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我戎衣》 —— 定我戎衣 作者: 飒露白 文案 作为当今圣上的同母弟弟,魏王李长明从小受尽宠爱,万事顺遂,不知挫败为何物。 唯独情路坎坷了点。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对方却是敌国卧底,骗了他感情不说,还想杀他。他也因此对谈恋爱有了深深的恐惧。 草原上的狼王有点斯德哥尔摩,战场上被他射了一箭,反而对他一见倾心,死缠烂打,穷追不舍。 就在小王爷被打动准备从了这位狼王的时候,他却得知一个惊天消息。 巧了,那个伤透他心的初恋卧底,就是这混蛋蛮子派来的。 以前中原并没有汉人,有的是齐人、楚人、秦人、燕人、赵人那时候中原也有很多国家,互相征伐,互相仇恨。这些国家被秦统一,大家写着同样的文字,用着同样的铸币,渐渐忘了曾经的仇恨。后来的汉朝强盛耀眼,大家才成了汉人。 如果有一天,中原、乌环、西域诸国也全都统一,那中原人和草原人,也会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吧。塔吉,我想给我们一个共同的名字。我会征服你。 若后世提及君臣典范,便能想起你我之名,也算是向天下昭告你我情深。 大虞第一辣妹(?)貌美小炮仗攻(李长明)x汉化组长草原狼王受(塔吉) 【预警】 双箭头,彼此心里对方都是最重要的真爱,最多因为作者喜欢有男友力的受会让受宠攻,不适合受控攻控。 攻和那个炮灰初恋没有发生过什么,渣男不是白月光!渣男不配!会把渣男骨灰扬了。觉得受害者受害是因为受害者low才看上了渣男的建议你关闭此作品。=。= 受派卧底的时候他们两个还是敌人,受没有让卧底骗攻感情,是卧底为了自己的目的自作主张,不是为了受才去害攻,跟受没关系。 前任没那么多戏,并且很显然渣前任的存在就是为了打脸为了爽,那么多打脸前任的文怎么没人因为前任不行说看不下去的,前任要是个好人,那主角岂不成了坏人? 请不要瞎脑补什么受帮攻打皇位还把自己送给攻的狗血渣贱剧情,然后说这种我根本没写的剧情尴尬,想象力那么丰富真诚建议自己写文。中原大一统王朝的储君,不需要还是部落的草原联盟帮助才能登上皇位。 步六孤也是攻,不要看个美人默认是受,作者只喜欢帅哥受,他跟攻只是攻攻贴贴。 两个人都是明事理的人,并不会无理取闹随便迁怒,是会互相理解包容的,觉得一方闹让另一方追妻火葬场才叫合理,也可以直接关闭。 内容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焘(李长明),塔吉(阿史德塔吉)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暴躁辣妹(?)情挑霸道狼王 立意:开放包容铸就盛世 第1章 、纨绔子 作者有话要说: 步六孤(音博陆孤)是鲜卑姓,角色姓步六孤,名辰。 (历史上步六孤姓在北魏孝文帝汉化改革时改姓陆了。)  传闻在草原国度,王室贵族们爱用一种金帐,帐身选最为密实的毛毡制作,外饰锦缎,顶饰金雕,内里还要摆满黄金器具。其富丽华贵,乃是世所罕见。青草绵延,毡帐围绕金帐散落其间,便是缀在地上的明珠与宝石,尽显草原风光。 如果这样一顶金帐出现在军营里,而且是中原人的军营,就不是什么草原美景,只会是副怪景。 步六孤辰从看到这顶金帐起,眉头就一直没有舒展过。 黑衣旅乃是国之精锐,如今由魏王李长明统率。那位魏王治军严明,身先士卒,自己虽是皇室贵胄,平日里却与众将士同甘苦。他都跟士兵们一同下地耕种屯田过,便是要上下一心,断不会让营中有这种奢靡风气。 这样一顶华丽金帐,立在周遭群帐之中颇为醒目,叫人想不看见都不行。黑衣旅军中,最厌恶的便是这种明目张胆的特殊。 但步六孤辰也只是皱了眉,然后就看着这帐子立起来了。再然后,他在金帐前驻足许久,迟迟没有出声,更没有进去。 敢明目张胆在军营里立起军帐的人,很难对付,步六孤辰还在想要不要费力气去对付。毕竟是太后侄儿,左相之子,又是奉了皇命领兵,就算对方是个傻子他都不能有丝毫不恭敬,就算对方如此胡来他都得忍着。 若主帅魏王在此,倒是不用忍,可殿下前日领了一队人去侦查地势,尚未归营。 下官步六孤辰,求见吴韬大人。门口无人守卫,步六孤辰自己开口通报。 那帐里面却也没主人在,一人放好香炉,对身旁那长官模样的人道:将军,步六孤大人来了。 步六孤?魏王的那个小白脸?他跑来做什么。那人一脸鄙夷调侃之色,嘟囔几句又换了语气,大声道,步六孤大人请入内,吴将军尚未回来,还烦稍等些时候。 步六孤辰隐约听见些不敬之语,也懒得理会,闻言掀开帘子入内直言道:我只是来问问物资分配之事,这批物资如何分至各营,先前各位将军商讨已有结果,还劳烦大人按物资清单重新分一次。 帐内除他还有三个人,他手里的物资清单却没人接过去,各忙各的摆着东西。唯有刚刚那长官道:末将柯鹏,是吴将军副手,这物资由吴将军全权负责,如何分还是将军说了算,我做不了主的。不如步六孤大人等将军回来,再与他商议? 这副手竟是拿姓吴的来压他!步六孤辰一双凤眸里现了愠色,奈何一张脸生得姣好,怒容也无甚威力,反倒极为动人。 据说长得好看的人,总是会被他人下意识地偏爱。当然,这仅限于对他没有恶意的人。现在他所面对的人,已经打定了主意要为难他,这张脸的那点作用也就变得微不足道了。 仗势压人这种事步六孤辰向来不屑于做,但此时他也不得不搬出魏王这个靠山来,道:魏王殿下是主帅,物资分配怎么也应当让殿下知晓,就这样擅自分下去,不合规矩。 步六孤大人,您这可就冤枉小的了!柯鹏夸张地装出一脸惊吓,却依然嚣张得不行,这都是吴将军的意思,我也只是奉命行事。将军说了,物资分配的事不能耽搁,自然是越快越好了,分完直接去魏王那里通报一声,也省了殿下操心。大人若是有什么不满,待将军回来商议就是。 等?怕是要魏王回来才能制住这些乱来的,可将士们哪里还能等。进来天气冷得极快,夜里少御寒之物。这批物资迟到许久,将士们都已经硬捱了几个晚上,难不成现在物资到了还要继续冻着吗! 步六孤肚里火气冒了个头,才要再争,帐门口忽地扬起一阵风,接着就是一玄甲男子掀帘而入,冷冷笑道:既然你都分好了,那也该来找本王通报了。 柯鹏登时一愣,脑子转了一转反应过来来者何人,忙低下头道:魏王殿下,参见魏王殿下! 步六孤辰亦是诧异,魏王前日才领兵出发,要侦查燕然三镇外各处放牧地。路程一来一回少说两千里,如今未过三日,魏王就回来了,若不是中途发生什么意外提前回营,那就是他马不停蹄歇也未曾歇过。 但看李长明一身黑甲遍布灰尘,眸中隐有血丝,多半还是连明连夜奔驰所致。 他略有倦怠之色,却又神情凌厉。帐外透进的光,仿佛都被他一人之躯挡住。凤翅盔下分明是一张俊美疏朗,甚至还带着些许稚气的脸庞,却已在沙场风雨打磨之下变得气质冷峻,乍见之下就觉寒意渗人。便是亲近如步六孤辰,有时也会被他这威势骇到,帐内下属又还能有几分气焰。 李长明目光如炬,环视帐内,看也不看柯鹏一眼。半晌后言语微微带怒,道:吴韬呢!让他滚来见我! 柯鹏回道:吴将军在外休息,小的先来布置将军营帐 李长明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讽刺道:将军营帐?这是个将军营帐的样子吗! 这金帐外观已是华丽无比,内里更是过分。纱帐香炉,丝枕皮褥,分明是哪个部落王族用来享受的,哪里有汉军军帐的样子。 巧的是,魏王正看这帐里布置气得想动手把这金帐连同帐主人一道清理了,那帐主人又来触霉头,刚好在外开开心心掀开门帘,从那帘子逐渐扩大的缝隙中露了一个脸出来。 也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模样倒是生得俊俏,是个漂亮公子。可想想就是他在军营里摆金帐,乱发物资,便让人喜欢不起来了。 见李长明在内,他更是直往那铺了皮褥的床上坐,一点不管军中礼节,朝李长明喊道:六哥哥也在啊! 李长明强行压下翻白眼的冲动,冷喝道:不经通报就进来,谁教你的! 魏王不怒自威,怒起来的一声冷喝更是把帐里人都给震了一震。吴韬怔忪一瞬,面露尴尬之色,悻悻争辩道:我不知道你在啊而且这是我的帐篷 我是一军主帅,我在哪里,哪里就是帅帐!李长明抬手往外一指,滚出去!什么时候懂规矩了再进来! 吴韬呆了片刻,旋即满面委屈,不想李长明是丝毫不动摇,反倒是眸中怒意愈发明显。 其实这倒是李长明有些故意找茬了,步六孤辰本是想给李长明使个眼色好好劝劝,奈何人家目光全放在吴韬身上,正欲出声,李长明又喝道:还愣着干什么?等我赶你出去吗? 于是吴韬满心不甘地转身出了金帐,隔着门喊道:末将吴韬求见魏王。 李长明冷笑一声:你是个什么将军?不是你姑母硬把你塞来,你也配自称末将? 步六孤辰暗暗心惊,忙道:殿下,莫要如此到底是太后侄子,哪里能那么削人家面子。现在倒是痛快了,太后权势大,又素来与圣上和殿下不合,到时候吴韬一状告上去,不又要生出些事端。 他心里思虑着,那两个人倒是根本不计后果。帐外吴韬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主,只是不敢在李长明面前发作,此时却也压不住了,直道:我姑母,难道不是殿下母后?我受太后举荐,被陛下钦点,也是奉了皇命来的,六哥哥讨厌我就罢了,何必这样作践我? 李长明听到那句母后便不屑轻哼,越听越是气得想笑,又道:你倒是还觉得自己没错,是我在作践你了? 这架是劝不了,往后退退免得打起来误伤到自己才是正经事。步六孤辰暗自叹息,只觉得自己刚刚的暗示简直多余。李长明讨厌极了太后那群亲戚,没事都恨不得找点事来好好整治吴韬一顿,哪里能听自己的劝。罢了,都是他们家事,自己就该安静看戏。 吴韬道:又不是用不起为何不能用?况且这我自己带来的。反正我用我的,也扰不到你们去。我若是真犯了错,你依法处置就好,不要这样阴阳怪调的! 李长明笑容中带了几分狠厉:依法处置?好啊,我且问你,运送军需迟到三日,贻误战机该担何罪?不经主帅私自分配又作何罚?在军中支起这种帐子,你还把这里当军营吗!依法处置,我倒是想!你干的事,我砍了你脑袋都不为过!你要是真心,现在就写书陈情,我马上叫人砍了你。回去拿着陈情书告诉你姑母,你是甘愿受罚,免得说我欺负了你。 你!吴韬听他斥责,脸越涨越红,还想再顶嘴,然而他所言句句戳心,弄得吴韬也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你了半天,也反驳不得。 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也只能假装认怂了。 六哥哥,我知道错了 李长明冷冷道:谁是你六哥哥?我跟你无半点血缘,能这么叫我的只有我妹妹朝阳公主。 步六孤辰忙拉拉他手臂,小声道:够了到底是太后送来的,把他扔在外面骂,让人看见了成什么样子。 有本事他就去告状啊!李长明刻意大声,略带威胁,摆明了是在警告外面那人。 说罢他倒也稍稍敛了怒气,对那在旁边战战兢兢半天气也不敢出的柯鹏道:你,把这帐子给我拆了!东西全部卖掉充作军饷。 吴韬瞪圆了眼:这是我的东西!你凭什么卖了! 李长明冷声道:再说话连你一起卖了,身无长物的酒囊饭袋,丢去陪酒卖笑倒是合适。 好歹也是权贵子弟,竟然被他比作卖笑伶倌。吴韬何曾受过这等羞辱,然而李长明盛怒之下把他吓得不轻,此刻不敢再造次,顿时噤声不语,眼看着李长明带步六孤辰离开,才恶狠狠跺几下脚。 第2章 、军机事 这边步六孤辰瞄了李长明几眼,方试着劝道:殿下日后还是敛着些,毕竟 毕竟是太后亲戚。李长明轻哼一声。 步六孤辰被噎了一下,兀自叹息。微微抬头见天边红霞渐散,快入夜了。 没记错的话,李长明去的时候,是前日清晨。本以为他要再过两日才会回来,不料他却提前了许多。这么短的时间,一来一回,把周边地形情势摸个干净,光是想想都觉得累。 步六孤辰移了话茬,道:殿下是刚回来? 李长明道:是啊,一回来就见那小子给我找不痛快。 难怪堂堂王爷,向来与将士们同吃同住,事事亲力亲为。自己带兵出去侦查,疲累之下一回来就看到别人立金帐,这没点火气说不过去。 让他送些物资,给我晚了整整三日。光这都够我恼的了,还敢这样胡作非为!李长明冷笑道,也好,正愁没理由收拾他。阿辰,他要是对你怠慢了,你尽管来说,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步六孤辰看他这阴恻恻的样子,决定还是不把那位吴将军中午到了不与各位将领交接,反倒出了营地的事告诉他了。 殿下不必烦心这些琐事了,先去歇歇,物资之事我去办。步六孤辰目光回到魏王面庞上,这才从那英气眉宇间发觉出明显的疲态。 李长明摇摇头:等等再说,先跟我回去,我要知道那群乌环人从哪儿来的。 还是不听劝,不过是些情报,现在听,和睡一觉再听,又能有多大差别? 步六孤辰虽是无奈,却也没说什么。 魏王的帅帐与普通士兵的帐子并没有什么不同,最多不过是门口多了面旗,其余的用度不会比别的将士好。 恋耽美 ——(2) 越是如此,越是显得吴韬那金帐骄奢淫逸,与这军营格格不入。 两人坐至沙盘前,步六孤辰正欲开口,李长明摆手道:等人。 片刻后外面果然有人道:属下独孤循,求见魏王殿下。 李长明道:进来吧。 进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行过礼后,便献上一本厚厚的文书,语中隐有雀跃之色:殿下,属下已经查过那群乌环人。 他年纪尚小,喜怒难掩,满脸的欣喜把他的自信透露无疑。想来他定是觉得自己将任务完成得出色,才会如此。 李长明接过文书笑笑,道:说吧。 独孤循道:那群东迁的乌环人统共十三万众,日前侵扰始罗的仅有三万人,人人配备弯刀马匹,护具为皮甲,马具无防护作用,是一支简陋的轻骑部队。为首之人名叫阿史德塔吉,是乌环王后之弟,在乌环统领处月、昆坚、乌垒三部,这次率部众东行非是奉乌环王之命,而是出走。以此看来,乌环王室应当是有了大变动。此前在乌兰周围只是骚扰边境小镇村庄,抢了物资就跑。但这次在始罗的乌兰重镇外扎营,是集中了所有兵力,应该是要朝乌兰进攻了。近来天气骤降,乌环人物资不足,不出七日,那边必定会有所动静。以我们的行军速度,最迟两天后就要动身,才能救援始罗。 李长明点点头,看向步六孤辰道:你说吧。 步六孤辰道:此次乌环人东迁,皆因乌环王五子相争,王后阿史德氏身死。阿史德塔吉带三部出走,欲拥立自己的外甥,五王子阿史那瑟珠为汗王。除塔吉所率四部外,燕支、古蕃和处密三部也已脱离乌环东迁。乌环如今还有两党,二王子和四王子已经被杀,只剩大王子和三王子分庭抗礼。塔吉带走的人,不足整个乌环的十分之一。塔吉本是阿史德部酋长之子,幼年随父亲归附乌环,十七岁开始统领处月、昆坚、乌垒三部,这次出走也是带走了这三部和契骨部族人。半年前攻破西昌国,立外甥为乌环汗王,继续东进侵扰始罗国。攻下始罗十城的几场战斗,均由塔吉亲自上阵指挥,他应是习惯自己带领族人冲锋陷阵。 他说着说着,便发觉少年略带诧异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顿了顿继续道:塔吉十来岁就已经在乌环以骁勇闻名,有诸多追随者。乌环人都说他是个天才一样的勇士。现在又是次次打胜仗,领着三万人就打下始罗十城,自然名望高涨,有他在乌环人必定士气大增。几次攻城,塔吉都是诱守军出城,在野外消耗城中兵力,而后攻城,十分谨慎,也敢于用险。他的部众只擅野战,强行攻城一是缺少攻城器械,二是兵力太少不敢损耗,若乌兰坚守不出,塔吉也是无计可施。塔吉部众营中防守布置,何时换岗,何时操练,何时进食,先前几仗兵力多少,具体如何打的,都已记录成册,随后差人送来。 李长明听完点了点头,又朝独孤循问道:你都听到了? 本以为自己已经查得够清楚了,没想到步六孤大人连自己不曾留意之事都查了个一清二楚。独孤循满面通红,道:听到了属下惭愧。 李长明微笑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对方姓甚名谁,从前做过什么事,打过多少仗,性情如何,作息如何,喜欢怎么打,习惯怎么用人,甚至用的刀多长,穿的甲多厚,这些都是极重要的情报。便是要具细到如此,才能说知己知彼。 独孤循望着他连连点头,满眼都是崇敬之色:属下受教! 李长明温声道:你第一次去侦查情报,已经做得很好,不过万万不可自满,以后还要跟着步六孤大人多多学习才是。 是!独孤循备受鼓舞,又恢复了来时的轻快。 李长明往沙盘上插上几个标记物,又同两人讨论许久,天色竟是完全黑了下来。待到烛火燃了大半,才发觉时间过去许久,便又留两人在帐中用完饭。 报此时一人在军帐门口大声道,魏王殿下,吴将军请您赴宴! 李长明面上的温柔笑意顿时无踪:赴宴? 是,吴将军在军中设宴,说要犒劳将士邀请殿下过去。那名士兵微一思量,还是继续说了,殿下,军中战时禁宴饮,众将士不敢前去。但吴将军这般作为,兄弟们也不敢多言。 始罗如今已有十城陷落,乌兰重镇地处我大虞、始罗与塔吉三方交汇处,若乌兰再失,我大虞西北边境就受威胁。李长明眼中神光幽暗,这个档口在军中设宴?仗还没打,他倒是先庆起功来了。 步六孤辰不禁道:成何体统! 李长明冷笑一声,道:罢了,你去跟弟兄们说,尽管去,自己掂量着不误事即可。也不知那混小子带了多少私货过来,尽管去吃他的喝他的。 士兵一愣:这是!属下遵命。 尽管疑惑,他也还是带着这满肚子的疑惑去传达魏王殿下的命令。 小循,你也去吧,吃了那么久粗饭,吃点好的也没什么。反正没用军中物资。李长明边说边翻了翻他交来的文书,翻两页确实一股困意涌上,轻轻打了个哈欠。 帐中两人见状,都是想让他早些休息。独孤循便告了退,步六孤辰亦是起身。 你的那份情报,记得给我。李长明道。 既然说的是记得给,而不是现在给,说明魏王殿下现在不是很急。 好。那属下先告退了。殿下好生歇息。步六孤辰微微颔首,便要转身离开。 谁知眼睛才刚刚看见帐门,后面那位王爷忽然合了文书,喊道:不行! 步六孤辰回身问道:殿下还有何事? 他看见李长明起来走了两步,往内里摆的床上一坐,道:不准走!陪我! 步六孤辰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身为一军之长的魏王,在战场上英勇无畏,却怕黑怕鬼,遇到夜深了才议完事的时候,往往就要发作。然后那几个来主帅营帐内议事的倒霉鬼,多半要被留两个□□。 是的,那么大的人了,怕到要人陪着才能睡着,实在丢脸。 步六孤辰倒不是嫌他丢脸,而是怕他在军中丢脸不过也是,自己晚上留宿主帅帐内,横竖丢不到魏王殿下的脸,倒是自己这名声又要离谱上许多。 你过来!李长明见他半天不动,开口命令。 步六孤辰道:魏王殿下,这样不好。 李长明呵呵一笑,双手捂耳,竟然开始耍起无赖撒起泼: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 步六孤辰道:殿下,营中时常有些风言风语 李长明依然捂着耳朵: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步六孤辰叹气道:我还要回营写点东西。 李长明捂耳朵的手松了点:在这里写,不准走不准走不准走! 步六孤辰:你 李长明突然坐直了,一改方才那小孩耍赖的模样,正色道:寡人是一军主帅,若是今日睡不好,明日就身心欠佳指挥不好,指挥不好就打不了胜仗,打不了胜仗就是你不陪我的错! 步六孤辰沉默半晌,道:好吧 李长明听他答应,倒也不闹了,抓起被子就往上躺。衣不解甲的日子多了,他需要回想一下近日的战事并不吃紧,才能安心地坐起来脱盔甲。 步六孤辰上前帮着他解那一层层的甲,道:今晚好好睡你几天没睡了? 两个晚上没睡吧?李长明又是轻轻打个哈欠,索性自己不动手,等着旁人来伺候。 步六孤辰摇摇头,把他那身甲放好,道:好了。 李长明已经不太清醒,含糊地应一声就倒了下去。 步六孤辰也脱去鞋袜,往他身边躺下。西北严寒,两个人挤一起倒是暖和些。 明天别人看见我大早上从你帐里出来,乱传一气,你管不管?步六孤辰轻声道。 李长明闭眼轻笑:传什么?我的部下可是军纪严明,从来不妄议主帅的。 不妄议主帅,可我又不是主帅。步六孤辰叹气。 李长明哼声道:那我就是要人陪我啊要不你把独孤循叫来? 得了吧,别毁人家小孩子清白,步六孤辰腹诽。 他与魏王殿下少年相识,共处近十年,算是一起长大,对于殿下孩童时的事情倒也听说过些。 一朝被蛇咬,还十年怕井绳呢。七八岁的幼童晚上安安稳稳睡着,突然从床底下冒出个人拿刀就捅,用尽力气挣扎逃跑才躲过一劫以后就怕黑不敢一个人睡,不是再正常不过了? 想到此处,步六孤辰不由得轻轻叹口气,拍了拍他的脊背。 早些睡吧。 第3章 、阿史德 吴韬看着桌上的好酒好菜,十分满意。 虽然军中伙夫做不出京城大厨那种味道,但这香气已经足够让那群吃了许久粗糙饮食的将军垂涎三尺了。这酒也是他特意带来的珍藏,本只想带一坛来 帐外各处已经生好火架好肉,就等人一来同饮同乐。 人都去请了?吴韬说着往后一靠,只觉那矮椅硌靠背得慌。金帐被李长明叫人收走了,里面的软毯自然没能逃过一劫,现在他坐一下都觉得很不舒服。 已经邀请过各位将军了。柯鹏小心提醒道,不过将军,兴许过两日就要集结大军前往乌兰,这时候准许士兵饮酒,恐怕魏王那边 吴韬打断了他:若是真要去,你不也说了还有几日么?再说乌环人打的是始罗国,我们过去也就是因为始罗遣使来求援,不好回绝,派兵做做样子而已,难不成真的为了别人去打仗?大家放开了喝,怕李焘作甚。他大可去皇帝面前弹劾我,看看是皇帝说了算还是我姑母说了算。我就是要看他气急败坏,又没办法的样子。 他感叹一声,道:李焘就是小气,正午刚来那时候,那饭菜,是人吃的么?这么苛待下属,等会儿大家来好好吃一顿,谁还理他?我这才叫体恤将士。 柯鹏连忙在一旁拍马屁:正是,属下就没见过有您这般爱惜将士的,这次管叫那些人对将军感恩戴德。 吴韬忍不住笑得有几分得意,甚至已经瞧见了李长明暴怒的神情。 可惜魏王麾下黑衣旅众将士,一个人都没有过去。 即便是魏王准了,也没有一个人去。 翌日早,独孤循前来递交斥候新送来的情报,还没开口,李长明便调侃似的顺口问了一句:吴韬都拿了些什么好酒来? 属下不知。独孤循略带嫌恶地道,备战之时,若是有半分松懈,属下便觉羞耻。 败家孩子,有便宜也不知道占一占。李长明忍俊不禁,说吧,那边什么情况。 独孤循听他要谈正事,愈发严肃:昨日半夜,乌环约三千人马夜袭攻城,但很快被击退。乌兰守城军官见他们溃逃,又派了五千人马追击。 李长明才听了两句就忍不住冷笑:溃逃?还是诈败? 独孤循微讶:诈败 李长明冷声道:蠢钝如猪,让他坚守不出真是委屈死他了。 独孤循接着道:乌兰派出去的五千人伤亡过千,其余的全数被俘。说完又忍不住好奇,问道:殿下如何得知乌环乃是诈败? 白给乌环送了一批军马李长明喃喃道,听独孤循疑问,便也有心趁机多提点提点,若那守城的知道塔吉此前几仗,都喜欢把人诱出去打,至少不会如此莽撞上了套。若能把塔吉带的人底细摸干净,就知道他们轻易攻不下城,只守不出,时间到了自然会走。昨日让你听步六孤大人的情报,现在你可懂了? 独孤循点头:属下受教! 李长明手指在桌上轻扣几下,片刻考量已是有了主意,道:把各位将军和步六孤大人请过来,我要说行军之事,今晚之前就要出发。 独孤循道:是! 塔吉已经对乌兰发起进攻,看乌兰的表现,怕是撑不住多久。本还以为时间充裕,可如今看来,怕是再晚一点,这乌兰镇也要落入塔吉手里了。 午后众将各自领命,集结出发,日行百余里路,两日后在乌兰东边安营扎寨。 仅仅过了两夜,天冷得愈发厉害,步六孤辰掀开帐帘时便被灌入的冷风给吹得一个激灵。 冷吗?在后的李长明顺手扯了身上披风给他披上,第一次在这种地方过冬,不习惯吧,玉京的风要比这里温柔多了。 是这两日又往西北走些,更冷了。步六孤辰微微点头,抬眸道,以前你急行军从不带着我,我一介文士,向来是留在后方,为何这次 李长明诡异地笑了:我们去救援乌兰,那里就空出来,若乌环消息灵通,分人过去你说吴韬是会打,还是直接就往后逃进神武城了? 步六孤辰想了想,道:还是跑比较有可能,不跑他也没什么胜算。 李长明笑道:所以啊,不能让那小子连累了你。 吴韬要是真尽显废物本色,跟他在一处的人都要受罚。吴韬自己还有太后这个靠山,多半也是推别人来担责。而自己这个魏王心腹,怕是首当其冲。 听他如此解释,步六孤辰心觉熨帖,又隐忧担忧,道:可若真如此,乌环直取神武了怎么办?你这样坑他,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些。 李长明摇头:神武是军镇,就乌环那点人塔吉要是聪明,抢了吴韬的物资就该跑了。 步六孤辰还有疑问,却被李长明轻轻一下拍在肩膀上,只听李长明道:这些打仗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你就乖乖待在军营里,哪儿也不许去。跑外面瞎逛,要是被什么野狼叼走可就不好了。 恋耽美 ——(3) 步六孤辰无奈道:我何时瞎跑 乖,我先走了。李长明又拍他一下,便接手侍卫牵来的战马,疾行而去。 大军自此轻装简行,分三路前往乌兰。 李长明率军到达乌兰之前,步六孤辰这里就传来消息,这几日内乌环人日夜骚扰,乌兰虽城坚难攻,但守城士兵连日被这样,已是损耗了大半精力。守将偶尔沉不住气,派人出城对战,结果次次败退,反而不敢再出了。 乌兰城楼,刚刚结束一场恶战,兵士们神情疲累,人人身上带着伤痕,趁着此时未有战事抽空小憩,却也无人敢过于放松,仍是保持着十成的警惕。而守将布尔正焦头烂额,濒临崩溃。 每一天都是这样,乌环人次次都是派一小支人马过来骚扰,频繁进攻,然后等守城士兵疲倦厌战时,主力军便出现,继续攻城。 布尔实在是怕了,他完全不知道这群仿佛不会累的乌环人什么时候又会突然出现。 将军!西边有一队人马正往乌兰急行!传信士兵慌忙跑来。 布尔闻言顿时大惊失色:什么?他们又来了? 乌环人才退走不久,又来攻城?如此密集的进攻,守城士兵迟早要耗尽精力。 那传信士兵神色也不怎么好看,强自镇静道:将军,这次要如何应对? 布尔咬牙道:就在这守着,无论如何,要把乌兰城守住。只要大虞援军一到 身旁副将犹豫一下,开口质疑道:将军,已经那么久了,大虞援军真的会来吗?对大虞而言,我们不过是西境小国,大虞皇帝怕是巴不得看我们被乌环人多占几座城 布尔一拳捶在青砖上:别说了!我们现在,也只能指望大虞了。 言罢他颓然松下直挺的腰板,望着即将出现乌环军马的远处再不言语。 半个时辰后,落日沉没之处,渐渐出现密密麻麻的人影。布尔猛然身躯一震,整个人如遭雷击,死死盯住那沉重如黑云的军队,双眼圆睁,目眦欲裂。 将军!将军!传信士兵再次跑来。 布尔大声喊道:都打起精神来!准备迎战! 将军!是大虞!是大虞的军旗! 布尔怔住,猛眨几下眼睛,用力望去。毕竟太远,他能看到的还是只有黑压压的影子。 但他心里悬了几日的石头却轰然落地:快!快开城门迎接! 骑兵奔腾而至,黑衣玄甲已然清晰。期间战旗飘扬,虞字迎风舞动,比那远处夕阳更为刺目。 城门在巨大而沉闷的响声中缓缓打开,大军迅速入城。 李长明在城下与左右翻身下马,微带尘土的披风拂过城楼台阶,一步步径自往主将布尔身旁走去。 布尔忙行大礼,用生硬的汉语道:殿下!敢问可是大虞魏王殿下? 是。李长明根本不与人寒暄,直接问道,不必多礼,斥候情报呢? 那传信士兵道:乌环人一个时辰前刚刚退走,此时附近暂未发现乌环人。 李长明道:暂未发现?恐怕快了。 布尔惊道:殿下这是何意? 负责侦查之事的独孤循道:我们来时,派出去的斥候已经见到过他们踪迹。 李长明道:他们很快就会来了。 像是印证他的推断,又一传信士兵奔来。 报城北发现一众人马,约三千人,塔吉也在其中! 乍听那人名字,李长明顿时来了兴致:传令,分两千人随我出城,其余三千人走北边绕道,提前设伏等候与另外两路人马会合。 布尔惊忙道:不能!绝对不能!殿下,乌环人阴险狡诈,次次佯装逃走,我已是吃了几次大亏! 这些情报早已写在纸上送入军中,李长明何尝不知。见布尔这惶恐阻止的模样,李长明强忍住好笑,正色道:寡人知晓。你只需遣一队人马出城追击,剩下的交给我黑衣旅。 一直未曾说话的独孤循,此时却低声道:殿下,塔吉也在敌军阵中,此人武艺高强,与此前对手大为不同。您毕竟是万金之躯,如有意外 战场上,我与他人并无不同。李长明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诈败诱敌,得是多有自信才次次用这一招。他喜欢玩这一手,那我就让他知道,诈败,最容易变成真败。 第4章 、穿云箭 乌兰城此刻死一般的寂静。 连日的战事,早已让这座城疲惫不堪。乌环人已经将恐惧与慌乱散播在城中,只要时机一到,再坚固的城池也会被草原铁骑摧毁。 远处行来的乌环军队,就是加速这座城池毁灭的烈火。 兵阵如同滚滚黑云,向两侧分开,一匹高大的汗血宝马从中缓缓走出。 马背上,一人举千里望远观城楼,神色悠闲。 漫空霞光下,他微微蜷曲的红棕色发丝随风飞扬,伟岸身姿落进这耀目光芒中,恍然间威武如同神魔。 这便是少年时骁勇之名就传遍浩瀚草原的勇士,狼神子孙的贵族王裔,草原子民的不败战神。 阿史德塔吉。 这个名字,乌环人的圣光,西境诸国的噩梦。 这城楼上多了个人。塔吉将千里望丢给身侧副手,驱使着□□战马又往前走了两步,模样还不错,比布尔赏心悦目多了。 他缓缓策马,微微抬头。 微异的眸色,暴露出的是狼一样狡黠的凶光。他望向乌兰城头,便是恶狼锁定了猎物。 身后乌环士兵目光中满是跃跃欲试的兴奋,更有一种莫名的喜悦快意,仿佛已经在塔吉的带领下摧城拔寨,攻破重镇。 只要有头狼在,他们便能不顾一切地冲锋陷阵,露出獠牙,使尽全力。 副手拿着千里望摆弄两下,嘟囔着道:您怎么总对人相貌品头论足的再说了,离那么远,看得清么? 塔吉笑道:如你家小汗王这般慧眼,看人还错过? 可是这打仗又跟样貌有什么关系?艾尼也试着举起千里望,要瞧瞧那位新来的将领。 塔吉歪着头笑,目光似乎还落在远处那城楼上:这你就不懂了,上次图兰遇到的那个小白脸,好看吧?可是一看就怂,就不是打仗的料。今天这个身上那股气就不一样。 没见到啊艾尼找半天也没见到什么容姿皆美的人物,心中好奇却越发浓厚,小汗王,那是谁啊? 塔吉却问道:看到城头多了的那几面黑旗了么?识字吗? 艾尼又拿起千里望瞧了眼,果然见到面黑色大旗,不过上面写的什么字,他实在是不会认,挠挠头道:不认识我又不是您这样的王族,哪里认识汉字啊? 笨死了,这个是虞,中原的国号。那是李,汉人的皇姓。塔吉笑骂他一句,轻松的笑脸逐渐严肃起来,始罗国王不是吓得跑去中原求援了么?看来是援军到了 黑甲黑衣旅。黑衣旅里姓李的将领绝对不少,不过按照规制,能用这皇姓大旗的,仅有皇室宗亲。 那领军救援的人,只能是黑衣旅主帅魏王李焘了。 魏王一路行军迅速且不留痕迹,就连乌兰守将都事先不知道他会来,塔吉又怎么会知道。一来人手不够,没人能去详细侦察,二来即使派人出去,恐怕也拿不到什么有用情报。 魏王对于塔吉而言,倒是个意外。原本以为大虞不会管这些闲事,没想到不仅管了,还让魏王亲自来。 不过这也不奇怪,会来管闲事,说明汉人的小皇帝很警觉。始罗防线要是被撕破,对中原而言,早晚是大患。 艾尼收好千里望,不以为意地道:援军?不过就是多点人嘛,哪次打对面人不比我们多了。 塔吉一笑:你说得对,来再多的人,只要他们敢追上来,结果都一样。走!去会会汉人的小王爷! 城门下,李长明一身铠甲裹得严实,就连面部也被虎纹面甲遮得只剩一双眼睛。不等乌环人前来,他就已经驭马疾冲,带领身后骑兵策马奔腾,黑色军旗被高高举起,随风鼓动。 号角战鼓隆隆响起,千余黑甲精骑如江河滚涌,马蹄几乎踏裂大地。 黑衣旅兵力和装备都是塔吉比不了的,塔吉如今唯一的优势就是对这里足够熟悉。他已经带领族人在这附近盘旋许久,次次诱敌都换着地方来,早把每个地方都摸得一清二楚。 两军很快相遇厮杀,不过交手片刻,塔吉便下令后撤。自己就是劣势在没办法探知黑衣旅行军消息,否则现在还是能如以前一般掌控全局。 塔吉见黑衣旅骑兵冲来,道:传令下去,从东北林道走。 艾尼疑惑不解:为什么?不是应该从 这跟计划的不一样啊!艾尼还没得到回答,身旁的汗王已经奔出去一大截。 东北方的林道树木丛生,这个时节只剩了枯草残枝,一片片连在一起就是天然的木栅。乌环人探过小路,在其中左弯右绕,虽是慢了些,但前行得极为顺畅。跟着后面的黑衣旅就被天然木栅给拖住脚步,跟上的不过三分之一。 别停下,继续走!塔吉眉头紧皱,全力前奔。 黑衣旅跟上的人,还是太多了。出这段林道前,要是还甩不掉黑衣旅,那就只能打场硬仗。 中原人有句话叫擒贼先擒王,在乌兰城头看见那面李字大旗开始,塔吉的谋划就从诱敌歼敌,再破乌兰,变成了抓个人质,拿着筹码谈判。 他又不是自大的傻子,自己带的人无论哪方面都不占优势,欺负欺负别的人还行。而大虞的精锐之师,能是他能随随便便拿下的吗? 四周枯木渐疏,塔吉回头望时,黑衣旅只剩下三百余人,但看那为首的小王爷,却似乎一点也不着急。 李长明全身裹得只剩眼睛,也只有那双眼睛能流露出些情绪。 太平静了。 塔吉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对,忽然听艾尼大惊道:汗王!他们还有人! 前方,马蹄声渐渐逼近!等另一支黑衣旅精骑赶到,前后夹击,他们会被堵死在这里! 塔吉冷冷一笑,当即喝道:白狼骑随我断后,其余人退! 言罢他身化惊雷,轰然间直冲敌方将领而去。 无意义的损失,他一点也不想有。已经没有胜算,那立即撤退是最好的出路。白狼骑是阿史德部最为强悍的骑兵,三百白狼骑拖住对方,让其余人先撤,应该能做得到。 塔吉拔出弯刀,直取汉人小王爷的要害。 对方□□横挑,将这一击化去。 论蛮力,李长明实在比不过这个草原猛士,□□与弯刀撞击时,他整个手臂都被震得一麻。不等他缓过来,塔吉一刀又至。 两人有来有回缠斗许久,李长明左右护卫甚是焦急,却也不敢贸然上前相助,唯恐拖了后腿。 就在此时,李长明忽然双腿猛踢马肚,倏然冲出数十尺。 塔吉不顾一切挥鞭猛追。若是能拿下这个小王爷,他就能有一个极有份量的筹码。让族人全身而退的可能,就会变成必然! 魏王回身,弓如满月。 一箭,穿云破空。 两人相距不过百步,塔吉还能清楚地看见玄铁面甲上的虎口獠牙,以及那一双寒星。 杀气幽沉,恍若战鬼转生。 这就是汉人的小王爷? 那个统御黑衣旅,坐镇中原帝国西北边境,十五岁领兵至今未有一败,打得西北各国不敢再犯的李焘? 不过一晃神,羽箭便已至身前,塔吉反应迅速,登时拔刀将之斩落。不料对方拉弓奇快,立即来了第二支箭,塔吉复又侧身一躲。 一点冷光在眼前炸开的瞬间,塔吉明白了什么,可惜已经晚了许多。 连射三箭,封了他所有活路,逼他避让,同时也逼着他往箭头上撞。 汗王! 塔吉捂住血流如注的胸口,抓紧缰绳的手青筋暴起。 完全不给他喘息机会,羽箭倏然而至! 最后一箭,射的是马。 战马吃痛受惊,疯狂将身上人甩下。塔吉已经受伤脱力,更难驾驭受惊之下无比暴烈的战马,身体已被几度颠起,咬牙抓住缰绳才勉强免于落马。 驾!黑甲的王爷收起长弓,转眼已没入黑云军阵中。 白狼骑,退!塔吉定定望着他远去的方向,咬牙发出最后一个命令。 此战乌环小汗王塔吉中箭重伤,仓皇退兵,黑衣旅追击百里,俘虏一百二十一人。 两日后乌环向西撤军,放弃始罗三城。 李长明则领军继续西进追击。历时半月,始罗军又收回五城。 塔吉虽然能打下几座城池,但他兵力太少,打得下却无人能接管。本就是打算拿下乌兰补充物资,占着乌兰城的地势好好休整一段时日,待收编自乌环叛走的几个部落再行图谋。奈何乌兰拿不下,前面的几城都是白费。 因此这几座城,塔吉也没有要留的心思,命令城中士兵清缴物资,便弃城撤退。始罗军根本就没花费什么力气,就将之收回。 而李长明早知塔吉会弃城,也没有费心思在这些城池上。他要的,是趁塔吉势力不大,就把那称霸的苗头掐了。 光看塔吉在草原上的威望,要是放任不管,不出三年,必定又成一股强大势力。 又过半月,乌环人退至最西的图兰城。至此,始罗除图兰外的其余九城皆被收复。 这一切都是从射中塔吉的那一箭开始的。 此战后,始罗与大虞交界三州之地安复,始罗乌环两国稳定无战事。时人称魏王这一箭,是一箭定三州平两国。 然而这一战还是略有瑕疵,塔吉丢了占据始罗北部收编草原各部的机会,魏王也没了一鼓作气将塔吉掐死在襁褓中的时机。 退至图兰城后,乌环人坚守不出。如果时间足够,李长明完全可以攻下图兰。 可惜转入严冬,西北之地实在酷寒,没有城池遮蔽寒风暴雪,在野外扎营,很容易出事。李长明小时候就听人说,在大虞西北重镇,士兵连手脚被冻掉的事都发生过,何况这地方更西更北。 恋耽美 ——(4) 他向来爱惜自己士兵,怎么愿意看着自己的士兵们因天寒而死。吴韬护送物资来迟,他大怒的原因便在此处,晚来几日,军中已经有人冻病冻伤,幸好还没酿成更大的祸事。 于是李长明下令退兵,撤回大虞边境。 这边黑衣旅屡战屡胜势如破竹,吴韬那边却是被塔吉分出去的人耍得团团转。 太后让吴韬过来,不过就是送他来蹭蹭军功,他又哪里是什么能领兵打仗的料。他自己也以为自己只要在后边带着人稳守,等打完回去就能领功了。 李长明安排他留下时,他还美滋滋地想,这魏王李焘到底还是怕他姑母,在自己面前再怎么嚣张,最后还不是安排了个清闲差事给自己。 如果没有塔吉,他可能真就轻轻松松回去拿军功了。奈何塔吉就是跟他过不去柿子挑着软的捏,追得他在野地狼狈逃窜,退进军镇神武才长舒一口气。来时带的享受之物,多半也送给了乌环。 因此塔吉虽没能按计划东进,却也不是很懊恼。乌兰没了,他还有图兰,还有收缴来的大批物资。舒舒服服在图兰城里过个冬,已经足够了。 乌环人攻破图兰城后,城中的始罗人就逃了大半,空出了不少屋子。塔吉给自己挑了个大宅子,躲在里面养伤。 一箭定三州,平两国。塔吉沉声念着这句话,反复念了几遍,从最初的羞辱不甘,变成了自嘲。 这是多么值得夸耀的战果,多么辉煌的荣耀。任何一个胸怀热血的男儿,听了这句话,都会心向往之。 可惜,他却是被那一箭射中的人。 小汗王!艾尼推门而入,手里还提着一个箱子。 身后还有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姑娘,打扮与西境之人大为不同。梳发髻,着襦裙,面容柔和,气质敛静。 小汗王近来可有好转?女子进屋坐下,艾尼也将箱子摆好打开。 好多了,这些日子,多亏林姑娘了。塔吉将手递给林风致,回答时候,还在细细摩挲着箭头,眼神幽暗,难以琢磨。 这一支箭,离他的心脏只偏了半分。一箭将他贯穿,接着就是刻骨铭心的疼痛。 他这辈子都忘不了那种痛。 如果不是遇到这位游医林风致林姑娘,恐怕那支箭都没人敢拔。 箭□□后,他特意将之留下,好生收着,时不时就拿出来看一眼。 这一箭实在凶险,外伤再有个月余就能完全转好。不过,还请小汗王半年内不要妄动武力。林风致把脉复诊完,又叮嘱几句,留下药膏便背着药箱离开。 塔吉在她走后忽然狂咳一气,动静大得牵动伤口,把艾尼吓得又要去喊林姑娘。 没事咳、咳咳咳塔吉敲了敲桌子,给我换药。 啊,好!艾尼立马忘了要去追林姑娘回来的事,忙帮着他脱衣换药。 艾尼看他脱衣服都还拿着箭,碍手碍脚的,实在不理解,顺口一问:小汗王,您一天到晚拿着那支箭看什么啊? 想什么时候再见到这箭的主人。 艾尼道:我不懂我希望再也不要见到他。 塔吉笑笑:你不用懂。 艾尼叹口气,开始一点点给他涂药膏,不再言语。 临了塔吉倒是开了口:我可还想再见他一次,我想看看,他面甲下的脸是什么样。 您又开始了是不是因为火罗女王说您三哥是乌环最英俊的勇士,却没看到更英俊的您,所以您才天天关心别人样貌的? 塔吉笑道:有吗? 唉我觉得是这样。不过您有件事倒是真说对了。艾尼一边给他缠着纱布,一边回想道,您说那位魏王身上的气都不一样还真是不一样,你刚说完就给了你一箭。 一箭定三州,平两国塔吉莫名流露出几分笑意,他明明射了我四箭。两箭逼得我只能往第三箭上撞,最后一箭射马,险些让我落马坠亡。 塔吉将羽箭置于桌上,轻轻笑道:可惜啊我还是没死。 第5章 、定三州 神武军镇,黑衣旅大军入城回归。 此次凯旋前,黑衣旅援助异国,力挽狂澜收回陷落城池的战果就已经传到了城中居民耳朵里,又成了百姓津津乐道之事。 边境军镇,城中百姓多是军户,一般住户也要被熏陶得悍勇些。对打仗之类的事,基本习以为常,说起来毫无惧色。 不过这些年来,大虞开战都是跑到别国去打了,只有大虞军队出去征讨,没有别人攻打过来的份。神武以前是常有战火,如今却很少能听到战鼓声了。 少有战事,又地处边境通往异国,商旅往来日益增多,军镇中就逐渐繁荣起来,不似往日般沉闷萧条。 黑衣旅在始罗打胜仗时,城中新开了家狸儿馆,正是前几日的事,李长明回来见到大觉新鲜,便在里面逗留。 今日本就是想歇歇,李长明脱下黑衣旅那身军衣,换了玄色圆领袍。除了高挑英俊容易被人多看两眼外,混在人堆里也没什么特别的。店里人多,一半来看热闹,一半来挑选,打算买只讨喜的宠物回去。 李长明打小就喜欢这些珍禽异兽,各国进献来的宠物,好些都赏给了他,还有些林子里抓来的,全数养在魏王府中。其中也有几只狸猫,一只黄狸吃得肥硕,他还跑去皇兄那里,讨了个膘骑大将军的封,皇帝忍笑给了这个闹着玩的封赏。 而这家狸儿馆的猫,乃是异族商人从西域运来的灵猫,品貌甜美,又被驯养得温顺可人,极受欢迎。从边境经千里运到京城,就成了权贵们心尖好,有时还作为贡品进献皇帝,算得上十分有地位了。 猫本就性子古怪,即便是驯养好的也怕生人,因而狸儿馆不像一般店铺那样由人随意进出挑挑选选。店里隔出了许多隔间,每个隔间里几只猫,客人需要排队进入,然后慢慢与之接触。 李长明也是等了许久才进到这隔间来,看中了只雪白异瞳的猫,此时正拿着小玩意儿在逗弄。那小猫在绣墩上伸爪欲扑,却是自己摔了个跟头,憨态可掬,逗得李长明弯眸一笑。 长明,再玩会儿该回去了。步六孤辰倒不似他这般有兴致,一直就在旁边看着。因是得空随便在城中走走,步六孤辰唤他长明,不像以往一般殿下殿下地叫。 回那么早干嘛李长明挠挠猫儿下巴,满心满眼只是这毛绒绒的小家伙,哎,眼下这战事算是定了,过些日子到年底就该回京去,我带只西域的猫回去送哥哥怎么样? 步六孤辰摇头反对:一路上行军赶路,哪里能好好照顾它。以往进献的使臣或是卖猫的商贾,在路上可是花了不少心思的。你带着它,是让它遭罪。 李长明嘴角微撇,想了想他说的也不无道理,丧气道:那我是跟它有缘无分了 步六孤辰道:西域灵猫虽然稀罕,可也不是难寻之物,喜欢回京城再养只乖顺的便是。 两人正说着,虚掩着的门却忽然被一个影子猛地撞开。隔间的猫一下子被吓得全钻进了柜架下。两人下意识顺着那影子移动方向看去,就见是只赤色猫跳到了原来白猫坐的绣墩上。 这猫样子倒与店里大多数圆滚滚的猫不同,四肢身躯略显细长,一双耳朵稍大,看着就要矫健机灵些。 接着又进来一名华服男子,看猫好好坐在那里没事就脸色一松,而后才见到这隔间还有人,顿时又有些尴尬起来。 这是你的猫?李长明道。 男子朝两人微微一笑,生涩地用汉语表示了歉意,便抱了猫匆匆退出去。又与跟在门外随从又说了些什么,听来是鲜卑语。 西境北境的几个民族,语言虽有相通之处却又有诸多不同,李长明学的是乌环那一系,跟鲜卑各部的语言差距甚大,只得问身旁的鲜卑族人:阿辰,他说的什么? 步六孤辰瞧着那人背影,略一沉吟:他这好像是慕容部的口音,我也听不太明白,隐约听到什么启程去玉京 慕容部?如今在大虞地界可很少见了难怪他汉话也说不太明。李长明不过听那男子口音一时兴起问上一句,也不是非要弄明白,没有再追问。将小玩意儿放好,也同步六孤辰一起出了店门。 回到军营,就不得不面对一大堆事。 战事已了,还需善后。始罗那边开开心心要派人去玉京表达感谢之情,乌环这边也哭着喊着要去玉京面见皇帝。 几天前塔吉就派人送了请和书过来,说去年大雪天灾乌环百姓损失粮食牲畜,大家都已经过不下去了。结果可汗年初又要加征税,百姓难有温饱之时,没几个月众部落就起兵反抗。塔吉多次提出要减税赈灾,却因为被兄弟排挤不得汗王重视,最后只能领着部族东行另谋出路。 然后又给了攻打始罗的理由,说是眼下进冬,族人需要物资过冬,然而他们这一整年都在草原上漂泊,没条件停下来放牧耕种,只能是先打几块地安顿下来。 最后声泪俱下控诉乌环汗王太暴虐,不管他们死活,不配当可汗。请求大虞给他们做主,希望能遣使去玉京拜见大虞皇帝,并让皇帝陛下亲赐国号。 李长明看完以后,只觉得塔吉简直通篇鬼话。 请大虞皇帝给他们赐国号,无异于自降身段,将自己归为大虞臣属。可塔吉怎么可能这就乖乖对大虞称臣了。 无非是不想惹上大虞那么强劲的对手,这般示好拖几年时间。 斩草就该除根,放着塔吉这一支势力不管,日后必定会壮大成如今的数倍。李长明是想一举将塔吉击溃,除去大患,可惜这一份请和书送过来,大虞也没什么好理由继续打了。 原本是塔吉去欺负始罗,始罗打不过就求大虞出兵,可如今始罗城池基本收复,大虞也没有什么好理由,在收到请和书后继续对塔吉用兵。 而且玉京那边,恐怕也不会让李长明有机会继续立军功的。 请和书收到,李长明立马让人将塔吉有意议和的的消息送回玉京。那边的消息快马加鞭传回来,这边已经在与塔吉派来的使臣商议。 两边和议的繁琐章程,李长明实在是弄不清。不过两国邦交之事有步六孤辰在,他可以把事都推给别人,自己就清清闲闲躲房里看看书睡睡觉。 主要是太冷,也没别的事可做。 李长明捧着书,却没看进几个字去,没多久就已经昏昏沉沉,想趴下睡了。 累了就去睡,为何非要坐着?步六孤辰无奈道,这人根本就没看书的心思,非要坐着吹冷风。 李长明玩笑道:对和谈的事不闻不问的,显得我这个主帅多不上心啊? 步六孤辰没好气道:所以你就要把我从书房拉来你这里,看着你在我旁边玩书吹头发? 李长明眨眨眼:你都看见了?我不是故意影响你的。 步六孤辰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低下头继续写字。 其实我真有事哥哥说我幼时跟着靖平武侯,只学武功兵法,对朝堂政事不闻不问。让我跟你多看看政事,明辨局势,好以后收敛着些。李长明苦闷道,回京还要考问我学得如何我一想这整整一年我都是把事情交给了你,回去一问三不知的,不好交差。 步六孤辰停笔抬头:那我问你,若塔吉没有向大虞请和,你当如何? 李长明道:我就带兵追杀他,打到他跪下喊爹为止。 步六孤辰抄起手边书本卷起,猛地就朝着他脑袋给了一记爆栗。 李长明生挨一下打,却也乖乖不动,像极了一个被老师训斥的乖学生,只是委屈道:你做什么? 步六孤辰道:乌环再乱,底子仍在,现在把塔吉赶尽杀绝有何益处? 李长明道:此人能屈能伸,不可小觑,现在不除,必是大患。 步六孤辰道:那你看其余叛走诸部如何,有能与塔吉相比之人么?塔吉是患,乌环却为患久矣。大虞兵强马壮,想灭乌环随时可以出兵,为何却多年未动,如今还同意议和? 李长明点点头,也不知听了几分,而后又道:陛下同意议和,便是打着扶塔吉做大的主意,但又不能让塔吉真的做大。这般才好叫他们自杀自灭,大虞便在一旁隔岸观火。所以,就算塔吉没有请和,我也应该主动表示自己宽宏大量不予追究,并且得知塔吉部众遭遇后极为痛惜,愿意帮助塔吉讨伐乌环可汗。 李长明说的时候,步六孤辰已经把卷起的书抬到了李长明头顶,只等他说完就落下,给他一个清脆响亮的小惩罚。 然而就在步六孤辰下意识要将书卷落下的时候,他忽然把李长明的回答回味了一遍,然后愣了。 李长明笑了笑,轻轻抓住他纤细的手腕,把他手上凶器推开:这次不用罚吧? 步六孤辰放下了手,道:不错。 李长明颇有几分得意地笑道:怎么感觉你对我一点儿信心也没呢?我又不傻。 而后他又长叹口气,无奈道:可我是武将,我只想领兵打仗,不打仗了就去打猎养花遛狗。政事有哥哥在,还要逼我学这些做什么。 步六孤辰沉默片刻,道:陛下对殿下说这些,自然是因为陛下希望殿下日后不单只司武将之职。 不等李长明开口,步六孤辰又道:当年靖平武侯辅佐陛下,力排众议设置军学,才从外戚手中收回兵权。你也看见了,如今外戚依然遍布朝堂,吴韬这样的人尚能在军中嚣张跋扈为所欲为,你若是单单在外领兵打仗,何日能帮陛下肃清朝野? 李长明杵着下巴,闷闷道:焘儿还只是个孩子,焘儿不想跟他们玩。 几岁了?魏王殿下。步六孤辰忍笑。 殿下!殿下!一名士兵没通报,径直跑了进来,吓得李长明立即坐直。 对自己的属下,李长明显然没有那么严格,即便没有通报,也不像对吴韬那般大发雷霆。他只是费力地抬起眼皮望他一眼,奇道:慌慌张张的,怎么了? 殿下,吴将军他刚带了一个小俘虏走。我怕 李长明呆了那么一下,把士兵的话理解完之后,完全清醒了:他带走俘虏干嘛? 恋耽美 ——(5) 士兵似乎难以启齿:属下不知,只是吴将军以前曾经 曾经杀俘取乐。 他不至于那么畜生吧李长明喃喃念一句,啪一下合上书,他就是那么畜生! 他再不敢耽搁,挥袖起身,疾走而去。 吴韬被那位好姑母塞到边关蹭军功也不是一两次了,曾经就出过将俘虏虐杀之事,手段极为残忍。仿佛这样杀了人,自己就不是在战场上唯唯诺诺的孬种,而是一位威武大将军了。 他如此行事,自然后患无穷。曾有俘虏见他如此残暴,极为恐慌,最后在军营里发生了一次小□□。可一些俘虏又能做什么,结果自然是都被吴韬杀绝。据说当时还有一名俘虏大骂他残忍至极如同禽兽,吴韬恼羞成怒,将其四肢用铁钩穿破吊起,慢慢折磨致死。 当年听说这些事,李长明就汗毛直立,从此对吴韬极为唾弃。 以前在别人那里,将领管不了吴韬的胡作非为。可如今吴韬是在他魏王李长明手底下,怎么还敢这样放肆! 第6章 、伶仃人 李长明让侍卫去牵了马,便直接乘马赶往吴韬住处。 以前行军扎营时都要用金帐,回神武城中后,吴韬自然不会住在军队营地里。 神武官员不敢得罪姓吴的,吴韬都不用说话,他们就直接在官驿划了一套院子给他舒舒服服住着。同样的宅院神武官员也给李长明安排过,只不过李长明本来就不想去,一听吴韬也在里面住着,更是想离得远远的。 现在李长明倒是有点后悔了,离得太远,揍人都不方便。 到官驿大门滚鞍下马,门口守卫眼尖,盯着他腰带上玉饰数了一数,又见腰侧挂的金符,连忙上前来行礼。李长明着急找人,直接摆了手:吴韬住哪儿? 守卫道:殿下请跟我来。 后面几个守卫跟过来牵马的牵马,带路的带路。 李长明心中既急且怒,走得不免快了些,守卫看他如此也不敢多言,慌慌忙忙引人过去就怕晚了片刻惹他不悦。 好在这官驿不大,不一会儿那守卫就停下道:殿下,便是此处了,属下不敢进去 院门不过虚掩着,李长明二话不说,上前又是一脚踢开。 院子里正有几人围坐在石桌旁,嗑瓜子喝酒个个满面笑容。其中一人看见是李长明,当即吓得脸色大变,带上几人跑来:参见魏王殿下! 此人是吴韬那手下,上次在金帐里见过一次,叫柯鹏。李长明皱着眉问:吴韬呢? 回禀殿下,吴将军他他柯鹏支吾几下,也没想好什么说辞来。刚要开口给吴韬掩饰,李长明却不再搭理他,大步往里面走。 柯鹏身边一个小兵顿时扑了上去,跪在李长明身边:殿下!殿下饶过小的们吧! 那人欲要抱住李长明小腿阻他去路,不想手都还没碰到就被李长明一脚踢开:滚! 身旁侍卫见状,也跟上去补了一脚:滚! 此时,吴韬正居高临下地望着地上的小俘虏。 这名俘虏看起来也就十来岁的样子,不过胡人长得快,说不定都还没有十来岁。身上多处有着血迹,衣衫破烂,灰头土脸,唯有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那些血迹还都是新伤,是与吴韬那几个侍卫打斗时留下的。这小俘虏倒是凶悍,发力之下竟是那么几个成年男子都没把他制住。奈何年纪太小,打起人来也是毫无章法,纯粹就是在自我防卫,到底还是败下阵来,被几人摁住。 吴韬先是狠狠踹了一脚,才俯身下去,怒视少年:真是好大的胆子,被抓来的奴隶也敢那么嚣张! 小俘虏被踹得一声闷哼,死死咬住牙关,抬起一双眼睛瞪着他,不露半点畏惧之色。 野人蛮子,胆敢这样看我!吴韬大怒,来人,把他眼睛给我挖出来! 左右略一犹豫,也不知该从何下手,只是摁着他不让挣扎。 愣着干什么!废物!吴韬气得笑了,上前一脚踢过去,从腰间拔出短匕往俘虏眼上刺去。 惨叫声顿时把屋中人给惊了一惊,再看那俘虏,一只眼睛已经变成了血窟窿。 吴韬看他面容已经因疼痛而扭曲得不成样子,先是愣神一瞬,而后脸上笑容开始狰狞起来。 叫啊!咬啊!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当球踢!他竟然开始有些兴奋,抓紧匕首又要刺去。 给我住手!一个冷冽的声音骤然响起。 吴韬对这声音有种莫名的畏惧,当即吓得一哆嗦,匕首便那么脱手掉落。 李长明目光越过吴韬,见状大骇,一脚踹了被吓到的士兵:去请大夫来!块去! 那士兵慌张爬起,逃命一般跑了出去。 而后李长明缓缓将目光移向吴韬,带着凌厉的怒意,猛然一拳朝他眼睛砸了过去。 吴韬想躲,然而他的三脚猫功夫,怎么能是李长明对手,躲也是躲不过去的,当即被打得惨叫一声,后退数步也没能站稳,摔了下去。 你是不知道疼吗?对着俘虏逞威风,战场上怎么不见有这一半的胆量!李长明怒喝。 你!吴韬捂着立马肿了起来的眼眶,恼怒至极,却也不敢立即对李长明发作。 李长明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好不容易才忍下来,没有继续打他:吴韬!别人不敢管你,由你在军中胡作非为,别以为我也一样! 我又是哪里碍着你了,你又来没事找事管什么!吴韬最听不得他教训,立即暴怒道,谁让你管我了!一个蛮夷俘虏,我要杀便杀了,与你何干!我是大虞皇亲国戚,还杀不得一个蛮子吗! 李长明道:俘虏也是人命,况且这是在军中。如何处置,轮得到你说话吗? 吴韬大笑不止:什么俘虏也是人命,你都不知道杀多少人了,装什么样子! 李长明险些一口气没上来:我杀敌跟你一样为了取乐吗! 对,魏王殿下杀人就是高风亮节,我杀人就是残忍不仁。殿下那么向着蛮子的小儿,为了他竟然这样羞辱我,是沽名钓誉还是泄私愤! 李长明道:你给我听着,这里是边疆军镇,是讲规矩的地方,容不得你作威作福。你只要还在我这里,就没有你做主的份! 魏王殿下好大的威风,不知是哪里来的底气。吴韬气急败坏道,你有胆子就杀了我!不然我一定不会让你好过!当年太后能把你关在庆华宫六年,现在照样能! 李长明听到那庆华宫三个字,顿时脸色苍白。刹那间无数叫人不适的回忆扑涌而来,微怔之后更是气愤,便连呼吸都难以遏止地变得急促。 再也不想忍耐,李长明直接抽下腰间马鞭,凌空挥出。 吴韬惊愕许久,才有些难以置信地低下头去,看了看自己已经被鞭子划破的衣裳,还有那缓缓冒出的鲜血。 李长明的侍卫目瞪口呆:殿下 吴韬再过分,也是太后亲侄,魏王这样鞭打羞辱他,日后回京他往太后丞相那里告一状,那还了得。 侍卫想劝魏王殿下莫要如此冲动,可李长明却是冷冷道:带那个小孩去别院等大夫。 是侍卫应声,上去抱起那个小俘虏。 小俘虏也不明白他是何用意,一路惊吓挣扎,被强行抱走。李长明看他们出了门,才提起马鞭,又一鞭子抽了过去。 侍卫只听见吴韬叫得凄厉,抱着那孩子加快了脚步。 官驿的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得那惨叫,又见侍卫抱着个孩子出来,不由面面相觑。 侍卫道:官驿里还有空房吗? 有有有,这边。 李长明没跟吴韬待一起太久,离开时已经打了吴韬二十鞭,也不算是动私刑,反倒还是给吴韬留了面子,没拖到军营里当众打。 虽说是狠狠抽了吴韬一顿,但李长明并没有出了口恶气的畅快感,心情更没有变好半点。倒是觉得心口发闷,周身沉重,忽然就没了力气,只想早些回去缩起来睡一觉。 他乃是先帝嫡子,如今又封亲王,身份看似尊贵,却实实在在被外戚压着一头。 当年陛下登基时不过十四,而他年仅七岁,生母高惠皇后郑氏早在三年前崩逝,继后吴氏便成了皇太后,从此垂帘听政,扶持家族。李家宗室子弟反倒要看吴家人眼色,一个个安安分分斗鸡走马当纨绔,就怕被太后找点理由连根拔起。 而他这个碍眼的小皇子,从那时起就被太后软禁在庆华宫,过着囚犯一般的日子。 整整七年,他就一直被困在庆华宫那弹丸之地,从无知幼童长成少年。 先帝早看出吴太后野心勃勃,奈何又没有更好人选,为保太子,立后前便将她唯一的儿子过继给了晋王。 先帝就是想着,吴太后没了子嗣,也只能是辅佐小皇帝,皇帝龙椅上坐的人,总还是自己选定的储君。等小皇帝长大了,怎么着也能跟吴太后斗一斗。 到如今十多年过去,陛下与太后争了那么久权,也不过是让亲弟弟李长明能统领黑衣旅,能有教训吴家混小子的胆量罢了。 是亲王又如何,吴韬还是敢在他面前如此无法无天,敢提庆华宫这三个字。 李长明在庭中呆站许久,方才压下自己心中烦闷,勉强打起精神来,叫驿馆管事带着自己去了另一处院子。 从附近找来的大夫是个中年男人,莫名其妙被一群官府的人叫来,显然十分不安。李长明进门时,他正给那小俘虏处理伤口。 殿下。 李长明实在懒得说话,仅挥手示意,便往里走。 先生,他眼睛如何了?李长明看那孩子脸色苍白,心里愈发闷得慌。 大夫慌张低下头,也不知该行礼还是回答王爷,顿了一顿才道:回殿下,右眼受锐器重创,已经彻底失明。 这个结果李长明已经料到,真正听到的时候却还是有些接受不了,他若是能早一些过来,也许还能有一点转机。总不至于让吴韬那么轻易就毁了别人一只眼睛。 李长明叹口气,道:多谢先生了,待会儿我会让人将诊金送上。 大夫如蒙大赦,连连拱手:多谢殿下,多谢殿下他本是迫不及待想离开,却又想起什么,支吾着道:不过,殿下,还有一事 李长明道:怎么了? 到底是医者仁心占了上风,大夫鼓起勇气道:须得将右眼切除,否则另一只眼也有可能失明。 李长明皱起眉来。 那大夫继续道:不过草民实在不敢下手。殿下还得另请高明 嗯,多谢先生提点。李长明沉吟,军中受什么伤的都有,卸条胳膊卸条腿是常事,要摘掉整个眼球,对军医来说并没有什么困难。 只是那么小的孩子,能忍过这种痛吗? 殿下,属下已经让人回营请军医过来了 好李长明揉揉额头,坐到床边。 小俘虏明白他没有恶意,却还是下意识地身体一僵,不敢动弹。 别怕李长明用上乌环人的语言,温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俘虏迟疑许久,道:阿里。 看他算是放下防备,李长明松口气,柔声道:草原上的男孩子,一定很勇敢,对不对? 阿里略微一怔,点点头。 李长明底下身子,平视着他:阿里,你的右眼已经看不见了,所以不能留着,不然另一只眼睛也会看不见的。这件事必须做,会很痛,你怕痛吗? 阿里眼中爆出神采:我不怕! 好,那等会儿大夫来了,你要乖。不管多疼,你都要坚持下去,知道吗? 阿里一只眼睛看了他许久,最后点了点头。 李长明起身,吩咐道:让官驿把这院子腾出来,这几天分两个军医好生照看着。 是! 第7章 、落雪夜 回到黑衣旅营地,李长明已是半点闲心都无。身心俱疲,却又郁闷难眠,送来的晚饭都没能吃上几口。 叫人撤下饭菜,又有人送来几份文书让他过目。这下倒好,一看那文书就把白日里那糟心事给抛在脑后,还逐渐有了倦意。 小憩片刻后,精神是恢复了不少,继续照着灯光看那文书。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雪,夜风卷着些细雪落进屋里,他也懒得起身去关个门窗。这风吹得人清醒,倒也不错。 步六孤大人。 李长明听到门口守卫出声,便抬头望去,却见门口那人狐裘上落雪未除,眉间略有忧色。 阿辰,你怎么过来了?李长明揉了揉额头,忽然有些疲倦。 殿下。步六孤辰解下狐裘交给身旁侍卫,便入门来轻轻坐到他身前。 李长明看他那神色,就觉得不太对劲,忍不住联想到自己白天里的种种行为,十分忐忑。而步六孤辰倒也是完全不拐弯抹角,直言道:属下听闻,殿下将吴将军打了一顿? 李长明一听他提这事,顿时烦躁起来,解释道:我可不是自己出气,他擅自对俘虏动刑,把我放在眼里吗?要不是我去得快,恐怕都闹出人命了。 步六孤辰无奈道:我知道,是他不对,按规矩也是该罚他。可他是什么人你不清楚吗?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你平日里言语上讽他便罢了,直接动手怎能不落人口实?此前同你说的你怎么都不记得了,怎能如此任性。 我任性?李长明忍不住小声吼了出来,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步六孤辰被他这满溢而出的委屈弄得一怔:怎么? 他说早晚把我关进庆华宫! 步六孤辰又是一怔,旋即冷了脸:还气么?要打他,我去雇些地痞无赖就是了,你何必亲自动手?下次不许了。 恋耽美 ——(6) 这话说得李长明只觉熨帖至极,先前的委屈一扫而光,倒还有了几分窃喜,嘴上却道:你心里,我就那么不懂事的么。 步六孤辰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殿下这次难道就懂事了吗? 我不管,他惹我的。李长明忿忿不平,他敢提那三个字,我留他一条命已经不算冲动了。 说罢将文书往桌上一拍,正眼也不看步六孤辰。 生气了?步六孤辰歪了歪头,凑到他面前。 李长明冷笑道:我就是任性跋扈不懂事,惯出来的。 步六孤辰直起身,一点也不担心了。 这个人真要是生气了,才懒得说话,向来直接动手的。 步六孤辰也佯装恼怒,道:粗野武夫,蛮不讲理。 李长明笑了一声,道:鲜卑小儿,自以为是。 说罢两人却是同时朝对方看了一眼,相视而笑。 李长明拿起文书朝他晃晃:阿辰,这些我都差不多看完了。先经过你手,我没什么不放心的。不过,我还想留一支军队在始罗,就说是乌环东迁已成定局,此次虽击退乌环,但始罗边境遭劫,还需重建,另加防范。大虞愿意留人帮始罗一把总之,先把人留下再说。 步六孤辰抬眸瞧着他思索了许久,迟迟不敢肯定自己所想,讶然道:你想对始罗动手? 李长明笑:不然呢?难不成我真那么好心? 步六孤辰犹豫道:可用这种理由把军队留在别国边境上殿下是不是有点,不讲武德? 岂止不讲武德,简直就是仗势欺人。 始罗到底是个小国,这次又是靠着大虞的黑衣旅才收回边境领土,哪里敢得罪大虞。这种条件,只要李长明敢提,始罗就只能照做,没得选择。 年轻人,讲什么武德。不要那么迂腐。李长明正色道,始罗就是根墙头草,从未真心臣服于我大虞,留着做什么。三州之地本是抵御西域诸国的防线,自古便是中原王朝领土,如今却有一部分在他们手里,中原安危如何反倒要看始罗的。可放在他们手上又守不住,次次要中原出马收拾烂摊子,那还不如直接让我来守。还有,沙州的养马地都快被那群王族占光了,简直暴殄天物! 步六孤辰听完他最后一句话,突然眼皮一跳:我看你就是馋沙州的宝马良驹。 李长明道:就丹山一处养马地,那点马才能组建多少骑兵?光军学里不用马镫就会骑马的人,都比马还多。 步六孤辰道:好,我会想办法的。 李长明弯起眉眼,拍马道:凭阿辰的聪明才智,定是能让始罗乖乖同意的。 灯火有些昏暗,步六孤辰垂眸,挑了挑油灯,继续道:始罗是会同意的,可大虞的朝臣却不一定。你可得想好了。 管他们作甚。李长明冷了声音,先做了再说,他们叫得再响也没用。 步六孤辰好笑道:殿下便是如此任性,次次丢些难题给我,这次回京,怕是又要吵上几个月。 李长明十分无所谓地道:打架我来,吵架你去。吵不过记得叫我,我一个打十个。 步六孤辰闻言,优雅地白了他一眼。 那我先回去拟一份文书。步六孤辰起身,看李长明面有倦色,也是心疼,便又嘱咐了一句,先歇着吧,反正你看不看都一样。 李长明被他那么说一句,反倒笑了一声,承认得爽快,又道:不着急,明天再拟也不迟,我睡了。 次日步六孤辰将新拟好的文书送来,李长明还在睡着。他跟步六孤辰少时相识,早不把对方当外人,也就极为不拘泥,裹着件貂裘就从床上爬下来缩在案前。 就这样吧。李长明看完文书,如以往一般给出了这个答复。 步六孤辰也知道他不会有什么异议,说起了别的事:最多三天,就该全部定下了。等十五日后,就将俘虏全部送回乌环,我们也可以启程回京。至于你救下的那个小俘虏他本也不是乌环人,不知原先是哪个部落的,被掳去做了奴隶。我问了他,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李长明道:这样那还是让他在我这把眼睛养好了,再想别的吧。 十五日后,一切进展顺利,李长明领军按时启程回京。同时出发的,还有吴韬和塔吉带领的乌环使团。 吴韬来时不与黑衣旅一路,要走时又受了那么大的气,更不想再跟李长明碰上面,夹着尾巴赶路,故意快上许多。 不过被鞭子抽了一身伤,就算是坐在马车里也够他受的。不过比起看见李长明来,这点不适也不算什么了。被教训那么一回,他如今连骨子里都刻着害怕。 强忍了快小半个月,吴韬先一步回到京城,第一件事就是躺回自己床上。再用全京城最好的伤药,把自己身上的鞭痕都再处理一遍。 这动静弄得极大,他进周国公府大门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父母兄长全都知道他是带着伤回来,还受了天大的委屈。 周国公长子吴献听闻四弟回京,回府之后便闷头疾行,一路穿过前院花园,径直冲进四弟房中。 吴韬正躺在侍女怀里,由人给他揉肩,极是惬意。这下被吴献吓了一跳,忙直起身来:大哥,你回来了? 吴献看他一眼,倒也没看出什么不对来,接着开口道:你受伤了?不是同你说了,你是将领,不必冲在前线,怎么还弄了一身伤回来? 吴韬不语,只是抬手屏退那侍女。 侍女起来欠身行礼,便退了下去。吴韬这才一把扯开自己衣领,望着吴献道:大哥,我险些就要被他打死了! 吴献一怔,瞬间呼吸粗重,紧紧盯着四弟身体,大怒之下眼中竟有了几丝血红。 他的四弟,身体上竟然遍布鞭痕! 战场上受伤,怎么可能是鞭伤! 原以为四弟是冲动上了战场,才受了伤。可这分明就是被人打的!在军中敢对四弟动手的人,还能是谁? 吴献咬牙切齿道:这些,都是魏王干的? 他找理由亲手打了我二十鞭。吴韬恼怒道,大哥,我从小到大,从未受过这等侮辱!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吴献艰难地深吸一口气,目光几乎要冒出火来,便是圣上在我周国公府面前,也得礼让三分,他怎么敢动手打你! 吴韬更是委屈愤恨,痛声道:岂止是打我他根本不把我吴家放在眼里,平日里也从未有过半分敬意,每日都这样羞辱我。大哥,我再也不要出去了,什么军功我也不想要。要是能战死也就罢了,只怕是被李焘这等人活活打死。边境天高皇帝远的,我要是死了,连父亲和大哥都不知道。 他说到后面情绪激动,语带哭腔,险些就要落下泪来,看得吴献极为心疼。心中怨气更盛,厉声道:你且好好养伤。我大虞岂能容这等跋扈之人掌管兵权我倒要看看,他能得意几天! 第8章 、魏王府 十一月底,玉京已经下了几场雪。昨夜又飞了雪花,一早起来魏王府中已是白茫茫一片。 李长明一年到头也没几个月待在京中,当年大雪天偶然见街头乞儿冻得奄奄一息,便想这王府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干点好事。于是就收养了十来个孤儿安置在府里,请人教他们念书习武。 一下雪,这些孩子就爱在庭院里玩闹。府中仆役知道他们爱玩,也就没大老早去把积雪扫了。正午时天上放晴,阳光明朗,雪也还没融化的迹象,正好能让孩子们痛痛快快玩一回。 李长明下马敲门时,就能听见院子里的嬉闹声,不由一笑。 来开门的是周管家,这魏王府少有人拜访,几个月都听不到一次敲门声,他还疑惑着这个时节谁会过来。一开门看清来人,瞬间就大喜道:殿下! 李长明点头:周管家。 周管家便要上前从侍卫手中给他牵过马来:小王爷来得这样快,我还当要再有个十来天呢。 李长明摇摇头:不用了,我进去一会儿就走。 李长明拢拢披风,低眸往旁边看一眼,才迈步进门。 周管家跟上去,这才发现小王爷带了个孩子,一只眼睛缠着绷带,模样不太像汉人。 魏王府里本来就有不少小孩子,周管家对自家小王爷三天两头往王府里带孩子也是见怪不怪了。这回也只当小王爷又从哪里捡了个孩子回来,便没有多问。 李长明十四岁时在皇帝和靖平武侯的安排下纳了两位妾室,一名孺人薛氏观音,一名媵侍韦氏巧儿。 那时他仍被囚在庆华宫,纳妾之事,也不过是陛下为救他出宫找了个理由。因此这两人明着是妾室,实则从未与他有过男女之情。现如今也不过是在王府里负责管束上下,照顾这些孩子们。 刚刚走进前院门,便听到薛观音和韦巧儿在议论今年的梅花开得如何。李长明不禁放慢了脚步,向周管家道:今年大家都还好吧? 周管家道:孩子们都好,韦夫人体弱,年中生了场病,也很快好了。 院内红梅已在枝头傲立,树下站了两位女子。一个穿着紫袄,身形高挑,明艳动人。一个略微娇小些,身着绯红衣裙,面容清丽。 他们两人谈论时,院中折梅的这两名女子纷纷停了动作,回头看来。 那高挑女子便是孺人薛观音,见了他惊喜道:殿下? 她说完便放了手中梅花小跑过来,道:殿下怎么忽然回来了也不早些捎封信说一声,我们好早些收拾屋子。 没事,不用让人收拾了,我去别处住几晚。李长明拉过阿里,对薛观音道,给这孩子腾间院子出来,要安静些。他眼睛有伤,得养一段时日。 好。薛观音转头打量这个孩子,心中疑惑颇多,怎么伤成这样 想起这事李长明便没好气:都是吴韬那个混蛋干的。他可是被吓得不轻,不怎么爱搭理人,你们就多担待些,好好照顾就是。 薛观音应声:好,殿下放心。不过这腾出一间院子来,殿下你的住处 李长明无奈道:我有几次回来能住家里的?习惯了。 韦巧儿的目光一直在李长明身上,看他交代完,便上前要给他解下披风:殿下,一路风雪,披风都湿了,妾身给你换一身吧。 李长明按住她的手,道:不了,我得先进宫一趟,然后去寻个住处,今天就不回来了。 说罢竟然就再也无话,直接转身离去,留得韦巧儿呆立原地,抬起的手不知放到哪里。 韦巧儿顿时脸上一热,莫名觉得无地自容。却听薛观音笑道:该回神啦,呆看着做什么呢。殿下又不是走了就不回来了,不还在京城里么? 韦巧儿压下些尴尬,勉强笑道:姐姐说的是。 这边李长明走出王府,便上马往宫城赶。 照例,他这样的将领,需要先奏请陛下,得了允准拿了令牌,才能进城。否则就只能在城外待着,就地扎个营,或者去军学里住。 曾有一次靖平武侯白纠递了奏请,却被太后党羽压着,足足一月,皇帝连那份奏请书都没见到。皇帝又不想给太后留个把柄,最后耽搁许久才见上靖平武侯。 同样的事,李长明身上也发生过,兄弟两人是敢怒不敢言。后来李长明就学乖了,挑着日子想着法子送一份奏请表上去,免得晚回一日,又被算计。 到宫城外他便下了马,拿着令牌畅行无阻,径直去了紫极宫。 端坐在书案后的小皇帝李煦阴沉着脸,李长明乍看之下心里一阵发慌,硬着头皮行了礼,便跪坐在他面前。 焘儿,回来了。李煦垂着眸,神情不见舒展半分。 皇兄。李长明挺直腰板正襟危坐,总有些自己是在被罚跪的错觉。 朕这位子坐得稳不稳,你可清楚?李煦缓缓开口,将奏折往旁边推了推,你要是再晚几天递这份奏请书,恐怕又要被扣着,只能待在城外,半个月进不了京城。 李长明眼珠转了转,悻悻然不敢开口。 李煦瞧他模样,重重叹口气,一指案上那堆奏折:你要不要自己看看?这么一大堆,全是弹劾你的。 李长明无辜地眨眨眼:弹劾我?我又做错什么了? 李煦被气笑了:你自己做了什么,倒还来问朕? 李长明嘴角一撇,道:那也是始罗同意的啊,我又没逼着始罗同意。再说了,既然始罗都同意了,他们叫个什么劲儿。 李煦揉揉额头,觉得脑袋有些发沉。 弹劾李长明的这些奏折,都是在说,李长明威逼始罗,无端挑衅,惹是生非,有破坏两国邦交之嫌。朝堂上从和谈里多了那么一条就开始吵,都等着魏王回京给个交待。 这些弹劾李长明的人,打着什么算盘,李煦清楚。自己亲弟弟又是怎么想的,李煦更是明白。 可清楚归清楚,明白归明白,该怎么堵朝臣的嘴,他却纠结了。他一心护短,得顶着不小的压力。想想这压力都是自己想维护的亲弟弟给的,就更是头疼。 叹气半晌,李煦道:为兄知道,你想攻灭始罗,巩固西境防线,拿回兵权。可你这般做,太张扬了。 李长明闷闷地道:皇兄,臣弟可不是跟你犟嘴。难道我低调些,他们便不阻挠我了么? 李煦知他就没听进去什么,不由又是叹气。 哥,你真那么生气?李长明斟酌着词句,可是,这样的时机,何时能再有啊?等乌环再攻打一次始罗,然后我们又出兵相救? 李煦又上下扫了他几眼,恨铁不成钢一般道:真不知靖平武侯,是怎样把你教出来的! 李长明的老师靖平武侯白纠,可是个心思缜密,行事谨慎的人物,偏偏教出来的学生张扬,从不知隐忍为何物。 李长明咕哝道:我难道真的一点好事没做?与其被压着什么事都做不成,还不如先做了让他们干瞪着。这次和谈一过,始罗边境就在我大虞掌控之中,以后西境边防哪里还需看别人如何皇兄不高兴吗? 恋耽美 ——(7) 李煦毫不犹豫地道:高兴。 李长明不由笑了起来,又道:那皇兄理他们作甚,不该先夸臣弟两句吗结果回来就一顿数落。 李煦语气略转严厉:皇兄是在提点你。如今为何有那么多人针对你,你那么聪明,难道想不明白吗? 李长明正要张口,就听李煦斥责铺天盖地直直砸他头上:你明白,你就是不改! 李长明微微低头,小声道:改了也要被使绊子,我才不想忍着受气。 说什么呢!李煦道。 李长明连忙噤声,道:皇兄,臣弟知道错了。 让你掌管黑衣旅驻守西境,便是指望你能磨磨性子,能周全稳重些。结果次次这般剑走偏锋,肆意妄为,你胆子倒是大,若哪次运气不好了又该如何? 李长明边听边点头,却眼神放空,心思早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李煦又训了他两句,本也不是真要责骂他,提点够了便不再多说。眉头松缓下来,语气也温柔了不少:一年没回来了,好好休息几日。有空去晋王府走动走动,于岐成天说着想你了要见你,前几日进宫来还问朕你何时能回京。 李于岐便是先帝过继给晋王的那个孩子,虽说生母是吴太后,但从小长在晋王家中,也就对太后没有多少感情,反倒跟李长明走得近。宗室之中,李于岐最喜欢的就是自己这位魏王哥哥,只要李长明在京中,便要三天两头来找人。 李长明听皇兄提起他,不禁一笑:知道了,我还给他带了礼物回来。 兄弟两人一谈谈到傍晚,李煦看也到了时候,便留他用了晚膳,等出宫时天都已经完全黑了。 李长明走出宫门,才忽然想起自己忘了让皇兄给个口谕,叫典客署腾间屋子给自己睡几天。回头看宫门半天,最后还是没走回去。 然后他便转道去了步六孤辰家中。 第9章 、典客署 说是步六孤辰家,其实也不算。 步六孤家本是鲜卑拓跋部贵族,迁徙中原后与汉人世族世代联姻,前朝朝中便出过不少能人。步六孤辰的父亲也是凭着才貌和出身,娶了王氏女子为妻。 可惜这一对良人过世得早,步六孤辰幼年丧父丧母,便被舅舅王昌彝接回家中教养。如今步六孤辰尚未有自己的独立府邸,还是住在舅舅家中。 李长明抬头看看那题了许国公府四字的匾额,大概想了想自己此时拜访会不会不合时宜。 答案是不会,于是他便上前去让门口守卫通报。 李长明和步六孤辰相识多年,常有走动,王昌彝对他的到来也没有任何惊奇,听了通报忙让人请他进来。知道魏王殿下不是来看他这老爷子的,寒暄几句便借口离开,让他们两人独处。 李长明绷了许久,这才松懈下来,抓起桌上热茶猛地喝了一口,道:外面也太冷了。 步六孤辰把怀里揣的手炉递给他:你在外面待了多久? 也没多久,从皇城过来。李长明将手好好往炉子上暖着,暖和了许多,阿辰,你舅舅是尚书令,跟鸿胪寺的人应该也熟吧?能不能让他们在典客署给我安排个住处。 步六孤辰奇道:你是魏王,直接过去不就好了? 李长明随口找了个理由道:现在各国使团来京朝贺,鸿胪寺忙得很。过去还得找人给我安排,我久不在京中,那些人我都忘了,见了面叫不对名字还是挺尴尬的。 步六孤辰道:好,不过今天是来不及了。环儿,让人收拾收拾东院客房。 门口侍女应了声,便退下了。 你先在府上住一晚,明日我再让人去鸿胪寺。步六孤辰提壶续茶,你明明有王府那么大一个院子,结果每次回来都不住家里。 我也没几天在京城,王府就让观音巧儿他们好好住着吧,我就不去打扰了。李长明也不知哪根筋不对,又补了一句,你这样没有妻儿的人,是不会懂的。 步六孤辰手一颤,差点把茶水洒了:你妻儿? 李长明跟府里那两位妾室是什么关系,步六孤辰是知道的。因此对于李长明这种不算炫耀的炫耀,步六孤辰嗤之以鼻。 可李长明说完玩笑话,想起府里两位年华正好的女子,不禁心里别扭:阿辰,你说我为了出宫纳了她们两人,又没办法好好当一个丈夫,是不是对她们太不公平了? 步六孤辰眸光微动,低声道:有的人本也只是棋子,你护着她们衣食无忧,已经足够了。还替她们追求什么。 每次回京都有各种各样的原因,没有办法在王府中住,其实李长明自己也是有些故意的。因为他不太想面对自己十四岁时纳回府中两个女子,有两位夫人在的魏王府,反倒不如别处让他觉得自在。 李长明叹口气,把手炉还了回去,道:也是 步六孤辰岔开话题道:我听说,乌环使团,似乎也到了。 李长明点点头:嗯。 步六孤辰道:你要住在典客署,乌环使团也在典客署,你可别惹事啊。 李长明愣了愣:怎么?什么意思? 步六孤辰道:乌环人,怕是恨你恨得牙痒痒。你少去人家面前晃悠,我怕你被揍。 李长明心想,谁打得过我? 虽是有些不服,李长明也没回嘴。他明白,步六孤辰只是提醒他在各国使团面前稳重些。 一壶茶喝到半温,侍女环儿又过来传话:小公子,东院收拾好了。 好。步六孤辰起身,走吧,我带你过去。 李长明临走抓了案上一把点心,心满意足跟着人去了。府上条件比军营里好了太多,这晚是几个月来他睡得最舒服的一次。 次日早,步六孤辰亲自送李长明去典客署,鸿胪寺早就给他安排好了住处。不过岁尽年末,各国使团扎堆来京,典客署里好些地方之前就住进了人,他这位小王爷也只能住个小院子。 前来接引的典客丞一边赔罪一边带路,听得李长明有些烦,忍不住开口道:有地方就行了,我知道典客署本来就是招待外人的。 典客丞笑道:是殿下好说话,换了别人,下官也不敢赔罪两句就过去的。 正要进院时,迎面走来几个乌环打扮的人,典客丞遥遥行礼道:乌环王,塔吉大人。 李长明一时惊奇,仔细看去。为首那人倒是眼熟,发色棕红,眼中一片碧绿,样貌异于常人。脸上虽是笑吟吟的,却没有什么亲和力,反倒是透出一股威慑之气来。 他身边跟了个模样与他有几分像的孩子,一身服饰比他还要华贵。 塔吉拥立自己外甥阿史那瑟珠为可汗,并没有自立为汗王。手下成天用小汗王叫着他,他却并不是真正的首领,小汗王只不过是族人尊称。这次来玉京,他的身份也只是使臣,真正的可汗,是那个躲在他身后,个头还没到他腰的小孩子。 典客丞还要同塔吉介绍魏王身份,就见他右手按着胸口,微微躬身:乌环使臣塔吉,问魏王殿下安好。 他虽是胡人,学的汉话也不多,这两句却说得极为准确,不带一点口音。 李长明与步六孤辰亦是欠身还礼。 塔吉望着对面许久不见的男子,脑海里浮现起那个在马上张弓的身影,忍不住对比起来。眼前的男子褪下铠甲,换了一身赤红锦缎圆领袍,更显得体态颀长,腰身劲瘦。面容柔美中带了几分英气,更多的是被风沙打磨过也盖不住的稚嫩,唯有眉宇间显露出几分刚硬,还有些许那个黑衣主帅的模样。 这还是塔吉头一回看清了他的样子。前一次离得太远,他还一身戎装遮了容貌,除了那双眼睛,塔吉实在没看到什么。 但就是那一双眼睛,也足够让他记着了。 他正发愣时,李长明却嘴角微微一勾:你还没死?早知道就该在箭上涂毒。 步六孤辰顿时给了李长明胳膊一记猛击:殿下,别乱说话。 李长明噗嗤笑道:开个玩笑嘛。 步六孤辰瞪他:哪有殿下这样开玩笑的。 多亏使团里别人不怎么能听懂汉话,不然塔吉身边那几个汉子怕是就要挥拳头了。 塔吉倒是因着对这位汉人小王爷感兴趣,平白生出些许英雄相惜的心意来,此时听了这话也是一点也不介意,笑道:无妨。 李长明偏头垂眸,望着身旁那一脸严肃的人道:你看嘛,你老管我。使臣大人都说无妨。 步六孤辰凉凉道:臣有几个胆子敢管殿下。 他说着,余光一瞥瞧见一队人,立即拉了拉李长明,示意他看过去。 长明哥哥!一个华服男子快步走来,长明哥哥,你可还认得我? 虽说一年不见样貌有些变化,但到底还是那个样子,李长明也不至于认不出来,此人不是那天天缠着李长明的小堂弟李于岐,还能是谁? 李长明笑道:我还说去找你呢,你怎么那么着急,这就过来了? 李于岐皱起眉来:可不是我也没想到你在这儿。 李长明问道:那你怎么来典客署? 李于岐叹口气,道:陛下让父王负责招待乌环使团,然后父王就派我过来了。 李长明闻言忍笑道:你最擅长的不就是吃喝玩乐?带着使团的人在玉京玩,这的确适合你啊。 李于岐微微恼了:怎么你也这样说,我哪里是就会吃喝玩乐了! 好,那你就好好招待使臣大人。李长明转身朝塔吉道,塔吉大人,这是我堂弟。 李于岐朝人施礼:我是晋王世子李凤,字于岐。奉圣上之命,招待乌环使团。 李长明拍拍李于岐肩膀,笑了笑:我不打扰你了,等你完成任务,我再陪你玩去。 李于岐点头:嗯,那我先带使团去城中各处逛逛,长明哥哥改日见! 李长明同他告别,走进小院大概看了一圈,出门时李于岐和使团都没影了。 步六孤辰这才道:塔吉这人,还真是不能小看。 嗯?李长明奇怪道,你突然说他做什么? 步六孤辰回头看他,微微蹙眉:别忘了,你射了他一箭,险些杀了他。他见了你,居然还和颜悦色,没有半点愤恨。 李长明道:他们草原人都这样吧要不是不得已,我也不想同他做敌人我更想跟他结交。 他顿了顿,突然有些兴奋:当初我查他的时候,就觉得他是个英雄十来岁就亲自领兵收服几个部落,我也不差啊,你说他会不会也很欣赏我? 步六孤辰不置可否,叹口气也没再继续细想,对李长明道:我还要帮舅舅办些事,就先告辞了。 去吧去吧。李长明听他要去办事,也不留他,我也回府一趟,去看看阿里。 阿里被安排在魏王府东院,分了两个侍女照看。薛观音知他眼睛伤得重,心里担忧,每次换药都要来看望。 李长明进门时正好就看到薛观音在喂阿里吃药。 其实阿里伤的是眼睛,能自己喝。薛观音觉着照顾病人就是这样,自己就拿药给人喂了。阿里不自在,却也不好推拒,乖乖坐在那里喝药。 阿里,住得习惯吗?李长明缓步进屋,在床边坐下。 阿里跟他相处的时日更久,自然对他更亲近些,看他进来当下也放松了许多,望着他点点头。 薛观音将最后几勺药给阿里喂下,抬头笑道:就算不习惯,多住几天也习惯了。昨日大夫来,说没什么大碍了,好好养着就行。阿策那几个孩子还过来看了他,约着等开春放暖去骑马了呢。 阿里在这一大堆话里,就听懂骑马二字,也就是这两个字,让他眼睛都亮了几分。 李长明听那些孩子们如此欢迎这个新朋友,放心了许多,摸摸阿里脑袋,温声问道:阿里想去骑马? 阿里点头:想。 李长明笑道:好,有机会带你去。 不多时,门口又响起脚步声,是韦巧儿与周管家一起进了屋子。 韦巧儿听说李长明回府,便从暖阁匆匆赶来,路上才遇见了周管家。进门同两人打了招呼后,柔柔地向李长明道:殿下,我在暖阁备了茶点。外面天寒,殿下过去暖暖身子吧。 李长明见她眸中光芒,更不忍拒了她一番好意,便答应道:好。 一旁周管家神色略有些尴尬,但还是开了口道:殿下,徐世杰将军在外求见。 快请他去书房。李长明顿时站了起来,欣喜之色溢于言表,快步走了出去。周管家怕韦巧儿怪罪自己坏事,也忙跟着出门。 殿下!韦巧儿张口唤道,可人走得快,根本叫不住。 方才得了答应,这下又跑去见什么徐将军,暖阁备的茶点怕是又白准备了。韦巧儿不由得万分失落,咬了咬唇,心中愈发惆怅。 薛观音看她情绪不对,便宽慰道:殿下军务在身,得空了总会陪陪你的。 韦巧儿也没得到多少安慰,望着院门幽幽道:姐姐你我进王府,都有□□年了吧。 薛观音微微挑眉:怎么忽然感慨起来了? 韦巧儿眸色深沉:我只是觉得,殿下的心,从来没放在我们身上过。 殿下的心要放在哪里,哪是我们能做得了主的。薛观音说着收拾起了药碗,宽心些,这王府将来说不定还会有位魏王妃,还会有别的孺人媵侍殿下待我们好,我们能在府里安稳度日,就够了。我去把东西放着,你身子弱,就别在外面瞎跑了,快回去歇着。 韦巧儿怔怔地看她离开,把她的话反复咀嚼了一遍又一遍,忽地咬了唇,心头升起一股怒意。 恋耽美 ——(8) 谁要安稳度日!谁要等王府多一个魏王妃! 第10章 、雪鹿麝 书房可以说是魏王府的禁地,魏王常在此处会见客人,与人商谈军务,书房里也放了不少秘密文书。因此任何人未经允准不得靠近,魏王平日不在王府时也是如此。 虽说有那么一条规矩,但因王府守卫太少,书房周围并无人把守。好在王府众人也知道魏王殿下常在此处密谈,也就自觉少来,知道魏王在与人商谈时,见人路过还会提醒一句。 王府除去魏王,两位夫人就是主人,因此两人在府中往来不受限制。韦巧儿对此不太顾忌,离开东院便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书房周围。 书房内的两人,谈的乃是黑衣旅新制武器之事。 数年前,武林世家蓝溪柳氏大公子献了一份武器图纸给靖平武侯白纠。按照这份图纸所造的武器,平常作为马战长|枪,又可从中间拆为火器用弹药伤敌,威力极大。 白纠有意大量制造这种火|枪,配备给黑衣旅全军。可是这种武器各部分机关精密至极,对工匠技术要求奇高,难以大量生产。没过多久,白纠又葬身雪岭,这计划就搁置了。 李长明接手黑衣旅后,有意再次启用新式武器,这些年与江湖第一机关术大派玄机门往来密切,借助玄机门之力对图纸进行改良。改良后的火|枪,能容下更多弹药,且拆分容易,投射|精准。若能大量配备,大虞军队战力能够得到极大的加强。 只不过,研制新武器的事,并未得到朝廷准许。 皇帝陛下自然是同意的,然而光皇帝一个人同意,并不够。李长明很久之前就同皇帝谈过,皇帝也让中书省草拟了文书,可是到了门下省就被用各种各样的理由驳回,这事就一直被压着。 李长明也就只能偷偷地干,小心翼翼不被发现,免得给人把柄。半年前他就收到了新图纸设计完毕的消息,如今实物也已按图纸制出,怎能不让他兴奋。 玄机门用新图纸试着做了一批武器,已经运送到洛州。徐世杰低声道,殿下放心,一路隐蔽,没人发现。不过要运送到京城,就有些困难了。 李长明皱眉思索:要运进京城的确困难还是送去军学吧,我到时候再向皇兄奏请,去军学一趟。不过,就算是这样,军学亦是在玉京城周边,还是要多加小心。这样吧,青州岳将军击败瀛洲海寇,皇兄正要召见他进京嘉奖,我写份书信,你带着去见岳将军。途经洛州之时,把武器混进岳将军所领军队我们到底没得准许,运这批武器回来,绝对不能让人发现了。 韦巧儿走近时,只听到最后一句,当即一愣,停下了脚步。 她对军政之事并不了解,可也知道一点,私自运送武器军备,乃是大罪。听两人谈话,这运武器还要偷偷运,怎么想都觉得吓人。 李长明发觉动静,与徐世杰一起停了下来,朗声道:巧儿,是你吗? 韦巧儿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回道:是我,殿下。 李长明得到回应,倒是放了心,柔声道:你先去暖阁,我与徐将军谈些事就来。 韦巧儿如释重负,又听他让自己去暖阁等待,极是欣喜,当即应下,快步离开。到了暖阁将茶水点心重新温了,满心期待地等着李长明。 只不过这一等就等到了傍晚,韦巧儿满心的期待又随着茶水暖意的消散,转变成了失落。李长明跟徐世杰谈完,只来暖阁坐了一会儿就到晚膳时间。薛观音着人准备好了饭菜,三人一同移步前厅用餐。 冬日天黑得早,一顿饭吃完李长明就耽搁不得要回典客署,韦巧儿自然极是郁闷。李长明敷衍一般去暖阁坐上片刻,比不去还让她难受。 来去如风的李长明对女孩子心思变化浑然不知,一心只想回典客署歇着。 冷天夜里,并没有多少人愿意待在室外,典客署里只有那些管事的在来来往往。李长明的住处位置稍偏,要更清静些。不过李长明行至院门口时,却见庭灯下站了一个人。 不是典客署内仆役,而是乌环使臣塔吉,于礼李长明也应该同人打个招呼。 塔吉亦是发现了他,轻声道:魏王殿下。 他先开口,李长明自然不能无视,便回了一声,同时也停下了脚步:冬夜如此寒冷,塔吉大人为何一人在外? 塔吉微微笑道:出来吹风,醒酒。说话间目光便落在了李长明脸上,丝毫不遮掩。 李于岐招待乌环使团在玉京城中玩了一整天,晚上又回典客署摆宴。塔吉宴会上喝了不少,走近些李长明便闻到了一股浓烈酒气。看他这短短几步走得很稳,又不像有半点醉意。 李长明被他盯得脸都热了起来,忍不住道:塔吉大人,为何一直看着我? 塔吉道:我想好好看看,一箭定三州的英雄,究竟长的什么模样。 李长明这会儿脸上直接是烧了起来。 他性子骄傲,见人称颂自己功绩,从来都不至于难为情。此时却不知怎么,被对方提一句一箭定三州,就直想找个地方躲着。 他便要往院中走去:塔吉大人说笑了。我刚从外面回来,有些疲倦,改日再与大人畅聊。 塔吉忽然道:等等! 李长明回头,正巧起了阵风,吹得庭灯摇曳不停,冲向李长明的风却恰好被跟上来的塔吉挡了个严严实实。 塔吉略比他高些,两人一靠近,李长明便不得不稍微抬头,这才能与人对视:怎么了? 塔吉稍稍凑了过来,越贴越近,李长明也不知他什么想法,便立在原处没有动弹。正疑惑着,他竟是低头,轻轻贴着李长明脖颈嗅了嗅。 李长明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难受得慌,差点就没控制住自己身体的本能反应一拳挥出去了。 塔吉细细闻了气味,微微眯起眼睛来:你身上,有一种味道。 李长明本是有些恼怒,正要把他推开,闻言又怔住了:什么?说罢抬袖仔细闻了闻,又道:能有什么味道,我没用熏香的。 塔吉道:不是你身上的,是你沾染上了他说到一半,似乎是词穷了,便换了语言解释:雪鹿麝,那是一种极寒的药物,产自西域雪山。气味芳香,但能损害女子肌体,致使不孕。阿爷当年还未归附乌环时,妻妾争宠,就有人用过这东西。 你是说李长明心中猛地一震,他刚从魏王府回来,接触过的人,不就是薛观音和韦巧儿? 能让女子不孕,难道有人用这药物害自己的两位夫人? 之前两国交战,李长明可是把塔吉底细摸得清清楚楚。战场上总要想方设法摸清对手底细,换了塔吉也是一样。不过塔吉那时无暇顾及,对李长明了解不多,等和谈之后有了条件,便将这个有趣的小王爷查了一遍。 此时塔吉笑得不明意味,眼里有几分戏谑,依旧用着乌环语道:殿下十四纳妾,却至今未有子嗣便是这个缘由吧。 当然不是!李长明脱口而出,他根本就没有与两位夫人有过男女之事,又怎么可能有子嗣。 哦?那是塔吉笑得愈发怪异,望着他眼睛,故意把三个字说得字正腔圆,你不行? 李长明无语。 