《蚍蜉[悬疑]》 第1页 《蚍蜉[悬疑]》作者:异路某【完结+番外】 文案: 破案故事,不搞精神病那套,半真半假,尊重行业。 向每一个坚守岗位、努力工作、不畏艰险做出正确决定的人致敬。 自卑检察官 x 普自信小法医 假想敌转情侣 谭北海:交朋友有教程吗?在线等,挺急的。 曹焕:比我帅了不起啊,凭什么一来就抢风头,我从今往后跟他势不两立! 谭北海:曹焕就像是我弟弟一样,我怎么会对他的拥抱产生不应该的反应?难道我是个禽兽? 曹焕:我完蛋了,我竟然喜欢上了谭北海,追人应该也没什么难的,不就是这样那样再那样这样吗?总之先上网查一下 谭北海:我无权干涉你的选择,但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都会一直在,你只要回头就能看见我,所以不要推开我。 曹焕:快跑! 破案推理的日常间隙里谈谈纯纯的小恋爱。 注:剧情为主,前期双向箭头,感情发展较慢。 *主要角色均没有现实原型*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曹焕,谭北海 ┃ 配角:余了,莫达拉,陈弥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真相恋爱两不误,两手抓,两手硬 立意:罪恶必要付出代价,正义穿过荆棘刺向黑暗 第一卷 不屈的儿歌 第一话 妈妈? 眼前的一切像是隔着一层雾,看不真切,听不真切,曹焕迷迷糊糊中感觉自己被抱起,抱起他的人拥有令人安心的温暖臂弯,以及抚慰心灵的温和香味。然而被曹焕叫做妈妈的女人却显得很着急,在灯光昏暗的长廊中奋力奔跑,呼吸急促,她轻轻抚了下怀中孩子的背以示安慰,转头在曹焕耳边说了句话。 妈妈你说什么? 曹焕极力想要去分辨,大脑却不听使唤,卡住了一般无法运转,他只能抓紧了妈妈的领角,不安地望向后方越来越长的一片漆黑。似是过了一秒,又似是过了几十分钟,物理时间在这里已经失效,妈妈终于停止了奔跑,将曹焕拉离了自己的怀抱。 妈妈! 曹焕张张嘴,这次竟没能发出声音来,这加深了他的恐惧,他挣扎起来,可力气终归是太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妈妈把他塞进一个狭小的空间内,然后抽身后退。 别丢下我! 在门渐渐关闭之前,曹焕努力往外一推,半个身子掉了出去,他如溺水的人般猛地拽紧了妈妈的衣服不放手,睁着惊慌的眼睛浑身发抖。妈妈哭着摇头,泪水滴落在了曹焕手背上,她一边说着话,一边用了点力将曹焕抓着自己衣服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妈妈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曹焕害怕极了,被掰开的手再次迅速攀住了妈妈外衣的口袋,他努力往外爬,祈求地看着妈妈,期盼她不要抛下自己。妈妈蹲了下来,紧紧抱住了曹焕,静默片刻后,在曹焕以为妈妈终于还是不忍心丢下他时,突然,他被推倒在了座椅上,手里抓着的从妈妈口袋里带出来的链子,映照着橙色的火光,划过一个扭曲的抛物线。 砰! 关门声隔绝掉了一切外界的杂音,轿车没给曹焕任何适应的时间,绝尘而去。曹焕哭得满脸水渍,他拉不开车门,只得跪在座椅上拼命拍打着后窗,两边的景色倒退得越来越快,妈妈的身影越来越小,在轿车即将转弯时,他看见妈妈双手捂面,痛苦地跪在地上,最终被树影所遮盖。曹焕想喊,喉咙里似乎卡着什么东西令他无论如何都喊不出声来,开车的司机在此时打开了车载广播,从音响里传出的恼人音乐声钻进了他耳朵里,带着空旷的回音,刺得脑瓜子阵阵地疼,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花了好一会儿时间,曹焕才感觉自己的灵魂归位了,闹铃已经响过两轮,此时正在欢快地唱着第三轮,他揉了揉眉心,伸手停止了闹钟。这个梦曹焕太熟悉了,从小到大梦见过无数回,有时是片段,有时是接连缠绕他好几个夜晚的连续剧,不过只要睁眼回到现实,本还清晰无比的梦境内容就像是握在手中的沙粒,会随着时间缓缓流失个干净,抓也抓不住,只留下一些支离破碎的感受,比如恐慌、比如无助、比如愤怒。 且梦里的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那年冬夜,一场蹊跷的大火使得曹焕与父母从此天人两隔,这给当时幼年的他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创伤,在获救后的一场大病里,他几乎遗忘了8岁时发生的全部事情,这段记忆被大脑保护机制埋藏在心底深处,时不时会以梦境的方式重新出现。曹焕活动了下颈椎,拉开了床头柜的第一个抽屉,里头安静躺着的银链,便是他从母亲衣服口袋里抓出来的那条,链子的另一端挂着一朵扁平的金属边框紫色花吊坠。在曹焕模糊不清的记忆中,事发前几天,这个吊坠总是会出现在父亲的手中。曹焕曾对吊坠进行过成分分析、网络寻找、实地探查等,但都没有任何线索,甚至连第二个相同的物件都没能找到过。此孤品不知来处亦不知去处,不知其何用亦不知其何以用。 -- 第2页 当然也有可能只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毕竟当时的家已完全烧毁,而这个吊坠,成了曹焕手里属于父母的唯一遗物,他只是至今无法接受自己的遭遇,拿这东西自以为是地进行侦探游戏,放不下那一段过往罢了。 哎 曹焕将抽屉重新推进,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把昨日喝剩的小半杯水一饮而尽。做了一晚的梦让曹焕感觉像根本没睡一样,头胀地要爆炸,恨不得请假,可请假是要扣钱的,他瞄了眼时间,再拖下去就要迟到了,只得耷拉着两个黑眼圈起身去洗漱准备出门。 我国自主研发的天文望远镜发现 近日在美国境外在逃人员发生车祸调查车辆故障 下面请看国际新闻 近日美国加州萌宠请看拍摄的视频 早间新闻女主播清亮的声音,透过卫生间虚掩的门传到正在刷牙的曹焕耳朵里,生活的BGM让他混乱的大脑渐渐苏醒,似乎又能投入到一天忙碌的工作中去了。 社畜的本能。 大脑带着嘲讽地蹦出了这五个字。 早啊。 前台接待员秦诗挥着新做了指甲的手,向来上班的员工们一一打招呼,待人走过后,她马上俯身对着粉饼盒上的小镜子往脸上拍粉,昨日朋友聚餐喝到半夜,以至于今天起床脸色极差,今天这妆怎么化都化不出她想要的效果。 在干嘛呢!好好工作!一声吼吓得秦诗手中的粉饼盒差点脱手摔地,她赶紧坐起身,抬眼就对上了站在门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副主任。秦诗心理打了个颤,宿醉导致反应能力低下,竟然没发现自动门开了,偏偏这次进门的还是大魔王。 下班前交1000字检查给我。 副主任瞪了秦诗一眼,甩手背到身后离开了。 这还没到上班时间呢 秦诗闭了闭眼,撇撇嘴嘟哝道。 哟,被骂了? 曹焕老远就看到副主任走进了中心的大门,他刻意在外等了会儿才悠哉悠哉地踩点进门,秦诗闻言瞥了他一眼,哼了声。 看过中央台的新闻直播间么? 啊?我一个优秀的、为国为党着想的好市民,怎么能不看呢。 虽然只是作为晚上洗澡时候的BGM罢了。 那你记不记得里头有个黑眼圈特别浓厚又深沉的特约评论员?我看你快赶上他了,是不是纵情声色去了小处男? 谁是小处男! 曹焕一手盖上眼睛,从指缝里瞄秦诗,他好歹曾经人称中华公义法医一枝花,全靠这张脸揽生意,可不能毁了,他急冲冲跑到前台边放着的化妆镜前端详自己的黑眼圈,有是有两个挂在那儿,但哪有那么夸张!再看秦诗,正拿两鼻孔对着自己,曹焕自觉上当,心里不忿,他清了清嗓子,站直了身体道: 秦大小姐,你卡粉了。 曹焕摆了张特别认真的脸说道。秦诗闻言立刻双手捂脸,一把抓过化妆镜左看右看,发现是曹焕骗她后,愤愤地叉腰道: 你幼不幼稚! 曹焕心想还不是你幼稚在先,大仇得报,溜为上计。 哎顺便好心提醒你句,你单方面的死敌一大早就来了,你可好好想想自己欠他几个案子吧。 秦诗低头翻着快递登记簿,头也不抬地说道,听得曹焕是心头瞬间紧了紧。这单方面的死敌,指的是安湖市检察院公诉科副科长谭北海,年纪虽轻,但因能力出众,跟开挂似的已经升上了副科长的职位,此人极其认真敬业,恨不得所有事都亲力亲为,送案子收案子这种小事也要亲自跑一趟鉴定中心,并且相当恪守时间,曹焕说案子一个星期出,他就会正正好在7天后的早晨出现在这里。然而这些都不是让曹焕心生敌意的重点,重点是,自从谭北海第一次出现在中心,曹焕一枝花的美誉就开始大打折扣。谭北海其人不知吃什么长大的,头身比堪比模特,那叫一个玉树临风,常年西装笔挺但又不是个太拘谨的风格,比如衬衫总是开着两颗扣等,明明浓眉大眼的面孔却冷峻得很,声线低沉又少言少语,是万年不变高居最受欢迎榜单的类型。当谭北海和曹焕两人站在一起的时候,就连中心主任有时候都会拿对比之下真是可惜了的眼神看着曹焕,让曹焕那颗玻璃少年心自动自觉地要他远离一切谭北海可能出现的场合,避免同框受辱。 曹焕正犹豫着要不到文书区躲躲的档口,谭北海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法医区的入口处,他看到曹焕的时候明显愣了下,随即露出标准的社交性微笑,向着曹焕点了点头。 8:10分了。谭北海走到曹焕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曹焕下意识地想后退,但咬牙硬生生忍住了,我以为你迟到了。还是说确实迟到了? 曹焕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向大门口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案子拿到了就请吧,我还有事,就不送了。 可我还没拿到你承诺给我的全部案子。 -- 第3页 谭北海仍然保持着贴近的姿势俯视曹焕,那边秦诗拿着快递登记簿挡着脸,只露个眼睛开心地看曹焕吃瘪。曹焕转头朝看戏的秦诗龇了个牙,顺势转了个圈躲开了谭北海的气场范围,背对着他随手向后指了指道: 你都拿到案子了,那肯定从法医接待的小姐姐那里听说了其他案子的情况,就不用我多赘诉了吧。 行,那我下次再来找你。 谭北海颠了颠手里的案子,礼貌地跟秦诗点头道别,离开了中心。听到自动门开启又合上的声音,曹焕才肯转头看一眼,确定人走没影了,他迅速撒腿溜进了法医区。 出息! 秦诗在他背后喊了声,曹焕头也不回地向下比了个拇指。 老大! 一个肥硕的身影从迷宫般的法医区拐角处冲出来,以与身材不相符的速度扑向曹焕。 我!天!曹焕一边估量了下要是正面被这肉弹战车撞到该判个几级伤残,一边堪堪侧身避开了冲击,惊惶未定道,陈弥,你是要我命啊。 陈弥一个优雅转身,哭诉道: 老大你是不知道啊,检察院那尊大佛简直了,连珠炮似地盘问我剩下的案子什么时候出,我说一个理由他能举一反三堵我,我、我、我感觉就像是作业没做完被班主任逮着训的小学生,太恐怖了,童年阴影! 法医接待的小姐姐刚好抱着要寄出的案子路过,随口接道: 哪有你这尊佛大呀,是吧弥勒。 陈弥嘿嘿嘿地摸了摸头,比了个赞,表示万分同意。 举一反三是你这么用的么,他怎么找你去了,一般我们小姐姐不是会告诉他进度的么? 曹焕说着朝法医接待小姐姐抛了个飞吻,被小姐姐欣然握住并捏碎了,还扔地上拿脚尖碾了几下。 我怎么知道啊,他一进来就问曹焕呢?,你不在,遭殃的当然就是我了。 这语气学得还挺像。 曹焕拍拍陈弥的肩膀,哼着歌绕过了他。 上班时间过后,前台等候处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有些是等候检查的委托人,有些是等候拿案卷的法院送检人员,他们或坐或站的,要么聊天要么玩手机,整个中心开始热闹了起来。中心主任叶怀国每天准时11点一过,一定会走出办公室巡视自己的领地,此时他正慢慢踱着步东瞧瞧西看看,挺满意中心的现状。接近大接待室时,叶怀国依稀听到从里传出了吵闹的声音类似劝阻声夹杂着哭喊声尽管这样的场面中心里经常有,但也没能让他习惯,每每听到这类声音他都得提心吊胆一下,就怕是来闹的。毕竟司法鉴定中心听着像是个有大靠山的司法部门,其实却只是个第三方民营机构,虽由司法部管辖,却更像是个有权有势的大家族里的外姓子,出事了自己担,闹大了把门关。叶怀国吸了口气,顺了顺胸口,快步朝大接待室走去,想看个究竟。 一进门,沙发边跪着的中年女性与青年男性就给了叶怀国极大的视觉冲击,差点眼前一黑厥过去。男性青年的右手包裹着厚厚的纱布,他两臂垂在身侧,低着头一语不发。旁边的女性则拉着大接待室主任顾莺歌的手,仰头朝着她大声哭喊着,哭得撕心裂肺句不成句,依稀能听清几个字,大致一直在重复的意思是:孩子是家里顶梁柱,右手没了做不了工,家里半年都入不敷出交不出这一千二的鉴定费用云云。顾莺歌站也不是跪也不是,也试过把这位女性拉起来好几次,奈何实在是力气不够,只能一边抽着茶几上的纸巾递给女性,一边拣着词语劝慰。顾莺歌眼角余光看到叶怀国进门,下意识抬起头来想叫声主任,然而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心里想着怕这女性一会儿听到是中心主任,难保不会转头缠上叶怀国不放。 叶怀国站在门口看了会儿,起了恻隐之心,毕竟生活不易,谁都可能有无助的时候,他抿了抿嘴,抬腿大跨步走去了旁边玻璃隔间的财务工位。财务仝靖从早上坐进工位开始,直至现在的几个小时里,一直不停地一边翻着财务本,一边噼里啪啦地按着计算器,计算器随着他的动作一翘一翘的,简直下一秒就要起飞。仝靖算钱时专注程度极高,叶怀国叫了他好几声才听见,他扶了扶眼镜,抬起头来,微点了下头道: 主任。 叶怀国朝玻璃隔墙外跪地哭号的母子那边努了努嘴,道: 减免了吧。 稍等。 仝靖再次扶了扶眼镜,从桌面书立中抽出了一本用破旧档案袋为封面、废弃打印纸为内页装订而成的废物利用记录本,对照着财务本开始了又一轮的计算器□□。片刻后,仝靖抬起头来缓缓摇了摇头,答道: 主任,前天那个减免已经是本月的极限,今天这个真的不可以再减免。 叶怀国酝酿了会儿,努力了把道: 真的不可以?你要不再算算? 仝靖点了点头: 这么个减法下去,我们就得改名了,不叫公义,得叫公益,益处的益。 叶怀国陷入了纠结,心中的天平一边写着收支平衡一边写着助人为乐,这两项此时在他的心中疯狂地玩起跷跷板来。 -- 第4页 你看我们上个月上上个月有没可能挪点,之类的? 仝靖看了眼贴在工位竖版上的表,抿了抿唇,转头朝右侧后勤室喊道: 江姐! 诶! 后勤主管江兰心江姐,从叶怀国还是安湖市高院鉴定科科员的时候,就已经是高院鉴定科的后勤主任了,他们两个认识了能有三十多年快四十年,革命友情深厚,甚至江兰心退休后还被出来自立了鉴定中心的叶怀国返聘了回来。叶怀国倔强起来谁也不听的时候,也就江兰心的话能有几分分量。江兰心将头探出门口,环视了一圈,大致明白了是个什么状况,叶怀国心软这是全中心都知道的事,三天两头给些困难户减免费用,算家常便饭的事了,有一年差点赤字到付不起场租,于是她迅速与仝靖对视了一眼,走过来拉起了叶怀国的手臂,一边向他讲起了家长里短,一边拉着他向大接待室门口走去。仝靖目送了他们离开,松了口气,继续低头核起了财务数据。一只大拇指在此时伸到了仝靖的眼前,仝靖抬眼一看,是坐他对面工位参与了全程又一语未发的大接待室副主任管茕。管茕也是一早到工位就开始埋头整理未结案,马不停蹄地忙到了中午,此时她热泪盈眶道: 好样的靖哥哥,保住了我们这个月的工资! 仝靖双手抱拳,以示不用谢。 仝靖,法医临床322号案子再宽限一星期吧。 顾莺歌好不容易让那对母子平静了下来,一脸疲惫地走进玻璃隔间中。 莺歌,这笔钱已经拖了半年了,法医那边倒是积极,钱没进来案子早早地就先发出去了,弄得我这里总有个窟窿在。她俩早点来说不定也能赶上减免,但是你看,缴费通知书发出去后一点声响也没有,催了半年,突然来这么一出,我不好办啊。 那你再看看我,年未三十鬓已白,顾莺歌指了指自己漆黑的两鬓道,纤纤少女熬成恶毒包租婆。 顾莺歌说完叹了口气,调出相关案子信息,给经办法官打去了电话,将情况汇报了一遍。 中华公义司法鉴定中心一般会在每一周的周三统一寄一次案子,由于送捡的案子都包含着重要的证据检材及案卷,为了能有更多保障,以及避免一些不必要的信息泄露,一般只能用邮政法院专递寄回。秦诗看了看左右两区的助理们一早跑了好几趟抱出来的需寄案,简直一个头两个大,多到活生生在桌上堆出了几座高楼大厦,光是看着就觉得手酸了。这些案子必须在下午三点前核查记录完毕,并交由后勤小哥开车送去寄,而从这里开到能寄法院专递的邮政快递点需要将近1个小时,量多的时候邮寄过程都还得再用上一个小时,邮局五点就不收件了,一点都耽误不得。 这些案卷里,最让秦诗头痛的是法医抱过来的案子,不如送检文书痕迹声像的案子那样简洁通常一本案卷加几张纸的检材或光盘之类的就没了法医的案卷通常是会包含大量X光片及病历本的,有时病历本还不成册,单独的一张张接近上百,记录其条目的检材单都能打好几页的那种,核查一本相当耗费时间。这一个上午秦诗写记录单写到手都快脱臼了,她瞥了眼剩下的量,想着午饭估计吃不上了,权当减肥吧。 头昏脑胀地终于赶到了最后一个案子,秦诗看了眼手机,三点差十分,她开心得心中开出了小花,忍不住哼歌出声,就在她一边随着自己哼的歌摇摆,一边最后一遍核查寄送内容是否缺失时,一双小手搭上了前台桌的桌沿。手的主人身高刚刚过前台桌,需要踮着脚才能将眼睛露出桌沿,她费力地看向秦诗,话语在嘴中酝酿着,每每要脱口而出了,却似乎觉得语言组织得还不行,再次将其吞咽回去,在脑中又过一遍。 您好! 一声清亮的童声传来,带着略微的颤抖,听起来很紧张。 秦诗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黑黑的大眼睛,过来中心的人时常有带小孩的,秦诗也没多想,以为是哪家带来的小孩调皮呢,她熟练地拉开手边的柜门,抓了一颗备着的奶糖,笑眯眯地递给小孩。 小朋友跟爸爸妈妈来的吗?快回爸爸妈妈身边去,别走丢了。 不是的! 眼前的小孩突然眉头紧皱,焦急地喊道。秦诗站了起来,好使小孩不用那么费劲地踮着脚跟她对视,小孩退后了几步看着秦诗,双手绞在一起,整个人看起来都惴惴不安的。小孩是个穿着干净整洁、梳着低低双马尾的小姑娘,看起来至多只有十岁。秦诗换了个更柔和的声线歪着头对她道: 那要不要到姐姐这边坐会儿,姐姐这里有很多好吃的糖,一起等爸爸妈妈好不好? 小姑娘急了,紧紧抿着嘴,她想了会儿,将背着的书包摘下来双手举着朝向秦诗道: 我是来做鉴定的! 秦诗只当小姑娘是在模仿爸爸妈妈做的事,找人玩委托鉴定的游戏,她立马从桌下的一堆废弃材料中,找出了一张鉴定申请单,将其与一支香味珠光笔一齐递到小姑娘面前。 好啊,那我们先来写申请单,不会的字写拼音就好,写完了姐姐教你那些字怎么写。 -- 第5页 小姑娘眨眨眼,向前走了几步,她把桌上的笔握在手中,认真地看着表格上的字。 那请问这位女士,你需要申请哪方面的鉴定呢? 秦诗立刻进入角色,向小姑娘问道。 小姑娘抬眼看看秦诗,又看看面前的表格,抓着表格的手微微蜷起,将纸张边缘捏得皱了起来,她皱着眉用很细小的声音说了一句话。尽管等候区人声沸沸扬扬,秦诗还是听清了小姑娘说了什么,因着这句话,她脸上的表情逐渐震惊,缓了好几秒才消化下了眼前这个状况。 小姑娘说的是: 帮帮我,我被性侵了。 第二话 秦诗迅速在大脑中理了一遍眼前的情况,她踏着工作用平底鞋,小跑着绕过前台桌来到小姑娘面前。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赵祁。 赵祁说完怕秦诗不信,积极地从书包里拿出了学生证翻给秦诗看。 安湖市鹤鸣路小学五年级一班,赵祁。 秦诗默默在心里记下,她将赵祁抱着的书包接过来,弯腰牵起她的手,带她到前台桌后的办公椅上安顿好。 今天是一个人来的吗?爸爸妈妈呢?他们知道吗? 秦诗把书包放进赵祁的怀中,蹲下来与她平视。赵祁拢了拢身前的书包,轻声回道: 我是孤儿,没有爸爸妈妈的。 秦诗伸向柜门的手顿了顿,继而打开了柜门,挑了几颗不同口味的糖,以及一包薯片塞进赵祁的手中,柔声问道: 那有没有跟学校老师说过呢?现在又是住在哪里呢? 当秦诗说到老师二字时,赵祁的手臂僵了一瞬,这个细小的动作没能逃过秦诗的眼睛,她心理多少有了点数。赵祁并没有再回答秦诗的问题,只是双手抓着书包肩带,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看。 你自己一个人先坐会儿可以吗?这里很安全,不用怕,姐姐现在就去找能帮助你的人过来好不好? 秦诗轻拍赵祁的手臂,权当是安慰了,赵祁没有抬头,过了好一会儿,她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小声答应了句。 莺歌! 秦诗冲进大接待室大喊了一声,顾莺歌正在打电话,闻言回头朝门口看去,挥了挥手示意秦诗先等等,自己马上过来。秦诗站在玻璃隔间外焦急地来回踱步,等到顾莺歌放下电话一出门,她立马跑过去双手拉住顾莺歌的胳膊,把她带到沙发上轻声将赵祁的情况交代了。 顾莺歌皱了皱眉道: 得先报警算了,我们先出去看看。 秦诗和顾莺歌出来的时候,赵祁仍然维持着先前的姿势,手中的糖与薯片一动未动。秦诗走过去先帮赵祁把薯片拆开了,再递还给她,赵祁抬头看看眼前的两人,抿了抿唇,半晌才肯伸手拿了一片,小口小口嚼着。顾莺歌与秦诗对视一眼,蹲下来抬头看着赵祁道: 小朋友,按照一般流程来讲,你应该先报警才行哦。 赵祁瘪着嘴,小声说道: 我怕我怕万一总之有你们的报告,我、我觉得他们才更相信我。 顾莺歌朝秦诗看了过去,两人进行了一番短暂的眼神交流,她工作到现在,第一次碰见这种事情,面对个小孩子既不能用太生涩的语言来解释所谓流程,又不能严厉地将人赶回去,她苦思冥想组织着语言,慢慢道: 你一个人来,规则上来讲,我们是没法接受申请 我查过了!赵祁打断了顾莺歌的话,激动了起来,她挺直了腰背道,没有规定说一定要成年才能委托,我查过了的,你们不能拒绝我! 赵祁一口气说完了这段话,话音一落,立刻泄了气一般,窝进了办公椅中,目光小心翼翼地在面前两人间逡巡。 顾莺歌张了张嘴,一时无语,她站了起来,挪到秦诗身边,一脸纠结地咬耳朵道: 确实没明写 啊?秦诗惊讶地看了会儿顾莺歌,随后寻了左手边第一个抽屉拉开,翻出一本蓝色硬皮的《准则》出来对照着目录查内容,半晌,她尴尬地摇了摇头,不确定道,那要不,接了? 接不了,虽然没写,但非民事行为能力人是不能作为委托人的。接了,意见书没有法律效力,白浪费人钱。 两人面面相觑,为难了起来,这边赵祁已经窸窸窣窣地从书包里拎出了一个透明塑料袋,放在了桌上。 我带了东西要鉴定的!赵祁说着,极其宝贝地从书包暗袋里拿出一个碎花小布包,紧紧包裹在双手中,急切道,我有钱的! 顾莺歌和秦诗微微低头,朝赵祁放在桌上的塑料袋中望去,隐约可见里边有一条沾着血渍的白色内裤,血迹颜色已变深,略微往四周晕染开去,看着触目惊心。两人同时心拎了拎,也不管什么规章不规章的了,默契地错开身,一个跑向法医区,一个抓起话筒拨隔壁派出所的电话。 顾莺歌一路狂奔,等曹焕进入她视线范围内时,已来不及刹车了,两人撞了个正着。曹焕被撞得一脸懵,手里的X光片掉了一地。 -- 第6页 怎 王老师在不在! 曹焕欲弯腰去捡片子,衣领却在此时被顾莺歌一把拽住,硬生生让他保持着半蹲的姿势。 王 王老师在不在! 她 王老师在 你总得给我回话的机会吧! 顾莺歌喘了几下,放开了曹焕,顺便给他整理了下衣襟,道: 好,你说。 王老师是法医临床的主任法医师,本是安湖市第一人民医院普外科主任,退休后被叶怀国返聘来了中华公义,是个经验丰富技术过硬的和蔼老太太。曹焕往后缩了缩,脱出顾莺歌的手臂范围,摇摇头道: 莺歌,王老师今天出庭去了,是你安排的,你怎么自己先忘了。 顾莺歌幡然醒悟,一拍脑袋道: 哎呀!这那你们临床还有女性么? 有一个,方魁,但她今天也不在中心,跟病理的出差去了还没回来。怎么了,是来了个女患者不太方便? 而且还是未成年。 你是说 曹焕掠过顾莺歌的肩膀,看到了坐在前台办公椅上的赵祁,顾莺歌犹豫了下,朝他点了点头。曹焕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他拍拍顾莺歌的肩膀,小声问道: 报警了么? 秦诗正报着呢。 嗯,我过去看看,你忙你的去吧。放心,前期工作先交给警察,暂时还轮不到我们。 可是顾莺歌想了一圈,确实现阶段没什么她能做的事,专业的事得交给专业的人去做,便败下阵来,点了点头道,哎,好吧。 曹焕整理了下白大褂,抱着一堆片子朝前台桌走过去,离得还挺远就被刚打完电话的秦诗粗暴地拉走了,一直拉到大门口附近才停下。 是不是傻?现在小姑娘敏感着呢,你离她远点。 我就是 曹焕一句话没说完,自动门在他背后向两边拉开,隔壁派出所民警小陈率先跑进来,向秦诗和曹焕伸出手,岂料却被秦诗一巴掌拍开了。 小陈你怎么回事,电话里跟你说得清清楚楚了,怎么还是你一个人来! 小陈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笑道: 你看这个点,临近下班,都例行巡逻去了,别说女警,现在所里就我一个,哦,不对,还有个管监控的大陈警官。 说罢,小陈整整自己的衣冠,正了正帽子,挺直了背,他本来身高不矮,这么一来顿时正气凛然了起来。 小秦,你就充当下知心姐姐,走前边,带我过去呗。 秦诗憋了一会儿,确实也没其他办法,只好带着小陈往赵祁那边去,眼角瞥见曹焕要跟来,立马回头一个眼刀把他杀回了原地。 好好待着,现在没你事儿,叫你了你再来。 哎,行,女王。 曹焕赶紧后退几步,原地找了个椅子坐下来,举起一张片子对着日光灯看。 此时的等候厅里已没有外来人员了,跺个脚都能有回音,秦诗领着小陈往赵祁那边走,特意在距离前台桌四五米的地方让小陈停下别动。赵祁自小陈进门开始,就盯着他看,她不安地抠了抠手指,垂眼道: 我不报警。 小陈刚要开口,被秦诗给拦住了,她走到赵祁面前,蹲下来,小心地把手搭在赵祁的手背上,见她并没有反抗,便轻握住了她的手。 赵祁,别怕,有姐姐在,听姐姐说 赵祁却突然甩开了秦诗的手,跳下了办公椅,她一把抓过放在前台桌上的塑料袋,径直跑到曹焕身后躲着,大声喊道: 我不报警!我带钱了!我有钱的!我就做鉴定!不报警! 赵祁看到秦诗和小陈往这边过来了,伸手紧紧拽住了曹焕白大褂背后的缝合线,将曹焕挡在身前。秦诗和小陈看着赵祁的举动都不禁愣了一下,那边曹焕倒是没什么反应,仍是坦然地坐在椅子上,顺着赵祁的动作举起双手,抬了抬下巴示意两人先静观其变。 女侠饶命,我要被你勒死了。说罢,曹焕觉得领口松了松,他转头看向赵祁,见小姑娘委委屈屈地低着头说了句对不起,又嗫嚅着自己不要报警,他接着道,你没有错,错不在你,你来这儿,就是来找帮助的对不对,现在有位穿警服的小哥哥主动站出来要帮你,多一个人不就多份力量吗。 赵祁抬眼看向曹焕,表情似乎有些松动,但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随即坚定地摇了摇头。曹焕欲再说点什么,门口传来的一声清亮大喊在此时截住了他的话头: 你们干什么! 随着这声炸响,四人齐刷刷转头朝门口望去,只见两个瘦小的身影飞快跑来,一把抓住赵祁的胳膊,把她挡在身后,抬头警惕地看着面前三个大人。 你们做什么! 刚才那声喊的主人向前一步,气势汹汹地冲着三人,她身体前倾,一副准备攻击的架势。曹焕打量了下眼前梳着斜马尾,手腕上带着闪亮水钻花绳的小姑娘,身高比她身后的两个小孩都高一些,气势也强一些,全然一副保护者的姿态。和小姑娘一起冲进来的,是一个身高比赵祁略高,长着八字眉的小男孩,看到曹焕在看他,小男孩紧张地闭上眼睛,但不忘保持着伸手的姿势把赵祁拦在身后,挡开其他人的视线。 -- 第7页 你们不做就不做,吓她干什么!赵祁我们找另外的地方去! 为首的小姑娘一手一个拉住两人,调头就往外走。 去哪儿都不会接的,这个属于刑事案件,先报案是必要条件,就比如你们要升学,就一定要参加考试,不参加考试就不能升学一样,有钱也不行。 小陈在后面说到,这番解释让三个小孩都更能理解一些,果然,他们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面面相觑。 楚楚我们要不还是 赵祁拉了拉叫楚楚的小姑娘的衣角。 别信他,一定是骗我们的! 楚楚纠结了一会儿,一跺脚朝赵祁说道。 小陈心想这小姑娘脾气还真暴烈,干脆立正敬了个军礼道: 看到我这身警服了没,哥哥今天在这里跟你们发毒誓,大家都看到了,我要是刚才说谎了,天打雷劈。 曹焕本以为小陈得拿警服做赌注,结果一个反转来了个封建迷信,不过三个小孩居然是吃这套的,估计平时奇奇怪怪的电视剧没少看。小陈这边话音刚落,三个人就不说话了,叫楚楚的小姑娘还想说点什么的时候,赵祁先站了出来,她看起来很紧张,双手捏着自己的衣角,像是在下什么很大的决心。 我信你,警察哥哥,我先报警。 电话铃响的时候,赵院长正伏在案上打瞌睡,铃声在她睡梦中化为了闹铃声,孜孜不倦地响着,怎么按都按不掉。当意识回体,让赵院长终于反应过来这是电话铃声时,响铃已经快接近尾声了,她一个激灵,迅速抓起了话筒,声音清明无比: 您好,这里是安湖市杨柳湾儿童福利院,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 您好,请问您是不是赵光华院长? 是的,您是 我是安湖市公安局盘湖区分局花圃园派出所的陈豫,请问您认识安湖市鹤鸣路小学五年级一班的赵祁吗? 认、认识的,是我们这儿的孩子,祁祁怎么了?祁祁没事吧! 说到后来,赵光华的声音里都带着哭腔了,显然是非常着急。 赵院长您冷静下,小陈把大概的事情原委在电话里简要地跟赵院长讲了一遍,所以您现在有时间吗,能否来趟中华公义司法鉴定中心?我把地址给您。 赵光华听完小陈的陈述后,半天没回过神来,脸煞白煞白的,开口想讲话,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来,自己院里的孩子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竟完全不知道。作为监护人却没有得到孩子的信任,如果能更贴近孩子们,多增加沟通,兴许能在只言片语中发现端倪,早早地帮他们远离恶魔,免去在成长的过程中遭受到如此的伤害。赵光华沉浸在深深的自责里不可自拔。 赵院长? 听筒里传来小陈的声音,将赵光华拉回现实,她深呼吸了几下,抽了几张桌上的纸擦了擦眼睛道: 我马上过来,马上过来。 小陈跑着回了趟派出所,手里拿着一份报案单子及回执单,气喘吁吁地再次跑回了中心。三个小孩并排并地坐在靠文书区的椅子上,秦诗曹焕则坐在了靠法医区的椅子上,两列等候椅间隔了一条通道,形成明显的分界。小陈左右望了望,最终还是挪到了小孩们的对面,和秦诗他们坐一起。三个小孩一开始还警惕地观察着对面的大人们,在秦诗跟变戏法似地掏出一包包零食之后,总算有所放松,开始一边吃着零食,一边小声说着只有他们三个才听得到的悄悄话。大约是等得无聊了,三人干脆席地而坐,把椅子面当桌子用,摊开书本写起了作业。 曹焕趁着他们放松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挪了下位置,离他们近了点,靠着给他们做不出的题目提供思路为契机,慢慢聊起了天。聊天期间,曹焕知道了斜马尾小姑娘是五年级一班的班长,名叫潘秦楚,家里父母都是大学教授,她自己成绩也是相当优秀,号召力很强,在班里算是大姐大级别,跟赵祁是很要好的朋友。而腼腆的小男孩叫名叫欧思阳,父母是一般公司职员,他五岁前患有哮喘,现在虽然是好了,但仍参加不了太剧烈的体育活动,所以平时跟女孩子们玩的时候比较多,成绩也是很靠前的那一批。三人算是铁三角,常常一起行动,可以说是形影不离。曹焕跟他们聊得正起劲的时候,潘秦楚突然意识到不对,警惕了起来,她拉了拉旁边两人的手,小声说了句什么话,于是三人又低头做起了作业,无论曹焕再说什么都不予以理会了。 赵光华是打的过来的,一下车就奔跑着进到中心,她一下子没看到被椅子挡住的孩子们,进门后焦急地左望望右望望。 您好,我是杨柳湾福利院的赵光华,接到电话赶过来的,祁祁呢?祁祁在哪儿呢? 小陈还没站起来,赵祁就已经飞奔去了赵光华那儿,一个飞扑扑进了赵光华的怀里。赵光华这下是再也忍不住了,抱着赵祁呜呜地哭着,另两个小孩倒是没什么情绪起伏,只犹犹豫豫地走过去,抚着赵光华的背安慰她。 赵院长,您看,能让赵祁写个笔录吗。 小陈来到他们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赵光华让小陈在一边稍等片刻,随后把赵祁拉到一边,经过再三确认赵祁的心理状态适合做笔录后,才答应了下来,不过她要求全程陪同。赵光华牵着赵祁的手,跟在小陈身后,将赵祁带进了临时充当询问室的前台桌后边。 -- 第8页 小秦,这里监控都能拍到吧? 秦诗对着前台电脑点开监控九宫格看了会儿,点了点头表示可以。 好的,到时候拷份给我吧,那赵祁同学,你是愿意说出来,我来记录呢,还是自己写? 小陈转向赵祁,尽可能温柔地说道。 赵祁一时拿不定主意,先看向赵光华,又看向潘秦楚他们,她绞着手指思考了好一会儿,抿了抿唇道: 写、我自己写 赵祁小声地答道,她抬眼向小陈看了眼,又迅速移开了目光。 那现在就由赵祁同学将要报案的内容写下来,小陈问秦诗要了笔,把它和登记表一起放在了前台桌上,不会写的字写拼音就好,尽量把时间地点这样的重要信息写清楚,要提交的证据也要写明,好吗? 赵祁点了点头,拿起了桌上的笔,一笔一划地认真写着,嘴里还低低地读出了声。 上个星期四,十一月一日,我在回家的路上碰到了语文老师郑盛,郑老师说我一个人回家不安全,一定要送我回家,我不是很愿意,但是他一直跟着,到了杨柳湾福利院附近的长柳苑小区二期工地的时候,是晚上五点十七分,我特意看了眼手表,因为赵妈妈说冬天天黑得快,六点前一定要到家。我说我到家了,郑老师说一定要送我到门口,我不愿意,然后他就扯着我的胳膊,把我拖进了路边一个黑黑的小屋子里。 写到这里赵祁抬头看向赵光华,眼神好像在祈求能不能不写了。 可以了,写到这里就可以了。 小陈表情有些愤慨,不愿让赵祁再去回忆那些不好的事情,他忙把报案登记表拿了过来,拽在了手里。赵光华闻言俯身抱住了赵祁,抚着她的背道: 别怕,别怕,没事了,有赵妈妈在,不用怕了。 提交的证据有哪些?小陈说完后,回忆了下刚才赵祁为难的样子,觉得不是很忍心再撕一次小姑娘心上的伤口,于是他立马自己接道,没关系,等会儿我来写就好,那赵祁,你先在这里按个指印吧。 小陈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盖子上有兔子图案的印泥,放在赵祁胳膊旁。赵祁果然被这兔子吸引了注意力,看起来不像之前那样那么紧张排斥这个流程了。 大拇指按在这里就好。 小陈倾身指了下按手印的位置后,迅速后退,保持自己和赵祁的距离。赵祁照着小陈的指示按了手印,只是最后要将塑料袋交给小陈的时候她犹豫了,捏着袋子怎么都不肯放手。 你们弄坏了怎么办!我们只有这个了! 潘秦楚也伸手过来抓住塑料袋,生怕小陈过来抢。小陈有些哭笑不得,让秦诗帮忙清点了下证据,自己则是趴在椅子上把证据记下来,那么大一人缩在那儿,显得有些可怜巴巴的。 那行,你们保管好,小陈记完后站起来舒展了下筋骨,他朝赵光华道,如属实,这是属于性质比较严重的刑事案件,我需要报到市公安局立案,可能明后天市局方面就会给您电话,孩子方面心理疏导就要拜托大人多劳心劳心了,小陈附耳道,孩子近段时间肯定会比较抵触接触外人,所以她身体方面的伤,就劳烦您这边帮忙留意一下,上星期四距今已经快一个星期了,我初步看了下证物,孩子身上受的伤应该不轻,一定要拍照留下证据。 谢谢陈警官。 赵光华差点就要跪下了,曹焕就在她身边,眼疾手快地扶了把。小陈摆摆手,将写好的回执递给赵光华,便收起表格和印泥,一边打电话一边出门去了。赵光华向秦诗和曹焕鞠了一躬,也带着三个孩子离开了中心。秦诗望着三个孩子离去的背影,惋惜地叹了一声,她转身往回走,路过曹焕身边时,拍了他胳膊一掌。 本来以为你要加班了呢,看样子今天没你事,我刚才还差点把王老师叫回来了呢。 嗯 怎么了? 啊,没事,想问题呢。 哟,福尔摩斯曹上线了啊,你这曹是槽点的槽的吧。 曹焕斜瞥了一眼秦诗,拉了拉耸起的白大褂道: 回家咯回家咯,不耽误秦大小姐的美丽丰富夜生活咯。 第三话 第二天下午,曹焕带着陈弥出诊回来,刚进门背后就受到了跳跃式攻击,差点把他压塌在地上,跳上他背的这人一击成功,在旁哈哈嘲笑着踉跄了几步好不容易才站稳的曹焕。 一段时间不见,怎么这么弱了,说好的闪避max呢曹大神? 上个星期我们才见过好么,你是爱上我了,不见我一天如隔三秋是吧!曹焕锤了锤差点折了的腰,你是不是从来不称称自己几斤几两啊,这么个跳法是想弄死我,好继承我的游戏账号? 莫哥! 边上的陈弥双手作揖,向穿着警服的青年问好。 弥!勒!我还没说你呢,上次怎么个事,配合打得好好的突然就不动了,就我和曹神两个人carry全场,差点就过不去了!让你躺赢!让你躺赢! -- 第9页 陈弥抱头接受着迎面而来的击打,一边转圈乱窜一边沮丧地道: 莫哥你又不是不知道,还不是我妈,突然敲门,吓得我赶快关了电视假装睡觉,等我妈走了我再开电视,哪想一轮已经结束了,我真不是故意划水的。 好意思说!都几岁了还被妈管,你自己一个人出来住不行啊! 被叫作莫哥的人一边说,一边拿手指戳着陈弥的肚子,陈弥觉得痒,到处躲,与警服青年展开了一场小型追逐战。 哎行了行了莫达拉,无事不登三宝殿,快讲,我们这刚出诊回来,还有一堆资料要整理,我可不想加班。 曹焕一开口,陈弥就找到了掩体目标,直接绕到了他身后,只可惜曹焕完全遮不住他那块头,他还是被莫达拉一把抓住了肚子肉,上下抖了抖。 莫达拉,隶属于安湖市公安局刑侦队,他曾自述这名字是因为爸妈年轻时在布达拉宫相遇相知相爱,从此一生一世一双人,为了纪念这段姻缘,将出生的儿子取名莫布达拉。可是莫布听着像抹布,瞬间格调降底,于是去掉了布字,变成了现在的莫达拉。 莫达拉提了提手中的档案袋,道: 未成年被性侵案,听说昨天来过你们这儿了?大晚上的花圃园派出所所长亲自送上来立案的,奈何队长副队长他们在办其他案子,最近禁毒严打,几个老资格的刑侦天天往外跑,算来算去留下的人里竟然我资历最老了,局里为了体现对这个案子的重视性,就落到我手上了。莫达拉说着掂了掂档案袋,继续道,早上去了福利院,小姑娘不太配合,本来也轮不到你们的,但她坚持不肯接受局里的检查,不相信我们,一定要你们来,你说这当事人提出的要求,我们也不得不听是吧?这会儿我让几个新来的小警察在学校那儿候着,等会儿把嫌疑人带过来采样,而我,是先过来办理手续的。 待莫达拉说完,三人已经走到法医接待室里了,曹焕让陈弥带着出诊的资料先回办公室整理,自己则用内线喊顾莺歌过来敲章。法医接待室的小姐姐笑眯眯地接过莫达拉递过来的案卷,一样样核对起来,曹焕百无聊赖地盯着法医小姐姐核对,伸手随意拿了份笔录看了起来,他读着读着,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这笔录今早做的? 半晌,曹焕推了推莫达拉的胳膊问道。 可不,为了不耽误人小姑娘上课,大清早直接赶去福利院做的笔录,我现在还困着呢。 曹焕听罢,两手在材料堆里翻着,直接吃了法医小姐姐一手刮子。 曹老爷您悠着点,别弄乱了,我按顺序放的。 不弄乱不弄乱,待会儿给你按顺序放回去。 曹焕翻出了有着花圃园派出所盖章的报案登记表,将其与笔录平铺在莫达拉面前: 你一个字一个字读,是不是一模一样,最多只有几个字的差别? 莫达拉按曹焕所说,低头仔细对照起了两份材料,看着看着,发现了问题,他指着右边那份道: 这份是小姑娘手写,花圃园提交上来的,莫达拉又指指左边这份,这份是今早询问的时候我们记的笔录,我在场,听着她讲的,确实一模一样,差也是差在一些助词上也有可能是赵祁怕自己表达不清楚,因此早就写好了一份阐述,然后背出来的呢? 嗯,这也是个说法。 怎么你突然跟个小姑娘过不去? 不是,说来也巧,前段时间有个富商找自己私生子,偏要说杨柳湾福利院有个孩子就是他儿子,这人过来委托,是我出诊的,因此我是去过杨柳湾那块地方的。那天出完诊临近中午,我就随便在周边逛了逛,想找个吃饭的地,杨柳湾附近都是大路,有大型商场以及写字楼,下午那块地方那叫一个人山人海。但是从杨柳湾到长柳苑工地是要绕点路的,若是赵祁从鹤鸣路小学出发回家,至少往长柳苑工地走,绝不是最佳选择,既然一直有个让自己害怕的人跟着,那她为什么会特意往偏僻的地方走,而不是选择更近的大路呢?你们问过那个郑什么的了吗,他怎么说? 装哑巴,找了个复读机律师,就会说我的当事人不知情。莫达拉耸耸肩,看了眼手机,转身拍了下曹焕的肩膀道,你的疑问我记下了,到时候查清楚了再给你剧透,你现在准备准备,差不多嫌疑人和小姑娘都要到了,临床用不着你,可还有物证呢。 行,我先去清个机器,给你们插个队。 清机器是个很无聊的过程,曹焕坐在吧椅上,原地转了好多圈,刚清完,实验室的玻璃窗正好被敲响。法医物证的助理领着赵光华和赵祁,还有一个小警察在走廊上向他示意人已经到了,看样子,应该是从后门走运输通道过来的。曹焕指了指诊室的方向,让助理先带着他们去那儿等,他则反向去仓库拿了医用滤膜及一次性采血器。出了仓库,曹焕脚步顿了顿,转了个方向绕道去了趟法医接待室,问小姐姐要了一张小猪佩奇贴纸,贴在了采血器上。 曹焕一进诊室门,坐在椅子上等候的小警察立马站了起来,毕恭毕敬地给他敬了个礼,他顿时觉得受不起,忙让他快坐下。小警察把放在椅子边的塑料袋交到曹焕手里道: -- 第10页 已经登记过了,是报案人提交的证物。 赵祁一直盯着那个塑料袋,直到亲眼见着证物到了曹焕的手里,她才稍稍松了口气。赵祁也站了起来,抬头朝曹焕细声细气地叫了声: 哥哥好。 曹焕看赵祁如此乖巧,本想摸摸她头,手都抬起来了,觉得不合适,又放了下来,拐了个弯把塑料袋先放在了桌子上。 来,手拿出来,我们抽血了。 本以为小孩都怕抽血,可能会有一番劝说,但赵祁爽快地一撸袖子,直接拉到了肘部以上,把自己整个右手臂都搭在了桌上,她抬头看向曹焕,毅然点了点头,有点就义的意思在里边。 不用不用,手指就可以了,天冷了,把衣袖拉下去吧。 闻言,赵祁脸红了一下,立马把衣袖拉了下去,低头端正坐好,她看着曹焕拆了根棉签,蘸了碘酒往自己无名指的指腹上涂。赵光华已经做好了曹焕将针拿出来时捂住赵祁眼睛的准备,但下一秒,就见曹焕拿出了一个小方块一样的东西,上面还贴了个小猪佩奇,这也让赵祁好奇了起来,对着采血器左看看右看看。曹焕拔掉了采血器的塑料盖子,将它倒过来对着赵祁的无名指,贴纸是镭射的,角度一转换,图案立刻就变了。赵祁还在专心地分辨贴纸变了个什么画面,曹焕趁机一使劲,按下了采血器。 啊! 赵祁吓了一跳,反应过来的时候手指已经出血,她一脸被欺骗了的不可置信,看看曹焕,又低头看看出血的手指。曹焕笑笑,拿医用滤膜贴上赵祁的手指,吸收了三四滴后,他拿镊子夹了个棉花递给赵祁。赵光华马上接过,将棉花摁在赵祁的无名指上。 不疼的。 赵祁反而安慰起了赵光华,努力咧嘴弯眉微笑起来。 采好了? 门口响起个浑厚的女声,正是法医临床主任王老师,赵祁对突然出现的陌生人有点不适应,往赵光华怀里缩了缩,露出小半张脸观察着王老师。 刚结束,王老师你带他们去临床的诊室吧。曹焕从桌上的小托盘里拿了颗话梅糖递给赵祁,跟着王老师过去吧,没事的。 赵祁点了点头,抓着赵光华的衣角,在她的保护下走出了诊室,小警察回身又朝曹焕脱帽鞠了下躬,小跑着跟在她们后面护送着。 莫哥,这边好了,你可以带人进来了。 小警察把赵祁送进临床诊室后,站在门口拿对讲机向莫达拉汇报了进度。 曹焕把诊室里的垃圾清理掉,又拆了一副新设备摆在桌上,坐下没一会儿,门外就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由远及近。 你们放开我,你们滥用职权,怎么可以这样!流氓!凭什么,我不同意!这是污蔑!我是清白的!她撒谎!你把她找来!我们当面对峙! 那不正好,来这儿刚好帮你证明一下清白,配合点,不然我绑你了。 莫达拉不耐烦的声音传来,话音刚落人就出现在了诊室门口,他拽着个约莫五六十岁、戴着眼镜的男人,丹凤眼,眼尾挑起,本应该是柔媚的长相,可偏偏剑眉倒竖,看起来阴冷得很,头上原先规规矩矩的三七分,那七分在挣扎中也滑落到了眉眼处,衣服被莫达拉扯得皱皱的,颇有点落魄文人的样子。来人看到诊室里坐着的曹焕,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曹焕挑了挑眉,没理会这挑衅。适时,法医小姐姐端了两个纸杯进来,笑眯眯地放在桌上,笑眯眯地退了出去。 坐下,准备抽血。 莫达拉把郑盛拖到椅子边,按着他肩膀坐下,郑盛不服气,屁股刚沾着椅子就要站起来,但到底力量上拗不过莫达拉,又被死死摁在了椅子上。但如此一来,莫达拉就没有第三只手去按郑盛的手,曹焕刚把碘酒涂上郑盛的无名指,他就马上高举双手,不肯放下,碘酒因着重力随着手指流到了手心。 干什么呢,举手投降啊,是不是要妨碍执法啊? 我要请律师,你们是胡乱执法!我要投诉你们! 啧,问讯的时候你想请几个律师请几个律师,现在,配合取证。 我! 郑盛又想站起来,眼角瞥见了之前曹焕放在桌上的证物,看清那是什么后,他瞬间睁大了眼睛。 哟,看样子认得啊,要不就在这里认了吧? 没有!我不知道!我不认识这是什么,这、啊!! 曹焕趁着郑盛注意力不在自己这儿的时候,迅速往他放下的手指上按下采血器,一出血立马拿准备好的医用滤膜蹭上,糊了几块血块后利落地拿开装袋,他又在郑盛要伸手抢时起身后退,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末了还朝莫达拉眨了眨眼睛。莫达拉朝曹焕笑笑,嘴型说的是不愧是曹神。 郑盛眼看着自己被强迫取证,气不打一出来,但又做不出撒泼的行为,只能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时不时拨开落在眼镜前的头发。 行了,谢谢配合,今天你可以先走了,这边请。 莫达拉适时将郑盛往门口拉。 凭什么你要我来我就来,要我走我就走,我是清白的,你们就是这么对良民的吗?我还是个人民教师!我教书育人我有功劳!结果呢,就落得这么个下场?! -- 第11页 莫达拉懒得理他,一用力想把他拉出门去,郑盛急了,随手抓起桌上的纸杯要泼莫达拉水,结果那纸杯里什么都没有,居然是空的,他吃了瘪,一甩手还是将纸杯扔向了莫达拉。而莫达拉轻易就躲避了郑盛的纸杯攻击,坚定地要把他拖出门去,郑盛眼睁睁看着自己要被拖出去了,双手死死把住门框不肯放。 我的名誉都被败坏了!你们赔得起吗! 败坏你名誉的就是你自己,看看像什么样子。 莫达拉不耐烦了起来。 你摸摸良心,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我是清 郑盛的话语戛然而止,他突然放弃了抵抗,莫拉达因着惯性失去了重心,往后摔下去时不得已放开了郑盛。郑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越过莫达拉向外跑去,莫达拉反应再迅速也只是抓了个空。 糟了。 莫达拉看向郑盛跑走的方向,发现了赵光华和赵祁正站在临床诊室门口,他原地跳起,撒腿追了上去。曹焕也发现事情不妙,在他的估计中,临床那边不应该这么快就完事的,现在情况紧急,他必须帮着莫达拉去拉住郑盛,不让他直接跟赵祁接触。 赵祁! 郑盛大喊了一声,赵祁瞬间脸色煞白不敢回头,躲在了赵光华的背后。赵光华虽没见过郑盛,但直觉告诉她这人应该就是伤害赵祁的人,她连忙背过手将赵祁护在身后,遮挡住郑盛的视线,与此同时,郑盛也被跑来的莫达拉一把擒住。 赵院长你们快走。 莫达拉朝着赵光华喊道。 你放开我!赵祁你为什么撒谎!我根本没对你做那些事你为什么要撒谎! 你特么给我闭嘴! 莫达拉猛地一把将郑盛摁到地上,曹焕帮着莫达拉按住郑盛,免得他又突然发难。本就是难以启齿的事,被郑盛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大喊出来,让赵祁整个人都发起了抖,她抬头环视了一圈,能看到不少人朝着这边正交头接耳地讲着什么,他们一碰上赵祁的目光,又赶快转过身去。赵祁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眼泪突然就下来了,停都停不住。法医小姐姐见状,丢下正在检查的卷宗,快步跑上去挡在赵祁前面,她将手往后伸抓住赵祁的手,一边朝周围看过来的人微笑着,一边快步带着赵祁赵光华离开。挣扎了好几次都站不起来的郑盛还是不罢休,大声喊道: 是!是我不好,去年上课的时候不该戳你痛楚叫你回答关于孤儿的问题!我事后也向你道歉了!你怀恨在心,不服气,都可以来找我!我愿意给你道歉的!但是你怎么可以用这种方式污蔑我! 郑盛的声音渐渐消失在身后,赵祁憋着一口气跟着法医小姐姐走出大门,耳边嗡嗡的像是所有声音都朝着她汹涌而来,把大脑轰得一阵懵,她眼泪糊了满脸也不愿去擦,双手紧紧拽着拳头,指甲都快把手心掐出血了。 你是不是我不铐你你不开心啊? 莫达拉甩出手铐抓住郑盛的手腕作势要铐,郑盛忙闭了嘴,睁大了眼睛瞪着莫达拉,一副要英勇就义的模样。莫达拉和他僵持了会儿,终于站起身来,顺势一把将郑盛也拉了起来,这一拉惯性略大,让郑盛一个踉跄差点用脸亲吻地面。莫达拉拍拍衣服,换了一副假笑的脸道: 郑先生这边请,我送您回学校,回去后这几天请不要关机,不要出城,随时等候我们的通知。他推了一把郑盛,转头朝曹焕小声道,快点啊,明天出报告。 明天?!一个星期不多不少。 插个队嘛。 一星期。 曹焕向法医接待室的大桌上努了努嘴,示意莫达拉去看那堆了满桌、都能把接待人员给遮个严实的案子山。莫达拉挠了挠头,继续讨价还价道: 那么两天? 最少五天。 三天!不接受反驳,送你一张游戏圆盘随便挑。 这是能交易的事么?? 这就对了嘛!这是能交易的事吗! 莫达拉挺直了腰背,拇指往后指指刚才赵祁离开的方向。曹焕纠结地盯着莫达拉看了会儿,不情不愿地从牙缝里挤出话来道: 三天就三天。你快走吧,别浪费我时间了。 曹焕先把采集到的样本和检材一并处理分了两份,分别放进两部机器里开启运算,他关照了法医物证的两个小助理看着点,便回了法医临床的办公室,刚一进门就看见陈弥和王老师神情凝重地对着电脑屏幕研究着什么。 王老师怎么了? 曹焕顺手将办公室门关上,走了过来。 老大,不太对啊。回答曹焕的是陈弥,你来看看。 很严重?曹焕双手插兜踱了过去,这啥都没有? 是的,就是什么都没有,按证物上来看,应该是很严重的撕裂伤,小姑娘监护人一开始拷给我了一份照片,说是昨天拍的,小姑娘身上也是什么都没有。王老师抽出案卷里的委托书,指着案情简介,这里说事情发生在上个星期四,到今天刚好一个星期,如此严重的伤,不可能一个星期就愈合地如此完美。物证结果什么时候能出来? -- 第12页 下班前可以。 行,到时候结合下看看吧,陈弥,把这个报告先写了。 哎,好勒。陈弥接过王老师递过来的档案袋,附耳朝曹焕低声问道,老大,怎么回事啊,这么离奇? 我们又不是警察,不负责查案,写你的报告去,三天后人要过来拿。 三天?! 你莫哥说的。 莫扒皮! 陈弥愤愤地抱着档案袋,抖着肚子肉跑回自己的工位,噼里啪啦地开始打起了鉴定意见书。 曹焕虽然嘴上说着我们不查案,但事件的蹊跷让他内心忍不住想知道真相,他也遵从了自己的心,拐出临床办公室,转头就跑去了物证档案室,把提交上来的那份染血内裤检材取了出来,直奔文书区的痕迹办公室。 此时的痕迹办公室里正热闹着,不知道哪个派出所委托来了一个鞋印痕迹的鉴定案件,痕迹助理正抱着一刀废纸,将其白面朝上,从痕迹实验室门口开始铺,一直铺到落地窗处。铺完后,痕迹助理一脸嫌弃地将检材鞋子从证物袋中取出,顿时一股臭味飘散了开来,曹焕被熏得步步后退,背抵着墙。站在实验室门口的痕迹鉴定主任哈哈大笑着,走过去拍了拍助理的肩: 可以穿上了,看到那边装着墨水的盘子了没,先踩两脚,走的时候记住了,每一步都要全面,印出来的脚印不可出现断面啊,哈哈哈哈。 助理捏着检材鞋子一角,将鞋子远离自己,一脸生无可恋地闭了闭眼。 洛老师! 哎!这不小曹吗!怎么过来了,来玩吗? 洛老师挺着啤酒肚踱了过来,曹焕离那鞋子这么远还是被熏得咳了咳,他等洛老师走到自己身边,示意洛老师借一步说话,挑了个远离风口的位置立定。 那个,洛老师,我这边有个案子,虽然没有委托痕迹,但是您看能不能查查这上面的指纹?曹焕拿出了证物和刚才那只被郑盛当做武器扔向莫达拉的纸杯,这纸杯上有五指的样本。 洛老师看了眼检材就明白了曹焕手里的是什么类型案子,他也放低了声音道: 奥哟,这可是大事啊。洛老师没敢直接接,迅速回痕迹办公室抽了双手套戴上又走了回来,我跟你说啊,布料取指纹这个前提条件挺严苛的,如果犯罪嫌疑人当时手上油脂分泌不多,那基本就是提取不出来的,总之我先收了,你明天中午过来吧,到时候我给你说说。 咔啦一声,曹焕在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的失重感中惊醒,他揉揉眼睛,看了眼手机,从把检材样本丢进机器到现在,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果然是老机器了,有越来越慢的趋势。趁着这最后几分钟,曹焕翻了翻实验桌上的校准记录,算了下日子,差不多该叫厂商来校准了。等其中一台机器连着的电脑终于开始打印图谱的时候,已经又过去了五分钟,跟约好了似的,这台打印刚结束,另外一台就开始了打印输出。曹焕走过去看了眼图谱,皱了皱眉,又抽了另一台机器打印出来的图谱对照了一下,随后带着这两份图谱走去了临床办公室。 王老师,结果出来了。 此时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但是王老师还是等在办公室,她正戴着眼镜翻阅一本厚重的外科书籍,闻言抬起头来,朝曹焕伸出了手。 我看看。 王老师接过曹焕递来的彩色图谱,手点着上面的字,一个个看过去。曹焕指了其中一份图谱解释道: 根据等位基因的比对,郑盛的血迹样本与检材上发现的精斑比对,计算结果是大于99.99%的,也就是dna相似度大于99.99%,能够确定是为同一人。他转而指着另一份图谱说道,但是这份,检材上的血迹和赵祁的血液样本的比对,计算结果约等于0.04%,小于0.1%,可以确定不为同一人。 王老师听罢陷入了沉思: 小曹,你怎么看?王老师抬头看看沉默的曹焕,又加了句,我是说意见书的事,不是说案情,小曹你就是还年轻,总好奇这个好奇那个,但是你记住了,我们只做鉴定,不查案,查案交给警方,判案交给法院,不要被双方当事人的情绪、说辞影响了判断,结果出来什么,那就是什么,一旦陷入自我怀疑,你就失职了知道吗。 曹焕因为小心思被王老师看穿而有些脸红,他清咳了下,强迫思维从自我演绎的案情全貌里抽出来。 我还留了各一份备用样本,今晚让机器再跑一次,我明天早上再来看,如果结果还是一样,那就按实出意见书。 行,今天辛苦了,早点回家吧。 作者有话要说: 法医是一个统称,有很多细分的种类,比如法医临床(伤残鉴定)、法医毒物(毒检测)、法医物证(DNA)、法医人类学(参考BONES)、法医生物学等等,大家一般认为的法医,其实是指法医病理(解剖),文里讲的是第三方鉴定机构,区别第一方(自查自检)、第二方(无资格需委托),第三方是完全独立的中间机构。一般一个鉴定人能申报两个项目,曹焕在这里是负责法医临床和法医物证。关于第三方鉴定机构,各系统(如法院、检察院、警局)都有自己的鉴定部门(第一方),由不同部门(通常指司法部和公安部)管辖,适用标准略有不同,第三方属于司法部管辖下的民营机构。 -- 第13页 第四话 小轿车在冬日深夜昏暗的盘山公路上颠簸,窗外下着这个城市里罕见的鹅毛大雪,时不时能看到树枝因为承受不住积雪的重量而拦腰折断。后座的曹焕不安地观察着四周的环境,他好几次问开车的人要去哪儿,可只看得见开车人动嘴说话,耳朵却听不到任何声音传出,如此反复几次,他只能放弃询问,将整个人蜷缩在后座上等待别人安排自己的命运。方向盘往右转了好几圈,小轿车在转弯过程中微微倾斜,曹焕失去重心,一手撑在了座椅皮面上,他抬头,偶然瞥见了放在副驾驶上很眼熟的档案袋。在曹焕不甚清晰的记忆中,这个档案袋是近几天经常能在父亲身边看到的东西,父亲时不时就会去翻看查阅其中的文件,而通常边上会站着对此表露出愤怒、厌恶情绪的母亲。母亲会与父亲就此争吵,甚至曾经想烧毁这个档案袋,但是他俩争吵的内容都有哪些,曹焕却是一个字都无法忆起了。这是不好的东西因着它总是引起父母之间的不和,曹焕潜意识里非常厌恶这个档案袋及其中的内容,他皱起眉,将头埋进了自己的臂弯里,不去看那个档案袋,眼不见为净。小轿车继续在看不见尽头的盘山公路上前行,不知道目的为何方,寒冷从各个缝隙挤进轿厢,渗入曹焕的皮肤,钻进他的骨髓。 阿嚏! 曹焕是被活活冻醒的,他爬起一看,被子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自己一股脑踢下了床,团在地上,他还在睡梦中无意识的翻滚间,将睡衣下摆蹭到了胸口处,露出了肚皮,秋日清晨的阴冷让他汗毛倒竖。幸好曹焕每天通勤都需要走不少路,多多少少也算是有点运动量在,他吸吸鼻子,感觉还好,没有感冒的征兆。 嘴上说着三天后来取报告的莫达拉,结果还是提前了一天给曹焕发来讯息,表示领导催得急,下午就得过来拿。 行啊,怎么不是早上来,是不是起不来?是不是玩不起? 哪有!我这几天可是天天起早贪黑,你不知道,我们领导跟打鸡血似的一天比一天来得早,搞得我都不敢踩点了,不然就是一顿骂,人生啊,啧啧,真是刺激。莫达拉发来的语音听得出来他声音里透着满满的疲惫,这不年底了,昨天刚收到通知,某个工程的工人们正静坐讨薪,今早我得去替昨晚守了一夜的弟兄们换班。 怪不得看你游戏账号最近上线时间都是一个星期前了,苦命。 能怎么着,为人民服务呗!不说了,你下午可得准备好了啊,我搬砖去了,拜拜。 曹焕一边听着语音,一边走进了中心的大门,秦诗一如既往地已经端坐在了前台桌前,朝着化妆镜欣赏自己的美貌,见着有人进来她才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是曹焕,又将目光移回了镜子。 曹焕,洛老师刚找你来着呢。 真的?我马上去。曹焕说着原地拐了个180deg;的弯往文书区走去,别照了,够美了,小心把镜子美裂了。 说什么呢小帅哥。 秦诗被夸了,脸上浮现笑容,忍不住也夸了回去,把曹焕说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搓着胳膊跑进了文书区。 洛老师。 哎哎,来了啊,过来我跟你说说,你前天让我帮忙对指纹的那个。洛老师朝门口的曹焕招招手,把他叫到了身边,他扶了扶老花镜,眯着眼睛操作鼠标点开比对表,将电脑屏幕往曹焕这边转了转道,你看奥,比较明显的指纹都集中在裤腰这块,内侧较多,外侧也有,但都不太理想,全是残缺的,以我的经验判断,应该是有人为搓洗过,不过万幸没用碱性物质,所以还是有部分指纹留了下来。洛老师拿了只笔敲了下电脑屏幕,指着比对表左边的检材上采下的残缺指纹,又点了点右侧样本纸杯上采下的指纹,继续道,勉强能对上三个手指,可每个手指能比对的点位数不够,没到能出报告的数量。 洛老师没有明说结论,但曹焕听完心里已经有了数,他点了点头,应了声。 还有啊,我在皱褶特别多的地方还提取到了点其他指纹,拼起来后发现指纹主人手指非常小,应该是属于儿童的,残缺程度更严重。 曹焕眼睛亮了亮,他摸了摸下巴道: 那可以作为检材使用吗? 正常来说不行,不过还得看你能拿到什么样的样本。 好,我过段时间再拿几个样本过来试一下,谢谢洛老师! 跟洛老师道了谢后,曹焕回去了办公室,等到下午莫达拉一脸胡茬跟个落魄中年人一样过来的时候,他随口提了句关于指纹的事。莫达拉听完胡乱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莫达拉? 啥?啊,指纹,好嘞,这可以审问的时候用来破他心理防线,不愧是我们曹大神,总能提出建设性意见! 莫达拉整个人没睡醒,控制不好力道,一掌猛拍在曹焕肩膀上。曹焕感觉自己肩膀吃了一如来神掌,实打实地麻了一瞬。 你这是什么从天而降的掌法,我要报工伤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是个随时可能晕倒的过劳战士,请这位小哥哥大人有大量。 -- 第14页 莫达拉阅完了三份报告,将其塞回档案袋里夹在腋下,曹焕陪着他走到大门口,还真怕他突然倒地睡过去。 我这马上就要跑检察院去提交,大家都想过个好年,领导想让这事在年前完结了,使唤得我马不停蹄! 我看你中文都迷糊了,不会用成语就不要用。 正好我要回检察院,送你一程? 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曹焕猛地回头,看到了站在自己身后的谭北海,谭北海站得离曹焕极近,往他身上盖下一层阴影。 站这么近干嘛,不就比我高点,还能顶天呢么! 曹焕心里这么想,面上还是要保持微笑。 谭检察官好。 嗯,曹焕你还欠我两个案子。 那啥,被告方不是太配合,已经发函给你们检察院了,催我没用啊,催一下他们呗。 谭北海看着曹焕笑笑没说话,又转向了莫达拉: 是要去检察院吧,走吧,再晚点不收案子了。 莫达拉莫名觉得谭北海皮笑肉不笑,让人感觉有点毛毛的,他哆嗦了下,挺着背脊缓缓点了点头,顺便伸手拍拍曹焕后背示意告辞。 好,那麻烦谭检察官了。 谭北海站着没动,看着他俩,直到气氛都有点尴尬了他才迈出脚步走出了大门。 诶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过节啊? 莫达拉小声问曹焕道。 我哪知道,可能经常拖案子,人家比较守时就不太爽我?可也不是我的错啊,被告方不配合,我这就进展不开。我能有什么办法。 曹焕说得自己都有点委屈了。 啧啧。 莫达拉摇摇头,小跑着跟上了谭北海。 开门! 门被剧烈的拍门声震得嗡嗡响,吓得郑盛躲进角落,大睁着眼看着门口一动不敢动,他咽了咽口水,期望门外的人敲累了能自己走掉。 郑老师,我们是公安局的,刚去过学校了,学校说您请假在家,请开门跟我们回去配合调查好吗? 门外人大喊的声音透过老房子的薄墙清晰地向郑盛袭来,他似乎已经听见了隔壁邻居以及楼上楼下的人都走出房门来看热闹的动静,可他的双腿却不听使唤,迈不出一步去开门。 哎警察同志,什么事情啊? 门外传来生锈铁门移动时的刺耳尖叫,对门的老太太走出来想探个究竟。郑盛猛地抬起头,眼里出现红血丝,他愤恨地盯着大门,希望能透过大门让对门的人闭嘴,他狠狠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颤抖地摸出手机,拨出了个号码。 警察都过来抓人了!你在做些什么?!给我去找个好点的律师!快,速度快。 也不等对方说完一句话,郑盛就愤愤地摁掉了电话,他深吸几口气,整整衣服,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终于肯抬腿向大门迈去。 咳咳,我们找郑老师协助调查个案件,没什么事啊,您进去吧。 哟,那可能不太巧,郑老师自从结婚后就不太回来这里了哦,我看你们要不去他新房找找?我跟你们说啊,他老婆可厉害了,是 咔哒 郑盛打开了防盗门并解锁了铁门,他透过铁门上的雕花空隙瞪了一眼喋喋不休的对门老太太,把老太太看得怵了一下,老太太不自然地朝他笑笑,关上了铁门,退回了自己家。 跟我们走一趟吧郑老师。 莫达拉摊平了一早去检察院拿来的逮捕令,展示在郑盛眼前,郑盛仔仔细细地看着上面的字,生怕找不出漏洞来。莫达拉举着逮捕令让郑盛看了能有3分钟,实在是举得胳膊累了,啧了一声,把逮捕令揉成了团塞回衣服里,让跟来的小警察拷上郑盛带回了警局。 喝茶么郑老师? 审讯室里莫达拉坐在郑盛对面,貌状和蔼地看着他,郑盛仍是一副不打算说任何话的样子,看也不看莫达拉,只是盯着桌面。 之前的问询你不说话就不说话了,现在你不为自己辩解点什么?知道为什么跳过拘留直接逮捕你么? 郑盛猛地抬起头,看进莫达拉的眼睛里,而后他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似的,竟然轻轻地笑了,这笑让莫达拉从心底感到了一阵反胃。 警官,我是守法好公民,我以为清者自清,加在我身上的莫须有罪名不用我多言,你们就能帮我查清,可惜啊。郑盛说着摇了摇头,看了会儿沉默的莫达拉,这位警官? 旁边记录的小警察拿胳膊肘推了推不说话的莫达拉,莫达拉还在皱眉思考郑盛这个突然的转变是怎么回事,他一遍遍回溯自己刚才说的话里的哪个字有问题,被这么推了一下思路都打断了。 十一月一日,鹤鸣路小学放学后到五点半这段时间,你在哪儿?做了什么?包括细节,有没有人证物证,都讲清楚了。郑盛听罢低头思考了起来,莫达拉拿指关节敲了几下桌面,接着道,马上说出来,你是在想怎么撒谎吗? 当然不是,警官,今天已经是十一月十三日了,我肯定需要回忆一下。 -- 第15页 郑盛想抬手整理一下头发,可双手被固定在椅子上,发出一阵金属的碰撞声。 当日,我在结束工作后,在校门口看见了赵祁同学。 郑盛每说一句,都要抬眼看一下莫达拉,这神情让莫达拉觉得郑盛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自己说的有没有对上赵祁的证词一样。莫达拉被看得火冒三丈又不能发作,只能用手拍了几下桌面让郑盛好好说话,眼睛不要瞟来瞟去。郑盛忙低下头继续说道: 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份了,不到五点天就会暗下来,我们学校周一到周四是下午三点零五放学,我想赵祁同学可能是因为参加了兴趣班,所以才晚归的,我怕她一个人在路上不安全,就提出要送她回家。她本身比较独立,现在的孩子早熟,五六年级就进入叛逆期了,想方设法要逃离大人的庇护,而且她跟其他同学不太一样,没有父母,我觉得我作为老师有义务保护她的安全,我将她送到了福利院附近,就往反方向走,直接回家了。 送到福利院附近,那是哪里?具体地址?郑盛眯起了眼睛没有马上作答,莫达拉用笔敲了敲桌子道,跟你说了不许想,马上说出来! 警官,我平时学校家里两点一线,那地方我以前没去过,是跟着赵祁同学走到那儿的,我看她之后要去的方向都是大路,人多,就没再跟了。 你现在住哪儿? 越秀锦瑟时代。 哟,这不是我市最近那个异军突起的开发商,叫什么来着?诗情画意集团?开发的高档住宅吗,听说开盘价就九万一平,现在得十几万往上了吧,你一个老师,看样子没少赚外快啊。 郑盛抿了抿嘴,盯着自己的双手一言不发。莫达拉从桌边放着的文件里抽出一张照片,让小警察拿过去扔在郑盛面前。 这个认识么? 这是一张赵祁提交的证物的照片,纯白的儿童内裤,上面有晕染开的一大块一大块的血迹。 不认识。 郑盛沉默了会儿,低声道。 不说是吧。 莫达拉将郑盛的DNA鉴定意见书复印件扔向他,准确地砸在了他的眼镜上,将他的眼镜给砸歪了。郑盛是个很要面子的人,一点受不得这种不被尊重的感觉,气得喘起了粗气,他双手被铐,艰难地翻着意见书,越看脸越白。 我没有对她做过任何事! 郑盛咆哮道,他身体前倾想站起来,但是他整个人被铁椅子束缚着,只能像个小丑一样无谓地挣扎了几下,手铐链子撞击椅子发出持续不断的金属碰撞声。 那这要怎么解释? 是污蔑!是诬陷! 你口口声声说赵祁污蔑你,她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要置你于这个地步? 我说了!现在的孩子叛逆期早,我以前上课的时候确实没有考虑到孩子的心情,戳了她的痛处,她从此怀恨在心,连班级都换了还不肯放过我,以为我不知道她在一班到处抹黑我,你去问问五班的同学们,问问他们赵祁是不是做得出来这种事! 这证据你可是看到了,你说你清白,你的证据呢?难道要我们去找一帮小孩给你辩解?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要我怎么自证清白?!这是你们的工作!自此我不会再说一句话了! 哦,行,挺好,有骨气。莫达拉又抽了一份文件,我看看我这儿还有份什么东西,嗯,指纹比对,检材边缘提取到的指纹与样本指纹为同一人的指纹,儿童内裤裤腰边缘提取的指纹和你的一致呢,莫达拉对着份随手拿的、与案件毫不相干的通知书假装是意见书,煞有其事地读了起来,他瞟了一眼郑盛,见他果然双手紧握发着抖,哦,这还有份指纹比对,检材褶皱处提取到的指纹与样本指纹为同一人指纹,嗯,褶皱处提取到了第二人指纹,与赵祁的一致,看样子经过了激烈的挣扎啊郑老师。 莫达拉掸掸手中的纸,看向郑盛,期望这能让他露出点马脚来。 那就起诉,我问心无愧。 然而郑盛脸上又露出了刚才那种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轻笑,实在是让莫达拉浑身不舒服。 行,如你所愿,带下去! 莫达拉不愿再跟郑盛废话,直接甩手走了。 第五话 老大,这把我看悬了。陈弥狂按左键,底下背包里的图标循环复现,我没药了,马上要三猫了。 弥勒挺住!尽量闪!我带了广域我吃药。 曹焕操作着电视上的角色一个就地滚,躲开了怪物的扇风巴掌,他跑老远咕咚咕咚喝起了药,结果才喝了一半,只听耳机里陈弥一声惨叫,屏幕上出现了任务失败的提示。 让你躲起来的,你怎么个事??? 就你和我,你跑去喝药,它就盯我了呗嘤嘤嘤。 叮咚 耳机里响起上线提示音,随后莫达拉的声音穿插|了进来道: 我一拳一个嘤嘤怪,让你嘤嘤嘤嘤嘤! 莫哥!大佬来了!我升HR有望了!! -- 第16页 曹神都带不动你,多个我少个我有什么区别。 莫达拉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忙得脚不沾地么? 曹神我发现你比我领导还狠,都不允许我有点休息时间。 你领导倒是肯放你休息啊,你既要替弟兄,又要查案子,还要休息时间,奢侈! 别提了,今天可被那个倒霉郑盛气到了,那货色拽得不得了。 大佬们别聊了快接任务啊! 曹焕和莫达拉相继接了任务,他俩把陈弥放置在一边,继续互相瞎聊道: 死鸭子嘴硬? 这种人就得连续审个几天几夜才行!但上面不让审了,说时间紧迫,有证据了就赶紧的交给检察院去起诉,行,那我听从命令,把案子交上去了,刚以为能歇会儿吧,毒品调查那边有了重大突破极缺人手,因此劳碌命的我,明天就得支援去了。 那莫哥你今天必须要帮我打过啊,不然得等到什么时候去啊! 就知道玩玩玩!自己找野人打去! 我怕野人踢我。 就你这技术我也想踢你出团。 你们都查到什么证据了,就那三份意见书?我看着悬。 曹焕往后靠了靠,看着电视屏幕上的任务读条,懒懒地说道。 老大,老大,STOOOOP!大战在即千万不能说悬啊、输啊这类字! 不说你之前不也照样没过么。 啊!我听不到,我什么都听不到! 悬着呗,再悬也没我事了,留着检察院那帮人查去,我都怀疑这次上面是不是在报复检察院了,上次有个案子,检察院那边一点都不肯去核实,有点问题就打下来让我们重查,来回好几次,最终也没起诉,把我们队长气得哟,蹭蹭蹭跑局长办公室叽哩哇啦喊了一大通。 贵圈真乱,我独善其身。 瞧你小样得意的。 大佬们紧张起来啊,我已经被怪盯上了,快来3区救我!! 没想到真如莫达拉所说,从第二天开始,曹焕就无论如何都联系不上他了。曹焕这人虽不信那些封建迷信,但毕竟莫达拉做着些随时有可能丢命的工作,他又帮不了什么,因此每回莫达拉因公失联,他还是会象征性地每天在网上寺庙拜个佛,祈求大家都平平安安。 香油钱五块发送!啊! 曹焕低着头操作拜佛流程,前脚刚出现在法医区,法医接待的小姐姐就闪现出来,吓得他不禁叫出了声。接待小姐姐拦住了曹焕的去路,脸上挂着常年的营业假笑道: 曹老爷,您跟莫警官熟,催一下费用呗,我快被顾主任念死了。两项法医物证检测共计2400,一项法医临床检测共计800,三项鉴定费用共计3200人民币。 曹焕左跨一步被挡,右跨一步也被挡,大有这电话他不打就不给放行的趋势。 行行行,怕了你了,我话可说在前面啊,他们批个费用可慢了,我最多就带个话,起不了什么决定性作用。 曹焕在法医小姐姐的监视下掏出手机拨了莫达拉的电话过去,意料之中的,一直到自动挂断也没人来接听,他开了免提,同时将手机屏幕面向接待小姐姐,无辜地耸耸肩。 那你记得催一下,不然拿你是问哦。 接待小姐姐轻轻啧了一下,很快恢复营业笑容,踏着小高跟转身离开,放过了曹焕。曹焕松了口气,度过一难,好不容易回办公室落座,陈弥却一反常态鬼鬼祟祟地摸了过来,幽幽地在离曹焕不到一米的地方站着。 老大,来了啊。 干嘛干嘛,没活干是吧,你桌上堆着的案子可不是这么说的。 不是,老大,陈弥拉过一旁的办公椅在曹焕边上坐下,就那个,那个小学生的案子,你是不是做错啦? 曹焕心底一慌,做鉴定的身上责任大担子重,最怕被人质疑做错,被一般人质疑也就算了,多半是不懂乱讲,但陈弥突然这么来一句还是挺有杀伤力的。 什、什么?你又知道了,哪儿听来的八卦。 今天我限号,提前半小时来的,到办公室的时候,谭检察官就已经坐在这儿了,安安静静的跟个鬼似的吓我一跳。他手里拿着这个案子做出去的几份意见书,我包都没放下呢,他就追着要跟我好好了解临床的那份毕竟是我誊写的嘛,虽然落款是你和王老师然后他又要问物证的两份,可惜当时人都还没来上班。我跟他大眼瞪小眼了会儿,幸亏叶主任过来了,看到他,就把他请到主任室喝茶聊天去了。你是不知道,那场面,可把我吓的,姓谭的让我等你到了把你也叫过去。陈弥搓了搓胳膊,继续道,给你打个预防针,他问我的时候那表情,特别严肃,跟之前每一次都不一样,你说你是不是做错了啊? 别自己吓自己,我们可是人员配备齐全的,案子也是实实在在做的,又不像其他有些鉴定所请不起人,只能找几个有名气的老师挂名,其实案子只是几个助理在瞎做。写你的报告去,我过去了。 -- 第17页 曹焕被陈弥那语气说得汗毛竖起,赶紧找个反面例子比较比较,给自己打点气。转念一想,那谭北海可能活到现在,人生字典里除了严肃二字别无其他,再者这案子说不定得他上庭做公诉人,可不得方方面面了解清楚吗。想通这层后,曹焕也没那么慌了,披上白大褂,朝胸兜里插了支笔,双手往后一背,大摇大摆地就往主任室走去。陈弥在背后看着,第一次觉得他老大怎么好像散发出了点傻乎乎的气质,一定是自己游戏打太晚睡眠不足,导致出现了判断失误。 要曹焕单独面对谭北海他是不太愿意的,他俩都属于老一辈眼里的所谓朝阳,可朝阳与朝阳之间还是存在差别的,不比不觉得,一比搞不好就会从朝阳降级到乌花太阳。不得不承认的是,谭北海本身外貌条件确实更好,气场又强大,这类外在因素也不是曹焕努努力就可以赶上的,更深层的问题在于,谭北海身上那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认真劲,常常让曹焕对他自己产生怀疑,会开始思考是不是活得太随便了,不配为人。 谭北海刚开始自己跑案子来中心时,曹焕出于专业责任解答过几次他的疑问,可每次答到后面脸都笑僵了,他还一个劲儿地问不停。后来曹焕实在有点受不了,就把这艰巨的任务交给了法医接待小姐姐,他逃避似的想着反正自己是技术人员,又不是服务人员,安安心心躲在后面是没有问题的,从此,单方面地跟谭北海划了一条无形的三八线在那儿。 曹焕站在主任室门口都能听见门内叶怀国爽朗的笑声,也不知道主任到底有什么天神之力,竟然跟一句话不把你天聊死就不甘心的谭北海聊天都能聊这么开心。曹焕整整白大褂,手指捋了几把头发,屈起手指敲响了主任办公室的门。 请进。 门里传来了叶怀国清亮的声音。 曹焕推开门,一眼就看到坐在沙发上的谭北海站了起来,朝他点了点头。曹焕也只得点了下头,露出个营业性微笑,示意下并不存在的友好。 小曹啊,谭检察官等你很久啦,点名了要你帮忙解答意见书内容呢。我刚才看过了,你写的意见书啊,是越发好了,用词严谨,表述简洁准确又不失数据支撑,小曹你现在也能挑起大梁了啊,去年让你直接考高级职称真是明智之选,这当上高工还没到一年,就已经有能力可以跻身我们中心的主力军了,啊哈哈哈。 叶怀国走过来搭着曹焕的肩膀,把他带到谭北海边上,颇有种我儿子不错吧,给你看看让你也感觉感觉的架势。曹焕被自己这想法寒了一下,愣是在离谭北海三步远的地方不肯动了。 叶主任应该还有事要忙,我们就别在这边叨扰他了,你有什么要问的,我去会议室回答你。 谭北海看了眼曹焕那跟突然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定住的脚,抬头笑笑,跟叶怀国道了别,跟着曹焕去了隔壁会议室。曹焕从会议桌抽屉里抽了张白纸出来,顺便拔出夹在白大褂胸兜上的笔,端正坐好朝向谭北海。 说吧,哪儿有问题,我给你当场演算一遍。 谭北海倒是站在门口没动,他抬手看了看手表,问了句无关的话: 你要不要先吃饭? 什么? 中饭。 曹焕不敢相信地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这才早上八点半,早餐还囤在胃里没下去呢,难道谭北海跟他所处空间的时间流动有差异? 等会儿没有时间给你吃了,我们要以鹤鸣路小学为起点,长柳苑工地为终点,将所有通路都走一遍,沿街的监控一个个都要调取。走过一遍后,中午时必须要回去鹤鸣路小学询问五年级五班的同学,幸好今天是星期五,他们下午都是兴趣活动课,可以把时间留给我们,我估计问完怎么说也要三点左右了。 谭北海还在报着行程,而曹焕越听越不对,不得不打断了谭北海道: 等等等等等等,谭检察官,你不是来问意见书相关的吗,你报你行程干嘛?不对,你刚才说我们? 嗯,我们,现在你先给我解答下意见书上的一些问题吧。 谭北海一边走向曹焕,一边从档案袋里抽出那份白封皮的意见书,曹焕则整个人还处在迷糊当中,没理解过来。 等一下!什么我们?!我也要去?为什么啊?我还得工作呢! 刚才我已经向你们叶主任帮你请过假了,叶主任说刚好也需要锻炼锻炼你,不然整天就窝在实验室里,能力提升有限,想当年他们可都是上山下乡到处跑案子的。你放心,虽然是请假,但是是带薪的。 曹焕已经呆了,说实话他确实是习惯了中心到家两点一线朝九晚五做五休二的日子,突然要到处跑,难免心中有抵触: 不是,我们属于两个系统吧,这样混在一起好吗? 嗯谭北海还认真地想了一下后才说道,你们不属于什么系统的吧? 曹焕觉得有一口血堵在喉咙口要吐不吐,这简直就像是本家孩子指着外姓子说你有什么资格说是我们家的一样。 为什么是我呢 -- 第18页 这个案子的三份鉴定意见书,有两份是你主导的,一份是你参与的。 言下之意不找你找谁,曹焕算是明白了,这是来找免费劳动力了。 那你没下属之类的吗? 他们在查郑盛。谭北海又抬手看了眼手表,公检法一家亲,不要把自己置身事外。首先关于这份意见书我有些疑问 刚才还把我们踢出系统了呢,这就一家亲了。曹焕闭闭眼,算是暂且接受了命运的安排。谭北海真的是跟高中生问老师题目一样,活生生让曹焕调出了档案中的检测结果图,白纸黑字地演算了一遍,曹焕在这半个小时中愣是被带着再次感受了一遍高考前夕那种争分夺秒的紧张气氛。 走吧。 就在曹焕还没从这氛围中走出来的时候,谭北海已经收拾好东西站起来等曹焕一起去实地调查了。 啊?啊? 曹焕猛地站起身,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白大褂,伸手扯了扯。 我在门口等你。 谭北海说完也不等曹焕回应,径直走出了会议室,往中心大门的方向去了。 哈 说真,曹焕一毕业就来了鉴定中心,碰到的上司、老师不是退休的就是退休的,工作能力确实都没得挑,但是毕竟年纪在那里,全部都是慢工出细活派,他这是第一次碰到像谭北海这么雷厉风行的,上一件事和下一件事无缝连接地干。在舒适圈待久了,现在被人强行往外拉,曹焕还没怎么动呢,先感受到了身心疲累。但是吧,凡事都有两面,曹焕一边不情愿,一边又有点兴奋,能突破现有生活框架的任何事都能让年轻人心中的冒险精神蠢蠢欲动起来,他也不例外,疲累的深处正有粒火星在噼啵作响。 曹焕迅速回办公室脱掉了白大褂,一把挎上包就跑了出去。大门一开,北风呼啦地迎面向曹焕扑过来,冷得他打了个寒噤,他缩了起来,左右看看却不见谭北海的身影。 难不成是嫌他动作慢先走了? 曹焕越想越觉得是谭北海干得出来的事情,他无奈地掏出手机想打个电话问问,手机举到一半,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谭北海的任何联系方式。想来也是,平常要联系也是接待室在联系,而且用的都是留在委托书上的检察院办公室电话,曹焕又是见到谭北海就要逃的人,压根就没想过也绝对不会去想和谭北海交换联系方式。曹焕挠挠头,在这科技时代,竟然还联系不上一个人,当真是件相当不可思议的事了。 嘟嘟 远处传来汽车喇叭声,曹焕循声望去,只见一辆蓝白相间涂装的公检法系桑塔纳公车向自己驶来,最终缓缓停在面前。副驾的车窗玻璃被摇了下来,谭北海俯身,从车窗里看了过来。 愣着干什么,上车吧。 曹焕感受到了从车里飘出来的空调热气,刚才冷到头皮发麻的不适感瞬间缓解不少,他赶紧蹭蹭蹭跑到驾驶室后座,拉开车门钻了进去。谭北海从后视镜里看了看曹焕,伸手往后递了一大袋面包过去,曹焕看着这似乎能抵一个星期口粮的面包,一边心里奇怪谭北海怎么以吃面包为生,也太惨了吧,一边伸手向前抱住袋子,欲往后车窗前的小空间里塞。 你不吃?谭北海问道,关上了副驾驶的车窗。 啊?给我的?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口味的,所以每种都买了。 那我也一次吃不光吧。 曹焕看着那一大袋,表情纠结着。 这里还有我自己的份,不过你要都喜欢,全吃了也行。 曹焕发现自己自作多情了,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寒冷让人思维错乱,他赶快挑了个黑不溜秋的巧克力豆包啃了。 啧,怎么这么甜,牙疼。 谭北海像是能读心似的,又向后递来一杯奶茶。曹焕道了谢,接了过来,把杯子转了圈看到了上面的贴标,竟还是个近期挺有名的网红奶茶店的商品,随便一杯都要三四十的那种。 你你不像是会买这些的人啊。 那我像是会买什么的人? 豆浆加包子? 我倒是想,人家收摊了。 曹焕喝了口奶茶,不甜,他对谭北海瞬间刮目相看,原以为对方是个不会关心世界变化的大古板,结果不仅会找店,还挺会点单,新鲜。 我微信红包给你吧。 曹焕一边吃着一边拿出手机。 什么? 面包、奶茶的钱。 谭北海没说话,静静开了会儿车才道: 这是我提供给你的工作餐,扣在你工资里了。 行吧,还挺会开玩笑,你发我工资了么你。 曹焕正腹诽谭北海呢,突然一只手机沿着小角度抛物线轻轻落在他身旁,在皮座椅上弹了弹。 你加个微信吧,顺便存个电话,我开车不方便。 这话讲的,突然就变成我迫不及待要联系方式了还是怎么的。 曹焕一口血又要上来,想想人家确实级别比自己高,又是个领导,前辈对晚辈,应该的应该的,他撇撇嘴,应了声拿起了手机。让曹焕惊讶的是,这手机竟然没有开机锁,他找微信时滑了滑主页,发现除了手机自带的应用外,就只有一个微信是外来的,真是比老干部还老干部,老干部们至少都还有个理财啊股票啊新闻啊之类的应用。 -- 第19页 谭北海的微信名就是他本名,首页上空空如也,不知是他强迫症非要删掉聊天记录呢,还是根本就不聊天。看到谭北海的微信头像时,曹焕挑了下眉,他本以为会延续之前的风格,头像就是谭北海本人的证件照,结果挂着的竟然是头幼年比格犬,仔细一看,还是条穿着警服的警犬。 你们检察院也有警犬? 曹焕作为一个常年云养狗的狗派,禁不住得问句。 什么? 你微信头像,是一只警犬。 哦,那个啊,我妹妹在警犬训练基地当训导员,这只叫茶花,是我妹妹第一只亲手训出来的警犬,现在应该有三岁了吧。 你还有妹妹啊? 曹焕非常别扭地自己加自己微信,然后又转去联系人加自己电话,他也就是顺着话头随口一问,可那边谭北海倒是不答话了,继续专心开他的车。这沉默让曹焕有点不自在,他回味了下,发现自己问的话特别像是在打探别人家底,不礼貌,他将加完联系方式的手机放回了前座扶手上,心里感叹跟不太熟又正经的人说话真是累,时不时还得反省自己有没说错话。 到了。 曹焕刚刚好在停车前喝完了手里的奶茶,看看时间也才九点多。下地的那一刻,曹焕突然有点后悔自己作什么死要解决掉那么大一杯奶茶,待会儿要一直在外面走,很有可能找不到厕所。不常在外面跑缺乏经验真是害死人,曹焕观察了下周围,正好对面就有家肯德基,他对着正在打电话和学校确定询问时间的谭北海打了个手势,小跑着过了马路,钻进了肯德基中。 还差几杯啊,快上课了,来不来得及啊。 还差两杯咖啡,说是现磨的要慢一点。 两个穿着鹤鸣路小学校服的学生靠在候餐台的桌子边等饮料,看样子是课间偷跑出来买东西喝,顺便给同学带饮料的。 你听说没,郑老师好像被关进去了。 啥?什么关进去。 哎呀,关进牢里,就是监狱。 啊,那是不是要剃光头发啊,为什么呀?你又哪里听来的。 我本来想走东边的楼梯下来的,正巧碰到老班在楼梯拐角讲电话,反正说是赵祁给弄进去的,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诶这赵祁不是个孤儿么,本事挺大啊,找了个干爹难道? 哈哈哈她不是装清高么,去年转到一班去了,一班可是实验班啊。这么一说你看她又能平行班转实验班,又能把郑老师弄进牢里,说不定真是抱到了谁的大腿哦,没爹教没妈养的就是不一样啊。 曹焕从厕所走出来就听到了以上的全程对话,心想现在的小学生都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整天想着什么呢,自己读小学的时候大家相亲相爱根本不会对同学产生这种恶毒的评价。想着想着,曹焕担心起了赵祁,这事估计过几天她们全校都得知道,到时候要是小姑娘周边都是这样的恶意,绝对会对她造成二次伤害。 手机在曹焕口袋里震了震,他拿出来一看是谭北海发来的消息,只有一张地图的截图,中间用红色圆圈标了一块范围,鹤鸣路小学和长柳苑二期工地分别为圆圈直径的两端。曹焕一边看着图,一边走回到等在车边的谭北海旁边,他将手机转了几个角度道: 是要找出步行时间在十五至二十分钟范围内的几条路吧,这个我拿手。 曹焕已经开了画图模式在下载下来的图上画线了。 嗯我知道你拿手。谭北海看着曹焕在手机屏幕上画线,图上已经有了不同颜色的好几条路,你带路,走吧。 你怎么又知道了,你哪儿知道我拿手了。 曹焕心里想道,放大了最先用红色笔画出的那条路。 先走这条吧,这是之前赵祁指出来的行走路线。诶?那这么说来,赵祁和郑盛不是指出当时走的路线了吗?我们为什么还要这么麻烦去走其他路?他们没走的路也不可能调得到有用的监控吧。 赵祁虽然有指路,但是郑盛那边是各种语焉不详,说自己不熟那一带所以不记得,只是跟着赵祁走之类的,而且,谭北海顿了顿,赵祁指的路,沿街监控及店面监控我们都调过了,不多,两三家,但是没有一家在十一月一日五点至五点二十之间有拍到过他俩。 曹焕转头看向谭北海道: 什么意思?两人都撒谎了?那我们是不是应该换一条测试? 现在还不能下定论,先不用换,也许有漏掉的地方。 诶!校门口应该有监控啊,然后只要根据他们出校门时走的方向不过你们不可能没调过校门口的监控。 嗯,是的,赵祁和郑盛所指的校门口,其实指的是后门。鹤鸣路小学五六年级与其他四个年级是分开的,和教师办公室一起单独在靠后的一幢老楼里,老楼靠近后门,离前门隔着一个大操场,五六年级的同学们以及教师们都习惯从后门出校。不巧,后门直接是开在小区内部的,老小区监控设施不齐全,能拍到的范围里不包括我们要调查的范围。 -- 第20页 曹焕没经历过案件调查过程,光是听谭北海说,他就已经觉得很绝望了,他和谭北海走进了笔录里指的那条路中,是一条极窄的小区通道。此路大约是开不进车子的,两人并排走已是极限,但因为这是个老小区,住户多是老年人,因此也不失热闹。有在楼上开着窗隔街聊天的,也有在阳台上用收音机听戏、织毛衣的,一楼店铺里也有不少围着一张桌子打麻将的。 诶这不是上次来调监控的那个小伙子嘛,怎么样,抓到人了么? 正在麻将桌边观战的一位穿着法兰绒睡衣、手拿保温杯的卷发大姐看到谭北海走过来,一转身与他聊起天来了。实际谭北海并不太记得这位大姐,只是对着她笑笑,没回答。这时在打麻将的几个人也闻声看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谈论了起来。 今天还过来么就肯定是没抓到人咯,那个打工的可怜的。 就是啊,才十七八岁吧,上次自己跑来一家家问有没有看到的,眼睛都哭红了类。 得好几万呢吧,怎么赔得起哦,听说那个打工的,家里爸爸妈妈一个瞎的一个生病起不来床的,所以才出来打工,钱没赚到,还要倒赔,那个开车的真作孽啊。 曹焕一脸迷茫地转头看向谭北海寻求答案,想知道他们到底讲的是哪桩案子,怎么听起来跟现在他们查的这个毫无关系。谭北海显然也一头雾水,朝曹焕耸了耸肩,示意不清楚。 叔叔阿姨你们说的是哪个啊? 曹焕看谭北海也不知道,干脆出声问了句。 哎呀,难道还不止一个事情啊?其中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捂着嘴惊讶地道,她胳膊肘戳戳隔壁还在专心研究麻将牌的老大爷,这附近现在这么不太平了啊,这边住的大部分是我们这种年纪大的,怪慌的。 穿法兰绒睡衣的大姐很自来熟地拿手掌轻拍了下谭北海的胳膊道: 就是那个呀,前面工地里那个,那边不是路都封了嘛,不太有人走,一个打工的小伙子就把要装到商品房里的空调外机堆在路边了咯,结果不知道被哪个开车的碾了,那些空调外机基本都报废了。现在抓不到那个开车的,就要这个打工的全赔了,那天不是你来调监控的吗?不过你看这里这么窄,怎么开得了车子啊,你说是不是。 说着说着几个人又开始讨论了起来,谭北海和曹焕互看一眼,趁他们聊得忘我,先溜了。曹焕和谭北海两人身高都超过一米八,跨的步子也大些,大约走了十二分钟左右就到了长柳苑二期工地,曹焕算了下,离工地800米左右开始,他就没见到有人经过了。 挺荒凉啊这块,明明算是在市中心地段。怎么样,有什么收获吗?曹焕转身说道,回去重走一遍? 不用,换条路走回去吧,你来选。 行。曹焕拿出手机,选了画着绿色线的那条路往回走,这条路有些绕啊,这次我们考虑考虑小学生的步伐走慢点试试?我猜十六分钟能回到鹤鸣路小学。 曹焕和谭北海这次走的路,不如刚才那条那样都是直线,而是因着几个老小区之间建了围墙彼此不同的缘故,需要绕到马路边,再从狭小没标志的入口进入才行。他俩这次沿大马路走的路会比较多,商铺也更多些,因此调到了不少新监控准备回去看。等回到起点,谭北海看了看手机上掐的秒表,除去调监控的时间,共花了十六分二十秒三一走完第二条路,还真被曹焕说中了。 还有两条路,这次走黄色的过去再走紫色的回来怎么样? 曹焕有种在通关游戏的心情,撸起袖子把图给谭北海看。 你选就好,我跟着你走,回来差不多就该是他们小学的午休时间,到时候我发你一份问话表,我们分开问询会比较快一点。 曹焕看了眼黄色路线就记在了心里,正走前边带着路,忽而听到谭北海要让他也跟着去做问询,想到之前在肯德基碰到的那两个小学生,他就有点往回缩了,不是很想。 我不擅长对付小孩儿 你照着我发给你的表读问题然后录音就好,问询时他们会有老师陪着,实在不行老师也会帮你的。 这是不容拒绝了,能怎么办,吃了人家的面包喝了人家的奶茶,只能做小伏低了。 可是为什么是五班啊,赵祁不是一班的吗? 曹焕不情愿地翻看着谭北海发到他手机里的表,虽然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赵祁在四年级的时候从五班转去了一班,郑盛是五班的语文老师,这两者间说不定会有点关联。一班的问询是安排在下周四,他们校运动会的时候,到时候也麻烦你了。 嗯。嗯?怎么还是我?? 你今天过后就是有经验人士了,理应优先。 什么有经验人士,我要你给我优先了么!请最后一个考虑我谢谢! 曹焕这边心理疯狂吐槽,那边谭北海面无表情地靠在墙上,手里拿着用来拷监控的移动硬盘,一副曹焕说个不字,他就能说出十万个理由堵回去的样子。 其实走完最后的两条路,也算是把范围内的每一个点都踩到了,曹焕坐在鹤鸣路小学后校门口的石凳上伸了伸懒腰,转头朝谭北海手里的移动硬盘抬了抬下巴。 -- 第21页 战况如何? 一共拷到了23家店面的监控。 哇,行啊,那是不是得你一个人都看完啊? 怎么,你想帮忙吗?可以的,你住哪儿?明天我来接你。 等等,你误会了,我没说要帮忙啊。 管吃管喝算加班,可以调休。 曹焕一个按时上下班能不加班就不加班的人,手里没有任何调休假,以至于有时想请假,但又舍不得要被扣的钱,于是只能忍住,现在听到能有机会调休,还是小小地心动了一下,但转念一想又不对,为什么是调休,他更想要加班费。曹焕搓搓手,想委婉地拒绝一下道: 我又不是你们检察院的人,你说的话能算数吗。 这话在谭北海耳朵里听起来,那就是愿意帮忙了,但必须他给出个能算加班的实话,他笑着向曹焕点点头道: 已经跟你们叶主任说好了,我保证。 哈?啥?保证什么?保证个什么鬼,我说要帮忙了吗! 曹焕心里翻了天,刚欲站起来反驳一下,谭北海已经去后门岗亭那儿跟看门大爷说话了,没一会儿,大爷把后校门给开了,他眼睁睁看着谭北海率先走了进去。曹焕不爽极了,站原地思考着措辞,想跟谭北海抗争一下,最好抗争完就能直接走人,不去管什么问询不问询的,结果在他犹豫的档口,正好碰上学校里打响了上午下课的铃声。一群规矩了一早上好不容易得到解放的小学生们,像脱缰的野狼一般呼喊着全力冲了过来,将曹焕活生生挤得退了好几步。曹焕与谭北海因此拉开了大距离,失去了抗争的最佳时机。 第六话 五班班主任和学校教导主任早早地等在了老楼底下,风有些大,五班班主任跺着脚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向手掌哈了口气。教导主任神色异常凝重,鹤鸣路小学一直以教学质量上乘、年年斩获各种这个杯那个赛的奖项而深受本省大多数家庭的追捧,学校展览厅里挂了满墙的市级省级国家级奖状,且明年元月就是学校建校100周年了。 偏偏就在这只差了一个多月的节骨眼上,出了这样的丑事。 校长为了压住消息,各种找关系,跑断了腿,已经一个多星期没见着人了,而身为教导主任的他,自然是在事发的第一时间就被抓去狠狠教训了一顿,五十多岁的人了,愣是被训得头都不敢抬起来。教导主任等午休一放学,饭都没顾上吃一口就先跑到楼底下来等人,他一直盯着门口,谭北海进来的瞬间他一眼就见着了,连忙跑上去握住了谭北海双手。 哎呀,这位就是谭检察官了吧,辛苦了辛苦了,饭还没吃呢吧,先去我们学校教师食堂吃点怎么样? 谭北海笑笑,用了点巧力挣脱了教导主任的手。 不必了,时间紧迫,现在孩子们应该都吃完了吧?我们直接开始吧,请萧主任带路。 萧主任的心跟着谭北海这句话凉了凉,如此急迫,只能说明问题是真的很严重,要真很严重,自己就只能引咎辞职了,这可跟荣誉退休完全两个概念,他心里泛起苦味,真真有点晚节不保的意味在里面。 跟在最后的五班班主任没有说话,脸色也是非常得不好看。 这位是汪老师吧,待会儿要麻烦你了,尽量不要让学生们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另外就是有些学生胆子小,会有一定的心理负担,疏导方面还要你多用点心了。 谭北海向五班班主任汪老师伸出手,汪老师小心地抬手握了握,笑得很勉强。曹焕四处转头观察着这栋老楼,一至二楼是五年级八个班级,往上是六年级以及教师办公室,路过五年级一班和二班的时候,他发现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并且也没看见有书包,左右两面门窗紧闭着,就像是今天没有人来上课般。萧主任并没有带他们去五班的教室,而是一路往上到了顶楼的一间微格教室里,并吩咐汪老师去挨个把学生带上来。这间微格教室是两间教室并在一起组成的,中间窄小的单向玻璃隔间能看到左右两个教室。教导主任推开隐藏在墙壁里的旋转门,回头小心翼翼地看着谭北海与曹焕道: 别介意啊,我作为教导主任是有义务要全程记录你们对学生们的问话的,这是为学生们负责。我就在这隔间里,有事叫我就行。 萧主任说着欠了欠身,走进了隔间中。 看过我发给你的问话表了没? 谭北海和曹焕站在走廊里,为了节省时间,他们等会儿会分别在两个教室里问询学生,他看曹焕有些紧张,便用聊天的方式想分散他的注意力。 看过了,但我有一个疑问。 你说。 这问话内容吧,如此拐弯抹角的能达到目的吗? 这是五班和一班的家委会在跟我们进行了长时间讨论后,最终敲定下来的版本,到时候还会有家委会代表在现场盯着,一个字都不能改。 曹焕又看了眼表上的那几个问题,想谭北海他们估计为了能让家委会同意问询学生,做出了不少努力,妥协了相当多,这些问题虽然一点都没问到重点,但总比没得问好。 行吧,我知道了。 去吧。 -- 第22页 哦。 曹焕嘴上应着,但还是站着没动。 晚上请你吃好吃的? 谭北海等着曹焕先进教室,也站原地一步没动。曹焕还在做心理斗争,世人常说做技术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点社交障碍,他本来没觉得这句话对,但现在迈不出去的脚让他有点开始同意这话了。也不能说完全同意,曹焕觉得深层原因应该是做技术的人总是会在大脑里先演算一遍完整的社交过程,演算成功的会实践,演算失败的当然会放弃实践了,因此看起来像是有社交障碍。就像现在这个阶段,曹焕的大脑对于他给小孩问话这事的演算结果无限趋向于失败,但问题是他已经被赶上了架子,不得不去做,他只能自我安慰,给可能失败的结果找到了以下两点理由: 我应该是怕万一做不好,拖人家检察院的后腿,所以踟蹰了,情有可原。 小孩子是种缺乏逻辑和社会常识性的生物,我的社交范畴不包括缺乏逻辑和社会常识性的人。 哎,就当打怪了。 曹焕下了决心,抬头看向谭北海道: 你说请我吃好吃的,我记上了。 曹焕掰了掰手指,拧开右边教室的门,走进了战场。谭北海目送曹焕进教室后,也迈腿走进了另一间教室。很快,曹焕这边就有个没见过的老师,领着一个梳着大马尾辫的小姑娘走了进来。小姑娘运动校服的下摆明显被人为地抽去了皮筋,松松垮垮地坠着,上衣背部白色的部分,用多种不同颜色的油性笔画着一些意义不明的图案。曹焕有些惊讶,这么多年过去了,学生们的校园时尚还是一成未变,甚至从小学到高中都保持着一个水准。 小姑娘一点也没有扭捏害怕的姿态,大摇大摆地就走了进来,径直拉开曹焕对面的椅子一屁股就坐了下去。跟在后面的老师倒是显得拘谨多了,将装满了水的纸杯放在曹焕面前后,默默退去了墙角,缩着坐在那里。曹焕清清嗓子,看了一眼手机上的表格,还没开口,对面的小姑娘先懒懒地说道: 赵祁我不太了解,没交情,小姑娘将自己的大马尾拽到身前,玩着头绳上的樱桃珠子,都不屑于抬头看曹焕一眼,郑老师语文课上得很有趣,对我们也不错,还会请我们吃东西。至于那方面嘛,嘻嘻,这你得问我们班长。她说着说着,又一把将大马尾甩至身后,喂,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详细跟我说说嘛。 曹焕听着这年纪的小姑娘讲话这么市侩,不太舒服,他回头看看坐在角落里的老师,见她规规矩矩坐着低头盯着自己鞋尖看,一点都没要过来管管小姑娘的意思,于是他只能忽略掉小姑娘刚说的话,当没听到,读起了手机上问题。 郑盛在教你们语文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你觉得异样的地方? 我刚不说了吗,你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赵祁曾经有没有说起过任何关于郑盛的事情? 你这人是听不懂我说话吧!哎真没意思。 小姑娘自说自话地就站了起来,大步朝门口走去,都走到门口了,后面的老师才发现,忙不迭站起来踩着高跟鞋追了出去。 哎 曹焕叹了口气,喝了口水压压惊,他下意识想回头看看谭北海那边什么情况,入眼的只有黑色的单面玻璃墙,半个人影都看不见。不久,那老师又带了个男生进来,也是那不知传了几代人的学生时尚打扮。男生上衣袖子撸到手肘处,虽然才五年级,但是目测身高已经快逼近一米八,还特别健壮,曹焕不禁感叹现在的小学生都是吃什么长大的。 那男生坐下后直盯着曹焕看,气势不小,把曹焕看得毛毛的,这大概就是能称为刺头的那一类学生。曹焕朝男生笑笑,被他一个白眼挡了回来,大概是处于变声期的缘故,这个男生的声音比较沙哑,他玩着自己手腕上的腕带漫不经心地道: 都过去一年了有什么好问的,赵祁不都转班走了么。神经质、不合群,我们可没欺负她,是她自找的。 曹焕心想这人好像不知不觉中交代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教导主任可正在后面看着呢,不知他现在是个什么表情。 郑盛在教你们语文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你觉得异样的地方? 哈,真假的,姓郑的真的被赵祁弄进牢里去了啊? 答非所问。 曹焕没说话,盯着男生看。 哼,早传开了。 曹焕已经不想问下面的问题了,看这样子也得不到什么像样的回答,对面的男生看他一直不说话也觉得无趣了起来,干脆起身走了,嘴里还嘟哝了句神经病。曹焕现在没什么愿望,只希望这老师能带几个能好好说的学生,自己一个月不玩游戏作为代价都可以。 郑盛在教你们语文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你觉得异样的地方? 嗯没什么特殊的。 没有。 作业太多了吧,能不能叫他少布置点。 挺好的,我现在语文能考90分呢。 -- 第23页 还行吧,教得太简单了,还得要家教补回来,不然怎么报民办初中。 郑老师他怎么了啊 赵祁曾经有没有说起过关于郑盛的事情? 不熟。 没讲过几句话。 没,没有。 赵祁?赵祁是谁?啊,转班了的那个,长相我都不太记得了。 不可能,她都不跟我们说话的。 不太关心其他人,不知道。 她她说过郑老师不肯道歉我觉得是她太敏感了吧也没什么不是吗 你有没有发现过什么让你觉得不太舒服的事情,有关郑盛,或者赵祁的? 没吧没有。 你怎么说话这么绕啊,想问什么直接问不行么,没有没有。 合,合唱没有,没什么。 我中饭没吃饱,现在肚子又饿了不舒服,这算吗? 赵祁整个人都让人不舒服,谢谢她识相,自己走掉了。 我只关心学习以及老师的教学,更何况现在有了二胎政策,以后竞争会更加激烈,没空关心其他的。 合唱队排练的时候他们起过冲突,赵祁可凶了,说郑老师手不规矩,不过我没看见啊,我觉得应该是赵祁多想了本来她也她也比较针对郑老师 陆陆续续下来曹焕也问了十几个学生,他感觉自己到后来像个复读机,不断重复着几个问题,问到后来烦得不行,直接指指手机上的问题让学生们自己看。这一顿折腾真的如谭北海之前说的那样,还没结束呢,就已经超过三点了。终于,老师带来了最后一个学生,这次进来的是个剪着利落短发的女生,用最普通的黑色发卡将两边的头发别到耳后防止它们坠落,也是唯一一个在见到曹焕的时候先鞠躬再拉开椅子坐下的学生。 检察官,这是最后一个学生了,是五班的班长。 老师说完,又回了她的老位置坐下,不再理会这边。不等曹焕有所动作,班长先一步开口说话,应该是已经从同学们口中得知会被问到哪些问题。 郑老师教学寓教于乐,经常让我们举一反三、增强动脑能力,课后如果有人去问问题,他都会尽量详尽地回答。郑老师还会讲很多课外知识给我们听,也喜欢跟我们打成一片,完全没有老师的架子,并且我们的喜好他都记得,总会为我们准备特制的小礼物。 班长说完一段,停下看着曹焕,应是在等他示意,曹焕点点头道: 继续。 赵祁成绩很好,经常会积极去参加一些竞赛,是我校合唱队及奥数校队的成员。之前听说转去一班后没多久,还成了信息学奥林匹克校队成员。也是因此,她一直以来都是跟实验班的人混得比较熟悉,可能越到后来越看不起作为平行班的同学们了吧,她变得既不合群又孤僻。班长顿了顿,有一次,在语文课外阅读汇报课上,有同学写了必读书目里《雾都孤儿》、《三毛流浪记》的读后感,为了扩充知识我相信郑老师是善意的他让赵祁讲一下现今我国孤儿的生活状况,结果谁知道,她竟然就爆发了,跟郑老师吵了起来。 你们之前知道她的身世吗? 曹焕打断了班长道。 不知道。 那知道前后你们对她的态度有什么变化呢? 班长皱起了眉头,似乎很不满曹焕的这个问题,我说了,我相信郑老师是善意的,后来后来赵祁被被孤立,不是因为她是孤儿,而是她总是反常的态度,以及原先积累下来的各种事情 使得她脸上写着应该被欺负几个大字? 曹焕又一次打断班长道。 不是! 班长猛地站起来,椅子向后退去时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坐在角落里的老师终于有了点反应,站了起来,但是最终没有走过来。 你这是诱导。班长不愧是班长,马上就冷静了下来,恢复了刚才的语气,她将椅子拉回原位,重新坐了下去,我们五班,都相信郑老师的为人。请问还有其他问题吗? 没了。 曹焕没给班长太多反应,低头滑着手机,一副送客的样子。班长的锐气打在曹焕这团软棉花上得不到回应,让她气急了一会儿,她站起身,不走心地向曹焕又鞠了一躬,快步走出了教室。 曹焕伸伸懒腰,检查了下手机录音机里的录音是否完整,他想了想,没有直接跑去隔壁教室,而是先给谭北海发了个消息: 我这边结束了,你那边好了吗? 消息一发出,曹焕就听到了隔壁传来的清脆短信提示音。 哇,竟然还是个不静音派。 下午这几个小时,曹焕是第一次听到谭北海手机响,他确定了谭北海平时真的是个没人找的人。不过等了会儿,先等来的竟然是教导主任,教导主任的脸色比之前见到的更糟糕,估计两边的□□以这种方式被揭开来,实在是让他颜面无存吧。 -- 第24页 哎,检察官,你看不相关的一些事就先别是吧,教导主任很为难地对曹焕说道,但是您放心,我们做教育的,从来都是把孩子们放在第一位,一定会妥善处理,绝不姑息! 曹焕,走吧。 谭北海适时出现在了门外,招呼曹焕走人。教导主任这次可能真的被打击到了,跟在两人身后送他们出校,全程一言不发。经过一楼的时候,曹焕再次瞄了眼一班和二班的教室,仍是一副完全不像是有人来过的样子,他的好奇心实在按捺不住了,转向教导主任问道: 为什么一班和二班都没有人?谁知这一问,教导主任突然白了脸,曹焕观察着教导主任这不合理的脸色变换,把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该不是因为这件事,被隔离了吧? 哎哟不是不是,真不是!检察官您说什么呢,不是的,他们是他们 教导主任否定得积极,可一说到重点,却又扭捏了起来,支支吾吾的没个明确答案。 萧主任,您不说没关系,我们到时候也会查到的。 谭北海一脸平静地说道,短短一句话让教导主任整个人抖了抖。 哎,我说我说,是这样的,他们现在在集训,我校借了三站路外的六中的教室,他们在那儿上课呢。 集训? 教导主任看瞒不过去,立马变了副祥林嫂模样,凄惨着张脸,诉苦道: 检察官们,你们是不知道,现在教育难做啊,真难做,教育局下命令要公平教育,取消了奥数啊华罗庚杯赛啊各种赛事,我们是很响应号召的,马上不培训了,但是国际赛事取消不了的啊。他们实验班要选拔人去参加明年春季,在瑞士举办的中小学生国际信息学奥林匹克,所以从这周开始,每天放学后都要进行培训。教育公平是好啊,我们也是一直在做的,只要有能力,又好学的孩子我们都是鼎力支持他们的,学校里有各种补助政策、殚精竭虑地精心培养他们,你看赵祁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但是现在的做法啊,是一刀切啊,让不要学的孩子,硬按着他们的头逼着他们学,让要学的孩子吧,这没得学,那也没得学,教育难做啊。 谭北海倒是不吃教导主任这一套苦情卖惨表演,声音平静地继续问了下去。 两个班都报名了? 那是,全部自愿的,没有任何强迫,实验班孩子,没有差生的。 我看不一定吧,这荣誉是学生要的,还是你们学校要的啊? 教导主任不响了,抬眼看看谭北海又看看曹焕,赔着笑: 当然是对学生以后的人生路有好处的,我们学校也就是,沾个光,一切都是为了孩子。 教导主任抹了一头的汗,把他俩一直送到了前门口,看着他俩上车,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赶紧转身离开了。 谭北海发动了车子,打开四面窗,先没动,等着车玻璃上的雾气散去,趁着这时间,他看着后视镜里的曹焕问道: 怎么样?有什么新线索? 别说,光是坐着一直说话也是很消耗体力的,曹焕这会儿已经饿了,在那一大袋面包里翻找着,挑了一盒泡芙打开了吃。 现在的孩子越来越早熟了。 曹焕嘴里塞了个泡芙口齿不清地回道。 怎么说? 个个鬼机灵,别看好像什么都不懂,其实心里门儿清,还学会抱团了,欺负不叫欺负,叫孤立,只要大家都做这一件事,那就是对的。 那郑盛呢? 郑盛?曹焕嚼完一个又塞了一个进嘴巴,那帮孩子80%都在帮他说话,说他这样好那样好,不过就我听来,他那些个行为,怎么看怎么像个□□。 谭北海笑了笑,看曹焕吃得狼吞虎咽,便从储物箱里摸出一小瓶火车专供纯净水递给他。 我倒觉得无用信息居多。 曹焕灌下去小半瓶水,心想就那些个边都挨不着的问题,能问出什么有用信息来,但嘴上还是配合地问道: 怎么说? 叙述的感受大于实际所见,讲的有效信息都与案件没有相关性,而看似有相关性的却都是主观论断,今天的问询可以说是没有收获。 这话说得还挺潮。 曹焕在心里小小咕哝了一句,觉得谭北海说了句废话。 那今天不是白问话了? 不能这么说,排除无用信息也是有效调查。看雾气散得差不多了,谭北海关上了车窗,将车驶离了鹤鸣路小学,车行驶平稳后,他从后视镜里看了眼曹焕,道,晚上想吃什么? 啊? 曹焕嘴里的最后一个泡芙还没有咽下去呢,突然想起来似乎之前谭北海说了要请吃晚饭来着,可惜他不是陈弥,不能塞下一座山,在狂嗑了一盒泡芙之后,已经不适合再继续进大餐了。 随意吧,小面馆啊,露天小饭店啊都可以。 彼时,车正好遇到红灯停了下来,谭北海单手扶着方向盘,转身微笑着跟曹焕对视。 -- 第25页 你是在故意埋汰我么? 那不是考虑到你公职人员不适合去那种大富大贵的地方嘛。 红灯跳了绿灯,谭北海转回了身。 我知道一家海鲜面特别好吃,过敏吗? 不过敏,不挑食。 行,那我们就 谭北海话说了一半,搁在中央扶手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的来电显示,继续专注开车。 曹焕,你帮我接一下。 曹焕手上还有面包屑,他一时找不到纸巾,只能在裤子上擦了擦,将手机拿了过来。来电显示上写着南珊二字,曹焕不认识这个人,一手滑开了通话键,把手机重新放回了扶手上。接通的一瞬间,一个女声大喊了出来,即使没有开免提,也能让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谭科!我们刚查完郑盛回来了!保证详细,把他上下五千年都给查清楚了!您今天还回来么?哎那是我的牛肉干你给我松口! 真有朝气。 曹焕心里感叹道。 好的,我大概半小时后到,曹焕,挂了吧。 电话里南珊应了声后,继续传来了她不知道和谁展开的世纪牛肉干大战的打闹声,曹焕小小地听了会儿,挂断了电话。 他们平时不这样,不过星期五下午检察院一般没什么人,就随他们闹吧。不好意思,看样子今天我得食言了,你先记上,这顿饭我无论如何之后一定会补给你。 不用不用,当然是你工作要紧,我无所谓的。 有所谓的。我先送你回家吧,明天早上八点我来接你。 谭北海不提的话,曹焕已经忘了刚才没来得及拒绝掉明天帮看监控的事儿了,他纠结了下,自己也不是个善于说不的人,既然之前没趁着当时的气氛拒绝掉,那现下就更加难以拒绝了,看来只得硬着头皮上。 好的,正好我把今天的录音拷出来,明天给你。 听天由命吧,曹焕极不情愿地妥协了。 第七话 今天唯一值得庆祝的是,曹焕到家的时候竟比平时下班的时间还早了几分钟,他哼着歌踢掉了脚上的鞋子,很久没走过那么多路了,脚面真正接触地板,一股疼痛感从脚心往上窜。 靠 曹焕干脆直接倒地,一路爬去了客厅,趴在懒人沙发上不起来了,本只想缓一会儿,结果这一趴他就睡到了半夜,白白浪费了早回家多出来的那点时间。屋里一片漆黑,曹焕揉揉眼睛坐了起来,适应了一会儿黑暗后,他干脆也不开灯了,迷迷糊糊地摸去卫生间洗了个澡,又迷迷糊糊地摸回卧室把自己裹成粽子,舒服得不行。同时,曹焕不太清晰的脑子给他传输着第二天是星期六,可以睡懒觉的信息,使得这种虚假的舒服感欢快地呈指数往上飙升。 可就在曹焕睡得人事不省的时候,手机铃声不识趣地响了起来,他皱起眉,艰难地将手伸出被窝去摸手机,可是偏偏怎样都摸不到,他的大脑在这期间被迫转醒,回到现实,想起昨天回来后把手机搁在了玄关柜上后就睡死在了客厅。曹焕面对这人间酷刑,决定做不予理会的处理,说不好就是个骚扰电话,他把手缩回被窝,棉被闷头,调整了下姿势,继续睡他的觉。然而就在他的大脑刚刚放松警惕之时,催命的手机铃声又一次响了起来,这一闹,曹焕才终于有点反应过来,今天虽然是星期六,可好死不死,昨天答应了谭北海要去帮忙的,他慌忙跳出被窝跑到玄关处找手机,亮着的手机屏幕上显示时间已经是八点二十了,他赶紧接通了来电显示为谭北海的这通电话。 喂,谭检察官,我刚才在洗漱没听到,马上下来! 嗯,好的,我在你家楼下单元门口。 谭北海的声音还是一如往常的平静,听不出有什么生气的意思在里面,曹焕松了口气,挂了电话后就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抓起手机和充电线就奔下了楼,每层楼梯的最后四级台阶他都是直接跳下去的。谭北海今天开的不再是昨天那辆桑塔纳公车,而是一辆两座的微公交,曹焕只得绕到副驾驶座开门上车。这车小是真的小,跟玩具似的,他们两个手长脚长的人坐在这车上,看起来极其可怜,颇有些游乐园里碰碰车的味道。曹焕把自己往下缩了缩,稍稍抬眼看了看谭北海,谭北海显然也是发觉了这个画面有些好笑,余光瞥见曹焕朝他看过来了,才摆正表情,一脸严肃。 公车不私用。 哦。 这么缩着讲话的曹焕显得特别委屈,谭北海朝他看了眼,补充道: 我的车给下属们开了,最近事情比较多,抽不出这么多公车,不过待会儿回来不用坐这车。 谭北海一路将曹焕带到了检察院的多媒体播放室,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有四个人在里面了。其中两人直接和衣睡在角落,另两人则是正坐在桌前,一边啃着炸鸡块,一边一眨不眨地盯着电脑屏幕看。播放室的地上缠绕着很多接长的线,每人面前都有两块屏幕,每块屏幕上同时播放着两个画面,他们将桌子围成了圆形,中间部分堆着好几种快餐的家庭桶。显然这屋子里的人已经在此奋战了不少时间。 -- 第26页 谭科早! 坐在离门口较近的一个女生最先发现了他们,听这洪亮富有朝气的声音,应该就是昨天打电话来的那个南珊。其余三人听见南珊的问好,齐齐朝门口看了过来,有个睡得正香的一个骨碌摔在了地上,连忙起身拍拍衣服含糊不清地问了声好。 大家辛苦了,注意下卫生,这里铺的是地毯,别把食物小碎屑掉在上面,容易引来老鼠。 四人都没答话,而是有些好奇地看着曹焕这是一张他们没见过的脸。 这位是曹焕,中华公义司法鉴定中心的,自愿过来帮忙。 不是自愿。 曹焕嘴角抽搐了下,心里反驳道。他向四人一一问好,无法忽略他们眼里流露出的感激之情,脸上写满了多一个人就有早一秒回家的希望这几个字,曹焕不禁有些同情起了他们,再看看门口的谭扒皮,他叹了口气,如今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河,救不了眼前这四位。曹焕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马上就有个头发睡得乱糟糟的男生搬来两个显示器和一台主机到他面前。男生迅速接好线,帮曹焕开机,并递给曹焕一个移动硬盘。 这位好心的小哥,你负责的部分在这里,开机后电脑桌面有个s|m|art player,用那个可以看硬盘里的d|a|v监控视频,播放器的操作手册在桌面上,唯一一个pdf文件,要是还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尽管问我。 一口气说完后,那个男生又递来一瓶矿泉水塞给曹焕,完成这项任务,他打了个哈欠回了自己座位,半眯起眼睛继续盯着显示器上的两块监控视频。曹焕等开机的期间往四周看了圈,发现谭北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在播放室里了。 不愧是谭扒皮。 不过人家毕竟是副科长,肯定还有其他事要做,曹焕收回目光,接上移动硬盘,等着电脑读取其中的数据。盘里面的视频已经按店面信息分成了很多个文件夹,曹焕发现这些店面刚好就是昨天他和谭北海调查路线时走访过的。曹焕按顺序点开了第一个文件夹,里面是半个小时一段的监控视频,不止案发时间五点到五点半的,前后一个小时的也包括在其中,这点他倒是没想过,一边感叹自己看问题还不够全面,一边双击了第一个视频按正常速度看了起来。 这样看你要看到明年去了。 头发乱糟糟的男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现在了曹焕身后,他俯身越过曹焕,看着他的屏幕,只见他噼里啪啦按了几个键,屏幕上的视频马上以2.5倍速开始播放了起来,看得曹焕简直是要散光了。 一般我们都看2.5倍速的,看到后面眼睛习惯了可以再往上加。按这个是暂停,按这个是倒退。 男生指了几个键给曹焕后,又一阵风地离开了。 都停一停,先吃早饭吧。那几桶快餐你们啃了一个晚上了还在啃,来吃点有营养的。 谭北海拎着好几袋早餐走进了播放室,一听有吃的,几个人眼睛都发了光,立马扔掉手里冷掉的炸鸡们,兴冲冲地窜到谭北海面前,把他手里的早餐瞬间瓜分。谭北海走到曹焕边上,将一个袋子放在他面前,顺便往他手里塞了一杯奶茶。曹焕看了看这和昨天那杯一样的奶茶,又翻了翻谭北海放他面前的袋子,里头是巧克力豆包、白巧克力豆包、草莓巧克力豆包、芒果馅奶油泡芙、原味奶油泡芙以及巧克力奶油泡芙,看一眼牙都疼。那边观察曹焕翻袋子的南珊咬着嘴里的蛋饼一脸惊呆,手里的蛋饼瞬间不香了。 这什么地狱般的差别待遇!谭科我也要奶茶! 南珊你怎么跟救世主说话的!还想不想早点回家去了!头发乱糟糟的男生跳出来挡住南珊盯着袋子的视线,向曹焕喊道,曹哥您快吃,我帮您拦着,别理她,一点都别给她留下! 你们都可以吃的。 谭北海倒是平静得很,笑了笑向他们说道,也没去管闹着的几个人,径直走到了一个桌面最干净的位置坐下,看来昨天他应该也是没能回家,在这里熬了一夜。 听到了没!谭科有话!剩下的我们才可以吃! 南珊一边啃着蛋饼一边已经悄悄挪到了曹焕身边,曹焕干脆把其余几人也招呼了过来,将袋子敞开了面向他们道: 来,你们先挑,随便选,拿哪个都行,全拿了也行。 真假的,你们看,这真的是我们救世主。 南珊虽嘴上这么说着,但还是让曹焕先选,曹焕仍旧选了巧克力豆包和原味奶油泡芙,把剩下的推给了其余人,几人也不跟他客气,一阵风似地抢完,回各自位置继续工作去了。 看监控这事,比想象中要无聊千倍万倍,而且极其累人,曹焕在看了两三个店面文件夹的全部监控后,眼睛就已经干得不行了,而且因为一直保持着一个前倾的姿势,他感觉腰背集体僵硬了起来,动一下咔咔作响。曹焕伸了个懒腰,眼睛偷偷瞥了圈周围几人谭北海靠在椅背上,眼睛离屏幕有一定的距离,一手放在键盘上随时准备操作;南珊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蹲下去,一会儿坐着,一会儿伸张运动,但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屏幕;头发乱糟糟的男生交替着用单眼盯着屏幕;而其余两人,一人拉了把椅子用来搁脚,整个人半靠在办公椅上眯着眼睛盯着屏幕,一人则是在屏幕前来回走动,一边看屏幕一边活动脖颈。相同的是,五人的眼睛或多或少都有红血丝浮现在里面。 -- 第27页 曹焕除去中间上个厕所洗把脸什么的,几乎一整天黏在了位置上,昨天取来的监控他已经从头到尾阅了一遍了,但是没有获得什么有用的信息,这样长时间没有成就感地工作,难免让他心情低落了下来。 来块巧克力吧。 头发乱糟糟的男生旋转着他的办公椅滑到曹焕身边,递给他一大块黑巧克力,曹焕看着那块如脸大的巧克力不知所措,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那男生看出了曹焕的为难,先拆开了包装掰了一半塞进自己嘴里,接着把剩下的全给了曹焕,他一边嚼一边说道: 吃点甜的开心一下,屁大点收获都没有对我们来说是常有的事。这不是做题,不一定有答案的,要是每个都介怀,那不得抑郁症都不行。 曹焕还挺感激这适时的安慰,忙向他道谢,全然不知这男生也是看监控看得头晕脑胀实在是下不去了,所以才在四处晃悠找人聊天,刚好逮着个能讲话的就停不下来了,让曹焕被迫听了十几分钟关于他的职业生涯自传式演讲。 谭科!我!有!发!现! 男生还在激情演讲的时候,南珊站起身狂喜地挥舞起了一打纸,朝谭北海大喊道。谭北海按停了录像,揉揉眉心,站起来走到南珊面前接过她递来的几张纸。 谭科你看,这是我从监控中整理出来的时间线。这三人,这个女生和这个男生还有赵祁,他们几乎每天都是一起回家的,路线就是赵祁指出来的那条路,到这个位置后面是监控盲点,南珊戳了戳打印出来的画面的一角,但是!这是一条直路,尽头就是长柳苑工地,然后!她又抽出下一张纸盖在最上面,通常一两分钟后,赵祁就会一个人出现在大路上,说明他们通常应该就是在工地这个监控盲点分开,各回各家的。她继续抽出下一张纸盖在最上面,然后您看,根据近三个月的监控整理显示,郑盛第一次出现在画面中是九月二十八日,他与三人组隔了一定的距离,看起来像是刚好顺路。但是!在三人组消失的这个监控盲点前的位置,过了七八分钟后,郑盛又一次出现在了这里,然后他就原路返回了。之后有郑盛出现的日期是分别是十月十日星期三、十月十一日星期四。十月十七日星期三这天只有赵祁和这个男生出现,那个女生不在。按规律来说,十月十八日星期四应该会有郑盛,但是他却没有出现,那天是赵祁和这个女生一起回家,没有见到那个男生。接着郑盛再出现是在十月二十四日星期三和十月二十五日星期四,十月二十五日这天赵祁是单独出现的,也就是案发前刚好一个星期。我觉得九月再往前说不定还有,但是没有那时候的监控视频了。 听完南珊噼里啪啦连珠炮似的一顿说,除了谭北海外的其余四人都是一脸云里雾里的,根本无法理解这段明明是中文,却听起来跟天书似的东西。 我怎么听着没什么规律啊,最多就是郑盛会在星期三星期四出现,另外也没什么了啊,我怎么没发现你发现了什么? 头发乱糟糟的男生双手抱胸,一副急需南珊解释的表情。 哎呀,真笨,这么明显还不明白吗!第一,郑盛说自己不熟那条路,那从监控视频来说,他就是撒谎了;第二,郑盛回家根本不需要经过那条路,他这明显就是在跟踪嘛!没规律是因为南珊神秘兮兮地停顿了下,他也在找规律!一找到规律就下手了呗! 最后的规律是什么?事发那天也是星期四,并且刚好赵祁落单了? 曹焕在南珊讲的时候记了笔记,这会儿对着一堆日期以及相应的事件看了半天,提了一嘴自己的想法。 对!我觉得就是这样!这是有预谋的,情节恶劣! 那再往前一个星期、两个星期的星期四,赵祁并不是单独的一个人,他怎么能确定接下去的十一月一日,也就是案发当天,赵祁一定是单独一人回家呢? 嗯南珊被问住了,可能,可能他一直有准备好,随时可以下手,于是就 但实际上十一月一日当天,那条路上的监控里,与本案相关的人员,一个都没有被拍到。 曹焕继续说道,南珊已经招架不住了,对自己漏洞百出的发现开启了反省模式,皱着眉头不说话了。 对啊对啊,再说了,按你这说法,郑盛这人也太能忍耐太有策划力了吧,我怎么觉得他不是□□,而是准备去杀人的呢。 头发乱糟糟的男生补了一刀,南珊抬眼给了他一个眼刀,他立刻缩脖子逃走了。 至少我们确定了郑盛笔录中说他不熟悉这条路是在撒谎了,既然已经有了一个谎言,其他的谎言也会在调查中浮出水面。谭北海似乎终于研究完了这几张纸,将其放下后道,南珊做得不错,今天时间也不早了,先到这里吧,大家回家好好休息休息,明天先不用来加班了。 耶!!! 四个人如得大赦,蹦蹦跳跳地互相击掌庆祝,在一分钟内迅速收拾好了东西,一溜烟跑没了影,一时间,多媒体播放室里就只剩下了曹焕和谭北海两人。曹焕还在从南珊整理出来的信息中揣测郑盛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直到谭北海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他才将思维从中抽出,一抬眼,发现人竟然都走光了。 -- 第28页 你也可以回家了,我送你吧。 啊,就这样好了? 当然没好,不过长时间连续工作,效率会下降。 哦那你怎么看啊?就南珊刚才的那个发现。 不怎么看,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等下星期四问询的时候问问他们三个小孩不就行了,现在你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的。 曹焕想想也是,马上把这没头绪的事抛到了脑后,开开心心地跟着谭北海回家去。谭北海将曹焕带到地下车库的一辆黑色七座车前,说真,曹焕还没坐过这种七座车,对此的唯一印象就是电视上看到的、突然会从上面跳下一帮蒙面人把受害者拖进轿厢的画面。曹焕试着拉了下侧门拉手,侧门非常顺滑地自动往一边滑开了去,他跳上中间排单人座,好奇地前后左右到处乱看。 这你车啊? 曹焕正在观察头顶的一个按键,似乎是阅读灯,他有点手贱想按按看,最终还是忍住了。 嗯。 谭北海笑笑,发动了车子,广播里传来了交通电台的路况播报。 你为什么买了这么大一辆? 为什么呢?谭北海将车驶出了弯弯绕绕的停车场,自言自语般重复了一遍曹焕的问题,因为要载很多人啊。 看样子谭北海家是个人口众多的大家庭。 曹焕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没有把这貌似刨人家家底的话给说出口,只在心里默默感叹道。 今天没事了,我带你去吃海鲜面? 天色介于黑暗与昏黄之间,路边的路灯到了设定的时间,开始一个个亮了起来,像是专门为了这车开道一样。 曹焕有点不好意思,答不出口,毕竟这两天吃食都是谭北海包的,总有种欠人情的愧疚感。谭北海从后视镜里看了看他道: 说了管吃管喝的,你要拒绝也来不及了,我们快到了。 这么快?? 曹焕连忙往窗外看出去,认出了现在他们所在的位置是高教园区,他自己上大学就是在这里,仔细想来,检察院的位置确实极其靠近高教园区。曹焕开始回忆这附近哪来的知名海鲜面店,但是他上学的时候其实是个不太爱外出的宅宅,吃饭问题能在学校食堂解决的,就绝不往外跑,再说了,自己学校的食堂可是周围学校中出了名的好吃便宜且卫生,根本没必要跑出去吃,想了一圈,别说什么海鲜面店,他连周围有哪些店都没有任何印象。就在曹焕还在苦苦回忆的时候,车停了下来,他拉开侧门,跳下车去,眼前赫然是一家亮着石浦海鲜面几个霓虹字的大店,店门前人山人海,热门程度惊掉了曹焕的下巴。 这,这么多人? 没事,跟我来。 谭北海在前面带着路,轻车熟路地穿过人群,向点餐台走去,点餐台有两个小姑娘在收银,手速都极快,不一会儿就能解决掉一半排队的人,可是队伍一直在增长,怎么都不见短下去。点餐台的旁边站着一位面带微笑的中年妇女,她似乎认得所有排队的人,能跟每个人都说上那么一两句话。谭北海便是带着曹焕径直走向的这位妇女。 朱姨。 哎?啊呀!小谭啊!好久不见了!能有半年了吧!哎哟让我看看,朱姨伸手摸了摸谭北海的侧脸,怎么瘦这么多啊,工作很辛苦吧,工作是做不完的,身体要紧啊,稍微偷点懒又能怎么样呢。来来来,待会儿朱姨给你多加点料,不全吃完了不准回去啊! 嗯,谢谢朱姨。 谭北海任朱姨摸着,笑着对朱姨说道。 呀!这是,你下属?朱姨终于发现了曹焕的存在,从头到尾打量了一下他,她拉过谭北海小声地对他说道,刚才我叫你小谭会不会不太好啊,在你下属面前要给你面子的。 朱姨话一说完,立刻高声叫了一声谭检察官。 他不是我下属,是我朋友,叫曹焕。 朋、朋友啊。朱姨手足无措了起来,仔细看眼眶似乎都有些湿润了,哎呀,朋友好啊,小谭真好啊,能有个朋友了,朱姨在自己的围裙上搓了搓手,伸向曹焕,是叫曹焕啊,好名字啊,小谭都没带朋友来过,一直都一个人,小谭那么好的一个人啊,要不是因为哎,你肯定是个特别好的人,你想吃什么,今天姨请客!刚好到了一批新蟹,养得特别肥,我还没舍得加进菜单呢,你待会儿一定要尝尝啊! 谭北海竟然真的没有朋友啊。 曹焕脸上惊讶藏都藏不住,一边听着朱姨说,一边如此想着,看到朱姨伸过来的手他有点受宠若惊,连忙上前一步握住。 阿姨好,别别别,我们随便吃点就好了。 哎,别客气,就这么说定了啊! 朱姨完全不顾曹焕说了什么,就当这小孩子讲客套话呢,开开心心地拍了拍手。曹焕有点求助意味地看向谭北海,他能明显感觉到谭北海发现他的求助了,但就是无视他,仍自顾自地继续跟朱姨聊天。 朱姨,园园最近怎么样了。 -- 第29页 我刚想跟你说呢!园园是个好孩子啊,学东西特别快,这些天做的面已经达到能卖的水平了,就没见过这么聪明的孩子,手脚麻利性格好,又吃苦耐劳,跟当年的你有的一拼! 朱姨!三号桌的A餐不要小黄鱼,二十号桌的B餐不要香菜。 一个精瘦的高个娃娃脸男生单手托着放有两碗面的托盘跑来递给朱姨,那碗是真大,像个缸一样。男生挤出人群,一眼发现了谭北海和曹焕,他愣了一瞬,随后笑容立马在脸上荡漾开去。 哥! 朱姨接过了男生递来的托盘,迅速转身去送餐,那男生手上一轻,直接一跳往谭北海身上扑了过去。 朱姨说你学得特别快,是真的么? 谭北海伸手接住扑上来的男孩,揉揉他的头发,这个男孩,就是他口中的园园。 那是!刚才那两碗面都是我做的呢! 学习呢,有好好学吗?别光顾着打工,过年我要检查你成绩单的。 男生往后退了点站稳了,抬头满面笑地看着谭北海。 保证绩点3.8以上! 这可是你说的,谭北海打量了下男生,你有好好吃饭么,怎么还瘦得跟个猴精似的。 我一天四顿呢!每顿都吃这么多,男生夸张地张开手臂划了一个大圈,上次黄院来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可我就是吃不胖啊,我也没办法。 黄园生!干什么呢!忙死了快回来! 后厨方向一个戴着厨师帽的头探了出来,朝这边大喊道。 哎!来了!黄园生也大喊了回去,吐了吐舌头道,哥,我先过去了,你老位置是吗,我先做你们的份! 黄园生不等谭北海再说话,挤进了人群向后厨奔去。 有个妹妹又有个弟弟,真的是大家庭啊,不过弟弟怎么不跟着姓谭?有可能这种大家庭的孩子会有几个是跟母亲姓的,也说不定谭北海才是那个跟母亲姓的。 曹焕悄悄在心里给谭北海画了个家谱。 你是这里常客?搞不好还有这店的股份吧? 曹焕开了个玩笑道,他跟着谭北海上了楼,七拐八拐地走进了一个包厢,这个包厢有一面落地窗,窗外就是高教园区的著名景点之人工湖,还能看到上面游着几只白色的天鹅。 读书的时候经常过来,也在这儿打过工。这里食材新鲜,非常卫生,这个我能保证。 哦你也在这块地方读书? 曹焕刚想问谭北海哪个大学的,想想不太好,硬是拐了个弯儿换了个谭北海能不用回答得那么具体的问法,他想自己真是魔怔了,对于这几天一下子知道了不少谭北海的私事而感到恐慌,现在每说句话都得斟字酌句一番,唯恐知道太多了要被谋杀似的。 嗯,前面安湖大的。 哇,本省第一全国第三的大学,非常衬谭北海这人了。 曹焕默默感叹道。 我隔壁医大学儿科的,不过不经常出门,自己班里人到毕业了都没认全 医大的食堂很好吃,还特别便宜,五块钱就能吃到砂锅,基本拯救过这个大学城里的所有人。 对对,两块钱一大碗小馄饨,调料随便加还送馒头,月底的时候真的就是生命的曙光! 曹焕接得快,说完后他自己也懵了一下,没想到竟然能就吃的话题与谭北海聊起来,还真当是民以食为天。 你后来怎么想着当法医了? 这个 被问到这,曹焕有点心虚,回顾自己学生时代的历程,当初选儿科,是因为报的人少竞争小,不然也轮不到他这不上不下的高考分数上医大。结果没想到儿童病理知识比成人的要复杂多了,读得天天脱发不说,曹焕本身也不是个善于交流的人,实习的时候发现小孩子们大部分都无法沟通,你问三他说四的有,还有根本连话都不会讲的,并且很多家长非常自以为是,上来就要他开什么什么药,看他年轻,还反过来说是他不懂。于是乎,大四校园招聘开始后,曹焕有意地避开了所有儿科相关的工作岗位,碰到中华公义的摊位,抱着试试看的态度便填了表面了试,没成想糊里糊涂就被录取了。糊里糊涂上了大学,糊里糊涂读了个专业,又糊里糊涂进了鉴定中心,不用旁人说,曹焕自己都觉得自己废透了。 感觉没学好吧,不敢去祸害祖国的花朵们 正说着的时候,门被叩响了,朱姨托着两大海碗的面走了进来,表面可见的就是每个碗里都有整只海蟹。 你们慢慢吃啊,我先忙去了。 朱姨慢走。 曹焕和谭北海同时说道,朱姨满面红光地离开了。曹焕稍稍翻了翻这碗面,除了那一整只海蟹,里面有小黄鱼、黑鱼块、各种贝类、蛏子,最底下还卧着海参和两颗小鲍鱼。 这一碗得好几百呢吧。 曹焕诚惶诚恐地翻着面,自己也没帮上多少忙,配不太上如此奢侈的面。 硬要说的话,算是无价。谭北海抓了两个小碟子,倒上醋,推了一个给曹焕,朱姨刚不说了吗,蟹都还没舍得上菜单,就先给你吃了。 -- 第30页 曹焕还在翻着面,想数清里面究竟加了多少料,越数越不敢吃,跟个小孩子似的,下不了筷子。 吃吧,不够再加。 别别别,我估计都吃不完。 海鲜面本身几乎不加任何调味料,全靠海鲜们被熬煮时逼出的鲜咸味道来滋养面条,然而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使得其一点没有海腥味,好吃到停不下来。虽看着那么大碗,实则海鲜这种东西肉不实,个头又大,占了不少地方,毕竟是两个大男人,不一会儿已经消灭得差不多了。曹焕是先挑了自己比较喜欢吃的文蛤消灭掉,最后才去解决比较麻烦的海蟹,他不常吃海鲜面,因此动作比起谭北海要慢多了。谭北海这边已经见底了,他估量了下,下楼去拿来了厨房剪刀,并顺手端上来了一盘文蛤: 你先吃这个。 谭北海将那盘文蛤直接倒进了曹焕的碗里,就怕他一会儿又推辞,果真,曹焕看着没入面汤中的文蛤,推辞的话还在嘴边,只得咽了下去。谭北海拿过曹焕放在盘子上的海蟹,开始用厨房剪刀帮他处理。 不用麻烦,我自己来就好了,真的不用。 曹焕看着谭北海的动作,赶忙出声阻止,本来想上手抢的,但毕竟利器不长眼,只好僵在那里,抢也不是,不抢也不是。 你吃你的。 谭北海头也不抬,只专注地处理手中的海蟹。曹焕尴尬极了,挠了挠头,想约莫是谭北海嫌他吃饭太慢,他只得灰溜溜地继续消灭自己碗里的文蛤,时不时抬眼偷看下谭北海处理海蟹。 想学? 谭北海专心剪着蟹钳,余光瞟到曹焕看过来的视线。 我本来就会。 那行,下次你帮我处理。 谭北海将剔出的蟹肉放在曹焕面前的空盘子上。 行啊,谁怕谁。 曹焕愤愤地想道,大不了抽个时间一决高下。 作者有话要说: 谭状似一派自然跟别人说曹焕我朋友其实内心慌得一批曹焕没反对那就是成了开心北 痛风面了解下,好吃是真的,痛风也是真的 第八话 曹焕星期一上班的时候,莫名感觉到了不知来自何方的低压气场盘旋萦绕,让他在这开足了热空调的鉴定中心里遍体生寒。好不容易检查完上午最后一组做伤残鉴定的,终于熬到了中午下班,曹焕刚在前台拿起外卖,一转身就被背后灵一样幽幽地站在他身后的陈弥吓了一跳。搞半天,这一早上的低气压来源,竟然是陈弥。曹焕盯着陈弥,围着他转了半圈,随后一个爆发起步,提着手中的外卖袋小步往办公室奔去,陈弥不甘落后,也小步奔跑着跟了过去,立定在曹焕的办公桌前。 你什么毛病! 曹焕忍不住了,拿起桌子上的简易铅笔盒啪地拍在了玻璃桌面上。 老大,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是谁给你的错觉,从没爱过,再见。 陈弥一个侧身转弯,一屁股坐在曹焕身边,声音幽怨道: 老大!你打开你的手机,看看微信,看看通话记录,然后再摸摸自己的良心,你于心何忍! 被陈弥这么一提醒,曹焕记起来这两天确实收到了很多来自陈弥的信息都是找他打游戏的。估计是一直没等到回复,后面还打了不少电话过来。曹焕上周末被谭北海拖去当了整整两天的免费劳工,根本顾不上回复,后面唯一一个能好好休息的星期日,他无知无觉的一觉拱到了晚饭时间,直接把这茬忘了个干净。陈弥看着曹焕闪烁的眼神,顿时委屈到了极点。 老大你是不是终于嫌弃我菜了!出去找那些个野人们快活了!我好苦啊! 曹焕的脑子里不适时地出现了真野人打扮的谭北海的形象,有点绷不住脸了。 哎呀行了行了,今晚带你过三古龙,不过不睡觉。 真的吗!!还是老大爱我!我只有你了老大!老大万岁!! 陈弥特别好哄,瞬间周身的气场一变,欢天喜地地去扒自己的外卖了。 楚楚,这样不太好吧。 欧思阳抓着潘秦楚的羽绒服袖子,跟着她一起躲在中华公义司法鉴定中心的后门边。 要是走前门,我们还没见到人就得被送出来了。别慌,我和祁祁已经探查过了,这里星期一中午会处理一次医疗垃圾,等一会儿有货车过来,我们跟在后面溜进去就行了。 那货车一直不来怎么办,我们会赶不回学校上课的。 你还想不想知道结果了。 想 放心,下午第一节是体育课,我让祁祁先帮我俩请假了。 潘秦楚一直往马路拐弯口的方向张望着,根据她的观察,医疗垃圾处理车应该会从那个方向过来,果然,不一会儿,一辆白绿涂装的货车降慢速度,拐了过来。 来了来了来了。 潘秦楚拉着欧思阳往草丛中躲了躲,先让处理车通行,处理车开到后门前停了下来,估计是在打电话通知中心的人来开门。 -- 第31页 做好准备,门一开我们就从侧边挤进去,注意跟在我后面,不要离车太远,注意脚下。 潘秦楚半站起身,做好了奔跑的准备,欧思阳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小小应了声,不安地左右望风,生怕突然会从哪里窜个人出来。后门缓缓开启,门中间站着个挥舞着手的老大爷,指挥货车转向前进的方向。在门全开的那一瞬间,潘秦楚撒腿奔了过去,欧思阳倒吸一口气,没来得及反应,看见潘秦楚已经跑得离他一定距离了,连忙慌慌张张跟了上去。 阳阳这边! 潘秦楚小声地把欧思阳叫过来,两人在车身的遮掩下,顺利溜进后门,躲入门内右侧的废弃岗亭后边,成功避开了指挥老大爷的视线。他俩现在位于鉴定中心的中庭,眼前左右各一栋楼,层高不一,倒凹字的通路两旁有两扇紧锁着的大门。 我们、我们现在怎么办啊? 祁祁上次来过,潘秦楚不慌不忙地指指左右两道大门,她说那是运输通道,上次她就是从这里进去的,待会儿会有人把垃圾从这里搬出来,我们趁着他们搬垃圾上车的时候进去。 咔哒 清脆的开锁声在中庭空旷的空间里回响起来,潘秦楚伸手把欧思阳往后挡了挡,两人同时隐入树影中,她轻声道: 来了。 两个穿白大褂的女生一前一后抬着一只巨大的黄色垃圾桶,从其中一个门里迈着企鹅步走了出来,老大爷见状,赶忙跑去帮忙一起抬。趁着这些人背朝潘秦楚的档口,她拉着欧思阳尽量沿着有阴影的地方迅速闪进了运输通道,窜入了鉴定中心内部。欧思阳在快到门口的位置时不幸绊了一下脚,脱离了潘秦楚的手,他脸煞白,吓得双腿不听使唤,一边努力站起,一边回头去看搬垃圾的三人。 就这点功夫,差点让老大爷看到他。 潘秦楚一看不妙,突然爆发,一把拽住欧思阳袖子将他拖拽进了门。欧思阳被这猛的一拉所产生的惯性送得直往前倒,靠着扶墙又往前蹦了好几下才勉强稳住身形,没再次摔个狗啃地。 诶?刚才好像有什么进门了。 老大爷视力不佳,眯着眼睛直朝门的方向看,不太确定地说道。 啊?别啊,大白天的,这通道运尸体的多,别吓我。 其中一个女生手一抖,差点让垃圾桶摔地上。 嗯可能是猫啊松鼠之类的吧,谁让我们中心绿化搞得不错呢哈哈。 老大爷忙安慰女生道,也不去深究了,继续将垃圾桶搬向货车。 这边潘秦楚和欧思阳没有多作停留,怕老大爷追上来,他俩一刻不停地跑过了通道,看见门就往里进,正巧给他们撞进了法医这半边楼的实验区域。正值午休时间,里面半个人都见不到,各个实验室都是透明玻璃墙,一间挨着一间,围成了一个回字形的结构,搞得他们两个一时都不知道该往那边走。 先走左边吧。 最后还是潘秦楚拿了主意,选择先往左边走,在走到回字左上角的尽头时,突然往左边又岔开了一条窄小的路,右面墙壁上赫然有个双开门的房间。此刻大门开了个不大不小的一条缝,忽隐忽现的光从中散出,伴随着重物撞击金属的声音规律出现。两小孩好奇,对视了眼,不自觉放轻了脚步,一起悄悄走了过去,往缝隙中探头张望。房间里面非常昏暗,只能看到大概的轮廓,四周立着一圈铁架子,架子上以及地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塑料桶,所有塑料桶皆有盖子覆于其上,且被宽胶带封了个严严实实。呼呼的风从开着的窗户中灌进来,带起沉重的遮光窗帘嘭、嘭打在铁架子上。 啊! 两人同时惊呼,也同时捂住彼此的嘴巴,睁着惊恐的眼睛僵硬地互相看看离门口最近的红色大桶没有将盖子封好,错开的桶盖露出了桶里的东西,浑浊的液体上漂浮着一块人体器官! 潘秦楚和欧思阳没敢多看,简直可以说是连滚带爬地瞬间跑出去老远。 楚楚刚才那那是人人 没事,没什么可怕的,我们上自然课也见过啊! 潘秦楚声音发着抖,语气倒是挺坚定的。 可也没见过这么多桶啊 欧思阳心里小小地嘀咕了声。这一跑,他们一路跑到了法医实验区的出口,终于在办公区见到了几个走来走去的活人。潘秦楚眼尖,一下就看见了刚扔完外卖餐盒,甩着手往办公室走的曹焕。 就那人!那天我们见过!他应该知道,走。 潘秦楚紧紧跟上曹焕,在他反手关门前一刻一掌挡住门,径直带着欧思阳挤了进去。 呀!怎么有俩小孩! 曹焕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人闯门,这种事八百年碰不到一次,他只觉得关门时受到了一股阻力,但反正现在是午休时刻,门关不关无所谓,因此他连头都没回,直接走去了灯光箱那儿看X光片,根本没注意到潘秦楚和欧思阳进来了。倒是陈弥,还能在打手游之余瞥见两个只有办公桌高的小孩走进来。曹焕闻声转过了头,打量了一下抬头看着自己的两人道: -- 第32页 你们不是赵祁的朋友,那谁和那谁? 潘秦楚见曹焕记不得自己名字,脸瞬间垮了下来,亏那天还跟他们聊得挺久。欧思阳发现潘秦楚表情不善,便先她一步说道: 欧思阳,他又指指潘秦楚,潘秦楚,我们、我们想知道祁祁那事怎么样了,结果能告诉我们吗? 啊,不好意思啊,结果我们只能告诉委托人。 我们就是代祁祁来问的! 潘秦楚皱起小脸,向前一步跟曹焕对峙着。 可是委托人是市公安局啊。 那、那赵祁才是当事人,她有权利知道的! 嗯那也得公安局拿到结果了,再告诉她本人或者监护人。 我们就是代替她来的! 得,又绕回去了。 曹焕走去陈弥位置,从他桌上抓了包牛肉干扔给了潘秦楚,潘秦楚一个跃身接住,轻巧落地。陈弥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自己牛肉干没了,最近陈妈妈实在看不下去自己儿子胖成了个肉堆,严格控制他饮食,这包牛肉干零食可是要吃一个星期的呢,曹焕这一慷慨解囊,自己味都没尝到呢,就没了。曹焕选择性地忽略了陈弥幽怨的眼神,朝潘秦楚说道: 一下课什么都没吃就赶来了吧。 欧思阳的肚子立马回答了曹焕这句话,潘秦楚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也无法,只能拆开了牛肉干跟欧思阳两人分了。 稍微透露点都不行吗? 潘秦楚和欧思阳并排坐在对他们俩来说有些宽大的办公椅上,一边嚼着牛肉干,一边还在尝试能不能从曹焕这里套点东西出来。 你说呢小班长? 潘秦楚看着曹焕这么守口如瓶,难免有点沮丧,用力地撕着牛肉干解愤。 别急,下个星期四会来找你们一班的各位问点话。 潘秦楚听着曹焕这么一说,聪明的脑袋立马捕捉到了重点信息,她猛地抬起头,眼里写满了警惕与小心。 那五班呢? 上星期已经问过了。 这下潘秦楚坐不住了,从办公椅上跳了下来。 他们说什么了?他们都是骗子,一句话都不能信的!要不是他们,祁祁至于转来一班吗!他们有什么资格说祁祁的事,一个字都不配! 小姑娘激动得很,欧思阳看着不对,跳了下来拉住潘秦楚,把她拉往自己身后,做出了保护者的姿态。 阳阳你放开我!那人渣教出来的人渣有什么资格乱讲!你不是最清楚吗!他们为了逃脱罪行,嘴里哪一句话是真的! 欧思阳脸都白了,看着潘秦楚不说话,潘秦楚急促喘息着,沉默一阵后,她终于平静了些,眼里噙着泪,浑身发着抖,像是随时会崩溃一样。 那你们就没撒谎了? 曹焕此时特别像个不近人情的魔鬼,这话问下去,连陈弥都看不下去了,他从身后抽了两瓶私人收藏的饮料塞给潘秦楚和欧思阳,顺手拉了一把曹焕,朝他摇了摇头。 老大,你这干什么呢,太凶了奥,注意下。 潘秦楚听到曹焕这么问,瞬间脸有点青,大眼睛左右转着,一副慌了神的模样。 楚楚我们走吧,时间不早了。 欧思阳见状,转过了身想拉潘秦楚走,潘秦楚抬头看了看欧思阳,最终也没说什么,跟着他出了办公室。 老大,你这是怎么了啊,怎么跟小孩过不去呢。 陈弥收拾了下办公椅上剩半包的牛肉干,估算了下还能吃个两三天,心中默默窃喜。 没什么,可能最近被低龄小孩们攻击得有点心态崩溃吧。 我看你这攻击姿态不像是心态崩溃,倒像是心理变态。 啧,就你话多。 曹焕继续看他的X光片去了,不再理会陈弥。 此后几天没人再就这个案子的事找过曹焕,包括谭北海,这到让曹焕有点不太适应,明明上个星期天天都在做有关这个案子的事,就这么没头没尾地断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如此不舒服了几天,到了星期四的早晨,曹焕迷迷瞪瞪上了公交,屁股还没碰着椅子呢,就收到了谭北海发来的信息。 谭北海:中午12:30左右我来接你去市体育馆。 谭北海:你们法医接待打电话说检3320号案子好了,到时候你一起带出来吧。 谭北海:一起吃中饭? 连发三条。 曹焕的早餐一般是等他到了中心打完卡后,再溜去后门的早餐车那儿买的,这会儿看到中饭两个字,他一个肚里空空的人被激得感觉饿到路都走不动了。 你火奂哥:要不还是我请你吧,我叫外卖,你到中心吃完了再走? 谭北海:不了,你们叶主任要是看到,一定会要请我去你们隔壁酒店吃工作餐。 曹焕想了下,确实,叶怀国这人特好面子,一点都不肯亏待有点官位的,毕竟有没有案子进来都得看人家愿不愿意给,虽说是工作餐,那也是大酒店的工作餐,相当丰盛,若是能坦坦然接受,那实在不是谭北海的性格。 -- 第33页 你火奂哥:我记得你以前都是推掉的吧。 谭北海:就是不想总推,累。 曹焕发现自己现在已经能比较顺畅地跟谭北海进行日常类的聊天了,他给自己的社交技能树上加上了光荣的一点。 谭北海:还是车上解决,老三样? 曹焕花了几秒钟想了下老三样是为何物,无糖奶茶、巧克力豆面包以及原味泡芙?也不是不行,就是太甜了,早餐得吃咸的综合一下。 你火奂哥:好的,简单方便好吃。 谭北海:行,到了给你电话。 你火奂哥:OK。 这之后谭北海便没再发信息过来了,曹焕其实为了不冷场,已经将聊天内容脑补到问他案件进展如何了,不过既然谭北海自动掐断了那最好。 中午,谭北海如约而至,一分不多一秒不少,曹焕接电话时看了眼时间,被精准得冷汗都下来了,他不敢耽搁,抱着案子立刻往门口跑去。车里的暖空调以及车载香水温和的味道让坐进密闭轿厢的曹焕筋骨舒畅,他向谭北海扬了扬手中的案件档案袋,放在了前座扶手上。谭北海单手拿起档案袋,将其中的意见书先抽出来读了一遍,他侧过身时,曹焕发现他眼底好大一片青黑,下巴底也分布着零零碎碎的胡渣,与此相反的是,他的穿着倒是如往常一样一丝不苟的,远看的话一点都看不出憔悴来。曹焕再次瞥了眼谭北海,拆了放在后座的面包和奶茶,一边吃着,一边等谭北海提问。 你这几天都没怎么休息吧? 嗯?谭北海抬起头来,对着后视镜摸了摸脸,很明显? 嗯,大概会吓着小朋友们。 谭北海闻言轻笑了下: 那吓着你了没?等会儿到了体育馆我再刮下吧。说着,他将手中的意见书摊给曹焕看,指着其上一句话问道,这人一定评不上十级? 谭北海手里的是一个交通事故案件,受害者当时来检查,是被人抬着进来的,表面上似乎非常严重,临床这边也不敢怠慢,可是几个人轮流诊了好半天,都只得出了评不了级的结论。 嗯,来回诊了三次,你也是知道的。除了他被抬来中心的那第一次,后面我们还上门复诊过两次。第一次距离事故发生时间比较近,我们想结果可能会不准确,毕竟伤残鉴定有时候就是这样,伤情在前期没有体现出来,在后期有可能会严重起来,反之亦然,因此一般情况下,能鉴定的前提都是医院已出具出院证明等文件。当时确实诊不出什么东西来,再怎么结合病历,也只能是这个结果。我们后来分别在一个星期、一个月这两个时间点上门复诊,结果都表明他这伤是越来越好了,对生活没有影响,是基本痊愈的状态。就算我们一直是以民为本,能往严重的靠都尽量往严重的靠,能评九级的一定不评十级,可他这真的是连十级都评不上,边儿都靠不着的那种。 好的,知道了。 谭北海将意见书放回档案袋里,顺手把档案袋搁在了副驾驶座上,启动了汽车。看着谭北海的这个动作,有一瞬,曹焕太阳穴重重跳了下,脑子里乱七八糟地闪现了一些悬崖、车辆、血红色、副驾驶座、档案袋的片段,他的头脑感受到了一阵胀痛,大脑的保护机制在此时被触发,用疼痛催促着他赶快逃离。曹焕深呼吸了几下,后背平靠在椅背上,转头望向窗外,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看,但越是这样,各个不连贯的场景越像一根根的刺似地往他脑袋里扎。 那个、档案袋要不放后面来吧,我记得里面有病历本的扫描光盘,万一颠到地上压碎了就不好了。 好。 谭北海趁着红灯的间隙将档案袋交给了曹焕,曹焕松了口气,放松地将头靠在座位颈枕上,这种窒息般的感觉化解后的劫后余生感,不禁让他聊天欲大增,得用说话来证明自己还好好活着。 谭检察官,我都没看你吃东西,你是吃完饭过来的么? 早餐出发前才吃,算是早中餐了,现在不饿。 你该不会昨天也没回家吧? 嗯,是的。 还是赵祁那个案子?这个案子疑点很多吧,为什么不干脆退回公安局让他们查清楚了再上来呢? 长柳苑二期还是工地,为了施工方便,以及避免事故发生,有一段道路是被封住的,大约有将近500米的道路监控设备是没有启用的。那段围起来的空地,现在就是周围住户的免费停车场,案发当晚,从五点开始在附近停过的车,统计下来能确定的有131辆,其中装有行车记录仪的有78辆,正在一一联系和排查。谭北海说到这儿沉默了会儿,曹焕以为他已经讲完了,正准备开口,就听谭北海继续说了下去,而且郑盛的身份让我有点不太放心,给我们的时间可能没有那么多了,退回去再送上来,恐怕会来不及。 郑盛的身份? 曹焕倾身双手把住驾驶座椅背,疑惑道,此时他听到了车窗外传来的集体喊口号以及欢呼的声音,他往外看了看,已经能看到市体育馆的标志了,估计是运动会正进行到激烈的部分。 -- 第34页 就是这儿了吧?想当年我小学初中高中的时候,也都是在这里开运动会的。 传统。 谭北海停好了车,曹焕跳了下来,将手里剩了两个泡芙的盒子递给他。 不吃了? 谭北海接过这两个泡芙,看向曹焕道。 留给你的,我估计像上次那样的话得问不少时间,多少还是吃点吧。 曹焕大度地拍拍谭北海肩膀,仿佛这泡芙是他买的一样,他双手背在身后向露天场馆走去,刚巧一群穿着五颜六色运动服龇牙咧嘴的小朋友们跑过他眼前的场馆入口。 在这风和日丽的日子里,二年三班的同学们高举手中的旗帜,为场上奋力比赛的队友们倾力加油 主席台上字正腔圆朗读通讯稿的声音响了起来,在这人声BGM中,谭北海带着曹焕围着场地外围转了半圈,从另一个侧边上了观众台。萧主任自从接到谭北海的通知以来,从早上开始精神就高度紧张,谭北海才露了撮头发他就赶过来了,隔着栏杆要跟谭北海以及曹焕握手。 辛苦两位检察官了,这边的就是一班的同学,您朝外走,主席台下有个小餐厅,我们在那儿进行怎么样? 好。 谭北海点了点头。 哎,小付啊,带检察官们去小餐厅。 曹焕随着萧主任喊话的方向看过去,小付原来就是上次那个不太管事的老师。付老师穿着白大褂,手里拽着一卷绷带,是鹤鸣路小学的保健老师。付老师小跑着过来向他们两个鞠了个躬,碍于手上还拿着绷带,于是没有上来握手,只是做了个手势请他俩往前走,自己则跟在了最后方。到了小餐厅后,付老师急急忙忙去柜台冲了两杯果珍过来,分别放在谭北海和曹焕的面前,这之后似乎没她的事了,便又找了个角落安静地坐着。 这次没有问话表吗? 曹焕等着萧主任带人来的间隙,突然想起好像少了点什么,于是拿胳膊肘戳了戳谭北海小声问道。 不用,这次我们一起问,你帮我录好音,顺便观察下就好。 哦哦。 曹焕这边话音刚落,那边萧主任就带着一列五人小队进了小餐厅。 是这样的,这些孩子都有项目要参加,一个个问可能要拖很长时间,一班家长允许接受问询的一共是33位学生,五六个人一组这样行吧? 可以,让他们找个位置坐吧。 这五个人里带头的男生手臂上有个双杠的臂章,看样子是个中队长,他先带着其余四人一起向谭北海和曹焕鞠了一躬,才就近找了位置坐下。 你们对郑盛有多少了解? 这五个人按着坐的顺序,从带头的中队长开始回答。 郑老师是语文老师,但是不教我们班,平常接触不到。 我也是,脸和名字不太对得起来。 轮到第三个女生时,她没有马上回答问题,而是有些紧张地左右看了看小餐厅里的环境,最后视线落在坐在角落里的付老师身上。付老师没有在关注学生们,低头自顾自划着手机。女生又看了看边上的萧主任,萧主任看到她看过来,朝她笑了笑,结果好像适得其反吓到了她。 那个萧主任,您要不背过身去坐那边? 曹焕提议道,萧主任不敢说什么,应了声,真的走到了孩子们后面,背过身去坐着了。那女生回头看了眼萧主任,见他没转过头来,稍稍俯身放低了音量道: 郑老师是校合唱队的顾问老师之一,我们我们每个合唱队成员,几乎都被他摸过。 作者有话要说: 临床一般业务是伤残鉴定(民事)和轻重伤鉴定(刑事),两个分级都是数字越小越严重。伤残一共十个级别,轻重伤一共八个级别(重三轻三轻微二)。 设定里,这里谭北海来拿的是伤残鉴定重新鉴定的意见书副本(委托方是法院,正本已给法院),这是一个申请了民事诉讼监督的案件,是不归公诉管的,但是他被兄弟部门的同事拜托帮忙拿一下,顺便详细问一问意见书中的细节 第九话 这话可不能随便乱说的啊小同学。 萧主任腾地站了起来,说话的女声立刻双唇紧闭,盯着水泥地面不敢有所动作。 萧主任。 曹焕双手往下压,示意萧主任别打扰学生讲话。 这我 萧主任结巴了半天,可毕竟理亏,在有两位检察官在场的情况下不敢多做辩解,只得满怀不甘地转过身坐了回去。这一闹,女生便不敢说下去了,任凭谭北海怎么鼓励,她都只是摇头,不愿再开口。 我之前就说了那老流氓摸我屁股你还不信! 我哪知道啊,他怎么这么恶心啊。 他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你个高站最后排,最后排都比他要高,我看他是有贼心没贼胆,不敢动你们那儿。 排女生后面的两个男生互相窃窃私语着,说到后面开始小小地玩闹了起来。带头的中队长伸长手臂碰了碰他俩,他俩回过神,这才发现小餐厅内气氛有点不太对,两人眼观鼻鼻观心,像是上课搞小动作被发现般,迅速挺背坐直。 -- 第35页 到你们说了,干嘛呢。 中队长小声地提醒了一句。 哦,那个,我们两个也是合唱队的,我站第三排,他站最后一排。 对,合唱队大部分都是我们一班的,每次去都感觉跟平时上课似的,到哪儿哪儿都能见着同学。 有好几次了吧,郑老师说要给我们调整发音方式,得从丹田发声什么什么的,但是吧,摸的位置呵呵。说话的男生一脸嫌弃地搓了搓胳膊,继续道,你要说他是故意的吧,看着像是不小心,你要说他是不小心吧,停留的时间也太长了。他每次这样一排一排调整下去的时候,都要被好几个同学瞪。他指了指旁边的另一个男生道,他还不信老流郑老师摸我屁股呢。 那我是没看到嘛,他基本不来我们最后排,而且只要是他单独带合唱队练习的日子,大部分时间都会花在调整发声上,我们最后排不是闲得做作业,就是组队打游戏。说起来,这点确实要比另一个顾问老师好,他就算看到了,也不会来没收我们的手机。总之搞得我们最后排的几个人全部上了王者。 我说呢你哪儿来的时间打游戏,原来在这儿偷懒! 那我也不想的啊。 那是老流氓逼你上王者的咯? 说着说着,这两人又开始玩闹了起来。 好了,先这样,带下一组过来吧。 谭北海用笔敲了敲桌子,转头朝角落里的付老师说道。 就一个问题啊?不问关于赵祁的? 曹焕等着付老师把这五个学生带出去后,小声将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 不用,现在主要问题还是集中在郑盛身上。 这一次,付老师领进来了六个人,带头的同样是个臂章两条杠的中队长一位梳着马尾,用发箍利落地挡住前发的女生。进门后,他们集体九十度鞠躬,朝谭北海和曹焕喊了句响亮的老师好,然后才在中队长的安排下按顺序落座。 郑盛你们认识吗,了解这个老师吗? 哎真的,他们真的是来抓郑盛的,正好,你快讲啊。 排第四位的女生用胳膊肘碰了碰边上的女生,那女生小小的身躯缩在一起,死咬住嘴唇拼命摇头拒绝。 哎呀你真是!两位老师,你们是警察吧?是不是要把郑盛抓起来啊!我可以当证人的!第四位女生直接抓住尽力在缩小存在感的女生的胳膊,将她往前拉了一步,是不是合唱队时候的事情!我跟你们说!郑盛摸过来的时候我直接打开了他的手,但是她没有,她胆子小,不敢。她指了指想回位置却碍于力气不够大、挣脱不开束缚的女生,道,就是因为她不敢响,那个郑盛觉得捏到软柿子了,所以后来又摸了她好多次!三年级那次要不是赵祁看见了,跟郑盛吵了起来,不知道她现在还得被欺负成什么样呢! 哇 挣扎着的女生突然停止了动作,一下子坐到了地上,嚎啕大哭,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大约是急性缺氧,只听声音戛然而止,她头一歪,眼见着要往地上倒去。萧主任和付老师吓了一大跳,急急忙忙跑来将女生扶起,平放在两张椅子上,又是给她递水,又是人肉扇风。忙活了好一阵,那女生才终于是缓过劲来,抽噎着坐起身,不断擦着眼下流不尽的泪水。发话女生呆住了,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发生的一切,她慌了神,赶忙跑过去蹲在椅子边上连连道歉。 事情就是这样,我们六个人都是合唱队的成员,如果需要我们,我们可以作证。 带头的中队长做了最后的总结性发言,曹焕转头看向谭北海,谭北海朝他摇摇头,示意不用说实情,便让付老师带着他们六人下去了。 哎。萧主任颓丧地坐在椅子上,脊背佝偻,一下子像老了十岁,郑盛刚进校的时候就来向我自荐,说想做合唱队的顾问老师,一晃都过去十几年了。我本看他是哎,我那个时候也是虚荣,紧赶紧着答应了,没想到啊,是送狼入羊圈啊。 虚荣? 这个词提醒了曹焕,谭北海不久前也说过在意郑盛的身份之类的,他眼珠子转了转,凑到谭北海耳边问道: 这个郑盛,到底是什么人?有什么通天本领? 他什么都不是,问题是他家里人。 谭北海话刚开了个头,付老师又领进来了六个人,曹焕只得憋住好奇心,先忙手头的工作。如此问了几组人后,得到的信息大都雷同,郑盛几乎对合唱队中所有学生都动过手已是不争的事实。从破碎的信息中,曹焕拼凑出了一个大概样貌,郑盛是会挑人下菜的,性格比较内向没有当场反抗的,都会在之后遭受变本加厉的猥亵,而像赵祁这样敢于发声助人的,郑盛就会比较忌惮。赵祁因为帮助同学而与郑盛大吵过几次架,有很大可能郑盛认为赵祁破坏他的好事,怀恨在心,从而成为他日后处心积虑伤害赵祁的动机。 我怎么听他们这么说后,开始有点同意上次你下属那个头发乱糟糟的说的,郑盛这是总被赵祁揭穿,心生杀意了吧。 -- 第36页 我倒是有另一种看法,郑盛这个人,自始至终没把赵祁放在眼里。你看,赵祁三年级的时候就与郑盛爆发过争吵,那时她还在五班,之后郑盛就利用职务之便,明里暗里带头欺负她。郑盛作为有一定威信的老师,又懂得如何掳掠孩子们的心,他的态度很容易就能影响到五班中那群受过他恩惠、从而信任他的同学们,使得他们不自知地成为了郑盛的枪,打向赵祁。郑盛非常了解赵祁,知道她内心深处是有孤身一人的自卑的,遇到再大的事,她都会首先选择自己扛下来,不去求助大人,因为怕大人们会觉得她是个麻烦。赵祁也确实如郑盛所料,节节败退,被逼转班。到此为止,郑盛完成了一次完美的报复,这也是在告诉赵祁,好好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不要妄想与他对抗。 哦 曹焕不住地点头,感叹谭北海确实想得更加深远,而相比之下,自己的理解过于浅薄了,特别是当谭北海讲到关于赵祁的那一段,他太感同身受了,自己不就是这样过来的吗,只不过他比较幸运,遇上了非常好的养父母,让他能与正常孩子一般生活,基本没有感受到多少孤独。 这是最后一组人了。 付老师语带轻松地道,她的身后跟着一串五个同学。带头的是戴着三条杠臂章的潘秦楚,后面跟着欧思阳、赵祁以及其余两位学生。潘秦楚进门时看到曹焕也在,眼神接触的一瞬,她立刻垂下眼眸,埋头往前走。五人在潘秦楚的指示下一一落座,安静地等着谭北海问话。 那两位同学,你们可以先回去了。 谭北海指了指最后跟进来的两个人,那两人犹犹豫豫地站起身,不太确定地互相看看,在萧主任的点头应允下,不明所以地跟赵祁他们挥了挥手,三步一回头地离开了小餐厅。 我这里有一份时间表,需要与你们确认一下,首先请你们分别讲一下在表上的这几个日期中,你们放学后的行程。 谭北海将一张A4大小的纸反过来推往桌沿,上面记载着的日期,就是当时南珊整理出来的几个监控疑点日期。潘秦楚倾身瞄了眼,很快回道: 太具体了,不是很记得。 是十月的每个周三以及周四。 谭北海提醒道。 哦,周三的话,我应该是有小提琴课的,一个月两次,不过我已经是属于毕业班了,爸爸妈妈让我文化课要先抓紧,争取上个排名靠前的名办初中,所以现在小提琴课的时间就由我自己来定,有可能是这周三,也可能是下周三这样。周四的话,本来是有钢琴课的,但十月份的时候钢琴老师生了挺长时间的病,所以我就只上到了最后一个周四的课。 潘秦楚掰着手指回忆道,听着较为自然,不似编造的。 到、到我了吗?欧思阳等了会儿,见潘秦楚没有再说了,便赶紧接了下去道,我、我只有周末有家教,平时都是放了学就直接回家的。 我也是,放了学直接回家。 赵祁瞟了一眼谭北海,轻声接道。 放学路上一般都是你们三个一起走的吗?十月份每天都是如此? 一般是一起走的,但不是每天,具体哪天一起哪天没一起我记不太清了。 潘秦楚仍是不看曹焕也不看谭北海,只自顾自地掰着自己手指回答道。 能一起走的,我们绝不会分开走。欧思阳吞咽了一下,看起来非常紧张,说话时也有些吞字,他道,五班有几个高个儿同学,如果在路上碰到赵祁单独一人,是会欺负她的,所以我们肯定是要一起走的。我妈妈她、她每个星期四会晚下班两个小时,所以那天买菜的工作就交给了我。十月底的时候,妈妈说有个同事生病了,要替他一段时间,因此现在星期三的菜,也是由我在放学路上买回家。 赵祁? 啊,都是一起走的。赵祁不知在想什么,发了一会儿呆,漫不经心地回答完谭北海后,她皱眉转头盯着欧思阳,道,阳阳,你记错了吧,你说的是九月份的事了吧。 欧思阳听完赵祁话后,面部表情明显僵硬了一下,他看向潘秦楚,又看回赵祁,低头轻声道: 是,是的,可能吧,我没刻意去记。 买菜是在哪里买的?鹤鸣路小学附近是没有街市的吧? 曹焕突然出声道,他脑子里铺开了一张当时谭北海发给他的地图截图,凭他对地图的敏感程度,上面如果有任何街市的标记,他是不会在这么短时间里就忘记的。 我们回家是要经过一条小区内部道路的,路很窄,两边都是社区店铺,店铺后方是一整条消防通道,有些老爷爷老奶奶会在通道里摆地铺、卖蔬菜,那些菜一般是他们自己种的,便宜新鲜,我妈妈就让我在那里买。 曹焕和谭北海惊讶地对视一眼,这可能是个重要线索,但同时他们都想到了一个问题,那样一条老小区的室内通道,根本不可能会有监控。两人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明明是个突破点,却无从下手。 潘秦楚偷偷观察着谭北海及曹焕的表情,意识到他们原先根本就不知道还有这样一条通道的存在,她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抬手示意欧思阳和赵祁也起身。 -- 第37页 不好意思,我们的项目快要检录了,得先走了。 说完也不等谭北海和曹焕回应,打头阵拉着赵祁与欧思阳就快步逃离了小餐厅。 这么一来,案发当天没有拍到赵祁和郑盛就有了解释,他们有可能是走的消防通道。曹焕单手支着下巴,目送潘秦楚他们三人这一连串无法让人不生疑的表现,半晌,他戳了戳谭北海道,潘秦楚和欧思阳星期一的时候来中心找过我。 怎么说? 问赵祁的结果,我没给,发生了一点小插曲。总之,从那时候起,他们几个的表现就都挺奇怪的,其中一定有什么隐瞒着没讲出来。 你似乎是有了什么大致的结论? 不好说结论,只是猜测,一个比较夸张的想法。 比如? 比如他们三个其实是在保护谁,现在我们掌握的赵祁作为受害者的证据太弱了,并且至今我们都不知道检材上的血迹究竟是属于谁的,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认领,看来很有必要把它跟一班的所有人进行比对。 我觉得可以。 曹焕直起身,挑眉看向谭北海,谭北这回答也过于不走心了,他不可能不知道这哪是说全比对就能全比对的,人家长不得第一个闹起来,搞不好能把整个鉴定中心都给掀翻了。 我就随便一说哈,除去赵祁,一班还有四十几个人,一个人费用1200,毛估估就得接近五万,我可是深受你们这些系统里的迫害,抠得不行,就比如莫达拉他们公安局,至今还欠着三千多块钱没给。而且我们要是催得急了,说不定到时候还要去司法厅投诉我们乱收费,冤枉啊,价是物价局定的,我们能有什么办法,我们得赚钱啊,又不是慈善组织,再说了,这年头,慈善组织都比我们赚钱。 那个,检察官们,是不是结束了啊? 曹焕噼里啪啦抒发了一通,这才想起来还有个萧主任在,还好刚才他说话声音小,没让萧主任听去。 嗯,对,我们先回去了,提前祝你们运动会圆满成功。 萧主任听谭北海这么说,才敢站起身转过来。 我送你们到门口吧。 那麻烦萧主任了。 坐着时不觉得,曹焕上了车,窝进皮椅中后,才后知后觉那小餐厅里的木头小板凳是真的硬实,坐了几个小时浑身疼,好多年不发作的旧伤似乎隐隐有要冒头的趋势。曹焕看了眼时间,这次问询都是一批批来的,确实速度明显提升,现在才两点半而已。 你回检察院? 对,还要继续去排查案发时段在长柳苑工地停过的车。 哦,你说有没有可能,真正的案发现场其实是在那个消防通道里? 公安局送上来的案卷中,有赵祁指出的长柳苑工地案发地点的调查记录,那一块很少有人,因此现场保存完好,没有遭到破坏。挣扎痕迹明显,且提取到了郑盛的指纹及精斑残留。可以确定案发现场是没有问题的。 也就是说,现在的问题是受害者身份不明? 这个也不是现阶段最重要的,已经过去两周了,受害者身上能指认郑盛的证据应该已经没有了,我们现在缺少的其实是决定性证据,能确定郑盛 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了谭北海的话,谭北海照样是看了眼来电显示就扔给了曹焕接。曹焕拿过来一看,还是南珊打来的,他接通了电话。 谭科,我起诉书写好发您邮箱了,您看下吧,哎这也太急了,怎么下周一就开庭啊。 哪个案子? 那个郑盛的未成年猥亵案啊。 什么?! 谭北海的语气明显惊吓到了电话那头的南珊,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小心翼翼地继续说下去。 昨、昨天检委会送来的起诉决定,催着我把案卷交给市中级人民法院,我要联系您,他们说您知道的谭科,我是不是做错事了? 谭北海没有说话,曹焕都能感觉到南珊在电话那边瑟瑟发抖了,吓得她大气都不敢出,要不是通话时间还在增加,曹焕会以为电话已经断了。 南珊,这个案子你带头,跟其他几个一起整理下现有的证据,上庭的时候尽量拖时间,如若下了判决,准备好抗诉。总之记住一点,争取时间。这几天好好再看下细枝末节的地方,别遗漏了,更进一步的证据可以先不用查了,星期一准时出庭。 哎?啊、好、好,那、谭科再见。 南珊忙不迭挂掉了电话,手机屏幕过了几秒,自己暗了下去。谭北海开着车缓缓在路边停了下来,他捶打了一下方向盘,显然对这件事非常生气。曹焕没敢说话,默默把手机放回前座的中央扶手上,屏住呼吸。 过了好一会儿,谭北海周身那种低气压才渐渐散去,他转头看了眼曹焕,像是要说什么,最后还是把话吞了回去,发动了汽车。 我帮你筛查车辆吧?南珊他们要准备开庭,你人手应该不够用吧。 你怎么知道我刚想问你帮忙? -- 第38页 听语气,谭北海应是已恢复正常,曹焕跟着也松了口气。 是吗?我就是刚好想到。 谢谢。 小意思。 曹焕有一堆话想问,又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问出口,只时不时瞟一眼后视镜里的谭北海。谭北海注意到了曹焕的目光,斟酌了下,还是讲出了心中所担忧的原委。 郑盛的岳丈,是中央退下来的,当过安湖市高级人民法院的院长,虽然只任职了很短的时间。这就是我担心这个案子可能会受到阻挠的原因,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谭北海顿了顿,将车驶过一个花园弯,起诉不起诉,一般是由检察长或者检委会决定的,但我们检察长前两个月体检的时候查出了息肉,恐怕会转癌,再加上他又临近退休年纪,现在算是留职修养了。而我,不才,也是检委会的一员。 所以他们没有通知你一起参加决策? 虽然说必须全员到齐,到不了的要请假,但实际操作起来没有这么正规,这不是问题关键。我们公诉科科长也是常年留职修养,因此大小事都由我代管,关键是,所有案件都应该经由我上报至检委会来决定是否起诉,而这个案件,我根本没有上报。 那你是怀疑公诉科里有 谭北海沉默了一阵,摇摇头道: 我相信我们科的人。 曹焕没作声,心生感叹所有被阳光照到的地方总是会有那么些个阴影,哪里都不例外,只是阴影落在这样本该是伸张正义的地方,更加让人不舒服罢了。 那是不是就是说,郑盛他岳丈 手应该没有这么长,但是不排除哪里有人想讨好他。揪出是谁现在不是我们的首要任务,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既然做了,那一定会在哪里露有马脚,现在不急。 谭北海手指在方向盘上有节奏地敲着,思考着什么。 这个案子从一开始就给我不太对味的感觉,从辖区派出所一直往上,速度都太快了,平时一个案子,光是在我们这里都最少要一个半月,最终上法庭往往都跟报案时间相距三个月到半年。或者根据案情复杂程度,需要三五年的都不少见,而这个案子,到现在为止也才半个月而已,却已经决定了开庭日期。 这在世人眼里是高效率的表现,但是在你看来是他们在逃避什么对不对?生怕跑慢一点就会烧到他们尾巴。 曹焕接道,他在谭北海的叙述中,渐渐能摸到一点推动这个案子的幕后的真实目的。 是的,生怕我们继续查下去会查到决定性证据,以现在的证据开庭,最多判他个猥亵,撑死了15天,更有可能是判他无罪。 现有证据确实指向郑盛,他逃脱不了干系,并且人证数量众多,弄不好之后还会产生社会舆论,横竖肯定是要被起诉的。但另一方面,法庭审判是遵循无罪推定原则,仔细一想就会发现现阶段不足以证明郑盛对赵祁进行过侵害,于是趁着没有新证据出现的这段时间里赶紧推进,表面上弄得好像是极其重视本案,办案迅速,实际上却是在给郑盛脱罪,好一招断臂保命。 嗯,就是这样。谭北海终于有了点笑容,他们越是急,越是在坐实郑盛的罪行,我们必须加紧,争取赶在判决前找到这个决定性证据。 第十话 这一回谭北海是带着曹焕从后门进入检察院的,要比从前门进更快到达多媒体播放室,也就一星期功夫而已,播放室变得更加凌乱,桌上的移动硬盘一堆接着一堆,活像电脑城年末清仓大甩卖。 你用那台电脑吧。 谭北海指了指门口那台原先南珊用的电脑,自己则是坐到了原来的老位置。 这些全部是要筛查的? 曹焕问谭北海道,他拾起一块移动硬盘,在手里转了一圈,发现侧边贴了一个红边的空白标签。 对,桌上都是未查的,查完的在标签上做个标记,放进地上的纸箱里就好。 这批行车记录仪的视频,要比上次路面监控的视频看起来更方便点,每三分钟为一段,且又是停在没什么人经过的工地附近,有没有人出现一下子就能发现。曹焕重复着下一段下一段的操作,看了二十多辆都没什么收获后,还是消磨掉了一点他刚坐下时的积极性,他揉揉眼睛,干脆从头再来了一遍,连有些角度明显不对的视频他也没放过,眼睛都要盯干了。几个小时过去后,曹焕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观察的方式不太对,他想去跟谭北海取取经,转头就见着对方低头在纸上写着什么。曹焕暂停了视频,将椅子滑过去,张望谭北海笔下记录的东西,只见纸上列了一个表格,竖列为时间段,横行为车牌号。 是要记这样的信息吗? 曹焕恍然大悟,一拍手掌道。 当地路面监控未启用,无法确切知道当时有哪些车停驻过,现在这些视频,除去车主主动提供,其余的就是从所提供的视频中找到在场车辆后,一个个去问他们要来的。我们的最终目标,是找到在案发时间里正好拍到了案发过程的车。 -- 第39页 对哦,我怎么没想到。 曹焕回头看了眼已经被他放进箱子里的几个硬盘,看来还得重来一遍。 不好意思,是我的问题,最近睡眠不足大脑反应有点慢,忘记跟你说这事了。我把已提供视频的车辆号牌,以及无法提供视频的车辆号牌发给你,你对照着找。 我想了一下,车辆既然要停在这边,总得有个必经的路口吧,那里有监控吗? 有,但根据调查发现,不是所有经过路口的车辆都会在这里停车,数量过于庞大了,所以我们定下的计划是先针对性地找出那些缺角或模糊不清的车牌号,像这样的,谭北海指了指纸上那些不完整的车牌号,然后再去交管调监控。 那工作量也不小啊 只能尽力查,毕竟现在人手不够。 反正都这节骨眼了,你若是不介意的话,我去找个朋友来帮忙一起查吧,这个人你也见过的,就是跟我一个办公室,胖胖的,名字叫陈弥的法医。让他在交管那边待命,我们这边找到一个就给他一个,双管齐下,能省点时间。 谭北海终于将眼睛离开了屏幕,看向曹焕,认真考虑起了曹焕的这个提议。确实如曹焕所说,现今最大的问题是时间不等人,就算他俩跟个机器人似的二十四小时不停工作,能完成的工作量也是有限的。斟酌再三之下,谭北海点头同意了,他给交管打了个电话,将陈弥的信息报备了一遍,而曹焕这边也立马拨通了陈弥的电话。 喂老大,怎么想起我来了?你今天是不是又逃班!我一下午没见着你人! 陈弥,你现在去交管,到了那边应该会有人带你进去。 取证啊?好嘞。 可能要加点班。 那有什么的,回去也是被我妈唠叨身上这堆肉,我还巴不得有正当理由晚归呢。 具体的我发你信息,挂了啊。 曹焕挂了电话,把谭北海写的纸拍了一张发给陈弥,并告诉了他要做哪些事,陈弥发了个OK的表情,没有多余的话就出发了。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从来不屑知道原委也从不打破砂锅问到底是陈弥的优点之一,节省了曹焕很多解释的时间。 哈拉菩萨:哎老大,他们叫我陈检察官耶,真过瘾。 陈弥似乎已经赶到了交管局,给曹焕发来了一条信息。 你火奂哥:查到什么了吗? 哈拉菩萨:在查呢,挺快的啊,这就已经三个了,等我发给你。 陈弥为了不打错字,直接对焦了显示车牌号的屏幕,拍下来发给曹焕,曹焕立刻就转发给了谭北海。 曹焕,车辆信息上应该有车主的电话,让陈弥挨个打电话过去问问有没有当时时段的行车记录仪视频。 好的。 曹焕如实将这话给陈弥转了过去,陈弥的工作效率相当之快,不一会儿询问结果就发了过来。 谭北海这边将曹焕发过来的车牌入了表,又将陈弥问来的信息一一对应填好,三个人一直忙到了午夜都没察觉,直到高教园区那边的钟塔足足敲响了十二声为止。谭北海看了看时间,向那边专心致志一边盯着屏幕一边记录的曹焕望去,纠结了一会儿后开口道: 曹焕,你先回去吧,让陈弥也收工回家吧,我给你打个车。 啊?还有这么多呢,你一个人怎么弄? 你们已经帮我解决了很大一部分,后面我自己来就好。 谭北海说着,直接用叫车软件给曹焕打了个车,曹焕都没来得及阻止,只能妥协。 那,那我明天过来? 不用,没关系。 曹焕咬咬嘴唇,总有种活儿没干完就撒手不管的愧疚感,虽然这并不是他分内的活儿。 这样吧,后天我过来,我双休的,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不是星期一就要开庭了吗?早一天两天的找到不是更好。 谭北海还想拒绝,这回换曹焕主导了,他一个利落起身,把记录的白纸交给谭北海,快步往外疾走。 就这么说定了,星期六早上我直接过来,周六见。 曹焕说完最后一个字,撒腿跑远了,全程没超过十秒,一点不拖泥带水,留谭北海一人愣在播放室里。 哎,这小鬼。 过了会儿,谭北海抓起桌上的门卡追了出去,果不其然,他刚走到楼梯口,手里的手机屏幕亮了下是曹焕发来的信息。 你火奂哥:谭检察官,应该从哪儿出去啊,怎么都锁住了? 谭北海追到后门,并没有发现曹焕的身影,便给他发了条语音过去。 你在哪儿? 我也不知道,我刚才走到之前进来的那个门,推了下发现锁了,就想找找看有没有其他的门。 你现在旁边有什么标志性的东西吗? 黑咕隆咚的,我看看这里有块牌子,是个卡通检察官形象。 我知道了,你站着别动,我马上过来。 -- 第40页 谭北海赶到侧门的时候,曹焕正无聊地蹲着跟那个卡通检察官立牌握手,他走过去刷了门卡,开了侧门,一路把曹焕送到叫车时选的上车点。 麻烦你了谭检察官,夜里风大怪冷的,你进去吧。 你可以不用一直叫我谭检察官,直接叫名字就好了。 谭北海想了想,还是提了这让他比较在意的事,他本身也不是个喜欢耍官威的人,每次听别人这么叫他,都觉得别扭得很。 啊那我再习惯习惯? 到了曹焕这里,这要求有点突然了,他憋了半天愣是没能叫出口来。 行,或者你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就是别总谭检察官、谭检察官的了。 谭北海笑了笑,刚好网约车也到了,他核对了下车牌及软件上提供的车辆信息,帮曹焕拉开车门,看着他坐上车。 你进去吧,我走了,再见。 到家了发个信息给我。 谭北海和曹焕挥挥手,目送车辆驶离,在路口拐了个弯汇入车流之中,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排查行车记录仪视频这条路,可以说是通往真相的荆棘路,难走程度超过任何人想象,曹焕现在是知道了,平时送来鉴定中心的录像检材别看只有那么小小一段,那可是调查人员披荆斩棘熬了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才拿到的真相。耷拉着眼袋强撑着精神在看视频的曹焕,此刻是自内而外由心至身地感受到了这一点,眼看着时间滴答滴答往前走,而至今半点眉目也没有,他恨不得真的存在时间转换器这个道具,能让时间反复回滚。 此时已经是星期天的晚上了,一整个周末不停歇地劳动,使得陈弥已经不太能撑得住了,他干脆和曹焕开了视频通话互相监督。特别是陈弥那边,陪他看监控的值班小交警已经趴在桌上睡得昏天暗地,无不诱惑着他也就地趴下睡他个六亲不认。谭北海这几天睡眠时间加起来没超过6个小时,脸上难免有些过劳的神色,但他仍腰背挺直,端正坐着,表面上看起来,离崩溃的时候还早得很。曹焕瞄了眼谭北海,也坐直身体揉了把脸,他想拿手边的咖啡喝一口,但一听听颠过去,12听都是空的。 曹焕你上那边睡会儿吧。 别,我怕我这一觉再醒来得明天晚上了。 你再不睡我看你以后都醒不了了,我待会儿会叫你的,让陈弥也先睡吧。 现在成果怎么样啊? 曹焕陪跑那么多天,有没有什么好成果他哪儿能不知道,什么都没找到就先睡也不是他风格,问这一句无非就是想求个心安。 范围越来越小了。 谭北海这话说得有水平,用正面的方式回答了负面的没啥结果这几个字,不仔细想,那这就是个好消息。刚好曹焕脑子已经浆糊了,这话足够安他的心,谭北海刚说完,他就趴下不省人事了。 大概是社畜心作祟,曹焕在昏睡了一个小时后竟然自动醒了,他自我感觉这是非常有质量的一小时睡眠,醒来后脑子特别清醒,虽然也有可能是回光返照。曹焕站起来活动了下,他一动,谭北海抬眼朝他看了过来。 这就醒了? 嗯,精神百倍,换你了,你睡会儿吧。 谭北海笑笑道: 这又不是轮流守夜,我这部分看完再趴一会儿。 曹焕不能自己一个人醒,一个电话过去,把睡到流口水的陈弥给叫醒了,他将睡着的这一个小时里,谭北海所整理出来的几个时间段及车牌号发给了陈弥。陈弥眼皮重得很,幽怨地语音转文字发了个信息过来。 哈拉菩萨:曹扒皮! 曹焕看着这条信息,挑了挑眉,有意思,不久前扒皮这称号还是他加在谭北海身上的,这才多久,自己竟然就被同化了,内卷速度之快,迅雷不及掩耳。 曹焕和陈弥两个人星期一直接旷了工,而谭北海实际已帮他们申请了外勤。不过这事陈弥不知道,曹焕是直接晕了,忘了自己还要上班这件事,他是收到了陈弥的信息才想起来的。 哈拉菩萨:老大,你看我们这算不算旷工啊? 陈弥一边啃着值班小交警买来的早餐包子,一边用空余的手打字。 你火奂哥:????卧槽忘了! 哈拉菩萨:????老大???你忘啥了?忘要上班了?不是吧亲? 你火奂哥:你等等我打个电话给叶主任。 曹焕急急忙忙拿着手机去走廊打电话,电话拨出去了,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想好要怎么说,是二话不说请个假呢,还是撒个谎然后跑去上班。请假的话也不知道能不能用调休,撒谎的话难道就这样丢下谭北海一人不管了?曹焕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决定请假,再跟叶主任求个情,万一要扣钱,陈弥那份他担了,毕竟无论如何,撒谎这事他是真的干不出来的。电话在二十秒左右时接通,在曹焕开口前,倒是那边叶主任抢在他之前开了口。 小曹啊,什么事啊,是不是在小谭那边遇到困难了啊? -- 第41页 啊? 曹焕一脸惊恐,将手机拿开耳朵,看了眼屏幕,想叶主任这难道是有千里眼? 小谭不是点名要你和陈弥去帮忙吗?看样子小谭很看重你们啊,之前还说你绝对是个当检察官的好苗子,哎哟我可不放人的哦,你可不能就这么被他拐跑了啊,我年纪大了,我们中心还得靠你们年青一代撑起来呢! 哦、哦、是,不是、我就是想着打个电话再汇报下行踪,万一法医这边有事找我 曹焕心里松了口气,这恶人原来谭北海已经帮他做了,顿时有种感激之情直往脑袋上涌,他跟叶怀国随便聊了几句便挂了电话,虚惊一场。回去路上曹焕脚步轻松,还哼上了歌,一个不留神,跟正要出门来找他的谭北海撞了个满怀。 曹焕,你继续帮我看着,辛苦你了,我找到了一辆可能在案发时间正对着案发现场并且有行车记录仪的车,我现在要去找车主。 哦、好,那、那万一有什么新进展告诉我一声啊。 曹焕一听也兴奋了起来,这么多夜没白熬,他立马给陈弥去了个电话,问他详情情况。 弥勒,查到什么了? 那边陈弥似乎也沉浸在小有成就的喜悦里,说话声音都没了疲惫感,尾音轻轻上扬。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谭sir凌晨发我的那车牌,我一早给人打了电话过去,就是这么巧,人家有保存所有行车记录仪视频的习惯,二话不说发了几段视频过来。在下午三点半到四点这个时段的视频里,能看到案发现场前停的一辆车的车屁股,从角度看,那车头是对准案发现场的。你猜怎么着,这人九点回到家时,那车还停在那里!位置都没动过!一查路口监控,那辆对着案发现场的车信息就出来了,你再猜怎么着~ 陈弥一口气说书似地蹦出一大段话,听得曹焕急得很。 啧你能不能说重点!是不是要说到明年去! 哎呀别急嘛!我一个电话过去,人说当天一天在家,没挪动过车,车子第二天拿去保养了,行车记录仪拆了下来放家里呢,谭sir听我说完就准备飞奔过去了。老大您别说,我觉得这几天熬得我,真的能睡到明年去。 我会记得给你收尸的。 老大我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这等我问问谭检谭、谭北海,等会儿回你。 行!快点啊!爱你! 曹焕也有了种如蒙大赦的释放感,一下子哈欠连天起来,他挂了陈弥的电话,想直接播谭北海的号码,不过想到谭北海现在可能在开车,他决定先发个语音信息过去问一问。不过出乎曹焕意料,谭北海回得倒是快,大约是刚好碰上等红灯。 可以,辛苦你们俩了,这个案子完了请你们吃饭,随便吃什么都行。回去路上小心,到家后记得报个平安。 曹焕手指下好字都已经打完了,不知怎么的,半天按不下发送键。 好奇心害死猫、好奇心害死猫、好奇心害死猫 曹焕脑中警笛大响,心里拼命喊话想拦住不听话的手,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遗传的谁,哪儿来的那么大好奇心,即使老虎在屁股后边追,他都要先回头看看是公是母。曹焕眼睁睁看着自己删掉了好字,换成我能不能也过来,他太想亲眼见证关键性证据的诞生了。 但在发出这条信息后等待的几分钟里,渐渐冷却的大脑释放出了后悔的情绪,看着仍然未得到回复的聊天界面,曹焕有点希望谭北海能拒绝掉他的这个请求,他甚至已经在输入框里写上了不行的话那我就回家了,下次见这句话,准备再等个30秒就立即闭眼发送。最后,就在曹焕咬咬牙准备点击发送的时候,谭北海那边传来了一个定位,只有一个定位。曹焕盯着那个定位看了会儿,吞咽了一下,他在裤缝边擦了擦手指上的油脂,转身、起步、冲刺。 曹焕打车到的定位地点,目的地便是长柳苑一期,他根据谭北海发给他的信息,找到了七幢三单元,爬上了三楼。301的门开了一条缝,里头隐隐约约有说话声传出来,曹焕在门外站着听了会儿,确定其中有谭北海的声音,才伸手在门板上敲了敲。马上,一位穿着棉袄的光头中年男人走了过来,看见曹焕时他一脸殷勤,简直是推着把曹焕推进了客厅。客厅里,谭北海有些不悦地看着电脑屏幕,手指有规律地在桌面上敲打,他抬头看到曹焕出现,表情终于是放松了些,朝曹焕点了下头。 我、我再找找,哎呀是不是被覆盖掉了啊。 中年人一边说着,一边给曹焕端来了一瓷杯绿茶。 你的行车记录仪是从中间开始覆盖的? 那那这个我也不知道啊,很早前买的了,说明书也不在了。 谭北海表情相当严肃地看着中年人,中年人不敢与谭北海有眼神接触,躲躲闪闪地一会儿翻翻沙发边的报纸,一会儿摸摸桌子。从这只言片语中,曹焕明白是出问题了,他不免有些颓丧,夜还是白熬了,早知道的话刚才就应该直接回家,至少让他能在知道噩耗前先好好睡上一觉。曹焕走到谭北海身边,看了眼电脑屏幕,里面密密麻麻的视频一页装不下,仔细看文件名,会发现中间缺失了几个时间段的,他手指停在某个视频处道: -- 第42页 这之后应该就是案发时段了,但下一个却已经跳到了七点多? 谭北海点了点头,仍然盯着中年人不放。 曹焕将手机拿出来看了看时间,这会儿南珊那边应该已经开庭了,他急躁起来,疯狂地上上下下拨动鼠标滚轮。 怎么办,会不会赶不上? 曹焕刚说完,意识到谭北海绝对是那个比他更急的人,他在这儿散发什么负能量呢,便把后面的话吞了下去,把不满转移到了被盯得浑身不自在的中年人身上。 小兄弟们,看我也没用啊,肯定在的肯定在的,你们再看看嘛,有可能没按顺序排呢。 要我是谭北海,现在已经掀桌了。 曹焕的心情从高山跌到了谷底,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默默计算着赶在判决前,他们还有多少时间可以使用。 这样吧,您不提供没关系,我们也不是没有其他资源,就先不在您这边叨扰了,到时候我们要是在其他地方看到什么,那就不由我们控制了。 中年人一听这话,霎时间脸变得铁青,忙不迭跑过来拦住了要起身的谭北海。谭北海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中年人,见他只是嘴唇动了两下,却说不出一句话,便又要起身。 我说我说!是我撞的!我、我把那几段视频删了! 什么你撞的? 曹焕憋了不少时间,一出口语气不佳,吓得那中年人站不住了,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摸摸脸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我、我那天休息,在家里横竖没事做,就一边看电视,一边喝蛋酒,喝了能有大半壶。下午的时候,我媳妇儿来了个电话,一定要我去接她,我能有什么办法,只好去了。你们得相信我,我真的已经是开得非常慢了,就不知道怎么回事,才开出去十几米,一下子撞到了一堆东西。我下车一看,好像是他们二期施工用的、像是电器之类的,你说,本来路边也不能堆东西的是吧,不能算我全责。但我怕被查出酒驾,慌慌张张把车开进小区停车场里藏好,打了个车去接我媳妇儿。后来我一想,不对啊,还是得开回原来停着的地方,这样才看起来我好像从来没挪过地方不是?我那一夜是辗转反侧,都没怎么睡,第二天赶忙把车拿去修了,这中间行车记录仪拍到的视频,我也都给删了。 你还记得大概的时间吗? 我当时吓得不行,哪儿还有闲心看时间啊,哎等等,我出门的时间我记得,是下午四点左右,我还发了个信息给我媳妇儿说我出发了。 再停回去的时间呢? 哎这我想想,对了,新闻联播,新闻联播刚开始。 谭北海和曹焕对看一眼,这是彻底被打回了原点。 走吧。 谭北海这次起身,中年人没再拦他,而是捂着头坐在沙发上低声抽泣。回程的车上谁也没讲话,曹焕看着车窗外飞掠而过的景色,脑子里一片空白,讲不明白现在是怎样的一种感觉,高考失利?战败的士兵?或许都不会有那个真正的受害者在即将得知判决结果时来得绝望。 谭北海的手机铃声再次打破了这一沉默,曹焕条件反射转头看了眼左侧中央扶手上震动得快掉地上的手机,屏幕显示是南珊打来的。意外的是,谭北海并没有想接听这通电话的意思,任凭铃声自动停止。曹焕想可能是庭审结束了,不过距离开庭都没过一个小时,好像有点过快了吧。没过一分钟,手机再次响了起来,坚持不懈地震动着,谭北海终于找了个路边停下,接通了电话。手机都还没到谭北海耳边,那头的南珊就急切地大声喊了出来,谭北海下意识停住了动作,重新将手机放回了扶手上。 谭科,出事了! 这一声在车厢里回荡着,特别清晰。谭北海干脆按了免提,揉了揉眉心道: 怎么了? 总跟赵祁在一起的那两个孩子,其中一个男孩,叫欧思阳的,郑盛那边律师在阐述的时候,不知道他是怎么溜进来的,跑到庭上大喊这事跟赵祁没关系,受害者是他。 曹焕之前就说过觉得赵祁三人组可能是在保护谁,他的感觉还挺准,只是没想到不是他们三人在保护哪个未知人物,而是这三人中的其中两个在保护另一个。没听见这边回答,南珊不确定地叫了几声: 谭科? 你继续说。 谭北海坐直了身子,脸倾向于手机。 因为案情发生重大变化,我们这边提出重新调查了,法院也表示同意暂停审理。 那孩子是一个人来的? 是的,本来应该通知他父母,但一直打不通电话,我就通知了学校,学校这边正赶过来,现在由我们几个带着他呢。 我现在赶过来,十分钟。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的疑问: 之前做过DNA同一性认定,难道不能知道检材上那个DNA是属于男的还是女的吗? 解释: DNA同一性认定通常是截取N个STR位点,然后进行比对。确实存在这样的仪器,可同时比对多个STR位点及一个性别位点,但第三方鉴定机构一般不购入此类设备,一个是价格高,一个是我国大陆地区禁止胎儿性别鉴定。文中设定公义是没有这样的仪器的。 -- 第43页 关于性别鉴定,通常原理是检测性染色体中是否存在Y片段,与同一性认定鉴定原理完全不一样,无法在一次鉴定流程中得出两个结果。所以委托要求中没有提到,就不会去做性别鉴定。 第十一话 一辆轿车疾驶而来,插|入谭北海车前,差点与他的车发生剐蹭。幸好谭北海车技不错,反应极快地一打方向盘,避开了轿车。那轿车还没停稳,车门就被打开了,只见赵祁和潘秦楚从车上跳了下来,直奔向台阶高处站着的欧思阳。潘秦楚再没有了那种作为班长的矜持领导风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班主任说你今天生病请假,我和祁祁想中午去看看你,结果你家里根本没人。 赵祁虽没哭出声,但眼泪一直不停地流,不论她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你来这里干什么!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吗,你为什么要说出来! 倒是欧思阳冷静多了,还反过来安慰这两个朋友道: 对不起,我瞒着你们自己过来了,本来我只想看看郑盛会被判什么罪,可我在楼梯上听到他和另一个人说现在证据不足,判不了他罪,而且他还打算反告祁祁你污蔑。我已经这样了,决不能让他再伤害我朋友。 萧主任停好了车,急急忙忙从车上下来,还差点因为踩到了小石子而摔倒,苦了他这两条老寒腿了,硬是一瘸一拐地爬上了法院高高的石阶。萧主任吃力地蹲下来,将三个孩子圈在怀中,眼里噙满了泪水,连声对陪着欧思阳的南珊他们说谢谢。谭北海和曹焕走上来的时候,赵祁眼角余光见到了他们,她挣脱了萧主任的怀抱,跑过去死死抓住谭北海的袖子,表情恳切地一边打着哭嗝,一边请求道: 我不行吗?我替他不行吗?他爸爸妈妈不让他报警,说怕别人闲言碎语,我没有父母,我也不怕别人说! 我有钱!要多少钱我都能付!不能放了郑盛那个人渣! 潘秦楚哭着喊道,越喊越哭,越哭越凶。 她俩如此一说,其余人大概明白了事情原委,在这俩小姑娘眼里,可能以为欧思阳父母不同意报警,郑盛便可逍遥法外,让欧思阳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吞。曹焕看看周围,在场这几个人应该都没带过孩子,特别是南珊那边,各个都是一副想解释,又不知道该如何平复这俩孩子情绪的着急表情,而唯一能干这事的萧主任,自己也还老泪纵横着。 谁说要放了郑盛了。 在大家集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尴尬中,谭北海提了提裤脚,在赵祁面前蹲了下来轻声道。谭北海招了招手,将潘秦楚与欧思阳招呼了过来,让三人并排蹲在他对面,他捡了一颗小拇指甲盖大小的石子,在法院大门前的水泥地上画了个浅浅的三角形。赵祁和潘秦楚看不懂谭北海想干什么,扭着头疑惑地望着地上的三角形,偶然对视时,发现对方脸上都挂着鼻涕,一时破涕为笑,互相给彼此清理起了脸部。谭北海见她们冷静下来了,便继续在地上画着,一边画,一边解释道: 这世上的罪,可以简单分成两种。一种,需要受害人来决定要告,还是不告,他先在三角形顶端画了个头戴皇冠、叉着腰的火柴人,紧接着又在最下方画了一个头上写着检字的火柴人,这种情况下,即使我们看到、知道,只要小皇冠摇头,那我们就只能视而不见。而另一种,你们来猜猜看,提示是正好相反。 潘秦楚和赵祁都还在抽噎着,两人挠了挠头,还是班长先指了指三角形最下端,小声说道: 他们两个换位置,小皇冠移到检字小人头上,这次决定权在检字小人手里,不管另一个小人摇不摇头,检字小人都有权决定告还是不告? 谭北海笑着对潘秦楚点了点头。 那你认为阳阳的情况是属于哪一个呢? 赵祁担心地看着谭北海,就怕听到他说欧思阳是属于前一种情况。 欧思阳是第二种情况,所以你们不用担心,既然我们已经知道了,无论如何,都会为他讨回一个公道的。 赵祁和潘秦楚闻言,终于有了点笑容,她俩脸上还带着没干的泪,侧身抱住了有些呆愣的欧思阳。 我们两个都可以作证的!阳阳不要怕! 欧思阳点了点头,到这时,他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似乎是憋了很久,哭得他浑身不自禁抖动,无法停下。见状,赵祁和潘秦楚一个给欧思阳顺气,一个给他抽纸巾,不断地跟他说不要怕。 南珊。 谭北海叫了声还在状况外的南珊,南珊一个激灵,终于想起来自己该干嘛了,她扶起坐在台阶上的萧主任,和另几个小伙伴一起阐明现今情况,让萧主任回去做欧思阳家长的思想工作,随时等候取证或传讯的通知,而后又说了一大通注意孩子心理状态之类的注意事项,将他们送出了法院大门。 接下来怎么办?继续看视频找车吗? 看着一切都有了新进展,正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曹焕放下了吊了一个早上的心,走到谭北海身边问道。 是的,近期应该会重新发函到你们中心,更改委托要求。现在可以稍微缓一缓了,你熬了这么多天,该回去好好休息,辛苦了。 -- 第44页 哦,曹焕前后甩甩双手,耸了下肩道,行。 他说不出什么心情,有种被谭北海赶了的错觉,更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似乎习惯了这种忙碌,想到要回到原本清闲的生活,倒有些不情愿了。 人类的本质是犯贱。 曹焕磨磨蹭蹭拖拉到再不走就显得奇怪了后,一步三回头地跟谭北海他们道别,看得南珊都有些不忍心赶他走了。 谭科,我们救世主以后还来吗?会常驻吗? 人家只是帮忙,该你们做的还得你们来做,别想着偷懒。 南珊欲哭无泪。 布达拉宫我的泪:擦了,被局长叫回去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曹焕回到家倒头就睡,要不是被尿憋醒了,估计能睡到第二天去,他解锁了一直闪着提示灯的手机,迎面就看到这么一句情绪激烈的话,他揉揉眼睛,看清了是莫达拉几小时前发来的。 你火奂哥:我们的英雄莫达拉回来了? 曹焕发完后赶忙扔了手机奔洗手间放水,中途听到了莫达拉回复信息的提示音。 布达拉宫我的泪:曹神,难得啊,这么长时间才回我,现在转性了,开始努力工作远离电子产品了? 你火奂哥: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不如我大发慈悲地和你来一局? 布达拉宫我的泪:来什么来,我马上又要失联了。 曹焕发了个无语的表情过去。 布达拉宫我的泪:哎那小孩的案子怎么样了,局长今天就拿这个骂我呢,说什么证据没找好就交上去了。我一脸问号,这说的是人话吗?也不想想当初是谁急急忙忙催我交上去的,是我吗?明明是他自己!算了,莫生气,气死没人替。但要真说起来,检察院那边也是鸡贼,退回来补充证据不就完了,偏不退,要自己查,这不明着在说不相信我们能力么,刚好给局长划了重点,揪着这个骂了我半个小时,我挨完骂明天还要回去协助自己头儿办案,心累。 莫达拉一口气打了一大段字,然后用十几个各种哭的表情狂刷屏。 你火奂哥:够啦!别刷了! 曹焕这句话在莫达拉连续的刷屏中显得特别无力,忍无可忍的他冷静地退出聊天界面,在联系人里找到莫达拉,拉黑,世界清静了。整整过了三分钟曹焕才将莫达拉从黑名单中放出来,一解除,立刻收到了对方发来的一个黑人问号表情。 布达拉宫我的泪:卧槽??姓曹的你能耐了啊,拉黑我??? 曹焕去倒了杯可乐回来,发过去了个配字是略略略略略的吐舌黑猫图,提示灯再次闪了下,他一手握着杯柄,耳边听着噼里啪啦的二氧化碳气泡声,做好了准备要与莫达拉展开斗图大战时,却发现这次是谭北海发来了信息。内容是幼年警犬茶花的歪头表情图,图上有个大问号。正当奇怪之际,曹焕无意瞥到了上一条,心里惊了一下,不得了,刚才应该发给莫达拉的吐舌黑猫图竟然发错地方了。现在要撤回也已经太晚了,曹焕放下杯子,双手握着手机想着要怎么解释一下。 不过原来谭北海也是个有表情包的。 曹焕想着想着就想偏了,他一直觉得谭北海是那种发信息不用表情的人,要用,也只会用系统自带。 那么,谭北海的表情包里会有哪些存货呢?是为我们的友谊干杯,还是家人们早上好呢? 它来了它来了,好奇心攀着神经步步往上。 曹焕心痒得很,他搓搓手,找了个一脸问号的网红猫表情过去。很快,那边回了个有感叹号的茶花惊讶图,曹焕不甘示弱,选中网红猫惊讶图,发送。谭北海也没退缩,回了个眯着眼大张着嘴的茶花大笑图。曹焕斗图斗得不亦乐乎,不过内心深处隐隐感觉正在接受暴击,他托着脑瓜子想了想,突然一拍桌子,抓住了产生这种感觉的源头人家是真实有狗并自制表情包,而自己发的这些全是网上搜罗的,真的很伤心了。虽嫉妒得很,曹焕手上还是默默地保存了茶花的表情包。 曹哥哥~~~你真不理人家了啊~~~明天你想理人家,也理不到了啦~~~~ 莫达拉发来了一条掐尖嗓子撒娇的语音,一句话被他讲得山路十八弯,听得曹焕鸡皮疙瘩暴起,十分后悔点开,想再拉黑一次莫达拉,并砸掉这只受了污染的手机。 睡你的觉去吧!就你不在的期间,我和弥勒的等级已经甩你好几条街了! 弥勒?就他?我不信!做梦去吧,梦里一切都有!晚安么么哒! 你火奂哥:[白眼]晚安呸呸呸。 曹焕告别了莫达拉,想了下,还是切回到了与谭北海的聊天对话框,跟他解释了下发错框这件事,再礼貌性地发了个晚安过去。那边似乎离开手机了,很久都没回复,久到曹焕都忘了这事,直到他迷迷糊糊半闭着眼了,手机屏幕才突然亮了下。屏幕上是谭北海发来的晚安,简简单单两个字加个句号,曹焕迷迷瞪瞪看了眼,转身被子拉过头,直接坠入了意识黑海里。 熬夜的危害体现在了后面几天里,曹焕整整缓了三天,才终于觉得醒着的时候不那么头昏脑涨腰酸背痛的了,他想之前自己竟然还有点不舍得脱离加班,绝对是熬夜把脑子熬出了病。同办公室的陈弥也是,前两天几乎都是扶着墙和桌子才能走动,往往曹焕一不留神,他就能随时随刻睡过去。他们俩给别人做检查的时候弯个腰都得互相扶持,看起来比要做鉴定的人伤得还严重。秦诗戏称他们两个是去参加铁人三项了,真要说起来,那可比铁人三项残酷多了,至少铁人三项能按时睡觉。 -- 第45页 老大,以前我没觉得,现在不得不服老了,早起早睡身体好,我妈是对的,我爱我妈。不过你比我老啊,怎么恢复得这么快?! 陈弥半仰着躺在办公桌上,他恢复得比曹焕慢,至今还是一滩人。曹焕嫌弃地踢了踢陈弥的办公椅,将他往旁边滑了滑。 别挡着灯箱妨碍我看片。人和人是不一样的,生理年龄是由基因、环境、运动、保养等因素决定的,简单粗暴地用地球公转一周的时间来决定一个人老还是不老是不科学的。地球是地球,人类不过是一种碳基生物,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我的生理一年可能是你的生理好几年,醒醒吧弥勒,搞不好你是我爷爷辈的。 陈弥一听跳了起来: 那怎么办!老大我还想再活五百年啊! 干什么呢,你们临床的内线电话怎么还占线呢。 秦诗双手抱臂站在临床办公室门口,她四下搜寻,找到了没搁好的那台座机电话,啪地一掌把听筒拍回了原位。 门口检察院带人来了,莺歌接了委托,现在就要马上做掉。 曹焕条件反射站起,立刻跑去物证实验室叫了个助理在物证诊室里准备好等着,他则是与王老师一起进了临床诊室候着。不一会儿,秦诗就将欧思阳带了进来,他俩身后跟着一位穿着贴身小西装、盘着整洁发髻的女性。西装女性面无表情,相当阴沉,秦诗跟她说话的时候她也不声不响,仿佛什么都没听见般,但在秦诗想将她请出去在外等候时,她却显得相当抗拒,差点把秦诗掼在了门板上。还好曹焕反应快,先一步拉了一把秦诗,让她稳稳跌坐在椅子上。里面的动静吸引了在外面等待的谭北海,他大跨步走了进来,可能是他生得高大,威慑力够足,西装女性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再乱动手,只是咬着后槽牙愤愤地抱怨了一通。 你们都是帮凶!有没有哪怕一丁点想过这孩子的未来!被人知道了,他在这里还待得下去吗!小高跟踩在瓷砖地面上咔咔作响,她伸手指了一圈诊室里的人,越说越气,我和他爹辛辛苦苦从早忙到晚好不容易买的学区房,月月还要为房贷操心,哪来的钱给他转学! 妈妈我不转学。 你住口!你懂什么!你还小,我是在为你将来考虑! 曹焕要是刚出社会,这会儿已经骂回去了,只是这些年形形色色的人看得太多,麻木了不少,他没说话,走过去将欧思阳挡在了身后,避免让他见着自己妈妈这样,给他造成更大的阴影。很多时候小孩子受到的伤害,比起来自外界的,更多的是自己父母施与的,这些伤害会伴随一生,在性格形成上烙下不可磨灭的负面印记。 妈妈,你为什么都不肯听我说,我能站在这里全是我的同学们在帮我,我根本不需要也不想转学!老师教导我们,别人遇到困难的时候要乐于助人,现在我自己遇到困难了,我为什么不能自己救自己。 女人听着欧思阳把话讲完,怒气更盛,抬起手就想给欧思阳一个巴掌,但手最终在半空中停住了,她张了好几次嘴都没能讲出话来,急促地喘息着。僵持了十几秒后,女人捂着嘴快步离开了诊室。曹焕回头看向身后的欧思阳,只见他抹了抹眼睛,眼神坚定地回看了过来。曹焕向欧思阳竖了个拇指,伸手把他白大褂外兜里那从陈弥桌上顺来的抹茶生巧拿了出来,塞进了欧思阳手中,以示鼓励。谭北海向王老师及曹焕点了点头,便和秦诗一起出去在门外等待。 曹焕架好了摄录机,将笔和A4纸平摊在桌上,准备用来画伤口形状。主导检查的是王老师,她不断温柔地对欧思阳说着鼓励的话,每一步动作都放轻了,生怕刺激到欧思阳。而欧思阳,再怎么努力装作不在意,僵硬的全身还是出卖了他,中间有好几次似乎是忆起了不堪的场景,眼睛冒出些湿润的痕迹,又很快被他擦掉。整个过程持续了将近1个小时,曹焕从诊室出来的时候满头满脸都是汗。谭北海和欧思阳妈妈同时站了起来,欧思阳妈妈先往前冲了几步,想进去看欧思阳,但被谭北海给拦了下来。在旁一直待命的法医接待小姐姐见状,立刻上前与欧思阳妈妈聊了起来,等到欧思阳出来后,不着痕迹地带着她与欧思阳拐了个弯,往物证诊室去采血。 曹焕目送他们走远后,拿袖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小声阐述道: 撕脱伤面积比我想象的大,我们花了不少时间检查他直肠的受损程度。根据欧思阳自己描述,父母没有带他去医院,并且自从那天后,他就有失禁的现象,不太严重,可也导致他这段时间都不敢吃固体食物。由于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伤口有感染的迹象,现阶段把他送医住院治疗是必要的。治疗结束后需要进行二次检查,现在不能出意见。 行,我明白了,那谭北海话到一半,手机响了起来,他跟曹焕道了歉,接起了电话,李老师,您回来了吗?对对是的,那真是帮了大忙了,我让我们科的人给您把资料送过去是的是的希望您能在场是的,几个孩子的心里疏导你们是专业好的好的,到时候提前通知您非常感谢好的李老师,明天见。 -- 第46页 谭北海这通电话打得是肉眼可见地脸上神色越来越欣喜,这变化类似于看着喜欢的球队在领先一分的情况下,比赛还有1秒就要结束了的那种。挂断电话,谭北海再转向曹焕时都是挂着真心的笑的。 我们检察院未检办的李主任回来了!李主任是我以前刑法学的老师,他们未检办之前一直在外地办一个跨省的未成年贩毒案,本来涉及未成年的案子都需要未检办的参与,他们是专业的,现在可以说是救兵来了。 曹焕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张开了五指向谭北海伸出手掌。 耶? 谭北海明显愣了下,随后动作生涩地跟曹焕击了个掌。 李主任的回归,给这个案件下了颗巨大的定心丸,有些人可以欺负谭北海没背景,人微言轻,却忌惮着公检法世家的李主任。李主任年近60,至今仍然活跃在一线,手中握有许多大案要案的功绩,获得过□□颁发的荣誉奖,她教出的许多学生即使现在职位比她高,看见她,也是要敬她三分的。因此,本来一直在暗中推着这个案件前行的黑手,像是突然销声匿迹了,让这个案子有了更多的侦查时间。 欧思阳的父母一开始还是不想将他送去医院治疗,本着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的原则,一直在逃避各方的催促,最终被直接勒令若是再不送医,就告他们虐待儿童罪,这才不情不愿地将欧思阳送去了医院做治疗。萧主任知道后,主动将医药费给垫付了,每天都会去医院看望欧思阳,曹焕在医院出诊的时候见过他一回,他人看着苍老了不少,不过跟曹焕打招呼时还算精神。在欧思阳住院治疗的期间,赵祁与潘秦楚会轮流给他送上课笔记以及考卷等,她俩也偷偷跑来过鉴定中心想知道结果,虽然每回都被曹焕给挡了回去,但回去的时候都能获得陈弥珍藏的小零食。 在经过一系列的协商后,案件的问询工作敲定在了欧思阳出院后的第二天,为了不耽误孩子们学习,第二次检查也确定于问询当天直接在检察院进行。本来曹焕和王老师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坐车出诊了,刚到门口就看见顶着风向他们走来的谭北海,曹焕有点惊讶,毕竟谭北海并没有通知他会过来接他们,要是他们早了那么一点走,说不定就错过了。谭北海向两人问了声好,自然地接过王老师手中的器具包,自己提着。曹焕回过神来,把检材上血迹的DNA与欧思阳血迹样本的DNA比对报告从背包里抽出来,向前几步与谭北海并排走,将意见书递给了他。王老师跟谭北海聊了一会儿后,率先拉开后座门坐了进去,她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接过谭北海手里提着的器具包放在了边上。曹焕当时已经将后座另一边的车门开了条缝,他纠结了会儿,再看看从驾驶座中探出头看向他的谭北海,他只得挤了个笑出来,叹了口气关上门,绕过车子跨进了副驾驶座。 曹焕他们到的时候,其余人已经都在了,陪着欧思阳的仍然是他妈妈,这次她穿着普通的家居服,披散着头发,脸上没有了戾气,看起来柔和多了。赵祁则是由赵光华院长陪着,赵院看到谭北海进来,先带着赵祁向他就之前撒谎的事情进行了道歉。潘秦楚是由萧主任陪着的,萧主任表示她家长实在抽不出身,希望他能代一天监护人。欧思阳躲在自己妈妈身后,抬眼怯怯地观察着周围,之前他可能一直是憋着一口气的,才表现出了超越年龄的镇定,这会儿在各方的努力下,让他感受到了自己被那么多大人支持着后,难免露出了小孩子想撒娇的本性。 能不能先问,问完了再、再做检查啊? 当谭北海走过去,让欧思阳先跟着曹焕去做检查的时候,他求救地看看自己妈妈又看看曹焕,想拖一会儿是一会儿。欧思阳将头埋在妈妈怀里,只露出一只眼睛,看着可怜极了,谭北海想了下,拿眼神询问曹焕,曹焕点了点头,拿出准备好的小零食,分给了在场的几个孩子。 这次问询,是公诉科搭配未检办的组合,未检办的人,几个小孩之前没见过,但挡不住人家个个长得慈眉善目,跟都筛选过的一样特别得小孩眼缘,在等待的时间里他们主动去聊了没两句,几个孩子就没了戒心,不再抵触进入幽闭的问询室。曹焕他们横竖也是等,外边还冷,于是干脆跟南珊他们一起,窝在隔壁监看三个问询室里的监控屏幕。 赵祁一下一下捏着手中纸杯的边缘,低头看着桌面,酝酿了一会儿后,她深吸一口气,开口道: 最早,是合唱队训练的时候,郑盛走过来说我发声位置不对,会伤害声带,他、他摸了我的胸,我当时很害怕,但也不太确定他是不是故意的。后来,也是训练的时候,他又过来了,这次他赵祁咬了咬后槽牙,吞咽了一下道,他摸了我肚脐以下的位置。以前在家的时候,赵妈妈教过我们有哪些地方是不能给别人碰的,我当时很生气,就打开了他的手,吼了他一声。他、他那时候的表情很恐怖,非常吓人,但是赵妈妈说过,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退缩,所以我就死死盯着他,直到他走开为止 多亏了祁祁第一个站出来当众反抗,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们合唱队里其他人也开始反抗郑盛了。那些反抗过的,后来郑盛再下来纠正发音,都会绕过去,包括我在内。本来就是嘛,他纠正的位置跟我们音乐老师指的完全不是一个地方!潘秦楚揪着自己手腕上带着的水钻发圈,继续道,有一个人站出来了,我们私下里开始会讲出来郑盛都摸过自己什么地方,也互相鼓励彼此别害怕,但是总有那么几个个别的,特别内向啊?为什么不告诉老师家长?他们都是大人啊,总不相信我们说的。 -- 第47页 我后来有留意郑盛停留得比较久的几个人,我、我也考虑很久要不要帮他们直到、直到我看见他把一个女生圈在怀里。那个女生都快哭了,我想这样下去不行,就拿了音乐教室里的鼓槌跑了过去,打了他的头。那次之后的第二天,郑盛在上课的时候,在全班的面前,说我是孤儿,我、我以前从来没说过,我怕大家、大家用异样的目光看我,当时郑盛说完后,全班都朝我看了过来,他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声音,我现在都还记得非常清楚。 我本身没有太多零花钱,而且想把钱攒下来,多买一些参考资料,好好学习,因此没法和班里的同学们一起买吃的,或者出去玩什么的。有一次,郑盛路过班级,刚好看到我拒绝其他同学的邀请,他就说赵祁,你不可以因为成绩好就老是跟实验班的混,看不起自己班的同学,要合群。 说到这,赵祁有些发抖,她喝了口纸杯里的水,纸杯的边缘被她捏得变了形,一些水从边缘的凹沟中流了出来。 我没有,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赵祁哽咽道,眼泪随着这句话滴落了下来。 那一天下午,我上洗手间回来,看到我放在抽屉里的书被人扔在了地上,浇上了水。第二天、第三天、以后的每一天,有人在我书上写字,有人撕掉了我的作业本,有人故意打翻我的饭,有人把黑黑的脏水浇在我的座位上 赵光华院长忍不住了,抱住了拼命忍着眼泪的赵祁。 祁祁你为什么都不跟我说啊。 我以为我自己能处理好的,直到有天上语文课之前,我的桌椅被人拖到了教室后面,倒在了地上,我把桌椅往回搬的时候,刚好上课铃响了,郑盛走进来说赵祁你不要特立独行地总弄些事情出来,别影响其他同学上课,我才明白,他是故意的。 有一天,我帮学委把作业送去楼上老师的办公室,下楼的时候看到祁祁蹲在楼梯拐角捡地上的纸。祁祁和我是一个奥数兴趣小组的,而且也是一个合唱队的,她奥数特别厉害,人也特别好,上兴趣课的时候她是我同桌,我不懂的问题,她都会特别耐心地给我解释,有时候笔没墨了,她二话不说就会借给我,我们可熟了,所以我当时就跑过去帮她一起捡。 然而我发现,那些碎纸都是教科书里撕下来的,我就问她这是怎么回事,她告诉我是废纸,不小心洒了,可我看那明明就是我们上课时正用的教材啊。欧思阳愤愤不平地说道,我觉得奇怪,就留了个心眼,下课的时候偷偷跑楼上去看五班怎么回事,正好看到他们围着祁祁说些不好听的话,非常难听且恶毒。我假装有事找祁祁,把她带了出去,跟她说有困难可以来找我们,但祁祁说没有关系,让我不用担心。我很气愤,回了班里后把这件事告诉了一起上奥数以及参加合唱队的同学们。他们听了也很生气,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每次下课后都抽两个人上楼巡逻,一发现有人欺负祁祁,就去把教导主任叫过来。 第一批上去的,是班里最高的一位同学以及体育委员,我们其他人偷偷在楼梯那儿躲着,随时准备过去增援。五班人可凶了,但我们体育委员是二级运动员,跟拎小鸡似的就把带头的那个给拎起来推开了。开头好,后面就好办了,五班的人发现自己一有行动萧老师就会过来骂人,马上收敛了许多。 潘秦楚笑了起来,非常骄傲的样子,旁边萧主任咳了咳,也赔了个笑。 有一次特别过分,就在祁祁转来我们班之前没多久,我们班和五班一起上的体育课上祁祁他们班考800m,她跑最后一圈的时候,我看见一个高个儿的男生,故意将球踢向了她。还好祁祁反应快躲开了,但是仍然被跑在她前面的一个辫子很高的女生趁她不备,推了她一把。祁祁摔倒后扭伤了脚,但她还是爬起来坚持跑完了。整个过程我们班大部分人都看到了,再结合以前的事,我们就和他们吵起来了,还引来了老师,但因为我们这边那么多人做人证,祁祁也确实受伤了,所以最后老师只罚了他们。因为这件事,高个儿和高辫儿被记了大过,他俩好像是欺负祁祁的主力军,他们被记了过,其他人就有点不太敢出手了。欧思阳手指滑着桌面,滑着滑着,突然停了下来,但有一天,祁祁回家的路上被人故意推倒了,差点出事。 我没看到是谁推的我,不过第二天去学校的时候,看班里人都在朝我偷笑,还有人画了张我摔得四仰八叉的图扔在地上,我就知道前一天晚上是怎么回事了。那天下午有兴趣课,上课的时候阳阳和楚楚过来问我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我告诉他们后,他们就说放学后一起回家,要保护我。后来我们发现大家其实住得挺近的,所以一直到现在,我们都是一起回家的。路上只碰到过一次五班的同学,多亏楚楚突然大叫起来把他们吓跑了,在之后便没再碰到过了。不久后我因为参加全国奥数比赛得了第一,萧老师就把我叫了过去,问我想不想转到实验班去,我当时在五班很不开心,每天都非常害怕上学,所以听到这个提议的时候我想也没想,立刻就答应了。 -- 第48页 那天、那天、那天我要是、要是和阳阳一起回家就好了,是我的错。 赵祁将头埋进手臂里,趴在桌上闷声大哭起来。 星、星期三午休的时候,祁祁偷偷跑来问我都穿什么样的内衣,我、我告诉她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要去试过才知道,于是我们约好星期四放学后,一起去小商品市场逛逛。祁祁有些害羞,我们就没告诉阳阳实情,只说星期四有点事,不能一起回家。 讲到这里的时候潘秦楚开始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花了点力气才能一个字一个字说清楚。 星期四一般我家很晚才会有人回来,而且前一天我买的菜还有多,妈妈就叫我那天不用买菜回家了。楚楚和祁祁有事先走了,我也不着急回家,就想着在教室里把作业做完再回去,万一碰上不会的题目,还能马上去问老师。做完作业后,我收拾好东西,从后门离开学校,在平时走的路上碰到了像是在等人的郑盛。我跟他道别的时候,他说要送我回家,我不太喜欢他,就拒绝了。但他之后一直跟着我,我害怕起来,想甩掉他,所以我就跑进了杂货店,走店后面的小通道。本来我以为这样应该没事了吧,结果我一回头,发现他还在不远处跟着。我吓得跑了起来,一口气跑到长柳路口时,被他追了上来,他抓住了我的胳膊,非常用力,非常疼。我想喊,但是回头看到他眼睛血红血红的,不知怎么的就发不出声音来了,他一把捂住我的嘴,把我凌空抬起来,重重扔在了地上。我磕到了头,很痛很痛,站不起来 欧思阳的声音低了下去,他一手拽住身边妈妈的手,另一手时不时抹抹眼睛。欧思阳妈妈在一边撑着额头,压着声音低低啜泣着,唯恐欧思阳听见。 我和楚楚买好东西后,从小商品市场一起走回家,照样是打算到了长柳苑再分开。我们远远地看到阳阳跑出了路口,本还想怎么这么巧,正要挥手喊他的时候,却看到他后面,有个大人在追他。那个人抓到阳阳后把他拖进了工地,我们赶快跑过去想救他,还没跑到,就听见了阳阳的惨叫声。 赵祁有些说不下去,大口大口喘着气。 我害怕了,拉住祁祁躲进一辆车的后面,我知道我应该赶快跑去找人来救阳阳,但是我腿软了,我根本站不起来,只会捂着嘴哭,听着阳阳惨叫。我没用,我什么都做不了。 潘秦楚抖得不成样子,似乎都要坐不稳往地上摔去,萧主任扶住潘秦楚,示意对面的两位检察官可不可以到这里为止。潘秦楚哭着摇摇头,深呼吸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擦掉了眼泪。 那人扇了阳阳一巴掌,声音很响,然后捂住了他的嘴。我一动不敢动,大脑里有个声音叫我冲出去救阳阳,但是我不敢。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找楚楚去买东西,让阳阳孤身一人,阳阳就不会碰上这样的事,是我害了阳阳。 赵祁突然用头撞了下桌子,要撞第二下的时候被谭北海给拉住了,硬生生把她拉离了桌子,将她塞进赵院长的怀里。赵祁紧紧拽着赵院的衣服,哭得站不住,直往地上跪。 那人走的时候,我们看清了脸,是郑盛。郑盛走了好一会儿,我才能站起来,但我不敢去看阳阳,只能小声地叫他。阳阳他只是哭,但是我知道他一定听见了。后来我们把阳阳送回了家,跟他说一定要去报警,我们可以作证人,然而第二天阳阳来的时候,说他爸爸妈妈怕别人说不好的话,所以不让他报警,让他赶快忘记掉发生的事,他妈妈还要把那条作为证据的裤子洗掉,幸好被他抢下藏了起来。我和祁祁两人商量了很久,要怎么帮阳阳,祁祁说,绝不能让郑盛逍遥法外,有一次,就会有无数次,她说自己没有父母,也不怕别人闲言碎语,她可以挡在阳阳前面。我们偷偷查了很多资料,最后决定,我负责准备钱,祁祁负责出面委托,阳阳最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什么都没能做,所以这次,我们一定要保护好他。 潘秦楚努力把剩下的话说完了,抬眼时已是一脸坚定,看着对面问询的两个检察官,她两只小手握紧了拳头,搭在桌面上。 第十二话 三队人马几乎是同时完成了问询,三个孩子出来一见面,抱在一起哇啦哇啦哭了好一会儿,几个大人站一边,劝不动三人也拉不开三人,只得在一边等他们发泄完情绪。潘秦楚和赵祁的书包还在学校,他俩与还需做检查的欧思阳依依不舍地道了别,先回去了学校。参加问询的六位检察官则是挑了间会议室,就笔录内容简短地进行了交流,未检办李主任交代了些这类案件的办案关键,就先带着下属回去整理证据了。谭北海留到了最后,他认真地再次梳理了遍,最后将会议室收拾好了才走出门。谭北海锁完门一转身,正好看到曹焕坐在等候椅上看手机,他提了提手中的资料,走过去道: 还没结束? 啊,没,结束了。曹焕听到声音抬起了头,见是谭北海,他下意识往边上的椅子挪了挪,空了个位置出来,道,刚送走他们,王老师叫了车直接回家,好像和欧思阳他们是顺路的,就带他们一起走了。我家在反方向,刚叫了车,外面挺冷的,我想等差不多到了再下去。 -- 第49页 嗯。 谭北海走过去在曹焕身边坐下,眼角余光瞥到曹焕手机上的软件显示,车预计还有十多分钟才能到。 这么久? 是啊,下班高峰期,你看,这附近的路全是深红色的。 你急着回家么? 不太急,怎么了? 要不取消了吧,我刚好也要下班了,你等我一会儿,我送你回去,顺便路上一起吃个饭? 呃这太麻烦你了吧。 不麻烦,天气冷了,现在的海鲜都特别肥美,朱姨最近进了一批牡蛎、大海螺、扇贝,干吃都非常甜,她叫了我好多天了,一直不去有点不太好意思。 曹焕听着听着听出了口水,默默低头吞咽了一口,谭北海在旁边观察到了,用整理衣服的动作掩盖住了笑。曹焕看着叫车软件上显示可免费取消预约的时间还剩1分钟,纠结了下,最终嘴馋占据了上风,点了取消。点完后曹焕抬头看向谭北海,谭北海莫名觉得此时的曹焕特别像个嗷嗷待哺的幼鸟,他拍拍曹焕的肩膀,起身道: 你去前门等我吧,我马上好。 行。曹焕立即抱起身边椅子上放着的一堆东西,一股脑全塞进背包,他单肩背上包,回头朝谭北海挥挥手道,我先下去了。 说完,他便闪身钻进了楼梯间,小步蹦着往下跳。 后边几天,曹焕和王老师就欧思阳的轻重伤细节讨论了许久,这也导致了陈弥好不容易打完一遍稿子,以为可以定稿了,结果又得重写,他整天什么事都干不了,只能眼巴巴地等着有没有什么新指示新想法。看着桌边越堆越高的其余案件,以及法医接待小姐姐每次来问案子好没好时笑里藏的刀,陈弥实在受不住了,一挥键盘擅自敲定了最后一稿。 王老师,老大,您看这稿怎么样? 王老师拿出眼镜戴上,对着屏幕一个字一个字读起来。曹焕看得快,指着其中一句道: 我觉得这里应该是句号而不是逗号不过也行。 曹焕偶然间抬头对上了陈弥那死死瞪着他的哀怨眼神,他深怕看多了做噩梦,赶紧将话拐了个弯。 行吧,意见这样可以,这次词句也更严谨,就这样发吧。 王老师这句话在陈弥的心中炸开了绚烂的烟花,如让刑满释放人员重见天日一样让他身心舒畅,他赶快将各种表格打出来,生怕慢一点就又要改。等到打印机吐出最后一张表格,陈弥马不停蹄抓起档案袋,蹦跳着跑出去交给法医接待小姐姐装订。 法医接待小姐姐给这个案件插了队,很快便拿着装订好的报告来找王老师和曹焕签名。曹焕签名时瞟到了意见书下压着的一大个空瘪信封袋,感到有些奇怪,他盖上笔帽,问道: 怎么这是现在就要寄出去啊? 是啊,打电话给谭检察官了,他说抽不出时间过来拿,让我们寄过去。 要寄的话得下星期三了吧,同城邮政快递怎么说也还要再跑个两三天,会不会太拖了。 法医接待小姐姐面无表情地扭头看向曹焕,看得曹焕都有点不自在了,才又恢复了一贯的假笑,回道: 要不您受累送过去? 曹焕想了会儿,这也是个办法,于是答应道: 送就送呗,也不远。 法医接待小姐姐脸上的笑容立刻没了,把怀里的材料往曹焕桌上一放,踩着小高跟皮鞋头也不回地走了。 哎,现在的小姑娘脾气一个赛一个得大。 曹焕摇摇头,特别老大爷似地低语了一句,他把资料按顺序塞进信封袋中,拍了拍袋子,放进自己包中。 啧啧。 陈弥在后面咋着舌朝曹焕摇了摇头,遭到了曹焕的飞天笔盒攻击。 曹焕想了想,发了条信息给谭北海,想跟他约个时间面交,谭北海那边可能很忙,直到快下班了才回复了过来。 实在是不好意思,抽不开身,让你受累了。我今天应该都在院里,你看你什么时候到地方了,给我打个电话,我下来拿。 曹焕回了个ok,看看差不多到下班时间了,拎起东西就早退。但等公车的时候曹焕傻了眼,去检察院的那一路车人特别多,平时他不坐这一路,没什么概念,他还想着反正不急,等个一两辆也无所谓,结果辆辆满员,看着甚是绝望。无法,曹焕只能在第三辆过来的时候咬咬牙挤了上去,他单手将包高举过头,另一只手抓住最高的扶手横杠,这时身高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这班车上也就他够得着这根杆子,没人能和他抢。 就这么被前后簇拥着站了半个小时有余,周围才开始空开一点,给曹焕留出了呼吸空间,这一趟拥挤之旅使得他大冬天的硬是流了一身汗,前发湿漉漉地搭在额前。广播终于报了市检察院西门站,曹焕侧着身挤出了后门,迎面吃了一口冰凉的西北风,汗因为接触低温而瞬间收进毛孔,冻得他鼻翼缩了缩,哆嗦着打了个喷嚏。这一通接连失策,竟然都快晚上七点了,不知道谭北海有没有吃饭,反正曹焕是饿了,若是谭北海因为等自己而一直没去吃饭,那就真的是造孽。 -- 第50页 曹焕抓抓头发,翻出手机地图搜了下附近,选了一家距离不远、评价还行的小炒店,小跑着过去点了个生炒鸡套餐。坐在门口小凳上等待菜品出锅的时间里,听着后厨里传来的哗哗炒菜声,看着撒下来的橘黄色路灯光,略显焦急的曹焕突然觉得此情此景特别符合他曾经看过的一句话是等人的人痛苦,还是让人等人的人痛苦,他低头看了眼没有任何信息的手机,托着下巴,手指快速敲打在木桌面上。店家把包装好的生炒鸡套餐交到曹焕手里后,他急急忙忙道了谢,狂奔着跑向检察院后门。 巧的是,曹焕前脚赶到检察院后门,手机还没拿出来,就从玻璃门里看见谭北海正从楼梯上走下来。谭北海也看见了曹焕,微笑了下,朝他挥了挥手,看表情似乎并没有因为曹焕过于晚到达而不高兴。谭北海加快了脚步,用门卡刷开了后门,曹焕进门时感觉到了残留的暖空调热气,放松了一直因为冷而绷紧着的肩膀。 你等很久了吧,对不起啊,没想到车子这么挤。你是不是还没吃饭?我给你带了份过来,生炒鸡,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曹焕把手里的包装袋递给谭北海。 我猜你可能差不多要到了,就想先下来等着,顺便活动活动筋骨,没有等很久。谢谢你给我带饭,你自己吃了么?要不一起吧。 曹焕刚想说没吃,但他买饭的时候太急了,只点了一人份的套餐,现在才发现,他连忙点头表示自己吃过了。谭北海沉默了一会儿,走近了曹焕,盯着他的脸直看,曹焕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压迫感了,有些不自在地想转身避开,谁知谭北海直接伸手抚了一下他的前发。 跑过来的吧,这么冷的天出汗不马上擦干不好。谭北海说着越过曹焕,走在前面带路,吃太饱了容易困,你上来帮我消灭一点吧。 曹焕赶紧扇了扇自己的前发,跟在谭北海身后上了楼。谭北海把曹焕带到了多媒体播放室里,他先抽了几张纸巾给曹焕擦汗,又从一堆没用过的纸碗里捡出两只干净地放在桌面上,将包装袋里的生炒鸡和米饭各分了一半出来。 怎么给我这么多,这给你买的,你多吃点。 曹焕擦着头发及额头,眼睛瞥到自己面前纸碗里的量,端起碗就想将菜往谭北海碗里赶。谭北海伸手拦住曹焕的碗,道: 我正好饿了,就先吃了,你也快吃吧,别浪费。 谭北海将自己的碗挪远了点,没给曹焕机会,他拆了筷子夹了一块鸡肉,埋头吃了起来。曹焕扒拉了下自己碗里的生炒鸡,心里有点愧疚,似乎厚实的肉基本都在自己的碗里。 你们还在筛选监控啊,怎么还有那么多? 曹焕看到没关闭的电脑屏幕上暂停着的几个视频,是他之前盯着看了好久的行车记录仪视频。 其实不多,但比起看视频,现阶段比较愁人的是找视频,有些好不容易找到了车主,但是视频已经被覆盖,还有几个车主在外地,短时间内回不来,眼看着距离案发时间越来越久,证据被覆盖的可能性也越来越大,只能尽量跟时间赛跑。 那你看,明天星期六反正我也休息,要不 那倒不用。 哦。 曹焕咬碎了一块鸡软骨,咯嘣响。 可以的话,后天你有时间吗?可能有一批新视频要到。 真的?好啊,我后天早上过来! 视频中午才会到,你下午过来就行,到时候我来接你吧? 没关系,我自己过来! 曹焕舒心了,摇头晃脑地吃完了自己碗里的饭和菜,他将自己的空碗和谭北海的空碗叠在一起,收拾进了包装袋中,扎好结,放在了桌角边的地上。 你放着就好,我走的时候带下去。 没事,我顺道。 垃圾桶晚上都会被拖到垃圾房那边,要绕个半圈。 那有什么的,不就绕个半圈。曹焕拎起垃圾就走,我先走了,后天见。 等一等,谭北海暂停视频,小跑了过来,扬了扬手里的门卡道,我陪你下去,没门卡你出不了门的。 哦对我忘了,麻烦你了。 别客气。 曹焕星期天下午掐着点到了检察院播放室,一推门,谭北海、南珊还有头发乱糟糟的男生都已经在了,南珊正在将背包往肩上背,看见曹焕出现,她特别高兴。 我说呢!谭科怎么肯把我们都放出去找人要视频,原来是救世主要来!我刚还担心谭科把这些视频都看完的话眼睛要怎么办呢。 哎就你废话多,快走走走。头发乱糟糟男生推着南珊往门外走,经过曹焕时给了他一个飞吻,曹哥,靠你了! 南珊想多说两句都被那男生推得讲不出话,出了门口她气不打一处来,大声抱怨道: 推什么推推什么推!早该出发了,还不是你一会儿这个没拿一会儿那个没签字,还非得上个厕所!你当你是大姑娘出嫁上轿穿耳朵啊! 说不过你说不过你,快走吧我们,都落最后了! -- 第51页 曹焕目送两人打打闹闹地离开,找了之前自己的常用位坐下,开机。 曹焕,你要是渴了,那边有饮水机,刚搬过来的,水杯在饮水机下面的柜子里。 谭北海说着将几个移动硬盘推到曹焕面前,顺便给了他一刀纸一支笔。 好的,知道了。 曹焕拿了最上面一个移动硬盘连接电脑,继续着枯燥的查视频工作,他拿过一张纸,一边看一边记录,谁知还不过半个小时,眼前的屏幕突然一黑,连播放室的顶灯都暗了。曹焕咦了一声,朝四周看看,发现所有屏幕都暗了,谭北海也站起了身,正弯腰查看接线板的指示灯。 我去配电室看看,你等我一下。 谭北海说着出门往外走去,曹焕百无聊赖地在座位上玩着手机等待,过了大概十几分钟谭北海才回来。 好像是高教园区那边施工,挖断了电缆,这一片区全部停电了,可能要抢修到明天早上。 那、这些视频怎么办? 害你白跑一趟,只能先放着了,我送你回家吧。 哦 曹焕拿过包,偷瞄了几眼谭北海,在这节骨眼上断电,也太耽误工作了,虽说十几个小时可能改变不了什么,但凡事都有个万一。谭北海收拾了下被几个属下翻乱的桌面,与曹焕一起走到门口,正当他拿出钥匙准备锁门时,曹焕一把抓住门边,有些不好意思地向他看来。 我家有两台电脑,专门买着用来跑游戏的,性能不错,看个视频前进后退暂停随便按,保证不会死机,你不介意的话,要不来我家?曹焕组织不好语言,这么说完又觉得还是没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脑袋瓜里的小精灵滴溜溜转了下,补充道,我是觉得这段时间也没帮到什么忙,还吃了你好几顿,不太好意思。 谭北海放下准备锁门的手,思考了会儿,歪头道: 你家啊,那我第一次登门,总不能空着手,我得准备点什么吧。 啊?曹焕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想了下才明白过来谭北海指什么,赶快解释道,不用不用,我是一个人住的,没和家里人一起。我读大学开始就一个人住了,靠打了几份工租的房,厉害吧。 嗯,厉害。 曹焕怎么听怎么觉着谭北海这句话敷衍得很,他皱皱鼻子,挤开谭北海重新走进了播放室,抱出来了满满一怀的移动硬盘,多到把他的脸都挡住了,他只能从侧面伸出头,才能看到谭北海。 这么多行吗? 谭北海伸手把他怀里抱着的移动硬盘中,几个贴了标签的抽出来,道: 这些是看过的了,几个小孩看完没放进纸箱里,直接丢桌上了。谭北海走进播放室,将贴了标签的归整进地上的纸箱里后,出门将门锁了,就这些也够看到晚上的了,走吧。 谭北海想将曹焕手中的移动硬盘接过去,被曹焕一个侧身躲过了,他蹬蹬蹬跑在前面下楼梯,谭北海只得在后面跟着他走。曹焕一路都抱着这几个移动硬盘不肯放,谭北海让他放到后座他也不肯,说是移动硬盘怕震,他就这么抱到了自己家门口,发现没手能掏钥匙,才肯乖乖把硬盘交给谭北海拿着。 曹焕家早年装修的时候,正值智能锁最流行的那段时期,于是直接用上了最早一批用卡刷门的智能锁,他自己其实还是比较倾向于钥匙,毕竟门卡这种东西真的很容易丢。谭北海走进门,首先观察了下房子内部,他有些诧异,这是个一室一厅、大约五十多平米的房子,非常整洁,用的家具虽是浅色系,但应该都被好好爱护着,一点刮痕、脏污都没有,完全不像住了十几年的样子。 在市中心要租这么一套房子的话,不便宜吧? 谭北海摸了摸门口玄关柜上放着的一个大兔子,问道。曹焕闻言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颈,略显羞愧。 其实,说来惭愧,这房子是我养父母的,我第一次说要出来住的时候,他们可能误解了,觉得是不是亏待了我,导致我刚成年就要逃离。虽然只是我自己觉得都成年了,还赖着他们,不像个样子罢了。他们当时说要帮我找房子,然后带着我来看了这间,说租金就一千多一点,我还以为是真的,当时可高兴了,不过后来我知道了这是他们自己的房子,我每月付的租金也都被他们存在了一张以我的名字开的卡里。我有好几次想说来着,但是实在不想伤他们的心,就一直假装不知道。 曹焕说着回过头,正好看见谭北海在摸那只兔子,他赶紧一把抓住兔子抢了过来,硬是塞进了不大的玄关柜里,大兔子的脸都被挤得皱了起来。 这、这、这是我小时候的,我妈说我小时候没它睡不着,硬要拿过来。 曹焕有点后悔这么草率就把谭北海请来家里,至少应该提前整理下,该收的收好,他快速想了一圈,客厅里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他将谭北海迎到客厅沙发上,赶紧跑去厨房泡了杯乌龙茶给他端去。这么大个人了,家里有只毛绒兔子不说,还被个不算太熟且都算不太上朋友的人看见,曹焕自觉羞耻极了,导致他一时间都不敢直视谭北海,放下乌龙茶他就转身去把电视机旁的电脑主机给摁亮了。 -- 第52页 我喜欢用大屏幕,所以这主机箱连的是电视机,你用这个吧,看起来清楚,还能靠着沙发坐。 曹焕自己拖着懒人沙发来到旁边的飘窗前,摁开了飘窗上立着的电脑,主机箱里亮起了蓝绿色的光芒,映得他半边脸颜色不断变换。 飘窗上这台骚气的水冷电脑,是陈弥放在这里的,他花了好几万组装,但又怕他妈妈知道,并且本来他玩游戏的时间也被限制得很紧,于是干脆放在曹焕这里,再时不时以留宿的名义过来通宵玩游戏。陈弥的电脑里有些不太能见人的游戏,还毫无顾忌地将图标堆满了桌面,因此曹焕并没有让谭北海用这台,以免误点击了什么不该点的,那真是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曹焕,遥控器在哪里? 啊?哦!我忘了。 曹焕从沙发缝隙里挖出被他乱扔的遥控器,摁下了开关,反正站都站起来了,他伸了个懒腰,瞥到谭北海面前的乌龙茶,也觉得有点口渴,干脆走去厨房准备给自己泡杯牛奶喝。不过曹焕忘了件重要的事,他昨天带陈弥打了几把游戏,后来太困了,就直接回去睡觉了,信源没更改,游戏机也没关闭,甚至连派对都没有退出,电视机一开,画面就是游戏机的主页界面,并且从中传出了陈弥和莫达拉的声音。而此时在厨房的曹焕听不见声音,谭北海则是清楚地听见了两人现场聊天。 老大不知道今天会不会上线哦,我刚才给他发了信息他也不回我。 你这么菜,我也希望能像曹神一样那么霸气不理你。 莫哥,你说我老大最近都在干嘛呢,神出鬼没的,动不动就不见人影,明明中心也没什么事要做啊,我估计他是不是又被检察院那个谭sir给拐走了。 啊,为啥?他犯事儿了啊? 莫哥,敢问我老大在你心中到底是怎么个定位说起来,上次老大还让我也一起帮谭sir的忙呢,他这是不是终于受不了我中心的低保没前途,要转行,为投奔谭sir的怀抱而做准备啊!我的老大啊!!苟富贵莫相忘啊! 弥勒你好惨,曹神也不要你了,要跟别人结婚去了。 曹焕手里端着牛奶走出厨房时,听到的就是陈弥和莫达拉说的这两句话,他眼皮跳了一下,嘴角都抽搐了。到此,曹焕终于想起来自己没关机器这事,今天真是流年不利体现得最淋漓尽致的一天,他心里喊了一百句要死要死。机智的曹焕,脑子一抽,瞄到手边的电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掀开盖子,毫不犹豫地将总闸给拨了下来。虽然这么做可能对陈弥那台高价水冷机造成伤害,但,谁让他乱讲话的!房间一下漆黑,曹焕手里还端着杯牛奶,怕不小心洒了,他都不敢动,演技极差地站原地棒读道: 哎呀,好像跳闸了。 得,太黑了,黑到曹焕都看不见刚才手边的电箱在哪儿,只能跟个瞎子似地到处摸,还摸不着了。 我看看。 谭北海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边,吓得曹焕一个激灵就想往后退,被谭北海一把抓住了胳膊。 小心摔跤,你后面有高低差。 曹焕心想谭北海怎么跟幽灵一样,走路没声音的,而且还能在一片黑暗中看得这么仔细,真是人才。伴随着咔哒一声,屋里又重新亮了起来。 谢、谢谢。 曹焕为掩饰心虚,迅速跑到茶几边放下杯子,将键盘鼠标端端正正放在沙发上,又赶紧把电视信源调到了电脑上。 曹焕家有地暖,烘得人特别舒服,再加上是在自己家里,环境熟悉,他有些昏昏欲睡了起来。曹焕开始有点懊恼刚才自己泡什么牛奶,应该泡杯咖啡才对,他拿双手把两眼撑开,盯着屏幕,看到的画面却是越来越花。谭北海那边就镇定多了,键盘声敲得响亮,一听就是在非常认真地筛查,这声音响得不规律,在曹焕耳朵里,非常有催眠效果。曹焕觉得自己头很重,在即将往下砸下去的那一刻,眼角似乎瞥见了一点红光,他疑惑了下,用力炸了几下眼睛,把当前视频往前倒回去了一点点。 这是一段拍摄于车主正在停车时候的视频,车主可能有强迫症,不断重复着往前开倒车往前开倒车的步骤,循环往复了好几次,看得曹焕这个不会开车的都急了。就在其中一次倒车的时候,画面右侧突然出现一辆红色的车,从红车侧窗内亮起来了一点红光。曹焕找出现场的地形图,仔细比对着,他又看了眼视频上显示的时间,将视频往后快进了一下。可惜这个视频后面的部分角度不对,看不到闪红光的那辆车了,曹焕只能往前倒回去,仔细辨别那辆并不清楚的模糊红车:车身是红色的,车内确实是有个红色闪光点,不是行车记录仪的拍摄问题,而根据地形图,这确实是一辆正对着案发现场、有行车记录仪的车! 曹焕激动得发抖,还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反着胳膊狂招手,想叫谭北海过来再确认一下自己没看错。 谭北海!你来看看,这辆车是不是正对着案发现场? 谭北海听到曹焕叫他名字,实打实愣了下,他立马过来蹲在曹焕身后,看向电脑屏幕。曹焕激动地指着定格的屏幕中,右方的一小块,道: -- 第53页 是我眼花还是真的有个红点在上面闪啊?那是行车记录仪工作时的灯吧? 