瞪了他一眼,李长明身体后倾些,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抿唇道:多谢提醒,我会去查的。 塔吉瞧他一脸戒备,耳根发红,只觉十分好玩,肆意笑出声来:玩笑话,殿下可别放在心上。 李长明冷笑一声:寡人自然不会在意。 塔吉笑笑:殿下一定得相信我。 大人好意,我自然是信的。李长明要往前,又被塔吉一个旋身拦住了去路。 李长明微恼道:大人还有什么事吗? 塔吉那双盯着他的碧绿眸子一暗,李长明忽然有些被一只老狼盯上的错觉。 我就是有些好奇,你到底行不行? 李长明本来对这种私密之事都难以启齿,被他那么一闹,恼怒比羞涩更占上风。他当即嘴角一抽,道:我行不行,与使臣大人何干? 塔吉认真想了想,道:好像没什么关系?的确。 李长明额头青筋暴跳:什么叫好像?你犹豫什么?肯定点,就是没关系! 塔吉又想了想,道:那也不一定。 李长明呆住,很难不往歪了想,险些一句变态骂了出口。 我们草原人,最敬佩勇士。你是我敬佩的人,你行不行,对我很重要的。 李长明乍一听颇有些被触动,可敬佩不敬佩的,跟他行不行又有什么关系? 李长明白了人一眼,道:塔吉大人若是说不顺汉话,用乌环语也可。这样说出来的话实在是奇怪。 是吗很奇怪?塔吉又是一脸认真思考的模样,那我好好学学。 告辞!李长明趁他不备,闪身入内。 第11章 、博山炉 李长明起了个大早,今日天晴,冬阳落下些暖意,不如前几日严寒了。用过早膳,他在庭中打完一套枪法,筋骨活动开,身子也热和了许多。 而后他把枪往旁一放,坐在树下石桌旁,回想昨夜塔吉所言。思索了许久,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自己的确一直被人盯着,若说有人想要让自己没有子嗣,再对宫里皇嗣动点手脚,绝了高惠皇后这一系的血脉,倒也说得通。 可是自己年轻得很,根本不着急要有子嗣。如今只是纳了两位妾室入府,都还没真正成亲,那些人就想着要自己绝后了? 为何会有人下这种手,他实在想不通,脑子乱作一团之后,索性不想了。现在要紧的还是把雪鹿麝查清楚,还得找个大夫给府里两位夫人看看。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牵连了她们。 他踱步到院门口往外看了一眼,塔吉使团就住在隔壁院子,现在院中无人,应当是由李于岐陪同着出去玩了。 雪鹿麝这种东西,产自西域雪山,数量稀少,在中原更是少见。李长明贵为亲王,天底下什么稀罕珍贵的物件没见过,此前却也从未听说过此物。换了别人,最多也是听过却不曾见过。倒是塔吉对此物颇为了解,更适合去魏王府帮忙查一查。 打定主意请塔吉帮个忙,李长明又回去坐下,一边发呆一边等着人回来。 今日使团回来得早,正午之前已到典客署,似乎连午饭都没吃,还要等典客署安排。 李长明听到院外动静就过去让人通报,站在庭中的塔吉见他来拜访,拦下通报的小厮,亲自走到门口:魏王殿下,要去里面坐坐? 李长明本也只是想找他,他直接来了,倒省去一堆麻烦。当即开门见山,对他道: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塔吉心中已经暗暗有了判断,却还是问了一句:何事? 李长明怕他拒绝,便不自觉地露出些同兄长撒娇时的神情,踌躇着道:你昨天说的,那种会损伤女子身体的药物你能随我回府看看,是放在了哪里吗? 塔吉没有犹豫,淡淡一笑答应下来:好。 两位夫人正好出门了,李长明直接领人去两人各自的房间细细查了一遍。韦巧儿房里没发现什么异常,而进了薛观音房里,塔吉顿时就皱了眉。 在这房里?李长明看他神色有变,忙问道。 塔吉往里走了些,低眸扫了一眼妆台,拿起各种脂粉盒看了一遍,又放回原处,嘴里喃喃道:不是这些 他又弯下身,在边上摆的矮脚博山炉周围闻了闻。 李长明见状道:是这个香炉吗? 塔吉点了头:是这个味道。 李长明也去闻了闻,只不过他并没有本事闻出什么不同来。这也是京城权贵之家常用的香料了,算得上流行,李长明不止在一处闻过,并不觉得有什么区别。 塔吉仿佛听得见他腹诽之言般,解释道:雪鹿麝自身的气味,燃烧时很容易被其它香气掩盖,多是燃尽之后才能释出些许,但也极淡了。若不是有意分辨,便不会被注意到。 我对香了解不深,观音跟我一样也没放太多心思在这上边。平日里又不曾留意,自然是发现不了李长明拿起香炉来看了看,又问,其它地方,还有吗? 塔吉道:没有了,要达到目的,往这一个香炉里放就足够了。 那就好李长明放下香炉,对了你还没用过午膳吧,就直接跟我过来了。 塔吉挑眉:我很好奇,魏王府上的菜肴。 李长明笑道:我让人去准备,不过我鲜少在京,府里没多少人手,小厨房肯定比不上典客署。 塔吉也不跟他客气,开口就提要求:我想吃烤羊,奶皮。 简直是蹬鼻子上脸,李长明咋舌道:我府上的疱师哪里会做这些草原上的东西?你在草原天天吃,到这里就不能换一换 塔吉双眉稍稍皱起,有些恳切地道:就是这几日都在吃酒楼里的中原菜,才想这些了。 李长明有些为难,却也很能理解他:要不我请你去云泉阁,掌柜的是个胡人 塔吉大笑,手臂极是自然地搭上李长明肩头拍了两下,道:走,我自己来。 府里养了那么一群孩子,自然在日常饮食上非常用心。小厨房里备的食材很全,牛羊鸡豚这些常用肉类都有。 这个时候厨房刚给孩子们做了午饭,已经熄火,厨房里没人。李长明被他搂着肩膀进房,见到那一房子的食材厨具,倒也觉得新鲜。 塔吉一指旁边小桌小凳:坐着吧。 李长明看他如此轻车熟路,顿时来了些兴致,就那么在一旁看着他架火烤肉。最后把羊肉撕开,拌上调料酱汁。 这盘羊肉摆上桌,李长明脸色却变了。 气味跟印象里的太像,让他忍不住回想起一个人。有个他曾经喜欢过的人,特别爱吃这个。 草原上的吃法,到了中原总会变点味。京中有家胡人开的酒楼,倒是把这道菜原汁原味搬回了中原。每次与那人出门,两人总要去那家酒楼点一点这道菜。 恋耽美 ——(9) 后来发生了些事,李长明与那人决裂,这道菜就无辜被殃及。如今李长明每次看见这菜就恼怒,甚至有些犯恶心。 塔吉颇有些得意地道:尝尝? 李长明皱眉看那盘羊肉一眼,又立马移开目光,微微咬牙:我不是很想吃。 塔吉道:为什么? 李长明实在忍不住那种反胃的感觉。 我有有 塔吉促狭笑道:有什么?几个月了? 有点难受李长明瞪他一眼,实在没力气同他斗嘴。说罢撑着桌子就起来,直往外跑。 留下的塔吉低头看看桌上的肉,开始怀疑起自己手艺:我做的,有那么让人恶心吗? 李长明着实被心里的烦郁之气弄得没了胃口,等塔吉自己吃完,才邀人到暖阁小坐,吃了些点心填肚子。 使团那边还有安排,典客署里找不见塔吉人影,派人来魏王府请。塔吉不好得不出面,就先行离开了。 午后没过多久,出了门的两位夫人终于回府。周管家来通报,李长明听完出去相迎,却见韦巧儿和侍女一左一右搀扶着薛观音慢慢走着。薛观音面色不大好,行动也是十分吃力。 观音?李长明不禁有些担心,上前挥退侍女,亲自扶起她,又朝韦巧儿道,这是怎么了? 韦巧儿面上微微一红,难以启齿:姐姐她 月事,疼。薛观音一点也不避讳,有气无力地道。 啊。李长明一呆,旋即对那侍女吩咐道,快去煮些红糖姜汤。 我得躺会儿躺会儿薛观音自己是受不了了,提起力气快步往前走去。 韦巧儿道:殿下,那我去药房找给姐姐调理的药。 好。李长明想起那香炉还摆在薛观音房里,也跟着进了屋。 扶薛观音躺下,李长明走到她梳妆台前,去拿那香炉。薛观音躺在榻上注意道他动作,问道:殿下你要那香炉做什么? 李长明也不隐瞒,回头道:观音这炉子里燃的香,掺了雪鹿麝,还是不要放屋里了。你平日里用的香料,也都不要用,等会儿让人收走吧。 薛观音从没想过魏王府里还能有这等事,吃惊道:雪鹿麝? 是种西域药物,与寻常麝香不同,性极寒,只需一点便能让女子不孕。李长明望着那个博山炉,目光灼灼,直要将这香炉融出个洞来,怕是有人故意陷害,想绝我子嗣只是他却不知,我与你们根本无夫妻之实。 薛观音乍听之后脊背发凉,心中大为慌乱:难怪难怪这些年每月月事时总是寒症,常常痛得行动不便,还越来越严重了。 说话时小腹又是痛得厉害,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险些就要吐出来。李长明忙过来给她拍背顺气,递上一杯热水:来,多喝点热水。 薛观音就着水杯喝了几口,怔愣半晌稍微回神,又发觉些奇怪之处,便道:不可能啊这香料是宫中御赐之物,我品级低微,能得的香料虽贵重,却也并非最为珍奇之物。这些香料不过是价格稍微昂贵些,与城内香阁所售并无二致,我用了这许多年了,从未察觉有异啊。 李长明摇头道:御赐之物从宫里送到府中,还要经手很多人,谁将雪鹿麝偷偷掺了进去也不一定。 薛观音忧心道:可这那么多人,要查起来谈何容易。 李长明叹息:我现在担心的是,这东西烧了多少年了 若是时日尚浅,还能将薛观音身体调理回来,若是已经烧了几年 李长明忽然发觉一点不寻常之处,缓缓皱起了眉:为什么,这种能让女子不孕的东西,只有你这里有? 第12章 、兰贵妃 夫人,怎么了?侍女佩儿见韦夫人忽然停了脚步,小声问道。 没什么韦巧儿勉强一笑,手却控制不住地发抖。 薛观音每月月事时有寒症,发作起来痛不欲生。大夫给开过方子,一次就备上两三个月的药放在药房。这些药经大夫处理成粉末,用时取热水一冲就能服用。就是怕煎药用时太久,寒症突然发作起来让薛观音等太久受罪。 韦巧儿去药房冲了药,就立即赶了过来,到了却因李长明一句话停了下脚步。 方才李长明那话令她听得全身僵硬,一时不敢前行,侍女出声后才灵魂出窍一般虚软着往前走了几步。 巧儿来了。榻前李长明抬头一笑,从侍女手中接过汤药,观音,你快些喝药。把香料给我一份,我进宫一趟。 进宫?韦巧儿瞠目,殿下要拿香料进宫去,出什么事了? 薛观音向她解释:巧儿,我们所用的御赐香料可能被人动了手脚。你也把你用的拿一份过来吧。殿下想入宫去问个清楚。 韦巧儿缓缓道:竟有这等事么不过,御赐香料,我不曾用过。我平日所用,都是在京中香阁另外购入的。 薛观音安了心:幸好没用过就好,你以后也不要再用。 韦巧儿垂眸点点头。 李长明叮嘱道:嗯,日后你们两人也多留意些。 待薛观音喝下药,命侍女取来平日所用香料,李长明便离了王府,直奔皇宫。 他心中急切,一路疾走,沿途遇上的内侍宫女个个低头行礼,纷纷叫着魏王殿下。他在宗室之中也算得上平易近人,换了往日对这些内侍女宫女还会点点头给个回应,此刻却好似完全没有听到一般。 刚迈进紫极宫大殿,李长明便喊道:皇兄! 皇兄!李长明几步冲到皇帝面前,躬身行礼。 李煦抬眸看他一眼,淡淡道:坐。 李长明便直接在皇帝身旁坐下,摆出一个锦盒:皇兄,这香料是宫内赐给魏王府的么? 李煦合上奏折,拿起盒子细看两眼,道:盒子是宫内所用,别处没有这种纹样。香料却是常见。 李长明深吸一口气,道:皇兄,有人在这香料里面加了雪鹿麝,这东西药性极寒,能让人不孕。我魏王府中什么情况你是知道的,不可能是王府的人把这东西掺了进去。你快帮我查查,谁在送香料到府上前动了手脚。 有人对薛观音下了雪鹿麝?李煦皱眉,内苑之事,一直是兰贵妃在打理。 李煦早年不近女色,二十多岁才迎了几位世家女子入宫,至今一直未立皇后。如今后宫之中,最得宠的就是兰贵妃白仙穗。这位兰贵妃乃是靖平武侯白纠的堂妹,容貌艳绝,落落大方,深得李煦喜爱,封贵妃后李煦给了她掌管后宫之权。每年赐给宗室女眷的物品,都是由她定下,李煦根本不过问。 李长明眼中光亮闪过,道:那就劳烦皇兄,让贵妃娘娘帮我查查。 李煦眼睫微颤,落下的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光:敢在御赐之物上动手脚,需要严查。 对了,再过两日述职,你该回来上朝了。李煦忍不住又看了那堆奏折一眼,都在等着你回来质问你呢,你可给朕收敛着些,别当堂甩大臣脸色看。 李长明刚请求皇帝帮忙彻查,此刻不敢再说什么狡辩的话跟人犟嘴,只是点点头:好。 看看。李煦从旁边摆的一堆奏折里挑了两本出来。 李长明顿觉大事不妙,就想起身告辞,但还是晚了一步。李煦将两本奏折丢给他,继续说道:看完了,给朕说说你怎么想的。 皇兄,这就不必了吧 李煦不理他,起身道:摆驾,庆安宫。 庆安宫便是兰贵妃居所,一听皇帝要过去,李长明连忙道:皇兄!我也要去! 李煦瞥他一眼:好好看,别的事朕会替你问清楚。 李长明连连摇头:不,我是要看看小侄女! 李煦叹口气,道:走吧。 三年前兰贵妃诞下了李煦长女,因为出生在十六,便起了个名叫辞月。李辞月是李煦登基以来第一个孩子,自然备受皇帝宠爱,满月时就被封了公主。 如今辞月已满三岁,都能识字了。 当然,李长明离开京城一年,辞月的变化对他而言是极大的。上次见到辞月,她才学会走路没几个月,现在个也长了,脸也变了,跟他离开时是完全不一样。李煦也就是看他那么久没见小侄女,才忽然心软允许他跟过来。 小辞月正坐在母亲怀里,咿呀念着什么,兰贵妃边听边夸奖她学得快。听内侍通报皇帝驾到,忙将小公主抱下地,拉着她前来相迎。 见过陛下,魏王殿下。白仙穗行礼,身后的小娃娃也有样学样,奶声奶气跟着叫了。 只不过魏王殿下是什么东西,她却不明白,只知道那个衣袍上绣了金龙的人是自己父皇,规规矩矩行完礼就按捺不住往李煦怀里扑去:父皇! 李煦笑着将她抱起,转身看着李长明道:辞月,还记得他吗? 贵妃娘娘。李长明先向兰贵妃行了礼,才看向小辞月,离开那么久,小公主怕是不记得我了。 李辞月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李长明不停地看,咬着手指想了半天,小眉毛越皱越紧,逗得李长明哈哈大笑。 白仙穗轻笑上前,柔声道:辞月,这位是你魏王皇叔父。 小辞月眉头就骤然舒展开来,笑着道:皇叔父好! 李煦将小辞月交给李长明,李长明顺势接过来将她稍稍举高了点,转了一圈。 小辞月也不害怕,大是兴奋,笑着叫道:飞起来啦!皇叔父,再飞一个! 他们叔侄两人在一旁玩闹,李煦同白仙穗进了一旁屏风后的小茶室。白仙穗让人呈上茶点,这才坐到皇帝身边。 李煦持茶杯轻轻喝了一口,道:仙穗,这几年给魏王孺人的香料经手过哪些人,你且好好查查。 白仙穗奇怪道:发生何事了?陛下为何忽然要查香料? 李煦目光往那叔侄两人一移,道:今日六弟进宫寻朕,便是因为此事。薛孺人的香料中,被人掺入了雪鹿麝,此物能使女子不孕。 白仙穗大惊,便要起身下跪,却被皇帝拦住。 白仙穗垂首道:臣妾失职。 李煦扶她坐回去,道:这么多年,要查出来属实不易,你也无需太过紧张,尽力便是。 是。白仙穗沉吟片刻,道,难怪魏王殿下这许多年,都未曾有过一儿半女。 李煦自然知道亲弟弟和那两位夫人的内情,听她还这般天真地以为那两位夫人真是跟魏王做着夫妻,忍不住看了她两眼,腹诽几句。 李长明看望完小侄女,出宫时又觉自己所遇之事实在匪夷所思,不吐不快,便跑到许国公府上。 步六孤辰正好办完事回来,见他坐在榻上等着自己,大是惊奇:出事了?又跑来找我。 出大事了!李长明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我都想不到还会遇上这种事,我跟你说,居然有人在薛观音的香料里掺了雪鹿麝。 步六孤辰道:雪鹿麝? 李长明也猜他不会知道此物,抢着解释道:是一种麝香,但跟普通麝香不一样。薛观音用了那香料不知道几年,以前知道她有体寒之症,我还当真以为是她身体底子不好。 他越说越气:怎么那么缺德,天天针对我给我使绊子就算了,连我内眷都不放过?不过宫里的东西送过来经手那么多人,我也不抱希望能查出来。 步六孤辰微微皱着眉,凝重地道:宫中之物,必定要受反复查验,即便对方收买了宫人,也不至于每一批查验之人都收买了,卷那么多人进来,岂有不走漏风声之理?香料若出了问题,断然无法避过这重重细查。 李长明听得心惊,道:若不是宫人,难不成还能是我王府中人? 步六孤辰没有否认,点了点头。 李长明张了张嘴,一想之后又觉不对,便道:你多心了。我魏王府中就没几个人,个个都是皇兄和靖平武侯挑出来的可信之人,在我出宫时就跟着我。而且,他们既然离我这样近,若想害我,大可换别的更有效的法子,让我府里的女人不能怀孕算什么? 步六孤辰摇头:你忘了一个人。韦媵侍。 李长明一时难以置信:你意思是,韦巧儿怕薛观音有了我的孩子,她便无法出头,这才想办法害她?说罢他又立即否定了这种想法:不可能。她也知道我从来不碰她们两人,怎么会担心薛观音怀上我的孩子? 步六孤辰淡淡道:后院争风吃醋,哪里是你想得清楚的。也许你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你常年不在京中,把手伸到你后院又能有多大作用。要给你不痛快,塞吴韬去你军中,就够你烦心的了。韦媵侍,怕是没弄清楚自己身份。 步六孤辰刻意引着他往身边人想,不过是想告诉他,身边之人未必可信。 第13章 、当祸至 薛观音寒症发作,到了第二日也没什么好转,喝了药没那么痛了,但还是腰酸无力直犯恶心。 正午过后,韦巧儿照顾着薛观音睡下,自己一个人出了府。 西市的众香阁是韦巧儿常去的地方,不过这次她独自一人走到众香阁附近,却是转进了对面的一家酒楼。早有人在大堂候着她,见她来到,便引着她去楼上雅间。 雅间里坐的是个年轻男子,锦袍玉冠,样貌英俊,只是眼中沉着一股阴鸷之气,叫人看着就有些胆寒。此时他正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自斟自酌着。 引韦巧儿进来的侍从将人送到便自行退下,韦巧儿在门口把想说的话在心里又念了几遍,才推门而入。 恋耽美 ——(10) 她进门后,便见那人双目盯着自己,当即吓得一抖,衣袖下的双手又开始发颤。 眼前的人并非善类,却是此时唯一一个能帮她的人。她对这人再害怕再抵触,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向人行礼,挑了个离他远的椅子坐。 吴献大人韦巧儿咬着唇,唤了这位周国公长子。 吴献将她这有意远离的动作看在眼里,也不恼,只是嗤笑一声,道:韦夫人,这家酒楼雅间难求,今日可要点上几个菜好好品味。 好韦巧儿几乎不敢抬头看他,目光一直闪躲着。 吴献慢悠悠倒了一杯酒:来,这玉泉酿乃是佳品。 韦巧儿看那杯酒推到自己面前,却没去拿,桌下的手攥紧衣袖,直言道:大人,别说这些了。 哦?吴献轻轻一笑,故意道,那说什么?夫人约我出来,不是为了喝酒? 他知道雪鹿麝了他知道薛观音的香料有问题了!韦巧儿见他这般,略有些激动。 吴献不慌不忙,似乎根本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哦,知道了? 韦巧儿咬牙道:王府里只有我跟薛观音,他很快就会知道是我。 吴献起身,踱步到她身侧,微微弯下了腰,一手搭在了她的肩上,问道:夫人害怕? 大人韦巧儿颤声,抬眸望着他。 搭在她肩上的那只手缓缓向下到了腰部,吴献轻轻双手环住她腰肢,见她不反抗,愈发笑得得意。 他凑到她耳畔,缓缓道:他纳你入府那么多年,对你不理不睬甚至连正眼都没瞧过你吧?他要是查出来,你下药害薛观音 韦巧儿本就担心害怕,他还这般将她心中所虑说出来,便让韦巧儿愈发心惊胆战,颤抖着道:大人帮我! 我可以帮你。吴献贴上她脖颈,御赐香料经手那么多人,要查也得从内苑查起,姑母在宫中,随便找个宫女顶上就是。不过你该怎么谢我? 我 吴献笑道:虽说李焘不喜欢你,可他对府上之人都极为信任,你就帮我个忙,去看看他书房文书都写了什么,如何? 韦巧儿大惊失色:那些都是军中机密,我怎能看? 谁说他书房中就一定是军中机密了?吴献冷冷一笑,实话同你说了吧,你那位魏王殿下,心思可没那么单纯。 韦巧儿瞳孔骤然收紧:吴大人是何意? 这次魏王奉命救援始罗,立下大功,促成和谈可他回京前,却在和谈条件上加了一条,把黑衣旅军队分出一部分留在始罗边境。吴献说着,还腾出手来抚摸她脸颊,西北本就已是黑衣旅管辖,如今手还伸得这样长拥兵自重,下一步该如何了? 韦巧儿余光瞥到他脸上阴冷笑意,一下骇得不敢出声。 魏王是什么心思,朝野上下都明白,等哪日时机到了,他率黑衣旅这精锐之师,一路东进势如破竹你说,他是能成,还是不能成呢? 他说到此处,韦巧儿猛然想起那日在书房所听到的,瞬间吓得身体一软。 私运武器! 谋逆,谋逆那是谋逆之罪啊! 若只吴献那么说,空口无凭她自然不会信。可她那日,却是亲耳听到魏王殿下同那徐将军商量避人耳目运送武器进京! 韦巧儿再不愿相信,却也无法无视这个事实。 若是成了,那你便是皇后了。不对你前面还有个受宠的薛观音,你应当是,韦妃?吴献捏着她下巴,强迫她转过头来看着自己,无论如何,我还是得先给娘娘道个喜了。 韦巧儿连连摇头:别说了不可能我不信,书房我不会去的。 吴献被她这样拒绝,也没恼,只是道:夫人还是先想想,怎么把事情瞒过去,免得这宫里的娘娘还没当上,便先被魏王殿下逐出了王府。 韦巧儿登时用力挣脱他桎梏,怒道:当初是你!明明是你! 吴献玩味道:雪鹿麝是我给的,可决定去下药的人,不是夫人你么? 韦巧儿登时浑身血都凉了,看着眼前之人,愤怒又懊悔。 当初她就是受他挑唆,才一时迷了心窍,将雪鹿麝掺进了薛观音香料里。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这件事她不能让别人知道,她只能来求吴献,从接过了雪鹿麝开始,她就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从酒楼出来,韦巧儿简直失魂落魄。她茫然往前走着,周遭景物路人都没看一眼。直到一阵吵闹声把她吓回神。 却见是两辆马车在路口相遇,一车刚刚拐入避让不及,便撞上了。 被撞上的那车乃是象辂,为亲王及一品大臣的车驾。韦巧儿心里一紧,忙去细看。却见那象辂上一人拂开车帘,探出身来,看清情状也不过微微皱了眉。 这人她却是见过的,魏王殿下的好友步六孤辰。 另一辆马车没有象牙为饰,却也装饰华美,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可有。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从车上跳下来,看到对方的车驾时便吓了一跳,待望见车上那人是步六孤辰,反倒换得一脸鄙夷,趾高气昂起来。 这个男人韦巧儿也见过,周国公吴士忠第三子,吴慎。 见到此人,她不由得想起来他那位尚在酒楼的兄长,也就不想再停留此处看什么热闹,匆匆绕过人群走了出去。 车上步六孤辰看对方下车,便也由车夫扶下马车。两车相撞,步六孤辰下车本只是想说些客套话,不予计较。不想那吴慎开口便道:胡人小儿,竟敢在玉京地界上如此逾制! 步六孤辰仍是皱眉,没有同他说话。 依制,象辂为亲王及一品大臣所乘,他的确没有资格乘坐。不过这让不让坐,还是要看车主人怎么想,礼制可没规定自己车驾不能给别人坐。 那车帘又一次被掀起,李长明冷笑道:本王的车,想给谁坐给谁坐,吴三公子未免管得太宽了些! 吴慎本以为这是步六孤辰舅舅王昌彝的车驾,不曾想这车上还坐了个魏王,当即哑口无言。怔了一怔,他又硬气道:此乃天子亲赐车驾,虽归殿下所有,殿下却也没有逾制特权。若天子恩赐,殿下想给谁就给谁,那岂不是乱了套! 李长明便是理也不想理,冷冷道:依制,近王自降,本王尚在此处,你还乘车不合规矩,今日便走着回去吧。 他放下车帘,声音从车内传来:步六孤辰,上来。 步六孤辰依旧是那副清清冷冷的姿态,抬袖朝吴慎优雅行礼,便转身回了车驾。 街面上停下围观的行人此时被一队巡防士兵驱开,为首军官上前行礼道:魏王殿下,吴公子。 李长明在车内道:有劳京城巡防,吴三公子冲撞本王车驾,把这车扣了。 那军官转头看了一眼吴慎,还是犹豫了片刻掂量出了个结果,才道:遵命! 李长明望着步六孤辰,眉梢轻轻上挑,对车门外那车夫下令:走吧。 象辂车夫得令挥鞭,绕过吴慎车驾绝尘而去。吴慎受辱却不得不忍怒,看旁边那几名士兵得了命令,将他车驾围起,更是气愤不已。 这吴公子,实在对不住。军官瞧他面色不善,讪讪赔了个笑脸,把这车驾回巡防大营去! 你!吴慎大怒,看着他们动手移开自己的马车,也只好领着身边随从走了。周遭围的人见两架马车的主人和官兵都离去,这才纷纷议论起来。 车内,步六孤辰望着李长明那嘴角挂着的一抹笑,甚觉无奈。 李长明往后靠了靠,道:这些人平日见到你,都这般无礼的么? 步六孤辰语调有些低沉:常事。 李长明顿觉不快:最见不得这等龟鳖竖子如此嚣张。 步六孤辰轻笑道:论嚣张,殿下可也不差。 李长明从他话里觉察出些味来,悻悻道:怎么?又要嫌我性子飞扬不知隐忍? 步六孤辰摇头:殿下没有当街殴打,已是隐忍。 看他如此善解人意,李长明反倒无话可说了。 长明。步六孤辰忽然唤了他表字,明日朝堂上,却不要如此锋芒毕露了。有些话,让陛下来说就已足够。 知道了。李长明杵着下巴望向车窗外,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第14章 、太极殿 太极殿,丹阶下群臣齐齐叩拜,山呼万岁。李煦面无表情地听着,目光落在了许久未曾在太极殿出现的李长明身上。 诸卿平身。李煦挥袖抬手,群臣齐齐言谢直身,转身入坐。 倒也奇怪,李长明未回朝时,众臣一个个为了他吵得不可开交。弹劾他的,恨不得马上把他从边关捉回来当面质问。如今李长明站在这大殿之中,反倒都缄默了。 殿中沉默许久,李长明都忍不住扫了群臣一眼,可众人仍旧是静寂无声。被他瞥到的人,好像还低下了头去,生怕让他瞧见自己面容一般。 侍中左相周国公吴士忠此时持着笏板上前两步,朝御座鞠了躬,便道:启禀陛下,先前朝臣弹劾魏王,对魏王边关寻衅一事,一直未有定论。臣恳请陛下恩准,在这太极殿中,向魏王问话。 总算是来了,李长明轻瞥他一眼,心中冷笑不已。 李煦淡淡道:朕准了。 李长明便起身从武臣队列中走出,站到吴士忠面前,虽然已经尽力让自己显得谦恭,看到这姓吴的他还是藏不住眼中的倨傲。 吴士忠谢过皇帝,便看向李长明,厉声道:敢问魏王殿下,此前领兵救援始罗,击退乌环军后,殿下是否在和谈时另加条件,且擅自将黑衣旅军队留在始罗边境。 李长明面向御座,平静道:臣的确加了条件,不过和谈并非小事,任何改动都会快马加鞭传递至京城。 吴士忠双眉一皱,道:殿下分明故意在和谈结束前夕提条件,消息传至京师,和谈早已定下,又如何更改,简直是先斩后奏! 李长明被如此指责,却也未变神色,依旧淡淡道:这条件,是我朝向始罗提出,又非始罗或是乌环向我朝提出。我朝提出的条件,自然以大虞利益为先,和谈成功与否,要看的是始罗是否能够接受,而非京师之人愿不愿意。既然始罗已经同意,通报至京师,也不过是通报,又有何不可? 吴士忠道:和谈之事,是魏王一人便可主宰的?魏王是凭什么越过圣意自行决断,难道就凭你手中握有黑衣旅各军调配之权吗?如此行事,便是藐视皇威!再有,此次为始罗求援,助始罗击退乌环停战后,本无必要再挑起战事。魏王却将军队留在他国边境,不仅损我大虞威仪,还令老臣不得不怀疑魏王居心! 此言一出,殿上顿起哗然之声。这指控显然极其严重,那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今日怕是难了。 众臣不过震惊之下议论片刻,很快恢复安静。李长明回过头来,盯着吴士忠冷声道:吴大人这是要指责本王有不臣之心了? 吴士忠朝皇帝又行一礼,提高了音量:陛下,魏王如此藐视圣上威严,兼有擅动兵戈,拥兵自重之嫌。臣恳请陛下,严惩魏王! 兵部梁侍郎此时亦上前道:启禀陛下,此次出征大军回京后,各将领回兵部述职,臣由此得知魏王在边关行事乖张,不按法规动用私刑。如今行军总管吴韬尚负伤在家休养。 吴士忠仿佛恍然大悟般,道:魏王平日里便如此跋扈,如今在和谈大事上也敢如此无法无天了! 李长明冷哼一声:既然梁侍郎要提起,那臣也只能向圣上参吴将军一本了。吴将军在我军中,和谈期间私自处置俘虏。请问梁侍郎,这是不是不按法规,动用私刑? 此时吴献朝身旁之人使了个眼色,刑部常尚书出声道:魏王殿下,那这名俘虏受了何种刑罚?殿下可知吴将军为何要处置俘虏? 李长明怒道:那名俘虏不过十来岁,被生生废去一只眼睛。至于吴将军为何要对一名俘虏如此,本王不曾知晓。 敌国俘虏,难免包藏祸心,吴将军刑罚俘虏,想必自有道理。魏王殿下既然不知吴将军为何对俘虏动刑,又如何笃定吴将军是毫无理由私自刑罚?倒是魏王殿下为此处置行军总管,属实令人费解,更像是为泄私愤了。常尚书一顿,继续道,未知全貌,不予置评。殿下怎能轻易决断,私自刑罚呢? 李长明冷笑:好个未知全貌,不予置评,看来是远在玉京的常尚书知道全貌了?常尚书倒是说说你知道什么全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你又在这里叫个什么劲!身为臣子,当着圣上之面,竟然说出如此轻率之语! 常尚书气得吹胡子瞪眼,握着笏板的手因情绪激动抖了一抖,一时间被李长明生怼得尴尬至极。 李煦看殿中几人剑拔弩张,不由抬手扶额。这个弟弟,还真是不让人省心。可看他在朝堂上这般与人唇枪舌剑战上一番,自己心里又莫名有几分快意。 他倒是喜爱弟弟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率真性子,不过喜爱是喜爱,换了自己是万万不会如此乱来的。李长明敢如此,他倒是有些羡慕了。 行了,魏王乃行军大总管,一军主帅,自有处置下属之权。李煦等他们都停下来,才开口,至于和谈之事,魏王行事的确欠妥,不过既然未有什么不利后果,魏王此役又胜得漂亮,朕便不予追究了。 陛下英明! 陛下三思! 两批人齐齐喊出,却是不同的言语。 吴献朗声道:陛下,即便不追究魏王之过。留在始罗的黑衣旅军队也实为隐患。一来军队留在始罗,难免破坏两国邦交,更易起冲突动乱。二来如此威胁小国,有损我大国颜面。三来,军队留在此处难以把控,若有人图谋不轨,西境边城岌岌可危!还请陛下下旨,着令大军撤回! 恋耽美 ——(11) 李长明嘲讽道:行军打仗,布线防控,自有讲究。臣不知吴侍郎这刑部之人,来凑什么热闹。还是说吴侍郎私下已与蔡尚书商议过,这是兵部得出的结论? 他一句话把话头抛给了兵部尚书蔡新,李煦忍不住微微勾起了嘴角。蔡新虽是个实打实的中立派,两边不得罪,但为人耿直。且因受吴家颇多限制,这个尚书当得有些窝囊,对手下的吴家党羽不满已久。这时候让他开口,确是一手好棋。 魏王殿下,这自然不是兵部见解。蔡新被李长明提到,当即上前来,启禀陛下,西北边防一直颇为棘手,主因便是三州之地,一半在始罗手中,我大虞无法自行把控。一旦有外敌入侵始罗,始罗若是被击败,便直接威胁我大虞西境。为此,我大虞才不得不次次援助始罗。微臣斗胆,如今魏王留军于始罗,若真有异心,的确是大患。但魏王忠勇,又岂会如此?留军始罗,反倒能牢牢把控西境,臣以为,无需令大军撤回。 尚书令王昌彝此时开口道:微臣对军事并无见解,但也知要做成此事,不仅费力,还需时机。朝野上下为巩固边防耗了多少心血,魏王好不容易打开个口子,若就这般撤回,岂不是前功尽弃? 李煦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魏王想巩固西境边防,并无不妥。此次大胜,也当封赏,朕便加封魏王为西北兵马大总管。诸卿可有异议? 眼看皇帝就要这样轻飘飘把事翻过去,还要对李长明再加西北兵马大总管的封赏,吴士忠忙道:陛下三思啊! 王昌彝哼了一声:周国公实在过虑了,魏王殿下明明确确无不臣之意,一心为西境边防着想,你这死咬着不放,又是何意呐! 吴士忠指着他道:进言进谏乃为臣本分!许国公却说我死咬不发,又是何意? 三省长官说到底是平起平坐,吴士忠这左相的身份到底只是个称呼,这殿上他说话时也不是就没人敢说了。王昌彝不停,继续道:进言进谏辅佐陛下,乃为臣本分不错。可你非说魏王在外掌兵是祸,岂不颠倒黑白,有意构陷。这哪是进谏之语,分明妖言!你是对圣上裁决不满?难道圣上裁决不合你的意思,你便要一直反对,直到圣上依了你的意吗?那到底是你做主啊,还是圣上做主啊? 吴士忠顿时涨红脸:微臣并无此意! 殿中又转向静默,李煦没听到再有人出声,垂眸道:既然诸卿无异议,那便定下了。 李长明闻言叩拜谢恩:臣,叩谢隆恩! 魏王请起。李煦抬手,大战已毕,年末各国使团进京,今年又多了乌环朝拜,礼部那边可都安排好了? 礼部邹尚书出列往前,禀告各国使团事宜。群臣见皇帝不想再议魏王之事,便也安安分分继续商讨其他事务。 待到退朝,李长明径直出了宫城,片刻未留,就怕被一堆人围着恭贺。 皇帝封他做西北兵马大总管,等于把西北的一切军队调动权都交给了他。如此一来,他在西北行事,几乎是不受限制了。 这自然是好事,可他只要想起早朝时候吴士忠的针对,便觉得这并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谁知道对方还会有什么后招,还会有什么变数,没把始罗收服之前,一切都尚不足以庆贺。 礼部已经定好各国使团朝贺章程,朝会程给皇帝过目后,已经着手照着章程安排。李长明出宫后在城中随意逛逛,回到典客署时,正好就遇见礼部之人前来通告各国使团朝贺事宜。 对这些事李长明不太感兴趣,只是路过时多看了礼部派来的人两眼,就回头看路,往自己住处走。 注意力正落在小路间,一个东西飞快地从路面横穿冲过,吓了李长明一跳。 虽然那物一瞬间便闪了过去,但李长明已经看清楚了,那是只毛色赤红的猫。 这猫,怎么那么像李长明盯着猫的去处喃喃道。 在神武城中,他见过这种外貌极为不同的灵猫。那日步六孤辰听到的慕容部的人,当真来玉京了? 李长明回想起狸儿馆里遇见的那个慕容族人,有些好奇,便跟了上去。 这猫仿佛能察觉到自己被人盯上了,有意躲避,跑得极快。不过到底是只小兽,李长明武功在身,岂会被一只猫甩下。 一猫一人前后来到一处院门附近,李长明忽然停下。 这离他的住处已经不远,不过那只猫并没有跑进他的住处,而是转头跑进另一边。 那里住的是乌环使团。 第15章 、一岁终 李长明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进去。 院内安静,他本也以为使团之人又出门去了,结果进了门却看见塔吉跟他那小可汗外甥坐在庭中树下。那石桌上摆了茶点和一个弹棋棋盘,两个人恐怕也不怎么明白规则,不过是在一起拿着棋子瞎玩罢了。 瑟珠趴在桌上扒拉着棋子,根本不在意有没有人进来。他身旁的塔吉先抬了头:魏王殿下? 看到只猫跑进来就来瞧瞧。李长明微微一笑,汗王和塔吉大人,不会怪我吧? 塔吉一瞥窜进院内矮木间的赤色灵猫,道:魏王殿下说这只?是火罗使团里一位使臣养的,经常在这里闲逛。 原来如此。 李长明正回想火罗使团里是不是有那位自己曾见过的人,塔吉问道:魏王殿下,你喜欢猫? 李长明点头:嗯,府上也养了几只。 难怪,会为了一只猫进来。 两人的话没能继续,瑟珠忽然抓着棋子一通乱推,气道:不好玩! 塔吉忙低下头,道:怎么了? 瑟珠重重拍了拍桌面,很是恼怒的样子:不好玩!舅舅,我不想出去。我要回家! 塔吉心里一软,无奈地叹了口气。自乌环使团来京,瑟珠每日都要随着使团一起,跟随大虞官员在京中出席各种各样的宴会活动,无趣又不自由,早把他这个小孩给憋坏了。有时塔吉都会后悔,不该让这么小的孩子做什么可汗,从脱离乌环自立到如今,平白无故遭受那么多。 他低下身,温柔地望着瑟珠脸庞,道:瑟珠是乌环可汗,一定要出面的。 可是我不想去。瑟珠说着嘟起嘴,眼泪啪嗒啪嗒就往下掉了,我不想去。 瑟珠,你是草原上的男孩子,怎么可以那么随随意就哭呢?塔吉抹掉他脸颊上的眼泪,很快就能回家了,再等几天,好不好? 瑟珠哭号道:我不!我要回家!我要骑小马,我要阿爷阿娘! 塔吉抬头看李长明,无奈道:让殿下见笑了。 李长明笑了两声,坐到他们两人身边:小孩子嘛,哄哄就是了。想骑马也不是难事,等过几日朝贺仪式完毕,不是还有球赛吗,汗王身为乌环首领,自是应该领队参与的。 塔吉温声对瑟珠道:瑟珠,我们能去骑马打球了。 瑟珠这才开心了点:真的? 真的。塔吉看向李长明,大虞的魏王殿下亲口说的,这几天你要乖,只要你乖乖的,就可以去骑小马了。 瑟珠一听还有条件,还要等上几天,有些不情不愿地道:好吧 到时我带几个家中孩童过来,有些同龄人陪汗王玩耍,汗王应当会开心些。李长明望向塔吉眼眸,顿了片刻,轻声道,雪鹿麝的事,多谢塔吉大人了。 几天前的事又被提起,塔吉笑道:殿下若是真心想谢我。不如送我个礼物? 李长明见他如此大大方方提了要求,便道:大人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塔吉一笑:没想好。等我看上什么了,再跟殿下讨要吧。 好。李长明点头起身,那我今日便不打扰大人了。 塔吉点点头,没有留他。待他离开,塔吉脸上笑意消散,才道:出来吧。 庭院中的几棵梅树已经枝头红梅初绽,压满积雪。此时忽然有一人影闪动,双足在树枝上点了几下,带得梅树猛地一震,积雪开始纷纷落下。 那人影落地后,向塔吉躬身,行了草原部落上的礼节。 塔吉笑着调侃道:慕容大人是一国使臣,何必要躲躲藏藏的,不过找只猫,从正门进不就好了? 若李长明尚在此处,必然会认出此人。这便是在神武军镇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赤红灵猫主人,火罗使臣慕容灵。 慕容灵没有理会他的调侃,直接道:小汗王,上次所言,你可考虑好了? 塔吉脸上依然带着笑,眼里却冷了下来:你们慕容部的东西,我留着没用。你愿意用火罗十万大军与我交换,我自然乐意。不过你让我怎么相信,你花那么大的代价,就只是为了跟我换一块玉? 慕容灵冷哼一声,直言道:火罗如何,与我何干。我在火罗苦心经营那么多年,难道就是为了做个弹丸小国的臣子?若不利用火罗,如何光复我大燕! 塔吉闻言不禁冷笑:光复大燕?你的大燕都亡了多久了?王室都已经重归草原变回部落,就凭剩下的这些慕容部族人,你便想颠覆火罗? 慕容灵不为所动,道:小汗王倒也不必拿这些话激我。直说吧,火罗十万兵马助你统一流散的乌环各部,换我慕容氏双仪宝玉。小汗王是换,还是不换? 塔吉眼中神色稍缓,不紧不慢地道:换,当然换。只不过这交易该如何做,我希望慕容大人先拿出些诚意来给我看看。 慕容灵明白他的意思,心中暗骂两句他真是半点亏都不会吃,嘴上毫不犹疑地承诺道:那是自然,待小汗王称霸草原,我才会拿回宝玉。 两人既已达成共识,慕容灵便带着那只灵猫离开。瑟珠这个小孩,依然在无聊地捶桌子扒拉棋子,全然不知方才自己的舅舅和进来的这个陌生人做了什么交易。 他的心里只有舅舅答应他的事,等过几天舅舅会带他去骑小马。他只要这两天乖乖的,等过完朝贺庆典,大虞皇帝正式封他为可汗,承认他们这一系为乌环正统,就可以玩了。 各国使团朝贺庆典在元日,头一天乃除夕之夜,是宫中设年宴的日子。宴席上皆是宗室子弟,李长明自然位列席间。 他虽在府中有两位夫人,却都是妾室,尚不算真正成婚,因而身边未有女眷,独身一人。与皇帝同坐高台的,自然是那位得宠的兰贵妃,还有当今太后吴氏。 殿中舞袖翩翩,管弦绕梁,欢歌一片。在座之人却心思各异,本是宗室同聚,然而彼此之间感情淡薄,真正能开心的人却少之又少。也就几个如李于岐那般没心眼小辈能高高兴兴喝酒观舞,剩下的只觉折磨。 那么多年下来,李长明倒也习惯了年宴时的怪异氛围。自己好生坐着,有人敬酒便喝,不言语就是了。 李长明这般神色,兰贵妃白仙穗看在眼中,忽热猜想他会不会是因为雪鹿麝一事忧心家中女眷。于是她抬头看向身侧,旁边宫女当即会意,凑近身来。 白仙穗轻声道:绿绦,待会儿散席,你将近日所查转呈给魏王殿下。 绿绦恭敬道:是。 吴太后视线往她这边一瞥,道:是何事,还需贵妃亲自查问,转呈魏王? 白仙穗一惊,她说话已是小声,太后却仿佛听得真真切切。 见她不回复自己,吴太后目光转回正视殿中舞姬,冷声道:发生何事,哀家不是不知。出了这等纰漏多年未曾察觉,贵妃便是如此掌控后宫的? 李煦恭敬维护道:贵妃纯直,无甚歪心思,平日里想不到这些阴私手段,从而加以防范,也是正常。 吴太后不禁冷笑,小皇帝面上低眉顺眼毕恭毕敬,却在暗讽自己,自己又怎能听不出来。 罢了,到底不是为后之人。她目光扫过皇帝贵妃两人,忽然一甩袍袖,从席间起身,哀家乏了。 李煦颔首:恭送母后。 白仙穗看太后先行离席,缓缓吐出口气,又对李煦道:陛下,魏王内眷之事,臣妾只能查明这些年中接触过香料之人,再细的,也查不出什么了。 李煦安慰道:单凭如今所知,本也无从查起,不必自责。 散宴后李煦起驾回宫,李长明要出门时被绿绦唤住,接过兰贵妃整理成册得名单后,只觉要查出谁动了手脚直如大海捞针。不过他也不着急知道谁干了这些事,这些年被针对的多了,也不是什么都查得出来,要是最后跟以往那些悬案一样查不出什么,他倒也能够接受。 虽然常年在外奔波,对这些节日已经没了多少热情,李长明还是从宫中回府,陪还在魏王府中的家眷们守岁。 王府此时张灯结彩,烟火正盛。李长明踏雪而入,听得庭院中孩子们玩闹之声,顿时放松了许多。 殿下!一个小姑娘眼尖,直奔他而来。 李长明笑着把人抱起,道:吃饱了? 小姑娘嘻嘻抱住他脖子,有些兴奋地笑道:饱啦!巧儿姐姐做的糕点很甜很好吃呢! 屋里的人听到小孩子们在唤魏王殿下,纷纷走出门来。韦巧儿极是惊喜:殿下那么早就回来? 李长明笑道:回来给我的小心肝们发压岁钱。 孩子们一听那压岁钱三个字,立马欢呼雀跃,迫不及待却又不好表现得太明显,一个个都很努力地压制着自己的渴望。 阿里也怯生生地走上来,唤道:殿下。 他在府中住了月余,也逐渐与大家熟络了。很多话还是听不懂,不过人与人之间也不止通过言语交流,相处久了自然能够交流。 除夕之夜他备受关注,孩子们都乐意给他介绍中原过节时的各种习俗各种玩意儿。此时拿着焰火棒,脸上还有刚与人追逐打闹时留下的雪点,终于有点孩童无忧无虑的样子了。 阿里。李长明先是放下抱着的小姑娘,从怀里掏出白日里备好的红包, 给了阿里一个。而后一个个递给围上来的孩子,边发边叮嘱些要乖要好好念书之类的话。 恋耽美 ——(12) 等发完最后一个红包,李长明轻轻一拍小孩肩膀,道:玩去吧。说罢与两位夫人一起进了屋。 矮几上茶酒尚温,三人坐到一处,李长明又取出两个木盒,一左一右给了两人。 这是薛观音先打开了盒子,只见里面放的是一支珠花金钗,样子小巧别致,也不曾见哪家金店做过这种样式,想来是特意请人打造的。 魏王有心,她自然心中一暖:殿下的心意,我一定要天天戴着。 李长明笑着拿起金钗,抬手别在她发间:那这就戴起来吧。接着他便转过头,将另一支金钗也给韦巧儿戴上。 韦巧儿讶然,怔愣着望他,等他手放下了,才回味过来方才他做了什么,不由双颊微微一红。本已僵硬的心竟有有些柔软下来,余光偷偷瞥了两眼案上酒壶,思绪纠结,一时失神。 李长明和薛观音在聊什么她也没太留意,过了许久,被人叫到,她才回过神朝两人一笑。 说是要守岁,可我看你这样子,怕不是已经乏了?薛观音笑吟吟地给她倒着茶,若是困了便先去歇息吧。 韦巧儿摇了摇头,没喝那杯茶,倒是拿过酒壶,满满斟了三杯酒,分别呈给两人。自己则端起酒杯,对李长明道:殿下,一起这杯饮岁酒吧。 第16章 、温柔乡 那杯还散发着温热气息的岁酒送至面前,李长明不疑有他,伸手便也端起酒杯。三人相互示意,便掩袖仰头,一饮而尽。 明日初一,朝贺庆典完毕,殿下要回府吗?薛观音问。 李长明轻轻放下酒杯:庆典完毕还要去打场马球对了,那群小家伙不是吵着想去骑马吗正好,明天我就先回来一趟,带他们去玩吧。 那殿下可要看管好他们。薛观音微皱起眉,殿下一个人无所谓,带着孩子们可不能太晚回家。 李长明笑道:放心,天黑之前,我不带他们回来,也会派人护送的。 薛观音点头:初一我和巧儿也有许多事要做,去庙里祈福,逛东西市的年街,可不一定在府上。殿下午间来接他们,不如把周管家也带去,免得无暇顾及。 嗯。李长明拿了块糕点咬一口,想起绿绦给的名册,又道,今年宫中赐的年礼,是不是也到了? 韦巧儿回道:是的,白日宫中送来许多赏赐,都跟往常一样,陛下还特地挑了些玩具书籍给孩子们。 李长明叹口气:上次我进宫请贵妃娘娘帮忙查雪鹿麝一事,贵妃娘娘只暗中调查,不曾声张,便是想看看今年准备年礼,那下手之人会不会露出马脚。不过也没发觉什么异常。 韦巧儿神色一僵,忙垂下眸去拿了个橘子剥,掩住自己的些许慌乱。 薛观音宽慰道:这种事,本也不指望能有个交待。能发觉不对,免得日后受难便可,殿下不必放在心上的。东西送进府,我也让人检查过,这次便可安心了。 李长明听她已经安排妥帖,便放下心来:那便好到底是我连累了你们。 薛观音笑道:这些年皆因殿下庇护,才能过得如此安稳。既与殿下一体,有些事便该担着,难道还能怪殿下连累了自己么。 李长明不禁一笑,道:你不怨我就好。 韦巧儿默默听着,将橘子剥开,分成几瓣放入盘中,正要端给两人,却听见李长明一声□□,身子也似没了支撑一般软下来。他一手支在桌上轻轻敲了自己脑袋两下,仿佛很是难受。 殿下?韦巧儿心里也轰地一下紧张起来,佯装平静地关切道。 宫宴喝了不少后劲儿上来了李长明揉着额头,一阵烦闷,本不想喝那么多,却也不能拒绝。 这回他是大胜归来,宗室亲眷与他关系再淡也该敬酒祝贺,说些场面话。酒便那么一杯一杯喝下了肚,在宫里时还清醒得很,李长明自己都以为自己酒量见长,没想到还是要倒下了。 我说殿下为何一身酒气,却还能在这谈笑。薛观音没好气道,我去弄碗醒酒汤来。 她说完就离座出门,韦巧儿提裙起身:那我扶殿下去躺会儿。 房中内里便是一张小床,不过几步路。李长明站起来时脚步虚浮,迈出一步都要花上许多力气,便也不再逞强,由韦巧儿扶着自己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坐到床边,李长明抬眼看了韦巧儿。 眼神交汇间,李长明心中顿起疑云,这种怀疑没有任何来由,也没有具体到任何事,只是一种怀疑的情绪。他正想把思绪理清些,却觉心神一荡,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只有韦巧儿的模样清晰可辨。 能被小皇帝和靖平武侯看中,挑给他做妾室的人,样貌不会差。不过李长明鲜少如现在这般仔细看她的脸庞,也就到了现在才发现巧儿容貌清丽,别有一番风味。他忍不住就想凑近一些,再把她看清楚些。 殿下?韦巧儿险些被他的灼热目光烫到,目光下意识地往旁一跳。 李长明猛地闭上眼睛,甩了甩头,想把那些脑子里混乱的情绪都甩出去。他到底还是有一丝清明,深知自己已经被勾动心神,这绝不是喝醉酒能解释的。 但同时他也感觉到,韦巧儿她扶在自己手臂似乎慢慢升温,从衣料的寒凉逐渐变为炽热。那是他很想要凑近拥抱,揉进身体的暖意。 殿下要先喝点水么? 李长明醉眼迷蒙,神思恍惚,根本听不到她说了什么。忽地伸手握住她的手腕,笑着把玩了一下,便一把将她整个人拉到自己怀中。 韦巧儿心砰砰直跳,抬头凝视着这个男人,茫然间露出几分痴迷神色,心中却有着无尽的酸楚。 那么多年了,她的夫君,原来会露出这般温柔暧昧的神情。 李长明俯视着她的眸子,面上是那种迷醉的神色,轻轻道:你做了什么?他说着,忽然一用力,将她推倒在床上。 我没有 李长明冷冷道:没有? 他站了起来转身便要离去,可这一步却迈得艰难。短短一步,仿佛耗尽了他全身力气,他似乎被什么东西定在原处,呼吸也变得更加急促。 韦巧儿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慌张,翻身而起,从身后抱住了他:殿下 她能感觉到男人身体微微一僵,而后喘息得愈发剧烈。她也越来越紧张,越来越害怕。可事已至此,她也没有别的路可选。 她轻轻地动作,手指撩拨着他的衣襟,而后逐渐大胆起来。此时李长明猛然转身,将她重重地按回床上,俯身压了上去。 房中燃着炭火,漫着香薰,温暖惬意。韦巧儿自进门后便脱去披风外衣,身上衣物已不似在外那般厚重。此刻绯红轻衫衬着雪肤,极是诱人。双颊微微泛红,更给她这张清丽的脸添了几分艳色。 是个可以让男人把持不住的美人。 李长明这般低眸看着她,低低笑了两声。这笑声里混着一种因难耐而起的嘶哑,煞是好听,挠得人心尖痒痒的。 会让人想起情|欲,想起放纵,而后不禁红霞满面。 韦巧儿却在迎上他视线时心里一凉,因为李长明沉着脸,与他那低笑全然不同,那双眼睛冷得吓人。 巧儿,你是我纳入王府的媵侍,你若是有点什么心思,我能理解。李长明捧起她一缕头发,一下一下绕在指尖,可是有些心思,不能起,明白吗? 殿下韦巧儿心中顿时酸涩无比,明知是自己有错,却又委屈得很。 韦家说不上多显赫,但她父亲怎么说也是京中官员。要与李长明相比,确实不配,可若没有进王府,她也必定能嫁一个好人家,总该是被人捧在掌上的。 她还记得当年被选中嫁入王府,府上众人是多么欣喜若狂。她自己也期待着自己婚后能与夫君恩爱,可最终发生的,与她之前所想全然不同。 嫁入王府,可她很久很久都没有看到那位小王爷,他长什么样子,都是在府中住了许多时日后才知道。那时她才恍然明白,成亲并不是从此后就有一位夫君爱她护她。 小王爷对她很好,吃穿用度什么都给她最好的,比她在父母膝下时还好。小王爷也会关心她陪她,可那并不是对妻子的爱护。她一直对这位丈夫抱有幻想,可他从来没有给过她正常夫妻间该有的情感。那么多年了,也就是给些对谁都有的关切。 这都是为什么,那么多年了,她也没找到一个答案。她只知道自己不受王爷喜欢,早晚有一日,在这王府中会毫无立足之地。 她不求爱,只是想留在魏王府而已。若殿下能多在意她些,她也不至于惴惴不安,听了别人挑拨,去放那雪鹿麝。也不用到现在这种地步,惹殿下厌烦。 殿下,巧儿也没有什么别的心思。韦巧儿咬唇,双眸中已然含泪。 唔嗯李长明忽然力气一泄,愈发晕眩得厉害。 汗王,大人,殿下就在里面。小人便先退下了。 有劳。 什么声音? 李长明仔细辨别着门口传来的人声,怎么听怎么觉得熟悉,又觉十分荒谬。那酒里究竟是放了什么,自己竟然连阿史德塔吉的声音都能臆想到。 门被推开,李长明才知这不是臆想。塔吉竟然真的无缘无故出现在了自己家里! 殿下? 塔吉李长明一手撑住床褥,也没心思多想,只愿早些离开此处,勉强支撑起身来,扶我 塔吉松开牵着小外甥的手,上前一把扶起他,眼睛往旁一望,见韦巧儿在半躺于床衣裳凌乱,似乎明白了什么。 这情形自己来得不巧,坏事了? 扶我出去 塔吉虽还没弄明白情势,但看李长明这模样实在柔弱可怜,便照做了。过去一把便将人扛到肩头,径直出了门。 李长明被他扛着,实在难以动作,也没挣扎要下来自己走,勉勉强强抬起头来指路,移去书房附近的暖阁。 塔吉放他躺到榻上,他立马将脑袋埋进软枕,疯狂甩脑袋。 这是怎么了?塔吉凑近瞧了瞧,李长明脸埋在枕头里,露在外面的那一节脖颈明显泛着红,且喘|息|粗|重。 塔吉更加确定了心中所想,奇怪道:春|药? 李长明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你的小老婆,为什么要对你下药?塔吉认真思索,得出结论,难道,你真的不行? 李长明忍无可忍道:闭嘴,烦死了。 他双眸都有些发红,看起来倒像是哭红了眼眶一般,瞧着很是惹人怜爱。可想想这神情却是因为被姬妾下了药憋出来的,塔吉就觉得很好笑。 李长明听到他笑,愈发暴怒:出去! 塔吉调笑道:殿下你生什么气? 体内又是一阵热潮翻涌,李长明强迫自己忍下,才腾出空来去面对身旁这人。怕他听不懂,李长明还贴心地用上乌环语,骂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你想给我陪|床啊! 塔吉笑了:也不是不行。 李长明怒道:滚! 第17章 、击鞠壤 塔吉当然不会因为李长明一句怒喝就走。 舅舅,魏王怎么了?瑟珠一路跟来,满脸疑惑地问,魏王生病了吗? 发现还有个小孩子在旁边,李长明生无可恋地一头撞进枕头,彻底不想动了。 塔吉想起自己带来的小孩子,也略有些尴尬,忙道:瑟珠,你不是想看烟花吗,外面在放烟花呢。你先去外面等舅舅,舅舅跟魏王有些事要说。 李长明咬牙,闷闷地道:你也滚! 瑟珠哦了一声,也没问缘由,听舅舅的话离开了房间。而塔吉又是担心又是好奇,轻轻拍了李长明肩膀,道:没事吧?你自己能应付? 自己当然能应付,但是他留在这里,自己怎么个应付法?李长明被他这一句关切弄得愈发恼怒,他就是故意在这里看自己笑话,实在可恶! 塔吉不见他回应,小心翼翼地道:不行?你干嘛要自己忍着,我去叫你的小老婆过来? 李长明狠声道:你敢,我杀了你! 我可是一国使臣,明早就要参与朝贺庆典,你杀了我,怕是不妥吧? 滚我受不了李长明紧紧抓着身下床单,用力之下连指节都有些发白,语调竟是隐隐带上了哭腔。 而塔吉听出这可怜兮兮很好欺负的哭腔,愈发兴奋了。 那个领着大军嚣张无比的小王爷,现在就跟只待宰羔羊一般,毫无还手之力。 殿下又不要女人,那不如就便宜了我? 阿、史、德、塔、吉! 李长明盛怒之下,抬腿一脚踢了过去。可惜他本就无力,这一踢还没踢中,就被塔吉抓住了足踝。一腿被人抓住放也放不下,姿势更加尴尬了。 放开!李长明猛然使力,丝毫不能撼动塔吉的手半分。 塔吉挑眉一笑,此刻的李长明在他看来不过是一只挥爪子的小猫咪。凶是真的凶,被挠一爪子也是真的疼,可到底是猫,再用力也只能抓几个印子。 放开我李长明这般受制于人,终是软了下来,语调竟有些乞求的意味,塔吉放开我 塔吉愣住了,他这神情自己这欺负人是不是欺负得有些过分了? 放开我 塔吉松开手指,开始有些慌张了:很难受?别不是什么不解就要中毒的那种,你夫人玩那么狠? 出去李长明双眸含泪,长睫微颤。 塔吉讶然,感觉事态严重,终于是良心发现,没了调侃人的心思,转身离开。 恋耽美 ——(13) 关起房门,塔吉开始有些后怕了。 刚刚自己那样看他笑话,照这位小王爷的性格,恐怕以后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唉,自己是怎么了?刚才怎么能只顾一时爽呢? 不知过了多久,瑟珠跑回来,看见舅舅站在门口,便道:舅舅,他们的烟花放完了。 塔吉正要回应,身后房门忽然自行打开。他回头一看,就看见李长明正坐在榻上,面色阴沉。 你怎么会来我家里?李长明语气略显冰寒,眼角虽还泛着红,却已恢复如常。 他不提方才之事,塔吉自然也不会上赶着触霉头,拉着瑟珠往里,道:你不是要带孩子们陪瑟珠玩?我今日过来,也给他们发发什么钱。 李长明道:压岁钱? 对。瑟珠今天闹脾气,一直说我骗他,等了那么久还是没人陪他玩。我想你们过节热闹,就来了。 李长明揉揉昏胀的脑袋,大概明白了。上次自己带他来过王府一次,周管家便以为他与自己感情还不错,又因为他身份是外国使臣,周管家便不会阻拦了,直接领他进府来找自己。不过也好,说不是他恰巧进来,自己可能真就把持不住干出什么事来。 小卷毛!我们去堆雪人,你来不来!门后冒出一个小孩脑袋,往里张望。 瑟珠不怎么能听懂他们的话,他们也不知道瑟珠叫什么,只好叫他小卷毛。 塔吉道:他们说去堆雪人玩,你想去就去吧。 瑟珠闻言便开心极了,小跑着冲了出去。 而后李长明阴沉着脸,一挥衣袖,那扇门又重新关起。 塔吉虽然不明白李长明为什么要关门,但他能够感觉到大事不妙。 耳畔劲风一扫,李长明一掌便拍了过来。 塔吉只得闪身避过,然而对方显然不是攻一招就打算停的。他一拳接一拳,一掌接一掌,次次带着怒意,吓得塔吉只守不攻,不想再惹毛对方。最后被逼的脚下一个踉跄,跌坐了下去。 嘶疼! 李长明伸脚一踹,塔吉倒在地板上,这下也懒得挣扎起身了。 殿下不至于吧?塔吉看着头上房梁,下一刻房梁被李长明的面容所遮盖。 李长明蹲下身,拍了拍他脸颊,质问道:很好玩吗? 塔吉眨眨眼:我错了。 李长明冷笑不已,果然,对付这种人,可不能示弱寄希望于对方良心发现,就该以暴制暴。 李长明抓起他衣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塔吉大人方才不是还说要陪本王么? 塔吉勉强笑道:玩笑,玩笑。 李长明送了他一个白眼,转身走开。 塔吉坐起身,叹气道:殿下,我就是带瑟珠过来走走,不是有意的。 李长明没回头:走吧,你不是说要给孩子们发压岁钱? 这气消得到也快。塔吉无奈摇摇头,爬起跟上。 还有一场庆典等着,李长明和塔吉都不敢放任瑟珠跟孩子们闹太晚,看着时辰差不多了,便一同回典客署。 次日正月初一,李长明在爆竹声中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睛。昨晚过得难受,现在还有些困顿。 这个新年开始的日子,李长明听到的第一件事却是宫里有个掌事宫女畏罪自尽了。 此事跟他还有关系,那个掌事宫女留的遗书,陈述了她如何因为与薛观音娘家有过节而对薛观音心生恨意,如何在宫中赐给魏王府的香料中动了手脚。 典客署仆役大早上把宫里消息传给他,雪鹿麝一事算是有了个了解。但李长明不信,漏洞那么多,不过是随便找了个人当代罪罢了。 把宫里的人顶上代罪,能做到这种地步的人必然有权有势。先前步六孤辰说此事兴许是王府中之人所为,现在看来倒不像了。李长明先前起的疑心也随之消失,目光又转向了朝内政敌。 朝贺庆典盛大,今年又多了个给乌环赐国号的仪式,整整举行了一个上午才结束。李长明立马回王府接了几个有兴趣出门骑马的孩子,去皇家马球场。 小孩子们过来,当然是来玩的,赛场如何跟他们无关。他们自己在另一边玩,有球场管事照顾。 国与国之间打比赛,说是仅为娱乐,实际上谁又能真的不当回事,总还是要面子的。 李于岐这久负责接待乌环使团,此时也坐在乌环使团席位旁边,与塔吉一起观赛。 纥奚人可厉害了,前几年有一次连赢了我们球队三场,陛下脸都要黑了。不过后来魏王殿下自请上阵,很快就赢了回来。李于岐指着纥奚的球队,给塔吉讲着。 哦?塔吉听他提到李长明,便问,那今日殿下也要去打球? 说着他往皇帝那边望了一眼,却没看见李长明。 应该是在带着那群孩子们骑马。这种比赛,到底不是多正式的仪典,各国使臣有的来有的不来,有的在席间观战,有的则在球场别处玩乐。 他本也可以下去玩儿,不过瑟珠这位可汗已经离席,若是他也走了,乌环这里一个有分量的人都没有,不太好看。 当然了,魏王就喜欢玩这个。李于岐问,塔吉大人呢? 塔吉单看他们在球场里跑来跑去,心里也痒痒,道:是想试试艾尼,走,我们去玩玩。 艾尼在旁站了许久,早就觉得观战无趣,当即喜笑颜开回头问:你们呢?人够了我们就不用跟别人临时一队了。 跟来的乌环人纷纷响应,李于岐几番欲言又止想出言拦住。但他们似乎是情绪太过高涨,一时间没能留意李于岐,一群人跟着塔吉去拿了蓝头绳。 对面拿红头绳的是赵王家的马球队,平日里就负责陪赵王打球,在这些队伍里算是排在前列。 塔吉很认真地与族人商量,可不想怠慢了。 刚一开始乌环队便抢到球,赵王队纷纷打马狂追,那球在乌环人之间传来传去,离对方球门尚有一些距离。而前方赵王队阻拦合围,这一球很难能冲破关隘,艾尼也没在意球在这种情形下能进的可能有多大,也不担心万一没进会不会被赵王队抢走,竟然直接一杆就把球往对面球门打。 塔吉心中叹气,纵马上前,做好了与赵王队争夺的打算。不料这一球居然无人阻拦,直中球门。 进了!艾尼兴高采烈。 啊?塔吉满脸疑惑。 这只要伸一伸手就能打回去的,他们为什么不打? 差不多的事情,接下来一共发生了四次,塔吉很明显地感觉到,对方是故意在某些恰到好处的时刻失误,让自己队伍进球。 他们在做什么?塔吉赢了这一场比赛,回到席间时还是懵的。 李于岐很是同情地看着他:他们不想赢。 为什么? 因为这一场,赢了的人就要对上魏王带领的队伍。李于岐神色怜悯,而整个大虞,没有人想对上魏王,只能演了你刚才就没发现赵王那队已经等了很久对手,可都没人去跟他们打吗? 塔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我现在是被坑啦? 李于岐脸上,从怜悯又进化成佛陀菩萨脸上才会有的悲悯:祝你平安。我祝你平安。 塔吉笑道:这也不算坏事啊。 第18章 、林风致 殿下!兄弟们可都准备好了,就等您呢! 李长明抱小女孩上马,抓着她的小脚丫踩稳马镫,反复叮嘱一定要拉好缰绳踩好马镫,有危险要抓紧身后的大人。叮嘱完了他才回过身去,看向那来叫他的少年:济安,那边就打完了? 这少年颜济安便是他球队一员,是京中官宦子弟,如今在军学念书。等念完书,要么留在军中,要么在家中安排下去六部领个差事,军学中这样的人很多,但也有不少人是寒门出身。只不过那些寒门出身的,一般不会跑来这种地方,拉着亲王一起打马球。 颜济安道:打完了,下一场该我们了。 我们跟谁打啊。李长明低头整理自己护腕,漫不经心地问。 乌环使团。 李长明闻言抬头,脑子里瞬间闪过塔吉那张十分令人恼火的脸。 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水平。颜济安跟上李长明,赵王爷那队跟他们打了一场,怕对上我们,就一直装。我都没看出那些乌环人是行还是不行。 行不行的,试试不就知道了。李长明说完,忽然想起塔吉那晚问自己行不行的嘴脸,忽然有些无法直视这三个字了。 这边球队人马集结好入场,那边乌环队伍也早已上马准备。塔吉远远瞧见一队黑衣人前来,恍惚间以为又看见了当日城下那支黑衣军队。 李长明持鞭驭马缓行,走在队伍最前列,一身劲装干练利落,比起身着铁甲满身杀气之时要柔和许多。这般缓步行马,倒有几分京中闲散公子的悠闲慵懒。 马球抛进场中,众人如疾风般狂奔而出。 乌环人自幼长于马背,对上魏王所率之队也毫不逊色。场中战况不多时便变得激烈,对战双方也来了兴致,渐渐都认真起来。 众人争抢控球之时,颜济安忽然一杆打去,险些就要将球击进对方球门。塔吉却于此时杀入,一击将球打回另一头。 李长明一勒缰绳,当即打马回身,朝那一球追去。 可就是马匹狂奔途中,突然马具系带崩开,马背上的李长明跟着往旁一滑。他当即双腿加紧马腹稳住身形,却因马受了极大惊吓,不受约束地横冲直撞,颠得他几乎不能稳住身形,手中的缰绳也差点脱手。 席间众人皆惊,连小皇帝都因为担忧站了起来。李于岐讶然道:长明哥哥明明骑术精湛,这是怎么了 塔吉亦是愕然,瞬间从马上一跃,落在李长明身后。缰绳被他猛然拉紧,狂奔的马顿时前腿高高扬起,长鸣一声,而后跌倒在地。 马背上的两人自然也因此跌落,在地上滚了一圈,这才止住。 嘶塔吉紧皱眉头,面露痛苦之色。 呃李长明从他身上爬起,又感激又恼怒。感激是因为他出手相助,恼怒是因为即便他不帮这个忙,自己也完全能把那匹马控制住,哪里需要他来插一脚,弄得两人跌下马来如此狼狈。 塔吉深吸一口气,道:魏王疼,你轻点。 李长明一手撑着他胸膛才直起身来,此刻听他喊疼,连忙挪开手。而后便听见他一阵猛咳,李长明顿时忘了心里的那点恼怒怪罪之情,转而担忧起来。 你怎么了?李长明低头就看到他胸口缓缓渗出的血迹,当即明白过来,来人!送使臣大人回典客署。 颜济安凑上来,瞧见血迹顿觉不对,立马道:殿下,我认识一位医馆姑娘,我这就去找她过来! 去!李长明说完,仿佛又忘了自己刚才吩咐了什么,不等人赶来,自己就着急忙慌地把人拖上另一匹马,猛一挥鞭,往场外疾驰。 将人送回典客署安顿好,李长明手心都捏了一把汗。 自己当初的那一箭射在了什么地方他很清楚,胸口心脉附近的伤有多凶险,他这个军旅之人也明白。这种地方的伤,就算已经过了危险的时候,只是稍微裂开些,也很麻烦。 马球场离宫远,等人回太医院叫太医来,要是真有什么事,恐怕塔吉尸体都凉了。 颜济安去请大夫,倒是很快。来的一位姑娘,是玉京成春堂的医师。 就连街上玩闹的孩童都知道,成春堂乃是江湖第一大医门杏花坞在各地所设医馆,堂中医师大多是杏花坞弟子。若不是医术精湛口碑极好,杏花坞也当不了江湖第一医门,这成春堂也不会在中原各地开了一家又一家。 皇宫之内有太医院,而这皇宫之外有成春堂,此时能请来成春堂的医师,倒也跟叫了太医来没什么两样。 巧的是,来的这位姑娘姓林,名风致。 塔吉坐在床边,见她进门,便是讶然:林姑娘? 林风致颔首:小汗王。 颜济安疑惑道:啊这你们认识? 林风致坐下放药箱,颜济安围在边上献殷勤。她给塔吉细看伤势,答道:在始罗恰好遇见小汗王,为小汗王治过伤。 她淡淡说完,便不再言语,专心给塔吉看伤。 李长明围过来,只看塔吉胸口伤疤狰狞,血流不止,愈发心惊。只是塔吉自己仿佛并不觉痛,脸上半点痛苦之色都没有。 只是裂开了,又牵扯到附近脉络没有多严重。林风致说着将伤药抹上纱布,按在塔吉胸口,不过小汗王还是静养些时日的好朝贺大典已毕,各国使团将相继离京,小汗王若是想伤快点好,最好在玉京多待些时日,不必着急赶路。 艾尼听不懂林姑娘在说什么,便开口问了问塔吉,现在是什么情况。塔吉便道:林姑娘说,我的伤最好静养,得多在玉京待几天。 艾尼顿时急了:那怎么办?可汗肯定要闹的。 塔吉无奈一笑,瑟珠在这里待了那么段时日,早就已经受不了了。闹是肯定要闹的,想想就有些头疼。 不过到底是小孩子,就算闹也不能怎么样,这倒也不是大问题。只是一族首领离开太久,的确不行。 他们是脱离原乌环东迁出走,万一乌环此时率兵来攻呢?留在草原的诸部已经群龙无首很久了,寒冬时节乌环可能是自顾不暇无力出兵,可等开了春就不一样了。 而且他们已经受了大虞天子的封赏,已经是正统的乌环国,应当带着大虞的圣旨早些回去才是。 塔吉叹息道:林姑娘,那我最迟什么时候能回去? 林风致手上纱布已经在塔吉身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终于是好了。她打个结,不紧不慢地回答道:一月。 塔吉点头:倒也不算长。 一月时间,若是走得慢些,路上再遇到点什么恶劣天气,恐怕都还回不到草原上呢。 恋耽美 ——(14) 艾尼挠挠头:小汗王,要不我们还是在这留一段时间吧。林姑娘那么厉害的大夫,她说需要好好养,那肯定还是挺严重的。 塔吉摇摇头:留是得留你让图锋先带可汗先回去,至少得先回个压得住场的人。跟来的护卫留五分之一跟着我就够了。至少在大虞地界上,我们不会有任何危险。离了大虞地界,立马召集白狼骑护卫可汗。 艾尼呆了片刻,才道:小汗王,你这是就你自己留在这里? 塔吉道:可汗该回去了图锋护卫在侧,我也放心。 艾尼点点头,道:好吧 我每日都会来复诊。林风致已经开始收拾东西,若是抽不开身,也会差人过来细查伤势。 李长明抬手施礼:有劳林姑娘。 林风致颔首还礼,便转身而去。 林姑娘!颜济安叫了一声,仿佛还有话要说,可人家已然出了门,兴许都没有听到。 颜济安回头看李长明一眼:殿下,那我先走了!言罢便直冲出门去。 李长明大概看出这小子怕是对人家姑娘起了色心,也没拦着。转身轻轻坐下,塔吉刚好整理完衣服,把伤口藏进了厚重衣料之下。 李长明忽然有莫名其妙的惭愧,望着他问:这一箭伤得那么重么? 塔吉轻笑:我养了那么几个月还没好,殿下说呢? 李长明顿了顿,理直气壮地道:虽说现在你我两国交好,但那时候我伤你,可没有过错。 塔吉大笑出声:我又没怪你! 李长明一惊:别笑了,小心又伤着 塔吉强忍住笑,又听他道:你若要药材,去魏王府同薛夫人说一声,我府库里还是存了不少。 好。塔吉面上又浮起一丝笑意,不过殿下亲自送来不是更有诚意。 李长明白他一眼,心道得寸进尺! 塔吉道:我都这样了,你忍心让我跑来跑去,连帮我拿拿东西都不肯吗? 李长明无语,道:少说话少动弹,歇着吧你,我先走了。 出门时刚好有个士兵模样的人过来,见到李长明后抱拳行礼,而后便贴近些低声道:殿下,物资已到安州。您要亲自过去么? 李长明略一思索,道:今晚就走,你回军学调十个人来便可,切莫声张。 是! 第19章 、拦路虎 傍晚时李长明出城,前往军学。 军学由靖平武侯白纠向皇帝进言设立,与普通学校极为不同,乃是在玉京城北另建一城,对玉京起着护卫作用。统领称为军长,先前是靖平武侯担任,雪岭一役靖平武侯为国捐躯,军学便交到了李长明手里。 起先军学学生是从官宦人家子弟中选拔,后来又改成无论何种出身,只要是有才之人,能通过选拔,便可入学。在军学学满三年后,学生若是能通过考核便能到各军任职,其中大部分人都是去了黑衣旅。军学里的学生,日后差不多就是黑衣旅军人。 李长明乃是黑衣旅大统领,又是军学军长,玉京城北的这座军城已经被他牢牢掌握在手中。没有什么地方,会比这里更安全。只要那批物资能顺利到达京城附近,运送进军学城内,之后便不会有什么变故了。 军学对学生管理严格,平日里无令不得外出,只有准假时才可离开。现下正值年节,学生走了很多,只有那些离家太远的学生还留在此处。因是年假期间,大家也没有往常拘束,城门口一直有人进进出出,城墙上站岗的人也比平日少了一半。 此时的军学,看起来倒与一座普通小镇没什么区别了。 先前跟随李长明出征救援始罗的部将,若无家眷在京,便都是暂住军学。独孤循便是其中一个,他父母远在燕州,来不及回去过年。 李长明到军学时,他已经挑出了几个人,等候在城门口。 殿下。独孤循牵马上前,我已经安排好人手,随时可以出发。 李长明目光从几人身上一一扫过,微笑道:都是好样的。 他与众人详说一遍此行安排,嘱咐需谨慎行事,便率先上马,领着众人驶上小道。 入夜,这边李长明刚刚离京不久,便有一人悄悄进了周国公府邸。彼时吴士忠与大儿子吴献正坐在暖阁对弈,父子两人相谈甚欢。吴献见有人前来,也不过稍稍抬眼:何事? 那人回到:魏王今日离京。 离京?吴士忠一摸胡须,疑惑道,这年节还未过完,他便要回边境驻守了?不对啊 是啊,这时日分明还没到,他离京做什么。吴献拈着手中棋子,轻轻敲了敲棋盘,你好好盯着,他有什么动作,立即回报。 是!那人领命退下,几个纵跃之后便不见了踪影。 这探子所报魏王离京之事,吴献起初并未放在心上,很快就忘了自己曾得到过那么一条消息。不想十日之后,刑部常尚书便登门拜访。吴士忠年纪大了,也不想累着自己,平日这些接待来客的事都是交给儿子来。 吴献虽是不喜与此人攀谈,但还是在听到通报后移步去了暖阁待客。 常尚书才进了暖阁的门,便满面堆笑,拱手朝人恭贺:吴大人,好消息。 常大人请坐。吴献皮笑肉不笑地勾起嘴角,语气不冷不热,什么好消息? 常尚书似乎还想故意卖个关子:绝对是大好消息,凭大公子的聪慧,恐怕那位掌控西北军政,时时威胁你我的魏王爷,是没几天好日子可过咯。 魏王?吴献眉毛一挑,听到这两个字便有了些兴致。 常尚书凑近了些,仿佛是怕隔墙有耳一般,还压低了些声音:安州探子来报,发现一队人在运送一批货物,为首那人,模样与魏王手下的徐世杰极为相似。 吴献毫不在意,自顾自地斟着茶:魏王派人运东西?这有什么值得你过来的。魏王要是买点布料瓜果之类的东西放府里过节,也要他费精力关心吗? 常尚书又高深莫测地道:值不值得,自然要看用的是什么东西。下官以为,这里面,大有文章可做。 吴献抬头,似乎有些烦了:别卖关子了。 常尚书见他语气有变,也不着急,慢悠悠地,把每个字都吐得极为清晰:徐世杰运送的,是一批火器。 吴献顿时面色一边,整个人都紧绷起来:火器? 火器,这种东西可是朝廷严格管控之物。李长明手中捏着那么多军马,有火器不奇怪。可军中火器,都是兵部统一配备,他让人运回来的,来路不可能正常。走私火器,这里面的确大有文章可做。 吴献忍不住笑了,心中竟是有了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意:好,他可真是胆子大,好得很! 正月十六,上元已过,庭中雪消,天气渐暖。魏王府中庭树已经隐隐有要冒出些新芽的迹象,年节一完,孩子们又恢复了往日早起念书练武的生活。 给孩子们送完糕点出门,韦巧儿忽然胃里一阵翻涌,扶住树干便低头干呕起来。 夫人侍女佩儿见状一惊,忙放下食盒给人顺气。 旁边房门发出吱呀轻响,薛观音听见动静忙出门来。 巧儿,你怎么又吐了?薛观音看她样子,不禁忧虑。 最近这几日,韦巧儿时常这般呕吐,一日三餐也总是吃不下。薛观音知道她身子骨弱,一开始也没太当回事,可后面越来越频繁,怎能让人不心忧呢。 巧儿,还是我陪你去看看大夫吧。你这都几天了 没事韦巧儿喘息道,不用去看大夫,待会儿去药房煎点药喝下就好了。 薛观音微微皱起眉头,她这几日不止一次提出要带她去看大夫,可她总是这样推辞。到底有什么不能去见大夫的? 韦巧儿低下头去,又开始呕起来。 等她缓过这阵,薛观音才道:佩儿,快扶夫人回房休息。她说完,自己也搀起人手臂。 两人送韦巧儿进屋躺下,薛观音却没离开,留她自己休息,而是让佩儿退下。 韦巧儿躺下,莫名想痛哭一场,可还有人在屋内,她也只好先忍着。奈何眼角还是溢出了几滴眼泪,渗进了枕头里。 巧儿。 韦巧儿听到薛观音在叫自己,忙抬手把眼角的泪痕擦拭干净,闷闷地应了一声。 此时薛观音关上房门转过身来,脸色有几分阴沉。 我问你,孩子是谁的? 韦巧儿神情骤变,脑中一片空白,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茫然无措道:孩子?什么孩子 薛观音见此情状愈发怀疑,道:近来你时常呕吐,精神不振,我想你是病了,几次想带你看大夫,你又不肯去你已有身孕,对不对?还想瞒到何时?告诉我,孩子是谁的? 韦巧儿猛地坐起身,怔怔道:没有,哪里有什么孩子 薛观音眯了眯眼睛,审视着她的一举一动:那我这就让周管家请位大夫回府上。 薛观音厉声道:孩子是谁的? 自然自然是魏王 魏王?薛观音闻言勾唇一笑,既然是魏王的骨肉,那待魏王回府,定要将这喜事告诉魏王了。 不!韦巧儿脱口而出。 告诉魏王,必然暴露。而她此时如此反应,自然也是暴露。 巧儿,你不愿说,我也不逼你。薛观音已然明了,声音愈发冷下来,只是这个孩子,不能留。你将孩子落了,我便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韦巧儿咬紧下唇,半晌只道:姐姐,我求你 薛观音看她犹豫许久却不给一个答复,略有些激愤:巧儿,我与你共处将近十年,自然是有情分在的。若我有心害你,我何必还要替你隐瞒?你若想走,与魏王言明,他必然不会为难你。魏王再无心管照内院,你再不喜欢魏王,不愿留在魏王府,你此时也不能不能与别人有染啊! 韦巧儿再也控制不住,低低啜泣道:姐姐,我不是不喜欢魏王,也不是想离开魏王府 薛观音沉声道:那你是想做什么? 韦巧儿忽然起身下床,对着薛观音跪了下去:姐姐,你相信我魏王他,他私藏武器,我怕我怕 什么?薛观音本要扶她起来,闻言动作一顿,皱起眉道,私藏武器?那你为何有了身孕,这有什么关系? 韦巧儿眼中泪滴纷纷坠下,哽咽道:姐姐你先听我说殿下他私自运了一批火器进京,殿下他他想他想谋反啊! 那谋反两个字,她说时整个身体都在发抖,几乎要被这两个字的分量压倒。 薛观音紧紧攥着衣袖,双目之中几欲冒出火来:韦巧儿,你怎能如此污蔑殿下! 韦巧儿惨然一笑,此刻也没有方才那般惧怕了:姐姐若是不信,大可去殿下书房看一看,他近日的书信都写了什么。他为何年节未过完便急匆匆离了京,姐姐知道他是去做什么了吗!他就是去去 夫人!夫人! 韦巧儿尚未讲话说完,周管家大喊着跑到了门口。他此刻心急如焚,也顾不上礼节,敲门声震得屋内两人都回了头。 夫人!夫人在吗!外面来了很多京城巡防的士兵,您快去看看吧! 薛观音头脑瞬间热得几欲昏厥,思绪混乱无比。 片刻后,她狠狠踢开床边小几,一步一步往门口挪去,小几上面东西滚落,在她身后丁零当啷响了一阵。 房门打开,冷风灌入,她混沌的头脑稍微冷了下来。 夫人周管家看她如此神情,更是惊骇。 她摇摇头,抛开那些混乱的情绪,抬眼时双眸之中已有决绝之意。 依制亲王可招募自己的府兵,但李长明常年在外,银钱又大多花在黑衣旅上,实在无力经营。好在家中仅有女眷孩子,两位夫人平日也不会去招惹什么动不动就能闯府寻仇之人,招募一批府兵实无必要。 此时门口也不过站了几个护卫,并肩而立,面对的却是黑压压如潮水一般涌来京城巡防兵。为首的军官已经等了许久,略显不耐烦,正要再开口催促通报,王府大门突然打开,薛观音独自一人迈步走出。 都做什么呢!如此吵闹!薛观音呵斥一声,望向那军官,外面怎么那么多人! 军官见有个打扮华贵,似是主人模样之人出面,当即抱拳行礼,道:在下京城巡防,奉刑部之命,请魏王开府协助搜查。 薛观音挑眉:协助搜查?搜查什么,竟然要进魏王殿下府邸? 王府门口的这些京城巡防士兵,乃是不久前得了刑部调令过来的。本来他们也不归刑部管,不差手他们办案之事,只是有责任协助,接了调令便过来,当然也不清楚突然搜查魏王府是为了什么。 呃军官为难道,这个,下官不知,只知道这是刑部命令 哦。薛观音淡淡瞥他一眼,王爷不在府内,你们要搜,就等王爷回来再说吧。 军官顿时急了,忙道:下官是奉刑部之命前来,确有要事,还请夫人莫要阻拦! 薛观音冷笑道:什么要事,我一介女流,不知道你们什么巡防什么刑部的。我听不懂,也不想听。大人请回吧。 旁边一人忍耐不住,喝道:大胆!你怎敢对大人如此无礼!还敢闭门阻拦 恋耽美 ——(15) 薛观音双眉一竖,怒斥道:管你是什么大人,大得过魏王殿下?怎么,我要是不让你们进去,你们难道还想硬闯亲王府邸吗! 硬闯亲王府邸那么大一个罪名扣下来,军官连忙狠狠瞪了那人一眼,向薛观音赔笑道:夫人见谅,下官绝对没有此意 告诉你,我乃魏王正五品孺人,我要处置府内之事,连魏王殿下都不曾说过话,哪里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滚!她往身后一瞥,命令道,都给我听好,把门关紧了,这是魏王殿下府邸,有什么人来,都不许开! 说完她回身走进府内,那扇王府大门重新关上。 她快步往前,回房内便对仍茫然跪在床前的韦巧儿厉声质问道:巧儿,外面那些人,是你? 旁边的侍女佩儿本是进门来想扶韦夫人回床上,却见韦夫人跪着,情形很是怪异。此时又听薛夫人语气如此严厉,更是被吓了一跳,站在旁边低着头不敢动作。 不是我!韦巧儿听到周管家通报时就大概猜出些什么,此刻更是大惊,几近崩溃,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我不敢!要不是今日你提起,我根本不敢说!要做这些事,总不可能做到不走漏半点风声,恐怕是别人已经查到什么了 她虽然听了吴献的话之后,进书房看过魏王的那些文书,却的的确确没有把里面的内容告诉过任何人,此刻被如此怀疑,心中也实在不好受。 薛观音只觉额头隐隐作痛,喃喃道:不行不可能 韦巧儿此时心里只有如何才能在重兵包围之下脱身,不被牵连:姐姐!我们还是快些想想退路吧 薛观音望着她,冷声道:殿下不是那种人。 与韦巧儿的崩溃不同,她很快定下心神,冷静了许多。 佩儿,看好韦夫人,夫人体弱患病,要是让我看见她离了这间屋子,我拿你是问。薛观音看向佩儿,她现在对这位朝夕相处近十年的妹妹实在放心不下,决定先将韦巧儿控制在屋内。 佩儿惊惶:是是。 韦巧儿哪里听不懂她是什么意思,难以置信地道:姐姐 薛观音转身离去:周管家,随我去书房。 书房之地,她还是第一次来,此时情急之下也无心看房内布置,走到书桌旁拿起文书便翻阅起来。周管家见状大骇,忙劝阻道:夫人,这书房里的东西可不能碰啊!魏王殿下他 周管家话未说完,便是一怔。 薛观音道:叫人过来,我挑出来的这些,都烧了。不能留任何痕迹。 这这周管家大致看到几句话,再与门外那群巡防士兵一联系,顿时慌张无比,夫人,这里面写的 薛观音目光一凛,道:周管家,平日殿下待府中之人宽厚亲善,不代表你可以忘了尊卑,我说什么你照做便是。其余的,不是你该问的。 周管家颤声道:是 现在外面全是京城巡防的人,他们不敢硬闯进来,我们却也出不去薛观音沉声道,外面那些人只能拦一时,等他们拿了什么旨意过来,可就拦不住了。 第20章 、恩图报 与魏王府内人心惶惶,门口剑拔弩张不同,周国公府内清静悠闲,年节余韵未消。今日是年后第一天上朝,年前很多事都已经安排妥当,朝堂上也没多少事可讨论,家里两位大人回府后依然是坐在暖阁里喝茶下棋,聊聊与朝政不相干的事。 至于派去魏王府搜查的那一干人等,他们此刻并不关心。昨夜安州的人已经抓到徐世杰,只等李长明上钩坐实这私藏火器蓄意谋反的罪名。今日早朝后,吴献便在京中调派巡防卫兵,以协助办案之名前去魏王府。只要再搜出点证据来,这京城中很快就能掀起一番风浪。 门外响起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一名侍女进门低头道:老爷,大公子,外面来了京城巡防的一个卫兵。 吴献点头:让他进来。 侍女应声退下,不多时,一名巡防卫兵模样的人匆匆入内,恭敬行礼道:大人,小的们奉命去了魏王府,可是薛夫人她不让进啊。 吴献本以为他是来汇报搜证进展,顿时脸色极为难看:不让进去?你们连门都没有进去? 卫兵看他面色不善,连忙辩解:大人恕罪,薛夫人怎么说也是亲王的正五品孺人,还压我们一头呢,我们不敢冲撞。而且那魏王府毕竟是亲王府邸,薛夫人拦着不开门,我们也实在不敢进去。我们只是领刑部命令请魏王协助搜查,总不能硬闯亲王府啊 吴献狠狠将棋子往棋篓里一拍,咬牙道:我就知道薛观音这个女人,肯定会坏事。 换了旁人,一听只是协助搜查,再见这阵仗肯定吓得开了门,好好配合。可薛观音遇到这种事,向来不搭理什么官府政令,只听李长明的。不管什么事,没等到李长明给她说清楚缘由,她是听也不会听。吴献一早就有点担心这个女人,却又总觉得她应该还不至于都卫兵堵在门口了,还不把朝廷命令放在眼里,结果他所担心的还是发生了。 吴士忠冷冷哼了一声:这倒不必忧心,你先回去,等太后懿旨。 吴献想起退朝后老父亲还进了一趟宫与太后商讨,不禁微笑:还是父亲大人想得周到。 那卫兵得了答复,连声告辞赶回去报信。 魏王府这边,外面那群巡防士兵闹出来的动静把府内那些小孩子都吓了一跳,一个个都忍不住去问大人发生了什么。薛观音此时无暇去看顾这些孩子,叫了几人进书房,自己翻看挑出那些有关运送火器的文书,再交给下人尽数烧了。 李长明也不是傻子,这种事一旦被对手发现,自己必定遭殃,他不可能什么东西都留下来,自己也销毁了很多来往书信。只有其中一些关系到图纸和具体安排的,他才会留下收好,数量不算多。 只是李长明与玄机门合作研制新武器一事,已持续多年,要把相关的东西全部找出来销毁,还是有些麻烦。 薛观音手里拿着文书,看得头晕眼花,胸中心脏跳动的声音几乎要把她的耳朵震到听不见其余声响。她深吸一口气揉揉额头,忍不住抬眼望了书房外的火光。 烧完了,都打扫干净。她提高声音喊了一句,外面众人纷纷应是。 说完她又立即低下头,一页一页认真又迅速地看完,生怕遗漏了什么。身后还有很多文书,她也不知道魏王从何时开始做了这些事,只能一本本翻。总之赶在巡防卫兵进府之前,能销毁一点是一点。 忽然一个府邸护卫冲进书房,焦急道:夫人,外面那些人拿了太后懿旨来,怕是拦不住了! 薛观音停下,平静道:让他们进吧,我们不能抗旨。 护卫一愣:夫人 薛观音放下文书,往外走去:没事。 魏王府大门终于打开,门口巡防卫兵鱼贯而入。好在他们并不知道府内布置,找书房还要先找一段时间。 穿过前庭,他们便见很多十来岁的小孩站成一排堵在路口,一个个都撇嘴瞪眼,小脸鼓起,很是气愤的模样。 他们这些小孩子,什么也不知道。原本在屋子里看书,等着时候到了吃饭玩耍,忽然就看到一群人气势汹汹冲进来,当然就觉得是家里来了坏人。 姐姐说过,要懂礼数,去别人家要敲门要通报,不能大声喧哗随意打闹。这些人一点都没礼貌,肯定是坏人。 呸!坏人!一个小男孩带头朝冲进来的卫兵丢了个石头。接着其余小孩也纷纷捡了地上石子朝他们砸,口里不停喊着。 坏人! 坏人凭什么闯进我家! 打死你! 快出去! 石子的威力还是不容小觑,这些小孩子也不知跟谁学的,专门朝人没有任何防护的脸砸。一群卫兵竟然只能抬手护卫自己,没敢往前。 那个带头的小男孩叉着腰,一脸傲气地冲到巡防卫兵头目前头:这是我家,谁让你们进来的!还不快出去! 军官嘴角一抽,很是恼怒,但也不能伤了这些小孩子,只得道:我们奉太后懿旨搜查,不是坏人。小朋友要玩去一边,不要这样闹。 你闯进我家,就是坏人!小男孩说着又朝人扔石头,出去!不许你进我家! 军官结结实实被砸了脑袋,心间更是火起:大胆!我们是奉旨办事,你们这些孩童也敢阻拦!不要管他们,冲进去! 不过是群小孩子,怎么可能拦得了负责护卫京城的巡防卫兵,他会停下也只是怕伤着这些小孩有所顾忌罢了。其实只要没伤及性命,这些孩子有点什么事也怪罪不到他们头上。 军官下定决心硬冲,那些孩子虽是有些害怕,还是扑了过去,紧紧抱住卫兵们的腿。卫兵受阻自然想把他们踢开,以一个军中成年男子的力气,一脚踢下去,对一个幼童的损害有多大可想而知。 住手!薛观音从连廊中走来,怒喝道。 军官抬手示意众人停下,冷笑道:下官只是奉命请魏王府协助搜查,薛夫人这是做什么?让一群小孩子来阻拦?堂堂魏王府,竟然要躲在一群小孩子后面吗! 薛观音微一扬头,傲视那军官:府中孩子又不懂什么旨意,不过刚刚开蒙,略读过两本书懂得些事理。见有人闯入,自然本能想要保护家人。倒是大人你,竟然跟一群孩子计较,身为军人还险些伤了这些孩童,着实令人不齿。 你! 都过来,姐姐带你们去吃点心。薛观音不理他,换上笑脸,低身对孩子们说完,又冷冷朝军官一瞥,大人请吧。 军官连顶回去的机会都没有,怒道:走! 一众人通过庭院,进入各院搜查。薛观音柔声安抚着孩子们:没事,我们走吧。没弄疼吧? 孩子们摇摇头,薛观音又一个个检查了他们身上有无伤口,这才放心领着他们去东院吃些点心压压惊。剩下的巡防卫兵跟着过去,算是要把他们先控制起来了。 薛观音心里忐忑,但身旁还有那么多孩子,怎么也不能露出半点慌张来。尽量无视周围的卫兵,想法子把孩子们的注意转到吃的上。 阿里在东院,早就听到了动静,此刻见有那么多士兵打扮的人,心中便有了不详的预感。他亲历过战争,类似的阵仗不是没见过,这些士兵来了就不太可能有什么好事。 阿里,羊奶酥。薛观音见他一直盯着那些巡防卫兵看,便以为他是被吓到了,唤了他一声。 谢谢。阿里转过头来,低头拿起点心,这两个字已经说得跟别的小孩子没什么两样了。 这些孩子们此时对点心其实没有太大兴致,比起往常的吃相,此时可谓是斯文至极。咬一口还要看看那群巡防卫兵。 等点心都快吃完了,那个军官才带着人过来。面上倒是没见什么恼怒神色,倒是能让薛观音看出几分得意来。 薛夫人,敢问这是什么?军官举起一本书,在她面前晃了晃。 薛观音一惊,夺过书本翻了几页,又立马恢复平静。将那书本丢回去,她道:大人为何要问我?我又看不懂不过这上面画了那么多图样,明显就是一份图纸啊,大人不会看不出来吧?我久居内苑,没什么学问,尚且看一眼就能知道,大人乃军中之人,还看不出来? 这书上的确只有图纸,算不得什么铁证。巡防卫兵搜那么久就找出那么个东西来,看来是真的已经清理干净了。 军官哼了一声,道:这图纸所绘的,可不是军中如今所用武器! 薛观音淡淡瞥他:那又怎么了?难不成现在军中用的,是以前就有了?研制新武器,不是朝中一直在做的么? 军官目光一冷,道:研制武器,什么时候是领兵将领的活了? 薛观音轻轻一笑:这我也不知,不过亲王有何职责,似乎也轮不到大人你置喙? 事到如今,夫人也不必负隅顽抗。刑部查到一批违制军火,怀疑乃是魏王所为。如今又在府中搜出图纸,算是铁证!军官面沉如霜,冷喝道,都在这里守好,未得命令之前,不能让府内任何人出入! 他话才说完,阿里暴起狂奔。 阿里!薛观音惊呼出声。 阿里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不管不顾地往前冲,身后的巡防卫兵竟是一时没能追上,眼睁睁看着他冲了出去。 薛观音看着追去的人,轻轻道:也好好好的就好 阿里并非是因为惊惧而逃了出去。他在草原上时常因战乱而四处逃窜,这点甩开人的本事还是有,冲出魏王府后就开始东躲西藏,连连避过追兵,等确认追兵已经放弃,便朝典客署跑。 上次李长明带府里孩子们去马球场骑马,阿里才第一次离开王府,如今对京城依然不太熟悉。不过那次因为塔吉箭伤裂开,李长明着急送人回典客署,没来得及安排人送孩子们回家,几个孩子骑完马也被送着去了典客署找李长明。典客署到魏王府的这段路,阿里倒是有点印象。 不过路途遥远,他刚才用尽力气逃出来,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跑出一条街就有些腿软,只能扶着墙走路。饶是如此,他还是走得极快,害怕浪费时间。 足足走了半个多时辰,他才看见典客署大门,在门前直接扑到在地,完全没了力气。 值班守卫见状大惊,跑过来将他扶起:怎么了?你来找谁? 阿里着急,却又不会说几句汉化,只能一直叫:我,找人!找人! 守卫哪里能明白他要找什么人,不过看他面容打扮都是胡人模样,便道:你是乌环人?找乌环使臣? 各国使团早已离京,如今还留在典客署里的,只有那个因伤未痊愈,留在玉京修养的乌环使臣。想来想去,一个胡人小孩跑到这地方来找人,只可能是找他了。 乌环一名,用的本就是乌环语的读音,阿里能听懂,当即连连点头,道:乌环!乌环! 恋耽美 ——(16) 守卫忙拖起他,对另一名守卫道:你守着,我带他进去。 寝室内塔吉正好小憩醒来,林风致在给他复诊。突然听见动静,不禁抬头看向门口。 阿里一个踉跄,又是扑倒在地,也不顾自己,抬头就急忙叫道:魏王!救魏王! 第21章 、入V三合一 21 高有德 塔吉看了他一眼, 想起来他是魏王府上那个独眼小胡人,忙起身把他抱起。 怎么了,你慢慢说。塔吉抱他坐上矮榻, 才弯下身问, 魏王怎么了? 阿里听到塔吉说着乌环语, 这才想起来自己不用一个一个往外蹦汉字了。喘了几口气, 稍稍平复,他道:有一群士兵, 去了魏王那里搜东西。好像搜出了什么来。薛姐姐和大家都被那群士兵关在魏王府了!我只能逃出来找你。 搜魏王府?塔吉不禁皱起了眉。 自从去打马球回来, 他就一直在典客署养伤。有一次去魏王府拜见,却被告之李长明早已离京,不知何时回府,之后他便没有再去过魏王府, 也没再见过李长明。 现在突然听到这种消息,着实震惊得很。 林风致时常在外游历, 也略听得懂外族语言,闻言便道:魏王殿下出什么事了? 塔吉道:有人派兵去魏王府搜了什么东西 林风致也跟着皱起眉:能进亲王府邸搜查,那必定是拿了什么旨意的。魏王能犯什么事,弄得那么大阵仗? 谁知道呢塔吉对阿里道, 你还知道别的吗? 阿里边喘气边摇头:不知道,我只看见很多士兵进去搜东西了! 塔吉问:那他们搜到什么了? 阿里恍然大悟:对!他们搜到了一本书,上面画了很多图样! 塔吉愈发糊涂了,低声道:一本书, 画了图样? 林风致略一思索,道:图纸,应该是图纸。我师从杏花坞,乃江湖中人, 听说过魏王与玄机门有私交,应当是玄机门给了魏王一些图纸。 总不能兴师动众,为了搜出本话本图册吧。 可一份图纸能怎么样?塔吉何等聪明,自然能想出这东西是有人要拿出来对付李长明。 先前他把李长明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连他家里有两位夫人一群孩子都知道,又怎么可能不查查他在大虞朝中是何等地位,何等情势。稍微一想就能知道这是李长明的政敌在搞事,只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份图纸又能把李长明怎么着。 林风致浮起些忧虑之色,道:小汗王应当知道,魏王殿下在朝中树敌颇多。一份玄机门的图纸,可以证明他与玄机门有私交。而在有心人眼里,那就可以是魏王勾结江湖势力的铁证。 她低下眸,关起药箱,又道:不过这也只是我的猜测,说起图纸,我能想到的便是玄机门。 塔吉对中原江湖知之甚少,一听什么玄机门实在不明所以,只知此时魏王需要帮助。可他又能帮上什么?他是乌环使臣,大虞朝堂的事,有他能插手的吗?不合规矩,也没这个能力! 阿里找他,可他却帮不了什么,只能是把这消息转告给别人。 是什么也不重要了塔吉沉声道,我是外族人,他们大虞的事我哪里管得了,怎么能救魏王还是得另外找个人才行。李凤,对,李凤! 他想起这些日子负责招待自己使团的那位晋王小世子李于岐,眼中光亮渐盛。 林姑娘,你可知晋王府在何处?塔吉望向林风致。 我曾去给晋老王爷问诊。林风致低眸沉吟,小汗王同我乘车过去吧。 塔吉点头,回头嘱咐阿里待在典客署不要乱跑,便同林风致一道出了门。 塔吉自己没办法插手此事,去找的人也不是什么有谱的。可他在玉京也就只认识那么个人,好歹也还是皇亲国戚,跟李长明关系不错,找他总还能有点用处。 李于岐这个成天吃喝玩乐不问政事的闲散子弟也弄不明白李长明是做了什么,只能跟老王爷撒撒娇托他帮帮忙,再派人去打听打听京城巡防的卫兵是接到了什么命令去搜魏王府。 还有一件事,李于岐去了一趟许国公府,把这事告诉了步六孤辰。 身为李长明最信任的近臣,步六孤辰才是那个最知道内情的人。他听完之后表面上并没有多大波澜,只是立即让人备马,去军学走了一趟。 入夜,宫城外巡防士兵搜查魏王府之事早已传开,宫城内的紫极宫,李煦却才刚刚得到消息。 什么!李煦听完别人陈述,拍案而起,谁下的命令! 周围烛光摇曳不停,仿佛也因这位天子的盛怒而心生畏惧。 内侍高有德低头道:据说,是奉太后娘娘懿旨 李煦顿时气得火冒三丈,却又咬牙无处发泄。沉默片刻,他迈步便要走出大殿。 高有德担忧门口那些负责守卫的禁军冲撞皇帝,忙迈着小步跟上去:陛下,陛下不可啊! 这个时候,李煦自然是出不去的。以太后娘娘的手段,怎么会放他出去,由他破坏自己大事。李煦才到门口,便被拦下。 执勤禁军直接跪在了他面前:陛下!臣等奉太后娘娘之命在此守卫。开春时疫,宫中已有病患。还请陛下保重龙体,莫要外出。若是非要外出,也请容臣等跟随,护卫在侧。 李煦目光一寒,冷笑道:时疫?朕为何不曾听说过? 果然,太后早就已经令人将他控制起来了!事发突然,他竟是半点风声都没听到,晚了一步,毫无还手之力! 那禁军也不知如何回答,只道:臣奉太后娘娘懿旨,不敢玩忽职守,还请陛下保重龙体! 宫中禁军统领现在是太后的人,他一直想找机会换掉,可他都还没找到机会动手!现在他若是想下道旨令,别说是皇城门了,就连这道宫殿大门都出不去! 李煦冷冷盯着地上跪的人,越看越来气,最后狠狠一拂袖,转身回殿内。 高有德堆着笑脸,凑上去道:陛下莫气,不如咱家去请贵妃娘娘给您做几道可口点心?您就喝喝茶,顺顺气。 李煦抬眸,会意一笑:好。 高有德弯身:老奴领命。 行至门口,禁军自然又将他拦下盘问:高公公这是去哪儿? 高有德顿时满脸怒意:陛下想吃点心,你们这些守门的连东西都不让陛下吃了? 禁军也不敢得罪这位服侍皇帝多年的老人,语气平和地道:陛下想吃什么,让小的差人去传膳便是,何必让高公公亲自走一趟呢。 高有德冷冷一哼,阴阳怪气地道:陛下呀,想吃娘娘亲手做的红豆卷。怎么,你难道想替咱家去后宫娘娘们那里走一趟?现在怕是还不行,得多经几道工序。 后宫之地哪里能容男子随意进入,便是李长明有亲王之尊,也是得了皇帝准许,才能去看小侄女一眼。平常能进后宫的,都是高公公这样的内侍。 禁军听明白他阴阳怪气的讽刺,脸涨得通红。 还不赶快让开!高有德一挥拂尘,这回没被阻拦。 庆安宫内,兰贵妃白仙穗刚刚把李辞月哄睡着,准备洗漱休息。听到传报声时,她正坐在妆台前,发髻上的首饰才取下一半。 快请高公公进来。白仙穗也顾不得其他,就这样戴着剩下的一半首饰出去迎接。 高有德颔首行礼:老奴给兰贵妃娘娘请安。 白仙穗欠身还礼,道:不知高公公来此,所为何事? 高有德笑眯眯地道:皇上想娘娘做的红豆卷了。 白仙穗一愣,她哪里给皇帝陛下做过什么红豆卷?她可不是那种精通烹饪的女子,生于将门,可很少学什么刺绣烹调之类的技艺,平常陪皇帝骑马打球的时候还要多一点。偶尔会做些点心,也不过是在有了女儿以后想亲手做点什么给孩子吃,才去学了。 高公公日常随侍在皇帝身侧,总不至于连这种事都弄错,皇帝想吃什么了还找错人。说这种话,摆明了是有别的事。 本宫知道了。白仙穗点头,示意左右退下,还请高公公入内。 高有德随她进了里间,她便问道:高公公,我可没给陛下做过什么红豆卷。您这么晚了过来,陛下那边是怎么了? 陛下宫外都是禁军,现在陛下连大殿门都出不来了。高有德此时脸上才有了忧惧之色,娘娘,陛下上次不是准了白夫人过几日入宫探望吗?还请娘娘帮帮陛下! 这些年来,皇帝和太后如何争权,母子之间如何暗流汹涌,白仙穗都看在眼里,此刻自然能明白。她当即点头道:我明白了,无论如何,要让陛下的旨意有机会传出去。高公公请放心。 高有德顿时松口气,笑道:那就多谢娘娘了,咱家这便回去复命。 白仙穗微一颔首,领着高有德走回前厅,向侍女吩咐道:你们去拿些糕点来,高公公要给陛下送去。 是。 白仙穗又向高有德道:今日天色太晚,小厨房也熄火了,实在不好再去下厨。只能先劳烦公公带些点心给陛下,改日定当给陛下补上。 高有德笑着行礼:好,多谢贵妃娘娘。 拿了食盒,高有德这下安安心心回到紫极宫。 22 陷囹圄 步六孤辰那日得知魏王府经搜查后已被封锁,便去军学想法子联系上李长明,让他行事小心。 虽为魏王亲信,李长明也不是事事都要告诉他的。尤其去运送物资进京这种事,告诉他没什么必要,知道的人也是越少越好。 所以步六孤辰虽然能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却也因不知晓李长明当初做了什么安排,而无法想出有效的法子阻止事态恶化,只能寄希望于李长明能够早点收到消息,早做打算。 此时的李长明刚入安州境内,对京城起的风波毫不知情。 傍晚时众人总算停下,独孤循道:殿下,今晚在城北接应,算时候现在赶过去也差不多了。 李长明点头:若是累了先歇会儿。 身后众人却纷纷说自己不累,李长明不禁一笑,道:好,那就继续走。让你们歇会儿你们还不乐意了。 一人哈哈笑道:就赶那么点路,算什么啊。 就是,殿下可别小瞧我们,现在要是歇了,我都害臊。 好!李长明笑骂,真是群不会享福的,走吧! 安州官员虽然抓住了徐世杰,却半个字都没能从徐世杰的嘴里抠出来,根本不知李长明和徐世杰约好在何处接头,只能广撒网。先是严禁民众过境,而后一连几天在周围有能力运送辎重的路段设伏。 李长明刚到安州,还不清楚官府下了这条命令,也没时间察觉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十分可疑。否则他发觉不对,定会取消今晚行动,先等个几天摸清情况再说。 一行人隐藏在黑夜的山林里,静待徐世杰带领物资出现。 离约好的时候已经不远了,大家时刻留意四周动静,半点不敢松懈。身周树枝忽然响动,便让大家听了去。不过起初大家也不过是以为有飞鸟在林间飞动。直到听见咕咕的叫声,李长明才发现些不寻常。 殿下,是鸽子吗?独孤循微微抬头,意图在枝桠中间搜寻到鸽子的身影。 是。李长明眉头微蹙,忽然轻轻拍了两下手。 那藏在林中的鸽子顿时飞了下来,落在李长明肩头,竟然是一只信鸽。他这次离京也没有跟别的什么人说起过,能让信鸽找到自己的,只会是留在军学的知情人。 这时候送信过来,看来事情紧急。 殿下,看到火把了!是他们吧!有人瞧见不远处出现亮光,似是一队赶夜路的人马,便提醒了李长明。 李长明忙着取下信件,没有回应,匆匆看了一遍,顿时心中一惊,忙道:快!熄灭火把!走! 突然马蹄声响,一队人马疾冲而来! 李长明喝道:有埋伏,快撤! 说话间他拔出腰间佩刀,已然斩落一支射来的利箭! 四周皆有喧哗声,一队队朝此处冲来。众人忙于抵挡箭雨攻势,退走速度已是慢了许多,对方又围得密不透风,逐渐把包围圈越缩越小。 与周围黑压压以千百计的官兵相比较,军学出来的这十几人显得十分单薄。但军学子弟乃是整个大虞从各处选拔|出来的精锐人才,经数年严格训练,以一当十自然不在话下。 几人心知对方乃是官兵,不能伤了性命,下手时都留有余力,仅仅是把人放倒,而非致人死地。几个回合之后,单凭这十几人,竟是把围上来的官兵打倒了一批又一批。 以军学众人为中心,四周官兵重重围成一个圈,一时间却无人再敢上前。 尤其李长明一身黑衣乘马傲立其中,手中长刀冷光闪烁,双眸冷若寒星,更是莫名就有一股威压。 领头官员见这几人杀气腾腾,也是不敢上前,在官兵保护下尽量提高了声音,向内里喊道:你们已被包围,速速束手就擒! 独孤循忍不住笑了:包围?这种包围也想困住我们? 领头官员看了看四周自己的士兵,见人数大概是这十几人的几十倍,稍微有了点信心,又喊道:我们可是奉命缉拿!你们若是再反抗,我可就不客气了! 一名少年顿时就恼了:不客气什么?有本事来啊! 军学众人的确武功高强,可再厉害,对方那么多的人,一个一个扑上来,迟早把众人力气消耗光,硬拼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况且,对方可不一定会像自己一样不下杀手。那么多人围着他们几个放箭,他们难道能活下来?都是些正值青春的少年郎,怎么能折在这种地方。 李长明思及此处,抬手示意众人不要言语,而后对那官员道:你可知我是谁? 那官员大声道:您是魏王殿下! 恋耽美 ——(17) 李长明笑了:哦,既然知道,还不让开? 官员也讪讪一笑:殿下,我是奉命缉拿,您就别拿这个压我了下官实在是怕了。您跟我们走吧。 军学众人极为不屑地一哼,若不是李长明让他们不要说话,他们此时肯定已经热血沸腾地大喊要跟这群人拼了,给这群人点颜色看看。 您要是还带着您这几个人跟我们打下官为了完成上面给的任务,可就只能让人放箭了。官员说着,包围众人的官兵真就亮出了弓箭,您放心,您有亲王之尊,下官肯定是不敢伤了您的。不过嘛您身后这些人,可就不一定了。 你竟敢威胁殿下!方才那少年也不管李长明的命令了,怒道,殿下,我们冲出去! 李长明却没有回应他,只是看着那官员,眸中映着周围跳动的火光,心里暗暗有了决定。 那好,你放了他们。也不许跟任何人提起,今日除了我,还有其余人在。我跟你走。李长明提起刀,刀尖直直指向他,语气中一股狠辣劲儿,否则,来一个,我杀一个。 殿下! 殿下,我们绝不会连累您! 殿下,怕他们作甚! 李长明取出腰间金令,冷冷道:众将听令! 军学众人着急不已,眸中悲愤,却还是一个个下了马来,单膝跪地,听候号令。 独孤循,你带众人离开,速回军学。若有延误,军法处置! 独孤循嘴唇动了动,似想要说些什么,最后也没有讲话说出口,只是领命道:末将遵命! 李长明这才回头,厉声朝那官员道:让开! 官员谄媚讪笑:快,没听到王爷命令么?快让开! 包围的士兵齐刷刷让出一条路,独孤循深深看了李长明一眼,咬牙回头,命令道:走! 十来名军学儿郎依令上马,沿路飞奔而去。待马蹄声渐渐消失,官员道:魏王殿下,请。 李长明轻轻一笑,忽地从马背上跃起。不待众人反应,他已越过几人肩头,一脚踢开官员身旁护卫。 众人惊喊之时,只见眼前寒光一闪,李长明已将手中长刀架在了官员脖子上。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李长明将刀刃往里送了送,冷笑道,想让人去追他们?你试试啊!看看是你令下得快,还是我杀你快。 官员瞬间从表情到身体都变得极其僵硬,忙道:下官不敢,下官不敢。您冷静,冷静 好。李长明轻轻一笑,挑眉道,那就劳烦大人带路吧。 说罢他挟持着官员往前走了两步,周围官兵齐齐一退,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官员急道:没听到吗?愣着干什么?带路啊! 他话刚说完就是一声尖叫,整个人居然被李长明提着飞上了马,落下时摔得还有些疼。整个身体往前倾去,一道冷光却又把他吓得硬生生控制住了身体。 李长明一手持缰绳一手拿刀,那柄刀依然横在他脖颈前,他往前一点就能身首分离了。 带路!带路!走!官员惊魂未定,连连喊叫。 众官兵见李长明只是挟持上司,没有要撕票的意思,这才稍微放心,领命回城。任谁都没有想到,今日竟会是这种结果。明明是奉旨缉拿,结局竟然是案犯劫持了官员,自己骑马跟着回去的。 太后以时疫为由,把小皇帝控制在紫极宫三日,等得到了魏王已被缉拿归案的确切消息,这才放小皇帝出来上朝。 李煦回到太极殿,看着丹阶下的群臣,脸色阴沉得可怕。 臣有本要奏。复朝后,常尚书第一个站出来。 李煦根本不想听他说什么,只冷冷一哼。他被折了面子,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道:数日前,安州来报,发现境内有一队人马在避开检查运送一批辎重,打开竟有火器在内。火器为朝廷严格管控之物,按理来说不当在民间出现。当地官员生怕是军中运送而自己未得到消息,以致生出误会,还特意将这批火器与现用火器比对,最后确定这批火器并非军中所用。 他说到此处,群臣已然哗然。一批非军用火器,出现在民间,这是何等大事,一旦查出幕后之人,必定要判大罪,不知又要牵连多少人。 常尚书继续道:兹事体大,安州官员不敢擅自裁断,便将此事回禀京城。而微臣命人细查之下,发现那领头运送违制火器之人,竟是魏王麾下将领,徐世杰。 一听是竟与魏王有关,此时许多朝臣表情随之大变,有的惊,有的疑,有的怒,有的不敢喜,只能把那点痛快藏于心中。 因此微臣怀疑此事与魏王有关,连忙调请京城巡防到魏王府中,请魏王协助办案。不料魏王竟已不在府中,早已离京多日!京城巡防入府遭到魏王府上夫人阻拦,不敢贸然进入亲王府邸。而太后听闻此事,担忧社稷安危,立即下旨令王府众人开府接受盘查,巡防卫兵这才得以入府搜证。在魏王书房之中,恰好就寻到了与这批火器形制相同的图纸! 常尚书停顿了一下,仿佛还给群臣留了点相互议论的时间。 然宫中时疫,臣等无法禀明陛下,请陛下裁决,又不敢玩忽职守,知情而无所作为。只得先在可能与徐世杰接头之处设下埋伏,细查魏王行踪,先将魏王缉拿。现涉案之人已经在押送回京路上,还请陛下下令,立案严查! 此时太后一党的官员纷纷站出,躬身附议。 火器本就为朝廷严格管控之物,私藏已是大罪,竟还私下改装,简直视我大虞律法为无物!臣请陛下立案严查! 魏王谋反之意太过明显,全然藐视陛下天威,臣附议! 事关社稷安危,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请陛下立案严查! 那丹阶之下,一瞬间站满了人。李煦面无表情,眸光从他们身上一个个扫过。 为了社稷安危,呵,说得好听! 这些人,一个个朕都要你们付出代价! 23 刑部狱 私运火器,谋逆,这两个词,随便摊上一个,都可以被处以极刑。 朝堂上群情激愤,又有证据在,太后党羽再推波助澜一下。李煦再想保住自己这个弟弟,也扛不住如此压力。 立案是一定要做的,身为天子,即便没有面对这来自多方的压力,也不能如此明目张胆地无视法度。 为了此事,朝堂上又接连吵了几天。原本认定魏王谋反,罪大恶极之人占了上风。吴士忠都认为李长明这次已经必死无疑,没有转圜余地了,没想到情势竟然还有改变。 兰贵妃那位父亲,现于中书省任侍郎。那日夫人进宫探望女儿,回来后便向他说了小皇帝被太后控制的消息。从那时起他便隐隐觉得有大事要发生,复朝后便明白了。 于是在右相王昌彝相助之下,派人连夜翻找中书省文档,终于在三日前呈上了先前由中书省草拟却屡次被门下省打回的,有关研制新武器的文书,力证魏王不曾有谋反之心。 于是原本不敢相信,却又因证据确凿而不得不信,以为魏王的确有谋反之心的中立大臣,此时念及魏王昔年军功,又觉得魏王做出此事情有可原。 然而,就跟当初仅有一份图纸,还不能证明李长明就是运送那批火器的幕后主使一样。仅仅是一份中书省草拟的文书,也不能证明魏王制造并运送这批火器的目的是什么。 你说魏王早就有心改配军中武器,只是因为草拟的文案到了门下省就被驳回,不得不暗中行动,其实还是为了家国社稷,边境安危,不过是未得允准擅自行事,并无大错。我也可以说魏王一开始提这个方案就已经包藏祸心,本想方案通过门下省之后,打着陛下的名号为自己筹备军火,结果不得通过却依然暗中私制火器,违反朝廷法规,其心可诛。 最后争来争去,还是没个定论。吴士忠还是一点也不着急,最后这案子怎么定,跟他们朝堂上怎么吵没有太大关系,还是要看哪边的势力更强。 初春回暖,刑部大牢内却是湿冷阴森,霉味混杂着血锈气息,愈发让此处显得恐怖了几分。 牢门被打开时,徐世杰才勉力抬头望了来人一眼。 刑部侍郎吴献,这些天徐世杰已经见过此人多次,每见一次,身上的伤便要多上一倍。到如今,他身上已经没有几处好肉了。 吴献瞥一眼地上跟一团模糊血肉没什么两样的人,冷笑着道:还要苦撑下去?你以为没你作证,我就定不了魏王的罪了?你誓死追随的魏王殿下,如今同你一样被关押着。那批武器物证可已经把他谋反的罪名钉死了。你不过是在他手下做事,兴许对此事不知,本官只要你想想他平日里有哪些谋算迹象,撇清关系,免得日后被一同株连。 徐世杰有气无力地道:大人,徐某一介草民,侥幸入军学得了朝廷制命,只为圣上效忠,又非是魏王家将。我便是万死,亦不敢结党聚群,更不敢有谋逆之念。何况魏王何等功勋?戍边数载,收失地拓疆土,安抚边境这些可都是天下人共同看在眼里,说殿下谋反,谁敢信? 吴献讥讽道:说是为圣上效力,嘴里句句在为魏王开脱。你倒是不怕族灭,舍了身也要给魏王洗得清清白白! 不是不怕,我自然是怕这等罪名落到自己头上。可我若是胡说些莫须有之事,那就是欺君,更是欺了天地良心。徐世杰越说越有力,身上伤痛也不能动摇他分毫,这批物资本就是魏王为黑衣旅配备,殿下曾多次上疏言明,圣上也曾表态应允,为何就成了谋逆罪证?我为何运这些物资进城,已经说得清清楚楚。这些武器统共不过百余件,真要行谋逆之事又哪里够。本也不过是少了张文牒的小事,大人这么一说,便成了要株连九族的谋反大罪。徐某知道大人想听什么,可要顺着大人的意思满口胡诌陷害忠良,徐某万万说不出口。 吴献听他不仅不松口,话中明里暗里还讽刺自己,怒极反笑道:放屁!上疏又如何?不经门下就是私自运送,私运军火便是大罪!你可想好了,你以为你还有多少机会?你私自送武器进京,如果不是魏王谋反,那就是你谋反,死鸭子嘴硬有什么好处?想保他李焘?可惜了,你怕是保不住他,还要连自己一家妻儿老小都要赔进去! 徐世杰叹了口气:且不说这百来根钢枪用来谋反能不能成事大人,魏王乃是圣上同母胞弟,圣上对魏王甚为宠爱,说魏王谋反,谁信啊?连圣上都清楚这些武器是用来做什么的,只是方案几次都被门下省打了回来罢了。个中缘由圣上明白,自然不会信魏王谋反。大人非要挑毛病给魏王治罪,不是惹圣上不快么 少拿皇帝来压我!吴献勃然大怒,你当他真能做得了主?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存心找死了!来人,拿鞭子来! 左右狱卒连忙送上刑鞭,吴献便狠狠抽了徐世杰十来鞭。徐世杰牙关紧咬,始终不肯发出半点声音。 啪的一声,吴献将鞭子狠狠摔在了地上。 实在可恶,还是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都问不出来! 吴献上前用力踢了他一脚,懒得再费口舌,转身离开。 与此同时,许国公府内,那日带军学众人撤走的独孤循正坐于暖阁,与步六孤辰相商。 他送众人回军学之后,便躲进了此处。魏王殿下平日与步六孤大人最是亲密,想来步六孤辰也一直在忧心此事,定会想办法营救魏王殿下。独孤循连自己安危都不顾,直接跑来这里,也是想帮上点什么忙。 得知徐世杰已经被押送回京多日后,两人都猜想魏王兴许也该到京中了。 现在都是朝堂上双方各执一词,吵来吵去没个定论。可魏王殿下连个自辩的机会都没有。步六孤辰抬起茶杯饮一口,里面的茶水早已凉了,他却无心再去烧些热的。 此时他根本就没有什么品茶的心。不停喝茶水,只是因为心中烦郁,带得自己口干舌燥,只能喝水润润喉咙,才能舒服些。 我们去把魏王救出来吧!然后带魏王到朝堂自证独孤循说完才想起自己这劫囚的想法多么荒谬,又低下声去,只要最后能证明殿下无罪,过程怎么样,也没什么关系吧 步六孤辰失笑道:这里是京城!最讲法度的地方!你想什么呢!必须想办法见魏王一面,劫他出来就免了,还嫌扣他身上的罪名不够多么?只是现在我们都不知道魏王殿下被关押在何处 独孤循听着他的略带斥责之意的话语,十分羞愧。待他说完最后一句,又仿佛忘了他刚才所言,又毛毛躁躁地道:刑部大牢?还是大理寺昭狱?除了这两个地方,还能有别的吗? 皇室成员犯了什么罪,向来不会一开始就公开审查,更不会直接就把人往牢里关。有时候案子定了都是秘密处置,惩罚完了别人都不知道为什么。若不是特别严重,根本不会让人知道。就算是魏王这样罪名特别严重的,也要先藏一下,关押都只是悄悄地关。 步六孤辰摇头否定了他的想法,道:不会的,魏王殿下身份尊贵,加之功勋卓著,现在的证据又非是铁证。若是在正式立案之前,便将他押进这种地方,定然会引起他身后的武将和朝中中立大臣的不满,反倒会让朝臣以为这就是政敌在蓄意陷害,从而让更多的人为殿下说话,他们不会这样做。待审之时,只会是秘密关押他如今是否已被押送回京,都是未知。 你们要找魏王在何处?忽然,一个低沉悦耳,略带着些异族口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两人齐齐抬头,见塔吉站在了门口,朝两人微笑道:我有办法找到他。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被家里人叫出去了! V章三合一送上!呜呜呜呜好喜欢焘焘耍帅哦。 本章评论区掉落小红包,感谢各位支持! 第22章 、平阳虎 西市主街, 过往行人纷纷侧目,看向一只穿街而过的小猫。 那是一只赤红毛发的猫,双耳略大, 体型矫健, 样子有异于寻常家猫, 在大街上跑来跑去极是惹眼。 位于主街的玉春楼三楼, 此时也有四人站在窗旁往下观察,看着这只小猫逐渐跑远。 恋耽美 ——(18) 这样真的能找到人吗?独孤循已经看不到那小猫踪影, 心中还是有些疑虑。 能找到。旁边的男人余光瞥他一眼, 短短三个字,却说得有些吃力。 他便是那日去见塔吉的火罗使臣慕容灵,猫也是被李长明看到的那只。 这是西域一种灵猫,听觉嗅觉灵敏, 身手灵巧,体型又小些, 可以钻进很多难以到达的地方,经过训练之后便可作搜查之用。塔吉与慕容灵做了交易,自然会有往来,一听独孤循和步六孤辰要找魏王, 立即就想起了慕容灵。 火罗使团早已启程回国,慕容灵却因为还有什么事要办留了下来,只不过没有继续住在典客署,而是在西市的客栈住下。 塔吉忽然找上门来, 说要借猫找个人,他也没有多问,直接就帮了这个忙。毕竟让猫去找个人,也不是多困难的事。 灵猫的追踪能力很强。塔吉说着叹了口气, 不过玉京那么大,也不太好找。 慕容灵看他一眼,一顿一顿地道:最多三天,只要他在城里,就能找到。 步六孤辰垂眸:但愿能在玉京城中找到吧 李长明此刻的确已经身处玉京城中。 被安州官兵缉拿之后,他便服下了软筋散,双手双脚都戴上镣铐,双目也被用黑纱蒙住。他这样的身手不是一般人能够控制的,安州官员担心他回京中途就跑了不好交差,可以说把所有路都给他堵死了。 之后几日他就这样不能动也看不见,跟个货物一样被人秘密运送回京城。 要不是押送他的人每天会给他喂一日三餐,恐怕现在过了几天他都根本不能分辨了。 车终于停下,他被人架下马车,扶到了地方,便将他放下。 遮住双目的黑纱此时终于被人扯掉。 好久不见了,六哥哥。 李长明听到那声音便皱了眉,习惯了黑暗的双目突然见到光亮,他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楚吴韬那张带着笑意的脸。 吴韬长得不错,笑起来也好看,但李长明见了就觉得厌恶。这种厌恶他从来都懒得隐藏,此刻也是一样。 李长明不想看见他,吃力地转过头去,细细观察周围布置。这里不是牢中,而是哪处家宅的房间里。秘密关押来时又蒙了眼睛,他连自己在哪里都没办法猜! 这里还不错吧?六哥哥身份尊贵,我可不敢怠慢的。吴韬缓缓凑近抓起了李长明的手腕,连接镣铐的锁链跟着他的动作发出声响,吸引到了他的目光。 李长明的手腕已经被那铁镣铐磨出了红痕,有些地方破了点皮,渗着血。 来,六哥哥,我带你看看。吴韬放下了他的手,又抓起了铁链,轻轻走动着给人介绍房内陈设,这是给你准备的迷香,就算是软筋散失效的间隙,你也没机会出去哦。 服过软筋散之后,李长明便四肢无力只能任人摆布,此刻被吴韬一拉,整个人便倒了下去。 吴韬抓着铁链把他当什么物件一样拖行,令他极为狼狈。 手腕上因拉拽而产生的疼痛让他闷哼了一声。吴韬故作惊讶地停下,低头望着地上的人,还故意扯了扯铁链子:六哥哥,你怎么不站起来走呢? 李长明勉力抬起头:人牵链子时候不小心,一时被发了疯的狗拖着跑,没见过? 吴韬登时满面怒容,猛地将手里铁链往下一摔:李焘! 李长明又一次倒在地上,竭力想撑起自己身体。奈何软筋散的效用已经让他四肢都脱离了控制,他现在连动动手指都能累出一额头汗。 这样无力挣扎的样子,令吴韬十分快意。 李焘,我今天过来,就是来看看你现在是什么鬼样子。吴韬蹲下身来,手里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根鞭子,捏着鞭头在李长明脸颊上戳了戳,顺便,给自己报个仇。 李长明明白他要做什么,不禁咬紧了牙根。他从来没有被鞭子打过,怕自然是有些怕的,可他并不畏惧。 鞭子落在他背上时,他只是痛哼了一声,身体上传来的剧痛却让他双眸之中无法控制地蓄满了泪水。 吴韬从来没有见过他这种模样,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像条狗一样趴在地上,任由自己抽打。 他向来以施虐为乐,对待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战俘尚且如此,对李长明这个总是自视甚高,天天讽刺他看不起他的人,只会变本加厉。西北数月共处,那一顿鞭子,已经让他对李长明极为怨恨,他早就下定了决心,定要狠狠报复回去。 鞭声极为沉闷,一下下全部落在实处。每有一鞭下去破开李长明的□□,他便多一份快意。 此刻的他对李长明有着全部的处置权,李长明连反抗躲避都做不到,只能任他宰割! 浓重的鲜血味道充满整个房间,吴韬被这血腥味刺激,越是癫狂。仿佛失控一般,他手上的动作变得狂乱,根本就是在胡乱挥击,没有任何目标。鞭身打到地上、打到木榻,房中陈设被击倒、被甩飞,更多的还是打在李长明身上。 李长明的呼吸声因为疼痛而逐渐变得沉重无比,可是慢慢的,他的呼吸声便弱了下去。 吴韬也累了,忍不住喘息。 而后他猛然惊醒一般,又极是害怕地去看李长明。 李长明身上的衣物已经被鞭打得如同一堆破布,鲜血汩汩涌出,竟是连黑色的布料上都能看清楚血迹! 吴韬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害怕!他是想报复,可他原本告诫自己,一定不能弄得太明显。魏王身份在那里,谁能对他用刑! 要是被知道了没事的,李焘已经死定了,不会有人在意他死之前经历了什么! 吴韬兀自安慰着自己,奄奄一息的李长明竟然还笑了起来:你敢这样做,就不怕被人看见? 吴韬本就有些心虚,不过是凭着一腔怨愤才有了胆子对李长明动手,此刻又听他如此言语,便如被戳中痛处一般愈发恼怒。他本就是个脑子不好使的,刚刚还担心自己做得太过,现在被一激,手中长鞭又一次挥下。只是这一鞭却好似打在了什么死物上一般,李长明的那神情,仿佛这一鞭子根本不痛不痒。 李焘,你还把自己当王爷呢?吴韬疯狂大笑,拿着鞭子指向他,你现在就是个阶下囚!等此案一定,你就要被押去斩首弃市,还有你府上的所有人,你的那些手下! 李长明头发散乱,遮住了大半面庞。吴韬还能看见,那双眼睛在睨着自己,里面还是那种鄙视和不屑,根本不在意自己说的可怕后果。 死到临头还敢这样!吴韬怒极,朝着他腰肢一脚踢了过去。 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求饶!为什么他不害怕! 就算已经到了这种境地为什么他还是不慌不忙!为什么他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吴韬忽然笑了,他过去扯起李长明的衣领,放软了声音:六哥哥 抬手将李长明散落在两鬓的发丝理到而后,露出那张脸。因为疼痛,额头冒着冷汗,眸中闪着泪光,倒是有种脆弱的美感。 幸好,刚才没伤到脸。 六哥哥生得真好看。吴韬轻笑,我记得,在庆华宫时,六哥哥还小,也是玉雪可爱得很 李长明终于双瞳骤缩,身躯猛地一颤! 庆华宫,时至今日,他听到这三个字,还是会恐惧。那时将近七年的昏暗时光硬生生刺进他脑中的惧意,是他心中永难磨灭的阴影! 六哥哥好像很容易被欺负呢,连那些下贱的奴婢都敢欺负你。吴韬看到他变化的眼神,看到他克制不住的颤抖,终于有了些满足感,你看看你现在,跟那时候有什么区别你啊,就是砧板上的肉,以前是,现在也是。 滚开李长明咬牙。 我还没说完呢。吴韬捡过被扔在一边的黑纱,重新将李长明眼睛蒙住,六哥哥,你放心,我不会再打你了。明天我还会来看你的。 房门开了又关,李长明苦苦支撑许久,在听到门外脚步声渐远之后,终于是昏了过去。 直到半夜,他才昏昏沉沉地醒过来。 房间里很安静,能听到屋外的灯笼被风吹起,在轻轻摇摆,还间杂着一种微弱的叫声。 猫?应该是猫叫。 李长明抬手,惊觉自己居然已经有了些力气。 白日里被吴韬狠狠打了一顿,流了不少血,软筋散的效果好像因此散去许多。虽然还是使不上力,可已经不像之前一样不能动弹了。 李长明□□一声,扯掉眼前黑纱。 角落里是一只赤红色的猫,他是见过的。 这不是,慕容氏的那只猫吗? 嘴里叼了什么东西? 他强忍疼痛,往前爬去。那只灵猫似乎能知道他此时身受重伤,便自己走了过来。 嘴里叼的东西被吐出,他匆匆看了一眼,便咬破了手指,用手指在纸上划动。鲜血顺着流下,在纸上写出两个字。 安好。 第23章 、洗心者 纸张上的字迹显然是步六孤辰的, 上面细说了现今状况,与李长明这几日来所猜到的不差分毫。 可惜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不能把地点写下来告诉他们。不过这只猫能找过来, 也不必担心日后联络。 李长明写完后, 把信纸卷好, 拿到小猫面前。猫歪歪脑袋, 张嘴又叼住,几下窜没了影。 好歹现在没有断了联系 李长明松口气, 缓缓挪到床脚靠着。这时他才发现身上衣物已经换了一件, 伤口也被处理过。吴韬还是怕他死,不敢放着他不管。 李长明不禁嗤笑,吴韬就是那么个人,残暴嗜血, 却又胆小如鼠。总跟个疯子一样,一怒之下就不管不顾肆意发泄。可干了这些事, 又会因为害怕而求爷爷告奶奶,躲到父兄身后去。 不过是个嚣张跋扈的废物罢了。 除非朝堂之上,吴家能完全把控局势,否则他根本不敢做太过分的事。自己如今被秘密拘押, 要是三法司同审之前自己出了点什么事,皇兄让大理寺追查下去,他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不过吴家,也的确有可能把局势完全把控住。到时候吴韬就真的敢像对待那些被他虐杀的俘虏一样对自己, 而自己一死,罪名就板上钉钉,百口莫辩。 现在自己的罪名是私运武器,蓄意谋反。对方抓到自己与运武器的徐世杰接头, 搜到放在书房的武器图纸,此外再无其他有力证据。徐世杰到现在都只是说了自己让他为黑衣旅运送武器的事实,没有在刑部严刑拷打之下屈打成招。 而自己这边,能证明自己清白的,只是当年中书省草拟的新武器研制配备方案。 这事最难办的地方,就是对方指控的事情,自己的确做了,并非是对方凭空捏造了一个罪名陷害自己。私制武器且让人暗中运送的事情确确实实,抵赖不得。他能否认的就是蓄意谋反。 可谁能证明自己脑子里究竟怎么想的呢?这种东西,谁都可以臆测。 没有铁证证明自己有谋反之心,也没有铁证能证明自己没有谋反之心。最后要看的,不过是哪边棋下得好。 好在那么大的案子,又涉及他这个宗室子弟,必定要让三法司一同审理。而三法司除了刑部被吴家牢牢掌控,剩下的大理寺和御史台都还有机会争取。 自己如今被困在此处,只能等。这种将对命运的把控交给了别人的感觉实在是不好他现在很担心皇兄,皇兄对自己一手培养起来掌控军权的亲弟弟,必定是有维护之心的。然而太后的势力可不容小觑。 小皇帝十四岁登基,朝政完全由太后把控,除了少了登基称帝这一步,太后和皇帝没什么两样。过几年小皇帝年纪大了点,太后说是归政于天子,其实也不过是不再在大殿上垂帘听政而已,该伸到前朝的手还是伸。 从靖平武侯建军学开始,大虞军权才一点一点被皇帝收回手中,吴家势力一步步被挤缩至今,朝堂上便是皇帝和太后分庭抗礼的局面。若让皇帝再进一步,吴家定然倒台。这次便是吴家最好的反击机会,他们怎么可能放过。 李长明忽地一拳打在墙上,面上怒意消失之后,渐渐变成了沮丧和自责。 为什么自己不再小心一些!为什么自己总是觉得一定不会有问题! 他将脸埋在臂弯之间,过来好半天才稍稍缓过来些,把蒙眼黑纱捡过,重新系好。 灵猫跑回慕容灵住处后,得到消息的几人又一次去玉春楼拜访慕容灵。 看到李长明回复的两个血字,知道他现在暂时没有危险,众人都安心了许多。步六孤辰又提笔写了一封信过去,将从舅舅王昌彝那里听来的案情进展悉数告知。 慕容灵离开后,步六孤辰才道:陛下已经定了让三司共审此案,事关皇家,还是秘密会审。 三司共审?独孤循有些着急,刑部不都是吴士忠的人吗? 步六孤辰垂着眼帘:至少大理寺和御史台不是也是个好消息。 一直双手抱胸,倚在窗边看门外风景的塔吉此时回了头,道:魏王他真的不会有事? 步六孤辰沉声道:只是暂时不会有事,如果吴家有了把握人还在他们手上,为了不节外生枝,他们大概会直接处理了魏王。 哦,我懂了。塔吉眸色一暗,似乎有了什么主意。 他跟两人告了辞,转身又去找慕容灵。 此时的魏王府外,已经被重重官兵包围了很久。自从那天搜查完被封禁之后,这里已是无法出入,府中一干人等全部被关在府里看押。 不过府内之人都是都是些没什么威胁的,官兵看管得也不是太严。众人生活还是如往常一般,比较自由,只不过是做什么事时,都会多个人要跟着确认。 韦巧儿这些日子过得心惊胆战,看到屋外站的卫兵就心慌,也不怎么离开房间。她如今就害怕哪天一道圣旨下来,把魏王府彻底封了。 自己只是个毫不知情的女眷,牵连肯定要被牵连,但也不会有太严重的惩罚,她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门突然开了,她吓得身体一震,看清来人是薛观音才放下心,旋即又开始紧张起来。 那天被薛观音发现自己怀有身孕,又跟她说了书房中的信件之事,之后京城巡防来搜府,她被佩儿看守在房内,就没再与薛观音见过面。她很害怕见到薛观音,因为那天薛观音问的事,还没问完就被巡防卫兵打断,她怕薛观音什么时候想起来,又来问自己。 恋耽美 ——(19) 过了那么多天,她也想不好说辞,她已经没办法面对眼前这个女人。 她连薛观音的眼睛都不敢看,见她一步步走过来,只得低下双眼去,轻轻喊了一声:薛姐姐。 巧儿,殿下已经被缉拿回京了。薛观音说完这句话,深深吸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韦巧儿没有接话,房中很长一段时间陷入了一种磨人的沉默中。 良久,韦巧儿道:姐姐,殿下犯的罪很重吗? 很重,她知道的,问完这句话,她却忽然想起自己早就知道了答案。 巧儿。薛观音走上前来,拉起她的手,把什么东西放到了她手中。 韦巧儿感到手中的冰凉,忍不住将目光移了过去,顿时道:姐姐,这是 这块玉佩,是他们薛氏的信物,薛观音一直戴在身上。 我知道,你家中出了事,你母亲在府中举步维艰这玉佩你拿好。等此案一定,你拿着这块玉佩去薛府,拿走我留的银票地契,然后带着你母亲寻个地方安顿吧。 韦巧儿怔怔道:那你呢?你给我这个,你要去哪里?又不是以后见不到了,你现在给我做什么? 我自然是跟随魏王 姐姐!魏王是谋反!谋反!韦巧儿头一次大声吼了出来,谋反是什么罪?即便他是皇室子弟,可能从轻发落,不至于牵连府上之人,他也难逃一死!他要是死了,你也跟着他去死吗! 她忽然间便有了同薛观音对视的勇气,抬头直直看着薛观音道:那么多年了,他管过我们吗?他对我们一点感情都没有,你为了什么要把自己搭进去! 薛观音阖上双目,半晌才道:巧儿,魏王不会谋反的。 韦巧儿哽咽了一下,道:姐姐,你相信他不会,可证据就在他书房,他已经也已经被抓了起来。你自己都知道他会被定罪,都要把薛家信物给我了! 巧儿,朝堂上的斗争,不是那么简单的。我更相信殿下为人,相信殿下与陛下之间的兄弟情谊,相信当年铁骨铮铮的靖平武侯教出来的学生,不可能是谋逆之徒。 薛观音思绪已经开始有些混乱,也没有了什么逻辑,只是每一句都在说着魏王的好:殿下在战场上向来都是身先士卒,第一个冲在前面的他在府里收养了那么多的孩子,让人好好教导他们 韦巧儿怔怔看了她许久,忽地咬了咬牙,走到自己妆台前翻找起来。 巧儿?薛观音道。 韦巧儿没有答话,自顾自地翻找着,终于从抽屉深处拿出来一个小木盒子。 姐姐韦巧儿从那个盒子里取出一片看着像药材的东西,姐姐,我能出府去。 这东西薛观音不会知道是什么,整个大虞恐怕也没几个人能知道这是什么。这是当初吴献给她的雪鹿麝,害薛观音肌体损伤多年的雪鹿麝。 此时韦巧儿把这东西放进了嘴里,嚼几下就咽了下去。 雪鹿麝的寒性极强,仅仅是在香料之中掺入一点,便能让女子不孕。她这样直接吃下去,对身体的损伤可想而知! 薛观音尚不明白她这是在做什么,正欲开口,便见她突然捂住小腹痛苦地呻|吟起来。 巧儿! 薛观音猛然想起,面前这个女子还怀着身孕。 她不禁往下一看,顿时看见韦巧儿衣裙之间已有点点血迹,触目惊心! 快送我去外面,医馆韦巧儿撑着一口气,断断续续地道,府里,没有那么多药,只有去医馆我能出去 离开魏王府,她还能去找人帮忙实在不行,她还能指证吴献! 薛观音慌忙大喊:来人!快来人! 韦巧儿下腹传来的剧痛愈发强烈,逐渐把她的思绪完全打散。她隐约听见薛观音的叫声和卫兵冲进来的声音,眼前慢慢变得黑暗,完全痛昏了过去。 第24章 、万钧雷 塔吉很不要脸地从慕容灵那里夺走了那只灵猫。 他拎着猫的动作让慕容灵十分不满, 咬牙切齿地道:你给我好好抱!猫不是这样抱的! 猫满脸惊恐,失去支了撑,便如同挂在空中的灯笼一般飘荡。塔吉低头看看, 自己都觉得有点对不住小猫咪, 良心发现之后便伸出另一只手托起了小猫屁股。 慕容灵依旧愤怒:它才刚回来!刚给你送了信回来, 你又要让它跑! 塔吉给他一个安慰的眼神:你放心, 我会让它休息好的,大白天的我还不打算去。 他想跟着灵猫去关押李长明之地看一看, 为了不暴露, 自然不会选在白天。 到了深夜,他才照着慕容灵所说的法子,放出灵猫。幸好半夜街上无人,否则见到一个人追着猫跑来跑去, 肯定会驻足多看他两眼。 灵猫一路跑到城东南角的一处私宅,守卫不算多, 都只是做寻常家丁打扮,看起来就跟一般大户人家的家丁在值夜一样。塔吉轻轻跃上墙头,看灵猫钻进其中一个房间,便跳下墙头离开了。 天亮之后, 吴韬又一次来到关押李长明的那间屋子。 他似乎是迷上了折磨李长明的感觉,仔细回味一下,比起那些玩两下就死,动不动就哭喊求饶的战俘, 李长明这样的好像更能让他兴奋。 只是他已经不能再打了,昨天那一顿鞭子,把李长明打得浑身是伤,再来几鞭子, 李长明可能就撑不下去了。其他地方,倒还是能继续动一动。 李焘,你的命现在捏在我手上,我想怎么对你,就怎么对你。吴韬拿出了一小瓶药丸,从中倒出一粒来,你猜这是什么? 他并没有给李长明说话的机会,一把捏住李长明下巴,便将药丸硬塞了进去。 药丸入喉,又被生生一拍强行咽下,李长明疯狂咳嗽起来。吴韬笑着看他痛苦的表情,简直想把剩下的药丸也一颗一颗全部让他吞下肚。 咳咳你、到底咳也就这点胆子。李长明平息了一会儿,接着感觉身体内腾起一股子寒意。仿佛千百根冰针直直刺进四肢百骸,疼得他身子瑟缩起来。 贱人!吴韬最听不得他的嘲讽自己,抓起他往床边一丢,不将你千刀万剐,难解我心头之恨! 你最好能让我死。李长明倒在地上,双眼死盯着吴韬,面若寒冰,冷冷一笑。 他知道自己并不是绝对安全的,吴家人不是不敢下杀手。只不过动这个手的人,绝对不会是吴韬。吴韬纯粹顺着情绪行动,做的一切都不过是折磨自己出气罢了,他没那个胆子和脑子。 吴韬觉得他双眼里充满了戏谑嘲弄,这令吴韬很不爽,好像自己在他眼里就是一只供人戏耍的猴子。 吴韬拔出腰间短匕,俯身凑了过去。锋刃上闪动的光芒,晃得李长明不禁眯起了眼。 这双眼睛多漂亮啊,等你死了,我就把他挖出来,泡在酒里好好存着。吴韬说着说着,笑容愈发诡异起来,我有些等不及了谋反事情败露,便畏罪自尽,好像也合情合理?你说是吧?魏、王、殿、下。 李长明忍不住别过头去。 害怕了?吴韬咯咯笑起来,把他额头上的黑纱往下拉一拉,又遮住了他的眼睛,害怕,那我就不让你看了。 短匕贴到了李长明脸上,冰凉的触感向他传递着危险的讯息。 李长明淡淡道:你动手啊。 你别以为我不敢!吴韬握着短匕的手一抖。 忽然有人在门口打喊:大人!有人来了! 吴韬已经说过若非必要谁都不见,听了通报顿时狠瞪李长明一眼,便转身从房里冲了出去。 跟他想的不同,来的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不过是这宅院房主带了两个胡人。 为了隐蔽,秘密关押的地点,是临时租的一处宅院。宅院租来做什么,吴韬自然也不会跟人说,旁人都只觉得就是普通租住,那房主也没有太在意。见到吴韬满脸怒气,房主很抱歉地笑道:吴小公子,这位爷是来看房的。 我不是说了,租的这几天,不要过来吗!吴韬怒道。明明说好了租房的这几天不得打扰!这房主却还带人过来! 房主连声道歉:吴小公子,还请您体谅体谅。您毕竟只是租,租完这几天之后我这院子怎么办?总不可能您前脚一走,我立马就能找到下一位租客吧。这晚一天,我得损失多少钱啊有人对我这院子感兴趣,当然要带他来看看。您见谅,见谅。 院子我租了,现在就是我的,你带着他快滚!吴韬狠狠瞪了房主几眼,那房主厚着脸皮,岿然不动。 吴韬只好转向那个来看房的人,嘲讽道:什么时候西边的蛮子也来玉京看房了? 这位来看房的爷,就是塔吉。昨晚找到李长明所在,他便连夜回去打听了这宅院的消息,发现这是一处被主人空置许久的宅院,一直都是在租借给别人。塔吉便一大早联系上了房主,说要花大价钱买下这个宅子。 房主一听他开的价,就迫不及待领着他来看房。 塔吉身边的艾尼很艰难地道:你什么意思! 我要买这宅子。塔吉对吴韬道,大虞法条,没说不让外族人在玉京买房吧? 吴韬吼道:现在我住在这里,你给我滚! 塔吉淡淡道:这宅子是你的么? 的确不是。吴韬喝道:关你屁事! 塔吉道:你有房契吗?有没有? 吴韬咬牙:没有。 塔吉道:没有,那你还拦着我?不买就让开。 房主也在旁边赔笑道:小公子,您就别为难我了小人可不像您一样家大业大的,就指着别人收了我这房呢 因为现在只是秘密关押,吴韬也不能以什么朝廷的名义命令他们离开。但吴韬并不是讲理的人,不能要求他们离开,那还可以强行让他们离开。 把他们打出去!吴韬跟左右一示意,转身便走。 那些扮作家丁的士兵顿时一拥而上,要朝三人动手,吓得房主转身就跑。 可没跑两下,他就听到砰砰几声,而后就是家丁们的哀嚎。 他回头,只见那位爷扭着手腕,接着又把一个扑来的人掀翻在地。旁边的跟班出手也狠,好像就动动手而已,都没用多大力气。 你怎么能随便打人呢?塔吉指责道,我要报官! 吴韬回头见众人全部倒在塔吉和艾尼脚边,一股火气直冲脑门,足尖点地倏然冲出,一掌就拍了过来:我让你报官! 就他这功夫,比那些士兵还不如,怎么可能伤得了塔吉。 塔吉侧身躲过他一掌,他又是一拳直冲面门,然而拳风还未碰到对方,手腕上便是一阵剧痛。塔吉五指一抓,提着他的手腕便将他抛了出去。 吴韬摔得四肢震痛,咬牙爬起来,鼻尖一股热流涌出,低头一看竟是血。这下他是彻底被激怒了,也忘了自己是怎么被塔吉轻松提起的,几步又冲了上去。 艾尼闪身往塔吉身前一挡,朝着吴韬胸口就是一拍。吴韬顿时被这股力量推得狼狈后退,勉强稳住之后便僵立在原地,紧紧盯着塔吉,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给我拿下他们! 他还在说话时,塔吉缴了两人手里的刀,丢一把给艾尼,周围的人顿时不敢再上前。 赤手空拳都打不过,现在再占有兵器之利,冲上去不是找死么! 塔吉站在那里等了一下,看他们好像没有什么要冲上来继续跟自己打的意思,便无奈地笑了笑。 而后他就提着刀,走向那间屋子。 吴韬目目眦欲裂:拦住他! 艾尼横刀拦在塔吉身后,继续对付着冲上来的士兵。 塔吉走到房前,一脚就把门踢开。 房里的李长明倒在地上,双眼被蒙住,整个人脸色苍白到了极点。脆弱得像张轻轻一戳就破的纸,哪里还像那个意气风发的黑衣将领! 吴韬喘着气跑来,因为艾尼堵在门口,他也不敢上前。只能大怒道:人呢!拦下他啊!都干什么吃的! 怎么绑着?这是要卖么?塔吉又远远朝房主喊道,他们这是要在你的房子里贩卖人口啊!快去报官! 胡说!吴韬扶住墙面,勉强支撑着。 见那房主惊慌跑走,艾尼也跟了上去,塔吉才放心。接着便低下身去把人扶起,送到床边坐下,嘴上又道:看样子不错,多少钱啧,玩挺花啊。 李长明听出他的声音,不禁被这轻佻话语气得嘴角抽了抽,低低道:我、想、揍、你。 塔吉拉开他眼上黑纱,跟个见了美色就乱来的流氓一般,伸手摸摸他脸颊,笑道:卖给我,多少钱? 李长明本低垂着眼眉,似乎发现了什么,长睫微颤几下,轻轻抬起眸来:你身后 吴韬见艾尼已走,才有了慢慢靠近塔吉的胆子。此刻他正双手拿刀,喘着粗气,一点一点靠近塔吉。 要揍我,还是等以后吧。塔吉贴到他耳边,声若蚊蚋,他们恐怕会对你下手,不管怎么样,你必须活着。 塔吉一瞥身后的吴韬,继续小声对李长明道:等会儿官府的人来,他们就不得不把你交出去,在牢里,总比被他们秘密关押安全些。 身后冷光一闪,吴韬已是举刀劈来。他反手一挡,手中长刀与之相撞,猛一发力便将吴韬摔了出去。 你的伤他干的?塔吉眸色一暗,依旧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说着。 他只是看出李长明受了很重的伤,尚不知道李长明身上有多少鞭痕,已是心头火起。不等李长明回应,他便站了起来,朝倒地的吴韬走去。 恋耽美 ——(20) 吴韬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些,正要提刀爬起,却被塔吉揪起了衣领提拳便打。 李长明目光往那边一扫,便有些不忍心看,闭上了眼睛。 只是吴韬的嚎叫声还是很吵,闭上眼睛他都觉得自己看到了画面。 过了好一会儿,没什么声音了。 李长明又睁开眼睛,见塔吉把鼻青脸肿的吴韬拖了过来,刀就架在吴韬脖子上。 房门口是那些办成家丁的官兵,可没人上前。 一人扬声道:大胆!你可知他是何人!你劫持朝廷命官,可是大罪! 哦?朝廷命官啊塔吉挑眉一笑,刀刃在吴韬脖子上割出了一道红痕,那就算我劫持他了吧,你们就老实点,不然我就杀了这位朝廷命官。 塔吉说罢,抓着吴韬往旁一走,自己十分悠闲地坐下,一脚把人踢倒在地,刀继续指向他喉咙。 我又不是你们大虞人,怕你们朝廷命官?塔吉轻轻笑着。 他稍稍抬脚,一只黑色皮靴,重重踩在了吴韬胸口。 作者有话要说:  魏王妃来了!!! 发现魏王和王妃都很喜欢踹门? 第25章 、缓痛药 原本人犯押送回京, 就该禀告三法司进行交接,之后如何看管也是由三法司共同议定。那样的话,多了大理寺和御史台插手, 吴家便不好控制李长明, 很多事情都做不了。 但因为是秘密押送, 在报告到三法司之前, 除了吴家人,谁都不知道李长明被押送到哪里了。吴家人完全可以说李长明还没被押回京城, 从而一直拖着时间不把李长明交出去。 但是, 如果官府的人已经发现李长明,他们还继续隐瞒,那可就是欺君了。 塔吉踩着被自己打到神志不清的人,等了小半个时辰, 终于等到了官府的人。 过来的官员看到吴韬,先是吓了一跳, 连连对塔吉说着是不是有误会。 再看李长明,更是吓得灵魂出窍。 官越小,越要搞明白这玉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是什么样。一个是亲王,一个是左相的公子, 这案子太烫手,他可不敢接过去。 李长明这一案尚未公开,也不大可能公开,这官员自然不知其中缘由。因此他虽觉得李长明手脚戴着镣铐, 吴韬被打得全身是伤,都非常可疑,却也不敢多问。 吴韬正要同那官员发号施令,塔吉拎起旁边茶壶就往他脑袋上砸, 一个字都没让他说出口。 那官员这下更慌了:塔吉大人啊,您别乱来,这可是吴丞相的小公子! 晕了而已。塔吉毫不在意地道。 魏王殿下官员又看向坐在那里闭目养神的李长明,几位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不知道。塔吉丢了刀,我来看房,却见他们藏了个人在这里。我觉得有问题。 这官员左看右看,终于下了决心把这事丢给上司去,不如,请几位先随下官到府衙,下官这就去请示上司。 好。塔吉起身,走到李长明身前。 李长明一直在闭着眼睛休息,感觉到他的靠近才慢慢张开眼。 塔吉温声道:该走了。 李长明抬眼看着他,声音微弱:没力气 没力气?难怪会受伤,以李长明的武功,即便双手双足都被镣铐锁着,也不至于连反抗都做不到塔吉回头看了地上晕过去的吴韬,简直想过去再踢几脚泄愤。 他单手环住李长明的腰,问了一句:这里有伤吗? 等李长明轻轻摇了头,他才将人用力搂住,横抱起来,一路走出宅院。 官府的马车就在门口,塔吉抱人上了车,前面车夫听那官员说了几句,便开始驾车前往府衙。 马车摇晃颠簸,李长明自己又没力气,塔吉便一直搂着他没松手,免得他自己稳不住,随便一晃就倒了下去。 李长明并不是很喜欢跟别人在身体上有什么亲密的接触,此刻自己软倒在塔吉怀里,心中虽有些怪异感觉,却也顾不上去纠结那些有的没的了。他试图动动换个姿势,奈何还是使力使得艰难。 塔吉注意到他好像是因为被晃得身体缩下去一截不太舒服,便轻轻将他托起些来。 李长明靠在他身上,轻轻叹了口气:你怎么会来的 这几天里,他有猜到过自己人会想办法早些把自己从秘密关押的地方转移出去可他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是用大摇大摆直接进来把吴韬揍一顿的方式。 更想不到的是,来做这件事的人,竟然会是塔吉这个跟他不过有数面之缘的人。 我来最适合。塔吉低下目光,试探着道,我带了药先给你抹上吧。 李长明微一咬牙,虽觉得有些难为情,还是点头同意。 塔吉便去解他腰带,拉开他的衣领。 这是一具优美矫健的身体,骨骼之上,每一处的肌肉都是那么恰到好处,还带着些少年人的幼态,却已显露出几分野性。塔吉脑海里第一个想起的,就是那步态轻盈柔媚,跟猫一样的小豹子。 只是领口往下,鞭痕交错纵横,深浅不一,全然破坏了这种美感。塔吉目光从那些血痕上一一扫过,竟感觉有些火辣辣的疼痛感在内心升腾而起。 那天,你府里那个戴着眼罩的孩子叫阿里是么?突然跑来典客署找我。塔吉从怀里拿出伤药,一点点往他身上抹着,他说魏王府被一群人封锁搜查,他找了机会才跑出来。就说要我救你。 李长明听到那个孩子的名字,不禁喃喃道:阿里 竟然封锁魏王府的人,多半是官兵,那么小的孩子,从官兵眼底下跑出来,他竟然都不怕的么。就为了找别人救自己? 我是外族人,帮不上什么,只好去找晋王世子,你的部下这些天他们都在为此事奔走。从指尖传来的血肉温度让塔吉有些被灼烧到的错觉,怎么会那么多伤我以为,不会有人敢对你怎么样的。 李长明只是笑了笑,心中的苦涩和无奈不言而喻。 是啊,他堂堂亲王,却有人敢这样对他。 背后有么? 嗯李长明垂下眸。 塔吉扶着他稍稍转身,让他将脑袋搭在自己肩头,而后便去扯动他身上衣物。搭在肩头的衣物滑落,露出背后大片的鞭痕。 塔吉缓缓吐了一口气,给他上药的动作愈发轻柔。 疼就喊,别忍着。塔吉目光一瞥,看到他额头暴起的青筋。 结果他还是憋着,被碰到最深的伤口时痛得更厉害,下意识地就要忍,张嘴一口咬在了塔吉肩上。 嘶塔吉脸上神情一僵。 还好还好,衣服厚着,不然肉都被他咬掉。 塔吉抬眼看到他额头上不断冒出的冷汗,也不打算追究了,由他咬着,继续上药。 等上完药,李长明整个人都瘫软在他身上,紧咬的牙关也松开了。 虽然之前也没力气,可他整个人的状态还是变化得很明显,塔吉看得出区别。 李长明喘息许久,轻声道:你的伤好了吗? 没记错的话,林风致说他箭伤复发要休养的。今天闯进宅院跟吴韬那些人打了一场,伤筋动骨的 是有点疼塔吉捂住胸口,皱起眉。 看李长明那双还闪着泪光的眸子里立马多了些担忧的味道,塔吉连忙笑道:骗你的。林姑娘让我休养一月,这时间也快到了。 嗯李长明看着他眼睛道,帮我把衣服穿上。 塔吉照做,刚给他系好腰带,马车便停了下来。人已经送到府衙,塔吉便没了继续跟着的理由。 好好的塔吉抱他下马车的时候,很想说点什么,想来想去,最后也就蹦出了那么一句。 李长明费力地朝他笑笑,同府衙官兵进去。 塔吉没有走,等在一边看着李长明被大理寺派来的马车接走,才放心离开。 此时,玉京成春堂中,韦巧儿刚刚醒来。当时她流了一地血的情态实在可怕,连负责封禁魏王府的官兵都被吓了一跳。都怕弄出人命,领头的军官便派人一刻也不敢耽搁地把她送到了成春堂。 以雪鹿麝的药力,直接吃下去,孩子是肯定保不住了,大人也危险得很。林风致跟另外几个医师忙活了很久,才把韦巧儿救下。 此时韦巧儿有种解脱的感觉。 她发现自己已经怀有身孕的时候,很厌恶,却又很莫名地不想失去这个孩子。 等到快瞒不住了,她只好悄悄在年酒里下了药,想让魏王迷迷糊糊以为孩子是他的。那样她就可以保住这个孩子,可是没有成功。 最后还是自己亲自杀了他在他在自己肚子里待了两个月,也就是刚刚能感觉到他存在的时候,自己亲手杀了他。 韦夫人。林风致端着药进屋,你刚刚小产,需要喝药进补。 林风致说完便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又把那些安慰人的话语在心中过了一遍。这些年她见过的病人多了,几乎每个没了孩子的女子,醒来后听到消息都极为悲痛。又要亲自把话说给一个刚失去孩子的人听,实在是残忍。 然而韦巧儿见到人,也不再关心孩子的事,撑起身便道:大夫,你能帮我个忙吗? 林风致倒是没想到她居然没先问孩子的事,微微一怔,很快又想到了什么,点头道:韦夫人请讲。 韦巧儿恳求道:大夫,请你去一趟许国公府,让步六孤辰大人来这里见我一面可好? 林风致顿时了然:夫人是为了魏王? 你怎么 夫人请先将药喝了。林风致放下药碗,在下时常为京城权贵问诊,听到过一些事。夫人放心,我这便去一趟许国公府。 韦巧儿长舒一口气,忙将药喝下。林风致将药碗收走离开房间,她便开始等待。 步六孤辰一听韦夫人竟然离开了魏王府,便立即往成春堂赶。魏王府封禁已久,这些日子谁都无法出入。这个时候韦夫人却能离开魏王府,还说要见自己,还能是为了什么事? 韦夫人!步六孤辰进门便喊,见她面色苍白,顿时心惊。 看这样子,韦巧儿离开魏王府,恐怕也付出了不小代价。 韦巧儿见他终于来到,连忙坐起身,道:步六孤大人我要举发吴献! 第26章 、因致果 三法司之中, 刑部全然由太后一党掌控。要举发吴献,自然只有剩下的两条路可走。 戌时三刻,御史大夫张泉刚刚回到府上。 这些日子朝堂众人议论的中心就是魏王谋反案, 此案已经定了由三法司同审, 自然少不了他这位御史大夫的事。不过魏王还未被押送回京, 他到现在也没真正地参与审案。 今天忽然有人来报, 说魏王已经回京,暂押大理寺。本以为能早早回家陪夫人, 结果张泉不得不亲自跑了一趟大理寺。三法司共审的案子关系重大, 他自然是要亲自去与另外两法司的长官商议。 然后就议到了现在,魏王暂关大理寺昭狱,明日早朝上报皇帝。之后,便要真的开始这次三司会审了。 说了晚上吃饺子, 怎么还回来得这样晚。夫人给刚进门的丈夫解着披风,话语间不禁有几分责怪之意, 我让他们重新热一锅。 张泉叹气道:有事耽搁了。 夫人不由道:唉,那么大年纪了,还不得清闲。 夫人哪里的话,怎么就年纪大了。张泉乐呵呵地笑, 为夫我分明正值壮年。 好好好。夫人也没有拆他台,只是看了他花白的胡须一眼,便扶着他进里间等晚膳。 今天张泉是注定没有清闲了,此时步六孤辰和韦巧儿正在赶来的路上。不过他们来得时间也还算好, 正巧让张泉好好吃完了夫人做的饺子。 听到下人过来通报,张泉犹疑了一下,还是选择让人请他们进来。 没记错的话,这叫步六孤辰的年轻人好像是右相王昌彝的外甥, 与魏王还走得挺近这个时候来拜访自己,莫非他是得到了魏王已被押送回京的消息? 张泉想着想着就有些郁烦。他能做到御史台最高长官,便是因为刚正不阿,从不徇私。虽然他对魏王有几分敬重,却也仅仅是心中有几分偏向魏王。若这步六孤辰今日过来,就是为了给魏王求情,那就实在是坏了他心情。 夫人知他要接见外客,也许不适合有人在旁,便先离开了。不多时,步六孤辰带着韦巧儿迈步入门。 步六孤辰躬身恭敬行礼道:晚辈步六孤辰,拜见张大人。 韦巧儿亦是颔首行礼:妾身魏王媵人,韦氏。 步六孤辰自报完姓名,又先向张泉致歉:夜晚来访,多谢张大人不嫌失礼,愿意接见,晚辈甚为感激。 不必多礼。张泉虽听了韦巧儿之言后便极为惊异,却还是先与步六孤辰寒暄了一句。 谁都知道魏王现在是待罪之身,魏王府早已被重兵封禁。一个魏王的媵侍,怎么会从王府出来。张泉看着韦巧儿,道:魏王府已被封禁,你却带着魏王内眷来见我,你这是 不待旁人言语,韦巧儿上前双膝跪地,郑重地行了大礼:张大人,妾身愿以性命担保,举发刑部侍郎吴献! 张泉顿时疑窦丛生,没有言语,静静等着韦巧儿说下去。 韦巧儿神色肃然,缓缓道:数年前,妾身听信吴侍郎挑唆,认为府中薛氏受宠,自己将无立足之地,便从吴侍郎处得到西域奇珍雪鹿麝,对薛氏用药。然而事情败露,为防止殿下和薛氏查出是我下的手,我便与吴侍郎相商。吴侍郎愿意为我隐瞒,作为交换,他要求我进魏王书房窃取军中密报,且□□了我。 恋耽美 ——(21) 来到张泉府上之前,韦巧儿没有跟别人说过任何事,步六孤辰也是此时才知道,登时极为诧异。 挑唆他人行谋害之事,品行败坏,此为罪一。 □□亲王内室,罔顾礼义廉耻,藐视皇家天威,此为罪二。 意图窃取军中密报,此为罪三! 韦巧儿深深一拜:妾身,恳请罗大人请旨搜查周国公府,捉拿此人! 张泉微微惊异之后,却是忧虑道:你你有何证据? 韦巧儿抬头,半晌无言。 张泉过去扶起了她,叹道:说实话,魏王这些年在边疆是如何拼命的,老夫知道!吴家人如何搅弄朝局的,我也看着!我心里就是偏着魏王!可魏王做的事,也的确是大罪。我知道,有人想要魏王死。你向我举发刑部侍郎,若他真在此时因罪被拘押,三司会审的结果,恐怕就不会如了他们的意。 他顿了一顿,语气愈发严肃:可是你没有任何实证,我信你,可你让别人如何相信啊?难道我能单凭你几句话,就去捉拿左相的儿子么!他若抵死不认,你就不怕他反咬一口,说你为了魏王随意攀咬? 韦巧儿咬牙道:大人妾身所言句句属实! 张泉没有回应她,而是起身在一旁来回踱着步,面露思忖之色。 步六孤辰沉吟道:韦夫人,既然你与他有过往来,那必定该留有一些证据 韦巧儿仿佛抓到救命稻草一般,连忙道:有有我约他出去相见的书信。 张泉连连摇头:书信又如何?不过佐证你曾与他私会。还是牵强!没有能站得住脚的东西,即便我是御史大夫,也没办法下令拘押一个刑部侍郎。 对了!那个宫人!韦巧儿忽然想起雪鹿麝一事李长明最后得到的答复,忙道,吴献为了隐瞒雪鹿麝之事,曾杀了一个宫人顶罪! 步六孤辰沉下去的心情又重新腾了起来,道:我听说过此事。那名宫人写下认罪遗书自尽,事发在后宫,并无人追究其真正死因我这便去寻中书省白侍郎,兰贵妃娘娘定能找出证据指控他! 张泉叮嘱道:好,切记,莫要太过引人注目! 步六孤辰与兰贵妃素未谋面,更不清楚她的为人如何。不过单看皇帝陛下对她如此宠爱,至少她应该是一心站在陛下这边的。而且,当初便是白侍郎从兰贵妃那里得到消息以后,猜出太后一党要对魏王下手,便去中书省查找旧档,最后用新武器研制配备文书扭转了一边倒的情势,想来去查后宫之人最合适的人选就是她。 前不久,皇帝陛下为示宠爱,给了兰贵妃召见父母的权力。白侍郎白夫人若想进宫探望,只需先知会一声走个流程,让兰贵妃召见便是。 白侍郎进宫探望女儿的第二天,白仙穗便领了两个尚工局的宫女到紫极宫求见圣上。 李煦此时正为弟弟的谋反案焦头烂额,本是谁也不想见,单单听了兰贵妃之名,便改了主意。 白仙穗进殿后照常行礼,不等皇帝提问,便道:不知陛下,可还记得当初魏王府中内眷被人用雪鹿麝暗害一事? 李煦点头,听到是为了这事,略有些失望地道:记得。 白仙穗道:雪鹿麝是混在御赐香料中,后又有宫人留书自尽谢罪,臣妾便以为真是那名宫人与薛孺人家中有怨,为泄私愤下药暗害。可昨日父亲入宫,却同臣妾说起,有人举发那宫人是被人谋害顶罪的! 李煦脸色一沉,道:查出什么了? 白仙穗看向跪在地上的两个宫女:你们,将先前同我说的,再向陛下说一遍。 奴婢是尚工局宫女彩星,跟新月姐姐同住一屋那天晚上起夜,奴婢亲眼看到看到那宫女还是有些害怕,太后身边的肖公公,拖着新月姐姐的尸体 旁边那宫女也道:奴婢也与新月姐姐同住一屋,我们三人平日以姐妹相称,感情要比旁人好些。彩星素来胆小,夜里起来常常要拉人陪她一起,那天彩星不见新月,便叫醒了奴婢陪她奴婢也看到了。奴婢当时吓得以为自己是看岔了,连忙与彩星回房休息。然后第二天便听说新月姐姐畏罪自尽。 彩星听到此处,已是泪水连连:陛下,娘娘,新月姐姐绝对不会用药残害魏王夫人的!是有人害了她,求陛下为新月姐姐做主啊!新月姐姐家境贫寒,每月月例都是送往宫外接济母亲。这样的家世,能不能与薛家人见上面都未可知,又能与薛家有什么怨?求陛下给新月姐姐一个公道! 两人边哭边磕头,砰砰砰的声音实在让人心惊,李煦忙出声叫她们两人起来。 你方才说,是白侍郎向你提起,有人举发此事?李煦沉吟道。 白仙穗欠身一礼,郑重道:此事,关系到刑部侍郎,吴献。 李煦冷冷一笑。 拘押吴献的诏令很快便被送往宫外,此时吴献正在大理寺昭狱之中。此次三司会审,他也是主审之一。 原本计划是将李长明秘密关押,带朝堂上局势稳定,便让李长明永远闭上嘴。可他却没想到,竟然会出现那样的意外,官府发现了李长明,不得不结束秘密关押。 他独自一人来到最内里的牢房,远远便听到几声痛呼,不禁皱了眉。 吴韬!我说了多少次,不要乱来!吴献见自己的四弟蹲在牢房里,便出声呵斥。 吴韬身边那个倒在地上的人,手指上全是鲜血淋漓的伤口,一边地上落了几小片指甲一样大的东西,还沾着血肉 那就是指甲。 啊啊啊!李长明强忍的尖叫声还是冲破了喉咙。 指头被强行扯裂,痛楚直冲脑中。身体的一部分被硬生生扯掉的痛苦,远远比外物抽打的痛更加强烈。 这有什么关系,不死不就行了。吴韬抓着李长明的手腕,回头道。 吴献这才发现他手里还拿了刑具都说了,现在已经是三法司共审,不是他可以随意乱来的时候了! 虽是不悦,吴献却也没有阻止。 奄奄一息的李长明猛烈地喘息着,目中凶光显露,却只像只被困在牢笼里的猛兽,再凶也伤不到任何人,一切反抗都是徒劳。 他用力道:吴韬你给本王记好了 记什么?吴韬笑嘻嘻地将刑具对准他的小指,最后一个。 大人!大人!狱卒形色匆忙,步六孤大人来了! 吴韬听到步六孤辰之名愕然回身,看了身后的哥哥一眼,脸上立时浮现出不屑的神情:那个贱人还不安分!可恨不能把他一道抓了! 你快点走。吴献斥责一声,自己先走了出去。 第27章 、以彼道 吴献进牢房之前留了手下陈敬在外, 便是怕突然来了什么人,留陈敬在外好拦着。 他来到牢房大厅时,陈敬显然已经拦不住了。 陈敬低头擦汗:吴侍郎的命令, 下官不敢违抗还请步六孤大人稍等片刻, 待侍郎过来再 吴献远远便道:我不是说了吗?任何人都不得进去, 来了让他们直接回去就好! 陈敬极为小声地道:吴大人可这毕竟是大理寺昭狱, 拦着人不让探望也不合规矩。 吴献极为不悦地朝他瞪了一眼,险些把废物两个字写脸上了。陈敬愈发不敢抬头, 恨不得找个地方躲起来, 让吴献忘记自己的存在。 步六孤辰见吴献出来,冷哼一声,道:陈大人尚且明白刑部之人无权阻拦探视,吴大人身为刑部侍郎, 反倒是不清楚了。吴大人是对自己职权不太明晰,还是太不把我大虞律法放在眼里? 吴献不接他的话, 只是道:谁都知道步六孤大人是魏王近臣,大人来此探望魏王,又是为了什么呢?魏王如今是重犯,本就不该让你这等与他亲近之人探视。难道放你进去, 与他串供? 且不说魏王殿下此时尚未定罪,即便真是重犯死囚,也没有不让探视的道理。步六孤辰双眸之中隐有怒意,我若是与此案有关, 大人大可拿着缉捕令将我关进牢房。既然没有任何证据能让我被关押,大人又如何能凭空污蔑我来此探视是意图串供! 吴献不屑一瞥,显然不想与他继续这口舌之争,这便回了身去:我在此处, 步六孤大人就是不能进去,大人若是愿意等,那也随意。 此时牢房中并无旁人,还真是他说了算。步六孤辰看他如此专横,厉声喝道:吾主李氏朝堂,岂容你在此放肆! 吴献闻言,不禁回头笑道:吾主李氏?步六孤大人享着朝廷俸禄,倒将自己看成魏王家臣了。 步六孤辰冷声道:我忠于圣上,自然奉李氏为主。吴侍郎竟然如此言语,难不成侍郎心中,这朝堂非是李氏朝堂吗! 这话也算是戳中了吴家人心中所想,可太后一族再跋扈,也万万不敢把这种事明目张胆说出来,此时被步六孤辰这样一句话扯开遮羞布,吴献自然是恼羞成怒。吴献顿时喝道:还不快把步六孤大人请出去! 左右不敢违命,便要上前。 慢!一个声音自步六孤辰背后响起。 步六孤辰回身一望,行礼道:江少卿。 大理寺少卿江容还礼,容色平静地对吴献道:吴侍郎乃此案主审之一,要如何审问,侍郎自是有定夺之权。不过此案要由三法司同审,侍郎虽有权定夺,却也是要与其余主审共同定夺。在下并未听闻三法司决定禁止外人探视,吴侍郎是不是有些越权了? 吴献道:此人平日里与魏王走得极近,谁敢断言他与此事毫无关系?我不过是小心些罢了。 照这样说,与魏王殿下走得近的晋王世子,与步六孤大人有亲戚关系的右相,岂不是都该来这大理寺昭狱走一趟?江容话锋一转,在下听闻魏王殿下被用了刑,吴侍郎这般阻拦,怕不是为了隐瞒什么? 我无需隐瞒什么! 那还请吴侍郎让我等进去探视。 吴献咬紧牙关,他与江容的官职乃是同级,这里又是大理寺,并非刑部,没人在还行,他身为主审之一还能做点主。若拿自己身份家族压一压,大理寺这些人也许还会给个面子,可江容显然不是会吃他这一套的人。 让他们进去,定然就会发现魏王身上的伤,他倒也不是很在乎这个,早晚都会被发现的,到时候把事情推到别人身上就好。 只是吴韬还在里面! 他总是念着要报当初魏王那几鞭子的仇,之前负责秘密关押,又魏王的人被打成那个样子,心中怨气越积越多。家里向来对这个弟弟娇惯得紧,吴献心疼他被打,便带他进来了,由着他报复魏王。 现在外人过来,自己又拦不住,若是让他们看见吴韬在内,魏王又双手鲜血,怕是不好收场。 江容见他僵着不回话,便道:看来吴侍郎果然是擅自用刑了!魏王乃是皇室宗亲,无论如何都要顾及皇家颜面。魏王生死也该由圣上裁决,吴大人若要越权,请恕江某难以从命。吴侍郎如此行为,是想谋害宗室贵胄吗! 吴献冷笑:我之所为,怎会与审问无关,何来谋害一说? 是不是谋害不好说,不过吴侍郎陷害宗室内眷,残害后宫宫人,却是板上钉钉的! 张泉忽然从大门口顺着阶梯一步步往下。 吴献心中一惊,还来不及把张泉刚刚的话细想一遍,便听张泉又道:御史台已接圣令,关押吴侍郎至大理寺昭狱,等候审问! 看来今日吴侍郎是回不了周国公府了。江容看了张泉一眼,魏王这案子,就不劳侍郎费心了。 吴献脸色大变:胡说!御史台如何能关押我! 他尚未明白自己为何突然就有了这些罪名,狱卒纷纷上前按下他,便要拉着他去牢房关押。 眼见他已被拖走,江容向张泉一施礼,转身对步六孤辰道:步六孤大人,请同我来。 三人一起往内走去,还留在牢房内的吴韬全然不觉。 此时他依然沉浸在折磨李长明的快意之中,李长明手上的指甲已经被他一根一根拔下,十片指甲,一片不少。 李长明身旁便是几汪血水,之前他几次差点痛得晕过去,又硬生生被下一次的疼痛刺激,重新从麻木之中恢复痛感,最后清醒地承受这一切。 多好看的手,握刀挽弓时候那么美,现在怕是什么东西都拿不起来了吧吴韬欣赏着他此刻的情态,故意用着怜惜的语气道,先是令三司共审,然后是劫你出来你不会以为,大理寺和御史台插手,你就没事了吧? 李长明双目之中满是泪水,脸上也遍布泪痕,只是他看向吴韬的目光依旧锋利如刀。一双眼睛暴起血丝,双瞳红得仿佛地狱恶鬼。 有那么一瞬间,吴韬会觉得害怕,感觉他会突然有了力气,把自己生吞活剥。 还好这只是错觉而已。 李长明望着他,忽地低低笑起来:我若是你我可不会那么蠢。 吴韬也笑:所以呢? 你当这是什么地方?等别人过来我不仅可以让他们看见你此时是如何虐待我的我还能让他们知道你之前对我用了私刑 吴韬只觉可笑:那又如何?只要你没死,我怎么对你,都只不过是刑部的人立功心切对你用了刑,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李长明用尽力气,撑着自己身体缓缓爬起:吴韬,我要是你哥我肯定早早把你打死。你实在是太蠢了总是要父兄给你收拾烂摊子你以为这次他们还能护着你吗? 恋耽美 ——(22) 然后呢?吴韬抓起他衣领,狠狠瞪着他,你倒是看看现在谁能护着你? 话刚说完,李长明忽然用力探手,抓住吴韬腰间短刀,抽出那森然冷光,而后直接反手刺进了自己小腹。 呃李长明低低□□。 吴韬还当他要拔刀攻击自己,顿时偏身躲去,此时看那短刀是插进了李长明自己的身体,当即僵硬在原地。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刀对准的是李长明自己! 他的脑海之中,此时只有一个问题李长明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想不明白,却已经感觉到了巨大的威胁。因而他开始不安,开始恐惧。 那现在呢?李长明缓了许久,勉强道。 吴韬双瞳缓缓收缩,看着那把刀插进去的地方,伤口汩汩流出血来。 你真的以为我没办法反抗,只能由你宰割?李长明愈发笑得诡异,我只是要看看你能蠢到什么地步你哥哥让你走,你怎么不听呢? 远处渐渐有脚步声传来。 李长明往声音来处一瞥,奋力嘶声道:救命行刺 吴韬此时才明白过来,慌忙后退:不是我! 李长明低低笑着:我本无必要这样做,可我现在就是想让你死! 何人在此!竟敢行刺魏王!过来的几人被这牢房内的血腥气息冲击得心头大乱。见李长明躺在血泊之中,更是惊慌。 狱医呢!请大夫! 吴韬吓得提声大喊:不是我!是他自己! 步六孤辰几步奔上前来,扶起倒地的李长明,衣服上顿时沾满李长明正不断流出的鲜血。 连手上都全是血迹,红得触目惊心!细看去十指指头全部血肉模糊,指甲尽数被拔起。 吴韬盯着李长明着急大吼:不是我!他自己干的! 步六孤辰都来不及为李长明身上的伤愤怒,抬头直冲吴韬道:不是你?你身上的刀!殿下手上都是伤口,连动一动都难,难道还能是殿下自己捅自己的不成?! 张泉指着吴韬,手臂都在颤抖,喝道:吴韬意欲行刺魏王,给我拿下! 不是我!吴韬怔怔盯着李长明,几近崩溃。 旋即他被狱卒抓住往外拖去,他自己完全忘了反抗,一直看着李长明。 好玩么?李长明轻轻朝着吴韬道,笑容阴鸷,现在,你才是死、定、了。 他根本就没怎么出声,根本无人能听到。 只有吴韬,看着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听懂了这无声的言语,听懂了这句对自己的判决。 第28章 、各相让 吴献因被举发而暂押昭狱, 吴韬也因被众人目睹刺杀魏王而被关押。三司会审主审的位子因吴献落网,自然空缺出一个来,小皇帝当即以失察之罪将刑部常尚书也一同换下, 最后刑部这边参审之人竟无尚书, 品阶最大便是另一位侍郎周孟, 连陈敬这个小小的郎中都被推上去做了主审。 魏王谋反一案, 太后党本是胜券在握。本计划一直控制魏王,待一切稳妥, 便于秘密关押时杀死魏王谎称畏罪自尽, 之后再换人掌控军学。没想到先是被塔吉这个半途杀出来的外邦人劫出了魏王,大理寺和御史台插足其中,无法再暗杀魏王达到目的。又被韦巧儿一状告到御史台,吴献被关押, 常尚书被换下,再难左右会审结果。 这还不算糟的, 吴韬现在的罪名,可是意图行刺皇室。 太后怎么也想不到一日之内竟会生出如此大的变故来,又急又怒,夤夜召了左相吴士忠入宫。 兄长!你对孩子实在太纵容了!吴太后见了吴士忠, 第一句话就是指责那两个已被关押的侄儿。 吴士忠也是着急,忙道:臣也不知,这两个逆子竟会做出这等事来!竟还叫别人给抓住了把柄!太后娘娘,还请你想想办法, 救救犬子啊。 吴太后怒道:如今情况,还怎么救得了他们! 本能够一举扳倒魏王,重编黑衣旅,现在反倒可能把整个刑部都给搭进去。这一局棋, 就算最后魏王定罪,他们付出那么大代价,也还是输了! 吴士忠沉思片刻,镇定了许多,道:太后娘娘勿急,事到如今,也并非毫无转圜余地。魏王私制武器,还试图将武器运送回京,乃是事实。即便现在三司会审主审被更换,我们无法控制会审结果,却有一点是肯定的,魏王必定要担着这个罪名,只不过处罚可轻可重。 吴太后皱眉道:若魏王不认呢? 吴士忠笑道:魏王怎会不认?若他不认,要担这罪的便是徐世杰。徐世杰可不像他这样有身份护持,到时候牵连一家老小以魏王的性子,他不可能让徐世杰去担着这么大的罪名。 吴太后面色稍霁,吴士忠又道:只要魏王认了自己私制武器的事,定罪就是必然。他便无法继续做黑衣旅统领,掌管西境兵权。我们不如,便退让一步 吴太后略显不悦:什么退让? 吴士忠道:寻个理由,让陛下大赦天下。魏王依然会失去对西境的管制,而我们还保了刑部众人和犬子的命 吴太后深深吐气:倒也不是不可。不过,我们真的已经得这样退让了么? 虽是心有不甘,可眼下若想把自身损失降到最小,似乎也只有这样退让。魏王一旦离开朝堂交出兵权,日后这朝堂上局势如何,还有很多可操作之处。 吴家兄妹两人商议许久,稍稍安了心。而大理寺那边,众人还是乱作一团。 众人赶到牢房时目睹吴韬行刺魏王,立即将吴韬关押,送魏王出昭狱牢房等待救治。找了狱医来还不够,又去宫中请皇帝陛下令太医院派几名太医出宫,同时还在城中寻大夫前来诊治,就怕晚了一点魏王性命不保。 其实他们大可不必如此紧张,李长明自己下的刀子,还是有把握的,完全避开了要害之处。只不过他这几日被吴韬酷刑折磨,身体本就虚弱,再来那么一刀,失血过多就撑不住了,看着还挺吓人。 林风致听到大理寺在满京城找大夫,便想起那位府邸被封,下落不明的魏王,当即自告奋勇跑去了大理寺。她不是一个人过去的,得到消息的时候她正与那位赤发绿眼的异族小汗王复诊,然后小汗王便死缠烂打非要她带自己一起过去。 成春堂林姑娘的名号,在玉京城中可谓响亮无比,不少权贵都请她上门问诊过。大理寺诸位官员也深知林姑娘向来只行医者之事,单管治病救人,不问其他,对她极为信任,便也没有多问她带来的人。塔吉便这般稍微改换装扮,随她进了大理寺大门。 如林风致预想的一般,这位让大理寺全京城找大夫的人物,还真是那位许久不见的王爷。狱医已经给他处理过伤口,太医也来过一批,但众人还是放不下心来,还是让大夫一个接一个进去诊断。 好好的,怎么弄出那么大动静?塔吉进门后便看见床上的人面色苍白,便十分担忧。他记得李长明身上有多处鞭伤,却也明白那不过皮肉之伤,若是好好处理,断不会太过严重,可看现在这情形难道牢里的人,都没有好好给他治理伤口,让这小小的皮肉伤恶化了么? 林风致坐到床前摸着他的脉门,道:听说是有人行刺。 行刺?塔吉说完,便见林风致掀开薄被,解开他身上单衣。 密密麻麻的鞭伤之间,一圈又一圈的白色绷带缠绕在他腰上,腹部的鲜红洇湿了纱布。塔吉见状,心中除了担忧和心疼,更多的却是疑惑。 既然是行刺,为什么要挑这个部位下手?怎么看都不是能一击毙命的地方。 刀穿刺进去,不是太深,没危险。林风致说到此处,霍然抬头看向李长明面容。 李长明缓缓睁开眼睛,不过是看了周围片刻,便自己试图撑着床被坐起来,塔吉忙上去扶了他一把。 唔李长明只觉浑身像是被人全部拆开又随随便便拼起来一般,实在是难受得紧,坐着不适,躺着也不舒服。 殿下既然醒了,那便先喝药。我先出去看看。林风致扶他坐好,起身出门。如今外面守卫都是大理寺之人,不像原先那边看管得严,无人监视,也无人会限制他们出入。 李长明缓了缓,轻轻对塔吉道:水。 塔吉便去给他倒了杯水,拿了过来递给他:他们都做了什么你身上,为何 李长明淡淡道:死不了。 言毕他便抬手,将手掩在袖间,抓起杯子。 只要动一动,剧烈的疼痛就会从指尖窜到脑中,瞬间彻底破坏他对这五指的掌控。仅仅是拿起一个杯子,他的手却在不停地颤抖。 你塔吉不可能看不出他的不对劲,忙抓住他的手腕,拿过他手中的水杯。 他显然下意识就要挣扎,依旧是徒劳。 塔吉看见他指尖一片鲜红,一层薄薄的血痂堪堪盖住血肉,止住内里鲜血的奔涌。 旋即塔吉便将水杯重重丢在桌上,抓起他另一只手。十个手指,无一例外,全部被人连根拔下指甲,指尖全部血肉模糊。 这是怎样的酷刑! 塔吉目瞪口呆,半晌无言。 可怕么?李长明看他那震惊的表情,只是笑,若不是在大理寺,你现在看到的,恐怕就是一滩分不清身份的模糊血肉。 塔吉竟然感觉自己有些发抖,他慢慢放下李长明的双手,抓起那杯水灌进喉咙。清水润过嗓子,他才能说出些话来:你还欠我东西,你说要送我礼物的。 李长明又笑:那现在,是又欠你一次了。 塔吉逼迫自己不要再去想刚刚看到的一幕,重新又给他倒了一杯水。这次没有递给他,而是直接将杯子送到他嘴边。 李长明犹豫了一下,微微一动,手上又是那种撕裂般的疼痛。最终他还是低下头,就这样就着杯子喝了几口。 谁行刺你的?塔吉把水杯放回去,问道。 我啊。李长明云淡风轻地笑着,避开了要害,没什么可担心的。 塔吉一怔,先前的疑惑顿时有了答案:是你 我要他死。李长明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容色冷漠,我就是要他死。 那一刀就算不捅,他也不会有性命之忧了。 只是他不甘心就那么看着吴韬大摇大摆从牢房走出去。他身上遍布的鞭痕,十指扯裂的剧痛他受再多的伤,吴献都会帮着弟弟把锅扣到别人身上,不伤及自己性命,他们不过是被不痛不痒地责罚! 他怎么能甘心! 他要让吴韬死,不过是多一道伤而已,能让吴韬死,太值得了! 他就是要让吴韬死!不过一刀的疼痛,算什么! 塔吉怔愣半晌,忽地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我听你这样说,我好像也没什么意外的不愧是你。 那么狠得下心对自己下手,换别人他或许还会奇怪。可李长明他不会太过惊讶。可能他一直都觉得,李长明做得出这种事来。 李长明对他这种仿佛是称赞的话语无动于衷,挪动身体往后缩了缩,嘴角依然轻轻勾起,望向塔吉的眼睛里却毫无笑意:你不觉得,你一个外族人,能溜进大理寺来,会让我很不安么? 塔吉解释道:我跟着林姑娘进来的。 你是外族人,就不要掺和了。李长明双眼中的神色逐渐冷了下来,我大虞如何,没有你的事。 我都已经掺和了。塔吉笑眯眯地凑近了些,你这个人,真是薄情。那天我救你出来的时候,你趴在我身上哭得多乖多可爱,怎么现在用不到我了,就那么凶? 李长明笑:我凶? 你不凶,你可爱,你凶也可爱。塔吉连连夸赞,还要喝水吗? 李长明高傲地一点头。 塔吉又捧着水杯送到他嘴边,看他低头喝水,不禁笑道:你还是这样柔弱可怜,要人照顾的时候可爱。 李长明仍旧小口小口喝着水,闻言不过轻轻抬眸,给了他一个白眼。 第29章 、废黜诏 从大理寺回来, 塔吉便放了心。李长明的伤并无性命之忧,三司主审也除去了太后党羽,接下来, 就是等这案子判决了。 塔吉倒是没想到, 自己来玉京一趟, 竟然还能瞧见那么精彩的一出大戏。这中原的局面, 可也不比乌环好多少。 小汗王,您终于回来了?艾尼听到动静忙从里间跑了过来, 见塔吉还穿着那身医馆医师的服饰, 便很是困惑。 帮我换衣服。塔吉自己先丢了外衣,接过艾尼递来的衣服。 阿里也凑过来,问道:大人,您是去见魏王了吗? 是。 阿里又问:魏王现在怎么了? 他没事, 不过之后会如何,就不清楚了。塔吉脱完上衣, 往自己肩头一瞥。 那里有刚刚愈合掉了痂的疤痕,现在只剩下个浅浅的印子,比周围肤色白上一点点。他肤色本就略深一些,这印子在上面还挺明显。 是李长明咬的, 隔着衣服还是把他咬破了皮,牙是真的利。 塔吉看着这牙印就想起那只小老虎浑身是伤趴在自己身上的样子,然后就忍不住笑。 旁边两人当然不明白他这是因何而笑,很是莫名。 艾尼看着他的胸膛, 道:小汗王,您的伤也好透了,我们什么时候走啊? 再等等吧塔吉拉好衣服,我也想知道结果。 他等的结果, 在半月之后出来。 此时徐世杰已被拘押近两月,在受尽折磨之后,他终于被人一左一右架着走出了大牢。被抓捕入狱之时,外面还在不停下着大雪,如今出来,已是冰雪消融,一派春景。 恋耽美 ——(23) 从刑部大牢大门出来,刚刚见到光,身旁的两个狱卒就撤了力。徐世杰便双腿一软,差点就倒了下去,还好及时稳住了。 接着他便被一只手扶住,抬头一望,他诧异道:小循? 来接他的独孤循又用上另一只手,稳稳扶住他往前走,边走边道:徐将军,我们先上车,慢慢说。 两人上了早在一旁等候的马车,徐世杰心中嘀咕,又是独孤循过来接自己,又是马车等着,这阵仗怎么也不像是接一个罪人出狱。他打量了一下这车厢内里,独孤循便也坐了进来,外面车夫开始赶马。 徐世杰按捺不住,连忙问道:小循,为什么是你来接我?难道,这案子定了,殿下没被牵连? 独孤循摇摇头,道:你降了职,养好伤依然回去领兵。 殿下那殿下呢!徐世杰心里一喜,连自己都仅是降职,那魏王应当无事了。 废为庶人,流放甘州。 徐世杰愕然,这与他心中所想的结果实在相差甚远。沉默片刻,他不禁问道:为什么?我都只是降职,殿下他怎么可能被废为庶人! 徐世杰总认为魏王殿下那样尊贵的身份,定然不会有事。他全然不知,李长明若不认,遭殃的便是他。李长明自然是把自己这些年私下请人研制武器,且将武器私运进京的事认了,徐世杰不过是听他命令行事,也就降职罚奉而已。 独孤循叹息道:此事牵扯太多太后一党本想以谋反的罪名除掉魏王,好在最后没能得逞,殿下保住了一条命。 徐世杰忍不住两眼一酸,这个久经沙场的男人此刻听到对魏王的判决,竟然险些落泪:是我对不住魏王殿下若我再小心一些我没有办好殿下交给我的差事,竟然还连累魏王 独孤循忙道:徐将军切莫自责。若不是将军在狱中受尽酷刑也不松口,恐怕早让吴献抓住了殿下把柄,殿下现在是否还能安然无恙都不一定 徐世杰愤恨道:可如今魏王殿下被废为庶人流放这跟杀了魏王有什么两样! 独孤循安慰道:甘州地处西北,与黑衣旅驻军的几个州离得极近。陛下挑这个地方,自然是为以后做打算的。 徐世杰怔住:这难道 独孤循轻轻转头,望向车外:只要有机会,殿下一定会回来的。 消息传到典客署,塔吉终于决定启程回乌环。 艾尼很是惊喜,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抱怨:在这里待了那么久,终于要回去了。 一旁斜靠在榻上看着人忙前忙后,自己却十分清闲的小汗王突然想起来什么,又跟艾尼吩咐:让白狼骑等几天魏王还要过几天才启程,他们就跟着魏王。 啊?艾尼回头,白狼骑不跟着我们一起吗? 魏王这一路,必定不安稳,肯定会有人想刺杀他的。塔吉跟艾尼解释,让他们护送魏王到甘州,然后再与我们会合。 他说完又低下头去,看着步六孤辰送来的书信,盯着吴韬流放这四个字,嘴角慢慢浮起一丝笑意:我们嘛先走几天,还有事要做。 他想去送送吴韬,不为别的,纯粹就是看他只是被判流放,心里不痛快。自己以前也曾有不少部下被俘后死在吴韬手上现在给自己部下和李长明报个仇,正好。 那阿里呢?艾尼指了指旁边在帮忙的小男孩。 塔吉这才想起还有个小孩子要安置,便起身朝他走了过去:阿里,你要跟我们回草原吗? 阿里抬头,然后摇头。 那你要去哪里啊?艾尼不禁叫道。 阿里看着他,道:魏王。 塔吉倒是不意外,魏王毕竟是他的救命恩人,这些日子收留他在王府中居住,怎么着对魏王的感情也比对自己深。 可是魏王他被流放了。艾尼停手,稍稍弯下些身子,跟阿里平视,流放,你明白吗?他以后就不是魏王了,你也不能回魏王府了。 既然他不愿跟我们走,那就让他留下吧。塔吉又细细看了看步六孤辰的书信,魏王府里的那些孩子,他们会安置的,这个倒不必担心。 塔吉最后一次揉了揉阿里脑袋,等行李收拾好,先送他去了李于岐那里。魏王府已被封府,那些孩子们现在都暂时在晋王府。阿里看到许久不见的小伙伴,心情似乎也好了很多。 得到消息还有宫中太后,吴士忠进宫后把最后的判决同她细细讲了一遍。吴太后听完显然极是不满:就这样? 吴士忠当然也不太满意,但细想之后,这似乎也是个好结果了。自己的小儿子被指控行刺皇室,本是大罪,好在太后请国师进言天象有异,乃是朝局动荡之兆,不宜随意刑杀。小皇帝也顺着台阶下,留了吴韬一命,也保住魏王。魏王虽没有如他们预想的那般,因罪被处死,可他已经被废为庶人,流放甘州,离开玉京朝堂,便已经对他们没了威胁,至于是生是死,也没多大关系了。 流放甘州?当哀家不知道西境是他老巢么!这算哪门子的流放!吴太后越想越是气愤,皇帝挑那么个地方,什么用意她难道看不出来么。 吴士忠安抚道:太后娘娘息怒,就算陛下留了那么一手,可以后会发生何事,谁又说得清呢?难道他必定就能把李焘救回来?如今李焘远离京城,流放边疆,便与人间蒸发并无两样。若太后娘娘不放心 吴士忠说到此处稍微一顿,吴太后顿时将身子往前倾了倾,听得他道:流放路途漫长,途中发生点什么意外,这还不简单么? 吴太后点点头,吐一口气:兄长,这事便交给你办吧。斩草,还是得除根。 兄妹二人在宫殿内密谋,小皇帝李煦独自站在紫极宫大殿前。开春之后偶尔还会下场小雪,昨日夜里便薄薄落了一层细雪在地,今日雪消,更让人觉得冷了。 冷风穿过殿前广场,便毫无阻挡,直直朝他扑去。心知皇帝此时心中郁结,周围随从见他如此迎着冷风,也不敢上前劝阻,只在一旁安静候着。 兰贵妃让身后的宫女停步,独自一人拾级而上,靠近时也没有让周围人通报。她静静在皇帝身后站了一会儿,才缓缓走上前去。 陛下这里,是看不见宫外的。白仙穗轻轻叹息,抬手给皇帝披上披风。 皇帝透过这重重宫墙在看的是什么,她明白。 魏王此时应当已经在准备离京,前往甘州。这一去,他们兄弟二人就不知道何时才能再相见了。废为庶人,流放边境,永不得回京,若是无缘,兴许这一辈子都不能再见了。 皇帝素来疼爱这个弟弟,简直就是捧着掌心那样宠着,连半年委屈都不愿让他受,如今却要亲自将他废黜流放,心绪如何能平。 不过还好,他还活着。只要活着,总还能有些念想。 李煦依然眺望着远方,轻轻唤道:焘儿 李焘,李长明。当年靖平武侯离朕而去,如今连你也要走了。 朕闻皇天理物,皆从于法。臣贵于忠,子贵于孝,人贵于德。是故为臣不尽忠者有罚,为子不行孝者有惩,为人不守德者有谴。魏王焘,戚属嫡亲,位居高尊。幼而聪敏,教以诗书礼乐;长而强干,授以贵极恩遇。数载克定边乱,当为甘露良佐,麟阁彰名。然恩宠虽厚,诸行乖张,无密图悖逆,亦听受邪谋,举非法度,背违臣德。朕为人兄长,疏于抚育,深愧惭叹。而心存公道,义无偏私,解焘西北兵马大总管瓜州牧甘州都督国子军学祭酒,并收勋爵,降为庶人,主者施行。 皇帝写下的诏令,其中多少字都是不愿写出的违心之言。 李长明红着眼圈,深深一拜:臣草民,奉诏。 作者有话要说:  《黜魏王焘为庶人诏》虞 李煦 (?) 第30章 、分崩离析 甘州虽地处边境, 却非是什么荒蛮疾苦之地。作为边境军镇,不过是物资稍微不足一些,气候稍微恶劣一些, 远不如内地城镇那般繁华舒适罢了, 该有的还是有。甚至因为地处边境, 往来贸易的人多些, 还要比一些内地偏僻的地方条件好点。 李长明驻守边疆多年,这点不如内地城镇的地方, 对他来说反倒什么都不是, 他早就已经习惯了边疆地区的生活。 住在军营里,可比住在城中还要苦些。如今他闲下来窝在家里不用干事,反倒还是提高了一下这过日子的水平。 别人以为他这个流放之人应当穷苦无依,不得自由, 兴许还得做做苦力。可实际上他这小日子过得还算滋润,皇帝陛下私下里亲自掏钱给他在城北买了一处小宅园, 隔三岔五写信来问缺什么想要什么。李长明说没什么想要的,皇帝陛下还是要送点什么放他家里。 而他每天就是吃饭遛狗逛街睡觉,清闲得很,年纪轻轻的就提前养老了。以前他很想闲着, 如今真的闲下来,他又觉得不舒服,成天又想找事做。以前念书习武都是课业,如今倒成了打发时间的消遣。 七月份, 甘州还是酷暑。李长明在二楼房间内躲着,身上只着一件单衣,十分随意地坐在小榻上,手拿团扇不停扇风, 热得没了动一动的力气。 明明什么都没干,汗还是一阵一阵地流,最后他实在是受不住,穿了外衣跳下榻去,直接从二楼跳到院里。水井旁倒是有几分清凉,他打了一桶水上来,用葫芦瓢舀着喝了几口,终于稍微舒坦了点。 剩下的水他拿去浇了一旁被太阳烤得有些蔫了的花。