谭北海往前倾了一点,操作着键盘将视频倒了回去,重新播放了遍这一段,他眼睛里闪着光,说话时声音也跟曹焕一样有点激动。 视频所摄时间离案发时间很近,看来那个轧了空调外机的人把车开走后,另有车停在了那个位置,你等一下。 谭北海转身回到沙发边,抓起茶几上的手机拨了个号码过去,他单手叉着腰在电视机前来回踱步,焦急地等对面接通。 南珊!我发你张截图,你现在赶快赶去交管局。 谭北海挂掉电话,将电脑截图传到手机后,给南珊发了过去,并交代她要查什么内容。 说不定还有其他线索,我再看下去试试。 曹焕点了下一个视频,快进着看起来,谭北海点了点头,也回去了沙发,继续看下一个视频。大约过了一个半小时,南珊回了电话过来,谭北海按了免提,让曹焕一起听。 谭科谭科!路口监控这边显示,案发前后时段都没有红色车进出,推测应该是在小区里面流转到那个位置的。 南珊说完后,曹焕有些失望,光是一辆红车这么普通的条件,要在周边的小区里找,说是大海捞针也不为过。 不过谭科!这边有个老师傅特别厉害,只看了那黑糊糊的一角,就判定这辆车是帕萨特!他说他用自己三十年的经验保证不会错,不过再细的他也看不出来了,可如此一来,范围缩小了很多! 好的,明天跟我去社区找登记了红色帕萨特的人,可能到时候还需要一家家敲门问,我会联系未检办的人一起,你通知下其他人。 好的。 谭北海挂了电话,转身一把抱住了曹焕,吓得曹焕脑袋一片空白,一动不敢动,不过他一会儿就放开了曹焕,还拍了下曹焕的肩膀。 做得好。 曹焕从谭北海的眼里看出了那种长辈对晚辈的欣赏,这种眼神在他考到高级职称的时候,叶怀国看向他的眼里也有过,不过叶怀国可没这么抱他。 那 曹焕脑袋还处于紧急加载信息的过程中,暂时没有空余能力处理语言,一句话只蹦出了一个字就没了下文。 你也累了,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哦,好。 曹焕把谭北海送到了门口,目送他离开,想问问要不要他帮忙一起找,但是谭北海已经进了电梯,跟曹焕挥手拜拜了。 第十三话 南珊几人走街串巷,挨家挨户敲门,花了整整三天时间,终于锁定了红色帕萨特的车主,只是联系车主的时候,对面一直没人接电话,他们只得打电话去了车主单位找人。好巧不巧,车主因为女儿在幼儿园里发起了烧,请了半天假,现下也无法联系上。几人合计了下,这时间车主估计正在回家的途中,查都查了那么久了,再等一会儿也不会少块肉,于是决定一人一个台阶,直接在楼梯上席地而坐,等人回家。穿着制服就这么坐在楼梯上,还是挺引人好奇的,每个路过的住户无一不投过来好奇的注目礼。一直在外走不觉得,这会儿静止下来,困意便席卷而来,南珊连打了好几个哈欠,终于忍不住头一歪,往墙上一靠,睡了过去。 嗒、嗒、嗒 规律的高跟鞋声缓缓上升,渐渐放大,一开始南珊以为自己在做梦,半睡半醒间,她努力睁开糊在一起的上下眼皮,只见模模糊糊一抹红立在她的眼前。一位穿着红色羊绒外套的卷发女子停下脚步,惊讶地看着台阶上的几个人,她手指一滑,一串钥匙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南珊的直觉告诉她,这应该就是他们要找的人,她立刻搓了搓脸,起身踢醒了其余几人。大家都还懵着,条件反射噌地一下站得笔直,还傻兮兮地举手敬礼,这一举动更是惊得红衣女子连连后退,差点就要踩空。南珊连忙上去确认身份,那女子眼睛在面前几人身上来回逡巡,犹豫着点了点头,怯怯地问道: 我、我是做错什么事了么? 南珊愣了下,反手挥了挥,让后面几人表现自然点,别吓着人家,随后她拉了拉自己的衣服,向女子说明了来意。红衣女子浑身紧绷着听完了南珊的阐述,她大大松了一口气,用手拍了拍胸口道: 吓死我了,突然这么多穿制服的在我家门口,我还以为我是犯了什么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事儿呢。行车记录仪视频是吧,有的有的,我的视频都是实时上传到云盘里的。你们是不是等很久了?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女儿突然生病,我陪她打完针又送她去了外婆家,路上花了不少时间。外头这么冷,辛苦你们了,进来坐会儿吧,喝口热茶,我把视频拷给你们。 喝茶是不可能喝的,毕竟纪律在那儿,南珊便作为代表,跟着女子进了屋。由于涉及未成年隐私,南珊拷走案发时段的视频后,与女子简要地说了下情况,希望她能把这几个视频的源文件及备份删除。女子自己也是有小孩的人,非常能理解南珊的顾虑,在南珊面前主动删除了相关文件。 曹焕这些天一直在跟进案件调查的进度,虽然他心里明白这已经是逾越了,他不该管,不过就是管不住这个手,以及这个脑。看到谭北海主动发来的语音,曹焕精神一下振奋,只是当时他正在进行一项工作强度略大的多人检查,抽不开手去点手机,急得他下了十二分的专注,以平常三倍的速度完成了工作。 -- 第54页 案发视频找到了,全程都有拍到,现在我送过来给你们声像做鉴定。 YES! 曹焕忍不住握拳庆祝,差点就要跳起来了,他看了眼时间,离下班只剩十分钟,再根据谭北海发信息的时间,应该差不多是要到了。曹焕椅子还没坐热,担心万一做声像的老师已经下班,便一边发语音,一边跑着去对面文书区,想着拖住老师,等谭北海过来交接案子,早点解决案件,以免夜长梦多。 好的,我现在去声像那儿,让老师等一会儿再下班。 曹焕略过了让他签检查材料的法医接待小姐姐,一路跑着去声像实验室,他离门口还有几步路远时,听到了从里面传出来的交谈声。曹焕听着这声音有些耳熟,轻轻推开门往里张望了一眼,发现谭北海已经到了,正在里头跟声像老师讨论视频的事。谭北海余光瞥见门缝里的曹焕,他下意识低头拿出手机看了眼,发现了果然有一条未读语音在上面,他向曹焕挥了挥手机,示意抱歉没看到信息。曹焕点点头,尴尬地笑着悄悄退出了实验室,他现在冷静了,回想自己刚才那一阵激动样,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脚步飞快地往后退,只想快速找个地缝钻进去。 曹焕。 刚走出没几米,谭北海从背后叫住了曹焕,曹焕停住脚步,挠挠后脑勺,僵硬地转回身来向他笑了笑。谭北海走到曹焕面前,道: 我明天打算上交起诉申请,如果通过的话,到时候可能需要请你出庭作证。 啊? 听到出庭作证这四个字,曹焕第一反应是一百个不愿意。出庭这事挺烦人的,再加上鉴定人大多数年纪较大,经不太起折腾,于是早年大家都是能不出庭,就不出庭。如今司法部开始鼓励鉴定人出庭作证了,每次出庭都会发放一定的奖励,可那点奖励是要用在庭上坐全程,手机不能玩,书不能看,什么也不能干换的。曹焕是在被电子产品包围的环境中长大的,这对他来说太反人类了,他宁愿不要这奖励,也不想出庭。 再者,曹焕那屈指可数的出庭次数里,没有一次给过他好的印象,特别有一回,他被派往某个偏远地区的小法院出庭作证,那儿设施特别简陋,事先也没有人知会过当地情况,结果过去一看,这所谓的法庭,竟然连屋顶都没有。大冬天的,几个法官,包括原告被告们都穿着军大衣棉袄,手捧热水袋,而曹焕和陈弥两人只能在风中凌乱,那场庭审足足进行了三个小时,冻得他俩结束时都起不了身,仿佛这脚这手这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曹焕回来后第二天立马发烧40.5℃,晕在家里起不了床,还是陈弥开了他家门,把他背去的医院,不然他现在就是个被烧傻的傻子。要说陈弥为什么没事,他虽然胖,却是实胖,健康得不得了,得亏于他妈妈常年给他灌各种维生素片,免疫力奇高,身上有全中心都得流感,唯独他什么事都没有的功绩在。曹焕眨巴眨巴眼睛,望着谭北海,心里十分不愿意,但看谭北海诚恳的样子,他嘴上仍是哆嗦着答应了。 那、那这次也还是你说的那个什么检委会,来决定起诉与否吗? 不是,李老师把检察长请回来了,这次由检察长亲自批起诉申请。 哦你明天上交申请的话,大概会在什么时候开庭?曹焕望了眼声像实验室的门,声像老师正在里面专心做这个案子,会不会来不及? 预计是下星期一,还有一个礼拜的时间。 哦哦,那行,加油? 曹焕握拳在胸前做了个加油的姿势,谭北海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学着他也握了个拳。但不知道谭北海怎么想的,他握拳的手直接向前,在曹焕的惊诧下,与胸前他的拳轻轻碰了碰。 加油。 本来欧思阳是可以由监护人代为出庭的,但是他坚持要亲眼看郑盛被判决,在他跟赵祁和潘秦楚说自己这想法的时候,她们两人表情明显写着不同意三字。 万一郑盛突然跑过来伤害你怎么办! 就是啊,就算他庭上做不了什么,他找人在外面埋伏你怎么办! 欧思阳眨了眨眼,确实是被吓到了,他沉默了会儿,咬了咬唇,还是决定要亲自上庭。这次事件后,欧思阳的父母重新安排了工作时间,每天轮流接送他上下学,三人没聊多久,欧思阳爸爸就赶来接走了他。潘秦楚和赵祁与欧思阳道别后,互相商量了起来: 那要不我们也出庭吧。 现在还来得及吗?听说定了人员数量就不能改了,除非还有二审。哎早知道当初应该要求直接出庭当证人*的,而不是只拿问询录像和笔录作为证据。 什么是二审? 就是再审一次。 有什么好审的,这么多证据呢,还想抵赖不成。潘秦楚翘起嘴巴,拔着身边的草,把她周围一圈都拔秃了后,她突然站了起来,我还是觉得不能让阳阳一个人就这么过去,太危险。 恩,我也这么觉得,要不我们也偷偷去?进不去没关系,在门口等就是了。 我们组织全班一起去吧? -- 第55页 啊?老师会放我们吗? 我看过了,潘秦楚凑到赵祁身边,小声说道,阳阳那边应该会在下午三点左右结束,我们星期一下午最后一节是活动课,没老师管,到时候我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去,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回来,不就行了! 那,怎么跟班里的人说啊,大家会同意吗? 看我的!我这个班长可不是白当的! 星期一一早,赵祁第一个到校,她写了张中午放学别走,班长有重要讲话的纸条放在了每一个人的桌上,待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响后,一班所有人都静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有动,朝潘秦楚的座位张望过来。潘秦楚快步走上讲台,指挥今天的值日生先去食堂抬饭和菜,等他们回来后,她扒着门左右观察了会儿,迅速和赵祁两人将前门、后门以及窗帘都拉上。 各位听我说,知道今天为什么欧思阳同学没有来吗? 马上有人跳起来道: 知道!他帮我们去斩恶龙了!说话的正是之前问询的时候,将受郑盛伤害已久的女生拉出列,要她勇敢说出来的那个女生,她得意地看看四周,继续道,郑盛那条老恶龙,欺负我们合唱队的人那么久了,还是欧思阳厉害,把他告了,为我们伸了冤! 这也是潘秦楚计划的一环,她早先找到了这位爱出风头的女生,将事情稍微改了个前因后果告诉了她,果然,她这时第一个站出来说话了。底下的人闻言,窸窸窣窣地小声议论起来,有几个曾经遭受过郑盛咸猪手的同学都非常愤怒,拍着桌子叫好。潘秦楚赶紧让他们安静,别把老师招过来了。 今天欧思阳同学亲自去了法院,就像这位同学所说的,要将郑盛绳之以法!欧思阳同学是英雄,但是他只有一个人,我们应不应该去帮助他?! 底下一齐喊道: 应该! 潘秦楚两手向下压,示意他们都小声点。 所以今天,我打算组织大家一起去保护欧思阳同学,下午三点他会从法院出来,我们要保护他不被坏人伤害!我的计划是,今天下午活动课上课后马上出发,从后门边的花园矮墙爬出去,到时候请各位同学发扬互相帮忙的精神,争取不让任何一个人落队!我们在校外集合后,一起坐车去市中级人民法院,希望三点前能赶到!愿意参加行动的同学请举手! 这班都是从没有逃过课的好学生,一听要逃课,便都有点犹豫了,左看看右看看,一时间没人举起手来。潘秦楚在讲台上看着这画面急了起来,准备再发表点演讲激励下大家,然而出乎她的意料,就在这关头上,原先那个问询时一直哭,还差点哭晕过去的女生颤巍巍站了起来。女生手举得老高,一边擦眼泪一边打着哭嗝道: 我参加!我要参加!如果这次没有欧思阳,我说不定以后还会被郑盛欺负!让我参加!我一定要参加! 有一个人带头,而且还是最胆小的那个,合唱队的几个就都坐不住了,纷纷站起来表示要参加,其余的人也受到了影响,最终全班都站了起来。学习委员推了推眼镜,煞有介事地说: 这虽是蚍蜉撼树,但只要我们团结起来,什么树都能推倒。 边上有人一脸不解,小声说了句: 皮肤?什么皮肤,王者出新皮肤啦? 是蚍蜉,就是白蚁。 哎呀好恶心,你才白蚁呢,那不是害虫吗! 学习委员一瞪眼睛,脸都红了: 对于那、那些很坏的大人来说,我们不就是不值一提的白蚁吗!倒是你、你们不知道蚍蜉的,肯定是没看老师布置的必读书目!我要扣你们的学习分! 哎你不能血口喷人啊,我是读得慢,还没看到,你才没读呢 刚说话的几人一听要被扣分,立刻缩起来了,小声嘟哝了句。 哎别吵吵别吵吵。 全班最高大的体育委员站了出来,他走到讲台上,拍了两下桌子,让底下已经岔开话题的同学们听他讲话。 我们要保护欧思阳同学的话,就得准备点武器,不然打不过他们大人。 他这一说,提醒了在场的所有人。 对啊,比如说我爸,一手臂就能把我拎起来。 那到时候我们一起上,让他不知道拎哪个不就行了。 不行!体育委员听着这话,马上出声制止,他两手往后一背,一副老派模样道,我们的重点是保护,决不能主动出手,但是必要时也不能占下风。武器是用来威慑对手的,搞不好他们看我们这么多人,还人手一武器,就怕得跑走了呢?! 对!大家赶快趁午休去找自己用起来顺手的武器,我们下午出发! 潘秦楚赶快接道,抢回了自己的主场。 好! 全班齐声道。 都说了小声点了! 坐前排、后排以及靠窗位置的人,在潘秦楚的指挥下,又重新把门和窗帘打开,大家若无其事地分饭吃饭。午休时,潘秦楚和赵祁一起出去找趁手的武器,潘秦楚在校园里走了一圈,最后选了个比较尖锐的小石头,赵祁则是在自行车棚里找了个不知被谁丢弃的,生锈了半截的车锁。 -- 第56页 全班同学下午上课的时候个个正襟危坐,心里隐隐有些兴奋,却又不敢表现出来,不约而同以认真听课来掩饰。这使得任课老师非常欣慰,连连夸奖一班同学们认真好学,是全校的好榜样。下课后的十分钟里,大家做着最后的准备,上厕所的上厕所,藏武器的藏武器,喝水的喝水,活动的活动,上课铃一响,全都自动自觉地集合在班级里。待上课铃终于停止,潘秦楚一挥手,全班从第一排开始,依次往后分批出门,他们先混进操场上玩乐的人群中,随后分散开来,一个个往后门花园走去。不一会儿,一班的人就都走空了,最后出门的是潘秦楚和赵祁,她俩在等在花园墙边的体育委员的借力下,一个接一个地翻出墙门,和墙外的同学们一齐往公交车站走去。 工作日的下午,公交车站只有两个人在等车,当这一批四十几个人过来时,这两个人纷纷朝他们看去,秉持着不管闲事的原则,虽然好奇,但两人都没想着要问这一群没有老师带着的孩子,怎么上课时间在外面游荡。路人不问,不代表公交司机不会问,这一大帮孩子陆续上车后,司机大叔坐不住了,朝他们问道: 你们老师呢,这么多人怎么回事? 这是这帮学生没料到的场景,有几个当没听见,有几个胆子小的拼命往车厢后面躲,还是潘秦楚作为班长镇得住场,先礼貌地向司机大叔鞠了一躬问了好,弄得司机大叔都不太好意思起来。 司机叔叔辛苦了,我们今天实践课,要去法院参观,老师已经在法院那边等我们了,我们自己坐车过去,老实说,这也是实践课的一个环节。 潘秦楚语调平稳,面带笑容,说得顺畅,声音洪亮,让司机大叔立马就信服了,还夸奖他们能干,并帮他们指出了该在哪一站下车。实际上,潘秦楚自己也紧张得要命,手握成拳背在身后,手心里全是汗。待司机大叔关门启动车后,赵祁赶紧过来,牵起潘秦楚去车厢后面落座。 给一班上下午第一节课的老师,上完课后心情好得不得了,脚步轻松地回了办公室,一边哼着歌一边写教案,看见一班班主任进来办公室,他忍不住上去对一班今天上课的表现一顿夸奖。班主任表面谦虚地说应该的应该的,心里却是开满了一朵朵小红花,她拉开抽屉,从中抽出几沓新买的贴纸,准备拿去给一班每个人的桌子上都贴上一个,以示鼓励。 班主任走进一班教室,却意外地发现里面一个人也没有,虽说是活动课,可一班也鲜少有全体都出去玩的时候。总有那么几个孩子生怕玩一会儿就得落下别人一大截,活动课也被他们上成了自修课,每次都要老师过来赶人才肯一步三回头地出去玩,老师一不留意,他们会立马溜回教室,躲着继续看书写作业。班主任虽然觉得奇怪,但孩子们肯在活动课出去玩,她还是开心的,她在每个人的桌角上都贴好了小花贴纸,打算去操场找潘秦楚,让她组织下大家,放学后先别走,到时候开个小班会表扬下。 但事情越来越蹊跷,班主任走遍了操场都没见着人,别说是潘秦楚,一个一班的人她都没看见。班主任绕着教学楼又找了一圈,没有,几幢教学楼上上下下跑了一圈,还是没有,她终于急了起来,但这帮孩子的书包明明都在教室里呢,能跑哪儿去,她原地思考了会儿,急出了一背的汗,踩着小高跟跑去传达室查监控。 监控中的一班学生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活动课上课后,他们陆陆续续地三三两两结伴走出教室,有些往操场方向走,有些往教学楼后面走,待最后两个同学看了会儿书,一起出门后,教室就彻底空了。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出去了之后,谁都没有再回来过。班主任又让值班的大爷帮忙调了操场及教学楼后边的监控,只见这些同学确实融入进了玩耍的队伍中,有几个还踢了会儿球,可到最后,每个人都是往同一个方向而去后门边的花园。可惜花园那边是监控盲区,看不到发生了什么。班主任又急急忙忙赶到了后门小花园处,围着那一小块地方四处观察,忽然,她发现了墙角下卧着一丛被踩折了的草。一股不好的预感从脚心往上窜,班主任额头冒出了冷汗,转身向教导处跑去。 萧主任听到一班班主任的汇报后,一开始还没往今日郑盛庭审这事上想,他先安抚了下班主任,两人悄悄地从后门出去找人。萧主任领着班主任去了辖区派出所,并找管监控的警员说明了情况。一下子走丢四十几个学生,这事听起来有些魔幻,不过警员是认识萧主任的,知道他确实是附近小学的教导主任,便还是带他们去了监控室,把半个小时前的监控给调了出来。监控中果然出现了孩子们的身影,他们整整齐齐地排成一列,相当有纪律地朝着小区出口的公交车站走去,最后一起上了一辆公交车。从监控的角度,只能勉勉强强看到那辆公交车的编号。警员打了个电话给公交公司,将大概的车辆编号及准确的上车时间报了过去,公交公司的工作效率很高,没五分钟,当时开车的司机就回了电话过来。司机看来也是吓坏了,电话一接通,他语气激动地连珠炮般道: 警察同志啊,我真不知道这帮孩子竟然是自己出来的,当时我还问了他们老师在哪儿呢!不信您可以调我车上的监控!还有还有,当时乘车的人都可以为我作证!孩子们说这是实践课内容,本来要是只有一两个孩子,那我肯定不会开这个车的,但是上来了得有个二三十个孩子吧,我就信了。我保证下次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了,一定先联系学校进行确认。 -- 第57页 那他们是在哪里下的车啊? 班主任心里急得不行,等不完这司机长篇大论说完,插嘴问道。 市中级人民法院东门站下的车。 萧主任一听,瞪大了眼睛,一拍大腿道: 哎呀,这帮孩子该不会 班主任听到市中级人民法院,也立马反应了过来,她与萧主任对视一眼,与辖区派出所的民警们道了谢后,赶紧赶回学校取车,急速驶往市中级人民法院。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可能有关于未成年人证言能不能做数的疑问,其实是可以的,只有在【未成年人作出与其年龄和智力状况不相当的证言】情况下才不能单独作为认定案件事实的依据 第十四话 王老师比较心急,一早拉着曹焕一起去了市中级人民法院,王老师代表临床,曹焕代表物证,他俩根据法院发来的出庭申请上的信息,找到了位于角落里的第27号法庭。这次是非公开审理,没有旁听需求,于是便挑了个小型法庭。曹焕百无聊赖地靠墙等在门口,清洁人员进去打扫时,他往门缝里看了一眼,心拎起了一下,小法庭没有旁听席也就算了,连证人席也省了,这意味着到时候他作证,大概率得站到被告席上去阐述。王老师正在椅子上背提前写好的鉴定意见报告解释词,以求用词严谨、准确、通俗易懂。 小曹,你不准备准备? 王老师见曹焕无聊得紧,抬起头来随口问道。 啊?有、有准备的。 曹焕肩膀离开墙壁,站直了点,但想着等会儿说不定还得站多久,便在离王老师一个位置远的地方坐了下去。物证助理们其实也给曹焕准备了一份类似的庭上答词,但是他从来上庭都是即兴发挥,想到什么讲什么,不愿意背这些个套话,包里薄薄两页纸,他一个字都还没看过。曹焕手肘搁在膝盖上,两手托腮盯着紧闭着门的27号法庭,思维已经不知道飞到哪个外太空去了。 不多时,走廊上传来了好几双皮鞋踩大理石地砖的错位脚步声,最终一共有八只脚停在曹焕视线前,他直起身向上看去,迎面对上的就是谭北海的眼睛。谭北海跟往常一样,穿着他那套板正的检察官西装套,仪容仪表一丝不苟。南珊这回也换上了笔挺的西装,背脊挺直地站在谭北海边上,后面还有两位曹焕不怎么熟悉的面孔。一位看起来约莫五六十岁,精气神十足,她头发挽起,面容慈祥中带着肃穆。另一位略微年轻一些,面容祥和有如弥勒佛,他头发上了不少发胶,将鬓边的碎发也一并梳了上去,发缘在走廊顶上日光灯的照耀下反着光。 这两位是未检办的李主任和唐主任。谭北海向曹焕及王老师介绍到,继而又转向了未检办的两位主任道,这两位是中华公义司法鉴定中心法医临床主任王老师,以及法医物证鉴定人曹老师。 曹焕太阳穴跳了一下,曹老师?怎么这词从谭北海嘴里出来就这么变扭呢。曹焕硬生生忍住笑,站起来鞠了一躬,与未检办的两位老师握了握手。 几人寒暄了几句后,承办法官带着钥匙叮叮当当地奔跑过来,打开了27号法庭的大门,跑起的风将他梳在一边的头发掀起,露出了光洁的头皮,他若无其事地又将头发给盖了回去,伸手请外头几人进门。四位公诉人被安排在了原告席上,承办法官把写着原告席的牌子翻了个面,变成了公诉人。后边又进来几人,每人人手两张椅子,硬是弄出了一排旁听席来。曹焕心里大石落地,坐旁听席总比被安排在被告席上好。 老师们好。 两位女法官以及一位戴着眼镜的青年法官同时进门,与在座的各位打了个招呼,抱着记录本走上法官席落座。青年法官的座位面前有一台老旧的电脑,他按下主机开关,扶了扶眼镜,双手搭在了键盘上,看起来应该是位实习记录员。欧思阳是和父母一起来的,三人进门后径直走到了曹焕旁边坐下,欧思阳抱着他爸爸的手臂小心地觑着被告席,眼神无意中与曹焕接触时,他眼角微微弯起,小声问了声好。人都到齐后,只剩下一直空着的被告席了,承办法官看看时间,拍了拍记录员的肩膀,让他去问问怎么回事。记录员点点头,扶了下眼镜,小跑着出门,又小跑着回来,道: 公安局那边在送人过来的路上堵车了,说是马上到。 承办法官一脸不高兴,用方言骂他们不守时,不知道早点出门。 郑盛是从被告席边的小门被两个法警驾着进来的,他整个人比曹焕上次见到的时候瘦了一大圈,脸颊削了进去,两眼无神无光,看起来像是个多年的瘾君子,他的头发也是乱糟糟的一大团,纠结在一起,毕竟人到中年,原先可能还会定期染黑,此时没这条件,从头顶开始花白了一大片。郑盛那凹陷眼窝里的眼珠子将公诉人从左到右看了一遍,继而转向了旁听席。曹焕早在郑盛出现的时候就挡在了欧思阳前面,当郑盛看过来的时候,他与郑盛正面对视,直到对方不甘地移开眼睛。 一班同学们浩浩荡荡地赶到了法院,法院门口值班室里的人朝他们看了过来,见他们在法院门口徘徊,心中起疑,站起身似乎是想出来赶人。潘秦楚察觉到了值班人员的动作,她抬起手,示意大家先别动,四处看了圈想找个能躲的地方。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值班人员已经向他们走了过来,潘秦楚一惊,挥动手臂,带领大军拐了个弯向左边走去。值班人员停住了前进的脚步,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一直沿着围墙走到底,才重新回了值班室。 -- 第58页 我们现在怎么办啊? 有人出声问道。 潘秦楚刚才在法院门口,发现对面有一家二层楼的麦当劳,她往那边指了一指道: 我们去对面麦当劳等,离三点还有十几分钟了,今天我请客,你们随便点! 萧主任这是第二次这么急着赶去法院,恨不得路上所有交通灯都是绿灯,碰上个红灯,即使只剩几秒都让他心慌不止,车只要没在动,他就焦急地用手指敲着方向盘。 现在几点啦? 班主任也心急如焚,心里已经把前面堵着的车都掀开了,听萧主任这么问,她回过神,抬手看了眼手表道: 两点四十五了萧主任。 这么看来,从学校开出来也没过10分钟,但在萧主任的感觉中,至少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 萧主任,要不要通知孩子们的父母啊。 这是班主任一直想问又不敢问出口的,集体出逃这事可大可小,但念在这帮孩子平时都是一等一的学习好,且初衷也是想帮自己班的同学,她实在不愿动不动就叫家长,打击他们的互助心,这很容易使得他们今后变成自私自利的人。 但如果今天丢了一个,或伤了一个 班主任额头冷汗直冒,不敢再想下去。 萧主任没有马上回答,显然也是在想同一个问题,过了好久,他开口道: 先不通知吧,哎,现在的孩子可真是,太有主见了。等回去了,罚是肯定要罚的,只是罚什么还要好好考量下。先不想这些有的没的了,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把他们全部平安带回去。 班主任应了声,她看向前方,隐隐约约能见着法院建筑的尖尖了,她握紧了手,脚不自觉地轻轻跺起来。 庭审的证据一项项摆了出来,与之相对的是,郑盛的脸色一次比一次灰败。谭北海这边的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好,郑盛的律师还不知道公诉人这边已经掌握了绝对性证据,他站起来陈述了一大段辩词,无非是没有方法可以证明检材上的精斑和血迹是同一时间出现的,也没有任何证据显示被害人身上的伤是郑盛造成的云云,他谎称郑盛只是有恋物癖罢了,并没有对被害人造成实质性伤害,想以此企图逃脱罪责。接下来,便是轮到公诉人这边提出新视频证据,郑盛和他的律师一听,同时震惊地抬起了头。谭北海在播放视频证据前,朝旁听席这边看了曹焕一眼,曹焕立刻接收到了他想传达的信息,马上与旁边欧思阳的爸爸委婉地说明了下。欧思阳爸爸听懂了,脸色瞬间苍白,他有些不能接受地摸了把脸,将欧思阳反过身抱在怀里,捂住欧思阳的双耳,不让他看到、听到即将播出的视频。欧思阳爸爸自己也还无法接受这个决定性证据,他闭上眼睛低下了头,双拳拽得死紧。 视频播放的全程中,郑盛这方安静得不得了,当法官询问被告方是否还有什么要说的时候,郑盛律师带着一脸的不甘,无声地摇了摇头。最终诉求由李主任进行发表,她特别指出郑盛身为人师,却做出如此有违人伦的龌龊行为,希望法庭能从重判罚。听闻至此,郑盛一下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对面的公诉人们,眼里全是杀气,然而对面四人完全当他是空气,无视了他的怒视。 若双方都没有要补充的,则现在进入合议程序,休庭30分钟。 法官宣布完后等了会儿,庭下一片安静,无人出声。曹焕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现在时间是下午两点四十五分,他转头看了眼欧思阳,只见他小脸通红,不知是气的还是委屈的,他有些担心欧思阳太激动会对他大病初愈的身体产生负面影响。 欧思阳,要不要先跟你爸爸妈妈回家? 欧思阳咽了几下口水,摇了摇头,开口时声音哑得不行: 我要看到最后。 曹焕不善于劝倔强的小孩,他笑了下,没再多说,只是把自己没开封的水拧开,让欧思阳喝一些,平静一下。 哎哎哎!你们快看!那是不是我们老班啊?哎呀!旁边那个好像是萧主任! 坐在麦当劳二楼靠窗位置的一个男生突然喊道,正在吃东西聊天的大家一下精神高度紧张,齐齐跑去落地窗户边看。此时的班主任和萧主任正在法院门口与值班人员说着什么,突然,萧主任转身面向麦当劳,吓得大家四处逃窜,看到掩体就蹲下躲进去。 走过来了走过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大家吓得哇啦乱叫,又赶紧捂住嘴不敢出声。 别慌!大家别慌! 潘秦楚和赵祁躲在柱子后面,看着玻璃窗外一步步走来、离他们越来越近的萧主任和班主任,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阳阳还没出来吗? 赵祁看了看手表,已经三点了。 萧主任把车停在了法院大门口的路边,也不管这地能不能停车,会不会吃罚单了,与班主任二人气喘吁吁地跑去法院门口,问值班人员有没有见过一大帮孩子。值班人员点了点头,详细地告诉他们一大帮孩子先沿着围墙往左边走,接着又一起进了对面的麦当劳。萧主任转头往麦当劳看去,立马就看到二楼窗户里站着好几个往外张望的孩子,且看到他看过来,还都躲开了。萧主任碰碰身边的班主任,伸手指给她看,他对这帮孩子实在是无奈了,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摆什么表情好。 -- 第59页 孩子们在那儿呢,我们过去吧。 三个法官的合议比想象的要早结束,只过了十分钟,他们就都回到了原位,并宣布重新开庭。等底下人都各就各位后,承办法官站起了身,清了清嗓子,宣读了合议结果。 被告人郑盛,作为人民教师,没有做好教书育人的工作,对自己未成年的学生下此毒手,可恨,在犯下罪行后企图逃避责罚,可气。本庭宣判,被告人郑盛犯强|奸罪成立,猥亵儿童罪成立,且本庭认为,被告人郑盛对被害人欧思阳实施性侵的场所具有相对的公开性,有被他人感知的可能,认定其为在公共场所当众实施犯罪*。被告人郑盛具备教师的特殊身份,且被告人认罪态度恶劣,多次试图逃避刑罚,应当从重处罚,本庭决定,对被告人郑盛执行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闭庭的那一刻,最先哭出声的是欧思阳妈妈,她双手捂面,哭得不能自己,欧思阳爸爸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身抱住了她,抚着她的背,嘴里小声安慰着她。欧思阳从座位跳了下来,咬紧住嘴唇,硬生生憋住眼泪,他先向离他最近的曹焕及王老师鞠了一躬,又向公诉人位置的四位检察官鞠了一躬,最后正对着法官席位上的四位法官鞠了一躬,他的眼泪也在最后一弯腰时滴落了下来,他返回身抱住自己妈妈的腰,浑身颤抖着无声地哭泣。曹焕往郑盛那边看去,只见郑盛眼睛血红地盯着这边,嘴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他被两边的法警拽着往后倒退,还不甘地往这边踢着腿,曹焕翻了个白眼,不再去看他。 萧主任跑着上了麦当劳的二楼,楼上的一班同学们看到他上来,全挤在了一起,能离楼梯多远就多远。萧主任揉了揉膝盖,指了一圈或坐或站但都一脸害怕地向他看来的一班学生们,指责的话在嘴边,但最后还是没说出口。班主任上楼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清点人数,她神经绷了一路,一时有些站不住,扶着桌子指着孩子们道: 都过来站好了,按照高矮,一排10个人。 一班的各位面面相觑,潘秦楚一看逃不掉了,站出来让同学们排好队,又转身站在队伍最前面,向两位老师道了歉。等他们报完数,确认一个都没少,萧主任和班主任憋着的气终于吁出,瘫坐在了两张椅子上。 你们啊,私自逃出学校,胆子怎么这么大啊!知不知道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们一个个都得被劝退?劝退都是轻的了,受了伤,或者碰上什么更严重的事,你们爸爸妈妈怎么办啊! 众人全部低下了头不说话,麦当劳二楼一时安静无比。 当啷! 在这寂静中,突如其来的清脆响声吸引了所有人注意,萧主任侧头一看,好家伙,一小截钢管从最后排一个男生的怀里掉了出来。男生见状,惊慌地把钢管捡起来藏进衣服里,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这什么?你拿这东西干什么? 萧主任可不会轻易放过,站起来要走过去看个究竟,他路过一个学生的时候,手臂不小心碰到了学生的衣服,却犹如碰到了铁板,手肘顿时传来一阵麻感。 你衣服里什么东西?! 那学生吓得不行,赶紧把衣服里的铁制便当盒拿了出来。 什么意思?你们带这些东西干什么?一个个都给我拿出来! 大家不敢反抗,只得把自己带的武器都拿了出来,这一看,带什么的都有,还有人拿了炒菜用的铲子。 打群架来了是吧?啊?!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学人家打群架啊?!别以为你们实验班我就不敢罚你们了!说!谁的主意,带这些东西出来干什么! 潘秦楚敢作敢当,当即就想站出来,被身旁两位同学赶紧往回拉。此时从最后排开始,此起彼伏地发出了是我、是我的声音。体育委员接着道: 我们是来接欧思阳同学回家的,但是万一有人要害欧思阳同学呢,我们得保护他! 是啊! 没错! 但我们说好了!是绝不会主动出手的! 一时间大家都叽里呱啦地表达着自己的意见。 够了! 班主任一嗓子,大家又马上闭上了嘴,低着头等罚。班主任看看萧主任,意思是这里萧主任最大,让他来做决定。萧主任把每个孩子的脸都看了一遍,最终叹了口气道: 哎,不罚你们是不可能的,但是爱护同学帮助同学这件事也是要表扬的,但功不抵过,没想到你们一个个的都挺会自己拿主意啊,既然如此,那么期末考试马上就要到了,你们一班,所有人,记住了是所有人,都必须在期末考试里上年级前100名。你们不是爱互相帮助吗,我知道这里面有几个偏科的要上前100还有些困难,那你们就互相帮助,不然寒假就给我每天集体来学校报到,打扫操场,谁不来处分谁。 大家你看看你我看看我,最终都偷偷望向潘秦楚,潘秦楚微微点了点头,于是稀稀拉拉的是响了起来。 大声点! 是! 哎欧思阳出来了!!你们快看! -- 第60页 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句,大家立刻抛下两位老师,拥过去挤在落地窗前看。 真的啊,走走走走我们下去! 有几个撒腿就要往下跑,突然想起萧主任和班主任还在,一脚都踩在下一个台阶上了,硬生生愣是停在那儿,有点犹豫地望向他们。萧主任无奈地摇摇头,松了口道: 去吧。 顿时,所有人都一窝蜂地跑了下去。 不要挤!小心摔跤! 班主任一边喊着一边也跟着他们跑下楼去,这倒是苦了萧主任,才刚跑上来,又得下楼,对他的老寒腿实在是一大折磨。 欧思阳被爸爸妈妈牵着走出法院大门,他眼泪还没掉干净,时不时吸一会儿鼻子,就这低头擤了下鼻涕的功夫,再抬头,就看见整个一班的同学们都从对面朝他奔跑过来,惊得他眼泪一下缩了回去,瞪眼看着不远处不断靠近的黑压压一群人,差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第一个跑到欧思阳眼前一把抱住他的是赵祁,随即以他们两个为中心,大家围成了一个大圈,把跟在后面出来的曹焕他们都挤开老远。潘秦楚跑得慢,走了一圈想找个空隙钻进去,结果越走越往外,只能不断向上跳着朝圈里的欧思阳喊。欧思阳见到焦急地往里张望的潘秦楚,他奋力拨开人群,伸长了手将她拉进了圈中心。 阳阳,结果怎么样? 潘秦楚小心地问道,表情郑重地不得了,惹得周围的同学们一时都闭上嘴,屏息静气地等他回答。欧思阳看了看周围的同学,最终将目光停在潘秦楚和赵祁这边,向最紧张的她们两个用力点了点头。 判了无期徒刑。 话音刚落,震天的欢呼声响起,所有人又蹦又跳又叫,引来了不少路人的侧目。体育委员一把抱起欧思阳,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将他向天上抛去,吓得他尖叫了一声,大家默契地喊着欧思阳的名字,将他不断往天上抛。 你们快放欧思阳同学下来!危险! 班主任的声音迅速被这帮孩子们兴奋的叫喊给盖住,她围着圈焦急地叫着,却完全没有人来理会。萧主任慢慢走来,看着这场面又是一阵无奈,拍拍急得跺脚的班主任的肩膀,向她摇了摇头。 算了,让孩子们去吧。 这么接抛了十几下后,体育委员扶住欧思阳,让他能稳稳地双脚落地。趁着这空档,班主任大喊一声: 列队! 乐疯了的大家一时都忘了自己还是戴罪之身,班主任如此威严的一喊,听得他们下意识缩缩脖子,慌慌张张地排好了三排,连欧思阳也排进了队伍中。班主任哭笑不得,过去让欧思阳出列,叫他跟爸爸妈妈回去好好休息。在确定人全部到齐后,班主任老师一声令下,领队带孩子们往公交车站走,准备坐车回校。 赵祁排在队伍最后,她回头向后面看了看,跟身边的潘秦楚说了什么之后,转身朝曹焕他们小跑着过来。 给你! 赵祁跑到曹焕面前,从口袋里拿出了用麦当劳垫餐纸叠成的信纸递给他。曹焕立刻站直了身,恭恭敬敬地伸出双手从赵祁手里接过信,他想起来自己口袋里还有几块巧克力,于是全部抓了出来塞进赵祁手里。 叮当。 一样金属物件随着曹焕的手,从他的口袋中掉了出来,落在地上。赵祁赶忙俯身帮曹焕捡了起来,那是曹焕拥有的唯一一件属于他逝去的父母的物品金属紫色花吊坠。 咦?赵祁端详着手中的这个吊坠,眨眨眼道,医生哥哥你也有这个啊。 赵祁将吊坠递还给曹焕,说道。曹焕要接吊坠的手停在半空中,一瞬间,他脑袋嗡的一下,心跳声随之变得剧烈。 你、曹焕喉咙干得很,他吞咽了一下,道,你见过这个?确定是一模一样的吗? 曹焕的语气有点急,赵祁愣了下,点了点头道: 大前年,我们福利院的新春派对请了好多其他院的小伙伴们过来,其中有个男生就挂着这个吊坠。 你还记得那个男生是哪个福利院的吗?叫什么名字? 嗯他们叫他图图,我不知道是哪个字,不过当时为了分清楚人,大家都是穿着自己福利院的衣服来的。他穿的衣服上印着的标志是一座桥,桥下有三条湖水,我们杨柳湾的标志是一棵杨柳树,底下有三条湖水,跟我们的很像,所以我记住了。我当时不小心摔了一跤,是他扶我起来,给了我创口贴的,本来我们说好第二年我要送他一个小礼物,但是后来我没再见过他了。 祁祁!走啦! 潘秦楚在前方喊道。 哦,来啦!医生哥哥再见! 赵祁回头向众人挥了挥手,急急忙忙跟上了回校的队伍。 作者有话要说: *有参考《关于依法惩治侵害未成年人犯罪的意见》内容 后续:欧思阳还是转学了。还有一个人也转学了,就是五班的班长。五班的孩子们后来接受了学校安排的心理辅导,陆陆续续有不少人来跟赵祁道了歉,赵祁原谅了一部分人,没有原谅一部分人。 -- 第61页 第二卷 利益的牡丹 第十五话 你在想什么? 什么?!啊、我,咳、咳。 谭北海如幽灵一样从背后飘过来的声音,让曹焕一个激灵,被自己口水呛到。谭北海拍着曹焕的背给他顺气,顺便拧开了一直没喝的水,塞进曹焕手里。曹焕三两口下去大半瓶水,擦擦嘴看向谭北海,他刚才过于震惊,没察觉身边站了个人,更不知道谭北海不仅就在边上,还听去了他和赵祁的全部对话。 桥下有湖水,是市儿童福利院的标志。谭北海见曹焕警惕地看着自己,笑了下道,我就是从那里出来的。 这话成功转移了曹焕的注意力,他放松了脸部表情,一时语塞。 对不起,我不知道 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谭北海倒是坦然得很,一脸的无所谓,他继续道,你打算怎么查? 什么? 谭北海指指曹焕手中的吊坠道: 那个叫图图的男孩子。 曹焕看了眼手中的吊坠,将其塞进了口袋中,心想他还什么都没说呢,谭北海怎么就能看出来他是准备去查的,他不带笑意地勾了下嘴角,道: 大概就是,去福利院问一下吧。 一个福利院里有几百上千个孩子,万一不止一个图图呢?再者,福利院凭什么让你说查就查? 曹焕皱了下眉,不大高兴起来,首先这事跟他谭北海什么关系,其次去哪儿查怎么查我问你意见了吗?至于上来就泼冷水吗?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差点就被表象迷惑了,谭北海也许确实是个好的工作伙伴,但也仅此为止了,自己果然跟谭北海这个人本质上是不对付的。 我大不了让莫达拉帮忙。 福利院信息不与公安联网,他又要以什么名义去查一个孩子? 此时此刻,曹焕觉得自己不是眼花,面前的谭北海整个人都散发着讨人厌的绿色光芒,就像是成吨腐败食物堆在一起般臭不可闻。 所以,这关你什么事?我又不急,慢慢查下去总有办法的。 曹焕看都不愿再看谭北海一眼,转身就要走。 等等。 看着曹焕一身戾气地离去,谭北海慌了一下,他本是好意,不知道怎么就惹怒对方了,他赶忙快步跟上去拉住了曹焕手臂。 又怎么了?我就查查,难道还犯法了吗? 曹焕抬头皱眉看着谭北海,他甩了甩胳膊,没能把谭北海甩开。 我是想说,谭北海欲言又止,曹焕见他没下文了,用了点力想甩开他,他怕伤着曹焕,只好放开了桎梏,轻声继续道,我的印象中,院里并没有一个叫图图的男孩子,当然也不排除我后来工作了,回去得没以前那么频繁,有些孩子可能刚来没多久就被领走了。你要是不急,再有十多天就过年了,到时候我会回去那儿,顺便帮你找院长问问,你要一起去么? 大约是谭北海看起来真的非常真诚,曹焕被感染到了,他的怒气因此消失了大半,他冷静下来想了想,抛开谭北海这人讨人厌,若是他想要找到图图,除了找谭北海帮忙,确实是没什么其他门路可以查了。 既然有个现成的邀请 曹焕挠挠头,清了下嗓子道: 那是除夕那天去吗? 对。 也行,我回去跟家里人说一下,到时候去那儿待个半天。 曹焕冷静下来,脑子也清明多了,怪不得上次谭北海来他家,当他说到养父母的事时谭北海半句话都没多问,想来应该是感同身受,以前肯定没少被人问东问西。曹焕这人在利己方面还是很现实的,谭北海如今抛出了橄榄枝,他也得说点什么博取信任,缓解下他俩不久前剑拔弩张的关系,说不定此事之后还有能够互相帮到忙的地方。 我之前有提到我养父母的事看谭北海点了头,曹焕继续道,其实我亲生父母吧,他们在我8岁的时候出了点事故,去世了。我现在的养父母是他们当年的朋友,我家也没其他亲戚,所以他们干脆领养了我。我可能当时受了比较大的刺激,影响到了我对于我亲生父母事故发生前后一段时间里的记忆,唯一有印象的,就是那个吊坠了。当然那吊坠也可能就只是个普通的装饰品,没有任何意义,我想要查,其实更多的是为了了却执念吧。 曹焕避重就轻地说了一些,没有包括他从来不认为自己父母是死于事故,以及这个吊坠绝对跟整个事件有巨大关联的部分。话毕,两人均沉默了会儿,在这沉默的档口,曹焕渐渐回过味来,谭北海既然是想帮忙的,一开始直接说明不就好了,问那些个气死人的问题是想干嘛?找架吵吗?怪不得谭北海没朋友了,就这说话方式,有几个都得被他气走,曹焕斜着眼睛打量了会儿谭北海,恨不得原地网购,送他一套《蔡康永的说话之道》。 12月29日是这年的最后一个上班日,中心里熙熙攘攘地拥来了许多人,全是期望在元旦前把鉴定做掉、能赶在过年前拿到报告的,毕竟没谁是希望把糟心事带过年的。如此客流量,导致两个接待室人手完全不够,只得把各科助理们也拖出来接待,就连秦诗这个前台也没被放过。这些在大厅等候的人,大多脸上都带着焦急,唯独一位身穿藏蓝色polo衫、黑色西装裤、黑色皮鞋的中年男人与众不同,一派悠闲样貌。此人进门已大约有一个小时了,一直坐在等候椅上,时不时看看身边的人,时不时哼个歌,一点也不像是来做鉴定的,甚至有时他还会给身边的人解释他们手中拿着的材料上文字的意思。 -- 第62页 秦诗注意这个人很久了,一开始她以为是哪个人的家属,可是人来来去去都换了好几批了,也没看他跟谁一起走,要说是访客吧,所有访客都是要在她这里提前登记的,除非秦诗正想着,一低头盖章的功夫,再抬头看去,那个中年人就已经不见了,她微微站起身来,睁大了眼睛四处寻了寻,只见曹焕抱着一大摞档案袋快步从法医区走出来时,一个不留神撞到了迎面而来的中年男人。那人还帮曹焕扶了一下失去平衡即将要倒地的档案袋们,他和曹焕互相点了点头,便错身走开了,看方向,却是直接往主任办公室而去的。 哎 秦诗急了,喊了一声想叫停那个人的脚步,照理说谁要见主任都得通报,这人好歹先来前台问一句吧,怎么说进就进啊,她不管还拥挤在前台等着登记鉴定的人,撒腿朝主任办公室跑去。当秦诗离主任办公室还有十几米距离的时候,叶怀国听到了敲门声,打开了门,他满脸笑意地将那位中年男人给迎进了门。秦诗踌躇了下,看叶怀国这反应,这位客人应该不简单,她直觉还是不要多问的好,慢慢后退回了自己的位置,当没看见。 老叶啊,生意不错嘛。 何运舟拍了叶怀国胳膊几下,哈哈笑着说道。 我这哪叫什么生意啊,倒是你,气色不错嘛,哪里像大病初愈的样子,怎么舍得走出家门了? 叶怀国从柜子里拿出了上好的茶叶,倒满了小茶壶,他摁了茶桌上烧水的键,其上的小水壶里顿时响起了水滚动的声音。 何运舟端详了会儿这个茶桌,回答道: 李成薰的姐姐,你记不记得?现在还在我们那儿做未检办主任,前几天直接奔我家里来了。我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出山了。哎老叶你这茶桌新买的吧,有意思,现在科技发展的,烧水泡茶一体化,我上次来的时候还没有呢。 你也不想想自己多久没来了。叶怀国将烧开的水倒进满是茶叶的小茶壶中,他取出两套上好的紫砂小茶杯,递给何运舟一套,将他的茶杯倒满茶汤,再用另一个小圆筒杯迅速盖在上面,先闻香,这肉桂茶其他没什么,就是香。 何运舟双手捧起小圆筒杯,凑近鼻子闻了闻,感叹道: 嗯!是真的香!你哪儿买的?我也去弄点来。 瞧你这客气的,送你就是了。你是不是也快退了?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人老了,还真的会特别怀念以往,我们几个刚参加工作的事,好像就发生在昨天一样。现在还在岗位上辛勤奋战的也就是李成薰了,你看看我们两个,退的退,叶怀国指指自己,又指指何运舟,逃的逃。 哎,何运舟立马摆手道,你那早退不叫逃啊?我可是坚持到了现在的,我这是真病了,所以应该是逃的逃,他指指叶怀国,又指指自己病的病。 叶怀国大笑着拍了拍自己大腿道: 你看看我们俩,要是被李成薰知道了,她非得骂我们不成气候。 可不是,我自从病了,她联系我,我都不太敢回。 你别说,成薰还真和我抱怨过你躲着她呢。怎么样,这次元旦假期她约我们再聚聚,你可不能再推辞了。 何运舟起身在叶怀国办公室里踱着步,四处翻看了会儿叶怀国书架上的藏书。 我都被她姐姐硬是拖出来了,再不去还像话吗。 何运舟突然瞥到办公桌上的一张简历,他拿起来仔细读了一遍,摇了摇头,指指叶怀国道: 你啊你,招的都不是普通人啊,外面刚刚我碰到一个,你别不承认啊,那眉眼,一看就是。他用手指弹了弹手中的这张简历,这又来一个,你是故意的吧。 叶怀国笑而不语,看了简历一眼,继续喝自己手中的肉桂茶。何运舟放下了那张简历,又踱回了沙发边。 你跟成薰,到底都在商量些什么呢?连我也不能告诉? 叶怀国叹了口气,轻轻放下了茶杯。 这不你一直在养病,我俩找不到机会说么。本来过去的也就过去了,毕竟这么多年了,只是没想到啊,这些小辈又出现了,我是怕历史重演,成薰那边更不用说了。 何运舟点了点头,道: 我懂了,今天你叫我来,是来招安了。 我哪招得动你啊。叶怀国下巴指了指办公桌上的那张简历,我跟成薰说了这事,她的意思是那个时候我们袖手旁观了,现在是老天给了我们赎罪的机会。前途、家庭等等的理由我以前都用尽了,现在我退都退了,女儿也成人可以自己生活了,我还有什么理由再视而不见?你怎么样?要来我们就聚一聚,不来么你就好好养病。 何运舟手里拿着茶杯,低着头不说话,不知思考了多久,他抬起头笑着对叶怀国道: 喝茶喝茶,时间地点记得发给我啊。 吊坠的事有了眉目,说不兴奋那肯定是假的,新年放假前的每一天,曹焕都觉着过得又漫长又煎熬,好不容易熬到了除夕,他早上醒来一拍脑袋:忘了件重要的事。虽然这次是谭北海主动提出来的帮忙,但毕竟是除夕,一个对中国人来说非常重要的大节日,要曹焕两手空空去福利院,这体现不了他的素质。可现在再去采买又有点来不及,曹焕在阳台来回踱了两趟步,想到了个好办法。 -- 第63页 啊放下它们!!老大救命啊!妈妈!不能扔掉的!救救我啊老大! 曹焕给陈弥去了个电话,希望能借一点零食,电话刚接通,他还没说话,就听见那边陈弥杀猪般的鬼哭狼嚎。 什么鬼,大过年的你嚎什么? 你选一个,只能选一个! 电话那边传来陈弥妈妈中气十足的声音,这场面曹焕曾经见识过,隔着电话也大致猜到了如今正在发生什么。 我、我啊!!不能扔啊妈妈!! 陈弥估计又是藏了什么东西被他妈妈发现,上演了一出有这没那,有那没这的戏码,只是不知道这次又是哪两样东西遭了秧。 弥勒,我现在要到你家来,你 哎呀,是不是曹焕呀? 刚才还怒气满满的女中音,立马转变成了温柔的知心姐姐音,陈弥妈妈应该是踢开了鬼叫的陈弥,把他手里的电话给抢了过来。 阿姨好,我一听到阿姨的声音就知道您精神得很,跟个小姑娘似的。 哎哟我们曹焕真会说话,你要来我们家吗?要不干脆在我家过年好了,阿姨给你烧好吃的去,上次那碗红烧肉你吃得最多啊,阿姨这次多给你烧点。 曹焕领教过拒绝陈弥妈妈好意的后果,他不敢怠慢,语调高昂地道: 阿姨烧的红烧肉天上有地下无!我就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咸甜相辅相成,汤汁浓稠带酸,特级水平。但这年我还得在自己家过,不过我一定把阿姨的红烧肉带回家,让我们全家都尝尝这好手艺! 陈妈妈被夸得一个劲儿地笑,满脸春光地把手机还给了陈弥,捧着脸进了厨房间,但同时也没忘把从陈弥房间截获来的东西一起拖进厨房,锁上了门,不论陈弥在外面怎么拍门就是当没听到。 老大,我完了。 你完什么完了,藏的那些个小黄油圆盘被查了? 哦,那倒没,那些在你家呢。 嗯????我怎么不知道! 没办法,得插盘才能玩啊,带来带去多麻烦,就放你家飘窗下的抽屉里了,总之不是这个。我这不是正减肥呢吗,但我之前在网上找代购买了好几箱零食,可那是被强制减肥之前的事,我都已经忘了,结果前几天送到了,我又不能吃,就把它们藏在了床底下。今天我妈大扫除的时候发现了,她非常生气,拿着笤帚追着我打。我发誓我一口都没打算吃,我没扔掉是因为那是浪费粮食,要遭天打雷劈的!但我妈不信啊,拿了我柜子里还没涂装的白模GK,问我是选零食还是选GK。我是真的冤呐老大,这两天要是下雪了,那绝对是我冤出来的! 现在是一月份,不管你冤不冤过两天都要下雪。既然你这么诚恳地求助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下你那些零食吧。 嗯?我求助了么?我虽然没打算吃,但都是我从没吃过的零食啊,都给我舔口你再拿走行不? 没得商量,我快到你家了,再见。 曹焕在陈弥第二轮鬼哭狼嚎开始之前挂断了电话,他想着天助我也,顺手微信给陈弥转去了六百六十六块,用个吉利的数字买下这一箱天降零食,喜滋滋地出门往陈弥家蹦去。 曹焕先回了自己家,放下从陈弥那儿抢来的一箱网红进口零食,他把自己打理一番,自认帅气无比地拎着大包小包年货回去了养父母家。曹焕没说自己什么时候到,养母周丽华开门一见是他,眼泪立刻掉了下来,心疼地直说瘦了瘦了。周丽华把曹焕拉进门内,反手就去厨房舀了一大碗还在小火慢炖的本鸡汤,看着曹焕站门口喝完了,脸上才露出欣慰的笑容。 妈,这是陈姨给我的红烧肉,我可是一早过去拿的,还热着呢。 曹焕擦擦嘴,打了个嗝,将手中的保温饭盒放在了玄关柜上后,他坐在小凳子上换了鞋子。 哎呀,那你过两天再去一趟陈弥家,给他们送一点年货过去,怪不好意思的。 周丽华接过曹焕的外套,挂在了门边的衣架上,她拿起保温饭盒及地上一盒盒的年货,开心地看了看,脚步轻快地往厨房蹦去。 哇,好香啊,妈在烧什么? 曹焕闻着味跟了过去,灶上两个大锅咕嘟咕嘟冒着香气,闻得他口中生津,止不住要吞咽口水。 还有什么,过年必吃霸王别姬啊。 说起这道菜,是由周丽华在经典菜品上加上自己的创意创作出来的,一经出世就成了家里每年年夜饭上的主角。据曹焕的记忆,年三十当天凌晨四点,周丽华就要起床开始炖三年老母鸡,炖到中午后往里加入甲鱼,再一起闷至晚上出锅。届时鸡肉酥烂、鸡汤醇厚,且鸡肉里渗进了甲鱼肉的甜鲜,甲鱼肉里渗进了鸡肉的咸鲜,汤品更是吸收进了党参、当归、枸杞的滋补因子,当之无愧的年夜饭霸主地位。 正当曹焕对着汤锅流口水之际,家里大门的锁动了两下,被人从外面打开了。养父韦博豪站在门口,轻咳了两下,额头上满满的都是细密的汗珠。周丽华拿着铲子探出头,愣了愣,她将铲子交到曹焕手里,赶紧去卫生间拿了块毛巾出来,给韦博豪擦去汗水。 -- 第64页 怎么跑着回来了?你不是在前山公园那儿看他们下棋吗,我给你发信息才过去几分钟啊,这么急着见儿子啊。 我、我哪有,我本来就是在慢跑锻炼。眼看着被自己老婆在儿子面前拆穿,韦博豪面子上挂不住,说话都有点结巴了,他抢过了周丽华手里的毛巾,自己往脸上胡乱抹了抹,转向了走到门口的曹焕,看了他一眼道,还知道回来啊,我以为你野在外边了,过年也不回来咯。 韦博豪口是心非不是一天两天了,刚把曹焕领回来的那段时间,他可是挣扎了好几天要怎么对这孩子。太凶吧,怕吓着曹焕,毕竟当时这孩子刚受过巨大打击,太温柔吧,又怕宠坏了,对不住老友托孤想让他好好成长的遗愿。结果就是纠结来纠结去,变成了现在这种口嫌体正直的模式。 曹焕背过身偷笑了一下,从背包里拿出给韦博豪的礼物一双可触屏的手套,顺便帮他戴上手试了一把。 韦博豪退休后没什么其他爱好,就是喜欢下棋,但又嫌弃和坐在楼下或者公园里那帮老头老太们下棋太丢份,后来在曹焕的引导下,他开始了手机下棋,可老是盯着手机又要被周丽华教训,他只得每次在家里玩得时间差不多了,就说要到楼下走走,其实不过是换个周丽华看不到的地方继续下棋。夏天倒还好,冬天可就比较辛苦了,戴手套,没法玩手机,不戴手套,差点冻出关节炎。 韦博豪收到这个礼物,内心是非常开心的,嘴角自己要往上翘,他赶紧给硬生生压住了,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高兴,即使他没说话,想故意装深沉,曹焕和周丽华也懂了他的心理活动。韦博豪慢吞吞脱掉鞋子,借口要换衣服,双手往后一背,看起来毫无异样地踱进了卧室,一关门,他马上重新戴上曹焕送的手套,左看看右看看,喜欢得不行,欣赏了半天才恋恋不舍地把它们摘掉,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衣柜中。韦博豪从衣柜另一边摘下一件套了好几层外膜的羽绒服出来,他将外膜扯掉,一股脑塞进床头柜角落里,单手拎着衣架推开卧室门,把羽绒服扔在了沙发上,全程一副非常不在意的样子。 这我们单位的退休福利,送了羽绒服的券,我衣服多,本来用不着,但放着过期了也是浪费,就去兑换了件。不过我穿着丽华说老气,给你吧。 谢谢爸! 曹焕笑嘻嘻地拿过了那件羽绒服,一看臂上的标志,竟是鹅牌的,他看了眼韦博豪,试穿了一下,极其合身,不多一分不少一毫。 哪个单位退休福利还能发鹅牌的券啊。 曹焕明白过来是怎么个事,他走过去抱了抱韦博豪,转身就跑去厨房帮周丽华准备年夜饭要用的食材。韦博豪被曹焕这一抱,愣了愣,嘴上说他没个正样,心里倒是乐开了花,开电视的时候嘴里还哼着小调,翘起二郎腿一颠一颠的。 你爸给的? 看见曹焕身上的衣服,周丽华眉眼弯弯,手上摘着豆角道。 是啊,我爸还不肯承认。 他就那样。你玩去吧,别在厨房捣乱。 我刚回来,总得做点事吧。对了妈,吸尘器放哪儿了? 还用得着你打扫,周丽华朝门外看了眼,道,知道你要回来,你爸这两天把家里里里外外角角落落都吸了一遍,特别是你房间,他可是全手工擦的。只要一有太阳啊,他就特别勤劳地把你被子拿出去晒,晒了好几天呢。你等会儿去你房闻闻,是不是一股被子香。 曹焕和周丽华在厨房里有说有笑,那边韦博豪想过来倒水,看到这画面,他清了清嗓子,既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有趣的,又不好意思问,只能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转了个身拿着空杯子又走回了沙发,一边继续看电视,一边往厨房那边张望。没一会儿,曹焕走了出来,他还是去阳台拿了吸尘器,在客厅里看似认真地来回吸。韦博豪看了会儿,忍不住了,他换了个腿翘着,手指在膝盖上点着,往曹焕那边瞥了一眼道: 地上是有灰啊还是怎么的? 韦博豪说着弯腰拿手指抹了一下地砖纤尘不染。 没,曹焕想到周丽华刚才讲的韦博豪那些个死要面子的轶事,笑个不停,声音都抖着,他扬了扬手里的吸尘器,道,装个样子。 小鬼。等下是不是要出去啊,怎么想着突然要去慰问福利院孩子了?早点回来啊。 好嘞。 第十六话 吃完中午饭,曹焕计算了下时间差不多了,便打了个车赶回家拿零食箱,又抱着快十斤的箱子吭哧吭哧打了个车赶往福利院。福利院门口还留着圣诞节时的装饰没拆,现下又添上了迎接新年用的各种红色装饰,看起来热闹得不行。曹焕下了车,将箱子随意放在墙角,站在门口欣赏起墙上的贴花来,每个贴花下面都写着制作者的名字,歪歪扭扭努力想写端正的字迹,怎么看怎么是群年龄极小的孩子。 可以啊剪的,挺艺术。 曹焕看得入了迷,一时忘了要联系谭北海,倒还是谭北海先打了电话过来,他一看,赶紧接通了电话,先道了声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你到了吗? -- 第65页 刚到门口,就墙上贴满了窗花的那个大门。 嗯,好,我出来接你,你等会儿。 曹焕无聊找了两颗石子儿踢的功夫,福利院的大门在他眼前敞开了。谭北海从里走了出来,他身上挂着个小孩,右手抱着个,左手还牵着个,场面着实是有些好笑。谭北海多正经一人啊,要不是亲眼见着,曹焕这辈子都不可能把谭北海往眼前这画面上按,不知别人怎么看,反正他是看蒙了。不止如此,今天的谭北海光是外表上,就跟曹焕以前见到的不大一样。往日谭北海出现,一定是一丝不苟地从头武装到脚,今天他不仅穿着一件针线有些粗的红绿色圣诞毛衣,那毛衣正面还勾着一只样子怪异的驯鹿,极其滑稽。 对于谭北海这私服品味,曹焕有些不敢认,他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谭北海好几趟,整个人静止似的站着不动。谭北海没察觉到曹焕的嫌弃,习惯性想伸出手来跟他握一握,可无奈两手都没空。而那三个小孩,看起来都对曹焕这个新面孔非常好奇,被抱着的小孩明显胆子最小,拼命往谭北海怀里钻,只敢稍稍侧头拿眼角余光观察曹焕;被牵着的小孩相比之下胆子大多了,一面不肯放开谭北海的手,一面朝曹焕踏出一只脚,拿手碰了碰他;挂在谭北海背上的小孩傻乎乎地向曹焕咯咯笑了会儿,又继续自己的攀爬事业,一副恨不得坐到谭北海头上去的架势。 我们进去吧,外面风大。 谭北海侧过身,给曹焕让了路,曹焕点点头,营业性地笑了笑,抱起十斤重的零食箱艰难地跨入了福利院地界。 谭北海领着曹焕径直往大礼堂走去,这个福利院所在的地址,在民国时期曾经是外国人建立教堂的地方,改革开放后这里变为了国有土地,做过学堂,也做过临时医院,现在的规模是经过了好几次扩建才形成的。福利院正中的大礼堂仍然还保留着欧式建筑的外观风格,最顶上还有天使及圣母玛利亚的浮雕,不过内里的彩色玻璃窗经过几次战乱,已经被毁得差不多了,只留下了头顶上最大的一面,其余的都换成了一般的透明玻璃窗。谭北海一出现在大礼堂,周围立刻响起了此起彼伏叫哥哥的声音,再加上小孩尖利的嗓音,听得曹焕耳膜一阵阵疼。曹焕甩甩头,纵观整个礼堂,大约有五六十个孩子正围着谭北海七嘴八舌地一顿说话,估计谭北海也根本听不清他们每个人到底都在说什么,只是笑着摸他们的头。 说话声戛然而止,大礼堂中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同时,几百道目光瞬间射向曹焕。曹焕被看得一脸懵,以为是自己身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如此吸引人瞩目,他低头观察了下自己,一切正常啊,他整了整衣服,向前迈了一步。只是这一个动作,一大堆孩子跟被按了开关似的疯狂逃窜,只要是能躲的地方,全部挤满了人。 我、我怎么他们了? 曹焕实在不能理解,他靠近谭北海,小声求助道。 这是哥哥的朋友,大家可以叫他曹哥哥。 谭北海回头拍了拍曹焕的肩膀,面向空旷的大厅大声说道。曹焕琢磨过来了,自己在这儿是一张生面孔,且帅哥一般都是长得不那么平易近人的,会吓着小孩子也是无可厚非,他赶紧露出笑容,想向孩子们投去友好的信号。但这似乎有些适得其反,几个本来躲得离曹焕较近的孩子,撒腿往更远的桌子底下爬去了。 你别介意,这里一般不来生人,来了,那基本就是有人要来领养了。领养人选孩子的时候都是这样把他们聚集起来的,跟挑商品一样,他们年纪虽小,但都懂得很,不太喜欢那样。他们没见过你,以为你是领养人了。 谭北海将那些躲着的孩子们招了过来,一一跟他们解释,让他们继续玩,不要多想。曹焕突然有些伤感,如果不是周丽华和韦博豪,那么他当年也会是这其中的某一个,且当时他都八岁了,能记事了,会被收养的可能性极低,很大概率就是独自成长,无亲无故,哪还能像现在这样没心没肺的。曹焕收起心绪,将自己抱来的一箱零食搬上桌子,撕开胶带,敞开盖子将其中的东西全部倒于桌面。 哥哥我带了好吃的,大家别客气! 没有看见零食会不被吸引注意力的孩子,他们集体都把放在曹焕身上的注意力,转移到了一桌的零食身上。站得离箱子近的孩子前倾着身子,眼看就快摔倒了,但大家就只是盯着,一个都没主动跑过来拿。 园园,你过来给大家分下零食。 谭北海朝着礼堂后方喊道,上次那个在海鲜面店打工的黄园生蹦跳着从礼堂后门跑进来,他绕过人群,来到箱子前,笑眯眯地跟曹焕问了个好。 全体都有!排队! 黄园生一声令下,孩子们一窝蜂涌了过来,按照高矮排成了四列。黄园生这边给孩子们分着零食,那边谭北海向曹焕走了过去,将他引到空着的椅子上坐下。 其实不用带东西过来的,谭北海朝箱子看了一眼,道,那都是些进口零食吧,毕竟他们跟一般孩子不太一样,万一惦记上了,福利院也不可能给他们买这些吃,不太好。 哦我还真没往这方面想,不好意思啊。 -- 第66页 我不是责怪你,送那么贵重的东西过来,我是应该要谢谢你的。你看大概花了多少钱,我转给你。 你要是给我转钱,那就一定是在怪我了。 谭北海没想到曹焕会这么说,他正要转钱的手僵住不动,只得把手机重新收了回去。 我真没这么想,那,你肯定急着回家吧,我就不耽误你时间了,走吧,我带你去黄院那儿问问关于叫图图的男孩子的事吧。 北海哥哥!北海哥哥! 一个留着披肩发的姑娘从黄院办公室里出来,一看见谭北海,她脸上立马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一边喊一边跑了过来,抓起谭北海的双手就原地转了两三圈。 北海哥哥你穿这件衣服真合适! 是你手艺好。 那姑娘搓了搓手,嘿嘿笑着,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北海哥哥你又瞎说,我也就是兴趣使然,手艺还不精,很多地方有待改进,也就你不嫌弃,肯往外穿。诶?这位是? 姑娘终于发现了曹焕的存在,她拨开谭北海的胳膊,上下打量了一下曹焕,而后突然拽紧谭北海的胳膊,捂着嘴小声地说道: 哎呀好帅啊。 虽然我知道,但还是谢谢。 曹焕立刻蹬鼻子上眼,鼻孔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这位是曹焕,我朋友,谭北海向姑娘介绍道,而后又面向曹焕,道,她叫黄榕,榕树的榕,我妹妹。 黄院在离这儿一站路外的榕树边捡到的我,所以给取了这名字,不是桃花岛的那个黄蓉。 黄榕毫不避讳地插嘴说道,说完朝谭北海笑了起来,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我们单位也有个靖哥哥,叫仝靖,人工那个仝,郭靖的靖。 真的呀?这么巧!什么时候让我见见去。 榕榕现在在市警犬基地工作,当训导员,茶花就是她一手教出来的。 曹焕一个趔趄,敢情眼前这姑娘常年面对的是一群狗狗,从她嘴里出来的帅,瞬间打了对折。 曹焕哥哥见过茶花了? 黄榕放开了谭北海,跳到曹焕面前,从自己兜里拿出手机翻了一阵,将屏幕转向了曹焕。屏幕里是已经成年的比格犬茶花正在训练找□□的视频,其中穿着制服的黄榕领着茶花快速掠过十个包裹,茶花只闻一次就能精准找出哪一个是含有□□的。找出□□后的茶花席地而坐,尾巴摇得跟个螺旋桨似的,黄榕丢给它一个小肉条,它一个跃起吃进嘴里,又马上跑回原来的位置,等待下一个指令。 还有还有,这是我们基地新的一批警犬预备役。 黄榕手一滑,翻到了下一个视频,画面里从小到大排着8只小奶狗。最小的是只德牧奶狗,眼睛都没睁开,趴在地上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地在原地颤巍巍地打转。最大的是只拉布拉多犬,它眼睑皮肤可能太重,呈八字形挂了下来,看起来表情极其委屈,不过相对的是,它站得非常笔直,一动不动,且已经穿上了警服,看起来有个警犬的样子了。 曹焕这个狗派在短短几分钟里迅速和黄榕成为了好朋友,两人不仅加了微信,还互相发起了各自压箱底的各种狗狗视频及表情包。曹焕跟黄蓉斗图斗得忘我,眼角瞥到手插兜看着他俩的谭北海,才终于想起来自己是来干嘛的,他收敛了点表情,清了清嗓子,对谭北海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榕榕,曹焕带了好吃的来了,在大礼堂,你再不去他们就要分光了。 什么?!怎么不早说!不行我得让黄园生给我抢一点,我先走了啊!黄榕风风火火地三级跳下了楼梯,在拐角处又突然伸出头来朝曹焕喊道,曹焕哥哥你体重多少啊? 啊?大概65左右? 明白!等下你来大礼堂啊,我送你个礼物!一定要来啊! 说完也不等曹焕再回应,一下跑没了影。 榕榕小时候不太合群,也不爱说话,但是特别喜欢小动物,院里有个动物角,之前都是她在打理。可能小时候压抑久了,有一天突然就变成了现在这种性格。 挺好的啊,开朗活泼,又做着自己喜欢的工作。 你喜欢?我看榕榕确实挺喜欢你的。 不不不不不,别瞎说啊,不带这样乱点鸳鸯谱的啊。 谭北海笑笑没说话,伸手敲响了黄院办公室的门。开门的,是位在这个年纪很少见的有着浓密黑发的老人,老人长得慈眉善目,身材纤长,看到谭北海时激动得眼眶都泛泪了,上前一把抱住比他高了快两个头的人。 北海啊,真的是个很棒的大人了啊。这位是曹焕先生吧,北海跟我说过了,来来来,快进来。 办公室里相当温暖,黄院拿了两个纸杯,往里倒了点茶叶,拿起热水瓶往另两个杯子里斟入热水。 我这儿原先空调是坏的,但其实我也习惯了,这么多年了,有这钱不如给孩子们买点什么东西,但我们北海硬是要给我换个好的空调,天气再冷,有这份心意我心里就很暖了,这孩子,破费了。 -- 第67页 您的腿不能着凉,缺什么跟我说就是了。 诶,诶。 黄院一边应着,一边擦擦眼睛,把两杯水推到两人面前,他在电脑前坐下,将屏幕转向两人,在键盘上按了几个键。 我找过了,最近这五年里,有三个名字中带tu的孩子住过我们院,两个女孩子,一个男孩子,但是这个男孩子刚进来时才1岁,两个月后就被领走了,不符合你说的。 曹焕有些失望,将吊坠拿了出来,放在了桌上,问黄院道: 黄院,那您看您对这吊坠有没有什么印象,我听说那个男孩子一直挂着这个。 黄院盯着眼前的吊坠思考了一会儿,最终摇摇头,表示实在没什么印象。曹焕丧气地转头看了看身边的谭北海,谭北海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他别急,继而向黄院问道: 那会不会是后面那栋楼的? 这 黄院看了看曹焕,又看了看谭北海,似乎有些难言之隐。 没事的黄院,曹焕也是系统里的人,让他知道没关系。 曹焕听着他们的对话一头雾水,但又不太敢表现出来,便强装镇定地喝了口水。 那,这个要等等,后面那栋楼孩子的资料是双重保险的,除了我之外还要副院长的密码才能打开,他现在应该在食堂那边,我打个电话叫他过来。 黄院说着拿起桌上的座机播了个号码过去,这期间,曹焕小幅度地碰了碰谭北海,疑惑地看向他,希望能得到个解释。谭北海凑近曹焕,小声道: 我们院后面有一栋水泥楼,从大礼堂那边能看到,那栋楼一共五层,底下三层住的是身体上有严重疾病或者精神上有疾病的特殊孩子,第四层是隔离层,而住在第五层的,有些是污点证人的孩子,有些是生命受到威胁的人的孩子,还有一些是特殊情况的政客的孩子。五层的都不会常住,也不录入福利院名单里,他们的信息会在公安部备份,严格保密。前面楼的一般不给接近水泥楼,但是水泥楼里的,送来的时候如果没有特殊要求,人身自由是不受到控制的。 曹焕皱起了眉头,将桌上的吊坠拿回手里握紧了它,心里不安起来,他没告诉谭北海自己的父亲曾是市公安局刑侦队的队长,如果如谭北海说的这样,并且真的在水泥楼孩子的信息里找到了这个图图的话,那这个吊坠可能就没那么简单了。 副院长是近些年才调任过来的,他对谭北海并不熟悉,于是对他们要查水泥楼信息这件事有些不悦,他一脸不善地走进办公室,与黄院小声争论着该不该给他们看。黄院是将谭北海从小带到大的,也知道他现在在市检察院升到了副科长的位置,对他没有任何一丝疑虑,极力与副院长辩驳,最后还是副院长略输一筹,不情不愿地输了密码,堵着一口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办公室。 他就这样,人很较真,所以我也放心让他做副院的位置。他就是对事,绝对不是对你们有意见,别介意啊。 黄院说着把信息调了出来,给两人看。 还真有一个,叫徐逸途,大前年元旦的时候送来的,当时10岁,大年初七的时候被接走了,父母都没留信息,送他来接他走的人都是拿着授权委托书来的,不是他父母本人。除此之外没有更多信息了。 那有留电话号码什么的吗? 曹焕问道。 只有那个委托人的。 曹焕在手机里记下那个号码,跟黄院道了谢后便与谭北海先行出去了,他看着手机上的号码,犹豫不定,一直走到礼堂里了,他还握着黑了屏幕的手机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准备打过去吗? 谭北海从桌上的果盘里拿了一个橘子剥了,把橘肉递给曹焕。曹焕接过橘子,掰成了两份,将其中一份递还给了谭北海,他再次摁亮手机屏幕,盯着电话簿里的那个号码发呆。 感觉有点傻,打过去问人家吊坠?赵祁也只见过一次,万一她记错了呢?万一只是相似,而不是一模一样呢,万一啊! 旁边打闹的两个小孩动作有些大,其中一个没站稳,直接扑倒在曹焕身上,曹焕想找支点撑住时不小心按到了这个号码,直接播了出去,电话里默了一秒后,传来机械女声: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播。 对不起对不起。 摔到曹焕身上的小孩马上站起身来,小手拍了拍曹焕身上他刚才碰到过的部分,他一连声地道歉,脸上都是害怕的神色。曹焕挂断了电话,摸了摸小孩的脸,笑着跟她说没事,又把手里没吃的一半橘子塞给她,这小孩抬眼看看曹焕,又看看谭北海,好一会儿才敢跟着同伴离开。 空号? 谭北海把自己手里的一半橘子塞进曹焕手里,曹焕把橘子一股脑吞进了嘴中,含糊道: 是啊,竟然是空号,刚才白犹豫那么久了。 谭北海若有所思,看着曹焕的手机没说话。 怎么了? 没什么。 哎,想想如果按你说的,水泥楼的孩子都有点特殊,那么肯定不想让人找到,空号应该是正常的,能接通才有问题呢。 -- 第68页 曹焕反身靠在长桌上,叹了口气。 曹焕哥哥!黄榕突然出现在面前,手里拿了一个红色圣诞包装的东西,上面有个金色的大蝴蝶结,怎么唉声叹气的,大过年的会把财运叹掉的,这送你的。 黄榕把手里的东西双手递到曹焕面前,曹焕接过那一包,端详了一下,而旁边的谭北海直接笑出了声。曹焕疑惑地看了看谭北海,又看了看手里的这一包红,问黄榕道: 是什么啊?我能拆开来看看吗? 行啊,快拆快拆,我这只有圣诞用的包装纸,别介意啊。 曹焕问对面正在认真剪着窗花的小孩借了剪刀,拆开了黄榕的礼物,展开后,里面赫然是一件红绿粗毛线织成的毛衣,和谭北海那件一模一样,只是胸前的图案不一样。曹焕仔细端详了一会儿那图案,不确定地问: 这是猴子? 是狗啊!什么猴子!狗!我可是根据茶花样子勾的! 那,耳朵呢? 耳朵?耳朵黄榕张望了下那个图案,一拍脑袋,不好意思地笑笑,哎呀,可能是忘记勾上去了,反正这就是茶花,差不多意思下就行了,你们慢慢玩啊,我先过去了,不用谢。 黄榕转身就蹦着跑远了。 热情期,不知道怎么突然喜欢上织毛衣了,给我们好多人都织了件,估计过段时间就不玩了,你要是不喜欢 没事,想想我也好几年没买过毛衣了,这还是我这几年来第一件新毛衣,有纪念意义。再说了,上哪儿也买不到这么不像狗的狗啊,独一无二。 谭北海笑得肩膀都在抖,点点头道: 行,你喜欢那最好。 作者有话要说: 比格嗅觉很发达,长两大耳朵作用是把气味聚拢,不让外界因素影响他闻气味,所以多作为搜爆犬、缉毒犬等嗅觉类警犬,但因为从小开始就需要训练闻一些化学物质,因此寿命会比其他类别的警犬少不少,一般五六岁就会退役,大部分活不过十岁。 第十七话 吊坠一事,刚开始便忽然结束,曹焕本该感觉失望的,但他更多的是感到了放松,且其中夹杂着微微的愧疚,特别是回去后见到自己养父母,这种愧疚更甚,瞒着他们查自己亲生父母这事,总觉得是辜负了他们努力为自己营造的正常生活。后边放假的这些天,刨开那些有的没的想法,曹焕过得倒是比自己一人生活惬意多了,天天起床有饭吃,睡前还有水果,一天天的极其腐败,不是陪韦博豪下下棋、帮周丽华搞搞卫生,就是陪着他们在智能电视上翻电视剧以及电影看。曹焕将吊坠藏了起来,一如将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 假期中期,黄榕给曹焕连发了几条信息过来,内容是谭北海带他们到江边玩的照片以及小视频,过年期间天气好,有太阳的时候气温接近20℃,视频里几个小孩干脆直接光脚踩在岸堤上到处奔跑、追逐打闹。而镜头角落里的谭北海,则是自始至终都静静地坐着,头上戴着棒球帽,手里拿着鱼竿,身边立着一个蓝色塑料桶,似乎就他是jpg,人家都是gif。 代我向你哥问好。曹焕发出去前,托着下巴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顺便多谢他的帮忙,回头请他吃个饭。 请谭北海吃完这顿饭,这件事就让他这么过去吧。 曹焕将手机收了起来,双手往头颈后一放,他看看身边被电视里的小品逗笑的养父母,心里如此想道。 在养父母家的这些天,许是过得太过舒服,等假期最后一天回到自己家,曹焕又开始了一年一度的嫌弃很多天没人住的房子一开门,迎面扑过来就是一股阴冷潮湿的气味,被子闷了好多天,摸起来黏答答的,真是哪儿哪儿都不如意。当天晚上,曹焕更是被席卷而来的噩梦所笼罩。 雾蒙蒙的盘山公路似乎没有尽头,曹焕蜷缩在后座上,疲累得不行,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他打了个打哈欠,非常想念几十分钟前自己那温暖的被窝。 啊! 小轿车一个颠簸,让曹焕短暂地清醒了一下,他的记忆重新回来:是了,他本就是从睡梦中被妈妈叫醒,抱进这辆小轿车里的。 妈妈 想到妈妈,曹焕鼻子一酸,眼泪掉了下来,他更紧得将自己缩起来,不敢哭得太大声。突然,曹焕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推力,这股力量将他掼得重重撞上了前座的椅背。轮胎摩擦地面发出的刺耳尖叫声蚀骨剜心,精神高度紧张绷了一路的曹焕再也忍不住了,大叫起来,然而一如从前,不管他怎么叫,都没有任何声音可以从他嘴巴里传出。曹焕惊恐地回头望去,入眼的是一片刺眼白光一辆车开着两盏能照瞎人的远光灯,紧紧跟在后面。曹焕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但不管是什么,都不是他能左右的,他握紧了身上的安全带,期望自己所在的这辆车能开快点,再开快点。然而事与愿违,后面的车再一次撞了上来,小轿车车头猛地一偏,斜着擦上了山壁。 救救我,救救我 -- 第69页 曹焕的头磕在了轿车顶上,疼得他眼前一阵阵雪花,他紧闭双眼,不知该向谁求助。下一刻,更猛烈的撞击袭来,曹焕猛地向前摔去,一下卡在了前座与后座的狭小空间中,此时的安全带成为了他的索命带,把他勒得透不过气。两次撞击还没让后面的车放弃,眼看着后车再次加速,曹焕抬眼望向前窗外公路边上,就是深不可见的山崖。 曹焕是被自己狂跳的心脏惊醒的,他睁开眼时额头上全是汗,人裹着被子不知什么时候摔下了床,地板上的冷气传了上来,冻得他打了个哆嗦,他赶紧爬上床,将自己困在电热毯和被子之间。心脏尚未平复,仍在高速跳动着,睡意已经完全跑光了。刚想要放手,梦就来了,就像是自己亲生父母在提醒他不准忘记,曹焕深吸几口气,摸了床头柜上的手机过来看时间,此刻离该起床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多,如果不强制自己继续睡,那下午肯定要崩溃,特别是这样的惊醒,大概连上午都熬不过去,他只能闭上眼睛一动不动,争取能让做了一夜噩梦的大脑休息那么一会儿。 再次被闹钟叫醒,曹焕摸索着爬起来,脑子里已经不太记得梦的内容了,但梦里即将掉下山崖的恐惧感还萦绕在他的脑海里,伴随着他一路到中心,感受到了人活着的气息,才稍微缓解了点。 陈弥颠着他的肉,哼着歌走进办公室,看到曹焕已经在了,他不免有些惊讶,拿掉头上的耳机道: 这么早啊老大,你不是不踩点就不出现的么。 新年新气象,我转性了。 哦,我还以为是谭sir叫你早来的呢。 怎么话题就到他身上了? 咦?谭sir在前台那儿啊,不是来找你的? 曹焕看了眼手机,没有任何信息,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撇撇嘴道: 没啊,年前检察院的案子都已经交出去了,还找我干嘛,如果是要委托案子,那接待处会处理,我可忙了,没空。 陈弥在曹焕的话里听出了火药味,他从包里摸出一袋即食鸵鸟肉,撕开了一边吃一边没眼力见地继续道: 怎么了老大,你又跟谭sir吵架了? 什么叫又?曹焕一手撑着椅背,转过身来看向陈弥,我跟他吵过架?跟他吵架我有好处?哎哎哎,你妈妈不是不让你乱吃零食么,你一来就吃? 陈弥咽下嘴里的肉,终于觉出自己话多了,他把剩下的塞进包里,往后退了退道: 一周就一袋,很节制了,让我不吃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吃你的吧,我去买瓶水喝。 曹焕被噩梦以及假期综合症搞得心情不大好,什么事在他这儿都被放得很大,本来也不算什么,谭北海没有义务每次过来中心都得告诉他一声,不如说谭北海不来找他,他还不乐得开心?然而今天就不行,谭北海既然之前肯出手相助,那多少也算是半个朋友了,要是角色转换,曹焕去检察院,肯定到地方了会先跟谭北海打个招呼。所以谭北海今天的做法,在曹焕这里就是极其不地道的。陈弥不知道的是,他无心地提了那么一嘴,结果让曹焕找到了个牛角尖可以钻,这会儿曹焕越想越气,开始细数过年放假那几天谭北海没有主动发消息给他过这事,曹焕已经认定了谭北海嘴里的所谓朋友,不过也就是他懒得解释下随便找的托词罢了。 曹焕。 啊? 曹焕也没去分辨是谁在叫他,一个回头语气不善地答道。顾莺歌眨眨眼睛,还真没怎么见过曹焕如此不耐烦的样子,她回想一下,自己也没做什么能让曹焕摆出这幅表情的事啊。见对面是一脸茫然的顾莺歌,曹焕回过了神,他清清嗓子,跺了下脚,恢复了原本姿态,往后薅了一把头发,道: 怎么了,顾小姐。 顾莺歌鸡皮疙瘩暴起,她搓了搓胳膊,只当曹焕是吃错药了,赶紧把手里的案子往他头上一拍,道: 你看一下,刚才检察院送过来的,可能要出诊了。 曹焕听到检察院三字,撇了撇嘴,他接过案子,档案袋封面上的移送单签的果然是谭北海的名字。 刚送来的?谭那什么的走了? 走了,看起来挺忙的样子。谭检察官又怎么你了。 我、 曹焕嘴巴努动了半天,没我出个什么来,他咋了下舌,动作挺大地拆开档案袋,一把将委托书抽了出来,差点把委托书拦腰折断。 这是个关于犯了多起入室抢劫案而被公诉的流窜犯的案子,犯罪嫌疑人同时以多个身份活动,在被抓捕后,坚持说自己不是资料上的那个人,并且在拘留时间段里狠心把自己的十个手指头指纹全磨没了,现在唯一能证明他身份的方法,只有与他在老家的老父亲进行DNA比对。但那位老父亲以前做农活的时候扭伤了腰,没有及时治疗,导致他年纪大了后,已经是完全站不起来了,只能曹焕这边出诊去取样本。取样的地点在一个小山村,非常偏僻,甚至都没有像样的马路。 深山老林啊?多少年没碰到过这种案子了。 -- 第70页 所以我得找你商量下,我安排不好人员。顾莺歌绕过曹焕,走进接待室,在沙发上坐下道,去那里只能坐客运巴士,要5个小时,一天是回不来的,晚上下山的话根本找不到路,我的想法是第一天上午去,采到样本后第二天早上往回走。 我们物证除我以外全是小姑娘,那地方太偏僻,不安全,晚上我是照顾不到的。但我不去,让两个小姑娘去,那更不行。 是这个问题,你们物证挂名的老师更不可能去。所以我想让陈弥和你一起去,你看怎么样? 陈弥?他证上是临床和病理,没有物证啊。 那不叫事儿,被取样的又不懂,知道是两个人就好了。 行吧,打算什么时候给我们安排出去? 顾莺歌点了点曹焕手里档案袋的右上角,道: 写着加急,下星期一吧,争取下星期五能出。 下星期五?我天,他们检察院的案子都这么不按规矩又插队又提前的是吗?我们就这么惯着? 顾莺歌笑笑,拍了下曹焕的肩膀道: 虽然我不知道你和谭检察官之间有什么矛盾,但是,他们是爸爸。 行,他们是爸爸。 曹焕欲哭无泪,叹了一大口气,颠着案子回办公室去了。 陈弥一听要去那么偏僻的山里出诊,兴奋得不行,回家后硬逼着曹焕跟他视频,拿出了他以前买的一整套野外装备给曹焕看,包括他根本穿不进的一套价格五位数的迷彩服。曹焕怕再不阻止陈弥,他就能掏出□□来,忙一顿天上有地下无地夸,在陈弥沾沾自喜的档口果断地挂了视频电话。陈弥兴奋了好几天,甚至周末的时候还跑去买了两套快干衣,一套自己穿,一套给曹焕,可结果天不遂他愿,就在星期天的早上,他突然上吐下泻了起来。据陈弥妈妈描述,陈弥那是连喝水都能吐,医生说是因为没有科学节食,而导致肠胃不适应,引发了急性肠胃炎。总之,当陈弥稍微能缓过来点,能跟曹焕视频的时候,曹焕看到的就是个大脸煞白,瘫倒在床上抬个胳膊都得有人帮忙的人。 曹焕啊,实在不好意思啊,我们家陈弥让我给你道个歉。 别这么说陈妈妈,养身体要紧,让陈弥好好休息,我帮他请假,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哎哎,麻烦你了啊。 曹焕挂了电话,赶紧给顾莺歌发了个信息过去,顾莺歌应该也是没料到会这么巧,直接发回给了他满屏的省略号。 我跟谭检察官说明一下情况吧,争取延长鉴定时间。 曹焕听完语音,放下电话,呈大字型躺在床上,心里最好这趟深山行可以取消。然而,谭北海直接将电话打了过来,曹焕一个跃起,看着手机,不是很想接。 但又好像不太好。 毕竟这是工作,私人恩怨可以放一放,消极怠工有违素质。 就在曹焕想接的时候,电话自动挂断了,他拿着手机眨了眨眼,犹豫要不要回拨过去,他还没犹豫完,电话再次响了起来。 喂,不好意思,刚要接,你挂断了。 曹焕抢在前头快速说了一句,这手机在他手里真是烫手。 我听顾莺歌说了,陈弥还好吧? 可能、或许、应该现在还不太好,我刚跟他视频过,他手都抬不起来。 那没办法了,明天我和你去吧。 你?和我? 不行吗? 不行。 当然这话曹焕没说出口,他在客厅里转圈走,沉默不语,电话那头看起来也不急,就等着他发话。曹焕败下阵来,再次心里默说三遍:这是工作,他往沙发上一瘫,道: 也不是不行,你行我就行。 好,汽车站离你们那边近,明天十点中心门口碰面。 想到中午要去深山老林了,还是和谭北海一起,曹焕星期一从早上开始就各种拖延,中午不可避免地到了,他也不是很想踏出离开办公室的第一步。曹焕不走,倒是来了个意料之外的人陈弥戴着口罩,顶着张没有半点血色的脸走进了办公室,他一屁股坐在曹焕边上,上半身瘫在桌面。 弥勒你怎么回事?你怎么过来了? 陈弥摸摸自己胃,说道: 睡了一觉我感觉今天好多了,我妈出去上班,我就过来了,这些给你,你得带着。 曹焕看着陈弥踢过来的一大个麻布袋,里面不知道装了点什么,他一边拉开袋口的线,一边跟陈弥道: 你现在这样叫感觉好多了?卧槽这是啥? 曹焕拿出一个军工铲,一脸震惊。 军工铲啊,这么明显。 不是,你给我军工铲干什么?还有这些是什么,头灯?怎么还有刀?我这是去采样还是去抢劫啊? 这不以防万一吗,我看你和谭sir,也就身高高点吧,肌肉虽然是有,但是看着也不顶用,所以全副武装才是关键。 等一下,你当我们到底是要去干什么啊? -- 第71页 这不,荒野求生 采样谢谢,采样。 曹焕和陈弥正说着,谭北海出现在了办公室门口。自从福利院那次后,曹焕这是年后第一次和谭北海见面,他先前腹诽了谭北海好几天,这会儿见到真人了,不自在了起来。谭北海倒是无知无觉的,跟曹焕以及陈弥不咸不淡地打了声招呼,他手上提了个黑色的旅行包,包侧面挂了一个珠子串起来的不知是猫还是猪的挂件,随着他的动作在半空中晃荡。 弥勒你快回家休息去吧,我要走了。 哎,老大我说真的,不怕万一就怕一万,这些你必须带去。 陈弥虽然病号一个,可力气却不小,抓着曹焕背上的双肩包就把他摁在了椅子上。陈弥从地上的麻布袋里抓出一个指南针,一卷地图,一把装了一个信号弹的信号枪、一包即食鸵鸟肉以及五根荧光棒,强硬地拉开曹焕双肩包的拉链,把这些东西都塞了进去。末了,陈弥还把两件快干衣卷巴卷巴塞进谭北海怀里,然后就跟被榨干了力气一样,倒在办公椅中,抱着麻布袋盯紧着他俩,防止曹焕再将东西塞回来。曹焕是真的很想把东西都拿出来还给陈弥,毕竟真的很重,但试了两次都被陈弥给躲开了,把他气得,还干不过一个病号。陈弥委屈巴巴地看着曹焕,拼命想挤个一两滴眼泪出来。 老大你就带着我的精神去吧,我永远与你同在,人家是真的关心你的。 行行行行行,我要吐了,你赶紧回去吧,再见,再不走不管你是不是病人我都要动手了。 陈弥一个骨碌起了身,起得太快还导致他扶着桌子干呕了几下,他对想要过来搀他的两人摆摆手,脚步虚浮地离开了。 这些怎么办? 曹焕拎着自己的双肩包,还是很想把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东西给倒出来。谭北海伸手过来,颠了颠曹焕的包,在曹焕反应过来之前直接背在了自己身上。 你拎这个吧,轻一点,我看那地图挺有用的,陈弥也是好心,带着也好。 谭北海把自己手上的旅行包交给曹焕,曹焕一脸懵,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我不是这意思,我自己能背的。 曹焕想把自己的双肩包抢回来,可今天不知怎么回事,他既抢不过陈弥,也抢不过谭北海,简直人生污点。 你肩上有伤,背太重的不好,我来吧。 嗯? 曹焕手停在半空中,表情非常诧异,他肩上确实有伤,成年老伤了,当年高中时发生了一点小意外导致过骨折,可这事他从未跟别人讲过,那谭北海又是怎么知道的? 再不走,可能会赶不上客车。 哦,那,走吧。 要去取证的不情愿,盖过了曹焕的疑惑,他只得拿着谭北海的包,跟在后面走,包侧边的挂件好几次都打到了他的手。 这挂件你买的啊? 曹焕把谭北海的包拎到眼前,碰了碰上面的那个挂件,看着它因受力而转着圈圈。 院里小朋友给的新年礼物。 哟,这么厉害?又会剪窗花还会做小挂饰。 我也会,下次做个送你吧。 这就有点意思了。 曹焕想了下谭北海面前放着一堆亮闪闪的珠子,眯着眼睛串的场景,说不定头上还要夹个蝴蝶结避免前发掉下来,简直了,与形象完全不符。 那你可别忘了,我等着的。 没问题。 第十八话 顾莺歌所说的5小时,在还没经历这段长途路程的曹焕听来,最多也就只是个数字,直到他踏上大巴,颠簸着睡了一路,发现所谓的5小时,最终到达的终点站只是山下县城而已为止。 怎么上去?用走的? 曹焕仰头看着远处在他看来高耸入云的山,还没走,脚已经软了。 可以坐摩的先上山脚。 谭北海与车站边上扎堆的摩的师傅讨价还价了一番后,招呼还在发蒙的曹焕上车。 为什么只是上山脚?那上了山脚以呸! 曹焕跨上摩的还没说几个字,扑面而来的带沙风裹着一只小虫飞进了他的嘴里,他赶紧吐了虫子,紧闭嘴巴捂住鼻子,不敢再开口。 所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看着不太远的山,摩的足足开了快一个小时才停下,此时的曹焕一脸干沙泥,一手掌能抹下一片黑来,他调出手机地图,得,此地在电子地图上完全是一大片空白,简直是尚未开发的原始森林,迫真荒野求生了。 你们这个案子真的这么急吗? 编号是去年的,上面说要评先进,先清积案。 那除了DNA就真没办法证明他身份了? 也不是没有。 那我们做什么非得花这力气? 谭北海摇了摇头,看来他也不甚清楚。 本来可以直接起诉的,检委会说证明他身份的证据不够有说服力,做了不起诉决定,除非能用DNA证明 谭北海越说声音越轻。 怎么了? -- 第72页 没什么,我们尽量速战速决,快点回来吧。 这话曹焕同意,可说归说,他俩又没长翅膀,再快也快不到哪儿去。 一月份后半是冬季中最冷的时段,曹焕和谭北海跟着来接他们的村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上走,就这运动强度也没让曹焕觉得热,反倒越走越冷。山路行到一半,天已经完全黑了,周围看起来哪儿哪儿都是一样的,偶尔还能踢到一两个坟包,一开始曹焕还对那些个坟包鞠个躬说个对不起,到后来寒冷战胜了敬畏,伸手不见五指的想必鬼魂也看不见是谁踢的,他只想快点到村里,把双手双脚浸在热水中。 我们马上要到了啊,两位小兄弟再坚持一会儿,看到那边的亮光了吗,前面就是我们村啦。 带路的村民用手指了指前方,曹焕看过去,那边除了黑还是黑,哪里有亮光,这种环境下说这种话,难免有些吓人,他往谭北海那边靠了靠,紧贴着他走。 村长,您看大概还有多少路的样子? 快啦,再走个半个小时就到啦。 半小时?这可真是,千里眼啊,30分钟路程外的光亮也能看见? 曹焕碰碰他挨着胳膊的谭北海,轻声问道: 这个真是村长?我以为就是一般村民。 也可以这么说,这个村太偏僻,村里的年轻人基本都出山去了,更没人愿意过来当村长,这位村长原本是这里的守山人,没人比他更熟悉这座山,舍他其谁。 哦你说我们这走了快两个小时了吧,怎么还有半小时啊,刚山脚那儿村长不是说上山只要一个半小时就够了吗? 那是村长按自己的脚程预估的。 曹焕懂了,闹半天还是他俩拖慢了村长的脚步,他再次看了眼手机地图,只见代表自己当前位置的那个小点,在一片空白里几乎一动不动。曹焕好奇了起来,他绕到谭北海身后,从自己的双肩包中将陈弥给的那卷地图抽了出来,接着手电的光摊开来看。 哇,我们弥勒厉害啊,哪儿弄来的这地图啊,你看,详不详细,惊不惊喜,还是纯手绘的。正当曹焕打算翻过来看看背面还有些啥时,他眼睛一下子睁大,惊呼道,标价1500??? 哎哟哈哈哈哈,这不是五六年前我画的吗!我当时想,哪天我们这山要是开发成景区了,就能用上了。我儿子,现在在县城工作,上回说是要帮我把这地图挂网上卖,没想到啊,还真有人买啊哈哈哈。 村长拿着手电筒过来看了一眼,摸了摸那落了些年代感的纸张,一脸怀念的表情,搞得曹焕都没好意思说这标价是不是过高了。 到曹焕真的能看见村里亮光的位置时,离真正进村还有将近10分钟的路程,他就看着那灯光似乎会后退一样,怎么走都不觉得有拉进距离。这小山村是真的人烟稀少,门口的碑界不仔细看根本留意不着,曹焕站在村口,完全没有拨开云雾见月明,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豁然开朗感,那些个稀稀拉拉的灯光比站在山林深处打几个手电筒的光还要萧条,村道坑坑洼洼的,且两边虽有路灯,却没有一丝光照射出来。 这个报修好多次啦,很难弄的,最早是那种电线杆,从山下接过来,但是这山土质疏松,下个雨这些电线杆就都倒了,后来埋地下,山里小动物多,这里挖挖那里挖挖,咬断过好多次,现在他们在研究新方案,暂时就先不修啦。 那你们用电怎么办啊? 我们这山上啊,别的没有,就是风还挺大,地也广,我们自己建了个小型风力发电站,就在山顶上,供这些路灯是供不起,但这村里大部分都是老人,早起早睡也不太用电,够啦。 说话间,村长将两人领到了自己家里,即使是村长的家,也朴素得很,石头堆砌成一栋两层住宅,没有什么外墙装饰。 委屈你们住一晚偏屋,茅厕在大门旁边,这屋里有取暖器,不过功力可能不太足,你看我们也不是什么讲究人,没有床啊什么的,就一个石头台子,不过被褥我都铺好了。 曹焕朝着村长指的地方看去,石头台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睡一人绝对是宽了,睡两人又肯定有点挤,他看向谭北海,就他俩这身高而言,估计到时候还得缩手缩脚的。 但首先,这意思是他得和谭北海挤一起睡? 曹焕是个习惯了一人睡的,家里的双人床随便他滚,睡觉没那么老实规矩,时不时还会踢棉被滚下床什么的,他倒无所谓,就怕谭北海受不住。 多谢村长。那,现在带我们去我们要找的那个人家里吧。 谭北海倒是看起来没什么异议,他放下包裹,朝村长说道。 你们不先吃个饭? 回来再吃吧,很快的。 那好,你们等下,我去给你们拿几个手电筒。 曹焕从自己包里翻出采血器、滤纸、碘酒、棉球、防水袋和一次性手套,塞进一个小布袋里扎好口子,山上温度比城里低,他又拿出一卷围巾,把自己脖子连下半张脸裹住。 你饿不饿? 谭北海向曹焕问道。 饿是不饿,这一路上吃风都吃饱了,但我渴了,我们竟然谁都没想起来要带水,失策。 -- 第73页 谭北海笑笑,走到桌边,将热水瓶里的水倒了一杯进搪瓷杯里递给曹焕。水还非常烫,曹焕想喝,可入不了口,只能傻乎乎拿着个杯子等它凉。谭北海见状,拿过另一个搪瓷杯,他接过曹焕手里的水,互相倒着帮他凉水。曹焕一大半杯热水下肚,胃里热了,人也就舒服多了,他把水倒在另一个杯子中,分给了谭北海。 活过来了,你也喝一点。 村长正好拿了两个手电筒走过来,谭北海放下杯子,跟着他沿着自建的石板路,一圈一圈地往更高处的平房走去。他们要找的那位老人是一人独居,坐在自制的木头轮椅上过来给三人开的门。老人应是已经听村长说过事情原委,此时脸上尽是悲伤难过的表情,他一边滚着轮椅的轮子,一边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我家那小孩,以前很乖的,从这里出去是为了给我赚医药费,可怎么就被外面那些人带坏了呢。老人说着低下了头,抹着眼泪,哽咽道,我就这一个儿子,没了他我以后怎么办啊。 哎,村长捏了捏老人的肩,安慰道,这两位官员说了,不会判他死刑的,出来后我替你去接他,一定把他带到你面前跪下认错。 老人点了点头,吸着鼻子说不出话。曹焕清了清嗓子,将小袋子拿了出来,放在了一边的木桌上。 老伯,我们开始吧,马上就好的。 在曹焕给老人采血的期间,谭北海向村长询问了下犯罪嫌疑人的具体情况,村长拉着谭北海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两手撑在膝盖上,惋惜地叹了口气,这才娓娓道来。出山的时候嫌疑人才13岁,不管赚多少,都会定期给家里汇钱,但从四年前开始,嫌疑人汇得越来越少,且时间间隔越来越长,直到一年前彻底断掉。老伯曾经让村长帮忙打电话联系下自己儿子,但村长打过去,却已经成了空号,他们一度以为嫌疑人是死在外边儿了,直到检察院这边发来通知,说是他被抓了为止。 待曹焕这边完事儿了,村长又好好地安慰了一顿这位老人,这才带着他俩往回走,他一路上对这事唏嘘不已,后半段又请求他们回去能帮忙往政府那边反映反映这边的生活状况,希望能得到重视,他虽为村长,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权力有限,个人能力也有限,不想这些老人辛苦了一辈子,最后还是在穷困中去世。村长实在是朴素又诚恳,一番话语说得真诚无比,谭北海特意留下了联系方式,以便日后联系。 偏屋面积不大,取暖器开了没几分钟整个屋子就暖烘烘的了,谭北海问村长要了两个盆,两人就着热水瓶里的热水及院子里的井水混合,洗了脸和脚。洗漱完毕,曹焕以为应该很晚了,但其实连晚上九点都不到,这地方一入夜,万籁俱寂,不像城市里那样一直要喧闹到后半夜,这里没有任何娱乐活动,电视信号也不太好,能收到的频道有限。唯一能看的,就是满天的星空,曹焕对着天拍了几张照,挑了一张发给了陈弥和莫达拉。 哇老大这么浪漫啊,摘颗下来带给我呗。 陈弥反应最快,曹焕照片刚发出十秒,他一条语音就飞过来了。 你火奂哥:你不好好休息抱着手机干嘛呢。 哈拉菩萨:这才几点,我睡的是够够的了,让我玩会儿手机呗。 布达拉宫我的泪:啧啧啧,这是和哪个小对象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啊? 莫达拉发了一张【单身狗的凝视】表情过来。 你火奂哥:我要有对象了我还想着跟你聊天?我这是出诊,来了个山村,发你城里看不到的星空,给你的审美升点级。 布达拉宫我的泪:谁说城市见不到,我玩游戏就能见到。 你火奂哥:那能一样吗。 谭北海把盆还给村长回来的时候,曹焕正辛勤地打着字跟莫达拉对抗,山里手机信号时好时坏,曹焕的屏幕上有好几条信息前面都带着红感叹号,大大减弱了他的攻击力量。 曹焕,你想睡哪边? 谭北海把床尾叠起来的两床被子摊开,平铺在石台子上。 嗯我想想。 曹焕无视陈弥和莫达拉后面发来的信息,放下手机走到石台子边观察。睡里面,有极大可能晚上没意识,一脚把谭北海给踹下去,睡外面,也有极大可能自己乱翻身,直接摔水泥地上去。 你先选吧,我随意,都可以。 谭北海看了看石台子,又在屋里走了一圈,试着抬了抬石桌边的石凳子,但石凳子是直接镶在水泥地上的,他没法搬动。 你睡里面吧,这台子有点高,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曹焕挠挠脸颊,心想我要是把你给踢下去了,那也不是闹着玩的,他默默爬了进去,用被子将自己的腿缠绕多圈,以防乱踢。 谭北海半夜感觉被一闷棍打着了喉咙,他有些迷糊地摸索着,抓到了横在自己颈前的手臂,他微微侧头,就着窗外的月光,看到一开始还缩在墙边、尽量把自己最小化的曹焕,此时已经躺平。曹焕的一只手臂打了过来,双脚虽被缠住,阻止了他无意识要伸过来的一条腿,但明显那双腿有自己的想法,十分想要脱困,向外的那一条,膝盖已经顶住了谭北海的棉被。 -- 第74页 谭北海轻轻地把曹焕的一条手臂塞回了他的棉被中,他将曹焕的被子拉过来了一点,盖住对方已经露在外面的腿上。可安静了没一会儿,他感觉身上一沉,曹焕的双腿竟是已成功把被子踢开,而被子则是翻了个面,掉在了他的身上。谭北海无奈,坐起身正面看着曹焕表演,只见他在接下去的两分钟里,连续换了好几个奇异的姿势,要不是有自己挡着,他现在应该已经头脚换位了。 他摇摇头,想这孩子这么大人了,怎么还有踢被子的习惯呢,他重新给曹焕盖好被,仔细掖好被角,尽量将他给裹起来,不让他乱动。果然,曹焕想动的时候发现怎么都动不了,在睡梦里闭着眼睛皱起了眉头,嘴里发出了不满的哼哼。就在谭北海以为这下终于能消停了的时候,曹焕皱着眉翻了个身,成了脸朝墙侧躺的姿势,这一翻身,背后的棉被有了空隙,他一个侧踢腿,棉被高高飞起,呈弧度落于他身前。屋里虽然挺暖和的,但要放任曹焕这么踢下去,铁定是要感冒的,谭北海想了想,越过曹焕,把他踢掉的棉被拉回来,重新给他盖住,然后一手连被子带人一起抱住,用自己的力量压制曹焕。曹焕大约是觉得不舒服,小小地蠕动了下,但这次是真的使不出力气了,他最终放弃了挣扎,睡得不太高兴。 曹焕有一点点认地方,即使没有闹钟,他眼睛睁开得也较早。坐起身后,曹焕花了几秒钟时间辨认了下周围环境,并不是熟悉的家里卧室,他又花了一点时间才慢慢想起自己为什么在这里,来这里干什么。 哈 曹焕伸了个大懒腰,石头台子当床太硬了,他全身疼,骨头随着他的动作咔咔响,同时,他身上半掉不掉的被子也滑到了地上,连同被他卷进自己身下的另一床被子一起。这一刻,曹焕真正清醒,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占了整个石台子,谭北海早不知道去哪儿了,他开始努力回忆昨晚有没有对谭北海进行惨无人道的拳打脚踢。 你醒得正是时候,我刚想叫你。 谭北海拿着两个盆进门来,曹焕仔细观察了下谭北海,发现他脸上并没有什么不悦的表情。 我昨天晚上,有没有,就是,乱动啊踢到你啊吵到你啊什么的? 谭北海往已经有了一层冷水的盆里边倒热水,边回答道: 没有,很安静,一点没动。 真的? 真的,不骗你。 谭北海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道,曹焕怎么就那么不信呢,他下床把被褥铺好,一步三斜眼地瞥谭北海表情。 村长在两人洗漱的中间,端了两碗粥及一些山上特有的野菜过来,两人洗完漱后一边吃着早餐,一边整理东西,曹焕把采集到的样本装在防水袋里,塞进自己口袋贴身携带,他顺便拆了陈弥塞进他背包里的即食鸵鸟肉,分了谭北海两小包当加餐。想到马上要回家了,曹焕心情愉悦,吃完饭就跑去门口一副随时准备出发的样子,只不过村长没等来,倒是等来了一个大约十二三岁的黑瘦小孩。 实在是不好意思啊,昨天你们见的那个老头,他闹自杀呢,要不是早上给他送饭去的邻居及时发现了,那现在就是具尸体咯。哎,我得亲自过去开解开解他,就不能送你们下山了,这个是竹子,他认路,能带你们下山去。 村长从内屋急急忙忙赶出来,身上背着一个陈旧发黄的医疗包。被叫到名字的竹子似乎挺怕生,怯怯地朝曹焕二人鞠了一躬,咬着指甲不敢与二人对视。 严不严重?我至少也算半个医生,带我过去看看吧? 不用不用,不严重。他虽然想上吊,但是你也知道,他连站都站不起来,人没啥事,就这心里头想不开。你们就别去了,我估计他看到你们,再一想到儿子,更加那啥,实在对不住了,招待不周,你们路上小心啊,我得先过去了。 村长走后,曹焕与谭北海对视了一眼,各自叹了口气。曹焕向竹子伸出了手,想跟他打个招呼。 你好竹子,我叫曹焕。 竹子向后退了一步,肩膀缩了起来,也不说话,就只是笑。 曹焕想了想,从背包里摸出了一小包即食鸵鸟肉,想递给竹子。 谢谢你给我们带路,这个给你。 竹子稍稍朝曹焕手里看了一眼,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就往外走,走了几步发现两人没跟上来,又扒着墙壁回过身来盯着地面等他们。 可能胆子比较小,我们走吧。 谭北海拍了拍尴尬地还伸着手的曹焕,走在他前面跟上了竹子的脚步。 竹子一直走在前面十几米的地方,时不时用余光确定着这个距离,曹焕稍走快点,他也加快脚步,曹焕走慢了,他就会停下来等两人。竹子独自玩得开心,一边走一边轻轻哼着不成调的歌,半途他折了根树杈拿在手上甩着,时不时有鸟在叫的时候,他也会跟着吹起口哨,和鸟对叫起来。曹焕往周围看了看,竹子选的下山路,与村长带他们上来时的那条不太一样,这条虽然也不能称作是路,但比起上山走的那一条来说更为平坦,周边大树更多,地上全是树冠洒下来的阴影,成片成片的,光束从树叶间隙穿出,一条一条直入土地中。白日里,这山中果真有了那么一丝天然氧吧的味道,曹焕呼吸着难得的山林空气,正享受时,突然,前方传来了竹子的尖叫声。 -- 第75页 竹子! 曹焕走得较靠前,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奔跑了上去,谭北海根本来不及拉住他。 别动!你们两个都别动! 一个肌肉虬结、手臂上有多道疤痕的男性蒙着面,一手环住竹子的头颈,一手拿着匕首抵在竹子的脖子上。竹子人矮,几乎被架着双脚悬空,他眼睛里全是惊慌,泪水不断地往外涌,嘴里发出细细的尖叫声。曹焕闻言立刻放下身上的背包,他微微蹲下,双手伸在半空中,眼睛盯着男人拿匕首的手,怕他太用力会伤到竹子命脉。 你们放开他,他只是个孩子,要钱要东西,我都给你们,你们可以全部拿走。 曹焕没想到,在这么荒凉的地方竟然还埋伏着抢劫犯,先前月黑风高时不出手,倒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行凶,他在脑中迅速搜寻着两全其美的方法,方法没想到,胳膊先受到了一个向后的拉力。曹焕回头,是谭北海在把他拉往身后。谭北海也把背包放在了地上,挡在曹焕面前道: 小孩身上什么也没有,他只是带我们下山的,你抓他也没用,这两个包你们全拿走,或者你们要什么,我们也会想办法提供。 竹子的脸已经有些发紫,紧紧攀着那个男的胳膊,架着他的男的轻哼了一声,道: 哼,要什么?我要你们的命! 别忘了我们的目的! 此时,从阴影的角落里慢慢走出了两个同样蒙着面、手拿小刀的人,其中一个瘦高个儿语气严厉地叱责了刚才说话的男人,另一个个头矮一些,没有说话,双手握住刀柄,往后靠了靠。瘦高个儿向着曹焕他们步步逼近,谭北海一手往后,护着曹焕小心地后退。 你们两个跟我们走,我们就放了这个小鬼。 我跟你们走,你放他们两个走。 呸,当我傻吗?留一个回去通风报信?我叫你说话了吗?你再随便说话试试,你说一句,我杀一个。 来者极其不善,曹焕觉得他们真的做得出来,他轻轻扯了扯谭北海的衣角,刚想跟谭北海商量计谋,不远处的瘦高个儿两三步跑过来,一刀柄打在了曹焕额角上。 他妈的我说话你当耳旁风是吧啊?!瘦高个拿刀指了指另一个一直没说话的人,怒道,你过来!给我把他们俩眼睛蒙上! 好、好的。 那个人收起了刀,小跑着过来,拿着布条把曹焕和谭北海的眼睛给蒙上。那一刀柄打在了曹焕的太阳穴附近,此时他脑子嗡嗡地疼,要不是谭北海一直紧紧抓住他手臂,他现在肯定已经摔在地上了。 把他们两个的手机找出来,踩碎了埋起来。 曹焕感觉一只手在翻他的衣袋,抽出了手机,而后他听到了两声屏幕碎裂的清脆响声。 站起来! 瘦高个儿的声音从右侧传来,曹焕一时没反应过来,动作慢了一些,腹部立刻受到一记猛踢。 呕! 曹焕差点当场呕吐出来,紧接着,他感觉自己被人牢牢护住了,谭北海的声音从头上传来: 没事,别怕。 曹焕被谭北海搀扶着一步一小心地慢慢走,他耳朵分辨着周围的声音,一声闷响后,竹子轻微连续的喊痛声响起,接着的,便是脚踩树叶的连续咯吱声。 他们似乎是放了竹子! 这个认知让曹焕安心了不少,但他还没收回神,一股拉力将他带得差点摔倒在地,恶狠狠的声音在边上响起: 磨蹭什么!走! 你把他们包都带上,不能扔在这里,不然很快会被人发现。 此话过后,路程上再没有任何人出声,这倒是方便了曹焕辨音,眼睛被蒙上,其他感官就被放大了,他心里记着自己走了多少步,以及大致的前进方向。大约走了两个半小时,拉着曹焕向前的力量没有了,呼呼的风声从远方穿过细窄的通道呼啸而来,像极了凄厉的万鬼齐鸣,甚是骇人。 呃。 曹焕被人从后踢了一下膝弯处,他一下站不稳,朝前跪下,膝盖磕在了一块坚硬的石头上传来钻心的疼痛,他死死咬住了牙齿,抑制住痛呼,生理性的眼泪溢出了眼眶,洇湿了蒙眼的布条。布条在下一刻被人粗暴地扯开,曹焕眯了眯眼,倒是不适应光亮了,风吹进他干涩的眼睛,略显刺痛。 在曹焕眼前的,是个极深又陡峭的坡道,他眼睛一下大睁,只差一点点,只要再往前一点点,刚才他就会滚落下去。谭北海也重获了光明,看到了这一幕,他立刻过来抓住曹焕的胳膊,以防他掉下去。粗胳膊男走过来一刀抵在曹焕的后颈处就要往下刺,在他动作的前一刻,被那个不太说话的人从后拉住了他。 你、你、你疯了吗!他、他们是警察!杀警、警察要判、判死刑的! 粗胳膊男转身一拳打在对方脸上,怒气冲冲道: 判、判、判你个头!死结巴是不是很希望我们被抓到啊?就应该把你也喇了! 结巴喊着救命,跑到了瘦高个儿的后面。 都给我住手!我们现在最先要做的就是争取时间逃跑,你也收敛点,不要走到哪里杀到哪里,把他们两个推下去,我们赶快走。 -- 第76页 妈的就知道护着你弟弟这个没出息的孬种。 粗胳膊男气得不行,大步走过来一脚踢在谭北海的后背,谭北海注意力都放在拉住曹焕身上,没想突然遭了这一击,他重心歪斜,滚落了坡沿。曹焕大喊一声,反手抓住谭北海的胳膊不放,也因此他大半个身子都探出了坡道。 放手!你也会掉下来的! 谭北海极力想把曹焕的手拉开,可曹焕拉得更紧,手背都绷红了。 开什么玩笑,我放手了你会死的。 曹焕咬牙切齿道,他受伤的膝盖此时正抵着石头借力,疼得冷汗直冒。 别急啊,你们两个今天都要给我他娘的下去! 粗胳膊男不屑地嗤了一声,又一脚踢向了曹焕,这一脚下去,本就自身难保的曹焕往前一耸,头往下和谭北海一起摔了出去。 把他们包扔下去,我们快走,不能再多停留了。 瘦高个儿朝下看了眼,觉得他们不死也得残,而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自己的命,于是他拍了拍手指挥另两人快跑。 曹焕受伤的膝盖无力弯曲,在下落的过程中,他绷直的小腿撞到了不少东西,在一次剧烈的撞击后,他几乎已经感觉不到自己这条腿的存在。在这样看似无底洞的冲击终于停止时,剧烈的疼痛也席卷了曹焕的全身,他睁睁眼,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想张口说话,能做到的也只是蠕动一下嘴唇,发不出任何声音。好多场景在曹焕眼前重合直线下坠略过眼前的风景,身体落地撞击带来的巨大反作用力,被血染红的溪水,鸟儿高亢的鸣叫他似乎身于广阔天地之中,又似乎困于狭窄逼仄的幽闭空间里。 曹焕缓慢地移动头部,下意识找寻他人的身影,在看到有人从边上挪过来,抓住他手的那一刻,他紧闭眼睛,流下一滴泪水,终于在这巨大的疼痛中失去了意识,陷入了一片无边的黑暗。 第十九话 妈妈! 曹焕大喊着惊醒,他急促呼吸着,欲仰起身,身体却不听他使唤,哪儿都动不了。四周已是漆黑一片,前方满目的星空及耀眼的月亮极其美丽,犹如仙境,若不是脚上传来的痛楚提醒他刚刚在地狱门口转了一圈,实话讲,这样好的风景,人生难得几回见。 曹焕你醒了? 嗯 曹焕额头都是冷汗,痛得讲不出人话,他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个音节回复谭北海。许久,他稍稍习惯了一些疼痛,深呼吸了几下,慢慢起身。盖在他身上的快干衣滑落了下来,他第一时间手伸进口袋,样本还在,没丢。再往下,曹焕看见自己腿已经被做了简易处理,用树枝和不知哪里来的布条固定住了。曹焕颤抖着手摸向小腿,还是有感觉的,他松了一大口气,瘫靠在树干上。心头一块大石落下,曹焕开始有空思考其它的事,他猛然想起自己是叫着妈妈醒来的,太丢脸了,虽然在这种境况下,他还是要面子的,不禁转头往谭北海那儿看去,想解释,又措不好词。 天色昏暗,曹焕不知谭北海有没有朝他这边看,只听他道: 你右腿骨折了,膝盖骨有凹陷,万幸没有伤到大腿动脉,但是以防万一,你还是先不要乱动。 你没事吧?曹焕忍着痛的声音沙哑异常,他清了把嗓子,问道,现在几点了? 谭北海仍是坐在不远处,侧脸对着曹焕,回答道: 我估计得可能不太准,距离太阳下山大约有三四个小时了。他们把我们的包也扔了下来,我放在你脚边,你检查一下。 曹焕左右摸了摸,右手边平躺着他们两个的包,如今乌漆嘛黑的,也检查不出个什么东西来,他靠回树干,手上揪着地上的草,道: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不知道竹子怎么样了,有没跑回去。 竹子应该没事,我们被押着走的时候我从布条的缝隙里看到了,当时他已经跑挺远了。 谭北海摸了过来,刚才他隐在阴影里曹焕看不清,现在谭北海来到他面前,他发现谭北海虽然睁着眼睛,但是瞳孔没有焦距。曹焕心中一惊,他伸手在谭北海面前晃了晃,没得到任何反应。 你眼睛怎么了! 曹焕用没事的那条腿撑着地,拽住了谭北海的胳膊,将他往自己这边拉了拉,捧起了他的脸。 可能撞到了头,太阳下山后就渐渐看不太清了,虽还能见着光,但只是模糊一片。 谭北海语气平静,仿佛这件事对他完全没造成任何影响,他抓住曹焕捧着自己脸的手拍了拍,示意别担心。 你先别动。 曹焕小心翼翼地摸着谭北海的脑袋,凭着月光,他摊开手掌,看见其上并没有血迹。 不怕出血,就怕不出血。 你头疼不疼?有没有想呕吐的感觉? 谭北海摸索着坐到曹焕身旁,笑了笑道: 不瞒你说,你昏迷的时候我吐过了,现在没事,头不疼也不犯恶心,就是看不清。 这说明有淤血在你脑袋里面破坏了大脑血液循环,导致你视神经缺氧缺血,你、你需要马上就医,不行,我们嘶! -- 第77页 曹焕一个激动,忘了自己也是带伤之身,这一动,牵扯到了受伤的地方,立马疼得他说不出话来。 你别乱动,腿还要不要了。 你还说我,你眼睛要不要了! 一时间,两人都没再说话,得亏今日白天是个大晴天,太阳不小,现在山林里还留有一点余温,算是上天可怜他们,没让他们落入更糟糕的境地。 曹焕,我得跟你商量一下。 曹焕直觉谭北海接下来的不会是什么好话,便不吭声。谭北海看不见,以为他晕过去了,有些着急,往他那边急切地摸过去。 曹焕? 曹焕觉得自己在欺负一个瞎子,只得抓住谭北海的手,低声应了一句。 你听我说,我们不能待在这里等救援,你的腿等不及的。 我们不能乱动,现在不知道你脑袋里是什么状况,一旦再哪里撞一下,神仙都救不了你! 我自己清楚,我现在一点都没觉得不适。 等到你觉得不适了就晚了! 谭北海不说话了,沉默了一阵,他往旁边摸了会儿,将曹焕的双肩包拖了过来。 你把地图拿出来。 曹焕不知道谭北海要干嘛,本来不想理的,可冷静一想,如要自救,那他们一定得团结,只得先听谭北海的,把那份手绘地图给拿了出来。谭北海听到他摊开地图的声音后道: 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哪里吗? 曹焕虽还在生气,眼睛已经自觉地抓住了地图上标着的村庄二字,他开始回忆他们走过的路线。首先是竹子带着走的十几分钟路,而后被三个歹徒蒙眼走了大约10公里左右,中间左弯右拐地一合计,曹焕的手指停在了地图靠中央的位置,这一点,他发现那里竟然已经有了一个黑色的小点。 这是你画的点吗? 对,有你核对,那我应该确实记得没有错。这个地方不管从哪里过来都很困难,四周树林茂密,直升机寻到人的可能性很小,假设竹子回去后马上告诉村里人,那他们要找到这里也不容易,更何况村里大部分都是老人,难上加难。最坏的结果是,竹子什么都没说,这种情况下,等我们自己人发现我们失踪了,再报警,再来找我们,起码要明天起算了。进村需要一天,这里路途又险峻,村里人都不敢随便在晚上出来乱走,要搜山必定得等天亮,并且天黑前一定要回村。如此算来,找到我们最快也需四五天。你觉得我们这样的身体状况,能撑到那个时候吗? 可是、可是就算有地图,这里的地形我们也不熟悉,再出个意外不死得更快吗?迷路就应该等在原地不是吗? 那是对于不能自救的人来说的,但我们可以。能看到地图上我画的箭头吗?我们朝那个方向走,前方是竹子带我们下山,最后到达的地方,搜救的人大概率会从那里分散。陈弥不是有给我们一只信号枪吗?我看过了,里面有一颗信号弹,如果我们赶过去的途中听到搜救的响动,马上发动信号枪。 曹焕有些被说动,四五天真的太长了,食物不够可以吃草,可他们两人都有伤,万一感染,那也就是一瞬间的事了。况且这个四五天,在谭北海的嘴里,还是往好的方面想的结果。 可我的腿 我背你,刚好我看不清路,你当我的眼,我当你的腿。 好吧。 谭北海听见曹焕同意了,立马道: 我们先减轻负担,把包里没用的东西都拿出,归在一个包中。 曹焕得了命令,把两个包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一样样寻问谭北海,双肩包携带方便,于是乎他把不要的东西都放进旅行包中,背上了双肩包。 指南针和地图你拿在手上,你就把它当指北针用。谭北海两手撑地微微蹲起,道,准备好了后双手环住我肩膀,我背你起来。 谭北海看这样是铁了心了,曹焕对了一下指南针,确定没问题,便穿上快干衣,背上双肩包,一手抓着指南针,一手抓着地图,侧过身用没受伤的左腿撑起身子,两手环紧了谭北海的脖颈。谭北海左手捞过曹焕没受伤的腿,脚上发力,将曹焕背了起来。曹焕受伤的右腿因此耷拉下来,谭北海起身过程中还是微微扯到了他的伤处,他紧紧咬住嘴唇,没发出声音。 秦诗收拾干净前台桌面,将工作用平底鞋换回了自己的细高跟,她背起粉色蝴蝶结包,准备往家走。 咦? 秦诗余光发现接待室的灯还亮着,她有些诧异,平时她都是最后走的,今天也没什么特别要紧的事需要加班,也不知道是谁忘了关灯。秦诗踏着细高跟走去接待室,往里面望了望,看到顾莺歌竟然还坐在桌前。 莺歌,怎么还不走啊? 顾莺歌看着自己的手机发愁,听见门口传来秦诗的声音,她回过头去,声音苦恼地道: 曹焕应该是今天要回来的,我跟他说过,先回中心一趟把样本放下,这样我好发函去检察院。我从下午开始就打他电话,一直是关机状态,刚才我又打电话到被采样人那儿去,他们村的村长说两人早上就走了。 -- 第78页 秦诗走到顾莺歌旁边,在管茕的位置上坐下,也拿出了手机。 真假的,我打个试试。说着她拨了曹焕的电话,没一会儿,那边响起了机械女声,说对方电话已关机,是不是没电了啊。 不知道啊,哎呀好烦。 我问问陈弥看,说不定曹焕联系过他呢。 秦诗又给陈弥去了个电话,陈弥倒是很快就接了起来,声音听起来已经健康多了。 秦诗怎么啦?是不是副主任说什么了,我明天就来上班的。 不是不是,曹焕联系过你没? 老大昨晚联系过我,怎么了? 今天呢?今天没有吗? 没啊,到底怎么了啊? 曹焕现在还没回来,打他电话又关机。 听老大说去那地方得一天,是不是回来的路上没电了? 不知道啊,莺歌还在等呢,这都几点了我看看,七点多了。 老大不是和谭sir一起去的么,要不你们打电话给谭sir问问? 哎对,谢啦,拜。 秦诗挂断了电话,顾莺歌也听到了陈弥的话,一拍大腿道: 我怎么忘了,聪明啊!最近真是事多忘得也多。 顾莺歌调出检察院的案子,按照上面的联系人电话拨了过去,半晌,她一脸失望地朝秦诗摇摇头: 也是关机,哎 你要不往检察院那边打个电话试试,谭北海比曹焕靠谱多了,要是发现快没电了一定会通知他下属交待事情的。 顾莺歌点点头,按照委托书上的座机打了过去。 碰碰运气吧啊您好,我是中华公义司法鉴定中心接待室主任顾莺歌,我想问下,谭检察官有没有回来啊? 哦哦,那他有打电话回来过吗?他是和我们的曹法医一起出诊的,可能他们手机没电了,打过去都是关机状态,他们应该今天回来的,我现在联系不到他们。 哦哦好的谢谢。 顾莺歌挂了电话,脸色的凝重增加了几分。 那边也没有接到过谭检察官的电话,怎么办? 秦诗摸摸下巴,思考了会儿道: 我问问市局那个莫达拉,让他留意一下。我们先回家吧,两个大男人还能走丢了不成,再说了,如果曹焕回来发现中心没人,手机充上电了也会联系你的。 顾莺歌想了下,是这么个理,便点了点头。 好吧,这一天坐得我腰酸背痛的,回家! 秦诗在顾莺歌收拾东西期间,给莫达拉去了条消息。 诗情画意:莫达拉。 布达拉宫我的泪:呀怎么想着我了,是不是突然发现了我的魅力。 诗情画意:[微笑][微笑]想得美。 布达拉宫我的泪:[伤心][伤心]。 诗情画意:说正经的,曹焕和谭检察官出诊去了,现在这个时间点应该早就已经回来了,但是人还没到,手机也打不通,你要不查查看? 布达拉宫我的泪:查什么?怎么查?这没头没脑的,今天路上不是挺堵的吗,估计晚了吧,待会儿我再联系联系他,有消息告诉你。 诗情画意:我都给他打了N个电话发了N条信息了,你要是能联系到他,那我还需要你联系我吗,拜拜拜拜。 布达拉宫我的泪:哎等等我们再聊聊嘛! 秦诗退出聊天页面,把手机放进了口袋里,那边顾莺歌也去上了个厕所回来了,两人锁了接待室的门,一起走出了中心。 曹焕用下巴卡住谭北海的肩膀,左手拿着指南针,右手拿着地图对照,嘴里还咬着根荧光棒。 先一直向前走,曹焕把嘴里的荧光棒拿在手里,下发指令道,说完,他赶紧双手环紧谭北海,手往前照着路,我跟你讲,这地图不太规范,比正规地图难看多了,你哪儿来的信心相信我能把我们带出去? 谭北海谨慎地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走,听到曹焕这话,他笑了笑,回应道: 我是有依据的,你可是站上过第一届本市高中生定向运动十校联赛冠军奖台的人,别人我可不敢这么随意把命交给他。 嗯,那倒是等等,你怎么知道的?向右转,直走。曹焕把荧光棒转了个角度,让谭北海能跟着有亮光的地方走,不是吧,我这么有名呐?虽然当时确实有媒体在拍,但我记得也就本地新闻报了两三分钟吧,颁奖画面都是一闪而过的,我那么年轻的时候就已经帅到你看过一眼羞愧至今吗? 我原先是启育的。 启育?曹焕一掌拍在谭北海肩膀上,他意识到下手重了,赶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没管住我这手,你是说不是吧?你是启育那个队里的?你 看着不像我同龄人啊。 曹焕把这话吞了,他看了眼地图,继续道: 你们启育国际上都拿过名次,要不是当年安湖大附中玩阴的,也轮不到我们第一名。 -- 第79页 谭北海摇摇头,道: 确实很可惜。不过我并没有参赛,当时我已经毕业,读大一了,之前我们那一届拿了国际名次,所以学弟学妹们请我们回来当指导。我现在还记得你咬着牙一头汗,一瘸一拐第一个冲出终点的样子,上台领奖的时候你们五个人集体对安湖大附中比下拇指,全场都给你们鼓掌来着。 这陈年往事,曹焕年轻时人挺冲的,现在他是做不出来这种事了,想想还挺尴尬的,他摸摸鼻子,看着地面道,你前面有断了的树干,对,就这里,抬脚,往前一点,再向左一点,下。 怎么说呢,安湖大附中那帮孙子能力不行,选了个绕远的路,明明是他们队长的错吧,还气不过来绊其他组的人,先绊了你们,又来绊我们,可就算把我绊扭了,我照样跑他们前面,全点打卡,气死他们。 但你们后来就没再参加过联赛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啧,孙子没有体育精神呗,颁完奖了把我们堵厕所门口,我发誓我们完全没还手,但是罚的时候还是连我们一起罚了,禁赛两年。高中一共也就三年,你说这找谁诉苦去。嘿,这么说你早就认出我了,怎么不来打个招呼啊。 是我知道你,但你没见过我啊。 哦,也对。向左,直走,低头,这边树低。 曹焕单手把树枝往外拨开,一只松鼠被他碰掉在地上,甩着大尾巴迅速逃走。 冒昧问一句,你真就比我大三届? 嗯,怎么我看起来很老吗? 曹焕没说话,但笑到抖动的腹部出卖了他,但他马上没法再笑了,伤腿被他自己抖疼了。 还好吧,看着比我成熟。 你做事也很认真细心,不幼稚。 我们这是在商业互夸吗,停下,放我下来吧。 怎么了? 这里有个山洞,现在月亮已经转了个方向,应该已经是后半夜了,休息一下吧,补充点体力,不急于这一时。 谭北海应声把曹焕放了下来,他俩互相搀扶着进了洞窟里席地而坐,这个洞窟不深,直接能看到底,坐两个人刚刚好。曹焕从背包里把三根荧光棒掰了,插在洞窟前的地上,既能驱赶小虫子,也能防止一些小动物摸黑跑进来,他数了数剩余的即食鸵鸟肉,拆开了一小包喂进谭北海嘴里,自己也啃了一包。 弥勒虽然乌鸦嘴,但也是他硬塞给我的东西救了我们命,让我想想回去后要不要揍他一顿。 曹焕翻看着地图,想确定一条较好的行走路线。 现在外面天气怎么样? 谭北海突然问道。 曹焕伸头向外看了看,回道: 星空满天,有个大月亮。 那就好,明天会是个晴天。 我估计这个明天应该已经是今天了。曹焕挪回了洞窟中,把自己身上的快干衣和棉外套都脱下,抖了抖摔下来的时候被刮得往外掉的棉絮,他把快干衣穿上,将棉外套盖在了谭北海身上,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守着,你摔下来到现在是不是一直是醒着的?你脑部有伤,经不起这样的大功率运作。 谭北海当然是明白这其中道理的,他也不想到时候曹焕断着一条腿还得拖着他一起走,于是点了点头,扯了扯曹焕盖上来的棉外套闭上了眼睛,他刚闭上眼,就感觉到一双手摸上了他的脸。 你睡你的,我看看你的头。 曹焕一点点轻轻地摸着谭北海的头,确认有没有淤血块,摸到右耳后方的时候,那里有一块明显的鼓起,他心中暗道不好,轻轻按了按,问道: 痛不痛? 不痛。 刚才还没有的,现在开始往外鼓了,痛还好办,不痛最难办。 谭北海拍拍曹焕还捧着他头的手,柔声道: 我现在没什么不舒服的感觉,你别担心,我能撑到出去的。 你现在是撑着一口气,告诉大脑不能有不舒服的感觉,到时候获救一放松,容易大出血。 那我尽量不放松。 我是很严肃的。 我也是很认真的。 秦诗早上到中心的时候就看到顾莺歌一个人在等候厅里来回走,一脸焦急,她在前台桌上放下自己的包,不解地问道: 怎么了莺歌,今天这么早啊? 顾莺歌看起来急得都快哭了,声音都带了点哭腔。 曹焕昨天没回来,今早我打电话过去他还是关机,我一早来,给被采样人那边又打了个电话,村长说问了送他们的人,说是确定送出山了,我都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秦诗走过去抱了抱顾莺歌,安慰了她几句,她也意识到了问题不小,免提拨通了莫达拉的电话。莫达拉过了好一会儿才接了这电话,一上来就是惯常的痞子语调。 哟,怎么啦,我刚到局里还没来得及上个厕所呢,昨天也找我今天也找我,我怪害羞的。 -- 第80页 别贫,莫达拉我跟你说正事,曹焕失踪了。 莫达拉一改吊儿郎当的语气,一下子正经了起来。 怎么了,昨天后来他没回来? 不仅没回来,手机到现在也还是关机,而且他至今没有用任何途经联系过我们。 他不是和谭北海一起去的么,那边怎么说? 检察院那边我们还没问过。 行我知道了,你把他们去的地方地址、电话,反正所有相关资料现在马上发给我,先挂了啊。 没一会儿,秦诗那边就把所有信息发了过来,莫达拉先拨了谭北海的电话,也是关机,两个人一起无故失踪可能有很多种情况,他先想到了交通事故,根据他们的回程路线,莫达拉往多个地区分局去了电话,问是否在相关时段有交通事故发生,而半小时后汇总来的信息都是确认没有。在这期间,莫达拉查过来回这个县城的大巴公司,也只有曹焕和谭北海去程实名买票的信息,而没有回程的信息,初步确定他们可能在县城就遭遇了什么事情。 再假设村里的人并没有说实话,他们两个其实并没有出山的话,那要搜索的范围会更大。莫达拉查看了下这几天县城的天气预报,瞬间脸色苍白了起来,今晚山区会有大幅度降温并伴有冻雨,如果他们真的困在了山里,那这样的天气对搜救、以及他们两个的生命安全都是有极负面的影响的。 曹焕坐在山洞里,抱着单腿望着外面的天空整整一夜,也不好说是一夜,在他的感觉里似乎很快天就有点蒙蒙亮了,仿佛这里的时间与外界的时间是不一样的一般。等到太阳完全升起,天光大亮之时,曹焕才去摇了摇睡着的谭北海。谭北海一开始并没有醒来,曹焕有些慌,忙去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把了把他的脉搏。呼吸均匀,脉搏没有微弱,曹焕一下瘫倒,人吓人真的要吓死人的。 谭北海受伤部位在脑部,又连轴转了那么久,不太起得来也是应该的,这么想着,曹焕决定让他多睡会儿,自己则是把地图摊在地上,研究起了有没有更好的捷径可走。说实话,这一路上曹焕心里是非常害怕的,真实的山里不像定向越野那样,主办方会设立标志物以及围栏来确保选手不会走岔,最少最少,给的地图一定是标准且规范的,但是现在他手里的这张并没有严格按照比例尺来画,走多少路都得靠人来估计,现在唯一能作为标志的,就是图上画的一条小河。在曹焕的规划里,按照他预想的路线再走30分钟左右应该是能到的,只要见到了河,就能证明他没走错路。曹焕偏头看看还在熟睡中的谭北海,他现在担心的事除了路线,就是谭北海的身体状况了,这不像他自己脚骨折有非常明确的症状及表现,谭北海到现在都没有非常明显的脑出血症状,任何病都怕这样暴风雪前的平静阶段。曹焕闭了闭眼睛,还是把谭北海给推醒了,为了能让谭北海尽早就医,早一秒走出这里都是好的。谭北海渐渐清醒了过来,他努力眨眨眼睛,下意识想甩头,在他刚有要动作的预兆出现时,曹焕马上双手稳住了他的头部。 你现在不能甩头,尽量要保持头部平衡,起身也要慢慢起,不能一下子往下坐也不能一下子站起来。 好。 谭北海遵从曹焕说的话,抓着他的手任由他扶着自己慢慢起身。 你现在有什么感受? 都还好,就是头有点晕,像熬了一夜没睡好的那种感觉。 头部有没有哪里有热流流动的感觉? 谭北海仔细感觉了一下,表示没有。 曹焕到这也不敢真的松口气,便道: 今天你就扶着我走吧,别背我了。 谭北海笑了笑,道: 你那条腿完全不能使劲,也经不起你跳来跳去,再说了,你跳起来牵动了我,让我脑子里血乱流怎么办。 确实如谭北海所说,曹焕骨折的那条腿别说痛了,是已经痛麻木了,现在几乎是一点感觉也没,使劲?根本使不出半点来。人一条腿就占体重的20%,现在他俩谁都没这力气拖一件将近30斤重的东西走。曹焕只能认命,由谭北海背着。陈弥提供的那包鸵鸟肉只剩最后五小包,曹焕拆了两包和谭北海分了,剩下的一股脑全塞进了衣服口袋里,他把信号枪拿了出来放进谭北海的外衣口袋里,他俩一人手拿一根荧光棒,剩下的东西则和双肩背包一起留在了山洞里,力求更轻装上阵。 按照他们两个走走停停的速度,曹焕估计的30分钟似乎还短了些,他不仅没见到小河,更连水声都没听见,这让他紧张了起来,生怕走错了路,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紧闭着嘴,只顾观察周围,没说一句话。 你跟我说说话吧,这山里现在就我们两个人,怪无聊的。 谭北海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没有昨天那么清晰了,思维反应都要慢一点,但是他极力掩饰住,不让曹焕看出来,希望能通过和曹焕交流,从而抑制住不断下降的意识反应。 啊?啊、我、我、我想想。 你怎么了?是不是腿不对劲了? 不是不是,跟昨天一样没好也没坏,没事的。 -- 第81页 那是看到什么了? 曹焕不知道该不该说出自己心中的疑虑,怕说出来降了士气,在这种情况下一旦丧气,再要振作起来几乎不可能。 你是不是又在想自己走错路了? 曹焕还在纠结当中,一听谭北海已经猜到了怎么回事,他的愧疚感直往上窜,想从眼睛里蹦出来,他低低地应了声: 嗯 那跟我说说为什么这么想? 这里除了树还是树,没有什么标志性物体,地图上是有条小河没错,也在我们要去的路途中,本来我估计从山洞出来后,30分钟左右应该能到,但是现在还没见到,那就一定是我从一开始就找错路了。 谭北海听后,停下了脚步没说话,这个举动让曹焕打心底觉得自己坏事了,他一动不敢动,希望自己就地消失。过了好一会儿,谭北海才慢慢转了个大约60deg;的方向,面向右前方,说道: 那边有水声,就在前方不远,你没有走错,要相信自己。 谭北海说着就大跨步往前去,曹焕还在震惊中没反应过来,听明白了谭北海说的话后,他忙低头给谭北海看路。 哎你慢点走,抬腿!再抬,抬高点,往前跨大点,对对对前倾下去,这里有条大树根。真的有水声?我怎么没听见。 曹焕怕是谭北海安慰他的,伸长了脖子努力听声音。谭北海照着曹焕说的跨过了树根,没有抬曹焕右脚的那只手反过来揉了揉曹焕的头顶,道: 别人不是常说失去一个感官,就会把这个感官的灵敏度加给其他感官吗,我现在看不清楚,但耳朵变好用了,风从哪儿吹过来的我都能听见。你也别总想着一个人扛担子,我们两个是要同心协力才能出去的,遇到什么问题一定要跟我一起商量,我是摔了头,但没摔傻啊。 嗯,好。 曹焕鼻子有点酸,他确实扛了一路的担子,这会儿是实打实被安慰到了。在穿过几排树之后,越往前走,曹焕越能清晰地听到水流动的声音,甚至在树与树之间的缝隙里,他都已经能看见明晃晃闪着的亮光了。最终,一条高低错落的小河出现在两人眼前,水拍打着大石块发出哗哗的响声。曹焕让谭北海把他放在一块石头上,伸手就要去捞河水喝。谭北海听到了声音,向前一抓,抓住了曹焕伸进水里的手。 这里是下游,水不能喝,难保上游有什么动物在里面撒尿拉屎的。 哦哦对。 曹焕把手拿了出去,抓了抓四周的土地,泥土非常干燥。 但我们快两天没喝水了,这里好像也很久没下过雨,土地都是干的,挤不出水来。 每包鸵鸟肉里面都有卤酱汁,我们应该还能撑个一两天。 希望我们能早点脱困。找对了路,曹焕心情放松了不少,他伸了个懒腰,看着金灿灿的河面,道,到时候路上我也留意一下有没有树结野果子的吧,果子总是能吃的。 作者有话要说: 定向运动了解一下,一般是拿指北针和地图,团体赛的时候还要拿个对讲机,计算最短路线,在地图上标注的每个点都打过卡后,最短时间到终点的胜利。特别注意:艺术创作,莫要模仿,在山里迷路不要盲目自信可以找到出路,待在原地不要动,等待救援。 第二十话 你再说一遍?你把他们送出山了,那么几时几刻几分几秒有什么人看见了,他们往哪儿走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我不得不怀疑你是不是将他们在山里杀了,谋财害命! 莫达拉从后裤腰把手铐抽出来,重重砸在木桌上,将木桌砸出了两个坑。今早莫达拉把申请交上去后,自己带了人开着警车一路打灯狂奔来到县城,他一路上脚步飞快,如履平地,一口水没喝一口饭没吃,爬山中途又遇上大雨,且晚上村里还没灯,他好不容易进了村,一脚刚踏入,脚下一滑摔了个狗啃泥。莫达拉一路憋了一肚子火,他好声好气问了村长以及竹子,结果全部一问三不知,把他这桶□□终于是气炸了。 别别别,竹子年纪小,不懂事,我在好好问问他,您别生气,先喝水。 村长给莫达拉的水杯里满上热水,拉着被吓得一脸惊恐的竹子到一旁低声说道: 竹子啊,你实话实说,有没有好好把那两位大人送下山去,记不记得他们之后往哪里走的啊? 竹子仿佛被抽了魂,什么都听不懂了似的,呆愣在那里,那边莫达拉看着这情况不耐烦极了,在桌上敲着手铐,大吼道: 要是他们出了什么事,你们全部都得给我进牢里去! 师哥!这村里全是老弱妇孺,能问的都问了,没有曹焕和谭北海的消息。 散出去走访的几人陆续回来,没有一人衣服是干净的,个个灰头土脸,看来也是在哪儿摔着了。几个小时下来没有半点进展,莫达拉是又急又气,他胡乱抹着脸,恨不得把这个叫竹子的小鬼给倒拎起来抖一抖,看能不能抖出什么话来,他挤开村长,居高临下地面对着竹子,一把拽住对方细瘦的胳膊。竹子吓得尖叫起来,下一刻,莫达拉一只手松松地扼住竹子的脖颈,也不管竹子叫得跟快背过气去似的,问村长道: -- 第82页 他脖子这怎么个事,被谁虐待了? 村长随着莫达拉的手,也看到了竹子脖子上一圈淡淡的淤青,摇摇头道: 他父母都在外打工,家里就一个卧床的爷爷和走路都吃力的奶奶,周围也都是没什么力气的老人,能有谁这么虐待他啊。再说了,竹子很乖,大家都挺喜欢他的,没可能有人会去虐待他。 莫达拉仔细观察了下竹子脖子上的淤痕,从左到右渐渐变浅,他放开竹子,走去他身后用胳膊虚虚地架了一下,谁知,这动作让本只是尖叫的竹子疯狂挣扎起来,叫声也更加尖锐,炸得莫达拉只得放开他,双手捂住耳朵。 你、你管管。 莫达拉在这充斥了能震破耳膜的尖叫声里,大声对村长喊道。村长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忙点点头,使了几招便让竹子慢慢安静了下来。莫达拉踏出门槛,挖了挖耳朵,他靠在墙上对院子里的几人道: 辛苦再跑一趟,问问看最近除了曹焕和谭北海以外,有没有什么外边的人来过这里,又或者是,很久没回来的人突然回来了的。 是。 几人得令,赶紧分散开来跑远了,莫达拉站在屋檐下,一抬头,发现不知何时屋檐边已挂下几条冰柱,雨水正沿着冰柱往下滴。 啧,怎么这么冷。 大片大片的灰色云彩越聚越多,最终将太阳遮得严严实实,没了太阳,山里的温度瞬间下降了不少,拜此所赐,曹焕开始冷得有些哆嗦起来。嗅闻间,谭北海能感觉到空气中的湿气在加重,这是非常不好的征兆。 可能要下雨了。 我们、我们先找个地方躲一下吧。 曹焕说话时牙齿都在打架,他深呼吸几下,想止住抖动。 你没事吧? 就是、就是有点冷。 曹焕骨折的面积有些大,腿上细小伤口也颇多,血一直没真正止住过,稍微牵动一下就会有血珠渗出来,但这事他从头到尾没敢跟谭北海提一句,也是因为失血,他的体温较正常时会稍低一些,手脚一直有些麻木,周围温度一降,这种感觉便更加明显。走了没十分钟,谭北海脸上感觉到有水珠从天上落下来,在他反应之前,背上的曹焕已经有了动作,他听见了衣料撕裂的声音,随后自己的头被布料一圈圈严实地包裹了起来。 你头不能淋雨,先别乱动,我给你包扎好。 你撕了什么? 我的保暖衣,没关系,要是淋湿了贴着皮肤更不舒服,有快干衣就好。 能找到背风处吗,没有山洞,石头也行,你不能再吹风了,要是伤口淋到了雨还容易感染,找树多的背风处,或者大石头,快。 嗯。 曹焕根本控制不住抖动,他用深呼吸尝试放松肌肉也没有任何效果,山里的天孩童的脸,刚刚还是艳阳高照的白日,现在却黑得有如晚上,根本已辩不清时间,他反手抽出自荧光棒,一边注意着谭北海的脚下,一边往四周看,找背风的避雨地。然而风雨无情,大雨根本就不会等他们找到地方才下,没多久,头上就响起了大雨滴砸在树叶上的声音。曹焕第一反应是往上撑了撑自己的身子,挡住谭北海的头,尽量不让他淋到雨。 那、那里,向左转45deg;,有个、有个下陷的、下陷的坡。 曹焕嘴唇冻到麻木,很艰难才能开合,说出来的话都有股咬牙切齿的味道在里面,谭北海自然也能听出来,他不能让曹焕再多淋雨了,赶紧随着曹焕的指示踩着一地泥走过去。 停,等、等一下。曹焕伸手从坑边的树上摘了好几片大叶子,道,放我下来吧,我先扶你下去。 曹焕让谭北海把他放在坑边,他坐在地上,先将谭北海给扶下了坑,而后,他在谭北海的上方坑缘泥土里插入多篇大叶子以挡雨。 手给我。 谭北海举起手,曹焕以此为支撑点先把没受伤的腿往坡面上踩,然而被打湿的土极其滑腻,他一下没踩住,整个人滑了下去,右侧小腿立即有一小股热流顺流而下。虽然曹焕咬牙没让自己叫出声,且谭北海也看不见,但用力抓着他的手,以及手冰凉的温度,无不在说明此时曹焕一定是痛到了极点。谭北海小心地把曹焕往自己怀里拉,曹焕的棉外套已经湿透了,变得很重,并且向外散发着冷气,外面一层水膜甚至有些微微地冻成了硬膜。谭北海迟疑了下,伸手摸了摸曹焕外套里面,触手皮肤是一片冰凉。曹焕整个人都抖得不成样子,谭北海果断脱掉了他的棉外套,拉开自己的外套,将曹焕整个人都包进了自己的外套里面,帮他搓着胳膊和脸。 曹焕? 曹焕没有回应,他能听见谭北海说话,但是无法开口,大脑似乎失去了身体的掌控权,哪儿哪儿都不能调动。谭北海看到曹焕现在的状况,他能做的只是一手按在他脉搏上方,一手不断地搓着他身体,给他传递一点热量。 雨不知是何时停的,天色仍是一片漆黑,这回该是真正入夜了,山林中弥漫起了一层冰雾,呼吸间都是冰碴子的感觉。谭北海感觉到右肩膀处有水滴缓慢地滴落下来,他伸手过去接了一捧,在手心里捂得没那么凉了后,再一点点喂给曹焕。令谭北海松了口气的是,曹焕还能有吞咽反应,但与此相对,不管他怎么帮曹焕暖身体,曹焕全身仍是一片冰凉,且脉搏比起刚才要弱不少。人在绝境的时候真的会变得倾向于相信神明的存在,谭北海在心里祈祷,若是有神明路过看见了,一定要帮帮曹焕,留他一条命。 -- 第83页 警官!警官!竹子说有劫匪啊警官!村长跌跌撞撞地从屋里出来,一脸惊慌地说道,竹子说那天他送两位大人下山的时候,在半路遇到了劫匪,都带着刀,有三个人,是他们把两位大人带走了! 莫达拉盯着越来越长的冰柱,心中烦躁得不行,这期间他站在门外吹着冷风思考,隐隐约约猜到发生了什么,也没有对村长的话有太大的反应。 在哪个地点带走的,现在带我们过去。 这 又怎么了!有话就说!别一天到晚这啊那啊地拖长音。 警官,不是我们不想带,是现在晚上看不清路,又下雨,山里土地松,一个不小心踩滑了掉下去,找都找不回来的。 你们天天在这山上走,还怕认不清路? 这不一样啊,这山里树又高又大,大白天的光线都不足,更别说晚上了,即使是我们,也从来不在晚上进山,谁进谁丢。 你就说你什么意思吧,大家一起心安理得地睡一觉,等早上了再去捡他们尸体是不是? 警官,我、我也知道那是两条命,但是晚上真的不行。 莫达拉一手叉腰,拿手指了指村长,他原地走了几圈,最终放弃了争辩,拿出手机看了眼道: 行,明天5点40日出,准时出发,耽搁一秒唯你是问。 哎好嘞好嘞。村长忙躬身给莫达拉道谢,您看您要不先去偏屋休息吧,这会儿都开始结霜冻了,外面太冷了。 你管好你自己,我兄弟还淋着冻雨在山里不知死活,我怎么睡。 莫达拉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雨雾,向后山而去。 哇! 散出去走访的一人正好回来,在黑暗的阶梯上撞到了莫达拉,直接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去。莫达拉伸手把人从地上拉起来,给他拍了拍衣服道: 怎么胆子这么小,其他人呢? 快回来了吧,这村里也就这么几个人。 有什么发现? 别说师哥,还真有。一位老伯说,前几天见着个生人偷了他家养在院子里的鸡,是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跑得飞快,他没能追上。 是从没见过的人? 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村里,偷鸡被发现后就没出现过了,后来老伯还特地检查了一番,发现自家晒在屋顶的白菜也少了几个。 就搁着这一家偷啊 师哥? 后边又走来几人,可能是太黑了,看不清前面的到底是人是树,于是不确定地叫了声。 都回来了?来说说,问到了些什么。 我们两一起查的,没什么收获,都是些腿脚不方便的老人,大概平常也没什么人可以说话,拉着我们尽聊家常。 我有我有,有个老太太说,前几天晚上出门倒马桶的时候,在一颗大树下看到个很壮的中年人,男的,站那儿抽烟。老太太口音重,她听不懂我我也听不懂她,可花了我好大力气。 嘶,哎你刚才说的那个看见偷鸡的老伯住哪儿? 就那边,还得往上走两圈。 行,莫达拉指了三人道,你们倆去下边儿空房子里搜,看有没有人住过的新痕迹,然后你,去那个老太太说的树底下找找有没有烟头,包好了带回来。他转过身继续道,我和你去被偷了鸡的那家附近搜空房子,出发。 曹焕?你要是听得到我说话就动动手指,撑住了,别睡过去。 谭北海连续好几个小时不断地跟曹焕说话,刚开始还能听见他轻声哼哼,后面渐渐没了动静,连抖动的幅度都小了,要不是他脉搏还在跳动,谭北海真要以为他不行了。 曹焕?曹焕醒醒,不能睡,你再不理我,我就我可打你脸了啊。 曹焕还是没什么反应,脉搏已经是相当微弱了,谭北海自己的手也不算热乎,身上露出的部分唯一还有点热量的可能就是他自己的脸了,他摸索着曹焕的脸,将自己的脸贴了上去,多多少少能给曹焕传递些热量。还有一点,虽然谭北海不太愿意面对,但这样脸贴脸,他能第一时间感知曹焕的鼻息,也好及时做急救的准备。 曹焕从一开始还能听见谭北海说话,到后来渐渐意识已经分不清他所听所感的是梦还是现实,这种寒冷与他小时候在那场被迫逃亡里感受到的如此相似,使得梦里的场景慢慢与现实重叠起来,他好像灵魂出窍重新穿越回了那时一样,当年的情景揭开了一层又一层雾蒙蒙的面纱,清晰地展现在他眼前。 从后面冲撞上来的车辆带着浓重的杀气,曹焕努力地想将自己的身子从前后座的缝隙中□□,一侧的车窗玻璃在擦过山壁的时候碎了一角,冷风从中猛烈地灌了进来,他掉下来的眼泪被冷风一吹,立刻干涸在脸颊上,使得皮肤有了一种难以忽视的紧绷感。曹焕倒吸一口冷气,透过后车窗,后面那辆黑色车里,载着穿着全黑衣服、戴着墨镜的人,真真犹如死神一般,那些人好像也注意到了曹焕的目光,非但没有任何顾忌,反而微微翘起了嘴角,做出了胜利者的姿态。 -- 第84页 这一刻,曹焕发觉自己一切的情绪好像都逃离了他的身体,它们似乎感觉到了死亡的来临,被绝望的平静压倒了其余的波澜。 乓! 后车再次加速撞上轿车的左后部,司机惊呼一声,猛打着方向盘也无法阻止轿车失去平衡,轿车在刺耳的轮胎摩擦声中冲出了崖边围栏,飞出了山崖,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对于曹焕来说,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漫天的星空不再是美丽的象征,郁郁葱葱的树林不再是生命的象征,他们全部在静静地目睹一起生命消逝的惨剧。轿车头部砸进山下的小河中,曹焕不知道自己到底撞在了哪里,大脑感知疼痛的神经失灵了,他感觉不到疼,寒冷也消失了,反之被温热液体覆盖的感觉慢慢上升,就像是所有器官都融化成了血液,想要突破皮肤层,往外挤出来一样。温度越来越高,曹焕出了汗,他的皮肤和衣服因此紧紧贴在一起,黏糊糊的非常不舒服,他挣扎了起来,努力想要将衣服脱掉,这实在是太难受了。 谭北海突然感觉到曹焕剧烈地弹动了一下,他马上稳住曹焕,低头轻轻唤了他一声,然而并没有得到回应。随后,曹焕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大,嘴里似乎还在嘟哝着什么,谭北海将耳朵贴近曹焕的嘴巴,从一串不成句的话语里听到了热这个字反复出现。曹焕那只被谭北海一直按着脉搏的手挣脱了开来,他胡乱地扯起了自己的衣服。谭北海看不见曹焕在做什么,只能凭感觉死死钳住他乱动的手,他将曹焕的两只手夹在肋下,头靠近曹焕的额头,温度似乎比起刚才还要更低了。 热热死了放开我 曹焕被安全带牢牢地绑缚在座位上,他自认为很用力地在扯了,可安全带纹丝不动,勒得他呼吸困难,远处模模糊糊地走过来好几个黑影,靠近了翻倒了的轿车。 好像死了。 其中一个黑影出现在破碎车窗外,他手伸进了车窗,从变形的座位底下抽出半湿的档案袋。 哎,是不是这个啊,可算他妈的找到了,你们 曹焕的耳鸣声越来越响,盖过了周遭所有的声音,眼前的光亮也渐渐被黑暗取代,他好像踏入了一个黑洞,全世界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我这是要死了吗? 曹焕、曹焕。 有谁在叫我? 曹焕、醒醒曹焕。 这个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不是爸爸的,也不是妈妈的,你到底是谁? 别睡过去、醒醒、曹焕! ! 谭北海 曹焕你醒了?! 热 曹焕用了点劲,试了几次想将手抽出来。 这是你体温过低产生的幻觉,不能脱!你会冻死的! 谭北海感觉曹焕双手上的挣力减轻了,胸膛较之之前明显地上下起伏着,看起来恢复了一些活力,他慢慢放开被他捏红的曹焕双手,将他整个人往怀里搂紧了些。 曹焕,能听到我声音就回我一声。 过了大概有一两分钟,怀里才传来很微弱的一声回应。 天快亮了,太阳出来就好了,再忍一忍,一定要撑住。 曹焕又没了回应,谭北海摸索着他的脉搏,继续道: 曹焕你回我一声。 嗯。 我们说说话,你能出声就回我,出不了声就动动手指,我能知道的,好吗? 好。 谭北海紧张了一夜,冷空气又不断地刺痛着他的头部,此时他自己也有些撑不住了,完全靠着高度集中精神以及与曹焕一问一答这样互相支持着,他不知道现在距离他们摔下山崖过去了几天,也不知到底有没有人发现他们失踪了,不知有没有救援在路上,也不知他们到底能不能活着离开这里。 定位已经开启了,收到了没有? 好,你们就以这个定位为终点,分开来找。 每个人都带好医疗包,自己也要万分小心! 莫达拉站在竹子带他们来的劫匪带走曹焕和谭北海的地点,开启了GPS信号发射器,给山下待命的救援队下了命令,他一夜没睡,抹了把脸,一脸疲惫。 这个你拿好,站这里别动。 莫达拉把手里的信号发射器交给了村长,村长接过这个小小的黑色仪器,郑重地捧着,不敢动作。 不用这么拘束,保证这东西在这块地方就行了,竹子我带走了。 哎哎。 村长放松了肩膀,听话地站着,坐也不敢坐。竹子好像已经忘记昨天自己有多怕莫达拉了,这会儿又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他开开心心地拔了根狗尾巴草,一边走一边玩。直到现在,莫达拉还在怀疑自己会被竹子给带迷路了,毕竟竹子看起来就像是个随时会走丢的人,他是在村长再三保证过谁都能丢,竹子一定不会走丢后,勉为其难让竹子带路的,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除此之外,他也没有别的选择了。下过雨的山土地非常松软,特别是有一点斜度的地方,一脚踩上去马上就是一滑,莫达拉一路都得扶着树走,竹子那脚也不知道怎么长的,在这种地形上都能健步如飞,一路绝尘而去。莫达拉发现,自己要是没跟上去,竹子就一定不会动,似乎是在等自己,可跟他搭话,他也不会理就是了。 -- 第85页 谭北海 嗯,我在。 谭北海此时说话已经没有多少气力在里面了,他努力想保持状态,但身体不如他所愿。 你你还好吗。 嗯。 曹焕脑袋昏昏沉沉的,还不是非常清醒,可能是谭北海的努力起了效果,他从半昏迷的状态,慢慢恢复了一点意识,至少已经不在梦境和现实中游走了,谭北海虽还在保持不断跟他讲话,可间隔的时间越来越长,似乎两人的状态掉了个个儿。曹焕想起身查看下谭北海的状况,奈何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河,他微微抬头,瞥见身边的草叶上已经结出了冰晶,到了鬼门关前,大脑似乎会释放让人安心的元素,他突然觉得若这是他人生中最后见到的东西,其实好像也不错。 你出去后第一件事想、想做什么? 洗个热水澡,睡一整天吧。 好巧,我、我也是。我、我现在,特别想、想吃海鲜面。 谭北海? 你来我家,我做给你吃。 哈哈,对,你、你讲过,你也在那里打过工的。 我还欠你个小挂件。 对、对,你不能,不能食言了。 谭北海? 谭 曹焕,你有没有听到狗叫声? 曹焕闭上眼睛,仔细听辨周边的声音,在一片草叶摩挲、风声呼啸里,夹杂了非常非常轻微的一声狗叫。曹焕觉得是不是自己回光返照出现幻觉了,而就在这时,两声交叠着的比较清晰的狗叫传了过来。 有,我听到了! 你手能动吗? 曹焕试着握了握手,颤声道: 能、能动。 信号枪在我外套口袋里。 好、好。 真正要调动整个手臂,这个事情比只握个拳来得困难多了,长时间不动的手臂突然动起来的那种酸麻的疼痛感,激得曹焕眼角溢出了生理性泪水,他艰难地从谭北海的外套里摸出来信号枪。 现、现在吗? 谭北海? 谭北海! 谭北海彻底没了反应,曹焕一时没了主意,他想了很多种最坏的结果,怕万一所谓的狗叫声只是野狗路过,又或者其实是野狼,那这信号枪就白打了,这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没了,就是真的没了。他握着枪杆,手抖着迟迟按不下扳机。 希望上天没那么残忍吧。 曹焕咬咬牙,努力把手臂往上伸,他等了一会儿,当又一声狗叫响起时,扣动了扳机,一束烟花一样的光束划破雾蒙蒙的空气,穿过层层树冠,窜上了天空。 诶诶诶那是什么?信号弹?救援队队员一把牵住了搜救犬,跟旁边的同僚研究起了信号弹发射的方位,不过这是不是我们要救援的人啊?也没听说有带信号枪啊?怎么办,要不要过去? 这样吧,我先联系下其他人,一人已经拿起了对讲机,按下开关,对准麦克风说道,这里是三队、这里是三队,看到信号枪发射的信号,目测距离我们所在区域直线1000m左右,不确定是否是失踪人员发射的,请指示。 这里是一队总指挥,这里是一队总指挥,同看到信号,距离较远,三队先前去查看情况,二队继续自己路线搜索,等三队报告情况。 这里是二队,这里是二队,收到。 莫达拉跟着竹子走到了一个上坡,这坡跟没有尽头似的,越往上斜度还越来越大,竹子倒是走得气都不带喘的,一路甩着狗尾巴草逗松鼠、玩蚂蚁、跟鸟儿对唱,跟来春游似的。莫达拉时时刻刻怕自己滑下去,扶着树走得格外小心,他有点后悔赶来太急,没把皮鞋换成球鞋。突然,在树与树的缝隙中,一道光束直冲天际,一开始莫达拉还想是谁那么有意思,山里头放烟花呢,可他再一想,不对,谁会在山林中放烟花啊,不怕烧起来吗!这是信号弹啊! 烟花!烟花! 不远处的竹子看到这光束后兴奋地又跳又叫了起来,他眼里放着光,第一次主动接近莫达拉,拉着他的袖子指指那边,看着是想过去看看。莫达拉纠结不已,曹焕和谭北海是来采样,又不是驴友爬山,可能会随身带信号枪吗?但如果这是救援队找到了人而放的枪,那应该会在此之前先联系他才对。看着身边兴奋的竹子,莫达拉这个无神论者冥冥中产生了一种应该过去的想法,他抓抓头,打算碰碰运气,信一回缘分。 曹焕丢掉了信号枪,勉强撑起身体,他一边叫着谭北海,一边坐起来去摸他的头部,那天他摸到的肿块已经鼓得很高,且面积变大了,他拉开谭北海的眼皮,就着荧光棒的冷光查看了下他的瞳孔。信号弹已经发出,狗叫声却没有了,虽料想过这个结局,曹焕还是有些无法接受,但求生的本能让他还在做着些能延长生命的事。曹焕单腿跪地,撑住摇摇晃晃的身体,把谭北海从坐姿小心地摆为躺姿,在他的头下垫上自己那件被谭北海脱掉的棉外套。这些动作消耗掉了曹焕最后一丝力气,他靠在土壁上,闭上眼睛,似乎在很久以后,听到了树枝被连续踩断的声音,不知是真实发生的,还只是他脑中的意识,他整个人像是漂浮在黑夜里的大海之上,起起伏伏,伸手不见五指。 -- 第86页 第二十一话 浓郁的消毒水味包裹着空气,曹焕呼吸间全是咕噜噜的消毒水味水泡,他梦见自己被扔进了一个巨大的福尔马林池中,周围还漂泊着上千具尸体,他作为其中一具,全身僵硬一点动不了,只能靠念力改变游动的方向,就在他奋力向上,欲逃出水面时,另一具尸体迎面撞来,将他原地撞转了三百六十度。而那具背朝曹焕撞过来的尸体也受了力,缓缓旋转,直至与他面对面竟是满脸血的谭北海! 靠 曹焕被自己这个梦吓醒了,在脑子里骂了一句,他想睁开眼,但眼皮好像有个千斤重,只能抬起一条线,从这条线中透进来的白光刺得他又重新闭上了眼睛,他在脑中反复确认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或者是死了。首先恢复过来的是触觉,脸上被一个什么东西勒着,两颊皮肉挤压着难受,呼出的气马上会再打回来,在自己的口鼻处洇出一圈潮气。再来是嗅觉,消毒水味过于浓重,他都不敢吸得太用力,怕恶心吐了。最后是听觉,仪器的滴滴声,窗外的说话声、鸟叫声,门开了关关了开,以及接着而来的脚步声、人哼歌的声音、椅子和地砖摩擦的刺啦声。曹焕试着歪了歪头,慢慢睁开眼睛往一旁看去。 哎卧槽卧槽卧槽卧槽! 莫达拉拎着一盒稀饭,哼着歌,晃悠晃悠着走进曹焕的病房,他拉开椅子坐下,歌刚哼到高|潮部分,一抬眼就看见曹焕半睁着眼睛看着他,吓得他跳了起来,手里的稀饭都差点洒了。莫达拉站原地抚着自己还在狂跳的心脏,深呼吸了几下,他靠近曹焕,拿手在曹焕眼前挥了挥,但曹焕好像没什么反应,他咦了一声,嘟哝了几句道: 什么情况啊,反射性睁眼? 曹焕说不出话,只能朝莫达拉挤眉弄眼一番。莫达拉看到这,才确定曹焕是真的醒来了,他欣喜地喊道: 大爷!曹大爷!您可真是我大爷!!您总算醒了我天!让我看看冻傻了没,哎哟。 莫达拉赶紧按了床头的呼叫铃,自己跑了出去把一众医生护士全往里面叫,没一会儿,医生们急冲冲跑进了病房,又是拿小电筒照曹焕眼睛,又是看仪器指数,好一顿折腾,曹焕想着还不如不醒来好了。莫达拉挤不进这白大褂们围成的圈,他努力了会儿,干脆搬着椅子坐角落里吃自己买的稀饭。 哎那边那个,要吃东西出去吃,这里是病房,注意点儿。 最靠外的护士注意到了莫达拉,拿笔指了指他。 好嘞好嘞。 莫达拉吸进挂在嘴角的肉丝,忙盖好塑料饭盒,将其摆在一旁地上,翘着二郎腿往病床方向张望。 能听见说话吗?可以就点头,或者眨一下眼睛。 曹焕的感官正在慢慢恢复,这时候才觉出骨折的腿是真疼,但疼总比没知觉好,他还挺高兴能觉出疼的,这情绪直接反映在了脸上。曹焕扯了扯嘴角回答医生道: 能。 哟,小伙子就是年轻啊,恢复快,这都能笑着说话了。问话的医生笑得眉眼弯弯,他转回身面向曹焕,把他的呼吸罩往上拉了拉,对他道,试试看能不能自主呼吸,慢一点,跟着我节奏,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曹焕跟着做了,可他多时未进水,喉咙特别干,不自禁小小地咳嗽了一下。医生倒是欣喜得很,对护士点点头道: 挺好挺好,呼吸机可以撤掉了,家属呢? 回去拿东西了。 一直在角落里的莫达拉站起了身,想掏出手机把曹焕养父母给叫回来。 哎哎哎你怎么回事啊,病房里都是仪器不能用手机,出去打。 好好好。 莫达拉连续被嫌弃了两次,摸摸头弯腰赔笑。 待会儿家属来了,让他们直接来我办公室,我交代他们注意事项,好了,散了吧,小伙子好好休息啊。 在主任医师的带领下,一帮人又一起出了曹焕病房,莫达拉看他们走远了,重新端起自己那碗稀饭,一边吸溜,一边走到曹焕病床边坐下,嘴里唏哩呼噜地说道: 感觉怎么样?刚才一群白大褂围着你跟看标本似的,笑死我了。 曹焕很久没进食了,看着莫达拉在自己面前毫无顾忌地吃得开心,不愧是自己好兄弟,要不是没力气,他一定起来暴揍莫达拉一顿。 渴 曹焕舔了舔嘴唇,嘴张了半天,好不容易挤出一个字来。 啥?曹焕说得太轻,莫达拉喝着粥没听清,便把塑料碗往床头柜上一放,头靠近曹焕脸,你再说一遍。 曹焕闭了闭眼,不知道莫达拉这是几天没洗头了,一股馊味,他沉了沉气,用力放大声音又说了一遍。莫达拉一听,重重一拍手,待嘴里的饭咽下去后,砸吧砸吧嘴道: 你不说我都给忘了,你昏迷了三天四夜,光输液了,能不渴么,我这就给你弄点水喝! 莫达拉卷起袖子,将保温瓶中的水倒满空杯,他从塑料罐子里拿出一个棉球,把棉球整个带手指一起往杯子里浸了个全,直接往曹焕嘴唇上怼。 -- 第87页 你干嘛 曹焕在这间隙发出微弱的抱怨,被莫达拉给完全忽略了,莫达拉自顾自地又开始了长篇大论。 这可是医生说的,不知道你渴了几天了,万一你说渴,也只能先给你尝点鲜,之后才能慢慢喝一点、喝半杯、喝一杯,循序接近,可不是我虐待你啊。说来也是巧了,你爸妈守了你三天四夜你睡得跟个死猪似的就是不醒,我这忙完了过来,好不容易把你爸妈劝回去休息了吧,哎,你就醒了,我搞不好是你的幸运男神也说不定。对了,你还得谢谢我那么努力地阻止弥勒来看你,他死心眼地觉得是自己乌鸦嘴害的你们这样,他要是来了,哭天抢地的,这层楼所有病号都别想好好休息了。再说,我找到你的时候啊,差点以为你已经就这么过去了,你都不知道你那腿弯成什么样了,太吓人了,当时你就跟被处决了似的跪在那儿,闭着眼,面前还躺着个谭北海,外头天气也雾蒙蒙的,整个一副油画,叫什么来着?耶稣的献祭?反正就那意思 曹焕躺着时间久了,气不顺,没法发出能盖过莫达拉、让他闭嘴的声音,只能伸手扯他衣袖,可莫达拉不知道是皮厚还是感度低,一直没发觉有人在扯他袖子。曹焕动了动没受伤的左腿,发现除了有点麻,其余没什么大碍,于是便一抬腿,再重重砸了下来,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 莫达拉正说在兴头上呢,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以为床被自己坐塌了,他忙站起来上下观察床,一转头,正好对上曹焕幽怨的眼神。 莫达拉 哎哎,曹大爷您要发话了是吗,小的在呢,您说。 扶我起来 来了来了。 莫达拉忙狗腿地跑过来,可在病床前静止了,他摸摸下巴,发现自己不会用这病床,他翻箱倒柜好一阵,终于在床头柜的抽屉里发现了说明书。随着病床前半部分升起,曹焕终于从躺姿变成了坐姿,气一下子通畅了,他赶快努力呼吸了几口带着消毒水的空气。 谭北海呢? 啊嗯 莫达拉突然安静了下来,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完整的话,背对着曹焕把电动病床的说明书扔回了抽屉里。 他怎么了?! 曹焕看莫达拉竟然是这反应,一下子急了,眉头皱得死紧,要不是他一只脚还吊着,这会儿应该已经蹦下床去找谭北海了。莫达拉余光瞥见曹焕这激动的模样,发现自己态度上可能吓着他了,忙正了正身,一边帮曹焕拉被子,一边说道: 你现在受不得刺激,要吃水果么,我给你剥个橘子怎么样? 曹焕这下是真的遭不住了,整个人往外倾要下床,莫达拉忙上前挡住他的去路,防止他直接滚下床去。 哎哎哎你干嘛啊,小心点,你还是个病号 你放开我!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不我一醒来就告诉我,你、你 曹焕说着说着,眼眶都红了,气也急了起来。 什么什么时候啊?他哎卧槽!哎卧槽!你误会我了!他没那个什么,别咒人家,多不吉利啊。就是吧,人伤得比你重,脑袋里那么大一块淤血,医生说再晚送几小时,别说眼睛了,人都要没了。幸亏这冻雨还帮着他了,让他脑部血液循环没那么勤快,保住了一条命。120把他送来后抢救了好几个小时呢,昨天才脱离危险,从ICU转到了普通病房。只不过现在还没醒,我是怕你一听,肯定要去看他,可你自己都这个样子,动不得,得多休息。 莫达拉用了点力气,把曹焕给半抱着按回原位,用被子把他整个人给塞好了。曹焕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莫达拉。 莫达拉,我以前没发现你说话这么大喘气啊,要出人命的知不知道! 瞧你这会儿中气挺足啊,很好,你坐会儿,我得给你爸妈打个电话,医生还等着他们呢。 莫达拉站起身,拽着手机跑出了病房,曹焕深呼吸了几口,平复了下被莫达拉差点吓出病来的心脏。曹焕研究了会儿吊着自己脚的装置,他侧身躺倒,用双手撑住腿,把打着厚厚石膏的右脚给搬了下来,这几个他平日里随便做做的动作,现在累得他额头冒汗。莫达拉打完电话回来的时候,曹焕正倾身想把椅子拉过来做支撑,以便于能下床。 我的祖宗啊,你就不能安安心心休息会儿吗。谭北海好着呢,你去了他也不会突然张开眼睛啊,急什么,等你好一些了再去也不迟啊。你要是一定想去看看,要不这样,我去帮你看了,然后回来给你描述下,如何? 曹焕一脸无语地盯着莫达拉,摆了摆手道: 帮我去借付拐杖吧谢谢。 就你这腿,颠不得。 轮椅也行,我手没事,总不至于连个轮子都滚不动吧。 这话说的,有我在,还用得着你曹大爷亲自滚轮子么。你是铁了心了是吧?行,那我再告诉你个小秘密。 曹焕狐疑地看向莫达拉,没说话。 -- 第88页 你这什么眼神啊,就、你、那个,你刚才这么动来动去的,都没发现? 发现什么? 莫达拉咳嗽了两声,一脸奸诈地道: 就是吧,你还插着导尿管呢。 曹焕震惊了一瞬,立马把手伸进被子里摸了一把,半晌,他低声发出了一声不可置信的感叹。 靠 莫达拉捧着肚子笑得停不下来,都快趴地上去了。 别笑了,快快快!找人给我拿了,不不不,还是我自己拔吧。 你可别,哈哈哈,我听说是直接插进膀胱里去的,你一通乱拔小心以后都尿不出来。 曹焕开始自暴自弃了,搬着自己腿就想下床,大不了盖个毯子把连着的尿壶藏里边。 你可真的别再乱动了,我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总行了吧,这就去给你找个男护士,再帮你借个轮椅。开不开心?有友如此,夫复何求! 莫达拉,你是不是故意的 哈哈哈。 莫达拉一边大笑着一边往门外走去,笑得连续两次都没能拉开门,他再回来的时候,带回来的还是个女护士,曹焕赶紧把自己除了头以外的所有外露部位都用棉被盖上,以一个半伸出床的奇怪姿势直挺挺地坐着,他狂瞪着莫达拉,想用眼神杀死他。 这回我真不是故意的,跑来跑去没找着男护士,后来我一想,还是谁给你插的谁给你拔比较好,你说是不是。 曹焕闭上眼睛想凭意念让自己消失,护士一脸平静地走过来,伸手要把曹焕的棉被掀开,但是曹焕的手在棉被下暗暗使劲摁住了,护士拉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 大小伙子怕什么,我什么没见过,我都没事,你还羞上了。 曹焕睁了眼,委屈巴巴地看着护士,就是不肯撒手。莫达拉笑够了,终于担起了作为兄弟的责任,这会儿正经了起来,背着手走过来要帮忙。 我看还是我来吧,护士姐姐就别逗我兄弟了,他最多也只牵过小姑娘的手,纯得很,您这还不得要了他命。 莫达拉没憋住,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肩膀狂发抖,笑声从中溢出了不少。 行,我旁边指导你。 护士一点没犹豫,站起身来站在了一边,盯着莫达拉动作。曹焕却仍然拉着棉被,眼睛望着护士一直看,直到对方发现为止。护士一开始还不明白曹焕这是作何意思,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摆了摆手,转过了身道: 怎么这么害羞啊,好好好,我转过去不看总行了吧。 莫达拉把椅子拉出来了点,一屁股坐上去,跟曹焕较了会儿劲才顺利把他的棉被给拉开了,趁着曹焕没反应过来,一把扯掉了他裤子。 你要死啊 曹焕小声怒吼道。 你全身上下我哪儿没看过,放心,我绝不往外说,否则天打雷劈!护士姐姐,接下来怎么做啊? 你看到床头柜上的铁盘了没?里面放着针管和碘伏,你先把管子消毒了,然后将针管拿出来。 好了,然后呢? 你仔细看,导尿管上是不是延伸出来了一小截管子?那是抽水管,你先用针管把里面的水抽出来,大概有15ml的样子,注意针管上的刻度。 莫达拉照着做了,抽完水后,他把针管重新放回铁盘上,此时的曹焕完全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眼神灰败地看着前方白墙。 抽完了! 好,现在可以拔管子了。 行嘞。莫达拉五指抓住露在外面部分的管子,吸一口气准备一气拔出,走你! 哎哎哎!走什么你!这真是你朋友吗?就你这拔法,他下半生可就残废了! 护士不知什么时候转过了身来,曹焕忙抓过叠起的被子,盖住整个场景。护士走过来把莫达拉给轰走了,她施了点力,还是对抗过了曹焕,把被子掀开了。 毛手毛脚的,要慢慢往外拔,知不知道。痛不痛啊? 曹焕闭着眼睛摇了摇头,不愿面对现实。 我看他挺痛的,心痛。 莫达拉站一边看戏看得贼开心,曹焕已经在心里把他千刀万剐过一遍了。 就你话多,好了。护士抽出了完整的导尿管,放进了铁盘里,这两天要是尿不出来的话别慌张,正常的,记得找护士,知道了吗? 尿不出来会怎么样? 曹焕赶快问道,就怕还得再插一次。 给你开点加速排尿的药。 护士端起铁盘,走出了病房,莫达拉摆了张凝重的脸,走到床边拍了拍曹焕的肩膀,以示安慰。曹焕瞥了莫达拉一眼,恨不得把床头柜上的热水瓶朝他扔过去。 扶我上轮椅,我就饶你一命。 还用扶,莫达拉抓过曹焕一只手跨过自己的肩膀,一手抱腰一手抱腿,嘿一声,直接把曹焕抱上了轮椅,看我够不够意思。 莫达拉把架子上的点滴摘下来,挂在了轮椅背后的铁杆子上。 -- 第89页 是,是挺意思的,你下手再重点,我就可以重新打石膏了。 曹焕揉了揉被莫达拉粗鲁抱起的骨折腿,他向前一指,指挥莫达拉前进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 所谓好兄弟,就是那个在你受伤住院的时候,即使自己忙成狗,日夜颠倒,一刻都没休息过,也要马不停蹄地赶来嘲笑你的人。 莫达拉:? 第二十二话 谭北海的病房在曹焕所在病房的下面一层,莫达拉推着他往电梯走去,一路上嘴巴还不愿停。 其实啊,你也不要有心理负担 不太可能没有,要是我小心点,可能就不会碰上这种事,我也知道不能说是谁害了谁,但如果今天是谭北海先醒,我还昏迷着,我估计他也会觉得是他的错。哎,说不清楚。 哦,你是说这个啊 那你说的是什么? 曹焕手撑着轮椅背转过身来。 我是想说那个导n 莫达拉你快闭嘴吧你。 我是准备要安慰你,我说真的。莫达拉一边说,一边声音在抖,满嘴的不怀好意,你想啊,谭北海不也做了手术到现在都还晕着么,那他肯定也得插导尿管对不对,这样一想,你是不是感觉好受多了? 一点儿也不好吗,我靠我怎么还挥不走这画面了,莫达拉你死定了。 曹焕翘着一只腿,扭身要去拗莫达拉的手臂,两人进行了一场激烈又幼稚的战争,路过的人纷纷投来看精神病的目光,直到他俩进电梯了,同电梯厢的其他人还在朝他俩看。 315315就是这儿了吧。 莫达拉推着曹焕到了315病房门前后就不动了,曹焕坐在轮椅上,够不着门上的小窗,看不见内里的场景,只能干着急,他拍了掌莫达拉的胳膊道: 你张望什么呢,推门啊。 他一转到普通病房,每天来看他的人络绎不绝,不乏各路领导,我可不想碰上客套场面,而且万一刚好来的人是我局里的呢,那我偷懒不就被发现了么。 莫达拉说着推开了门,一个短发背影挡住了床上的谭北海,这个背影的主人瘦削的肩膀一耸一耸,看起来特别可怜。应该是听到了开门的声音,那人忙抬手往脸上抹了把,整了整衣服转过身来。 曹焕哥哥你醒啦! 黄榕脸上还带着泪痕,眼睛红红的,看见来人是曹焕,她眼里露出高兴的神采,快步跑了过来,直接跪地上抱住了曹焕。曹焕拍了拍黄榕的背,以示安慰,他不善于安抚人,这会儿也说不出什么好的话来。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脸都削进了。 这小姑娘陪了好多天夜了,根本不知道累,不吃不喝的,还是你爸妈发现了,看不过去,每次来都顺道给她带饭,她才肯勉强吃上那么一点,我看谭北海再不醒,她就要先垮了。 莫达拉抢在黄榕之前说道,躲避了几下黄榕射过来的杀人眼神。 哪有。黄榕站起身来擦了擦眼泪,显然这段时间跟莫达拉已经混熟了,她忙指着莫达拉气急败坏地跟曹焕解释,曹焕哥哥你别听莫哥瞎说,我吃饭的时候他都没看见,尽挑非饮食时间来找茬,哼。 你脸色也不太好,黑眼圈那么大,我看你还是先回去吧,我帮你看着。 曹焕抬头打量了下黄榕,她面容憔悴,没有了最初曹焕见她时,她浑身散发出来的那种挡也挡不住的活力。黄榕忙摆摆手道: 那怎么可以!曹焕哥哥你也是刚醒吧,我可是每天都有去看你的,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不能累着。我没事的,明天黄园生那小子寒假勤工俭学就该结束了,他会来替我的,再说了,哥哥他、哥哥他一个人,平时没人照顾就算了,还得反过来照顾我们,他醒来了,要是第一眼见不到亲人,会伤心的。 黄榕说着哭腔又上来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她挤开了莫达拉,帮曹焕把轮椅推到了谭北海病床前。谭北海安静地躺着,头上被白色纱布包裹得严严实实,他面上带着呼吸罩,看不清脸。两人进门前,黄榕应该是正在给谭北海擦身,谭北海的一只手臂此时露在了棉被外面,他手臂上青筋暴凸,瘦得能明显看见骨骼形状。曹焕伸出手,小心地上前碰了碰谭北海,皮肤还是挺温暖的,监视仪上的数值也较为平稳。 医生有说什么吗? 没什么特别的,就说生命体征正常,后遗症的话,也要等哥哥醒来了以后才知道。 那、有说什么时候会醒吗? 黄榕摇了摇头,曹焕静静地待了会儿,也没有再说话,倒是过了五六分钟后,站在门口的莫达拉轻咳了一下。 该回去了,差不多要到你换药时间了。 曹焕回头咦了一声: 我还要换药? 今天早上护士说的。 那曹焕哥哥你快回去吧。 -- 第90页 行,你自己保重啊,你哥哥要醒来看你这样,他肯定要说你的。 好的,我金刚少女黄榕,绝不轻易认输。 黄榕笑着将曹焕转了个方向,将他和莫达拉一起送出了门,一直目送他们上了电梯才退回病房去。 哎对了!我采回来的样本呢! 可以啊曹姓社畜,都这时候了还想着工作呢。 我用命保下来的!不会是坏了吧?不能用了?! 放心放心,是那个套了个防水袋藏你衣兜里的吧,一早送回你们中心了,这会儿估计报告都打完了。 那就好。 莫达拉推着曹焕回了他的病房,片刻后说道: 我就奇怪了,你怎么一点都不关心你这案情呢? 曹焕任莫达拉把自己给抱回床上,盖好棉被,他摇摇头道: 往事不堪回首,那几天太难了,让我逃避会儿,你再问,小心把我问出PTSD来。 我又不是要审你,我这是在给你解释呢。 曹焕斜眼看了会儿莫达拉,刚好护士推门进来给他换药,他假装无视莫达拉,把莫达拉急得,护士一走,就把大脸挡在他面前,让他看得要做噩梦。 行了行了,你想说就说吧,我看你今天不说,不仅自己睡不着,还不想让我好好睡。 莫达拉舒服了,给自己倒了杯水,拿茶叶盒子当醒木拍在了床边上。 有那么三个人,原先在隔壁省搬砖,因为一些事,跟包工头发生了纠纷,争吵过程中,失手把包工头推下了楼梯,导致了死亡事件。当时是大半夜,没有其他人看到,这三人一不做二不休,连夜逃了。他们先在一个不记名的农居旅馆借宿,躲了三天,顺便商量后路,直至某一天,其中一人听到其他房客说起一个未经开发的小山村,说是村里全是老弱妇孺,条件奇差,晚上连个灯都没有,连贩毒的要藏身,都不愿意去那地方。 指的就是我去的那个山村? 啊,对。然后三人一合计,这不正是他们要找的地方吗,躲个三五年的再出来,又是一条好汉。他们三个问那个房客要了具体地址,一路躲躲藏藏到了山村,结果还真是那么回事,人特别少,且几乎都是耳不聪目不明的老年人,根本没人会去关注村里是不是多了几个人。他们这下就放心了,找了个没人住的空房子躲了起来,饿了就去隔壁偷东西吃,他们也不怕,就算被发现了,那些个老年人也追不上他们这几个年轻力壮的。 结果他们躲了没几天,你们就出现了。他们交代说,你们上山的那一天,有个人过来敲了他们的门,他们特别害怕,以为有人发现他们躲在这儿了,没人敢去应门,全拿了刀在门后等着,但那人敲了几下后就不敲了,朝门缝里塞了张纸条人就不见了。 纸条?曹焕越听玄乎,打趣道,难不成上面写着指示,要他们杀了我和谭北海? 差不多这意思。莫达拉看曹焕一脸不相信,喝了口水道,你别急啊,我还没讲完呢。那纸条上写的是有两个便衣条子找到村里来了,发现你们的踪迹,他们就会悄悄回去叫增援。他们本来也不信的,但身上确实背着人命,且这个神秘人不知什么身份,竟然知道他们做的事,他们就慌了,悄悄跑出去一看,还真的发现了你们两个,当时谭北海还穿的制服,他们一下就被唬住了。本来他们想当天晚上就干掉你们的,但三人毕竟不是什么惯犯,刚来村子,除了偷隔壁家的鸡,其他地方也没走过,不太熟,没找着能不打草惊蛇除掉你们的方法。特别是你们第二天就要走了,非常符合纸条上的说法,他们以为自己行迹败漏,你们要回去叫增援,赶紧跟踪上了你们。再后来的事,就是你们经历的了。 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他们半道截住我们的时候,确实有一个人说我们是警察什么的,还说重要的是争取时间逃跑,原来是这么个事。 本来吧,没你们这事,说真,这三人估计还没那么快被抓到。还有一件事,不知该说是幸还是不幸,我们抓住他们后,让他们指认推你们俩下去的地方,结果找了半天没找着,最后发现因为之前下大雨,山体滑坡,把那地给埋了。 真假的 曹焕一身冷汗,当初他是反对过谭北海的自救提议的,若是当时他再坚持一下,那现在他和谭北海就不是在医院了,直接送殡仪馆了。 那,写纸条的人没抓着? 没抓到,字迹已经跟全村人比对过了,左手右手一个没放过,但没有一个对得上的,而且纸条上也没有留下任何指纹。 你说农居旅馆里的那个房客,会不会就是后来写纸条的人? 曹生,你找到了华点!我福尔莫斯怎么会放过这样的小细节呢,当时就拜托隔壁省的兄弟们去帮忙查了,但就像刚才我说的,那旅馆不记名,又是偏僻的小地方,没有监控,于是线索就这样嘣,断了。 曹焕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 -- 第91页 是冲着我和谭北海来的,对吗? 这也是我疑惑的点,虽然有点不太人道哈,但我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头绪。 曹焕苦思冥想,得罪人是肯定有的,毕竟做司法鉴定这一行,有时候出的结果不一定就是当事人想要的,但他也实在是想不出哪个案子严重到要对方如此处心积虑,一步步埋棋地来害自己。 不是自己,那就是谭北海了。 要有人恨我,那也只能是因为不服报告吧,范围可太大了。 那是谭北海?毕竟你们会去山村,也是因为检察院的案子,像他这样总是站在幕前,第一手接触各种刑事案件的,被谁惦记上也不是不可能。 曹焕脑中突然一闪灵光,瞬时脸色煞白,莫达拉看他这样,叫了他几声,他都没有回应。 莫达拉许久,曹焕吞咽了一下,一把抓住正摇着他肩膀的莫达拉的手腕,表情惊恐道,不对,那个案子,最初定的是我和陈弥出诊,陈弥突然生病,才换成了谭北海。陈弥生病是偶然事件,谭北海替他也是偶然事件,在这两个偶然事件中,只有我是必然事件。 再细想,这中间的弯弯绕绕过于曲折,可曹焕自己又不是什么大人物,犯不着有人这样大手笔地来对付他。 莫达拉,你今晚要不留下呗 曹焕怕了,死紧地拽住莫达拉的袖子。 我有什么好处吗。 我付你陪护费! 这位同志,你也不想想,你昏了三天四夜了,要补刀你也就是拔个呼吸器的事,犯得着等你醒了,能叫能喊了再来收拾你吗?莫达拉摁住曹焕的头,把他塞进了被窝里,起身道,不过你分析得不无道理,虽然现在还理不出头绪来,总之你之后如果遇到什么事,记得第一时间通知我。 焕焕啊!焕焕! 周丽华一把推开了病房门,几乎是冲了进来,蹲在曹焕病床前握住他的手,又哭又笑地叫着他。莫达拉忙将周丽华扶到椅子上坐好,叫了声阿姨好。 小莫辛苦你了啊,周丽华礼数周到,不忘先跟莫达拉道个谢,这才转向曹焕,将他的手放在脸边蹭着,一脸怜惜地说道,躺了那么多天什么都没吃,都瘦了,等医生松口了,我得天天给你熬鸡汤才行。 曹焕刚想说话,病房门又一次被打开了,这次是韦博豪单手托着外套走了进来,手里还拎着印着医院名字的塑料袋,里面隐约能看到瓶瓶罐罐的药。韦博豪抬了抬拿袋子的手道: 医生给开的,内服外用的都有,曹焕你要记得看里面的服药说明再吃。小莫还在呢,辛苦你了,快回去休息吧啊。 好的,那叔叔阿姨我先走啦,莫达拉一边说着一边往外退,最后他扒着门,朝曹焕眨了眨眼,用口型说道,下次再来看你,拜。 周丽华和韦博豪一来,曹焕刚才还吓得不行,这会儿突然有了安全感,他挥挥手让莫达拉赶紧走。韦博豪坐在病床尾的地方,掀开被子看了看曹焕打着石膏的腿。 又是骨折又是冻伤的,医生说你以后腿上肯定要留疤了,那么大块伤疤,我看着都疼,焕焕你别怕,到时候我们去做去疤,没事的。 周丽华伸手摸了摸曹焕的伤腿,满脸心疼地说道。 男子汉大丈夫,有疤那是功勋章!去什么疤,不弄! 韦博豪一挥手驳斥了周丽华的话,周丽华立刻板起了脸,站起来一巴掌一巴掌地打在韦博豪胳膊上,气愤地道: 功勋章功勋章,你怎么没有啊!我看你是皮痒了!儿子受了那么大委屈你不安慰就算了,说的这是人话么啊?你看我回去不收拾你的,也给你弄个功勋章! 周丽华下手不轻,要不是冬天穿得衣服多,一定已经红了一大片了。韦博豪不敢躲得太明显,只能稍微扭扭身子让周丽华别总打在一个部位,他求饶道: 你别生气了,是我不会说话,消消气啊,坐下吧,别一会儿手打痛了。 曹焕在旁边笑笑,把周丽华拉回了椅子上: 妈,留疤就留疤呗,人家想纹身都没我这纯天然的疤帅呢,听莫达拉说你们守了我好多天了,我现在没什么事了,医生刚才来过,都说我恢复快呢,说不定过两天就能回家了,你们现在看到我了,就早点回去休息吧,别折腾了。 韦博豪一听曹焕要赶他们走,有点急了,软声商量又不是他风格,只能不断给周丽华使眼色。周丽华余光看到韦博豪给他使眼色,但就是没转头理他,让他干着急。 说的也是,焕焕你好好休息,我们明天再来看你。 周丽华说着就起身挎好包准备走了。 丽华,说什么呢,我们才刚来。 韦博豪挤眉弄眼得整张脸都有点扭曲了,周丽华完全不理他,作势要往外走,韦博豪拉她也不是,起身也不是,自己在那儿生起了闷气。 爸,今天您就先跟妈回去吧,不过明天能不能帮我带那副军棋来?就小时候我们经常玩的那个,我一个人也无聊,您明天陪我下下棋呗。 -- 第92页 韦博豪一听,瞬间高兴了,喜悦之色溢了满脸,一边还得装作不在意地整着自己的外套。 这可有点年代了啊,我回去要好好找找才行,看这孩子,一生病年龄就倒退了,跟我撒娇呢,谁让你是病号,依你依你都依你。 病病病,说得没完没了了是吧,赶快呸呸呸,不吉利。 周丽华一把拉过韦博豪整了半天也没整完的外套,随便给他披上。 说得对,我们中国人就讲究个说话要吉利,呸呸呸,我们曹焕这是碎碎平安! 周丽华一听这话,眼里几乎要伸出刀子来了,韦博豪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赶快推着周丽华往外走,嘴里说着要跟周丽华讲医生刚才给他说的注意事项,这才免于一场挨打。曹焕跟他们挥挥手道别,约定了明天见。 病房里再次安静了下来,曹焕后悔了,这会儿边上半个人都没有,他总觉得突然会从哪里跳出个人要杀了他。 南无阿弥陀佛,老天保佑。 曹焕拉过被子,躲在里面闭上眼睛乱念经,虽然他已昏睡了好几天,照理应该是睡得够饱的了,但也许是身体自愈需要非常多的能量,没一会儿,他迷迷瞪瞪地没了意识。 周围烟雾弥漫,曹焕拨开一层又一层的雾气往前走去,忽然,他脚下一轻,整个人飘了起来,在空中前后旋转着越飘越高。 曹焕轮到你了,你说说话没关系,你要是累了,应我一声就好,你好好保存体力,这样,我再给你说说其他的事。 嗯?谭北海? 曹焕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在他右手侧的下方,赫然是他和谭北海躲雨的矮坡,以他现在的角度,只能看见谭北海的头顶,而自己正以一个不太雅的姿势紧贴着对方。曹焕背后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他想飘下去把自己拉开,再扇两个巴掌清醒清醒,现在这副模样真的不像个样子,然而他发现这个飘着的自己并没有身体,往下看去,是一片空。 刚才说到哪儿了?对、对,说完榕榕小时候的事了。我再想想,要不我给你讲讲我的事吧,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你听了别笑话我。我想想从哪里说起好就从,我是怎么到福利院的开始好不好?会不会太早了点,也是,我当时还是个出生没几天的婴儿,我自己都不记得,哈哈。我听黄院说,我是被放在了一个大箱子里,丢在了福利院的侧门口,箱子里面有张字条,上面有我的名字和出生年月,那个时候监控啊什么的,还没有现在这么完善,没能找到是谁把我放在那里的。 后来后来确实有些太冷了,我脑子也快转不动了,我想想对了,后来我被领养了两次。第一次,是我大概一岁半的时候,一对很年轻的夫妻选中了我,具体跟他们一起过的日子,我记不大清了,只有些朦朦胧胧的印象,现在他们要是站在我面前,我也是认不出来的。我快三岁的时候,他们选择了退养,原因好像是发现自己并没有做好为人父母的准备。 第二次是,是在我四岁生日的那个月份我们福利院,会给同月份的小朋友们安排在一起过生日当时我们在礼堂里等黄院切蛋糕,不知什么时候,从外面走进来了两对夫妻,站在了礼堂柱子的最外侧。直到交换礼物的环节,其中一对夫妻走了过来,把他们手里的小汽车模型送给了我。再后来,没过几天,他们出现在了福利院门口,说是要带我回家。我跟他们一起生活了差不多有八年的时间吧。 说实话,那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即使是现在,我也很感谢他们带给我的无忧无虑的八年。不过后来母亲怀孕了,给我生了一个弟弟,弟弟的满月酒过后没多久,黄院出现在了家里面,他带我回了福利院,我一直以为,黄院只是带我回去玩几天,可至那以后,我就没再回去过那个家了。但是你看,我现在不也是好好的吗,所以你也会没事的,不要睡了,快起来吧。 妈妈爸爸 曹焕愣了愣,这回是自己的声音,还带着泣音,躺人胸口就算了,还连续两次睡梦中叫妈妈被谭北海听到,这脸算是丢尽了,他觉得自己这辈子没脸去见谭北海了,还好当时在场的不是陈弥或者莫达拉,否则真的能把他笑话到坟墓里去。 曹焕? 冷 不冷不冷,你醒醒,别睡过去了,醒醒,快醒醒 嗯? 曹焕吸吸鼻子,雾气似乎变成了饭菜的香味,他再次低头,脚下的矮坡,以及矮坡里的谭北海和自己都不见了,而不远处,一道炊烟若隐若现,炊烟下是亮着黄色灯光的二层楼房,他非常熟悉,似乎又从未见过。忽然,楼房发出一道白光,直刺向曹焕,他被刺激地一下闭了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眼前的场景换成了医院的白墙。 终于醒了,够能睡的啊,吃饭了。 护士拿笔点了点已经支起来的床上小桌板,随后对照着监视仪,将上面的数值记入表格中。曹焕打了个哈欠,朝桌板上的泡沫饭盒看去,里面卧着一个大馒头、一勺白灼青菜,以及一堆不知道是什么的糊糊看着有点无从下口。 -- 第93页 快吃吧,吃完了扔旁边的垃圾桶里就好,护士记完了数值,把笔往胸前兜里一放,她抬眼看到曹焕看着饭菜时露出的隐隐嫌弃,解释道,别挑了,你这两天只能吃清淡的,过段时间拆了石膏复诊过后,才可以稍微改善一点。还有啊,为了你自己能早点康复,千万别背着我们吃外来的食物,要听医生的话。我先走了,有事按铃。 曹焕哭丧着脸跟护士挥了挥手,不情愿地拿起眼前被糊糊浸了一半湿的高庄馒头,苦苦地啃了一口。 手里呀捧着窝窝头,菜里没有一滴油 曹焕不禁在心里唱了起来。 第二十三话 从醒来的第二天起,曹焕被迫接待了一批又一批从来没见过、平时也不怎么接触得到的所谓高管人士,想来应该是谭北海还没醒,这些慰问就拐了个弯,不管他愿不愿意,全顺带洒在了他身上。检察院这边最隆重,竟还是检察长带着一众公诉科人员过来的,公诉科的人曹焕都见过,不过这会儿他们个个都站得笔直目不斜视,跟机器人似的一动不动,不敢在检察长面前造次的样子,他到还是第一次见。大概是实在憋不住了,南珊趁着检察长握着曹焕的手发表深情演讲时,小幅度地对他挥了挥手,做了个鬼脸。 小曹啊,你的精神非常值得大家学习,我跟你们叶主任也是多年的朋友了,很欣慰他手底下有你这样一员干将。这是我专门为你准备的,希望你能继续努力,为公检法事业发光、发热。 检察长何运舟接过旁人递来的一卷红色物品,刷地一下展开,看得曹焕目瞪口呆,只见一面上书爱岗敬业四个大字的锦旗展现在他眼前。曹焕在锦旗及何运舟之间来回看,在令人窒息的尴尬中,他不得不两手后撑,尽量直地坐在病床上,拿着锦旗与一众人等合了张影。终于送走检察院的人,曹焕以为可以休息了,手还没摸到床边的摇杆,陈弥就背着个像是要去避难一样的大包出现在了门前,他一句话没说,进门后直冲病床前跪下,嗷嗷地开始大哭。病房门还开着,走廊上不少正在散步的无聊患者闻声,探进头来看,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病房的患者驾鹤西去了呢。陈弥一边哭,一边把背包甩在自己身前,完全不理曹焕让他安静并起身的命令,从里面拿出了一包又一包、一盒又一盒的零食,全堆在病床上。 老大,我对不起你啊,我不该乌鸦嘴啊,我天打雷劈啊,我把我精选的零食都给你,你一定要原谅我啊! 给我收回去,你把零食当纸钱啊,我没死呢。 干什么呢!给我出去,扰民了知不知道! 护士站在病房门口重重地敲了敲开着的门,她走进来看到曹焕病床上堆着的零食,神色越发严厉起来。 我不是说了不能吃外来的食物吗!你这就给我犯戒了?还想不想快点好起来了!以后出院了随便你吃,而在这里,你就要听医嘱! 曹焕百口莫辩,他可一口都没吃,本来他也不馋零食,虽然这几天确实是被逼得看着白墙都像椰蓉芝士蛋糕,但床上这些,他都没来得及下口啊。倒是陈弥,用自己的身躯护住了护士想要收走的零食,给曹焕辩解道: 我老大可没吃,我刚送进来您就过来了,护士小姐姐能不能手下留情啊,看看我老大,一个青春大小伙,都面黄肌瘦成什么样了。 曹焕的重点全在面黄肌瘦上了,他可是形象大过天的,赶紧摸了摸自己的脸,一脸不可置信地想我现在都可以被用面黄肌瘦来形容了么,更何况刚刚才和人拍了个合影,那成片得多难看啊,合影也不知道要挂在什么地方,万一还得供来来往往的人围观,他这自认帅哥还要不要面子了!护士哪管陈弥的死命抵抗,将所有零食又都塞回了他的大背包里,连着背包单手一提,全拿走了,渣都不剩。 待会儿要走了,记得来前面护士台取。 别别别,还是我背着吧,多重呐,你们这么忙,还得劳烦看管我的包,我过意不去。 我可不信你,我要对我的病人负责。 护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宣告了陈弥的最后一搏以失败告终。 老大,你没得吃了。 怎么说得好像我叫你拿来似的,给我坐下,说说我们临床最近的案子怎么样了。 陈弥把凳子抬了过来,在曹焕旁边坐好,他指了指垂下床头柜的那面红彤彤的锦旗。 老大你可真是贯彻着四个字啊,胸前的红领巾更鲜艳了呢。 顾莺歌早先给曹焕安排了几个要复诊的案子,本来刚好这次出诊回来能马上接上,结果碰上这种事后全部耽搁了,于是乎,那些案子自然地落在了王老师和当临床助理时间最久的陈弥身上。王老师并不是每天都来中心上班的,约等于是陈弥一人挑大梁,使得他这几天工作量暴涨。陈弥专业水平虽然不能说过硬吧,但也中规中矩,主要是人够细心,分配给他的工作他也肯定会尽力完成,只是主动性一般,完成后并不会自己去找事来做就是了。今年中旬陈弥就该到助理年限,可以考职称了,一下子考高级还是有些困难,但曹焕再稍微带带他,考个中级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陈弥噼里啪啦地一口气把这几天的案子情况都说了,不忘吐吐苦水要曹焕夸他几句能干来顺顺毛,他一直待到探病时间结束才走,期间目睹了曹焕那清淡到可以用可怜巴巴来形容的饮食,一脸惋惜地看他吃饭,看得曹焕想一个巴掌把他眼睛拍到后脑勺去。 -- 第94页 探病时间一过,整个楼层没了声音,外头走廊的光亮度也降低了不少,病房里更是不开灯就是伸手不见五指。曹焕把早上韦博豪带给他的军棋拿了出来,自己跟自己下了两盘,等最后一轮查房过后,他悄悄下了床,扶着床沿,咬牙伸长手臂把角落里的轮椅给拖了过来。曹焕跟做贼似的先在门口观察了好一会儿,而后用最轻的动作转着轮子偷偷溜出病房,反手虚掩上门。护士台里有两个护士正在说话,曹焕在她们发现自己前,滚进了距离护士台最近的黑暗处,隐在那儿好一会儿,等护士离开的一刹那快速将轮椅滚过护士台,径直往电梯间而去。曹焕觉得自己在整个过程里跟电影里的特工一样,而且还是那种搞笑电影,毕竟转轮椅实在不是件轻松的事情,转得快了,脸上必定是一副咬牙切齿的便秘表情,再加上他还不习惯,转起来时方向一直不好把握,全程走的S型路线。 315病房的小窗口里仍有亮光透出来,曹焕不知道里面的人入睡了没,他又站不起来往小窗里瞄一眼,犹豫了会儿,还是轻轻敲了下门。 来啦! 黄园生透过小窗口往外看,却意外没有看到任何人,他咦了一声,将门稍微拉开了一条缝,低头就看见曹焕坐在轮椅上朝他挥了挥手,他一阵欣喜,赶忙将门打开,走到曹焕身后把他推进了门。 曹哥你怎么来了!你要来提前跟我说嘛,我推你过来就好。 这时间段护士不让乱跑,我是偷偷出来的。你哥怎么样了?随着轮椅离近病床,曹焕越能清楚看到谭北海的样子,他皱起了眉头,道怎么回事?怎么还插上管了? 黄园生将曹焕推到病床前后,一屁股坐在了病床边上,有些沮丧地回答道: 哥昨晚醒了,也不能说是醒了,就是大半夜的突然呕吐起来,医生怕会堵着气管什么的,我没太听懂,发正就是先给他插管了。我还没跟榕榕姐说呢,我昨天下午刚替的她,她要知道了肯定得过来,我不想她休息还没休息够呢,就又伤心。 医生来的时候怎么说? 黄园生玩着自己手指,他抬眼看了一眼曹焕,声音低低地道: 医生说是正常现象,其余的也没说什么。曹哥,你说我哥什么时候会醒啊,他会不会 不会的,他不醒只是因为身体恢复所需要的能量大,别自己吓自己。 嗯! 黄园生朝曹焕笑笑,起身帮谭北海掖了掖被角。 曹焕醒来后的第七天,复诊的医生笑呵呵地拍了拍他的伤腿,表示骨头长势喜人,可以拆线出院了,这高兴坏了周丽华和韦博豪,喜滋滋地回去把曹焕的房间给重新收拾了出来,韦博豪还去小商品市场买了一堆彩灯给曹焕房间挂了一圈。曹焕则是听到要拆线,担惊受怕了一晚上,他腿上那条手术缝线可长得很呐,拆起来能要人半条命不。为此,曹焕辗转反侧了一整夜,第二天耷拉着眼皮,黑着个眼底去拆线的时候,还被医生误以为是因为要回家太兴奋而睡不着。 听说曹焕要出院,莫达拉和陈弥全跑来了,连楼下陪床的黄园生和黄榕都过来了,形成了一个大阵仗围观曹焕拆线,曹焕怕自己等会儿疼出了洋相,只能扭头跟莫达拉和陈弥扯皮,结果在他以为还没开始的时候,拆线就结束了,一点都没感觉到疼。 一个月后来复诊,这段时间行动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好了,出院小结单拿好,可以去办出院手续了。 医生把签好的小结单交给了周丽华,周丽华和韦博豪立刻马不停蹄地跑去办手续了。为了庆祝曹焕出院,几人推着曹焕的轮椅,和他一起游览了一遍医院,寓意游过一遍,哪儿都看过了,以后就别回来了。不过他们这堆人太闹腾,中途还被护士嫌碍事教育了一顿。正说着话,莫达拉就被一个电话叫走了,他是开车来的,陈弥这个临时接班人也还积压着一堆案子没做,干脆搭个便车,也跟着一起走了。黄园生勤劳得很,帮着行动不便的曹焕忙里忙外地整理个人物品,而平时说话停都停不下来的黄榕,一路上都安静得很,这时正一动不动地坐在一边,有些郁郁地望着窗外发呆。 黄榕,没事吧? 黄榕听到曹焕叫她,才像是突然活了过来似的,笑着摆了摆手,随后又叹了口气。 哥哥他昨晚上至少动了动,可能是插着管子太难受了吧,睡梦中无意识地把管子给拔了。黄园生这个沉不住气的小子,半夜哭着打电话给我,我还以为怎么了呢,被他给吓的,下楼的时候差点倒栽葱滚下去。 曹焕心里对谭北海挺愧疚的,总觉得是自己牵连了对方,他住院这几天,每过探病时间就会溜去315病房。谭北海的生命体征都还不错,就是不醒来,但也算一天比一天好,有时候喊他他手指还会弹动一下。对于出院,曹焕是开心的,但是也有些过意不去,他挺想能在谭北海醒来的时候第一时间见到他的,告诉他莫达拉查到的这次事件的详情,和他讨论案情里那些蹊跷的地方,如果是谭北海,搞不好真能提出什么建设性的想法,或者谢谢他在自己昏迷的时候不断跟自己对话,甚至不惜把不愿提及的往事也搬了出来。同时,曹焕也非常害怕,怕谭北海觉出味来,会发现是自己害了他。 -- 第95页 我我还想再去看看你哥哥。 好啊。黄榕跳起来,跑到曹焕背后将他的轮椅转了180deg;,跟黄园生打了个招呼便推着曹焕往电梯走,昨晚那么一闹,医生就把管子给撤了,说是哥哥能自主呼吸了,这些天也没有再呕吐的迹象,是不是代表哥哥快好了? 肯定快要好了,毕竟都有力气拔管子了,只可惜啊,我不能第一时间见到他醒了,要不我多住几天吧。 那可别,哥哥要是醒了我第一时间告诉你嘛。哎,住院真的很消磨人意志,我还从来没在医院待过这么长时间,有时候半夜睡着睡着,突然不知哪儿会传来哭声,然后第二天就会听说哪里人没了。我现在觉得我已经看透生死,可以出家了。 你舍得你这头发? 嗯那我可以带发出家,阿弥陀佛。 黄榕一个拐弯,将曹焕正面对着315病房的房门,伸手拉开了门。今天谭北海的病房里已经撤掉了很多仪器,窗帘也拉开着,阳光透过床前的树洒进来,照亮了床上躺着的人半边脸。谭北海头上缠着的一圈又一圈的纱布也拿掉了,换成了叠成方形的纱布块,贴在开刀的位置。现在曹焕才能看清谭北海的脸,他术前被剃光了的头发,这时长出了一些毛刺,纱布拿掉后,额前的美人尖异常明显,只是下巴的一圈胡茬被剃得有些寒碜,一块一块的跟被狗啃过了似的。黄榕显然也发现了这点,她皱起眉头一叉腰,气愤地绕着病床走了一圈。 黄园生这胡子怎么在剃的!我就不信他给自己也能剃成这样! 黄榕一边说黄园生没用,连这事都做不好,一边自己跑去卫生间拿了剃须膏和刮胡刀过来,重新帮谭北海剃胡子。曹焕稍稍往前了一点,伸手碰了碰谭北海的手指,这是他每回来必要做的事,强迫症般确定着人是不是还活着。最近几天谭北海已经能有所回应,会稍稍动一下被碰的手指,此时也是轻微地弹动了一下。曹焕赶紧撑起身体去看谭北海的眼睛,如往常一样,依旧是没有睁开。 黄园生过了会儿也跑了下来,跟曹焕说他父母已经办好了手续,可以出院回家了,黄榕见他进来,先是对他的剃胡子手艺一顿批判,说得他都不敢抬头,半天才敢小声地抗议一下。 下手重了我怕把哥的皮刮破啊。 你给自己剃就不怕了? 那能一样吗,给别人剃很难把握的。 就你有理由,去,门口给我罚站去。 黄园生吐了吐舌头,赶忙推着曹焕走了。 曹焕原先是想回自己那儿的,可他毕竟腿脚不便,个人生活成了很大问题,在多次讨论过后,周丽华和韦博豪成功把他劝回了家,至少在拆石膏并且复健完毕之前,他都得在原来家里渡过。可自己那小家也不能就这么放着,当初离开的时候也没想到要很久不回来,什么打扫都没做,锅里还放着估计已经烂了的红薯没扔掉,曹焕想了想,把自家钥匙扔给了陈弥,方便他自己去玩电脑,顺便每回去的时候做个清洁。 高高兴兴回到家,在曹焕推开门,看到自己房间里一墙五彩斑斓的彩灯时,还是一瞬想再争辩一下,让老两口能放自己回小家去。周丽华也特别嫌弃韦博豪这品味,全写在了表情上,她把曹焕推去客厅,让他等着喝鸡汤,自己则是进屋里扯掉了一排排的彩灯,把韦博豪气得一晚上不肯跟周丽华说一句话。从这天起,曹焕就被各种汤给包围了,今天是本鸡汤明天是老鸭煲,吃得最多的还是筒骨萝卜汤,周丽华不仅负责熬制,还盯着他必须把每锅汤里的五根筒骨全部吸光骨髓才行。这么吃下来,不到一个礼拜,曹焕基本是把住院期间掉的肉全补了回来,并且还有多,吃得他是油光满面的。某一天陈弥来看曹焕,见着他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走错门了。 行啊老大,再过几天怕不是能上房揭瓦了。 多读点书成么,会用成语吗! 我这是字面意思,是说您这腿脚能恢复到爬房顶上的意思。 你先问问你语文老师同意么。 陈弥这次仍是带来了上次他没能送出手的零食大书包,还附加了一些泡椒凤爪、卤猪蹄肉、盐水鸭爪等物。曹焕看着一桌子的各种爪,随手拾起一小包凤爪,一脸的嫌弃。 吃啥补啥,别客气。 我怕我晚上做梦自己腿变鸡爪了。 家里比起医院要暖和多了,又有地暖又有空调,睡觉还有电热毯,曹焕毕竟是个差点冻死的,周丽华丝毫不心疼电费,全天开着,她又怕曹焕套不进裤腿的那只伤腿挨冻,特别用法兰绒毯子给他做了一个腿套,这捂法,一般人都得捂出痱子来,更何况曹焕那只整日不见天光的石膏腿。正式长伤口期间,曹焕本就腿痒,如今又长了痱子,更是痒得他翻来覆去好几日都无法入睡,忍了一天他实在受不了了,状似不经意地告诉了周丽华这事。周丽华一听,吓坏了,忙把出门看下棋的韦博豪用夺命连环call给叫了回来,驱车飞驰往医院而去。 周丽华特别内疚,全程不发一言,韦博豪看着这情况也不敢说她的不是,闭嘴专心开车,曹焕在后座揽着她的肩膀,小声安慰了她一路,快到医院了,她才稍微缓过来了点。韦博豪去后备箱把折叠轮椅拿出来,扶着曹焕上去坐好,周丽华本来也要跟着去诊室的,但韦博豪怕医生再说点什么,她又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就让她坐在等候区,自己推着曹焕去诊室。果然,医生拆了石膏后,一看曹焕满腿的红疹子,满脸严肃地质问家属是怎么在照顾的,韦博豪全部是是是地应了下来,半句不敢反驳。医生开了地塞米松软膏后,重新给曹焕打上石膏,拿了纸把注意事项都写在上面交给韦博豪,才放他们走。韦博豪将曹焕放在大门边上,自己和周丽华去拿药,顺便想发挥下自己作为自认为的当家者的包容力,好好安慰一下周丽华。曹焕目送他们离开,看着大门外来来去去的人群发呆,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莫达拉手捧鲜花溜达着进门,一转头也看到了曹焕。 -- 第96页 我们曹神这是被流放了么,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看风景。 来复诊,我爸妈去拿药了,你这是要看望谁啊? 诶,我今天可是有身份的人啊,莫达拉清了清嗓子,我今天代表安湖市公安局刑侦队来看望谭北海同志。 他醒了?曹焕赶忙拿出手机翻消息,但是黄榕没给我发信息啊。 我也不知道他醒没醒,就是接了这么个任务,来都来了,要一起去么? 行,我发个消息给我爸妈。 趁曹焕发着消息,莫达拉干脆把鲜花放他腿上,双手推着他往住院区走去。刚要按楼层,远处忽然拐出一个医生大喊着等一等,医生跑进电梯,扶了把眼镜,喘了口气,他手停在按钮3前,发现已经被按了,便放了下去。曹焕和莫达拉对视了一眼,想没那么巧吧,结果一到3楼,医生最先冲了出去,他们两个眼睁睁看着这个医生跑进了315病房。 卧槽?! 莫达拉顿了一瞬,赶忙推着曹焕跑过去,只见315里面已经沿着病床围了一圈护士医生了,有个护士与他们擦肩而过正要跑出去,被莫达拉给拦住了。 里面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曹焕紧张地说不出话,双手撑着轮椅扶手身体往前倾,想下轮椅单脚跳过去。 让一让,你们是患者什么人? 莫达拉被问住了,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掏出了警察证。护士一看,以为里面躺着那么多天的是个犯人,惊慌了一下,忙说道: 患者刚醒,医生们在查看,现在还不适合问话,你们要不等等。 呃嗯。 莫达拉直觉对方会错意了,但他懒得解释,微笑了下收好了证件。此时的曹焕刚扶着门框单脚站了起来,口袋里的手机也同时响了一声,他靠着门框拿出手机是黄榕发来的语音消息。 曹焕哥哥!我哥醒了! 曹焕左右看了看,并没有在病房里看到黄榕和黄园生的身影,他正奇怪着,就听到了黄榕从后方传来的喊声。 曹焕哥哥!! 黄园生和黄榕一起跑了过来,曹焕欲挥手,差点重心不稳摔倒,莫达拉一把拉住他,把他摁回了轮椅里。 有轮椅你不坐,急什么,醒了还能再晕过去么,我推你进去。 医生正在测试谭北海的认知情况,又是拿笔又是认字的,依稀能听见谭北海微弱的回答,听医生的语气,好像情况还不错。曹焕伸长了头想看,整个病床都被一圈白大褂挡得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到。大概过了两三分钟,为首的主任医师回头向黄榕和黄园生说了一通后,终于带着人离开了。 快快,推我过去。 曹焕拍拍轮椅扶手,催促莫达拉道。莫达拉倒是不急,晃着脑袋把曹焕推了过去,特别得意地道: 我就说了,我一定是你们的幸运男神。我一来,你醒了,我再来,谭北海醒了,嘿嘿,赶快抱紧我这只锦鲤,保你们原地满血复活。 谭北海其实在曹焕刚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他了,他昏迷的时候并不是完全没有感觉,别人说的话做的事他多多少少都能知道点,只是大脑这个总指挥休眠了,无法调动起身体其他部位,每次一有人碰他手指,他就知道是曹焕来了。此时看到曹焕面色红润,一点也没有病恹恹的样子,谭北海放心了,歪头笑着看向他。曹焕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想好的一肚子话现在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也只能笑笑回应谭北海。莫达拉照顾过一次刚醒的曹焕,此时非常来劲,熟练地拿出棉球要蘸水给谭北海润润喉,他刚点了几下谭北海的唇,就被黄榕给轰走了。 莫哥,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少女心,喜欢玩过家家,改天我送你一套芭比娃娃吧。 小姑娘怎么说话的,我可是个熟手。 你自己试试那水的温度,能不能烫掉你一层皮。 曹焕在心里给黄榕点了个赞,想当初他要不是碍于刚醒,没多少力气,莫达拉烫着他了他也只能忍着,不然早把莫达拉掀了。莫达拉还真的试了试,随后默默地把手里的棉球扔进了垃圾桶里,末了大概是想起了什么,不忘回头看看曹焕,露了个憨憨的笑容想给他赔罪。谭北海张了张嘴,喉咙里干得不行,根本发不出声音来,他只能放弃说话,用手指了指曹焕的右腿。曹焕会意,点点头说: 小腿胫骨骨折,半月板损伤,医生说恢复得不错,以后蹦蹦跳跳完全没问题,就是打了钢钉,要拆还早,估计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过什么安检都得响警报。曹焕顿了顿,看谭北海笑着点了点头,又继续道,我已经出院好几天了,你看我都被喂胖了,今天回来复诊,好巧你就醒了。 谭北海消瘦得厉害,眼睛却很有神,一点都不像是个昏迷了快半个月、刚刚才醒的人。曹焕说话有点急,他打着腹稿,想把要说的事情理顺一遍,一样样跟谭北海说了,但是眼下谭北海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他也只能继续憋着,先让谭北海好好静养。 我 至少得先道歉。 -- 第97页 曹焕如此想着,开口却又堵住了,要道歉,总得先说明原因,那必须从头说起,等于还是要将案情阐述一遍。曹焕想不好怎么说,皱着眉头跟自己较劲,再抬头时,黄榕忙碌的脚步声,黄园生有些兴奋的说话声,莫达拉一边把鲜花放进花盆里一边哼着小调的声音,在此刻好像都有些远,他只能看到谭北海用嘴型说的下次见。这一瞬间,曹焕的那些焦虑都没有了,在山上他迷迷糊糊的时间里,也是谭北海周身这种安定人心的力量让他活了下来。也是,何必急于一时,下次见再说也不迟。 黄园生听了会儿医生说话就耐不住了,放黄榕一个人在门口记注意事项,自己屁颠屁颠地跑了回来,从扔在地上的书包里找出一张被折磨得皱巴巴的成绩单,展开了拿到谭北海跟前,一脸骄傲地说: 哥,看!GPA3.85!我就说了3.8以上没问题的! 谭北海把目光从曹焕脸上移到了黄园生脸上,他招了招手让黄园生过来,黄园生立刻蹦跳着跑到病床边蹲下,把成绩单献宝似地塞进谭北海手里。谭北海揉了一把黄园生的头发,歪着头认真看起成绩单来,偶尔无声地指指其上的几个科目,意思是分不该这么低。黄园生有备而来,科科有理由,谭北海还真的拿他没什么办法。许是他们这病房太闹腾,没过多久,护士就过来赶人了,连黄园生都被黄榕嫌弃照顾不周给赶走了,让他明天再来。曹焕稍微多待了一会儿,直到韦博豪给他打来电话,他只好向谭北海和黄榕挥了挥手,也离开了病房。 第二十四话 在曹焕还在纠结这个下次见的具体时间,谭北海先出院了,接到黄榕发来的信息,他差点没把不多住几天?给发过去。 我不是黄蓉:我也没想到哥哥恢复得这么快,况且住院一天要好多钱啊,医生说可以出院,也可以再多观察几天,哥哥就说还是出院吧。 你火奂哥:这真的没问题吗? 我不是黄蓉:我一开始是反对的,但是哥哥说家里环境总比医院好,我想了想,也是个道理。 曹焕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发了几个表情,恭喜谭北海出院,他左右划着黄榕发过来的出院照片,谭北海头发虽还没长齐,但站得倒是腰板笔直,精神气面貌俱佳,一点看不出他才醒来一个多星期而已。曹焕叹了口气,切换到了游戏应用,跟上班摸鱼的陈弥来了几局,局局都打得陈弥落花流水。 不过曹焕在家,也不是除了静养就没事了,他开头确实躺了几天没怎么动,可毕竟事出突然,游戏机啊电脑啊都没搬过来,无聊得他犯起了贱,主动给叶怀国去了个电话,要求在家工作,只拿一半工资。所谓工作,曹焕也无法到现场去给人做检查,实际也就是给物证的几个助理以及陈弥改报告,闲得很,他的假是一直请到了跟医生约好的拆石膏那天之后,算来算去,还剩一个多礼拜。正当曹焕躺床上数天花板上有几个黑点的时候,床头柜的手机震了一下,大中午的,一般不是垃圾信息,就是陈弥发来的游戏入队邀请,他现在哪个都不想理。手机似乎读了曹焕的心,为引起他的注意,又连续振动了三下,曹焕啧了下舌,不耐烦地抓过手机,悬在脸上方划开了屏幕锁。 谭北海:腿好点了么? 曹焕眼睛一下睁大,立马坐了起来,这还是谭北海出院以来这么多天,第一次主动发来信息。曹焕之前是有发过去几条信息的,大致也是旁敲侧击地想跟谭北海定个时间,就之前的事聊一下,不过都石沉大海了,弄得他有些胡思乱想,怕谭北海是不是故意疏远他。 谭北海:这几天榕榕都限制我用眼用脑,刚能摸到手机,才看到你发来的信息。 谭北海:我没什么大碍了,一切都好。 谭北海:明天黄院要来看我,榕榕和园园都会在,我们准备聚个餐庆祝下,你来吗?黄院也想当面感谢你。 感谢? 曹焕略感受宠若惊,自己是值得这两个字的么,他打了几个字,又删掉,重复以上动作多次,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以及从何说起,在他还在思考的时候,手机又震了一下。 谭北海:要是你答应的话,明天我让榕榕来接你。 曹焕用手点着手机屏幕纠结了会儿,打字道: 你火奂哥: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呲牙] 谭北海:[微笑] 曹焕叹了口气,总觉得受之有愧,他呈大字形躺了回去,望着天花板发呆,没过几秒,他突然坐了起来,捞过靠墙放着的一副拐杖,一撑一跳地往厨房蹦去。周丽华正在厨房里吊着嗓子唱邓丽君的歌,她手上剁着人参,往要给曹焕煲的汤里放,余光瞥见曹焕过来了,她忙停下手里的活儿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趿拉着棉拖鞋走过来,想把曹焕往外扶出去。 是不是饿了,先去餐厅等会儿,我给你盛碗人参薏米粥。 我不饿,是这样的妈,就那个和我一起的,头上受伤的朋友他出院了,我打算明天去看看他。不过空手去总是不好的,也不用太麻烦,您明天给我熬汤的时候帮忙留一份,我带过去给他也补补。 周丽华两手一拍,往厨房看了眼正在咕嘟咕嘟冒泡的那锅汤,不同意道: -- 第98页 可不能这么敷衍!这党参枸杞筒骨汤是给你补腿的,你那朋友是头受伤,一带过去,人家就能看出来你是从自己这里分出去的了。瞧你这孩子,我听说小谭当时可背你走了不少路呢,这人情世故的东西一定要给足了。 我们哪儿那么讲究啊,真不用这么麻烦。 曹焕有点急地想阻止周丽华,自从上回痱子事件后,周丽华自责了好几天,他看着都心疼,现在为了他的营养还每天起个大早亲自煲汤,他可不想再因为自己的事,让周丽华劳心劳力。 就听我的,你们现在年轻人和朋友相处啊,都太随便,小事可以糊弄过去,这种大事可不行,想要友谊长存,先不管别人怎么做,你自己首先要上心,不能让对方寒心了。周丽华说着解了围裙挂在厨房门把手上,她从餐桌上拿起小钱包及布袋子,走去玄关套上了鞋,正好,我要去街市买只本母鸡,顺便挑些好的脑花回来煲个枸杞脑花汤。对了,小谭吃不吃脑花啊?不吃也没关系,要是不吃的话,只喝汤也好,我打算用本鸡汤煲,到时候这营养全在汤里面,我好好调个味,给做得吃不出脑花味来。 我也一起去,帮忙拎东西。 曹焕撑着拐杖想跟过来,周丽华掩嘴一笑,搓了搓他脸颊道: 你呀,就好好待在家里,真要帮忙的话,先帮我把枸杞拿一袋出来用温水过一遍,等我回来了,再帮我把脑花上的筋膜给挑了。还有,看好时间,再过5分钟记得把灶上的火关成小火,我马上回来。 周丽华走出大门,哼着歌下了楼梯。韦博豪回来后听说曹焕第二天要去谭北海家,连说了三声好,从橱柜里搬出三个大礼盒一盒麦片,一盒酱鸭,一盒坚果组合全是他单位发的过年福利。拿出三盒后韦博豪觉得礼数还是不够,琢磨着出门再拎些保健品回来,被周丽华拦了,拉着胳膊带到餐桌前坐下。 你也不想想,这么多东西你要你儿子怎么拿,是不是嫌他腿伤得不够重啊。 怕啥,来接他的时候我给拎下去就好了,是吧儿子。 是是是。 曹焕被勒令先啃筒骨才能吃其他,这会儿吃得满嘴油,说话也含糊。韦博豪得到了曹焕的认同,得意得很,挑起筷子夹起一块碎肉满意地嚼着。结果就是,第二天黄榕开着微公交那辆二人座的车来的时候,看到远处走过来的曹焕和拎着大包小包的韦博豪,傻眼了。黄榕忙恭恭敬敬地跟韦博豪问了好,两人费了老大力气想把这些个礼盒塞进后备箱,但都以失败告终要么放进了礼盒放不进曹焕的拐杖,要么放进了拐杖,礼盒就横竖都进不去。韦博豪也是个倔性子,死活不肯减少礼盒的数量,想了半天,突然灵光一闪,提议道: 看我这脑子!在这儿忙活半天,小姑娘,你开我车就好了呀!你这车给我吧,我们小区前边就有个还车点,待会儿我帮你把这车还了,你们快结束的时候告诉我声,我来接他。 韦博豪说完也不等黄榕回答,将礼盒一齐串在胳膊上,哼着歌往地下车库走去,走了几步他回头道: 在这儿等着,都别跟过来了,我把车开上来。 黄榕对这阵仗是阻拦也不是不阻拦也不是,只能求助地看看曹焕,曹焕哈哈笑了两声,手里捧着保温盒,对黄榕耸了耸肩。 曹焕哥哥,你这真是大户人家啊,叔叔也太客气了,等会儿回去了我哥一定得瞪我,小时候别人给我颗糖他都得跟我说半小时道理。 谭北海还有能连续不断说教半小时的时候? 那可不,我们这群人有几个没听他说过教的。哎不对,重点不是这个,就、那个、到时候我就不拿上去了哈。 不行,我要是把这些都带回来了,那念我的就是我爸妈了。 谭北海住的地方是检察院分的宿舍,环境优雅,种满了高高矮矮的绿植,环境极佳,小区不对外开放,要刷卡才能进,门卫特别严,笔直地站在岗亭里,眼睛从进出门的每一个人身上扫过。黄榕拎着几个大礼盒和一个保温盒上楼敲门的时候,能看出她确实有些紧张,看来谭北海给她小时候的阴影是真不小,不过还好来应门的是黄园生,这让黄榕松了口气,跟捧着个烫手山芋似的赶紧把手里的东西往他怀里一塞,快速换鞋跑进门去找谭北海了。这么多东西一下扑过来,打了黄园生一个措手不及,他先保住了绝对不能落地的保温盒,只能让几个礼盒乒里乓啷地摔在了地上。黄园生一脸状况外,看着一地的红盒子,半晌才反应过来,朝里大喊了声: 榕榕姐!这什么情况啊? 黄榕完全不理,她在房里走了一圈,听到从厨房传来了谭北海的声音,便拐进了厨房,进去前,她不忘朝门口的黄园生做了个鬼脸。黄园生撅噘嘴,先把保温盒放在玄关鞋柜上,他快速将大大小小的礼盒全抱进客厅随意放着,给曹焕清出了一条进门的路线。 曹哥!你等一下!看见曹焕正要进门,黄园生忙跑过来搀扶他,让他先在玄关小凳子上落座,知道你要来,我哥让我去租了个折叠轮椅,你先坐一会儿,我马上来。 -- 第99页 曹焕点点头,把拐杖靠墙边立好,等待间隙里,他环顾四周,谭北海住的这房子比较没有生活气息,极其整洁干净,简直就像是上学时即将面临检查的宿舍一样,暴露在外的储藏格子几乎是空的。曹焕不经意在心里比较起了自己住的地方,他是倾向于囤东西的那一类人,只要是能放东西的空间,他基本不会放过,比如肥皂餐巾纸这些,家里就有好几箱,但是吧,东西囤多了就容易忘,他经常在年末整理的时候会发现一大堆没用过却早已过期的东西。想着想着,曹焕有点肉痛,好歹都是用真金白银买来的。 你来了。 闻言,曹焕抬起头,谭北海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身前戴着印有小猪佩奇图案的围裙,他头上的纱布已经撤掉,能清楚看到右耳后很长一条的手术疤痕。这是谭北海自从剃光了头发后,第一次整个头清晰地展现在曹焕面前,曹焕不免研究了下他的头型,得出了长得挺正的结论。 曹哥!请! 黄园生推着轮椅从房间里跑了出来,谭北海让他在不远处停下,自己弯身直接将曹焕抱了起来,轻轻放在轮椅上。曹焕拒绝的话也没来得及说,人已经坐上轮椅了,黄园生更是没给他说谢谢的机会,一个转身将他推去了客厅沙发边。 这些都是你拿来的? 谭北海跟了过来,看到了一地的礼盒,曹焕怕他要自己拿回去,忙将伤脚往上抬了抬,示意自己不适合做体力活。 都是些很平常的东西,别介意,千万别叫我拿回去了,我不想再把它们搬进搬出了。 真不用这么客气的。谭北海看了眼曹焕的脚,似乎是妥协了,他给曹焕拿了个杯子过来,问道,你喝点什么?我买了可乐、果粒橙,家里还有茶和咖啡,喜欢哪个? 牛奶吧,补充钙质。黄榕捧着个大瓷碗出来,给谭北海看碗里的东西,哥哥,三鲜汤是这些材料吧,有少么? 谭北海拨了拨碗里的材料,点了点头,黄榕耶了声,嘻嘻笑着捧着碗蹦回了厨房。 我给你热杯牛奶,你等一下。 好。等等! 曹焕突然想起自己还带了个保温盒过来,他还没怎么习惯自己腿伤着这件事,想站起来,结果没站稳,重心前倾差点整个人磕在玻璃茶几上,还好谭北海站得近,手一捞就接住了他,把他重新扶回轮椅上。 没撞到腿吧? 没事,打着石膏重得很,都没带动。我带了个保温盒过来,里面是枸杞脑花汤,我妈特地为你煲的。曹焕指指玄关,在鞋柜上放着呢。 替我谢谢阿姨,有劳了。 谭北海转身去玄关拿了保温盒过来,一看,上面也有个小猪佩奇,他将保温盒转过来给曹焕看。曹焕一直没仔细看过这盒子,这会儿瞧见了,他看看谭北海的围裙,再看看自己带来的保温盒,感觉特别新奇。 神了,我都没发现。 谭北海笑笑道: 我先拿去装盘了,等会盒子洗好了再给你。茶几下面有电视机的遥控器,你看会儿电视吧。 曹焕一作为客人,二腿脚不便,安心当起了大爷,抓过个抱枕抱着,选了个相声综艺节目。不一会儿,黄园生端着一瓷杯热腾腾的牛奶出来,他被电视节目吸引了,干脆站曹焕旁边看了起来。手里的牛奶有股独特的醇香,溢满了曹焕的口鼻,他试着抿了一口,跟他以前喝的各种鲜奶都不一样,味道特别浓厚,他忍不住问道: 这什么牌子的牛奶,怎么这么好喝! 没牌子,我们院里有个老师是内蒙古人,游牧民族,家里放养了好些牛,年后放假回来带了好几桶新鲜牛奶。不过这玩意不能多喝了,它对乳糖不耐受的人简直是大杀器,我喝一口能拉一周,曹哥你耐不耐的啊? 我喝牛奶没事。 那就行,刚才忘了问了,还好还好。 黄园生你送牛奶送到国外去了是么,快给我过来炒菜,别偷懒,黄院快到了! 黄榕破了嗓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 来了来了!黄园生吐了吐舌头,非常不舍正播到精彩的相声,他朝曹焕小声道,榕榕姐特别怕油,炒个菜要站得离锅5米远,还不让我跟别人说,我偏说。 黄园生说完自己先笑了会儿,啪嗒啪嗒踩着拖鞋跑回了厨房。黄院按响门铃的时候,曹焕刚好看完一集综艺,谭北海、黄榕和黄园生也忙活完了大部分的活,就等着最后炖一锅三鲜汤。黄榕盘腿坐在最外面的单人沙发,一听门铃响,一个跳跃下了沙发,奔去门口接了视频电话。这幢楼离小区大门近,不一会儿黄院就上来了,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孩。两小孩曹焕眼熟,是上次他去福利院,跟着谭北海来门口接他的其中两个。 他俩不知哪儿听来的我要过来,趁我不注意坐进了我车后座,我开一半路了才发现,没办法,只能带来了。 黄院给两个小孩套好鞋套,放他们进了屋子,他们两个第一时间就奔着谭北海而去,往他旁边一左一右坐好。曹焕记得这两小孩,不代表他俩还记得曹焕,此时屋里有个陌生人在,让他们提高了警惕,坐在靠近曹焕边上的小孩是比较怕生的那个,发现曹焕这个大型陌生人类后,吓得赶忙扭着身子爬上了谭北海的大腿,直往他怀里钻。谭北海双手接住了没趴稳、直往下滑的小孩,对曹焕道: -- 第100页 天生的,第一次见我也怕得不行,半年过去才认我,不过手巧得很,我包上挂的那个挂件就是他做的,今年才五岁。 比较大胆的那个小孩倒是对曹焕的石膏腿产生了好奇,小心翼翼地走过来碰碰石膏,碰完了心满意足地走了回去,过了会儿好奇心又上来了,悄悄走过来再次碰碰了石膏,一脸很不解为什么这腿硬得跟石头似的表情。谭北海拦了小孩几次,小孩便不敢过来曹焕这边了,只是眼睛一直瞟过来,盯着曹焕的腿一放不放。曹焕受不了这炽热的目光,干脆招招手,让小孩摸个够。 这个是什么呀?为什么你的脚是这样的呢?我的脚就不是这样的。 这是石膏。 石膏是什么?为什么你有石膏,而我没有呢? 哥哥腿摔坏了,所以有石膏,石膏就是 曹焕一时没想好要怎么解释,小孩子能比较懂。 是不是和那个一样啊? 小孩指了指沙发背后的白墙,曹焕随他指的看了一眼,点了点头道: 差不多吧。 那我可以在上面画画吗?老师们都不让我在墙上画画的。 谭北海刚想阻止,曹焕先开口了: 行,来画吧。 耶! 小孩特别开心,原地跳了一圈,去找笔了,他轻车熟路地打开了一扇门,从里面拿出一盒水彩笔,看来之前没少过来玩。 你不用迁就他们,这个年纪下手没轻没重的,别伤着你了。 我没事,这石膏都快能拆了,拆了就扔了多浪费,他想画就画呗,总比画墙上好。 这时一直趴在谭北海怀里的小孩坐不住了,他其实也好奇曹焕奇奇怪怪的那条腿,看着他的小同伴能在上面画画,自己没得画就委屈上了,眼睛一下红了。曹焕跟谭北海说话的时候看到了一脸委屈的小朋友,便微微俯身与这小孩平视,向他道: 你也来画吧。 小孩还是对曹焕这个陌生人有戒心,看看曹焕看看谭北海又看看已经画上了的小伙伴,急得不行。谭北海只好拍拍他的后背道: 去吧,你俩都画轻点,弄破了是要赔的。 得了应允,两小孩一左一右占据了石膏的两面,开开心心画了起来。曹焕观察了会儿,见那好奇的小孩上下画了两个圈,又画了一条卷曲的猪尾巴,最后在第一个圈里涂上了眼睛和鼻子,怎么看怎么应该是猪。 这是小猪佩奇! 小孩翘起了嘴巴,拼命摇头: 不是这是大老虎! 曹焕是真没看出来,他再看另外一个小孩画的,这个他认识,和谭北海那个挂件一样,不知道是猪还是猫,按这规律,大概率是猫,他由此想到黄榕织的那件毛衣上的驯鹿,可能这是他们院独特的抽象派教学成果吧。曹焕想起谭北海还说过要给自己也做个挂件,他转头看看谭北海,很想现在就知道谭北海是抽象派还是写实派。谭北海余光瞄到曹焕转头看向了他,有些疑惑地转过去跟他对视,曹焕惊了一下,有点尴尬,扯了扯嘴角露了个不太好看的笑。谭北海有些不明所以,朝在画画的小孩那边看过去,似乎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他对曹焕笑道: 我做的挂件,你到时候一定一看就知道是什么。 曹焕没想到谭北海竟然就这么反应过来了,显得自己特别事儿,他摸摸鼻子轻声嗯了句。 这餐饭极其丰盛,黄橙橙夹块肉能拉丝的松子鳜鱼,用煮鳜鱼的汤熬制出来的奶白色汤底地三鲜煲,耗油炒娃娃菜,青椒豆豉炒猪肝以及曹焕带来的本鸡枸杞脑花汤。大家自动自觉地把脑花汤推给了谭北海,汤里有三个煮得入味的脑花,谭北海将他们用筷子掐成几块,分给了其他人。两个小孩应该还没吃过脑花,看着盘里的东西非常惊讶,他俩抬头朝周围人偷瞄,见有人吃下去了,才特别有仪式感地咬了一口,咬完了后一脸郑重地问黄院他们这算不算是吃人了。 这一桌子菜,曹焕以为他们连大人带小孩7个人估计得剩,特别是两个小孩,按他以往跟小孩吃饭的经验来说,一般一边吃一边玩的话,加起来只能算半个人的食量,结果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两个小孩吃饭就是吃饭,特别认真,既不吵着要看电视,也不分心干其他事,每口饭菜都细嚼慢咽的,大人不下桌,他们就一直坐在自己位置上,只中途其中一个小孩申请去了卫生间一次。最后看着餐桌上全部饭菜都空盘的场景,感官上简直不要太舒服,收盘碗的时候黄院还特别去查看了两小孩的碗,没有检查到有剩饭粒后,当众表扬了他们,并给了他们每人一块糖。收了糖,两人这才嘻嘻哈哈下了椅子,跑去沙发上并排坐着看电视。谭北海推了轮椅过来,这次没不由分说地就把人抱起来,他扶着曹焕的胳膊,带着他慢慢坐上轮椅。 我们去阳台上坐会儿吧。 谭北海家的阳台是封闭式的,放了一张小桌子及两张老式的竹编椅子,此时大概因为是冬天,两张椅子上都铺着毛毯,看着非常舒适。谭北海移走了一张竹椅,将其上的毛毯盖在了曹焕腿上,安顿好曹焕后,他自己绕过小桌子,坐到了另一侧的椅子上。 -- 第101页 我们聊会儿吧。 谭北海不知道从哪儿变出来了一杯热茶,还是那种印着为人民服务的搪瓷杯。曹焕手里握着热茶,心却有点凉,不知谭北海听完全程后,是不是也会发现其中端倪,按谭北海的性格来说,当着他的面应该不会说什么,但以后搞不好就会慢慢远离自己。曹焕这人不爱欠人人情,更别说要他不仅欠着人情,同时还欠着人命,虽然是未遂。曹焕喝了一口茶,震动了下心神,将莫达拉调查来的始末说了一遍,果然,谭北海听完后沉默了,手指敲在茶杯的边缘,眼睛望着前方。 从一开始我接到这个任务,就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类似于最早赵祁那个案子一样。 这期间曹焕整个人紧张得不行,谭北海突然开口,他差点杯子都拿不住,这短短一句话,他在心里咂摸了好久,好不容易才能把意思连贯起来,还好还好,似乎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 你是说,可能也是郑盛、或者他背后的势力搞的鬼?目的是什么?因为郑盛进去了,所以要报复? 郑盛给我的感觉更像是一枚棋子,在他被送进去的那一刻开始,应该就已经被抛弃了的,或者说是更早的时候李老师一出面,他就已经没有用了。复仇这个真不好说,除非他背后的势力对他感情极深。 比如他老婆? 谭北海摇摇头道: 在我们多次对他老婆的询问过程中,并没有感觉出他跟他老婆的感情有多深,而且据我们调查,他们虽然还没离婚,但是已经分房十几年了。 那总不能是郑盛在外面养了个财大气粗、背景雄厚的小情儿吧。 曹焕也没辙了,他掌握的线索太少了,人家在暗他在明,根本就是抓瞎。谭北海笑了笑,道: 别太过担心,也许跟郑盛这事没关系呢,搞不好是我的仇家也说不定。 曹焕闻言一惊,脸一下白了,不自禁吞咽了一下,盯着杯子里的茶叶浑身僵硬。曹焕的这个动作被谭北海捕捉到了,谭北海何许人也,曹焕说的过程中他已经捕捉到了所有关键信息,但他不认为曹焕是唯一的目标,也不认为他负伤是受了曹焕的牵连,只是曹焕比较倒霉,比起自己来明显较好对付,柿子总是挑软的开始捏的,这次是对方运气好,自己给了他们买一赠一的优惠。 现在,我们两个既然都还活着,那就都是这个人的仇家了。 曹焕猛地一抬头,杯里的茶大幅度晃荡,他眨眨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 先不说这些了,我们两个都刚出院,聊点轻松的吧。 谭北海换了个生活类的话题,侃侃而谈起来,曹焕是有点意外的,他没想到谭北海其实挺能聊的,两人聊了将近两个半小时,直到黄院过来告别,要带两小孩回去为止。这一通聊天下来,曹焕哪儿哪儿都通畅了,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便给韦博豪打了电话等他过来接。黄榕提议四人打几局斗地主打发时间,打到第三局的时候韦博豪到了,谭北海便送曹焕下楼去。 要是再有什么事,你一定要记得告诉我。 曹焕点点头。 你也是,要是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现在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谭北海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竟不自觉地浮现出了微笑的表情来,曹焕偶然瞥到,被他带的也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怎么了? 曹焕越笑越想笑,抖着声音问道。 没什么,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称为船友了? 船友?曹焕自己也不知道这两个字有什么好笑的,就好像瞬间笑点直线下掉,让他笑得停不下来,路都走不动了,他扶着墙站了会儿,向谭北海伸出了手,船友,听起来特别革命友谊。 谭北海点了点头,和曹焕握了握手道: 以后多担待了,船友。 第二十五话 拆完石膏的一段时间里,离了拐杖,曹焕路都不会走了,一下地,受伤的那条腿根本不敢使劲。 你这是心理作用,别总想着它,过两天就好了。 医生安慰了两句,刷刷开了张单子,让曹焕去复健中心办后头三个月的复健手续。治疗到这里算是基本结束了,曹焕也终于要回归工作,离开岗位也有段时间了,回去前他要做的准备工作不少,首先必须摆正作息,其次得跟陈弥好好了解下最近的案件,以防脱节。陈弥一看就是在摸鱼,信息发过去不到几秒,他立刻回复了过来。 哈拉菩萨:老大,你明天终于要回来了,快救救我!! 你火奂哥:不,我并不想回来。 陈弥直接一个电话打了过来,曹焕犹豫了下,在挂断前几秒,不情不愿地点了接听,一接通,不出他所料,那头一顿干嚎,幸好他有先见之明,没把手机贴着耳朵拿。 老大,你要弃我而去了吗!你这个负心汉! 家里多舒服啊,睡到自然醒,天冷不用出门,任北风狂吹,我自有地暖电热毯。 我还就不信你明天能不出现!哼! 陈弥说完就挂了电话,发了条看得曹焕鸡皮疙瘩一身的等你哟~之后,便不再理他了。正如陈弥所说,曹焕是不可能不回去的,第二天大清早他刚起床没多久,一通来自副主任的爱的关怀便响了起来,字字句句间都透露着不来你就完蛋了的杀气。曹焕只敢睁着一只眼睛瞄屏幕,他没把信息全看完,返回,左滑,删除,不想影响一大早的心情。韦博豪起得比曹焕早,等曹焕拖拖拉拉洗漱完走出来,他已经吃完了早饭,穿得全副武装地端着杯茶在看报纸了,余光瞥见曹焕出来,他悄悄伸手往自己口袋里摸了会儿,确认车钥匙在,点了点头,坦然地喝了一口热茶。 -- 第102页 开车不用绕路也不用停站,比公交快了近一倍的时间,这感觉有点上头,但仍不够驱使曹焕去学车,他难得早到了不少,就连秦诗也是在他后脚踏入的大门。 你也没见着瘦啊。 秦诗围着曹焕看了一圈,摸了摸下巴评价道,她今天穿了新买的小高跟,在灯光下闪到晃眼。 我也不是减肥去了啊,秦大小姐,您这鞋子也太闪人了,我的眼睛!我的腿! 挺像那么回事的。 那不然,我是真断了脚,不是演的,要是演的,奥斯卡欠我一座小金人。 要我扶你么? 秦诗跟在曹焕身后,观察着他这与众不同的走路方式,一直跟到法医区门口都没停下的意思。 别,我走得挺好的,不想再断一次。 哼,不识抬举。 秦诗终于停下脚步,双手叉腰,一跺脚道。曹焕往后挥挥手,趁着机会赶紧溜,他一翘一翘地往前走得稳当,指了指抬起的伤腿道: 我自己抬举得起。 陈弥也是早到军的其中一员,他撕扯着鱿鱼丝进办公室时,揉了好几遍眼睛才敢相信曹焕已经落座了。 老大!! 陈弥啪一声将整袋鱿鱼丝拍在曹焕桌上,他包都没想着放下,双手一捞把曹焕抱了起来原地转圈。 我擦!弥勒你特么!!!谋杀啊你! 转完几圈,陈弥把曹焕重新放回椅子里,曹焕吓得连人带椅子往角落里退,他还没反应过来,陈弥已经把自己座位上一大摞案子抱到了他的桌上。 我就知道,老大你一定不会对我始乱终弃的,感动。 走开,我跟你的友情到此为止了。 我不管,老大么么哒。 待人陆续都来上班了,由叶主任开头过来慰问过曹焕后,临床办公室一个早上挤满了人,几乎每个科室的人都来了一次,曹焕的桌子上亦是堆满了各种慰问品,从水果到干粮,还有个他已经记不起来到底是谁送的颈枕,堆得案子一再让路,最后全去了地上。直到中午,才终于是清静了下来,曹焕的接待慰问工作宣告结束,虽然一早上半点正事没做,可看着桌上一堆东西他成就感爆棚,那么多年的法医一枝花不是白叫的,这人缘,哪是谭北海随随便便就能夺取的,不过看在他救过自己一命的份上,稍微分给他一点也不是不行。曹焕摇头晃脑地拿出今早周丽华交给他的保温盒,一瘸一拐地往大接待室走,想去征用一下微波炉热。 你还没去吃饭啊? 路过前台,曹焕看到了桌上堆成山的案子,颇为壮观,秦诗完全被挡在了后方,只能看到一根翘起的头发。 老兄,今天周三,没有这个美国时间吃饭。 秦诗回答得苦哈哈的,听起来有气无力,曹焕送了她一个同情的目光,先去接待室把保温盒放进去设定了时间,等待期间,他晃悠着去前台翻案子看,打发时间。秦诗忙得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来,根本没时间理睬他,一不看着,曹焕果然手抖碰翻了一叠资料,A4纸飘荡着散落在地,他赶紧瞄了一眼秦诗,在对方发现之间捡了起来,想放回去。 这是什么? 曹焕放资料的手顿了一下,他手里的东西上全是英文,这在他们中心来说挺稀奇的,而且看着像是简历。 秦诗抽空抬头看了一眼,又继续去核对检材数量,漫不经心地回道: 你不在的时候中心来了个新人,做声像和电子物证的,她随手搓了一把曹焕手里的资料,抽出一张复印件道,某国际知名院校博士生,学的是叫什么来着,G什么的。 GIS?曹焕看了眼复印件上的字,接话道,话说我们这儿还有电子物证?我待了这么多年,怎么从没听说过。 你不在的时候新建的,仪器都摆好了,叶主任打算今年做几个咨询案子,上个能力验证,明年就能正式报项目了。 我不在也没多久啊,怎么感觉要变天了,再说这人是有多想不开啊来这儿求职,这学历这专业,去哪个互联网公司工资不得我们的十倍往上,在这儿拿低保,工作到退休抵不抵得上在国外学到博士生的费用都是个问题。 曹焕摇着头,把复印件放回桌上,他还想拿起履历表仔细看看,不经意瞥到秦诗皱着眉死盯着他,向他往左边努嘴,他顺着方向用余光一扫,只见副主任正目露凶光站在不远处,显然是听到了刚才他说的话。曹焕一头的冷汗,僵直着没敢转身,赶紧换了个话题跟秦诗聊起了她的闪亮小高跟。好一会儿,副主任终于动身往大门外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回头来看,简直恐怖故事。 走远了。 秦诗瞟了一眼大门,副主任的背影已经很小了,曹焕大呼一口气,肩膀放松了下来,要不是腿还伤着弯不了,他能直接坐地上去。 吓死我了,比上学的时候从后门往里看的班主任还可怕。 曹焕转了个身背靠在前台桌上,看起了手里的新人简历。 这人叫余lle? -- 第103页 什么余le,有人能取名用这个读音的么,下面有拼音,是liao。 这名字取得好,我小时候最羡慕笔画少的名字了,我写完自己名字的时候,人家都能做完一道题。曹焕手指敲在档案袋上,继续往下看过去,忽然,他睁大了眼睛,指着简历中的一项道: 写错了吧?这出生日期我算算,今年才二十? 是啊,青春靓丽一枝花。 不不不,问题是,这是博士生啊,才二十?我造假都不敢这么造。 叶主任亲自推过来的,假不假的也无所谓了,至少工作还算利索,声像案子少,副主任就安排她帮忙其他科室做前期及后期工作,这孩子一天能干掉20个积案,20个啊,甚至实现了从老师出案到入库前所未有的5分钟完成流程,人江姐都说了,从来没有这么勤地跑过档案室放案子。你往文书区那儿走一圈看看去,这些天助理们人人自危,都不插科打诨了,安静得很,就怕被拿来作比较。 曹焕手上甩着履历表,还想说点什么,面前忽然落下一摞重量不轻的案子,嘭的一声,差点吓出心脏病来。 文书10,痕迹3,声像1。 曹焕随着声音转过头去,来人大约一米七左右,染着浅粉红色的头发,左右扎了两个中国娃娃丸子发髻,明明长了一双笑眼,但好像有些近视,看人的时候习惯性眯眼,还略微抬着下巴从上往下看,无端端多了一份阴冷,右眼眼角下有一深一浅两颗泪痣,鼻子高挺,可嘴唇很薄,整体看起来就是四个字生人勿近。 余了? 恩。 曹焕说这句,其实是在向秦诗询问,没想到余了直接应了他,他尴尬了一瞬,直了直身体,向她伸出了手。 曹焕,法医临床的。 余了上下打量了一下曹焕,没有伸手回握,她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双手往外套口袋里一插,转身离开,留给曹焕一个藏蓝色刺绣棒球外套、翠绿色长裤和浅粉色马丁靴的背影。 够酷啊。曹焕也不介意余了没回握,放下手道,这模样,副主任没说什么? 秦诗也往余了走远的方向看了眼,回答道: 就魔鬼那性子,你觉得可能吗,早就吹过胡子瞪过眼了,余了来的第一天就被他叫去办公室说了好一会儿,但人跟没听到似的,第二天该怎么来还怎么来,至今为止换了三次发色,我想想,最早是水蓝色,然后换了薄藤,昨天换的浅粉红,刚得不行。 行啊,千金难买我乐意,万金难换我开心,人就是要坚持自我,哎呀,想我要是再年轻个七八岁的,那绝对也 曹大爷你再不去拿你的饭,又该重新热过了。 秦诗正数到临床的一份散装病理检材,约莫有个两百多页,曹焕在她耳边说话她就老是数错,重来了好几次,气得她急着要把曹焕给撵走。 哦,对! 微波炉早就响过了,曹焕已经把热饭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他赶紧一瘸一拐蹦着去拿,美滋滋地拎着饭盒往回走。周丽华给曹焕的米饭里闷了一根腊肠,秦诗隔着老远就闻到了香气,本来就没吃饭的她愤怒地在曹焕身后大喊了一声: 曹大爷!拎着你的饭速度跑回去。 曹焕向背后晃了晃手里的保温盒,保持着慢悠悠的步调。 臣妾做不到啊! 一周两三次的复健效果还是相当不错的,进行到第二周的时候,不仔细看,曹焕走路姿势已经能说是挺正常的了,其他都没什么大问题,只是伤处似乎对天气变化比较敏感,所谓天阴下雨腿先知。特别是快恢复但还没恢复的那段时间,伤处特别蹦跶,稍微有点要下雨的征兆,曹焕走路风格就会开始扭曲飘忽。 你是刚从邯郸学步回来呢,还是痔疮犯了? 秦诗从曹焕走进门开始就盯着他,酝酿了半天语言,终于忍不住问道。曹焕自己看不见,但也多少觉着走路姿势怪异,可他控制不住,膝盖以下酸得很,落地更糟糕,犹如腿麻。 曹焕酸得说不出话来,怕一开口全是颤音,他指了指秦诗,扶着墙往法医区飘。 等等,急什么,有事跟你商量。 难得啊,看来我得先去洗个耳朵。 打住,说正经的,我们打算下个星期六的时候办个聚会。 我们?谁们?怎么突然要聚会了? 就中心的这些人啊,一是庆祝你大难不死,二是迎接新员工。 曹焕单脚跳着过来,靠在前台桌前想了会儿,道: 你跟余了说的时候,是不是会把一和二掉个个儿啊? 你想多了,压根就不会说一,知道自己是顺带的就好。行程老三套,下午桌游,晚上吃饭,吃完KTV。 我随意,都行。 那么问题来了,就我们这人数,桌游肯定得是狼人杀吧,狼人杀人少了必定不好玩,现在有我、你、余了、陈弥、莺歌、管茕、仝靖,我还叫了莫达拉,一共8个人,只能说刚刚好,然后我想啊,你能不能把谭检察官也叫来?大难不死乘以二,如何? -- 第104页 我?你怎么觉得我能把他叫来? 这些人里就你跟他最熟啊。 我怎么就跟他最熟了? 你俩生死都经历过了,睡也一起睡过了 等一下!谁?谁和谁一起睡过了? 莫达拉说的,说你们去山村时住的地方就一张床。 曹焕百口莫辩,所有都是事实,可这表达方式哪儿哪儿都不正确。 总之,这个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秦诗一掌拍在曹焕肩膀上,力道不小,拍得他趔趄了一下。 怎么你这么高兴。 当然高兴啦,要是谭检察官能来,帅哥撑场,想想就有面子。 一直以来不都是我撑场的么,有他没他,没区别! 秦诗略带嫌弃地打量了曹焕一下,道: 你现在能撑起正常走路就不容易了,还想撑场?切。 曹焕哼了声,愤然扭去。 至于谭北海那边,曹焕本来不想叫的,可不叫显得自己小气,帅哥怎么能小气,他自我劝说了一番,把大概事情编辑了下随手发了过去,手机一扔,不去管谭北海回不回复,最好他主动不去。等曹焕做完三组检查,已经差不多忘了这事,办公室桌上亮着呼吸灯的手机显示他确实有收到回复,只是回复他的是黄榕。 我不是黄蓉:哥哥说好的。 谭北海能这么痛快答应,曹焕倒是挺讶异的,他反复确认了三遍自己发给谭北海的信息里,是不是事无巨细地说明白了。 你火奂哥:他没带手机吗? 我不是黄蓉:今天复诊,手机就由我保管啦,刚刚结束检查,正要去吃午饭。 曹焕看着手机屏幕,想起第一次碰到黄榕时,谭北海说过她小时候挺孤僻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谭北海影响了他,有点什么好事,他也想捎带上这个小妹妹,再说黄榕这段时间挺辛苦的,自己工作不能落下的前提下,还要天天照顾谭北海,是时候放松一下了。 你火奂哥:下星期六你有空么?也来吧。 我不是黄蓉:[惊讶]我?我都不认识,没关系吗? 你火奂哥:有什么关系,我在,莫达拉在,你哥也在,至于其余人,你来了不就认识了,正好要的就是人多。 我不是黄蓉:那我恭敬不如从命! 第二十六话 秦诗选的桌游社在高教园区范围里,离谭北海住的地方近,但距离曹焕就有点路了,现在韦博豪为了自己每天都要起个大早,他不想都双休了还麻烦接送,准备预约个车,第二天自己过去。 哇啊啊。 曹焕双手正在快速输入起点与终点,突然手机震动了起来,他差点手滑点拒接。 曹焕,是我。 电话是谭北海打来的,还挺稀奇,曹焕拿开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回应了声。 怎么了? 明天我来接你吧,我们一起过去。 那你不得绕远路了?我自己预约个车就好了。 人谭北海也是大病初愈,曹焕千万般没道理让人跑大老远过来接他,他不至于这么娇气。 我刚才在群里问了,有不少是顺路的,到时候捎带他们一起。 谭北海这拉上别人的一招,搞得曹焕瞬间无法表态了,现在立马答应吧,显得刚才都是欲拒还迎,继续拒绝吧,他成了别人坐不上车的罪魁祸首了。 你放心,明天是榕榕开车,她不太有参加这种大聚会的机会,跟要春游似的兴奋得不行,主动想要接上大家。谢谢你邀请她。 好,这一补充,曹焕还能说什么,他挠了挠脑袋,仰躺在床上道: 小意思,她开心就好。行,那就这么说定了。 嗯,明天见。 第二天,曹焕还在换衣服,刚刚滑开黄榕发来的到了的信息,下一秒,敲门声便响起了。曹焕单手拉上毛衣,瘸着脚去应门,他还以为是快递,一开门,外面赫然站的是眼睛在发光的黄榕。此时的曹焕头发还没梳,乱糟糟彼此缠绕着,他赶紧一拉毛衣下摆,双手把头发往后薅。 曹焕哥哥你是不是刚起床啊,要快点了,哥哥在车里等着呢,楼下门口不让久停,说要吃罚单的。 焕焕,这你女朋友啊? 正从楼上往下走的大爷背着手笑眯眯地看着他俩,一边下楼一边朝这边看。 不是,吴伯,这不是您晨练去啊,今天天气好,多逛逛。 在老人眼里拒绝等于承认,曹焕干脆换了个话题,一直目送吴伯下了楼,看不见为止。黄榕大概是要玩的喜悦盖过了一切,完全没怎么听吴伯刚说了什么,啥事没有的跟大爷热情地问了声好。曹焕心想这误会大了,等会儿估计全楼认识他的人都能得到这个八卦消息,他叹了口气,让黄榕稍微等会儿,快速进屋梳了把头发,他留了张字条,拿起手机钥匙跟着黄榕下了楼。 你怎么不在下面等,直接跑上来了? 黄榕在前面蹦着,每到最后两级台阶都是跳下去的,听到这话,她突然啊了一声,终于想起自己上来是干嘛来了,她吐了吐舌头,朝曹焕不好意思地笑笑,跑上来与曹焕并行,抓住了他的手臂。 -- 第105页 哥哥说下楼对膝盖不太好,让我扶着点你来着,忘了。 别别别,曹焕不让黄榕扶着,形象还要不要了,他单脚跳下一级台阶道,就下这几层楼我还是可以的,你扶着我我倒不会走路了,等会儿把你也拖着摔下去了我怎么跟谭北海交待。 黄榕哪管这些,谭北海的命令大过天,硬是要扶着曹焕走,曹焕不给扶,扶着扶手尽量快地走在她前面,两人一追一赶着出了单元楼。寒冷的初春,曹焕下个楼,愣是下出了一头汗。谭北海的七座车非常显眼,曹焕径直往车中段走,他想着自己腿脚不便,等会儿还要上人让位,干脆坐到最后排去好。一开门,谭北海竟然也已经坐在了最后排,正在翻看一本儿童书籍。谭北海看见曹焕,眉眼弯下笑了笑,他放下书,帮曹焕把前排的座椅靠背弯折起来,随后伸出手,将曹焕拉上了车。 谢谢。曹焕挪了挪屁股,找到了个腿比较舒服的姿势,他看了眼身边那本刚才被谭北海放下书,拿起来翻了几页道,《时间之箭》,我家里也有,有十几年了吧,年前大扫除的时候被我从书架上翻了出来,我记得我小时候看完这本,还跟我爸妈说过想要养恐龙,那时候我记得我妈告诉我恐龙早灭绝了,我还失落了很久。 上次院里的小孩落在车上的,刚好等你们,就看了会儿。谭北海侧过身在外套口袋里翻了一会儿,他拿出一个亮晃晃的东西,晃荡在曹焕眼前,给你的。 曹焕定睛一看,眼前的是个水晶珠串串成的茶花挂件,茶花是坐着的姿势,耳朵竖起了一边,像是在正在仔细聆听什么。 茶花! 曹焕双手接过挂件,仔仔细细地看起来,谭北海手艺是真的不错,既不是印象派也不是写实派,是卡通派,要是拿出去卖,搞不好生意也不会差。 我说过能让你一眼就看出来的吧。 曹焕点点头,拨了拨茶花竖起的那只耳朵。 你好厉害,做得也太可爱了吧。真的送我了? 嗯,答应你的。 曹焕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朝谭北海道: 谢谢,真的太可爱了。 我都没有,哥哥都不肯给我做的。 黄榕开着车,等红灯的时候委屈巴巴地转回头来控诉。 你有实物茶花,还跟我抢这个。 哪有,茶花早就是现役防暴犬了,奖章拿得都比我多,现在要见一面可难了,只能等他哪天回来检查,哎。黄榕泄气了一瞬,发动汽车后又一脸兴高采烈的了,语气一变,炫耀道,但我还有一群预备役小奶狗。 曹焕羡慕,但曹焕不说。 沿路黄榕接上了顾莺歌和管茕,他们这一车人路上没遇上什么堵车与红灯,本以为肯定是最早到的,结果秦诗和莫达拉早已经在了,两人正在开好了的包厢里玩双人Uno厮杀,杀得都快打起来了。看到有人来了,秦诗把牌一丢,起身去拿饮料。莫达拉认真地研究了下秦诗手里的牌,一口咬定她一定是出老千,不然哪来那么多好牌,把把都能从自己这里+4。莫达拉抬头看到曹焕来了,放下研究着的牌,把他一路拉到窗户边,问道: 这两天有什么异常事件吗? 曹焕看了看空荡荡的走廊,小声道: 没有,会不会我就是多想了,整件事就像表面查到的这样,我和谭北海只是倒霉而已? 最好是这样。 怎么,你查到什么关键了? 也没有,不过不能掉以轻心,再小的事,你只要觉得有问题,一定记得跟我说,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嘛。 老大莫哥你俩说什么悄悄话呢! 陈弥和仝靖是前后脚到的,陈弥从楼梯一上来,看到窗边的曹焕和莫达拉就拉着他俩回包厢打起了手游,一点都不肯耽误。仝靖先去打了杯饮料,他扶了扶眼镜,观察了一圈来人,里面黄榕是生面孔,他差点以为是中心又来了个新人,而自己不知道的。黄榕车上时已经介绍了一遍自己,到地方了,又介绍了一遍,这会儿仝靖来了,她一点也不嫌累,站得笔直再次自我介绍了一次。 您好,我叫黄榕,榕树的榕,现在在公安厅警犬训练基地当训导员。 靖哥哥你看,蓉妹妹啊! 管茕在一旁起哄道,仝靖淡定得很,点点头,也回了黄榕一个自我介绍。 黄榕你是警犬训导员?刚才怎么没听你说。 啊,我没说吗? 黄榕这次面对这么多陌生人,从开车起就很紧张,自己说过什么,没说过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她挠挠头,很怕气氛被自己搞尴尬了。其余人似乎都对这个很感兴趣,一个个凑过来问训导员平时都是怎么训练警犬的,黄榕受宠若惊,有些不知所措,忙手忙脚地拿出手机给大家看她的几千张警犬训练照片存货。没一会儿,黄榕的微信列表里人数蹭蹭上涨,个个都想第一时间看到新鲜的狗狗视频。 如是一来只差余了一人,一堆人玩了一会儿三国杀,第三盘末尾时,一个紫色的身影闪进了包厢。余了看起来没睡醒,她揉了揉有些发红的眼睛,在靠门的沙发边缘位置坐了下来,她今天的头发颜色换成了海螺紫,在脑袋后面扎了个蝴蝶结,身上穿了一件长款的彩虹色不对称外套,里头套着件白色的高领毛衣。余了扭了扭脖子,两腿伸直打了个哈欠,脚上的海螺紫渐变色马丁靴露了出来,靴子上还缠着好几根闪闪亮的金属细链条,在灯光下反射出光斑打在天花板上。中心的大家已经习惯了余了一天一闪的打扮,没什么反应,莫达拉是第一次见她,盯着看了好久,差点因此丢掉了手中的一局。 -- 第106页 这就是你说的你们中心来的新人? 是啊,叫余了。弥勒你干嘛呢,敌方就在你面前站着你不打,等他反应过来打你啊! 余淼? 对。诶诶诶诶!弥勒你小心点,别误伤队友! 曹焕全身心扑在游戏上,漫不经心地回了莫达拉一句。莫达拉点了点头,继续低头打团战,一枪干掉了陈弥背后埋伏着的人。 行啊,看不出来你们这么开放呢,这闪的,我今天穿保守了,得穿个亮皮裤来才行。 人都到齐了啊,那我们就开始狼人杀了,你们那边三个玩手机的放下了,来来来,大家都坐得分散点,别靠得太近。 秦诗拍拍桌子宣布道,去前台问老板要了卡牌过来。 要喝什么吃什么大家快去拿,拿好了我就发牌了,发完牌就不能再乱动了啊。 陈弥包揽了拿饮料的任务,他每一种都抱了几瓶回来,往桌子中间摆好了任大家选。余了挑了旺仔牛奶和芬达,混合着倒进了杯里,她旁边拿了可乐的仝靖扶了扶眼镜,不可思议地往她杯里看了看混合的不知名液体。余了朝仝靖看了一眼,拿了个新杯子倒了一点混合物给他尝尝。仝靖抿了口,虽然奇怪,不过意外地不违和,有点像加了气的橙子味营养快线。 狼人杀一共九人入战,分了三狼人、三平民、三神职,余了摇着杯子拒绝了秦诗发来的卡片,自荐当了法官。 我没玩过,先看你们玩几圈。 你没玩过?秦诗眨眨眼,不敢相信,她将卡片越过余了放在仝靖桌上,道,好吧,等会儿我发你个规则,你照那上面读法官要说的话就好。 曹焕小心地掀开牌看了眼,马上手掌覆盖其上,生怕谁看了去,他并不擅长玩狼人杀,一是不太有机会能凑到可以好好玩的人数,二是他总是一开场就下意识对谁都不信,谁越把自己是好人说得跟真的似的,他越倾向于投死这个人,而偏偏结果这人就是真好人,类似的乌龙他闹过不少。 怎么上来就抽到了狼。 还没开始,曹焕已经紧张起来了,他尽量低调表现,与同为狼的秦诗及莫达拉保持距离,忽略两人投过来的合作眼神。 第一夜,莫达拉想也没想,一个手指指向谭北海,秦诗翻了个白眼,不同意他的选择,往相反的方向指了陈弥,两人水火不相容,谁也不让谁,发展到后来开始了隔空的无声对骂,弄出了不大不小的动静,导致他俩旁边的人表情有变,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余了隔岸观火,法官当成了看客,两人吵架期间她就低头看手机上的规则,待吵得差不多了,她随手拈了颗开心果往其他方向扔了过去,转移了在场一些人的注意力。 狼还没杀好吗?好长时间了。 别是狼吵起来了吧。 谁啊,难道是秦大小姐和我莫哥? 秦诗瞪了边上闭着眼睛的陈弥一眼,扰乱视线道: 什么鬼!我看是你吧弥勒,你们快一点,太久了! 这边莫达拉和秦诗两人仍是吵不出结果,干脆把选择权交给了曹焕,曹焕吞咽了一下,看了一圈,无论什么身份,这里最不好对付的,应该就是谭北海了,他眼珠子转了转,犹犹豫豫地指了谭北海。 确定吗? 莫达拉和秦诗点了点头,两人一对眼,马上互相转过了头。 好,狼请闭眼,女巫请睁眼。 曹焕松了口气,闭上眼睛,等着流程走完,他打好了腹稿,准备天亮时装个纯良的平民。结果,一睁眼,余了的其中一手竟然正指向曹焕。曹焕想莫达拉和秦诗吵的时候,他没参与,动都没动一下,就这样都能被女巫揪出来,女巫是开眼了吧。 我怎么死的? 你俩是情侣。 余了指了下谭北海,这一句话炸到了曹焕,好嘛,一开场就乌龙,谭北海是他亲手指死的,等于他第一把就自杀,狼人杀乌龙史上最高成就。 哪个丘比特指的? 你没有遗言。 行吧。 曹焕喝了口雪碧,等着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丘比特,虽然他心中大致已经有了人选,早知道上一把应该指他的。果不其然,丘比特就是陈弥,他睁眼时朝曹焕吐了吐舌头,气得曹焕朝他扔了颗开心果。 请死者安静,不要扰乱秩序。 曹焕看了眼低头看规则的余了,拧开雪碧倒满了自己面前整一杯。 第二十七话 我参加。 余了半道截了秦诗发过来的卡,她似乎是读懂了规则,想进入实践环节,在第五把的开头终于下场加入战局。 那、那我接任法官。 黄榕玩过的狼人杀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先前每一把她都是提心吊胆的,是什么角色全写在脸上,她抢在最前拿下法官角色,脱出战局,精神放松了下来。 你们玩,我要去上个卫生间,别等我了。 那!莺歌,你回来的时候帮我带包薯片呗。 管茕拉住顾莺歌的衣角,嘻嘻笑道。 -- 第107页 好的,原味的对吧。 曹焕快速翻看了下自己的卡,这次抽到的是女巫,这角色烦人就烦人在,基本是站在明面上的,虽然能自救,可只要自救,身份立马在狼群中暴露,得跟狼群斗智斗勇,他不善于玩这类,不如说除了平民,他哪个都不擅长。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曹焕放弃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女巫请睁眼,狼杀的是黄榕指了一下秦诗,要救吗? 秦诗? 曹焕看了眼还什么都不知道的秦诗,一般很少有人第一轮解药就用掉的吧,他纠结了会儿,摇了摇头,虽然有点对不起秦诗。 好的,女巫请下毒。 曹焕耸耸肩,小幅度摇了摇头拒绝了。 天亮请睁眼,第一夜,狼杀了秦诗。 啊?我死了?是哪个不长眼的!秦诗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莫达拉道,是不是你! 你可别血口喷人啊,我是良民! 莫达拉拉过陈弥的胳膊挡着自己,向秦诗做了个鬼脸。第一轮大家保守得很,谁都说自己是良民,经过前面几把,大家都变得极其谨慎,竟是让这一轮投票轮空了。 女巫请睁眼,狼杀了黄榕小心地指了一下曹焕,道,要救吗? 曹焕点点自己,非常不可思议,他余光瞥见秦诗疯狂嘲笑他,可不管他怎么暗示,秦诗都不肯给任何提示,似乎是在报他没救人的仇。自己死了,那能不救吗,曹焕无奈点了点头,用了解药,继续保留手里的毒药不用。 天亮请睁眼,昨夜是平安夜。 我有身份,我是预言家,昨晚我验了他,按顺序,余了第一个开口,前一轮她看着心不在焉,似乎都没入戏,而这轮却突然跳了身份,并伸手指向了陈弥,他是狼,这一轮请大家投他出局。 其余人都被怔住了,第二轮开始就这么劲爆吗,大家对余了的话将信将疑,不过也是因为余了这么一跳,接下来的发言都丰富了起来,不再是一味的没有头绪、先听其他人说。曹焕仍然坚守着自己的低调原则,自认良民,不敢多说什么,两三句话便把棒交给了下一个。 第一轮的时候,秦诗被狼杀了,说明她既不是女巫,也不会是狼人。到了谭北海,他一点也不急着自证清白,语气和缓地开始分析起了现状,毕竟狼人即使要弃卒保车,也不会在第一轮就丢掉一个战斗力,这样做没有意义。第二轮,也就是当前这轮,可以分为以下几种情况:一、假设余了的预言家身份是正确的,那陈弥就可能是狼。二、假设余了的预言家身份是错误的,便又出现了两种情况。即,她是狼,需要洗白自己,减小嫌疑,所以要指认一个真狼。或者,纯粹扰乱视听。个人认为,扰乱视听的情况下,余了有身份的可能性很小,毕竟一个弄不好,被投死的风险就会大大增加,且现在才第二轮,她的身份肯定没有尽其用,不会这么冒险。至于陈弥,他或许是狼,或许不是狼,这就要看他的发言了。 谭北海说话不疾不徐,能让人听进去,他说完后,一时下一个都没反应过来该自己发言了。在曹焕听来,谭北海的话里虽说的都是可能、或许,但都无不在指认陈弥是狼,他脑瓜子开始乱飘,怀疑搞不好谭北海和余了才是狼抱团,晚上杀不够,早上能投死一个算一个。 事到如今我要爆个料!陈弥一看矛头都对着自己,急得站了起来辩解道,第二轮为什么没有人死啊,你们以为是狼没有杀吗?错啦!他们杀的是我呀!我是女巫!我自救了,你们千万别听余了说的,她昨晚没杀我成功,白天想把我投死呢!我倒是觉得谭sir分析得头头是道,大家按谭sir说的余了是狼的支线来,一定能赢! 曹焕差点喷雪碧,想说谭北海说的余了是狼的支线里,你也是狼啊,是不是傻。陈弥这样乱跳女巫,还有意无意要把针对他的谭北海给摘出去,曹焕改变主意了,他现在站在了陈弥和谭北海是狼伙伴的一面上了。第二轮如此一闹,陈弥最终以4:3的票数被直接投了出去,陈弥还很委屈,想不明白大家怎么这么狠心,嘤嘤嘤了老半天。 天黑请闭眼。 黄榕被这一轮的气氛弄得有些激动起来,热得脱掉了外套,宣布了第三晚的到来。 女巫请睁眼。 曹焕睁开眼睛,秦诗正指着陈弥无声地大笑着,陈弥瘫在沙发上,一脸被骗惨了的表情。黄榕问用不用毒药的时候,有一瞬间,曹焕是想毒谭北海的,可想了想,冥冥中觉得应该再放放,于是仍然保留下了毒药。 天亮请睁眼,仝靖,对不起。 我?我死了?我脑子已经乱了,不知道,不清楚,不了解。 好,没有遗言。还是先从余了开始,逆时针发言。 这轮我验了谭北海,他不是狼。 在上一轮中,从投票中就能看出,大家多多少少都对余了是不是狼抱有怀疑,现在余了这样一说,大家都觉得她和谭北海有狼抱团的嫌疑,总而言之,这轮白天,无论如何得把两人中至少其中一个给投出去。 -- 第108页 我可以保证余了的身份,她绝对不是狼。 管茕? 一直低调的管茕突然在这轮发言时暴了这么一句,一时把信心满满的大家都炸混乱了,这是怎么回事,明明只有三头狼啊,陈弥这藏不住的,绝对狼没错的,那难不成,谭北海是无辜的?实则余了和管茕才是真正的狼抱团?就在最后投票,大家犹豫该不该弃票的时候,余了先给自己投了一票,她举手道: 大家可以投死我,正好让我留个遗言,第一轮,我确实是验了个人,但这个人不是陈弥,我将会在遗言中告诉在场的各位,第一轮我到底验的是谁。 既然有人主动求票,除了管茕以外,大家干脆一致把票投给了余了。余了对这个结果很满意,她双手抱胸道: 现在至少还有一头狼隐藏在众人之中,第一轮夜晚,我验的其实是莫达拉,确认他是狼,如果女巫还在这儿的话,今晚请一定要毒死他。 莫达拉突然被提到,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立马从吊儿郎当的坐姿改成了正坐,他摆摆手想辩解,又被警告不能争辩,只能吃下这个暗亏。 女巫请睁眼。 曹焕一睁眼,对面就是几张笑而不语的脸,陈弥想给他提示,但被秦诗扭住了肉,痛得嗷嗷直叫。 死者请不要扰乱视听。女巫要下毒吗? 曹焕现在看谁都像狼,他在一堆人似笑非笑的目光中,咬咬牙还是听了余了的话,指了莫达拉。 天亮请睁眼,昨晚狼杀了管茕,女巫毒死了莫达拉,游戏结束。 啊?怎么就结束了?不对吧。 黄榕说完,大家都是一脸的莫名其妙,先前的几位死者即使开了天眼,也不明白为什么就结束了,一度以为黄榕是不是判错了。就连曹焕也想不明白,他翻开卡片看了一眼,确认自己确实没看错身份,再看向谭北海,后者淡定多了,舒适地靠在沙发上,朝他温柔地笑了笑。 狼杀了管茕,女巫毒死了莫达拉,那么剩下的老大和谭sir,应该一个是狼一个是女巫啊,怎么就游戏结束了?是不是哪里弄错了啊? 陈弥问出了大家的疑问,十几只眼睛齐刷刷望向黄榕,把黄榕看得想躲进桌子底下去。 我指的他俩情侣。 余了一口喝光了她的混合饮料,伸手将自己的身份牌给翻了过来,上面赫然是丘比特。 对,所以这局第三方阵营胜,我哥、曹哥、还有余了。 黄榕赶紧接道,缩着脖子跑回自己位置,躲在谭北海身侧。 卧槽,黑情侣啊,服了服了。 包厢里发出了此起彼伏的感叹声,曹焕这个当事人也跟着一起摇头,他什么都不知道,竟然还躺赢了,不过反过来想想,他要是一开始就知道,以他的狼人杀水平,搞不好就赢不了了,毕竟第一把的情侣乌龙殉情事件还正在眼前。 你知道? 曹焕悄悄凑过去,小声向谭北海询问。谭北海摇摇头,微微侧过身,靠近曹焕道: 一开始不知道,否则也不会在第二轮的时候指你,白天的时候你没死,我大概猜到了你应该是女巫,说实话,当时我是真信了余了是预言家的,因为陈弥确实是狼,直到第三轮她说验我不是狼为止。我想她既不是女巫,也不是狼,更不是预言家,如果有身份,只能是丘比特了。我观察她的时候,她用眼神让我注意下你,我大概猜到她指的情侣是我和你,也知道她想玩什么了。 所以,她帮你干掉两个狼同伴,你就不用被陈弥和莫达拉怀疑,你只要保证我不死就行了? 比较运气的是,阴差阳错之下,你第二轮死过了,而且很快余了又跳了预言家,短时间内不会让你死第二回。 曹焕半天没回过神,玩个游戏而已,需要这么认真吗,让他如何回顾刚才全程摸鱼的自己,而且这帮人什么毛病,一个两个都爱指他和谭北海情侣,就不怕他一个脑滑把大家带坑里去吗。 你又是怎么一开始就知道陈弥是狼的呢? 曹焕趴桌上,忍不住去问对面的余了,余了耸了耸肩道: 猜的,不过不管他是不是都无所谓,除了你们两个,谁死都没所谓。 管茕保你的时候你就知道她是真预言家了,同时能确定我是女巫,所以你怕自己再等一局,管茕会暴身份,所以干脆自爆,预言家可以让狼来杀,莫达拉是不是狼也无所谓,让女巫杀就好。 对。 不行,我还是一头雾水,你怎么好跳不跳那时候跳啊。 仝靖觉得刚才那局多有不甘,他糊里糊涂就没了,太冤枉,自己复盘了一遍后,觉得管茕这环节存在很大问题,不禁讨论了起来。管茕哪知道人家玩的是第三方阵营,自己不跳还好,一跳还成了帮凶了,她一脸无辜,摊了摊手道: 我也没跳啊,就是站了余了嘛,我是真验了,当时的情况感觉大家都要投她,我反正肯定是活不长的,保一个是一个,总不能让狼胜了,谁知道他们玩得这么高端,我也是受害者,被坑惨了。 同志们别讨论了,四点半了,是不是该去排队拿号准备吃饭了啊?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 第109页 陈弥其实早饿了,站起身来举起手机向大家提议道。秦诗计划的吃饭地方离桌游社走路不到十分钟路程,是一家以价格亲民、菜色家常,并且味道不错而著名的大型连锁餐饮店,由于人气很旺,不接受任何预定,只能到点开门的时候拿号取号等叫号。周末如果不早点去,基本赶不上第一批吃饭的,即使一帮人好不容易上了桌,上菜的速度还是慢得超出想象,老半天下来,桌上还只有三盘冷菜,作为装饰的西蓝花都被陈弥给吃掉了。 闲着也是闲着,我们玩会儿? 陈弥本想拉着曹焕和莫达拉再打会儿手游,但把其他人晾着也不是个事儿,他干脆拿出手机划拉了一会儿,把屏幕展示给其他人看。 我是卧底? 秦诗离陈弥最远,站起来倾身向前,想看清楚上面写了个啥。 古老是古老了点,热闹一下嘛,同意的举手! 有的玩打发时间,总比干巴巴等菜来得好,大家干脆都伸了根筷子,以表同意。陈弥看大家都举手了,拆了副多余的筷子,抽了一根放在转盘中间,他给了转盘一个力,等它停下来筷子指谁,谁就是法官。 啊,我当法官?这个怎么弄啊。 筷子最终指向了顾莺歌,陈弥把手机给了顾莺歌,教她怎么操作后,端端正正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曹焕看了眼手机,自己被分到的词是西瓜,不知道自己是卧底还是平民,他听前面几人的描述,感觉似乎大家都是西瓜。 老大,愣着干嘛呢,到你了,该不会你是卧底吧。 曹焕回过神来,想了半天,憋出了一个表皮光滑来。仝靖听完曹焕说的,他推了推眼镜,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笑了一下,道: 里面有红的,也有黄的。 小心仝靖是卧底。 仝靖说话时,曹焕自然是看向他的,他朝向谭北海的另一边耳朵不经意一热,谭北海声音经过耳洞,萦绕在他脑子里。谭北海平时说话声音就挺沉稳好听的,如此压低声音在耳边说悄悄话,曹焕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因为这一句话而一瞬呼吸困难了起来,他心脏跳得厉害,其他人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模糊遥远,全世界似乎就只剩下了自己的心跳声,他全身僵硬得不行,完全不敢转过头去,而且怎么好像所有人都向他看了过来? 曹焕? 啊?什么! 再次听到谭北海的声音,远处的嘈杂突然笼罩回来,他瞬间站了起来,发现大家都在看着自己。这究竟是怎么了,曹焕相当不知所措,他喉咙干得很,手心里全是汗。 到你了。 谭北海把曹焕面前摇摇欲坠的杯子扶正了,拿得远离了一些。 老大你想什么呢,是不是卧底! 曹焕尴尬不已,一屁股坐了回去,他心脏还在狂跳,脸上估计也很精彩,他手掌撑着额头,挡着脸道: 我想想,我想想长、长在地里的。 这个我讲过了! 秦诗举手道。 不好意思,您稍微坐过去点,小心烫到。 终于来了一盘热菜,打断了游戏,服务员手里端着餐盘,稍稍俯身与坐在上菜位的莫达拉说道。这一上,直接来了三个大菜,蟹炒年糕、干炸臭豆腐、红焖羊肉,个顶个的香味四溢。 不玩了不玩了,大家快吃,我都饿死了。 最先提议游戏的陈弥也最先提议吃,他夹了一大块羊肉,吃得极其专心,连手机都不要了,顾莺歌叫了他好几声想把手机还给他,他都没听见。焦点总算是从曹焕身上移开了,他也拿起了筷子,可双手不听使唤,一直在发抖,好长一段时间,他都只是握着筷子发呆,盯着转盘一动没动。 你吃羊肉吗? 啊?再次听到谭北海的声音,曹焕没控制好自己音量,大声回了一句,他忙捂住嘴,往周围看了一圈,吃的。 话音刚落,一块棕红色、咸香里带着些微辣椒提炼出来的鲜味的羊肉,落进了他的碗里。 谢谢谢谢。 曹焕忙连说了好几个谢谢,夹起羊肉就大口咬了下去,果不其然,他烫到了,可又不敢吐出来,只能缩着舌头闭上眼睛,一点不敢往谭北海那边看。 不用谢。 这顿饭是不能好好吃了,曹焕完全不知道自己突然是怎么回事,跟中了蛊似的,全身感官不随他控制,脑袋嗡嗡的,反应都慢了好几拍,而这个下蛊的人,就在他边上,最短距离不超过十厘米。谭北海则是看曹焕基本不主动去夹吃的,还大部分时间都低着头,以为他腿不舒服,便更上心照顾他。谭北海越是投来关注,曹焕越是不敢乱动,这个场合、这个感官,拼合起来太奇怪了,他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今天就当没他这个人存在过。 一顿饭是吃得是云里雾里,吃了点什么有哪些菜,曹焕完全没注意,谭北海给他夹什么,他吃什么,偶尔自己伸个筷子,夹回来的不是辣椒,就是姜片。再后来什么时候出的餐厅,什么时候进的KTV,曹焕跟失忆了般,他站在包厢门口不远处发蒙,眼睛来回看着沙发和吧台,直到人都坐满了,他还没选好位置,整个人心思就完全没在这上面。 -- 第110页 要我扶你吗? 曹焕倒吸一口冷气,往后踉跄了一步,谭北海以为他是要摔了,忙抓住了他的手肘,他看着谭北海,嘴张了几下却说不出话来。 对不起。 曹焕低头一个转身出了包厢,直奔洗手间而去,他一路目不斜视,撞着人也没感觉,拉开一个空着的隔间门立马闪进去落锁,坐在马桶上思考人生。 什么情况。 静默中,隔壁间不知道哪个喝得烂醉的人正在疯狂呕吐。 断腿的后遗症表现是心脏会出毛病?也没听医生说过啊。 曹焕搓搓脸,从指缝中盯着门上来也匆匆去也冲冲的标语,他这么大个人了,也不适用于自欺欺人这一招了,恋爱不是没谈过,虽然都无疾而终吧,至少开头什么感觉还是记得的,他只是不信,几个月前还视谭北海为眼中钉呢,怎么突然就 好像也不是那么突然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曹焕的心里疯狂刷着弹幕,他一点点把记忆倒带往前,回忆跟谭北海相处时的点点滴滴,越想越觉得血气从中段开始上下同时涌,只好赶快停下。吊桥效应也好,什么也好,万千原因汇聚成一句话: 我完蛋了。 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龙卷风,夜深人静时的火星撞地球。 隔壁再一次发出几乎要吐出胆汁来的响亮呕吐声。 许久,曹焕打开了门锁,顶着张快超脱凡俗的脸,在路过人奇异的目光下,闭眼往脸上啪啪拍水,他照着镜子看了会儿,龇牙笑了下,还好,比想象中平静多了。 啪! 啊。 曹焕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巴掌,他身后正要走上台阶的人吓得脚底一滑,惊呼出声,都进卫生间了,还一步三回头想看看洗手台边这人怎么回事。曹焕抽了几张纸擦干脸,走回包厢的路上做了十二分的心理建设,他在包厢门口深呼吸了一下,握紧把手,推开了厚重的隔音门。 猛风沙,野茫茫 一首不成调、语言自创、不看屏幕根本听不出来是什么的歌随着渐渐拉开的门,音量越来越大,台上是陶醉在自己歌声中对唱着的仝靖和黄榕,台下是一张张被震惊到欲言又止的脸。曹焕默默反手关上了门,悄悄挪到沙发边角处落座,身边是端着一杯饮料,一脸痛苦的莫达拉。莫达拉挪挪屁股,给曹焕让了点位置,贴过去在他耳边道: 别看他俩名字那么金庸,没想到唱歌风格也很金庸,那叫一个天龙八部,好好一首铁血丹心,活生生唱出了八个音部来,厉害,绝配! 曹焕的第一反应却是:看,莫达拉贴那么近跟我讲话我就没反应。 你腿没事吧。 谭北海不知何时摸黑了过来,因着没地方坐了,他便蹲在曹焕面前,自下而上地看着他,眼睛里满是担心。曹焕下意识移开目光,默默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他眼睛在包厢各个角落处乱瞟,就是不看着谭北海。 没事,挺好的。 你腿犯病了? 莫达拉也听到了,上手就要来摸,曹焕一把打开了他的手,啧了一声道: 干什么呢,规矩点。 哟,大姑娘还不让摸了啊。 莫达拉一打岔,曹焕略微平静下来了点,看谭北海还蹲着,他忙随手拿了个杯子挡住半张脸。 我真没事,刚就是、就是一天没上厕所了,人有三急嘛。 那就好。 谭北海似乎被说服了,站起身绕过桌子,回去了自己位置。此时台上二人终于一曲完毕,拿着个话筒跟大家道谢。 好!再来一首! 莫达拉一出声,瞬间所有人都朝他看了过来,他看着那四处而来简直要杀了他的目光,一口饮料愣是喝一口呛一半,他拉着曹焕的胳膊把他往前挡着,自己尽力躲在后边。 那多不好意思啊,都唱了好几首了。 黄榕虽这么说,可那双紧握着话筒的手,却有着自己的意识。 既然大家都这么说了,那我们就再来一首,今天最后一首!我看看,就《今天你要嫁给我》怎么样?就这个了! 仝靖一边说一边在手机上点歌,等他说完,音乐声就响起了,根本没给台下人拒绝的机会。《铁血丹心》曹焕就只听了个末尾,这回《今嫁》,扎扎实实地让他领教到了什么是魔音灌耳,奈何这KTV音响效果还奇好,声音从四面八方环抱而来,根本无法摆脱,他一把抢过莫达拉手里的饮料,期望用自己的吞咽声盖过这噩梦般的歌声。 唱K到了后半段,基本也没人真在那儿唱了,点了歌当背景音乐开始了划拳喝酒,第一个先疯的是陈弥,陈弥不胜酒力,跟莫达拉这个职场老酒鬼一起哥俩好地喝了三杯后就傻了,先是诉苦看中的限量版游戏铁盒被人抢走,再是跑到了谭北海面前抱怨他前段时间总把曹焕往外拐,害得自己没人带,升级速度变慢。曹焕本就心虚,赶紧跑过去想把陈弥带走,但又拉不动陈弥,要是腿脚好那会儿,他真能直接将陈弥背起来丢出去。 这样!谭sir,你唱首歌!我就、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 第111页 他喝高了,别理他。 曹焕忙解释道,他不太敢抬头看谭北海,偶尔瞥上一眼,发现视线相对,都会心悸。 对嘛,谭检察官来一曲嘛。 顾莺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喝多了,抓着个啤酒瓶脸红红地笑着说道。曹焕简直要扶额了,平时正正经经的顾莺歌主任,知道自己喝醉后是这个样子吗。 您可是我们的男神,谁不希望接案子能接到您的,让我们了了这个心愿,听听男神唱歌什么样! 管茕搭上顾莺歌肩膀,手里也拿着个啤酒瓶,跟她互相碰了碰,咕咚咕咚直接吹起了瓶。 来一个!来一个! 陈弥有规律地拍起了手,曹焕想把他手扒拉开,他干脆抓着曹焕的手拍,两人较劲较得手背都出了青筋。莫达拉看不下去了,帮曹焕把坐在地上的陈弥拖回了位置,他干脆坐在陈弥腿上,省得一个不留神他又跑没了。 我不太听歌,流行的那些基本都不会唱。 我来点我来点!黄榕举双手自荐,出卖自己哥哥一点不带犹豫的,她小步跑到点歌机边,利落地找了起来,我第一年参加工作的时候,要在年会上表演唱歌,我哥陪我练了一个多月呢,这首他肯定会! 谭sir!给! 仝靖抓着话筒一甩,塞进了谭北海的手里,谭北海只得站了起来,双手将话筒握在胸前,回身朝大家微微鞠了一躬。秦诗把正在播的歌给切了,屏幕黑了一瞬,再亮起来时,歌名出现在上面,是五月天的《错错错》。 好! 我以为会是《水手》啊,《向天再借五百年》之类的,嘿嘿,有意思。 莫达拉翘起二郎腿,一手搭上曹焕的肩膀,一手在自己腿上打拍子,还差个茶壶就完全是个听戏的大爷。 那待会儿让你上去再活五百年如何? 我唱歌可是要钱的,多好听呐,不轻易出场。 前奏响起时,底下的人摇铃鼓的摇铃鼓,抖沙锤的抖沙锤,还有拿杯子敲桌子的,个个都兴奋得不行,等谭北海一开口,好像有魔力似的,包厢里瞬间就安静了下来。谭北海声音低沉又磁性,把这歌唱得跟摇篮曲一样,让人根本不忍心发出一点声音去打扰,甚至要屏住呼吸去聆听。曹焕也是惊呆众人中的一员,他愣愣地盯着屏幕上的歌词,头慢慢转向了站着的谭北海。谭北海似有所察,看了过来,两人视线接触时,曹焕根本忘了要躲,不如说根本移不开目光,要不是还有份理智在,这氛围,他恨不得跑上台去不管不顾地盯着谭北海的眼睛深情告白。 一曲完毕,大家还是没有发出声音,黄榕看了大家一圈,骄傲得不行,举高了手大声鼓掌。 太好听了吧。 深藏不露啊。 曹神,我懂你刚才为什么非要阻止陈弥了,这一首歌下去,你以后能翻身的机会怕是没有咯。 曹焕反手不轻不重地拍了莫达拉胳膊一下,他仍旧盯着谭北海,觉得自己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唱到了,眼里一定有不太寻常的情绪在,此时应该果断转头掩藏一下,但包厢里这么暗,没人会这么巧注意到吧,再多看会儿应该也不为过吧。 哎,曹神,你也没喝酒啊,脸怎么这么红? 莫达拉一句话让曹焕猛地扭过了头,他吓得低低骂了句,窝进沙发里,目视前方。 我看你是喝多了眼花,这红彩灯一直往我脸上打,能不红吗。 哦,是吗。哎你别说,刚才你不说我还不想的,你说了我倒真想唱了,不行,我得来首。 莫达拉平时锐利得很,得亏现在喝得有点醉,让曹焕糊弄过去了,曹焕有点待不下去了,他发了条信息给秦诗,说自己先回去了,悄悄叫了个网约车,溜出了包厢。坐上车,曹焕整个人瘫在后车坐上,他一手捏了捏两边太阳穴,望着车顶出神。 人啊,真是犯贱。 第二十八话 儿子,你是不是假期综合征啊,这上班才几天,黑眼圈怎么厚成这样? 啊?没 曹焕揉揉眼睛,他总不能说是梦了一晚上谭北海吧,虽然内容健康向上,毕竟八字还没一撇呢,他拖出一袋整理了一早上的垃圾,放在门边,打算等会儿下楼购买生活用品时顺带扔了。石膏也拆掉了,复健也做完了,曹焕自动自觉地准备要回自己那个小家了,可韦博豪不这么认为,他手上虽摊着一份报纸,眼睛止不住往垃圾袋瞟,正巧碰着周丽华出门买菜去了,他还没个帮手能帮忙讲话。 理房间啊? 韦博豪状似随意地询问,手在椅子的遮挡下快速给周丽华发了个信息过去。 嗯,过两天我打算回去住了。 曹焕一句话把韦博豪噎着了,韦博豪那个心急啊,想这孩子怎么掩饰都不掩饰一下,在这家里待着是有多不舒服,急着要回去。 咳咳,我看你走路还瘸着,这要回去了,每天上班能不迟到吗? 说实话是有点困难,要每天早上能有人给开车送,谁愿意挤公交,再加上曹焕本来就是个起床困难户,但是,再怎么样,总不能牺牲父母的休息时间来换取自己的舒服吧。 -- 第112页 哎,曹焕叹了口气,低头系着鞋带道,我努力努力。 在韦博豪看来,曹焕这是铁了心了,他看了一眼手机,又瞟了一眼门口的曹焕,想周丽华怎么还没回来,他快速翻过两页报纸,抖了抖平整的纸面,想了想道: 你从小毛毛糙糙的我还不知道,别还没回去几天,一个没弄好,脚又断了。 韦博豪! 周丽华突然一声怒吼,吓得韦博豪报纸差点没拿住,他倾身往门口一看,周丽华拎着菜,正怒气冲冲地瞪着他。 你说什么呢!啊?!大清早咒儿子你很开心是不是?! 周丽华扔下菜,气得鞋子都没脱,蹬蹬蹬走去拎起了韦博豪的耳朵。 我不是,我 韦博豪哪顾得上耳朵痛,现在周丽华就是他的救命稻草,他疯狂挤眉弄眼,想要她赶紧劝劝曹焕。周丽华哼了声,放开了韦博豪的耳朵,突然转身面对以为两人真的在吵架而不敢动的曹焕。 曹焕! 哎,妈,怎么了?您消消气。 周丽华斜瞪了韦博豪一眼,对着曹焕道: 等拆完钢钉再走吧。 这气氛下,曹焕也不敢说个不字,连多犹豫一会儿,都能感觉到周丽华的怒火要攻向他了,他赶紧扶着门把手站起身,连连应道: 哎、哎,好,那我可以去扔垃圾了吗? 嗯,去吧。 周丽华朝门口走来,曹焕有点慌,赶紧逃了,不过周丽华只是来拿她丢掉的菜而已,她忽略韦博豪给她竖的大拇指,拿手指警告了韦博豪一下,随后厨房门一关,万事我无关。 如此一来,要等拆钢钉,曹焕起码还得住个一年,他干脆让陈弥把他小家里的游戏机打包带了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一段时间没玩了,游戏机不在身边的时候想它,在身边了又懒得动它。 或许另一层原因是,心思飘在了其他地方上面,比如接近谭北海这件事。 谭北海不是个爱聊天的人,这点从他空白的信息首页上就能看出来,曹焕虽然想延续一般追人的套路,每天日夜定点发问好,再挑个休息的时段有的没的聊上两句,但在谭北海这里就太奇怪了,只会让谭北海觉得他是不是吃错了药。再者,谭北海其人虽生在新时代,却完全没被网络控制生活,除了微信外没有任何社交账号,直接断绝了曹焕想在网上秘密追踪他生活的企图,就连朋友圈点开都是空的。千幸万幸,黄榕是个闲不住的,没事就会在聚会群里发她们基地的小狗狗,曹焕便能以此为话题,私聊黄榕要更多图片时,自然地打听一些谭北海的事。 休息日回福利院陪孩子们玩。 或者去市图书馆看书。 除此之外就是加班。 曹焕拿笔戳着脸,看着整理出来的谭北海生活录,只有一个感叹太难了。去福利院制造偶遇太假,检察院更不可能,剩下的选项只有图书馆,曹焕回忆了下,他上一次去市图书馆时,还是个小学生,图书卡早就不知道丢在哪个角落里了,而且图书馆那么大,偶遇?还不如直接发个信息给谭北海邀请他一起去来得实在。 追人是件这么难的事情吗 曹焕头砸在桌子上,疯狂抓挠自己的头发。 早。 周一一大早,曹焕晃荡着到中心时,余了已经在前台跟秦诗聊天了,余了是背对着他的,听到他打招呼的声音,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这一眼把曹焕吓愣住了,余了带了口罩,脸上是不正常的红,眼皮肿胀挤压着眼睛,且她似乎全身都不太舒服,时不时隔着衣服挠手臂。 怎么回事?过敏? 嗯。 余了声音嘶哑,发一个音得咳嗽个好几下。 你这太严重了吧,没去医院吗? 我刚也劝她去医院呢,她说她本身是严重的酒精过敏体质。 秦诗从前台桌后走了出来,向曹焕解释道。 可我,咳咳,没有喝,咳咳咳,酒咳咳。 聚会以后就这样了? 余了点点头,往手边的纸写上回去以后开始六个字。 别是在KTV误喝了吧,后来那么多人喝酒,你会不会不小心拿错了? 一直是,咳咳,橙汁。 橙汁?那天KTV里没有橙汁啊哦,我知道了,是不是淡橘色的那个?那不是橙汁,是调制鸡尾酒,含酒精的,不是果汁。上面不是有标签吗,你没看? 余了看了曹焕一眼,没说话,用咳嗽回答了他。 秦诗,你带她去医院吧,她可能刚回国,不熟悉看病流程。我先帮你看着前台。 行,余了跟我走吧。 秦诗拉住余了,带着她出了大门,大约一个小时后才一起回来,回来时余了脸上已经消了肿,红色也褪去了不少,听秦诗说是挂了瓶水,效果挺显著,只是近看的话,还是比较明显的。余了往声像办公室走的这一路,碰到个人都会问她句怎么了,她重复说了好几次,几步一停,两三分钟的路走了能有十分钟。 -- 第113页 行了,爱卿退朝吧。 秦诗大手一挥,把前台的曹焕赶了下去,她两手左右一搭,二郎腿一翘,办公椅坐出了龙椅的架势。 等等! 顾莺歌抓准时机跑了过来,塞给曹焕一个案子,曹焕一看案号,后悔接过来了。临床157这个案子很烦人,今天应该是来复诊的,要不是王老师一早带着陈弥出诊去了,曹焕真想把这案子推脱出去。 此案苦主是位声称摔断手的小伙子,当初是他爸妈一左一右搀着他来做检查的,要不是曹焕早看过资料了,还以为人伤的不是手,而是内脏。医生的诊断报告上写的是脱臼,实际曹焕仔细检查过后,也判断确实没法达到能评级的标准,往最严重方面靠也还不够格,秉着医者良心,他没马上下意见,还是提议患者等病情稳定下来之后再来复诊。虽然曹焕从头到尾都对意见只字未提,可这一家三口好像有感应似的,隔几天就来个电话,妄想套点话出来,不成,就干脆直接登门,甚至隐隐透出了点想要送礼的意思。算上今天,这已是一个月内他们来的第五次了。 我帮你叫了方魁做助手,别谢我。 顾莺歌知道曹焕不愿做这个案子,但是没办法,就这么几个人手,她塞给曹焕一颗糖,拍拍他肩膀,以表抱歉。顾莺歌所说的方魁,是病理及临床的助理,主司病理,平时常驻在病理办公室中,经常外勤,很难见到面,只在临床实在忙不过来时才会出山。方魁与她的名字相反,人特别娇小,身高不到一米五,她个人特别在意这事,平时能踩多高的防水台就踩多高的防水台,就连出门也不含糊,办公桌下常年备着一双底特别厚的军靴,专为临时外出买的。 人到了! 法医接待小姐姐往临床办公室的方向喊了一声,回头把来人引进了检查室中。 走吧。 曹焕在白大褂的胸兜里插好笔,拿着一叠白纸带着方魁往检查室走去,他照例是先检查了伤口,拿卡尺量了尺寸,再对手的功能性问题做了多项检查。边上的方魁一一按照表格顺序将检查过程记录下来,时不时还得挡着记录表,以防探头过来的小伙子爸妈看到内容。 这是什么意思?! 曹焕正在对小伙子的手腕可弯曲程度进行测试,耳朵突然被尖细的怒喊声叫得一疼,他揉着耳朵回过头,看见小伙子的妈妈用力拽着方魁的胳膊,想抢她手里的记录表。 为什么这么多叉!打叉是什么意思!你们是不是跟那个什么老板串通好了! 曹焕立马放下工具,把方魁从角落里拉了出来护在身后,挡在她和女人中间,他向后摆摆手,让方魁先出去躲躲。方魁有些吓到,慌不择路就要跑,谁知刚跨出一步就被小伙子的爸爸给提住了后衣领,欲往旁边扔去。曹焕余光看见了,伸手往后一捞,阻止了方魁因重心不稳而即将要摔倒的身体。有曹焕这一挡,方魁踉跄了两步,总算是没有往瓷砖地上砸下去。 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 曹焕皱着眉头,来回看面前凶神恶煞的二人。 你们都是畜生!上次来我就感觉到了,你们根本就没打算给我儿子评级,那个什么老板是不是给你们钱了?!你们有没有良心,我交了鉴定费的,我们是穷苦百姓,没有背景,也没什么文化,所以你们就要这么欺负我们吗?连这种钱都要吞吗! 到后面女人越说越激动,抓起地上的凳子就向曹焕砸了过来。曹焕反应快,拉着方魁往一边躲去,凳子从他们刚才站着的地方飞过,在墙上砸出了一个小凹坑。 曹老师 没事,等会儿有机会你就先跑出去。 方魁紧紧抓住曹焕的白大褂,惊慌地点了点头。 里面怎么了?开门! 检查室里动静实在太大,法医接待小姐姐察觉后马上跑出去把保安叫了进来,并且让秦诗报了警。保安抓着警棍赶了过来,一扭门把,发现检查室的门推不开。而检查室内,中年男人顶着门,谁都不让进来,他中气十足地大声喊道: 今天就在这里,你给我们一个说法,给不给我儿子评级! 报告出来会通知你们的。 曹焕没有正面回答他,他一边要注意男人的举动,余光还得随时防着女人的动作。 什么报告!我要你现在给我结果!我儿子手断了以后那么多事情不能做,要点赔偿怎么了!畜生老板只付了医疗费误工费,那点钱管什么用!能买我儿子的手吗?!我们要赔偿!我儿子第一年出来工作就这样,精神损失费也不能少! 曹焕没法接上话,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把方魁送出去,他趁着女人发飙男人没注意这边的时候,一个箭步上去拉住男人的胳膊,在他的膝弯上拐了一膝盖。男人瞬间站立不稳向下跪去,不过因为有曹焕拉着他胳膊,他没一膝盖磕在瓷砖上。顶着门的压力终于没了,保安得以冲进来,方魁赶紧抱好案卷及其他资料,迅速跑出了门。男人被曹焕摆了一道气得不行,反手抓住他,一脚就往他右腿上踢去。 嘶 真精准。 曹焕痛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这一脚刚好踢在他伤处,让他麻痹了一瞬,没法躲掉女人不知什么时候泼过来的水,黏糊糊的饮料洒了他满头满脸,白大褂都被弄得红一块白一块的。静止几秒后,曹焕反倒松了口气,水液迎面而来时他真以为会是硫酸,幸好虚惊一场。 -- 第114页 干嘛呢!不许动! 隔壁派出所没少接到过中心报的警,赶来得相当迅速,把正要暴起的男人直接摁住头控制了,中年女人拿着空塑料瓶还想上去袭警,被另一个警察抓住双手反剪在身后。女人不甘心,还在嚎叫着: 杀人啦!警察杀人啦!法医受贿!害我平民百姓!我要告你们! 好一阵子,曹焕才感觉腿上的麻痹感过去了,恢复了知觉,他活动了下,没什么大碍,便扶着小桌子想站起来。曹焕刚起了一半身,另一只挂下的手被人抓住手腕,挎在了对方的脖子上,他鼻尖动了动,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没转头都能知道是谁。自从曹焕有意识以来,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谭北海,一瞬他又想逃开又想多靠一会儿,整个人成了个矛盾综合体。 你来委托案子? 谭北海将曹焕半抱着带出了检查室,打量了下他道: 来委托一个痕迹的案子,刚进门就看到有警察往这边跑。你把白大褂脱了,先去把头洗一下吧。 哦,对,好的。 曹焕对着谭北海有些反应迟钝,愣愣地脱了白大褂就想往一边的垃圾桶里扔。 曹老师,我给您领了件新的,这个交给后勤吧,让他们统一清洗。 方魁抱了个塑料袋过来正站在后面,看见曹焕想把白大褂扔进垃圾桶,惊讶了一瞬,赶紧伸手截住了,她把新的交到曹焕手上,把脏的揉成一团后抱着往后勤那边走去。曹焕抓抓脑袋,根本记不起来自己刚才是怎么想的,竟然差点就把白大褂给扔进了垃圾桶里,他有些尴尬,拿着新的埋头往洗手间走,他感觉谭北海跟上了自己,这让他既窘迫,又有点小开心。 中心发的白大褂是批发来的,质量只能说是一般般,勉强能穿,一瓶水浇下来,基本都透到里面的衣服上去了。曹焕的毛衣外套也沾上了黏糊糊的饮料,使得毛纠结在了一起,不知道能不能洗得掉,这外套他还挺喜欢的。曹焕把外套兜里的东西全抓出来放在洗手台上,挤了点洗手液在沾上液体的地方小心地搓着,谭北海则是帮他把外套其余部分凌空拎起来,免得挂在洗手台上碰到水沾湿了。 多谢,你要不忙的话,等会儿一起吃个午饭吧。 曹焕低头看似专心地搓洗毛衣,实则就怕谭北海拒绝他而露出失望的表情,好不容易有个理由相处,约不了会,约个饭总行吧。 好。 谭北海答应得干脆,曹焕欣喜不已,但想到对方应该只是以朋友的身份没有多想才会如此,要是知道自己喜欢他,他还能这么爽快吗,不禁又有些失落起来。 谈个恋爱简直谈成了林妹妹,一天到晚患得患失,就差葬花了。 曹焕摇摇头,毛衣都被他搓得发了白。 那我们等会儿去 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余了。 曹焕听见余了陡然拔高的声音,以及谭北海略带严肃的声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关闭水龙头,回头往后看去,只见余了手里好像抓着什么东西一晃一晃的,正眼带杀气地看着他。 余了另一只手里还握着一支药膏,她仍泛红的皮肤处残留着未抹匀的乳白色圆点,似乎是刚从卫生间里出来的。三人相对静默了几秒,谭北海先动了动,把手中的毛巾递给曹焕擦手。曹焕拿过毛巾,没了下一步的动作,只因余了手里抓着的,是他已经快忘却的紫色金属吊坠,这个吊坠他一直放在口袋里,直到刚才被他连同一众物品一股脑抓出来,丢在洗手台上重见天日。 你父母叫什么。 余了后退一步,与两人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她身体前倾做出了准备攻击的姿势。曹焕双手紧紧握拳,浑身警惕,他身体里每个细胞都在抗拒这场对峙。 你知道这是什么? 是我在问你话。 余了的表情着实凶狠,放沉了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我也在找这东西的线索。 你父母叫什么。 我父亲叫曹东起,母亲叫钱越芝。 曹焕觉得自己不回答这个问题,余了能重复问到天亮去,权衡利弊后,他还是说了实话。余了听后,想了一会儿,暂时解除了攻击的姿势,放下了手,她狐疑道: 你真的不知道这是什么? 不知道,如果你知道,希望你能告诉我。 余了沉默良久,就在曹焕以为她是拒绝了的时候,只听她道,凭什么? 曹焕说不好,听起来,余了这话似乎并不是不愿告诉他,而是如字面意思那般,需要他给一个交换条件。 我手上也有些相关的线索,大家可以共享。 曹焕吞咽了一下,他的线索只有福利院那一条,而且还断了,他不清楚余了知不知道,若是原本就知道,那自己这筹码等于是废了。余了歪了下头,不置可否,她突然转向边上一直没说话的谭北海,问道: 你又跟这个东西有什么关系? 这要看你给的信息了。 厉害! -- 第115页 曹焕心里给了谭北海大大的一个赞,谭北海这一句,相当于是帮他加了一个筹码,一下从被动变成了主动。且这句话也只有谭北海这样平时就给人正经高深感觉的人说出来才有效,要曹焕自己来说,肯定达不到这个效果,不愧是他喜欢上的人。 余了果然再次沉默,眼睛在两人之间逡巡了一阵,她突然抬手将挂坠扔了过来,曹焕瞳孔一下放大,差点没接住。 隔壁咖啡店。 余了说完便转身离去,高压警报算是暂时解除了。曹焕松了口气,他看了会儿手中的挂坠,随后塞进了衣袋里。 我过去就行了,你要不先回去吧,不好意思啊,是我邀你吃午饭的,结果变成这样了。下次我请,不诓你。 曹焕擦了把黏答答的头发,眼睛盯着洗手台说道,没敢看谭北海。冷静下来后,就刚才余了的表现,曹焕觉得事情比他所认为的要严重多了,不知道背后还藏着什么,即使今天他没喜欢上谭北海,也不会让一个与此事毫无干系的无辜人趟这趟浑水。这个角度下,谭北海只能看到曹焕的发顶,他拿过曹焕手里抓着的毛巾,打湿了其中一角,帮他把头发间黏腻的饮料液体一一搓掉。 中午了,我打算去隔壁咖啡馆吃个午饭。 曹焕终于抬眼看向了谭北海,他想去抢头顶的毛巾,不过没能成功。 我是说真的,这又不是什么好事,万一 只有好事我才会去参与吗? 谭北海的声音听起来有那么点生气,曹焕僵硬了一下,想要是人生能读档就好了,他一定把刚才那句话再换个委婉点的表达方式。 我不是这个意思 曹焕声音低低的,透出一点点委屈,还带着一点点的焦急。 我帮了你一个忙,你竟然都不让我吃个午饭?谭北海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出了曹焕的那点小委屈,再说话时语气已经柔和了不少,你忘了之前的讨论了?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得互相帮助,你可不能丢下我。我先过去等你,记得把头发擦干,小心感冒。 可是此船非彼船啊。 曹焕握着谭北海塞进他手里的毛巾,半晌,他打开水龙头,把整个头冲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方魁是个超重儿,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太胖了,当时B超成像也一般般,看不出男女,所以他爸爸就写了两个名字,男孩就叫方魁,女孩就叫方葵,根据男左女右的原则分别放在了外套两边口袋里。方魁妈妈生完她后非常虚弱,他爸爸得寸步不离地照顾,填新生儿表的事他就交给了自己弟弟,他外套一甩,用右手指了下说名字在这个口袋里就让人走了,结果就是面对面站着的弟弟的以为是左边口袋,填错了。 第二十九话 曹焕赶到的时候,谭北海和余了正面对面坐着,余了完全没理对面的谭北海,只专心对付面前的一碗沙拉,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势已经散了个干净,没事人一样。谭北海则靠在椅子上两手插兜,目光越过余了看着对面墙上的复制名画,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两个人跟拼桌的陌生人似的毫无交流。 这边。 谭北海余光发现曹焕来了,起身帮他把椅子拉了出来,曹焕刚落座,什么话都还没说,余了啪的一声,把什么东西从口袋里拿了出来,拍在了桌面上。曹焕倾身仔细对比了下桌上的物件,与他口袋中的紫色花金属吊坠,是一模一样的东西,不论是形状、用色还是工艺,这么多年,他终于见到第二个这玩意了。余了低头跟沙拉里的胡萝卜粒做斗争,没有要抬头的意思,她好像头上长了眼睛一般,知道曹焕已经比对完了,伸手又把吊坠给收了回去,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们并不信任你。 谭北海拦住了想要发言的曹焕,先一步说道。 哦。 余了点了点头,她似乎很不满沙拉里有这么多胡萝卜粒,表情显得相当烦躁,把胡萝卜粒插出来时下手也挺重的,瓷碗被碰得叮当响,但相反,她说话时声音却平静得很,语气与表情似乎存在于不同空间般。 不说的话,那你们可以走了。 曹焕对谭北海点了点头,此时服务员小姐端了一杯柠檬水过来,他接过水,道了谢,抿了一口后道: 这个吊坠,曾经出现在一个福利院的小孩身上。 瓷碗的叮当声终于停了,余了握着叉子没动,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两个人,似乎是在思考。 是寄养的吧。 曹焕惊了一下,心想他为了套余了的话,特意把芝麻粒大的信息拆分,一点点吐露,可余了是怎么知道他所说的小孩并非是被遗弃的呢,他面上使劲绷住了,应该是没让余了看出端倪来。 正常,这些人心都虚,做了亏心事半夜怕鬼敲门,经常会有送孩子去福利院避风头的时候。是谁引导你找到那个小孩的? 该你了。 谭北海抢话道,余了看了他一眼,叉起一大片蔬菜放进嘴里一直嚼。 -- 第116页 知道吊坠上是什么花吗? 紫罗兰? 余了摇摇头,食指拇指夹起一条绿紫相间的羽衣甘蓝,放在桌子正中间。 是它,羽衣甘蓝,又名叶牡丹。 这、代表什么意思? 到你了。余了学着谭北海的语气说道,手上将叉子的五根叉齿上都串上了一颗玉米,是谁,引导你找到挂着叶牡丹的小孩的? 我问来的,那个人跟这些事无关,只是恰巧看见过。 余了不说话了,抬起头来眯眼盯着曹焕,良久,她声音低低地道: 问来的?你是挂了个写着谁见过这个挂坠的牌子在胸前,天天游街吗?亏你还能活到现在。 亏你还能活到现在,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余了又低下了头,往嘴里塞生菜,没打算多解释。 很长一段时间里,三人都没再说话,他们这一桌,除了余了挑胡萝卜粒时的当当声,再无其他。 你们的线索就这些? 你不是也说一句挤一点? 余了放下叉子,端起手边的牛奶喝完了整杯,点点头对谭北海说的表示了赞同。 刚才我们已经说完了,你还没回答我,叶牡丹是什么意思。 利益。 利益? 它的花语。余了推开了还剩一半的沙拉,拿过桌子边缘放置的推荐菜品竖牌,研究了起来,一些人,有了权,有了势,但还想要更多的钱、权、势,为此,他们需要互惠互利,同时互相牵制。 你是说,他们就像一个组织一样,靠这个吊坠识同伴? 是同伙。 余了纠正道。 好家伙,一大半个外国人来纠正我用词。 曹焕抱胸靠在椅背上,如此想道,他回忆余了说过的话,有权有势的人指的是谁,互的是什么利又互的是什么惠,这些人之间,是靠什么相互牵制的,还有最重要的,现在他们,还在继续这未知的勾当吗。 你是为什么要查这个? 余了向服务员招了招手,点了竖牌上一个菜品后才回答曹焕道: 谋杀。 谋杀曹焕立刻想到了自己父母,他脱口而出道,是你的家人也因此而遭了毒手吗? 余了没说话,用叉子轧着被挑出来的胡萝卜粒,使它们变成了铺在餐盘上的一张凹凸不平的橘色饼。 也。 余了重复了一遍曹焕说的这个字,看起来挺新奇的。 什么时候的事?! 曹焕就当余了是默认了,激动地问道。余了挑了挑眉毛,过了会儿才回答道: 我猜你是,二十年前。 对,对,二十年前我父母人家都说是意外失火,如果是意外,我母亲为什么要在事发前那么急切地将我送走! 你父母做什么的? 曹焕顿了一下,没猜透余了的用意,思考过后,他道,我父亲是警察,母亲是做贸易的。 余了没太大反应,看起来在她的意料之内。两人都是在慢慢套对方的话,试探对方是敌是友,余了不太有表情,曹焕不好解读她的反应到底都是什么意思。 具体时间? 是个冬天。 曹焕冷静了一下,到现在为止,余了这边都是语焉不详,而他却是全盘托出,他想先至少掌握一条余了的准确信息,没想到余了更谨慎,听到此,也就无所谓地说了句差不多了事。 你家人呢?也是警察?二十年前你还未出生,又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曹焕没耐住性子,开始了主动出击,服务员端来了一碗意大利海鲜炖饭,余了拿叉子往里戳了戳,试了下温度,可能是太烫了,她放下叉子,没打算马上吃。 我有我的办法,这与你无关。 曹焕咬咬牙,略感泄气,余了的字里行间没有任何一丝合作的意向,但他不想这么快放弃。确实,曹焕当年只不过是个小孩子,除了害怕就是害怕,甚至被救后记忆还缺失了,那些电视剧里演的目睹父母死亡,从小埋下仇恨的种子,誓死要为父母报仇这些强烈情绪他都没有,特别是周丽华和韦博豪给足了他成长所需的关爱,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心中原先仅存的一些不甘与悲愤,在时间的洪流中多多少少都被冲得有点淡了。可他还是想要一个真相,记忆虽已模糊,但亲生父母曾经带给他的爱的感觉,他还能在自己心底最深处感受到,至少,还亲生父母一个真相。 所以,在没有任何其他线索,且没有获取其他线索的途径的情况下,曹焕现在的最优选择,是不得不求与余了这个身份未知的知情者合作。 我还有一个线索,一定是你想知道的。 曹焕只能再拼一把,在他的记忆中,还有个关键的谜团不知内容为何物的档案袋那个父母曾为此争吵,最后与他一起出逃,可遗憾下落不明的东西。曹焕要赌的是,他是当年最后一个见到档案袋的人,如果此物重要,余了不可能不知道,不可能没在找。 -- 第117页 档案袋。 曹焕紧盯着余了的脸,缓缓吐出这三个字,令他惊喜的是,余了的额角明显动了动,即使她状似没有任何反应,还低头拿起了桌上的叉子开始漫无目的地捣着眼前的炖饭。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杯盘碰撞的声音成为了这场沉默背景里的白噪音,终于,咔哒一声,余了搁下手中叉子,她双手撑住下巴,直直盯着曹焕。 档案袋。 这是一个陈述句,曹焕如此判断,即是说,余了是知道这个东西的!曹焕乘胜追击道: 事发前几天,也就是我父母发生所谓的意外之前,我父亲曾带回来一个档案袋。 余了似是在思考,她的表情少见地有了点情绪。 是什么样的档案袋,上面有无任何标志? 未等曹焕回答,余了将双手放了下来,拿起炖饭上立着的青口贝,一一拆了个干净,她将肉与饭搅拌在一起,表情再次恢复平静。而这边,曹焕不太记得了,他本来也没好好观察过那个档案袋,即使是倒退二十年,八岁的他也说不出个具体来。不过想要求合作,态度真诚是首要条件,曹焕决定此时还是应该说实话为好。 我没见过全貌,印象中跟现在中心里使用的档案袋差不多,是牛皮纸的。 嗯。余了点点头,戳着碗里的炖饭,道,我家里人,曾经在一些案件里无意中发现了许多不合理的地方,调查过程中,雪球越滚越大,等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不能回头了。当时调查所得的全部资料,他都放进了一个档案袋中,交给了一个据说可以信任的人。 你说的ta是?余了看起来根本没打算回答这个问题,曹焕只好作罢,换了个问道,信任的人,是指我爸吗? 不一定,你说的档案袋,没有证据表明就是我所指的,即便是,也有可能是你爸半路截下的。 没有人会在听别人讲自己父母不是的时候无动于衷,曹焕眉头皱起,心里很不舒服。此时一直静静聆听的谭北海抓住了曹焕的手臂,向他投去了一个相信的目光,曹焕深呼吸了一下,拍了拍他的手,表示自己不会冲动。 档案袋现在在哪里? 他们出事前,将我送走时,我看到我坐的那辆轿车的副驾驶上放着一个档案袋。 曹焕不能说自己不知道,那他想以此线索求合作的可能性就没有了,他挑了个模棱两可的发言如此说道,可此话毕,他却看到余了既无奈又轻蔑地笑了一下。 如果你家里人手上确实有我脑子里所想的那个档案袋,而你父母却把如此危险的东西和你一起送走,岂不是在至你于死地?副驾上的档案袋,是真的话还好,只能说明你父母欠考虑,若是假的 若是假的,那他和档案袋则俱为诱饵,只不过是父母调虎离山计里可以牺牲掉的一环。 余了没说完的话,曹焕一下便在心中补全了,这么多年下来,他并非从来没考虑过这一个可能性,毕竟实际上他确实被坏人追上了,确实被坏人撞下了山崖,档案袋也确实被坏人拿走了,只要运气偏差那么一点点,他很大可能活不到现在这么大。自己想是一回事,别人一针见血说出来是另一回事,曹焕双手在膝盖上悄悄握拳,指甲深深嵌进手掌中。 今天就到这里吧。 余了等炖饭变凉了,花了两三分钟一口气吃完了一碗,她抽了两张餐巾纸擦了擦嘴,站起身欲离开。曹焕半起身一把抓住余了手臂,他已经很有没有过这种感觉了,工作越久人越麻木,很难再被激将,可今天和余了的这一场对话,他全身细胞都躁动起来了,非要较这个真,找出真相不可。 我们合作。 余了甩了甩胳膊,没能甩开曹焕,反倒被抓得更紧了,她甚至感到了疼痛。 放手。 你一个人无论如何能力有限,国内我比你熟,我们合作。 你怎么知道我就一个人? 不管如何,我能办到的,你不一定能办到。 这话应该我来说吧,余了走不了,便也不强求,她干脆重新坐下,抱胸看着面前两人,她突然转向谭北海道,那你怎么说? 我 谭北海正要开口,余了抬手阻止了他,她拿起叉子,把盘子上的胡萝卜饼又一条条切开了,说道: 你是局外人,跟这里所有事没有任何干系,我希望你考虑清楚再决定参不参与其中。第一,这不是一场你用来表现正义的游戏,你为此所做的每件事、迈的每一步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我们要面对的人不一般,我是不怕死,而你,准备好随时有可能丢命了吗?第二,知道的人越多,我的处境也好,他的处境也好,余了举起叉子,指了一下曹焕道,就越危险,调查也越难进行,你能保证从头到尾守口如瓶吗?你能保证不被利益诱惑吗? 我现在作保证,你也是不会信的,不如就像你说的那样,对方能互惠互利,互相牵制,我们为什么不可以。 曹焕闻言,一下子抓住谭北海的手腕,朝他摇了摇头,谭北海只是笑了下,没有说什么。 -- 第118页 余了低头戳了会儿被她摆成圆形的胡萝卜泥,良久,她站起身,将椅子推进桌下,转身离开了。 你 曹焕很焦急,对着谭北海结巴了半天没说出完整话来,一大堆想表达的都挤在喉咙口,造成了拥堵,谁都蹦不出来。本来,让谭北海来吃这餐,曹焕就是不愿意的,这下真的是自己把人家拉下了水。 她把我的话听进去了。 我当然知道,这才是问题所在,你没听见她后面说的吗?这玩意,曹焕拿出吊坠,拍在桌上道,牵扯的事情很大,相关联的都不是一般人。她为什么能听进你的话,但是却在一开始拒绝我的合作?在她看来,我怎么看都没合作价值,而你有,你的职业你的身份,都可以给她开便利,要是真的被她牵制住了,或者真的挖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你觉得就我们几个,能做得了什么?你的前途不要了啊? 前途,不是苟且偷生的美化外壳,我既然知道了,肯定不能袖手旁观,这不止是余了和你相关的事,既然是恶,我就不可能当没看见。 你、你不懂! 是你不懂,我的谋生技能多着呢,都是你不知道的,就是工作丢了,我的生活也不会成问题。 得,曹焕说不过谭北海,只能揪着桌布边缘脱出的线头生闷气。 你记忆? 静默许久,谭北海碰了碰曹焕的手臂轻声问道,试图缓和下气氛。曹焕瞟了谭北海一眼,声音低低道: 我上次医院醒来后,基本就都记起来了,包括 包括谭北海抱着自己说的那些个童年往事。 之前曹焕没觉得怎么样,那种情况下,不想尽办法相互取暖,那只能各自等死,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啊,回想那个场景,自己几乎是光着地被谭北海包裹进外套中,还脸贴脸 曹焕? 啊? 你脸突然变得很红,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啪。 曹焕给了自己一个强劲的巴掌,把谭北海惊得愣在当场,一时说不出话来。 有蚊子,曹焕解释道,我说怎么这么痒呢哈哈,我蚊子过敏,一咬皮肤就红,没事,过会儿就消下去了。 好。 第三十话 谭北海:之前我答应过你,如果有什么事,一定要跟你说。 下午两三点的时间段,人总是昏昏欲睡,特别是春季中旬,气温开始逐渐上升,曹焕眼神迷离地盯着电脑屏幕,脑子已经快睡过去了,就在此时,贴着他手臂皮肤震动起来的手机,让他稍微清醒了点。 看完这条信息,曹焕立刻警觉,调出联系人就要往外走,想找个僻静的角落打个电话过去问个究竟,可起身到一半,他又坐下了,现在是工作时间,谭北海选择发信息而不是打电话,说明那边应该是不方便的,他挠挠头,仍是选择回信息道: 你火奂哥:发生什么事了? 大约半小时后,谭北海才再次回复,把曹焕给急得,那边像是有感应,回复过来的第一句就是叫他别紧张。 谭北海:我根据现有的线索链进行了推测,稍微有了点小发现,下班后我来接你,我们一起去确认一下。 到头来等于什么都没说,曹焕没脾气了,说是下班来接,可也没有定个具体时间,这对面要是陈弥或者莫达拉,他现在绝对是要冲过去揍人的,但有什么办法,谁让对面是自己喜欢的,宠着呗。 好。 可好奇心这玩意不随人控制,曹焕此后每隔十分钟就要看一下手机,仿佛看得多了,时间自己会走快一样。陈弥在后面咬着牛肉棒观察着曹焕的行为,实在忍不住了,问道: 老大,你这手机招你惹你了还是怎么的? 什么招我惹我啊! 曹焕的袖子线头夹进了手机壳中,他没注意到,一个甩手转身,手机随着拉力飞了出去。陈弥灵活地向前一步接住手机,再一个转身稳住身体,邀功似地递还给曹焕。 您可悠着点,别把手机摔了,摔坏了谁带我吃鸡啊。 曹焕朝他轻轻笑了笑,惊得陈弥竖起了全身的汗毛,觉得自己老大吃错药了,他赶紧抓过桌上的一大包牛肉棒放在曹焕面前。 老大你是不是中午吃坏东西了,快嚼点牛肉棒补补,这笑得也太瘆人了。 难得对你温柔点你还来劲了。 曹焕斜瞥了陈弥一眼,抓出一根黑椒味的放进嘴里啃着,他伸了个懒腰,补充了点碳水化合物的脑子转动得顺畅起来,他觉得得主动出击,于是乎将手机在手中转了圈后,发了个信息给谭北海,先约定个时间,顺便大致套点话,看看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边上的陈弥嘴一直没停过,又挖开了一个皇帝柑分了一半给曹焕,瞥见他打字,没多看,一边掰了一片入嘴,一边含糊地说道: 老大,我之前就有个疑问,你为什么打字用的全键盘啊。 不习惯九宫格。 -- 第119页 嘿,那可奇怪了,以前的手机不都是九宫格吗,智能机出来后我就没习惯过全键盘。 陈弥看曹焕忙着打字没空吃东西,便把他放桌上的半个皇帝柑拿过来掰片喂给他。 怪不得你手癌严重,全键盘多好啊,指哪儿打哪儿,我就没打错过字。曹焕嘴里的还没下去呢,陈弥就已经又往里塞了一片,你别给我掰了,自己吃吧,你是不是嫌它不够甜啊总塞给我。 嘿嘿,老大你真了解我,我妈硬要我带着,而且必须吃完,回去了还得检查,把食物扔掉的事情吧,太遭天谴了,我干不出来,所以您就笑纳吧,啊 曹焕干脆一口把陈弥手上剩余的全咬进了嘴里。发出去的信息石沉大海,谭北海一直没回复,今天副主任不在,手头也没有马上要检查的案子可以用来分神,为了坐立能安,曹焕干脆和陈弥蹲桌子底下来了几局吃鸡打发时间。直到快下班了,手机上方忽然掉下来一条提示,谭北海终于是回复了信息。 谭北海:你一下班就出来吧,差不多刚刚好,我们去趟福利院,具体车上说。 曹焕看了眼时间,还差两分钟,他无情地退出游戏,让陈弥一人八面受敌、十秒去世,他套上外套关上机,忽略背后陈弥的哀嚎,拔腿走人。 莫哥,我跟你说,我觉得老大不对劲! 陈弥叫不回曹焕,转头把莫达拉拖进了战局,莫达拉今日调休,瘫沙发上陪陈弥打这一局,手边一盘瓜子,舒服得很。 曹神又怎么了。 心不在焉,盯着手机,下班早走,忽略挚友。 哟吼,这是谈恋爱了? 不对啊,我天天跟老大一起,打机他也差不多都在,哪来的时间谈恋爱啊,再说了,也没看到有哪个跟他特别亲近腻腻歪歪的啊。 那就是单相思了。 啊?这么惨啊。 陈弥和莫达拉开着语音互相叹息,沉默地跳了P港。 阿嚏! 曹焕走出大门,鼻子忽然一痒,在谭北海刚巧开到他面前时打了一个大喷嚏。 花粉过敏? 不是。 谭北海胳膊肘挂在车窗边缘,迎着阳光抬头微笑着看向曹焕。现在气温是人体最适宜的黄金22deg;,谭北海的笑也是曹焕最喜欢的黄金比例,在橙色夕阳下,曹焕的心脏跟着跳起了黄金频率。曹焕赶紧低下头钻进了车里,转身系好安全带,看似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只有他自己知道手心一直紧张地在冒汗。 你、你说的发现,是、是什么。 曹焕真想给自己一个嘴巴子,怎么开口就结巴了起来。 谭北海摇上了车窗,发动车子缓缓道: 你还记不记得除夕当天,我们从黄院这儿查到那个叫徐逸途的小男孩后,你不小心把他的监护人联系电话拨出去的事? 谭北海不说,曹焕已经忘了,这么一提,他感觉脑子里有什么东西正把一件件的事情串联起来,在水面载浮载沉。 你是有怀疑对象了? 谭北海摇摇头道: 暂时还没有,所以要去福利院找线索。对方如果想查是谁在找徐逸途,就一定会亲自、或者派人去福利院。 你肯定已经问过黄院了,应该没有人找黄院问过我们,且就算有,黄院也会跟你说一声,所以,我们需要跑一趟自己查。 对。 那副院呢? 副院是新来的,对我们不熟悉,即使问到他那边了,他也说不出我们是谁。 也就是不管怎样,对方还是需要过去福利院,才能知道究竟是哪两个人在找徐逸图。那,我们又该从何找起呢? 监控。 对哦,他们要找我们,不也就是需要看监控吗,我傻了。 曹焕自嘲地笑了笑,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万一导火索真的是他那通不小心拨出去的电话,那么他连累谭北海的事也就坐实了。 曹焕? 啊。 曹焕情绪低落,他两手交握,皱眉盯着副驾前的储物盒发呆。 还没想开? 突然,曹焕感觉头顶被人不轻不重地揉了一下,他诧异地看向谭北海,一时忘了要自责。 我猜猜看,大概又要说是你连累我之类的,对不对? 呃、嗯 曹焕悄悄抬起手摸了摸谭北海刚才碰过的地方,头慢慢转向窗外,掩饰颜色变换明显的脸部。 我从来没这么认为过。 谭北海说着,往左打了方向盘,车辆转大弯时,曹焕顺着惯性往他那边倾倒过去,手臂似有若无地碰上了。 嗯。 半晌,曹焕轻轻点了点头,他无声地望着前方,高大的树影快速略过轿车两侧。 谭北海带着曹焕直接进了福利院门口的安保室,安保室中有一整面墙全是拼合的液晶显示器,每一个画面都在实时播放当前的监控镜头。 -- 第120页 哎,是北海啊。 赖师傅好。 保安似乎与谭北海非常熟悉,见到他的第一眼,眼角就弯了起来,抱着个保温瓶走过来与谭北海聊起了家常。 赖师傅,我来是想问一下,除夕前后这段时间,是您当的班吗? 是啊,我们这儿其他小年轻都是外地的,全回家去了,就剩我一个老头。不过除夕晚上黄院长放我回去吃了顿年夜饭,大概离岗了三个小时的样子。 除夕以后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来过? 还真没,我们这里都是孩子,哪能让不认识的陌生人乱进来呢。 或者,有没有人来问你看过监控的? 你这么一说哎,确实,来过一个警察。 警察? 对,好像是初二那天吧,下午的时候有个警察过来说,除夕当天前面路段发生了车祸,肇事司机逃跑了,他正在沿路找可能拍到肇事车辆的监控,刚好走到这儿看到我们院门口有,寻思这角度应该能拍到马路,说不定能看到肇事车辆开过。我还挺奇怪的,照理说除夕发生车祸而且又是肇事逃逸,那肯定有新闻啊,我天天看报纸,没发现过。 他给您看证件了吗?大概在安保室待了多久? 证件给看了,待多久我不记得了,反正蛮长的,我看他反复地就盯着一段视频看,我还凑上去瞧了几眼,没见有什么车开过。后来这人就走了,也没要拷贝什么的,大概是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吧。 您是一直陪着他看监控,中间没离开过吗? 我有没有离开过这个,时间太久了,还真不好说,可能有去厕所吧,真不记得了。哎北海啊,那人是有问题吗?你别吓我啊。 赖师傅您别担心,没事的,能给我们看看院里都哪些地方有监控吗? 真没事啊?我心脏病都要吓出来了,这边墙上的就是全部了。 我从右边开始找吧。 曹焕提议道,谭北海点头表示同意,便走去了左边,两人慢慢往中间靠。 曹焕看到第三列的时候顿了顿,发现其中一个监控赫然是安装在院长室里的,在领导的单人办公室里安装监控,可是相当少见的事。 赖师傅,为什么院长室里会安装监控? 哦,是这样的,前年院长室遭过窃,这事北海也是知道的吧,那天刚好我生病请假,看门的小年轻警惕性不高,晚上打盹,不小心把贼放了进去,还好啊,现在都用的移动支付,小偷没偷到什么。从那以后黄院长就要求院长室里也要装监控。 我能看看这个监控的回放吗? 谭北海走到院长室监控的屏幕前,这个监控应该是安装在窗户的斜上方的,正对着门,能把进门的来客看得一清二楚。 行,我看看,院长室监控编号是33,然后这个按钮是前进,这个按钮是倒退。 好的,谢谢赖师傅。 谭北海输入了要操作的监控编号,点了几下倒退按钮,屏幕上以最高16倍的速度往回倒,毕竟已经过去了几个月,他们等了能有好一会儿,终于倒回到了除夕那天。 要看这么前面的啊?还好还好,这监控是三个半月删一次,你们来的真是时候,再过几天可就没了。 上午十点三十三分,曹焕和谭北海出现在了监控范围内,谭北海停止了倒放,用2倍的速度进行正放。影像重播了当时两人去找黄院的场景,本来院长室就不大,两人的脸被拍得极其清楚,就连曹焕拿出的吊坠,都可以从画面中看清大致的配色及形状。 赖师傅,哪个监控可能拍得到你说的警察?我们想看看。 呃大门口一个,和我安保室门口一个,这两个应该可以,编号是01和02。 赖师傅把监控屏幕指出来给两人看,帮他们把监控的时间倒回到了初二的下午。 就这个人。 赖师傅指着屏幕上一个戴着警帽的人,这个人看起来非常有意识,一直压着帽檐,曹焕尝试了几个角度的暂停,都无法看到他的脸,两个监控都是一样的情况,要么太远太模糊,要么脸被帽子挡住。 赖师傅,我们能拷一份走吗? 这个赖师傅有些纠结,他犹豫了会儿,最后还是答应了,行吧,别人谁来我也不可能给,但我反正相信北海你,你可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你们坐会儿,我拷给你。 在赖师傅拷监控视频的间隙,谭北海小声对曹焕说道: 待会儿拷完了你拿回去,让余了试试看能不能处理下。 余了?好的。 曹焕中午的硬气是被余了刺激出来的,过去几个小时后,他现在有点不堪回首了,但他知道谭北海这是在帮他找机会向余了表达合作的诚意,再怎样,总不能辜负了谭北海。 再从安保室出来,外头天已经黑透了,毕竟还是春天,一早一晚温差极大,一轮寒月明晃晃挂在天上,曹焕鼻涕都要冻出来了。 -- 第121页 一起去吃点东西暖和一下吧? 闻言,曹焕回头看着谭北海,能跟谭北海再多待会儿是他求之不得的,立马点头答应了。两人一合计,论味道、价格、速度,必须还得是朱姨的石浦海鲜面馆。 这顿我请。 还是我来吧。 我老说要请你吃饭,结果一直都是你在请我,你就让我请你一次吧,不然我一直纠结这事,等会儿绝对要消化不良的。 嗯。 曹焕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谭北海再拒绝的话很难收场,他应了声,解锁了路边停着的车子。 海鲜面馆仍然生意火爆,人山人海,不论堂食还是外卖,门内门外不断有人进出。谭北海和曹焕刚踏进门,在一众拥挤的人群中,第一眼就看到了个熟悉的背影。说真,这个年代了,学生们个个打扮得光鲜靓丽,也不乏有染着好看颜色头发的人,但余了即使只有一个背影,也极其突出,曹焕想忽略都不行。余了面前站着的是黄园生,看表情,黄园生正非常努力地在解释着什么,努力到他额头沁汗,过一会儿就要擦一下。 你看看是菜单上哪个? 黄园生双手倒拿着塑封菜单,余了往上面扫了一眼,摇摇头道: 看不懂。 要不你再描述一下吧。 贝壳,那样的。 黄园生艰难地点了点头。 这样的,和这样的。 余了用手比划了下,别说黄园生了,是个人都看不懂她比划的是什么。 哪样的,和哪样的? 两人都是很无语,互相看着对方站桩。 园园。 谭北海上去打了个招呼,黄园生对谭北海的到来特别开心,暂时把余了丢在了一边,朝谭北海扑了上去。 哥!你现在怎么每次来都不提前跟我说一声了! 余了也看见了他们,她把曹焕拉了过来,抢过了黄园生手里的菜单给他。 你会吗? 你们认识? 黄园生在三人间来回看了一圈。 嗯,我同事。曹焕看着手里的菜单,他怎么知道余了要吃什么,你是看不懂中文,还是看不懂名词? 都不太懂,我五岁就出国了,不太识字。 余了站得累了,左右看了看,找了根柱子靠着,低头研究脚边的水泥。 不识字?曹焕震惊得要破音了,那你怎么写的意见书?怎么打的文稿? 余了瞄了曹焕一眼,耸耸肩道: 我懂拼音,输入法也会自动纠错。实在不知道的还能语音转换,虽然不常用。 这是曹焕第一次,真真正正具象地感受到科技方便生活这个概念。 看菜单,饿死了。 余了把脚边不知谁丢的空贝壳踢向曹焕,提醒他动作快一些。 哦。曹焕回过了神,扫了一遍菜单上的目录,问道,你有没有什么不吃的? 不吃鱼、香菜、自带颜色的。多点贝壳。 预算呢? 余了摇摇头。 这家店能开得这么受学生欢迎,很大的一点优势就是平价,且食材价格公开透明,不会故意去进一些本身就很贵的食材,也不会拿差的品类以次充好,吃顶天了也很难超过200元。因此,既然余了没有上限要求,曹焕干脆放开了点,把除去血蛤以外菜单上的其余贝类、螺类,反正只要是带壳的,都给余了加了上去。 哥,老位置有人占了,就剩一个靠边的包厢行不行。 黄园生去楼上跑了一圈,顺便收了一盘子垃圾下来,跟谭北海汇报二楼包厢的情况。 大厅也行,不用这么麻烦。 大厅你想坐也没地儿了,我带你们上去。 一起? 曹焕朝还在碾水泥地的余了道,余了看了他一眼,又巡视了一圈大厅,点了点头。黄园生把几人带去包厢安顿好,又一溜烟跑走去了厨房,来去如风,包厢里一时又只剩下曹焕他们三个人,有点中午情景重现的错觉。余了正玩着手机,好像一点都感觉不到周围的尴尬气氛。曹焕静默了会儿,想现在应该是最好的时机,余了这人的态度他把握不好,趁着现在彼此相安无事的境况下,他清了清嗓子,把拷了监控视频的U盘放在了桌面上。 这里面有一段监控视频,但是人脸看不清,你能不能处理下。里面这人,应该跟吊坠有些关系。 余了眼睛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看向U盘,她伸手把U盘拖到自己面前,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接。 是我和谭北海从福利院的监控里拷下来的,他应该是知道了我曾经查过戴吊坠的小孩。 所以你们果然暴露了。 曹焕无法反驳,确实是被余了说中了,他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一点没隐藏地找线索,结果就是被人给追踪了,果真是亏你还能活到现在。 -- 第122页 明天中午来声像实验室拿吧。 余了没再多说什么,她把U盘收进了口袋里,继续玩起了手机。 没多久,黄园生左手一个盘、一盘一座山,稳稳地把面端了上来,这一碗是余了的,热气萦绕碗身,活像是往面上放了个巨大的玉石仙山。余了道了声谢,盯着热气直看,就是没动筷。 园园。谭北海叫住了黄园生的脚步,招招手让他过来,问道,你是不是快实习了? 啊,嗯。黄园生眼神有些飘忽,就是不看谭北海,他快速道,这个学期后半就要实习了,但我还没想好,大部分同学应该会去机场当地勤,我比较倾向继续搞研发 黄园生答话时眼睛乱瞟,瞟到了余了觉得少见这样的,便多看了会儿,然而全身长满眼睛的余了突然抬眼就看了过来,吓得他手里的餐盘差点掉地。 余了,了解的了。 余了向黄园生的方向伸出了手,直直看着他。黄园生慌慌张张地把餐盘放到一边,双手在围裙上擦了好几遍,走过去跟余了握了握手,自我介绍道: 黄、黄园生,公、公园的园,生活的生。 黄园生一紧张,后面噼里啪啦把自己学校年级专业等等全讲了出来。余了显然没见过这架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后,也按黄园生的模式把自己介绍了遍。 你的学校我知道!航空航天专业很强的对不对! 黄园生听到余了报的学校名后兴奋得都忘了紧张,眼睛发光地说道。 或许吧。 愿不愿聊天这事余了全写在了脸上,黄园生的兴奋撞了一鼻子灰,他挠挠脸颊,双手抓起餐盘就想溜。 园园你过来。 黄园生一顿,却没有转过身来,他知道谭北海为什么叫他,也不太想面对后面的对话。 怎么了哥 你是不是想读研? 没,我哪有 我跟你说过的话你忘了吗?只要你想读,就去,不要总想着钱的问题。 哥,我真没想读 你老师跟我说过,你素质不错的,有天赋,如果能一路读到博士,是有资格进到研究所里的。 黄园生吞咽了一下,转过身来,低着头道: 哪儿那么容易啊,光是我们班,往死里努力的人就不少,这还只是我们班,一个系有好几个班,一个学院有好几个系,那得多少人,而且他们全科成绩还比我好呢。 你的专业成绩是第一的,你老师说了,可以帮你拿到保送本校研究生的资格。 那也抢不到全额奖学金,我都问过学长学姐们了,补贴都不够付学费的,再说一旦进了研究室,我就没多余的时间出来打工了 说到底还是钱,黄园生知道自己只要说了想读,谭北海就会一直资助他,但那是谭北海愿意,并不是他能理所当然接受的,再者他对自己的资质也并不自信,他不想一直是谭北海的负担。 我有给你留读书用的钱,你不用担心这些。 哥你怎么话又说回去了,我是真的不愿意读,想想就好累,哎不说了我得赶快下去了,等会儿厨师长又要骂我。 谭北海还想叫住黄园生,但人已经跑了,他很无奈,望着门口皱起了眉。黄园生再次上来,变得非常小心翼翼,生怕谭北海再拉着他说读研的事,他把面放在谭北海面前时,止不住地去瞄对方。 我不会再说了。 谭北海叹了口气,拿了两幅筷子,分了一双给曹焕。 对不起啊哥。 黄园生适时道歉,朝谭北海憨憨地笑了一下。黄园生放完面,一手倒拎着餐盘,一手在围裙边搓了搓,转了个身面向余了,在余了疑惑地看过来时,他僵硬了一下,结巴道: 能、能不能加、加你的微信? 此话一出,在座三人都看向了黄园生,仿佛时间停止。 是这样的,我、我们有很多、很多外文文献,可以的话,有空的话,能不能讨论一下? 余了看了会儿黄园生,继续低头吃东西,没有理会。这场面黄园生没碰到过,又不能当没事发生过,脸憋得通红,一时想不好是赶紧逃走,还是再努力一把。余了咽下嘴里这口面,将筷子并拢放在面碗上,她抽了张纸擦了擦嘴,再次抬头看向黄园生,道: 微信是什么? 对于这种大部分人都有,感觉上已经是理所当然的东西,黄园生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曹焕一想,确实从没见余了在中心群里出现过,现在他们好歹是准备合作的关系,联系方式总是要互换一个的,他问道: 余了,你一般拿什么联系别人的? 不联系别人。 你读书的时候也不联系任何人?交作业怎么办? 发邮件。 回国至今呢? 余了想了会儿,没说话。 电话号码总有的吧。 -- 第123页 没有,办号码要身份证,我没有。 那你手机 做什么用的? 余了好像能明白曹焕的意思,从口袋里拿出了个随身wifi晃了晃,道: 这个不用记名,秦诗在网上给我买的。 户口本总有吧。 应该。 总之,你抽一天先拿户口本去派出所把身份证办下来吧。曹焕拿过余了手机,给她下了个微信,而后登录了一个他自己的小号,道,你用这个,我很早前申请的小号,反正我也不用,给你了。 滋滋 没一会儿,曹焕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点开信息,只见他那个万年没动静的小号出现在首页中,头像空白,昵称为。。 好名字。 好找。 余了把自己手机给了黄园生,让他自己加,她拿起筷子,继续一语不发地解决眼前的贝壳山。 第三十一话 我从未问过你,你也从未跟我说过实话! 越芝,你先冷静下。 焕焕怎么办,你想过他没有?这个东西你拿回来,有什么后果你不知道吗? 我就是心里有你们,才做下这个决定的! 曹焕死死扒着门框,睁大着眼睛盯着门缝,忽然,房内的曹东启和钱越芝一起转头看向了他,他心头一凉,脚却不听使唤,动弹不得。 哐当! 桌面上厚实的档案袋掉在了地上,泛着水液光泽的血红向里聚拢,将黄褐色的牛皮纸袋染色。 焕焕。 钱越芝站起身,慢慢向曹焕走来,面无表情地走一步喊一声,她身上的衣服从裙摆开始燃烧,点着了皮肤,皮脂、肌肉滋滋掉落,触地成灰。 焕焕。 曹焕动不了,叫不出,鼻间一股呛人的焦味袭来,心脏跳到了喉咙口,使他呼吸困难。 焕焕! 什么?! 曹焕一下睁开眼睛,手往边上撑了个空,整个人翻下了床去,他全身都是汗,胯骨磕在瓷砖地上闷闷发痛。 焕焕起床了!八点半了! 八点半?八点半八点半?! 曹焕终于清醒,在周丽华的搀扶下爬起身,他一把捞过床头柜上的手机没电了昨天一天发生了太多事,以至于他回来后一直消化到睡着为止,根本忘记充电这回事。 妈,你是不是有什么东西烧糊了? 烧糊了?哎呀! 周丽华小步跑着去了厨房,曹焕只听到一阵滋滋的水珠蒸发声,接着烧焦的味道充满了整个屋子。 你爸这人!早上煲了粥,以为你起来吃早餐肯定会关火,就这么放着出门遛弯去了! 周丽华打开了大门散味,呼呼的春风往里吹,只穿着薄薄睡衣的曹焕冻得一哆嗦,赶紧先把出勤要穿的衣服换上了。曹焕感觉自己腿好了不少,于是昨晚上让韦博豪不用再每天起个大早接送了,结果第一天不接送,他就睡过了头。 反正已经迟到了,再赶也没用,曹焕干脆慢慢来了,他洗完漱后拿了面包牛奶充饥,吃饱了才下楼打车。 早啊曹焕,来得真早,太早了,这一个月都挺提前的差点就能拿全勤了,就今天功亏一篑,晚节不保。 秦诗低头整理分配着早上快递小哥送来的信件,头也不抬地对偷溜进来的曹焕说道。 没人发现吧? 我来给你解释下什么叫祸不单行,就是你不迟到的时候一万年都没事,可当你迟到的这天,刚好你被安排了个检查,并且待检查的人等得不耐烦去找人问怎么还不开始,又刚好被副主任听到了,他没找到你,以为你旷工了,气得不行。 曹焕听得胃疼,瞄了一眼法医区,前方一扇通往地狱的大门正为他打开,门里面有个暴怒的大魔王,他拍拍衣服,不情不愿地弯腰向法医区小跑而去。副主任就站在检查室门口,看到曹焕出现了,眼睛死盯着他不放,目光如有实质。曹焕只觉得如芒刺背,刻意不去看副主任,忽略掉这个可怕的存在,但这不影响他结束检查后,仍是被叫进了副主任办公室挨训。副主任不带停地训了一个小时,曹焕再出来,已经是到了午饭时间了,秦诗吃着她的杂粮饭,一脸同情地目送他耷拉着脑袋从眼前飘过。 老大,辛苦了,孝敬您的。 陈弥将一个三层高的饭盒放在曹焕眼前,饭盒外观雍容华贵,看着像是没有四位数拿不下来的,但是打开后,一层是紫薯玉米,二层是青豆胡萝卜鸡胸肉,三层是苹果片,颜色多样,观赏性极强。 就是看着没食欲。 曹焕默默地将饭盒又装了回去,道: 你妈给你准备的减肥餐吧。 陈弥点了鳗鱼饭,吃得满嘴酱料,他抬起头嚼着鳗鱼,讨好地向曹焕点点头。 现在高峰期,再点饭送来要很晚了,老大您就吃了吧。 陈弥的话是没错的,曹焕夹了块鸡胸肉咬了一口,一点味道也没有,真的就是白水煮肉,嘴里能淡出个鸟来,他苦着脸吃掉了陈弥的减肥餐,把餐盒还了回去。 -- 第124页 老大忍辱负重,是我们学习的楷模。 陈弥嘿嘿笑着,将空了的餐盒美滋滋地收拾好,殷勤地塞给曹焕一小瓶他点外卖赠送的迷你可乐作为弥补。眼看着午休快走到尽头了,曹焕还得去找余了要处理过的图片,他拿起手机,穿过大厅,快速往文书区走去。声像实验室的门锁着,曹焕拧了拧门把,没能打开,他趴地上往里瞄了一眼,也没有光亮透出来,似乎里面并没有人在。曹焕摸摸下巴,敲了敲门,他把耳朵贴在门上,里面一点没有人的动静。正当曹焕靠在门上,拿出手机准备给余了发个信息时,门突然从里打开了,失去了依靠,他直接往开门人身上倒去。余了反应极快,后仰着退了一步,同时伸出一只手掌撑住了曹焕。 力气还挺大。 曹焕侧跳了几下,好不容易重新找回了重心。 余了没搭理曹焕,开完门后径自回到电脑前,噼里啪啦地虐待键盘,等曹焕走近了,她似有所觉,单手拉开抽屉,头也不回地把一个文件夹递给了他。文件夹中有几张A4规格的彩打纸,图片上那个警察的脸被放大了数倍,虽仍有模糊之处,至少比监控里看着要清楚多了,鼻子是鼻子,眼是眼。 是谁? 余了问道。 没见过,不认识。我在市局有个朋友,到时候问问他吧。曹焕将彩打纸收回文件夹中,背在了身后,瞥见余了面前五彩斑斓的屏幕,奇怪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写插件。 这不是那个vs99?还是什么的声纹比对软件?我记得不长这样啊。 你知道? 临床有时候会接到组合型的委托要求,什么录了段医生的话,以此为根据认为患者够不上伤残等级,要鉴定录音同一性之类的。你没来之前我旁观过几次声像做案子,我不仅知道它叫啥,还知道这套软件是花了十五万买来的呢。 啊,十五万买了个垃圾,我帮它改装一下。 余了不再理会曹焕,任他在一边看了好一会儿。午休结束后,曹焕晃悠着回了办公司,他把几张截图摊在桌面上仔细研究了会儿,真的是一张一点印象都没有的脸,他给图片拍了几张照,发给了谭北海,还没打完字,谭北海已经回复了过来。 谭北海:这个人我没有任何印象,以后尽量留意一下。 你火奂哥:好的[□□ile] 曹焕锁了手机屏幕,再低头看了几眼图片,便把文件夹整理好,锁进了抽屉中,他现在还不能就这样发给莫达拉。首先曹焕从根本上就没想好,要不要把莫达拉进整个事件中,就连已经在事件里的谭北海他都想摘出去,何况再拉一个身边人进来。这图发过去,莫达拉势必会问来源,曹焕又不能、也不想撒谎,或者掩盖。再者,莫达拉这人表面看上去事事不在意,但其实警觉性特别高,要不然也不能稳稳当当进入刑侦队待了那么多年,山村一事,太过蹊跷,他已起疑,只不过看曹焕不想说,他也没打算问罢了。要曹焕瞒着莫达拉,只是让他帮忙查,确实也可行,但朋友不是这么当的,人也不是这么做的,信任是有额度的,能不花,就不花。 曹焕叹了口气,他想起自己之前有跟谭北海分析过下一步该怎么走,结论是敌不动我也不动,一旦敌动,现在已经有了防备的他们,可以顺势抓到更多敌方的马脚。己方先动,诱敌出营,则是下下策,真万不得已要这么做,那也必须是要在摸清余了的底细之后、大家一起行动的前提下。 滋滋。 手机亮了一下,曹焕坐起身,背靠在办公椅上仰头滑开屏幕。 谭北海:你万事要小心。 明知谭北海这是针对现状而发的一句话,曹焕就是可以从中歪曲出他对自己急切关心的意思,反正隔着屏幕,随他怎么想。身上有个随时有可能被人追杀的担子,说不被影响那是不可能的,曹焕不过是个普通人、小民众,谁会对这事有心理准备,一部分的他,不可否认地说,一直在想要逃避,喜欢谭北海,想着怎么追人,是他现今生活中难得的只要一想到,就能从中获得安心舒适的事,不知是谭北海人的魅力太大,还是他逃避现实的功力太强。 弥勒,你那些GAL game能不能借我玩玩? 曹焕灵光一闪,突然有了个主意,什么都去尝试一下,说不定能从中找到追谭北海的方法。 啊?老大你怎么突然对这些感兴趣了,小意思,光盘我都放你家了,在你那飘窗下的抽屉里,爱玩哪个玩哪个,对了我还有个爱好者群,要不把你也拉进去? 别别别,我就随便玩玩,不参与讨论。 曹焕回溯过往,自己仅有的两次的恋爱经验,一个都不能派上用场。第一次发生在他高中的时候,某次球赛中场结束时,隔壁班的姑娘红着脸过来给他送水表白,虽然他根本不认识对方,连人名字都叫不出,但大庭广众之下,他怕伤了人姑娘的脸面,就答应了。这段恋情只持续了半个学期,是姑娘主动提的分手,说曹焕没意思,不浪漫,看曹焕自己跟自己玩,都要比跟她玩开心多了,她感觉不到受重视。 第二次,是大学的时候,学生会的一个同僚跟曹焕一起组织晚会的期间,直接在晚会舞台上跟曹焕表了白,当时整一个学院的人都在起哄,比高中那场更加隆重。曹焕当时是懵的,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值得人这么喜欢他,他也不明白现在的人都什么爱好,喜欢在公共场合表白,但要是拒绝了,这姑娘以后可怎么见人,他想反正自己也是单身,没什么道德问题,硬着头皮也就答应了下来。曹焕问过对方喜欢自己什么,人说就喜欢他这愣愣的单纯样子,可最后分手时,也是骂他一点都不主动,傻得跟个电线杆似的。 -- 第125页 两段感情最深的发展,也只到牵手为止。 不堪回首。 你玩好了,记得跟我讨论讨论! 陈弥摩拳擦掌,仿佛曹焕只要提一个问题,他就能抛出一篇万字gal game研究论文来。 呵呵,我考虑考虑。 这天,曹焕以要回家收拾春装为由,回了自己那套小房子里,他一进门踢掉了鞋子,径直滑去飘窗拉开了其下的抽屉。里面光盘的数量让曹焕傻了眼,这也太多了吧,而且大部分封面看起来都很幼,他选了半天,才从中找出一些封面较为清新,人物至少已经是成年了的盘出来,塞进了电脑里。 这一夜,曹焕开了好几张盘,点鼠标点得手指都疼了,他全程都是一脸的不能理解,时不时发出这也行的疑惑。曹焕躺下时已经过了凌晨三点,早上他顶着黑眼圈到临床办公室后,第一件事是将椅子拉到陈弥桌前,郑重地对他说道: 弥勒,你这样是这辈子都找不到对象的。 陈弥正咬了颗抹茶草莓巧克力进嘴里,一听这话,一脸受伤,双手叠在胸前作法老木乃伊状。 老大我怎么你了,一大早来就诅咒我。 你那些gal game,太脱离实际了,哪儿动不动就有父母出国家财万贯还整天不辞辛劳来叫你起床给你做家务的青梅竹马?明明主角这样不行那样不行,却偏偏会有精英教育出生懂N国语言还有很多人追的学生会长看上他?挖地三尺也不可能找得出那种事业成功的OL姐姐其实跟个圣母似的给男主做牛做马当保姆的好吗! 陈弥被曹焕一连串抨击噎得一个字也反驳不了,他咽下嘴里的巧克力,震惊地看着曹焕道: 老大你到底一晚上玩了多少个盘gal game不就是开发出来给现实人生苦闷的人们提供一个避难的天堂吗,我们享受的是文本、剧情、绘画与过程,正常人没人会在游戏里找现实。再说了,我有一硬盘的老婆呢,对象是什么,能比我的老婆们更可爱吗! 曹焕隐隐觉得自己被内涵到了,他拿起个做好的案子走出办公室门,回头道: 偏颇,妄断,自以为是,哼。 陈弥想辩解,但在曹焕走出门口之前没能组织好语言,只好愤愤地把曹焕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老大!你才是偏颇!妄断!自以为是!哼! 从gal game里找追人方法这招算是彻底失败了,但曹焕自己的信息储量又不够,他想了想,决定集大家的智慧来找突破,于是他打开了搜索引擎,输入了如何追人四个字。第一次,跳出来了好几条警方通报通缉犯的新闻,曹焕撇撇嘴,返回输入框往里又加了个字如何追求人这次出来的结果,看起来就要正常多了。 脸皮厚、痴情、嘴甜、稳重、浪漫、细心,啧啧,过于假大空。 曹焕点开一个帖子,一边看别人的回答,一边自己心里总结,看了半天没找着干货,他摸摸下巴,又加了几个字如何追求人实际行动。 直接表白就是不行才会问的啊,这些人是不是傻。 曹焕继续往下滑: 共同游玩、情感倾诉、意想不到的礼物这些事都和谭北海经历过了,连生死经历都有了,意想不到的礼物还是谭北海主动送的呢,但是屁用没有。 再继续看下去,曹焕略微有了些预感,这些回答的人,搞不好一个个都是单身情感大师,他关掉了网页,发了会儿呆,又打开浏览器清除了历史记录。 陈弥你镜子借我下。 哦,怎么了老大? 陈弥拿过他对着门的摸鱼专用偷窥镜,扔给了曹焕。陈弥的位置较偏,看不到人从外面走进来,曾经被副主任抓到过好几次上班吃东西,还扣了钱,这镜子就是用来反射门外用的。 脸是帅的,三百六十度几乎没有死角,身材也够匀称,不是瘦成白斩鸡,也不是胖成圆滚球,硬要说有什么缺点的话,可能是肌肉不够明显,毕竟工作后就不爱运动了,能躺绝不坐。曹焕拿着镜子左看右看,站在自己的角度想了想,他是会比较欣赏肌肉结实的同性的,自己虽然不是那种伟岸身材挂的,但练个能让谭北海依靠的肩膀应该不成问题,说不定练完后成功率还会大一些。 想到便要行动,曹焕可不想再像山村那次一样,最后是靠着谭北海活下来的,太弱了,丢脸,他决定增加体能与力量,立刻给莫达拉去了条信息。 你火奂哥:莫达拉,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有个前辈受了重伤后只能做后勤,于是干脆辞职去开了家武术馆,能不能给我介绍下? 布达拉宫我的泪:哈?怎么了你曹神,真要实践拳打幼儿园脚踢敬老院啊。我那师兄是开了个散打培训,不过吧,他现在的学员大部分都是小孩子。 你火奂哥:没事。 布达拉宫我的泪:总之你去了后别哭,我把他名片推给你。 你火奂哥:别哭是什么意思? 布达拉宫我的泪:嘿嘿,你去了就知道了。 第三十二话 -- 第126页 不过曹焕没法立即体验上莫达拉所说的别哭,他联系了莫达拉的那位袁姓前辈,袁前辈告诉他还要过段时间才会开散打新班,愿意等的话,到时候第一个给他安排。搞半天,白忙活,搜索没搜索出法子,练肌肉的事也搁置了,追人真难。 曹焕摇摇头,天气晴朗鸟语花香的星期五下午,谁还有心思工作,他椅子转了半圈抵着墙,无聊地刷起了朋友圈。朋友圈里最活跃的是黄榕,几乎都是她的刷屏,充斥着各种狗狗的图片及视频,偶尔穿插在其中的别人倒像是变成了系统派发的广告。 嗯? 曹焕一下坐直,黄榕发的其中一条全文字的信息抓住了他的眼球,只见上书把我哥哥的移动硬盘弄坏了,谁知道怎么修几字。曹焕转正椅子,抓起桌上的电话拨了个内线去前台,秦诗接起,一个喂字还没说完,他就抢话道: 我们的那个电子物证什么玩意儿的,能恢复硬盘数据吗? 有这一项的吧,我不太记得了,怎么你有硬盘要恢复啊?你去问问余了,她清楚。 有就好!谢谢! 曹焕啪地挂了电话,那边秦诗炸到了耳朵,皱眉盯着听筒看了会儿,嘟哝了句什么毛病。 曹焕激动得很,本想直接联系谭北海的,头像都点开了,一想不太妥,既然求助是黄榕发的,还是先跟她联络为好。 你火奂哥:少女,我看到你朋友圈发的了,具体跟我说说那硬盘怎么回事,我可能有办法帮忙。 我不是黄蓉:曹焕哥哥!!是这样的,我前几天问哥哥借移动硬盘拷东西,再拿回来给他的时候发现电脑不能识别了,一点反应也没有,换了好几台电脑和连接线都不行,硬盘里还有哥哥工作要用的重要资料! 你火奂哥:那,现在这硬盘在谁那里? 我不是黄蓉:在哥哥那里!我让他联系你! 什么事儿这么开心啊老大,你这脸笑得都是褶子。 曹焕忙摆正表情,把借的镜子拍在陈弥桌上道: 做你的工作,别摸鱼。 你不也没在工作吗 陈弥拆了一大包牛轧糖饼干,扔给了曹焕一小包。 谭北海:我听榕榕说了,太麻烦你了,不好意思。 来了! 曹焕拍掉手指上的饼干屑,拿过手机打字道: 你火奂哥:举手之劳,不用谢。你看什么时候我们碰个头,我先把你硬盘拿回来检测一下,看看是什么原因。 曹焕简直要佩服死自己了,邀请约会邀请得如此正直且自然,网上那些个都什么破方法,哪个都比不过老天爷赏机会。 谭北海:明天星期六你休息吗? 你火奂哥:休息的,全天有空,随时待命。 谭北海:那好,我上午要去处理点事情,下午五点在湖心金银岛西门汇合怎么样,顺便一起吃个饭。 上道,太上道了,都不用曹焕说,谭北海先提了共进晚餐,曹焕握着手机通体舒畅,追人,太容易了。 当晚,曹焕拒绝了陈弥和莫达拉的打机请求,一反周末不过十二点睡就对不起假期时光的人生准则,早早钻进了被窝中,希望早睡能给明天换来个好一点的气色。但大脑不这么觉得,兴奋劲怎么的都下不去。曹焕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到了后半夜,一睁眼,清醒得好比刚睡,无数想法在他脑子里转,与谭北海自相识以来的故事轮番在眼前播放,根本停不下来,而且这将是到现在为止他和谭北海在不以公事为目的前提下,唯一一次单独出去。 第一次约会啊,怎么能睡! 感谢黄榕,感谢硬盘,感谢命运,让我们相遇! 晨雾为我们造势,鸟儿为我们歌唱,太阳渐渐升起,照亮我俩的真心 滴滴滴滴 哈! 曹焕猛地惊醒,外头的厨房计时器响个不停,周丽华趿着拖鞋小跑着踩在地板上,声音从左侧一直延伸至右侧。曹焕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总之当时天已经快亮了,他赶紧拿过手机一看,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靠 一脚踩地,曹焕差点晕倒过去,他头昏眼花的,拖着疲累的身体耷拉着脑袋去洗漱,镜子里的自己非常憔悴,黑眼圈存在感极强,就是以前彻夜打游戏,醒来后都没现在看起来惨。 妈!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快速去黑眼圈的啊? 曹焕狠狠洗了把脸,没能对黑眼圈形成哪怕一点点的威胁,倒是脸,被他搓得红了一大片,跟过敏了似的,事到如今,他只能求助于周丽华。 我看看,周丽华走来扳过曹焕的脸,往各个角度观察了会儿,道,焕焕要出门啊? 嗯晚上和朋友去吃饭,这幅样子不太好。 注重形象是好事,小意思,我帮你弄掉它! 周丽华将曹焕拉到沙发上,让他躺下,随后从冰箱里拿出一贴眼膜覆盖在他眼下。 嘶! -- 第127页 曹焕冷得打了个激灵,两手两脚蜷缩了起来,表情变得龇牙咧嘴的。 先贴个十五分钟,你别乱动啊,等会儿我过来。 眼下很痒,曹焕止不住想去抓,当他又不敢乱动,硬是僵硬着忍了十五分钟,周丽华过来把他眼膜撕了后,他马上伸手抓起痒来,简直是酷刑。 哎哎,还没完呢。 眼看曹焕要下沙发,周丽华拦住了他,从茶几下抽出化妆包,捡出一支口红拔开了盖子。 妈?!你要做什么?!我不涂口红。 你慌什么,这给你涂黑眼圈的。 涂黑眼圈? 这叫颜色互补,别乱动。 曹焕震惊得眼珠子要掉下来了,任周丽华拿口红在他眼下薄涂了一层,又抹上一层粉底液。曹焕脑子里现在的自己,大概会跟京剧花脸差不多,好一会儿他都不敢看镜子。 别闭着眼睛了,妈能害你吗? 曹焕脸纠结了会儿,慢慢睁开眼睛,表情里都是害怕,结果却出乎他意料,镜子里的自己还是个帅哥,而帅哥的敌人黑眼圈没有了,他非常满意这个效果,镜子拿在手里不愿放下了。 妈!黑眼圈没了!你好厉害啊! 妈妈什么时候骗过你,这傻孩子,注意别拿手搓眼睛啊。 哎! 一个难题解决了,曹焕开心了,不过很快下一个难题就出现了:他今天应该穿什么。曹焕从来没有在衣柜前站立超过30秒,从来都是随便抓一件能穿的就好,搭配是什么,天生丽质难自弃,穿什么还不都是看脸。而现在,他已经站桩超过10分钟了,眼睛从第一件看到最后一件,再从最后一件往回看,最后干脆全拖出来放床上玩搭配游戏。 约会那必须穿得正式一点,可全套西装实在是太刻意了,他自己都看不下去。休闲类的又没有新意,平时每天都这么穿,根本体现不出约会的意义。必须是一件有记忆点,又有纪念意义的 喔!你! 曹焕突然眼睛一亮,从一堆衣服中看到了黄榕送的那件手织圣诞毛衣,他一把拎起毛衣,怎么看怎么觉得应该是它。四舍五入,这就是跟谭北海的情侣装啊,曹焕擦了把口水,果断将毛衣套上了身。要是老天再开点眼,让谭北海今天也选同款毛衣穿上,那他善男曹焕,愿意吃一年的素。 金银岛是安湖市的一个大型连锁商场,湖心区的金银岛是总部旗舰店,坐落于繁华的市中心,离曹焕养父母家很近,走路也就五分钟的距离。曹焕到商场门口的时候,还有十几分钟才五点,他掐指一算,觉得谭北海应该不会这么早到,干脆先到处溜达了一圈,直到五点差五分时才给对方发了个信息表示自己到了。 谭北海:我马上出来。 出来? 曹焕疑惑了一下,随机感到肩膀被人拍了下,谭北海出现在他身后,朝他微笑了一下。 你、你这么早?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曹焕后悔极了,自己装什么矜持,这下好了吧,变成了让人等了,刚才就应该往门口柱子上一靠,做那个等人的人。 没久等,我忘了今天周六人多,不早点去取号的话可能要等很久才能吃上饭,谭北海把手里的叫号纸给曹焕看,就是现在,也还要再等30分钟左右才能轮到我们。 哦哦,嗯。 曹焕眼睛止不住往谭北海身上瞟,对方今天穿得像个大学生,气质极其温和,短款毛衣外套里面是白衬衫,黑色休闲裤特别显腿长,再加上本身身高又高,腰背挺直鹤立鸡群,好身材藏都藏不住。 只可惜谭北海确实没选择穿圣诞毛衣,曹焕低头看了自己一眼,有一点点失望。 这里面是移动硬盘吧?我来拿。 曹焕瞥见谭北海左手拎着的环保购物袋,袋口隐约能看到黑色塑料外壳的长方体物品。 不急,先我拿着吧,吃完饭再给你。 谭北海带着曹焕往吃饭的地方走去,到了地方后曹焕一看,是一家网红红锅串串香店。曹焕顿了顿,他看了眼谭北海,没敢说自己不能吃辣,且现在是饭点,周围的食店也都是客满状态,不知道要排到什么时候去。 榕榕说这家店最近网上很有名,我不太外出吃饭,不懂这些,网上评价似乎也挺不错的,就擅自决定了。 挺好挺好,我也听说过这家,就是人多,一直没找到机会来吃。 曹焕打肿脸充胖子,他看着玻璃窗上贴着的各种被浸润得红彤彤的食材以及辣椒,有点望辣止步。不过古人说得好,秀色可餐,和谭北海吃饭那吃的是饭吗,显然不是,到时候大不了少吃点,多喝水。 然而,这串串的辣度还是超越了曹焕的想象,他挑了个基本没浸在红汤中的牛板筋,极其小心地先咬了一颗试试,却仍然在瞬间感到了口腔冒火。 这是谋杀吧? 曹焕脑子里警报声狂响,他赶紧囫囵把这一颗牛板筋吞了下去,喝了一大口柠檬水,可鼻涕仍旧不受控制地要掉下来,更要命的是,也许人太多了,服务员忙不过来,他们这一桌上的餐巾纸盒是空的。曹焕用了平生最大的毅力跟鼻涕做斗争,差点就要形象全毁,他抬眼稍稍看了下谭北海,还好谭北海并没有往自己这边看,他悄悄松了口气。接下去曹焕的注意力全在找服务员上,好不容易有个服务员走过,他赶紧抓住这棵救命稻草索要餐纸。服务员被曹焕急迫的样子惊了一下,点了好几下头,小跑去前台拿了一大刀纸过来。困倦时身下有床,尿急时马桶在侧,流涕时手中有纸,这大概是人生中最幸福的三件事了,曹焕挡住鼻子,由衷地感叹。 -- 第128页 曹焕,你想吃哪个? 我都行,都好吃。 曹焕昧着良心迅速回答,实际他已经被辣到失去了味觉,吃什么都是调料味。谭北海选了串牛肉出来,放进了刚才问服务员新要的一杯柠檬水里甩了甩,然后将肉都剔进一个自定义搭配的调料碗里,再递给曹焕。曹焕愣愣地接过来,拿竹签插起一片试吃了下,被谭北海这么处理过后,辣度已经在他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了。 也就是说,刚才他所有想掩盖窘迫的行动,其实谭北海都看在眼里。 曹焕这下是真的食不知味了,心里泪流成河。 身边桌小情侣中的女生无意中看到了谭北海的举动,满脸写着羡慕,再看对面低头玩手机的男朋友,气不打一处来,愤恨地拍了男生胳膊一下。那男生被莫名其妙拍了一掌,不明所以地抬头朝女生眨了眨眼,随后又继续低头玩他的手机。这一切曹焕余光都看见了,要是以前,他一定尴尬死,但这会儿不知道怎么的,就是有种想要给全世界人看的心思,干脆大大方方地接受起了谭北海的照顾,选择性遗忘之前自己一点都不帅的行为。 第三十三话 除去和自己一起吃饭的是谭北海这一点外,这顿曹焕吃得一点也不舒畅,几乎没怎么伸手拿串,盆里总共才二十几根签子,塞牙缝都嫌少。谭北海买单的时候,曹焕先出了店门等人,他挺不好意思的,自己不吃,似乎搞得谭北海也没怎么吃,想着得补偿点什么,他回头欲确定下谭北海的位置,打算就近买一些吃的塞给对方,可是人居然已经不在收银台了,谭北海失踪了。曹焕眨眨眼,原地转了一圈,哪儿哪儿都不见人,这么大人不可能凭空消失吧,一时间他脑子里出现了各种可怕场景,比如那帮人找上了门,绑架了谭北海之类的。 曹焕你去哪儿? 曹焕满头大汗,拔腿就要去找人,忽然手臂被人抓住了,截住了他的去路。 你刚才怎么不见了?没事吧? 看着曹焕惊慌的表情,谭北海愣了愣,明白过来后,他微微笑了下,将手中热烫的一小碗章鱼小丸子塞给了曹焕。 啊? 手里突然多了样香气四溢的东西,曹焕一时反应不过来,冷静下来后,他非常尴尬,看来谭北海与他想到一起去了,双方都觉得对方没吃饱,只是谭北海行动更迅速,已经去买了一份食物回来。 谢谢,你、你也吃。 曹焕分了谭北海一根签字,将小丸子拿在两人中间的位置,一边吃,一边往电梯拐角的休息椅走去。 你是不是不能吃辣? 世上有三样东西无法掩饰,咳嗽、爱情以及辣出来的鼻涕。曹焕还想逞能,可这个节骨眼上越逞能越没品,只得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是我考虑不周了,应该先问问你口味的。 那不能这么说,不能吃不代表不想吃,我想着也是个尝试的机会,只是没料到竟然能这么辣,失策了。 曹焕吞了个小丸子,尴尬地笑笑,他们坐的地方不远处是个奶茶店,门口排着不少成双成对的年轻人,他想着全让谭北海付钱,不地道,怎么的也得付出点什么,并且他现在很想一个人静一静,这个约会太失败了,洋相出尽。 光这么吃挺干的吧,我去买奶茶,你想喝什么? 我去买。 谭北海说着就要站起来,曹焕忙拉住他,把小丸子放在他手上道: 你就让我来吧,珍珠奶茶无糖怎么样? 好,你喝什么我喝什么。 那你坐会儿啊。 说到底,这只是曹焕一厢情愿的单方面约会,只能满足一下他自己那点隐秘的小心思,走路时有意无意地碰碰谭北海的手臂,余光瞄瞄谭北海的侧脸,是他能做的最大限度了,一切只是一场一定会醒的美梦。 我先回去了,硬盘弄好了我告诉你。 两人在商场门口先前碰头的位置停下脚步,曹焕接过谭北海手里装着移动硬盘的环保购物袋,嘴上道着别,脚却跟长在地上似的不肯动,硬是要等谭北海先走,自己目送他。 行,你路上小心,有问题联系我。 好。 谭北海倒是觉着曹焕杵在那儿不肯先走的模样非常有既视感,特别像福利院里的那些孩子们每次送他走时候的样子,想到此,他不自觉地漾开了一个笑容,习惯性想要上前一步揉揉对方的头,不过他手都伸到半空了,突感不对,愣是放了下来改为握手,生硬得很。 再见。 谭北海向曹焕挥手告别,往相反的方向转身而去。背后的曹焕,其实察觉到了谭北海刚才差点就要做出来的举动,他满脸可惜,恨不得在谭北海那双手改变路线之前自己把头伸过去蹭一蹭,可惜得他回去路上时不时就要跺一下脚。 说了要帮人忙,就得实际付出行动,曹焕拿到移动硬盘的第一个工作日,立即去找了余了,可是接连好几天,他都没能找着人,眼看着这硬盘都快在自己手里烂掉了,他心里焦急起来,再拖下去,自己在谭北海心中的印象分岂不是要扣到负数了。 -- 第129页 秦诗,余了是不是辞职了? 再又一次寻找余了失败后,曹焕已经脑补出了她是不是辞职的可能性,他奔往前台,两手朝桌上一拍,快速问道。秦诗瞥了曹焕一眼,将被他压在手掌下的资料抽出来,拍了拍纸面道: 你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余了辞职了? 不是,我这是问你呢,我找了她好几天了,人一直没来上班过。 来了啊,怎么没来,只是一直在外勤。 外勤?声像也没其他人了,我看我们这儿助理一个都没少,她一个人要怎么外勤? 是这样的,我之前也跟你讲过,声像案子少,而副主任又看不得人没事干,就让她能者多劳,去当病理的随行刑事照相员了,这几天是跟着病理在外勤。 哈,这个扒皮 曹焕转身半个屁股坐在桌面上,秦诗嫌弃死了,拿文件夹的拉杆抽了他屁股一棍子。 你起开!有事找余了打电话不就好了。 余了有电话了? 是啊,我带她去申请的,等等我找出来给你。 快快快! 别催! 曹焕拿到余了的新号码后第一时间打了过去,没想到响了一声那边就接了起来。 余了。 是我,曹焕。 哦。 此后是一阵沉默,余了那边也没有不耐烦,似乎就等着曹焕说话。 是这样的,有点事要你帮忙。 哦。 你什么时候回来中心? 明天。 行,那我明天来找你。 好。 又是一阵沉默,曹焕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挂电话。 那我先挂了? 好。 这是曹焕打得最有效率的一通电话,余了一点没问他要帮忙的是什么事,以至于他一时怀疑自己说的话余了听懂了没有。 第二天曹焕进办公室的时候,意外地发现余了正占着他的位置在和陈弥打手游,陈弥一边打,一边举着手臂左右摇晃,时不时嘴里发出嗷叫。 早。 曹焕脚步顿了顿,犹犹豫豫地走到自己位置前,把包放在了桌上。 诶?大佬你怎么离线了!我们马上就能赢了,啊!救命!啊!我死了!就差那么一点点啊!我好不甘心!! 随着陈弥的乱叫,曹焕看见余了收起手机站了起来,面对着他,今天余了的头发换成了粉橘色,两条双马尾挂于双肩,上身穿着一件闪着亮片的卫衣,中间是一只张牙舞爪的粉色熊图案。曹焕示意余了稍微让一让,他从自己锁着的抽屉中把谭北海的移动硬盘拿出来,递向她道: 就是这个,你看能不能用我们电子物证的仪器修理下? 余了接过移动硬盘前后粗略查看了下,问道: 什么问题? 连接电脑没反应。 余了应了声,直接开了曹焕的电脑,将移动硬盘连接上,不过她并没要曹焕输密码,而是把耳朵贴近硬盘听诊了会儿。 没有异响,需要拆开查看。 余了说着拔了连接线,拿起硬盘要出门,走到门口时,她突然停住脚步,背后的曹焕因此差点撞车。 有关系吗? 余了举起硬盘,看着曹焕的眼睛道。曹焕知道余了指的是这硬盘和吊坠线索有没有关系,他动了动嘴,眼睛先一步移开了,怕说了没关系余了就不会帮忙修理。静默几秒,余了转身继续往前走,什么都没说,曹焕把握不好她是什么意思,没还回来,那至少应该是肯修的吧,他赶紧跟了上去。 不去电子物证实验室? 曹焕跟着余了拐进了声像实验室,他站在门口朝电子物证的方向看了眼,试探性地问道。 没有工具。 余了快速回了一句,从抽屉里拿出一辆玩具厢式货车,她拨了下玩具车侧面的开关,两手把住车厢向两边掰开,里头按格放着各种螺丝刀的头。余了拿起硬盘对比了下其上的螺丝钉,选了一个刀头往一把葫芦形的刀柄上旋紧。硬盘的外壳很快被拆了下来,露出里边绿色的电板,曹焕站旁边看余了用两根裸露出头的线往硬盘上不同的点试过去,试了好几个点后,她放下了线,一手搭在椅背上转过了身。 暴力插拔过了吧,接口电线被瞬时高电流烧坏了。 那,能修吗? 你想怎么修?硬盘是还要用?还是只要里面的资料? 资料第一。 余了瞟了一眼桌上分尸了的硬盘,手指敲在椅背上想了会儿后道: 不能确定,需要连上了才知道,要修么? 要。 余了点点头,将一只手摊开,伸到曹焕面前。 还需要什么吗? 五百。 五百是啊,五百块? 嗯。 -- 第130页 行,我转给你。 曹焕没多大异议,他现在首要解决的问题是修好硬盘,最少也得把资料都给谭北海拿出来,他拿出手机直接给余了转了账,不带犹豫的。余了的手机响了一声,不过她没有要去查看一下的意思,从桌上抽了根魔术带先把硬盘绑了起来。 需要一个新的硬盘转移数据,你有吗? 我曹焕自己家电脑容量够大,平时也没有需要带来带去的资料,一个小U盘足以,很久没见过移动硬盘了,我去买一个,怎么样的好? 固态的吧。 曹焕没什么概念,他歪了歪头,拿出了手机想当场查一下。 算了,我送你一个吧。 会挺贵的吧? 余了没对此发表意见,她拿过桌上的案子开始了工作。 明天我要跟病理出去,我会早点来放你桌上,你今天走的时候别锁办公室门。 好的,多谢! 余了向背后挥挥手,意思是曹焕可以走了,别站这儿影响她工作,曹焕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开始习惯余了的行事作风了,他非常自觉地在出了门后还帮她带上了门。 第二天一来,曹焕果然在办公桌上看到了两个叠放在一起的硬盘,一个是已经装回去了原硬盘,另一个压在下面的,则是余了送的硬盘。送的那个硬盘非常有余了本人的风格,外壳用了好几种时下流行的手账胶带缠绕,五颜六色的看起来特别活泼。曹焕拿着硬盘仔细欣赏了一番,想着要是把这个给谭北海,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 如此一来,曹焕便又有了可以把谭北海约出来的理由了,他一边工作,一边想着下次约会应该做些什么,总是吃饭太单一,看电影的话目的过于明显,别看现在社会发展得如此迅速,各种类型的娱乐场所应有尽有,但选择反倒变得狭窄了。 不管了,先把人约出来再说。 曹焕摸摸下巴,拿过手机解锁准备给谭北海发去信息,正当此时,一条新信息从手机上方掉了下来,是来自莫达拉的。曹焕眼睛一下睁大,脸上血色褪了大半,他保持着一个姿势拿着手机,直到屏幕变暗,自动锁上。 布达拉宫我的泪:郑盛死了。 第三十四话 郑盛死啦?他被判的是无期,又不是死刑,怎么就死了? 你火奂哥:怎么死的?发生什么事了? 曹焕这条信息发出去没多久,莫达拉的电话便顶了过来,他赶紧拿起手机,快步走到安静处接起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空旷还带着回音,像是在楼道里打的。 说是自杀。 自杀?确定吗? 我这么跟你说吧,他的自杀过程不仅有一个以上的证人目击到,而且监控还拍到了。 具体怎么回事? 前天上午,郑盛突然说肚子疼,在狱警面前倒在地上又是抽搐又是口吐白沫的,狱警把他送去监狱的诊所后,愣是没能查出什么原因来。水也挂了,针也打了,但郑盛的情况一直没有好转,监狱这边没办法,只好打了个报告,向上面申请把他送去省医院进行检查。省医院一开始说可能是急性肠胃炎,或伴轻微胃出血,需要留院观察一晚,那能怎么办,人性化管理啊,只能拨了两个人在医院守了他一个晚上。一夜过后郑盛好转了点,第二天早上对他再次进行了精密检查,没发现什么大问题,指标也都不错,达到了出院标准,于是监狱那边就重新把他送了回去。 问题,出在回程途中。车行了大半路程的时候,郑盛突然从衣袖里抖出来了一片手术刀,迅速吞进了嘴里,当时边上有三个狱警看着他,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他们没能阻止。刀片划破食道,导致大出血,车子虽然紧急调头往医院开了,但是还没到医院,人就已经不行了。这一切,车上监控清清楚楚地保存了下来。 确定是大出血导致的? 基本上是吧,以防万一,法医这边正在对郑盛遗体进行解剖,排除其他原因。 他为什么会突然自杀 不知道,莫达拉叹了口气,道,还在查。我打电话给你是因为矫情点说,直觉吧,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莫达拉停顿了会儿,似乎是很苦恼要如何解释,曹焕都能听见他来回走路发出的脚步声回音,山村那件事到现在为止还有很多疑点没有解释,现在郑盛又出了事,几件事看起来虽然没有关联,可我总觉得也有可能是我想多了,这行做久了就是容易疑神疑鬼。总之这段时间你能不乱跑就别乱跑吧,还是那句话,如果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马上联系我。行了,那先这样,我先挂了。 等下! 怎么了? 郑盛要自杀,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合情合理的,他一个要面子的,因为猥亵儿童被判无期,弄得人尽皆知,因此觉得活不下去了也是没什么奇怪的,但是这个方法,问题太大了。监狱里又不是没有办法给他用,最简单把床单一绕也就结束了,可他实际使用的方法过于复杂,不确定点太多,他怎么知道一定会被送出去就医,又是怎么弄到的刀片。 -- 第131页 除非是有人帮忙,或是胁迫。 而能做到这些点的 曹焕想到了去福利院看监控的那个警察。 不知道有没有关联,但有件奇怪的事,我我曾听谭北海说过。 曹焕撒了个慌,幸好现在是通话,不然和莫达拉面对面,莫达拉一定能从他游移的眼神中看出端倪。 怎么说? 曹焕把福利院门卫赖师傅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大致将奇怪二字的重点放在了没听说过有车祸,却有警察来调监控这上面。 你的想法是对的,郑盛这件事上疑点太多了,如果是有内部人员下手,倒是能说得通,你这儿有你说的那人照片吗? 有的。 行,你发我一份。 但是莫达拉,我发给你了,你能不能不要给别人看? 曹焕毕竟是没说实话,莫达拉如果无知无觉地把图片传出去了,便是打草惊蛇,那他、谭北海、莫达拉都会有危险。 莫达拉沉默良久,答应道,行,我自己留意下,不会给别人看的。曹神 什么? 莫达拉欲言又止,曹焕似乎都能看到对面他摇了摇头的样子。 没什么,保重。 曹焕挂掉电话后,久久不能把自己从各种胡思乱想中抽离,郑盛为什么必须死,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这个事情果真如余了所说,牵扯巨大。 不能告诉谭北海。 这是曹焕做的第一个决定,谭北海本与这些事无关,不能再把他往深渊里拉了,第一个死者已经出现,虽然不知和吊坠是否有关,但他的第六感告诉他,脱不了干系。就到这里为止,得让谭北海尽早脱离。 曹焕抓了抓头发,打开了锁着的抽屉,拿出那几份彩色打印,拍了几张照发给了莫达拉。 布达拉宫我的泪:这是个假冒的,他穿的警服有问题,颜色和材质看着都不太对。 你火奂哥:这是做过清晰化处理的监控录像截图,会不会有色差? 布达拉宫我的泪:不,怎么说呢,确实仿得不错,假得很微妙,但我天天能见着的东西,一看就知道不对。并且最重要的是,我们不可能单独走访调查,就跟你们调查取证必须两人以上一样,我们也有这条规定。 假冒的那更加证明了这个人去福利院调监控,目的确实是为了揪出谁在找徐逸途了。曹焕烦躁地啃起了自己的指甲,后悔起之前做出的许多鲁莽行为。 布达拉宫我的泪:这货能假冒民警,难说能不能假冒狱警。 布达拉宫我的泪:谭北海是怎么跟你说起这事的? 莫达拉该是职业病,顺道就开始了例行询问,他大概也觉得不太对,在曹焕编出故事之前,他又发来了条信息道: 布达拉宫我的泪:我就随口问问,图片我收到了,会留意一下的,我得去工作了。 你火奂哥:好。 曹焕松了口气,手心都出汗了,一个又一个的谎言撒得他浑身不自在,莫达拉还是自己十几年的铁哥们,他实在是愧疚得很。 此事一出,曹焕愣是又缓了三天才给谭北海发去了信息,告诉他移动硬盘修好了,他尽量用轻松的语气去跟谭北海交流,但不知道是不是心里有鬼,总觉得谭北海回过来的信息读起来异常冷淡。文字是死的,很多时候是随着读的人的心绪而变化的,曹焕试着发了语音过去,想引谭北海也发个语音,好听听他声音,消除自己的疑虑,结果谭北海仍然回复的是文字,他只能作罢。谭北海没有跟曹焕确定具体来拿硬盘的时间,他再次出现,是几天后带着案子来中心,且从头到尾没有通知过曹焕。要不是临近中午,曹焕出门溜达时看到谭北海在接待室和顾莺歌对检材,他都不知道谭北海来了。 咳咳。 曹焕站在接待室门口清了清嗓子,谭北海听见声音抬头看了他一眼,连招呼也没打,面无表情地就低下头去继续和顾莺歌说话。曹焕懵了,即使是最早他看谭北海还不顺眼的时候,对方也没这么冷淡过,反倒是自己时常在避免有过多接触,以免被拿来比较。曹焕开始细思自己上次与谭北海见面过后至今的这一段时间里,有没有做什么会让对方如此反应的事,可说实话,这期间他和谭北海的交流都是极少的,何谈纠纷。曹焕不敢再有什么奇怪的举动,他默默地往秦诗这边靠了靠,站在外面等谭北海出来,每一分每一秒对他来说都挺煎熬的,不知审判何时会降临。这种煎熬持续了大概能有五分钟,终于,谭北海出现在了接待室门口,曹焕一见他出来,赶紧凑了上去,显得很紧张。 你来了怎么没跟我说一声。 忘了。 谭北海简单有力的回答,让曹焕瞬间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那、正好中午了,一起吃个饭吧? 检察院还有事,我要先回去了。 曹焕叹气,心里委屈,谭北海声音平静,听不出有什么变化,回答的也都挺合情合理的,他平时跟人说话,确实也是这么个味儿。但曹焕听过更温柔的谭北海,感受过更亲近的谭北海,他无法接受现在这样把他丢在芸芸众生中,好像一回头就会忘记的位置上的谭北海。曹焕不再往前走了,他眉毛挂下,任凭谭北海脚步不停,渐行渐远,眼看着人就要出门,他咬咬牙,深吸一口气提高了声音道: -- 第132页 那至少让我把硬盘拿给你吧。 曹焕的声音里带着他自己无法控制的颤抖,连秦诗都有些奇怪的从美食中抬头看了他一眼。谭北海终于停下脚步,顿了下,转回了身,他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轻声回道: 我在隔壁咖啡馆等你。 曹焕看着渐渐远去的谭北海背影,啧了一声,心里把隔壁咖啡馆拉进了永久黑名单中。 这大概是自从有意识以来第一次,曹焕对要去见谭北海这事如此不情愿,尽管刚才最后他感觉自己是极力压制住了情绪的,但仍然有失态是事实,冷静下来后,这很让人尴尬。终于到了咖啡馆门口,曹焕用力搓了搓脸,抖了抖手脚才郑重地推开了门,踏步进去。谭北海似乎并没有发现曹焕已经进了门,他坐在比较靠里的位置,侧身对着大门,手里是一本咖啡馆杂志架上不知道放了多久,都被翻得卷起了边角的时尚杂志。 曹焕从门口走到谭北海对面这段时间里,谭北海一直停留在一张图画上没动过,眼睛虽然盯着图,却似乎根本没看进去,直到曹焕将椅子拉出来时发出的细微动静,才让他意识到对面坐下了个人。谭北海放下手里的杂志,脸上又恢复了那种从容淡然的表情,他把桌上的塑封菜单推到曹焕面前道: 先吃饭吧。 曹焕张了张嘴想问点什么,又不知从何问起,只能顺着谭北海的动作去看菜单。待服务员接了单离去后,这一片区域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两人相顾无言,曹焕是不知道问什么,谭北海是看起来并没有要聊天的意思,偶尔有杯盘相碰的声音传来,更显得他们这桌的安静。 曹焕。 曹焕摆弄着桌上的小摆饰,听到谭北海叫他的名字,让他整个人都紧张起来,他轻轻把小摆饰放回原位,慢慢抬眼往对面的谭北海看去。 怎、怎么了? 曹焕有些不知所措,突然想起拿过来的移动硬盘,他忙把旧的及新的一起放到谭北海面前。谭北海瞥见了余了那个花里胡哨的硬盘,多看了几眼,但没说什么,他跟曹焕道了谢,把硬盘收了起来。 郑盛死了你知道吗? 你怎么知道的?! 曹焕没想到谭北海一上来问的是这个,脱口而出后,又马上想到他是负责郑盛案子的公诉人,会知道是理所当然的事,根本不是自己不告诉他,就能瞒得住的。曹焕的表情变化都被谭北海看在眼里,他脸上少见的有了愠色。 莫达拉告诉你的吧? 是。 你为什么没跟我说? 谭北海说话时语调都很平和,几乎是没有情绪在里面,但曹焕就是听出了他的不高兴,一时无法对这个简单的问题做出回答。谭北海喝了口柠檬水,继续道: 你还是没把我当自己人吧。 就是把你当自己人,才不想将你卷进来。 曹焕心里急,但说不出口,颇有种哑巴吃黄连的感觉,他只能望着对面的谭北海干着急。谭北海没再看着曹焕,他从衣服内口袋里取出了一张叠成了四方的A4打印纸,放在了桌子中间。曹焕犹豫地伸出了手,见谭北海对他要去拿这张纸没有反应,便将其打了开来。这是一份按被告人名字首字母排列的案件列表,备注中显示,有些被提起了公诉,而有些没有,其中一条记录被灰色背景提亮了出来,对应的备注上写的是不提起公诉。 郑慎? 先生你们点的餐送齐了,祝你们用餐愉快。 服务员将两份肉酱意面分别放在两人面前,微笑着向他们点点头。被这么一打断,曹焕忘了刚才想说什么,只捏着手里的那张纸看,像是能看出花来。谁知正当此时,谭北海伸手抽走了曹焕手里的纸,并靠在椅背上抱臂看着曹焕。这阵势曹焕还真没见过,如此情绪外露的谭北海对于他来说非常新鲜,不过说来也是,他俩认识的时间,不算前面几年的点头之交,最多也就不过半年。面前的肉酱面冒着香甜的热气,而曹焕整个人往下缩了缩,让视线透过热气,模模糊糊的,仿佛这样对面谭北海看见的他,也会是模模糊糊的一般。 郑盛改名前叫郑慎,他的资料不好找,03年时因为涉嫌强|奸案被捕,最后证据不足,所以没有提起公诉。那次事件,他不仅无罪释放,还让当事警察以及检察官给他道了歉,他的这条案件信息掩没在众多录入信息中,有被刻意隐藏的痕迹,具体案情情况,还需要调卷宗查看。 这是曹焕一个人,不可能查得到的信息,他不知道谭北海是何时调的这个资料,若是在郑盛死亡以后,那会不会被暗地里的人发现谭北海的异动,从而使得谭北海陷入危机。 你、你是什么时候查的?郑盛死前,还是死后?现在正是敏感时期,你去调档案,岂不是很危险! 谭北海又不说话了,抱臂看着曹焕,看得他又缩了起来。 这就是你不愿意跟我说的原因吧? 曹焕觉得现在自己说什么都会是错的,他选择了闭嘴,既不点头也不摇头。谭北海又把那张纸拎了出来,在曹焕面前晃了晃。 我无论如何,都要比你一个普通人无头苍蝇一样地查来得容易吧? -- 第133页 曹焕泄了气,谭北海说得没错,他要人脉没人脉,要资源没资源,这辈子活到头了都不一定能查到个皮毛,反观谭北海,虽然也有一定的限制吧,但真要查起东西来,比起自己可方便多了,他能瞒得住什么,谭北海分分钟就跑在前面了,还得回头等抓瞎的他。 我说过了,这不止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你要学会找人帮忙。 是帮忙,还是害人。 这又不是帮忙拿个东西,开个门这样无伤大雅的事,最终是会危及生命的。 谭北海大概知道曹焕短时间内是无法想清楚的,无论谁,若是一个人扛事久了,都是很难轻易卸下包袱,分给旁人的,他散掉了周身冷冰冰的气场,柔声道: 吃饭吧,再不吃就凉了。 嗯。 曹焕拿起叉子搅了搅面,半天没往嘴里送食。 移动硬盘的事,谢谢了,我到时候把资料拿出后,再把硬盘还你。 谭北海适时转移了话题,曹焕回过神来,抬起了头道: 不用不用,那个硬盘是给你的。 挺贵的吧,多少钱,我转给你。 是其实是余了送的,她说她刚好有一个,直接就送给我了,我哪还能问你要钱啊,你就收着吧,挺好的,还是固态的。 那替我谢谢余了。你慢吃,检察院那边我确实还有些急事,要先走了。郑盛的事,等我忙完了,晚上会给你电话,到时候我们商量下。 好的,慢走啊。 曹焕笑了笑,目送谭北海离去,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 第三十五话 是继续一个人查下去,还是接受旁人的帮助,就这个问题,曹焕直到回了家,坐餐厅里吃着饭了,都还没想清楚,他完全忘了谭北说过的晚上会打电话过来的事,正当他啃着烧鸡满手油时,手机不要命地响了起来。 遭了。 曹焕一时手忙脚乱的没了章法,他跑出去了几步,又回来抽纸巾擦手,食指在屏幕上留下薄薄一道油脂。 曹 曹焕将手机夹在脸与肩之间,整个人歪着头束手束脚地冲着手,水龙头的流水声很大,他基本没听清谭北海说了什么。 你等一下,我正在洗手,听不见。 好。 曹焕一顿狂按,挤满了一手心的洗手液,他稀里哗啦一顿乱洗,随手往毛巾上擦了两下,终于是能拿着手机了,脖子都差点落枕。 我洗好了,你刚才说什么?对了,你吃饭了吗? 手上还有些水,一下子也擦不干,曹焕干脆在裤缝边抹了抹,路过餐厅时,他跟周丽华与韦博豪抱歉地笑笑,拐进了卧室中。 吃了,你呢? 我刚刚吃完。 我这边正跟莫达拉通电话,我们电话会议吧。 电话会议?哦,好。 曹焕吞咽了下,心里那种不安再次升了上来,电话里滴滴的声音让他紧张。没多久,莫达拉的声音也传了过来,他说话口齿不清,好像嘴里塞满了东西。 不好意思啊两位,我这正吃饭呢,谭sir先说吧,让我先把嘴里这口咽下去的。 好,那我先说下我这边的信息。我查到了一份03年的案子,里面涉及的犯罪嫌疑人名为郑慎,谨慎的慎,根据线索,可以确定这是郑盛的曾用名。此案显示为不起诉,但是具体案情内容,需要调取原案卷才能知道。 嗯嗯,到我了。我按照谭sir的指示,去查了郑盛的关系网,有一点特别有意思。 莫达拉把很大一口食物给咽了下去,电话里能清晰地听见他喉咙里发出的吞咽声。 有多有意思? 曹焕翻出了一张白纸,拿了支笔敲在桌上问道。 郑盛的家庭组成是父母、姐姐及妹妹,一共五人,有意思就有意思在,除郑盛以外的其余四人,从04年初开始就没有任何记录在册了,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曹焕一边听,一边随着莫达拉的描述在纸上给郑盛画了个家谱图。郑盛03年犯了个案子,他家人04年失踪,这之间要说完全没关系,曹焕还真是不太信。 是不是跟03年这个不起诉的案子有关? 没证据前,什么都不好说,郑盛原先不是本市人,嫁过来不,99年娶了现在的老婆入赘后,才成为了新安湖人,他那四位家人似乎还是原籍,具体情况还得实地去他们原户籍地问一问。地方也不太远,就隔壁市的那个竹水乡。哎不过谭sir。 怎么说? 就郑盛这事吧,现在这边的走向倾向于他因名誉扫地心情抑郁,在医院偷了手术刀片后自杀。 嗯。 那我们该怎么做? 曹焕听着电话对面两个打哑谜似的,有些不解道。 意思就是,如果要深查,只能我们业余时间去查,得不到支持。 这样更好,少一些关注。 曹焕知道谭北海在说什么,这次他们很有可能可以扭转角色,成为那个先掌握主动权的一方。 -- 第134页 那,我先来整理一下,你们看对不对。曹焕在纸上划着线,道,现在我们手里有两个线索,一个是郑盛03年不知道为什么没被起诉的案子,一个是他04年后没有任何踪迹的家人。是吧? 曹神总结得对。 莫达拉开了瓶有气饮料,咕嘟咕嘟地倒进杯子里。 我们要查的话,就要约定一个时间,一起去郑盛原户籍地,是吧? 对,但首先我需要先把03年的案卷调出来,了解具体案情及当时的调查过程,中间说不定有我们不知道的重要线索。 你是要单独去调吗? 曹焕还是觉得这样太危险,郑盛刚刚死,谭北海这样做是很有可能会成为靶子的。 案件在检察院,总归还是我去调比较合理。 如果正有人盯着那个案卷呢?你突然去调一个如此久远的案卷,本身就很奇怪,按莫达拉的说法,郑盛死亡的事件结论已经基本定了,没理由再去往前追溯他的过往。 不是基本,是已经,有人定了。莫达拉放轻了声音,并故意强调了有人,曹神,谭sir,这事我就只说一遍啊。我们查医院的时候看了好几遍监控录像,一点头绪都没有,正打算往前查也就是从监狱阶段开始查起的时候,接到命令说要迅速结案不要拖,一天三催,再来干脆给开了个会,定下了刚才我跟你们讲的那个合情合理的结论。我听说的是,郑盛他老丈人那边实在是不想再听到他的名字了,嫌丢面子,意思就是,怎么着都行,赶快把人烧了,速度结案。 曹焕不说话了,他本来就不太赞同另两人过于深入此案件,现在听到了这话,更是产生了极强的生理性抗拒感:这不是他们能对付得了的。 定了结案日期了吗? 也就这两天了吧。 不如这样吧,莫达拉你明天过来,就说是为了结案,需要调上次郑盛公诉案件的案卷用来写材料归档,到时候我想办法引开档案室的人,你趁机把郑盛03年的案子找出来,关键信息拍照。 不得不说,谭北海的这个计划,确实是最优解,非常合情合理,但同时曹焕越听,罪恶感越浓厚,这里面他什么忙都帮不上,好像之前也是这样,他半点能力都没有,一直是只能躲在别人背后,特别狡猾。 了解。莫达拉喝了一口带气饮料,打了个响嗝,道,说起来,今天监狱那边把郑盛的遗物送过来了,到时候是要还给他老婆的。我瞄了眼,里面有一支普通钢笔、一套西装、一个啥也没有的公文包,以及一部貌似硬件损坏无法开机的手机,你们看 手机里说不定会有信息!如果郑盛家里人都还健在,他是不可能不去联系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这又不是证物,要进行恢复啊什么的还得经过他家人同意,但看他家人这态度吧,八成不会配合。 曹焕终于抓到一样他可以出力的事,有些激动起来,立马提议道: 我这里说不定可以试试。 这是要我偷郑盛遗物? 莫达拉这么一说,把曹焕噎了回去,没想到对面过了会儿竟然笑了起来。 不逗你了曹神,我其实正有此意,前段时间听陈弥说你们那儿多了个电子物证部门,正好能用上,你说我不找你帮忙,还能找谁帮忙?明天我派个小实习生给你把手机送过来,人名字叫杨百练,大概中午到。 好,记下了。 跟你们说话我饭都凉了还没吃完,先挂了啊,谭sir,我们到时候联系,拜拜。 莫达拉说完,也不等其他两人回应,直接挂断了电话。曹焕和谭北海各自静默了会儿,曹焕是在整理信息,组织语言,而谭北海更像是在等他先发问。 是莫达拉先联系的我。 谭北海等了会儿,曹焕这边却迟迟没有开口,他大概能猜到曹焕的那些个纠结,便先解释了句。 嗯 莫达拉嗅觉非常敏锐,先在他们公安系统上查了郑盛的信息,而后才来问的我,郑盛改过名字的事,最先也是他先查出来的。 谭北海安慰的话在曹焕这里听着非常别扭,每一字每一词都仿佛在述说他的无能。 而这份无能,曹焕还不得不接受,毕竟确实是事实。 就像你所说的,我要是一个人查,怎么都没有你们方便。 曹焕。 我知道,我没事,我也有自己的方法。先这样,到时候见。 曹焕迅速掐断了电话,在自己床上滚了好几圈,他仰面望着天花板,心情极其低落,活这么大就没如此窝囊过,他就像是颗空心柚子,而扒开他的外层,使他露出里面烂絮的人,还是他最不想将自己没用的一面展现出来的谭北海。曹焕有满肚子的话想倾诉,一时却想不到该跟谁说,这个人绝不可能是谭北海,而陈弥傻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自己还是不要去祸害他了,剩下也就只有接触了一部分事件的莫达拉。虽然才刚通过电话,曹焕犹豫了会儿,单独给莫达拉拨了个号。 -- 第135页 怎么了曹神?我刚下班,艹,怎么下雨了。 有空么? 有空如何,没空又如何? 想找你聊聊。 哟,我看看,怪不得下雨了呢,原来是曹神变性了。 说正经的。 曹焕加重了正经二字,显然莫达拉跟他贫久了,不是很在意。 好好好,说正经的,想找我聊什么? 随便聊聊。 随便聊聊?感情生活?男科疾病? 滚蛋。 莫达拉似乎是在雨中奔跑了一段路,找了个避雨的地方,电话中的杂音变得小了不少。曹焕趁着这一段时间理了一下思绪,问道: 假如,我是说假如啊,你自己身上有一些比较沉重的事,你不想把周围人牵扯进来,不然他们就会有危险,可同时人是群居动物,没法做到真正孤独一人,会想要友情、爱情、亲情,而且离了这些人的帮助,你也无法前进,你会怎么办?是隔绝掉一切关系,把所有人推开呢,还是接受大家的帮助,即使别人会因为你受伤? 什么样的事?是我能选择扔掉的吗? 不行。 莫达拉沉默了会儿,曹焕总觉得对方已经猜出个头尾来了,大约十秒后,他听到电话那头打火机摁下的咔哒声。 照你这说法,我们做刑侦的这辈子别交朋友别结婚别要小孩了,而且最好跟父母都断绝关系,毕竟干我们这一行,头上就是一把刀,什么时候会掉下来谁也不知道。 这么说也没错。 就比如你,我搞不好哪天被罪犯恨上了,他想弄死我周围所有人,那你会选择远离我吗? 不可能,我先把他头拧下来! 哈哈,是吧,我把你作为我朋友可能碰到的利弊告诉你了,由你来选择是否留下,然后你留下了,我们就一起面对,就这么简单。我要是从头到尾瞒着你,结果你因此生命受到威胁了,那我才是那个该杀千刀的人。 曹焕醍醐灌顶,莫达拉点醒了他,他自以为是为大家好,什么都不说,使得周围人根本不知道自己会遇到什么危险,才是最最糟糕的。他的纠结,差点就害死了别人,还好今天跟莫达拉聊了一聊。 你说得对,莫达拉,有时候我真觉得你能当个哲学家。 哲学家能赚几个钱啊,我还是适合卖命。 谢了,下次请你吃饭。 我要吃人均一千的,低于一千别请我。 那就不请了,再见。 哎等等!莫达拉叫住曹焕,语气放正经道,曹神,我们都在呢。 曹焕说不感动是假的,他默了会儿,笑道: 知道了,啰嗦死了,快回家吧你。 第三十六话 曹焕实际自己知道的也不算多,他把现有的、以及他与谭北海的猜想都发信息跟莫达拉讲了一遍,只不过隐去了余了的部分,毕竟没经过人家同意。莫达拉看完后没发表什么意见,按他的话来说,他们这行讲究的是证据,轻易不乱猜测,不然容易被自己带跑偏。 别说,跟莫达拉说开了后,曹焕感觉自己力量倍增,心情都放松了不少,难得的,早上他没有赖床,到点自动醒来,精神百倍地踏上通勤路。今天会有个实习生过来送郑盛的手机,曹焕到了中心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余了,想知会她一声,根据先前十次里有七次要扑空的经验,他现在学聪明了,先去问秦诗余了的行踪,总是没错的。秦诗本人常年占据前台高地,就是个人形考勤机,谁在谁不在,她比谁都清楚。 余了还没来,你再等等吧,她作息有点诡异,早的时候一夜不回,晚的时候下班前半小时才到,看你运气了。 行吧,我先给她打个电话。 劝你先发语音,电话她99.5%的概率是不会接的。 曹焕叹了口气,低头往手机上给余了发了条语音,刚点击发送,面前的感应门就开了。余了晃荡了进来,口袋里手机响了一声,她立定在离曹焕不远处拿出手机查看,几秒后抬头疑惑地望向曹焕。 什么事?直接说吧 曹焕瞥见余了右手拇指往左一滑,将他的未读信息直接删了,他无奈地笑了笑,挥挥手示意余了跟他去声像实验室。 等会儿会有人送手机来,做数据恢复的。 案卷? 余了向曹焕摊开手,面朝着电脑屏幕开了机。曹焕隐约觉得这屋子里的物品跟他上次来的时候看到的有些不一样,桌面上的线好像变多了,彼此缠绕在一起,难分难舍的样子。 没有案卷。 余了转头瞥了曹焕一眼,放下手道: 那是有关系的意思? 不好说。 这是实话,郑盛这事跟吊坠有没关系,现在在曹焕这里还只是猜测,要解释起来也很麻烦。且余了也懒得等曹焕解释,她一手托着下巴,在屏幕上快速地点着什么东西,赶客道: -- 第136页 你可以走了。 没有说不,那就应该是同意了。曹焕放心下来,应了声,但他脚没动,似乎还有话要说。 有什么一次性说完。 你你究竟有什么路子,那些事你一个人都是怎么在查的? 既然已经决定了和谭北海以及莫达拉共同进退,他曹焕也得起点作用来,想到余了一常年在国外,刚刚才回国的人就能自己进行调查,他非常好奇余了的门路,可以的话,他也想掺一脚,分一杯羹或者说是出一份力。而余了,明显对曹焕的这个问题相当不满,她皱起了眉头,好半天没说话。 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想自己查。 费那力气干嘛,你不是有警察朋友和检察官朋友吗? 难不成你是个人英雄主义者?可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英雄。余了一边说,一边烦躁地拉扯她桌上的线,粗暴地将一坨五颜六色拉散开来,如果我说,我掌握的信息,是弄死了一些人换来的,那你还想学吗? 曹焕没太深想,说他以貌取人也好,在他的心里深处,确实更倾向于把余了归为叛逆期小孩,一些余了说出来的奇奇怪怪的话,他已经学会了左耳进右耳出,连个标点符号都不带过脑的。这个话题到这里应该是聊不下去了,曹焕摇摇头,准备自觉离开。 你真的想自己查? 余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曹焕其实已经放弃从余了那儿获取相关经验,打算另觅他途了,听到这,他也只是停下了脚步,并没有转过身。 我可以和你分享信息,也不限制你外传给那个检察官或是那个警察,但就一点,一旦和我合作了,你就不可以再中途退出,必须查到底,即使没有我在,且无论发生任何事。 我可以谈条件吗? 曹焕盯着余了的脸,对她突然的转变还是心存疑虑的,不知道她怀里都揣着些什么小九九,但现在不是他有选择可做的境地,犹豫片刻,他还是走了回来,将门关上,放低了声音问余了道。 一个。 余了竖了一根食指,看起来像是对曹焕会如此提问早有心理准备。 绝不可以把我身边人推出去送死。 deal。 您好,我、我叫杨百练,来找找对,找曹焕! 杨百练扶了把对于他来说过大的警帽,他两手搭在前台桌上,紧张地小声与秦诗报备道。杨百练是公安大学的研究生,今年读研一,主修犯罪心理学,辅修文书鉴定,本来今年实习,他应该是要去市局的刑事技术科报道的,奈何上了个厕所的功夫不小心跟同学们走散了,迷迷糊糊走去了刑侦所在的楼。刑侦常年人手不够,一看来了个小娃娃,秉着来都来了,就留下来吧的原则,硬是将杨百练压在刑侦,做了苦力。 找曹焕?您稍等。秦诗走出前台,正要去叫曹焕,刚好见着他从文书去走出来,她停住脚步,挥了挥手喊道,曹焕!有人找你! 曹焕顺着秦诗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位戴着眼镜、即使身着制服也掩不住学生特有书生气的人站在那儿,那人看见他,左脚一收,笔直地敬了个礼。 这、这是莫哥让我交给您的。 好,收到了,麻烦你了。 不客气!应该做的! 杨百练把手机交给了曹焕,咧嘴露着一口白牙憨憨地笑着道,笑了半天,他反应过来自己任务已经完成,该走了,便忙又立正敬礼,小跑着离开了中心。曹焕刚从声像室出来,转个身又得回去,这回他开门时余了看都不看他一眼,还处于烦躁地整理桌上线的工作中。 手机到了。 嗯。 见余了没有要接过去的意思,曹焕挠了挠脸颊,补充道: 这不是通过正常程序拿出来的东西,需要及时放回去,挺急的,你看 余了终于停下了整理线团的活,抬起头看了眼曹焕,她接过塑封袋,起身绕过曹焕,径直向电子物证实验室走去。曹焕还没去过电子物证实验室,他跟着余了绕过走廊,拐了几个弯,站在了一间废弃已久的小会议室前。打开门,里头别有洞天,原先堆积着的短腿桌椅、纸板垃圾不见了踪影,靠墙立着的一排桌子上,整齐地立满了多种曹焕叫不出名字的机器,中间两台显示器并排竖放,还真有点黑客那味道。 余了没去动桌上的东西,她拉开中间一个抽屉,从里拿出了那个玩具货车螺丝刀头组合。 这是做什么? 余了晃了晃手机,放耳朵边听了会儿,对于这个举动,曹焕不太理解。余了没有回答,她拿出一副眼镜戴上,选了个刀头专心拆起了手机。五分钟不到的时间,手机零件已经整齐地摆在了桌上,曹焕见余了用镊子夹出了一个内嵌的存储卡,并用酒精纸片小心地擦拭了一下正反面。 余了突然直起身,这使得站她后面倾身看拆手机的曹焕差点下巴磕到她肩膀,她回头看了一眼曹焕,大步流星地又回去了声像室。余了一屁股陷进办公椅中,转了半圈,从一旁柜子中间层翻出一台布满灰尘、且没有背壳的iPhone连上电脑,她看也不看地直接在桌上抓了个读卡器出来,将从郑盛手机中拔出的存储卡塞进了其中。电脑上出现了数据恢复的进度条,旧iPhone的屏幕上亮起了银色的苹果,苹果下的读条速度与电脑上显示的同步。 -- 第137页 给。 待进度条走完100%的路程,余了拔下连接线,把手机递给了曹焕,在曹焕结果手机的下一秒,她又起身返回电子物证实验室去了,全程没半句废话。曹焕眨眨眼,愣了会儿,想这样就算是完成了?他半信半疑地开机,看着清爽干净的主页内容,不太相信这是已经恢复好数据的。 除去几个因数据损坏而无法开启的app,郑盛手机资料中的相册、通话记录、网页浏览记录,以及微信聊天记录全是空的,曹焕按了按太阳穴,要不是这样的人他现实生活中确实认识一个,他还真不敢相信谭北海的手机也是这样干干净净的。但郑盛这个,更奇怪一些,像是进行过人为的数据清理,里头没有任何绑定过银行卡的痕迹,钱包是空的,明细也是空的,就连app store里都没有绑定过账号的记录。这可真是难办,搞半天这手机一点线索也没有,他挠着头,干脆坐进了余了的椅子中,皱着鼻子将每一个app都点开来查看。 诶? 曹焕坐直身体,手指快速向下滑着屏幕,郑盛并没有删除过支付宝中的消息,接近千条的系统推送全部在里面,一条都没有被点开查看过。与其说是没动过手脚,更像是郑盛从来没点进来看过,自然的,他也不知道给个人转账的消息,也会以对话的形式存储在此。 送完了你自己回去啊。 好、好,知道了。 莫达拉开车把杨百练送到了车站,转了个弯去了检察院,他把提前和谭北海串好的说辞跟门口的安保讲了一遍,安保也不是没见过他,打了个电话给谭北海确认后便放行了,极其顺利,两人在二楼的拐角处汇合,一齐往档案室走去。档案室看门的是位退休后也闲不住的老大爷,他在检察院担任了好几十年的档案管理员,对其中的档案如数家珍,找起档案来比电脑检索还快,人称人形档案库,只要跟他说个关键字,他就能报出正确的编号来。近几年检察院里年轻人多了起来,在年轻人中间,这老大爷私下还有个档案室不动的C位称号。 在谭北海的计划中,他要做的就是在老大爷调档之前,借口将其引开,表面上让莫达拉在原地等候,实际等他把老大爷喊走后,莫达拉就必须争分夺秒地完成进去找档案、拍照、回到原地这样一套动作。为此,谭北海之前就调取了两本无关的档案,在与莫达拉汇合前,他故意将两份档案拆开,并杂乱地混合在一起,想以此来将老大爷支去公诉科帮忙整理,给莫达拉留下作案时间。两人站在档案室门口,具有些紧张,莫达拉与谭北海对了个眼神,深吸一口气,走向眯眼翻看法制报的老大爷。 老大爷,是我,市局的,上次来过,您还记得吗? 老大爷把老花镜往下拨了拨,盯着莫达拉的脸看了一会儿,大概是认出了莫达拉,他笑了起来,从窗口中伸出两手朝向莫达拉道: 小莫是吧,记得记得,来调档案啊? 是啊,您瞧我这记性,每次看完都觉得嗯,都记住了,等回去一想,又觉得漏了什么地方,只好又来了。 我年轻的时候也这样,其实是因为没有找到系统的记忆方法,你要不介意我这个老头说教,我可以教教你怎么记。 那我可得好好学学了。 不好意思,莫警官,您可不可以先等等。 到这里差不多该轮到谭北海出场了,他向前一步,挤进老大爷的视线中打断了二人的寒暄。 怎么了?我没关系,不急,你先。 是这样的 您还是管理员呐,这么多年坚守岗位,搞得我这个休息了这么久的人脸都红咯。 小何来了啊!你身体好点了? 突然,一人从拐角处信步而来,满面笑容向着老大爷拉起了家常,此人即是何运舟,何检察长。这样的变故是谭北海和莫达拉两人始料未及的,他们互相看了眼,又一齐望向何运舟。谭北海微微摇了摇头,小声道: 我们先找个理由离开,稍后再议。 在二人想趁机溜走之前,何运舟也看到了他们,他满面慈祥的笑容,走过来问起了好。 小谭是吧,我知道你,检察院哪里最累,当然是公诉科了,你看把你们科长都累趴下了,弄得这些个担子啊,都得挑在你们年轻人身上。别看我一直在休息,好像撒手不管了,其实我一直有在关注你们,非常出色,值得嘉奖。 谢谢检察长,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这位小同志是? 莫达拉一看话题落在自己身上了,赶紧上前先一步握住了何运舟伸过来的手。 市局刑侦队,莫达拉。 嗯不错不错,你们李成薰李警官,最近还好吗? 挺好的,雷厉风行,还活跃在一线呢,不减当年。 那还是要你们年轻人扛起一片天才行啊,我们这些个老骨头最多也就是帮你们一把,多的也做不了什么。 何运舟说着转向了老大爷,两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诶刚才小谭你要跟我说什么来着? -- 第138页 老大爷笑完了,还不忘提上那么一茬,但现在计划无法实施,谭北海只得摇摇头道: 没什么,不急。你们先聊,我们等会儿再过来吧。 对啊,你们来一定是来调档案的吧,这是工作上的事,不能耽误了,别管我俩,我俩那么久没见了,稍微聊会儿,你们自己进去找吧。 何运舟一句话说蒙了两人,这简直是天降的好事,但他们摸不透眼前的这个情况,一时间不知道是顺着何运舟的意思就这么进去档案室,还是坚持离开等会儿再来实行计划。 还愣着干什么啊,快进去吧。 何运舟又催了一句,随后完全不再管二人,跟老大爷聊了起来。 谭北海思考了一下,确实现在时间不等人,而且说不好为什么,他直觉上认为何运舟是来帮他们的,他对莫达拉点了点头,率先拉开了档案室窗口侧边的门,抬脚走了进去。 哎等会儿。 老大爷突然出声阻拦道,谭北海握紧了门把手,看向老大爷,额头冰凉。 记得先签名,然后把手机放在门口的桌子上啊,档案室里不能拍照的。 好、好的。 莫达拉吞咽了一下,拍了拍谭北海的手臂,他对着老大爷点点头,拿起桌上的笔弯腰往登记簿上写名字。谭北海冷静下来,走到了莫达拉靠近老大爷一侧的位置,将莫达拉的人挡住了大半,他余光瞄了眼正聊得开心的何运舟和老大爷,手指凌空指了指。莫达拉收到讯息,一手伸进口袋中握住手机,一个转身溜进了档案室的列列书架过道中。谭北海一笔一划写着自己名字,确定老大爷没有向他们发难,便把手机放在登记簿上,跟着也走向了档案室深处。 莫达拉慌慌张张直奔最内侧的架子,按经验来说,越是早年的档案,存放的位置就越深,他在架子前把手机静了音,手指迅速略过一排排的书脊,查找对应的年份。 咦? 莫达拉无意中踢到了什么空旷的东西,他回头一看,原来在架子的后面还有一扇木门,他试着拉了拉门把,是锁着的,不过从门窗往黑漆漆的内部看去,能见到一对对的盒子,估计里头存的是未整理的老案子。还好架子这边最早的案子是00年的,不然今天就白忙活了。做戏做全套,谭北海先找到了他们作为借口要借的那本案卷,再跑来莫达拉这边,和他一起找郑盛的旧案。03年的卷宗数量挺可观的,光是看书脊,根本无法一下子就确定是哪本,莫达拉只能咬咬牙,一本本拿出来查看封面上的涉案人员。 有编号,直接查编号。 谭北海把他查询到的那张打印纸递给莫达拉,莫达拉一看,简直要晕过去了。 你怎么不早给我,我找半天了。 两人放低了声音,还时不时注意着门口的谈话声有没有消失。 刚一紧张,忘了。 太吓人了,你说你们检察长能信么? 不清楚。 哈? 赌一次吧,我们本来也不准备拿这案卷干什么坏事。 你心可真大哎我找到了!好薄,应该马上就能拍完,真是天助我也。 我帮你拿着,你快拍。 莫达拉也有些被吓的后遗症,拿着手机时一直抖,他只好每页都连拍好几张,以免到时看不清字,还得再回来做次戏。 没了,走吧。 等等。 莫达拉检查着自己的拍照结果,发现了不对劲,他叫住了已经放回案卷要往外走的谭北海。 怎么了? 这最后一页写着有附件,附件呢? 消息中显示,郑盛与一个人有着非常频繁的单方面转账记录,他点开对话框,往上划了几页,用自己手机录了个视频给谭北海发去。 谭北海:我们这里也有些发现,七点在我家碰个头吧。 曹焕回了个好,收起了手机要走,一抬头额头就撞上了余了递过来的郑盛那只手机,他揉揉额头,接过手机道了声谢。余了没理会,继续去理她桌上的线。 你不打算看眼? 曹焕示意了下手里那台被当做载体的积灰iPhone。 不看。 那 不去。 曹焕原本想客套性地问下余了要不要一起去汇总下信息,毕竟现在他们两个算是结成了一个塑料联盟,但余了好像能料到似的,直接打断了他。人家都说不去了,曹焕也不知道硬要拉着人去,他耸耸肩,道: 那我有消息了通知你? 无关的就不用了。 行吧,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省事了,曹焕求之不得,溜之大吉。 曹焕比谭北海及莫达拉都要早半小时下班,他查了地图怎么从中心去谭北海家,沿路无意中看到了一家他曾经被陈弥安利过的烧鹅店。想起其中挂炉熏烤、脆皮嫩肉、看起来油汪汪吃起来却一点都不腻的烧鹅,曹焕咽了下口水,提前几站下了车,打包了三份烧鹅饭及一大份麻辣鸭血,美滋滋地打了个车往谭北海家而去。曹焕到的时候,谭北海还在路上,他想着也等不了多少时间,干脆将吃食往身边一放,找了个台阶席地而坐,一边翻郑盛的聊天记录打发时间,一边等人。正值下班时间,楼梯中上上下下的人不少,一位老奶奶估计把曹焕当成了外卖员,立刻上去对他嘘寒问暖了起来。 -- 第139页 小伙子你怎么坐在这里啊?是叫外卖的人不在家吗?你要不交给我保管吧,别耽误了工作。哎呀,你手机是不是摔坏了啊,背面的壳呢? 曹焕正研究跟郑盛有那么多聊天记录的这个人,突然被这么一问,一下子反应不过来,他看了看身边的打包盒,再看看自己蓝色的外套,还真挺像是送外卖的,而且手里还拿着个背面裸露芯片的手机,确实是有点惨。 不是,您误会了,我在等人。 是这家人吗?我想想对了,是不是姓谭?小谭人挺好的,热爱工作,估计又被什么事绊住了,我帮你给他打个电话。 老奶奶说着就摸出了手机,眯着眼睛开始拨号。 您真误会了,我不是来送外卖的,我是谭北海朋友,他马上到家了,所以我在门口等着呢。 是吗?哎哟,你看我,误会了误会了,但也不能让朋友就这么等着吧,现在倒春寒呢,多冷啊,还是先来我家吧,喝口热茶。 老奶奶的热情曹焕招架不住了,他本也是不太会拒绝别人的人,想着反正也不会掉块肉,就打算要不先跟着去了再说。 曹焕! 曹焕一回头,看见了气喘吁吁跑上来的谭北海,这样的天气他额头上都能满是汗珠,头发还掉下来了几缕,粘在太阳穴旁,想必是跑了不少路赶回来的。 他回来了,那我就不去了,谢谢您! 诶,好,那我先走了,小谭再见。 谭北海气喘着说不出话,挥了挥手告别了热情的老奶奶。 你怎么没接电话? 好一会儿,谭北海呼吸平静了不少,第一句话就是急切地面朝曹焕而来。 电话? 曹焕刚才一直在翻郑盛的手机内容,看得认真,完全没注意自己的手机,闻言,他把手机拿出来一看,谭北海给他发了五条信息,打了三个电话。 我、我没看到,对不起啊,不是有意的,对不起。 曹焕小心地观察了下谭北海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谭北海好像有些生气。 对了!我给你们打包了烧鹅饭,可好吃了,莫达拉呢? 说是堵了,一会儿到。 再看谭北海的表情,曹焕已经捉不到那丝生气了,他抓了抓头,侧过身想给谭北海让路。谭北海路过曹焕时,顺手帮他拎了一个袋子,并拿出钥匙开了门。 莫达拉几乎是他们前脚刚关门,后脚就敲响了门,他一脸被堵车堵出来的没脾气样,唉声叹气地脱了鞋子。 诶你手上的是什么! 莫达拉眼尖,看到有吃的,立马忘了堵车的不爽,扑了过来。 烧鹅饭,曹焕闪避了一下,躲过了莫达拉的爪子,进门一边吃一边说吧。 这是上次弥勒在群里发的那家店吧! 是,刚好路过。 曹神威武! 谭北海先去厨房烧了水,又出来把餐厅里的餐桌推到了客厅,他打开了电视机,让莫达拉可以将手机投屏上去。 我先说吧。莫达拉夹起一整片青菜叶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指着电视上的图片道,这是我和谭sir找到的03年郑盛的案卷,具体的案情,简单来说,是当年他老家一帮人和他家里人一起过来安湖市旅游时,他在旅店里强|奸了队伍中一个当时十一岁的小女孩。 既然案子都提交检察院决定起诉与否了,那警方这边肯定认为证据是足够的,怎么后来会因为证据不足而做了不起诉决定呢? 曹焕夹了一块全是肉的烧鹅切块放进嘴里咬得咔呲响,指着电视屏幕问道。莫达拉划拉了一下手机,切换到了下一张图。 提交的证据,是女孩家人提供的衣物。当时警方有去拉郑盛案发当天的出勤记录,显示他下午是有跟学校请假的,并且郑盛本人也无法证明自己不在场。 问题应该是出在鉴定报告上。谭北海指着图片的一角,道,报案人在报案后,警方做过一次鉴定,但这个报告在提交过程中遗失了,所以后来检察院又把案卷打了回去,让警方重新做了一次鉴定。谭北海划到了下一张图,这里有移交记录表,因为案件性质比较恶劣,记录显示,在等新的鉴定报告交上来的时间段里,这个案子就被先提交了是否起诉的申请,但是鉴定报告补齐后,直接就变成了不起诉决定。 报告呢? 曹焕问道,莫达拉伸手将图片划到了最后一页。 这上面写着有附件,但是卷宗里没有找到。 不过写着当时接受鉴定的地方,以及主法医师的姓名。 谭北海指着附件下的一行小字,这个距离,曹焕只能知道那是字,是什么字就看不清了,他离开座位走近了电视机,眯眼盯着看。 清源鉴定所?这我知道,那里有位我们业界挺有名气的老师,叫左清源来着,不过,左商是谁? 这个叫左商的正是左清源的父亲,不过就我所查到的信息显示,他早退休了,而且大概在安享晚年,好几年没有什么动静了。莫达拉趁曹焕不注意,从他碗里偷了一块烧鹅出来放进嘴里,道,说来也奇怪,我查了下当时的报案记录,这女孩家人就同一个案子后面又报了两次案,间隔两天,记录中写着家属情绪激动。可一星期后,他们来的第三次,突然就变成了来撤案,并且还拿着锦旗来感谢,我是真的看不懂。 -- 第140页 那那女孩后来怎么样了? 莫达拉叹了口气道: 死了,挺惨的,死在了案发后第二年的除夕夜。记录写着她和家人吃了一会儿年夜饭后说要回房拿东西,之后就一直没再出来。她奶奶去她房间叫她,发现她在床前的梁上上吊了,抱下来时早就不喘气了。 客厅里一时之间安静至极,无人发言,只剩下墙上挂钟滴答的声音,过了一会儿,谭北海去厨房倒了两杯茶出来,分给发着呆的两人。 反正我们是要去郑盛老家一趟的,毕竟他家人失踪的事还没解决,到时候去那女孩家看看吧。 曹焕抬眼看向谭北海,点了点头。 先不提了,曹神你这边是什么发现啊。 等等,我在郑盛的手机里,发现他很频繁地给一个人转账。 曹焕站起来去沙发那边拿自己的外套,从外套口袋里将载体手机拿了出来。莫达拉趁曹焕走开,又从他碗里夹了块烧鹅出来,谭北海在旁边瞄见了,悄悄从自己碗里夹了几块放进曹焕碗里。 郑盛手机里的内容基本都已经清空,他应该是本身有这样的习惯,但是我觉得他应该不是很玩得明白那些个复杂的手机应用,比如支付宝里,每次人对人转账都会形成对话记录,郑盛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从来没点开消息看过,于是就保留了他跟一个叫程思甜的人在这几年里的转账信息。转账没有什么固定的时间,或者金额,间隔都很短,一般在三五天左右,这个程思甜每次收账后,都会发一些譬如谢谢、你真好这类暧昧的消息过来。 曹焕把聊天记录点开,将手机平放在餐桌上给两人看,莫达拉凑过去点开了程思甜的头像,查看上面简略的个人资料。 名字是经过了实名认证的,性别女,30岁,他返回到对话界面往上翻着,评价道,每次转的也都是小钱,几十几百的,基本不超过五百,难道是外面养的小情人? 不可能,郑盛是个恋童癖,找情人也一定不会找成年的,这不寻常。 谭北海下结论道。 行,我知道了,不就是查个人吗,这有什么难的,反正我最近查的人也不算少了,跟个户籍警似的,天天刨人祖坟。 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去郑盛老家? 调完案卷,下一步就该是要去郑盛原户籍地了,曹焕放下筷子,两手放在大腿上正经问道。 谭sir定吧,我近期是没什么事了,这两天结案,我报告一交就完事了。 星期六早上十点汽车西站等吧,我查过十一点整有一班大巴经停竹水乡,车程大约两个半小时。 第三十七话 竹水乡,顾名思义,是个满是竹子和水的地方,地理意义上来说,竹水乡算是湿地,可为什么没发展成旅游景点的原因,曹焕在下车的那一刻算是明白了,两边河道里淤泥堆积,漂满油污和垃圾不说,竹子虽然随处可见,但看起来都营养不良且吸饱了尾气,整体黄焦焦的,一点生气也没有,叶子上手摸起来甚至还油腻腻的。 来!让让啊! 曹焕赶紧躲开,一大盘不知重复使用了多少遍的黑色废油倾洒进了河里这已经是他从下车到现在,遇见的第三盆了。 郑盛家人户籍所在地的乡村派出所不过一两百平方米大小,正值中午时间,里头只有零星两三个人在,且都是年纪较大,操作不来电脑的。莫达拉拿出证件,与他们解释了好多遍,可对方口音太重,且似乎也不太理解莫达拉说了些什么,几人叽里呱啦讲了半天,结果谁都不懂谁的意思。 我服了,这可怎么办。 莫达拉放弃了,瘫在椅子上,仰头朝身后两人抱怨道。这里的人虽然沟通不了,不过还挺热情,给三人都泡了茶,笑着陪他们坐着。 写字呗,字总认得吧。 曹焕挤开莫达拉,坐到了椅子上,他面向对面微笑着点头看他的老爷爷,抬手做了个写字的动作。老爷爷先是疑惑了一会儿,随后他恍然大悟地一拍手,慢慢走向前台后边,拿了个勺子出来,还用热水瓶里滚烫的水冲洗了一下,才递给曹焕。曹焕尴尬地笑笑,犹豫地接过勺子,不知道说什么好,莫达拉在他后面笑得腰都直不起来,手哐哐哐拍在椅子背上。 我有带纸笔。 谭北海说着从外套内兜里拿出一只印着卡通图案的笔,笔身有一条小缝,可以抽出小张的便签纸来。 哇,谭sir你可真是哆啦A梦啊,这笔我初中的时候作弊用过。 谭北海笑笑,将笔递给了曹焕。曹焕扯了张便签,往上写着字,他尽量将字放大,方便对面眯着眼睛的老人家看,当他才写了一半的时候,身后的门被人推开了,来人穿着制服,手中抱着装有小番茄的透明保鲜盒,一脸警惕地看着屋里这三个不认识的人。 你们有什么事吗? 终于来了个年轻人,而且还是个姑娘,莫达拉觉得到了能发挥自己特长的时候了,他整整头发,一手背在身后,将证件甩给对方看,停滞几秒后,他潇洒地一甩证件本,让其稳稳落入胸袋中。 -- 第141页 调查需要,来查几个人的资料。 姑娘不吃莫达拉这一套,她嫌恶地斜乜了莫达拉一眼,径自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后把保鲜盒放下。 之前有联系过吗?现在不是全国联网了,怎么还要亲自过来查啊。 莫达拉一看自己魅力没起作用,他清清嗓子,走回原位拿起茶杯不说话了。 是这样的,发现了一点问题,所以要过来问问。 谭北海温和地接道,姑娘貌似不是太愿意搭理他们的样子,坐下身打开了电脑。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是管财务的,今天星期六,能查的人要再过一个小时才会来上班,你们等会儿再来吧。 好的,那人来了可不可以麻烦你电话通知下我们?我们先在这附近转转。 曹焕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写在了便签纸的反面,放在了姑娘桌上。姑娘盯着电脑屏幕,没去看他们三人,也没去看桌上那张纸,她滑着鼠标点了会儿才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好的知道了。 曹焕看了眼手机,这地方挺偏僻的,周围也没有快餐店或者咖啡店可以消耗时间,且他现在感觉有些饿了。 我们是先去吃个饭呢,还是直接去郑盛老家看看? 曹神我饿了,刚才那姑娘手里拿着的小番茄看起来挺好吃的。 那你再进去问她要。 我看地图上显示,郑盛家离这里不算远,就在这条路中段的位置上,我们一边走,一边沿路看看有什么农家乐之类的随意吃一点吧。 谭北海把手机地图展示给两人看,总路程不到两千米,但实际走下来,一边是农田和大山,一边是大门紧闭的个人住宅,哪有什么农家乐,就连店铺都很少,而且还都是农具用品店。结果,三人一口饭没吃上,倒是先到达了目的地郑盛老家。 就这地方? 莫达拉核对了两遍地址,不得不承认眼前这栋鬼屋,确实就是郑盛的老家,院墙杂草丛生,后门铁皮都锈成了沫沫,一手摸上去,簌簌往下掉。 侧面证明了04年失踪至今是事实。 围墙很矮,曹焕往后退了点,跳起来想看看墙里面的情况,他摸摸下巴,思考爬进去的可能性,可墙顶上扎满了碎玻璃及铁丝网,没有一丝缝隙,完全没地方下手。 这门能开吗? 曹焕把目标转移到了铁门上,他试着推了推,出乎意料地,这门竟然轻易竖直倒了下去,哐当一声,炸起了一地的灰尘。 我天!咳咳! 曹焕赶紧捂嘴往外跑,但还是吸进了几口刺鼻的灰尘,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行啊,曹神,大力士啊。 莫达拉站得挺远,隔岸观火,他抱胸等着这阵灰尘过去后,第一个走进了院子中。 擦一擦吧。 谭北海从背包小袋中拿出一包湿巾递给曹焕,曹焕在咳嗽间隙中向谭北海道了谢,一鼻子擤在湿巾上,鼻涕中全是黑色的灰尘点点。曹焕等灰尘下去了,拿手挥了挥空气中漂浮的尘絮,踏进了荒废的院子中。地面躺着不少缺胳膊少腿的木椅,墙角的两只水缸也是破的,杂草在其中长得茂盛,窜得老高。两层的水泥楼房四周爬满了绿色的植物,包裹进了一些原本靠墙立着的工具,颇有些末世废土风。 莫达拉站在前门边,仔细研究着左右两扇开着条缝的木质大门,两边门把上堪堪挂着一把古老的铜锁,看似摇摇欲坠,门的中间虽用铁链绕了好几圈,不过链条已经被人给剪断了,他轻轻一推,门就吱呀地叫唤着往里敞开。 哇,这乱的,简直是抢劫现场。 莫达拉比较谨慎,没马上进去,只伸了个头往里瞄了一眼。屋里只要是原本应该立着的家具,基本都处于翻倒的状态,有抽屉的,抽屉里的东西也全掉了出来,分散于地面。莫达拉绕着一楼走了一圈,奇怪得很,没看见任何全须全尾的日常用家具,他没待太久,毕竟霉味实在是过于浓烈,屏住呼吸都能从毛孔里钻进去,他吸了会儿实在受不住了,逃也似地跑进了院子里。 看来早就搬走了,空了都不知道多少年了。 挂历是03年的。 曹焕指着墙上歪斜着的挂历道,挂历只靠一颗生锈的钉子支撑着,似乎下一秒就要掉下来。莫达拉点点头同意道: 符合之前查到的信息,这家人是04初消失的。 有没有可能是被杀害了,埋在了地里? 莫达拉愣了下,慢慢低头往自己脚边看了一圈,他往水泥地部分的方向挪了挪,道: 那郑盛能不报案?靠,别是他本人杀的吧曹神你不放心的话,要不我陪你挖地? 去隔壁问问吧,他们可能知道点什么。 谭北海环视了一圈屋子,也确实没什么可用的信息,他掸了掸手上的灰往屋外走去。 隔壁?等等,我记没错的话,隔壁好像就是那女孩家啊,那 莫达拉后半句话被突然炸起的鞭炮声给淹没了,随着鞭炮声响起的,还有越来越近的唢呐锣鼓声,这串鞭炮炸的时间着实有点久,约莫过了五分钟才停。 -- 第142页 什么情况? 曹焕放开了捂着的耳朵,往后门跑了出去,唢呐的乐声是从前门的方向传来的,他绕到前门时,刚好一列队伍从他眼前走过,踏着火药的烟雾,朝着五六十米外的一片喜庆的红色而去。 哟,结婚啊。 莫达拉赶过来,双手插兜道,他话音刚落,又一串鞭炮炸了起来,三人均是皱眉捂起耳朵,足足等了三四串。 我耳朵要废了,这算是接完新娘子了吧?走,过去问问。 莫达拉小拇指掏掏耳朵,先一步走在前边带路。与郑盛家的破败形成鲜明对比,隔壁这家不仅盖了有四层,且豪华得很,在阳光下金闪闪地发着光,方圆几里内都散发着金钱的味道。再看周围,没有一家是像这家这样如此显眼的。大门内的院子里宾客满座,门口不远处站着位穿着一身红的中年女人,女人手中抓着一沓红包,脸上堆满起褶的笑容,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哎哟,你们是哪家的啊,来了都是客,快快,快进来。 女人余光瞥见三人走来,马上转过身伸出双手来迎接。莫达拉摆了摆手,向后迈了一步拒绝了女人的热情,他把证件亮了出来,站原地等女人看清上面的字。女人的笑容慢慢从她的脸上消失了,换上了一种警惕的冷漠,她直起了身子,撇了撇嘴,面色不善地看着面前的三人,再开口,语气变得冰冷异常。 安湖来的啊,什么事。 我们来是想问一个03年的案子,关于你女儿 我女儿都死了那么多年了,今天我儿子结婚,能不能不要来触霉头。 女人眉头皱得死紧,用力地挥了挥手,好像在驱赶什么极其厌恶的秽物。 你这是什么意思,妨碍公务是吧? 女人一听莫达拉这威胁的语气,不但没有惊慌,反而更生气了,她提高了声音叉着腰喊道: 有完没完了! 发生什么事了? 一位瘦瘪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小心地判断着眼前的场景是什么情况,女人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变脸变得比翻书还快,马上堆起笑脸把男人往门里推。 没事没事,亲家公你继续回去吃酒去,就几个问路的。 女人带着男人回了座位,跟那桌人寒暄了几句后,再次大步走了出来,将门外三人引到了围墙拐角处。 那案子早结了!今天来跟我说什么说!闹事啊! 莫达拉也没好脸色,但顾忌着不能随便打人,硬是忍下了拳头,他撸起了袖子抱臂站着,胳膊上狰狞的老伤疤因此露了出来,显得极其社会,这是他曾经实习时抓抢劫犯遭遇抵抗而被划着的,大约有二十厘米长。 问你你就说,不然现在就把你铐走,看你儿子还结什么婚。 你!女人气结,胸膛不住得上下起伏着,别以为你是警察,就能为所欲为了! 当年为什么撤案? 三个人都比这个女人高很多,把她围起来时,确实削减了不少女人的戾气,她也是个会看场合的人,气愤地瞪了每个人一眼,不情不愿地回答道: 她撒谎了,害得我们忙活了半天,还死不承认,丢了我们全家的脸。 撒谎?为什么撒谎? 我怎么知道!想引人注意呗!她从小就这样,这个也想要那个也想要,经常撒谎还总抢自己弟弟的东西,本来那次去安湖就没打算带上她,我们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哪负担得起多一个人的旅费啊,结果还是郑老师慷慨大方付了她的费用,没想到她还反过来害郑老师! 哦,不是大户人家。莫达拉抬眼看了看那豪华的房子,戏谑道,女人清了清嗓子,一脸警惕地盯着他,讲讲出事那天的事。 女人又想撒泼,但她看了看周围三人,最终咽下了嘴里的话,不耐烦地哼了声道: 那天,我和孩子他爸带着我们儿子去游乐园玩了,游乐园一张票多贵啊,她还算懂事,说自己不去了,想叫郑老师叫过来帮忙辅导功课。我们想这样也好,有人帮忙照看着,毕竟人生地不熟的,一个人在旅店里出点事怎么办是吧,我们也担心的,谁知道,我们一回去,她就哭着说郑老师那个什么她,那可是我自己女儿啊,我能不心疼吗,就报警了。啧,现在想想,当初真不应该相信她!女人往地上啐了口唾沫,皱着眉头挥舞着手继续道,当时一起去安湖玩的乡亲们人还不少,她一闹,大家都知道了这事,结果报告一下来,根!本!没!那!回!事!而且都已经弄到检察院了,又被人家退了下来,哎哟,我面子都丢尽了啊,她还不肯承认自己撒谎!我还得点头哈腰地一个个去跟乡亲们解释,你们不知道,这些人啊,个个都是大嘴巴子,不说清楚了,要是传出去她被人搞过,以后嫁人彩礼肯定会比别人家的少很多的啊!到时候我再怎么解释都没用了,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凭什么啊你说是不是!想起来我就气! 积点口德吧,你女儿都死了,说到底都是钱钱钱。 曹焕听不下去了,难得生气地打断了喋喋不休的女人,女人一听这话,像被戳中了心思般,脸突然涨得通红,气得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完整话来,她原地跺了跺脚,满嘴难听的骂人话就出来了,指着曹焕哇啦哇啦地喷口水。谭北海往前一步,将曹焕拉到了自己身后,挡住了女人的视线。 -- 第143页 辱骂警察也够关你好几天的了,要不要试试? 莫达拉从腰间摸出了手铐,咔哒一声,就把女人那指来指去的手给铐上了。女人一下子没了声响,刚才那股嚣张的气焰终于在看到手上的手铐时熄灭了,她有些慌张地结巴道: 我、我儿子今天结婚,你、你们、你们本来就是来捣乱的,还敢、还敢 你看我敢不敢。 莫达拉平常那种懒散痞劲一旦有了身份加持,怒起来简直就是电视里的那种暴力黑警,女人被吼得抖了抖,不吭声了,她气息短促,时不时抬眼看看面前三人。 报告究竟是怎么写的? 曹焕从谭北海身后探出个头来问道。 就、就说没有这回事。 你不是案子退回来后又去报了几次案么,怎么后来突然送起锦旗来了? 这么久之前的事了,我、我不记得了!锦旗、锦旗那是因为人家警察查明白了,我肯定要送啊,这也有错?! 女人眼神躲闪,结巴道。三人相互用眼神交流了一下,女人有所隐瞒,且不是那么轻易肯说出来的,莫达拉吓都吓了她还守口如瓶,着实难弄,今天他们是业余调查,没有理由真的把女人铐回去询问,只能到这里为止了。 啧。 莫达拉从口袋里拿出钥匙,开了手铐。一获自由,女人马上退开了好几步,尽量远离他们,她在不远处朝这边盯着,准备着谁一有动作,她就马上撒腿跑走。 最后一个问题,郑盛家的人呢? 莫达拉甩着手铐盯着女人问道,女人被他这动作吓了一跳,又往后退了一小步,吞咽了一下回答道: 郑老师、他怕别人闲言碎语,影响到我们家,我们家穷,又不可能搬走,他、他就把自己家人接走了,当年就搬走了。 你们没少去搬他家留着的家具吧。 这!人都走了!那些东西又没有人用,放着也是浪费!再说了,大家都去搬了!又不是我们一家! 侵占他人财物罪,知不知道要判几年? 女人立刻捂住了嘴巴,愤愤地看着莫达拉。 少干点坏事,积点阴德吧! 莫达拉收好了手铐,挥了挥手和曹焕谭北海一起往回走。 关键还是那份报告,警方不可能在报告否定案情的情况下提交检察院去审理的。 曹焕一边走,一边想那份至今未见到的报告上可能写着的意见。 那就很奇怪了,第一次和第二次意见不同,当时的办案人员能不发现?就这么提交上去了? 还有一种可能,报告意见是一致的,问题出在检察院这边,毕竟移交过程中遗失这点就很可疑了。 嗯,我跟你的想法一致。谭北海同意曹焕道,现在有两种可能性:第一种,是报告不一致,中间或许发生了点什么事,市局和检察院的人都有问题;第二种,就是你说的报告是一致的,是检察院的人有问题。 要这么说的话,那还有第三种情况,大家都没问题,只是主观上对报告的判断不一。 曹焕补充道。 我们在这里猜来猜去也没用啊,回头找那个什么绿源鉴定所调个档案看内容不就结了。 莫达拉大跨步地走着,他摸了摸肚子叹了口气,真的是饿扁了,脑子已经不想动了,特别是刚才从门外看到那家人办喜宴一桌桌的大鱼大肉,馋得他直想打饿嗝。 是清源。 曹焕纠正莫达拉道,他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离他们从派出所走出来,差不多过了四十多分钟,现在回去应该刚刚好。显然谭北海也是这么想的,他提议道: 先回派出所查一下郑盛家人的去向吧。 啊?能不能先吃饭啊,我好饿! 莫达拉从灵魂深处发出了抗议。 刚才来的路上你也看到了,就那油,你敢吃啊?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我做鬼也要做个饱死鬼! 莫达拉饿得眼冒绿光,一边走一边四处观察,最后终于被他在村道口发现了一家卖烧饼的,他直接扑过去就买了五个。莫达拉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他将五个烧饼叠在一起,一口咬下去,嚼了没两下直接吞了。 哈!我莫汉三又回来了! 莫达拉旁若无人地喊道,他正准备吃第二口的档口,手机突然响了,他赶紧咬住饼,满口袋找手机。看到来电显示,莫达拉眼睛亮了亮,他朝曹焕指指手机,可曹焕不明白他意思,急得他一跺脚,接通了电话并将其免提。 师哥,我查到程思甜这个人了!可费了我老大力气了,你知道多难查么,全市那么多个程思甜,人网络公司的配合度又低,要这个人的认证资料都跟挤牙膏似的,恨得我牙痒痒,而且啊 行了,知道你辛苦,回去请你吃大餐!肯德基全家桶怎么样! 您真说得出口,资料我发你手机上了,你等会儿自己看啊,不说了,我得忙去了,拜拜。 -- 第144页 莫达拉单手操作手机实在不方便,眼下啃饼最要紧,他直接把手机扔给了曹焕。曹焕点开信息里发过来的一张张照片,放大了看上面的信息。 程思甜,女,30岁,安湖本地人,家庭地址是菜茉茉莉小镇18号。 茉莉小镇是03年诗情画意集团开发的第一个别墅项目,当时用了极其低的价格竞拍下了安湖周边馒头山半山脚的一块地,那块地明面上是公有,但因为一些历史遗留问题,并没有将那里的十几户居民全部清退并安置,结果开发商到了那里赶人时,发生了严重的斗殴事件,造成3人重伤,10人轻伤,当时报道报出后,有人提出了为何诗情画意集团能以如此低的价格竞拍到那块地的疑问,牵扯出了一系列的腐败问题,最后以土地管理部门两个副部级领导被撤职,以及开除主导茉莉小镇竞拍项目的诗情画意当时的副总,而结束了整个事件。不过最后茉莉小镇并没有被收回,别墅也趁着当时的热度全卖光了。 谭北海向其余两人解释了他所知道的关于茉莉小镇的事情。 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有印象。 说到这里,三人刚好回到村派出所,他们一进门,果然在柜台后面发现多了个人坐在那儿。电脑后穿着制服的短发姑娘一见有人进来了,立马笑容满面地问好。 您好,诶?好像没见过你们啊,有什么可以帮你们的? 莫达拉刚吃得满手面粉屑,用纸巾擦过还是留了不少,他不想蹭在衣服上,便把自己一边身子往曹焕那边一撅,让他帮忙拿证件。短发姑娘接过曹焕递过来的证件,一看,惊慌道: 呀!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该不会是什么逃犯躲到我们这里来了吧? 说到后半句话时姑娘放低了声音,一脸的严肃。 不是,就是来查几个人。 谭北海问姑娘要了张纸,他拿起桌上固定着的笔,往纸上写上了郑盛家失踪的那四个人的名字,姑娘一边看他写,一边往电脑里输入,谭北海写完了,她也差不多查完了,手撑着下巴看着电脑屏幕一脸疑惑。 这里显示他们在一个户口上,既没有犯罪记录也没有死亡销户,没什么问题啊,你们要查什么啊?要不我打印出来你们自己看吧。 不用,我们想查他们04年后的记录。 04年04年咦?诶?奇怪了,这几个人04年后怎么什么活动也没了啊。 就是这个问题。 嗯短发姑娘双手抱臂盯着电脑屏幕陷入了思考,半晌她挠挠头道,这还真是有些年头了,说实话我也是去年毕业考了公务员才被分配到这里的,不过依我自工作以来的经验说啊,这事也不算太稀有,那个年代的村里人信息不像城里人管得那么严,为了避超生罚款,也不去医院,找个接生婆就完事了,孩子生下来也没有户口,长大了要读书了才会去补办。她一口气说了一大堆,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跑题了,赶快摆摆手道,我的意思是说啊,好多人没那么讲究,特别是名字这种,重复的很多,容易搞混,我还遇见过一家三个孩子叫同一个名字的呢。孩子们长大觉得不方便或者不好听,就会自己改了,也有那种因为识字不多,报户口时弄错了字,过了很多很多年再回来改的。我们这边信息化办公也比你们城里的要晚,我看这几个人莫不是改了名了,但当时没被录入进系统,这种情况其实不少的,很多人都是这样,出去了发现自己是黑户,什么事都干不了,然后回来要改名证明。这样的话,我得去档案库翻一翻了,要点时间,你们是等呢,还是星期一再过来趟? 我们等你。 好吧。 短发姑娘听到莫达拉这么说有点失望,似乎后悔刚才说什么等了,应该直接让他们星期一来拿的,但话既出,她只能去档案库翻材料了,路过里间办公室门时,她把财务姑娘叫了出来,让她帮忙在外面看着。财务走出来见又是他们三个,翻了个小白眼,慢悠悠走到柜台后滑着鼠标,一点都没搭理他们的意思。 不过短发姑娘效率还算快,没过十分钟,她就拿着资料跑了出来,一脸兴奋地道: 你们找这些人是不是因为以前的案子啊? 怎么说? 三人互相看了眼,曹焕有些警惕地问道。 哦,你们是办案,不能泄密,我不多嘴。短发姑娘一看三人都严肃地看向她,便吐了吐舌头,赶快把资料放在他们面前,但过了会儿她还是忍不住,自说自话道,你们真幸运,这里当年有个12岁的小女孩自杀了,葬礼上这几个人也来了,不过做白事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就跟小女孩的家人打了起来,所幸没造成什么伤亡事故,还是我们所去调解的呢,所以有留案底,不然哪能那么快就找到他们的资料。 曹焕抽出了一份档案,是郑盛爸爸的资料,曾用名为郑丰收,翻到后面,备注有写03年12月份改名为程丰收,原因是家谱上显示为程,误报为郑,他还想继续往下翻的时候,眼前突然多了一本从旁边伸过来的资料。 -- 第145页 是这个。 资料是郑盛妹妹的,曾用名为郑晓梅,曹焕看向谭北海指着的地方,一脸欣喜道: 程思甜。 第三十八话 谁? 程思甜! 莫达拉放下手里的档案凑了过来,看到程思甜的名字,他小声地感叹了句脏话。 您好,这个我们能复印一份带走吗? 谭北海站起身,向角落里好奇地往这边张望的短发姑娘问道。 可以!没问题! 姑娘想也没想,直接将三人手里的四份档案一齐端走,跑回柜台后面启动了复印机。 连姓也能改?等待间隙里,莫达拉抱胸说道,早知道以前改名这么方便,我也应该去改一个。莫不凡怎么样,是不是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莫霸天听着也不错,一看就不好惹。 依我看,改成莫说话比较好。 哼。 虽然现在我们90%可以确定程思甜的身份,但这个程思甜,是否就是郑盛联系人中的程思甜,谨慎起见,还是应该再调查确认一下。 简单,回去安湖查查那个程思甜的活动资料,看看年份对不对得上不就知道了。 我有个疑问。曹焕插话道,你们说,当年郑盛把全家人接去安湖,不仅安排了个偏远的别墅,还让他们全部改了名,真的是因为怕人闲言碎语? 莫达拉手中转着笔,就曹焕的问题想了会儿分析道: 据我跟郑盛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来看,他就是个死要面子、但又控制不住要干坏事的酸书生,当年那事毕竟败露了,虽然最后没起诉,对他没产生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可仍是有不少人是知道了这事的,指不定会在背后说什么,他会安排家人远离是非地,还是很合理的。不然我陪你回去那鬼屋把地挖了,看底下到底有没有埋着郑盛家的四个人? 曹焕对莫达拉翻了个白眼,此时短发姑娘复印完了资料,还贴心地帮忙装订好,她将四份资料工工整整地交到了谭北海手里,看向三人的眼神里,似乎有挺多话想问的。 谢谢帮忙,那我们先走了。 曹焕跟姑娘道了谢,姑娘抬了抬手,最终还是没能开口问他们到底在调查什么,只能目送三人离开了派出所,满脸的失望。 接下来是不是该去那什么绿源调报告了,你们打算怎么安排? 依我在我们中心多年的经验,鉴定所一般周末是不开门的。还有那是清源,不是绿源。 业余时间查案真的不是个容易的事情,首先三人都要有相同的空闲时间,光这一条就已经是很难做到了。 我先联系下左清源吧,我们检察院有些案子会分到那边去,还算脸熟。 既然如此,你直接去那儿问她调,把报告拍回来不就行了? 谭北海听完莫达拉的提议,摇了摇头否定道: 他们有自己的保密机制,即使我是委托方,也不能要求他们传输电子版报告给我,拍照更是不被允许的,只能亲自过去看。 嗯,对,这是风险问题,我们中心也是这样,有规定不能将电子版意见书外传给任何个人或部门,更不允许任何形式的录像或录音。 事不宜迟,你们明天可以出来吗? 谭北海拿出手机看了眼,向两人问道。 我没有事,可以出来。 我也可以。 那行,暂定在明天下午吧,具体时间,等我这边联系后再通知你们。 嗯 催命一样的铃声不绝于耳,前一天跑了不少路,且又是不太舒服的长途,导致曹焕回家后的这一觉睡得死死的,手机挂了又响,响了又挂,直到第四通电话的来到,他才迷迷糊糊地接了起来。 曹神,我。 哦。 我跟你说啊,我下午去不了了,局里有个紧急案子要处理,我得马上赶去现场,你们先去,回来跟我说下结果。 哦。 行,挂了。 曹焕趴了一会儿,鼻子捂在枕头上差点背过气去,他大吸一口气,强撑着掀开一只眼皮,把莫达拉的情况给谭北海发了个满是错别字的信息过去。再醒来,已是中午十二点,曹焕房间里的是遮光窗帘,外面的大好阳光根本没影响到他的睡眠。 哈! 曹焕躺着打了个打哈欠,摸过手机看了眼时间,还行,比他预期的要早醒了一点,他点开几个小时前谭北海回复他的信息,上面显示谭北海已经联系好了左清源,下午两点直接过去就行了。曹焕跃起身,算了下时间,现在起床赶过去的话刚刚好,他伸了个懒腰,抓了件衣服跑去卫生间洗漱。 清源鉴定所位于市中心繁华地带的湖心大厦一楼,湖心大厦是八十年代安湖市建立的第一批高楼,在当时是地标性的建筑,排到全国都是数一数二的,只不过随着时光的流逝,经济的繁荣,更多的高楼拔地而起,渐渐的,湖心大厦的光芒就被淹没在一个个比它更高的摩天大厦中。经过几十年的风吹雨打,虽然外墙在城市改造中多次被刷新改造,内里却是掩不住的破破烂烂。清源鉴定所的门是沿街开的,开业几十年来也经过了一次次的翻修,现在的风格还是比较有科技感的,整体以白色为主,外立面是落地玻璃,窗明几净,大厅的瓷砖保养得挺好,反射着白色的石膏天花板,整个鉴定所占地面积虽完全比不上中华公义,但胜在排布紧凑,视觉上看着较为宽广。 -- 第146页 左清源是位相当优雅的女性,身上有着七八十年代读书人的傲骨,曾经作为公派留学生,在当年的苏联进修过,曹焕久闻其名,不过看见真人,倒还是第一次。就第一印象上来说,左清源就像是民国时期上海滩大户人家的长女般,着装讲究、谈吐得体,周身散发着强大的气场,却不拒人于千里之外,与她只言片语的交流中,感受到的尽是小桥流水春风和煦般的温暖。左清源跟谭北海寒暄了几句,听他说曹焕是同行后辈后,便亲切地跟曹焕聊了起来,非常谦虚地说想从年轻人身上学点新知识,而实际上,反倒让曹焕收益颇丰。左清源给曹焕说了很多碰到过的一些疑难杂案,以及她对现今法医行业的看法,完全没有长辈对晚辈说话时常带的压迫与绝对权威,还会时不时地询问曹焕的意见,完全如同同龄朋友在交流讨论一般。在曹焕的感觉中,左清源就是那个可以称得上是良师的人,他不经想,若是能在左清源这样的人手下工作,他是不是会更加上进一点。 做任何工作久了,难免会进入一个疲乏期,曹焕已经想不起当初刚入门时的那种新鲜感。司法鉴定虽然听起来好像是个很有学术氛围的职业,但其实更多的还是偏向于服务业。在外人眼里看起来这行高大上,似乎天天就是埋头研究、强者交流,现实则是完全相反,三天受一小骂,五天受一大骂,还不能还口,工作也就是每天写着相同模板的意见书,循环往复,什么学术氛围,都是不存在的,根本没人有精力来跟你讨论。再者,这行业有着三少人少、钱少、资源少,导致招人门槛一降再降,现今可以说是鱼龙混杂,什么妖魔鬼怪都有。而左清源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是个清流一般的存在,真正代表着这个行业应该有的样子。曹焕和左清源聊天,一聊就不小心聊去了两个多小时,这期间谭北海一直没有打断两人,静静地陪着听,没有因为长时间等待而不耐烦。待曹焕回过神来,想起来今天他是来干嘛的,一回头望向谭北海,对方还温柔地朝他笑了笑。 对了,你们今天来是来调档案的吧,不好意思,一不小心就说了这么多,是不是耽误了你们很长时间,我这个人,年纪轻的时候惜字如金,年纪大了倒爱起跟人说话了,你们可别嫌我啰嗦啊。 没没没,左老师讲的东西很多我都是第一次听到,受益匪浅,以后可以用在工作中,不好意思的应该是我,相当于免费上了堂专业课。 我觉得你也很有自己的见解,是叫曹焕吧,这是我的名片,你如果工作上遇到什么困难,可以打电话给我,我们一起讨论下。 曹焕双手接过左清源递过来的名片,赶紧找了张纸,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写在了上面递了回去。左清源戴起眼镜,对着曹焕写在纸片上的号码当场录入了自己的手机通讯录里,这才站起了身,带着两人往档案室走去。 你们要找的那个案件,有些年头了,当时我父亲刚刚从公安系统退休,自己开了这么个鉴定所,算是接的最早的案件之一了。 左清源接着又说了些左商的事情,说自己母亲早逝,左商一边带她一边读书,穷困潦倒了十几年,却一点没委屈她,直到左商正式当上主任法医师,生活才慢慢变好,她语气里满满的都是自豪,以及对父亲的崇敬。 稍等,我马上出来。 左清源拿钥匙打开了档案室的锁,走进了不大的室内。曹焕粗略估摸了下,里头至多二十来平米,一个个手摇式移动档案柜挨得很近。左清源站在第二个柜子边,摇开了一条只能供一人通过的小道,走了进去。这一进去,就过去了二十分多分钟,曹焕有些奇怪,谭北海是把案卷编号给了左清源的,照理说应该很快就能找到,这有些不太符合常理。正当曹焕往门里探了探头,想一看究竟时,左清源终于走了出来,两手空空。 我们档案室有专门的管理员,我之前也没好好留意过,刚才找案卷的时候发现有很多老案子的编号都断档了。 左清源皱着眉,看起来对此相当疑惑。 断档? 曹焕不是很理解,但他不理解的不是断档的问题,而是左清源为什么会因此做出如此疑惑的表情。就一般鉴定所的档案编号来说,断档是稀松平常的事,比如今天进来了一个案子,不管能不能做,都会马上被编号,但如果最后案子并不具备鉴定条件,或者因为撤诉而撤销鉴定,那这个已经被占用的案卷编号就不会再启用了,案子也并不会被归入档案室,最多只有电子版的扫描件在硬盘内存档。因此,档案室里的案卷编号时不时就会断档。显然,左清源是明白曹焕问的是什么的,她笑了笑,解释道: 我们这里是案卷自身一个编号,归档时另附一个编号,也即是说一个案卷会有两个编号,上下贴在档案盒的侧面,档案室编号必定是连续、不会断档的。现在问题是,档案室编号有些断档了当然,也有可能当时我们所刚刚起步,管理有些混乱导致的。实在不好意思,没找到你们要的那个案卷,我需要询问下档案室管理员,找到后会通知你们的。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曹焕和谭北海向左清源道了谢,先行离开了清源鉴定所。曹焕刚出大门便叹了口气,谭北海拍拍他肩膀道: -- 第147页 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也不是确定就是没了,再等等吧。 也只能等等了,对了,我得跟莫达拉说一声。 曹焕拿出手机,欲打个电话给莫达拉,巧的是,他刚点开联系人,来电显示为莫达拉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嘿,莫达拉这人是掐着点打电话的吧。 曹焕把手机给谭北海看了眼,滑开了接听键,他还没说话,那边莫达拉却抢先开口了。 谭sir是不是也在? 就在我边上,怎么了? 免提吧,出事了。 曹焕一听出事了,立刻蹙紧了眉头,他表情凝重地往谭北海那儿看了一眼,将手机拿离耳朵,按了免提。 你说吧,我按免提了。 今天早上五点,有人报案说在馒头山后山挖到了一具尸体,分区派出所过去了,把土挖开后发现不是一具,是四具,就报了市局,我们赶过去的时候尸体已经全挖出来平放在地上了,腐烂不算太严重,具体的法医还在勘测。我要说的是,其中有位女性,看样貌,应该就是程思甜。 曹焕一时间感觉喉咙口堵住了什么,说不出话来。谭北海看了眼曹焕,替他向莫达拉问道: 你的意思是,这四具尸体,应该正好是郑盛的家人? 一具老年男性、一具老年女性、一具中年女性以及一具青年女性,符合郑盛家庭的组成,但是现在还没找到可以证明他们身份的物件,我只能说是,可能。 是不是因为我们去查了,所以他们才 你说什么?怎么声音突然这么小了,是不是我山里信号不好 曹焕盯着地面小声地自言自语道,那边的莫达拉没听清,电话里响起了走路的声音,似乎他正在找空旷的地方。 别先扛责任,冷静点。谭北海揽过曹焕的肩膀,拍了拍他的手臂,曹焕脸色煞白,心慌地连呼吸都减弱了,曹焕。 听到谭北海叫了他一声,曹焕才回过神来,他眨了眨眼睛,大脑仍是空白一片。 我、我那边坐会儿。 曹焕僵硬地走到了花坛边坐下,他双手撑着额头,肌肉微微发抖。谭北海知道现在曹焕想自己一个人静静,便没有走过去打扰他,继续向莫达拉问道: 死亡时间现在可以确定吗? 还不能,法医说这块山区土壤非常潮湿,对死亡时间的判断会有很大误差,要回去解剖了才能知道。你们那边呢,报告拿到了吗? 没有,说是还要再找找。 啊?知道了马上来!电话那头有人叫了莫达拉一声,莫达拉先回应了那个人,随后对着手机快速说道,我先过去了,有情况再联系。 莫达拉急冲冲挂了电话,手机里传来了一串忙音。谭北海把电话锁了屏,走到曹焕身边,将手机递还给他。曹焕双目泛上了些血丝,抬头无措地看了看谭北海,他接过了手机,又没了动作。 等法医那边死亡时间出来了,就知道怎么回事了。谭北海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了一颗巧克力,拨开了糖纸拿到了曹焕眼前,吃颗巧克力吧,没事的。 曹焕脸色还是像白纸一张,呆呆地就着谭北海的手把巧克力吞进了嘴里,毫无知觉地盯着地面嚼着口中的巧克力,但半天都没尝出什么味道来。 整一天半,曹焕心心念念的死亡时间都没有下来,莫达拉那边大约是通宵彻夜地在忙,回的信息都极其简略。曹焕有些恍惚地抱着案子走去声像实验室,他忘了敲门,遭到了余了投射过来的厌恶眼神。 对不起,我忘了,曹焕甩甩头,反手关上了门,他把手里的案子给余了道,第二个委托要求是你声像的。 放那儿吧。 余了点了点桌子,便不再管曹焕。 假设,我是说假设,你有没有因为查吊坠这个事情不够谨慎,而导致别人死亡的时候? 其实这问题曹焕想了挺久的了,本来他因为莫达拉的话,已经下了共同前进的决定了,但郑盛家人的突然死亡动摇了他。郑盛自杀这事,曹焕可以乐观地想或许真的是突发事件,可现在他不得不再次重新考虑自己的决定是否是错误的了。曹焕想得头都要炸了,余了阴晴不定,身份成谜,确实不是个好的交流对象,而思来想去,现如今他能问的人除了余了,就没有第二个了。 所有偶然都是必然,这些人如果是因为你查案子而死,那即使你不查,他们也会死,只是早晚的问题,因为他们必定是整个链条中的一环。 你是不是想说什么宁愿自己死也不要别人死的话?余了轻蔑地笑了下,她拿过曹焕放在桌上的案卷,将里面的资料倒了出来,道,这跟逃避有什么区别,不管你怎么想怎么做,如果是在这个链上的人,那早晚都有可能丧命,你挡在前面,也只不过是怕担责任,为了不去亲眼看他们死而选择先就义罢了。你有这闲工夫瞎想,还不如跟大老虎比赛谁跑得快,只要你跑得够快,回过头给它一枪,不就能挽救更多人的性命?也能早一些为已丧命的人报仇。 -- 第148页 曹焕不能完全认同余了这番话,但多多少少戳中了他的心思,潜意识里,或许他真的如余了所说,是不想担上害死别人的责任。 你到底是怕别人因为你死呢,还是怕自己是下一个? 余了转过头来,平静地盯着曹焕的眼睛,曹焕有种要被她看穿了的感觉,只回望了没几秒就有些撑不住地移开了目光。 你已经在这条路上了,没法再回头,跑起来总比站在原地好。 余了转回了身,开始了手上的工作,没继续就这个话题再谈下去。曹焕静静站了会儿,耳边是余了敲键盘的噼啪声和点鼠标的咔哒声,偶尔有人经过门外走廊,鞋子在瓷砖地上发出尖利的摩擦声。曹焕想,他应该还有可以做的事,他握了握拳头,转身走出了声像室。 喂,莫哥?我老大他不在办公室啊啊他回来了,你等等啊。老大!莫哥找你! 陈弥嘴里嚼着东西,看到曹焕走回来,忙朝他用力挥手,指指手上的听筒。 你怎么打座机了? 曹焕小跑过来,接过了陈弥手中的听筒,急切地问道。 这不,电话委托案子呢,你们顾主管给转过来的,让我来详细说下案情。 案子是指 没错,现在的情况是,刚确定了他们在茉莉小镇住的别墅。总的来说,要委托两件事,一是要取指纹,二是要比对尸体与郑盛的亲缘关系。 你们公安自己能做的,为什么会委托到我们第三方机构? 没办法的事,郑盛案结了后,他人就被家属领回去烧了,灰都没了,现在还留有郑盛DNA样本的,只有你们了。 这倒是也就是说,已经确定死者跟郑盛有关系了?怎么确定的?难道你 不不不,我没那么傻,不至于什么线索都没有的时候跳出去要调查他们跟郑盛的关系,是我们找到了他们的身份证明,我最多也就是使了个小伎俩,假装查程思甜户口的时候查到了她改过名的事实。接下来的就交给了别人去查,一下子四具尸体,这案子被标红了,没人敢怠慢,很快查到了这四人老家户口上还存在着第五人一个叫郑慎的儿子,顺藤摸瓜下来,郑盛就浮出水面了。你帮我去你们痕迹那边解释下吧,得出诊,顾主管说是让你们明天下午一点到市局。 曹神? 啊,我知道了。我是在想,郑盛家人的户口档案没有同步到安湖这件事本身就挺奇怪的,一个人也就算了,一家子五口人的资料都没过来,非常可疑了,会不会从这里开始,就有人动了手脚? 你说得对,能做到这点的,这人不会简单。现阶段没有确凿证据前,我们装傻子是最好的。 那个莫达拉,关于死亡时间有结果了吗? 你等等。莫达拉突然放小了声音,曹焕听见了细微的衣料摩擦声,莫达拉应该是换了个地方说话,刚有几个人走过来。法医那边给的结果是3月28日,但四个人的死亡时间是有先后的,郑盛老爹郑什么来着的相对要早一些,可能在27号到28号之间,其余三人基本可以认为是同一时间死亡的,与郑老头相差十二个小时以上。 郑盛是3月31日死的 对。 曹焕悬着心稍微放下来了点,也就是说并不是因为他们去查,郑盛家人才死的,但是疑点却不减反增,相当棘手。 这两个案件,会是有联系的吗? 这也是我们正在查的,排查27日前郑老头的全部行踪,通宵达旦轮流看监控,我现在眼都是花的。先不说了,我得去换班了,明天见。 好的,明天见。 别忘了帮我去跟你们痕迹的老师说一声啊。 知道了。 曹焕挂了电话,盯着电脑屏幕看似在认真改报告,实则一个字都没看进去,满脑子都在整理时间线。郑盛家人要比郑盛死的早,究竟是因为什么,郑盛会不会是知道了自己家人全部去世,自觉活着无意,于是选择了自杀?那问题又回到了最初,郑盛不可能自己完成如此复杂的自杀方案。 灭口。 这个想法出现在曹焕脑子里,两件事放在一起,更像是灭口。那按照死亡前后顺序来说,是郑盛家人先做出了犯罪嫌疑人要灭他们口的事,才波及到了郑盛吗?如果是这样,嫌疑人应该是很了解郑盛的人,本想利用郑盛隐藏他家人的这点,让两个案件被分开处理,难以调查,要不是曹焕他们查到了程思甜,可能就真的让嫌疑人神不知鬼不觉地逃了。 乓! 曹焕一掌拍在桌子上,吓了陈弥一跳,他看了眼时间,打算先去找痕迹洛老师说明一下情况。洛老师一听曹焕跟他讲的前因后果,表情变得非常恨铁不成钢,看得曹焕云里雾里的。 市局搞痕迹鉴定的那几个,以前都是洛老师的学生,都毕业这么多年了,弄半天还要自己老师出马,他当然不高兴啦。 -- 第149页 痕迹助理小声对曹焕说道,那边洛老师拨了个电话出去,一接通后就听他中气十足地声音回荡在办公室中。 遇到什么困难了啊? 洛老师的手机隔音不太好,电话那边的声音全部漏了出来,在办公室里的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洛、洛老师好! 我听说有个痕迹案子委托过来?要剥指纹的? 是、是的。 这有什么难的?!我不是教过你们的吗,剥死者指纹,先把手指浸在热水里,用酒精擦拭后小心地撕下来! 对不起洛老师!我、我们确实是这么做的!但尸体在潮湿的土壤里一个多星期,皮肤有些黏连了 那也不是难事!才一个多星期而已!是不是试都不试就退缩了?! 绝对没有!已经撕、撕、撕坏了两个了,不敢再撕了 你们啊!明天全部给我旁边站好,再学习一遍! 是! 洛老师气愤地挂掉电话,转向曹焕的时候表情再次变得温和了起来,跟他确定好了明天的行程。曹焕走出痕迹办公室,叹了一口气,他现在过的每一天,都得面对未知的危险,以前他对许愿这种东西嗤之以鼻,现在只希望身边人能平平安安长命百岁,这一系列的事件能早些真相大白。 第三十九话 本来曹焕想得挺好的,做完早上的一组检查后就可以提前吃中饭准备下午出发了,合法偷懒,岂不美哉,哪知天有不测之风云,被检查人晚了整两个小时才到,所有事都得因此往后推,检查还没完成,洛老师已经拎好工具背好包过来叫他了,什么中饭,影儿都没能见着。 老大要不你先走吧,剩下的我一个人就够了。 计划被打乱,曹焕也烦躁得很,他抬头看了眼检查室墙上的钟,只得把手里的游标卡尺及比对尺交给了陈弥。 谢了,麻烦你了。 曹焕拍了拍陈弥的肩膀,一边脱下白大褂,一边向办公室跑去。 别急,慢慢来别摔着。 洛老师看着曹焕一阵风飞出来,挎了挎手中的包,向着临床办公室的方向喊道。曹焕桌上一片凌乱,还什么都没理,他挠了挠脑袋,抓起外套又跑去物证实验室拿检验盒,跑回来的时候果真被洛老师说中,在瓷砖地上滑了一下,差点摔倒。边上的人看到这一幕,集体发出了一声惊呼,曹焕手扶桌沿稳住身子,无语地看了一眼他们。 越是想着没能和中饭见到面,曹焕越是饿得肠胃咕咕叫,他一脸无精打采地拎着装满工具的袋子,低头打开后车门钻了进去,欲将袋子放在边上的位置。 小曹,坐过去点。 曹焕一回头,没想到洛老师竟然也跟着他爬进了后车座,他眨眨眼,没听顾莺歌说有安排第三人一起去啊,都坐后排,那谁开车。曹焕挪了挪屁股,犹豫地道: 洛老师,我不会开车 正说着,曹焕无意间瞥到了后视镜,好家伙,一幅大墨镜占据了小小的长方形镜子,再一看,驾驶座上的,不就是余了吗。余了似乎是瞥了曹焕一眼,没说话,将遮阳板掰了下来。 你开车? 曹焕把头伸进前座之间,问道。 是我叫的,看过她给病理拍的照片,够锐利,特征明显,对于刑事摄像来说达标了,所以就朝病理他们借用过来了。 洛老师解释道,开了一瓶水喝了一口,又把没开封的两瓶给了余了和曹焕。余了的刑事摄像技术最早也是洛老师给教的,此刻他非常骄傲地拍了拍前排的座位,爽朗地笑了一会儿。 那你这算是业务拓展了? 曹焕面向余了,接了句,余了随意点了点头,等玻璃雾气散得差不多了,便启动了车子。 可不是,副主任特别看重余了,那天我在接待室,还看见副主任让她学习学习顾莺歌负责的那些事呢。 曹焕听懂了,副主任这是看不惯余了闲,想物尽其用呢。 余了的开车风格真的是随她人,既随意又疯狂,一路都在炫技,多小的缝隙她都能不减速地钻,每每感觉好像要擦到边沿了,偏偏最后堪堪避过,车被她开的是左摇右晃,曹焕心理阴影都要犯了。 哎,我天。 曹焕小声发了句感叹,脊背牢牢靠在椅背上,一手拉住车顶扶手,尽量不让自己东倒西歪地晃,他胃本来就空虚,这车又是这么个开法,酸水已经欢快地顶到喉咙口了。 你别吐车上。 忽然,一小纸盒子划着抛物线从前座飞来,掉落在曹焕腿边,他看了眼,不过肥皂盒大小。 曹焕你晕车的啊? 洛老师先反应过来,从袋子里抽了好多纸巾塞进曹焕手里,曹焕想否认,可架不住洛老师热情,只好咽下话语,道了谢,心想要是真吐了,这么小的盒子也装不了啊。车子终于进入了车流较少的路段,平稳地行驶了一会儿,曹焕趁着这时候拿起盒子在耳边摇了摇,听声音,里面是有东西的,他拆了绑带,拉出塑料小抽屉,一个个格子中,装着满是糖霜的土耳其软糖,他凑近了闻了下,有一股水果甜香。曹焕挑了颗粉色的嚼了,特别软糯,口感像是驴打滚,中间包裹着开心果的果仁,整体不算很甜,味道还不错,就是略微粘牙。 -- 第150页 谢了。 曹焕向余了晃了晃盒子,表示感谢。 嗯。 余了应了声,下一秒就是一脚油门,来了个加速右转弯,直接飘移着过去了。当整张脸被惯性强制摁在玻璃窗上时,曹焕特别想收回几秒钟前自己的道谢。一旁的洛老师似乎对这开车手法特别欣赏,一边抓着扶手,一边开心地笑着,直夸年轻人有水准。曹焕下车的时候小腿肚子都在抖,他发誓为了人身安全着想,这辈子不会再坐余了开的车,打死也不屈服。 洛老师! 市局门口站着几个穿着警服的人,一见洛老师下来,立刻迎了过来。曹焕张望了几眼,没在其中看见莫达拉的身影。那几个学生和洛老师许是多年未见,真聊起来的时候,洛老师却一点也没有前一天那种生气的样子了。曹焕悄悄往后退了退,给他们留叙旧的时间,先随着引路的人去往停尸间采样。这个引路人,就是上次帮莫达拉去送手机的杨百练,他还记得曹焕,看见是认识的人,也就不那么端着了,过了拐角就驼了些背拍拍胸脯道: 我是第一次见真的尸体,以前虽然上课时也看过案例图片之类的,但遇到真的,还是天差地别,就算受得了那画面,也受不了那味道。原先我看那种刑侦剧,里面只要是新人,遇见凶案现场一定会吐,我还鄙视来着,现在算是明白了,这味道要是第一次闻的都能忍着不吐,那绝不是常人。 杨百练一路上一刻不停地说着,也不需要曹焕和余了去回应他,似乎说话是他自我缓解紧张的一个手段。这条路不算长,这一段话说完,也就到了法医解剖室门口,杨百练伸出去要开门的手,悬在把手上好一会儿也没下去,他回头朝曹焕笑了笑,吞了口唾沫,嘴里念叨起小时候听到隔壁婆婆念佛时说的一些话语,一边低声嘟哝着,一边微眯着眼睛,慢慢转动了门把手,推开了门。 您、您请。 杨百练迅速侧身贴墙站在门边,让开一人位,等两人都进屋了,他闭了闭眼睛,也颤巍巍地踏进了门,随后他立刻背过身关上门,不敢再转过来,保持着面门思过的姿势。曹焕戴上口罩和手套,蹲下来将工具箱打开,将要用的仪器拿了出来,那边余了已经掀了白布咔擦咔擦拍起了照。杨百练听见拍照声,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又赶紧转了回去继续对着门念咒。 余了,帮我拿着封装器。 曹焕把封装器递给余了,取了一根医用棉签开始进行生物DNA提取。余了一手抓着封装器,一手对着曹焕的手部动作连拍了好几张,把曹焕闪得不行,眼睛都睁不开。 你闪光灯能不能别对着我。 余了没搭理,再拍了两张就走去一边等着了,她闲不住,无聊地围着整个解剖室一圈圈转着,走过靠墙的桌子时,看到上面排列着四人的随身物品,个个都用证物袋装好并贴上了标签,她便从头走到尾一个个视察过去。曹焕虽然不是第一次给尸体采样DNA,但这应该算是他碰到过的腐烂程度比较高的了,整个房间都充斥着夹杂着酸臭的血腥味以及湿黏泥土的霉味,即使带着口罩,也不能阻挡这股气息钻进鼻孔。站门口的杨百练已经进进出出换过好几回气了,额头上全是汗,使得他不得不拿下警帽盖着脸,宁愿闻自己头油味,也不愿闻尸臭。 这味儿着实上头,曹焕眼前已经发晕了,他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只想能早点结束出门去吸几口新鲜空气。在拿出第三个医用棉签,正要拆包装的档口,曹焕感受到胳膊有一股向下的拉力,他可是站在尸体边上的,瞬间吓得有点儿失魂,差点以为躺着的仁兄伸手拉他了,他猛一转头,见拉他的是余了,才呼出了一口浊气。 你还有吓人的爱好呢? 曹焕继续拆手上的棉签,被那么一吓,手不自觉抖了起来。余了不说话,又拉了一下,等曹焕带着有完没完了的眼神看过来时,她迅速把食指竖在了自己嘴前,回头瞄了一眼背对着他们的杨百练。余了轻手轻脚地把曹焕拉到了靠墙摆放证物的桌子前,伸手指向了其中一个袋子,那里面是一个被做成了胸针的叶牡丹吊坠。 这?! 嘘。 曹焕吞下话,走近了想仔细观察这个物证,却被余了推着回了原来的地方。 让我看看! 别在这里说。 曹焕向杨百练看了看,又望了眼角落里的摄像头,这里确实不是个好说话的地方,他只得心不在焉地回去继续取他的物证,时不时余光瞄一眼长桌。余了低头捣鼓着相机,对曹焕的好奇似有所觉,她伸手不太明显地指了下躺着的老年男尸,曹焕懂了她的意思,胸针证物,应该是属于郑盛父亲的。 整个采样过程曹焕只花了十分钟不到,他和一脸如释重负表情的杨百练一起往回走,先去交接案件。余了则还需要在原地继续待着,等洛老师过来拍痕迹的剥指纹过程。 等会儿有几个师兄在,就不用我过来了,你不知道,我刚才都快窒息了,以为过了好几个小时,结果才十分钟,你们怎么忍的啊,一直闻那个味道。 曹焕心里都是关于吊坠的事,想着等会儿得发个信息给余了,让她找个机会拍几张清晰的照片回来,听到杨百练跟他说话,他反应了好一会儿内容,才回答。 -- 第151页 嗯就是要控制呼吸,吸气的时候尽量吸得少点,然后别把注意力放在上面,专注手上的事就好。 有道理,受教了。 洛老师,我这边结束了。 曹焕回到会客室时,洛老师正在纸上写写画画,给围成一圈的人讲课,他听见曹焕叫他,答应了声,带着好几个人浩浩荡荡地往解剖室走去。杨百练一副想要去听课,却又不大愿意回去解剖室的样子,他一边复印着三人的证件,一边时不时回头去看。 曹哥,去你们中心的实习生,一般都做些什么啊? 曹焕刚给余了发完信息,放下手机,想了想后,回杨百练道: 看人吧,中心会给安排带的老师,但老师们自己挺忙的,人数也少,基本一个老师要对三四个学生,全顾到不太可能。一般情况下,实习生也就只能在旁边看着,得自己开口问才比较容易学到东西。说到底也只是个实习,很多人就是来完成任务的,到后来通常都会窝在集体办公室里做公务员考试的练习试题,当初怎么来的,实习结束也就怎么回去。 哦。杨百练把案卷拿了出来,清点着资料填写移交表,问道,那一般会不会带实习生出去啊? 不会主动带,有些人还不愿意出去呢,真要出去,你要自己要求才行。 这样啊杨百练把案卷及材料都放进曹焕带来的档案袋里封装好,交还给他,道,明白了!其实我明年会去你们中心实习,想多了解下,能不能先加个好友啊? 行。 洛老师是中气十足地笑着过去的,也同样是中气十足地笑着回来的,大老远就能听见他说话的声音,他回到会客室,站门口挨个表扬了几个学生后,拿回了自己的包,穿上外套,跟在曹焕与余了身后,与几个学生依依不舍地分别,还约定了聚餐的时间。不知是由于心情过于舒畅,还是来的时候被余了点燃了赛车魂,走到车库时,洛老师直接坐进了驾驶座,表示要一展他的老司机风采,给年轻人看看什么是既高速又稳定的开车方法。曹焕脸都白了,恨不得当场提议自己打车回去。 让我看看那个吊坠的照片。 洛老师开车不比余了好到哪里去,曹焕一手紧紧抓住安全带,小声地跟边上的余了说话,以此分散注意力。余了拿起了相机包,在曹焕要伸手去接的时候,她一把挥开了曹焕的手,将相机包放到了另一侧,从空出来的这一侧外套口袋中,摸索出了一个透明塑封袋。 卧槽你曹焕发现自己声音太响了,赶忙捂住嘴朝洛老师那边看了看,洛老师正开着窗,伸头出去大喊着让前面加塞的滚开,没关注到后座的情况,你偷证物?! 是借。余了说着拿过了座位上的案卷档案袋,把装着吊坠的塑封袋扔进了其中,之前问了那个警察,说是证物刚装好袋贴好标签,还没来得及拍照建档,不会有人发现少了的。 曹焕不得不感叹边上这位同学的艺高人胆大,都已经偷到公安头上了,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 你什么时候问的? 你摸死人脸的时候我出门问的。 什么摸死人脸,我那是在采样,你给我看看那东西。 余了抱着档案袋躲过了曹焕要来拿的手,脸上写满了刚才说我偷,现在不照样要看的嫌弃表情。 回去再说,这东西有大问题。 回程途中,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洛老师选了个离他家比较近的地方下了车,先回家了,最后一小段路仍然是余了用蛇皮走位开回去的,曹焕干脆闭眼不去看。 你开车都这么灵活吗? 曹焕左手提着物证盒、右手提着痕迹采样箱,下车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后,对拎着相机的余了问道。 不然呢? 你就没出过什么事故? 嗯余了认真回忆了下,问道,撞死过鹿算不算? 曹焕眉头一皱,嘴巴一张,为刚才几十分钟里自己的性命点上了一百根蜡烛。余了走在前面,正好挡住后面曹焕的视线,她刚进大门,突然停住了脚步,曹焕没来得及刹车,撞上了她的后背。 你怎么停曹焕踉跄了几步,一抬头,刚好和对面站着的谭北海四目相对,谭北海今天没穿制服,朝他点了点头,你这么晚来委托案子? 嗯,已经委托好了,听说你快回来了,就等了会儿。 哦,你等等,我先把东西放一下,马上过来。 曹焕以为谭北海找他有事,估摸应该等了挺久的了,他赶紧拎着东西跑起来,奔进了法医区。大厅中,余了和谭北海相对而站,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若有似无的敌意,最后是谭北海先打了个招呼,打破了诡异的气氛。余了撇开视线,往上提了提相机包,两手插兜离开了原地,擦过谭北海的肩膀,往大接待室走去。 你等等啊,我把拿来的案子给顾莺歌! 曹焕跑着进去,也跑着出来,路过谭北海的时候脚步不停地对他喊了一句。 -- 第152页 我不急,你慢慢来,别跑。 哎哟。 谭北海刚说完别跑,曹焕脚下就是一滑,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在别人提醒完后出糗,他单脚跳了两跳,闪身溜进了大接待室。 莺歌,给。 你们总算回来了,我今天还想早点回家呢。说起来前几天我跟秦诗一起去了一家新开的店,特别好吃,我发群里,推荐你们! 顾莺歌哼着歌,将档案袋里的材料都倒在了办公桌上,对着移交单上填写的条目一项项检查着。曹焕瞥见了吊坠,和沙发上坐着的余了对视了一眼。 咦怎么多了样东西啊? 什么东西多了?我看看。曹焕假装不知道,做戏要做足,假模假式地走过去看了一眼,这是什么?委托书上没写要做这个东西的鉴定吧? 顾莺歌将委托书抽出来看了下上面的委托要求,又仔细核查了遍移交单,点头道: 确实没有,我打电话问下。 顾莺歌说着拿起了电话,拨了委托书上的号码过去。曹焕紧张了起来,不知道余了这法子成不成,对面要是说立刻过来拿,那岂不是功亏一篑。 喂您好,这里是中华公义司法鉴定中心,是这样的,刚才我们的鉴定人去你们那儿接了个案子回来啊,对的移交的材料好像多了一样对,对移交单上没有写是一个编号N03的证物对对,是的好的,没问题,再见。 顾莺歌挂了电话,把材料又都装回了档案袋里,交还给曹焕。 他们怎么说? 说是移交的时候不小心带进去的,让我们就放那儿,到时候他们来取结果的时候一起带走,你记一笔啊。 曹焕接过档案袋,心想还真顺利,但转念一想也挺合理,公安这帮人好面子,又怎么会承认是自己的错误,吊坠对他们来说不是紧急要用的东西,自然不会太在意。曹焕看了眼余了,见对方耸了耸肩,站起来从他手中抽走了档案袋,直接转身往回走。曹焕估计余了是要拿去查那个吊坠胸针,便先由着她去了,谭北海还在外面等着自己呢,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不好意思,久等了,你说吧。 曹焕一屁股坐在谭北海旁边的等候椅上,稍稍侧身端坐着面对他。 说什么? 你不是找我有事吗? 这回换谭北海懵了,他也并不是找曹焕有事,只是刚才来中心委托案子没见到曹焕就随口问了声,得知他外出了,而且应该快回来了后,就想着等一等吧,可并没有想过等到了后要干什么,更没有什么必要的话要跟曹焕说。 呃刚才 这是谭北海从小到大第一次试着当场编造理由,明明没什么要事,就顺便等等你并不是什么羞于启齿的话,但他就是觉得无论如何都对着曹焕说不出口,这导致他支支吾吾了一会儿,只蹦出了几个支离破碎的字。而曹焕这边显然是理解错了,听到谭北海说刚才,就以为他是不是知道了自己因为郑盛家人的事去了市局,所以想问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他神神秘秘地看了圈空旷的周围,小声道: 我、洛老师,以及余了下午去了市局采样,就是郑盛家人的事,确实有一些意外的发现。东西现在在余了那儿,我们去看看吧。 嗯、好的。 谭北海清了清嗓子,有些庆幸尴尬就这样化解了,同时也在反思自己这一系列没有逻辑的行为,究竟是因为什么。 声像实验室的门敞开着,余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个小射灯过来,这会儿正将整个证物袋放置于黄色灯光下,蹲着身子从下往上查看其中的吊坠。 开灯。 余了瞥见两人过来了,指挥他俩把大灯开开,她从地上站起来,坐回了办公椅中,拿了个小镊子,小心地把证物袋给拆了,后又将胸针夹了出来,放置于一旁的软布上。软布上的吊坠,看起来与曹焕所知的无异,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这会儿他也没随身带着,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正当曹焕皱眉围着吊坠左右观察的时候,一旁翻出了一排各类工具的余了开口道: 还没看出来吗? 非常奇怪,但我说不出来。 首先质地用料都不对,这个做工粗糙,非常薄,能透光,而且,余了比划了下,道,比正品大了一小圈。 赝品?! 赝品。 郑丰收随身带着的,是一个假吊坠?为什么?曹焕非常不解,打从知道郑丰收手边有这东西,他就不太明白,从郑丰收的履历来看,他并不符合余了之前描述的拥有这个吊坠的人的画像,你之前说过,这个吊坠是互利互惠又互相牵制的东西,旁人很少知道,不是我带有色眼镜,郑丰收这样的人,是怎么能接触到相关东西的呢? 实验室里一阵安静,曹焕和谭北海同时意识到,如果要有个合理的解释,郑丰收只可能是通过郑盛接触到过真正的吊坠,而真正的拥有者或许跟郑盛岳丈家的人有关。 -- 第153页 所以需要灭口。 曹焕之前冒头的疑虑,如今的可能性变得越来越大。 能接触到关于这个吊坠相关事情的,一定不是普通民众,而郑盛家祖上并没有这样的人物,包括郑丰收,如果不是郑盛,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出竹水乡。 余了的话,更坚定了曹焕的想法,他们三个应是想到一起去了。同时曹焕突觉不对,他、谭北海、莫达拉上个星期刚刚查到的事情,余了是怎么在他没提到过郑盛或许与吊坠有关的情况下,去查郑丰收的。 你什么时候查的这些?我好像没跟你说过关于郑盛的事。 余了轻哼了一声,没回答,当耳边风过去了。谭北海拉了一张角落里放着的凳子过来,拍了拍曹焕的肩膀让他坐下。近几天倒春寒,天气阴冷,曹焕的右腿一直有些隐隐的不舒服,站得久了就会有点撑不住,习惯性会往左腿使力,倾斜地站着,也不算是太奇怪的站姿,就不知谭北海是怎么发现的了。曹焕道了声谢,坐了下去,看余了专心地从左到右循环往复检视她放在桌上的一排工具。终于,余了拿起了一个圆规,她观察了一会儿,眼见着抓住铁杆就要将尖角部分往吊坠上划。 你干嘛?! 曹焕瞬间脸都白了,赶紧起身拦住了余了。 你做什么? 余了一脸疑惑地看向曹焕,手停在半空中。曹焕发现余了并没有想要挣脱的意思,但也不敢因此随随便便放开她。 这是证物,你偷了也就算了,但是绝对不能随便往上划,故意破坏证物是要判刑的。 那不试试怎么知道是什么划的呢? 曹焕觉得他和余了的对话怎么牛唇不对马嘴的,说的完全不是一个东西。 什么什么? 什么什么? 这叶牡丹的花叶上有一条划痕。 谭北海在两人对峙的时候走近了软布,就着顶上的白炽灯光,从各个角度查看了会儿眼前的吊坠,在某一角度下,他发现花叶上有一条细小的划痕,而桌上的那一排工具中,确实只有余了手上的圆规针头最接近。余了甩开了曹焕的控制,拿圆规的尖角悬在吊坠上,对比着划痕,半晌她摇摇头道: 还是粗了。 谭北海蹲下来,学着余了的样子,从下往上观察吊坠,圆规的尖角在这堆工具中算是最细的了,但是对比之下,确实仍是粗了,产生划痕的工具还要再细一些,比如说是 缝衣针之类的?曹焕想起了周丽华缝扣子时用的那种细小的缝衣针,虽然觉得不太可能,还是发言道,凶手难不成是个女的?也不一定,都什么时代了,谁都有可能身上带针,也不对,应该说,谁身上会带着针啊? 服装设计师,打板师这种? 谭北海帮曹焕定位着人群,但想想,首先也不能确定这就是缝衣针造成的划痕。余了收拾好了东西,重新把吊坠放进了证物袋里,丢进档案袋后锁入了抽屉。 行了,我要回家了,你们爱待多久待多久吧。 余了也是个不背包派,双手插兜直接下班。 走吧,我送你。 谭北海和曹焕一起走出门,外头已是一片乌漆嘛黑,虽然近期发生了很多令人担忧的未解之事,但意识到即将要与谭北海共同待在一个小空间中,这对曹焕来说算是难得的小小幸福。 麻烦你了。 曹焕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坐在了副驾驶座上,他等了会儿,却不见谭北海上车,正当他微微坐起身,四处搜寻谭北海的身影时,车后备箱嘭地一声,响起了关门的声音。 你盖腿上吧,只找到这个了,别介意。 谭北海终于上了驾驶座,他手中托着一张印着朵拉图案的艳粉红色法兰绒小毛毯,放进了曹焕怀里。曹焕一看就知道这肯定又是哪个小孩遗忘在车上的物品,法兰绒手感极好,他摸了好几下,才展开盖住了腿。为了让玻璃上的雾气散去,谭北海打开了暖气后,摁下了两边车窗,冷风一下子灌了进来,吹得曹焕打了个哆嗦,裹紧了小毛毯。 对了,我昨天打电话问了左清源老师,她说找到我们要的那份意见书了。 曹焕想起了这一茬,向谭北海汇报道。 不好意思,最近有些忙,我忘了打电话问她了。 白雾散去,谭北海发动了车子,在寂静的夜中,他有些心不在焉地开着车,不知道在想什么。曹焕没发现谭北海略微紧张地握着方向盘的手,自顾自地继续道: 她说她近期事情多,只有星期四会在鉴定所里,六点前我们过去的话,她应该都会在的。 好,到时候我过来接你,我们一起去吧。 那你会不会很赶啊?我下班比较早,直接过去就行。 这样也好,到时候路上小心。 但说来有些奇怪,电话里听左老师的声音有些怎么说呢,不像是病了,我如果是第一次跟她接触的话,也许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但跟她之前说话的语气不太一样,感觉她特别疲累,或者是丧气?灰心?我说不好。 -- 第154页 据我所知,左清源法医虽为所长,但一直是工作在第一线的,自己所里的事情还得她事事劳心,肯定会比较累吧。 也是。 曹焕心里想着回去问问周丽华,一般给长辈吃的保健品买哪些好,他打算到时候给左清源带一些过去。正想着,车突然靠边停了,曹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透过前车窗,前方也并不是到了十字路口,不过这条路确实是往他自己家方向的没错。 你等等,我马上回来。 谭北海没有熄火,他把自己这边的窗户开了一条小缝,开门跳下车,反手关上了车门。曹焕透过窗户,看到谭北海跑进了对面的一家药店,想到今天谭北海的状态确实有些不太一样,该不会是感冒了吧。曹焕自责地想,人家谭北海对自己的各种小事都很注意,但自己却只会一直叨叨叨,都没发现他感冒了,这么没眼力见,还怎么追人家。没两分钟,谭北海再次跑了回来,曹焕刚想关心两句,手里就多了样东西,他低头一看,是一盒关节贴。 这几天天气不好,你把这个贴在膝盖上会舒服点,如果一直疼,记得要赶快去复诊,小心不要发展成其余病症。 曹焕关心的话都在嘴边转悠了,只能吞了回去,他向谭北海道了谢,一颗心暖呼呼的。 哦,对!我这脑子,这个多少钱啊?我转给你。 曹焕突然想起来应该要把钱给谭北海,于是赶快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了手机,准备转账。 不用。 总受你照顾,我过意不去,要不这样吧,我转个100给你。 曹焕说着就低头往手机上一阵点,也不知怎么回事,这附近信号似乎不太好,转账页面加载了半天。 真不用。 谭北海欲阻止曹焕的动作,被曹焕躲了几次,最后一次曹焕闪得过快,谭北海没稳住重心,本来想撑在副驾驶座位上的,结果只擦到了个边,整条手臂穿过了曹焕颈后方,直接撑在了玻璃上。曹焕被谭北海圈在了极小的范围内,距离对方的脸也就几厘米,彼此口鼻间的呼吸都清晰得很,真的是,差一点点,就亲上了。车内安静了下来,只有空调出风口处的呼呼声,呼呼声持续了一会儿,大概是车内温度达到了设定值,空调停止了加热,车内唯一的声音也消失了,车窗外一辆打着大灯的车从侧旁呼啸而过。 不用给我,要不下次你请我吃饭吧。 还是谭北海先反应过来,他马上撤回身子,面对着方向盘,拉了拉耸起的上衣,手握上方向盘到启动车子的动作在瞬间完成,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般。 嗯。 这边曹焕也不敢往谭北海那儿瞟了,目视前方端坐着回答道,可出的声却如同气音。 是意外是意外。 曹焕在心里一遍遍重复这话给自己洗脑,他能感觉到心脏哐哐哐跳得跟蹦床似的,手心里全是汗,他很想再说些什么,起个话题化解下这尴尬的气氛,但就怕越说越乱,只好闭嘴,在这折磨人的安静中坐立难安。 这有啥的,肯定没暴露,谭北海都没什么反应不是? 曹焕自我安慰道,幸好那药店所在的位置离他家不远,没尴尬多会儿就解脱了。曹焕下车前,小心地往谭北海那边看了一眼,谭北海还是跟往常一样,根本没被刚才的小插曲影响到半分,这让他既松了口气,又叹了口气。两人道别后,曹焕让自己脚步尽量正常地往单元楼里走去,谭北海仍是直到看他进了门,才会开车走人。进入楼道,曹焕余光瞥见谭北海倒车开走了,他站在楼梯转角的地方目送车消失在视野尽头,此时此刻非常想对着天空大喊一声,发泄一下。 第四十话 谭北海成了这一夜曹焕梦里的主角,早上起来,曹焕掀开被子往里看了眼,幸亏他已经是这个年纪的人了,不至于做个梦就得洗裤子。虽是梦,曹焕总觉得手里还残留着谭北海的温度,想当年他初中时梦到喜欢的影视演员,最多也只到握手签名而已,他搓搓脸,下了床,心里感叹岁月可真是把蘸满黄色废料的刷子。 为了避免尴尬,或者说是为了平息那按捺不住要跳脱出口的小心思,曹焕有好些天咬住了牙不去主动联系谭北海,他想起码应该要缓冲到星期四为止,毕竟那天他得和谭北海一起去左清源那儿,避不开得单独相处,别这几天聊着聊着飘起来,到时候一个冲动坏了事。但要真忍住完全不去想谭北海,对曹焕来说还真的就是件难事,他空闲时间里,一不留神手就会点开谭北海的头像,可又得忍着不去发消息,几天的缓冲期,被他过得像惩罚时间一样。 好不容易熬到了星期四,下班时间一到,曹焕关了电脑拔腿就跑出了门,他迫不及待地第一时间给谭北海发了信息。谭北海回得也快,虽然只有一个好字,也够曹焕心里的小人原地蹦三蹦的。 曹焕打了个车,上车后第一件事便是拨了左清源的号码,等待音一秒秒过去,对面却一直没有接起,起码是到了快要挂断之前,左清源的声音才终于传了过来。 您好,我是左清源。 曹焕愣了下,左清源的声音比他上次听到的更为无力一些,他看了眼脚边两盒准备好的保健品,定了定心神道: -- 第155页 左老师,我是曹焕,我现在正在赶过来的路上,您在所里吗? 在的。 我大概十分钟后能到,您您没事吧?是不是最近没休息好? 可能是吧。 左清源明显没有要就这个话题多聊的意思,曹焕在电话看不到的这一头点了点头,道: 那我先挂了,待会儿见。 好。 曹焕赶到的时候,清源鉴定所的大门内一片漆黑,从落地玻璃窗看进去,整个大厅死气沉沉,似乎这些天都没有人活动过的痕迹,他手在门铃前停滞,有些犹豫要不要按下去,如今的种种迹象,是谁都能觉出不对劲来的。 左清源不会出事了吧。 不怪曹焕神经质,他脑中此时忽然跳出了余了说过的话只要是在链条上的人,早晚都会死。想到此,曹焕额头冒出了冷汗,他一手握紧了手机准备随时报警,一手正要按下门铃。正当此时,大约左清源也是等了有一些时候了,百无聊赖地从她的办公室逛到了大厅里,刚好看到了门口的曹焕,快步走过来摁开了门。看到左清源没事,曹焕松了一大口气,他手心里全是汗,僵硬地笑了下,把手中的保健品递给了左清源。左清源两眼眼眶下一片青黑,看起来精神不济,她没有多推辞,稍稍微笑了下,接过礼盒,道了谢。 实际走进门内,要比隔着玻璃往里看更清晰些,各处还是有人活动过的痕迹的地面上一张掉落的纸、前台桌上一小半杯未扔掉的奶茶,想来现在也是过了下班时间了,不开灯是正常的事,曹焕放下心来,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小谭呢? 他要晚一点到。 左清源点点头,领着曹焕进了办公室,她拿钥匙打开了办公桌的第一层抽屉,从中取出了一份纸张泛黄的手写意见书。 就是这个,你看吧。 非常感谢! 真的见到实物了,曹焕的心情激动不已,他双手接过意见书,向着左清源深深鞠了一躬,亮着眼睛翻看起来。意见书其上手写钢笔字迹遒劲有力,用的正楷体所写,工工整整,可惜的是有些地方的颜色变得非常淡了,应该是保存不得当导致的,纸张整体已脆化,曹焕不敢太用力,怕给捏碎了。正如之前曹焕他们所得到的信息,意见书中写明了未发现撕裂伤,倾向于犯罪事实不成立的一面,但上面有提到小女孩身上存在几处淤青,给出的诊断结果中,预估其形成时间是在案发之前。曹焕翻开附件中的检查表,表中的人体图上有几处圈出来的淤青位置,背后还贴着三张照片,一张是小女孩正脸特写,另两张是淤青特写,照片角落写有编号,可奇怪的是,编号并不是连续的,中间缺少了两个号。曹焕皱了下眉,翻到前面的意见书部分,看到附件那一栏中虽有写照片,但没有写明具体张数。如此一来,假设这三张照片中确实是缺了两张,那同时也无法排除照片不止五张的可能性。 左老师,照片都在这里了吗?您看,编号好像对不上。 曹焕跟着左清源进办公室时,就发现她的桌上摊开着一本司法鉴定期刊杂志,那上面有一篇曹焕去年为了不去参加各种烦人的所谓培训,用来赚取继续教育学分而写的法医物证类论文,他自己觉得那篇写得略微敷衍了,要是像左清源这样学术扎实又较真的人看见了,一定会觉得他没上心,所以当时他特意瞄了眼左清源看到是哪一页。而从曹焕开始看意见书起,左清源就一直盯着眼前的杂志了,这会儿他再看,发现杂志一页都没被翻动过。左清源听到曹焕的话,她捏着杂志一角的手突然紧了紧,若不是曹焕有一半的注意力都在那本杂志上,他是无法发现这个小动作的,也就是这个小动作,让他的不安浮了上来。 少了几张吗?那实在不好意思,只能找到这些了,太久以前的东西了,又是没什么异议的案子,保存方面确实有些疏忽。 左清源的解释没有什么曹焕可以反驳的地方,她说完又继续低头去读杂志,仿佛在无声地拒绝曹焕更进一步的搭话。 我可不可以直接向您父亲左商老师请教一下?这份意见书是他做的,有些细节方面,我还想再了解下? 左清源的手无意识地抚着杂志,她没有抬头,笑了笑回答道: 我父亲他退休后就很少管这些事了,时不时就会出游,近些时段也不在本地。 哦,这样。 曹焕观察着左清源的反应,对方绝对是在紧张些什么东西,可是大概出于一些原因不愿意说出来,难道说,左清源是被人威胁了? 左老师,我冒昧问一下,除了我和谭北海检察官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人来问过这案子相关的事? 其他人?左清源脸带惊讶,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马上恢复了先前看杂志时沉静的样子,随意地翻过了几页后道,我刚才也说过了,这是个没有异议的案子,除了你们,还真的没有人来问过相关的。 不管是表情还是动作,左清源在回答这个问题时候的样子及语气,完全没有当曹焕提及照片缺号时,她表现出来的那种紧张与不自然。曹焕特别留意了下在他提到其他人时左清源的反应,对方是下意识地表现出了对还可能有其他人这件事的不解。曹焕这下彻底迷茫了,左清源既然不是受人威胁,那她这样的前后转变又是因为什么呢。 -- 第156页 只有临床的部分吗?当时没有做物证鉴定? 嗯,具体的我不是太清楚,你们给我的编号,只指向这一份意见书。 曹焕无法,只好反复看了几遍意见书,期间他看了眼手机,谭北海那边被一些工作绊住了脚,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过来。左清源不说话,办公室中只有书翻页的声音,这气氛下曹焕不是很待得下去了,他在心里将意见书默背了下来后,站起身与左清源道了别。左清源没多大反应,她朝曹焕亲切地笑了笑,将他送出了大门口,曹焕刚往前走了几步,便听见了背后的落锁声,他转身看去,发现左清源并不是出门回家,而是转过了身,回去了办公室。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曹焕这次再从玻璃大门看进去,昏暗的大厅里,左清源的背影显得异常悲凉,完全不似第一次见她时,她的那种挺直了腰背的意气风发。 曹焕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谭北海应该差不多要到了,他便发了条语音过去,告诉他自己刚从鉴定所出来。信息发出去还不到半分钟,曹焕正想随处逛逛时,他的左侧传来了两声响亮的喇叭声。 对不起,久等了。 路边停着的黑色七座车副驾驶车窗降了下来,谭北海从中伸出头,朝曹焕招了招手。曹焕本来脑子里还因为左清源的事混混沌沌一锅粥,看见谭北海的那一刻,顿时清爽压过了混沌,蹦蹦跳跳跟着上了车。 我看了那意见书了,跟先前我们得到的信息差不多,是否定的意见,不过附件照片少了几张,按左老师的说法是实在找不到了。曹焕反手拉出安全带,往扣上一摁,将他看到的信息告诉谭北海道,但那是一份临床鉴定意见书,不是物证的,你们调到的档案中没有关于此的说法吗? 没有,只说是意见书,以及给出了意见书的编号。如果是这样,也比较好解释为什么当年案子会因证据不足而定为不起诉了,很有可能一开始,就没有取到物证相关证据。 嗯 谭北海看了一眼曹焕,发现他似乎被什么事困扰着,便问道: 你在想什么? 啊?哦,是是左老师,她的状态不太对劲,刚才见到她人,真的是憔悴了很多,可我实在想不出是因为什么。曹焕摸了摸鼻子继续道,我试着旁敲侧击问了下她是不是受到了威胁,或者感知到了什么,但好像并不是我所想的那样,但我可以肯定,她一定是有什么事没有说。 左老师选择不说,那一定有她的道理,可能是她自己也没有完全弄清楚,所以正在为此苦恼。 你说的也是,对了,莫达拉说他明天会来一趟中心,讲一下现在案子的进展,你过来吗? 我 谭北海蹙了下眉,难得犹豫了起来。曹焕话说出口后才觉得不太妥,谭北海工作挺忙的,之前也总是加班如便饭,近期自己似乎是太依赖他了,完全没考虑到他需要花多少精力来协调工作和业余。 你工作要紧,到时候我转述给你听吧。 不是,明天我有一天休假,何检察长强制给我放的,说我有三年没有休过年假了。 啊这样,那你好好休息,身体要紧。 也不是 谭北海开着车目视前方,欲言又止,余光可以瞥见一脸疑惑的曹焕,他想说的本是件非常平常的事,但是话一到了嘴边,却怎么都无法说出口,这是他既上一次搞不清自己为何无缘无故等曹焕后,人生中第二次如此纠结。 是这样的,何检察长和我们科的科长都说看我天天没日没夜地工作担心我的个人问题,所以安排了一场相亲。 过了好半会儿谭北海才开口道,说得磕磕巴巴的。 相亲。 曹焕如遭晴天霹雳,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一拖再拖,竟即将把自己给拖得输给相亲。他以极慢的速度转过身坐好,手指一下下抠着安全带扣,进入了反思模式。他曹焕,凭什么认为谭北海必须得站在原地等着他来追,又是凭什么认为谭北海一定会接受他的追求,而不是把手伸向别人。曹焕抿紧了嘴,目视前方,眉毛不自觉地耷拉了下来。这个反应被谭北海瞄右后视镜的时候看到了,他后悔刚才说实话了,之前那么纠结,就是心里隐隐觉得曹焕会不高兴,至于为什么会不高兴,现在还不在他的理解范围内。 其实这事之前他们提起过很多次,我全部拒绝了,院里例行组织的未婚单身人士跟律所的联谊会,我也从没去过,所以这次强制给我休假,就是想要让我去一次。说实话我现在还不想考虑这方面的事,这次答应,我想的是去拒绝一下,马上回来的。明天约的是早上,中午前能结束,我到时候过来中心会给你发信息。 哦,好的。 曹焕并没有因为这些话而感到轻松,他全注意力都在那句我现在还不想考虑这方面的事上,这可相当于直接拒绝了他,他还真的挺想问下谭北海什么时候准备考虑,不过他理智还在,最多也就心里问问。曹焕小小地叹了口气,看着眼前的霓虹夜色,都感觉要比平时黯淡了不少。谭北海这下是真的闹不明白了,他明明都解释了,为什么曹焕看起来还是蔫蔫的,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在他以往对付小屁孩们的经验里,还真从来没遇见过曹焕这样的例子。曹焕下车时也不似以往那般欢脱,背对着谭北海道了声谢,低着头就下了车。谭北海有些不知所措,在曹焕走出几米后,他一下打开车门,行动快于思考地叫住了前面驼着背的身影。 -- 第157页 曹焕! 啊,怎么了? 曹焕慢悠悠地转过了身,眨眨眼看着叫了他一声却又没了下文的谭北海。谭北海根本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他吞咽了下,大脑疯转,良久,他绕过车子走到副驾驶的位置,伸手从储物盒里翻出了什么东西,走向曹焕,拉过他的手,塞给了他。曹焕低头看了一眼,手中是一条柠檬曲奇味的白巧克力。 是榕榕买的,她放在车上就忘了这事。谭北海表情懊恼地说着这话,东西递出去了,他才想起一个问题,曹焕似乎并不喜欢吃太甜的东西,最大接受度,好像也只到巧克力豆包为止,他只得补充了句道,说是新出的口味。 谢谢。曹焕点点头,礼貌地朝谭北海笑笑,晃了晃手里的巧克力,道,那,再见。 嗯。 谭北海挥了挥手,目送曹焕走进了单元楼,没入黑暗中,他丧气地挠挠头,回到了车上,手搭在方向盘上好一会儿也没有离开,他看向车前窗外的树影,一时有些不认识自己了。 第四十一话 谭北海比约定的时间早了十几分钟到了科长发给他的定位地址,相亲地点位于市中心的一家咖啡馆,虽说是市中心,但这家咖啡馆的位置却是坐落在繁华街区的背面,人流稀疏,不过胜就胜在闹中取静,环境极好。咖啡馆中只有三桌客人,谭北海推开门走了进去,一眼看到了离门较远的靠墙一桌,一位举起了手向他挥舞着的长发姑娘。谭北海朝那姑娘点了点头,走了过去,不过他没打算坐下,准备拒绝话说出,便直接离开。 您好,不好意思,我现在还是想以工作为重,不想浪费您的时间,所以 哎哎哎!等下等下!那姑娘打断了谭北海的话,压了压手示意他赶快坐下,你先坐下,坐下说。 谭北海不明所以,见那姑娘一脸急切,只得犹豫地缓缓拉开了面前的椅子,坐在了那姑娘的对面。 看到外面那两桌了没?都是我家里人,你这要是马上就走人,我可就得被说死了。 姑娘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连带着谭北海也不敢用正常声音说话,也小声地回道: 您说是我这边拒绝的就好。 他们要是能信,我还巴不得呢。姑娘背靠在椅子上,双手抱胸感叹道,你可别误会啊,我也不想来相什么亲,我可是有男朋友的人,是我国外读书的时候认识的学长。哎,但我男朋友他是搞音乐的,自己有个乐队,还出过一两张专辑呢,他家里人开明,很支持他,我家里人嘛你懂的,过于保守。不过你可别以为我男朋友就是个不学无术的人,他在校成绩可好了,是学金融的,现在还没毕业呢就已经拿到了好几个offer,他的打算是毕业后好好工作,业余时间玩玩音乐,未来规划得可清晰了。