清水泼下去,这些花倒比原先看着精神些,他看了片刻,从中挑了一朵折下,悄然来到后院。 薛观音正坐在那里挑拣药材,当年李长明被废黜流放,虽未牵连府中内眷,可她自己还是跟了过来。同李长明来甘州后,她与城中医馆的老先生结识,跟着学了些医理,平常便会帮医馆理理药材。此时她低头认真挑拣,全然没有发现李长明的靠近。 李长明轻轻走到她后面,弯下身去,手上那一朵花被别在她鬓边。 殿下薛观音顿时回头,面上微微一红。 李长明哼着歌,转身就上楼,似乎心情极好。 薛观音见状扶了扶鬓边的花朵,无奈摇头,继续低头干活。远离了玉京魏王府,这位小王爷仿佛就变了个性子一般,没了往日在王府众人面前的稳重,跟学堂里调皮捣蛋的半大孩子一般。 不过这倒也不算是变了性子,李长明原本就是那样调皮捣蛋爱闯祸的人,也就是因为在别人面前端着,让叫人有了种他是很稳重的错觉。 没一会儿,薛观音又听见哒哒哒的下楼声,才抬起头来,那个人就一骨碌坐到了身边。 这些要捣碎吗?李长明抓起小药杵,指着药臼旁边的那一箩筐药问。 嗯。 李长明得了答复,便积极捣药,手上动作飞速,嘴上不紧不慢地问:观音,你今天出城,有没有见到甘州营的人? 啊有啊。薛观音回想了一下,都七月了,在忙着收麦子。 没有战事的时候,士兵便屯田种粮,甘州这边一般开春后种小麦,七八月收割,眼下正是麦子成熟的农忙时节。今天薛观音出城一趟,就在城外属于军有的那片农田见到甘州营士兵在忙收获。 李长明听完兴冲冲地道:我也要去!我要跟他们一起下地干活! 薛观音不解地问:有那么好玩么? 李长明跟军中之人打交道,就是莫名容易熟络起来,来甘州这两年,主管这边的将领也换过几个,甘州营从上到下还是与他玩得挺好。如今没了亲王身份,大家反倒与他更加亲近,毫不拘束。 去甘州营捣蛋也成了李长明的日常消遣之一,虽然他隔三岔五就去军营里又不合规又烦人,可将领们就是惯着他,跟惯自家孩子似的。 不过他也不是毫无用处,陪士兵们过过招,然后把人都揍趴下了,将领们就能特别开心地训那些士兵一顿。骂得众人一个个热血沸腾,发誓一定要勤学苦练,下次换他们把李长明打趴下。 听说今天独孤循会过来李长明说着,手上动作慢了下来,药杵一下一下咂在臼底。 薛观音起身收拾药材,道:收拾一下,一起过去吧。 李长明便是大喜,帮着人收了药材,便上楼换了身干练的粗布衣服,看起来当真有些要下地干农活的样子。 甘州营就在城北郊外,骑马过去用不了多长时间。 大营守卫见了他也不奇怪,照着流程让人进去通报一声,等待的时候就同他聊了起来。 六爷,您今天是来见独孤将军的? 李长明如今只是庶人,再叫他殿下自然不合适,也就薛观音这样亲近的人私下里还会那样叫。其他人要么就喊他长明,要么因为觉得唤他表字不太好,便六爷、六郎的叫他。 李长明点头:是啊,他来了吧? 来了,就在里面。那守卫一看他身旁的薛观音,道,我是没想到,今个儿七夕,您就带夫人来甘州营过节啊? 薛观音噗嗤笑出声,道:我可不指望过什么节。 李长明撇撇嘴,心中有些不服气,心道:谁说我没准备给你过节了?嘴上却什么也没说。 他记得今天什么日子,还是好好准备了一番的,不过现在实在没必要说出来。 那守卫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连忙闭了嘴。俗话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要是惹得小夫妻俩互相抱怨起来,那可不好。 没过多久,先前进去通报的人出来,便领着两人进了主营。 殿下!独孤循道。 甘州营程周将军知道他与独孤循有事要说,见他进来便哈哈一笑,道:你们聊,我先去田里看看。 程周才走出营帐,独孤循便道:殿下,下个月我便要调往沙州,今日也算是跟你告别了。 恋耽美 ——(24) 薛观音都觉得诧异:又要走?你不是才来几个月? 独孤循无奈一笑:这两年,黑衣旅的人被换来换去的,也不奇怪了。 李长明幽幽叹气,心中愈发不是滋味。 当年那一案定案后,李长明自己被废为庶人流放甘州,韦巧儿一状送进大牢的吴献降职出京,而吴韬这个李长明亲手定了行刺皇室大罪之人,判了流放。同是流放,也同样在流放路上出了点岔子,李长明挡下了几批刺客毫发未伤,而吴韬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吴韬离京不久,就有人劫了他,将他杀死。 鞭杀,活生生用鞭子打死。据说那鞭子一鞭就能勾下一小条肉来,官府找到的尸首几乎要无法分辨身份。 李长明知道这事,心里就开始犯嘀咕。他想起来在玉京被秘密关押时,吴韬打自己的那一顿鞭子,觉得这种死法很像是以牙还牙的报复。可知道这事的人并不多,步六孤辰他们怎么都不像是会下这种狠手的。 而左相吴士忠得到消息当即气血攻心一病不起,如今虽然依旧身居高位,对朝政的把控却已经力不从心了。 不过他还有个先前一直在东境的二儿子吴彰,太后寻了个机会将他从东境召回京城任职。二儿子比起另外三个儿子,似乎要能干上那么一点,这两年有他坐镇,太后一族势力在遭到刑部清洗的重创之后,竟是又渐渐缓了一口气回来。 而黑衣旅虽还在,却被重新整编,分派各地轮换驻守,听当地将领调遣。如今是群龙无首,与一般驻军没什么两样。军学这两年也跟着教学停滞,连新人都没收几个进来。 他们想干什么很明显了,慢慢把黑衣旅分割吞并,直到世间再无黑衣旅。 短短两年多的时间,来甘州的人已经不下五个。李长明看着他们来了又走,却是束手无策。如今他不过一介平民,又能如何呢。 与独孤循聊了几句,道过别后,李长明领着薛观音去营外农田,算是换换心情。 田间麦子刚熟,士兵忙着在地里收割。李长明拿了镰刀,撸起袖子跳进去,弯腰便割。 这些事军学都教过,军学城池外也有那么几块田地,专门就给里边学生种。但李长明一直跟着靖平武侯,没有在军学待过,后来也是直接接管军学的,这些干农活的事他的确不太懂。 以前他也跟士兵一起下过地,可士兵们感动了一会儿,就忍不住跟赶野猪一样把他往一边赶。 大家觉得他不是来帮忙的,是来捣乱的。农活虽然只是个体力活,但要赶得又快又好,还是需要点手法。如李长明这般插个秧苗要半天还不一定插得稳的,简直就是阻了大家前进的步伐。 如今也是一样,他低下身很努力地割麦子,没过多久就被旁边唰唰唰往后退的人撞了一下。而此刻程周见状大喝道:六郎!你就不能老老实实一边站着! 李长明抬头,满脸无辜:怎么了嘛?我也想出一份力啊。 田间士兵显然不吃他这一套,纷纷开口。 将军,你把他轰走吧! 就是!他碍手碍脚的! 李长明何时被人这样嫌弃过,登时大怒:你们怎么能这样欺负人!不会我可以学啊! 你都学多少次了,上次播种时候你就来凑热闹,现在还没学会! 六爷,我觉得还是在旁边打伞当监工比较适合你。 六爷你还是带着夫人去城里玩吧! 对对对,让夫人在地里晒着,你也好意思,会不会怜香惜玉? 李长明抱着镰刀呆立许久,默默走开了。 他们嫌弃我。李长明可怜兮兮地对薛观音道,走吧,不在这里惹他们烦了。 这不就行了。程周招呼着他俩到一边的小桌旁,你看这田间一片金黄,景色是不是挺好? 不好玩。李长明闷闷道。 我说你也是,不会干活,就爱瞎捣乱。程周嘲他一句,自己也下地去活动筋骨。 薛观音忍着笑,道:殿下,你就乖乖坐着,要有自知之明。 远处一行黑衣人骑着马奔出大营,看装束是黑衣旅的人,想来该是独孤循带人离开了。 李长明看到独孤循,便从被众人嫌弃的郁愤中走了出来,又转向另一种惆怅。 独孤循要走了,再过不久,又会调一个新的人过来。他明知朝堂上的那些人在搞什么小动作,却只能在甘州看着。 从这里再往西,就是丹山。李长明望着那队远去的人马,丹山养马地,是靖平武侯十年前夺下来的。 薛观音低头斟茶,听到李长明谈起他自己的老师,有些揪心。 前朝幼主受控,朝堂奸佞当道,地方腐败成风。民怨四起,内乱丛生。先帝与高祖皇帝举义兵征讨十余年,方平定中原,得以休养生息。 然而先帝早逝,伟业未成,便将江山交到了小皇帝手中,从此太后掌权,外戚坐大。四邻虎视眈眈,边境战乱不断,前朝积弊仍在,又陷入乱局。他们的解决方法,就是割地,请和西境北境的领土一让再让,从前始罗边上那点土地还是中原的边境,现在边境却退到了神武城。 一心往西北两境收地拓疆之人,一个靖平武侯,一个魏王,现在都是什么下场。 他们觉得西境北境这些蛮荒之地没什么重要的,没了就没了,还是少了个累赘。丹山是靖平武侯撕开的一个口子,他想在这水草丰茂之处训练军马,组建骑兵可是丹山的马驹还没长大,他就殉国了。李长明轻轻笑了笑,继续道,我以前不明白,大虞兵力充足,装备也够精良,为什么却不能打胜仗?后来才知道,只不过这个打胜仗的人不能是别人。军队再强又如何,掌握在外戚手中,别人一点机会都没有他们不能看着大虞出现另外的武将。文不思治,武不思战全耗在内斗上。他们就是要坑自己人,不会愿意把权力交到别人手里的。失去的不过是这些无用的土地罢了,哪里有把持大权重要。 薛观音想起当年玉京城中一案,离京时李长明几无神采的双眸,不由眼中泛起泪意。李长明见状忙伸手轻理她被风吹乱的鬓发,温声道:怎么要哭呢还好,皇兄是信我的我并非是孤立无援。 薛观音低头轻声道:殿下。 只是靖平武侯若还活着,看到如今这个局面怕是会对我很失望吧。李长明垂眸,淡淡道,黑衣旅因为我四分五裂若是一直这样下去,我怎么有脸面去见他。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重逢! 第31章 、他乡故友 这两年李长明在甘州恍若闲云野鹤, 逍遥自在得很。 他看上去好像接受了这种单纯而平静的生活,可谁都知道这只是表象。流放甘州,退出京城, 永远不会是最后的结局。他是李焘, 是先帝的六皇子, 是魏王殿下。他的心还在玉京, 身上淌着先帝血脉,承靖平武侯风骨, 注定无法静处江湖。 这两年多时光, 他卸下重担,松开了那疏朗跳脱的本性,看似对一切淡然,实则沉郁了不少。安闲自在常有笑颜, 可偶尔独自迎风默然低眸时,那沉重的思虑又能是为了什么呢。 薛观音看他深沉的眸色, 心中不忍,轻声劝慰道:靖平武侯若是看到殿下这般自责,恐怕才会更难过。 是啊他那样疼我,怎么舍得看我这样李长明再抬眸时, 已无阴云,我会回去的,黑衣旅不会折在我手上。 傍晚时分两人回到家中,李长明特意脱了那身下地干活专用的粗布衣, 换了身红色锦袍。两人吃完晚饭,他便在小案前捧出一个木盒来。 打开吧。李长明笑吟吟地看着她。 女儿节的礼物,他半月前就开始发愁。逢年过节都要给人准备礼物,这送来送去的, 也无非是些首饰衣服之类的东西,他自己都已经开始觉得无趣了。这次偏就想送些不一样的东西,硬是深思熟虑了好几天,才最终定下。 李长明自己觉得东西送多了没什么惊喜,薛观音倒还是如往常一般心怀期待,打开木盒,入眼是一支白玉珠花。 如今不比从前,以往李长明送给薛观音的首饰,都是宫中匠人所制,用料和手工都是天下之最,现在他一个庶民可无权让宫中匠人给薛观音亲自打造什么了。 这是殿下亲手做的?薛观音想起了有几次进李长明房中,好像在他桌上看到过玉珠金线。 嗯!李长明还有些小得意,轻轻拿过珠花插在她发髻上,左右看了两眼,也不比宫里的差啊。 薛观音低眸浅笑,见那盒中还有一物,便将之取出。 李长明道:这是我托林姑娘找的医书。 这就是李长明思考了几天的结果,薛观音跟着医馆老先生学医,送一本杏花坞的医书,比送衣服首饰好多了。 薛观音心思在那书上,翻开迅速瞧了几页,一双眼睛对着书中内容放光,衬得那句道谢十分漫不经心:多谢殿下 李长明倒也不在意她这般敷衍的致谢,更开心她对这礼物满意。不过今天过节,可不适合让她就坐这看书,李长明忙打断她,牵着她手就起身:别看了,走,我们逛街去。 正值佳节,街上之人摩肩接踵,热闹非凡。各处花灯熠熠,欢笑喧天,全然不似一个边陲之地。 一年间能热闹的机会也就那么几次,再不爱凑热闹的人,念着过节也要来街上走那么一遭。女儿家们过节乞巧,城里那些酒馆商铺也跟着凑热闹,办些什么灯会活动吸引人去买这买那。街上隔几步就有人扎堆一处,不知又是什么好东西吸引了人过去围观。 薛观音只是跟李长明并肩走着,对街边摊子上的玩意儿只是远远看几眼。到处都里三层外三层全是人,她看到什么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只要想想还得去挤,也就不想去了。 这时前面忽然有些混乱起来,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喊:前面那铺子送巧果! 听得清的人立马往前面那铺子冲,明明谁都不缺钱买这巧果,可一听有人送,个个都要去挤一挤图个乐子。 只是这一下子人潮汹涌,着实没给人反应的时间,李长明刚觉得不对要抓紧薛观音,自己先被旁边跑过的人撞了一下。而后就越来越不受控制,直被带得往边上走。 殿下! 薛观音心里着急,努力往前,却被人挤朝另一边,反而离李长明越来越远。饶是她这般平日温温静静的名门之女,此时好脾气也被人群不断的冲击磨没了,气得几乎是七窍生烟。 李长明早就人影也不见,身周之人密密麻麻,服色各异,看一眼都眼花。这种时候,想要凭一双眼睛找人,也太难了。 这一小阵混乱过后,薛观音已经被挤到街边墙角,扶着墙堪堪稳住身体,抬头见四处人来人往,没一个她感觉熟悉的。 她心焦不已,早没了游玩兴致,站在原地继续一个一个细看往来行人。好半天终于见到一个惹眼的背影,顿时心中一喜。 她忙提裙小跑过去,扯住对方衣袖。 那人怔愣回身,薛观音也跟着愣住。 这个人面容精致,英气俊俏,却分明是个女子。只是她身量过于高挑,瞧上去不过比李长明稍矮些许,薛观音也就到她肩头高。她身上穿的又是一身黑色圆领袍服,一头青丝高高竖起呈马尾状,与李长明平日里的装扮风格像极了,薛观音这才会看错。 而后薛观音忽然想起,李长明今天陪自己出门,穿的是红衣。 薛观音还没来得及道歉,那女子弯下身去,从地上捡起了什么。 这是你的?掉在地上的珠花在她手中泛着莹润的光芒。 是 薛观音才出声,对方便抬手,把那支珠花重新簪在她发髻上。 你认错人了?对方给她戴好珠花,才温声问道。 薛观音看着她道:嗯认错人了顿了顿,她问道:姑娘叫什么名字?这支珠花对我很重要,险些遗失定要好好谢谢姑娘。 我叫云裳。 仙衣云裳的云裳么?薛观音依旧怔怔抬头望着她,多谢云姑娘 她低头笑了笑,有几分玩味地道:我不姓云。 那 我姓关。 呃薛观音愣住。 这做父母的可真会给女儿起名字。 关云裳看她这样一愣,忍不住笑了,问道:你在等人? 薛观音那灵光的脑子不知道怎么就一片空白,稍稍沉默片刻才道:跟夫朋友走散了。 关云裳双手环胸往墙边一靠,道:天那么黑,我陪你等会儿,要是等不到,我送你回家。 薛观音点了点头,突然平静了许多,好像也不是那么着急想找李长明了。 被薛观音在心中无情抛弃的李长明,此时却还在另一边寻人。方才被人群裹挟着走,他几下就被弄得晕头转向,自己在哪里都不清楚。甘州城那么大,他平日居住在城北,又不是这边这种闹市区,对这一篇自然不怎么熟悉。若是换了平日里,记个路简直小菜一碟,奈何今天人那么多,他的本事根本派不上用场。 没想到这时候在城中找人,竟然比亲自带兵去侦察还要难。 李长明怅然叹息,尽力回想着自己方才经过的地方,慢慢来到河边说是河,其实不过一条宽些的水沟,引城外的水进来,方便百姓起居用的。刚才就是这里最热闹,也是在这里两人走散,他被挤进旁边街道里,那些店铺跟比赛似的一个接一个送东西,搞得他刚喘口气又被挤来挤去。 总算回到了走散的地方,附近找找,肯定能找到薛观音的。他刚刚庆幸完,又听到人群一阵喧闹,这回他是怕了,赶紧往旁一躲,贴着墙站。 掉下去了! 这水有些急的,快救人啊! 人群中传来的喊叫声显然不对,李长明一惊,忙几步奔过去,跑到护栏边上往下望。河里不像岸上这般明亮,他只能大概看见是个女子在里面挣扎。 恋耽美 ——(25) 岸上到水面的距离不是很高,护栏也刚刚过成年人的腰部,这边总是挤来挤去的,一个不注意真有可能掉下去。 他想也没想,直接就往下一跃。 河不深,可是水流得有些快。水流稍微湍急些的浅水地,水高不到小腿,人在里面都有些难站住,而这河道怎么也有半人高的。若是跟他一样习过武的人,当然不怕,普通人掉下去,哪里还能站起来。 李长明如同游鱼一般,几下就窜了过去,接近之后直接一记手刀敲晕了那女子,这才抱住人望往岸上移动。 到岸边灯光稍微明亮,李长明低头看清女子面容,见不是薛观音,又松一口气。 他先托着人,让围观搭手的人把女子送上岸,这才用手撑住身体往上爬。可他忽然之间便泄了力,差点就掉回去。 头疼,浑身发软,隐有寒冰般的刺痛。 从离开玉京开始,他便开始这样了。城中医馆也查不出是什么病症,去年林姑娘游历路过甘州,为他诊过脉,细问之下,他才想起来当初在那做秘密关押之用的宅院里,吴韬喂过他一粒药丸。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林风致根据症状推测出是一种名为三日尽的江湖毒药。分三日服下,毒素就会在体内生根,慢慢蚕食人健康,弄得人一身病痛,叫人生不如死。而且此毒没有解药,只要服够三粒毒药丸,便连神仙也救不了。 好在吴韬只喂了他一次,威力并没有那么强大,他如今的症状也不过是余毒未清,还能想办法压制,慢慢调理。林风致留了药方,又有学了些医理的薛观音照顾,这症状逐渐好转,算起来已经有几个月都没再出现了。 偏偏这个时候,他与人走散,正着急着薛观音应当会待在一个地方等自己找过去,要是让她等久了,她也要焦躁不安的。 要是现在晕了,她等到天亮怎么办? 他手腕忽然被人紧紧攥住,往上一拉,离水之后整个人就落进一个怀抱里。 长明? 李长明在混沌之中勉强抬头,瞧见一双微微带着绿色的眼睛。 塔吉? 第32章 、今已非夕 李长明刚从水中出来, 浑身湿漉漉的,鬓边碎发凌乱地贴在脸上。加上双眸蒙着一层朦胧湿气,眼神有些恍惚, 看上去好像他才是落水的那一个。 他这虚弱无力的模样令塔吉心中顿时轰隆一声, 抬手探他额头便感到一股滚烫热意, 惊道:怎么会你病着还下水去? 不是李长明声音弱下去, 双颊泛起潮红,连呼吸都有些短促起来。 不舒服还来当什么小英雄。塔吉没等他解释, 解了自己外衣给人裹上, 抱着人便从人群离开,去找大夫。 李长明整个身体都被抱起悬了空,下意识地去寻找支撑,双手便环住了塔吉肩背。深喘几口气, 他还是放心不下薛观音,开口道:薛薛观音, 找她。我跟她走散了。 塔吉想也不想就道:那么大一个人,等不到你,她自己会回去的。 李长明还想挣扎一下,只是脑袋昏沉, 身体也越来越无力。张开口要说话时突然就什么也不想说了,软软一倒靠在塔吉身上。 罢了,自己再说什么,也做不了主。现在抱着自己的人, 显然只想先把自己丢医馆里去。 去清远街,仁安堂。李长明轻声道,说完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仁安堂就是薛观音学医的那家医馆,老先生与李长明认识, 知道他这旧疾。塔吉要是随便带他去了别家医馆,说不定还要花好一会儿时间才能弄明白他这症状。 已经是夜晚,堂主孙老先生在准备歇下了。仁安堂内只有几个医师在值守,看见塔吉抱过来的李长明便猜到个大概,忙去请孙老先生。 塔吉跟着人进了内间之后,先跟人要了套干净衣服。 先把衣服换了要我出去?塔吉问完,看他面色比之前还差,又道,还是没力气? 嗯 塔吉便坐到床前,拆了腰间革带,又去解他领口和腰间的圆扣,脱下这身圆领袍服。 李长明在边关领兵打仗那么多年,受伤患病要人照顾的时候多着,再薄的脸皮也练出来了。当着人面赤|身|裸|体,最多就是难为情一下,也不会太扭捏。 配合脱下衣服,塔吉回身拿帕子给他擦身上的水,跟印象里的样子已经不同了,时隔两年,曾经在他身上盘虬的那些伤痕都已经消失,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李长明看着塔吉低头擦拭,对方掌心的温度隔着帕子传给他的皮肤,他心中才稍微有些异样的感觉。被触碰时生出的轻痒让他本能地想要闪躲,忍了好久,对方终于停下手来,给他换上干净的衣服。 此时房门被推开,孙老先生进屋来,望着他道:又犯病了? 不待李长明答复,他便走到床前,塔吉自觉站起让开位置,静静等着老先生把脉。 良久,确认没有恶化,孙老先生道:没事,还是用那药方,服完药睡一觉,好好歇着。 李长明揉着脑袋,点了头:已经四五个月没这样过了。 孙老先生道:那还好,你可要继续好好吃药,既然又犯病了,那就还是调回一日一次,可不许犯懒把药停了。 嗯李长明低下头,好像犯错被说了一样。 他一直有好好听话吃药,可他就莫名其妙有些自责。不过是一粒三日尽而已,林风致看过,孙老先生看过,薛观音也一直在给他复诊,可到了现在还是会发作。有时候他就觉得自己身体不够争气,那么久了还不能完全好起来,才总让旁人那么担心。 没过多久,医师端了药过来,李长明自己捧着药碗一口气喝下去,被苦得眉头直皱。塔吉见状倒了一杯水给他消消苦味,他低头含水漱过口,还是满嘴苦涩,双眉依旧浅浅蹙着。 还苦?要不要喝些水?塔吉问道。 李长明摇头拒绝。 塔吉想了想,从自己的水袋里倒出些牛奶来给他,见他眉头稍微舒展,喝了一杯下去,便露出几分笑意。 李长明睡下了,薛观音还站在路边吹着夜风。 街上行人已经开始少了起来,有些街边卖货的小贩也开始收摊了。一个拎着花篮的小姑娘从旁走过,篮子里的鲜花也只剩下几枝,看来今天生意很好,她应该都不在乎剩下的这几枝花能不能卖出去。 小妹妹,过来。关云裳朝那个卖花的小姑娘招招手。 姐姐要买花吗?小姑娘提篮跑来,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她。关云裳温柔一笑,低头从花篮里挑了一枝出来,便往小姑娘手掌心放了几个铜板。 得了铜钱,小姑娘连连道谢,离开时跑得欢欣雀跃。 关云裳低头折断花枝,掰下枝叶,而后手停在了薛观音鬓边。 白日里李焘折来给她戴上的花还在,过了那么久,已经有些蔫蔫的。花被关云裳用手指拈起,直接丢下。 那花是李焘给的,薛观音自然不想就这么被丢了,正要开口,关云裳手中的那朵鲜花轻轻吻过她鬓发,在她耳廓上留下些许凉意。 鲜花配美人,令关云裳十分愉悦。手仍停留在她的鬓边,关云裳又给她理了鬓发,笑道:花都枯了,换一朵。 薛观音莫名浑身一热,脸被熏得通红。见关云裳似乎对自己的反应生出些揶揄之意,更有些不知所措,忙将头低下。 关云裳看着远处逐渐稀疏下去的灯火,叹息道:你那么好看的小姑娘,应该一眼就见到才是,怎么还找不来。 薛观音等的人根本没力气去找人,还在睡着。 李长明喝完药后,塔吉一直待在床前没有离开。他小睡了不到半个时辰,就缓缓转醒,精神了些,看着已经好多了。 好些了?塔吉听见动静,朝他看去。 嗯没事了。李长明坐起身,揉揉刚退下昏沉的额头,看他还没走,便开口问,你怎么会在甘州? 路过。塔吉道。 大虞扶持的东乌环,这两年一统草原各部,比原先壮大数倍,实力与西乌环已是旗鼓相当。李长明常去军营走动,隔段时间就能听见东乌环又把哪个部落吞并了。 短短两年时间,领着那么点人成为雄踞一方的霸主,这些事跟眼前这位乌环的小汗王脱不了干系。 他一直四处攻城掠地,突然出现在甘州,要说只是路过,李长明才不信,肯定有什么阴谋。 塔吉好像从他眼神里读出了他的意思,又道:你别不信,真只是路过我就是真想要做点什么,也不是针对中原,你别这个表情。 真是奇怪,原以为他那么委屈地被废为庶人,丢了兵权,该是伤透了心,不会再关心这些事。现在看来好像并非如此。瞧见自己出现在甘州,就能想象出自己如何在他中原地界上兴风作浪来。 好像还恨不得立马摁死自己,免得祸害遗千年。 李长明微微眯眼:欲盖弥彰,所以你就是想做点什么了? 他虽是这样说,却已经在略微思考之后,放下了戒心。塔吉若真想干点什么,现在还真的不合适。 塔吉大笑,打趣道:的确想做点什么,让我抱一下如何? 李长明塌下脸来,无语半晌。 而后他忽然伸手,靠过去抱了塔吉一下。 虽然不知道你这是什么癖好不过,就当是答谢,我满足你。李长明抱了他一下,便退开。 塔吉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愣了一下,轻笑出声。 既然好了,那我先走了。塔吉起身,你睡吧。 李长明坐起来要穿鞋袜:不行,我得回家睡。 塔吉往外一看,医馆大堂都已经熄了灯,便劝他道:很晚了,你不如就先在这里睡一晚。 观音要是回家了,一晚上也没等到我回去,肯定要急的。李长明想起那个单薄的女子,有些担心,我这样一声不吭消失一晚上,让别人为我担惊受怕,不好。 行。塔吉扶他起身,我陪你回去,免得你半路又怎么样。 李长明本是不想再麻烦他,可一想自己的确可能半路又出点意外,就没有拒绝。 还不知道吴韬给自己下了什么毒之前,他独自一人出门,结果倒在半路迟迟不归,让薛观音一阵好找的事又不是没发生过。知道自己什么情况后,他便很小心了,因为不想让身边的人太为自己担忧,对于塔吉这样的好意,他也就不会因为逞强而拒绝。 穿上外衣,两人走出仁安堂,街上已经安静无声。这边不是适合过节逛的地方,没有另一边那么热闹,此时很多店铺都已经关门。两旁人家的灯火三三两两,略显暗淡。 我记得你不是什么身娇体弱的人,怎么现在病成这样?塔吉忍不住问。 李长明跟那位仁安堂的老医师看起来那么熟络,定然是经常去医馆看病的塔吉记得,大虞的魏王殿下可是个能几天几夜衣不解甲追击敌军的狠人。一身鞭伤十指扯裂都还敢往自己身上捅刀子,包扎完清清醒醒说话都不会断气。 怎么就成了一去医馆,人家就知道犯了什么毛病的人了? 谁知道呢李长明并没有跟他说什么三日尽毒药的事,只是低眸道,以前我还怕黑,怕一个人睡,现在我也不怕了。 街道上灯火阑珊,唯有风声。 关云裳抬袖掩口,轻轻打了个哈欠,看向身旁被冷风吹得手背都有些泛紫的女孩子,恹恹地道:那么晚了看来是等不到了。 薛观音闻言不禁叹了口气,有些失落。 走吧,我送你回家。关云裳道。 作者有话要说:  焘:你肯定想做点什么! 蛮:糟糕,被发现了。 薛:你就是想占殿下便宜! 蛮:?是他自己主动抱我的! 焘:话说这才多少字我都脱两次了,出镜费用麻烦翻个倍谢谢。在甘州没工资领了挺穷的。 除夕快乐! 第33章 、鸩酒毒杀 本来就已经夜深, 走回城北这寂静之处,更是处处皆静。好些人家都已经歇下,只有路旁的几个灯笼能勉强起到照明之用。 你就一个人出门去见朋友?都不带个随从么。关云裳看四下一片黑暗, 更是担心, 要是没人陪着, 身旁这个女子一个人走那么远, 真出点意外家里人不得急死。 薛观音轻轻摇头道:只是普通人家,哪儿有什么随从的 关云裳偏头一看她装束, 怎么都觉得是个富家小姐。 等到薛观音停下, 她一看面前不过是个稍大些的小院子,这才相信了薛观音的确只是普通人家。 薛观音从荷包里拿出钥匙来开门,里面一片漆黑。 你一个人住吗?关云裳觉得这很不正常。女儿出门一直没回来,父母应该会留盏灯吧。 薛观音想答话又不知如何说, 想了一下还是用了之前已经用过一次的说法:不是,跟朋友一起住的。 说话间一阵风起, 几滴水珠打在她手臂上。她低头一望,伸指摸了摸,感到些许湿意:下雨了吗 关云裳抬头:是啊之前就觉得天有些变阴了。 薛观音拉着她往里走:那先进屋,我给你拿把伞。 走到檐下已然听见噼里啪啦的落雨声, 薛观音掌灯照明,外面一阵风猛然吹入,险些就把刚点起的火苗灭了。 薛观音心生歉意,道:雨那么大还那么晚了。你怎么回去 没事, 我等会儿,等雨小些。关云裳坐进屋里,无所谓地道。 看她这毫不在意自己给她惹了麻烦的样子,薛观音越发愧疚了:关姑娘, 我去收拾间房出来,你若不介意,今晚便宿在这吧。这雨恐怕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 关云裳回眸笑道:好啊,也省得大晚上走回去。 恋耽美 ——(26) 薛观音得她回应,便要起身去收拾。推门时雨声顿时大了数倍,她见庭中两人快步跑来,踏出水花噼啪作响。 殿下!薛观音心中大喜,总算放了心。 那两人奔到门前廊内,塔吉抹着脸上雨水,看向李长明:才换的衣服,又湿一身。 李长明也抬袖擦着脸上的水,看着薛观音道:观音,抱歉,我回来晚了。 殿下你怎么 他犯病了。一旁塔吉解释,大夫说药要调回一日一次。 薛观音唯一愣神,点头道:明白了。 关云裳随着薛观音来到门外,看清李长明面容时极为诧异,随即上前颔首一拜:魏王殿下! 云裳?李长明闻声讶然道,旋即微微一笑,我不是什么魏王了,不必行礼你怎么也来了甘州,难道接替独孤循的是你? 关云裳点头笑道:是我。 薛观音望向关云裳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钦慕:原来关姑娘也是黑衣旅之人。 军学收学生不问男女,黑衣旅之中也有一支女军,一样的戍边御敌,建功立业。薛观音早有耳闻,此前却从未见过。 所以,薛姑娘是尊夫人?关云裳目光瞥见薛观音头上那朵花,想起自己先前所为,顿觉有些尴尬,夫人与殿下走散了,我便送她回家。没想到竟能这样见到殿下。 等会儿再说吧。塔吉出声打断他们的对话,先把衣服换了。 好。李长明回头看他,跟我上楼。 开始下雨的时候两人已经到达宅子附近,可那雨来得快,就那么一段路得距离,两人跑过来得时间,还是被淋得全身湿透。李长明带塔吉上楼去自己得房间,从衣柜里面找了身衣服给他,自己也脱下湿衣服。 两人都是身形高大,李长明却要纤细一些,他的衣服大多是些干练合身的劲装,塔吉穿上便有些紧绷。 李长明瞥他一眼,道:将就着吧。 塔吉忍着腹部被勒到之后那略微的不适,一瞧他衣柜里面剩下的衣物,不禁道:魏王殿下,你原来喜欢这种? 李长明脸上一热,没有答话。他确实有一点点臭美,就爱修身能叫人瞧见细腰的。在军中一身铠甲厚重不说,还遮得严严实实,平时穿好看一点又怎么了嘛。 塔吉见他表情有异,不过轻轻笑了一声。 这晚雨下得越来越大,两人换好衣服下楼去跟两位姑娘坐着聊了会儿,也不见雨势变小,最后也只得让塔吉也留宿在此。 李长明的这个宅院比不上京城中的大院子,不过一处主楼,前院后院,再无其它。除去李长明和薛观音自己的房间,还有书房药房客厅暖阁,没有哪处是空的。薛观音原先收拾出来暖阁给关云裳,今日只能委屈塔吉去李长明房里打地铺。 李长明也不别扭,从前他就是怕黑,要有人在旁边才敢睡。这两年虽是不怕了,但有个人在旁边依旧能让他睡得安稳些。 这竟是他到甘州以后,最安心的一夜。 不过之后便没这种安稳了,第二日塔吉走后,便没人晚上再陪着他。 不过塔吉白天里来得勤,他在甘州城中逗留了小半月,几乎天天都跑来李长明家里,而且第一句话就是问他喝没喝药。 后来李长明都被问烦了,一见来敲门的是他,就知道他要说什么。 这日打开院门瞧见那个赤发碧眼的男人,李长明不等他问,自己就没好气地道:我喝药了,乖乖喝药了。 塔吉弯眸一笑:好。 院里晒的都是药材,刚刚还煎了一服药,满院子都是苦涩清香的药味。 关姑娘也在啊。塔吉看着在檐下筛选药材的两个女子,便道。 关云裳是黑衣旅之人,本就与李长明相识,自然对薛观音有些好感。加上又有七夕那天的缘分,两人很快便熟络起来。薛观音私下里跟她说家中无别的女眷,自己闷得慌,撒娇要她常来陪自己说说话,她便也答应了,当真有空便过来,塔吉也遇上她几次了。 云裳很忙的,是得了空才过来。李长明极为鄙夷地看着塔吉,你呢?堂堂乌环小汗王,怎么那么闲? 塔吉笑道:我在甘州又不认识人,不来这去哪儿呢? 你没别的事做吗?李长明领着他一转身进了客厅。两人相对而坐,李长明提壶奉茶。 塔吉捧着冷茶喝了一口,才回道:为什么我一定要有事做?我真的就是路过甘州看看风景散散心,不可以吗? 李长明冷笑了一下。 塔吉感慨摇头:你呢,就不用操心这些事了。让该操心的人操心去不好吗。 李长明又是一声冷哼。 他们就是这样,两个人坐在一起,很难聊得下去。可都又莫名能压得下性子,坐在一起喝半天茶,偶尔说几句话。 许久之后门扉声响,薛观音一脸忧色地站在门口:殿下,外面来了人 李长明看她神色便知不对,忙起身去院中。 门外站的人是个中年男人,一身官服,长得有几分面熟。李长明细细回想了一下,才想起这是那位当初在吴献手下办事的陈敬。 在玉京任职的官员,怎么跑到甘州来找自己? 正疑惑时,陈敬开口了:拜见魏王殿下,许久未见。 他行完礼,便让身旁捧着托盘的亲信上前一步。 李长明看到那盘子上摆的是一坛酒,一个酒杯。 薛观音见状惊呼,跟来的塔吉和关云裳亦是面色一变。 陈敬开坛倒酒:这是太后娘娘赐给殿下的。 李长明呼吸猛然一窒,声音有些抖:你说什么 从离开玉京起,他就知道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路途中接连不断的刺杀,这两年身后的暗箭他知道自己不死,远在玉京的幕后主使就无法安心。 行刺便罢了,可是毒酒派官员送过来的毒酒!难道时隔两年,自己的性命又被人拿捏在手中了么那皇兄呢?皇兄怎么了!这杯毒酒能送到甘州来,皇兄怎么样了! 玉京城中出了什么变故?才能让太后敢直接下一道懿旨赐死自己? 关云裳怒道:陈敬!你知不知道边境不能没有殿下! 陈敬默然无语,神情也是痛苦至极。 他没有显赫家世,进了刑部,自然被当年把控刑部的吴家操纵,只能一边听凭摆布,一边艰难地坚守本心。而这次,他是根本没有办法了。 殿下下官身家性命都在太后手中,实在不敢违抗太后,只能将这杯酒送来。可下官知道殿下高义,也万万不能看着殿下就这么死了。下官无能,做不了什么,只盼殿下能逃出去陈敬颤抖着拿起酒杯,朝李长明一敬,至于这杯酒,下官替殿下喝了吧! 李长明震惊之下愣了那么一瞬,陈敬已然仰头一饮。 然而酒还没咽下喉,陈敬就被一股力量推得一个踉跄,呛得猛咳起来。不及反应,他又被李长明提起,丢在空中,还没落下便被紧紧抓住脚踝。 这么几下弄得他头晕目眩开始干呕,被人抓着脚踝倒吊起来,更是觉得身上什么东西都在往下涌,难受极了。 给我吐出来!李长明提拳便要打,而后又停住了。 那捧酒的亲信吓得喊道:别!别! 云裳,你来。李长明看关云裳一眼,语气极是不悦,我怕我把他打死。 关云裳还没弄明白就怔怔点头,而后反应过来,一拳挥了过去。 陈敬开始疯狂呕吐。 关云裳一脸嫌弃地闪到一边。 李长明终于丢开了陈敬。 李长明便这样站在一旁冷眼看着,由着陈敬又吐又咳了半天。 下官若是不死殿下还活着下官一家人陈敬缓过气,知道自己是死不了了,面前这位行事果决的皇子也绝对不会再让他有机会死,顿时悲从中来。 李长明喝道:要救你家人也不是这个救法! 陈敬哭得鼻涕眼泪一起流:殿下啊外面都是跟着我来的官兵,我这没办法啊你走之后,让我怎么活着回去? 还有官兵?也是,不多带点人过来,就凭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陈敬,恐怕话还没说完酒坛子就被自己给掀了。 大不了现在撕破脸,是我不愿喝这酒,总不会牵连了你。反正要我死,绝不可能。李长明冷冷道,想到外面的官兵,不禁往院墙外瞥一眼,你带了多少人? 陈敬抹着眼泪道:我带来的随行卫队和从甘州调的官兵,两百余人。 两百多人?对付我一个?李长明不由嗤笑,太后娘娘就那么怕我么。 他武功再高强,面对两百多个受过训练的士兵,硬拼也是毫无胜算。 为了给自己灌下这杯毒酒,太后真的是小心谨慎。可惜她没想到派来的陈敬却是个明白人,没有直接让外面的士兵跟着进来,还一心想着让自己活下去。否则刚才陈敬带着外面那么多人直接进门逼迫,这杯毒酒自己怎么样都是要喝的。 外面那些士兵没能入内,此时不知道墙内发生了什么,应该也没防备之心,他一个人直接冲出去还可以逃。可是薛观音 云裳,我先出去,你趁他们不备,带观音走 他话未说完,塔吉忽然从腰间抽出佩刀,架在了他脖子上。 不,我们两个一起走。塔吉道。 塔吉并未多有言语,而李长明却已经会意,顿时点了头,跟着他一起往前。 大门拉开,塔吉霍然出手击倒最先冒头的两名士兵,抓着李长明冲了出去。 一下子就连倒数人,爆出几声惨叫,又见一人抓着另一人跃上院墙飞速跑走。院外官兵根本没想明白这是为何,听到命令才狂奔追去,可那两人飞檐走壁,早已跑出一段路。 两百余名官兵之中顿时爆出一阵混乱,关云裳拉着薛观音便从后门离去,不过片刻院中便只留下了陈敬和那名亲信在。 陈敬呆立半晌,想明白了已是一身冷汗,连忙冲出去大声道:快!加急密报回京复命,李焘被贼人挟持,懿旨未能宣读! 第34章 、风虎归山 城北沿河附近居民甚多, 街道纵横,几步就有一条街巷,房屋鳞次栉比, 若是对此处不够熟悉, 进入其中转几个弯就能晕头转向。这种地方自然很适合摆脱追兵。 塔吉和李长明贴着院墙, 听追兵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再逐渐消失。又等许久确定不会再有人过来, 李长明才回头对塔吉道:多谢。 塔吉笑了笑,看他回身欲走, 忽地一掌朝他脑后拍去。 李长明看不见身后那人有什么动作, 却感受到了危险,电光火石之间反手往后一挡。 你想干什么?李长明抬手一击,化去他接下来的攻势,眸子里满是震惊和怒火。 刚才还帮自己逃脱, 现在却对自己出手?这比自己好端端在住了两年,突然有一天跟人喝着茶聊着天就收到一杯毒酒还让人猝不及防。 塔吉一击不成也不懊恼, 躲着李长明暴怒的回击,还道:你防备心怎么那么重? 李长明冷笑着出拳:防备心不重,刚才是不是就栽你手上了? 两个人你来我往打了几招,拳风掌风呼呼作响。塔吉看他愤怒之下出手越来越狠, 自知这样下去不好哄,连忙叫停:我只是想打晕你,把你带走。 李长明闻言决定听他解释一下,当即收住了力, 可却收不住气。拳头提起悬了片刻,然后还是气呼呼给了塔吉胸口一拳:你要带我去哪儿? 捶完人他还不解气,怒道:不会好好说话?为什么想要打晕我? 塔吉眨眨眼:你不够乖,我怕你不愿跟我走, 要一个人冲过去跟他们拼。 李长明白他一眼:去哪儿? 跟我来。塔吉转身往前,先去我那里躲一阵。 李长明仍在恼怒之中,跟上之后也不搭话。 他就一直这样气呼呼的,走了一段路好像才消了点气。塔吉见状才道:你想好之后去哪里了吗?你没死,他们肯定会找你的。 李长明听他言语中有担忧之意,便道:我又不是逃犯,他们可不能立即大张旗鼓全城搜捕我 话未说完,声音戛然而止。李长明双眼阖上之前露出几分愕然,而后便整个人软了下去。 塔吉伸手揽他入怀,这次是得手了。李长明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个人还会对自己动手,察觉到时身体下意识要闪躲,却已经晚了。 我说错了。塔吉端详着他那看着就人畜无害的容颜,轻笑两声,你防备心也不是那么重。 他把李长明抱起,不再慢悠悠走路,而是朝前飞奔。 李长明醒过来已经身处室内,房间里摆设很简单,地方也很小,像是个给人暂住的客房。 起身时李长明觉得身体有些虚浮,差点有些坐不稳。他奋力舒展开身体活动活动仿佛生了锈的四肢,回想着晕过去之前发生的事。 塔吉突然出手打晕了他,他躲得过第一次,却无法在放下戒心之后躲过第二次。他心中此刻只有疑惑,明明自己已经在跟着塔吉走了,又不是不愿意,为什么塔吉非要打晕自己强行带自己来呢? 李长明抬手抚上额头,还觉有些眩晕,一时也不想再去思考什么了。 门扉被人推开,塔吉提着食盒进门,回身又把门关上。 吃点东西。塔吉看了在床上坐着的人一眼,将食盒放到小案上,打开盖子。 里面放了两碟小菜,一饭一汤,尚冒着热气。虽只是家常小菜,但香气浓郁,足以勾动人食欲。 躺了这许久,看外面天色显然已经入夜。李长明撑着床起身,决定先吃饱饭再跟这个人算账。 恋耽美 ——(27) 塔吉也坐下来,手臂撑在案上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吃东西:你不生气? 李长明吃饭的时候并不想说话,只是抬眸神色不善地瞪了他一眼,让他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生气,而后就继续低下头去吃饭。 我就说塔吉已然明白了这位暴脾气的小皇子是什么态度,要是不生气,可太不像你了。 李长明依然低头吃饭,没理他在一旁的絮絮叨叨。 待喝完汤,倒杯茶水漱了口,李长明才兴师问罪:你到底想做什么? 塔吉道:自然是想帮你。 李长明听他又这样说废话,便没了继续问的兴致。再问他也不会说,还不如不问。 用复杂的眼神瞧了他一眼,李长明起身推开门去,打量起这院子。 院子四四方方,中间天井铺满了东西,该是在晾晒什么,仔细看去都是些干果。前面房屋也飘来一股甜香味道,这地方该是个什么甜品铺子。 要吃糖么?塔吉问。 李长明还没说什么,前屋有人走过来,附到塔吉耳侧悄声说了什么,而后便恭恭敬敬退下。 塔吉对李长明道:打听到了,关云裳带薛观音回军营了,你放心吧。 好李长明松口气,而后目光一凛,你在甘州竟然有暗桩? 这个地方,显然不是他临时落脚之处,那人又能给他送消息过来,这里必定是他经营来收集情报的。 是啊,现在被你知道了。塔吉故意凑近些,朝着他笑笑,所以,我会换掉的。 李长明盯着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良久,他又开口问道:既然你在这里有暗桩,那你知不知道皇兄怎么了上个月他明明还写了信给我。 塔吉摇头:玉京宫中的事很难打听到,你都不知道,我当然更不知道了。 李长明略有些失望,低头沉吟片刻,便要迈步往外。 塔吉伸手一拦:你不可以出去。 李长明气血上涌:凭什么? 你只要露脸,就有可能被发现。塔吉淡淡道,我不让你出去,你就不能出去。 说罢他竟然上前一把拉住李长明,干脆利落地把人丢回房里关上门。 塔吉往地上的草席一躺:你好好待在这里,不要问为什么,过两天我找机会带你出城。 李长明几度欲言又止,看他就那么闭着眼睛睡下了,自己闷闷躺回床上,盖上被子转身面对着墙。 第二日醒来时塔吉已经不在房中,旁边有洗漱用的热水和早餐。李长明梳洗过后把东西吃完,去推门,却发现门落了锁。 真是让他不知道说什么好,这算不算是囚禁? 若自己有心出去,直接拆门就是了,换一种不那么暴力的放式,也可以趁外面人来送饭的时候直接跑。 真不知他上个锁,又不用软筋散之类的东西制住自己,能有什么用。 李长明哭笑不得,却也不打算出这个房门了,他倒想看看塔吉能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决定静观其变后,李长明又裹着被子缩回床上这房间里实在没什么可做的。中午时门开了,是塔吉抬着一碗药进来。 李长明心情复杂,塔吉真的很贴心,连药都还准备着。 一连三天都是这样,塔吉把他关在这个小房间里,白天不出现,出现就是让他喝药。等到晚上会回来睡在旁边,李长明以前是喜欢睡觉时有个人陪着旁边的,也就不赶他。 直到第四天,才有了点不同。 塔吉看着他喝完药,忽然道:你们汉人有个词叫什么藏娇 李长明好心地告诉他正确说法:金屋藏娇。 塔吉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对,金屋藏娇。我感觉我把你放这里,像金屋藏娇。 李长明伸手在一边抓住软枕就丢了过去:娇你个头! 塔吉笑嘻嘻接住枕头,给他拿了过去:别乱丢,我这小铺子生意一般般,弄没了可没钱给你买新的。 李长明抓起刚刚归位的枕头就朝着塔吉一阵暴打。 塔吉边抬手挡住攻击边笑:好了好了,我们走吧,今天出城。 李长明这才停手,枕头被他随便丢在床上。 塔吉带他从后门出去,那里已经停了一辆马车。两人一起上车,缓缓驶出甘州城。 你要带我去哪里?出城许久之后马车依然未停,李长明不禁问道,还是只带我出城? 塔吉靠在一边闭着眼睛休憩,闻言回道:送你去黑衣旅。 李长明双眸闪过亮光,黑衣旅旧部那里的确最是安全。 塔吉并没有刻意赶路,路上遇到村镇便停下来休整,顺便去医馆多抓了几份药,留着给李长明路上吃。一连走了七八日,两人直接到了西北边境。 行到一处荒野,马车忽然停下,李长明往外一看,竟在不远处看到一队人马,皆着黑衣银甲,为首那人还是徐世杰。 到了李长明回身准备与人告别,却被塔吉拉住。 先别过去。塔吉朝车夫使个眼色,不久随行的几人先骑马跑了过去,跟徐世杰谈了一会儿,又回来传话。 那车夫探身向车内道:小汗王,对面说要魏王先过去,他们立马放人。 李长明顿时浑身一僵,仿佛被一个猛雷劈中,不可置信地转头望向塔吉。而塔吉面上却没有什么多余表情,只看着远处的黑衣将士,点头道:知道了,给魏王殿下准备匹马。 车夫应是退下,李长明张着嘴怔了片刻,又羞又恼地道:你利用我? 原来如此!他是不是一开始就打着这个主意!徐世杰什么时候抓了他的人,他正好有机会带走自己,就这样骗自己跟来? 李长明又惊又怒,一下子就把很多事情都联系了起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太后会派人来给我毒酒? 塔吉猜到这只憨憨的小猫咪此时怕是给自己定了一大堆罪,不禁叹息道:利用你是真,想帮你也是真。都是临时起意,并非蓄谋已久。 望着他那双眼睛,塔吉又莫名有些歉疚,明明自己也没对不起他,可就是受不了他那眼色。 塔吉定了定心神,颇为真诚地道:不过,若是此事对你有害,我是不会做的。 不想再被那种眼神折磨,他在李长明的怒视下掀开了车帘:去吧,我给你备好了马。 你李长明嘴角都克制不住地抽动了一下。 被耍了的滋味确实不好受,可始作俑者这个态度,又把他一腔怒气堵得没处发泄。 什么要是对自己有害他就不会做,说得好听!当这样就能哄好自己了吗! 我是那么好哄的人? 阿史德塔吉。李长明看他许久,终于起身,你给我记着。 言罢跳下车去,头也不回。 看他下车上马,往对面狂奔,似乎火气都要从虚空中凝聚成形了。 记什么?塔吉轻轻道,缓缓叹了口气,我说的都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魏王:记仇.jpg 魏王妃:哄哄 魏王:我不好哄!(╯‵□)╯︵┻━┻ 第35章 、旧事余音 丛丛枯黄野草随风起伏, 和着马蹄发出簌簌响声。 徐世杰瞧清打马奔来的李长明,便让身旁之人给几个乌环人松绑,而后便迎了上来, 难掩激动地喊道:殿下! 李长明拉住缰绳, 跳下马来:徐将军。 殿下, 您可还好?徐世杰担忧地打量着他。 李长明不禁笑道:不用那么担心。 塔吉拿马车送他一程, 一路上吃喝都没苛待,还给他备着那需要一日一服的药, 照顾得很好了。但在徐世杰眼里, 是塔吉劫持了李长明,自然是对他安全担忧得很。且不说李长明已被废为庶人,没有了皇族身份之后,也就只有在黑衣旅这里才有交换价值。从前是李长明带兵援救始罗, 让乌环人功亏一篑,溃退回守, 乌环人怎么也要对他有些怨恨的,肯定不会怎么好好招待。 既然是说好了要交换,乌环人定然不会伤害李长明,不过在别的地方撒撒气, 那是绝对有可能的。 现在看李长明也没什么被虐待过的样子,徐世杰这才放心。 李长明本想说自己并不是被乌环人抓住了,宽慰他几句,可又觉得自己和徐世杰都被塔吉给唬了一回的事说出来太让人生气, 便作罢。 回头一望,这场交换已经结束,远处那队车马便在缓缓驶离自己的视野。 他还是很想生气,可是塔吉的确帮了自己一把, 现在还把自己送进了黑衣旅军中,怎么说自己都不吃亏,想气又气不起来。 殿下,先随我回营吧。徐世杰道。 嗯。李长明最后看塔吉的马车一眼,上马离开。 回到军营中,两人才坐下来好好说话。 李长明最后一次与徐世杰相见,便是派徐世杰前去运送武器的那一日。之后徐世杰被捕,两人双双入狱,接受判决,最后一人降职回边境领兵,一人流放到甘州,两年多的时间,一直都未曾见面。 当年那一个案子,徐世杰一直都极为愧疚。事情起因便是他不慎被人查出运送的乃是武器,若不是他暴露了,李长明后面也不会被人抓住把柄害成那样。而李长明还为了不牵连别人,自己扛了那罪责,从亲王被废成庶人。 如今看到李长明,徐世杰花这两年时间才稍稍平复的愧疚之情又奔涌而出。当年判决之后,他连向李长明表达歉意的机会都没有,此时自然心有万语千言。 李长明从来都没有怪过他,见他如此愧疚自责,心里也不是滋味。他深知徐世杰对此事已有心结,便耐心听着他诉说,还会出声安慰几句。 徐世杰倾诉许久,终于觉得压在心中的那块巨石轻了些,道:殿下,我这般办事不力,实在是无颜面对殿下。 李长明摇头道:当年之事,怎能怪你。本来我们也只是差道文书,谁能想到竟被有心人如此编排。这事要怪也该怪在那群人头上,我又不是不明事理之人,难道你觉得我连这都拎不清,会把事情怪在你身上么?你再这样自责,我可就恼了。 徐世杰连忙道:自然不是!殿下明理,我只是过不去那道坎。 李长明笑了笑,道:那现在你跟我说完了,也该过去了。 徐世杰闻言便换了那颓败神情,自知再这般内疚自责,就太过矫情了。 好了,我还有事想问你。李长明面色一肃,见这事总算能翻篇,便提起自己想了许久之事,转了话题,你可知我皇兄怎么了? 徐世杰想了想,问道:殿下指的是 什么都好,只要是有关皇兄的。李长明稍一思忖,决定把此前所遇之事告知,我这次离开甘州,并非是被乌环人劫持,而是太后下旨派人杀我,我不得不逃离。 徐世杰大吃一惊,李长明又道:若非皇兄出了什么事,太后最多派人刺杀我,不会直接下旨要我死的。 徐世杰便道:我身在边关,也不常打听京城之事,知道的不多。前两日步六孤大人从玉京来巡察,我才听说了近来陛下御体欠安,卧病不起,似乎已有许久不曾上朝。 卧病不起?李长明轻轻将这四个字念了一遍,眼底浮起一片忧色。 难怪,卧病不起,所以太后趁着这个机会,秘密下旨让人来赐死自己是皇兄卧病不起,并不是太后压制住了皇兄,她只敢趁皇兄病倒偷摸着除掉自己,说明这两年在朝堂上吴家人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李长明只是对朝堂局势放了心,这远远不能抵消他对李煦身体的担忧。 皇兄以前倒也不是什么体弱之人,不过从靖平武侯战死之后,皇兄便像是给自己点了一把火,从前还知道保养知道休息,之后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几年折腾下来,的确弄得身体有些毛病,但也不至于会病到起不来的地步。 看样子那把火烧到现在,是真的燃到了根本。 千里外的玉京,李长明心心念念的皇兄在又躺了一日后,终于缓缓转醒。 大约是在李长明收到最后一封来自皇兄的书信时,他便病倒了。一开始宗室宫妃常会来探望,见情况不太好,后来也就听了太医之言,不敢过来打搅,唯有兰贵妃时常侍奉在侧。 白仙穗这小半个月一直在榻前侍疾,心忧陛下无心其他,饶是淡妆敷面,脸上也能叫人看出有些憔悴之色。此刻见李煦醒来,她双目中才稍微有了些神采。 陛下白仙穗轻声道。 李煦阖目叹气:朕又睡了多久? 白仙穗垂眸道:从昨天白日到现在,快有整整一日了。 李煦又是深深叹了口气,白仙穗道:比之先前,亦是短了许多,陛下病情已在好转了 李煦轻轻笑了一下,不知是在宽慰旁人,还是在自嘲。 常有小病,不过是有些恼人罢了,无伤大雅,他根本不怎么在意。这次一病不起,躺在床上往往一昏迷过去就是几天,他才发觉生病原来也可以是那么严重的事。 再努力想提起些力气来,也毫无用处,只能被自己的身体控制着醒了睡,睡了醒。从小到大,他体会过很多次让人绝望的无力感,譬如当年靖平武侯不明不白地死在边关,他突然得知消息时即便他是天子,也有很多东西,他根本无法左右,无法改变。而这一次,他的无力感,却是来源于他已经连自己的身体都控制不了了。 高有德小心翼翼穿过锦帘,在李煦榻前站定颔首:启禀陛下。 他没有接着往下说,白仙穗明白接下来的事自己听了可能不合适,便朝李煦行礼,自行离开了。 李煦便问:何事? 回陛下。老奴听闻前几日有一队人马到甘州,去了李焘住处。 李煦听到李焘二字,微微皱眉,道:在朕面前,还是照以前的称呼。 恋耽美 ——(28) 高有德在宫中多年,自然知道这般称呼会令天子不快,只是他也不能那么擅自在皇帝面前称呼一个已被废为庶人的平民的殿下,就等着李煦一句允准。闻言他自是应声道:老奴领命。 甘州传回消息来,那些去魏王殿下宅中之人,乃是太后派去的。 太后?李煦咳了两声,本就因病变得苍白的脸庞,此时有多几分沉重。 病倒在床这些时日,他可以说是对外事一无所知,大事小事全交给亲信处理,偶尔醒来再听人禀告。太后党定是要趁机搅搅混水的,他也知道自己一病,肯定要出些乱子。只是,手伸到甘州去未免也太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了。 高有德眼见皇帝眸中隐有怒气,说话时都不禁有几分犹豫:国师进言说说陛下染病,乃是因为西北祸星冲撞了帝星。 李煦气得又咳了几声,沉声道:然后呢? 太后娘娘当时下令让天下寺庙齐为陛下祝祷祈福。没想到,太后娘娘下了这旨意后,还秘密下了另一道懿旨,派人前去甘州,鸩杀魏王。说魏王殿下尚在西北,此前又有谋逆之嫌,国师所言祸星,指的定然就是魏王。此前陛下恩宽,赦魏王不死,而今魏王既已冲撞天子,必不能留。高有德怕皇帝一口气顺不过来,都不敢停顿,紧接着就说了下去,不过还请陛下放心!据说毒酒到时,魏王殿下当着官兵的面被人劫走了。现在下落不明应当是无事的。 李煦脸色跟着他话语变了又变,最后听完倒是略微宽心了,而后又觉得不对,冷冷道:下落不明,叫什么没事! 高有德忙道:甘州暗线传回来的消息,当时魏王殿下宅中还有旁人在场,劫走殿下的那人,乃是东乌环小汗王阿史德塔吉,应当只是做戏给人看。此人之前便日日进出魏王家宅,似乎与魏王殿下有些交情。既然是他带走了殿下,想来是不会伤害殿下的。 任由高有德怎么安慰,李煦都无法让自己相信乌环人不会伤害李长明这种鬼话。 日日进出魏王家宅李煦咬牙。 似乎有些交情李煦声音仿佛寒冰。 带走了魏王李煦恨不得现在就从床上跳起来御驾亲征跟乌环开战。 自己疼了那么多年的弟弟,是个什么个性他还能不知道?太容易相信所谓的朋友!那可是东乌环的小汗王啊!也不知那乌环人是干了什么,竟然就这样骗得焘儿与他交好! 焘儿!你是什么脑子,怎么那么好骗! 焘儿!你怎么就跟乌环人跑了! 给朕找!卧病半月的皇帝陛下,头一次迸发出力量来。 作者有话要说:  哥哥:是谁!!!!!拐了我的宝贝焘儿!!!!!!!! 焘焘:= =没有,他带走我又把我丢了。 哥哥:什么?????他拐了你就算了,还敢把你丢了!!!! 第36章 、再起烽烟 皇帝谕令一下, 西北各处暗线纷纷行动追查李长明下落。当时李长明被塔吉带走,甘州暗线便有留意,只是塔吉那处暗桩隐藏得很好, 一时没让人发现端倪。两人既已离开那做暗桩之用的甜品铺子, 一路往边境走, 踪迹自然是可查的。 三日后李煦清醒时便拿到了急报, 得知李长明已在黑衣旅军中,顿时大为放心。 只是这个心野了的既然没事, 明明能猜得到兄长在京中必然会担心, 怎么都不知道写封信送回来! 想想自己这几日担惊受怕的,李长明却在边关跟黑衣旅昔日的好兄弟们骑马射箭,李煦便很想把那个臭小子揪回来骂一顿。可惜想归想,做是做不到的, 他也只能立即叫人拿来笔墨,提笔书写道: 大内书, 报六郎遭劫,兄惊忧交集。数日详查,知六郎无患,忧惶顿解。然不得亲见, 心忌若狂,忆卿欲死。兄近日微恙,无需挂念,疾患之事, 自当时时送书以告。六郎若遇险事,即送还书信。若太平无事,亦当回信报安。兄,敕。 这封信被快马加鞭送到了徐世杰营中, 李长明收到时欣喜若狂,细细读完又是内疚又是无奈。 不是他不知道跟哥哥报个平安,而是不敢。没找到足够信任的人,他可不敢写封信送到玉京去。若是半道被什么人截住了,太后又让人带着毒酒来逼自己喝下怎么办?不过看这样子,李煦病情有所好转,太后应当也不敢再搞什么大动作出来。 虽说如此,要送书信回去,还是该再谨慎小心一些。思来想去,也只有让徐世杰传军报回京时,捎带上那么一份比较安全。 李长明在军中躲着,每次徐世杰要送军报,他便写信给李煦报平安。 他人在黑衣旅之中,有徐世杰庇护,太后找不到他,就算能查到他下落,也暂时找不到理由让黑衣旅交人。何况,当初李长明是被人劫走的,谁劫的,劫去哪里了,这些都不清楚,怎么能说李长明就一定在黑衣旅之中呢? 然而太后并没有死心,常搬出那星象之言来煽动朝臣,一副为天子着想的模样。李煦一概不理会,可他自己身体却不够争气,病一直断断续续没有好。朝臣愈发相信那星象之说,担心起李煦当真会被远在西北的李长明克得嘎嘣一下就驾崩了。 不少人并非是太后党羽,只是忧心皇帝。已经被废黜的魏王,自然没有天子重要,若真的让李长明伤害到天子,那李长明就是该被赐死。 李煦不理,但有关赐死李长明的进言还是一波又一波。就像蚊子一样,熄了灯看不见,又嗡嗡嗡地烦人,想无视都不行。 还好李煦病着,也就是醒着有力气的时候会看看这些奏折,不至于每天有人在耳边念叨。高有德很怀疑,陛下那么久都不见好,怕有一大半可能是天天看这些进言给气的。 有时候李煦也觉得,太后就是故意的,明知道用星象之说赐死李长明的路已经走不通了,索性就退而求其次,气一气自己。 而这句给李煦添了不少堵的谶言,很快又有了另一种解读。八月末,刚经过一年团圆佳节不久,西北边境告急。 李煦的病缠绵不绝,一直不能临朝理事,朝臣每日都是在右相王昌彝的主持下进行朝会。 左相吴士忠因幺子惨死打击过大,近两年一直多病,有时便不上朝了。不过李煦也并没有能够因此收了左相的权,吴士忠二儿子吴彰回京之后,接了吴士忠的班,吴士忠虽少在朝会出现,却还有吴彰这个帮他传话的。 此时太极殿内,众位大臣尚未到齐,已到的大臣已在议论西北战事。兵部蔡尚书看着西北军报,神色尤其凝重:短短半月,连克始罗数城,直逼我大虞边地。这比当年还要快! 就是那么突然,塔吉送李长明到徐世杰那里之后半月,乌环的铁蹄已然踏上了始罗土地。而后又过半月,数城被乌环攻克,威胁到大虞西北防线。 这两年塔吉领着东乌环众人,统一草原各部,实力足够与西乌环分庭抗礼。如今再行东进之事,便是想再咬下几块肉吃胖些,早日统一乌环。 大虞是得罪不起的,塔吉咬的还是夹在大虞和乌环之间的始罗。这一切与当年是多么相似,乌环的攻势比当年还要猛烈,可那个能一箭定三州力挽狂澜的魏王殿下,已经不在了。 王昌彝一旁叹气道:先前国师所言,西北祸星冲撞帝星,我看那并非是指李焘,而是指西北的动乱啊。 礼部邹尚书觉得有理,连连点头表示认可:右相这话倒是给我解惑了,一个已被废黜之人,怎么就能冲撞到陛下了。且他已在甘州有两年多时日,怎么早不冲撞晚不冲撞,偏偏这时候就冲撞了?想来是太后娘娘担心陛下,太过心急,便把这事给想岔到李焘身上了。这西北之祸,分明是乌环啊! 兵部蔡尚书道:两年前和谈,始罗同意我军借道始罗边境,本想着始罗战力弱,换上我大虞将士便能守住。可如今还是连连溃败,乌环已逼近我大虞边城,这次始罗求援,又该派谁过去? 议论声中,有一个声音道:若在始罗驻扎的是黑衣旅,哪里会这样! 殿中顿时一阵寂静,当年留在始罗的黑衣旅各营,因为魏王被废一事而被置换。大虞这支最强战力,没能如李长明设想的一般驻守边境,反而被打散整编。 先前都以为此段防线无足轻重,乌环是不会再有动作的,只要有驻军在,足以威慑。结果谁都没想到,东乌环短短两年发展得如此迅速,竟然又卷土重来。 黑衣旅在西北可是不败神话,如今西北连连溃败,有人如此想也情有可原。 蔡尚书长叹一声,道:黑衣旅乃国之精锐,并非天兵天将,不可过分迷信。不要说这些没用的了,先定好领军统帅,调拨援军和军中补给才是正事。 这时吴彰入殿,众臣个个前来行礼寒暄,才继续谈西北之事。 待众臣到齐,在太极殿商量了一上午,最后终于在边境驻守的将领中选了一个人前去支援。 然而仅仅过了几天,又有军报送来,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乌环人当年就那么几个人,都能把始罗打得哭爹喊娘,如今势力壮大,军备也比从前精良,哪儿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加上这两年边境安定,并无战事,换过去的将领毫无作战经验,对西北一带也不够熟悉,遇上乌环人只有吃亏的份。 大虞派兵救援,没能救回始罗。塔吉当年被李长明打断的计划,这次倒是进行得很顺利。 李煦终于能够下床行走,众臣商议时忽然出现在了太极殿。见了他,自然有人不悦,大部分臣子心思还是在西北战事上,眼见陛下能出来拿主意,自是万分激动。 李煦回到龙椅上坐下,听他们说了许久。 有人觉得这是一个让李长明重回朝堂的大好机会,便大着胆子道:臣以为,李焘身在甘州,可令他带兵救援。 李煦冷声道:李焘重罪之人,已被废为庶人流放边地,如何能重新起用? 那人顿时懵了,怎么也想不到皇帝竟会是这个态度。 有人闻言心中暗喜,附和道:难道我大虞是无人可用了吗?怎么能让一个被废之人领兵? 蔡尚书道:臣以为,起用李焘,并无必要。黑衣旅各部依然驻守西北各地,可令黑衣旅集结援救。 李煦又道:黑衣旅众人皆是从犯,近年屡次改革军制,便是有心取缔这支边军,黑衣旅之人如何能堪大用! 蔡尚书和身边兵部几人面面相觑,觉得有些不对劲。 而后李煦淡淡点了几个人的名字,令其执掌兵符,驰援始罗。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这两年明里暗里被吴彰送上去的。 王昌彝倒吸一口凉气,这实在是一招险棋。万一呢?万一这些人能就此击退乌环呢?这简直就是在赌! 显然,小皇帝的眼光一直很好。这批人去了之后,还是没有好消息从西北边境传来。 此时李长明已在黑衣旅军中听了一个月的坏消息,险些气成了河豚。 他有心去改变这个局面,可惜他现在是个庶人,什么都做不了。别说是他了,就连仍在黑衣旅领兵的徐世杰,也无调不能擅自行动,只能是干着急。 联系起之前在甘州城中的事,李长明只要想到塔吉这个人,就满肚子怒火。 于是,在不能领兵过去跟塔吉打一架的时候,他干了件很无聊很没什么用的事写了封信,叫人送了过去。 塔吉悠闲坐在始罗的城池中,看汉人使臣进来,神情都没变半分。 听到对方说这是李长明给的书信,他才饶有兴趣地将信打开来。 字写得方方正正,特别有厚重之感,一点也不像李长明那个性子那个年龄的人会写出来的, 前武帝拒胡,彼迁至北境二百余载。今不自取,彼且自来,经久疮好,立地忘痛耶?厌北茫原,欲居中原乎?非不可也,待兵败人溃,自当木车相送,迎尔进京久居。彼此相安,权且止戈,然东至相犯,则免于跋涉,省力易办。岂不知彼四足擅奔乎?扰我西邻,所得几何?与遗孰重?罢兵西还,留有余地。不然,自来取彼。往日犯境者甚,然无一足相接中土,尽皆灭之,彼自认超异哉?不须弯弓且折冲尔! 塔吉一个字一个字看完,什么都没看懂。 他是乌环贵族,学过汉语,水平也还算不错。这信上写的字,每一个他都认识。但是,连起来他就是看不懂什么意思。大概能猜到点东西,能从那字里行间品出些李长明的怒意来,但他又不太敢确定。 塔吉皱眉:说的什么?看不懂。 那使臣见塔吉皱起的眉头,便又微一俯身,呈上另一封信道:此处还有一封书信。 塔吉挑挑眉,让人把信拿上来。 用乌环文写的,贴心,李长明真的很贴心: 前朝武帝时候你们就被赶到北境缩了两百多年。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毛病,是不是太久没被打皮痒了,又要过来找找感觉?还是说草原住腻了,想来我中原换换环境?可以啊,你等着我把你全族押回中原,我让你后半辈子都感受一下中原何等物产丰饶,就别回去了。本来都懒得理你,你还要自己送上门来。倒省得我大老远跑过去抓你了。谁不知道你们最能跑了啊?抢人家几个小国的东西挺开心吧?可我以前也俘获了你不少人呢,你抢的东西有被我俘获的多吗?你要是安安分分待在你的地上,我才懒得看你,劝你就此收手。不然的话,等我过来,你就死定了。以前跟你一样来犯我边境的人多如牛毛,但是有谁踏进中原领土过?全被我灭了!你以为你跟他们有区别吗?我都不用费力就能赢你! 塔吉嘴角的笑意越看越明显,待到看完,抬头道:好了,我知道了。来人,请使臣大人下去歇息。 帐外两个侍卫进来接引,使臣彬彬有礼地又行一个礼,这才随着侍卫离开。使臣倒是把礼数做足了,可惜这封信里面,李长明骂人骂了一整张纸这顿时让塔吉有了种想法莫非汉人吵架,都要这样有礼貌?脸上不能有怒色,说话还要慢条斯理,保持优雅。 可他看着这信,想到的只有李长明气呼呼张牙舞爪骂人的样子。 小汗王,这信上写的什么,您为何如此开心?艾尼看那汉人使臣已走,自家小汗王却一语不发,只是看着信件满面笑容,便不解道。 塔吉收起信来,笑道:没什么,这信里,就是那汉人的小魏王骂我来着。 艾尼更加莫名其妙:他骂您,那您为何还笑? 塔吉思索了半晌,道:我只是觉得他骂人的样子,很可爱? 作者有话要说:  焘:臭蛮子!!! 恋耽美 ——(29) 塔吉:你好可爱。 焘:??? 第37章 、围魏救赵 塔吉笑眯眯地又看了一遍信, 寻了个盒子好生把信纸放好收起来。 挨骂归挨骂,被骂几句他就会停手么?不会。 他巴不得李长明再写几封信过来呢,毕竟李长明写的这些东西, 是真的很可爱。 守城向来要比攻城容易, 当年塔吉只敢诱敌出城挨个剿灭, 再断支援, 试图逐步消耗城内物资和兵力,不敢真的直接攻城。占下城池后, 因为自己人太少了, 面对来支援的黑衣旅全无优势,才决定不守直接撤退保存实力。 如今塔吉已不像两年之前那样势单力薄缺少物资,没能拿下乌兰城便只能撤退,把原本到手的其余几城也舍弃掉。现下物资充足, 防御已连成一线,对方没法围, 双方力量差距不大,要攻城只能硬拿人命堆,谁会那么傻。 大虞补给不断,能耗, 塔吉也不虚,那就耗着呗。等过两三个月到了冬天,这天一变冷,大虞的兵就只能回去。兴许都不用等那么久, 耗太多了,大虞朝臣觉得花那么大代价救个小国不划算,皇帝就算还坚持要助始罗拿回这几个城池,可能也有心无力了。 两边就这样僵着, 塔吉一直在城里,绝对不出去,对面人要打那就守一守,他现在完全耗得起。 徐世杰军中,李长明看了一眼近日战报,简直想冲去这几个将领面前摇摇他们脑子,看看是有多少水。 让来救援,真就直奔这几个城去了?李长明一拍桌案,把徐世杰都吓了一跳,原来打仗就是靠人拿着刀互相乱砍吗? 援救始罗,收复失地,所以来的人就是一味的攻城围堵。这要是对当年的塔吉还有用,可如今塔吉已经稳坐城中,补给难断,不怕被围,他们这种进击方式,能有多大用处? 两年前好不容易打开一条路,却没能守住,李长明现在看着这局势,简直痛心疾首。感觉自己辛苦打拼攒下的家底,全被别人给败光了。 塔吉打的是始罗,连根草都没有动大虞的。始罗向大虞求援,帮得了就帮,帮不了也不能怪大虞,看起来大虞实在没有必要一定要帮着始罗收复失地。 可问题是,大虞从来就没有将这些地方当成是始罗的。西北各地与始罗这几城相加,才连成一条完整的防线。只是这些地方如今属于始罗,大虞没办法主动建立防御,唯有等始罗守不住了自己再出兵相帮,极为被动。 不然李长明当年也不会找到机会就要控制始罗边境,不顾颜面威逼耍流氓都要把军队留在始罗,为的就是控制这条完整防线。 在始罗手里也就罢了,始罗到底只是小国,大虞还能想法子控制。如果这些城池落入乌环之手,那就是巨大的威胁。 以前这几城归属始罗,不过是让邻居帮着看门,虽然不太靠谱,但邻居好歹还真能出声提醒提醒。要是这几城属于乌环,那就是把自家大门钥匙交到别人手里了,而且还是一直对自己虎视眈眈的人。 别人可以不着急,可李长明懂这其中利害之处,他就要比谁都着急。 据说,始罗见势不好,已经派使臣去与东乌环相谈了。徐世杰沉声道,这次我们没能打击到乌环,怕是不好插手他们两国之间的和谈。 仰人鼻息的小国便是这样,一会儿要向大虞请求支援,见大虞也帮不上忙,便只能又去找乌环求和。 和谈?谈什么?割地,还是给东西?李长明冷笑了一下,塔吉还不一定乐意跟他们谈呢。要是这几座城以后归了东乌环,我们要想拿回来,可就难了! 无论如何,不能让这几座城池落到乌环人手里! 可现在这局面,大虞哪里能把这几座城池夺回? 李长明沉思片刻,道:徐将军,我们既然是驻扎边境,出征大军战事不顺,自有责任出兵援助。 徐世杰点头道:是,就现在的情况,我们有什么动作,也不会有人说我们不是。殿下想怎么做? 李长明望着地图,朝西方指了几个地方:你派一支轻骑兵,速速赶往东乌环西部,这一片没人拦着,一定要快。然后佯攻几地,再往西乌环散布大虞绕到后方攻打东乌环的消息。 徐世杰双眼一亮:殿下是想借力打力? 李长明容色冷峻,面无表情地道:西乌环看东乌环不顺眼很久了,有那么个机会,我不信他们能坐得住。 徐世杰派出的这支轻骑兵出发时,始罗的使臣也已到达塔吉所在之处。接待之人与之商谈许久,得知其来意,才去通报塔吉。 塔吉正坐在地图前沉思,负责统领白狼骑的图锋进屋道:始罗派了使臣来。 塔吉懒懒抬眸:说了什么? 愿以马三千匹,牛五万,羊十万,布八万匹,银十万两,赎回边境十一城。 塔吉微微挑眉,以始罗的实力,给那么多,是下血本了。 这点东西,对于刚刚统一的东乌环来说,也是足够让人心动。塔吉这次东进,攻下十城,花费的并不多。现在停手,还他们十城,带着始罗承诺给的东西回去,简直赚大发了。这种买卖,换了别人兴许就立马拿着东西美滋滋回家去。 可塔吉显然不在意这点东西。 哦。打下来不都是我的了,我干嘛跟他换?塔吉云淡风轻地道,问他归附不归附,说不我就接着打。 要么投降归附,要么被打灭国,就那么简单的选择。 两个选择,除非始罗求来的大虞能改变局势,否则他们不管选哪个,这世上都不会再有始罗。塔吉现在只想把始罗吃下去。 图锋得令,出去跟那始罗使臣说明。使臣哪里敢答应,敷衍几句客套话,便传信回去给国王。 一来二去,过了六七天都没把这个问题谈好。始罗又来了几个使臣,不停跟塔吉讨价还价,塔吉就是不肯让步。 而徐世杰的那一支轻骑兵,急行千里,已经在按照李长明的指令行事。 太阳刚至中天,艾尼进屋来,都没跟塔吉行礼,便火急火燎地道:小汗王,有一支黑衣旅骑兵绕过我们,直取西部了。 塔吉愣了一愣。 而后阿史那部也出兵攻打我们西境,来得太快,我们毫无防备,他们已经直逼磐石城。 东乌环建国之后,仍以乌环自称。大虞人是旁观者,看到的是乌环分裂,便用东西乌环来称呼两边。而对于乌环人来说,草原上不能有两个乌环,塔吉这一边的人便只称西乌环为阿史那部,不认其为正统。 西乌环本不在意塔吉带走的这一小股势力,如今两年过去,东乌环已然统一东部,西乌环便坐不住了。一听有这等机会打东乌环个措手不及,哪里会放过。 塔吉脸色终于凝重起来。磐石城,那可是他们东乌环建国以后,定的都城!他的小外甥,乌环的可汗,阿史那瑟珠还在那里! 没想到自己在前面势如破竹一路打得始罗毫无还手之力,竟然后院着火。 草原地广人稀,居民多是逐水草迁居,连城池都没几个拦在半道。而且他们说到底只是部落联合,制度不似中原这般健全。全民皆为战力,分工不明,各地没有驻军,不像中原一般过个路进个城都有人盘查,只要寻个路避开各部族,可不就轻易绕过去了吗? 黑衣旅在边境驻守那么久,难道还不清楚西境各处地势?可能连路都不用找,直接就跑过去了。 黑衣旅李长明!如今的黑衣旅被打散分派至各地,各地将领无调令岂会擅自行动!除非是李长明! 还真是小瞧他了差点忘了,就算李长明已是庶人,也不代表他就彻底对边军失去掌控。单凭他的威望,就足够让黑衣旅那群人追随。他是李长明就够了,黑衣旅认的就是他这个人,有没有兵符,有没有军职,这还重要吗? 只要他敢不守那些破规矩,他照样能调动黑衣旅。 照他的性子,他肯定敢啊!只要能解边境之危,他会不敢么!他会怕这样做的后果么? 调西边四城的兵力回守磐石城。塔吉咬紧牙根,还有,派人过去跟中原人好好谈谈 他停了一下,心中已有谋划,忽地嘴角浮起笑意:我要跟他们的魏王李焘谈。 又是你,你还真是我的克星。 要是始罗拿不下,那回头攻下阿史那部也是好的既然我们不适合做对手,那就还是做朋友,送你个礼物吧。 李长明一个围魏救赵,一个借刀杀人,逼得塔吉不得不撤下部分兵力回防。原本防线终于出现漏洞,塔吉立马赶在大虞军队要发起攻势之前,趁始罗还没反应过来,签了条约。始罗那些白银布匹牲畜还没到之前,他还不会完全撤兵。 不过,大虞投进去不少人力物力,帮着始罗打乌环,结果还没打完,他们两国倒是达成一致了。白费力气什么都没捞到,谁乐意啊。 黑衣旅绕道突袭东乌环后方之事传到玉京时,朝臣只是惊讶了一下黑衣旅竟然无调擅动,而后这点惊讶便被此举挑起东西乌环战火之事给盖住。显然东乌环要救后方,就不可能再把始罗城池守得固若金汤,这是个扳回一城的大好机会。 没人想让这事就那么了解,主战之声在太极殿响得极为洪亮。 太后一党也极力主张继续打,收回始罗失地毕竟东乌环定要撤兵,现在这情况,就算往主帅马背上拴条狗都能把这几座城池收回来了。能把自己这一派的武将送上去领个军功,谁不乐意呢。 结果李煦冷笑着就把自己此前钦点的将帅全都降了职,攻打那么久一点用都没有,还是黑衣旅自己跑过去突袭才改变局势,功在哪儿了?本来就是要放你们过去犯错的,还能现在让你们摘桃子?做梦! 王昌彝持笏上前:此战黑衣旅大功,这西北形势,又是黑衣旅最为熟悉。臣以为,若是要战,不如就让黑衣旅趁胜追击,挫一挫乌环人锐气。 群臣纷纷附和,有人提出异议,便被骂得狗血淋头。 此前便是让别的将领去的,这仗打得漂亮吗?没有!再说黑衣旅乃是李焘留下的,不可用,那还能用谁去! 争论完能不能派黑衣旅,蔡尚书又面有愁色,道:可是如今黑衣旅已被打散重编,要选出一个领军之人不易。根本无人适合派出啊能迅速整顿黑衣旅之人,怕是只有 朝臣一时无声。 用黑衣旅可以,可是李长明,毕竟是被废黜之人。 但黑衣旅的将领,这两年被有意打压,品阶不够,与黑衣旅其余各营也无往来,要统率全军实属困难。短时间内,上哪儿去找一个能把散成沙的黑衣旅重新聚合之人? 陛下!当年之事,本就无铁证,最后也是轻罚,臣以为此时正是用人之际,不当再揪着李焘过去之错不放。 臣恳请陛下,令李焘领兵! 能统领黑衣旅之人,唯有李焘,他此时尚在甘州,也能省去许多时日,兵贵神速啊陛下! 既已有人开口,心中有此意又不敢说的朝臣亦是纷纷表态。 李煦面露为难之色,看朝臣求了许久,才道:既然如此,那便依诸卿所言,令李焘掌黑衣旅兵符,前往始罗。 圣旨快马送到西北,李长明在营中接旨时,不禁鼻子一酸。 跟着送到的还有他从前所穿的战甲。他立即重新披甲,下令各地黑衣旅军士集结,领着徐世杰部的黑衣旅大军出发。 几日后,玉京皇宫中,李煦又收到弟弟送来的书信。 李煦摊开信纸,李长明这封信里,前面写了此行对战对和的想法,让他放心,自己已有把握。而后又说了些琐事,跟哥哥发发牢骚撒撒娇。最后一句,令李煦轻轻一笑。 皇兄,来年玉京雪消,我与春风同归。 作者有话要说:  焘:皇兄,来年玉京雪消,我与春风同归! 靖平武侯:停停停!呸呸呸!我劝你不要乱立flag!!! 焘:那没事,我有杰克苏光环。 靖平武侯:? 焘:不像你。 靖平武侯(撸袖子):????熊孩子长大了心野了是吧?! 第38章 、杀机暗藏 太后宫内, 被召见的吴彰等在殿中。片刻后太后在左右侍女的搀扶下从内室走出,淡淡道:赐座。 谢太后娘娘。吴彰恭敬行礼,到太后对面坐下。 太后面色微沉, 道:来的是你, 兄长的病竟还不见好转么? 她召见的是吴士忠, 可十次里七八次都是吴彰来。 吴彰长长地叹息, 道:四弟惨死之后,父亲便重病缠身, 两三个月才来上朝一次。陛下天天让太医出诊, 也不曾见好转侄儿觉得,多半还是心病。 太后听他提起太医,便冷冷一笑,极为不屑地道:宫中太医岂能信任? 小皇帝表面功夫做得足, 还派太医出征,别人看着是礼敬左相, 可在吴家人看来,没让太医暗害吴老爷子便是不错了。 家中自是也有请医师诊治。吴彰回想自己四弟,不禁阖眸深深吸气,四弟当年被流放, 途中却被人劫走残忍杀害父亲一直疼爱四弟,哪里能接受。可怜四弟,他未及弱冠之年,便遭此灾祸 他的四弟, 才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郎啊,竟然被人劫走鞭杀。鞭杀!何等残忍!他死是该是何等疼痛何等绝望。 太后听着他说起往事,想想那可怜的侄儿,不由悲从中来, 眼圈渐红,抬袖拭了拭眼泪。 吴彰眼睛也红了几分:四弟就算再任性胡闹,也决计不会做出行刺皇室之事怎么偏偏就被人看见了他用刀行刺魏王?他好歹也是习过武的,真要杀人,哪里还能留得李焘性命。他这般毫无防备,遭人陷害,死得竟是如此惨烈我们父兄几人,何时让他受过半分委屈,连他破了点皮都是要心疼的他却被活活打死 太后喃喃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吴彰狠声道:还有李焘那个姓韦的妾室,若不是她那般栽赃,大哥怎会被外放出京!可恨她竟被薛家收留庇护,否则我定要让这个贱婢死无葬身之地! 提起当年之事,两人悲怒交加,半晌无言。 太后唯一的孩子被先帝过继给了晋王,自己膝下无子,便一直将哥哥的几个孩子视若己出。吴献和吴韬如此遭遇,她也仿佛是自己心头被剜了一块肉一般。当时噩耗传来,她同吴士忠一半也病了许久。也许是在宫里养尊处优惯了,身体底子好些,加上要比吴士忠年轻几岁,便不至于一病不起。 恋耽美 ——(30) 太后终是忍不住啜泣,吴彰安慰了许久,她才抹了眼泪平静下来。看着吴彰,太后眸中露出几分赞许,道:还好,兄长还有你这个孩子。 吴彰痛声道:此仇不报,待我百年之后,我有何脸面去见四弟,去见吴家先祖! 报仇,对象当然是李焘。 当年之事皆因李焘而起,吴献被李焘妾室举发,吴韬在李焘牢里被发现意图行刺皇室。要说吴韬流放途中被人劫走鞭杀一事与李焘无关,谁会相信! 可现在,被废为庶人的李焘,竟然又重新手握兵符了! 可如今西北开战,李焘重新掌管黑衣旅,你我扶持的武将全被降罪,罢官的罢官,降职的降职太后一想现下局势,便觉已经毫无胜算,恨恨道,兄长病情没有好转,皇帝却在此时好了。若是能早点,若是不出那些岔子,哪里还能让李焘就那么回去! 好不容易看李煦病得一连几天醒不过来,找到机会赐死李焘,没想到却又出了那么多变故。没能杀得了李焘,紧接着乌环又在始罗边境挑起战火,居然就给了李焘重掌兵符的机会这一切怎么都那么巧! 难不成真是天意么!这两年次次派人行刺都让他躲过去,自己下旨赐毒酒也能碰上他被人劫走,为何他便运气那么好!为何自己那可怜的侄儿便没能躲过,被如此残忍杀害! 太后眼中神色逐渐炽热,又急又怒:为何他一个被废之人,还能重新掌管黑衣旅!朝臣都是死的么! 吴彰忙道:太后娘娘息怒。并非朝臣无能,实在是此前陛下钦点之人救援始罗不力,黑衣旅趁机绕道乌环西部偷袭,这才解了危局。若是平日,黑衣旅这样擅动,自然是可以问罪可黑衣旅毕竟有功,此时又需要一支熟悉西北情势的边军出征,加上陛下本就有意用黑衣旅,这也是没有办法阻止了。 吴彰忽地苦笑一声,道:说来也巧若是当初没有将黑衣旅打散重编,兴许现在还可以随便让一个将领去领兵,也轮不到他一个被废罪臣可黑衣旅现在这种情况,必须要有人在短时间内将之整合,这个人选只能是李焘到头来,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太后一听,更是恼怒。当初对黑衣旅下手之时,哪里能料到日后还会有这般变故!李焘当真就那么命好么! 不过,娘娘也不必太过忧心了。以后的事,谁能说得准呢。他现在能重掌黑衣旅,未必有命能活着回来。当年白纠不也是吴彰顿了顿,直视着太后双眸,小心试探道,侄儿想知道白纠正是如日中天之时,为何突然就那般葬身断雪崖了呢? 太后一怔,忽然间遍体生寒。 姑母吴彰观她神色,感觉自己大概是猜中了,此事,另有内情? 太后沉默了好一阵,方才道:去了一个白纠,倒了一个白袍军又来一个李焘,一个黑衣旅 当年西北的精锐之师还不叫黑衣旅,而名白袍军。白袍意为丧服,祭奠殒身战友,也示不畏决心。 靖平武侯白纠,一手建起军学,训练出白袍军,将大虞版图往西扩张千里,却忽然葬身雪山。平生唯一一败,便败得彻彻底底。 此后皇帝以国礼葬其衣冠,追封靖平武侯,赐天下缟素。白袍军遭受重创,更名黑衣旅。 白纠之死,皇帝受打击巨大,对白袍军又是更名,又是改制军服皇帝一点过往的影子都不愿留,生怕见了伤心。 那时候小皇帝并不相信那个战神一般的人物竟会这样死了,要追查他的死因。可他连同几万白袍军一起埋骨雪中,干干净净,连尸骨都没能归国,仅仅葬了衣冠,又从何查起? 而且没有任何疑点,明摆着就是出征不顺,全军覆没,查什么? 觉得此事有疑点,那也不过是因为难以接受罢了。毕竟白纠是大虞的战神,他此前从来没有败过,自然会有人无法接受他败了,而且败得那么惨,一败便身死,陨落神坛。 再有疑惑,最后也只能接受现实。 那么多年过去,众人对当年之事渐渐淡忘。而太后这样的局中人,显然是只要提起一句,便能回想起来的。 你难道太后反复咀嚼侄子的话,不自觉地开始颤抖起来,惊疑地看着他。 吴彰此时已然极为镇定,淡淡道:姑母,既然能死一个白纠,就能再死一个李焘。 西北的风已经开始有了寒意,行军中的人也渐渐察觉到了。 李长明到达始罗时,塔吉已经撤走。 跟始罗的议和条约签了,乌环是该撤走的。原本塔吉还想多留几天跟大虞军队掰扯掰扯,结果一听对面竟然让黑衣旅来,顿时没了兴致。还是直接回去收拾阿史那部吧。 反正也不亏了,虽然没达到灭了始罗的目标,但能让始罗许下承诺,也够了。 现在始罗知道大虞又派了黑衣旅过来,应当后悔早早签了议和条约。要是晚几天,根本就不必用那么多东西去换回城池。 好在都还没来得及兑现,兴许还能反悔? 塔吉倒是一点也不担心始罗会出尔反尔不兑现承诺。最好不给,那他就连下次来始罗的理由都有了。等收拾了西乌环,来日便能拿着条约再去始罗兴师问罪。说好的三千匹马,五万头牛,十万只羊,八万匹布,十万两白银呢?你自己答应了又不兑现承诺,还能怪我又带兵过来讨要? 于是他就这样毫不留恋地走了,李长明根本不用去帮着始罗收复这十一城,到了只是忙着分派驻军。 而塔吉一刻不停地往西边赶,阿史那部已经快打到磐石城了。他信任留在都城的守军,也相信先行回去的兵力足够抵挡住进攻,但还是害怕出现点什么意外。 傍晚时塔吉让族人停下安营扎寨,天已经开始冷了,晚上并不怎么适合赶路。而且白天走了那么久,马和人都是需要休息的。 艾尼给塔吉支好王帐,便在四处巡察。太阳落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完全沉进了远处的青山中,留在地上的光亮也在一点点慢慢消失。 余晖照映下,朝这奔来的几个人的影子便格外显眼。 艾尼瞧见有人往这里靠近,便有些警惕起来。但看对方不过寥寥几人,并没有多大威胁,他也就只是盯着对方,没有做什么事应对。 那几人来到营前便停下了,旁人都看向艾尼这个最有话语权的人。 艾尼大人,要拦吗? 为首那人喊道:我是长孙澈,我要见塔吉小汗王。 等着!艾尼皱了皱眉,转身去塔吉帐里。 这个人艾尼是记得的,多年前曾在小汗王手下做事,一开始随侍左右,艾尼也跟他共处过一段时日。后来小汗王将他远派到大虞做暗桩。再后来,此人便去了小汗王三哥阿史德欲谷帐下。 而小汗王和这位三哥向来不和,当初小汗王率部出走,也有欲谷逼迫的原因在里面。他既然跟了欲谷,就算是敌人了,这个时候出现在小汗王这里,怎么想都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  _当年骗了焘焘的渣男来了 第39章 、能屈能伸 长孙澈这个名字, 塔吉也是记得的。 不过塔吉还是更习惯叫他阿狐,这名字是阿史德欲谷给取的,因为他漂亮得像只小狐狸。后来阿史德欲谷又给了他个名字, 就叫长孙澈。 长孙氏好歹祖上也是出自一国皇室, 而阿狐只是一个不知出身的奴隶, 人比较能干, 一点点从奴隶爬上来的,哪里会姓长孙。不过是跟欲谷勾搭上以后, 欲谷便胡乱找个家世给他安上, 抬抬身份罢了。在塔吉这里,他还是叫阿狐。 也不怪塔吉这般对他态度轻慢,这样攀附高门给自己抬身价,谁听了心里不会有点嘲讽之意。更何况长孙氏是鲜卑人, 族人如今大部分融入中原,长孙家也是个世家大族, 跟乌环人又有什么关系?攀也攀得离谱。 塔吉大人阿狐手按在心口,恭恭敬敬地朝塔吉行礼。 他的模样没有变过,还是那五官精致相貌英俊,连半分时光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塔吉支颐, 细细打量着他:我三哥派你来的? 平心而论,阿狐的确生得貌美,这个名字也确实很适合他。 美人谁不喜欢呢,塔吉也觉得他这张脸好看, 不过塔吉这种身份的人,见过的美人多了,这也算不上什么。若是光有一副皮囊,是没办法让塔吉多看一眼的。 阿狐倒也算厉害, 奴隶出身,却能有如今的地位,自然是有真本事在的。塔吉倒也能欣赏,但对他这个人怎么也喜欢不起来。最主要的原因便是,这人当年在塔吉手下做事时,对塔吉有点古怪心思直接点说,便是看起来很倾慕塔吉,还是那种想跟塔吉上床的倾慕。 可他只是个奴隶,最多是个长得好看的奴隶。塔吉是族中贵族,若是看得上他,自然能跟他发生点什么,奈何塔吉根本没有这意思。 别说是他了,换别人来也一样,塔吉不是对他一个人不感兴趣,而是对所有人都不感兴趣,完完全全就是乌环贵族中的一个另类。 乌环人十三四岁便当了爹的人多了去了,就算没有成亲,这年纪就从族中挑几个人侍奉也是很正常的事。不说乌环了,隔壁汉人王朝的李长明,不也十四岁就出宫开府纳了两位妾室么。 塔吉却好像对这些事完全没有兴趣,十几岁的年纪一直征战在外,如今外甥都有了少年人的模样,他还是一个人。没有成亲,更没有人伺候。 阿狐对塔吉的那点心思,塔吉是看得出来的,所以他在塔吉手下做事,塔吉会觉得有些别扭。后来阿狐就被塔吉的三哥欲谷看上了,便去了欲谷那里。如今他也是欲谷最得力的手下,至于是不是情人,有没有睡过,那就不清楚了。 到底是对过往有些介怀,虽然已经很久不曾接触,此刻见到阿狐这个人,塔吉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欲谷这个节骨眼让他过来,能是干什么?难道欲谷在西边战事不顺?那也该直接去磐石城找东乌环的可汗瑟珠啊。 长孙澈听了他的发问,摇头回答:我并非欲谷派来的使臣。 哦?这倒有些出乎塔吉意料,他微微挑眉,换了个坐姿,那你跑过来找我? 长孙澈正色道:我是来投奔小汗王的! 塔吉听完不过轻轻眯起了眼,神情都没有太大变化。 长孙澈被他看了许久,逐渐有些不自在起来。就在长孙澈被他看得想要开口打破这种令人难堪的沉默时,他有些戏谑地道:你不是跟我那位三哥恩爱得很么?怎么,他刚跟我开战,你就来投奔我? 长孙澈脸色大变,像是被刺扎中一般。许久后他好似下定了决心,恳切道:小汗王明明知道的我钦慕的一直是小汗王您。 塔吉一时无语。 他叹口气,道:你这样说,我三哥可是会伤心的。 长孙澈垂眸道:我只是侍奉过欲谷,欲谷并未耗费感情在我身上,又怎么会伤心呢。 塔吉笑了:所以,你合情合理地离开欲谷,来投奔我? 长孙澈知道他的信任不是那么好得到的,早有准备,此时便拿了一份文书出来,双手呈上:这是乌环此次行军的路线图。 塔吉稍稍收敛了面上的玩味神色,将之拿过来看了几眼。 军情泄露,可以让一军覆没。有这样的情报在,这次与阿史那部打的这一仗,便有了必胜的把握。 不过有个前提,这份东西得是真的,谁知道长孙澈拿来的是真是假。 塔吉看了几眼,也只是限于看了几眼,看完便没了什么兴致。 若是换了别人,他兴许还会信上几分。可长孙澈那么多年的暗桩可不是白做的,塔吉知道他是什么人。 阿狐,你是只狐狸,最会的就是算计人,想让我信任你不可能。塔吉不想再跟他多言,耽误自己睡觉,索性赶人,你走吧,我是不会收留你的。 长孙澈惊讶道:小汗王 与他所设想的不太一样,塔吉拒绝得也太过干脆了点。这份路线图本是他的一块敲门砖,结果对方根本不开门,后面想说的就全部被堵住了。 我说得不够明白吗?塔吉一改先前的平和,面色变得冷肃。 对方不想给自己说话的机会,没法谈。长孙澈默然片刻,行礼出帐。 长孙大人,这是在外等候的属下迎上来,见他似是有些低落,便忧心道。 他果然不信我。长孙澈苦笑一声,走吧。 属下有些心虚地道:可我们这样离开,现在又回去欲谷大人真的不会怀疑么? 他不会知道的。长孙澈不多做解释,径直往前,上马离开。 营帐中,塔吉唤来艾尼,吩咐道:艾尼,让所有人好好把自己身上和营帐周围检查一遍。长孙澈带来的那些人走过的地方尤其要小心检查还有,让人远远跟着他们,能杀就杀,别让他回去。 艾尼领命出去,塔吉的眼神愈发冷寒。 他自己在帐内,把方才所见的路线图画了一遍,是真是假另说,有一份留作参考也是好的。 为早日解乌环西部之危局,塔吉在天刚亮能看清周围时,便令大军启程赶路。不想两日后突降暴风雪,却把塔吉的军队困在半道。 乌环人都傻眼了,他们本就居住在北边寒地,下点雪本不会影响他们行军,可偏偏遇上的是极大的暴风雪。光是风就已经吹得人行进困难,再有冷雪浇身,就算早已习惯了北境的寒冷,也是受不住的。 如非迫不得已,没人会主动选择在冬日作战,而会尽量避开。 塔吉本来的计划是一举灭掉始罗,让大军在始罗过完冬再启程回去。谁能料想到李长明会来那么一出,逼他分兵回去救援,中原的小皇帝还在这时候又重新起用黑衣旅,这下他最后的路也被堵了,只有彻底丢下始罗。 若是赶得快,在天彻底冷下来之前还能回到磐石城。他却又是个倒霉鬼,回去路上被突然下的大雪给堵住。如今进退两难,始罗他待不下去,乌环也回不去。 大雪彻底阻断了塔吉西上的路,消息难以传递,如今就连东乌环西部的战况如何他也是完全不知。 恋耽美 ——(31) 进是不能进了,退呢?后面是始罗,黑衣旅接手了那边境几城。 世事就是如此无常,原本一切都在按着塔吉的计划进行着,他轻易打下了始罗边境十城,面对大虞派来的援兵,也守住了。已经被废为庶人,最不可能领兵的李长明却被他自己亲手送到了黑衣旅旧部手里。 那位小克星一出手,硬生生把他咬在嘴里的肉给拽了出来。 现在还能有什么办法? 塔吉站在帐门前,掀起帘子一角,顿时有冰雪被冷风卷着冲入。他顿时丢下了帘子,抬手拍拍身上的雪花。 惆怅,明明不久前自己还无比风光得意,怎么就成了这样。 可恶啊! 塔吉想了许久,决定还是像从前那样能屈能伸。 艾尼,拿纸笔来不,算了,跟图锋说一声,留他在这里坐镇,我们去东边一趟。 还拿纸笔写什么信啊,浪费时间! 往东退的路走着却比往西要容易,塔吉只带了几名亲信,昼夜不歇, 此前塔吉让人去向大虞表达自己有意坐下来与李长明相谈,但李长明并没有回应。便如他不想跟始罗谈一样,大虞局势大好,又怎么会想跟他谈。 现在他直接自己跑来了,怎么说李长明也不能不见。 