你要是没什么事,就帮我个忙,待够半小时就成,后面的事不用担心,我来解决,绝对不会再次麻烦到你! 人姑娘都这么保证了,谭北海也不好再说什么,便答应了下来,打算陪她坐满半小时。这姑娘是个不怕生的人,一边偷偷观察着另两桌人,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给谭北海做自我介绍,她也并不需要谭北海跟她一问一答,自己就在那儿自问自答得挺开心。 我之前就听说过你了,我爸常在我耳边说你这好那好的,他觉得那么好怎么不自己嫁了啊。姑娘玩着桌上的菜单立牌,突然意识到这么说不太妥,马上笑嘻嘻地跟谭北海道了个歉,不好意思啊,我没说你不好,你挺好的,一点都不像是个需要相亲的,话说你今天居然穿制服就过来了,进门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呢。 谭北海朝姑娘笑了笑,喝了一口自己点的桂花龙井,他听姑娘自我介绍说到大学时,想到了和她同一所大学出来的余了,随口说道: 我有一个认识的人,也是从你读的那个大学毕业的。 真的啊?!叫什么名字?我们那儿中文圈就没几个人,说不定我还认识呢! 名字是余了。 姑娘原本还兴奋着的笑容,在听到这名字后一瞬间凝固了,她眼神漂移,慢慢地把背靠回椅背上,脸上的表情渐渐转变成了一种既尴尬又不屑的复杂混合。 她啊她这么跟你说的吗?毕业,她那可不算是毕业,是被学校劝退遣返的吧。 你认识她? 谭北海有些不解,余了的很多事到现在为止都遮遮掩掩的,现在乍一听到这么负面的信息,加上最近曹焕似乎与她走得比较近,自己家的黄榕和黄园生也好像与她有接触,不知道她会不会暗地里对他们做些什么,一想到这层面,他不自觉地整个人都严肃了起来。那姑娘看到谭北海严肃的表情,顿时有些羞惭起来,以为余了是他朋友,而自己说了他朋友的坏话,她坐正了身体,掩饰性地喝了口饮料,尴尬地笑了笑道: 不能说认识,只是知道,知道有她这么个人。姑娘越说越觉得自己不自在,她放下杯子,玩起了自己的头发,不去看谭北海的脸,继续道,哎呀,留学生圈子很小的,特别我们这学校,公认的难进,国人数来数去就那几个。在国外人生地不熟的,语言也不是熟悉的语言,文化差异还那么大,人难免就会觉得孤独,很多情绪都会随之放大,反映到表面上,那就是特别容易抱团,会本能地排斥不合群的。 -- 第158页 余了余了她这种有着神一样履历的人,谁刚知道的时候不会觉得哇!的啊,但是她跟我们不一样,首先待在国外的时间就长,不会觉得自己格格不入,活得挺自由的,我们这个小团体邀请过她几次,她都不来,于是有些人就渐渐地开始酸她了呗。姑娘叹了口气,绞着自己的手指,其实说实话,包括我在内,有不少人是挺羡慕她那种完全不在意你们怎么想,想说不就说不的能力的,但羡慕归羡慕,要让我也像她一样,还是做不到的。你不知道,刚出国那几年,是真的很难生存的。总之,看不惯余了的那些人吧,本来在国内人生就挺顺遂的,不知有多少人追着捧着,不知不觉就会有那种架子在,余了这种完全不care他们情绪的人,难免就成了他们的眼中钉。所谓的小团体意见领袖,常常会在聚会的时候说她的不好,比如什么待的时间久就以为自己是外国人了,结果还不是拿着我国护照啊,什么这个年纪就读博是不是用了什么肮脏的手段啊之类的。另外还有其他很多很难听的话刚才我也说了,那种环境下任何小情绪都会被放大,总是听到这种坏话,连本来不参与的人都会为了获得认同感而开始主动编造一些不好的事情来说,所以其实余了的任何事,在我们这个留学生圈子里都会得到快速传播。 去年10月底的时候吧,有一批仪器送来学校实验室,刚好就是余了在的那个,应该是她负责去接的吧,后来物流公司的人往回开时,因为刹车失灵出了车祸,当场死亡。司机是个国人,没记错的话这事国内还报道了呢,会闹那么大,主要原因是发现死的那个人,其实是个一直没抓回来的境外在逃人员,收受贿赂的好像!当地警方调查到的事故原因是车辆故障,说是刹车的那个什么电线还是啥的,被人为地用刀切断了,物流公司坚称每辆货车出发前都会进行全面检查,还拿出了检查单,不知道真假,反正警察是信了。警方后来来学校查了监控,发现在学校车库卸货的时候,余了曾经上过一次车,听说余了解释说的是当时司机叫她先把车上的签收单签了,所以她才上去的。就这样什么人证物证都没有的情况下,断断续续地审了余了快半年,最后因为证据不足,再加上这个物流公司被查出来违规操作,对人员的证件审查不严格,警方就放了余了。算起来,余了本来今年可以博士毕业的,这一拖,肯定要延毕,再加上这事不清不楚的,学校觉得影响不好,就把她劝退了。说明下,我也是听别人讲的,其中有没有虚假夸大的部分,我就不知道了。 姑娘说完后,看谭北海似乎表情更为严肃了,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她见谭北海一直不说话,有点心慌,小心翼翼地接着道: 那个你能不能帮我跟余了道个歉啊,我以前在小团体里的时候也但是我已经脱离他们很久了!姑娘卷着自己的发尾,一脸纠结,最后还是大大地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道,还是算了,她应该根本不care这种事,可能连知都不知道,也就我们自己在自我制造优越感,还是别告诉她了,何必再给她添不痛快呢。 时间差不多了,我有点事,要先走了。 今天意外得到的信息,让谭北海很是坐立不安,他低头给曹焕发了信息过去后,将手机揣进兜里,穿上外套就走去前台结了账,没等姑娘再说什么,他推开门快步离开了咖啡馆。 哎! 姑娘想叫住谭北海,一出声才发现自己没记住他叫什么名字,她望着门口,心里郁闷得很,没想到这次相亲,还让她回忆了一把自己曾经不堪的一面,她发了会儿呆,知道另两桌偷偷观察着他们的亲戚已经走过来围着她问东问西了,但具体问了什么,她是一句话都没能听进去,她现在特别想找个人倾诉,于是拿起身边的手机,给自己男朋友发去了信息。 莫达拉这些天估计没怎么好好睡,挂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敲响了临床办公室的门,陈弥捧着奶茶把他迎进来,见他这憔悴样,露出了老父亲般慈祥又同情的面容,将自己珍藏着的咸蛋黄鱼皮拿出来塞给他吃。莫达拉毫不客气地拆了包装啃了起来,一边啃一边感叹道: 我年前体检,胆固醇有点高。 说着又捞了一大片进嘴里。曹焕忙完一组检查,边摘手套边进门,见莫达拉坐在他位置上,桌上还堆着不少由陈弥贡献的零食,他回头看了眼外面,没有副主任的身影,赶紧反手关上了门。 开茶话会呢!快把东西拿开,别弄脏了我桌上的材料,卖了我都赔不起。 报告呢? 莫达拉瘫在办公椅上,一边吃一边看曹焕收拾,他伸出沾着蛋黄屑的油腻腻的手,向曹焕一摊。曹焕拍开了他的手,把桌上的材料都堆到远离他的地方。 在物证办公室那儿,我去拿,你去声像实验室等着。 啊?不想动。 那边安静。 曹焕意有所指,声像实验室有隔音,是个说话的好地方,再者,余了偷了证物,还发现上面有划痕的事,他还没跟莫达拉说过。莫达拉伸了个懒腰,极其不情愿地慢吞吞站起身,学着老爷爷走路的动作往外踱步,嘴里嘟囔着: -- 第159页 就知道折腾我这把老骨头。 曹焕往返了一趟物证办公室,拿着装订好的报告走到声像实验室时,看到莫达拉不知为何坐在角落里,与办公桌前的余了隔了相当长的一段距离。莫达拉对曹焕招招手让他过来,待他走近了,神神秘秘地问他道: 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干嘛? 那你看得见我这个人吗? 你什么毛病? 那就不是我的问题,就说年轻人不要整天对着电脑戴着耳机,弄得眼睛不好,耳朵也不灵。 莫达拉这边话音刚落,立马就遭受到了一颗飞过来的螺丝钉袭击,余了反手扔得相当快准狠,等人反应过来再往她那边看去,她好像刚才完全没动过一样。曹焕琢磨过来了,估计是余了受不了莫达拉这聒噪的人,干脆从头到尾没去理会他。曹焕不参与他俩的小学生打架,拖了张凳子过来坐下,用脚踢踢莫达拉的腿,示意他可以先说了。莫达拉粗粗地翻了下四份DNA报告,结果在意料之中,道: 具体的验尸报告出来了,死亡时间和我之前说的无差,就不多赘述了。不过关于郑丰收,他的死法跟其他三个人不一样,郑丰收是脑后部受到尖锐物体的撞击,头骨碎裂导致死亡的,他胳膊肘往上一点的这个地方有掐痕,莫达拉指了下自己的胳膊道,且右手手掌心有一条较深的划痕,法医判断应该都是死亡前不久形成的。 也就是说他生前曾与人有过搏斗? 是的,从他的指甲里也发现了皮屑。其余三人的死因倒是一致,说到这里,莫达拉神色凝重了起来,顿了下道,是注射毒品过量。 毒品? 对,但奇怪就奇怪在,我查过了他们的资金流向,除了每个月会有一笔刚够四人生活的钱从一个匿名账户打过来以外,没有什么不对劲的流水,茉莉小镇周边能查的监控也全都查了,这四人几乎不出门,也完全不跟旁人接触,他们邻居甚至都不知道这房子里还住着人。 匿名账户估计就是郑盛的吧,可毒品 短短两个字,让事情再次复杂上了一个程度,曹焕挠着后颈肉,浑身不舒服。 确定是他杀吗? 一直忙自己事的余了突然开口问道。 指哪个? 我说,死法不一样的那个,确定是他杀吗? 问到点上了,现在还真是无法确定,一没找到第一现场,二没发现作案工具,只能勤勤恳恳日夜不休地找事发当天拍到过郑丰收的监控记录。我们历经千辛万苦,瞎了好几双眼睛,终于在昨天晚上找到了郑丰收最后消失的地方,刚刚划分了几个他可能前往的区域,打算进行下一轮惨无人道的眼球□□。 都有哪些区域? 一个是山区,一个是化工钢铁厂房区,一个是海运集装箱堆场。 查海运集装箱堆场。 余了快速道,后边两人都朝她看了过去,莫达拉不解道: 为什么?这什么原理? 余了把装着仿制吊坠的证物袋拿在手里,转过了身道: 这上面沾到的灰尘中,盐分很高。 曹焕简直没眼看,一手捂上了脸,果然边上的莫达拉眯眼仔细看清余了手里的东西后,一下子跳了起来道: 你!你拆了?这是证物啊!可不能说拆就拆!不让我知道也就算了,让我知道了,我!我!我 余了完全不理莫达拉的话,继续说道: 你们如果检测那人的鞋底或者衣服,应该也能发现。 嗯微量物证还真检测过了,但结果一切正常,不过也是,我们发现这四个人的外衣全部是死后被人换过了的,而且换得还挺匆忙,女性死者的衣服前后都弄错了,凶手很谨慎,我估计原本的衣服应该是被烧了。你手上的这个,原先是在郑丰收的内衣口袋里发现的。 那现在有怀疑的犯罪嫌疑人了吗? 曹焕问道,莫达拉刚想回答,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曹焕隐约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他认出那是谭北海的声音,赶紧去给他开了门。门外的谭北海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他站在门口仔细打量了一下曹焕,才走进了门内。 你来啦。 我给你发信息了,你看到了吗? 曹焕一摸口袋,心想糟糕,刚才检查完后把东西一股脑全扔在了办公桌上,包括手机。 放办公桌上了没拿 曹焕瞥见谭北海似乎不太高兴的样子,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不过谭北海这不高兴的情绪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就恢复了原样,他转而看向余了,眼睛里有抹不掉的敌意。曹焕不解,以前余了对谭北海有敌意的时候,谭北海都是选择对余了的瞪视采取视而不见的措施,而今天却一反常态地盯着余了看,且表情不善。那边莫达拉完全没发现气氛有什么改变,对刚才曹焕的疑问回答道: 哪有什么怀疑的人啊,屁都找不出来一个嫌疑人,这四人的人际关系小于等于零,全部不工作,靠郑盛给钱生活,吃穿用度全是网购,连快递员都基本见不着他们,东西都放在门口的小桌子上。 -- 第160页 曹焕先向晚到的谭北海复述了一遍刚才莫达拉讲的情况,谭北海认真地听了,等曹焕说完后,问道: 手掌上的划痕大概是什么样子的?有说可能是什么工具划起的吗? 谭北海一问,曹焕才意识到他这是把吊坠上的划痕和郑丰收手上的划痕联系起来了。 嗯我们那儿的痕迹老师看了后,说是不规则的尖锐物体造成的。 比方说针? 曹焕接道。 没那么细,肯定要比针钝多了,而且针多规则啊,绝对不是。 手上的划痕和吊坠上的划痕竟然不是一样东西造成的,曹焕托着下巴思考着,想这世上存在这种物体吗,又或者是他们真的多想了,假吊坠上的划痕早就存在,并不是因这次事件才出现的,可结合莫达拉给的信息,郑丰收特意把这玩意放在内衣袋子里,想必平常一定是有好好保存的,划痕真的可能是以前弄上去的吗。 难不成他们搏斗的地方,有很多尖角的东西,比如工艺品什么的? 不是。 余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直愣愣地盯着谭北海的衣服看,她像是看不清似地微微眯了下眼睛,向着谭北海走了过去。谭北海站在原地没动,也想看看余了这是要做什么。余了在离谭北海还有一米不到的距离时,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了他左胸前的衣服,道: 是徽章。 徽章?曹焕随着余了的动作,看到了谭北海制服上别在左胸前的检徽,谭北海低头看了眼,将检徽摘了下来,放进曹焕手里,曹焕仔细观察了下,那检徽整体是个圆形,下方如水滴,形成了一个较钝的尖角,他恍然大悟,道所以背后的别针可能是造成吊坠上划痕的原因,而底下的尖角部位可能是造成郑丰收手心划痕的原因! 余了拿过曹焕手中的检徽,把徽章背后的别针挑出来,隔着证物袋在吊坠上方比划了下,点头道: 应该就是这个。 等等!吊坠上有划痕这事我怎么没听说过,果然拆开过了是不是!你们! 莫达拉,你上次在检察院拍的案卷图还在手机里吗?那个小姑娘案子的。 曹焕突然想到了什么,拉住了来回走的莫达拉。 你这么一说,我忘了删了,你自己看吧。 莫达拉把手机拿出来,调出了相册给曹焕,曹焕直接将页面滑到了最后一张,谭北海在旁边看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曹焕将手机屏幕转向莫达拉,指着承办人签名处道: 试试看查这个人在案发时间前后的行踪。 沈 莫达拉艰难地辨认着草书的签名,换了几个角度也看不懂签的是什么。 沈利。谭北海冷不丁开口道,他现在是我们院的副检察长。 沈利原先在法院工作过,也算是跟当时还在法院鉴定处的叶怀国有点头之交,不过他父亲后来去了中央,他也就跟着浑身金光,不多时就调岗去了检察院任了高级职位,但升到了副检察长后,已将近十年没有任何晋升了,他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眼前的何运舟能早点退了,都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还不肯把位置让出来。 小沈啊,今晚有空吗? 沈利走着神,何运舟今天不知道抽什么风,过来他办公室闲聊了一下午,搞得他烦得很,现在这话一出,看来晚上他也要陪这老东西了。 没什么事,有空的。 那正好,你以前不是在法院任过职吗,不知道还记不记得叶怀国,原来鉴定处的,他是我老同学,今天他请吃饭,我看我们要不一起去吧,就是个私人聚会,大家开心开心。我记得你儿子前两天不是从国外回来实习了吗,就当我们这些个老伯伯给他接风洗尘,叫过来一起吃一顿吧。 沈利是一万个不想去,但现在自己总还是低人一等的,只得硬着头皮陪着笑答应了下来。叶怀国定的饭店是个档次中等的特色餐厅,沈利挺嫌弃这种花里胡哨的地方的,他还是喜欢那种雅静的会所,但是现在纪律作风抓得严,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去过了。到了指定的包厢,一开门,沈利刚才还一脸阴郁的脸上立马堆起了笑容,跟叶怀国像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样又是拥抱又是嘘寒问暖的,这期间他瞥了瞥桌上的菜,明显的工作餐搭配,他心理对这种低档次的菜品嗤之以鼻,面上却还是要表现出满意来。 小沈啊,好久不见。 沈利略微皱了皱眉,当年确实叶怀国的职位要比他来得高,但今时不同往日,叶怀国早就退了,现在就是个民营企业的老板,而自己居高位,这样小沈小沈的叫,一点规矩也没有。 叶主任您也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啊。沈利把自己儿子拉到面前,向叶怀国介绍道,这我儿子,今年毕业,回来实习,我记得您女儿是不是刚研究生毕业啊,您看您女儿也是国内名校,我儿子呢,国际名校,年龄又差不了多少,要不让他们两个认识认识? 爸!我们先坐下吧,叶伯伯好,何伯伯好。 -- 第161页 沈利瞪了自己儿子一眼,觉得他给自己丢面子了,他朝叶怀国扯了扯嘴角,拉了张凳子坐下。毕竟何运舟和叶怀国才是老同学,两人在饭桌上谈的话题,有很多是沈利插不上话的,只能陪着笑听着,他越听心里的火气是越大,面前的菜也吃得无滋无味。这中间服务员还上了一道豆腐脑,沈利看着眼前的这一盆豆腐脑,心理直骂叶怀国是个抠门佬。叶怀国跟何运舟聊了大半天,好像才发现还有个沈利在,这才站起身向沈利这边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胳膊: 小沈的仕途还真是一直挺顺遂的,能力也很不错,以后一定会超过你爸的。 沈利忍住了拿手拍拍叶怀国碰过地方的冲动,很不满他这种好像上级对下级的语气,即使年龄上叶怀国确实是长辈,可身份上完全不在一个等级。沈利勉强地笑了笑,回道: 叶主任,您当年要是不那么早就退了,现在哪还有我的份啊,真是可惜了。 哪有什么可惜,人各有志嘛,来,我敬你一杯。 那恭敬不如从命了。 沈利想拿起手边斟满了白酒的小酒杯,却被叶怀国一手给拦住了。 今天我们不喝酒,又不是应酬,都这个年纪了,养生是第一位的,来试试我费了不少功夫买到的顶级乌龙茶。 叶怀国说着拿了个空的玻璃杯过来,将不知何时放在边桌小茶壶里的乌龙茶,倒了满满一杯给沈利。沈利看着眼前的杯子,这回是连假笑都挤不出来了,他望向坐在那儿自顾自吃着菜的何运舟,又看了看叶怀国堆满了笑容的脸,要不是教养在那儿,这瞬间他都想摔桌子走人了。 怎么,突然喝起茶了呢。 沈利不情不愿地接过那杯茶,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在说。 诗有云,此物清高世莫知,世人饮酒多自欺*,来来来,快尝一尝。 叶怀国朝沈利扬了扬手中的杯子道,却不自己先喝。沈利后槽牙都要咬碎了,他握紧了杯子,跟叶怀国碰了碰,忍着满心屈辱地抿了一小口,便将杯子放在桌边,不再去动它,连看一眼都不愿意,仿佛那是什么剧毒的东西一般。沈利自此,直到聚餐结束,都没再动筷吃过一口菜,跟何运舟和叶怀国分别时也不愿再装得大方得体,借口自己身体不适,粗粗道了别就拉着自己儿子走了。一上车,沈利突然双手砸在前座椅背上,把刚跨上驾驶位的自己儿子给吓得小小惊呼了一声。 爸你、你怎么啦? 怎么啦怎么啦,你就知道吃吃吃,吃成个傻子!连别人欺负你爸都不知道! 您说什么呢,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发生什么事?妈的!叶怀国何运舟这两个老畜生!你想想看!哪有人饭桌上有酒不喝,却要敬茶的?啊?! 我当什么事呢,以茶代酒不是挺平常的嘛。 你!你以后被人卖了估计还帮人数钱呢!叶怀国敬何运舟的时候有敬过茶吗?怎么到我这里就是茶了?还是乌龙茶!明摆着说我是内奸,要查我! 查茶,哈哈,爸您想多了吧,不就杯茶嘛 闭嘴! 沈利被自己儿子气得喘不过气来,向着他的头就是一掌打了过去。 哎哟危险!爸我开车呢! 沈利胸口大幅度起伏着,靠在后座椅背上,他按开了车窗吹了会儿风才冷静了下来。 哼,叶怀国你干过什么事别当我不知道,你这次可是失策了,别忘了我曾经跟你在一个地方待过,你让我难看,我也不会让你好过的。 沈利心里有了个主意,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出自皎然的《饮茶歌诮崔石使君》 第四十二话 四月中旬开始,寒气褪去,气温渐暖,一些在冬天里拖着不愿来做采样检查的人,这会儿也跟结束冬眠似的,终于是肯动身了,好几天里,中心都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秦诗一大早来开门时,门口就已经有些人排队等着了,她脚不沾地地忙到临近中午,才略微有了些空闲时间。好不容易能抽空点个中餐吧,谁知刚握住手机,副主任突然开门从他办公室里走了出来,吓得秦诗赶紧把手机藏在背后,眼睛瞪得像铜铃。副主任看起来一脸焦急,没有分给秦诗丝毫关注,他一个转身颠着肥肥的肚腩,奔跑着横穿过等候大厅,往主任室而去,跑得那永远一丝不苟、跟镶嵌在脑袋上似的头发都微微飘离了原地,露出了其下羞涩锃亮的头皮。秦诗眨眨眼,魔鬼这幅样子挺少见的,她等了会儿,见主任室那边没有什么太大动静,小心地趁着魔鬼出来前,赶紧把外卖给点了。 叶怀国和副主任是一起出门的,两人俱神色凝重,步伐也不比原先的悠闲,急急地快步走向前台。叶怀国来到秦诗面前,弯腰小声地吩咐道: 秦诗,你把中心里的男同事们都叫到文书实验室去,快。 秦诗不明所以,但看叶怀国的表情,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她没有多言,答应了一声后马上跑着去叫人。曹焕最近总时不时在摆弄手机,不仅引来了斜后方坐着的陈弥那满含八卦的关怀眼神,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并不是他主动抱着手机不放的,而是这些天谭北海不知道怎么了,经常给他发信息,虽然内容都是跟各种案子有关,遣词造句也很简洁,没有任何令人遐想的多余话语,但频率实在是能载入他俩有聊天记录以来的史册的。 -- 第162页 曹焕,陈弥,去文书实验室,快点。 啊?为什么呀? 陈弥一边撕咬芒果干一边不情不愿地问道,秦诗把命令传达到了,就奔向了下一个科室,完全没有要回答陈弥的意思。 走吧。 曹焕低头手指飞快地结束跟谭北海在这一时段的聊天,他把手机揣兜里,起身慢悠悠地往外走。陈弥抽了张湿纸巾擦了擦手,跳了两步跟了上去,一脸不解地问道: 老大你说这是为什么呀? 我哪知道。 曹焕和陈弥晃荡到文书实验室的时候,里面已经有好几个人在那儿了,叶怀国和副主任也在,两人坐在会议桌的领导位上,正交谈着什么,跟在曹焕后面进来的是病理和毒物的两位男同事,最后才是秦诗,她进来后,反身关上了门,搞得神神秘秘的。 主任、副主任,人都在这儿了。 怎么有种要集体枪毙的感觉。 陈弥拿胳膊肘悄悄捅了捅曹焕的腰侧,他这一捅,力道略大,曹焕只觉得肋骨一阵酸痛,条件反射一掌拍在他胳膊上,让他别讲话。叶怀国见人到齐了,站起了身,他把这屋里的几人分成了三组,示意他们一组搬文检仪,一组搬显微镜,还有一组搬光谱仪,要把这三台仪器全部搬去仓库。 我们手上有几个案子要用到这些仪器,搬走了出不了意见书啊。 两个文书助理互相看看,纠结地向叶怀国问道。 先停一停吧,把其他能做的做掉。 叶怀国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快点搬,不打算再多做解释。曹焕和陈弥、仝靖分在一组,共同负责搬文检仪,仝靖推了推眼镜,试着抬起一角,仪器纹丝不动,倒是看着最不情愿的陈弥单手抓着一边就把文检仪给整个抬了起来,轻松得仿佛这玩意是泡沫搭的。 怎么突然要搬仓库了? 曹焕一边搬,一边问对面咬紧了牙关吃力抬着的仝靖。 好、好像出事了,刚才、主任还问我、账上有多少钱、有没有个四五百万、有个屁、有四五百块都算不错的了。 只有四五百块?!那我们这个月工资怎么办啊? 陈弥不可置信地问道,眼看着就要撒手,吓得仝靖眼镜差点掉了。 我那是夸张修辞手法、懂不懂! 仝靖用力得手指关节发白,在终于把文检仪搬进了仓库、能放下的那一刻,他眼前都冒出了金星,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纸箱上,拿手扇着脸。 没说具体什么事? 没,但以我对钱的敏感度,要搬的这三台仪器加起来差不多是那个价吧。 曹焕总觉得有些事发突然,他让陈弥先回临床办公室,自己则往文书实验室走去,想去探个究竟。实验室里,果然叶怀国和副主任都还在,秦诗则是收拾走了三台仪器相关的使用手册,她将其他仪器都挪动了下位置,使得乍眼看不出实验室里少了三台仪器。 凑一凑也不太够,我桂园那儿有套20多平的小房子,卖掉可能还有个将近一百万。 卖房子也要时间,这来得及吗? 那能怎么办,低于市场价也没关系,到时候让中介帮帮忙,尽快卖了。 你说他们是不是故意的?特别是那个沈利,你在法院的时候他就跟你不对付,一个检察院的人带法院的人过来参观?你说他没目的谁信啊。 别说了,先这么办吧。 曹焕听到副主任提到沈利的名字,心中一凛,不知不觉推开门走了进去,问出口道: 发生什么事了? 叶怀国愣了下,没发现曹焕搬完东西竟又折了回来,他看着曹焕思考了会儿,决定还是把原委告诉他。 刚才搬出去的三台仪器,其实是我从法院借出来的,当年我刚退出来办这个鉴定所的时候资金不足,想着反正也是放在法院仓库里没人用的,所以就用了点关系,一借就是好几年。本来是想赚了钱就自己买,结果一直没赚到那个钱,这些仪器底部都还贴着法院的标签,要是被发现了,会牵连不少人。 先还回去一段时间不行吗? 要是能这么简单就还回去,今天也不用费这劲藏起来了,而且,明天就会来几个人,说要专门看看这几台仪器,因为我们中心在省内是仪器配备得最全的。 曹焕想起副主任说的沈利是故意的,那如果现在还回去,很有可能会着道,沈利不可能没考虑到这点。 那就买嘛。秦诗移好了仪器的位置,转身说道,我出钱。 这可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这里很多仪器本来也是通过我爸的渠道进口的,这三台也不在话下。 不是买不买得到的问题,你不就是为了才过来工作的吗,这不就等于你妥协了。 我那都是小事,现在这边要紧,交给我吧主任,保证周末前能配齐了! 秦诗说着小跑着往门外走去,曹焕待着也尴尬,向两位主任欠了欠身,也跟着出门去了。 -- 第163页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曹焕可以说是一脸懵地听了场天书,每个字他都懂,怎么连起来就不知道在说什么了。 我爸,跟叶主任是多年的朋友,叶主任最早开这鉴定所的时候,仪器购买的渠道就是我爸解决的,只不过当时钱不够了,所以才有了这三台借的。 那什么叫你为了什么才过来工作的啊? 呃这个就有点说来话长了,我是家里的独生女,我爸想让我继承他的生意,我呢,喜欢服装设计,对他那集团不感兴趣,本来高考我填了个艺术学校,结果我爸偷偷改了我志愿,给填了管理类的,我一气之下选择了申请转系,反正为这事我俩对峙了好多年。大学毕业的时候双方都选择各退一步,我爸同意了我去做我喜欢的事,但是他明确表示不会资助我分毫,想让我知难而退,而我呢,就是听他的话,来这里朝九晚五地上班。 那你做成了吗? 做成了呀,我有个淘宝店,大学时候开的,最开始的时候真难,设计出来的不仅没人买,没过多久还被大店盗版了,我用料好,所以价格高一点,他们用料差,所以便宜,但买的人不看这些啊,就要个样式,便宜的穿个一个季节就扔,也不心疼。哎,都过去了,好歹最后还是被我给熬出来了,现在我每个月光利润已经能达到将近二十万了。 曹焕目瞪口呆,虽然经常叫秦诗为秦大小姐,没想到真的是个大小姐。 冒昧问下,你爸是 我以为你们都知道呢,我也没刻意隐瞒过,就是那个诗情画意集团的老总,当初成立的时候,就是用的我名字。 诗情画意秦诗卧槽曹焕还在消化这个信息,所以,意思就是,如果要买那三台仪器,你就得回家问你爸帮忙,也就等于是你妥协了,只好回去继承那好几百亿的家产了? 差不多吧,不过我没那么安分,到时候再想办法逃出去呗。 你们有钱人的世界我不懂。 曹焕心里感叹道,不过显然他还真的是比较靠后才知道秦诗家世的,他不太参与其他人在休息时间里的圆桌八卦会,于是乎根本没有接收到过有关于秦诗的任何信息,他这一问,才知道原来中心里很多人都是知道这事的。 回到办公室,曹焕思考了会儿,他们刚抓到沈利的线索,沈利居然就出来搞事了,也过于巧合,太蹊跷了,总不至于这么巧刚想查他,他那边就知道了吧,但仔细一想,这动静不是朝着他们来的,而是朝着叶怀国来的,这又算是哪门子事。曹焕将这件事告诉了谭北海和莫达拉,莫达拉那边直接拉了他们两人建了个三人群,上来就是一条语音: 查了沈利当天的行动路线,小姑娘说得没错,确实应该在海运那边。 你直接就那么查了? 曹焕担心莫达拉心大,没有避嫌,这样很容易把炮火引到他自己身上。 那怎么可能,我先自己偷偷查的,真是要看瞎了我的钛合金眼,等我有所发现后,我特意找了几个路人的监控视频混在一起,让其他人自己判断,现在明面上第一个发现沈利有问题的就变成不是我了,可不能赖我。再说了,你看了监控就知道了,沈利自己鬼鬼祟祟的,想不说是他都难。 变聪明了啊莫达拉。 那是等等曹神,这什么意思,我在你心目中到底一直是怎么个形象?? 曹焕放了心,把关于沈利要带法院的人来中心的事,大致在群里讲了一遍。 你们觉得他这是有什么阴谋?我想不通他这样做的理由。 我怎么听着这么像私人恩怨呢,确定跟我们在查他这件事有关? 莫达拉,你明天能不能查到足以申请逮捕沈利的证据? 一直没说话的谭北海此时发了一条语音过来,曹焕约莫是他刚好到了午休时间,有空看手机了。 天哪,谭sir,你这是在给我定KPI吗?我尽力吧。 你是想明天当场逮捕他? 对,一举两得,不管他是因为什么要搞你们中心,这样做能一定程度上降低他的可信度,你们这边也能争取到时间把仪器还回去。 这一下我身上就背负了曹神你中心的生死存亡了啊?得,算你们狠,拜拜游戏,拜拜睡眠,我查案去了,再见! 曹焕,你明天尽量躲开他们。 我懂,我怕他可能认识我,说不定山上那件事就是他那你这边怎么打算? 如果真的是沈利,很多事情其实就好解释了,我明天一早就去检察长那里,希望能开绿色通道。 你万事小心。 你也是。 群里没有了动静,曹焕握着手机心脏怦怦直响,不知道是因为大战在即紧张的,还是害怕的,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投入到工作中。 莫达拉连夜带着几人去了海运集装箱堆场,站在入口处,他感叹这地方要作为犯罪现场可真是太有利了,一是监控少,二是道路复杂,各个集装箱都是天然的屏障,天天有那么多铁箱子运进来又运出去的,万一留有证据的箱子已经被运走了,那就是白忙活一场。 -- 第164页 师哥,各个有监控的地方兄弟们都查过了,没见到要找的人,我们真的要满场跑么? 不然呢,趁着晚上没光,拿好手里的紫外线灯,一路走过去一路照过去,有发现就对讲机联系,别磨蹭了,天亮就难弄了,快快快。 收到,走! 几人迅速商量了下路线,一分钟后分配了编号,往各条小路飞速窜了出去。 哎你等等。莫达拉一把拉住紧张到胳膊都绷紧的杨百练,上下打量了下他,这孩子毕竟只是个实习生,半点经验都没,万一出点事他可不好交代,他道,你跟我走吧,查一下附近一公里内有没有什么小房子之类的隐蔽地方。 杨百练一听不用一个人行动,刚才因为害怕但又不得不执行命令而导致的全身颤抖瞬间停了下来,整个人都放松了,眼带感激地朝着莫达拉疯狂点头。 对讲机里时不时地发出嘶嘶的电流声,几个队员的阶段汇报不间断地传来。 001到达东2区,完毕。 002到达西3区,完毕。 003到达北2区,完毕。 东2区没有发现,完毕。 西3区有发现,请求就近支援,完毕。 北2区没有发现,正前往西3区,完毕。 到达西3区发现点,经检测为灯光视觉错误,完毕。 杨百练跟着莫达拉在黑暗中到处找寻,他总觉得暗处会有什么突然跳出来,整个人都紧绷着,莫达拉别在腰上的对讲机每响一下他都会一个激灵,手里的紫光灯管被他捏得都是滑腻腻的汗。莫达拉一边走一边用手电四处照着,似乎前方黑暗处有一块黑色的东西,看起来像是个小屋子。 去那边看看。 莫达拉拿手电朝那边晃了晃,示意战战兢兢到处乱看都快掉队的杨百练跟上。杨百练一看莫达拉已经走进了黑暗里,赶紧跑着跟上去。 这、这、这、这是什么地方啊。 眼前的小屋子很像那种森林里狩猎人暂歇的木屋,估摸最多十个平方米,整个屋子由木材打造,看起来年岁已久,经历了不少风吹雨打,有些木板已经发了霉。杨百练艰难地咽下了一口唾沫,眼前这种简直就是欧美影视剧里经常出现的杀人场所,而且还是虐杀的那种。莫达拉倒是一点都不在意,用脚踢了踢门,小屋子门没锁,一踢就开了,发出了瘆人的吱呀声。 实习生,上。 啊? 还处在自我安慰没事阶段当中的杨百练,猛然听见莫达拉叫他出击,好不容易平静了点的心又狂跳了起来。 干嘛呢,里面没东西,拿你手里的照一下。 哦哦。 杨百练深呼吸了几下,僵硬地走进了小木屋,刚刚一脚跨进门,一股霉味就扑了过来,呛得他咳了几下。 这里估计是原来看场人休息的地方,很久没人用过了。 莫达拉跟在杨百练后面,看着他用紫外线灯照出来的光,屋子不大,没几分钟就扫完了,半点收获都没有,看来这里不是郑丰收出事的第一案发现场。杨百练松了口气,小小地拍了拍胸脯,快步走出了小木屋,一秒都不愿意多留。莫达拉带着杨百练继续在周边寻找着,沿路也出现了两个类似的小木屋,不过都是没有收获,眼看着时间已经接近4点,正是一天中的至暗时刻,不出半个小时,就会有亮光自东方铺开。莫达拉面上不显,但整个人其实都处于极度的焦虑中。 谁! 背后的杨百练忽然大喊了一声,都喊破了音。莫达拉反应极快,杨百练喊声刚落,他已经翻身躲在了就近集装箱的背后,几乎是同时,咔哒一声开了枪的保险。显然黑暗处的人也是带着枪的,莫达拉听到了对面也开了枪保险的声音,他余光瞄了眼全身僵硬地贴在过道另一侧集装箱背面处的杨百练整个人简直是下一秒就要拔腿向前冲的攻击姿势他心里祈祷这孩子别一个头脑发热扑上去。 找到时机就跑,听见没! 莫达拉压低了声音,严厉地说道。 是、是。 杨百练其实双脚已经抖得不成样子了,他不确定到时候能不能跑掉,如果实在跑不掉他看了眼莫达拉的位置总不能让师哥还带个拖油瓶,大不了豁出去了,最多也就一条命。想到这里,杨百练感到自己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上课的时候虽然也听说过不少牺牲的案例,但当时还觉得离自己很遥远,真正到了这个时刻,家人和朋友的脸都不受控制地一一浮现在了眼前,他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莫达拉一手关闭了对讲机,脑内飞速盘算着计划,刚才听到的开保险声音似乎有五六下,现在他们虽然有两个人,但真正能战斗的也只有自己一个,他飞速地朝杨百练那边看了一眼。 槽?这小子怎么哭了??? 黑暗中的人似乎也想明白了自己人数上占优势,开始往这边小心地挪动过来,莫达拉听到脚步声啧了一下,决定先出声震慑对方一下,再趁着这空隙拉起杨百练就跑,幸好这里是堆场,跟个迷宫似的,留条命还是有可能的。 -- 第165页 不许动! 不许动! 对方几乎是同时与莫达拉喊出了这句话,那声音好生熟悉,莫达拉愣了下,然而对面神经绷到极致的杨百练因为这突然出现的声音,跟个弹簧似地就往莫达拉这边猛扑,速度快得莫达拉都来不及反应,眼睁睁看着一大片黑影从天而降地撞过来。 我靠! 莫达拉没能躲开,直直地被撞了个结实,整个背在地上摩擦飞出了一米多,感觉肋骨都要被压断了。 莫达拉? 真是你啊副队,你们大半夜的在这儿干嘛呢,吓人啊。 副队带着几个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看见是熟人,各自松了口气,把枪放回了枪套里,他走过去把杨百练和莫达拉都从地上拉起来,杨百练腿还是软的,站了几次都没站稳。 倒是你们,怎么这么晚了在这儿? 不就那个案子,看了好几天监控,推测这里最有可能是第一案发现场,队里压着媒体呢,给了我们时限尽快破案,这不只好连夜过来了,不过既然你们也过来了,那是不是说 对,毒品化验结果出来了,发现跟我们正在追查的那批货应该是同源的,根据线报,这里有个他们藏毒的仓库。 刑侦的正副队从去年开始就配合缉毒一直在追查一个贩毒案,郑盛家的其余三人都是死于毒品注射过量,当时干脆就把这一条线给归了进去,没想到兜兜转转竟然查到同一个地方来了。 搞不好第一案发现场也是那儿副队你等等,我把几个兄弟都叫过来,我们一起过去。 第四十三话 为了给今天的作战做好完美的准备,谭北海一大早就到了检察院,比预定上班时间早了一个多小时,保安亭的大爷习惯了他们公诉科这帮人时不时起早贪黑的工作状态,看到他时,热情地打了个招呼,硬是塞了个桃给他。谭北海手中有好几个案子处于结尾阶段,还差一些流程文件就能向检察长上交申请,决定起诉与否,他为了能有借口去何运舟那儿,早来就是为了补这些文件的。南珊今天起床时眼花看多了一个小时,她以为自己迟到了,连饭都没吃,急急忙忙地打了个车来检察院,走进大门正奇怪今天怎么人这么少,一抬头,看到大厅墙上的挂钟,才知道自己来早了。南珊松了口气,想着反正人都没来呢,便慢悠悠地一边走一边开了手机音乐功放,随着音乐一起大声唱歌,蹦蹦跳跳地撞开了公诉科的门。 啊!!! 在看到已经端正坐在电脑前的谭北海,南珊的歌声戛然而止,最后以一声尖叫结尾。 早。 谭北海被这突如其来的尖叫炸得耳鸣,他抬头朝门口看去,向还杵在门口的南珊打了个招呼。 早、早!谭科早!南珊终于反应过来,回想了下刚才自己的行为,瞬间脸红到了耳朵根,她迅速掐掉了手机里还放着的音乐,缩着脖子跑到了自己座位上,谭科您今天真早!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工作!都交给我吧!我来做! 南珊殷勤地跑到谭北海旁边揽工作,以掩饰这难熬的尴尬时刻。 先把这两个案子的文件做了吧。 好嘞! 等等。 南珊抱起谭北海指的那两个案子就跑,跑了两步被谭北海叫住了脚步。 怎、怎么了谭科。 在南珊以为谭北海准备就她刚才在检察院大声喧哗的行为进行警告时,谭北海拿起了桌上的水蜜桃递给她,道: 给你吃吧。 哎、哎,好。 南珊将案子夹在臂弯中,接过桃子鞠了个躬,迅速奔回位置,从电脑里翻出了文件模板,噼里啪啦地开始专心打字。谭北海一边写着文件,一边注意着时间,此时身边的手机震了两下,锁屏显示是莫达拉在三人小组里连发了三条语音。 同志们,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要听哪个? 先说好消息,这案子牵扯到的毒品跟我们正副队他们联合查办的案子有关,于是这半个案子跟他们的案子并案了,缉毒的兄弟们也加入了进来,人一多进度飞速,天亮之前我们已经找到了作为郑丰收死亡的第一案发现场仓库,提取到的指纹经过比对,确认其中有与郑丰收指纹相一致的。 坏消息是,在案发现场的两个箱子中间的地上,发现了一枚背后别针变形、边缘沾血的检徽,看来这事跟沈利有关是基本没跑了。 这怎么就是坏消息了? 曹焕应该是在公交车上,语音的背景里是公交报站声。 你想啊,一扯到有身份的人,我这小喽啰得多难做啊,这还不是坏消息? 谭北海听完了他们的对话,自己也没察觉到地放松了肩膀。上班时间刚过半小时,谭北海掐着点拿了本已经准备好的案卷起身往门外走,检察长室和副检察长室均在楼上,他路过副检察长室时,拿余光瞄了眼里面大门开着,沈利正低头往办公桌上的文件里写着什么。谭北海没有停下脚步,从沈利门前经过,前往斜前方的检察长室,他在开着的门上敲了几下,端正站着等何运舟发话。何运舟手里端着杯热气腾腾的茶,戴着眼镜,正翻看着新一期的法制报,听到敲门声,他从眼镜上边看了看门口,见是谭北海,便朝他笑了笑,点点头示意他请进。 -- 第166页 这份案件是需要批复的。 谭北海走进了检察长室,顺手掩上了门。 放这里吧。 何运舟拍了拍办公桌边,看起来没有要马上处理的意思,他喝了一口茶,将法制报翻过去了一页。 还有件事,今天市局那边说等会儿有个急案要过来批逮捕书,您看能不能 何运舟摘了眼镜朝谭北海这边看过来,似乎是想了下,才道: 我今天一天都在,按流程走,先去批捕科就好。 他们似乎是希望我们也加急。 谭北海补充了句,虽没明说,但话里也是在暗示何运舟能不能开绿色通道。 是上次和你一起调档案的那位小同志来找你帮忙的吧? 是的,是他。 谭北海不知何运舟怎么就想到那天去了,这话听起来好像早就知道了什么一样。 大概是什么案子你知道吗? 谭北海掂量了下,这案子一上来要逮捕的人就是副检察长,自己若是说知道,可这中间却完全没有跟何运舟汇报过,万一他问起来,很多事都不好解释,但要是说完全不知道,可信度又太低。谭北海头脑风暴了一会儿,决定就这个问题避重就轻地回答一下。 可能会涉及到我们检察院的公信力。 你要这么说,那我可就没法说批就批了,他们要是弄错了,问题可就大了。 那还请检察长届时,就他们上交的证据判断一下了。 何运舟微笑着看着谭北海,半晌,他微微抬眼朝着斜对面的副检察长室看了一眼,而后端起了还冒着热气的茶喝了一口,继续读起眼前的报纸。 我知道了,过会儿我会去批捕科坐坐的,你先忙去吧。 谭北海微微欠身,走出了检察长室,他往回走的路上,不自觉地皱起眉头,脑中循环播放着何运舟最后往门那儿看的一眼,当时也没有人从门前走过,这个疑问盘旋在他心头,他走到楼梯口时,停下脚步回头望了眼空无一人的走廊,良久,才抬脚往楼下走去。 谭科!做好了! 谭北海一进门,南珊立马举着两个案子站起来向他邀功。谭北海看了看墙上挂着的时钟,对南珊道: 隔半小时送一本上去,顺便看下副检察长有没有外出。 好!不过为什么呀? 你怎问题这么多,快坐好,把我网线都踢掉了! 坐南珊对面的眼镜小哥正在往服务器上上传电子文档,传着传着突然就显示网络错误,他弯腰查看桌底下的网线,发现被南珊给踩在了脚下,于是撕了张便签纸丢向南珊。南珊不服输,从自己桌上的便签纸盒里扯了两张折成纸飞机丢了回去,一时间两人你来我往,把便签丢得地上到处都是。 南珊自从得了谭北海的命令,时不时就要盯着时钟看,一满半小时,她一秒不差地抱起一个案子就往外跑,没过多会儿又蹬蹬蹬跑下来,哐地掀开了科室的门。 谭科,还在呢。 好,知道了。 谭北海做着手上的工作,在屏幕上打完一行字后,他拿出手机,将这个消息发在了群里。 你火奂哥:[图片] 谭北海点开了曹焕发来的图片,看清楚了图上是两枚用特殊透明胶粘下来的半颗指纹。 你火奂哥:之前从吊坠上扒下来的两枚指纹,让洛老师看过了,左边那枚是郑丰收的。 谭北海:右边那个就有可能是沈利的。 你火奂哥:对。 等会儿他们来了,我去弄点沈利茶杯上的指纹,这事我在行。 曹焕接着又发来了一条语音,他似乎是在走动,身边有陈弥叫他的声音。 谭北海:小心为上。 放心,面都不用露就能搞定。 你们还对那证物做了什么!!我!我!木已成舟事已至此,最后这锅还得我来背! 莫达拉插话咆哮道。 帮你少了个步骤还不好,写你的文件去! 又是个半小时过去,南珊等着秒针滑过数字12,噌地站起来抱着另一个案子跑开,上下楼被她当做了往返跑,没过几分钟,她一个滑步溜进了科室。 谭科!没走! 好的,知道了。 没想到沈利这会儿还没走,看样子是没打算轻易放过中华公义,估计要中午连带着一个下午都会在那儿。谭北海盘算着等会儿还得再给南珊几个案子,让她继续跑腿望风。然而过了没20分钟,何运舟倒是先下来了,他手里拎着一袋皇帝柑,笑呵呵放在靠近门口的第一张桌子上。 很久没有来关心关心我们公诉科的同志们了,哎呀,都是年轻面孔啊,好,真好。 何检察长好! 几个被电脑屏幕的光照得昏昏欲睡的人一看是何运舟进来了,立马站起身问好,一瞬间瞌睡都没了。 坐,坐,你们继续手头上的事,我就是来慰问下你们,给你们带点时令水果,补补水,整天对着电脑,伤眼睛又伤皮肤。小谭这个代科长当的啊,什么都好,就是工作狂,自己工作狂就算了,还拉着下属一起通宵达旦,看看我们南珊同志,刚进来的时候多水灵一姑娘啊,现在都被折磨成什么样了。 -- 第167页 啊? 南珊一听这话,立刻拿手在脸上摸了又摸,摸不出什么来,便开了手机前置摄像头恨不得看他个360deg;,对面的眼镜小哥指着她无声地大笑,遭到了南珊愤恨的瞪视。 这会儿你们副检察长出门去了,楼上又只剩下我一个老头了,中午要不大家一起吃个饭吧,跟你们年轻人聊聊,让我也年轻年轻。 几个下属齐刷刷朝谭北海看了过去,谭北海对何运舟点了点头,答应了他的邀请。何运舟又再对公诉科的实绩夸奖了几句后,背着手离开了科室。谭北海微微抬头往何运舟离开的背影看了眼,往三人群里把沈利已经出发了的消息发了过去。 啊啊!曹神你一定拖住他,我还在赶文件!谭sir你等我!一定要等我! 莫达拉嚎叫着发了条炸耳朵的语音过来,曹焕听得整张脸都皱起来了,他极尽嫌弃地怼了一条过去道: 有那时间发语音,文件早赶好了! 曹神你凶我,发出了猛男的声音:嘤! 谭北海听完语音,放下手机重新开始做文件,他手放在键盘上良久都没有敲下去,脑子里回想着何运舟自从回归后的种种看似自然、细想又很刻意的行为,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以及到底算是站在哪一方的。 几个小时前的曹焕,难得地在闹铃响之前先行醒了过来,今天的行动在他的脑子里已经过了好几遍了,连做梦都是在一遍遍地模拟,他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等到了手机闹铃响起,一把按掉了它,一骨碌跳下了床。 曹焕没有太早就去中心准备的打算,越是在意越是紧张,就越容易出错,这是他多年来得出的经验,他不想一切都在顺利进行时,最后却毁在了自己这一步上。到达中心的时间,与平常没有太大差别,曹焕先去办公室做了开工准备,这才穿过等候厅往声像实验室走去。早先余了刚把吊坠顺回来那天,曹焕就让她记得把其上的指纹都取下来存着,随着事件的发展带来一波又一波的冲击,他把这事给忘到了西伯利亚,直到莫达拉把案卷拿回去了,他也没想起来问余了有没有保存好指纹。曹焕昨晚脑内过于兴奋,躺了半天没睡着,倒是这件事突然跳到了他眼前,他本想等第二天上班见到余了了,再问一嘴。但有些事就是这样,不马上做这晚就别想睡着了,曹焕从床头翻到了床尾,最后还是没能抵抗过躁动不安的神经,半夜三更摸过手机给余了发了信息,待他第二天起来,发现余了比他更晚睡,在他发出信息的一个多小时后回了一个OK。 此时的曹焕站在声像实验室办公桌前,看着桌上那一堆说乱都算是抬举了的物品,要想从中找到两张薄薄的指纹贴,真是蜀道难,他手抬起来了好几次,都没能找到地方可以下去。 上次来还没那么乱吧,这些个螺丝怎么个事情,怎么还有黏土?卧槽卧槽蟑螂?!嗯?是个蟑螂玩具?这堆东西什么鬼,惊吓盒吗?! 曹焕胆战心惊地翻着桌子,每拨一下都怕跳出什么东西来,终于,他在桌子中间靠里的位置发现了用透明封口袋装着的两枚指纹,几乎与桌子同色,不仔细看还真容易会漏。封口袋里头还有一张经过几次折叠的A4纸,上面中英夹杂地写着痕迹洛老师的意见,余了的中文写得一板一正,如同小学生般,英文可就龙飞凤舞了,连笔在曹焕眼里看来就是一坨错乱的毛线,且有几个英文单词他还看不懂,拿手机也查不到,思考半天,才发现这不仅是中英夹杂,而是中英拼夹杂。曹焕艰难地读完了纸张上的字,快速发了个信息在群里,他一边发一边快步往门外走,一刻都不愿意多留,怕等会儿不用翻,都可能会有什么东西从桌子里往他脸上跳。 谭北海:沈利离开检察院了。 午休前不久,曹焕刚结束一场检查回到办公室,口袋里的手机适时震动了一下,他马上拿出来查看,谭北海的这条信息让他拿着手机的手指瞬间有些发凉了起来。曹焕深吸一口气,握了握拳,向前台走去计划开始了。 秦诗,参观的还没来吗? 是啊,秦诗看来也是等了一早上,她一手托着下巴,一手在桌上有节奏地敲着,已经不太耐烦了,魔鬼一大早监督我洗杯子、放茶叶,又动员接待室的扫这里、擦那里,一个早上啥也没做,光等他们了,结果到现在还不来,别来了得了。 新仪器怎么样了? 买了,这会儿估计在国际航班上飞着呢。秦诗朝曹焕看了看,嫌弃道,你怎么这么空啊? 忙,特别忙,百忙之中来求秦大小姐帮个忙。 说,本小姐烦着呢。 等会儿他们走后杯子都别洗,我来洗。 啊?秦诗睁大眼睛,疑惑地望过来,半晌,道,你还有这种癖好呢,没看出来啊曹大爷。 不是,什么我有这种癖好,这是正事,求求您了。 行了行了,知道了,全留着给你洗,别在我眼前晃着了,看着心烦。 秦诗甩甩手,继续托着下巴盯着大门。 哎,小的这就退下了。 -- 第168页 曹焕做了个90deg;躬身的姿势,倒退着往回走,取指纹的事儿算是有着落了,他心中放下一块大石,正当他退到法医区时,耳朵捕捉到了外头一些骚动的声音,他竖起耳朵仔细听,听到了叶怀国那标志性的大笑声,他心一拎,沈利应该是带着人到了。曹焕立刻退到门口看不到的拐角位置,贴墙站着赶紧拿出手机,发了消息出去。手中的手机震动了几下,曹焕没去管,侧着身小心地盯着外边的一举一动。 叶怀国第一个踏进大门,他站在自动门边,伸手邀请后边的人先进。来参观的一共有四人,除去沈利,另三个曹焕从没见过,就是沈利,他也只是见过照片,动起来的还是第一次见,且那照片估摸是沈利年轻时照的,现在的他大腹便便,整个人带着一股官范儿,只眼角眉梢还与相片有所相似。叶怀国和四人先是站在大厅里寒暄了好一会儿,大抵是夸赞业务做得好,装修够亮堂云云的,等秦诗拿着热水瓶从大接待室里出来,一群人才在叶怀国的带领下,往主任室走去。曹焕往墙里隐了隐身子,等着他们都进了主任室,才敢重新回到大厅内。没一会儿,秦诗从主任室走了出来,一转身,刚还挂在脸上的营业笑容立马没了,换成了惯常的一脸不耐烦,曹焕小跑着过去一伸手,在半路拦住了她的去路。 啊!曹大爷我怎么你了,你要谋财害命啊! 秦诗堪堪停住脚步,差点就因为惯性往前扑出去了。 没去实验室? 哪儿能一来就去,总得先聊个天吧,又快到吃饭时间了,那再吃个饭,吃完了才是参观呢,一边参观还要一边拍照,晚上再编辑个新闻发公众号,这才是一般套路。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余了人呢,来了没,魔鬼要她等会儿负责拍照呢。 以前都是我问你的,我怎么会知道余了行踪。 哎,你怎么这么没用。 秦诗挥开曹焕,回到了她的前台桌后,拿出手机似是在发信息。曹焕想余了拍的那都是刑事照片,魔鬼现在要她拍活人,这合适吗。要是真的按照秦诗所说的流程,那沈利这帮人还要在中心待不少时间,应该足够莫达拉做准备了,曹焕一边往回走,一边低头发着信息道: 你火奂哥:沈利他们估计要吃完中饭才进行参观,我们还有时间,莫达拉你那边怎么样了? 天助我也!不过谭sir我跟你说,不做不知道,这申请个逮捕要上交的文件怎么这么麻烦啊,你们以后能不能简化下材料? 莫达拉每次都是第一个跳出来秒回的,曹焕想他看来确实是在专心工作,要是在打游戏,才没有那个美国时间盯着群看消息还带秒回的。曹焕听完语音,顺道往上滑了滑聊天记录,发现谭北海有一段时间没有反应了,他犹豫了下,尽管没什么好问的,还是忍不住试着问了下情况。 你火奂哥:@谭北海你那边还顺利吧? 此时的谭北海,正和公诉科的几个下属以及何运舟,在检察院边上的一家小炒店吃饭,他看着桌上的一盘生炒鸡发呆,这菜油放得很少,而且用的老抽,成色比其他店做的都要深,老板是湖南人,嫌弃青椒那要辣不辣的品质,用的是朝天椒,特别香。谭北海记得有一次曹焕过来检察院,就是带了这么个外卖,十有八|九就是在这家店买的。正想到曹焕,手机里就收到了曹焕定向发来的消息,谭北海放下筷子,看了眼聊着天的何运舟几人,悄悄拿过手机,双手在桌子下回个信息过去。 谭北海:早上跟检察长说过了,现在正在跟他吃饭。 你火奂哥:好的。各单位请注意,各单位请注意,我们主任带他们去吃饭了! 我盖完章了!我要过来了!30分钟后到!谭sir我来了! 过了五分钟,莫达拉甩了一条语音过来,听起来又急又喘,背景音里还有他皮鞋砸地的哒哒哒跑步声。 你小心点开车。 曹焕回过去了一条,听莫达拉这急的,再加上他好像几天没怎么睡觉,怕他是要疲劳驾驶。 我有司机!放心。 曹焕几乎是每过五分钟就要往门口走一圈再回来,秦诗时不时就能见到他,已经彻底看烦了,她招了招手叫住了曹焕。 你别忙活了,他们回来了我打电话给你好吧?能让我安安静静看一集电视剧吗? 这不,不好意思再麻烦你嘛。 少来,滚。 秦大小姐万岁! 曹焕这么走来走去,说到底其实也是紧张闹的,得通过这种多动的方式来缓解,走了这么几趟确实效果显著,便欣然接受了秦诗的提案,毕竟他这样风险挺大,万一走来走去的时候正巧碰到他们回来,被沈利看见了可就不太好了。 先前曹焕跟谭北海讨论过他们的处境,自从上次差点命丧深山后,似乎就没再遭受到明显的恶意,他们曾试图分析这帮所谓有权有势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想法,但毕竟不了解这帮人的情况,最终还是无法得出一个结论。现在有了沈利这样一个参考,好像能稍微看到点眉目了。曹焕和谭北海觉得自己这样身份的人,对沈利这种有地位又心高气傲、背景深厚的人来说,就如蝼蚁一般掀不起大风浪,沈利不会拿正眼去看他们,若是没引起沈利的注意,对方说不定很难想起还存着他们这么号人。然而一旦他们跑到沈利眼前来,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他们会被当做是什么秽物般,容易被沈利在厌恶之下清理掉,就像对待那种随处可见的小飞虫一样。现在不止是曹焕一个人的事了,他得为谭北海、莫达拉,甚至是余了考虑,为了不当个猪队友,他还是安安静静不要去送人头为好,以免多生事端。 -- 第169页 叮铃铃 正值聚精会神之际,曹焕被桌上突然响起的铃声吓了一跳,几乎是瞬间就接了内线电话。 曹大爷,人回来了。 秦诗压低着声音快速说完,立马挂了电话。曹焕看了眼时间,距离他们去吃饭到现在还没过一个小时,这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照理说,这类应酬,目的绝不是吃饭,不得客套地边聊边吃,吃他个两个小时左右吗。假设莫达拉开得够快,30分钟内到了检察院,办手续的时间就算他是用跑的,花个十分钟总是要的吧,他还得从检察院再赶过来,根据曹焕自己的经验,红灯全闯一刻不停最少也要二十分钟,时间太紧了。曹焕烦躁地抓抓头发,在群里把这帮人吃完饭的消息发了过去,发完了他立刻起身往门外走,继续躲在拐角墙后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两分钟前刚交到他们批捕科手里,正焦急地在接待室抖腿等待中。 莫达拉这语音发得是气喘吁吁的,估计还真是全程能跑则跑。 辛苦了。 曹焕快速回了条语音,见外面没人,干脆跑了出去查探情况,他新奇地发现前台桌后的人换成了不知道何时来的余了,余了正手上拿着个相机,转着椅子玩。 你 过誉了过誉了,没有你们的信任,肯把案子送过来,我也做不到今天这么好。 曹焕一句话没说完,主任室的门突然打开了,叶怀国走在最外面,把住了门,让里面的人出来。曹焕吓得额头冒汗,现在跑回法医室是要通过主任办公室门前的,他左右看了看,绕过前台桌,爬进了桌子底下,蹲在那儿,整个人缩成一团,手掌以一个扭曲的姿势,把实时情况发在了群里。 那也是你们自己能力强,才把握得住机会啊,今年都已经拿到CNAS验证了,算是我们省里为数不多的顶级实验室。 叶怀国身边的一个人说道,动作上看起来他跟叶怀国的关系应该是这几个人中最好的。 文书这方面可以说是你们一家独大了,一年两三千个文书案子,谁家有这么大的量啊,在安湖,提到要鉴定文书类的,谁不是第一个想到中华公义。倒是现在搞什么公平分配,摇号来决定哪家做,才是真正的不公平。有时候摇到一些不太靠谱的小所,你说不送过去吧,摇号结果是网上公开的,没法自行决定,送过去吧,万一做错了,会大大延长案件审定的时间,我们肩上可也是有结案率的担子在的啊。 说的是,所以我提议大家来参观下他们的实验室,也好给其他所有个参考,提高自身水平。 沈利往前走了一步,笑眯眯地说道,曹焕只觉得沈利这语气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阴险,他搓了搓胳膊摇了摇头,往桌子更里面藏了藏身。听着从右到左,由近及远的脚步声,曹焕猜测他们应该是去了实验室,面前的余了也从椅子上跳了下去,挂着个相机懒洋洋地跟了过去。曹焕从桌下爬出来,脱掉了显眼的白大褂,轻手轻脚地也跟了上去。 实验室只开了半扇门,正好可以让曹焕背靠在另半扇门上挡住身体,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副主任是最紧张的那个,一直拿着张餐巾纸擦额头,时不时附和两句叶怀国说的话。 这是我们正在做的实验,叶怀国指着实验桌上放着的一排本子,每本本子上面都写有一行字,每行字下面写着用的笔型号、品牌以及书写时间,现在文书类的世界难题,就是书写时间鉴定的问题,最早写的这本本子距今已经三年多了,最新的这本是上个月写的,每过一个月,我们就会做一次碳元素测定,现在已经能把书写时间判断的准确率缩到六个月以内了,争取今年再有个突破。 很好很好,现在确实有很多类似的案件啊,但是全世界都没有这个技术,我们法院的,又最怕冤假错案,老百姓赚点钱也不容易的,很难办啊。 叶主任,您这里不是有台文检仪光谱仪还是什么的,听说靠这几个仪器帮我们破获过不少案子来着,怎么没看到呢? 来了。 曹焕在心里说道,顺便看了眼时间,群里还没有最新消息,不知道另两人进展到哪一步了。 是有这么几台,不过现在都没在这儿,叶怀国不急不慢地跟其他三人解释道,一点都不慌张,小沈说的那几台仪器啊,都是进口的,每年要拿去他们国内总部校准,这不前几天送去了,要下个星期才能回得来。 那怎么之前我打电话过来说明要参观的时候不讲呢,我们就是想看看那几台仪器,也学习学习。 当时接电话的,是副主任,这话让背对着门口的他又擦了擦额头的汗,赶紧接道: 我们有专门的设备管理员,平常校准啊保养的事都是他在做的,是我的疏忽,当时没去问问,没想到这么巧,刚好到了要校准的时候。 那可真是可惜了,本来想让叶主任这边叫几个人来操作下,让我们录一些学习资料,也好回去宣传一下。我突然想起来,我们以前在法院的时候,是不是也有几台一样的仪器啊?我听说是采购回来后好像一次都没用过,一直堆在仓库里,那个时候叶主任也还在法院呢吧,您说是不是有那么回事啊? -- 第170页 是吗?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当时确实有采购一大批仪器,有没有类似的,我就不知道了。 哟,那可真是,我看啊,仪器不用那还叫什么仪器,堆在仓库还不如借给中华公义这样的机构用呢,你说是吧叶主任,我看这些个都不便宜,当年你其实也可以问法院借一下的嘛。 哈哈哈,小沈真是体恤我们这种小企业啊。来,我们来看看这个仪器,也是我们经常在用,立了大功的 叶主任转移了话题,没再给沈利明里暗里讽刺的机会。沈利那边也没再说话,曹焕悄悄往门里看了眼,沈利此时正微微皱着眉头,跟在最后面,完全没了之前那种洋洋得意浑身轻松的样子。曹焕的手机震了震,他赶紧转过头,在半扇门后躲好,拿出手机查看信息。 谭北海:莫达拉五分钟前出发了。 曹焕心里算了下时间,多多少少有些危险。 你火奂哥:收到。 曹焕发完信息一抬头,眼前出现的就是余了侧着头看他手机屏幕的脸。余了看完了屏幕上的消息,直起了身子,斜眼瞥了下曹焕。他们三人的计划,曹焕是没有跟余了说过的,这会儿难免有种背着人做坏事被抓个正着的心虚。 什、什么。 余了看起来倒是对此很无所谓,她抬眼看了一下门内,道: 他们要出来了。 曹焕果真听见脚步声往门这边来了,他赶紧双手插兜快步往前走,状似自然地拐进了最近的文书办公室,留给后面人一个模糊的侧影。 怎么了曹哥?文书助理正在办公室里勤劳地写着意见书,突然见个大活人进来,愣了愣,问道,是临床的案子里有文书鉴定的委托要求吗? 呃不是,我刚好路过,他们外面有人在参观,人多,我让个路。 哦,那坐会儿? 曹焕余光看见沈利他们已经走出了走廊,呼出了一口气,向后摆了摆手道: 不用了,我这就回办公室了。 曹焕说完往外张望了下,转身离开了文书办公室,他靠在走廊墙上打开群,里头没有新的消息,算起来已经过了25分钟以上了,他想问下莫达拉到哪儿了,但莫达拉那边肯定正开着快车赶路,再催容易出事,他只得往主任室那边望了望,祈祷莫达拉快点出现。手机忽然在曹焕手里震了一下,他马上滑开屏幕,点了莫达拉发来的语音消息,谁知竟是个晴天霹雳。 前面发生连环车祸,三个傻X挡在马路中央谁都不肯挪,一定要等到交警来,堵了好长段路,我靠,气死我了。 预计还有多久能到? 我得违能扣够十二分的规,才能换条绕远的路过来,再有个二十分钟吧,不到就砍头! 行,你别急,让你同事安全驾驶,我想想办法拖住他们。 曹焕把手机放回外套兜里,整了整衣服,准备实行紧急计划。这计划曹焕和谁都没说过,是他昨晚脑内模拟的时候想出来的,因为需要露脸,所以只有在碰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能使用,而现在看来,已经到了那个节骨眼了。曹焕深吸一口气,跑回了自己办公室,拿了他准备好的三本叶怀国未签名的意见书,再等了一些时候后,终于迈开脚步往主任室而去。在主任室门口前,曹焕的腿都是颤抖着的,他镇静了好一会儿,抬起手,敲响了门。 请进。 叶怀国的声音从门内传来,曹焕手心出了汗,他在裤缝上擦了擦,握住门把推开了门。 叶主任,有三份要发出的意见书需要您签名。 曹焕目不斜视,直走向叶怀国,他虽没去看对面沙发上坐着的几人,但是余光可以捕捉到沈利从他进来开始,就一路盯着他,而其余人都是在他刚进门的时候看了一眼,就低头干自己事了。 沈利果然是认识我的。 曹焕一面觉得害怕,一面觉得这样也好,相当于沈利是自曝了他果然是相关人员。叶怀国签完了一本,曹焕又换了一本递过去,他迅速往茶几上扫了一眼,确认沈利的杯子在自己手臂范围内,随着叶怀国签完第二本,他将第三本递过去时,有意地试了下动作可以碰到沈利的杯子,还算自然不刻意。眼看着叶怀国签完了第三本,曹焕屏住呼吸,将最后一本往回收,他微微往沈利那边靠了靠,确保摊开的意见书页边能碰到杯子,他一边把意见书往回拿,一边转头跟叶怀国道谢,手在这时快速地一收,成功带翻了沈利的杯子,造成了一个意外。眼看着杯子里的茶水往沈利身上泼去,曹焕迅速将右手上的意见书转移到左手,并伸出右手挡了把杯子,避免了这龙泉青瓷掉地碎裂,要是碎了,能抵他一个游戏盘的钱。 嘶水还有些烫,曹焕这么一挡,有不少茶水都洒在他手上,掌心瞬间就红了一片,他还没忘记假惺惺地关心沈利,看似愧疚地问道,您没事吧?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小心碰到了。 哎呀小沈没烫着吧,小曹你也太不小心了。叶怀国起身朝沈利这边看了看,又对曹焕说道,你叫秦诗进来下。 -- 第171页 哦哦,好。 曹焕巴不得立马离开,叶怀国给个台阶他就能连蹦三级跳下去,但面上还得崩住,以正常走路速度离开了主任室。 小沈你身材和我差不多,我这休息室里有备用的衣服,你先跟我去换一下吧,我们这儿有吹风机,我待会儿让人帮你把衣服弄干了再走。 曹焕听到背后叶怀国说的话,以及窸窸窣窣的动静,他没好奇回头去看,低着头反手关上了门。 YES! 曹焕小小地做了个胜利的手势,心脏都跳到嗓子眼了,他一边走,一边掏出了手机想发信息,但是双手因为激动而颤抖,他控制不住,干脆发了条语音在群里。 莫达拉我给你争取了时间,你要还不能到,我可能以后都没好果子吃了。 谭北海:你做了什么? 谭北海的秒回曹焕是没想到的,而且还是私聊,他愣了下,冷静下来反思了会儿自己的行动,不能说一点都不鲁莽,他有点战战兢兢地小声回道: 就是打翻了他的茶,让他形象不佳,一时半会儿走不了。 谭北海:你露面了? 嗯我觉得我们证据够充足,只要莫达拉能赶到,就不怕他逃脱制裁回头想起来不对劲再反过来报复我。 不负众望,我真的快到了! 莫达拉在群里发来的语音,暂时打断了曹焕和谭北海之间紧张的对话,曹焕耳朵动了动,问道: 你拉警笛了? 你听到了?无奈之举啊,交警的兄弟们追了我两条街了,我可没时间停车解释。 那边私聊窗口中,谭北海没再回信息过来,曹焕没来由地有些不自在,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打了几个字都删掉了,最终还是没发出任何信息,他握紧手机靠在前台桌上,面朝大门,专心等莫达拉。 黑色的公车几乎是侧身滑进中心前院的,保安大叔跑出保安亭追了几步,见车上闪着警灯,一时不知道该不该上去说教两句。车都还没停稳,莫达拉就从后座跳了下来,紧接着后面又进来了几辆警车,从上跳下来了几个人跟着莫达拉一起往门里跑。莫达拉的那辆车停稳后,杨百练从驾驶座上下来,他一手抓着一张纸,一手按住比头围宽了一圈的帽子,跟在了最后。 哪儿呢? 莫达拉看到了靠在前台的曹焕,一进门就朝他问道。 怎么了这是? 秦诗从椅子上站起身,看着在等候厅聚集的几个人,她头一次遇到这种阵仗,有些不知所措。等候椅上的人也奇怪地往他们这里看,有几个人换了个远离他们的位置,跟身边人低声窃窃私语着。 秦诗,带莫达拉去主任室。 啊? 秦诗为难地在莫达拉和曹焕之间来回看,见曹焕不像是在说笑,便点了点头,犹豫地带着莫达拉他们快步往主任室走去。曹焕则是溜进了法医区,躲在了拐角墙后,观察着大堂里的情况,这期间他拿出手机在群里圈了谭北海。 你火奂哥:@谭北海到了。 谭北海:好。 曹焕刚看完这条消息,就听见从主任室那边传来了沈利的怒喝声,以及谁重重摔在地上的闷响声,紧接着是莫达拉的吼声。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请您回去协助我们调查,您这已经是袭警了。 你们什么东西!不知好歹!放开我! 您最好不要再乱动了。 两个人将沈利反手往下压,迫使他弯着腰被带着不得不往前走,他裤子还是湿的,看来并没有来得及换一条,莫达拉则是扶着一瘸一拐的杨百练走在最后面。 你们乱抓人!滥用职权!我什么都没做!你们等着,一个个都得吃处分!开除党籍! 那是您吧,省点力气别骂了,这么多人看着呢,不丢脸吗。 沈利还真的就不喊也不叫了,但仍在试图挣脱开束缚。从莫达拉进门到压着沈利出门,整个过程也就三五分钟的事,等到门口几辆乱停的车开走后,中心又恢复了安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叶怀国站在前台旁看着大门,突然转头往曹焕这边看了过来,曹焕愣了下,想到现在自己是一副露个头往外看的八卦样,马上清了清嗓子从墙后走出来,整了整并不皱的白大褂,朝叶怀国尴尬地笑了笑。叶怀国露了个温和的笑容,什么都没说,转身走回了主任室。 作者有话要说: 几天后,秦诗买的仪器都到了,重新占据实验室原先的位置。再过了一个月,秦诗仍然在岗位上,曹焕有些不解,走过去打量了下她,问道: 你不是要回去继承家产了吗,怎么还在? 说起这个,我真是服了,秦诗撩了撩她新烫的小卷发道,你们中年男人真是矫情,犟了那么多年,搞半天就是等我先低个头,早说啊,现在又变成爸爸支持你的事业了,哎。 秦诗撇嘴摇摇头,继续整理桌上的待寄案卷。 -- 第172页 你们中年男人? 曹焕的重点都在这几个字上,不可置信地朝秦诗放桌上的化妆镜看去,左右观察了下自己。怎么就中年男人了,不挺好么,帅得很。 曹焕也撇了撇嘴,双手插兜回办公室去了。 第四十四话 你火奂哥:@谭北海莫达拉抓着人回去了。 曹焕还未从刚才的惊心动魄中回过神来,短短两个多小时他过得像是一两天,缓了好一会儿,他想起现在应该要汇报一下结果,那边还有个谭北海在等着呢。 谭北海:好。 曹焕看着跳出来的信息,心里凉了一瞬,这回答很谭北海,但是语气在他感觉上,怎么看怎么不是太好。曹焕一手有节奏地点在桌面上,盯着渐渐转暗、最终没有亮光的屏幕,一旦紧张的大事过去后,之前被压下的其余情绪就会蜂拥而上,谁都想当第一个被处理的,到了他这里,谭北海突然疏离的态度就成了占据大脑的第一疑问。 百分之九十九,该是先前的那场私聊惹的祸。 之所以还有百分之一保留,曹焕只是卑微地认为,谭北海又不喜欢他,沈利现在也被抓了,他虽然露了面,可危机算是已经解除,对方不至于因为自己的那一点莽撞,而气到情绪如此外露。 当然,谭北海的所谓态度好坏,终归还是曹焕自己的猜测,文字是死的,他之前也吃过这个苦,上一次发生这种情况时,他想套谭北海的语音判断一下,但是没成功,万幸那次结果是好的。而这次,曹焕咬咬牙,恋爱还没谈上,已经把人两次惹生气了,他在谭北海那儿绝对是出现了信任危机,他准备当机立断打个电话过去,诚恳交流一下,以挽回自己的印象分。然而当曹焕调出联络簿的那一刻,他又怂了起来,最终这个电话还是没能打出去,他将手机脸朝下拍在桌上,自己也脸朝下趴下,从心底发出了无声的崩溃大喊。 中午出了沈利大庭广众之下当场被警察铐走这样的事情,中心的人就此一个下午八卦不停,什么说法都有,曹焕甚至在陈弥的提醒下,发现社交网络上已经出现了沈利被逮捕的现场视频。不过那些个视频也好,文字也罢,出现得快,删得也快,临近下班时,就连沈利这两个字都成为了敏感词,搜索不到,舆论控制得那是相当紧。 沈利说要等到律师来了才肯开口*,他现在就是个哑巴,我们文明人又不能用刑,今天应该什么都问不出来了,准备明天放证据逼一逼他。晚上一起吃饭不两位?庆祝一下? 临近下班时,曹焕收到了莫达拉发在三人群里的语音消息,他的声音听起来特别矛盾,既轻松又疲惫。曹焕一琢磨,立马答应了下来,这可是个好机会,他正愁怎么找个方式探探谭北海的情绪,把自己心里这疙瘩给解了。 呼叫谭sir,如何啊?喂谭sir是不是不在手机边啊?那曹神我们先定了地方吧,反正谭sir能看见。 你想吃什么?我都行。 火锅吧,万能又百搭,就湖心大厦边上的海底捞好了,让我当会儿大爷放松放松。 行,谁先到谁拿号。 OK! 谭北海那边一直没有反应,这时候曹焕就特别希望微信能有个他以前相当唾弃,但现在又万分想要拥有的已读功能,他等得甚是焦急,已经脑补至谭北海拒绝聚会的场景了,火锅都变得不香了。 我走了。 直到下班时间过,谭北海也没回复信息,曹焕拖拖拉拉地收拾了东西,跟低头打游戏的陈弥告了别。 老大慢走! 滋滋。 几乎是同时,陈弥的声音和桌上的手机同时响起,曹焕一把拿过手机一条来自群的新消息! 谭北海:好的。 话语还是如此简洁,但至少是没拒绝,曹焕瞬间心神振奋,表情轻松了不少。 弥勒!你今天真帅! 曹焕回头朝陈弥打了个响指,双手插兜哼着歌一步一跳往外蹦,留下陈弥不明所以地摸摸脸,准备退出游戏自拍一张。 曹焕是最早到的,他先去取了号子,不愧是海底捞,人山人海,空位犹如大海捞针,他拿到的号单上,写着预计要等三个小时左右。这哪是吃完饭,算是吃夜宵了,曹焕挠挠脸颊,打算咨询下另两人的意见,顺便将号单拍了照发在群里。等待间隙里,他看准时机抢了一张等候沙发位,坐那儿拿小桌上的折纸叠青蛙玩,服务员时不时会端来小番茄及锅巴,他吃那个都快吃饱了。 曹焕。 在曹焕折到第12只青蛙的时候,谭北海到了,站在他面前叫了他一声,曹焕不自然地抬手回应了下,把摊了一桌的青蛙往边上扫了扫,自己也挪了挪屁股,给谭北海让了个空位出来。谭北海坐下后,就没有再多说话,曹焕手上虽还在忙活着折青蛙,但余光一直在往谭北海那边瞥。 看吧,是真生气了。 曹焕叹了口气,小声说道,本以为这自言自语的一句话会被嘈杂的人声淹没掉,没想到谭北海耳朵过于灵,还是听到了。 什么? 啊?什、没什么。 -- 第173页 曹焕慌张了,下手一时没控制住,刺啦一声把手里快折好的小青蛙给拦腰撕断。谭北海没有对此做出反应,转过了身,又恢复了先前一语不发目视前方的姿势。曹焕抬眼看了看,尽管周围人声鼎沸,但他和谭北海两人之间的气氛却冷到冰点,他小青蛙折不好了,小番茄也吃不下去了,低头看了眼给莫达拉发的消息也一直没收到回复,不知道这尴尬场面什么时候能结束。一只小青蛙被曹焕反复折拆,弄得纸都皱巴巴了还没能成型,他思虑良久,终是不打算忍下去了,丢了颗小番茄进嘴里,直起身面朝谭北海问道: 你是不是生气了? 生气? 谭北海不确定地重复了一遍。 不是吗? 刚才鼓起的勇气这会儿也被谭北海这不解的表情给弄没了,曹焕瞬间后悔起自己的冲动来,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在生气? 我呃曹焕不敢看谭北海了,低头拈起最后一张纸,漫无目的地折着道,我不是在沈利面前露了面吗?做这事之前也没跟你们商量过,自说自话就去了,现在想想确实挺不明智的,今天莫达拉要是没能抓着他,又或者他耍点什么手段使得莫达拉那边没法定他罪,他回去一想,肯定能觉出不对味来,到时候我们就是活靶子了。 谭北海听完摇了摇头,沉默了会儿道: 我有想过,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怎么做,可能还有很多既能自保又能达成目标的方法,但是在那个情况下,人会很紧张,你已经是冷静地在第一时间做出一个不错的判断了,我都不一定能保证自己可以做到你这样,你要对自己有信心,相信自己的判断,太顾及别人对你的看法反倒会成为你的绊脚石。这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呃哦,好。 听完这一段话,曹焕每个字都能懂,连起来却让他搞不明白谭北海究竟想表达什么,说白了,他感觉这话似乎并不是在回答他的疑问,更像是谭北海的自言自语。 所以他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 曹焕到底是没能找到这个他最关心的问题的答案,一时间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到我们了吗?!卧槽,我想离下班还有点时间先眯一会儿,结果直接不省人事了一个小时。 莫达拉从门口疯跑进来,找到了双人沙发上相对无言的曹焕和谭北海。 还差两桌。 曹焕回过神来,抬头看了看叫号屏幕上显示的数字。莫达拉往曹焕边上挤了挤,一头靠在他肩膀上,拿过一杯锅巴就往嘴里倒了个干净。 今天回去我得睡他个大天亮,天皇老子都叫不醒的那种。 莫达拉这一挤,曹焕便不得不和谭北海胳膊碰胳膊地靠在一起,他心跳有些快,怕透过胳膊会被谭北海感觉到,便稍稍往后靠了靠,让胳膊错开了点,求个心安。 沈利今晚就在你们局里过夜了? 曹焕随便找了个话题问莫达拉,后者越靠越过来,几乎都快躺他身上了。 嗯呐,我局条件不错的,可不算亏待他。沈利是郑盛老婆的亲哥哥这事我之前跟你们说过没? 大舅子。 管他呢,就那个意思。 不是,你们现在才查到? 不是,你怎么不惊讶?郑盛前两个案子都很清晰没有异议,他也不是走失人口,谁查他关系网啊,这还是查郑丰收的时候顺带知道的。 曹焕确实不惊讶,他之前隐约猜测到了,只是没有猜到大舅子这样具体的关系罢了。欧思阳那一案里,谭北海就说过郑盛老婆那一侧不简单,怕会使手段让郑盛脱罪,那郑盛03年的案子能洗罪,大概率也是岳父母家里的人帮的忙,沈利又是当时的承办人,他如果是黑的,绝对是在这一层关系里没跑了。 哎对了,莫达拉一蹬腿起了身,转身面向曹焕道,你那两枚指纹得给我,要是明天沈利一直不招,就拿这个吓他,就不信他还能绷得住。 万一我没拿出来呢,以后能不能早点说。 这么重要的证据曹焕不敢乱放,他还真的是随身携带的,他从外套口袋里把封口袋拿出来塞进了莫达拉手里,莫达拉笑嘻嘻地接过,将封口袋放进自己外套内侧的口袋里。 你这不拿出来了嘛,明天估计还有场苦战,今天必须得上来就点他个十盘肉! 莫达拉吸了吸口水,双手往头颈后一枕,还想继续往曹焕身上靠去,结果靠了个空,直挺挺倒在了沙发上,他吓了一跳,运动神经条件反射地让他一个翻身下了沙发,抬眼就见着谭北海拉着一脸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曹焕站在那儿。 叫到号了。 谭北海淡淡地说了句,拖着曹焕就往服务员那边走去。莫达拉摸摸脑袋,有些莫名地跟了过去。 沈利的律师一点都不积极,莫达拉烦躁地等了一个早上,中午过后才见着律师姗姗来迟,脸上一点歉意都没有,反倒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莫达拉背过身啧了一下,挥手让人去把沈利拉出来提审。在局里关了半天一夜,似乎对沈利毫无影响,他仍是那副衣装笔挺鼻孔看人的样子,好像就只是来旅游住了一天似的。莫达拉带着个记录员在两人对面坐下,他翻开资料夹,在上面随意点了点,道: -- 第174页 姓名、年龄、职业。 沈利朝身旁的律师看了眼,律师向他点点头,回答莫达拉道: 沈利,四十七。 莫达拉抬眼看了看律师,撇撇嘴忍下了脏话,想这反正是流程性的问题,就先放过了他们,毕竟莫生气,气死没人替。 认识郑丰收么? 沈利微微仰着头,稍停了会儿,看向身边的律师,律师点了点头,回莫达拉道: 我当事人不认识这人。 莫达拉已经有些不太耐烦了,点着资料夹的手指频率快了起来,他从中抽出了一张郑丰收的照片甩在桌上。 好好看看,认不认识。 沈利前倾了身子,将照片转正在自己眼前,仔细看了会儿,又推到了律师跟前。律师没去看照片,开口道: 我当事人 闭嘴,问你话了吗?我审的是你还是他啊?你这么爱回答,我现在当场就可以开个罪名,给你个机会体验个够好不好?! 莫达拉忍无可忍了,去他的莫生气,他把整个资料夹摔在桌子上,指着律师的鼻子就骂。那律师被莫达拉说得脸都白了,他双手紧叠着收了收,抿了下嘴唇道: 请注意您的言辞,警官。 请注意您的嘴,律师,我让你说话了吗? 好了好了,我不是来看你们吵架的。沈利抬手制止了两人,一副老领导的派头拿过了面前的纸杯喝了口水,他皱了皱眉,似乎是嫌弃这水的味道不好,将纸杯重新放回桌子后,特意向远处推了推,而后道,看了照片我想起来了,这应该是郑盛的父亲吧,也不怪我没反应过来,我只在郑盛与我妹妹结婚那天见过,此后再也没见过他的家里人。郑盛那个人吧,阴阳怪气的,从不让他家里人见我们,也不让我们见他家里人,大概是自卑自己的出身吧。 那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抓你吗? 洗耳恭听。 之前不还大喊大叫的么,现在怎么这么冷静了? 请不要问我当事人与事件无关的问题。 再说一句话就以妨碍公务的罪名把你轰出去。 沈利抬手在律师面前压了压,示意他先别说话,律师向他点了点头,坐正了身体盯着莫达拉看,莫达拉把他当空气,无所谓极了。 错的是你们,我又何必因为别人的错而生气,今天过后不如想想怎么给我写道歉文吧。 莫达拉恨不得甩个白眼过去,他笑笑道: 你涉嫌杀害郑丰收。 他死了? 装,继续装。 莫达拉心里嗤道,往后靠在椅子背上。 回忆一下3月27日晚上去了哪里,干了什么事? 我没有记日记的习惯,这么具体的日子,我可记不住。 那行,我帮你回忆回忆。 莫达拉从资料夹里找出一张照片,推到沈利面前。这是3月27日晚海运集装箱堆场附近的监控截图,沈利清晰的大脸出现在其上。沈利低头眯眼看了会儿,没发言,莫达拉也不着急,抱臂等着他开口。 好吧,确实,那天我是去赴约的。 赴谁的约? 沈利点了点郑丰收的照片。 他的。 你刚还不认识郑丰收呢,接着又说你妹结婚后就没再见过他,这会儿又是承认去赴约了,你打自己脸打得这么勤快,疼不疼啊? 第一,我确实不记得他的名字,直到你提起,我才想起来;第二,我确实在我妹妹结婚后就没见过他了,直到那天。 行行行,你理由多,他约你去了哪儿?又是为什么约的你? 不知道他哪里弄来的我手机号,有一天,我收到了一条短信,说他是郑盛的父亲,质问我为什么没有保住他儿子。你知道的,郑盛因为那种事被判刑,谁能保他,怎么保他?我好好说了道理,但是他不听,他说如果我不能想办法把郑盛弄出来,就要曝光我十几年前做的一个错事。我就说我要面谈,毕竟用电话、短信传递信息都是有偏差的,我得当面和他交谈,他答应得也爽快,约我去堆场的一个仓库那儿见面。沈利点了点监控拍到他的那张截图,道,他发了坐标过来,是个很偏僻的地方。 他要曝光你什么错事? 请不要问与案件无关的问题。 眼看莫达拉就要起身揍人了,沈利赶紧打圆场: 哎,哎,他毕竟是我律师,你总不能让他一句话都不说吧,他转向自己的律师道,没关系,那事应该说出来,藏着掖着更容易造成误会,以为是我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 莫达拉颇为不屑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等着听沈利能讲出什么花来。 十几年前,具体时间我记不太清了,郑盛曾经也卷进过一起类似的案件里,当时他同乡人过来旅游,后来有人报案说他猥亵了其中一个未成年小姑娘。详细事情我不记得了,我那个时候刚刚升上了副检察长,总想多揽点案子,这样履历好看,就不会有人来说我是靠家里关系才在如此年轻的时候升上这个位置上的。 -- 第175页 郑盛当时那案子,恰巧也是我主承办**的。我妹妹那时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知道这案子要是上诉了,郑盛搞不好就要进去,就哭着来求我想想办法,她说相信郑盛是被冤枉的,不知道听信了他的什么花言巧语,一口咬定就是那小姑娘家里人看到郑盛现在过得这么好,想来讹钱。并且,我父亲那个时候也正处于关键时期,不能因为家里的丑闻影响到他的仕途,这些担子,理所当然地都加在了我身上,我当时也是年轻,就做了傻事,主导定了他这个案子的不起诉决定。 这可奇怪了,郑丰收是疯了吗?以曝光自己儿子以前的丑事来换取他现在的自由,有意思么?该不会你瞎编的吧? 他也是个父亲,可以理解,就是病急乱投医了,这就是我为什么想要和他当面谈的原因。 你和他谈了些什么? 首先我给他普了法,毕竟他没读过什么书,是个法盲,以为无期徒刑就是他儿子这辈子出不来了,我告诉他事情已经是明摆着了,再上诉无罪不可能,但要是郑盛在狱里表现好,也不是不能提前出来。再来,郑盛今后的生活我可以保障,我妹妹和他的婚姻名存实亡这么多年了,我们家不也还是养着他吗。 为什么你妹妹不和郑盛离婚? 这这位小警官怕是没结过婚吧,小两口的事情谁知道呢,你得问我妹妹了。 莫达拉不置可否,从资料夹里抽出了郑丰收死后的照片,放在桌上。 那请问他是怎么在那天死的呢? 沈利眯了眯眼转过了头,不去看那照片。 我真不知道,我走的时候他还活着的。 活着是吧。莫达拉点点头,指了指沈利带着检徽的胸口位置,你是不是遗失了个检徽? 此话一出,沈利的表情立马变了,惊慌中夹杂着愤怒,不过很快就被他压制了下来,他顺着莫达拉手指的方向看了看自己别了检徽的位置,道: 是吗?我的着装都是我夫人帮忙准备的,她没提起过。 真是个油煎枇杷核儿,老奸巨猾。 莫达拉摸了摸资料夹背后的牛皮纸袋,掏出了装着沾血检徽的证物袋,放在桌上。 我猜郑丰收一定不同意你的提议,儿子要不回来,那总得要点钱回来吧,但是你们没谈妥,就争执了起来。毕竟郑丰收年纪大了,打不过你这个青壮年,最终被你给杀了,本来你随便找个替死鬼就行,谁知争执过程中他扯掉了你的检徽,留下了证据。 胡说八道! 沈利终于端不住那架子了,听莫达拉的假设气得脸红脖子粗的,一掌拍在桌子上大声喊道。 我胡说八道?那好,你来说说你的版本,我洗耳恭听。 沈利急促地呼吸了几下,闭了闭眼睛,又恢复了平静,开口说道: 他是听不进去我说的话,这种没文化的人只愿相信自己想相信的,觉得我是不想帮他,一旦说不通了,就只会动用暴力。我自己什么身份我自己知道,我是个文明人,接受过高等教育,不会那么没脑子地去还手。沈利说着把自己的衣服撩了起来,将后背露出来给莫达拉看,靠近腰的地方,有很大一片紫黑色的乌青,他反手指了指道,好好看看,是他把我推到了旁边的集装箱上,让我撞成这样的,有没有扯掉我检徽我不知道,我很生气就走了,后来他怎么样我什么都不知道! 莫达拉盯着沈利的眼睛看了会儿,以他多年审问嫌疑人的经验来说,沈利的表现只能说是半真半演。 那你知道他约你去的那个仓库,是用来藏毒品的吗? 什么?不知道。 那你知道郑盛的姐姐、妹妹和母亲,都在郑丰收死后不久也丧命了吗? 不知道。 沈利好像是在赌气,越过莫达拉看着后面的墙壁,胸膛快速地起伏着,回答得也很不走心。莫达拉皱紧了眉头,这个反应太奇怪了,若是沈利与毒品有关系,按他刚才的表现,应该会很惊慌,可他没有,第一反应却是生气。 那你知道除了郑丰收外,其余人都是被人注射了过量的毒品而死,而且全家都被埋进了土里面吗? 你有完没完?!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郑盛那么个人,家里人能是什么好货吗?别以为我不知道姓郑的每个月从我家拿多少钱去救济他那些无药可救的家人,弄半天,原来是吸上毒了啊,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被灭了口!早知道这样,那天我就不去赴约了,晚个几天他们都死了也就没这个事儿了,怎么就赶得这么巧,我就是点儿背! 点儿背是吧,行,那我们休息会儿,待会儿见。 第一阶段完了,还有第二阶段,莫达拉是不急,把沈利和他的律师晾在审讯室里,自己收拾收拾和记录员出门去了。 师哥,这斯心理素质真强,嘴这么硬呢。 充当记录员的警官与莫达拉并排走着,拍着打印出来的笔录纸说道。 搞不好真不是他。 啊? 把上次整理的沈利家里人情况找出来,看看能不能让他上钩,帮着去钓条大鱼。 -- 第176页 好嘞。 莫达拉前脚踏进隔壁办公室,律师后脚就跟了进来,说是要来宣读他当事人的权益,这档口莫达拉倒无所谓了,翘着二郎腿坐着听那律师机器人似地读文件。 师哥,沈 记录员拿着一刀资料进来,见那个律师也在,便收了后面的话,默默地走过去把资料给了莫达拉。 坐下听会儿,就当休息了。 莫达拉招呼记录员坐边上,记录员苦了苦脸,平生最怕听这种东西,总让他想起上学时背得昏天暗地的那些法条,他不情不愿地坐下,开始玩手机。律师皱了皱眉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继续读了下去。等律师读完那三张纸,已经过去了十分钟,莫达拉也休息够了,他打断了律师,拿起资料和巴不得马上离开的记录员一起出了办公室,往审讯室走去,把律师给晾在了身后。 再次走进审讯室,看到坐在里面的沈利,莫达拉皱了皱眉,他的刑警第六感告诉他,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了。两人落座后,莫达拉仔细观察了下沈利,对方驼背坐着,低下头盯着眼前的桌面出神,对莫达拉他们进来完全没有反应,就像遭受了什么重大打击失了神一样。莫达拉翻开资料夹,一边等沈利律师进来,一边想着从哪里开始撬沈利的防线,而此时,对面的沈利却突然开口了: 都是我做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国没有确立律师在场权制度,但这篇文背景是半架空的,所以有。再说了,万一哪天确立了呢。 **规定上案件当事人如是近亲属,是要回避的,但大舅子不属于近亲属范围,虽然道德上应该要回避,但沈利没有道德呀。 (づ ̄3 ̄)づ╭?~比心。 第四十五话 你说什么? 莫达拉声音压低,是暴风雨前的平静,他半个屁股离开椅子,身体前倾,脸上布满愤怒,看得边上的记录员不由地拉住他袖子,以防他突然暴起把沈利给揍了。 我说,都是我做的,我承认。 什么都是你做的?把话说清楚了,你律师呢,怎么还没进来? 我让他回去了。 你什么毛病! 我想通了,我承认。 你想通什么了你就承认? 郑丰收是我杀的,其他人也是我找人弄死的。 为什么? 因为他们都是疯子,我差一点点就能升检察长了,这时候来捣乱。 莫达拉烦躁地搓了搓脸,甩开记录员的手,抬起资料夹摔在桌子上。 我看是你疯了,自己都说差点就能升检察长,这时候来承认你觉得我会信? 因为我想通了。 卧槽莫达拉低低骂了句,服了沈利这绕圈子的话术,你特么是不是被人下降头了啊,你 莫达拉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都瞪圆了,指着沈利极其愤怒地压着声音问道: 刚才谁来过了? 沈利放在桌上的双手骤然握紧了拳,颤抖着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没有。 妈的。莫达拉撒腿就往外跑,到门口的时候又刹住了脚步,转过身来对记录员道,你看着他。 莫达拉大力地掀开门,吓得守在门口昏昏欲睡的杨百练魂儿都飞了,他越过杨百练,跑进了审讯室边上的监控室,快步走到监控边,对坚守着的丁卯一道: 丁哥,把视频倒回去,倒到我们出门的时候。 哦,好。 丁卯一看了眼低气压的莫达拉,咽了咽口水,把视频往回倒了过去。 停!莫达拉指着一片黑的屏幕生气地问道,这怎么回事? 不、不知道。 丁卯一一脸惊讶,睁大眼睛看着监视器。莫达拉压抑着怒气,往左挥了挥手指,道: 继续往回倒。待到屏幕又出现画面时,莫达拉再次喊停,这里开始正常播放。 画面中是莫达拉和记录员刚出审讯室的那一刻,待门关上后,沈利和他的律师并没有交流,也没有小动作,当时间走过两分钟,审讯室的门被人敲响了,咚咚咚三声,间隔相当,不紧不慢。 沈检察官,要喝花茶吗? 隔着门,监控的收音发挥不起作用,就是这句话,莫达拉都是反复听了三遍才明白的,更别说要听出是谁的声音了。 什么花茶? 此时的沈利声音还算正常,是那种带着微微鄙夷的官范儿语调。 是叶牡丹花茶。 画面中的沈利突然坐直了身体,沉默了能有十秒钟,他没有回答门外,反而是转头对自己的律师说道: 刚才在这里的几个警官不太懂规矩,你去给他们宣读下我的权利,读完就可以走了,不用回来。 律师显然也很奇怪沈利这突然的要求,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开始整理东西,他走到门口时回身向沈利欠了欠身,开门离开了审讯室。 -- 第177页 往回倒几帧,停! 莫达拉凑近屏幕,眯眼盯着只开启了一条缝的门,门外没有任何人的身影,也就在律师关上门的那一刻,监控画面扭曲了几下,变成了一片黑。屏幕上再次出现画面时,已是过了五分钟,沈利仍是坐在位置上,驼背低着头,一点没了他五分钟前的精气神。 这黑屏你不可能没看到,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汇报? 莫达拉低吼道,握成拳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丁卯一看着莫达拉的眼睛,而后朝门外扫了一眼,犹豫道: 你们刚出去的时候,杨百练进来说,李副局长找我俩有事,我就 杨百练?!你就跟他走了?也没再叫个人进来看着?这特么现在电视剧都不屑演的桥段你倒是上当挺快啊?! 丁卯一不说话了,确实他和杨百练去到副局长室发现里面没有人时,心里产生过一丝疑虑,但因为后来并没有发生什么,就没去深究,没想到是在这儿等着呢。莫达拉磨着后槽牙叉腰在房间里走了两圈,他猛地拉开门对着审讯室门外的杨百练大喊道: 杨百练,给我特么的滚进来! 杨百练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能感觉到气氛明显不对了,他脸一瞬吓得煞白,双腿打着颤小步走了过去。待杨百练进了门,莫达拉砰地一下重重把门给关上了,杨百练离门不远,差点被门框给刮着脸。莫达拉一把将杨百练抓到桌前,摁着他的头往屏幕上凑: 你什么东西?叛徒? 丁卯一年纪比莫达拉还大了一轮,一直做的刑侦后勤,人更沉稳些,跟杨百练这个实习生的接触也要比莫达拉多,知道这孩子绝不是什么坏人,这会儿看着被吓到不会说话的杨百练,他赶忙上前去拉开了莫达拉的手。 没事的没事的,百练你好好说,刚才是谁让你来叫我一起去李副局长办公室的? 杨百练上下牙齿都在磕巴,小声地回答道: 我不认识,是个穿警服的 你不认识你就信?! 莫达拉打断了杨百练的话,大声喝道。杨百练立马噤声,低头看着脚边,手指拽着手指浑身发抖,一旁的丁卯一抚了抚他的后背,示意他继续说。 我、我本来人就没认全,局里那么多人这个人还、还知道我名字,也知道丁哥名字,我就我就 你就信了?!我特么也是服了,你几岁了啊,知道你名字知道你爸妈名字就能把你拐走了是不是?那么蹩脚的谎话你都能信,还当什么警察,回娘胎重造去算了! 莫达拉气得上了头,不讲理了起来,说着抬手握拳就想向杨百练揍过去。 小莫! 丁卯一眼疾手快拦下了莫达拉的拳头,将杨百练往边上推了把,让他暂时离莫达拉远一点。杨百练是看着拳头差一点点就要落到自己脸上的,他心里泛起一阵又一阵的委屈,咬紧了牙关还是没忍住,鼻子一酸,眼泪簌簌往下掉,他还不敢哭出声,硬生生憋着气,因而没能兜住鼻水,其顺着人中,与泪水一起糊满了整张脸。 小莫,你冷静下,这不能怪百练,先去监控室查一下走廊监控,看一看是谁,如果这人不是我们局里的,那就是有备而来,知道我名字还好说,连百练这个来了没多久的实习生名字都知道,那肯定是有问题的,说不定就是冲着百练没认全我们所有人,才如此下手。你实在要怪,就怪我,我在警队二十几年了,都还不够谨慎,在没好好核实情况的前提下擅离岗位。丁卯一转身拍了拍杨百练的肩,抽了张餐巾纸给他,让他把脸上的水都擦干净,吃一堑长一智,以后碰见不认识的,记得先核实身份,警号、名字都要问,有认识的师哥师姐在周边,就赶紧找来帮忙看看,没有,就打电话问。 杨百练吸了吸鼻子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看莫达拉,莫达拉叹了口气,一句话没说,转头走出了监控室。沈利的讯问还没结束,莫达拉只得先叫了个人去安保那儿查走廊里的监控,自己则是回了审讯室,双手撑在桌子上逼近沈利道: 刚才进来的是谁? 沈利没有看莫达拉,目视前方道: 没有人进来过,就只有我一个人。 你不说没关系,不代表我们查不到。 沈利听到这句话,突然嘴角向上瞥,嘲讽地笑了笑。 你特么笑个屁啊! 莫达拉踢了一脚桌腿,用力到焊在地上的整张桌子都震了震。 查什么,没有的事怎么查。 沈利有气无力地说道,莫达拉知道问沈利是问不出什么来了,先放弃了这个话题,转而继续专注案情。 好,你说都是你做的,那你全交代出来我听听。 沈利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组织语言,在莫达拉等得要摔杯子之前,他慢悠悠开口道: 3月27日那天,我收到了一条短信,是郑丰收发来的,质问我为什么不像十几年前一样,再保他儿子一回,他还说,如果我不能把郑盛弄出来,那就鱼死网破,他会去纪委揭发我十几年前包庇郑盛、还拿钱贿赂受害者的事,大家一起死。我当时很生气,就约了他去海运堆场那儿的一个仓库面谈。沈利指了指自己,重复道,我约的。那地方吧,估计你们已经查到了,是毒品走私的一个中转站,我给那帮毒贩们打过不少掩护,所以他们肯借我这个场地,你要问为什么,呵,还不就是为了钱,我儿子在外面读书很花钱的。 -- 第178页 我当时想的是,郑丰收提醒了我,他手上握有我的把柄,如果我留着他,那我就得每天提心吊胆,永无宁日,以后都要对他们郑家言听计从。幸好,郑盛是个够操心的人,大概一早料到了自己家里人总有天会因为无知而出事,所以十几年前偷偷买了个别墅把他们藏了起来,还让他们全部改了名。他利用当年管理上的漏洞,顺势把自己从郑家这张关系网上剔除了出去,不对,或者应该反过来说,是把他家人,从郑家这张关系网上踢了出去。他以为他做这些我都不知道,很可惜,我不仅知道,还了解得很,郑盛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方便了我除掉他们一家人。我倒是奇怪,郑丰收他们几个人改名后的档案应该做得还挺天衣无缝的,你们到底是怎么查出来他们和郑盛的关系的? 确实,程丰收、程思甜等人在安湖的档案非常完美,从小到大的经历都有,乍眼看与郑盛毫无瓜葛,如果不是由郑盛家人这一点入手,去他们老家查的话,根本无法将这几人与郑盛联系起来。莫达拉没说话,只是盯着沈利,似在等对方说下去,他一点没被沈利刚才的话钓到,有绝对的自信不会在沈利面前暴露他知道内情这件事。 不管和郑丰收的约谈结果如何,我都打算好了要让那帮毒贩收拾了他,反正他们也不差这点罪名。本来有郑盛自己制造的那层掩护在,只要把郑丰收的死,伪装成买毒的和贩毒的之间起了纷争而惨遭灭口就行了,怎么样也不可能查到我身上,看来我还真是低估了你们。 在仓库里时,我和郑丰收确实起了争执,我之前也说过,他这个老畜生听不进去人话,上来抓着我衣服就跟我吵,还推了我一把,我一气之下也反推了他,谁知那么巧,他没站稳,后仰倒了下去,脑袋磕在了一个圆铁桶上就没了反应,手脚一直抽搐。我没多停留,招呼暗处藏着的人出来收拾后就走了,我也没撒谎,我走的时候,郑丰收确实还活着。 但回家后,我一琢磨,郑丰收不可能独自过来而不跟家里人说,他应该就是个代表,要是他家里人知道郑丰收来找我,但是又没回去,我不就麻烦了。所以,郑家人一个也不能留,包括郑盛。沈利一脸厌恶地用指关节快频率地敲了几下桌子,激动道,我沈家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要碰上郑家人!我不仅要杀了他们,还要他们灰飞烟灭!遣人在郑盛饭菜里下药的是我,找人在医院里递刀片给他的也是我。我在电话里告诉郑盛,他做的所有事,已经败坏了我沈家的名声,他不死不足以平愤,如果不自杀,那我就会杀了他一家人解气,反正郑家人现在已经改名换姓与世隔绝,死了也只能曝尸荒野,永远不能落叶归根。郑盛后来跟我提了个条件,说是他自杀的话,我得许下承诺接济他家人,我答应了,毕竟那个时候,郑丰收他们已经死了,烧个纸钱我还是乐意的,哈哈。后来的事,你们在车上监控里应该也看到了,郑盛照做了,至此,我除掉了所有心头大患,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好了,我讲完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教唆杀人,包庇毒贩,整整五条人命,你还笑得出来!随便哪一条都够你死刑的。莫达拉见沈利不说话了,更是生气,逼近他道,刚才进来那人是不是说让你都认了,然后让你装病弄个保外就医什么的?你一个当了那么多年检察官的人,把法条都在脑子里捋一遍,想想这有没可能! 沈利抿了抿嘴,不愿多说什么。 你到底是在给谁背罪?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没有别人,都是我做的。 莫达拉那一口牙都快被他自己给咬碎了,他站起身一脚踢翻了椅子,走到门口拉开门朝外大喊道: 把缉毒的叫过来,我管不了了! 莫达拉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审讯室,气得他一秒都不愿多跟沈利耗了。莫达拉摸出震动了好几下的手机,去查走廊监控的兄弟发了好几条消息过来,他读了几条,大跨步拐去安保室。 怎么样? 屏幕前的一位指着静止的画面回莫达拉道: 就这么个人,穿的是王齐的警服,衣服是我们在后头小区的垃圾房里找到的。 莫达拉回头看了眼边上尴尬笑笑的王齐,王齐也很无奈,道: 我衣服脱了后,挂在椅背上好几天了,都不知道被人拿了。 莫达拉叹了口气,继续盯着屏幕上的人看,那张脸被帽子遮住了大半,根本看不清五官。 没有其他角度的吗? 这人反侦查意识特别强,似乎对局里每个摄像头的位置都极其清楚,你看,屏幕上的画面动了起来,在某个时间点再次停住,他是从楼梯进到走廊里来的,看这里,这个人把杨百练支走后,敲了审讯室的门,等了一会儿,待那个律师出来,走远了,他有个抬起手的动作,但是看不清他手上有什么东西。这人在审讯室里待了五分钟后,出来后往这边走,进了逃生通道。最后是从后门出去的,他出去的位置是自行车库,边上有个公共卫生间,这人走进卫生间之后,就没再出现在监控范围内了,估计是从卫生间的窗户跳出去,进入了居民区的小巷子。全程没能拍到他正脸,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监控是正面对着他的,结果只拍到了他的帽檐。 -- 第179页 你们谁对这个人有印象吗?会不会是混进了其他部门的实习生? 已经把这张图发给各主任了,暂时没有认识的。 莫达拉盯着暂停在屏幕上的那半张脸,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抱臂苦思冥想不得其解,这时,不知是谁的手机响了一声,屏幕的光亮在他眼前闪了一下,突然,他灵光一现,想起来了是怎么回事。 昨晚的火锅,莫达拉还真的就叫了十盘肉,而且是全份的,最糟糕的是他高估了自己的食量,本来说好五五分,他自己包揽五盘,曹焕和谭北海解决另五盘,结果他下去四盘后就不行了,差点在店里吐出来。曹焕不想浪费,几乎解决了大部分的肉,但是除了肉外还有其他菜品,他吃到胃里翻滚后突然想起他们为什么不打包呢,看来智商是被裹进肉里一同吃了。这顿火锅非常实诚,曹焕过了一个晚上也没消化干净,看到菜谱就打饱嗝,以至于他连中饭都没吃。在看到显示着莫达拉三个字的来电时,曹焕都没来由地觉得嘴里一股肉味。 喂,嗝。 偷吃什么好东西呢曹神? 拜你所赐,昨天的肉现在还在我喉咙口。 啧啧,战斗力这么弱啊。 呵,是谁点的十盘肉结果只能吃四盘啊?说吧,打电话给我什么事,沈利招了? 啧,别跟我提他,想起来就气,何止是招了,是全揽了。 怎么了?听这语气是出事了? 是啊,千算万算没算到在自己地盘都还能出事,审讯中途休息的时候有个人混进来了,不知道跟沈利说了什么,等我们再回去,什么叫人杀了郑盛以及他全家,什么包庇毒贩掩护贩毒他都揽下来了,怎么劝都不听,坚持全是自己做的。 有人混进来了?曹焕的大脑里闪过一张面孔,他低声问道,你还记得不记得之前我让你留意下的那个假警察? 我打电话就是要说这事,查过监控了,我就觉得那人看着熟悉,想了半天想起你之前给我发的图,应该就是他。 莫达拉,我我想跟沈利谈谈。 我拿不了主意,他现在承认包庇贩毒,事情就大了,不是说见就能见的。 好吧。 曹神,你这事,不简单。 我知道,莫达拉,要不你还是 我要说的是,莫达拉打断了曹焕的话,道,还是那句话,身边有什么异动,马上通知我。 曹焕是想让莫达拉退出的,听闻此,他停顿了好一会儿,虽然知道莫达拉看不见,还是点了点头。 好。 那行,先就这样,要是抓到那小子,看我不严刑逼供的,拜。 莫达拉后半句话说得咬牙切齿,电话挂得那叫一个快。曹焕平复了下情绪,犹豫良久,把莫达拉的发现告诉了谭北海,谭北海破天荒地半句话未回,先顶了一个电话过来。 你打算怎么办? 我有个不情之请,如果案子到了你们这里,要提审的话,可不可以让我也去? 曹焕接上电话后,立刻起身往办公室外面走,准备找个人少的地方打这通电话,他一路走进运废料的通道里,耐心等着对面沉默不语的谭北海回答,他知道,这事会让谭北海很难办,可以的话他也不想麻烦对方,但是他如果想跟沈利说上话,只剩这一个办法了。 好的,到时候联系你。对了,你一般穿多大的衣服? 啊?我想想均码? 有没有具体一点的? 等一下我看看。曹焕想起自己正穿着的内衣是有具体尺码的,不过尺码在后颈处,他只能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把后领拉过来,看上面的数字,看得他一阵头晕眼花,180、88A。 好的,穿我的可能会不合身,我帮你去借一套制服,过两天带给你。 万分感谢! 不客气,到时候联系。 曹焕与谭北海道了别,挂掉了电话,他松了口气,同时又心生愧疚,越发觉得谭北海这人也太好了吧,自己拜托他的事他真的是从来没拒绝过。正欣喜着,曹焕一转头,影影绰绰见着前方不远处似是有个黑影,瞬间一股凉气从脚底心窜上了大脑,这通道不止运医疗垃圾,时不时也运需解剖的尸体,这会儿两头的门都关着,通道光线不足,跳出只耗子都能吓破人胆,更何况是人影。就在曹焕犹豫是往后退从开在中庭的那个门出去,还是走上前去看个究竟时,那黑影竟然动了,且缓缓向他移来。 我靠! 由不得曹焕多犹豫,他转身就往另一边跑去。 站住! 背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曹焕顿住脚步,歪了下头,转回了身,在幽幽的逃生通道灯下,余了慢慢走进了绿光中。曹焕松了口气,靠在墙壁上,指着站在灯光里的余了无奈地道: 你干嘛呢? 你跟谭北海在预谋些什么? -- 第180页 余了说着朝曹焕走了过来,凑近了他。曹焕不禁站直身体,眼神飘忽,幸好他站的地方黑,余了应该是看不到他表情的。 什么都没有。 买衣服?不可能。 看来刚才的对话被余了听了去了,说实话,曹焕也不是想故意隐瞒,只是万一说了,要是余了也说要去,他岂不是还得再麻烦谭北海一次,那自己真的是太过分了。 真的没什么。 乔装?为什么要乔装? 曹焕吞咽了下,不得不佩服余了猜事情的能力,再下去,不用他说余了都能猜到个七七八八了,他清了清嗓子,绕过余了想往回走,余了没拦他,直接紧跟在他身后。 你要假扮成检察官跟谭北海去见沈利? 曹焕停下脚步,叹了口气,转回身跟余了对视着,说是对视,黑暗中他也只能看到大致的一个轮廓。 我也要去。 看,怕什么来什么,曹焕挠挠脑袋,纠结了下,最早是自己说要跟余了结盟的,结果这个事也瞒着她,那个事也瞒着她,确实不太厚到。 不行。 曹焕艰难地拒绝了余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大不了我回来后,把和沈利的谈话转告给你。 不要。 曹焕从没觉得余了是个能被人说服的人,事实也确实如此,他张了张口,最终没说出什么,转身拧开了尽头的门。 我就是通知你一声,我也要去。 什么? 我自己有办法。倒是你,不是你先来找我结盟的吗?一点没诚意。 余了越过曹焕,先一步出了门,曹焕看着她的背影,怎么想怎么不对,哪里都不对,他没在余了刚才那句应该是带着不满的话语里,听出任何负面情绪,倒是听出了得意。不过既然不用他管,曹焕便也随余了去了,毕竟对方比他办法多是事实,他摇了摇头,放弃深究这事,回了自己办公室。 第四十六话 沈利的案子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媒体也不是省油的灯,再加上群众无穷大的吃瓜能力,网上相关事件删了又有,有了又删,铺天盖地的言论压得市局喘不过气来,一瞬间好像所有嘻嘻哈哈的网民们都变成了社会新闻热心人士,各个都表现出了极其痛恨官僚的态度,一路喊打喊杀,市局在这风口浪尖上,只要一天没有消息,就能被批判成同流合污、包庇嫌犯。沈利虽然承认了自己协助贩毒的事,但无论如何不肯把人供出来,拿污点证人可以减刑来诱惑他也没用,几天审下来,碰了一鼻子的灰,而再观沈利,则完全是一副油盐不进、视死如归的模样。刑侦的、缉毒的,甚至后来纪检的都来了,车轮战连环审,愣是拿沈利没丁点儿办法,按莫达拉的话来说,沈利那就是任你们日夜折腾,我自不动如山,入定了一般。 另一方面,说来也奇怪,这期间沈利家人一点动静也没有,像是完全放弃了他,脸都没露过一次。毒的那条线先放一放,郑家五口人的命案总不能一直无限期地拖下去,经过一再讨论,市局在半个月后把沈利移交给了检察院,也是在当天,曹焕同时接到了莫达拉及谭北海的通知。 明天我们会提审沈利,我给你借了套制服,你是明天过来换,还是今天来我家先试一下? 非常不合时宜地,曹焕在听到来我家这三个字时,脑子里瞬间百花齐放姹紫嫣红。 嗯去你家? 我虽然按照你给我的尺码借了一套,万一不合身,还能留点时间去换。 说、说得对,说得太对了!我现在就过来! 曹焕挂完电话下一秒,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只拿了手机就飞奔出了大门。 离谭北海家最近的公交车站,真要走起来也是有一些路的,谭北海顾及曹焕可能会不认识路,便告诉他自己会在车站等。曹焕当时是已经叫了车的,他收到谭北海的消息后果断取消了订单,能跟谭北海一起多走点路那岂不是更好,要什么专车! 有个期待的事情在眼前,这中间的等待过程便变得异常难熬,曹焕在车上的这一个小时里是越坐越坐不住,刚才出门太心急,没注意看手机,现在想玩会儿手机吧,发现只剩百分之十的电量了,他只好盯着对面大爷摊开的报纸,读上面的新闻来打发时间。 三年前闭馆装修的湖心大剧院即将揭开神秘面纱:近日记者发现,湖心广场的围栏一夜之间全部拆干净了,原湖心大剧院的外围罩着一个巨大的长方体。距湖心大剧院宣布闭馆装修以来已过了三 大爷扶了下眼镜,舔了一下大拇指,搓了搓报纸边,将报纸翻过了一页,曹焕被迫读起了下一页的短新闻合集。 近日安湖市公安各分局展开平安安湖行动,其中,经济开发区分局取缔了多家无证鞭炮厂,取缔过程中,其中一家鞭炮厂的仓库突发爆炸事故,所幸无人伤亡 大爷这次看得有点快,曹焕才在心里默念了几行字他就翻了页。大爷折了折报纸中缝,捏着纸张中段抖了抖,眯眼看了起来,而在曹焕面前的,换成了一整页的股市,密密麻麻的企业名及数字排布其上,越看越像蝌蚪。等了好些时候,大爷迟迟没翻页,脸上表情倒是精彩,一会儿皱眉摇头,一会儿咋舌叹气的,勾起了曹焕的好奇,到底是看到了什么那么有意思。大爷终于在几分钟后翻了页,同样是抖了抖报纸,才好好拿稳,曹焕往上一看,好家伙,社会新闻一整版的沈利。 -- 第181页 曹焕微微前倾身体,离开椅背,快速阅读着面前的文章,整篇报道的主旋律围绕着沈利这个高出身知识分子大舅子,和郑盛这个低出身入赘姑爷之间的不和,展开了一场详细的家庭纠纷描写,结果就是最终导致了骇人听闻的仇杀事件。其中半点没提沈利协助贩毒、滥用职权之类的事,活生生回避了所有会引起恐慌的部分,变成了人们茶余饭后说上两句笑笑就过的八卦新闻。曹焕突然就明白为什么沈利家人跟放弃了他似的一直没出现,弄不好就是一直在引导舆论风向,毕竟所谓纠纷,就只是沈利自己的事,一旦牵扯到权利方面,万一民众一个激动,这人肉那剖析的,搞得当局顶不住压力,把沈家全家都给起底,那事情就不好控制了。报道里连沈利初中班主任的采访都有,挖出了他初中时甩水壶砸到同学鼻子的事,曹焕觉得要是篇幅允许,大概会连沈利几岁开始不尿床的都得往上写。 正看到记者采访沈利大学同学的部分,大爷忽然把报纸一收,起身准备下车了,曹焕看了眼电量仅存不多的手机,为失了这么个乐子而叹了口气。他余光瞥见个熟悉的身影,以为是自己眼花,一转头,真就是谭北海在车窗外朝他挥手,还向他指了指前方。曹焕愣了下,猛地抬头一看站名,急忙在司机关门前从后门跳下了公交,他的这一举动让车站等车的人条件反射地让开了位置。曹焕落地用错了脚,力都加在了打过钢钉的那只上,他站不太稳,向前踉跄了两步,被谭北海抓住了手臂。 脚疼了? 不是,跳急了。 能走吗,我背你吧。 没有那么严重,真的不用。 其实在谭北海说我背你的时候,曹焕有一瞬特别想点个头,他蹬了蹬腿,把那股麻劲给蹬掉后,竖了个拇指给谭北海,以证明自己好得很。谭北海却还一直握着曹焕的肘弯处,说是握着,他觉得更像是被拎着,要不是谭北海今天穿的是家居服而不是制服,难保不会有人以为他是被抓捕了。 我真没事,自己能走的,曹焕眼尖看到谭北海另一只手上拎着个空的环保布袋,正面印着个卡通大头狗,他问道,你是要顺道去采购吗? 谭北海终于肯放开曹焕的胳膊了,他点了点头道: 之前不是答应过给你煮海鲜面的吗,一直没兑现,正好今天有机会。不过现在不是吃海鲜的季节,口味差了点,河鲜倒是不错的,我打算去买点河蚌、螺蛳还有漕虾代替。 曹焕都忘了的事,谭北海还记得,他脚步顿住,看着走出两步路的谭北海背影,在谭北海转过身疑惑地看向他时,他回过神,跟了上去,道: 太破费啊,有什么我就吃什么。 谭北海笑笑道: 不破费。 谭北海领着曹焕走进了附近的一个街市,在曹焕的印象中,街市总是散发着腥味与咸味,水泥地面通常油污不堪,然而谭北海带他来的这个,与其说是街市,更像一个小型的食材商超,灯光明亮,风格现代,地面干燥没垃圾,广播中飘出悠扬的音乐,空气中散发着类似青草的气息。水产区不再是地上摆好多个缸、氧气泵搅得水咕嘟咕嘟冒泡、鱼虾蟹在里面活蹦乱跳还时不时掉地上去的那种了,在这个街市里,每个水产摊位的三面墙贴满了蓝色的小方砖,水产们游荡在紧贴墙的大玻璃缸中,仿佛进入了水族馆。 谭北海熟练地辗转了几个摊位,买齐了需要的活物,曹焕伸出手想帮忙拎一袋,被他拒绝了,他将几个塑料袋子归进环保袋中,走在曹焕的前头带路。逆着夕阳,谭北海拎菜的背影在曹焕眼里散发着温暖神圣的光芒,恍惚间,他希望这一刻可以是永恒,没有糟心的事,没有潜伏在暗处咬牙切齿的人,就他俩,在一个晴朗的周末午后,一起去购物。但是这个时光没有持续太久,其他情绪重新占据了上风,曹焕低下头,轻笑了下,自己瞎想什么呢,不仅他是一厢情愿,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事看起来也远远没到结束之日,遥遥无期,谭北海一个有自主思考能力的大活人,凭什么要等着他呢,退一万步讲,就是表白了,成功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从水产区到街市出口这短短五十米路,曹焕脑子里已经默默过了一个来回了,他失落了起来,从天堂掉到地狱也就一个念头。 是不是逛累了? 谭北海发现曹焕没跟上来,回过头来想找他,见曹焕耷拉着脑袋兴致缺缺的样子,便关心了一句。 曹焕还在脑子里想着各种的不可能,突闻谭北海的声音,他惊了一下,没来得及收回表情,一时不知道该找什么理由解释自己的失神,他余光瞥见门口一大蒸笼的荷叶鸡,有了主意。 啊是它,太香了,我闻饿了。 曹焕指了指门口的大蒸笼,随意笑了笑道。谭北海顺着曹焕指的方向看了眼,二话没说,迈腿想过去购买。 我们还是赶紧回家吃面去吧! 曹焕赶紧拦住谭北海,双手抓住他手臂就往外走。谭北海不明所以,顺着曹焕走了几步路后,指了指反方向道: 但我家在那边。 啊?哈哈。 -- 第182页 曹焕一下放开谭北海,尴尬地笑了笑,做了个请的手势,让谭北海带路。而此时,谭北海脸上浮现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看得曹焕更是不好意思,脚掌摩擦着地面,看着要挖个洞似的。 园园小时候特别能吃,自己把自己吃成了个小胖墩,体检的时候,他被医生下了忌口少吃的命令,为了他的健康,院里所有老师都防着他多吃,有次我带他出来买东西,也是路过这样在门口放个大蒸笼的小吃店,味道实在是太香了,他闻着闻着就哭了,表情跟你刚才的很像。 我可没哭啊。 是,你比较坚强。 曹焕听着怎么那么不对劲,想反驳,但觉得要是在这里反驳,那就是真输了,他干脆闭上嘴,不去接话了。 哇,你家更香! 一走进谭北海家,浓醇的炖河鲜味儿扑面而来,曹焕用力吸了好几下鼻子,觉得就着这香味,都能下去两碗白米饭。 先去洗手吧,很快就能吃了。 谭北海笑笑,拎着环保袋进了厨房。曹焕环顾了下谭北海家,跟他上次来几乎没什么变化,仍然是非常整洁干净,木地板纤尘不染,他都不忍心往上面踩,不过阳台移门前的窗帘似乎是换过了,变成了比较轻薄的春夏款式。曹焕上回来行动不便,没能好好参观谭北海的家,他去卫生间的路上连墙上有几个黑点都数清了。洗手池台面上立着罐红色的hello kitty起泡洗手液,谭北海家总是时不时出现一些特别可爱的东西,大多都是院里的小孩带来,他便用着了的,这洗手液,大概率也不会是他主动买的。 哇! 曹焕注意力不集中,摁喷头的力道没控制好,一条粉白色的泡沫随着他手掌下压飞了出去,打在了水龙头柱|身上。曹焕赶紧把泡沫都捋了下来,先将手给搓干净了,再捧了点水洒在龙头上面,最后不忘仔细擦干溅出池的水。 先喝点茶吧。 曹焕从卫生间走回餐厅,正好谭北海拿了个杯子走出来,他将杯子放在客厅茶几上,朝走过来的曹焕说道。曹焕发现谭北海穿的还是上次那个佩奇的围裙,不过图案淡了许多,估计是洗掉色了。 对了,我买了游戏机,你要不要先玩会儿?底汤还要再煮一会儿味道才更好,电视遥控在这儿。 你怎么也买了? 谭北海会买游戏机这事在曹焕看来挺震撼三观的,他对此非常惊讶,愣愣地接过谭北海递过来的电视遥控器。 我其实我一直在想用什么办法能激励院里的孩子们好好学习,但现在的孩子喜欢的、能聊上天的,还是游戏,买手机送他们肯定不行,后来我想起在你家看到过游戏机,于是就买了。我承诺他们考到一定分数就可以过来玩,效果还挺好的。 哇,能有你这个哥哥也太幸福了,我的游戏机,还都是工作以后自己补给自己的呢。 厨房里传来了盖子不断被顶起又落下的声音,谭北海的表情及身体僵住了,使得这个空间变得极其安静,曹焕开了电视,发现他站在边上没走,且又没出声音,奇怪地朝他看了过去。 可以放面条了。 谭北海赶紧转身走回了厨房,曹焕眨眨眼,没有多想,等电视屏幕亮起后,熟练地转换到了连接游戏机画面的信源。 连游戏账号都是自己名字啊。 屏幕上的账号没有设定头像,账户名就是谭北海的拼音,曹焕进入了主页面,一个个往后摁着,想看里头都有哪些游戏。 这几个都是会员限免这个是昨天才发售的吧,我的盘都还没到呢,啧啧,果真数字党得天下等等,莫不是在按照排行榜买吧咦?! 曹焕看到了自己熟悉的游戏,兴奋地点了进去,他听到了光盘在机器中高速旋转的声音,在漫长的读取过程中,他在想谭北海平时会不会自己玩呢,玩的话,又是玩的哪些,但想到谭北海那比恢复了出厂设定还干净的手机,顿时觉得这事没可能。漫长的读条终于完成,角色的样貌及信息显示在上面,曹焕离得远,看不清上面的字,他绕过茶几,凑近电视屏幕,失声道: 游戏时间101小时,HR17? 不知道这是哪位虽然很有毅力,却菜到令人心疼的小朋友。曹焕慈祥地面对着电视上那个还穿着比较低级衣服的角色,默默地退出了游戏,他在当前账号中搜索到自己,点了添加,准备什么时候看见这账号上线的时候,上去拉一把。 面好了。 厨房门被打开了,谭北海裹着一团雾气走出来,手里端着一大碗冒着白气的海鲜面。曹焕不自觉地吞了口口水,迅速把游戏机和电视都关了,单手撑地一跃而起,向着餐桌奔去,拖鞋在木地板上踢踏作响。谭北海再次来回了一趟,端了另一碗出来,和曹焕那碗并排放在餐桌上,他将筷子递给曹焕,又把垃圾桶踢到了他身边。 吃吧。 谢谢! 曹焕狂点了点头,捧着碗就开始捞面。 怎么好像一点都不烫? 用冰水浸过了,能马上吃。 -- 第183页 曹焕捞起一筷子面在眼前,面是细面,颜色偏向橘红色,一口下去鲜味马上在嘴里漾开,跟之前在石浦海鲜吃的完全不一样。他一边大口嚼着,一边指指面,含糊不清地问道: 怎么跟朱姨那边的不一样,这个太好吃了吧! 谭北海一口面咽下肚,解释道: 我先煮了一个多小时的海鲜,用煮海鲜的汤烧的面,面是用虾壳里炸出来的虾油浸过的。 说话间,曹焕又下去了好几口,最多嚼两下就咽下去了,谭北海看他这狼吞虎咽的样子怕他噎着,给他拿了个勺子过来,让他能多舀点汤喝。 完了,这碗下去,我怕是没法再回去吃朱姨的了。 朱姨那边怎么说食材都要比我这个新鲜,没法比的。 你完全不输,大厨水平! 过奖了,一个人住了那么久,也就这碗面拿得出手,而且还是打工的时候学了好几个月才学会的。 人比人比死人,我也一个人住了那么久了,至今只会四道菜:番茄炒西红柿、鸡蛋煮木须*、土豆炝马铃薯以及地瓜烘番薯。 曹焕翻了翻自己的碗,满里满当,从上到下埋满了各种食材,作为主角的面条一点面子也没有,可可怜怜地在其他食材的夹缝中你挤我我挤你地生存。曹焕又一大口下肚,突然想起了什么,咽下嘴里的食物摸摸肚子道: 我是不是应该在吃之前试你帮我借的衣服啊?吃完了再试,我怕我就穿不上了。 不用担心,我们的制服都是要偏大一点的。 那就好。 曹焕听着放心了,他一个睡到中午躺着玩了会儿手机就跑出来的人,算起来快一天没吃饭了,恨不得下去他个三碗。 作者有话要说: *木须:指的就是鸡蛋,好像只有北方是这么叫的,说是为了规避太监没有蛋的事实,闻者伤心听者落泪,所以把鸡蛋别称为木须,因为蛋黄的颜色和木须花的颜色很像 第四十七话 提审安排在了早上的十点,曹焕思来想去,请了半天病假,钱能少扣点是一点。为了不迟到,他没赖床,仍是依着平常的时间起床,八点不到就打了车往检察院赶,结果天有不测之风云,好巧不巧遇上了暴雨,刚好又是个星期一,一路堵到检察院的时候,也差不多快接近十点了。曹焕急急忙忙下了车,正在门卫那儿登记时,一辆面包车从他身后开过,停在不远处。沈利被两个人抓着手臂带下了车子,意外地跟来不及躲避的曹焕打了个照面,他头发凌乱,皮肤粗糙,衣着倒还算是整洁。看守所毕竟不比自家,沈利估计是没怎么好好休息,眼窝凹陷,从这个距离,曹焕不能确定刚才他看过来的时候,是不是笑了一下。曹焕只觉得汗毛倒竖,吞咽也变得艰难,说不清是惊吓的还是气愤的。没一会儿,大门里走出来了个人,跟面包车司机说了些什么,而后沈利再次被带上了面包车,他另一只脚要跨上车厢之前,特意转头往曹焕那边再次看了一眼,威胁意味十足。曹焕在原地愣了会儿,深呼吸了一下,心脏咚咚狂跳。 好了,你可以进去了。 谢谢。 曹焕从门卫那儿拿回了自己的证件,他拉了拉衣服,迈腿往楼里跑去。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曹焕熟门熟路找到了公诉科的办公室,扒着门小声地对里面埋头整理资料的谭北海道歉,今天科室里人还挺齐全,听到声音,都转头往门口看来。 没到十点。 谭北海抬头看见是曹焕,把资料一收,捧在手里朝他走去,刚想说带他去换衣服,南珊先挤了过来道: 谭科我来!南珊接过谭北海手里的那一大摞资料,汇报道,刚才接到通知,说人已经押到了,我先去准备! 慢点走,别跑。 好嘞! 南珊嘴上答应着,照样抱着资料踩着低跟小皮鞋一路小跑,一会儿就不见了人影。 跟我来吧。 谭北海将曹焕领去了个空的小办公室,贴心地帮忙关上了门,等在门外。马上就要和沈利面对面,说不紧张是假的,简简单单一套衣服,曹焕连续三次扣错扣子。 要帮忙吗? 谭北海敲了敲门,问道。曹焕看了眼时间,换个衣服而已,他换了快二十分钟,且身上的扣子还是错位的,他挠挠头,不管了,拎起换下来的衣服走出了门。 好了。 谭北海没回话,稍稍垂眸看了眼曹焕身前,在曹焕反应过来前,伸手帮他把扣子扣正了。 别紧张。 我没,没曹焕不自觉抓紧了手里装衣服的袋子,而后又松开,承认道,我特、特别怕万一沈利说出什么我不能接受的话来不过总要面对的,是吧。我是不是有点叶公好龙?嘴里总说着想知道想知道,现在真的能知道了,倒怕了。不过说出来后我感觉好多了,谢谢。 曹焕吐了口气,身体放松了不少,也不知道是不是基因的缘故,他平时几乎不运动,身上也不见长胖,肉是有的,可贵在分布匀称,制服往身上这么一套,挺像那么回事的。 -- 第184页 我其实之前有想法把你挖到检察院来。 啊? 你的特质还挺符合的,思路清晰,表达明确,还有就是能多考虑,你要是愿意,我可以辅导你考国考,等进来了,再准备司考,一步一步来。 是、是吗 虽然被夸了这事很让人欣喜,但考试还是算了吧,曹焕礼貌性地笑了笑。 等等,难道谭北海之前对我这么好,其实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曹焕回过味来,再看谭北海这个浓眉大眼的,原来葫芦里晃荡晃荡的都是药! 不是所有人遇到事都会多考虑的,特别是如今这样的信息时代,人们都懒得思考了,你这是一种难得的优良素质。而且我发现你一旦下了决心,就不会再犹豫不决,做事时既考虑别人的处境,又会想办法去达成目标,很不容易。 谭北海没发现曹焕变幻莫测的表情,继续说了一大段话,最后一个字落地,他们刚好到了审讯室门口。看到牌子,曹焕乱七八糟的情绪瞬间飞了,他盯着紧闭的门,在这扇门里,沈利应该已经在等着了。身边的谭北海没有动作,也没有开口提醒,似是在等曹焕自己准备好,良久,曹焕点了点头,看着谭北海的手握上门把,向下压去,推开了门。 沈利的身边笔挺地站着两个警卫,见有人进来,两人整齐地抬手朝门口敬了个礼。谭北海点了点头以示回礼,走过去调整了下录像机的位置。 两位辛苦了,请先在外面等候吧,谢谢。 两个警卫出了门后,审讯室里只剩下三人,沈利一直没说话,直到谭北海和曹焕坐下了,他才抬起头来。 曹焕,我知道你,你是曹东起的儿子,我应该早猜到的,这一切搞不好是你在捣鬼。 你认识我父亲?你是不是知道当年那场火灾的真相?! 曹焕一脸急切,对应的是沈利无所谓的沉默态度,他都快撑着桌子逼到沈利眼前了,余光瞥见一边的摄像机,他抿了抿嘴,撤了回去,朝谭北海看了眼。 没关系,没有在录像。 曹焕点了点头,重新坐了回去,调整了下情绪道: 你确实是查过我们的,对不对? 沈利耸耸肩,不置可否。到了这一刻,曹焕先前准备好的问题一个都想不起来了,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拿出了吊坠,放在桌上,他手覆盖在吊坠上方,有了些犹豫,应不应该这么早切入正题。两相权衡之下,曹焕闭了闭眼,在心中默数了五秒钟,拿开了手,让吊坠落入对面沈利的眼中。 你是第二个拿这东西想来威胁我的人,说实话,我烦了。 第一个,你是指的郑丰收? 看来你都没落下,知道得还挺多。沈利前倾身体,恶狠狠地跟曹焕对视着,道,当时他就不该没对你们两个下必死的命令,留了祸害。 他是谁? 知道了又怎么样,没掂量过自己什么身份什么背景吗?再说了,我可不想因为你们两个小鬼而死,不值当。 可你揽的这些罪够让你死的了。 谭北海正坐着,面向沈利道。沈利的目光从曹焕身上移开,朝谭北海看了过去,他听了这话反而放松了姿态,半点恐惧都无,甚至轻笑了下才道: 哦?是吗? 郑家五口人,都是你所说的他下的手吧,就连什么包庇毒贩这类勾当,也是他所为,对不对? 沈利把曹焕的问话当作了耳边风,低头研究起了自己手掌上的纹路来。 郑丰收手上那个吊坠是假的。 这话终于让沈利的脸色有了变化,他夸张地啊了一声,静默了两三秒后,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听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妈的,真他妈绝了,几个没文化的乡下佬把老子耍得团团转! 够了!郑盛为什么知道这个吊坠?郑丰收的假吊坠是哪儿来的? 哪儿来的?我他妈以为是郑盛偷了我的!要知道是假的,我杀他干嘛,有的是人要弄死他,有我什么事! 那么郑盛,确实是知道这吊坠的用处? 沈利骂够了人,冷静了下来,盯着两人看了会儿,道: 对,他听到的,还以此威胁我。 他从哪儿听到的? 本来那些人找的是我父亲,但我父亲嫌这买卖腥味大,容易惹得满身骚,他不想局限在安湖这个地方,他想往上爬,所以拒绝了。但我接受了,这么好的事,何乐而不为呢,简简单单就赚了点钱,还能靠这里面的关系出人头地,但谁知道竟然出了事。沈利拿食指向上指了指,那些人自己不干了,而且也不让其他人干,但这玩意你还不能丢掉,只要活着就得拿着,他虚点了下桌上的那个吊坠,上了这条船,就别想下去的意思,谁想下去,要是有本事跑远点,那算你厉害,跑不远的,啧啧。懂吗?就是人的心理,我带你发过脏财,就见不得你洗干净,你一定要有污渍让他们看见才能保命,这玩意就是那个污渍。 -- 第185页 买卖、那些人、出了事,什么买卖?哪些人?出了什么事? 曹焕越问越糊涂,越问越觉得很难探到这里边水到底有多深,可他不能把这些问题向沈利抛出,按照现在沈利说话的逻辑,应该是建立在他认为曹焕是知道当年事情大部分内容的基础上的,所以才这么没有顾忌,一旦沈利发觉了他其实什么都不知道,那再想问点什么,可能都不会得到回答了。 你父亲还是发现你参与进去了。 是,他发现了这东西,他还认得,所以我们吵起来了,没注意有没有其他人在家,结果就被郑盛听了去。 03年底? 差不多吧,他弄小姑娘被人告的时候。本来我就看不起他,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骗得我妹妹非他不嫁,他不就是看中了我们家那些钱、那些权吗?这种人,想脱贫,除了攀个高枝,还能有什么办法?本来那恶心事一出,正好能把郑盛踢走,谁知道这个节骨眼上被他听到了这种事。 他就拿这个威胁你。 什么样的垃圾爹生什么样的垃圾儿子,威胁人的方法都一模一样,基因真是种可怕的东西。郑盛威胁我帮他处理那件事,还要我帮他在我妹妹面前给他辩解、说好话,我呸,恶心。 沈利说着说着,仿佛回到了当年的那个场景,表情极其厌恶地啐了一口。曹焕渐渐地找到了一点步调,他放开了紧握着的手,拿回了桌上的那个吊坠,放回了口袋里。 徐逸途,跟你是什么关系? 哼。沈利从鼻子里相当不屑地哼出了一声,目光在曹焕和谭北海之间来回看了一圈,你们不是去查过了吗,怎么没查到啊? 他是你的侄子? 沈利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大笑了几声,摇了摇头。 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现在时代不一样了,逸途要是能晚来几年,那他应该是姓沈。 曹焕眼睛一下睁大,不确定道: 徐逸途是你儿子? 当年留下他,我和我爱人不仅要被罚款,连工作都会没有,只能把他送给他舅舅养,再看现在,恨不得你多生,耍猴一样,真是好笑。 既然已经送养,你后来又为什么要把他送去福利院? 沈利握紧拳头沉默了一会儿,半晌他松开手,向后倒在椅背上。 你觉得,那些人要靠什么来获得你的绝对忠诚?可不就是从家人下手,弄个人质什么的吗,美其名曰,保护你家人的安全。你们也是蠢,送上门来找死。不过有一点我想不通,你们是怎么先查到逸途身上去的? 曹焕没回答这话,他消化着刚才沈利话中的信息,徐逸途并不是沈利把他放在福利院里的,那么自己当时不小心拨出去的电话,相当于是直接引起了沈利说的那些人的注意。 也就是说,我们在山村里发生的事,并不是你谋划的? 沈利耸耸肩,笑道: 原来你一直以为是我?哈哈哈,我才没那个时间精力来对付你们这两个小鬼,不过真要说的话,我确实也参与了其中,只是完成了布置给我的小任务罢了。 当时把那个案子的DNA鉴定委托书发到中华公义的人,是不是你? 谭北海听了大半天,这会儿突然开口问了沈利一个跳脱的问题。曹焕想了想,这说的应该是他们一起去山村办的那个案子,但这件事谭北海从来没有跟他说过,他疑惑地看了过去。 那个案子的委托书,早在我到你们中心移交案卷前就已经被拟好,并且传真了一份过去,而做这件事情的人并不是我。不过因为我们科的人都有这个权利,所以当时我没有多想,直到跟你在去程的大巴上讨论了一番,这件事突然浮现在了我脑子里,并像根刺一样梗在我心中。所幸采样过程中没有发生任何事,本来我都放心了,谁知回去的时候还是出了事,我醒来后第一时间问了我科室的所有人,果然没有任何一人曾经写过,或者发出过那份委托书。 谭北海向曹焕解释道,说完后他转回头,看着一脸得意的沈利。 说完啦?确实是我没错。 你们本来的全部计划是什么? 曹焕问道。 我不知道。沈利看对面两人都一副不相信的表情,笑着道,这么看着我作甚,我真的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知道越少越好。 你们之后没有其他计划了? 这话像是戳中了沈利的笑点,他又大笑起来,曹焕听着这笑声分外不舒服,皱紧了眉头。 小朋友们,你们当是在拍电视剧啊,哪儿去弄这么多天时地利人和,就为了弄死你们两个?不值得,杀人犯法的,知不知道啊? 最后一个问题。曹焕拍了下桌子,打断了沈利那停不下来的笑声,关于我父亲,你知道多少? 沈利果真不笑了,盯着曹焕看了会儿,在曹焕以为他又要用沉默回答时,沈利竟然悠悠地开口了。 不就是家里着火,意外去世了吗,当年上了新闻的,很多人都还记得,再说了,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啊。 -- 第186页 我要听你的版本。 我的版本啊沈利顿了顿,我听说他从他底下的小警察那儿接收了一个调查档案,全是我们做了那些个买卖的事情 这就是你之前说的出了事? 那不是,当时我们买卖停止都两年多了。哎你怎么随便打断人讲话啊,沈利扭了扭脖子,接着道,刚说到哪儿了,哦对,调查档案,好像说是里面有份名单,虽然不全,但你要知道,拔出萝卜就会带出泥,谁能保证自己会不受牵连呢?所以那些人合议之下,只能把他们两个都 曹焕拽紧了拳头,咬紧了后槽牙瞪着对面一脸无辜、毫无悔过之意的沈利。 你瞪我也没用,我又没参与,我只想弄点钱、弄点权,不想背人命,仅此而已。 那份档案呢? 曹焕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道。 那传闻可就多了,但据我所知,至今都没有人见过那玩意,有说是曹东起看了档案内容后预感到自己活不了多久了,把它上交给了一个什么人,也有说他把档案和儿子一起送走了的,沈利上下打量了一下曹焕,戏谑道,然后他儿子在逃走的半路上被追上、被撞下了悬崖,档案跟车、跟人一起烧了。如果是我,我一定不会把那么危险的东西和我儿子放在一起,就算有99%逃过的可能,仅是差那1%,我都不会这么做。 曹焕的指甲都嵌进了皮肉里,上次是余了,这次是沈利,都在告诉他,有极大可能,他的命在他父母眼里根本不算什么。曹焕既愤怒又伤心,一秒都不愿待下去了,他蹭地站起身来,压低了声音怒瞪着一脸得逞的沈利道: 不需要你来说。 曹焕转身快步出了审讯室,一拳打在门外的墙壁上。谭北海皱眉看了眼沈利,追了出去,沈利笑着叹了口气摇摇头,悠闲地哼起了歌来。门外守着的两个警卫看到这场景愣了愣,彼此眼神交流了一下,犹犹豫豫地重新进去了审讯室。曹焕背靠墙壁蹲在了门边,谭北海则在两个警卫进门后掩上了门,上前来查看曹焕泛着红的手背关节。刚才砸墙的那一拳,下手还挺重的,曹焕的中指及食指的茎突部位都破了皮,边缘还蹭上了一点点白色的墙灰。谭北海试着掰开曹焕紧握的手指,没想到曹焕力气还挺大,他用了劲也愣是没能成功。再下去搞不好会把曹焕手指都掰断了,谭北海只好作罢,等他自己冷静下来。 曹焕自认为自己是个挺能忍,或者说是很要面子的人,比起身心的不舒爽,旁人投过来的不管是同情也好,围观也罢的眼神都会让他觉得比死还难受,但此时谭北海无言的陪伴不仅没让他觉得尴尬,反倒是委屈翻涌,鼻子酸得不行,眼泪差点要不争气地往外涌,他站起来跳了几下,将眼泪憋了回去,拍了拍衣服示意自己没事了。 谭科!你在这儿啊!我找你半天了,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 南珊一边向这里跑来一边喊道,谭北海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上面果然有三个未接电话。 静音了,没听到,都准备好了? 好了!啊等等! 南珊敲了敲她身边的门,那里面是监控室,监控着沈利所在的审讯室。 您好,请问修好了吗? 过了没几秒,从里面传出来了开锁的声音,门被推开后,一个戴着工作帽,身着工装,手里拎着印有厂商LOGO修理包的人从里面走了出来,那人压了压帽檐,朝曹焕和谭北海这边看了过来。 你! 曹焕看清了对面人的样貌,愣了一下,失声道。他忽然想起来前一天余了说过她也要来的事,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这么说,刚才他和谭北海问沈利的所有事,全部被她从另一侧跟看直播似地看了去了。 咦?你们认识啊? 南珊看曹焕一脸复杂的表情,好奇地问道。 不认识,看错了。 曹焕移开了目光,转过了头,被余了这个突袭搞得没空难过了。 我不是说了让你看好钥匙,在开始之前谁都不能放进来的吗? 谭北海难得严厉地训斥道,南珊有些为难,眼睛在三人间瞟来瞟去: 是后勤设备科的人领过来的,我也打电话给您了,想问下怎么办,但是您没接,到这里为止我也还拦着的,我发誓!后来、后来何老散步过来了,说既然我们都知道这次问讯很重要,那么就不能因为设备出问题而耽误,我只好、只好对不起谭科,我错了,我写检讨,多少字都可以 算了,你把其余人叫过来,准备开始吧。 哎!好的好的! 南珊一听谭北海给台阶下了,立马转身跑开去叫人。走廊上剩下三个人面面相觑,余了大概是觉得热,把帽子摘了下来,拎在手里。那是顶边缘带着黑色假发的帽子,除掉后,余了原本的头发便散了下来,柠檬黄挑染烟灰色的中长发,比曹焕上次见到她的时候短了不少,而且看起来应该是她自己剪的,发尾边缘跟狗啃似的参差不齐,相当狂野,剪得跟头发有什么血海深仇一样。 -- 第187页 你都听到了? 啊。余了一点也不避讳这个问题,靠墙拿着帽子扇脸。你回中心么?带我一程,热死了。 曹焕拿余了这坦然得好像自己才是干了什么坏事的态度没辙,反正别想能在她身上看到什么人际关系十大忌,待人处事十准则之类的东西,他叹了口气,无奈地答应了,让她先在边上等等。 我就不打扰了,先回去了。 路上小心,有事打电话给我。 谭北海捏了捏曹焕的肩膀,朝他笑了笑,曹焕也抬头扯了扯嘴角,他现在脑子里还是沈利最后说的话,如影随形,鬼魅一样盘旋在他的大脑里,以至于他表面连个礼貌性的微笑都挤不出来。 衣服我先拿回去洗一洗,干了后找个时间还给你。 不急。 恩。 曹焕小声应了句,又在原地站了会儿,两人相对无言了一小段时间,谭北海也没有要找个话题的意思,直到南珊风风火火地带人过来了,他才朝曹焕挥了挥手,嘱咐了几句例如路上小心之类的话,便随着几人进了审讯室。谭北海是走在最后的,关门之前,他朝曹焕看了看,曹焕对他挥了挥手,目送他进入审讯室。 你们十八相送完了吗?还走不走了? 不知什么时候又把帽子戴上了的余了等得不耐烦,直接坐在了地上,左右她身上这套工作服估计也不是什么她喜欢的衣服,根本不在意会不会脏。 不错啊,还知道十八相送,你不是大字都不识几个么。曹焕在手机上叫了车,脱下了制服外套挂在手臂上,向外面走去,走吧。 余了一手撑地,懒懒散散地起身,她拍了拍身上的衣服,拖着那印着巨大logo的单肩工具包,跟在后面下了楼。 第四十八话 司机是个话痨,声音浑厚又响亮,像是七八十年代的广播员,从曹焕和余了上车起,这司机就和他们聊个不停,从这两天的天气讲到如何养花,又延伸到怎么选土,然后从土质的不同展开到地理知识科普,也根本不需要两人有谁搭理他,一个人就能讲够整个路程不带停。曹焕一开始还因为有人这么热情地搭话而感到无所适从,只能正襟危坐着,时不时附和两句,到后来发现这司机只是爱讲话,并不在意有没人回应他,于是也就不管了,撑着下巴望着窗外冥想。余了一路都在玩手机游戏,从头到尾把相处同一个空间的其他人当空气。司机讲得口渴了,在等红灯的时候喝了点水,打开了收音机调到了音乐频道,拿主持人和歌曲当背景音,继续滔滔不绝地演讲。错过中间不少内容,曹焕再听的时候,发现司机已经不知道从哪个点,展开到了他亲戚家小孩上小学憋尿的故事了。 沈利只是个底层。 余了冷不丁小声说了句,不仔细听很容易被司机的大嗓门给盖过去。曹焕愣了愣,转头朝向余了,见她正盯着副驾驶座的后背发呆,手上转着连着充电宝的手机,她时不时长摁开机键,而手机屏幕上仍然只是一个正在充电的电池图标。 或许吧。 曹焕对余了下的结论无法否认,刚才问沈利的时候,一开始他还认为沈利是颇有心计城府深,所以回答问题都避重就轻模棱两可,可问到后来,越发觉得沈利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沈利本来就有点家底,从小的生活环境让他自视清高,因此压根没那么认真地在参与也是可以理解的,说白了就是那种找刺激的傻缺富二代,不过如果要是这都是沈利装出来的,那他要拿个影视界奖项大满贯根本不是问题。 问那么久什么想知道的都没问出来,要是我,进去两分钟没说重点,给他一拳就出来了,还浪费那么多时间。 是是是,可真不好意思,演了场烂片给您看了。 你觉得那个人是谁? 这不没问出来吗,按沈利的意思,他应该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不过确实应该是有个领导者的,要是能确定领导者的身份 谁跟你讨论这个了?余了打断了曹焕的话,她仍保持盯着副驾驶椅背的姿势,档案的去向,沈利提供了另一种可能上交给了某个人,那这个人是谁? 曹焕猛地一震,回忆当时沈利说过的话,确实是有讲到这么一句,但当时自己已经被愤怒冲得没了理智,根本没法仔细听他说的话。 如果这种可能性成立,那首先这个人应该是我父亲非常信任的人,所以他才会把如此重要的东西交上去,而且也绝不是沈利说的他中的任何一个,如果是,既然都拿到资料了,还派人追送我走的车干嘛?沈利又说至今都没有人见到过那份档案,假设真的是这样,那先排除档案已经被拿回的可能性,它至今应是仍然在某个人的手上。沈利说过档案里可能有份名单,对于参与的人来说,根本就是性命攸关,但为什么那么长时间了都没有去找回来呢是找不回来了,还是说手握档案的,是个连他都不敢动的人?这个拿到档案的人必定是看过内容的,知道是个重大事件,他既然没有选择同流合污,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又是因为什么,而没去举报呢? -- 第188页 曹焕一个人自言自语地分析了一通,待他转头再看余了的时候,对方正专心地继续打着手机游戏,完全没有在听的样子。 好吧,看来刚才是手机被玩得彻底没电了,没事找事来寻我开心呢吧,根本没打算好好讨论。 曹焕心里叹道,无奈地靠在椅背上,闭目回忆沈利的话,想从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不得不说余了刚才的提醒非常到位,是调查的一个新方向,如果能抓到一个尾巴,说不定就能扯出一群大老鼠 这位小哥?这位小哥,醒醒,能听见我说话吗?这位小哥! 曹焕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叫他,可他身体却沉得很,动弹不得,这声音他也不熟悉,不是很想搭理,但却一直在耳边嗡嗡唧唧唧唧嗡嗡的烦得很。大脑渐渐苏醒,慢慢想起来□□所处的环境和前因后果,曹焕突然睁开眼睛,看着眼前放大的司机大脸。 您终于醒啦,您朋友早下车啦。 头还有些昏昏沉沉的,想是这几天脑子里事太多,没睡好导致的,曹焕揉了揉太阳穴,到处翻找自己的手机。 对不起对不起,昨天没睡好,多少钱? 早停止打表啦,您免密支付的,已经付了。 哦哦,实在不好意思,谢谢了。 曹焕把刚拿出来的手机又塞回了裤子口袋里,赶快打开车门跳了下去,临关门前又向司机道了个谢,夹着尾巴尴尬地跑走了。 不用谢,您慢走啊,祝您生活愉快。 司机从驾驶座这侧的窗户里伸出手,朝远去的曹焕挥了挥,随后提高了收音机的音量,一把方向打出去,汇入了车流中。 午休时间的中心等候大厅里,只有零星的几个人还坐在椅子上,都是打包了饭一边吃一边看手机视频,等中心下午上班的。曹焕进门的时候,秦诗正好洗完饭盒走回前台,看见他进来,盯着他来来回回看了好几眼。 曹大爷,您这早上请的半天假是带着您余姓外孙女去漫展玩cosplay了吧,怎么回来一个像电工,又回来一个像检察官,你这衣服哪儿弄来的? 曹焕把外套往身后拢了拢,笑了笑没答话,往法医区快速溜去。 跑什么呀,副主任早上找过你了,213号案子的事,记得下午去汇报! 知道了! 曹焕跑进临床办公室,忙把从谭北海那儿借来的外套叠吧叠吧小心翼翼地放进塑料袋里,他靠在椅背上呼出一口气,望着洁白的天花板。一静下来,当年送走自己的车上,放在副驾驶的档案袋里到底装的是什么东西这件事,立马占满了曹焕的整个大脑,似乎这事不解决,生活就没办法继续了。因为这个,曹焕好几天做什么事都觉得提不起劲,连与周丽华韦博豪在一起的时候,他也觉得浑身不自在,像是隔着什么雾蒙蒙的东西一样,难受极了。 也许,周丽华和韦博豪能知道?毕竟当年是他们第一个找到山崖下的自己,也是最有可能发现车上档案袋的人,毕竟四个黑衣人最后到底有没有拿走档案袋,那一幕他也没亲眼看见,在那之前他就已经晕过去了。 万一没拿走呢。 这个念头在曹焕脑中出现过好几次,但想想又不可能,要是档案袋在,周丽华和韦博豪肯定早和自己说了,不在的话是不是代表档案袋里确实是调查资料,二十年前已经被收回?而往后没人再看到过,也是因为这玩意事关生死,收回即销毁了呢。 则事情又走向了自己的命不重要上面,曹焕躲在卫生间里拼命挠着头,直到外头周丽华来敲门叫他吃饭,他才假装冲了下马桶,洗了把手走出了卫生间。另一边,周丽华和韦博豪早就发现了曹焕的不对劲,看在眼里,却也不知该怎么开口问,他俩经过商讨,决定还是由周丽华来问,比较容易让曹焕敞开心扉。韦博豪自己则是一吃完饭就抱着碗筷去了厨房,把门一关,水龙头一开,给外头两人留下了谈话的空间。 吃完了饭,曹焕照例陪周丽华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电视里放着地方新闻,可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周丽华最近迷上了做钩针玩偶,一边看似专心地钩着毛线,一边状似闲聊似地跟曹焕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了话。 焕焕啊,最近工作怎么样啊? 还行,就那样,没什么特别的。 都没看你怎么出去玩,是不是你朋友们都挺忙的啊? 恩应该是吧。 你那个朋友,摔到头的那个,最近你们有没有联系啊,他恢复得怎么样了? 前几天还见过,挺精神的。 经周丽华这一提醒,曹焕想起来好像没问谭北海的伤后来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后遗症,他拿起手机点开了和谭北海的对话框想发个信息,结果盯着屏幕半晌,也没想好该说些什么。周丽华朝发呆的曹焕看了一眼,轻轻咳了一声。 焕焕啊,有什么事情别憋在心里,要和爸爸妈妈说,你看妈妈头发,黑得很,还年轻呢! 周丽华这年纪了,确实头发还很黑,基本不见什么白发,腰背也直,在街上走路从后面看,根本看不出来有些年纪了,唯一不太好的可能就只有眼睛,近年老花眼度数有加深的趋势,镜片越来越厚。曹焕听着这话,就知道周丽华和韦博豪已经看出他这几天情绪反常了,周丽华都这么说了,他一瞬什么事儿都不想扛了,忍不住就要撒娇,且他也确实这么做了,在沙发上躺了下来,把头枕在了周丽华的大腿上,背对着她。 -- 第189页 妈其实我昏迷醒来后,就已经把小时候的事差不多都想起来了,一直没说。 周丽华抚了抚曹焕的头发没说话,等着他自己慢慢阐述。 我对我亲生父母的印象非常模糊了,一下子都想不起来他们长什么样子,小时候他们很忙,常常就我和保姆在家,保姆也是经常在换,稍微熟了点,下次就又不是这个保姆了。但我还是会很期待周末,说不定这次他们就能休息,带我出去玩呢? 那天晚上虽然大家都说他们是因火灾意外丧生的,但是我不这么认为,曹焕坐了起来,抬手抹了把眼睛,我记得很清楚,母亲是半夜慌慌张张把我抱进车里的,那个时候我确定家里还没有起火,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当时一直有辆车在后面追我,把我撞下了悬崖,我模模糊糊看到有四个穿着黑衣的人走过来,他们送我走的那辆车的副驾驶位上有一个档案袋,他们好像是过来拿那个档案袋的,我不知道,我我 别急,慢慢讲。 周丽华抚着曹焕的背,等他平静下来。 我父母,会不会是因为那个档案袋而死的?如果那个档案袋这么危险,为什么他们会让我和档案袋一起走,他们真的没想过万一万一 万一被发现档案袋和我在一起,我大概率会因此而丧命,那送我走的意义在哪里?还是说原本就是为了调虎离山 曹焕不说话了,低头盯着茶几玻璃反射出来的电视画面。周丽华叹了口气,把曹焕搂在身前,温柔地抚了抚他的头发道: 我去给你泡杯热茶,我和你爸一直怕刺激你,所以很多事都不敢跟你讲,没想到你这孩子自己一个人想了这么多,是我们不好,应该早点跟你说的。 周丽华进厨房的时候,韦博豪正在揉面团,一看她进来了,马上放下手里的面团跑过去,小声问情况。 你怎么还揉上面团了? 我碗都刷了好几遍了,你还不给信号,我哪敢出去啊,这不看地上放着袋面粉,不知不觉就先不说这个了,儿子怎么了啊那是,谈恋爱了?被人甩了? 肤浅!周丽华从高柜里拿出一盒水果组合茶,倒了一点在曹焕的杯子里,她刚想去拿暖水壶,韦博豪马上殷勤地拔了塞子往杯子里添水,焕焕说他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印象有些模糊了,难得这孩子会跟我们说心里话,还不赶快抓紧机会去安慰安慰。 哎哎哎。 韦博豪迅速地把手给洗了,在衣服上擦了擦,拿着杯子就往外走。 焕焕啊。 韦博豪把茶递给曹焕,拉了张餐椅过来在他对面坐下。 谢谢爸。 韦博豪从厨房出来,曹焕就闻到了又甜又香的味道,他接过杯子喝了口手里的水果茶,身心舒适了不少。周丽华也拿了两个杯子从厨房出来,坐回了自己原先的位置,她推了一杯在韦博豪面前,用眼神示意他仔细讲话。韦博豪清了清嗓子,想了会儿这话该怎么说,想来想去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对面周丽华还在拿眼神催促他,他摸了把寸头,一拍大腿,准备从跟曹东起夫妇认识之初开始说起。 我跟东起啊,是在我学校办的书画院里认识的,都是一群喜爱书画的人聚在一起,也不搞那些个高深的东西,主要就是交流下现代的、近代的书法啊画作啊什么的,每个周末在那儿喝喝茶,也没什么大活动。东起呢,特别爱书画这种东西,但是鉴别能力是真的差到不行,回回被人骗,被我指出过几次后,他再去买的时候都会叫我帮忙在旁边看一下,一来二去的就熟了,但不得不说,东起那字是写得真漂亮,有天赋。 说重点! 周丽华小声地打断他道。 这不要循序渐进嘛!你别打断我,我都忘了我说到哪儿了。那时候东起已经考了两三年的公务员,但没考上,我认识他的第二年,他才好不容易考上了,成了个小警察。你妈妈越芝呢,是个绝顶聪明的人,读书的时候听说成绩非常好,但是因为一些原因,挺可惜的,高中没法上,只有个初中学历,早早的就工作了。越芝最初在玻璃厂当女工,不过她一点没懈怠,一边工作一边自学,后来学校都恢复上课后,她就经常跑去人家大学里旁听,一点英语基础都没的人,硬生生地啃下了几乎整本英汉词典。 以前啊,国外有个做平板玻璃的技术,仪器卖得特别贵,我们国家当时还穷,没那个资金,怎么办呢,就自己研究呗,研究了二十多年,到了八十年代的时候,还真搞出了既实惠、产量又大的方法,一时间那些同样买不起昂贵仪器的周边小国家,都来我们国家买这仪器。但那会儿会英文的人很少很少,越芝他们厂就雇了大学生当翻译,但是有一个问题,大学生们日常对话可以,对玻璃制法的专业词汇那是一窍不通,既翻不过来也翻不过去,越芝听说这事后,就自告奋勇,哎,就那么成了!越芝帮厂里做出去不少国际生意,还当了培训班老师,教那些外国人如何操作机器,就这样从一个普通工人,变成了厂里的骨干。 -- 第190页 有一天,越芝谈完生意,收进了一笔定金,那个时候银行之间还没互通,得从这个银行取出来,再去另一个银行存进去,她取钱的时候正巧被几个小流氓盯上了,跟在她后面,把她逼进了一个小巷子里要抢她手里的钱。越芝特别坚强,即使身上衣服被划破,皮肤都出血了她也没放手。刚好这个时候,东起巡逻到了那块地方,骑着个自行车晃悠着晃悠着,就听到了有人在喊,他马上跑过去,碰上了这一幕,对方全带着刀,他手上什么武器都没有,只靠着花坛边捡的一块砖头,硬撑着把那几个小流氓打跑了。 韦博豪跟说书似的手舞足蹈地展现那个画面,差点就把自己杯子给碰倒了,周丽华忙把他杯子拿走。 说得好像你都看到了似的,你看他激动的那样! 我虽然没看到,但就发生在身边啊,当年谁不知道啊,那个叫什么的已经停刊的那个本地报纸,不也是报道过的吗!韦博豪把自己的杯子又从周丽华手里抢了回来,喝了口水继续道,这两人就这样算是认识了,东起受了不少伤,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呢,越芝他们玻璃厂就派她去慰问这位英勇的同志,来来去去的,两人年龄也差不多,都未婚配,按现在的话说是帅哥遇上靓女,直接看对眼了。他俩结婚的时候还没你妈你丽华妈什么事呢,那个时候我们两个互相看不顺眼,相互嫌弃。 问你这事了吗,怎么那么会跑题呢! 行行行。焕焕你出生、满月的时候我都抱过你呢,不过你肯定不记得了。东起人踏实,也敢往前冲,立了不少功,我就亲眼见他噌噌噌地往上窜,心里替他高兴,但警察这行业,要说危险,那是真的挺危险的,他后来有段时间,总是聊着聊着就说要把你托付给我,我都当他开玩笑呢,没想到 韦博豪顿了顿,抿了几口茶,周丽华搂过曹焕,拍了拍他的胳膊。 那天晚上,很晚了,我突然接到东起的电话,说是要把你送过来住几日,也没说为什么,我还没问呢,他就把电话挂了,我隐隐约约觉得可能出了什么事,就和丽华在家里等,左等右等天都快亮了也没等到你,我们心里担心,就开了车沿路去找。到了盘山路那边,丽华说看见路边栏杆被撞破了,地上有一条很长的刹车痕迹,我停了车,跑到栏杆边往下看,可下面全是树挡着,什么都看不见。我们商量了下,决定还是先调转方向去山下看看,刚刚跑到林子里,就发现你在的那辆车倒插进了河流里,还好车头被两块大岩石卡住了,才没被冲走。 我们俩赶紧报了警,同时把你从车里拖了出来,还好你是在后座,又系着安全带,除了胸前有安全带勒紧造成的摩擦伤,人受了冲击晕过去外,其他没有大碍,真是万幸,但是车头部分被挤扁了,司机压在了里面已经没了气。把你拉出来没多久,车子起了小火,我们跑了一百米不到吧,那车就爆炸了,幸亏那时候你已经被救出来了。 我们把你救出来后,翻找过那辆车,在后备箱里发现了一旅行箱你的物品,看起来是匆匆塞进去的,乱七八糟的一堆,衣服都没叠过,司机手心里紧紧拽着一张纸,上面是我们家的电话号码,副驾驶底下呢,确实有一个档案袋,周丽华接着韦博豪的话往下说,曹焕听到档案袋,整个人一下坐直了,周丽华察觉到他的紧张,对他笑笑,又抚了抚他的胳膊继续道,档案袋上写着你的名字,里面是十万块连号现金,以及一封信。 是、是钱? 对,博豪,去拿出来吧。 哎哎。 韦博豪起身去卧室一顿翻找,没几分钟就拿着个折叠好的档案袋过来。曹焕接过那个档案袋,牛皮纸的质地非常厚实,边角微微皱起,应是曾经浸过水又自然风干形成的,毕竟有些年头了,牛皮纸上泛起了不少细小的绒毛。曹焕小心翼翼地展开了档案袋,正面有用毛笔字书写的曹焕二字,字体遒劲有力,而档案袋里面,确有一张用封口袋存放的手写信,原本白色的纸张已经泛了黄,上面是工工整整的钢笔字。 博豪兄亲启: 我曾多次念叨着要将吾儿曹焕托付于你,没想到这次成了真,请原谅我的自私与无能,如若时光能重新来过不提也罢,袋内装有人民币拾万元整,任你处置,我只有一个请求,愿博豪兄能将吾儿曹焕抚养成人,保他平安,免他颠沛流离。 东起敬上 请莫将此事告诉于他,让他平平安安度过一生。 我们应该遵循东起的意思,不把这事告诉你,让你觉得是意外就到此为止,可我也和丽华讨论过很多次,到底这样做对不对。 后来我们想,你成年之前一定不让你知道,等你成年之后,有了自己想法,如果真的想知道,我们也不会拦你,这是你的权利。只是,周丽华说着说着哽咽了起来,缓了缓继续道,只是你要记住,无论如何,你都要把你自己的性命放在第一位,如果有什么无法解决的难题,一定要说来给我们听,我们活了那么久了,走的路比你吃的盐还多,多多少少有点人脉,能帮上点小忙。 -- 第191页 周丽华还是忍不住掉了眼泪,曹焕赶紧抽了张纸帮她把眼泪擦掉。 还有那十万块钱,我们想了很长时间该怎么办,是给你存起来呢,还是做投资,最后还是丽华有眼光,给你买了房,这不,到现在翻了好几十倍了呢。韦博豪说着把一张银行卡递给了曹焕,你那租的房,就是我们拿那钱给你买的,这张卡里是你每月交的房租,自己收好了,至于房产证,等你结婚了再给你。 曹焕一直没说话,就是怕自己一开口会忍不住要哭,这会儿也是憋着一口气点了点头,把那封信重新放回了档案袋里,把它和银行卡一起塞回韦博豪手里,他深吸了口气,压下了堵在喉咙口的那一团气压,调整了下状态,扯了个微笑出来。 还是你们帮我管着吧,房租我还照交。说起来我们一家很久没一起饭后散步了,现在春天花都开了,去公园逛逛怎么样? 好好,我去换个衣服。 周丽华擦了擦眼睛,立马起身急冲冲往卧室走去。 那我去拿相机!你妈最近买了五颜六色各种各样的丝巾,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曹焕点点头,等他们两个都走开了,才敢去厕所锁了门,闷声流了会儿眼泪,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他擦擦眼睛吸了下鼻子,拿出手机看了眼,是谭北海给他发来的信息。 谭北海:220号案子明天可以过来拿吗? 你火奂哥:什么内容来着? 谭北海:醉酒砍伤了5个人的那个。 你火奂哥:哦哦,是的,应该已经打电话给你们了吧,装订好了。 谭北海:好的,明天中午我过来拿。 曹焕的好字才打了一半,谭北海那边紧接着甩过来了一条2秒的语音,曹焕疑惑了下,把输入框里的英文字母删掉,点开了语音。 明天见。 谭北海应该是在家里,周围非常安静,显得他的声音极其突出,就像人在眼前低声细语一般,连微小的气音都能听见。曹焕止不住地心跳加快了起来,甩了好几次手才能正常打字。 你火奂哥:明天见。 第三卷 扭曲的剧本 第四十九话 解开了一个心结,曹焕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起来,看什么都顺眼,闹铃也变得顺耳,早晨的窗外阳光明媚,微风习习,几只小鸟站在树上互相对唱着,连带着公交上挤来挤去的人群,他看着都可爱了不少。 谭北海刚走进法医区,曹焕就在检查室里听到了他的声音,他探头向门外看了看,本想上去打声招呼,但是手上的工作暂时放不下,只好转回身继续,想着看来今天是见不到面了。 正在接受检查的,是一对因幼儿园滑滑梯突然倒塌而受伤的双胞胎兄妹,距离他俩出事故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所幸那滑滑梯挺矮的,没给两人造成什么致命伤,两人相比之下,当时给妹妹挡了一下的哥哥伤势要略重些。幼儿园监管不力在先,责任划分后的具体赔付金额,还得靠一份有法律效力的鉴定意见书。在医院医生开了出院证明后,这两小孩就被他们父母送来了这儿。 两小孩刚经历过一段时间的住院生活,以为好不容易可以回家了,结果一出院马上又来见白大褂,顿时瘪起了嘴委屈地要哭,父母在边上一瞪眼,他俩根本不敢哭出声。两兄妹对眼前不认识、又穿着白大褂的曹焕及陈弥敌意颇深,怎么都不肯配合,看着曹焕从工具箱里拿出检查器具时,直接吓得抱在一起,谁都不能接近。最后还是多亏了陈弥的零食大法,让两孩子放松了警惕,这会儿两人已经各自干掉了三包咪咪虾条,吃得津津有味,还不忘舔舔手指。 弥勒你什么时候回归本源,不吃那些奇奇怪怪的零食了? 哎,吃来吃去还是小时候的味道最赞,什么进口零食,卖个噱头而已,实际一点都不好吃。老大,清凉奶糖要不要,喂你一条,啊 对面两个小孩手里拿着零食,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陈弥手里的奶糖。曹焕一侧头躲开了陈弥伸过来的手,指了指眼睛都要掉出来的小孩们道: 我不要,你给人小孩。 好吧,陈弥转了个方向,将长条糖包装撕开,给了两个小孩里的哥哥道,一人一半啊,别抢。 小男孩点了点头,极小声地道了谢,接过了陈弥递过来的奶糖,他一口咬掉了一小半,呱唧呱唧嚼着,把剩下的都给了妹妹。有了零食的帮忙,这场检查比预想的结束得早,曹焕在纸上画完最后一条疤痕,顺手把两小孩的裤管都整理好,让陈弥带着他们出门去找家长,他自己则是收拾好了检查室,关了灯,才往外走。 咦?谭北海在检查室门边靠墙站着,一边看意见书一边等曹焕,曹焕一出门碰见个大活人吓了一跳,问道,你没走啊? 嗯,有个小地方想向你请教下。 哦。 曹焕瞄了一眼谭北海的脸,凑过去看谭北海指出来的地方,他保持着微微侧倾的姿势,认真地解释了一遍疑问。 就是这样,写得确实比较拗口,专业术语没办法,要是有需要的话,可以申请让我出庭作证。 -- 第192页 那倒不用,你刚才讲得很清楚了,我还有个问题。 你说。 曹焕刚站直回去,闻言准备再一次把头朝意见书凑过去时,谭北海却将意见书一合,放回了档案袋里。 快午休了,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啊?哦、好。谭北海这大拐弯,让曹焕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结巴了会儿,一拍手道,对了,衣服!我洗完了,也不能说是我洗的,总之你说今天要来,我就拿过来了,你等下,我放下东西就来。 曹焕怀里抱着资料和工具箱,飞速跑回了临床办公室,他一边脱白大褂,一边从玻璃柜的第一层拿出洗好的衣服,抄起手机,拎着衣架就往外走。 给。 谢谢。 你谢什么啊,该我谢你。 谭北海笑了笑,接过衣架,他将衣服拦腰对折再对折后,在前面领着路,一路将曹焕带到了自己的车边。 是要去很远的地方吗? 曹焕疑惑了下,抬腿跨上了车,等到谭北海绕到驾驶座后,他不解地问道。 大概十五分钟的路程吧,是一家专门做蛋包饭的小店,榕榕推荐给我的,说是店主从日本学成归来,手艺很不错,我看了下位置,离你们中心不算远。 谭北海将手里的衣服放到了后座上,启动了车子,曹焕点点头,想着只要不是去隔壁咖啡馆,怎样都好。 所谓小店,确实名副其实,店里只有三张二人位小桌子,排得极其紧凑,吧台上也只有两个单人位。吧台后边便是开放式厨房,整体装修风格透露着浓厚的日式小餐馆氛围。 一定要这样拿,不能这样放!上面不能叠东西!要是被晃得都混在一起了,吃起来就不是那个味儿了!哎呀都说了,这样放上面的蛋是会裂开的!不行不行,要这样放! 两人到店的时候,店主正在跟穿着外卖服装的小年轻连连嘱咐着如何摆放他的餐品,外卖小哥只是看着店主,一言不发,等他讲完。 你要不自己送吧!真是麻烦死了,每回到你这里就那么多要求。 那你怎么还接我这儿的单啊? 我想吗!我也不想啊!我那是接单吗!我是被派单! 你这什么脾气,这么多年都不知道改改,吃过中饭了没啊? 你看我这样子,像是吃过了么。 真是麻烦,店主转身从微波炉里拿出两个塞爆了里脊肉的饭团,用油纸袋装好,抛给了外卖小哥,这有两个我吃剩了的饭团,你拿去。 谁要你吃剩的了,还有什么叫我麻烦,我能有你麻烦么,你最麻烦了! 嘴上虽这么说,外卖小哥还是把纸袋小心地放进了外卖包里。 哎行了行了,你可以走了,等会儿下午上学迟到又要怪我了。 谁怪过你了,我怪过你了么,真是的。 小哥扣上了安全帽,一骑绝尘而去。 你不能开这么快!怎么讲不听呢!会把饭上面的蛋震裂的,听到没!! 店主一手推开柜台的小矮门冲到了门外,对着那蓝色的背影大喊道,见人不理他,又愤愤地回了自己柜台。 请问 曹焕出了声,店主才发觉门外站了两个人,他点点头,手上忙活着自己的事,头也不抬地道: 两位吃点什么,菜单在桌上。 菜单上面一共只有五个菜品,不愧是蛋包饭专门店,除了蛋包饭,连个小食都没有,每个图像前面都被老板手画了个大拇指。曹焕犹豫了下,想选最保险的原味咖喱蛋包饭。 你吃哪个? 曹焕盖着半张脸,小声地问谭北海道。 我选原味的吧。 都好吃,没有不好吃的。 店主冷不丁插了句嘴,曹焕和谭北海对视一眼,互相笑了下,点了两份原味。店主手速非常快,还特意炫了一下颠锅的技术,他把两块热腾腾的肥厚蛋饼拍在了咖喱饭上,同时端上了吧台。 谢谢。 曹焕起身想去拿,却被店主一抬手阻止了,店主从餐具盒中拿出了两把餐刀,分别递给了两个人,做了个请的手势。曹焕拿着餐刀不知道这是要请什么,他看看谭北海,又看看店主,无处下手。店主一手背在身后,下巴翘得老高,一手在蛋上凌空做了一个竖划的姿势。曹焕不确定地拿餐刀往蛋饼上划了一道,蛋皮瞬间像是翅膀一样往两边展开了下去,从中流出冒着热气的金黄蛋液,如火山喷发后缓缓而下的岩浆一般。店主对这个画面很满意,鼓了鼓掌,不再管面前两个顾客,自己一人忙活去了。 曹焕闻到香味才觉得自己是真饿了,一大勺下去挖起满满的饭送进嘴里,那味道堪比极乐升天,蛋黄味浓厚却又不腥气,整体堪称完美。唯一的缺点就是量有些少,标准的日式小鸟胃食量,曹焕还没挖几口,饭已经见底了。如果是在家里,这会儿曹焕肯定舔盘,他稍稍抬头看了眼对面的谭北海,人优雅地一口二十嚼地吃着,哪像他跟个饿死鬼似的。 -- 第193页 要再加一份吗? 谭北海察觉到对面曹焕正在看自己,也抬眼看了过来,小声地问了句。 不是,没,刚刚好。 听谭北海这么说,曹焕回想起刚才自己的行为,特别像是在无声地抗议没吃饱,他赶快摇了摇头,觉得不够表达拒绝,连忙加上双手一起摇。 这样啊,我倒是没吃饱,但再来一份又太多了,想着刚好能和你分一半。 这台阶给得,也太明显了。 曹焕嘴唇蠕动了几下,脸仿佛在滴血,他双手抓紧膝盖处的布料,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那太好了,这次换个口味吧,奶香牛肉怎么样? 随你,我都好。 曹焕低头拿勺子轻轻刮着自己面前盘子上的酱汁,朝谭北海竖了个拇指。 除去这个小插曲,这顿饭吃得还是挺落胃的,不仅东西好吃,而且还是跟谭北海吃,再加上春天已经到来,风里都是温暖的味道,两边行道树上桃花樱花争奇斗艳,中午路上人也不多,简直是完美约会。回程路上,谭北海开得不急不缓,很好地把车速控制在风能舒服地吹在人身上,而又不会扰乱头发的程度,在一个红灯前缓缓停下后,他朝曹焕这边看了一眼,道: 看你心情还好,我就放心了,上次你那个样子,我脱不开身,都没能好好跟你说说话。 哈哈,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这点自我调节能力还是有的。 也是,我总把你当成和园园一样需要照顾的小孩,你别生气,我习惯性就这样了,园园也常说,不是他没长大,而是我没长大。 谭北海笑着摇了摇头,在红灯开始倒数计时时,缓缓向前车靠近。 我曹焕挠了挠头,道,沈利会被怎么判? 话说完了,曹焕有点懊悔,现在气氛那么好,他提沈利干嘛,而且他刚才真正想说的也不是这个,而是想跟谭北海分享他解开心结的事。 可能要审理很久,就现在的证据来看,沈利最多只算过失杀人,只能判个五年左右。 那他承认的那些呢,都不作数? 证据不足,他的承认也就不算数,包庇毒贩也好,借刀杀郑盛也好,既没找到人证,也没找到物证。 哎,看来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曹焕心情难得地没有因此而沉重,他沉默了会儿,组织了下语言,缓缓道来: 其实我跟我爸妈谈过了,就在昨天,关于档案袋的事。 嗯。 谭北海点了下头,没有多说话,是准备倾听的态度。 我爸妈还跟我讲了很多我亲生父母以前的事,都是我从来不知道的,他们都是很好的人,是我可以抬头挺胸引以为傲的。送我走的那辆车里放着的档案袋,里面装的其实是钱,我父亲那晚为了将我托付给我爸妈,而留下的钱。 曹焕快速简要地说了一遍,他现在鼻子已经泛了酸,喉咙也堵着了,不敢想象要是说得再详细点,他是不是得哭出来。曹焕深吸一口气,压下了要流泪的冲动,朝谭北海咧了个笑。在曹焕说话的时间里,车已经开到了中心门口,谭北海拉了手刹,安静地陪曹焕坐着,风吹起车窗前一颗粉白渐变玉兰树的枝丫,花瓣轻轻抖落,飞旋着洒在引擎盖上。 自己把自己困住出不去的时候,往往父母就是那把一直被忽略的钥匙。 嗯。 曹焕目视前方点了点头,但转念一想,谭北海遇到困境的时候又是如何挺过去的呢,他好像一直是担当着别人那把钥匙的角色,那他的钥匙又在哪里,是谁开导的他,还是说,从来都是他自己一个人硬撑着走过来的? 想着想着,曹焕禁不住侧过头朝谭北海看去,对方虽看着前方,但似乎看到的是更久远的以前,更久远的某个时刻、某件事。曹焕此刻被自己的想法搞得非常心疼谭北海,行动快于大脑地侧过身抱住了他,在他后背处轻轻拍了拍。这个扭过腰身的姿势有些别扭,再加上曹焕比谭北海精瘦了些,整个画面看起来有些好笑。曹焕心里自嘲了下,放开了谭北海,在他肩膀上掩饰性地又拍了拍。 谭北海难得被曹焕搞得反应不过来,愣在了原处,双手僵硬地保持了个要回抱不回抱的状态,面带惊讶地看着曹焕,一动不动。 怎、怎么了?曹焕被谭北海这个出乎他意料的反应弄懵了,一时无措起来,手握起又放开,脸也有些发烫,他赶紧打着哈哈想蒙混过去,那个,我午休快结束了,我先回去了啊,回见,你路上开车小心啊,安全驾驶记心间! 曹焕转身拉了拉门把,不幸的是,车门还锁着,把他困在了狭小的尴尬空间里。 咔哒。 在曹焕还在尝试开门的时候,车门锁被打开了,他不敢回头看谭北海,开了车门就飞奔远去,直到跑进了中心,他才停下脚步,转过身往回看了看。谭北海的车仍在原地,从开了大半的驾驶座车窗往里望去,可以看到谭北海面向前窗玻璃正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曹焕一边往前走一边回头看,直到被墙壁挡住了视线。 -- 第194页 以往遇到尴尬的场景,都是谭北海的自然表现使得危机解除,可这回偏偏不自然的是谭北海,这让曹焕觉得这事即使再过五十年,他都有可能因此半夜惊醒。曹焕一下一下后仰着椅子,抱臂回想刚才的场景: 挺正常的,没有过激行为,没有问题,好哥俩拥抱下拍个肩膀稀松平常的事,不可能会让对方觉出奇怪那最后谭北海的表情、动作又是怎么回事! 曹焕疯狂地挠着头发,不可遏制地想就地打滚,他拿出手机趴在桌上盯着和谭北海的对话窗口,想着这时候更应该发点什么来缓解刚才的奇异氛围,让这事画上一个自然的句号,他在输入框里打上到了吗三字,在即将发出前又全给删掉了。曹焕心里念着静心咒,傻愣愣瞪着电脑屏幕半小时后,再次拿起手机,他想不管怎么样这信息还是应该要发的,不然这事没法圆过去,他打完三个字,心里默数三秒,闭着眼睛发送了出去。曹焕立马把手机屏幕倒扣在桌面上,呼出一口气,仿佛了结了件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他伸了个懒腰,一身轻松地投入到了下午的工作中。 然而谭北海没回信息。 曹焕其实是怕这个结果的,所以直到下班为止,他都没再把手机翻过来,这中间手机确实震动过好几次,他都忍住了没去看一眼,甚至一反常态地在下班时间过后还继续做着并不着急的文件。在手机又一次震动过后,曹焕才不紧不慢地保存了文件,关闭了电脑,等到屏幕暗下来,显示器灯跳闪时,他终于起身,故作轻松地拿起面朝下了一下午的手机。锁屏上有好几条未读信息,曹焕一边往外走,一边划开屏幕点进应用,三条信息来自公众号,一条来自韦博豪让他回来的时候在楼下买瓶酱油四条信息来自微信运动的点赞提醒,以及没了。 没了? 曹焕仔细地从上到下再好好看了一遍所有条目,后又干脆点开与谭北海的对话框查看,那上面只有自己中午发出的到了吗?,并没有得到来自谭北海的任何回复,连一条撤回消息都没有。曹焕的心狂跳起来,后悔自己欲盖弥彰地发了这条信息,就应该直接让时间洗刷一切,过段时间再见面,谁都不提不就完事了,何必多此一举。然而现在想撤回也晚了,横竖谭北海该是读过了。 不过等等,也有可能谭北海比较忙,没时间回,现在还没到他下班时间,搞不好晚点就回了呢? 曹焕在心里自我安慰着,这边却有些接受不了现实,直接把手机关了机。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五、六、七、八、九天,没有任何回复,别说回复了,之前谭北海高频率主动发信息的事,都好像是曹焕梦里见到的一样,为此他还特意在跟黄榕的聊天中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下谭北海的近况,得到的答案是没什么特别的,跟往常一样。 前两天还说到你了呢,哥哥问我你喜欢什么品种的狗来着。 那,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我们狗派从不看品种,看品种的都是伪狗派。 哦,那是,那确实是。 曹焕越跟黄榕了解,越搞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连上网查为什么对方不回信息这种事都干出来了,并且对我的情况下是忘了回,过了点时间才想起来,这时候再回就比较尴尬了,于是干脆就放置play。这条回答表示了同意,并点了个赞。 曹焕心里舒服了还不到半天,午休时又突然垂死病中惊坐起,想着不对,不回的话过去也就过去了,怎么连主动发都不发了呢,这不像谭北海的为人啊,于是他又整个人纠结了起来,连晚上睡觉做的梦都是谭北海把他拉黑了。 早上起来,曹焕两眼挂着严重的黑眼圈,早餐也吃得稀里糊涂不知饱,嚼了烧饼油条喝了粥,啃了个大肉包还灌下去一大杯豆浆,他起身的时候胃一颤,差点没当场吐出来,硬生生在沙发上半躺了一会儿,才压下去喉咙口的食物。幸好今天白天被顾莺歌安排了和余了一起去市局取委托案件,可以晚点出门。 本来约好的十点在市局门口等,曹焕早上吃多了休息了会儿,出门也就晚了点,十点过十五才赶到市局,结果余了比他更晚。曹焕打了好几个电话她才接,接起来那声音一听就是刚被吵醒的不耐烦。余了是十一点差十五才到的,不过在她开车到路口的时候,曹焕就看见她了,虽然是第一次见余了的私车,但那狂放不羁、目中无人、随心所欲的转弯加速漂移开法,除了她,也不太可能会是其他人。余了一个神龙摆尾倒进了停车位,幸亏这位置前后左右都没有车,不然她那一甩,得撞一圈,她从驾驶座跳了下来,回手大力地关了车门,双手插兜朝曹焕走来。走近后,曹焕发现余了头发毛毛糙糙的,还有一簇长在头心部位的发丝倔强地直立着。 余了要比曹焕更熟悉市局一些,自从她被派给病理做随行记录员,没少跟着病理的过来,她直接越过曹焕,一路径直走去了小接待室,一屁股坐在等候沙发上。总不能指望余了干对接的活,那今天大家就干瞪眼别想回家了,曹焕自动自觉地翻出顾莺歌发给他的联系人电话,拨了号过去。 这次的委托要求,是声像加临床,前几日警方在抓捕犯罪嫌疑人的过程中遭到了拒捕,争斗中,嫌疑人逃出房门,失足摔下了楼梯,导致胸骨骨折、脊椎受损,得做执法录像是否剪辑的鉴定,以及嫌疑人的伤残鉴定。 -- 第195页 没一会儿,进来了个警官把余了叫出去交接原件,余了抓抓头发,走之前把自己的助理证扔给了曹焕,她一走,小等候室里空空荡荡的只剩下了曹焕一个人。前一晚想了太多有的没的,因而没怎么睡好,曹焕打了个哈欠,看着手机屏幕,觉得上面的字前所未有地刺眼,电子光晃得他眼睛都快闭上了。 哟呵?这不是曹神吗?怎么来也不跟我说一声!莫达拉的声音出现在门口处,他一个优雅转身晃进了小等候室,在曹焕身边落座,你这黑眼圈怎么回事,纵欲过度啊。 我像是有欲可纵的人么?今天和余了来接案子,没什么大事,就没跟你讲。哎对了,我听说沈利最多只能判个过失杀人,真的假的啊? 这你应该问谭sir啊,案子上交到他们那儿了,他比我清楚。 这不谭北海之后没再理过我了么,我上哪儿问去。 曹焕大大叹了口气,背脊松垮了下来。不过莫达拉也就是随口那么说说,他伸了个懒腰,跟曹焕说道: 你别说,沈利这案子挺麻烦的,就毒品那条线,现在我正副队和缉毒还在没日没夜地全力办案呢,前几天确实抓了几个人回来,不过一看就是被推出来顶包的马仔,说的口供还真跟沈利的一模一样,死都不肯供出他们的老大,愁得很,不提了不提了。莫达拉瞥见小桌子上放着的两本鉴定人证,走过去把它们拿了起来,这是等会儿你们交接案子要留底的吧,我先给你们复印了吧。 说着,莫达拉走到打印机前,输入了自己的工号,打开了扫描处的盖子,将曹焕的那本鉴定人证面朝下,摁了复印键。 曹神,你今晚有空没?来一局呗,跟你说,前段时间我们俩不是都忙吗,我估计弥勒总等不到我们,所以咬咬牙开始打野队了,昨天晚上我上去看了眼,他正在别人集会所里呢。弥勒看到我上了,立马给我发信息,跟我说这些天被野队踢了多少多少次,要是有个奖杯叫孤独的猎人,那他绝对是第一个拿到的什么的。我本也就是上去看一眼,没想打,于是默默下了线没理他。我看他可怜得很,反正最近有点空了,你看要不我们咦? 莫达拉一边说着,一边等扫描仪的光走过一个来回后,打开了盖子把曹焕的证拿了出来,他翻开余了的证,准备重复上一个动作,就在他随意扫了一眼内页,看到里面的字时,他的话说着说着,突然没了声音。 要不我们什么? 曹焕昏昏沉沉的,他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问莫达拉道,见对方摆着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盯着余了的证,便也好奇了起来,走过去站莫达拉身后往余了的证上看去。可曹焕并没有在上面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能让莫达拉这幅样子的,他瞥了眼莫达拉,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不是,曹神,莫达拉一把抓住曹焕的手腕,转向他道,她叫余了,不是余淼? 什么什么? 曹焕乍一听,没听出有什么不同,实在不知道莫达拉这是在说什么外星话。莫达拉也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双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会儿,就差跺脚了。 淼,那个三个水的,淼,不叫余淼? 就从来没叫过余淼,曹焕点点证上余了的名字,一直是这个。 那最早在桌游社的时候你说的叫余淼,还对对对呢。 我什么时候说过她叫余淼了,是你耳朵不好吧。 我靠,怪不得我叫她,她总不理我呢,敢情我就没叫对过名字。不过她要是叫余了,那可真是,巧了。 莫达拉看着手里的证件,不住地摇头。 什么意思?你以前就认识还是怎么的?什么巧了? 莫达拉把余了的证件放进了扫描处,翻下盖子,摁了复印键,转身对曹焕解释道: 是这样的,上个月我去我们这儿档案室调档案,刚好碰到档案室大叔在整理一些不了了之的陈年旧案,你说我这么一个乐于助人的当代五好青年,怎么可能当没看到,跨过去就完事了呢?于是我就帮着大叔一起整理,这其中有个虐待儿童的案子,奶奶虐待孙女的,邻居报的案,孙女当时五六岁的样子,那叫一个惨,从拍的照片上看,孩子身上全是纵横交错的红条子,脸都是肿的,肿到眼睛都睁不开的那种。这个案子里的奶奶呢,是我们局上上任局长,这个孙女呢,就叫余了。 扫描仪的光条走过了一个来回,复印机安静了下来,一时曹焕没说话,莫达拉也没说话,两人对看着,都是一脸不是吧的惊愕。 这,为什么会不了了之?难道是因为这个奶奶曾经是局长? 我觉得也有这个原因在吧,事发的时候她已经退休好几年了,不过主要原因,可能还是余了妈妈。案卷里说,当时这孙女只有一个法定监护人,就是她妈妈,不过人在国外,在没有监护人的情况下,连对余了问话都是不行的,说是一个星期里打了三个电话,她妈妈才同意回来,这个妈妈回来后呢,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原谅了婆婆的行为,并且出具了一份书面的谅解书。奇葩吧,还有更奇葩的在后面呢,她不允许警察接近余了,然后又过了一段时间,不声不响地就带着余了出国去了。本来案件人物身份就比较特殊,办起来还挺纠结的,她妈妈这顿操作,相当于是给当时的办案人员一大台阶下,所以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 第196页 莫达拉把余了的证件和扫描下来的两张A4纸递给曹焕,曹焕愣愣地接过,有点无法接受这个信息。 会不会是同名同姓? 也许吧,不过根据年龄和经历推测,八|九不离十。 两人沉默着一起回到了沙发上坐下,曹焕盯着手里的两张A4纸,莫达拉盯着面前的小桌子。 你说我们在这八卦别人是不是不太好。 曹焕越觉越不对味,良久,轻轻开口说道,像是怕声音大了就会惊动了什么似的。 也对,当我没说,你也没听过。我先吃饭去了,哎我刚才说的,晚上带一把弥勒,别忘了啊,我等会儿跟弥勒说声。 好,晚上线上见。 莫达拉退至门口,迎面撞上了刚回来的余了,他一脸见鬼的表情,搞得余了怀疑地斜眼看了他好一会儿。莫达拉清了清嗓子,跟余了身后的同事打了个招呼,又故作轻松地拍拍余了的肩膀跟她打了个招呼。余了嫌弃地掸了掸自己的肩膀,嗯了声当回应了。 经过莫达拉和曹焕八卦的这一通,导致曹焕对余了产生了复杂的同情心,比如为人这么冷漠又自我,是不是童年阴影导致交不了朋友啊,又比如开车这么野,是不是对自己生命不在意啊之类的。回去的时候,曹焕直接拦住了要跳上驾驶位的余了,用手机叫了个代驾。 你等吧,我先走了。 余了一脸看精神病的表情瞥了眼曹焕,抬腿就要上车,但又被曹焕给拉了下来。 我看你昨天没睡好,这属于疲劳驾驶,还是叫代驾吧。 你是不是有病? 余了那从来一个语调的平静语气,像是很正经地在询问曹焕是否有病似的。 没病。 曹焕郑重地摇了摇头,手仍然拉着余了不肯放。 有病。 没病。 有病。 没病。 随便你,烦死了。 余了大概是觉得对话再这样下去,自己没病也变有病了,她终于放弃了跟曹焕的对峙,拉开了后座的门,皱着眉爬了进去。 不许坐后座。 余了转身用食指指着曹焕,随后重重地关上了门,整个车身都因为这冲击震了震。曹焕在余了关门后点了点头,绕过车头去了副驾驶。 作者有话要说: 谭北海车内内心戏:怎么回事,我不是一直把曹焕当亲弟弟吗,为什么他抱我我会有反应,难道我是个禽兽?不对,如果换成园园好像不会这样,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需要冷静几天,先不能联系曹焕了,不能害了他。 第五十话 又是没有任何来自谭北海信息的一天,曹焕叹了口气,晚上吃完饭,他陪家里两老出门散了个步,回来刚好赶上莫达拉在群里发游戏启动四个字。想来也有段时间没开过机了,曹焕一抹机身,揩下来一指灰尘,等他拿了湿巾擦洗一番表面后,群里两人已经等不及,丢下他先开打了。 嗯? 曹焕开了机,主页左上角突然跳出了个添加好友的消息,他点进去想拒绝,多半又是哪个寂寞空虚冷的外国人来聊骚,然而他一看账号名,手上按键的动作顿了顿这是之前自己去谭北海家的时候,用他机子里的账号加的自己好友,只不过当天回家后他就把这茬忘了个一干二净。 哎。曹焕再次大叹了口气,那天是多么美好,而对比现在物是人非啊。 他选中游戏后,欲点击进入,此时游戏下方出现了一列正在此游戏中的好友,而谭北海的那个账号,竟然排在了第一位上,账号上显示的游戏时间是十分钟多一点,正身处一个1/16的集会所里。鬼使神差的,曹焕按下了方向键,点进了连线区。连接还算顺畅,很快,曹焕就进入了集会所,他点开成员列表,先把对方账号的相关信息都看了一遍,这账号在游戏里叫火光,上次见到是HR17,快半个月过去了,等级一点没涨,身上的也还是那套防御极低的装备。趁莫达拉和陈弥还在任务里没出来的这点时间里,曹焕跑进了火光的任务,想试着拉一把这位不知名的小朋友。 火光正在进行的,是主线任务的最后一关,曹焕过去后,循着地图上的点找到了人,远远站着看对方打了会儿。火光的技术是真的差,怪打过来了,他躲都不躲,硬吃伤害,吃完了还不知道要加血,继续抡着锤子上去一通乱拳。 这么勇猛的打法,连陈弥都不用了,这也解释了为什么火光一直没升级,大概率总打不过最后一关,导致等级不能解封。在火光即将血条见底之前,曹焕跑上去洒了个生命粉尘,暂时保住了火光的命,然而还没等他把武器抽出来,只见火光一个跳跃,和发大招的怪正面刚,也就电光火石间的事,悲怆的音乐响起,任务失败四个字打在了屏幕上。 曹焕想了想,他一个人应该是带不动的,于是把这账号拉进了派对语音中,不过账号末尾显示的是麦克风未连接,他估计谭北海怕小朋友们靠打游戏交友会学坏,因此没给插麦。曹焕把耳机接上,回了游戏界面,对麦克风喂了两声后道: -- 第197页 能听见吗?听得到的话来四楼集会所。 曹焕说完后自己先上去了,等了没一会儿,火光也上来了。 你原地跑一圈我看看。 过了会儿,那人还真就原地跑了一圈。确认通信没问题后,曹焕道: 我带你过这把吧,不过你装备数值太低了,一巴掌就得死,到时候你在旁边捡垃圾采蘑菇都行,千万别靠近怪啊。 叮咚叮咚,曹神我来啦!群里信息你看了么,弥勒被他妈掐着脖子洗碗去了,刚才那把都没打完,他说让我们等会儿,马上来。莫达拉的声音出现在耳机里,同时,屏幕右下方蹦出了他进入集会所的提示,哎,你在哪儿呢? 四楼集会所,快过来带个小朋友过主线。火光,你先去接你任务吧,我们进来。 小朋友?哪儿来的小朋友?哦哦我看见他名片了,我天莫达拉的角色站在楼梯口,选了个惊讶的动作连做了三遍,这位同学防御也太低了吧,这还过什么主线啊,先去升级装备再说吧曹神。 嗯我是想我们两个应该能帮他过,让他在旁边跑着小心别被打到就行。 防御低仇恨值就高,怪物不得追着他满街跑?再说这任务就一个区,他能跑哪儿去。 好吧,火光,任务先撤销吧,我们先打装备。 火光乖乖地把任务给撤销了,曹焕接了个能出好素材的调查任务,和莫达拉一起带着他先打装备素材。进入任务后,角色位置随机,火光刚巧与另两人掉在了不同区域,更糟糕的是,曹焕看着地图,怪正好出现在火光所在的区域。 火光你躲起来!我现在飞过来! 曹焕喊了一声,等着读条,读条还没结束,火光力尽倒地的提示已经出现在了屏幕上。 我靠?这也太快了? 莫达拉也是刚刚赶到,对着新跳出来的系统消息一阵惊讶,他和曹焕趁着火光回了营地还没出来的时候,一起出去揍怪,两人配合默契,打得怪根本站不起来。 你先别过来! 莫达拉余光瞥见火光向这边跑来,想加入战局,吓得他大声喊了一句,这一分心,没预判好怪打下来的位置,他的血条瞬间没了三分之二。火光似乎是没听见,奋力赶来,一个劲儿地追着怪的头打,在曹焕阻止他之前,他的名字前面多了个眼睛被怪给仇视了。怪物一声吼,只追着火光一人咬,曹焕根本追都追不上去,问题是火光还不躲,极其英勇地连打对冲,很快,迎来了他的第二次倒地。 这是什么献身精神? 莫达拉从没见过这么莽的,这任务对他和曹焕来说还是很简单的,出的素材又好,他可不想这么简单的任务都失败。 曹神,我现在斗志上来了,你对付怪,我去营地口堵人,我还就不信了,这把必过! 你别打击人小朋友积极性,我尽量打,实在堵不住也别硬堵。 曹焕看了眼地图,往怪所在的区域跑去,而莫达拉还真去堵人了,他死命拦在火光前边,不让他过去捣乱,实在堵不住了,直接拔刀把人给砍飞,循环往复如此操作。曹焕也不负众望,手脚极快地在一针以内打死了怪,莫达拉这才让开了路,让火光赶快跑去挖素材。 这位同学,你不能贪刀,打两下收刀就跑好吗!就算喜欢正面冲,那也是要讲技巧的,不然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火光,你不收刀移动速度会变慢,打的时候注意观察下怪的动作,它们攻击前都有预兆,一旦预兆出现,收刀就跑,实在来不及收刀就就地滚,能躲过去的。 不要总打头,会被仇视的,我这老猎人都不敢只对着头打,你也太勇猛了,尽量绕它们背后打,但是要小心甩尾。 火光,你理解了就原地跑一圈。 这回火光没有按曹焕说的原地跑一圈,他只往前走了几步,便不动作了。 曹神,这位同学是听懂了没听懂啊? 曹焕刚要说话,身边的手机震了一下,他下意识瞥了一眼,谭北海三个字让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曹焕赶紧摘了耳机站起身,拿着手机去了窗台边解锁,点进应用一看,果真是谭北海发来的语音。 你们一起说话我听不太清楚,什么叫贪刀?什么叫收刀? 谭北海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好听,听得曹焕心脏怦怦跳不对,谭北海说了什么? 曹焕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谭北海肯定不会放着小孩一人打游戏,现在应该是在边上陪着看,帮小孩问的。两人没说话那么长时间,没想到需要的契机竟然这么简单,曹焕后悔没早几天开机,守着看这账号上没上线。 不贪刀,是指打一两下就停,观察怪有没有要攻击的预兆,尽量不连打,因为连打没法打断,会产生硬直,从而来不及躲攻击。收刀,是指跑之前按方框键,把武器收回去再跑。小朋友打那么长时间了,他应该知道的。 谁应该知道的? 现在正在操作角色的小朋友啊。 -- 第198页 你可能误会了,现在我家没人,是我在玩。 啊?! 曹焕心里一百个问号,刚才跟他们一起打游戏的竟然是谭北海本尊,这让他重生一百回都不见得能信。就在这曹焕不知道该怎么回的档口,谭北海紧接着又发来了条语音。 其实这款游戏一直是我在玩,之前在你家有看到过这个,后来买了游戏机,第一个购入的就是这个游戏,但似乎院里的小孩们都不太喜欢玩,我有点好奇,就自己玩了,没想到今天那么巧,碰上你们了。 这个巧还是我制造的呢。 曹焕心里想到,仰天叹了口气,回过神后他赶紧给莫达拉发去了个信息。 你火奂哥:这个火光是谭北海。 莫达拉估计等得无聊,正在玩手机,回复得飞快。 布拉达宫我的泪:what??? 你火奂哥:我也刚知道 布拉达宫我的泪:我,那我不说话了哈哈 知会完莫达拉,曹焕切回了和谭北海的对话框,发了条语音过去。 那,再来? 好的。 还是先给你打装备,齐全了再解封。 解封什么? 就是过了主线最后一关,你的等级才能上去,不然就会一直停在那儿。 懂了,开始吧。 曹焕有些紧张,也有些兴奋,他几步一跳跃地赶了回去,精选了个自己没舍得打的调查任务接了。手机又震了下,是莫达拉发来的信息。 布拉达宫我的泪:曹神你这马屁拍的,多精贵啊这任务,巨难出,打一个就少一个,你觉得我们这配置,在打完额定数量之前能过去一次么? 你火奂哥:不试试怎么知道。 自从曹焕跟谭北海解释过一遍后,再进任务,火光就不往前冲了,默默围着怪跑圈,趁它被曹焕和莫达拉打得趴下的时候,才会上去朝着后背补那么一两刀。打过了一半,陈弥进来了,拿弓向天射了几发来表示自己的隆重登场。 哟!老大!莫哥!我来了! 火光,上你左边的坡,然后拔出武器按住R键滑下来,快到底的时候放开R键。 谁?老大你跟谁说话呢?哟这谁啊,没见过。 莫达拉说不说话,就不说话,只在群里发了两条信息提醒陈弥注意那个是谭北海。谭北海照着曹焕说的做了,但是手生,没成功,下到底的时候没来得及躲开攻击,直接被拍倒在地。 呀,这就死了?这位小兄弟没事吧? 谭北海回来得也很快,曹焕查看了下他的状态信息,全是默认,看来一回营地就直接过来了,没吃饭,什么buff都没加,他从物品栏里翻出防御粉尘,直接洒出去两个给谭北海加防御。虽然谭北海总体防御太低,加的这点也只是杯水车薪,但总比没有好。陈弥拿弓箭划水不亦乐乎,围着怪转圈射没什么伤害的箭,只在怪趴下的时候上去蓄力一发大伤害的招。谭北海到底是防御太低,技术有限,躲的位置也都不太好,撑到怪快死之前,又光荣地牺牲了一次。怪此时头上已经顶着骷髅,一瘸一拐的了,本来可以当场打死,但要是谭北海没在规定时间里赶到这儿,那就没素材可挖了,于是曹焕和莫达拉只能站原地眼睁睁看着怪走掉。 哎你们为什么不追啊,它逃走了啊!小兄弟回来了,哈哈哈哈哈你怎么比我还菜啊哈哈哈,我跟你说,他们带我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区挖蘑菇,等他们打完了再过去挖素材,这样多好,两赢! 曹焕握着手柄想说话,又咽了回去,手机果然又震了两下,是莫达拉在群里发了一条信息后,又单独给他发了一条。 布拉达宫我的泪:啧弥勒是不是瞎啊!我发群里那么多条他一条都没看到吗???我已经没眼看了! 你火奂哥:难得遇到个比他还菜的,大概是高兴过头,智障了。 陈弥一发不可收拾,后面几局都做出了一副老大哥悉心教诲的模样,曹焕和莫达拉到后面都放弃他了,莫达拉全程不发一语,曹焕只在关键点指挥一下,最多在他把话题转向自己的时候呵呵一笑带过。又一局结束,右下角消息处跳出一条火光发的文字消息: 我就玩一个小时,先下了,以后再一起玩。 呀!玩一个小时就不玩了?小兄弟你该不会还是个学生吧?!这自制力我服!我读书的时候那是跟打地道战似的各种方法用尽,就为了能多玩会儿,真是个好孩子!好好读书啊!哥哥给你加油! 曹焕刚想跟谭北海道别,这话头就被陈弥给抢了去,陈弥这话一出,他这个知情人整个人都不好了,张了张嘴愣是发不出声音来。谭北海没有马上离开,仍在原地站着,过了会儿他走到曹焕的角色面前停下,摆出了个举起手大幅度挥手的动作。 再见,下次再一起玩。 对谭北海这举动,曹焕有种在公众面前感受隐秘地下情的感觉,虽然是单方面的,也让他心痒得不行,不知不觉声音就柔软了下来,跟谭北海道了个黏黏糊糊的别。谭北海在听到曹焕道别后,在右下角发了条再见的文字消息,便退出了游戏。这回憋了全程的莫达拉终于可以说话了,上来就劈头盖脸戳了一通陈弥,一边骂,一边往他角色身上砍。 -- 第199页 弥勒你是不是疯了!是不是疯了!你手机呢!!我发那么多条信息你都看不见吗!!! 干嘛呀干嘛呀!莫哥你这是干嘛呀!老大救我! 救P,我都想砍你。 怎么了嘛!我委屈!什么信息,我手机在客厅充电呢,等下我去拿。 陈弥的拖鞋踢踏声从他的麦克风里传来,由近及远又由远及近。 我看看,莫哥你怎么发那么多条,你直接这里说不好嘛,语音是干嘛用的!这不浪费资源吗,真是卧槽???卧槽!!! 陈弥在那边大喊一通后,静了一会儿,随后小声地问道: 你们没骗我吧,那真的是谭sir? 谁乐意骗你了,有钱拿还是怎么的! 完了,世界再见,我刚怎么想的说他是学生呢?还哥哥哎卧槽完了完了,我自闭了!我抑郁了! 看完这场尴尬剧的我才自闭抑郁了呢,尴尬癌都犯了好吗!曹神开局!来个最难的,虐死弥勒! 好,等会儿,我找找。 谭北海应该是算好了一局的时间,曹焕这边刚和莫达拉一起把陈弥虐得三猫出局,他就发了条语音过来。 你星期六有空吗? 应该有空,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不是,也算是,前年单位里发的几张电影券快过期了,我想你要是有空的话,能不能和我一起用掉他们? 曹焕以为谭北海铁定是有什么工作上的事需要他帮忙,没想到竟然是看电影,这算不算是又一个约会?可一般来说单位福利不可能只发个两张,搞不好到时候黄榕他们也会同行,他转念一想,这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抢到谭北海旁边的位置不就好了,就当是只有他们两个人在看。曹焕差不多把整个流程都想通了,美滋滋地回了个好,在跟谭北海约定了见面时间地点后,他继续回到了游戏中,并且难得地善待起了陈弥,搞得陈弥一头雾水。 星期六一早,曹焕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早到半个小时后没再四处瞎逛,直奔大门中央最显眼的柱子,准备靠那儿等人。本以为一定能赶在谭北海前面,到时候再潇洒地说句我也刚到,结果谭北海还是快了一步,已经站那儿低头摆弄着手机了。谭北海毕竟身量在那儿,平时穿那统一制服都像个模特,这会儿换成私服,离个一百米远他都是焦点,特别是还穿了件绿色的毛衣。 毛衣?今天可有28℃呢。 曹焕近视眼,看不太清楚,只能看到个颜色,他眯着眼睛观察了会儿,但毕竟他自己也是有一件的,很快反应过来谭北海穿的就是出自黄榕之手的圣诞毛衣。曹焕脚步顿住,低头扯了扯自己随便抓的粉红色卫衣,顿时感觉不好,这要是跟谭北海走一起,红配绿的画面有点厉害。 嗨,这么早? 谭北海听到声音,朝曹焕这边看了过来,向他漾开了个淡淡的笑容,将另一只手上拎着的奶茶递给了他。 今天没堵车,到早了,无糖铁观音加了个布丁。 曹焕从车站走过来的这一小段路,脸就被太阳晒得有些发红,奶茶是有点冰的,握在手里刚刚好疏散了热气。 谢谢,你曹焕走近了才看清楚,阴影下的谭北海额角有些湿润的汗渍,他指了指谭北海身上的毛衣,问道,会不会热啊?你自己买水喝了吗?要不趁我还没喝之前先来一口吧。 曹焕把吸管插|进了奶茶里,想递给谭北海,可能是刚好手伸到了对方的脸前,谭北海竟自然地就着他的手喝了口。曹焕震惊了,愣在原地微张着嘴看着谭北海行云流水的整一套动作,他反应过来后,为掩饰自己跳得连经脉都在跟着颤动的心脏,马上跟个被抢了食的小动物似地低头喝下去了小半杯,一边狂吸布丁,一边蹬蹬蹬鬼子进村一样往商场大门里走去。 谭北海跨的步子大,很快就与曹焕并排而行,曹焕左看右看,想找个话题,用说话来驱散围绕着他的粉红泡泡。 黄榕黄园生他们没来吗? 嗯你想他们一起来吗?榕榕今天加班来不了,园园应该可以。 曹焕觉着自己是不是脑袋充血导致耳朵也出问题了,怎么好像听着谭北海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那么失望呢。 不不不,我就随口问问,我们今天看什么电影啊? 你决定吧。 我决定啊 曹焕背过身,拿出手机默默查起最近上映的电影来,现在网络发达,电影上映一段时间后就可以在各大视频网站点播了,充个会员,一年三百六五天想看就看,想停就停,再者,他也并没有追电影的爱好,算来,起码五六年没来过电影院了,有什么口碑新片在映,他完全不知道。谭北海凑了过来,两人靠得极近地盯着同一个小小的手机屏幕,曹焕小小地吸了下鼻子,闻着从谭北海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他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变态,骂完了照样吸。这味道跟谭北海之前身上的那种薰衣草香味不同,现在的更复杂些,类似于在木料的清香中夹杂一点点白兰地的醇香。 -- 第200页 谭北海突然离曹焕远了点,有些无措地问道: 怎么了?是我身上有什么味道吗? 曹焕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应该是自己吸得过分了,被谭北海发现了。 没,很好闻!不自觉就咳咳,你是不是换洗衣粉了?还是柔顺剂?跟以前的不一样了。 谭北海静默了一秒,一手插兜,脸朝向了其他方向,道: 是,是换了,你觉得哪个好闻? 曹焕认真地想了想,在心里比较了一下,回答道: 现在这个。 谭北海点了点头,不知为什么,过了会儿他又重复了次点头的动作。 要不这个吧!迪士尼的,我看评价挺高,口碑有保障! 曹焕把手机举到谭北海面前,谭北海看都没看就说好,一点异议都没有,一副你说啥都好的样子,下一刻就带着曹焕直奔商场楼上的电影院而去。曹焕选的是正中央视野最好的位置,临开场前,一左一右来了两对小情侣,一坐下就开始你侬我侬腻歪得很,显得中间两人特别格格不入。曹焕尽量让自己目视前方,当没看到,待放映厅的灯终于暗下来了,他才放松身体,往后靠在了椅背上。曹焕往右下瞄了眼,瞥到谭北海的手臂正搁在扶手上,占了半个空间,他装作若无其事地把奶茶杯子放进了扶手前的饮料框里,顺势将自己手臂放在了扶手的另一半空间上,与谭北海的手臂隔着衣服微微相触着。这小动作让曹焕内心雀跃不已,想着过会儿把腿往旁边挪一挪,说不定还能碰上。 不过电影开始后,曹焕不可控制地自动进入了观影模式,认真得很,什么旖旎心思,什么趁黑做点小动作,只在开场十分钟里还能在他脑子中占点位置,十分钟后就被他全部抛在了脑后,就连电影中间谭北海转头朝他看了好几次,他都没发现。直到电影散场出门,曹焕才开始后悔自己怎么就浪费了这大好时光。 两人原本也只约定了看个电影,电影看完,也到了要分别的时候了,对曹焕来说难得的单方面约会,也到此结束,他还有些意犹未尽,实在是舍不得。谭北海带着曹焕来到电梯口,在观光电梯缓缓往上升来的时候,他突然道: 我们要不还是走扶梯吧。 好呀!曹焕到底还是想跟谭北海多相处会儿的,但他很快意识到一个问题,小声道,可扶梯好像是不通地下车库的。 我刚才忘了问了,你等会儿是有事,对吗? 啊?我没什么事。 我车停在一层广场上,想带你去个地方,你愿意吗? 这哪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我们去哪儿? 到了你就知道了。 曹焕虽然觉得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温柔气息的谭北海,好像亚种谭北海一样,以前从来没体验过,但激动的心情盖过了违和感,屁颠屁颠跟着谭北海往楼下走。 每次曹焕坐谭北海的车,他都能在上面有新的发现,这回仪表台上多了三个并排站立、摇头晃脑的塑料兔子,兔子头似乎是用水瓶盖子做的,贴了两个瓦楞纸剪出来的耳朵,他用手拨了拨中间的兔头,放开手指后,兔子头疯狂地前后摇摆起来。 院里老师在网上看到教程,教小孩们做的,这是上次你在我家见到的那两个小孩送我的。 做得真好,你们院孩子个个多才多艺啊。 恩,多学点东西总是好的。说起来沈利的案子,下个星期五开庭,非公开审理。 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吗? 是的,没能问出来,搜查过了他家里以及他名下各房产,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最多再加一项受贿,但是也判不了多久,而且谭北海皱了皱眉,左转弯开上了城际高速,而且他现在已经因为高血压,前前后后进了两次医院了,估计会跟我们之前预料的差不多,即使判了刑,他也有很大可能会以长期保外就医的形式逃避牢狱。 谭北海没说明的话中话,就是线索到沈利这里算是又断了,明明沈利什么都知道,但是他决定不说的话,也不能用刑逼他说。曹焕这时候其实心是直直往下沉的,但大脑深处似乎有什么正在闪光提示他,他一下子抓不住这个提示,就像在迷雾中见到的灯光,不知要向着这亮光走多久才能碰触到。曹焕看着车窗外的景色,车在高速上开了一段时间后,从其中一个路口下了高速,这地方已经是安湖市的郊区了,他来过几回,知道附近有个骨科医院来着。 这么远的吗? 走高速还好,别怕,我不会把你卖了的。 论斤还是一口价啊,个人建议论斤还能卖贵点。 你对卖自己还挺积极啊,不过我可不舍得卖。 又来了又来了,今天不断感受到的奇异氛围。曹焕小小地挥了挥手,把自己心里这乱跳的小人赶走,他假装没心没肺地大笑了几下,顺势将脸转向了一边,数着车窗外飞速而过的树,以此来平复情绪。 安湖市警犬训练基地?! 一大片行道树向后退去,视野豁然开朗,挂着安湖市警犬训练基地牌子的大门出现在了眼前,谭北海的车降了速度,打了个向右的方向,在大门前停了下来。 -- 第201页 带你来参观一下。 这、这一般人能进吗? 曹焕激动极了,双手握着安全带,身体前倾向前方张望。 一般人不行,但我不是一般人,我有邀请函和临时通行证。 作者有话要说: 谭北海上网查了第一次约会注意事项,挂第一条的就是形象整洁干净,注意气味,他觉得挺有道理,于是去商场打算买一瓶香水,但是他对这些一窍不通,出门前忘了查一下应该买哪种好,不过秉着量大可以用好久的原则,他买了进门看到的第一大瓶的潘海利根鹿头款。 黄榕拎着菜进谭北海家门的时候,被一股浓郁的香味刺激得咳嗽不停,她一边挥手,一边捏着鼻子问道: 哥,你干嘛呢? 谭北海对被自己倒了一小半出来的香水手足无措,他也没想到竟然如此冲鼻。 香水不是这么喷的。黄榕拿过香水,朝空中喷了一下,在香水毛毛雨中转了个圈,道,是这样!不过你买香水干嘛? 谭北海扯了个笑,默默抢回了香水,放在一边。 正好,榕榕,我想拜托你件事 第五十一话 门卫检查谭北海通行证的这点时间,对曹焕来说都是漫长的,他就差跺脚催促了,门闸终于升起,放行了他们,车低速度地在林荫小道上行驶着。大约前进了两百米左右,从微开的车窗缝隙中,曹焕听到了远处一阵阵此起彼伏的狗吠,奶得不行,听起来年龄都不会超过五个月。 天堂! 曹焕双手交叉置于胸前,虽还没摸到狗狗,但身心已然治愈。 哥哥!这里! 黄榕站在前方拐角处,伸长了手臂大幅度挥舞着,引导谭北海的车停在路边停车位上。谭北海甫一拉手刹,曹焕立刻迫不及待地拉开车门跳了下去,直奔向黄榕。黄榕见到他也是非常开心,拉着曹焕的手臂原地转圈圈。谭北海颇有种带了俩小朋友出来春游的错觉,他收好了车钥匙,走上前去揉了揉黄榕的头发。 哥哥你不热啊?黄榕看清了谭北海身上穿的衣服,歪着脑袋问了句,早知道昨天我应该帮你选好衣服再回家的。 谭北海笑笑没说话,指了指右边道: 开始了吗? 刚列队报完数!你们来的正是时候!黄榕转向曹焕解释道,今天有一批警犬要毕业了,下个星期一开始,他们就要到各自的岗位上去报道了!毕业典礼刚刚开始,我们快过去吧。 黄榕一边说着,一边拉着曹焕一蹦一跳地往前跑。不远处的大操场上,一排十只警犬端正地坐着,六只德牧,四只史宾格,身上都斜跨着绶带。在这十只威风挺拔的警犬旁边,另有一排五只幼犬,两只德牧三只史宾格,幼犬还比较好奇,时不时左右张望着,其中有只史宾格幼犬好像被这阵仗吓着了,肉眼可见地夹着尾巴发抖。两只德牧中,有一只还没完全立耳,总是往下耷拉,他一会儿向左甩头,一会儿向右甩头,看似想把自个儿耳朵给甩起来。 那五只也毕业? 不是,那五个小孩差不多四个月到六个月的岁数,下星期要开始第一次训练了,让他们先感受感受气氛。今天毕业的十只平均年龄两岁,前面四只德牧是搜救犬,后面那两只中,一只是防暴犬,一只是搜爆犬。四只史宾格里前面两只是缉毒犬,后边两只是搜爆犬。 我能摸一摸吗? 曹焕抬起手,隔空抚了抚几只狗狗的头,手心里仿佛真的有毛绒绒的触感。 大的没法,一会儿就要送走了。小的嘛倒是可以待会儿偷偷让你摸摸。 曹焕和黄榕跳起来击了个掌,三人一起站在操场边上观看毕业典礼的进行。整场毕业典礼一共持续了约半个小时,十只警犬在自己训导员的带领下挨个汇报表演了一番,最后,由一位教官上去宣读了毕业誓词,就算是结束了。作为焦点的警犬们,每一只全程都没有多余的动作,不论站立或是行走,头颅都是微微上仰着的,姿势中透露着无比的骄傲。誓词宣读到最后,底下的训导员们有不少开始偷偷抹起了眼泪,黄榕也没忍住,一抽一抽地吸着鼻子。 我都送走过好多届了,但还是忍不住。黄榕擦了擦眼泪,道,他们马上要被分配到全国各地去了,退役的话大部分都会在当地养老,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了。我上去送送他们,马上回来。 黄榕深吸了口气,跟在其他几位训导员后边,排成一列,一起上前去挨个再次拥抱了下十个毕业的娃,目送他们被带走。 黄榕,把这几个孩儿们也送回去吧。 一位教官在远处朝黄榕招了招手喊道,黄榕应了声,回身朝曹焕勾了勾手指,而后领着五只幼犬往一边的平房里走去,她将四只幼犬分别抱进了不同的笼子中,留下了那只没完全立耳的德牧在外面。黄榕将德牧幼崽抱起,塞进了曹焕怀里,摸了摸德牧摇摇欲坠的耳朵。 他最乖,基本不叫,也是最听话的,就是吃得多,老爱抢其他小伙伴的食物。 -- 第202页 德牧正吐着舌头,不断变换着歪头的方向看着曹焕,末了还往他肩膀上蹭了蹭。 有点分量哈。 小德牧大概五个月多一点,但体重可不轻,曹焕刚接手过来的时候差点没抱稳。 是有点超重,下星期要开始训练了,打算到时候再给他减肥,也就这么几个月好日子,一旦开始训练了,还是挺苦的。 小德牧好像特别喜欢曹焕摸他脑袋,曹焕一停手,他就死命往曹焕手掌里蹭。曹焕正摸得起劲,突然从侧面感受到了一股撞击力,直接把他撞进了谭北海的怀里,谭北海一把连人带狗搂住,以防曹焕摔着。 曹焕站直后抬头看了眼谭北海,见对方正警惕地盯着他身后,一言不发,他回过头那个从拐角跑出来没刹住车直接撞上他的,是余了。 余了!你手续办完了? 还差个章。余了斜眼瞥向曹焕及谭北海,眼神里写满了对他们两个阴魂不散的嫌弃,我先来看看雷电。 余了径直踏入了平房,往角落深处的一只笼子走去,黄榕跟在她后面,从腰间拿出笼子钥匙递给她。曹焕这时才看到角落里竟还有只笼子,里面趴着一只黑黢黢的大德牧。大德牧一动不动的,使得身上的颜色与地面融为了一体,以至于曹焕刚才都没发现他。此刻德牧终于站了起来,期待地往笼子外张望着,棕黑色的尾巴欢快地摇了起来。余了一打开笼子,大德牧就蹦了出来,扒着余了的手臂抬头望向她,余了蹲下来摸了摸德牧的头,德牧闭眼享受了会儿,便跟随着一起出了门,一人一狗在门口的小块平地上玩耍。 大德牧走出阴影时,曹焕看清了狗狗的状态,他右后腿不自然地抬着,右眼也耷拉着,眼皮肉还没长全,缝线痕迹明显,与正常的左眼形成了大小眼。一大半的右耳也不见了,德牧整个右半边脸的毛发稀疏,似乎是剃掉了没多久,才刚刚长出来了一些。 这是怎么了? 曹焕把怀里还在一拱一拱的小德牧小心地还给了黄榕,黄榕将小家伙放进了一边空着的笼子里,答道: 他叫雷电,今年五岁半,本来是经济开发区分局刑侦支队的搜爆犬,前段时间,开发区分局排查非法烟花爆竹厂的时候,有一家厂商慌里慌张地把雷管堆在一起,放进了一个大铁罐子里,藏在了仓库角落。雷电和主人搜查到那里的时候,闻到了味道,在爆炸前一刻第一时间把自己主人扑了出去,但是他自己没来得及跑远,被冲击波折断了右后脚,炸出来的铁罐金属片划掉了他大半只右耳,右眼尾也被划伤了。按医生说,右眼视力应该是永远回不去了。黄榕有些说不下去,手一下一下摸着笼子的边缘,缓了会儿后继续道,右腿也很难恢复如常,往后工作是一定会受影响的,所以只能被迫退役了。本来雷电主人是要领养他的,但那位警官是位单身人士,平时工作就忙,而雷电由于身体上的问题不能再工作,同时也出现了心理问题,是需要全天候照顾的,于是不得不放弃领养。他们支队其他有条件的队员,其实也想领养来着,但雷电认主,谁都不跟,甚至对人出现了攻击性,没办法,只能送回来这里了。 雷电的腿其实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康复的,医生说了,再做两次手术,加上后续阶段性的调理,有30%机会能恢复成以前那样,可你也知道,给动物看病本来就要比给人看病贵得多,这样全部算下来可能要花上六位数,我们基地资金有限,完全付不起这笔钱,我自己虽然凑了不少了,但也不够雷电第二次手术费用的。基地一直有在给雷电找领养,别人一听到这个情况,再加上雷电不太稳定的情绪,几乎都没了下文。 雷电好像有感觉,知道自己不能再服役,也不能再参加训练了,刚回来的那几天,每到训练时间他就想出来,出不来也不叫,就咬笼子,笼子的铁杆上全是他的牙印。有一天,我带余了过来玩,刚好碰到雷电不肯吃饭,又在咬笼子,她和我一起过来查看,结果那么认主谁也不亲的雷电好像特别喜欢余了,头一次对训导员以外的人表现出了感兴趣的样子,而且还肯听余了的话。余了知道了我们正在给雷电找领养的事后,就说自己要领养他,而且还直接出了全款让雷电去好医院做了第二次手术,她上次来的时候提交了领养材料,已经通过了审核,今天是来办手续带雷电回家的。 听到这里,谭北海皱了皱眉,质问黄榕道: 你什么时候跟余了那么熟了? 啊?啊这个,说来话长,我想想怎么说黄榕像是回忆到了非常复杂的理由需要梳理,在原地走了一圈,才回答道,这个要从黄园生那小子说起,有段时间我发现他总抱着手机聊天聊地的,非常不正常,我想难道是有情况了?于是趁他和我吃饭还低头打字聊天时凑过去看了眼,发现他是在跟余了聊天,我就逼问他怎么回事,他一开始还不愿说,被我逼得没办法了,才说是为了写论文,需要跟余了了解国外相关专业的一些问题,并且还顺便跟她学英文。我怎么能信呢,就让他干脆把人约出来,好好观察观察。 -- 第203页 黄榕你还管这事 曹焕感觉自己是在女生宿舍夜谈听八卦,有种不知道该不该听下去的犹豫。 那是,哪能让哥哥既管我们生活情况,又管我们感情问题呢,得多累啊,我当然要分担啦!再说了,哥哥自己都没谈过,看不出园园有问题那是正常的。 黄榕话音一落,平房里顿时一阵安静,只能听见外面雷电脚掌踩草地的声音,以及房内幼犬们哈斯哈斯吐舌头的声音。谭北海清了清嗓子,往边上走了几步,又走了回来,曹焕盯着前方与他对视的史宾格幼犬,当没听见。黄榕吐了吐舌头,继续道: 刚我说到哪儿了,哎对,约出来,约出来一起吃饭,没想到他俩还真是一天到晚在聊专业的事,我都听不懂。反正就是个乌龙吧,后来我想着误会了他们的革命友情,有些惭愧,就又把余了叫出来吃了几顿饭,发现她竟然也是个狗派,而且以前还养过一只苏牧一只古牧!聊着聊着也就熟了,我们还一起去过狗展呢。 要是发生了什么事,一定要跟哥哥说,知道了吗? 能发生什么事啊黄榕看到谭北海那认真的表情,有种被家长抓到不好好学习的心虚感,话到后面拐了个弯,笑盈盈地上去抱住谭北海的手臂前后摇晃道,知道啦,不管有什么事,肯定第一时间告诉哥哥,不跟哥哥说,我还能跟谁说去呀,是不是! 谭北海顺手揉了把黄榕的头发,放过了她。黄榕又带着两人在基地中绕了一圈,再回去平房时,已经不见余了的人影了,雷电也不在了,先前雷电的笼子里还有只小铁碗,也一并不见了。 榕榕你什么时候下班? 我还要点时间,你们先走吧。曹焕哥哥,今天玩得好吗? 非常好。 那我就放心了,我还怕没能好好完成哥哥给的任务呢。 任务? 那你自己回去小心点,曹焕我们先走吧。 谭北海扳过了曹焕的肩,硬把他调了个180deg;方向,自己则跟在后边催促着他快走。曹焕一脸不明所以,回头跟黄榕挥手道别,约定了要常常发幼犬的成长视频给他。 这给你。上了车后,谭北海看起来似乎松了口气,他在口袋中摸索了一会儿,变出了一个亚克力钥匙扣,递给曹焕道,这是榕榕他们基地的纪念品。 曹焕立马坐直了,两手捧着接过亚克力挂件,挂件图案是个穿着警服、带着警帽的卡通德牧,曹焕转着它看了一圈,上面还留有谭北海的体温,他越看越喜欢,小心地放进了自己卫衣的内口袋里。 谢谢!你什么时候弄来的啊? 你和榕榕在操场上看他们训练的时候,我看到边上小卖部里有卖。 这样!我请你吃饭吧!今天真是太感谢了,我怎么都没想到能来警犬基地! 你开心就好。 确实很开心!曹焕已经想通了,自己就是因为带着儿女情长的心思在听谭北海讲话,所以午前那段时间才觉得他俩间氛围奇怪,但看了谭北海跟黄榕的互动后,他认为谭北海应该就是习惯性照顾比自己年纪小的人罢了,我上次看到网上说有家拉面特别好吃,刚好地址就在你家附近。 好的,你导航一下吧。 曹焕拿出手机,在收藏夹里翻找出那篇美食推文,正准备按着地址导航时,谭北海的手机倒是先响了起来。曹焕下意识转头看了眼,是南珊来的电话,谭北海也瞥到了,伸手按了接听键。 谭科,你收到个到付的急件,传达室找不着人,打电话到我这儿来了,我已经收好放在你桌上了,跟你说声。 是哪里寄过来的? 嗯我看看是清源司法鉴定所寄来的,上面写着务必请谭北海检察官亲启,挺薄的。不过我们最近有给清源的案子吗?我怎么没印象呢。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路上小心。 好的,谭科再见。 曹焕听到了电话全程,在沈利这案子即将开庭的节骨眼上,左清源这时候寄东西过来,还是够他脑中的好奇星闪耀的。但也许寄来的是其他案子相关的文件,根本跟沈利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毕竟总不可能那么巧,这世界刚好都在同一时间围绕着沈利转吧。 那,要不你先回检察院吧,下次我再请你。 好,我先送你回家。 谭北海似乎在思考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如此回答道。 曹焕嘴上不说,心里还是隐隐期待谭北海过后会告诉他左清源寄了什么给他,不过一直等到了快睡过去,他也没收到谭北海的消息。曹焕皱了皱鼻子,终于还是撑不住,闭上了眼睛,进入深睡眠前,他脑子里模模糊糊地在想第二天的行程。莫达拉那位袁姓师兄所开的散打班终于有空位了,算来,从第一次联系到现在,曹焕排了快大半年的队,几乎要忘了这事,明天是他和袁师兄约好去报道交钱的第一天。曹焕想着想着,晕晕乎乎睡了过去,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梦见自己上了一次课回来后,肱二头肌就鼓得非常健美,还到处撸起袖子给别人看自己的手臂肌肉。 -- 第204页 只要功夫深,肌肉能成真,曹焕带着这样的信念,第二天特意选了套紧身运动套装,随手披了个外套就往袁师兄发给他的定位而去。散打馆的位置非常不好找,根据定位,曹焕围着一栋光鲜亮丽的大厦转了好几圈也没见到,也不知道袁师兄是不是在忙,一直没接他的电话。再又白绕了一圈后,曹焕决定放弃依靠科技手段,使用最原始的人靠一张嘴技能,问了几个在小区门口乘凉的老太太们,终于是在七拐八绕的小巷后边,找到了像仓库一样的练功房。仓库门口挂着手写的袁氏散打培训木牌,大门非常厚重,没点臂力,还真不好推开。 非常意外的,仓库里面的布置却是出奇得好,看起来极其正规,场地大约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一面墙全是落地镜,头顶悬着两排白炽灯,中间吊着整一列共十个沙袋,两组小孩排着队,正随着哨声整齐地练踢腿。曹焕粗粗数了一下,正在训练的得有二十多个,边上坐着给手脚绑绷带的有十三四个,并且,无一例外,全部是青少年。虽然莫达拉早前已经给他打过预防针了,但那时曹焕天真地以为总还是有一两个成年人的吧,没想到,他是唯一一个。 你就是小莫介绍过来的,叫曹曹 曹焕。 一位相当魁梧、一个能顶曹焕俩的大汉走了过来,这人皮肤跟他身材不对版,白得发光,像是从来没晒过太阳一般。 哎对,曹焕,你好你好。 袁师兄走起路来脚有点跛,一只腿明显要比另一只来得细瘦,他伸出一只手,面向曹焕道。曹焕把背包往后一甩,空出一只手上前两步,与袁师兄握了握。 不好意思啊,让你等了那么久,你也看到了,我们这儿老师不多,我理想是一班十人,人多了万一顾不上来,那就是对学员的不负责任。袁师兄上下打量了下曹焕,想了想道,你第一天来,应该什么都没准备,我先借你套专业护具,你到时候照着买就行,反正你不打比赛吧,那就不用买太好的,初学者套装网上置办一套也就一百出头。 袁师兄说着领曹焕来到一排储物箱前,他开了其中一个柜子,从里面端出了一套给曹焕。曹焕没想到专业护具这么沉,快有一个小孩的重量了,他用力到表情些微扭曲,差点保持不住帅哥面貌,于是赶紧跟袁师兄道了谢,跑一边角落里去套护具。曹焕一边套,一边数了下数量,大大小小的护具总共十一件,全上身后,整个人不止肿了一圈。 您看这样行么? 曹焕走路跟个机器人似的,僵硬地转了一圈给袁师兄看他穿戴得正不正确。袁师兄走过来把几个护具的松紧带给拉紧了,这一拉,勒得曹焕直接跨进窒息边缘。 这样就可以了,平时保护工作一定要做好。还有五分钟上一班就要结束了,你可以过去和坐那边的同学们聊聊天,以后你们就是一个班的了,先互相认识一下,十五分钟后你们班上课。 好。 曹焕连说一句话都感到了胸闷,他同手同脚地走到那群正坐着嘻嘻哈哈的小朋友们边上,靠镜子借力站着,有种小学时被迫绑着背背佳的感觉,完全不能弯腰。 今天的课到这里就结束了,大家回去的时候小心,要参加比赛的同学们注意合理饮食,好好休息,散! 哈! 三排小朋友在一声整齐响亮的喝声后,欢欢喜喜地跑去储物箱拿换洗衣服,结伴嬉闹着往不同浴室而去。指导老师向曹焕他们拍了拍手,做了个起立的姿势,示意他们上前来集合。 同学们好! 教~练~好~ 一帮小朋友的问好声清脆悦耳,如果忽略掉行动不便的曹焕在他们问好后才终于混进最后排的话,一切都是那么和谐。曹焕这个巨人显然无法逃过带班老师的法眼,满身腱子肉的老师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到最前排来。曹焕好不容易能站着不动了,又得不情不愿地挪着步子去往最前面。 这位应该是新来的吧,先自我介绍下吧。 不是吧。 曹焕扫了一眼两排对着他行注目礼的小朋友,喉咙干涩,天下所有的自我介绍,都应该改名叫惩罚游戏。可他一个成年人,总不能在这里丢脸,只得硬着头皮报了姓名。 喔! 曹焕话音刚落,底下爆发出了相当热烈整齐的欢迎声,吓了他一大跳。带班老师笑着向曹焕点了点头,伸出一只手,示意他可以回队伍了。曹焕松了口气,想回最后排去,然而第一排的小朋友们竟然十分自觉地让出了一个人的位置给他,他无法拒绝,咬咬牙,只能顺势挤进了当中。 首先,请各位同学开始五分钟的热身运动,热身运动完成后,进行十分钟的两两对抗,计时开始! 曹焕这个插班生,第一次听说还有热身运动,他还在愣神,身边的人已经动了起来,一个剪了蘑菇头的小男孩小跑着到了队伍最前方,吹起了胸前挂着的哨子,带领着大家做起了热身操。幸亏动作还算简单,曹焕除了被护具束缚着,做起动作来好像运动不协调以外,还是能很好地跟着完成的,这给了他小小的信心,想着越是跟着小朋友们练,那越是要好好练,得给他们看看成年人的觉悟。 -- 第205页 然而他还是太天真。 两两对抗时,曹焕被分配给了一个梳着丸子头、长相清秀的文气女孩,前一秒他还想着自己得留点力气别伤着人家,下一秒就被这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姑娘给撂趴下了,整个过程不超过五秒,他根本连反应都没来得及。小姑娘二话没说,拉着曹焕的手帮他站了起来,然而站起来还没过两秒,她一个蹲地扫踢,正中曹焕膝弯,又把他给扫跪下了,曹焕简直是怀疑起了人生。带班老师巡视了一圈后走了过来,把曹焕拉起,对着小姑娘道: 牟清,怎么欺负新同学呢,让你和他组队是教他基础的。 您又没说,我怎么知道嘛,牟清双手交握在背后,噘着嘴踢了踢地上的毯子,她转向曹焕,九十度鞠躬道,小曹哥哥对不起! 曹焕哪受得起这一鞠躬,忙把人给扶了起来,带班老师欣慰地点了点头,继续巡视去了。 这一节课,基本就是其他同学在反复巩固练习,而曹焕跟着牟清学基础及动作,时不时带班老师会过来纠正一下曹焕的发力位置。别看牟清细胳膊细腿儿的,打拳的时候眼神犀利什么废话都没有,动作就是快准狠,整个人的气场完全超出了她的年龄,而一旦她停下来开始教曹焕的时候,又变回了话痨小朋友,她这年纪很多新奇用词,就连天天上网自诩从没被时代落下过的曹焕,也还有很多听不太懂的黑话。在跟着牟清一边学一边聊中,曹焕知道了为什么这培训班几乎都是小孩子了,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有可能是区冠军,或市冠军,这儿根本就是个散打青训基地。而牟清自己已经蝉联了三届全国青少年散打锦标赛女子组的冠军,刚才出列带操的那个小男孩,是今年男子组的冠军,并且这一班还是整个散打培训班里最精英的一班。 我私下和他切磋过,牟清摇了摇头道,打不过我。 曹焕正在做侧蹲,闻言朝蘑菇头小男孩看了一眼,给牟清竖了个大拇指。 用你腰部的力量,不要腿用力。 牟清拿教棍点了点曹焕受过伤的那条腿道。曹焕一来,就说明了自己腿受过伤的事,这班小朋友比他自己还在意他的腿,各种帮忙做保护,给他讲解在有伤病的情况下如何正确做动作并提高成绩的要点,当他的左腿在沙袋上踢出第一脚时,十几个人还围着他一顿欢呼。 曹焕不知道自己是尴尬还是舒畅地完成了散打的第一节课,所有的事都超出了他的预想,他沐浴着夕阳,揉了揉打出了乌青的小手臂,预感明天一觉醒来,应该就能领教到莫达拉所说的你别哭了。 第五十二话 大概是心理作用,从散打馆出来没走多少路,曹焕就觉得这腿似乎不太对劲,他还想要肌肉呢,可不愿只上了一次课就得去医院,他拿出被冷落了一下午的手机,打算不挤公交了,直接叫个车回去。摁亮屏幕的那一刻,锁屏上来自谭北海的六个未接电话以及三条未读信息,吓了曹焕一跳,敏感神经告诉他,必定是有大事发生了,他立定在原地,赶紧解锁了手机,直奔通话记录回拨了过去。谭北海那边几乎是瞬间就接了起来,语气慌张,连带着曹焕不自觉绷紧了脸,也跟着一起慌张起来。 曹焕你在哪儿,没出什么事吧? 马路道边人声嘈杂,传入曹焕另一只耳朵里,听得他脑仁发疼,他边走边张望,找着个居民楼拐了进去,隐在楼道角落回谭北海道: 我没事,我刚才在外面,手机静音了没听见,发生什么事了? 谭北海那边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松了口气,再开口时恢复了以往不紧不慢的语调。 你现在到家了吗? 还没,正准备回家听筒里传来了以三声嘟为一组的提示音,曹焕将手机拿离耳朵看了一眼,是莫达拉打进来的电话,不好意思,莫达拉打电话过来了,我先接下,你等等。 诶曹神,你不是接了么,谭北海刚打我电话说联系不上你什么的,不知道什么事,听起来好像挺急的,你快给他回个过去吧。 知道了,正打着呢。 哟,那打扰了,告辞。 莫达拉迅速把电话挂了,曹焕抚了抚胸口,切回了和谭北海通话的信道。 我回来了。 恩,关于昨天左清源寄来的快递,我想有必要跟你说一下,信封里面是一份意见书,也就是当初我们问她看的,关于郑盛03年案件的意见书。 左老师怎么突然把它寄来了? 是,也不是,确实是同一个案子,但不是我们曾经见过的意见书,寄过来的这一份内容更详细,并且与我们看到的那一份意见不同。 意见不同?曹焕握紧手机,仰头看着楼梯底面,道,这会不会就是交接过程中所谓遗失了的那份? 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份意见书认定了郑盛的罪行,是一份有力的证据,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这一份的落款时间,要早于我们之前看到的那份。 也就是说,沈利为了包庇郑盛,让左商重新出了一份意见不同的报告以洗罪,左商为什么要听沈利的,难道他也是组织中的一员?那为什么沈利不一开始就跟左商串通好,而是要等案子提交到检察院了,才来一出材料丢失的闹剧,这样岂不是太惹人眼、太奇怪了。而且,左清源又是为什么要把原始意见书寄给我们,她想我们怎么做 -- 第206页 这也是我的疑问,但从昨天我收到信件,直至现今,我一直联系不上左清源。下午我去了一趟她家,没有人在,而且门把手上结了薄薄一层灰。而后我又跑去了清源鉴定所,大门紧闭,没有人在,我想碰碰运气,于是从湖心大厦楼上走消防通道下来,但遗憾的是,一楼的安全门是锁着的,我没能进到鉴定所里面去。 你的意思是,左老师可能失踪了? 曹焕现在理解了为什么刚才谭北海的语气急得那么不像他了,试想刚发现个疑似失踪的人,回过头来这边又一个联系不上的,任谁都会紧张。 现在看来是这样,但不能确定,明天星期一,我会再去趟鉴定所查看一下的。 希望左老师没事不,一定没事的。 你快回家吧,到家了给我打个电话。 好的,放心,我能有什么事,大市中心的谁还能把我绑了不成。 谭北海没附和这句话,电话里一片死寂,曹焕反应过来,知道说错话了,他虚掌了自己几个嘴巴子,心里骂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 啊那什么,我叫的车来了,先不说了,拜拜。 到家给我打电话。 行,到家给你打电话。 曹焕挂了电话,走出了楼道,踏着灰黄灰黄的夕阳往回走,他在听到谭北海说左清源寄来的是03年案件意见书时,突然就抓住了自从沈利这边线索断掉以来,他脑子里那一直闪着光却总也够不着的点左商。记得左清源曾经说过,左商做郑盛这个案子时,是刚从公安系统退休没多久,而按沈利的说法,他们这帮人停止做事,是在自己父母出事以前,即左商任职期间,刚好覆盖了两件事父母亲仍活着,以及组织还在运行。左商,无论他是否为组织中的一员,都是现在曹焕所能通过认识的人能联系上的,唯一一个可能可以从他身上了解到真相的人。 然而左清源却失踪了。 曹焕抬手给自己脑壳来了两巴掌,偏偏在左清源失踪后才想到了这层。但转念一想,左清源寄原版意见书的行为也好,失踪也好,发生的时间点都太让人在意了,很难不把这些事跟沈利、或者说沈利背后的势力联系起来,就算今天左清源没失踪,这个时候去找左商,万一左商真的是组织里的,那就是结结实实的打草惊蛇。 什么时候才不算打草惊蛇呢。 敌在暗我在明,做什么都束手束脚畏首畏尾,何时才能反客为主。 凌晨的东临江大道寂静无声,偶尔一些蚊虫盘旋着扑向高温的橘黄色路灯,最后成为了玻璃灯罩上的一点黑色脏污。临江大道由东至西,贯穿整个安湖主城区,以运河为界,分为东临江大道,与西临江大道。东临江大道通往的安湖市东城区,是一个近十年才开始城市化的地方,人少地广,虽建有诸多高层住宅楼,但多为投资客所买,真正的入住率少于5%。因此,一入夜,东临江大道便像是一条鬼路,半天见不着一个人影,两边外立面光鲜亮丽、内里却空空如也的住宅楼们死死地盯着从这条路上开过的每一辆车,走过的每一个人,飞过的每一只虫子。偶尔一阵强劲的江风吹来,将江水掀起此起彼伏的高浪,拍打在堤坝上发出声响,而后又很快沉寂下去。 但今日与往常不太一样,远处传来了急促又刺耳的轮胎摩擦声,一辆白色奔驰商务车拐进了东临江大道,正由西向东疾驶而来,速度之快,所过之处掀起的风似乎能把路边的草堆连根拔起。 左清源感到呼吸逐渐困难,几乎是要狠狠深吸气,才能汲取到一点点的氧,她左手死死捂住心口往下一点的位置,但仍然挡不住不断涌出的鲜血。那个位置上有个小圆洞,直接刺穿了左肺,而左清源已经持续开车接近20分钟了,驾驶座上、以及车内地毯上,满满的都是她自己的血。视线越来越模糊,左清源知道,她差不多已经到极限了。后视镜中,那辆黑色大众也拐了过来,紧紧咬着她的车屁股不放,左清源右手紧紧把住方向盘,手心里拽着的U盘那铁制的弧边深深嵌进了她的掌心,她却不太感觉得到疼了。 左清源会选择往这里开,一是因为人烟稀少,即使自己最后失去意识发生车祸,也不太可能会祸及他人;二是因为这条路的另一侧就是江水,她可以把手中的U盘丢进江里,彻底销毁它。然而这一段路与江水之间还隔着一条宽约15米的步行道,再往前五公里上桥后才是伸手即江面之上,但左清源知道,自己是撑不到那里了。 警报器发出了滴滴滴的警告声,交管局中值夜班盯监控的警员瞬间一个精神,身体前倾望向智慧大屏上疯狂闪烁的红点。警员打了个哈欠,想着不知道又是哪些个富二代败家子深更半夜在玩赛车,他点开系统中正报警的路段监控,屏幕上瞬时出现了四排共三十二个监控画面。一辆白色车从某个画面中飞速掠过,横穿着屏幕,系统跳出了惊人的时速180km/h提示,最高甚至到达过190km/h。白车不仅超速300%之多,且完全无视任何信号灯,全程还极其危险地不断变着道行驶。 当这条路你家造的啊,想怎么开就怎么开,估计又是个嗑药鬼。警员掰过面前的鹅颈话筒,调出频道,摁下对话键,道,东临江大道白桦段各单位请注意,东临江大道白桦段各单位请注意,有一辆白色奔驰车自西向东超速行驶,怀疑毒驾。重复一遍,有一辆白色奔驰车自西向东超速行驶,怀疑毒驾诶等会儿,后面还跟着辆车,黑色大众,距离白车一百米左右,也是自西向东超速行驶,怀疑是飙车。 -- 第207页 警员皱起了眉头,对这种钱多到闲得慌,于是到处给社会添麻烦的渣滓相当鄙夷,他松开对话键,不一会儿后,音响里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先后传来各单位收到的声音。 这里是对了以前父亲带我来过 左清源在飞速向后掠去的景象里捕捉到了草地上一尊一人半高的文艺雕像,左商曾经带她来拜访过这附近一个小区里的故友,前方应该有一个不起眼的分叉口,从那里拐进去是一条不算宽的小区道路,道路两边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与草坪,若是把U盘丢在里面的话,应该很难被找到。 只要在他们拐弯之前丢掉咳咳。 左清源开始咯血,她感到喉咙一阵刺痒,忍耐不住地咳了出来,随之而出的一大口血喷洒在了方向盘上。 快了就快了 这一口血咯出,好像全身都轻松了不少,左清源放开了捂住伤口的左手,双手一起握住了方向盘,她在高速行驶中专注心神于道路右侧,果然在一盏路灯下看到了一小块凹陷。左清源没有减速,毫不犹豫地猛打方向盘拐进了岔路,车身堪堪擦过道牙子,轮胎带动着整个车子剧烈地上下起伏了一下。左清源按下了一点副驾驶的车窗,她右手握紧U盘,用力甩手将其丢出了窗外,U盘没进草丛中的下一刻,黑色大众便出现在了岔路口,前后相差不过零点几秒。左清源看了眼后视镜,抬手抹掉了控制不住掉下来的生理泪水,缺氧带来的痛苦让她无法保持体面,她咬紧了牙关将油门踩到了底,向左一拐,撞断了小区入口的道闸。 结束了。 几乎是在同时,她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中,瘫倒在座位上,而失控的车辆则直直撞上了小区中庭的装饰罗马喷水池,炸出了如空爆般的巨响,连地面都微微地震了震。 黑色大众在左清源拐进小区大门的时候急刹车停住了,从驾驶座及副驾驶座分别下来了两个一身黑的男人,这大半夜的,两人还都戴着墨镜及鸭舌帽。 还追不追? 从副驾驶下来的男人往小区门口张望了眼,不确定地问道。 追个屁,还嫌我们目标不够明显么,妈的这死女人车开这么快。 那U盘 嘣! 我靠! 副驾驶边的男人被巨响吓得缩了一下,话说了一半爆了句脏话出来,他大概觉得这很丢脸,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一通才算是解了气。驾驶座侧的男人在听到这声巨响后生气地一掌拍在了车顶,叉腰原地走了一圈,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震了起来,他拿过一看,咋了咋舌,不情不愿地按了接通。 喂没拿到,拿着跑了她开车撞进了小区里,怎么拿?神经病吧,我只卖力不卖命,别忘了你自己多少事都还掌握在我们手里呢,命令我?哼男人把手机拿离了耳朵,侧耳听了一会儿,听到了越来越近的警笛声,他挥挥手招呼副驾驶边的男人上车,自己也弯腰进了驾驶座,行了行了有警察来了,再说了,U盘要是到了警察手里,你不更容易拿到啧,最多过几天等风头过去点,我们再去她那儿找找有没有其他的,你是不是年纪越大胆子越小了啊,当年叫我们弄死那几个人眼睛都不带眨的,现在为了个别人看了也想不到你身上的东西吓成这样好了好了挂了。 男人不等电话那头的人讲完,直接挂掉了电话,一甩手把手机扔到了后座,他启动了车子,慢慢退出了岔路,装作是路过的车,向着与警笛声相反的方向驶离了现场。 小区门口岗亭值夜班的保安一边开着电视,一边撑着脑袋打瞌睡,左清源撞断道闸的声音吓得他一个激灵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他抹了一把嘴角,跑出了岗亭,对着眼前断成了三节、被巨大冲力带得甩出了能有十米远的道闸碎片目瞪口呆,以为是哪个喝到了现在的业主酒驾干的。紧接着,一声巨响从前方传来,保安吓得往后退了几步,这声巨响使得两边的住宅楼上零零散散地亮起了几盏灯。保安反应过来后,小跑着往车开过去的方向而去,他从腰间拿出手电筒照向事故现场,只见白色奔驰车的头部已经被挤压得变了形,大理石做的喷水池也被撞掉了一小半,碎片满地都是。保安在变形的驾驶座里看到了人,人是昏迷的,身上都是血,他心道不好,用嘴咬住手电筒就要去拉驾驶座这边的车门。可车门变形后完全卡住了,保安用脚做支撑踩在后座门上,用尽了力气也没能动门丝毫。保安在原地挠了挠头,看着驾驶座里的血人急得不行,突然,他灵光一闪,将外套脱下一层又一层紧紧地包住拿着手电的右手,他深吸一口气,活动了一下右臂,大喝一声发力向驾驶座车窗砸去。车窗玻璃之前已经出现了裂痕,保安砸了没几下也就全碎开了,他扒拉开了碎玻璃,双手伸进了车窗中,想把人给拉出来。 二楼的住户早在奔驰车撞进小区时,就已经跑到了阳台上看热闹,此时他正拿手机对着楼下拍视频,两根手指由屏幕中间向两边拉开,想放大手机画面,以将车辆情况拍清楚。忽然,黑暗的画面中,他眼尖地发现车头底下地面的颜色要比周围深了不止一点,他眯眼仔细观察了会儿,继而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 第208页 别救了!来不及了!快跑!漏油了!有火花!! 保安听到了二楼住户破了音的喊声,他抬头看了一眼,又看向卡在车座中的血人,纠结了会儿,他离开了原地,向最近的单元楼跑去,他想着先去把消防栓接出来,灭了火花再救人也不迟。然而当保安前脚刚跨上单元楼门口的台阶,背后的奔驰车几乎是同时窜出了通天的火焰,二楼住户眼看着火焰从眼前往上窜,吓得惊叫了一声,连滚带爬地跑进了房间,嘭地合上了落地移门。保安今年也就二十出头,刚经亲戚介绍过来当值,本以为是个闲职,结果这才没几个月,就碰上了这等人祸,他转身看着火焰,有些挪不动脚了,但是喷水池两边就是草地,眼看着火焰蔓延开去,他咽了咽口水,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还是软着脚跑去砸碎了火警按钮的玻璃盖,摁响了警报。 保安嘴里默念着培训时候讲的遇到火灾时的口诀,颤抖着手打开了消防箱,抱着一卷带子闷头往外跑。没一会儿,这栋楼的住户全跑了下来,幸好这里入住率低,且地处偏远生活设施不方便,因此住的都是些腿脚灵活的年轻人,有几个住户下来时还带了自家的泡沫灭火器,帮忙一起灭火。火灭到一半,交警也赶到了,一帮人立马拿着车载灭火器跑过来,五六个人忙活了近十分钟才控制住了火情。保安看到没有火星再蹿出来了,刚才憋着的一口气终于是能呼出去了,他腿瞬间瘫软,直接往地上跪了下去。 曹焕一整晚翻来覆去睡不着,左清源的事不断在他脑子里来回荡,直至凌晨,身体撑不下去了,他才进入了半深不浅的睡眠中,再加上常年不运动,突然搞起了散打,早晨被迫醒来时,人差点瘫痪。通勤路上,曹焕真的是走一步痛一步酸一步,而且还困,全身上下没一块地方是好的,让他欲哭无泪,他最后选择了打车,比平时早了能有整整一个小时就到了中心,想趁着没什么人,在办公室里眯一会儿。然而门一开,好几个病理的同事们从他眼前来回跑过,看着像是没回去过。病理科室通常便是两极分化的状态,闲起来很闲,忙起来不能睡毕竟尸体腐化是不等人的曹焕没多在意,扶着墙往自己办公室走去,可没想到刚要伸手推门,就被急急忙忙冲出来的陈弥撞得翻倒在地。 老大!你这是怎么了! 陈弥伸手把曹焕拉了起来,曹焕全身酸痛得话都说不出来,扶着墙一瘸一拐往里走。 病理要你去帮忙了? 是啊,方魁他们前天出诊去了还没回来,谁想到这又来一个案子,说实话,长时间没干病理的活儿,我有点手生。 那你早去早回啊,这儿还有意见书等着你来打呢。 曹扒皮。 你说啥? 我说遵命! 陈弥嘿嘿笑了声,跑出去拿了案卷后,又折回来整理背包。 陈弥,我突然肚子疼,得去个卫生间,你帮我把我桌上的病理检查箱带上,在车里等我吧,哎哟我不行了。 病理的一位老师匆匆忙忙跑来,一手抚着肚子,一手扶着门框快速说道,而后一刻不带停留地小步跑远了,都没等陈弥回答。陈弥耸耸肩,继续理自己的背包。 弥勒你这是看尸体还带零食? 曹焕眼睁睁看着陈弥往背包里塞进一包辣条、一包薯片,现在正在塞QQ软糖。 哪有,我这是给大家带的,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呢。陈弥一点没觉得哪里不对,他看了眼手里的软糖,丢给了曹焕道,这给你了老大。 陈弥把软糖抛了过来,曹焕条件反射抬手一接,道: 谢啦。 对了,老大,这案子还要采DNA呢,你知道么? 我怎么没听说?怎么样个案子啊,死多久了? 我看你物证的那俩助理已经准备好东西等在外边了,顾主任估计是要等她们取证回来了,再把案子移交给你。 哦,正常。 曹焕打了个哈欠,无聊地拿过陈弥桌上的案卷,抽出里头薄薄的委托申请书读了起来。 这案子要做病理、毒物、物证,还有声像,能一次做全的也确实只有我们家了。车体燃烧尸体碳化我那两助理入职到现在也没碰到过碳化的,不知道他们能不能胜任啊,不过现在车用的汽油,应该没法把人烧成完全碳化,只要有新鲜组织,那就没问题 案情那块特别长,连着写了两页多纸,曹焕睡眠不足,眼花,读了一半懒得看了,重新把委托书丢进了案卷中,还给了陈弥。 我听病理那边说,死的这人是同行,而且在业界还挺有名的,曾经是外国哪个大学的法医人类学客座教授来着。回国后,还发起过什么人类基因进化研究之类听起来巨牛X的项目,说是留存人类DNA,每十年一次大采集,然后对比有什么突变来研究人类的进化还是啥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没办下去哎哟老大你抓我干嘛? 曹焕心脏跳得他自己都能听见,他紧紧拽住了陈弥的胳膊,想问,但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可沙哑得很。 -- 第209页 这个死者叫什么名字? 我记得委托书有写啊,你刚才没看到吗?虽然车是被烧成架子了,不过副驾驶的储物箱那儿放着一瓶水,水下压着驾驶证,万幸驾驶证保留了半本下来,上面的名字是陈弥重新抽出委托书,翻到第二页,眯着眼睛看了几行字,点给曹焕道,呶,在这里,叫左清源。 第五十三话 弥勒,帮个忙,把我那两个小助理叫回来吧,这类特殊类型的DNA采集,还是我亲自去比较好。 