果然,打听完李长明落脚在何处后,他请人去通报,不久便有人领他去城中。 李长明领兵过来时塔吉已经退走,根本没遇到什么阻力,到了就是重新整编黑衣旅,安排各处守军。不打仗,光这些事也够他忙活一阵了。 室内温暖,在外吹了几天风的塔吉一入内,便被这股暖意弄得十分感动。 见到李长明,塔吉更是潸然泪下:长明,我快死了。 李长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塔吉哽咽道:外面下那么大雪,我回不去了。要是阿史那部攻进磐石城了怎么办,我们乌环才立国三年啊。 李长明点头:那是挺可怜的。 阿史那部那么残暴,要是以后只有阿史那部没有乌环了,他们怎么可能跟大虞好好相处呢!塔吉忧虑长叹道,一想想阿史那部如此狼子野心,日后怕是要对大虞不利,身为大虞兄弟之国的小汗王,实在是不忍细想啊! 李长明拍拍他肩,淡淡道:戏有点过了。 当年他请和的时候是怎么哭的来着? 呜呜呜我都是被迫的啊,都是乌环可汗太坏了,我们族里人被逼得只能跑,跑出来没饭吃了才去欺负始罗的啊。 臭不要脸! 作者有话要说:  魏王妃:我直说了,我想吃软饭。 第40章 、暗潮涌动 显然这个时候被李长明戳破也不适合就那么停下来, 塔吉还是继续不要脸地露出满面忧心悲悯:阿史那部东进中原之心不死,当年我率部出走,也是因为不愿与大虞为敌啊! 李长明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 道:行了。 这种话听听也就算了, 假得大家随便一听就都心知肚明。 东乌环自己在始罗挑出那么大的事, 要是直接吞掉了始罗, 大虞西北防线就会有一个缺口。以后不管在西边的是乌环还是别的什么环,一旦动了东侵的念头, 大虞就很难把西北这几块地守下来。 愿与大虞交好?差一点就造成了那种可怕后果, 现在又说这种话,李长明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要不是碍于体面,李长明简直就要骂出声。 气归气,塔吉欺负的到底是始罗, 不是大虞。自己收的两个小弟打起来,大虞只能是拉拉架, 现在两个小弟都私下和解了,李长明又能怎么着。 见死不救也可以啊,只是东乌环要是没了塔吉,还能在草原立足多久。乌环好不容易分裂, 可不能就那么又统一了。就算要统一,完成统一的也得是东乌环,要是换了西乌环,大虞边境真的很难太平。 要留在这里可以。李长明懒懒支起下巴, 开春回去,不如也欺负欺负火罗。 边境往西,大虞先是与始罗接壤,再过去点, 就是火罗地界。始罗天天挨打,其中也有火罗一份功劳。这次乌环把始罗弄成这样,火罗难保不会也来趁火打劫一番。李长明实在不想看他们乱糟糟扯头发,当大哥也是很累的。 干脆就让乌环人去叫他们老实点。 塔吉听了他提的这个条件,面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你利用我? 是啊,就是利用。李长明挑眉,你给不给我利用? 他双眸凝视着塔吉,笑意爬上眉眼。风水轮流转,先前被塔吉拿去交换人质的时候他有多恼,现在就有多舒畅。 塔吉毫不犹豫,很是狗腿地道:愿意愿意! 都这个时候了,能不愿意吗。 李长明微笑道:自己去安排人驻扎城外,要是进城,一律按规矩接受盘查。管好你的人,不然我就把你们一个个全丢回去。 好。塔吉连连点头,指了指他案上的纸笔,你得写个什么给我,不然他们不让我进来怎么办。 李长明二话不说,照先前的意思执笔写完,又拿出自己那一方印玺盖在最后,叠好交给他。 塔吉又道:你还得给我个能随意出入这里的东西,以前你问过我想要什么当作报答,我现在想好了,就要这个。 李长明皱了眉,他不是不想给,只是他现在也没什么能给的。什么王符,什么亲王才能用的腰带,早在两年多前被收走了。思索片刻,他起身去翻自己行李,找了很久才拿出一块玉佩来。 给。 塔吉结果看一眼,是块刻了老虎的玉佩,侧边有李长明的大名。能表明玉佩主人的身份,黑衣旅的人看了是不会拦的。 将之收好,塔吉温声道:药喝了没? 正事谈完,此刻他们只是朋友,仿佛又回到甘州城中那处小宅院。 许久没有听到这种问题,李长明沉默了片刻:还没 他沉默是因为犹豫,犹豫是因为说实话会有极大的可能接下来要听塔吉不停念叨。 果然,塔吉听他说完,便道:那什么时候喝?你这屋里连点药味都没有。 说实话,这些天忙着在始罗边境各处巡察布置,他根本没空去等一碗药。而且始罗毕竟是外邦,治病救人用的法子与中原有些差别,一些药材在这里根本就拿不到,他就是还记得自己应该喝药,可能也拿不到药材。 不过体内余毒倒是很懂事很安分,没有在这些日子跑出来添乱。 李长明被他问得有些心虚,只好搪塞道:这是始罗,哪里会有那些药。 不是吧塔吉细细回想了一下,那些药虽然贵了点,但也不是特别难寻。 随便了,近来也没出什么事。李长明把案上笔纸印玺之类的东西收拾好,起身道,我还有事,你早些安排族人吧。 说罢他拿了衣架上的披风离开。塔吉无奈地摇摇头,揣着这份印了李长明私印的文书,也走出门去。 艾尼一直在屋外等着,在见到李长明出来之后便知他们是谈完了,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门口,就等塔吉出来。 小汗王,怎么样?艾尼迎上去,颇有些忐忑地问道。 塔吉晃了晃手中文书,道:让人送信回去,退回始罗驻扎。 好!艾尼就高兴了那么一瞬,接着又挠了挠头,犹疑道,可我们,真就待在这里了?磐石城那边不管了么? 他们倒是有地方停留了,可是磐石城那边还在打啊。两头被风雪阻断,连战况如何都传不回来,万一磐石城有个好歹,他们开春之后回去还有什么意义? 你以为我不急么?塔吉苦笑一声,只是现在回去,一路大风大雪,真的会死人的。我不能拿那么多族人的命冒险。 艾尼望着他,诚恳道:小汗王,不如大家留下来,让我们白狼骑先回去救汗王吧!白狼骑的兄弟们不怕这些!大家都会愿意回去的。 塔吉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白狼骑是他组建起来的一支铁骑,人人皆是勇士,自是英勇无畏。可不怕死,并不是能让他们去冒险的理由。族人哪有不担心磐石城里的可汗的,真要想回去,他一声令下,这些草原上的勇士哪里会怕,定然就一往无前朝着磐石城冲去了。 可这样做有什么意义么,完全不值得。 艾尼,白狼骑是英勇是一回事。塔吉拍拍他肩膀,你敢穿过风雪去回援,我却不能让你去冒这没必要的险。 可是艾尼仍想再争取一下。 塔吉正色道:相信留在磐石城的人吧,阿史那部也不见得会在严冬继续进攻。就算真的守不下来,他们至少也能保护汗王撤到别处去。等开春,我们会合之后再打回去就是了。现在,好好在始罗待着。 艾尼看他神色严肃,虽心中还是不解,却首先服从了他的决定,道:好,那我现在就让人送信回去。 塔吉与他又叮嘱交待了些该留意之处,便离了黑衣旅驻扎的城中军区,循着记忆找到一处医馆。 当年第一次进攻始罗,他最后败退到此处,也待了一两个月之久。当时中原那位名医林姑娘恰好在这城中,负责给他治伤复诊,偶有几次他自己坐不住,是亲自来医馆寻人的。 医馆中如今自然没有林风致在,几名医师在馆中忙着问诊抓药。冬季天气严寒,易有人着凉致病,医馆中的病人比往日要多些。大多只是鼻塞流涕,喉咙疼痛之类的小病,拿些药回去便是了。稍微严重些的发烧咳嗽,眩晕无力,就在医馆内休息治疗。 塔吉提前跟人要纸笔写了方子,才去那长长的队伍后面排队等着。 还算运气好,塔吉要的药材这医馆里都有,没有让他白等了半个时辰多。医师将包好的药给他,他便要回军区去,走到门口见几个人用担架抬了人过来。本来医馆里病人就多,挤得不行,他们抬人过来,更是把大门都堵死了。 人都躺着,自然是病情严重,塔吉也不急着走,便让到一边免得耽误医师救治,等他们把病人接进里边去再走。 一名白胡须的老医师从内走了出来,正吩咐人把病患抬进内间的那名中年医师回头便道:又来几个急症,发高烧,咳血,跟先前那几人症状一模一样。 老医师咋舌,忙蹲下身去看了一人情况,皱眉想了想,道:这不对劲啊先前来的那几个,是不是也还没好? 中年医师忽然面色中多了几分警觉,道:是有些不对劲,普通伤寒早该好了。而且明明都是年轻人,底子很好的啊,以前到了发烧的地步都还有人自愈,怎么现在反倒越治越严重了 老医师眉头紧锁,摸着胡须思忖片刻,越发觉得不对劲,对那中年医师道:把现在送来这几人安顿好,你带上他们医案,去禀报官府吧。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们这里人手不够的,得让官府也派些人过来。 好。中年医师点头,叹口气,还好现在仗打完了,不然兵荒马乱的,又那么多人得病,没药材运过来,这得多少人撑不住啊。 塔吉本抱着一堆药包在一旁发呆等待,无意间听到这中年医师一番话,忍不住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他不就是那个让这里兵荒马乱的罪魁祸首么。 挑起一场战事,被殃及的是普通老百姓。单说这处医馆,被占领时药材运送线崩溃,若是遇到病情多发的时节,药材供给不上,小病都会拖成重病。 他攻城掠地时眼里只有高耸的城墙,攻下来的全是一座城池和里面的百姓。不到城里走走,根本不知道战乱时候普通人过的是什么日子。 碰上知道约束士兵的还好,遇上些凶蛮的,挨家挨户抢夺索要这座城很快就会哀鸿遍地。 可他若不攻打始罗,也难维持住东乌环。他必须要打,只能尽力约束下属不伤害百姓。最好的结果是一举让始罗归附,那以后是一家人了,他当然会对始罗百姓好的。 那几名病患很快被抬进里屋,塔吉抱着大包小包的药材离开。 李长明到周边巡视回来,离自己那屋老远就闻见一股子药味,顿时心里一惊,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 进了门看见屋里有人,那股药味更是浓得让人有些倒胃口。 塔吉在案前笑眯眯地道:喝药。 第41章 、山雨欲来 塔吉把药碗递给他, 还道:城里医馆我去过,药材是都有的。我给你带了五天的份,吃完了你还是让人去再抓点。 多谢李长明还是有些诧异, 这个人竟然会为了让自己喝药, 亲自去跑一趟医馆抓药。 在甘州时他就天天盯着自己喝药, 好像乐此不疲, 也不知是什么奇怪的爱好。 要是方子你不记得,我给你。 方子他还记得? 李长明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是有些记不太清了不过之前在徐世杰军中还在喝, 问问下属就行。 塔吉点头, 放心地道:那就好。 李长明狠心捏住鼻子,把那碗药抬起来一口气全灌下去,大有种壮士临行前的悲壮感。 药苦到让人一阵不适,甚至想呕吐。之前喝习惯了还好, 隔了那么一段时间没有喝,突然又来接触那么极致的苦味, 真的很难接受。别说喝了,他进屋时闻到那股子药味都有点想跑。 只不过他忍住了,药还是要吃的。而且是塔吉特意送来的药,也是一份心意, 不喝说不过去。 满嘴的苦味让他眉头紧皱,忙去倒了杯水漱口。低头吐了水,他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还有牛奶吗? 说完他自己都愣了,这句话出口完全是下意识的, 他自己都想了一下才明白个前因后果之前在甘州发病,塔吉带他去医馆,他也是被药苦得难受,塔吉便倒了杯牛奶给他。 塔吉的那袋子牛奶里还加了糖, 浓厚的味道盖住漱过口后残留在嘴里的淡淡苦味,倒是把那股子苦劲儿压下去许多。 只是这几个月四处跑来跑去对始罗用兵,塔吉哪里还有闲心灌满满一水袋的甜牛奶挂在身上。塔吉愣了一下,道:没了,马奶酒你要不要? 李长明略有些失落地道:军中禁酒,不喝了。 恋耽美 ——(32) 塔吉忍不住轻笑出声:不烈的,说是酒,其实还是奶。 李长明半信半疑,他已经解下酒袋,给人倒了一杯。 抬杯喝下一大口,能闻到一股酸甜奶香,可酒液却令李长明顿觉喉头一热,赶忙咽下去。而后他颇有些怪罪意味地道:这叫不烈? 是不烈啊。塔吉辩解道,我喝下五大碗都不会醉的。 李长明扯动一下嘴角,神色复杂地望了塔吉一眼。 的确,对于他来说肯定不烈,他看着就是个能喝的。 塔吉自己也拿起酒袋仰头喝了一口,对他道:你们干嘛禁酒?外面那么冷,喝一口暖暖身子多好,不喝多误事就行了。 你喝酒御寒?李长明眉头皱得更紧,竟直接夺了他的马奶酒,都是错觉,酒劲儿过了更冷,不许喝。 乌环那地界,冬天冷得要命,他们这些草原人便习惯喝烈酒御寒。喝点酒身体发热,麻痹感官,倒真会有种全身暖起来的感觉,可这到底只是错觉。喝酒可以,但靠喝酒来御寒,是行不通的。总这样靠酒来暖身子,对身体有害。 李长明知道这些,自然不会再让他乱来,收了马奶酒之后,连他另一只手掌里的塞子也抢走了。 塔吉还没能伸手阻止,他就转身往里,把收回来的酒袋放到了一边。 啊好,我不喝,你别拿走啊。塔吉心痛地看着自己的酒袋,那可是他带来的最后一袋子酒了。 最后一袋了啊,喝完就没有了,他还打算省着点慢慢喝呢。喝完这袋再过没有酒的日子,总比明明有酒却没得喝好吧! 放好东西重新坐下的李长明抬起眼帘扫了他一眼,道:不给。 这可是最后一袋了。我从乌环带过来的,乌环就那家人马奶酒做得最好最够味儿。塔吉决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只剩一袋了,我很心疼的,都准备一天喝一点,慢慢喝完。要不是给你,我都舍不得的! 李长明弯眸一笑:那更好啊,那么舍不得的东西,放我这里,你喝完得更慢。 他竟然完全没有把酒袋子还给自己的意思! 长明,这样不好吧。那是我的东西。塔吉叹气道。 李长明挑眉,微笑着缓缓与他道:军中禁酒。你就不该把酒带进来,既然带进来了,我就有收缴之权。 塔吉眨眨眼,默然许久。 好像还真是。自己现在也得守他们的规矩。 可是,那毕竟是他最后一袋酒了。 懊悔,塔吉现在就是懊悔,要是不拿出来,李长明怎么能知道那是酒,怎么会把酒袋子收走。 塔吉无奈地长叹一声,妥协道:行吧,我走的时候,你记得还给我。 他这心痛的模样实在好笑,头一次见乌环的小汗王因为一袋酒愁成这样。李长明低头轻笑,道:要喝也不是不可以,我一天给你一杯,小酌怡情。但你要喝多了,用酒御寒,却是不行。 塔吉一皱双眉,忍不住抱怨了一句:我喝酒还得受你管制? 不行吗?李长明彻底笑了起来,有几分得意,不想受我管制,你可以走啊。 嚣张,太嚣张了!不就是留自己在始罗过冬吗,有什么了不起的,竟然连自己喝酒都要管! 呃 是挺了不起的。 走是不可能走的,只能在李长明面前低头的样子。 那我想喝酒了,来找你? 不是给你玉佩了吗,你都随意进出军区,弄药进我屋了。李长明朝那放酒袋的柜子指了指,要喝自己来屋里拿,不用特意找我。 塔吉满足了,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他心里那点盘算显然已经被李长明逮个正着,李长明才说完他想喝可以随便进屋里拿,又笑眯眯地道:酒少得太多,你立马滚蛋。 塔吉的笑容僵住。 李长明,你好狠的心。 你居然连酒都不让我痛快地喝,你还是人吗?你知道我平时也没别的爱好,就好这一口酒吗?你怎么可以这样! 屋外下了小雪,风不大,却是刻骨的寒,正如塔吉此时的心情。 草原上的大野狼走出李长明那间屋子时,耷拉着脑袋,仿佛一只斗败了的大公鸡。 这般失魂落魄,垂头丧气地走出军区外,许久没见自家小汗王回去的艾尼正好过来找人,见他如此失落,也是吓了一跳。 小汗王?艾尼伸出一只手,在他眼前来回晃了两下。 塔吉甚是无力地转头看他:艾尼,有酒吗?马奶酒。 啊艾尼挠挠头,没有啊您要的话,我们去城里买点? 不了。塔吉漠然转过身,没那味儿。 不是想喝的酒,还不如不喝。 三天后急行回始罗的乌环大军在城外驻扎,终于是安顿下来。塔吉忙着安排,也忘了自己那几口酒,等忙完了,才有闲心带上李长明的玉佩,跑进军区。 李长明正好就在那间屋子里,坐在案前低头看着什么,看他发丝间还有几片小雪花没有化,应当是刚回来不久。 你来了?听到动静,李长明不过是抬头朝他打个招呼,便继续低下头去,今天的药已经喝了。 他这般乖觉,主动与塔吉报告,倒让塔吉不禁一笑:嗯。 塔吉走到内里,从那柜子上拿起自己的酒袋子,不忘回头问人一句:你要吗? 不了。李长明淡淡道。他不是个很会喝酒的人,品不出味道来,要不是宴席应酬的时候不喝不好,他根本就不想喝。 酒于他而言,就是味道很辛辣的东西,完全不好喝。他也一直不懂,为什么会有人喜欢喝酒。 当然,那种没几分酒味的果酒奶酒,酸酸甜甜不辛辣,他倒是很喜欢。至于塔吉拿来的这种奶味都没多少了,哪里好喝了。 李长明不要,塔吉也就只有自己喝,到他身边坐下,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因为舍不得喝,只好是小口小口抿着。 塔吉,你要是住在城中,这几日若无必要,还是别出门的好。李长明翻看手中文书,忽然开了口,驻扎在外的人,也不要让他们进城来。 塔吉正无聊地看着窗外飘雪,闻声一回头见李长明眉头紧锁,低垂的眼眸中流露出几分担忧。 怎么了?塔吉奇怪道。 李长明头也未抬,手又将文书翻过去一页:城中医馆向始罗官府报告,近日接诊了几例烈性急症,患者久久未愈,表征变化也与以往病例不太相同。负责的医师觉得有些蹊跷。 塔吉脑海里顿时想起那日去买药时,见到的那几名病患。 当时那两名医师,似乎就对他们得病情极是担忧难道,真是出了什么怪病? 现在还不清楚情况,不过得先防备着。李长明微微咬牙,要是真的有疫情,我只怕现在报上来,也已经晚了。 若是在大虞,城中医馆只要发现多例同发的患者,医师就会立即将情况上报,而后便有医官过去详查。如果确定是疫病,官府立即下令封城,派兵把守各处严禁外出,同时划出病区遣医官救治,还要从别处调运药材物资。应对疫灾,大虞早有一套流程。 可始罗到底是小国,学大虞制度不过学了几成,对病灾防控并无什么经验可谈。若真出些什么事,始罗官府怕是没有好的应对法子。而且大虞的应对方法,也不是始罗想学就学得了的。 封城、派兵、划病区之类的事还容易做,负责救治的医官呢?大虞有官家医署,始罗却没有,光是迅速调派人手就有些困难了。至于药材物资,更是一大难题。更别说边境城池刚经历战乱,运输线都才恢复不久。 越想越觉得是山雨欲来,李长明抓起塔吉放在桌上的酒袋,轻轻朝他抛了过去:拿走。事态不明前,别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魏王妃:呜呜呜呜呜老婆管我喝酒! 魏王:不想我管你可以走啊!哼! 第42章 、阴云压城 医馆内, 一片嘈杂声中,隐有撕心裂肺的哭号传来。 让一让,都让一让!不要靠近!那日的中年医师已然戴起面巾, 指挥着馆内众人让开。 他身后几人抬着担架, 躺着上面的死者已被白布遮住躯体面容。旁边家眷哭泣不止, 似乎想要靠近再多看两眼, 奋力往前却被医馆的人拦住。 这是第一个病亡的死者,之前已在医馆中治疗了有七日, 病情一至没有好转, 今天早上已经气息微弱,医师尽了全力也没能救回来。 首例病亡让医馆内的医师愈发重视起来,数日医治无效,这已经完全能够让人确定这怪病并非普通伤寒。现在还有人因病去世, 医师更加怀疑起这病的烈性究竟到了何种地步。 眼见死者被抬出医馆,周围病患忍不住议论。中年医师指挥完, 满头大汗地跑回来,对出来看情况的老医师道:今天来了好多人 那老医师没接话,径直往里走。 中年医师心知周围都是病人,不合适说话, 便与那老医师进了内间,这才道:今天又来那么多人,往常哪儿会有那么多病患的。听说城里其他医馆,也都有了几个同样症状的病患。我们这里人手根本不够了, 您看这 老医师面色凝重:我们这里也接诊不了那么多病人你不是已经上报了吗? 上报了,今早派了几个人过来看情况,确定病情 还确定什么!老医师心中焦急,来回踱步, 快让人去催催,我们这里需要人手。 中年医师一抹头上汗水,连忙出去安排,叫人再去向官府求助。 老医师回到前厅,也开始坐下为人把脉。对方是个年轻姑娘,看着有些虚弱,仔细询问之后,老医师得知她症状与那久未治愈的几人一模一样,便让人给她安排了医馆内床位。 一个是,下一个也是接诊几人后,老医师游目看向后面那长长的队伍,手已经开始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那么多人,若都是得了这病,光靠城里几家医馆,哪里还能控制住。 老医师行医数十年,自然经历过疫灾。正因为经历过,他才知道疫病流传开来是多么可怕,知道这座城即将面临什么让人恐惧的局面 老医师坐诊到下午,医馆内已经没有地方能够收留病患,最后不得不请一些病症较轻的人拿着药回家安养,把床位留给重症患者。千叮咛万嘱咐众位来医馆之人不要与他人亲密接触,防护好口鼻。 临时赶制出来的面巾分发下去,很快就全部用完。来医馆外的人却还在增加,人越聚越多。 这段时间里又有两名患者病逝,被抬出医馆。不安的情绪在众人心中升腾而起,逐渐纠结成笼罩在城池上空的一片阴云。 翌日清早,李长明头天收到城中有病例的消息,思前想后到底是放心不下,便到城中医馆远远看了几眼。医馆外的人极多,却只见医师忙进忙出,没见到官府人员的身影。 始罗官员怎么还没点反应李长明眸中满是忧虑之色,昨天知道消息,今天医馆里接诊的病患就已经那么多。这还是有了症状来看病的,还没发病的呢到底是多久之前疫病就传播开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昨天才收到消息,现在情势就已经如此严重。病灾发展之快,着实叫人震惊。 跟在旁边的士兵道:始罗是派了人去看的,只不过,好像没什么用。 李长明苦笑道:反应太慢了,要是在大虞,尚未确定之前官府便会着手控制。耽搁了几天,足以让这病传遍整座城。现在患病的人已经那么多,还没个法子么 眼下情势尚能控制,可不能再拖延了啊。 把报上来的病征誊抄下来,传信给边境各地,让他们尽早防范。若是可以,便查查有无相关旧档,也调派些医官过来李长明顿了顿,语调变得冷肃,每个城门分两队人过去守着,严禁众人随意出入。让驻扎在始罗的其余各营也分派人在各自驻守地巡查,若出现病例,不管始罗人说什么,即刻封城。 吩咐完这些,李长明回身上马,直奔官署。 始罗官员还没有动作,他可是看不下去了。城中已有那么多人出现症状,再不行动,一旦疫情失控,后果不堪设想。即便此处是异国,他也不能看着不管。若是自私点说,始罗疫灾蔓延开来,大虞边城也难逃一劫。 官署内众人昨日收到消息后,也在着急安排。只是他们到底没有经验,今天也只是派人去看了病患病情,还没拿出一套方案应对,城中的情况却已经等不了他们慢慢商量。 这本是始罗自己的事,李长明不好得插手,可去城中看了现状,李长明也只能直闯官署。 说明来意后,李长明便将该如何布署如何调派人员尽数说了,与众官员简单商议后,雷厉风行地将防疫事务初步安排好。 官府既已出手划分病区,移送病患,城中对疫情的应对便稍微有了些条理。只是起初还成效显著,这好情况不过坚持了两日,病患增多后又开始乱起来。 病患太多,而人手不足,药材物资也消耗得极快,从别处调运过来还需要些时日。 而坏事接踵而至,附近的几座城池也陆续传回出现病例的消息。 五日后,城中病死者过百,疫情彻底爆发。城中百姓惴惴不安,有人收拾包袱恐慌外逃,却被早早守在城门口的黑衣旅拦住。 封城这种事,李长明本是想让始罗自己做的。可在两日前得知有名富商用金银贿赂守城士兵,带着一家人出城去之后,他便再也不敢只让始罗士兵守城,最终还是让黑衣旅上。 先前几日只是进出需要接受严格盘查,而现在却是完全不让人出入,谁都嗅出了不对劲。 想出城的百姓与士兵在城门口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不久后便有始罗官员跑到军区李长明面前,讪讪问道:将军,为何您的士兵堵在城门口,不让人出去呢?那边百姓围在城门口,情势不妙啊 李长明沉声道:若是城中百姓四处逃散,致使疫病蔓延开来,疫情就会完全失控。此时绝对不能让城中百姓离开。 恋耽美 ——(33) 另一名官员犹疑道:可是现在还没找到治病的法子。城里也有很多人是没染上病的,要是封了城,把所有人都堵在这里,这不是让人等死吗? 是啊,有的人本来好好的没事,可以自行逃生,被困在这里反而染上病了,那又算什么 李长明声音渐寒:这又不是饥荒,还能开城让人自行逃难的么?染病之人也并非会立即发病,在发病之前连医师都分辨不了,你又如何确定出城的人没有染上? 官员也是被他问得无言,沉默片刻,又有人道:可是城门口那么多人在闹 李长明轻轻叹口气,径直去取了马来,另外调了两队士兵持盾,直奔最近的城门。 城门口,黑衣旅士兵手持长|枪,肩并肩挡在门口,形成一道黑压压的人墙。聚集在城门的百姓被挡住,有些人试图强冲过去,大部分人只是与他们面对面呼喝叫骂。 开城门,让我出去! 为什么要封城不让我们走!这不是要我们在城里等死么! 听说城里病区的人都死光了,放我们出去逃命啊! 中原人凭什么要封城? 大虞怕这病传到中原去,便要拿我们牺牲吗? 这两个叫喊声似乎更为清晰,顿时让人群有了那么一瞬的安静。 是啊,这些拦着他们不让出城的,都是中原人! 明明是中原的军队,却驻军在始罗地界上,始罗无论做什么都要经中原同意。如今城中疫病蔓延,这些中原人竟然还要封城让他们这些始罗人等死。 为了中原安全,他们这些始罗人竟然要被中原人困在这里等死! 前两天是始罗士兵在守城门,有人还是出去了的,这些中原人却完全不给活路! 这种念头一旦生出,便如燎原之火,瞬间燃尽了始罗人的理智。 渐渐有更多的人叫骂,本来就在试图冲击守城士兵的人此时更是红了眼,不管不顾地朝黑衣旅士兵攻击。 更有人直接拿着些棍棒器械冲了上去,众枪兵虽手中拿着武器,却不愿伤了他们,只管防御,便被打得极为狼狈。 此时马蹄声响,一骑自侧边冲出。 人群吓得纷纷躲避,骤然让出一条道来。马背上的人黑袍鼓动,面甲遮住脸庞,露出的一双眸子眼色冷峻。 他手中马鞭倏然探出,便拉住了一人手腕,将之甩了出去。 周边百姓大骇,攻击的人亦是回头,看那人被击倒在地,便有些不敢再出手。多数人吓得不敢言语,却还有人在人群里叫骂。 西境诸国的语言不过大同小异,李长明用他们的语言冷喝道:退回去! 紧随其后增援的盾兵赶到,在他身后排成盾墙,将攻击之人推开,而后稳稳挡在枪兵之前。 我跟你拼了! 一人已经急红了眼,抄着木棍家伙就朝他扑来。 李长明双瞳一缩,抓紧缰绳猛地冲出去。 胯|下骏马在那人面前忽地前蹄扬起,发出嘶叫,当即让他愣在原地,下意识要躲。而李长明低身一探,便将他手中木棍躲过,反手便打在他双腿之上。他吃痛之下,当即摔倒在地。 带走!李长明命令道。 身后士兵上前来将人捆起,他拉着缰绳,驱马往前走了几步。众人畏惧之下,竟是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令。李长明冷冷道,若有潜逃、试图强行出城者,皆以敌国细作论处!即刻逮捕! 说罢他调转马头,又奔向另一处城门。 第43章 、旦夕祸福 天上飘雪, 李长明巡视完一圈下来却额头隐隐生汗。 他增派兵力到各个城门制止□□,杀鸡儆猴带走了几个依然在城门口闹事的人之后,试图出城逃命的百姓已经安分许多。 眼见没人再敢上去与那些黑衣士兵硬来, 聚集在城门口的人知道出城无望, 便渐渐散去。 李长明望着散去的人群, 长长舒了口气。 轻轻驱策着马往前走, 他终于能放松一下,不必再奋力奔驰。 这几日他派兵封城, 让人到城中各处维持秩序。病区缺人手, 他也调人过去了,甚至自己也亲自过去查看,了解情况。 事他一直在做,可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配合他。城中百姓恐惧想逃命, 而他不能让他们走。 他想与他们解释,封城是最好的选择, 如果现在还让人随意逃出城去,疫病蔓延到始罗其他地方,会更加难以控制。待在城中,对谁都好 不过这时候显然没必要再解释什么, 解释千句万句,并没有当着他们的面抓几个闹事的人有效。 应对疫病的法子,都是用前人的命堆出来的。大虞经历过多少次疫灾才总结出那么一套有效可行的方案,是现在应对始罗这疫灾最好的选择了。他用前人的经验, 想要阻止事态恶化明明这是最好的方法,可太多人不愿意理解。 城门口想要出逃的百姓心里有怨言,认定他是为了保护中原,让始罗人在城里等死。 若自己是被困在城里的普通百姓, 说不定也会这样想吧,看到始罗百姓那充满敌意的眼神,说不在乎是假的。他再能够放宽心,也没办法宽心到心里一点都不难受。 头一次,他明明精神很好,却感到心神俱疲。 不知不觉乘马走回军区,把缰绳交给别人,他便往自己屋里走。 才一进屋,他腿就软了。身上的力气仿佛被人一点点抽走,若不是伸手扶住了墙壁,恐怕这就要倒下去。 他已经很久没有那么累过了 不对是累吗?不是吧 扯掉面甲,感觉一股子虚脱无力的劲儿在身体里奔涌起来,李长明不禁皱了眉。寒冷的感觉透彻骨髓,远比衣衫单薄地站在冰天雪地里还叫人颤抖。 长明?刚进门的塔吉没看见他坐在案前,反倒余光一瞥瞧见他缩在墙边,人都被惊吓到了。 看这状态就知李长明情况不太好,塔吉忙过来扶他:你这是怎么了 他表情变了变,想到城中现状,不由诧异道:你不会也 不是李长明连忙否认,免得他担忧,我没喝药 塔吉手掌摸上了他额头,烫得跟个火盆似的:怎么不喝呢今天忘了? 知道自己时不时会犯病,就该好好遵医嘱喝药。现在犯病还好,要是将来在战场上突然来那么一下,这不是作死么。 他扶李长明到榻上躺下,听得李长明软绵绵地道:我用的药,有几味是治疗疫病用得上的城中药材紧缺,便不吃了。 就为了这个?塔吉望着他一阵沉默,欲言又止。 李长明好像能从他这沉默中品出点什么,抬起沉重的眼皮,向他解释道:横竖也是不治本的,都这时候了,吃不吃都一样,不如省着点救命用。 他说着低吟一声,扯过软毯裹紧身子,缩得像只怕冷的猫。 你怎么来了?他闭着眼道。 塔吉给他掖掖毯子,道:听说药材不够,便过来问问你。若是有需要,我军中还有些药材,可以送进城。 好李长明吃力地道,不过别让太多人来,最好就别进城,到了门口,让黑衣旅接手就是 行。 塔吉低头看着他,见他脸色越来越不好,便打算出去让他自己休息。正要走又放心不下,开口问道:就没什么法子,能让你舒服点? 李长明费力地摇摇头,恹恹地道:躺一会儿就好了。 他说完便不打算再开口,把自己脑海里的东西放空,不再想任何事。只希望能快点睡过去,免得要面对身体里那股令人难受的寒冷。 恍惚见听到塔吉轻轻说了句什么,然后就是门开合的声音。 不知道躺了多久,他一直翻来覆去没能睡过去。全身没有力气,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仿佛一滩稀泥。晕来晕去却也没办法让自己彻底失去意识,总是那么一半清醒一半昏沉。此前他从未想过,竟然连躺在床上都能是一种折磨。 后来睡过去就直接睡了两天,高烧不退。塔吉把命令传下去,就没有再离开军区,过段时间便会过来看他烧退了没有。 李长明偶尔能听见旁边人的声音,却听不清,好像那些声音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一样。 他就待在一片黑暗中,听不清,看不明,什么也碰不到,就连想点什么脑海里也是一团混乱。所有的感官都被废弃,已经起不了任何作用。 就在这种极致的模糊之中,他却清晰地有了一种想法他可能是起不来了,他要彻底感觉不到任何东西了。 奋力地想要抓住什么,却也没有力气。 又过了很久,他忽然在一片黑暗中慢慢看清了些东西。 宫殿里摆设华美,大门却被紧锁着。门口站了不知道多少禁军士兵,一个个人高马大,像些怪物,影子都能把他完全遮盖住。他只要走到房门口,守着他的怪物脸上就会露出凶狠的神色,仿佛下一刻就要张开巨口,用獠牙将他撕碎。 他只好转身跑回去,躲在床上。 宫女内侍捧着东西进来伺候,一个个都脸色青白,表情诡异。 他连话都不敢说,想做什么都不敢开口。 六皇子不够乖,竟然爬到宫里那棵树上去,要是不小心翻过宫墙去了,那还了得。 太后娘娘说了,做错事可是要罚的,皇子也一样。 珍珠,你是怎么伺候六皇子的?说了不准跟六皇子说话! 这是奴婢弟弟的小玩意儿,奴婢看六皇子在宫中实在闷得慌,便想着拿些玩具给六皇子消遣 除了太后娘娘送来的,其余任何东西都不能给六皇子! 你是不是拿这些东西打掩护,给别人传了什么消息进来! 太后娘娘饶命啊!奴婢真的没有! 整日在这宫里,也实在是闷得慌。 六皇子长高了,脸也长开了模样真是俊俏。 别过来!李长明惊呼。 那些可怖的人影忽然被人用力打散。 一个白衣男子温和地朝他笑,在他将要出声时,轻轻摇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白哥哥老师李长明声音嘶哑,梦中呓语。 长明! 一个声音轰然闯入,在他意识里猛地落地。 他霍然睁开双眼,惊喘不已。一直飘着的躯体骤然落回实处,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分清楚哪个是梦境,哪个是现实。 长明,你怎么了?塔吉给他擦着额头的汗。 我梦见白纠了 李长明揉着额头,回忆了自己恍惚时看到的那些情景,结果除了靖平武侯的残影,其他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现在什么时候了?李长明问道。 刚过正午,你躺了两天。塔吉倒了杯水给他,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感谢狼神,总算是退烧了你要是还烧下去,真得把你丢病区里了。 发烧竟然一连烧两天,灌了退烧药下去一直没用。塔吉心里直嘀咕,都开始怀疑起这并不是犯病那么简单了。 担心他这一病倒,会把军中众人搞得心神不宁。塔吉跟李长明手下几个能管事的商量之后,便决定先压着消息,观察几日。黑衣旅的几位还要管顾城中各处,不能有个什么闪失,为防万一,只有他这个没什么事做的人在这里照看。 现在烧退了,终于让人松口气。 外面有人敲门,塔吉起身去开。 来的士兵朝李长明行完礼,便呈上一份文书,道:近日城中各处情况都在这里了。军中也有人染病,没能撑过去附近几城,已有一百一十三名兄弟姐妹 李长明才翻开文书,便听得眼前一黑,险些又倒下去。最后没能砸回榻上,倒是靠在了塔吉身上。 那阵眩晕感散去时,来通报的士兵已经离开。 塔吉扶着他,轻声道:要不要吃点东西?还是先再睡一会儿? 李长明许久未进食,此刻自然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只是他也完全没有胃口。疲倦完全压住了这点因饥饿而起的难受感觉,他拥着软毯又躺了回去。 一百一十三人 睡着之时,李长明还念着这个数字,心如刀绞。 黑衣旅的人,哪个不是百里挑一的栋梁之材。 本来,他是要带他们策马扬鞭,建功立业的。 他又一次看见了白纠,这次他却根本不敢直视那个身影。 看到这位授业恩师,他心里就只有自责。他只想躲开,只想逃,只想快点醒过来。 这次他是被塔吉摇醒的,刚恢复清醒便闻到了烤饼的香味。 塔吉道:吃些东西吧,外边冷,很快就凉了。 李长明浑浑噩噩地坐起来,满脑子都是白纠。 他一直没敢看梦里的白纠,害怕见到这位恩师脸上的失望。现在醒来,心中更有一股酸涩。他低下头去,试图掩住自己眸中薄薄的泪光。 塔吉凝视着他,轻轻叹了口气。 已经很好了,我从来不知道,还能这样塔吉看他这般情绪不对,忙出声安抚,我们遇上这种事向来是听天由命的。 塔吉想起,自己还小的时候,族中就爆发过一次疫灾。阿爷当时便带着族人迁移到别处,当然,并不会带上那些已经染了病的。 他还记得那些被抛下的人,眼神是多么绝望。他也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不能救救他们,而要将他们丢下,他们不也是族人吗? 李长明垂下眸:阿史德部当初就是这样投奔乌环的么? 是啊塔吉轻轻抚过他鬓边,笑容温和,长明,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李长明一直苦苦支撑着,此时却在他那温柔至极的话语中彻底崩溃,瞬间红了眼圈。 恋耽美 ——(34) 他忽然就不再想撑着了,缓缓靠向塔吉胸前,由着眼里的泪水落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白纠:=▽=傻孩子。 第44章 、枯木逢春 李长明是个别扭爱面子的人, 虽然感情外露爱哭爱笑,却是不轻易在外人面前哭的。 本来还觉得在塔吉面前掉眼泪丢脸,不过想想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心里那个包袱顿时被他抛下, 不管不顾地在塔吉怀里抽泣起来。 由着他哭了一会儿, 塔吉拍拍他后背, 有些无奈地道:好了先吃东西, 都快凉了。 李长明一抽一抽地吸气眨眼睛,低着头抓起那烤饼, 啊呜一口咬过去。 一边哭, 一边啃着饼。 可怜又好笑。 现在这时候,再能勾动人食欲的山珍海味,李长明吃起来也是味同嚼蜡。他一声也不吭,就跟机关师造出来的机关木人一般僵硬, 不停重复着进食的动作,直到把整张饼吃下肚去。 虽然吃什么都没味道, 不过好歹肚子里有了东西,没那么饿了。 然后他才擦擦手,去翻士兵送过来的文书。 之前他已经把城中病患的具体病征送回了大虞边境,当地的医官从以往的病灾旧档中找出了些病征与此次相同的病灾档案, 抄录后送了过来。 不过病征相似,也不一定就是同一种病。而且就算是同样的疫病,那么久过去了,也会有变化, 中原经历过的疫灾多了,没有那次是完全相同的。 从旧档中能找到些有用的药方,但并不一定能够将病治愈。 很多人服下依照旧方配的药之后,咳血的情况有了些好转, 然而至今还是没有人痊愈。 至少有点用了李长明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城中缺少的药材也从其他地方运了过来,能撑上一个月。 李长明再看下去,眉头又渐渐皱起。 怎么了?塔吉问道。 除边境这十一城之外,始罗内地也有几处有了病例 塔吉惊诧道:怎么会封城封得那么严实,还是传出去了么? 我只能管黑衣旅驻守的这几座城,其他的我管不了。李长明无力地笑了一下。 防不胜防啊,这哪里能完全控制住。还不知道有疫病就出了城去的,封了城还贿赂始罗士兵逃出去的肯定会有人跑到其他地方去,他是驻守在始罗边境,这才能干涉一下,其他地方,可就只能看始罗人自己了。 黑衣旅严守的地方都已经成了这样,其余地方的始罗人,怕是只能自求多福了。 我是不是做错了李长明低下头,喃喃道,这里是始罗你知道吗,我以前天天想着要灭了始罗,将始罗纳入我大虞版图免得始罗成天当墙头草,拿着我大虞的西北防线乱来。可我现在,让黑衣旅牺牲了那么多人,为了始罗人 他叹口气,徐徐道:那天我听到有人说,为什么不走,要留在这里帮这些始罗人 他大可在发现疫情时便撤兵回大虞去,让始罗人自生自灭。他们自己能控制好,是他们幸运,控制不了,那也是他们的命。横竖不是自己的子民,费那么多力气做什么。 要保护大虞,他退回边城去也可以,只要将始罗流民挡住就行了。可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他需要考虑的事情还有很多。 若是我还小,还在不懂事的时候,我必定就那么做了可是,大虞边城是什么地方,哪能说封禁就封禁。李长明说着,脑海里不禁又浮现出靖平武侯的影子,疫病尚未蔓延到大虞,边城只能是提高警惕,而不是随意封锁。边境各城的贸易运输都是要考虑的。因为尚未发生之事,便严令封锁,会有多少东西直接瘫痪就算我不考虑这些,边城官员,大虞朝臣,也会考虑的,最后商量出的结果就是严格盘查。所以我根本无法像封禁始罗一样,封禁大虞边城。可单单严格盘查,并不能做到完全防止疫情扩散到大虞来到那个时候,不也跟现在一样么甚至还会更糟。 他在与人倾诉的时候,脑子里却在想以前的事情。 那时候他还小,十四岁还是十五岁,刚刚结束七年的囚禁,离开了皇宫。 被囚禁的七载时光中,白纠时常回避过宫外守卫,悄悄潜进宫里看他,跟他说说皇兄近况,顺便教他念书,教他一些粗浅的功夫。被囚禁的日子,每一天都是难熬的,唯有白纠过来的时候会让他开心些。 离开皇宫后,他也还是有些粘白纠。那时候皇兄刚刚处置了一些人,着实把他这个与外隔绝了七年的小孩子吓了一大跳。他实在无法理解皇兄为什么会下那么狠的手,甚至有些害怕这位总是容色淡淡的兄长了。 然后他便被白纠带去了西北。当时他害怕兄长,又因为之前七年里对白纠有了绝对的信任,便毫不犹疑地跟去了。远离玉京,跟以前从未接触过的一群军入混在一起,他倒也很快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 在军中久了,他也有了驰骋疆场的心。 白纠问他,知道怎么领兵么。 他说,要懂排兵布阵,讲求时机,还要身先士卒,激励士气。他回答的时候跃跃欲试,很想让白纠同意他领兵去同敌军战上一场。 然后白纠就把他丢去副将那里,跟人学怎么搞好后勤。 白纠说,他天资聪颖,是个习武的好材料。虽然被囚在宫中多年,习武的时间短了点,但进步神速,已经能胜过军中很多人。若是单单做一个冲锋陷阵的斗将,凭着一身武艺,已经足够了。 但他应当是帅才,他必须要知道,打仗不单单是两方士兵对阵,互相厮打。 别人看见一斑的时候,你必须看清楚整只豹子,甚至这豹子是公的母的,体长多少,约重多少,状态如何。 他跟在白纠身边很长一段时间,一直没有出战过,只是在一旁观望。但他却越来越明白,白纠说的话是对的。 领着一支军队,他决定着一场战役的胜败,无数人的生死,甚至是一国存亡。他必须想得远一些,想得谨慎周全一些,时时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他必须要成为一个不被感情左右的怪物,漠视其他,做出最正确的选择。甚至,有时并无对错,只有两害相权取其轻。 我还是做得不够好李长明深深吸了一口气,尽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可能还有更好的做法,不过我现在做得也对。 虽然心中还是自责懊恼,他却已经想明白了。他没有做错,他的选择是好的。 嗯。塔吉弯了弯嘴角,会好起来的。 李长明松懈了许多,竟然轻轻一偏身子,靠在塔吉肩上。塔吉愣了一下,偏头见他闭着双眼,好像很需要一个地方给他靠着休息,顿时连动也舍不得动了。 难受李长明闷闷地道,让我靠一会儿 塔吉喉结滑动一下,小心问道:难受?是身体难受,还是 心里难受。李长明丧丧地道。 塔吉叹息,紧紧搂住他肩膀,试图用这种方式给他些安慰。 外面有人来通报的时候他也没动,眼睛都没睁开,就这样道:进来。 那士兵见状怔了怔,而后颔首道:颜将军带了一队医师来。 济安?李长明睁开眼睛,他不是守在神武城么,怎么过来了快让他进来。 说着他自己也撑着身体直起腰来,害怕自己刚哭过让人瞧出端倪,还又抬手擦了擦泪痕。 这也是这两年多来第一次见面了,说实话,他对颜济安的印象都因为太久不见有些模糊了。不过一切都在颜济安进门时重新又清晰起来。 殿下!颜济安风风火火走进门,我带了林姑娘来! 哪个林姑娘?玉京成春堂的林风致? 李长明正猜测着,跟着颜济安身后的那位青衣女子也走进门来,得体地施了个礼,方才道:林风致见过殿下。 果然是她。 林风致师从江湖第一医门杏花坞,而杏花坞本就时常组织门下弟子四处行医。大虞每次发生瘟疫,杏花坞必定会派人去帮忙救治。她会到这里,也不算稀奇。 李长明看见她,安心了许多:林姑娘,这次要麻烦你了有什么需要的你尽管开口,黑衣旅的人手都听你的。 林风致微微颔首,道:治病救人,本是医者之责,谈不上麻烦。 李长明轻轻一笑,道:林姑娘,你看杏花坞众人住在军区,还是到病区附近另腾些住处? 林风致道:殿下随意安排便是,杏花坞众人听从殿下吩咐。 还是就住在军中吧虽然离病区远了些,可是这里要安全点。颜济安望着她道,病区那边恐怕也腾不出地方了,要腾也得花好些时间呢。 林风致又道:军中安排便是还请殿下先带我去病区看看情况。 李长明点头,低眸给自己倒了杯茶:济安,你带林姑娘过去吧。 哎,林丫头!颜济安忙拉住她,刚来你就要过去?那边那么多病人,要看情况你先瞧瞧他们上报的文书不就好了。 林风致淡淡道:魏王殿下送至各地的书信,已经写得很详尽了,无需再看什么。 那好,走吧颜济安应了声。 她又向李长明行了个礼,道:殿下,我便先走一步了。 李长明正喝茶,听他开口差点就喷出一口水来,还好是稳住了。现在见他们两人离开,才顺了顺气,道:以前还叫人家林姑娘,现在叫丫头? 啊这有什么区别吗?塔吉很认真地发出疑问。 丫头指女孩子。姑娘也指女孩子。 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了 有什么区别?塔吉露出求知若渴的眼神。 李长明想了想,道:比如说一般人叫我李焘,尊重些会唤我的字长明,可若是换了我哥哥,他会喊我焘儿,或者我的小名。 塔吉觉得自己明白了,为表亲近,他满目柔光地瞧着李长明道:小子。 李长明: 第45章 、阴风晦雨 李长明觉得脑壳疼。 中原文化, 博大精深。中原汉字,意寓无穷。 他都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更不指望塔吉一个外族人能明白喊人丫头和喊人小子的不同。 塔吉从他长久的沉默无语中察觉出了点不对, 道:我没说对? 这不对啊, 自己那么聪明地举一反三了, 他为什么是这个表情? 李长明被他那求知的眼神看得更加头疼了。 不是这样其实也不算错, 但一般而言,你这样叫人多半会被打。 哦塔吉问, 那现在我会被打吗? 虽然很想, 但李长明不会。 李长明叹气:换了别人,会。 那就是你不会咯?塔吉道。 李长明也不解释什么,轻轻一笑,道:嗯。不过你也别这样叫我。 塔吉点头:我懂了, 不能这样叫人。你没生气是因为你知道我不懂,不跟我计较。 还是个聪明人。李长明闻言低眉浅笑:嗯是这样。 亲密些, 就能叫人家丫头了?塔吉又问,颜将军跟林姑娘都到这种地步了? 他好像对这些事很感兴趣,问话时眼里都在冒光。李长明懂他这种心情,试问谁不喜欢听点情感轶事呢。 可惜塔吉要失望了。 当年在玉京, 李长明就觉得颜济安这小子多半是缠上了人家林姑娘可是林风致显然除了对病人温和有暖意,对其他人和事好像都冷冰冰的。 什么啊,你看人家,根本都不爱搭理他。李长明皮笑肉不笑地道, 要是把人林姑娘给惹急了,看我不收拾他。 他说完便探过身子将文书摆好:我也出去看看 昏了那么久,还是先好好休息一日。塔吉在他起身时把他按回去,你现在药停了, 没法调理身子。还是平时就注意些,不要太劳累的好。外面有你的手下,林姑娘也来了,你当心什么。别乱跑了要是晕在外边,可没人有空扛你回来。 李长明无辜地望着他双目:我也有事要做的啊。 该安排的你不是已经安排了?有那么多得力下属,怎么也足够让你放一天心了。塔吉扯过软毯给他盖上,睡吧,有什么想做的,也等明天醒过来再想。 他几句话说得李长明丧了气,刚刚才积蓄起的力量瞬间散去,顿时瘫在了床上。 塔吉并不打算留在这里打扰他休息,看他已经老实了,便要转身离开。 李长明却忽地扯了扯他袖口,待他回过头,有些难为情地道:饿 他说完,面上流露出几分可怜委屈来,那么久没吃东西,一个烤饼哪里够的嘛! 刚才心思都在各方送来的消息上,他心中忧愁,当然没心情去想什么自己饿不饿想吃点什么的事。 现在安心了点,也该解决一下五脏庙的供奉问题。 塔吉觉得他这委屈的样子实在可爱,忍不住笑道:你想吃什么? 想喝碗热汤李长明顿了顿,郑重强调,我要吃肉,我一定要吃肉。 不要那种烤羊肉!李长明继续提着要求,我就要汤,煮的! 好,你等会儿。塔吉无奈笑道。 恋耽美 ——(35) 得了塔吉的允诺,李长明很是满足地裹紧软毯,闭上眼睛。 第二日他醒过来,已经完全恢复到那种生龙活虎的状态。 林风致正要前去病区时恰好碰见他。昨日离开后她听到李长明是昏迷了两天,才刚刚醒过来,就想起李长明以前被喂下的那粒三日尽。此时便问了李长明几句,观察他气色也好,这才放下心离开。 边境疫灾严重,这里是始发地,自然更是可怕。迄今为止,十一城里光黑衣旅的人都牺牲了一百一十三人,何况是那些普通病患。 病区内的痛哭声就没有断过,但是病区内的医师并没有时间让家属与死者道别。死者的尸体依然携带着疫气,若是不加以处理,还会继续将病传染给别人。 因病去世的人,尸体会统一运至城外放火燃烧处理,死者骨灰会被收敛起来,交给家属。 病区外搭了个木棚,暂时停放死者尸体。 林风致给病患复诊一上午之后,师门师弟过来接班,她可以暂时休息一会儿。 不过她并没有真的就去休息,而是去了木棚里。跟上来的还有颜济安。 此处入眼尽是白麻布掩盖住的死者,饶是颜济安亲历过战场,见过比这还残酷的场面,此时见到这密密麻麻摆放齐整的尸体,也看得心里发怵。 林风致仿佛根本没看见,连步子都没停顿,径直走了过去。 看她就那么从自己身边走过,颜济安目瞪口呆,咋舌道:你就不害怕吗? 林风致瞥他一眼:颜小将军若是害怕,大可先回去。 颜济安被她这么云淡风轻怼了一句,顿时急眼了:丫头,你怎么说话的?我是担心你! 看多了也就习惯了。林风致依然拆开一袋药粉,倒进盆里拿火点燃。 病区处处都是疫气,需得用药物熏蒸除疫,这个暂时停放尸体的地方更是需要注意。 颜济安也拿起一包药粉,问道:放盆里点燃就好了? 嗯。 好。颜济安便抱着药粉朝其余几处铜盆飞奔过去。 片刻后所有铜盆都已经续上药粉,棚里完全被那种药物的气味和火焰带来的暖意所充斥。颜济安用完了拿来的药粉,回去找林风致时,已经是两手空空,轻松得很。 这里的都弄完了,还有什么要做的吗?颜济安道。 没有了林风致拿手帕拭去额头细汗,道,还好始罗本就习惯火葬不然处理这些尸体都麻烦。 她蹲久了双腿有些麻木,起来时腿都有些软。颜济安瞧出异样来,立马扶住了她。 多谢。林风致扶着人站稳。 她在外歇了会儿,没过多久又重回病区帮忙。 傍晚时间颜济安送她回军区,才进门颜济安就憋不住了。 怎么有人那么说你!面巾遮住了颜济安的下半张脸,就露出一双瞪得圆滚滚的眼睛。 他扯下面巾,想着病区内发生的事,更是气得火热。 明明大家在救人,怎么就是有几个病患跟感受不到好心一样。 封城严禁外出,城内病患又迟迟不见好转,便是在大虞,也不见得人人无怨,何况是在异国。林风致坐回案前写今日众人病情如何,闻言垂眸轻道,只行己事,勿言其他。我是医者,仅管治病救人。他们怨,他们怒,那是他们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 颜济安凑过来坐下,墨迹未干的书本上多了他的人影。 林风致皱了皱眉,尚未开口提醒,便听颜济安笑嘻嘻地道:林姑娘倒是想得通透,宁静淡泊。要是我,怕是要气好一会儿 林风致听他这般吹捧夸赞,依旧波澜不惊,抬头淡淡道:颜小将军,让一让,你挡着我光了。 颜济安一愣:哦! 他往旁一让,又道:那现在你有些把握了么? 林风致摇头。 啊颜济安顿时觉得这情况怕是好不了了,连你都没把握 我跟随师门至各地治疗瘟疫也有十来次,期间更是查阅过不少相关典籍和疫灾旧档,却没有能够对得上的。如今也不知病源,只能试着旧药方,再根据病人反应加以改进。林风致心中酸涩,是要花时间摸索的,现在完全就是在病人身上试药他们会觉得我们做得不够好,没有尽力,也情有可原。 颜济安不忿道:什么情有可原,我不同意。医者又不是什么神仙,怎么能病治不好,就觉得是医者没尽力呢。 林风致微微一怔,这些年她四处行医,也遇到过不少病人。治好了病的当然把她当神仙一样捧着供着,而治不好的,大多是会有那么一点怨言的。 他们会觉得,是不是她没尽力,是不是她医术不够好。就算不表现出来,心里也会那么想。 很少有人在一开始就把事情想透彻,理解她的苦处,全然地相信她,无论结果如何,都觉得只要尽人事便好。 她医术越是精进,救过的人越是多,越会有人把她当神仙看,却忘了她只是个学医之人,根本不是什么能从阎王手里抢人的神仙。 是林风致嘴角浮起一个淡淡的笑,我很少见到有人会那么想。 这一席话,倒真是让她宽慰许多。 又经几日,杏花坞弟子与城中医师研究讨论,不停改进药方,终于有一个年轻人治愈。 这消息无疑极为振奋人心,李长明当即将生效的药方派人快马送至其余其余各城。这场疫灾终于有了转机。 治病的法子已经找到了,现在只需保证人手充足,药材物资足够,再控制好被传染的人数,患病的人就会慢慢变少。 虽说每天依旧有人因病死去,但已经比先前少了很多。 疫情大体被控制住,李长明终于是长舒一口气,开始准备起年末回京之事。 按以往惯例,每到年末,他都要回京去一趟,一是为了述职,二是与宗室团聚。现在他已经被废为庶民,自然是没什么资格与宗室团聚,但述职还是要准备的。 上一次还有步六孤辰在一旁帮忙,这一次却只有他自己来,可就没法子躲懒了。 文书拟好一半,他稍安的心又一次被提了起来。 还没准备好回京,他就接连收到几份军报。 始罗除黑衣旅封禁的北边境十一城外,其余各地因为防控不当,即便得了治病药方,也依然处在混乱之中。而火罗却在此时出兵,攻打始罗西部边城。 本来就因为疫病国内混乱不堪,哪里还有力气去应对邻国侵略。始罗短短几日内连丢数城,李长明听了都忍不住拍桌子。 还有一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队伍,袭击了大虞边境军镇的大营。 第46章 、烽烟将起 李长明看完这份战报, 当即就炸了。 西北与大虞接壤的只有北边的东乌环和西边的始罗。东乌环的小汗王还被困在这里,始罗更是因为刚刚被东乌环揍了一顿,又遇上疫灾, 自顾不暇别说现在这种情况了, 就算换做是以前, 借始罗国王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派兵偷袭大虞军营。 那还会是谁在这个时候跑来偷袭大虞的? 已经进入严冬, 连塔吉都没敢冒着风雪回东乌环去,这些人又是从哪里凭空冒出来的? 早就已经穿过东乌环到达与大虞接壤之处?有可能, 东乌环毕竟是游牧部落, 少有坚城,又是地广人稀,无人烟之地极多。一支军队悄无声息穿过东乌环,也不是不可能。 而且东乌环遭到西乌环进攻, 正乱着,对各地的监控跟不上也很正常若是情况坏一点, 东乌环磐石城已经失陷,众人往东撤退迁移那会有军队突然出现在大虞边境,就更不稀奇了。 看对方选择偷袭的地点是灵武,在神武城以北四百里。 那是西北军镇之一, 为了对付这些来去如风,擅长奔驰突袭的游牧部落,边境军镇都修筑了坚固城墙,驻扎着数万边军。游牧部落的骑兵野战厉害, 遇到高耸着的城墙就很是无力。即便城外军营被偷袭,退守进城内,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这冰天雪地的,对方补给必定是个大问题, 守城只要能拖够时间,对方打不下来,早晚会退的。 塔吉此时比他更着急些,大虞边境军营都已经被人袭击,那乌环是怎么样了? 他觉得那群人最有可能来自阿史那部,毕竟他此前曾见过长孙澈,派人跟踪伺机除掉长孙澈也没能得手也许长孙澈那时候就已经带了人马过来。 难道磐石城失守了吗?就算没有,若让他们在东部站稳脚跟,那等开春以后,他还是回不去的!阿史那部左右夹击,中间的磐石城岌岌可危。 为什么那么久了,那边还是没有消息传过来? 能确定是什么人么?塔吉问道,若真的是阿史那部那情势实在不妙,不过倒也是个消耗阿史那部战力的好机会。 还没有确定。李长明放下战报,抓起茶杯灌了一口水。 他刚刚还想着边境军镇都是易守难攻,给自己吃了颗定心丸,坏消息立即狂风暴雨般打了他的脸。 旋即又有人送了军报进来,新的军报显然是在灵武遇袭后不久就送来的,李长明读完后脑子里只记得四个大字灵武失守。 这四个字就如一根尖刺,狠狠戳进李长明心里,疼得他险些又发病晕厥过去。 那可是灵武军镇,最坚固的边城!即便驻守在那里的将领不是什么能人,凭着军镇自身的优势,也足够守住了。换头猪去都肯定能守住! 怎么可能会那么轻易就失守? 一旦灵武军镇失守,对方缓一缓,后勤跟上,岂不是能够长驱直入,往西进逼皇都玉京城? 西乌环李长明咬牙切齿。 塔吉此时听到李长明说起西乌环也是极为震惊,忙问道:真是他们? 西乌环人攻进了灵武,灵武失守了,我得过去李长明提升喊道,叫颜济安过来!全部人都叫过来! 那送信的士兵见他那么大反应,立马应是跑了出去。 此处说话能有些分量的将领,不一会儿全都聚在这间屋子里。李长明当即与众人商讨,安排好各项事务,准备自己带走一部分兵力,前去救援灵武。 塔吉本就是西乌环的死对头,心还在磐石城内的小可汗那里,此时自然是最好拉拢的合作对象。李长明并没有避着他,相反还有意与东乌环结盟。 最了解乌环人的自然还是乌环人,最好这次就让他们乌环人自己撕扯,相互解决。 正午刚过,集结好大军,李长明立即启程赶往灵武。那毕竟是一失守就很可能要命的地方,可容不得片刻耽搁。 行至半途,大军与独孤循会合。两人才进帐里坐下,又收到新的消息,李长明才算明白了灵武失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西乌环人在攻城之前花时间抓了城外山村的百姓,奴役百姓到灵武城外挖战壕,开战时竟然拿这些百姓挡在前面! 竟如此狠毒看到自己同胞被敌人当成盾牌挡在前面,有几个人能毫不犹豫不管不顾下令放箭杀敌! 他之前想错了,什么换头猪去都肯定能守住有时候还不如猪呢!至少猪不用纠结那么多。 以前他也听到过不少恶毒的招数,却没怎么遇见过。毕竟他领兵的这些年,基本都是在追着别人跑,只有他去打别人的份,还从没有人敢主动招惹他的。 他能一直赢,也是因为他很少碰上那么会恶心人的对手。若他也被人抓住了软肋,要做这样的选择,恐怕他也是狠不下心的。 一旦狠不下心,就会犹豫,一旦犹豫,就给敌军露出了自己的破绽。 再坚固的城墙,也挡不住这群毫无人性的禽兽! 而灵武城中忽然传染开的疫病,更是让灵武的防守几近崩溃。 疫病李长明看到此处,心头火起,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那什么都说得通了! 灵武离始罗如此之远,靠近始罗的边城都没有传染开疫病,隔在中间的神武也不见有疫情发生,为什么灵武离得那么远反而有了! 为什么始罗疫病来得那么快,查不出病源,火罗还在疫情最严重的时候趁火打劫! 为什么西乌环人突然出现在大虞西北边境! 这哪里像偶然发生的灾祸,分明是人为! 丧心病狂!简直丧心病狂! 李长明气得浑身都在发抖,蛮夷就是蛮夷,根本不干人事! 他正气着,帐帘被人掀开。 步六孤辰进入帐中,眸中难掩激动,但还是克制着向他行了礼,才出声道:长明 步六孤辰本也是黑衣旅的文士,这两年随军在西北各地辗转,能路过甘州时,必定会去看望李长明,两人倒也不是长达两年多未见。不过离上次见面,也确实很久了。 阿辰李长明忍不住站起身,过去抱了他一下。 可惜此时情况紧急,没空叙旧。两人就那么轻轻抱了一下,便回到案前。 这是灵武周边的情报。步六孤辰将自己带来的情报全部放到案上,灵武周边城镇皆已调派援军过去,他们若想继续东进,并非易事。 西乌环恐怕是与火罗勾结李长明看着步六孤辰收集到的灵武一战细况,强忍着不发怒,始罗疫病,死了那么多人,除了黑衣旅驻守的十一城,其他地方乱成一锅粥,哪里抵抗得住进攻。西乌环要到灵武来,借道火罗不是最好? 步六孤辰面色微变:始罗疫情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 李长明想起始罗人就满心疲倦:是啊除了那几座边城疫情能够控制,其他地方都没几个没染病的了能不能挺过去,看始罗的命了。 步六孤辰叹息道:只要边城还在我们手里就好 是啊,边城!大虞西北的防线,如今还有黑衣旅驻守! 幸好自己当初没有因为始罗出现疫情就立即撤军,否则疫情控制不住,那十一座边城岂不是要便宜了火罗? 李长明心里那股火噌地一下又上来了:一个攻始罗,一个攻东乌环,还试图侵占我大虞边城!他们也不想想,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把这些地吃下去! 恋耽美 ——(36) 李长明怒了,一肚子的气飞速幻化成无数字句,却是因为太多太乱没法理顺,到了嘴边一句也说不出口。最后他憋得脸有些红,狠狠道:阿辰!给我骂他! 骂?步六孤辰愣了愣,你是说,写一篇讨伐檄文? 对!还有,跟皇兄说一声,我要跟西乌环开战!李长明还特地强调,不管朝堂上那些人说什么屁话,这仗我打定了!回去以后他们爱怎么说我怎么说我! 他起身来回踱几步,暴躁地道:头疼!我去睡了! 李长明风风火火离开,步六孤辰开始拿起了笔。 主帅的吩咐,步六孤辰不敢不从。而且都决定要与西乌环宣战了,写篇檄文凝聚一下军心也是好的。 步六孤辰酝酿许久,独孤循忽然开口:步六孤大人 怎么? 独孤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了:就是突然想起一件事。 步六孤辰道:什么事? 独孤循正色道:檄文写得好,主公死得早。 步六孤辰沉默片刻,觉得还是有那么几分道理,便道:那我就随便写写吧。 他略微思索片刻,提笔便写了一篇讨西乌环檄交差。 乌环者,骁勇大略,副实要荒之豪杰。英雄盖世,不惭狼神之子孙。而今执狼牙者昏聩不肖,辱没先祖。残虏自擅,肆意横征暴敛。尊荣自安,妄为骄奢淫逸。金帐独隔一人风寒,弓马唯猎可汗饱暖。不思治事,而所有尽归。刮脂吸髓,至饥人遍野。是以生灵涂炭,牛羊泣血。用民如此,不亡何为?草地之牧人,尚且鱼肉。中原之边民,更陷毒暴!为祸十载,恶行不绝。扰我边邻,掠我百姓,危我太平,坏我民生。衅稔恶盈,孰可再忍? 百载沉积,雄才方成原漠之霸主。数年尽毁,庸主岂御一国之疆土!下众未能共德,高位未能同心。欲进战拓土,然内荏胆薄,止于劫掠。欲退享守成,然心愚头钝,屡出混乱。加以残贤害善,自毁臂膀,弑亲杀眷,人所难容!复有大妃淑德,受迫而亡。拓设忠实,屡遭猜疑。是故内弟率众东行,请援于天子,拥新主以伐昏。今扶新主讨之,为乌环免受荼毒,为大虞四邻和睦。人和不如,失道寡助。亲戚出走,众叛何时! 作者有话要说:  焘:好气哦,好想骂人,抱起键盘来又不知道骂什么了! 步六孤:《讨西乌环王檄》 第47章 、上兵伐谋 甘州军营内, 薛观音看着帛书末尾落款上那个刻了李焘二字的红印章,有些慌神。 自从在甘州与李长明分开,她就一直待在关云裳这里。这些日子他也听到了不少有关李长明的消息, 东乌环攻始罗, 李长明被重新起用收复始罗边城, 接着又是始罗疫灾, 灵武失守这两三个月内,已经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她仅仅是在甘州听着, 都心里一阵起一阵落, 为这些个大消息担惊受怕吓个半死。 灵武失守的消息才传开不久,甘州就已经进入备战状态。现在有了李长明这份军令,看来是真要打起来了。 云裳西乌环人竟然能攻下灵武城,那殿下他能有几分胜算?薛观音忍不住问一旁面色凝重的关云裳。 灵武失守, 若是敌军继续东侵,首当其冲的便是甘州。 关云裳摇了摇头, 道:没有办法判断殿下没有调动驻扎在甘州的黑衣旅,应当是在防着西乌环就势东侵。我们得有些准备了,灵武陷落,周围的普通城镇是挡不住的, 甘州不仅要守城,还要接收前方逃过来的难民。 薛观音担忧道:可是灵武也出现了疫情,这些难民 所以也得划个地方出来,不能让他们随意走动, 一个个待上半个月没发病才能走。关云裳双手扶着她的肩,望着她眼睛轻轻道,难民那边有官医,民间多注意些便好。 薛观音点点头:那我回城里去, 跟医馆孙老先生说一声若能帮上忙,你定要告诉我。 关云裳轻笑:嗯。 李长明给各地驻守的黑衣旅将领都下了军令,同时把自己的作战计划送了一份回军学。 许风在军学中任教习五六年,资历算可以了,除了给学生授课外,也开始着手管理一些事。收到李长明送来的军报后,当即骑马奔向玉京城,求见圣上。 边境又要开战,这可不是小事。皇帝看完以后,只淡淡说了一个字:好。 许风有些为难地道:魏王殿下还有句话要传说务必要末将讲给陛下您听。 李煦道:你说。 许风紧张地咽了口口水,战战兢兢地道:殿下说,不管朝堂上那群老头子说什么,这仗他打定了,他不仅要收回灵武,还要把西乌环赶回西边去。他就是跟您说一声,不是让那些朝臣来决定他能不能打的 要不是知道皇帝陛下宠爱纵容这个亲弟弟,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真就把这话转达给皇帝。 就这种话,怕是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许风说完,还是小心翼翼地睁大眼睛观察了一下皇帝的反应。 李煦: 原以为经历过流放,吃了些苦头,他会少些棱角,没想到竟还是如此张扬任性。 不对他哪里吃苦头了?不是自己天天嘘寒问暖往甘州送东西的么! 好吧,是自己惯出来的。 自己惯出一个性子刚烈的小炮仗来,哭着也得护下去。 朝臣反对主动攻伐,不就是觉得太耗费人力物力了么。自己那么些年攒下来的家底,够支持李长明了。 甘州城以西八百里外黑衣旅大营中,李长明小睡了片刻,便又生龙活虎跳起来逮着手下几个将领折腾。 几人围着那张巨大的地图席地而坐,李长明伸手一点灵武,道:西乌环先拿下灵武,正是因为军镇粮草物资足够,占下一处军镇,他们便能在这里多待上数月。灵武军撤走时根本来不及销毁辎重,现在他们已经不怕补给跟不上的问题了。 军镇本就易守难攻,一旦被攻下,再想拿回来就得费好一番力气。囤积在灵武的物资又在对方手里,对方是耗得起的。 众人都面色严肃,仔细听着他说话。 谭道玄,你先去附近城中调派一支军队出来,往灵武的方向去。动静弄大点,要让西乌环人知道你就是要带着这支部队去收复灵武。 是!被叫到的小将军应声之后,又苦了脸,可是殿下,黑衣旅是骑兵,附近的驻军却是步骑混合,这又寒冬腊月的,行军速度快不起来,每日能行百里已是不错,到达灵武时岂不是 李长明勾起嘴角,冷冷一笑:我领一千精骑急行,在他们以为你尚在数百里之外时,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设个障眼法唬人,让西乌环放松警惕,听起来可行,可仅仅一千骑兵,也太过冒险了些。 独孤循当即劝道:灵武城中究竟有多少兵力尚不能查探到,殿下你还是不要如此好 李长明继续道:西乌环真正的目标,你觉得是大虞,还是东乌环? 独孤循愣了愣,顺着他的问题开始思考起来。 东乌环最后他得出了这个结论。 大虞可不是西乌环能随便招惹的,以前乌环尚未分裂时,大虞还能把乌环当个威胁,现在么西乌环配吗? 既然西乌环的目标是东乌环,那么他们没先左右围攻东乌环,而是着着急急拿下灵武城,不就是为了城中那点物资么。 这也正是说明了,他们的后援补给很是问题。 李长明点头:没错,比起侵略大虞边城,他们更想把已经被困在中间的东五环一举拿下。他们往南借道火罗,可不怕什么风雪,必定会有援军跟上,到时候成合围之势,东乌环想跑也跑不了。若真让他们收回东乌环,等开春天气回暖,占下的灵武便会成为进军中原的跳板。 听他提及东乌环此刻的危局,塔吉顿时眉头紧锁。 而我们,绝对不能让他们有机会会合。李长明往地图上火罗的地方点了点,独孤循,你再领两千人,往西去,截断他们的援军。他们围东乌环,那我们就断了他们的包围圈,围灵武。 刘承,你也带两千人,向北行,从西边绕,若能遇上西乌环人便打,捉几个能说话的。若遇不上,便直接去灵武北边的军镇中。 那个浓眉大眼的英俊少年一点头,道:是! 其余人,去灵武东边各城。普通城镇不比军镇,若西乌环有心,根本挡不住的,务必阻止西乌环往东侵略。 是! 塔吉轮到塔吉时,李长明皱了皱眉,你跟我一起。 塔吉族人也有五万,他又只带一千骑兵摆明了就是让塔吉出力嘛。 帐里其余几人都明白魏王殿下是打着什么算盘,脸皮尚薄的几人突然就有那么一点心虚。反倒塔吉十分淡定,只是轻轻笑着点了头,没有说什么。 待一切敲定,几人离开营帐,塔吉才笑着对李长明道:你利用我? 李长明挑挑眉,理直气壮地道:你欠我的,现在这情况,也用不着你去欺负火罗了,就先欺负欺负西乌环吧。 塔吉倒也没有什么怨言,毕竟李长明收留了被风暴阻挡脚步,无法返还的族人,他也答应过李长明要帮他,出点力都是该做的。 何况如今帮大虞收回灵武,也是在帮乌环自己解围。 塔吉问道:你就对我那么有信心,觉得我一定能把灵武打下来? 不一定要硬打。李长明道,上兵伐谋我要的是你这个人,而不是你全部族人。 塔吉不禁一笑:这是什么意思? 西乌环人很怕你吧?看到你在,就会不管不顾地想跟你拼了,置你于死地。李长明说着,往前一探身,跟个小孩童收拾玩具一样,趴跪在那张地图上,抓起边缘开始卷。 塔吉叹息道:算是吧 他瞧着李长明动作,觉得有些好笑真的跟小外甥坐地上抓玩具一样,有点可爱。 李长明边卷地图边后退,卷完便撑着地毯站了起来:所以,若是有机会杀了你,城里那人肯定会忍不住的。你若是再示点弱,他们更会觉得,你已经输定了要是在这种情况下,偏偏每次就差那么一点你说他们会不会很气,觉得只差那么一点力就能摁死你了,要是再派点人过去,就稳了? 便是这样的错觉,目的好像快要能达成,只要再付出一些就行了。若是就此收手,心中就会觉得不甘心,这点不甘心就会让人又再投入些精力去。 你要让我当诱饵,引他们出城?塔吉道。 李长明弯起嘴角:是啊,你不是最擅长这个么? 当年凭着一点点人,把始罗守城士兵一批一批引出城歼灭,自己一点损失都没有,可不就是用的这一套。 我也不是拿你当诱饵去冒险。李长明将地图放好,转身回眸,我相信你做得到,你不会有危险的。 塔吉闻言微微一愣,他好像从李长明的眼里看到了名为欣赏与信任的情绪。 这倒是种很神奇的感觉。 那我要是没做好,岂不是辜负了你?塔吉凝视着他,满目笑意,我向你承诺,我不会辜负你的。 若不是知道前因后果,就他这后一句话,配上那深情款款的模样,简直像在与妻子海誓山盟。 李长明用力憋了一下,才没有笑出来。 快回去歇着吧,明天天亮立即动身。李长明轻轻推了他一下,催促道。 可惜塔吉站在那里不动如山:那么急? 必须快点。李长明道,西乌环人既然连往城里散播瘟疫的法子都用上了现在城已破,城里的百姓会怎么样? 染了病的百姓也会把病传给西乌环士兵,西乌环人可不会那么好心给人治病那不就只有杀了这些患病的人么。想全部救下来已经不可能了能救一个是一个。 李长明想想就觉脑子快爆开了,忙闭眼扶额缓了一缓。 蛮夷的禽兽行径,令人恼怒愤恨 李长明忽地看着塔吉:塔吉我觉得你是不一样的。 嗯?塔吉眨眨眼。 细细回忆一番,自己查到的消息里,塔吉对城中百姓,从未做过什么恶事,也不纵容手下抢掠,汉人的将领也不一定会如此。 他是乌环人,然而又与大部分乌环人不同。他凶悍,却不残忍。就连当初率部出走,也是因为乌环雪灾,太多人过不下去了。 姐姐是乌环大妃,还生了个小王子。他身为乌环王的小舅子,别人过不下去又关他什么事呢,横竖也轮不到他饿肚子。结果就这样带着外甥走了,李长明看来,有野心是一个原因,但他应当是真的想让族人过上好日子。 你当初为什么会走?李长明问道,没这个必要,不是吗? 塔吉想了想,道:乌环王本就容不下我。正好雪灾,那么多人饭都吃不上,还要上供更多的东西,当然就走了阿史德部当初归附乌环,不就是为了能过得好点吗,现在都这样了,还留着做什么? 李长明道:容不下你?因为你在族中有威望,那么多人愿意为你卖命? 塔吉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地笑:你这说得算是变相在夸我么? 算是吧。李长明也笑,塔吉,我不想做你的敌人。我也只放心你做大虞北边的邻居。我是利用你但我也是真心希望能帮你赢。 不,相互利用不叫利用。塔吉那双绿眼睛里神色微微一漾,是合作。 恋耽美 ——(37) 李长明心中宽慰,张开双臂抱了他一下:好兄弟! 塔吉没想到他还会来那么一出,彻底懵了。 虽然乌环人之间相互拥抱也是个礼节,可这个动作李长明做起来,怎么就那么让他别扭。 第48章 、昔年梦魇 深夜。 阴云重重, 寒风呼啸,本该一片寂静。灵武城墙上一排排火把被人高举在手中,不断移动。厮杀声起, 早将乌环士兵惊得四处乱窜。 喊杀声起来时就乘马飞奔来报信的士兵只带来那么一句话军营遇袭, 对方似乎是大虞黑衣旅。 长孙澈本还在睡着, 大半夜的不得不爬起来怒吼:黑衣旅不是还在六百里外吗? 的确, 白天还离得很远 白天还离着六百里,现在就跑来攻城, 见鬼了吗!长孙澈怒道, 绝不可能!定是他们分兵先行了!怎么没一个侦察到! 他这句话脱口而出时,完全忘了一件事,侦察的人根本没能回来。 自然是早就被李长明捉住,丢在雪地里了。 长孙澈快步走到城墙边, 抓过旁边人递过来的千里望,抬至眼前, 便见到远处一片红光。士兵们手上地火把相连,犹如一条火龙,吞杀着驻守城外的士兵。 就像他们当初偷袭灵武军营一样,黑衣旅也那么出其不意地夜袭了他们的军营。对方攻势太强, 他们根本抵挡不住,一路撤退到城边,想着退进城里。可还没能撑到进城,就已经不剩几个人了。 完全是溃败, 被黑衣旅追着打。 继续追!李长明提枪一挑,便将前方落跑的一人击下马去,胯|下战马扬蹄而起,跃过此人直冲向前。 打仗要看士气, 而无论在何种境地下,黑衣旅的士气都从未低迷过。此时黑衣旅骑兵势如破竹,一路以摧枯拉朽之势击溃乌环士兵,更是搅得人浑身血热,愈发勇猛。 长孙澈下令开城,又派出一支队伍前去支援,在城墙上布好弓箭手,就等黑衣旅众人走进射程内。 外面人败得再狠,他也还有灵武一整座城作为倚仗,黑衣旅再强也不可能就那么攻进来。 殿下!他们援军来了! 李长明一枪割破一人喉咙,清除身周敌军后,立马从背上箭筒抽出一支箭来,拉弓引弦,对准远处赶来的乌环人。 他所用的弓箭乃是特制,射程远比乌环人的普通弓箭要大得多。一箭既出,当即有一人中箭跌落马下。身边众人顿时哗然,不及开口说话,又是一箭袭来。 都别过去!等他们过来! 至于他们过不过得来 飞箭如雨,顷刻之间又将几人射下马。 看来是过不来了,李长明心道。 城楼上,长孙澈大吼道:他们就那么点人,还能翻天不成!再派一队人出城! 不行啊长孙大人!先前出城的队伍已经死伤过半 那就派两队三队!长孙澈狠狠一拍城墙砖石,随我来! 李长明手中的长|枪已经斩下十余人,护手与袖口之间那点缝隙,都已经灌满了血。 长孙澈亲自领队出城!南边的兄弟有麻烦! 来得正好。李长明枪尖一甩,血点在半空中绽出一枝红梅。 领头的来了,倒省了很多力气。 李长明驱马前冲,便要去会会那个长孙澈。身旁副将想拉住他,却是连马蹄子扬起的雪都没能吃上。 长孙澈握紧弯刀,打马飞驰。 夜间难以视物,他唯有死死盯着前方那片火海。忽地前面一骑冲出,紧接着眼前白光一闪,便是长枪从身旁穿过。 是何人如此快如飙风,若不是他下意识闪躲,恐怕已经被击下马去! 他顿时出刀横扫,刀锋方要迫近对方,便被枪杆子猛压下来。 光辉在两人中间爆开之时,李长明微微一愣。 这张脸! 是他! 青荀! 什么长孙澈?竟然是他! 李长明戴着面甲,遮住了容貌。然而长孙澈显然对他那双眼睛感到熟悉,也有诧异,但长孙澈却立即回过神,猛击长|枪,驱马往旁退去。 不过片刻功夫,长孙澈带着左右几人,冲出了一段距离。却见黑衣旅已然解决先前派出的队伍,正往这边包围过来。 长孙大人,情况不妙啊! 长孙澈猛一咬牙,当即道:走!回城! 话音方落,李长明竟一个人冲至他身前,出枪迅疾刚猛,招招直取要害。 长孙澈左右护卫见他落单,自然也拔刀与他缠斗。李长明自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只是偶尔分心挡一下他们的攻击,一心攻击长孙澈。 快走!长孙澈在护卫的掩护下后退转身,别跟他耗! 李长明挑翻护卫,猛一挥鞭,又要追去。他忽然就跟发了疯一样,完全不顾后果。他现在只想杀了这个人! 殿下,不可再追了! 李长明恍若未闻,一个人追着前面一群人跑。 从侧面包抄的东乌环军此时也已赶到,围住跑慢了的敌军。见李长明竟然自己一个人冲过去,似乎还要往前追,塔吉顿时心里猛震,忙也追了过去。 没看见城墙上那么多弓箭手吗!就剩那么几个人,冒那么大险追过去做什么! 塔吉猛抽几下马鞭,惊得战马猛力飞奔,远远喝道:李长明! 李长明哪里还听得见别人的声音,紧紧盯着那快要逃到城门下的长孙澈,双眸几近血红。 少年的情感最是炽烈,当年有多喜欢这个人,得知自己被骗时就有多恨! 那么多年了,他竟然还会见到这张脸!满腔怒火已经燃起,他控制不了自己,也不想控制了! 塔吉终于追近,一鞭子就甩了出去,勾住李长明战马后蹄! 战马被那么绊一下,顿时摔在雪地上。李长明也跟着落进雪地。战马飞奔时的力气哪里是随随便便就能拉住的,塔吉自己也跟着摔了下去。 两人在雪地里打几个滚,弄得浑身是雪,极为狼狈。 不等李长明爬起,塔吉便扑过去把他压住。 你做什么!李长明挣扎着怒道。 不能过去!塔吉死死摁住他,你去了让他们把你射成刺猬吗! 李长明胸口剧烈起伏,顿了一顿,吼道:他们已经被我包围了! 你一个人包围一群?塔吉没好气道,别胡闹,回去! 让开!李长明依然在试图挣脱,塔吉双臂一环,这下把他整个人都困住。 你发什么疯?塔吉并没有那么激动,声音很轻,倒像这漫天飘的小雪,丝丝凉意能带走几分火热。 李长明好像冷静了一,挣扎的动作弱了下去。 你是一军首领,那么乱来是做什么?塔吉看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担忧道,是怎么了?有事你说,我们慢慢来,不要冲动好吗? 静默了许久,李长明忽地双眸泪光忽闪,略带哽咽地道:没事 李长明不再挣扎,失了魂一般,顺势靠在他怀里。 好,没事。塔吉自然不信他都这样样子了还能没事,知他不愿说便也不问,只柔声道,没事了,那我们回去。 李长明呆愣片刻,点了点头。 跟上来的几人见他们两人在雪地里,顿时放了心。 走,该回去了。塔吉扶着李长明起来。 两人的马因为受惊,早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不过他们的爱马皆非凡物,不至于跑丢,之后派人找找便是。现在么,就只能先骑别的马。 艾尼跳下马,将缰绳交给塔吉:小汗王,骑我的马吧,我先跟别人挤挤。 黑衣旅那边也有人要腾出马来给李长明,但还不及下马,李长明就身体一软往旁倒去。 殿下!众人失色。 塔吉搂住他的腰,抬手一摸额头,大惊道:怎么那么烫难道又犯病了? 这下他更不敢耽搁,忙抱着李长明上马,赶回黑衣旅大营。 李长明起初还能感觉到马背上的颠簸,从脸旁飞过的雪花,渐渐就没了意识。 再有意识之时,他身处在玉京城中。 上元节,玉京城里正是热闹的时候。几乎全城每一条街道都挂满花灯,天上的烟花开败不停,街上行人一个个都为节日精心做了打扮。 小魏王也专门挑了一身用金线绣了纹样的红袍新衣,戴上皇兄赐的金冠,好好打扮了一番才出门。 十五六岁的少年,已经长得很是俊俏高挑,再那么精心打扮一番,全然就是一位风度翩翩的美少年。 玉京城中的公子,也没几个能有这般风华。 周伯,你去忙自己的吧,我想一个人出去。迈出大门,见跟在身后的周管家还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小王爷不禁开口。 青荀约了他上元节一起逛灯会,他自然是要一个人过去的。 周管家有为难地道:可是殿下外面人太多了,您还是得带个人跟着啊。 小王爷笑道:能有什么事,我都十五了,不是小孩子,周伯您就放心吧。 说罢他便提着小狐狸花灯走上街道,内心欢欣雀跃,险就直接跑起来。 万人空巷,每一条街都是人山人海,路边花灯琳琅满目,小魏王却无心去看,一路快步往前。 城中河道此时漂有几艘画舫,小魏王只转头看了一眼,继续赶路。 他等会儿也是要去画舫上乘船游水的。 终于是到了码头前,约他的人派了下人在等,见他来到,便上前来:魏王殿下,我们主人恭候多时了。 青荀在哪里?小魏王问。 下人在前引路:殿下跟小的走,就在前面那艘画舫上。 约莫走了百来尺,那下人在一艘靠边的画舫前站定:这便是了。 小王爷几乎是跳进了画舫里,冲击之下把画舫都震了一震,借着周围岸上的灯光,都能瞧见水面上一层又一层的波浪。 走进画舫里,他瞧见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正临水而立,身上披风被寒风吹得飘起。 细雪轻飞,水中岸上的灯光映得那人有几分单薄。 咳咳那人忽然咳了两声。 小魏王顿时着急了,忙过去:青荀,你身体不好,不要在这里吹风! 青荀转过身来,淡淡一笑:没事我想在这里看雪。 小魏王给他理了理披风,拍去上面的雪花:那我陪你看,就看一会儿,等下我们就进去了。 好青荀微笑道。 青荀!小魏王高高提起自己手里的花灯,迫不及待地想在他面前讨个夸赞,这是我自己做的,你喜欢的小狐狸。 青荀望着他道:嗯,挺不错的。 画舫慢慢动了起来,向河道正中漂去。 小魏王看着水中映出的灯光,道:现在街上人太多了,根本就是在看人嘛。等一会儿我们上岸,人就会少点,走起来就轻松多了! 好。青荀漫不经心地应着,也不知有没有听清楚小魏王在说什么。 小魏王伸出手去,接飘来的雪花。 青荀又开始咳了起来。 正因为手里躺了片雪花而惊喜的少年闻声回过头去,牵住了他的手。 青荀,我们进去吧?小魏王道。 小魏王说着,还张开了双臂,想抱他。 他也伸出手,抓住了小魏王腰间的衣料。 小魏王眸子晶亮,带着温暖笑意。这样的目光好像却能让青荀有种被灼烧的刺痛感,青荀不由得微微一蹙眉。 下一刻,小魏王忽然听到利刃刺进血肉的轻响。 他脸上的笑容就在那一刹那凝固住。 慢慢的,他才感觉到疼痛。 他低下眼眸,看见青荀握住利刃的手又抽出,再一次狠狠捅进自己胸口。 他以为青荀搂住自己的腰,是要抱自己。 对不起。青荀脸上出现了那种嘲弄的笑。 青荀 小魏王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喉咙完全被涌上来的鲜血堵住了,他说话时出口的并不是话语,而是鲜血和难听的嘶声。 为什么? 你不是青荀,而是假扮青荀来行刺我的刺客吗? 可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你是青荀,你要杀我? 为什么? 少年的身体往前倒去,就碰在青荀身上。 明明是少年纤细轻盈的身体,青荀却觉得有千斤重,压得他差点稳不住身形,往后一个踉跄。 为猩红的血液从少年唇间涌出,他终于发出了一点声音。 有青荀支撑着,他并没有彻底倒下去。他只有一双眼睛还能向人传递出一情绪。 带着绝望的惊诧。 好疼全身都好疼,身上好疼,心里也好疼为什么 青荀低垂着眼眸,没有看他,忽地用力推开了他的身体。他顿时摔在地上,倒在自己的血中。 青 青荀足尖点地,几下便从画舫上踏水而行,越过岸去。 小魏王失去神采的双眼依旧望着那人离去的方向。 就剩我了吗? 救命谁能救救我 救救命小魏王艰难地发出声音。 烟花爆开的声音响彻天际,足以盖过他这微弱的呼救声。 岸上欢声笑语,他在水中央等死。 第49章 、真假之间 满天流光爆散, 噼啪声震彻天扉。 岸上再热闹,水中离得远,也是听不清看不明。这艘漂浮在水上的画舫, 与附近几艘管弦繁奏的船只离得还有些远, 仿佛是只落了队的孤雁, 显得极为冷清。 恋耽美 ——(38) 小魏王脑子嗡嗡作响, 疼得仿佛要炸裂。 我要死了么? 为什么还不快点呢 为什么我还能听见烟花的声音? 我也想看烟花想跟你一起看,为什么 泪水划破面容, 也沾湿了小魏王的眼睫。晶莹泪珠坠落, 与浑浊的鲜血混在一起。 小魏王眼前一片模糊,早就已经连他离开的地方都看不清了。 小魏王记得,他与青荀初见的时候,他在庙里, 刚刚写好一块祈福牌准备挂上。 那时他是有些自卑的。被困宫中七年,太后只是给些吃的穿的, 能够保证他还活着就行,其他的一律不管。只有白纠偶尔会溜进来看他,给他带些解闷的东西,这些东西他还得好好藏好, 不能让别人给发现了。 乡野孩童尚且能够去学堂念书识字,他却连看书写字都得偷偷摸摸的。 皇室子弟开蒙得早,早些时候他也粗略读过几本书,之后进了庆华宫, 就一直停滞着。 好不容易被皇兄从宫里捞出来,他就天天临帖学习,才勉强有了一手还能让人看得过去的字。跟旁边人写得一比,简直不能看。 堂堂一个皇子, 竟然连字都不如别人。 挂在树上的祈福牌谁都可能看见,他很担心别人看了会笑话,便找了一个不怎么显眼的地方准备挂上去。 青荀刚好从他身边走过,说他字写得好看,他顿时就脸红不知所措。 那时候小魏王才被从庆华宫里放出来没多久,被囚禁宫中多年没有接触过人,见到谁都是怯生生的。 青荀热情主动,很快就让他打开了心扉,愿意多与青荀说些话。除了皇兄和白纠,这是第一个让他敢畅所欲言的人。 他渐渐对青荀有了些依赖,然后他发现,这个总是温柔热情的人,其实过得很不好。 青荀是西市一户胡商的孩子,先天不足患有疾病,不被父母待见,还时常遭兄弟姐妹欺辱。 那时候小魏王心疼得不得了,心里暗暗想着,自己一定要保护他。 保护他 你是我想保护的人啊,我想保护你的! 原来都是假的。 他捅自己时候是那么平静 他离开时走得那么轻松 身体不好?被父母兄弟欺辱?骗取自己的同情罢了! 我要死了么?在上元节人人欢欣的时候,被他杀死在这个没人注意的地方? 我不甘心! 他现在已经没有办法去想别的了,震惊也好,悲哀也好,绝望也好,所有的情绪都随着他意识的模糊而渐渐消失。 但愤怒的情绪却充斥了他整个人。 小魏王强撑着一口气,奋力往前爬去。极度虚弱的身体完全无法承受这个动作,他四肢抽搐,像条濒死跳动的鱼。 他从血泊中往前,脏污的鲜血随之蜿蜒爬动,成为一条猩红可怖的巨蟒。 还有一点,到了船头甲板上就好了船很小,别人能看见我的! 我不能就那么死了! 要死也是他去死! 我要他死! 小魏王双目暴凸,面目阴戾,此刻仿佛一只从地狱爬出来的厉鬼。 低头呕出一口鲜血,他连吸口气都开始费力。 终于慢慢爬到了船头,面上已经满是血泪污浊。 救命 他用力呼救,可是声音依然极其微弱。 鲜血还在不停从伤口处涌出,他再也没了力气。 谁能看我一眼 求求你们看我一眼 泪水止不住地从眼眶涌出,他睁着双目企图寻找到一个能看见自己的人,身体却动也不动了。 天空上的烟花依然在盛放。 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水流潺湲缓缓,轻灵怡人。 无人掌控的画舫,依然随着水流缓缓漂着,不知道又要把他带到哪里去。 要结束了么? 真的等不到了么? 救我小魏王无声地呼救着。 没有人能听到,代表着欢乐的烟花声,此刻仿佛是对他的嘲弄。 太刺耳了 就在这里吧! 好啊!我这个水红色的,漂在水上一定很好看! 你看那边,好多河灯都漂到这里来了,一大堆聚在一起真好看。 是啊! 手捧水红莲花河灯的女子在舟上轻轻蹲下身去,抬起河灯就要放下。 河灯的光芒照亮四周水面,她似乎发现水里有些奇怪的污浊。 似乎还有种腥味不过河中有鱼虾,本就有些腥气。 她放好河灯,手回手时,发现手掌上竟有些红色。 淡淡的红 她一抬头,瞧见前面一艘小画舫上,一张满是血污,惨白至极的脸! 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放声惊叫,猛地跌坐下去,震得小舟一沉,剧烈摇晃起来。 怎么了?身旁女子见状大惊,慌乱地蹲下扶住小舟边缘。 鬼!那里有鬼!女子大叫,快走!快! 我不是小魏王嘴唇蠕动,说出的话还是无法让人听清。 什么鬼?女子惊诧之下,顺着她所指之处看去,顿时也被吓的脸色苍白。 划船船夫道:哎呀,死人了! 不!没有!我还没有死! 小魏王用力撑起身体:救我 他们看见血泊中的那人在动,极为痛苦地向他们证明自己还活着。 是、是人吗?跌倒的女子被身旁船夫扶起来。 他还活着!老伯,我们过去!蹲下的女子也在小舟平稳后站起,忙对船夫道。 岸上众人听到这边的惊叫,早已纷纷看了过来。 船上死人了? 好像没,有人过去了! 这大过节的,怎么发生这种事啊? 哎呀,别看了,走走,怪吓人的。 天啊,那船上好像都是血!这人还能救回来吗! 都让让!让让!一个锦衣男子穿过人群来到岸边,足上猛地一踏,边飞了出去。 他先一步落在画舫上,扶起人一探鼻息。 小魏王愣了愣。 是出现幻觉了吗? 白 焘儿?!白纠看清怀里的人,心中剧震。 他听这边乱哄哄的,像是出了什么事,才下车跑过来看看怎么会是焘儿? 他忙抱起小魏王,飞身上岸,直往停在街边的车驾过去。 青鸟!白纠唤车内那人的小名,快去医馆!前面春熙街就有一家! 怎么李煦话才出口就是一愣。 焘儿怎么会全身都是血? 快走!李煦大喝。 焘儿,撑住! 撑住好难 焘儿,马上就到了! 好痛啊 我撑不住了 我撑了很久了我也不甘心 可我真的好痛 我真的撑不住了 我快死了么 我快死了 出气多进气少,喉咙里不由自主地发出些怪异的声音。 我不想的 可是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不! 我不要死! 不要!李长明猛地起身,大汗涔涔。 长明! 李长明被人抱住,呆愣片刻,缓缓转头,看到了塔吉的脸。 他一时之间无法分辨清楚噩梦和现实,甚至连眼前这人是谁都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只是觉得眼熟。 他方才被人捅了两刀,一个人在船上,绝望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那种痛,那种无助,都好真实。好像过往的事情又重新发生了一遍。 我是谁? 我死了吗? 这又是谁? 李长明茫然地看着塔吉。 长明,做噩梦了么?塔吉轻轻用手帕擦拭他额上的汗珠,柔声道,都是假的。 假的啊 李长明怔怔道:都是假的? 刚刚发生的事情都是假的吗?现在才是真的? 我没有被人杀害啊太好了 嗯。