曹焕抓陈弥手臂的用劲过大,松开手后,小臂肌肉不自主地抖动起来,他脸色白得吓人,看着似乎下一秒就要倒地。 可以是可以但是老大你真没事吗?脸色太差了吧,是不是早饭没吃低血糖了啊?快,快把我给你的糖吃了,整包倒进嘴里! 曹焕瞥了眼陈弥,回头做起出诊前的准备,他拆了糖包装,自己捞了颗,顺便丢给陈弥一颗,没好气地道: 那我估计得死于QQ糖。你快走吧,我马上出来。 赶往案发现场的途中,曹焕撑着额头把大致事件编辑了一条信息发给了谭北海,他前一晚实在睡眠过少,本想假寐一会儿,整理下脑子里的一团乱麻,结果车子跟摇篮似地把他给颠睡着了,到了目的地他也没能自主醒来。 老大,要不到时候采完了你就直接先回去休息吧,别等我们了,我们这保不准得弄个一天。再说了,又不可能露天剖,到时候还得跟着去殡仪馆呢。 曹焕被陈弥推醒,迷迷糊糊的也没怎么听清,他揉着眼睛随意点点头,抓过身边的物证箱,摸索着扶手下了车。清晨的太阳特别刺眼,照得曹焕眯起了眼睛,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蛋白质烧焦的臭味,以及肉烧焦的味道,热风挟卷着两种味道扑面而来,免不了让人泛起一阵恶心。 以前方100米处的白色奔驰车为中心,四周拉起了一圈路障,从而隔出了一块宽敞的工作场地。边上不见无关人员,想来终归是工作日的早晨,没人那么闲来围观,偶尔下来几位扔垃圾的住户,也是要特意绕好大一个圈,跑着来回,生怕看到点什么。 毕竟,现场的严重程度,远比曹焕预想的还要恶劣得多。 可能汽车原本的防火措施做得就很一般,并且内里还有不少易燃物品,导致凌晨的那一场火异常凶猛,车子完全不见原本的模样,说是烧成了铁架,那就真的是一点皮都没剩。汽车在高速运动中与罗马水池的正面撞击,使得前座空间被狠狠挤压了,从残骸来看,挤压后的驾驶座极其狭小,连只小猫想钻进去都困难,这也导致尸体在火烧碳化形成拳斗姿势的过程中,手臂以及双腿都因没有空间可移动而活生生拗断,呈现出一个诡异的姿势。 曹焕在心中默默念了声佛,他与左清源的交情虽然甚浅,拢共没见过几次面,但也曾被她的人格魅力所吸引过,燃起过那么一阵对于职业生涯的热情,他觉得像左清源这样的人物,怎么着都应该是体面地活着、体面地死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一个开放场地,困在一个不封闭的窄小空间中,样子狰狞,任人无情无感地观看、摆弄、猜疑、抱怨。曹焕心头无名火起,一方面气自己,他总觉得之所以左清源会以这种方式去世,与他当时去找过她有关,另一面,则是气造成了这个局面的所谓组织,但凡那些人还有一点良心在,怎会一次又一次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曹焕握紧了双拳,恨不得挖地三尺将躲在暗处的人揪出来,按着他们的头,让他们为自己造下的罪孽忏悔。 病理花了一点时间才做完初步取证,由于尸体的状况非常不理想,使得取证过程极其艰难,最终还是需要等消防过来将人车分离后,才能进行深度检验。物证这边倒是不用如此麻烦,刚才曹焕帮忙病理想办法取证的时候,检查过一遍尸体,发现其上仍是有几处部位留有新鲜组织的,他戴上口罩,打开物证箱,拿出镊子和管子,约莫八分钟就完事了。曹焕没有马上走,他站在建筑物阴影处,面朝案发现场,希望能送左清源最后一程。消防的人临近中午时赶到,七八个人围着汽车残骸小心翼翼地忙到了十二点半,又是刮又是铲的,好不容易较完整地把左清源给抬了出来,在白布上拼装。一些烧得完全与车架子形成一体的部分,实在是抠不下来,只能放弃。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一早便等候于一旁的殡仪馆工作人员们,在病理老师确认可搬动后,立马将左清源搬上了运送车。 曹焕擦了擦汗,跟了上去,正当他拉开车门准备钻进后座时,边上的陈弥抓住了他的胳膊。陈弥一手盖在手机屏幕上端,挡住太阳光,让曹焕得以看清屏幕上的字,他道: 老大,顾莺歌说打你电话你没接,让我叫你在原地等会儿,有个交警小哥正在来的途中,到时候他会带你去交管局,拿路面监控录像,你帮忙带回中心去。 曹焕摸出手机看了下,果然有两个顾莺歌的未接电话,中间还夹了一通来自谭北海的,外加一条语音信息。曹焕看了眼运送车,看来自己只能送到这里了,他拍拍陈弥的后背,让他加油,便退回了原地目送车子逆光远去。大批的人走后,小区又恢复了原本的宁静,只一地的残局,还在纪念不久前在此地发生过的事。曹焕蹲在树影下,看着打扫卫生的物业工作人员,点开了语音信息。 -- 第210页 我今早去了清源鉴定所,所里的人都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只是说左清源今天没来上班。我听其中一人说,左清源这几个星期以来都把自己关在档案室里,好像挺久没回家了,不知道在做什么,谁都没敢问。 曹焕看着手机屏幕不知道该回些什么,要说他看到的情况吧,那势必要去回忆左清源的样子,他总觉得这样对左清源很不礼貌。正当他转着手机想回复时,一位穿着反光条纹制服的交警小哥走了过来。 请问是鉴定中心的曹老师吗? 是我,曹焕赶紧站起身,伸出手道,叫小曹就好。 哈哈,都是老师,都是老师。我们领导说您中心的顾主任让我带您回局里拿监控录像,我已经让他们拷出来准备好了,这边请,到时候帮忙看看合不合要求,我之前也送过一次检材,但说是不符合鉴定要求,给退回来了。 呃好。 曹焕哪知道鉴定个录像对检材有什么要求,他握着手机,想着要不给余了打个电话过去吧,不过对方多半不会接。 先碰碰运气吧。 如此想着,曹焕的电话也拨了出去,在等待音即将结束前,电话竟然破天荒地通了。 哪位 余了的声音听起来就是没睡醒,背景音里还有一声不大的狗叫,以及小蹄子踩在木地板上由远及近的哒哒声。 我,曹焕,你录像检材有什么要求没? 电话那头沉默了快有三十秒,在曹焕以为余了又睡过去的时候,声音才再次响起,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录像检材的可鉴定要求是什么? 什么时候拍的录像,是什么类型的录像? 晚上的路面监控。 哦,交管局的吧,原件拷贝。还有事吗?没事挂了。 曹焕还没来得及再说话,电话里先响起了忙音,他收起手机,把要求跟交警小哥确认了遍,便跟着他上车去交管局取录像检材。 整一个中午,曹焕什么都没吃,胃里只有早上的那包QQ糖,他回到中心已经下午两点,肚子叫唤了一路,跟顾莺歌交接完材料后,偷偷溜了出去在沿街包子铺要了个肉包,一边啃一边往回走。空闲了下来,曹焕想起还没给谭北海回复,他转了会儿手机,靠在路边围墙上把案情大致给谭北海说了一遍,不过中间略去了尸体样貌的部分。 辛苦了。 谭北海是秒回的,倒是让曹焕愣了下,继而由此感到了羞愧,想必那边是一直在等着他的回复,大约是以为他忙到现在,怕吵着他工作,所以没有再打电话或发信息过来。而反观自己,虽一早看到了信息,却拖到现在才回,总有种辜负了别人一片善意的感觉。 曹哥! 两助理姑娘正站在等候大厅中间,余光瞥见自动门打开,齐齐转头来看,见是曹焕,两人一起迎了过来。曹焕愣了愣,想自己这是出门吃了个包子的功夫,就被魔鬼抓着了?不至于这么惨吧,他赶紧踏进门,朝副主任办公室的方向看了眼。 曹哥,我们从顾主任那儿拿到检材了,不过刚才站那儿翻了下,发现没有样本,样本是在哪里啊? 样本?还真是事多人健忘,曹焕压根没发现这事,他道,我去问问,估计是还没送来,你们先去把检材保存好吧。 待两个助理应声离开,曹焕拐了个弯进了大接待室,却见顾莺歌正在里头接收一个法院委托的案子。 莺歌,莺歌。 曹焕小声喊道,顾莺歌抬头看到了他,再跟承办法官说了几句话后,便起身小跑着出来了。 怎么了? 就早上那个案子,DNA检材我取来了,但是样本呢? 哦,对!顾莺歌跺了下脚,显然也是忘了,她道,是这样的,样本也需要调取,但是要等个两天,说是被害者原先在安湖医科大有个基因项目什么的,那里留有她自己的DNA,让我们用那个当样本来着。 是要我们自己去调? 应该不用,他们会调来给我们的,听说好像要走不少手续,所以比较慢,反正我会盯着,样本到了后通知你。 行。对了,余了来了吗? 曹焕早先去拿监控拷贝时,只是瞄了一眼,没有看全,他只知道那是个小区门口正摄角度的视频,具体有什么内容,没来得及仔细看。 下午上班时来的,我检材刚给她没多久。 好,谢了。 曹焕一转身,往声像室走去,声像室门没关,他还离着点距离,远远地就能看到里头背对着他,正前倾身体对着白底的屏幕噼里啪啦往上打英文字母的余了。他脚步顿了顿,有些不敢认里面的人,才几天没见,余了竟然剃了个光头。正当曹焕犹豫要不要进门时,余了转头看向了他,很快又面向屏幕,仿佛他并不存在。 咳咳。 曹焕轻轻咳了咳,还是走进了实验室,顺便反手带上了门。走近了看,余了这应该不算是标准意义上的光头,像是自己用剪刀剌的、并不平整的寸头,发根的颜色大部分是黑色,偶尔有些金黄色掺杂在其中。声像室的布置又产生了变化,桌上并排立着两个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更大的显示器,亮度甚高,极其刺眼,曹焕只得稍稍偏头,不去看屏幕,以免不小心瞎了。 -- 第211页 视频 刷拉。 曹焕没注意,不下心碰落了椅背上搭着的薄羊毛外套,许是近期天气逐渐炎热,雷电开始换毛了,衣服上黏满了黄色与黑色的中长狗毛。 不好意思。 曹焕将衣服捡起,拿离自己拍了拍,拍出了漫天的狗毛雨,他不敢再拍,重新将衣服搭了回去。全程,余了一点没反应,专心地做着自己的事,曹焕瞄了眼,屏幕上满是代码,偶尔能看到她切换到视频的静止窗口,但又很快再次切换回来。忽然,余了站了起来,她微微弯腰握着鼠标点击了运行键,反手抓起衣服穿上就要往外走。 等、哎?等等!这就走了? 结果曹焕一眼视频内容都没捞到,早知如此,他应该回来后自己先看一遍的,急着买什么包子啊。 嗯。 余了在门口停下脚步,回头应了声。 回家? 啊。 那你是打算明天再开始做鉴定? 已经在做了。 余了朝电脑屏幕抬了抬下巴,曹焕眯眼看去,右侧的屏幕上不断有一行行的英文往外跳,他看不懂,想问这是在干什么,录像鉴定是连视频都不用打开的吗,但他不知道应该要从何问起,怎么问都显得自己非常没水准。 好吧。 曹焕放弃了挣扎,无奈地走出了声像实验室,实验室门在他身后关闭、上锁。 诶小曹,你回来了啊? 曹焕正往回走,刚巧正面遇上从大接待室里走出来的叶怀国。 叶主任好,回来有一会儿了。 辛苦辛苦,你今天晚上有空吗? 有吧,曹焕犹豫了下,问道,是要我加班吗? 哈哈哈,年轻人真有活力,倒不是加班,我带你去应酬应酬。 啊? 曹焕的轻度社恐在叶怀国的理解来看,就是不善交际并内向害羞,再者他这鉴定人做的也不是顾莺歌那样的对外工作,于是叶怀国从来也没带他出去应酬过,今天这可是太阳从西边出来的事。 我知道你不愿去人多的场合,这不最近一搞摇号分配后,大家都有危机感了嘛。声像毒物我倒是不担心,放到全省我们都是唯二的,五五开的几率,但这其他项目啊,竞争就比较大了,本来想带你们王老师去的,你也知道你们王老师挺久没来了,就是因为内风湿犯了,路都走不了,我一想,临床物证里就属你工龄最大,也是时候该挑起担子了不是。不过你也不用怕,你去个人就好,别总想着是应酬就紧张兮兮的,而且说是应酬吧,其实也就是我和我那几个朋友、同学,下班后带小辈们聚个餐而已。碰到要说话的事,交给莺歌和我就好了,酒也不用担心,基本不喝的,就算要喝,那也是我们痕迹洛老师的天下,谁能喝得过他呀。 叶怀国都说到这份上了,基本把曹焕想拒绝的理由都提前给出了解决方案,曹焕再说不去,那真的说不过去了,他想着反正吃饭最多也就一两个小时的事,活都活了二十多年快三十年了,一两个小时算个啥。 行,我去的。 那好!那太好了!等会儿下班了,你先在大接待室这里和莺歌他们等一会儿,我们开两辆车去。 临下班,陈弥他们一大帮子人终于是回来了,且陈弥还是被病理老师扶回来的,脸色苍白,好不可怜。 小曹,麻烦你照看下陈弥,我解剖的时候这孩子在边上一声不响的,快结束了,突然放下托盘就跑出去吐了,默默坚持了那么久,值得表扬。先不说了,我得回实验室做切片去。 曹焕这头送走了病理的老师,那头陈弥张望着老师走远了,刚才还病恹恹地靠在墙上,这会儿立马能起立走两圈了,只不过脸色还是差得很,灰败灰败的。 你这是有事,还是没事啊? 陈弥认真地原地站立感受了下自己,回答道: 现在没事,其实吐出来后我就舒服了,只不过丢人丢大了,想想还是表现得虚弱点比较好。哎老大,你是不知道,本来还好,但切开后那味道啊陈弥十分不忍回想地皱起脸,摇了摇头,他从自己抽屉里摸出一包螃蟹海苔天妇罗拆了袋,咔呲咔呲啃了起来,不过你别说,人体真的很伟大,我都这样了,该饿的时候还是饿,life goes on。 曹焕从陈弥捧着的一大袋里也捞了一片啃,两人并排啃着没说话,办公室里清脆的咀嚼声此起彼伏。 曹焕!该走了! 法医区门口传来了顾莺歌的喊声,曹焕朝外面看了看,拍掉了手上的屑屑转向陈弥道: 你一个人能行? 没事,吃完这袋我就打个车回家,没什么过不去的。老大你要有事就先走吧。 不知道是不是这袋零食的效果,陈弥吃了一会儿,脸色也红润了起来,看着比刚进门时健康多了。 回到家了给我发个消息。 行,知道了。不过老大,陈弥斜眼打量着曹焕,道,你什么时候变这么爱操心了,说话感觉跟谭sir似的。 -- 第212页 去你的。 曹焕拎起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叶怀国开的车上已经载了文书的几位老师,只留一个副驾驶还空着,曹焕想也没想,闪进了顾莺歌开的那辆车上。开车真的是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格来,顾莺歌开车跟她本人平时行事的风格完全一致,谨慎且稳当,但同时这也影响了速度,明明与叶怀国是同一时间出发的,愣生生晚了十分钟才到。 叶怀国定的,是一个在安湖市很有名气、天天排队的平价餐厅,同时也是曹焕从小吃到大的一个地方,生意常年火爆,因此是没法预约的。神奇就神奇在,叶怀国竟然能在饭点弄到包厢。他们到的时候,人差不多已到齐,除了自己中心的人,曹焕还看到了两个生面孔,看起来与叶怀国年龄相近。一位是面容柔和、腰板笔挺、剪着一头干练短发的中年女性,这位女性正垂眼喝着手中的绿茶,不太参与身边人的交谈。另一位正与叶怀国说话的中年男性身材精瘦,似乎与中心的老师们也相熟,时不时会说上几句叙旧的话。 曹焕估计,这两位应该就是叶怀国今天要应酬的对象,他把靠近这几位的位置让给了其他人,自己挤进了较为隐蔽的角落里。 曹焕这边刚坐下,背后的门再一次被从外打开,他条件反射地回头看了眼,愣住了,来人竟是谭北海。显然谭北海也是没料到曹焕会在这里,愣了一瞬后,朝他弯着眼角笑了笑。谭北海朝曹焕身边看了眼,两边已经有人落座了,他便选了个最近的空位坐了下来。 找到车位了? 中年男子朝谭北海点了点头,笑着问他道。 停在隔壁商场了。 谭北海礼貌地回答道,末了眼神扫过曹焕,两人不经意间对视了一下。 我们人到齐了吧?服务员,可以上菜了。 叶怀国环顾了下圆桌,轻轻挥手,将站在门边的服务员招了过来。服务员答应了声,小跑着出门去了,还顺手把门给带上了。叶怀国担起主人的责任,先将玻璃转盘上的酒水给开了,让大家自己分,分酒水的时光里,他介绍道: 这位是我们市检察院的检察长何运舟,我的老同学了,叶怀国转向几位老师道,最早中心成立的时候,我们不是还经常一起出来聚一聚,喝喝茶的吗?后来他过劳,心脏出了问题,最近一段时间才重新复出,酒是不能喝了,所以今天特意把自己得意的小将带过来挡酒。你们也都认识,经常来我们中心送案子的,小谭。 叶怀国指了指谭北海,谭北海坐着向各位欠了欠身。 这都有备而来啊,欺负我是吧。 一直坐着没说过话的中年女性突然开口道,开玩笑地指指叶怀国,叶怀国忙摆摆手,给这位女性把她面前的茶杯倒满了。 哪里敢哪里敢,灌谁都不敢灌你啊,今天的主要目的,就是让小辈们互相认识认识,以后都是他们的天下了,还有我们这帮老头子老太太什么事啊。这位是我们市局的副局长李成薰警官,读书的时候什么都是第一,还年年第一,从来都不给我们机会。 瞎说,你没拿过第一吗?警校第一年期末考的时候你不是第一? 那是您赏赐的,要不是当时你发烧进了医院,缺考了一门,我还有什么第一。 李成薰笑着打了叶怀国胳膊一掌,骂他在小辈面前没个正经。 来来来,互换个联系方式吧,你们总有要用到我们的时候。 不敢不敢,应该是我们要多向前辈们学习才对,望前辈们别嫌弃我们。 顾莺歌赶忙接话道,由她开头,曹焕和谭北海相继与何运舟及李成薰换了联系方式。 叶怀国又继续说了一通他们三人当年的轶事,没一会儿,推门进来了五六个服务员,冷菜热菜在五分钟内全部上齐。叶怀国自带了茶叶,让服务员泡了一壶给不能喝酒的几个。 来!干杯。 杯盘碰撞声后,算是正式开席,可以进入随意模式了,曹焕紧张了半天,夹菜都小心翼翼的,结果没迎来他想象中的长辈们的关怀,叶怀国三人完全就是老同学聚会的氛围,讲的都是彼此才知道的事,一点没往工作上靠。直到宴席过半,一瓶酒都还没开过。 你们这样不行,有酒不喝,怎么对得起酒呢! 洛老师是个爱喝酒的,不工作的时候每餐都要来一杯,近期子女为了他的身体健康着想,把他喝酒的杯子都换成了最小的,搞得他每顿饭都吃得不开心。今儿个好不容易有个在外喝酒的机会,不好好把握怎么行。 来来来,我给你们都满上! 洛老师先从自己中心的人下手,没给他们反应的机会,不管杯子里有饮料还是茶,全给他们混进了酒。 你们怎么样? 看到洛老师举着酒瓶往这边来了,曹焕赶紧摆摆手拒绝了,顾莺歌是无论如何都得负责把老师们都送回家的,也拒绝了洛老师的盛情邀请。 小谭,你陪洛老师喝一杯吧,待会儿就叫个代驾。 谭北海来之前也预料到了自己的使命,他没有推辞,倒掉了杯子中的茶水,换成了酒,起身与洛老师碰了下。明明不是曹焕喝酒,但他就是不由得紧张了起来,捏着手里的筷子盯着谭北海一次性干下了一整杯的酒,正当他全神贯注之时,放下了杯子的谭北海低头看了过来。曹焕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他顺势拎起装着可乐的杯子站了起来,翻转手腕将其倒入了茶杯中,随后一把握住酒瓶瓶颈,给自己斟满了一大杯,去碰了碰谭北海的杯子。双手脱离大脑本意,让一切失了控,他并不是要灌谭北海酒,但事情发生得太快,还来不及阻止,谭北海已经就着他的动作,迅速重倒一杯,喝了个底朝天。 -- 第213页 不用干完! 嗯? 曹焕看着谭北海手里只剩了一点底的酒杯,心疼起他来,那么急地一下子喝掉如此多酒,对肝是极其不好的。 你喝太多了,还是换饮料吧。 谭北海原地走了两步,笑了笑回答道: 还好,没什么问题。 这场对于曹焕来说有些莫名其妙的应酬,只持续了一个半小时,谭北海作为小辈中唯一一个能喝酒的,自然被老师们灌了个三中全会。曹焕后边全程都在关注谭北海喝了多少酒,喝得急不急,至于边上人说了什么话,他基本左耳进右耳出。 你能走吗? 曹焕跟在谭北海后边,生怕他摔倒,谭北海闻言回头来看他,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我跟成薰一路的,我们俩一起打个车回去,你就别还绕远路送我们了。 何运舟在餐厅门口跟叶怀国道了别,三人站着说了会儿话,直到出租车到来,他才和李成薰一起上车离开。 莺歌,你把洛老师他们送到家吧。洛老师怎么样,没事吧? 叶怀国目送出租车远去后,转过身来与要完发票的顾莺歌吩咐道。洛老师今天喝得舒服了,高高兴兴地大着舌头挥了挥手道: 没事!还能喝! 都快倒下去了还喝什么喝啊,莺歌你看着点,到时候让洛老师家里人下来接一下啊。 好的主任,我知道了,主任明天见。 顾莺歌和另几位文书的老师一起扶着洛老师往停车场走去。叶怀国跟他们挥了挥手,看向剩下的曹焕及谭北海道: 小曹怎么回去?打车吗?小谭今天陪洛老师喝了不少啊,能跟我们洛老师喝得不分上下,后生可畏。怎么样,身体还好吧?你叫代驾的钱,要是之后老何不给你报,你来找我,我给你报! 谢谢叶主任,我没事。 那好,路上小心啊,小曹,你送送小谭吧。 好的,我送他过去。 曹焕本来就这想法,马上答应了下来。 那行,以后有什么困难,找我、找老何、找老李都可以,现在的年轻人啊,什么事儿都爱自己扛,多依赖依赖我们老人家,我们老人家也是希望被需要的嘛哈哈哈。 叶怀国说完,深深地看了曹焕一眼,朝他们挥了挥走,独自往停车场走去。 第五十四话 你车停在哪个商场了? 曹焕先谭北海一步下了台阶,回过身来伸出手,想去扶他胳膊。这时酒的后劲上来了,谭北海眼睛盯着曹焕的手,身体却偏了方向,往下跨去大一步,踩空了一级台阶,整个人重心前移,看着要倒栽下去。 哎! 曹焕行动快于大脑地一步两级上前去抱住了谭北海,稳稳停在原地,这过程中他错觉整个人好像蜕变了一般,不敢相信自己这敏捷的反应及稳当的下盘,不禁感谢起了前一天练的散打基础。 你没事吧? 待谭北海自己站稳了,曹焕才放开了他。 头有点晕,走一会儿就好了,我认识路,带你过去。 曹焕点点头,还是不放心地搀住了谭北海的左胳膊,怕他又一个眼花摔个跟头。谭北海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把曹焕搀着他的手摆成了挽住他,并拽进了自己手心中。曹焕被这一连串的操作搞得脑内警铃大作,他想把手抽出来,可这边谭北海也是用了劲的,愣是没让他成功脱出。如此一来,两人挨得极近,臂挽着臂手牵着手紧贴而走,看着像是两个醉鬼互相支撑,姿势相当亲密。曹焕别过了头,心里循环默念他是醉了他是醉了,他死命绷住了脸,不再尝试跟谭北海较劲,只是稍稍往前一步,离开一些距离,变成他拉着谭北海走的样子。曹焕一路努力去忽略他俩牵着手这件事,可谭北海似乎是拿曹焕的手当支撑点,全身力量都往上压,压得他都感觉不出到底是自己在用力抓着谭北海,还是谭北海在用力抓着自己了。两人跟掰手腕似的,曹焕不用看,就知道自己的手肯定已被捏红。一路上两人安静得很,谭北海应是酒劲反上来了,眼神逐渐迷茫,不知在想些什么,而曹焕,自觉这境况下聊天只会更尴尬,于是便一股脑埋头往前走,想着尽快把谭北海送回家,安顿好,这晚上也就过去了。 啊! 曹焕基本没怎么顾着后边,走着走着突然感受到了一股拉力,差点后仰倒去,他挠挠头,回头来看,谭北海正立定在原地,以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他。 那边。 半晌,谭北海闲着的那只手指了指右边灯光闪耀的商场,曹焕反应过来,立马转了个方向,拖着他往右边走去。谭北海的车停在了商场大门前的广场上,曹焕一眼就看见了那辆比别的车长了一点的七座车。 我帮你叫代驾。 终于完成了第一阶段,曹焕松了口气,想借着拿手机的机会巧妙地挣脱开谭北海的手。发现了他意图的谭北海稍稍慢了一步,凌空抓了两下没能把曹焕的手抓回来,不太开心地哼了声。手可以不握,身体必须得接触,只见谭北海一步一步挪向曹焕,靠着他的手臂,微闭着眼睛安静地站于一旁。别说,曹焕还挺喜欢这种感觉的,谭北海的体温要比他的高一些,微暖的热量从两人相贴的位置隔着衣服传递过来,他没有挪动,跨出一条腿点地,稳住自己的重心,任谭北海靠着。 -- 第214页 叫完了代驾,等待的时间变得较为难熬,曹焕转着手机,头偏向一边,心脏跳得很快。谭北海一直没说话,曹焕怕他就这么站着睡着了,便稍稍侧头看了眼,哪知谭北海正盯着他看,对了个正着。这一瞬间,曹焕两眼瞳孔急遽收缩,他一下把头转了回去,盯着汽车轮胎满脸发烧。 特别奇怪,平时要是有了什么跳脱的念头,脑子里就会跑出来好多小人,一起讨论这个念头的可行性,通常结果是,念头会被各种理由、事件,给压制回去,让人吧,活得模模糊糊的,可别人却会说你是清醒的。喝醉的时候呢,什么乱七八糟的小人,一个都不见了,就只剩那个念头直直地竖在脑子里,折都折不断,既清晰,又明确,但别人却会说你是糊涂了。 谭北海语调缓慢地悠悠说道,他声音低低的,蛊惑着曹焕的耳朵,呼出的气息偶尔会擦过耳廓皮肤,让曹焕觉得皮肤痒,心也痒。这话完了,谭北海再次进入安静模式,曹焕没挪眼睛,也没回应,但他余光能看到谭北海仍一直盯着自己看,他咽了咽口水,身体轻轻发颤。 你说是不是? 似乎是一直没等到曹焕的回应,谭北海又往他那边凑近了点,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啊?是,是。 谭北海这一挪动,几乎就是嘴唇贴着耳朵在说话了,曹焕握紧了手才止住了自己越发厉害的颤抖,他实在是没有多余的脑子去思考谭北海刚才说的那一段话,极其敷衍地答了句。谭北海对曹焕的敷衍不是很满意,皱了皱眉头,伸手又把曹焕没防备的右手给抓住了,手指死命地想往他的指缝里钻。曹焕抗拒也不是,顺从也不是,手僵在那里,抿紧了唇。活了这么多年,他哪经受过这种非人的折磨,要换作别人他早一把推开去买瓶冰水给人醒醒酒了,可这偏偏是谭北海,他梦里也想亲近的对象,但对方现在是个醉大了的,趁人之危的事,他干不出来。 这到底是谁趁谁之危啊! 曹焕心里苦叫道,重重闭了闭眼。 谭北海到底是没能成功地把手指挤进曹焕的指缝间,他叹了口气,改成了抓住曹焕的手腕,又靠着他不动不响了。 你想不想听听我现在有什么念头? 你、你说。 曹焕唯恐回答得晚了,等会儿谭北海得不到回应,还得再继续靠近他,他现在基本处于即将成佛的边缘,拼命抑制住生理反应,把自己想象成一根电线杆,汗流浃背地僵立在那儿。 我喜欢你。 好好好什么?! 曹焕正在把自己头发想象成电线杆上的电线,没仔细听谭北海说什么,待他大脑接收到完整的信息,他整个人都震惊了,瞪大了眼睛猛地转头去看谭北海。谭北海的鼻子被曹焕的额头撞着了,一脸委屈地伸手捂住了鼻子。曹焕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心脏跟打擂鼓似地乱跳,他张了张嘴发不出声,过了好一会儿,才不确定地小声问了句: 你说什么? 我喜欢你。 谭北海声音闷闷的,还在为鼻子被曹焕撞到了而感到伤心。 喜欢谁? 你。 我是谁? 曹焕。 你 我喜欢你。 曹焕精神力再强大,在这喜欢三连发下也受不住了,他逃去了就近的树后躲着,抱头蹲地。谭北海失去了依靠,踉跄了两步才站稳,他原地转了圈,对于曹焕忽然消失这件事感到非常不解,大声地朝四周喊着曹焕的名字,一点没在控制音量的。 哎哎哎,我在这儿,你别喊了。 谭北海循声往曹焕躲的那棵树看来,咧开了个淡淡的笑容,他朝树走了过去,面对着树直直地站着,眼睛直勾勾盯着树干。曹焕隔着颗树背对着谭北海,他凌乱了,理智告诉他别把喝醉了的人所说的话当真,感情告诉他人都是酒后才吐真言的,纠结得他恨不得满地打滚。谭北海大概站累了,对着树蹲了下来,几乎耳语般喊了声焕焕,听得树背后的曹焕浑身鸡皮疙瘩暴起,一股血轰地一下自身体中段向上下狂冲,他简直想仰头哭喊老天你别搞我了。 曹焕被冲击得连手机铃声都听不见,循着铃声走过来的代驾小哥手中握着连接中的手机,惊讶地看着面前一个双手抱头面朝地面、一个一脸温柔看着树皮的两人,想着自己这难道是要负责两个酒鬼的人身安全吗,万一待会儿两个人都醉得不省人事,谁来付钱啊,顿时产生了想取消订单的冲动。 你好 啊?! 曹焕蹭地跳起来,揉了揉脸,见代价小哥如遇救命神仙,忙将他带到车边。 您是不是也喝酒了? 曹焕身上闻着没酒味,小哥还是谨慎地问了一句,末了朝曹焕刚才蹲着地方看了眼。 没!绝对没!我好得很,刚才那是那是那是站累了!蹲一会儿! 小哥狐疑地看着曹焕,过了会儿点了点头,帮着一起将神志不清的谭北海往车上拉后者极其不配合,认定了那棵树就是曹焕,无论如何都要真曹焕把假曹焕也一起搬进车里。好不容易把谭北海拉上了车,他还生上气了,对于曹焕没把树搬上来这件事不满地自言自语了好一会儿。等没声音了,曹焕再看过去,谭北海竟是睡着了,他叹了口气,拿过后座顶上的法兰绒毯子,盖在了谭北海的身上。闹了这一通,曹焕自己也有点困了,但他惦记着要在路上找个药店给谭北海买几瓶解酒药,硬撑着要挂下来的眼皮,盯着窗外的街景。 -- 第215页 师傅,你前面路边停一停,我买点东西。 好嘞。代驾小哥缓缓降速,在马路边停了下来,他谨慎地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禁停标志,才开了车门锁,这位小哥您动作快点啊,这边也没划停车位,我怕停久了得吃罚单。 曹焕应了声,小心地把谭北海靠在自己肩膀上的头抬起,轻轻置于后座靠背上,他迅速爬到二排位置跳下了汽车,朝对面的药店跑去。曹焕一进门就受到了热情的一对一服务,他忽略掉店员的推荐,从架子上拿下两瓶力克直奔收银台付账。店员还在坚持不懈地推荐他进口的解酒泡腾片,吹得天花乱坠的,曹焕跟个破唱片似的,不管店员说什么,都回复我再看看,最终在店员的白眼下奔出了药店,逃难一样回了车里。 代驾小哥虽前半程的时候一脸警惕,确认曹焕确实是没有喝酒后,后边便放松了下来,人也变热情了,到了地方后,还帮着一起把谭北海给扶上了楼。 多谢,辛苦了。 没事,该我谢你。 小哥挥挥手,走下了楼梯,曹焕马上在app上给小哥打赏了一点小费,毕竟人确实做了额外的工作,应得的。 下一步该是把谭北海搬进家中了,可紧接着,曹焕发现一个新难题出现了,他根本不知道谭北海家的钥匙放在哪儿。 醒醒。 曹焕试着推了推半靠着他的谭北海,没有得到任何反应,他看了眼谭北海的外套口袋,可没经过同意就翻,太没素质,便一时犯了难。曹焕杵在原地朝四周望了望,想着现在应该怎么办,他偶然间瞥到谭北海家大门上贴着的警犬吉祥物贴纸,眼睛一下亮了,忙拿出手机准备向黄榕求助。然而,他刚摁亮手机,一只手忽然伸了过来盖住了屏幕。 晃眼 谭北海迷迷糊糊地说道,抓着曹焕的手机不放。趁着谭北海清醒的这一瞬间,曹焕赶紧抚了抚他后背,轻声问道: 到家了,你家钥匙在哪儿? 谭北海闭着眼睛蹙了下眉,低声道: 你谁啊,不能告诉你。 曹焕非常无奈,真是一点脾气也没有了,只能顺着谭北海的话说下去。 我是曹焕,不信你睁开眼睛看看就知道了。 谭北海眼皮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能睁开眼睛,他左手臂本是搭在曹焕肩上的,靠着那一个支点,他凑近曹焕脖子仔细闻了闻,郑重地点点头。 恩,是曹焕。 曹焕僵在那儿不敢动,连吞咽一下都不敢,憋着气又问了一遍谭北海钥匙在哪儿。谭北海歪头靠在曹焕肩上,右手伸进外衣口袋里一阵摸索,把带着珠串挂件的钥匙伸到曹焕面前。待曹焕接过钥匙,谭北海顺势伸长右手抱住了他,将自己整个人不知该说是罩在,还是挂在了曹焕身上。曹焕已经在心里默默背完了《临床小儿外科学》第二节,一边背第三节,一边颤抖着手开门,觉得自己已臻化境,今天过完回去就能改名曹下惠了。 嘿!咻! 曹焕终于是将谭北海给拖到了客厅沙发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客厅里没开灯,月光从没拉窗帘的落地玻璃门外照射进来,在地板上划出一条隐约透着蓝色的朦胧光路。他慢慢弯腰,趴在沙发边,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会儿谭北海的脸,但很快,他甩了甩头,决定先把满脑子里的混乱丢在一边,将安顿好谭北海这件事放在首位。毕竟谁知道谭北海喝成这样,明天会不会直接就忘了今晚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呢,自己在这里瞎想也是没用的。不过至少现在知道了谭北海的想法,先前怕被拒绝从此老死不相往来的顾忌也没有了,大不了之后自己再把他追过来就是了。 曹焕想通了后,舒服了不少,蹦蹦跳跳地去厨房烧水了,趁着烧水的功夫,他拧开了一瓶力克小心地喂谭北海喝光了它。谭北海喝完后不太舒服地翻了几个身,在水壶响之前,他突然起身往卫生间跑去。曹焕正玩着手机,他愣了下,丢下手机也跟着跑了过去。谭北海一把撞开门,两手撑着瓷砖地直直地跪了下去,全吐在了马桶里。曹焕忙上前去帮谭北海顺气,待他吐过几轮,吐无可吐后,他餐巾取了毛巾拿温水搓了一遍,给谭北海擦脸擦嘴。谭北海迷迷糊糊地从曹焕手里拿走毛巾,将其覆于脸上,双手摁住。 你还好吧?还想吐吗? 嗯 谭北海小声哼哼了下,摇了摇头。 我去给你倒杯水。 曹焕很快端了两个杯子回来,他跪在谭北海边上,把毛巾从他脸上揭下,抓过他的手,往他手里塞进一杯水。 这杯漱口,别喝下去啊。 谭北海显然是难过得不行,皱着眉点了点头,照着曹焕的意思用这一杯水漱了口。曹焕拿着另一杯水等在边上,谭北海手上的水杯一空,他马上接过去,换了一杯满的给他。 这杯喝下去,能喝多少是多少,喝慢点。 谭北海转了个身,背靠在浴缸边上,听话地仰头喝完了其中的温水。确定谭北海不再吐了,曹焕拉过他的一只手臂挎在自己肩上,半抱半扶地带他去了就近的次卧,将他放在了床上。曹焕从没照顾过酒醉的人,站床边纠结了会儿要不要帮谭北海脱衣服,等谭北睡呼吸均匀,似乎是睡着了,他也没纠结完。曹焕扯过被子半盖在谭北海身上,他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双手托腮看着闭着眼睛的人,暗淡的橘黄色灯光均匀铺于床上人的脸,安静又祥和,承载了太多他心里向往的美好。良久,曹焕起身伸了个懒腰,轻手轻脚地出了卧室,带上了门。 -- 第216页 恢复到一个人的状态后,曹焕的兴奋劲下去了不少,一些负面情绪赶了上来,他背靠沙发仰头望着天花板,好一会儿后拿过手机看了眼,其上显示已经过了十二点了,怪不得感觉头有点晕,看来是困了。曹焕盘腿坐起,怀里抱着抱枕,想直接闭上眼睛倒头在沙发上睡过去得了,甚至有点怀疑其实并不是谭北海喝醉了,醉的是他自己,而刚发生的一切,都是他在做春秋大梦。不知怎么想着想着,曹焕担心起了谭北海早上起来会不会头疼,吃不了油腻的东西,他转了转眼睛,决定回家前给谭北海烧一锅粥备着,打算深刻贯彻田螺少年的精神,照顾到底。 谭北海家的冰箱是满满当当的,什么食材都有,且摆得相当整齐,分门别类地用一个个带标签的透明盒子装着。曹焕看了一眼这比他物证实验室冰箱还整洁的大家伙,默默关上了门,他没信心不给人弄乱。他在厨房里走了一圈,查看了下各类物品,保险起见,他去米箱里舀了几勺米,决定还是熬一锅最不容易出错的白粥。熬着熬着,厨房里蒸腾起了带着米香味的白色烟雾,非常催眠,曹焕机械性地重复着拿勺子在锅里画圈的动作,发困了起来,头一点一点地往下掉。 突然,厨房外传来一声东西落地的闷响,吓得曹焕一个激灵,睡意都没了,他放下勺子关了火转头就往外跑,怕是不是谭北海起来的时候从床上摔下去了。然而等他急急忙忙推开卧室的门,却见谭北海正腰背笔直地坐在床上发呆,听见声响,他慢慢把头转过头来,盯着曹焕看。 你你醒啦? 曹焕被谭北海看过来的复杂眼神搞得有些慌,他挪不动脚,只能抓着门框,跟他对视。谭北海没说话,两人对峙了快有一分钟,还是曹焕先动了一下,不知所措地挠挠头,看到地上翻倒的床头柜装饰,想这应该就是刚才那声闷响的来源。 这个 曹焕指指地上的装饰,扯了下嘴角,小心地走过去把它扶起来,重新放回床头柜上。他正想放完就走人时,手臂却被谭北海用力地抓住了,他愣了一下,下一秒就被谭北海给拉着摔坐在床边上。谭北海扳过曹焕的脸,双手捧着他两边脸颊,看进他眼睛里。曹焕屏住了呼吸,一手抓紧了床单,被迫跟谭北海近距离对视着。 他眼睛原来是有些偏灰色的啊,睫毛又翘又长,眉毛也又浓又整齐,生得真好看。 曹焕佩服自己在这气氛下还有心情欣赏对方的眉眼,他憋了一会儿,实在是遭不住谭北海这不说话的凝视了,眼睛开始上下左右乱瞟,分散注意力。 你是真的? 过了不知多久,谭北海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有一些醉后的沙哑,还有些不知名的颤抖。曹焕被问得有些懵,迟疑地点点头,不自觉地也跟着谭北海一样放轻了声音道: 总、总不能是煮的吧 曹焕看见谭北海在听到他这句话后紧紧地抿住了嘴唇,这下连眉毛都在轻轻地颤抖着了,他终于放开了曹焕的脸,一手盖在额头上,倒了下去。 完了 曹焕听到谭北海自言自语般地嘟囔了一句后,又没了动静,且呼吸再次均匀了起来,看起来是睡着了。曹焕一脸莫名其妙,想谭北海刚才那莫不是在梦游,说的也是梦话吧。 一惊一乍了大半夜,曹焕回到家时已经快三点了,而他睡意全无,洗完了澡后硬生生躺到了闹钟响。昨天没睡好,今天根本没睡,曹焕挺佩服自己的,这难不成是修仙成功了?但黑眼圈是不会骗人的,他本身有两个还算明显的卧蚕,这下直接变成了眼袋。 陈弥由于参与了左清源的案子,这一段时间都得跟着病理老师在实验室里工作,王老师又还没复工,这下变成了曹焕一人独占临床办公室,被临时路过的秦诗戏称为孤寡老人。他还惦记着余了手里的那份视频检材,一大早去找了几回人,但是回回都扑了空。 余了是中午过后才慢悠悠来的,在门口被要去扔垃圾的副主任逮了个正着,揪着说了好一顿,余了看表情根本没听进去,副主任还没讲完,她大概是觉着跟上次的内容没多大差别,就管自己走了,气得副主任在她身后跳脚,指着她背影你了半天没你出来什么。曹焕第四次要去找余了的时候,正好碰上这场景,他一脚迈出法医区,就跟副主任对上了眼,自然代替余了成为了愤怒迁移的对象。 曹焕!一个早上看你老往对面走来走去的!这么空吗?! 不空,不空。 曹焕不敢回头,一边小跑着一边提高音量应了几声,躲进了转角的墙后面。待副主任叉腰小范围地走了几圈发泄完了余怒,摔门回去了自己办公室后,曹焕才拍拍白大褂,踮着脚钻了出来,一步三回头小心地拐进了声像实验室。 余了面前的两大块屏幕上堆满了黑底白块的图片,远看像是电脑宕机了一样。 这什么东西? 图。 我也知道是图啊。 曹焕无奈地瘪了瘪嘴,求人不如求己,还是得自己上前去看个清楚。摊了一屏幕的图全是纯色黑背景的,图的右边部分几乎都有一大块的白色,看轮廓像是车辆俯视图,近看其上的黑色部分,其实布满了非常细小可忽略的白色噪点。每张图看起来都一模一样,只有很微小的变化,排在最后的图上,车的位置已经跟第一张差了有一段直线距离了。 -- 第217页 我能问问你这边的委托要求是什么么?让我先看看原视频呗。 曹焕贼心不死,还是想让余了把原视频放出来看一眼,现在眼前的这些个黑白图,连个鬼都看不出来。余了一点没领会曹焕的意思,自顾自地点着鼠标不知道在做什么,心不在焉地回他道: 做运动轨迹。让计算机对视频中的每一帧都进行处理,汽车的速度很快,用光流法时阈值就可以设很大,不动或者运动缓慢的部分会被二值化为0,运动快的部分会被二值化为1,然后把同一个视频处理出来的所有图像都半透明化正片叠底咦? 余了手速极快地拖了一堆图片进PS正片叠底,在曹焕正伸长了脖子看的时候停了手。 怎么了? 余了侧身让出了一块空地,手指着合成后图像中的一部分给曹焕看,在一长条汽车行驶过而形成的白色通路中前段部分的右侧,有一条很细的白色直线。曹焕对比了下屏幕上单张的黑白图,这条白色直线在单张图中只是很不起眼的实心小点,很容易跟只比他小了一圈的白色噪点混淆,只有当叠加在一起后才变成了一条不容忽视的直线。 意思是,在这个位置,有什么东西从车窗里飞出去了。 第五十五话 原视频打开我看看。 曹焕拍了拍椅背催促道,余了嫌弃地拍开了他搭在椅背上的手,转回身去对着大屏幕调出了视频。这一段视频只有短短的四分钟,前面三分多钟安静无比,只在最后几秒的时候,左清源那辆白色奔驰车在最下方现身,以极快的速度直线行驶,并不减速地拐进画面上方的小区大门,撞断道闸,消失在监控中。 能不能在车出现的时候开始,一帧帧播放? 这结束得实在是太快,曹焕眼睛根本看不过来,余了点了播放键,把进度条拖到白车刚出现的时候,点了暂停,开始一帧帧往下按,在车开到与合成图上直线出现位置差不多的地方,她将播放器全屏,每按下一帧都要停一会儿查看右边是否有新物体出现。 停!曹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红血丝都快出来了,终于在某一帧画面中发现了一个闪光的物体出现在半空中,这个是不是?这个反光的?像是个金属的什么东西。 余了快速地前进几帧又后退几帧,一旦眼睛捕捉到了一样东西,再去看视频的时候就很难再忽略它的存在。 看起来被扔进了草丛里,你说它还在不在? 余了不再暂停,直接空格键让视频正常播放,一手撑着下巴,一手转着笔说道。 那是什么?曹焕上手快速敲了一把空格暂停了视频,进度条还有一秒到头,而画面下方隐约出现了一块黑影,这视频还有后续吗? 嗯。 余了伸长手操作着鼠标,打开文件夹找到了时间连着的下一段,双击播放。此时画面下方的黑影露出了全貌,也是一辆车,行驶到离小区门口不远的地方来了个紧急刹车,停在路边。不一会儿,两侧的门向外开启,下来了两个人,见到他们的一瞬间,曹焕心一下拎起两人穿得像是死神一般的一身黑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当年把他撞下山崖的那四个黑衣人。他咬住了自己大拇指指甲,无意识地用牙齿磨了起来,深深地蹙起了眉头。 你认识? 余了将这一段视频放完,没听到身后的曹焕有任何动静,转过头来就看见他脸色煞白地抱臂站在那里,做出了个自我保护的姿势。 嗯 看到这反应,余了很快明白过来了,她后靠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 你觉得有关联? 曹焕摇摇头,眼睛死盯着屏幕道: 我不知道,如果是,那他们应该有四个人,当年直接杀害我父母,又放火制造假象的,应该就是他们。 执行者。 余了点点头,蹦出了这三个字。 什么?执行者? 曹焕眼睛终于从屏幕上移开,看向余了,余了将椅子往前一滑,指着屏幕上的人回道: 你想,那些个人会亲自下手吗?□□不很正常的事。 那你认为,左清源是把什么东西扔进了草丛?会不会是吊坠? 动机是什么? 动机 余了如此发问,曹焕倒答不出来了,想来想去,如果是吊坠的话,左清源是没有必须扔掉的必要的。 是左清源不愿意再与这些人为伍,所以要丢掉吊坠,然后大张旗鼓地自杀,还是拿到了吊坠当证据结果被人发现了,所以吓得要扔掉再自杀?说不通吧。我倒觉得还能更简单点,要么是左清源抢了他们什么东西,要么是他们要抢左清源的什么东西。 你说得对,这样更合理,我马上去现场找,希望没有被其他人捡了去。 嗯。 你不去? 你为什么要去,找到了告诉我声不就行了。 你倒是会享受哈。 那万一我不告诉你呢? -- 第218页 那以后也千万别想再有求于我。 行吧,说不过。 曹焕挠挠头,认了,跟余了道了别,准备逃班去现场翻一翻草丛堆。想到便去做,他从法医区后方溜去了运输通道,在后门打了个车往案发现场赶去,路上他有些紧张,细细算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独自行动。口袋里的手机在此时忽然震了震,曹焕吓了一跳,稍稍侧身把手机拿出来看了眼,竟是谭北海发来的消息。昨夜乱七八糟的事像断闸的洪水般轰地涌上了心头,曹焕脸上一热,他摸摸鼻子又摸摸耳朵,滑开了屏幕锁。 谭北海:[图片] 谭北海:很好吃,谢谢。 谭北海发来的是曹焕昨天走之前盛在大碗里、放在餐桌上的白粥的照片。 就普通白粥,什么味道都没有的,能好吃到哪里去。 曹焕想着又摸了摸鼻子,控制了下自顾自要往上翘的嘴角,往输入框里哒哒哒打起了字。 你火奂哥:你刚起床吗? 谭北海:不是,早上起来吃的、 嗯? 曹焕盯着从来打字严谨没有错别字的谭北海发过来的这句话最后的顿号,以及时不时出现又消失在对话框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中,心里痒痒的。曹焕没有急着回,就等着看谭北海还准备发什么过来,终于在屏幕快黑下去的时候,新的信息跳现在了对话框中。 谭北海:你今天晚上有空吗? 心里的小火苗兴奋地跳跃着,要是长有尾巴,必定能甩到升天,曹焕快速计算了遍自己去找东西再回中心的这一个来回需要花的时间。 你火奂哥:有的,怎么了? 谭北海:我这边刚好有个案子,大概能在你们下班前送到,到时候我接你一起回家、回我家、可以的话,请你吃饭、 谭北海:回礼,你帮我煮粥的回礼!。 看着屏幕上这堆差点就要乱码的消息,曹焕忍不住窃喜起来,司机听到他发出的奇怪笑声,从后视镜里看了他好几眼,生怕是接了个有病的。 你火奂哥:好呀,不过我正在外面,可能你要稍微等等了,我争取能在下班前回来。 谭北海:好的,回见。 曹焕心情暴好,付钱的时候还在软件上给司机加了小费,他是在东临江大道进入小区道路的入口处下的车,即使是白天,这块地方也人烟稀少。他拐进小区道路时,可以看到两个穿着警服的人正站在小区门口把守着。曹焕注意着门口那两人的动静,贴近草丛慢慢往前走,把自己隐蔽在树荫下,确认把守的人没发现他后,他一个侧步快速跨进草丛,弯腰慢慢向物品大致落地点走去。 安湖的四月底阴晴不定得很,从月初开始已经经历了好几波时不时上三十度,又毫无征兆骤降十几度的极端天气,前一天夜里刚下过一场短时间的暴雨,草丛里的泥土湿哒哒黏糊糊的,曹焕一脚踩下去,鞋底边缘立马氤上了一层深咖色。草丛中的植物生长得相当茂盛,种的人在规划植物时,看样子也是相当随性,只要是绿的就可以,什么狗牙根、结缕草、蜈蚣蕨、麦冬,大家你挨着我我挤着你地拼命向上生长,还有很多曹焕根本叫不出名字的杂草,这些草相互之间盖得太严实,中间又蓄满了雨水,稍微拨动一下,便能甩出半杯带着泥土的水来。 曹焕试着弯了几次腰,都没能把手伸进这些草里去拨拉,他后悔自己出来得太着急,别说手套了,就是餐巾纸都没带,穿的还是单衣,总不能脱下来当擦手毛巾用吧。曹焕叉腰站了会儿,想着要不先就近找个小卖部时,一回头,隐约见着草丛另一头的角落里,有个背对着他,蹲在地上蠕动的身影。就他这个高度近视眼来看,这场面还是有些可怕的,幸好是大白天,他一个科学工作者不信能有鬼,便蹑手蹑脚地走近了那个身影,想看个究竟。 身影蠕动着蠕动着,终于挪出了阴影,来到了阳光下,这时曹焕才看清,蹲着的,是个身材略微圆润的大妈,大妈的身边放着一个布袋子,一些绿色植物从袋口探出了头,布袋子边上还摆放着大小不一的铲子。曹焕眼睛一亮,要什么来什么,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工具吗。 阿姨好,请问您的铲子能不能借我一把? 曹焕蹲了下来,脸上堆着客套的笑容,拿出了营业用的温柔声音向面前的大妈问道。大妈听到了声音,偏过头斜眼打量了一下身后这位年轻人,思考这个人是不是来和她抢挖野菜的,片刻后,大妈不再看他,摇了摇头。 不借不借,万一你不还我怎么办,我这里每一把都有用的诶。 曹焕一时不知该如何辩驳一下,他的社交水平只到别人借他,他道谢为止。他原地清了清嗓子,掩饰现下的尴尬处境,脑中灵光一闪,当下拿出手机,往前挪了两步来到大妈身边。 要不这样,您要不相信,我付您出租费,两块钱一小时好不好? 大妈一边挖着野菜,一边抬眼看了看曹焕,没点头也没摇头。 五块!五块一小时,先付后用。 大妈将土扒拉开,小心地把野菜连根拉起来,放进了边上的布袋里,她脱掉一只手的手套,从围裙口袋里拿出手机,眯着眼睛点了几下,将屏幕转到曹焕面前。 -- 第219页 我也不是要讹你的钱,现在五块钱能干什么你说是不是,但现在这个社会啊,人心险恶,慌兮兮的,我就是要个保障,小伙子你说是吧。 是是是,您说得很对,应该的。 曹焕唯恐大妈反悔,迅速刷了大妈手机上的二维码转过去了五块钱。 这个给你,记得还回来啊。 大妈随手拿了把布袋边的铲子放在曹焕边上,看也不看地继续去挖她的野菜。 曹焕得了工具,忙起身走回了原来的地方,蹲地上跟大妈一个姿势地翻草丛,他脑子里是录像视频和黑白图像的结合画面,估计东西应该就是掉在这附近,可真找起来,来回翻了好几遍,都没能发现任何可疑物件。 难道已经被人捡了去了? 曹焕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大妈,觉得不大可能是她,他翻的时候可以明显地发现这块地方的土还没有被翻动过,但如果真的是被人捡去了,唯一的可能就是黑色大众里的那两个人后来又回来过了。曹焕抱着最坏的打算,准备再找一遍,为了不出错,他给余了发了信息,让她把左清源将物件丢出窗时的视频截图及黑白轨迹图一起发过来。余了是秒回的,曹焕放大图片一看,放心了不少,记忆真的是很不靠谱的东西,眼前的图,跟他记忆里出现的图有着很大的差别,特别是到实地一看,发现监控并不是垂直向下拍摄的,而是有一定的角度,他所认为的物件落地点,与实际落地点差了挺大一段距离。曹焕根据视频截图上的标志物,往回退了好几米,才到了黑白图中物件飞行轨迹的终点。果然,这一次翻了五分钟左右,他就在几簇层层叠叠长在一起的早熟禾草坪草堆中,挖出了一个只有小拇指两个指节那么大的蓝色金属U盘。以防万一,他再次翻了一遍这块区域,没再发现其他的可疑物件,他甩了甩U盘上附着的水,拍了张照片给余了。 你先别走啊,我找到了,应该就是这个U盘,我现在回来! 不等。 余了发来的两秒语音里有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声,听起来像是一边走一边发的。 你已经走了?我打到车了,还没到下班时间呢吧,再等一等,很快的,我下班前能回来的。 曹焕把铲子还给了大妈,并问她要了张纸,大妈虽不太待见他,还是抽了张餐巾纸给他,他包裹好手里的U盘,急匆匆跑向路口的网约车。 师傅,稍微开快点可以吗?急。 这个再快也要遵守交通规则不是,我尽量。 余了没再回信息过来,曹焕估计打电话给她也不会接,有苦说不出,只能叹口气来表达不满。他拿出被纸包裹着的U盘,仔细观察了一下,U盘是旋转式的,表面几乎没什么划痕,看起来很新,但侧面的接缝处有暗红色的污渍。曹焕旋开了U盘,手指抹了一下沾着污渍的地方,污渍立刻被抹下来了一点,依他的经验来看,这绝对是血,而且还很新鲜。曹焕蹙起了眉头,如果血渍是左清源的,那么这个案件就没有那么简单了,左清源有可能在开车之前就遭到了袭击,她的死因也并不局限于汽车燃烧或者车辆撞击,也许就连撞击都不是她的意愿,只是她个人无法再控制车辆的结果。曹焕立刻打了个电话给陈弥,想确认下自己的这个想法,陈弥那边倒是接得挺快,他应该还在病理实验室,就连说话都是放轻了声音,跟耳语似的。 弥勒,现在死因能出来么? 啊?啊!差不多吧,挺复杂的,要不怎么做了那么长时间呢。 陈弥似乎是走到了一个没人的地方才停下,唉声叹气地说道。 怎么说? 尸体因为经过长时间高温燃烧,损毁严重,用了不少方法做了各方面的检验,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汽车燃烧前,当事人应该已经死亡了,从肺的情况来看,很大可能是缺氧造成的窒息死亡。而且我们在尸体的左肺部发现了一个贯穿性的孔洞,且在左胸往下一点的皮肤处,分离出了两种有机纤维素,检验出来是医用脱脂棉和医用纱布,当事人应该是自己做过紧急处理的,不过绑得挺糟糕的,估计是时间太匆忙。或者按照案情推测,是在高速行驶的车辆上单手包扎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左肺部的孔洞,能确定是什么东西造成的吗? 根据现场拍回来的汽车照片来看,没在车辆相关位置找到对应会造成这样伤口的东西,然后我们找痕迹的洛老师过来一起想主意,比对了一些会造成类似伤口的利器,现在比较能确定是25cm的尖头镊子。 就实验室里经常能看到的那种? 对,这还是毒物那边的人提醒了一下才发现的呢。 我知道了,先挂了。 曹焕握着手机思考了会儿,脑中勾勒出了事件的大概过程,黑色大众里的两人因为要找这个U盘去了清源鉴定所,但是被左清源发现,在争夺过程中刺伤了她。左清源凭着自己的意识还是带着U盘逃了出来,但她当时应该只是想着不能把U盘落在这些人手里,并没有确切的目的地,最后在要失去意识之前,找了个地方丢掉了U盘。而会选择撞进居民小区这样的地方,很大可能是为了逼退紧追着她的人。 -- 第220页 想到左清源死前的一段时间里该有多痛苦,曹焕的手无法控制地颤抖了起来,他将U盘恢复原来的样子,用纸包好,小心地握在手心里。这里面有左清源即使是死也要守住的东西,虽然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但对曹焕来说,它的存在变得相当沉重。 曹焕下了车后是飞奔着进的中心,差点撞上刚好要出门的人,他一边跑一边看了眼时间,比他预计的要早四十多分钟,他抱着一丝余了还没走的希望,先往声像实验室奔去,不过看到紧闭着的实验室门,他还是有些丧气的。 砰! 我靠! 曹焕一手叉腰,一手拿出手机要往回走的时候,声像实验室的门一下被人从里面拉开了,门撞上了实验室里的椅子,发出一声足以吓到人的响声。 你没走啊? 嗯。 余了嘴里叼了根棒棒糖,走回了电脑前继续虐待键盘,她那头发估计自己摸着都不舒服,每次无意识地碰一下,表情都嫌弃得很。曹焕把餐巾纸包裹着的U盘放在桌上,提醒了一句: 你手别碰上,血迹还没干。 余了拨开餐巾纸,拿过边上的一根棉签顶住可以旋转的部分,把接口推了出来,随后隔着餐巾纸将U盘插进了电脑里。等了好一会儿,屏幕上既没有新硬盘图标出现,也没有正在安装驱动的提示出现,余了不耐烦地摁了几下U盘屁股,终于在其中一个角度,成功让硬盘图标闪现在了屏幕上,然而她手一放开,这图标就消失不见了。 这是损坏了? 说不绝望是假的,曹焕差点当场昏过去。 余了手指在桌上敲了会儿,回头问曹焕道: 这东西你要当证物上交吗? 呃 这个哲学问题曹焕回答不来,理论上应该是这样,往大了说,要是可以,全一股脑丢给有关部门不就行了,他们还冒着生命危险查什么查,但就是因为不行才要自己查啊。 那就不交了。 余了等了五秒没得到回应,直接把U盘拔了下来,拿棉签擦了U盘上两头沾着的血迹后,翻出了那辆迷你货车工具套装开始拆U盘。曹焕根本来不及阻止,手伸到半空中时,余了已经拧开了第一颗螺丝。 进水了。 余了拆了U盘,轻轻抹了下电路板的表面,她撕了一小块棉片喷上酒精,拿镊子夹着棉片在绿板上仔仔细细地前后擦拭,等其上的酒精蒸发后,再把U盘装回去,重新连上电脑,图标很快就出来了。U盘共8G的内存,使用了将近90%的容量。 请插|入电子狗。 然而当余了双击图标后,音响中传出了一声警示音,一个写着上述提示句的对话框跳了出来。 还需要个电子狗U盘。余了耸耸肩,而且我无法保证资料的完整性,经过水泡的U盘,能读取到就不错了。 啊这个境地是曹焕没想到的,他一时反应不过来这电子狗该去哪里找,没有电子狗的话,没办法破解吗? 可以破解,但我做不了,如果要找外面的人破解,除非你时刻紧贴着人家,不然就不能保证资料会不会外泄。 所以还是找到电子狗为上策。 本来这U盘也是左清源临时带出来的,根据现在推测的案情,最大的可能是,U盘相应的电子狗应该还在清源鉴定所,要找个理由过去光明正大地找,也不是没有可能。 有目标地点吗? 有是有 选个时间过去吧,人多好找,我也去。 曹焕想你什么时候这么积极了,不过这话他没说出口,掂量了下,要是以取证为借口去清源鉴定所找的话,这中间走流程得两三天,要去也只能下星期了。 下星期一吧。 余了一看就对这时间不是很满意,但也没反驳,拎起地上丢着的外套拍了拍,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曹焕下意识看了眼手机钟,正正好是下班时间,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第五十六话 等等!还好赶上了,余了你看这检材能用么? 半路杀出个顾莺歌,在走廊尽头挡住了余了的去路,余了半句话未能说,便被顾莺歌掰过了肩膀推着往回走。这边曹焕收拾好U盘,刚把实验室门关上,迎面见着两人过来,便又帮她们把门给打开了。顾莺歌经过曹焕的时候停了脚步,朝他道: 你怎么在这儿啊,我刚去临床那边没找着你,还以为你走了呢,421号工伤的那个案子意见书你是不是没签名,检察院的来拿了,快去签了。 曹焕眼睛一亮,这是谭北海到了。 421? 曹焕回忆了下,他记得是签了的。顾莺歌看他那样,就知道他没反应过来,下巴朝接待室方向努了努,小声道: 你帮王老师签。 曹焕终于恍然大悟,王老师这几天不在,得有人帮忙签,但这事儿谁都能做,也并不一定需要他出手,何况谭北海已经来拿案子了,难道要当着他面代签吗,也太嚣张了吧。 -- 第221页 你帮忙签了不就行了。 字没你好看啊,一定要夸你一句是吧,赶快的。 好吧。等会儿莺歌,有件事想跟你说下。 什么事,快点的,谭检察官等着我这边的结果呢。 我想去清源鉴定所调查取证,最好尽快,你能不能帮忙安排下。 调查取证是吧,知道了。 顾莺歌一心想着快点让余了检查检材的可用性,半句话没多问就答应了下来。曹焕还不放心,再确认了一遍道: 要尽快啊,不然工作没法展开。 知道了知道了,平时最不愿出去调查取证的是你,这会儿最积极的还是你,别打扰我了,你快去把名字签了。 曹焕耸耸肩,小跑着往接待室而去。面前的是清醒的谭北海,曹焕拿不准他记不记得自己干过什么事,他故意放慢脚步往里走,不断拿眼睛瞄谭北海,将他的细小动作都看在眼里。谭北海笔挺地坐在沙发上,翻看手里的交接单,他应该是余光瞥见曹焕蹦过来了,有些慌神,两张交接单被他快速地来回翻看,还不小心碰掉了桌沿的一支笔。 你来啦? 曹焕正好走到,轻轻落座于谭北海身边,顺势弯腰捡起笔放在桌子中央。 嗯、嗯。 谭北海明显是僵硬了一下,大约是天气转暖,他衬衫卷至手肘处,露出了肌肉匀称的上臂,手背上青筋凸显,显得他手指骨骼分明,纤细修长。他端起桌上的纸杯喝了一口热茶,双手交握,面向曹焕微笑了一下。说真,曹焕刚进门的时候,多少是有些微尴尬的,但在他发现似乎谭北海比自己更尴尬时,便放松了下来,甚是想做一回恶人。 谭北海对于曹焕不回应,只是直直地看着自己的这个行为,紧张得额角冷汗都要下来了,但他很快调整了过来,温柔地回看过去。微风从他背后窗缝中钻入,吹起他柔软的头发,而后略过曹焕双颊,像是代替了他的手,轻抚了一把曹焕的脸庞。作弄人的是自己,而先败下阵来的也是自己,曹焕在谭北海的眼神中彻底认输,转回了头,盯着大理石茶几面心脏狂跳。 偷鸡不成蚀把米,不对,赔了夫人又折兵,也不对,搬起石头砸自己脚?是了!聪明反被聪明误! 曹焕微微摇了摇头,撩人不成反被撩,自己也太次了。 去,签名。 管茕扔了一叠意见书在茶几上,曹焕心思不在这儿,也不管那是什么,直接把这一大堆抱到自己眼前翻开就想往上签。 干什么呢!这是我要装订的!你的在里面,快去。 管茕抢回了那一堆意见书,挤眉弄眼地朝曹焕示意玻璃隔断后面的办公室,曹焕反应过来,忙答应了两句,跑进了隔间中。待他签完走出来,顾莺歌也已经拿着检材回来进行交接了,他朝谭北海指了指门外,示意结束后门口等。不过他没在前院找到熟悉的车,只好先回到门廊下,踢着脚边的小碎石。 我们走吧? 没一会儿,谭北海出了门,漾着笑容朝曹焕走来。曹焕摸摸鼻子点点头,等谭北海走到他前面了,才跟上去。罕见的,今天谭北海并没有开他的七座车来,曹焕站在那辆印着检察院字样的老款桑塔纳前,停顿了一瞬。 我的车让榕榕开走了,刚好明天早上要去底下县城检察院交流,所以直接把这车开出来了。 谭北海给曹焕拉开了副驾驶的门,那门的连接处年久缺油,发出了吱嘎的响声。这车通风不大好,车内跟个蒸笼似的,散发着质量不太好的皮革馊味。谭北海坐进驾驶座后,稍稍降下了些车窗,同时旋开了冷空调的按钮以散味。伴随着突然响起的吵闹电机声,一股强劲的风瞬间正面对着曹焕砸了过来,他没防备,吸了一大口空调风,一股塑料味直接进了胃里。 对、对不起! 谭北海慌忙将空调风向扳到了一边,他仔细地帮曹焕整理吹乱的头发,捋了一半才惊觉不太好,一下抽回了手。 这车很老了,空调部件老化也找不到可替换的零件,不管哪一档都是最大风力,挺长时间没开他,有点忘了,你没事吧? 曹焕压了压嘴里的塑料味,咂摸了一下,有点一言难尽地回道: 没事,就是味道不太好 谭北海闻言从储物盒里找出一颗奶糖,放进曹焕手里,朝他歉意地笑了笑。一路上两人没再说话,曹焕时不时会往边上看去,有好几次跟刚好看后视镜的谭北海撞上眼神,每一次都让谭北海的坐姿更挺拔,挺拔得曹焕只在小学时被老师罚着这么坐过。也不知道谭北海的手机是不是自带打破沉默AI系统,在离他家还有大约三分之一路程的四岔路口处震动了起来。谭北海缓缓在等待红灯的车后停了下来,划开了接听键。 哥哥,差不多了,火我关了,我先走了啊。 好,路上小心。 曹焕听出来这是黄榕的声音,他下意识往边上的手机看了一看,抬起头的时候眼神又正正好撞上挂掉电话抬起眼的谭北海。 弄、弄了些需要长时间蒸煮的东西,今天榕榕调休,我昨天晚上准备好食材,让她今天过来帮忙看着火。 -- 第222页 谭北海移开目光,拉了拉脖颈前的领带,他马上面朝前方,目不转睛地专心开车。 有心了。 等等! 曹焕发觉不对,他是今天下午才收到邀请的,谭北海却说昨晚就准备好了食材,且昨天他走的时候都凌晨了这么说,谭北海后来根本没睡着? 曹焕缓缓转头看向谭北海,盯着他的侧脸看,他知道谭北海是察觉到自己在看他的,那紧张吞咽的动作极其明显。 这么说,谭北海应该、肯定,以及一定记得昨天他做的事,及说的话咯? 曹焕满意了,他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就差哼歌出声。 再一次踏入谭北海的家,曹焕感受到了香这个字的具体形象是朦胧白雾中纤尘不染的家,是耳边奏响的咕咚交响曲,以及快要溢出口腔留不住的津液。 好香。 这味道任谁一闻就得饿,加上这次,曹焕是第三次来了,算是常客,他自动自觉先去卫生间洗手,而后出来坐在餐桌边像只嗷嗷待哺的雏鸟。很快,谭北海胳膊顶开了磨砂玻璃移门,两手端着一只紫砂锅从厨房走了出来。曹焕赶忙上去帮忙,他摆碗筷的间隙,谭北海再次来回了一趟,端出了一大盘肉。望着桌上的虾油鸡砂锅粥及宝塔肉,曹焕狠狠咽了口口水。 你之前说只有面条做得好,肯定是骗我的,这些都是星级大酒店级别了。 谭北海给曹焕盛了满满一碗塞了好多大鸡块的粥,又将一整块宝塔肉拨到了曹焕碗边的小盘子里。 没骗你,面平常我自己也会做,还有点信心,但这些学过后就没再动过手了,真不能保证味道。 你还专门学过吗? 曹焕学着谭北海的样子,也给对方盛了一大碗。谭北海似乎是怕曹焕会不够吃,从自己碗中夹出几块丰满的肌肉放回他碗中。对于谭北海竟然还专门学过做菜这事,曹焕是有些震惊的,不过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谭北海做的食物能样样如此美味。 嗯,院里有类似的职业培训,毕竟到了一定年纪后,得自己出去谋生活,没法再在院里住下去了。其实挺好的,只要肯学,一般都能分配到工作。只是又刚好是考大学的年纪,要是没拿到奖学金助学金之类的,一般很难再读下去,我当时想做个两手准备,万一不能再继续读书了呢,所以就跟着学了厨师和木工。 说起来有点矫情,后来通知下来申请成功后,我就没再碰过相关的了,总怕想起来那时候天天不安又什么都做不了的自己。 曹焕听着是相当心疼的,他完全无法想象谭北海小时候过的都是怎样高度精神紧张的生活,等着被挑选,然后又被无情地抛弃,每个人生道路上的重要时刻,都没有人能够为他停留,给他建议,现在的这条路全是他自己一个人摸爬滚打着摸索出来的。而即便这样,他既没有自暴自弃,也没有怨天尤人,依然成长为了一个温柔强大的人,甚至还为自己的弟弟妹妹们撑起了一片天。 曹焕反观自己,虽然也经历过不愿回想的沉重往事,但他幸运地遇见了周丽华和韦博豪,在他们竭尽所能给予的爱和包容中长大,让他能无忧无虑地生活,不用活在阴影里。细细想来,他甚至比其他家庭圆满的小孩还要幸福上好几倍。曹焕想把自己获得的爱分给谭北海一些,他后悔自己没更早地遇见对方,但他想告诉谭北海,可以放下那千斤重的铠甲了,从今往后,他会陪着一起走。 你这表情做什么,谭北海笑着捏了下曹焕的脸,曹焕伸到半空中想抱住他的手被这一打断,犹豫地停顿了下,是不是话题太沉重了,是我不好,刚才不知道怎么就好吃吗? 好吃的,做这很麻烦吧? 我做得不好,三层已经是极限了。 以后也教教我吧? 曹焕一筷子夹断了塔尖部分,塞得满嘴,要不说都是需要长时间蒸煮的东西呢,一进嘴里就化开了,满口甜鲜,但胶质又让整块塔尖肉连在一起,咬起来就像在吃山楂条一样。 怎么了,是我看起来没有天赋吗? 没听见回应,曹焕抬头疑惑地问道,嘴里不停地继续吃着剩下的精肉部分。 看你吃东西,总觉得特别香。 啊?曹焕又舀了一大勺粥塞进嘴里,腮帮子因此鼓了以来,闻言,他小心地把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不好意思地小声问了句,是不是我吃相不太好看啊 不是,是真的看起来很香,对于做食物的人,以及食物本身来说,都是值得了。我以前不愿做这些,是怕想起来以前,但现在再做的时候,总会期待你到时候吃这些东西的样子。所以,我以后能一直给你做吗? 曹焕愣了,拿着勺子反应不过来,一脸惊讶地盯着谭北海。这边谭北海自己说完后,也无法再保持冷静了,他把外套脱下来搭在餐椅的背后,双手不安地互相绞着,眼睛完全不敢去看曹焕。等待回应的空档里,他拉松了领带又重新系上,拿起了筷子又重新放下,不断重复着无意义的动作。 -- 第223页 一时间,屋内安静无比,曹焕机械性地挖了一勺粥塞进嘴里,嚼着带鸡块的米饭时,想着自己这时候竟然还有心思吃东西,不过确实是好吃,没办法。 终于,谭北海不再折腾他胸前已经皱巴巴的领带了,他两手置于膝盖上方,正襟危坐道: 我昨天后来脑子有点混乱,以为看到的你是幻觉我其实没有打算那么早就说出来我、我没谈过恋爱,但喜欢一个人这件事真的就像是本能一样,我控制不了。 我有好好想过一段时间,在我看来,说再多话不如用行动表示,但我做的还不够多,至少现在为止都不够多,不够我有资格来跟你说明心意,不够我有资格来期望你的回应。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是收不回来的,事已至此,我也不能要求你先当没听到,或者是如果你并没有想法,我们就还像往常一样相处,那都不可能,你知道不可能,我也知道不可能,所以 谭北海说着说着,倒把曹焕说紧张了,他放下勺子,挺背坐好,与谭北海面对面,他预感后面会是一句很重要的话,必须要端正态度去对待。 我想正式跟你说,我喜欢你,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 那话怎么说来着,能够两情相悦的都是奇迹,今天,这个时刻,曹焕感受到了一回奇迹降临。当谭北海无意识地用拇指摩挲着食指指节,带着小心翼翼的眼神像个大可怜一样听候曹焕发落时,曹焕的鼻子从中间段开始,酸意蔓延了开来,酸得眼眶都红了。在他想抬手随意抹一把之前,谭北海已经眼疾手快地捧住了他的脸,用拇指轻轻地在他眼下擦了擦,而后又迅速地撤离。 我现在随便碰你是不是不太好,对不起。 刚还伤春怀秋眼泛泪呢,这会儿曹焕憋不住了,直接笑了出来,但总觉得在这么正经的谭北海面前笑,好像在嘲笑他一样,他清了清嗓子,剖白道: 看来我们想到一起去的,我想的流程也是先追你,再表白,可我做得不好,畏畏缩缩的,你是不是一直没发现?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郑重地说喜欢我,而且这个人恰巧是我也喜欢的人。但是我不知道我配不配得到你的喜欢,毕竟我现在身上还背负着一些东西,我一直都太依赖你了,无意识地拉着你,把你一步步从宁静的生活拉入了暴风旋涡中,我觉得我不能再这样祸害你了,但是就像你说的,喜欢一个人是无法控制的事,我既不想拖你后腿,又想与你更亲近 曹焕说着说着语无伦次了起来,希望时间能倒转回几分钟前,让他组织语言再重新说一遍。 你追过我? 谭北海的重点是曹焕没想到的,他眨眨眼,愣愣地点了下头,自嘲道: 啊,你看你果然没发现。 那你知道我在追你吗? 我知道啊,约我看电影不是因为票剩下了吧,那天你是不是故意穿的毛衣?因为我也有一件,万一我也穿了,就是情侣衣了对不对?还有去警犬基地也是因为我喜欢狗,所以特意安排的吧? 曹焕怎么会不知道,谭北海干过的事是他曾经也干过的,完全就是复刻,既视感太强了,要不是他自己一直在劝自己这不可能,他俩说不定早一起了。 嗯还有游戏 谭北海因为自己的小伎俩都被曹焕看穿了,不但没有失望,反倒是一脸拼命压住的窃喜,还小声地补充了一句,而几秒后,他又像是突然被惊吓到了,猛地抬头看向曹焕。 你刚才说是我也喜欢的人? 就是你啊。曹焕觉得自己应该是要紧张的,但在场有个比他更紧张的人在,他就紧张不起来了,他站起身,把椅子搬到谭北海面前,执起了他的双手,看着他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就是你。 两人对看了一会儿,同时笑了起来,谭北海反握住了曹焕的手,大拇指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抚了抚。 那希望你能知道,是我选择的你,不是冲动,也不是其他什么,是我在考虑过所有的事后下的决定,谭北海将手指钻进曹焕指缝中,与他十指相扣,道,不管前路是刀山火海,还是龙潭虎穴,你都别推开我。 曹焕说不出话,一开口他又得哭,老脸真的不能要了。 还吃吗? 谭北海稍稍退开了些,他捏了一下曹焕的脸颊,转换了话题。 吃,怎么不吃,这么好吃,可不能浪费了。 好,我要不再做一点吧,你可以带回去吃。 那不用,留着下回我过来吃。 曹焕转了个身侧坐在椅子上,面向餐桌,他把自己的碗拿过来继续吭哧吭哧地嚼着,顺势挪了挪屁股,往谭北海那边坐了点,靠着他坐。 你说实话,早上的白粥真的好吃? 是真的,你熬得很浓,米汤很稠,我喜欢那样的。 曹焕点点头,笑得肩膀都在抖。 你再不吃我就要吃完了。 你能一个人吃完那最好。 曹焕看了谭北海一眼,把他的碗塞进他手里,又夹了一块宝塔肉放进他碗里。 -- 第224页 快吃。 嗯。 曹焕像掉进了棉花糖里,整个人飘忽飘忽的舒服得很,他晚上早早地钻进棉被里,本想和谭北海聊个通宵,结果才黏黏糊糊地发了十分钟不到的信息,他就因为实在是太困而睡了过去,一觉到大天亮,正好在闹铃响前一分钟睁开眼睛。手机画面还停留在对话框上,谭北海后面发的几条信息,曹焕都没能读到。大概是一直等不到回应,谭北海最后以一条两秒的语音作为结束。 晚安。 要多温柔有多温柔,曹焕抱着手机在自己床上上蹿下跳前滚翻后下腰,反复点开听了好多次,手机又在此时震了一下,他赶紧一看,一条新鲜出炉的语音出现在屏幕上。 早安。 无缝衔接,不愧是严谨的谭北海! 焕焕今天心情不错嘛。 吃早饭的时候,韦博豪随口说了句,看着曹焕心情好,他也开心起来,往曹焕碗里狂夹了很多酱瓜。曹焕自己看不见,但见着他的人都能看出他今天跟以前不一样,就比如陈弥,终于从艰苦的实验室重回他的宝座,把零食摊了一桌,一边吃一边观察着无比开心地哼着歌、打会儿字看会儿手机、还时不时露出瘆人笑容的曹焕。他悄悄滑到曹焕身后,都没被发现。 老大你这一天都跟谁聊呢? 你要死啊! 曹焕吓了一跳,迅速摁灭了手机,缩进墙角里。陈弥咔嚓咬断了一根零食薯条,眯起眼睛用看透一切的眼神盯着躲闪的曹焕。 这不正常,老大,这不正常。 你才不正常,报告打完了么?快回去打你的报告。 陈弥一点点倒退着往后滑,摇着头道: 这么多年兄弟了,老大,一句话,是不有嫂子了? 曹焕一时也不知道该说是还是不是,把谭北海叫嫂子,他可能自己先笑死了,各种意义上。 我靠!!!!不是吧!什么时候的事?不对啊,老大你天天在我眼皮子底下,也不见得有谁来看过你,你跟谁约过会什么的啊?难道!这个年龄了,你已经不挑了,开始走网恋道路了?什么时候开始的?对了!之前你问我借过gal game的盘来着!我还想你怎么突然对这类游戏感兴趣了,原来如此!啧啧啧,越看越像是网恋! 去去去!有多远滚多远! 我爸爸都没让我滚过!老大!我这么爱你你怎么可以!! 要说曹焕谈恋爱的话,他第一个想要告诉的,其实不是别人,就是陈弥和莫达拉,三人情同手足跟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一样。但谁知陈弥这人,看起来迟钝,其实敏锐得很,这狗鼻子闻什么是什么,在曹焕还没准备摆一桌席正式告诉他们之前,他就先嗅到了。 行行行,是是是,满意了吧。 哈!陈弥倒吸一口气,一脸不可置信地捂住胸口,他一踢桌脚向后滑出老远,是谁!我认识吗?! 曹焕刚要开口,遭到了陈弥的阻挡,他一脸痛苦地摆手道: 老大,你还记得,那年春江花月夜,你我对酌时,说的话吗? 啊?谁跟你春江花月夜还对酌了,做梦呢吧。 老大你别插嘴!陈弥转了个身,一屁股坐上曹焕对面的办公桌,抽了张餐巾纸假装拂泪,你说,我们兄弟一生一起走,谁先脱单谁是狗,还记得吗! 曹焕想了下,自己确实说过这话,好像是大学他毕业但陈弥还没毕业的时候,他们仨吃火锅时说的。但当时是陈弥怕曹焕一入社会立刻脱单不要兄弟,硬逼着他发的毒誓,可毕竟是自己说过的话,而且还有莫达拉这个证人在,总不能抵死不认。 汪。 哈! 陈弥又倒吸一口气,下地原地转了两圈,跌坐在办公椅上,他拿出手机低头捣鼓了一会儿,一阵幽怨凄凄的女声从他手机的喇叭里传了出来。 我等着你回来~我等着你回来~ 曹焕捂上了耳朵,嘴里大声念道着不回来不回来就是不回来,盖过了这不知道陈弥从哪个角落里翻出来的民国歌曲。 你!你!不行,我要开罐旺仔牛奶。 陈弥去掰曹焕捂耳朵的手,没能掰开,只能暂停播放音乐,气得双手叉腰原地跺脚,而后他从自己桌上拿了罐苹果味的旺仔牛奶,一屁股砸向办公椅,椅子发出了一声塑料断裂的悲鸣。 喝旺仔牛奶是什么原理? 就让我喝最烈的酒,毕竟以后的路要一人走!你过你的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的美好生活去吧,我一个人买醉,品尝放纵的滋味! 明天送你一箱旺仔牛奶行了吧,你起来,再往后仰椅子要断了。 我要铁罐装三种口味的那种。 行行行。 两箱。 哎我说,你铺垫这么多,该不会其实就是想讹我两箱旺仔吧? 我是那样的人吗! 你是。 行吧,我也可以是。不过话说回来,对方到底是谁啊? -- 第225页 陈弥换上了一副色眯眯的表情,往曹焕的手机那边抬了抬下巴。曹焕默了会儿,把办公椅推到陈弥身后让他坐下。 坐好了,我怕你听完了摔倒。 有这么吓人么?我认识的? 嗯,你认识的。 洗耳恭听。 是谭北海。 曹焕本来想一本正经地把话说完,但在说到谭北海名字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微笑了起来。陈弥愣了好一会儿,先是疑惑地看了看曹焕,想从他脸上看出开玩笑的成分,发现真的不是玩笑后,又陷入了沉思,最后他一拍椅子扶手站了起来。 我还能说什么,看你笑得这么幸福,只能祝福了。 曹焕摸了摸自己脸道: 我笑了? 啧啧啧,自己笑都不知道,我还能说什么!你说我还能说什么!只能祝你们百年好合! 既然都告诉了陈弥,曹焕直接在他、陈弥和莫达拉的三人群里又发了一遍这事,陈弥当即回了个捂住眼的小狗表情。莫达拉是过了五分钟才回的信息,整一篇刷了好几屏的感叹号,曹焕滑了很久才到底,估计莫达拉这五分钟没干别的,光打感叹号了。 布达拉宫我的泪:我靠我想象不出来,谭sir在我心中不可侵犯的高大形象坍塌了,现在变成了兄弟妻。 哈拉菩萨:谁夫谁妻还不知道呢。 布达拉宫我的泪:呀! 哈拉菩萨:呀! 你火奂哥:呀个头!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谭sir的成长历程: 被退养两次的经历还是对他造成了不小的影响,理智上知道不是自己的错,但感情上还是会责怪自己。他会因自卑而无意识地远离同学,常年无法交上朋友,他试过改变,但这不是件容易的事,在他发现自己应该今生都无法走出这个阴影后,他果断选择了放弃自己,不再试图做一个正常小孩\quot;。他开始打工,埋头学习,为了能给弟弟妹妹们创造一个更好的环境,成为他们坚实的后盾,给予他们力量,不用承受自己所经历的痛楚而努力。同时,他也会压抑自己,不敢做任何出格的事,怕给福利院以及弟弟妹妹们带来不善的关注。 当他认为自己已经抛掉一些棱角,能安心照着自己定的人生走下去时,他在定向赛上遇见了曹焕。曹焕因遭遇不公而做的反抗,是他第一次感受到阳光照进心田,激活了心中压抑许久的热情,让他热血沸腾,感受到了活着的真谛。萌芽其实当时已种下,只是花了点时间才长成了大树。 某种意义上,曹焕是谭sir唯一一个自己选择的家人。 第五十七话 曹焕,安湖医科大送左清源的样本来了。 马上来! 曹焕在电脑上敲完一个字,忙跟上顾莺歌去往大接待室收样本。 莺歌,上次说的去清源鉴定所调查取证的事安排得怎么样了,下个星期一能成行吗? 嗯听说案件好像比较复杂,鉴定所那边有公安分局的人正在介入调查,我们不能打扰他们工作,得错开来,协商下来,他们能把星期二空给我们。顾莺歌这会儿咂摸过味儿来了,疑惑道,你为什么要求去鉴定所调查取证啊?物证还有缺的东西吗? 额曹焕挠挠脸,撒了个谎道,是余了,声像的事,我也不懂。 哦。 顾莺歌应该是接受了这个理由,没有再深究。但等曹焕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余了,余了却不大满意这个结果。 不能直接去吗? 不走程序就是非法入室盗窃,有程序能以防万一。 什么万什么一,你申请的取证也不是取电子狗,到头来不还是盗窃吗。 曹焕一时无语,他还没想出来回应的话,先被余了关在了实验室门外,他叹了口气,往前走了几步,想了想,又退了回来,拉开一条门缝小声道: 你可别等不及就真自己去了啊,到时候出事了没人保你。 回应他的是东西砸在门上的声音。 另一边,自从知道曹焕的恋爱情况后,陈弥来劲得很,一天天跟个八卦黑洞一样,时不时神秘兮兮地跑曹焕身边问东问西,明明是曹焕谈恋爱,他搞得简直比曹焕还着急,把人烦的,一见他过来就带上耳塞。 这回,陈弥出去上了个洗手间,回来就不见曹焕了,他焦急得很,刚才方便的时候想的一系列问题没人可问了。他甩了甩手上的水,准备拿出手机给曹焕编辑一条信息,正巧曹焕从余了那边回来了,他眼睛一亮,一把拉住曹焕的胳膊,把他按在了办公椅上。 老大,我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你又来了是不是!一天天的你脑容量还够吗?一边儿去! 我这次是说真的老大,你先听我讲嘛,听完再说啊。 陈弥用了劲压住曹焕要去拿耳塞的手,一脸恳切地看着他。 -- 第226页 有屁快放! 诶嘿嘿,是这样的,谭sir是不是有个下属叫南珊来着,没记错吧? 所以呢? 这还不够严重吗!你想啊!一个叫北海,一个叫南珊,那放在小说里就是CP名,还能有你曹焕的位置吗?! 曹焕此刻很想跳起来给陈弥来个醒脑头槌,想想自己被陈弥叫了那么多年老大,想想陈弥投喂过不少好吃的给自己,硬是把这危险的暴力想法压了下去。 你,现在,三秒内不回自己位置,我就不客气了,1、2 诶诶诶,我回我回,我是说真的,老大,要有警惕心啊! 滚! 话音刚落,曹焕自己的手机响了声,陈弥立刻朝这边瞄了过来,曹焕隔空给了他一巴掌,转过身去捣鼓手机。来信的果然是谭北海,谭北海这人,在曹焕对他的印象里,认真这个标签肯定是排第一位的,连谈个恋爱都认真得出奇,每天的早晚安问候是一定有的,并且不管多忙,都会在曹焕睡觉前抽出十到二十分钟时间跟他打电话讲今天自己遇见的事情。平时无事便会给曹焕发一些他觉得有意思的东西,可能是路边的一颗歪脖子树,也可能是闭眼晒太阳的小花猫,甚至是自己做的糗事比如没看说明不小心洗变了形的新衣服,或是时间过长连肉都烤脆了的鸡翅虽然没有什么甜言蜜语,但实实在在地每天都用行动跟曹焕说我想你了。 谭北海的细水流长,让曹焕有种他们刚步入恋爱环节就已经是老夫老妻的错觉,这不比那些个所谓的轰轰烈烈更让人有安全感吗。他如今每天都像在泡温泉,心脏都泡得暖烘烘的。 但是见面成了一个问题,曹焕之前因为赵祁的案子跟着谭北海熬夜工作过,知道他忙起来根本没休假日,以前是没什么感觉,现在两人关系发生改变,好几天见不了面这件事让他抓心挠肝的。他比较直接,终于在星期六的晚上憋不住了,等着谭北海发来晚安语音后,刷地回过去了一条委委屈屈的我想你了。谭北海那边好一段时间没有动静,曹焕第一次怀疑他这晚安语音该不会是弄了个第三方软件每天定时发的自动消息吧,刚这么想着,一个视频请求就顶了过来。 是、是要睡了吗? 视频里的谭北海好像仍未归家,依然是一副正装打扮,头脸都弄得整整齐齐的,但是看背景曹焕乐了那挂着的不是家居服,还能是什么。刚还想嘲笑一下谭北海,曹焕一低头,意识到现在的自己形象极其不佳,不仅睡衣的领子一半竖起一半卷起,头发还因为洗脸时随手擦了几圈后没有梳理而乱翘。 准备要睡了,你还在忙吗? 还有几份文件要写,也、也快了。 曹焕爱死了谭北海结结巴巴说话的样子,白炽灯下他的耳尖还是红的呢,此情此景,他忍不住要得寸进尺。 那你早点休息,我先睡了,拜拜,mua! 果然,视频那边的谭北海瞬间跟信号断了一样一动不动,而后画面天旋地转了一番,似乎是手机被主人给一下倒扣在了桌面上。待谭北海再次出现在镜头中,他整张脸都是红的,直红到了脖子根。 你也、你也好好休息,明、明天见。 即使是这样,谭北海还是撑着没有先挂视频,一定要等曹焕先挂,曹焕拗不过他,只能先一步挂断,放下手机。欺负完了人,他一头砸进枕头里闷声大笑,绕着床滚了一圈,把铺好的棉被全卷成一团了,才重新找了个入口钻进去,在满胸腔的暖意里睡了过去。 星期二去取证,是极其正确的选择,曹焕在星期天被牟清狠狠虐了一节课后,第二天来上班时走路都劈叉,别说去调查取证了,他就连挪动都不愿挪动一下,恨不得粘在椅子上。陈弥几次经过曹焕身边,都欲言又止,曹焕知道他要说什么,用眼神示意他要是敢讲一句话就缝了他嘴巴。陈弥只能痛心地摇摇头,趁着曹焕赶来打人之前赶紧溜。 余了不巧在走廊上碰见了曹焕,看他一副站不稳的样子,便拦住他去路,皱着眉头与他对视,一句话不讲。曹焕一开始以为自己是不是得罪她什么了,后来才明白过来她在想什么。 放心,一般肌肉酸痛,明天一定去,绝对不拖。 余了将信将疑地盯着曹焕看了会儿,最终还是让开了路。曹焕佩服自己现在已经练成能稍稍通晓余了小朋友心思的技能了,转念又觉得这似乎不算是自发性练成,更像是被□□出来的。 肌肉酸疼当然没个两三天是不会好全的,星期二一早,曹焕起床的时候是有点后悔怎么没再拖两天的,但他还是咬牙起来了,叹了一路的气,赶到了清源鉴定所门口。余了是没见着,却在花坛边见着了低头玩手机的陈弥。 你怎么在这里? 曹焕警惕起来,他以为这趟只有他和余了两人,不是他叫的陈弥,那就只能是余了了。 我叫的。 陈弥正在酣战,眼睛离不了手机,对外界反应也慢半拍,半天没回答曹焕,倒是背后有人回答了他。果然是这样,曹焕皱着眉转身看向余了,走上前去抓着她胳膊将她拉到了一边。 -- 第227页 你什么意思? 多个人多双手。 这是多双手的问题吗?你是拖了个无辜的人进来!万一发生什么事,你想干什么? 是你说的,执行者应该有四人,搞不好会有更多,你觉得我们两个要是在这里碰上了他们,能留个全尸吗? 这意思是要拿陈弥当盾了,曹焕气到了,他拿食指指了下余了,转过身朝陈弥走去,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今天就是不要这个电子狗了,他也得把陈弥先送回去。 弥勒,你先回中心吧,这里没什么要紧事。 不行。 余了也生气了,在后面喊了声。 我给你叫车。 曹焕不理会余了,直接掏出手机给陈弥叫了个车。陈弥终于是感觉到面前两人之间的紧张气氛,虽然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是先阻止了曹焕叫车,走到了他和余了中间,做起了和事佬。 算了算了,我报告都打完了,回去也没事做,我们速战速决早点回去不就好了吗。 不好。 好。 曹焕和余了两人同时说话,陈弥一听要糟,再看看曹焕,他平时基本不生气,要生气了,那问题肯定很严重,而且不会轻易消气。另一方面,他虽然跟余了认识不久,但能感觉到余了是不掩饰自己情绪的人,由此得罪起人来那是全方面无差别攻击,估计是在不经意间惹到了曹焕。秉着大人总该让让小孩的理念,陈弥是有一点偏向于余了的。 老大,老大,这是干什么呢,余了大佬也是,我们人都到齐了是吧,那还在人家门前傻站着干嘛,多热啊,你们不想早点回去,我还想呢,要不这样,我来带头,先进去了啊。 陈弥拍了拍两人肩膀,迅速跑进了鉴定所大门。 陈弥! 曹焕一伸手没能拉住陈弥,啧了声跟了上去。 接待三人的,是清源鉴定所副所长,一位穿着白大褂,看起来年纪挺大的男性,面上是肉眼可见的憔悴。没有过多的寒暄,副所长向三人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直接领着他们去了左清源的办公室。办公室门口已经被警戒线拉了起来,并贴上了封条,这位副主任将封条小心地揭下,做了个请的手势,让他们自便。曹焕走在最前,打开了紧闭着的办公室门,门内是一片狼藉,地上散落着许多书及纸张,书柜整个翻倒,被办公桌拦腰架住。看这情况,要找一个小小的电子狗,应是比想象中的要麻烦得多。 不好意思,可不可以借我们三副鞋套? 办公室内乍一看几乎没有能下脚的地,曹焕一把拦住了一开门就要往里闯的余了,把她挡在身后,要就这么进去一顿翻找,现场肯定没法保持原样,虽说是和公安协商过的,但万一留下什么脚印之类的,被说成是干扰证据,那就很难做了。在一旁发呆的副主任闻言点了点头,进了手边最近的一间办公室,拿了三副蓝色鞋套出来。余了套上鞋套,从陈弥那儿抓了副一次性手套,直奔各类抽屉开始翻找。曹焕则是跪在地上,小心地将杂物掀开,再小心地摆放回去,以保持现场的完整性。只有陈弥谁都没跟他说过今天来这里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他一个人非常认真地拿着棉签在取证。 有点悬,被翻成这样,还会在这里的可能性不大。 曹焕跪了一圈,什么都没找着,便走到余了身边小声说了句。余了也没有任何收获,她几乎是要把抽屉板都拆了,也没找到什么机关是可以藏东西的。 把这鉴定所翻过来能找到吗? 呵呵。 曹焕心想那得闹多大动静,翻到一半就可能被人驾着丢出去不说,而且就他们三个人而言,有那力气翻么。突然,曹焕脑中一个闪光,他皱着眉头开始回忆谭北海说过的话左清源出事前,几乎都把自己关在档案室里他转头看向门外,走廊上没有监控,再过去两间便是档案室。 你再找找,我想到了一个地方,曹焕踮着脚出了办公室,轻手轻脚地脱掉了鞋套,不断观察四周有没人影,等会儿要是有人来,就说我上卫生间去了。我马上回来,有事手机联系。 曹焕站在档案室门前,看着门把手,不知道有没有上锁,他再次观察了下四周,一手握上门把,向下一按,竟然出乎意料地开了!他立刻闪进档案室,赶紧拿手机灯照向四角,档案室里也没有监控。 这还挺让曹焕奇怪的,走廊没有监控还好说,入口处本就有一道门锁,外人是进不来的,可是连档案室里都没有除非他是猜对了,确实有东西藏在了档案室里,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能藏电子狗的地方,曹焕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架子上的所有档案盒,若是要让一样东西难找,随机丢在某一个档案盒里是既保险又方便的方法。但从左清源的角度出发,她本身是个相当有逻辑的人,做任何事必定有她一定的道理,这样的胡乱存放,虽然保险,却不符合她的性格。曹焕绕着档案室走了一圈,随后转向了墙壁,想找找看是否有什么暗格,至少得穷尽所有可能性,最后才去考虑拆每一个档案盒。 -- 第228页 越是摸到靠里的墙壁,曹焕手上越能感觉到颗粒感,他就着灯光看了眼手指,手套指尖沾上了一层厚厚的灰。但就在他走进最里一排档案柜的中间时,手套与光滑墙壁摩擦发出了唧的一声尖响。他将手机灯光对准这面墙壁仔细看了看,与其他区域不同,这一块比周围干净多了,光滑无尘。他学着电视里的样子,曲起手指到处敲了敲,但可惜的是,并没有哪部分因为内里有空间而发出特殊的声音。 曹焕抱臂站在这面墙前,一脸苦恼,明显干净的部分一定是不正常的,也不是那种人背靠在墙壁上能擦出的范围,这块地方非常靠近地面,要真是,那也是霍比特人擦出来的。他抬脚踢了一下,没反应,试着按了按,也没发现有能被按进去的机关。事到如今,看来得靠蛮力了,曹焕原地跳了几下,抖了抖脚,又做了几个深蹲,而后一咬牙,拿健康的那条腿用尽全身力气踢在墙面干净部分的边缘。 老天 曹焕脚指头痛得像是断了,他蹲在地上眼泪都快出来了,却没看到墙壁有什么变化不,有变化! 曹焕顾不上脚痛,跪地上拿手机照了一圈,墙壁出现了极细小的一圈裂缝,看着像一扇狗门。他咬住手机,双手按着缝隙边缘,后脚抵着档案柜发力,用了吃奶的力气,才撼动了分毫而已。他不禁疑惑,这小门如此难以开启,他都推不动,那左清源是怎么打开的呢,难不成真的另有机关?曹焕看了眼时间,离开太久不太好交待,他快速地在狭小的档案室里摸了一圈,却仍是没有找到能用来开启小门的所谓机关。 只能用蛮力了。 曹焕做了套暖身运动,大吸一口气,憋得满脸通红地继续推那门,连他用来支撑左腿的厚重档案柜,都因此微微向后移动了一点距离。在曹焕终于不太能支撑下去,想着出去把陈弥也叫进来的时候,门里轻微地响了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断裂了,紧接着,门非常顺畅地以中轴为点,旋转了开来,一堆水泥碎片稀稀拉拉掉了出来。此时曹焕正在用力,门一开,他猛地一头撞上了墙壁,额上立刻鼓了个包出来。 这旋转门只到曹焕肚脐眼这里,厚是真的厚,说是门,不如说是一大块竖放的实心石板,怪不得手敲不出空响声,估计只能用空鼓锤才能发现这里有诈。石板边缘毛毛糙糙的,颜色与周围不太一样,似乎是新砌的水泥,但应该质量不太好,掺了不少杂质,且涂得也挺薄,导致其干了后粘合力不强,愣是被曹焕用蛮力给推断了。 石板里是几层用深橙黄色木板隔成的置物架,有几块木板已经腐烂发黑,木板与木板之间的空间,大约是一个档案盒的高度。曹焕上手照了一遍,下面几层全是灰尘,而上面几层,只是边缘区域有少量灰尘,整体是干净的,应该是其上的物品刚被清理走没多久。 而电子狗不在这里。 曹焕不信邪,对每块木板都实行了敲敲打打的酷刑,还真被他敲掉了倒数第二块木板。随之落下的,是一个轻量级的小东西。他眼睛一亮,掉在最底层木板上的,正是一只被封口袋装着的蓝身黑盖U盘,它之前是卡在了第二块木板与墙之间。曹焕谨慎地再次对每块木板进行了检查,确定没有其他东西后,他将水泥碎片踢进门内,把门恢复成原样,随后攥紧了外衣兜里的电子狗U盘,小跑着往回赶。 回到左清源办公室门口时,里面两人还在各忙各的,余了虽然行事粗暴,至少还记得要把东西都归原位,没有随地乱扔,而陈弥似乎得到了余了的指示,已经收好了物证箱,正跟着东翻翻西找找。曹焕刚想出声叫里面两人收工走人时,侧耳听到了前台那边似乎有人说什么警官证、登记之类的字眼,本来鉴定所里来警察是很平常的事,不过他还是有些做贼心虚,留了个心眼,先蹑手蹑脚地走到走廊端口,向外张望。 前台站着四个穿着警服的人,每个人都把帽檐压得很低,其中三个人是正常的精瘦身材,身高约摸着在一米七左右,剩余的一个,则生得相当魁梧壮实,身高估摸着得有个一米九。站得离前台最近的一人一胳膊肘搭在前台桌前,手指不耐烦地轻轻敲着,盯着正在登记的小姑娘,可能是等得不太耐烦了,他稍稍往后走了几步,侧过身掀了把帽子,又迅速戴上。这一掀,让曹焕背后瞬间生出了一身冷汗,眼前这人的样子,迅速与当初他在福利院看到的监控中那个假警察重合在了一起。 曹焕握紧了拳头,艰难地吞咽了下,真是不想来什么偏来什么,他缓缓向后倒退,尽量不让他们发现自己的身影,在完全退到视野盲区后,他一转身迅速跑回了左清源办公室门口。 我找到东西了,快跑,那些人来了! 余了瞬间明白了曹焕指的那些人是谁,她二话不说扔掉手上的东西,一边脱鞋套一边出了门。但陈弥是一点都不知情的,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曹焕没法解释,也不管破不破坏现场的问题了,他大跨步进了门,一手拎起物证箱,一手抓住陈弥把他往外拖。 曹焕带着两人往后方跑去,谭北海告诉过他,清源鉴定所后门是湖心大厦的安全通道,他想他们可以跑上楼,再从湖心大厦某一楼层的另一侧逃生通道下去,而后离开。果然,曹焕在拐弯处的弱电井对面发现了安全门,他手上都是冷汗,第一次拉门栓的时候直接滑脱了手,第二次才成功。他让余了和陈弥先进门,自己殿后。关门的一刹那,他眼角瞥见门外拐弯处出现了那个让他毛骨悚然的半张脸,那人也看到了他,朝他这边笑了下。曹焕脚软得不行,全靠恐惧在带动身体前进,一跨两台阶地朝上跑去,刚进入楼梯拐角,身后的门砰的一声被人撞开,他全身都不争气地抖动了下,咬牙加快了奔跑的速度。 -- 第229页 继续往上,先甩开他们一点! 曹焕追上了前方的两人,拍了一把还没什么危机感的陈弥。 并不是每一层楼的安全门都是开放的,曹焕一边跑,一边在经过门的时候猛力拉一把,跑到五层时,他右腿膝盖处突然针刺一样疼了一瞬。 糟了。 曹焕心道不好,前天的运动损伤还没休息好,这会儿又发力狂跑,自己那受伤过的右腿这是开始抗议了。他咬咬牙一路奔至六楼,忽然眼前一亮,安全门是打开着的,他直接拉着陈弥拐了进去。然而余了并没有停,一个转身继续往上跑去。 余了! 曹焕在余了身后小声喊了她。 分开行动! 余了头也不回地道,瞬间消失在视线范围内,只能听到板鞋急停急行时摩擦地面发出的尖刺响声。楼梯下错落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此时一秒都不能耽搁,曹焕虽然担心余了会把自己作死了,但现阶段也只能随着她去。 六层应该是某个快捷酒店的客房所在层,铺在地上的地毯相当厚实,虽然一定程度上增大了摩擦力,减慢了两人奔跑的速度,但同时也减小了脚步声,便于扰乱对方的听觉。曹焕眼角余光瞥到边上不太起眼的布草间,急急忙忙闪了进去,躲进其中一辆清洁车的下方。陈弥挤了挤,发现自个儿身形太大,没法完全被布料遮住,他朝四周望了望,躲进了清洁工具竖柜中,用了劲吸了一大口气,把弹出的肚子缩进。他两手死死从里拉住门把,不让门被自己肚子顶开。 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奔跑的脚步声出现在了这层楼,曹焕紧张到缺氧,不敢大声呼吸,他手握紧了清洁车的铁杠,准备要是谁进门了,就把推车往他身上掀。门外的人跑到离布草间不远的地方时,脚步渐渐慢了下来,曹焕一身冷汗,稍稍起身,做好了战斗的准备,然而等了会儿,门外的动静却停了下来,倒是响起了打火机开合的声音。又过了约莫五六秒,一阵手机铃声响起,那人让铃声唱了好一会儿才接起。门外人说话时带了点口音,且似乎用的是质量不太好的手机,漏音特别严重,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下,曹焕几乎能一字不落地听清电话对面在说什么。 你在几楼? 几楼?啧,没数,反正好像是个酒店。 有看到人么?他们应该分开走了,阿波说前面就只剩个小娘们了。 没,哎老子昨天喝了那么多酒现在还头疼,没空跟这帮小崽子玩捉迷藏,我看就应该到楼下去,前后门堵着,就不信他们还不下楼了。 你他妈喝酒喝坏脑子了吧,这里闹市区,你是屁股痒了想进局子了? 呸他妈的你才脑子有毛病!给那老傻逼做事这么积极干嘛?有钱拿还是怎么的?我们进去了,那老傻逼能有好果子吃?如果不是他管不住自己手上的人,我们至于丢掉海边那个仓库,跑到鸟不拉屎的山里去吗?我当初海风吹吹茶喝喝多舒服啊,现在天天被虫子咬! 曹焕绷紧了神经,但强迫自己分出一丝注意力去仔细听对话内容,在听到他们提起海边仓库时,他全身肌肉都收紧了。这帮人或者余了称他们为执行者的人他一直以为最多是与所谓的组织有着不可告人的利益关系,没想到竟然就是毒贩。 自己父母被谋杀,下落不明的档案袋,郑家灭门,沈利的改供,这一切似乎都串起来了,且性质变得更加严重。 现在他们面对的,不是什么杀手,是一群更可怕的亡命徒。 电话那头有一段时间没有回应,外面的人也没有说话,这让曹焕精神高度紧张,生怕是门外那人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哎行,不说了不说了。我就一事很奇怪,那老娘们不是把U盘抢回去后就跑了么,车子都烧光了,要能找到估计也用不了了吧,这老头干嘛还非让我们天天守在这里等这几个小瘪三啊? 我知道个屁,说是一定把藏备份的地方告诉他们了,说我们不干就怎样怎样跟个疯子一样。 呵,我看是老年痴呆疑心病,怕自己活不到退休,恨不得我们天天在外面给他卖命。我呸,二十年前那是没办法,现在我们做事还用靠他?也就陪他玩玩 二十年前 曹焕心里重复说了一遍,手隔着衣服口袋无意识地拽紧了里面的电子狗。那人大概是抽完了一支烟,终于离开了原地,鞋子踩在地毯上发出的嚓嚓声越来越远。曹焕已经听不清楚电话那头说什么了,过了一会儿,待门拉杆开启又闭合的声音响过一轮后,这层楼又恢复了寂静。但他不敢掉以轻心,继续保持了一会儿战斗姿势,直到陈弥最先憋不住从竖柜里跳出来为止。 陈弥一把掀开清洁车上的布帘,席地而坐,与曹焕面对面,大眼瞪小眼。 陈弥看着曹焕,似乎纠结着想问什么,最后还是没有问出口,只是拍了拍自己的肚子道,我吸气吸得肚子都快抽筋了。 嗯,辛苦了,帮我把这块毛巾剪开吧,我做个护膝,跑得腿疼。 陈弥这是给了曹焕一个台阶下,曹焕很感激他,毕竟他现在无法把事情原委告诉陈弥,陈弥也不该被他卷进这样的恶□□件中。他从清洁车里爬出来,随手拿了一卷白毛巾给陈弥,顺便从手上的物证箱里拿了把小剪刀递给他,让他帮忙剪成长条状。他自己则是把裤腿卷到了右膝盖以上,将长条毛巾裹上膝盖,又用物证箱里的绷带缠了一圈绑好,算是做好了一个简易的护膝。他扶着清洁车站起来伸了伸腿,感觉还行。 -- 第230页 曹焕拿出手机,现在他们一个伤员,一个无辜受牵连,一个行事不可控,实在不是个好组合,能逃出去都是谢天谢地了,他得尽快通知莫达拉,最理想的状态是莫达拉及时赶到抓捕这四人,且他们三人毫发无伤。然而,手机竟是没有信号。 弥勒,你手机有信号吗? 啊?我看看,陈弥摁亮了手机,喔了一声,摇头道,一格也没有。 那刚才那人怎么打的电话? 这问题陈弥哪知道,只能眨眨眼摇摇头。 再怎么信号不好,也不会一格都没有,看来那些人是有备而来,且从刚才的通话来看,他们在这里守株待兔有些时日了,搞不好早做了一些准备,就等着人跳进来瓮中捉鳖,又怎么会给向外界求助的机会。曹焕后悔自己刚才的选择了,一开始不是搞什么从后门绕远路出去,而是直接冲出前门的话,说不定还更容易逃脱。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从进来的楼梯上去,去找余了。 等等老大!陈弥拉住曹焕,认真道,我觉得余了说得对,他们人多,我们分头行动比较好,我从另一边的楼梯上去。 不行! 刚才那人就是从另一边楼梯离开六楼的,万一就等在门外怎么办,陈弥这明显是看他腿不便,想自己去当诱饵引开其他人,给他逃脱的机会,他是不会同意的。 老大,我比你跑得快多了,你别拖累我。 谁跟你开玩笑了陈弥! 我说真的老大,陈弥用力想拨开曹焕的手,道,你是想报警吧,他们一直没见到过我,我也没见到过他们,我往下跑,就算中途碰到了,他们也不一定认得我就是他们追的三个人中的一个。到时候我出去了,去到有信号的地方,立马报警。 曹焕艰难地吞咽了一下,陈弥说的是对的,那四个人一直没能见到过陈弥,让陈弥先出去,是最保险,也是最能保护他的方法。曹焕抓着陈弥胳膊的手,终于是松了,他将物证箱里的刀连同电子狗一起塞给了陈弥。 出去后不要留原地,跑越远越好,然后打电话给莫达拉。这个U盘你一定保管好,带回中心去,一刻不能离开你身边。曹焕顿了顿,继续道,还有,对不起。 我们之间还有需要说对不起的地方?陈弥笑了,将电子狗放进衣服内袋,手里握着小剪刀,点了点头道,老大,你也要小心。 曹焕点点头,两人蹲下|身子走出布草间,碰了碰拳后,向着相反方向而去。 第五十八话 进入逃生通道前,曹焕扒着安全门屏息凝神听了会儿,没有捕捉到任何的声响,既没有脚步声也没有打斗声,安静得一塌糊涂,不知余了是进了哪一层楼,也不知追他们的四个人都在哪一层楼。但反过来说,对方此时也不知道他们分别在哪里,算是终于落得个相对平等的境况。曹焕靠着墙慢慢往上走,一边走,一边注意着上下楼的动静,每经过一层楼的门,他都会先通过玻璃窗往里看一会儿,确认门附近没人后,才进入门中,从另一边的楼梯往上,循环往复。 直至第十三层,曹焕也没发现任何动静,他停下脚步,内心产生了怀疑,难不成在自己往上走的这段时间里,他们其实都已经下楼去了?他拿出手机看了眼,仍是没有任何信号。曹焕收回手机,在往下走再找一遍,还是继续往上走之间游移不定时,眼前的门突然被人打开了。 这一瞬间,心脏一下子顶住了曹焕的喉咙口,一个穿着警服,脸上有刀疤的陌生面孔出现在他眼前,那人在看到他时,细小的眼睛中闪露凶光,兴奋地咧开了嘴,看得他汗毛倒竖。 曹焕转身疯了般往上跑去,后面那人也立刻撒开腿追了上来,好几次他都感觉到衣角似乎被人用手指触碰到了。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憋着气居然有这么大的爆发力,连续跑了好几层楼也没有减速,原先还能在拐弯的时候余光看到追他的人,现在已经拉开了一层楼的距离。到十六层时,曹焕远远看到前方门上的玻璃窗里隐隐约约有张熟悉的侧脸是余了!来不及多想,他径直奔跑到门前,一把拉开大门闪身进入十六楼,回身重重地插上门栓。同时,追上来的人没有减速,侧身撞来,欲将门撞开,嘭的闷响声听得曹焕骨头疼,抵着门扉的手臂似乎也被这一撞击震麻了。幸好安全门够重够厚,仅凭一人之力根本不可能撞开,曹焕狂跳的心慢慢平复下来,任由门外人隔着玻璃窗骂骂咧咧地指着他,他拉了把身边的余了道: 余了你没事吧,我们快从那边下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转向对方,目光不经意掠过前方一个高大的身影,使得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很艰难才吐出最后两个字那个四个人中最壮实的家伙,正立于他们前方五六米处。 让开! 余了死死盯着前方的人,微微弓着身子一副随时能冲上去的样子,要是她全身长毛,曹焕能确定她此时一定炸成了个球。 不、不让、带、带走! 那人虽魁梧,说起话来也中气十足,粗声粗气的,不过有些结巴,但毕竟身量在那儿,丝毫不减他的危险性。 -- 第231页 曹焕分出心神观察四周,这里似乎是某个餐厅的后端,耳边是极其嘈杂的油烟管道送风声,这也表明了他们即使叫得再大声,也不一定能被别人听见,获救之前搞不好就已经殒命了。现在他们所在的这个角落里,堆满了各种已拆封的纸箱,纸箱里大部分是空酒瓶,以及一些饮料罐,他们和大块头之间也隔了好几个纸箱,有些已经翻倒在地,从中滚出了不少酒瓶出来。 曹焕希望能找到一个不用正面对抗就能冲出去的办法,他转头看了眼门上的玻璃窗,外面人应该是发现了他们的处境,也不生气了,干脆洋洋得意地堵在门口不让他们出去。本来曹焕关门是为了不让他进来,现在反倒变成把自己给困住了。 滚开! 臭、臭娘们!带、带走! 这句话似乎是打开了余了的愤怒开关,原本还在冷静对峙的她,突然弯腰抱起一个装满饮料瓶的纸箱就扔向了前方的大家伙。大块头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条件反射地抬起手臂挡了一下,许是反应慢了一拍,没能抵住这冲击,不禁向后退了一步。余了凭着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的道理接连不断地扔箱子,一波接着一波,让对面的人无法招架。在她扔过去一个啤酒瓶后,大块头终于是被激怒了,怒喝一声,一拳头朝抛过来的啤酒瓶砸去,直接在空中将瓶子砸碎了,玻璃碎渣撒落满地。他随后转身捡起一个满当当的纸箱子,高高举起,向着两人砸来。 曹焕和余了同时向两边躲去,箱子倒翻转着砸在他们原先站的地方,里头的玻璃瓶碎了不少,碎片飞溅出来,打在曹焕的小腿上,又弹回了地面。 曹焕看着前方站在那儿呼哧呼哧喘着气,看起来非常愤怒的大块头,心里感觉很不好。果然,下一刻,大块头大吼一声,一脚向前迈出,气势极强地朝着两人逼迫而来。曹焕不自觉地向后缩了缩,眼角似乎瞥到了一道金属亮光,他往余了那边看了眼,只见她手中握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军刀,仔细看,还是带放血槽的。 普通打架和持械斗殴那就是两码事了,曹焕握了握拳头,无论如何不能让余了冲上前去扎人,他向左前方迈了一步,挡在余了前边,硬着头皮迎向越走越近的大块头。 你知道在赛场上最怕碰见什么样的对手吗? 曹焕已经练了将近五分钟的下盘了,额头上全是汗,度秒如年大概就是他现在的状态。牟清背着手绕着他走了好几圈,估计光是看着他练习也无聊,便聊起了天。但是曹焕此刻只能靠紧闭嘴巴咬紧牙关才能憋住那一口气,别说说话了,就是上下嘴唇分开一下,都能立马泄气倒地不起。 你怎么不说话啊? 曹焕眼珠子朝牟清挪了一下,艰难地摇了摇头。 哎,好吧,你还是不行,我练下盘的时候一个侧蹲就是半小时,那得多无聊啊,都是靠聊天打发的。这样吧,你全场看一圈,示意下你认为的正确答案。 曹焕真是一点都不想理,但牟清也没打算轻易放过他,不断跳到他前后左右方向,各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他没法,只得快速扫了一圈,找了个看起来最高大强壮的人,朝那边抬了抬下巴。 袁教练啊!哈哈,我就知道!牟清好像早就料到了曹焕的答案,就等着他答错,这会儿兴高采烈地蹦着到他面前,盘腿坐下,准备开始她的小讲座,错!大错特错!赛场上最怕的,一定是我这样小巧玲珑的选手! 曹焕面对着大块头,陷入了一场看似与之对战必输无疑的战斗时,脑中突然闪现出了那天牟清与他聊天的场景,他悄悄估量了下自己的身材,比起前方的人来说,也可以说是小巧玲珑了吧。眼看着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大块头一个拳头就朝曹焕面门挥了过来,曹焕反应够快,立马一脚向后撑住,上身猛地后仰躲过了带着劲风的一拳。 原因很简单,比起高大的选手,我这样的底盘低,因此机动性更高。那么下一个问题来了,人最脆弱的部位都集中在哪里呢? 曹焕懒得思考,听到牟清又出了个问题,他都没听清题面是什么就直接摇头表示不知道。 哼哼,是下三路! 噗! 曹焕万万没想到会从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孩嘴里听到这词,顿时这口气是憋不住了,随之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突然的放松让他腿部肌肉不自觉地抖动了起来。 哎哎哎哎,你怎么坐下了,等会儿教练看到了得罚我一起蹲了,快起来。 牟清自然是拉不动一个瘫倒的成年男青年,曹焕也实在是不愿继续蹲了,摆摆手表示抗议。牟清没法,瞄了眼那边还在矫正其他同学动作的教练,快速跑去角落里搬了个小圆墩过来,让曹焕半边屁股坐上面,摆了个侧蹲的姿势,自己则是走到他身后,帮他挡住小圆墩。 刚说到哪儿了,对,攻下三路!牟清拍了曹焕肩膀一巴掌,双手抱胸继续道,像我这样小巧玲珑底盘稳的,可以在距离地面近的地方灵活活动,别说不是练家子的了,就是练家子的,也敌不过这类攻击,你说是不是该最怕我这样的对手? -- 第232页 曹焕后仰躲过一拳后,迅速弯膝半蹲,前倾身体,把支撑点放在后脚侧,他双手微微向前,在短时间内稳住身形。不得不说,虽然他才上了没几节散打课,但练基础和下盘是真的有用,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身形奇稳,一点都不带摇晃的。 你怎么不发表意见啊? 牟清半天没得到曹焕的回应,转头看了看他。曹焕好不容易得了休息,整个人正放空,没怎么仔细听牟清的演讲,这会儿被她盯着眼睛要回应,也只好狂点了点头,又竖起大拇指表示自己的敬意。牟清挺满意,双手叉腰继续道: 你想象一下啊,你是个没练过的人,我噌地一下突然到你眼前,你愣神过后就会下意识要挥手打我,可我早料到了,迅速躲过了你这一拳,并且在躲的过程中我已经很自然地调整好了姿势和重心,为了之后的重头戏。牟清跳了一下,摆了个左右脚前后开叉半蹲的姿势,她双手向前摊开,继续道,就像这样,我突然在你面前蹲下,超出了你直立时手臂能打到的范围,你第一反应会怎么做? 曹焕拿手扇着风,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抬腿踢你吧。 BINGO!!牟清开心地一跃而起,伸出一根手指,眯起眼睛故作神秘道,对方脚离地的一刹那,我就赢了。 大块头一拳没落到实,正想挥第二拳的时候,眼前的人突然蹲下去了,他愣了一瞬,动作快过大脑,条件发射地抬腿就想踢上去。曹焕喜出望外,没想到竟然与牟清说的一模一样。在大块头脚离地的瞬间,曹焕没给他稳住重心的机会,双手一把抓住他抬起的脚,迅速起身。 就像这样! 牟清重新恢复半蹲的姿势,双手模拟抓住敌人的脚,以后脚为支撑,后仰着起身,双手高举过头顶。 大块头本身的重量在那儿,抬起他脚的难度要超出曹焕的预计,再加上必须在短时间内完成这套动作,要是太慢等对方另一只脚站稳了,就前功尽弃了。他大吼一声,脸因为用力皱在了一起,靠着这股气势,终是抬起了大块头的腿,高举过头顶。大块头失了重心,向后倒去,连带着曹焕也向前踉跄了半步。 乓! 嘣! 随着一声闷响,大块头后脑勺着地摔在了地上,只见他眉头紧皱,痛苦地扭动了几下。曹焕不敢相信自己成功了,现下才感到了后怕,全身冷汗,浸得T恤黏糊糊地贴在了后背上,双手都是发麻的。他后知后觉想起门外还有个人,猛地回头看去,玻璃窗外的人正拿着手机在打电话,见着曹焕看过来,杀气腾腾地瞪了他一眼,做了个横划脖子的动作。这人估计是想堵在这儿不走,正在叫其他人绕过来抓他们,不能再耽搁下去了,曹焕拉了把走廊中段后厨的门,锁得死死的,根本无法打开,看来他们的出路,还是只有前方那一道楼梯。 快跟我 砰! 走 曹焕回身想叫余了跟他走,话说一半,只见余了捡起了一个啤酒瓶正往倒地的大块头头上砸去,酒瓶顿时如炸开一样碎了一地,只留个瓶颈在她手中。大块头抖动了一下便再不动了,头上的血源源不断往下淌。 补刀。 曹焕震惊地在余了和大块头之间看了几个来回。 补个头的刀啊!!! 曹焕在心里大声呐喊,他会出手,就是不想让他们三人中任何一人见血,现在这不白费了么。他顺了口气,跑上去搭了下大块头的脖颈动脉,幸好脉搏还算平稳,看来这人头骨够硬,只是昏过去了。他抢下余了手里的玻璃瓶颈,扔到那一堆纸箱里,绕过躺着的大块头,推着余了往另一边的楼梯跑去。 曹焕顾忌着随时可能会碰上增援来抓他们的人,领着余了下了两层就拐进了十四楼的门,插上了门栓。十四楼似乎是个酒吧,墙壁上到处是乱七八糟的涂鸦,灯光昏暗得很,两人只能摸着墙壁前行,曹焕走着走着,突然被地上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差点摔个狗啃泥,他向前跳了两步,摸出手机照明,只见地上躺着个呼呼大睡的人,手里还抱着个酒瓶。余了踢了踢睡着的人,那人挠了挠肚子,翻了个身继续沉浸于梦乡。曹焕把余了拉过来,带着她弓身穿过早间歇业的酒吧大厅,往另一边的门出去,再拐出走廊来到安全门前。 曹焕谨慎地先透过玻璃窗往外看了眼,确定没人后,轻轻推开门,再仔细听了会儿动静,才向余了招招手,让她出来,赶紧往下走。又下了一层楼,余了拉了下门,发现能开,直接就进去了。曹焕领她下楼的时候就留了个心眼,怕她又随心所欲乱走,可不敢再放她一人行动,于是上前一把拉住了她胳膊。 你还要去哪儿,我们得出去了。 楼下见。 但明显余了根本没打算跟着曹焕走,她甩了甩手,想把曹焕甩开。现在不是由她任性的时候,曹焕加大了握力,径直把她往外拖。 什么楼下见,现在一起下去! 余了皱起了眉,一脸懒得争辩的模样,也较起了劲,死命想把曹焕的手掰开。曹焕这回是铁了心的,一点不落下风。 -- 第233页 有人来了。 余了突然停下动作,专注地往楼上看去,一本正经地低声说道。曹焕心中一惊,随着她的视线转头看去,手上难免因此松了劲。趁着这个机会,余了一把推开他,钻进了门里,干净利索地拉下门栓,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曹焕被余了的这一通骚操作弄懵了,反应过来再去拉门时,当然已经拉不开了,他没想到自己这把年纪了,还被人用幼儿园式的转移视线方法给骗了,不知道该气好还是该笑好,他双手叉腰转了两个圈,挠了挠头发,服气了。曹焕无法,这会儿也追不回余了了,只能信她的楼下见,叹了口气,继续往下跑。 曹焕走得特别胆战心惊,一会儿要注意楼上,一会儿要注意楼下,还要在每次经过门的时候小心有人突然从里面出来。行至第十层,一切都还算顺利,而当他准备抬腿迈下通往第九层的楼梯时,突然,下方传来门被撞开的声音,紧接着是两声大吼,及拳头重重打在骨头上的闷响。 大吼的人,是陈弥。 声音应是从第八层传来的,曹焕心都凉了,陈弥不是六楼的时候就下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八楼,而且他可以听出至少还有两个不同人的声音在。曹焕一步两台阶地往下狂奔,九楼拐弯处的扶梯缝隙中,可以看清陈弥正在和三个人对峙。其中一个,似乎是刚才被陈弥一拳打倒在了地上,正摸着脸颊嘶着气撑地站起来,与其余两人围成了一个圈,包围了陈弥。 包围圈左侧的人突然一脚踢了过来,陈弥眼角余光捕捉到了这人的动作,极其灵活地闪躲过去了,他顺势往前大跨一步,一手抓住包围圈前方人的手臂,一手抓住其大腿,将这人举了起来往地上摔去。同时,他后方的刀疤脸抬起了腿,眼看着一脚要往他腰上斜踢过去。 曹焕堪堪赶到,从第四级台阶上跳下来,横着踢飞了差点就背后偷袭陈弥成功的刀疤脸,他稳稳落地,背靠陈弥,与陈弥各自对阵一人。 老大! 你怎么在这儿! 我陈弥一边警惕着眼前的人,一边道,我本来是想下去的,但是听到楼上他们在商量围捕你们,我就又上来了。 你哎。 曹焕最终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除去趴地上的两个,现在他们两人是一人对一个,双方都不愿第一个动手,跟打太极似地转着圈。曹焕精神紧张到了极点,周围任何细小的声音在他听来都是被放大了好几倍的,好几次差点因为幻听而先出手。在这看似没有尽头的对峙中,他敏感地捕捉到了一声轻微的金属碰撞声,额角的神经随之猛地跳动了一下,一股强烈的危险气息朝他袭来。 小心! 那个原本被陈弥摔在地上,看似昏过去的人,忽然跳起,手上甩开一把金属折叠刀,径直向着陈弥心脏刺过来。曹焕心里大骂一句,一跃而起,右脚踩上楼梯扶手助力,用背把陈弥顶开了。眼看着这把刀有可能刺穿曹焕腹部,虽然打游戏一直很菜,但毕竟打了这么多年,至少练出了不俗反应能力的陈弥,一把抓住曹焕的T恤,用力把他往后面拉了一把。折叠刀没能竖直刺进曹焕身体里,而是在他的腹部横着切出了较深的一条伤口。 曹焕靠着陈弥落地站稳后,拿手抹了一把小腹,手掌沾上了一片湿哒哒的红色液体,在他的感觉上,疼痛倒是没有,更像是被泼了一盆温水,从衣服下摆处至裤子边缘,尽是不舒服的黏腻感。要说受伤部位有什么感受,至多只是皮肤很胀。 而实际曹焕出血量之大,看得陈弥红了眼眶,睁着眼睛就要哭,曹焕想安慰他自己不疼,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喉咙很干,讲不出话来。边上的三人不会等曹焕二人调整好了再上第二轮攻击,一个个都趁人之危往上扑,恨不得在这里解决了他们。然而陈弥此刻愤怒至极,下手也不再留情,凶狠地一手抓一个胳膊,将两人反复面对面地撞在一起,拿折叠刀那人也一声吼叫跑了过去,被陈弥一脚踢在胃上,当场吐了一地。 那三人跟疯了似地不断进攻过来,又被陈弥打退,陈弥既要护住曹焕,又要反攻回去,打得满头大汗,整张脸都烧红了。 U盘在这儿! 当又一人爬起,准备扑过来的时候,楼梯上方传来了一声大喊: 众人齐齐抬头望去,余了的脸出现在扶手间隙中,她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的U盘,正从楼上往下看。 你去追! 其中一个像是领头的人,指着刀疤脸命令他去追余了,刀疤脸二话没说朝楼上跑去,而余了马上缩回身子跑开了。趁着余了打岔的空隙,陈弥拿身体挡住其余两人的视线,让曹焕能够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逃走,曹焕只觉得两腿发软,有液体不断从他腹部沁出,滴落于地,不过他头脑还是清醒的,再跑上几步似乎也无甚大碍。待曹焕下到拐角时,终于有人发现了他想逃跑,正要去追,被陈弥一手臂拦了回去,仰面掼到了地上。陈弥掏出剪刀,锋利的尖头对准前方,顺手拿出了个什么东西后抛给下方的曹焕,并喊道: 老大!黄色!我拖住他们,你先走,我马上来! 我 快点老大!他们不是我对手!楼下等! -- 第234页 曹焕握紧手里的东西,又向上看了一眼,咬了咬牙朝楼下跑去。 第五十九话 曹焕一身狼狈跌出了楼底大门,他大喘几口气,低头看了眼,今天穿的是深色裤子,血沾着的地方不显红色,只是看着要比周围更深一些,仿佛尿了裤子。他扶着墙壁的手臂不受控制地发着抖,回头望去,一路都是自己的血迹,特别唬人。直到现在,大脑还未对他的伤势反应过来,仍是没觉得有多疼。 曹焕半靠在墙壁上,终于有空闲能看看陈弥抛给他的究竟是什么玩意,他以为那触感大小该是电子狗,结果摊开手掌,他抓着的竟然是车钥匙。这么一来,他就懂了为什么陈弥没头没脑地喊了句黄色,指的应是他那辆黄色小轿车。 曹没有驾照不会开车焕,看着手中的车钥匙,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左边是大马路,右边是人群聚集的大楼,曹焕一时纠结上了该不该先去求救。那四人是警察打扮,自己也没有证据证明他们不是,即使人多力量大,控制住了四人,但若是在真的警察来之前,被他们糊弄过去了,求救或变成送命。可余了不知怎么样了,陈弥也不知能不能逃脱 曹焕眼睛已经有点花了,给他的时间不容他多考虑,他捂住腹部,跑去底楼的清源鉴定所狂砸玻璃大门,在门内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抓着来开门的人道: 楼上有四个人抢劫!快报警! 在人没反应过来之前,曹焕又迅速转身离开,他站着的地方留下明晃晃两个血色的脚。他在露天停车场之间来回穿梭,庆幸陈弥的亮黄色车够显眼,没一会儿便找到了,他解开车锁,跨了进去,一手搭上方向盘。 没见过猪跑还能没吃过猪肉吗! 曹焕打算拼了,坐过那么多次车,看也看会了,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会不会开呢。他现在得尽快接陈弥离开现场,到有信号的地方去通知莫达拉。 怎么启动来着 面对手边一堆按钮,曹焕头大了,总之先把钥匙插上,按下了启动键。车子震了起来,从前方传来发动机运作的声音,他双手握上方向盘,一脚踩下油门然而,任他怎么踩,车子就是原地不动。 不对不对,启动然后然后瞥到右臂前的档位,曹焕恍然大悟,对了,要换挡!换哪个来着好像是R?似乎也不是P是Parking,RR是什么return?那应该是倒车,前进到底是哪个档 选了半天,用了各种排除法,曹焕最终觉得D比较像话,他将刹车踩到底,挂挡。 行了! 曹焕摩拳擦掌的有些开心,松开刹车,一脚油门重踩下去,下一秒正面撞上对面停车位上的黑色尼桑,警报声响彻天际。他愣了会儿,手上瞬时出了汗,不过现在管不了这么多了,他擦擦手汗,磕磕绊绊地倒回去点,再往前一点,反复操作,总算是把车给开正了。曹焕松了口气,一脚油门冲去了逃生通道口,又慌慌张张踩刹车紧急制动,整个人被惯性推得往前撞了一下。这一撞,似乎打通了他的经脉,一股刺痛从小腹直传大脑。 陈弥几乎是在曹焕开到的那一刻飞出大门的,他大跨步上了副驾驶,车门刚关,两个追兵就出现在他们眼前,拦在车前不让走。曹焕额头上全是疼出来的汗,看着眼前两人也是烦躁得很,他在轰鸣的发动机声下狂倒了十几米,而后立即上推至前进,加速往前,再猛踩刹车,整个车尾巴都因为惯性向上翘了翘。 车前两人在曹焕突然从倒车变为前进时,本能地往边上闪开了,趁着这个空隙,曹焕踩下油门,轰地一声把车开飞了出去,撞破出口收费处的道闸,驶进非机动车道,靠着惯性飞跃隔离花坛,下落在了机动车道。 余了呢? 曹焕方向盘打到底,踩满油门将车转了个向,他看左中右哪个后视镜都觉得视野不够,下意识频频转头朝后看那两个人上了一辆黑色的现代车这是要追车啊。曹焕灵光一闪,想到了去处,既然后面要追,他打算干脆直接把车开到市局,让他们自己送上门去。 之前我碰见过她,她自己开车来的,说不跟我们一起走。 陈弥反手从后座拉出来了一条彩色丝巾,绕着曹焕的腰缠了好几圈,打了个结,给他做了个简单的包扎。曹焕低头看了眼那标准中老年仙女们出门拍照用七彩丝巾,表情有些微妙。 老大你可别嫌弃,这是我妈上次落在我车上的,还是爱马仕的呢,可贵了,能抵我一个车标。 看手机,有没有信号。 好、好。 陈弥拿手机的时候,曹焕回头看了眼,开现代的显然是个老手,已经越来越逼近他们的车了,而他自己这边却是开得一点也不顺利。他就不懂了,怎么看别人开车不怎么动方向盘都能直行,到他自己这里,要么往左偏,要么往右歪,整个车开得歪歪扭扭走成了蛇形,受到了不少车愤怒的喇叭抗议。 陈弥也感觉到了不正常的晃动,他看一眼手机,看一眼曹焕,心中有个小疑问跳了出来。但他此时不敢问,默默地伸手抓住了车门上方的扶手。 -- 第235页 老大,还没信号。我靠!追上来了追上来了! 黑色现代突然加速,迅速缩短了两车之间的距离。曹焕被陈弥喊得紧张了一下,腹部一阵绞痛,他一手捂小腹,问道: 哪个档位能开快点? S! 曹焕一下将杆子推到S档,随着发动机的轰鸣,一股强烈的推背感出现了。这里是市中心道路,以当前速度,随随便便都能撞上一辆车,前方的车几乎是瞬间就到了眼前,曹焕猛打两次方向盘,惊险地从右侧超了过去,被他超过的车不明所以,好几辆愣是急刹车吓得停在了路中央。陈弥也被吓到了,赶紧伸手把档位调正。 这车7.9秒能加速到205千米每小时,悠着点啊老大。 歪打正着的,被曹焕吓停的车辆们,拦住了现代几秒,使得两车之间拉开了一点距离。这样一来,愣是谁都能看出来两车不正常了,他希望交警赶快注意到他们,那他就多了一重后面人能被当场擒获的保证。就在曹焕窃喜的功夫,背后果然想起了警笛鸣叫声,他兴奋地看向后视镜,脸色却瞬间变了响笛声,竟是从黑色现代车车顶传来的,其上如今多了个闪烁着红蓝光芒的警灯。 装备够齐全啊。 曹焕又气又疼,牙齿都要咬碎了,他一个转弯,驶入了高架口。 有信号了!陈弥激动地大喊一声,赶紧拨出电话,但是那边莫达拉一直没接,急得他直跺脚,怎么办老大,莫哥怎么不接啊,他们快追上来了! 陈弥拿着手机盯着越来越近的现代,身体不自主地往前车窗方向靠,终于,电话通了,莫达拉一个喂字还没说完,就被陈弥打断了: 莫哥有车追我们!我和老大正往市局来,我们现在在陈弥转回身,往前一抬头,瞳孔骤缩,他将手机拿开了点,一把抓上曹焕的手臂道,这是高架出口啊老大! 啊? 曹焕刚啊完,前方一辆白色车开出了坡,出现在他眼前,显然对方也没想到前边有个高速逆行的家伙,车头一下斜开出去,同时狂闪大灯按喇叭,差点直接冲出围栏。 我手机! 曹焕为了躲避白车,也甩了一尾巴,不成想直接把陈弥手里的手机甩在了座位底下,手机中隐隐约约有莫达拉的声音,不过谁也听不清楚他说什么。曹焕脸都白了,他脑中往市局去的地图是步行地图,而不是行车地图,什么高架什么出口进口的,他一点概念都没有。后有追兵的情况下他也不能减速,不然就面临着大家都玩完的境地,他满脸都是汗,已经分不出是疼出来的,还是吓出来的。 老大,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陈弥吓得不轻,双手挂在扶手上,说话发着颤。 你说。 曹焕又闪过一辆迎面而来的车,感觉自己已经看见了死神在向他招手。 您是在哪儿学的车啊? 前方有个花园弯,是可以绕到正向车道的,曹焕一打方向盘,保持着高速转了进去。强大的离心力将陈弥拍在了车窗上,半边面皮都扭曲了,他使了使劲儿,没能把自己的脸从车窗上揭下来。曹焕也被迫斜着身子,伤口因此又裂开了一点,疼得他龇牙咧嘴的,哪有什么形象。现代跟着进了花园弯,此时谁降速谁就输了,两辆车激起周围一片骂声。 大概是九十年代曹焕死死抓住方向盘,左手马上就要滑脱了,儿童公园里 的还差一点点就能开过半个圆,他左手脱力,只好改为两手在同一侧轮流拉动方向盘,卡丁车! 曹焕先一步驶进正向车道,左摆右拐地从哪儿进的就从哪儿出去。边上陈弥凑了过来,一手握住挂挡杆,一手抓住方向盘,并劈开腿,将一脚放在油门上方。他脸色惨白,转头朝曹焕惊恐地扯了下嘴角道: 老大,为了我俩的命着想,我们一起开。 几分钟后,市局大楼出现在前方一百米处,不知是不是因为看到了希望,放下心来,曹焕终于迎来了失血过多的症状全身无力。他将方向盘全权交由陈弥把控,瘫在座位上看着车甩进了市局前庭,急停在正中央。 岗亭的大爷大喊着跑来,引得一楼大厅里的人也都围了过来,所有人都一脸戒备,有几个还摸出了枪。 让一让让一让! 莫达拉从中挤了出来,他在黄车前停顿了下,眼尖地发现了在大门口探出了半个头的黑色现代车,其上的警灯还在闪着。现代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一把扯掉了警灯,迅速倒车退去。莫达拉跑了几步,又立马回身抓了几人出来,指着边上的警车道: 快去追!假冒警车!黑色现代! 曹焕哆嗦着手开了车门,他双腿发软,踩了个空,整个人摔了出去,这带动了伤口,疼得他瘫倒在地不停抽搐。 曹焕! 莫达拉跪在地上半托起他,另一手迅速拨了120。曹焕无甚反应,紧紧闭着眼睛,不一会儿,血就浸了莫达拉满手。 老大! 陈弥下车奔跑过来,蹲在一边伸了好几次手,不知道曹焕身上哪儿是能碰,哪儿是不能碰的,急得他衣服都湿透了。 -- 第236页 你说什么? 莫达拉发现曹焕嘴巴一直在动,便把耳朵凑了过去,仔细听了好一会儿。曹焕声音非常微弱,因着嘴里含有血沫,说起话来还吞字,莫达拉辨认了很久,才听明白他是在不断重复着几个单词。 海边仓库山上阿波二十年前! 曹焕!别睡过去! 模糊中,曹焕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梦,是他确实安然到达市局了呢,还是被现代车追上,抓进车中,最后抛尸荒野。他眼前景象被血红色覆盖,从悬崖上往下掉的强烈失重感让他产生了呕吐欲|望,待他重重落地,一根火把从天而降,点燃了他的衣服,他在熊熊烈火中竟感觉不到烫,只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皮肤焦化,一块块往下掉。 啊!啊嘶 曹焕整个人弹了起来,这一弹,牵动了腹部的伤口,之前因为精神紧张,多多少少抵消了一些痛感,现下疼得他涌出了生理性泪水,啪嗒啪嗒掉在棉被上,停都停不下来。身边的床一沉,一双温暖的大手捧起了他的脸,用热毛巾给他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曹焕在模糊的视线中,还是分辨出了眼前的人是谭北海。本来等这一阵疼痛过去也就没事了,突然一见到谭北海,一股委屈控制不住地窜上了鼻子,导致他眼泪涌得更凶了。 谭北海愣了愣,心疼地抹了把曹焕的眼下,将他抱进了怀里,抚着他的背给他顺气。等怀中人渐渐冷静下来了,他才放开了曹焕,又重新打了一盆热水给他擦脸。 你怎么在这儿? 曹焕吸了吸鼻子,手贱地戳了戳自己的伤口,疼得他一个激灵。谭北海搓了一把毛巾,把曹焕的双手拉过来,给他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擦拭。 那我该在哪儿? 对了!曹焕一拍床铺,他总是忘记自己还带伤,一用力,又疼上了,他嘶哈不停,抓着谭北海的衣袖急切问道,陈弥呢?那辆黑色现代怎样了?还有 别急,陈弥没事,他刚回家,之前一直待在这儿。其他具体的我不太清楚,是莫达拉打电话给我的,他没有说太多,不过等一会儿他会过来一趟,你到时候可以问问。关于你的伤口,已经打了破伤风,也缝上了,今天需要住一晚观察一下,没什么大问题的话,明天就可以出院。虽然是皮外伤,但医生说了,麻药过后,可能还会疼几天。 哦那我爸妈那边 还没来得及说。 可不可以别告诉他们啊,反正皮外伤嘛。 要是瞒不住呢? 曹焕有点苦恼,谭北海说得没错,他现在住父母家,手指刮破点都能被发现,何况这么大个伤。他挠了挠头,道,我这么年轻,好起来应该挺快的吧,大不了这两天我不回家了,住回原来那房子去。 你这伤口不能碰水,要吃有营养的东西,不能点外卖,每天都要换纱布,你一个人住,做得到吗? 不洗澡是难受了点,但局部洗洗还是能接受的,每天换纱布也是小问题,反正又不是伤在什么自己够不着的地方,再说了,也不能说外卖就等于没营养吧,叫点有营养的不就行了。 这几天你住我家吧,我跟你爸妈说一声。谭北海伸手合上了曹焕的下巴,给他倒了杯温水塞进他手里,补水。 哦。 曹焕惊呆了,谭北海吧,有时候挺不坦率的,以前是想帮忙不直说,拐弯抹角尽说些气人话,等惹恼了人,才肯说实话;现在是想同居不直说,什么不能洗澡了,要吃有营养了,都是借口。 那你打算怎么跟我爸妈说?伯父伯母,我拐走你们儿子了,请不要想念? 谭北海不经撩,曹焕这话成功让他耳朵发红,闭嘴低头不说话了。 嗯?曹焕伸长脖子从下方看他,这个动作使得腹部伤口折叠,疼到了他,哎哟,哎哟。 谭北海马上抬头,扳着曹焕的肩膀将他仰靠在枕头上,道: 就说有要案要调查,从我这边出发比较近。 嗯,这理由可以。不过还是我来打吧,反正就算你打过去了,我爸妈也得再给我打一个。 嗯。 谭北海看了眼曹焕,刮了下他的鼻子。 哟,醒了啊。 门口探进来一个脑袋莫达拉笑嘻嘻地对着屋内两人挑眉毛。曹焕惊了下,清了清嗓子,他见谭北海似乎是想起身,手偷偷在棉被底下拉住了谭北海的衣角,顺便将他的手给拉了进来,紧紧握住。 跟在莫达拉后边进来的是杨百练,杨百练怀里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文件夹,对着曹焕及谭北海礼貌地鞠了一躬。 哎呀!完了忘了!莫达拉一拍大腿,夸张地表达自己突然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他摸遍口袋,掏出一张一百块钱递给杨百练道,探病怎么能空着手呢!你去刚才我们经过的那家水果店,买一个果篮上来,一定要是那家的啊,新鲜,我这儿等你。 -- 第237页 杨百练不明所以,看看手里的钱愣愣地点了点头,他放下文件夹,小跑着要出门。 别急啊,慢点走,别跑步,慢慢来,不急的啊。 莫达拉在他背后假模假样地喊了几声,回过头来脸上表情立马变得严肃。 你记得自己昏迷前都说了些什么吗? 曹焕把他们去找电子狗的来龙去脉跟莫达拉说了一遍后,详细道: 他们一共有四个人,全是警察打扮,我和陈弥当时躲在六楼酒店的布草间,听到其中一个人打电话说什么海边仓库被端了,只能跑去了深山里,这四个人里应该有一个叫阿波,他们似乎是二十年前卷入过什么事件。 等等,你刚才说你和弥勒的手机都是没有信号的,但是他们却是能互相通话联系的? 对,布草间外的人我没看到他用的是什么设备,但是堵在安全门外的那个人,是用一般手机在打电话。 我想起了个事,沈利改口供之前,不是有个人进去过他审讯室吗,那之后我们的监控画面就黑了。后来在查监控的时候,发现那人进去前,手里拿了个什么黑色的东西,现在想来,有可能是什么特制的强力信号干扰器。莫达拉从文件夹里抽出了一沓约摸二十张照片,分开摆在曹焕面前,道,那个阿波,你能从这些人里认出来吗?这些人的名字或绰号里都有bo的读音,并且都是二十年前前后一两年中因为各种案件被抓捕过的。 曹焕一张张看过去,这些照片都很有年头了,留着不少当年照相机感光器材不太好的痕迹。 这个! 其中一人特别高大,身高尺上显示超过了一米九,虽然脸要年轻许多,看起来就是个青少年,但曹焕不会认错,特征太明显了,就是那四个人里最高的一个。 你确定?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叫阿波,但四个人里面有他,体格非常特殊,不会错的。 莫达拉收起摊了一桌的照片,又在文件里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一张类似履历表一样的东西,放在曹焕面前。 我在整理的时候,就在想会不会是这个人。他没有名字,没有户口,无父无母,出生地不详。莫达拉指了指太阳穴,继续道,智力发育障碍,最多只有八岁小孩的智商,很小就被生父母扔了,而后又被一对老夫妻捡了去。但是没几年,老夫妻相继去世后,他的行踪就成了谜,找不到任何记录。 这人再出现,是因为二十年前的一起聚众斗殴案,两个所谓的帮派抢地盘,四五十个人参与了其中,当时出动了不少警力抓这些人,而他的笔录是空的,记录上说是不管问什么,他都不答话,被问急了,不是大喊大叫,就是用头撞桌子,他的信息,还是从旁人的口供中了解到的。这人平时不爱理人,但因为长得高大有震慑力,所以也没人敢去招惹他,他因为总爱去买路边的盐水菠萝吃,渐渐的,有人开始阿菠阿菠地叫他,他没反对,发展到后来,所有人都叫他阿波了。 嗯?在我指认前,你是因为什么觉得这人就是我指的阿波? 别急啊,我还没说完呢,莫达拉手指着阿波资料里的一行字,在聚众斗殴案上重点敲了敲,二十年前的这场斗殴案,死了一个年轻刑警,他停顿了一会儿,病房里安静地落针可闻,名字叫余永安。 曹焕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他抠着小桌板的边缘,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是我对这个姓太敏感了,还是 这个余永安,就是余了的生父。 曹焕感觉嘴唇有点干,端起小桌板上的温水一饮而尽。 我能问下具体是哪月哪日吗? 我看下,莫达拉翻过了那页履历表,对着背后的文字一目十行地看起来,上面说是12月29日。 曹焕握紧了手里的水杯,手背青筋都暴了起来,他父母出事的时间是12月31日凌晨,待他被救起,再醒来时,已经跨年了。如果阿波跟余了爸爸的死有关,那很有可能,其他三人也脱不了干系。原先他对余了提供的情报是半信半疑的,这下应该是全部连起来了。 我估计,其余三人也有可能参与了那场斗殴。 我直觉也是这样,但是吧,四五十个人,拘留所都关不下,而且其中还有许多未成年,情节较轻的,当时问完话教育下就放了,案底都没留。 那这个阿波,后来有什么动静吗? 他那时才15岁,而且智力有问题,又没有监护人,第二天就被送去了特殊学校,但是送去当天晚上他就逃走了,没能找回来。再后面我查过,他没有什么犯罪记录留下来,估计生活上一直用的假名,至今不知道人在哪里。 莫达拉,你能不能帮忙查查我 莫师兄,这个行不行? 杨百练抱着个大果篮跑进门,病房里三人齐齐转头沉默地望向他,看得他很紧张,以为是自己去得太久导致他们生气了,他可是跑着去跑着回的啊,最多等电梯的时候耽误了点时间。杨百练慌慌张张地把果篮放在床对面的小桌子上,背着手在莫达拉边上立正不响了。 -- 第238页 回来了啊。 莫达拉自然地把阿波的履历表收进了文件夹里,随口问了句。 是! 杨百练急忙从口袋里把找的零钱还给莫达拉,继续在那儿站桩。 愣着干嘛,准备记录了。 哎哎。 杨百练得了命令,从随身的双肩包里拿出电脑,他将电脑放在病床边上,蹲在地上做好了准备。谭北海见状,给杨百练拉了张凳子过来,得到了小伙子二十多个连声感谢。莫达拉问了一些例行的问题,很快就结束了问询,他以病人要休息为由,不打算多待,叫杨百练收拾收拾准备走了。 哎,对了。莫达拉想到了什么,转回身来面对曹焕道,交警那边开了一大叠单子,都被我挡下来了,现在还在我桌上压着呢。我给你讲讲啊,什么闯红灯、超速、逆向行驶、实线变道、右侧超车、危险驾驶等等等等,你几乎是把交规能犯的全犯了一遍。而且你还无证驾驶,啧啧,这可是要在拘留所里待7天的啊,你知道拘留所里什么生活吗?每天不是白菜炒肉片就是冬瓜炒肉片,变着花各种炒肉片,七点起床九点熄灯,闲到你怀疑人生,不过能看电视,但是内容固定,法制片轮播,而且天天要背弟子规,晚上还要抽背写读后感,必须一个寝室里的人都背得好写得好才能得奖励,比如一小瓶冰水,一小根棒冰,这日子过的,不佛都让你佛。 莫达拉摇头晃脑地一一细数着,存心吓曹焕,曹焕听他报一条,身体就僵硬一分,想想之前那真的是在地狱边缘跑酷,极其后怕,怕得伤口都疼了。 那怎么办能不能看在我伤重的份上免了啊 当然了,考虑到你生命受到威胁,情况特殊,并且主观上是在把嫌疑人往警局带,多多少少有见义勇为的成分在里面,我只能跟他们去扯皮,把能免的都给免了。这都还是建立在千幸万幸没有人员伤亡、没出大事故的前提上的。不过有两件事免不了,你是不是把一辆黑色尼桑的前保险杠给撞下来了,还有湖心大厦的进出口道闸,这要赔的还是得赔。另外就是,陈弥把车给你这个无驾照人士开,本来是要吊销驾驶证的,但是鉴于他并不知道你没驾驶证,所以在罚款上顶格处理,2000。 都算我的,我赔,一定赔。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还有件事啊,过两天刑事技术那边会有人联系你做个人物画像,到时候你把你看到的几人样貌描述下就好。 莫达拉吓完人又交代完事情后,忍着笑拍了拍曹焕的肩膀,准备要走了。曹焕现在反应迟钝,看他要走了,才想起现代车的事还没问,反手就拉住了他。 现代车追到了吗? 恩也可以算是追到了吧,在某个村道边的池塘里。根据痕迹来说,是被故意开进水里去的,四窗全开,而且因为浸了水,洗了个干净,没法在车里提取到任何生物检材。车是失窃车辆,车主已经找到,人在外地工作,这半年都没回来过,要不是我们打电话过去,他根本还不知道自己车被偷了。 曹焕点点头,有些失望,到头来还是让那帮人逃走了。 你好好休息吧,有问题到时候再找你,先走了。 莫达拉领着杨百练往门外走去,关门前还朝曹焕挤眉弄眼了一番,曹焕假装没看见,不去理他。 想吃点东西吗? 谭北海一直安静听着,这会儿捏了捏和他握住的曹焕的手,轻声问道。曹焕其实是饿的,毕竟失了那么多血,总得补充一下蛋白质,可饿归饿,也不知是不是伤的位置不太好,想到吃的,他的反胃感大于饥饿感。 我就喝点水吧。 我还是去买点瘦肉粥过来,总是要吃一点的。你再睡会儿,休息好了,恢复得就快。 嗯看着谭北海要走,曹焕拉住了他的衣角,想来谭北海应该是有话要说的,关于U盘,关于电子狗,他本想是拿出里头的资料了,再告诉谭北海,结果资料还没拿到,自己先挨了一刀,你不问问吗? 先好好养着,不急于一时。 曹焕一手撑着床又往上坐了点,腹部折起来让他有些吃痛。谭北海制住他的动作,往他腰下再塞了一个枕头。 我这脑子!把最重要的忘了,我得打个电话给弥勒!哎我手机呢? 你别乱动。 谭北海摁住曹焕,侧身从床头柜中拿出曹焕的手机,放进他手里。 谢谢。 曹焕抬头与谭北海道了个谢,谭北海此时正低着头,他这一抬头,两人脸突然靠得极近,额角几乎是擦着谭北海的嘴唇而过。谭北海转过了头,没说话,而曹焕想着要赶紧打电话,倒是没意识到这些个小细节。 陈弥很快接起了电话,一接通,还没等曹焕开口,那边已经鬼哭狼嚎地喊起来了。曹焕理解他的心情,难得没打断,等他嚎完了才进入了正题。 U盘还在你那儿吗?还有你联系上余了了吗? 我去莫哥那儿给你开了张证明,帮你在中心请了几天带薪假,刚好碰到余了回来,她问我要了U盘,然后让我告诉你,她弄好了会联系你的。对了,待会儿发你个视频,余了大佬不愧是大佬,我都服了。 -- 第239页 什么视频? 你看了就知道了。老大你确定没事?我看等会儿我还是再过来趟看看你吧,你想吃什么,我带给你! 曹焕抬头看了看谭北海,回道: 你自己好好休息吧,我没事,别跑来跑去了。 是不是谭sir在边上,你怕我打扰你们二人世界啊? 滚蛋! 陈弥笑嘻嘻地把电话挂了,没多久,他发了个视频到曹焕的手机上。曹焕将手机往谭北海这边拿了点,点击了播放。视频是从高层往下拍的,拍摄人把画面镜头拉到最近,也只能看到小小的薄荷绿车顶,及车前一个动来动去的黑色人。 曹焕认出这车是余了的,拍摄地点,应该是湖心大厦后方的河道边。余了杀气腾腾地想撞前方的人,那人身手还算矫健,好几次眼看着就要卷入车底了,都堪堪躲了过去。配合着拍摄人的大呼小叫,余了把人逼到了河边,最终将人逼得跳下了河。 曹焕看完视频,觉得比起余了来,自己还算是善良的,当时一脚油门向前也是赶紧踩了刹车,最多就是想把挡着的两人吓开。但视频里余了这操作,根本就是把人往死里撞。 怎么了? 曹焕在那边感叹,发现边上谭北海表情有些凝重,便询问道。谭北海闻言,恢复了平常的样子,摇了摇头。 我先去买粥了,马上回来。 哦,好。 看着谭北海离开,曹焕有些不解,他也不是第一次发现谭北海对余了特别警惕,这发生在谭北海身上,还是挺奇怪的。谭北海当惯了哥哥这个角色,不自觉地会照顾、谦让比自己小的人,而他这个特质,从未体现在余了身上。 哎哟 饥饿带来的肠胃蠕动牵扯到了伤口,曹焕不想思考了,仰头躺着等谭北海快些回来,好让他靠一靠肩膀,缓解一下疼痛。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需要,胡乱开车勿模仿,安全驾驶记心间,平平安安岁岁年年。 关于每个人的车: 谭sir是黑色商务七座车。 莫达拉自己没车,平时有警车开,不然就是开他爸的车,是一辆深蓝色的马自达。 陈弥是黄色的菲亚特500,部分阿巴斯魔改,攒一点钱就改一部分,已经花了将近十多万。 余了是摇不到牌,随意买了辆最便宜的电动车,很小巧,长得跟玩具一样,涂装改的薄荷绿,满足她畅通开车、够显眼的需求,才几个月,已经吃了很多罚单。 第六十话 谭北海拎着热腾腾的粥,人还没出现,手机铃声先响了起来。曹焕等他回来的时间里睡了过去,这会儿揉揉眼睛坐起来了点,见着他快速走进门,放下手里的粥,坐在床边轻搂住自己,才接起了电话。对面,南珊那欢乐的大嗓门传了过来,谭北海低头朝曹焕抱歉地笑笑,摸了摸他的侧脸。 谭科!我资料做完了!都检查过了!我看你电脑还开着,要我帮你关了吗? 不用关,资料你放我桌上,我等会儿还要过来的。你先下班吧,回家路上小心。 谭北海这通电话打得很快,曹焕听完内容,立刻往边上挪了挪,从谭北海怀里钻了出去。他意识到今天是工作日,谭北海会在这儿,必定是放下了工作赶过来的,自己是舒服了,却耽误了对方的工作。 我没事了,你先回去吧,曹焕想了想,怕谭北海不走,继续补充道,我又不是什么大伤,明天早上自己能去做检查的,而且我也认识你家,到时候打个车过去就是了。 想到从明天开始就可以短暂地跟谭北海同居了,曹焕既兴奋又紧张,一兴奋吧,小腹就疼,导致他现在表情特别诡异,看着像是疼,但却是在笑着的。曹焕稍稍把棉被往上拉了拉,盖住大半张脸,只留个眼睛在外,盯着谭北海看。 我先过去一趟,马上回来的。 谭北海把棉被从曹焕脸上拉至脖颈处,轻轻掖了掖,顺手将他脸上的乱发拨开。听这意思,谭北海是拒绝了曹焕之前的一切提议,他有些急了,拉住谭北海的衣角,认真地看着他道: 我说真的。 谭北海拉过了曹焕的手捏了捏,把被他掀开的棉被重新整理好,而后抚了抚他的侧脸以示安慰,轻声道: 我也是说真的。 说完,他靠近了些,却在嘴唇只离曹焕额头只差几厘米处停住了,这个动作成功扰乱了曹焕的心思,话都不会说了。谭北海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最终还是没亲下去,他笑了笑,站起身,拿起外套和还在愣怔状态的曹焕挥了挥手,踏出了病房门。 哪有这样的撩一半就跑 曹焕心中愤愤,整个人钻进了被窝中。 谭北海这一去,去了挺长时间,曹焕吃完了他买回来的粥,又看完了一部电影,最后实在撑不下去了,留下一盏昏暗的小夜灯,先睡了过去。半夜他迷迷糊糊醒来过一次,只是眼皮重得很,完全睁不开,房间里似乎有人走动的声音,他费了一些力气动了动手指,很快被一只不属于他的手给握紧了。眼前似乎是落下了很让他安心的一片阴影,他渐渐放松了身体,彻底睡死过去。 -- 第240页 曹焕,曹焕? 曹焕听见有人在用很温柔的声音叫他,这声音似乎很遥远,他困得很,努力想睁开眼睛看看,可一片混沌的大脑完全不愿跟随主人的意识清醒过来。 曹焕,醒醒,要准备去做检查了。 哦,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做完检查就可以回家去了,回家回家回哪里来着谁好像说过回他家去是谁来着谭谭北海谭北海! 曹焕猛地睁开眼睛,眼前瞬间一片大亮,闪得他眼皮条件反射地再次闭合。 我醒了。 曹焕紧闭着眼睛,跟个盲人似的两手伸在棉被外乱摸,一股木质清香味从满屋的消毒水味中突出重围,向他靠近,包裹着他全身是谭北海身上的味道,自从上次他说过喜欢这个味道后,谭北海应该是一直用着这款柔顺剂。谭北海轻抱住曹焕,帮他慢慢坐起身,曹焕虽然还是有些疼,但坐于美人怀,那点疼痛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一般来说,受伤的第二天都是最难熬的,昨天还觉得不过是一介小伤能奈我何的曹焕,今天说一句话都得皱一下眉。然而艰难地熬过一早上的检查,医生却表示他恢复得不错。曹焕有些郁闷,但不敢表示异议,就怕被下一道再住一天院观察的医嘱,那岂不是和谭北海的同居天数就得减少了。 眼睛就没怎么离开过曹焕的谭北海,当然是看出了他感受上并不如医生说得那么好。检查回来后,他给曹焕倒了些水洗漱,全程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选择闭嘴,默默在外收拾东西。曹焕洗个漱的功夫,再出来,屋内竟是凭空多了一架轮椅。 我自己能走的 才迈出两步,这话就被疼痛切成了好几段,一点信服力也没有。 为了尽早恢复,将就一下吧。谭北海扶住曹焕的胳膊肘,让他慢慢坐上轮椅,顺便把自己的外套团成了团当作是靠垫,垫在他后腰处,你等我一会儿,我去办出院手续。 谭北海摸了摸曹焕的头发,拿着几张单子出了门。人都是有惰性的,虽然曹焕是真的很想表现一下自己的男子气概,不用谁谁谁照顾,可在谭北海一而再再而三的细心看护下,再加上他还是个伤病员,难以避免地就产生了管他的男子气概,现在只想小鸟依人嘤嘤嘤的想法。且另一边的谭北海也是个劳碌命,曹焕不抗拒他的照顾,也不赶他走了,他反倒是从内而外散发出了一种欣慰的气场,像个得了奖励的小孩,东跑西忙得更起劲了。 两个小时后,曹焕抱着毛绒绒的兔子靠枕,坐在谭北海家客厅的沙发上,一脸悲痛。他想错了,完全想错了,错得一塌糊涂,别看是谭北海主动把自己拐回了家的,可什么同床共枕,相拥而眠,都是不存在的。到家后,谭北海把他往沙发上一放,便忙前忙后地从阳台上把晒了一早上的被褥搬进次卧,变魔术一样翻出一套套未拆封的家居用品,摆满了原本空荡荡的房间,压根没准备要和他共用一个卧室。此刻的曹焕,真的希望谭北海能再趁人之危一点。 曹焕觉得自己应该早想到的,谭北海是什么人,在他的字典里,排第一位的那个词叫做规矩,他俩恋爱才谈几天,同居大概就已经是突破谭北海道德底线的事了,更近一步的交流,怕不是要等到结婚以后。面对如此一人,曹焕竟是开始为自己先前的那点小心思感到了羞愧。不过有什么办法,自己喜欢的人,自己宠着呗,当初喜欢上他,不就是看上了他为人君子这一点吗。 谭北海置备好了一切,对于自己的布置还是挺满意的,他擦了把汗,回到客厅,半抱半扶着将曹焕带进了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客房,还专门献宝似地拉开衣柜抽屉,给曹焕看他给买的换洗衣物。 你应该饿了吧,我去给你做点好吃的。 等等,你到现在为止还没休息过呢吧,先坐会儿。 曹焕被谭北海整个塞进了被窝里,他昨天睡得多,现在还不困,一把拉住谭北海的胳膊,要他坐下。谭北海似乎没明白曹焕的意思,摸了摸他的手背,愣是将自己手抽了出去。 我不累,你需要按时吃药,药不能空腹吃。 诶 曹焕叫不住来去如风的谭北海,只得百无聊赖地拍着棉被,东看看,西瞧瞧。他安慰自己,上次谭北海醉得不省人事,睡的就是这个房间,因此至少谭北海是睡过这张床的,四舍五入,也算是同床了。他拉起棉被闻了闻,是薰衣草香的洗衣粉味,以及阳光暴晒过的味道。 哎。 曹焕轻轻叹了一声,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有了个想法。他轻悄悄落了地,扶着墙壁慢慢走去玄关,从衣架上把谭北海的外套取了下来,往回走的时候,他回头看了眼厨房磨砂玻璃门里谭北海忙碌的身影,看了好一会儿,才抱着对方的外套回了卧室,钻进了被窝。 待谭北海准备好吃食,进屋想叫曹焕起床时,看到的就是他抱着自己的外套呼呼大睡的模样。这场面对于谭北海来说,过于刺激了,他退出房门,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缓过劲儿来,重新进屋把曹焕给叫醒了。曹焕揉揉眼睛,闻到了一股香味,他肚子咕咕叫了两声,帮嘴表达了意思。 -- 第241页 曹焕任谭北海把他拉起来,眼前的景象渐渐清晰床上多了个小桌子,其上搁着一碗香气扑鼻的皮蛋瘦肉粥,粥面浓稠,铺满了肉丝。曹焕接过谭北海递来的勺子,打了个哈欠道了谢,转头时正巧与谭北海对视上。他惊讶了一下,对方脸很红,视线甫一对上,谭北海便立马移开了目光,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还时不时瞟枕头上的外套。曹焕明白了怎么回事,他本就是故意的,当做不知道,专心呼噜呼噜对付粥。 我下午要去趟检察院,会早点回来的,我在厨房小火炖了一锅鸡汤,谭北海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道,大概四点左右能炖好,你到时帮忙把火关掉就行。家里的东西随便用,要是无聊,客厅还有游戏机。但我还是建议你多休息休息,好好养伤。 谭北海边说,边从床头柜上的塑料袋中拿出一堆瓶瓶罐罐的药,按计量倒出一些后,放在了小桌板上。 半个小时后记得把这些药吃了,我先走了,有事打电话给我。 好,你外套 曹焕嘴里塞进了一大勺粥,从被窝里抽出谭北海的外套要递还给他,不过就自己那睡相,衣服果不其然变得皱巴巴的了。 不好意思啊,应该没法穿了。 曹焕说着又把外套塞进了棉被中,完全无视谭北海那一副想钻床底下没脸见人的害羞表情。 我、咳咳,外面热,我、我就不穿了。 哦,好,那待会儿见? 曹焕奸计得逞,心里小人原地360deg;打滚,他面上仍保持着啥也不知道的纯良,一口一口吃着面前的粥。谭北海似乎是回过味来了,觉出了曹焕的小恶作剧,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向曹焕凑近。正吃着的曹焕愣了一下,手中勺子里的粥啪嗒啪嗒掉落在碗里,这发展接下去,该是要亲上了,结果谭北海又在距离几厘米的位置处停了下来,柔和地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会儿。还是如上次一样,谭北海只是抬手摸了下曹焕的脸颊,挥了挥手离开了。 真没出息! 谭北海都离开好一会儿了,曹焕那狂乱的心跳还没平复下来,他把粥囫囵吞了,嘴里含糊不清地骂了自己一句。他想了各种作弄谭北海的小举动,到头来谭北海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一靠近,他立马破功,没用透了! 这会儿曹焕是真的睡不着了,他吃完药,干脆披上了谭北海的外套,拿着空碗一点点慢慢往厨房去。厨房里香气浓郁,简直就是个大型鸡汤砂锅,他将碗洗了,放回了碗架上,偷偷掀开盖子瞄了眼鸡汤,里头又是参须又是枸杞,鼓鼓的鸡肚子表明这还是只肚里有蛋的老母鸡。看着胀起又破裂的油泡,不知怎么的,曹焕心疼起了谭北海,昨晚谭北海陪夜,应该是没能好好休息,今天看样子为了接自己回家,专门请了半天假,不仅如此,还要费尽心思给自己做吃的。他越想越惭愧,越想心中爱意越盛,他盖上砂锅盖子,拖着脚步去阳台把衣服都收了,叠好放在沙发上,而后拿出手机给谭北海发了个我爱你的语音。谭北海那边明显是慌了,发了好几条打了一半的拼音过来,又一条条撤回,最后才是个完完整整的我爱你。 养伤的几天,曹焕过得惬意至极,虽然他一人住次卧,但每天晚上谭北海都要先过来把他哄睡了,才会回去自己房间,其实也跟同睡没什么区别了。每天他醒来时基本都已是临近中午,虽然看不见谭北海人了,但总能在餐厅桌上看到留给他的字条,包括分好的药粒几时吃等等的手写便签。陈弥一共帮曹焕请了一个星期的带薪假,这期间,周丽华天天都会打电话过来问曹焕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给人添麻烦,衣服够不够要不要帮他拿一些。曹焕穿着谭北海给他的衣服,把大半张脸缩进领口里,说自己一切都好,不用担心,他毕竟是对二老撒了谎,回答的时候不自觉地有些不太自信。 哎你真是的,以前我们儿子一个人住的时候也不见得你这么操心,他工作呢,别总吵他。 韦博豪在电话边上说了一句,声音清晰得很,这话惹得周丽华不满,半掩着话筒跟他斗起嘴来。 还说我!我还想呢,我们儿子房间这几天怎么我没去打扫竟然也没积灰,结果那天我看到原来是你在偷偷打扫! 你小声点! 曹焕还是都听了去,而且按了免提给谭北海听。谭北海正在帮他换纱布,随着他笑了笑。他仔细贴好纱布,顺便帮曹焕将衣服整理好。 妈,我过几天就回来了。 好好,回来前打个电话啊,妈好准备准备。 嗯,好。 曹焕恢复得比预计快,伤口已经结上了痂,虽然看着狰狞,疼倒是不太疼了,反而长肉时痒得要命,总忍不住要去抓一抓。谭北海如果看见,定会抓住他的双手,让他没法手贱去抓。 我们商量商量,真的很痒。 不可以,抓破了怎么办。 我就挠挠周边,一定不抓到伤口。 忍一忍,过两天长好就不痒了。 曹焕看协商不成,耍起了赖皮,他死命往谭北海身上挂,谭北海不会把他推开,但又怕他一个不稳摔下沙发,只能目视前方环住他腰。 -- 第242页 要不这样,你帮我抓抓,你有分寸,我真的快痒死了。 曹焕手劲没谭北海大,扭着手腕也抽不出来手,只好努力挤了挤眼睛,把眼眶憋得发红,可怜巴巴地看着谭北海。谭北海最受不了曹焕这样的攻势,终是认输,捞起了他的衣服,帮他在伤口周围轻轻抓着。曹焕舒服了,靠在谭北海肩上仰头吹他的耳垂,把人耳垂吹得越来越红,谭北海垂眸看了他一眼,抬起空余的那只手捞了捞他的下巴,让他老实点。曹焕笑得身子都在抖,一边抖一边哎哟哎哟地叫。 疼了? 不疼不疼,再帮我抓一会儿吧。 曹焕仰头盯着认真给他抓痒的谭北海,看得谭北海有点招架不住,轻轻咳了声,稍稍把头往边上侧了侧。这种情况已经出现过好几次了,自他俩交往以来一个多星期,转眼就要半个月了,除了拉拉小手,抱了几下,就没什么更深入的进展了,私下里相处模式给人感觉像是交往了好几年,但谁又能知道这好像交往了好几年里,连个亲亲都没有。哦不,还是有的,来往信息里打字亲亲过,而像现在这样面对着面,每次曹焕以为能在某个气氛下顺利亲上时,谭北海都会躲开。他看起来明明不是不想,而是在努力克制,真是苦煞了曹焕。 关于这事,曹焕闲暇的时候思考过,总结出来还是那句话谭北海是个正人君子,新时代少有的五好青年,深信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他心里怕不是有个日程表,要交往多少时间以后,才可以做这些,或做那些。 你为什么在每次气氛不错快亲上的时候,都会逃避我呢? 谭北海给曹焕抓痒的手停了停,喉结上下滚动了下,他没有看曹焕,过了会儿才轻声回答了他。 我,没有啊 这样,我问你答。你是不是其实心里有个标准,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现在还处于观察我的阶段,要是亲了,性质就变了,万一我不是你理想的对象,到时候分了还能做朋友当没事发生过? 曹焕故意激了下谭北海,结果谭北海的反应比他想象的更激烈,脸色马上变了,惊慌地摇头摆手要反驳。一个法庭上措辞精准、有理有据、面对辩方毫不退缩,摆事实讲道理能说会道的人,此刻看着又急又委屈,一个字都说不出。曹焕后悔皮那么一下了,把谭北海弄委屈了心疼的是他自己,他赶紧转过身,将谭北海的头抱在怀里,让他先冷静下来。谭北海轻握住曹焕的腰,将他拉开了一点距离,非常郑重地回道: 我从来没这么想过,如果不是经过深思熟虑,我是不会与你告白的,既然我告白了,就是想跟你一辈子在一起的。我、我确实有在逃避,绝不是因为我不信任你,而是我认为我没有、没有做到能、能得到你的吻的程度 谭北海越说越小声,小心翼翼地望着曹焕。 那你要是觉得你做到了,而我却不同意呢? 啊?谭北海愣了下,显然是从没想到过这一层,他皱眉低头思考了会儿,那,那就是我做得还不够好,我会继续努力的! 哦,我明白了,到头来这个评判标准还是在我这儿咯? 嗯,是的。 谭北海一脸肯定,看得曹焕绷不住了,弯着眼睛笑得停不下来,他捋了几把谭北海垂下来的细发,看着他眼镜道: 那我宣布,这位选手,你提前晋级了。 说着,他搂住谭北海的肩膀,寻了唇便亲了上去,蜻蜓点水,浅尝即止。其实是他自己也没接过吻,吻深了容易被对方觉出来,怕尴尬。谭北海愣愣地看着曹焕,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连脸都忘了红,他张了张嘴,半晌,在曹焕以为他被自己吻傻了前,愣愣地问道: 能再来一次么? 第六十一话 第五天中午,曹焕如往常一样懒懒散散起了床,他一边吃着谭北海准备的食物,一边习惯性地拿起手机想刷一会儿,屏幕一亮,上头竟然有个余了凌晨发来的信息。他精神了下,揉揉眼睛放下筷子,信息只有八个字U盘好了,中午来看。 说是中午,也没说具体几点,曹焕东西也不吃了了,立马调出联系簿给余了打去了电话。果不其然,对面没人接,他只得以现状态下最快的速度,一边疼得嘶嘶哈哈,一边艰难地弯腰换裤,捂着小腹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喂,弥勒,帮我看看余了来了没。 曹焕怕到时候跑个空,想了下,拨通了陈弥的电话。 没呢老大,刚顾主任也找她,我听秦大小姐说了,人还没来。 行。 曹焕挂电话的同时,反手关上了屋门,他愣了下,站在门口傻了眼,人打电话的时候智商肯定是负数,他没有谭北海家钥匙,关了门还怎么进去。本来曹焕是想过去看了资料,再回来告诉谭北海的,现在余了还没到中心,不知道结束要几点了,万一谭北海回来发现他人不见了,必定要着急。想了想,他还是决定知会下谭北海这事,而谭北海刚好也要去趟中心交接案子,便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在楼下小院子里坐一会儿,自己马上过来接上他一起过去。 -- 第243页 到了中心,曹焕一脚还没踏进门,就见着副主任在前台桌前神情激动地跟秦诗说着什么。魔鬼在前,虽然曹焕还处于休假期,但他还是不自觉有些发憷的,他拉过身后的谭北海,让他挡在前边,先进门去办事,自己则是在门外躲着,等魔鬼离开必经之路。 你打电话了没有?怎么说的!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没来!天天这样还有完没完了! 打了,说是要遛狗,下午来,保证能赶上。 秦诗也是无奈,搓着桌上的纸张道。她早先帮余了想过很多迟到的理由,能用的都用了,到后来实在想不出个花儿来为止。后来余了知道这事,曾表示过无所谓,让她实话实说。虽然秦诗后来还是帮余了挡了一段时间,最后看余了本人也确实毫不畏惧,依旧我行我素,便干脆随她说的,实话实说了。 副主任一听这话,本来就冲到眉头的气直接突破天灵盖窜房顶上去了,声音大得都破了音。 遛狗?!她到底还想不想干了!不想干了说一声! 副主任,影响不好。 已是午休末尾,大厅里等候的人渐渐增多,这会儿都朝前台这边瞟过来看热闹。副主任随着秦诗的眼神回头凶凶地瞪了一眼,气结却又没处撒,他哼了一声,气鼓鼓地回了自己办公室。曹焕立刻闪身出现,一手肘搭在前台桌上,跟秦诗打了个招呼。 听说了,曹大爷您还挺能耐的啊,宝刀未老。 秦诗一早就看见了门外鬼鬼祟祟的曹焕,这会儿她整理着桌面,头也不抬地道。 那是,多谢夸奖,曹焕下巴朝副主任办公室的方向扬了扬,问秦诗道,怎么个事?这么大火气? 新鲜,难道还有火气小的时候?今天他有个朋友要来委托案件,做声音的,说是下午两点来,他早上上班开头半小时里就找了余了五六回,一次比一次火气大。有什么可急的,现在还没到一点呢。 那余了说了什么时候来吗?可别这么看我,是她叫我来的。 秦诗一看就是被迫接受了一早上魔鬼的怨气,听到曹焕也这么问,杀气腾腾地看了他一眼。 快到了吧,刚才打电话给她的时候说是已经在路上了。 曹焕点点头,他也就在门口站了几分钟吧,这会儿小腹酸疼起来,连去办公室的路他都觉得长,想着待会儿余了来了他还得横跨整个中心去到声像实验室,便退后几步一屁股坐在了等候椅上,一边玩手机,一边等人。余了是整整半个小时以后才到的,她手里拿着个牛皮纸袋,径直走去了前台,将纸袋交给眼睛发光的秦诗。 你真买到了啊!太厉害了吧!秦诗从纸袋中拿出一小管口红,左看看右看看,她眼睛不离口红,一手拉过余了,小声在她耳边道,姑奶奶,你是不知道魔鬼都气成什么样了,下次早点来吧。 秦诗抓起自己的头发往上拉,夸张地做了个龇牙咧嘴的表情,模仿不久前副主任生气的样貌。 我尽量。余了两手插兜,侧过身朝曹焕抬了抬下巴道,走? 曹焕撑着椅面皱着眉站起身,慢慢跟在大步流星向前走的余了身后。路过大接待室时,他朝里头的谭北海示意了下。谭北海点了下头,跟顾莺歌说了什么,随后起身赶了过来,扶着曹焕进了声像实验室。余了拆了根棒棒糖放进嘴里叼着,她拿鼠标点开了好几个窗口,跟唤小狗似地招招手,将两人叫到跟前。 U盘进了水,水里有杂质导了电,第一次接电脑的时候没拆开擦干,所以一部分引脚烧坏了,试着恢复还原后,还是出现了部分资料丢失的情况。余了将桌面上的二十几个窗口平铺显示,点了下屏幕道,半张图片是灰色的,就是破损无法恢复的。 二十几个窗口平铺,使得每个窗口变得极小,曹焕得凑到屏幕前才能看清都是些什么。 意见书? 所有图片都是泛黄的手写意见书扫描件,其上钢笔字工工正正,看样子,少说也得有个十几二十年了。 这份是郑盛的,左清源把原件寄给了我。 谭北海认出了其中一份,指着中间的某一个窗口道。 我初步整理了下,资料完整的案子一共有十七个,损坏的部分无法统计,大致在五个案子左右。这些案子的日期,从96年跨越到了06年。 不对吧,曹焕摸摸下巴道,左清源以前说过,左商做郑盛这个案子的不久之前刚退休,成立了清源鉴定所,郑盛那个案子是03年底的,而依照U盘里的资料来看,清源鉴定所至少是在96年前就成立了,左清源怎么也不可能把96年说成是不久之前吧? 余了瞥了曹焕一眼,一脚蹬在桌子腿上往后滑行了一段距离,从右边柜子中拿出了一盒牛奶拆开喝,道: 工商登记信息里,清源鉴定所之前叫作旷远鉴定所,开设于94年,法人代表名为吴旷远,吴旷远是左商的余了皱起了眉,似乎突然遇到了语言障碍,是左商妹妹的丈夫。03年中旬的时候才易了主,改名为清源鉴定所,法人代表变成了左清源,左商一直是以外聘专家的形式在清源鉴定所里挂名。 -- 第244页 你是说,其实左商从94年开始就在经营鉴定所了?诶等下,你是怎么查到工商登记信息的? 余了当没听到,把喝空了的牛奶盒嗦得滋滋响。 这些意见书都是什么案子的? 谭北海撑着下巴思考了会儿,问了句。 大部分是法院委托,小部分是各地分局委托。法院会对所有上法庭的案件进行公示,除去其中可能最后没起诉,所以我查不到的,就能查到的来看余了故意停顿了下,卖了个关子,公示中的意见书,与U盘里对应的意见书,意见全部不相同。 全部? 全部。 那没查到的那些说不定也是 余了侧身拉过鼠标,点开了一个文档,放大了显示比例。 98年到02年间,有12个案子是高院委托的。 一共才几个案子,12个是高院委托的?等一下,郑盛的岳丈,以前好像是高院的院长!98年到02年是不是正好是他的任职期间? 可能要让你失望了,跟他应该没什么关系。 余了耸耸肩道,谭北海闻言,拿过桌上的鼠标,最小化了文档,他在桌面平铺的PDF窗口之间来回看了一圈,脸色不太好地皱起了眉。 委托书里的承办法官,都是顾茂林。 那是谁? 原高院副院长,一直为人称道的是,他即使做到了领导层,照样会亲自下去办案子。他的事迹在公检法系统里常常被人拿出来当榜样讲,就是现在,也经常能在网上看到营销号写他的故事,还称他为热血法官,也是因为这样,他后来进了省司法厅,任了厅长,但是现在已经退休好几年了。 他什么时候进的司法厅? 02年底。 余了抢答道,脸上是不动声色的兴奋。而曹焕心里却突然像压了一块大石头,气闷得很,这样的角色如果真的是搅合在整件事里头,那他们还能有胜算吗。 这12个案子,都是关于什么的? 余了表情复杂了起来,一副不知该怎么表述的样子,好半天,她略微纠结地道: 有好有坏吧。 你是不是讲了句废话? 那你自己看,比如这个,余了最大化了其中一个窗口,道,这是一个故意杀人案件,女的长期受家暴,终于有一天,在男的不注意的时候砍了他二十多刀致死,但辩称是男的正在实施家暴时的正当防卫。原意见书里详细描述了男的身上二十多刀新伤,而公开的意见书中,写的却是男的身上只有三刀新伤,二浅一深,深的为致命伤,而女的身上存在大量新伤,且有致死可能,意见书被作为证据采纳,最终判女的过失致人死亡,三年。 余了关掉了当前窗口,又最大化了另一个,继续道: 又比如这个,母亲状告儿子谋杀瘫痪的父亲,被害者是窒息死亡的,原意见书里死亡时间是凌晨两点,但是儿子有不在场证明,当时正在工地上抢修水管,大批人可以作证。公开的意见书上,死亡时间提前到了晚上八点左右,刚好是探病时间结束,医院走廊监控拍到儿子从病房里出来。 这个意见书也被采纳了? 嗯,判的故意谋杀。我查了下后续,这儿子后来在狱中自杀了,母亲则是一个月后改嫁,并且有了另一个儿子,按时间算,这个新儿子在被害人没死之前,应该就已经出生了。 是说,顾茂林作为法官,并没有公平判案,他用了一些手段,以自己的主观意见在左右法庭的正义。 曹焕想明白了这是怎么个事,难免唏嘘。 总有人想当英雄,可这世上并不存在英雄。 余了看着曹焕说道,这话她之前拿来呛过曹焕,现在又一次拿出来,似乎是看穿了曹焕正在挣扎的内心,扎了个稳准狠。也不知是不是逆反心理,曹焕现在不觉得这话难听了,他想通了,自己既不想当英雄,也不想当缩头乌龟,无非就是讲究个做人问心无愧,做错事了就要承担责任,不能让犯了罪的人逍遥法外。 从刚才开始我就想问了,这实验室里什么声音?我怎么好像听见狗叫了? 从曹焕进门的那一刻,确实听到了一声若有若无的狗叫,他以为是外面传来的,便没太在意,而刚才他们交谈中间,一直夹杂着狗呜呜的叫声,及跑动的声音,现下实验室里安静了下来,这些声音更加不容忽略,似乎就是从电脑音响里传出来的。 啊。 余了答应了声,滑回了电脑前,点开了最小化的一个窗口,一张卫星地图出现在了电脑屏幕上,中间一个小点忽闪忽闪,而地图的右边空出了如对话栏一样的一列来,一条条60秒的语音,有规律地上跳。系统正在自动播放这些语言,而曹焕听到的,应该就是这个。 是雷电的声音?这是什么软件? 曹焕眯眼看了下软件的抬头,有个什么什么GIS lab的字眼,后边跟着个Beta。 嗯,雷电。 怎么不干脆弄个远程监控? -- 第245页 自己做的安全。 余了点住了软件上的拖拉杆,将卫星地图放到了最大,忽闪的点定位在一幢房子上方,曹焕原本以为这是静止图像,直到一个人的头顶从下方进入画面,沿着小区道路最终在画面上方消失。 这不符合航空航天法律上的规定吧?公民不能私用。 谭北海看着电脑画面忽然说道,曹焕平时不关注这些,不太知道他们在讲什么,只觉得这玩意新奇有意思。然而余了重新把画面拉了回去,最小化了界面,没理谭北海。 什么意思?怎么说? 曹焕向前一步,想再看看那是什么软件,他迈步有点急,扯到了伤口,立马疼得紧抓住桌角稳住身体,额角上沁出了汗。谭北海手快扶住了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带着他坐到靠墙的椅子上。 这是我学校GIS实验室发射的其中一颗遥感卫星传来的图像,是用来做实验的,余了往上指了指,这颗就在头上,搭载了无线wifi装置,有特殊频率,需要特质的芯片才能用它的网络。 是不是只要是装载了这个芯片的设备,到了哪里都能用网络? 要在范围内,理论上本市应该都可以,我们学校跟安湖科技大有GIS LAB联动研究项目,馒头山那边有一个地面接收站,可以接收到卫星图像,只不过图像信号会先到地面接收站,再从接收站的网络传过来,受当地网络提供商的限制,而音频是直接用的卫星wifi传过来的,不受限制,两者间有一定延迟,但不影响实验数据。 你能给我做一个吗? 什么? 曹焕拿出吊坠,晃荡在半空中道: 在链子上加一个芯片什么的,能录音的,万一这吊坠被谁收回去了,到时候搞不好能用它直接录到证据。 余了回头看了眼吊坠,摇摇头拒绝了。 我不是做珠宝的,做不了。 随便串一个上去,能裹住你说的特制芯片就行,以防万一,你难道不想要直接证据吗? 余了考虑了会儿,半晌她点点头,回手捞过了吊坠链子,我试试。 行吗? 一看余了同意了,曹焕马上期待地望向谭北海,毕竟他这要求在谭北海这里是违法的,还是有必要撒个娇,希望谭北海不要因此生气。谭北海拿他没办法,无奈答应了。曹焕嘻嘻笑了下,偷偷从背后拉过谭北海的手握了握。 余了 敲门声响起的同时,管茕扒着开了条缝的门朝里张望了下,门里三人都没有听见开门的声音,顿时有些诧异,特别是余了,扫了后进门的二人一眼,怪他们进门不关门。曹焕觉得自己可冤枉了,他记得清清楚楚门是关上的,除非是锁舌出了问题,不然门不可能自己开开。 副主任朋友到了,莺歌让我叫你过去大接待室。 管茕面对门内沉默的气氛,总感觉如芒在背,她一秒都不想多待,细声细语地快速交代完,踮着脚小步跑着回去。 一个星期时间如白驹过隙,曹焕总觉得出院还是昨天的事,但他的假期却已经是到头了。最后一天的晚上,他俩谁都没提第二天的事,谭北海照例跑来曹焕床边坐着,盯着他吃完药后,轻轻隔着被子拍着他,哄他睡觉。曹焕晚上吃的药里有一种自带安眠成分,其实也用不着谭北海多费心,他倒头就能睡,而今天因心里想着第二天自己就要离开了的事情,非常不舍结束这同居,倒是有些不太能入睡了。 怎么了,是不是疼了?我看看。 谭北海发现曹焕一直在翻身,还皱着眉,唯恐他忍着疼不肯说,伸了一只手进被窝,搭在他伤口上方轻轻抚了抚。 我没事,没疼。 曹焕有些不好意思地躲了躲谭北海的手,谭北海随着他的动作往里坐了些,轻轻地帮他揉着。曹焕睁开眼睛欲语还休地看着谭北海,话语酝酿半天,道: 明天,我好像就要去上班了。 恩,早上我会来叫你起床再送你过去的,别担心。 我不是想说这个 是假期综合征?没关系,我陪你,过几天就好了。 也不是这个曹焕向上耸了耸,整个头露在外面,道,我明天是不是该回家了? 谭北海没说话,手上还是继续给曹焕揉着,他垂眸盯着床单看了会儿,再抬起眼来,目光里竟有了些落寞。 在这里住着不好吗? 哪里是不好,简直是棒透了,能跟喜欢的人天天挨在一起,恨不得一辈子就这样。 要是条件允许,曹焕肯定跳起来摇着谭北海的肩膀把以上这句话喊出来。 但我总得先回趟家 曹焕观察着谭北海的神情,见他似乎已经自我调节好了,恢复了那种云淡风轻的温柔气场。 你说得对,先睡吧。 谭北海抽出了手,把被角都给曹焕掖好了,将手掌覆盖在他眼睛上,轻轻哼着歌,直到曹焕呼吸变轻,逐渐均匀起来为止。 -- 第246页 曹焕睡了好几天的自然醒,有点不太习惯早起了,他被谭北海带着洗漱吃饭换衣服,直到上了车,还迷迷糊糊地一个劲往边上倒。谭北海将一个包放到了他的手里,他低头看了好久,空白的大脑怎么都明白不过来这是啥。 纱布要按时换,现在虽然能碰水了,但还是要多注意。药要按时按量吃,都在用药单子上写着,余量大概还能吃一个星期,吃完了就要去复诊。还有我之前给你买的换洗衣服,我也都放在里面了。 谭北海嘱咐了一大堆话,越说曹焕越清醒,越清醒越难过。他觉得谭北海说得好像他们以后都不见了一样,特别是最后,有种自己被踢出了谭北海生活范围的意思。也许是睡眠不足,也许是其他原因,他有点生气了,沉默着拉开怀里的包,把装着换洗衣服的塑料袋拎了出来,丢在了车后排座上。 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干嘛急着赶我 曹焕说着委屈上了,头靠着玻璃窗决定不理谭北海。谭北海略带惊讶地在曹焕和他扔在后面的袋子之间来回看了会儿,惹得曹焕伸手把他脸掰正了朝前。 开车呢,别到处看。 红灯。谭北海觉出问题来了,伸手帮曹焕把包拉链拉上,扳过了他的肩膀,抚了抚他半边脸道,我错了,回去就把衣服都挂回去,你下次来再多带点衣服吧,争取把衣柜塞满了。 不得不说谭北海哄闹别扭的小孩还是有一套的,曹焕听着心情突然就舒畅了,想笑,又要坚持自己的态度,压住不受控制要上翘的嘴角,侧过身看着谭北海。 那你亲我一下我就原谅你。 自从上次曹焕主动送了个浅吻,以为已经迈过了那条线可以肆无忌惮后,谭北海却并没有如他所愿和他整天卿卿我我腻腻歪歪,瞧着听到这话后又开始眼神游移的谭北海,他心里叹了口气,怕是一个亲亲又泡汤了。谭北海跟着前车往前移动了一点,早高峰路况差,到他这儿,再次被红灯给挡住了去路。他像是心里做了好几层建设,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般俯身过来,凑近曹焕的脸,两人鼻尖对鼻尖,在曹焕闭眼等待时,最终将吻落在了对方额头上。 好嘛,我又没说亲哪里,真会钻空子! 曹焕不满地皱皱鼻子,但看着手足无措的谭北海,他想想还是先算了,放过了他,但总有一天得逼着他主动亲过来。 回到自己家,曹焕倒有些不适应了,身上这伤说不疼也确实不如前段时间那么疼痛难忍,说疼那也是时不时会抽个两下,他受伤这事毕竟是瞒着家里人的,有时候突然疼起来,也只得自己咬牙忍着,不能像前几天那样,明明不怎么疼,还可以从沙发一端爬到谭北海身边,靠着他哎哟几声就能得到一顿轻抚安慰。 也不知道谭北海会不会也不习惯自己不在他家了这事。 曹焕坐在沙发上陪二老看电视剧,眼睛盯着画面,内容却一点都没进脑子,总想着谭北海一回家想起自己没在了,会不会寂寞。正想着,手边的手机就震了一下,曹焕斜眼瞄了一下,就是这么巧,想什么来什么,谭北海给他发信息了。 谭北海:[图片] 图上是前几天曹焕收的一双袜子,一只套着一只团成了一个球,谭北海把其中的一团解开了,曹焕仔细看了看,虽然都是白色的袜子,但上面的纹路是不太相同的,当时他看着是一个色的,想也没想就当成是配对的一双。 曹焕越想越好笑,笑得狠了,伤口抗议地疼了下。 你火奂哥:这太考验眼力了,你下次买点颜色不一样的吧,笑得我伤口都疼了。 谭北海:[摸摸]可以吃药了,纱布别忘记换,我给你包里放了一只皮炎平,你伤口周围总盖着纱布,这些天有些发红过敏,换的时候涂一涂。 你火奂哥:哎,好麻烦啊,想你帮我换。 谭北海:嗯。 谭北海又发来了一张图片,图里是他把曹焕的换洗衣服都挂回了衣柜里的样子,意思是随时等他回来。谭北海不太会说情话,一涉及肉麻的字眼时,就连打字都结巴,说不出来,发图总是没错的,于是一个几乎只用系统自带表情的老干部,在把黄榕做的警犬茶花表情包都用得差不多后,下了很多可爱的表情包,专门只给曹焕发。曹焕享受着这特殊待遇,要不是怕被打,他每次都恨不得在他和那俩损友的三人群里炫耀一番。 第六十二话 余了动作很快,吊坠交给她的第四天,曹焕便收到了已完成,明早收的信息。曹焕如期赴约,而余了却不见踪影,直至下午,他才见着余了顶着头乱发姗姗来迟。 我来拿吊坠了。 没有。 嗯?没有? 曹焕拿出手机看了眼,确认自己没看错信息。这边余了没等他再发问,接道: 明天同一时间再来吧。 好吧。 曹焕不明所以,挠挠头回去了,结果第二天他还是扑了个空,余了仍是中午才来,且一脸懊恼的样子。如是接连几天,曹焕咂摸出问题来了,余了大抵是有严重的强迫症,自己把自己推进了一个恶性循环里,每天叫他早上来,结果自己起不来,就较上劲了,非要按着规矩达成这个目标不可。 -- 第247页 要不这样,明天星期六,我早上直接去你家拿吧。 余了警惕地看了眼曹焕,看得曹焕觉得自己是个登徒浪子,想着法子在撩骚,且还要往人家里去。 八点准时,早一秒晚一秒都自己回去吧。 余了干脆的时候不太有,曹焕赶紧点头跑走了,生怕她改主意。 星期六一早,曹焕摁灭闹钟后又一次被铃声吵醒时,非常后悔自己昨天的提议,大好的双休日,做什么要约个比平时上班更早的时间。他坐起身,闭着眼睛耷拉着脑袋,差点再次睡过去。反正也不是要去约会,他便发了懒,随手捞了件皱巴巴的衣服,头发爱翘就让他翘着,想着最多一个小时也能回来了,干脆清水抹一抹脸,漱口水刮一刮嘴,打着哈欠叫了个车,就这么出发了。 余了所住的小区离曹焕家其实不太远,车子都没开到十分钟便停下了,这一代的房子更老,外墙是棕红色的砖墙,最高楼层只到五楼。曹焕根据门牌单元号进了门,上了3楼,他敲门的手停在半空中,记起余了说的不得早也不得晚的话,愣是坐在楼梯上等了六分钟,在秒钟走到12的瞬间,才伸手敲了门。 曹焕敲了三声,里面半点动静都没,他又敲了三声,也没听到任何回应,这境况下,他开始怀疑起自己是不是找错地方了。当他打算再敲三声时,里面传来了一声狗叫,然后是桌椅板凳乒铃乓啷倒地的声音,一阵喧闹后,大门砰地响了一声,吓得他后退了一步,听着这声音,要说里面正在发生命案都不稀奇。大约十秒后,门唰地一下带着风被人从里打开了,余了眼睛都还闭着,头抵着铁门栏杆,摸索着门锁费了好半天劲才把外面的铁门打开了,她看也不看门口是谁,转身就往里走。没走出几步,曹焕眼见着余了被地上的凳子绊了一下,往前摔去,在他想跨前一步去拉人,却又无处下脚时,一道棕黑色的影子一跃而起,飞奔而来,弓起脊背顶住余了,让她摔在了自己身上。雷电哈着气,从余了身下翻滚着爬出来,端端正正坐在旁边等着余了自己爬起来,尾巴摇得飞起。再见雷电,曹焕发现他变化不小,原本稀疏的杂毛变得油光水滑,似乎还胖了不少,右眼虽仍半眯着,但相比之前有神多了,走起路来跟一般的狗狗没有什么大差别,不仔细观察,不会觉得他不仅腿断过,并且还差点永远无法恢复。 你没事吧。 曹焕绕过一地狼藉,上前把余了拉了起来,对方虽然穿着居家服,但眼镜挂在脖子上,手上还戴着手套,眼下是一片黑青色,不像是刚起床,倒像是一夜没睡。余了半眯着眼睛,站稳后甩开了曹焕的手,她瞎摸着碰到雷电的脑袋揉了几把,随后往一边开着门的房间走了进去。曹焕四下观察了下这房子,板板正正的九十年代装修风格,大理石地砖,棕黄色木制家具,以及拱顶包边的梁,极其老派。他随着余了一起进了房间,原木色大书桌上摊着一堆工具,而余了正戴着眼镜,在放大镜下锡焊着指甲盖大小的绿色板子。 你会焊这玩意? 谁还不会焊几块PCB板。 曹焕听出余了语气里的闲人勿扰劲儿,便不再搭腔,改为背着手在书柜间看来看去。 诶?你竟然有整一套!真好!曹焕眼睛一亮,看到了书柜中间排一整套的哈利波特英文原版书籍,他抽出其中一本,摸着硬质书皮,翻开封面感叹道,这还是bloomsbury儿童版的初版呢,我家里也有,但是没买齐,等到想买齐的时候已经绝版好多年了,找来找去就差一本混血王子的。 余了眯眼回头看了看,又转回去专心焊她的板子。 你要就拿走吧,我不止一套。 真假的? 你是不是很闲?是的话帮我去溜一溜雷电,别吵我,回来差不多就做好了。 雷电一直在余了脚边正坐着,时不时甩甩自己的尾巴,听到自己名字时尾巴甩得跟螺旋桨似的。曹焕也觉着跟余了共处一室尴尬得很,更别说他现在能感觉到对方处于爆发边缘的起床气,一听到余了主动赶人,他倒松了口气,溜雷电这件事他一万个乐意,就不知道雷电乐不乐意。 鞋柜上面的柜子里,有个布袋,余了扭着手随便指了指门口道,你拿出来。 曹焕依命,打开柜子拿出了一个布袋子,雷电听到了声音,完好的那只耳朵动了动,回过头看向曹焕,他歪了歪头,站起身哒哒哒地走了过来,抬头看着曹焕手里的布袋子。曹焕翻看布袋,里面是牵绳、狗嘴套、拾便袋,以及零散包装的小肉干,雷电一看袋子打开了,立马把头拱进了袋子中,将牵绳、狗嘴套给咬了出来,哒哒哒跑回余了脚边,站起身两腿搭在余了腿上,拿水汪汪的小狗眼望着余了。余了瞎摸着拿过装备,弯腰给雷电穿戴好,她朝曹焕甩了甩牵绳,等曹焕抓住一端了,她把雷电半抱了过来,俯身在雷电耳边说了一会儿话。曹焕听不清,只见着她揉了几把雷电的头顶后,雷电就朝着自己跑了过来,安安静静坐在门口,吐着舌头等曹焕带他出门。 我应该去哪儿溜他? 他会带你去的,要玩什么他自己知道,最多一个小时必须回来,不然他腿受不了。 -- 第248页 曹焕得了令,又是第一次正式遛狗,有点小兴奋地想拉着雷电走,而他刚走入客厅,雷电却咬住牵绳,把绳子从他手里拉了出来。曹焕一个没抓稳,脱了手,还被雷电带着往前踉跄了几步,而雷电却是跑回了客厅,钻进了他自己的狗屋中。曹焕向前跳了几步,想稳住重心,然而不巧又被余了之前踢倒的凳子给绊了一下,他一掌撑在手边的门上,好不容易才站稳。正当他要吁口气,庆幸自己没摔倒,刚还撑着他的门竟咔哒一声自己开了。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曹焕随着门往里倒去,他两手在空中乱抓,碰着门框就死死抓住,可半个身子仍是晃进了门中,额头撞在门扉上。 眼前的房间拉着厚重的窗帘,只有几丝光亮从窗帘缝隙里透出,将光路打在地板上,门开启带来的风卷起一屋灰尘,凌空乱舞,一看就是好多年没有人进来过了。里头的家具全用白布盖住,死气沉沉。房间里虽昏暗,但透过光线散出的薄光,曹焕还是能看清里面的情况的墙壁上贴满了照片、奖状及剪报,不留一丝空隙,这景象他只在恐怖片里展现变态跟踪狂的房间时才看到过,让他无端端生了一身鸡皮疙瘩。墙上的照片全部泛了黄,看得出来年代久远,其上都是同一个人,从婴儿时期至成年时期应有尽有,只是光线太暗,看不清照片上的脸。离曹焕最近的墙上,贴着一张褪色卷边的奖状,上面用毛笔写着余永安同学,祝贺你在第二学年,第一学期因表现优异,被评为三好学生,特发此状,以兹鼓励,看到这儿,他猛地转头看向余了,对方仍在专心焊板,似乎没发现他看到了这些东西。他悄悄松了口气,迅速伸手轻轻把门关上。 雷电踏着他的小肉垫回来了,拱着头要把牵绳交还给曹焕,曹焕见他从自己窝里扒拉了一只很老旧的兔子娃娃出来,娃娃身上绑了一根挺新的彩带。他想问下余了这该怎么处理,但又心虚刚才自己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他只得试着把娃娃绑在雷电身上,见雷电没有抗拒,甚至还狂摇了一会儿尾巴,他便放下心来,想自己这是猜对雷电的意思了。他一言不发地领着雷电赶紧出了门,刚才房间里的景象还绕在脑袋里,总觉得毛骨悚然得很。 余了听到关门声,回头看了一眼,她放下手里的电烙铁,走到刚才曹焕不小心撞开的门前站了会儿,明明关好的门,此时又稍稍开了个空隙。她握住门把手,用了点巧劲将门往上提了提,对准锁孔把门锁上。 乓! 余了突然抬腿踢了脚门,门不堪重击,嗡嗡震动了下,她啧了声,转身回书房继续作业。 第六十三话 最后到曹焕手上的成品,是一条串着金属小长方体的后现代作品。本来那叶牡丹吊坠的风格与审美就很有上个世纪的年代感,如今加上一小块极简冷淡风长方体金属,竟是诡异地两两中和了,看着没那么违和。小长方体的底面是一整块弹簧按钮,按一下能打开定位及录音功能,按两下则是关闭。录音模块非常小,分两个区块,一个可用区,一个隐藏区,按余了所说,这小玩意是太阳能驱动,能录60秒,每到60秒会自动上传至云端,由那个什么GIS lab的软件进行接收,一般来说,只要电池没坏,一直开着不关也没事。曹焕还是觉得谨慎点为好,只是试了下好不好用就关闭了功能,怕一直开着,万一刚好在紧要关头电池坏了,那不是造了孽了。 现在虽是找到了新的线索,但顾茂林这么大的咖位,曹焕他们这几个人是连根毛都碰不着的,不免又一次陷入了无从下手的境地,再加上余了不太爱搭理人,几天下来,完整的讨论不过一两场,更是没法得出什么有效结论来。不仅是他们这边,莫达拉也掉进了个僵局里出不来,曹焕几次想跟他说关于顾茂林的事,但看他那么累,也实在是不好意思开口。他们面前似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导致几人怎样查都抓不到要点。 顾茂林的事,便无限期地拖了下来,曹焕一边觉得不行,得奋起直追,一边又觉得大家状态都不好,一个弄不好容易全军覆灭,只得先忍着。这天,他批了一半助理写的意见书,心思又跑到了顾茂林身上,关于顾茂林的资料实在是太少了,百科不过两三页,曹焕已经翻来覆去看过好多遍,几乎都能按着时间线将顾茂林生平给背下来了。想来也是,这样的人物不像明星那样一直被公众关注着,如果不是有什么惊天大事,几乎就是在互联网上隐形的。在曹焕有的没的搜索下,翻过了能有七十多页的结果,才看到了几篇好些年前发在本地论坛里谴责顾茂林的诉苦贴,且这些帖子早被删除了,只能用网页快照看个大概。 曹焕托着下巴,读着页面上的小论文,第一篇发帖的苦主自称是位创业老板,年纪不大,事业小成,但因为小时候比较穷苦,即使有了点小钱,也过得很节俭,唯一一辆车也是在公司名下,方便员工使用的公车。然而没想到飞来横祸,事业刚有起步,却在运送资料回来的某个雨夜,将一个横冲出马路的行人撞飞了出去,受害者摔入了阴井中,经抢救无效死亡。 当年装行车记录仪还没有那么普遍,按发帖人的描述,他确定自己并没有撞到人,而是立刻紧急刹住了车,是那人气急败坏跑来拍打车子,他后退躲避时,那人追过来踩到了路边不牢固的阴井盖,从而掉了进去。明明当时办理事故的交警和他本人都看到了监控录像的情况,结果上了法庭,就变成了另外一个故事。他百口莫辩,被迫判罚了巨额赔偿金,结果只能遣散员工,卖了公司,最后搞得倾家荡产。依曹焕看,贴文字里行间似乎透露着想要自绝的意思。 -- 第249页 发帖人最后追加说明道,自己查到是时任承办法官的顾茂林徇私枉法,在被害人的死亡鉴定意见书上动了手脚,他以此为由上访数次,却没有得到任何好的结果,最终还被拖进了黑名单里,永远无法东山再起。曹焕本想联系那人了解一下详情,但帖子底下不仅没有任何回复,且帖子的发帖人也显示账户已注销。这一个小小的、无人关心的帖子,就像是互联网宇宙中的信息碎片,大概再过段时间,连快照也不会有了。 曹焕没能从好不容易找到的帖子中发现任何线索,他又往后翻了几页,直至搜索结果将顾茂林三次拆开为止。他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拉出抽屉,拿出一小袋可可粉倒进杯子里,他端起杯子,准备出去泡一杯热可可,放松一下心神。可可粉是谭北海网上买来直接寄给曹焕的,其实不止这一样,曹焕时不时就能收到谭北海买的一些看起来很补的零食。都说人住院是要掉层皮的,但到了曹焕这儿,他却是活生生长了一圈肉,还都堆在了腰间,再下去保不准要变成个挺着肚子的油腻大叔,一想到这,他就很发愁。 曹焕曹焕!救命啊!快来帮忙!! 管茕一脸慌张地跑了过来,她夺过曹焕手里的杯子,放在了就近的办公桌上,抓着他的胳膊就往外拉。曹焕一头雾水,跟着往外跑,刚到大接待室门口,正好一只还装着热茶的纸杯子被人从里面扔了出来,掉在地上。热水滑过空中,溅了一些在管茕的脸上,管茕条件反射闭上眼哎呀了一声,她拿袖子擦了擦,伸头观察了下室内的情况,拉着曹焕小跑着进去。 大接待室里乱成了一团,地面上散落着一堆物品,江姐正在把装订好的意见书一大摞一大摞地往玻璃隔离区里搬,仝靖则是捡着贵重的物品迅速远离战场。而沙发前,委托人双方以茶几为界,分别立于两侧,左二右三气氛紧张地对峙着。左边一男一女一边骂着对面的人,一边随手拿到什么就砸过去什么,对面三人暂时没有还手的迹象,还在好声好气地辩解着什么。最惨的是顾莺歌,作为办公室主任,她没法逃,夹在中间两头不是人。 您先坐下,我们好好谈,今天只是委托案子,结果并没有定下,请冷静一些。 劝架的最容易吃误伤,顾莺歌这话一出,立刻吸引了一男一女的注意,那男的目露凶光,转移了谩骂目标,指着顾莺歌就开始喷口水。 你是个什么东西?你是不是跟他们一伙的?勾结在一起欺负我们小老百姓是吧?! 这种事常常有,会来鉴定中心的,基本没有人是开开心心的,稍微一点就能着大火。顾莺歌也算是身经百战了,天天跟这些人打交道,不说被骂习惯了吧,也至少练到了左耳进右耳出的本事,并不会过分在意那些个难听的词眼。 您别急,我们在这里,是为了解决问题的,我再给您倒杯水。 你什么意思!我来这里是喝水来的吗?我家里是没水吗?你是不是骂我们穷人连水都喝不起啊!我喝什么水!我孩子都没了!他才两岁啊!我喝什么水! 对于激动的人来说,任何好言好语也是错误的,一直在男人边上抹眼泪的女人突然爆发了起来,越说声音越大,越说越脸气得越红,曹焕直觉她要出手打人了,箭步向前把顾莺歌往一边拉开。曹焕顾得着一边,却顾不着另一边,女人有两只手,一只打在了曹焕肩膀上,另一只正好扇在了顾莺歌脸上,声音清脆,听得管茕脚趾蜷起,似乎打的是她。都这时候了,顾莺歌第一个念头还是不能还手,她只尽量护着头,接受着女人频率极快的击打。曹焕抓了好几次,终于握住了女人的手腕,他把顾莺歌往比较温和另一边推,自己挡在前边。而他这一举动,彻底激怒了女人,女人疯了似地拿另一只手去捞顾莺歌,茶几本就不宽,还真的被她捞着了。她挖了曹焕手背一下,在曹焕吃痛松劲的间隙里挣脱,又一巴掌甩向顾莺歌。顾莺歌条件反射向后仰,没让女人打到自己脸,然而尖锐的指甲还是在她小臂上划出了长长一道血路。 小陈!小陈快! 秦诗急得跳脚,拉着附近派出所的大小陈一起快速跑进大接待室,小陈经验丰富,一看已经见了血,有了肢体冲突,立刻上前把女人的手给扭在背后,膝盖抵着她的背,将人摁在沙发上。男人见状眼睛瞪得浑圆,破口大骂,却碍于小陈是个警察,不敢上去动手。秦诗赶忙趁机开出了条道来,让曹焕得以扶着顾莺歌脱离战场,躲进玻璃隔间中。江姐早就在里头等着了,她赶紧接了棒,扶着顾莺歌在位置上坐下,拿起酒精棉花及纱布,一边安慰红着眼睛抽泣的顾莺歌,一边给她消毒包扎。 管茕作为副主任,这时不得不被迫接上了顾莺歌的工作,回顾刚才的场面,她怕得不行,只得紧抿着唇,略微颤抖着,把散了一地的委托材料捡起来,重新归整好。有大小陈坐镇,双方多少都能静下来了些,委托工作较之前顺利多了,曹焕刚才不觉得,这会儿没事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小腹不太舒服起来,他揉了揉肚子,弯腰靠在一边的饮水机桌上。 这个是你的案子。 顾莺歌已经包扎完毕,红着眼睛重新投入了工作中。曹焕接过案子,观察了会儿她,犹豫道: -- 第250页 你没事吧,要不休息会儿? 我不要紧,事情多,没办法,不能休息。你先回去吧,他们要是知道你是鉴定人,更麻烦,这里有花圃园派出所的人在,不会有问题的。 那行。 曹焕回头看了眼,这次不是他错觉,小腹确实疼了起来,他便没再管,弓着身子先行离开了。 第二天,曹焕还没进办公室,方魁正好抱着个案子跑来,撞到了他后背,还踩了他一脚。幸好今天方魁穿的是平底鞋,不然曹焕觉得自己脚背肯定要被踩穿个孔。 对不起曹老师!是这样的,病理这边下午有个解剖,比较特殊,需要您全程指导。 什么? 这可新鲜,曹焕想自己这一毕业就没再摸过刀子的人,有什么是可以指导病理的,他想不通,甚至怀疑是不是耳朵出问题了。 昨天来了个案子,疫控中心委托的,案情是一个两周岁男性幼儿在接种疫苗后的第二天死亡,需要解剖检验死因是否与接种的疫苗有关。您知道的,成人和婴幼儿的身体结构差别很大,病理的老师们还是希望有个专业的在边上指导。 啊行是行但我很久没碰过儿科相关了 没事儿曹老师,不用您动刀,在边上帮忙看看就行了,好不好嘛。 方魁拉着曹焕的手臂左右摇,嘻嘻笑道。曹焕是学儿科出身的没错,也确实要更了解一些婴幼儿与成人身体结构的不同之处,当初背书背得昏天暗地的,想忘都忘不掉,既然方魁说了不用自己动刀,那其实也不算什么难事,各科室之间互帮互助是应该的,于是还是答应了下来。 好吧,正好我下午没有预约。 太好了!到时候我来叫您! 方魁说完就跑,中午曹焕刚吃完饭,她跟算好了一样,一个头从门外探进,向曹焕招招手,和他一起去后边通道门口等着。运尸的人没等来,倒先等来了余了,昏暗的通道里突然出现个大活人,吓得方魁往后退了一步。余了脖子上挂着个相机,手上拿着个三脚架慢悠悠走了过来,一脸没睡饱的神情。 你怎么今天走后门? 近。 余了指了指病理实验室,打了个哈欠道。 你还在做病理的随行记录员? 什么时候没做过了? 也是,曹焕并不了解病理的行程,也怪不得他总找不着余了了,除去总是迟到早退,余了还得跟着病理到处跑。余了不再多说话,绕过两人,漫不经心地往病理实验室走,先行去布置场地。又等了约莫五分钟,通道尽头的门终于是被人再次打开了,后门值守的大爷领着五个人走了过来,曹焕一看,好家伙,这不就是昨天大接待室里闹腾的五人吗。今天其中三人穿着疾控中心的制服,合力捧着一个比鞋盒大不了多少的木盒子走在最前边,而昨日最凶的一男一女,则是面色憔悴、神情警惕又紧张地缀在后面,似乎已经不认识曹焕了。 方魁等人都进了中心,跟后门大爷说了几句话后,将通道门给关上了,她赶忙窜到最前头,将人领往病理实验室。病理老师和余了已经等在实验室中了,余了见人来了,站起身走到三脚架后,调整着面对解剖台的相机。 给我吧。方魁接过木盒子,将五人拦在了实验室门外,指了指走廊上的几张椅子道,不好意思,里面不能进去,会造成污染,请在外等候。 曹焕往玻璃窗外看了一眼,那五人一排扒着窗户往里看的样子,显得玻璃窗这一头的自己特别像是观赏动物。方魁带上手套和口罩,小心地打开木盒子,其中的幼儿已经成了青白色,脸上有着不太明显的青紫交叉斑块,她将瘦小僵硬的幼儿尸体抬出,放在了解剖台上。门外立刻响起了撕心裂肺的哭泣声,男人搂着女人的肩膀,将她带离了现场。 小方,案卷呢? 接待室那边说核查的时候发现少了张委托书,正在向委托方要,传真到了就拿过来,如果我们等不及的话,可以先开始。 这什么话,现在的小年轻做事还是不够严谨。 病理老师皱起了眉头,不太高兴,他从白大褂口袋里拿出眼镜戴上,低头看了眼时间。余了调好了相机,许是站着无聊,便走过去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幼儿尸体,绕着他走了好几圈。余了没转晕,曹焕也看晕了,他双手插兜,面对墙壁,早上接到方魁的邀请后,他临时抱佛脚地上网重温了一遍教科书,现下脑子里再一次把之前背过的相关知识重新整理一遍,以此打发时间。 这解剖室有好好打扫吗,怎么有股汽车尾气的味道,又好像是塑料燃烧味 余了吸吸鼻子,坐在高凳上晃着腿,皱眉往四处看了圈。 你可别瞎说啊!我天天上班一次下班一次,不管有没有用过都好好打扫了的!方魁立马反驳道,这个月病理的值日是她负责,特别不服气余了说她没好好打扫,我怎么没闻到啊,是你鼻子出问题了吧,搞不好是窗外飘进来的呢,反正绝对不是我没打扫干净! -- 第251页 曹焕也跟着吸了吸鼻子,除了淡淡的消毒水味,什么都没闻到。 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去,病理老师再次看了眼手表,全身解剖起码得做个三四个小时,且还不算完成后清理的时间,再拖一会儿,等结束了,天都该黑了,小方,你去法医接待室那边催催他们,小曹你过来,我们先开始吧,不等了。 方魁应了声,开了门一蹦三跳地跑了出去。病理老师在墙上挂着的表上写上开始的时间,而后将各种玻璃载片分门别类放在隔板上,并从抽屉中拿出标签纸,往上写着编号。虽然不用曹焕动手,但他还是抽了双手套带好,整了整口罩,煞有介事地站在解剖台边等病理老师做准备。余了按了开始录像的按钮,也带上了口罩,扶着三脚架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方魁飞奔进法医接待室,她眼珠子转了转,突然放轻脚步,踮着脚尖来到法医接待小姐姐身后,迅速拍了她肩膀一下。 哎哟你怎么这样! 法医接待小姐姐果然被吓到了,拍着胸口回头嗔怪了方魁一句,与她两人打闹了一会儿。 这案子委托书到了吗?老师等不及了让我来盯着。 方魁一眼就见着桌上的案卷,拿在手里拍了拍道。 这不等电话呢吗,说是马上去盖章,传真过来给我们。真是奇了怪了,他们说当天委托书是弄好了让人带过来给我们的,怎么到我这里说没就没了呢。你不知道,我都吓死了,如果说是我弄丢的,可不要了我的命了。 话音刚落,桌上传真机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方魁双□□替跳着指着话筒道: 来了来了。 知道了。 法医接待小姐姐接起电话,过了会儿,她按了个键,并挂掉了电话,传真机上的灯闪了闪,随之响起了打印的刷刷声。 那个什么,法医接待小姐姐往病理实验室方向努了努嘴,问道,长什么样的啊? 方魁用手比划了下道: 就这么点儿大,灰白灰白的,全身僵硬冰得很,还是我从盒子里抱出来的呢。 法医接待小姐姐皱了皱鼻子,摇了摇头道: 哎,怪可怜的。 传真全部完成,小姐姐把还发着烫的纸拿起来抖了抖,习惯性看了眼内容,这一看,她脸色立马变了,抓着传真不要命地跑了出去。边上的方魁一脸惊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愣了会儿,抱起案卷也跟着跑了过去。小姐姐跑得鞋子掉了一只也没管,一路飞奔至病理实验室,见着玻璃窗内病理老师已经切下去了一刀,正小心翼翼地按着纹理往下划,看得她急得直跺脚。实验室的门还锁着扭不开,她顾不上边上人怪异的眼光了,用力拿拳头砸起了门。 实验室里三个人听到声音,停下手上的动作看了过来,余了离门最近,懒懒散散地走过去打开了门。小姐姐一把捏住余了肩膀,白着脸举起手里被揉得发皱的委托书,气喘吁吁地向室内喊道: 疑似氢氰酸中毒!不能在室内解剖*! 作者有话要说: *死于烈性传染病(特别是血液类的,如艾滋)的、中毒的,都要在开阔场地(室外)解剖。 第六十四话 此话一出,室内三人表情都不太好,病理老师立马放下手中的刀,伸长手臂挡在曹焕身前,将他带离解剖台。同时,随着这话变了脸色的,还有门外的一男一女,女人刚还哭得震天响,此时紧咬嘴唇瞪起眼睛往实验室门口看来。 你们果然是一伙的对不对!谁说我儿子是中毒死的!明明是被他们的毒疫苗害死的!你把这纸给我! 男人甩手走过来,眼睛血红,一脸凶狠,他拉住法医接待小姐姐的手腕,想把她手里的委托书给扯下来。小姐姐惊恐地看着比她壮了一圈的中年男人,她死命护住手里的委托书不放,拉扯间,甚至西装外套还被扯断了线头。 滚开! 在这性命攸关的时刻,曹焕也不管什么服务行业守则了,他上前掐住人手腕最疼的经脉处,用力把男人甩开,推倒在了地上。小姐姐趁机逃脱,抓着委托书退开老远。 对于从头到尾都恭恭敬敬任打任骂的中心工作人员,这对夫妻是没有任何敬畏心的,曹焕突然如此凶神恶煞,倒还真的是震慑住了两人。男人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衣服,虽眼神仍是不善,但也不敢再造次,他一把搂住身旁的女人,向曹焕他们怒视着。 还有你们三个!也算是专业人员了吧,为什么不早说是疑似氢氰酸中毒?!等什么呢?! 曹焕骂完那对夫妻,目光一转盯着面面相觑的三个疾控中心人员,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显然是没明白有什么不妥之处。曹焕没空等他们回话,眼下最要紧是疏散人员,他快步走到接待小姐姐前边道: 你别慌,实验室门到刚才为止一直是关着的,不会有多大事,你先去把法医区的人都疏散了,让他们别逗留,立刻去对面文书区避着,记得维持好秩序,别造成恐慌。今天安排了检查的,麻烦你们接待室都找个理由往后推,等这边人都清空后,把法医区的大门锁上,然后跟秦诗和顾莺歌说清原委,她们知道怎么处理,快。 -- 第252页 法医接待小姐姐白着脸,重复了一遍曹焕的要求,她整了整皱巴巴的衣服,迅速调整好状态,急速向外面跑了出去。 小方,把办公室里的防护服全拿出来,一人一套,外面几个人如果还要看的,就双方各留一个,让他们穿好防护服,其余的都赶回去。 另一边,病理老师把方魁拉了过来,嘱咐她道。方魁连连点头,额上全是汗,她放下一直紧紧抱着的案卷,按病理老师的吩咐一一实行。 来,我们把解剖台推到中庭去吧。 安排好了一切,病理老师向曹焕和余了招招手道,曹焕紧了紧口罩,弯腰解开了固定轮子的搭扣,他把解剖要用的工具一股脑儿堆在台上空白处,拉着解剖台靠门的一侧倒退着往外走。余了快速卸了搭好的三脚架,重新将相机挂在脖子上,她随手扯了块白布往台上一盖,扶住解剖台侧边,以防台子走偏。 法医接待小姐姐也算是法医这一侧接待室的扛把子了,却还是第一次碰上这样的事,说不怕,肯定是假的,但她要是现在表现出怕来,底下的人会更乱,只能咬着牙强作镇定地把人都疏散到了文书区。当把法医区的大门锁上的那一刻,她眼泪控制不住地掉了一滴下来,越擦掉得越多。 秦诗见着法医的人陆续往文书区那边走,多多少少明白了里面该是出事了,但为了不添麻烦,她一直等着人都走完了才过去问缘由。法医接待小姐姐擦了把脸,吸了口气,按曹焕的吩咐,把事情都告诉了秦诗。 他们应该在后门中庭那儿,现在怎么办?要不要叫救护车? 秦诗抱了抱对方,安慰了几句后回道: 你去跟莺歌说一下,我问下叶主任意见,他们现在有人出现不良反应了吗? 我出来前还没有。 好,我知道了,我会清理联系公司过来做危险排除的。没事了没事了,不是你的错,去喝点水,然后也在文书区那边休息会儿吧。 经过秦诗的一番安慰,法医接待小姐姐感觉好多了,她点点头,走向大接待室。 你们都还好吧? 病理老师低头仔细地分离着肌肉,剪了一些组织出来放在载玻片上,方魁一一接过,直接蹲在边上做切片。曹焕拿着工具夹住几个位置,给病理老师做标记,闻言,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你呢? 曹焕回过头,往照相机后的余了看了眼,问道。 没事。 余了头也不抬地说道,声音从防护服的面罩里传出来,闷闷的听不清晰。十米开外的空地上,坐着一名疾控中心的人员,及幼儿的父亲,男人刚才被方魁科普了下发生了什么事后,就有些浑身不自在,现下又不得不坐着看,他稍稍把凳子往后挪了挪,半个身子躲在另一个人身后。 解剖持续了三个半小时,叶怀国经过思考,最后还是没有叫救护车,他等到四人下场后,亲自开车将他们送去了联系好的医院进行检查。整套检查下来花了能有一个多小时,又是闻了些滴在棉花上的药物,又是注射了几种不同的溶液,本来曹焕觉得自己没事的,结果在最后一次注射完成后的几分钟里,倒是因为药物反应吐了半天。等拿到一叠确认无碍的报告走出医院时,已经是将近晚上九点了,曹焕本因为下午要解剖,所以中午特意没吃饭,结果晚上不仅粒米未进还吐了不少,饿得他走在路上脚步都是虚浮的。 曹焕不想让周丽华和韦博豪担心,他把中间惊心动魄的故事给瞒了下来,编了个加班理由来解释自己的晚归。但晚上睡觉前跟谭北海那固定的二十几分钟聊天的时间里,他还是没忍住说了出来。谭北海听完全程,表情越来越僵,在视频那边欲言又止,耷拉下了眉毛,曹焕见他担心成这样,有些后悔自己话讲太多,打着哈哈想混过去。 但我什么事都没有,活蹦乱跳的好得很。 我想安慰你,又觉得语言实在是太苍白了,你不在身边,隔着屏幕总是缺点什么。 谭北海缓缓说道,听得曹焕老脸一红,嘴巴开合半天,只能说出个嗯字。 你搬过来吧好不好?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谭北海先开了口,语调恳切,配合着他从来没出现在脸上过的卑微表情。曹焕当下就想答应了,可总觉得自己这样立马答应下来,特别像是有了媳妇忘了娘,犹豫得不行。 你别急,我没逼你的意思,好好照顾自己,先睡吧,折腾了一天你该累了,后天我陪你去复诊,晚安。 曹焕摸了摸脸,想难道犹豫得这么明显吗,谭北海难得在自己面前卸下坚硬的外壳撒了个娇,可不能就这么轻易地让他把壳穿回去了。 等等!虽然谭北海不可能在曹焕挂电话前切断视频,但曹焕还是伸出一掌,急切地喊了一声,我是在想,我一个星期七天里,该找哪一天回来看看我爸妈呢。 啊?谭北海想了会儿,听懂了曹焕的意思,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个微笑,嗯,好。 我想好了明天告诉你啊,晚安。 谭北海垂下了眸,眼里都是藏不住的笑意,轻轻地道: -- 第253页 晚安。 这事曹焕记在了心里,躺下睡觉前脑子里同时编着好几套说辞,想着该怎么说服周丽华和韦博豪,他一边想着一边吃下药,仰躺着闭上眼睛没多久,还停留在琢磨第一句话上,就因为药里的安眠成分睡死了过去。早上起床后他挺懊悔,昨晚应该想好了再吃药的,这下又要从头开始编。周丽华眼尖,发现了曹焕吃早饭时的心不在焉,她夹了一块酱黄瓜进曹焕碗里,顺势问道: 焕焕怎么了啊?想什么呢? 突然被周丽华叫到,曹焕顿了下,果然什么事都逃不过家长的眼睛,他傻傻笑了笑,状似闲聊地提起想重新回去一个人住的事情。 妈,这么长时间了,我腿已经没什么事了,我想要不,找个时间搬回去? 周丽华没有马上接话,夹了一块螺丝菜送进嘴中,小口小口嚼着,低头玩着象棋游戏的韦博豪也摁灭了手机屏幕,捣着碗里的粥半天没吃进去一口。韦博豪时不时瞥瞥周丽华,而后放下碗,摇了摇周丽华的手臂。周丽华一抬头,把曹焕给吓懵了,只见她脸上挂了一点泪水,见曹焕看过来了,赶紧抬手擦掉。 哎呀丢脸死了,焕焕别在意啊,我就是、我就是、人年纪大了容易多愁善感。 哭什么呀,我还在呢。 韦博豪抚着周丽华的后颈,略有些嗔怪的意思,周丽华瞪了他一眼,打掉了他的手。曹焕瞬间就不愿再提这事了,他想起当初刚上大学,说要出去住时只管着自己,没有多照顾到二老的心情,虽然可能要让谭北海失望了,但他更想多陪陪二老,以弥补以前不懂事的自己做过的错事。 我不是难过,哎呀,自己孩子一个人在外,做父母的总是担心的,特别我们焕焕,又是那种报喜不报忧的。周丽华抚着曹焕的头发说道,我就恨自己怎么没电视剧里那种人只手通天的本事呢。 叫你少看点电视剧,看看你退休后都养成了个什么爱好,好好的物理学教授,都被荼毒成什么样了。 嫌弃我了是吧?行,你别吃饭了,吃什么饭,以后所有做的饭你一口别吃! 韦博豪赶忙抱住自己的饭碗,躲开周丽华要过来抢碗的手,小声嘟囔道: 儿子不在的时候一直是我做的饭,凭什么不给我吃。 曹焕看着他们打闹看笑了,把自己碗里最后一点饭赶进了嘴里。周丽华见曹焕笑了,自己也笑着摸了摸他的脸。 你总要一个人独立生活的,我就是自己伤感下孩子长大了留不住,没别的意思,就是你要赖在这里,我也是要赶你走的,记得常回家看看就好,打算什么时候走?我给你理理东西。 我没那么急 那我可要赶你走了啊。 妈 叫妈也没用。 才几分钟的功夫,曹焕本还想多待几天的,结果被周丽华勒令第二天必须搬走,他欲哭无泪,只得拎着个行李箱去上班,刚好碰上当天要复诊,直接被谭北海接回了家。 经过上次一闹,余了干脆请了好几天假,光明正大地不来上班,气得副主任直掉头发,曹焕则是在跟方魁的闲聊中,大致了解了案子的具体情况。死者确实是在打完加强疫苗的第二天,出现了发热现象,然而父母要上班,没法照看小孩,便让家里只有九岁的大宝请了一天假,照顾弟弟。小孩闲不住,见弟弟睡着了,就悄悄出门,自己到院子里玩耍去了,这边弟弟口渴醒来想喝水,见家里没人,只好自己起来找水喝。这家的男主人是个电镀工,安全意识不够足,很多工业用料都是随处乱放的,其中包括氢氰酸,直接盛放在了没有任何标识的玻璃瓶中,弟弟以为那是水,便拿来喝了。可能是喝了一口觉得这水怎么这么苦,于是放回了原位,回头还没走几步,马上因为急性中毒而当场倒地身亡。 夫妻二人一开始并不知道小孩是喝了氢氰酸死亡的,真的以为是疫苗导致,而送医后医生一闻,发现了不对劲,就问他们家里是做什么的,是不是存放有氰化物,这时二人才突然想到弟弟倒地的不远处,确实放着一瓶氢氰酸。但不知为何,当时他们都觉得不可以承认这事,两人一再否认,咬定了是疫苗的问题,这才闹得疾控中心的人不得不来委托检验。 这事中心算是吃了哑巴亏,体检费清理费都得自己出血,毕竟真要追究起来,不管哪一方都可以说为什么你们不先看好委托书内容再进行检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就连上级管理部门司法局的人都知道了这事,一天七八个电话过来问罪,生怕被扬了出去,造成不好的影响有损当局声誉。副主任是负责对外联系的,这几天电话接得他脸色一天比一天差,发油都不涂了,最终中心这边象征性地给了几人口头批评,才算是告一段落。 这些天里,曹焕都是夹着尾巴做人的,事发第二天,他在走廊上碰见副主任的时候,就被他抓着稀里糊涂地骂了一顿,内容甚至涉及到了大前年的事。不巧的是,他傍晚准时下班,在门口又一次碰到副主任,被揪着骂从不加班,骂得他不得不返回办公室干坐了半个多小时,才小心翼翼地跟做贼似的一步三躲地出门回家。早知如此,他觉得自己应该要向余了看齐,该请假,就请假。 -- 第254页 为了早上上班能切实有效地避开副主任,曹焕权衡之下,决定牺牲睡眠,干脆早点来,却哪想竟然遇见了余了,太阳大约是从西边出来了,他已经记不得上一次在中心的早晨见着余了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难得啊。 曹焕靠上前台桌,往里看了眼,余了趴在前台桌上,而一边的秦诗正在往装订好的意见书上摁钢印及CMA章。听到声音,她抬眼看了下曹焕,手上不停地继续敲章。 今天早上有个来录音采样的,别吵她,发着烧呢,三十八度九。 余了眯着眼睛抬起了头,她戴着口罩,脸色发白,看起来还真是有些吓人。见来人是曹焕,她不打算理会,继续趴下去睡觉。 吃药了没? 曹焕拍了拍余了的胳膊,余了嫌弃他烦人,半站起来隔着前台桌跟他对打。曹焕向后退了几步,让余了伸长了胳膊也打不着。 幼不幼稚,别欺负人,有药就去拿,废那么多话呢! 秦诗拿了本意见书伸手出去拍了曹焕一胳膊,曹焕抚着胳膊指了指秦诗委屈道: 怎么还带帮手的,明明是你们欺负我。我那儿确实有头孢,你给她倒杯水,我去拿药。 快去快去。 秦诗头也不抬地挥挥手,自己站起来往大接待室走去倒水。 曹焕今天早上被安排了一个检查,对象是一位退休的大学教授,与文书的其中一位鉴定老师是多年的老朋友,这位老先生一个半月前好好地在路上走着,被一辆从人行道逆行疾驰而来的电瓶车撞得摔伤了股骨。本来检查用不了半个小时就可以搞定,但是人一来,先被文书的那位老师带去办公室拉家常了,等再到曹焕这儿检查完,午休时间已过半。 曹焕外卖也没来得及叫,饿得肚子扁扁,他把这位老先生送回文书区后,想赶紧跑回办公室搜刮陈弥的零食垫垫饥,顺便到时候再给谭北海发个信息装个可怜,晚上就可以收获一顿丰富晚餐。 等等曹焕,你吃饭了没?秦诗正和顾莺歌头挨着头看手机,顾莺歌见曹焕小跑着从文书区出来,便随口问了句,我们这儿还差一个人才能满减,没吃的话一起? 你们今天怎么也这么晚? 别提了,收了个做笔迹印章的案子,五十多份合同呢,每份都那么厚,我们一个办公室再加秦诗五个人,数到了现在。 我怎么好像闻到了钱的味道。 顾莺歌捂嘴笑了笑,向曹焕招手,让他附耳来听。 标的额上亿,鉴定费这个数,顾莺歌用手摆了个数字七,道,26万。 曹焕捂住胸口,他们法医这边收费是不看标的额的,能收个四位数都算不错了,大多都是三位数,他工作到现在,还没见过能收五位数的案子,更别说是七位数。 快说吃了没,再不叫等会儿送到都该上班了。 还没吃,你们点的什么? 港式茶餐厅,满100减50,现在有我、管茕、余了、秦诗,还差十几块钱,你吃什么? 曹焕接过顾莺歌递来的手机,从上往下翻了一遍菜单后还给了她。 星洲炒粉吧,别放香菜。 哎呀,顾莺歌转向秦诗道,你刚点了什么来着? 干炒河粉,怎么了? 管茕和余了一个点了鲜虾云吞面,一个点了鲜虾云吞,我刚没问她们要不要香菜,你们等等啊。 顾莺歌跑到大接待室门口扒着门,朝里喊道: 管茕,余了,你们俩刚点的要放香菜吗? 门里传来管茕活泼的大喊不要和余了半死不活的不要,顾莺歌点了点头,一边在手机上打字,一边走了回来。 备注加个醋包,全部不要香菜,搞定! 曹焕跟着秦诗他们一起进了大接待室的圆桌边等饭,这是他第一次参加圆桌午餐兼八卦会,当管茕摆起了说书先生的姿势开始讲一个曹焕从没听过的人的混乱情史时,他感到了有些不自在。 上次我不是说那人骚扰女病人来着吗,这次又被我当护士的小姐妹看到他骚扰来交流的隔壁医院女医生,超级恶心,这人还有老婆的呢。而且很巧的是,这人老婆跟我们叶主任是熟人,我上次看到他老婆来中心了,先去了叶主任办公室,后来过来委托了个案子,不过被余了拒了没做来着,是不是啊余了。 余了正在沙发上躺尸,闻言闭着眼睛抬手挥了挥。管茕转回头继续道: 那案子还是我接的呢,我带着那女的去声像实验室,让余了看看检材可不可做。这女的特别镇定,带来的检材是在男的电脑里找到的一个加密压缩包,压缩包里有不少照片和视频,她花了点力气给解压了一部分出来。你们知道她要做的是什么鉴定吗? 管茕压低了声音,把椅子挪近了点。 快吃饭了呢,你讲这个。 顾莺歌没参与这案子,但直觉不是什么好东西,她朝曹焕看了眼,暗示管茕快别说了。管茕完全没接收到顾莺歌发来的信号,继续低声神神秘秘地说道: -- 第255页 要做照片和视频上拍到的那玩意,是不是就是他老公的那玩意。 曹焕猜到多半是这么个事,捉奸嘛,还能有啥,他当没听见,默默低头玩手机。 哎哟我天,那女的就这么直接当着我们面点开了照片和视频,一点预警都没有,我瞬间都想把余了眼睛给蒙上,给我们这样的青春少女看什么东西呢,是吧。她还滔滔不绝地讲了一通,指着照片上说那里有颗痣,刚好他老公那儿也有颗痣,绝对就是他云云。余了默默听她讲完后直接拒绝了委托,结果她还不甘心,跑去叶主任那边告状,最后还不是被叶主任委婉地表示了不接。 我们是司法鉴定机构,又不是私家侦探,不能什么委托都接。 顾莺歌官方地补充道,给每个人都倒了杯茶水,本想堵堵管茕的嘴,没想到她倒说得更开心了。 可不是吗,但问题是来声像这儿的个人委托,大部分都是这种类型的,你们说这算不算高危职业?记不记得上次来了个男的,怀疑老婆偷人,于是他就在床底下装了个手机录音,当场放给我们听的?还有上次那个秃头,拿了个视频过来,自拍的那种黄色视频,要做自己不是这视频上的人的鉴定的?真是什么妖魔鬼怪都有。 有人按门铃,我们的饭是不是来了。 外卖小哥成了救星,曹焕一边说,一边赶紧起身去拿外卖,逃离了现场。顾莺歌也跟着出来了,拿着手机对着菜品,确定没少东西后,帮着拎了一袋回了大接待室。余了睁了半只眼睛,见吃的来了,才翻身下了沙发,轻飘飘地走了过来。曹焕朝余了脸上看了一眼,她早上吃了药后,现在脸色好多了,戴着口罩还真看不太出来发着将近三十九度的高烧。 诶?还是少了,醋包没给! 顾莺歌把整个袋子翻得底朝天也没见着有醋,醋包是余了点名要的,这会儿没有,她皱了皱眉,拿着勺子在自己碗里画圈圈。 江姐那儿不是常年放着调味品么,醋啊酱油啊辣椒酱啊什么的,用呗,江姐又不会说我们的。 管茕塞了一只鲜虾云吞进嘴里,囫囵地说道。 对啊,我都忘了,希望没过期。 顾莺歌拿了只纸杯子跑进了玻璃隔间中,推开了江兰心办公室的门进去找醋,不一会儿,她捧着一小纸杯醋回来,放在了余了边上。余了谢过顾莺歌,直接将整杯醋倒进了碗里,顿时一股浓烈的酸味弥散了开来,曹焕就在她边上,被呛得咳了两声。 你这会不会太酸了。 余了舀了两个鲜虾云吞进嘴里,嚼了会儿后皱了皱鼻子道: 怎么有点苦。 你放这么多醋能不苦吗。 余了抬眼看了看曹焕,没理他,三分钟干完了一碗馄饨,轻飘飘地回了沙发上继续躺尸。 曹焕下午被叫到了大接待室,给一个案子的承办法官解释意见书上的一些专用名词,讲到一半的时候,又进来了一帮人,是合同纠纷做录音鉴定的,顾莺歌让管茕去叫余了,自己则是坐在沙发另一边,先听他们讲事情的原委。曹焕余光见着有人进来,下意识往门口看了眼,这一眼,他愣了下,余了竟是被管茕扶着进来的。他挺疑惑,明明中午吃饭的时候余了看起来已经好了不少,自己午休结束前还给了她一颗药,怎么才一个多小时而已,反而变得这么严重了? 你吃药了没? 嗯。 余了无力地回答了一声,在曹焕边上坐下,她露出在外的手臂泛红,小臂处一团团的风饼紧挨在一起,且眼睛里也出现了不少红血丝。她拿过桌上放着的委托材料看了会儿,还没翻几页就放下了。曹焕看着刚坐下不久的余了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往门外走去,而桌边的管茕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余了的意思是这检材能做还是不能做,站原地思考着要不跟出去再把她叫回来。此时曹焕边上的承办法官在自己的案卷上翻了几页,点了意见书上的一个地方问他,他便把心思收了回来,给这位法官解答。 余了?!余了! 门外忽然传来了秦诗慌张的喊声,大接待室里的人齐刷刷往门外看去。管茕离门最近,跨了一步跑出了门,她侧身面对着前台站在门口,表情瞬间变得惊慌,止不住地向后退了一小步。顾莺歌回头看看曹焕,立即从沙发上站起来,和曹焕一起往门外跑去。 门外的余了紧闭着眼睛侧倒在地上,秦诗蹲在她身边,不敢动她,抬头求助地看向听到声音跑出来的几人。顾莺歌最先动作,爬过去搭了余了的颈动脉后,将她整个人翻正,解开她胸前的两颗扣子,跪在地上做心肺复苏。曹焕蹲下去检查余了的情况,余了脸色煞白,呼吸和脉搏都微弱到不行,嘴唇发紫,手指尖发青,分明是急性心梗的症状。 怎么回事? 曹焕问边上吓得起不来的秦诗,秦诗愣愣地抬头,张了张嘴巴,半天才说出话来。 我、我不知道,刚才她走过来说让我帮忙打120,说完就倒下去了。 打了吗? 被曹焕一问,秦诗才反应过来,立马扶着办公椅跌跌撞撞地起身去打120。顾莺歌铆足了力气给余了做心肺复苏,她穿着西装短裙,跪下去的时候膝盖刚好抵在两块瓷砖的缝隙上,连裤袜被粗糙的土质缝隙磨出了个洞,洇出了丝丝血迹。曹焕把她拉了起来,让管茕帮忙给她处理擦伤,自己则是接上了她的棒。 -- 第256页 副主任和叶怀国听到动静也赶了过来,一连几天中心事情不断,副主任头更秃了,他让管茕维持下秩序,又叫了几个鉴定助理过来轮流换班心肺复苏,直到救护车到来为止。顾莺歌和秦诗陪同着上了车,副主任跑过去对她们嘱咐了点什么,而后从裤袋里拿出钱包,看也没看地把里面的纸币全拿出来塞进顾莺歌手中,目送救护车开出中心前大门。 大家脸色都不好看,副主任让他们别窃窃私语,有话下班再说,工作要紧,盯着人都回了岗位后,他自己坐在了前台后面,接替了秦诗的工作。不同以往,今天到了下班时间,大家都默契地聚集在了大接待室里,基本都没走,有的把放第二天做也没关系的工作拿出来先做了,实在没事做的,就找了块抹布或者拿了个笤帚打扫了起来。过了会儿,副主任也踱进了大接待室,拿着当天的报纸在沙发上坐下,看了起来。叶怀国走之前来了一趟,他自己孩子肠胃炎,得赶着回去照顾,因此没法一起等,他让副主任有消息了就通知他,临走前叫了一大单奶茶外卖给等着的人,让他们吃点甜的安安心。 就这么一起等了一个多小时,接近七点的时候,玻璃隔间里的座机电话响了起来,管茕立即就接了,余光见着大家都往这边聚拢过来,于是按了免提键,放下话筒功放给大家听。 喂,管茕吗?抢救很成功,余了刚才已经醒了。 秦诗的声音在电话中响起,听到这里,大家都松了口气。 医生怎么说的啊? 管茕问了个在场人都关心的问题,大家又都伸长了脖子屏息听着。 急性心衰,伴有严重过敏症状,刚医生问了余了病史,今天吃了哪些东西等问题,她说她发高烧,所以吃了头孢,医生就怀疑是头孢和酒精作用导致的双硫仑反应。但是余了说自己没喝酒,血液检测也没查到酒精,医生说有可能是无意中服用了带酒精的东西而不自知,像她这样本身就对酒精严重过敏的,再加上还发着烧免疫力低下,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也是有可能的。 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 管茕拍拍自己的胸脯,安慰大家,也是安慰自己,想起下午她一出门,见着刚还和她说话的大活人一脸灰败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这冲击力着实强大。 今天我陪一夜,我叫莺歌先回去了,她一瘸一拐地帮着办手续也是辛苦,你叫大家放心吧,医生来看过也说了,年轻人生命力强,才这点时间,指标基本已经正常了。 管茕又再跟秦诗说了几句,随后挂了电话,听这边电话打完了,副主任终于放下报纸走了过来。 好了,大家可以回去了,天暗了,回去路上都小心点。管茕啊,等会儿你通知下秦诗和顾莺歌,让她们明天可以不用来上班,我放她们一天带薪假。 管茕点了点头,忙把手机拿出来给两人发去了信息。 第六十五话 出乎曹焕意料之外,秦诗和顾莺歌是奉旨带薪休假一天,而余了这个应该可以请大长假的,竟然也只休息了一天就来了。第三天早晨,曹焕在大门口与余了碰个正着,一时愣怔,犹豫了会儿眼前这人是不是逃院,他该不该打个电话让人把余了抓回去。 你没事? 啊?曹焕一头雾水,他思考的时间里,竟是余了先反过来问他有没有事,他扭了一下自己手臂皮肤,应该不是梦游,你今天来上什么班啊,快回去吧,看,都烧傻了。 余了白了曹焕一眼,将口罩往上拉了拉,越过他先一步进了感应门中。 你怎么来了?! 秦诗看见余了进门,起初还不相信是她,盯着愣了好一会儿,确定没看错后,她立刻跑过来扶着余了走,还用眼神责怪曹焕没点绅士风度,不知道扶一把人。 我没事,躺着无聊,就来了。 毕竟是大病初愈,余了走了几步,先在等候椅上坐下歇了会儿,秦诗问一句她答一句,待等候区人渐渐多起来后,她才起身往自己实验室慢慢走去。 近段时间法医临床的案子特别多,开春后,那头招工是金三银四,导致这头伤残鉴定也成了金五银六。大部分来检查的,都是三四月份入职的体力劳动人员,因为不熟悉操作或不注意安全,特别容易引发工伤事故。曹焕从清闲的一天一两个案子,一下变成了一上午就排了四个。 曹焕!过来拿案子! 案子多到法医接待室都派不出人来送案子,往外喊一嗓子作数。曹焕刚从检查室里出来,他抹了把额头的汗,答应了声,把材料往陈弥怀里一塞,转个身再次踏入法医接待室去拿他今天的第三个案子。 我来了,案卷在哪儿啊? 自己找! 不知是谁喊了声,好几个人围住中间的办公桌,站着分案卷,曹焕根本挤不进去,他左看看右看看,没找着能通过的路。 新案子来了。 啊 顾莺歌和管茕各抱了一大摞新案子来交接,接待室里的人顿时发出了绝望的喊声,曹焕趁机侧身踮脚横着挤过去,拿走了自己下一个案子。 曹焕,来得正好!过来帮个忙!管茕一额头的汗,她转身拉住要出门的曹焕,把自己手里的案卷塞入他手中道,这是病鉴字17号,里面缺个切片,你帮我去他们实验室拿一下吧。切片一般会放在实验室的搁板上,就是挂实验室使用记录表边上的那个柜子,上面是有案子编号的,很好找的。 -- 第257页 我这检查的马上要来了,你直接找病理的要呗。 耽误不了你多久,而且今天病理的开研讨会去了,只有方魁在,她正在前边大接待室解答人家疑问呢。我这实在是脱不开身,就帮个忙吗,又少不了你一块肉。 管茕拍拍曹焕肩膀,转身继续跟法医接待室的人核对起了病历本。曹焕扬了扬手中的案卷,望着眼前这场面,觉着特别像是进了赌场一堆人围住桌子满头大汗地你的、我的接连喊着,地上还堆着类似筹码一样、山高的案卷。他看了眼时间,离下一场检查不远了,于是赶紧跑向病理实验室,去找那什么幺蛾子的切片。 除去外出开研讨会的病理科室,毒物科室的全员也都应邀去参加全市禁毒宣传会,整个法医实验区因此静悄悄阴森森的,基本听不到任何声音。曹焕站立在病理实验室门口,伸了个懒腰,他将案卷从右手换到了左手,准备用右手去拉门把。正当他手腕向下即将要把门打开时,一只手突然从他腋下穿出,一把抓住门把,猛地向后拉,死死把住了门。 我c 曹焕毫无防备,吓得一个激灵,惊恐地回过了头,正对上余了盯他的眼神。不等他说话,余了在嘴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而后食指稍稍倾斜,指了指实验室内的天花板。曹焕挑了挑眉,看了一眼余了,略微弯下腰,从玻璃窗外看进去实验室顶棚上五个大型紫外线消毒灯全部亮着这一批是中心特意买的强力紫外线消毒灯,共十个灯管,毒得很,因此开启关闭的要求都极其严格,值日的人必须在早晨八点前将灯关闭,开窗开帘,以防有人误闯。而现在,正是因为实验室的窗帘是开着的,外头光线明亮,使得曹焕根本没发现这些紫外线消毒灯还是亮着的。 走廊尽头解答完疑问回来的方魁愣了愣,不知实验室外表情凝重的曹焕和余了是在做什么,她不自觉放慢了脚步,问道: 怎么了啊? 曹焕闻言,转身面对方魁,指了指病理实验室道: 紫外线灯亮着,刚才我差点进去了。 方魁一听,一脸惊讶,踩着防水台恨天高蹬蹬蹬跑过来扒着玻璃窗抬头往里看。 怎么会不可能!我早上来的时候明明是关了的!方魁急了起来,指着实验室对面的窗道,不然窗帘不可能是开着的,我确实是先关灯,再拉开窗帘的!我、我 但是实验室里的消毒灯确实是开着的,这是不争的事实,方魁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又急又气。 我没说你没关啊,搞不好是谁靠在墙上,不小心摁开了开关呢。 方魁这人很较真,该是她的错她一定会承认并道歉,即使是小到可以忽略且别人根本不会去在意的错误。但若不是她的错,她也绝对不会给人背锅,是非分明得很。再者曹焕也没想怪方魁,反正他既没少块肉也没掉根毛,看着对方快哭了,赶紧安慰了句。 我知道。 方魁脑袋耷拉了下来,紫外线灯的开关在走廊的另一侧,她擦擦眼角,失落地绕过走廊,把灯给关了。 曹焕和余了对视了一眼,谁都没说话,一起进了实验室,方魁不一会儿就跟着进来了,瞥见桌边放着的案子,拿起来看了看,问道: 你们要找什么啊?我来吧。 曹焕已经在搁板上看了一轮了,并没有找到属于病鉴字17号案子的切片,他想方魁肯定要更熟悉病理实验室,便道: 就是你手上那个案子的切片,管茕说是里头没有,让我过来找找。 切片?这个案子我是知道的,你们要找的应该是个硅藻切片,那切片是我做的,但是我记得当时是给了老师的,交接单上我还签了名呢。 方魁将案子放在一边的解剖台上,帮着翻找了起来,结果五分钟过去了,她把可能的地方都找了一遍,也没有见着切片的踪影。她叉着腰原地走了一圈,一脸疑惑。 不应该啊,病理办公室里的这一帮人个个都有强迫症,会放切片的也就那几个地方,不会随便乱丢的。 会不会是掉进缝隙里了? 方魁歪头想了会儿,照着曹焕的思路摸了一圈墙角缝隙,除了灰尘,什么也没有。 我就不信还能没了! 方魁一撸袖子,一个一个柜子地找,十分钟后,终于被她在窗台边的一个铁柜子中找到了贴有病鉴字17号字样标签的硅藻切片。 谁呀!怎么会放在这里的!这都可以算是污染了! 方魁气呼呼地把切片交给曹焕,正要再说些什么,又一人探头进来。 方魁,你电话。 啊?我马上来。方魁往前跑了几步,而后又退回来拿过案子道,这个到时候我带过去吧,我一定要问出是谁这么放的切片!一点规矩都没有! 待方魁走后,实验室里安静了下来,曹焕和余了两人都没走,余了甚至拉了张椅子过来坐下,抱胸翘起了二郎腿。 连方魁这么熟悉实验室的人都找了十几分钟,刚才如果是你的话,估计要在紫外线消毒灯下暴露半小时左右,回去肯定要脱层皮,疼得你躺个几天。 -- 第258页 所以你躺了一天就来了? 嗯,我思考了一天,越想越不对,不过在今天你这件事发生之前,都还只能算是猜测 那现在呢,是确定了? 余了摇摇头,默了会儿道: 你怎么看? 曹焕笑了笑没说话,他也是在消毒灯这事发生后,往前一琢磨才觉出不对劲来的,之前还真的没觉得奇怪。 我们来理一遍,首先明确一点,整件事是针对我们两个人的,暂且理由不明。最早是氢氰酸那事儿,我们两个都在场,不过很遗憾,对方没成功。后面他可能觉得要再聚集齐我们两个的机会不太有,于是决定分别对付我们。首先是你,他得手了,然后就是我。曹焕向上指了指,怪不得你早上先问我有没有事,原来不是烧傻了。 余了撇撇嘴,懒得理曹焕。 你不会从早上开始就暗中跟着我吧? 是的,我想看看这个人会怎么下手。 那你该不会看到了是谁开的消毒灯吧?你还不跟我说,就等着我开门? 烧傻的是你吧?我一直跟着你,又要怎么看得到是谁开的灯?只是我没你那么心大,多留了个心眼,刚好发现灯没关罢了。 曹焕点点头,摸了摸下巴道: 我看这人应该是急了,做得没前几次那么滴水不漏,要不然我也不会往前联想,发现端倪。不过这人精心策划了几个意外,却都没准备致我们于死地,你觉得目的是什么? 不准备致我们于死地?余了不可思议地抬头看了眼曹焕,一脸看傻子的表情,我可差点就死了。 哦,也是,所以对方是想弄死你,搞残我?我该不会是被你连累的吧,你快想想最近都得罪什么人了。诶不对,不能这么问,你得罪过的人得论车数。 其实我心里有个人选。 余了无视曹焕讽刺她的话,盯着实验室的门,幽幽说道。 巧了,我也有一个,就不知道我们想的是不是一个人。 无所谓,如果没猜错的话,他发现这次又失手后,肯定会在短时间内有下一次针对你的行动。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 你想怎么做? 这样,你往每个科室、办公室都走一圈,不经意地提一下他的失手,然后再给他创造一个下手的机会,一定要确保中心里每个人都听到。我猜他是出于某种原因,想同时限制我们两个的行动,并且这个原因还比较紧急,今天我的出现肯定一定程度上使这个人手忙脚乱,会上钩的几率很大。 那你呢?你都出现了,他难道不会因为难度增大而放弃吗。 余了瞥了曹焕一眼,叹道,你当玩游戏吗,说放弃就放弃。我也会去每个科室走一圈,告诉他们我要请一个星期假。 怎么听着你这么迫切想让我出事呢好吧,你想让我创造什么机会? 比如你说今天很忙,要一个人加班留到很晚,让他有机可趁。我会在某个地方躲好,他一出现,我们前后夹击,不信这样还抓不住。 曹焕想象了下自己每个科室都跑一遍闲聊的场景,那可真是傻到不行。 我这样每个科室都走一圈,是不是太刻意了?还有我要留到几点,万一这人一直不来呢,难不成我还得在这里打一晚上地铺? 余了站起身拍了拍衣服,向门口走去,她选择性地忽略掉了曹焕一大半的疑问: 今天时间还长,你自己分配下,保证对每个人都传达到就好,剩下的就看你的演技了。 曹焕直觉余了说这话的时候很高兴,每次遇到变故一般人都退缩了,就她会反常地特别高兴,满脸藏不住的终于到了这时刻的兴奋。 曹焕的字典里找不到加班这两个字,他是个恋家的,只要过了下班时间,每增加五分钟,就会对工作场所产生一点的厌恶值,这层厌恶甚至盖过了他等会儿有可能身陷危险的紧张。更何况如今家有谭北海,虽然他俩住一起了,但每天能见面的时间也不过四五个小时,结果还要因为天杀的加班而减少。想到此,他现如今十分想见谭北海,顾及对方还在上班,他只是拨了个普通电话过去,只听听声音也还是好的。 焕焕,怎么了? 大概是两天前?还是三天前?曹焕记不太清楚了,当时他逗谭北海,要对方主动地、好好地、认准位置地亲他一下,两人在客厅闹了一晚上,但是直到了曹焕的睡觉时间,谭北海也没如他愿。他本已经打算放弃了,来日方长,下回努力,谁知谭北海其实默默地做了好久心理建设,那天最后,在他迷迷糊糊即将睡过去时,感到自己的嘴唇贴上了同样柔软的唇畔,轻轻磨了磨便离开了。待谭北海以为曹焕已睡着,关灯离开后,曹焕睁开了眼睛,他整个人都是懵的,懵得不知今夕是何夕,明日是何日,懵得满头粉红泡泡日子都过混了。 从那晚上起,谭北海私下就改口叫他焕焕,曹焕默认了这称呼,听着开心得很。 -- 第259页 在打这通电话之前,曹焕已经想好了一堆加班的理由,其实只要说句加班,谭北海并不会往深了问,但也许是他心虚,总觉得谎言要有个前因后果,殊不知越详细越天衣无缝的理由越假。可等到电话一接通,听着对面谭北海这么一叫他,他就把那些个想好的借口瞬间抛诸脑后。两个人在一起,过程就像是建立一座房子,地基就是信任,每个你觉得无关紧要的小谎言,都会如一颗混入地基中的种子,种子终将生根发芽、冲破地基,枝丫嵌入每一寸墙壁中,把整幢房子从中间破开,一分为二,长成一颗不容忽视的大树,横亘其中,到时再想要连根拔除,除非把房子也一起拆了。 曹焕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部交代了出来,他在短时间内换位思考了下,如果今天是谭北海因为这样的事情瞒着他,那他肯定难过,会想自己难道就这么让人觉得靠不住吗。 那边谭北海听完了全程,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语气有一些愤愤不平。 她这是拿你当诱饵。 听着谭北海第一句话并非责怪自己没跟他说就擅自做了决定,而是为自己打抱不平,曹焕偷笑了半天,他不傻,当然知道余了是拿他当诱饵引蛇出洞,但是当下这个办法确实是最快能达到效果的,要是等蛇反应过来了,再想反攻就难了。另一方面,自从上次他掀翻了那个大块头阿波,尝到了点甜头后,现在大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势头,自信心爆棚,一点没在怕的,急着想创造第二波辉煌。 我觉得我还是可以应付的。 我等会儿过来。 不,千万别,你回家等我吧,我这边结束了马上回来的。 我不进门,不会影响你的计划。 曹焕知道谭北海担心,不进门估计已经是他最大的妥协了,让他在家里等,肯定是劝不动的。 那好吧,晚上见。 晚上见。 打完了电话,曹焕开始了他的办公室巡回演讲,法医区这边没什么人,办公室之间隔得很开,他确实可以这么连续聊过去,而不被别人觉得他脑子有问题。可一出法医区,他碰上了第一个难题最近的办公室是叶怀国在的主任室,叶怀国不是他的怀疑对象,他非常想略过去不管。 。:不行,做戏做全套。 曹焕不抱希望地发了个信息问余了,余了秒回,言辞简洁不容反驳,他如今正在叶怀国门口晃荡,手里颠着个要主任签名的意见书,他咬咬牙,放回手机,伸手敲响了门。 请进。 叶主任。曹焕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快步将意见书摊开在叶怀国面前,主任,我今天早上发生了件很惊险的事情。 哦?说来听听。 看着叶怀国低头签字,曹焕一个头两个大,机械地继续道: 我早上帮接待室那边去病理找东西,没看到实验室里顶上紫外线灯还亮着,差点脱层皮。 那确实是,这太危险了,我一再强调过要小心这些,弄不好会酿成大祸,我找个时间去说说他们。 别别别,他们应该是检查过的,大概是谁不小心碰到开关了。说来最近案子真的很多,今天看来我要加班到很晚了。 啊,这样,确实,现在是旺季,要不你帮忙统计下今天有多少人加班,我包你们晚餐! 叶怀国明显惊讶于什么时候曹焕还会跟他说这些,曹焕全程低着头,不去看叶怀国反应,等叶怀国把意见书交还给他,他接过后立刻就逃走了。出了门,他转念一想,确实没必要非得去跟叶怀国说一通,余了这完全就是故意整他而已。 曹焕后边想了个办法,趁着案子多,他主动提出帮忙接待室给各科室分发,靠着这,他完成了信息传达至全科室成就。接下来就是等了,但他也确实无事可做,下班后和陈弥打了几局手游,将他送走后,便开着电脑拉了个小屏幕看无声电影。大约一个半小时后,外头阒寂无声,乌漆嘛黑,他还从没在中心待到过如此之晚,特别这边还是法医区,无端端让人有些毛骨悚然。曹焕假装松筋骨,逛了一圈中心,人确实是全走光了,除了不知躲在何处的余了,明面上,现在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甩甩手,回了办公室,顺道将法医区的灯全给开了,继续漫长无尽的等待。 滋滋。 手机震动着转了小半圈,曹焕眼睛盯着屏幕上的电影,摸着拿过桌边的手机。 谭北海:吃饭了吗? 是谭北海发来的信息,曹焕刚读完,第二条就过来了。 谭北海:不管怎样,一日三餐要保证。 曹焕暂停电影,刚想回复,屏幕上第二条信息突然不见了,变成了已撤回。 嗯? 曹焕疑惑了一下,再看对话框上方,对方正在输入这几字不断闪现着,他删掉了自己打在输入框中的字,等着想看谭北海究竟是对什么如此纠结。好一段时间后,在曹焕以为系统出问题时,新的信息终于跳了出来。 谭北海:我给你叫了外卖,量不多,先填下肚子,等会儿回家了,我再给你做好吃的。 -- 第260页 你火奂哥:谢谢,可万一我自己已经点了呢? 谭北海:[惊讶]啊那我现在去取消。 你火奂哥:别别别,我没点呢,我就随便那么一说。 谭北海:嗯,好。 我下班了,现在开车过来。 你自己吃了吗? 吃完了。 谭北海:[照片] 照片上是一只空的面包包装袋,曹焕第一反应是这玩意既没营养量又少,晚餐怎么能如此敷衍。 这点儿哪够! 等你回家一起吃。 很快,谭北海给曹焕点的外卖到了,如谭北海所言,量确实不多,只是一小只汉堡而已,还没自己巴掌大,夹着的牛肉片都是扁扁的,不掀开都看不到。曹焕本没觉得多饿,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吃了个小汉堡,把他的饿虫唤醒了,吃完了反倒比吃之前更饿。他坐了会儿,五分钟的电影,肚子叫了能有十次,他实在是撑不住了,给陈弥发了个信息,准备在他的零食小铺里搜刮一点垫肚子。 陈弥背后的窗台上,有一个未拆封的杯面,前所未有地被陈弥无视了很长时间,塑封上都积灰了,过期倒是还没过期,只能算是临期。说起这面,位列网友评选十大难吃方便面排行榜,当初陈弥出于猎奇心理,买了其中一款未吃过的,想尝尝到底有多难吃。那面买一送一,送到后,陈弥招呼曹焕过来一起奇面共赏,结果刚吃一口,要不是秉承着不能浪费粮食的优良传统,他当场就能重新吐回杯里去。陈弥艰难地咽下去那一口后,评价说味道就好像奶粉里混着洗衣粉,并且还用的消毒水泡出来的。 曹焕当然也有幸尝了一下,没做评价,因为真的难吃,是人类无法理解的口味,但他现在饿了,看什么都觉得还行,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难吃的一定是配料包,面饼本身总是没错的。他拆了面,把里头调料包全扔了,只泡了面饼。在等泡开的功夫里,他甩着手往外走,准备去江兰心那儿弄点调味品回来自己调味。 江兰心桌边小柜子里果真是放着不少调味料,应有尽有,曹焕是第一次来,选择困难症犯了,凭着他多年的火锅店调料区经验,抱起耗油、酱油、醋、辣椒酱、孜然粉瓶子,踮着步子满意地往回走。 啪! 咦? 头顶上的灯却在此时突然灭了,周围立刻变得伸手不见五指,曹焕原地等了会儿,灯看起来没有恢复的迹象,他只能凭着灯灭前的记忆,往边上挪了挪,用脚乱碰摸到了圆桌边,先将怀里的瓶瓶罐罐小心放置于桌面,省得到时候摔碎了洒一地。突如其来的停电让人措手不及,曹焕的手机也还在办公室里,他只能体验一回盲人的生活,伸着双手到处摸。他很后悔刚才进大接待室时只把门开了条缝,外头的光亮几乎进不来,完全不知道出口在哪儿。 奥! 在又一次踢到硬物后,曹焕略微弯腰摸了摸自己小腿,他估计上面一定满是乌青,平时来来去去不觉得,现下发现接待室里障碍物怎么竟然如此之多。幸好快到门口了,离那一点微弱的光越来越近,曹焕跳了两下,一手往前,欲扒住门框。此时,门却自己推开了,一人逆光出现在门口,曹焕看不清对方的脸,以为是余了,正要开口,余光却扫到一点寒光。一股恶寒自尾椎骨往上迅速攀升,下一秒,那人踏进门内,反手拉上了门,将唯一一点亮光隔绝在外。 蛇出洞了! 曹焕反应过来,迅速转身,凭着记忆摸到之前踢到过的椅子,他双手抓住椅背,一把将椅子往后掀。 呲。 一声短小而急促的摩擦声响起,后面人似乎鞋底在瓷砖上滑了一下,曹焕借此机会辨别了下那人所在的方向,立刻朝着相反的方向快速移动,细密的冷汗布满他的后背。 对方非常谨慎,自那一声后,便没再发出任何声音,这搞得曹焕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发出声响让对方知道自己的位置。他死死抓住椅背,踮起脚往后退了退,屏住呼吸放轻脚步,绷紧十二万分的神经努力判断来人方位。忽然,金属破空声从前方不远处响起,曹焕根本来不及反应,身体肌肉催使着他曲腿后仰,而后立即往侧后方跳了一步。对方这一击非常近,曹焕感觉应该确实是划到他身上了,他摸了摸身前,白大褂上腹部的位置,果然是被钩出了一条横向的粗糙线。 曹焕沿着之前自己摸黑走过的路线退去,伸手摸到了玻璃,这让他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找到了支撑物。他一边靠玻璃墙慢慢移动,一边思考一个问题,先前逆光时,他并不觉得来人身高矮,可为何在近距离下会划到如此往下的位置,且还是横线,常人施力,为发挥最大效用,都习惯于从上往下斜着来,而这人的手法,似乎是有极强的目的性。 目的 曹焕再次摸了摸衣服破损的位置,在那之后,就是自己腹部受过伤的地方,结合之前他的猜测,这条蛇应是想在这几天内限制他的行动,而直接对准他旧伤口,确实是最好的方法。同时,一个非常不利自己的推测出现在曹焕脑中,如果他猜得没错,来人攻击能如此精准,表明现在自己面前这人,应该是有夜视装备的,他们的处境并不平等,他再怎么躲,也逃不出人家的掌心。 -- 第261页 思及此,又一声破空音传来,曹焕往后大跨了两步,那人就紧跟着连砍了两刀,他记得右手边应该有一张拉开的椅子,于是迅速伸手将椅子拉了过来往前一踢。那人在曹焕还没踢中椅子前,就已经有了迅速向后移动的声音,这更证实了他的想法。现在自己看起来是必伤无疑了,但至少得抓住这人,停电到现在过去好几分钟了,也不知道余了在干什么,怎么还不出现,还说什么前后夹击呢,这是打算放虎归山吧。 曹焕刚才那一脚,使得椅子横亘在了两人之间,那人不弄出声音,是没法过来砍他的。他赶紧在另一侧也踢出一张椅子挡着,这下不管这人从哪个方向来,有一点声音,他都能从另一个方向逃离。果然,对方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一时间没了动作,像是在思考接下去怎么办。 十秒、二十秒、三十秒!从另一侧传来了极其轻微的摩擦声,那声音太轻了,要不是曹焕精神高度集中,根本不可能接收到。看来那人是选择从另一侧进攻,虽然有椅子挡着,但曹焕还是怕的,会这么选择,说明对方一定是看到了可乘之机,而他一直在这一侧活动,对另一侧的路线一点不熟。容不得他多思考,又一身衣服摩擦木料的声音传来,他一手扶上玻璃,踢开挡着的椅子,迅速往前走,希望争取在那人追上他之前逃到门口。那人估计也是急了,不再隐藏自己的位置,哒哒哒地向着他跑过来,在两人离得极近的位置时,又是一刀横劈而来。 我天! 曹焕一手挡住腹部,侧身拐了个弯,逃过了这一刀,脚跟碰到了茶几,退无可退。许是对方认为自己已是占了上风,胜负已分,于是没有乘胜追击,放松了下来,动作稍作停滞,而这边厢的曹焕并不打算认输,事到如今,他决定赌一把。对方的目的如果真的只是想在他的旧伤上来一刀,而没打算杀他的话,他搞不好还是有冲出去的机会的。曹焕知道那人应该就在他跟前,正拿起刀,准备再来一下,说时迟那时快,他双手捂住腹部,倾身向前冲去,不出他所料,对方明明可以直刺他要害的,却突然跌跌撞撞地后退了,甚至能听到那人因为惊慌而撞到饮水机桶的声音。曹焕抓住了主动权,循着声音的方向伸出手臂,用力横扫,啪的一声,他的手掌正中对方脸颊,且同时有什么东西咔哒一声被他拍落在地。千钧一发之际,又一声金属破空声响起,曹焕赶紧踮起脚尖倒跳了几步,让那一刀落了空。紧接着又是两声破空音,都发生在距离他有些距离的左前方,有一下似乎对方手还打到了桌子,发出骨头碰撞的闷响,听着他都觉得痛。 那人看不见了。 曹焕心中狂喜,刚才自己搞不好误打误撞把人夜视装备打掉了,如今他俩处于平等地位,他也不怕了,向后摸到圆桌,抓过一只瓶子,缓慢地扭开瓶盖朝着对面扔了过去。一直靠着夜视装备的,肯定没他这个在黑暗中待了那么久的人来得熟悉身处的环境,他又拧了一个瓶盖拽在手心,踮着脚围着圆桌绕到了另一边,靠墙一点点挪过去。他在脑中计算的位置停住后,将瓶盖往自己前方轻轻一扔。瓶盖落地后的一瞬,对方鞋子擦在地砖上发出了声响,但似乎觉出了这是陷阱,立刻收住了脚。但这声音足够曹焕判断人在哪儿了,他跳了一步向前一抓,抓住了对方的衣袖,可惜位置还是有些偏,只抓到了缝线处,那人稍用力一抽,就挣脱了曹焕。 曹焕心道不妙,立刻后退,可仍是被那人划到了手臂,幸而没见血,只是白大褂袖子破了个大口子。那人步步逼近,曹焕却能感觉到对方在控制力道,破空声小了很多,可这么一直退,确实不是个办法,很快,他就被身后的椅子腿绊了一下。曹焕顺势侧身卧倒,堪堪躲过了横劈过来的一刀,然而对方一定是听到了他砸在地上的声音了,下一刀眼见着就要竖直地落下来。 哐! 曹焕! 玻璃碎裂发出惊天巨响,饶是曹焕也被这声音吓得抖了下,紧接着,他便听到了谭北海喊他的声音。曹焕敏感地觉出头上的人动作顿了下,趁着这时机,他双手撑起上身,一脚扫了过去,正中对方脚踝,在对方站不稳之时,他收起一脚用力蹬地起身,同时双手往前一抓,抓到了那人衣服的垫肩,凭感觉将人翻过来,膝弯抵着那人的背部将其压制。 这里! 曹焕大喊道,只两三秒时间,接待室大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一束手机电筒光照射进来。被曹焕抓住的那人条件反射地用握着刀的手挡住眼睛,刀反射着灯光,第一个映入谭北海的视线。看到刀,他瞳孔都缩小了,飞奔而来,不过他还没跑到,头顶上的灯发出了滋滋的电流声,闪了几下,亮了。 被曹焕抵着背的人瞬间浑身僵硬,慢慢地将手放了下来,谭北海看到了那人的样貌,眉头蹙紧,停下了脚步。那人颤抖起来,终于是放下了手中的刀,刀身落地,声响清脆。曹焕见状,松开了压制,站起了身,只见对方颤颤巍巍地也爬了起来,缓慢地转过头,看向自己。曹焕看清了那人的脸,他的表情变得很悲伤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结果。良久,他低声道: 莺歌。 -- 第262页 作者有话要说: 曹焕也想换个亲密点的叫法唤谭北海,他盘腿坐在沙发上想了半天,看看边上不动如山盯着电视的谭北海,他爬了过去,让谭北海自己选。结果谭北海跟定住了似的,一句话不肯说。曹焕想不出来,急得直磨牙,余光瞥见谭北海看他,他立刻转头瞪回去,谁知谭北海动作更快,立马躲过了,继续盯着电视。 你不发表意见,那我可就随便叫了。 曹焕终于是想到了个称呼,奸诈地笑了笑,他一边说,一边凑过去往谭北海怀里钻,眨了几下眼睛,叫道,哥。 谭北海仍是跟座佛像似地坐着,眼睛都忘了眨,可绯红的脖子及还在继续往脸上窜的血色出卖了他。曹焕知道自己这是抓住要点了,连叫了好几声哥。 谭北海突然起身,曹焕失了支撑,差点摔下沙发,只见谭北海僵硬地往自己卧室走,途中还踢到了茶几和墙角,直到到了曹焕该睡觉的时间,他才再次从房间里出来。 第六十六话 顾莺歌的半边脸又红又肿,曹焕不禁轻咳了声,不太好意思面对,他当时只顾着还击,没控制住劲儿,下手确实重了,这会儿面对面,他尴尬得两手漫无目的地摸着口袋,愣是什么东西也没摸出来。一簇碎发从顾莺歌耳边掉落,打斗中,她原本利落的丸子头散落了下来,如今显得凌乱不堪。谭北海最先动作,上前一脚将匕首踢进了沙发底下,他眼尖地发现曹焕衣服上有划痕,担心地跑来检查曹焕的伤势。 没伤着我,没事的。 听到声音,顾莺歌抖了一下,眼神是曹焕从未见过的惊恐,她似乎有些站立不住,颤抖着摸到了最近的椅背,脱力般跌坐其上。刚才她站着的地方正好挡住了后边饮水机桌,曹焕眯眼仔细观察了下,地上躺着一副迷彩花纹的夜视镜,左侧的镜片摔出了细长的裂纹。 呜 一声轻微的呜咽从顾莺歌嘴里发出,她似乎再也忍受不住,一手撑住额头,大滴大滴的眼泪砸在圆桌面上,瞬间积成了两汪水迹,好一段时间,接待室里都是她的啜泣声。 你怎么进来的?你刚是不是把外面玻璃自动门砸了? 等顾莺歌自我缓解的间隙中,曹焕拉住谭北海的手,一边观察他是否受伤,一边小声问道。 我给你发了信息,你很久没回复,电话也不接,我只好打电话问余了,她说这儿突然停电了,我觉得不太对劲,怕你出事,但我又打不开自动门,只好拿车里的灭火器砸了。 谭北海的手背指骨上一片红,想必是急了,用手砸过玻璃,看得曹焕十分不舍,他抬手轻轻摸了摸,又伸手绕到谭北海背后拍了拍,以示安慰。顾莺歌哭了好久,泪液甚至沿着桌缘滴落在地,直到余了进了门,她才有了点反应,抬头看了眼,很快再次低下头去。 你去哪儿了? 曹焕很无奈,看着余了晃悠晃悠地走进来,往沙发上一坐,大爷似地两脚朝茶几上一搁。 找电箱,余了指了指顾莺歌背影,打了个哈欠道,她把总闸拉了。交代了吗? 曹焕看了眼还处于极度绝望中的顾莺歌,向余了耸耸肩,现在顾莺歌这个状态,根本连问都没法问。 对不起 忽然,顾莺歌小声说了句什么,曹焕没听清,他轻手轻脚走过去,将椅子拉到顾莺歌身边不远处,也坐了下来。 你说什么?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我 顾莺歌每说一句话都要大喘一口气,仿佛临死之人,上气不接下气的,曹焕起身给她倒了杯水,她也只是握着杯子,半天没喝下去一口。 是对不起差点让我们中毒,还是对不起差点弄死我? 余了拖着脚步走了过来,随手拉了张椅子在顾莺歌面前坐下,与她面对面。她虽语调缓慢,音调不高,却压迫力极强,骇得顾莺歌睁大了眼睛,不自觉地向后仰。 不、不是、我没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我、我不知道那天你会吃头孢,否则我不会、不会往给你的醋里放十滴水!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什么东西? 余了这话是面向曹焕说的,曹焕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她算是大半个外国人,不知道十滴水是为何物。眼看顾莺歌后仰着要栽到地上去了,曹焕上前一步摁住余了的肩膀,不让她再往前倾,解释道: 十滴水是种防暑药,深棕色,和醋很像,里面含有酒精。 余了点点头,迅速拿出手机搜索了起来,看起来暂时对审问顾莺歌失去了兴趣。 莺歌,疾控中心的那个案子,委托书是你故意拿掉的,对吗? 顾莺歌咬紧了下唇,一边掉眼泪,一边点了下头。 那今早管茕叫我去病理实验室拿切片,也是你设计好的? 顾莺歌没点头也没摇头,只绞着手指一言不发,算是默认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 曹焕这句话问出,顾莺歌全身僵住了,她手指用力得发红,眼睛长时间一眨不眨地盯着地面。曹焕能等,而另一边查完十滴水的余了不耐烦了,她又逼近了顾莺歌,曲起手指在圆桌上敲了几下以示催促。 -- 第263页 你们,顾莺歌看起来有被吓到,终于抬头将面前三个人依次看了一遍,颤着声音道,你们是不是要举报顾茂林? 你跟顾茂林是什么关系? 是的。 曹焕和余了同时说道,两人互相看了眼。余了大约是精神还没完全恢复,嫌累,这次竟然破天荒地没有争抢,她向曹焕做了个请的手势后,便靠在椅背上玩起了手机。 你们果然、果然是我爷爷办的案子的、案子的家属吧。 顾莺歌擦了把眼泪,带着哭嗝说道,一下子说长句子让她有些气喘,她深吸了几口气,将手上的一杯水喝了个底朝天。曹焕的不置可否,让顾莺歌确认了自己的想法,她擦了擦嘴角的水渍,结巴道: 我、我那天去实验室叫余了,刚打开门,就听见你们说到了我爷爷的名字,我没敢进去,先站在外面听了会儿。你们是不是已经拿到了他他做的那些案子的证据?我当时慌了,掉头就走了。我知道爷爷确实做了很多不应该做的事,但是他真的不是针对谁,或者想给谁难堪,他只是太想当个匡扶正义的好法官了。但是、但是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没法靠着正义感解决的,我爷爷他钻进了牛角尖中,用错了方法我求求你们,我不是要你们吃下这个亏,可是能不能晚几天再、再就几天!我爷爷他年初的时候中风昏迷,情况一天比一天差,上个星期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他也就这么几天了,我求求你们,至少让他活着的时候不用遭受这些非议,我求求你们了! 乓! 余了突然大力地拍了一下桌子,响声震得三人齐齐看向她,与她拍桌子那股凶神恶煞的劲不同的是,她脸上倒是一片平静,面无表情。 怎么你爷爷的名誉是名誉,别人的名誉就活该是垃圾? 顾莺歌立马噤了声,低头看着自己鞋子不说话了。曹焕大致明白余了是在做什么,大概率是玩心起,想来一套红脸白脸的戏码,他拿手背拍了拍余了胳膊,示意她戏过了。余了无辜地摊了摊手,靠回去继续玩她的手机。 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费尽心思制造所谓的意外,最多也只是限制了我和余了的行动,当时在场的还有谭北海,如果我们要举报,你怎么知道我们会不会让他打头阵去举报呢?无论是身份,还是便捷性,怎么想这都该是最优解吧,你岂不是白忙活? 顾莺歌仿佛恍然大悟,转头看向谭北海,良久,她摇摇头,眼泪再次滴落。 我、我没想过,我只是急了我只是顾莺歌哭得再次气喘起来,她抚着胸口,平静了会儿后道,我一开始,是想和你们好好谈谈的,完全没想要害你们,可我一直想不好该怎么说,你们是受害者,肯定无法同意我的要求。时间拖越久,我就越急,直到那天,疾控中心的人过来委托案子。看完委托书的一刹那,我脑中突然跳出了一个想法,那想法太可怕了,我想抛开它,但它一直在我脑子里转我 你最后仍是对自己妥协了。 顾莺歌抹了把眼泪,点了点头。 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顾莺歌好不容易肯说长句了,余了一开口,她又紧闭上了嘴巴。曹焕服了,暗暗踢了余了一脚,余了转了个身,侧靠在椅背上继续捣鼓手机不言语了。 然后呢? 然后然后那天,我故意在解剖开始前几分钟,才把案卷移交给法医接待室,移交前,我抽走了委托书,并且销毁了它。我告诉法医接待室的人,这个案子委托书没到,让他们打电话去要传真。我当时做完这一切,非常慌,马上就后悔了,后来知道自己没成功的时候,松了口气 但你后来照样继续下手了。 余了打着手机游戏,百忙之中插了句话,顾莺歌听完,瘪了瘪嘴又要哭,哽咽着说了声对不起。 那次之后,医院突然给我爷爷下了病危通知书,连夜抢救才保住了我爷爷的命,我真的很怕这个时候再有人出现,说有人举报我爷爷怎么样怎么样的。我爷爷虽然昏迷,但我知道他是听得见的,我跟他说话的时候,都能看到他眼皮子在动,他是听得见的!我不想他一生得了这么多荣耀,死前的一刻却要听人骂 顾莺歌说不下去了,双手捂面痛哭了一会儿,曹焕递过去了一包抽纸,她断断续续地用掉了快半包。 你们报警吧,是我不应该,对不起。 莺歌,你的对不起是对谁说的?曹焕看着顾莺歌的眼睛,蹲下来道,是对我们,还是对你爷爷,或是对你爷爷因为自己的主观正义而受到伤害的人? 顾莺歌微张着嘴,一时说不出答案了,半晌,她拉住了曹焕的袖子,激动道: 我有劝过爷爷,但是我的话他不当回事,我保证他做过的好案子,绝对比不好的案子多,多很多很多,他本意是善良的,真的,你相信我! 你真的觉得所谓善良,应该是那样的吗? -- 第264页 曹焕沉下了脸,顾莺歌一时语塞,她缓缓摇了摇头,抿紧了嘴唇,闭上了眼。 善与恶本来就是相对的概念,你对这个人的恶,可能对另一人来说是善。反之,你对这个人的善,可能对另一人来说是恶,所以法律才有存在的必要。确实,法律还有很多他不完善的地方,但是他一直在改进,他的不完善,不该成为你爷爷自作主张的理由。况且,你做这些事前,做好承担任何后果的准备了吗?你真的,问心无愧吗?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除了说对不起以外,顾莺歌已经说不出其他话了,她哭得有些崩溃,一直不断地重复着这三个字。 也不是一定要报警,报不报警,你对我的伤害都已经造成了。 余了终于放下手机,站了起来,居高临下道。曹焕额角抽了下,感觉余了给自己加的戏份又要来了。 我、我、对不起,你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真的对不起 这话正中余了下怀,曹焕眼见着她嘴角向上勾起,得意得很。也是时候进入正题了,顾茂林大概率是组织中的一员,虽然很卑鄙,但现下利用顾莺歌的愧疚来驱动她帮忙寻找线索,是再好不过的一条路子。曹焕自觉自己也挺卑劣的,他干不出来这事,便默认了余了的行为。 你真什么都愿意的话,余了突然伸手拽出了曹焕被衣服挡着的项链,曹焕没防备,被她这么一拉重心一下偏了,幸好谭北海眼疾手快,伸手从他腋下穿过,抱住了他。余了晃了两下吊坠接着道,抬头看看,见过这个吊坠吗? 顾莺歌擦了把眼泪,仔细看了眼紫色吊坠,从她迷茫的眼神中,曹焕读出了答案,刚想着世上不如意事常八|九,只听顾莺歌停住了动作,皱眉道: 也许见过,但时间太久了,我不敢确定是不是一模一样的。 第六十七话 真的?!你在哪里见过! 闻言,曹焕一下子雀跃起来,也不管脖子上的项链还拽在余了手里,往前向顾莺歌靠近,脖子因此被勒出了一条红痕也无所知觉。顾莺歌眨眨眼,不明白曹焕这反应代表了什么,她缓缓点头道: 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异了,他们很快各自有了家庭,没有人愿意带我走,我奶奶去世得也早,是爷爷一个人把我拉扯大的。那天是我生日,当时我刚上初中没多久,学校是寄宿制的,星期六早上要上半天课,中午才能放学回家。前一天,爷爷打电话给我,说星期六下午要带我去游乐场庆祝生日,我很期待,所以第二天稍稍早走了那么一点点,没过中午就到了家。那时家里非常安静,我以为爷爷在楼上书房里,没听见我叫他,于是我就上楼去找他,可爷爷也不在书房,我想他可能是出去拿蛋糕了,想给我一个惊喜,我准备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先找一本书读起来,等爷爷回来。正当我走过书桌时,看到桌上有个紫色吊坠的项链,款式挺老土的,跟你戴着的这个差不多。爷爷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呢,我觉得这一定是他要送我的生日礼物,干脆直接拿起戴上了。 没过多久,我听见楼下有开门的声音,应该是爷爷回来了,我就跑出去迎接他,想给他看我戴这项链好不好看。顾莺歌停顿了下,表情变得有些害怕,她身子往里缩了缩,轻声道,爷爷当时,表现得极其愤怒,他从来没对我凶过,那是他第一次,非常非常大声地叫我把项链摘下来。我吓坏了,站在原地动不了,爷爷就自己过来把我脖子上的项链给扯下来拿走了,我脖子非常痛,反应过来后一直哭,又不敢哭出声。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可怕的爷爷,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我不断道着歉,跟着他到了书房门口。但他仍然很愤怒,一边把项链放进袋子里,一边警告我以后再也不能在他没允许的情况下进入书房。也是从那天起,我没有再进过书房了,即便只是路过,我都会没来由地害怕,会想起那天爷爷的样子。 什么样的袋子? 怎样的袋子? 曹焕和余了又一次同时说话,顾莺歌左右看看他俩,转身望向玻璃隔断后的办公室,伸手指着自己的桌面道: 跟我桌上的那个档案袋差不多,具体不太记得了。 档案袋! 曹焕太阳穴跳了一下,是兴奋闹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原来他们苦苦找寻的档案袋,弄不好一直近在身边! 袋子上有印什么东西吗? 余了突然的逼近,让顾莺歌紧张得后仰一大截,差点翻到地上去,她扶住桌沿,摇摇头道: 我、我当时站在门口,离得远,没看清楚。 余了盯着顾莺歌的双眼,仿佛想从她眼神中看出欺骗来,好一会儿,她站直了身体,不再问,抱胸坐在了不远处的凳子上。 这个袋子现在还在你家吗?包括你说的吊坠。 曹焕接着问道。 我不太清楚,我后来没再进过书房 如果在的话,能不能麻烦你把它拿出来给我们,我可以向你保证,办成了,我们就不举报顾茂林。 顾莺歌不敢相信地大睁着眼睛,她艰难地吞咽了下,小心翼翼道: -- 第265页 真的吗? 这么多年同事了,我们之间这点信任感还是有的吧。 可我、可我刚才 顾莺歌看向沙发底下,低下了头。 这毕竟事出有因,你看,我也没受什么伤。 曹焕抖了抖衣服,一小片割断的棉布缓缓落下。 我、我知道错了,也不求你们不举报。档案袋和项链的事,我回去后会找的,这些虽然远远不够,也请当作是我的赎罪吧,对不起大家了,给你们添麻烦了。 顾莺歌擦擦眼角站起身,向面前三人深深鞠了一躬道。 袋子上应该有个印章,大概这么点,余了用大拇指和食指圈出了一个圆,上面写着100天纪念,红色的。 嗯?曹焕挑了挑眉,这事他第一次听说,果然余了的有所隐瞒,确实隐瞒了不少东西,你以前没说过啊? 我说了你肯定也不记得。 曹焕噎了一下,无法反驳,事实确实如此,除了记得是个档案袋,上面写着什么他一点印象都没有,毕竟本来也没看到过正面。 当当 钟塔敲响了整八声,几人不约而同看了眼时间,曹焕也下意识想看,不过手机不在身边。 先这样吧,都收拾收拾回家吧,莺歌你你怎么回去? 顾莺歌一身狼狈,精神也不济,她毕竟是个姑娘,曹焕怕她这样恍恍惚惚地独自回家会不安全,正想提出送她一程的建议,余了先一步拉住了顾莺歌的胳膊,截住了曹焕的话头。 我送你回去吧。 顾莺歌犹豫了一下,余了也不催,等着她自己决定,最终,她还是答应了,挪动了一下步子,跟上了余了。两人走后,曹焕和谭北海对视一眼,再纵观大接待室,可说是一地狼藉,况且外头大门玻璃还碎了,保不准明天早来的人以为遭了窃。 我们要不还是先收拾一下吧。 嗯,我来吧,你坐着就好。 那怎么行,这里大部分东西都是我扔的,我来吧。 谭北海将曹焕摁在椅子上,曹焕也没有反抗,他嘴上是那么说,可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暗夜追逐戏让他身心俱疲,虽然有点对不起谭北海,可有人帮忙收拾,真是太好不过了。谭北海捡起了一地的瓶瓶盖盖拧了回去,按照曹焕的指示,将瓶子都放回了江兰心的办公室。比较麻烦的还是大门口的一地碎玻璃,半扇自动门就这么凭空砸没了,挺不好交代的。现下危机解除,在曹焕的监工下清扫着玻璃的谭北海,后知后觉地因自己的鲁莽而感到了不好意思,饶是现在,他也不敢相信那个急到拿灭火器砸玻璃的人是自己,而时间再倒回半小时前,他想他应该还是会做同样的事。这个时间点也没哪家卖玻璃的还能□□,谭北海想了想,还是得担起责任,先给叶怀国打了个电话,除去顾莺歌的部分,简单说明了下原委,准备明天一早再来解决这事。 哎。 处理完垃圾,曹焕爬上谭北海的车,大大叹了一口气,说不伤感是假的,他来中心时,第一个认识的就是顾莺歌,是顾莺歌最先带着他熟悉中心、教他鉴定流程的,平日里嬉笑打闹也没少过,比起同事,更像是高中时代的同学。他和顾莺歌之间,虽然没有像和陈弥、莫达拉那样穿一条裤子长大的铁关系,但也算是少有的知心好友了,如今却以这种方式结束。谭北海帮曹焕拿来了手机,看他窝在副驾里瘫成了一张饼,便上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 我刚才是不是对着莺歌想当然地说了一通大话啊?要这是别人,我能毫不留情地骂一顿,但这是顾莺歌啊,太熟悉了,我见过她好的一面,实在没办法简简单单就用是非对错评判她。现在我试着把自己放在她那个位置上,想如果是我,我会怎么做,但是我入不了戏,得不出结果,你呢?如果你是顾莺歌,你什么看法? 谭北海摇摇头,发动了车子,低声道: 我们都不是顾莺歌,她的决定跟她至今为止的人生经历有关,不和她有共同的经历,谁都说不准。人不能保证自己一辈子都不犯错,只愿不要主动作恶,遇到恶时也不要退缩。 曹焕想去碰碰谭北海的手,从他那儿汲取一点温暖,但是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使了使劲还弄得肚子叫了一声。 你想吃点什么?我看你还泡了面。 曹焕一惊,根本忘了自己还泡着面这回事,且还被谭北海发现了,这不相当于无声抗议那份小外卖吗。他双手撑着座椅,坐了起来,轻咳一声,打算破罐子破摔,万一谭北海答应了呢。 我想吃烧烤、喝可乐,先来他个20串羊肉串,再来他个20串牛肉串。 不行。 虽早料到谭北海的回答,可是不说还好,说出来反倒越来越想吃了,曹焕往谭北海那边靠了靠,想努把力,道,不然加个10串金针菇、10串小青菜?也算是有蔬菜,营养均衡。 晚上吃这些不好消化,也不健康,下次吧,中午请你吃烧烤。家里还有面,葱油拌面加个溏心煎蛋好不好? -- 第266页 曹焕舔了舔嘴唇,也不是不行,反正现在饿着,有的吃就行。 再冲一碗酱油紫菜汤,汤里要加麻油,放点虾皮。 好。 趁着红灯,谭北海捏了捏曹焕的手,转头朝他笑了一下。 凌晨的时候,顾莺歌给曹焕编辑了一大段文字发过来,大意是再次道歉一番后,表示了自己要辞职的意向,并且让他放心,交代的事,她一定办好,之后会联系。曹焕是起床后翻手机时才发现的,他试着打了一段字,想挽留顾莺歌,最后在即将要发送之前,他想起了谭北海的话。想必顾莺歌是经过深思熟虑做下的决定,他没有顾莺歌的人生经历,无法毫无负担地去要求对方留下,最后他还是选择清空了输入框里的文字,收好了手机。 谭北海为了门玻璃的事,专门请了早上半天假,和曹焕一起去了中心,一到地儿,他直接奔向叶怀国办公室商量这事,而曹焕则是晃悠晃悠着进的门。前台后边,秦诗正心不在焉地整理着案卷,时不时伸长脖子朝叶怀国办公室那边张望。不一会儿,管茕从主任办公室里出来,一脸的不知所措,绞着手小跑着到秦诗面前摇了摇头。 我、我没敢问,不过叶主任好像看出来我想问什么,叫我不要想那么多,说莺歌是因为家里的事所以辞的职。但我觉得不是,太突然了,而且我给莺歌打电话发信息,她既不接也不回,太奇怪了,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啊? 我也是!你看!我都打了多少个电话了,她一个都没接,而且昨天半夜里莫名其妙地发了个工作流程的word文档给我,之后就没回应了,不管我问什么她都不回! 曹焕想当没看见,就这么溜过去,不过还是被眼尖的秦诗给叫住了。 曹焕!你昨天不是加班吗,几点走的? 啊?啊八点吧 那你走之前莺歌还在吗?还有这玻璃门怎么没了一扇?秦诗好像一点都不期待曹焕的答案,问着问着转向管茕道,我早上来吓了一跳,以为是有小偷!我直接报了警,结果小陈和我一起在中心里走了一圈,除了玻璃门没了,倒是没发现有其他财务被盗的现象。我打电话给叶主任,叶主任非常淡定,说有可能是热胀冷缩引起了爆裂,可就算是这样,那怎么会连碎片都没有呢,总不会是蒸发了吧哎你别走啊,我没问完呢!秦诗余光瞥见曹焕要走,立马招手拦住他,让他快点过来参与讨论,曹焕溜不了,只得硬着头皮靠过去听她讲,刚才说到哪儿了,对,叶主任,我还想继续问玻璃的事,谁知叶主任紧接着跟我说莺歌辞职了,今天开始就不来了,她的工作由管茕接替,还说管茕有可能忙不过来,让我也学一学,帮着一起做。本来我还纳闷莺歌是不是把工作流程发错人了,没想到真是发给我的。 我莫名其妙就变成办公室主任了,到底怎么回事啊,我怎么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也许就是莺歌家里有事呢是吧,我还忙,回去了啊。 站住!昨天你走之前真的什么都没发生?秦诗问完后再次无视曹焕,继续跟管茕聊起来,我跟小陈查了监控视频,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竟然没有晚上七点半之后的视频!我们分头去查监控的情况,想看看有没有人为破坏,结果中心里所有监控的总开关居然被人给关了。 两位姐姐,我真的有事,马上检查的人要来了,放过我吧,昨晚到我走之前真的没发生任何事。 咦?你有点奇怪啊。秦诗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曹焕,看得曹焕一头冷汗,莺歌突然辞职你不惊讶,大门少了一扇你也不惊讶,怎么看着像是早就知道的样子? 秦诗的敏锐让曹焕不自觉吞咽了一下,他小退了一步道: 我惊讶,我非常惊讶,我也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时间不等人,我把早上检查的人对付过去了,再来找你讨论好不好秦大小姐? 哎,要你何用!爱卿退下吧。 秦诗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眼曹焕,摆摆手让他可以走了。曹焕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拔腿就跑,生怕又被抓住什么小把柄,一刻不敢停留。 第六十八话 顾莺歌的不告而别,没少让中心里不明真相的群众随时随地随机组团进行猜测,不过一段时日后,在谁也没得出有效结论的情况下,这事也就慢慢淡去了。别人眼里人间蒸发般的顾莺歌,倒是建了个群把曹焕他们三人拉了进去,时不时报备一下她寻找档案袋的最新情况。顾茂林已时日不多,顾莺歌辞职后几乎每天都在医院陪夜,中途只回过一次家,比较遗憾的是,在那一次里,她并没有能找到曹焕他们要的档案袋。 我最后一次看到那个档案袋就是初中生日那天,到现在快二十年了,不在原位也正常。明天我爸会来替我陪爷爷,我可以在家待一整天,到时候好好找一找。 距离顾莺歌辞职过去一个多星期的晚上,五一黄金周已经过了一半,曹焕盘腿坐在沙发上叉起一块被他切得七零八碎的哈密瓜,招呼谭北海过来一起听群语音电话。 嗯,好的。 -- 第267页 曹焕嚼着满嘴的哈密瓜屑,含含糊糊地答应了一声。 先不说了,明天联系,我不能出来太久,要盯着我爷爷的仪器。 顾莺歌的声音听起来相当疲惫,等她挂断语音后,曹焕收起了手机,一手捞过遥控板点播了个前段时间热映的影片,一手换了个叉子往谭北海嘴里塞了一块哈密瓜。 曹焕现在算是正式入住谭北海的家,这段时间里,他断断续续地从原来的小房子里搬了不少东西过来,虽然每次就搬那么一点,累积起来也能把谭北海原本样板房式的家都给填满了。最先爆仓的是衣柜,曹焕有那么点囤物癖,至今都还保留着十几岁时买的衣服,尽管根本不会再去穿,他也不舍得扔。原先只有三四样家具的客厅,也被曹焕捣鼓得有了那么点生活的味道,用来放游戏光盘的错层小书柜填满了电视柜两侧的空隙,懒人沙发挤入了大沙发与茶几之间的空间,从买来的那一天起就被曹焕丢在原来房子角落里积灰的扫地机器人,终于是遇见了伯乐,现在每天都要被谭北海驱使着在家里跑个一两圈。 明天我得回去一趟。曹焕皱着鼻子看电视里的追车戏,这事他现实里干过,就不会再觉得电视里的刺激,他拉过谭北海的手臂抱着,道,我五一放假到现在还没回去过,虽然吧,我爸妈什么都没说,但我觉得这样不太好。 曹焕不是没有过五一不回去的经历,想当初劳动节还有七天长假的时候,他经常整个假期窝在自己的小天地里打游戏,昏天暗地茶饭不思地打,每天晚上跟家里视个频算完成任务。对此,往年的他从来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不过今年有些特殊,他心里有鬼,潜意识里觉得自己不该像那泼出去的水。 好,明天我送你回去,中午可不可以?家里洗衣液只剩一点了,明天早上陪我去趟超市吧。 曹焕控制不住地眯起眼睛笑着向谭北海点点头,谭北海这是不动声色地撒娇呢,都住一起好几天了,就一天不见,他还要想个法子克扣掉半天。关于逛超市这事,现在是他俩的共同爱好,原本只曹焕一人的时候,超市对他来说是想到要买什么,拿了立马走的地方,他既厌恶排队,也厌恶漫无目的的瞎逛。但如今不知道谭北海什么想法曹焕是从和他一起悠闲的瞎逛中,觉出了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美妙,谈恋爱到最后大抵如此,只要两人挨在一起,做最无意义的事,便是最有意义的事。 逛超市时,曹焕顺便给二老买了些礼物,他突发奇想准备给家里人来个惊喜,直到已经在回去途中了,他才打了个电话回家。另一边周丽华很快就接起了电话,声音温温柔柔,一如她平时的为人印象。 妈,我今天回来住一天,在路上了。 啊,啊?嗯好、好的。对了,你爸朋友送了只肉兔过来,正好回来吃红烧兔肉。 哦,好。 周丽华前半句的犹豫曹焕听见了,他挂掉电话,疑惑得很,但他很快挠挠头,没打算继续深究,想估计是最近事情太多,弄得自己变得多疑,看什么都疑惑,而且就算有什么奇怪的事,反正就快到家了,回去不就知道了。然而当他一进家门,面对着并排站在玄关貌似迎接他,实际却一直在互相挤眉弄眼的周丽华和韦博豪时,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是不是开门的方式不太对。 焕焕,我看看,周丽华用力拍了韦博豪的胳膊一掌,直接给他拍红了,她走过来扶住曹焕的肩上下左右看了一圈,点头道,嗯,是胖了点 曹焕战战兢兢地不敢动作,一脚已经跨进了门,这会儿不知道该不该将另一只脚也跨进去。哪次他回家周丽华不是说他瘦了的,怎么今天一改往日,居然说他胖了,他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 面色红润,不是很好嘛!你瞎担心些什么啊真是,别吓着孩子。 韦博豪拿了曹焕的拖鞋过来给他,拉走了一脸复杂表情的周丽华。 我来之前去了趟超市,买了点麦片,还有黑芝麻糕,是妈您最爱吃的。这盒花生酥是给爸的,好吃是好吃,但太甜了,您每天最多吃一块,别一下子吃完了。 韦博豪高高兴兴接过花生酥,立马拆开吃了块,也不知道有没有把曹焕后面的话当回事。周丽华仍是挤了个笑容出来,接过麦片和黑芝麻糕,又看看曹焕,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这些都是你买的啊? 这话问得曹焕一头雾水,但仔细想想,他现在的行为确实不太寻常,以前回家,他从来不会这么客气还买东西,要不是他这次是带着问心有愧的心情,不然不会想着要带点什么回来的。要说是不是他买的吧,最后付款的确实是谭北海,他俩现在小的金钱方面没有分得那么清楚,经常是一次你付一次我付。不过曹焕自己心里有杆秤,不会故意去多花谭北海的钱,要是哪次多花了,下次他也一定会请回来。 丽华,韦博豪挥挥手让周丽华过来,拉过她到一边悄悄话,这房子就这么大,曹焕还是能听到的,是不是儿子买的有什么关系,平常心,平常心。 曹焕已经蒙了,糊里糊涂的也不好问,虽有十万个问号,也只能先假装心大地忽略这奇怪的氛围。 -- 第268页 韦博豪带回来的肉兔极其巨大,周丽华只红烧了一盆兔肉,再加个青菜汤,就足够三人吃的了。曹焕夹了一块兔肉咬了一口,这是一只相当肥壮的肉兔,肉紧实又有嚼劲,一口下去能滋出一嘴油来。 焕焕啊 曹焕正跟一块兔肉搏斗,碗里已经有小半碗骨头了,听到周丽华叫他,他抬头应了声,可半天没听见下文。 怎么了妈? 曹焕直觉此时不应该再吃,他放下了手中的半块肉,擦擦嘴问道。 哦,想问你兔肉好不好吃? 好吃,就是肥肉太多了。 焕焕啊 曹焕正准备夹起剩下的肉继续啃,周丽华却又唤了他一声后不说话了,他一时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手僵在半空中,来回看着面前的二老。 吃饭呢,有话待会儿不能说啊,儿子噎着了怎么办! 韦博豪拿筷子戳了戳周丽华,笑盈盈地夹了块精瘦的兔肉到曹焕碗里。 没什么,妈就是,想你一个人住啊,要注意安全。 周丽华在安全这两个字上下了重音,曹焕都想即刻拿出手机查一下他那小区周边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让周丽华这么担心。 我那儿二十多楼呢,小偷也爬不上来,再说我不是还练着散打吗,该是别人怕我。 那也不行!怎么能打人呢,就比如我和你爸,我虽然经常打他,但那是生活乐趣,都不用力气的,你可不能拿练散打的力气打人,要被抓进去的! 啊?哦 周丽华说的每个字曹焕都听得懂,但是连起来他就不懂了,他搞不明白,总之先应了再说。 年轻人有年轻人的生活方式,我们儿子那是会打人的人吗?他碾死只蚂蚁都得伤心半天。再说了,儿子是我们两个教出来的,怎么还不相信他啊? 那不是,我就是哎没什么,吃饭吃饭。 兔子肉太实,非常撑,曹焕吃了几块后基本站不起来了,本来他还想帮周丽华收拾碗筷,结果被拒绝了。韦博豪倒是一反常态地跟着周丽华进了厨房,而且进门后还把厨房门关了,两人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厨房里商量着什么,搞得曹焕思考了一晚上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奇怪的事,觉都没睡安耽。 过完莫名其妙的一天,第二天曹焕早起上班,周丽华甚至一直把他给送到了楼下。曹焕觉得周丽华是有话要跟他说的,但是直到他坐上了车,周丽华也没吭声。他带着满肚子的问号想跟谭北海讨论一下,摁开手机的一刻,一条信息同时跳了出来,是顾莺歌发在群里的一张图片。 中华公义-顾莺歌:是这个吗?我在爷爷房间的保险箱里找到的。 曹焕放大图片好好地看了看,图上的档案袋已经旧到起了毛边,封面上的安湖市公安局字样油墨很深,袋上放着个细金链串着的叶牡丹吊坠,档案袋左上角确实有个写着100天纪念的红色圆形印章。 。:是。 中华公义-顾莺歌:我爷爷今天凌晨去世了,近几天我可能没空把东西交给你们,大后天会在茶岛园殡仪馆举办遗体送别仪式,你们不介意的话,要不那天我们碰个头吧,到时候我把档案袋给你们。里面的东西我没看,你们放心。 。:时间地址。 中华公义-顾莺歌:下午一点吧。 中华公义-顾莺歌:[位置] 你火奂哥:莺歌,节哀顺变。 中华公义-顾莺歌:谢谢。 顾茂林是叶怀国的老领导,叶怀国也是早上到了办公室后接到了顾莺歌的电话,才知道顾茂林已经去世。对于顾茂林这个领导,叶怀国还是心存感激的,没有他的帮忙,叶怀国一个不讲关系,只关心学术研究,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人,凭自己是很难提前退休、从纷争中挣脱的,搞不好现在还处于明里暗里乱七八糟的派系争斗中。 曹焕进办公室刚坐下,一条提醒他稿件修改的短信发了过来,他彼时还以为是垃圾短信,正要删,突然想起来似乎确实有那么回事。所谓稿件,应该是他发给司法鉴定杂志用来混鉴定人学分的小文章。此稿第一作者是叶怀国,既然要改,他一人是拿不了主意的,只得去当初预留的邮箱把修改相关问题打印下来,准备拿去给叶怀国掌掌眼。 管茕接替顾莺歌的工作也快两个星期了,从一开始的手忙脚乱怀疑人生,到现在总算是走上正轨。不过毕竟刚开始没多久,还是会有因为工作叠加工作,记不住先来后到顺序而出错的时候。今天,当她翻找出十几本没有叶怀国签名的留档用意见书时,大热天的,愣是吓出了一后背的冷汗。管茕擦擦额头,抱起这一堆意见书,急冲冲跑到前台想叫秦诗一起去主任办公室。然而秦诗这边正在写登记簿,一时半会儿抽不开身,正好她瞥见曹焕懒洋洋地甩着一刀A4纸往主任办公室走去,便连忙叫住了他。 曹焕等等!秦诗朝曹焕招招手,转头对管茕说道,让他帮你挡着。 管茕一想在理,不等曹焕走过来,自己先抱着意见书跑了过去道: -- 第269页 一起一起,我也要去主任办公室。 啊,哦。 曹焕不明所以,捞走了管茕手里一半的意见书帮忙捧着,和她两人一起进了主任办公室。管茕想的是,曹焕来,且手里还拿着打印纸,那必定是找主任有事,届时趁他俩谈事的时候,自己在一旁间断性地让主任签名,感觉上就不会认为没签的本数有那么多了。不过这个美好愿望在进门的一瞬即惨遭破灭副主任此时也正在办公室里,魔鬼可比主任可怕多了,管茕不禁叹了口气,感慨这是天要亡我。 叶主任,上次投稿的论文修改意见下来了,您看看。 曹焕把订成本的打印纸递到叶怀国面前,叶怀国示意副主任在边上等等。管茕赶紧背过身,挡住副主任的视线,马上翻开第一本,把笔和意见书一起塞进叶怀国手下,看着他盲签完一本后立马换上下一本。 老叶,后天下午我没法过去,司法局那边要派人过来复评资质认定的材料,我必须得在。要不让江姐去吧,她原先不也是你们那儿的么。 江姐腰不好,近两天走路都困难。再说了,我不可能空手去,总不能让江姐帮忙拿东西吧。 我看还是在中心里找两个小鬼算了。 曹焕在一边听着,敏感地察觉到他们正在谈的可能是去顾茂林葬礼的事,他本来也是要去,都想好了后天下午请个假。但如果是和叶怀国一起去,那这个假就不用请了,钱也不用扣了,此时不把握这个机会还待何时。 叶主任,我最近没什么安排,我去吧。 曹焕自告奋勇道,叶怀国没什么太惊讶的反应,仍是看着打印纸上的修改意见,偶尔在论文上圈圈画画。他闻言点了点头,不知道是对曹焕这句话表示同意,还是对论文上的文字表示同意。 你知道要去哪儿吗就说你去,我看你就是不想工作。管茕! 突然被叫到名字,管茕正要换一本意见书给叶怀国签的手抖了抖,微弱地应了声。 临床那边没安排? 没、没,最近都没。 物证也没有? 也、也没。 副主任没有得到他理想的答案,撇了撇嘴,没再说什么。 那就这么定了吧,叶怀国看完了修改意见,抬头跟曹焕解释道,后天是我一个老领导的葬礼,也是顾莺歌的爷爷,你那□□服颜色尽量穿得暗一点,就当是代表我们中心慰问下顾莺歌。后天中午和我一起从中心出发,可以吧? 没问题。 曹焕回答得干脆,他拿过叶怀国改好的打印纸,闪身迅速离开办公室,生怕副主任再说点什么,使得叶怀国让他同行这件事泡汤。 曹焕回去后跟谭北海说了这事,谭北海也将作为检察院的代表,和何运舟一起去参加葬礼,一切看起来都挺顺利的,但曹焕没法放下心来,他担心起了余了。他问过余了当天的安排,可余了全都模棱两可地过去了,他觉得按余了的性格,很难说会不会一大早就往茶岛园殡仪馆跑,然后直接把档案袋拿走,谁也不告诉。为此,他还特意私聊了顾莺歌,让她一定得等人都到齐了,再把档案袋拿出来。到了约定好的那一天早上,曹焕还特意去声像办公室及实验室看了眼,余了果然不在其中。然而,当他心不在焉地把改好的论文打出来拿去给叶怀国看的时候,却发现余了竟然也在主任办公室里。 这天的主任办公室极其热闹,沙发上坐了三位从司法局过来复评的领导。副主任坐在沙发边的单人休闲椅上,开心地说着什么,叶怀国则是搬了张矮墩,隔着电动茶桌坐在沙发对面,泡着他的九曲红梅。而余了头发已经长长,盖过了一半的耳朵,且染回了黑色,看着纯良了不少此时正蹲在叶怀国边上,帮着刮茶沫。 这个是我们法医临床的曹焕,各位领导都知道的,我们中心论文产出最多的。 沙发上的三位司法局领导经常来中心,曹焕也是眼熟他们的,全名记不得,姓倒是都知道,便一个个领导地叫过去。 这个就是曹焕啊,很有上进心,你们中心评先进的时候确实他一个人就赚了不少分。余了啊,你是你们中心学历最高的,还是个海归,也要像曹焕学习,不仅工作要认真,工作之余还要尽心尽力去研究你自己的科目,把司法鉴定这个行业发扬光大。 曹焕尴尬地笑笑,毕竟他写论文目的不纯,主要是为了逃避继续教育培训,并且论文内容都很浅,通常是一拍脑袋想出来的,根本不存在工作之余还研究这种事。他朝余了看了眼,见她听到那位领导说到海归的时候撇了撇嘴,似乎挺不屑的样子。叶怀国跟他这个年龄段的很多人一样,会觉得海归就是要不一样一点,逢人就会说,类似于炫耀,每来一波人参观,就一定要把余了拿出来说一下,不管人在场还是不在场,而余了是最讨厌被别人拿来当招牌的,在她耳朵里这词特别讽刺,能忍着没离场就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是吗,你们这个海归确定是真的吧?我怎么没在学信网查到学历啊。 说话的领导曹焕见识过一回,之前资质认定评审的时候他帮着副主任送过临床和物证的材料,跟这个领导接触过,这位总是拿鼻孔看人,每次来中心,那范儿起的,估计每个中心的人都在心里对他翻过白眼。曹焕心道完蛋,余了这个你说我一句我还你三句不怼不舒服斯基,怕是听到这话不会顾及叶怀国的面子以及中心的未来,必须得怼回去。果然,下一刻他余光瞥见余了把刮茶沫用的木棍子搁在了茶桌上,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望着那个领导。 -- 第270页 按您这么说,教育部留学服务中心怕是吃空饷的吧。 哈哈哈哈,现在什么东西都分得细,我们这种上了年纪的真的没他们年轻人弄得清楚,比如说我,至今都搞不明白这市民卡上的个人积分,怎么和我的蚂蚁信用分不通用呢?不说这些了,来来来,这九曲红梅是我以前一个徒弟家里自己种的,买都买不到,第一道茶最香,都喝喝看。 叶怀国眼也不抬地继续泡他的茶,打了个圆场就算过去了。曹焕倒是看到了那领导刚才被怼得吃瘪的样子,那表情,估计恨不得手撕了中心。曹焕赶紧把打印出来的论文放在叶怀国办公桌上,在额头沁着细密汗珠的副主任疯狂的眼神暗示下,带着余了溜出了办公室。 你拉我干嘛? 不拉你走你还打算在里面闹一顿? 那人脑子有问题。 那也不能当着面来。不过今儿个稀奇啊,你早上就来了? 副主任要我来的。 啊?为什么? 魔鬼想把资质认定的活以后推给余了,所以提前带她熟悉。秦诗在前台桌后接了句道,永远嫌她工作不饱和。 曹焕看了眼余了,摇摇头道: 魔鬼疯了吧,交给她?那中心能活过下一个评审年吗?她能给你把人全得罪个遍,从此中华公义就得在黑名单上撕都撕不下来。 余了翻了个白眼,不理会曹焕,背着手往自己实验室走去。 第六十九话 顾茂林的葬礼规模之大,是曹焕没想到的,叶怀国只是中午做东,跟司法局的领导们吃了顿饭的功夫,等到了茶岛园殡仪馆,竟是四处找不着空车位。 小曹啊,你先下车帮我把慰问品拎上去吧,我再往前开一点,看看有没有地方能停车。 好的主任。 叶怀国靠边缓缓停下,毕竟此处是半山腰,停久了被拍了就不好了,曹焕赶紧抱起一堆礼品盒,哼哧哼哧地往山顶告别厅爬去。 焕焕,这边。 谭北海接到曹焕在山脚处发给他的信息后,立马跑了下来,这会儿正好接上他,帮他分担了一半的慰问品。 余了来了吗? 没见着她,上面人非常多,不好找。不过我之前碰到了顾莺歌,她说她会在告别厅正门前走廊的尽头等我们。 曹焕点点头,爬到没力气说话,好不容易上了山顶,他还排了五六分钟队,才在门口领到家属发的白花,腿都快废了。馆内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再加上绿化又做得不错,要不是知道这里是殡仪馆,这些人是来参加葬礼的,还以为是什么长假春季游园会。 你会不会出来太长时间了?要不先回去你们检察长那儿报备一下吧,反正都到这儿了,档案袋也不会长翅膀飞走。 不用,我一个人来的? 你一个人来的? 嗯,谭北海在门口小地摊上买了一瓶价格翻三番的饮料,拧开了盖子递给曹焕道,何检察长心脏不好,需要静养,没法爬山。 啊,那确 慢死了!能不能走快点! 走廊尽头,余了靠坐在栏杆上,狠狠剐了曹焕一眼,看起来挺生气的。看余了这幅样子,曹焕心中暗暗窃喜,他果然没料错,余了应该是打算拿了档案袋就走的,幸好自己一早跟顾莺歌通过气,没让余了得逞。 东西都在这里了,你们看一下对不对。 顾莺歌拎起一个白色的布袋子,放在了长椅上,余了一把抢过,直接将档案袋从中拿出。她仔细观察了下档案袋的表面,看不出情绪,只一手捏住棉线,半天没拆。 有印象么? 过了会儿,余了放开了棉线,把档案袋翻过来面向曹焕问道。 啊?呃你问我? 这里要说有谁见过,那就只有你了。 我从没有正面见过它,况且过去二十年了,我没法百分百肯定地告诉你是或不是。就是上面有印章的事,都还是你说了我才知道的。 我也没见过,是我奶奶告诉我的。 余了说完,还是没有要拆档案袋的意思,盯着封面一动不动,这明显不符合她的行事风格。按曹焕所想,档案袋到余了手上的那一刻,里面的东西肯定就得重见天日。但他也能理解余了的趑趄,二十年了,他倒是还好,被周围人一直小心地保护着,时时刻刻有退路,寻求真相也不是他生活的全部,可余了,似乎是活到现在,一直被困在这件事的牢笼中,没过过什么正常的生活。而现在真相或许就在手上,人在终点前,总是会犹豫那么一会儿的,毕竟马上就要和漫长且绝望的过去说再见,投入一个别人习以为常,而自己一概不知的新生活中。 曹焕也不催促,他干脆坐了下来,一手挎着栏杆,望着广场里三三两两聊着天,把这场葬礼当叙旧会的人们。突然,在乌泱泱的黑衣人群中,一个极其高大的身影吸引住了他的目光,那一刻,他的血液似乎都倒流了,冷汗顺着脊柱直往下淌是阿波。 -- 第271页 曹焕脸色煞白,迅速转回身弯下腰,他抢过余了手里的档案袋丢进布袋子中,双手手心全是汗液。余了的手中一下子空了,她愣了愣,随即抬起头一脸不爽地看过来,刚想质问,见曹焕表情很不好,便稍稍侧过头,从他肩膀上方空间往外看。这一看,她也见到了阿波,大约是想起了那天楼道里对峙的事,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不会只有傻子一个人。 余了轻声说道,微微俯身让曹焕挡住自己,盯着阿波穿越花园消失在拐角处。 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这里的人都可以说是活的公检法系统名录编年史了,就不怕被抓吗? 呵,如果怕,也不会来了吧。 余了话里有话,曹焕白着脸吞咽了下,外面这堆道貌岸然的人里,到底有多少是跟组织有关系的,有多少是知道他们在查并希望他们快点去死的,他们全部无法掌握,每一步都是荆棘。 我来拿吧,他们不一定会想到要盯我。 闻言,曹焕抬头看向谭北海,确实,他和余了都算是已经彻底暴露,阿波会在这里,跟档案袋一定是脱不了干系的,不管是他,还是余了,手里就是拽着瓶水,被他们看见了,也会觉得是不是里头藏了什么东西,更何况一个看起来就能装下档案袋的布袋子。而谭北海,虽然在徐逸途事件里曾被自己牵连过,但他履历清白,怎么查都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与吊坠有关,在那些人的眼里,他的存在或许是个盲区,是他们三个里最不容易被怀疑的,档案袋交给他,可能是最安全的。但这些都是猜测,一旦出事,谭北海便会被自己拖入危险中,跟现在安稳的生活说再见,他哪里忍心。 见曹焕没反应,谭北海便倾身想从他手里拿过袋子,曹焕一下抓紧,不愿意放手。 不会有事的。 谭北海抚了抚曹焕的手背,对他微微笑道。许是那笑容感染力太强,或者谭北海的语气给了人强大的安全感,较了一会儿劲后,曹焕手指渐渐松开,布袋子终是到了谭北海手上。 你要小心,他们说不定带着刀。 曹焕站起身,抓住谭北海两边衣袖,急切道。 没关系,谭北海摸了摸曹焕的头顶,轻声道,越小心翼翼,越容易露馅,我有分寸。我们尽量分开得远一点,有事手机联系,现阶段要保证档案袋能从这里走出去。 三人互相点了点头,分别往不同的方向散开。 莺歌! 一位与顾莺歌年纪差不多的黑色西装女士小跑过来,对正离开的曹焕三人微笑点头示意。 莺歌,那个脸上有刀疤的今天又过来了,这儿人那么多,我没法把他轰出去。他说外公这儿一直给他保存了份档案,答应他去世后会还给他什么的,但我看他那样也不像是会认识外公的人,我们要不要报警啊? 没走远的曹焕脚步一顿,猛地回头看向顾莺歌,而顾莺歌也正好看了过来,满脸惊讶。 那人搞不好是以前爷爷办过的案子的相关人员,不服判决,听到消息故意过来讹钱的也说不定。表姐你别一个人在外面接待了,怪可怕的,要不跟李阿姨说一声,让她帮忙派个人留意下。我还有点事,先走了啊。 顾莺歌说完快步朝曹焕走了过来,与他并肩往前而去。 怎么回事? 曹焕小声问道。 爷爷去世后的第二天,我们陆续把消息通知了出去,结果当天下午就来了个脸上有刀疤的,只说是认识爷爷,有东西在爷爷这儿,他要来拿回去,没说是什么东西。这人太可疑了,我们怕是来报复的,当时就叫了门卫保安过来赶人,后面他也来过,不过门卫没让他进小区。没想到今天又来了,更没想到他要找的东西是档案顾莺歌抬眼看了一下曹焕,把想问的话吞了回去,继续道,总之你们小心点,他左边脸从耳朵到嘴角有一条长刀疤,身高大概在一米七左右。 顾莺歌的描述,跟曹焕见过的刀疤脸对上了,当初被余了逼跳河的就是这位,这人身手了得,下手阴狠,曹焕是很怕对上他的。他告别顾莺歌后,一边往僻静无人的角落走,一边想着顾莺歌的话,这事太奇怪了,刀疤脸会这样贸贸然上门去要档案,一定是受了人命令,且居然什么伪装都没有做,一点都不像是前几次为了伏击他们做好了充足准备的样子。如此急不可耐,不像是下命令人那喜欢将人玩弄于鼓掌之上的风格,除非那档案袋里确实有极确凿的证据,他们必须马上回收。 想到此,曹焕立马低头编辑了条文字,发在他和谭北海以及余了的三人群里,把大致得到的新信息告诉了他们。他绕过告别厅,沿着后墙小心地往前走,此处与前广场形成鲜明对比,半个人影也见不着,在他想加快脚步穿过去时,离他五米不到的一扇门被人从里打开了,一个穿着黑色T恤、戴鸭舌帽的人走了出来,靠在墙上点燃了一根烟。曹焕看不到那人的脸,直觉告诉他赶快后退离开,而此时,抽烟人吐了一口烟,余光应是发现了侧方有人,转过了头,向曹焕看了过去。隔着层烟雾,虚虚实实,但那双带有杀气的小眼睛曹焕不会忘记,金属折叠刀刺进皮肉中划开长长一道的酸胀感他也仍然记得。 -- 第272页 艹。 小眼睛用力扔掉烟,啐了一口,拔腿追来,曹焕庆幸档案袋不在自己手上,否则拎着个东西绝对跑不快,他离原先的位置不远,很快重新跑回了前边,挤入熙熙攘攘的人群。身后不远处,小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看,曹焕口干舌燥地低头穿梭着,无法甩开背后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 上次刺伤我的那个人跟在我后面,寸头、一米七左右、眼睛很小,你们看到我千万别走过来打招呼。 曹焕抖着手将语音发在群里,来回走着S形的路线,始终不敢从人群中脱离。 出入口附近有一个,左手少一根中指,看到傻大个走过去跟他说话了,应该是。 很快,余了在群里补充了条语音。 我已经在厅里了,焕、曹焕你先进厅来。 谭北海声音很急,他这条语音的背景音非常嘈杂,曹焕听了好几遍才听明白他讲了什么。 谭北海说得没错,在外面空旷场地中还是危险的,小眼睛若是趁着人多盲区多,上来给他一刀马上逃走,那他真是要吃哑巴亏了,而厅里是封闭空间,小眼睛就算敢捅他,也不见得逃得走。正巧,此时叶怀国打来了电话,曹焕如遇救星,立刻按照叶怀国所说,走去与他汇合。有一人在边上,曹焕再侧头去瞄小眼睛,发现他跟踪自己的距离拉大了,他狂跳的心稍稍平静下来,赶紧和叶怀国一起进入了拥挤的告别厅,找到前排预留的位置坐了下来。 告别仪式开始前,曹焕小小地四处张望了眼,小眼睛没跟进来,不知道在哪里,谭北海坐在他斜左后三排的位置,腿上自然地放着装有档案袋的白色布袋,不过没一会儿,他们之间便被很多站着的人隔开了,几乎没法看见对方。而余了则是不见踪影,应是还在外头。告别仪式先是由司仪把来人的名单都读了一遍,光是读名单,就用了将近十分钟的时间,实属无聊又催眠,边上的叶怀国挺着腰背坐着,曹焕总不能懒懒地靠在椅背上,只好也挺得笔直地听着。司仪终于读完到场名单后,宣布接下来进入默哀时间,哀乐声一响起,周围的人全都低下头闭上了眼,偶尔有微微的啜泣声传来。曹焕趁着这功夫,悄悄地放松了脊背,往椅背上靠过去,并反手揉了揉僵直的脊椎骨。 谁啊,别挤! 背后不远处有人小声地抱怨了一句,曹焕起初没在意,直到感觉身边站着的人稍稍移动了一下位置,似乎是有个人走了过来,贴着他站在边上,随之而来的,是一股不太好闻的烟草气息。 曹焕汗毛倒竖,默哀未结束,他就睁开了眼睛,转头向边上看去,只见小眼睛低头俯视着他,眼角微微弯起,笑得瘆人。曹焕立马转回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肉中,他往叶怀国那边挪了挪,与小眼睛稍稍拉开了一点距离。 告别仪式持续了两个多小时,小眼睛就在边上站了两个多小时,这其中的每一分每一秒,曹焕精神都是高度紧张的,唯恐一把刀突然伸过来,给他致命一击。不知小眼睛是不是故意的,似乎非常享受曹焕害怕的样子,他只是紧挨曹焕站着,偶尔稍微动一下,吓一下曹焕,却到底没有真正拿出刀来。从椅子上站起时,曹焕腿都是软的,他的眼前一片金星,长时间的紧张让他极其脱力。 自己怎样没关系,只要谭北海能把档案袋带出去就好。 曹焕很累,甚至有些放弃了,做好了小眼睛可能会要他命的准备,可要杀要剐尽管来吧,大不了拼个你死我活。如此一想,他反倒是释然了,不再害怕,直接忽略掉小眼睛的存在,扶着叶怀国慢慢跟着人群往外走。 小曹,你自己打个车先走吧,我有好几个同事很久没见了,之后我们打算聚一聚。你记得要□□,到时候回中心报销打车费。 啊好。 这样也好,真和小眼睛打起来,也不至于误伤叶怀国了,曹焕将叶怀国送去他朋友那儿,转过身,小眼睛仍在不远处靠着柱子盯着他。他无视对方不善的目光,几乎是擦着小眼睛经过他身边,汇入了往外流动的大部队中。 前方五排外,谭北海的身高让曹焕一眼就能找着,他握紧手机,深吸一口气,只祈祷谭北海能顺利离开就好。 第七十话 前方的人走得慢,两边及后方又不断有人加塞,曹焕在出门的队伍中,被迫挤在了中间段的位置,不由得他自己行动,前后左右都是人墙,簇拥着他往前挪,盛况堪比周末下班挤公交。唯独头还能受自己控制随意转动,他一边留意着前方十几米处的谭北海,一边注意着出口右手边的阿波及墨镜男,墨镜男抬起只有四根手指的手点了根烟,一手插袋懒懒地靠在墙上吞云吐雾。 这小孩谁家的啊,没人管的吗?别挤啊!哎哟! 响亮的抱怨声带着回音,传进曹焕的耳朵,喊叫的女士连续哎哟了几声,紧接着小孩尖细刺耳的哭叫便响了起来。前面两三米处的一段队伍发生了不小的骚动,使得本就缓慢的前进因此完全停滞了下来。 宝宝别哭,在原地别动啊,妈妈马上过来! 年轻女声从曹焕右方响起,他转过头去,只见是一位挽着发髻、一脸焦急的黑衣女士,队伍极其紧实,人挨着人,她前前后后来回跑了好几趟也没能找到能挤进去的空隙。 -- 第273页 别挤啊!要摔倒了!啊! 忽然,一人再也站不住,摔倒了下去,牵连着后边倒了一大片,一时广场中尖叫声不断,队伍由此变得扭曲,就像个堵塞的血管,中间膨胀起了一个大球。这个大球的膨胀速度非常快,直接逼近谭北海所在的位置,曹焕心顿时揪紧,他想喊谭北海,却又怕被小眼睛看见,再者周围人声鼎沸,他又没法从队伍中脱出,即使喊了,对谭北海来说也是于事无补。眼见着谭北海被后面的人推得摇摇晃晃,曹焕头脑一片空白,他转了方向,用了劲想从侧边挤出去,然而他一人的力量哪敌得过一群人,冷不丁就被后面拱上来的狠狠地掼在前面人背上,肋骨都被挤得隐隐作痛。曹焕此时泥菩萨过河,两脚掌无法全部着地,处于惊险的要倒不倒边缘。 我的孩子!! 年轻妈妈脸色煞白,竟是发挥出了惊人的力量,从侧边拨开了一条缝,曹焕趁机伸过去一只手,不让缝隙咬合,他咬紧牙关用了十二万分的力气从那一条缝中挤了出去,惯性使得他连滚带爬地继续往前进了三四米才终是停住脚步。 甫一站稳,曹焕立马抬头去看谭北海,谭北海看来也跟他想法一样,半个身子已经挤出队伍,眼看着就能脱离。然而,他正前方的一个小孩绊了一下,他为了拉那个小孩,导致重心发生了偏移,同时混乱的中心圈里不知又发生了什么变故,大幅度蠕动了起来,波及到了侧边的谭北海,眼看着他就要摔倒。曹焕霎时瞳孔急剧缩小,什么劳什子都不管了,疯跑上前,只想着不能让谭北海卷入踩踏事件中。但他仍是晚了一步,谭北海被边上人压倒在地,而手中的布袋子还夹在紧挨着的人群中间。布袋硬是被扯离了谭北海的手,最终甩落在离他倒地处三米外、离墨镜站着的位置不过四五米的位置,简直像是专门送到墨镜手里般。档案袋从布袋中显露了它三分之一的真身,老旧的牛皮纸已然松垮,金链挂坠从侧边的孔洞中掉出,往前出溜了十几厘米,安静地躺在地上反射着明晃晃的太阳光。 墨镜低头看着地上的档案袋,似是哼笑了一声,他把嘴里的烟抽出,丢在地上拿脚尖碾灭,不急不缓地朝着档案袋走了过去。谭北海一手撑地,一只脚被他边上的大胖子压着抽不出来,眼睁睁看着墨镜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一步一步靠近档案袋。曹焕是有条件跑过去劫走档案袋的,可此时谭北海的侧方,又一人失去重心,即将摔倒在他身上。在档案袋和谭北海之间,曹焕果断地选择了谭北海,他奋力奔上前去,一手挡住要倒下来的人,一手将压着谭北海脚的人往上抬。墨镜看到了飞奔而来的曹焕,动作顿了一瞬,随即露出极为得意的表情,他在档案袋前停下,眼睛盯着曹焕,慢慢弯下腰,在他面前勾起手指,缓缓地伸向布袋的提带,挑衅意味极强。就在墨镜即将要碰触到布袋之际,一道身影从他身后疾速窜出,一脚往地上一扫,瞬时将布袋连同档案袋给踢了出去。墨镜一愣,曹焕也是一愣,突然出现的余了一手捡起金链吊坠,一手撑地借力,后脚用力一蹬,拎起布袋就跑,跑出几米还不忘反手向墨镜比了个中指。 妈的! 墨镜表情凶狠,紧追其后,阿波在曹焕和跑走的余了间来回看几下,最终决定跟随墨镜去抓余了。 你怎么样? 曹焕抓着谭北海双臂打量着他,幸好谭北海只是掌心磨破了些,衣服沾上了点灰,其余都还好。 我没事,我们快追过去。 只是一点功夫,曹焕再往余了跑走的方向看去,已经见不着几人了。 分头找? 不行,还有另外两个人我们不知道位置,落单太危险了。 正当此时,曹焕感觉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下,他拿出来查看,竟然是余了发在群里的语音消息,他将屏幕转向谭北海,点开了消息。 骨灰领取。 语音中风声很大,且余了的话并没有说完,断在最后一个字上。既然余了指明了方向,他俩对看一眼,立刻朝着骨灰领取处跑去。 人呢?曹焕一步不停狂奔至骨灰领取处,却没见着余了,连那四个人也不见踪影,他双手叉腰,跑得气喘吁吁,摇头道,该不会已经离开了吧? 他说着迈步围着领取处前的圆形花坛绕了一圈,连花坛边的小河他都往里望了眼,难免有些心急,一时各种不好的猜测涌上心头。 别急,应该只是叫我们在这里汇合,再等等吧。 谭北海职业病作祟,来到陌生的地方第一件事就是观察地形,他沿墙垣摸走了一圈,果然发现了一扇缠满枯藤的铁门,铁门的锁头已经生锈掉落,他试着拉了拉,锁链断裂,门应声开启。 余了! 曹焕终于看到远处有个奔跑而来的人,在他的视野范围内,并没见着有黑衣人追逐,想必是余了甩掉了那些人,他赶紧迎着跑了上去。可在他距离余了不到十米时,却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一黑衣人从另一告别厅后门跳了出来,背对着曹焕,挡在了余了面前,余了表情嫌恶,不但没减速,反而是加速向这人跑去,同时,她将手中布袋用力往上甩出,整个人重重将黑衣人撞翻在地。曹焕望着朝自己面门极速飞来的布袋,大惊,条件反射两手往中间一拍,刚好把布袋的提带拍在掌心中。他惊魂未定,余了做事前就不能知会声吗,万一他没接住怎么办,他迅速将布袋夹在腋下,转身朝后跑去。 -- 第274页 这边! 谭北海高举起手,给曹焕指明小门的方向,曹焕屏住呼吸,准备靠着无氧激发爆发力,一口气冲过去。 阿波!弄死他! 突如其来一声怒吼,紧接着曹焕听见自己右后方响起野兽般的大喊,且逐渐逼近他。他不禁回头去看,不知从何处跑出来的阿波搬着一块巨大的石头,眼见着就要砸过来。 我的妈呀。 前边是骨灰领取处的墙壁,左方是快速而来准备堵截的黑衣人,右后方是阿波,而右前方才是谭北海给指的目的地。曹焕别无选择,看来只能赌运气了,如果自己跑得够快,说不定能躲过阿波的攻击。阿波手中的巨石已经脱手,曹焕紧咬着牙,跑得双脚简直不是自己的了,可仍然处于射程范围内。说时迟那时快,谭北海大跨步跑了过来,斜着跃起,拦腰抱住曹焕往地上一滚,巨石堪堪擦着曹焕的头发落地。此物实在过于沉重,完全没有弹跳的迹象,直接在地上砸出了一个大坑,蹦出几小块碎石。 不等二人站起,阿波前倾身躯如一头嚎叫的狗熊朝他们奔来,落地极重,哐哐砸在心脏鼓点上。曹焕没有办法,眼角捕捉到了余了的位置,他立刻把布袋朝左后方用了一踢,档案袋因此彻底与布袋分离,滑出一段距离,在余了脚前停下。余了低头看了眼,一脚踩在档案袋上,此时的她手里握着一把滴血的军用短刃,而她面前躺着个捂着腹部不断左右翻动的身影。余了见对方一时半会儿起不来,弯腰迅速捞起档案袋,朝着小门跑去。 滚开! 阿波即将要扑到曹焕身上时,边上的谭北海手肘撑地,抬脚用力往上踢,正中冲过来的阿波的腹部,阿波不得不停下冲刺,后退两三步,弯着腰痛苦地嗷了一声。曹焕还是第一次听谭北海用如此严厉的语气,说这么狠的话,不禁朝他看了眼。在他愣神的功夫,谭北海已经将他拉了起来,并摁住他肩膀,把他往门的方向轻推了一下。而谭北海自己则是看到阿波又要追过来,上前往他裆部补了一膝盖,直把人杠得翻倒在地上站不起来。 小婊|子我还治不了你了! 墨镜怒骂着向余了奔去,显然速度上余了不是他的对手,她已经离门不远,但她判断自己出门前一定会被抓住,只见她一个转身,朝着相反方向跑去。 余了这里! 余了惊险地擦过墨镜指尖,她大致判断了下曹焕的声音方向,头也不回地把档案袋抛了过去。墨镜跳起想截,瞟见余了手握短刃带风而来,他马上甩开手中折叠刀迎刃而上。 乒! 硬碰硬之下,余了略占下风,她手腕震得发麻,短刃从手心中脱离,旋转着后飞,深|插|入泥土中。第二刀随即而至,墨镜反手劈来,余了反应迅速,往边上闪退,但刀刃仍是划破了她的外套。曹焕眼睛盯着半空中划着抛物线的档案袋,抬脚想跑过去接住,却被谭北海从后拉住了衣服,揽住了腰用力后拖。视线下移,他这才看见刀疤脸从侧旁跳了出来,朝着空中一砍,本想砍他的刀正中档案袋,将其划开了一个大口子。破裂的档案袋摔在地上,其中的资料呈阶梯式从中滑出。 余了发现动静,回头看了眼,就这一瞬间,墨镜的下一刀已经到了眼前,她早有准备,伸进外套口袋中的手抓着一小瓶喷雾迅速抽出,在蹲下躲过刀的同时,伸长手臂将喷头对准墨镜的脸,按压喷|射。那是一瓶烈性辣椒水,墨镜因为戴着眼镜,双眼逃过了受罪,可气管仍是不可避免地吸入了不少辣椒雾气,呛得他满脸是水,泪水鼻水口水控制不住地往外淌,他拿刀的手胡乱地在空中劈砍,完全失了方向。余了趁着这机会往返跑捡回了自己的军用短刃,她翻滚到一边,手肘顶地站起身,目标刀疤脸面前散落的资料。 眼里只有档案袋的刀疤脸,不管身边的喧嚣,掏出了个黑色的小瓶子,拧开盖子,翻转手腕把其中液体一股脑儿全往资料纸上挤。打火机滚轮摩擦声响起,他手中出现了细小的火苗,准备松手将打火机往下扔。 啊! 然而余了已经赶到,一刀狠狠扎进刀疤脸手臂中,刀疤脸捂着手臂痛苦大叫,打火机脱手,掉落在了离档案袋只有几厘米距离的地方。余了一脚踢开打火机,快速把资料一拢,捞进怀中。 另一边,墨镜被泪水糊住的眼睛隐约见着前方有人,便凶狠地攻击过去,他的一刀刀快速又有力,就砍在曹焕面前,要不是谭北海把他往后扯了一下,他的脸就遭殃了。墨镜已经疯狂,必须尽快限制他的动作,否则他们两人根本无法通过,从小门离开。曹焕索性就势抓住谭北海的胳膊当支撑,往下一蹲扫了一腿,把墨镜绊倒在地。墨镜的眼镜碎了,一小块玻璃扎进他眼下皮肤,他骂骂咧咧地要爬起来,抬起的眼中布满仇恨的血丝。 曹焕! 曹焕闻声回头,见余了一手抓着一堆资料,一手扯着被刀疤脸拍在地上的几张纸,两人僵持着,刀疤脸受伤的手正掐着她的脖子,青筋暴起,臂上的血汩汩涌出。 这里我对付。 谭北海撂下一句话,抓住试图起身的墨镜的头,使劲往地上掼去。曹焕立即跑过去帮余了,对着刀疤脸受伤的胳膊就是一脚。余了感到脖子上一松,赶紧后仰脱出束缚,她把手上的资料咬在嘴里,迅速一刀直直扎进刀疤脸按着地上资料的手背,刺了个对穿。刀疤脸也是杀红了眼,变得不知疼痛,刚被曹焕踢过的手一伸,又要去抢余了嘴里的资料。曹焕发现了他的意图,侧身挡住余了,伸出手帮余了抢被刀疤脸摁在地上的资料,只听刺啦一声,这份资料从装订处被拉开,变成了两份,一份在余了手里,一份在曹焕手里,而刀疤脸最终抓了个空。余了抬头看了眼曹焕,没有犹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着剩下的资料反身就跑,刀疤脸毫不犹豫即刻狂叫着跟了过去。 -- 第275页 曹焕别愣着,快跑。 余了不回头地大喊道,曹焕如梦初醒,半份资料那也是资料,他抓紧手里的纸拉起谭北海就往铁门处跑。身后传来一声落水声,曹焕逃命期间稍稍朝后看了眼,余了似乎是跳进了圆形花坛边通往外面的那条河里,刀疤脸紧跟着也跳了进去。可此时容不得他停下脚步,在他和谭北海的后面,墨镜和阿波也追了过来。 小门外是条没有修整过的山路,明显平时没有什么人在走,都不能称之为路。曹焕跑得急,要不是谭北海一直拉着他,他肯定已经摔了好几跤了,骨灰领取处的地势要比告别厅的更高,上山容易下山难,他们最后几乎是一个拖一个翻滚着跌进了出门离开的人群中。身边的人们看到有人从山上滚下来,惊呼出了声,很快有人反应过来,上来把他们扶起,询问是否受伤,要不要叫救护车。谭北海先起了身,半抱半拉着把曹焕搂起来,他摆出平时的营业笑容向关心他们的人一一道谢,撒谎说是不小心走错了路。曹焕还好,并没有受伤,只是这种逃命游戏不管经历多少次都不可能习惯,他有些腿软,挂在了谭北海身上。身后的灌木丛后,墨镜和阿波阴森森地盯着他们,没有再往前。曹焕心有余悸,人生不能读档,这一次他们侥幸通关,那下一次呢。要说原先他心中总有些摇摆不定,那这次是真的下定了决心,必须要将事件查到底,将这些人绳之以法,是为了自己父母也好,是为了牵连进来的人们也好,如今已经由不得他再犹豫不决,他退缩一步,敌人就能拿着刀逼近两步。 别看他们。 谭北海在曹焕耳边低语道,扶着他走进了人群里,混在中间,安全地走入停车场。曹焕上了车,手脚都还在发抖,一身不知是冷汗,还是热汗变冷了,粘得他有些难受。谭北海开了空调,调小了风速,凉风轻轻吹在曹焕的脸上,稍稍抚慰了他慌乱的心跳。 换件衣服吧。谭北海从后备箱里拿了件短袖回来,放在曹焕腿上,这件衣服的标牌还没拆,他从储物箱里找了把美工小剪刀出来,一刀剪断了吊牌的绳子,道,先把你身上的衣服脱了,小心感冒。 曹焕乖乖听话,把身上的T恤脱了,谭北海接过衣服,往后一甩丢在了后座上。 你不怕的吗? 谭北海止住曹焕要直接套新衣服的手,他先抽了几张纸巾,把曹焕背后的汗擦干。 怕的。怕你出事,你没事我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曹焕拉好衣服,盯着谭北海的脸看,谭北海捏了捏他还在细细发抖的手臂,拆了一小包湿纸巾,细细擦掉他脸上的汗水。 哦。 曹焕抓住谭北海的手腕,朝他笑了一下,他伸长手臂搂住谭北海的脖颈,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与他额头抵着额头,静静待了一会儿。跟谭北海说了会儿话,曹焕那种后怕的情绪过去了一点,他搓搓脸,给余了连续打了几个电话。 打不通。 晚上再试试看吧。 曹焕虽然急,但现在也没办法,余了最后是跳进了河里,手机进水损坏打不通也是正常的,虽然最坏的情况他也不是没设想过,但潜意识里总认为,余了不是个那么容易死的人。他收回了手机,拿出了抢到的小份资料,纸张有些年头了,泛着陈旧的黄色,上面用黑色碳素墨水钢笔写着工工整整的楷体,字的一撇一捺一竖一横稍稍有些毛边,且每行字的下面,都有人仔细地用铅笔划出防止写歪的横线。曹焕扫了一眼其上的内容,额角的青筋跳了跳,他缓缓道: 这是一份名单。 第七十一话 每行五个名字,一共六行,最后一行只有三个,共二十八人。曹焕手指点在纸上数着,摸了摸下巴道,好多名字我都没听过,但是里面有我们的老朋友沈利,而且左商果然也在里面。 还有一份在余了手上是吗? 嗯,应该说是半份,以及其他不知道是什么内容的一大堆资料。曹焕点了点头,摸了摸钢笔字的边缘,担心道,这类墨水恐怕是不防水的,不知道怎么样了。 思及此,他又忍不住给余了打了几个电话,可对面依旧提示已关机。手握这份烫手名单,曹焕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上面的人他都不认识,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是好,他只好用自己的方式拿起手机搜索这份名单上的人。但很快,他发现这个方法是行不通的,名字的重复率高是一个问题,再者这些人并非名人,他根本无法分辨谁是谁。 余了应该知道得比我们多,等跟她汇合了,再从长计议也不迟。 谭北海看出了曹焕的抓狂,适时安慰了一句,曹焕不同意也没办法,他确实没有其他招了,只得点头道: 好吧,你说得没错。既然档案里连这么详细的名单都有,那其他证据的分量应该也不会轻,要冷静面对,别急躁,这比我们以前的情况好太多了不是? 对。 谭北海轻轻笑了下,捏了捏曹焕的后颈,温声顺着他的话道。 一直到晚上睡觉时间过后,曹焕都没能成功联系上余了,无论他打多少个电话,听筒那边传来的永远是冰冷的关机提示音。这情况下他是睡不着的,一会儿侧躺着看手机,一会儿起来去厨房倒水喝,来来回回好几趟。 -- 第276页 睡不着? 谭北海听到了动静,从自己房里探头出来,走向客厅里踱步的曹焕,曹焕偏过头看着他,朝他走了过去,将头靠在了他肩膀处。 是不是吵醒你了 没有,我还没睡。 谭北海一手环抱住曹焕,轻拍着他的后背道。曹焕靠了一会儿,稍微平静下来了一点,他仰起头看着谭北海的眼睛道: 我觉得我今天应该是睡不着了。 觉还是要睡的。 谭北海掰过曹焕的肩膀,推着他往房间走,不由分说地将他塞回了棉被中。曹焕想起身去拿床头柜上的手机,却被谭北海摁住了手腕,随后谭北海的举动出乎他的意料,他只感觉自己的脸撞上了一个温暖的胸膛,被推着往床的里侧挪了点,等他再有意识,整个人已经是侧躺进谭北海怀抱中了。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去。 晚安。 床头柜的灯暗下,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曹焕能更清晰地听见谭北海胸腔中有力的心跳,这样,不太好吧。 谭北海没回话,呼吸均匀,但曹焕知道他一定没睡着。 这不更加睡不着了吗! 曹焕脑子一片混乱,一动不敢动,他猝不及防,半点准备都没有,努力憋着气,不让自己出糗。大概正是因为不再乱动,无暇思前想后,他竟是很快睡着了,一觉到大白天,什么梦都没做,比闹钟还早了几分钟。不过待他醒来时,谭北海已经不在身边了,他伸手摸了摸边上的床铺,凉得很,昨晚简直就像是做梦一般。 多亏谭北海,曹焕这一晚休息下来,精神还不错,他起床后第一件事便是给余了打电话,上班途中也一刻没停,然而电话还是关着机。他多少有点慌了起来,下意识就想找莫达拉帮忙查查昨天有没有什么伤亡案件。 干嘛呢堵门口。 秦诗从后拍了曹焕肩膀一巴掌,她打了个哈欠,提了提小臂上的包,踏着高跟鞋往中心里走去。 秦诗,正好你帮我今天请个假,我有点事要办。 啊?秦诗一脸疑惑地转过头来,打量了一下曹焕,想看看他今天是不是没吃药,你来上班是为了请假?我没听错吧? 临时有呃、事。 话说一半,曹焕肩膀撞上侧面拐过来的人,对方撞得自己也往后倒退了好几步。曹焕揉揉肩膀,侧过头去,顿时眼露欣喜之色,来人竟是余了。 余了!你没事吗?太好了!我正想着去你家看看呢! 终于见到了余了,曹焕心中的大石放下了,他大跨步朝余了走去,开心得鼻腔泛酸。而余了一如往常嫌弃地避了避,道: 我要出事早出事了,过了一晚再去我家有什么用,早凉透了。 话不能这么说,不吉利,呸呸呸。 趁着曹焕呸呸呸的功夫,余了赶紧绕过他跑了,奔跑中,一小截绷带从她袖口中露出,飘扬在半空中。曹焕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抹白,太阳穴一跳,立刻跟了上去,抓着余了衣袖道: 你手怎么了? 划了下。 划一下至于绑绷带么,去打过破伤风了没? 曹焕不知道余了这伤是什么时候划起的,但他想起那条黄不拉几还飘着废弃物的河,不知道里面有多少致命病菌在,作为一个医者的职业病让他说话语气都严厉了起来。余了斜瞥了曹焕一眼,她左手圈住右臂,在曹焕反应过来之前,一把将松垮的绷带撸了下来,并把绷带塞进了曹焕手中。余了右手臂靠近手肘处,有一条大约五厘米长的疤痕,一部分已经结了新鲜的痂,一部分还是血红的皮肉,伤口不太深,边缘却是有些不整齐的,不像是利器所伤。 树枝刮的。 余了说完快步走去了声像实验室,留曹焕一人握着绷带无话可说。想了想,曹焕还是去物证准备室里找了酒精棉球及创口贴过来,拿给余了,余了此时已经窝进了她新换的粉蓝色人体工程学电脑椅中,反手挑起靠桌搁置的扫帚,用手柄顶端摁开了电脑主机。 你手机怎么一直是关机? 水里泡坏了。 哦。那没买新的吗,多不方便啊? 余了没回话,滑着办公椅去到柜子前,从中间抽屉拿出了个小盒子,放在办公桌上。曹焕凑过去看了眼,是只没拆过封的新手机,等于是余了无声地回答了他刚才的问题。此话题一结束,一时间两人间又没了声音,曹焕见余了坦然得很,一点没要说档案袋资料内容的意思,他挠挠头,等余了开口还不如自己问,于是他拖了张椅子过来,在桌子不远处坐下。 档案里的资料,你带了吗?曹焕见余了转头看了他眼,又转回去盯着电脑屏幕等开机,没有要理自己的意思,便凑近了点,把自己手里那份名单的复印件拿出来,摊给余了看,我手里的这份是名单,你手里那半份也是名单对不对? 余了垂眼拿过曹焕手里的名单复印件,粗粗扫了一眼,还给了他,耸耸肩道: -- 第277页 不知道。 不知道? 这回轮到曹焕懵逼了,这话也太噎人了,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泡水里了,全烂了。 全烂了?! 这话在一瞬间里将曹焕拖入了黑洞中,砖瓦石墙从四面八方倾倒而来,压得他即将窒息。忙活了半天,一句泡水里了,全烂了,就算完了?对比曹焕脸上天都要塌下来的表情,余了倒是显得万分淡定,她慢悠悠地从抽屉里拿出了张水浸湿后又晾干的皱巴巴的纸,拍在桌子上让曹焕自己来看。 只有这张还算完整,不过字都糊了。 曹焕深呼吸几口,强制使自己镇定下来,他倾身拿起桌上的资料,透光看去,泛黄的纸张上有不少棕色的污斑,纸张四分之三的部分都糊了,根本看不清之前写过什么,或是印过什么。唯一还能看清的,是标题上报关单三个字,以及纸张下部分一黑一红两个印章。红色的,似乎是安湖市海关的印章,黑色的,应该就是申报企业自己的印章。那是一枚椭圆形的印章,企业名称绕着椭圆走了一圈,上为英国凯尔进出口贸易有限公司,下为该公司的英文名称,椭圆的中间,则是一朵与吊坠无甚差别的叶牡丹图案。 这! 我查过了,网络上没有这家公司的任何信息,要么早就倒闭了,要么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不管怎样,资料肯定没上网,真的要查,还需要去调海关的档案。 余了在曹焕发出一个音节后立马接上,百无聊赖地转着手里的笔。曹焕再次仔细地辨认了下纸上糊掉的字,实在是超出他能力范围了,无法得知其中的内容。 为什么会跟海关扯上关系我有一个想法,你说有没有可能,我们要查的组织,是背靠这个叫凯尔的外国贸易公司,在进行毒品走私呢?你看,我查过,叶牡丹这种植物正好是90年代从欧洲引进过来的,时间也对得上,这个报关单,会不会报的是进口叶牡丹种子,实则是在里面□□。那个时候叶牡丹刚引进,作为新新产品,正是人人追捧的时候,肯定不止凯尔这一家做这生意,当时又是经济欣欣向荣的年代,为了鼓励国际贸易,海关很有可能不会查得太仔细。只要能运进来,之后再用什么方法将毒品从种子中析出,人不知鬼不觉对不对? 曹焕埋头巴拉巴拉说了一通,越说越觉得自己特别严谨有道理,一定是这么回事,然而他一抬头,却发现余了根本没在听,正开了个游戏玩得认真。 你怎么就那么确定跟毒品有关系? 这现在为止的这些事,郑盛的家人因被注射过量毒品而死亡,沈利杀郑丰收的地方又是□□的海边仓库,而且追杀我们的那四个人极大可能是毒贩,这些加起来还不够说明跟毒品有关吗?不如这样,你说说你又是为什么觉得跟毒品无关? 莫不是那些资料实际并没有全部泡烂。 曹焕没有把这话说出来,不过余了瞥向他的那一眼,已经表明她懂了曹焕没说出口的话,她嗤笑一声,继续手上的游戏。 有些事,越想让你看到什么,就越不是什么。 你是不是 我还有事,要先走,你出去的时候帮我把门带上。 余了没让曹焕把话问完,打了一半的游戏也不管了,直接起身双手插兜往门外走去,留曹焕一个人在实验室里。曹焕直觉今天的余了哪里都不对劲,但他又抓不住问题所在,不过眼下至少还有个线索,先顺着这线索查下去比较重要。他把桌上的报关单拍了个照片给谭北海发过去,准备将大致的情况说明一下。他往门外走去,低头单手编辑文字,空余的另一只手反手去拉门把,而门在即将要关上时,却碰到了软绵绵的阻碍,怎么都合不拢。 嗯? 曹焕将目光从屏幕上移开,看向安装着合页的门框缝隙,角落里,有一坨黑漆漆的布料夹在了其中,正是它阻止了门的关闭。他扒着门框望向墙角,那里竖立着一把湿哒哒的拖把,拖把头紧贴着门缝,一小半已经被夹住了。他走过去移开拖把,关上门,继续把没写完的信息编辑好,点击了发送。 谭北海:收到,我有同学在海关,可以查一下。 你火奂哥:[拜托]。 你火奂哥:我总觉得余了撒了谎,她手里一定还有关键性资料。 曹焕想跟谭北海讨论的实在是太多,打字已经跟不上他的思维速度了,打完这一串字后他直接拨了个电话给谭北海,在等待音响了一声后,又想起人家还在上班,于是立刻挂断了电话。不过谭北海很快回拨了过来,他即刻摁下了拒接,平复了下想立地开个远程会议的激动心情,给谭北海发去了一条信息。 你火奂哥:我们好好上班,午休我再打电话给你。 谭北海:好的。 第七十二话 曹焕心不在焉,走神了一上午,平时他批改意见书用不了五六分钟,现在已经盯着同一本快半个小时了。好不容易熬到午休,他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手机往外走,给谭北海拨去电话,发表了一通自己先前的推论。本以为谭北海会对他的想法表示同意,或者至少也会说一句有可能,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谭北海沉默了一会儿,竟是说了跟余了差不多的话。 -- 第278页 不一定就能确定跟毒品有关。 为什么呢?我觉得我的想法还挺通顺的,很符合逻辑啊。 三番两次被否定,曹焕的兴奋劲下去了,现在的他完全泄了气,肚子也饿得咕咕叫,这才想起来先前一直期待着午休时的讨论,期待到外卖都忘了点。他侧脸贴在墙上,盯着对面白墙上的小黑点,无声地唉声叹气。 从作案手法上来说,你的说法确实符合逻辑没错,但你觉不觉得现在他们的行为有点过于明目张胆了?沈利也好,毒杀郑盛家人的人也好,驱使那四个人干活的施令者也好,谁都没有在刻意隐藏自己跟毒品的关系,反而是大摇大摆,完全没在怕的。这背后或许有两种可能,要么后台特别硬,要么这只是个幌子,把我们往那边引,以此掩盖真相。 你是说,有什么事是比这还严重的,以至于他们宁愿用毒品来当挡箭牌? 曹焕挠挠头,实在是想不出来还能严重到哪里去,总不能是预谋炸地球吧。 我暂时也说不好,说到底也都是猜测。对了,关于报关单,我让我海关的同学查了,他没有在系统里面查到有关英国凯尔进出口贸易有限公司的任何报关申请资料。不过他说电脑里没有,那只可能还是纸质资料,封存在档案室里,他问我们有没有大概的日期范围,这样他比较好找。 等我一下,我回办公室看看。 曹焕赶紧往回跑,以最快的速度滑步溜进办公室,他歪头夹着手机,从自己办公桌的抽屉中小心地拿出报关单来。上面日期部分的印刷墨水已经完全模糊了,一点不能辨认是什么数字。 不行,日期完全看不清了不过等等,曹焕灵光一闪,快速道,我们可以推论,记得余了说过,她爸余永安是因为发现了一个两年前的已结案有蹊跷,才开始调查的。而这张报关单在调查档案资料中,说明它是属于蹊跷案中证据的一环,那查95年到96年的报关单存档,应该可以查到这个凯尔贸易! 好。我认为我们两个和余了有必要找个时间碰个头,一起讨论下资料内容,如果余了真的有所隐瞒,我们也需要找出她隐瞒的原因是什么。 我也是这么想的! 从早上跟余了的对话来看,曹焕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突如其来的疏离感,就好像他们刚见面没多久时的那种莫名其妙的针锋相对又回来了。要说是不是突如其来,其实曹焕也不是完全没有头绪,顾茂林究竟是不是组织一员,现在还没有确凿的证据可以说明,但是他把资料藏了起来,没有继续追查是真的,也就是说,他父亲曹东起在最后时刻信错了人,把如此重要的资料给了顾茂林,从而导致余永安至今无法瞑目,他要是余了,他也不想跟自己多说话。他不是很擅长对付和余了之间的这种复杂关系,毕竟他平时的社交更倾向于你来我往的乒乓球模式,一旦谁没接住球,他就想尽快逃离。而余了这样不但不接球,还死命躲闪的,他是一点法子都没有。可现阶段下,余了确实是掌握最多信息的人,大概谭北海也是看出来了他的两难,才会在这里主动提出三方会谈。虽然有点卑鄙,不过曹焕觉得二对一的情况下,己方的胜算还是要大一些的,总能从余了那儿套出点话来。 你定个时间吧,我随时可以参加。 没问题,我等会儿就去找余了定个时间,到时候我们一起讨论下。 但很遗憾的是,这句话就跟个反魔咒似的,此后接连好几天,曹焕都没能顺利碰上余了。首先余了本人一如既往地神出鬼没,再来现在她完全不接短信电话了,相当于人间蒸发。仔细想来,这些都是余了的常态,但曹焕从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心焦,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明明这时候应该是大家走在通往光明未来的道路上,现如今却跟以前没有任何线索时一样,天天原地踏步,不如说是更糟。 余了! 曹焕再次晃荡到等候厅,眼见着余了的背影拐进了文书区,他赶紧大喊一声,跑着跟了上去,可等他过去了,愣是没看到半个人影,仿佛遇见幽灵事件。他确定应该是没法靠自己的力量抓到余了了,只好寻求老办法让秦诗帮忙留意一把。 刚曹焕跑进文书区的时候,前台还只有秦诗一个人,这会儿他回来时,多了个嬉皮笑脸的寸头男。寸头男靠着前台桌跟秦诗说话,一副吊儿郎当的猥琐样,秦诗无法离开工作岗位,她微微皱着眉,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那人的提问。 怎么又是他 曹焕认识这人,对他印象极差,便没好气地小声嘟囔了句。中华公义作为省里最大的一个鉴定中心,时不时就会有些大领导下来视察,特别是年中年末的时候,毕竟人家也是要写视察报告放进政绩里去的。而眼前这寸头男,正是省公安厅张副厅长的其中一个小跟班,人领导每次来中心,他都有份跟着,一来就爱跟小姑娘们聊骚。其他人都还能把自己关进办公室中不去理他,可秦诗不行,她的办公室就是这个敞开的前台,逃不掉。 哎,秦诗,我发现你小腿挺胖粗的。 -- 第279页 寸头男终于不满足隔着桌子跟秦诗对话了,他晃悠晃悠着绕过了前台桌,走到了秦诗身边。秦诗忍住了快步离开的冲动,作了筋骨站在原地,继续整理桌上杂乱的资料。听到这话,她咬住后槽牙,手里的书页刷刷刷翻得奇响。 是吗?呵,我倒还挺喜欢我的小腿的,不信你摸摸? 寸头男愣了下,往日里他都是沉浸在对方被自己说得脸红、又不能拿自己怎么办的成就感里,没想到今天竟然有这样的好事落到头上,当即弯腰摸了一把秦诗的小腿,一点没推辞。 怎么样?硬不硬? 秦诗忍着恶心,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了句。 是挺硬的,你这是肌肉腿,很难减的,你这样没男的看得上。 每个人审美不同吧,我就喜欢肌肉腿,所以特意练的,有力,秦诗转过身抱胸面对着寸头男,一脸营业笑容,眼睛里却像是能飞出刀子来,她轻轻柔柔地道,一脚就能踢烂你的命根子,你要是不信,不如让我试试看? 寸头男一听,脸色立马变了,意识到自己落了下风,他气不打一处来,马上摆出一副吓人的面孔,想以此警告秦诗小心说话,注意自己的身份。 哟,这谁啊。 寸头男正欲伸手抓秦诗的胳膊,让她知道点自己的厉害时,面前突然挤进来一个人,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面前人用力当胸推了他一把,将他逼出了前台桌范围。这寸头男有调戏物证助理的前科,当时把人小姑娘气得哭了好几个小时,曹焕后来知道这事后一直怀恨在心,总没机会揍一把对方,现在机会来了,他掰了掰手指,不准备留情面。 哦,又是您啊,是不是我们中心太大了,您找不到主任办公室的路了?上回不还跑我们物证那儿去了么,没事,我带您去,保准这回不迷路。 曹焕本身身高不矮,又练了一段时间的散打,整个人对比天天坐办公室只知道溜须拍马的寸头男来说,气势上就压过了对方。寸头男是个欺软怕硬的,欺负欺负小姑娘还行,真有人跟他硬扛,他是不敢的,他整了整衣服,故作镇定道: 是啊,你们这种私企的员工一点规矩都没有,我转悠那么多圈,一个人都没来问我怎么回事。我动动手指就能让你们没有生意,懂不懂? 懂懂懂,但大家都忙,一点不闲。 你什么意思?是我说闲?!你这个 寸头男一句话没说完,手臂先被曹焕抓住了,曹焕很用力,寸头□□本无法挣脱,跟个小鸡似的被曹焕一路拖着走,在众目睽睽之下狼狈得很,丢尽了脸面,最后还被甩着拍在了主任办公室门上。寸头男愤怒至极,脸都气歪了,就差跳起来跟曹焕决一死战。 你这个不知好 主任! 曹焕才不会听寸头男讲完话,他抬手敲响门扉,大声喊道。这举动彻底把寸头男的话噎了回去,他憋了一口恶气没处撒,拿食指重重点了点曹焕的肩膀,哼了声转身进入办公室中。 谢了。 待曹焕走出来,秦诗隔空抛给他一颗糖,他单手接住,摊开手心看了眼,是颗可乐味的八宝糖。他拆了包装塞进嘴里打算就这么往回走,走一半了,想起自己找秦诗还有事来着。 秦大小姐,我找余了有急事,好几天了,完全没碰上过也联系不上,能帮我留意下吗,让她等等我呗? 秦诗闻言,难得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她叹了口气道: 这次我还真帮不上忙,我也联系不上她,电话信息全部石沉大海,也就这几天的事吧,完全没见她来过。但说来也奇怪,交给她的工作,倒是每天早上都能在桌上收到已做好的,一点都没落下,完全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是什么时候做的。总之,这些天上班时间我是没见到过她,你要我留意,我也不知道去哪儿留意,你还不如调监控找她来得快。 那近期有没有安排声像采样?她总不至于连采样都不出现吧? 你这么一说,还真有,后天下午两点有一个采样,被采样人我已经约好了,我也给余了发了信息,不过她没回,不知道她会不会来,要是不来,我还得提前想好理由再把被采样人打发回去。 行!要是来了,你通知下我呗! 秦诗眯着眼上下打量了下曹焕,缓缓点头道: 看在你今天表现不错的份上,允了,退下吧曹卿。 作者有话要说: 基建人,没时间,今年要大搞基建,所以最近字都会比较少,哭哭 第七十三话 余了采样当天究竟会不会出现,直至前一天下班前,都仍是个不定数,曹焕本想等确定下来了,再将此事告知谭北海,毕竟他俩都有正经工作,而查案是业余的,特别谭北海的本职还比较忙,总不能本末倒置。 大致事情就是这样。我看要不这样,余了如果来了,我到时候就抓着她来个电话会议,你就别跑来跑去的了,节省时间。 -- 第280页 我没关系,正好手上有案子要去你们那边,不耽误。 别别别,就这么说定了。 不容谭北海再反驳,曹焕往他身上一扑,把头搁在他肩膀上,将他接下来的话扑了回去。曹焕现在多了个新技能,能洞察谭北海迁就他时撒的一些小谎言,比如这人工作其实很忙,公诉科在所有检察院里都属于魔鬼科室,以谭北海现在的职位,哪用得着他到处跑着送材料,又不是什么非得他在场的技术活,一来一回浪费的时间他能干很多事。但他就是要揽着这活自己送,无非就是想多见见自己,嘴上永远说的是正好要送案子这样安慰人的话。 曹焕曾经就这个问题跟谭北海讨论过几次,他本意很简单,怕对方太累,但在谭北海听来就是自己被嫌弃了,曹焕只要一提,他就一幅蔫了的表情。要放在半年前,曹焕打死都不会相信谭北海还有这样的一面,精英人设彻底崩塌,本质就是个爱撒娇的大狗狗,即使他想拿这个把柄让谭北海伟岸的形象一落千丈,使得自己重回一枝花的巅峰,也不见得有人会相信。但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他受用得很,谭北海只在自己面前如此,这不正好表明自己宽阔的肩膀让谭北海感觉足够依靠。 采样当天下午,曹焕怕错过余了,干脆冒着随时会被副主任发现的生命危险,直接坐在等候大厅里蹲守余了,他是抱着低期望的,眼看着时间走向两点半,他已经差不多在放弃边缘了。 余了。 听到声音,曹焕猛地抬头,迎上向着大门口招手的秦诗,秦诗向他抬抬下巴,让他转头去看。余了头发再次染成了鲜艳的海蓝色,她穿着一件镶满亮片的T恤,整个人像是移动彩球灯,将七彩光斑铺洒在中心朴素的白墙上。曹焕立刻起身,迎了过去,余了老远见着他,刻意绕着他走,绕不过去了,便拔腿开跑,直接将他关在声像实验室门外。曹焕在外头走廊来回走了几趟,等到采样的人来了,他才能跟着混进实验室中。余了应该是看到他进来的,没说什么,但也不打算搭理他就是了。 曹焕是第一次参加声像采样,这比他们临床检查枯燥多了,就一个人反反复复读着好几页纸,跟念经似的,一个多小时下来,他站着都快睡着了。好不容易采样结束,秦诗走进来准备领采样双方出门,在曹焕以为这下总算只剩他和余了两人时,没想到余了竟是手速极快地关了电脑,打算混在采样双方的人里溜出门。 等等! 曹焕一把拉住余了胳膊,余了没能躲开,被迫脱离了外出的队伍,停步在实验室门外,她扭转着身子想把胳膊从曹焕手中脱出,可力气实在是比不过。她脸上有些恼怒,一计不成,空余的手握住门把,看着竟像是不打算要胳膊了,准备截断了逃走。曹焕大惊,赶紧一腿伸向前,挡住门,硬生生撑开个能供一人通过的缝。他艰难地侧过身,以背靠门沿的姿势横着拉了一把余了,将她拉入门内,自己则赶快反身抵住门,背手落锁。这一通对峙,别说,还挺累人的,曹焕气喘吁吁,跟前方的余了面对面。余了盯着他,脸上表情明显是在生气,她不耐地踢了一脚办公椅,将椅子踢得转了一个半圈。 灯。 余了不恋战,能屈能伸,见既然走不了,生了会儿气后干脆坐进椅子中,指使曹焕开灯。曹焕不敢挪动位置,生怕这是调虎离山计,只要他留个空隙,余了就能从中溜走。为此,他站于原地咬牙伸长了手臂去摁开关,右脚尖至左手尖这一条斜线拉得他筋直抽抽。实验室内一时安静得很,曹焕没说话,余了更是不会主动开口,她打着手机游戏,把曹焕当做是空气。 我们是不是应该商量下一步该怎么走了? 余了应该是听进了曹焕说的话,她原先还在操作游戏的双手停了下来,游戏里的角色立刻遭受到了对面敌人狂风骤雨般的抽打,没多久响起了一声game over的系统提示音。游戏结束了,她仍不开口发言,让曹焕不知道该怎么做好,拿不准是不是应该再重复一遍刚才的问题。 好啊。 曹焕做好这次也不会有回应的心理准备,刚刚张嘴,一个音节都还没发出来时,余了那一派轻松的回答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啊? 你不是要讨论吗,下一步怎么走。 呃,嗯,是。 本以为还有一场消耗战等着他,结果余了这六月的天孩子的脸打得他一个措手不及,他结巴了会儿,趁余了变卦之前,赶紧拨号给谭北海,开了免提放在办公桌上开始电话会议。 名单带了吗? 余了开了电脑,一手托下巴,一手摊开在曹焕面前。曹焕迅速离开原位,把名单的复印件放到她手里,再立刻退回,他右腿此时突然抗议似地抽了一下。刚才门一夹,正好磕着他右边膝盖,可能是心理作用,他觉得这一抽搞不好是旧伤要复发的前兆。他抬头看看余了,觉得她现在不像是会趁机跑走的样子,于是眼睛滴溜溜一转,看见把椅子就立刻拉了过来,靠门坐着。余了扫了一遍名单上的人名,而后将其拍在桌子上,问道: 这上面有哪个你认识的? 沈利,左商。 -- 第281页 还有呢? 没了。 这不就行了,还需要讨论? 你意思是,既然名单上其他人我们都不认识,沈利又已经是进去了的,那就只剩下左商这个目标是我们可以接近的,对吗? 所以我现在能走了吗? 余了站起身,朝曹焕摆了摆手,要他让开位置自己好出门。 等一下。曹焕把余了往回推了推,摁住门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到现在为止,左商对我们来说都只是一个名字,谁见过他了?谁都没有吧,除了名字熟悉,知道有这么个人外,对我们来说,他和名单上的其他人没有任何区别,要怎么接近? 而且左清源也已经去世。 想到这里,曹焕顿感失落与愧疚,左清源的死一直是他心里的一道坎,他总认为是因为他去找了左清源,才导致的这个结果。一个人的一生里,想要碰到左清源这样的良师是非常不容易的,且左清源通透的思想也是他所敬佩的,可人却说没就没了。 怎么接近,当然是查啊,人只要活过,就会有痕迹。余了说着走回电脑前,噼里啪啦地打了几个字后,将其中一个电脑屏幕转了过来,面向曹焕道,光坐在这里凭空讨论,到下个世纪都不一定能得出结果。 屏幕上是红星集团司法鉴定中心的法医临床科室鉴定人列表,其上就有左商的照片,跟曹焕想象不同的是,照片上的左商大约是染过发,一头黑发看起来既精神又年轻,一点都不像是莫达拉所形容的正在安享晚年,盯得久了,照片上人眉眼间还真的能看出与左清源的相似之处来。 我倒是奇怪,你做了那么多年的法医临床,竟然都不知道左商在红星任职,你是不是有猫腻啊? 余了眯眼道,曹焕噎了一下,一时不知该从何开口,但这确实也不能怪他,主要是红星本身在业界比较奇葩导致的。 红星跟我们这些所不太一样,怎么说呢你刚回来不久,应该不太了解,红星集团最早是做小酒肆发的家,后来越做越大,开了很多大酒店,在整个东南亚都很有名气。有钱以后,他们也不满足于只做酒店业了,开始向其他产业延伸,比如日化、食品,其中也包括医疗产业,鉴定所就是他们医疗行业下的一个分支。安湖这里的红星鉴定所是总部,在其他地方、其他国家还有分部,且整体是半个外资企业。 所以呢? 所以浑身散发着资本主义的气息呗,开工资特别高,待遇好,有股份,每做一个案子都有提成,且非常爱挖人。反正闹得其他所人才流失严重,大家都避之不及,根本没什么交流,哪会知道他们所里都有谁啊。 你知道得挺清楚嘛,是挖过你了吧。 呃这 曹焕挠挠脸颊,被余了说中了,当他还是个助理的时候,确实接到过来自红星的挖角电话,工资非常吸引人,比在一般鉴定所做到高职称还要多一倍,更重要的是如果去了,每年可以定期免费去新加坡研修,跟国际上的鉴识人员进行交流。他那时年轻,默默纠结了好一段时间,最后还是选择了给过自己帮助的叶怀国,忍痛拒绝了对方的邀请。实际现在想想也非常心痛,但如果不是选择留在了公义,他后来也碰不上谭北海,如此一来他心里好过多了,一个谭北海哪是能用金钱来衡量的。 我可以去一趟。 去红星?你打算以什么理由过去? 谭北海在电话里问道,他大概猜到曹焕想以什么名义去见左商,因此语气略带急切。曹焕思考了会儿,回道: 正巧,我手上有个需要重新鉴定的伤残案子,原始鉴定者正好是红星,这个案子是上个月月初过来的,被检查人一直拖着不肯来做检查,本来近期要退,现在可以拿来利用。 谭北海沉默了一会儿,问道: 你确定左商知道这个案子吗?如果他并没有参与,这个办法就行不通了。 那不是。涉及到专业问题,曹焕就有很多话可以讲了,而且这是现在为止唯一一个他本人能主动出击的事情,多多少少是有点兴奋的,他把椅子拖近了手机一点,倾身道,虽然这案子里没有左商的名字,但他肯定是参与了的。我给你讲,临床这类案子需要非常严谨,一般一个科室会一起做,这是行业默认的,但总不可能把所有人名字都写上去吧,大家都是轮流来的。且一般不会写年纪大的老师,你想,万一要出庭作证,他们是折腾不起的,我敢保证,你现在去把红星的所有临床案件都调出来,有左商名字的不会超过十本。我只要以这个案子为由头,说找左商了解下情况以及得出意见的依据,那不就有正当理由去找他了? 谭北海不太确定地嗯了声,提醒道: 既然如此,你先把我电话挂了吧,打去红星预约时记得录音。 谭北海比曹焕心细,录音这事曹焕压根就没想到,他道了声谢,暂且挂断了和谭北海的通话,他把电脑屏幕往自己这边扳了点,对着红星鉴定中心网站上留的电话拨了过去。等待音响了好几下才有人接起,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好听的女声道: -- 第282页 您好,这里是红星司法鉴定中心,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 啊、我是中华公义司法鉴定中心法医临床的,我们这里有个需要重新鉴定的案子,原先是红星出的意见书,先通知你们一下。 嗯,好的,之前你们办公室主任已经打电话通知过了。 哦,这样。其实我这边有一些疑问想找你们临床的左商左老师讨论一下,我们可能会出跟你们原意见相差较大的结果,你看能不能帮我问下左老师什么时候有空,我直接过来一趟。 法医临床的左老师是吗? 对。 曹焕心脏跳得快起来了,既紧张又兴奋,他手心里全是汗,手机都要拿不住了。 嗯我们这里,没有姓左的老师啊。 第七十四话 没有?可是你们官网 嘘! 余了拉了一把曹焕的胳膊,迫使他吞回了后边的话。曹焕看向余了,点点头,他表现得过于迫切绝不是什么好事,越是这时候,越该静观其变。 您、您请等一下。 曹焕也就花了三秒时间重新组织语言,他还没开口,那边倒是先他一步把电话摁了静音,不知道对方做什么去了。他紧闭嘴巴,不敢在这一头多说什么,怕那边还有人在听着。余了这节骨眼上仿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拖着椅子靠墙角玩手机游戏去了。曹焕此时非常需要有个人陪自己一起紧张,便从桌上找了张废纸捏成团,向余了扔了过去。纸团正中余了手机,看着像是打断了她的操作,她抬头瞪了曹焕一眼,捡起纸团扔了回去。 你什么毛病! 余了完全没压低音量,大声问了过去,曹焕一顿手忙脚乱,忙捂住话筒,双手向前指了指电脑屏幕,意思是问她怎么看这事。 我怎么知道,搞不好接电话的是新来的。 就余了这不加掩饰的音量,曹焕是不敢再和她多讨论了,电话那头安静了很久,要不是通话时间一直在增加,他都以为是不是已经挂断。他等得实在是无聊,又没法退出去玩游戏,只能就地取材,拿桌上的废纸叠千纸鹤玩。叠了整五分钟,那个好听的女声终于再次从听筒中响起。 您好,久等了,法医临床的左商老师请您这周六到红星司法鉴定中心来一趟,我会将地址及时间以短信形式发送到您这个手机号码上,可以吗? 可以可以。 那好,请问还有什么其他问题吗? 没有了。 好的,祝您生活愉快,再见。 五分钟的等待,不到十秒就结束了,曹焕拿着忙音的手机一阵疑惑,专心到都没发现余了已经走到门口了。 待会儿把具体时间地点告诉我。 你等 看到余了离门不到几厘米,曹焕条件反射就想把她往回拉,出手前他硬生生停住了动作,反应过来现在讨论已经结束,没必要再羁押余了了。 你干嘛? 余了握住门把手,往门的方向缩了缩,眼睛上下警惕地打量着曹焕。 没曹焕后退靠在桌沿边,离开余了一定距离,以示自己的友好,他问道,你问我地址,是也要去? 不去。 那你问我要地址做什么? 呵。 余了嗤笑一声,抬手挥了挥,没回答,她拉开门反身离开,竟是从外把实验室门给锁了。 哎! 幸好门内也能开锁,曹焕捏了把汗,等他拧开锁扣再出门,已经不见余了身影。 曹焕!干什么呢!半天找不到你人! 果然是祸不单行,副主任突然从走廊尽头冒头,指着曹焕大喊道。曹焕赶紧把手机往口袋里一塞,应了声快步跑上前去。 接到来自红星的短信,是当天晚上的事了,当时曹焕已经焦急地等待了一整天,各种有的没的可能性全部想过,脑子里全是短信什么时候会来的事,连谭北海精心准备的晚餐都没咂摸出味道来。彼时,他正捏着谭北海的胳膊盯着电视广告看,演了些什么全没进脑子里。 来了! 随着一声清脆的短信提示音,曹焕迅速放开谭北海,抓起手机点开一看,红星那边终于发来了信息,约定于星期六早上十点在安湖大厦写字楼红星的所在地碰面。实实在在看到短信,曹焕终于是能松下这口气,他的任务前期准备已毕,就等着他出发去完成了。 那天我陪你去吧。 陪曹焕坐客厅里等短信的谭北海正准备着第二天要开庭的材料,听他读完短信内容后,心内无端涌现出了一种不安的预感侵扰着他。 啊?虽然知道谭北海不是那个意思,但曹焕仍是觉得自己的能力被质疑了,好不容易有个专属于他的任务吧,谭北海这话听着像是并不相信他可以单独完成,心中莫名有了些小情绪,不了吧,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自己去就好了,最多一个小时也能回来了。而且你这星期不是有两个庭要上吗,难得周六就好好休息吧。 -- 第283页 嗯 谭北海听出了曹焕语气里的不满,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意思好,怕越说越糟糕。幸好曹焕这人负面情绪消化得快,一口水的功夫他已经缓过来了,他侧抱住谭北海,安慰他道: 没关系的,我觉得能教出左清源这样的女儿,左商一定不会像沈利那样那么那么那个什么,多多少少应该是个能说通的人。他瞥了眼谭北海手中厚厚一叠开庭资料,想来他陪着自己也不能好好整理,便放开了他,往自己卧室方向边退边道,你先忙,别弄太晚了,我玩会儿手机就睡觉了,明天见。 明天见。 谭北海欲言又止,见曹焕都走到门口了,只能跟他挥挥手道别。他其实也想不好自己究竟该怎么做,心里很清楚大家都是成年人,谁都不是谁的附属,应该拥有平等的自由,但只要想到上次曹焕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受了那么严重的伤,他的恐慌心理便占据了上风,恨不得时时刻刻把对方绑在自己身边。这样的关系、这样的情感他以前没有经历过,不知道解决方法,两相矛盾下,他总是会一不小心就陷入巨大的不安中,脱口而出一些不过脑子的话。谭北海摇摇头,镇定了下心思,现阶段这个问题是无解的,他只能先把这些杂念赶走,继续专心看手边的材料。 对比实际要去出面的曹焕,谭北海倒是比他还劳心,星期六当天更是起得比平时还要早,六点不到就在外头忙活这忙活那。习惯周末睡懒觉的曹焕根本没听到自己设的闹铃,等谭北海来叫他时,他还不愿起床,又是撒娇又是耍赖地硬是拖拉了二十多分钟,最终顶着一头乱毛从棉被里艰难地向外爬。 你怎么也起那么早啊。 谭北海把还耷拉着脑袋、闭眼坐在床边缘的曹焕架起来,往卫生间走,听着他闷闷地嘟囔,笑了笑回道: 还行,平常都这个时间醒来的。我想了下,要不送你过去吧,公交时间不准,迟到了总不好,不过到时候我不上去,就在楼下等。 曹焕揉了揉根本张不开的眼睛,用力点了点头,也不知道他到底听进去多少。 吃过早饭,曹焕终于是清醒了点,他揉了揉脸,拿出前一天偷偷带回来的重新鉴定案子意见书,坐上了谭北海的车。中途,他打了个电话去红星,想让接线员告诉左商自己正在赶过去的路上,然而打了两个电话都没人接。考虑到今天是星期六,本土鉴定所都不开业,何况红星这个外企,左商大概率是专门为了他来加班的,因此接线员没上班也是很有可能的。他没对这事太在意,倒是等红灯的时候收到了余了发来的信息。 这什么啊 屏幕上是一大段一大段没有前因后果的文字,曹焕仔细读了几行,才明白过来这些零碎的段落应该是左商的生平,不知道余了是从哪里复制黏贴过来的,简繁皆有,标点符号也乱七八糟的。 曾就读于首都大学化学系,后辍学参军,成为军医,因在某次战役中腰部受流弹贯穿性击伤而退役在家修养了一年,而后继续回到首都大学完成学业,考入同校医学院就读研究生。毕业后在首都医院普外科工作,因母亲病重辞职返乡。母亲病故后,考入安湖市公安局刑侦技术科,担任法医师。 曹焕把这些个信息中冗余重复的部分剔除,大概精炼了下,读了出来。 是左商的资料? 恩,余了发过来的。 正当曹焕疑惑余了这时候给他发左商资料是什么意思时,汽车已经驶到了安湖大厦写字楼底下了。这里是闹市区,不好停车,只马路边用黄线划出了一排车位,他俩转圈来回开了几趟,才正好有车开出,腾出一个空位。 你上去吧,我在车里等你,有事打电话给我。 谭北海拉了手刹,嘱咐曹焕道,说完后他觉得还是不太够,伸手拉住曹焕,却又没有下文。曹焕大致明白谭北海什么想法,他反手拍拍谭北海的手背,拿出手机主动道: 我觉得我跟左商之间的对话有必要录音下来,为了双重保障,我把余了给我的这个东西曹焕从领口里拉出银项链,接着道,录音的开关打开,然后,可以的话,我们俩保持通话,你这边也录一份,以防万一。 好! 看谭北海的反应,曹焕觉得自己应该是没抓错重点,谭北海肯定是无法安心坐车里等着的,多多少少得有个什么东西让他俩能相互联系着,实时知道对方的情况,可他又不敢说出来,怕自己像昨天一样生气。曹焕一时特别骄傲,认为自己聪明绝顶,连保持通话的理由都给谭北海想好了,有理有据,大家都舒心。 我很快回来的,放松,深呼吸。曹焕拨通电话,将手机放在前衣兜中,喇叭朝上,他双手伸进车窗中揉了一把谭北海的脸,轻声重复了一遍,我很快回来。 安湖大厦写字楼建立的时间不太长,是炸倒了一座受当今互联网电商冲击而倒闭的八十年代百货公司后立起来的,建筑外观据说是请了位国际知名建筑设计师设计,采用了低碳海绵建筑的概念,让钢筋水泥与花草树木相结合,弄成了现代空中花园巴别塔般的模样,还获得过不少顶级奖项。总而言之一句话:一看租金就很贵。红星这样的资本企业,自然得显示它的财大气粗,他们直接买了顶楼一整层作为鉴定所的根据地,甚至把屋顶花园也给圈走了五分之一,建了个四面玻璃、风景视野绝佳的大型多媒体会议室。 -- 第284页 从顶层电梯出来,入眼即是一长条红色底的阿拉伯手工地毯,直通向玻璃大门。门里没有人,一片漆黑,曹焕握住琉璃制的门把手,试着轻推了一把,没想到门并没有锁住,直接就被他这么推开了。 请问有人吗? 整个所黑不溜秋的,落地窗的遮光窗帘拉得紧实,几乎不透缝,大白天的外头阳光明媚,里面却跟拍鬼片似的。曹焕心里犯起了嘀咕,他打开手机电筒照向四周,小心翼翼地往深处走去。宽大的前厅后边便是各科室办公室了,这里人为地分成了许多条小甬道,每条甬道进口处的横梁上边,都悬挂着所属区域的指路牌。曹焕走进写着法医牌子的甬道,几步路后,感到了熟悉的味道,大概法医区设计都是大同小异的,左右边皆是落地玻璃墙,遵循着实验室、办公室,再实验室这样的规律,与中华公义的无甚差别。 哎哟! 曹焕正精神高度集中地观察地形,突然右侧暗色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他吓得抖了下,差点没拿稳手机。来人显然也被他吓了一跳,大叫了声,后退了好几步拍着胸脯喘着气。 您是左老师?手机电筒光正巧打在了对面人脸上,那人被光刺得闭上了眼睛,下意识拿手挡在眼前。曹焕从惊慌中回过神来,赶紧把手机移开,对不起对不起,我是之前联系过的,中华公义的,想来跟您讨论一个要重新鉴定的案子。 对对,曹焕是吧。你好你好,我是左商。 曹焕立刻将手机换了只手拿着,上前一步和左商握了下手。寒暄过后,他见左商并没有要请他进办公室的意思,便有些尴尬地在原地站着。他抬头看了看,发现左商是从牌子写着法医毒物的办公室里出来的。 这 曹焕想找个话题化解这份尴尬,于是伸手指了指办公室门上挂着的牌子。 啊我现在在这儿做临床和毒物两项,这不今天来了才发现临床办公室的钥匙忘带了,不过你说的案子我有印象。来来来,我们去毒物实验室吧,那边宽敞,恰好我也有个新到的样本要检测。 嗯,好。 曹焕跟在左商身后,总有些疑问围着他脑袋绕,左商明明在市局的时候应该是做病理比较多,怎么来了红星倒做起毒物来了,但根据余了给他的资料,左商是化学系毕业的,这也不能说是什么太奇怪的事,老一辈人通常是多方面发展的,按现在的话说那都是斜杠青年。他正想着,那边左商摸黑在墙壁上找到了走廊灯的开关,头顶上的日光灯齐刷刷亮了起来。曹焕刚适应黑暗没多久,突然见光,倒不习惯了,眯着眼睛差点撞上玻璃。 就是这里。 左商在挂有法医毒物实验室牌子的门口停下脚步,他摸了摸口袋,似乎是没找着钥匙,面露难色地挠了挠后颈,他试着推了一把实验室门,门即刻受力向里开启了一个小角度。左商欣喜地点点头,将门开到最大,伸出左手摁开实验室的灯,也没回头看曹焕,径直走向了操作台。 你讲吧,对我们之前出的意见书有哪些问题来着? 左商背对着曹焕从大冰箱中拿出一排试管架,从中抽出了一支抗凝管甩了甩,放在了操作台上。 我 曹焕本意也不是真的来讨论案子,他捏了捏手里的意见书,一边说着准备好的问题,一边脑中组织着另一套话语,想着从哪里开始问起关于吊坠的事,才能让左商不会感受到自己的攻击性。左商的回答很慢,大概是大部分心思放在了检测上,没怎么听曹焕说话,经常会要曹焕重复问题。曹焕此时心神当然也不在案子上,他模拟了好几种开场白,感觉都不太舒服,眼睛毫无焦距地盯着左商手上的操作,准备找一个开启下一个话题的契机。 这个确实很容易看错,我有点不太记得当时那人来检查时候的事了,等我这边弄完,回办公室给你调一下档案。 左商对于曹焕提出的问题,回答的大部分是这类模棱两可的内容,曹焕也不在意,他点点头,握了握拳,向前一步道: 其实,我还有件事想问下左老师。 左商将桌上的几瓶试剂都掀了盖,离他最近的是一瓶氢氧化钠,过去是95%乙醇、□□,再过去曹焕就看不清标签了。做完这一切后,左商又把最边上的两瓶给盖了回去,回身拿着抗凝管到水池边洗了个手,又再次把抗凝管拿回了原位。他左右看了看面前的操作台,仿佛无事可做,而后叉腰走到了另一边,拿起一个没盖上盖的大瓶子举到眼睛上方透光查看,不经意地和蔼道: 你说,我尽量解答。 左老师,是这样的 曹焕深吸了口气,一手按着衣领,那底下是穿着紫色吊坠的银链。他正打算一口气问出来时,看清了左商手里无盖大瓶子的红色标签上,写着的是浓盐酸,而左商此时放下了瓶子,随手拿起手边的橡胶塞往瓶口摁了进去。 怎么了? 听不到曹焕后面的话,左商回头问了句。曹焕从左商脸上看不出什么,可他从脚心凉到了头顶,要说的话也卡在了喉咙口出不来,嘴唇变得非常干燥,且手脚发麻。 -- 第285页 左商朝曹焕温和地笑了笑,又转过了身去,他将瓶瓶罐罐放回原位,拉过了桌上那一排他先前从冰箱里拿出来的试管,抽了几个抗凝管出来,查看上面的标签。 这个人肯定不是左商!他是谁! 曹焕心慌得止不住,微微向后退了小半步。 第七十五话 这是个圈套。 曹焕反应过来,迅速调整好状态,他将手机从前胸口袋中抽出,握在手中,以便录音功能发挥最大效用。他故意加大了说话的音量,向左商走近了几步,以求万一自己出了什么事,谭北海那边也可以把对话录清楚。 我突然想起来,我只带了你们做的原意见书,我们做的那一份,我忘记带来了。 哦、哦。 左商被曹焕突然放大的音量吓了一下,他终于放过了操作台上的一堆东西,转过身来面对他。 有个问题我怎么都想不起来,需要回去再看看我们写的意见书才行。今天真是很不好意思,我看所里都没有其他人在,您是特意加班等我的吧,您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不可以另外约个时间,我们到时候再进行一次讨论? 左商皱起了眉,摆出了一副高位者对做事不仔细的下属颇有怨言的表情,不满道: 我没有你们这么空,不是经常能抽出时间来对付这类事的。 曹焕缓慢地往后退,他多待一刻,危险就会多一分,前方未知的可怕在等着他,他必须找个理由尽快离开。 实在是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那我就不麻烦老师您了,后面的问题我自己解决吧。 曹焕说完转身就想走,他的胳膊却在此时被一股突然而来的握力抓得一疼,只见左商伸手捏住了他的小臂,力道之狠,与他脸上和蔼微笑的表情极不相符。那笑容看在曹焕眼里,透着一股深深的阴森。 别急啊,我不是在怪你,这样吧,我们坐下来,我把意见书上每个点都给你解释一遍,等你回去了,你对比下你们写的那份,不就能解惑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精神高度紧张产生了幻听,左商此话落音后,曹焕耳朵捕捉到了一声微弱的玻璃门碰撞门挡时的轻响。如果是谭北海因为听到了电话内容,知道他身处险境而上来的话还好,但如果不是他 嗡。 清晰的电流声响起的同时,所有的日光灯瞬间熄灭,灯管两侧暗淡的橘红像是黑夜里死神的眼睛,觊觎着活人的灵魂。四周伸手不见五指,曹焕向后踉跄了一步,他感觉小臂上的力道似乎也因为其主人的惊愕而松了些,趁着这机会,他一把抽出手,凭着对自己站位的记忆,转头跑出了实验室大门。曹焕没有听错,他隐没进走廊的黑暗中,屏息凝神,前方大厅里错落的脚步声正在朝这边接近。来人不止一个,前有夹击后有追兵,他哪儿都去不了,一时只能站立不动,捂住口鼻,以免暴露自己的位置。 突然,刺耳的火警警报声响起,听得曹焕脑袋一阵疼,不禁抬手捂住耳朵。这警报声还不是光这一层楼的,整栋楼似乎都因此在震动,曹焕灵机一动,此时是逃跑的最佳时机,这样的环境下,他的脚步声算个什么,此时不跑,等警报声停了,他就真的跑不出去了。他一手扶墙,咬牙压制住因害怕而产生的生理性颤抖,拔腿向外跑。幸运的是,这一路上他没有撞上任何人,就在他跑出甬道,马上要穿过大厅,从前门出去时,身后传来了跑动的脚步声,这刺激得他加快速度,奔出玻璃门,连滚带爬地拐进安全通道,几乎是从楼梯一路摔下去的。 震耳欲聋的警报声一直未停,他也不知道后面的人追上来了没有,只是没命地往下奔,好像呼吸都不是自己的,胸腔阵阵发疼。手中的手机一直是连通状态,听筒里不断传来谭北海的喊声,曹焕满脑子的快跑,他想回复一句我没事,可双手双脚忙于逃命,根本不听他使唤。他在拐弯处一个趔趄,直接膝盖着地跪了下去,手机也脱手摔在地上,向外滑出了一点距离。 曹焕!能听到吗?曹焕! 曹焕小腿肌肉疯狂颤抖,他一时间都无法站起身,只能向前爬,跪在地上抓过手机,贴近耳朵。 喂。 不开口不知道,曹焕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嘴唇都在发颤。 曹焕?是你吗?你现在在哪儿!几楼!电梯停运了,我正从楼梯上来焕焕? 说话间,楼梯下方出现了一个人影,曹焕看不见人脸,只能看见对方手机屏幕发出的微亮光芒。绷着的神经在看到谭北海的瞬间一下崩塌,曹焕试了几次都站不起身,气得他敲打了几下腿肉,直接跪着向谭北海爬去。谭北海比他反应快,一步三级台阶地跨上来,直把人给抱了个满怀。 我在,没事了。 谭北海轻抚着曹焕的背脊,在他耳边轻轻安慰道。感受到自己怀里不住发抖的身子渐渐平稳下来,他抱住曹焕的腰,将人从地上拉了起来,架着他继续下行。在曹焕听来,谭北海的声音能盖过仍在吵闹的警报声,将他包围,给他力量,让他从一种孤助无援的状态里重新振作起来。 -- 第286页 嗯。曹焕默默抹了一把湿润的眼周,勉强站稳,不希望自己成为一个拖累,他道,我们快走,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跟上来。 他们? 上车了我再跟你说。 谭北海点了点头,抓过曹焕的手,怕他再摔,与他十指紧扣着。再往下几层,楼道中出现了因为听到警报声,同样在逃命的人,大家都打着手机电筒,让楼道变得亮堂了不少。有人瞥见谭北海扶着曹焕,以为他是受伤了,还过来帮忙着一起扶。 待两人安全到达楼外,门前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一脸不明所以的人,有个人还跑丢了一只鞋子,翘起一只脚由身边的同事搀扶着。在他们之中,一位穿着保安制服的人正在维持秩序。曹焕路过人群,特意扫了一遍每个人的脸,并没有发现行迹可疑的人。他上车前最后回身抬头往写字楼顶楼看了一眼,耳边是保安腰间别着的对讲机里传来的未发现险情的报告声。 车门的关闭,把外头的嘈杂都隔绝了出去,车内熟悉的味道给了曹焕满心满身的安全感,他松开了一直紧握着的拳头,手心留下一排的指甲印。 我曹焕一开口,喉咙堵得慌,他抹了把脸,正打算再次说话,脸颊边先感受到了让人安心的抚摸,他在那双温热的手掌上蹭了蹭,转头感激地看了眼谭北海,重新组织了下语言道,我上去以后,进了红星,碰到了左商。但那不是左商,绝对不是,可我从来没见过他,一次都没有,我不知道那是谁。我想逃,他抓住了我,这个时候灯全部黑了,有人从正门进来了,我以为我逃不掉了,但警报又响起了,我趁着警报的声音能盖住我的脚步声,赶紧跑了出去。我实在不明白,怎么会这样,难道红星也是组织的一环?对了,说起来,那天我挂了你的电话,打电话去红星预约的时候,那个接线员,一开始说红星没有左商这个人,后来应该是去问了,回来和我说,左商邀我星期六,也就是今天,过来红星碰个面 说到这里曹焕说不下去了,他使劲地挠着头,自己也觉得说得乱七八糟的,没个重点,他的脑子太乱了,这事从头到尾全是疑点,他根本抓不到突破口。 我知道的只是,这是个圈套对啊,就是个圈套啊,怎么会不是圈套。那些人是知道我们抢走了资料的,他们要资料,不是为了内容,是为了销毁,而不知道内容的只有我们。哈哈,既然资料被我们拿走了,他们肯定会在方方面面做好准备,就等着我们入套,我是怎么傻兮兮地觉得自己占了先机,贸贸然就送上门去了呢? 我也有责任,没有细想这件事。 谭北海低声说道,语气显然很自责。 不是你的错。曹焕摇了摇头,伸手抠了抠谭北海的手心,皱眉道,我们竟然一个人都没想到,这不对劲 被带节奏了。 车子遇到红灯停了下来,曹焕转头与谭北海对上视线,脑中有了个飘忽的答案。 带节奏你是说 你拿到名单后,是谁一直在避而不见,或者说故意避开?越是拖时间,我们越着急,越没有条件冷静下来细想整件事。而后好不容易迎来讨论,又是谁一步步引导我们先往左商那边去的。 等等等等曹焕头痛得很,一手用力搓着额头,把那一块皮肤搓得通红,他仔细把整个过程全部回忆了一遍,硬要说哪里有刻意的地方,也就是余了躲了他一段时间,可这些都有解释,他越发不懂了,道,虽然是这样没错,可余了也没法二十四小时监视我们,不知道我们之间有没有讨论过相关的问题,怎么就确定能把我们引过去?都只是巧合吧 巧合太多了,就是故意的。如果我们讨论过相关问题,那当时就会拒绝她的提议,可我们没有。 曹焕咬了咬牙,无言以对,他一向不愿去把别人想得太坏,自己也是一直生活在一个相对温和没有什么尔虞我诈的环境中,突然出现一个他付诸了一定信任的人,被说有可能背叛了他,他一时是接受不了的。 那为什么再怎么样,总不至于突然转头去帮敌人吧? 从她拿到资料开始,你也说了,觉得她有所隐瞒,你觉得她看到了什么必须要瞒着我们不可?谭北海的车即将驶入右转弯道,他打起了转向灯,咔哒咔哒的声音回荡在车内,如果她发现了故事其实不像她所知道的那样呢?如果余永安其实是黑的呢?为了阻止我们继续查下去,她得有所行动。 曹焕张着的嘴,半天合不拢,这个设想太超范围了,让他手臂鸡皮疙瘩暴起。他一路沉默着,到了家门口连下车都忘了,谭北海知道他需要点时间好好想想,便开了一点车窗,陪他在车里安静地坐着。曹焕先前摔的那一跤磨破了他的膝盖,擦伤处沁出了细密的血珠,谭北海无意中瞥到了,怕他感染,得尽快处理伤口,这才强制把他带上了楼去。 晚些时候,谭北海敲门进了曹焕房间,他的海关朋友把查到的关于凯尔贸易的资料传到了他手机上。彼时曹焕正坐在床上发呆,眼睛呆滞地望着前方白墙,没注意到谭北海已经进门。 -- 第287页 焕焕? 嗯? 曹焕惊吓到了,他一手撑着床往上坐起来了点,朝边上让了让。 我同学查到凯尔贸易的资料了,你要不明天再看? 我没事,给我看看吧。 曹焕笑了笑,拍了拍床沿,示意谭北海坐下来。 英国凯尔进出口贸易有限公司,从有记录以来,主要是向国内进口叶牡丹种子,不仅是安湖,其他地方也有涉及,法定代表人是位英籍华人。有一个比较奇怪的地方,95年9月,海关接到一份申报清单,申报人是凯尔贸易,但是货物进来后却没有人接收,最后全部作退回处理,从此以后凯尔就没再在安湖市出现过。我同学还帮我延伸着查了下,96年中后期开始,凯尔就没有在国内任何一个地方出现过了,最后一次有记录的地方是首都,运进了两箱叶牡丹种子给首都植物园。 95年9月?曹焕静静听完谭北海说的话,稍稍来了点精神,脑子转动了起来,沈利说的,所谓的让他们停止做那些事的契机,是不是就应该发生在这个时间点? 有可能。 那这个所谓的契机到底是什么对了,报纸!说不定能在那个时候的地方报上找到相关信息!可如果只是单纯的组织人员间发生口角,或利益分配不均的话,就无从得知了。 曹焕情绪大起大落,不是很稳定,谭北海看他这样皱了皱眉,有点后悔挑这个时候告诉他新线索了,他看了眼时间,对比往常周末来说是有些早,但也到了平时该睡觉的时间了,他强制性让曹焕躺平,给他掖好被角。 你需要休息,所有事都等醒了再说,不急于一时。 可我 我知道,我知道。谭北海打断了曹焕的话,俯身在他额头上亲了下,并拿手掌盖住了他的眼睛道,睡吧。 曹焕眨了眨眼睛,睫毛搔得谭北海手心有些痒,他把灯关了,将空调调成了睡眠模式后,静静地坐在床边等曹焕睡着。直到感觉躺着的人呼吸均匀了,他才拿开手。睡梦中的曹焕皱着眉头,似乎也不是那么安稳,他轻轻抚平曹焕的眉心,轻手轻脚地出了卧室。 这个周末曹焕过得不是很太平,谭北海的猜想一直在他的脑海里萦绕着挥不去,特别是周一要回中心上班了,想到有可能碰到余了,他便有些退缩。他想不好该如何面对余了,是直接摊牌,还是装作不知道。不过显然,这种担心多余的成分更大,余了这段时间简直跟神隐了似的,连个影子都瞧不见。他暗自松了口气,不过还是谨慎地能不出法医区就不出法医区,连外卖都是用了颗糖收买陈弥,叫他去前台帮忙拿的。 这天下午,曹焕正认真地拿红笔修改着助理打印出来的意见书初稿,办公室敞开的门板不经意被人敲响了三下,随后三个陌生人招呼也不打地走了进来,站在他的办公桌前。三人后边跟着一脸震惊又慌张表情的秦诗,秦诗进来后反手带上了门,眼睛来回看着她面前三人的后脑勺。曹焕停下手上的工作,抬眼看了看这些人,他根据秦诗的表情来判断,这三人弄不好是因为拿到了什么不符合他们预期的鉴定意见而来闹事的,但从面前人平静无波的脸上来看,又不像是这么回事。再说了,如果真是来闹事的,首先就通不过接待室这一关,又怎么会出现在他的办公室里。 你是曹焕吧? 呃,对。 站最前面的一位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了一本证件,甩开给曹焕看,道: 我们是湖心区分局刑侦队的,希望您能跟我们走一趟,有一个案件需要您协助调查。 看着面前的证件,曹焕愣了愣,他复又抬头观察了下面前人,心中升起了不好的预感,直觉告诉他不能这么傻傻地什么也不问就跟着去了,多多少少要套出一点线索让在场的秦诗和陈弥听了去,到时候找人帮忙也好有点头绪。 您好,是关于案子的事情吗?大概是哪个案子,我们出的鉴定编号您还记得吗? 经常会有警局的来中心委托案子,曹焕双手握拳,背在身后,故作镇定地貌似随口问了一句。他余光其实瞥见了秦诗在后方向他摆手示意,他当做没看见。带头的人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收回了手里的证件。 我们不是来委托案子的,您涉嫌一起危险物品偷盗案,上个星期六,5月18日,您没忘自己去过哪里吧,监控里清清楚楚拍着了?走吧。 危险物品偷盗罪? 曹焕慢慢站起身,怎么也想不到他落下去的会是这么个陷阱。对面三人见他站起来了,微微移动了下位置,将他虚虚地包围住,他不自觉地向后滑了一点,与他们分开距离。 好,我明白了,那请问大概需要多久,时间长的话,我就收拾下东西,不然还得再回来趟。 你收拾吧,速度快点。 带头人抬了抬下巴,示意曹焕快点收拾。要是谭北海没给带饭的话,曹焕一般来上班就只带手机,这会儿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他故意在转身的时候把堆在桌子边沿、摇摇欲坠的意见书用手肘顶到了地上,边上站着的人下意识往后退了步,给他让出位置来。曹焕转过身,蹲下来慢吞吞地把散了一地的意见书重新归整起来,他背对着三人,稍稍抬头朝站在自己位置后边、一脸担心的陈弥看去,陈弥瞬间接收到了他的眼神。短短两秒时间,他重新低下头整理意见书,半晌起身将意见书抱到了桌子内侧,拿起手机朝三人点了点头,在他们的包围中向外走去。 -- 第288页 待人走远了,陈弥一手抚上自己怦怦跳个不停的心脏,曹焕刚才和他交换的那个眼神具体有哪些含义他也不是很明确,但多年的默契让他明白其中肯定有叫他去找外援的意思。他颤抖着手急急忙忙地翻出手机,第一反应是找出了谭北海的电话,把刚才发生的情况事无巨细地告诉了对方。陈弥挂掉电话,也无心继续工作了,人在办公室里来回走动,急得不行。目送曹焕被带走的秦诗看着警车开远了,转头跑回了临床办公室,关上了门,拉着陈弥害怕地道: 怎、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我刚打电话给谭sir了。 啊?为什么要打给他? 咳,哎呀,总之,他应该有办法! 秦诗不知道谭北海和曹焕的事,不理解陈弥这个行为的意义,陈弥一时也无法解释,只能随便掩盖过去。秦诗却觉得陈弥这是病急乱投医,急得上手打了下他的胳膊,恨铁不成钢地道: 那还不如找莫达拉来得快,至少他还是市局的!你说我要不要跟叶主任说啊? 我也不知道。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各自占了一边位置来回走着。 我觉得吧,老大肯定不会干偷盗这种事,一定是弄错了,他们一问,弄清楚了,应该就会放人回来。 要是不放呢?你是不知道,今天这三人来的时候,脸上不显,但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说的话都带威胁,就好像就好像 不可能,你认识老大几年了,他是这样的人吗?陈弥维护起曹焕来一点都不含糊,平时的嬉皮笑脸都收进了,见秦诗摇摇头,他继续道,不慌,没事的,先让谭sir想办法,他要是也摆不平,再去找叶主任也不迟。 也只能这样了。 秦诗绞紧了手指,咬着下唇说道,她抬眼和陈弥对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曹焕被两人夹着坐在拥挤的后座中间,一人抓着他一边的胳膊,天气闷热,车内的人却好像都无知无觉一样,车窗紧闭,空调也不开。没一会儿,他背上就漫开了大片的汗水。 别乱动。 曹焕不太舒服地扭了一下身子,即使动作轻微,也遭到了边上两人的呵斥,他只能僵在那里,目视前方。手机在上车后就被收走了,他现在只能希望陈弥跟他从小穿一个裤子长大培养起来的默契,可以让他从刚才自己的眼神中读到一点点求救信息。 后座中间的位置,对于曹焕来说还是过于紧窄了些,前后无遮挡,左右没支撑,他不得不弓着背,每每到转弯时,都要用腰部力量保持住坐姿才不会往边上人身上倒去。到了地方要下车时,腰上隐隐的痛感让他很不舒服,偏偏两人还一直拖着他往前走,想伸个懒腰的机会都没有。 你在这儿等会儿。 曹焕被一路带到了问讯室,摁在了椅子上,押他进来的其中一人在出门前如此向他嘱咐道,随后便留他一人在昏暗的问讯室中。什么都不能做的静等里,时间一下子被拉长了,曹焕感觉起码过了能有半个小时,才有穿着警服的人进来,而实际上却只是过了五分钟而已。 姓名,年龄,职业。 对面的警官翻看着手里的资料,用公式化无感情的语调头也不抬地问道。 曹焕,28岁,法医鉴定人。 这些基本信息其实那警察手里的资料里全都有,问这一句也就是例行公事,曹焕话音刚落,他就开始了下一个问题,根本没听之前曹焕的回答。 5月18日上午九点半到十点半你在哪里,做了什么。 我们中心有个重新鉴定的案子,原始鉴定是红星做的,关于红星出的意见书,我有些疑问想请教他们,所以在上周四联系了红星,跟他们中心的左老师约好了时间,于上周六,也就是5月18日早上10点,在红星会面,给我解答疑问。 你在那儿从几点待到几点? 我没有看时间,不知道。 对面警察抱胸点了点头,招了招手让边上的记录员过来,在他的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记录员一边听一边点头,开门把话传达给了门外的守卫,随后马上坐回了自己的位置。问讯室里安静了下来,警察百无聊赖地翻看着资料,不再发问,记录员则是拿笔在空白的纸张上随意涂着鸦。曹焕被晾在了那里,倍感煎熬。 谭北海接到电话的时候,刚开完自己部门的例会,准备往回走,见来电显示是陈弥,他皱了皱眉,有了种不祥的预感。听完电话里陈弥急得语无伦次的叙述后,他更是差点把手里的会议纪要捏碎了。 我知道了。 谭北海挂下电话,他一向来很能克制自己的情绪,可此时他满腔愤怒,几乎下一刻就要冲出心口,理智告诉他愤怒帮不了曹焕什么,他就近走进了手边空的会议室中,坐下思考该怎么做。 首先,湖心分局给曹焕定的罪莫名其妙,他需要先弄明白定罪的依据是什么。其次,他可以作为曹焕没有偷盗的证人,但光有证人证言是不行的,他需要把星期六当天发生的所有事在脑子里过一遍,每一个细节都不能放过,确保能找到可以证明曹焕无偷盗行为的第三方客观证据。 -- 第289页 而以上这一切,都需要在知道湖心分局的侦查进度情况下才可以,不然如果有人有心要弄曹焕,那这边放出的任何可以证明曹焕清白的证据,都会变成在给他们时间去准备反驳这些个证据。 想明白后,谭北海第一时间打电话给了莫达拉,莫达拉近段时间忙得白头发都跑出来了,接到电话时,也已经开了一天的例会了。上午没开完的部分,吃完中饭还得继续开,开得他困得不行,电话一进来,他正好有机会可以溜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不管你是谁,这时候打电话过来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你就是我的祖宗。 莫达拉打了个哈欠,走到了安全通道里接起了谭北海的电话。谭北海没跟莫达拉贫,直接把陈弥告诉他的事转述了一遍给莫达拉听。而后他又把自己和曹焕在星期六的行动、以及原因和结果,一并告诉了莫达拉。 我靠我也就一小段时间没跟进,你们都发展到进局子里了?莫达拉刚还因为能逃出会议挺快乐的,听到这些后,整个头都大了起来,半天没缓过神来,我知道了,你想让我去湖心那边探探口风是吧? 对。 行,没啥问题,哪儿没我认识的人。 我现在赶过去,你大概多久能到? 半个小时最多了。 好,到时候见。 行,到 莫达拉话还没讲完,谭北海已经挂了电话,他拿开手机看了眼,耸了耸肩,而后找出一个电话拨了过去,一边打,一边跑下楼,开了辆警车就朝着湖心分局飞驰而去。 第七十六话 问讯这事累的不是身体,而是实打实的精神折磨,被晾在那儿快一个小时了,曹焕感到了无比的焦躁。 请问现在这样是什么意思,我到底偷了什么东西?要是没有什么要问的话,能放我走了吧? 对面的警察抬头看了曹焕一眼,仍是一言不发,当他是空气一般不予理会。曹焕心里很不舒服,这样的环境下要控制住脾气很难,但他还有一份理智在,如果在这里闹起来,吃亏的是自己。他暗暗深呼吸几下,往后靠在椅背上,抬头望着天花板的一角,把注意力从自己现在的处境上转移开去。在漫长的浪费生命中,门终于再次开启,一位同样穿着警服的人走了进来,那人手里拿着一些零散未成册的资料,一边分着类,一边走到对面坐下。 曹焕是吧,红星司法鉴定中心今早报警称,他们的毒物实验室遭窃,丢失了一份□□样本及一份□□样本。根据我们的调查,周末两天里,只有你在5月18日上午进出过红星,你具体讲下你是干什么去的。 公义也有毒物科室,毒物科室不是谁想开就能开的,因为检测需要,实验室里会储存一些毒品样本,锁在保险柜中,且由于这些是管制违禁品,是需要经过公安批准才可以的。每过一段时间,公安这边就会有派人上门来检查样本数量,且要进行称重记录,少一克都要说明原委。曹焕见过自己中心毒物实验室里的保险柜,为了防盗,那可都是花大价钱买的,有多道锁控制,并且相当厚重,极其耐砸,他不相信红星一个这么有钱的集团,会弄个比自己中心还低档的保险柜。 我没有偷!我在红星最多只待了十分钟,你要是看了监控就知道我是空手进去的,根本不可能弄开保险柜,不信你仔细去查查上面有没有我的指纹! 刚进门的那位警官重重地把手中的资料摔在桌子上,恶狠狠地指着曹焕道: 你听不懂人话是吧?我要你说的是你星期六到红星干什么去了,有让你说其他的吗?你当我傻啊,你要去偷,还会留下指纹?侦查是我们的事,不用你教。 曹焕火气也上来了,差点就要怼回去,他握紧了拳头,闭了闭眼,心里默念了好多遍不吃眼前亏,这才低声把刚才已经说过一遍的经过,再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左老师?哪个左老师,全名叫什么? 左商,商业的商。 警官拿笔敲了敲记录员面前的桌子让他过来,记录员得令附耳过去,听完指令,没一会儿又跑了出去。 红星的所有员工,可是都否认了在上星期有接到过你的电话。 不可能!是个女接线员接的,曹焕往前倾了点,着急道,你们可以去拉通话记录,我的也好,他们的也好,不可能没有! 你是说这个? 曹焕话刚说完,对面人向他推过来了并排着的两张纸,这两张纸是从营业厅打印出来的通话记录表,最底下还盖着新鲜的红章。左边那张是他的手机号码,右边那张是个固定电话,应该是属于红星的座机号码。他快速找到了星期四的部分,然而在他的手机号通话记录中,那天下午竟然是空的,同样的,右边红星的下午时段中,也没有出现他的号码。 这不可能我曹焕不可置信地摇摇头,他往前撞了一下,语带慌张道,有录音!我手机里有录音,我打电话的时候录音了! 幸好之前谭北海有提醒他录音,这竟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 第290页 我们可以去查你的录音,但是也无法证明你是当时录的,还是后面补录的。 曹焕刚想说自己打电话的时候是有人证的,可现在余了的态度太微妙了,即使能联系上她,也不见得她肯来当这个人证,一时便沉默了下来。 怎么,没活说了? 我没撒谎。 曹焕情绪低落了下去,有点开始自暴自弃。对面人眯了眯眼睛,没再说什么,只是拿出手机发了个信息,再次沉默起来。两人都盯着曹焕,无形中给他施加了不小的压力,他觉出这可能是什么击垮犯罪嫌疑人精神屏障的问讯技巧,决定不被牵着鼻子走,对此不加理睬,闭上眼睛开始假寐。 莫达拉凭着自己多年追罪犯的经验,避开了车流,走的都是走小路,开得飞快,几乎是甩着车尾驶进了湖心分局的广场。他没心思仔细停车,把车横在了两个停车位中间,拔了钥匙就跑向大门。门口值守的人看了莫达拉市局的证件,没敢怎么拦,不情不愿地把他放了进去。莫达拉这支队伍曾经跟湖心分局刑侦队合作过,他挺熟悉这地方的,七拐八拐跑得比带他进来的人还快,一路直奔人刑侦队办公室,毫不客气地踏了进去。 莫学长! 办公室里只有零星两三个人,角落座位上一位方脸青年站起身,朝着门口挥了挥手,向着莫达拉跑了过来。这人是比莫达拉小三届的一个同系学弟,姓许,具体全名叫什么莫达拉已经忘了,刚过来之前,他拨出的电话,就是打给这位小许的。 说起他俩的相识,是源于一次带有血性的护短。当年小许刚进校不久,跟着同学们去篮球场打球,打得好好的,却突然出现了几个其他系的学长,蛮横地将他们赶出了场地。这一幕被当时路过的莫达拉几人看到了,一看受欺负的是自己系的学弟,他立马上去跟抢场地的人干了架,还干赢了,最后自以为很酷的让小学弟们有事找学长。虽然事后莫达拉吃了个年级处分,但光辉形象已然在小许心中种下。上次的合作,是小许在多年后再一次遇见莫达拉,当时他兴奋不已,拉着人互换了联系方式,有事没事就来约打球,只是莫达拉工作后变得宅了起来,更偏向于躺家里打游戏,不太赴约罢了。 哎,你们怎么就这点人? 今天有个案子,还挺严重的,不过人已经抓回来了,有几个在审问,还有几个外出调查去了,所以没什么人。莫学长你说找我有事,是什么事啊,是不是又要联合办案了? 小许,怎么那么多话呢。 靠近门座位上的一人本来还低头看着什么,听到小许的话,他抬起头来一脸的不耐烦,不仅瞪了小许一眼,还不善地瞥了莫达拉一下。分局和市局的人之间,总是存在着一点点不明状的嫌隙,大家都是做刑侦的,但等级上市局的总是要比分局的高一点。分局的认为市局的天天坐办公室清闲得很,而自己做的事又杂又多待遇却比不过人家;市局的认为分局的跟一般派出所片儿警没啥区别,可一天天趾高气扬的也不知道这劲儿是从哪儿来的。一旦合作起来,这种嫌隙就会很神奇地消失,可合作一结束,立刻就回归原样。比如现在,那人对莫达拉的不请自来就挺烦躁的,再听小许这没心眼的巴拉巴拉给人说他们正在办的案子,他恨不得把小许拖回位置,再把门给锁上,给莫达拉吃个闭门羹。 对不起对不起。 小许心大得很,没意识到这人的意思,只觉得自己可能吵到前辈了。他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连连道歉,拉着莫达拉去了走廊讲话。 你刚才说的案子,大概什么情况,现在什么进展? 怎么啦莫哥,该不会这案子跟你们市局其他什么案子有牵连吧? 不是,不瞒你说,你们抓回去那个是我朋友,他应该被人陷害了。 不是吧!小许不小心大声了点,他忙捂住嘴朝周围看了看,鬼鬼祟祟地把莫达拉到了安全通道里,小声道,我看过资料,那人算是我们半个同行吧,做了也不少年了,我想也不至于这个时候脑子坏掉去偷毒品样本。 偷毒品样本? 对,今天早上我们辖区的一个鉴定中心来报案,说是自己毒物实验室丢了两份毒品样本,这可是大事啊,我们马上去调写字楼监控,正好就找到一人在星期六的时候进去过他们中心。鉴定中心的人说,星期五的时候他们接到大厦通知,说是周末要维修电缆,停电两天,所以他们这个周末没有安排人值班。结果星期一早上后勤来上班的时候发现大门的锁坏了,他们在检查有没有财务丢失时,见到毒物实验室的保险柜被人暴力破坏,其中少了两份样本。 不对啊,都暴力破坏保险柜了,怎么就只偷走了两份样本?还是他们就只有两份样本? 那倒不是,写字楼的保安说,那天发生过一起不知名人士拉他们总闸,且破坏火警警报器的事件,我估计那人在偷的时候可能刚好遇上这事,吓到了,所以随便抓了两份就跑了吧。 他没偷。 哦,是,反正刚才那是我自己瞎推测的,哈哈。 -- 第291页 现在审问进行到哪里了,什么情况? 刚我们队的人出来过两次,一次是叫我们查通话记录,我去的营业厅,拉了两份记录回来,然后没多久又叫我们去查个叫左商的人,我座位前面的两人现在正在外面查呢。 正说着,小许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眼,接了起来,说了几个好字就挂了电话,随后不好意思地转头朝莫达拉笑笑。 我得回办公室了,人当我去哪儿偷懒了呢。 莫达拉点点头道: 你回去吧,要是有什么新进展你发信息给我,我那朋友正直得很,不会干这事的。 我懂,莫学长放心,能跟莫学长交朋友的,能是什么坏人,那我先过去了。 小许答应得干脆,说完小跑着就往回赶。莫达拉则是站在走廊通道里,把刚才和小许对话时录下来的音频文件传给了谭北海。 谭北海此时还堵在路上,湖心区是市中心,道路狭窄,堵车是家常便饭,且好巧不巧前方似乎还出了车祸,本就龟速的车流这下是彻底一动不动了。再往后的车至少还能及时拐弯绕路走,可他错过了最佳时机,前进不得后退不能,烦得他一掌拍在方向盘上。谭北海开了一点窗,将微凉的空气放进来,他自开车以来,向来是平平和和的,没有过什么怒路症,可今天他实在忍不住爆发了,曹焕的情况他无法掌握,发给莫达拉的信息也没有回复,且他还被堵在路上不知何时能赶到。 右边脑袋隐隐作痛。 谭北海抓散了自己的头发,一手撑着汗湿的额头,无奈地靠在方向盘上,车窗缝中灌进来的风凉飕飕的,但他额前却布满了汗水。先前山村那事,他摔到脑袋后落下了个不算严重的后遗症情绪起伏太大时会产生针刺般的偏头痛。现下他只能尽量自我调节,平复心情,先熬过这一阵疼痛,把尽快赶到曹焕身边这事放在第一位上。 滋滋 听到手机震动,谭北海赶忙滑开手机锁,点进与莫达拉的对话框中。莫达拉发给他的是一份时长略长的音频文件,他接收了文件,眼睛盯着没有尽头的车流,点开了音频听着里面的内容。越听,他越是无法平静。 通话记录怎么说,能证明曹焕确实是预约过的吗? 谭北海抹了抹额头的汗,立马发了个语音给莫达拉。莫达拉回了个稍等,过了五分钟多才再次发来一条语音。 说是重点查了星期四下午时段的记录,两边都没有对方的电话号码。 这太不对劲了,我们的判断应该没错,有人是下了功夫想弄曹焕。我当时让他打电话的时候录音,不知他有没有录,他手机在哪儿能问到吗? 莫达拉那边可能是正在问,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复。 不在曹焕身边,说是先收走了,现在不知道谁拿着。 等一下,有新情况。 有人说到录音、手机什么的,我猜应该是有录音,他们可能在核查。 莫达拉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小许发给他的信息,小许还是挺称职的,一有点消息,不管大小都发给莫达拉。 前方的车子终于开始挪动,虽然速度奇慢,至少稍稍让谭北海冷静了下来。 我应该快到了。 谭北海将手机收起,专心开车,他从几米外的缝隙脱出队伍,绕去了一条通畅的路,希望能早到一秒是一秒。 问讯室里没有空调,曹焕即使坐着不动也被蒸出了一背的汗,他抬手抹了把额头,引来对面两人的视线,他不去理会,把手上的汗擦在衣服上后就又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曹焕耳边传来门开启的咔哒声,他睁开眼睛往出口处看了一眼,门只开了条缝,有个人伸手从外面递了份资料进来。离门近的警官起身接过,自己读完一遍后再交给边上的人,待两人都看完时,记录员也回来了,重新坐回了他的位置,掀开合上的笔记本。 你说你和红星预约的是左商,左老师是吧? 对。 你说的重新鉴定案,红星提供给我们复印件了,但是这个案子的鉴定人里并没有左商这个人,你却要找他问案子,为什么? 我是在红星的官方网站上看到他们临床有左老师的,在我们鉴定行业里,都会聘请有资历的老师坐镇,提高声誉,而案子通常也会给他们过目。但是签名的时候不一定会写他们名字,万一碰到要出庭作证,这些老师年纪太大了,不方便。在我的常识里,是谁签的名不重要,要找肯定是找他们科室里资历最老的,不信你去问问其他鉴定所的人,是不是这样。 对面人对这个回答不置可否,慢悠悠翻着手里的资料,从中抽了两张出来,轻放在桌上。 红星说了,他们从来没有聘请过任何一个叫左商的老师,说话的人拉过了记录员手里的电脑,捣鼓了一下后把屏幕转给曹焕看,你看看这上面,是我眼神不好呢,还是你眼神太好,哪里有左商的名字? 在曹焕眼前的,是他曾经见过的红星法医临床老师列表的页面,然而原本应该是介绍左商的位置上,却是空的,他上下滑了好多遍,也刷新了好几遍,根本找不到左商存在过的痕迹,连他自己都开始怀疑当时是不是在做梦。 -- 第292页 分析结果出来了,没有找到。 门外又进来一人,手里拎着装着手机的密封袋,他一边说,一边把手机放在桌上,站在一边等命令。 你给他看。 对面人抬了抬下巴,示意那人演示给曹焕看,曹焕看着那人隔着密封袋在他的手机上滑动,将录音软件给点了开来。 这是你说的存放录音的app吗? 曹焕看了眼图标,点了点头。那人继续操作,向上滑着屏幕,然而那上面也是空的,一条记录也没有。 你可以指一下你所说的录音是存在哪个位置吗? 就是这里 曹焕声音发颤,指了下空无一物的列表。那人转头朝对面摇了摇头,曹焕此时突然发力,一把将手机抢了过来,边上人条件反射要去摁他手臂,却被制止了。 让他去,你先出去吧。 对面人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那人听了后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曹焕,离开原位出门去了。曹焕心脏跳到了喉咙口,他退出录音软件,点开了短信,果然,当时红星返回给他的确认短信也没有了。如果说之前他还相信在座的人能帮他洗清冤屈,那现在他明白了,这里的可能全部是鬼也说不定,他咬紧后槽牙,把手机放回桌面,往后靠回了椅背上。到了这个地步,他现在比起自己的安危,更担心会把其他人、特别是谭北海给牵扯进来。 哎哎这边! 莫达拉靠着自己车门等谭北海,一见他出现在门口,马上抓着自己证件给门卫看,在门卫不情愿的表情下招呼谭北海开车进来。谭北海规规矩矩地停好车,和莫达拉一起站在车边交换信息。 现在怎么样? 小许说就我有一个学弟,现在在这儿工作,叫小许,他说刚有人进去送手机,出来后他帮忙问了下,说是没在手机里找到录音。总之现在的情况就是,曹神说的所有,都跟他们调查出来的结果不相符,这样下去很糟糕。 这里的人可能有问题。 但你我都没有证据。 莫达拉早先听到小许说没找到录音时,就觉得大事不妙,可到底是谁混在里面要害曹焕,他没法查。为这事他已经抓掉了自己一把头发,再薅下去就得秃了。谭北海正要再说点什么时,陈弥的电话不期而至,他拿出来看了一眼,直接按了免提。 喂谭sir,我老大怎么样了?没等谭北海回答,陈弥接着道,是这样的,今天下午有个检查,但我们临床只剩我一个人值守了,副主任来问怎么回事,我和秦诗本来想的是,如果到了下班时间你这边还没消息,我们就把事情告诉叶主任,但这一来,副主任先知道了,他一知道,约等于叶主任也知道了,然后啊,等等 陈弥听起来也是很急,说话又快又没主题的,最后一句话还没完,手机似乎被谁给拿走了。随着陈弥声音的远去,听筒里传来了一个略带焦急的中年男性的声音。 是小谭吧,把小曹的情况讲一下,我来想办法。 谭北海和莫达拉对看一眼,互相点了点头,由他来给叶怀国阐述至今为止的大致情况,莫达拉则是在旁对照着小许发给他的信息,时不时补充一些细节。 我知道了,你们要是有事可以先回去,我来处理就好,等我消息。 叶怀国很冷静,一言不发地将整个事情经过从头听到尾,等谭北海说完了,他说了这句貌似安慰的话后就急匆匆挂掉了电话。即使如此,谭北海和莫达拉也是万万不会先回去的,两人仍是靠在车上,望向大门。 能行吗? 他们叶主任至少要比我们俩的人脉广,说不定真的有办法。我这里还有份录音,记录了曹焕和假冒左商的人之间的对话。 诶这个行,你怎么不早说! 谭北海摇摇头,皱紧了眉头道: 我估计提交上去的话,也会被修改。 这倒是,幸好你多了个心眼,不然等等。 正说着,莫达拉的手机也响了起来,看是杨百练打来的,他便摁了拒接,可手机还没放回口袋,杨百练再次打了过来。 莫哥! 怎么了,我出来前不是跟你说过我有要紧事,你有事就找队里其他人吗? 是、是这样,但是刚才最后一个人也出去了,现在队里就只剩下我,还有丁哥,丁哥又不外勤 什么事快讲。 刚李副局长来过了,给了我个地址,让我去查监控。 那你就去啊。 莫哥,我一个人去不符合规定。 规定规定,哪儿来那么多规定,规定不让你一个人行动,你就永远不查案了是吧? 但是 好了好了,什么地址?我看能不能找个在附近的兄弟带你一把。 是安湖大厦写字楼,在湖心区。 什么?! -- 第293页 莫达拉捂住喇叭,小声地跟谭北海说了情况,谭北海随后指指自己手机,意思是这可能是叶怀国所谓的办法。莫达拉点点头,继续讲他的电话。 百练,刚才李副局长有说是什么案子,让你查什么吗? 具体没说,就说让我查星期五到星期六早上十点这段时间,有没有年纪看起来挺大的,至少是中年人模样的人进出过写字楼,大概率是独自一人,范围很宽泛,也没给照片。 莫达拉想翻白眼,但现阶段确实只有这些信息,不怪这要求奇葩。 行,你打个车到安湖大厦写字楼下等我,我马上过去。哎算了,我给你打车,你快点,五分钟内给我准备好到市局门口等车! s 杨百练一个是字没说完,就被莫达拉挂了电话,莫达拉朝谭北海扬了扬手机,绕过自己的车,跳上了驾驶座。门刚关上,副驾驶的门就被人拉开了,莫达拉吓了一跳,朝谭北海看了一眼。 抓紧时间。 谭北海说话间已经系好了安全带,不容莫达拉反驳。 坐好了啊,我要开飞车了。 莫达拉为自己刚才那一瞬间被杨百练带得思考了一秒的规定而感到羞耻,这不是他的风格,他往车顶拍了个警灯,一脚油门发动了车子,风一样驶了出去。 两人到的时候,杨百练已经在了,正在跟大厦门口的中年保安交涉,他头上的帽子一直大小都不太合适,总得时不时往后拉一下才能不遮住眼睛。莫达拉走过去,把他帽子拿下来塞他手里,接替了他的活儿,朝保安道: 市局刑侦,怎么回事,不让进啊? 莫达拉把证件甩给保安看,保安根本看都不看,只是拉着门不让他们进去。 不是早上才有人来看过吗?我们做不了主,得先跟上面申请下 该不会是同谋吧你们? 小伙子你不能这么说话啊,出这种事我们确实应该要积极配合的,但我们就是打工的,真的做不了主。 打电话了吗? 谭北海拍了下莫达拉的肩膀,向前一步问扒着门的保安。保安往后方值班室看了眼,门里另一位穿着保安服装的年轻人正在打电话。 你们再等等吧,应该快了。 老板说可以,但是你们之后要补手续交过来。 年轻保安挂下电话后小跑着过来说道。 啧,移了民就是高人一等哈,事儿真多。 莫达拉一边嘟囔着,一边挤了进去。杨百练向门口两个保安鞠了个躬,抱住帽子跟着跑了进去。 你们要看什么时段的录像? 星期五下午开始。 谭北海一手撑在监控台上,看样子像是等不及,直接要上手。问话的保安虚虚挡着操控台,看了眼边上穿着制服的莫达拉,见对方没异议,这才把周五下午的监控调出来。 我知道怎么用。 谭北海挤开了中年保安,自己上手操作起来,保安哎了几声,见几人都不理会他,只专心盯着画面,便只好撇撇嘴,搬了张椅子过来在旁边守着,以防他们把机器弄坏了。监控画面以2.5倍速播放着,保安看得眼睛都疼了,他暂时把视线从屏幕上移开,看向监控台前的三人,不得不感叹年轻就是好,盯着这样的画面眼睛都不带眨的。 这怎么回事? 忽然,谭北海指着两个黑的监控画面说道。 我看看,中年保安把眼镜从口袋里拿出来戴上,凑近了屏幕看下方的编号道,一个是红星鉴定中心门口的监控,一个是到他们红星直梯的监控,这两个监控星期五的时候坏了。红星的监控是他们自己采购的,号称什么德国什么牌子的,我当时有打电话给他们负责人,他们说维修人员过不来,等星期一再来弄,叫我们不用管。 奇了怪了,红星的监控既然都不能用,那他们是怎么从监控查到曹神是周末唯一一个进去过红星的? 诶这人谁啊? 年轻保安工作起来责任心还是没有中年的那个强,刚才也是放任三人随便动操作台,无所谓地在一旁玩着手机,只偶尔抬头看个两眼,莫达拉话音刚落,他忽然指着屏幕开口道。 哪个? 谭北海反应快,立马按了暂停键,又以慢速倒放着。 这个这个,年轻保安指了指对着大门的监控,其中有一位穿着整套保安制服的人正在往门里边走,他往后仰了仰,看向坐在椅子上的中年保安,招手示意他过来看,这人你认识吗?我看也不像你,反正不是我。 不认识,没见过,可能是其他地方的不对,他穿着的是我们的制服! 中年保安眯起眼睛看着屏幕,拿食指指了下那人制服的上臂处,那里有白底蓝波纹的刺绣,很显眼。安湖大厦的保安制服是专门定做的,手臂、裤腿和后背处都有安湖大厦自己的标志,有徽章式的,也有刺绣式的,一眼就能分辨。 确定不认识? -- 第294页 这里还是酒店的时候我就在了,这么多年,从没见过这人。 那他是怎么这么自由地进来的? 这中年保安皱眉往边上的年轻保安看了眼,年轻保安意识到自己失责,脸上有点挂不住,身子稍稍往后躲了躲,我小女儿还在读小学二年级,星期五一般三点半就放学了,上星期五轮到我去接,我就先离了岗 谭北海看了看监控上显示的时间,是5月17日下午三点。 莫达拉,你学弟发给你的信息里是怎么说红星的证词的? 我看看。 莫达拉把聊天记录翻出来,零零碎碎的好几条,他懒得一条条看,直接把手机给了谭北海。谭北海从上往下看下去,而后指着其中一条,把手机还给了莫达拉。 红星在星期五的时候收到周末停电的通告 啊?我们没发过这样的通告啊。 年轻保安竖起耳朵插话道,遭受了来自谭北海和莫达拉的双重视线。他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灰溜溜地跑到角落里继续玩自己的手机。 应该就是这人冒充保安送上去的。 谭北海指了下暂停画面中,那个谁都不认识的保安。 搞不好这人就是假的左、左、左那个谁谁。 左商。 对,左商。 谭北海继续快进着监控,他关注着安湖大厦各个出入口的监控画面,这人最后消失的地方是五楼的一个视角盲区,一直到星期六白天,这人都没再出现过。 你们这儿还有其他出口吗?监控拍不到的。 没有,这楼新,安保做得很好,低楼层的窗户全是格子窗,不可能有人能爬进爬出的。 自从看到真有人混进来后,中年保安再也坐不住了,他硬忍着眼睛难受,站在边上一起看监控。画面还在不断往前推进,终于出现了一人进门的曹焕,谭北海微微蹙了下眉,抬眼看了下显示的时间。 周末进入这栋楼的人流稀疏,好久才出现一个,十五分钟后,却有两个人飞快地跑进了楼里。谭北海马上往回倒了点,按了暂停,他将画面放到最大,与莫达拉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 没看错的话,画面上是刀疤脸,以及大个子阿波。两人走进大楼没多久,所有监控画面全部黑屏。 就那天,不知道是谁拉了总电闸,连备用的都拔了,然后还按了火警警报器,我们查了好久,哪儿都没拍到是谁干的。 中年保安既懊恼又生气地说道,画面黑了一段时间后,又重新亮了起来,此时大门口已经有不少人跑出来站在那儿了。没过几秒,谭北海扶着曹焕从门里走了出来,横穿画面,直至走出范围外。谭北海没停,继续让监控快进着,在他和曹焕出来后的第十二分钟,因为排除了险情,门外的人陆续往门里走去。此时,后门突然有个人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这人穿着保安制服,外套没有来得及拉上,露出里面长到膝盖的白大褂。那人往两边看了看,最终选择朝左边跑出了画面。 那边是哪里? 谭北海指着那人出画面的角落问道。 呃我们后门正对着的是后边小区的围墙,沿着围墙出去是梧桐巷。 百练,记下时间,把我们刚才看的这几段监控都拷了。 莫达拉吩咐道,杨百练用力点了点头,忙拿出随身的小本子,把暂停的监控画面上的时间记在本子上。 我先回湖心分局。 谭北海知道接下来的事他出不了多少力,不如回去守着曹焕。而这边莫达拉已经给在外边公干的兄弟们发了信息,叫他们在附近的都过来一起查案。 行,你先过去,我和杨百练去抓人,稍后汇合。 第七十七话 差不多了吧,别浪费大家的时间,赶快把你藏赃物的地方交待出来,认罪态度良好对你是有利的。 这次换曹焕一言不发,只毫无惧色地盯着面前的人。对面两人得不到回应,不太高兴地皱了皱眉,其中一人拿笔帽敲着桌子,一脸的不耐烦。 你不说没关系,你要耗时间,那我们就陪你,陪到你肯说为止。哦,对了,说话人抽了一张资料出来,放在桌面上道,你要找也不找个好点的理由,非得说是联系左商,你说的左商,早几年就因为中风从楼梯上摔下来,成了植物人。 曹焕眼皮跳了跳,前倾身体看向左商的病历本复印件,他置于膝盖上方的双手,手指关节因用力握拳而发白,他紧咬下唇,一言不发,全身紧绷着。对面人以为他这幅样子是因为谎言一一被揭穿,而临近崩溃边缘,不禁放松起来,抱胸翘起二郎腿,看起来胜利在望。 所谓物极必反,过了那个怀疑人生的劲儿后,曹焕反倒无所谓起来,甚至有闲心想自己这是何德何能可以受到如此全方位的重视,让这些人铺好了那么多的陷阱,摆那么大的阵仗让他跳,他现在非常好奇,想看看前方到底还有多少陷阱在等着他。 我也想起来了一件事,曹焕保持着一个僵硬的姿势许久,在一片寂静中,突然开口道,关于你们没找到的录音,我应该是有备份的。 -- 第295页 怎么说?在哪儿? 对面一人招呼记录员把曹焕的手机拿过来,低头研究起录音app上的各个功能来。曹焕没急着理他,等他翻了一遍没找出什么东西,抬头用一种你耍我的表情看过来时,才不紧不慢地说了下去。 这个应用是我为了录音专门下载的,注册当天会赠送一个15天的免费云端硬盘试用账号,会自动将录音文件上传储存。算起来,应该离试用过期还早。 你,去这个什么云端硬盘看看。 拿着手机的人虚点了点记录员道,记录员一脸懵,他哪知道云端硬盘地址是什么,账号又是什么,只得转头面向曹焕。曹焕手被铐住,伸长不了多远,碰不到记录员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他摊开手掌示意了下,记录员便又转回头看向问讯的警官。 行了行了,你给他。 拿着曹焕手机的人不耐烦地扬了扬头,记录员得令,忙把电脑屏幕推到中间,既能让曹焕碰到电脑,也能让两边的人都看得到屏幕。 快点的。 对面人催促道,曹焕一点不急,慢吞吞地将双手搭上桌子,稍稍拉过一点屏幕,把网盘的地址打了上去,并登陆了免费试用的账号。登陆成功的界面上只有一条录音文件,标题是红星的固定电话号码,底下一小行字显示着通话的时间5月16日星期四15:42。对面人明显也看到了这个时间,挑了挑眉毛瞥了曹焕一眼,上手摁了播放键。这段录音有头有尾,从电话拨过去的等待音,到最后挂下电话的结束音全部包含其中,内容非常明确,跟曹焕说的基本无差。 但就像我之前说的,无法证明这是不是提前找人录好的,且伪装号码并不是难事。警官点了点标题中红星的号码道,你这个只能作为参考,没法作为证据,你要知道,现在红星方面没有人承认接到过你的电话,你也无法说出是谁接到了你的电话,这段录音即使拿出来,你又要找谁来对峙?而且 咚咚。 敲门声打断了这场对话,记录员反应极快地冲过去开了门,一位年轻的警察出现在门口,没有要往里走的意思,只是站在那儿向里边的人敬了个礼。 报告,外面有个人说要提供证据,证明年轻警察看了眼曹焕,继续道,证明他当时在案发现场的行为。 这种事你们不会处理吗?没看到我在审问? 年轻警察一脸为难,踌躇了会儿,还是走进了室内,附耳道: 是市局刑侦的人带来的。 那又怎么样!这里是湖心分局刑侦,不是他妈的市局刑侦,你 哎哟,没打扰吧,我是不是进来的不是时候啊? 正说着,门口慢悠悠踱进来一个穿制服的人,这人曹焕没见过,但是对方好像认识他,向他点了点头。这人一进来,门里的人都不说话了,对面两人明显脸上有怒气,硬生生给憋了回去,默默盯着门口的人。 是这样的啊,这起案件呢,出现了几个新朋友,正好是我们这边一直在查的案件相关人员。据我们的调查,你们现在审的这位,已经脱离了嫌疑人身份,并且还应该是我们的证人,我必须得带走了。你要是觉得报告不好写,我台阶也给你找好了。那人将手中U盘往桌上一丢,道,这里面有一份他和犯罪嫌疑人的对话录音,很明确地证明了他去红星的目的,以及不幸遇上正准备作案的嫌疑人的过程。 曹焕看着U盘,反应过来了,里面应该是谭北海录下的那份音频。 我不这么认为,凭什么根据这个他就能洗脱嫌疑?这很有可能是他和同谋自导自演的戏! 有怀疑精神是非常好的,所以我们也已经抓到了所谓的同谋。那人说着说着笑了一声,抬起了两手,食指和中指一起勾了一下,在半空中打了个引号,正在审呢。 门口人不卑不亢,好像就等着他们说这句话,自己好拿准备好的话来打他们脸。果然,房间里一时没了动静,几人嘴巴努动着,最终没能再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啪! 对面一人愤怒地摔了自己手上的资料夹,这样子,应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认输了。 办手续去吧? 门口人抬了抬下巴,侧身让开了一人位,摔了资料的那位生气地站起来,撞着人肩膀快步挤出门去,走在最前。 去把他手铐解开。 哦、好。 记录员放下收拾了一半的东西,接过另一位警官递给他的钥匙,匆匆跑来给曹焕解开手铐。曹焕终于获得自由,他扭了扭手腕,只腕骨处稍稍磨红了一些,其余没什么大碍。 辛苦了,我是莫达拉同事,叫我小孙就行。 小孙放慢脚步,与曹焕走在最后边,悄声对他说道。 你好,刚才谢谢了。曹焕跟小孙握过手,问道,你们真的抓到那个假的左商了? 抓到了,不过还在送去局里的路上,没开始审呢。 小孙往前面几人的背影看了眼,为自己刚才脸不红心不跳地撒的那个小慌得意地笑了一下。 -- 第296页 那是个什么人? 听说是流浪汉,有人花钱雇他来着,抓人的时候我还没赶到现场,半路接到莫达拉电话让我先过来帮忙提人。 几人走到了走廊尽头后分开行动,小孙跟着去办移交手续了,曹焕则由记录员带领着往门口大厅走。拐出走廊,外头炫目的亮光闪得他眼睛不适应,问讯室里的两小时,是他人生中最漫长的两小时,昏暗、无助、令人窒息,以至于他头一次觉得习以为常的阳光是如此温暖,温暖得他眼睛酸涩。 曹焕! 听到熟悉的声音,曹焕猛地抬头,竟一下子没能找到谭北海的位置,在他急切地四处转头找寻时,手腕被人温柔地握住了。谭北海看到了他手腕上发红的一块,有些心疼地抚了抚。这一瞬间,委屈和无力占了上风,一股脑地往上涌,曹焕鼻翼动了动,无声地掉下了一滴泪水,他马上屏住呼吸,将跟在后面准备夺眶而出的泪液往回憋。 没事了,我们回家。 谭北海比曹焕激动,脸部表情少有的夸张,他紧紧拉住曹焕的手,生怕一个不留神,人又丢了,捏得曹焕都有些疼了。曹焕勉强笑了笑,透过门玻璃望向血红的夕阳,突然就觉得特别累,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发生在周末的梦,睁开眼睛的时候,自己还陷在温暖舒适的被窝里,不用早起,还能再睡个回笼觉。 小孙办事挺快,很快就出来了,他带着两人走出分局,一直跟到了谭北海的车边。 我送你一程吧。 谭北海拉开后座门,让开一点位置,请小孙上车。 不了不了,我直接回家了,路上还得往超市走一趟呢,我媳妇上个星期叫我买的沐浴露我到今天都还没空买,好不容易有个早回家的机会,得表现表现。小孙把手里的纸折巴折巴塞进裤袋,向副驾的曹焕招了招手道,过几天你稍微好点了,就过来市局补个笔录吧,都是小事,最多半小时结束。那行,就这样,我先走了。 送别小孙,谭北海没有马上发动汽车,他一直注意着身边的曹焕曹焕整个人放着空,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们还在原地。 怎么了,不走吗?曹焕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湖心分局,只想离此地越远越好,他可怜兮兮地拉住谭北海袖子,请求道,我想回家,我不想在这里。 好,我们马上走。 谭北海握住曹焕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捏着他手背以示安抚,随后他立马发动车子,以比平时略快的速度将车开回了家。曹焕整个人精神不太好,直到谭北海把他安排进被窝里了,他也没说几句话,他睡着得很快,却一直皱着眉头。谭北海陪了好一阵,待曹焕进入深睡眠,他才出门打了个电话给叶怀国,把事情简单地交代了一下。听到曹焕没事,叶怀国那边也放心了,连叹了好几口气,直接批了曹焕一个带薪假。 挂掉电话后,谭北海回头看了眼曹焕卧房的门,放轻脚步拐进了书房中。他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份压在最底下的文件,这份文件约莫十张纸,乍眼看去全是英文。他捏文件夹的手势略重,将文件夹软壳一角捏得都是折痕。良久,他拎着文件夹走出书房,穿过客厅,身影没入主卧的门后。 第七十八话 这一晚,曹焕不间断地做着逃亡的梦,又是跳楼又是中枪,每回以为终于是醒来了,也只不过是梦中梦罢了。他睡得极其不踏实,好不容易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头一回对被窝产生了抵触心理。窗外已是天光大亮,猛烈的阳光努力从遮光窗帘的缝隙中挤进屋内,曹焕愣了好一会儿,终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他赶忙抓过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吓得直接从床上翻了下去。 锁屏上显示时间已过十点,曹焕第一反应是谭北海也睡过头了,他丢下手机,拖鞋也不穿了,慌慌张张一边喊着人名字,一边跑了出去。立于客餐厅中,曹焕能明显看到谭北海卧室的门是开着的,但没人回应他的喊声,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没搞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想自己难道其实还在梦里,并没有醒来?他在客厅中漫无目的地晃荡了一圈,一屁股陷进沙发中,一脸迷茫。 嗯? 客厅的茶几上有一盘盖着盖子的奶黄包,以及一杯牛奶,牛奶杯下还压着一张纸,刚才他太过慌张,竟是没发现。他把纸抽了出来,顺手拿了个奶黄包,一边咬,一边读着手上的字条。 叶主任给你放了一天假,好好休息,今天晚上吃牛排,醒了的话把冰箱上层的牛排拿到外面解冻。 从天而降一天假,嘴里的奶黄包更甜了,曹焕放下心来,侧过身往沙发上一躺,准备吃完了早餐再睡个回笼觉,不过睡觉前得记得把牛排拿出来。这么想着,结果一个奶黄包也没啃完,还挂在嘴边,他就这么睡了过去,再醒来已是过去了一个多小时。他坐起身,有些不解,自己也没做什么事,可就是觉得浑身提不起劲,他拖着沉重的身体按谭北海的指示将牛排拿出,放在料理台上,做完这个动作,又再次陷入了放空状态中。 啪。 忽然,曹焕抬起双手,给了自己两边一个巴掌,他揉揉拍红的脸,在家里转了几圈,收拾了阳台上的衣服,顺便擦掉了家具上的灰尘,期间不是套错了袜子,就是反应过来时抹布已经在垃圾桶中了。这样的状态困扰着他,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只丧气地抱头蹲在客厅中央不知所措,直到他听见自己手机的响声从卧室里传来。 -- 第297页 手机里有几条莫达拉发来的信息,让他准备过来补笔录之前,提前跟他说一声。曹焕想回复一下,这下打字都成了难题了,简简单单几个字,他打好几遍都有错,气得他返回主页面,直接拨了电话过去。 喂,怎么了曹神,要过来补笔录? 今天就不了吧,没力气。 没事儿,这事不急。 你们抓到的人审得怎么样了,问出什么没? 哎,说到这个我就来气,他就是个背锅的,一个流浪汉,一问三不知。这人常年住湖心大厦后面那个老小区的垃圾房旁,也不知道那帮人是怎么选中的他,不过弄弄干净,换套衣服,确实也还挺人模人样的。他说有一天晚上,他正在那儿挑垃圾的时候,来了个脸上有刀疤的人,给了他一笔钱和两套衣服,一套保安制服,一件白大褂,什么都没说,就要他最近这段时间待在这里,等命令。这人还算机灵,觉得事情不简单,想拿着钱跑路,结果马上被人抓了回去,还卸了两肩膀,威胁他还有下次就直接剁手。他怕了,就听话了。莫达拉停顿了下,喝了口水后继续道,之后他等了挺久的,都以为刀疤脸不会再来的时候,却又带了阿波出现在他面前。刀疤脸命令他穿上保安制服,先去湖心大厦顶楼送张通知,这人不识字,根本不知道上面写的什么。刀疤脸还让他跟着背了一些完全不知道意思的句子,也就是你问他问题时他说的那些个废话。再后来,就跟我们知道的一样了,他送完通知后躲在了五楼的杂物间里,夜深了,就根据命令进入到红星里面的弱电间里等着。中间他嫌无聊,还撬了人家毒物办公室的门,偷了点零钱,一共二十五块四毛。你别说,这人审起来真是累,问日期不知道日期,问时间不知道时间,跟个山顶洞人似的。 那样品是他偷的吗? 他说不是,但是在他的简易帐篷里我们确实搜到了两瓶东西,他说不知道那是什么,就那天你逃走后,刀疤脸塞给他的,也不说是什么。他只是认为玻璃瓶能卖钱,就把里面的东西都倒了,留下了瓶子。这人没有贩毒前科,尿检也正常,姑且只能信了。我觉得吧,这件事的核心,如果是刀疤脸想陷害你,那其实就说得通了。 那,拉闸、火警警报,也是他们弄的? 这是这个案件里最离奇的部分了,根据流浪汉的证词,他说当时刀疤脸因为这事非常生气来着,嘴里骂着是哪个逼崽子坏事。总闸开关和警报器上没检出指纹,监控也没拍到可疑人物,实在是没法查,而且这行为最终没有造成实质性损害,我估计也就到此为止了。 好,我知道了,你们辛苦了。 辛苦啥,分内事。对了,你之前给做的画像,关于那四个人的,前几天比对结果出来了。详细的我没法跟你明说,总之,这四人跟缉毒在查的一条毒品线有很大关系,搞不好就是高层,你自己小心点,别老当出头鸟了。还有啊,都让你有事找我了,你倒好,这一下差点把自己搞进去了。这次是侥幸脱险,再来一回,给你按个杀人的罪名怎么办。 莫达拉气呼呼地说着这些话,但听在曹焕耳朵里,他产生了些不合时宜的开心。 我这不是,看你这段时间忙吗。 再忙,我还能不管你吗?一开始就应该跟我说,查个左商的动态而已,多方便啊,能花我多少时间,还能省去你后面的麻烦,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没错,是这个理,等你忙完了我请你吃大餐,人均一千的那种。 我也不是要你这顿饭不过我录下来了,到时候你别耍赖。 不耍赖。 很久没能这么傻兮兮没营养地跟人贫了,曹焕说着说着鼻子泛起酸涩,他不是孤身一人,有爱人有朋友有父母,他又有什么理由不振作起来。 谭北海手握文件夹,站在了某个老小区三楼的一间房门外,此间比起周围的要老旧一些,别人都已经换上了厚重的防盗门,这间还是绿色的木质门。 扣扣。 门内安静得很,谭北海抬头看了眼门牌号,确认自己应该是没有敲错,但他也确实无法确定人是否在家。他在心里默数十秒后,再次敲响了木门。 你谁啊?隔壁的门倒是先开了,一位穿着白色背心、摇着蒲扇的老爷爷探出了头来。来找小了?这个时间点她应该还没起床吧,年轻人睡得晚,起得也晚 咔哒。 老爷爷话还没讲完,谭北海面前的绿门开启了一条缝,余了透过外层铁门看了他一眼,下一秒就想要把门给重新关上。 等一下! 谭北海迅速伸手拍在门上,余了试了试,没法硬杠,关不上门,她撇撇嘴,反手拉开了铁门的门栓。谭北海对隔壁大爷点头微笑了下,迅速踏进门,将铁门及木门全部关上落锁。余了听到响动,停住脚步,顶着一头乱发回头看着谭北海的动作,一言不发。谭北海快步逼近余了,空的那只手用力抓住她的胳膊,非常用力,将余了半边身子都往上抬了一点。 -- 第298页 汪! 雷电察觉到自己主人有危险,大吼一声,他四脚弯曲身体下压,喉咙里不断发出威胁对方的嘶吼声,全身毛发都炸了起来,一副随时准备跳上去攻击的样子。 雷电! 余了不急不缓地叫了一声雷电的名字,向他伸出了手掌示意安静。雷电一听命令,顿时泄了那股威胁人的气,呜咽了一声,在原地焦急地来回转圈。 你就是这么到别人家做客的? 14年11月,达拉斯市郊一座房子里,发现了一具泡胀的尸体。死者是位华裔,中年男性,报道说是一边泡澡一边喝酒,醉后昏迷陷入水中导致溺亡。当时,你刚好在当地参加ACM-GIS的年度学术会议。16年11月,旧金山一处建筑工地,一人从高空失足坠落,当场死亡,死者也是位华裔,而你也正巧在当地参加ACM-GIS的会议。18年年底,给你们学校运送仪器的物流车在回去的途中因为刹车失灵导致人身事故,司机当场死亡,刚刚好死者还是位境外在逃人员,而接收仪器的人里又有你。因为一段拍到你上过车的监控录像,你被列为了嫌疑人,来来回回上了好几个月的法庭,最后因为证据不足被释放,但同时你也被学校劝退。 这死亡的三个人里,有一个是在名单上的,我想另两个说不定也是一样。谭北海把手中的文件夹朝沙发上一扔,惹得本来就神经紧绷的雷电跳起来吼了一声,你说怎么这么巧,哪儿哪儿都有你。我能查到的暂时只有这么多,我没法查的角落里,说不定还有更多。 余了甩了甩胳膊,没能甩开谭北海的桎梏,她表情不爽起来,嫌恶地看着谭北海道: 关你屁事。 谭北海拎着余了的胳膊,将她抵在卧室门上,继续道: 星期六那天你也在场是不是?你其实早知道怎么回事,就是想把曹焕推出去,让他没法查下去!你差点害死他你知不知道?你对那些人下得去杀手我无可厚非,可为什么连无辜的人也要害? 我害他?余了不屑地笑了下,是我救了他吧。 趁谭北海不注意,余了拿指关节敲在他麻筋上,挣脱了束缚,她踩上沙发,整整自己的袖子,对雷电招了招手。雷电看主人没事了,立马蹦过来跳上沙发,半身立起往余了腿上一扒,瞪着谭北海,眼里满是戒备。 除非曹焕对你还有用处,你想要让他干什么? 你猜我会不会告诉你?还有,我从来不害无辜的人。余了一手摸着雷电的脑袋,一手指向大门赶客道,你快滚,我现在不想见到你。 谭北海原地站了会儿,指了指余了道: 我会看着你。 余了不置可否,捡起茶几上的杯子扔向大门,杯子反弹回地砖上,碎了个稀巴烂。谭北海皱了皱眉,猛地拉开门要往外走,门外听墙角的老爷爷吓了一跳,赶忙两手往身后一背,站直身体,向两人笑了下,当作路过的没事人一样,哼着小曲摇着蒲扇回了自己屋子。 一天假没法让曹焕完全恢复,他的精神比起以前还是要差一些的,午休时叶怀国找他随便聊了聊,无非就是跟他说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叫他不要放心上,向前看,好好工作就行。曹焕全程答应,出了主任办公室门再回想,倒一句话都记不起来了。他浑浑噩噩地过了好些天,可能是人的自我保护机制让他选择逃避,用一大堆工作使得自己忙碌起来,没空去思考以后怎么办,以及前面的路怎么走这类问题。谭北海应该是发现了曹焕的抑郁情绪,不再提任何相关的事,每天带他出门散步,跟他讲很多话,让他能在一个安心的环境中静养。同时,那些人也没再主动对曹焕做什么攻击性的事,两方意外地处于了一种奇妙的平和中。 这天,曹焕早上来上班,发现他的办公桌上放着两个大信封,信封上的大字里赫然有能力验证这四个字,这下他才意识到,在他糊里糊涂地过日子时,已经到了每年该做能力验证的时节了。曹焕管着物证和临床两科室,加起来一共要做六个题目,物证的最多,今年申请了四个题目,个体识别两个,亲权两个,为了能在限定时间内完成,看来只能硬着头皮加班了。曹焕把物证的题目分了两个小助理一人一个,自己揽两个,临床的题目则是王老师和方魁做一个,他和陈弥做一个,算来算去,他还是得做三个题目。 能力验证不同于平时出的意见书,意见书追求的是简洁易懂,并且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较真,很多步骤都可以省略不写,只如若要出庭作证,届时再补上便可。但能力验证不能如此操作,每一步都得做,每一部都得写,每一步都算分,平时一天能出三份意见书,但按能力验证的规则来,三天能出一份都是很不错的了。 曹焕没让物证的小姑娘们加班,一人做一个的时间还是宽裕的,再者,太晚回去总归是危险的。而他自己,白天除去正常工作内容,还要给助理们答疑解惑,剩下的时间则要和陈弥一起研究临床的题目,另两个物证的题,只能放在下班以后做了。谭北海知道曹焕这段时间得加班后,干脆天天在检察院食堂打包饭菜,带过来和他一起吃,他甚至把工作也一起带过来了,曹焕做题目时,他就在旁边陪着做自己的工作,之后再一起回家。总体来说,有谭北海的陪伴,即使两人忙得都说不上几句话,也让曹焕头上那片阴影消散得差不多了,情绪一天一天地往好的方向恢复着。 -- 第299页 可谭北海的工作性质,也让他有实在没办法过来的时候,曹焕理解他,也很感谢他,在寂静无人的法医区跟他通电话腻歪了会儿后,伸了个懒腰继续做那些个题目。没谭北海在一边陪着,曹焕坐不住那么久,他看了眼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今天要完成的部分比较复杂,还差一些,他决定先放放,绕中心走一圈放松放松再回来继续做。 一走出法医区,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这回连前门的卷帘门都拉上了,这让曹焕眼前闪现出当时在红星逃亡的画面,他赶忙摁开大灯开关,深呼吸了下。 你还没走啊? 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曹焕一跳,他往后蹦了好几步,睁着惊恐的眼睛看着跟他说话的人。文书助理站在尽头,手中抱着能力验证的大信封,想必也是在赶工,见他这副被吓着的模样,助理忍不住笑了,笑得都找不到钥匙孔,开了好几次才将文书实验室的门打开。 你也还没走啊。 曹焕大呼一口气,跟了上去。 哎,今年的题目好麻烦啊,我们文书的能力验证年年是满意,今年当然也不能出岔子,所以压在我身上都是个担子,回去也睡不好觉,不如加个班尽早做完。 助理打开文检仪,启动了几个软件,曹焕是第一次看文检仪操作,有些新奇,便抱胸坐在桌子上看助理用这玩意。 你现在做的是什么? 污损文件,你们今年几个题目啊? 我的话,临床两个,物证四个。 助理一听,惊讶地转头看向曹焕,不可思议道: 都要你来做?那真是辛苦了。 你们这仪器看着挺复杂啊。 也就看着复杂,常用的不过那几个功能,其他的我也不会用。 文书助理说着把文检仪里的污损文件拿出来,放回档案袋中,她在软件上捣鼓了一阵,又是截图又是调反色的,操作非常熟练,动作飞一样,鼠标摁得咔咔响。可能也是操作得太快了,软件没能承受住,毫无征兆地就报了错,继而自动关闭。 哎呀。 助理小声惊呼,随后叹了口气,认命地重新开启了软件。她点开文件夹,托着下巴寻找刚才扫进电脑里的污损文件。她点开文件夹中间部位的一张图片,点击鼠标迅速地往后翻着,每幅图片皆是一瞬即过。就在此时,曹焕眼皮一跳,一把抓住了助理的胳膊喊停。 怎、怎么了? 助理眨眨眼,看看脸色苍白的曹焕,再看看面前的电脑屏幕,不知所措。 往前翻。 哦。 助理不知曹焕何意,她的手被抓着动不了,只得用空余的手去摁键盘方向键,将图片一张张慢速倒回。 别动。 究竟怎么了? 看着屏幕上放大的图片,曹焕觉得自己喉咙干渴,好久都无法吐出哪怕一个字来。 这个,也是你们案子的检材? 助理随着曹焕的目光仔细看着图片,半晌,摇摇头道: 我没见过这张,肯定不是我们正在做的案子。不过也有可能是老师们的朋友拿检材过来咨询能不能做之类的,没经过我,所以我不知道。 这张图片的名字,是文件输入进电脑时的时间,曹焕艰难地举起手,指着图片的名字道: 这个日期,你有什么印象吗? 嗯我看看,助理说着走到了文检仪的另一边,抬头往墙上贴着的使用记录表上看,这天没人签过名,这份文件怎么了吗? 曹焕脑子轰轰作响,听不太清助理跟他说了什么,只是自顾自道: 你们这文件,放进来就会自动扫描进电脑,还是怎么样? 不能说是扫描,文检仪更像个放大镜,主要原理是光谱成像,它自己不会自动保存文件,但是因为常常会有看完就忘记保存的情况,导致最后出案子时还得重复劳动一次,于是我就给软件设置了开头就保存图片,这样就算忘记了也没关系,电脑已经记录了。 这样 曹焕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他抹了把脸,与文书助理道别,回了自己办公室,再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在了办公室里放空了快有一个小时了。手机里有一个来自谭北海的未接电话,以及几条问他有没有结束、准备什么时候回家的信息,他连回复的力气都没有,脑子里全是看到的那张图,比起一开始的震惊,现在更多的是无力,及迷茫。 第七十九话 焕焕? 嗯? 曹焕一脸茫然地抬起头,眼神还未对焦,看到谭北海向他走来,他以为自己正在家中,可周围的环境又对不上号。 怎么睡着了? 谭北海捧起曹焕的脸,抚了抚他额头上被书页压出来的一条红痕。曹焕反应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睡过去了,而醒来意味着他要继续面对无法接受的事实,整个人一下陷入了巨大的无力感中。 怎么了? 曹焕的表情看在谭北海眼里,没来由地使他感到一阵心疼,即使周围半个人都没有,他也无意识地放轻了脚步,走到曹焕面前蹲了下来,执起对方的手。 -- 第300页 我 曹焕一开口就想哭,特别现在谭北海就在眼前,他忍了忍,瘪着嘴说不下去了,只愣愣地看着谭北海。良久,他将双手抽出,环住谭北海头颈抱了上去,闷在对方的肩头上静默着。谭北海不再问,抚着曹焕的后背,直蹲到他脚都没知觉了,曹焕才放开了他。 曹焕现在脑子很乱,他擦擦眼角,将谭北海从地上拉起,紧握着他的手,将他带去了文书实验室。文书助理半个小时前已经走了,来之前打过招呼,现在整个中心只剩下他们两人。他站在实验室门口,手握门把,不知道门是不是已经锁了,锁了的话,他还可以再逃避一晚,没锁的话,或许就是天意。 咔哒。 门把转到了底,门扉离开框架向内开启,曹焕有一瞬的愣怔,他回头看了看谭北海,放开了他的手,推门走了进去。谭北海跟在后方不远处,看着曹焕捣鼓了一会儿文检仪边的电脑,曹焕的身体挡住了屏幕,他看不到上面有什么。好一会儿,鼠标点击的声音终于停止,曹焕直起身,让开了位置,抓着谭北海的衣袖将他拉到屏幕前。谭北海扫了一眼其上的字,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余光瞄到背过身去的曹焕,捞过鼠标就想要去关掉页面。 等等,曹焕瞥到了谭北海的动作,忙制止了他,他转回身,低头不看屏幕,哑声道,先、先发到手机上,再删掉,不能把它留在这电脑里。 好,我来操作吧,你你在门外等我会儿?我马上就好。 曹焕点点头,他待在那儿也是煎熬,便顺着谭北海的话走出了实验室,蹲在墙边等。谭北海没几分钟就出来了,顺手带上门,可曹焕很累,暂时不想走路,干脆拉了拉他的衣角,让他也一起蹲一会儿。 我看到文件标题显示的时间,是顾茂林葬礼回来的那天晚上十一点,所以其实余了当天就知道了。曹焕碾着地上的小碎纸片,轻声说道,这张名单跟我们手里的那张名单用的纸不一样,字迹不一样,排列也不一样,而且看起来新多了,应该不是档案袋里原先存在的,我估计是顾茂林后来将余永安遗漏的名字给补上去了。 谭北海意识到曹焕接下来要说什么,他不知如何安慰,只能揽住他的肩膀,让他知道有人陪着他。 所以余永安确实信错了人,他把费了千辛万苦调查得出的档案交给了我父亲,却遭到了背叛。余了恨我也是应该的,想让我偿命也是应该的,是我欠她的。 我从没想过当英雄,我就只是、只是想让自己父母亲沉冤得雪。现在我不知道了,这一切好像是给我量身定做的讽刺,以后要怎么做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不查下去的话我大概能平安无事安安静静过一生吧,就让这事埋进土里,几十年后谁还记得。可我做不到,我没法假装不知道,它永远会是我心里的一根刺,我会死不瞑目的。 可要是继续查下去,我一定会看到更多我父亲的丑态,我不想知道的、不想看的,都会塞进我手里、扒着我的眼皮逼着我看。然后余了呢,我又要怎么面对她,她会不会说我假惺惺的,说我像个笑话?我如果赔她一条命她要吗?肯定不会要吧,我要是她,我能恶心死。我什么都不知道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谭北海叹了口气,他强硬地把曹焕从地上拉起来,带着他往后门走。曹焕踉跄着任由他拉着,脚步虚浮。 今天先到此为止,什么都不要想了,回家吃饭、睡觉,第二天醒来再说,不行就再往后推。不要把所有事情都揽下,这一关很难,但是现在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我们一起想好不好。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和你站在一起,别怕,我们一起面对。 万一我做的决定,违背大众心里的道德呢?你辛辛苦苦做了多少努力一路走到现在,怎么能被我拖下水。 曹焕突然不走了,他手上用了点力想要挣脱。谭北海胳膊感觉到向后的拉力,他停下了脚步,拽紧了曹焕的手不肯放,回身和他对视了会儿。 有些话,我从来没说过,怕你笑话,怕你觉得我不过如此,不值得你喜欢。我怨过自己运气不好,也曾一度放弃过自己,从小到大,我一直都活得畏畏缩缩小心翼翼的,既胆小又懦弱,害怕这害怕那,怕自己一个不慎做了什么事就会连累到其他人,除了忍,我想不到其他活法,直到我遇见了你。 是你让我看到了另一种活法,面对恶意勇敢反抗,绝不退缩,咬着牙也要去终点。我第一次见你的场景,到现在我都还记得清清楚楚,定向联赛领奖台上的你整个人都在闪光,让我觉得我是不是也可以这样。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是我一直依赖着你走到了今天,所以,你是不是也可以相信我一回? 我、我哪有你说的那样,我一直在逃避,人又懒散,总是需要别人推着我走才行 你要是没有勇气和毅力,论谁都推不动你的,即使不情愿,但每件事你都尽心尽力去做了,没有敷衍了事对不对? 你这么高看我,如果我最终做了让你失望的决定怎么办? 谭北海见曹焕有点找到方向了,笑了下摇了摇头道: -- 第301页 我说了,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曹焕顿了顿,低下了头,几不可闻地说道,谢谢。 不用谢。想吃点什么?家里还有点瑶柱,煮粥好不好? 好,都好 曹焕终于肯跟着走了,他稍稍往前挨了挨,回握住了谭北海的手。就像谭北海说的,有什么事明天再想,也可以后天再想,至少给自己做一个不会后悔的决定。 谭北海的安慰还是有效果的,曹焕第二天醒来时,自我感觉了下,比起昨晚刚刚知道时的那种整个人都陷进了沼泽里的窒息感,现在好多了,至少脑子还算清明。正发着呆,房门被人极其小心地从外面开启了,房间里拉着窗帘,屋里黑漆漆一片,谭北海大约是没察觉到他已经起床,轻手轻脚地向床铺走来。曹焕一动不动,等谭北海到了自己手臂可接触的范围内后,一把将他拉到床上,与他在黑暗中静静对视着。 谭北海初时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无奈地揉了把曹焕的头发。 你还能再睡五分钟。 不睡了,曹焕摇摇头,伸出两只胳膊面向谭北海道,你拉我起来吧。 谭北海沉默地盯着曹焕看,曹焕不明所以,在他刚想放下双手时,谭北海忽然转过了身,把他的两只胳膊从自己耳边往前拉,一个用力,直接将人背了起来。曹焕慌了,以为自己要掉下去了,条件反射地两脚往前一箍,整个人锁在谭北海背上。 你做什么?! 曹焕不敢乱动,只能跟个树袋熊似地紧紧扒在谭北海背上。谭北海人够高,这么一背,让曹焕看到了平时摸不着的视线高度,多少有些害怕。 惩罚你一大早使坏。 你小学生吗?! 六年级了,你呢? 曹焕不说话了,碰上幼稚精俯身的谭北海,他真是一点辙都没有。谭北海径直把曹焕背到客厅,将他放在沙发上,训小孩般把他逼得抱腿缩在沙发一角。 下次还敢不敢了? 不敢了。 谭北海点点头,放过了曹焕,去厨房给他端早餐了。曹焕仍保持着抱腿的姿势在沙发角落待了会儿,盯着谭北海的背影进入厨房间,被谭北海这么一打乱,他一早的心情好了不少,说实话,甚至有了种可以所向披靡劈出一条路的感觉。 名单、名单上面有个L,其他都是全名,只有这个是字母 谭北海端着早餐出来,听到曹焕说的话,略微愣了愣,他记得那张名单的最上方有个英文字母L,边上还画了个五角星。 如果L是名字的话,这代表 先吃东西,不用现在说。 谭北海低头刚好能看到曹焕不安地交替着的两只手,他打断了曹焕的话,轻握住他一只手,往他手里塞了双筷子。 我想说。曹焕握紧了手中的筷子,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谭北海,我想查下去,我现在说不出理由,但是我想查下去,你说我不是一个人,那、那我想了下,不是一个人的话,我应该能承受得住 曹焕越说越小声,空着的那只手抓住了桌角,凸显的手骨表示着他的紧张。这是曹焕难得地在向自己要肯定,谭北海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打击他,他拉开椅子,挨着曹焕坐着道: 嗯,我不食言。 曹焕听他这么说,放松了不少,他深吸一口气,夹了一筷子榨菜嚼着道: 那个L,肯定是重要人物,但为什么顾茂林不写全名,只写个英文字母呢? 就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个人是知道顾茂林手里有这份档案的,但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一直没办法拿回来,只能等到他去世了才去拿。而且很明显,顾茂林从头到尾都没有打算把这份档案交出去,有可能是两人之间达成了什么协议,他给顾茂林一些帮助,而顾茂林不留任何关于他的证据。 我其实也有这种感觉,他们不像是一条船上的人,那些人拿到档案的第一个动作是销毁,说明这玩意困扰他们已久。顾茂林如果是组织中的一员,保存档案,以及拿档案去威胁其他组织中的人,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好处,那些人手中一定也握有他的证据,这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而如果他不是其中一员,就比较好解释了。顾茂林是个为了贯彻自己的主观正义不折手段的人,这份名单,能在很多地方帮助到他,所以他才不把档案上交,他需要用它来束缚住名单上的人,给他做事。那这个L会是什么?姓氏的缩写? 我觉得应该是,顾茂林只是自己记录的话,不会搞太复杂的东西。 那范围太广了吧。曹焕往椅背上一靠,望天长叹,还有件事,我我想找余了谈谈。 曹焕自己说这话,语气都不确定,他往桌面上一趴,拿筷子挑着榨菜里的红色辣椒皮。 你要是想去,我陪你去。 不不不,曹焕赶紧坐起来狂摇手,这事只能我来 -- 第302页 别急。 谭北海把曹焕吃完的碗和自己的碗叠在一起,伸手摸了摸他侧脸。 嗯,我也没打算行动力这么强,至少近段时间我是没法面对她的。 说着,曹焕已经预见了各种被赶出来、被骂的场景,他甩了甩头,此事只能再议。他推着谭北海往厨房走,跟着帮忙收拾去了。 第八十话 曹焕花了整整一个星期调整状态,这期间他回了三次周丽华那儿,弄得两老想问,又不敢问。每次把他送到门口,都要很严肃地说一句要是受委屈了就回家来,搞得曹焕一头雾水。他一般在二老那儿吃了晚饭,回去又会和谭北海吃一顿夜宵,但就这么个饮食法,一星期下来他也竟然轻了快五斤。 就是一直没碰着余了。 要说上回余了是刻意躲着他,那现在则是完全消失了,曹焕本还对有可能突然与余了照面而整日惶惶不安,现在倒是有些担心起她的安危来了。他问过秦诗,按秦诗所说,仍是老样子,交过去的工作都能按时完成,人确实是一次都没有见着,甚至现在连采样都是痕迹及文书的助理轮流代做的。 魔鬼怎么说? 说过骂过就差没打过了,人还无所谓你扣不扣工资,这么硬的钉子他大概是活到现在头一回碰上,我感觉他已经是放弃了。 叶主任呢?没表态? 我也奇怪呢,叶主任似乎一直默认余了的行为,最早的时候魔鬼因为余了要么不来,要么迟到早退的事,在他那儿告了不知道多少次状,但叶主任每次都是顾左右而言他,搪塞过去了。有次正好被管茕撞见,她还神秘兮兮地跑来问我余了是不是叶主任私生女什么的。 那总是有文件需要她签名的吧,都是怎么做的? 能怎么做,就放她实验室里呗。 也就是说,她每天都会在没人知道的时间里来中心咯? 倒也不是每天,不定时的,我一般都是预留好时间让她来签。不是,你又找余了干嘛,最近没有又要做法医又要做声像的案子吧? 是,也不是总之不是案子的事,就是有事,联系不上她,你能帮我个忙把她叫过来吗? 我没法打包票,只能试一试。 就说有份紧急文件要签,问她能不能亲自过来一趟。 秦诗没马上答应,拿着抹布前前后后擦拭前台桌,她回头看了眼曹焕,把抹布往台上一放,抱胸道: 我怎么觉得你有事瞒着我,背地里搞什么小动作呢曹同学。 曹焕被秦诗说得一愣,近期他精神还挺敏感的,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秦诗这是通常操作,每回都非得怼他一通才肯答应办事。 秦大小姐,您的大恩大德,小的没齿难忘,我是真有急事,虽然不是案子的事,但也靠边,您看能不能,通融通融? 也不是不行,等会儿帮我把前厅地砖给拖了,要亮到反光的那种。 遵命。 你说吧,想她什么时候过来? 曹焕顿了顿,想说明天,可真到了眼前,他有点发憷,掂量了下,挑了这个星期五,至少还有几天可以缓冲下。秦诗闻言翻了翻案件登记簿,半晌,点了点头表示可以。 等她答应了我通知你,好好拖地啊,30分钟内必须拖完。 秦诗往曹焕手里塞入拖把杆,直将他往外推。曹焕看了眼手中约莫两公斤重、拖把头竟还是碎布条拼凑而成的木柄拖把时,以为回到了九十年代初。这时代的淘汰品,哪拖得干净,只会越拖越脏。 我中心这么高端大气上档次,就没有储备一些科技含量较高的清洁工具吗? 你要是个人贡献给中心的话,那也可以。 那不了,今天又是作什么妖,上班时间搞大扫除? 你得问公安厅,上班时间来突袭,还有一小时就该到了。加油,努力,我还得去擦文书实验室的仪器呢。 曹焕听到公安厅三个字,脑子里就浮现出那个让人浑身恶心的寸头男,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想着等会儿拖完了地,必须得回去提醒一把他们物证的小姑娘们,没事就别往外跑了,省得遭罪。 秦诗发信息给曹焕,告诉他余了答应过来签名,已经是两天后的事了,曹焕看到短信时心里咯噔了一下,差点一冲动把这事转告给谭北海。他摸摸下巴,想自己何时如此胆小没担当了,余了这事,必须得他自己来,不能老想着依靠谭北海,这样下去还得了,说好的男子气概呢,说好的宽阔的肩膀给谭北海靠呢。他搓搓手,深呼吸一口,开始着手准备当天要跟余了谈话的内容。 这如今成为曹焕的人生头等大事,他时时刻刻秒秒分分都在组织语言,其他有的没的都被他抛在了脑后,包括工作他完全忘记周五当天自己还有一项亲权鉴定的检测项目要做。好巧不巧,物证的两个助理在这天需要外出参加继续教育培训,这场采样,还就非他不可。 糟了糟了,这怎么办。 老大,你烦一上午了,什么怎么办啊,跟谭sir生活不幸福啊? -- 第303页 陈弥嘴里塞了一大把薯片,嚼得咔咔响。 弥勒,你下午事多吗? 曹焕滑着椅子溜过来,一手伸进薯片袋中,抓出了剩余的四分之三,在陈弥心疼的眼神中将薯片全塞进自己嘴里。 事儿倒是不多老大你给我留点啊! 曹焕满脑子都是余了这事,没听陈弥说什么,又要伸手去抓,陈弥赶紧躲开了,脚尖一蹬桌腿,连人带椅子退得远远的。 你帮我去前边等候厅盯余了来没来,一定要盯好了啊,记得时不时问问秦诗,千万不能出岔子。 哦、哦。怎么了,余了大佬欠你很多钱啊。 曹焕没回答,看了眼时间,该他去物证室做准备了,他站起身,原地跳了跳,再次嘱咐道: 人一来就给我电话,一定啊! 哎哎。 陈弥没哎完,曹焕已经跑了,他低头看看自己所剩无几的薯片,再次感受到了一阵心痛。 四十分钟后,采样人还没来,曹焕的手机先响了,他看发件人是秦诗,什么都不顾了,迅速放下东西拿起手机往实验室外走。然而此信息,却并非是通知他余了到了。 诗情画意:你够了啊,管管陈弥!我还要不要工作了?! 怎么了啊。 读完信息,曹焕刚好走到前台桌前,秦诗见到他气不打一处来,上前抓着他手臂肉就是一扭。 你还问怎么了,是不是你让陈弥蹲这儿问我的,每五分钟问一次,要死啊! 哈哈。 曹焕后退了一点,秦诗这手势是真的重,不用看都知道自己皮肤一定是红了,他手背在身后朝陈弥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可以先回去了。 你是不是跟她有什么情况啊?她虽说了要来,但是让我到时候把要签名的文件拿出去给她签,她压根没要进门! 陈弥还没走开几步,于是这话都进了他耳朵里,他浑身的八卦细胞一下张开,停下脚步侧着一边脸竖起耳朵听。 秦大小姐您话可不能乱讲啊,我真有很紧要很紧要的事找她,不好好盯着,万一人又逃了可怎么办! 那你是不信我咯? 秦诗抬腿悬空踢了一脚,曹焕立刻象征性地哎哟了下,还弯下腰假装受伤严重。 信,没您就没天地,没您就没宇宙。 滚蛋!回你办公室等通知去!再往外踏一步你试试,哪只脚先出来的,我砍你哪只脚! 曹焕缩缩脖子,不敢多待,拉上陈弥跑了。 老大你这是 陈弥一边跑,一边做了个将凹成弯钩的手指绷直的动作,曹焕明白过来他意思,揪着他肚子肉拧了一把,疼得他嗷嗷求饶。 皮痒了是吧! 不敢了不敢了,我想也不可能,余了怎么可能跟您一路呢。虽然您看起来一表人才,但绝对不是现在小姑娘的菜。 怎么,还带人身攻击啊?你老大我上至□□十岁老太,下至刚出生的小儿,全部拿得下。当然了,是我不稀罕! 是是是,您就稀罕谭sir这样的,眼里只有他没有别人,您俩天生一对,郎才郎貌,金童玉女都自愧不如 曹老师 陈弥捂着头哇啦哇啦连珠炮似地一边夸一边跑进办公室,没想到门内竟然站着一人。物证助理也吓了一跳,往边上让了让,细细地叫了曹焕一声。 怎么了? 曹焕拍了陈弥后脑勺一掌,转身朝助理问道。 实验室的仪器是您开的吗? 准备做了一半给忘了! 曹焕一拍大腿,点点头道: 是我,我做准备呢,等会儿有个案子要来采样。你们俩这是继续教育回来了? 嗯,刚回,看到门开着,仪器也开着,但您又不在办公室,还以为闹鬼了还有您说的来采样的,应该已经到了,我刚才路过诊室,看到里边坐了两个人。 已经来了?正好,我们一起过去吧。 后面的陈弥还一脸八卦的表情,曹焕不知道助理先前听去了多少陈弥的话,他赶忙推着助理出去,反手把门关上,将陈弥隔绝在小姑娘视线范围外。 诊室里说是坐了两人,其实该算两个半人,其中一位气质干练的女士怀里抱着个大约两岁的小孩。与这位女士隔了四个座位的,是一位打扮华丽的中年妇女,两人之间散发着强烈的互斥气场,让人有些不敢接近。 这是个重新鉴定案,原先在外省做的。 助理抱着案子,在曹焕耳边小声说道,并将一份蓝皮的意见书递给了他。他站门外快速扫了眼结论,而后把意见书重新还给了助理,走进了诊室。他从柜子里拿出一次性采血器,接着又从抽屉里翻出一本布封面的3D儿童绘本放在桌上,一边戴着手套,一边朝抱小孩的女士道: 过来吧。 一旁的助理闻言,赶紧跑到曹焕对面,拉开椅子,并向女士做了个请的手势。女士点点头,站起身,抱着孩子优雅地落座,她将小孩的一截嫩藕似的手臂递向曹焕,同时摸了摸小孩柔软的发顶。 -- 第304页 这个给他玩,分散下注意力。 曹焕将绘本递给女士,女士礼貌地道谢,接过绘本,翻开给小孩看。 记得摁住他手,不要让他乱动。 曹焕说着掀开了碘伏的盖子,那位好像一直在生气的中年女士在此时站了起来,走到桌边,她一手撑着桌子,目光凶狠地盯着小孩的胳膊。曹焕朝她看了眼,见她并没有要妨碍作业的动作,便随她去了,他拿起医用棉棒给小孩手指消毒,熟练地快速摁下一次性采血器的后屁股。小孩正看绘本看得高兴,手指突然疼了下,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想回头来看,被女士把住了侧脸,让他玩两张硬纸书页间立起来的布小熊及布兔子。 好了。 曹焕吸够了六滴血,把滤纸丢进塑封袋中抖了抖,交给边上等待的助理。他最后拿镊子夹了颗棉球摁在小孩手上,采样就算是结束了。 哼。 中年女士发出了自从曹焕进门以来的第一声,她非常不屑地看了眼小孩,一屁股坐回椅子上。 事实摆在那里,您想赖,也是赖不掉的。 我赖?!是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不知道跟多少个男人搞过才弄出来的这个野种!你凭什么说他是我儿子的!我儿子才几岁啊!他才二十三!你几岁了?!你四十好几了,你要不要脸啊!要不要脸! 中年女士越说越激动,双颊通红,一会儿半站起,一会儿又坐下,幸好始终忍住了冲动,没有真的上去动手。 那也要问你儿子,是他管不住自己下半身。法律就是这么写的,这是有他血缘的孩子,他就应该付抚养费。 抱着孩子的女士往后退了几步,离中年女士远了一些,她微微仰着头,拿鼻孔看着对方,把对方气得不行。 你、我看你就是想讹钱! 此类争执在法医物证这一片区可谓司空见惯,双方若只是发生口角,曹焕还真不太好上去当那个说客,更何况两方都是女性,他要是太积极去调解,到头来搞不好还要被投诉性骚扰。眼前两人从穿着打扮上来看应该都是挺有教养的,他希望两人互相骂过就算了,千万别打起来。 抱孩子的是位美籍华裔律师,保养得很好,看不出年纪。另一位家里是开证券公司的,很有钱。今天没来的男主,刚毕业的时候,他妈妈为了给他见见世面,就带他去参加了个社交晚宴,谁知跟这律师看对了眼,当晚就滚在了一起,而且那男的当时还有个女朋友,都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了。律师后来怀了孕,但她没说,跑回美国把孩子生了下来,一年后才联系男方,问他要抚养费。男方妈妈说什么都不肯,也不认这孩子,之前律师已经做过了一次鉴定,但是男方仍是不认。这回是上了法庭,法院那边摇号到我们这儿来了。 趁诊室里两人吵架的功夫,助理在曹焕耳边简要地将案情阐述了一遍。他俩时刻注意着诊室内的动向,忽然,中年女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拽住了小孩的头发,用力一拔,一下子拔下来了一大把,看得曹焕头皮也跟着一起疼。 你们都是串通好的,即使这边作出结果我也是不会信的!我要自己去鉴定! 小孩刚还在开心地玩着手中的绘本,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用力一拔,头猛地向后仰了仰,手里的绘本也因此掉在了地上。小孩愣了愣,对于他来说过大的疼痛让他一时反应不过来,好一会儿后,他瘪了几下嘴,终于是大声哭了出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律师倒是镇静,轻轻拍了拍怀中的孩子,二话没说,上去就甩了中年女士一个巴掌,声音特别响亮,眼可见地将对方半边脸打得红肿起来。 啊! 中年女士应是没受过如此大的侮辱,这一巴掌将她的理智彻底打飞,她也不顾什么形象了,扑过去就要打架。这节骨眼上曹焕不能再袖手旁观,他赶紧上去拉住中年女士,但他没料到这位力气居然这么大,竟一手肘捶在他肋骨凹陷处,疼得他手上松了劲,一下没拉住。但刚才他那一拉,还是给了律师逃脱的机会,这会儿她已经抱着孩子跑出了诊室。中年女士不甘示弱,一胳膊掀开曹焕,紧追了上去。 两位当事人都还没怎么样,曹焕却已经身中两击,且力道都不轻,他揉了揉肋骨底下,朝躲角落里的助理道: 你拿着样本回物证那边去,锁好门,别出来。 小姑娘反应过来,忙点头,手脚极快地收拾起东西来。那位中年女士为了能跑快一点,干脆半路蹬掉了高跟鞋,这让她很容易就追上了律师。曹焕追出去时,正好看到她伸长了手臂,拉住了律师的头发猛地往后拽的一幕。这一拉,律师两手条件反射想抓住什么东西来稳住身体,手里的小孩差点因此掉地。 我今天就摔死他! 中年女士眼睛血红,往前两步,趁着律师脚步踉跄一时无法逃离,眼看着就要够到小孩的衣领。 第八十一话 这下去是要出人命的,曹焕跑得快出现残影了,伸长了手咬牙要去挡。然而由于距离问题,他只抓到了中年女士肩上的衣服,对方衣领扣子因着这一扯,崩开了一颗。女士低头看了一眼,大叫一声,转身反手就甩了曹焕一大耳刮子。曹焕瞳孔骤缩,条件反射后仰,待他立定,脸颊上传来了不可忽视的瘙痒感,他抬手摸了一把,手掌上揩下两抹明显的血迹。那一耳光虽没打实,可奈何中年女士指甲尖利,且美甲上镶嵌了些较为尖锐的东西,直接在他脸上划开了两道平行的口子。 -- 第305页 大厅里动静过大,闹得大接待室里的人都听见了,一个个跑到门口扒着门框往外张望。谭北海正在里头签交接单,从嘈杂的人声中隐约辨识出了曹焕的声音,他抬起头,名字签了一半也不管了,拿着签字的笔就快步朝外走。远处捂着脸的曹焕第一个映入他瞳孔中,他赶忙挤开人群跑了过去,将曹焕往边上拉。中年女士本还想向前再补一耳光,见有个又高又大的帮手过来了,她愣了下,大约是权衡利弊后发觉揍曹焕并不是她的首要目标,便不去管这两人,转身又向着律师而去。 我看看。 谭北海拉开曹焕捂着脸的手,只见他脸上沾着斑斑驳驳的血污,且伤口正在不断往外渗血珠,看着还是挺吓人的。 没事,不疼。曹焕擦了擦脸颊,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临时有个案子要委托,想委托完了再找你的。 谭北海制止了曹焕还想再拿手擦一擦的举动,毕竟手上不知有多少细菌,伤口虽不深,那也是破了皮的,一个弄不好很容易会感染,到时候想不留疤都难。 我得先拉开她们,不能在这里打起来。 我去处理,你在这儿等我会儿。别拿手擦了,我给你去找点消毒用品。 谭北海等曹焕点头同意后,转身往战场小跑着过去。 前台桌后的秦诗在见到有人打着出来的那一刻,已经拿起电话报了警,她刚挂下电话,抬头就见曹焕被人狠甩了一巴掌。从她的角度看,那一巴掌是用了全力的,要是硬吃下这一掌,搞不好耳膜都要穿孔。愣神间,甩巴掌的那位已经转移了目标,朝着抱小孩的女士而去,且似乎完全不在意小孩会怎样。眼看着抱小孩的那位处于劣势,秦诗迅速踢掉了脚上的平底鞋,换上了自己的细高跟,迅速绕过前台桌小跑着过去。 中年女士来回扯着律师的袖子,小孩的大半个身子已经悬挂在外面了,这要是掉下去,绝对是头先着地。千钧一发之际,秦诗一脚踩在了中年女士脚上,故意让自己失去平衡,顺带压着中年女士往另一边倒去,摔倒前她还侧头看了眼对方的手指,心里感叹了句这人还挺紧跟时尚,指甲涂着今年pantone发布的流行色。不过秦诗最终没能砸在地上,谭北海把自己当做人肉墙壁,一手一个扶住了要倒下的两人。中年女士被秦诗那一脚踩得吃痛,哎哟哎哟地喊着,暂时失去了战斗力。 对不起对不起,我跑太急了没刹住车,您没事吧。 做戏要做足,秦诗站稳后第一时间退开几步,站在女士手臂可触及的范围外,连连向她道歉。 胡律师。 谭北海将中年女士扶到了一边的椅子上后,与对面头发凌乱的律师点了点头。胡律师一手把孩子抱稳了些,一手捋了捋头发,朝谭北海回了个礼。 谭检察官。 胡律师全名胡玥婉,没移民前在国内是做刑事律师的,早年跟谭北海有过不少接触,后来她申请上了美国的学校,出国读博后,两人便没再见过了。胡玥婉在美国结过一次婚,拿了绿卡成了美籍,可她的白人丈夫有家暴倾向,且本身也是位律师,这使得他们之间的离婚官司打了整整两年才结束,打得华人律师圈人尽皆知,而胡玥婉自身的名望也是这样打出去的。 谭北海没有跟胡玥婉多寒暄,解决完这边,他径直跑去大接待室,问管茕要了消毒酒精、棉花球及创口贴回来给曹焕上药。管茕一看外边情况稳定下来了,立马和江兰心一起出来,一左一右坐在中年女人两边给她顺气,防止她再闹起来。这一通下来,大家都累了,唯独那小孩一直哭得撕心裂肺的,胡玥婉怎么哄都哄不好。 哭死他,哭死他! 中年女人一边拿纸巾擦汗,一边颤着声音道,她刚是用尽了全力在打架的,一放松下来,浑身肌肉都在抖动。秦诗转了转眼珠,跑回了前台桌后,翻了两个抽屉,找出了一根彩虹色的棉花棒棒糖,她迅速换回平底鞋,跑回小孩边上,挥着棒棒糖逗他。小孩子的注意力很容易被亮丽的事物吸引,眼前突然出现了个这么好看又似乎挺好吃的东西,他就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哭,一边抽噎着,一边咬着手指盯着棒棒糖看。 想不想要? 秦诗笑着摇了摇棒棒糖,小孩吞咽了下,眼睛不离棒棒糖,微微点了点头。 给你。 秦诗把棒棒糖的塑料纸拨开,将七彩塑料棍塞到了小孩手里。小孩拿着看了一圈,小心翼翼地上嘴舔了起来。 谢谢。 胡玥婉抱着小孩向秦诗鞠了一躬,秦诗忙摆摆手,有些不好意思。 秦诗,我打你电话 自动门往两边开启,余了从门外甩着钥匙走进来,看到前厅这么多人,她脚步微顿,没再往前走。曹焕听到声音,马上转头朝门口看去,而他在的位置比较偏,余了一时还看不到他。 啊!秦诗拿出自己手机一看,上面有三个未接电话,她一拍脑袋,抱歉道,不好意思啊,这里有些事情,我没看手机。 嗯,我在外面等你,你忙完了就 余了眉头皱了皱,发觉前方背对着她站的人似乎有些熟悉,而此时胡玥婉也转了过来,与她打了个照面。余了后退半步,肉眼可见地吞咽了一下。胡玥婉见到余了,表情惊讶了一瞬,但也就那一瞬,她的职业素养让她喜怒不形于色,再看时,已经恢复了平静。胡玥婉向余了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不过余了显然没要叙旧的意思,看样子是想转身就走。 -- 第306页 你突然就回国了,我找不到你,之前你让我查的那些东西 我不要了,你处理掉吧。 胡玥婉不太认同这个解决方式,迟疑了一会儿后,提出了另一个方案。 那至少让我把部分钱退给你。 我也不要。 胡玥婉无奈地笑了下,道: 你这样让我很难做,客户交代的任务没有交付,钱也不退,要是被谁知道了,很损我声誉的。 你不说谁知道。余了明显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她撇过头,一边往外走一边朝秦诗道,秦诗我车上等你。 等等!胡玥婉追了过去,她单手从衣服口袋里拿了张名片出来,硬是塞进了余了手中,你要是想把后续的资料拿回去,或者是要退钱,都可以联系我。 余了试着把名片往回推了几次,没成功,她也不愿跟人做无谓的争执,不耐烦地把已经捏皱了的名片随意地塞进口袋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先过去。 好。 曹焕回头知会了谭北海一声,他一手撑地站起身,先跑向了前台桌。 要找余了签的是这些吗? 他抱起了一堆材料,颠了颠,问秦诗道: 嗯,对 曹焕没听完秦诗的话,听到个对字马上抱着材料往外跑去。 你知道要签在哪里吗,就跑! 曹焕此时已经听不见秦诗的话了,秦诗撇撇嘴,想要追上去,跑了几步,又退了回来,叹了口气。 一出大门,迎面一股热浪袭来,不知不觉间季节已经迈入了炎热的初夏。曹焕被太阳光晃得眯了眯眼睛,他搜寻了一圈前方停车场,余了的车颜色鲜艳,他很快便能锁定位置。车的副驾驶门是敞开着的,走近了他还能感受到从里飘出的丝丝凉气。余了一手挂在方向盘上,一手拿着手机,感觉到有人上了副驾,她抬头瞥了眼,见是曹焕,表情跟见着什么脏东西似的,立即扔了手机要去拉副驾门扶手。曹焕一下没反应过来,手差点被夹到,亏他激灵,上了一脚挡住门,硬生生拉开了能挤进一个人的空隙。余了还想抬脚踹,曹焕手上抱着资料,是挡不住这一踢的,眼见一脚当前,他大喊一声道: 我见到名单了! 余了也是身体控制能力极佳,硬生生半路停下了脚,收了回去。两人彼此沉默着,曹焕趁机钻进车里,过了第一关,他松了口气。 所以呢?找到下个目标了? 我是说,你手里的那份名单,我看到了。 余了轻哼了声,显然是不信,她从后座捡回手机继续玩,不打算搭理曹焕。 去顾茂林葬礼的那天晚上你是不是回过中心?因为纸泡过了水,字迹糊了,所以你用文检仪查看了纸上的笔痕。你可能不知道文检仪被文书的人设置了自动保存图片的功能,图片保存在了那台电脑里,被我不小心看到了。你放心,保存的文件我已经删除,不会被别人看到。 余了终于肯抬眼,她盯着曹焕的眼睛,面无表情,手上的手机屏幕从亮到暗再到自动锁屏,她一动不动。良久,她突兀地笑了起来,脸上却一点笑意都没有,看得曹焕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 我担心?我有什么可担心的,该担心的不是你吗,别说得像是为了我删掉似的。 对不起。 曹焕这话一出,余了脸上的嘲讽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愤怒。 我要你道歉了吗? 曹焕搞不透余了的想法,但对方脸色过于阴沉,他决定此时还是选择闭嘴静观其变为妙。 我要你道歉了吗! 余了提高音量重复了一遍这话,车内空间狭小,曹焕只觉得耳朵嗡嗡直响。在这后边接任何话都显得奇怪,他一时找不到开口的机会,可这样下去,话题又要无疾而终。 不行,今天必须得好好谈谈。 曹焕咬咬牙,正欲张嘴,余了先动了下,从他手里抽走了一本意见书,签了起来。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你的道歉改变不了过去。我做这些事谁都不为,只为我自己。在我眼里只有两种人,一种是不可利用的人,一种是可利用的人。说罢,余了抬眼看了下曹焕,继续道,你不要用你的思想来揣摩我,我出生前余永安就死了,他对我来说就是个从来没见过的陌生人,曹东起是不是叛徒,你是不是曹东起儿子,都与我无关。余了签完了曹焕手里的全部材料,合上笔帽,抱胸靠窗看着他道,我只是可惜,既然被你发现了,我就不太好利用你去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不过也要感谢你,因为之前那事,他们把精力都放在了你身上,倒是方便了我,让我查到了不少好东西。 你 下去。 你说的都是真心话? 不然呢?下去。 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做?还会继续查吗?! 余了越过曹焕开了副驾驶的门,使劲把他往下推,曹焕两手把住门框,几乎是喊着在说话。 -- 第307页 关你什么事,又关我什么事,管好你自己,别来捣乱。 曹焕没料到余了力气竟然那么大,自己一个松懈就被直接推出了车厢。余了迅速关了门,一脚油门就走了,而他屁股摔得有些疼,一边揉一边站起来,近距离吃了一嘴的扬灰。曹焕有些郁闷,原地转了几圈,把掉地上的材料捡起来抱在怀里,朝四处看了看,往谭北海的车那边走去。谭北海半个身子探出车外,车的正副驾驶座门都没关,曹焕低头爬进了副驾驶,闷闷地看着前方。 谈完了? 曹焕闻言点了点头,过了会儿又摇了摇头,挫败地抓了抓头发。 我不懂。哎,我也说不明白。曹焕把手肘撑在资料上,两手托腮蹙着眉,她说红星那次事,确实是利用我挡在前头,给她制造了机会,查到了很多东西。但她又说无所谓我父亲是不是叛徒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好矛盾。而且,我有不好的预感。 怎么说? 先抛开这些事情,不管她现在到底掌握了多少信息,就你个人感觉,她是做事冲动的那种人吗?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我觉得她在预谋什么,哎,应该说她一直有一个完整的计划,且是我们都不知道的,她又很聪明,擅长布局放长线。这么说吧,就她利用我挡在前面这一点,至少说明她是个会自保的人。但是,现在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我说不上来,她给我感觉要一个人去干件什么大事。保守估计,对面有四个会动刀的成年男性,即使他们似乎对组织交待的事比较懈怠吧,可要是哪一次触到了他们的直接利益,难保不会丧命。 你想怎么做? 曹焕欲言又止,抬眼看了看谭北海,没马上回答。 你是不是想跟踪她,确定她要做的事危险程度如何? 被看穿心思的曹焕挺别扭地点了点头,不用别人说什么,他也觉得自己这想法极其圣母,傻不拉几的。 我就是跟着,不出头,发现不对立马报警,这样可以吧?你你就当我是出于补偿心理吧,我真不能看她一个人冲在前面,她人生路还长着呢,要是折在这里,我岂不是岂不是 和我父亲做了同样的事。 这半句话曹焕怎么都说不出口,一脸懊恼。 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和你一起去。 谭北海语调不变地重复了一遍,曹焕住了嘴,看进对方眼里,看到了不容反驳的坚定。 你打算什么时候跟? 明天开始吧,我觉得她好像挺急的,应该是抓到了什么重要的线索。 好。 谭北海捏了捏曹焕的手,曹焕回握住他,看着一大朵桃花从车前大树的树枝上脱落,掉在车前盖上,而后慢慢滑下。 第八十二话 你醒了啊。 哐当! 我擦 乓! 谭北海眨眨眼,大脑还没完全清醒,扶着门框看曹焕在厨房里上蹿下跳。好一会儿,他揉了揉眼睛,有点反应过来了,上前捡起了掉落在地的锅盖。 我看见冰箱里有面团,就想着蒸个馒头,可他怎么就炸了呢 曹焕从谭北海手里接过锅盖,捧在怀中,不敢接近灶台上的蒸锅。谭北海走近了一看,整个蒸锅都被一大只发起来的白馒头占据,馒头顶层表皮炸了个洞,噗呲噗呲喷着热气,正是这股热气把锅盖给顶到地上去的。他关掉了火,拿了根筷子刮了刮锅壁,馒头贴边的面皮已然焦黄,与铁质锅壁难舍难分,这锅怕是也不能要了。 我们吃吐司吧,怎么样? 谭北海想了想,伸手揉了揉曹焕的头发,问道。 好。 曹焕还能说什么,他今天难得起在谭北海之前,平时都是谭北海准备早餐,他想着也是时候表现一下了,结果就是蒸了个魔法火山馒头出来。他也不敢再待在厨房里添乱,灰溜溜跑回餐厅,泡了两杯牛奶等吐司上桌。 蒸锅不能用,很多东西都没法弄,谭北海开着冰箱思考了会儿,拿出生菜、西红柿、芝士及火腿肠往厚吐司上铺,顺便煎了俩流心荷包蛋,完成了一道简易早餐。 你打算从哪里开始跟? 嗯?曹焕咬了口脆脆的吐司边,咽下肚中,擦了擦嘴角答道,先去余了家吧,她一般不会那么早起床。 你确定她在家吗? 虽然只是我的个人猜测,我觉得再怎么样,她是不会放雷电一个人在家的。 两人收拾完,开车到余了家楼下时,八点都还不到,可星期六的老小区,车位就不是那么好找了,他们转了好几圈,只在离余了家直线五六百米处找到一个空车位,停完车,还得往回走不少路。 初夏的早晨不算太炎热,单元楼下小花园里聚集着不少清晨出门乘凉的老人们。两人本是打算在那儿蹲人的,但总不好跟老人抢座,便寻了个大树阴影底下的台阶并排坐着,一抬头就能看见余了家的绿漆大门。 -- 第308页 诶你不是上次那人吗? 一老头自来熟地在谭北海边上坐下,他手上牵着只雪白雪白的大白熊,大白熊的毛已经被剃了一层,憨憨地吐着舌头散热,它看起来也不怕人,凑到谭北海膝盖边闻了闻,便枕着谭北海的脚面趴在了地上。谭北海闻言抬头,认出了跟他打招呼的人正是住余了隔壁的那位老伯。上次的事,老伯或许误会不浅,这会儿正警惕地上下打量着面前二人。 您好。 谭北海微微点了点头,不打算多寒暄,赶客意思明显。可显然老伯没意识到他的疏离,继续打探道: 怎么你也住这里啊?可我好像从没见过你。 不是。 哦,那又是来找小了的? 谭北海笑了笑,不置可否。老伯说完这句话,掏出了一塑料袋狗粮喂着趴着的大白熊,他瞄了几眼谭北海,似乎在酝酿着什么。在谭北海以为话题就此结束的时候,他冷不丁又开口了: 你们找她什么事啊?别介意,我就问问,看你们还挺有模样的,总不应该是坏人吧。你看小了她家里也没人了,我跟她奶奶又是多年老邻居,她就跟我亲孙女儿似的,你上次是吧,我不是怀疑你们啊,就是问问。 什么上次?怎么回事? 曹焕越听越听不明白,悄悄拉了拉谭北海的衣袖,凑他耳朵边问道。谭北海并不太想让曹焕知道他之前找余了的始末,但既然对方问了,他总不能瞒着不说,于是便捡了些不重要的大致讲了一下。 我来质问过她一次,关于她是不是故意让你去红星这件事。那天大家谈得不太愉快,动静有些大,被这位老伯听到了。 啊? 曹焕有些吃惊,在他对谭北海的印象中,对方是不会做这么冲动的事的,但他同时又不免有些激动,毕竟谭北海这冲动是为了他。旁边老伯还在等答复,见他们窃窃私语似乎在对口供一样,便更加深了怀疑,他摸出了自己的老人机,不太友善地往这边看来。曹焕瞥到了老伯的举动,他拿胳膊碰碰谭北海,伸长头笑盈盈地面向老伯道: 我们是她同事,她有好几天不来上班了,也联系不到,有些担心,所以过来看看。 哦。老头听这回答还算合理,默默地把手机放回了口袋里,他摸了把大白熊的头顶,感叹道,这孩子确实,我看她总是要睡到下午才出门,这些天又几乎每天凌晨才回家。我有天起夜人年纪大了,肾不好,晚上老是被尿憋醒走到客厅的时候,听见隔壁有开门声,我特意看了眼时间,都凌晨两点了,我还以为是小偷,开门一看,原来是小了才回家。我就说小了啊,加班到这么晚啊,辛苦了,结果她说她现在没在上班了,我还想问,她已经把门关了。 哎呀,她年纪挺小的,一般这会儿大学都没毕业呢吧,她倒是已经工作了,之前也是一直待在国外,搞不好啊,早就辍学了。这孩子也是可怜,没人管,你说会不会是在外面学坏了啊? 谭北海和曹焕互看一眼,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便勉强地笑了下。 出来了。曹焕余光瞥见楼上有人影,他转头一看,是余了开门出来了,他摇了摇谭北海的手臂,半站起身指着面前这幢楼的后方位置道,我看到她的车停在那边,我先过去盯着,你快开车过来。 谭北海点了点头,迅速起身和曹焕兵分两路。曹焕绕过单元楼往楼后面跑去,这段路并不长,他赶到的时候,余了也正好站在车边,似乎是在低头看手机,原地站了两三分钟才开门上了车。可这两三分钟根本不够谭北海跑去开车再过来的,曹焕有些急,怕把人给跟丢了,已经在想要不花坛里捡块玻璃放路中间扎轮胎了。幸好,出口处横着辆乱停放的白色宝马,挡住了余了的去路,余了停了下来,下车围着宝马转了圈,最后停在车前盖边,拿出手机拨了车窗前贴着的电话号码。 你往我们进来的地方开,路边有个搭着红色雨棚的小商店,我在那儿等你。 曹焕一边躲在单元楼的铁门里往外看,一边给谭北海发了个语音信息。过了五分钟,谭北海的车应该是开到了,给他晃了个电话,他往余了那边看了眼,转身绕远路跑去单元楼另一侧,上了谭北海的车。 余了被一辆乱停的车挡住了,在等车主下来挪车。我们是先出去在外面等她,还是在这里等? 先出去吧,我们过闸要交停车费,如果跟在她后面,交费的时间有可能会把她追丢。 曹焕一想是这么个理,车路过拐弯口的时候,他特意遮了半张脸往外探头,白色宝马车主已经下来了,正打着转向灯倒车。谭北海将车停在路边,没有熄火,不一会儿,余了的车就出现在了前方,只见她汇入车流不带减速的,很快就看不见车屁股了。 我们是不是开得太快了。 曹焕一开始还没什么感觉,且他们这车怎么开都追不上余了,一直在跟丢的边缘,他急躁地瞄了一眼仪表盘,一看数字吓一跳,都要接近80了。这可是城市道路,即使他一个不开车的人,也知道这绝对是超速了。 -- 第309页 是有点。谭北海也挺懊恼,余了这车开得完全不把交规放在眼里,就差闯红灯了,要是自己规规矩矩开,根本不可能追上,试试看走小路吧。 谭北海打了一把方向盘,拐进了分岔的单行线,即使这样,从另一边出口拐出去时,也没能与余了拉近多少距离。 糟了,要红灯了。 这段路有点堵,曹焕数了下,他们和余了的车之间隔了三辆,而绿灯已经倒数到个位数了。他万般祈祷,可余了还是在黄灯时冲出停止线,直接就那么开了出去,他们则是被实实在在困在了路口外。 只能碰碰运气了,这条路一直往前开是绕城高速,中间只有一个岔路,如果她不是出城的话,应该会往岔路开。 我看看。曹焕在手机里调出地图,放大了查看,再往前开十公里,右边有条岔路,开进去是原钢铁厂宿舍楼区。再往上就要上山了,半山腰是钢铁厂旧址,现在是废弃状态,她会不会去那儿? 红灯变为了绿灯,谭北海跟着前车移动,想了会儿后点了点头道: 有可能,但说不准,毕竟我们不知道她这次出行的目的,先开过去再说。 钢铁厂宿舍区始建于上世纪六十年代,随着城市发展,原先算是偏远地区的钢铁厂,现在虽不能说是市中心,但也离如今的市中心不远。大部分住户仍是原钢铁厂员工,早年经历了房改房后,这片区域现今也是抢手房源之一。但毕竟是老城区,道路宽度有限,且两边还划了停车位,能行驶的区域刚够一来一回,显得紧巴巴的。前方一目了然,不见余了踪影,谭北海此时却是放慢了速度,时刻注意着两边停着的车。 你觉得她有可能停在这里? 再往前只有一条路,她要上山下山都必须经过此处,不急着追过去。但万一她是停在这边,我们却错过了,就比较麻烦了。我刚才留意了下,小区的几个进出口电子牌上显示的剩余停车位都是0,她是进不去的,要停,也只能是路两边。 我看到了!前面奶茶店门口!曹焕眼睛尖,在一排停着的车前方,看到了夹在两辆黑色车中间的一抹鲜艳,与他们所处位置粗略计算大约接近二十辆车的距离,我们怎么办,这边都停满了,我们该停哪儿? 刚才过来的时候我看到个车位 谭北海向前倾身,抬头从车前窗往外看,这路段没有监控,他咬了咬牙,原地掉头开去了对向车道往回走。谭北海说的车位,非常不好停,前车与后车停得都挺狂野,活生生压缩了他们这车位的空间,再加上他的是七座车,车长就要比一般车长一些,只能歪着屁股停进去。这一个小时里,为了跟踪余了,本本分分的谭北海大概打破了他有生以来的犯规次数记录,曹焕心里觉得还挺对不住他的。 不知道余了是在车里还是在外面,我们就这么走过去,万一碰上了,有点尴尬啊。 曹焕拉着谭北海躲在一家店铺的墙边,往余了停车的方向张望着,他买了两瓶水,两人各自一瓶假装喝着。 那回车上等? 曹焕一时也拿不定注意,如果余了正在实行她的计划,现在人也不在他视野范围内,期间万一出了点什么事的话,他们跟踪的意义不就没有了。他猛喝一口水,擦了擦嘴角,决定还是应该要上去看看。正当他想叫谭北海先回车上,若是有什么事,立马开上来时,肩膀突然被谁从后拍了一下,惊得他往前跳了好几步,转身摆出了攻击的架势,手里开了盖的水也洒了大半出去。 是我,过来看看你们,老远就看到你们车开过去,又掉了个头开回来。 莫达拉?你怎么在这儿? 曹焕见着是莫达拉,松了口气,但这口气没出去多少,他又一下紧绷起来,顿感不妙。莫达拉会在这里,那岂不是说明他们这趟没跟错,余了确实是在暗地里干着什么危险的大事。看到曹焕几秒内的表情变化,莫达拉猜到了个大概,他叹了口气,叉腰道: 倒是你们,为什么会在这儿? 第八十三话 曹焕与莫达拉相对无言,曹焕自觉理亏,赶紧新买了瓶水来,往莫达拉手里塞。 别给我来这套,嘴上虽这么说,莫达拉手上还是毫不客气地拿过水瓶,拧开了就喝,你俩又背着我查什么呢,太不够意思了吧。 不是,我们也没有头绪我俩是跟着余了来的,真不是故意瞒你。 余了?她来干什么? 就是不知道才跟的。 莫达拉沉默了会儿,看着自己的脚尖,良久摇了摇头。 应该不会撞上,呸,最好绝对别撞上。 什么撞上什么? 曹焕伸手弹了莫达拉额头一下,莫达拉捂着被弹红的地方哎哟一声,退后一步道: 你看我这便衣,大好的休息日,不在家打游戏,出来能干嘛。 莫达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可他欲言又止,看来这次出的任务事情不会小。他一口气喝光手里的水,将空水瓶往路边垃圾桶一扔,拍了拍曹焕的肩膀,不再多说,双手插兜往他的监视车方向走。 -- 第310页 曹焕脸色变得很难看,他回过头朝余了车所在的方位张望了眼,又低头查看了下时间,人不免焦躁起来。 往好的方面想,如果真的是有关联的事,那至少对于余了个人来说,有莫达拉他们在,她身处的危险程度就降低了。 谭北海上前捏了捏曹焕的后颈肉道,曹焕点点头,席地而坐,大拇指指甲一下一下抠着指节皮肤。 在阳光下晒了大约半小时,莫达拉乘坐的那辆监视车倒是先动了,前方同时启动的是一辆有些年岁的黑色车。曹焕伸长脖子踮起脚,看不大清,不过至少余了的车还在原位。他放下了大半的心,不知这是不是意味着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又过了两三分钟,一个戴着兜帽的熟悉身影从前方某个沿街商铺中小跑出来,那衣服曹焕认识,是余了的。 出来了! 曹焕一边回头注意余了的动态,一边跑回车里拉过安全带系上,他们刚上车,余了已经开了出去,直奔前方。 我们来得及吗? 这里她开不快的,能追上。 谭北海车技非常过关的,前后挪动几下就把自己的车身给挤了出来。这中间,曹焕混乱的脑子捕捉到了一个关键信息,这个关键信息让他心情再次跌到谷底。 你之前说,前面只有一条路,刚才莫达拉他们也是往那边走的话到一半,余了那辆车却开起了转向灯,啊?拐弯了,怎么回事? 谭北海开车间隙瞄了眼导航,地图上确实没有标明前方存在岔路,他也很疑惑,只得跟了过去。待到了余了转弯的位置,前方哪有什么路,直接是一片山地,泥土地面两条蜿蜒的车辙明显,两边大树将上空遮得严严实实。此路若不是余了那辆小车,开起来着实困难重重,他俩也根本不用担心跟得太紧会被余了发现,好多树与树的空间都不是谭北海那辆大车能钻得过去的,一路上都在绕着走。 砰。 空旷山头回声奇响,曹焕将头伸出车窗,眯着眼睛望向前方,余了的车隐在树荫下静止不动,边上一个小点正在快速移动。 她下车了,我们也下去吧,开不过去了。 好,你别急。 谭北海找了个还算平坦的地方拉了手刹,车还没停稳,曹焕已经跳了下去,在树干的掩护下直往前窜。 她是要去哪儿,林子前面有什么? 曹焕拉起谭北海的手,本是防着对方摔跤,结果自己倒是被树根绊了好几下。他一边小心跟着,一边拿出只有一格信号的手机,定位显示他们所处位置一片空白,像极了当初两人去山村采样时的情景。 穿过林子,再往前走四百米左右就是钢铁厂旧址了,地图上没有标名称,只有在卫星地图模式下才看得到建筑。 谭北海凭着对地图的记忆,指着余了前进的左前方道。相比两人一脚浅一脚深走得甚是艰难,余了看起来似乎很熟悉地形,轻车熟路地穿出林子,站立在一堵残垣前。 嘶。 余了原地朝四周观察了一圈,曹焕吓得赶紧拉着谭北海蹲下,隐没在树丛后,他悄悄抬起头透过草叶看向前方,见余了已经翻上墙壁,跳进了建筑内部。两人赶忙跟上前去,当他们攀上残垣时,余了早就左拐右钻地跑出老远,翻开了一处藤蔓覆盖的破洞,正要弯腰往里钻。在曹焕看来,他实在是不懂余了那刁钻的走位是为何,明明边上有更宽广的平地,但她却故意往崎岖不堪的地方走,就像是 她是不是已经发现了我们在跟踪,想甩开我们? 曹焕跟着余了的足迹,踩上一片废墟石堆,砖石之间嵌合得并不牢固,一不小心就容易踏空。 应该不是,你看。 谭北海指向空地上方的高树,这可为难了曹焕这个近视眼,一边要注意脚下,一边还要去看谭北海指的是什么,要不是某一个角度玻璃反射阳光晃了一下他的眼睛,他大概得走进拍摄范围了才发现那是一台高空监控。 看来她早就知道这地方。 跋山涉水十分钟后,余了终于躲在了刻着钢铁厂大字的断碑后面,不再前进了。曹焕都爬饿了,非常后悔早餐没多吃几块吐司。 她好像是在堵人? 谭北海随着曹焕的话,仔细观察了会儿后,摇摇头道: 她手上没拿任何武器,看样子也不像是打算正面对抗,我觉得她似乎是在等,等谁走过去了,她才能继续前进。 从曹焕这个角度,他只能看到余了后背,而余了盯着的地方,正好被她的背影所遮挡。好一会儿后,余了突然向后挪了挪位置,稍稍站立了起来。 她好像有动作了,怎么回事?我们往那边过去点,这边我什么都看不到。 曹焕转了转头,也没地方给他挪了,除非爬树这事他小学一年级以后就没再干过他咬咬牙,两手在裤缝边擦了擦,一个跃起环抱住粗壮的树干,向上耸了耸。谭北海转身的功夫就不见曹焕的人,再转头,人已经在他头上,他忙两手高举托住曹焕大腿,以防他就这么摔下去。半挂在树上,视野宽阔了不少,能俯瞰小半个钢铁厂,在余了躲着的断碑前方,红砖矮楼的中间,曹焕能看见两个戴着帽子的人一前一后穿梭其中。 -- 第311页 是他们曹焕跳下树来,不自觉地紧抓住谭北海衣角,次次事件下来,他心理上已经对那四个人产生了一定的恐惧,看不清脸,但是身形、动作都很熟悉,是那四人中的两人。 余了在此时站起了身,从断碑后走了出去,她一手扶着碑沿四处张望了会儿,而后小心翼翼地准备慢慢往前移动。然而就在她半个手掌刚离开断碑时,她往前迈的脚步忽然刹车,似乎是余光看到了什么,只见她一下侧过身,向着曹焕两人所在方向大跨步走了过来。 她这是看到我们了?!她是怎么看到的! 曹焕压低声音惊讶道,小步快速往后退,他起身有些急了,后脚没踩稳,脚底的砖石移动了位置,要不是谭北海挡了一下,他能直接从高地后仰着滚下去。 她眼睛没往我们这里看,但要是继续这么走过来的话 谭北海话音刚落,余了已经近在眼前了,不用抬头都能看见他们。她看起来并不是冲着他们来的,甚至在看到他们两人时条件反射警惕地后退了一步。待看清石堆上站着的是谁后,她不太耐烦地啧了一声,加快脚步绕过两人往后面而去。 既然已经被发现,也就没有躲着的意义了,这石堆凹凸不平的尖角站得曹焕脚底板疼,他三两步跳下高地,追着余了过去。前方的余了快步来到一处破碎的墙壁前,伸手一把从后抓出来了一个一脸慌张的人。余了没理那个被他拉出来的人,直接冲着墙壁里面压低声音问道: 你们为什么在这里,来了多少人,是不是跟着刚进去的那辆车上来的?人全部上来了还是没上来,没上来的叫他们都赶紧退回去,你们跟上来的那条路上埋有地感线圈*,等他们打开开关通了电,车开过去会引爆炸弹的,你们被骗了! 什么地感线圈?什么炸弹?你说清楚点! 曹焕听到这声音就头皮发麻,最不愿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跑过去一看,果然墙壁后面的是莫达拉。 说再清楚大家都没命。 莫达拉盯着余了的眼睛,握紧了拳头,他咬了咬后槽牙,抓过杨百练的胳膊道: 你回车里去,通知他们都返回,别上来。 杨百练手脚发软,摁着头顶的帽子飞一样地往回跑。这边莫达拉满头是汗,他看看面前的三人,最终目光落在曹焕身上。 我上次跟你说过,你之前去做的画像有结果了是不是?莫达拉抹了把脸,从墙壁后边走出来,他抓住曹焕的肩膀半靠着他站在那儿,眼睛小的那个,道上叫辉仔,刀疤脸叫阿涛,总是戴着墨镜的叫大齐,还有阿波,你已经知道了的。我们查到他们有不少案底,但都是作为小喽啰被抓进来的,拘留几天就得放的那种,单独看没什么不对,但全找出来放在一起,就非常诡异了。他们涉及的每一个案件,都是我们临门一脚没能彻底解决的,而且这些案件细看的话,跟我们联合缉毒一直在办的大案有不是那么明显,却息息相关的部分存在。实在是过于巧合了,所以我们有理由怀疑,他们四人很有可能就是我们一直在找的真正的高层。昨天接到线报,发现其中两人总在这附近活动,于是当晚我们就出动,过来盯人,一直到跟着他们的车来这里为止。 莫达拉不太有力气地朝余了扬了扬下巴,示意该轮到她说了。 明显的陷阱,你们的线报一定有问题,这里之前可能有过什么,但是现在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什么都没有,全部搬空了,过来就是送死。 余了说话的时候,总朝着侧方张望,漫不经心地回答着莫达拉的话。 你是怎么知道的,你现在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只能带你回去局里你去哪儿! 未等莫达拉把话说完,余了拔腿就往她一直观察的方向跑去。曹焕紧随其后,前方拐角树荫下,一个高大的身影逐渐显现,是阿波。曹焕再刹车已经来不及了,阿波注意到了背后的响动,转过了头。余了则完全不减速,她一脚踩上树干,用力一蹬,直接勾住阿波的脖颈将他锁喉掀翻。阿波脑袋着了地,看得人跟着疼,他怒吼一声,一肘子就要向后砸来。 曹焕适时将余了拉开,让她避过了这功力深厚的一肘子,就那铁锤一般的胳膊,估计能把余了肋骨砸碎了。阿波撑着地要起来,曹焕眼疾手快地一脚踩住他膝弯,强迫他再次跪倒了下去。阿波明显是气急了,鼻子里呼呼喘气,他躺着翻了个身,抬脚往曹焕身上踢去。谭北海赶来及时,双手抱住阿波踢过来的腿,直接给他往一边折了过去。阿波痛苦地嗷叫一声,发疯似地挣扎了起来。莫达拉赶忙甩出手铐,将阿波两手给铐在了一起,省得他再发作。余了见机大跨步跑来,双手抓住手铐中间的链条,力气极大地硬是把跟座大山似的阿波拖进了边上的三层建筑物中。 阿波疯狂踢动着,莫达拉、谭北海和曹焕三人用尽了全力才勉强控制住他。余了趁着阿波无法动弹,上下翻着他衣服上的各个口袋,不知是寻找什么东西。 你在找什么? 钥匙,前面那个带锁的小房子里有启动炸弹的开关。 哦,这货是去摁炸弹开关的!啧,怎么个事,杨百练特么在干什么,叫他去通知他是耳聋没听见吗? -- 第312页 余了终于从阿波的裤子兜里翻出了钥匙,她把钥匙放进自己衣服的口袋里,瞥了一眼莫达拉,道: 这里信号不好,不一定能通知上。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从刚才起,曹焕就隐约听到滴滴滴的电子音,进入到建筑物内后,周围更加安静,这声音便也越发明显。四人闻言皆安静了下来,缓步走动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妈的,你手在干什么! 莫达拉瞄见阿波背在身后的手伸进了屁股口袋里,他掐着阿波的皮肉,用力将他的手扯了出来,阿波不从,又开始剧烈挣扎起来。 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 莫达拉也不客气,直接掰断了阿波的食指和中指,从他的口袋中掏出了个闪着红灯的自制发信器来。 艹 莫达拉气不打一处来,徒手捏碎了发信器,一拳打在阿波额角上。阿波被这一拳打得翻了白眼,晕了好一阵后,开始发出无意义的吼叫声,四肢发了狂般扭动起来。这下是三个人一起,都按不住他了,竟真的让他半站起了身。阿波血红着眼睛一仰头狠狠磕在身后莫达拉的下巴上,莫达拉闷哼一声,嘴角立刻渗出了血。