塔吉轻抚他脊背,安抚道,都是假的。醒过来就没事了来,喝药。 他端过一旁已经晾到温热的汤药,舀起一勺送到李长明嘴边。 李长明脑子里还是一片混乱,神情呆滞,魂不附体一样。低头喝了一口药汁,被苦得皱起了眉。 好熟悉的味道 真讨厌,为什么要喝这种药。 我要喝牛奶,要吃糖! 塔吉看他皱眉,不由一笑:快喝吧,冷了就更苦了。现在可没牛奶给你喝。 被他说中心中所想,李长明愁眉苦脸地想了一会儿,抢过药碗猛地仰头一口干了。 塔吉低低笑出声:倒也用不着那么着急。 李长明差不多被这苦味给苦清醒了,猝然阖眼甩开脑海里的那些影子,缓缓平复下来。 他是李长明,黑衣旅的主帅,现在正在灵武周边扎营,等待时机收复灵武城。 长孙澈今天自己看到了那个化名青荀的人了。 李长明冷冷一笑,自己竟然因为看到了那个人,就做了这样的噩梦吗? 他也配挑动自己的情绪? 他连进自己梦里都不配! 自己当年太小,太不懂事,才被这种人诓骗。 能见到他挺好的不杀了他,难泄心头之恨! 好苦啊这药 李长明吐口气,道:有水吗? 塔吉道:外面很冷,烧水也挺麻烦的,你要的话,我让人去烧? 那算了李长明躺了回去,望着帐顶。 塔吉笑了一声,忽然捏开他嘴巴,塞了样东西进去。 李长明还要反抗,就尝到一丝甜味,细细品了两下,提起的拳头就放下了。 塔吉推推他肩膀,好奇地道:你是怎么了?今天干嘛那么激动。 李长明瞥他一眼:你想知道? 塔吉两眼放光:你要说? 李长明道:我不想说。 哦。塔吉有些失望。 李长明想了想,问道:如果有人骗你,你会怎么处置? 那要看被谁骗了。塔吉笑眼,比如你这样的,我就挺乐意被骗的。 李长明沉默片刻,又问:那我要是杀了你呢? 塔吉悠然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啊,这可是他所知道的为数不多名句了!今天也为自己的汉语水平骄傲! 李长明: 没个正形! 李长明白他一眼,裹紧被子。 作者有话要说:  魏王妃:来骗我啊!骗身骗心的那种,快点快点! 魏王:? 第50章 、如有神助 大半夜搞夜袭实在伤神。 尤其李长明, 不仅累,还被一场噩梦弄得精神恍惚,醒来之后倒是舒服点了, 后半夜也没有再被噩梦侵扰。 天蒙蒙亮时他还没休息好, 但依然照常醒了过来。 虽是困倦, 但他不适合继续休息。 昨夜俘获百名西乌环人, 杀敌近千。趁长孙澈领兵出城时,小队突袭灵武粮仓, 一把大火烧下去, 灵武物资不全部毁掉也得减半。 长孙澈哪里能想到,城外士兵不敌黑衣旅,没能退回城中便罢了,等自己回去了竟然还有那么大一个惊喜。 长孙澈吃了那么一个大亏, 决心不再理会黑衣旅。李长明也不再准备有动作,坐下来静观其变。 翌日, 谭道玄调步骑兵行军蛊惑长孙澈的目的已经达到,派将领继续领兵赶往灵武,自己则带领黑衣旅人马先行一步,与李长明会合。 五日后, 各路大军皆已按照李长明原先的部署到达目的地,同时斥候侦察到西乌环阿史德欲谷领军从中路进逼磐石城方向。早早等在西路的独孤循当即领兵与之交战,且战且退诱其深入,又分队不断骚扰, 弄得对方士兵身疲心累。 独孤循没有冲动,他清楚自己手上只有两千精骑,只适合这样消耗欲谷的战力,不能冒风险想着把人家的八万大军一举歼灭。他的任务是拖住欲谷, 不让欲谷带来的这八万大军与在灵武的长孙澈会合。 显然这任务他完成得非常好,欲谷被拦在中间,一想往东行军,就要碰上黑衣旅,大大小小的遭遇战完全拖住了他的脚步。 连恒乃是长孙澈麾下亲信,那夜黑衣旅夜袭灵武,他便被俘虏在黑衣旅军中。 黑衣旅对待他们这些抓百姓当肉盾,还在灵武散播瘟疫的西乌环人,当然不会好,也就是留着他们一口气。平常哪个士兵不开心了就拿着他们揍几下,东西也不给吃,一天就给点混着几粒米的雪,那雪看起来还很像刚刚在帐篷门口刨出来的。 这能抵什么用,一开始连恒还觉得屈辱,后来看见雪里面混着点草根泥土都能让他甚是宽慰好歹比雪水管饱。 短短几天下来,他和其他被俘的西乌环人已经鼻青脸肿,浑身无力。 恋耽美 ——(39) 李长明知道麾下战士是怎么虐待西乌环俘虏的,但他不管。 以往黑衣旅断然不会这样苛待俘虏,但这些害那么多百姓惨死的西乌环人,不配被他们当人对待。 西乌环人活该。早晚都要死,给口吃的还浪费粮食。 送吃食的少年冷着一张脸进来,东西放在门口,懒都懒得给他们拿过去,直接一脚踢去。 这地上又不滑,食盒没能送到俘虏们身边,而是立即就倒下了,里面的东西全部洒了出来。 连恒却是双眼大睁,目光炯然。 掉出来的东西竟然冒着热气!是吃的! 饿了好几天,只能啃雪啃吐充饥的众俘虏顿时爬了过去,争抢落在地上的米饭。 虽然天天被饿着,但汉人为了不让他们饿死,还是会给点吃的下次有饭吃又得是几天以后? 连恒本是众人上司,但人身处在这种环境里,饿得都快疯了,哪里还能记着什么尊卑有序。其他俘虏根本不把连恒放在眼里,自顾自抢吃的。 连恒自己也废了好大力气才有一口饭吃。 送饭少年冷冷一笑,走了出去。 外面的守卫跟那少年聊:小张,听说西乌环那个什么阿史德欲谷,被独孤将军打得四处逃窜。他是过不来了,你说咱们什么时候能收回灵武城啊? 少年道:快了,长孙澈怕是还不知道,还傻乎乎等着欲谷来呢。等过两天后边的几镇也一起出兵围灵武,到时候定叫灵武城里的那些西乌环人全军覆没! 连恒米饭塞满嘴,正狼吞虎咽吃着,此时突然一顿,附耳听去。 阿史德欲谷竟然被困在西边过不来?那长孙大人怎么办? 那少年又道:这些消息可不能让灵武那边知道,殿下实在是英明神武,派了几个东乌环的胡人兄弟扮作欲谷那边的人去了灵武,就等着打长孙澈一个措手不及呢。到时候四面合围,他插翅也难逃! 什么?听他们意思,还打算派细作过去蒙骗长孙大人,让他以为欲谷大人将到达与他会合?不行,要是他们得逞了,那长孙大人肯定就逃不出去了。 必须得想个办法逃出去,给长孙大人报信! 哎,你怎么能在这里说这些呢?守卫忽然打断了少年。 少年讥笑道:这有什么?里面不过是些俘虏而已,他们听见了也没有关系。难不成他们还能逃回去报信? 也是不过我们还是不要说的好,万一对面派了什么人过来,我们没有发现,恰好就听见了呢? 少年道:用得着那么小心吗?他们要是有这个本事,欲谷也不至于被我们打成这样。 对了,晚上军中准备小小庆个功。你们这里还是得好好把守着,不过殿下都已经安排好了,会让人来换班的。 真的啊?太好了,打了场胜仗确实应该好好庆祝一下! 他们晚上要庆功?那岂不是有机会逃出去了? 连恒脸上忍不住露出了笑意,他刚刚还在犯愁该怎么逃出去呢,居然那么快就来了机会。 他立即与俘虏们密谋晚上逃走。 当晚黑衣旅军中烤肉吃酒,连恒趁着守卫换班的间隙,在俘虏们的掩护下悄然溜走夺了一匹马逃回灵武。 他全然没有注意到这里面的疑点。 比如黑衣旅的人为什么会喝得酩酊大醉? 为什么他那么轻易就能夺到马? 为什么追他的人只追了那么一会儿就不追了? 因为这些都是李长明授意的。 李长明本来就想放他回去报信,这些不过是演场戏给他看罢了。 连恒逃回灵武城中,顾不上自己还空空如也的肚子,着急向长孙澈大喊道:长孙大人!快跑吧! 长孙澈面有怒色:什么快跑! 连恒道:我听黑衣旅的人说,欲谷大人已经被他们打败了,没办法过来跟我们会合了!他们还打算派细作扮作欲谷大人的人,骗您继续留在灵武,到时候他们四面合围,我们就没机会离开了!我趁着他们庆功才逃出来的,长孙大人,不能犹豫了,快点撤出灵武吧。 长孙澈乍听之下觉得惊恐,细想之下又觉奇怪,道:前面真的大败,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过来跟我们报信? 连恒惊道:黑衣旅在中间拦着,怎么过得来呢? 长孙澈冷冷一笑:怎么过不来?那么多的人,总有一个能从战场上逃出来吧?他们说欲谷大人败了,你就信?还是他们故意骗你的,就是想乱我军心。 连恒道:那长孙大人,您近来收到过欲谷大人那边的消息吗? 长孙澈道:没有。 连恒皱起了眉:那这不是 长孙澈冷声道:不用那么着急。 长孙澈没有轻易上当,但有些流言还是悄悄传开了。大虞各军镇出兵的消息也跟着传来,很快他们就会进军灵武。 灵武城中的西乌环人,还是在心里埋下了一颗焦虑的种子。 三天后灵武城中果然如连恒所说,来了几个乌环人,自称是欲谷手下。 长孙澈当时心里立即就咯噔了一下,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那为首的乌环人道:长孙大人,欲谷大人已经往东而行,若是路上没有遇到黑衣旅堵截,预计五天后就能到达灵武。 竟然对上了!说能会合,让自己在灵武等! 可是若真的能会合,为什么那么久,自己派出的人都不见欲谷的大军? 连恒脸色大变:长孙大人!他们不会真是塔吉派来的吧! 长孙澈暴怒道:带下去砍了! 几个乌环人大惊失色,为首那人道:你说什么?你为什么要杀我们? 难道你要背叛欲谷大人? 你是不是疯了! 连恒大怒道:你们这些人,都这个时候了,还想骗长孙大人! 烦死了!长孙澈懒得听他们聒噪,拔刀就砍倒了为首那人。 众人顿时鸦雀无声。 刚才还在指责他的乌环人,现在只剩慌乱和惊恐。他们也拔刀自卫,然而左右的士兵一拥而上,直接将他们乱刀砍死。 他们到死也没能明白,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明明形势有了转机,欲谷大人派他们过来报信,怎么他们就死在长孙澈手上了呢? 因为他们也是李长明故意放过来的。 前方的独孤循配合李长明,装作已经拦不住了,欲谷立马抓住时机,派遣手下送信给长孙澈。殊不知自己已经中了李长明的圈套。 死在长孙澈帐中的人,的的确确是欲谷手下,李长明当然不可能真的让塔吉的人假扮,来这里送死。 人是真的,可惜因为之前种种传言,长孙澈已经不信了。 长孙澈确定黑衣旅的确在计划围困自己时,前面的独孤循又开始神出鬼没攻击欲谷大军。李长明还给他增派了人手,这下子打起来更加得心应手了。 李长明腊月末便从始罗赶至灵武,驻扎多日,转眼就过了年关。军中每一个人都在为战事紧张,根本就没有心思去想什么过节的事。 边境的城镇都处于备战状态,城中老百姓虽然照常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可总有那么一丝压抑的味道。 长孙澈依然没有离开灵武,而是选择往东攻占小城搜罗物资,也给东边军镇制造点混乱,免得他们当真有力气合围自己。 欲谷也被越来越多的黑衣旅骑兵打得人人厌战,又遇上大雪,只好选择暂时休整,不准备继续前进。 正月十三,灵武东边增援,李长明当即下令四面出战。被乌环占去的各个小城镇很快被收复,长孙澈心知东边一旦没有守住,自己就真的会被围困至死,于是他当机立断,撤出灵武。 而后一头撞进了塔吉大军里。 李长明早就排演好的一出好戏,正式上演。 塔吉佯装不敌,败退往西。 长孙澈想着塔吉往西难以越过欲谷大军,便连连追击。即便是诱军之计,有欲谷在后方,他也不怕。 只要塔吉死了,灭了东乌环,还不是迟早的事? 就是有些可惜如果可以,他不想塔吉死的。可既然塔吉不接受他,他就只有继续跟着欲谷,那塔吉也就只能去死。 不料欲谷早就被李长明集合全军攻击,现在根本无暇顾及他。 正月二十七,长孙澈追击塔吉近十余日后,被塔吉趁夜偷袭,逼近山谷,又发现满山都是人。塔吉手下,远不止之前看到的那一点点人数。 西乌环军顿时混乱,长孙澈勉强带领大军逃了出来,跟着他离开的仅剩三万人。 塔吉继续追赶,长孙澈掉头向南,往火罗地界奔驰。 二月十三,长孙澈终于进入火罗地界,向火罗援助。火罗派兵阻拦塔吉,但收到消息的李长明悄然绕过火罗军,直追长孙澈而去。 二月十五,长孙澈来到黄河边上,火罗境内这部分河道靠南,此时河面冰层已经融化了大半。 火罗提供船只,长孙澈下令凿开薄冰,乘船过河。渡河后将船只尽数烧毁,斩断黑衣旅追击的路。 前方侦察的士兵查探到此事,迅速回报:长孙澈军已经渡过黄河烧毁战船! 闻言,众人纷纷看向李长明,谭道玄犹豫着问道:殿下,我们还追么? 河面虽还有冰层,但已经解冻,冰面太薄,完全不能过人。要追上去,那就只有跟长孙澈一样,开冰面用船渡河。 可他们哪里来的船? 一条沟壑,就这样把他们给拦住了。 李长明皱眉思索片刻,咬牙道:追! 众人应是,却难舒展紧锁的眉头。就算是继续追,渡河花上几天时间,能追上的几率也十分渺茫。 李长明抬眼望天,忿然道:怎么不再来一场风暴! 若是在半月前就好了,河水尚未解冻,足以直接追击过去,哪里需要什么船。 没有船火罗给西乌环提供的船,那就去抢火罗的! 这是个让西乌环元气大伤的好机会,李长明怎么也不可能就这样放弃。 长孙澈渡过河去,以为黑衣旅追不上,必然放松警惕,若黑衣旅能快些寻到船只渡河,那还是有机会的! 李长明分出人去夺取火罗军方船只,同时继续进发,准备好到达黄河边上,去附近居民处租借小船,令先锋先渡河追击。待得到大型船只,再让大军过河。 不想仅仅两日后,刚刚回暖不久的天又一次突降大雪。 风暴起,黄河水寒生骨。 仿佛天助一般,这场风暴并没有持续,在将河道冻起来之后,便与李长明到达前卷着风雪去了。 天上阴云,却无大风大雪,依旧可以快速行军。 李长明正雪中行马,忽见斥候从前方急急奔来:报!殿下,前方河段结冰,可以行人! 李长明:噗嗤。 作者有话要说:  焘:没想到吧,我不仅是骑士我还能切法师! 最近评论好少呜呜呜呜,本章评论掉落红包!粗来粗来都粗来! 第51章 、水淹七军 李长明失笑的时候, 别人都还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难倒黑衣旅的渡河难题,竟然就因为一场风暴轻轻松松解决了?想要过河河就结冰?这种事情谁敢想啊?说出去恐怕都没几个人会信,话本都不敢那么写。 他们都愣了好一会儿, 才露出喜悦的神情来。 谭道玄不由惊叹:哇!还能这样? 他说完又想起李长明当时望天感慨为何不下场雪的情景来, 顿时看向李长明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敬意。 这可真是太灵了!魏王殿下不仅料事如神, 说话也特别灵验。 传令, 让去找船的兄弟们回来!李长明敛起笑意,肃然下了命令。 当日傍晚, 李长明领队先行过河, 派斥候侦察长孙澈队伍行踪,稍微休整,旋即赶去。 长孙澈自以为渡河之后黑衣旅已经无法追上,便放松了警惕, 找个地方扎营整顿。被黑衣旅赶鸭子似的连续追了那么久,西乌环士兵早就疲惫不堪, 终于能够将心里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弦松下来,便直接松过了头。 与之相反,黑衣旅众人仿佛是永远也不会累一般,一刻也不曾停歇。仅用一日, 黑衣旅便追到长孙澈大营所在之处。 半夜,李长明带队上高地,夜袭长孙澈大营。 西乌环士兵在被攻进大营时,才发现附近忽然亮起了一圈又一圈的火把, 黑压压全是黑衣旅的士兵。 本该被黄河拦在对岸的黑衣旅,竟然就那么出现在他们面前。 先前西乌环众人被黑衣旅追赶得极为狼狈,早已对黑衣旅生出些畏惧之情。此时自然更加害怕这些总是神出鬼没,把他们摁在地上打的黑衣人。 这不是人吧! 都说黑衣旅是中原人的精锐之师, 天神一般,是不败的神话。难道都是真的? 黑衣旅本就占尽先机,士兵又因为惊吓而有些畏战,混乱之下,根本就无战力。长孙澈再有心指挥,也翻不了盘。最后三万大军兵败如山倒,几乎成了一群受惊后只知乱窜的鸟兽。长孙澈仅仅带百余人逃走,其余人等尽皆被俘。 又让他跑了,不过李长明倒也不是那么着急要了他的命。 大虞朝六皇子性格刚烈,还有些偏激,喜欢你的时候便觉得你是天底下最好的,会理解你包容你,但若你触了他的逆鳞他可不会记你半点好,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恨到极致根本不会把你放在眼里。 李长明的高傲可不允许他在心里给自己讨厌的人留点位置,哪怕是因为恨。现在把长孙澈当仇人那都是抬举他了。 另一边,塔吉与欲谷打了几仗,一直被拦着,根本没能离开火罗多远的欲谷军又被逼着往回退。长孙澈带着那百余人,正好回到欲谷军中。 而塔吉也与李长明会合,屯驻欲谷大军北边,不围不打。 失联许久的磐石城,终于在此时传回消息,入侵东乌环的西乌环军已经被赶回西乌环去了。想来正是因为欲谷和长孙澈这两路军没有跟上,最终包围没能成型。 东乌环虽损失惨重,但经此一役,西乌环也暂时没有力气继续出兵。塔吉派一半人手回归东乌环,仅留剩下的一半人在此,李长明还要继续打,而他也不打算就那么放过欲谷。 李长明开始静下来,不动如山。 恋耽美 ——(40) 他要等一个机会。 三月初,李长明放出塔吉引兵北还,自己也派黑衣旅回始罗的消息,欲谷认为时机已到,陈兵与李长明交战。而李长明沿河北上,将之诱至黄河边,自己就跑得没影。 此时正是河段凌汛之时,南边天暖,黄河冰层已经融化,而北边寒冷,冰层仍在,河水从南往北流,遭冰层堵截,水位大涨。 李长明在欲谷久寻自己无果,极端焦躁之时,终于露了面。 一个人,带着一小队人马,就敢跑出去浪,简直不把欲谷放在眼里。欲谷追到黄河边,从大虞边境调派来的□□,已然堆满了河中堤坝。 撒欢狂奔的李长明在自家弓箭手的掩护下,甩开了追来的西乌环兵。 长孙澈看着明晃晃堆在河堤上的那堆东西,心觉不妙,忙对欲谷道:大人他们怕是要炸堤坝。 欲谷冷笑:他们都跑那么远了,怎么炸?要炸也得靠近河边,他们自己也得遭殃。就是想吓唬我们,让李焘脱身,继续追! 正说话间,李长明一横手中长|枪,按了枪中间的一个旋钮。 长|枪顿时一分为二,从枪身还弹出一个千里眼,李长明瞄准堤坝,猛地一按枪上机关!顿时,手中长|枪如巨龙吐火一般,喷出一道红焰! 李长明立即转身狂奔,根本不回头。 而那道火焰冲得极快,转瞬之间便已经狠狠撞在了堤坝上! 李长明跑着跑着就听到震天巨响,山崩地裂一般,脚下的地都猛地震了几下。紧接着河水化为猛兽,扑向河边。 听见这些声音,李长明心中大喜,自己花那么多年时间请人搞的新武器,果然厉害! 可惜第一次用上,竟是用来点火? 黄河凌汛,本就堵得河水高涨,现又决堤,水势得是何等浩大!面对如此凶猛的水浪,再强悍的军队也是措手不及。西乌环军并没有与黑衣旅对上,光是这黄河水也足以让他们全盘溃散。 长孙澈僵立原地,听着周围几乎要被水浪掩盖住的惨叫哀嚎,脑中一片混乱。 欲谷大喝:撤!快走! 已被河水击溃的西乌环军,连撤走都使不上力。往高处逃,黑衣旅又已经早早等在高处了。 西乌环军四散而逃,李长明则继续派人追击残兵。不久后各方战报被传令兵送至。 独孤循飞驰而来,上前道:殿下!西路已经扫清,发现欲谷踪影,是否增兵追击? 李长明布满血丝的眼亮得让人能感觉到炽热,他道:不必了。 其实这几日他几乎没有合眼,疲惫对他这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来说不算什么,他能感觉到身体的疲倦,但他整个人却处在一种亢奋之中。 这种感觉弥漫至四肢百骸,完全取代了那点微不足道的疲惫。 同样是刚刚清扫完回来的谭道玄不解道:殿下,为何不继续追击,直接拿下欲谷? 让欲谷吃个大败仗就行了。李长明悠悠道,我可还不想让他就那么死,他要是死了。那西乌环大王子岂不是没有对手了? 西乌环主力已经被我们歼灭,欲谷死不死都一样。西乌环那边不太平,自己家里大王子和三王子还在争以后谁来做这个可汗呢。要是现在支持三王子的欲谷没了,岂不是还帮西乌环稳定内部了? 独孤循不禁道:殿下,果然想得比常人要多。 李长明笑了一声:走吧,这仗打完了,回去休息。 此战西乌环光是溺死者,便已有数千人。欲谷与长孙澈逃出生天,仅以身免。 与他们的狼狈截然相反,李长明很是轻松地带大军返回,一路走得慢悠悠,给足了士兵们休息的时间,十分惬意。 日出,日落,一天一天,过得很快。 正好天也回暖了,没有之前那么冷,驻扎在外也挺舒坦的。李长明看看现在这晴朗的二月天,就想着要是在甘州,好像都快能下地种田了? 被废为庶人的前魏王在甘州待两年,没别的爱好,就爱掺和这田里的事,而且是瞎掺和。每每想到甘州城外那大片的农田,和其中耕作的士兵,他就有些难受。要不是西乌环犯贱,他处理好始罗的事就该在年末回京去了!等回西北,正好能跟大家一起屯田。 两年多不,再过些日子就该满三年了。整整三年,他没有见过皇兄。 说好要与春风同归玉京,不知还能不能赶上这最后一阵春风? 李长明在信纸上写完落款那个焘字,一阵优美柔和的乐声正好悠悠传来。 地上青草已经冒头,塔吉坐在溪流旁边,一头棕红的发丝在阳光照映之下泛着金红的光芒,很是显眼。 乐声悠扬,是辽阔草原上才能响起的声音。 李长明目光穿过各处营帐,见到他的背影,便笑了笑。他轻手轻脚走过去,然后才忽然提高声音:你在弹什么呀? 塔吉当即被吓得一个激灵,弦都拨错了,好好一首曲子,立马七零八落。 长明?塔吉回头,绿眸之中的诧异只停留了那么一瞬,便化为笑意。 他怀里抱着个模样有点像琵琶,却又看着比琵琶笨重,也没琵琶那么精细华美的乐器。李长明多年在西北边境奔走,见是见过的,但他并没有留心,也就不知道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这会儿倒是勾起了回忆,李长明好奇地望着塔吉怀里的玩意儿,挨着他坐了下来:这是什么? 火不思。塔吉低眸,拨弄几下琴弦。 原来这就是火不思?李长明轻轻道,相传,汉时昭君出塞,在草原上奏响琵琶。匈奴人便仿照琵琶的模样,造了一样乐器。奈何造得粗陋,与琵琶并不相像。王昭君琵琶坏肆,胡人重造,而其形小,昭君笑曰:浑不似 塔吉听得一笑:原来还有那么一段故事? 这是他们大草原上的乐器,他倒是没听过这故事。汉朝时的事了过了那么多年,匈奴人早已不存于世,当时的故事连草原上的人都在逐渐遗忘,这乐器却还在。 李长明伸出手去,摸了摸火不思,目光从琴头往下,看过琴弦花纹。 塔吉不禁道:看得那么入神? 李长明抬眸,道:只是忽然觉得看这千年前从中原传过去,草原人仿制的东西好像忽然就看见了这片大地上那千百年的时光。 塔吉忽然道:要不,你也做一做王昭君? 李长明没能明白,讶然道:什么? 塔吉笑道:来我乌环和亲啊。 李长明满脸疑惑,转瞬间又满脸暴怒。 塔吉细细打量着他的面容,又笑道:魏王殿下如此绝色,和亲必定能保百年太平。 李长明: 作者有话要说:  魏王妃:今天也在讨打呢! 第52章 、班师回京 知道他是在开玩笑, 所以李长明也没有在意。要不然,李长明肯定是要狠狠嘲讽一番。 也不看看乌环现在是什么情况,想让大虞嫁人过去和亲?做梦呢。而且什么时候有皇帝的亲弟弟去和亲的! 我和亲?娶谁?李长明问道。 塔吉震惊道:当然是嫁了。 李长明更加无语。 他从手边扯了一把草, 就往塔吉脑袋上扔。 塔吉连忙抬手去挡, 奈何还是沾了一头的细草, 看着跟在草里打了几个滚似的。 李长明看他狼狈的模样不由大笑, 这下左右手并用,跟他打起仗来自然, 是单方面的殴打。 别打了!塔吉抬起那火不思挡在头顶, 这才刚刚长出点草来,全要被你拔没了。 李长明不依不饶,欺身而上,把他直接就摁倒在草丛里, 又狠狠撒了他一身草:让你嘴欠! 我这不是夸你呢嘛塔吉委屈解释,魏王殿下落雁之姿堪比王昭君! 李长明笑:你还知道落雁? 塔吉面露骄傲:那是, 我可是一直在学习。 起来。李长明向他伸出手去,他刚搭上对方手掌,便被用力拉起。 呼你看你,这是掐了多少草, 知道草要长出来有多不容易吗?浪费!塔吉拍着自己身上的细草道。 那不然,你收起来喂马去?李长明也给他拍身上衣服。 塔吉的马本就在附近吃草饮水,这会儿慢悠悠走了过来,不停打着响鼻。塔吉站起来, 抱着火不思就上了马,回身问道:走,我们去转转? 行啊。李长明没有叫人牵马,出人意料地直接跳到了塔吉身后。 塔吉转身把缰绳递了过来:你来。 他怀里还抱着个笨重的乐器, 不怎么好骑马,李长明自然是接过来了。不过他坐在后面,要抓前面的缰绳,几乎像要把人塔吉给抱住。 而且塔吉马高大的,这样不仅不方便,还连视线都给挡了。 李长明没好气道:你下去,去后面! 塔吉也发觉别扭,便换了个地方。等他坐到身后,李长明这才拉起缰绳,驭马飞驰。 马蹄哒哒,身后跟着火不思旷远悠扬的乐声,和一首轻快的乌环小调。 穿越过层层青山, 看鸟儿飞回故乡。 祈祷春天风调雨顺, 春天, 春天已经到来 好听李长明望着前方一片青翠,微微笑道。 骏马飞驰,朝着骄阳而去,仿佛要奔到天尽头。 战事已毕的草原春天已经到来,另一边已经回暖的天气却没有给人带来多少喜悦。 西乌环已然败退,与其狼狈为奸的火罗却依然在朝着始罗进攻。 火罗算盘打得响,以为联合西乌环,自己能得到好处其实也能算是得了好处吧,借着始罗疫情蔓延,火罗可攻克了不少城池。 可惜火罗注定吃不下始罗那么大的地盘。能从人家身上割一大块肉下来,却不一定就能把肉吃下去。 而且始罗北边,尚有黑衣旅驻扎的十一座城,疫情控制得当,又有精兵把守,显然就是挡住火罗攻击的铁壁。火罗连攻数城,逼近国都时,始罗国王就已经跑到了北边避难,全国上下,没有沦陷的除了五六座城以外,就是黑衣旅驻守的这边境十一城。 火罗趁着始罗全国闹疫灾,打打始罗倒是绰绰有余,可对上黑衣旅,显然就根本不够看了。李长明率兵北上那么久,火罗把始罗打得只剩那么几个城,气势汹汹,却死活没办法撼动黑衣旅半分。 这边境十一城,仿佛连绵高山,就那么威严地伫立在火罗军队面前,用那无上的威势告诉他们,自己是他们所无法逾越的。 留在始罗的颜济安遇到过几次攻城,都轻轻松松守了下来。对方见攻城无望,也没有继续强攻。 城中疫情已经得到控制,药方经过不断改进之后,成效已经越来越显著。每日因疫病而死的人数在逐渐下降,情绪也逐渐安定了下来。 但这显然还没有结束,只不过是形势刚刚有了好转而已,还不能够放松警惕。这场疫灾还要等很久很久才能过去,而且得是在人手物资充足的情况下。始罗多地沦陷,早已断了补给,如今边境各城,都是靠着大虞运送的物资在续命。 西乌环占领灵武时,也将疫病带到大虞边境,往东逃难的难民里,多多少少会有患病之人。各地守军早早得到消息安置难民,才没有让疫情迅速蔓延开来。虽然大虞境内疫情并不算严重,但也需要物资,最靠近始罗的边城要是一时没能接济上,始罗的情况就极有可能恶化。 再加上一直在旁边虎视眈眈的火罗这几座城,实在是危险。 林风致傍晚回到军中,扯下面巾。刚刚坐下没有多久,果然又听到了敲门声。 颜济安几乎每天都会在她回到房间之后就过来,她都已经习惯了这时候的敲门声。 她打开门,颜济安便乐呵呵地道:林姑娘,今天军中宰了羊,熬了一大锅羊汤呢。快点,我们去吃晚饭! 林风致点点头,道:不过,我得整理一下今天记的病例 我帮你一起!颜济安说完,便自己跑去了那张小案旁边。 今天那么少?颜济安看桌上垒起来的书册比以往矮了许多,不禁道。 林风致道:对,今天有好多人都已经治愈回家了。 颜济安面上大是轻松:真好,看来这场疫灾有希望过去了我这两天去城中巡视,总是能听到大家在谈听说哪里死了多少人先前始罗人还骂我们,可现在他们看其他地方的惨状反倒庆幸起来。 林风致叹息道:总是要知道后果,才能够理解 唉可是当初,太累了。 林风致抬眸,微微一笑:只要做对了,便不觉得累。 颜济安被她这一笑弄得一怔,呆愣愣地道:嗯 她说完便低头写批注,忽然想起近日流言,问道:我听说,沦陷地区有大量难民往北边逃了? 是啊,早就有难民想进城来,不过黑衣旅驻守的这几座城,都会继续封城的。颜济安叹口气,虽然这样见死不救心里不安。可现在这个时候,也不是我说开城就能开城的。好不容易疫情有所好转,又胡乱放一批人进来,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嗯。林风致淡淡道,若是有余力,再慢慢接收一些病重之人进城也不迟。无论如何也不能打开城门,就算要收留难民,也只能是派人出去带他们进来。 说完她自己都觉得难办,若是这样做,那些没有被接进来的人又会怎么想呢?可能连出城接人的士兵都会挡不住他们的怒火。 可是除了这样,好像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颜济安点头允诺道:你放心,我不会乱来的。 林风致放下笔,微笑道:走吧,我也饿了。 恋耽美 ——(41) 三日后,驻守在始罗的黑衣旅收到了始罗国王请求归降的文书。 归降,意思就是从此始罗归入大虞版图,再也没有始罗这个国家。 李长明得到消息的时候,十分唏嘘。这是一个国家的灭亡,原来如此轻易仅仅几个月时间,就让这个小国家从大地上消失了。他就在一旁观看了整个过程。 全国疫情,过半国土沦陷,仅剩十余城。如果始罗国王是他,他又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呢? 还会有翻盘的机会吗? 要收复失地,他没有战力可用。连疫情都控制不了,说不定不等火罗把其余地方攻下,始罗人就先因为疫病死光了。 要是换了他,恐怕也只能做出这样的选择了吧。始罗归入大虞,大虞就不能不管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国已灭,至少族未亡。 若是国强,又何至于此呢。 始罗边城一直是大虞需要的防线,朝廷那边很快接受了始罗的归降,派遣军队接收诸城,另遣医官救治始罗百姓,控制疫情。同时允许原始罗国王率队入朝举行仪式,正式归降。 三月中,李长明与塔吉分别,一人回玉京,一人回磐石城。 李煦早已经准备好了迎接焘儿回家。 此次出征,黑衣旅先援助始罗收回边境诸城,后大破西乌环军安稳边境。始罗因疫灾亡国,归降大虞,大虞西北防线得到巩固。如此功勋,值得任何褒奖。 回京当日,皇帝亲自率文武百官至郊外迎接。皇帝群臣加上仪仗队伍几百号人,浩浩荡荡在城外列开,华盖如荫,贝联珠贯。 李长明起先远远看到城楼,心中还有几分忐忑。 他回来了。 将近三年,他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当年离开时狼狈心酸,他满心不甘,想着自己总有一天要回来如今他回来了,却没有想象当中那么激动,甚至开始有点害怕。 此时他尚且未知,跟以前从边关回京不一样,这一次他的归来风风光光,有人君亲至,百官相迎。 待到看见城门前几百号人,他才暗暗心惊。就算在这浩大无比的队伍中,帝王的车驾依旧无比显眼。他看到那专属于天子的车驾,便急急奔了过去。 短短千尺路,他好像花了三年时间才走完。 他的皇兄,从车驾上下来,走到前方。他好像都能够看清皇兄脸上的笑意。 快到了,他在离皇兄几十步的地方滚鞍下马,迈开两条腿飞奔过去,直接扑进了李煦怀里。 哥哥皇兄!李长明收紧双臂,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不是那么颤抖。 他看向李煦,不由得红了眼圈。 此刻他也不过是一个受了委屈,想向兄长寻求安慰的孩子而已。 皇兄一点也没有变过,还是他记忆中的样子。向来威严的天子,却在看向他时,眼里只有温柔笑意,没有半分威势。 李煦脸上浮现一个淡淡的笑容,拥抱住他,轻轻道:回来了,我的小英雄。 他的小英雄,终于随着最后一阵春风,风风光光地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哥哥:我家小英雄=3= 焘:羞! 魏王妃一会儿就来。 休假了不用工作了可以谈恋爱了(bushi) 第53章 、音容笑貌 群臣大多面露欣悦之色, 一时散去了自在城外顶着日头站一上午的躁意。 李长明与皇帝抱了一会儿,才发觉不妥,退后一步, 郑重行礼。 臣何德何能, 竟惊动陛下圣驾! 李煦一把扶住他, 温声道:走。 皇帝牵着年轻的将军来到车辇前, 便有侍从要扶两人上车。李长明虽心里不觉得有什么,表面上还得推拒一番:臣不敢逾矩! 这会儿又懂起规矩来了?李煦忍不住一笑, 道:卿此次出征, 击退西乌环强敌,将始罗收归大虞,如此大功,今日与朕乘辇而归, 有何不可? 皇帝都这般说了,立即有大臣上前相劝。李长明这才登辇, 城外迎接队伍跟在帝王金辇之后,一同进城。 才过城门,李长明便听到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街旁百姓如潮, 全都在驻足观望。若不是京城早已雪消,李长明还当这是年节还没过完呢。 李煦淡淡笑着:你看,小英雄,都是来看你的。 李长明脸上一红:怎么来看我的?难道不是来看皇兄你的吗? 我有什么好看的李煦轻笑, 西域二十几国纷纷派了使臣过来,这不都是因为我家小英雄么。 李长明实在受不了了:哥你别再小英雄小英雄地叫我了。 不好意思了?李煦握住他的手,轻轻拍了几下,魏王府我已经让人收拾了, 不过三年没住人,太空了,也没人伺候侍从卫兵还是留给你自挑。等选个好日子,大封宗室复你王位,你再住进去。 好,都听皇兄安排。李长明乖巧应道,又有些好奇地问,皇兄,听说谢昭仪生了个小皇子,什么时候带我去见见小侄子啊? 这是不久前的事,那时李长明还在跟西乌环交战,根本不知道。 皇帝本就少去后宫,自然子嗣单薄。三年前李长明离开时他膝下只有一个长女李辞月,之后又添了一位皇子,一位公主。当初得知自有了侄子,李长明还高兴了一阵,可仅仅过了一年,这个没能跟叔父见上面的小侄子就夭折了。之后的时日里,李煦后宫也没再有什么动静。 这次打完仗回京,李长明在路上听人说起,才知道自又有了一位侄儿。 刚满月不久李煦眼中流露出几分人父的温柔,希望他能够健康长大。 知道他是想起了自早夭的大儿子,勾起伤心往事,李长明忙转了话锋:辞月应该长得很高了吧?三年不见她都该几岁了 六岁。李煦微笑道,大变样了,你恐怕一眼看去都认不出她来。 李长明这下更是迫不及待:快带我去看看! 别着急,你刚回来,还得在太极殿表彰你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李长明给打断了:真烦 自这位弟弟向来都很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一心只想着先干自想干的事,果然现在又不开心了。李煦安抚道:小英雄不在乎那些,可你不是自一个人去太极殿的黑衣旅的兄弟们在边疆出力,你这个做主帅的,连这点荣耀都不给吗? 李长明被他说得立即就有些愧疚,垂眸道:知道了 这只暴躁的猫最终还是安安静静去了太极殿,勉勉强强打起精神来熬到最后。等大殿上群臣散去,他才恢复精神。 李煦无奈摇头,领他去后宫看他心心念念的小侄儿。 谢昭仪早听说皇帝陛下朝自的咸宁宫来了,兄弟两人进门时她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在门前迎接。 臣妾见过陛下,见过谢昭仪眸光一望李长明,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了。 叫李将军么?将军现在只是普通臣子,按理说也用不着她行礼的。 李长明微笑施礼:问昭仪娘娘安。 李煦让她起身:起来吧,下个月大封宗室,朕会封焘儿为亲王。 谢昭仪忙道:见过殿下。说完这才起身来,对李煦道:陛下是来看琢儿的么?刚刚哄睡下了,陛下可得轻些。 怎么后宫的妃嫔,一看皇帝过来,首先想到的就是陛下是不是来看孩子的?李长明不禁偷偷看了走在前面兄长。 好像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有几个皇帝,会真的对自宫里女子有什么感情呢。 谢昭仪亲自把李琢抱起给皇帝看,刚满月的小孩子还是那么小小一团宫里妃嫔怀孕时注重养胎,日日好吃好喝供着,婴儿生下来模样都白嫩可爱得很,如今满月稍微长开些,更是粉雕玉琢一般。 李长明看小侄儿睡时嘴巴还一动一动,忍不住凑过去看,轻轻笑道:他是不是梦见了在吃什么好东西啊? 谢昭仪笑道:那么小的孩子,哪里会做梦呀。 婴儿又吧唧几下嘴,李长明越看越是喜欢,声音都又放小了些:小琢儿,让叔父抱抱好不好呀? 谢昭仪轻轻把怀中婴儿交到他手上,目光中一直有着担忧之色,就怕自的宝贝儿子一个不小心磕了碰了。 李煦静静看李长明抱孩子,忽地眉头一皱,盯着李琢脚丫上的红绳银锁,道:这个银锁是 啊,这是上次琢儿满月,阿星公子送来的说是在黄龙寺里求的。谢昭仪道,这长命锁不合父母送,得要外人送来。臣妾看这锁别致好看,又是从寺里求来的,必定灵验,就给琢儿戴上了。 阿星公子?那是谁?李长明奇怪道。 听这称呼也不像是在朝为官之人,还能进后宫来? 李煦神情复杂,没有答话,好在李长明也只不过是随口一问,没得到回答就继续看小侄儿去了。 下午李长明在宫中沐浴更衣后,去紫极宫找皇帝说正事,就看见了这位阿星公子。 李长明进去时,看到皇帝身边另坐了一名男子。 阿星,朕与六弟有事要谈。李煦道。 李长明脚步一颤,险些一个踉跄。心头大震之下,竟是没有再往前走,就那么怔住。 这个人一袭白衣,眉眼含笑,容貌俊朗,是位英武帅气的美男子。 只是这面容,竟与已死去多年的靖平武侯一模一样! 男子起身,朝他颔首道:陛下与殿下有事相商,那在下便先行告退了。 这个声音自都快已经记不得了,可是只要听到就会猛地想起,然后就觉得好像太像了! 李长明微张开嘴,震惊之下什么也说不出来,就这样愣愣望着那人走出了殿门。 李煦神色自若,好像根本没有看出他的震惊一般,淡淡道:坐吧。 李长明定了心神,这才上前坐下。 你写的我全都看了。李煦朝案边那挪奏报看了一眼,你以前想要始罗这十一城,加固西北防线,现在始罗已经把城献上,你还要出兵? 李长明的思绪立即从那男子身上转了回来,道:始罗如今已归入我大虞,我们自然有理由收复始罗旧地。 李煦道:单有这十一城,不是已经够了么? 李长明摇头:不够若是拥有始罗全境,我还可以再往西去! 李煦也摇头,语重心长地道:焘儿,毋以穷兵黩武为快,毋以犂庭扫穴为功。 可是 李煦道:焘儿,这些年我让你在领兵打仗之余,多关注些政事,你究竟看懂了几分呢? 我 打仗要花多少人力物力,你领兵多年,心里总是清楚的。哥哥先前支持你,是因为收复灵武,击溃乌环,是必行之事。而现在,并没有这个必要。李煦掐他脸颊,温柔笑道,你有开疆拓土的心,我知道。 李长明抿唇道:大虞国力强盛,为何不可? 李煦道:汉唐强盛,为何还要和亲呢? 李长明低垂眼眸,不再言语。 李煦轻拍他肩膀:好了,路总要一步一步走。哥哥不让你现在去,不是永远也不许你去。 李长明能够理解,声音却还是有些闷闷的:知道了 李煦笑了一下,望向宫殿门口,眼中的温柔一点点冷了下来,变成另一种愁绪。 刚刚那个人,你觉得像吗? 李煦轻飘飘地问。这句话说的很轻,好像他也不是很想知道答案。 从进门看到那人起,李长明就开始担心李煦等会儿会提起那人。 李长明明白李煦在问什么。像,太像了。方才那人,无论是容貌身形,还是声音动作,都完完全全是靖平武侯的样子。 可是靖平武侯白纠,已经埋骨雪原十多年了。 李煦与白纠情谊深厚,一直无法忘怀当年白纠身葬雪原之事,日日思念,时常自责。他甚至将白纠追封为靖平侯,谥武。 别人或许不知,但李长明懂他的心思。 靖平,当初自这位皇兄初封靖王,他要把自的这个靖字给白纠。 白纠已经死了,再出现一个跟他一模一样的人,有什么意义? 李长明心绪难言,半晌未答,最后竟是起身整衣,颇为郑重地朝皇帝下拜。 李煦顿时皱眉:焘儿,你这是何意? 李长明双手交叠横于额前,眉目低垂,根本看不出是何神情:皇兄,臣弟斗胆。逝者已矣,还望皇兄莫要执念,也莫要再为当年之事自责。 李煦双眸微微一暗,一瞬间觉得无比疲累与心酸。他仿佛脑海里全是回忆,却又什么都细想不清,最后能抓住的也只有靖平武侯的音貌,还有自这十余年来的悲郁。 许久,他幽幽叹了口气,道:起来。 李长明咬唇,仍是跪在原地。 李煦甚是无奈,又说一遍:我叫你起来。 李长明稍稍抬眸,察觉到哥哥面色微沉,忙起来坐了回去。 不过问你一句,你为何就这般李煦忍不住数落。 李长明又觑了兄长两眼,悻悻将目光移开,小声嘟囔:我不是怕你想不开嘛 当年我没能护好他。李煦细看他两眼,抬手轻轻将他鬓边乱发理向耳后,如今,无论你身后有多少暗箭,朕为你挡之。 作者有话要说:  焘:身为哥哥和靖平武侯的CP粉,我拒绝替身!!!!!拒绝! 第54章 、遗留之物 已是掌灯时分, 吴彰却没能在家中歇息,而是应召匆匆赶进宫城。他进入福康宫时,吴太后正在殿中来回踱步, 看起来极为心神不安的样子。 恋耽美 ——(42) 见吴彰入内, 吴太后尽量敛了面上怒色, 对左右道:全都出去! 吴彰看她沉着脸, 心里便有些发虚,硬着头皮上前行礼:臣, 拜见太后娘娘。 太后显然不是很想跟他绕弯子, 直接道:侄儿,你不是说有办法么?怎么还让他回来了! 她这火憋了不是一天两天。去年皇帝刚刚起用李长明时,她就在等李长明身死的的消息,可一直等到仗打完, 李长明都没有死。始罗大疫,西乌环入侵, 那么好的机会,完全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让李长明死得跟白纠一样没有任何疑点可是李长明还好好活着!还将西乌环击溃了! 半个月之前,她就听说李长明要班师回京。她想着回来路上总能出点意外了吧?结果今天居然是皇帝亲自领着文武百官出城亲迎, 李长明就那么风风光光回京了! 此事不急在一时。吴彰平静道。 献儿出京,韬儿身死,刑部被清洗了一道!我们用那么大的代价才把他贬为庶民,他现在又回来了。以前所为, 尽是徒劳么!太后有些颤抖起来,用力挥向案几,你为何不早些动手?去年年末那么好的机会,你就该让他死在始罗! 案上瓷器香炉跌落, 碎片香灰摔得一地都是。外面那些内侍宫女都被这巨大声响吓了一跳,也没有人敢进来收拾。 吴彰无奈,向她解释:姑母,你糊涂。李焘固然要除,可乌环入侵,始罗大乱,这时候他死了,又有谁能来收拾烂摊子?边境要是乱起来,你我就算手握大权,又有何用?除去他的机会还有,哪里用得着这样自损八百。 有些话吴彰还没说就算真的派人去做点手脚,也没有那么容易就能够得逞的。始罗疫情时,黑衣旅把城封得严严实实,想塞只苍蝇进去都难,更别说塞个人进去了。后来李长明率兵收复灵武,追击西乌环时,更没有那种机会。他连李长明的军队在哪里都不知道,又怎么能背地里放暗箭? 说着容易,真要做起来,哪有那么轻松的? 太后心头那点火气好像消了些,她手按胸口,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不想再等了我只要看见他,看见皇帝我就想起吴韬想起这几年卧病不起的兄长 吴彰忙出声安慰这位惊怒过度的长辈。 太后太心急了,但还保持着几分理智。片刻后终于冷静下来,向他嘱咐了几句,又叮嘱要好好照顾吴士忠,才放他离开。 吴彰在廊下站了许久,才长长叹口气,慢慢走出富康宫,从宫城南面的长兴门出宫去。 另一边,灯火明亮的紫极宫中,兄弟二人刚刚坐在一起用完晚膳。 三年没见,兄弟之间自然有许多话要说,谈完那些正事两人就开始聊其他的。李长明一直在跟李煦讲自己在甘州这段时日的见闻,半点没提自己遇到多少危险。 皇帝布置在甘州暗线也在关注李长明,李煦自然还是知道李长明遭遇过什么。只不过他也很是默契地闭口不提,只开开心心听人讲,一句也没有问。 两个人说到入夜都还没有要停的意思。膳食热了两次,李长明才发觉腹中空空,抬头就看到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去。 宫人讲晚膳收走,李长明道:皇兄,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出宫去了? 说完他弯眸一笑,又撒着娇道:你都给我安排好了吧? 东宫收拾好了,便暂时宿在那边吧。 啊?李长明震惊,那不是未来储君住的地方么不太好吧。三省暖阁、鸿胪寺典客署、城里客栈我去哪儿睡一晚都行啊。 进出宫城也麻烦册封礼日子还没定下,你得在外面住很久的。李煦笑道,要是不想住东宫,那不然你跟我睡? 以前他们是经常在一起睡,不过那个时候李长明才四五岁,两位小皇子成天黏在一起倒没人觉得别扭。现在么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李长明忍不住笑,现在还跟哥哥睡在一起,可太别扭了。 是吗?李煦挑眉。 没记错的话,因为怕黑总是吵着要人陪着睡,要是没人陪着就要点一晚上灯的魏王,好像也已经不是小孩了吧? 李长明对他这无声的调侃心知肚明,忽地沉默了片刻,道:皇兄,我现在已经不怕黑了。 李煦眼底的笑意顿时淡去,轻轻叹口气,又一次抚上弟弟的脊背。 皇兄,我不是这个意思李长明看他面有忧色,忙去解释,我就是不怕了,挺好的。 好李煦望着他,柔声道。 不过今天还是很想跟皇兄睡在一起! 李长明说着朝皇帝扑了过去,李煦毫无防备,被他扑了个满怀,忙扶住矮椅扶手稳住身形。 你啊李煦无奈笑道,别贴着我了,快去洗漱,早些睡。 李长明一骨碌起身往外:那我先去泡个澡,皇兄等会儿见! 一直在外侍候的高有德笑眯眯地望他远去,这才入内:陛下,老奴也伺候您洗漱歇下吧。 翌日李煦差人将李长明的行李送进宫中,又让人再次洒扫一番,李长明才正式住进去。 东宫已经很久没有人住过了,李煦素来精打细算,对宫里这些无人居住的地方,都是直接封了,偶尔维护一下。等要住人的时候,再将之开启,免得每年光是打扫就要浪费一大堆人力。 他不是刻意节俭,只是觉得这钱花得很没用。没必要的钱,他一点也不想花。 空了那么多年,才刚刚开启,东宫里的陈设也就极为简单。桌椅柜架上都是空空的,什么物件装饰都没有。 李长明倒也不在意,把自己的行李打开一件件放好,就已经有了点人气。 李煦还在让人不停往里送东西来,李长明本想说用不着那么多,这会儿全搬进来,过几天自己封了亲王又得全搬出去。但一看好像都是一些日常必需之物,也没有多余的东西,便没有开口。 最后送来的一批东西,令李长明直接从大殿里直奔出门。 他尚未看清带来的东西,只是听到几声吠叫。近了果然看见是有人用笼子推了狗来。 这是 鸟笼里的鹦鹉,笼子里的猫狗全是自己魏王府里那些小宠物啊! 李煦悠悠从宫门走进,道:朕都给你好好养着有几只送去于岐那里养了。 多谢皇兄!李长明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君臣之礼了,一双眼睛里只有自己养的猫猫狗狗们。 膘骑大将军怎么还是那么胖!李长明指向那只大黄狸,这是吃了多少! 李煦玩笑道:都快把朕吃穷了,你赶紧领走吧。 李长明打开笼子,把那只膘骑大将军抱了出来。膘骑大将军还是那别人怎么惹他都不会动一下的死样,懒洋洋的根本不反抗。 沉得很,是实心的,不是虚胖。 留几个人帮你照顾,都放偏殿去吧。李煦道,你连着赶了那么久路,别让它们扰了你休息。 好。李长明抱着膘骑大将军乖巧点头。 朕还有事,先走了有什么需要的,自己让人去拿。 嗯嗯嗯! 哥哥在身边的感觉真好,还是家里舒坦! 李长明抱着一动不动像王八一般的膘骑大将军进殿,开开心心继续摆放自己行李箱中那堆东西。 膘骑大将军蜷在桌上,任身边人来人往,任耳旁霹雳惊雷,它自岿然不动。 李长明终于把箱子里东西一件件拿了出来,见箱底静静躺着的东西,忽然一怔。 那是一只皮质酒袋样式没什么特别的,乍一看跟将士们用的水囊差不多,不过上面作为装饰的花纹却不是军中所有,满满都是异域风情。 这是 很眼熟,李长明一眼就能认出来。 塔吉的酒袋子?什么时候放进来的。 自己之前不是把酒袋还给他了么不,不对! 李长明忽然就想了起来自己好像哪天看见塔吉把酒袋放帐里,就下意识地把酒袋藏起来了。然后然后好像就忘了? 好像塔吉还找过几次? 糟糕,那时候怎么没想起来呢? 李长明盯着那酒袋子沉思了好一会儿,叹息道:算了 等什么时候有机会,再还给他。 千里外的磐石城,站在宫殿门前的塔吉忽然打了个喷嚏。 是太冷了吧这风真冷。 北境就是这样,明明南边都暖和起来了离磐石城越近就越冷,衣服都添了好几件。 唉这里还是冷,我们回来的时候明明都开始脱衣服了。艾尼感慨完,向塔吉递来一只酒袋,小汗王,冷的话,要不要喝点酒御寒? 塔吉脑海里忽然就飘过李长明的影子,一把将那酒袋推开:不喝。 真不要啊?艾尼震惊,小汗王不是最好这口酒了么? 那个把酒当水喝,越喝越来劲儿的小汗王呢?自己给他酒,他居然不要了?这是发生了什么啊! 塔吉正色庄容:喝酒是不能御寒的,都是错觉,靠喝酒御寒伤身。 艾尼挠头:什么东西?没听说过啊 塔吉敲他脑袋,十分蛮横地道:我说是就是。 李长明说的,还能有错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魏王妃:老婆说的一定是对的! 第55章 、联姻结盟 艾尼本想与塔吉辩驳几句, 但看他这不容他人置疑的表情,艾尼决定还是闭嘴。 塔吉又打了一个喷嚏。 小汗王,外面风那么大, 先回去吧。艾尼忙道。 塔吉摇头:我还得去跟可汗商量 艾尼神色一肃, 想起宫殿里那位名义上的乌环首领, 便有些唏嘘起来。方才小汗王召集族中长官, 商议代那位可汗向大虞求亲之事。该商量的都已经商量完了,现在塔吉还说去找可汗商量其实只不过是去告诉他一声而已。 可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孩子, 又能听懂什么呢。 艾尼不由道:小汗王, 可汗那么小,去大虞求娶公主联姻这种事,是不是太着急了点? 塔吉叹息道:顿珠是还小可经过这一次战役,族人已经不能等了。 东乌环建国时日太短, 本就根基不深,这次又被西乌环从背后狠狠捅了一刀, 现在国内乱象丛生,人心不稳。单凭东乌环自身的力量,国内极难迅速安稳下来。若是战后无法快点安抚好各部族人,怕是这几年辛苦经营起来的局面就会崩盘。 求亲联姻, 本就不是为了给自家可汗找一位大虞公主做妻子,而是为了两国邦交,为了得到公主的嫁妆工匠和物资。和亲从来都不是你嫁我娶那么简单,可汗年纪小又有什么关系。 四月末, 东乌环修国书上呈大虞天子,请求使团入京。 得到消息时,李长明刚刚结束册封礼,从太极殿离开。 若是在平常, 册封亲王这种小事,一纸诏书送到受封者面前就够了。这回大操大办,还是因为李长明带着那么大的功劳回京。加上小一辈的公主也长大了,皇帝的姐妹也不合继续做公主,该封为长公主。于是皇帝决定给宗室子弟集体册封进封,大家这才有能上殿受封的殊荣。 李长明身着礼服,头戴九旒冕,实在有些不好跟往常一样蹦上蹦下。仪式结束后听到有人来报东乌环送了国书,他心里着急也没直接跑去皇帝那里问个清楚,而是先去东宫换了常服,这才急匆匆跑去御书房。 皇兄!李长明没规没矩地行个礼,就径直坐到李煦身旁,东乌环要派使团过来?谁领队啊? 还能有谁阿史德塔吉。李煦放下文书,你怎么对东乌环的事那么感兴趣? 啊我有个东西忘记还给塔吉了。李长明听到塔吉的名字,当即放下心。酒袋还在自己那放着,他要是过来,自己就能亲自还给他了。 得到答复,他便满意离去,至于其他的,他什么都没有问。 而与东乌环和谈的相关事务,从接到这份国书开始,便已经开始开始商讨拟定。李长明忙着从东宫搬回魏王府,东西搬回府上,还得挑选仆役卫兵,他连着两三天没管别的。等听到点什么消息,朝臣已经把此事议定得差不多了。 唯独有一件事,朝臣和皇帝都迟迟没商量出个结果来东乌环要向大虞求亲。 和亲而已,从宗室中挑一位适龄的女子,封为公主嫁过去就行了。可问题就是,宗室之中现在也没有适龄女子。大些的早已婚配,年纪小些的就像李辞月那样,才是六七岁的小女娃。 联姻结盟是一定要做的,以后还得靠东乌环压压西境那些小国呢这可不是说拒绝就能拒绝的。然而现在连合适的人都挑不出来。 朝臣之中有人提议,年纪小些也可先入乌环,待年岁到了再与乌环可汗成婚。又有人进言,非宗室女子也可以考虑进人选。 皇帝还没有决定,他倒是更倾向于拒婚。东乌环自己的可汗都那么小,就要跟大虞求亲,明摆着就是别有所图。既然如此,那他们要什么给就是了,没有必要嫁个人过去。 公主也好,宗室女子也好,官宦女子也好,都是父母捧在心尖上疼的孩子。谁愿意把自家女儿当个工具,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现在还只是有朝臣提议,就有不少人明里暗里向他表达自己对女儿极为疼爱,不愿和亲。烦得他简直想把紫极宫大门一关,再也不听任何人说话。 这日李长明入宫陪李煦散心,聊着聊着就问起东乌环之事:皇兄,跟东乌环的事,都定得怎么样了? 李煦想起来便有些头疼,道:都差不多了,只是有一条,现在还没决定 恋耽美 ——(43) 什么啊? 李煦不禁叹气:东乌环要携使团进京求亲。 李长明惊诧无比,好一会儿才道:向大虞求亲? 李煦点头。 李长明努力回忆了一下阿史那顿珠的模样:可是,他们的可汗,不还是个小孩子吗? 当初东乌环使团来玉京,阿史那顿珠也就七八岁的样子。如今三年过去,也没到能娶亲的时候啊!就算他们乌环人成亲早,也还是太小了啊。 塔吉想请大虞帮助东乌环没问题,可现在就着急来求亲,未免也太心急了点。好歹再等个两三年,等阿什那顿珠长大些再来呀。 是啊李煦道,宗室之中,此时也没有适龄的女子可以嫁过去。 两人并肩往前走着,一时无言。李长明沉思片刻,忽然道:我去吧。 嗯?李煦停下脚步,认真问,你去? 皇帝上下扫他一眼,有点疑惑。 身后那些宫人也一个个露出些诧异神色,绕是他们都刻意把头又压低了点,李长明还是能够感受到他们的目光。 李长明脸颊暴红,知道他们是误会了,连连道:哎不是不是,我是说不是我去和亲! 哦,你吓死朕了。李煦波澜不惊地道。 李长明轻咳一声,掩去尴尬之色,道:他们到底只是想求我们带些工匠物资去乌环和不和亲的,其实并不重要。皇兄派一个人出使东乌环,作用也是一样的。 李煦点头道:是,朕也在想,拒了他们求亲,另外挑个人去东乌环走一趟。 正好我也想去乌环好好看看,不如皇兄就挑我带领使团去东乌环。李长明眨眨眼,皇兄,你就让我去吧,没有人能比我更合适了。。 李煦看他晶亮的双眼,从里面捕捉到一丝狡黠的光:你想去侦察乌环? 忽然自荐出使怎么想都有问题。自己的六弟,哪儿会是愿意白干活的主。 瞒不住皇兄。凡兵主者,必先审知地图。李长明笑道,我们对乌环地形地势知道的还是太少了,趁此机会去测绘一份详尽的地图,以后肯定能用得上。 李煦思忖片刻,道:好就是有些怕乌环人欺负了你。 说这话时,他心里想的是前不久听到的消息。什么乌环人日日进出魏王在甘州的家宅,什么乌环人劫走了魏王 乌环人,狼子野心! 李长明倒是不解:好歹也是代表大虞出使,乌环哪里敢对我不敬啊?还欺负我? 李煦转了话锋:那个叫塔吉的,是不是跟你有些交情? 李长明有些犹豫地道:嗯算是吧。 李煦舒口气,叮嘱道:我看此人绝非易与之辈,你去了那边要多多小心,可别被他算计吃了暗亏。 李长明只当兄长是放心不下自己,便答应道:好,都听皇兄的。 李煦微微摇头,实在不敢相信弟弟真能把自己说的话听进去。 魏王殿下主动请缨,两国结盟最后的难题便得到解决。东乌环那边也同意取消求亲,改为迎大虞使团入乌环。 五月中,东乌环使团抵达玉京。 塔吉虽非可汗,但在乌环国中乃是实际掌权者,名义上也位同亲王,按照大虞礼制应由储君礼迎。而李煦幼子尚未成年,还没有立过储君,自然该改由亲王相迎。 李长明本不喜这些礼节场合,但李煦偏偏就把这差事给了他。 李煦是有意多多历练他,也想趁着他凯旋的余热再给他添几分威望。这回任由李长明怎么撒娇,李煦都没有答应换别人。 李长明也只能不情不愿带着人到城门口等。 皇都龙城,四周官道自然修得极为平坦开阔。前一日晚上刚刚下过大雨,土路略有些泥泞,但丝毫不影响使团行路。 东乌环使团没有那么招摇,统共不过百人,人人都骑马前行,连辆像样的马车都没有。若不是在前后立起乌环旗帜以示身份,恐怕会被人误以为是进京经商的马队。 按理来说,塔吉这种身份完全可以坐马车里舒舒服服地睡一路。也不知他是习惯了自己骑马,还是现在连辆马车都坐不起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李长明远远就见到那人在烈日下极为夺目的红棕色发丝,当即驱马上前。 塔吉看他朝自己跑来还有些诧异,旋即轻轻一笑,拉住手中缰绳,叫马儿立在原地。 汉人的小英雄现在又册封亲王了,还来城外迎接异国使团看来他在朝中已不是当年那般举步维艰。 李长明在塔吉身前停下,接着便扔过来一样东西。塔吉来不及细想,连忙抬手接住,而后才看清那是自己的酒袋。 喏,你的酒,还你。李长明道。 塔吉看看被自己抓在手里的酒袋子,惊奇道:原来在你这儿? 我忘了,不是故意不给你的。李长明驱使着马匹轻轻调头,走吧,带你进城。 塔吉双腿一夹马腹,上前跟紧。而后他拧开酒塞,仰头灌了一口,道:我真的没想到长明,竟然是你来和亲啊 李长明暴跳如雷,回头瞪他,纠正道:我不是和亲,我是出使! 作者有话要说:  魏王妃(沉思):虽然魏王不是来和亲,但把和亲的事都做了呢 第56章 、迎使进京 李长明说完便见塔吉笑得揶揄, 当即知道他不是分不清楚什么叫和亲什么叫出使,纯粹就是故意说着逗自己玩。本来还想跟他好好解释一遍,这下李长明便把没出口的话给咽了下去。 当日一别, 也有好久没见了。塔吉缓缓上前, 与他并辔而行。 算起来两人也就有个一两月没见, 此时见了面, 李长明连句好久不见都说不出口。就感觉好像前几天才刚刚分别一样。 我还以为还得过几年才能见到你呢。李长明侧头望向他。 塔吉调笑道:你就那么不想看见我? 李长明也笑:谁想见你。 塔吉摇头叹气:唉好歹也在一起那么久,你这样说也太伤我的心了。 李长明懒得纠正他话里的歧义, 回到迎接队伍之中:我先带你去典客署, 等明天早朝再去见皇兄。至于你安置好之后嘛皇兄让我招待你在京城里玩一玩,你想去哪里玩儿? 这迎接使团迎接得可也太随意了,哪里像是两国邦交啊,分明只是朋友见面。 跟来的礼部侍郎一时无语, 正想开口提醒他一下礼节上的事,又听塔吉道:去你家吧。 他说完了, 礼部侍郎又要开口,结果还是没能插上话。李长明接道:你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礼部侍郎张开嘴,塔吉没给他机会:看你,你要是不愿意那我就是开玩笑, 你要是愿意,那我就是认真的。 李长明已然领着他走进城门:魏王府封府三年,前两天我才刚刚搬回去,现在什么都没有呢, 过几日吧而且你那么多人,我还要设宴接待你我那王府现在哪里能摆什么宴席啊? 好。塔吉点头,那就等你把王府收拾好了。 礼部侍郎看着已经往前走了有一段距离的两人,决定闭嘴, 默默跟了上去。虽然魏王殿下弄得很不合规矩,但东乌环使团的人好像也不在意那他还要多说几句话干什么? 得亏李长明迎接的是塔吉带领的使团,要是换了别国使团,他也如此随意,恐怕对方要觉得自己是被侮辱了。 皇帝让他来,明明是想历练他一番,结果好像也没达到目的。 谁能想到李长明承认的有些交情,是称兄道弟,默契地不管两国邦交礼仪。 一行人来到鸿胪寺典客署,由寺丞引着去客房,侍从便去摆放行李。塔吉与李长明则是移步去宴客厅,先坐下来休息。 侍者给两人添上热茶,便退到门外。李长明在外面待那么久,早就有些口干舌燥的,本想抬起茶杯猛灌一口水下去,奈何茶水还有些烫,只能小口小口地喝。 你大概什么时候能跟我走?塔吉问。 李长明心里算了算,估出个大概时间来:该走的礼节走了,最多一月后应该能启程吧。要是快一点,半个月也说不定。 一个月不过也挺快的。塔吉笑笑,那你会在乌环待多久? 李长明又想了想,道:怎么也得有个一年半载的吧 毕竟这次出使,可不是带着几个人去乌环都城见一见可汗,再玩一玩就能回来。 要带着大批的工匠物资过去,帮助乌环建这建那,要教乌环人开垦荒地看农时那么多的事情,待个一两年也不一定能做完,更何况他自己还打着小算盘,要暗地里带人勘察乌环各地,测绘乌环地图呢 一年半载这个词用的其实不太恰当,说得太少了,那么短的时间哪里够啊? 带着那么多东西去乌环,很久很久不能回家怎么还真的像把和亲公主该做的事都做了,就差嫁人。 塔吉对这个时间挺满意,道:要住那么久,那我可得给你安排一个好地方。 磐石城是不是很冷?李长明好奇道,我得带很多衣服过去吗? 他驻守边境多年,严冬酷暑都经历过,但大虞边境与北地相比,实在不算恶劣。 边疆冬季已是极冷,而磐石城的冬天好像还要更冷上几倍。 比这里要冷很多。塔吉笑,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冬天只要不出去也不会很冷的。你也不用带多少东西,皮袄貂裘磐石城都有,我总不会冷着你。 李长明低眸一笑,给自己续上茶水:说起来你为什么突然要向大虞求亲? 塔吉听他提起乌环,便有些出神:去年那么大的风雪,又有不少牲畜都冻死了。乌环又被阿史那部狠狠捅了一刀,磐石城都差点陷落族人日子过得艰难。 打从与李长明告别开始,他一路北上回磐石城,路上所见,满目疮痍。雪灾和战火双重打击之下,又死了不少人。 与李长明联手击退西乌环,他本是意气飞扬神采焕发。等见到族人时,先前的得意就全部变成了愧疚。 他到底都做了什么呢? 出兵始罗,本是想一战灭国,将始罗收入乌环。到时候自己的族人就可以陆续迁入史罗城中,不用再害怕大风大雪。 没想到却出了那么多的变故。他明明占据上风,却突然之间就被困入险境,挣扎不得。 最亏的是始罗答应给自己的三千匹马,五万头牛,十万只羊,八万匹布,十万两白银呢? 以前还想着要是始罗不给,来年自己还可以带兵去讨厌现在始罗都没了! 塔吉越想越气,鼓起勇气向李长明问:长明,有件事我想跟你说,关于始罗的。 李长明斩钉截铁地道:始罗已经属于大虞,你别想了,日后绝对不会给你机会再攻进始罗。 塔吉听得有些委屈:我只想好好过日子,没想着拿下始罗,日后对你动手动脚。我对中原不感兴趣,真的。 李长明道:哦,那你想说始罗什么? 塔吉道:始罗国王当初答应了要给我三千匹马,五万头牛,十万只羊,八万匹布,十万两白银。可他还没有把东西给我,现在始罗都已经没了,你说怎么办? 李长明嗤笑一声,道:大虞使团的礼物清单你没看?差不多得了。这不就是替始罗给你,难道我带去的东西,不值始罗那点牛羊吗? 也是啊算是抵消了吧。塔吉恍然大悟。 虽然是有点道理,但总觉得自己还是亏了。 你倒是很奇怪李长明杵着下巴看他,别人都要些东西就走,你怎么还想得起来要书籍要工匠 我在学习,我觉得我得好好学汉人。塔吉道,汉人一直比我们强嗯,前朝除外。 前朝除外李长明听到这四个字,表情变了变,默然无语。 被本朝先帝推翻的那个周朝,确实有点废物。就玉京周边这几块地,早几十年都还被胡人占着,全是前朝丢的。 始罗早些年本来也属于中原王朝,也是前朝丢的。领土一缩再缩,到最后整个黄河流域基本都被胡人占了。前朝就缩在南边偏安一隅,偶有将领北伐,不是无功而返就是将领被打压。 大虞建国之后,开始修前朝史,历时十年成书。李长明幼时看前朝史根本看不懂,到出宫开府的年纪才看明白,越看越生气,恨不能早生些年砍了那些昏君乱臣。 对于前朝,李长明素来是看不起的。大虞当年刚建国,先帝对前朝态度也极为也不屑,认为前朝篡位起家,非是正统。 按五德轮回之说,周朝为土德。因前一朝为火德,而周是接受皇帝禅位,火生土合乎天理。大虞先帝却不认周朝为正朔,直接跳过了周朝的土德,因水克火而定本朝为水德,全然不把前朝放在眼里。 没想到,居然连外族人都那么看不起前朝? 也是,要是前朝能让人看得起,能让这些胡人狼崽子们心存畏惧,哪里会有那么多胡人敢跑到中原地界上撒野还撒成功了。 堂堂中原王朝,被胡人赶到南边去,连汉人自己都觉得耻辱,胡人能看得起么。 要是前朝争点气,也轮不到李家来定天下。好歹也是三五百年前就发迹了的世家,李家子弟哪朝哪代都不愁官做,起什么兵啊。 现在的大虞,还是太小了。北境西境,原本都是中原的。先帝有雄才,奈何崩逝太早。太后掌权后,又割了些无用之地出去。 恋耽美 ——(44) 要不是丢的地方太多,李长明也不至于总想着开疆拓土。 都让你学了去我可是不放心的。李长明道。 塔吉笑:小殿下嘴上那么说,其实一点也不吝啬你也想看到乌环百姓能活得好点,不是么? 李长明淡淡道:都是人,怎么看得了人受苦。 艾尼此时进门来:小汗王,那边都收拾好了! 李长明看向塔吉,笑道:走,我们去西市找家酒楼喝酒去。 喝酒?塔吉目光一亮,好啊! 说起来这一路都没喝几口酒 自从李长明要他改了喝酒御寒的习惯,他不仅再也不试图靠喝酒取暖,连平日喝酒都自觉了。 喝酒这两个字从李长明嘴里蹦出来,他竟有种获赦了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礼部侍郎:可以给我个说话的机会吗? 皇帝哥哥:可以认真完成我给的作业吗? 魏王妃:好耶,可以跟老婆喝酒了! 第57章 、我醉何忧 玉京城中遍植花树, 每个时节都有相应的鲜花盛开。现下正是栀子花开的时候,清风一吹便是花香四溢。两人漫步街道,所过之地处处飘着栀子花的香气。 塔吉没有让人跟来, 他只是想跟李长明两个人去喝酒。人要是多了, 就真成了洗尘宴, 那跟在典客署里有什么区别。 本来今晚是该在典客署里摆个宴席迎接使团的, 李长明也没管那么多,只要招待好了就是了。留在典客署的人, 典客署自然会安排晚宴, 他堂堂魏王和东乌环的小汗王要出去玩自己的,也不是不合礼仪,碍不着事。 每次看到玉京城中这繁华景象,总是有些心生感慨。塔吉看身旁人来来往往, 忍不住道。 要是什么时候,磐石城里也能如玉京一样车水马龙, 人如潮涌那也不用再担心每一年的冬日了吧。 乌环也有一日能变成这样的。李长明也随他一起环顾四周,嘴角不禁有了几分笑意。 傍晚时分,天还亮着,太阳却已经完全落山。街道上陆陆续续点起灯, 灯火跟天上的星星一起慢慢亮了起来。 白日烈阳当空,街上行人多,却也远远不及此刻。准备摆摊的商贩和吃完晚饭来逛夜市的百姓,已经把街道占得满满当当, 其中也有不少胡人,大家都已经习惯了见到异族。在这个地方,模样长得再奇特,也没人会因为惊奇而多看你一样。 李长明却注意到了一个人, 他已经跟塔吉穿过了几条街,每一次往旁环视都能见到此人。起先他都完全没有在意,直到几次之后越来越觉眼熟,便隐隐感觉有些不对。 又转过一个路口,李长明忽然停下来。他回头扫视一圈,却没有发现什么。不过这并不影响他的判断,就算没有看见人,他也已经感觉到了有人在跟着。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习惯就好。反正今天也是跟塔吉喝酒去,没什么要紧不能让人知道的事,被人跟着也没什么。 怎么了?塔吉也朝他目光所及之处看去。 李长明摇头:没事,前面那家酒楼视野好,去那里吧。 西市这家聚星楼价钱极贵,京城达官显贵多,却也不会常来。若非是逢年过节,这里基本不会满客,李长明就是看中这里人少清静。 进门后侍者引他俩上顶楼,李长明做主点了几个菜,又开两坛好酒。 你喜欢喝烈酒这家的玉盏金似乎很不错。 塔吉此刻心思却没在酒上,在这个角落,他抬头刚好能望见酒楼另一端的房檐。他觉得房顶有人,只是没有看见。 李长明大概看出点什么,不过他懒得去管那跟来的小虫子,不想此刻因别的事扫了兴致。正好店家将酒送上,他便开坛给塔吉倒了满满一盏。 浓烈酒香终于是把塔吉的魂给勾了回来,塔吉接过酒盏便深深吸了一口酒香,赞道:香! 李长明看他喜欢,也笑:那就喝口试试。 塔吉饮了一口,道:换个大碗,这酒杯那么小,喝酒都喝不痛快。 行。李长明提高声量唤门外的侍者,当即有人拿了碗送入房内。 两人酒喝了几杯,菜也陆陆续续抬上酒桌。有好酒好菜,跟李长明聊得正欢,可头顶总是有点让人烦心的声音。 就跟蚊子一样,一直嗡嗡嗡,自己想不在意,偏偏惹人烦的东西就是要来招惹。 实在忍不了 塔吉手指微动,两根筷子于他指间飞速旋转,舞得只见残影,发出呼呼声响。 他忽地神色一凛,其中一只筷子旋即破空飞出,电光石火之间,猛然击打在房顶之上。房中两人当即就听到一声惨叫! 紧接着,从房顶上滚下一个黑影。那黑影险些从楼顶掉下去,手忙脚乱抓住房檐,吊在半空吱哇乱叫。 塔吉过去一把将他扯了下来。 刚才就见你跟着了,你烦不烦?塔吉提起他领口就是一拳,□□大爷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特厉害一直没人发现你? 小汗王虽然粗蛮,但在乌环还是贵族,怎么也是有点在意举止修养的,这下全然不端着,真的是恼了。 李长明听得眉头一皱,道:塔吉,你不要学粗话。 哦,好。塔吉把脑子里能骂人的汉语词汇过了一遍,怎么都觉得还是没这句带劲。 毕竟最早学会的汉语就是这句。 那人好像想说点什么,结果塔吉又是几拳打了过去,砰砰砰几下就把他揍得脸肿,嘴里冒起血沫,牙都掉了几颗。 李长明听这声音都听得牙酸,不忍直视,忙劝道:哎你别理他了,吴家人天天派人监视我,没什么。他们干活也挺不容易的你今天才过来,好好喝酒别坏了心情啊 塔吉还处在暴怒之中,根本停不下来。又揍了几拳,他才起身。 哦,对了。吴韬是我杀的,爷当年特意在他身边丢了颗狼牙,就是怕你们这些铁废物找错了人。塔吉踢他一脚,听清楚没?回去告诉你主子,要给他那废物弟弟报仇,来找我阿史德塔吉。别成天盯着别人,寻仇都找不对人。他妈的你们弄一堆废物去行刺,当我不知道? 李长明无奈道:塔吉 不要说粗话! 无奈之余,他听得也有几分震惊。原来吴韬是塔吉杀的?实在有些叫人疑惑,起先李长明还以为是自己哪位部下一时气不过,或者是皇兄暗里派了杀手结果竟然是塔吉?塔吉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 好像也没有好处啊。 李长明思索之时,塔吉拎起那人,踢开房门就往外丢:滚! 门口侍候的人都还没反应过来,随后嘣一声门响,塔吉愤怒地关上门走回李长明身边。 李长明托着腮,唤道:塔吉 这下行了!塔吉笑眯眯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酒,心情十分舒畅,来,干了! 李长明笑笑,持着酒盏一饮而尽。 塔吉喝下整整一碗,瞧他还是拿着那么小一个酒杯,便道:你可太斯文了,喝烈酒就该大口大口喝,味道绝对不一样。 李长明笑着摇摇头:我不是很喜欢喝酒,不管是什么酒,对我而言好像都没什么不同。酒好坏与否,我也品不出来。 塔吉颇觉得可惜:这酒的确很好你试试?大口喝真的很有味道。 我大概是理解不了李长明望向楼外,夜色四合,玉京已然华灯璀璨。 就算没有过节,城中灯火依然是灿若繁星。夜市喧闹不断,乐坊丝竹靡靡,小巷里有孩童奔跑嬉戏聚星楼视野极佳,好像什么都能够看得见。 李长明心头忽凝,呼吸滞了一瞬。 这里竟然能看见那条河当年上元节,他去的那条河。 李长明回过头来,忽然道:喝醉了你送我回家吗? 他这话里,竟是有种幽幽的颓然。谁都能看出来他现在有些失落,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能狠下心不顺着他的意。 塔吉一怔,旋即道:那当然了。 李长明一笑,自己也拿个碗,往里面倒了一整碗的酒:来,干了! 塔吉抬碗:干! 塔吉知道他需要安慰,而陪他喝酒,要比说任何安慰的话都管用。 李长明心绪烦乱,最后竟是喝了整整一坛烈酒下肚,没过多久就昏昏沉沉,满脸通红,醉得不省人事。 为什么明明之前那么好李长明靠在塔吉身上,浑浑噩噩地道,为什么什么都可以是假的 他说完抽泣了一下,埋在塔吉怀里呜呜哭了几声。 他本就是在说醉话,几句话说得糊里糊涂毫无头绪,旁人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塔吉无奈地拍拍他脊背,道:好啦我们该回去了。 好在李长明醉了之后还算安分,除了说些胡话之外,什么都没做,在塔吉怀里安安分分的。 塔吉兑现自己的承诺,送他回了魏王府。新来的管家不认识塔吉,但看自家王爷醉醺醺倒在人家怀里,当即开门让人进去。 送人进屋,扶人睡在矮榻上,塔吉又给人盖了一层软毯,接着便要离开。 他转身时,身后却忽地有人喊道:不许走! 这一句,竟是带了哭腔。 我怕黑不许走!还醉着的李长明直接扑上来抓他衣袖。 他顿时呆立在原地,本已抬起的脚终是没有迈开。 陪我!你要是不陪我,我就就李长明抬眼往四周都看了一圈,眉头紧锁,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你就怎么样?塔吉笑笑,把他抓在自己衣袖上的手拉下来,又轻轻把他抱起。 他很配合地搂住了塔吉肩背,倒让塔吉轻松了很多。成年男子,还是一个习武的成年男子,这样抱要是不配合,塔吉会很吃力。 塔吉感受到怀中人的身躯柔韧修长,已经悄然褪去了少年人残留的幼态。明明是个健壮劲瘦的成年男子,却让人有种他十分娇弱的错觉。 怀里的人眼圈红红的,鼻头红红的,脸颊也红红的。 小花猫。 李长明呆了好久,才道:我就我就哭给你看! 这算什么威胁? 塔吉忍不住笑,逗他道:好,你哭吧。 醉着的李长明根本不经逗,他愣了愣,表情一变,当即就要发作。 塔吉顿时受到了惊吓不是吧,他难道真的要哭? 你别真哭啊,逗你玩呢。塔吉连忙讨饶,别哭别哭。 不许走 好不走塔吉感觉环在自己肩上的双臂,收得愈发紧了。 他抱李长明走到内间大床前,扯下纱帐。朦胧轻纱顿时铺天盖地落下,将两人罩在其中。 第58章 、忙中有失 李长明落进软绵绵的床褥里, 当即转了个身,四肢并用把丝被抱进怀里。 塔吉酒量好,一个人把李长明从西市扛回来, 都还算清醒。不过一整坛烈酒喝下去, 怎么也是有后劲的。 他弯身放好李长明, 再起来时就感觉有点晕乎, 旋即一头倒在床上,正正好好压住了李长明的头发。 那一头青丝极长, 仅仅是随意扎个马尾用发冠固定, 全数铺在床上。 感觉自己头发好像被人扯着,李长明很想把旁边的人推开,却实在懒得动手。他只是皱着眉,迷蒙的双眼稍稍眯开一条缝, 试图观察周围,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感觉头皮一轻, 趁着塔吉起身的间隙,他往里缩了缩。坐起来的塔吉哈欠连天,边瞌睡边脱掉外衣,感觉不那么热了又躺回去。 身上不盖着点东西, 总感觉缺了什么。塔吉去抓李长明怀里的丝被,可对方把被子抱得很紧,感觉到有人在拉扯自己怀里的东西也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新来的管家端了醒酒汤来,看门没关便直接进入, 出声道:殿下,厨房刚热的醒酒汤,您喝了再睡吧 塔吉摇着李长明肩膀,酒劲儿上来说话都没个轻重:哎宝贝儿, 你可给我留点。 管家顿时手猛地一抖,差点把汤给洒了。 李长明听到有人说话就烦,很暴躁地扯了截被子给他。 他抓到被子就往里钻,挤得李长明哼哼唧唧两声,很是不快地道:别这样,我不舒服! 管家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稳住自己的情绪。 这些高门大户皇室贵胄,有点啥隐秘之事,自己就算看见了也最好当没有见过还好里面两位似乎没有发觉自己的到来那最好还是当自己没有来过吧。 真是要人命管家默默端着醒酒汤,蹑手蹑脚轻轻退了出去。 纱帐里的两个人对这段小插曲全然不知,塔吉大喇喇躺在床上,根本不知道缩着点。李长明推他,奈何他死沉死沉的,李长明自己醉着也使不上力。 这么一具滚烫的身体卧在身侧,感觉跟进了蒸笼一样。 他也不跟塔吉争被子了,一脚踢开身上薄薄的丝被,往自己腰间摸过去,三五下解开腰带外衣随手一丢,直直倒下迷迷糊糊睡过去。 塔吉察觉到身旁动静,偏头看了一眼。 内间只有外面灯火传过来的微弱光芒,这些许微光透过纱帐变得更加柔和。李长明的面容也被映衬得有几分朦胧。 塔吉一时鬼迷心窍,凑过去近距离观赏起汉人小王爷这张脸来。 当真是位美人。 明明骨相十分硬朗,皮相却极是幼态。成熟男人的英气和少年的柔软恰到好处地糅合在他身上,狠起来气势凌人,笑起来可可爱爱。 塔吉越凑越近,把人家有几根眼睫毛都数清楚了。 恋耽美 ——(45) 看着看着他便低低笑出声,也不知是在傻乐什么。 他就那么欣赏着李长明的容貌,慢慢睡过去了。 翌日天光大亮,李长明一觉醒来后还有些恍惚。 他茫然地看着身周白茫茫的纱帐,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是谁。 他木然坐起身,揉揉宿醉之后发胀的脑袋。看见塔吉睡在旁边的时候,他也只是稍稍震惊了那么一下。 他还记得昨晚自己忽然想起些伤心事,一时任性就玩起了借酒消愁。那时候他就是想着,反正塔吉答应了送自己回家,干脆就看看醉了到底是什么滋味。 所以此刻看见塔吉在自己身边,他也觉得合情合理,并没有什么值得惊讶的。 以前他从来没喝醉过,他不会没节制地喝酒,一般喝几杯就停了。最多就是感觉有点晕沉,从来没有喝到彻底醉酒。 这回倒是喝醉了,却也没有感受到什么醉酒后的美妙滋味。 而且醒来之后还难受得很他果然就不适合喝酒。 塔吉,醒醒。李长明推推身旁还在睡着的人。 塔吉醒得倒是快,睁眼见到李长明,又偏过头去打个哈欠。 你也喝醉了?李长明看着乱糟糟堆满衣服的床,突然有点庆幸。 还好塔吉酒量好,醉了还能把自己送回来。不然两个醉鬼怕是要在酒楼躺一夜。 区区一坛酒,还不到醉的时候。塔吉摆摆手,要不是你叫我留下陪你,我还能走回典客署去。 哈? 李长明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轰地一下飞速奔跑起来。 什么叫要不是你叫我留下陪你? 难道自己喝醉了以后果然不该喝酒,想知道什么醉了的感觉啊!有什么好知道的! 他正羞赧懊恼时,侯在外面的丫头听见房里有动静,此时扣门道:殿下,洗漱的热水已经备好了。 进来吧李长明拍着脑门道。 两名丫头分别抬了一盆热水进来,放好之后又默默退下。 她们关上门的时候,李长明心里想着,怎么天都那么亮了? 而后他忽然之间想起什么来,急得大叫:早朝! 今天早朝,东乌环使团要觐见大虞皇帝的!他负责迎接东乌环使团,结果跟东乌环小汗王喝酒睡过头,最后误了时辰? 这不得被朝臣骂死! 使团觐见皇帝,这可是关系到两国邦交的大问题啊! 这都什么时候了?东乌环使团找不到塔吉,现在肯定也着急! 你今早要去太极殿见皇兄的啊!李长明一下子就蹦下床去,快点洗把脸赶紧进宫去! 而后他又转身抓起床上的衣物腰带,飞速往自己身上套。 还好昨天没换常服,不然还得找半□□服去。 长明,那是我塔吉试图叫住他。 李长明打断道:来不及了!快点穿衣服!别管那么多了! 塔吉默默住了口。 那是我的腰带 塔吉无奈之下,只能抓起李长明的腰带,给自己系上。 两人勉强把自己收拾出个样子,连早膳也顾不得吃,径直去提了马。 本来可以乘车去,这时候李长明什么也顾不上了。备车也得花时间,哪儿有他骑马飞奔来得快。他跳上马去,让塔吉坐在身后,在玉京城主街道上奔出了全力追击敌军的气势。 宫门之外,东乌环使团的人果然在哪里等着,一个个都焦急不安。要是再不来,他们也只能称小汗王水土不服突然染病,自己先进去了。 李长明那匹马猛然停下时,艾尼惊叫道:小汗王! 塔吉跳下马来,此时没空跟人解释,只道:什么时候了?没迟吧? 没有没有,快快快! 李长明也长舒一口气,跟宫城守卫递了腰牌,匆匆入内。 太极殿中,皇帝未至,群臣已经到了各自的席位上。李长明看龙椅之上自家兄长还没出现,总算走得慢了点。 他才坐下,便听金钟声响,内侍唱喏。殿内之人齐齐起身,行礼山呼万岁。 李煦走上丹阶行至龙椅前,挥袖抬手。 高有德道:免礼平身 群臣谢恩落座。 为了接见东乌环使团,今日太极殿上不议政事,改由各省自行上疏呈报。 片刻后,塔吉领着使团众人一起入殿。乌环众人张开双臂,交叠环在胸前,行了个乌环大礼。 龙椅上,李煦被东乌环小汗王腰上那亮晶晶的玩意儿吸引了目光。 那根蹀躞带李煦微微皱眉,有些不悦。 九环,金玉为饰,按照大虞礼制,这是亲王级别才可用的配饰不过一个外族人,自己也管不到,罢了 使团献上从乌环带来的礼物,塔吉道:乌环使团,代表乌环可汗向大虞皇帝陛下,献上最诚挚的祝贺。 年轻的皇帝笑了笑,道:乌环与中原世代为邻,素有邦交。如今相约为盟,实乃两国之幸。愿两国遵守誓约,世代和睦。 他说完,便由高有德宣读此次盟约具体事宜。 李煦默默听着,目光不知不觉见看向了魏王。 嗯? 焘儿身上的腰带,怎么那么奇怪?上朝不戴规制腰带,戴的什么东西? 是不是自己把他宠坏了,那么没规矩?不行,等会儿得好好说说他。听说今天还差点误了时辰这孩子!最近是怎么了! 李长明莫名感觉背后一凉,抬眸便对上了兄长那看不出情绪的双眸。 接见完毕,盟约就算正式生效。待大虞备好人手,清点完礼单上的东西,使团便可出发。 太极殿群臣散去之后,李长明跟着李煦去了御书房。 差不多再等上半个月,他就要带领使团随塔吉一起前往乌环了,在这之前他还有一件事需要处理个清楚。 皇兄,沙州地界已经被我军收复,那马场能不能让我们自己管啊?李长明端坐李煦身前,满怀希冀地道。 李煦不赞成李长明继续出兵收复始罗全境,只是不想兴师动众来场大战。若是在损耗极少的情况下能收回几块地,他高兴还来不及。 昨日收到的军报,远在始罗的颜济安看疫情稳定,就突然出击把沙州给打了下来。 那是极好的马场,李长明眼馋那块地已经很久了。 大虞少有雄健马种,又缺少养马地,战马需求却极大,每年都要斥巨资从外邦购入。 李长明之前就说过,光是军学里不用马镫就能骑马的人,都要比战马多,这可一点也不夸张。 当年靖平武侯打下丹山马场,才让国内战马稀缺的情况稍有改善。但就那么一处马场,显然远远不够。而且丹山马场现在归兵部管辖,马匹由兵部调配,黑衣旅也分不到多少。 李煦叹息道:我尽量 李长明提这要求很轻巧,但要落实不容易。 战马这种重要军备,就是要让兵部管理才合规矩。要是让黑衣旅直接管辖,不就是给黑衣旅特权么?这朝堂上肯定会有许多反对之声。 他是皇帝,却也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焘儿总是要给他出些难题。 谢谢皇兄!李长明兴高采烈。 李煦没好气道:你倒是天天由着性子来,真以为皇兄总能惯着你吗? 李长明拍马道:皇兄那么厉害,我当然可以由着性子来了。 李煦指着他腰上的腰带道:你现在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早朝连朝服都不好好穿。 啊?李长明低头一望,又一次瞬间脸红。 他一直都没有注意自己竟拿错了腰带?这条腰带不是塔吉的吗! 可恶啊,塔吉怎么不提醒自己,他难道也没发现吗! 还有,今早你是不是差点误了时辰?朕让你接待使团,你差点就捅娄子!李煦微怒道,你要是再胡来,去乌环之前你就给我在府里闭门思过吧! 臣弟知错了李长明说完,发觉肚子里空得难受,忙借口开溜,皇兄,我先回家吃点东西。 知道他早上匆忙赶来肯定没吃东西,李煦也心疼,便没留着他,道:去吧。 李长明急急起身,飞也似的离开御书房。 片刻后,高有德轻轻走上前来:陛下,魏王殿下今早是跟东乌环小汗王共乘一骑急急忙忙跑到宫城外的。言官都议论纷纷啊 李煦: 高有德仔细观察着皇帝陛下的表情,犹豫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李煦:把魏王叫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桃:我跟别人睡了一晚,还穿错了他的腰带,我要怎么让我哥哥相信我跟那人没关系?急,在线等。 第59章 、心绪难定 李长明溜得奇快, 高有德出门叫人去拦的时候,他已经出了宫城,任谁去追都追不上。 他早上骑来的马都还停在宫门口, 这一大早也不知道被多少官员给见着了哪有人胆子那么大, 敢把自己代步的车驾马匹就那么放在皇宫门口的, 全都离得老远就下来步行进宫。也就他今天着急之下什么都不顾。 现在看了自己那匹被守城士兵牵着的马, 李长明才忽然之间感觉到了点惭愧。 反正事也干了,脸也丢了, 赶紧走吧李长明接过缰绳, 与士兵道过谢,决定先走一段再上马。 远离了宫城,进到三省地界,他才上马飞驰。 先去吃点东西, 然后到典客署找塔吉去腰带得赶紧换回来。李长明想起那根错拿的腰带就脸红,今天真是不知道多少人注意到了还好, 别人就算注意到了,也不知道那腰带是塔吉的,更不会知道他是慌乱之下错拿了塔吉的腰带。 别人最多也就是觉得自己没规矩,那有什么, 他又不是第一天没规矩了。 本是一路往魏王府的方向跑,结果路过晋王府时,他忽然就改了主意。 回来那么久,他就来过晋王府两回。当年他因谋反案被流放, 魏王府封府,之前收养的那些孩子都被另外安置。年纪到了的都送去学校,没到的也找了好人家收养,各自都有着落。他现在回来也去看过他们几次, 知道收养的人家有好好待他们,也就放心了 唯独阿里还在晋王府里等着他。 这孩子三年都住在晋王府里,听李于岐说,他每日一早就起来练武看书,比谁都刻苦。李于岐问过他,他说等年纪到了,要去考军学进黑衣旅。 李长明从来都不敢想,自己原来还能这样影响到一个人当初救他只是举手之劳,救回来也只是将他养在府上,也没花多少心思在他身上。可是他却在王府被重兵包围后闯了出来,冒着那么大的危险,只是为了去典客署报信找人救自己。 还这般刻苦,要进黑衣旅有时李长明都觉得自己受不起这孩子对自己的感情,他并没有那么好,还没有那么值得被一个人如此对待。 晋王府管家见是他来,通报都省了,直接领着他进去。人还没进屋,就听到李于岐的身影,接着便见他快步走了出来。 长明哥哥!李于岐喜笑颜开,你都去忙什么了?怎么那么久都不来? 他说完又抬头看向屋檐,道:阿里!你家魏王殿下来看你了! 房顶根本没有人,但是阿里肯定在哪个高处待着,李于岐就这样习惯性地抬高了头往天上喊。 片刻后便听一阵响动,阿里不知从哪边飞了出来,满脸欣喜。只是他站到李长明面前又开始手足无措,不知道说什么。 李长明笑道:阿里真的长了好高快跟我一样高了。 阿里小心问道:殿下我可以跟你回去吗? 阿里在玉京等了他三年,一直想着能回魏王府去,跟在他身边。他本也想等自己封王开府就把阿里接回去,谁知道东乌环又来求亲。他很快要带使团去东乌环,接阿里回去只能让他在魏王府住几日,也没什么意思,思来想去便打消了接他回去的念头。在晋王府还有李于岐陪他,魏王府现在可什么人都没有。 我过些天就要去乌环了要去很久的。李长明柔声道,那里很远,等你再长大些才能去那么远的地方,所以你还是要住在晋王府。 阿里并没有如他想象的一般露出什么失望神情,只点头道:嗯!我等你回来! 真是乖到让人心疼了。 李于岐打断他们两个,道:行了,别在外面晒着,进屋去喝茶。 李长明这才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还没吃饭呢。 李于岐笑了:原来你是来蹭饭的呀?阿里,你看他,他都不是来看你的,别跟他走了,还是跟着我好玩。 阿里自然没有受他挑唆,而是对一旁的丫头吩咐道:去备一份饭菜来。 李长明不禁一笑,这孩子在晋王府当真也是有人宠的。使唤人使唤得那么自然,俨然也是位小主人。 在晋王府用过饭,李长明还留了一阵,指点阿里剑术枪法。阿里难得能得这位名师指点,听得极是认真,又接连问了自己许久以来心中的疑惑。李长明也都为他一一解答,说着说着就忘了时间。 李于岐跑到院子里叫他们两人时,天都快黑了。 哥,你这是蹭了一顿午饭还不够,还要继续留下来蹭晚膳吗?李于岐看了一会儿阿里舞刀弄枪,才懒洋洋开口。 李长明回头打趣道:吃你顿饭怎么了?我和阿里聊得开心才赏你个面子,不然我都没兴趣留。 阿里听得大笑一声。平日在晋王府他可没少被李于岐捉弄,这还是头一次见世子爷吃瘪,真是莫名有些痛快。 三人移步暖阁用膳,老王爷没过来,都是年轻人在场,也就并不拘束。三人说说笑笑才是主要的,一顿饭吃完,府中早已掌了灯。 李长明要与李于岐道别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 恋耽美 ——(46) 哥,你就要回府了么?李于岐问道。 嗯先去趟典客署。李长明道。也不知塔吉还在不在,腰带还没换回来呢。 李于岐一骨碌起身,道:我也去! 上回塔吉来玉京就是由李于岐接待,两个人好像也还玩得来。李长明心中明了,也没多问,道:那跟我上马。 李于岐连连摇头:可别我这细皮嫩肉的骑什么马啊我们坐车去。你的马我让人给你送回去就是了。 也行。 他们的运气还算好,车驾停在典客署前,塔吉刚刚从里面出来,不知要去哪里。李长明从下车一眼就看见了他正往外走。 塔吉!李长明忙叫住人,把腰带给我! 嗯?塔吉停住,见是他也没再疑惑,在这里吗? 他倒是不介意,解个腰带而已,又不是脱衣服。不过汉人讲究,在大街上解腰带也太不斯文了。 李长明脸一红,道:当然不行了找个地方。 好。塔吉朝他过来,见他身旁又下来个李于岐,世子也在,跟魏王殿下一起出门散心么? 李于岐道:是啊,跟魏王一起来,找你一起去玩呢。 李长明心道,他可不是来找塔吉玩的,他只是想换回腰带! 走,上车,我们去西市看胡姬跳舞啊。李于岐热情招呼两人上车,完全没给李长明拒绝的机会。 等三人坐进马车,车子摇摇晃晃启程,李长明才道:看什么胡姬跳舞,你天天看还没看够啊? 李于岐理直气壮地道:我是看够了,这是照顾你们啊。 他往后一靠,道:唉胡姬跳舞是真的好看不过也是真的看多了。过几天宫宴有支新舞来着,我早就想看了。 李长明顺嘴接道:什么新舞? 《神威破阵舞》啊对了!李于岐一提宫宴就有很多话,哥,宫宴上你不去跳个舞吗? 李长明偏头看他,道:我?跳什么舞啊 《神威破阵舞》的主角明明是你,你来跳多合适。 李长明疑惑道:什么主角是我? 《神威破阵舞》他听说过,知道那是宫中新作的一支宴享武舞,不过他可从来都没听说过这支舞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李于岐惊诧道:不是吧,你居然不知道吗?这支舞就是为你作的呀。 李长明奇道:我? 对啊,这支舞是三年前你刚从边疆回来就开始编排的了。以你当年一箭定三州的事迹为题,可惜还没编好李于岐觉得自己此时提当年那桩案子实在不合时宜,连忙打住,这次你回来,又以你此战为原型,新增了一些内容,就是打算宫宴上送给你的。我还以为你知道,会跟他们一起完成这支舞呢。 李长明听到那句一箭定三州,便朝塔吉看了过去。 另一位当事人还在这儿呢。 塔吉朝他笑笑,目光之中竟有些夸赞的意味:我听说,魏王殿下小时候扮作女童,在千秋节宴会上跳了支《春莺啭》呢。 李长明: 理解错了,他以为塔吉目光中的称赞欣赏,是对自己盖世武功的肯定。 李于岐大笑:你是怎么知道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长明咬牙道:谁传出去的? 李于岐道:这还用传吗?那可是千秋节! 那可是皇帝的生日,甚至有史官会将当天盛况记录恐怕就连后世的人都能知道他小时候男扮女装跳舞这种事。 李长明不想说话了,头疼。 三四岁的幼童,扮成可可爱爱的女孩子跳个舞献给父皇,怎么了嘛!一点问题都没有!就是被人提起来,有些羞耻往事不堪回首! 车里另外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说得十分开心,唯独李长明羞愤得希望这车赶紧到地方。 那两人快快乐乐下车,李长明才一脸生无可恋地起了身。 来。塔吉向他伸出手。 李长明将手搭上去,低头看地,小心下车。 忽然,他感觉身旁一阵寒风蹿了过去,登时后劲发凉。对危险的敏感让他在头脑为反应过来之时,就已经下意识地一个闪身往旁躲了过去。 忽然出现的黑影并没有就此罢手,或者说对方本来就不是冲着他来的。泛着寒光的利刃越过李长明,直接冲向了李于岐! 于岐!李长明大惊,足下发力,猛然扑去。 李于岐就是个闲散子弟,最擅长之事就是吃喝玩乐,平时根本没花心思在学文习武上。武功平平如他,又怎么躲得过杀手一击! 眼看那利刃就要没入李于岐胸膛,塔吉忽然出现在李于岐面前。 塔吉一拳打在刺客手臂上,对方吃痛之下手猛然一抖,却又立即缓过力来,锋刃再次划向塔吉,用招极为强劲狠辣。 塔吉手中没有利器,十分劣势。对方的利刃早已逼近,不待他作出反应,就狠狠扎进他身体。 塔吉猛地咬牙,捏起的拳头还是冲了出去,击中刺客胸膛,竟是将他整个人击飞出去。李长明冲过去几脚猛地,将他直接打晕了过去。 而后他立即跑到塔吉身前,扯开塔吉衣物。 只见锁骨下方血流不止,一片紫黑。 有毒? 李长明心脏猛然一跳,只看了那伤口一眼,立即俯下身去。 温热双唇覆盖住塔吉的伤口,受伤的人顿时僵成石块。 长明? 塔吉胆战心惊,好像全身经脉都被汹涌起来的血液给激荡得摇动不止,这两个字喊出来,嗓子都如同冒了烟一般。 怎么心跳得那么厉害? 这是什么毒? 作者有话要说:  魏王妃:我TM疯狂心动 魏王:清醒一点,我是给你吸|毒血不是给你整什么脖子以下不能播的! 第60章 、日思夜想 两颗略尖的虎牙硌到皮肤, 不经意间碰到的好像还有舌头 塔吉一个激灵,感觉嗓子真的要被烧成炭了,赶紧咽了口口水。奈何这一点作用都没有, 就那几滴甘霖, 掉进火里直接就化烟。 要命要命, 伤口皮肤上的奇异触感好像还更清晰了。 我这是在想什么啊 塔吉心绪如麻之时, 李长明已然偏头将毒血吐出,而后又一次用嘴含住了他的伤口。 唔塔吉这才感觉到有些疼痛。 又一口血吐出, 李长明粗略看他伤口一眼, 继续低头。 塔吉有点受不了了,这哪里是在给他吸|毒血,分明是吸他的魂。 李长明哪里知道他心中那么多古怪想法,一心给他控制伤势, 无暇顾及其他。 片刻后他见伤口鲜血的颜色正常了,才松口气。细细查看一番后, 抬起头来:塔吉,你感觉还好吗? 不好,一点都不好,伤不打紧, 但人快死了。 好塔吉艰难地道。 李长明唇上一片鲜红,塔吉望着他模样,心里很不合时宜地想着,他要是吐口血, 自己怕是能有种想揉碎他的冲动。 什么东西这毒是能让人脑子不清醒么,越看李长明越魔怔了。 塔吉闭上眼,深深呼吸,试图赶走心里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很难受么?李长明看他这种反应, 心下一惊。 塔吉依然闭着眼睛:没事 王爷车夫捧了水囊来。 李长明抓过水袋,含一口清水漱了口便吐。回过头来,李长明去扶他,问道:还能动吗?去医馆。 嗯。塔吉手掌撑地,试图起来。 李长明搀扶他回到车里,又跳下车去。 李于岐惊魂未定,整个人都还虚软着,呆呆跌坐在那里。 李长明皱眉道:于岐,那人明显是冲着你来的 李于岐惊恐万分:我什么都没干过! 那为什么会有人要刺杀你?李长明一指车里的塔吉,还是涂了毒的兵器! 李于岐连连摇头否认:我真的没有!我什么都招!我绝对绝对没惹过任何人! 李长明眉头一皱,抓起水囊改去找那躺在地上的刺客。 拔了塞子直接往人头上倒,末了还踢几脚。那刺客本被打得昏迷过去,现在被浇一头水,身体也吃痛,便又醒了过来。 李长明冷冷道:说,谁让你来行刺晋王世子的? 那刺客并不回话,腮帮一动,李长明瞬间一巴掌就扇了过去:还□□,我让你服毒自尽! 这一巴掌力气极大,当即把人脸都拍歪了,藏在他嘴里的毒囊直接被打飞出来。 李长明冷笑:你不招,牢里有的是法子让你招。 那刺客忽然一声惨叫,身躯抽搐。再看李长明收刀入鞘,竟是顷刻之间挑断了对方手筋脚筋。 李于岐吓得险些失声:哥 走。李长明去扶他,又向车夫道,你去叫京城巡防的人来,告诉他们,人是我拿的,让他们把人看好了。 那刺客武功高强,若他不这样做,叫什么人来都没用,怕是半路就要给他逃了。 留车夫在原处等人将刺客带走,李长明自己坐到前面挥鞭赶马。 京城繁华,城中医馆遍布,走一段路就能遇上一家。李长明处理及时,毒素只残留了少许,敷点药等伤口愈合就没事了。 李长明在旁边等大夫处理,蹙了好半天眉,等人都出去了,才问:宫宴你还能去吗? 异国使臣在大虞帝都遇袭受伤,连宫宴都没去,传出去影响也太不好了。 当时自己还在旁边呢怎么皇兄交给自己办点事,总要出些岔子。 被捅一刀而已,不是走不动了。塔吉活动一下手臂,牵扯到锁骨下的伤口,疼得嘶声。 行了,能动也尽量不要动。李长明扶住他,轻点,我送你回典客署去 好好的出门游玩,最后就这样收场。胡姬的舞没看到,倒是带着一道伤回去。 到了典客署已经很晚,李长明照顾塔吉睡下,顺手拿走自己腰带。 没过多久塔吉就做了一个十分没道理的梦。 梦里那个故事还是非常连贯的,特别美妙,只是塔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记不住多少了。大概就是个自己横扫全宇宙,差点能上天把神仙天宫都给打了的故事。 唯一印象深刻的就是李长明,他穿着汉人的大红嫁衣,坐在乌环的宫殿里。 梦里的乌环是个极其强大的草原帝国,李长明是汉人送来和亲的公主。 塔吉可厉害了,汉人皇帝送来的可是真金白银的公主,不是从宗室里找个人封了公主就嫁过来。至于公主为什么会是个男的,他不太懂反正好看就行了。 公主娇羞得跟只小白兔一样,他与公主春宵一度,十分满足。 后来汉人妖妃独得恩宠,祸国殃民。他这个昏君面对艾尼图锋等一干忠臣丝毫不为所动,依旧与妖妃夜夜笙歌。 这是梦里,他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醒过来之后,他也只有用粗话来表达此刻的心情。 疯了他用力揉了揉额头。 李长明那小老虎,怎么可能是那样的?他想想梦里那位软软的小公主,就一身鸡皮疙瘩。 主要是,他也不喜欢这样娇滴滴软绵绵的啊!怎么长了张李长明的脸他就乐呵呵跟人在梦里演了一出昏君妖妃的戏。 梦境而已,有多怪诞离奇都不奇怪。只是老大不小了,还做春|梦,还是对李长明下手。 他是有点愧疚感的,还好就他一个人知道。 与他在床上躺到日上三竿不同,李长明早早进宫上朝。等一散朝就去跟皇帝告状,把路上怎么遇袭都跟李煦说了。 还好我和塔吉也在车上,不然于岐肯定要出事。李长明在案前缓缓踱步,只是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要对于岐动手?那人嘴里藏了毒,随时准备自尽,显然是死士。若说于岐平日得罪了什么人总也不至于让死士暗杀啊。 李长明双手扶案,身向前倾,望着哥哥道:我想了很久于岐,到底是太后的儿子 李于岐不是晋王亲生子,而是先帝过继出去的若说有什么事能让他招来杀身之祸,恐怕也只有出身这件事了。 谁会想让太后的儿子死呢? 既然已经过继给了晋王,于岐就不是太后儿子了!李长明忍不住道,皇兄,于岐自小长在晋王府,他就是晋王叔的孩子。他已经跟太后没关系了 李煦抬眸笑:你觉得是朕做的? 当然不是了!李长明连忙解释。 他起先的确是有那么一点点怀疑,但只要稍微一想就能知道不是。自己从来没有因为于岐身上流着吴家人的血而疏远他,皇兄自然也是一样的。 他这样从来不大度,不喜欢就喊打喊杀的人,都是把于岐当亲弟弟看待,何况是皇兄呢。 可还会有谁想对一个没什么威胁,仅仅是有太后血脉的人动手? 皇帝自然对此事极为重视,刺客移去大理寺审问了很久,却也没有吐出什么来。毕竟是死士,都已经做好了服毒自尽的准备,又哪里有那么容易供出幕后主使呢? 李长明每天去大理寺都没得个结果,便也放弃了。这两□□堂上在吵沙州马场的事,早把他的心思给转了过去。 这日散朝,李长明从鸿胪寺经过,便去看看在养伤的塔吉。 塔吉又在典客署里躺了几日,感觉疼痛渐消,活动方便了点,便靠着床头坐起身来。喝喝茶吃吃点心看看书,能不动就不动。 恋耽美 ——(47) 赶紧养好伤,没几天就得回乌环了。 李长明进门时候,他手里正拿着本书,看得还很认真。 李长明招呼也没打,朝他一瞥,好奇道:你看什么啊? 塔吉放下手道:艾尼给我从书摊随便拿的,这不是不方便出门到处逛,无聊么 他说完,很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他又在梦里宣泄过,连续几次都是对李长明下手。 真见到李长明,他当然很尴尬。 好些没?本来安排带你去马场骑射的李长明径自坐到他身旁。 我总感觉我中毒了。塔吉不敢转头看他,茫然望房梁。 啊?没中毒啊。李长明讶然,那天他处理得很及时,应该不会中毒的。怎么塔吉会有这样的感觉? 好不了了塔吉道,我感觉我病得不轻。 李长明道:你这怕是心病吧,非得自己告诉自己中了毒。大夫都说你没事了 朝床旁小几一看,上面放了很多书,看样子都是从书摊拿来解闷的。 正要倾身过去,李长明忽听得塔吉道:你不要乱动我的东西。 李长明吓一跳,局促地道:我没有啊!他只是看看而已,可没想着动手! 你怎么可以乱动我的心。 李长明: 李长明用表情在脸上写出来一个大大的疑惑。 他伸过手去,把塔吉拿着的那本书抓了过来。合上一看,这书封面上有巧语录三个大字,旁边又有一列小字第十一版。 李长明随便翻了几页,入目尽是些让人起鸡皮疙瘩并且能让人微妙尴尬起来的怪异情话好家伙,这种书还出了十一版! 李长明手猛地抖了一下,对塔吉道:塔吉,如果我是树,我一定栽在你这里。 塔吉很好学地问:为什么? 李长明把书拍回他手里,嫌弃道:你好土。 啊塔吉怔愣的时候,李长明已然从他身边走过。 塔吉连忙开口叫住他:魏王殿下,栽我这里挺好的,你要不要试试? 李长明回头:我又不是树。 塔吉笑:好好好,你是朵玉京富贵花 花?李长明不怀好意地笑了,那是要插在你这 话不说完,李长明又笑了笑,悠然走开。 樱桃园里樱桃熟了,今天刚分完,等会儿让人送点到你这来。 塔吉:李长明! 李长明听见了,但没回头。 塔吉依然在朝他喊:玉京的花,我希望你说话算数! 啊? 李长明回过味来,双颊飞红,这下走得更快,转瞬便消失在了房门口。 作者有话要说:  玉京的花~我想要带你回家~ 第61章 、精怪惑心 约莫两刻钟后, 典客署的人抬来一只莲花瓣浅底琉璃盏,里面放满朱红色的圆润果子。琉璃盏旁边还有一只小碟子,盛放的是糖乳酪浆。 即便是在玉京, 樱桃也算是奢侈之物。一般人家根本舍不得吃, 富贵人家也不敢大筐大筐买回家去, 连皇帝想吃都要掂量着点。 每年樱桃园里的樱桃一熟, 皇帝都要先进太庙送给祖宗们吃,然后才能开个宴会请人品尝, 或者是把摘来的樱桃赏给臣子宗室。分到每个人头上, 可能也就有那么一小筐吧。 李长明给他的这份量,大概也有个三分之一。剩下那三分之二,魏王殿下要是心情好,能给全府人一起分, 不然其他人都没这个福分吃到。 艾尼!塔吉向外面叫。 没过多久,艾尼就匆匆赶来, 道:怎么了小汗王? 塔吉少见地将惊喜表露出来:你看,樱桃。 艾尼看那琉璃盏中的红果子,惊道:哎? 樱桃这东西,以前塔吉也在中原吃过一回, 不过只是图个新鲜而已,花钱买了一小点尝尝味道便作罢。这东西好吃是好吃,但是太贵了。 两个人一左一右坐在案几旁,盯着中间那一琉璃盏的朱果, 久久没有动手。 艾尼抬眼瞥了塔吉,道:这盘子真好看。 五彩琉璃,闪烁着夺目光彩,形状还是莲花, 当真漂亮。用那么一只琉璃盏装东西,就算装的不是樱桃而是大米,也能把大米变得贵重几分。 当初他们买樱桃尝鲜,就是直接吃了的。哪里还要弄个琉璃盏摆着,再配上那么一碟牛乳糖浆。 汉人真是讲究。 艾尼咽了口口水,道:所以这是怎么吃的? 难道他们以前吃的方式不对么? 吃个果子,还要蘸糖吃么?塔吉捏起根樱桃梗,将那果子浸入乳糖浆之中,提出来时赤红果子已经裹上一层淡白色晶亮糖浆,愈发显得诱人。 入口时,樱桃软肉的清甜与牛乳醇厚的香甜融合。小小一颗朱果,汁水竟是填满了整个口腔,咽下去后更觉回味无穷。 塔吉偏头吐出果核,艾尼眼巴巴地道:小汗王,好吃吗? 塔吉点头,道:你也尝尝。 艾尼早就等不及了,忙学着塔吉的样子,用樱桃蘸了牛乳糖浆,送进口中。 这是魏王送来的。塔吉莫名有些得意,莫名想要炫耀。 好吃!艾尼满足地道,魏王殿下真好! 塔吉得意洋洋地道:我听说,这是第一批摘下来的樱桃,都是分给大虞皇室的。 艾尼又塞嘴里一颗,含混不清地道:真好!要不是小汗王跟魏王关系好,都吃不到了! 塔吉瞧他恨不得把一琉璃盏樱桃全吃掉的样,拍他又伸出去的爪子,嫌弃道:你少吃点,留点分给兄弟们去。 哦!好!小汗王你自己挑几颗出来,我拿去给兄弟们了!艾尼说话间,悄悄丢了最后一颗樱桃进嘴里。 塔吉自己挑了二十来颗樱桃,便把剩下的都给艾尼分下去。本来一只琉璃盏里就没多少樱桃,就留那么几颗下来,他越发舍不得吃了。 结果第二日李长明又送了一琉璃盏的樱桃过来,这自然是因为皇帝陛下心情不错,又赏了宗室重臣们一次。 李煦一直对李长明这位弟弟颇为宠爱,有什么都想着他,他喜欢的东西平日里也会多多留意。樱桃才送过去,军器监又新献上一批弓,他便叫了李长明进宫挑选。 皇兄什么都想着我!李长明拿起弓左看右看,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李煦坐在一旁品茗,根本懒得看那些东西一眼,只淡淡道:喜欢的就拿走。 这把我喜欢,不过光看也看不出多少来,还是得上手试试。李长明回头看向兄长,皇兄,等会儿我们去校场试试弓箭啊。 他话音刚落,又看见边上有几把比较小的弓,便好奇道:这是做来干什么的,那么小的弓 李煦温柔一笑,道:这是给辞月的,她身量也长了些,说想去学骑马射箭。刚好今天你来,不如等会儿你就去教教她? 好啊!我记得我也是五六岁就开始学骑马了!李长明兴高采烈,我们李家的姑娘,也是要能文能武的! 李煦不禁轻笑:好,那你可得好好当这个老师。辞月她常说想跟你一起去玩儿呢,你可不能光顾着带她玩。 李长明打小也爱玩爱闹,最能理解孩童心性,便道:玩一玩也没什么嘛,本来骑马射箭不就是在玩皇兄你放心吧,我的小侄女,我当然要用心教了!绝对让她又开心又能学好。 他从那几把小弓里挑了两把适合小孩子用的,放到一旁,才继续去看剩下的。 茶盏被轻轻放在桌上,李煦忽地开口问道:沙洲马场你可有安排了? 李长明想要沙州的马场,部分朝臣对此一直持着抵制的态度。朝堂上一连吵了那么多天,终于是得出了个结果,沙州养马地由黑衣旅暂时代管,军马物资每年交至兵部分配。毕竟沙州路远毗邻别国,不像丹山已经归属大虞境内多年。这种地方时时都有被别国侵占的风险,若是现在就交给兵部,少了军队护持,恐怕别国会更容易起觊觎之心。 不过管理权是拿到手了,最后马匹还是得交给兵部去 嗯,我已经想好了人选,明天拟好名单送过来,皇兄你看一看,没问题的话就那么定了。对了,皇兄,我让步六孤辰回京了,你给他在兵部安排个差事呗。李长明放下手中这把弓,又去看下一把,我这一去乌环就要个一两年,边境将领我倒是不怕,京中要是没个自己人,我放不下心来。 李煦倒是认真想了片刻:怎么?你要让兵部腾出位子来? 兵部的人,也该动动了。李长明又拿起一把弓,细摸弓身,极是满意,马场的事,他们反应那么大,皇兄你不觉得有问题么? 李煦神色淡淡:大虞军马稀缺,每年都要去周边各国大量采购马匹,这其中要是没人中饱私囊,是绝不可能的。 兵部有专人负责管理国内马场,采买军马,跟各国马场有生意往来,必然会有人暗中侵吞些财物。这种事李煦心知肚明,看得比谁都清楚,只不过时候未到,不想下手整治罢了。 李长明偏头一笑:所以,要腾出点位子来,不是很简单么? 他将自己看中的几把弓全挑出来放到一边,道:这些我都要了。兵部的事,皇兄就交给我吧。我去试试弓。 好,我让人接辞月过去。李煦说罢唤来高有德,让人去安排。 李长明新得几把好弓,手正痒痒,便先一步去了校场试弓。每把弓试了那么二十来箭,小公主才被马车送来。 李辞月还是小小一个,马背都爬不上去,骑马也只能是让大人抱上去牵着马随便走几步。李长明可不敢真的让她骑马四处跑,最多就是自己也上马去,搂着她跑一段路。 骑马也是极容易累的,小姑娘细皮嫩肉,没一会儿双腿就被磨得有些难受。李长明便抱她下马,转而去教她开弓射箭。 小姑娘一开始连箭尾要卡在弓弦上都卡不好,拉弦的手更是摇摇晃晃。好不容易射出去一箭,也偏得不知道飞哪里去了。李长明教她调整姿势,瞄准箭靶,射了十来箭,竟就渐入佳境,箭都能落在靶子上。 看公主已经学会,自己射得起劲,李长明便也拿起自己的弓来。挑了个刁钻的目标,他便一箭射出。 这支箭猛地贯穿靶心,飞了出去。 他才放下弓,就听得一旁喝彩之声:好!魏王殿下弓马娴熟,非是常人能比啊。 李长明顿时回过头一看,就见塔吉领着几名乌环使团之人,缓缓朝自己走来。而身旁的李辞月只朝塔吉看了一眼,便啊呀一声惊叫,情不自禁地往李长明的身后躲。 小公主长在深宫之中,年纪尚小,还从未出过宫,也就没有见过塔吉这样长相的人。她身边都是黑头发黑眼睛,面容柔和的汉人,何曾见过这样高鼻深目,赤发碧眼的怪人。乍看之下,自然是被吓一大跳,下意识地寻求皇叔父保护。 小汗王。李长明微微一笑,拉起李辞月的小手为他引见,这是陛下长女,太成公主。 塔吉单手按胸,欠身行礼:乌环使臣塔吉,见过太成公主殿下。 李辞月还是有些害怕地躲在李长明身后,却也好奇探出头来仔细打量。见他向自己行礼,当即也端出来公主的架势,道:免礼。 该过的礼节过了,李长明才问道:你怎么来这里了?你的伤好了? 好很多了。塔吉道,礼部的大人招待我来这里参观。 李长明似是想起来什么,有些歉疚地笑:对啊这差事本来是我做的,可皇兄留我陪小公主玩呢本来该是我来招待你的。 李煦让他招待使团,可仔细想想,那么多天了,他好像也没干啥招待使团的事?最后还都是礼部的人在忙。他也就那天接了使团进城,跟塔吉出去游了几个地方,送了点樱桃去典客署确实应该愧疚一下! 要不要射几箭?李长明将手中的弓向他递过去。 塔吉伤还没痊愈,不好得使力,便摇了摇头:不了,还不好发力。 李长明惋惜道:可惜了,我还想看看你射箭呢。 塔吉笑:以后有的是机会。 李长明又拿了支箭开弓,旁边一大一小认真看他射箭,又是一箭正中红心。这种普通的靶子对他而言根本就没有什么难度,玩几箭就觉得没意思了。 他放下弓时,感觉衣摆被人拉了拉。 皇叔父他的头发为什么会发红,他的眼睛为什么是绿色的呀?李辞月缩在李长明身后,好奇地看着塔吉,特别小声地道,好可怕 李长明正想开口,塔吉低下头,在一旁煞有介事地道:我是妖怪,我会吃小公主。 小公主顿时吓得往后一跳,警觉地盯着赤发碧眼的大妖怪。 塔吉看她跟着受惊的小白兔一般,更来劲了,继续吓唬她:尤其是你这样白白嫩嫩,漂漂亮亮的小公主。 皇叔父,他要吃我!小公主紧紧抓住了李长明,抬头可怜兮兮地向人求救。 真是的李长明弯下身搂住李辞月,没好气地向塔吉道,你别吓唬她。 塔吉大笑,扶着小姑娘,让李长明更顺利地将她抱起来。 李长明刮了李辞月的鼻子,轻声道:塔吉是皇叔父的好朋友,不会吃你的。 李辞月点头:哦,大妖怪是皇叔父的好朋友。 她说完就小脸一皱,很认真地对李长明道:皇叔父,不可以跟妖怪做朋友! 恋耽美 ——(48) 李长明忍笑:为什么? 李辞月忿忿道:妖怪会吸人精气,还会诱惑人勾引人!他肯定是勾引你了,你才跟他做朋友!皇叔父你快清醒! 李长明憋不住笑,转头看了塔吉。 这一看就不是靠美□□惑人的妖怪,分明一头凶悍至极,直接咬人的大野狼。 塔吉迎上李长明的视线,笑道:啧,我要真会诱惑人勾引人就好了,我这就把你勾引回家去。 李辞月一听更急了,张开双臂,一副要护住李长明的模样:不可以! 第62章 、布局谋篇 李长明显然被小公主一句话弄得忽略了塔吉, 没注意到塔吉那又是诱惑又是勾引回家的言语有多么怪异。 小公主虽然害怕面前的大妖怪,却鼓足勇气试图保护自己皇叔父。那小模样实在叫人忍俊不禁。 李长明与她额头贴贴,亲昵道:乖宝贝, 皇叔父没白疼你。 李辞月嘻嘻笑道:父皇最喜欢皇叔父了, 我也要保护好皇叔父。 李长明笑:小公主真是长大了, 都要保护我啦。 李辞月搂住李长明脖颈, 轻轻蹭他:皇叔父,好热呀, 我们去坐一会儿好不好。 好。李长明转头朝塔吉看一眼, 抱着她三个人往一旁凉亭走去。 这处校场位于皇城猎苑之内,本就是修建来供皇帝皇子们练武打球、行猎游玩之用,与其他几猎场全然不同,各处都建有凉亭供人休息。一行人才进凉亭, 就有人送上茶点来。 这处凉亭两旁遍植绿树,此处极为阴凉, 一入内便感到四周清凉了许多。侧面吹来微风,李长明才觉额头出了一层薄汗。 李辞月还在好奇塔吉,望着他看了又看。塔吉虽然并不介意她那么一直打量自己,却也很难忽视她的目光, 最后也看了回去。 两人大眼瞪小眼,李辞月忽然拿起一块点心,往他面前一推:大妖怪,给你吃点心, 不许勾引我的皇叔父哦。 李长明正持杯喝茶,望着庭外风景,险些一口茶喷出来。 好在他忍住了,保持了魏王该有的优雅, 回头道:小公主,叫他塔吉大人,不要叫什么大妖怪。他是人,不是妖怪。 塔吉欣然接过点心,笑道:不行哦,小公主。 李长明瞪他一眼,低下眼眸,语重心长地对小公主说道:辞月,谁教你什么勾引不勾引的?勾引这个词不是那么用的。 李辞月抬头看李长明,点点头,又问:那要怎么用?塔吉大人不是勾引你吗? 塔吉唯恐天下不乱,还道:对对对,我就是要勾引他。 亭里的人除了小公主,和那对汉语不太熟悉的艾尼等人之外,一时之间表情都十分精彩,忍得艰难。 李长明白塔吉一眼,正思考怎么跟李辞月解释,她忽然眼睛一亮,爬上凉亭边座。 小公主倚着栏杆兴冲冲地挥手,高声叫道:父皇! 李长明回头望去,便见不远处一行人正骑马缓行。听到李辞月叫喊,为首的李煦往这边一看,便调转马头,朝这里行来。 李辞月越发激动,朝他大喊:父皇!这里这里! 一行人不久便来到凉亭前面,李亭中众人向李煦行礼。李长明目光往皇帝身边一扫,顿时怔了一下。 大虞皇帝除了亲卫,还带了一个人。正是那个离他最近的,长得和靖平武侯一模一样,叫阿星的人 阿星骑在马上,并未下来,直接抬手向几人施礼:见过魏王殿下,公主殿下。 阿星公子。李长明微一点头,看向皇帝,皇兄,你怎么也来了? 之前他选弓时说要来试弓,李煦可没有答应他要来,只说送小公主过来。大虞皇帝虽不是文弱之人,却也对弓马没太大兴趣,除了春猎,基本不碰这些东西。 以前倒是经常和靖平武侯一起打猎 来试试弓。李煦轻轻一笑,看向李辞月,辞月,学得如何了? 李辞月得意道:我学得可快了,皇叔父一直夸我呢。 李长明目光落在阿星背着的弓上,他之前选弓,可没把好的全部挑走,也留了那么几把。阿星这把弓,也是他心仪却又没拿走的。 他看得有些出神,听到李辞月说话,才低头看她一眼,夸道:是啊,辞月可厉害了。现在箭箭都能射中靶子,是个小神射手呢。 很显然,皇帝此行并不是为了小公主而来,与辞月说了几句话后,他便打马转身,往密林而去。李长明默然望着他们离去,眉宇之间瞬间生出些忧虑来。 李辞月感觉皇叔父情绪有些不对,皱起眉头道:皇叔父,怎么了吗? 李长明缓缓舒口气,道:没什么。 只是看见那个人,就有些不舒服 阿星,长得跟靖平武侯实在太像了。但是这世上只有一个靖平武侯,其他的人长得再像也不可能是他。看见哥哥跟阿星在一起,李长明心中莫名堵得慌,很不是滋味。 塔吉觉察出些味道来,问道:那是什么人? 李辞月听皇叔父说没事,又恢复了笑脸,道:是阿星伯伯。阿星伯伯可好了,他经常给我带宫外的小玩意儿呢。上次弟弟满月,他还送了弟弟长命锁。 这样么李长明眸中又多出几分郁色,他经常进宫来看你吗?还是进宫来陪你父皇? 唔阿星伯伯一直住在宫里呀李辞月思考了一下,如实回答。 李长明顿时有些炸毛。 住在宫里?哪有这样的?他的皇兄竟然悄悄带一个男人进宫,让他住在宫里? 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可这个阿星,长得那么像靖平武侯!皇兄既然会把他带进宫里,那必然是想在他身上找靖平武侯的影子!这怎么可以? 皇叔父,我想回宫了。李辞月拉拉他衣摆,有些蔫蔫地道。 塔吉道:艾尼,你去跟礼部的几位大人说说,叫人备车吧,我们差不多也该走了。 好!艾尼应完,便领着两名侍从离开。 一行人在这凉亭附近小石道走了片刻,便有侍从来禀告已经可以回程,引着几人去一旁坐上马车。 当晚正好就是宫宴,庆祝两国此次和谈顺利。塔吉一早就好奇那支《神威破阵舞》是什么样,结果整场宴席结束,也没能看到。 事后才知,原来是李长明自己要求把那支舞从宫宴上去掉了。《神威破阵舞》最早取材自他当初一箭定三州之事,可偏偏他这个被一箭射中的人就在席上。李长明自然觉得演这支舞不好,跟李煦说要照顾一下塔吉的感受,就把这支舞给去掉了。 塔吉失望的时候,李长明在家中狂打喷嚏。 新来的张管家见状担忧道:殿下您这是凉着了?我去给您拿件披风? 不用了。李长明摆摆手,又往桌上的纸张一点,这个送去薛家给韦巧儿,另外也备一份厚礼给薛家人。 张管家道:好。 李长明把那几张纸翻来覆去又看一遍,道:其他的就没什么了,这两日就劳烦你四处跑了。 张管家点头笑道:殿下哪里的话,这是小人职责所在。那小人便先下去准备了。 李长明微笑:好。 待张管家离开,李长明把纸张放到一边,长长了叹口气。 以前这些人情往来的事,都是府上两位夫人在打理。逢年过节该备什么礼送到哪些人府上,薛观音和韦巧儿向来都准备得周全妥帖。如今两人已然不在府中,这些事只能是他自己来安排了。 现在他还颇有些怀念两人,这些事做起来当真令人头疼得很,也不知她们当年是如何把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的。 按大虞律法,平民可没资格纳妾,只能有一妻。有勋爵的男女才可有妾室,可有侍君。当初他被废为庶人,两位夫人自然也就跟他断了关系,不算是他的妾室了。 现在能花钱把她们请回来干活吗? 不过薛观音在黑衣旅干着军医的活,好像还干得挺开心的,怕是也不想回府来找个时间去薛家看看韦巧儿吧,要是她不愿意回来做事,那就再找其他人。就管家一个人,又要管府内,又要管人情往来的,哪里忙得过来啊。更何况管家对京中这些权贵也不熟,自己在还好,不在的时候他应付不来的 殿下!有位刘将军求见。刚离开不久的张管家去而复返。 李长明端正身子,道:请他过来。 步六孤辰已经在回京路上,他回来就是要接手兵部职位的。 在这之前,李长明自然要把兵部的位子腾一腾。之前派人去向与大虞有生意往来的马场散播消息,如今也该有点反应了。 部下刘承进屋后,还没来得及行礼,李长明就让他坐下,而后淡淡问道:怎么样? 刘承道:各国马场听闻消息,都着急得很,不少人都传了信到玉京,让在玉京做生意的人问问情况。已经探听到了有几个人要约兵部的人详谈。 知道具体时间地点吗? 刘承点头:知道。 李长明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好你去给大理寺江少卿送封请帖,约他出门给我订间隔壁的位子。 刘承起身:是! 李长明噙着那抹笑意,低眸抿了口茶。 要暗地里查他们之间那些利益往来,实在是太让人头疼,他是黑衣旅主帅,又不是查案的捕快。与其耗费那么多心神去抓别人把柄,倒不如做个局,放个饵引鱼上钩直接让大理寺少卿去抓个现行,可要省事多了。 至于之后的事要怎么来,也就都交给大理寺了,他还省了一大堆麻烦。 他只不过是一个请客时刚好听到兵部之人和异国马场密谋的局外人罢了,兵部的人贪赃枉法被革职,换了步六孤辰上去,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第63章 、暗弄风云 大理寺少卿江容今日正值休沐, 在自己房里饮茶看书,难得清闲。 他并非玉京人士,家中也没有富裕到能随便在玉京买套房子的地步, 只凭朝廷发的那点俸禄, 更是连租房住都吃力。如今他人已年过而立, 还没有自己的住房, 仍是宿在大理寺官舍中。 不过这倒也有好处,住官舍离哪里都近, 办事方便。 京中只有妻儿和他三个人, 官舍也够住了,他也不稀得弄个几进几出的大院子,再养一堆仆人。等年纪到了告老还乡,也不用费心处理太多。 官舍守卫敲门时, 他刚放下书,准备起身出去走走。 江少卿, 黑衣旅的刘承刘将军拜访。 江容心中微讶,推开门走到院中,便看见那位年轻的黑衣将军站在自己屋前。 刘承欠身行礼,送上请帖, 道:在下黑衣旅刘承,奉魏王殿下之命前来拜访。殿下请江少卿一叙。 江容一愣,接过请帖打开看了眼,上面只写了地方时刻, 并没有多的言语。 魏王殿下为何突然要见我?江容合起请帖,忍不住问了一句。 刘承摇摇头,道:这个我也不知许是当年一案幸得少卿照拂,这次回京来, 便想着当面答谢吧。 江容闻言只觉不可信,失笑道:我哪里照拂过什么殿下百忙之中,还能想得起我来,着实受宠若惊。 刘承点头道:请帖既已送到,我便先回去向殿下复命了。江少卿,告辞。 江容点头:刘将军慢走。 刘承离开,江容才卸下脸上的笑意。 说实在话,当年魏王谋反的案子,他并没有有意偏向魏王,不过是秉公办事罢了。就算他有意偏向魏王,就他这样的出身,毫无家族背景,官位也说不上大,又能左右得了什么呢? 就算魏王真的想感谢谁,也该是去请大理寺卿,请御史大夫,请他做什么? 江容满腹疑虑,夫人从房间内出来,亦是有些忧心:江郎,魏王殿下怎么忽然就要见你? 江容回头对着夫人一笑,摇头道:不知。 夫人执起江容的手,道:江郎我从来不求多么富贵显赫只要我们一家人平安就好了。 在京城做官,最难独善其身,夫君那么多年不涉党政极是不易。她就怕夫君一时不慎 这朝堂之上是何种局势,她多多少少也知道一点。尤其魏王当年那一个案子,经手自己夫君,她只是听到那么一点也足以察觉出些不寻常来。堂堂一位亲王尚且能被人逼到那种地步,何况江容一个无权无势的大理寺少卿。 江容知晓妻子之忧,安慰道:夫人放心,魏王殿下或许就只是请我吃个饭而已,不必太过惊慌。 夫人眉目低垂,忧色难解,最后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抿着唇点了点头。 傍晚时,江容按照约定去了酒楼。 进门他便看到魏王殿下坐在大堂中央喝茶,忙上前行礼:竟让殿下在此等候,下官惶恐。 李长明淡淡一笑,一名亲卫匆匆进门,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听完才道:江少卿不必多礼既然已经到了,那便移步二楼雅间吧。 酒楼侍者引两人上楼,楼下刚好又进来一人,江容转身是余光恰好瞥见,不禁一怔。 那不是兵部的罗大人么?怎么他来这里吃酒?李长明故作惊奇,说完便轻飘飘从他身旁走过。 江容顿时眉头一皱,心里开始有些没底。 魏王完全没有掩饰他的刻意,这便让江容觉得怪异了。等两人进了隔间,江容又听到罗大人与人一起从门口走过,似乎就进了隔壁那间房。 对方约来这种地方见面,可是极为小心,本来是将旁边两间房都一起包下了。但这并不是什么事,遇上魏王,就算把整间酒楼都包下也没用。只要魏王出面,酒楼掌柜又怎么敢拒绝。 恋耽美 ——(49) 李长明不慌不忙地斟酒,江容见他亲自动手,哪里敢受,忙要劝阻。却听他道:江少卿无需太过拘束,既然是请少卿来喝个酒,那边是朋友,不必管那些虚礼。 说罢李长明将斟满的酒杯放到江容面前,自己也举起酒杯盈盈一笑:当年一案,多亏少卿大人公正审查,才能有我今日。 不敢,下官只是秉公行事罢了。江容将酒饮尽。 李长明没有再与他聊什么,只是静静喝酒吃菜,房间内陷入一种极为诡异的静谧。旁边那间的人本就以为两旁房间都已被自己包下,放松了警惕,他们两人又没怎么出声,恐怕就是来个人在门口也无法发现里面有人。 酒过三巡,隔壁那间的人离开。李长明才不经意地道:说来也是巧,这家酒楼也不是什么达官显贵爱去的场所,我也是偶然发现觉得不错,才请少卿大人过来。没想到在这里还能见到熟面孔也不知罗大人在隔壁约了什么人。 江容笑道:原来殿下约我,目的在此啊。 李长明笑而不语。 隔壁那间的人再小心,也偶尔会漏了几句话过来,江容听到的信息不多,甚至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能听清楚。但能听清楚其中几个词,就已经足够了。他只要稍微一想,便能猜到个大概。 江容平静道:与异国马场有利益牵扯,这种事,可不会仅仅关系到兵部这几个人轻则革职,重则没命,不知殿下要的是哪一样? 好歹也是做了那么多年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跟他们又没什么大仇,何必要赶尽杀绝呢,你说是吧?李长明轻轻起身,悠然走到窗边,查案找证据,可不是我之所长。江少卿素来刚直,既然知道了此事,应当不会坐视不管吧? 江容正色道:自然不会。 李长明拱手:那就有劳江少卿了。 江容起身还礼:下官,告辞。 望着他转身离开,李长明微微眯起了眼睛。 接下来的事,倒是不用魏王殿下费心了。算时日步六孤辰应当过个十来日就能到,在那之前,涉事之人都要收押调查,该腾的位子早就已经腾好。 李长明悠悠走到桌前,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翌日散朝后,李长明在宫城门前见到李于岐急急忙忙进宫。正想开口唤住人,对方已然进门去,全然没有注意周围。 李于岐是个宗室闲散子弟,不任朝职,鲜少入宫。这次会进宫来,只是因为太后娘娘召见。 到底是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太后娘娘那么多年来一直惦记着。前些天听闻晋王世子在外遇刺,太后便担心得一连几天没能睡好觉。非得要找个机会召他入宫见上一面,才能够放下心来。 只是李于岐对此却极为抗拒。于太后而言,她是思子心切,只不过想让儿子进宫来让自己看看。于李于岐而言,进宫见太后却是得硬着头皮做的事。 从记事起就长在晋王膝下,李于岐跟太后之间那点血缘,早已被十多年的时光冲淡了。 进入宫殿,李于岐跪地行礼:臣,拜见太后娘娘。 太后见了他本是欣喜若狂,此刻面上神情猛地一滞,被那四个字深深刺痛。明明她是李于岐的亲生母亲,他却叫她太后娘娘! 李于岐久久没听她出声,便一直保持着那跪地叩头的姿势,心中焦急难当,紧张得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 太后缓了许久,才道:起来,赐座。 宫人抬上软椅放在案前,李于岐僵硬着身体走了过去。这期间他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向太后,坐下后离太后更近,越发不敢动。 太后尽量平复自己的心情,关切道:凤儿,你遇刺了?可有哪里伤着? 李于岐仍是头也没抬:没有伤着,长明哥哥在旁边,我没事的。 说完他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缄口,偷偷抬眼去看太后脸色。 果然,听到自己提起李长明,太后就脸色铁青,极为难看。 李于岐试图挽回点什么:太后娘娘魏王他武功高强,若不是他在一旁,我恐怕真会被刺客重伤。 凤儿太后唤他一声,心中恼怒又悲痛,竟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一对亲生母子,竟然就这样相对无言。 另一边,李长明离开皇宫后,就去了典客署接塔吉,继续完成自己招待乌环使团的任务。礼部早就安排好了今日的游玩路线,他其实也没费什么心思,只要出面陪同就好。 他和塔吉每次见面都跟朋友相约出游一般随意,陪同之人早已见怪不怪了,也懒得提什么礼节上的事,由着两位大人物旁若无人地勾肩搭背。 长明!宫宴后再见,塔吉出门就向他问,我一直等着看的舞呢?怎么没了? 李长明一愣,不解道:你说《神威破阵舞》?你为什么想看啊? 他可是害怕塔吉看了心里不舒服,才特意去跟皇兄说了,不要让宫人在宴会上跳那支舞。 他那么照顾塔吉情绪现在看来,好像倒还有些多余了? 塔吉道:那不是给你编的舞么?怎么那么小气,不想给别人看吗? 哪里是我小气李长明想解释,又觉得那个理由说出来有点伤人。 我都知道了,是你不让他们跳的。塔吉语气特别委屈,我期待了那么就,就是想看那支舞。 李长明愣了愣,觉得他好像一只没能得到主人奖赏的狗狗。自己训练猎犬的时候,是见过这种神情的。 那就找机会让你看一次 哪里还有机会!塔吉没怎么用力地拍了两下桌子,都要走了,哪里还有那么大的宴会能看舞? 那就那就等以后出使大虞 不行,你把舞撤下的,你得还我! 李长明疑惑道:怎么还? 塔吉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什么时候跳给我看看? 我哪里会啊李长明看他一脸期待,实在不好回绝,好吧,我以后跳给你看。可以走了吧? 塔吉心满意足,跟着他登上马车。 作者有话要说:  魏王妃:成功骗到老婆给我跳舞! 第64章 、清泉池上 清泉宫位于玉京城西郊六十里外的璃山上, 乃是供大虞宗室游玩的温泉别宫。清泉宫建于前朝,修建得已是极为奢华,大虞立国后, 先帝只是稍微修缮了几处地方, 并未扩建。 现在这位小皇帝更是恨不得把一个铜板掰成两半花, 直接把宫里几个用不上的区域全封了, 只留几处温泉供人使用。别的皇帝基本每年都会来此游幸待上几个月,他却基本不会过来。这里接待外国使臣的次数, 倒是比接待皇帝的次数要多得多。 到达清泉宫门口, 塔吉先一步下车,目光往旁一移就能看见山下城池如棋盘,细看还能分辨出皇宫和城中寺庙的佛塔。 这山上,能把玉京城看得很清楚。塔吉心中微微一震, 竟是站在高处看清楚了汉人国都的宏伟气势。 平时这里连皇帝都不来,其余宗室子弟又哪里敢随便过来, 李长明自己都不记得上次来清泉宫是什么时候。好像还是陪着李煦过来的,太医那会儿说李煦的身体需要移居调养,这才从皇城里迁过来住了几个月。 此时到了清泉宫,李长明也就很有新鲜感, 下车后跟第一次来一样,左右看了一圈,才跟上塔吉。 是啊,这里看得可清楚了。李长明走到他身边, 往远处一指,你看那里,那是我家。那里,那是兴恩寺的塔! 塔吉跟着他所指之处移动目光, 当真是从那密密麻麻的屋舍高楼之间看到他所说之处。 玉京城如此恢弘,如此繁华。这样一座城池,恐怕是乌环人集全族之力,历几代时光也无法建成的。他也许永远也只能这样,明明站在高处,却还得仰望汉人的玉京城。 这辈子是见不到了但乌环人总有一日,也能建起这样伟大的城池吧? 魏王殿下,宫中都已安排好了。清泉宫侍者上前来接两人进门。 塔吉这才将目光从远处的玉京城上移开,对那侍者点头致意。 李长明转身跟着侍者走:我们去里面泡温泉这些池子都是什么来着你给使臣大人介绍介绍。 那侍者在这清泉宫不知招待过多少人,早把各处温泉池的名称、历史、功效之类记得滚瓜烂熟。李长明一提,他便滔滔不绝地给人讲了起来。 清泉宫占地极广,温泉池分布在山上各处。一行人在宫殿回廊、山石池塘之间左转右转,走了有好一会儿才到地方,侍者也刚刚好把这清泉宫的几处温泉池给塔吉介绍完。 此处便是沸珠池,现下可用的温泉池中,除了陛下专用的星辰汤,此处是最为上等的了。那侍者颔首而笑,特意提了这池子的级别。 接着他领两人进门,吩咐完宫女伺候便退下。李长明与塔吉两人进内殿更换浴衣,出来便听得水声不断,咕嘟声响仿佛火上沸水。 沸珠池最奇特之处,便是在供人沐浴的大池子旁边,还修有一处小池。小池之中便是温泉泉眼,池水不停冒着气泡,滚烫无比。正是因为如此,此处才得了沸珠池这个名字。 小池中的水引入大池之后,水温低上许多,方能让人沐浴其中。 四周皆是轻薄的纱质帷幔,与升腾而起的白气将温泉池与外部完全隔绝开来。许是因为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看什么都看不真切,李长明心中的羞耻感都消散了很多,脱下浴衣摆在一旁便□□着身体下了水。 塔吉显然没想到他居然把衣服一脱就下去了,愣了片刻。 原来换了浴衣还要脱? 那自己要是穿着衣服下去,是不是有点怪异? 思考了一小会儿,塔吉决定李长明怎么做,自己就怎么做。他也脱了浴衣,走下水去。 温泉水恰到好处地停在温暖和滚烫之间,隐隐能感觉到水流涌动的力量,令人十分舒适。塔吉初时还觉得有些烫,适应了片刻,便完全放松下来。 舒服吗? 李长明的声音,从中间一片白雾后传过来。 塔吉没有回答,而是站起身朝他走过去。 你李长明轻咳一声,别过脸去,别那么直接站起来啊! 这怎么了?听得水响,塔吉已经在他身边坐下。 李长明脸上有些红,不知是被热气熏的,还是因为塔吉羞的。 李长明道:你好歹遮掩一下,我们汉人很斯文含蓄的。 塔吉乐了:哈,你刚才丢了衣服就下水,怎么不知道遮掩一下? 斯文含蓄?别的汉人应该是,魏王殿下这种肯定不是。害羞是会害羞,但绝对不会把这当回事。 李长明有点尴尬地往水下缩了点,眨眨眼道:草原上也有温泉吧? 塔吉道:有,只不过一般人是享受不到的也不会修那么豪华的宫殿。 他顿了顿,问道:磐石城外就有一处,你想要吗? 嗯?李长明不解其意。乌环的温泉什么叫他想不想要? 乌环没那么多享受的东西,把那里修一修,虽然比不上这里,应该也能供你沐浴了 李长明惊了:修给我?修这东西给我干嘛? 塔吉道:以前都给和亲公主塑像修宫殿的,给你修个温泉池不是很正常么? 李长明最听不得和亲那两个字,觉得他是故意这样说,顿时炸毛:那是对和亲公主,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知道你不是来和亲。塔吉那话也是下意识脱口而出,根本没想那么多,看他反应才知道自己无意间惹到人了,忙笑着安抚,但总该给使臣大人做点什么以示尊敬,对吧? 李长明看他笑得轻描淡写,又觉得自己反应有些大,便道:是这样不过没必要,该修的修好再想这些吧。 说完李长明转过身去,背对着人起身上岸。 放在一旁的浴衣被他弯身捡起披上,而后他便走进那重重帷幔之中。 塔吉正思考自己是不是说错什么把人气走了,等会儿该怎么道歉,他又从帷幔后面走了回来。身后跟了个侍女,侍女将手里抬的东西放到那个小池子旁边,就自行退下。 李长明也没下水,就在那小池子旁边坐了下来,头发一绺一绺贴在脖颈上,还不停在往下滴水。 他的躯体矫健优美,身姿挺拔,一呼一吸之间的起伏都极为美妙,蜜一般的肌肤更是惑人。 这位汉人的小王爷是个美人,却没有那种易碎的苍白娇柔,而是艳丽又充满攻击性。桀骜如虎豹,锐利如鹰隼。带着刺,反倒更吸引人去触碰。 塔吉双眸视线根本无法从他身上离开,看他每一个随意却又在不经意间流出优雅和野性的动作。 李长明从宫女捧来的篮筐里拿了几个鸡蛋感觉像是从棋篓里拈起一枚枚棋子。 鸡蛋被放进有长柄的小竹筐中,然后丢入那围了泉眼的小池子里 嗯?他在做什么? 塔吉看他动作,顿时瞪大了眼。 你你在干什么?塔吉眼里优雅的汉人小王爷,好像突然间就整个碎掉了。 这个在一边丢鸡蛋的人,怎么跟只找食的松鼠似的! 煮鸡蛋啊。李长明回头,诧异道,你不饿吗? 从玉京城中到这里,要差不多一个时辰,路上有点费体力,他是真的有点饿,想随便吃点什么。 塔吉好像看到了什么让他难以理解的东西:啊 李长明才没理会他,回过头去仔细照看着自己那几个鸡蛋,嘴里喃喃道:啊这得煮多久来着煮鸡蛋应该一会儿就好了! 恋耽美 ——(50) 魏王殿下还是有点自信的,他可不是那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富家子弟。虽然也没好到哪里去,但煮点东西还是会的。 在甘州待了两年多,没有仆从照顾,他和薛观音可得自己生火做饭,洗碗洗衣。他在这厨艺方面天赋不太好,一板一眼按着菜谱上的弄也做不出多美味的东西来,但至少能吃。煮个鸡蛋这种小事又不需要什么技术,丢水里掐准时间就行了。 小池子里水十分滚烫,跟灶上烧开了的水是一样的。片刻后他便将鸡蛋用小竹筐捞上来,招呼塔吉道:快过来,这池子很烫,不可以泡太久的。 而后他一声惊叫,刚拿在手里的鸡蛋直接掉进了水中:嘶好烫! 把几个鸡蛋放到地上,他手忙脚乱地抓起长柄竹筐,又去捞自己失手丢下去的鸡蛋。 塔吉在一边看得一愣一愣的,差点笑到喘不过气。 李长明怒了:你笑什么啊!还不快过来帮忙! 好傻啊 这个人怎么可以那么傻乎乎的啊怎么犯傻都有点可爱。 长明塔吉起身穿衣,努力忍着笑,怀着复杂的心情朝他走去。 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鸡蛋实在烫手,李长明一边吹手一边剥壳,千难万险终于剥开。咬一口他便兴冲冲地道:好吃的呀! 可能真是饿了,什么都没加,单纯的白水煮鸡蛋,他也觉得很香。 他将身旁的鸡蛋往地上轻轻砸了两下,给塔吉递过来:你尝尝,小心烫。 大虞的亲王和乌环的使臣,在豪华无比的清泉宫里,坐在温泉边上煮鸡蛋。真是个奇怪的场面 塔吉低头看了那个有些裂纹的鸡蛋,嘴角莫名其妙多出几分笑意来。 作者有话要说:  魏王妃:我听说别人一起泡温泉能发生点什么,还挺期待的为什么你煮起了鸡蛋? 魏王:煮鸡蛋怎么了?鸡蛋不好吃吗? 魏王妃:好吃,但是我想吃的不是鸡蛋啊! 第65章 、至纤至细 回玉京以来难得有机会寻清闲, 李长明泡完温泉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他与塔吉在山中游玩至天黑,在清泉宫里宿了一晚,第二日才回到城中。 江容那事办得奇快, 李长明回到玉京城后便听闻兵部官员被收押。皇帝当晚召他入宫, 又好好商议一遍各处空缺出来的职位都该由哪些人顶上。 与外邦马场勾结, 在采买军马一事上获利, 那些人早就把这事干了很多年。其中的利益牵扯,绝不会是现在查出来的那么简单。真要把相关之人全部挖出来, 如今惩处的就不会只是兵部这几个人了。 李长明的目的并不是查朝中贪腐, 而是把碍事的人清除一批,换上自己人。目的既然已经达到,就没有必要继续查下去,免得把事情闹得太大。 旁人不知他目的何在, 还当皇帝和魏王要趁此机会狠狠给朝中之人来个下马威。与那几人有过往来的一时之间全都极为紧张,尤其兵部之人, 手下与外邦马场有利益往来,他们这些做上司的也有监察不当之罪。是轻轻打两下,还是直接滚蛋,全要看皇帝陛下和魏王殿下心情。 手下入狱多日, 梁侍郎已经被吓得几日没能睡好觉,就怕下一个进去的就是自己。 跟外邦马场的那点事,他怎么可能没察觉到,为什么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自己心里清楚得很。这中间要是没他压着,那位嫉恶如仇的兵部尚书早该把事情捅出来了。 心里有鬼,就看什么都害怕。接到魏王殿下邀请时,他险些就要晕过去。 不过他转念一想, 若是查到了自己头上,应当是三法司来抓人,魏王哪里还会请他去府上。魏王还会想跟他见面,应该不至于要置他于死地。 只是魏王这个人,实在让他忐忑。 不说别的,光是当年他各种阻拦魏王驻兵始罗,帮着吴家告状弹劾魏王对吴韬用刑这梁子结了那么多,魏王能放过他么? 然而他再害怕再抗拒,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一趟魏王府。 王府管家领他去内院亭中,李长明正坐在石桌前,怀抱一只花猫。四周也都是猫犬在庭中随意走动,还有两只小猫追逐打闹。 梁侍郎弯腰行礼:下官拜见魏王殿下。 李长明捏着花猫爪子,闻声懒懒抬头看了一眼,道:梁大人不必多礼。 说完他也没有让人坐下,看起来不是有心情跟人长谈的样子。 梁侍郎愈发不安了:不知殿下唤下官过来,是有何事? 说实在话,他怵这个年纪轻轻的小王爷。 当年他以为小王爷必死无疑,结果只是流放甘州,反倒是吴丞相没了两个儿子。而三年之后,只有小王爷一个人回来了。 最近兵部被抓起来的这些人既然魏王找他过来,他就不信把人弄下去的那些事跟魏王无关。 是警告,还是想给自己下套? 他越是心急,李长明就越是慢悠悠,逗那花猫几下,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就是听说梁大人家中也养了些异域猫儿,便请大人过来看看我这些猫猫狗狗,养得怎么样啊? 梁侍郎忙抬头往左右看了一眼,强行忽略自己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故作镇定道:好毛发鲜亮,体态匀称都养得极好。 李长明低头逗猫,看都没看他一眼:梁大人你看,我怀里这只长毛花猫,名叫拳毛花。那边的黑爪白猫,名叫乌蹄白。那只黑犬,名叫青骓 梁侍郎察觉到不对,道:这些猫犬的名字 李长明微微一笑,眸中略有厉色:这些猫犬之名,皆是照着昭陵六骏而起 拳毛騧、白蹄乌、青骓、特勤骠、什伐赤,还有那飒露紫乃是唐太宗之战马,跟随大唐太宗文皇帝征战四方,最后雕为石刻,立于太宗昭陵之前,流芳千古。 魏王殿下特意提起,有何用意? 梁侍郎呼吸都开始有些沉重起来,他只是稍稍抬眼看了那位闲坐逗猫的小王爷,就感觉好像有一把刀悬在了自己脖子上,随时都会落下。 跟对了人,连马都能青史留名李长明依然面带笑意,轻轻地问,你说呢? 他语气不重,却仿佛天威惊雷。梁侍郎当即吓得冷汗涔涔,连连道:下官明白,下官明白! 李长明悠悠挠着怀里猫儿的下巴,淡淡道:明白什么了? 梁侍郎低下头去不敢看他:下官定当竭尽全力扶持步六孤大人! 李长明冷冷一瞥,道:看来你的确明白了一点。听着,吴家当年给了你多少好处我不管。你只要安安分分,看清形势,我自然不会为难你。 是!是! 李长明轻轻一拍拳毛花的猫屁股,花猫从他腿上跳下,他才站起身来:好了,辛苦梁大人来一趟。张管家,送客。 在走之前,他要给步六孤辰把路铺好。该拔除的拔除,该敲打的敲打,等从东乌环回来,玉京城必定会有所不同。 京城这一场风暴,起得急,去得快。不少人察觉到危险开始担心自己时,风就那么轻飘飘刮过去了。 步六孤辰回到玉京时,刚好就接下任职敕令。 傍晚落日余霞,高楼檐角风铃声阵阵。步六孤辰端坐案前,默默聆听对面长辈教诲。 辰儿,在京中可不比在黑衣旅,既进了兵部,日后万事都得知道权衡你这孩子心思缜密,舅舅放心得下,今日这样对你说,只是多提醒你几句。 王昌彝望着自己外甥,语重心长地道。 于情而言,他并不希望步六孤辰留在京城做官。这孩子幼年丧父丧母,一直寄养在他府中,他也一直是将步六孤辰当做亲生儿子对待。自家孩子能有出息是最好,可若是卷进那些朝堂斗争之中,时时如履薄冰,那还不如没什么出息呢。 在黑衣旅他所遇到的人和事都要简单很多,又有魏王照顾,若说有危险,那也只是从外而来的明枪。可在京中任职,就与以前全然不同了。 但是这又无法避免。外甥与魏王殿下相识多年,两人最是要好。此时魏王需要有个值得信任的人留在京中,这个人选自然就是步六孤辰。 步六孤辰颔首:辰,定将舅舅提点谨记在心。 王昌彝叹气:唉好孩子 叫步六孤辰过来坐了那么就,该说的他都说过,其实反反复复也就那几句。然而无论说多少次,他还是觉得自己说得不够。 也罢,自己身为一国宰相,总有些力气去护他的。 侍从自外而来,站在门口道:老爷,魏王殿下来访。 房里两人结束了谈话,王昌彝笑道:该是来寻你的,你刚刚回来,都还没跟殿下见过,去吧去吧。 步六孤辰没有把自己的欣喜表现出来太多,点点头向舅舅告辞,而后便起身出门去。 李长明没有进府,而是在门口等。步六孤辰刚走到门口,便听他道:阿辰。 殿下。步六孤辰开口,面前那人便直接张开双臂,将他拥住。 魏王殿下还是这样热情奔放,下一刻又牵住他手,拉他上车。 早就习惯了魏王殿下咋咋呼呼的,步六孤辰顺从地跟着上去,坐下才道:这是去哪儿? 车内除了他俩还有一个人,塔吉。 塔吉向他点头:步六孤大人。 李长明道:领你去看看我的酒楼,收拾那么久准备过些日子开业以后我不在,就交给你了。 魏王殿下回京之后,让人在东市西市置办了几处铺面。赚不赚钱不重要,主要他得有个好约见别人的地方。这种地方自然是把控在自己手里,才最能让人放心。 以前他自己也有些铺面,交给府中两位夫人打理。步六孤辰偶尔会帮忙照看一下,自然能够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走的时间定了?步六孤辰不太关心他的店铺,只问他行程。 李长明道:两天后就走。 步六孤辰有点失望:那么快 他才刚回来,结果李长明又要走了。本以为至少还有几天能聚一聚。 塔吉就是很想打断他们插句嘴,道:放心,我会照顾好长明的。 可那两个人好像没注意到他,李长明道:我尽量安排好了,可能还有疏漏的地方,不过你能处理好的。 步六孤辰点头道:放心。 李长明叮嘱:记得,至少每个月都写封信给我。 步六孤辰道:方便吗? 塔吉道:冬天可能不太方便,玉京到磐石城的路其他时间也不难走。 李长明道:我也每月送信回玉京,能送就送吧 步六孤辰道:好。 塔吉: 三人行,必有人多余。被无视的感觉真不好! 马车停下,三人改为步行。酒楼位置稍偏,不像闹市里那么人多。就算开业了,一般也只有附近居民会来吃个饭,倒是很适合用来约人商谈。 地段还可以。步六孤辰把四周一并看了,评价道。 酒楼还没有开业,大门紧闭。李长明说带他看看地方,真就只是带他瞧一眼位置,没有进去坐下来点桌菜。 他们甚至都没有停留太久,李长明便领了两人拐进另一条街。 李长明压低声音道:前面那家布料铺子也是我让人在经营,让于岐带他朋友来过几次,已经是京城富少喜欢去地方,你去得频繁也不会引人注意。若有什么不方便直接让信使送来的,就会先放在那里,门口要是挂有花纹的灯笼,你就可以来一趟。 稍微落后半步跟在他们身后的塔吉小声提醒道:有人跟着。 跟我走。李长明也已察觉到,余光往后一瞥,改了方向,没有靠近那家布料店,就是那家云锦坊,别记错了。我们先去别的地方躲一躲 他也是猜到会有人跟来,才特意带上塔吉。有塔吉在,他们三人就更像只是出门玩玩,那些人回去报告主子,都要犹豫几下。 三人又左拐右拐,走进更偏的街上,李长明在一间屋子门口敲了敲门。 只是许久也不见里面有反应。 没人李长明皱眉。 我来。步六孤辰上前一步,从腰间锦囊之中取出一把钥匙,直接打开店铺大门。 李长明松口气,道:还好你在。 这铺子以前就是李长明的,中间三年不在玉京,这里就一直空置着。本来也没想着把这里做其他用途,李长明就只是让管家去安排人手经营,看这样子这里的人还没安排好。 好在什么都没变,步六孤辰又习惯把要紧的东西都待在身上,这里还能打开门暂时躲一躲。 塔吉却被步六孤辰这动作给惊了一惊,进去的时候都还盯着步六孤辰那把钥匙。 关上大门,李长明道:在这儿待一会儿再出去,就让他们把这里当个据点吧。 这些鬼鬼祟祟的跟屁虫真是烦人。 步六孤辰问他:这里是什么铺子? 一间糕点铺子。 步六孤辰思忖道:那倒是可以常来,既然他们要跟着,那便多误导他们些。 李长明想起日日监视自己的那群暗探,皱眉道:不行我还得找个人保护你。得调几个黑衣旅的人做你的贴身护卫 步六孤辰深知自己几斤几两,没有拒绝:倒是可行。 李长明靠在门口,小心观察四周动静:剩下的我也不带你去了。我走那天,你到云锦坊拿一份地图,值守安排也都写在上面,会很详尽。 过了许久,感觉到那人离开,李长明才走回正中。 要不是害怕暴露,他真想直接把那人抓下来揍一顿。要让他们以为自己并不知道他们在监视自己,真的很难,对自己的暴躁脾气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恋耽美 ——(51) 把安排在玉京城中的暗桩交给步六孤辰,已经是他走前的最后一件事,办完这事,其他大可放心。 启程当日,步六孤辰、李于岐还有几名黑衣旅将领都来城门口送别。 趁着李长明在跟那几人吩咐什么,塔吉拉了李于岐到一旁,神秘兮兮地道:晋王世子,我问你个事。 李于岐茫然道:你问 塔吉问李于岐:你有魏王殿下店铺的钥匙么? 没有啊李于岐疑惑道,有哥哥的店铺钥匙干什么 塔吉笑了笑,酸里酸气地道:看来你跟魏王殿下关系也不怎么样嘛。你看步六孤辰,人家就有。 李于岐莫名浑身一抖,转头看痴呆一样看他。 这个人绝对有病! 第66章 、跋山涉水 夜色四合, 繁星遍布。入夜的草原上散落着几处白帐篷,篝火在其间散发光芒。 使团队伍行至草原,鲜少能遇上城镇, 大多数时候只能在草原上扎营过夜。 李长明领兵打仗多年, 倒是习惯了, 使团里的其他人就要辛苦些。白天赶路劳累, 晚上扎营还有蚊虫叮咬,极是烦人。不少人几天都习惯不了, 晚上休息不好, 白天就没什么精神,路也走得慢了下来。 营地里大多数人都睡下了,很是安静。李长明坐在篝火前,呆呆望着面前火焰跳动。 干嘛在外面?塔吉给他披上毛毯, 而后才走到他身旁坐下。就算是夏天,大草原上夜里也有些冷。呼啸的风卷来一阵阵寒凉, 毫无遮挡直接扑在人身上。 李长明拉拉毯子,道:帐子里有些闷还是外面好。 虽然很冷,但是透气。比起闷在帐篷里,他更愿意跟这冰凉的风打交道。 塔吉拔开水囊塞子, 递给李长明:喏,要喝点么? 正好喉咙有些干,李长明接过仰头喝一口,嗓子顿时一阵清润。是牛奶, 他本来还以为是酒。 水囊还给塔吉,李长明道:还说我呢,你又怎么出来了? 正准备去睡呢,看你在才过来。 天河绚烂, 蜿蜒着穿过天空,缓缓流动。 现在也没什么睡意李长明往后一倒,放松身体躺在轻软的草地上,让我来看一看乌环的星星 乌环的星星?这话说的 塔吉忍不住问:乌环的星星,和大虞的星星,有什么不同吗? 李长明笑答:有! 塔吉抬头,天空一片明朗,每一颗星星都散发灿烂光辉,跟以往无数个夜晚的星空没有什么不同,更没有乌环和大虞的区别。 都是一片天,同样的星星,哪里不同了? 李长明轻轻一哼,道:就是不同。 本以为他能说出点什么缘由来,结果却是这样。塔吉无奈,只得顺着他毛摸:好,你说的都对。 李长明缓缓道:以前看星星总是要想着,明天天气如何,会不会下雨哪边是哪个方向,自己有没有走错路我都快忘了,原来星空是很美的。 每天夜里看星象,不过是为了判断天气、判断方位,决定明日要如何行军。诗人眼中的浪漫星空,在他眼里就是个衡量工具。这样单纯地看看星星,竟然还挺不容易的。 塔吉探过身去,碧绿眼眸遮住了李长明头顶上的星光。 你做什么?李长明眨眨眼,你挡着我看星星了。 塔吉缓缓低下头,笑道:我也要看星星。 他的笑意同这夜里的天光一样温柔,全然盖住了繁星的辉芒。而他目光就那么直直落下,没有往上追逐星辉,而是包裹住了李长明。 李长明怔愣着道:看星星你往天上看啊看我做什么 话音随着塔吉的靠近越来越小,到后面他几乎就没声了。 我是在看星星。塔吉笑。 塔吉轻轻拨开李长明额前碎发,温柔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星星就在李长明的眼睛里。 他的注视让李长明有些紧张局促。李长明不是很迟钝的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 这样的赞美,本该让李长明心花怒放,可是说话的人却在里面添了几分让人无法忽视的暧昧。 李长明头一次感觉到,被塔吉注视着是一件多么要人命的事。 他的眼睛太像一头狼,就算是这样温柔的眼神里,也能看出毫不掩饰的、赤|裸裸的侵略欲望。会让人觉得自己只是他的猎物但又是会被他拥起来温柔舔舐的猎物。 李长明猛地吸口气,小声喝道:塔吉! 这大概是猫咪挥爪子前的警告,塔吉显然没有觉察出来或许他也觉察到了,只是偏不想给人家顺毛。 他没有就此收敛,而是变本加厉。 你跟星星一样。 李长明一骨碌爬起身,难掩自己的慌张,飞速逃离:我回去睡了! 你走了,我去哪里看星星啊!塔吉对着他背影大喊。 他没有停下,塔吉也没有追。 篝火还是烧得很旺,不时噼啪噼啪响着。塔吉目光可及之处早已没了李长明的身影,但他忽然心情很好,抓起水囊一口一口,对着篝火慢慢喝。 牛奶喝起来没有酒能让他感觉痛快,却特别有味道。 李长明跑得奇快,跟受惊了的兔子一样,回到帐中才发现自己双颊烫得厉害。 这种羞怯的感觉,就跟当年他初见青荀时一样原以为自己百炼成钢,再也不会对这种看似撩拨的话语有什么反应了。现在看来还是不够。 想什么呢这个乌环人说话从来都无比直接,还老爱开玩笑,变着法逗自己,自己有什么值得为他一两句话害羞的。 李长明默然躺上床,结果却是根本睡不着,一闭上眼脑子里浮现出来的还是塔吉那张脸。 有病!李长明抓起被子蒙住头,小声骂了一句。 这可不行啊,脸皮不能那么薄,好像跟怕了他似的不行! 李长明开始懊恼自己刚才反应太大,没发挥好。乱糟糟想了一堆有的没的,又开始尝试入睡。直到半夜才有了困意。 路慢悠悠走了快一月,接近夏末时节,使团终于到达磐石城。 辽阔草原上依然遍地青翠,青山和细水环抱住一座坚石筑起的城池。高高的城墙将城中无数屋舍圈起固定,再不似城外那飘絮一般的毡房。 乌环人大多以放牧为生,逐水草而居,并不代表他们全都是居无定所,住在毡房里随时迁徙。这片土地上也有前人留下来的城池,这座磐石城也是一座古城了。 只是这样一座城,还无法庇护所有的草原人。 小汗王回来了! 城外河边洗马的人远远看见小汗王的旗帜,还有后面的黑旗车队,立马认出了一行人的身份。 城中很快得到消息,派了一队人来迎接。百姓更是沸腾起来,纷纷走到街上,七嘴八舌谈论着。 小汗王!图锋骑马飞奔而出,迎上前来。 塔吉轻轻一拉缰绳,放缓脚步:都安排好了? 好了!图锋道,进城您先带魏王殿下去见可汗,我带使团去住的地方。 塔吉听他说完点点头,身后艾尼看他们说完正事,才出声同人打招呼。一干人许久未见,忍不住边走边闲聊几句,等进入城门,便听得人声鼎沸。 街上早已挤满了人,连坐在马车里的李长明都能凭声音想象出城里有多热闹。 那边,大虞使团进城了! 走,去看看! 中原的公主呢? 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我们可汗还那么小,嫁过来的应该也是位小公主吧? 那车里的不会就是公主吧? 老百姓消息没那么灵通,只知道可汗向大虞提了亲,又派小汗王去大虞走了一趟。到现在他们都不知道求亲一事没成,还等着看一看嫁到乌环来的中原公主。结果只能让他们失望了,来乌环的没有公主,只有使团。 塔吉放慢了行进速度,落后到马车旁边,轻轻敲了敲车窗。 李长明挑开帘子,他看到李长明面无表情极力克制,又开始嘴痒痒:你听到他们说什么了吗? 李长明没好气道:听不懂。 塔吉很开心地找起乐子,好心地道:乌环百姓等着看公主呢。 李长明能听懂乌环话,并不需要他来翻译,只是为避免尴尬,才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可他偏偏要来拆穿! 一会儿你下车,来个惊艳亮相。让大家好好瞻仰一下大虞和亲公主姿容。 李长明: 李长明狠狠摔下车帘,不再理他。 城中也有专供可汗居住的宫殿,布局却没有大虞的皇宫那么讲究,直接建在磐石城正中央,不像大虞皇城位于北边,还要筑个城墙围起来。可汗住的宫殿与普通人的居所没有什么阻隔,门口也就围了许多来看热闹的乌环百姓。 图锋领了使团众人去安置,走到宫殿前面便只剩了塔吉和李长明这辆马车。百姓更加确定这车上坐的就是大虞公主,满心期待地等着那车门一开,公主从里面出来。 车夫停车,小汗王下马走到马车前,拉开了帘子。 一位红衣少年郎从中走出,样貌英气俊俏,风度非凡。殿前穿过的微风将他长袍拂开,吹成一朵刚刚绽放的萨日朗花,热烈婀娜,容光绝世。 众人愈发兴奋连陪同公主之人都是如此贵气,那公主本人该是什么样? 然而之后并没有人再从车上下来。 李长明搭上塔吉递过来的手,小心下去,耳边听到他的声音:别说,你今天穿了一身红,还真有点要嫁人的意思。 他领人进入宫殿,说着还偏头打量人家。红色很衬李长明,平时一身黑是一股冷傲之气,这身红色就要明艳许多。 李长明瞪他:够了没? 塔吉笑嘻嘻地凑他耳边小声道:你要真是个公主嫁过来那我今日当场篡位。 什么狗胆子,连篡位这种话都随随便便说出口?还是说乌环人真的就没什么君臣观念毫不忌讳? 这话你敢跟你外甥说么?李长明冷冷道。 不敢。塔吉还是笑得十分欠揍,完了,有把柄在你手上了。你放心,我日后一定对你言听计从,你想干什么找我啊。 李长明:你有病 他可都还没拿这把柄威胁上呢! 塔吉叹气道:唉可能真的有点病。等会儿你给我看看呗? 说实在话,他知道自己病得不轻,但他已经放弃克制了。 李长明白眼一翻,快步往前。 作者有话要说:  魏王妃:我当场篡位自己当可汗娶了他! 外甥:舅舅,我想正月剃头。 第67章 、松风水月 大殿中央, 小可汗端正坐在王座上。塔吉见到可汗后都收敛了许多,没有再偏头同李长明说话。 塔吉第一个上前去:可汗,大虞使臣魏王殿下, 携使团拜见。 李长明抬手, 向东乌环的小可汗行礼。 魏王殿下无需多礼。顿珠放开声量, 一句话在这空旷宫殿中不断回响。 李长明谢过之后, 便直起身来。 三年不见,顿珠已经大变样了, 不再是那个圆圆滚滚的孩童模样。他长高了不少, 五官也长开了,眼窝深邃,鼻梁高挺,跟他舅舅有几分相似。都说外甥像舅, 侄女像姑,看来还颇有几分道理。 这孩子除了头发眼睛的颜色黑漆漆的不太像塔吉, 其他地方简直处处都是塔吉的影子,完全就是一个小塔吉。 坐在王座上的他也沉稳了几分,不像当年那个总是怯生生的孩童。 塔吉拥立自己的外甥为可汗,从来都不是想着挟持幼主号令族人, 他是真的想为东乌环培养一位可靠的继承人出来。顿珠这三年里每日都要在此处听族里一群人报告,时常亲自处理事务,也受到了许多历练,如今已隐隐有了点一国之主的气质。 使团成员宣读一遍拜文礼单, 静等东乌环可汗开口。 顿珠是意识到了自己应该说点什么话,可张了口又不会说,有些不安地朝塔吉投来一个眼神。 乌环没那么多讲究,少了迎宾之礼, 还望殿下见谅。塔吉道。 李长明微笑道:入乡随俗。 多谢殿下谅解。塔吉转向座上的小可汗,既然见过了可汗,那我先带殿下前往虞华宫安顿。 顿珠不敢太明显地吐口气,点头道:那就先请魏王殿下前去虞华宫。 李长明缓缓行礼,跟随塔吉走出宫殿。 我住虞华宫么?离远了些,李长明才小声问。 塔吉道:对,那原本是磐石城皇宫的一部分,以前的皇宫损毁严重,就剩那么一处了。让人重新修了修,给你住。 李长明哪知他会如此兴师动众,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其实也没必要费那么多人力。 塔吉摇头:那不行,哪个国家迎接中原公主不是直接修个大宫殿你是使臣,也得有个专门的宫殿啊。等以后,后人还能来瞻仰呢。 后人瞻仰 那边就是,虞华宫就在大殿不远处。塔吉指向远处一座巍峨石殿。 那是很久以前,磐石城曾经的主人修建的。以石为材,建得四四方方,粗陋古朴,却又说不出的好看。 正门之上挂了一块匾额,用两种文字写了虞华宫。下面的乌环文若是译成汉语,意思是中原之凤的居所。 如此热情的欢迎,实在让李长明有些难为情。 恋耽美 ——(52) 这个地方,就是自己之后几月甚至一两年的居所了。 进入宫殿之后,使团开始忙活给李长明收拾住处。李长明自己带了不少行李,衣服书籍兵器都有,整整几箱子,到傍晚才完全收拾好。塔吉进来时房间已经摆得满满当当。 这也不是随便把东西拿出来往房里一摆,哪里放什么李长明都考量过,摆放有致,看着舒服雅观。 都收拾好了?塔吉环视四周,连声赞叹。 李长明靠在椅子上,有些累:差不多了,有什么要挪的以后再说吧。 塔吉走到他身前,递给他一张纸:对了,你看看这个,我大体给你安排了一下你瞧瞧喜不喜欢? 李长明接过一看,艰难地辨认出他写了什么。 就是这宫殿里缺的日常所需,还有出行车驾之类的 塔吉汉话说得不错,字也认得全。但要是让他写的话,他就写不出几个字来。对他而言,汉字会说会看就行了,也没多少时候需要写。 都没怎么写过,他的字自然不会好看。不过看得出来,塔吉已经很努力地在写了。可他认真写出来的字还是歪歪扭扭,活像摆在那里几十年没管,已经缺这缺那,散得差不多的木架子。 就这样吧,我没意见。李长明努力控制着自己表情,你这手字丑得我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塔吉很少听到别人那么直接地给他差评,有点恼火。 但他是个听得进话,愿意承认错误,脾气也很好的人。李长明所说的话完全没有错处,他也没有理由生气。 只是那么短暂地冒了点火,他便很真诚地问:那你说,怎么练? 先好好临帖吧。李长明把他写的东西放下,往一旁书柜翻找。 幼时被囚禁在宫中,一连多年无人教导,若不是靖平武侯偶尔会溜进宫教他念书写字,他恐怕十三四岁离开皇宫都认不了几个字。 开府出宫之后,他便有意练字,搜罗了不少名家真迹进行临摹。而后渐渐也有了自己的审美偏好。以前在边境走动,他得空就去四处观摩古碑,拓了些碑帖自己收着。这些碑帖他宝贝得很,走哪儿带到哪儿。 片刻后,他便拿出一本书册。 这是我前些年在北地各处拓来的,交给弘文馆帮忙整理装订成册,这是原拓片,世间仅此一本。李长明将手中书册放至桌上,向他解释,这上面所拓,皆是北朝石碑。全由乡野之民刀刻斧凿而来,书者几无一人是书法名家,而是渺渺众生。 不是名家塔吉皱眉,不是名家,那有什么好学的? 谈到自己所爱,李长明便有些兴奋:对,这是很多未能留下姓名之人所书所刻,其字兼有隶、楷之风,笔画峻厚,气势雄浑,可见北朝鲜卑族人刚接触汉字时的粗犷懵懂。 塔吉拿起书册边翻边认真听着,听到最后忽地眉头一皱,有些不服气:怎么鲜卑人写就是粗犷懵懂,我写就是丑? 这些拓片上的字,说不上好看,普普通通的周正吧。要跟中原那些什么书圣草圣的比起来,实在不配。 塔吉虽然不懂行,连汉字都写不明白几个,却也能看出这拓片上的字远远比不上其他名家所书区别太大了,傻子都能看出差距。李长明都说了,是乡野之民所写,而非名家,那差距是肯定在的。 然而塔吉自己的字,跟人家也有不小的差距。 李长明道:那当然了,你看看你写的什么样,人家写的什么样。 塔吉道:都一样,丑。 李长明哑然片刻,道:我是有点急于跟你分享我喜欢的了我没考虑好。 北碑该取其意,不是学其形。塔吉这样本来就写不好字的,形都还学不好,怎么取意。若是学北碑的形只能越写越丑,应当先让他依葫芦画瓢写点名家书法才对。 他又重新找了一册出来:给,这册《集王圣教序》。 塔吉瞧那书册封皮,问:集王王羲之? 李长明点头道:对,这是由大唐太宗皇帝撰文,怀素从王羲之书法中集字而成。你就先好好练这个吧。 说完他又看一眼塔吉写的那张纸,道:对了我还要一张书桌,要笔墨纸砚。你得帮我加上去。 好。塔吉目光在那《圣教序》上,随口答应。 然后他用乌环语吩咐了一句,门外的亲卫顿时跑了出去。 片刻后就有几人搬来一张桌子,还有笔墨纸张。李长明见状直接站了起来。 塔吉把字帖往桌上一放,抓起笔就要写。 李长明双目一瞪,气道:笔不是那么握的! 啊?塔吉面露迷茫。 李长明气得上手,握住他手指硬掰。 塔吉身量比他高上一些,他这样站在人身后手把手,实在有些难受。 你,腿弯着点。 塔吉乖乖缩了下去,被遮挡的视野顿时开阔了。李长明握着他的手,写了三个字才放开:要这样。 塔吉笑笑,用他教的正确姿势,写一笔看一笔,看一笔写一笔,一个字都要写上好久。 李长明又纠正道:不要这样一笔一笔照着画,把整个字的字形记住,一口气写完,这才能有用! 哦,好。塔吉接着就改正,一个字写完,自己都皱了眉头。 什么把整个字的字形记住一口气写完,一笔一笔来还能仿得有个样子,这样可真是完全不像了。 不过,他目的是练字,不是仿字!李长明说的是对的,不要着急,慢慢来。 李长明躺回椅子上,道:你要在我这把《圣教序》写完么? 那么多塔吉看看那书册的厚度,摇了头,写到晚饭前。你多帮我看看。 李长明应了声,便不再多言,时不时来看一眼,说上两句。 塔吉顺着写下去,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停笔。 写到的这句 松风水月,未足比其清华;仙露明珠,讵能方其朗润。 松风水月塔吉轻轻念出声,未足比其清华仙露明珠,什么能方其朗润。 李长明在旁边道:讵能,那个字是讵,跟巨大的巨一个音,是怎么的意思。 塔吉望着这一句,又念一遍,反复看了好久,忽地一笑:我都看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却又觉得好像已经懂了。 这些字,他大概都认识,每一个都知道是什么意思,合在一起虽解不出具体之意,却又能意会到一种美。 松风,水月,仙露,明珠。光是这些,已经够了。 李长明挑眉:懂了? 嗯。塔吉点头,胸有成竹地道,感觉就是你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塔吉,明明是个文盲,却比隔壁柳静水还会文艺地撩。 魏王妃:我不是文盲!!! 第68章 、促膝而谈 我的样子? 李长明略显诧异, 又一次因为被人赞美而羞赧起来。 塔吉点头:嗯,我说得对吗? 李长明支吾道:这是唐太宗赞美玄奘法师的你怎么会觉得 塔吉看他这情态诡异,愈发好奇:所以, 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长明垂眸望着字帖上的语句, 轻轻道:松间清风和水中明月, 也比不上的清丽华采。晶莹仙露和明澈珍珠, 也不足以形容的俊朗润泽。 塔吉得意笑道:是了,我果然懂了。 李长明仍是微微蹙着眉, 道:这你要用来形容我, 也不适合吧。 什么松风水月仙露明珠,那该是形容气质清雅出尘之人的,自己脾气那么暴,风风火火的, 哪里适合这句话。类似的话拿去形容步六孤辰那种清清冷冷的文人还差不多。 塔吉却道:怎么不合适了,这句话不是赞美吗? 李长明道:是。 塔吉笑:那就合适, 只要是表达美的,用你身上就合适。 李长明双颊烫得自己都感觉到了不对劲,转身回椅子上坐着,生硬地留下一句话:跟你说不清。 塔吉逗完人, 运笔都开始行云流水如书圣附体了。 《圣教序》有千余字,他自然是写不完的。到了时间外面有人来送晚饭,备的还是两人份的。正好塔吉也还不想离开,就移步前厅与人一起用膳。 有羊肉要不要撤了换盘菜来?塔吉看桌上那些菜式, 有点担忧李长明会不开心,也怕他会突然吐出来。 李长明知他是想起自己当初见了烤羊肉就吐,忙道:没关系,我能吃羊肉的, 只要不是那种做法 我会让他们注意些的。塔吉坐下,看他表情没什么变化,才敢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见了那种烤羊肉,反应会那么大? 因为青荀长孙澈。长孙澈以前喜欢做那种烤羊肉给他吃。 当年自己开开心心去赴约,结果却是被捅了两刀。孤零零一个人在船上,血流得满船都是,没人发现他没人救他,差点就那么没命了。时至今日,他只要看到与那个人有一点点关系的东西,还是会情绪激动到身体都会有反应。 看到烤羊肉就犯恶心想吐,还算是轻的了。上回直接看见那个人的脸,他差点完全失去理智要不是塔吉拉着不让他冲上去,他真的会自己一个人追过去杀人。 因为有个讨厌的人。李长明最后只是简简单单回答一句,说完便低下眸去,专心吃饭,不再言语。 塔吉很擅长察李长明的言观李长明的色,看得出他不会再继续细说,也就不追问。不过塔吉心里还是因为好奇而想了起来,那是草原上喜欢用的做法,那李长明讨厌的人,应当也是个草原人才对。 李长明似乎因为想起了那个让他讨厌的人,心情很不好。吃完饭就自己进了内间,倚床头看书。 他刚坐下没多久,便有人送药进屋,跟着来的还有一位白发老者。塔吉见过这老者,他是太医院的太医,这一路上都是他在给李长明诊脉。 老臣见过魏王殿下。赵太医行过礼便上前给李长明把脉。 李长明边喝药边探出手去给人号脉,一碗药艰难咽下去,便听赵太医道:一切如常。这一路上还是有些劳累了,不过如今已到磐石城,殿下该多休息才是。 李长明点头,恭敬道:好,有劳赵老。 等赵太医收拾医药箱离开,塔吉顿时过去给了李长明一颗奶糖。 李长明忍不住一笑:你干嘛啊怎么还随身带着糖? 刚好有。我看你苦的都快哭了。塔吉道。 李长明喝药时总是一副壮士赴死的悲壮模样,要不是刚才赵太医在,他肯定不会表现得那么云淡风轻。作为一个监督过他喝药的人,塔吉对此认识到位。 胡说。李长明吃了糖,为了自己的面子还是争辩了一下。 塔吉在他身边坐下:你的病,好些了没? 李长明叹气道:最近是没怎么发作药还是得喝,不喝上个几年,怕是也没用。 究竟是怎么弄的?塔吉闻到那浓重的清苦药味,怎么都觉得这种味道出现在李长明身上特别不搭。那个打起仗来猛如虎的少年将领,身上没有任何一丝病弱气,却在再见之时成了个总是要喝药的人。 他早就想知道究竟发生过什么了。 李长明嗤笑一声,道:当年在玉京,吴韬给我吃了一粒三日尽。那种毒药需要分次积累毒性,一旦服过三粒便没有任何生机。好在他只给我服了一粒,但只是这一粒,也对我身体有很大影响,偶尔累了倦了,或是情绪激动了些,就很容易让毒性发作。 塔吉问:真就没有解药么? 李长明侧身往床头一靠,道:没有立竿见影的解药,只能慢慢调养,拔除余毒。 他调整了个舒服些的姿势,忽地想起一事:说起来,我一直有件事想问你。当年,你为何会去杀了吴韬? 吴韬跟塔吉无冤无仇,他为什么会跑去流放路上劫走人,然后用那种方式杀了对方?总不可能是为了自己挨的那一顿鞭子吧?为自己报复只可能是自己部下、好友或者兄长可能做的事,可他们都没有做过。 这些年自己一直都很奇怪究竟是谁杀了吴韬,要不是在玉京酒楼塔吉自己说了出来,他根本就想不到塔吉身上去。 塔吉冷笑道:我有不少兄弟,死在汉人手上,折磨而死他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 李长明道:所以,你去报复他? 塔吉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死在他手上的人受过多大痛苦,我要让他自己也尝尝你会觉得我很过分么? 吴韬罪有应得。李长明淡淡道,不该死得太容易。 塔吉吁了口气,笑得有几分讥讽:但我把他打到半死的时候就有些后悔了你知道吗,他被鞭子打得浑身没一块好肉,每一处都血淋淋的,他叫得很凄厉。我每看一眼每听一声,我都想要停下来人怎么能受得了看见这些听见这些,我几次想要停下来,我都是想起那些惨死在他手上的人,才咬牙继续下去。我连抱着复仇的目的去,都有些难下手,为什么会有人以此为乐? 塔吉又道:不止是吴韬我也见过欲谷这样折磨汉人被抓住的汉人,不管是士兵还是普通百姓,都是用来取乐的。放他们逃跑,然后把他们当做猎物射杀欲谷说,我们和汉人世代都是仇敌,汉人到了草原上就是下等牲畜,就该痛苦地死去。后来我听说我的部下在汉人手里,也被这样虐杀我竟然不知道我配不配愤怒了。 恋耽美 ——(53) 李长明轻轻叹气,带着些安慰唤他:塔吉 塔吉认真地问:长明,我是乌环人,你不会恨我吗? 我确实恨过乌环人。李长明直言不讳,看前朝史书,总觉得蛮夷野蛮残忍,欺辱我中原百姓。后来自己领军了,才知道凶残与否,并不是由血脉决定同样残忍的人,我自己军中都有。然后我就明白了,我恨的并不是乌环人。 塔吉颇有几分庆幸,放心了许多。 李长明眸光一动,道:塔吉是王冠的意思。你父亲给你起这个名字,是想让你做阿史德部的可汗吧? 塔吉一哂:也许吧。 他拿起水囊喝了一口,牛奶的味道很是香醇,却不能让他满意。这个时候应该喝酒,汉人不是有句话,叫什么借酒消愁么? 阿史德部的往事,够他愁的了。 可惜阿史德部大疫,举族西迁投靠乌环。如今的阿史德部,已经戴不上王冠了。塔吉叹息,不过这也没什么,我只想好好过日子。族人只要能吃得饱穿得暖,是乌环还是阿史德部,都一样。 都一样李长明轻声道,塔吉,你知道汉人为什么会叫汉人么? 塔吉摇了摇头。 李长明道:以前中原并没有汉人,有的是齐人、楚人、秦人、燕人、赵人那时候中原也有很多国家,互相征伐,互相仇恨。这些国家被秦统一,大家写着同样的文字,用着同样的铸币,渐渐忘了曾经的仇恨。后来的汉朝强盛耀眼,大家才成了汉人。 如果有一天,中原、乌环、西域诸国也全都统一,那中原人和草原人,也会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吧。李长明望着他那双碧绿眼眸,有了几分郑重,塔吉,我想给我们一个共同的名字。我会征服你。 他想做一件跟秦汉一样伟大的事。征服,然后给天下人一个共同的名字。 这样郑重宣告,耀眼又可爱。 塔吉笑了:征服我?用美色么? 李长明抓起枕头就砸:胡说什么!我跟你正经说呢! 塔吉只是礼节性地抵抗了一下,边躲边大笑,成功助燃李长明的怒火。 连捶几下,李长明也觉自己十分幼稚,终于还是气呼呼停下手。 塔吉挑眉道:不过,你如果真的要征服我,用美色的确会比较快一些。 滚! 塔吉拍拍他肩膀,道:跟你聊我开心,我要喝点酒去。 李长明嫌弃道:喝吧喝吧。 死酒鬼,几天不喝都不知道馋成什么样了。 酒鬼叫人去拿了酒来,似乎准备赖在李长明房里喝。 李长明见状道:也不早了,你在我这里待那么久,还不想走? 是啊,不想走。塔吉没脸没皮地说。 李长明道:你要那么喜欢这里,干脆自己住,重新去给我找个地方。 塔吉道:那我又不是看上这宫殿,我是看上你啊。 李长明: 大虞魏王来到磐石城的第一天,乌环小汗王最后喝多了睡在他房里。 第69章 、始于足下 西乌环兀鲁朵, 天刚刚泛白,金帐之内还萦绕着浓重的旖旎缱绻气息。 长孙澈有些脱力地靠在欲谷身上,面颊上还泛着些嫣红。他正喘息着, 欲谷不怎么怜香惜玉地用力揽住他腰肢, 震得他身子往前一倾, 微微仰起头来。 阿狐欲谷轻轻一笑, 挑起他的下巴,东边的事, 你可听说了? 塔吉他们, 刚刚迎了大虞使团回去。长孙澈低眸,眼睫遮住了眸光,我觉得,这是个机会。 冬日到开春那一战, 他们输的实在有些难看。回到乌环后,自然是被大王子一派狠狠羞辱一番。 欲谷天天想着要扳回一城去塔吉却跑去大虞跟大虞皇帝示好, 还得了那么多好处。一旦塔吉那边强盛起来,哪里还会有统一的机会。聪明点的都知道该想想办法,让他们的合作破裂。 欲谷似笑非笑地道:哦?什么机会? 长孙澈默然良久,缓缓道:大虞使团领头的是李焘, 大虞皇帝最疼爱的那位小魏王。如果这位魏王出点什么事,中原人和塔吉的合作,自然不会再进行下去。 欲谷的目光冷冷盯着他,他被看得如芒在背, 忍不住要避开,整个身体却被箍得死死的。片刻后欲谷忽然大笑几声,满脸讥讽。 阿狐,你还是真是提起李焘, 你都那么脸不红心不跳的。欲谷眯起眼睛,这倒是个好法子。不过,上次你悄悄去找了我那弟弟,我实在是有点怕你跟那位小魏王旧情复燃啊。 长孙澈呼吸猛然一滞,喃喃道:不不会的 他是怎么知道的自己去找过塔吉? 脸颊上传来暖暖的温度,一下一下轻轻拍在长孙澈面上,他却僵硬得如同石刻。 欲谷轻轻叹息道:你以为,自己能摆脱我了?你别忘了,你的心腹,也是我的手下。 长孙澈蹙眉,辩解道:不我不敢我只是想骗他 欲谷嗤笑:他要是没有拒绝你,那你还会说是骗他么?阿狐,你那点小聪明,别人看得出来的。 他手推,便把长孙澈推下床去,自己慢悠悠穿起衣服。 唔嗯长孙澈闷哼一声。 他推得用力,长孙澈猝不及防滚下地去,手肘都擦破了皮。赤|裸着的身体感到一丝寒冷,那些欲谷留在他身上的痕迹跟着暴露出来,他有些屈辱,却又不敢表现出来。 欲谷接下来说的话,更是让他方寸大乱:阿狐,你不是想去找塔吉么?我让你去。 愕然抬眸,长孙澈看到欲谷抓过枕头底下的弯刀,拔出的刀身泛着森森寒光。 欲谷举刀向他走来,那刀刃对着他,猛然朝他身上一劈。 啊啊啊啊啊! 鲜血飞溅,长孙澈捂住伤口,痛得大叫。 好了,去找他吧。欲谷看着痛得在地上打滚的人,温声道,这次,可不要让我失望。 他再也不管地上受了刀伤的人,拿了手帕坐下去轻轻擦拭爱刀,眼睛里没有别的东西。 虞华宫,清早时候李长明穿好衣服下床,外面便有人来问小汗王下落。 李长明回了一句在这,绕过屏风,果然见塔吉还躺在外间小榻上。 这酒鬼,喝几口酒就睡还真就在自己住处躺了一夜。 李长明冷冷一笑,幸亏他真的不是什么和亲公主,不然就凭塔吉跑着睡一晚,这大虞乌环两国,怕是刚和亲就能打起来。 塔吉,起来了。李长明俯身去摇他肩膀。 塔吉懒洋洋睁开眼,稍微挪了挪身体,换了个姿势。 舒服 舒服?不好好滚回自己家去睡床,在这里躺了一整夜,还舒服? 塔吉撑起身子,伸个懒腰。那么睡了一夜,他这仪表自然好不到哪里去。衣衫不整露出大片胸膛,本来就卷的头发更是有些乱糟糟的,野马一般狂放不羁,劲健有力。 李长明脸颊一红,他还挺喜欢这种身材的。 有人来找过你。小汗王再不走,我可担待不起。 唉塔吉叹气,看了李长明几眼,才慢吞吞理好衣服,去找自己下属。 刚到乌环歇了一日,使团便开工,译官翻译典籍,工匠传授技术,全都开始忙活起来。不在城里的都是跟着乌环向导到附近转了一圈,勘测地形,找适合耕种之地。 一共去了五六日,先有一支队伍回来。 领头的人叫戴兴,乃是农家一把好手,对耕地、作物、农时都很有研究。看他样子还有些兴奋,看来结果不会太让人失望。 李长明和塔吉就坐在虞华宫正殿,听他们这队人汇报情况。 戴兴道:磐石城周边有几处地方都很适合耕种,现在荒草遍布,但只要放火一烧,便可空出地来,还能多些草肥。若是人手足够,不出一月就能开垦出千余亩良田。种上从大虞带来的种子,待到来年收获。现在已过耕种之时,不过若是能赶上立秋前后,还是能种些蔬菜的。 那人手呢?塔吉问道。 有合适的地自然是好,他也高兴,可他刚刚高兴一下子,就又想到了其他的难题。 乌环人自己本身也有农田,只是北边部落总是战乱,人一直不停迁徙。农田开垦出来的不多,也没多少人管。 合适的地有,可没人开垦,开垦出来也没人种。况且乌环人习惯了放牧,城里这些人差点把为数不多的农田都圈起来养牛养羊,塔吉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成功禁止他们打农田的主意。 征调人去开垦农田不难,可是太麻烦了,短时间内不好找到那么多人。 李长明道:正想跟你说呢,我这刚拟了一份《耕田令》。乌环人少,大家又都习惯放牧,不一定愿意耕种。但只要有好处,就不用愁这些。大家一起开垦,开垦出来的地分下去,谁出力多就分得多。耕种之事也由他们自己去做,收成只需上交一部分,剩下的都是自己的。没人会嫌弃自己有的多,与其强迫,不如让大家主动。而且乌环人本就养牛,平时也要干些驮运之事,有大量的牛帮忙,想来开垦也不会太费力气。 塔吉大致看了两眼,这《耕田令》里已经把方方面面都定好了,如何按劳分配田地,每年需上交多少粮食,都写得清清楚楚。 你自己也要留一点地,这一部分自然是由你自己经营,粮食供给军方。李长明抬杯喝口水,继续道,不过有些地方本是贵族牧场,这一部分你就得好好想个办法让他们从嘴里吐出来,我可帮不了你的。 塔吉一惊,抓起戴兴画过的地图看,良久低声道:这不用那么急吧。这些地方现在恐怕动不了的。 贵族牧场,谁愿意交出来早知道自己当初分封就不该太大方。现在可好,这些地方要是动了,族里这些贵族,就算表面上和和气气,心里也肯定是会不满的。 乌环才刚刚建国几年啊,可不能得罪了人,把人给逼跑了,没什么好处。 李长明淡淡道:不急,你以后再慢慢把这些地收回来就是,先不动他们的。 这也不急在一时,地那么大,慢慢开垦,这处不行缓一缓,换一处就是了。戴兴道,至于老本行乌环人放牧为生,逐水草而居,住在轻便毡房中。而那些牲畜却是暴露在外,没有任何遮挡。夜晚容易招来野狼,要被咬死一批。要是像之前两年一样遇到大风雪,这些牲畜就会因为寒冷而成群死亡。下官觉得,最好还是修建些能遮风避雨的砖瓦房,供众人使用,白天赶出去放牧,晚上赶回去待着,必定能大量减少冻死的牲畜数量。 塔吉又一次皱了眉。道理塔吉都懂,这不就是冷了就得多穿点的道理么,谁都明白。 可问题是,并非乌环人之前不知道做,而是没那个力气做。砖瓦房,说得轻巧,要盖起来太难了,没那么多钱。哪里有几块木板做成栅栏一围容易。 那砖瓦 李长明轻轻一笑:你放心,烧制砖瓦这种事,自然也是有人会的。这地方不缺原材料,不就是想烧多少烧多少么。 塔吉满意地笑了:真好,中原人怎么什么都会。 礼单上只写了物资和工匠人数,他完全想不到使团的人究竟有多大作用。现在看来,李长明带来的嫁妆真是太丰厚了,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这些什么耕地技术烧砖技术,他都要好好学会!等有了足够钱,他还可以修一座新的城池,让族人安安稳稳在里面生活。 以前觊觎中原,劫掠别国,不过是因为没有粮食没有居处,如果这些东西自己全都有,又何必再去抢夺? 一直漂泊流浪,疲于奔命,又怎么有时间安定下来,让自己变得富足。 他们流浪得太久了,是时候定下来了。 塔吉兴奋地拿着李长明给的计划书看了又看,偶尔提几个问题与李长明、戴兴两人商讨。 三人谈论得差不多,外面忽然起了一阵喧哗之声,塔吉连忙起身上前。 只见几人用担架抬进来一人,顿珠也在旁边。担架上那人满身是血,脸色惨白,看着像是受了很严重的伤。 顿珠慌忙跑过来:舅舅!你快救他! 塔吉先拍拍他肩膀以做安抚,而后才。去看单价上那个人的伤势。 只是粗略一看,就知道是很深的刀伤,还有狼的抓痕。有些地方伤口之深,几乎能看到森森白骨。这实在是让人惊讶,伤成这种样子竟然都还活着。 更让人震惊的还在后面。塔吉细看那人面容,登时心中大骇,问道:你从哪儿把他带回来的! 顿珠急切道:我出去打猎,看到他。他快死了舅舅,你一定要救他啊! 李长明本在后面低头看账目,不打算掺合他们自己的事。此时听到他们对话,也忍不住放下书走上前去看一看。 