这一磕,他背撞身后墙上,腰间别着的枪掉了出来,滑到了余了脚边。 余了全程看着三人忙活,没什么太大反应,只在看到发信器的时候暗叹了一声,她踢了踢脚边的枪,捡了起来拿在手中,开了保险上了膛,一步一步后退至建筑门外,向着阿波举起了枪。 余了你别添乱!把枪放下!这不是玩具! 莫达拉一抬头就见着枪口指过来,脑仁都疼了,阿波的那一顶,让他牙齿磕到了嘴唇,痛得他说话呼嘶带风的。余了没理莫达拉,双手抓着握把,平举着枪,时不时偏头看向侧面。忽然,她猛地转回头大声喝道: 别动! 三人被此音量吓了一跳,死死地把阿波摁在地上,齐刷刷抬头看向余了,不懂她这戏剧性的转变是为哪般。 我没说出来,都别出来。 余了小声又快速地说了一句,她迅速把枪口往下一移,朝着阿波的大腿摁动了扳机。阿波爆发出了刺耳的痛喊声,这一枪太近,飞溅而出的血打在了曹焕脸上,这还是他第一次近距离真正听见枪响,耳膜要被震穿孔了。余了开完枪,又转头往侧面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再次转回脸来。她走进了建筑中,把枪扔给了莫达拉,莫达拉唯恐枪走火,吓得脸都白了,纵身一跃在半空中抱住了抛过来的枪。 外面有警笛声,你援军到了。 余了语气相当无所谓,仿佛刚才开枪的不是她,眼看着她双手插兜转身就要走,曹焕上前一步扯住了她的衣服。 等等!我有话跟你说 我没话跟你说。 余了甩了甩胳膊,挥开了曹焕的手。 你刚才在外面看的是什么,是不是那几个人过来了? 余了盯着曹焕看了会儿,没有回答。 他们看到你开枪了对不对?你不能再一个人行动了,我跟莫达拉商量下,看能不能找几个人保护你 别恶心我。 余了嫌弃地打断了曹焕的话,抓到空隙一下跑走了。曹焕愣了下,急忙追上去,可他没有余了熟悉地形,两个拐弯就把人给跟丢了。 这边!在这边! 杨百练跑得满身是汗,一边跑,一边四处转头找人,看见了莫达拉,他眉眼一下子笑开了。他的后边跟着五六个端着枪的便衣,几人一起涌进了建筑中,帮忙压制住阿波。阿波即便腿中了一枪,也挺能折腾的,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胡乱挣扎,四个人一起上才把他摁在地上不得动弹。 你们先走吧。 莫达拉擦了把嘴角的血渍,挥了挥手示意曹焕和谭北海两人可以走了。 哎,师哥,这 门口一人见这两个不明来路的陌生人要走,忙拦住了他们,有些为难地看向莫达拉。 没事,他俩我找来帮忙的,让他们走吧。 莫达拉都这么说了,那人也不好再拦人,点了点头,侧开身让曹焕他们先行离开。曹焕和谭北海顺着来时的路,走回了他们停车的位置,路过余了原先停车的地方时,那儿已经空了,只剩四道新鲜的车辙。 当天晚上,曹焕再次梦见了那辆雪天开在盘山公路上的车,这次梦里的自己不再是小孩子,却依然无法按意志行动。他的边上坐着谭北海,前方的副驾驶坐着余了,寂静无声中,车子突然开始加速,司机回过头来,竟然是满身是血的阿波。曹焕来不及惊吓,下一秒车子开出了悬崖,从空中直线坠落。 失重感让曹焕猛地惊醒,他满头大汗,手不住地发抖,一看时间,他入睡都没超过二十分钟。现在不是冬天,自己也不在车上,曹焕深呼吸了几下,重新大字型地躺了回去。 今天的事他还没想明白,首先,余了似乎跟踪那四个人已久,至少对钢铁厂的地形非常了解,去过肯定不止一次。想起当初在湖心大厦楼上快捷酒店的布草间里,自己所听到的电话内容,门外人确实有提到所谓的深山老林,搞不好指的就是半山腰的钢铁厂旧址。不过据余了所说,他们已经搬走了,不知下一个根据点在何处。再者便是余了最后的举动,她大可不必要在整个人暴露于外的情况下开枪,阿波已经摁了发信器,那些人必定会赶来,她随时都有被看到的可能性。 -- 第313页 那她这是在保护我们? 曹焕自言自语道,随即摇了摇头,被自己的想法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话放在谁身上都不奇怪,唯独无法放在余了身上,想想都诡异。他拉过棉被盖过头,将空调往下调了两度,闭上了眼睛。 星期一曹焕到了中心,第一件事就是跑声像室观察了一圈,不过那儿完全没有余了来过的痕迹。这导致他整一天都没法好好上班,时不时就往声像跑,但显然是徒劳的,平时他都抓不到余了,现在更不可能抓到了。他拿起手机,决定预约个车,下班后直接打车去余了家堵着。而就在下班前三分钟,余了竟然出现在了中心,惊得曹焕揉了好几下眼睛,以为是出了幻觉。 你、你来了? 嗯。 余了上下打量了曹焕一轮,伸出一手挥了挥,示意他别挡路。 我说真的,你最近别回家了,先找个地方躲一躲,我有个房子空着,你去那儿住。 余了在声像室前停下脚步,转身插兜盯着曹焕看,看得曹焕背后发毛。 怎么了? 别恶心我。 余了反手打开门,进门前回身指了一下曹焕,当着他的面嘭一声甩上了门。 如是这般过去了将近一个月,余了真的如浪子回头般每天按时上班下班,连副主任都以为她这是受到了自己的感化而骄傲了好几天。更甚者,某一天曹焕来上班时,余了竟然已经在了,还帮着大家一起做大扫除,她那件很黏毛的外套搁在椅背上,今天倒是特别干净,一根雷电的黄黑毛也没见着,可以说是纤尘不染。 曹焕站在门口,想想也是,他根本不了解余了的生活情况,余了多会自保的一人啊,说不定住处也不止一地,再不济她还能直接回美国去,那些人手再长,难道还会伸去海对岸吗,哪用得着他来担心。 曹大爷,站那儿视察呢?快去大接待室帮忙把里面的纸箱搬去储物间。 秦诗手里拿着抹布,叉腰朝曹焕喊道。 怎么突然做扫除了,不过了啊? 曹焕一边往大接待室走,一边回喊道。 你当我愿意啊,昨天我都准备睡觉了,叶主任来了个电话说今天早上公安厅的人要来,叫我和管茕早来一个小时打扫卫生。我的美容觉啊,少睡一小时多一条皱纹呢! 又来? 曹焕在接待室门口停步,弯腰想搬起最上面的一个纸箱,哪想竟然一下子没搬起来。他掀开盖子往里看了眼,全是废纸,实打实的重量。 是啊,烦死人了,都当我们不用工作呢。 秦诗应是又想起了那个恶心人的寸头男,表情扭曲地咦了声。曹焕望着眼前的纸箱,擦了擦手掌,憋了一口气艰难地搬起箱子,一步步往储物间走,等他搬完最后一个箱子回来时,除去秦诗一人端端正正地站在门边,前厅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他回头一看,其余人全挤在大接待室里朝外张望,手里的各种清洁工具都还没来得及放回去。 曹焕,快进来。 管茕向曹焕招招手,曹焕反应过来,也溜进了大接待室中。他前脚刚踏进大接待室,叶怀国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门口,后边依次跟进来三四个西装笔挺的人。那气场确实不一样,全身都是范儿,走在最前头的人一边笑着点头,一边环顾四周,仿佛巡视自个儿的所有物般。寸头男果然也在其中,跟在了最后边,他路过秦诗的时候看动作想伸手碰下她,不过被秦诗给巧妙地躲开了。 等一帮领导都进了主任办公室,大家才敢出门去还清洁工具。曹焕则是直接回了临床办公室,一看时间,竟然都没到上班的时间,怪不得一路上他觉得法医区怎么那么空,搞半天是人都还没来。 哈。 曹焕窝进椅子里转了一圈,拿起桌上的意见书扇了扇风,心想这可真是稀奇,来蹭中饭的领导不少,来蹭早饭的倒是第一次见。 今儿个不巧,法医区洗手间的水泵坏了,那帮领导也不知怎么个事,大有要待到中午去的势头,曹焕憋了一上午,实在不行了,趁人都还在主任办公室,他赶紧跑过等候厅,去往对面文书区上厕所。他准备速战速决,跑得飞快,蹿到走廊尽头要拐弯时,余光瞥见余了跟着谁进入了小会议室中。他停下脚步,有一瞬间脑中似乎有个信号牵着他往会议室门上趴着偷听,他猛地惊了下,非常唾弃自己的神经质想法,借用会议室解答疑问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自己去偷听算个什么事。曹焕搓了搓自己的胳膊,这回上完厕所再往回跑,即使小会议室灯还亮着,路过门口时他也目不斜视,脚步不停。 在曹焕以为差不多到了能和余了聊聊和解的事时,余了又不出现了,他瞬间紧张起来,工作也工作不下去了,一脸愁容地跑去前台狂拍秦诗面前的大理石桌面。 今天余了没来?我刚去问了,病理也没有出诊的,你看到她人了没? 注意形象,这是公众场合。秦诗一把拍开曹焕还在拍桌子的手,朝后面等候椅上伸长了脖子想看八卦的人微笑着点了点头,人没事,请假了,说是发烧,请了三天。她昨天晚上九点多给我打的电话,我差点就没接,用的我没存的号码,1349什么什么的,我还以为是骚扰电话呢。 -- 第314页 哦。 曹焕松了口气,想余了现在还知道请假了,这可真的是转性了,他顿时产生了一种老父亲般的欣慰,松松手脚安心地回去工作了。 三天后,先迎来的是黄色暴雨警报,外头风雨交加,如同黑夜。余了当天没回来上班,曹焕还特意去声像室看了眼,不过他觉得情有可原,大病初愈遇上这样的天气,是他他也不想来。然而第二天艳阳高照,经过前一天大雨的洗刷,空气都清醒了不少,可余了仍是没来,甚至好几份需要她签名的文件都原封不动地堆在她实验室的桌子上。 曹焕,余了联系过你么? 秦诗看到曹焕满脸愁容地从文书区走出来,叫住了他。曹焕闻言奇怪地望向秦诗,缓缓摇头道: 我很久都没能联系上她了,不是应该你更清楚吗,都是我在问你,怎么今天你来问我了? 话是这么说但之前她也就是不接电话,从来没一整天都处于关机状态过。 关机状态?自从余了不与他联系后,曹焕已经很久没给对方打过电话了,他掏出手机调出联系簿道,我试试看。 曹焕拨出了余了的号码,静默几秒后,那头响起了冷冰冰的机械女声,提示对方已关机。 之前那个号码呢?你说她打过来跟你请假的那个,能通吗? 我早试过了,但那个号码是打不过去的。 曹焕额角青筋跳了起来,太阳穴处突突地疼。 提示关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昨天中午,我看她还没来,就想跟她确认下是不是要多请一天假,但打过去就是关机。 你帮我请半天假吧,我去她家看看。 曹焕没等秦诗回应,一边脱白大褂一边大步往门口走。他还没迈出几步,背后传来了电话铃声,是来自秦诗桌上的固定电话,他没太在意,当然也没注意到秦诗接起电话没多久后煞白的脸色。以前打网约车,曹焕从来没觉得接单这么慢过,虽然他只在门口站了不到十秒,今天却感觉格外漫长。看着接单倒计时的圆圈缓慢地走着,他有点想取消订单,再换个应用试试。 曹焕 曹焕低头盯着手机屏幕,重新叫了一次单,听到秦诗叫他,他也没抬头,啊了声表示自己听到了。 曹焕。 怎么了? 见秦诗只是叫名字不说下文,曹焕有些奇怪,转过身朝她看过去,看到秦诗脸上极度慌张的表情时他愣了下,有心灵感应似地拽紧了拳头。果然,秦诗下一刻说的话,让他差点拿不稳手机。 曹焕,刚才湖心派出所的人来电话,说、说、说余了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地感线圈*:生活中比较常见的是用在汽车进出口的道闸处。原理是电磁感应,通电时,当有大型金属(即汽车)从上开过时,会改变线圈的磁通,引起电感量变化。检测到电感量变化后,记录一次汽车进/出信息,道闸抬起,摄像头记录下车牌号。 也就是说,这边的炸弹设定是,打开开关(即通电后),有车开过埋有地感线圈的地段,即检测到电感量变化时引爆炸弹。 稍微整理下,假警察+布草间外打电话+楼梯间划了曹焕腹部一横刀+小眼睛=辉仔,傻大个=阿波,特别能打+被余了逼跳河+刀疤脸=阿涛,领头+左手少了一根中指+墨镜=大齐。 追左清源车的两个人是大齐和辉仔。 第四卷 蚍蜉的选择 第八十四话 我年纪大了,哪记得清这么多有的没的,不过确实有好几天没见着她了。今天早上我是要出门溜大球的,大球是我家狗,我儿子买的,现在我养,是只大白熊。这不昨天下暴雨它一天没出门嘛,都蔫儿了,今天四五点就想让我带它出去。 老伯一手摁住大球的头顶,绘声绘色地向他面前记录案情的警员讲述道。大球头一回看到那么多人围着,以为都是为了他而来的,兴奋不已,跳来跳去地想要别人跟他玩。 它今儿个特别兴奋,本来就跟小了家的大狼狗是好朋友,路过小了家门口的时候,一下就扑到门上去了,我拉都拉不住。我估计它啊,是想叫大狼狗也出来玩,谁知小了家大门根本没关,这一扑就开了。我赶紧道了歉,但是没听到里面有人回应,我就想现在的小年轻也太粗心了,不在家也不知道检查下门关好没。那既然我碰上了,大家又都是邻居,帮忙关个门的事,举手之劳嘛。屋子里黑,我之前站外面看不清里面什么样,结果一脚踏进去,哎哟喂,客厅里乱七八糟的,这不是遭人抢劫了还能是什么!而且还有股味道,就那个味道 这我能不慌吗!我伸头往里望了望,卧室门是开着的,好像躺着个人,等我走近一看啊,就看到了那个哎呀,真是太可怕了,你们快点破案啊,我就住隔壁,太危险了。我看你们要不派两个人保护下我吧,啊? 退后退后!不许进入案发现场,你再这样就是妨碍执法了! -- 第315页 没事,让他进来,他是司法鉴定的。 听到骚动,莫达拉回头看来,一眼就见着被人墙阻隔在外的曹焕。曹焕整个人略显狼狈,约莫是赶过来的路上摔过一跤,小臂擦破了一层皮,衣服上也沾着不少灰。 等等,还不能进去。曹焕脸上毫无血色,一入警戒线范围内就想往屋里钻,莫拉达眼疾手快地阻止了他,将他拉到一边悄声道,你先冷静下。 曹焕愣了几秒,缓缓靠着墙壁蹲了下来,一手抱头,一手抓着莫达拉的袖子。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好像被罩进了一口大钟里,而且还有人孜孜不倦地在外面撞钟,撞得他耳鸣不止,头疼欲裂,生理性干呕了起来。 你要不还是去外面坐会儿吧,这里还在勘察现场,什么都没动,等结束了我来找你。 莫达拉言下之意,余了仍在屋中,他以为是从里飘出来的若有若无的味道使得曹焕差点呕吐出来,他顺了顺曹焕的背,掏了个皱巴巴的口罩出来塞他手里。曹焕茫茫然接过,将口罩捏在手里,既没往上戴,也没要离开的意思。 不对,你怎么在这儿?曹焕在强烈的耳鸣中勉强抽出一根神经问莫达拉道,他扶着墙壁看向屋门的方向,这事会这么快到市局是不是说明有可能是那几个人干的?! 还不能确定,我在这儿也不是因为分局把案子报上来了,是那个阿波装哑巴,怎么审都不肯开口说一句话,这近一个月里我们没法,想找余了协助了解情况,但找了两次她都不同意。她又不是嫌疑人,总不能来硬的吧,本来今天准备再商谈一次的,但等我们到了,就已经是这幅状况了。现在正在办手续,打算把这案子弄成合办案,湖心分局的人刚才应该去你们中心了解情况了,我们这边要是没发现什么能证明这案子跟那几人有关系,就得把案子还给湖心分局。 哦她她是怎么的。 死字曹焕说不出口,硬生生咬碎在唇齿间。 初步检验死亡时间应该是在五到六天之间,现在天气热起来了,腐化程度快,可能有误差。死因是急性过敏导致的喉肌、呼吸肌痉挛等等什么引起的窒息,暂时没有发现打斗痕迹,法医说具体的还得回去解剖后才能定。 屋里几乎每个房间都被翻得乱七八糟的,物品摊了一地,电脑损毁最严重,主机被拆开了,硬盘掉在外面已被人为砸坏,无法复原。但家里一些值钱的首饰、手表什么的都还在,犯罪嫌疑人的目标应该不是盗窃。比较奇怪的有两个地方:一个是房子里有间大卧室没有被翻动过的迹象,地面墙面非常干净,但盖在家具上的白布有很厚的一层积灰;第二个是在发现余了的卧室里,地上有好多酒瓶,几乎全是空的。 酒瓶?不可能,她是酒精重度过敏,很严重的那种,绝不可能是自杀,她没理由自杀。 她酒精过敏这事还有谁知道? 很多人,因为酒精过敏,她还进过医院抢救 哎,那就不好锁定嫌疑人了,如果真是那几个人干的,也不是不可能拿到她的医疗信息。 两人一站一蹲,各自沉默了会儿,面前勘察人员进进出出,显得他俩像是静止画面。 法医说,她应该是慢慢汲取不到氧气的。莫达拉大约是站累了,也靠墙蹲了下来,盯着屋门道,整个死亡过程持续了四至五个小时,她有很大一段时间可以自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这么做。直至她全身肿胀,因缺氧伤及大脑而导致无法活动,只能躺着,基本上是眼睁睁看着自己死的。 曹焕握紧了拳头,光是听描述,就已经受不了了,他双手抱头,无法面对眼前的情境。 陌生人没见着,不过我们是老小区,进出没那么严格,外地来的租户也不少,谁知道呢。哎,这个小伙子!我见过的,他上次和还有个蛮登样的小伙子一起来过,那个小伙子在一个半月前吧,来找过小了,还和小了起过冲突,乒铃乓啷凶得很呢当时。 老伯偶然瞥见了蹲在那儿的曹焕,一下子就认出来了,他一边说一边拉着记录的警员走过来,指着曹焕道。曹焕愣了下,不知道怎么矛头突然指向了自己。他慢慢站起来,在面前几人脸上看了一圈,最终目光停在莫达拉这儿,解释道: 就那天,跟着余了去钢铁厂那天,我和谭北海在楼下等余了的时候碰到过这个老爷爷。谭北海他在这之前因为一些事单独找过余了,打架是不可能打架的,除此之外没其他的了。 莫达拉点点头,转身问老伯道: 你最后一次见余了是什么时候,还记得吗? 老伯见自己的说辞没被引起重视,失望地撇了撇嘴,声音都小了下去。 我数数啊,五天前的晚上吧,那天特别奇怪,我正看电视呢,突然电视屏幕就雪花了,我的电视机是去年双十一买的,才半年多而已,竟然就这样了。我气得不行,怎么能这么欺负我们老人家啊是不是,我就想打电话给我儿子,叫他帮我跟商家说理去。诶,奇了怪了,电话竟然也打不出去,座机不行,手机也没信号。我一个老头子是真的搞不懂了,就想找小了帮忙,刚走到玄关还没出门呢,就听见隔壁有开门的声音,等到我打开门的时候,小了已经转身要下楼去了。我还叫她来着,不过她可能没听见,没理我。 -- 第316页 你刚才怎么没说!几点的事?! 你们也没问啊,怪我九点不到吧。 那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没电视看,电话也打不通,我还能干什么,只能睡觉去了,没注意。 我也是!那天晚上手机突然没信号了!连wifi也突然之间没了,我还以为是我的手机和路由器坏了呢! 围观群众里有位穿着睡衣的年轻人举手说道。 你也是吗?我那天电视忽然搜不到任何频道,想用手机看吧,手机也连不上网,大概十一点左右才好的呢。 这么说来我也是。 一石激起千层浪,群众们纷纷说起了当天自己的经历,叽叽喳喳吵得不行。 各位!各位!莫达拉喊了几声,声音完全被盖过,一点没起作用,他原地转了圈,瞄到不远处一位警员手中拿着的扩音喇叭,他便走去抢了过来,打开开关播了一段刺耳的音乐,强制让人群安静了下来,他面对着几十双一齐看向他的眼睛,单手叉腰道,具体几点开始没信号的,又是几点开始有信号的,知道的人来说。 八点五十六!一位姑娘高声喊道,当时我跟我爸妈打视频电话,突然就卡住了,我特意看了眼时间! 信号回来是十一点零五,我晚上爱开着收音机听交通调频讲鬼故事的节目,没信号时我正在擦地,懒得洗手去关,后来就忘了这事。等我洗完澡出来,收音机突然自己发出声音了,我吓了一大跳呢,条件反射抬头看了眼时间,是十一点零五不会错的。 一位膀粗腰圆的中年男性中气十足地接着道。 八点五十六到十一点零五,电视信号、手机信号、收音机信号、wifi信号啧,杨百练! 哎! 莫达拉摸着下巴向不远处正在问群众详情的杨百练招招手,杨百练赶忙收好小本子,摁着帽子跑了过来。 刚才听到了吧?去这些个相关部门问下这时间段内是不是做了什么区域性的紧急维护,然后再去隔壁的几个小区问当天有没有发生过突然收不到信号的情况。 杨百练狂点头,接收完命令转身就跑。莫达拉一把拎住他后衣领,将他拖了回来道: 别傻乎乎的一个人查全套,去群里叫空的人一起,没人应你的话你就跟我说,听到了没? 杨百练继续狂点头,莫达拉一放开他,他又马上撒丫子跑远了,跟上了发条停不下来似的。莫达拉盯着杨百练跑走的方向啧了一声,转身严肃地看向曹焕,轻声道: 我想起一件事,审沈利的时候,我不是说过那个假警察趁我们休息时进了审讯室,结果我们再回去,沈利就改供了吗?当时我查了监控,那个假扮的进门前弯起手肘做了一个动作,从监控里可以看见他手中拿着个黑色的物体,但是看不清是什么。那之后监控就黑了,所以他后来进去审讯室具体跟沈利说了什么,没人知道。 干扰器是了,我去清源鉴定所、就是肚子被划了一刀的那次,也是手机没有信号,拨不出报警电话! 啧,你要不先回去吧,调查估计没那么快,有新情况了我再给你说。 我曹焕往门里看了眼,摇摇头道,我再等等吧。 莫达拉明白曹焕是想等里面的人采完证据了,把余了抬出来的时候送她一程,他回想了下不久前自己进去屋内看到的场景,不禁皱了下眉。 没什么好看的,你自己学医的,总见过窒息死的人什么样吧,人好歹一女孩子,体谅下。 莫达拉揽过曹焕的肩膀,不由分说地把他往场外带,两人在楼下相对无言地站了会儿桩,最后还是莫达拉先开口,怕了拍曹焕的胳膊道: 你可别出事啊,我看弥勒也挺空的,这几天就让他去你那儿住吧,好歹有个照应。 啊我我现在跟谭北海一起住 哈?! 莫达拉睁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他砸吧了会儿嘴,指着曹焕你了半天没你出什么东西来。曹焕没眼看,伸手把莫达拉一直伸着的食指扳了回去。 行吧,有事找我,回去吧你,别站这儿刺我双眼。 莫达拉捂住胸口倒退着走,赶小狗似地朝曹焕挥挥手,哼了声上楼返回了现场。曹焕目送莫达拉进了单元楼,抬头朝人头攒头的三楼走廊再次看了眼,背过身拖着脚步往回走。他也没心思再回去上班了,直接打了辆车往家走。途中,秦诗给他打来了电话,他看着手机发了会儿呆,在电话要挂断前接了起来。 秦诗,我下午请个假 啊,嗯,你回去吧,这次我就不记了。秦诗声音沙哑,听着像是刚哭过,她默了会儿,小心翼翼道,那边、那边什么情况? 曹焕组织了一下语言,将残忍的事实用不是那么残酷的措辞说了出来。秦诗听完后过了好久才应了声,鼻音浓重。 你那边,怎么说? -- 第317页 刚才来了三个警察,我想问详情,但他们不回答,只是说不方便透露。不过我把余了那天晚上打过来的电话号码给他们看了,有个年纪稍大的看了后说这是个卫星电话号段。之后他们去了声像办公室和实验室,最后也没拿走什么东西,一共没待够半小时就离开了。 秦诗你别多想,警察一定会查明白的。 嗯,我知道。 曹焕挂了电话,靠在椅背上望着车顶盖发呆,过了一会儿他想到了什么,拿起手机给莫达拉发了个信息过去。 你火奂哥:余了没其他家人了,她的后事能不能交给我处理? 莫达拉估计正忙,直到曹焕到家楼下了,他才回复过来。 布达拉宫我的泪:可能不行,她法律上还有个生母在。 曹焕看着这条信息,内心的愧疚决堤般倾泻,根本没法用理智挡住,想要为余了做点什么的心情让他坐立难安,同时这份心情也让他为自己感到恶心,人还在的时候干嘛去了,现在再来说什么都是伪君子行为。他当时要是再坚持一点,再死皮赖脸一点,让余了住他家,或者继续跟踪下去,说不定都不会有今天这事。他越想越懊恼,将手机塞进沙发缝中,脸朝下趴在沙发上一动都不愿再动了。 谭北海应该是知道了大致的情况,第一时间给曹焕打了电话,曹焕不接,他就锲而不舍地一直连打。而此时曹焕的手机开了静音,又塞在沙发缝里,要不是他蒙着头快断气了,稍稍坐了点起来的话,根本看不到屏幕亮起来的手机。 喂 你怎么不接电话,你现在在哪里? 谭北海急得语气都加重了,听得曹焕一愣一愣的,电话背景音里嘈杂的人声及跑动声,表明了对方应该是处于非常忙碌的状态中。 对不起 曹焕抓了抓头,诚心诚意地道了歉,谭北海工作这么忙的时候还得担心自己,他实在是过意不去。 刚才莫达拉给我打了电话,我听说了,你要不要紧?我那一头南珊的声音由远及近,似乎是跑着过来的,谭北海的话戛然而止,过了会儿才重新响起,我等会儿来接你回家。 我没回中心,现在已经在家了。你忙你的,我没事,不会乱跑的。 嗯我尽量早点回来。 你别担心,好好工作。 谭北海那边应该是真的忙,曹焕听出他还想多说点什么,可不断有人过来打断他,使得他一句话被迫掰成了好几份才说完,最后无奈没说几句便挂了电话。曹焕握着手机发了会儿呆,意识到现在不该是他消沉的时候,他抬起双手猛搓了好几下脸,噌地跳了起来。 我不能这么消极,消极救不了任何人。 曹焕小声对自己道,满屋子转圈找了纸和笔出来,把至今为止的所有相关事宜按时间列了张表,又画了个脑图。弄完后他觉得还是不太行,又扯了几张空白纸铺开,以人物关系为重点画了一大张树状图,再用胶带将他们拼贴起来。他盯着面前的这些纸,拿起红笔在不清不楚的地方打上问号,试图从中找出如何进行下一步行动的突破点。这一顿整理,待他再抬头,竟然已经快到十一点了。 谭北海还没回来,曹焕一愣,第一件事就是爬向沙发抓过手机打电话,电话响了一声,他听到背后有开门的响动,伴随着谭北海的手机铃声出现在门口。 你这么晚才回来,吓死我了。曹焕松了口气的同时,肚子强烈抗议了一下,他揉揉肚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跑进了厨房扒着门道,我煮凉面,你也吃一点吧。 我来吧。 不用,我曹焕抬头看着谭北海的脸,一瞬间憋了一天的郁闷散发了出去,就是前一刻,他内心都还很平静,可此时心里筑起的高墙已然崩塌,眼周酸涩不已,他额头抵在谭北海肩上,闷声道,我今天没见着余了,莫达拉说她死得很痛苦,我当时就应该强制让她住我家,是我 不是你,别揽责任。 谭北海抚上曹焕后脑勺,一下一下顺着他颈椎抚摸。 我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的。曹焕抬起头来,抿了抿嘴道,先不说了,你餐厅里等我会儿,我马上就好。 不等谭北海回话,曹焕拉上了厨房的磨砂玻璃门。他再出来时,谭北海正坐地上看他整理的那些个信息。扫地机器人围着谭北海游走,每当要扫到纸张时,谭北海就会把它抱走,让它换个方向扫。 我随便整理了一下思路。 曹焕说着将两碗加了冰块的凉面放在餐桌上,随后又端出来两小碗调料置于碗旁。 嗯。 谭北海眼睛不离纸张,站起身来,直到坐进餐椅中才移开目光。 怎么了,是我整理的有问题? 不是,我只是在思考你画问号的地方,不过暂时还没什么思路。 哦 对了,信箱里有封寄给你的信。 寄给我的信? -- 第318页 曹焕一脸不敢相信,别说他住过来以后了,就是他没住过来之前,都很久没收到过信了,更何况他几乎没告诉过别人现在他住在这里。要是广告信件,谭北海应该也不会特意提那么一句,他看着递过来的白色信封,没敢接。信件很薄,内里似乎至多只有一张纸的样子,信封上的收件人地址及姓名是手写的,且没有留下寄信人的信息,着实奇怪得很。 我来拆? 谭北海看曹焕不接,试探性地问了下。曹焕苦恼地抓抓头发,总不至于有这么薄的炸弹吧,他伸手接过了信,拆了开来。信封是用A4纸折的,边缘不太讲究地用米饭揉碎了粘起来,寄信人看起来非常仓促,没有粘得太仔细,从侧边看,有好几处的缝隙。内里如他所想,只有一张光滑版面的明信片,他将明信片抽出一小半,上面的图案赫然是霍格沃茨的校徽邮票图。 这!这张明信片如果是正版的话,应该是英国皇家邮政发售过的哈利波特限量邮票明信片,是收藏品! 曹焕说着把明信片翻了过来,看到正面内容,他表情扭曲了一下,其上文字使用蓝黑墨水书写,且也不能说是文字,而是一篇覆盖满了所有空白处的摩斯密码。在一大堆点点横横中,右下角的署名硬生生挤占了一小块空地,曹焕看到它时,额角跳了跳,手臂肌肉一下绷紧了。他特意查看了下信封右上角的邮戳,而后将信封与明信片一道放在桌上,推给谭北海。 是余了寄的,她署了名。而且你看这邮戳日期,曹焕挪开了桌上的面碗,手肘往前移了移,继续道,我今天去现场的时候,听莫达拉说余了可能是在五天前的晚上遇害的,那这个邮戳日期,算下来就该是她遇害后的第二天。当天晚上,余了住的那幢楼发生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在八点五十六到十一点零五这两个多小时里,所有能与外界联系的信号都被切断了,而根据目击者所说,余了是在接近九点的时候出的门。秦诗接到余了的请假电话是九点多,也就是说,余了出门后做了两件事,一是用卫星电话打给秦诗向她请假,二是寄出了这封信。 所有信号都被切断了? 对,我跟莫达拉对了一下,推测对方手里应该是有一种强力干扰器,审讯沈利的时候出现过,我去清源找电子狗的时候出现过,再来就是这次。 那这应该是突发情况。 什么意思? 曹焕没懂谭北海想表达的,歪了歪头不解道。 卫星电话还好说,余了可能一直备有,以防万一。但是信件,她要如何在短时间内准备?特别是依你刚才所说,从信号切断到她出门,可能连五分钟都没有,要在五分钟内想到并做完这些事,不太符合常理了。再者,她为什么请了三天假,这个三天的意义又是什么。 你是说,她是早就做好了准备,并一直在等这情况出现? 这是我的另一个疑惑,如果她早就知道这帮人会来杀她,因此一直等着他们上门的话,那比起以上这些事,她为什么不准备点能自救的方法。 她做的这些更像是故意在把我们推开,她明明有卫星电话,没有选择报警,或呼叫救护车,而是请了三天假;没有选择发即时信息,而是寄信。而这些,都会产生巨大的时间空白她似乎不希望我们马上反应 阿波被抓肯定是个□□,余了本身也绝对握有什么关键性的证据,所有这些都让她处于极度危险中,随时可能会丧命。按她的行事作风,一定会把查到的资料藏得很好,那些人找不到,就会选择在周边徘徊数天,看看有没有人过来接手这些资料。如果我们反应过快,早早地出现在他们眼下,则很可能成为下一个牺牲者。现在离真相最近的只剩我们两个了,我们任何一个再出事,之前所有的努力都会白费。她是算好了的,现在的气温下,人死三四天怎么也该被人发现了,当她的身亡引起一定的骚动后,就能赶走那些个守株待兔的人。 这层是曹焕没有想到、也不会去想的,他内心里总还觉得余了就是个以自我为中心、做事没谱的小屁孩,而这小屁孩却早就为自己的死亡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弄半天,单纯的只有他自己,所以这是她专门留给我、我的信息? 曹焕说这话自己都不相信,人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会下意识向自己信任的人寻求帮助,而余了会信任的人,退一万步都不可能是他。 不对啊,我、我对他们来说,也是暴露在阳光下的人,他们找不到资料的话,不是应该第一个想到我?可他们为什么没来找我? 说完这话,曹焕脑中出现了那张名单,那张有着他父亲名字的名单。谭北海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了他的想法,点点头道: 搞不好他们通过一定的渠道,知道你已经看到了真相,认为你会与余了分道扬镳。现在还是要看这封信的最终指向到底是什么了,如果真的是那些余了所收集的证据,那么如果我是她,一定要选择一个人接收她传的接力棒的话,那只有你最合适了。 谭北海捏了捏曹焕僵硬的脸颊,起身把自己的手机连带着茶几下的一支铅笔一起拿了过来,他将铅笔递给曹焕,并打开搜索引擎,搜出一张摩斯密码对照表来。 -- 第319页 总之,我们先解码吧。 曹焕深呼吸几下,集中精神仔细从上到下浏览了一遍明信片上的点点横横,发现这其实不是连续的内容,而是六段分开的摩斯密码。 他拿笔在每个明显的空格处画上竖线,先把一个一个码分了开来。而后他与谭北海分管左右两侧,各自将查到的解码写在每一个小节的上方。 好像都是数字? 曹焕每次都是从字母A开始对的,对了几个后,发现明信片上的这些似乎全是数字。 我这边对出来的也都是数字。 难道是电话号码?不对,中间是有小数点的。 曹焕再取了张白纸过来,把明信片中解出来的内容誊于纸上。 120.16.24 43.19.24 215.10.8 93.5.4 320.1.13 208.30.25 呃这些都是什么啊。 面对着纸上的数字,曹焕毫无头绪,他朝谭北海看看,对方也在努力辨认其中的意思,且同样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这也不像是密码,哪有密码中间带小数点的。难道是什么数学规律,要根据规律找线索? 一般传递给别人的信息,肯定会考虑对方的专业,你也不是做数学方面工作的,不会是数学规律。 那按我的专业来说,这些很像是角度,我们判定伤残等级的时候会测量患者的手臂或者腿部能弯曲的角度。但也仅此而已,光是个角度,并不能代表什么啊。 或者是你们案件的编号? 这里最小数是43,声像案件两三年都不一定到的了这个数。如果是临床,或者是物证的,到还说得过去,只是这些小数点在这里不可能一点作用也没有。 这样,我们换个角度,从余了的角度来看。如果是从她熟悉的东西入手,你觉得这些数字会是什么? 熟悉的东西? 曹焕双手抱头开始扯自己没多长的头发,他对余了的了解程度有限,又要怎么知道她到底熟悉的是什么。他只能苦思冥想着从和余了认识开始,一点点往后回忆,就在他快把自己头发扯下来之际,突然灵光一闪,他一拍桌子兴奋道: 坐标!地理坐标!她不是搞GIS的嘛,最熟悉的东西应该就是坐标,一行三个数字,刚好度分秒,一共六行那就是三组坐标! 可是 曹焕一激动,根本听不进谭北海的可是,他自顾自拿来了手机,打开地图软件就往里输入。 你看,第一组位置是赤峰,然后下面这组嗯嗯?没有结果? 纬度坐标一般在-90到90之间,经度坐标一般在-180到180之间,第一组还好说,第二组开始就不对了。 啊那这里面应该要有个转换! 此时时间已经接近一点,曹焕没吃完的面还有大半碗,面条吸饱了水发胀起来,变得冷冰冰的不再冒热气。谭北海看着曹焕眼下越发浓重的青黑,说不心疼是假的,他打断了还在努力转换角度的曹焕,强制性地把桌上的纸笔收了起来,归整到桌角。 我认为,余了既然是定向寄给你的,那就应该是只有你们两个才知道的事,她不会大费周章弄个摩斯密码,结果只是坐标的,毕竟如果这信半路被人劫了,最终没能到你手里,那其他人也能解出来,这样就没有意义了。 只有我俩才知道的事?我能有什么事是只有我和她才知道的 先到此为止,今天太晚了,你需要休息,明天起来再想好不好? 嗯我再想一会儿,你先去洗漱吧。 你不需要休息,你的大脑也需要休息,这么运作下去只会越转越卡,什么都想不出来的。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曹焕瞄了几眼桌边的明信片,又抬头看看谭北海,终于肯点了头,一步三回头地往卫生间走。要他睡着是不可能的,洗漱完往床上一躺,他能感到自己的身体虽然很累,大脑却清醒得要命,一闭眼脑子转得能飞起来,好像下一秒就要解出谜底。 不行。 曹焕仰起身,两眼一片清明地盯着黑暗处,他趴门上听了会儿外头的动静,蹑手蹑脚地回去餐厅,打算继续解谜。结果一脚踏入客厅,刚好和蹲在地上整理铺了一地的纸的谭北海撞了个正着,他僵在原地,尴尬地笑了笑,伸出食指指向厨房。 -- 第320页 口渴,倒杯水喝。 谭北海点了点头,没有多怀疑,继续着手里的整理工作。曹焕还真的去喝了杯水,他特意在厨房中等了会儿,见谭北海的整理工作一时半会儿还结束不了,只好慢吞吞地回了自己卧室。他躺了一会儿,仍是无法入睡,睁眼盯着天花板数数,估摸着谭北海应该已经去睡觉了,他又一骨碌爬了起来。这回他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先开了个门缝,确认外边是黑咕隆咚的一片后,才敢往外走,他伸了个懒腰,大摇大摆地在餐厅坐下,也不打算开灯,就着手机电筒的光源去捞桌角边的明信片。 刷啦。 嘶。 厨房移门开启的同时,曹焕倒吸一口冷气,谭北海甩着手出来,一眼就见着屁股半抬着、手伸了老长、一脸惊讶朝他看的曹焕。 你还没睡啊? 嗯,刚把面碗收拾好。 谭北海自然是看出来了曹焕想干嘛,联想起不久前他出来喝水时那一瞬间的僵硬,立马明白了那次应该也是一样的目的,只不过失败了。他无奈地笑了下,感觉像是回到了好多年前的福利院,作为年纪较大的住民,是要帮老师管那些不愿好好睡觉的小孩的。 谭北海拉住不愿好好睡觉的曹同学的手,带着他往卧室走,曹焕被抓了个正着,此时心虚得很,也不敢反抗,乖乖地跟着回了卧室。谭北海把他安顿好后,并没有马上离开,在曹焕的注视下从另一边上了床。 你 嘘,睡觉。谭北海将曹焕整个人抱住,不让他乱动,没几个小时可以睡了,再不睡明天起床会头疼,闭上眼睛。 他俩同居至今,一起纯睡觉的次数五个手指来数都嫌多,曹焕脑袋是懵的,小心翼翼地抬眼去偷瞄谭北海。谭北海是隔着棉被把他拢在怀里的,大概是觉察到了他的动作,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跟哄小孩似的,就差唱摇篮曲了。谭北海也不知道有什么魔力,原本死活睡不着的曹焕,忽然就觉得眼皮沉重,对方胸口传来的热度刚刚好,蒸得他云里雾里的,也就没几分钟时间,他彻底睡死了过去。谭北海感受到曹焕呼吸均匀了,低头观察了他一会儿,他轻轻在曹焕额头上烙下一吻,也闭上了眼睛。 第八十五话 晚上睡不着,早上起不来,曹焕知道铃声在响,但他的大脑罢了工,不肯命令肢体行动,他脑袋往被窝里一缩,假装听不见。 焕焕,起来了。 嗯 一只温暖的手有规律地抚摸着侧脸,舒服得曹焕又要昏睡过去,然而那只手没停留多久便往后挪了些,托住了他的颈部,违反他意志地将他上半身往上拉。 放开 曹焕皱眉抗议道,不过他软绵绵的挣扎毫无效果,还是被迫侧坐了起来,靠在谭北海怀里。睡眠不足极其要人命,只是这样一个体势改变,他便觉得头颈要从脖子上掉下来了,眼皮也掀不起来,稍微漏一点光,眼珠子就剧烈反抗着要往上翻。对他来说,此时此刻,谭北海也不管用了,他只想趴回去继续睡,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再五分钟 谭北海无奈,他已经来叫过三回了,不过估计怀里人一回都不记得,再下去必定迟到,他低头看看再次睡过去的曹焕,心一横,打横将人抱起,往门外走。 啊 曹焕发出无意义的长声低叫,最终被谭北海放在了沙发上,手里还多了一小碗切好的梨。 你怎么这么精神啊 曹焕闭眼摸了一块梨塞进嘴里,有气无力地问道。 习惯了,今天特别允许你吃完饭再洗漱。 谭北海顺手捋了一把曹焕乱糟糟的头发,曹焕小幅度地点了一下头,又摸了一块梨塞进嘴里。待谭北海走入厨房,看不见客厅后,他马上侧倒在沙发上,能多睡一会儿是一会儿,只是他身下压着的手机,这会儿不识相地接连震了好几下,恼人得很。 烦死了谁啊 曹焕把自己手机捞到眼前,艰难地将眼皮掀起一条缝,他翻了个身趴在沙发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盯着屏幕。临近年中促销,各个商家早早地开始了打折活动,他现在每天都要接收到三四条类似信息,正打算全部删时,大概是只睁着一只眼睛把握不好现实距离,点错了地方,页面自动从短信界面跳转去了购物应用。曹焕这只手机有些年头了,他不怎么打手游,也就没什么勤换手机的需求,系统已经变得略微卡顿,购物应用加载的间隙里,他怎么都退不出去。他撇撇嘴,准备放下手机让它自己反应时,偶然瞥见了应用首页导航栏中的一小张图想来昨日开着手机说到限量邮票的事,大概是被应用听了去,今天那套邮票居然就出现在了其中。 曹焕捧着手机坐起身,不免产生了怀旧情感,十几年前的网购哪有如今这么发达,限量邮票的事,都还是他看了杂志才知道的。知道有是一回事,可他当时还小,没什么代购的概念,想买,又无处可买,活生生错过了。现在既然看到了,当然还是想要的,他点击了图片,跳转到了一列搜索结果中,与他想象的不同,他以为现在价格至少得上千,其实不过才一两百。 -- 第321页 吃饭了。 谭北海端着两碗麻心汤圆出来,招呼曹焕上桌,曹焕嗯了声,一边摸着家具往餐厅走,一边低头挑选着价格合适的店铺。离餐椅不过十几厘米距离时,他忽然大声啊了一下,谭北海手中的调羹愣是应声停在唇边,转回头看向他。 曹焕两眼大睁,手指快速向上滑着,而后他将手机屏幕翻转面向谭北海。其上是限量邮票套装的商品简介,谭北海不太懂这些,没明白曹焕想表达的意思。 这、这! 曹焕指指手机又看看谭北海,失去了语言能力般,结巴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他急得拉开餐椅一屁股往下坐,端起盛有奶咖的杯子一饮而尽,擦了擦嘴角道: 我上次见到这套邮票距今已经有十几年的时间了,没什么印象,今天再次看见,发现它的印花图案是四个院徽加一个校徽,以及七本书封面,共计一套十二张,同时发售的还有相同图案的明信片。余了寄给我的,是印着校徽邮票的这张明信片。曹焕激动得手都在抖,点着其中一张图道,而七部书的封面图案,选用的是bloomsbury出版的儿童版初版封面。 慢慢说。 看着曹焕一边说话,一边不断咽口水,似乎口干得很,谭北海便将自己那杯奶咖也推到了他的面前。 你不是说那串数字代表的应该是只有我和余了才明白的事吗?曹焕说着把自己一直挂着的叶牡丹吊坠从衣领里抽出来,继续道,这东西我是直接去余了家里拿的,那天我看到她书柜里有一套这个版本的哈利波特,我其实也有的,只是缺了第六本,当时我就随口那么一说,她大概是嫌我烦,就把那本送给我了。这事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而现在她又特意用同一套产品中的明信片寄信给我,所以我想了下,她指的是不是就是送给我的那第六本书。而摩斯密码解出来的数字,用小数点分成三段后,分别就是页码、行数和第几个单词? 确实,这个推测最为合理。 可是她既然都用了这套明信片,为什么不直接拿印着第六本的那张写信给我呢? 曹焕刚还特别激动,一直睁不太开的眼睛都亮了,没过一会儿却开始了自我怀疑,托着下巴皱眉道。谭北海瞄了眼不再冒热气的汤圆,将碗移至曹焕面前,让他赶紧先吃饭。 如果用第六本的印花明信片,很难讲会不会被人看出来是在用整本书当密码本,而用校徽图案的明信片,她则能在一定程度上保证只有你能发现其中的意思。 曹焕获得了肯定,吃什么都香了,他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汤圆,想着赶快吃完,回家一趟,把最终密码给解出来。 书不会长脚跑掉,你慢点吃。 你等会儿先走吧,我上午请半天假,拿书去。 书不在家里? 在的,呃曹焕抬眼看了看谭北海,拿勺子刮着碗壁的汤圆皮道,在我之前自己住的那个地方。 哦你其实可以把书都搬过来,放在书房的书柜里,书柜还很空,能放很多。 曹焕住过来后,有两个地方是他至今没有走进去过的,一个是书房,另一个是谭北海的卧室。谭北海知道他这是出于礼貌,觉得这两个地方私人性太强,会自觉绕开。虽然自己跟曹焕换个角色的话他也会那么做,但这份礼貌总让他感觉像是被隐隐地疏离了。他好几次想开口跟曹焕说这事,但不知怎么的,这张嘴一面对曹焕就拙得不行,也怕说了后对方会觉得他既沉重又麻烦,于是愣是拖到了现在。即使如今能顺其自然地谈到这个话题,他的语气里都还带着不自知的小心翼翼。 行啊,哪天想起来就搬一点。 曹焕满脑子都是快点回去找书,一点没注意到谭北海话里的意思,随口就回答过去了。 我和你一起过去吧。 我自己打车就行,你去上班吧。 刚发生了余了这样的事,谭北海怎么可能放心曹焕一人,他摇了摇头,坚定地道: 我今天有个庭,下午开,到时候直接过去就可以。 相处这些日子下来,曹焕明显发现谭北海比起他要没安全感得多,且对方自己还很清楚这一点,非常会隐藏情绪,不愿表现出来。而他自己则是大部分时候心都大,常常忽略掉谭北海的一些情感,像现在谭北海这样回答得如此坚决,只要不违反原则,他一般是不会拒绝的,这在他看来是谭北海明着撒娇了,必须要满足。 路上,曹焕内心那种即将要抵达谜底的激动让他有些不能好好地安静坐着,他抓着安全带扭了会儿,开始自顾自说起话来。 你觉得余了走到哪一步了?而且我一直在想,她的这封信,虽然是寄给我的,但又不是寄给我的。 怎么说? 我觉得她不会真的信任我,特别是有我父亲这个前提在,且她应该也是不知道我现在跟你住在一起的。我认为,她是故意将收件人写着我名字的信寄到你这里来的,目的是让你知道有这封信的存在,以免我若是叛变,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毁掉这封信。也即是说,她想让你监督我。现在知道这件事的,除了我以外,只有你和莫达拉,她似乎不太喜欢莫达拉,会选择你,是比较正常的事。 -- 第322页 嗯,有道理。 不过我有个事疑惑到现在了,昨天去余了家的时候,虽然我没进门,但总感到了一股违和感,可我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呢 有时候你越想搞清楚,就越搞不清楚,一旦你不去想它了,它可能就会变得清明。 哎,这话我同意,我现在脑子里都是事,乱成一锅粥了。不行,既然说到莫达拉了,我得联系下他,看看他那儿有没有什么新线索。 曹焕说着就给莫达拉去了个电话,那边一秒接通,开口却是火气冲天,听得曹焕耳朵疼,不得不将手机拿开了些。 你一大早吃炸药了? 啊?莫达拉停顿了下,看样子是没看来电显示就接了电话,原来是曹神啊,我以为又是哪个不长眼的,炸药还是轻的了,我可能吃的是个原子弹。我跟你说,我昨天忙里忙外到现在就只睡了不到两小时,而且余了生母不是在美国吗,我还得算着时差给她老人家打去电话说明情况,我特么长这么大是第一次见这样冷漠的家属,我话都没说完呢就给我挂了,艹。 莫达拉大倒苦水,他似乎是踢飞了一个铝罐,罐子撞在墙壁上清脆地响了几声,全都经由话筒传进了曹焕耳朵里。 怎么说,是不肯过来吗? 啊,叫我们随便处理,不要再打她电话了,她一概不管,气得我是一大早狂打法医电话叫他们过来解剖。我现在特别想回家闷死在我那床上,就是死也要做个饱睡鬼,不做缺眠鬼! 对了,指纹结果倒是连夜赶出来了,房子里除去余了自己的指纹,就没有其他的了,特别是酒瓶上,只有她一人的指纹。太好笑了,难道卖酒的人还戴手套?哼,真当我们是傻子。 我看你还是见缝插针睡一会儿吧,别自己先倒下了。曹焕犹豫了下,继续道,我可能找到了些线索,如果有新消息,到时候通知你。 真的假的哎不对曹神,你这话怎么像立了个旗子啊,快呸呸呸。 曹焕表情扭曲了下,想以前怎么没发现莫达拉还能这么迷信,不过还是跟着呸了三声。 你自己把握好度,以下的话是我作为朋友,也是站在我的职业角度上跟你说的,要学会寻求帮助,你个人能力有限,权力也有限,你就庆幸有我这么个朋友吧,我能帮的,一定会帮到底,不能帮的,想办法也要帮到底,我们现在是命运共同体,明白了吗。 我懂我懂,还命运共同体,你是不是刚刚进行过职业继续教育啊,说话官里官气的,快睡觉去,祝你好运。 也祝你好运! 第八十六话 从等电梯到找到家门,曹焕都是用跑的,不过三四分钟的时间,他却感觉特别漫长,钥匙卡还被他口袋里的线头勾住,一时半会儿掏不出来,挂件倒是先漏了出来,叮铃当啷碰撞得欢快。 茶花。 嗯?对,你送我的。 曹焕低头看了眼左右晃荡的挂件,其中一个正是谭北海以前送给他的珠串茶花,平时他不背包,没地儿挂,但他总想显摆起来,同时又怕弄脏,于是将其套了个透明亚克力外壳,挂在了钥匙卡上。曹焕用力一拉,终于将门卡拔了出来,卡的一角还带出了一条棉质缝线,他急切地刷开大门,蹬了鞋就往里跑,直奔自个儿卧室。 谭北海扶墙脱掉鞋,并将曹焕那两只飞往东西两侧的鞋子捡回来,仔细放于鞋柜边。他朝四处望了望,这间屋子好几个月没人住了,房间里却一点霉味都没有,且地板及家具上也没落灰。他走到曹焕房门前靠着门框,看着对方蹲在椅子上对照着手机翻手里的硬皮书,问道: 是不是经常有人来打扫,家里还挺干净的。 打扫?曹焕重复了一句,然而他翻书翻得认真,压根没理解谭北海在说什么,半天才回道,可能是陈弥吧,他电脑在我这儿,经常会过来玩。 他有这儿的钥匙? 对,他有。 曹焕一门心思扑在书上,听不出谭北海问这句话时语气里的吃味劲儿。谭北海动了动嘴,欲言又止,一会儿离开门框往前走两步,一会儿又退回去继续靠着门框。他表明平静,心里疯狂挣扎,挣扎了半天,还是掩了掩嘴,打算侧面表达一下。 我都没有 谭北海自相矛盾极了,不说吧,他能辗转反侧好几夜,说出来了吧,又自觉丢脸得很,他叹了口气,走到椅子边蹲了下来,手指拨动着面前一排书架里的书脊不声响了。曹焕这边遇到了难题,正一脸苦恼不知如何解决,突闻边上人低低的声音,结合刚才他们的对话,一下子意识到了谭北海这是闹别扭了。 啊他弥勒有我家钥匙好多年了,他家管得严,都这岁数了还有门禁呢,玩游戏也玩不尽兴,作为他游戏里的队友,也不愿打着打着他就突然下线了 嗯。 曹焕回过神来,这有啥好解释的,谭北海怎么都不可能吃陈弥的醋,他不过是想要个特殊对待罢了。曹焕立马将茶花挂件卸下,从椅子上跳了下去,在谭北海裤子口袋中找出钥匙串,直接将自家的门卡串了进去。 -- 第323页 给你了,你可要保管好了。 好。 谭北海就等着这,二话不说接过钥匙串,握在手心里。 话说回来,密码好像跟书对不上,比如第一段密码,最后一个数字是24,可第120页的第16行,一共也没有20个单词,我们是不是弄错了? 字母呢? 字母?对啊!字母!我是智障吗,这么简单的事我竟然一点都没想到。 曹焕重新蹲回书本旁,根据六段密码,在相应的页数及行数中一个个数字母,他来回复核了好多遍,最终得到了一个六位的字母与数字组合: p2jkw1 可惜这一串字没能激起他任何灵感,不管正着看还是倒着看,都不是他所熟悉的东西。 这是什么,网盘提取码?可那玩意一般是四位的吧。或者是哪个账号的密码?但光有密码,既不知道账号,又不知道是什么性质的账号,到哪里去输这个密码?我们是不是又弄错了,解码方式跟这本书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 会不会是开机密码? 谭北海盯着密码看了一会儿,提议道。 开机密码?曹焕一拍脑袋,恍然大悟,有可能!余了家里损坏最严重的物品是电脑,莫达拉说过,硬盘更是损毁到无法修复的地步。除了家里电脑,她最常用的是声像实验室里的那台,搞不好她在那里面弄了个备份! 不等谭北海回答,曹焕已经夹起书大步流星地往外走了。 我得赶快回中心去验证一下。 曹焕赶到中心时,离午休还有一小段时间,他一进门就见着副主任站在前台处打电话,彼此看了个正着。副主任愣了愣,却破天荒的什么也没说,还朝他点头打了个招呼。他尴尬地点点头,灰溜溜地往自己办公室跑,这一路上,他明显感觉到中心里气氛不太对劲,异常安静,就连两人交流时,一方都会刻意压低声音说话。 老大早,哎 陈弥手里抱着薯片,转着他的椅子,看见曹焕进来,打了个招呼后又长长叹息一声。 你这口气有够长的。 可不是嘛,世事无常,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来,谁都不知道。你和谭sir卿卿我我弃我不顾的那段时日里,都是余了大佬带我升的级,她还那么年轻,说没就没了,哎 陈弥像是有叹不完的气,薯片咬得咔呲咔呲响。 意外? 啊,警察说的,本来他们一点都不肯透露,但毕竟经常合作,也算是熟人了,就勉强说了一点点。老大你昨天不是去了现场吗,怎么,不是意外? 是吧,应该是,昨天没能进去,不然破坏现场的责任我可担不起。 曹焕撒了个谎,他撒谎可以说是为了不让陈弥过分担心,可他想不通湖心分局为什么要撒谎说是意外。 今天有安排吗? 没听说,大家看起来都没什么心思工作。 行,那我出去趟,有事打我电话。 啊?陈弥终于放下薯片,歪头看向曹焕不解道,你不刚来么,怎么就要出去? 不出中心,有点事。 曹焕先点了个外卖,随后起身往声像实验室走去,实验室的门没有锁,倒是省了他再找借口去要钥匙的功夫,他没有开灯,轻手轻脚地关上门,打开了电脑。果不其然,在进入欢迎画面时,一个密码输入框出现在屏幕上,曹焕自觉一定没错了,噼里啪啦往上把解出来的六位密码输了进去。按下回车键后,屏幕中间的小圈圈旋转了几下,随后音响里发出了错误提示音,只见其上跳出了密码输入错误,还剩两次输入机会的字样。 咦?难道是大小写? 曹焕不信邪,点击确定,返回到了输入框页面,这次当光标聚焦在输入框中时,鼠标底下出现了一小行淡黄色背景的提示: 我的解是___ 曹焕理所当然地将其认为是摩斯密码的解,他这次转换了大小写,再次将密码输入,然而回馈给他的还是密码错误。现下只剩一次机会了,不知道全部输错后会发生什么事,曹焕不再敢试,他很不甘心,但还是关了电脑,走出了实验室,低头编辑了个短信把这个噩耗告诉了谭北海。 看来这密码并非开机密码,那便又回到了初始问题,它是谁的密码,提示又在何方,摩斯密码解开与不解开,根本没有区别。他将密码打在了记事本中,一下午有一半的时间都在抱臂盯着屏幕上的字母组合,盯得眼睛都要瞎了。 老大你盯着这玩意一天了,这是什么,PS商店的优惠码吗,打几折的? 你是幽灵吗,走路没声音的?! 哪有,我这就是正常走路,是你太入迷了,这到底是什么啊老大? 我要是知道,我还盯着它干嘛? 哟,解谜游戏?陈弥来了劲儿,抬了抬屁股往桌子上一坐,摆出沉思者的姿势道,我有一议,老大您想听吗? -- 第324页 放。 都没听呢,怎么能断定我说的是屁呢。我觉得吧,这是一串数字。 哈? 曹焕没听懂,一脸迷茫,还以为陈弥是在逗他开心,乱讲的。 这就是世界的参差,老大你即使从来不用九宫格,难道小时候家里还没有电话机吗? 不好意思,我家座机是拨盘的。 陈弥没辙了,从桌上跳下来,拿过自己的手机调出键盘道: 那肯定是九宫格打字快啊,我可是从非智能机时代就开始用九宫格了的,观感跟你不一样,这一行东西,我一看就觉得他们是数字。不信你看啊,p2jkw1,p、j、w都是这三个格子的首位字母,k是j格的第二个字母,而2和1这两个数字应该是做提示用的。看好了,我要变换了。陈弥撸起袖子,开始往手机备忘录里打字,p2jkw1,转换数字就应该是725591,对不对! 我怎么知道对不对如果是六位数字,难道是 跟钱有关系! 呵呵 曹焕第一个想到的也是这么回事,说到六位数字,他脑子里第一个出现的不是支付密码,就是银行密码,两者都跟钱有关系,但都跟调查资料不挨边。 啊是钱的气息。 陈弥用力地对着空气吸了几口气,舒服地摸摸心口。 消毒水味那么好闻? 可不能这么煞风景!老大,这不会是什么遗产要你继承吧?你看我帮了你那么大的忙,吃水不忘挖井人,我心也不贪,我二你八如何? 对,你确实二。 曹焕似笑非笑地看着陈弥,拿着手机闪出了办公室,把陈弥的老大你好狠心给关在了门后。曹焕小跑着奔向声像实验室,再一次把电脑打开,将725591输入了进去,一回车,反馈给他的仍然是密码错误,他叹了口气,彻底放弃了这是开机密码的想法,关了电脑走了回去。 全是数字这一种解法,曹焕只能算是勉强接受,他总觉得不太靠谱,但在现阶段毫无进展的情况下,可能性当然是越多越好了。没一会儿,谭北海发来了一张照片,是将摩斯密码誊抄下来,并把他们讨论过的可能性全部整理好,列在了一张纸上。有人帮忙整理,那再好不过了,曹焕赶紧保存了图片,他刚退回对话框,却见着谭北海撤回了信息。 谭北海:保存好了吗?安全起见我撤回了,写的纸也已经销毁了,放心。 你火奂哥:我多聪明,一秒保存[大笑]。 但不可否认的是,事情到这儿,陷入了一个瓶颈,下不去了,既然是密码,总得有对应的东西,现在既然已经排除掉了开机密码,那其他还有什么,曹焕是怎么都想不出来了,甚至他连最糟糕的可能性都想到了对应的东西已经被半路截走了也说不定。 哎 大概是被陈弥传染了,曹焕也开始了长吁短叹。这时,一个陌生电话打入了进来,他拿过手机瞥了眼,来电是个固定电话,长得特别像那些个卖地铁口房子的推销号码,他现在可没闲工夫搭理,直接按了拒接。但过了一会儿,同一个号码再次打了进来,会这么做的骚扰电话不多,他犹豫了下,又等了会儿,见打电话的人并没有挂电话的意思,这才把电话接了起来。 您好,请问是曹焕小姐吗?这里是嘉琪宠物医院,您之前在我们这里寄养了一只德牧犬,名字叫雷电,寄养时间还有三天就到期了,您是会按时来接呢,还是要延长寄养时间? 轰一下,曹焕大脑仿佛一瞬炸开了,他终于抓到了一直没解开的违和感的来源雷电去哪儿了。那天他从余了家门外往里望的时候,客厅中原本属于雷电的地盘空空如也,空出了那一块地,使得客厅的格局、陈设变得极其别扭,他当时脑子混里混沌的,竟现在才发现问题所在。 我、我是。 嗯?电话对面一听曹焕的声音,停顿了好一会儿,许是职业素养才让对方继续说了下去,只是声音听起来充满了不确定,那、曹、曹先生是要延长寄养时间吗? 不了,我等会儿就过来接,你们营业到什么时候? 我们八点下班。 我曹焕拿开手机看了眼时间,他是一刻都等不及了,班也上不下去了,打着电话大步往外走,我现在就过来,你们地址能给我个吗? 好的,我稍后会以短信形式发到您手机上。 曹焕挂了电话没多久,就收到了宠物医院发来的信息,他一看,这家医院离他原先住的小房子不远,就在隔壁小区里,直线距离步行不超过五分钟。他从中心的后门跑出去拦下了一辆过路的出租车,想着谭北海说过下午有个庭,说不定现在正在开庭,接不了电话,便选择发了个信息过去告知一下。 你别一个人去,我这个庭大概四五点钟能结束,你等等我,我和你一起过去。 谭北海马上回了一条语音过来,此时的曹焕已经坐上了车,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思考了下,回道: -- 第325页 你火奂哥:那边挺繁华的,而且我好歹还学了一身功夫,安全得很,你不用担心我。我发信息的目的是想问一下,雷电我可不可以带回家啊,不行的话我就带回我爸妈家去。 当然可以养在家,要不这样,你先过去也行,不过在那边等一会儿,我让榕榕过去接你,她更专业,知道怎么安顿雷电。 谭北海如此一提醒,曹焕觉得他的想法不是多余的,他没有把握他这样过去接,雷电就会认他,万一不认,余了如今又不在了,雷电该何去何从,就算认他,他也是第一次养狗,雷电又比较特殊,说来说去,都还是需要有一个专业人士在旁指导的。 你火奂哥:黄榕不用上班吗,要是让她请假过来,不太好吧。 她本来是计划好这几天要出去玩,所以请了年假的,但是前天大暴雨,飞机取消了,她又懒得销假,干脆就在家里休息度过。 你火奂哥:既然这样好,我把地址发给你。 第八十七话 欢迎光临! 门内店员高亢的欢迎声伴随着珍珠门帘互相碰撞的叮叮当当,迎面冲击着曹焕的耳朵,他点头示意了一下,站原地观察了一圈内里的环境。嘉琪宠物医院门面装修得挺正规,而且看使用痕迹,应该是有些年头了,他这个附近老住户,却直到今天才知道有这么一家店的存在。 您好,之前你们给我打过电话,我是来接狗的,一只叫雷电的德牧犬。 嗯我不太知道诶,我帮你问问。 正在做清扫的店员停下手上的工作,扶着拖把歪头朝曹焕抱歉地笑笑,她将拖把靠前台桌放置,小跑着去后方叫人。 曹焕先生是吧? 不一会儿,门后探出了个脑袋,走出来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小个子姑娘,见曹焕点头,她弯腰笑了笑,向一边招了招手。另一位抱着奶狗的眼镜姑娘随后现了身,扒着墙壁的边缘打量了一会儿曹焕,末了,摇摇头道: 绝对不是他,我记得很清楚,来寄养的是个女孩子,挺高的,短发刚过耳朵,草莓色挑染的湖蓝色。她填表的时候好几个字不会写,大部分是我帮着填的呢。我当时跟她确认过名字,她是点头了的。 这形容的,除了余了也没其他人了,曹焕不好解释,咳了一声走向柜台,选择沉默不语。小个子姑娘在前台桌后翻找了一阵,抽出了一份登记表拿在手里,向曹焕点了点头解释道: 您别介意,为了防止冒领,我们一般是不提倡代领的,不过客户的客观情况有很多,我们也理解。我现在要核对一下您的信息,请报一下您的电话号码,以及住址,谢谢。 住址? 曹焕停顿片刻,想不好是说谭北海家、他父母家,还是他那个空着的小房子。不过此地既然离余了家远,离他家近,那余了会选择将雷电寄养在这里,应该是有意为之。他权衡了下,一边观察着店员的表情,一边报了小房子的地址。 好的,那请在这里签个字吧。 看来是猜对了,小个子姑娘将登记表转到曹焕面前,指了指底下的签字栏。但一旁的眼镜姑娘明显仍是不太放心,不断地往这边张望着,欲言又止。 你去把雷电领出来吧,雷电如果认他,那你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小个子姑娘捏了捏眼镜姑娘的脸,拍了拍她的胳膊催促她快去。眼镜姑娘鼓了鼓嘴,看着不情愿,但还是照做了。 你们家雷电是我见过最有礼貌的狗狗,虽然跟谁都不亲,但是很支持我们的工作,从来没闹过。我们这里有时候会收到好心人从路边捡回来救治的流浪狗,有几只年龄还小,玩心大,皮得很,一恢复健康就上蹿下跳的,上次有一只差点从高柜上摔下去,平时独善其身的雷电不知道从哪儿窜了出来,一个俯冲就接住了,姿势超帅,我们看了监控,都被他迷倒了。 小个子姑娘说着自己笑起来,转过身撑开了一只巨大的袋子开始往里装东西。不一会儿,雷电英姿挺拔,目不斜视,由眼镜姑娘牵着,脚步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在看到曹焕的时候,他的尾巴才慢悠悠地摇了几下。他踏着小肉垫围着曹焕脚边闻了闻,而后优雅地坐下,顺势拿头顶蹭了蹭曹焕的腿。见着这场面,眼镜姑娘也没话可说了,再观察了一会儿后,便走进了柜台后边,帮着小个子姑娘打包雷电的物品。 雷电虽在那儿坐着,头却一直时不时朝左右旋转,看着像在找寻什么东西,过了会儿,他站起身来,走去大门口,扒着玻璃门努力往外望。曹焕懂了雷电的行为,他应是不太理解为什么余了没出现。找不到余了,雷电转回头看向曹焕,嘴里发出小声的嘤咛。曹焕心里叹了口气,当初知道余了出事,他自己都是缓了好长时间都无法接受,现在他又要怎么去跟一只小狗狗解释他主人不是不要他了,是客观上没法再一起生活了呢。他走过去揽住雷电,抚摸着他的头,小声道: 以后你跟我混了,好不好? 曹焕不知道雷电听不听得懂,只能在他耳边一遍遍重复这句。过了好一会儿,雷电没等到要等的人,似乎终于是放弃了,他将两只爪子从玻璃上放下,乖乖地走到角落里蜷成了一个圈。 -- 第326页 曹先生,这是雷电的玩具、磨牙棒、生活用品以及狗窝,然后这一袋是寄养的时候在我们这里购买的狗粮、零食以及药品。雷电的腿在阴雨天时有可能会痛,您看他没精神玩耍,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话就没错了,到时候喂他这个药就好。 曹焕试着拎了下,光是那袋吃食就重得他差点没拎起来,更别提还有个狗窝及其他物品了,看来谭北海真的是有高明远见,他若是执意一人来一人归,即使打的车能装得下这些,到地方了他也拎不上楼。黄榕还有十分钟能到,曹焕先把东西都归整好,放在一边,走去陪着耷拉着耳朵蜷成球的雷电。雷电呜了一声,听着特别可怜,曹焕干脆在边上坐下,牵起他的两条前腿,让他趴在自己大腿上。 她不是不要你了,她是没办法,希望你能好好活着,所以才把你送来这里的,你千万别怪她。 我不骗你,你那么聪明,一定能明白的。你不要伤心,好好吃肉,好好玩耍,每天都要过得开开心心的,她一定能看到的。 曹焕顺着雷电油光水滑的背毛抚摸,能感觉到雷电轻微的抖动。 以后你会有个新家,有两个哥哥和你一起住,还记不记得带过你的那个姐姐?她也会经常来看你、跟你玩的。而且啊,你还会有很多小朋友,开心起来好不好? 雷电又呜了一声,摇了一下尾巴。曹焕还想说什么,雷电竖起耳朵立起了身,踩着小肉垫原地转了圈,他眼睛看向地上放着的狗窝,哒哒哒走了过去。只见他把头拱进了狗窝中一阵倒腾,拖出了那只有些脏兮兮的兔子娃娃,娃娃身上的彩带不见了踪影,他咬着娃娃走回曹焕脚边,将娃娃平放在自己爪子上,把头搁了上去,抬眼委委屈屈地看了一眼曹焕。 曹焕哥哥!我到了! 黄榕气喘吁吁地跑进门,夸张地抹了一把汗,她叉腰站在门口,享受着头顶上风管机吹下的凉风。雷电闻到了熟悉的味道,起身回头看了一眼,摇了两下尾巴。黄榕一见雷电,眼珠子发亮,她眉眼一弯就往地上扑去,把雷电抱了个满怀。雷电的脸都被黄榕给挤变形了,威风小警犬成了个眯眼憨憨。 你怎么这么胖了啊,看看这肚子肉,看看这一身的毛,哎哟~不过还是胖点好看。现在这毛发手感可真好,色泽也好,都能发光了!快快,再让我看看你的腿。 黄榕说着一把拉起雷电的右后腿,雷电失去平衡,耳朵弹动了一下,狗头扎进黄榕怀中,被迫翘起了浑圆的屁股。 嗯,骨头长得不错,就是有点歪,不过这样很好了,不影响我们雷电今后的生活对不对,mua! 黄榕捧起雷电的脸,对着鼻尖重重亲了一口,而后又在他脖颈处使劲蹭了一会儿,这才放过雷电,从地上跳了起来。 曹焕哥哥,走啦,这小区不让非住户的车进,我停路边了,我们得快点,不然吃了罚单的话我哥得念死我。 黄榕就近一把抱起狗窝,吭哧吭哧往外走。曹焕赶忙拉住她,把狗窝里的牵引绳找出来,给雷电套上。黄榕看起来心情极好,一路哼着歌把车开到了谭北海家楼下,这回她主动要求牵着雷电上楼,跟在后边看雷电平地走、跳跃以及上楼,最后满意地叉腰点点头。 曹焕只得跟在一人一狗后边当苦力,谭北海家是老小区,没有电梯,这是他至今为止爬得最绝望的一段楼梯,终于到门口时,他差点岔气,两条胳膊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黄榕动作麻利,把雷电拴在门口后,接过狗窝蹬蹬蹬地就跑去客厅布置雷电的生活区域。 狗狗爱晒太阳,放在离阳台近的地方最好啦,现在是夏天,用狗窝会太热,可以先让他睡垫子,狗窝就先放在阳台,天冷了再说。 黄榕一边说,一边把狗窝里塞着的生活用品都整理出来,洗浴工具则是放进了卫生间,玩具围着垫子摆了一圈,让雷电伸手可得。整理完狗窝,她又跑出来整理吃食,药都放在了电视柜底下,而狗粮塞进了厨房高柜中。她脚步不停,跑去卫生间将雷电专用的毛巾拿温水搓了,坐门口把雷电的四只脚掌仔仔细细擦干净。 忙完这一切,雷电终于被黄榕放进了屋中,他叼着兔子娃娃缓步走到客厅,停下脚步好奇地看了一圈陌生的环境。好一会儿,他才开始巡视领地,把房子的每一个角落都走过一遍嗅过一遍后,自动自觉地趴到了自己的垫子上打了个哈欠。 看来他接受度挺高,这么悠闲。 黄榕趴在雷电的垫子边,一下一下颠着肉嘟嘟的爪子。曹焕收拾好袋子,进厨房拆了一小条牛肉干,坐在雷电边上喂给他。 听说余了回美国有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跟主人长期分离,我们雷电这么聪明的小家伙,很容易得抑郁症的。 回美国? 不是吗?我哥跟我说,她有事要先回去来着。 啊,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曹焕沉默了,盯着雷电啃牛肉干。 好想带他下去玩哦,但是白天太热了,中暑就不好了。曹哥,我跟我朋友们约了看电影,时间差不多了,我得走了。等天暗下来了,你记得带他出去散步哦,以后每天都要散步,既是锻炼身体,也是给他复健。从小区后门出去左拐有个露天广场,周边养狗的住户晚上都会在那儿遛狗,以后可以带雷电去那儿玩,狗狗社交也是很重要的。黄榕起身拍拍衣服,一边往门口走一边不舍地回头看着雷电,挥挥手道,我先走了哦,曹哥,以后我能常来看看雷电吗? -- 第327页 黄榕挂下眉毛,一脸可怜地看着曹焕,曹焕想拒绝也不忍心,更何况他刚才听说雷电有抑郁的可能,自是非常希望黄榕专家能多过来指导指导。 请黄老师一定要常来,我是新手,很多地方都不明白,就怕把雷电养坏了。 耶! 黄榕原地跳了几下,蹦蹦跳跳地去穿鞋。 你住过来后我哥都不让我没事就过来了,我一开始还以为他金屋藏娇了呢,知道原来是曹哥你后,我就放心了。我哥那人,别看他老大不小的,其实防人之心一点都没,单纯得很,我就怕他被人骗了。 曹焕不知该摆什么表情,他偏了偏头,装作不在意地附和了几声。黄榕走之前喊了几声雷电,雷电竖了竖耳朵,优雅地走了过去,低头让黄榕摸,黄榕乱捋了几把后开开心心地走了,留下一头乱毛失了威风的雷电。 谭北海一下庭便给曹焕打了电话,急匆匆赶回了家,他进门的时候曹焕正在跟雷电玩丢球,球咕噜噜滚到了他的脚边。雷电奔跑过来欲捡球,抬头时刚好与他对视,这一眼,雷电转身就走,连球都不要了。 你回来啦! 曹焕没发现他俩之间的不合,蹦跳着进厨房端了好几盘菜出来,他现在从谭北海那儿偷师了不少,见缝插针地找机会表现。不过做菜这件事,到底是讲究天赋的,他也只不过是做到了能吃的程度而已。到了给雷电倒狗粮的时候,曹焕想起自己忘了问黄榕该给雷电吃多少了,他干脆倒了满满一盆,让雷电自己决定,倒完了,又觉得人吃饭都要几个菜呢,给狗光是吃狗粮会不会太单一,便又去煮了一碗清水鸡胸肉。待他端着鸡胸肉出来,谭北海正静静站在雷电面前,表情犹豫,而后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蹲下来,伸出了手,想摸一下他。雷电彼时低头扒着饭,但好像背后长了眼睛,在谭北海手伸过来的同时,他一缩耳朵一矮身,敏捷地躲了过去。谭北海这手僵在半空中,他抿了抿嘴尴尬地放了下去,转身看见曹焕站在他身后。 我嗯 曹焕不知道谭北海和雷电有过过节,他将碗放在雷电的食盆边,拉着谭北海往餐厅走,道: 没事儿,雷电就这样,不亲人,慢慢相处会好的。别伤心,你不还有我呢吗。 谭北海笑着应了声,摸了把曹焕的侧脸。 今天我去接雷电,看到余了寄养时填的登记表了,上面的日期是我们跟着她去钢铁厂的那天。她开枪打伤阿波被那些人看到时,应该就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吧曹焕顿了下,夹了块红烧肉进嘴里嚼着,一直嚼到没味道了才咽下去,再来就是密码这事,我至今没有头绪,我甚至把余了寄存在宠物医院的东西也全翻了一遍,药盒都没放过,可是没见着有什么特殊的。 不急,这才第一天,按余了的布局,肯定是在某处等着你,我们找也没用。 曹焕点点头,一口气把一碗汤饭都倒进了嘴里。 距离上一次带雷电出去玩,曹焕掐指算了算,已经过去相当长一段时日了,要说有经验,那次说到底几乎是雷电在溜他。今天正式收编雷电,才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遛狗。他出门前有些激动也有些忐忑,紧张地确认了好几遍雷电的嘴罩、背带以及牵引绳是不是都没问题。相比之下,雷电就淡定多了,任曹焕颠来倒去摆弄他,他一点也没有不耐烦。谭北海领着曹焕往后门的小广场走,途中他不死心,状似不经意地接触了几次雷电,可都被避开了,他默默叹了口气,放慢了脚步殿后。 小广场中有不少健身器材,看到这些设施,雷电的尾巴才终于是小幅度地摇了起来,他非常熟练地拖着曹焕往一排排鞍马训练器那边跑,曹焕还没喘口气,他就开始了跨栏往返。雷电作为一只曾经接受过严格训练的狗,自己有自己的一套练习方式,跳了几组后就坐在一边休息,过一会儿又继续跳。在雷电休息的间隙里,曹焕才有空跟谭北海说话,他侧头看了看双手插兜站成树桩的谭北海,拍了拍他后背道: 慢慢来,狗狗的感情都是很纯粹的,你对他抱有多少的喜爱,他都能感受到,以后一定会加倍回馈给你的。 曹焕弯起眼角抬头与谭北海对视,他悄悄将手伸进了谭北海的衣兜中,与他十指相握。 诶! 谭北海正要开口说什么时,雷电的一轮休息在这个节骨眼上完毕,拉着曹焕就要去跳下一轮,强制结束了两人之间的互送秋波。跳了几轮后,雷电玩腻了这个器材,又拖着曹焕去了另一个器材边。不得不说余了把他养得如此肥美,相应的运动量也会很大,曹焕第一天带孩儿,竟有些遭不太住。 要不我来吧? 谭北海想接过曹焕手里的牵引绳,雷电抬头正看着两人,他好像察觉了,回头咬住自己的牵引绳不让谭北海拉。曹焕只能把绳子从他嘴里拉出来,继续辛苦陪练。回去的路上,曹焕背后都是汗,脚也抖,快累瘫了,本来他还被周丽华的男性中年易发福论吓得注重起了养生,现在他觉得谁都可能胖,但只要他养雷电一天,他就绝不可能会是胖的那一个。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哐哐哐的。 -- 第328页 谭北海拉着曹焕空余的那只手,走在昏暗的回家路上,四周很安静,他发现这奇怪的声音已经跟了他们一路了,两人都是空手出来的,他实在是想不出来声音是从哪里来的。 哐哐哐? 恩,像是金属撞击塑料的声音。 我听听。 曹焕立在原地,竖起耳朵仔细听,不过除了偶尔哪家哪户发出的生活音,他真没听到什么哐哐哐。 现在没了,但只要我们一走路,就会有。 是吗? 曹焕眨眨眼睛,继续往前走,有了谭北海的提醒,他终于也捕捉到了杂音,可声音的来处很奇怪,他循着声音一路走一路弯膝,直到跟雷电视线齐平时,才终于找到了来源。 是从雷电身上传来的。曹焕伸手在雷电身上摸索了一阵,摸到背带的侧边时,明显有一块硬硬的东西在那儿,手感像是什么圆形的盒子,在背带里,这边有个小拉链。 曹焕从雷电背带侧边小口袋中,挖出了一个不透明的蓝色圆盒,有点像是药盒,他拿盒子在耳边摇了摇,果然从中传来了什么东西撞来撞去的声音。他朝谭北海看了一眼,就着路边昏黄的灯光,低头打开了手里的盒子。 钥匙? 曹焕把盒子里的钥匙拿出来,举过头顶就着路灯查看,这钥匙还连着一块红底的塑料标签,晃荡着垂落下来。 安湖市发展银行湖心支行。 谭北海把标签上的字读了出来,曹焕慢慢放下钥匙,满脸惊讶。 银行难道真被弥勒说对了,那六位数字是银行密码? 保险柜。 谭北海接道,曹焕一听,茅塞顿开,跳起来跺着脚哦了好长一声。 保险柜! 他重复了一遍,握紧了手中的小钥匙。 曹焕等不了周末了,他第二天直接请了一天假,带着钥匙和密码就要去银行。本来他不让谭北海去的,不然总有种带坏人民好公仆的愧疚感,可他又拗不过谭北海,人稍微撒个娇,他就答应了。出门前,考虑到雷电可能还不适应新家,才来第二天就把他一只狗丢在家里不太好,于是他把黄榕叫到了家里来陪雷电。黄榕一万个乐意,来得特别快,曹焕估计她是接到电话没洗漱就过来了,进门时连两个哥哥都不要了,直接往雷电那边扑。 安湖市发展银行湖心分行位于安湖市市中心,两人驱车赶到时,正值中午时分这也意味着没有车位。谭北海让曹焕先过去,自己则是去寻停车位,再顺便买点吃食。曹焕闷头飞奔进银行,却在第一关上就被难到了,他从没办过银行保险柜业务,一时不知道该取哪个类别的号子。 您好,办个人业务还是企业业务?储蓄或者是取款的话,现在午休时间,可能要等很久,您可以使用那边的自助服务机。 门口巡逻的保安看到曹焕一脸迷茫,热情地走上去解说了一番。曹焕摇摇头,指着叫号机问道: 我办保险柜业务。 好的,您稍等。 保安在叫号机上点了个人业务,曹焕记住了,拿着号码纸找了个空着的位置坐下。中午只开了两个柜台,他手中的号码虽然数字不大,可纵观大厅,来办业务的老年人居多,他等了五分钟,其中一个柜台一直是同一个客户。 谭北海买回来了四种不同口味的饭团让曹焕挑选,事情没办完,曹焕哪儿来的食欲,他无知无觉地啃着,眼睛不断在两个柜台顶的电子屏上来回看。 前面还有几个人?谭北海从曹焕手里拿过号码纸,自问自答道,应该快了。 但愿吧。 曹焕嘴里塞了一大块米饭,说出来的话都是黏在一起的。 昨天你有留意雷电吃了多少饭吗? 啊?水煮鸡胸肉都吃完了,狗粮还剩了一大半,怎么了? 谭北海突然转变了话题,曹焕反应了一会儿才答道。谭北海把手机屏幕给他看,原来是黄榕发来了信息,询问他雷电的饮食情况。他把曹焕说的发过去后,没一会儿,黄榕的下一条信息就跳了出来。 我不是黄蓉:太少了,小型狗都比他吃得多,我喂他零食他也只是咬了一口就算过了,这情况跟他受伤回我们基地后差不多,依我看就是抑郁了,能联系到余了吗?打个视频电话都行。 曹焕看着这条信息,心里不是滋味。 你问问黄榕,光是声音可以吗,我手机里应该还有跟余了的通话录音。 谭北海把这句话发给黄榕,立刻得到了黄榕的肯定。 我不是黄榕:来吧,总比什么都没有好。哥,书房里的那个录音笔还有用吗?我把音频放进去,循环放给雷电听。 谭北海回了个好,他手指离开屏幕时,银行的叫号系统终于是叫到他们了。曹焕迅速把音频发给黄榕,唯恐有人插队似的,快步跑向顶着他们号码的柜台。 我要开保险柜。 请问是已经租借了,还是要租借? 已经租借了的。 -- 第329页 好的,请出示您的身份证件。 身份证件? 曹焕一拍大腿,是了,银行业务身份证件是重中之重啊,他没有余了的证件,要怎么开箱子,即使有,人对不上,也开不了。不过这一点余了不应该没想到,他眼珠子转了转,想碰碰运气看。 我是受委托人委托,过来代开的。 曹焕说着把身份证通过小窗口递给柜员,柜员拿着身份证,凑近话筒道: 有委托书吗? 没有。 那我们可能没法给您开,代开是需要委托人的身份证复印件,以及亲笔书写的委托书的。 委托人不在国内,挺急的,你看看,我这儿有钥匙。 曹焕将钥匙丢进了小凹槽中,柜员本想继续拒绝,但是他似乎看到了钥匙上的标号,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 您稍等。 柜员将编号输入进了电脑,曹焕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只见他对着电脑屏幕露出了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 委托人之前办过公证委托书,不过我们还需核实下您的身份,稍等。柜员对着麦克风说完后,向后方招手,喊道,把2-145号保险柜的公证委托书拿过来。 曹焕松了口气,他蒙对了,余了果然有做准备。没一会儿,后方跑出来一人,手里拿着一份文件递给了柜员,柜员核对了曹焕的身份证号码后,起身走去了复印机旁。不过这个核对的举动让曹焕很是疑惑,那什么公证委托书上必定是有自己的信息,可他一点办理过的印象都没有。 我没办过什么公证委托书,根本不知道这事,这样也行吗? 比起自己的信息有可能遭泄露,曹焕的第一反应是更怕那是一份假的公证文件。如果被发现了,他不就会在离真相一步之遥处翻车吗,得多糟心。 余了应该是拿了你的身份证去做公证的,你身份证最近有离过手吗? 还挺多的,出庭啊,出诊啊都要用到,我们都是交给后勤去办的那这么说来,她确实挺容易就能拿到我的证件。 柜员回到座位,把身份证还给了曹焕,还递给他了一份文件,并嘱咐曹焕开柜后记得在其上记录开柜情况并签字。曹焕还没看完手上文件是个什么东西,就有个人过来要带他们去保险柜存放的地方。真跟电视里演的一样,他们下到了地下一层,且保险柜存放点前,确实有个巨大的铁质圆门。 工作人员刷了卡,请他们两个人进去,曹焕踏进封闭的室内,场地不大,大概也就比他们中心的档案室稍微大一些。他转头看了看,里头密密麻麻立着好多排保险柜,不过与他想象中的保险柜有所差距,这里的,更像是单元楼下的信箱。 每个金属门上都有一个锁孔,以及一个电子密码器,他根据钥匙上的编号找到了对应的保险柜,将725591这六个数字输入进了电子密码器中,并按了确定。只听滴滴两声,LED屏上显示验证成功,终于走到了这一步,他还有点不敢相信,愣愣地将钥匙插进锁孔,咔嚓一下,开启了窄小的柜门。 真、真的是保险柜 曹焕吞咽了一下,看向柜子里,其中没什么东西,只躺着一只扁扁的棕色飞机盒。盒子略微有些重量,曹焕将它拿出来时姿势稍有倾斜,里面似乎有较重的东西滑到了盒子侧面,轻微地撞击了一下。这里没有桌子,他俩只能席地而坐,将盒子上嵌得完美的盖子掀了开来。 盒子中满满当当厚厚一叠纸质资料,角落里安静地躺着一只黑色录音笔,而那叠资料的第一张,是写在绿色800字作文格纸上、曹焕从没见过的一份名单。 第八十八话 又是一份名单 曹焕扫了一眼,这一份上的人名数量只有个位数,且用笔不一,有钢笔字迹,也有铅笔字迹,看着像是随着调查的深入,一个个增加上去的。写字人年纪应该不小,受过良好教育,字迹自带笔锋,极其工整,然而不知什么原因导致了手力不足,使得部分横竖撇捺歪歪扭扭。 不过这些下划线和叉是什么意思? 曹焕不解道,要说这份名单与前两份有何不同,大概就是部分人名的后边带着times;的符号,而另一些人名下边则是划有红色下划线。 比我想象的多 谭北海盯着名单皱起眉头,低声说了一句。 什么比你想象的多,是指三张名单加起来的人数吗? 不是谭北海看向曹焕,纠结着要不要把事实说出来,毕竟余了已经去世,死者为大,但同时这也是真相的一部分,曹焕是有权知道的,我去余了家那次,发生争执的原因,不仅仅是跟她对峙她是否有拿你做饵的嫌疑。我之前花了一点时间,结合你手中的那份名单进行了交叉调查,发现记录在案却已经不在国内的几个人里,有三个明确已经死亡。这三个人,也在现在这份名单上,后面都画了叉。 什么?!那、那这些叉的意思是,这些人已经死亡? 而且都是意外死亡。 -- 第330页 你是说是余了 我没有直接证据,我查到的三人分布于不同城市,死亡的时候,余了又刚好在相应的城市。 曹焕有些懵,听着这些一点实感也没有,杀戮性的复仇他只在影视片中看过,虽然大家看得爽,可内心知道那都是假的,他从没想过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现实生活中,而且就在身边。第一份文件就这么有冲击性,曹焕再仔细看了一遍名单,暂且将其放在一边。 下一份文件,是一整本打印资料,厚度不薄,曹焕从第一页上的文字分辨出了这本资料,他是见过的,正是左清源U盘里的那些个意见书。他翻了翻这一本东西,与当初他在余了电脑里看到的差不离,大部分页面是完整的,但也夹杂了不少张只有半张图的文件。 嗯?这里画了个五角星。 在一堆黑白字中,最后一份意见书左上角的红色标记特别显眼,曹焕用力一扯,将这一份从整本资料中脱离出来,和谭北海一起看。 这是一份左商写于96年的法医病理意见书,是个人委托,委托人名为卫芊河,而要解剖的死者名为姚谦行,是委托人的丈夫,时年32岁。案情简介中显示,死者死因是闯红灯导致了交通事故,被撞身亡。可卫芊河不认为是意外事故,她表示自己的丈夫不是个会闯红灯的人,一定是有人推了他,身上绝对留有犯罪嫌疑人的生物证据,要求进行重新鉴定。曹焕先略过了大段的检测过程,直接翻至最后一页看鉴定意见,很不幸,最后的意见仍是维持了原判断。 下面这份资料也是意见书,而且好像是同一个案件的。 谭北海指着盒子道,里头躺着的是一份年代久远的复印件,纸张已泛黄,当时的复印技术一般,每个字都有毛边,黑色的墨料还特别浓厚。曹焕倾身一看,至少从文件上的基本情况及检案摘要来看,与他手中的这份是一模一样的,不同的是,其上好几处有蓝黑色钢笔划线的痕迹,以及批注一类的字迹。他搓了搓钢笔字迹部分的纸张,能明显感受到笔痕。 这些注释不是打印的!曹焕凑近纸张,读道,此处语句不通顺,对比该鉴定人其他的意见书,明显是不应出现的错误,疑存在删减提到全身检查字眼,但往后没有陈述检查结果的内容死者行走方向为由南至北,机动车行车方向为由西至东,产生碰撞后理应是左半边身体受损严重,而实际是右半边受损严重,死者有无可能是背对马路,被人推出去的? 这是现在新出现的一种字体,既不属于书写各份名单的人,也不属于左商。 我认为,很大可能是余永安写的。你看,案子是96年的,符合余了说的她爸爸发现一个两年前的已结案存在蹊跷的说法。所谓的蹊跷,应该就是这些批注里的内容。 谭北海对曹焕的说法表示同意,他俩一手一份意见书,一个字一个字对照着看,虽然乍眼一瞧两份意见书似乎是一致的,但从篇幅中的行数密度来说,左清源的这份打印件即使不看内容,从感官上就明显要更详细些,仔细读后更是发现其中多了不少另一份意见书上没有的细节及描述。 余永安对没有全身检查结果的疑问是对的,确实是被删减了,原版中有提到,姚谦行右手腕处存在淤伤,并且右手指甲缝里提取到了带血的皮屑,附件里有照片。这你手给我。 曹焕翻到附件,由于是黑白打印,照片上的淤伤看得不是那么清楚,他在自己手腕上比划了几下,也总是差那么点意思。他干脆拿谭北海做示例,将他的右手抓了起来,试着模拟了一下。 也不对啊 曹焕上下左右反转着手,但不管左手怎么抓,都不可能形成照片中淤痕的形状。如果换成右手吧,交叉的姿势又太别扭了,不符合人的习惯。 要站起来吗? 好好。 曹焕一听谭北海提议,脑中立刻有了画面,他拍了下大腿,一骨碌爬了起来,指挥谭北海让他背对着自己往前走,而后一把拉住他的右手腕,再后退形成一个往后拉的姿势。 就是这样!姚谦行是在往前走的时候被人从后面拉住右手腕的,然后姚谦行转过身来,想挣脱对方,这中间产生的拉扯力使得他的手腕上留下了这样形状的淤伤!接下来接下来是拉他的人突然放手,使得姚谦行因惯性往后倒去而摔在马路上的吗曹焕想象了下这个画面,似乎不是那么合理,思考了会儿后,他抬眼看向谭北海,而后突然逼近对方,在仍拉着谭北海手的情况下,拿另一只手轻轻推了下谭北海的肩膀,这个人发现拉不住姚谦行,又刚好余光瞥见有车开过来,于是他突然走近了姚谦行。反向对抗的力量一下消失,加上忽然有人逼近自己,姚谦行一定会处于短暂的失去平衡状态,趁着这时候,那人一把将姚谦行推了出去。姚谦行会条件反射反手去拉对方,但是他没抓住,在那人右手上留下了出血的抓痕,所以姚谦行的指甲里才会有带血的皮屑。 那么我们可以这么推测,左商之所以会把这部分内容从正式发出的意见书中删除,是为了包庇那个人,又或者他是被那个人威胁,所以才删除的。如此一来,这个不知名人士一定是与组织有关,搞不好还会是最顶头的那个。 -- 第331页 这里还有不少附件,你看。 曹焕将钉在未删减意见书后的附件一一翻开,其中不仅有照片,还有人体损伤标注图等等。 但是跟意见书末尾列的附件列表有出入,少一份皮屑的DNA比对表。 谭北海一一核对数量,点着列表最后一项道。 会不会掉在其他材料里了。曹焕一边说,一边翻找,他偶然瞥见了附件最后一页的反面,上面有一行余了写的字,DNA表,无。既然这份附件不在左清源的U盘中,那要么是谁拿走了,要么就还在清源鉴定所中,只是被藏了起来,连左清源也没能找到。 曹焕在手机备忘录上记下这一点,把这份资料与已经看过的资料们放在一边。 这是什么? 曹焕拿起下一份A4大小的线装本,看起来应该是手工缝制的,孔与孔之间的距离不尽相同。他翻开第一页,扉页上五个大字表明了资料的内容: 姚谦行资料 这五个字,与旧复印件上的批注字迹相同,想来这份资料应该也是余永安整理的。线装本第一页就是姚谦行的简历,简历表是手画的简单方格,前一段是姚谦行的基本信息,而后一段的个人成就足足写了有一页多,密密麻麻的全是字,内容非常详尽。 姚谦行年少成才,16岁就考上了科大,读了四年的机械工程本科后,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同校研究生,并跟着当时非常有名望的导师开始了针对航空发动机的材料及基础工艺的研究。博士毕业后,他顺利进入了位于安湖市的国家第一百零七研究所,暨国家航空航天装备技术第三研究所,主要研究我国自产飞机发动机技术。他作为第一小组研究员时,研究方向是发动机的基础工艺极加工技术,由于表现极其出色,30岁时便升为二级研究员,并自己带领小分组开始封闭式研发国产飞机发动机原型。而这一页多令人叹为观止的神仙成就后边,突兀地跟着一份笔录复印件,被询问者,则是姚谦行小组的其中一位组员。 姚谦行为什么在工作时间出门? 当天姚老师出门是为了去复印,我们这一小组是两年前开始由姚老师带队研发飞机发动机的,他当时要去复印的,是我们第十二稿的原型图纸,复印完了要拿去开会用的。 你们研究所没有复印机吗?为什么要特意出门去复印? 有复印机的,但是我们那个复印机挺旧的了,总是卡纸,复印小一点的纸张还好,A3尺寸的图纸那是复印一张卡一张。我们虽然报修过了,后勤那边一直没来修,一份图近百张纸,要卡到什么时候啊,只能出去复印。 姚谦行作为你们的领导,为什么没有把复印工作交给组员,而是自己亲自去做呢? 这种研发图纸属于国家高级机密文件,是有保密措施的,虽然我们在一个小组里,但一人负责一项工作,分工明确,根本不知道另外组员做的是什么,就算是夫妻同在一个小组里,也是不能交流工作内容的。我们完成自己的工作后,就上交上去,最后由姚老师合起来,核心部分的工作是姚老师自己负责,也就是说,唯一知道全貌的只有他一个,怎么能叫别人去复印呢。虽然说是出去复印,但去的复印店是研究所自己开的,不对外开放,要凭工牌进。 复印店的位置在哪里? 从大门出去,沿着围墙走,大概八百米后右转就能看见。 也就是说,去复印店是不需要过马路的? 不用过马路。 再后面就是确认笔录的一些话了,曹焕略过了这段,直接翻过几页往后看。笔录后附着好几张现场照片的复印件,也是黑白复印,导致很多细节糊成了一片。当他翻到姚谦行趴在马路上的一张照片时,看到其上留有余永安画的标注。被圈出来的是图上散落在四周的图纸,延伸出去的标注写道: 已被研究所收回,未能作为证据保存。 不知道我推测的对不对,但是我似乎有了个大概的轮廓。曹焕放下纸张,吞咽了一下面对谭北海道,沈利之前说过,他们组织因为某个事件而停止了活动,从时间上来看,应该就是这个事件了,大概率是因为这个事件涉及到了机密图纸,他们怕被顺藤摸瓜,所以静观其变,不敢再有动作。但是我有个疑问,如果我是那个人,我都已经让左商给做假报告了,这事自然不会怀疑到我身上,我只要避一段时间的风头,就能像以前一样继续行动。然而现实情况是,这个组织从此再没行动过,太奇怪了。 难道姚谦行才是当时的领导者?而与他产生争执并杀害他的,是第二顺位者,而这第二顺位者并不能服众,大家不愿在他的领导下继续做事,因此组织没能继续活动下去。以上只是我的猜测,我现在是越来越糊涂了,从这堆资料来看,跟毒品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看来要突破所有问题的最大关键,还是要搞清楚叶牡丹组织究竟是干什么的。 我倒是有个想法,但只是想法,没有证据支撑,我先保留,以免扰乱你的思维。我们先看下去,看后面的资料里能提供给我们什么信息再说。 -- 第332页 你都打算不说了你还说出来,考虑过我的好奇心吗? 曹焕不甘心地看了谭北海一眼,愤愤地拿起下一份资料。这一份是好几张老报纸缩片的放大打印图,上面还有新鲜的图书馆红章,从打印质量来看,应该是近期的。每张打印件的右上角都有对应报纸的年月日,那字迹曹焕认得,是属于余了的。 第一份日期为1996/11/3,豆腐干大的内容,只一张照片加五六行字。照片中是个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头发凌乱的女人,根据报道所写,此人正是姚谦行的妻子卫芊河。而照片是卫芊河在市公安局门前跪地为姚谦行伸冤时,记者抓拍的。 第二份日期为1996/11/27,这一份内容突然大增,约莫是占了整页报纸的三分之二版面,其中内容为卫芊河专访。曹焕粗粗读了一遍,这专访让他非常不舒服,写文章的人多处暗示卫芊河情绪不稳定,问的问题也是哪里痛戳哪里,看得他升起一股无名火。说是专访,不如说是拿别人的痛苦来吸睛。 第三份日期为1996/12/12,又恢复了豆腐块大小,与篇幅相对的是,内容令人震惊,卫芊河竟然身亡了,是被环卫工人在公园中发现的,疑为自杀。同时,姚谦行和卫芊河才两个月大的小儿失踪,正全城搜索中。 第四份日期为1997/1/9,整整一个版面的内容,对搜寻姚毅也就是姚谦行儿子的过程,展开了详细的报道,而姚毅则是被发现已溺毙,溺毙地点为公园附近的人工湖。 太气人了! 曹焕将资料摔在地上,不想再看第二眼。报道中梳理了从姚谦行意外身亡开始,至姚毅溺毙的整体时间线,以肯定的口吻写道是申冤不成、精神已然错乱的卫芊河将姚毅投入湖中后,再自我了结的。讲得好像充满惋惜令人唏嘘,但细想就会发现全篇都在带节奏,警方明明仍处于事件调查中,这报道倒是先一步出了结论。再看那字里行间透露出的道德至高者的优越感,简直让人气不打一处来。 录音内容整理? 谭北海把曹焕摔掉的资料归整入已阅资料中,拿起了下一份打印件,他没看几行,就发现其中错别字连篇,且有几处还是打的英文,这不是余了整理的,还能是谁。 整理的是这录音笔中的内容吧。 曹焕拿起盒子角落里的黑色录音笔,谭北海手中的文字整理他真的是读不下去,读几个字就得猜一猜后边错别字的原意,还不如直接听来得快。幸好他是每天随身带着耳机的,现下分了一只给谭北海,摁下了播放键。 好了你可以开始说了。 录音的第一句就是余了的声音,随后是咔哒一声响,应该是她把录音笔放在了桌子上而产生的声音。 你别骗我啊,我要是说了,你不能去报官的啊。 说话人似乎是位有点年纪的老婆婆,普通话带着些口音,也有些漏风,不过不妨碍听懂。 不骗你,你说吧。 时间太久了,很多部分我也记不大清了,你别怪我啊。我当时是负责清扫公园那块地的,那天那个时候已经是冬天了,非常冷,我不太想出门,一拖就拖到了快十二点,但是不去的话,第二天主管检查不过关,是要扣工资的。我到公园的时候正好是十二点,公园不远处有个钟楼,到点了会唱歌,所以我记得。那个公园离酒吧近,一些小年轻啊,蹦完迪唱完歌出来,晃晃悠悠的就爱在那儿坐会儿,经常是吐得地上、石凳子上都是。我那天也是在擦石凳子,腰酸背痛的,想站起身歇会儿来着,一抬头就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抱着个孩子走进了公园。一开始吓了我一跳,那女的,12月的天啊,竟然光腿穿着裙子,还是丝绸的那种,薄得很,头发么乱七八糟的,我还以为是鬼。不过看到路灯下她是有影子的,我就放心了。我看着她抱着孩子走到亭子里坐下,也没疯疯癫癫地瞎喊瞎叫,我就想估计是被哪个死鬼男人赶出来的,蛮可怜的。我能喝口水吗?到点吃药了,年纪大了,高血压。 嗯。 录音里传来走路声、倒水声,过了大约五分钟,老婆婆才继续说下去。 我刚说到哪里了,啊,那个女的抱着孩子坐在亭子里。对,坐了挺久的,不知道具体多久,那附近没有能看时间的东西。本来我不想管的,但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孩子突然就哭起来了,我就朝那边看了一眼,哎哟我的天,那女人手里拿着刀,那么长一把,明晃晃的哟。我看她好像在往孩子的手上割,这是要出人命的啊。我当时也没想过她是不是精神有问题,会不会拿刀砍我,我第一反应就是跑过去把孩子抢了过来,那孩子手腕上已经出血了,还好划得不太深。我再看那女的,原来她自己已经割腕了,血流得到处都是,包着孩子的白棉被上也都是血。 那女的看我把孩子抱走了,就向我爬了过来,真的是爬过来的,一边爬一边说把孩子还我,把孩子还我,我跟你说啊小姑娘,我就是现在,有时候做噩梦还能梦见那场景。我当时吓得是脚都软了,抱着孩子往后退啊退,也跑不起来,然后那女的爬了一会儿吧,还没爬出亭子就不动了,大概是死了。我本来想报警的,但是大半夜的,又没有第二个人看到,万一我去报警,官老爷说是我弄死的怎么办,我一慌,就没报警,把孩子抱回了家。那是个男娃娃,特别乖,哭一会儿就不哭了,还很能睡,睡一个晚上都不吵人的,而且吃饱了就睡,还会朝你笑。那个时候我还没结婚,不过年纪也不小了,就动过想把这孩子带回来养着的心思。 -- 第333页 那天晚上我没睡着,一大早我就去找我老乡,让她过来帮我管孩子,我就说是我亲戚来安湖玩,把侄子放我这儿,毕竟我得上班不是。早上四点多快五点的时候我回去公园,本来以为应该已经有人看到,给报警了,但是大概是天太冷了,大家都起得晚,我去的时候,一看,那女的还在那儿趴着呢。我不敢过去啊,就当没看见,到对面扫地去了,等到有晨练的人要进公园了,我才偷偷跟在后面一起进去,然后我才报了警。 那孩子呢? 我报警后,他们来问过话,没提到孩子,我当时想的是马上辞职,带孩子回老家去,不回来了。但是几天后,我发现那些警察又来公园了,他们看见我,认出来我是那个报警的,他们领导就过来问我报警那天有没有看到过一个婴儿,男的,两个多月,问得很仔细。我差点没吓死,就一直咬定了没看见,还好他们信了。等他们一走,我也没心思工作了,赶紧跑了回去,请了好几天的病假,把自己和孩子锁在家里。但我还是要出去买东西吃的嘛,一出门,店里收音机啊,报刊亭里的报纸啊,都在找这个孩子。我吓得不行,回去就抱着孩子哭。 后来病假过了我也没去上班,因为一直旷工,我就被辞退了,工资也不敢去要。大概是元旦过后吧,我实在饿得不行,这孩子也不能一直吃馒头,我只好再次出门去买东西。我跟卖菜的人聊了下孩子找没找到的事,他们竟然说找到了,但是是在湖里找到的,已经死了。我特别惊讶,在家想了一个礼拜,这事太奇怪了,我当时有种预感,再在安湖待下去,我也是要死的,所以我决定立刻回老家,但孩子不带走。 我走的那天晚上,我抱着这孩子想把他放回公园里,但是公园里有人,就是那些个小年轻,男男女女的在那个,我只好沿着路边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了个黑咕隆咚我也不知道是哪儿的地方,感觉好像是个小公园。反正我从没往那边走过,里面有个小车子一样的东西,底下杵着根弹簧摇来摇去,小孩子很爱玩的那种。我想我可别迷路了,就转身往回走,准备去看看公园里的小年轻走了没。但是这个时候附近有轮子拖地的声音,不知道是人是鬼,我吓死了,把孩子放进那小车里我就跑了。我直接跑去了火车站,连夜坐绿皮火车回来了,从此再也没去过安湖。这样好了吧,我知道的我可都说了。 当时问你的警察,你说领导的那个,还记得什么样子吗? 哎哟喂小姑娘啊,那我肯定是不记得了啊,二十几年前的事了。 那你看看,这几张照片里,你对哪个有印象。 我是真的不记得,不是骗你的都不是。 你不是说你不记得了吗,怎么这么快就确定都不是? 我虽然不记得人长什么样,但男的女的我还是分得清的,你给我看的这些都是男的,但那个领导是个女的啊。 录音到此戛然而止,曹焕按了按前进键,录音笔自动从头开始播放。他关上了开关,放下录音笔道: 看来余了找到了当时报案的环卫工人,而且姚毅竟然没死,那他现在在哪里?湖里溺死的婴儿又是谁?报纸上的官方通告确实是确认了湖里那个就是姚毅,所以余了由此得出结论,当时主导调查的警察是有问题的,而且还是个女警 后面还有两张纸。 经谭北海提醒,曹焕搓了搓纸张,确实还有两张纸被订在了录音文字整理后边。他翻过录音内容的最后一页,动作间,后一页资料一点一点展现在他们两人眼前,最后揭开面纱的,是一张彩色照片。 黄园生?曹焕手有些抖,他看看资料,看看谭北海,恍然大悟,意思是,他就是姚毅? 96年1月16日晚在公园发现谭北海读着黄园生资料页上的字,他皱眉思考了会儿,道,黄院每年元旦是要回老家祭祖的,一般去半个月,在16日或者17日回福利院。老婆婆听到的,应该是黄院拖箱子回来的声音。福利院前大概不到一百米的地方,以前确实是有个小公园,零几年的时候被拆除了。这么说我记起来了,老婆婆说的小车子,应该指的是摇摇椅,我小时候在那儿玩过,有熊猫的,有小汽车的,能对上。不过园园来的时候刚好是我被领养了的期间,所以没有印象他是什么时候进院里来的谭北海顿了下,向曹焕解释道,我以前被领养过,只不过后来退养了。 这事曹焕知道,谭北海在他半昏迷的时候说过,不过谭北海大概以为他当时没听见。谭北海如今能坦然地说出来,也不代表施加于他的伤害已消失不见,曹焕二话不说转身抱住他,学着谭北海经常安慰人的样子,轻拍着他的后背。谭北海在曹焕耳边笑了笑,回抱住了他。 还有下一张。 曹焕抱着人不撒手,恨不得能弥补掉谭北海的那些个孤独迷茫的时光。谭北海被他跟个小树袋熊似地扒着逗笑了,拍怕他手提醒道。 哦。 曹焕还挺遗憾地大声叹了口气,翻过黄园生的这页,往下一页去。下一页也是简历,只不过简历的主角在他们意料之外,是他们从来没有往那边想过的一个人。更意外的是,余了竟然查到了,想来她之前说的查到了不少好东西,是真的不少。 -- 第334页 李成薰。 谭北海读出了这人的名字,不自觉地摇了摇头,看来他也从没想过这人。 李L所以女警察是指她?她就是名单上的那个L?这、这怎么可能曹焕的脑子里闪现过几个人的脸,他呆愣在那里,无论如何无法接受,她跟、她跟叶主任,跟你们何检察长是很好的朋友,那次聚餐我们都在他们三个难道还有莫达拉,他帮了我们这么多,又在李成薰的眼皮子底下,会不会早就被盯上了,他会不会有危险? 曹焕不得不承认,如果李成薰、叶怀国、何运舟是组织中人的话,那之前很多事都变得合理起来,特别是让辉仔能轻轻松松混进警局、熟知各个摄像头位置这事,李成薰可以轻轻松松办到。 你看这个,春风行动点对点资助科大机械工程系特困生姚谦行。 谭北海指着李成薰简历下,一行打着星号的字道。 她和姚谦行的关系也连起来了 曹焕觉得自己很累,不想说话,其余人还好,可叶怀国不一样,他是曹东起的旧识,自己在中心那么多年一直很受他照顾,突然发现他可能是一直站在对立面上的,曹焕不能接受。他想从叶怀国对他的态度中找出蛛丝马迹,但另一个可怕的前提摆在他眼前,叶怀国会对他好,也许是因为曹东起本身也是对立面的人。曹焕大脑无法思考,地上的这堆资料他现在一眼都不想看,只是无意识地拨拉着盒子里的碎纸片。 嗯? 碎纸片的下方,卡着一张哈利波特与混血王子封面的邮票明信片,他愣了下,将明信片拔了出来。正面有余了的笔迹,一开始是用英文写了两行,但是她划掉了,空了一小段后,用中文重新写了一段夹杂着不少错别字的话。 有一张银行卡在保险柜最里面,卡的密码与保险柜的密码相同。 谭北海看完明信片上的内容,起身从保险柜中摸出了一张银行卡,他把卡塞进曹焕手中,而后将地上的资料重新放回了盒子里。曹焕手里仍拿着明信片,没有动作。 余了为什么要给我一张银行卡? 她有她的想法,既然没在这里写明原因,想必是还没到时候让我们知道。 曹焕愣愣地捧着卡点了点头,就几个小时而已,对他来说要接收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有很多事需要他好好思考,可他现在脑子转不动,十分渴望一个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管的安静环境。谭北海没有试图安慰曹焕,只是安静地陪在一边,曹焕心里很感激他,他确实很怕这个时候有人来安慰,会让他不知所措。 谢谢。 曹焕轻声道,盯着地砖缝两眼放空。 第八十九话 莫达拉很不顺利,上火到嘴角起泡,到了该出余了尸检报告的当天,他一早奔去法医室蹲着,结果却发现主法医师换人了,新来的几个他一个都不认识。不仅如此,人家对他还爱搭不理的,他一个问题得反复问个三四遍,才有机会得到一个不超过十个字的擦边回答。他压着火气,一忍再忍,才弄清楚这几人是省公安厅物证鉴定中心的,说是上面派他们下来帮忙。 帮个屁忙!我们人又不是都死了! 在他连环发问余了的报告何时出,而对方却跟突然聋哑了般,完全不理他,甚至还把他赶出来后,莫达拉气得重重踢了一脚门,高声大骂道。骂完后他仍不解气,抬腿又补了一脚。他叉腰沿着走廊徘徊好几个来回,拿肩膀顶开逃生通道大门,一屁股坐在台阶上生闷气。这里面如果没点鬼,鬼都不信,莫达拉哪是个肯坐以待毙的人,他气愤地咬了会儿指甲,掏出手机直接给原主任法医师打了个电话过去。那边不接,他就连着打,那边关机,他就打人家儿子电话后者高考时,他曾帮忙接送过,幸亏当时留的号码他没删。电话都到儿子那儿了,主任法医师没法再逃,只得接了电话,莫达拉一听见他声音立刻叽里呱啦骂了一通,堵得对方好几次想说话,都被迫吞了回去。 你怎么回事,说换就能把你换掉了?啊?! 我、我生病了。 生个P病!局里每年都有体检,你信不信我把你体检报告拿出来对峙? 家里有事。 哦,刚还生病呢,现在变家里有事了,有没点骨气,再下去是不是家里要死人了?! 你!莫达拉你个没大没小的臭小子,我可是看着你从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到今天的,有胆说我没骨气?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过来把你碎尸万段了! 呵,你过来啊,你不是逃回去了么,我还巴不得你过来!说!为什么!解剖结果呢?快点! 一听对方终于不打太极了,莫达拉也就不骂了,他敲着扶手的铁栏杆,等着听实话。 我没法说。 对面沉默了会儿,结果说出来的还是莫达拉不满意的答案。莫达拉一提嗓子又要骂,对方在他开骂前也提了嗓子重复了一遍道: 我真不能说! 你不说可以,写字总会吧,不肯自己写也没关系,我逼着你写!你是回老家了吧? -- 第335页 你可别吃饱了没事做跑过来啊。 你以为我想! 莫达拉重重摁下挂断键,站起身回头就往自己办公室跑,一边跑一边嘴里嘀嘀咕咕地骂了一路,几乎把到现在为止学的所有脏词都拿出来骂了。 小莫,我正找你呢。 丁卯一站在办公室门口看到莫达拉疾步走来,便想叫住他。莫达拉脚步不停,挤进了办公室中,头也不回地问道: 怎么了丁哥? 呶。 丁卯一将一本薄薄的本子递给莫达拉,莫达拉接过看了看,他不认得这玩意是什么,但天生讨厌写材料的基因让他抵触各类要书写的东西,本子在他手里还没捂热,就被他丢在了桌子上。 丁哥,这什么东西啊,新规章制度?如果是要我写材料的话你就先代个劳吧,我有点急事,要出门一趟。 不是,这是百练的实习记录本,他后天就要回学校了,你是带他的人,得写评价。 莫达拉不在意地点点头,翻到最后一页,大笔一挥,写了个硕大的好字,反手就要还给丁卯一。 这不作数,重新写。 丁卯一没接,把本子推回给了莫达拉,莫达拉正收拾东西要去找那法医,一点都不想在这事上耽误时间,他表情不耐烦起来,啧了一声,往上添了非常好三个字。 这样行了吧。 莫达拉同志,以后杨百练同学也会是我们中的一员,实习期的评价对他的将来是很有影响的,请为了祖国的下一代,我们的接班人,稍微认真一点好吗。不会写,就按照前面我写的改一改,但是你要敢照抄,你以后上交的所有材料我一定每份都退满三次。 丁哥?你这是威胁! 是又怎么了,快写!写完了管你上天入地我眼睛都不眨一下。 丁卯一都说到这份上了,莫达拉总不能真的硬闯出去吧,他咬了咬牙坐下来,在丁卯一的监视下,把杨百练的实习评价给写满了一整张纸。 这总可以了吧,我憋不出来了。 莫达拉把实习本还给丁卯一,丁卯一读了一遍,看表情应该是不算太满意,但还是拿本子拍了下莫达拉的头,权当是放过他了。 这还差不多。 丁卯一撂下一句话,拿着本子走了,莫达拉赶忙翻出手机充电线揣兜里,一边网上订了大巴票,一边往大门外跑。 杨百练是最后一个走的,与他同宿舍的其他同学们早两天就已经回去了,他现在才收拾完行李,累得满头大汗。宿舍里虽然有空调,但他不舍得开,想着到时候洗个澡就好,何必浪费那点电。实习时间其实已经过去,但是谁让他当初走错了地方,被刑侦给抓去当苦力,而刑侦又忙,他便一直没好意思说,直拖到了离期末考只剩不到两个星期,才鼓足勇气去找丁卯一,告诉他自己得回校了的事。正确算来,杨百练是前天结束实习的,只是他总找不到给他写实习评价的人,最后还是丁卯一主动提出帮他去要评价,让他赶紧回去整理行李,他才能免于那边跑来跑去找不到人,这边行李也没时间理的窘境。今天早上,他终于有空出门一趟,买了一些当地的特产,算着要给这个带要给那个拿,结果就是回去时的行李比来时的还多,差点盖子都合不上。他买的是晚上九点的火车票,真的要走了,倒有些不舍得起来,不过想到明年夏天又能回来鉴定中心实习,失落的情绪瞬间减少了不少。 丁卯一跟杨百练约的是六点到办公室,把实习本还给他,他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便拎起给刑侦的大家买的谢礼,锁好宿舍的门,往不远处的市局走去。 百练来了啊,待会儿就要走了是吧,脱离苦海,真好,哈哈哈。 杨百练刚进办公室,就有人揽着他脖子调侃他,他在这里实习的几个月里,由于性格好又没脾气,还挺招大家喜欢的。 各位前辈好,我今天晚上就要离开安湖,回去学校了,我给大家拿了点零食,不过都是些便宜的,别介意啊,谢谢大家这几个月的照顾。 杨百练说着深鞠了一躬,把手里的一大袋零食放在了桌子上。一看有东西吃,大家都围了过来,选了自己喜欢的嘻嘻哈哈地一边吃一边恭喜杨百练结束实习。 百练,拿好了。 丁卯一在一帮饿狼中突出重围挤过来,把手里的实习本递给杨百练。杨百练接过本子道了谢,有点紧张地翻开评价,想看看自己在带他的几个人眼里都是怎么样的。读着读着,他脸红了起来,被夸得很不好意思,待他翻到最后一页,瞬间就被那四个硕大的好非常好吸引了眼球。他愣了下,认出了这一页是莫达拉的字迹,篇幅占了一页多,越到后面,字越龙飞凤舞,简直恨不得缠在一起。说实话,读了一小半后,杨百练就已经看不懂莫达拉后面写的是什么了。丁卯一在边上也看到了,跟杨百练一起嘲笑了一番莫达拉的字。 叮铃铃铃 突然,刑侦的固定电话响了起来,丁卯一表情瞬间变得严肃,反应迅速地接起了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他点了点头,让后面还在抢食的人安静后,按了免提,将话筒归入原位。 -- 第336页 馒头山茉莉小镇西北门外1000米处发现制毒□□窝点,预计覆盖面积1公顷左右,请求市局刑侦紧急支援。 接着电话那头换了一个人说话,听声音,应该是刑侦一直在外忙碌的队长。杨百练在整个实习期间只见过这位队长两次,他的记忆中,队长长得非常凶悍,声音也粗犷,相当有辨识度。 刑侦的听好了,过来不要打灯,从馒头山南边上山,不要打草惊蛇,一个小时后必须到。丁卯一,你负责后勤支援,待会儿把过来的人员记录下。 是! 办公室里的人自觉立正敬礼,而后迅速散开换装备。杨百练有些懵,这么大的场面他是第一次见,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了,把实习本往桌子上一放,也要去拿装备。 你干嘛? 丁卯一一把拉住杨百练,不解地朝他看。 我、我也去啊。 你实习已经结束了,这里没你事了,还想不想赶上车了。 那我就改签嘛,我以后虽然不一定在刑侦,但也是要当警察的。我爷爷说过,男子汉大丈夫不做逃兵。 杨百练说完就跑开了,丁卯一喊了他一声他也没理。丁卯一看看自己手边要处理的大量事件,现下情况紧急,实在是没空好好和杨百练说理,他纠结了下,还是拿了套装备扔给了杨百练,想着等会儿让同事帮忙看着,别让人孩子冲前头去。 曹焕花了几天让自己重新鼓起劲来,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他接连接受打击,某种意义上来说抗压能力算是很强了。但他睡不好也吃不下这一点,谭北海是看在眼里的,知道归知道,可他不敢劝,怕把曹焕给劝烦了。曹焕也知道谭北海担心,他一方面想隐藏,一方面又知道隐藏不住,这些天来,只能和谭北海彼此心照不宣,绝口不提相关事宜。 终于这天清晨,曹焕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得振作起来,将事情继续往下推进。他难得早起,手脚麻利地准备了早餐,打算好好跟谭北海谈一谈。谭北海一出卧室门,就看到曹焕已经端端正正坐在餐桌边了,对方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没能马上注意到这边。 你今天起得好早。 谭北海出声道,曹焕听到声音才有了点反应,朝他那边看过去,笑了笑。 我有话想说。 嗯,我听着。 谭北海也不急着去洗漱了,先拉开椅子坐下,很认真地等曹焕开口。曹焕搓了搓手,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你别这么严肃,弄得我好紧张。曹焕抿了抿嘴,继续道,我吧,一直想把这个事会产生的伤害降到最小,最好你们谁都不会被波及到,只我一人默默查完全程就好。但明显我是做不到的,首先我人脉不行,根本查不到线索,再者我能力也有限,阻止不了他们伤害我身边的人。要说有什么是出众的,那大概就是运气了,我碰到的人,好像都挺信任我的,即使大家知道这份信任有可能带来的是危险和不幸。 嗯。 谭北海点点头,握住了曹焕的手,帮他放松神经。 我觉得,我不能再把你,或者莫达拉再牵扯进来了,以前我都抱有侥幸心理,可能事情并没有我们想得那么糟糕,我们几个应该可以保全自己。即使在余了的事发生后,我都还在逃避。但现在看来,我真的需要正视这事的严重程度,你们不是我的附属,没必要陪着我去冒险。 你记得我跟你说的话吗?谭北海这回没有因为曹焕的话而急躁,他如一片无风的海面,平静、温和,内里却蕴含着巨大的能量,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在你身边陪着,我已经下了决定,所有后果我自行承担责任,你不需要纠结,也不需要愧疚,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不要推开我。 此时此刻,曹焕能强烈地感觉到他和谭北海是一心同体的,非常奇怪,真要数起来,他俩交往并没有多长时间,可就是觉得两人已经共同度过了几生几世。他反握住谭北海的手,良久,重重点了点头。 但我还是需要去和莫达拉谈一谈,把现在我们得到的所有信息告诉他,今时不同往日了,事情发展至今,他需要对此重新进行审视。我不希望他在没有正确把握的情况下去冒险,对他不公平,我也无法心安理得。 如果需要,我随时在。 我知道。 说出来后,曹焕身心舒畅多了,他当即给莫达拉发了个信息过去想约他出来谈一谈,不过莫达拉一直没有回复,这种情况在莫达拉这里还是挺常见的,他一旦陷入任务中,根本找不到人。于是曹焕也没有太在意,只是每天发去一条,等着哪天莫达拉回复他。 如是过去好些天,某日曹焕正溜雷电时,手机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是他不认识的号码,通常情况下他是不会接的,但是那天有强烈的第六感让他赶紧接通,他犹豫了下,还是将放在拒绝键上的手指,移到了接听键上。 喂。 是我。 曹焕一愣,对面是莫达拉的声音没错,可是听着相当疲惫,像是好长时间没睡觉,人精神恍惚了般。他在马路边蹲下,抱住雷电,换了只手拿电话。 -- 第337页 莫达拉?你换号码啦? 嗯没我手机摔坏了,拿我爸电话打的。 哦 看来莫达拉不回复他信息是因为根本没看见,他想趁这个电话约个时间和莫达拉见面谈一谈,可莫达拉在电话里的状态,让他开不了这个口。 你莫达拉说了一个字,没了响声,在曹焕以为电话断了时,他无力道,你下午有空吗?我想找你聊聊。 反而是莫达拉先开口约了他,曹焕心慌得很,他直觉已经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在了莫达拉身上,他既后悔又内疚,自己怎么会那么放心地安静等回复,难道不应该直接去莫达拉家看看吗,至少穷尽了方法,最后才该是等待。他的松懈曾经害死过余了,现在不知道是否再一次害到了莫达拉。 曹焕? 啊,啊。有空的,两点行吗,正好我也有些事想跟你说,就是上回我说的,找到了点新线索的事。 嗯。莫达拉淡淡带过,似乎对曹焕说的没什么兴趣了,他道,金银岛商场二楼有个雨林咖啡馆,我们在那儿等吧,那家店没什么生意,安静。 好,没问题。 行,那我先睡会儿,到时候见。 挂掉电话,曹焕拿着手机愣在原地,他很久没这么正经地跟莫达拉打过电话了,平时说不到两句就得互怼一次,就连刚认识的时候也没如此拘谨过,直接是互叫儿子打闹着过来的。雷电见曹焕不走了,歪头看了他一会儿,随后盘着他脚蜷缩起来,时不时摇晃下尾巴。曹焕蹲到两腿没了知觉,才晓得要站起来,麻感从脚底心往上攀岩,酸得他表情龇牙咧嘴,吓到了从他身边路过的老婆婆。他抱歉地点了点头,一瘸一拐地带着雷电往小广场走。此时日头正盛,猛烈地照耀着地面上的一切,也因此打下无数片浓厚的阴影。 第九十话 曹焕心中着急,早早地到了雨林咖啡馆,在如此人头攒动的商场里,其他吃食店都爆满,只有这一家无人问津,服务员都比客人多。因此,他便成了重点照顾对象,时不时有人过来问他需要点什么餐。曹焕没办法,点了个298的双人下午茶套餐打发他们,结果端上来的不过两杯饮料及两块小蛋糕。莫达拉晚到了半个小时,他顶着一头乱发,不修边幅,遭到了门口迎宾小姐姐的眼神嫌弃,他也不理人家,眯眼朝里看了一圈,径直朝曹焕走了过去,坐下后就往桌上一趴。 睡过头了,不好意思。 莫达拉闭着眼睛说道,抓过桌上的饮料灌下去大半。走近了,曹焕才发现莫达拉胡茬都没刮干净,黑眼圈极其明显,似乎眼袋都挂下来了。 你几天没睡了? 没法数,你现在问我一加一等于几,我都不一定能答对。莫达拉起身搓了把脸,对着面前的小蛋糕看了会儿,叉起它两口啃了个干净,你那块吃吗? 给你。 曹焕赶紧把蛋糕推给莫达拉,莫达拉又是两口解决,随着剩下的小半杯饮料一起塞进五脏庙。莫达拉长吁一口气,往后靠在椅背上,仰头盯着天花板上盘旋的树根造型发呆。两人之间就此安静了下来,谁也没先说话,实际见面,莫达拉情绪的糟糕程度超出曹焕所料,曹焕一时都不知道该从何问起了。 曹焕,良久,还是莫达拉先开的口,他仍保持着后仰的姿势,幽幽地叫了声,听得曹焕莫名自觉坐直了,你别再查了。 听到这话,曹焕心都跳到喉咙口了,他身体前倾,两手撑在桌子上,看着像是恨不得爬过去般急切道,是不是有人对你下手了?他们做了什么?! 我倒宁愿是我了莫达拉抹了把脸,将带来的一个透明文件袋递给曹焕,这个给你,余了的验尸报告,你先看下。 曹焕接过了文件袋,眼睛仍是看着莫达拉,莫达拉指了指文件袋,让他先关注袋子里的东西。他视线下移,袋子里面东西不多,除去翻拍的照片及一份打印报告外,只另附了一张手写的A4纸。 负责余了解剖的法医突然换了人,变成了两个从省物证中心下来的,报告是他们出的,手写那张纸,以及翻拍的照片,是我跑到原法医师家里去逼着他给的。 莫达拉说完又靠了回去,留空间让曹焕自己看内容。打印报告曹焕没有细看,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意见根据委托要求一共写了五点,简单来说,就是确认余了身上没有挣扎打斗痕迹,应为饮酒过量导致急性过敏而死亡。说白了,若家属没有异议,可能被判意外,也可能被判自杀,总之就是没第三人什么事儿。 在她家里也没有提取到可疑指纹,很大可能最后变成酒醉后神志不清翻乱了自己家的东西,然后在睡梦中窒息死亡。 莫达拉看曹焕放下了手中报告,补充道。曹焕看了莫达拉一眼,抽出文件袋里的翻拍照片及手写A4纸,翻拍照一共两张,一张是手肘内侧,一张是X光照。曹焕凑近纸张,辨认了下被强制缩到A4大小的X光照,上面显示的,应该是从喉咙到胸的这一部分。 -- 第338页 手肘内侧有静脉注射针孔,皮肤上有条状淤痕,血液中检测到酒精,但胃里没有检测到,且食管上部堆积大量液体。曹焕把纸上的手写字读出来,脸色渐渐变得凝重,也就是说,余了是被直接注射了高浓度酒精,而那些人、那些人是等她死后,再给她灌酒的?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 但报告里只字未提 曹焕看向桌上的打印报告,寒气沿着脊椎向上攀爬。 那你以为,为什么原来的法医主任会被换掉。莫达拉想喝饮料,杯子都底朝天了,才想起来早被自己喝光,他将杯子推到一边,继续道,前两天,刑侦接到任务,说是在馒头山发现了一个不小的制毒□□基地,缉毒那边人手不够,请求我们支援,所以我们的人都去了。你还记得杨百练吗?就是那个老跟着我的实习生,他明年本来是有可能去你们那儿实习的。那天那天他其实是要坐晚上的车回家的,刚好来队里拿东西,又刚好碰上紧急任务,他实习都结束了,可以不去的,但他还是去了。 那个任务,布置得很好,是一定会成功的,但奇怪就奇怪在,那些人好像早就知道有人会来一样,比我们准备得还齐全,那种□□你见过吗,威力啊范围啊都一般般,炸不了多少东西,但是如果离得近,照样能炸得你身首异处。我队的正副队长,还有杨百练,没了,另外还有九个兄弟受伤,副队长的腿到今天都没找到。我应该也在里面的,可我为了这几份文件,跑去了另外一个城市,逃过一劫。莫达拉自嘲地笑了下,摇摇头道,如果我在,大概也改变不了什么,但是至少,至少我肯定不会让杨百练去,就算他还在实习期内,就算他坚持要去,我也得把他铐办公室里。 杨百练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家出走了,他爸爸后来又找了个女的结婚,没再回来过,他是他爷爷一手带大的。他爷爷,一位很朴素的老兵,来安湖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坐飞机,结果却是来认领自己孙子遗体的。杨百练身体被炸成了两段,一只手和一条腿也没连着,我们刑事技术科有个来了才两年的姑娘,是他学姐,半夜被叫来局里缝身体,一边缝,一边哭。 杨百练他爷爷来的时候穿的军装,上面别满了荣誉徽章,他看了杨百练很久,问我们他生前有没有受苦,听到我们说没有后,他点了点头,跟我们每个人都握了手,还敬了礼,说他是光荣牺牲,没丢脸,全程没哭。但是你知道吗,在我以为他爷爷已经回宾馆的时候,我看到他在楼梯上坐着哭,他哭了多久,我就在下一段楼梯站了多久。 曹焕,我们这里有内鬼,我虽然早就察觉了,但是本来我没觉得这是多大的事,我们这么多人,对付一两个内鬼,不难。可正副队牺牲后,竟然马上就有人顶上了,也是我从来没见过的人,他们来了后翻阅之前的案子,第一个要结的,就是余了这桩。要说本来我还在自欺欺人,但是现在我不得不承认,即使只有一个内鬼,他的地位,他的权利,也是我们二十多个人加起来也对付不了的。就到此为止吧,别再查了,我不想下次掀开白布,看到的是你躺在那里。 曹焕说不出话来,特别是莫达拉说到杨百练去世的时候。他印象中的杨百练,人长得高高瘦瘦的,稍微有些猫背,五官也没有特别突出的特点,但见人会先笑,特别亲切。然而就这么一个有大好前程在前等着的人,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了。 或者是我。莫达拉突然轻声接了句,他手指沿着玻璃杯边缘画圈,道,我昨天回家,发现我爸我妈长了好多白发,皱纹也变多了,我才发现自己是有多久没好好看过他们了。我就想,他们就我一个儿子,而且我要是不做警察了,好像也没别的什么技能,不知道还能干什么。周阿姨韦叔叔也肯定希望你能好好活着,算了吧,曹焕,真的别再查了。 我不查了。 顿了会儿,曹焕抬头说道,莫达拉可能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爽快,皱了皱眉,严肃道: 我没有在责怪你,这不是你的错,不是因为你在查,才导致现在这个结果的。这个贩毒的案子,我们是一直在跟进的,前前后后也抓了不少人了,但只要那个我不知道是谁的畜生还在包庇他们,那我们继续跟进一天,就多一分可能会遇到这事的概率,迟早的问题而已。不如说你其实帮了我们不少,不是你的话,我们不可能这么快定位到那四个人,也不可能抓得到阿波。可现在我一点把握都没有,做多只能自保,根本无法兼顾你,你的处境要比我危险,我真的不希望你再查。 我知道,我是说我真的不查了,真的,莫达拉。我不是跟你说我可能查到了点新线索吗,我手上确实有,而且也许知道了是谁在操纵这一切,这人也确实,不是我们能对付的。如果我查下去,势必会连累到你,而且就像你说的,我就是个活靶子,根本躲不掉,所以我不查了。你要曹焕顿了一下,小声道,你要小心你们副局长,我想她应该也不愿意事情闹大,所以你会没事的。 副局长?是指李副局长? -- 第339页 莫达拉不耐地把自己鸟窝一样的头发搓得更乱,欲言又止好几回,最终没能说出个下文来。 我不是百分百确定,只是希望你好好的,保护好自己。 嗯 莫达拉不知该说什么,只缓缓点了点头。 时间不早了,我们吃个饭再回去吧,曹焕调整了下情绪,先抛开了那些在他脑子里起波澜的东西,他瞄了眼服务员的位置,挡住嘴道,这里太垃圾了,根本吃不饱。自助火锅怎么样,带烤肉的那种,我请客,不骗你。 莫达拉还有很多话想说,他抬眼看了一下曹焕,对方明显没有再就这个话题聊下去的意思了,搞得他这会儿不上不下的。他愣愣地点了点头,看起来根本没听懂曹焕说了什么。 这顿饭是曹焕和莫达拉吃得最安静的一顿饭,全程没说两句话,还都是围绕着食物。两个小时的用餐时间限制,他俩吃了半个小时就进行不下去了,两人各怀心事,在商场门口分别,曹焕一直看着莫达拉远去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人群中。他没有马上回家,漫无目的地围绕商场前的广场走了一圈,还看了会儿大妈们的广场舞。在明亮的灯光下,及躁动的乐声里,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分裂感,世界美好又有朝气,而只有他一人活在荆棘满地的黑暗中。 你回来啦。 嗯。 曹焕打开家门,正好看到谭北海非常无奈地蹲在雷电面前,手里拿着牵引绳,脚边放着嘴罩和背带。而雷电则是用尾巴盖住了脸,拒绝和谭北海面对面,直到他感觉曹焕回来了,才微微起身往门口看了眼。 哦,我差点忘了,刚好,一起下楼吧。 曹焕快速脱掉鞋子,跑过去给雷电穿好装备,他看了眼时间,比平时遛狗晚了不少,不过雷电看起来状态还可以,摇着尾巴走在他腿边。谭北海敏锐地察觉到了曹焕低落的心情,不过他没多问,只是挨近了些,牵起了他的手。 我跟莫达拉说,我不查了。 曹焕声音很轻,似是自言自语,他憋了一路了,有个听众在边上,终于是能全倒出来。谭北海在一边静静听着,没有要打断他说话的意思。 我告诉他,他们副局长可能有问题,不过他其实也早就意识到了,一直在使绊子的,有可能是他们的高层这件事。他跟我说,余了的案子被随意处理了,而且而且他们一直在跟进的贩毒案,就是跟阿波那四人有关系的案子,本来能有所进展,却被人提前通风报信,结果就是他们牺牲了好几个兄弟。那个个子挺高,总跟着莫达拉的实习生你还记得吧,莫达拉说他实习都结束了,只是回局里拿东西,刚刚好碰上出警就跟着去了,现在就是再也回不来了。 大概是感觉到曹焕走得慢,背后一直有拉力,雷电回过头来看了看,放慢了步子。 莫达拉让我别查了,我答应了,他这人我了解,我要是说我会继续查下去,让他不要再参与,他是一定不会同意的。但说实话,我是真的怕了,只要想到莫达拉有可能也会死,我就心慌。而且,你说我难道不怕死吗?我当然怕啊,我怕我爸妈为我哭,我怕我怕留你一个人在世上,好像又把你抛弃了一次一样。可如果我真的不查了,让这件事随风而去,我会良心不安,我不是那种一心追求正义的高尚人士,但我知道得越多,越不能容忍那些人逍遥,我不想让余了传给我的棒掉在地上,自己一个人苟且偷生。你说你会一直站在我这边,难道真的没有任何一个时刻,想过劝我放弃吗? 曹焕看向谭北海,等着他一个答案,谭北海轻轻笑了下,揉了把他的头发,晃着他的手慢慢往前走。 你要的答案不是我的真实想法,而是要我肯定你的想法,你自己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对不对,所以不管你选什么,我都支持你。你说我有没有想过要劝你放弃,我没想过,因为我很清楚不可能劝动你的,我确实也害怕,天天害怕你出事,但我同时也不怕,你去哪儿,我就跟到哪儿,我说会陪着你,就会一直陪着你。暴风雨总会过去的,以后我们会一直晴天。 曹焕点点头,没有说更多,只是握紧了谭北海的手,与他一起在路灯下前行。 第九十一话 曹焕辗转反侧,睡睡醒醒,终于还是在午夜时分从噩梦中惊醒,睁着眼睛无法再睡。寂静的夜里鸦雀无声,他摸索着爬起身,坐在床沿擦了一把额头的汗。短时间内应该是不可能再睡着,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打算先去倒杯水平静平静。 走入客厅,曹焕耳朵先抓到了细微的呼哧声,这声音不大,但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半夜里,听起来格外瘆人。他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循着声音来源缓步走去,声音似乎是从阳台外传进来的,谭北海家不高,又是老房子,很难说会不会有闯空门的爬防盗窗上来。他紧张得很,窜进厨房抽了把菜刀握在手中,屈膝前行,一步步接近落地移门。 呜 突然响起的一声吓着曹焕刀差点没拿住,他蹲地上狂吞口水,握着窗帘一角不敢一把掀开。此时又一声响亮的吸气从他侧边传来,他一个滚地翻身,退开一些距离,凭记忆一巴掌拍开落地灯的开关。然而客厅里并不存在其他人,撞进他视线里的,是蜷缩在垫子上一颤一颤的雷电。 -- 第340页 怎么了? 曹焕凑近了点,确定那吓死人的呼哧声是从雷电这里传来的,他松了口气,跪爬着过去抚摸着雷电的背毛。雷电没睡着,耷拉着耳朵抬头看了看他,腮帮子伴随着吸气的声音鼓动着,他动了动身体,侧着卧倒,把挂在垫子边缘的兔子娃娃扒拉进怀里,一声不吭了。曹焕从未在大半夜观察过雷电的状态,要不是今天阴差阳错,他都不知道夜晚的雷电是这副模样。他有些急,怕雷电是得了什么毛病,可大半夜的又无处送医,他只得踮着脚跑回卧室把手机拿出来,趴在雷电身旁搜索狗狗一直抽气的原因会是什么。搜索没一会儿,他就后悔了,越看结果越心惊,说气管炎都是轻的,大多数看着都得准备后事了。雷电似乎察觉了曹焕的担心,抬眼瞄了他好几下,头随着曹焕来回走而左右摆动着,过了会儿,他叼着兔子娃娃也站了起来,走到曹焕脚边蹭了蹭,似是安慰。曹焕赶紧蹲下,揽着雷电脖子怜爱地揉他下巴,他看向雷电明亮的眼睛,又仿佛不像是身体上有疾病的样子,而且自他亮灯到现在,雷电就没再发出过呼哧呼哧的声音。他实在是搞不明白,以防万一,还是把雷电带进了自己的卧室,让他睡在自己床边。雷电很乖,枕着兔子娃娃趴在地板上,静静地休息着。曹焕撑着床边看了他好久,快把自己看睡着了,他打了个哈欠,临睡前给黄榕发了一条信息,将雷电的情况告诉了她,打完最后一个字后,他直接横趴在床上,握着手机睡了过去。 第二天,曹焕是被手机的连续震动吵醒的,还不是闹铃的那种规律振动,手机时不时震一下,过一会儿又震个两三下,甚是烦人,每每在他要睡着的时候把他叫醒。他翻了个身,睁了一只眼睛想看看是谁那么勤快。手机里收到了不少条信息,有几条是办信用卡之类的垃圾短信,另还有三条是黄榕发的。 我不是黄蓉:发生次数频繁吗?! 我不是黄蓉:不对啊,领回来那天袋子里有医院的报告,指标都是正常的,不至于这几天就突然气管炎了。 我不是黄蓉:我知道了,估计还是抑郁闹的,想主人了,这段时间多陪陪他,别把娃一人留家里啊,好可怜的。不过好像你们也做不到,但每天散步一定要保证,多让他和其他狗狗玩,交几个朋友,社交对狗狗来说是很重要的,再重复一遍,很重要! 就这么些字,曹焕看了好几遍才理解其中的意思,他回复了个好的,长按关机继续睡觉。待再次醒来,已是中午时分了,他下午还有散打课,赶紧跳起来换衣服洗漱。客厅里安安静静的,餐桌上有保鲜膜包着的几盘食物和一张留言纸,谭北海告诉他自己要回去加班,但会去接他下课,让他把桌上的饭吃了。而雷电一早醒了,曹焕不醒,他也不闹,一直在地上趴着玩兔子娃娃,见曹焕下床走动了,他才跟着往外走,优雅地端坐在自己垫子边,低头吃起了盆里已经倒好的狗粮。 一个人吃饭,总是容易想很多事,曹焕吃了一半,起身把之前他整理的纸又摊满了一地,以假设李成薰为主脑的前提下,一条条地看过去,很多之前打问号的地方这次都能走通了,而走不通的地方,如果加上何运舟和叶怀国,也就不再存在问题。每每想到此,曹焕的心脏都会像压着千斤石般难受,喘不过气来,这也直接影响到了他的食欲,东西才吃一小半,他已经无论如何下不去嘴了。他叹了口气,把剩余的食物都包好收进冰箱,牵着雷电下楼先散了个小步。 其实这些天,曹焕一直有个冲动直接去找李成薰求证,这事看起来鲁莽至极,却是他能想到的见效最快的方法,且也只有他能做。他可以以曹东起儿子的身份去,谈崩了也没关系,反正到时候他会录音录像,去之前也会做好公之于众的万全准备。毕竟这不是二十年前,现在是网络时代,那些资料,再加上录音录像往外一发,把这东窗彻底掀了,李成薰及她背后的一众人等还能逃得掉?就算往最坏的想,至多也就牺牲他一个罢了,再说了,他的散打不是白练的,且他也没打算在哪个阴暗角落约见李成薰,要约,肯定就约在市局大楼里,李成薰还能在那儿把自己弄死了不成? 事到如今,不如放手一搏,那话怎么说的来着,幸福是靠自己双手挣出来的。 不就一咬牙的事吗。 嗷呜。 曹焕的突然停步,扯到了雷电的脖颈,他赶忙跑上前去给雷电道歉。他一手紧握手机,下定了决心,深呼吸好几下,快速在通讯录中找出那个自从输入进来后,便没再用过的号码。号码备注的是李副局长,他紧张得耳朵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在心中默数十秒后,他闭上眼睛,将电话盲拨了出去。 这一通电话,曹焕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自己从叶怀国那里听来她曾是曹东起的上司,并且很关照自己的父亲后,便想约个时间感谢一下罢了。若是李成薰真的是主脑,应该也很容易从这奇怪的理由中料到他的目的,只是与曹焕想像不同的是,李成薰的声音很亲切,听到是自己来电,她还挺惊讶,回答得也相当随和,表现得与一般和蔼的长辈无甚区别,和他以为的那种主脑阴森的气质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三天后,他站在李成薰办公室门前,手拿一只从声像实验室里翻出来的钢笔模样录音录像机,插进自己前衣兜。他整了整衣服,在裤子缝线处擦了擦手心里的汗,抬手敲响了门。 -- 第341页 请进。 一听到李成薰的声音,曹焕握着门把的手停顿了一下,他赶快低头检查笔的镜头是不是对着正前方,顺便摸了一把口袋里刚买的瑞士军刀是不是还在,这才摇下略微沉重的门把。 快请坐。 好。 曹焕扯了扯嘴角,他紧张得很,知道自己肯定笑得很难看,他特意没有将门关实,防止真的发生什么特殊情况时,开门这个动作会影响自己的逃跑速度。李成薰满面笑容,似乎对曹焕的到来十分开心,而在曹焕看来,这笑容不仅不能让他放松,反而增加了他的恐惧感。 饭吃过了吗,你想喝点什么?阿姨这里没备什么饮料,喝茶怎么样? 随、随便,我都可以。 李成薰点点头,起身走到门边,曹焕盯着她的动作,生怕她是发现了自己的小心思,要去关门。幸好,李成薰在门后的小桌子前停步,看样子只是在为自己倒茶水而已。这杯茶,曹焕是万万不敢喝的,万一里面掺了点什么东西,那可就糟糕了。他双手捧着茶,将其放在桌上,向李成薰道了谢。 都长这么大了李成薰坐回了办公桌后,看着曹焕的脸感叹道,你更像你妈妈,但鼻子像你爸,特别挺,跟假的似的。 您您也认识我妈妈? 哎,李成薰叹了口气,表情悲伤了起来,缓缓点头道,东起是我带的,他很能吃苦,总是坚守工作岗位,越芝那时常来给他送吃的,我怎么会不认识呢。不仅认识,我和越芝还是熟识呢,有时还会一起出去吃饭。 李成薰脸上伤心又带着点愤慨的表情不像是假的,曹焕皱了皱眉,稍稍撇开头,问道: 那我父母的死,您真的觉得是意外吗? 李成薰愣了下,嘴巴开了又合,好几次后才低声说道: 我听说过一些你的事,也知道你正在查东起他们的事,你今天会来,是不是因为遇到了危险?你告诉我,我 告诉你,然后让你提前防备我吗? 这是什么意思? 既然来了,曹焕就打算直击痛点,慢慢套话已经不符合现在的形势发展了,他拖一天,就有可能会有更多的人死去。 什么意思你应该清楚,二十几年前的事,甚至于现在的事,你是不是应该为余了、为前几天牺牲的人们负责? 等一下,等一下曹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还想问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姚谦行你还记得吧,是你曾经资助过的学生,后来进了研究所的,二十二年前意外去世的那个人。 姚谦行李成薰眉头紧皱,回忆了一会儿,摇摇头道,准确说,他是我父母资助的学生,我家从我太爷爷那辈起,一直有资助困难学生 你跟他闹了矛盾,所以你把他推出了马路,谋杀了他。不仅如此,你还留不得他家里人。姚谦行的妻子卫芊河在公园自杀,他们的孩子姚毅不知所失踪,所以你以领队搜寻的名义,偷偷、偷偷把姚毅溺死在河里!曹焕差点说漏成偷偷替换,不论李成薰是黑是白,现在都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姚毅还活着,不然会给什么都不知道的黄园生带去莫大的危险,现在又是余了,她确实掌握了不少证据可以指证你,所以你必须要除掉她。而下一个,也许就是我。 不对,曹焕,不是这样的。 曹焕站了起来,往后退了两步,他手紧紧贴着裤带,随时准备着拔刀自保。 那是怎么样,我就要你一句话,当年,你们是怎么弄死我父母的,而现在,又是怎么重蹈覆辙迫害我们的? 曹焕,你冷静一下,我不知道你所谓的证据是什么,但是你弄错了。 李成薰稍稍站了起来,似乎是想走过来,但是她发现只要自己往前一步,曹焕就会往后退一步,她只得回了原位,跌坐下去。而当她想开口再辩解什么的时候,曹焕发现她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随后被巨大的背痛所取代,她双手捂脸,撑在桌面上,良久不改变一下姿势。李成薰这不到三十秒内的转变看得曹焕云里雾里的,但他没有因此放松警惕,仍站在原地警戒着对方。 你先坐下吧,我慢慢和你说,接下来的话,信不信由你,但我希望你能听完。 僵持几分钟后,李成薰抬起了脸,她一脸疲惫,声音沙哑。曹焕纠结了好一会儿,门外有人路过的声音叫回了他的神经,这个环境下,就是李成薰想玩花招,那也是有限的,她总不可能清空了这整一栋楼几千人吧,实在不行,自己一边跑一边喊,这脸面也不要了,保个命还是没问题的。他再抬眼看了一下李成薰,而后将椅子往后拖了拖,坐了下去。 谢谢你的信任。李成薰无力地笑了笑,将眼镜拿下擦掉了其上的雾气后,缓缓道,我没想到你们居然靠自己查到了那么多东西,我羞愧难当,不配坐在这个位置上。或许二十几年前我就不配,早该引咎辞职,而我到现在还不肯退休,都不知道我究竟是真的想查出真相,还东起、还永安一个公道,还是仍就什么都不敢做,纯粹在自我感动地赎罪而已。 -- 第342页 说到此,李成薰抽了几张纸握在手中,她摸了摸面前的杯子,似是在平复自己的情绪。 姚谦行,确实是我父母资助的学生之一,同期还有好几个,我与他不大熟悉,他似乎也不太愿意跟我们亲近。我们家有时候会叫这些被资助的学生过来吃饭,姚谦行是最不常来的一个。我印象中,他非常安静,学习成绩也特别好。我听我父母说过,他家以前是大户人家,后来因为一些原因家道中落,他父母在世的时候都是受过良好西洋教育的文化人,特别讲究人要自强,绝不拿人手短,而且要懂得感恩,这思想根植在了姚谦行心中,他是唯一一个在工作了以后,会尽可能将那些年我家资助他的钱寄还给我们的人。虽然我父母跟他说了不必如此,他也一直坚持着在还。 我跟他的见面次数不多,他毕业后我更加见不着了,只知道他的大概去向,他结婚的时候倒是有请我们去吃饭,但那之后就像消失了一样,断了联系。当然这可能跟他的工作性质也有关系,总之我再次听到关于他的事,就是他出意外死亡。 而关于你父亲曹东起,虽然他是我下属,但我很敬佩他,他是从基层摸爬滚打了好多年才上来的,到市局做刑侦的时候年纪已经不小了。其实那时候我比他大不了几岁,我们之间更像是朋友。他非常敬业,碰上危险的案子也总是会冲在最前面,我们私下都说他是不怕死的拼命三郎。后来,东起就没那么敢拼命了,一是因为你出生了,他有了顾虑,二是越芝生了场差点丧命的大病,不过那时候你还很小,可能没有印象。总之,应该是这两件事让他一下子沉稳了下来。还有永安,他和东起是差不多时间进来的,他俩是很合拍的搭档,名义上他俩都是我的下属,其实更多的时候,都是东起在照顾他,东起对他就像对亲弟弟一样。永安的母亲是我们局退休的一位老局长,人特别严厉较真,但永安跟她不一样,非常温和,同时又很有担当,当时很多年轻人不敢挑的案子,只有他和东起敢,他们两个搭档起来简直是所向披靡。本来我觉得他俩能一直往上走,如果他们还活着,现在一定不可小觑,可谁知道,几乎是前后脚,那么年轻就 李成薰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她摇了摇头,继续讲道: 是我不好,那个时候永安跟我说过,他觉得局里有些人有问题,我是知道的,不仅局里,安湖整个系统里都很不对劲。有人短时间内变得非常有钱,而且察觉到问题的不止我一个人,老何、老叶还有其他一些人都有所感,我曾想过要查,但这些人有自己的规矩,口风特别严,你根本抓不到一根汗毛。而且,当时的环境下明哲保身的多,都是既然不关我的事,我做好自己的事就好的想法,虽然明知道身边有些人有问题,真的敢说出来的,却一个都没有。 永安是第一个敢说出来的,他是信任我才来找我的,但非常惭愧,我当时也是明哲保身的一员,我敷衍了他,这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如果当初我没有敷衍他,永安、东起,都可能不会死。即使是今天,我、还有老何老叶,所做的说白了也就是把你和余了推在了前面,自以为是地助你们一臂之力,实际不过是又一次躲在了小辈们的后面,让你们出生入死,甚至连去问一句你们查到的东西都不敢。说到底,还是怕把祸水往自己、或者家庭身上引罢了。以前是拿自己做借口,现在是拿家庭做借口,根本没有半点长进。 李成薰不提还好,一提起,曹焕就想到了很多他之前不太能理解的地方,比如余了是怎么自由出入检察院的,又是如何在刚回国的情况下,就能一个人查到那么多东西的。他原先只是以为或许余了在电脑方面很厉害,但影视剧里的那些个黑客技术大多是骗人的,放到现实中,只可能是有人在帮她,这么简单的道理,他现在才想通。 你们不是帮她,她不过二十岁,对人生还没有一个正确的认识,你们却煽风点火,看着她踩火盆过刀山,最多往地上泼点水就心安理得了而已。 是,我知道,甚至比那更糟糕。永安牺牲后,老局长觉得他是枉死,跑过来了好多次,她大概是发现没有人肯帮她,她就自己查,每一天来得比任何人都早,每次手里都拿着她整理的疑点,但是没有人理她,这也间接导致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你是指余了被虐待的事吗? 李成薰很惊讶,没想到曹焕连这都知道了,她很慢地点了一下头。 对,老局长有自己的尊严,她不会在公共场合大吵大闹,最多是在警局门口坐着,一坐就是一整天。我去劝过,她说她一定要让永安瞑目,这是她作为一个母亲,作为一个曾经的警察,必须要做的事。这给她的压力或许太大了,等我们发现的时候,余了差一点就要被打死。后来余了被她妈妈带出了国,老局长还是每天都过来,大概持续了有一年,直到有一天她没来,我有些担心,就去了她家查看。她家大门是开着的,我看见她坐在客厅地上吃纸,头发乱糟糟,衣服也臭烘烘的。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在家里跑来跑去,谁都无法接近。最后没有办法,我和几个同事一起把她送进了医院,她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说的还是永安的事,这样的日子过了十年,她才真正地解脱了。 -- 第343页 那不是解脱,她还睁着眼睛的时候,并没有能看到害自己儿子的凶手伏法。 曹焕内心很气愤,眼睛都发红了,越是听李成薰说的,他越是冒火。听到这里,他多多少少能感觉出李成薰确实没有撒谎,她不是主脑,跟组织也没有半点关系,他也知道这气不该撒在李成薰身上,但他控制不住,明明所有的悲剧都能避免的,但却都真实地发生了。每个人都有错,自己还都意识到了错,却都不愿去纠正,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如多米诺骨牌一样连环倾倒。 对,你说得对,那不是解脱李成薰说完后抹了一把脸,双手交叠放在桌上,非常严肃地看着曹焕道,我可能知道你们真正要找的人是谁了,接下来我说的,你先听着,但我希望你在听的这段时间里,能考虑把你现在手里的证据与我分享。我会去搜集那个人的证据,与你这边的证据相结合,之后的你别再管了,这次由我,真正由我来结束整件事情。 曹焕几乎是立刻选择了拒绝,他摇头道: 不行,现在除了我自己,我不能相信别人,特别是你们。 我明白,所以你先听我说,一边听,一边考虑。 你先说。 曹焕不置可否,只是示意李成薰先把她要说的话讲完。 我刚才说过,我家资助的学生不止姚谦行一人,当时有个资助贫困生的项目叫春风行动,和我家结对子的,是从康岭市一个叫弯牙子沟的偏远山区考入安湖市第一中学的高中生。因为山区教育条件不足,他从上学起就比一般人要晚了好些年,而且又是考了好几年特招才进的安一中,所以高一时,他就已经19岁了,名字叫做刘宝田。 刘宝田又是一个L! 曹焕一个激灵,手紧抓住衣角。 小刘因为先天条件不足,所以比起同期的同学们来说,资质平平,在安一中读得相当辛苦,经常跟不上。但我父母看他肯学,就想着拉他一把,经常让他到家里来亲自教他,所以我跟小刘接触得是最多的。我听他讲过,他家里就只有一个患肺病的父亲,母亲很早就和父亲离了婚,到安湖来谋生,他考入安一中后就投奔了母亲。我父母曾说想帮小刘的父亲来安湖看病,但小刘拒绝了,说不愿意麻烦我们,但我印象中,似乎也从没见他再回去过弯牙子沟。 小刘一开始很腼腆,挺沉默的,时间一长,渐渐放开后,他展现出了好口才的特质,跟谁都聊得来,就连姚谦行这样的独行侠,都能跟他有说有笑的。姚谦行毕竟年纪小,在学校里也没什么朋友,而小刘跟他只差了三岁,又挺会照顾人的,所以他俩的关系在当时应该说是如亲兄弟一般。小刘最后成绩还是不太理想,很难考入好的大学,因此我父母建议他考警校,这样我家还能照顾他点,他也确实不负众望考进了警校,而且可能因为从小在山上干活的缘故,他身体素质非常好,毕业的时候还当选了优秀毕业生代表。小刘后来被招进了刑侦,同样也是在我手底下工作。 所以你就觉得有可能是他? 李成薰摇了摇头道: 不,如果光凭这些我就能有这样的判断的话,也不会有今天这个局面了。是我在听你说起姚谦行孩子姚毅失踪的事时,想起了一些当年没有太注意的细节,现在想来,极其可疑。我确实是在一开始的时候作为指挥者,带队搜寻过姚毅,但同时我手上还有另一个案子在查,有一天,小刘过来找我,他看起来非常悲痛,说他在姚谦行意外死亡后没能为他做点什么,所以想问我要主导搜索姚毅案子的权利,给姚谦行一个交代。但那时他资历是不够的,程序上他是没法做这个指挥的,不过我当时觉得他很诚心诚意,又考虑到他和姚谦行关系很铁,认为他一定会认真对待,因此答应了他的自荐。我最终只在这个案子里挂名,实际由他来带队搜查。这其中让我比较在意的点是,不久后,他说找到姚毅了,但是那孩子已经溺亡,我问他要解剖报告,他却迟迟没有给我,直到我都有些生气了,他才给了我一份第三方鉴定机构的报告。我问原因,他说这是卫芊河家属要求的,而我出于信任,并没有去求证这件事。现在想来,这其中是有大问题的。 那个第三方鉴定机构,是不是叫清源鉴定所? 我不太记得了,我需要把那个案子翻找出来。 那这个刘宝田,他长什么样,现在在哪里? 等一下,我有一张跟他的合照。 李成薰打开抽屉,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了一个塑料相框,她拍了拍上面的灰,反过来放在曹焕面前。照片上约莫有十几个人,排成了两排站着,像是参加了一个什么聚会后的成员大合照,李成薰指了第二排中间的一个人道: 这是我们给警校一位老师过生日时的合照,这个人就是小刘。 曹焕仔细看着照片上的人,这个人他很眼熟,一下子又说不上来在那儿见过,他在脑子里跑了好几遍,突然眼前闪过了一个身影要比照片上的人更胖一些,脸也要更沉稳大气一点,不像照片上这人如此青涩。 他就是刘宝田?那他有没有个姓张的亲戚之类的? -- 第344页 你见过他?刘是他父亲的姓,他高中毕业后改了母亲的姓,名也改了,只不过和他关系好的,都还习惯叫他小刘。他现在叫张桁,在省厅任副厅长一职。 作者有话要说: 桁(hang) 第九十二话 张副厅长? 所以,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你一个人是没有办法对付他的,而我有办法找到可以逮捕他的证据。 你怎么确定一定能逮捕他? 如果没有目标人物,我确实无从下手,可如果是他我想起了很多事,都是我以前有意无意忽略掉的,若把它们串联起来,会是一个完整的故事,我也许就能弄明白他当年到底在搞什么鬼。 如果我说我想听你详细说一下所谓的故事,你不会问我要交换信息吧? 李成薰愣了下,无奈地摇了摇头道: 这些事你算半个当事人,有知情权,反倒是我,没权利拿这个跟你做交易。我父母原先有一位旧识,是做进出口生意的,他和我父母曾是关系不错的大学同学。这位叔叔每次一回国,就爱来我家与我父母叙旧,还经常给我和姐姐带一些国外的小玩意。我家资助的学生们有时也会碰见他,这其中就包括小刘。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位叔叔突然不再出现了,我也是出于好奇,某天随口问了我父母一句。他们当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叫我不要再与那位叔叔接触,我从他们表情中看出来,这中间应该是发生过什么严重的争执。那个时候小刘已经在队里待挺久了,有一次我和朋友聚餐,偶然发现他也在,而且是和那位叔叔一桌,且与他们同桌的,还有好几个我从没见过的人。算起来也就是那之后不久,有些人像是中了彩票一样,一下子整个人都不同了,要么退掉了单位宿舍,买了大房子,要么忽然穿金戴银,花钱大手大脚起来。仔细想来,似乎就是从几个和小刘关系好的人开始的。 他们究竟是做了什么? 我不能确定,没有证据前,我不随意猜测。 两人沉默了下来,李成薰这话对于曹焕来说,相当于什么都没说,他仍是不知道事件的核心是什么。 我不能凭你的一面之词就相信你,如果你真的可以查到关于张他的证据,等我看过了,再做判断。 我明白,没关系,我知道你需要一定的时间,但是有一点你要答应我,在我查完之前,你不能再冒险了,我没保住余了,不想连你也搭进去。 曹焕勉强点了点头,他往前走了几步,在离办公桌一点距离的位置停下,问李成薰要了笔和纸,将自己家的地址写在了上面反正他现在也不住那儿,不怕遭埋伏。 我希望你查到后,可以把相关资料邮寄给我一份,在我做出判断前,我觉得我们少见面为好。 曹焕盯着李成薰的眼睛道,在李成薰还要说什么时,他快步退至门边,反手拉开门离开了办公室。出了门,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跌进逃生通道,逃生门在背后吱呀叫唤,合上的瞬间,他立刻撒腿飞奔起来。与李成薰谈话的整个过程他都是吊着一口气的,神经高度紧绷,这一通跑才让他顺过来气。 啊! 靠! 曹焕只管瞎跑,没太注意周围环境,一个拐弯,差点踢到坐在楼梯上抽烟的人,他尽管紧急刹车了,也还是撞到了对方,两人同时发出一声惊呼。那人被撞得往前耸了下,要不是及时抓住了扶手,此时已经滚下楼梯去了。这人骂骂咧咧站了起来,转身就是一副要喷人的凶样,但在看清撞他的人是谁后,硬生生把要脱出口的脏话给全部咽了下去。 莫达拉和曹焕对视着,彼此表情都挺尴尬。曹焕想起笔还别在胸口,他一把将笔扯了下来按了停止键,背过手塞进了口袋中。 你 调查取证。 哦。回去了? 对,回去了。 余了 余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又异口同声说到余了,曹焕反应快,迅速抬了抬手,示意莫达拉先说。 余了案子结了,我联系了殡仪馆,后天他们过来抬走,本来我想在他们那儿寄存一个月的,但他们说没法存那么长时间,所以我找了个关系还不错的医院,能给存一个月。 好的,谢谢。这话说完,两人之间又没话了,曹焕挠挠头,往下走了一步准备离开,那我先回去了。 诶诶,再见。 莫达拉让开路,紧靠着扶手让曹焕通过,他尴尬地撇开头,往楼上看去,忽然,他意识到了什么,一把抓住曹焕的胳膊,手里的烟也因此掉在了地上。 你、你、你从上面下来? 你去找李了? -- 第345页 曹焕反应过来,眼神略微飘忽,点点头道: 刚好有点事,所以顺便不过好像不是她 那是莫达拉下意识要问不是李成薰那是谁,但他又想起自己此时的立场,他放开了曹焕,扯了扯嘴角道,那就好。 嗯。 曹焕此时不知该走还是不该走,他原地站了会儿,确定莫达拉没有要说的了,便指了指楼梯,拐了个弯迈下一级台阶。 曹神。 啊? 周末有空不?很久没打了,组团打一局? 曹焕抓着扶手,眼眶略感酸涩,他应了声,转头笑道: 叫上陈弥,现在都没人带他,可怜得很。 好。 曹焕朝莫达拉挥挥手,又一个拐弯,消失在楼梯尽头。 曹焕漫无目的地在外晃悠了会儿,消化着从李成薰那儿得来的信息,他思考着思考着,想起家里的生抽好像快没了,于是为了这一瓶生抽,在搞大减价活动的超市生生排了一个多小时的队。即使这样,回到家时也还算早的,他原本打算先带雷电下去溜一圈,一开门,却看到谭北海已经在家了。 你早退? 曹焕扒着厨房门,惊讶地朝里面正择菜的谭北海问道。 你也早退? 谭北海回头看见是曹焕,也有些惊讶,向他招了招手。曹焕把生抽摆在调料架上,这才发现他白排队了,见底的是老抽,不是生抽。他叹了口气,蹲在谭北海身边,靠着他一起择菜。 我今天去拿了点东西,所以下午就没回去了。 哦,我也差不多吧。 嗯?谭北海没太听懂,朝曹焕看了眼,又继续低头择菜,我炖了只老母鸡,肚子里还有蛋,等会儿差不多了,把蔬菜放进去就好。 谭北海将菜盆端到料理台上,擦了擦手,牵起曹焕,拉着他往客厅去。 我找到了一个人,是姚谦行在研究所第一小组时的老师。 你说的拿东西,是去查姚谦行了?!曹焕瞳孔骤缩,相当激动,你、你怎么不和我说?这样太危险了! 还不知道详情的谭北海不太能理解曹焕这反常的反应,曹焕握了握拳,嘴巴开开合合几回,最终选择坐下来先听谭北海把话讲完。 你先说吧,等你说完了,我也有些事要补充。 好。谭北海观察着曹焕的表情,他没多问,缓缓道出自己的调查结果,我没怎么查,只是想看看能不能从当时和他在一个研究所的同事那里多了解一些事,毕竟多听多看更容易找出突破点。我算是运气好,第一个找到的,就是他的老师。 这位老师姓关,今年已经快八十岁了,现在住养老院里,关老师退休已久,按他说的,早就过了保密期,所以他能讲的事,别人不一定讲得了。关老师告诉我,姚谦行意外去世后,卫芊河母子不仅没有能拿到抚恤金,甚至连一点补助都没得到,不止如此,她们还被赶出了研究所宿舍。卫芊河当时产后不久,丈夫突然离世,又没了住处,因此换上了严重的抑郁症。关老师原先是想救助她们的,但卫芊河的精神状态极差,有一些被迫害妄想症,谁都不信,还用刀划伤了关老师,关老师家人很生气,不追究的前提是不让关老师再管闲事。虽然他不能明着帮了,但还是会偷偷给卫芊河母子塞钱,只是到底没能让她们渡过难关。 这、太过分了吧,为什么研究所会这么做? 你还记得姚谦行死的时候,手里是拽着图纸的吧,关老师说,研究所回收图纸后,曾让他检查过完不完整,他确认过图纸是没有任何丢失部分的,但是,研究所之后很快在一家英国发行量比较大的报纸上,看到了一篇名为中国自主研发航空发动机图纸曝光,与美国某公司生产的发动机相似的报道,报道中有一张关键部分被盖住的图,与研究所的图纸是一模一样的。研究所进行内部调查后,认定了是姚谦行泄露出去的,他的死,也有可能是分赃不均等原因导致的,所以他们把卫芊河母子从宿舍赶了出去,并且还准备上诉,向她索取巨额赔偿,如果卫芊河恰巧还是知情人的话,甚至有可能面临牢狱之灾。关老师还说,因为这件事,当年航空发动机的研发项目就从一百零七研究所撤走了。 等等,让我理一下,曹焕双手抓着头发,好一会儿才放开,所以我确实是想错了,叶牡丹这个组织不是什么国际贩毒,而是,间谍?他们来这里,是来找那些有点官职的人买情报的? 谭北海点了点头道: 我顺便查了姚谦行的财产情况,因为时间比较久,非常古老了,都是纸质档案,我没有发现其中有不明来历的汇款,唯一进账就是研究所每月发的工资。我判断他应该是受害者,而不是组织中的一员,他在去复印图纸的路上可能是碰到了哪个要来抢图纸的人,争斗中被推出了马路,而且那个人当时一定没有马上走,还把图纸拍了几张下来,不然无法解释图纸一张没丢的情况下,报纸上是怎么会有图纸照片这件事。也就是说,如果能找到肇事司机,他说不定会有印象。 -- 第346页 曹焕盯着茶几一角,良久点了点头,他看向谭北海,抓住他双手严肃道: 我也有要坦白的事,我今天去见了李成薰。 你 谭北海一下急了,却又说不出责怪的话,曹焕见状马上露出一个笑脸,拉着他的手摇了摇。 我特意选在她办公室,就算有事我也能逃掉,何况我跟她谈下来,觉得她应该不是主脑。首先,她就不知道不知道我父亲也是其中一员。我认为余了应该是查错了,或者不排除她是被真正的主脑带跑偏了。虽然只是我的个人猜测,余了说不定已经见过了真正的主脑,而那个人利用自己的巧妙话术暂时骗过了余了,而后在她反应过来前将她杀害。而且李成薰还给我提供了个人选。曹焕把钢笔拿出来,扭开了笔身,从中拔出了一张SD卡塞进谭北海手里,我跟她的谈话内容都在卡里了,你看看吧,我先去洗个澡。 曹焕一溜烟跑没了影,不给谭北海再多说两句的机会。谭北海握着SD卡叹了口气,起身往书房去开了电脑,他把卡插进读卡器中,点开了其中的视频文件。 第九十三话 曹焕算着自己与李成薰谈话的时间,特意掐时间洗了个长时间的澡,但他忘了视频是可以快进的,谭北海根本用不了那么长时间来看。近些天气候闷热,卫生间又不透风,他泡着泡着,只觉得胃中翻涌,头晕眼花,一踏出浴缸,直接昏倒在地板上。谭北海面前的屏幕上,视频定格在最后一秒,他盯着屏幕思考了好半天,若张桁真的是那个阻碍,那确实如李成薰所说,不是他们想对付,就能对付的了的,交给李成薰,或许是最好的选择。他瞄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往卫生间方向望了望,意识到曹焕好久没出动静了,他赶紧起身去敲了敲门,可里面人却没有任何反应。 焕焕! 谭北海拧了拧门把,门是从里锁着的,这会儿他一下子也想不起来门钥匙放哪儿了,直接退后几步,一个冲刺撞开了门。门甫一开启,一大股水蒸气扑面而来,他被喷得脚步微顿,凭记忆反手摁开了门框边的排风扇按钮。眼前景象差点没吓死他,只见曹焕俯面全裸趴在地上,整个人红得像刚出锅的虾子,摆出了个貌似案发现场人形的姿势。谭北海顶着热气将曹焕抗上肩膀,背出了卫生间,放在了客厅沙发上,他手忙脚乱地抱着两张浴巾毯过来,一边给曹焕擦身上的水,一边开了客厅空调。可曹焕身上的水跟擦不干似的,刚抹干的地方,马上又会沁出一片水珠。 嗯 曹焕意识朦朦胧胧,本能地朝着凉风吹来的方向蠕动,等谭北海给他擦完腿,他半个人已经是悬空在沙发外了。 我饿了 曹焕嘴里模糊不清地道,微微睁开了一点眼睛,不过眼神还不能对焦。 饿了?吃饭还是面?吃面好不好,好消化。 谭北海正挥着一把小猪佩奇形状的小扇子给曹焕扇风,闻言,他把曹焕抱上来了点,让他靠着沙发背做好。曹焕愣愣地坐了会儿,看着谭北海忙前忙后,意识回笼,他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低头一看,瞬间清醒了,立刻蜷缩起来,拿过两个抱枕挡住自己,不可思议地盯着毫无所觉的谭北海。 你喜欢吃拌面还是汤面? 谭北海拎了杯水出来,放在曹焕手边,顺便拿手掌心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曹焕退无可退,就差把自己塞进沙发垫底下去了。谭北海没听见曹焕的回答,疑惑地朝他看去,两人对视五秒后,他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一张脸涨得通红,跌跌撞撞往后退了五六步,差点被茶几绊倒。 我、我不是我 谭北海说话舌头直打结,他原地转了圈,闪进了卫生间中,捂着眼睛把曹焕自己准备的换洗衣服拿出来递向他。既然谭北海比自己更羞,曹焕一下就调整好心态了,他也不挡了,明明坐着伸手就能接到衣服,他偏偏要站起来,走近了谭北海,摸着他的手背拿过衣服。不仅如此,他还穿得特别慢,看谭北海要离开,他马上哎哟哎哟地喊腿疼,非要谭北海给他当人肉支撑,挽着他胳膊才慢悠悠把裤子穿上。 面、面面烧焦了。 谭北海不敢走,又不敢看,只能盯着茶几腿任曹焕抓着他,待曹焕终于把裤子穿好了,他才轻声说道。曹焕闻了闻,还真是,空气中有一股焦味,他赶忙放开谭北海,谭北海跟个弹簧似的,一下窜进了厨房里,哐地拉上了门。 哈哈哈哈哈。 曹焕倒在沙发上无声狂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那边吃着鸡胸肉的雷电歪头看着他,一脸的不解。待谭北海端着碗再出来,曹焕已经在餐桌前坐好了,一脸奸诈地盯着他。 等事情都完了,我们出去旅游好不好? 曹焕双手往餐桌上一搁,头趴在上面,侧过脸拉住了谭北海的衣角。 好、好,你想去哪里? 我啊,想去海边,到时候我裸|泳给你看。 谭北海发觉自己上当了,抿紧了嘴不回话,将一碗面放在曹焕面前。 -- 第347页 我说真的,没骗你。 曹焕逗人逗上瘾了,还拉着谭北海衣角不放,一个劲儿地晃。 我记下来了。 谭北海自我恢复了过来,他在餐椅上坐正,一本正经地说道,手上拔了一个鸡翅膀放进曹焕碗里。 这还用记,骗谁我也不会骗你啊。 曹焕心情特别好,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往嘴里扒肉,一边吃一边笑,结果就是自作自受噎了好几回。 曹焕每天都在等李成薰的消息,虽然着急,但他也清楚调查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特别是现在,到了最后阶段,更是要耐心,不能给敌人可趁之机。谭北海这边倒是先查来了当年肇事司机的信息,只是毕竟过去了二十二年,虽然肇事司机是找到了,可对方哪还记得那么清楚,而且他表示自己当时非常慌张,全部注意力都在姚谦行身上,根本没注意到其他人。由此,这条路也就走不通了。 苦等两个多星期后,在一个炎热的星期五早晨,曹焕迷迷糊糊一碗粥喝到一半时,肘边的手机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谁啊。 他说着一下就把电话给挂了,继续喝他的粥。不过同一号码在半分钟后再次打来,他盯着号码看了会儿,很不情愿地接通了电话。 您好,邮政快递,是曹焕对吗? 邮政?曹焕愣了会儿,恍然大悟,他捂住听筒,朝谭北海指指自己的手机,而后继续朝喇叭道,是我是我。 您有一份挂号信,我大概十一点左右的样子到您家,您看可以吗? 好的好的没问题! 好的,再见。 曹焕一激动,生理性咳嗽起来,他捧起杯子将其中的牛奶一干而尽。 哎呀,人家挂了,我应该问问是从哪里寄来的,万一不是呢。 他立马回拨了过去,但直到自动挂断,对面人都没再接,想必快递人员忙得很,这让他更后悔刚才没问清楚了。 我和你一起过去吧,或者这样也可以,你照样去上班,邮政那边看你没在家,一般会把取信通知塞邮箱里,到时候周末了我们再一起凭证去拿,也不至于请了假还白跑一趟。 那怎么行!万一是呢,一天不到手,我一天不心安,要断绝一切可能落入他人手的可能性! 别人哪那么容易说拿就拿,挂号信是要查取件人身份证的。 余了都能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拿我身份证去做公证,我觉得不保险。 你的担心不无道理,我们还是应该亲自去一趟检验检验。 等个快递而已,不用我俩都去,你上班去吧,我拿了就回。 谭北海静静地看了曹焕一会儿,道: 真的不用我去? 真不用,我是在想,我拿到后就先看一遍,再备个份,把李成薰查到的资料和我手上的证据一起藏一份在你这儿,之后我再去找李成薰,要是她有问题,你也可以拿家里这份完整的证据来救我,这叫风险分散。 谭北海显然不太爱听这话,皱紧了眉头没回应。 生气了? 曹焕察觉到了谭北海的不开心,挪过去撞了撞他的肩膀。 没。 谭北海闷闷回了声,拿起一块抹布擦起了桌子。 呸呸呸,我刚才说的都是屁话,不吉利,我错了,别生气了嘛。 曹焕一计不成,抓着谭北海的胳膊可劲儿地摇,谭北海侧过头看了他眼,还是没什么表示。 我一定小心小心再小心,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想好ABCDEFG个plan,不让自己出事,平平安安把事情解决了!我们完事后还要去旅游呢,你别忘了啊。 谭北海自知是说不过曹焕的,他叹了口气,放下抹布,转身刮了曹焕鼻子一下。 走吧,我先送你去你家,下午上班还是直接回来? 恩考虑到我可能要钻研下资料内容,我决定拿到快递后直接回来。 那我也早点回来,你可别乱跑啊。 曹焕傻兮兮笑笑,朝谭北海狂点头,他蹦跳着去摸了一把雷电的脑袋,快速穿好鞋,跟着谭北海下了楼。 上次回家,是和谭北海一起来找书,时间紧迫,没什么闲情逸致,这次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了,曹焕深切感受到了自己家没有以前那么舒服了,也不知道是心态转变,还是谭北海实在是把他照顾得太好,他似乎已经不习惯一个人生活了。他无聊地绕着屋子转悠了一圈,一屁股砸在沙发上,哼着小曲,哼了会儿,他觉出不对味来,比如这么长时间没人住,为什么家里还这么干净,他这一坐,竟也没扬起灰尘。他站了起来,手指抹了一圈地板、桌面及飘窗纤尘不染。他眼珠滴溜一转,跑去卫生间扒着门往里瞄了眼,照理说,长时间没人用的卫生间,一定会有异味,但他家的这个,不仅没异味,还飘着淡淡的清香,就像是经常会有人来打扫一样! 曹焕大惊,抱头原地转圈,后背生寒,一个他应该早就想到,却直到现在才意识到的问题出现在他脑中往前周丽华就会时不时过来给他送吃的,顺便打扫一下卫生,那她要是这段时间来了,发现自己根本没在这住可他们又没有开口问过 -- 第348页 不对,好像有旁敲侧击过! 曹焕一个激灵,找到了前一段时间他回家吃饭时那诡异场景的答案,周丽华和韦博豪意有所指地叫他注意安全,很大可能就是发现了自己没在家住。更糟糕的是,他们不一定会想到谭北海,只会觉得自己儿子是去哪里当小白脸了。曹焕冷汗都下来了,此时又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去跟爸妈解释,他一顿抓耳挠腮,体会了一把哑巴吃黄连。他心中写满了卧槽,在自己家中坐立难安,为了证实是自己多想了,他把各个角落都检查了一遍,但越检查越心寒,如此干净,就是给他最明确的回复。他放弃了,这一天迟早要来的,早晚的问题,但他现在还不想思考对策,逃避般地开了游戏机,闷头打机。 时间在游戏中的流逝总是特别快,曹焕感官上自己也就一抬头一低头的功夫,再看表时,却已经超过十一点了。他拿起手机一看,没有任何来电,不过一般快递都会拖一点时间,他也不太在意,便想着先叫个外卖再说。然而今天不知道是不是附近学校在考试,他点开的两个外卖应用全部显示网路异常,刷不出任何页面来,他只好停用了手机网络,打开了积灰的路由器,等待手机连接。但是wifi也不顶用了,只有信号没有发包,他拍了拍路由器,估摸着是长时间没人用闹脾气了,他便重启了这家伙,重复了一遍操作,遗憾的是,仍是毫无信号痕迹。 哎! 曹焕往沙发上一躺,将手机给重启了,他这手机老了,有时候信号切换来切换去,就会一时反应不过来,趁着重启的功夫,他将手柄捞过来,打算再来一局游戏。路由器一重启,游戏网自然也就断了,退回到了单机版,他无聊地点了重连,却无论如何都连不上。他看向路由器,民间传说中,一般发生这种事,搞不好就是路由器进小强了,他吞咽了一下,打死都不可能去拆开看的,他将手柄一扔,就当不知道。 哎呀,这网怎么个事啊! 曹焕摇着手机,信号时而跳起一格,时而三格全灭,想跟谭北海发发信息打发时间都发不出去,看着屏幕上一连串的红色感叹号,他刚要摁灭屏幕,突然太阳穴跳了一下。 曹焕跟定住了似的,一动不动,过了会儿,他从茶几下抽出遥控器,将电视机切回了直播信源,与他预想的一样,画面一片漆黑,一点声音也没有,半晌,屏幕上跳出了连接失败的提示。没有信号,没有网络,跟外界切断了一切联系,就像余了出事的那天一样。他额头上冷汗直冒,下一秒抓起钥匙就往外跑。 门外走廊空空如也,半个人影也看不到,曹焕奔到第二个电梯厅,按了向下的键,而电梯却一直停留在四楼,既不上来也不下去。此时的一秒对他来说都有可能是致命的,他盯着数字,手心里黏腻腻的全是汗,他等不下去了,转身就往楼梯间跑去。而就在他一脚踏入楼梯间时,余光瞥见了一个不容忽视的黑影,但此时已是太迟,他来不及转身往回跑,那个黑影伸长了手臂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他狠狠拖倒在地上。尾椎传来刺骨疼痛,他伸出双手,咬牙欲往前爬起,马上,另一股力量将他的头往后扯,口鼻间蒙上了一块味道难闻的湿布。曹焕意识到了这是什么,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尽力后仰,躲开湿布。黑影注意到了他的想法,一拳头砸向他的腹部,他经不住咳嗽出来,吸进了好大一口湿布上的化学物质。 曹焕自以为的疯狂挣扎,在黑影看来,是动作越来越小的挠痒痒,他发不出声音,眼前渐渐起了雾,朦胧间看到另一个一身黑的人从楼梯上慢悠悠向他走来,停在他面前。那人似乎在笑,但他已经不能分辨了,五官感受离他远去,像是根本不属于他的般。在即将昏迷过去的最后一刻,曹焕背着手扯出了袋子里的门卡,将其推进了楼梯角落中,他感到自己被抬起,头的位置改变让他非常想呕吐,但在吐出来之前,他先不省人事了过去。 终于熬到了午休,谭北海拿出手机迅速查看,却没有接收到来自曹焕的任何电话或者短信。时间早过了十一点,就算邮政晚点,曹焕也应该会跟自己说一声。他盯着手机,有点想打个电话过去问一下,又觉得这样是不是会表现得控制欲太强,他只好心不在焉地先去食堂吃饭,打算如果到了十二点,曹焕再不来电话,他就一定要打过去一个。 小谭啊。 听到声音,谭北海抬头看去,何运舟端着空餐盘站在他面前,和蔼地笑看着他。他赶紧咽下嘴里的饭,放下手机起身道: 检察长好。 你坐你坐,好好吃饭。 我吃完了,正打算回科里。 谭北海反正也没什么心思继续吃了,他端起餐盘,和何运舟并排走向回收处。 正好,我那儿有东西要给你,我们一起上楼吧。 何运舟笑眯眯地道,谭北海略感奇怪,但他没表现在脸上,礼貌地点了点头,跟着何运舟一起从东边那条不太有人走的楼梯往楼上去。 这个给你。 谭北海跟着何运舟进了办公室,只见何运舟从桌上拿起一个蓝色的文件夹,转身递向了他。 是比较棘手的案子吗? 谭北海正欲翻开文件夹,只听何运舟道: -- 第349页 你和公义鉴定的那个曹焕,挺熟的吧?上回一起吃饭,我看你们好像关系不错的。 谭北海手上动作一顿,不确定地点了点头。 那可以拜托你把这个文件夹转交给他吗? 谭北海眉心跳了跳,他低头看了眼文件夹的蓝色塑料封面,颤声道: 这是、这是什么? 很重要的东西。 为什么不直接给他,而是需要我转交? 何运舟勉强笑了下,抬手在谭北海肩膀上拍了拍。 因为不安全,对他也罢,对这份东西也罢。 谭北海大致已经猜到了,他脑中轰鸣,不自觉拽紧了拳头,再开口时,声音哑得不行。 是李副局长拿过来的吗? 何运舟沉默了会儿,他皱了皱眉,从谭北海的表情中读出了不好的信息。 怎么回事? 曹焕今天早上接到快递的电话,他回家等快递去了。 何运舟表情一变,手指敲在桌面上,道: 成薰说,她调查的时候发现被人盯上了,所以在跟我们讨论过后,临时改变了策略,选择尽量多绕一些弯子,目的是为了让这份资料能安全到曹焕手中。你是余了曾经推荐给我们的,说我们可以相信你,于是决定由我把资料转给你,你再转交给曹焕。成薰应该已经发了信息给曹焕,把计划跟他说了的。 什么时候的事? 看着谭北海的样子,何运舟多多少少察觉他们三个到头来还是晚了一步,他有些站不住,扶着椅背做支撑,跌坐在办公椅上。 一个小时前。 谭北海抹了把脸,抓起桌上的手机就拨曹焕的电话,但不管多少次,听筒里都是冷冰冰的对方已关机。他几乎握不住手机,全身都在发抖,脑子里充斥着最坏的情况,让他呼吸急促,脸色发白。 第九十四话 *注:饭前饭后半小时不适宜阅读此话,啾咪。 摇晃的汽车仿佛带着曹焕重回了那个可怕的冬天,他四肢麻痹,无法调动,现在与过去在他眼前彼此交织,撕扯着他的神经。忽然,一个急刹车下,他额头撞上前座,四周声音一下聚拢,吵得他头晕目眩。 会不会开车啊! 想平稳你要我走什么村道! 废什么话!快点开! 好一会儿后,曹焕终于有了些模糊的意识,他眼睛像糊了一层霜,看到的光线是朦胧的,口鼻间充斥着一股霉味,掺杂着刺鼻的化学品气息。他试着努力眨了几下眼睛,终于弄明白了自己的状态头上套了个麻布袋,双手被缚,左侧一人拉着他手上的绳索,以防他逃跑。感官回归正位对现在的曹焕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麻醉剂带来的后遗症非常严重,胃仿佛在他的身体里蹦床,呕吐物就抵在喉咙口,随时都有倾倒而出的风险。他借着头顶前座的姿势屈膝压住胃部,暗暗深呼吸几口,压回喉口的堵塞物,为了将注意力从身体不适上分散,他尝试仔细去听周围的声音,以分辨现处的位置。碾压石子的声音不绝于耳,偶尔传来的说话声,也不是他熟悉的口音,如果这些人一直是走的村道,那他起码已经离家有一个多小时路程了。 这小子好像醒了。 曹焕一惊,全身紧绷,耳边响起的声音如同砂砾划在玻璃上般,既沙哑又尖锐,听着浑身不舒服。 怎么,不是你拿尿滋醒的,你失望了? 相对来说,前座的声音曹焕更耳熟些,他没听错的话,应该就是他躲在布草间时,听到的讲电话声。也就是说,开车的人是辉仔。他还想再辨认一下身边那人是谁时,突然一个拳头隔着麻布袋击打在了他的左脸上,那一拳力道之大,打得他顿时一阵耳鸣,脑子里像拉了风箱似地嗡鸣起来。他本就头晕脑胀,这一拳使得他再也憋不住返上来的胃酸,干呕起来。 我靠,你别让他吐车上啊,恶不恶心。 吐也是吐在头套里,大不了我再让他吃回去。 你有毛病吧,滚一边去。 辉仔反手往后座挥了一把,打过来的胳膊波及到了曹焕,他顺着力道方向无力地往边上倒去,又马上被边上人拉正了。随着动作,曹焕感觉嘴边似乎划过了什么凉凉的东西,混沌的意识让他想了好久才判断出那是什么余了给他串的项链从衣领中滑了出来。 项链定位对了,还有录音。 曹焕紧闭眼睛,努力去回忆这玩意怎么用,他咬住唇边的链子,使用舌头及嘴唇,一点点旋转着链子,想将焊在其上的方块送入齿间。然而车子开得非常颠簸,他好几次就要够着了,都被忽然向上跃起的车子震得脱了口。他胃里惊涛骇浪,又要干呕,但此时决不能松开牙齿,不然前功尽弃,他用了十二分的力气忍住急速收缩的喉咙,逼得他生理性眼泪直往外涌。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在又一次剧烈颠簸时,他头部借力往下大幅度一耸,叼住了方块吊坠,迅速闭合牙关。咔哒一下,下槽牙感觉到金属后盖一个细微的弹动,这是打开开关的标志,他仿佛已经获救般,松了口气,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即使此模块拥有特殊卫星频段,不受一般干扰器干扰,能把他的定位及录音传出去,可余了接收信息的那台电脑至今没人知道开机密码,别人又要怎么依靠这玩意来救自己呢。 -- 第350页 正当他分神之际,轿车杠上又一石块,高高跳起,他跟着全身往上弹去,后脑勺撞到了车顶。一阵恶心翻涌而上,他实在忍不住了,面朝地面哇啦哇啦吐了出来,粘稠的液体渗出麻布袋,滴落在车内地毯上,一股酸味在车厢内迅速弥散开来。 卧槽这傻逼真吐了,把窗开开,快!辉仔一声大骂还不解气,在安静的村道上狂按了好几声喇叭,激起一群黄牛牟叫,他看了眼后视镜,气不打一处来,你他妈住手!他都吐了你再打不吐得更厉害?我看你也是傻逼,妈的! 啧,谁知道他这么不经打,我靠我才遭殃最严重,他就坐我旁边,差点吐我裤子上! 又一阵眩晕袭来,曹焕眼冒金星实在挡不住,眼珠子一番,再次晕厥过去。 谭北海驱车闯了一路的红灯,他心急乱投医,让南珊找个了歪门邪道帮忙装了个能连续自动拨号的软件,不断地给曹焕打电话,但却次次提示已关机,无一例外。他拍了几掌方向盘,恨自己为什么早上不多坚持下陪曹焕去等快递,曹焕丢了,自己得负主要责任。什么规则,在谭北海这里都比不上曹焕的命,他斜停在小区路边,完全不管会不会吃罚单,一边打电话给莫达拉,一边向曹焕家飞奔而去。 莫达拉是中午饭吃了一半被匆忙叫回局里的,李成薰亲自在办公室门口等他,让他赶快联系谭北海,并即刻赶去交管局调监控。彼时莫达拉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脸懵地答应了下来,他以为最多只是哪个案子又缺了什么证据,所以检察院要退回。而且他根本没吃饱,先去底楼小卖部买了面包饮料后,才坐进车里给谭北海打去电话。但谭北海那边一直是忙音,他打了三四个便放弃了,想着先啃面包再说,谭北海看到他来电,自会回拨过来的。一个面包都快啃完了,手机才震动起来,莫达拉看了一眼,不紧不慢地接通电话,他嘴里还塞着面包,胡乱喂了声,等谭北海回话。 曹焕不见了。 莫达拉咀嚼的动作顿住,半天反应不过来,他脸色煞白,拧开饮料瓶盖子将嘴里的食物吞下,烦躁地抓了抓头。 曹焕丢了? 这四个字光是想想,他都沁出了一脑门的冷汗,青筋直跳,且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悔意浪潮,后悔自己的懦弱,后悔自己的逃避。他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自己确实可以不再帮忙调查,从此平安度日,但是曹焕即使不再调查,也不见得那些人会放过他。他现在既没有能为杨百练、为死去及负伤未愈的兄弟们讨回公道,更是又要搭进去一个死党。 啪! 莫达拉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打得半边脸都红透了,他咬紧牙关发动了汽车,踩满了油门往交管局开去。 查不了,他家门口的监控视频信号在十点五十至十一点半被人为干扰了,画面时好时坏。这边人说是发现后马上就报修了,但是维修人员还没到,画面自己先好了。跟余了那天一样,基本可以确定是同一帮人。 谭北海一边听着莫达拉的调查结果,一边在尽量不破坏现场的原则下小心地检查曹焕的家。他没发现任何打斗的痕迹,电视是开着的,游戏机也没有关,但是人哪里都不在。 他家里没有外人进来过的痕迹,但是屋里电器都开着,我估计,他应该意识到出了问题,匆忙出的门。 谭北海说话间已经到了电梯厅,按了向下键。在电梯上来的间隙里,他站在曹焕的立场上思考,曹焕家是高层,无论如何都需要一定的时间等电梯,而在那样随时可能会受到攻击的情况下,他不会傻等着当靶子。谭北海转过头,盯着逃生通道的门,他抽出一张纸巾包裹住把手,推开虚掩的门。楼梯间没有窗户,顶灯也是年久失修,即使是大白天,这一块空间也极其昏暗。 真是个埋伏的好地方。 谭北海开了手机电筒仔细检查周边环境,当他照向地面时,发现水泥地上有两条几乎平行的长条痕迹,他伸手摸了一把,沾了一手指的碎屑,这痕迹很新,像是双脚踢蹬产生的痕迹。他随着痕迹将手机移向角落,水管边的垃圾堆中,反射回来一点点的亮光,他眯了下眼,蹲着走过去翻找那一堆垃圾,拎出了那个反光的小物件茶花挂件牵着曹焕家的门卡前后晃荡。谭北海最后一丝侥幸心理破防,他手里紧捏着挂件,其锋利的边缘几乎要刺穿他的皮肤。他拿起手机,对莫达拉道: 我在楼梯间里找到了曹焕掉落的东西。 是什么,曹焕留下的指引吗?你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线索,比如他会被带去哪里? 只是他家的门卡,其他的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还有谁知道! 莫达拉也是急了,吼了一声。谭北海没有回答,他的脑子很乱,却又不得不让它静下来好好思考,但手机一点不放过他,传来另一个电话拨进来的声音。他拿开手机看了一眼,是李成薰打来的。 我先接个电话。 谭北海抹了把额头,没等莫达拉回应,直接切了他的电话。李成薰没有多余的废话,一接通就开始说正事。 小谭你听着,你和我局的莫达拉配合,他跟曹焕从中学起就是同学,背景干净,是可以信任的人。我从老何那边已经听说了,时间紧迫,大家分工合作,我会直接去逮捕张桁,从他嘴里挖出曹焕的下落,我一旦问出来了,你们迅速赶过去。 -- 第351页 李成薰说完就挂了电话,谭北海听了头疼,他现在谁都不想靠,觉得谁都靠不住,不是自己亲自找到的曹焕他就无法安心。他靠着墙蹲下来,额头上满是汗,手也不自主地抖动起来。 喂喂? 莫达拉在交管局的走廊里来回踱步,听筒里再次传来了谭北海不太稳定的呼吸声,应该是电话切回来了,但是对方又什么都不说,他试着喊了好几声,差点以为谭北海也被绑了。 你怎么了,没事吧? 没事,有点头疼。 谭北海扶着墙想站起来,额角突然抽痛了一下,使得他再次跌坐回去。 我刚才想了下,你有没有在曹焕家找到他的手机? 谭北海拍了自己脑门几掌,往后靠在墙上回忆刚才在曹焕家里检查的过程。 好像没有。 你最好再去找找,如果真的没有,那就说明曹焕是拿着手机被带走的,如果能定位到手机信号最后消失的地方,应该就能判断他被带走的大概方向,之后再在这个方向上去调监控就还有希望! 定位?定位 谭北海甩了甩头,莫达拉的话让他的一部分记忆开了闸曹焕一直戴着的项链。谭北海一手撑地勉强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侧身靠着楼梯扶手以免再次跌倒,他换了只手拿手机,道: 可以定位,曹焕身上有个定位器,是余了给他的,他如果有意识的话一定会打开,可以定位。 啊?!怎么不早说!怎么定位?在哪里看? 他们中心,余了原先实验室里有台电脑,那里有软件可以看。 曹焕在轿车行驶过程中醒了好多次,每次都想撑久一点,学习影视剧里的那些桥段,数数字计算路程长短或靠耳朵去捕捉细微的周边信息以自救,但是他的所有感官都在爆着火花处于天旋地转中,逼得他一次次躲回黑暗里。再一次醒来,是曹焕感到自己被拖出了轿车,一股大力牵拉着他,使得他整个人摔了出去。他条件反射用手撑住地面,触到了地上边缘锋利的小石子,疼得他迅速收回了手,失去平衡导致他脑袋先着了地。 啧,别逼我拿绳子拖你,起来! 拉着曹焕的人不耐烦地隔着头套踢了他的头一下,他浑身还是瘫软着的,没有力气去反抗,求生意志让他艰难地用手肘撑住地,抖着腿站起来了一点点。显然拉他的人不愿浪费时间等他调整好,那人手往他腋下一伸,直接将他架起,招呼另一人过来一起拽他往前走。曹焕看不见前路,一直被脚下不平整的路面绊倒,一开始腿疼得直哆嗦,到最后麻木到几乎没有了任何感觉。 呃! 两人将曹焕扔在了一张硬实的木椅子上,椅背磕到了他的脊椎骨,使得他不禁发出痛呼。头套忽然被人抽掉,刺眼的光芒瞬间侵袭而来,他眼睛下意识紧闭,但他知道自己得赶快看清周围环境,抓住任何一个可以逃命的机会。他努力睁开眼皮,而眼珠子痛得直反抗,大量泪水相继涌出,为他形成一张湿润的保护膜。这似乎是一个废弃仓库,地上铺着大量草堆,天井非常高,几乎没有窗,只正前方接近天花板的位置有一扇通风的小窗,斜透着一整束阳光,直照在他身上。 哗啦! 一桶凉水从后兜头浇下,曹焕没有任何防备,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以为自己要窒息了,他狠狠吸了一大口气,身上冻得直发抖,咳得满脸通红。 冲干净了才像个样子。 一道平静沉稳的声音从他左侧接近,最终停在前方逆光处。曹焕略微抬起头,眯着眼睛想看清是谁,可现如今只是抬头这样的力道,他都坚持不了多久,没一会儿便无力地垂了下去。 绑上吧。 那人说得随意,就跟说吃饭了没一样,他向曹焕后方抬了抬下巴,转身背手走上了台阶,拖了把椅子坐了下来,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曹焕。曹焕的双臂被人一左一右抓住了,他咬紧牙关,使出最大力气绷紧肌肉,让自己的双臂肌肉在硬实膨胀的状态下被捆缚,如此,只要他力气稍稍回复后,就还有可能从绳索间脱出。 齐哥呢? 曹焕左侧一人问道,踩着一地干草来回走动。 小屋里,你们过去吧。 待两人往小屋走出几米后,台阶上的人也站起了身,这人穿着锃亮的尖头皮鞋,步履稳健地跟在后边。那两人停步于仓库深处的一扇小门前,曹焕看不清他俩的动作,但他能听见门上生锈的合页摩擦时发出的尖叫声。 你! 砰!砰! 两声枪响在左前方炸开,曹焕眼睛大睁,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骇得他不自觉抖动了一下。他直直地望着远处的那一块地,仿佛能看见沾满血液的一片干草。求生本能不听曹焕大脑指挥,调动着他手脚挣扎起来,然而以他现在的力气,所有挣扎都只不过是徒劳功罢了。尖头皮鞋的主人迈着他不慌不忙的步子,转身走了回来,那把随着他走动而在手中晃悠的枪,在曹焕眼里触目惊心。 皮鞋最终停在曹焕的身边,曹焕整个人弯折在自己的膝盖上直不起身来,只有快频率上下起伏的背,阐明了他的惊慌。那人不紧不慢地将枪别回了腰间,双手把住曹焕的肩,帮他直起上半身,靠放于椅背上。曹焕全身软得像一滩泥,不住地往一边滑去,而绑住他的麻绳倒是起了作用,每每在他即将要滑出去时堪堪拉住他。曹焕歪着头,黑眼珠里一大半都是眼前人的倒影,张桁那不合时宜的亲切微笑,与凄凉的荒废仓库诡异地嵌合在一个场景里。张桁将曹焕摆正,满意地点点头,慢悠悠踱回了自己的位置,与曹焕隔着台阶对视。 -- 第352页 好了,现在没人打搅我们了,这是我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单独面对面交谈,曹焕。 作者有话要说: 掐指一算,大概还有一个星期能更完正文。 第九十五话 谭北海和莫达拉几乎是前后脚赶到的中心,谭北海把车停在了两个停车位中间,跳下车就往大门跑。莫达拉更夸张,他没有哪次肯好好停过车,直接横在两个车位上。秦诗眼见着两人神色严肃地飞奔而来,她招呼也没来得及打,两人已经拐进了文书区,然而没一会儿又跑了出来,直奔向她。两人一站一靠立于前台桌前,四只眼睛齐齐盯着她,看得她不自觉后退。 怎么了? 钥匙! 莫达拉两手往前台桌上一撑,他上半身凌空,脑袋左右转着扫视桌面,见到像是钥匙的物体就拿起来看上面的标签。 什么钥匙,怎么回事? 声像实验室的钥匙。 谭北海补充道,说话间已经朝秦诗伸出了手。 这 秦诗有些为难,虽说面前两人她都认识,可毕竟不是中心的员工,即便是,除非是跟声像有关的人员,否则她也不会随便把钥匙给出去。 我们来是为这个,莫达拉浑身上下翻了一遍,从衣服里扯出皮边翘了一个角的工作证,抖了抖道,警方办案。 秦诗看着从工作证中抖落下来的膨化屑,有些嫌弃地推开莫达拉的胳膊,拉开抽屉找起了钥匙。 哦,余了的案子啊? 是曹焕 我老大怎么了?! 陈弥嘴里叼着的毛毛虫软糖,随着他张开口,落在他胸前抱着的要寄案件之上。秦诗要疯了,接过案件,用力拍掉了橘白相间的软糖,砰一下将案子砸在桌上。陈弥手中空了,正好去抓莫达拉,莫达拉反应慢了一拍,没躲开,被陈弥钳住了双臂前后狂摇,脑浆都要摇出来了。 我要被你摇死了!我死了谁去救曹神! 哎是是是。陈弥赶忙放手,拍拍莫达拉皱起的衣服,急切道,老大到底怎么了,我刚才打他电话一直是关机,他从来不会关机这么久的! 陈弥音量不小,等候厅里的人闲着也是无聊,有不少好奇地看了过来。谭北海回头看了眼,拿过秦诗找到的钥匙,跟她小声道了谢后也不解释,径直跑回了声像实验室。莫达拉紧随其后,秦诗与陈弥互看一眼,满眼好奇,几秒后,两人一齐迈步,也跟着跑了过去。 管茕,帮忙看着前台,我有点事。 啊?我也 不等管茕说完,秦诗已经跑过了大接待室门口。管茕拿着电话不明所以,她眨眨眼睛,放下听筒,只得抱起联系人簿去了前台打电话。 实验室里的电脑一段时间没人使用,积了不少灰尘,桌上的线乱七八糟地团在一起,拿手往上一抹,能搓起一大团尘絮。谭北海依次摁了开机键及屏幕开关,主机箱里发出了机械转动的声音,没一会儿,屏幕亮了起来。余了调的屏幕非常之亮,四人不约而同眯起了眼。 开机密码是多少? 屏幕进入欢迎页面,跳出了个密码框,光标在框里规律地跳动着。 这我不知道啊。 秦诗摇了摇头,对密码没什么印象。 你们中心的电脑开机密码应该都是一样的吧,问问其他人看? 莫达拉抱胸在一旁墙上靠着,摸着下巴提议道。 那个的话我知道,中华公义全拼小写。 谭北海按照秦诗说的,把密码打了上去,一按回车,却跳出了密码错误,您还剩两次机会的提示。 等等谭sir,先别动,这界面我看着跟我们一般用的电脑不太一样,别是有诈。 陈弥凭他多年的宅人经验,从密码错误的提示方式,发现了现在他们眼前的这个极似欢迎界面的欢迎界面,并不是windows系统自带的。这玩意,除去密码提示外,其余部分都做得一模一样,程度之精细,他不禁摇头感叹。 莫达拉,你们局里搞网络技术的,有没有人或者工具可以破这个密码的? 专业的事得交给专业的人做,谭北海放开鼠标,站起来朝莫达拉问道。莫达拉正皱紧了眉头咬着手指自顾自想办法,一听谭北海的话,他一拍脑袋骂了自己一句傻子。 我是脑子短路了么,怎么就没想到,我马上打电话叫他们过来。 你说什么? 从张桁这个角度,能看见曹焕嘴唇不断嚅动着,但对方似乎连发出声音的力气也没有,至少他根本听不清曹焕到底在说什么。他身体前倾,双肘撑在膝盖上,静静地观察着曹焕的嘴。 卖国贼 卖国贼?张桁终于读懂了曹焕在说什么,他重复了一遍,继而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如果我是,那你爸也是,你以为他哪儿来的钱给你妈治病,哪儿来的钱买别墅,你又是怎么上得起国际学校的?你别忘了,你自己也是受惠者! -- 第353页 张桁一句话说完,站起了身,在曹焕面前来回缓慢地踱着步,向他说起自己的事,不管曹焕想不想听,也不需要曹焕做任何回应。 那叫卖国吗?那怎么能叫卖国,我只不过提供了点微不足道的信息而已,今天哪里做新规划了,明天哪里修路了,这些能叫卖国吗,这难道不是在向外宣传我们的发展吗! 你收收钱了 他们愿意给,我为什么不收? 你是不是又要说我是财迷?哈哈哈,这世上,谁人不爱钱!我知道你不会懂,因为你一辈子也体会不到我的苦。我那么努力,那么刻苦,从那个肮脏的山村角落里逃出来,凭自己本事考进了城里的重点高中,我一步都不能错,因为我不像你们这样有人可以依靠,有人给你们铺后路!我没有的,我只有一个人,我只有我自己。 那时候大学录取率多低啊,但我考上了,进了警校,毕业后又顺利进了市局,我手里捧着铁饭碗,做着大家都艳羡的职业,比我那帮城里人高中同学强了不知道几百倍!张桁双手张开,言辞激动,本来我以为我就此出人头地了,但是九十年代初开始,那些当年没考上大学的人,因为家里都是城里人,靠着关系,一路开绿灯,下海做起了生意,还个个发了财!凭什么!凭什么他们比不上我,却能赚那么多钱?凭什么我那么多年了,仍然住在宿舍里,连给我儿子买个玩具都要想一会儿?他们这样的学历却能出手阔绰,还请我去高档餐厅吃饭,这不明摆着是在看不起我吗?! 曹焕皱起了眉,这个小动作被张桁看见,他指向曹焕,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是不是也看不起我?这就是你们城里人的劣根性!以为自己多高尚!张桁双手背在身后,来回走了几趟缓解他急促的呼吸,再开口时,他又恢复了正常语气,最初我只是无意中听到李成薰父母跟别人的谈话内容,他们有家底,不屑那点勾当,所以我就自己去找了那个人。你知道吗,真的很轻松,一条很小的消息都值好几千元,只一个星期吧,我就差不多赚到了一年的工资。渐渐地,我终于能退掉宿舍,给家里人买房子了,再说了,没有人因为我而损失任何东西,大家都开心,这不是很好吗。虽然中途我失误过一次,被人发现了,但没有关系,我把他拉进来不就好了。再后来,我也不用亲自去见那些人了,减少了我不少风险,我只负责拉人进来就好,拿到的钱也越来越多,赚钱真是太轻松了。 可人一多,总有不好管的,有些人就是这样,既想赚钱,胆子又小,差点出事。于是那个人给我们每人发了一个叶牡丹吊坠,凭着那玩意才能拿到钱。这吊坠是我准备的,所以我有所有参与者的名单,我制订了一本册子,谁要是叛变了,他们一家人都别想逃掉。说到底,还是那句话,我只不过是卖了一些无伤大雅的信息而已,仅此而已! 无伤大雅?那姚、姚谦行呢? 你不提他还好,一提我就来气,要不是姚谦行,我还能赚更多!他以为自己多清高呢,我是好心,想拉他进来,让他赚更多钱,他那点工资能干什么!结果他不识好歹,说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废话,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还用得着他教?怎么,就他姚谦行有骨气?骨气能当饭吃吗! 那天,我只不过是想拍他一点图罢了,那些又不是确定稿,何必弄得紧张兮兮的,你说是不是?他不给拍,那我看一眼总行吧,也不给看,然后他就说什么要去报警,要我停手,一大堆有的没的大道理,可我怎么能让他毁了我。但是相信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气极推了他一把而已,根本没看到有车开过来。况且,他要是不说那些话,我也不会去推他!对,这是他自作自受!不过算了,他人也死了,我不怪他,再说了,他那几张图纸值四十万,九十年代的四十万啊,我该谢谢他才是。 然后你让左商给你做、做了假报告 不能叫假报告,只是删掉了一些部分而已。说起左商,那老家伙也是狡猾得很,竟然把所有详细报告都留存了下来,一副随时要造反的样子,大概也是因为他心眼太多,脑中风成了植物人,老天有眼。 你还杀了余永安,杀了我父亲 这就是他们不对了,姚谦行死了以后,我就没再和那些人合作过了。第一,我钱赚够了,人不能太贪心;第二,参与的人太多,姚谦行的事又闹得太大,我得保护我自己。那之后,我好好地工作、好好地生活,谁知道,突然跳出来了个余永安。 幸好啊幸好,他信错了人,他如果没把调查资料交给曹东起,说不定现在还蹦跶着呢。所以害死他的不是我,是你爸。张桁笑着面向曹焕,曹焕表情越狰狞,他笑得越开心,语调都上扬了,曹东起慌慌张张地来找我时,我气得不得了,总有像余永安这样的老鼠屎搅得我生活一团糟。正当我想着怎么让他闭嘴的时候,老天给我指了条路,局里突然收到了两帮小混混打架斗殴的警报。我趁机买通了几个刺头,让他们在乱斗中找机会弄死余永安,他们也确实没辜负我。然而曹东起很让我失望,余永安死后他竟然就怕了,说什么都不肯把资料给我,还自以为聪明地上交给了顾茂林。顾茂林那是什么人啊,人精啊,为达目的不折手段!这样一份资料到了顾茂林手里,他才不会交上去,名单上的人哪个不能帮他伸张正义?他从此往后就可以靠着这些人的把柄,去完成他的正义。所以你看,害死你爸的也不是我,是顾茂林,顾茂林要是没那么自私,你爸也不会死。哦不对,他应该也会被抓进去吧,按照你爸拿到的金钱数额,估计也是个死刑。 -- 第354页 张桁还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末了对自己得出的结论点了点头,走回了台阶上的位置坐了下来。 你你根本没没停手,你你还杀了余了。 杀她的不是我,是他们。张桁手指向小屋前躺着的两具尸体,道,而且她的死,说到底,那都是你们的问题! 张桁不知为何忽然暴怒,大声吼起来,声音撞在仓库四壁上来回激荡,震得曹焕晕乎乎的脑袋疼痛不已。他紧闭了一会儿眼睛,挺过一阵眩晕后,才再次缓缓睁开,前方隐没入阴影里的张桁绷着脸,表情可怖,看向自己的眼神,如同看着一具死尸。 第九十六话 莫达拉在中心大门外等到了被他夺命连环call叫来的网络技术科两位同事,车一进门,他就跑去敲车窗,愣是让车子堵着门口停了下来。 快点快点!算了我来搬! 莫达拉看着两位同事慢吞吞的动作,他就没这么急过,说着撸起袖子就要去碰仪器。两位同事吓得一头冷汗,忙把他格挡开,拼死了不让他动仪器。 这是精密仪器!不能瞎搬! 哎行行行,那你们倒是快一点啊。 莫达拉冲不过去,叉腰绕着车子转圈,等两人找到了搬运仪器的最佳姿势,他等不及地小跑着在前面又是带路又是挥手,恨不得手里有个推车将两人快速推入声像实验室。 进了实验室,莫达拉就帮不上忙了,但他也没闲着,盯着两位同事摆线布阵,即使对此一窍不通,他也要在边上指点两句,烦得人家直翻他白眼。 还没好吗? 莫达拉这句话问了能有百八十遍,人家之前还会回他一句,现在完全不理会他,埋头捣鼓仪器。没人理,他又坐不住,于是便转了身去烦谭北海,对方正镇定地坐在椅子上,这场面他就看得很不舒服,大跨步走过去问道: 你不急吗? 急。 谭北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蹲在地上的两人,以及两人面前的仪器,语言简洁地回答了一个字。这一个字显然不能说服莫达拉,他还想说点什么,但却好像都被谭北海那一个字给挡回去了,他不甘地站了会儿,转了个身,选择继续催促摆弄仪器的两人。 五分钟过得能有五天那么漫长,仪器一通电,莫达拉直接挤进两人中间,看着只有巴掌大的屏幕上滚动过一串又一串的英文。 这什么玩意? 操作的人转头看了莫达拉一眼,估计是觉得解释太麻烦,干脆不说话。实验室里一时极其安静,大家全部专心地盯着两个忙前忙后的网络技术员,以及那块不知道显示着什么的巴掌大屏幕。半晌,操作员抬头和坐在电脑前的搭档对视了一下,彼此的表情都有些为难。谭北海几乎立刻反应,站了起来问道: 怎么回事? 操作员看了眼提问的谭北海,沉默了会儿,似乎是在斟酌词句。 这个电脑加了个程序,简单来说,作用是一次开机的情况下,输入密码错误三次,或三次开机都没有正确进入系统,硬盘就会被自动进行低格。 什、什么?低什么? 莫达拉插话道,脸上写满了问号。 低格,低级格式化,也就是将硬盘清空,恢复出厂设置。区别于高级格式化,用这种格式化方式处理后的硬盘,数据是无法恢复的。 那你们把密码破解不就行了么? 这他这个程序是用汇编写的,而且为了防破解,故意写得特别凌乱,一层嵌着一层。 所以呢?哎得了得了,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说完啊,讲重点! 重点就是,汇编语言太古老了,现在学校里基本都不教了,更别说这么复杂的设置,而且这种语言直接作用于硬件,一个不慎就完蛋了,我们对付不了 啊?!莫达拉又急起来了,叉着腰满屋子走,总有会的人吧?我安湖这么大,找出一个来总是有的吧,各个学校,各个培训机构,还有你们科不是合作很多很厉害的大型互联网公司吗?快点去找一个会的来!别在这儿瞎浪费时间了,这事关人命!什么汇源什么肾宝的,总有人能解开,行动! 两个网络技术科的人相互看看,虽然嫌弃莫达拉的知识储备,但还是同意他这话的,两人放下了仪器,齐齐拿出手机跑门外去联系外援。 那现在怎么办啊 气氛压抑的实验室里,陈弥小声地问出了大家的心声。谭北海双手紧绞着,过了会儿,他抬起头来朝向莫达拉道: 手机信号的事怎么样了? 莫达拉差点忘了,他赶紧翻出手机,上面正好有一条未查看的反馈信息,然而点开读完后,他脸上尽是失望的神情,放下手机朝谭北海摇了摇头。 最后信号消失的地点就是曹焕家,现在定位不到他的手机,估计是带走他的人在他家附近的位置把手机处理掉了。 谭北海没说话,看着也不是太失望,似是早已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他走向电脑桌前,一声不吭地拉开层层抽屉,想从中寻找是否有任何与密码相关的东西。莫达拉反应过来,也帮着翻起了这个房间中的其他柜子。 -- 第355页 你们在找什么啊? 陈弥跟着翻了一会儿后,才想起要问找什么,边上的秦诗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回道: 当然是记着密码的纸啊,提示啊之类的东西了,你不知道找什么还翻了半天? 陈弥恍然大悟,得了指示,他翻得更起劲了,一撸袖子用他全身蛮力将每个家具都抬起来了一遍,查看地面角落是否有掉落的物品。 地上什么都没有! 陈弥大声汇报,眼珠子看了一圈实验室,着手准备拆桌上的电线捆,他没注意踢到了桌角,绊了上去,胳膊肘砸在桌面上,让鼠标一小小地位移了一下。他揉着肘骨哎哟几声,偶然瞥到电脑屏幕上多了点什么东西,凑近一看,惊喜道: 诶等下,有提示!陈弥指着密码框下多了的一小行字,道,众里寻他千百度,密码提示就在灯火阑珊处! 别挡着,我看看! 莫达拉窜到屏幕前,读道: 我的解是?什么鬼,什么解? 谭北海手扶着椅背,努力在大脑中回忆自己是否见过相关的东西,但都落了个空。 我好像见过秦诗突然的发言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个个都眼带期望地看向她,她被看得惶恐,忙摆手道,但我记不太起来了,有印象,可是在哪里见过呢 秦诗急得直跺脚,她双手捧着脸,原地打转。莫达拉这时倒冷静了,他搬了张角落里的椅子过来,请秦诗先坐下。 你别急,慢慢想,一定能想出来的。 秦诗看了圈面前三位居高临下俯视她的人,脑中更是一片混乱,她坐了会儿觉得屁股烧得慌,又站了起来。 你别,弄得跟审问我似的,我更想不起来了。秦诗把椅子推还给莫达拉,往四周看了看,闪身进了单面玻璃后的小房间内,她探出半边身子对外头三人道,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你们别打断我,我尽量想出来。 秦诗说完迅速关上了小房间的门,并从里锁上。 再找找吧,现在至少有了一定的目标,我们从余了的角度去思考,按她的性格来,要是说到解的话,那谜面可能是什么。 谭北海是无法事不关己静静等待的,一不动,他焦虑的情绪就会涌上来,刺激得他头疼欲裂。他离开电脑桌,将之前莫达拉翻过的柜子再亲自翻找一遍。 没错,往这方向找,弥勒,帮我抬下文件柜,我再看看地上有没有什么遗落的东西,万一你刚才漏掉了呢。 我眼睛好得很,不可能有遗漏。 陈弥嘴上反驳着,人还是过来帮着莫达拉将门后的文件柜抬了起来。大家再次有了方向可寻,不至于像个没头苍蝇似地乱转。 张桁突然站起,走下一级台阶,他回身抓住椅子一把扔向曹焕。曹焕闭上眼睛,不过椅子最终没有砸到他身上,而是在离他不到十厘米的地方摔得四脚分家。张桁深呼吸了几下,在曹焕面前来回踱步,努力压着愤怒。 特别是你,曹焕,我念在我跟曹东起的旧情上,放过了你一次又一次,你还小的时候掉下了悬崖,你命大,没死,我也不是那种杀人魔,你是无辜的,所以我没让他们对你赶尽杀绝。现在你长大了,傻乎乎地想伸张正义,竟然开始调查起来了,我察觉到是你在查的时候,是后悔过我以前做的决定的。但谁让老天眷顾你,我让这几个毒贩引那三个逃犯去山村,让他们误认为你们是去抓他们的,可是没想到他们胆子那么小,没有去确认你们到底死了没,你又一次死里逃生了。我是信佛的,不跟天作对,做人要宽容,得饶人处且饶人,让你活着也可以,你什么身份,我什么身份,你不可能会威胁到我。 张桁特别得意,背着手在仓库中到处走。曹焕比起最开始,已经恢复了一点力气,他试着耸动肩膀,转动手腕,想把手臂从一圈一圈缠住他的麻绳里抽出来。这是一项精细工作,必须动得非常小心,不然很容易被张桁发现。 可是你怎么可以站在余了那一边,她还真是跟她爸、跟她奶奶一样难缠,你们就像是,明明知道藏在家里,却怎么都找不出来的蟑螂一样,让我日夜难安。张桁极其夸张地扭动着身体,表情是极尽的嫌恶,他继续道,我一开始并不想对你们任何一个人动手,真的,我已经过了那个要铲除每一个挡道异己之人的年纪了。我想随你们去吧,爱怎样怎样,总要给年轻人一些空间,甚至为了你们,我提前申请了退休。等我出了国,隐姓埋名去享我的天伦之乐后,你们就算查到我了又怎么样,能奈我何。 但是你们太咄咄逼人了,一次一次地让我提前提前再提前,还不肯放过我,特别是余了!还好,她似乎找错了方向,查到了李成薰那里去了,她还来找我,想从我这里套线索,我干脆顺水推舟,把她往李成薰那边引。可我没想杀她,张桁一个转身,曹焕当时一只手掌已经抽出来了,他迅速停住动作,僵在椅子上,而张桁正沉浸在他自己的演讲中,并没发现曹焕的举动,我以合作调查的名义,想让余了把她查到的资料给我,一拿到手,我立刻全部销毁,等她发现了,我应该已经在国外了,大家平安无事,多好。但是她好像把这几个瘪三里的其中一人送进了警局,那可真是,厉害极了,这几个瘪三气不过,自说自话把她杀了,我也很生气,可我也没办法啊。 -- 第356页 张桁摇了摇头,坐在了曹焕对面的台阶上。 你懦夫,赚钱靠卖国,升职靠关系,连处、处理你看不起的小喽啰,都用的、用的毒贩。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你知道什么!我早就想跟他们断绝来往了,是他们威胁我!早知道这样,当年我在混乱中亲手捅死余永安多好啊。这几个不学好的小瘪三,混帮派打群架就算了,后来还去贩毒,还威胁我必须罩着他们,不然就要把我当年付钱给他们捅余永安的证据交出去!张桁面向小门前躺着的两具尸体,狠狠啐了一口,继续道,我本来是打算出国前再弄死他们的,谁让你这么积极,他们只能少活几天了。 败类。 曹焕尽量拖延着时间,他的一只手臂基本自由了,多亏练了那么久的散打,把他僵硬的筋骨拉通了,他即使背着手,也能把手臂拗到另一只手上去拉住麻绳的结扣。 败类?败类!张桁像是听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笑话,他站起来顺着台阶往上走,站于平台上指着曹焕道,我只是靠自己赚了些钱而已,能让我、让我家庭过得舒畅点的钱而已,有了物质的保障才能更好的工作不是?哦对,你不会明白的,你不是那个赚钱的人,你是用你爸从我这个渠道获益的脏钱优哉游哉生活的人。但我没有在努力工作吗?你说我升迁靠关系,是,我承认,我确实用了那么点关系,可在这个社会,你能力再强,不靠关系走不远的!我有错吗?我没错! 张桁再次大跨步逼近曹焕,侧过身将衣服撩起来,他的侧腰上有一条相当狰狞的陈年旧疤,乍一看,甚是吓人。 这条疤,看见了么,我一个人,对三个拿着长刀的歹徒,支援还没到,我硬生生接了这一刀,就为了将他们绳之以法。 张桁放下了衣服,拉开自己左侧肩膀的衣袖,他靠近脖子的肩上,有一个明显的弹孔。 还有这个,联合缉毒的时候,他们个个手里有枪,我为了救人质,差点命都没了。 张桁又背过了身,他两手交叉抓住衣角,将背后的衣服拉起,给曹焕看他背部一大片烧伤疤痕。 你猜猜这个疤怎么上去的?一男的要泼他老婆硫酸,是我挡住了的!我从没懈怠过我的工作,也从不受贿,要钱也是靠自己赚,今天这位置不是我坐,又有谁有资格坐! 曹焕趁着张桁背对他时,大胆地扯起了绳子,堪堪在张桁再次转回来前把绳结解了开来。他迅速起身踩上凳子,借助蹬腿的反作用力一跃而起,咬紧牙关拿双腿绞住了张桁的脖颈。他腰部用力反转身体、打开双肩,在落地时靠着两臂向下弯曲的缓冲力,保证自己不会直接砸在地面上。 呃! 张桁闷哼一声,脸涨得通红,双手死死扣住曹焕的两只小腿。曹焕来的这一路上没少受虐待,小腿及膝盖上落了许多新伤,再加上他力气也只恢复了三四成,对付个张桁而已,仍是感到了不用尽全身力气就会处下风的劣势。他心里数着时间,计算还需多久才能把张桁勒晕过去,然而他才数到十,右大腿上传来的剧痛逼迫他撤去了力气。 张桁被曹焕这么往后一带,腰间的手枪飞了出去,他伸长了手也够不着,只能龇牙咧嘴地掰着曹焕的腿。不过他是有备而来的,鞋袜间还藏匿着一把军刀,他费了力气把自己脚弯过来,一把抽出军刀刺进了曹焕的大腿。张桁一脱离束缚,立刻单手撑地弹跳出去,他捡起地上的手枪,享受着自己上前一步,曹焕就狼狈地捂着腿往后蠕动一步的感觉。他玩够了,抬脚用力踩住曹焕胸口,将枪口对着曹焕脑袋,血红着眼睛,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我知道了! 秦诗猛地掀开小隔间的门,门撞在墙上剧烈颤抖起来。实验室里三人还在翻箱倒柜地找提示,一副恨不得把实验室翻过来抖一抖的架势,闻言都还保持着前一刻的姿势,向秦诗看来。秦诗此时激动得很,组织不好语言干脆就不说话了,拿着手机跑到实验室中间,狂向三人招手,让他们凑过来看屏幕。 我想起来我在哪里见过了,是余了的微信签名!秦诗指着余了朋友圈页面头像底下的签名道,刚加上她好友的时候,我习惯性点进她朋友圈想看看她都发了些什么东西,无意中见到过这个签名! 那签名的全貌是: (-h2▽2/2m+U)Psi;=EPsi;,我的解是___ 什么玩意儿? 莫达拉一脸扭曲,头一会儿往左歪,一会儿往右歪,好似看的角度不同,就能获得新的打开方式一样。 太深奥了,你看我都没好意思问。陈弥往后退了一步,拿起手机又放下,我就是想上网查,也不知道这公式该怎么打出来。 是薛定谔方程式。 谭北海说道,他虽知道这是什么,但也只是知道,具体说不出个一二来,更别提所谓的解是什么了。 薛定谔?就那个把猫弄得半死半活的?快快快,弥勒快查。 莫达拉跳到了陈弥边上,搭着他肩膀看他搜索薛定谔方程式。陈弥直接找了百科,从头滑到尾,满屏中文字,他愣是一个字都没看明白。莫达拉也是同样的情况,伸手把百科滑到顶,再从头看了一遍,仍是半点信息都没进脑袋。 -- 第357页 这根本没讲到解啊。 有解,但非常复杂,我不觉得用键盘可以打出来。 谭北海和秦诗也在低头查资料,秦诗更是找到了某个大学发布的相关课程PPT,看了三页,她果断退了出去。 这样这样,我认为,假设签名上指的解,就是开机密码,那说明余了设这密码,就是专门面向我们的,她应该明白我们的水平,谜底不会是很繁琐的东西。我们是不是应该围绕着这玩意查,比如相关的梗啊,段子啊之类的,我看虐猫达人这四个字很有可能,要不试试? 莫达拉看着一堆数学符号脑仁疼,他往电脑边走了几步,背靠电脑桌,发表了一下自己的看法。秦诗眼带怜悯地看看他,继续查自己的,不予理会。 我觉得莫哥说得有道理,搞不好谜底就在谜面中,我研究下余了这签名。 陈弥果断退出搜索,点开余了的个性签名,旋转着手机状似认真地研究起来。实验室里大家都在用自己的方法安静地努力解谜,氛围有如期末时的图书馆。 我说个不成熟的发现。 弥勒,少捣乱。 莫达拉眼睛不离手机屏幕,伸手拍了陈弥肩膀一巴掌。 说吧,也许是突破口,不是的话就当是排除了一个选项。 陈弥没想到谭北海会想要听他说,再看对方郑重对待的表情,他倒有些不敢说了。他不去看谭北海,背着手侧过身,清了清嗓子道: 我弄不懂什么公式不公式的,就随便解析了下中文部分,然后我想起来,上学的时候做的语文填空题,一般不都是要填几个字,给划几条杠的吗,我试着根据解字后边的下划线长度自己打了一下,差不多三条杠,那是不是说明,谜底应该是三个字。 莫达拉听完陈弥一席话,从电脑桌上跳了下来,追着陈弥满屋子跑。 我靠我还以为什么惊世发现呢,你这也叫发现,跟我那虐猫达人也没区别啊,再说你这什么歪解,依我看 波函数。 然而莫达拉话说一半,被谭北海冷静的声音打断了。 什么? 莫达拉停了下来,一脸迷茫,写满了没听懂。 波函数!秦诗朝着莫达拉大声重复了一遍谭北海的话,你刚才是闭着眼睛查的吗?每个关于薛定谔方程式的科普,都有提到它的解画出来是个波函数! 不是,我当然知道波函数了,但靠谱吗,弥勒这说的,他自己都不信吧? 莫达拉转头看向陈弥,而陈弥因为得了谭北海和秦诗的支持,越想越觉得自己确实发现了华点,此时正两手叉腰,一脸得意,骄傲得鼻孔都要对着天了。 试一下吧,还有两次机会,如果不是这个答案,我们就安静等你那两个同事找人过来。 谭北海卷起衬衫袖子,拉开电脑椅坐了上去,他将鼠标对准输入框点了一下,把输入法调到了中文模式,而后两手悬于键盘上方。他深呼了一口气,边上人全都跟着他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谭北海极其小心地把波函数三个字打入了框内,顿了一会儿后,他握了握拳,用力敲下回车键。 屏幕上的输入框与之前一样,消失了一会儿,取而代之的是个不断转圈的彩色圆圈。不到三秒,却好像过了快一个世纪,谭北海手心里都是他紧张出来的汗。 啊! 秦诗一直半睁着眼捂住嘴,当屏幕上出现欢迎两字时,她大声惊叫出来,蹦跳着跟狂喜的陈弥、以及脸上写着这也行的莫达拉击掌庆祝。 谢谢。 谭北海反手轻拍在陈弥的胳膊上,陈弥搓搓鼻子嘿嘿了两声,还害羞起来了。他这副模样看得莫达拉鸡皮疙瘩暴起,直接给了他个膝弯攻击。谭北海凭着记忆点开了桌面上的一个图标,加载过后,熟悉的地图界面充满了整个屏幕,右侧是一整栏的语音列表,就在他想往上滑,看看有多少条的时候,一条新的语音实时跳了出来。 这红点怎么在一片空白里啊,图没加载出来? 陈弥手肘撑在椅背上,指着屏幕闪烁着的红点道。 那个地球按钮是不是能切换到卫星图? 莫达拉眼睛还算尖,在上方菜单栏中看到了个地球的图标。谭北海原本想点语音的鼠标停了停,在确认曹焕的位置以及听语音确认他是否平安之间权衡了一下,还是移过去点了切换卫星图像。界面黑了一会儿,出现了一大片像素不高的绿色,层层叠叠,像是烟雾又像是棉絮。 缩小缩小,我看看。 莫达拉的侦查意识上来了,整个脸快凑到屏幕上去。谭北海滚动着中键,足足滚了十几圈,边缘才出现了不一样的景象。 这是哪座山吧?怎么地图上什么标志都没有啊,这要上哪儿知道去。 秦诗被屏幕上的光刺得眼睛闪金花,她看了会儿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眨眨眼转过了头。谭北海对电子产品的了解程度,充其量只到能用而已,这样一个没有说明的软件,他还真是不太会操作,他把鼠标移到菜单栏中的图标上,也并没有出现按钮名称提示。他握着鼠标,看了一圈界面,最后想碰碰运气,点击一直闪烁的红点试试看。 -- 第358页 是坐标!有坐标就好办了!红点的上方跳出了一个很简洁的坐标,莫达拉立刻拿出手机,在地图上搜索了一下,道,是康岭区的弯牙子沟! 张桁的老家。 谭北海对这个地名有印象,在曹焕与李成薰的聊天视频里,李成薰有提到。 张桁?哪个张桁?突然蹦出个从没出现过的名字,莫达拉满脸都是疑惑,但他脑中随后蹦出个人脸,让他脸白了几分,你是说那个张桁? 张桁这段时间总是突击来中心,秦诗听到这名字时,倒是比莫达拉要反应得快。一想到张桁,她就会想起边上附带的那个油头满面,让人恶心的寸头男,表情不自觉嫌弃起来。只有陈弥是真的不知道这个人,他看看其余三人的脸色,也不好这时候问,偷偷拿出手机查起了百科。 谭北海点了点头,拉住莫达拉道: 那边都是山,很难搜索,车也上不去,你能不能调到警用飞机? 行、行!我试试! 莫达拉赶紧找出电话,拨了过去。此时右边又跳出来一条语音,谭北海赶紧点开了这条新语音,然而其中只有窸窸窣窣的杂音,没有任何实质性内容。他心沉了沉,鼠标都握不太住,点了好几下,才点中了上面一条。可同样的,也没有任何有用信息。他太阳穴边的筋跳得厉害,整个头都是胀的,看东西似乎也模糊了起来。 这是什么?从刚才就一直在增加。 莫达拉打出去的电话很久没人接,他又听到从音响里传出来的杂音,便转头看过来,正好看到谭北海在点那些个长方块。 除了定位,余了给曹焕的东西上还有个录音模块,每次只能录一分钟,自动上传。 这也太高级了。 谭北海连点了好几条都没有出现曹焕的声音,莫达拉也意识到了这点,他紧张了起来,不敢随便说话,怕盖过了什么。整整点了八条,相当于八分钟,曹焕都处于沉默状态,这沉默状态的背后是他晕着,还是大家都不敢妄断。 第九条,杂音稍稍出现变化,夹杂有类似草杆断裂的咔哧咔哧声,以及无法分辨是否为喘气的声音。进度条眼见着又要走到头,突然,一声剧烈的枪声爆炸在音响里。秦诗被吓得叫出了声,她往后退了好几步,瞪大了眼睛反应不过来。 老大 陈弥也被吓到了,他往后退了一小步,指甲嵌进了皮质椅背中,他看向谭北海和莫达拉的背影,两人如时间停止般僵直着。看来刚才的枪声不是他幻听,他双手抱住头,好长一段时间里,嘴巴都忘了要闭合。 第九十七话 嗡 强烈的耳鸣伴随着曹焕,他的头部疼到了极致,且这种痛楚并非是外伤造成,而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他整个人失去了平衡,无论如何爬不起来,视神经似乎也受到了影响,眼前的张桁出现了好多个重影。 子弹落在了曹焕左耳边几厘米处,巨大的枪响让他暂时处于一个失聪的状态,好一会儿,他感觉有什么温热的液体通过耳孔流了出来,伸手一模,揩下一掌心的血红。曹焕非常恐慌,张桁还在跟他说着什么,但他只能看见对方嘴巴张张合合,却听不见哪怕一丁点声音,自己有可能从这刻开始成了一个聋子这事,让他浑身发抖。 呃 忽然,一道尖锐的声音仿佛有实质,从左耳贯通至右耳,痛得曹焕双手捂住耳朵,蜷缩着在地上左右打滚,眼泪控制不住地滴落下来。这还不如失聪来得好,至少听不见只是听不见,没有任何感觉,如今左耳应是缓过来了些,那痛楚就如同解冻了的手指般,摘胆剜心。 之前的一番打斗,使得曹焕脖子上的项链掉出了领口,挂在了他脖子后边,张桁梳理头发时,一晃眼,便看到了那反着光的金属吊坠。他哼了一声,走过去想把项链从曹焕脖子上扯下来,可奈何链子是金属的,牢固得很,轻易扯不断。张桁这样一拉,直接连带着曹焕整个人一起移动了一小段距离,链子卡在了曹焕喉咙处,逼得他咳嗽出声。这一咳嗽带来的身体震动,让更多的血液涌出了他的左耳。张桁不愿费那力气,很快放弃了扯项链,他两手用力拉歪了吊坠上的圆圈,硬生生将叶牡丹与长方块扯了下来。 看到了吗,你要怪,就怪它,与我无关。 张桁抓着两个小东西在曹焕眼前晃了晃,不屑地哼了声,他两手撑住膝盖站起身来,将手里的东西猛地摔在地上,像是泄愤一般,抬起枪把剩下的子弹全打在了上面。吊坠碎成了好几块,残片四处分散,长方块的金属皮则是变了形,翘起的边角中,露出了里面绿色的PCB板。张桁显然是看到了,他眯了眯眼,扔掉了枪,两指捏住长方块举到眼前,对着光观察了一圈。 这是什么?我说你怎么还把这玩意当项链挂着了,原来是个定位器?张桁将破损的方块往曹焕头上扔去,他拍掉了手上的灰,道,不过没关系,我本意也是要将你们聚拢起来,让你们同归于尽。 张桁走向大门口,拉起了几根挂在墙上的线,曹焕视线模糊,看不清线的具体模样,只能知道它们是连着门后的电子门锁的。 -- 第359页 是炸弹。咔、咔的卡扣声清脆地回荡在空旷的仓库中,张桁接好控制器,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句,炸个半径二十米,我想还是没问题的。 你、你混蛋!曹焕靠着手肘爬向张桁,他的关节已经磨破了皮,不断往外渗血珠,为了一己私欲害死那么多人,不肯承担责任,只知道怪别人,你不得好死! 哈哈,我发现你们这种小人物有个癖好,就爱讲大话。即将不得好死的,不应该是你们吗? 张桁说得极其无所谓,一点没把曹焕的咒骂当回事,他捡起了地上的枪,裹衣服里仔仔细细擦干净了,而后隔着布料捏住枪嘴,拿手柄下了狠力击打在曹焕后颈处。曹焕根本无力反抗,只是颤抖了下,便半晕了过去。张桁将枪塞进了他手里,趴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好好睡一觉吧,这样到时候不会太痛,等救你的人来了,一撞门,一切就都结束了。你也不要太担心,这种情况下,依我的经验,他们到时候会得出你英勇与三个毒贩对抗,虽然胜利了,却也用尽力气命不久矣的结论,大概还会给你评个奖,再向你养父母颁发锦旗,也算是死得光荣了。你看我多好,一切都给你安排好了。 总会有人找到你 曹焕咬着牙说道,他晕得不行,天地都在旋转,头又很疼,像是有人不断摁着他头往地上砸一样。 嗯那也要很久以后了,毕竟我知道你们没有能拿来通缉我的证据。而且托你们的福,我今天就会离开这里,到很远的地方去,隐姓埋名,谁也找不到我,安享我的下半辈子。张桁微笑了下,站起身拍掉了衣服上的干草,我不会亲手杀你,毕竟我跟曹东起曾经是朋友,但是我也要让你知道自己的不自量力,会害死多少无辜的人。你就好好地在地府里忏悔吧,忏悔为什么有安乐的生活不过,偏要来搅我的平静。再见了,不对不对,应该是永别了。 张桁舒展了一下筋骨,往角落里的小房间走去,他将小房间内外死去多时的三人全部拖到曹焕身边不远处,扔在地上。他跨过地上的尸体,最后朝曹焕挥了挥手,微笑着走入小房间内,关上了门。曹焕失去意识前,听到了门内传来的咔声,与张桁将线接入电子锁上的控制器时,是一样的声音。他无意识地伸出手,夕阳将他手臂的阴影打在灰白色的墙壁上,如此静止五秒后,墙壁上的影子跌落,而他也已是闭上了眼睛,陷入一片白光中。 又有新语音上来了! 陈弥指着电脑屏幕喊道,闻言,秦诗跑了上来,抓着电脑椅背催促谭北海快些点开。 谭北海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双手似乎也变得苍白,他点开了一条条新上来的语音,里头仍是没有任何曹焕的动静。直到第三条中段,终于有一个较为闷的男性声音从喇叭中传了出来,几人俱是一激灵,全神贯注地分辨着说话人是谁。 这不是曹焕的声音,这是谁?开枪人?张桁? 莫达拉问了一连串问题,不过没有任何人给他回答。 我没听过张桁的声音,不知道 我听过!秦诗打断谭北海的话,跳着举手道,是、是他,是张桁,我记得的! 他在跟谁说话?总不可能自言自语吧,难道是在跟老大说话?那是不是证明老大没事!但是老大怎么不回答啊,是不是 秦诗胳膊肘捅了陈弥肚子一下,瞪了他一眼,陈弥忙捂住嘴,小心地往几人脸上看了看,不敢随便说话了。 定位消失了。 谭北海的话,让大家的注意力从语音栏再次移回地图。所有人都不说话了,又是枪声,又是定位消失,任谁这时候都乐观不起来。 莫达拉,你联系上了吗? 谭北海再开口,声音有些发抖,明显是在强装镇定。莫达拉脑袋懵得很,一下没反应过来,他愣了会儿,应了声,举起手中一直在连续拨直升机调度中心号码的手机,回道: 不知道今天怎么回事,也没听说其他地方有紧急任务,但就是一直打不通。莫达拉挂掉电话,转而找出了同事的号码拨了过去,等待间隙中,他道,我把坐标发给几个兄弟了,让他们调几辆车先开过去再说,总比瞎等着什么都做不了来得好。 电话那边很快就有人接了,莫达拉简单快速地交代完后,准备继续连打调度中心电话,想着必须得把直升机借到了。巧的是,他刚调好车,调度中心的电话居然通了。接线员说话时还喘着气,似乎是从哪里跑过来的。莫达拉叉着腰,语速极快地说明情况后,绕着满屋子边走边听对方讲话,然而他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来,一脸的不可置信。 一架都没有?那最快多久能给我们匀出一架来? 莫达拉越听对面讲话,脸色越难看,最后只听他让对方尽量安排,无奈地挂了电话。 调度中心说,隔壁市过山隧道发生了货车轮胎爆破造成的连环相撞事故,死伤人数众多,隧道中段也发生了塌方,车进不去,更出不来,无法搬运伤者,只能出动直升机。除了医用直升机,这回还调用了周边城市大部分的警用直升机,现在没法给我们安排,哪怕是一架也没有。调度申请我已经让我兄弟们帮忙提交上去了,现阶段我只能让调度员先保证航空路线,再等飞机。 -- 第360页 那要多久啊? 秦诗急了起来,跺着脚问道。 说是起码一两个小时 一两个小时?!那曹焕不早凉了!秦诗这话一出,她自己也觉着说得实在是不妥,一边是多人的生命等待救援,一边是生死未卜的朋友,在场的所有人都只会比她更着急,她这时候怎么能再说负面的话语,不是,我是说哎呀!我有!我有直升机!十几架,现在、立刻、马上可以调用,连带飞行员的,行不行? 大家一脸震惊地看向秦诗,让秦诗浑身不自在,脸都红了,她忙解释道: 安湖国际高尔夫俱乐部,以及边上的直升机飞行体验场,都是我家的产业,总之我可以马上调到,要几架?快说! 秦诗拍了下愣着的莫达拉,莫达拉哦了两声,刚想说一架,想了想又改口成两架。秦诗应了声,拿起电话就走进了玻璃反面的小屋里。 哇 陈弥等秦诗进了小屋后,替其他人感叹了一声,几人聚集在小门外,焦急地等待秦诗的消息。秦诗电话打到一半,想出来问点事,一开门就被门口围观她的三人吓了一跳,她镇定了一下,指着莫达拉结巴了会儿道: 哪、停、停哪儿! 啊?哦!莫达拉一拍脑袋,赶紧再打了个电话去调度中心,经过一番商量后,他挂掉电话,大声向秦诗喊道,鹤鸣路小学操场! 我听得到,又没聋 秦诗小声嘟哝了句,跟电话那边的人交代了下位置,挂掉电话后,从三人中挤了出去。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过去吧。 谭北海按灭了显示器开关,一边说一边大步往外走。莫达拉一把拉住他,犹豫了会儿,摇了摇头道: 不行,对方有武器,现在也不知道具体有几人,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我不能带你去。 我最初进检察院时,是负责案件侦查的,有《公务用枪持枪证》和《枪证》。 那你现在怎么看也已经调离了使用公务用枪的岗位了吧,这几个证应该早被收回去了。 至少代表我会用枪,不会拖后腿,且万一的时候,还能助你们一臂之力。 你上一次实弹射击训练是什么时候? 莫达拉,时间不等人。 哎行行行,我知道了,但我不能给你枪,你没时间也没证向你们检察长申请。可在必要时候,记住是必要时候啊,你可以因为情况紧急而使用旁人的枪,我的立场是不同意也不提倡! 我知道。 谭北海得了允许,越过莫达拉,极速跑了出去。莫达拉一个头两个大,一边跟着跑,一边联系自家兄弟。门口的两个网络技术科同事还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电脑里的语音证据还得叫他们帮忙保存下来。 哎你俩!莫达拉终于在大门口看到了打电话打得焦头烂额的两位同事,想必是到现在还没找着专家,他等对方挂掉电话后,道,密码已经解开了,现在显示屏关着,去打开,软件右边语音弄下来,要做音频分析比对。速度快,争取一个小时内能拿到可以让检察院出逮捕令的证据。 莫达拉一句话的功夫,已经跟谭北海拉开了一大截距离,他说完也顾不上其他的,赶紧继续跟着往前跑。 谁是比对对象啊? 其中一个网络技术科的同事在莫达拉身后喊道。 张桁! 谁? 联系李成薰李副局长!她会给你们下指令! 第九十八话 谭北海车开得飞快,饶是莫达拉这样平时一上警笛就把交通法规抛诸脑后的,也不自觉地拉住了车顶扶手,心里盘算着到时候又要怎么去跟交管局解释。他们到鹤鸣路小学只花了平常四分之三的时间,莫达拉下车的时候腿都软了,而谭北海竟然还能规规矩矩停好车,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朝操场跑去。 操场周围已经拉起了警戒线,保证直升机降落时不会有人在附近,谭北海和莫达拉是最早到的,五分钟后,一车全副武装的特警从校门口跑了进来。学生们这时候正在上课,老楼靠操场这一侧窗户位置的,已经有好些个学生发现了异动,好奇地探出头来看。莫达拉刚接过边上人递来的两套防弹衣,就听到了上空螺旋桨的声音,没一会儿,一架直升机的样貌显现了出来,离地面越来越近。螺旋桨的动静非常大,学生们这回忍不住了,全跑了出来,扒着走廊扶手惊喜地大喊。无论老师们如何喊他们回去,都没有人理会。 潘秦楚拉着赵祁挤进了最前排,两人都是第一次亲眼见到直升飞机,眼睛都看直了。潘秦楚出教室前特意偷偷把手机也带了出来,她趁着老师没注意,赶紧举起来拍了一段小视频。 多拍几条,星期六我们和阳阳碰面的时候可以给他看! 赵祁提议道,潘秦楚觉得这主意不错,照片视频一个不拉,把她所在位置的角度能看到的直升机部分全部拍了个遍。 -- 第361页 莫达拉用最快速度穿戴好装备,扣上安全帽后,他转身想帮谭北海穿,但谭北海手法相当熟练,已经先他一步穿好了。莫达拉仍是不太相信地围着他检查了一圈,即使没找出问题,他也还是不甘心地这里拉一拉,那里紧一紧。谭北海一心扑在救援曹焕上,直升机安稳落地门一开,他第一个就冲了上去。莫达拉叫不住他,只好点了几个人和他一起先上了第一架直升机。 康岭市前些年撤市成区,变成了安湖的一部分,从安湖市中心到弯牙子沟山,飞行时间统共没超过半个小时。到了坐标上方附近后,肉眼可见的底下全是树,飞行员小范围地盘旋了一圈,找不到可以降落的地点。 悬停放梯子吧,我们自己爬下去。操作无人机的待在直升机上别动,随时报道勘测情况。 莫达拉在轰鸣的螺旋桨声音中扯着嗓子喊道,前方飞行员向后比了个OK的手势,又下降了一些高度,选了个树木略微密集的点,放下了梯子,让莫达拉他们可以顺软梯爬下去后,跳到树上,再落入地面。谭北海一个劲儿地要冲在前头,莫达拉死命挡着他,愣是让他排在了中间位,自己第一个下了软梯。 曹焕稍稍醒转了些,他脑子明白自己要清醒,但身体一点不听使唤,他只好用力掐着掌心,直把自己掐出了一道道的血痕,额头上全是痛出来的冷汗。人在极端情况下难免会消极,况且身体上的折磨以及精神上的折磨已经消耗掉了曹焕不少的能量,他有一瞬间竟然接受了自己有可能要交待在这里了的可能性。曹焕再次掐了自己一下,这回他下手极重,疼到叫出了声,身体终于是反应过来了些,不自觉地开始颤抖。靠着那一点点意志,他艰难地侧过身,跪趴着爬向仓库的大门。 如今已是接近傍晚,通风窗放不进来多少光,仓库内的光线极差,曹焕喘了几口气,只能摸着墙壁慢慢爬。他运气还算不错,在门边不远处、靠近地面的位置发现了一处狗洞,但这个狗洞非常小,最多只能伸个肩膀进去,且这个洞开在外侧的端口被人用木板钉住了。他将手伸出去使劲推了推,木板纹丝不动,而洞中的空间又实在过小,不允许他借力击打木板,当然,即使木板碎了,他也不可能从中爬出去。 曹焕有些气馁地靠墙坐了下来,眼睛顺着电子锁上炸弹控制器连接着的线看过去,这些线密密麻麻,外露了一部分,在中途砌进了墙壁中,而后又有一部分外露出来。如此顺着看过去,那些线竟是绕着仓库转了大半圈,最后隐入了对面小门边的墙中。这个认知让曹焕出了一背的冷汗,这个仓库,三面墙里都砌进了炸弹,张桁说的可以炸半径二十米,看来是一点也没夸张。他还想爬到小门那里再去查看一番时,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声不太清晰的厉喝。 里面的人听好了,你们已经被包围,放弃挣扎,重复一遍 是莫达拉的声音! 曹焕猛地回过头,他往大门上使劲敲了敲,但那门不知填充了什么材料,敲起来像是打在实心水泥石头上,声音很闷,根本传不出去。而且炸弹控制器还在门锁上,他不敢对门太粗暴,只好放弃了砸门。他喊了几声,不过他本来也不剩什么力气了,这两声在他自己听来,都不能算作是喊。外头莫达拉还在拿着扩音器说话,曹焕着急得很,怕他们真的破门而入导致炸弹爆炸,那大家都玩完了,他甚至开始考虑爬到通风窗边上的可能性。 在一阵慌乱中,他一低头,看到了那个被他遗忘的狗洞,他灵光一闪,就地捡了一块小碎石,趴在地上伸长手臂,用石头去敲击封住狗洞的木板,希望这响动能被外面的人听见。 什么声音? 其中一位举着步枪的特警敏锐地捕捉到了细小的声音,他摘掉了耳机,拉住了莫达拉的手臂,让他暂且先别喊话。山中空旷,一安静下来,突兀的响声便极其明显。谭北海因为没有配枪,被莫达拉强制性安排在最后面,此时他从边上绕了出来,随着声音的方向走去。莫达拉余光瞥见他,放下扩音器就想把他拉回来,可谭北海突然飞奔了出去,使得他抓了个空,。 有没有工具?!声音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谭北海跑到门边,趴倒在地上,耳朵贴近一块被绿草覆盖着的地方。这一小块区域几乎与爬满苔藓的墙壁融为一体,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莫达拉跟着过去时,谭北海正在拔草,渐渐地,一块木板显露了出来,而声音,就是从这块木板里面传出来的。 曹焕?曹焕是不是你?谭北海在木板前喊道,他能听见从里面传出了说话声,但是听不清内容,我听不清,是的话你就敲两声。 随后,木板上发出了清晰的咚、咚两声响。 扳、扳手!锤子!随便什么工具,谁拿个过来! 曹焕还活着! 莫达拉激动不已,回头朝其余人喊道,第二架直升机送来的人也到了,从树林中跑过来与他们汇合,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预先带这些东西。 刀!我有刀! 一人从裤子边袋里抽出来一把军工刀,从人群里急急地钻出来,递给了莫达拉。莫达拉道过谢,让新过来的人去厂房周围守着,以防有犯罪嫌疑人逃出来,而后他又挥退了守前门的人,包括谭北海,以防狗洞里面等着他们的不是曹焕,而是一杆冷冰冰的枪。 -- 第362页 曹焕放下已经被他敲得碎裂开来的小碎石,趴在洞孔边盯着外面,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幻听,总觉得刚才说话的人声音特别像是谭北海。这想法让他振作了起来,他想起了周丽华,想起了韦博豪,想起了莫达拉、陈弥,以及一众朋友和同事,有那么多人在等着他,他怎么能死在这种地方。莫达拉撬木板的动静有些吓人,这木板钉得很牢固,他撬了几下没撬开,难免气上心头,动作粗鲁起来,搞得木板发出可怕的断裂声,树上栖息的鸟儿都被吓走了几只。 木板断开了一点点,一束束的光芒从缝隙中透了进来,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甚至木板完全被扳开后,曹焕还盲了那么一瞬。他清晰地听到了莫达拉欣喜的声音,但他来不及高兴,快一秒也好,必须把里面的情况告诉给外面的人。 不要撞门!有炸弹! 曹焕这一喊,外面的人都安静了,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谭北海,他趴在洞口外,把手伸了进去用力握住曹焕还没收回的手。这举动初时让曹焕吓了一大跳,条件反射要把手抽回去,但是那手抓得他太紧了,他逃脱不了。熟悉的温度,细微的颤抖,中指第二关节处薄薄的指茧,曹焕不敢相信,但也无法通过狗洞看到外面人的脸,他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眼泪倒是先落了一滴下来。 没事了,我来了,没事了。 谭北海大拇指抚着曹焕的手背,轻声安慰他,曹焕偷偷吸了下鼻子,应了声,深呼吸一口,继续把其余的情况报告完。 张桁已经离开,大概一个多小时前走的,他说他要离开安湖,去很远的地方,我估计他会去火车站或者飞机场。这里没有其他人了,仓库里有辉仔、大齐和阿涛的尸体,是张桁开枪杀的他们。 炸弹现在是什么情况? 莫达拉也趴在了地上,耳朵凑近狗洞听曹焕说话。 我不太清楚,张桁说门上的电子锁是控制器,我粗略看了下,连出去好多条线,线是沿着墙走的,三面都有,大部分埋进了墙里。这里还有个后门,是从外面锁的,似乎也有个控制器,张桁就是从后门离开的。 找几个人绕过去看下后门。莫达拉撑起身,回头叫了个人过来交代道,随后他继续趴下,有什么电子显示之类的吗? 没有,什么显示都没有,也没有任何声音。 我知道了。 莫达拉简单地应了声,他将曹焕说的重点情况都记下后,赶忙去一边申请调拆弹部队以及医疗队过来。狗洞边暂时只剩下了谭北海一人,他凑近了点,心急道: 你有没有受伤? 谭北海提起,曹焕才想起自己腿上有道利器伤,且是新伤盖旧伤,他试着动了下,额头立马布满一片汗珠。其余地方比起腿伤来说还算好,后颈有一块淤伤,不严重,左耳的血液也凝固了,糊住了他的耳洞,听力恢复得差不离,应该是没有损伤。剩下的就是化学药品副作用,使得他全身没什么力气,总体来说,不算太糟糕。 没什么大事。 我在录音里听到枪声了,你真的没事?别骗我。 对了!录音!曹焕一听录音没白费,内心一片激动,忍不住向谭北海再次确定道,真的都录上了吗? 都录上了。 那太好了 曹焕松了口气,已经忘了谭北海问他枪声的事了,兀自靠在墙壁上庆幸。谭北海无法,只好又问了一遍。 啊,那枪没打在我身上,你放心,张桁就是想吓吓我。 虽然谭北海问什么,曹焕都说没事,但他不亲眼见过、检查过,哪里肯放下心来。但此时比起人在外头的他,被一圈炸弹包围的曹焕才是那个最害怕的,他便吞下了追问,选择不谈那些负面的事,捡着轻松的话题聊,以缓解对方的紧张情绪。 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流逝过去,天色已暗,莫达拉申请的两队人马艰难地爬着山,抱着仪器从树林里列队跑来。拆弹部队来了三人,配合默契,分工明确,二话不说架上仪器。其中一位带头的,抱着笔记本电脑奔跑到了狗洞边,将一个微型摄录机以及小手电通过狗洞递给了曹焕。 能听到我说话吗? 能。 曹焕手上拿着电筒和摄录机,不自觉抖动起来,他另一手无意识地捏紧了谭北海的手,将对方的手背捏出了条条红痕。 打开手电,然后将摄录机对准控制器,慢慢移动,我要看下全貌。 曹焕照做了,他的手抖导致摄录画面也跟着一起颤动,为了让外面人能看得清楚,他屏住呼吸,手腕做足了筋骨,慢慢移动着摄录机。大致查看一圈后,拆弹人员喊了停,他眉头紧皱,非常严肃地思考了会儿,而后从工具箱里找出一把小螺丝刀,递进了狗洞中。 能将电子锁的后盖打开吗? 应该、曹焕明显地吞咽了下,清了清嗓子道,可、可以。 嘴上虽这么说,真要开后盖了,曹焕心里是一万个拒绝的,万一不巧碰到了哪根线,触到了哪个开关,一命呜呼,连个遗言都没有。曹焕将谭北海的手握得更紧,如此一来,他光一只手,根本没法既照明又作业,他想了想,拿嘴咬住摄录机及小手电,将手空出来旋螺丝。后盖一共四颗螺丝,一角一个,每拆一个,他都会产生一股强烈的劫后余生感。等四个螺丝都下来,他已是一脑门的汗,螺丝刀的手柄也被他的手汗裹得滑腻不已。他深呼吸一口,拇指中指捏住后盖左右两侧,轻轻往上一抬,将它拆了下来。 -- 第363页 电子锁的线路连接情况由此显露了出来,一眼看上去极其复杂,如同嵌入无数圆环的三维欧氏空间截面,满眼尽是不重样的扭结。而且与电视剧里不同的是,这些电路线全部是红色皮的,根本不存在其他颜色。 应该是这样的吗? 曹焕将摄录机、手电筒与螺丝刀一道举起,压低身子面朝狗洞问道。 不要惊慌,这是正常的。拆弹人员语气平静,多多少少安抚到了曹焕,只听外面又道,请将镜头靠近电子锁,多停留会儿。 对,这个位置,能看到右下角的黄色按钮吗? 能。 好,请配合按一下。 什、什么? 曹焕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敢相信地问道。 按一下黄色的按钮,按的时候动作要尽量轻。你不要慌,没事的,相信我们,我们都在外面呢,如果有危险,也不会让你按了。 曹焕喉咙干涩得很,他犹豫了好一会儿,干巴巴道,好、好。 当手指放于黄色按钮之上时,曹焕心脏跳得他自己都能听见了,他紧闭眼睛,极慢极慢地碰上黄色按钮,而后一点点往下按,再一点点抬起来,全程一丝力都不敢多施。待他睁开眼睛,电子锁屏幕上赫然出现猩红的00.00字样,看着像倒计时,却又不是倒计时。他惊慌不已,向后退去,右腿伤处因此撞在墙壁上,痛得他直冒冷汗。 这是、这是什么! 这不是定时炸弹,没事的。 曹焕只能听见声音,看不见拆弹人员的脸色,但是外头的谭北海能看见,他一边用嘴型问旁边的人怎么回事,一边也跟着安抚曹焕的情绪。拆弹人员用嘴型说了个等一下,随后放下电脑,把另一边通话中的莫达拉给叫了过来。 怎么了? 莫达拉小声问道,眼睛瞄了一圈几人的脸色,直觉情况不太好,不敢说大声了让曹焕听见。 以下是我的初步判断,根据拍摄到的情况,炸弹埋在了墙壁里面,数量不可知,威力不可知,破墙救人这条是不太可能的。 天花板呢,总不至于天花板上也有吧。如果破楼顶,从上面下去救,可不可行? 问题出在这儿,在控制器中,我看到了一个振动敏感元件,我推测,这个炸弹应该是靠振动敏感元件检测到的位移量转换为电量,从而触发炸弹开关。现在无法判断设置的阈值是多少,如果是只要不为零就爆炸的话,破天花板的动静足以了。 那,只能把炸弹拆了? 只能拆。 三人站在原地沉默着,这时去后门侦查的人回来了,向莫达拉报告道: 后门进去有个小房间,房间里有一扇门,直连仓库内部。但是门上有个侧面连接着电线的电子锁,后盖被强力胶粘住了,除非强拆,不然打不开。 我知道了,你们看好那个锁,别让任何人动。莫达拉烦躁地挠挠头,噩耗一个接一个,种种情况来看,现如今只有让曹焕来拆这一条路,他面向拆弹人员,低声道,有多大把握? 拆弹人员认真思考了下,如实回答道: 炸弹由电线及接头就像是USB连线一样,接在控制器上,并且控制器上的接口处有金属齿,一旦连接,就会咬住接头,不能硬拔。现下只能对控制器入手,其中的连线方式不算新颖,但是线既多又杂乱,需要一定的时间,六成把握吧。 六!莫达拉惊讶得忘记控制音量,他立刻意识到这个问题,忙捂着嘴巴说完了余下的话,才六成? 已经很高了,拆之前,以防万一,需要清退所有人,至少要退到山脚去。 这个位置接近山顶,而退至山脚,什么概念,相当于是一旦爆炸,骨头都不一定找得到的意思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般拆弹都是直接拆□□,没人剪线的,小型的话甚至都不拆,直接带到荒地上引爆。 振动敏感元件触发埋墙炸弹这个我乱讲的,就是想制造个无法拆□□只能剪线的环境以便合理剪线,实际行不通。 第九十九话 我留下。 谭北海对莫达拉小声道,他放开了曹焕的手想站起来,这惊吓到了里头的曹焕,手还没出洞口,便被里面人反抓住了。谭北海赶忙把另一只手也伸进狗洞,安抚地拍了拍曹焕紧张到发抖的手背,轻声哄道: 医疗队来了,我去给你拿点水和吃的,马上回来。 好。 但曹焕那手似乎有自己的想法,仍紧紧抓着谭北海的胳膊,痉挛了似地无法放开。谭北海任由他抓着,耐心地安抚着他,好一会儿,终于感觉到曹焕抓着自己的劲松下来了,那手慢慢往后退,最后只轻轻牵着他的指尖。 那、那你快点回来啊。 好,马上来。 -- 第364页 谭北海和莫达拉一起走去了医疗队边上,他要了一瓶水,一些食物,以及消毒和包扎工具。莫达拉纠结老半天,还是决定劝一劝,挡在谭北海面前道: 要留也是我留下,你跟他们一起到山脚去,不然你是想我吃处分吗。 谭北海笑了笑,绕过莫达拉往回走,语气平静道: 你是总指挥,这里的事都需要你统筹,你必须站到最后。 谭北海说得没错,但莫达拉从不认为自己适合当什么所谓的总指挥,他对自己清楚得很,就是个意气用事的人,杨百练身首异处的模样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不想曹焕也变成那样,如果真的有什么不测,宁愿自己也在当场一起炸死算了。 你得带他们下去,而且还需要去疏散山下的村民,这个时候别意气用事。谭北海见莫达拉还想要辩驳,便抢在他前面重复了一遍,我留下就好,曹焕也肯定更希望我留下。 莫达拉盯了会儿谭北海,双手叉腰转过了身去,他两手使劲挠头,头发都快被他抓成鸟窝了,他才重新转过身来,十分不甘地点了点头。 我也得留下。 拆弹人员走了过来,对两人道。 你跟着他们一起下去,谭北海朝地上的工具箱抬了抬下巴,那个是无线摄录机吧,在这里可以用吗? 可以是可以用,但是 拆弹人员说着看向莫达拉,不过莫达拉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弄得他这会儿不知道该听谁的了。 你可以在山下远程操作的吧? 谭北海打断道。 对 谭北海得到肯定回答,便没有再给拆弹人员说话的机会,径直绕过他,从工具箱里拿了两套防爆服出来。虽然他也知道,如果是近距离爆炸,这套衣服根本不是免死金牌。 你也一起下去吧。 莫达拉上前一步,拍了拍拆弹人员的肩膀,拆弹人员来回看了看两人,犹豫地走去工具箱边准备要用的东西。 莫达拉。 知道了,别催我。 莫达拉叹了口气,他咬了咬后槽牙,转身指挥其余人员向山脚撤退。 焕焕。 在谭北海离开的时间段里,曹焕紧紧贴着洞口,生怕漏过他回来的一点点动静,一听到他叫自己,他立刻伸出手去摸索,不一会儿就被谭北海握住了。谭北海把吃的推进了洞里,曹焕单手握瓶,用牙咬开了瓶盖,他实在是渴了,一口气灌下去一瓶水。 你可以自己处理下伤口吗? 洞中的手背碰到了一些瓶瓶罐罐,曹焕伸入另一只手将这些东西往回揽,只见是几瓶碘伏,以及几卷绷带。他应了声,刚要咬碘伏瓶盖往腿上洒时,瞥见了一小堆绿色布料出现在他这一侧的洞口。他愣了一下,从没有那么迅速地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手心几乎是瞬间出了汗,导致他拉了好几次那块绿色布料,最终都脱了手。 我、我拉不进来。 在谭北海这一边,看到的是防爆衣领子部分卡在了洞口处,领子进不去,更别说头盔了。这大概是天注定,要么成功一起生,要么失败一起死,别无他选。他也不打算穿防爆服了,将自己那套往边上推了推,安慰道: 没关系,那我们就不穿了,没关系的。 谭北海把衣服拉了回去,将两套防爆服都丢在了一边草地上。 嗯。 不知道是不是谭北海错觉,曹焕这声应得,似乎带着潮气,他看不见对方,只能以握紧手这样的方式来传达他的抚慰。 这个给你。 拆弹人员把无线耳机和无线摄录机交到谭北海手上,谭北海接过,握在手里,朝他催促道: 你快下去吧。 等他们到了山脚,测试无线设备可用我再走,如果不可用,我还是需要留在这里的。 谭北海点了点头,但要给曹焕递设备时,他还是犹豫了。现今曹焕如此敏感,看到这些设备,可能就会以为自己被大家抛弃了。谭北海很怕他一个人在仓库里默默崩溃,而自己又无法进去陪他。他收回了手,打算再等等,至少等设备测试好没问题了,再递也不迟。 怎、怎么了,大家怎么都不说话了? 曹焕好长时间没听见有人说话了,虽然这里隔音挺好,不拿个大喇叭喊的话,基本什么都听不清,但也只是听不清,而不是听不见。他忍了一会儿,终于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我会一直在的,你出来之前,我哪儿也不去。 这话一出,谭北海明显感觉到曹焕的手在发抖,曹焕什么都没说,只是将手指嵌入了他的指缝中,与他十指相扣。 大约四十分钟后,谭北海感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拆弹人员蹲了下来,示意他戴上耳机。 麦克风测试,麦克风测试。 是莫达拉的声音,谭北向拆弹人员做了个OK的手势。拆弹人员点了点头,拿起无线摄录机,摁开了开关。 有画面了。大约过了三秒,莫达拉那边传来了确认的声音,请移动摄录机,测试网络状况。 -- 第365页 拆弹人员闻言,拿着摄录机绕着厂房外围走了一圈。 流畅。 拆弹人员绕回原点,将摄录机以及一个白色的立方块,一道递给谭北海。 这是信号增强器,架在洞口位置,以防这堵墙阻隔信号。 明白。 拆弹人员最后检查了一遍所有设备,确定没问题后,他立正向谭北海敬了个礼,便抱着电脑也往山下赶去。 仓库内外只剩下曹焕与谭北海两个人了,谭北海一直没有把手里的设备递进去,他又陪曹焕说了一会儿话,直到耳机那一头传来莫达拉报告人员已就位的信息后,他才向曹焕提起设备的事。 这是摄录机和小手电,你先拿好。 好。 曹焕接过两样东西,他察觉这跟他之前用的不太一样,特别是摄录机,屁股后边长长的连接线不见了。 接下来就是剪线器了,谭北海犹豫了会儿,还是递了过去。曹焕摸到的时候,以为是个钳子,直到谭北海在外告诉他,这是剪线器为止。那一刻他其实感觉还好,不是那么慌张,大概从见到防爆服的时候起,他就已经在做心理准备了。他松了松僵硬的肩膀,应了一声。 还有一个耳机。 好的。 曹焕照例将手伸进洞中,然而他没触到地面,碰到的却是谭北海的另一只手,耳机则是躺在他的手心中。感觉到曹焕伸手过来,谭北海一把握住,坚定道: 我说过,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不食言,所以别怕。 我不怕。 曹焕抓着设备,盯了一会儿电筒打出来的光路中漂浮的尘埃,不远处还躺着三具尸体,他不自觉开始想自己不久后会不会也是其中的一员。 你喜欢什么颜色? 什么? 曹焕戴上了耳机,拿起手电筒照着控制器里纷杂烦乱的线,听到谭北海问他喜欢的颜色,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一直想问,都没好意思问,谭北海挠了挠后颈,是真的觉得有些害羞,虽然曹焕现在看不到他的脸,我们现在用的东西都不是成套的,牙刷牙杯还有睡衣毛巾等等,我一直在想,哪天家里都是我们成套的东西就好了,想了好久,但都没敢说出来。我之前自己一人去过家居用品店,发现原来有那么多种类、那么多颜色的生活用品,可我却并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颜色,也怕我选的你会不喜欢。 浅蓝色,我喜欢浅蓝色。 好巧,我喜欢深蓝色。 我们哪天一起去吧,选一个周末,晚一点起来,吃过早中饭,最好是个晴天,我们一起出门,花一个下午的时间逛。晚饭就在外面吃,吃不完的打包,然后一起回家,打开门的时候雷电会来迎接我们,我们再一起带他出门去散步。 好,都听你的。 既触手可及又远在天边,既近在眼前又遥不可及,曹焕脑子里畅想着他描述的那一天,却没来由地伤心,鼻头酸涩得他紧咬住了下唇,阵阵刺痛在皮肤上扩散开来。 曹焕,能听到我声音吗? 曹焕的耳机里传来莫达拉的声音,他在黑暗中抹了一把眼下,靠墙坐正了。 听得到。 我们这边准备好了,你别慌张,没事的,等下拆弹队的队长会告诉你怎么做,你跟着他来就好了,没事的。 莫达拉快速地一口气说完,他无法确定曹焕是否会安然无恙,怕说慢了曹焕会听出他的动摇。真到了这个时刻,曹焕反倒平静了,在这燥热的夏夜,他浑身冰凉,唯一的温暖来自于与他相握的谭北海的手。 我也准备好了,开始吧。 曹神,沉默了一会儿,莫达拉调整了下自己的呼吸,尽量以一贯吊儿郎当的语气道,上次跟你约了要打一局,结果你也没来,这次不能再爽约了,你再不来,不仅弥勒,我也要闹了。 一定来。 你好,小曹,我是拆弹队的队长,我姓闫,年纪比你大了好几轮,叫我闫哥就好,你别紧张,先深呼吸几下。 好的,闫哥。 准备好了后,就将摄录机靠近控制器,大约十厘米距离,电筒光对着它。对,就是这样。 曹焕手心里不间断地出汗,他在衣服上反复擦了好几遍,每次都是擦干了又马上冒出来。他闭上眼睛冷静了一下,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握稳了摄录机及手电筒,对准控制器内部缠绕着的线。 现在将摄录机摆成仰视四十五度角,再靠近一点控制器,往上一点,就这样,保持不动。 拆弹队的三人围在电脑屏幕前,各拿着一支笔点在屏幕上,无声地讨论着。莫达拉刚就疏散周边住户的事宜联系好了当地分局,一挂电话就跑过来伸长了脖子往屏幕上凑,安静地听他们说进展。三人讨论得差不多了,其中一人作为代表走了过来,给莫达拉解释道: 振动敏感元件上部连接着一块PCB板,之前我们猜测的应该没错了,确实是当元件检测到一定数值的振动位移后,会将位移量转化为电量触发开关,产生电流脉冲,从而引爆墙内的炸弹。只要一个爆了,其余的都会爆炸。 -- 第366页 莫达拉听得脑仁疼,他一手搭上对方肩膀,一手摁了摁自己太阳穴。 你、你别说爆炸这两个字,直接告诉我好不好解决就行。 不是很复杂的设计,只要找到PCB板连接的两根线,剪掉任意一根就行,问题在于他们用了很多迷惑人眼的电线混在里面,剪错了,那就 你们是专业的,我让其他人都走远一点,绝对保证不吵到你们,不要急,慢慢来。莫达拉按了按双眼,继续道,求求你们,让他活下来。 曹焕根据耳机里闫队长的指令,花了十二万分的小心一根根拨开彼此挤挨着的电线,他紧张得额头上都是冷汗,有那么一两滴挂在眉毛上,他都没想着要擦一下。谭北海此时不能说话分曹焕的心,他感觉自己的手被曹焕捏得极紧,手骨被迫挤压着彼此,曹焕的恐惧和不安都从中向他传来。他心疼,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拿大拇指不断抚摸着对方的手背,以此告诉曹焕,他一直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总觉得像是过了几个世纪般漫长,每个人都在煎熬,想快点结束,却又必须要谨慎小心。莫达拉为了控制住自己别老往几个正在讨论的拆弹人员那边窜,只能不让自己闲下来,全程通着电话心不在焉地听另一支队伍报告疏散居民的情况。 剪与元件相连的线会比较好,我们不能确定设定的启动阈值是多少,这是非常危险的,既然它作为触发器,让它直接与PCB板断开,我觉得才是最佳的选择。之后可以放心从屋顶开洞进行营救,等人都撤离后直接引爆就解决了。 不,我觉得应该剪PCB板连出去的线。闫队长皱眉思考良久,拿笔指着电子锁屏幕道,这里有几根线是连接到电子锁屏幕里面去的,我们无法拆屏幕,不能知道里面的连接情况。屏幕有数显,那肯定是有电池在其中的,如果,我是说如果,他们设了双重保险呢?一旦元件断电,电池给PCB板通电,照样能炸。 三人又沉默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莫达拉在不远处焦急得很,半个字都没听进去电话那头说了什么,他烦躁地挂掉了电话,转过身面向树站着,嘴里叽里咕噜地念起了经。 小曹,现在要开始剪了,你可以吗?要不休息个五分钟? 曹焕听到这句话,直觉得血液瞬间抽离了自己的身体,手脚冰冷,抬都抬不起来。他急促地吸了几口气,硬生生撑住了,答应了一声。 我没问题,我、我现在可以。 好,你抬起手,我告诉你应该剪哪一根。 好、好。 曹焕用嘴咬住摄录机及手电筒,拿起了放在地上的剪线器,停在控制器边上。 向左靠近,拨开这根线,对,拨开左边的线,下一根也是,对,现在,剪线器后面的那根线,就是我们要剪的线。 这、这根吗? 是的。 好、我,我剪,我 曹焕并没有马上剪下去,他眼前突然有些模糊,用力眨了眨眼睛,想把那层水雾驱散,手中的剪线器张开了嘴巴,咬着红色的胶皮,却像是有千斤重般,令他握不下去。他死死抓着谭北海的手一下松劲,以极快地速度往里缩去,同一时刻,谭北海没想到自己反应竟然能如此快,胳膊先于大脑命令往里伸去,抓住了曹焕的小臂。 你做什么? 你放开我,你、你走远点,跑远点。 你赶我? 我没有,我想过了,我、我希望你好好活着,记得我爱你,我 曹焕本就咬着东西口齿不清,这会儿气都喘不顺了,说出的话糊成一片,却还是被谭北海一字不落地听懂了。 不是说好了还要一起去买东西的吗,你刚才骗我? 我没骗你,我没骗你,我也想,我非常想,但是如果真的、真的这是没法逃避开的一种可能性,求求你了,放开我,跑远一点。 我不走,哪儿也不去,你别想赶走我。 谭北海握紧了曹焕的手腕,紧得曹焕桡骨酸痛,手掌皮肤都因为血液不流通而发胀了起来。他能感觉到谭北海气得微微颤抖,通过手臂将这情绪传达了过来。 山脚下的莫达拉凑到了三人中间,他听到了曹焕与谭北海的对话,即使迅速头仰天,也没能阻止一滴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滑。他胡乱抹了一把眼睛,将麦克风拿远了点。 你们有百分百把握吗? 小莫,每一次拆弹都是有风险的,我们的字典里不存在百分百这个概率。看莫达拉的样子,闫队长又补充了一句,但是你得相信我们。 莫达拉抬头看着闫队长的眼睛,良久点了点头,转过了身去,盘腿坐在地上。 小曹,你先休息一下,五分钟好吗? 闫队长拉过麦克风,向曹焕说道,说完后他关掉了麦克风,与其余两位队友再次复核了一遍线路走向。曹焕得了五分钟的缓刑,却并没有让他轻松下来,他仍然保持着要剪不剪的姿势,嘴里咬着摄录机和电筒,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偶尔有鸟鸣声传来,除了眼前被手电照亮的控制器,他什么都看不清,耳边是耳机里连续的电流白噪音。 -- 第367页 小曹,可以听到吗? 听得到。 好,还是这根线,剪的时候动作轻一点,千万不能碰到振动敏感元件,可以吗? 我知道了,现在就剪吗? 听我指令,我数到3的时候就剪下去,好吗? 嗯。 别怕,相信我们 我不怕,我没有怕,我可以的,我能行。 现在准备好,我数123,闫队长顿了顿,继续道,123。 第一百话 三辆警车闪着红蓝警灯,呼啸着驶过机场高速,在机场停车口处来了个回旋急刹。李成薰从带头的那一辆警车中跨出,跑在最前面,与等在航站楼入口处的机场公安*汇合。 李副局,机场公安罗队长手握对讲机,迎面跑来,他与李成薰并排快走,汇报道,今天的所有航班信息我们都已经查过了,没有任何一个乘客符合市局提供的资料。 嗯。李成薰眉头紧皱,思考了会儿道,他可能用的是假身份。 罗队长一听,脸瞬间发白,李成薰短短的几个字,吓得他对讲机也握不太住,如果有人能用假身份买到机票又骗过安检,那对他们来说可是天大的失职。李成薰走了会儿,发现罗队长没跟上来,回头便看到对方僵硬的表情,她知道罗队长在担心什么,安慰道: 嫌疑人是公安内部人员,有能力将伪造的信息通过联网,这是你们防不住的。 罗队长点了点头,快步走上来,尽管李成薰如此说了,他脸色也没改善多少。 年初的时候你们这里应该安装了一批大数据人脸识别系统,现在启用了吗? 李成薰脚步不停,拐进航站楼中,她想了想,选择了往国际航线的方向走去。 有、有在作为辅助使用,李成薰脚步飞快,罗队长不得不小跑着跟在边上,聘了专人在操作。 罗队长用自己的ID卡刷开了边门,让几位警官通过,他最后一个进门,又赶紧追到最前面带路。 安检口都布了识别仪器吗?再给每个安检口人员都发去张桁的照片,以防他还没有过安检。 每个安检口都设有仪器,照片也已经发下去了,之前一接到命令就布置好了。李副局,这边就是监控室。 罗队长说着刷开了一扇门,里头是一大墙的矩阵屏幕,照得整个机场毫无死角。李成薰应了声,率先踏入门中,立于中间的控制台边。 张桁戴着帽子及墨镜,正坐在2号航站楼的休息椅上,为了配合自己□□上的照片,他在来的车上给自己黏好了胡子,没想到自己的未雨绸缪,竟然真的有派上用场的一天。现在他所使用的这个身份,是他母亲在安湖与另一个男人所生的孩子的,只是挺可惜,那小孩很早就死了。 看着手中的身份证,张桁难免陷入了回忆中,当年他考到安湖,第一件事便是兴冲冲地投奔自己的母亲,本以为会是母子相认的温情场面至少过去十几年,他一直是这么幻想的但是母亲的态度却是极其冷漠。他还记得初见面时,满眼热泪的他,对上的是母亲有意无意的,像看甩不掉的垃圾一样的眼神。那个时候,母亲的身边已经有了另一个小孩,约莫五六岁的样子,天真无邪,享受着母亲无微不至的关爱。而他,则是与局外人无异,无法融入其中,或者换句话说,压根没有人期望他来融入。 然而更让张桁焦虑的是,他本想好好读书出人头地,用自己傲人的成绩与能力夺回哪怕一点点母爱,却在引以为豪的学习中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滑铁卢。不一样,真的不一样,他想不通为什么考题会如此之难,其中好多都是他根本没有条件接触到的课外知识,这不公平。他从以前还在小山村时的追求高分,变成了现在祈祷只要能及格就行,可不管怎么努力,按成绩排的月考座位越来越往后,他明明是凭着成绩考进来的,最终却和一帮花钱进来的借读生在一个考场。不甘心、嫉妒、怨天不公,各种负面情绪合成了一颗恶的种子在张桁的心底里滋长。 那一天,这个城市正处于漫长的梅雨季节中,忽而电闪雷鸣,忽而毛毛细雨。宿舍里同学们谈论的话题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先天条件决定了你不能出人头地,张桁与他们的生长环境实在是相差过大,连聊天都接不上话,他只好默默地写着作业,不去搭话。可是耳边聒噪,使得他连最简单的算式都写错。他当时一刻也不想待下去了,拎起书包冒着雨,一路跑回了母亲家。母亲和那个男人都不在家里,只有一个傻乎乎围着自己叫哥哥的小男孩,怎么看怎么碍眼。雨越下越大,渐渐变成了暴雨,张桁是一路淋雨回来的,全身湿透,冷到了心底里。一个响雷劈了下来,小男孩开心地尖声叫着满地跑动,而张桁捂住了耳朵,脑袋嗡嗡轰鸣。 接下来,张桁自己也记不太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再反应过来时,他站在阳台上,飘进来的雨丝打在他的脸颊。他双手发抖,但是莫名地释然,从来没有一刻如此轻松过,而那个所谓的弟弟,则是趴在了10层楼下的草地中,一动不动。张桁擦干净了所有表明他回来过的水渍,关上了门,又跑回了学校,可笑的是,根本没人发现他离开过。同学们的脸现在看起来也不是那么让人讨厌了,他拿着换洗衣服去浴室冲洗了一番,清清爽爽地回来继续学习。 -- 第368页 第二天,张桁从李成薰家吃完晚饭出来,手里捧着一盒李成薰爸爸给他的坚果。他偷偷吃了几颗,是他从没尝过的味道,他觉得母亲一定会喜欢,便跟抱了个宝贝似的,小心翼翼地重新包装好,蹦跳着赶往母亲家。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母亲看到他如此孝顺,说不定会改变态度,后悔自己的漠视,重新执起他的手。 一到家,哭声震天响,母亲蓬头垢面地趴在地上嚎啕大哭,张桁却觉得开心,他走过去安慰母亲,把手里的坚果递给她。但是母亲没有领他的情,一挥手,将坚果盒子挥开了,盒子砸在地上,裂开一条长缝,其中的坚果也洒了一地,滚满了客厅的地板。张桁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眼神渐渐变得阴冷,他什么都没说,默默弯腰重新把坚果一颗颗收进了盒子里。这么好的东西,就是有人不珍惜,他也没办法。 张桁后来主动请缨,帮忙办理弟弟的死亡证明,然而他只是出门逛了一圈,反正家里已经翻了天,没人会在意他有没有办好。母亲年纪已经不小,无法再生产一个孩子,于是那个男人带着弟弟的遗体落叶归根后,就没有再回来了,从母亲的世界中彻底消失。母亲就此疯了,张桁去看过她一次,那疯癫的模样,在他心中已经不够格做自己的母亲了,他万分嫌弃。 活该。 他说。 同时他又觉得很好笑,从此没再踏入那个家一步,自此将母亲这个词从字典里划去。就像他出来后再也没回去过小山村,没有人照料的父亲,可能早就死了,与那张散发着恶臭的床褥融为一体。 再后来,张桁进了市局,有一天,他突发奇想,在系统中查了一下他那个弟弟的信息,出乎他所料,竟然还存在。他算算弟弟差不多到了能拿身份证的年龄了,便偷偷伪造了一张,万一哪天能用上呢,毕竟他想要即使他们都死了,也得弥补自己。 张桁将身份证夹进护照中,伸了个懒腰,这些往事他已经很少想起了,如今回忆起来,就好像在看别人的故事一样。他整了整帽檐,看了眼时间,起身往安检处走去。国际口的人不多,很快就轮到了他,他将护照、机票、身份证等递给安检口的人,摘掉了帽子,一脸平静地直视摄像头。 收证件的安检人员桌子底下的手拿着打印分发的照片,眼前的这个人似乎有些相似,但是她不敢确定,之前她已经误报过一次了,这次必须得更谨慎才行。但是太像了,虽然照片上的人没有胡子,也要比眼前人更年轻些。她吞了下口水,慢慢地扫了一眼身份证。 先生,能否请您摘掉眼镜? 张桁皱了下眉,但他现在以坐上飞机为最紧要事,便没打算多纠缠,摘掉了眼镜,没过两秒又重新戴上。 谢谢您的配合。 安检人员微笑着目送张桁过去后,犹豫再三,还是拿起了对讲机,她半个身子弯到桌子底下,向上面汇报了疑似人员。其实比安检人员更早汇报的是机场的人脸识别系统,在张桁走入摄像头范围内,整张脸暴露在镜头下时,系统就响了警报,显示有68%的相似度。特别是当张桁摘下眼镜后,相似度又提高了9个百分点。监控人员立马把情况报告给了罗队长,李成薰他们听到了汇报内容,立刻朝着航班登机口跑去。 张桁根据机票上写的找到了登机口,他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给自己儿子发了个出发信息。他放下手机,忽然觉得有些饿了,也难怪,中饭没吃,还跟曹焕那小子打斗了一番,毕竟年纪摆在那儿,这一顿折腾下来,消耗比以前要多了。张桁往四周看了看,选了家看起来价格比较正常的中式快餐厅走了进去,菜单上都是些盖浇饭,他是比较嫌弃的,站在前台看了半天也选不好吃什么。营业员发现了他的犹豫,亲切地走来向他介绍各款套餐,张桁一边听一边点头,选了个较为清淡的竹笋鸭肉配水蒸蛋的套餐,近些年他也开始了少盐少糖的生活。 请问您要选择哪款饮料? 营业员将套餐中的四款饮料简介菜单拿了出来,翻转过来放在张桁面前。张桁推了推眼镜,不是太想要饮料,谁知道里面添加了什么色素,他想跟营业员商量换成汤,抬起头时,感觉到边上有人挨到了他胳膊。他以为是自己点餐太慢,影响到了别人,便转过头想跟旁人道个歉。一抬头,看到的却是李成薰。 好久不见,张桁。 咔嚓。 一秒过去了,两秒过去了,三秒过去了,曹焕眼皮直抖,艰难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 没有爆炸,没有爆炸!面板上的00.00数字也不见了! 曹焕激动得都站不起来,他忘了嘴里还咬着手电筒及摄录机,一张嘴,掉一地。 哎哟。 有什么小东西轻轻地砸到了他的头,这对神经还没放松下来的曹焕来说,一下想到了会不会是另一个机关,他只觉血液迅速从脸上流失,仿佛随时都能晕过去。他一边后退一边抬头去看,只见被金属齿咬住的其中一根连接线掉了下来,正中他额头。再往上,其余几个金属齿卡口也松嘴了,几根线堪堪挂在天上,要掉不掉。 曹焕?曹焕! 听到谭北海叫他,曹焕回过神来,他赶紧趴在洞孔边,回应着外面的人。 -- 第369页 我、我好像能出来了! 你先别乱动,等莫达拉他们上来曹焕?! 被关得太久,曹焕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要他等一等的话了,他抽出了自己的手,指甲嵌进墙皮中,勉力站了起来。只轻轻一拨,挂着的线便掉了出来,至此,阻碍门开启的障碍不复存在。曹焕揉了揉有些模糊的眼睛,握住把手,向下用力,往后一拉。锁舌清脆地弹动了一下,跳了出来,随着向后的力,门慢慢开出了越来越大的缝。他喘着气,从中挤了出去,月光是如此明亮,头一回让他觉得需要眯眼才能直视。 焕焕! 曹焕的一张脸特别糟糕,又是泪痕又是血污又是灰尘,谭北海赶忙上前扶住他,伸手给他简单擦了擦。 我、我出、我出来了,我我 曹焕拖着麻木的腿转了个身,双手抓住谭北海的胳膊想向他表达激动之情,但他的大脑好像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全身软得跟瘫泥无异,站也站不稳,直往下坠。相反的,意识却清醒无比,能清楚地感知到周围的环境,他眼看着面前景象倒转,侧脸与地面亲密接触,一只蚂蚁在他前方几厘米处快速横穿而过。谭北海在耳边叫他,他是能听见的,他也想回应几句,安慰下谭北海他只是太累了,稍微躺一会儿就能起来了,但是他发不出声音来。也就几秒钟时间后,世界像是被按了0.5倍速播放,一切都变成了慢动作,他想爬起来,却在此时忽然感觉到从身体中部往上窜起一股压力,如拔掉塞子的高压锅,轰得他头晕脑胀。他不得不紧闭上眼睛,听觉也变得黏黏糊糊,整个人像是坠入深海,无边的黑暗从四面八方向他压迫而来。警笛声、脚步声、说话声,好多好多声音重叠在一起,但是他好累,不想作回应。 再有清晰的感觉,是阳光穿过高高的落地窗,洒在他身上,蔓延开温暖的热度。一开始懒洋洋的还挺舒服,不过随着太阳照射角度的偏移,温暖渐渐变成了炎热,热得他不得不起床。曹焕一脚踢掉毯子,抓抓头发,从客厅的沙发上坐起来,他夸张地伸了个懒腰,实实在在地打了个大哈欠,嘿一声跳下沙发,光脚在深咖色的地板上踩来踩去。 咦? 曹焕新奇地走了两步,立定在挑空极高的客厅中央,前后左右自我检查了一圈。身上既没有疼痛感,也不见伤口,甚至连腿上那条长长的手术疤痕也消失了。他有些不解地眨眨眼,想不起来为什么会觉得自己身上应该有伤,他歪了歪头,没有太在意,往自己家后花园走去。 爸爸!妈妈! 曹东起和钱越芝背对着后门,坐在花园里的小餐椅上喝茶,听到曹焕的喊声,他们同时回过了头,眉眼带笑地向他招了招手。 焕焕,过来。 曹焕跑了过去,曹东起和钱越芝放下了茶杯站了起来,向他张开双臂。待曹焕走近,钱越芝双手捧住他的脸,仔仔细细地看了好久,半晌,欣慰地笑了起来。 都长这么大了,真好。 过来让爸爸也看看。曹东起一手搭上曹焕的肩捏了捏,好好地从头到尾打量了他一下,点点头同意钱越芝道,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我们真是白担心那么久。 曹焕对眼前的场景感到莫名其妙,不明白自己父母这都是怎么了,好端端的,说起这些来,他一脸疑惑地看看曹东起,又看看钱越芝。 焕焕啊,是我们对不起你,你不要怪爸爸妈妈好吗? 妈妈,你在说什么?今天这是怎么了? 虽然我一直对你很严厉,从不夸奖,但其实爸爸妈妈都很爱你,你一直是我们的骄傲。 曹东起平时对着曹焕满分的卷子也不会笑一下,此时突然夸奖起来,倒弄得曹焕别扭不已。 怎么了爸爸,你们今天都好奇怪 我们对你没有其他要求,只希望你能一直开开心心、平平安安,你记住这点就好。 好了,你回去吧。 回去? 曹焕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他现在不正在家里呢吗?不过好像也快中午了,他再低头看看自己光着的脚,想曹东起的意思大概是让他回屋子里去穿好鞋,等吃饭。也不知道今天中午吃什么,他转过身朝屋里看了眼,等再转过来时,刚才还在眼前的曹东起和钱越芝竟然离他有几十米远,两人仍是站在椅子边,远远地看着他。 爸爸?妈妈? 曹焕抬腿往前走,可不管他怎么走,都无法把这几十米的距离拉近。而且距离还在拉长,他不得不奔跑起来。 妈妈!爸爸!曹焕着急了,心脏跳得飞快,两边的风景虽急速倒退,但他却发现自己怎么跑都仍在原地,啊! 跑着跑着,右手被人一下拉住,曹焕没防备,这一拉,他差点摔倒,可神奇的是,他竟然稳稳站住了。他朝边上看了眼,拉着他的人只有一个轮廓,看不清脸,这个轮廓紧紧拽着他的右手,让他无法挣脱。他认为自己应该生气的,却不知为何,莫名地就觉得边上人很熟悉,而且非常温暖,这种温暖直冲心房,给予了他强大的安全感。只是一会儿的愣神功夫,曹焕再往前方看去时,曹东起和钱越芝已经变成了非常小的点,而后,不等他挣脱,一道刺眼的白光从前方的小点中迸发,直击而来,亮度极强,仿佛要穿透他的眼皮。 -- 第370页 患者恢复意识了!血氧饱和度91%,正在上升! 曹焕迷迷糊糊中,好像听到有人在说话,其中夹杂着纷乱的脚步声及电子仪器的合成音,太烦人了,光也好亮,他闭紧了眼睛。对他而言,也就一个瞬间而已,周围安静了下来,有人很小声地在他耳边说着什么,他好像失去了语言理解能力,怎样都听不懂。再一个晃神,窗外响起了鸟叫声,有谁正在捏他的腿,别说,还挺舒服的,捏得他意识朦胧。正享受着捏腿服务,肘弯处忽然传来刺痛,激得他全身抖动了下,而舒适的按摩却已经没有了。他就像是个接触不良的电器,无法预测何时与真实世界接上,何时又陷进无知无觉中,在他自己的感知里,天地空间都已经脱离了物理规则,随意跨越变幻,而他变成了一张无力的纸片,大部分时间不由自己地飘浮着,时不时会被看不见的东西这里拉一下,那里扯一下。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曹焕在一阵葡萄香精味里悠悠转醒,左手臂有些冷,谁正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力道相当于无,还让他怪痒的。他眼皮撑开一小条缝隙,脑子是糊的,本能地想调动另一只手去抓手臂。他动作极其缓慢,又是在被子里挪动,因此捏他手臂的人完全没发现他有了意识。 莫达拉嚼着口香糖,翘着个二郎腿,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曲,隐约能听见什么山下的女人是老虎、老司机带带我之类的唱词,他一手毫无章法地给曹焕按摩,一手拿着手机刷小视频,笑得个开心。当曹焕碰到他手时,他还沉浸在网络世界中,以为就是手背突然痒了一下,还想甩一甩,这一甩,他才感觉到好像有什么被他甩开了。 嗯?莫达拉凑近了看曹焕,观察了好久,才发现他确实是张开了一点点眼睛,我靠! 莫达拉一声惊呼,随意将手机往床上一甩,起身狂按呼叫铃。 呃 曹焕想说话,但他说不出来,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发出无意义的音节。 你说什么?想喝水?还是饿了? 呃、啊、呃 我听不懂啊,你换成人话再说一遍? 发出几个音节已经是曹焕的极限了,他累得不行,也无法思考,晕晕地又要睡过去。 曹神?曹神 莫达拉直接上手扒开曹焕两眼皮,而曹焕完全没了反应,他抱胸绕着病床转圈,怕别是回光返照,吓得赶忙拿手去探曹焕的鼻息。 怎么了? 一医生带着两护士走进了病房,莫达拉指了指曹焕道: 刚才睁眼了,呃、啊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他这是醒了,还是跟之前几次一样,只是神经反射? 医生听完莫达拉的阐述后点了点头,拨开曹焕的眼皮,拿医用手电照了下他的瞳孔。曹焕眼部肌肉条件反射地抽了抽,嘴里又发出了一些音节。 让他再休息一段时间吧。医生照例检查了下曹焕身上的伤口,拿起记录板往上写了几个字,将笔收进口袋中后,把记录板放了回去,注意给患者多做按摩,促进血液循环。特别是总接触床面受到挤压的部位,我看他右边小腿后面皮肤发红,已经有长褥疮的征兆了。 医生吩咐完就走了,莫达拉掀开被子,卷起曹焕的裤管看了眼,还真是,发红的皮肤摸起来一片比较粗糙,看着他都痒了。 哇,你痒不痒啊? 莫达拉给曹焕抓了几下,等了半天没听见回应,他再看过去,曹焕已经又晕了。他叫了几声,没能把曹焕唤醒,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既然医生都说了,他干脆撸起袖子,卖力地给曹焕那两节都肌肉萎缩成竹竿的小腿做按摩。 作者有话要说: 机场公安*:比较特殊的一类公安。虽然有公安二字,但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公安,接受民航局公安部双重管辖。最初设立的时候相当于某公司保卫处,只有企业编制,经过多次改制,有些地方的机场公安已经有了编制,等同于一般公安。 第一百零一话 曹焕每次醒来都坚持不了多久,睡却是挺能睡的,不过有一点好的是,至少清醒的间隔一次比一次短了,能做的反应也多了起来。他再次醒来,还是在一个白天,边上的人已经不是莫达拉,换成了戴着眼镜研究棋谱的韦博豪。曹焕张了张嘴,喉咙干涩,说不了话,他只得试着调动手指。平时多简单一动作,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也挺艰难的,而且还有不短的延迟。 这桃子还不错,水挺多的。周丽华捧着两个洗好的桃子从卫生间里走出来,她甩了甩手,抽走了韦博豪手里的棋谱,换成桃子塞了回去,别看了,再看你也总是输,快把桃子吃了。 我哪有总输,现在十盘里至少能赢三盘了,可见还是有很大提升空间的。 好香。 曹焕使劲嗅了嗅,脑内自动为他播放起上一次吃桃子时的情景,津液随之分泌,肚子也很配合地叫了两声。 儿子不会是闻到味了吧。 -- 第371页 韦博豪咬了口水灵灵的桃子,含糊地说道。比起韦博豪的心大,周丽华第一反应是走过去仔仔细细观察曹焕的脸,盯了好一会儿,她拍打着韦博豪的胳膊急道: 别吃了!你快来看看,焕焕是不是睁开眼睛了? 不是你让我快点把桃子吃了的么,这会儿又不让吃了。韦博豪继续咬了几口,不急不缓地凑过去道,你这已经第几次了,医生都说了,焕焕是神经反射,他恢复挺耗能量的,没那么快哟,好像真是睁眼了,我去叫医生过来啊,你跟儿子说说话!多说点! 妈 曹焕暗自努力了好久,几乎是调用了全身的力气,才终于说出了这么多天来第一个有意义的字。 哎!哎!我在! 周丽华牵起曹焕那低于正常温度的手,使劲搓着他手背,激动得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没多久,韦博豪领着医生跑着回来了,医生照例给曹焕检查了一遍,只不过这次增加了一项认知评定。 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曹焕。 能看清这是几吗? 曹焕眼皮很重,从缝隙中看到的景物又黑又模糊,分辨了好久,勉强看清了医生伸出的手指,回答道: 3。 这个认知程度不错,药可以适当减量了。医生拿起放在桌边的单子,划了几下道,我重新开一份单子,过会儿你们记得去拿药。 韦博豪道了谢,送医生出了门,这边周丽华还在跟曹焕说话,说着近期发生的事情,多是些小日常。曹焕最先还能回应一下,听着听着又没了反应。 如是过了几天,曹焕现在基本每天中午或者下午能醒来个几分钟,也从注射营养液到了能吞一些流食。他最长一次清醒了十一分钟,且在别人的搀扶下终于可以撑着半坐起来了。这回他再醒来,先是听到了很轻的游戏音效声,他缓了会儿,睁开了眼睛,侧头看去,莫达拉和陈弥分坐病床两侧,正面对面盯着手机厮杀。 这招够灵啊莫哥。哪儿学的,快教教我! 嘘,小声点,别说话。莫达拉说完朝曹焕这边看了眼,见曹焕竟然醒着,忙放下手机,把床给摇了起来,是弥勒吵醒你的,你打他。 我、我、我没有! 陈弥站起身抗议道,朝莫达拉做了个鬼脸,而后他绕过床,来到另一边,殷勤地给曹焕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我爸妈呢? 曹焕还有点迷迷瞪瞪,记忆一塌糊涂,好些是断层的,他眨了眨眼睛,不确定地问了句。 跟医生讨论后续治疗方案去了,刚走没多久。 曹焕嗯了声,低头看了看自己露在外面的手臂,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他练了几个月散打好不容易练出来的那点肌肉全没了,线条全线崩塌。 别看了,我估计你掉了能有个十公斤,莫达拉啧啧两声,将曹焕的手臂藏在了被子底下,这正常,毕竟你都躺了一个月了,要是一点没变才是妖怪呢。 一个月?! 曹焕用他那好久没用过的破锣嗓子提高音量说了句,扯得他喉咙一痒,咳嗽不断。莫达拉一边拍着他背给他顺气,一边指挥陈弥去倒水过来。 这么激动干嘛,我承认我是说得夸张了点,没到一个月,也就二十八九天吧。 这话一星半点都没安慰到曹焕,他慢慢抿了几口水,把杯子放到了一边。 老大别慌,只要活着,比什么都好,等你恢复了,我陪你一起练散打去。 曹焕斜眼打量了下陈弥,不太相信他。 我说真的!我想通了,我既喜欢吃,又不喜欢被我妈骂,那只要我肯运动,既能强身健体又能减肥,等瘦下来了,我妈就不会管我吃什么了,一举三得,我以前怎么没开窍呢。 弥勒抽出来的血红白分明,被医生嫌弃了。 莫达拉小声在曹焕耳边补充道,而陈弥望着天花板还在畅享未来,一脸幸福。 后来,怎么样了? 曹焕说着砸吧了下嘴,不喝水最多就是渴,喝了水反倒觉得嘴里一股苦味,难受极了。 嗯我想想怎么说啊,挺复杂的。 莫达拉挠挠下巴,真就好好思考了起来。陈弥见状,拿了把印有医院logo的塑料扇子给两人扇风,安静坐下准备听书。七月的天气已经很热了,但病房里的空调温度还是开得很高,根本没起到什么降温作用。 后来我们先好好搜查了下整个废弃仓库,发现堆在墙角的那些个箱子里都是成堆的稻草,只搜出了不到3克的新型毒品。最里面那个小房间里也搬空了,几乎没什么有用的东西。那仓库在二十多年前是个私人造纸厂,张桁他亲爹,刘什么的,以前是这个造纸厂的员工,因为工作的时候没什么保护,吸了太多木灰,后来得病卧床不起,在张桁升高三的时候死了,死了好些天才被村里探访的人发现。那造纸厂也因为上头发了不允许随便伐木的文件,关停了,只留下了些生产记录资料什么的。我们在其中发现了不少近期人类活动的痕迹,大致判断应是被用作临时□□地来用了。 -- 第372页 现在调查还没结束,不过据我怀疑,张桁可能以为毒品啊账本啊什么都在那个工厂里,所以在那儿枪杀了几个主谋后,想顺便连你以及知道他事的人都炸了,堙灭证据。结果人聪明得很,都防备着他,早就已经把东西转移了,就放了些空箱子假本子迷惑他呢。 再来关于那些炸弹,经过详细评估后,确认拆是没法拆了,只能引爆,之后我们花了大价钱,在仓库周围立了防爆墙,直接把那仓库炸了。哇,你是不知道,我们就站山下看钱炸成火星子,心都在滴血。这钱不管这么着,都一定得让张桁掏出来才行。话说回来,特别巧,人在做天在看,你知道我们为什么知道东西被转移了吗? 曹焕摇了摇头,抬抬下巴让莫达拉别卖关子,继续说。 当时我们从你那儿得到坐标,想办法要来救你的时候,刚好碰到隔壁市过山隧道发生货车爆胎的连环交通事故,导致我们调不到直升飞机,最后还是秦诗这个土豪免费提供的直升飞机,还没问我们要油钱,这事你到时候可真得谢谢人家。医院方抢救货车司机的时候,在他血液中检测到了毒品成分,于是报了警,还在当地执勤的交警接到命令,当场查了货车,在其中发现了被伪装成面粉、多达三吨的精炼新型毒品,并且还在驾驶舱中央扶手盒里发现了好几本账本。 张桁怎么说的来着,说那四个人威胁他,他不得已才帮他们开绿色通道的是不是?结果怎么着,他收钱了,账本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写着的,日期、金额、因为什么事,逃都逃不掉。根据货车驶向的目的地,缉毒大队还连根拔起了一个跨省贩毒团伙,又根据账本抓了好几个□□团体,前些天铺天盖地的都是相关报道,这几天倒是慢慢平静下来了。 至于张桁嘛,这人心理素质真是有够强的,我们把查处的账本、你录到的语音、余了查到的资料全甩他面前,他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全部否认,否认是他的声音,否认账本的真实性。特别是账本这事,三个当事人死了,还有一个智商有问题,就只会听命令,怎么问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的。别说,还真被张桁说中了,死无对证。我们轮流审了好多天,都没能打垮张桁,最后还是谭sir想得周到,把沈利给提溜了出来进行审讯 沈利瘫在轮椅上,由一人推入讯问室,他面色苍白,嘴唇干裂,能坐起来全靠椅背支撑,似乎随时都会滑倒,乍一看以为是哪个将死之人。莫达拉摁了摁太阳穴,有点看不下去沈利这拙劣的演技,他抱臂翘起二郎腿,微微抬头俯视着沈利。 别装了,累不累。 沈利没回答,从喉咙里挤出个音来,不知道代表什么意思。 张桁已经被抓了。 沈利眼睛睁大了一瞬,明显是慌了,但他很快想起现在自己的处境,瞥了莫达拉一眼,不太自然地放松下了绷紧的身体。莫达拉一直盯着他,把他的那些小动作看得明明白白,嗤笑了一声。 你以为我吃得空,没事骗你玩?你给我说句话,当我没看过你病例么,哪有这么严重! 我、不、不知道你在、在说、什、什么。 沈利装作很辛苦地蹦出这几个字,末了还象征性地咳了几下,唾沫星子喷在了莫达拉面前的桌子上。莫达拉嫌弃地抿了抿嘴,向后挪了点位置。 给他看看。莫达拉对边上另一位警官说道,那位警官拿出装在证物袋中的账本,丢在沈利面前,你直接拿他眼前去,我看他辛苦死了,想看又不能直起身来,就怕被我们发现病是装的。 沈利被莫达拉说得气上心头,脸都涨红了,但他又不能这时候发作,不然不就应了莫达拉说他装病的话。另一位警官耸了耸肩,真的把账本拎了起来,悬在沈利面前,给他看那一页上记录的毒贩跟张桁的金钱交易记录。沈利明显是看到了,眼皮周围不自觉地抖动着。他的脑袋里神仙打架,一面害怕莫达拉说的是真的,张桁被抓了,那他不仅出不去,还得被拖下水,另一面怕这账本是假的,就是莫达拉想出来的损招想套他的话。但是面前账本上写的内容过于详尽,甚至出现了他知道,张桁知道,莫达拉却不应该知道的一些名字,若是伪造,也太真实了。 沈利左右为难,已经开始动摇,是继续相信张桁还是自救,他在这两者间摇摆不定。 莫达拉特别坦然,翘起的腿一下一下前后摇晃,欣赏着沈利的外壳一点点碎裂的过程。 或者我们来说点老故事,比如我倒还挺想知道,二十多年前,依你当时的身份地位,都能卖些什么样的情报给叶牡丹,加起来够不够死个五六七八次的 是张桁!沈利突然大声叫道,他身体前倾,呼吸急促,莫达拉还真的被他的音量吓了一跳,是张桁!都是他!是他逼我给他揽罪的!我没做过! 你没做过什么?讲讲看。 张桁他、他绑架过我小儿子!还威胁要弄死我家人!就是为了不让我到处乱说!是他!仓库,对,仓库,告诉我那个海边仓库的也是他!他总是跟那帮子贩毒的混在一起,跟我说,把郑丰收叫去那个仓库,就算不小心弄死了,也可以说是郑丰收去购买毒品,结果跟毒贩起了冲突,不会查到我身上的,而且,而且真出了什么事,他们还能帮我善后。 -- 第373页 我没想杀郑丰收的,真的是不小心,是他先动的手,我是正当防卫,反推了他一下而已,真的就只是一下!是他自己没站稳摔倒了,头撞到了圆桶。我当时就走了,我走的时候他真的还活着!真要说我有什么错,那也只是没有马上叫救护车而已。后来、后来那帮毒贩还真的处理了郑丰收,可是我没想到他们连带郑丰收一家人都包括郑盛那个人渣 小莫,真的不是我做的,我一点没参与,你相信我。我还去找了张桁,质问他为什么要把郑家人都杀了,他说必须这样做,不然要是他们把事情说出去了,我们都要完蛋。 你是怎么参与进卖情报的? 沈利额头上泌出了汗珠,他拿胳膊擦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看向莫达拉道,我、我想要杯水。 莫达拉不置可否,走到门口让外面人帮忙倒杯水进来,很快有人端着一个纸杯过来了,杯子还没放到桌上,就被沈利抢了过去,一口气喝到了底。 还要么? 莫达拉挑了挑眉道,沈利擦擦嘴角,摇了摇头。 张桁最早找到的是我爸,但我爸根本不理他,他就找到了我。我、我那个时候年轻气盛,又总达不到我爸的要求,得不到他的认可,难免就急功近利起来了。张桁说,我加入他们那个什么组织的话,就能增加很多人脉,到时候只有我不想一步登天的,没有他们不能帮我做到的。我一开始是不信的,张桁说没关系,可以让我先观察观察,他带我去了个饭局,是个说话半中半洋的人办的席,表面看起来,就是非常正常的饭局而已,所有人都只是随意聊着天,没有什么特别的。 当时,席上有个搞市政的人,说他们准备要改建哪条路,很平常对不对,这算什么情报啊。然后那个市政的中间出去了一趟,半中半洋的没一会儿也跟着出去了,张桁就朝我招招手,带着我悄悄跟在他们后边。结果我就看到那个半中半洋的给了搞市政的一大叠钱,绝对有好几万!那是九十年代啊,什么概念! 你就加入了? 对,对,我瞒着我爸,也加入了。张桁给了我一个叶牡丹的标志,说这是他们的信号,拿着这玩意去跟一些人聊天,就可以拿到钱。我不缺钱,我哪里缺钱了,我只不过看中了好多人的职权罢了,但要让他们心甘情愿帮我,我只有融入进去才行。 总之,聊天的对象大多是外国人,他们一般会选择在会所包厢里见面,自带翻译。就像我前面说的,都是很平常的对话,他们问,我答,没什么太逾矩的内容。这么过了几年,我也确实是尝到了好处,接着突然有一天,张桁跟我们说这个事儿不能再做了,他没说明原因,谁问都不说,多问两句他就会生气。他还说,虽然这事停止了,但我们所有人都别想从此脱离,他手上有我们大家的名单,谁要是背叛了,他会在那人背叛之前,对他一家人赶尽杀绝。还是有些人不信邪尝试了的,结果就是不得不逃到国外去,并且还背上了境外在逃人员的名头。 你真的不知道张桁为什么会停止卖情报? 沈利沉默了一下,抬眼看了看莫达拉,静默许久后,他像是考虑好了,缓缓点头回道,别人我不清楚,但我,也许知道,应该是跟他一个熟人的死有关。 原先我们这儿有个一百零七研究所,现在没了,当时那个研究所级别很高,研发方向是国产飞机部件。张桁的熟人,就是一百零七研究所里的人。那人似乎是意外车祸去世的,我会知道,是因为无意中看到了左商写的一份验尸报告。左商、左商也是张桁拉进组织来的其中一人,原先在市局当法医。那个人的死,对外说是意外,但似乎跟张桁是有点关系的,死亡日期也在张桁宣布停止活动之前不久,太巧合了。 莫达拉摸了摸下巴,这跟谭北海给他的信息是吻合的,他起身准备离开,倒是被沈利给叫住了。 等等!沈利抓乱了自己的头发,眼睛无神地盯着桌面,过了一会儿,他抹了把脸,抬头恳求道,我愿意全部坦白,成为污点证人指证张桁,这样能给我减多少刑? 就是这样,沈利跟竹筒倒豆子似地说了很长时间,一人能开一天坦白会的那种。莫达拉耸了耸肩,继续道,但是光有人证还不够,要查的东西仍然很多,谜团也很多,我估计到真要给张桁定罪,起码得两三年后了。啊想想就好累。 曹焕今天算是醒得比较久的了,他其实有些累了,强睁开眼皮,等着莫达拉说完了,他好问其他事。 余了,还在那儿? 没,因为张桁抓起来了,所以他塞过来的人一夜之间全走光了,我们那老法医也回来了,余了的案子还得重新调查。她已经运回我们那儿了,等到时候结束了,再通知你吧。 那,谭北海呢? 你还没见到他?莫达拉挺惊讶的,看曹焕摇头,他抱臂道,那可真是太不巧了,可能你醒来的时间刚好和他全部错过。我先问你个问题啊,如实回答。 -- 第374页 曹焕点点头,道: 问。 你和谭sir的事,你是不是还没跟你爸妈讲? 没。 我就说嘛!莫达拉一拍大腿,拿出手机调出了个二维码面向陈弥,给钱! 真要给啊? 陈弥噘噘嘴,还是乖乖地扫了二维码,付了一百块给莫达拉。莫达拉确认收账,笑得一脸奸诈。 愿赌服输,不要小气嘛!我跟弥勒打了个赌,赌你有没有跟你爸妈坦白,弥勒非要说你肯定已经说了,看,我赢了。 莫达拉高兴完,感觉胳膊被戳了一下,转头看见曹焕一脸催促他说的表情,便清了清嗓子继续道: 谭sir是背着你下山的,我们接到你们时,你几乎都没气了。一开始送进来医院,你情况挺危急的,下了两次病危,做了三场手术,第二场手术和第三场手术之间你还因为伤口感染得了肺炎。医生说幸亏你身体素质不错,都挺过来了。 谭sir他全程陪同,你做手术不得需要大量输血吗,他招呼都不打就默默去献血换份额了,献到医生严令禁止他再献为止。我其实也换了点份额,不过贡献量不大哈,弥勒他血脂有点高,抽出来有一层油,人不要他的血。谭sir在这儿没日没夜地守了你大半个月,班也不去上,家也不回,看到角落里那张行军床了没?莫达拉指了指靠着窗户边立着的折叠铁架床,他晚上就睡那个,你在这里躺了几天,他也就在这里睡了几天。 谭sir这热情得,在我看来,以朋友的身份来说,有点过头了,阿姨叔叔看他的时候脸上表情全是疑问。我估摸着你应该也不想这种情况下让你爸妈知道,而且再下去,我怕他也倒了,所以跟弥勒一起劝了他很久,才把他劝回去休息。他现在是白天上班,傍晚大概六点左右会到这儿,要么是我,要么是陈弥,和他一起待到八点。八点探视时间过后,我们送走你爸妈,他再一个人留下看护你。 曹焕神志不清间,总能感觉有人在他耳边很轻地说话,现在想来应该就是谭北海了。这些天他醒来见过了好多人,却总是跟谭北海错过,他看了眼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六点,可现在他已经撑不住要睡过去。 你是不是困了?莫达拉看着曹焕眼皮直打架,便把床给摇了下去,搜肠刮肚,不太熟练地安慰道,小别胜新婚嘛,等你好了,你有的是机会和他对着看,看到你厌烦为止,所以现在还是休息为上,保持愉悦的心情。你看你现在醒的时间越来越长了,搞不好明后天就能见到。 莫达拉的话曹焕没听全就已经睡过去了,呼吸均匀了起来。陈弥观察了会儿,见他确实是睡着了,便搬着椅子踮脚走回床的另一边,继续和莫达拉一起打团战。 也许是有了想见谭北海的执念,当天晚上万籁俱寂时,曹焕因为走廊里的推车滚轮声而睁开了眼睛,他反应了好几秒,才确认自己没在做梦,是真的醒了。他转头往窗户边看去,原本竖在墙边的行军床已经被摊开放在了他床边,上面有一张空调被,但没有人躺着。在曹焕想试着能不能发出声音时,他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门锁开启的轻微碰撞声,就着从走廊投射进来的微弱光线,他看到谭北海逆着光,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 谭北海头发还是湿的,脖子上挂着一条毛巾,曹焕眯了下眼,看不清他的脸。黑暗中,谭北海没发现曹焕醒了,他绕过床走到行军床边,背对着曹焕拿过床上的手机,打开手电以作为照明。他撕开了一个医用大号创口贴,而后走回床头柜旁,捧起一瓶碘伏及一包棉签,坐在了曹焕右手边。 曹焕试着动了下手,而谭北海刚好扭过了身子去拿他还亮着灯的手机,没注意到。他把手机放在曹焕右臂边,轻轻卷起曹焕的袖子,小心地撕下一片旧的创口贴。就着灯光,他先仔细观察了下创口贴下的皮肤,长时间胶布覆盖,使得周围稍稍泛红,有了些过敏的前兆。他轻轻抚了抚发红的皮肤,拿棉签蘸了点碘伏涂于其上,再将新的创口贴平整地覆盖上去。 哥 谭北海的手顿了下,整个人僵硬在那里,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猛地抬头朝曹焕看去,对上了曹焕笑着看他的眼睛。 第一百零二话 焕焕? 哥,你把灯开开,我要看看你。 好、好,你等等。谭北海手忙脚乱,差点碰翻柜上的碘伏,他扶了一把瓶子,拧上了瓶盖,握在手里就忘了放下,开灯会不会太刺眼了,你要不要先闭上眼睛,一点点适应? 我没问题的,快点,哥。 好,我马上去。 谭北海去开灯还跑错了方向,踢到行军床了才知道自己走错了边,他扶了一把床栏杆,但仍没吸取到教训,没一会儿又踢到了椅子,开灯路上颇为崎岖。 大半夜的,日光灯确实刺眼,曹焕条件反射闭了闭眼,拉过棉被只露出个额头。待他适应,原先还离得有些距离的谭北海,此时已经到了他跟前,一张放大的脸搁在床沿,关心地注视着他,看这高度,谭北海好像还是跪在地上的。谭北海抚了抚曹焕的额头,将他凌乱的刘海拨开,手往下碰触他脸的动作极其小心,像是生怕碰碎了般。曹焕想抬手握住谭北海的胳膊,但他没什么力气,还做不了这些动作。 -- 第375页 我是不是瘦脱相了,难看得像个鬼。 不难看,等过段时间能吃固体食物了,我给你做很多肉食来,一点点补回来。 嘿嘿,好啊。你洗头发了? 嗯。 没擦干。 曹焕盯着一粒水珠顺着谭北海鬓角的发丝滴落而下,消失在床沿。谭北海下意识稍稍后退了点,低头观察床单,怕自己头上的水掉在曹焕身上。曹焕想去拉他,却伸不出手,只得拍拍床铺,示意谭北海别后退,快过来。那边谭北海摸摸自己的湿发,一时过去也不是,后退也不是,只可怜兮兮地望着曹焕。 你过来呀,先帮我把床摇起来,头发我给你擦。 谭北海犹豫片刻,点了点头,起身帮曹焕把床摇了起来,他乖乖坐在床沿边,小心地将头伸到曹焕手边,让他不用太费力气也能碰到自己的头。曹焕靠在床背上,摘下了谭北海脖子上挂着的毛巾,他擦起来没什么力道,与挠痒无异,不过仍是仔仔细细抹掉了谭北海发梢上凝结的水珠。 好啦。 曹焕欣赏了下自己的作品,其实就谭北海头发的长度,以及他的动作速度,即使不擦,这时候都该干了。谭北海应了声,从曹焕手里拿走了毛巾,他抚了抚曹焕那因长时间打点滴而肿起手背,握在了自己手心中。曹焕趁势慢慢往谭北海身上爬,谭北海发现了他的意图,赶紧往床里面坐了点,将他抱在了怀中。曹焕这下舒服了,寻了个好姿势靠在人形垫子上,长长舒了口气,抓着谭北海的手一下一下玩着他的手指。 你把那些证据资料都给莫达拉他们了? 嗯。 那黄园生 关于他的那张资料我抽出来了,李成薰有问我是不是查到了姚毅的下落,我骗她说没有。算是我的自作主张了,我觉得现在告诉园园,不大合适,至少等到张桁被判刑,姚谦行的清白被证实以后。如果到时候他怪我,我也认了。 不过我听莫达拉说,可能要花个两三年时间。 差不多吧,案件涉及的时间跨度长,牵扯大,拔出萝卜带出泥,相关事件一大堆,全部要一件一件摆出来搞清楚,确实很花时间。而且,应该会有一次大洗牌。 哎,慢慢来吧。曹焕叹了口气,他想伸懒腰,可只要稍微用点劲,立马浑身发疼,医院的床板实在太硬,睡得他骨头疼,他无比想念家里的大床,我想回家了。 快了,再忍几天。 谭北海调整了下位置,转而给曹焕做起了肩颈按摩。也不知道他哪里学来的手法,捏得曹焕享受极了,眼睛不自觉又要往下闭。 你还记得你答应我的,欠我一次逛街吗? 记得,不过我想了想,逛一次肯定买不齐的,多加几次吧? 嗯,好,我心里有个小本子,都记着了曹焕打了个哈欠,说话声音小了下去,他稍稍侧过身,抓住谭北海一只手臂抱着,糊里糊涂道,你今天别睡那张床了,又硬又窄,我现在可瘦了,这床不多你一个 等谭北海低头看去,曹焕已经睡着,呼吸均匀,不过手上的力道倒是不轻,他轻易还没法把手抽出来。谭北海怕把曹焕吵醒了,便不再挣扎,他坐了会儿,直到头发差不多干了,便也躺了下去。这些天他唯一的心愿就是曹焕能醒来,大概是老天听到了他的心声,终于给他如愿了,这也是他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安心地入睡。 曹焕的恢复速度挺不错,大半个月后,基本达到了可以出院的标准。他早待不下去了,昏着的时候没感觉,现在清醒了,医院里这不能玩那不能玩,最多只能下楼去逛逛花园,老年生活都没这么无聊的。于是,在他的极力要求下,周丽华终于松口,肯让他出院了。但曹焕没有开心太久,当他站在医院门口和周丽华一起等韦博豪取车时,他才想起如果他出院,那是一定会被带回家的,住院时至少每天能和谭北海相守一个晚上,出院后却会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只能靠视频通话汲取养分。 啊 曹焕心中大叹气,整个人蔫了下来,默默低头和谭北海发着黏黏糊糊腻腻歪歪的信息。 叶怀国这回给曹焕批了一个大长假,让他在家里办公,享受外聘待遇,等身体全好了再回来复职。虽然工资是减了不少,不过五险一金这些至少没断,再者在家住,也没什么地方是需要他来花钱的,这还是他从学生变为社会人以来休过的最长一假。曹焕现在腐败得很,每天起床就有饭吃,饭后还有水果供应,水果后营养品在等着他,吃完没多久,就到了该中饭的时候,睡前还有一杯牛奶,如此循环,一天嘴巴就没停过。本来因为躺医院悄咪咪生出的几根白发,底端也重新变回了黑色,身上也从皮包骨慢慢恢复圆润,不能说吃了一个星期能回到正常水平吧,但也是肉眼可见地在变好。周丽华现在看曹焕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件自己精心雕刻的作品,每天都有新的成就感。她如今整个人扑到了研究营养餐上,倒有了点退休前专心实验,心无旁骛的影子。当然,实验这种事,有成有败,曹焕能怎么样,再难吃,硬着头皮也得吃下去。 -- 第376页 忍了一星期见不着谭北海,曹焕忍不住了,他挑了个星期六,谎称要跟陈弥出去走走晒晒太阳,终于在周丽华的万般叮嘱下,心虚地打车去了谭北海家。他全程跟个干坏事的小孩似的,又激动又羞愧。谭北海收到曹焕的出发消息,早早就在楼下等着了,等曹焕到了,下车一看,乐了,谭北海甚至连他那小猪佩奇围裙都没解开。 你 曹焕捂嘴指了指谭北海的围裙,谭北海低头看了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忙把围裙摘下来,揉成一团塞进一边裤子口袋里。 怎么样,身体还好吧,赶过来累不累? 你把我当什么了,我只是打了个车而已,能累到哪里去。我要说我累了,你还能背我上楼? 谭北海忽然放开了曹焕的手,曹焕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绕到了他面前,半蹲了下来。 哎呀,我哪有那么弱。 曹焕拍了谭北海背一下,继续爬楼梯。谭北海见状,忙上去牵住他的手,非常小心地半护在后边,时刻准备着做肉垫。 这几天我长了不少肉呢,不信你摸摸。曹焕一把抓过谭北海的手,往自己腰上放,一脸得逞地笑道,没骗你吧。 谭北海无奈地嗯了声,仍不敢放松警惕,小心地牵着曹焕,直到把他送进屋内。彼时雷电正趴在自己的垫子上玩玩具,察觉到有人来了,他抬起上半身往门外看来。见是曹焕,他两耳一抖,踏着小肉垫跑了过去,尾巴摇得像螺旋桨,身子绕着曹焕两腿不断转圈。 哎呀,我们雷电有没有想我啊,让我好好看看。 曹焕直接坐地板上,握着雷电一只爪子捏他软嘟嘟的肉垫,雷电趴下身,脑袋搁在曹焕膝盖上,伸头过来要他摸。曹焕好久没摸过雷电了,手感是越发好了,毛发极其柔软,一上手完全停不下来。 快起来,地上凉。 谭北海抱着件薄外套过来给曹焕披上,他拉曹焕起来的时候,雷电顺道蹭了蹭他的腿,跟在谭北海背后到处走。 雷电现在不排斥你了? 嗯。 谭北海带着雷电去了食盆边,蹲下来给他按摩了下脸,他拿起电视柜上的维生素片,倒了三颗放在手心里,喂给雷电吃。虽然谭北海的回答非常简短,但曹焕就是能从中听出一股小骄傲,他也蹲了下来,手摸着雷电,脸上带着疑问地看向谭北海,逼他多说点。谭北海有些不太好意思,他抓起梳毛刷,顺着雷电的背毛帮他梳杂毛,尽量保持平静的语调道: 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雷电都是我在喂。你说得对,只要我真心对他好,他总能感觉到。 恭喜啊。 曹焕挑了挑眉,凑近了点谭北海。谭北海知道曹焕这是在调戏他,他故作镇定,目不斜视地点了点头。 我去端汤。 谭北海眼看着要逃,曹焕哪里肯放过他,紧跟了过去,哪知谭北海脚步飞快,直接把他关在了厨房门外。他只得靠在磨砂玻璃门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故意装着委屈的语气控诉道: 你欺负我这个病人,我也要进去。 里面油烟大,你在客厅等会儿,茶几上有零食,我这边马上好了。 你在煮什么啊? 泥鳅汤。 哇曹焕刚出院那几天,每天都能吃到泥鳅汤,他摇了摇头,感叹道,你怎么跟我妈一样,恨不得山珍海味全往我胃里塞,我容量有限,再下去坐着都要冒油了。 泥鳅蛋白质高,你还是需要多补点的。 谭北海说完后等了会儿,没听到曹焕再说话,他以为是曹焕走开了,回头一看,玻璃门上还有个人影靠在那儿。他忽然心慌,一瞬间各种场景闪过他脑海,什么曹焕伤口疼到说不出话,什么太劳累站着昏过去,吓得他疾步走去,赶紧拉开了门。 哎。 没了门依靠,曹焕直接倒在谭北海身上,他抬头狡黠地朝上望去,一脸得逞的表情。谭北海松了口气,也决定惩罚下这位不听话的同学,曹焕还在得意呢,双脚一下离地,整个人被轻松抱起,放在了客厅沙发上。 坐好了,等吃,别乱跑。 哦。 曹焕反应过来,笑得肩膀抖个不停,他目送谭北海回了厨房,拍了拍沙发面,把雷电叫了过来,让他跳上沙发陪自己玩。 谭北海做的泥鳅汤奶白奶白的,与周丽华靠清煮逼出泥鳅中营养不同,谭北海是将泥鳅经煎炸后再入汤的,泥鳅皮呈金黄,咬起来脆脆的,跟肉一起入口,吃起来既软嫩又有嚼劲。考虑到曹焕大病初愈,谭北海特意把汤做得比较清淡,没加多少盐,又多放了一些时令蔬菜进去,以至于回味的时候会有一丝甘甜萦绕于口腔中。养了一个星期,曹焕胃口好了不少,一人一大半砂锅汤没有问题,雷电全程在一边巴巴地盯着,口水挂在嘴边要落不落,着实可怜。曹焕瞥了他一眼,偷偷夹了一小块肉给他,他尝过味后砸吧几下嘴,应是满足了,踩着优雅的小步子回去了自己食盆边喝水。谭北海专心地为曹焕将泥鳅剔骨时,他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显示是黄院办公室打来的。他抽了张纸擦了擦食指,滑开了接听键,按了免提,继续手上的剔骨作业。 -- 第377页 哥!哥! 电话那头竟是黄园生的声音,听起来又激动又焦急。谭北海和曹焕对视一眼,俱凑近屏幕,一脸关切。 怎么了园园,出什么事了,别急,慢慢说。 也、也不算出什么事了,就是 黄园生一句话说得犹犹豫豫,让电话这头的两人出了一身冷汗,担心是不是姚谦行的案子查出了什么,找到黄园生那里去了。 是这样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院里来了个人,说自己是律师,然后然后要给我一笔留学奖学金。黄院把我叫了回来,我之前完全没听说过,这律师我也从来没见过,再具体的,律师不肯多说了,只是让我们考虑,看起来也还不打算走黄院和我都判断不了是不是诈骗,如果是诈骗的话,也没问我要钱,是不是等我答应了,下一步才要钱啊。 一起过去看看? 曹焕咽下一口汤,小声对谭北海说道。谭北海想了下,点了点头,安慰电话那头的黄园生道: 我现在过来。 好、好的!哥你快点啊! 走吧! 曹焕汤也不喝了,保鲜膜一盖,带上雷电,推着谭北海一起出门往福利院赶。经过黄榕的努力,雷电现在已经是福利院的院宠了,当初是因为雷电患了抑郁症,谭北海和曹焕又都要上班,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陪着他,便常常由黄榕代劳。更何况后来曹焕住了院,谭北海也跟着不回家,雷电更是孤独一狗,不宜于身心成长,于是黄榕干脆想出了这么个法子让雷电去上学。每天早上,黄榕会过来把雷电送到福利院,交给老师,雷电靠他当过警犬的素养,马上成为了院里小朋友们的行为矫正导师,只有小朋友能完成老师布置的生活任务,才可以申请跟雷电一起玩耍。相对的,因为有人陪玩,又每天可以晒一整天太阳,雷电的抑郁症也在慢慢治愈,这一个多月下来,几乎是已经好全了。不仅如此,他还和动物角里的两只鸭子、五只小兔子成为了好朋友,按黄榕的话说,是偷偷建立起了毛绒绒联盟。 到了福利院,雷电轻车熟路甩着大尾巴去动物角找他的朋友们,谭北海则是和曹焕一起上了楼,往黄院办公室赶去。走了一半楼梯。曹焕忽然不再上前,他抬头看向谭北海,脚步踟蹰。这将是他知道真相后第一次见黄园生,心里难免退缩,总觉自己没脸见他,至少他还没有完全的心理准备。谭北海回过身,大致明白了曹焕在犹豫什么,他往下走了几级台阶,握住他的手,与他平行。 你要不要去雷电那儿等我?我应该很快能回来。 对不起啊。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这不是你的错,你不用自责。 谭北海抱了抱曹焕,目送他下楼后,自己往院长办公室走去。黄园生就等在办公室门口,一直张望着楼梯口,一见谭北海现身,他立马奔跑了过来,拽着谭北海的手臂把他往院长室拉。 哥,就是这位。 黄园生挡着嘴巴,对谭北海小声道。院长室里,黄院捧着杯茶,正笑着和坐在沙发上的律师说话,见谭北海来了,他转过头来笑了笑,拖了张椅子过来让谭北海坐。 您好,谭检察官,又见面了。 这所谓的律师,便是胡玥婉。 谭北海点了点头,问了声好,在黄院搬来的椅子上落座。那边黄园生不明所以,他看看胡玥婉,看看谭北海,轻轻扯了扯谭北海的胳膊,不可思议道: 哥,原来,你们认识啊? 谭北海朝黄园生看了看,从他眼睛里看到了藏不住的欣喜和期望,他抬手轻拍了拍黄园生的肩膀,微笑了下。既然是胡玥婉在这里,谭北海心中已然有了大概猜测,他不说话,等着胡玥婉先开口。胡玥婉没有多做寒暄,直截了当地从手中文件夹里抽出一份文件,递向谭北海。 第一页是推荐黄园生先生进入该校航空航天专业,飞行器动力工程方向研究生推荐信,后面两份是黄园生先生的托福成绩单以及GRE成绩单,我将作为代理人,在近期为黄园生先生进行入学申请,顺利的话,明年春季就可以入学了。录取后也将由我,代我委托人向黄园生先生发放教育用金,发放时间为每个学年初,学费会直接打入学校账户。同时,我方会为黄园生先生提供住处,每月定期将生活费打入黄园生先生的账户。此后,若黄园生先生愿意继续读博深造,我方教育用金也将继续支持。 另外,不管黄园生先生是选择只读研还是继续读博,我方都将承担黄园生先生毕业后工作一年内的基础生活开支。当然,黄园生先生也可以不接受留学,留在国内深造,这笔教育用金仍会全数支持黄园生先生的学习及生活。胡玥婉说着继续抽出一份较厚的合同,道,细则都在这上面,可以仔细读一下。决定的话,在最后一页签字即可。 谭北海粗粗地翻看了一下合同,招了招手让站在门口揪着衣角全身都在述说紧张的黄园生过来,黄园生跟个受惊的小兔子似地蹦了过来,蹲在谭北海脚边上,乖乖地等回答问题。 -- 第378页 你什么时候考的这些? 啊五月份的时候吧,我之前想提高英文水平,一直有拜托余了帮我补习,五月份的时候,她说让我去考几个试,测试一下,她给了我时间地址,让我直接去就行,我去了才知道是考这些。 那申请学校的事呢? 黄园生忙摆手,神色慌张道: 我不知道,我没申请过! 我就问问,你紧张什么。 谭北海揉了把黄园生的头,他看向黄院,黄院明白了他的意思,放下茶杯,带着黄园生出门去,给谭北海和胡玥婉留下交谈的空间。 是余了委托你来的吧? 我有义务为我委托人的信息进行保密。 那就是了。 胡玥婉笑了笑,不置可否,端正地坐着,喝了一口手边的茶。 我这里还有一样东西,以及一句话要带给你。 带给我? 胡玥婉从文件夹中取出一张银行卡,卡面上用回形针别着一张写了密码的便签纸。谭北海犹豫再三,接了过来,观察了下手中的卡。 这是什么意思? 把这个给曹焕,如果先碰见的是谭北海,给他也行,告诉他们,照顾好雷电。这是我委托人带给你的话。胡玥婉应是交代完了事情,开始收拾东西,她背上包,站起身道,我今天的工作先到此为止,合同的事,你们可以考虑一个星期,如果同意出国留学,后续的手续问题,我会带领黄园生先生进行办理,谭检察官若是不放心,也可以全程监督。到时候电话联系,您应该有我的联系方式。 胡玥婉向谭北海伸出手,谭北海顿了下,跟胡玥婉握了握手,领她出了院长室门。 哦,对了,你们那里应该还有张卡,她说那是丧葬费,辛苦点申请个海葬,不用买地。当然你们就算不这么做,她也不会知道了。 胡玥婉微笑了一下,踩着红色小高跟,优雅地下了楼梯。 哥!黄园生一直没走远,躲在墙后面等谭北海出来,怎么样了? 谭北海看黄园生眼睛里星星都快跳出来了,也不忍心瞒他,捏了捏他肩膀道: 放心吧,是真的。 真的?那、那我,可以去吗? 黄园生既雀跃又担心,缩在那里看起来有很可怜。 当然可以,去了就好好读书,别乱花钱。但是也别一味地省,给你的钱足够,不需要出去打工。 我、我一定好好学习! 黄园生吸吸鼻子,跟着谭北海进办公室的时候忍不住踮起脚尖,一蹦一跳着走。 谭北海下楼的时候,曹焕正带着一帮小朋友和雷电玩老鹰捉小鸡,他默默在一边坐着看,直到曹焕一转头,发现了他的身影。 结束了? 曹焕怀里揣着两个苹果跑了过来,分了一个谭北海。那边小朋友们正在跟雷电告别,一个个排队等待抚摸雷电头顶,再给他额头一个吻,像是什么郑重的仪式。 嗯,结束了。 那是怎么回事,不是骗子? 谭北海咬了一口苹果,没有马上回答曹焕,他嚼了一会儿,轻声道: 是胡玥婉。 胡玥婉?这名字好熟悉啊!那个律师!她似乎是认识余了 曹焕意识到了问题,看向谭北海求证,谭北海又咬了一口苹果,将胡玥婉给他的银行卡递给曹焕。 这是余了给雷电的。 她 她似乎是留了一大笔钱给园园,让他出国读书用。胡玥婉那边我问不出什么来,她只说自己有保密义务,嘴巴很严。 曹焕沉默了,捧着啃了两口的苹果盯着水泥地面。 那怎么也不该是她来做这个事,她和黄园生都是受害者,没有这种道理,至少也应该让我来,我 你准备怎么做? 我我去卖掉我那个房子,卖下来的钱你帮我转交给黄园生好不好? 那我该怎么跟园园说,要现在就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他吗? 我 谭北海抓住曹焕的手,捏了捏他的手背,缓缓道: 这件事里,你也是受害者,但你挖出了真相,还了枉死的姚谦行、余永安一个清白,即使中途知道事实残酷,你仍然选择揭露,这已经够了。况且你已经选择了一辈子背负它,不打算逃避对不对?你要实在心里有疙瘩,等园园知道全部事情后,你亲自跟他谈一谈,任他打骂就是了。 曹焕耷拉着脑袋,轻轻嗯了声。谭北海看了曹焕一会儿,突然伸手把他头发全揉乱了,曹焕惊了,都忘了要挡,他拿起手机照了照,头上跟顶了个巨大的鸟窝似的。 现在还早,等会儿去逛街好不好? 现在去也就只能逛一个下午,你这只能算半次。 也是,还没法一起吃晚饭,就算小半次吧。 -- 第379页 汪! 雷电再见! 雷电完成了每天的送别仪式,在一帮小朋友整齐的告别声中摇着尾巴跑来蹭曹焕小腿。曹焕一手牵起绳子,一手伸向谭北海,把他也拉了起来。 走吧。 谭北海反握住曹焕的手,走向停车场,烈日将二人一狗的影子拉得颀长,最终消失在建筑物的遮挡下。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完结,然后码番外 第一百零三话【完结】 曹焕听谭北海说了保险柜里银行卡的作用后,便揽下了这个任务,着手开始准备给余了的海葬。他查了不少资料,步骤看似简单,实际还挺麻烦的,选定机构后,他又是打电话咨询,又是亲自跑,全部办下来花了整两个星期时间,好不容易才预约到了出海的日子。接下来就得去市局接人火化了,曹焕那天起了个大早,顶着毛毛细雨往市局赶。这雨下得可真是时候,他膝盖泛着酸痛,一瘸一拐地和莫达拉在边门汇合。 莫达拉今天难得穿了一整套制服,迎面走来时,曹焕差点没认出他来。不过他一碰上曹焕就原形毕露,刚还挺直的脊背一下吊儿郎当地靠在墙壁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衣服上沾着的雨珠。 这都几伏天了还下毛毛雨,简直尿频尿急尿不尽。霸气点,要么不下,要么电闪雷鸣。 文明点,对得起你这身衣服吗。 穿别人身上不知道,穿我身上就不会。 曹焕嫌弃地推了推莫达拉,自己也学着他靠上了墙,揉了揉腿斜站着道: 余了这案子算是结了? 是啊,在她衣服上发现了一小滴血迹,跟那谁,辉仔的DNA一致。阿波虽然也招了一点吧,但他当时不在现场,脑子又有病,说的话没什么法律效力。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知情人了,都死光了,张桁又不肯承认教唆杀人,我们查了很久,找不出其他证据来,只能结了。 那张桁,他现在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还关着呗,他这案子太复杂,特别是姚谦行的部分,时间跨度太长,档案室都快被我们翻过来了。不过谭sir给的资料里,不是有一份意见书是缺DNA比对表的吗,谭sir提醒了下我们,说有可能还在清源鉴定所,我们干脆就把他们所里所有人都查了一遍。结果你猜怎么着,还真的有发现。 清源的副主任,一个老头,银行流水有异象,他账户上有好几笔固定金额的大额资金会按时打进来,且每次转账的账户还不一样,我们以协助调查的名义把他给带了回来,都没怎么问呢,他自己全招了。说是那份比对表早在左商做报告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偷偷藏了起来,以此来威胁张桁给钱。而且他还藏了另外两样东西,一是郑盛03年案件的DNA比对表,二是左清源的遗书。 左清源有留遗书? 是啊,谁都没想到,那副主任要不是慌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我估计这辈子都不会有人知道还有这份遗书的存在。内容我看过了,大概意思是说,左商作为左清源一直敬仰又崇拜的父亲,她的人生道路本都是以左商为蓝本而前进的,但在发现自己父亲的阴暗面后,她的自尊心受不了了,简单来说就是信仰崩塌,自己否定了自己到现在为止的所有人生,觉得活不下去了。 我发现啊,你永远不知道完美主义者们所谓的坚持有多可怕,我算是见识到了,能把他们自己给逼死为止。左清源在遗书里还说,准备把相关资料整理齐全,上交相关部门后就自杀的,可现在看来,在她上交之前不幸碰到辉仔那帮人来抢,没来得及,最后以那种方式哎。 曹焕跟着莫达拉叹息一声,他也很惋惜,应该说是痛惜,这个行业因此少了一位真正的学术强者。 有DNA比对表的话,是不是就能给姚谦行翻案了? 不知道呢,这才昨天的事。 莫达拉站累了,很没形象地直接坐在了台阶上,曹焕也靠墙坐了下去,不太舒服地揉着右膝盖。 哟,曹神,你怎么跟我爸似的,他老人家就是一阴天膝盖就疼,你等等啊,我给你拿张狗皮膏药去。 莫达拉一来一回还挺快,手里甩了张膏药,撕了外包装扔给曹焕。曹焕闻了闻,一股中药味,他屏着呼吸尽量将头移开,把膏药贴在膝盖上,拍拍实。一开始没什么感觉,可也就不到一分钟,他膝盖那块又凉又热刺激得很,简直要烧起来了。他喔了一声,忍受不住跳了起来,抱着膝盖转圈单腿跳。 这什么玩意!怎么还粘这么牢,撕都撕不下来! 哈哈哈!是这样的,习惯了就会特别舒服哈哈哈! 莫达拉笑得停不下来,就差直接在台阶上打滚,这时,他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笑声,他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接通了电话。 曹神,殡仪馆的到了。 莫达拉挂了电话,搭上曹焕的肩膀,他又打了个电话给法医室,两人站在原地等着两拨人过来汇合。莫达拉安静了下来,在漫天毛毛雨下看着前方,幽幽道: -- 第380页 看,多么凄美,具有戏剧性效果。 希望出海那天别下雨了吧,不然没法带雷电去。 听说你给余了买了墓地? 虽然胡玥婉帮余了带的话中明确表示了不需要墓地,但曹焕还是给弄了一块,方便雷电以后万一想余了了,还能带他去看看。说是弄,实在是因为墓地确实不好买,有价无市,他只好一个个去问认识的人,看有没有什么奇迹。直至最后转到了叶怀国那里,才终于是搞定了一块。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活这么大,第一回求人竟然是为了买墓地。 嗯,就是个衣冠冢,本来想一半海葬一半埋土里的,但我怕余了半夜找我,骂我把她分尸了。 哈哈哈,这么一说,还真有可能。 莫达拉话音刚落,灵车和法医室的人同时到了,一前一后,在他们站着的屋檐下聚集。曹焕和莫达拉道了别,先上了副驾驶,莫达拉等着尸体上车后,和法医的人一起站屋檐下鞠了一躬,他立得笔直,抬起手对着车子敬礼,直到车开出视线范围。 余了没有告别仪式,即使这样,光是办理手续,曹焕也都等了好久,终于到了火化的环节,他本打算跟着去的,想了想,还是拐了个弯,坐在骨灰领取处前的小凳子上等着。雨还在飘,原先骨灰领取处前的广场中心有一个小花坛,他、谭北海还有余了曾在那里跟四个毒贩抢过档案袋,也就几个月而已,小花坛没有了,被磨平成了一条青石板路。 55号。 哎!是我! 曹焕自带了个挺大的青瓷骨灰罐子,他小心翼翼地放在台子上,看着工作人员接过去,抱到后面去装铁盘子里的骨灰。很快,罐子再次回到他手里,他打开一看,不过一层底。这出乎他的意料,那么大个人,身上永远色彩缤纷,到最后竟然就只剩下一点点黯淡的灰。他看着眼前的罐子,手中握着笔,签不下去字。 刚剔出去的骨头能再放点进来吗? 曹焕指了指铁盘子上一些没烧化的碎骨,工作人员回头看了眼,提醒道: 你这罐子到时候是要换标准骨灰盒的吧,会装不下的。 不,我们这是海葬。 工作人员点了点头,拿过了台子上的瓷罐子又回去了后边,除去一些过大的骨头,进不了罐口的,只要是能装得下的,他都帮忙倒进了罐子中。曹焕觉得这场面有点好笑,自己像是在买东西讨价还价,末了还要顺走一些边角料,可他又笑不出来。 办完了吗?我在来的路上了,大概四十分钟后到。 刚刚签完字,大门口等你。 曹焕发完语音,一手抱起罐子,准备打开雨伞走进雨雾中。雨天阴冷,罐子外身沁出了一层水膜,单手抱着总要往下滑,他怕一不小心给摔碎了,反正雨也不大,干脆放弃打伞,双手抱着罐子,迎着毛绒绒的雨丝,穿过一大片广场,在门口找了个有屋檐的地方坐了下来,等着谭北海来接他。 神奇的是,等谭北海赶到时,雨竟然停了,只天还有些阴,隐约可见云层背后的太阳。温度随着雨停渐渐升起,水雾开始蒸发,将室外变成了潮热的蒸笼。 呼热死我了。 曹焕老远就看到了谭北海的车,等车停稳,他立刻跑了上去,车里的空调清新舒适,他忍不住瘫在座位上舒了口气。 能跟你商量件事吗? 曹焕眼巴巴地看着谭北海,讨好地笑了笑。谭北海知道他要说什么,抬手摸了把他的头顶,道: 海葬前放在家里吧,也让雷电好好告个别。 嘻嘻,不好意思啊。 我家也是你家,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这话说得,曹焕脸都红了,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道: 我出来前跟我爸妈说说这两天住陈弥家,和他打游戏。 谭北海愣了下,在路边停了车,拿过手机调出地图问道: 陈弥家在哪儿,我先送你过去。 曹焕眨了眨眼睛,对谭北海的理解能力服了,他没说话,一脸无语地盯着对方看。谭北海等半天没听到回答,抬眼就见着曹焕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己,他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是明白了曹焕刚才那句话的意思。 哦,哦。谭北海放回手机,重新启动了车子,手指紧张地在方向盘皮套上划着,他掩饰道,那正好,朱姨送了一箱花蛤给我,很新鲜的,回去做给你吃。 谭北海有些窘迫地扯开话题,自己想想也觉得好笑,他迎着露出了一点脸的夕阳,载着曹焕往家走。 雷电一开始对家里多出一个罐子没有太大反应,该吃吃该睡睡该撒娇撒娇。几天不见雷电,他脖子上多了个粉色蝴蝶结项圈,松松垮垮地挂着,还挺可爱。项圈的做工虽然不细,却让雷电整个狗气质都变了,他问了才知道,这还是院里小朋友亲手做了专门给雷电的,项圈后边甚至绣了歪歪扭扭的雷电二字。 到了晚上,曹焕洗完澡出来,看见雷电居然坐在柜子前抬头望着其上的罐子,他尾巴左右摇摆,时不时仰起上身,动作极轻地抬爪扒了扒罐身,嘴里发出小小的呜呜声。曹焕轻手轻脚走过去,在雷电身边蹲下,雷电看到他,耷拉着耳朵轻轻呜了下,头往他胳膊上蹭了蹭。蹭完了,他继续端正坐在柜子前,好像个守护者一般。 -- 第381页 洗完了?谭北海从房间里走出来,看曹焕蹲在地上,他便也跟着蹲了过去,小声问道,怎么了? 曹焕指指抬头望着罐子的雷电,谭北海会意,他把曹焕轻轻拉起来,准备让雷电独自安静地待会儿。曹焕忘了自己膝盖还疼着,不该说蹲就蹲,这么没防备地一下子站起,疼得他眉头一皱,整个人往谭北海身上摔去。谭北海反应快,双手及时一捞,直接就把他给抱了起来。曹焕想道个谢,并表示下自己能走路,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谭北海径直把他抱进了大卧室中,轻轻放在了床上。 这还是曹焕第一次进大卧室,他抬头往谭北海那儿看去,人已经转过了身,在衣柜里翻找着什么。他震惊之余,赶紧趁着这来之不易的机会观察四周,谭北海的房间比他睡的次卧有生活气息多了,或者可以说风格跟这个房子里其他任何一个地方都不同。外面那些是别人看到的一丝不苟的谭北海,而这卧室就是剥开伪装,只有曹焕才能看见的柔柔软软的谭北海。卧室墙上挂着不少歪七扭八的儿童画,窗前桌上物品凌乱摆放,原来谭北海也是个会乱放东西的人。 谭北海找出了一条看起来就很软的毛巾,去了趟卫生间,又很快再次回来,他手里的毛巾冒着蒸腾的热气,覆盖在了曹焕的右膝盖上,系了个松松的结。热气一烘,曹焕舒服极了,他懒懒地倒在叠起来的棉被上,一动不愿动。谭北海在床沿坐了会儿,似乎是发现了自己桌面有点乱,他看了看半躺着的曹焕,立刻背过身去清了清桌面,把东西一股脑推到角落里,没事人一样重新坐了回来,拿起本书认真阅读。 你房间好香啊。 曹焕从进门起,就闻到了一股特别安心的香味,他使劲吸了吸鼻子,两手撑起上半身,循着味道下床走到了窗边的置物架前,跟个小狗似地到处嗅,最终停在一大瓶黄金鹿角盖的香水前。他把香水拿了下来,前后左右看了圈,研究起如何开启这鹿头盖。谭北海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背后,抿着嘴拿过香水,重新放回了架子上,同时揽过他的肩膀,把他带回床上。 哦,原来不是柔顺剂,是香水。 嗯。谭北海轻声应道,逆着光,曹焕想看清他脸上的表情都不容易,你别乱动,膝盖不要了吗,再敷一会儿。 以前你身上的好像确实是柔顺剂的味道,现在这香味是从你那次约我出去看电影时才变的,你不会是特意为了要跟我约会,才去买了瓶香水的吧? 谭北海没说话,继续假装在看书,还翻了一页,殊不知书都拿倒了。 因为我说喜欢,所以你之后就一直有用,对不对? 谭北海顿了顿,合上了书,他倾身解开曹焕膝盖上绑着的毛巾,把毛巾放回了卫生间后,直接关了顶灯,一言不发地躺上床,在曹焕反应过来之前抖开棉被将两人盖住。 闭上眼睛睡觉。 曹焕还想说些什么,谭北海先发制人,挤了过来,把他抱进怀里,一手有节奏地拍着他后背。 你怎么每次哄我睡觉都跟哄小孩似的。 你难道不是吗。 我等我想想怎么反驳你。 曹焕是真的认真在酝酿词,不过在他酿出来之前,先睡了过去,睡着前他还在想这床比他那床舒服多了,他该早点凑过来的。 海葬前,曹焕得先去验收他买的墓,说是衣冠冢,可他手边根本没有余了的东西,想去余了家找一些吧,却发现房子已易主。 速度也太快了吧 曹焕站在楼下小花园中望着三楼,装修队已进场,房子里能敲的也都敲掉了,什么都没留下。他无话可说,叹了口气往回走,没走几步路,正巧遇见了牵着大球出来散步的老伯,可老伯显然已经不认识他了,与他擦肩而过,一点反应也没有。曹焕在外晃荡了会儿,现下唯一可能还留有余了物品的地方,大概只有中心了,他拐去了超市,买了一大袋零食,趁着午休时间踏入了中心大门。 曹大爷!你不是下个星期才回来吗,你手里的是什么! 慰问品,拿去。 秦诗一眼便见着曹焕,她咽下嘴里的沙拉,跑来接过他手里的大塑料袋,直奔大接待室,放在了圆桌上。 我要这个我要这个! 管茕最喜膨化食品,看见里面有她上半身那么大一包的龙虾片,立马双手一伸,抱了出来,举在半空中喊道。 这想必是给我买的。 秦诗翘着兰花指捻起一塑料盒的牛奶流心巧克力,开心地拆了包装。她天天吃减肥餐,但唯独放不下巧克力,说那就是命也不为过。 我最喜欢的罐头!曹老师,识货。 仝靖用中指扶了把眼镜,从中拿起两罐蛤蜊肉和扇贝肉,他直接开了一罐,拨了一些在自己碗里后,分给了在座的其余人。 弥勒呢? 出诊去了,他没这福气。 秦诗说着给袋子里剩下的散装牛肉干、猪肉脯拍照,发给了陈弥。陈弥大约是回了一大串大哭的表情,秦诗手机的信息音就没停过。 -- 第382页 我去分了! 秦诗笑够了陈弥,拿起袋子往两个区跑了一圈,分了个干净,完了还不忘把塑料袋收起来,毕竟以后还可以用。 你今天怎么有空来慰问? 管茕一口虾片一口饭,吃得脸上笑开花。 来看看你们啊,顺便熟悉熟悉,毕竟离我复工不远了,我都忘了要怎么工作。曹焕说完自己笑笑,向几人摆了摆手道,你们慢吃,别管我,我去逛一圈。 曹焕慢悠悠来到了声像实验室前,他握紧门把向下一按,门没锁,里面也还是和他最后一次来的时候一样。之前听秦诗说过,里头的设备是余了送给中心的,那也就是说他没法搬走,他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到处找了找,最后在抽屉深处挖出了一台落了灰的卡车造型螺丝刀组合。他从桌上抽了张纸,擦了擦小卡车的外壳,如果是把这个小玩意丢墓里,余了应该不会有意见,他颠了颠手中的小卡车,决定就是它了。出门前,他再回头朝里看了会儿,轻叹一口气,反手关上了门。 海葬当天是个万里无云的炎热周六,谭北海驱车和曹焕花了一个小时赶到码头,曹焕先下了车,去和工作人员对接相关手续,谭北海则是牵着雷电一起等在码头边。大约半小时后,曹焕捧着一大把送的鲜花回来了,他朝谭北海笑了笑,抱起青瓷罐子,跟着船长踏上了甲板。 这场葬礼没有司仪,没有悼词,只有游船安静地慢速驶在海面上,海面反射着金灿灿的阳光,波光粼粼,美得出乎意料。船只行驶了四十多分钟,在一片四处空旷的海面上慢慢停了下来,偶尔有海鸥啸叫着低空飞来,停在船顶上稍作歇息。 我们已经到了指定撒海区域,请问两位要说点什么吗? 曹焕摇了摇头道: 直接开始吧。 好的,鲜花你们可以跟骨灰一起撒在海里*,也可以选择带回去,但除此之外的其余东西不能撒,不然有可能面临罚款,这在合同中有写,请谅解,可以的话我们就开始了。 工作人员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转身走进了船舱中。曹焕揭开盖子,放在一边甲板上,和谭北海一起把鲜花花瓣拆下来,丢进了罐子里,他们拆了没几朵,船上破旧的喇叭便播放起了爆麦的哀乐。曹焕听着高音部分刺耳的音调,心里希望要是自己死了,死前什么都可以忘记,一定不能忘了写下葬礼歌单,绝对不要这哀乐循环在他的灵堂里。 您好,音乐可以关掉吗? 曹焕忍了会儿,还是转头跟甲板上的另一位工作人员喊道,工作人员什么场面没见过,淡定地点了下头,缓步走进船舱,关掉了音乐。所有花瓣拆完,让空荡荡的罐子满了不少,曹焕谢绝了工作人员递过来的手套,抱着罐子走到了船边沿,想抓一把撒下去。手往里伸到一半,他忽然顿住,总觉得这么个撒法,也是一种分尸,他低头看了会儿罐子,双手紧紧抱住罐子两边举在海面上,开口朝下,从左到右用力且快速地在空中滑出一条弧线,一气将罐中的骨灰混合花瓣撒在了海里。此时,一阵海风刮过,将飘在空中的骨灰及花瓣吹开老远,均匀地在海面上铺设了一条白色的路。 嗷呜 雷电似有所觉,仰头长啸一声,声音在海面上激荡了好几个来回。船绕着撒海区域开了几圈后,便返了航,顺着铺满金光的海面原路离去,把那一片花路留在了后面。 两年后 每个周五谭北海都会早一些回来,平时总加班,一天里能和曹焕在一起的时间都变少了,有时甚至会加班加到十一二点。因此,一到周末,他无论如何都会早点回来。 回来啦! 曹焕听到摸钥匙的声音,大跨步跑去玄关给谭北海开门,他敷衍地往谭北海脸上亲了口,转身跑回了电视机前站着,一脸兴奋地等着什么。倒是雷电还多蹭了会儿,等谭北海摸摸头后才走回曹焕身边。厨房里传来菜品完成的滴、滴提示音,谭北海走进厨房,拔了自动炒菜机的插头,将红烧肉倒进盘子中。 半年前,曹焕在家做晚饭时不小心把谭北海家厨房炸了,他玩游戏玩得忘了时间,玩着玩着被一声巨响吓得手柄都甩飞了出去。他当时又惊又怕,乖乖地收拾干净厨房,叫好外卖,等谭北海回来承认错误。谭北海当时比起厨房的情况,倒是更担心曹焕有没有受伤,听到曹焕支支吾吾地跟他认错,他第一反应是把人抱到沙发上脱衣检查。幸好锅炸了的时候曹焕不在边上,他才安心下来,对于厨房还能不能用,他倒是一点都无所谓。 曹焕当然不会因为谭北海无所谓他就心安理得,第二天他请了假,一大早跑家电城买了个集成灶,又找了小区装修队,盯着他们在一天内把厨房给重新修整好了。他还买了自动炒菜机专门给自己用,这玩意方便得很,设定的时间到了就自动断电,不用担心干烧。而且说实话,炒菜机做出来的,比他亲自动手还好吃多了。 谭北海把红烧肉端进餐厅,桌上集齐了四菜一汤,冒着蒸腾的热气。 开始了开始了! 曹焕激动地喊道,引得身边的雷电也跺起了脚。 在看什么? -- 第383页 谭北海好奇,同时也对曹焕因为关注电视,导致对他的回来没有表现出热情而感到微微的心酸,他倒要看看是什么剥夺了他本该得到的曹焕的关注。 我小师傅!今天UFC决赛! 现在大家看到的是牟清,首先恭喜她进入决赛,也是我们中国第一位进入UFC决赛的女选手。之前比赛我们已经介绍过很多次了,相信关注综合格斗的观众不会对她陌生。牟清是位天才型选手,曾经获得过国内多届散打冠军,今年还只有16岁,非常年轻,她是去年才从散打转到综合格斗的。张老师,您怎么评价这位选手? 牟清很有战略,会用脑,她的身体条件其实是要比其他选手弱的,骨架小,比较纤细,在力量上没有优势,所以她必须靠经验和反应能力来弥补她的缺陷。就像你刚才说的,她绝对是个天才型选手,充分地展现了MMA里的A所代表的art,艺术,格斗的艺术,即使对手比她身高要高,体格要健壮,她也能找准对手的弱点,先发制人,从而获胜。 现在比赛已经开始了,哎呀!刚才好凶险,对手看来是位相当急躁的选手,一上来就进攻。牟清很轻巧地躲过了,她还在观察对手,以守为主,非常冷静 两人站着看到一半,门被人敲响了,平时不会有人来他们家,更何况现在是饭点。谭北海走过去开了门,门外的竟然是莫达拉。莫达拉打了个招呼就往里挤,叉腰站在玄关处呼出一口气。 凉快了!这天也太热了,太阳下山了还这么热。 莫达拉,你什么事? 曹焕头都没转,盯着电视问道。 当然是来传播福音啊,今天张桁终审*你们是不是都忘了? 莫达拉一提醒,曹焕才想起来,此时比赛正到关键时刻,他决定还是先专注比赛。张桁终审在高法,大半年前一审结束,案件也移交给了省检察院,不能接触到第一手资料后,几人想关注也没地问,只能等判决结果。 判了?怎么判的? 判决书超级长,那法官读的时候喝了好几口水。几十项罪名全部成立,判了死缓两年,期满后应该会转终身□□,不得减刑、假释,基本是要死在牢里了。有他这个例子在,那些根据名单或口供牵扯出来参与过的人,估计等判决等得都要尿裤子了。 好! 同时,电视里爆发出了观众的呼喊声,莫达拉一时分不清曹焕这是对电视叫好,还是对张桁的判决叫好。他挠挠头,觉得曹焕现在无法沟通,刚好他也有事找谭北海,于是就把谭北海拉到了一边,小声道: 黄园生怎么说,他什么想法? 张桁终审前,由于姚谦行案子的重查,难免涉及到了黄园生,警方这边费了不少力气找到了与姚谦行有血缘关系的远房亲戚他们在姚谦行父母被□□时,为了摘清关系,改名换姓逃到了边疆通过DNA鉴定,证实了黄园生确实就是姚毅。 他考虑了很久,说还是想继续以黄园生的身份生活下去,不过暑假回来会去祭拜姚谦行和卫芊河。话虽这么说,我感觉他应该挺激动的,现在发表论文,都会署名姚毅。 谭北海指了下玄关墙上挂着的相框,里面裱着一张从杂志里剪下来的英文论文,作者写着Yi Yao。 还有件事,姚谦行的清白被证实后,一百零七研究所昨天找到了我们,我们不是没公开黄园生就是姚毅这事吗,他们找不到姚毅,希望我们能向他转交一份姚谦行的抚恤金。不多,也就三万三千多,意思是,虽然事情搞清楚了,但姚谦行没管理好图纸是事实,本来以姚谦行当时在研究所里的职位,正常来说绝不止这点钱,可按照规定,只能给这么多了。我这边联系过黄园生,他说不想要,让我们帮忙捐给福利院,不过我们哪有随意处置的权利,所以还是交给你吧。 行,你先给我吧,我跟他再说说。 牟清反击了!太灵活了这个小姑娘!身手极其敏捷!我觉得可能不用打满回合就能分胜负。牟清!牟清压制住对手了!这次她是正面攻击,非常冒险的行为啊,她力量上比起对手是处于弱势的,但是她压制住了,完全把对手锁死了!我们看对手是选择认输还是反击!牟清刚才那一拳下手应该挺重的是吧张老师,如果对手不认输的话,我估计之后牟清能TKO的可能性很大。对手姑娘也很倔强,如果选择不认输,比赛还会继续。张老师你觉得下一回合的话,牟清还会选择正面压制吗,或者她降服了!牟清降服了!对手拍地认输了!观众朋友们!刚才对手认输了!这意味着牟清!牟清获得了冠军!非常不容易!让我们为她鼓掌! 赢了!赢了! 曹焕跳了起来,满客厅跑,雷电被他感染了,也坐那儿嗷呜嗷呜地叫。谭北海在曹焕跑过他身边的时候伸手拦了一把,圈住他道: 地上滑,小心摔跤。 我得给我小师傅发个祝贺信息! 曹焕一看就没听进去,一个滑步跳到沙发上,趴在那儿拿手机快速打字。 我就这件事,走了啊。 -- 第384页 来都来了,留下来吃饭呗。 曹焕字打一半,回头喊了句。 我都站这儿这么久了,刚才都不理我,现在知道来挽留我了,晚了! 曹焕发完信息,切了声,走去玄关一胳膊搭在谭北海肩膀上,侧靠在谭北海身上没骨头地站着。 吃不吃!哪儿那么多废话。 真不吃,我今天得回家吃去,我要是在我妈饭都烧好了的情况才跟她说我不回家吃饭,那么明天我就是莫达立了,手都被我妈打断。莫达拉开了门,在门口跟两人挥了挥手,拜拜。 曹焕目送莫达拉哼着歌下楼,伸手关上了门。 我们吃饭? 好,我去洗个手。 谭北海洗完手出来,曹焕已经摆好了碗筷,并给他碗里盛上了一碗汤。 你下个星期六有空吗? 曹焕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两张门票,摆在谭北海面前。 有空,谭北海看了看门票上的字,一起去看演唱会? 对,我们约会去。曹焕笑嘻嘻道,这是最近几年挺红的后摇乐队,叫寻,我网上找来听过,还挺好听的。而且他们演唱会票特别难抢,开票那天秦诗找了二十几个人一起抢才抢到了四张。刚好她多两张票,我就从她这儿买了。 好,我们约会去。 我想好了,我们到时候中午出门,先去吃个饭,然后到处逛一逛。我俩很久没一起逛了,刚好最近有个纤维展,听说挺不错的,我们可以顺道去看看,再 你们好厉害!干趴安湖大附中! 谢谢谢谢!下一个! 曹焕一手挎在陈弥肩上,单脚立着,接受其他校的人过来跟他握手道喜。 恭喜获得第一!安湖大附中那帮孙子耍手段还妄想当爷,想得美。 谢谢。那是,有爷在这儿,还能让他们骑头上? 小人得志。 安湖大附中的几人围在一起,脸色不善地看着那边洋洋得意的曹焕,忍不住小声嘟囔道。曹焕耳朵动了动,清晰地捕捉到了这四个字,他掏了掏耳朵,往那边跳了几下,凑近安湖大附中小团体,故意大声道: 哟,我怎么听到臭虫说话呢,这可真是太奇幻了,生物学奇迹啊! 其他校的人随着他的话哄堂大笑,安湖大附中那几位鼻子里哼了声,走得更远了些。 你好。 你好你好。哎哟!曹焕握住伸过来的手,陈弥一下没扶稳他,差点让他新瘸的腿雪上加霜,弥勒你杀人呐,扶好一点。 哎哎对不起老大,您也是的,脚都这样了,还老动来动去。 那当然得动来动去,我可是要接受人民群众感谢的人,是吧。 曹焕朝面前的人抬了抬下巴,那人逆着光,他看不太清脸,不过好像并不是赛场上的任何一人。他目光下移,看清了那人穿的文化衫,大大的启育中学四字横铺其上。 你启育的?刚怎么没看到你参赛? 我已经毕业了,今天是作为顾问指导过来的。 哦哦,我听说过!你不会是启育之前去国外比赛得奖的那一届吧? 嗯,对。 哇!厉害了!那可得交个朋友,我叫曹焕! 我叫 曹焕!校医来了!你快过来包扎! 哦!来了! 曹焕搭着陈弥转身跳了几步,不太得劲,干脆趴陈弥背上让他背自己。 老大,别看你挺瘦,不轻啊。 我现在可是功勋战士,你得对我好点。 我几时对你不好了。 谭北海学长,我们的车来了,走吧。 好的。 谭北海收回伸出去的手,跟着来叫他的学弟往大巴车的方向走。迈出几步后,他立定原地,转头看向远去的曹焕。 你都带了些什么东西啊,这么重。 当然是水了! 会场明明有水啊。 不怕万一就怕一万。 我来吧。 谭北海轻松拎起两位学妹吃力抬着的运动包,塞进大巴车下的行李层。 谢谢学长! 不用谢。 谭学长!上车吧,帮我们复盘一下今天的比赛! 来了。 在背后人群的嬉闹声中,谭北海最后回了一次头,在灿烂阳光中踏上了回校大巴的阶梯。 作者有话要说: *海葬:以前是洒海里,但是容易风一吹,糊一脸。现在是放在可降解罐子中沉海底,罐子大概一个星期左右就会降解完。 *终审:我国实行的是二审终审制。二审已经终审,穷尽程序。 -- 第385页 第五卷 番了个外 番外一:故事里的他们和她们和它们(一) 1 汪汪们 茶花是位小伙子,而雷电其实是位小姑娘。 2 李成薰的姐姐是未检办李主任,名字是李成馨。 3 黄院和朱姨的故事 黄院和朱姨是大学同学,老相好,彼此互为初恋,谈恋爱时没什么轰轰烈烈的故事,但也是那个时代甜甜蜜蜜的一对。读完大学又工作几年后,两人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当时朱姨在纺织厂由女红做成了班长,而黄院还只是福利院里普普通通的一位老师。 某一天,朱姨跟小姐妹们踏青野餐时,其中一位小姐妹说要跟着自家表哥南下做生意去,打算当第一批吃螃蟹的人。同场的好几位小姐妹也说想去,大家一合计,热情高涨,恨不得第二天就走。朱姨彼时对这个事情是既心动又憧憬的,她在家是老幺,上面有一个姐姐两个哥哥,年龄差距都比较大,因此虽不是锦衣玉食,可从小也没受过什么苦,家务事更是没她可插手的地方。她甚至可以说在那时活得是相当精致的,几块钱的工资,每个月都要拿出一半去买可可粉泡着喝。 越是这样,朱姨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就越大,相信勤劳能致富,再加上是新时代前几批上去了大学的人,骨子里有一种闯劲及冲劲。于是乎,她当天就跟黄院商量去了,希望他们结婚后可以一起出去闯荡。 然而黄院一听这事,犹豫了,他倒也并不是不上进,只是放不下福利院里的那些孩子们。黄院出生在一个世代知识分子家庭中,也是没受过什么委屈,相对的,他从来没想过底层的生活是怎样的。而当他到福利院工作后,看到那些瘦得皮包骨头,无依无靠又读不上书的孩子,他是受到了相当大的冲击的。他立志于改变这个局面,让这些孩子也能跟普通的孩子一样生活,读得上书,多多少少要拥有一门手艺,至少能过上吃得饱饭、不用受欺辱的日子。 朱姨不是不能理解黄院,只是两人都是一旦有目标就不会放手妥协的人,当初就是这份坚定的意志吸引到了彼此,才走在一起的。面对黄院的沉默,朱姨没有多说什么,她把订婚戒指摘了下来,放在了床头柜上,站起身道: 你若是想好了,下个月三号早晨八点,我在火车站南门前的书店门口等你。 朱姨说完就走了,黄院伸出了手,悬在半空良久,最终还是放下了。 黄院并没有去赴约,朱姨手握中午十二时的火车票,在书店门口等到了11点,直到和她一起南下的小姐妹们过来喊她要进站了为止。朱姨背过身去擦了擦眼角,深吸一口气,转身进了火车站内。 朱姨几人南下选择了做服装生意,相当辛苦,起早贪黑没日没夜,其间失败了好多次,也被人骗过钱。几年后,一些当初和她一起来的小姐妹们受不了辛苦,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眼看着身边人一个个回去了,朱姨不是没动过放弃之心,可她人倔强,咬碎了牙齿也要往肚里吞,越是难,越偏要做出一番事业来。这份坚持到底没有白费,终于是换来了回报,倒还真的是给她做出来了。朱姨从一开始的窝在服装城几平米的店面里做批发,到后来人脉广了,做起了外贸,钱也越赚越多,还开起了自己的服装外贸公司。只是这么多年来都还是单身一人,一方面她确实一心扑在工作上,对她有意思的、小姐妹给介绍的,她全拒绝了,另一方面则是心里仍然是有人的。 朱姨离开家乡后,其实一直与黄院保持着通书信的习惯,内容都是些日常小事,就像朋友一样,谁都没再提起过让谁过来,或让谁回去这样的事。即使后来手机普及了起来,双方都有了对方的号码,也只是把对方的号码收藏进联系人里,从来没有拨出过一次,始终还是靠着书信在往来。 再说黄院这边,也在自己的工作领域里奋发着,他写了好多好多方案上报,不通过就继续写,不拨资金就自己出钱,在他的努力下,福利院的教育相关工作被大力发展了起来。院里还成立了省级的口琴表演团队,受邀出国进行过演出。黄院到处奔波,去找各个公司、技能培训机构与福利院进行合作,给孩子们谋出路。他靠着自己的努力,做出了很多实绩,也因此一路向上,坐上了院长的位置。他所代领的杨柳湾福利院,还成为了全国先进典范,每年都有大批量的他省市县相关人员过来参观学习,福利院也得到了许多国家出台的相关先行政策的试点机会。 有一年春晚,黄院更是接到了主委会邀请他们院20位小朋友去参加开场表演的通知,当时福利院里老师不太多,黄院自己也不放心,便亲自出马,和另一位老师一起带领20个孩子吭哧吭哧坐30个小时的火车去会场。在那儿他们一共待了一个星期,每天都在排练,直至年三十晚上。 由于是开场表演,这20个孩子的节目是第一个上场的,他们由当地舞蹈团的哥哥姐姐们带着,一人对一个,穿着绿色红色的鲜花服装在后台等候。不巧的是,其中一个年龄最小的孩子原本还开开心心的,可随着周围陌生人的增多,他突然就怯场了,哭得不行,根本没法上场。可舞蹈队形又都是严格排演过的,少一对都不行,与这个小孩配对的男生安慰不来,焦急地找到了黄院,跟他说明了事情原委。 -- 第386页 黄院一听,赶忙让另一位老师照看其他的学生,自己跑过去安慰那个怯场的小孩。小孩看到黄院倒是不哭了,可黄院一有要离开的征兆,他立马掉眼泪,抓着人衣角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脸上的妆全哭花了。眼看马上就要开场,黄院咬咬牙,把和这个小孩配对的男生拉到一边,问道: 实在是不好意思,请问你们有没有我这个尺码的表演服啊? 男生挺惊讶地看向黄院,支支吾吾了会儿,道: 我也不知道,我得去问下领队,你等会儿啊。 诶诶好,你跟你们领队说一下,我这一个星期所有排练都没有缺席过,动作都记得,不会出差错给你们拖后腿的。小孩子胆子小,没见过这阵势,怕了,离不开我,拜托你了。 这个年三十,和朱姨过去二十年里的每一个年三十都没有什么差别,她自从出来做生意后,就没能再回去过过年。最开始是实在忙,想着等以后好了,就能回去过一次年了,后来做了外贸,人家外国人也不放春节假,于是她也只能留守。一晃,便是过去了这么多年。 这天也一样,朱姨跟同样回不去的几个员工在会议室里架了火锅,一起吃年夜饭,投影开着春晚,好不热闹。他们从七点半开始吃,这会儿已经解决了两盘肉,朱姨起身,走去了茶水间,准备从冰箱里把买的肉再拿个三大包出来。 朱总我来我来,您快回去坐着吧,哪还能让您为我们服务! 海外业务员小吴抢过了朱姨手里的三包肉,又转头往灶台上架起了烧水壶。 放假的时候就没有什么领导员工了,大家都是朋友,你们年轻人快一起玩去,我看着水就行。 您也应该加入啊,您也还年轻着呢,小吴看了一眼手表,转身就把朱姨往外推,八点了朱总!春晚要开始了,您快回去吧,我马上就好! 朱姨没法,笑着摇摇头,走回了会议室。会议室里传来了热烈的歌舞声,以及大家互相碰杯的欢呼声,朱姨走回了自己的位置,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可乐,投影布上是五彩缤纷的舞台,其上是快乐舞蹈着的小孩们。突然,朱姨在伴舞的人群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穿着滑稽的、代表花朵绿色茎秆的衣服,头上顶着一个巨大的向日葵,对着一个只到他大腿那么高的小孩,努力地同步做着舞蹈动作。 朱姨愣了愣,她年前收到过黄院的信,信里确实说过他们福利院的孩子受邀去参加春晚开场表演,可没说他也会上场啊。明明周围都是十几岁的哥哥姐姐们领着五六岁的小孩,只有他一个大人如此突兀。或者并不突兀,不给特写的话根本就不会有人发现,只是朱姨自己第一眼就能看到这个人罢了。 那天晚上,朱姨独自一人坐在阳台上,望着远处时不时升空的烟花,手里的生意已经上了正轨,她可以不用时时盯着了,完全放手让底下的人去做也没问题。她突然好想回去看看自己的家乡,第一次真正理解贺知章写回乡偶书时的那种伤感和亲切感交杂的心情。 渐渐地,烟花越来越密集,热闹得仿佛这是个假的夜晚一般。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下,朱姨也佩服自己还能捕捉到手机的铃音。她窜回房间,拿过床头柜上震动的手机,捂着一只耳朵,将手机贴在另一只耳朵上。 新年快乐! 手机里的声音是如此熟悉,朱姨楞了一下,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一时没有回话,将手机拿开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这才真正回过神来,有些激动地回道: 新年、新年快乐。 是黄院打来的电话,彼此的号码都存在手机里好些年了,可直到今晚为止,谁都没有联系过对方。而要联系,竟然是如此简单的事。朱姨听着电话那头好多小孩扯着嗓子对她喊新年快乐的声音,她在没有开灯,在被烟花映照得忽明忽暗的卧室里,泪流满面。 年后,朱姨花了几个月时间安排好一切,将工作放权给手下人,启程回了安湖。当年十几小时的火车,现在也缩短成了几个小时。下了火车,周围的一切都是她不熟悉的模样,她最后一次来这个火车站,便是她走的那天,原先书店的位置,也变成了一幢十几层楼的宾馆,她在扩张过的火车站周边乱走,甚至都找不到回家的路。 朱姨回来前,好好考虑过回去安湖后她可以做些什么,在一个偶然的情况下,她听自己一个客户谈到海产品供应的问题。靠海吃海的人们天天吃海鲜吃到厌烦,而城市里的人却得奢侈一把才能吃到新鲜的海产品。朱姨做服装批发、外贸多年,在物流上积攒了不少人脉和经验,她脑子一动,想到安湖是个离海很近的城市,周边有好几个靠海渔村,若是解决了物流问题,薄利多销,这生意也不是不能做。 再者则是客户群与选址的问题了,朱姨做了调查,最开始她确实想选市中心开个海鲜馆,但房租水电费会造成巨大成本,而这个钱只能在食物上赚回来,如此一来,便失去了竞争优势。她思来想去,最后决定选址偏远的高教园区,几万学生人群以及周边住户,客户群完全不是问题,她也有信心把价格压在学生们也能负担得起的范围内。 方案一敲落,朱姨便立马行动了起来,租店到装修,甚至没有超过三个月。她这次回来,是来看自己装修完的店面样子,她决定在9月新学期的时候开张,这中间几个月,刚好让她用来重新熟悉自己的家乡。 -- 第387页 黄院是在朱姨的海鲜面店都要准备开张了,才知道她竟然已经回来好几个月了。朱姨原先在电话里对回来的事只字未提,如今突然邀请黄院去参加开张典礼,黄院紧张得都结巴了,一个好字磕磕巴巴说了好几遍。挂了电话,他一拍大腿,想起自己根本没有什么体面的衣服,他每天在福利院穿的都是印有福利院标志的工作服,只有一套西装是用来参加会议的时候穿的。那套西装还是他爸爸留下的,很旧了,他熨了好几趟,非常郑重地挂在客厅墙上,而且特意去买了一瓶发胶,梳了个三七分头,一如二十年前意气风发的样子。 接下来的故事如冬日暖阳,烘着两人的心,二十多年后的再次相见,却好像分别只是在昨日般,注定要走在一起的人,总是会再次相遇。黄院和朱姨缓缓继续着未完的恋爱,跟小年轻们没什么两样,空闲时逛逛街,吃吃饭,看个电影,再各回各家。朱姨的海鲜面店经营得也很好,福利院里大部分的孩子读书时都曾在那里打过工。她偶尔也要回自己的外贸服装公司主持大局,日子过得也算温馨舒适。黄院最近似乎有求婚的准备,生活未完待续。 4 周丽华和韦博豪的故事 周丽华毕业于安湖科技大学物理系,她非常聪明肯学,一路读到了博士,直接留校任教,28岁就当上了教授。她为人非常较真,一心扑在教学以及研究上,两耳不闻窗外事,按现在的话来说,那就是非常得宅。韦博豪比周丽华大三岁,是首都大学中文系毕业的,毕业后回了安湖,应聘上了安湖大学中文系的老师,教书五年后,由于业务能力及学术能力俱佳,也当上了中文系的教授。 韦博豪是个喜爱看书的,古今中外各种典籍塞满了家里的书柜,塞不下了,就往衣柜里塞,床底也摞着一堆又一堆的书。他同时特别爱好书画,没事就去安湖大的书画社里泡着,结交了不少同样喜好书画的人,这其中就有曹东起。韦博豪写了一手好字,常常有人找他求字,他的工笔画也非常不错,隔壁美术学院的老师甚至想请他去给自己学生们上一节选修课。 周丽华和韦博豪两人,在当时都是各自系里的个人问题老大难同志,他们的上级都很关心他俩,帮着介绍这介绍那,结果人兴趣根本不在这儿,最终全部以失败告终。安湖科技大和安湖大所在的高教园区,隔一段时间就会举办一次各校老师的联谊舞会,旨在撮合单身男女,周丽华和韦博豪通常是不去的,有这个时间不如多看几页书。可总不去总不去,身边又没个动静,难免会被领导说教,平时领导对他们俩都挺好,终于他俩是推辞不过去了,答应就去那么一次,也就是这一次,两人碰上了。 周丽华和韦博豪是在场年龄最大,又彼此相近的一对,一到场,就被自己领导给互相介绍了。韦博豪虽是个书呆子吧,长得还算相当不错,外婆是俄罗斯人,遗传给了他一番东欧风情,若是套上古装,必定是个如入凡尘的翩翩仙人。而周丽华也是个面容姣好的姑娘,自然小卷的头发,瓜子脸,眼睛又大又有神,脸上虽是无甚表情,却冷得让人想多探究探究。两人对对方第一印象都还不错,于是也不太排斥一起坐会儿。 当晚其他人都在舞池里跳舞,周丽华不会,便不去参与,与韦博豪并排坐在卡座上。韦博豪面对第一次见面的漂亮姑娘,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不管面前的酒到底度数多少,紧张得他狂灌了三四大杯,喝得略微上了头,感觉胆子也大了些,似乎这口,也没那么难开了。 周丽华对酒没什么兴趣,也不太在意跟不跟韦博豪聊天,光是坐着等舞会结束,好回家洗个澡睡觉去。而偏偏这时边上的人喝醉了,刚还安静得很,这会儿竟转过头朝她傻兮兮笑了起来。 周姑娘眉梢眼角藏秀气,声音笑貌露温柔,真是生得极好看。 周丽华皱了皱眉,转了下手中的杯子道: 我今天又没笑过,哪里来的笑貌露温柔,你这个人讲话真是一点事实根据也没有,不严谨。 韦博豪一愣,话被堵了个结实,不过有些浑浑的大脑暂时还没觉出对方的不快来。他挠了挠头发,把杯子里剩下的酒喝了个干净,又向服务员要了一杯。 我平时喜欢写写画画,周姑娘有什么爱好呢? 没什么爱好。 那总有些常做的事吧? 常做的事?恩最近在研究坍缩前后的电子波函数。 坍缩、什么?韦博豪本来脑子就烧起来了,这会儿听得云里雾里的,眼睛里都是问号,但他已经喝大了,这点小挫折不影响他发挥,他继续道,那可真是厉害,周姑娘果然是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 周丽华听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看了看边上眼睛都对不上焦的韦博豪,觉得这人怎么就不能好好说话呢。她看了眼手表,现在回去还能再在实验室里待半个小时,这联谊舞会也着实是没有意思,便站起了身要走。 我先走了,祝你玩得愉快,再见。 周丽华挎上包,快步隐没进了人群里,韦博豪被酒精烧得双眼发红,视线已经昏花了,头又晕得厉害,站都站不稳。他哎了两声,一个转头间,已到处找不见周丽华的人了。 -- 第388页 第二天韦博豪酒醒过来,回忆起前一晚自己的举动以及周丽华的反应,他后悔不已,同时也觉出两人之间确实存在沟通障碍,可能当个朋友也难,更别说是男女朋友了。他也不太在意,就当是一次美好的相遇,人生若只如初见嘛。周丽华则是当晚就觉得和韦博豪不可能有什么下文,立刻投身回自己的研究里去了,完全把前一晚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俩可以不当回事,可各自的领导、身边的同事们不行,他们自觉两人非常般配,完全不顾两人意愿地极力撮合,还把他们的拒绝当成了不好意思。更甚者,两校的老师还串通好给他们制造了不少偶遇场景,多次下来,非常顺利地惹怒了两人。本来老死不相往来也就算了,现如今两人是分别对对方产生了厌恶心理。周丽华认为韦博豪是个说话拐弯抹角没有逻辑可言的酸雾头,韦博豪认为周丽华是个不解风情没有情调可言的一根筋,两人相看两生厌,老远见着都要绕道走。 本来他俩之间不该再有些什么了,但是转折就是如此不期而至。 安湖科技大的理科教学楼分为五层,三四层是实验室,五层是办公室。临近期末,周丽华加班在办公室里给学生们批作业,一不留神批到了快八点半,她看了看余下的量,算了下,应该能在十点前批完,便起身倒了杯水,伸了个懒腰,继续回位置上批批改改。与此同时,理科教学楼里翻进了三个学生,三位是化学系的大一生,这个学期完便要升大二了,他们明日有一场实验操作考试,占分比重较大,虽然已经练习了一个白天,可因为太紧张,吃完饭一回顾,感觉脑子里又是空空如也。于是三人约好,再回去练习几次,做万全准备。 理科实验室晚上八点清场,三个学生只能打着手电筒,等巡视的保安走了后,悄悄窜进三楼的化学实验室中。为了不让人发现,他们也没开灯,只是把手电筒架在了桌子上,就着昏暗的灯光操作。不巧的是,可能是光线太暗了,看不太清,一人手肘不小心打到了架着的手电筒,手电筒直接砸了下来,砸碎一瓶化学试剂。试剂飞溅,接触到了燃烧的酒精灯,瞬间火焰就在桌面上蔓延了开来。 三个学生被这景象吓呆了,慌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要扑火,可还是晚了一步,他们刚要付诸行动,不知火焰烧到了哪瓶易燃易爆的试剂,一声巨响在实验室中炸开。离门最近的一个学生最先逃了出去,可另两个困在桌子后面的学生就没那么幸运了,迎面被化学反应产生的有毒气体正中面门,当场昏厥了过去。门外的学生想进门去救人,但看着越来越大的火势,吓得腿软无法动弹,跪在门口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周丽华正批作业批得昏昏欲睡的时候,被一声巨响吓得一个激灵,甚至感觉地面都晃了晃。她一开始以为是音爆,而空气中弥漫开来的一股刺鼻气味,让她立马意识到不好,可能是楼下实验室出事了。周丽华扔下笔,沿着楼梯往下跑,味道一层比一层浓厚,到了三楼,更是黑雾重重,而燃烧着的实验室则就在眼前。她看到了呆呆跪在实验室门口的学生,急得她三级三级楼梯地往下蹦,跑过去拉了那学生一把。 同学快跑!危险! 这一声喊,将那学生叫得回过神来,只见他反手死死抓住了周丽华的袖子,涕泪横流道: 还、还,老师!里面还有两个人! 周丽华一听,往燃烧着的实验室里看了一眼。说不害怕是假的,但她是老师,此时必须稳住场面,不能慌。她抓住学生的肩膀,默默咽了口口水,与学生平视道: 你跑快点,去找人求救! 学生呆呆地狂点头,抹了一把花了的脸,转身跑下了楼梯。周丽华左右看了看,找到了走廊中间的消防箱,她跑过去从里面将二氧化碳灭火器拿了出来。她先将灭火器放在地上,拐进了隔壁的卫生间里,整个人往拖把池里一蹲,抬起手臂拧开了头顶的水龙头,把自己给浇了个透。周丽华脱下身上的衬衫,绑在头上捂住口鼻,她身上只剩下一件白色半身背心,拎起灭火器,绷着手臂肌肉从实验室门口往里喷了一条生命通道出来。 周丽华在第二排的桌子后面找到了昏厥的两个学生,幸好有桌子挡着,使得他们免遭火焰侵蚀。但面前的两人让周丽华犯了难,一个明显个子比她要高很多,而另一个则是体格比她要壮了约两倍。可此时不是做选择的时候,周丽华咬咬牙,勉力把个子高的学生背在身上,再将自己双手穿过另一个体格健壮的学生腋下,将他架在胸前,以一背一拖的姿势,艰难地往外走。她本以为要搬运两次,却完全没料到自己在生命遭遇危险时,力气竟然会如此之大。 韦博豪参加完书画社的活动,又跟曹东起聊了好一会儿天,这才准备骑车离开。他拿起一幅字,跨上自行车,优哉游哉往安科大骑去。这幅字是安科大中文系齐老师问韦博豪求的,可今天因为临时有事没能参加书画社活动,韦博豪想着反正自己回宿舍是要经过安科大的,便打算直接给人送过去。 韦博豪的自行车把手前杠上,挂着一个自制的收音机,此时正播放着邓丽君的歌,他跟着一边哼一边骑,一边欣赏头顶的月光。他把字送出后,跟齐老师聊了两三句,便准备抄个近路,从安科大的后门骑回教师公寓,路过寂静无人的理科教学楼前时,被突然出现的爆炸声吓得差点从自行车上摔下去。三楼位置还蹦出了几块玻璃,打在了他的胳膊上。没一会儿,一位学生慌慌张张地跌出了大门,他脚步不稳,在平地上绊了一下,面朝下摔了个狗啃泥。韦博豪扔下自行车,忙过去把人扶了起来。 -- 第389页 怎么回事?怎么爆炸了? 我两个同学没出来,周老师也在里面! 学生说话结结巴巴没头没尾的,不过重点都表达清楚了,韦博豪此时也没反应过来周老师是谁,只知道得先救人,他二话没说跑进了教学楼,奔向三层。韦博豪跑上三楼的时候,周丽华刚刚把两个学生拖出实验室,这是个巨大的体力活,她口鼻捂得严严实实,能汲取到的氧气非常少,忍不住把湿衬衫往下扯了一些,大口大口呼吸了几口带毒的空气。被周丽华背着的那个学生恢复了一点意识,动了动手脚,一个不稳,从周丽华的背上翻滚了下来。周丽华条件反射抬手挡了一下,奈何力气不够,没能挡住,就在那学生要摔到地上时,韦博豪赶到了,狂奔而来用背抵住了人。 我来。 韦博豪看看周丽华只着半身背心,立马把自己的T恤脱了下来,让周丽华穿上。他蹲了下来,将昏迷不醒的另一个健壮学生给背在了背上,空着的手与周丽华一左一右搀扶着另一个意识还不太清楚的学生,两人尽最大的努力快步往下走。 高个子学生恢复意识的最主要原因,是最早吸的那口毒气让他胃里翻滚,呕吐物都堵在了嗓子眼,他一忍再忍,终于在还剩五级台阶到一楼大厅时吐了出来。他这么往下使劲,拉得韦博豪一下没站稳。这要是摔了,背上的学生绝对要受重伤,韦博豪做足了筋骨,大跨三级台阶,脚掌以一个极其扭曲的角度落了地,痛得他额头上、背上,立刻冒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他忍着剧痛,坚持拖着人挪到了教学楼外,放下了背上的学生,这才往地上栽去。而比韦博豪更早一些倒下去的是周丽华,她面色发青,嘴角边渗出了些白色泡沫,在救护车到后,与仍然昏迷的学生们一起,第一批被送去了医院。 两个学生住院观察了一天,毕竟热气是往上走的,他俩既是倒在了地上,又被桌子挡着,晕厥时呼吸也较为轻微,除了最开始没防备猛吸到的那口毒气,实际并没有受到多大损伤。两人醒了后检查没什么问题,也就放他们回去了。倒是周丽华,虽没有受外伤,可搬运两个学生时花了不少力气,因此吸入了很多毒气,导致内脏遭受到了不可逆转的损伤。不过今后如果身体不受过大的刺激,也还是能平平安安活到老的。韦博豪倒是哪儿都好,就是最后那一下脚腕骨骨折了,不得已需要在医院多住一段时间。 周丽华醒后,回忆了下那晚的事,她最后一段时间基本是靠意志在支撑,脑子是有点糊的,隐隐约约想起有人上来救了他们。听说那人也在医院,她便抱着道谢的心情,下楼去找人。一开病房,发现对方竟然是韦博豪,周丽华一时五味杂陈,但礼数总要有的,对方也确实是救命恩人,便压下之前那些嫌恶的心情,好好地跟人道了谢。 周丽华又听说韦博豪父母都在外地,没法照顾他,于是她让自己家人每次送饭的时候多做一点,给韦博豪也顺带稍一些过去,毕竟伤筋动骨得多补补才行。 周丽华比韦博豪早出院,出院后也许是习惯问题,也许是看韦博豪可怜,每天也还坚持着去给他送饭,送完饭难免要坐下来说会儿话,几次下来,周丽华发现韦博豪好好说话的话,也不是不能交流。而且韦博豪喜爱结交同好朋友,总能说出些周丽华从没听过的轶事,她常常被逗得哈哈大笑。如此一来二去,两人自己都没想到,几个月前连面都不想见的人,现今竟然有了欲与其共度一生的想法。 周丽华和韦博豪在实验室事件的两年后结了婚,婚后韦博豪考虑到周丽华的身体状况,两人讨论过后,决定不要孩子。再四年后,韦博豪半夜被一通电话叫醒,对面是一口气把话说完就挂了电话的曹东起。 这么晚了谁打电话过来? 周丽华打了个哈欠,从卧室里走出来,韦博豪还懵着,努力回忆刚才曹东起说了什么,看着周丽华打哈欠,他也被引得打了个哈欠。 是东起,说什么,现在要把焕焕送到我们家,让我们帮忙照看几天。 现在?周丽华抬手看了一眼表,这都快三点了,别是出什么事了吧? 韦博豪沉默了会儿,觉得这事确实不太对劲,他拿起电话回拨了过去,直等到自动挂断了,对面也没人再接起。 没人接,我在这儿等会儿吧,你先去睡,别感冒了。 好吧。 周丽华点点头,进屋前回头看了眼韦博豪,皱着眉头先睡了回去。但她一直没法睡着,一个半小时后也没听见外面有什么动静,这让她更无法入睡了。她披上衣服又出了门,外边韦博豪正坐在餐椅上打盹儿。 博豪,一个半小时了,东起家到这儿用不了那么长时间的,你再打个电话过去看看。 韦博豪惊醒,嘴边还留着涎水,他抬手擦掉,迷迷糊糊答应了声,拿起电话再次回拨,可仍然没有人接。到这里韦博豪人也清醒了,一颗心没来由地狂跳,他穿上外套,准备去曹东起家看看。 我开车去他家看看。 我也去。 周丽华动作更快,已经套上了羽绒服,在玄关处穿好了鞋子。 韦博豪开车一路驶向曹东起家,曹东起家在景区里边的别墅小区中,过去需要经过一段盘山公路,那天夜里下起了雪,路面湿滑,韦博豪不得不小心地开着车,还要提防半夜有不清醒的大车司机乱开车。在经过几个拐弯后,周丽华眼睛尖,发现外侧栏杆没了一小段,她赶紧让韦博豪找了个安全的地方停了车。 -- 第390页 前两天我们去东起家的时候,这段栏杆还没有断的,该不会这里刚出过车祸吧? 韦博豪想了下,又发动车子调头开了回去,这次速度放慢了点,能让他们看到路面上有很明显的车轮急刹痕迹,非常新。 我们先下去看看,如果不是东起他们,说不定也能救条人命。 韦博豪说着又把车开下了山,沿着山下的一条小路开进了山崖下的林子。不过几分钟后,便没有了车能前进的路了,他们俩只好把车停在一边,下车沿着小河往前走去。 在那儿! 周丽华先看到了车尾翘起、整个倒栽葱插在小河里的小轿车,小轿车卡在了几块巨石中间,形状凄惨。韦博豪认出了这是曹东起的车,他撒腿跑到了车所在位置的岸边,可河水湍急还带着冰渣,他根本无法靠近。轿车的驾驶座已经被挤压得相当扭曲,其下的河水也被血染成了淡红色。 我们车上有钓鱼线,你帮忙拿过来。 韦博豪尝试着走入河里,刚下脚就差点一滑被河水冲走。他焦急万分,等着周丽华将钓鱼线拿来后,他脱掉碍事的羽绒服,用鱼线把自己捆了好多圈,再将鱼线一端用自己羽绒服包住后,交给周丽华握住。河水刺骨,他咬着牙踏入其中,不过五六米的路,他走得甚是艰难,全程牙齿打架。他硬撑着终于踩上了大石头,石头上极其湿滑,他一下没踩稳,险些摔倒。 韦博豪踩在石头上,眼前小轿车驾驶座的门是没法打开了,他只能抬高手,去够没变形的后座门把手。门一开,昏迷的曹焕因重力从里歪着掉了出来,半个身子悬在半空中。韦博豪赶忙抓住他一只脚,把他那被安全带缠住的羽绒外套脱了,将他整个人从安全带的缝隙中滑出来,紧抱在怀中。 焕焕还活着! 韦博豪试探了下曹焕的鼻息,虽然微弱,却还是有的,他非常激动,差点忘了自己还处在一不小心就要被河水冲走的危险境地里。 你别乱动,快点回来,危险! 周丽华看着韦博豪那样,心里害怕不已,手里的线也握紧了。她怕隔着衣服线会滑走,干脆直接徒手拉住线,细细的鱼线在她手上勒出了好几条红痕。 韦博豪和周丽华赶忙把曹焕送到医院后,用医院的公用电话报了警,曹焕治疗过程中,他俩不敢离开,关于曹东起及钱越芝的情况,最后还是从警方口中得知的。当晚早些时候,曹东起与钱越芝就因遭遇意外失火而身亡,警方还在小轿车里发现一个装了钱的档案袋,里头一共十万元现金,袋身上写着韦博豪收。 曹家和钱家没有其他亲戚了,曹焕突然就变成了孤儿。韦博豪读了档案袋里的那封信后,知道曹东起这是在托孤,他和周丽华反正没孩子,最终决定一起抚养曹焕,从今以后,曹焕就是他们的亲生儿子了。 番外二:故事里的他们和她们和它们(二) 5 余了 余了家算是警察世家,奶奶姬红英及其丈夫都是警察,只不过余了爷爷英年早逝,在余永安三岁的时候殉了职。从此,姬红英一个人,一边工作一边把余永安辛苦拉扯大。 而余永安和余了妈妈林兰的婚姻,实则是时代悲剧的产物。 姬红英在余永安顺利考入市局,开始在工作岗位上发散活力的时候,为了避嫌,选择了提前退休。一下子从高强度的工作中脱身,整日赋闲在家,没过几日,姬红英就坐不住了。她以前为了工作,根本没发展过任何兴趣爱好,现在不用再起早贪黑,突然就不知道该干些什么。而另一方面,余永安醉心工作,从小在姬红英的熏陶下,把匡扶正义摆在人生目标第一位上,一直没有谈过恋爱,更别提结婚生子了。姬红英看着余永安每天来来回回,心思一动,打算物色几人给他相亲。 林兰是学美术的,她毕业后一边教小孩子画画,一边赚些外快,目的是想存够钱后出国深造学雕塑。她天赋其实非常不错,教她的老师也曾劝过她继续往上走,且依林兰的家庭条件,也确实可以支持她继续学习。但问题在于,她家里人不同意,觉得本来让她学美术已是做了很大让步,这种东西学出来又找不到好的铁饭碗工作,不如早些找个好人家嫁了。持续催婚下,林兰烦得只能搬出了家,在外租房住,可这样也拦不住爸妈天天登门,有意无意地提到结婚生孩子。甚至到了后来,从只是提起,变成了变相贬低她,字里行间总带着辱骂的意味。特别是一些节日,不得不几家亲戚一起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时候,林兰更是被轮流说教,美其名曰为她着想,说她美术生不好找工作,说她想出国深造是浪费钱,说她出国再回来就是老处女嫁不出去等等等等。 林兰在这样的环境下忍了几年,终于是崩溃了,什么自己的人生,什么雕塑大师的梦想,她已没有力气去提这些担子。林兰终于妥协,跟个行尸走肉似的,每天被自己爸妈拖着到处去相亲,每回听到自己爸妈介绍她时的说辞,就像是在推销什么滞销商品一般。 余永安是林兰第三十好几个相亲对象,他在工作时是一身凛然气的正义化身,平日里却憨到别人完全无法想象他是个警察。两边父母都着急,余永安的条件又确实不错,林兰还什么意见都没发表,这婚事就被两方家长草率地定了下来。 -- 第391页 林兰对余永安并没有哪怕一丁点的感情,但余永安确实是个好人,疲惫的她只是觉得相敬如宾过一生的话,也就这样了,没什么不好。可以不用听亲人辱骂自己的话,已经是她这些年最大的愿望了。 余永安对自己这位根本没怎么交往过的妻子很是低声下气,他不傻,能察觉到对方是不愿意嫁与他的,可他又不知该如何与林兰相处,只好用着从小学的绅士作风来对待对方。而林兰却一直都有意无意地与他保持着一定心理上的距离,余永安是知道的,要他破案抓贼行,要他化解此隔阂就难了。他想着说什么都不如行动来得好,干脆从不让林兰做家务,几乎每天都为林兰准备三餐,总是买当季水果来给林兰吃,任何林兰多看过一眼的东西,即便她不说,只要是在余永安承受范围内的,他都会立刻买下来送给林兰。 得知林兰怀孕后,余永安对他们即将有一个孩子打心底里高兴,但是他能感觉到林兰似乎对怀孕这事不太开心,于是便忍着,一直没有表现得太过激动。余永安在家里忍着开心,但在外面的时候,这情绪还是钻了出来,使得他时不时会不自觉地哼歌,眉眼间也都是傻乎乎的笑意。 怎么了永安,这几天这么高兴? 曹哥!嘿嘿。余永安挠挠后颈,不好意思地笑笑,他突然想起曹东起有照顾孕妇的经验,而恰好这些天林兰的状态不佳,他正苦恼不知该怎么办好,于是马上把曹东起拉到一边,想取点经,曹哥,我妻子怀孕了。 真的啊!恭喜恭喜! 谢谢曹哥!就是,你看,我也没经验,我应该给她买点什么补补好呢?我看她最近心情不是太好的样子。 这正常,有可能是产前抑郁,你嫂子刚怀焕焕的时候也这样。一方面是激素产生变化导致的,一方面是身份产生变化导致的,她一时适应不过来。所以啊,这段时间里你要多顺着她,多陪陪她,好好沟通沟通,消除她的恐慌。我回头把越芝怀孕时候的食谱拿给你,你对照着给弟妹做就行。但你要注意啊,那种大补的东西要少吃,偶尔吃一下就行了,别把宝宝吃太胖了,到时候受累的是弟妹,容易难产。 哦哦,我记下了。还有啊曹哥,我能不能请你给我孩子赐个字啊? 我可担当不起这个赐字啊,弟妹这才刚怀,你都不知道是男孩女孩,就想着取名了? 刚知道怀上的时候就想着了,想得都睡不着,你给个主意吧曹哥。 我想想曹东起摸着下巴原地走了一圈,一打响指道,单名一个瞭字吧,取胸中正,则眸子瞭焉的寓意,不管男孩女孩,都希望他眼睛清明,是个胸怀正义之士,你看怎么样? 余瞭,余瞭,好听!还是曹哥书读得多,知道多。以后这孩子能握笔了,我一定送来跟你学写字画画,从小就要多读些我们古文化的典籍才行。 然而,林兰怀着余了刚好两个月的时候,余永安殉职了。 这对林兰来说是当头一棒,她知道这事的那一刻,突然就醒了,想难道自己就当个寡妇,带着个跟没感情的男人生的孩子过一辈子吗。她满头冷汗,双手颤抖,第二天就想去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姬红英一直认为林兰是个软弱温润的女人,可在无意中知道林兰要打掉孩子后,却怎么都拉不住对方。林兰释放出了她一直压抑着的绝望,咆哮着想挣脱姬红英的束缚,姬红英的手臂以及脸颊,都在缠斗中挂了彩。姬红英眼见着拉不住林兰,她疾步跑到林兰面前挡住了大门,重重地跪了下去,膝盖磕在瓷砖地上发出一声令人听着就疼痛的闷响。她双手抱住林兰的大腿,眼泪哗啦啦往下淌,哭着大喊道: 我求求你,我丈夫没了,我唯一的儿子也没了,我求求你不要带走我孙儿,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求求你啊! 林兰想甩开姬红英手臂的腿顿住了,眼前头发凌乱已半白的老人,正泪流满面地跪着求她,这难免让她心软了下来。可想到若是就这么答应了,生下这孩子之后必定会遭遇到一系列社会给与她的阻碍,林兰咬咬牙,不愿就这样赌上自己一生。姬红英没有听到林兰的回答,心中惊慌不已,她放开林兰,仍然跪在地上,抬头向上望去,继续恳切道: 这样,这样,我答应你,你只要把这孩子生下来就好,孩子我来养,不要你一分钱。你要是想走,生下后就可以走,我绝对不会用任何理由再来打扰你!还有,你如果不想跟这孩子有任何瓜葛,我绝对不会跟他说他母亲是谁,他只有我这个奶奶,没有其他亲人,行不行!求求你留给我一个亲人吧,求求你! 林兰纠结无比,她考虑了多久,姬红英就在地上跪了多久。最终林兰缓缓点了头,低声对姬红英道: 你自己说的话,你自己要记住。 林兰被姬红英拦了下来后,便一边待产,一边找回了自己原先的老师,商讨出国留学的事宜。她忍着孕前期各种痛苦的生理反应,准备着语言考试和个人作品,孕吐最严重的那几个月,她有好几次都想不遵守约定,就这么偷偷去打掉孩子。在将近一年的筹备后,林兰提交了学校申请,同时她也到了预产期,只等生下这孩子后就可以走人。 -- 第392页 余了出生后,林兰有那么一瞬间是产生过母爱的,她接过护士抱过来的孩子,看余了安静地吮着手指躺着,身上皮肤皱皱的还没有全部展开,甚是可爱。她甚至觉得也不一定要做得那么绝,从此不再认这个孩子,她应该还会经常回来看看她,带她出去玩,给她买好看的小裙子和好吃的小零食,寒暑假时也可以带着她到国外度假,听她欢笑,看她玩耍。 姬红英很快就赶到了,她一把抢过还在林兰怀里的孩子,脸上都是欣喜的表情,她伸出食指逗着还睁不开眼睛的余了,颠着她走出了病房。她在填写余了的出生信息表时,在名字那栏顿了顿。余永安一早说过,想给这个孩子取名余瞭,姬红英当时也觉得这名字不错,可她一想到自己冤死的儿子,突然就改变主意了。 你是你爸爸的福星,你的出生,一定意味着永安的案子快水落石出了,你要让你爸爸的案子快些了结,让他死得瞑目,好升天成佛,还要让那些坏人们都付出代价,不得好死。 姬红英喃喃自语道,下笔在姓名那栏写上了余了二字。林兰看到出生信息表后,没有多大反应,对她来说,生下余了,确实是她虚妄人生的一个了结,她马上就要开始新的人生旅程了。 林兰出院后,姬红英以孩子需要母乳的名义,让她再多住一段时日,等孩子断了母乳能喝奶粉了再离开。彼时林兰正等着申请学校的反馈,这段时间确实比较空闲,于是她答应了下来,每天一边照顾余了,一边背英语单词,并学习从老师那里借来的国外院校课本。 姬红英总是不在家,通常早晨五六点就出门了,回家却要晚上七八点,林兰虽觉得姬红英行动反常,但她不太关心,便没有多问。然而有一天,林兰想出门去走走时,却发现门和窗都从外面锁住了,她无论如何都打不开。她非常气愤,意识到自己被姬红英骗了,气得她那天什么都没做,连余了都没喂。余了饿得直哭,她就把孩子反锁在房间里,不理不睬。姬红英晚上回来就看到林兰坐在客厅沙发上正对着大门,她能听见隔着门传来的余了哭声,便一边责备林兰,一边赶快跑进卧室把余了抱出来,喂她喝奶。 你为什么锁门? 林兰保持姿势不动,压低声音问道。 我 姬红英说了一个字,停了下来,她颠着怀里的余了,时不时瞥瞥沙发上坐着的林兰。 我问你为什么锁门! 永安死得不明不白,我怕有人来报复,这是为了你们好。 余永安是殉职!是意外!没人要害他!你要疯到什么时候?! 他不是!我一定会把害他的人找出来,还他一个公道! 根本就没有的事,你要怎么找! 你闭嘴! 林兰气疯了,跑到门边就想穿鞋走人,姬红英忙把余了放在沙发上,上前拦住了她。林兰刚生产没几个月,身体还弱着,被姬红英这样练过的一撂就倒了。 不准走! 你原先说的话都是骗我的吗?!你凭什么软禁我!我要走,你也拦不住! 不是,我,你听我说,我真的是为你们好,怕有坏人来报复,你要不喜欢,我明天开始就不锁了。你看余了还差一点点才能完全脱离母乳,你再待几天,她需要你这个母亲的。 林兰满眼都是不相信,死死盯着姬红英,姬红英不再戾气外露,她把林兰拉了起来,将她扶到沙发上,把余了放进她怀里。 你看余了多乖,只要吃饱就不会哭,也不折腾人,她也是有感应的,会体谅你。 林兰仍是盯着姬红英的眼睛,没有说任何话,她抱着余了回了卧室,锁上了门。 姬红英在那天之后,确实没再锁门,但林兰也有了警惕心,她把行李都整理好,关于自己的所有东西一样没留。卧室的床头柜抽屉里,有一本连带着一套印章的《成长手册》,这是得知她怀孕没几天的时候,余永安跟个小孩子似地硬拉着她去文具店买的。手册上有婴儿成长的每个阶段,以及对应的印章,余永安已经把怀孕期间的章都先行盖上了,后面还有100天纪念长牙纪念等等的章。林兰想把这东西扔掉,她犹豫了会儿,最终还是重新放回了抽屉里,上了锁。 又过了几日,林兰的老师找了过来,还带来了几本新书。她赶紧把老师迎进了门,顺便准备把先前借的书还给老师。不过老师哈哈一笑,表示这些书就送给她了,让她出了国后一定要更认真努力,才算对得起自己的辛苦栽培。 林兰啊,这几天你申请的学校应该会对你进行电话面试,我找我在国外当老师的老同学们帮忙,整理出了一份常问的问题,你好好看看,多准备准备。你有个毛病,一紧张说话就快,这可是英语面试,你千万要慢慢说,表达要清楚,别磕巴啊。 好的,谢谢老师! 林兰接过老师递过来的问题纸,从头到尾读了一遍,极其珍重地想把它放进边几抽屉里。她一弯腰,却发现边几上的固定电话所连出去的电话线断了,她眉心一跳,拾起了断掉的那一段横切面平整利落,必定是人为的。她握紧了手中的线,用力得额角都暴起了青筋。 -- 第393页 林兰? 嗯?怎么了老师? 林兰放开了手中的断线,转过身来,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看向老师。 我学校里还有事,得先走了,你好好加油! 好的老师,您慢走。林兰站起身将老师送到门口,迎着阳光,一手扶着门框道,我一定会加油的,离开这个地方,追求我自己的梦想。 林兰最后半句话里,尽是咬牙切齿的意味,老师没太察觉,微笑着朝林兰挥挥手,下了楼梯。林兰关上门,转身回到卧室,对着在婴儿床上玩耍的余了看了一会儿,她伸出手,掐住了余了的脖子,越收越紧。余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也读不懂林兰脸上凶神恶煞的表情,只是兀自笑着,拿小手去抓林兰的大拇指。林兰呼吸急促,然而面对一脸天真无邪笑容的余了,最终还是没能用力掐下。她拿开手,站在婴儿床前良久不动,先前那点母爱已经荡然无存。 你是无辜的,可我也是无辜的。 林兰自言自语道,走出了卧室,仰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 姬红英回来时,又碰上林兰坐在沙发上,只是这次她怀里抱着熟睡的余了。姬红英虽觉出奇怪了,但她也只是看了一眼林兰,便想通过她身边回自己卧室去。然而当她走到林兰身边的时候,胳膊却被一把抓住了。林兰非常用力,指甲都快隔着姬红英的衣服刺进皮肤里去。 电话线是你剪的? 林兰轻声问道,姬红英没回答,站在原地,试着想把林兰的手掰开。 说话! 是我剪的又怎么样!余了需要母亲,你凭什么一走了之!她是你和永安的女儿,你是有责任照顾她的! 是你骗我生下来的! 你本来就该生下来!你没有资格剥夺我的亲人!余了不是你一个人的,你没权利打掉她! 我也根本就不想要!林兰尖叫起来,她抓起余了,高举过头,我今天就摔死她! 余了被这动静吵醒了,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将要遭受怎样的伤害,甚至还因为视线骤然变高了而新奇地四处观望。 林兰,你要真摔死余了,我马上就可以逮捕你! 我摔死她!我再跳楼!你以为我怕吗! 姬红英和林兰吵得面红耳赤,但她的理智让她从林兰的眼睛里看到了决绝。这种决绝,她在她的警察生涯中,曾经在许多亡命徒的眼睛里看到过。她知道林兰是来真的,不是威胁,不是唬她,是真的被逼急了。姬红英上下两排牙齿咬得咔咔响,半晌,她怒道: 你走!现在就走!别让我再看到你! 林兰喘着气,没有动,她已经不相信姬红英了,生怕她再耍什么花招。 你聋了吗!把余了给我,滚! 姬红英喊道,上前一把抢过余了。余了似乎是被抓到了哪里,掐痛了,在姬红英把她抢到手里的同一时间大哭了起来。林兰怒目瞪着姬红英,二话没说,转身进了卧室,把早就整理好的行李箱拖了出来,她在玄关穿上鞋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姬红英抱着余了跌坐在沙发上,一边拍着余了,一边小声道: 了了啊,以后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不幸的是,随着余了一天天长大,除了略薄的嘴唇生得像余永安,整张脸简直就是林兰的翻版。姬红英原先是想透过余了怀念余永安的,现今每每看到这张脸,却都会先想起那个离开后就真的再也没回来过的女人。 一边是自己努力了那么多年,仍然无法使得自己儿子沉冤得雪,一边是最不想见的人,每天都会被迫想起。姬红英的精神在一定程度上已经不太稳定了,终于,她第一次动手打了余了。 那天,姬红英和余了一起在餐桌上吃饭,余了有些挑食,不爱吃萝卜,每次都会把萝卜挑出来归在一旁。这在往日是姬红英已经习惯了的事,这天却让她怒气横起,她一把抓住余了的后领,将她提了起来,把她的头摁进挑出来的萝卜片堆里。 说过多少遍了,不许挑食,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余了当时才三岁,吓得全身发抖,尿了裤子,敞开了嗓子就嚎啕大哭起来。哭声刺耳,姬红英更是怒上加怒,甩手重重一巴掌打在余了脸上,余了完全懵了,呆坐在原地,双手紧紧抓住自己衣角,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最先前姬红英还会找理由,以各种犯错的名义打余了,到后来她已经完全不在意了,想打就打,打完了还会抓着余了头发,强迫她抬头看向自己,并斥责道: 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只有你犯了错,我才会打你,你想想是不是?你要是没有错,我怎么会打你呢?这世上所有事都是这样的,你觉得是上天不公,但这其实是上天给犯错的你下达的天罚。去,自己好好想想做错了什么。 余了每天都过得极其小心,生怕自己犯错,可她不知道的是,会不会挨打,根本就不是她的原因。只要姬红英在家,她做任何事情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提起十二万分的小心,有时背对着客厅在书房写作业,她也会一直注意身后的动静,一点点响动都会令她浑身发抖,大脑缺氧,好似即将晕过去一般。渐渐地,她光听声音就知道谁来了、在干什么,这在之后几乎完全成为了她的本能之一。 -- 第394页 姬红英打余了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余了则是完全信了姬红英的话,每次都会给姬红英找打自己的理由。有时实在是找不到,她就开始在被打后去制造理由,比如跑楼下把花坛里的花都剪了,或者刮掉树皮,甚至有一回,她差点把幼儿园的同学推下楼梯,幸好老师看见了,即使阻止了她。对她来说,不这样做,姬红英所说的天罚理论就无法闭合,她会因此而完全不能入睡,大热天里也全身冷汗,根本控制不了。 幼儿园的老师、隔壁的邻居,大家基本都知道余了经常受打,他们都劝过姬红英,社区的工作人员也来过,可姬红英原本是市局局长,他们也不想闹太大,最后也只是口头劝阻了事。而每次过后,余了都会遭受更严重的毒打,直至最后一次差点被打死为止。 姬局!姬局!你开开门!别打了!小了都没声音了!姬局! 隔壁大伯一早就听到姬红英在打余了的声音,这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他劝过,没用,更进一步的也做不了,很多时间也只能装作没听见。可今天不一样,打的时间比以往长多了,而且余了的声音越来越轻,这是要出人命啊,他犹豫再三,还是跑出家门去敲姬红英家的门。 姬红英打人时用力的喘息声透过木质大门传出来,根本没要停的意思,大伯原地干着急,他本是不想做到这一步的,但要是余了真的被打死了,他也有一定责任。想到此,他大叹一口气,赶忙跑回家里拨了报警电话。 余了是被担架抬出去的,浑身都是打出来的红条,脸上更是肿得看不清五官,她整整在医院里躺了两个星期,才能自己下床上厕所。出院后,她被一个穿警服的和蔼阿姨带到了局里,在那里,她第一次知道自己还有个妈妈。 林兰读了两年雕塑系的研究生,毕业后开始了个人创作,期间她遇上了现在的丈夫,也是她的伯乐一位艺术品鉴赏家。她本已决心把之前国内的生活都抛在脑后,尘封起来,却接到了市局打给她的电话。再一次见到余了,林兰下意识地退后了几步,这是一个代表着她过去不堪生活的小孩,她很想逃避开。余了何其敏感,察觉了林兰的疏离,便没有再靠近,她悄悄躲进墙角的阴影里,一如她往日每天为了避免挨打,极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时候一样。 我选择原谅,不追究,孩子我带走了。 这 我很忙,人我先带走了。 林兰走到角落里,垂眼看着贴墙站着的余了。余了感觉头顶降下一大片阴影,怯生生地抬头看了林兰一眼,又赶紧低下了头去。 走不走? 林兰不带感情地低声问道,余了又悄悄看了林兰一眼,视线迅速转到地面,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余了稀里糊涂地被林兰带出了国,她对着所有陌生的事物都感到害怕,小动物的本能又让她察觉林兰并不太愿意她靠得太近。她试过很小声地叫了一句妈妈,立刻被林兰瞪了。 林兰带着余了来到一座大房子前,甚至都没让她进门,只叫她等在外面别动。房子的大门开着,隐隐约约能看见内里温馨的黄色灯光,一个走路还不稳的小孩摇摇摆摆地跑向林兰,被林兰一把抱起,在脸颊上亲了好几口,软声软气地说着余了听不懂的话语。 这跟林兰对自己的态度完全不一样。 余了从中分辨出了不同。 再次有人从门里出来,余了已经在门外等了大半个小时了,她站得有些累,坐在门边缩成一团,拔着地上的草。 跟我走吧。 出来的是一位约莫四五十岁的中年女子,余了从没见过,女子手里拉着一个24寸的拉杆箱,带着余了上了一辆小轿车。 妈妈呢? 余了爬上了后座,直到车开了,她也没见着林兰上来。中年女子开着车,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余了的话。女子带着余了到了郊外的一座房子前,将她安置在了那里,余了站在客厅中央,哪儿哪儿都不敢随便碰。 我姓丰,丰收的丰,你可以叫我丰姨,以后我照顾你的起居。丰姨收拾完行李箱,下楼热了一杯牛奶塞进余了手里,我会教你一段时间语言,之后你会在附近的小学读书。 妈妈呢? 余了小声地再次问道。 丰姨轻轻叹了口气,微笑着道,你乖乖的,学习也好的话,那么你妈妈就一定会来看你。 好。 余了相信了,喝光了手里的牛奶。 第一个发现余了天赋非同常人的,是她在读小学的一位教科学的老师,名叫Betty Jones,是位年近70的老教师,学生们都叫她Mrs.Jones。Jones老师给了余了很多科学方面的书籍,还带着她参加了Inter ISEF,获得了一等奖。Jones老师会给余了开小灶,教她高阶课程,在发现余了都能没压力地吃下去后,便让自己做学术的儿女们试着带她一起,靠着学术及各类预备考试的成绩,成功申请上了大学。 余了拿到录取通知书后非常高兴,拉着丰姨的袖子举高了给她看。 丰姨,我想告诉妈妈,妈妈会不会也很高兴,然后过来看我呢? 嗯、嗯,应该会的。 -- 第395页 丰姨面对余了开心的样子,说的话却很没有底气。余了在丰姨反应过来前就跑到了电话机边上,给林兰的手机打去了电话,等待音过了一半,林兰才接起。 妈妈!我考上大学了! 妈妈? 叫丰姨听电话。 余了哦了一声,把话筒递向丰姨,丰姨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接过电话,她先捂住话筒,向余了挥了挥手道: 你先出去玩会儿吧。 余了还想听电话,见丰姨催促的眼神,她恋恋不舍地一步三回头,走到了院子里蹲着拔草。过了好一会儿丰姨才出来叫余了,余了立马站起来问道: 妈妈怎么说? 她、她她说让你上了大学要好好学习,她会来看你的。 哦,好。 余了很失望,可既然林兰这么说了,她还是愿意相信的。可是相信总会在次次落空中消失殆尽,一年、两年、如此多年,余了一直等,一直等不来林兰,她也渐渐长大,明白了很多无法言说的事情,也明白了林兰是不会来看她的。 余了很迷茫,她抱着期望,一直努力,现在才发现有些目标跟她努不努力没有任何关联,她不知道自己人生该是个怎么样的走向,也发现没有人在意她的人生该往哪里去。老天给她这样的惩罚一定是因为她做错了什么,可她苦思冥想,也想不出是哪里做错了。 15岁那年圣诞假期,余了从学校回到家,意外地发现林兰竟然在家门口等着她。她其实只在最初林兰带她出国的时候一起相处过几天,之后便再也没见过,林兰的面貌在她的记忆里是模糊的,乍一见到,她一下子没认出来是谁。 你奶奶死了,回去看看吧。 林兰递给余了一个信封,里面是两张机票,够一个往返,她给了信封就走了,没有任何其余的话。 余了坐飞机回了国,再次走入了那个她害怕的家。家里有一股常久没有人居住的霉味,空气中飘扬着尘埃,在阳光下慢慢盘旋着。她没带行李箱,只背了一个双肩包,里面有一些换洗衣服,她试着拧开水龙头,一阵嗡嗡声从水管深处传来,却没有一滴水流下。看来此处早已停水,估计也不会有电,这些天她也没法在这里住。 余了本准备出门先去找个旅馆,她站在门前顿了顿,回头看了眼紧闭着门的大卧室,那是这个家中她最最惧怕的地方。她小时候根本别想踏进去一步,不然就会被狠狠地抽打,即使当时的记忆已不甚清晰,她身体也在本能地拒绝着。 余了咬了咬牙,不知从何而来一股怒气,驱使着她去开卧室门,门上金属圆把手已经生锈,手握上去会窣窣地往下掉皮,她急促地吸了两口气,一把扭开了门锁。随着门开启带来的风,卧室里的灰尘扑面而来,她扬手挥了挥,眯了眯眼才看清昏暗的室内景象。白墙上贴满了各种余永安相关的东西,奖状、照片、案件信息,白墙空隙间还有好多姬红英写的字,余了虽看不懂,却从越来越潦草、越来越巨大的字中感受到了姬红英后期愈发遏制不住的癫狂。 恐惧感爬满了她全身,让她一秒都无法再看下去,她重重摔上了门,力气之大,将扣盒都撞得移了位置。她把自己关进书房中,控制不住地拉扯头发,当疼痛大过惊慌时,她才停下了手。余了抬起头,熟悉的书架空了一部分,似乎是有人清理过了,她缓缓站起身,扫了一圈书架上的书,在几本精装书中间发现了一个文件夹。文件夹很厚,里面全是姬红英查余永安案子时的资料,最上面的,赫然是一张名单。名单的背后还夹着一张纸,写着名单上各人如今的去处。 门怎么开了? 余了还在看资料内容的时候,客厅传来了人说话的声音,她赶紧把文件夹塞进了双肩包里,走出了书房。 你是余了? 大门口站着个穿警服的女人,余了觉得眼熟,但说不上来。 你可能不记得我了,我叫李成薰,当年是我接你出的院。 余了点点头,没有说话。 我过来拍几张照片存档,防偷。毕竟这里是老领导的家,我总要帮她保护好的。李成薰向余了晃了晃手里的相机,你在这里待几天?之前也没听人提起过你会回来,今天晚上有我们为姬老师办的豆腐饭,你是唯一的亲属了,一起来吧。 嗯。余了把自己的双肩包往上提了一些,想了想道,这里停水停电了,我想找个宾馆住,但我没有身份证。 哦对,我都给忘了。你要不等一下,我拍完了,给你找个宾馆入住。 豆腐饭上,李成薰让余了坐在自己那一桌上,余了的另一手边坐着一位精瘦的中年男人,似乎是李成薰的熟人。 你好,我叫叶怀国,你叫我叶叔叔就好。以后你要是回国了,遇到什么困难,记得找我,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叶怀国递给余了一张名片,余了道了谢,不太在意地收进了口袋里。 我叫何运舟,你可以叫我何叔叔,我们都是你家人的老朋友,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也可以找我。 -- 第396页 叶怀国边上的一个中年男人也递了一张名片给余了,余了应了声,没有多说什么。 我们都是你可以相信的人,不要把我们当外人,就当我们是亲阿姨亲叔叔。我们也会竭尽全力帮你的,不要觉得是麻烦了我们,这也是我们欠你爸爸、欠你奶奶的,自己的同事和老领导都没照顾好,我们心里很愧疚。 李成薰捏了捏余了的肩,叹了一口气道。余了没有太听几人说了什么,她现在的心思是放在背包里的文件夹上的。早些在宾馆的时候,她靠着字典勉勉强强读了一些其中的内容,渐渐知道了姬红英每天早出晚归,究竟是在查什么。而且很明显,姬红英并没有查完,后面的空白,好像就在等着她去填满。 这个文件夹似乎是上天专门留给余了的剧本,她突然就明白了自己存在的意义即是补完这个东西,查出真相。而她的出生,就是一场盛大的天罚。她想通了,既然惩罚从她出生就已经开始了,那属于她自己书写的剧本也应该要开始了,她兴奋起来,甚至已经给自己规划好了好几版真相大白后,要如何赴死以完成因果链的结局。 余了回去后,发现丰姨神秘消失了,整个房子里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而没过几天,另一个陌生女人来到了她家里。 我叫胡玥婉,林兰委托我来跟你交代一些事情。 这份协议你看一下,你跟林兰之间,断绝亲属关系,她现有的所有资产,你不具有继承权。当然这只在这里有法律效力,毕竟国内是没有断绝亲属关系的相关法律的,所以林兰国内的资产部分,她会去做遗产公证,希望你可以有自觉,签了这份协议后,就不要再对她国内财产部分有想法。同时,姬红英留给你的财产,包括但不限于房屋、存款、基金,林兰也不会染指一分。还有,这个房子你可以一直免费住下去,但这个房子你是没有处置权的。大致就是这些,细则你再好好看看,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问我 胡玥婉话还没讲完,就见余了在文件最后一页签了名,把整份文件还给了她。 你不仔细看看? 胡玥婉有些犹豫地拿过文件问道。 我有件事想让你查一下,你收费多少? 我是律师,不是私家侦探,可能没法帮你查。 只需要查人在哪里就行。 余了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纸,上面写着人名,以及这些人可能所在的地方。胡玥婉接过那张纸看了看,上面有几个人名看得她眼皮跳了跳,她曾在国内做过刑辩,这些人她听过,都是有官职的。如果这些人现在在美国,她咂摸了一下,那她可能在看到这张纸的时间点,就被卷进了什么可怕的事件里,但是她实在想不出面前这个小孩,跟纸上这些人会有什么关系。 我应该是帮不到你的忙。 那我就杀了你,再自杀。 你威胁我?我们全程对话都是有录音的,你确定? 就看你想不想活了。 余了耸耸肩,很无所谓地摊了摊手。胡玥婉皱紧了眉,没想到自己摊上了这么个事,真是有些流年不利。 只是住址就可以了吧? 余了点点头。 我不收你钱,你拿到资料后,忘记掉是我帮你查的就好。 胡玥婉叹一口气,拿上自己的东西离开了。 胡玥婉的工作效率极高,很短的时间里就查到了一条,随后时不时就有新的信息过来。余了要么乔装打扮,用别人的ID跑出去,要么正经地跟随学校的活动出去,目的都是为了找到名单上的人,去质问关于叶牡丹组织的事,然后再制造意外把他们杀死。虽然得到的信息不多,但她觉得这是姬红英希望看到的,几年下来,她手里已是握着好多个带血的叶牡丹了。 可有一个人,是余了追踪了好久也总是晚一步的。这个人姓白,叫白万胜,此人极其警惕,一直在换住处,平均每个地方都待不到一个月,余了整整追踪了他一年。不过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就在她又一次失去白万胜的消息时,偶然在接实验室购买的新仪器时,与这个人碰上了面。 白万胜当然完全不认识余了,可余了认识他,胡玥婉给她查的资料里有照片,这张脸都快刻进她心里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追踪了这么久,她也有点急躁了,在摄像头照不到的角落里,拉着白万胜,质问他关于叶牡丹组织的事。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你们做的究竟是什么交易? 我家人还在国内,我说了,他们会没命,我不能说。 你呢?你自己要是没命了,怕不怕? 你为什么要查?你斗不过的,我都斗不过,所以才逃出来的!而且你这样会害死很多人! 很多人是什么人,跟我有关系吗? 你!白万胜下意识地用指甲划着手臂皮肤,你究竟是谁? 你们害死的人的家属。 我们不害人,只是赚了点黑钱而已,你别胡说。 -- 第397页 那你逃什么,还不是因为有人死了? 白万胜是在知道曹东起意外死后才吓得逃出来的,曹东起在组织里算是老成员了,突然被烧死也太过于蹊跷。这让白万胜惧怕起了张桁,他想告发,却被张桁发现了端倪,无法,只能先出来避一避。可他没想到前脚刚出国,后脚就被张桁用手段按了个外逃人员的罪名,全国通缉,从此在异国他乡当起了黑户,过着过街老鼠般的生活,居无定所。 我真的不能说,我说了也是害你,就让它过去吧,我还想以后能回去。白万胜回头看了看等在车前的另一个学生,小声道,我得去搬仪器了,你去车上把单子签了,今天就当没见过我,别再问我了。 余了默默看着白万胜离开,她上了车,拿出随身带的小刀,隐在袖口中,签字时利落地将刹车线给割断了。 白万胜车祸死后,余了卷进了官司中,但她知道证据不足,根本不能拿她怎么样。只是漫长的审问,将她正在负责的项目一拖再拖,直到拱手让人。她的教授比她更着急,找了个华人律师过来,想帮余了早些洗清冤屈。这个华人律师,恰巧就是胡玥婉。胡玥婉听说此事本就很头疼,白万胜的资料是她查的,人又死了,嫌疑人还是余了,如果她不接,真的被其他人查出什么来,自己也玩完,她都开始担心之前查给余了的那些人,会不会也都已经死了。 你究竟都做了什么? 没什么。 现在我也有干系,人是我查给你的,你瞒着我,我不仅帮不了你,连我自身都难保。 你知道了才会难保,你现在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余了塞给胡玥婉一张银行卡,胡玥婉拗不过余了,可她也确实是完全不想收这钱,只觉得拿在手里烧得慌。 我说了我不收你钱! 这是辩护的钱,顺便还有帮我查人的钱。 我! 余了不等胡玥婉说话,转身就走了。胡玥婉喊也不是,不喊也不是,从没这么不想矜持过。 胡玥婉提心吊胆了几天,最后还是决定放平心态,小心翼翼地为余了辩护了两个月。而突然有一天,余了却不见了,她呆呆地站在警局门口,听警察说余了被强制退学,已经回了国,而她这个律师却是最晚知道的。胡玥婉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时不知该庆幸没了个大麻烦,还是该担心做了个没尾巴的案子,会不会被同行笑话。 余了那边,则是在找东西的时候,发现了几年前叶怀国给她的名片,她斟酌了下,打了电话过去。叶怀国很热情,说自己这边刚好有个职位找不到人才,让余了过去过渡一下。她欣然答应了,反正这边应该已经是找不到能问出话的人了,她看着手里的名单,准备回国,开始她剧本里的新篇章。 番外三:故事里的他们和她们和它们(三) 6 陈弥、莫达拉和曹焕的故事 陈弥家是先富起来的那一批,家里生意做得那是个风生水起,由此,陈妈妈是比较晚了,才开始考虑生育。陈妈妈怀陈弥的时候一开始特别顺利,孕吐了两天就结束了,本来以为可以平平安安把人生下来,可到了第六个半月,正在家切水果吃的陈妈妈,忽然口吐白沫倒地上了。陈爸爸听到声音赶忙跑出来,一看,吓得脸煞白,打了120后就跪在陈妈妈边上哭。 陈妈妈被诊断为突发性妊娠癫痫,陈爸爸拿着单子一边抹眼泪一边问医生怎么办。 陈女士没有癫痫病史,但根据我们的检验,她是癫痫基因携带者,这次发病,是由妊娠引起的,现在还不能确定胎儿是否也会携带相关基因。 先别说孩子,我老婆呢,我老婆严不严重啊,要不要紧啊,这么久了她还没醒,怎么办啊 陈爸爸说着说着,眼泪又啪嗒啪嗒狂往下掉。 您先别激动,陈女士现在稳定了,应该很快就会醒来,我建议是让她到生产为止都暂时住院,一旦有紧急情况,我们也好及时应对。 你刚才说是妊娠引起的,那终止妊娠呢,我老婆会不会转好? 这将是我们最后考虑的,我们一般不建议 你就说是不是终止妊娠她能好快点! 目前来说,确实是 陈女士醒了。 护士中途跑进来汇报,陈爸爸一听,也不管医生了,大声叫着老婆老婆,哭着就往病房狂奔。 我没死呢,叫魂啊。 陈妈妈嫌弃地看着哭得鼻涕都糊上嘴唇的陈爸爸,有气无力地扯了张纸盖他脸上。 老婆,医生说了,终止妊娠你能好得快点。 谁?哪个医生?看老娘不骂死他!凭什么要我孩儿的命!我好着呢! 陈妈妈一听要终止妊娠,刚还瘫着,这会儿立刻气得中气都足了起来,一掌拍在床上。 别别别,老婆消消气,医生也是为了你好,不能这么骂他们。 医生踏入病房,听到这对话,头都大了,他在陈妈妈的怒视中僵着背走过去,清了清嗓子,解释道: -- 第398页 我是说,终止妊娠是最后手段,您的癫痫症状并不严重,用小剂量的抗癫痫药进行控制,对您、对胎儿都不会造成坏的影响,可以放心治疗。 你又瞎说。陈妈妈听完医生说的,回身就给了陈爸爸一个笃栗子,你小心你说的我们孩子都听得见,看他出来了不打你! 陈爸爸被骂得委屈地撇撇嘴,耷拉着脑袋跟在医生后面去办入院手续。 经过医生的治疗,陈妈妈确实又精神了起来,也没再出现癫痫症状,只是每天无聊得紧,只能跟陈爸爸拌拌嘴来获得点乐趣。照这情况下去,本来她都可以出院了,可第七个月的时候,她半夜里再次抽搐起来,且这回比以往严重,昏迷了两天都没醒,再一检查,血压高得吓人,竟是又并发了妊娠高血压。陈妈妈见天的不醒,陈爸爸就一直陪着,哭出来的眼泪都能攒一大缸了,眼睛就没消过肿,整天顶着两只红灯泡睁都睁不太开。 这天,陈爸爸刚搓了条热毛巾准备捂眼睛,一走回病床边,便惊喜地见到陈妈妈的手动了一下,他再往上一看,陈妈妈终于是醒了,睁开了眼睛。这下毛巾是白准备了,他眼泪一下就来了,抓着陈妈妈的手嚎啕大哭。 行了,丢不丢脸,滚一边去。 陈妈妈一醒来就遭受魔音贯耳,眉头一皱,幽幽地骂道。 老婆啊,你终于醒了,我们不生了吧,干什么一定要生啊,两人过不是过啊,再说了,孩子总要长大的,长大了他就会有自己的家庭,可我只有你啊!啊 陈爸爸上气不接下气,越说越伤心,越哭越响亮。陈妈妈要不是没力气,这会儿已经揍过去了,可不揍不是她风格,她还是抬手轻轻拍了陈爸爸一个巴掌,自个儿默默生了会儿气。 陈妈妈最终还是答应了终止妊娠,被员工私底下叫铁娘子的她,上手术台麻醉前,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淌。护士看见了,拿纱布帮她把眼泪拭去,安慰了几句。 谢谢你,我一定是被那哭包传染了,没事的。 引产手术很成功,手术前医生担心的问题,一个都没发生,而这个被引产的婴儿,就是陈弥。陈弥被抱出来的时候,人已经成型了,虽皮肤皱巴巴,但手是手,脚是脚,只是眼睛紧闭,一动不动,整个人比成年男性手掌大了没多少。当时的医疗仪器还不是太精密,判定陈弥出生时就没有了生命体征,护士急着安顿刚下手术台的陈妈妈,便把他放在了一边,没有及时处理。陈爸爸更是在陈妈妈身边寸步不离,都没想着去看一眼这婴儿,他憋着嘴强忍着眼泪,生怕万一哭着哭着撞见陈妈妈醒来,又得挨一顿骂。 谁知,一个小时后,这个本该已经死去的婴儿,竟然在没有任何外力的作用下大哭了起来,声音嘹亮,持久不衰,吓得医生和护士集体懵了几秒。护士根据医生的指示,手忙脚乱地把陈弥作早产儿处理,立刻放进了保育箱。倒是陈弥,跟走形式似地哭过一顿就安心睡着了,再醒来也活泼得不行,检查下来半点问题没有,一点不像个才刚被死神一脚踢出地狱大门的早产儿。他住了一段时间的院,连医生最初担心的是否携带癫痫基因的问题,也最终证实是没有。 陈弥健健康康地活了两年,可毕竟是个器官功能要比足月小孩差一些的早产儿,渐渐地,他身体就开始出现了问题。初时他总感冒,检查后发现是呼吸道受病毒感染,再后来肝功能出现了问题,有一次甚至表现出了败血症的症状。幸好陈妈妈陈爸爸没放弃,跑了各个大医院,最终确定了不是败血症。为此,陈弥从小就是个药罐子,打从他能记事起,每天就是随身带着药的,有治病的,也有维生素片,他吃的药中不少都含有激素,使得他只瘦了前两年,此后就跟个气球似地越来越胖,还是虚胖。 人家看到陈弥会夸他白胖可爱,可陈妈妈却是愁得不行。别人家长都是给自己孩子报辅导班、钢琴班,而到了陈弥这里,不是健身班,就是武术班,什么跆拳道、空手道、咏春拳、泰拳,只要能练身体的,陈妈妈几乎都让陈弥尝试了个遍,活生生将他从虚胖练成了实壮。最疯魔的那段时间,陈妈妈甚至对电视广告上的武术学校动起了心思,还曾想把陈弥送到少林寺去,幸好关键时刻被陈爸爸弱弱地阻止了。 陈弥那个苦啊,人家小朋友虽然家里不让吃太多糖和零食,至少还是能吃的,但陈妈妈完全拦住了他能碰到任何零食的道路。零用钱更是一个星期只给五块,导致陈弥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同学们放学后时不时路边摊走起,而自己则只能在远处望梅止渴。 说来也怪,当时的风气是你如果是个小胖墩,那别人一定觉得你钱包鼓囊,且特别好欺负。陈弥上幼儿园时每天都有父母接送,没出过什么事,等上了小学,陈妈妈想锻炼他的独立精神,让他每天自己回家,如此一来,他就被附近初中的不良学生们给盯上了。 小朋友,带钱了吗?借哥哥们点,下次还你。 陈弥被堵在了一个小巷子里,面对眼前一看就不像好人的几个初中生。他一想要糟,死死抱着自己的书包瑟瑟发抖。虽然他可以说是身怀绝技,来一套混合拳撂倒眼前四个精干老瘦的初中生没什么问题,可就是因为他是个练家子的,陈爸爸总担心自己儿子以后会变成万事靠武力解决的地痞流氓,于是一有空就苦口婆心地教导他这一身功夫不能用在人身上,让他君子动口不动手,学习那些大家们的宅心仁厚。陈弥字字都听了进去,使得他遇到这种情况,压根没想着要以暴制暴。 -- 第399页 陈弥乖乖地把这个星期剩余的三块五给了出去,带头的一看,才这么点钱,顿时就凶起来了。 就这点?给我翻他书包! 没有了,真没有了,我前天买了一根可乐味的珍宝珠,昨天买了一条清凉奶糖,加起来一共花了一块五,所以只剩三块五了。 陈弥惶恐这几个人打他,先弃了自己的书包,蹲下来抱住头。 还真没别的了。 一人翻得仔细,也没能找到多余的哪怕一角钱出来。 啧。带头的把陈弥的书包往他身上一扔,踢了脚他的鞋子道,下次记得带多点,你哥哥们人多,不够用。走吧走吧,没意思。 陈弥一直紧闭眼睛蹲着,良久没人说话了,他才敢睁开眼。见人都走了,他松了口气,捡起书包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小步跑着溜了。 那边曹焕被周丽华他们接回家后,有一段时间怎么都无法适应新环境,他变得非常少话,情绪变化也很大,几乎每个晚上都会被噩梦吓醒。睡不好再加上因遭受打击过大失了忆,他整天过得模模糊糊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觉,这样一段时日后,他整个人暴戾了起来,一副日天日地的小混混样,谁都不敢靠近。如果有人离他距离小于一米,都会被他狠狠地瞪一眼。对曹焕来说,当年这段时日,是他这辈子都不想再提起的黑历史。 从每年十几万学费的私立国际学校,转到了如今的普通公立小学,曹焕在班里没一个认识的,孤独使他烦躁,第一天上学就因为班委给他讲学习进度他嫌烦,一脚踢翻了桌子,而被同学们打上了不好惹、差生的标签。他也不在意,一下课就双手插兜在学校里到处溜达,最爱去的地方是学校里一栋四十年代偏楼里的废弃音乐教室。 这天轮到曹焕当值日生,他自然是不愿与人合作去食堂抬饭菜的,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课前,他就从后门溜出了教室,跑去了偏楼睡觉。这一睡,就睡到了下午放学。他揉揉眼,朝窗外的钟塔望了一眼,伸了个懒腰,接着潇洒地一跃而起,晃悠悠走回自己班级,从窗户翻进去,拿了书包往肩上一甩,踩着流氓步朝家里走。 学校大门已经关闭,曹焕只得翻西侧矮墙出去,而那边落地便是小巷门口。巷中传来吵闹声,他本不想多管闲事,已经走过去几步了,啧了声,又退了回来。 怎么还是这么点钱!这次更少了!才一块五!你耍我们啊!是不是不给你点颜色你就不知道谁是你爹?! 我真的没有多的,不是故意的。 陈弥抱着包蹲在地上,背抵墙,被四个人给围了一圈。 我看你就是! 带头的踢了陈弥小腿一脚,大概是越想越气,又再加了一脚。 窝囊。 曹焕嘟囔一声,眼前的场景看得他一股无名火蹭蹭往上窜,不打几个人这火是消不下去的。他跑上前去,一抡背包,把离他最近的一个给砸在了地上哎哟哎哟直叫。 靠! 其余三人先是愣了愣,看到来人也是个小学生,便觉得没什么好怕的,上去就想揍曹焕。曹焕全身都是狠厉劲儿,一点没在怕的,来几个他抡几个,身高不占优势就踢人裆下,真真把几人都打怕了,一边发抖一边放狠话,跑得比谁都快。 陈弥观看了全程,也愣了全程,最后望着几个初中生跑走的方向,他保持着一脸惊讶的表情,面向曹焕鼓起了掌。曹焕抓住陈弥的手,一把将他从地上拉起来,随后上手就呼了他头顶一巴掌。 不知道反抗吗?你一个都能压死他们两个了,怕什么,丢不丢脸! 嘿嘿,陈弥没反驳,从自己背包里拿出一袋薯片,拆开了个小口子递给曹焕道,吃吗?我请你,谢谢你啊。 你到底有没在听?下次碰到这种情况,不会打架也要打得他们姥姥都不认识,这种人不揍,一辈子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曹焕皱眉瞪着还在傻笑的陈弥,极其地恨铁不成钢,他又不能揍陈弥,只能气呼呼地伸手抓了一把薯片塞嘴里。 哎呀!陈弥看曹焕一爪子抓了能有四五片,急了,摆了摆手道,只能拿一片! 你怎么这么抠? 曹焕不可置信地一边嚼着薯片一边打量陈弥,看他穿的全套阿迪达斯,还带着品牌手表,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越有钱越小气? 我、我这一袋得吃一个星期呢,今天才周一,这袋薯片花了我三块五,我只剩一块五了,刚还被抢走了 曹焕磨了磨牙,又伸手抓了一把薯片,眼见着陈弥这眉毛都要耷拉到嘴角了。他拍了拍手,挎上了包,朝陈弥甩了下头。 走。 去哪儿? 陈弥赶紧用夹子夹住薯片封口,拎起书包小跑着跟上曹焕。 赔你一袋。 曹焕说着赔你一袋,实际把陈弥领到了小卖部后,将所有牌子各种味道都买了一份,总计五六袋薯片全往他怀里塞,特别大哥范儿。陈弥又惊又喜,不知所措,但目测了下自己书包的容量,有点心急,因为根本塞不下这么多。 -- 第400页 书包塞不下怎么办,我这么抱着回去,一定会被我妈骂的。 会吃,还不会藏啊? 哦哦,说得对。不过陈弥转念一想,等他回家,他妈妈肯定已经在家了,路上也没其他地方能给他藏东西的,他往曹焕那儿瞟了一眼,凑了过去道,我也没地方可以用来藏东西,要么这样,我能寄存在你这儿吗? 啊?曹焕上下打量了下陈弥,随脚将路边的石子儿踢进阴沟里,想得美。 陈弥噘着嘴低下了头,心想完了,看来只能拿一包,都还没捂热呢,就得跟它们说再见了。曹焕回头看陈弥那样儿,叹了口气,一把抢过他怀里的薯片自己抱着。 叫什么名字,哪个学校几班的? 我叫陈弥!陈弥从自己书包里掏出一本练习册,指着上面的名字给曹焕看,一小一年一班的! 一小? 曹焕往自己右手边一小的水泥围墙看了眼,搞半天这人跟自己是一个学校的。 曹焕,三年三班,要吃了过来拿。 那、那你是要拿回家吗? 陈弥指指曹焕怀里的薯片道。 藏学校里。 学校里要怎么藏啊? 曹焕把三包薯片塞进自己背包里,其余的则先让陈弥抱着,他踩上水泥墙前的花坛,原地跳了几下运了口气,脚上一个发力踩上墙面,靠着摩擦力,瞬时将另一只脚也踩了上去,如此三步便爬到了围墙顶,稳稳坐定。他向陈弥伸手,接过了另外几袋薯片。 你管不着。 曹焕说完,往墙的另一边跳了下去,消失在陈弥的视野中。 哇 陈弥站原地感叹了会儿,转身蹦蹦跳跳往家而去。 从此以后,陈弥有事没事就爱上楼去找曹焕玩,完全变成了曹焕的小跟屁虫,烦得曹焕连课都没法逃了。陈弥这人不怕生,要是没找着曹焕,就会随手拉人问曹焕在哪儿,凭一人之力,活生生将曹焕的存在感以指数推升。 后边,曹焕混乱了大约一年多,最终在周丽华和韦博豪爱的感召下,于五年级时恢复了常态,重新开始乖乖上课,好好生活,跟周围同学们的关系也渐渐缓和了,且稳稳当当升了学。 陈弥初二时,碰上体育课要考三步上篮,这对他来说是个大难题,要他扎马步稳底盘他行,而上天这种事,则完全超出他业务能力范围了。每次不是跑多了一步,就是跳起来的时候左脚绊右脚,而且他平时还没法练习,学校里的篮球场常年被人占着,没他的份。眼看着考试要临近了,陈弥只能哭唧唧地去求曹焕帮忙,教他技巧。曹焕彼时刚刚高一,还上了个市重点之一,高一新生没欢腾两个星期,就被通知要开始晚自习了,周六早上还要补半天课,于是他也只能周日的时候带陈弥出来练投篮。 陈弥在那儿练,曹焕就坐在一边跟个教练似地指挥,好歹是把陈弥从无法三步也无法上篮,给教成了能三点五步上篮。陈弥练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软手软脚地把球交给曹焕道: 老大,我、我去买水,你喝什么? 水。 有品位,我马上回来啊。 陈弥走后曹焕也无聊,自己一个人在篮下玩投篮,他一个三分力道不够,球撞到了边框,大角度弹了出去,滚到了另一侧,在不知何时出现的一人脚边停了下来。那人长得痞痞的,一手插兜站在那儿,他弯腰一捞捡起了球,将球在自己双手间来回荡。 麻烦抛过来,谢谢。 曹焕向对面人挥了挥手,对面人嗤笑了声,突然大力把球朝着曹焕面门砸了过来。幸好曹焕反应有够快,一个侧身躲过了攻击,球砸在他背后的树干上,弹射进了花坛里。 你有病靠! 曹焕一句话还没说话,对面那人已经跑过来向他挥了一拳,他这下没躲利索,肩膀结结实实地遭受攻击,力道极重,打得他手臂一阵麻。 你不是很能耐吗,想当我爷爷?今天看看谁是谁大爷! 那人跟个疯子似地一套连招打过来,曹焕招架不及,只能就地滚了一圈,逃出了那人的击打范围。谁知那人身体素质极强,估计往返跑从没拿过第二,迅速转身又扑了过来。 你谁啊!哪个精神病院逃出来的!曹焕抬手挡了两下,围着花坛四处跑,有病吧!无缘无故打过来! 我谁?!我你祖宗梅爷爷*! 什么玩意儿!我根本不认识你! 不认识?不认识你在这儿干嘛? 此人腿脚也快,追着曹焕跑了一圈半后往前一跃,抓住了他的后领,将他压倒在地上。曹焕眼见着那人右手握拳悬在自己脸上方,一副随时会击打下来的凶狠样,大喊道: 这里篮球场!我特么当然是来打篮球的了! 少装蒜!在网上的时候还要日我奶奶,现在就怂了?!你就一个人打什么篮球!谎都不会撒一个圆一点的! 老大!!!! 陈弥买水回来,老远就看到有个人压着曹焕打,他扔掉手里两瓶水,行动快过大脑地颠着一身肉跑了过来,在那人没反应过来之前,一重拳砸在那人侧脸上。力道之大,将那人抡得侧翻在地,吐出一颗带血的碎牙来。这也是曹焕第一次看陈弥动手,惊了下,没想到平日里憨憨傻傻好像自己一不注意就会被别人欺负了去的陈弥,竟然武力值如此之高。 -- 第401页 呸!说好的一对一约架,你竟然还带帮手!手段一如既往地脏!嘶,嘶。 那人说着话,估计是痛到了,眼睛里都泛起了生理泪水,他一手捂脸,一手指着曹焕和陈弥,愤愤地骂道。曹焕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一脸莫名其妙道: 从刚才开始我就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们俩真就是来打篮球的。 认错人?那人终于冷静了点,眼睛往曹焕和陈弥之间来回看,不太确定地问道,你不是《传奇》里的那个唯我独尊? 到这里,信息一串,曹焕大概明白眼前这人估计是跟那个什么唯我独尊在游戏里闹得不愉快,于是约了架,地点刚好在这儿,而那个唯我独尊却没来,自己纯属倒霉,撞枪口上了。 靠,那没胆的孙子! 看曹焕摇了摇头,那人气不打一处来,手握拳往地上砸了一下。 你们怎么回事! 不远处两个保安一边喊一边跑来,三人都吓了一跳,愣在原地,全忘了要逃。 怎么在学校里打架?同学你没事吧?保安看到地上的血迹,马上把还半躺在地上的人给扶了起来,学校是学习的地方!不是打架的地方!走走走,这么严重我不能当没看到,都跟我到派出所走一趟。 不要了吧 那人手臂还被保安拽着,不情不愿地被拖着往前走。另一个保安也走到了曹焕和陈弥面前,曹焕和陈弥互看了一眼,没法,只得跟着也去了派出所。 叫什么名字? 民警在填表间隙里抬头让三个排排坐的人报姓名,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送他们来的保安碰了碰坐最外面的那人,让他先说。那人断了颗牙,说话有些漏风,小声回答道: 莫达拉,草字莫,布达拉宫的达拉。 陈弥,耳朵陈,弥漫的弥。 曹焕,火字旁焕发的焕。 都未成年啊,民警在他们报名字的时候噼里啪啦往系统里查他们信息,查完后,他向三人指了指边上的一排电话道,那边有电话,给你们父母打个,让他们过来吧。 我爸妈都是旅游专栏作家,现在在尼泊尔采风呢,过不来。 莫达拉嬉皮笑脸地挠挠头,希望这位民警能放过他。 总有亲属在这里的吧,不然给你班主任打也行,要不我帮你联系吧。 别别别,我我有个堂舅应该能过来,哈哈,哈哈。 莫达拉拿起电话纠结了会儿,拨了个号码过去,没多久那边就有人接了起来。 喂,舅,你能来趟学校边的派出所吗没没没,过来一趟就行,千万别告诉我班主任啊,你一个人过来就行哎哎好。 陈弥妈妈是最快到的,她脸色煞白,踩着小高跟跑着进的门,她扳着陈弥肩膀上下左右仔细检查了圈,确定他没受伤,松了口气。可当她一转头看到莫达拉身上带血,立刻睁大眼睛与陈弥对视,吓得陈弥不自觉地往后靠。 你打的? 陈弥额角汗都下来了,不敢说话。 我打的。 自己磕的。 曹焕和莫达拉同时说道,两人对视一眼,莫达拉朝他默默点了点头。 我自己磕的,没站稳,摔了,我们没打架,就打篮球发生了点肢体冲突,正常。 莫达拉漏着风一口气说完,末了自认为特别酷地朝曹焕抬了抬下巴。 嗯这位同学,你有什么事吗? 门口出现了个穿着校服的学生,见民警跟他说话,那人朝民警抱歉地点了点头。 舅! 莫达拉站起身来朝门口的人挥手,一脸的开心。 啊?民警不可置信地看看莫达拉,又看看门口的学生道,你是他舅? 辈分上是。学生也是一脸的无语,他让开一个身位道,我就知道你叫我一个人过来准没好事,所以我把我爸也叫来了。 刚还满脸得意的莫达拉一听这话,表情立马僵了,手也不敢挥了,乖乖坐下望着天花板。一位中年人快步走了进来,先跟民警握了握手,脸带歉意道: 我是莫达拉的小外公,也是他班主任,实在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说完,中年人走到莫达拉面前叹了口气,教训道,你爸妈常年在外,你这么不省心,他们怎么放心工作呢?你嘴角怎么有血啊,受伤了?要不要紧? 没事没事,我的错,我的错。 莫达拉在小外公兼班主任面前不敢造次,规规矩矩地坐着,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没多久,韦博豪也赶过来了,三位家长跟小学生似地并排坐着,听民警训话。后面三个真小孩倒是闲着也是闲着,开始聊起了天。 刚谢谢啊。 陈弥碰了碰莫达拉,小声道。 算是我给你们的道歉。你们也一中的? 恩。 我不是,我还在读初二。 -- 第402页 我怎么没见过你,你几年级的? 开学到现在也就四个月,我也没见过你啊,我一年级四班的。 巧了,我也一年级,七班。 你刚说到《传奇》,我和陈弥也玩,你号多少? 我等会儿写给你,我们一起去仇杀唯我独尊,都他的错,不然今天也没这乌龙了,可气死我了,看我不杀得他弃号! 你也不怕杀到自己红名,还得天天去村里挂机等变白。 我们有三个人呢,轮流来!不怕!哈哈! 他们三个往后几十年的友情,也是从这个时间点,正式开始的。 7 陈弥减肥的那些事 曹焕出院恢复日常生活后,陈弥还真就跟他一起去练了散打。他有基础,没几节课就把曹焕这个老学员给比了下去,不过他的苦恼在于,就算这么练着,也没见瘦下来,偷偷去医院抽了管血吧,照样红是红,白是白。 有一天袁教练带队从外地回来,正好碰上陈弥这个新学员,心血来潮就上前教导了几下。他觉得要是再早个二十年,陈弥绝对是个好苗子,只是可惜了,苗子叶尖已经黄了。陈弥练完一节课,坐那儿跟曹焕聊天时,其间内容被一旁的袁教练听见了,袁教练走过来摸着下巴打量陈弥,道: 运动减肥不是光运动就可以,是要配合饮食的,你要是不戒掉高盐高油,运动也没法帮你把血上面那层油给去掉。 陈弥觉得很有道理,回去就上网查哪些食品高盐高油,这一查,他发现等于是要他吃素。膨化食品不能吃,卤味零食也不能吃,更别提烧烤火锅了,人只活一辈子,不能满足口腹之欲,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生命诚可贵,口欲价更高,陈弥决定放纵一生,果断不再搞什么减肥计划了。 不过这事还是被陈妈妈知道了,陈妈妈哼着歌收拾屋子的时候发现了他的体检单,看着上面的数值,只觉得一阵头晕,从此对陈弥展开了地狱式减脂减油大计。陈弥吓得天天往曹焕那小房子里跑,然后再被陈妈妈拖回家,连续好一段时日都在重复着如此的家庭喜剧。不过结果还是喜人的,他一个月减掉了10公斤,但据本人所说,那是被吓瘦的,跟陈妈妈的计划没有半毛钱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梅爷爷:莫达拉的游戏ID叫梅川酷子 番外四 退役雷电电的幸福生活 雷电的日常生活比起家里两个哥哥来还要忙碌,每天都要去福利院当小老师、还要带领动物角的毛茸茸朋友们玩游戏,雷打不动风雨无阻,一周七天全勤。他早上被黄榕送过去,晚上再由曹焕接回家,吃完饭了便去小公园玩器械,生活过得极其滋润又充实,那一身毛也越发得亮。 不过曹焕发现了雷电的一个小毛病爱盯人,倒不是说无时不刻两眼望着你,而是你必须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不然就会跟着你到处跑,睡觉时也必须确认你躺进床里面了,他才会回自己的窝。简直是把你当成了生活不能自理的幼崽子,比老妈子还操心。 这天周六,外头下着大雨,曹焕和谭北海本来计划的郊区出游因此泡了汤,两人便窝在沙发上,打算互相挨着看一天电视度过。曹焕翻着手机,在社交平台上刷到了别人做文思豆腐的视频,他看着来劲,拉起谭北海进了厨房,就当是换个地方窝着。 你会做吗? 曹焕从冰箱里拿出一盒嫩豆腐,倒过来拍在蔬菜案板上。 没学过,但是看着还挺简单的。 谭北海仔细研究了下曹焕手机上的视频,掂量了下,自己做应该没什么问题。那边曹焕已经拔了把刀出来,撸起袖子准备一试了,谭北海见他拿的是三德刀,便虚抱着他握住他手里的刀,带着他的手一起把刀放回了原位。 刀面太窄了,切不到底,换这把宽一点的吧。 曹焕的手里换了把刀,他颠了下,特别有信心地下手就斩,但没想到豆腐竟嫩成这样,他认为自己是收了力的,结果刀刃仍然几乎无阻碍地砸在了案板上,把没切到的豆腐部分都震碎了不少。他看看掉出来的碎豆腐,看看谭北海,不好意思地笑笑。 这也太嫩了。 我带你。 谭北海低着眉眼,绕到了曹焕身后,把他圈在怀里,左右手各握住一只他的手,带着他轻轻往下下刀。谭北海的呼吸就在曹焕耳边,轻轻的,柔柔的,吹得他耳尖发红,都不敢呼吸出声,只好抿着唇僵着身子由谭北海带着动作。下去的一刀一刀都像是在他心脏上挠痒,让他全身酸胀。 静静的厨房里,偶尔有刀刃碰到案板的轻响声,灶台上锅里的水在烧开边缘,冒着白色的雾气盘旋向上。气氛有些旖旎,曹焕忍不住微微转头看向谭北海,这个举动立刻被对方察觉了。谭北海也看向了他,轻轻嗯?了一声,好听的声音就在自己耳边响起,听得曹焕颤抖了一下。 两人良久没动,近距离互送秋波,谭北海到底是先没忍住,凑近了曹焕,用鼻尖蹭了蹭另一个鼻尖。他这信号一打出,下一刻就被曹焕踮起脚咬住了嘴唇。背对着亲吻总归不是那么得劲,曹焕扭了扭,转过了身,环抱住谭北海的背,张开嘴任他掠夺。亲着亲着,曹焕总觉得脚边有些痒,一开始没去管,只专心和谭北海接吻,可一段时间后这股痒劲儿仍没消失,看样子不是他幻觉,他便向下看了一眼。这一看,惊到了他,立刻从谭北海怀里跳了出去,背靠墙看着地上一脸无辜,正歪头跟他对视的雷电。 -- 第403页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曹焕吁了口气,蹲下去抱住雷电,托住他的屁股,把他整个抬了起来,带回了客厅。他以为雷电是饿了,闻到了香味所以来厨房找东西吃,便忙给雷电倒了一大盆狗粮,摸了摸他的头。刚才这一吓,把曹焕什么想法都吓没了,总觉得当着雷电的面不能做坏事,只能先忍着,等晚上再说。 曹焕爱赖床,这事不分春夏秋冬,工作日时,谭北海每天都会提早二十分钟叫他一次,而后每隔十分钟再叫一次,这样好让他赖两次床。他赖床时特别爱撒娇,一会儿嘤嘤嘤一会儿呜呜呜,特别是天气冷的时候,要他起床跟要他命没什么两样。 这天谭北海第三次来叫他起床时,他直接把被子蒙住了头,不肯出来,谭北海无法,只得将他连人带被子一起抱起来,让他靠在床头清醒清醒。曹焕被这么一折腾,起床气上来了,拽着谭北海的胳膊借力凑过去,在对方肩窝处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在他的认知中,自己这是表达愤怒的一口,非常凶狠,咬完了还有些小得意,但是谭北海却因为如此亲密的肢体接触而红了脸,心里难免泛起了涟漪。他微微低头看着皱紧眉头紧闭眼睛的曹焕,慢慢,慢慢地也在他肩窝亲了一口,把他压在床背上,稍稍用力磨了磨齿间的嫩肉。这一咬,把曹焕彻底惊醒了,花了一点时间明白过来现在是怎么个情况,以及想起了他意识模糊时都干了些什么事。他试着把谭北海推开,却又使不出力气,一会儿抓着他衣服,一会儿碰碰他手臂,在谭北海看来完全是一副欲拒还迎的样子。 曹焕眼眶发红,现在又是大早上,真是个既美妙又不妙的时间点。他脑中一片空白,眼睛无措地到处乱瞟,偶尔朝边上瞄了一眼,谁知一个瞬间放大的狗头跃了上来,又落了下去。 雷电! 曹焕大音量地叫了一声,震得谭北海愣了几秒,起身回头看去。雷电看到两人都向他望过来,歪了歪头,似乎脸上写着看我干嘛,你们继续这几个字。雷电死死盯着两人,搞得曹焕有种被捉奸在床的感觉,气血全往脸上涌,他逃也似地跳下床跑进卫生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如是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好多次后,曹焕终于意识到雷电这姑娘似乎有些不同寻常,不过他先前没养过狗,也说不出个一二三。且他想了圈,身边也没有其他养狗的朋友了,他无处可问。再者,不管问谁,这事必定要涉及到他和谭北海的酱酱酿酿,实在是说不出口,光是想想他都想挖个洞钻进去。 曹焕干脆自己给雷电找了个理由,雷电毕竟是只退役警犬,搞不好警惕性和好奇心都要比一般狗狗重,才使得他能胜任这份工作,这么盯人也是正常的。他还上网查了好一段时间,从而学到了一个英文名词cockblocking dog,一看其中讲到的行为特质,雷电基本符合。讨论的人都说这是狗狗在展示他们的忠诚,毕竟那种行为在狗狗眼里就是肉搏,他们盯着,主要是为了保证自己主人的安全。曹焕看完后释然了,理智上能接受雷电的行为,可感情上估计跟谭北海深一步了解彼此的事宜又得推后了。 从此,曹焕更加关注起了雷电,有时还会自作多情,看电视的时候猛地看向雷电,想逮个正着,可人家自己咬球咬得开心,一点都没盯着他看。但是另一方面,曹焕不经意的时候,却总能发现雷电在盯着他。比如某一次,他上阳台晾衣服,哼着歌好不惬意时,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一滩水,他当时脚下一滑,眼看着就要后脑勺着地了,千钧一发之际,雷电真如雷电般从旁一下窜出,跑得飞快,几乎四脚离地即将腾飞,就为了给曹焕做个垫背。 完成任务后,雷电哈赤哈赤从曹焕身下钻出来,摇着尾巴坐边上等曹焕自己爬起来。曹焕有些震惊地坐起身,把雷电搂在怀里一边撸毛一边回忆,他进阳台前特意看了眼雷电,当时雷电在玄关那儿咬他的磨牙棒,背对着曹焕,离了不少距离,都不知道雷电是怎么看见他要摔跤,又是如何踩点如此精准的。 曹焕自此担心起了雷电,一联想到他退役的原因,不就是在主人即将被爆炸波及的时候飞奔而去将主人推了出去吗,他怕这姑娘比起什么劳什子cockblocking,该不会其实是PTSD,精神时刻处于紧张的巅峰才会这样。他想象了下,觉得自己作为人,如果时时刻刻紧绷着,根本撑不了多久,何况是雷电这样敏感的退役警犬。曹焕越想越心慌,像个老父亲一样心都揪起来了,觉也睡不好,饭也吃不香,跟谭北海商量后,决定周末带着雷电去宠物医院一趟。 雷电以为自己是被两个哥哥带着出远门玩耍,结果竟然来到了宠物医院门口,他啥都不怕,就是怕打针,一到门口,尾巴都夹起来了。雷电走得十分警惕,眼皮耷拉着来回看着曹焕和谭北海,好不委屈。 今天我们不打针,不怕不怕。 雷电不肯前进,曹焕干脆将六十多斤的他给抱了起来,一边拍着他后背安慰,一边扛着他踏入了宠物医院。雷电在进门的那一刻立刻把头埋进了曹焕胸膛,一只爪子死死遮住眼睛,全身都在拒绝。 曹先生您来啦,今天不是雷电的复诊日啊,哦,是要寄养吗? -- 第404页 眼镜姑娘迎了出来,她手里还抱着一只金毛小奶狗,小奶狗的嘴边毛毛上都是奶渍,她正在给小奶狗擦嘴。 杜医生在吗?雷电行为上有些问题,我很担心,想向她咨询一下。 是曹先生吗? 小个子的杜医生从后仓库笑着走出来,雷电听到熟悉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朝杜医生摇了摇尾巴。杜医生上前抚摸了一下雷电的脑袋,又从兜里摸出一块牛肉干喂给了他,雷电毫不客气地吃了,不过就是不肯从曹焕怀里下去。杜医生带着曹焕和谭北海去了办公室,安静地听着曹焕把对雷电的担心说出来,等曹焕说完后她点了点头,先检查了下雷电的面部,一边给雷电做着脸部按摩一边说道: 雷电还在我们医院的时候,我就发现了这个问题,他似乎对危险的感知非常灵敏。我当时给他做过心理测试,不过结果都是好的。这种情况我以前也碰到过几个个例,会产生这种行为,其实跟他们的主人是有关联的。狗狗越是忠诚,越是喜欢自己主人,就越容易跟主人产生共情,如果主人长期处在压力大、精神紧张的情绪中,甚至经常性有自残自伤行为的话,狗狗也会跟着出现精神高度紧绷、甚至抑郁的症状。 啊?我没有这样啊。 可能不是曹先生您,也许是雷电以前的主人们,不过您不用担心,据我的观察,雷电现在的这些行为,只是惯性而已,已经不是由他精神紧张而产生的了,不用做过多处理,过一段时间他自己会好的。 曹焕点点头,听杜医生这么说,他也就放了心,但杜医生说的话,使得他难免想到了余了。他叹了口气,回去前买了好多雷电喜欢的零食,决定犒劳犒劳雷电。 雷电最近有了个小烦恼,这事要从两个月前说起,那天晚上,曹焕和谭北海照例领着他去小区后面的小公园玩耍,他完成了一组自主训练,正在花坛边上休息的时候,一只脖子上还套着牵引绳的大狗忽然朝他跑来,围着他狂摇尾巴。雷电不理大狗,却倒让大狗大胆起来,跑到他背后就想闻屁股。雷电明显是惊吓到了,跳了起来,浑身毛发竖起,转过身冲着大狗威胁地吼了一声。大狗耳朵立马耷下,闭上眼睛夹起了尾巴,虽看起来害怕极了,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雷电一旦不向他龇牙,他立马继续摇着尾巴,欢快地往前凑。 玉米!!!!!!一位长发姑娘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慌张地拾起被玉米拖在地上的牵引绳,她弯腰打了玉米的脑袋一下,怒嗔道,叫你不乖!明天的加餐没有了! 对不起对不起。姑娘教训完玉米,赶紧向曹焕和谭北海各鞠了一躬道歉,没伤到你们吧,玉米突然就跑了,他力气好大,我一下没拉住,实在是对不起。 我们没事,你家的是金毛? 曹焕左右看了看玉米,玉米见有人关注他,以为是要跟他玩耍,立刻高兴地跳起来想往曹焕腿上扒。 不是,玉米是串串,今年三岁了,原先他是我们学校里的流浪狗,五个月大的时候被我给收养了,我没见过他爸妈,搞不好祖上真的有金毛。 姑娘费了好大力气才拉住玉米,不让他往曹焕身上蹦,玉米看自己蹦不上去,也不气馁,转身就又想跳到雷电身上去。雷电被玉米烦得不行,又朝他吼了一声,这声不仅让玉米又一次夹了尾巴,还吓得姑娘往后退了一小步。 不好意思,这是我们家雷电,他没恶意的,不好意思啊。 曹焕赶紧把雷电拉远了一点,道歉道。 是我家玉米不好,对不起啊。 姑娘一边鞠着躬,一边往后退,一脸尴尬地拖着还想去招惹雷电的玉米往回走。 此后这两个月里,几乎每个星期有三四次,曹焕他们都会碰见玉米。玉米每次大老远见着雷电就会跑过来想闻屁股,次次都被雷电吼,也不见他放弃。到后来还是雷电先放弃了,随玉米想干嘛就干嘛,但是绝对不会去搭理玉米,只自顾自玩。 这天雷电又碰到了玉米,不过仍然当他是空气,不予理睬。玉米现在学会了得寸进尺,老拿头往雷电身上蹭,每天都在被雷电吼的边缘进行挑战,屡试不爽。 喂。玉米主人时刻拉着玉米,盯着他,以防他出其不意又惹到雷电,即使电话响了,她也不敢掉以轻心,右脚做支撑,用力拉住跳来跳去跟只兔子似的玉米,啊这样啊,那没办法了我也不知道啊实在不行,只能把玉米放在宠物医院,让他们帮忙找领养了,哎好的好的,你也注意安全啊,拜拜。 姑娘挂了电话,叹了口气,蹲下来摸了摸无知无觉还在兀自开心的玉米。 怎么了? 曹焕和谭北海这段时间也跟姑娘混熟了,姑娘是安湖大的研究生,前段时间毕业,带着玉米搬出来住了,但似乎在找工作上不太顺利。 哎,大城市生活成本太高了,也可能是我自己要求高吧,总找不到好的工作,跟家里商量了下,还是决定回去了。但是玉米带不走,家里不让养,本来我一个同学说能养的,但是她被国外院校录取了,要出国。没办法,不认识的人我也不敢把玉米交出去,希望宠物医院能帮忙找到靠谱的人吧 -- 第405页 我们应该可以养。 啊?真的吗?可是 姑娘开心没过一秒,看了一眼雷电,似乎是怕雷电会欺负玉米,犹豫了起来。 要不这样,先在我们家试养一段时间,看看情况,如果雷电真的不能接受,那你再送去宠物医院应该也不迟。 恩也好。 行,那明天你把玉米送过来吧。 玉米被曹焕领回家后,一住就住了一辈子,一开始曹焕以为定要过一段两狗大战的日子,没想到竟然意外地很平静。雷电对家里多出一只聒噪的狗没有表现出很大的排斥,除了玉米有时候过于闹腾,会被雷电揍一顿外,他俩相处得还挺好的。玉米本是挺爱叫唤的,过了一段时间,倒被雷电训练得不太叫了,要叫也是极其小声地呜咽两句完事。玉米完全成了雷电的跟屁虫,雷电去哪儿他跟到哪儿,有时候不得不与雷电分隔几个小时,再次见到雷电,他都会兴奋地尿一地,然后继续着被雷电吼,夹起尾巴也要跟在雷电后面的日子,完完全全是个受虐狂。 现在家里变成了两狗两人,只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曹焕原本那只被雷电盯的甜蜜烦恼,升级成了被雷电以及玉米一起盯。他只能心中长叹口气,自己家的娃,只得忍着,不然还能怎样。再看看身边的谭北海,人佛系得一点要求都没有,曹焕只能自己饮一杯烦恼水,想想这全身的火要怎么泻才好。 番外五 吵架的小情侣上 曹焕的腿自打钉入钢钉以来,已过去了一年半,本来好好养着的话,一年内就可以取了,可他偏偏后来遭了绑架,经历了打斗、刺伤、失血过多差点没救回来等一系列重创,活生生加重了腿伤的严重程度,愣是延后了半年,医生才肯松口同意他来把钢钉给取了。身上终于要少个负担,曹焕心情大好,蹦蹦跳跳先去把费用交了,开心得好像拿到单子就等于是已经拆了钢钉一样。 待真的要预约时间拆钢钉,曹焕突然怂了,刚好如今到了年关,谭北海特别忙,甚至有几天只能睡在办公室里没法回家,就是陪他复诊的这半天假也是费了千辛万苦才挤出来的。于是乎,这选择权便从曹焕手中流到了谭北海那儿,把自己命运交到谭北海手中,他还是乐意的。为了争取让曹焕春节能蹦蹦跳跳地过,谭北海再三合计,选定了下个星期二做手术,还不等曹焕说什么,他电话便响了起来,催着他回检察院,甚至连中饭也没法和曹焕一起吃,就得马不停蹄地赶回去。 谭北海那天起便干脆住在了办公室,直到星期一晚上才回家,曹焕开门时愣了好一会儿,门外人青胡渣都长出来了,累得憔悴,还要朝他笑。他不敢熬夜,免得谭北海还得陪他,赶紧早早地睡了。不过他那早上起不来的毛病一时半会儿改不了,第二天被谭北海强制性拖起来后,嘴里还嘀哩咕噜地不知道在烦些什么,整个人没骨头地任由人家给他洗漱,娇气得连饭都要喂了。临到出门,他才稍微清醒了点,眯着眼睛慢慢系着鞋带,头一晃一晃的,似乎颈椎支撑不住了般。 我帮你。 不要,你走开。 曹焕软软地推了一下谭北海,皱着眉头对付眼前怎么看怎么重影的鞋带。 真的要我走开,不要我了? 谭北海蹲在曹焕边上,轻声说道,他伸手抚了抚曹焕挂下耳朵的头发,这个月忙得都没能好好看过他,没成想头发竟然都长得遮眼睛了。曹焕大脑还混沌着,语言系统一片混乱,不太能处理超过三个字的信息,他拖着长音,没能及时回答谭北海的话,忙着跟自己较劲,好不容易才把一边的鞋带给系好了。 那我真走了? 嗯?曹焕捕捉到了走字,抬头看向了谭北海,他迷茫地眨了眨眼,下意识伸出双手抓住谭北海的胳膊抱在怀里,摇了摇头道,不走。 不是你要我走开的吗? 曹焕回想了下,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他转转眼珠子,耍赖道: 没有啊,你听错了。 谭北海无奈,揉了把曹焕的头发,趁机亲了亲他的眼皮,帮他把另一边散开的鞋带给系上了。谭北海这边刚起身,他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同时响了起来,雷电听到动静,两爪子攀上茶几,看着屏幕亮起随着震动转圈的手机,一脸警惕。谭北海走过去瞄了眼来电显示,眉头皱了一下,他往靠墙上能睡一会儿是一会儿的曹焕看了看,接通了手里的电话。 嗯知道了好的好的。 挂了电话的谭北海叹了口气,朝着曹焕走了过去。曹焕睁开眼睛,没一会儿便落入了怀抱中,谭北海体温比他高,但这回他舒心不起来。 今天这钢钉大约是拆不了了。 曹焕第一反应便是这个,果然,谭北海的声音闷闷地从头顶传来: 临时有要事,何检察长让我回去,我今天不能陪你去医院了,对不起。 曹焕哦了声,也不迷糊了,他盯着近在咫尺的谭北海眼睛看了会儿,起身跳了两下,背对谭北海道: 那没办法,工作重要,我不急的。上次问过医生,说拆完钢钉休息一个星期足够了,现在离过年还早,不怕。 -- 第406页 真的对不起。 谭北海看着曹焕背影,能明显从中感觉出对方的不开心。不过谭北海还没想出安慰的话,倒是曹焕先自我缓解过来了,他呼出一口气,转回身抬手捧住谭北海的脸颊,用力搓了搓后还补了一口亲亲。 不用道歉,你现在就走吗?一起吧,我也回中心,销假上班去。 谭北海估计是过不了自己那关,和曹焕分开没多久,很快发了条信息过来,跟他约定了下一次时间。 谭北海:改到星期五好不好,你想吃什么?我今天能早点回家,可以做一些复杂的菜。 曹焕拿过日程表对照了下,春节前不仅检察院忙,中心这边也是不轻松的,他近段时间的检查安排塞得极其满当,星期五早上有一个,下午有一个,算是这一个星期里最少的了。他调出这两个要检查的案子查看了下,不太复杂,由王老师带着陈弥的话应该没问题。 你火奂哥:好啊,星期五可以。 你火奂哥:复杂一点的菜是吧,那我想吃三不沾。 谭北海:三不沾?那是甜品,主食想吃什么? 你火奂哥:上次你做的金针菇茄子煲可以吗?能下去三大碗饭的那个。 谭北海:好,晚上见。 你火奂哥:晚上见,mua! 谭北海:[图片] 曹焕抱着手机一顿狂笑,虽然谭北海至今没能对着自己打出mua这类消息,至少已经学会了用一些亲亲抱抱表情图萌混过关了,总体来说,还是有进步的。 然而星期四当天晚上,两人都熄灯睡觉了,谭北海的手机却在半夜突然震动了起来。曹焕揉揉眼睛,条件反射想起身去摸手机,谭北海摁住了他肩膀,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帮他把被角掖好了,这才拿着手机去客厅接电话。曹焕当这一段插曲是做梦,醒来的时候已经忘干净了,本还想着拆钢钉回来后得吃点什么东西犒劳犒劳自己,结果听谭北海说今天又没法去了。 为什么? 曹焕眯着眼睛挣扎着从被窝里钻出来,他瞳孔一时还聚焦不了,四处转头想找谭北海在哪儿。 有个挺重要的案子,文件上出了点问题,我今天应该是回不来了,明天早上回来。 谭北海一边说着,一边给曹焕套上外套,怕他刚从热乎乎的被窝里出来,一冷一热会感冒。 啊曹焕乖乖地伸手穿上外套,反应了会儿,听明白了谭北海说的话,他脸上难掩失望,但还得假装不在意地道,那你别太累了啊,饭要按时吃,还有千万别疲劳驾驶。你等会儿就打车去吧,明天回来也打车回来,别开车了。 嗯,知道了,对不起。 不用跟我道歉,工作嘛,没办法的事。下个星期五吧,下个星期五你一定要陪我去。 好的,一言为定,下星期五一定陪你去。 谭北海捏了捏曹焕的手,起身先去餐厅把早餐端了出来。 虽然曹焕再三说了让谭北海不用放心上,也不用道歉,谭北海还是给他发了很多道歉内容的信息。他早上出现的那么一点点小情绪,经过这一通诚恳的信息轰炸,也算是散干净了。不过天不遂人愿,下一个星期四的晚上,当曹焕和谭北海窝在客厅沙发里一个打手游,一个整理资料时,煞风景的手机又响了起来。谭北海和曹焕同时看了一眼手机,来电显示上检察院三个字,让曹焕有非常不好的预感。 喂嗯,我知道是一定要参加吗好的好的我明白了。 谭北海放下电话,第一时间抬眼看向曹焕,曹焕已经退出了游戏,拿手机挡住半张脸,只露了个眼睛,也正在看着谭北海。 看来明天又去不了了。 曹焕小声说了一句。 嗯。 谭北海也愧疚得很,这段时间连续放了曹焕好几次鸽子,虽是不可抗力,可总是重复爽约、道歉、再爽约、再道歉的流程,想想都觉得自己好像根老油条,越来越没有信誉。他小心地抓过曹焕的一只手,凑过去把他抱着怀里。 哎呀没事啦,你忙你的,我们谭sir身负重任,听说再过段时间就可以升科长了,年轻有为,我骄傲还来不及呢。再说了,有事做肯定比没事做要好啊,反正离过年还早,我等你就是了。 谭北海听着曹焕反过来安慰自己的话,更是觉得对不起他,他默默地收紧怀抱,把曹焕肋骨都给挤疼了。 如果说第二次被爽约的时候曹焕还有点小委屈,但在这期间内他也已经想通了,他不是没忙过,完全能理解谭北海的处境,一旦忙起来,确实明明是自己的时间,但却完全不能由自己掌控。这些都是正常的,于是第三次被爽约,他是真的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年底嘛,难免的,过了这特定时间段,谭北海可以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是他的。 就事情上来说,曹焕没有任何怨言,可就谭北海的态度上来说,他竟开始患得患失了。就在谭北海第三次爽约后,他的表现跟前几次爽约后的完全不同,前几次过后,他会竭尽所能来讨好曹焕,不管曹焕需不需要,有时让曹焕觉得他是不是把自己当生活不能自理的儿童了,而且还是恨不得往兜里揣随身带的那种。反观这次,曹焕最近一次收到谭北海发来的信息,是在前一天晚上的十点,而且只有两个字晚安。 -- 第407页 要是平时的话,这没什么,可这是在谭北海打电话告诉曹焕这段时间都回不了家之后。就算没有爽约这个事情吧,往前每次谭北海回不了家,都会非常密集地发来信息,还会打来睡前电话,就算什么都不说,只是听对方呼吸声也是好的,一直要等到曹焕听着电话睡着了,他才会挂断。 然而这样的待遇,突然就没了。 曹焕盯着他跟谭北海已经快二十四个小时没有新增一条信息的对话窗口,恨得牙痒痒,他一会儿把头埋进被子里大叫,一会儿在床上抱头滚来滚去,一脑袋的不解和烦恼搞得他觉得自己要爆炸了。从来没有这样过,自从两人确定关系以来,只有曹焕不主动找谭北海的,还没有谭北海不主动找他过。他四仰八叉斜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已经开始自我反省是不是他太放纵自己的小脾气,而被谭北海惯得过于矫情了。放在早两年,他绝对不会想到自己竟然会有一天谈恋爱谈到纠结起了那些他以前根本看不上的细枝末节,这要整理成文发到哪个哪个吐槽树洞去,绝对是会被网友们反过来骂这点小事也值得发上来的。而且搞不好还会有一堆人举着不谈恋爱屁事没有的大旗,踏着他的尸体而过。 眼看着就要十点了,曹焕一个跃起,觉得不行,自己哪是等着别人来哄的角色,他又不是不了解谭北海,搞不好那边觉得他多多少少会生气,而这节骨眼上通过冰冷的电子屏幕交流又太没诚意,于是才忍着没联系他。就谭北海那闷骚的脾气,曹焕越想越觉得自己很有道理,他得先打破僵局,给谭北海一颗定心丸,交往中沟通是第一位的,少瞎想比什么都强。 曹焕把自己哄舒心了,赶紧拿过手机语气腻腻地给谭北海发晚安,还外加颜文字以及表情包,谭北海回得倒是快,但是只有晚安二字,与前一天晚上发的无异,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晚安bot在回复。曹焕又等了会儿,谭北海没有再发来任何补充消息,这导致他刚给自己建立的信心,立马崩塌了。 啊曹焕扔掉了手机,抱着头就往客厅跑,他趴到雷电和玉米的窝边,左拥右抱,把头来回在他们软软的毛毛里蹭,雷电啊!!玉米啊!!啊!!! 雷电和玉米吐着舌头任曹焕在他们身上到处蹭,玉米还趁机转过头朝曹焕头顶舔了一口。 你们谭哥哥在干嘛呢,你们知道吗? 曹焕把雷电和玉米摆得正对着他,他则趴在地上与两狗对视。 雷电你说,你谭哥哥是不是腻了我了? 曹焕抓着雷电一只爪子在手掌心里颠了颠,雷电的肉垫捏起来还挺舒服,跟捏橡胶球似的。雷电歪头看着他,一脸不明所以,时不时抬起另一只爪子舔舔毛。 那玉米你说,你谭哥哥这是什么意思?他在忙我也不好问,你帮我心灵感应一下。 玉米在曹焕叫他名字的时候响亮地叫了一声,大半夜的,特别明显,随之立刻遭到了雷电向他呲牙低吼的威胁。玉米耳朵一下往后耷拉了,咧着嘴傻乎乎地趴到地上,小声呜咽了一下。 算了,让他去,我还有你们俩呢,你们今天就跟曹哥哥我睡,占了你们谭哥哥的半边床,谁叫他不回来的,走走走。 曹焕把雷电和玉米分别抱起来,让他们跟自己进了卧室,雷电对床兴趣不大,玉米可就不一样了,每天对着床狗视眈眈,被两个哥哥赶,被雷电吼也没打消他的热情,今天终于能上床,开心得他追着自己尾巴在床中央蹦。曹焕一把压住玉米,让他乖乖睡左边,雷电则是安安静静躺在右边,一只爪子搭在曹焕胳膊上。有左右两个大热源在,曹焕暂时抛掉了那些有的没的,闭上眼睛睡觉,毕竟第二天还要上班。 之后的几天里,谭北海和曹焕的交流仍是破天荒得少,偶尔有一个电话,但也不会超过三句,而且另外一件事也哽在曹焕心口离春节越来越近了。自上一次后,谭北海再也没提起过什么时候去医院,如果不在春节前一个星期去医院把钢钉卸了,那曹焕就得坐着轮椅过节了。作为一个百分百的国人,虽然不迷信,但春节这种大事必须讲究吉祥,明明能避免,却要他带病过年,他隐隐约约有一种下一个整年都会倒霉的心理暗示。 生气到还不至于,曹焕只是越想越失望,心里的小人分为了两派,一派骂他前面二十几年不都这么过来了,怎么谈个恋爱倒把自己谈得好像断手断脚没谭北海就不能活了一样,拆个钢钉而已,一人去打车回,有什么大不了的。而另一派,则是委委屈屈坐角落里小声嘀咕说好的以后人生一起面对呢。 如是低落了几天,曹焕终于把谭北海给盼回了家,谭北海早上给他发了信息,他看到后本以为自己会很开心,可这几天他被自己搞得心神不宁,看到谭北海要回来了,也没有什么兴奋之情,只是无力地回了个哦,便没有了下文。谭北海说是要回来,也没说几点,活生生让曹焕等到了晚上十点,他平时这时候已经躺棉被里准备睡觉了,一看手机,也没有新消息,这场面,让他觉得坐在客厅沙发上的自己就是个怨妇,等一个不回家的人,等一扇不开启的门。 不管他了! -- 第408页 曹焕不爽地狂挠头,跑进卧室倒下,一把将棉被拉过头,真就打算不管了。但是没过几分钟,他又坐了起来,心里虽然不爽,可他还是会忍不住担心谭北海这么晚回来会不会饿。他可服了自己了,气呼呼地趿拉着拖鞋去厨房烧了一碗青菜面,拿便签条往厨房门上一贴后,跑回房间蒙头睡觉。 谭北海回来时已经是零点往后了,曹焕早睡得翻过了好几个身,不知跟周公下了几盘棋了,只不过他睡梦中眉头紧锁,一脸愁容,也亏得谭北海动静小,一点没把他吵醒,他早上一睁眼睛,整个人已经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了。别说,谭北海这人也不知身怀什么魔力,看不见人吧,曹焕都快疯癫了,一见到人,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安定气息立马盖过了他的负面情绪,他那被放置了几天的怨气也得到了安抚。但惩罚还是要有的,曹焕张嘴咬了一口谭北海的肩膀,就算是先让谭北海还了冷落他好几天的第一笔债。 醒了? 谭北海睡眠浅,曹焕一有小动作,他马上就醒了过来。 嗯。 曹焕闷闷地应了一声,往被子里缩了缩。 去洗漱吧,我买了面包和牛奶。 哦。 曹焕抬眼看了看谭北海,期望他能多说两句,对前几天的冷淡解释一下,但是谭北海也只是疑惑地看了过来,没能理解曹焕为什么盯着他看。曹焕也没那个脸一条条质问,太傻了,他只能先憋着,跑去洗漱清醒清醒脑子。 当他从卫生间出来时,餐桌上已经摆好了吃食,他走过去先拿了个小餐包啃着,手边的牛奶是刚热好的,还烫得很,下不了口。 我们明天去医院吧。 为什么? 曹焕嚼着嘴里的面包,皱了皱眉,他也不知道谭北海这句话里哪个词哪个字出了问题,让他冒出了一股劲儿,就是想抬杠。 我明天有空,也请好了假,所以 凭什么你的时间就是时间,我的时间就不是时间吗?曹焕觉得嘴好像有了自己的想法,急切地脱离了大脑的掌控,说出的话听得他直想自抽一个大嘴巴子,我也是要请假的,我也有很多工作,我每次请假也是要先把工作安排好的,我们那儿人还少,你又不是不知道。万一明天陈弥也有事呢,方魁也有事呢,王老师也有事呢,那检查还要不要做了,全部都回报掉吗? 不是的 不是什么?你要是忙,跟我说一声你没法陪我去了,让我自己去吧,我完全没问题,我有手有脚有眼有口一成年人,这点事我还办不好吗?但你一天天的吊着我算什么?之前那么多天,对什么时候去只字不提,就让我一天天等,那我是该等你还是该自己去呢?还过什么年! 曹焕啊曹焕,你怎么还学会无理取闹了,说我等你的是你,抱怨谭北海让你等的还是你,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人话吗! 曹焕越说越激动,越说越上头,心里狂骂自己,但说出来的话却不受控制,好几次大脑都叫那张巴拉巴拉的嘴可以停了,可嘴他就是停不下来。一口气说完这些,看着谭北海那明显被吓到,找不到机会开口解释的笨拙样子,曹焕非常想逃避,而且他也这么做了,转身抓起外套踩上鞋就飞奔出了大门。他一点不敢回头,也不知道谭北海有没有追出来,就这么一路奔跑到了车站,呼吸急得他差点岔气。 风一吹,冷静下来后,曹焕很后悔,非常后悔,原地回忆了下刚才自己的作为,还真的就抬手给了自己两个巴掌,一边脸各一个。他这怪异的举止让边上也在等公交的人散开了点,生怕碰到的是个精神病。他想拿手机出来给谭北海打个电话道个歉,结果,得,跑得太匆忙,手机也没拿,他仰天长叹一口气,想着等到中心了,用中心的电话打吧,现在要他回去,他是没这个脸见谭北海的。他随着人群上了拥挤的公交,被前后的人跟摊大饼似地挤压着,这公交就跟他现在的心境一样,闷得慌。 番外六 吵架的小情侣下 曹大爷你怎么才来!快快快,我打你电话你都不接!要检查的人半个小时前已经到了! 秦诗看到曹焕走进门,忙跑过来把他往法医区拉。曹焕跑了一早上了,现在根本不想动,任凭秦诗拖着他走,他看了眼大厅墙上的时钟,明明离安排好的检查时间还早得很。 这么早? 早点不好吗,我还怕今天早上的三组会撞车,这组人说待会儿要赶火车回老家,您能腿脚快一点吗,王老师已经在检查室了。 秦诗把曹焕推进了检查室,还帮他把白大褂拿了过来,根本不给他进办公室的机会,更别说打电话了,他想着早检查早完事,这组完了再去把道歉电话打了应该也不迟。可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个事,平时求爷爷告奶奶也拖拖拉拉不肯来的被检查人们,今天极其积极,刚完成第一组,紧接着第二组人就到了,无缝衔接,连口水都没法喝。第二组的检查对象还是位行动不便的老者,需要花更多的时间来对付,等这一组好不容易完了,第三组已经在门口等得不耐烦了,骂骂咧咧了好一阵。 王老师我来吧! -- 第409页 方魁背着个法医箱出现在检查室门口,她一早和法医病理的老师们就交通事故案出诊去了,刚刚才回到中心。方魁这一打岔,曹焕终于有空闲抬个头,墙上时钟指向了十二点半,他竟然心无旁骛地工作了快四个小时,怪不得肚子怎么这么饿。王老师腰不太好,站一早上已是极限,方魁扶着她先回了临床办公室,随后踢掉了脚上的防水台,换了双拖鞋,快步跑来检查室帮曹焕的忙。 曹老师吃饭了吗? 还没,饿。 曹焕手上拿着游标卡尺测量被检查人膝盖上的疤痕长度,大冬天的,尺子金属面冰凉,被检查人冷得叫唤了一声,这引得站边上本就因等待时间过长而抱怨不停的家属,又开始变着花样说阴阳怪气的话了。曹焕左耳进右耳出,肚子饿得他听不进去别人骂他。 我听秦姐姐说待会儿还有两组呢,您这样受不了的,这组完了后先去吃点吧。 来不及了,下午第一组约的半小时后。 秦诗雪中送炭拿来了一包饼干,曹焕趁着方魁整理材料的间隙啃了两口,立刻重新投入战斗。他一边检查,一边望了眼门外等待的另一组人,看来今天得一整天泡在检查室了,还想回办公室打电话,有个能上厕所的时间都得感恩戴德。他不明白老天爷这是什么意思,不想他跟谭北海好了还是怎么的,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检查进行到一半时,陈弥幽幽地打开门,探了个头进来。临床忙,病理也忙,陈弥就是那个被病理先一步征用了去出差的人。 你回来了? 进大门没过五分钟,这不,立刻来找你了。 陈弥说着拿肘碰了碰曹焕,示意他把注意力先转过来一会儿。 干嘛? 曹焕正在做精细测量工作,哪有功夫理他,他眼睛不离,屏着气一点点移动着游标位置。 老大,给你的。 曹焕仍是不理,确定测量完成后,这才回头望向陈弥,而陈弥手里拿着的,赫然是他的手机。 这我的手机? 啊,我回来的时候在门口碰到谭sir了,他让我带给你的。说来也奇怪,我以为他是来委托案子的,结果他把手机交给我后就上自己车了,而且一直没开走。那他明明有空,又为什么不自己亲手把手机给你呢?你们该不会吵架了吧? 曹焕有时候非常佩服陈弥的敏锐,靠着这么点细节他都能猜对。他接过手机,没感情地朝陈弥笑笑,把手里的工具放到了对方手上。 这儿交给你了,我有点事要办。 啊?哦,好。 陈弥拿着工具,一脸迷茫,目送曹焕快步走出检查室,他耸耸肩,低头去查检查床上的单子,帮着方魁核对步骤。 曹焕一路奔跑至大门口,他站在台阶上左右望了圈,一下就看到了谭北海的车子所在。他跑过去,一把拉开副驾驶门,跳了上去。对于曹焕会突然出现,正在发呆的谭北海是没有料到的,他愣愣地盯着曹焕看了一会儿,随后在对方开口前,先一步抓住了曹焕的双手,表情极其着急地道: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没考虑周全,没想到你的处境,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真的 对不起!谭北海话还没说完,就被曹焕整个人扑上来抱住了,不是你不好,是我不好,是我口不择言,该掌嘴! 曹焕想起自己早上说的那些话,又尴尬又愧疚,越想越无地自容,伸手就准备往自己嘴上打,他只打了一下,手再次被谭北海抓住了。 别打自己。 那你别怪我。 我怎么会怪你,我是怕你生我气。 我没有生你气,早上我说的你千万别往心里去,我也会以此为鉴,以后说话前一定先过脑子。 对了,这个给你,谭北海放开曹焕,转身从二排座椅上拿了一个盒子放在他腿上,曹焕低头一看,是台新款游戏机,还有这个,这个,这个 等等等等! 此时曹焕腿上已经堆了一个游戏机的盒子、两个品牌鞋的盒子,以及一个品牌耳机的盒子,他反手扒着副驾椅背转身观察了一会儿后座,竟然还有不少不知道是什么的盒子和袋子堆在那儿,后备厢夜市也不过如此。 怎么了?你不喜欢这些吗? 不是,你、你不过了啊,你买这些花了多少钱? 不多,这不是钱的问题 退了。 为什么?你真的不喜欢? 我喜欢归我喜欢哎呀这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你是不是找谁给你出主意了? 谭北海没反驳,一副被看穿的样子,他都不敢和曹焕对视,一下移开了目光。曹焕明白了,谭北海活这么大,估计都没跟人起过冲突,他俩这一年半的交往中,一次架都没吵过,突然吵上了架,他一定不可能自己想出用买东西求原谅这么老油条的道歉方式,绝对是找人问过了。 是不是黄榕? 曹焕看谭北海听到黄榕名字时僵硬|了下,就知道自己是猜对了,也是,谭北海能问的也就只有黄榕了,估计黄榕是把哪个电视剧的桥段搬了出来,教给了谭北海。 -- 第410页 这姑娘,也不知道给她哥哥省点钱。 曹焕嘟囔了句,把腿上的盒子都放到了后边。 去退了,我说真的,以后也千万别为了我乱买东西,我真的会生气。 好,好,只要你别生我气,别不要我,我都听你的。 这话听在曹焕耳朵里,他是又羞又心疼,仿佛都能从中窥见还是小孩子时的谭北海,面对领养人的抛弃,是如何压抑心中呐喊的。同时他又很骄傲,自己可能是第一个能让谭北海能坦诚说出心中所想之人。 我、我、其实、我 谭北海顿了顿,结巴了起来,他话还没说完,曹焕的手机先不识时务地响了起来。他本想掐掉,但一看来电显示是家里,便只能先接了起来。 妈,怎么了好啊,行恩恩好的,待会儿见。 要回家? 等曹焕挂了电话,谭北海轻声问道。 是的,我妈研究了个新菜品,打算加进年夜饭菜单里,叫我回去试个毒。 好,我送你回去。 谭北海说着就要发动汽车,曹焕赶紧阻止了他。 这位先生,我还没下班呢,你急什么。 哦,对,是,那我在这儿等你。 等我?你不用回检察院了吗? 嗯,可以不用回去。 哦,那我这儿还要些时候,你先哪儿逛一逛吧,快结束了我打电话给你。 曹焕说着拉开副驾驶门跳下了车,一落地,他想起来刚才谭北海似乎还有没说完的话,于是他又转过身来,趴在副驾驶座上抬头望着谭北海道: 刚才你想说什么来着? 没、没什么,不急。 什么不急?曹焕偏过头眯着眼睛斜瞥着谭北海,一脸的不信,快说! 真的没什么,你先回去吧。 曹焕再次打量了一下谭北海,对方似乎铁了心地躲他,就是不肯说,弄得他更好奇了。不过确实不急,毕竟今天还长,而且他要问的东西多着呢,他已经想好了,今晚得好好用点手段逼问下。 自上一次回家,曹焕算了下,已经过去一个月了,自己忙是一个原因,最主要的是谭北海忙,两人虽住一起,能相处的时间却比平常减少了,他就更不想放过哪怕一分一秒。说到底,就是重色忘本,他自觉羞愧,这次回家后便表现得特别乖巧,进门第一件事便是跑阳台工具间,拿了把拖把出来从门口开始吭哧吭哧往里拖。 儿子,你这是干嘛?快坐下吃点水果,地什么时候不好拖啊,来来来。 韦博豪抢过了曹焕手里的拖把,把他拉到了沙发边,往他手里塞了一个巨大的椪柑。 我就想着,好长时间没回来了,总该帮忙干点家务活。 哦,哦,韦博豪不知道为何听到曹焕说完这句话后,突然局促了起来,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没两秒,又拿起喝了一口,你在家,一般都怎么做家务啊? 曹焕一头雾水,他在外住都满十年了,韦博豪怎么现在想起问这个了,不过转念一想,韦博豪本就不太善于聊家常,估计是随便找了个话题硬聊。曹焕刚要回答,却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说,地都是扫地机器人扫的,碗都是洗碗机洗的,他最多也就擦个灶台、晾个衣服什么的。这么说起来,擦家具啊,铺床单这种事,好像都还是谭北海做的,他几乎就是个甩手掌柜。看曹焕盯着墙壁沉默,韦博豪咳嗽了一声,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 如今不同以往,你额你也长大了,先从家务开始担起来,你别看你爸我好像整天就只会下棋看书,你不在家你是不知道,家里的家务其实都是我包的,你妈也就你回来的时候会动动手。我不是抱怨的意思啊,我是说,这是爱的表现,你多学学。 哦、哦。 曹焕眨眨眼,越发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韦博豪会跟他讲这些事,简直是太新鲜了。他也不敢问,怕气氛尴尬,便顺从地应了几声,赶紧把手里的椪柑剥了,撕了一半递给韦博豪。韦博豪觉得自己想说的都应该传达到了,便放松了下来,往沙发上一靠,打开了电视调到新闻频道,就新闻内容跟曹焕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聊天。 再煮个半个小时就差不多了,来来来,你们爷俩别坐着了,去把餐具摆好,准备吃饭。 周丽华拿围裙擦着手,走出厨房命令道。韦博豪第一个响应,立马起身往厨房跑去,在周丽华的指挥下,和曹焕一起搬了几套新餐具出来,一一在餐桌上摆放好。 周丽华所说研究的新菜品叫作万朝归宗,曹焕分析了下,简单来说,就是鱼籽块、鱼丸、鱼糕和鱼头一起焖烧,出锅后再淋上热油以及炒香的酱料。甫一端出,那香味,立刻充溢整个餐厅,闻得人口中生津。他不自觉咽下口水,夹了一块热腾腾的鱼籽块进嘴里,口感像豆腐,但又有颗粒感,嚼劲十足,且因为焖的时间够长,已经非常入味了,鲜香几乎是渗进了每一粒鱼籽中间。他一块还没咽下,忍不住又夹起了另一块。 -- 第411页 怎么样? 太好吃了,我觉得能取代霸王别姬,成为我们年夜饭桌上的头牌。 那可不行,霸王别姬也要上,不然到时候不够吃。 啊?每年我们三人吃都有多,怎么多了个菜还不够吃了? 曹焕也就随便一说,他咽下一颗鱼丸又掐了一块鱼头肉,吃得不亦乐乎。可吃着吃着,他察觉到桌上气氛有些不太对,周丽华没回答也就算了,等他一抬头,刚好迎上两人一齐盯着他的探究目光。周丽华和韦博豪一左一右分坐对面,这场景,特别像是在审问。 爸,妈,这我怎么了? 曹焕咽下食物,不知所措地放下了筷子,不敢再夹。周丽华和韦博豪互看一眼,在曹焕看来,他俩明明是用眼神在无声地商量着什么。还是周丽华先转了回来,看向曹焕,朝他笑了一下。只是这一笑吧,让曹焕遍体生寒。 焕焕,妈妈有件事要问你,你要不愿说也没事。 怎么没事了! 韦博豪急哄哄地插嘴道。 你闭嘴。 周丽华应该是在桌底下扭了一把韦博豪,韦博豪立刻哎哟叫了声,伸手揉着自己大腿。 妈,您说。 这气氛搞得曹焕也紧张起来了,他挺直腰板,双手放在腿上,跟个准备挨训的小学生一样。 你别介意啊,妈妈就是好奇,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曹焕满头大汗,一听周丽华如此问,原先那些他忽略掉的事情开始挨个在他眼前闪过。他越想越紧张,脑子都要转过速爆炸了。 呃吃饭吃饭,哎呀真是,你看看我。焕焕快吃,冷了就不好吃了。 曹焕虽然看不见自己脸,但他知道肯定是白过一阵后又在迅速变红。他闭上眼睛,紧咬下唇,过了一会儿后,应是下了决定,他将双手置于桌面上,做好了演讲的姿势。 是的,妈,我我现在确实有个对象 曹焕的坦白,让对面二老同时停了筷子,二老什么话都没说,但那眼神就是在催促他再多讲点。 哎呀真是,哈哈,周丽华放下筷子,干巴巴地笑了几下,妈没其他意思,就是你看,你们谈了那么久了,今年过年要不带回来?当然了,不是年三十也没事,人家里肯定也要吃年夜饭的,初一啊初二啊都可以,让爸妈看看。 妈你怎么知道我谈了很久了? 周丽华的这句话里,曹焕就捕捉到了这一个信息,他现在都觉得二老可能早知道他对象是谁了,那他一直到现在都对谭北海的事只字未提,还要二老小心翼翼地隐瞒到现在才来问他,这儿子当的,是不是过于不孝了。周丽华一愣,伸手捂了下嘴,她看看韦博豪,轻咳了下道: 是这样的焕焕,妈妈没有特意去探你的隐私,你不说肯定是有你的道理的。我不是空闲的时候经常会去你住的地方打扫一下,顺便补充下冰箱嘛,这不,发现你好像有一年多都没住那儿了 曹焕一愣,这个点他以前是想到过的,但是因为当时张桁那事还未解决,所以他很快就忘了这茬。 我和你妈也讨论过,现在时代不同了,小情侣同居这种事不能用我们那个时代的标准去评判,我们也相信儿子你的为人,既然都谈了一年多了,那差不多也该稳定下来了吧。所以我们就想啊,让你带回来给我们看看,我们也想和未来儿媳妇见见面。 噗。 曹焕听到韦博豪说未来儿媳妇,脑子里立刻有了画面,在儿媳妇上按上谭北海的脸,这一场景让他绷不住笑了出来。对面二老在说这些的时候,明显是非常紧张的,曹焕的这一举动让他们停止了话头,只盯着他看。 不是、我咳。曹焕清了清嗓子,深呼吸一口,准备好好坦白了,他应该可以过来,我们也确实谈了快一年半了,感情也很稳定。 哦哦,那姑娘叫什么名字,喜欢吃什么?我到时候多做点她爱吃的,人家第一次来,我们总要厚待的。 周丽华脸上笑开了花,说着就去客厅茶几下拿了小本子过来,准备记下她心中的姑娘爱吃的菜。曹焕沉默了会儿,周丽华没听见他回答,抬头有些疑惑地看了过来。 他嗯不是个姑娘,是个你们也认识的人。 啊?周丽华和韦博豪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所谓不是个姑娘是什么意思,两人再次对视,周丽华手里的笔抵在本子上,划出了一条轻飘飘没什么意义的线条,眨眨眼道,我们认识?那是是陈弥? 不!不是陈弥! 曹焕一听周丽华说陈弥,瞬时眼睛瞪得老大,急得差点就要站起来往后退几步了。 那莫达拉? 也不是莫达拉,不是他们! 曹焕要崩溃了,他估计周丽华是受了惊吓,听到他说是认识的,一下子只能想到他这两个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们。 -- 第412页 那是谁?我们也不认识其他的了啊? 有,怎么没有,这么一打岔,曹焕的紧张算是消解了很多,他喝了一口可乐,赶紧道,是上次那个和我一起在山里出事故的,叫谭北海,妈你还给他做过枸杞脑花汤让我带过去来着。 哦哦,我想起来了,脑壳摔坏的那个。 曹焕一时无语,这话错是没错,可怎么听着如此别扭。韦博豪应该也注意到了这点,拿手肘拐了周丽华一下。 三人一下子没了话,周丽华机械性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鸡肉进嘴里咬着,韦博豪则是舀了一碗热汤,吹都没吹就往嘴里送,烫得他脸都扭曲了,又不能吐出来,只能红着脸咽下去。这种静默持续了大概有两分钟,曹焕没动作,光是看着二老,也不知道他们对此有什么意见,他感觉自己在等审判,说不煎熬那肯定是假的。 啪。 周丽华如梦初醒,放下筷子,抓着韦博豪的胳膊肘把他拉了起来,她笑着向曹焕道: 焕焕你先吃,多吃点啊,我和你爸去说会儿话,马上回来。 于是曹焕目瞪口呆地看着周丽华拖着踉踉跄跄没站稳的韦博豪,像一阵风般闪进了卧室。餐厅里恢复了安静,曹焕绷着的那根神经一下子放了松,他感觉口干舌燥,直接将地上一升装的可乐拎起来,对口往嘴里灌。 周丽华和韦博豪在卧室里大约待了十分钟左右,这期间曹焕一个人快喝完了一整瓶可乐,喝到后来一直打嗝,又硬生生灌下去一杯白开水,这杯水喝到最后一口时,周丽华和韦博豪刚好开门出来。曹焕吓了一跳,剩下的水全倒在了自己脸上。周丽华和韦博豪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两人看起来也很紧张,开口前光朝着曹焕笑了,笑得曹焕瘆得慌。 焕焕,我和你爸其他没什么愿望,就希望你能幸福,能开心,所以你的一切选择,爸妈都是支持你的,这点你可以放心。 你能跟我们说出来,光是这样我们就很开心了,你别有心理负担。 我就是担心哎呀周丽华说着说着掉了眼泪,曹焕慌了,急忙忙去客厅抱了一大包餐巾纸回来,狂抽了十几张递给她,没事没事,我就是担心你遭人欺负,毕竟这条路挺难的,那个小谭我们也不是很了解,他要是不坚定,中途逃了,那我们焕焕可怎么办。 他要是敢做混蛋事,儿子你一定要告诉我,看我不揍他! 爸、妈,你们等等 但是也不能这么说,人家男女结婚还会离婚呢,分分合合也正常,当然这是要建立在你们和平分手的前提下,不能是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焕焕你听到了吗,你爸妈永远是你坚强的后盾。 对!不过相对的,你也不能做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 好、好的。 曹焕插不进话,周丽华和韦博豪都帮他和谭北海考虑到分手的事了,他还能有什么好说的。 晦气晦气,快过年了,我们说什么丧气话呢,现在焕焕开心就好。焕焕啊,回去跟小谭说说,你们俩什么时候一起过来吃个饭吧,就一般家人聚餐,别让他准备礼物什么的,太见外。 行,我回去跟他说说。 好了好了,快吃快吃,菜都凉了真是。焕焕你走前记得提醒下我,锅里我特意留了些菜,你等会儿带回去给小谭啊。 全盘托出后,曹焕的紧张却没怎么消失,他只能靠吃东西来平衡,稀里糊涂地把每个盘里的菜都吃光了,连装饰用的西兰花都没放过,再加上之前喝的可乐,他差点撑得站不起来。 他挺着满是食物的肚子,拎着两个食盒回家,连掏钥匙都觉得动作不便,不过门里的谭北海应该是听到了声音,在他转动钥匙前打开了门。曹焕愣了下,抬头望向谭北海,看到谭北海的那一刻,才真正是松了口气,他拔出钥匙,向前一步跨进玄关,一把抱住了对方。 哥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谭北海着急,却不能拉开曹焕,曹焕也不说话,只是在他胸前一顿乱蹭,蹭舒服了才放开他。 呶,我妈让我带给你的。 曹焕拎起手里的食盒,塞给谭北海,越过他在玄关处换鞋子。 谢谢伯母谭北海接过食盒,低头看了眼透明盖子里滑动的鱼籽块,一下子意识到曹焕刚才那句话怎么好像不太对,给我的? 是啊。 是、什、什么意思 我先去洗个澡,你尝尝看啊。 等一下,焕焕 等我洗完了出来跟你说,乖。 曹焕朝谭北海抛了个飞吻,溜进了卫生间,留谭北海一个人捧着食盒站在客厅里不知所措。 谭北海不知道在发什么呆,曹焕洗完澡,擦着头发出来,动静也不算小,他却对此一点感知也没有,只跟个木头人似地坐在餐椅上,一筷子一筷子夹着热过的食盒里的菜,眼睛盯着白墙一眨不眨。 -- 第413页 好吃吗? 曹焕跳到谭北海身边,拉了把椅子坐下,谭北海吓了一跳,筷子都掉了一只,他慌慌张张捡起来,擦都没擦,又赶紧从食盒里夹出一大筷子菜,全塞进嘴里嚼着。 好吃,好吃,很好吃。 哥,别慌,看着我。 曹焕扳过谭北海的头,让他面向自己。谭北海眨了眨眼,不敢直视曹焕,但他能读出曹焕眼睛里的正经意味,只得强迫自己放松,咽下嘴里的食物,把筷子放在了桌面上。曹焕看谭北海这样,倒是笑了,他放下手,半边脸趴在桌上轻轻说道: 我跟我爸妈说了,我们俩的事,他们想让你过年的时候和我一起回家吃顿饭。 我、我可以吗? 怎么了,我难道是在选宠物小精灵吗,你不可以,还有谁可以? 不是,伯父伯母会不会我 嗯硬要说的话,他们确实对你挺不放心的。 谭北海听到此,微微往下坐了点,似乎一下子泄了气,好看的双手用力绞在一起,指尖泛着红。 他们怕你欺负我。 曹焕不敢太调戏谭北海,毕竟到头来心疼的是自己,他语调上扬地补了句,眼见着谭北海一下子抬头朝他望过来。 我不会,我永远不会! 曹焕憋着笑,拉着谭北海的手,带着他走到客厅沙发前,他趁谭北海没防备,一下把人推倒在沙发上,自己立马分膝跨坐,一屁股压人大腿上。谭北海瞬间整个人僵硬,一动不敢动,双手不知道该扶着曹焕好,还是放背后以示清白好。 现在我们先来算下前几天的账。曹焕眯了眯眼睛,伸手挑开了谭北海胸前衬衫的一颗扣子,谭北海因这个举动,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下,这个细节没能逃过曹焕的眼睛,第一,前几天为什么都不怎么跟我发信息了,以前你发得可多了,生怕我看不到,不仅如此,电话也不怎么打了,为什么? 是我不好,我、我没考虑你的感受,我、我每次一跟你聊天,一跟你打电话,就不想停下来,想跟你说更多话,听你说更多话,想马上见到你人。但是这样我工作就做不完了,我就想着一定要先忍住,等把事情做完了,我就有更多时间和你在一起。 曹焕挑了挑眉,谭北海如此慌张地快速说一大段话的时候少有,看样子是真的被自己早上的态度吓到了。他继续挑开了几颗扣子,眼见着谭北海的一只手似乎想要阻止,又硬生生放了下去,抓紧了手边的抱枕一角。 我也得跟你道歉,早上说了很多气话,这事到此为止,不能让它影响我们的感情。 好。 谭北海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已经半敞的衣服,又撇开了头去。 下一个问题,你说我们明天去医院,你确定不会再放我鸽子了? 谭北海马上狂摇头,坚定地说道: 绝对不会,我这些天把很多工作都提前处理完了,年终清算也做掉了,我从今天下午开始请了年假,一定不会再出尔反尔了。 好。 曹焕解完了所有纽扣,手摸了摸下巴,他想到了什么主意,一把抓住了谭北海居家服的裤腰带。谭北海惊慌不已,虚虚地握着曹焕手腕不敢用力,这点阻挡完全拦不住曹焕,他轻轻松松抽出了一边的系带。 第四,我想采访下谭先生,我们交往到现在已经一年半了,请问您是佛祖转世吗,究竟打算什么时候跟我合并同类项? 焕焕 嗯。 曹焕不再说话,拿眼神杀死谭北海,一个劲儿地盯着他眼睛看。 啊! 突然,眼前天旋地转,曹焕眨眨眼,眼睛看到的景象集体翻了个个儿谭北海竟然一下把他给扛了起来。谭北海一语不发,直接将人扛进了卧室,反手锁上了卧室门。曹焕再次正着看这个世界,是谭北海把他放在了床上,他还没坐起来,就又被压了下去,嘴巴直接就被吻住了,一点不给他喘息机会。他们吻了很久才分开,曹焕大脑缺氧,晕晕乎乎的,盯着谭北海直起身,伸手从床头柜里翻找出了好多工具。 哥,人不可貌相啊,你嘴上不说,看来也是想了很久了,啧啧。 谭北海回答曹焕的又是一阵激烈的吻。 我觉得在客厅也行,还是说你比较喜欢床? 曹焕也在紧张,嘴唇刚分开一点,他就忍不住想说话,看着谭北海脱衣服,他浑身都开始颤抖了。 不能让小朋友们看见了。 谭北海低声说道,一边说一边厮磨着曹焕的嘴唇。 小朋友们? 曹焕疑惑了下,不一会儿他就听到了卧室门被爪子挠的声音,他反应过来,小朋友们原来指的是雷电和玉米。这两娃一个快7岁,一个4岁,随便哪个换算成人类年龄都要比他俩大,他俩才应该是这个家里的小朋友们。不过很快他就没有多余的脑子去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自己招来的暴风雨,跪着也得受到底。 第二天要去拆钢钉,前一天还肆无忌惮地厮混到了后半夜,早上曹焕根本起不来,即使大脑醒来了,他身体也动不了,骨头完全散架,每个关节都在抗议。至此,他得出一个道理:千万别去惹一个忍耐力强的人,不然反作用力够你受的。谭北海把哼哼唧唧的曹焕抱到沙发上,服侍他先把早饭吃了,他端着粥靠在谭北海怀里,享受着按摩,舒舒服服地当个大爷。 -- 第414页 哥。 嗯? 你看我们都这样了,什么时候结个婚吧。 曹焕放下吃完的碗,从茶几上的果盘里拿了个橘子剥着,他说这话没什么深意,结不结婚他无所谓,也就嘴贱想调戏两句。可谭北海却僵硬了,也不回话,曹焕不用回头都能想到后边人的表情。他在心里叹了口气,骂自己怎么总不知道哪些玩笑可以开,哪些不可以。他尴尬地笑了两声,掰了一片橘子回头想喂给谭北海,打着哈哈道: 我就开个玩笑,你别紧张,没事儿,大不了我娶你嘛,哈哈。 曹焕话音刚落,他感觉背后一空,自己整个人斜倒在了沙发上,手中的一瓣橘子还没给出去,落在了抱枕上。他眼见着谭北海默默离开,背对着他直到走入卧室都没回头看一下。 哎,真是,我好端端说那些干嘛。 曹焕嘟囔了一句,捡起抱枕上的橘子塞进自己嘴里。得,一晚上营造出来的美好气氛,全被自己毁了。 曹焕剥完第二个橘子的时候,谭北海又走了出来,他想缓和下尴尬的气氛,笑着伸手把橘子递给谭北海。谁知谭北海走近后,并没有去接他手里的橘子,突然在离他还有几十厘米的地上跪了下去。 什么东西掉了吗? 曹焕下意识往后退了退,不知道这是闹哪出,随后他就看见谭北海向他展开手心,手掌上静静躺着两枚银闪闪的戒指。 这、这不能退的,是按手指大小定制的,还刻了字,所以不能退。 曹焕愣了,他一时都不能确定这算不算是求婚,哪有人上来第一句不是什么我们结婚吧之类的,而是这不能退。他看看戒指,看看谭北海,半晌,他只听自己不着边际地道: 人家求婚都是单膝跪地,你双膝跪地,这是要拜我啊? 啊、哦、我、我忘了。 谭北海想站起来再跪一次,半路被曹焕拦住了,一把把他拉到了沙发上。曹焕拿了一个戒指看了一圈,戒指内部刻着Tamp;C,他试了一下,跟自己的无名指完美匹配。 你什么时候买的? 很早就定了,本来是打算除夕零点的时候拿出来的其实昨天你生气之后,我来接你,就是想先跟你求婚,不过没成 哦 曹焕点点头,他敢情昨天是让人把聘礼退回去了。 我给你戴。 曹焕拿过另一个戒指,抓住谭北海的手,套了上去。那枚戒指里圈刻的是Camp;T,他拿起来的时候刻意瞄了一眼。 T绑C,C绑T,可以可以。 曹焕在心里窃笑,表现在脸上,倒看起来像是快哭了。 这一折腾,两人差点忘记约了手术时间,急匆匆赶出了门。对于终于要做手术了,曹焕害怕得很,而且还是局麻,刀割肌肤,针头穿刺他都是有感觉的,只是不疼而已。躺手术台上的一个小时里,他肌肉绷得死紧,手术没能把他怎么样,他自己差点把自己吓昏过去。谭北海一早准备好了轮椅,曹焕一下手术台,他便推着人去了休息的地方,亲亲抱抱安慰了好一顿,才拿着医生开的单子去取药窗口拿药。 曹焕缓过来了些,闲得无聊,也不能走路,便拿出手机想玩会儿。一摁亮屏幕,发现五分钟前有个来自周丽华的未接电话。他略有疑惑,周丽华很少大白天的给他打电话,怕是会有什么急事,他赶紧回拨了过去,立刻听到一阵铃声从后方响起。 焕焕! 周丽华挎着小包奔跑而来,韦博豪跟在后面,时刻注意着她的脚下,怕她在瓷砖地上跑快了会摔。 妈,爸,你们怎么来了? 你这孩子,以前跟你说过你的市民卡绑定的是我的手机号,你肯定是忘了,一直没去改过来,你一在医院挂号取号,短信就发到我手机上了。你怎么来医院也不跟我们说啊,你出什么事了啊,妈妈担心死了。 妈,我没事,我是来拆钢钉的,所以没想着要告诉你们。 真的啊,那还好,周丽华抚了抚胸口,你这样一个人要怎么回去啊,让你爸送你吧。 我我不是一个人来的 曹焕话音刚落,就见着周丽华抬头看向了他的后方,他转过头去,谭北海正好捧着一堆药朝这边走过来,并且在看到曹焕他们时,脚步不易察觉地顿了顿。谭北海再迈步走路,已经同手同脚了,一立定就僵硬地站在曹焕轮椅边上,向周丽华和韦博豪鞠了一个九十度角的大躬。 伯母好!伯父好! 谭北海太紧张了,没能控制好音量,最后一个好字,字尾都破了音。 好,好,小谭中气挺足啊。 韦博豪想了半天,就想出了一句不知道算不算是夸人的话。 人挺精神的,挺好,挺好,周丽华也没想到先以这种方式跟谭北海打了照面,她拿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整理了下头发道,那那我们就先回去了,哦对了,小谭,你喜欢吃什么,过年的时候过来吃顿饭,阿姨给你烧你爱吃的。 -- 第415页 我不挑食,都爱吃。 那可比焕焕好太多了,焕焕这孩子总是这不吃那不吃,嘴巴特别挑。 他不挑食的,每次我们吃饭他都从来不会浪费的。 曹焕现在非常想笑,憋得脸都红了,谭北海还没进门呢,就已将开始护着他了。他拉了拉谭北海的袖子,眉眼弯弯地看着他。周丽华也被谭北海逗笑了,可又要保持长辈风度,她假装理头发,掩盖过那一阵笑意。 年三十再见,今天天气好,我和你爸到处走走去,你俩也早点回去吧。 周丽华挽过韦博豪,回头跟两个小的道别,这一回头,她发现了两人无名指上都戴着戒指,明明昨天曹焕回家的时候还没见到他戴。她拉着韦博豪,附耳说了些什么,两人笑着走出了医院大门。 我不挑食,是因为你只做我爱吃的。 曹焕笑着说道,牵住了谭北海的手。 我、我没说错什么话吧,我总觉得好像都不对。 没说错,一点没错。好哥哥快带我回家吧,外面好冷哦。 谭北海点点头,把手里的药交给曹焕,推着他朝着阳光明媚的室外而去。 我今天想吃麻辣香锅。 不行,医生说了,这段时间都只能吃清淡的,再忍几天,过年前一定能好。 那这样,你吃,我在边上舔一口。 也不行。 哎呀 吵吵闹闹又是一天,两人的身影渐渐隐没在人头攒动的闹市街道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