是个收了重伤的年轻男人 这张脸李长明瞳孔骤然紧缩,露出跟塔吉一样的惊诧,双目怒火几欲喷出。 他一字一字,念出那个让他噩梦多次的名字:长、孙、澈? 作者有话要说:  魏王妃:现在砍了他是不是就可以快进到我跟老婆睡觉了?T T 魏王:呵 第70章 、疾言厉色 耳畔似乎有无数鬼怪狂吼, 吵得李长明无比烦躁,火气化为雷霆般的暴怒,几乎要冲破躯体禁锢, 直直劈在那人身上。 塔吉向顿珠道:顿珠, 你听我说, 他是 顿珠心中焦急, 一心只想救人,哪里还愿意听他说什么:舅舅, 阿狐叔叔以前对我那么好, 他不是坏人啊,你不认得他了吗? 恋耽美 ——(54) 李长明猛地惊醒,连忙深深呼吸平复情绪,暗暗捏紧了拳头, 开口提醒道:可汗,这是阿史那部的人, 我们之前才跟他交战过。 顿珠一咬嘴唇,道:救他阿狐叔叔会来这里,肯定是不想在阿史那部了。就算他是敌人,也应该先救活他再审问。 塔吉还是道:顿珠, 我们现在和阿狐叔叔已经不是一路人了,明白吗? 顿珠双目直直望着塔吉:舅舅,我是可汗,我要救他。我难道连救一个人都不可以吗? 他这话有些质问的意味, 塔吉见他态度坚决,只得叹口气,吩咐道:让族中医师都过来。 李长明低眸瞥那人一眼,沉默着转身回去, 坐下继续看账目。 他感受到了塔吉的目光,但并不准备搭理。 长明塔吉唤他一声,见他头都没抬,便向顿珠道,顿珠,你先出去,舅舅有话要跟殿下说。你放心,会救他的。 顿珠半信半疑地看看他又看看铁青着脸的李长明,点点头出去了。 塔吉这才坐到李长明身边,道:长明,他伤得太重,你可不可以让太医来看一看 乌环医师真的比不上中原医师,军医还懂得接个骨止个血。民间医师就连很多小病都看不好,遇事不决就放血,不管什么大病小病,都是放血完事,跟烧香拜佛求个心安一样,做做样子然后听天由命。 这种程度的伤,要是找不到个医术高明的医师,光凭乌环军医,肯定是救不回来的。当年他被李长明射一箭,也是命大遇上了林风致,要不然早死了。 李长明知道乌环族里医师都什么水平,明白他现在很需要自己帮助,但他要救的那个人却是长孙澈换了别人他自然是会答应的,唯独这个人,不可以! 当年差点就杀了自己,还带兵占领灵武,险些让西北边防崩溃,谁爱救谁救去。 李长明放下书本,看着他道:我大虞的太医,是来乌环教授医术,给百姓治疗疑难杂症的,不是来救仇人的。当初他攻入灵武,害死了多少人?这才过去几个月啊,灵武城外百姓尸骨都还没收敛完。你要救你自便,用我的人救他长孙澈?休想。 明眼人都看得出李长明巴不得看到长孙澈死, 长明,顿珠都用可汗身份命令我了,我得救活他。塔吉继续试图说服他,而且他突然出现在这里,实在有些蹊跷,你难道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不好好在西乌环待着,满身是伤出现在磐石城周围,恰好被顿珠这个小可汗捡到的确很是巧合。巧得让人不禁想起,自己和他的初遇。 还真是有点意思,突然有些想看看他又能弄出什么花来。 罢了戴兴,劳烦你去请赵老来吧,寡人今日稍感不适,药也未服,也该诊诊脉了。李长明忽地一笑,斜睨长孙澈一眼,顺便也给地上那位看看。 戴兴领命出去,李长明低头看账目,却是心不在焉,什么都没看进去。塔吉看出他生气了,想说点话缓和一下,但他也不怎么搭理,神情一直冷冷的。 赵老太医进门看到地上那半死不活的长孙澈,吓了一跳。李长明收起冰冷神情,温柔恭敬地道:有劳赵老,先给那重伤之人处理伤口吧。 好,老夫尽快处理好,再给殿下诊脉。赵太医蹲下身打开医药箱,身旁助手连忙上去帮忙。 李长明叫人给赵太医送上矮椅,继续低头看账目,这次倒是静下心来看得进去了。塔吉看他不打算理自己,无奈地起身在殿中踱步,看一看伤口处理得如何了。 李长明肯让赵老太医出手,长孙澈的命就算是保住了半条。 他虽然伤处很多,却都并不算致命,只是因失血过多而一直昏迷。赵太医又弄了几碗汤药给他灌下去,第二天他便睁开了眼。 三日后赵太医又来给李长明诊脉,顺口提了一句他恢复得很好,李长明才又想起他来。忙完手上的事,便去了安置长孙澈的地方。 既然是乌环可汗要救的人,安置的地方自然也在城中央宫殿群中,遇上塔吉一点都不让人意外。 塔吉见他要去长孙澈那间房里,诧异道:长明,你来这里做什么? 李长明听他问就烦,冷笑道:你放心,既然是乌环可汗要救的人,我总不至于对他动什么手,惹了可汗不快,毁了两国邦交。 长明他塔吉想说什么,话语又戛然而止,重重叹口气,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长明没回应,径直入门。 长孙澈坐在床上,脸色依然苍白如纸,双目放空,也不知道在看哪里。那张漂亮的脸,让他更加显得脆弱可怜。 听到动静,他眸中才有了亮光,回过神来转头一望,神情立马变得十分惊恐。 当年离开玉京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李长明的面容。之前几次交战,李长明都是全副武装,戴着面甲,他根本就没能看到现在的那位小魏王长成了什么样。 面前的人与从前那个十几岁的少年有很大不同,但并没有变样,五官都还留有以前的痕迹,不过是变得成熟了一些。 就算那么久没见过,他也能一眼认出来。 你那是什么表情?李长明笑眯眯地道,看了我,害怕? 长孙澈缓缓吸气,欲谷让他来磐石城,他就已经有了见到李长明的准备。 看来你还知道我是谁。长孙澈哈李长明悠悠走到他面前,原来你姓长孙啊? 嗯长孙澈感觉自己身体有些颤抖,他控制不住。 那个少年,已经是战功赫赫的魏王,叱咤边境的黑衣旅主帅。 他已经从一个甜美少年,变成了一个举手投足之间都有冷冽威压的强者。 对方坐到他床前椅子上,离他近了很多,他竟然有些想要退缩。 李长明娓娓笑道:长孙家祖上好歹是出自北魏皇室,如今在我中原也是有头有脸的大家怎么还有子孙在当乌环人的奴隶啊?真是奇怪。 长孙澈身躯猛然一震,咬紧了牙关。 没错,他不过是个奴隶出身,被主人随便给了个名字而已。长孙氏却是显赫世家小魏王字字如针,狠狠扎在他心上。 他不知怎地开始出汗,呼吸都局促起来,喘息许久,他道:焘儿 放肆!李长明怒喝一声,寡人之名,岂是你能喊的! 长孙澈惨然一笑,道:殿下那我这样唤你可以么殿下还活着,我是欣喜的。 李长明双眸眯起,反问道:你欣喜?你难道不该后悔当初没有多捅我两刀么? 不殿下,当年我也是下不去手的。长孙澈低眸,神色哀伤,原本我是该确认你死了,再走的可我 当年他虽然是用假身份刻意接近小魏王,可在与那个少年的交往之中,他偶尔也是会有些动摇的。有时他也会想,若自己不是乌环派到玉京的暗线,若自己的身份是真的,那他就可以真的和这个少年在一起。 可惜他并不是真的喜欢这个少年,他的心早就在别处了。为了他的使命,为了他真正喜欢的人,他只能对不起这个明朗清澈的少年。 本来他可以再补上几刀,等小魏王死透了再走,可他终究是在看到少年难以置信的眼神之后,再难拿起刀了。 他走的时候也很矛盾,希望小魏王就那样死了,又希望能有个人把少年救走。 自己没有看着他死,那他应该还是有那么一点可能活下来的。 李长明的声音稍微软了一些,似是被触动一般:可你下不去手么? 是我下不去手听到他语气缓和,长孙澈有些欣喜。小魏王还是那样重感情,能理解他的苦衷。 他还是有几分真情在的,否则当初就不会犹豫了。原来小魏王能看得出来的 他看着李长明,眸光温柔,心中情意万千,因着李长明那一问感动无比。 李长明也看着他,双目却仿佛被冷冬酷寒冰封住了一般。 一阵讥诮的轻笑在他耳边响起,李长明笑得低下了头,捂了好一阵嘴才控制住。 殿下 李长明支起下巴,打量着他,玩味道:那我还真是得感谢你一念之差,没把我彻底杀死了。啧,这么说来,你还算得上是我救命恩人啊。若不是你少伤了我几刀,我哪儿能活下来? 长孙澈顿时如遭雷击,刚刚好了些的伤口好像又开始疼痛。他大口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起来。 李长明见状轻笑一声,柔声道:抱歉,说那么多,让你激动了你现在可不能激动的,要快些好起来才是。 你放心,我也不会对你做什么。毕竟是乌环可汗要救你,我一个大虞来的使臣,管不了那么多。李长明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可得好好活着,我这里有些什么好药都会送过来,愿你早日康复。 膈应完人,李长明心情好了那么点。但是这好心情没能持续多久。 出门,见塔吉就在门外。 李长明莫名火起,拂袖便走。塔吉却几步跟了上来。 李长明顿时回身道:跟着我干嘛?进去啊。 塔吉一愣:我是来找你的。 李长明冷笑道:哦,我还以为你来找长孙澈的呢。 塔吉愈发奇怪:我找他做什么? 李长明嘲讽道:刚才你拦着我,怕我进去对他做什么的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你什么心肝宝贝呢。 自己哪里拦着人,哪里怕他进去对长孙澈做什么了?还有什么心肝宝贝? 塔吉顿时上头了:不是!什么心肝宝贝,他就是以前在我手下做过事,没多久就去了欲谷那里,我跟他没多少交情。 李长明抬眸冷冷一瞥:你跟我解释那么多做什么?我又不是你老婆在抓奸,你紧张个什么劲儿?别跟我说了,你们乌环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塔吉噎住,片刻后才道:是,是跟你没关系,可我得跟你说清楚。 李长明冷声道:我不想听,别来烦我。 他怒气冲冲,快步向前。 作者有话要说:  桃:我疯狂阴阳怪气 第71章 、云里雾里 袖带翻飞, 只留给塔吉一个怫然而去的背影。 长明!塔吉还要追上去,却被艾尼一把拉住。 塔吉回头,皱眉道:你做什么? 艾尼挠挠头:小汗王, 殿下摆明了不想理你, 你就别去碍眼惹他生气了。 塔吉一怔, 指着自己道:我碍眼? 艾尼点头:是啊 我碍眼?塔吉语气加重, 又说了一遍。 艾尼感觉到不对劲,但还是很诚实地又回答了一次:对啊 我碍眼?好端端的, 自己正准备把礼物送给他呢 塔吉放下手, 沉思了许久,心里一阵憋屈,喃喃道:我哪儿招惹他了?他怎么气成这样。 他有些魂不守舍地转身,走进了自己的宫殿里。 还有正事要做, 别的先放一放吧。 不久之后,一堆人被召集过来, 跟他汇报东乌环全境各地状况。一切如常,没什么大事。磐石城外几处地已经开始开垦,附近住户对此很积极,人多力量大, 开垦速度很快,光这两天就翻了几十亩的土。城中学者忙着翻译李长明带来的各类典籍,教学生学汉语,进度刚到让人认几个简单的字, 背一两首唐诗。 风平浪静,欣欣向荣。 众人离开之后,留了艾尼和图锋下来,这两人平时不是跟着自己就是跟着小可汗。他交待了几句, 以后护卫小可汗出城,绝对不要让小可汗捡什么奇怪的人回来。 想起顿珠前几天捡回来的长孙澈,塔吉往椅子靠背一倚,不住叹气。 艾尼看他这样,便道:小汗王,你还在想魏王呢? 塔吉又叹一口气,而后猛地坐着身子,道:你说,不就是给长孙澈治了伤么?他怎么那么生气?这都几天了。 从长孙澈来的那天开始,他就冷冷的,对自己爱搭不理。今天遇上一次,又对着自己一通怼。 不至于啊,李长明什么时候那么小心眼了? 事情还没弄清楚,长孙澈要是死了反而没什么用。李长明自己都还送药过去他也是想先留长孙澈一条命的,那他为什么生气? 不对劲不对劲塔吉思忖着,缓缓摇头。 艾尼道:什么不对劲? 长明他明明脾气很好的,怎么突然那么莫名其妙地发火。塔吉正色道。 艾尼小声道:呃魏王殿下脾气还好啊? 不好吗?塔吉奇怪道。 魏王殿下那么通情达理的人,脾气不能再好了。 艾尼怂怂地道:您说是就是吧。 塔吉沉思片刻,又道:刚刚你也看见了那时候,我只是问他你来这里做什么。他怎么回的? 啊艾尼哪里还记得李长明说了什么,只记得他很生气,想了一下磕磕巴巴地道,好像是让您放心,他不会对长孙澈做什么。 塔吉道:他说的是你放心,既然是乌环可汗要救的人,我总不至于对他动什么手,惹了可汗不快,毁了两国邦交。 艾尼佩服地点头。 塔吉有些激动地道:我只是问他来这里做什么,他怎么就觉得我是怕他进去对长孙澈动手呢?还连惹可汗不快毁两国邦交的话都说出来了! 恋耽美 ——(55) 嗯。嗯。艾尼不知道说什么,只能他说一句自己嗯一声。 气人!塔吉起身踱步,走来走去几圈,忽然把手里的金刀交给艾尼,你去,把这东西交给他。 这是他刚刚得来的宝贝金刀,之前想着李长明会喜欢,就打算给人送过去。结果呢,东西都还没拿出来,人就气走了。 可看这样子,过去了说不定得被阴阳怪气骂一通。 怕了怕了。 接到命令的艾尼嘿嘿一笑:这个要不您还是找个时间自己去吧那个我,我也怕魏王。 魏王殿下长得漂亮,可冷起脸来真的很吓人。 塔吉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你怕什么?他会吃了你不成? 真没用!跟着自己那么多年,一点他家小汗王的英明神武都没学到! 艾尼苦着脸道:小汗王,要不,您自己去哄哄他。这我去能有什么用啊。 塔吉不说话,狼一般的绿眼睛狠狠盯着他,满是威胁。 艾尼往后缩了缩,迅速祸水东引转移目标:图锋,你平常怎么哄你媳妇的? 图锋本没想参与他们的谈论,忽然被提起便想了一下,支支吾吾地道:跪、跪下认错。 塔吉: 好啊!真好!有用! 但是乌环小汗王怎么去跪下认错! 艾尼神色复杂,骂道:你真没用!除了跪下认错不会别的吗! 图锋本来就很不好意思说,说出来还被嫌弃,当即怒了:你他|妈又会啥!你连个老婆都没有,还嫌弃我只会跪下认错! 艾尼暴怒拍桌:没老婆怎么了!爷天天跟着小汗王,没那个心情! 塔吉也拍桌:行了,闭嘴! 两人悻悻闭嘴,相对无言。 殿中一阵令人难受的沉默。 半晌后,塔吉挥挥手道:算了算了,你们走吧。 两个人如蒙大赦,赶紧起身出门。 塔吉又重重叹了一口气。 他对着墙壁,诚恳地道:长明,都那么多天了,你还生气啊? 不行不行,这样说话不是欠抽呢么。 他对着墙壁,无奈地道:长明,顿珠他要救人,我也没办法啊 这个更不行,怎么能把锅随便一甩,李长明听了肯定更生气。 他对着墙壁,卑微地道:长明,我知道你生气。都是我的错,等找到机会,我立马把他交给你处置,好不好? 塔吉说完,沉默了很久很久,最终又一次长长地叹了口气。 烦,哄人怎么那么难。以前也没哄过,这上哪儿学去。 他抓起金刀,鼓足勇气往虞华宫走。 可惜李长明看过长孙澈之后,便出了城去,没留在宫里。 门口亲卫天天看他过来,一见他就知道他是来找魏王的,便先开口,免得他进去撞个空:小汗王,魏王殿下不在宫中,他出城去了。 塔吉一愣:出城去了?去哪儿了? 魏王亲卫道:跟着勘测队伍去南边索达了。 索达?那也不远,最多两个时辰就能到了。 塔吉点点头:好。 转身便回去牵了自己的马,趁着天色还明亮出了城。 此时在索达的众人,已经停下来开始安营扎寨。一群人忙活了快一个时辰,差不多把帐篷支完,该摆的东西摆完。 李长明见有人又要支帐篷,奇怪道:不是已经弄好了么? 嗐,不够了。那人道,刚收到信,小汗王也要过来。 塔吉要过来?李长明微微皱眉,却也没说什么,到一边帮众人生火做饭去了。 塔吉来到索达地界时天已经黑了,他没顾上吃晚饭,只在路上吃了点干粮充饥。 小汗王!方一下马,眼尖的人便朝他喊。 小汗王,您的帐篷给你搭好了,最边上帐外有狼纹装饰的那个。 塔吉将手中缰绳交给迎上来的人,问道:魏王殿下呢? 啊安德跟殿下打赌,殿下就把安德的酒给喝了。 塔吉猛吸一口气:真喝了? 安德是个真酒鬼,闲着没事就自己酿酒,几年前酿了种香香甜甜特别没酒味的酒出来,逢人就打赌,忽悠人家喝。 这酒喝着没酒味,但后劲极大,喝两碗就让人醉得不省人事。塔吉自己都在这酒上翻船过。 明明酒味都没有,没劲儿透了,塔吉刚喝第一口时极为不屑。至于后来后来他就再也没敢喝安德这酒。 李长明的酒量不如他,所以现在肯定已经倒在哪里了。 塔吉快步向前,黑夜中篝火很是明亮,他都不用问人方位。 李长明就趴在篝火旁边,旁边的人还在喝酒吃肉,欢声笑语,他安安静静。 众人跟塔吉打招呼,塔吉只点点头回应一下,自己忙着坐到李长明身边打量人。 他这是喝了多少?塔吉问。 安德大笑道:五碗酒呢!他说这明明就是糖水,不信是烈酒,跟我赌气喝了五碗! 呜李长明很小声地呜咽。 那双小鹿一般的眼睛半睁不睁,火光照亮里面盈盈的一池春水。 塔吉发现什么好玩的东西一样,凑近些拍拍人脸颊:长明? 回应他的只有软绵绵的哼唧声。 声调特别怪,嗲得像小女孩在撒娇。 哈哈!塔吉莫名快意,放声大笑,戳着他脑门幸灾乐祸道,你不是挺横么?你也有今天! 满面通红的魏王殿下软软呻|吟一声,有些难受动了动。 他大概是意识不到塔吉说了什么的,也没露出什么发怒的样子来,只迷迷糊糊地道:晕呜 他撑起身子,但没什么力气,差点又直直栽下去。塔吉忙伸手搂住他,而后就听他傻乎乎地叫:喵喵,喵喵。 塔吉:嗯? 怎么还学上猫叫了呢? 李长明抬手摸他头:小喵喵,揉你脑壳。 塔吉一头卷发被他揉抓得乱糟糟的。 啊你怎么那么大一只。李长明张开手抱住他,试图把他抽起来,你怎么那么重啊,抱不动。不给你吃肉了。蹭蹭,抱抱,小喵喵,最喜欢你了! 周围人一阵哄笑,使团里的汉人还比较克制。 活该,让你不理我。塔吉笑着把人拦腰抱起,意气风发地往回走。 旁边有人道:小汗王,魏王殿下的帐篷不在那边 塔吉听着李长明说胡话,根本没有发觉有人在提醒他。 帐篷门帘垂落之时,一人抬着碗汤过来:醒酒汤好了魏王呢? 安德指指小汗王的帐篷:被小汗王抱进他帐篷了。 第72章 、何意茫然 塔吉好像被他身上的甜腻酒气熏得也有些醉意, 把他放到床上之后,自己都感觉有些晕。一下子跌坐下去,正好就碰到了躺着的人。 李长明抬手就把他搂住, 蹭了几下, 唤着自己爱犬之名:什伐金, 你的毛都不软了, 赶明儿给你洗个澡! 醉酒之后他整个人皮肤都泛着一层薄红,体温有些烫。又是酒气又是热乎乎的身体, 把塔吉蒸熏得脑子都开始不清醒了, 奇奇怪怪的念头一个接一个飞出脑海,用了很大力气才克制住自己。 小汗王!熬了醒酒汤,让我给魏王喂点吧。虽然没多少用处,好歹能缓缓。方才那人也端着醒酒汤跟了进来, 这下倒是把塔吉从那些怪异的想法之中捞了出来。 放那吧,我喂他。塔吉回头吩咐道。 那人托着醒酒汤, 走过来把东西放在矮桌上,便退了出去。 李长明把塔吉搂得紧紧的,塔吉费了一番工夫才挣脱,抬起碗来舀起一勺:长明, 把这个喝了。 李长明出乎意料的乖巧,低头喝完一勺。 塔吉又舀一勺,他也安安分分地喝下。一勺一勺把一碗醒酒汤喂完,塔吉侧身放下碗勺, 便觉腰间一紧。 他微微一僵,回过身去,看李长明笑得人畜无害,自己也弯了嘴角。 李长明抱住塔吉的腰:青骓, 你长胖了,明天带你去打猎,你还追不追得上兔子啊? 塔吉逗他道:追得上。 追得上啊唉,你今天怎么那么安静李长明伸手指他脑袋,好像要训犬,只是人不清醒,连手指都晃来晃去的,汪几声给我听听。 塔吉愣住。 这个人是真醉了,还是清醒着故意玩自己呢? 李长明没得到回应,撇嘴道:不喜欢我了?都不听我的话。 塔吉: 仅仅过了一刹那,塔吉道:汪。 就当是哄一哄醉了之后只有三岁的小朋友。 李长明傻笑两声,啪叽一下倒了回去,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塔吉发现了,现在的李长明,只要没人碰他,他就是昏睡状态。要是有人碰他,他就会开始有各种奇奇怪怪的幻觉。 唉就让他好好睡一晚上吧。喝下去五碗酒,明天能不能醒得过来都是一个大问题。醒得过来也肯定是要头疼没力气的。 现在没吐,看着也不是太难受,应该还行。 塔吉给他盖好被子,自己也有几分困倦,便往地毯上一趟。骑马赶了那么久,也是真的有些累了。 翌日醒来,天边刚刚破晓。一望无际的草原将曙光也染成了苍青色,柔软晨光透进帐中,带来些许暖意。 李长明刚恢复意识就觉得额角一抽一抽地疼,浑身散了架似的,揉着脑袋坐起身来。 醒了?擦把脸。 李长明还没分辨出谁在自己身旁,就接到对方丢来的一块帕子,便往自己脸上抹了一把。些许水分沾到脸上,有丝丝凉意,勉强让他清醒了点。 他把帕子丢回去,那人接住,调侃道:居然早上就醒了以前我喝安德的酒也睡到中午才醒,我还以为你得睡一整天呢。 昨天醉成那样,居然早上就能醒。李长明的酒量不算好,但这恢复能力却是顶天了。 李长明轻哼一声,道:我年轻啊。 我也不老啊。塔吉把帕子摆好。 你怎么会过来的?李长明抬头问。 横竖这两天也没事,过来看看你们都是怎么勘测的。塔吉拿起桌上放了一夜的金刀,递给他,这是送给你的,族中工匠刚刚做成的金刀。 李长明接过金刀,低眸细看。 刀柄刀鞘鎏金,花纹繁复华丽,上面还镶嵌了大颗小颗的宝石,很漂亮。这样精致的刀,应该是族里工匠做好专门进献给贵族的。 谢谢李长明捏紧刀身,心中有几分喜悦。他很喜欢收集各式各样的刀剑,胡人的刀他也有不少,不过这样精致的还是头一把。 塔吉看他像是喜欢,也安了心,柔声道:那这刀就当是给你赔罪,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李长明瞥他一眼,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什么事。 自己一想到长孙澈还在磐石城里好好活着就来气,完全忍不住。其实他也没有针对任何人,更没有要怪罪塔吉的意思。 他纯粹就是想发泄一下,发泄完就过了,没当回事,哪里有多生气了。塔吉这样哄他,反倒让他开始有些愧疚。 自己是不是只顾自己舒坦,没管别人是不是有点无理取闹了? 李长明别扭地道:我什么时候跟你生气了 看他这不愿承认的样,塔吉也不打算拆穿,噗嗤一笑道:好,是我想岔了。 金刀被李长明挂在腰带上,往回一躺又觉得硌得慌,只好取下放到枕头边。 塔吉坐到床边,关切道:喝那么多酒,还头晕吗? 李长明揉着额头,有气无力地回应:晕这是什么酒啊,怎么那么厉害?我喝着感觉就跟糖水一样,一口气喝了五碗下去难受死了 那你就好好歇歇。塔吉问,没什么要紧事吧? 要是明知道有事安德这混小子还给人灌酒,那他可得出门好好骂几句。 没事大家白天去各处勘测,晚上回营地住,我不跟着过去也没什么。 其实他也只是过来看看,随便帮点小忙,没什么事情是他不在就做不了的。 塔吉又道:那你饿不饿? 不饿李长明恹恹地道。别说饿了,喝那么多酒,现在肚子都还涨着,可难受了,根本没什么食欲。 塔吉抬手,轻轻理了理他头发,道:那你先睡着,中午再叫你。 李长明闭着眼睛点点头,翻了个身继续睡。 正午日至中天,留在营地的几人开始生火做饭,塔吉也进帐篷来看他情况。他人倒是醒了,只不过一直躺在床上懒得起来。 很无聊,却又不想起来做点什么。 长明,中午了,你饿么?塔吉看他醒着,才没顾忌地开口。 这时候他才感觉到饥饿,便道:饿了 塔吉点头:等着,我去给你做吃的。 他走到门口时,李长明忽然道:我要吃烤羊肉。 嗯?塔吉回身,诧异地看着他。 他不是最讨厌烤羊肉了吗?闻见一点味都会开始犯恶心的那种。怎么又突然说要吃了?难道他说的是另外一种烤法吗? 恋耽美 ——(56) 李长明很快又给了答案:就是以前你在我家做的那种。 还真是塔吉愈发不解:你不是 话只说了一半,他没有继续说完,闭嘴出门准备羊肉去。 李长明抱住自己双膝,又揉了一把额头。 而后拿过枕边金刀,紧握刀鞘,拔出鞘中利刃。这刀身雪亮,映出了他的面容。 他半眯起眸子,冷冷一笑。 长孙澈。 因为你而对一样东西避之不及? 影响我?你也配! 不会了,以后再也不会因为他而气愤了。他算个什么东西,为什么还要在意他? 李长明缓缓舒口气,收刀入鞘。 他下定决心克服,但塔吉把羊肉端进来的时候,他还是因为那气味皱起了眉头。 到底是心中多年的阴影,横在前面那么些年,一时半会儿哪能跨过去。 长明,我不明白你这是做什么塔吉放下这盘羊肉,看他变了脸色,叹气道,既然不喜欢,那就没必要勉强呀。 明明那么恶心这道菜非要吃。这是犯了什么毛病? 本来人人口味各有不同,不喜欢就不碰呗,还有那么多的选择,不差这一个。更何况他说了,他自己是因为一个讨厌的人而不喜欢这道菜的。 不是勉强,只是忽然觉得没有必要。李长明让自己平静一些,我不能因为过去,而错过本可以尝试的东西。 塔吉笑笑:这样么? 我觉得它拦在我前面,挡着我的道了。李长明拿起筷子,不管是因为什么,我想避开它现在我觉得我该举起刀来,把它砍了。 夹起一块肉,送到嘴边,他脸色的神色愈发难看。 盯着这块肉看了片刻,他还是被这块肉的气味和外形弄得有些倒胃口,完全张不开嘴。 塔吉有些心疼,劝道:不就是不喜欢的菜么你不想被过去影响自己知道就行了,没必要非得跟这一盘菜较劲。 不行。李长明反而更加坚定。 塔吉道:那好,我就跟你一起迈过这道坎。吃吧,我手艺还不错的。 李长明定了定神,心一横,将羊肉送进嘴中。 随便嚼了两下,根本没有品味道,直接就咽了下去。 塔吉轻笑两声,道:你真是浪费我的手艺好了,慢慢吃吧。 李长明随口夸道:好吃。 得了吧,你怕是根本没觉出味来。塔吉摇摇头,转身出门,去拿剩下的饭菜。 索达这地方不大不小,队伍里的人每天日出离开营地,日落时带着一堆文书图纸回来。花了五六天时间,便把附近各处摸了个遍,又向西前往木勒。 他们勘测他们的,人手又不是不够。你为什么一定要跟来?塔吉策马与李长明并肩而行,偏头问道。 这几日过得实在是无趣得很,不是在外看他们摆弄一堆看不懂的仪器,就是待在帐篷里睡大觉。 没见过乌环大好风光,好奇呗。李长明嘴上说着,心里想的却是还不是为了弄清地形,以后你要是不老实好揍你。 你要真想看什么风景改天我带你去乌由湖虽然那里是阿史那部的地盘,不过一般牧民也不会管两个外来人。 算了吧,我怕你一头赤发太引人注目人家一看,直接跑去跟西乌环王举发,我们两个人势单力薄的,从哪儿逃?跳湖? 行啊,你跳我也跳。塔吉顿了一顿,应该是你引人注目吧,你这种漂亮的汉人小白脸,往胡人堆里一站,谁都一眼看见你。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跟喝多了似的想说什么说什么,慢悠悠跟在队伍后边。 负责探路的安德忽然飞奔回来,大喊道:小汗王!先别走了,前面好像不太对劲! 塔吉勒马停住:怎么了? 安德皱眉道:前面见了牧民的帐篷但是,人都死了。 塔吉和李长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你带大家先在这里等着,我和魏王殿下过去看看。塔吉言毕,叫了两个亲卫跟着,与李长明一起打马向前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桃:狗勾! 魏王妃:汪=v=不对,我是狼! 第73章 、面目全非 队伍里的人, 除了李长明和塔吉,还有几个亲卫以外,其他人都没习过武。若是遇上什么危险, 他们自保都难,不适合跟过来。 几人片刻后来到帐篷区,立马闻见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里里外外,满地都是尸体。 李长明蹲在一具尸体旁边, 细看了伤口, 道:伤口不像是经过训练的人砍的圈里的牛羊也都没了,是马匪抢劫么? 进帐篷查看的亲卫出来,道:里面的东西都被搬空了。 那就是了李长明抬头看塔吉。 应该就是附近匪盗劫掠, 这种事在草原上时有发生。 在索达的是古番部塔吉皱眉, 得让古番部首领好好留意了 这片土地虽有乌环统辖, 但乌环的管控力其实并不强。 草原那么辽阔,处处充满危机。一个部族安居在此,时不时会遇到什么马匪或是外族人来打家劫舍杀人放火。各部首领很难迅速知道消息,有时候根本都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连中原官制那么健全,各处皆有官府管理治安, 也照样有些黑道势力在山野间为非作歹, 草原上的情况怎么可能比中原好。 塔吉虽是心有触动, 为这些人惋惜,但他的怜悯也已经有了几分冷漠。在大草原上这样的事情太多了,这还算比较好的,死得凄惨的人数不胜数。 李长明走回他身旁,轻声道:这样的事很常见么? 塔吉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叹了口气。 安德看地上几具尸体,有些不忍地道:小汗王, 先把他们收敛了吧。 塔吉点头:嗯。我们人手不够,等到了古番部,再让人来送他们回部落去 又一人过来报告:附近没人,应该走了很久了。 既然没有危险,就让大家继续前进吧。李长明回身上马,再度与众人飞驰而去。 磐石城内,长孙澈正站在窗前。城中央宫殿极为高大,在此处远眺,磐石城中的一切尽收眼底。 正午时炊烟袅袅,从城中各处升腾而起,这座城池中的居民正在准备午饭。到了这个时候,街道上的小商贩也停下吆喝,走进城中小店,先吃点东西填饱肚子。在街上玩耍的孩子被父母叫回 城中的一切,都在他目光所及之处一一铺开,尽情向他展示着这座城的生机。 他很难想象,这是刚刚经历过战乱的地方。 很久以前,他也曾这样,站在草原上最为繁华的城池里,从最高的宫殿往下俯瞰。他身后的宫殿富丽堂皇,向城池中的所有子民宣告着它的威严。 现在的他也能感受到那种豪气,但这座宫殿却不是他的。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长孙澈回头,看到瑟珠正朝他走来。 他低头行礼,瑟珠到他面前关切道:阿狐叔叔,你好点了吗? 嗯长孙澈朝他露出笑脸。 小可汗让人把送来的补品放下,也倚到窗前。 之前看你伤得严重,就想让你先好好养伤,没有过来打扰。瑟珠顿了顿,舅舅只是因为你跟在欲谷身边,所以才那样对你有些成见。我知道你是想来乌环的你别太往心里去。 只是因为自己跟着欲谷有些成见? 长孙澈苦笑一声,塔吉根本就不是对他有成见,而是摆明的敌视。塔吉不会对任何人有成见的。 小可汗还是想继续尽力安慰他:叔叔,以后乌环就是你的家了以后舅舅会接纳你的。 长孙澈柔柔一笑:嗯小汗王便是不接纳我也没有关系。能到乌环来,已经够了。 站了那么久,他感觉有些累,便道:可汗介意我坐下么? 不舒服么?坐吧。瑟珠担心他行动不便,还搭了把手。 两人同坐窗边,看向城中各处,各有各的心思。 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过来的吗?瑟珠忽地问道。 对于这种问题,长孙澈早就想好了说辞,稍微想了一下,便开始跟瑟珠说起这些日子的经历。 我一直给欲谷做事但我也始终在找机会离开。之前我拿走他们的行军图,交给小汗王,但是小汗王没有接受。欲谷查出我曾经去与小汗王见过面,便怀疑起了我。我身上的刀伤就是他砍的长孙澈轻轻一叹,然后我就逃了出来追兵太多,差点死在城外。还好命大遇上了可汗 瑟珠听得心惊,想起他身上那么多的伤,又多了几分怜惜:叔叔,你放心,以后在磐石城里,欲谷不能拿你怎么样的。 好长孙澈笑了笑,又将视线投向远方。 良久,他指着一处地方道:那些是什么? 瑟珠顺着他所指之处看去,道:那是大虞使团住的地方,那个高的宫殿是虞华宫,给大虞魏王住的。 大虞长孙澈低眸喃喃道,又指向城外。 城外的农田,就算在城中也清晰可见,这些日子长孙澈看着那片田地一点点扩大,从毫不起眼变成了无法忽视。 那些也是大虞人开垦的农田么?长孙澈问道。 瑟珠有些开心地道:是啊! 他本想好好跟长孙澈说一说这片农田开垦之后,乌环百姓的食物问题能解决很大一部分,收上来的粮食也能养活军队。却见长孙澈微微蹙着眉,显然在忧虑,瑟珠的兴奋立马从脸上消失,忍不住道:叔叔,你这是怎么了? 长孙澈沉默片刻,涩声道:瑟珠我只是在想,这样真的好吗? 什么有什么不好的吗? 大虞带了那么多东西来城里的人开始学汉语,住汉人造的房子,穿汉人做的衣服,吃汉人种出来的稻米开始认同汉人所说的那些什么礼仪教化,开始缩在城池中间,不再去草原上纵马奔驰。然后忘了我们是草原上的狼,不是吃草的羊。 瑟珠倒吸一口凉气,道:阿狐叔叔 他只知道汉人带了很多东西过来,能帮他们过上更好的日子。他每日幻想着乌环变得富足,大家可以开开心心聚在一起烤肉唱歌,再也不用担心明天会没有吃的,也不用担心家里的牛羊会冻死。 可是现在他听长孙澈这一番话,突然后背冒起冷汗。 是啊,他们是草原上的霸主,是狼神的子孙。什么时候竟然要靠汉人施舍生存,要事事都向汉人学了? 改变了以往的一切,乌环人还是乌环人么? 可汗,你知道元宏么?长孙澈淡淡道。 瑟珠摇了摇头,身为可汗他要学很多东西,骑马射箭、处理族中事务,并没有时间去了解很久以前的事情。 长孙澈道:他是北魏孝文帝,原本叫做拓跋宏。他让鲜卑人抛弃自己的服饰,改穿汉人的衣冠;抛弃自己的姓名,改了汉人的姓氏;抛弃自己的文字,改写汉人的汉字而汉人们称赞他 他冷笑两声,继续道:穿着汉服,用着汉名,写着汉字的鲜卑人,还是鲜卑人么?汉人们给他无数赞美,不过是因为他做得合汉人们的意。可是,在南边变成汉人的鲜卑人,和留在北方同胞,多年之后却刀兵相见。变成汉人沉迷享乐的他们,甚至让曾经的死敌去杀戮自己的同胞现在哪里还有在草原上骑马弯弓的鲜卑人?可汗,你不觉得可怕么? 瑟珠怔住:阿狐叔叔你说的这些 原来他要说的是这个,瑟珠很早以前就听说过,有那么一个鲜卑皇帝,让自己的族人学习汉人。但他并不知道其中细节,也不清楚后来的故事。 原来如此汉人多少民族被他们用这种方式温和地消灭了。当年的鲜卑不就是如此,他难道要让乌环也成为第二个鲜卑么? 长孙澈有些嘲弄地一笑:你看,城里的人开开心心的,根本不知道汉人在想着怎么对付我们,还很喜欢汉人,很感激他们 瑟珠垂丧着脸,又想起塔吉当初离开磐石城,前往大虞求亲时说的话来。 舅舅说的是,他去请求大虞帮忙,让族人过上更好的生活。等学会了汉人的那些制度和技术,乌环就能跟大虞一样强盛富足。 他是去过大虞的,玉京城,那个似乎处处都闪耀着光芒的地方。繁华、富贵、文明,的确比他们在草原上迁徙要安逸。 瑟珠咬了咬唇,道:叔叔但是,种田是为了能有吃的,学汉字是为了看懂汉人的那些典籍我们不会完全抛弃什么,不会像鲜卑人那样的。 不会?长孙澈只是一笑,可汗,你觉得他们好,自己不好的时候,已经在羡慕他们了。我们曾向东一直征战到日出之处,向西征战到日落之地,向北到达午夜区域,这些人都臣服于我们,我们将他们组织起来。与我们为敌的人都被我们征讨,我们夺取了曾经有国之人的国土,俘获了曾经有可汗之人的可汗。我们令强大的敌人屈膝,高傲的敌人俯首!①那是我们狼神子孙的荣耀,我们应该出击征服!为何现在,却要想着安居在此? 恋耽美 ——(57) 我瑟珠心惊胆战地看着长孙澈,根本没有任何言语能够反驳。 他说的好像是对的我们是狼神的子孙啊,战无不胜的狼神子孙。不论是繁华强盛,还是荒蛮弱小,狼神子孙都能够用铁蹄将这些异国土地踏碎,将之纳入自己的版图。 为什么,他却选择用这种懦弱的方式,来为族人谋取利益? 作者有话要说:  ①我们曾向东一直征战到日出之处高傲的敌人俯首!出自《突厥阙特勤碑》非原创 渣男哔哔孝文帝是为了带节奏,不要信他的观点。 第74章 、曰归曰归 夕阳从草原尽头落下, 余晖将青草也染成了金色。 一行人在天黑之前到达了古番部,双目所见却是一片空。只有三两座毡房,没有人。 除了少得可怜的毡房和立在草上的古番部石碑, 什么都没有。 难道他们还没到吗? 可是石碑都在这里了,这里的确就是古番部,为什么会一个人都没有? 安德有些慌恐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塔吉隐隐觉得有些蹊跷,却又不敢往坏处想:难道他们迁走了?怎么都没说一声 安德道:不可能啊, 早就说了最近会过来一趟, 他们肯定是准备着招待我们的,没理由突然就走了啊。 塔吉闭上双目,揉了揉额头:不行, 我得回磐石城。古番部的人必须找回来。 我陪你去李长明顿了顿, 又想起些什么, 对其他人说,你们也不要再往南了,先一起回去吧。勘测的事情先放一放,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再继续。 众人一致同意,打算先在这处过一夜。等明天天一亮便收拾东西回去。 支好帐篷生好火, 天已经暗下来。 李长明吃了几口饼便觉得饱了, 坐在一旁听他们聊天唱歌。这种时候, 他就会觉得草原上的这些胡人很可爱,听着听着便会心一笑。 长明,你也唱一个?塔吉不怀好意地开口。 李长明微微一愣,抬眼就见篝火周围的一群人全部都看着自己。 一个个都眼神炽烈,看样子是糊弄不过去的。 好在李长明也不是什么忸怩的人,唱歌跳舞什么的,他也有些天分。魏王殿下文武双全, 在艺上也是也是说得过去的。 他立马答应道:好啊,可是我不会唱乌环的歌。 哎呀,乌环的歌我们想听还不容易?当然唱大虞的歌了! 是啊是啊。 那我就唱一首 李长明思索了片刻,缓缓唱起来。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 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李长明的声音十分好听,歌声也极为动人。晚风之中,这歌声成了一道溪流,缓缓从青草间流过。 好!虽然听不懂,但感觉有些伤感呢 魏王殿下歌声真好,改天我教殿下唱我们乌环的歌吧,肯定很好听。 我还以为汉人都不擅长歌舞呢 李长明听他们叽叽喳喳议论,只轻轻一笑。 身旁塔吉轻轻握起他的手,目光温柔:想家了? 嗯李长明心头微颤,情不自禁地往他身边靠过去。 靠着他,好像就会很舒服,是那种从身到心的舒坦。自己的所有情绪他都能理解,让人非常心安。 塔吉,你总开玩笑,说我是来和亲的李长明抬眼望著满天星辰,忽然思念起千里之外的兄长。 这个时候,皇兄应当刚刚用过晚膳,然后又闷在御书房或是紫极宫处理政事了。 可是我才来那么久,就想家了她们来和亲,一辈子都留在这里,回也回不去,该有多想家啊 长明塔吉温声道,你是自由的,等城外我们一起开垦的农田长出谷子,你是可以回去的虽然我有些舍不得你。 李长明看他说着说着就皱起了眉,便笑出声来:你那么舍不得我走啊?眉头皱那么紧。 塔吉望着他眼眸:喜欢你,当然想多跟你在一起。 李长明忽地有些慌乱,移开了目光。 明明在边境时,一待就是一年,我也不会想家可能因为那里还是大虞,这里却是乌环了吧。 塔吉眸光微微一动,他忽然有种感觉,李长明这带着几分惆怅的话语,是在提醒他,警告他。 错觉么? 那里是大虞,这里是乌环 他是大虞人,他是乌环人。 他怔愣时,李长明抱紧了他,将头埋在他颈间,声音几不可闻:塔吉,我也很喜欢你。 这话恍若惊雷,猛地砸向塔吉。 长明塔吉震惊之后,心中就是狂喜,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怀里的人又轻声道:我希望我们能永远这样,能一直做朋友,一起骑马打猎,围着篝火唱歌 那怕是不行了,塔吉心想,我可不想和你永远做朋友。 他刚刚激动起来的心,又被破了一盆冷水,一下子冷静下去,特别安分。 咳长明能不能,不做朋友啊?我们考虑一下别的什么 塔吉说完,静静等着对方的回应。 应该说得很清楚了,也还算含蓄?汉人都喜欢含蓄点,这应该行了吧? 他一直等着,过了很久都没有听到声音,低头看时李长明已经沉沉睡去了。 没有回应 唉塔吉无奈地叹气。 这时候他才发现周围的人都在偷偷瞄自己。 他们那么亲昵地抱着,确实挺难让人忽视的。 安德胆子大,好奇地道:小汗王,您跟殿下说什么呢? 这里的人,可没几个听得懂汉话。听得懂的几个汉人也没听清楚。 跟他聊他的家。 回答完,塔吉笑笑,抱起李长明来便往身后的帐篷走:他睡了,我带他去里面睡。 他没有发现,被抱着的人进帐时眼眸微微眯开了一条缝。 魏王殿下根本没睡着。 帐篷一大早就被收起来了,不再进行勘测,众人都有些轻松,走得也慢了些。但这并不包括塔吉和李长明,他们两人要快些赶回磐石城去,调人去查古番部下落。 两人乘快马急行,自然比拉了一堆物资仪器的大部队快得多,早早甩开众人。 磐石城中一如往常,什么也没发生,也没人知道古番部的消息。 午后瑟珠睡了一觉,感觉特别踏实。心情舒畅地坐起来看书学汉语,这是舅舅教给他的任务,他每天都按时完成。 刚写完第七个汉字,他就听到身后有人进来,便回过头去。 进门的侍卫道:可汗,右贤王入宫求见! 瑟珠听到动静抬头,奇怪道:二叔不是在乌图么?怎么来磐石城了? 东乌环右贤王阿史那乌维乃是西乌环可汗的二弟,当年跟着塔吉一起东迁,他这身份倒是给了塔吉不少助力。虽然不会打仗,别的事情也不怎么会,但还是凭着瑟珠二叔的身份做了右贤王,位高,但权不重。 东乌环的权都捏在塔吉手里,乌维自己也不爱操心这些,于他而言有福能享就够了,其他的事他没心思管。因此封了右贤王之后,他便一直在自己的地盘上打猎游玩,磐石城都没来过几次,也不参与政务。 现在也没什么大事,他怎么突然又来磐石城呢? 瑟珠问完,侍卫有些难堪地道:听说是大虞使团的人到了乌图,勘测的时候跟右贤王起了争执。右贤王不让他们勘测。右贤王就在外面等候,您要去看一眼么? 瑟珠皱眉:这让二叔进来吧。 侍卫忙出去带人进来,乌维怒气冲冲跟着,好像老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 他是个身材魁梧,胡子卷曲的中年男人,是很典型的中年胡人长相。 瑟珠看他表情便心中忐忑不安,尽量平静地道:二叔,远道而来,先坐下喝点奶茶吧。 乌维根本不给面子,舍了寒暄,直接神情激动地大声道:侄子啊!当年我可是为了拥立你为可汗,放弃了所有跟着你东迁的。帮你做了那么多的事,打了那么多仗才安定下来,得了几块牧场封地。这才到手多久啊,你竟然连我的牧场都要收回去,让一群汉人去开垦什么农田! 二叔发生了什么事,您可以慢慢说。 乌维指着他:你你真是忘恩负义! 瑟珠看长辈如此恼怒,被吓得有些不敢说话,犹带几分稚气的脸上尽是苦意。半晌他才平定心绪,道:二叔您的牧场,我们只是去看看适不适合开垦而已,并没有要动的意思。 没有要动的意思?乌维等他说完,立即质问,不想动你去看什么看? 言罢他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你现在不动,以后要动是吧? 塔吉本来就是这打算,瑟珠一听都有些沉不住气了,勉强道:自然不是的二叔的功劳我不会忘记,怎么会想着削掉二叔的土地呢。 那你这是做什么?那群汉人去我的牧场里乱来,说是听你的命令,拿你来压我!我就问问你,你管不管! 二叔,他们的确是听我的命令去乌图的。真的只是勘测一下乌图的土质,勘测完了就走,一块地都不会动您的。您不要为难他们了。瑟珠拧着眉,心中有几分委屈。 乌维听他给汉人说话,更是恼怒:瑟珠!我的好侄儿!你是我阿史那氏的王,你怎么这样!那些汉人是塔吉主张带进来的是吧? 瑟珠道:不是是我和舅舅一起商量的 乌维极为讽刺地大笑两声,道:瑟珠,他姓阿史德!他当初不过是跟着父亲过来投奔我们的,本来他应该听我们的。可你看看现在,你在做什么?当初他选择拥立你做可汗,不就是看着你年纪小,又是他外甥,好控制吗?瑟珠,你要会自己想,不能总是受他胁迫,不然这乌环的可汗就真的变成他了。 瑟珠怔怔地道:我我也是那么想的啊,这是我和舅舅的主意,舅舅跟我商量过的。怎么会是舅舅胁迫我呢? 他没有逼着你,可他却看你年纪小教坏你。你还小不懂事,他就这样,说什么你信什么,这不是跟胁迫没有两样!比胁迫还可怕!乌维越说越是激动,你看看塔吉这是做什么,弄一堆汉人过来也就罢了,还把主意打到大家头上!成天向着外人!一天到晚魏王长魏王短的,他是不是要把乌环送给那个弱鸡似的汉人? 提到魏王李长明,他好像更来劲儿了,脑海里又多出许多说辞:汉人都是奸诈狡猾没良心的,我看他长成那样,一脸的妖里妖气,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塔吉天天跟着他转,是不是失心疯了?我们辛辛苦苦把牛羊养大,让汉人来宰吗! 不止要让你把牛羊养大,我还要让你把牛羊宰好煮熟端给魏王去! 殿中忽地响起一个低沉动听的男声,仿佛原野狼啸,瞬间把殿中这群野兽吓得一抖,不由自主地朝发声的头领看去。 大殿门口,塔吉与李长明一起迈步进入。 塔吉面色不善,显然有些恼怒,方才的话他必定是听到了。而李长明却没什么表情,仿佛被乌维骂的人不是自己。 瑟珠长舒一口气,舅舅回来了,那自己也不必这样胆战心惊了。 塔吉走到瑟珠身前,抬手行礼,乌维才回过神来,道:塔吉!你说什么! 不止要让他把牛羊养大,还要让他把牛羊宰好煮熟端给魏王去? 塔吉目光转向他:乌维,乌环是可汗说了算,可汗就算要你把所有土地都上交,你也应该老老实实交上来,不得违抗! 乌维有些除塔吉,却也不肯示弱:可这是可汗想的么?分明是你自己在糟践我们的心血。你这样欺骗可汗,就不怕被野狼吃掉吗? 开垦农田,是我们共同的决定。日后每年收成可解决缺粮一事,这其中一大部分粮食又可作军粮,你若是有异议,那不如以后军队的人都让你来养?你若是拿得出那么多钱粮来,我保证不动你的牧场,再划点地给你也是可以的。塔吉冷冷一笑,怎么样?你要不要回家去数数钱,看看够不够? 乌维这下哪里敢说话。乌环几乎全民皆兵,该打仗的时候家家都有人得跟着去,平日里也有些微薄的补贴。这些补贴虽然不算什么,可那么多人加起来也是不小的数目。 他哪里可能有那么多的钱? 塔吉,你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不过是为了找借口收回我们的牧场。没钱了就找王室拿,真是想得美!我的钱凭什么给那群低贱的平民用?你怎么不把你自己的拿出来? 李长明听了这许久,此刻淡淡开口:小汗王在磐石城的所有土地,都已经开垦成农田,分给乌环百姓了。 他语气平淡,声音不大,却一下子把乌维噎得没了话说。 塔吉冷笑一声,道:你这要死要活的,可我又没动你的。封给王室的土地,除了我自己的,其他的根本没有动过!只是让人过去看两眼,你就受不了了?可汗的命令你都敢如此蔑视,要是不严惩,以后岂不是谁都能骑到可汗头上来了? 殿中两人剑拔弩张,瑟珠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哑声道:舅舅不要太生气了。 恋耽美 ——(58) 塔吉目光转向瑟珠:可汗,按照规矩,乌维如此顶撞您,您应当处置他。 乌维:你!你想干什么! 面对有实权,有兵力,在族中声望也高到离谱的小汗王,乌维能做的也只能嘴上叫几句。 瑟珠被塔吉看得心脏狂跳,颤颤巍巍地道:舅舅想怎么处置? 塔吉正愁没办法解决那些反对的贵族,这时候乌维跳出来,想不收拾他都不行。 塔吉道:既然乌维反抗您的政令,那不如便将乌维的土地划出一半来,开垦为农田。正好也让那些对此不满的人好好看看,免得暗地里玩什么把戏。 瑟珠看了乌维一眼,看他似乎不敢说什么,便道:那就听舅舅的 还有。塔吉目光一凛,铿锵有力地道,向魏王殿下道歉。 作者有话要说:  王妃:我的心情就像过山车,上一秒他说他也喜欢我,下一秒他就说要跟我做朋友。 桃桃:我睡了,我装的.jpg 第75章 、慕而习之 此话一出, 连李长明都十分错愕。 乌维暴怒非常,又被塔吉目光看得不敢发作,半天才道:塔吉, 你不要太过分了! 塔吉冷笑,也道:乌维,我已经很给你面子了,你不要太过分。 见对方根本不吃这一套, 乌维看向瑟珠, 期待他这个可汗能帮自己说两句。 没想到瑟珠却看着他,正色道:二叔,向魏王殿下道歉吧。大虞派使团远道而来帮助我们, 您不该对魏王殿下无礼的。 可汗!乌维唤他一声, 却见他不再说话, 态度坚决。 李长明本来想说两句话打个圆场,但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憋回去了。这是瑟珠的要求,他这个外人不适合说话。 几人一直不言不语,就那么僵在那里,愈发让乌维难堪。 半晌, 乌维咽下一口气, 向李长明鞠躬行礼:魏王殿下, 我口无遮拦,冒犯了你请你不要放在心上,对不起! 李长明神情一变,正要伸手去扶,对方已然怒气冲冲直起身来,走了出去。 眼见这事算是过去了,瑟珠长长叹气, 又向塔吉道:舅舅,你怎么忽然回来了? 塔吉看事情已经解决,便向瑟珠提起正事:我们走到古番部,结果人都没见到一个,磐石城收到过古番部的消息么? 瑟珠愕然:没有啊 好端端的,人全没了,也没送个消息回来塔吉皱起眉头,思索片刻,语气笃定了几分,看来的确是出事了。 李长明点头:古番部知道我们最近会过去,肯定不会一声不吭迁走。 瑟珠也担忧起来:那派人去找找他们吧? 塔吉点头:嗯,先看看能不能找到人再说。早些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也好让使团继续勘测。 安排完人手,瑟珠看看塔吉又看看李长明,李长明察觉小可汗是有事要同舅舅说,便先开了口:赶路回来有些累了,我便先回去歇一歇。告辞,可汗,小汗王。 塔吉看他离开的背影,忍不住笑了一下。魏王殿下那么知书达理,善解人意,真好。 而瑟珠顿时垮下脸来,乌维来时他就心里堵得难受,现在才敢发泄发泄。 塔吉回过头就看见他满脸的憋屈,心绪一下子从李长明身上飞了回来:瑟珠怎么了? 瑟珠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语气:舅舅事情跟我想得不太一样之前我就隐隐感觉到了,但是也没人真的说什么。今天二叔来,把我担心的事全说出来了。 他话说得不明,但塔吉能明白在指什么,不禁叹息一声。 乌环要改革,要学汉人,当然是会有人不同意的。 塔吉轻拍他肩膀,安慰道:当然会有人不理解的,不要太放在心上。处罚了乌维,之后便不会有人再敢说什么。 真的吗?万一他们看二叔被罚,反而恼怒了,更加反对 不会的。塔吉笑着摸摸他脑袋,有舅舅在,不会的。 瑟珠呆呆看他许久,最终点了点头。 塔吉走后,小可汗闷闷不乐了很久,他的低沉让周围的人都不敢出声,一个个的连呼吸都收敛着。 有舅舅在,不会的 瑟珠听到这句话,生出的情绪不是放心,而是不安。 塔吉为什么有自信说出这句话来? 因为乌环的所有贵族,要么怕他,要么听他的话。 反对的人,是不敢出声的。真的敢叫唤几声,也立马会被塔吉压下去。 塔吉根本不怕他们会反抗,因为他们不敢,塔吉的力量足够强大,完完全全能够压制他们。 那自己呢?二叔敢对自己那样说话,但舅舅一来,他顿时就一句重话都不敢说了。 所有人尊敬的、忌惮的,都是塔吉,而不是他。 他知道舅舅对自己的忠诚。 可是如果哪一天舅舅不在了呢? 舅舅在身边,这些人才会听自己的话,才会尊敬自己。什么时候舅舅不能站在他身边了,他又该怎么办? 他做什么事都要先问舅舅多少人在笑话他年纪小,还没有决断之权。 他知道自己年纪小,阅历不够。所以他也在虚心询问别人,凡事都不会自己随意决定可自己知道自己阅历不足,和别人觉得他资历尚浅不能成事,那是两回事。 他可以是年幼无知,但别人不能这样认为。 自古以来,无论是汉人还是胡人,被拥立的幼主,有几个有好下场? 他开始有些惶恐了。 他抬头,看见书架上摆满的各式书籍,喃喃道:舅舅让我学这些东西如果他只是想要一个傀儡,又何必多此一举? 可是舅舅没这个心,也真的威胁到我了如果我位子坐得安稳与否,决定于别人有没有那个心 谁能保证别人的心一直不会变? 舅舅,等我长大一些,等我能压住他们了你若是还像今日一样,我 瑟珠咬住嘴唇,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或许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虞华宫里给魏王殿下用的被褥很软,李长明想休息但又睡不着,闭着眼睛躺榻上,倒也十分舒坦。 塔吉本就在虞华宫进出自如,加上守卫又习惯看他来找魏王殿下,通报都免了。 脚步声响起,李长明懒懒朝他看一眼:你没事要做么?又来找我? 塔吉笑:嫌我烦? 是啊,你烦死了。李长明轻轻一哼,却没有表现出半分嫌恶来。 塔吉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毛病,听他这样讲也不生气,反而乐呵呵的:乖,再骂几句。 李长明愣住。 李长明道:你有病! 这玩笑有什么好笑的? 塔吉笑着坐到榻前,道:没想到一回来就见到这样一幕,要是回来得再晚一些,就乌维那胡搅蛮缠的劲儿,瑟珠这个小家伙怕是应付不过来。 这是迟早的事李长明叹息道,万事开头难,既然早已料到,也没什么好说的。 耕田开垦,土地分放,原本的无主土地都给了出去。普通百姓开开心心为了能多分到几块地而出力,在城外干得热火朝天,原先贵族那边却开始心慌了。 即便不动他们的,他们也会担心以后,害怕哪一天自己的土地也被拿出来分给别人。他们更见不得平民也跟自己一样能拥有土地那么多地是无主的,你为什么不封给贵族,而是要开垦成农田分给平民去? 肯定会有人不满,这些不满的人还会是大多数。 今天开垦农田,把地分给平民,明天是不是要把贵族牧场也下发了? 但他总不能因为这些人的想法而放弃。有他在,他们再能闹腾,也只能接受现实。 塔吉缓缓道:是啊这是个开始,艰难些很正常。 没错,这只是个开始。 他还打算解散部落,让各部族人分土定居。还要建学校,让所有族人都学习汉人的语言和典籍。等以后,他还会改变官制,择选合适的人分管方方面面,允许汉人迁到大草原居住,入仕为官。 他要乌环强大起来,要乌环人都能专心过好自己的日子,从此不再四处迁徙,不再为掠夺而征战。 李长明凝视着他,道:塔吉,慕而习之,取而用之。不管怎么样,我希望你坚持到底,莫要半途而废。 会的塔吉淡淡道,神色一转,笑得轻松了许多,我来是想劳烦你去崇文院给瑟珠选几本书,我只认得几个汉字,对这些不懂若是可以,你能不能请老先生去教教瑟珠?我一定让瑟珠尊他们为老师,不会亏待他们的。 李长明坐起身来:举手之劳,现在去么?几位先生应该还在崇文院,再晚些可能就要等明天了。 好。 塔吉看他那么快答应下来,自是欣喜。此时已近黄昏,过不了多久崇文院的人都该回去吃晚饭休息了,两人也不打算耽搁,当即动身,赶在人离开前去把事办了。 好巧不巧,两人走出宫殿,就见到远处站了个长孙澈。 这个人,他们两个想忽视都难。 塔吉边走边望,盯着长孙澈看了许久,怎么也想不出李长明到底为什么那么厌恶他。 憎恶伤害过自己子民的敌人,可以理解。可憎恶归憎恶,一见到就暴跳如雷,恨不得扑上去把人撕了的样子很奇怪。 上回还把李长明气得几天对自己爱搭不理,跟吃了□□一样一点就炸。这是对敌人的厌恶么?哪里会影响那么大? 他可不会因为欲谷生气几天,愤恨气恼之后很快便过去了,根本不会太放在心上。 显然,李长明对敌人的态度也是这样的。他会因为吴韬而一连生几天气,一提到吴韬就怒气冲天么? 他正思索间,李长明恼怒地道:你看他做什么? 塔吉回头:啊,没什么啊。 李长明极其愤怒,而且毫无理由。他就是看到长孙澈这个人就生气。 看他长得漂亮,喜欢?李长明十分咄咄逼人,我可告诉你,长得漂亮可不是什么好人,别被他样子给骗了。 塔吉笑了:你不也长得挺漂亮的?说说,你想骗我什么? 李长明本是怒气冲冲还要朝他说两句,闻声一愣,忽然脸红了起来。 塔吉拍拍他肩膀,语重心长地道:长明,可不能对自己有偏见。 李长明沉默了许久,回想起什么,忍不住道:塔吉,我有件事情想问你。 昨晚塔吉说的话,他听到了。 只是他不想回应,就装作睡了过去。 相处那么久,塔吉对他有多不一样,他能察觉出来。更别说塔吉三番五次把话说得那么直接了 但他只想把那当做是玩笑,当真了太伤神,也让彼此难堪。 你问。塔吉道。 你怎么总是这样李长明也不知该怎么说,意思到了就行。 塔吉也不是听不懂,便道:喜欢你,想逗你看你反应。 李长明似是嘲弄地一笑:你们草原人,都是那么豪放直率。 当年青荀接近他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他下意识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长孙澈看过去,脑中都是这个人当年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自己怎么就那么轻易就被冲昏了头脑? 不过逗我有什么意思?我又不是可爱的女孩子。李长明略带试探地道,难不成,你喜欢男人? 塔吉笑了一下,道:准确说,我不是喜欢男人,我是喜欢你。 李长明看到长孙澈走过来的脚步一顿,整个人极为不自然地僵住。 他双眸里一瞬间充满了震惊与愤怒,只那么一瞬,他将目光移到了李长明身上,之后便只剩了嫉妒。 李长明只是疑惑了一刹那,而后微微一笑。 有意思。 第76章 、显露端倪 这嫉妒, 是冲着自己来的,还是冲着塔吉去的呢? 他当年那么狠,自己付出一片真心, 却连半分回应都没收到。总不会多年过去,他又忽然被自己捂热了,看到自己跟塔吉走一起,就嫉妒起塔吉来。 那他嫉妒的, 就该是自己了。 他跟塔吉什么关系?听到塔吉跟自己说几句话, 他就那么一脸的恨意滔天,好像很后悔当初没有多捅自己几刀,直接把自己捅死一样。 有意思, 真的有意思。 长孙澈掩住情绪, 上前向两人颔首道:小汗王, 魏王。 两人只朝他点了点头,便继续往前走。李长明还算好的,好歹看了他一眼,唇角一勾笑得礼貌得体,虽然他看了心里很不舒服。 而塔吉完全就是对待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下属, 眼睛朝他一瞥就移开了。 啊!李长明忽然踢到一颗石子, 一个踉跄险些就摔下去。 下一刻, 塔吉便伸出臂膀扶住了他。 小心。 李长明蹙眉站稳身子,委委屈屈地朝他看过来:好疼 塔吉一惊,要搀着他往旁边石阶坐:怎么了,是不是脚崴了? 李长明垂下嘴角,道:有点 我给你揉揉塔吉说着就要弯身给他脱靴。 见此情状,李长明双眸骤然圆睁,忙道:不用了再晚一点老先生们都要走了, 先过去再说吧。 他其实根本不疼,踢到石子是故意的。就是想试探试探长孙澈的反应而已。 恋耽美 ——(59) 余光瞥见的长孙澈,此时已经面色铁青。 李长明心情大好,自己装模作样艰难地转两下脚踝,一脸忍痛的样子撑着石阶站起身。 塔吉扶起他,轻轻拍拍他衣上灰尘:来,我扶着你走。 嗯。李长明装作自己行动不便的样子,轻轻朝塔吉靠过去些。 报复心一上来,他就变得十分幼稚,存心要让长孙澈膈应。这下便有些得意稍稍回过头去,甜甜地朝长孙澈笑了一下。 长孙澈愈发心里堵得慌了。 他跟在塔吉身边有好一段时间,离开塔吉跟了欲谷以后,也是经常会与塔吉见面的。塔吉从来不会这样对一个人,自然而然的亲昵与照顾,根本不像是他对待朋友的行事风格。 难道 李焘你是故意的吧?你向我笑,是在向我炫耀么?炫耀你已经觅得良人,告诉我你早就不在乎有我那么一个人了? 李长明早已回过头去,根本没有在意他的目光。 塔吉,不用走那么慢的,只是有些疼,不碍事的。估计等一会儿就好了吧。李长明有点快然,又有些心虚地道。 塔吉依然紧紧搀扶着他,每走一步都极为小心:没事,慢慢走,来得及的。 李长明又不能说自己是装的,只好就那么一步一步慢吞吞挪进崇文院。 崇文院里人已经很少了,主事的蔡老先生还在。 李长明在大虞时也常会去门下省修文馆看看书,找先生们解答疑惑。蔡老先生教了他不少,他算是蔡老先生的半个学生。 老先生也挺喜欢他,见他过来,脸上是容光焕发,笑意满面。 他一拱手:殿下,有什么需要老夫帮忙的吗? 塔吉扶李长明去一边坐下:坐会儿,还疼吗? 蔡老先生看李长明这一瘸一拐要人扶的样子,不由一惊:殿下,你这是怎么了? 路上不小心崴了脚。李长明回答完,恭恭敬敬地道,先生,我来找些可汗看的书。对了,我想让您和各位先生,在闲暇时去可汗那里。诸位先生学识渊博,可汗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全靠各位先生解惑了。 蔡老先生放下心,正要答应,塔吉却道:不,不劳烦先生去可汗那里。我想了想,还是让可汗自己过来吧。 啊?李长明疑惑地看向他。 他道:哪里有让老师去拜访学生的道理。既是决心向先生学习,便该让可汗自己过来,以示敬重。 李长明点点头,表示理解。 君主就算不想跟文人学什么,也要敬贤礼士做做样子。东乌环如今锐意改革,推行汉化,可汗自然该多尊敬些,告诉别人汉人使团如今的地位。 蔡老先生神色微微一变:这可老夫这一干人等,不过是使团文臣,怎能让可汗屈尊驾临。 李长明道:这样也好,可汗若有疑惑,自行前来,免得先生过去了却又无话可说。就在这崇文院里,也不耽误先生做其他事。 蔡老先生听他们已经做好决定,也不再推拒,道:那老夫便与众人多说道说道,可汗驾临,必定尽自己所能。 塔吉颔首道:有劳先生。 眼见蔡老先生把事情应下,李长明就要起身去给瑟珠拿书,被塔吉眼疾手快按了回去。 蔡老先生见状笑道:殿下,您就在这里坐着我去拿。 李长明点头:嗯,先生选得比我好,有劳了。 蔡老先生连说不敢,开始在那书架上搜寻。 大虞使团带过来的书籍很多,整整有十多车。包括百家学说,各种技术,装满了整个崇文馆。 给瑟珠挑了几本合适的书,让人送过去,也到了崇文院关闭的时候。两人走出大门,四周都安静了很多。 李长明继续装脚疼被人扶着,但表现出了已经好得差不多的样子。 塔吉看到之后,也没有继续像来时一样一步一步慢悠悠的走,由李长明自己控制步伐,自己不过当了他的人形拐杖。 李长明忽地道:塔吉长孙澈,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塔吉微微一愣,笑了起来:是啊,你怎么能看得那么清楚? 才见了长孙澈几次就看出他对自己有意思,怎么自己天天献殷勤,李长明反而好像什么都看不懂了。 我看他望着你的眼神很奇怪。李长明向他解释。 待他说完,塔吉停下了脚步。 怎么李长明不解道。 塔吉扶住他肩膀,微微低下头来:那你看我。 李长明讶然道:看你做什么啊 塔吉一笑,碧绿眼眸仿佛漾起涟漪:你看看我的眼神,奇不奇怪? 什么 李长明情不自禁地微微扬起来头,视线交错的一瞬间,目光被他的眸子吸引住了,根本没去留意什么眼神。 以前没有在意过,现在仔细看看,塔吉面容英挺俊朗,眉眼深邃,相较胡人的典型粗犷样貌,他五官要细致许多。这双碧绿眸子尤其精致漂亮,目中带了桃花,一眼看去就叫人再也无法挪开视线。 半晌李长明怔怔道:你你的眼睛真好看。 像草原上的湖泊,映出了无边的浓绿青翠。 塔吉又笑,眯起来的眼睛更像打量猎物的狼,流露出几分危险的味道。 我看你的眼神,难道不奇怪么? 嗯?李长明眨眨眼,心里忽然一颤。 他下意识选择了装傻。 塔吉嘴唇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你难道就没看出来,我对你心怀不轨? 李长明脑袋突突突地疼:你又在说奇怪的话了 我汉话不好。我确实学得不够,还需要你多教教我。塔吉满怀期待地道,你可以手把手教我写字,嘴把嘴教我说话。 李长明: 李长明缓了缓,道:什么嘴把嘴! 塔吉认真思索:手把手嘴把嘴不对吗?那嘴什么 他恍然大悟,兴奋道:嘴对嘴!你可以嘴对嘴教我。 李长明: 这也不对吗?那嘴咬嘴? 李长明茫然望天。 你汉话挺好的,我都怀疑你是故意的。 塔吉低低轻笑,道:不急我等你。 一句话又把李长明拉回那种无措之中。 李长明二话不说,甩开他就走。 身后塔吉遥遥喊着:喂!你不是脚扭了很疼么? 李长明愈发加快脚步。 塔吉也没有跟上来 心里乱糟糟的,理不清。 塔吉说的话,他不想回应。却又莫名其妙地也不想明确拒绝。 塔吉一次次这样表达他一次次装傻充愣,等再见到塔吉,他又不会觉得尴尬,反而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很喜欢跟他待在一起。 他也弄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不想答应,但也不想拒绝。 也许是需要时间好好想想,可是好像也没有什么可想的东西。 已经多久了?不过几个月而已 再等等,会淡的,都会淡的。 一直没有回应的话,没有人会继续坚持下去。 派出去寻找古番部的人十七天后才传回来消息,说是找到了一名古番部的姑娘。 那姑娘回忆出事那日情况,说当天古番部突然来了一伙身份不明的人,抓走首领米达。族人也有很多被掳走了,只有一部分人在他们打起来的时候趁乱先撤走。 收到信的当天晚上,几个人先送这姑娘回到了磐石城安置。 塔吉去问她,问出来的还是信上说过的那些。姑娘好像吓得不清,仔细回忆也回忆不出什么来。 天也快冷了塔吉在殿中来回踱着步子。 很快草原上就会降温,寒风大雪足够要了一个人的命。 古番部那么多的人被掳走生死不明。乌环如今有大大小小十八个部族,如果他不管,别的部族会怎么想? 不清楚对方是什么人,什么目的,也就不能确定古番部被抓走的人是否安全。 如果对方有意要了他们的命,那自然是越早去救人越好可时间已经不多了。 李长明看他似是难以下定决心,便开口道:还有时间,先试试能不能找到。 塔吉停下脚步,道:也是先试试,入冬之前撤回来。 李长明起身:千万记得十月之前,不管是什么情形,一定要停了,回来。 嗯。塔吉对他重重点头,转而向艾尼道,艾尼,通知白狼骑,随我一起出城! 作者有话要说:  王妃:手把手教我写字(1/1),嘴把嘴教我说话(0/1)。 桃:你在想peach 第77章 、黑蛇神教 塔吉没有耽搁, 吩咐完人,自己就下去准备出城。 看他身影消失,李长明开始打量起那个被找回来的古番部姑娘。 这姑娘年纪看起来不大, 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模样灵气可爱,一身衣裳干干净净,头发也编了漂漂亮亮的麻花辫,只是目光却呆滞得有些怪异。 她应该是之前被吓坏了, 刚才塔吉问她的时候, 她也半天说不出几个字来。 李长明弯下身,柔声道:你叫米娜,是吧? 米娜缓缓点了点头, 有些迷茫地抬头看他。 看她有反应, 李长明才继续道:那天之后, 你离开了古番部,离开这几天的事,你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吗? 米娜顿时极为惊恐,连连摇头。 那这几天你的身边一直没有人吗?李长明微微皱眉。 米娜依然没有说话,低下眸去, 一动不动。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独自一人在外那么久, 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既然当时是很多人一起撤退,怎么就只找到她一个人呢她又什么都说不出来,这事根本没什么线索。 正思忖时,米娜忽然大声惨叫,面容痛苦扭曲,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鲜血从她口中喷出,饶是李长明反应得快伸手去挡, 也直接溅了李长明一脸。而后他也顾不上脸上脏污,立马去扶住倒下的米娜。 殿下!旁人惊慌,连忙奔过来给李长明擦拭脸上血迹。 李长明粗略地摸了她脉门,道:快,送她去医馆! 几人上前来,把她背起,急匆匆护卫着往外跑去。 真是李长明擦着脸上的血,有些心疼。 这些天,小姑娘究竟是吃了多少苦身体才被折磨成这个样子的。 侍卫道:殿下,衣服也脏了,去换身衣服吧。 嗯。李长明放下手帕,快步往外走去。 回到自己住处,李长明换了身黑的,便前往医馆。 如果是在大虞,他肯定要洗个澡,可是磐石城里用水太困难了,要洗澡得等上好久。他着急去医馆看看情况,打算等晚上回来再沐浴更衣。 换件衣服用的时间并不长,到医馆时医师也才刚刚给米娜诊完脉,清理好血污让她睡下。 医师看见李长明,便猜他是来看这小姑娘的,拱手道:殿下,她发了高烧,呕血是因内脏有些损伤只是暂时也弄不明白这病因何而起,得等她醒过来问一问才能确定。 不知为何,李长明心中轰地一下就慌了起来:高烧,呕血? 医师道:是的。 李长明朝她看一眼,道:你们照顾她时,千万小心,把面巾戴上。 医师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殿下您是怕这病会传染么? 李长明点头:对,去年西乌环攻过来,西边几个地方可是闹了瘟疫的。只不过地广人稀,严冬难行,没传到磐石城来。 医师略微一想,也是担忧,忙道:好,我们会注意的。这几天也不让她出去了,就在这里好好养病,先观察一段时日。 嗯,有劳。李长明说完,径直离开医馆。 他回到虞华宫,立即召来亲卫,将黑衣旅令牌往桌上一摆,道:你让人去看看西乌环那边的情况,好好打探消息,我要知道他们最近都派人去了那些地方,有没有瘟疫相关的事发生过。 交待完这些,他顿了顿,思索片刻,道:还有好好查一查那个长孙澈。 是! 李长明摆摆手让他下去,缓缓靠向椅背。 他总觉得最近这些事有点不对劲,可是不对劲在哪里他又说不上来。一会儿是乌环可汗出门打猎游玩捡了个长孙澈回来,一会儿又是古番部突然凭空消失,找十几天就找到个得了病的小姑娘。 高烧、呕血,这种症状很常见,可是经历过始罗大疫,他已经对这种症状谈之色变了。 小心一点的好,但愿自己只是敏感多心了 三天过去,米娜的症状虽然没有好转,却也没有恶化,病情大体被控制住。小姑娘渐渐放松下来,不像之前那般警惕,但身体虚弱,还是一整天不言不语。 此时塔吉领白狼骑出磐石城三日,已经与先前出城寻人的队伍回合,便根据之前找到的踪迹,往西而去。 再向西,就进入山区,不似草原上那么平坦开阔,易于藏匿。这种地方,最可能有人驻扎。 众人进入山林之后开始搜寻,山林扎营远比在平地困难。这山中又是密林遍布,杂草丛生,想寻到个平坦无障碍的宽阔之处极为不易。 走了两日,众人才深入山中。 恋耽美 ——(60) 天一亮众人又开始在林间搜寻,密林之中景象千篇一律,极易让人眼花,艾尼看得眼睛疼,忍不住停下来歇会儿。 但他才停下,就有人过来叫他:艾尼大人,你看那边,好像是人的衣服。 艾尼看向他所指之处,连忙几步跨了过去。 离得越近越发确定那的确是个人。 艾尼加快脚步,到那人身边弯下身一探鼻息,愕然大喊道:小汗王!这里!有具尸体 塔吉还没赶过来,又有人道:这边也有! 这一带尸体一具接一具,看衣着是古番部的族人无疑。 密林尽头,树木逐渐稀疏,地势低洼下去。 队伍众人齐齐停住步伐。 那里跪着几十名黑衣之人,脸上皆戴着怪兽模样的面具,极其诡异。被他们围在中间的是一座简陋的石头祭坛。 祭坛石头没有雕刻花纹,不够平整,看样子是就地取材,把石头随便凿平就垒了起来。 另一边还有一群古番部衣着之人,手被粗绳捆住,所有人连在一起,静静站着。而就在祭坛之上,又捆了个人。 艾尼压低声音:那不是黑蛇神教 是了。塔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自己也放低了声音,古番部首领在上面 艾尼喉结滑动,紧张兮兮地道:那我们去救吗?黑蛇神教这些人我心里有些怵。 塔吉回头一望,不止艾尼,其他人也多多少少有些惊惧之色。 黑蛇神教,可以说是草原人的噩梦了。 这大草原上流传着不少神话传说,分化出了很多不同教派。这黑蛇神传说是人间所有的欲念所化,乃是邪魔,但力量强大,只要诚心供奉,便求必有应。 因世间欲念不绝,黑蛇神永生不灭,称为不死魔、死魔。 几年前,这草原上还有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地方,名为死魔城。全是这黑蛇神教信徒,用各种诡异巫术为祸一方,后被大虞白袍军所灭。 之后这些教徒散落各地,时常作乱。 白狼骑跟他们交过手,他们用的那些秘术太过诡异,简直不像人所能为。 艾尼发怵也无可厚非,塔吉自己心里都有点没底。 可古番首领被架上祭台,看他的状态,应该已经有好几天的时间。再不救,不是被饿死就是被这些人献祭。 塔吉正欲下令,又见另一批古番族人被笼车押了过来。 这笼车里的人,就与被绑着的那群人不太一样,神情或呆滞或张狂,更像是被关住的野兽。 黑衣人上前去将笼子打开,那些人蜂拥而出。个个张牙舞爪,面容狰狞,在四处乱嗅,好像要寻找什么。 艾尼呸一口,忍不住骂道:妈的,这不是 塔吉也不打算立即救人了,喝道:先撤! 塔吉一声令下,众人连忙后退。那些神态狂乱的古番族人好像看见什么,齐齐往这边走。林间弄出不小动静,祭坛那边的人怎会察觉不到? 有人!去看看!那个祭司模样的人,指着丛林大喊。 塔吉双眉一凝,搭弓引弦,一箭倏然冲出。 祭司小心!一人将那祭司身体往下一拽,两人一起跌倒在地。 箭矢破空而响,从两人头顶飞过。 两人正以为躲过一击,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又有一箭冲来! 紧接着,林中放出箭雨,祭台周围众人连忙往祭台后躲去。 被捆的古番部族人见状以为有救,哪里肯让黑衣人过来躲避,一个个拳打脚踢,把试图躲过去的黑衣人推出去挨射。 旁边那群行尸走肉已然逼近,塔吉道:他们人不多,先避开这些怪物救人。 白狼骑得令,纷纷边射边往前。 黑衣人几乎全部中箭,反抗之力极为有限。白狼骑几乎没有受到什么阻碍,直接冲到祭台旁边,手起刀落砍断捆住众人的麻绳。 快,跟我们走! 那些人连得救了都没喊几句,立马噤声同白狼骑撤退。 可怕的不是那些黑衣人,而是援军和后面那些人型怪物。 塔吉挥倒砍倒朝自己扑来的一只怪物,提醒道:小心后面!留几个人垫后! 立即冲来几人,与塔吉一起挡在众人身前。其余人挥舞弯刀砍断杂草矮树,迅速前进。 磐石城医馆,米娜已经在这里治疗了七天。李长明交待过之后,医馆中的医师每次来照顾米娜,都会戴上面巾,尽量避免与她直接接触。但这样小心谨慎,还是没能做到让人处于绝对的安全之中。 李长明担心的事发生了,这病会传染。 医馆内第一个发病的人,是负责每天给米娜擦洗身体的侍女。 赵太医当即吓得去翻找之前始罗疫情的记载,按照以前的方子煎了药先给米娜治疗着。 米娜的症状与始罗瘟疫大体相同,细微之处又有差别,还是需要先看看原来的药方有多少效用,继续改进。 真的传染了?李长明进医馆便问道。 赵太医担心他直接进内间去,立即站起来挡在他身前:殿下,的确有一人被传染了。是名负责看护的侍女,与她接触的时间比较长,其他人暂时还没有发现症状,传染性应当不强。 只是过了七天,也许被传染的不止一个,有的人只是身体底子好还没发病呢 想起当初始罗的惨状,李长明用力闭了闭眼睛,道:赵老,您千万要小心些。当时与她接触过的人我会让他们先过来观察一段时间,医馆内的人千万不要外出,这些日子就辛苦您了。 他出门去安排完各项事宜,而后便领了一队人马出城。 米娜身体有问题,那很可能古番部的失踪也是个陷阱,就算不是陷阱,也很危险! 万一塔吉出点什么事 那天在大殿里他也看到了,东乌环人,可不是人人都想与大虞交好,愿意接受这一系列汉化改革的。要是没有塔吉镇住他们,这合作还能继续下去么? 驾!李长明一声清喝,又一次猛地挥下马鞭。 塔吉,你不能有事。乌环要是乱了,我可不会管的! 第78章 、劫后余生 白日不见艳阳, 林中一片阴森。 两三百人进入深山老林,很难被找到。 但若是这深山老林中,有几千个黑蛇神教的人, 这两三百个人就连躲藏都很困难了。 已经两天过去,白狼骑带着这些古番族人在这山林里四处转,一直没有找到机会离开。 不是他们分不清楚方向,而是黑蛇神教教徒太多了。那些已经被控制的古番族人, 也太多了。 不管从哪边走都能遇上, 他们在重重包围之下很难破出一个突破口。而即便冲出重围,对方的援军也会立马跟上。 几次下来,众人已经是筋疲力尽。对方根本不害怕这点损耗, 那么多的人, 一点一点都能把他们磨死。何况还有些不是人的。 树林之中, 半数白狼骑士兵负伤,伤得重些的跌坐在地上,已然没了太多战力。 小汗王再这样下去,恐怕我们没一个人能离开。艾尼捂住手臂伤口,咬牙道。 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 塔吉也是气喘吁吁:呼刚刚合围了一次, 他们的人应该就那点, 暂时追不来前面也应该不会再有人出来了。你快带他们撤走。留点人给我 跟在塔吉身边多年,如此险境艾尼也经历过几次。艾尼早已把塔吉当做神明一般,在他心里塔吉就是最可靠的人。 当下他没有犹豫,立即服从塔吉的命令,道:好!小汗王,保重。 李长明跟随记号赶至山谷入口,进山前进不过半个时辰, 便听到有动静。 一群身着黑衣,戴着面具的人集合完毕,似乎打算往什么地方赶去。 李长明都不用想什么,塔吉进了这山谷,那这些人自然应该是跟他对上了,要跑去增援。 既然遇上了那正好。 他们,杀。李长明淡淡道。 黑衣旅铁骑随着他一声令下,猛然冲了出去。 那些黑蛇神教徒全然没有发现这一只军队的接近,顿时被骑兵冲散,惊叫不绝。一时喊杀声四起,不过片刻便渐渐安静了下去。 面前的障碍已经扫除,李长明挥鞭打马,领着众军士继续往前。 两旁景观飞速向后退去,许久之后,他目光在树叶草丛之间瞥见一物。 他并没有停下,长|枪挑出收回,那东西登时飞至半空,被他稳稳接住。 拉缰绳的手又紧了一紧,他微微低头仔细端详那东西。 是个磨成圆圈的兽骨耳环,草原民族经常会佩戴这样的首饰。 这个耳环材料虽然没有多贵重,但制作得十分精致。不仅镶了金子,那么细的圆圈上还雕出了花纹。主人必然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是塔吉的耳环。李长明眉头一皱,将耳环收进腰带上挂的皮袋里,一挥马鞭,驾! 这边艾尼走后,一直没有什么动静。 如塔吉所料,黑蛇神教教徒一时半会追不过来,艾尼撤走的方向也没有人。 这一段时间,足够让人恢复很多力气。 这时候,又一次响起那种人在林间行进的声响。 塔吉长吁一口气,提起刀,狂冲出去。 留下的白狼骑纷纷跟着冲出,喊杀之声震彻苍天。 刀光闪动,血影错乱。 教徒人数众多,往往五六人围攻一人。白狼骑士兵训练有素,武艺高强,也在围攻之下连连败退负伤。 看众人已是强弩之末,敌人反倒更加用力起来。 塔吉挥刀砍倒一人,身上却已被另一人划开口子。 深秋厚衣,已然浸满鲜血。 他挥动的刀,已经开始慢了。 忽然之间,一人一骑自满天落木中掠过!长|枪如游龙,吟啸不绝,血花随之飞溅,所过之处尽皆披靡。随后而来的是阵阵马蹄。 众教徒闻声大愕,却见那人已经杀上前来。 冷面带煞,目有寒光。他未着甲,黑衣被血濡湿,却没有半分损伤。 从他身上滴落的血,都是别人的! 塔吉眸光乍亮,两人对视一眼,没有多余的话,李长明道:走! 塔吉转头道:撤! 他让已经疲惫的白狼骑走,自己却走到了李长明身边。 李长明也没赶他,只是道:人太多了 他带来的兵力也不足以跟对方那么多人硬来,何况白狼骑还需要人护送撤退。能留下来垫后的人不多。 山林之中,也无法发挥骑兵的优势,有时候甚至还会暴露弱点。 塔吉举起刀:你我一起,怕什么。 李长明微微一笑,长|枪化做龙卷雨击,锋利的光芒疯狂闪烁。 众人且战且退,忽然听得山中野兽愤怒嘶吼,密密麻麻的狼群冲进战场,竟是将众人冲散隔开。 野狼疯狂咬人咬马,马吃痛受惊之下开始有些不受控制。 李长明心觉不妙,忙喝道:撤!跑! 塔吉一跃而起,落在他的马背上。接着李长明猛然纵鞭,狂奔而出。 教徒似乎看出了他两人身份特殊,有意围堵,纷纷朝他们两人狂追。两人竟是被团团围住,就那么被有意地围困起来。 李长明□□骏马一声嘶叫,飞腾而起。 背后的教徒越追越近,直如索命恶鬼,紧紧咬着自己这匹飞奔的战马。 一匹马驮了两个人,又不曾得到休息,如何能跑得过他们? 挥马鞭的手劲越来越大,马却已经无法再快。 伴随着狼群的嘶吼,砰砰两声响乍然而起。两名黑衣人所乘之马应声倒地。 经过改制的□□击退最靠近的那两人,李长明抓着枪身回过头去,就听塔吉道:这要怎么弄?我来! 李长明反手将枪交给了他,道:按那个旋钮,跟射箭一样! 塔吉瞄准追上来的马匹,又射出一枪。 此物的威力远比箭矢厉害,马匹中枪之后受伤极重,不会再有奔跑的力气。 李长明紧盯前方,听到枪响道:省着点,里面火|药没多少的! 知道了。塔吉一枪射出, 弹药不多,塔吉只是在有人追得太紧时一枪打出去。 那些人知道他手上有那么厉害的武器,开始有些不敢追的太紧。 吁!李长明忽地猛拉缰绳,强迫马停下。 对方显然对此处地形极为熟悉,故意把他们往这个方向逼。 前面是悬崖,除了跳下去,根本没有退路! 两人不过是有那么一刹那的震惊,立马回过神来,默契地决定弃马前行。 塔吉与李长明跳下马来,李长明道:合你我之力,安稳跳下去应当不是难事。 好。塔吉抬起手掌,微微一笑,若是不幸,能同地埋骨,也够了。 李长明心弦大震,一双眼睛凝视着对方,沉默着抚上他的手掌。 内力流转,双手紧连。 两人同时转身,一起朝前飞奔,朝着万丈悬崖纵身一跃! 悬崖之下一片茫茫白雾,看不到底。 两人在空中飞跃,借着崖壁减缓下坠速度,相互对掌将对方推起。 他们天然有着默契,合力之下,在这万丈深渊之间下坠,却如游走平地。 一掌击出,李长明内力忽地一滞! 脑内嗡嗡作响,李长明突然失力,整个人顿时像一只失去生命的蝴蝶,迅速往下坠去。 塔吉面色大变,用尽力气赶到对方身边。 李长明能够感受到,对方的臂膀将自己搂住,浓重的血腥味将自己包围。 天上的云彩忽然变得很远,他只能看见那双碧绿的眸子。 他从这这双眼睛中看到了一声叹息,也许是在感慨他们两人即将埋骨此地。 但他好像又得到了片刻的安宁。 他闭上双眼,轻轻道:对不起 他忽然就使不出任何招式,体内的力量完全催动不了。 恋耽美 ——(61) 塔吉低低一笑,凌空踏出一步,抱着李长明微微侧身,猛然一脚朝崖壁踢去。 内力迸发,他又一次借力向前。 四周枯败的山色不停旋转,模糊得根本看不见什么,李长明眼中只有塔吉是清晰的。 深谷之中,两人慢慢飘落。 雪,也慢慢飘落。 两人骤然落地,相拥着在地上不停翻滚,一身衣服都被撕裂得全是破洞,许久才停下。 李长明吃力地爬起,慌忙去扶塔吉起来。 塔吉! 塔吉脑袋无力地垂下,伤口处的鲜血汩汩流出,比之先前更为严重。 李长明看他没有回应,又唤道:塔吉! 无妨咳咳、咳塔吉身躯震颤,声音嘶哑,却向他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以他现在的状态说这种话,根本无法让人放心。李长明扶着他肩膀道:塔吉,伤哪里了?除了外伤还有哪里伤着么? 塔吉摇摇头,喘着粗气道:没有只是太用力扯裂了原先的伤口。 李长明脱去脏污了的外衣,扯下段干净布条,便要给他包扎。 没有药,只能先这样止血。 塔吉安静地任由他脱衣包扎,看见他眸子的惊慌,忽然有些满足了。 他依照内心的想法,伸手摸了摸对方的脸颊,道:长明,下雪了。 飘落的雪花落在发间,他觉得很好看,不想拂去。 李长明抬头,眼中忍不住有了泪光。 这山崖那么高,他们二人合力才能安全坠落,上面的人追不下来的。 可是下雪了。如果起了风暴,他们就算现在活了下来,也很难回去了。 李长明心绪激荡,耳畔轰鸣,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长明 我李长明身体摇摇欲坠,几乎就要这样晕厥过去。 塔吉伸手去摸他额头,只觉烫得厉害。 你发烧了 李长明如遭雷击,身体猛然弹开,瞬间跟塔吉隔开一段距离。 他喘息急促起来。 发烧 发烧 那天米娜的血 他也接触过米娜。 塔吉尚不明白他为何他反应如此巨大,正要安抚他,便听他道:别碰我!离我远点! 他往后一倒,整个人躺在树叶泥土之间。 雪慢慢落在他身上,很快将他整个身体都盖上一层薄雪。但他并不觉得寒冷,反而舒坦了一些。 第79章 、心伤难愈 李长明仿佛一尊倒地的冰雕, 唯有染血的唇为他苍白的脸添上一抹艳色。 塔吉担忧道:长明 李长明深吸一口气:不要过来,我会传染你的。 他闭上双眼,安安静静躺在这天地之间。 塔吉一直默默注视着他, 等他表情缓和了些,看起来不是那么痛苦了,才问道:城里出了什么事?你生了什么病? 被困在山里这两天,根本没办法传消息出去。李长明会带着援军过来救援, 必然是因为城里发生了什么事。李长明凭着经验推断自己一行人可能需要援军, 便直接带兵赶来。 不得不说,李长明当真是个天才,多少人领兵打仗十几年, 也不见得会有他那么强的敏感度和精准的判断。能与他做几次对手, 塔吉竟然有些骄傲。 李长明轻轻吐口气, 道:之前带回来的那个姑娘,在你走后便发烧呕血,我怕她是疫病,就把她安置在医馆观察。七天之后,照顾她的侍女也出现了同样症状。 然后你就猜到我这里会有危险, 带人赶过来了?塔吉道。 嗯李长明抬手摸着自己额头, 大意了我怎么会忘了 把接触过的人都送进了医馆, 居然忘了自己也还好自己这些天没有与人近距离接触过,不然自己身边这些士兵恐怕都得跟着遭殃。 你放心,有赵老在,这病不会蔓延得太严重。李长明缓缓爬起身,拍去身上那层雪。 虽然发烧呕血,但他身体并没有太多不适之感,行动还是自如的。 他看看塔吉满身的血, 站了起来:我去附近看看有没有什么草药,你等我。 长明! 他回身,有些疑惑地看向塔吉。 塔吉轻轻叹口气,道:一起去 两人若是分开了,真出点事,互相不知道,会更危险。 李长明知道他的意思,本想过来搀扶一把,又猛地想起自己带着病,硬生生止住了。 那你跟紧一点,走不动了要说,不要离我太近。说完他便转身,冒着细雪朝丛林间走去。 没走几步,他忽地拔刀斩向路边一棵小树,拣了根粗壮长枝削去细枝,丢给塔吉。 要是撑不住,拄着歇歇。 塔吉抓紧长枝,笑道:好。 山谷之外,众人用尽全力,总算从山中撤走。只不过清点完人,不见各自首领,众人还不敢放心。 艾尼道:你们送人回磐石城去。我去找小汗王。 一名黑衣旅将士抬手拦他:不可!你去没有任何用处,我们一起回去,让可汗派援军过来。 艾尼有些恼怒:小汗王和魏王生死未卜,你不在乎小汗王就算了,难道你们魏王你也不管吗? 将士摇摇头:殿下和小汗王身份特殊,对方不会轻易动他们的。就算是最坏的结果,他们两人落入敌手,也绝不会有性命之忧。 你!呸!小汗王怎么可能被他们抓住!艾尼听他这样说气得不行,但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也没有错处。 对方神色严肃,没有半点动摇。 艾尼想了许久,最终还是留了几人在此等候接应,其余人护送古番部回磐石城。 他们启程时,磐石城中的小可汗已然焦头烂额。 医馆中有传染病人的事瑟珠几日前便听说了,李长明走之前把事情安排妥当,这病一直没有传播开来。瑟珠也就没有太当回事,吩咐人严格控制排查携病者,便没有太留心。 今日医馆来报,感染者的病情与之前所见疫病都不相同,需要重视。 瑟珠诧异地看着面前的老医师,用自己磕磕巴巴的汉话问:你是说患者失控癫狂,攻击人? 赵太医道:正是如此。老夫觉得,是此病导致患者出现幻觉,因而才会发狂攻击别人。 瑟珠目光冷了下来:赵太医有把握医治么? 赵太医摇头道:这种病老夫从未见过,把握不大,但医馆众人一起多研究些时日,应当是有机会的。 十天。瑟珠道,十天之后,若是救不好,把患病的人送出城埋了。 赵太医大震,道:这可汗,十天决计没有可能啊,多些时间,老夫能救他们的。 瑟珠道:如果十天没用,那不如现在就把他们埋了。 赵太医一时语塞,医者仁心让他根本接受不了这个十来岁的小可汗所说的话。 他一个活了几十年的老人,从未见到过如此做法。 瑟珠全然没有在意他变化的神情,只道:就这样定了。 赵太医回过神,连忙道:可汗,那好歹也是几条人命 这是我们草原上的原则。瑟珠解释道,不是我抛弃他们。 赵太医自知劝说不动,只好行个礼,赶紧回到医馆想救治方法。 长孙澈在窗边,刚好看到医馆这些人匆匆走出来。 此前他正在窗前看书,手上的书本是从崇文院拿来的汉文书,是本记载中原周边小国历史和风物的地理史籍。刚刚成书不久,记载的内容很新。 他刚刚读到大虞西北边的一个小国燕舆。 永和五年,燕舆大疫,靖平武侯纠率白袍军攻王都。城空,无人收敛者众,王族尽灭。迁百官及一万三千户入虞,置舆州。 他缓缓抬头看了看天色,关上窗,转身下楼。 城西不久前刚刚搬来一户人家,把半生积蓄全部抛了出来,买下这一间店铺,做点卖汤汤水水的生意。 一般也就早上周围住户忙着出城,会来这里吃点东西填饱肚子,那时候人多。中午和晚饭时候人也多点,其他时间这里就清静得很。 长孙澈走进店铺坐下,道:羊肉面,不要肥肉。 羊肉面,不要肥肉!老板朝里吼了一嗓子,便低声朝他道,三王子,按照您说的,都安排好了。就是黑蛇神教那边,出了点意外。 长孙澈道:谁让他们不安分,非要抓这边的人。塔吉带白狼骑去跟他们对上,也让他们长长教训。这事我不管,让他们自己受着。 老板表情一变,道:可是那边好几千教徒呢,恐怕不是白狼骑那点人能对付的。 长孙澈一愣:你说什么? 他并不觉得黑蛇神教能把塔吉怎么样,所以得知塔吉领白狼骑去救古番部之时,他根本不担心。 现在看来,事情好像与他想得完全不一样。 磐石城,也开始飘起了雪。 而山里的雪已经下了很久。 山中万物凋零,李长明寻了很久才找到几株可止血帮助伤口愈合的药草,碾碎给塔吉敷上。 除了胸口的伤稍微有些深,其他地方不怎么碍事。有的伤口甚至已经结了痂。 你好得真快李长明远远看着,轻声道。 一直这样,只要伤得不是很重,也没有毒,我都会很快愈合。塔吉说着,一点点朝他挪了过去。 李长明想离他远点,又被他搂过来。 我说了,我会传染你的李长明皱眉。 都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出去,管什么传染不传染的塔吉跟他挤在一处,感觉暖和多了,好冷还是离近点好。 李长明别过头去:你就不怕 不怕。塔吉看着雪花飘落,缓缓道,我们万一就这样,回不去了呢? 李长明也抬眸,看小雪簌簌,给山间绘上白衣。 好像也没什么必要了,真传染了病,也许都等不到病发,他们俩先在这里饿死冻死了。 万一回不去了那我要好好留个东西,等别人找到了带回玉京去给哥哥,好歹给他留个念想。 塔吉有点酸:这时候还想着哥哥你们兄弟感情真好,我就没感受过什么兄弟亲情。 你哥哥对你不好么? 塔吉笑道:要是好,能你想我死,我要你亡的么何况我们都不是一个母亲,仇大着呢。 他稍稍坐正了身子,道:当初我从你身上闻出了雪鹿麝的味道我阿姐生瑟珠的时候,就是因为这个东西没了的。 所以他对那气味记得尤其深刻,只是一直没能查清楚,究竟谁下的手。 还能有谁除了自己上面两位哥哥,还能有谁?他们的妹妹早早嫁过去生了王子,不需要自己姐姐这个新封的大妃再生出个小王子来。 要不是瑟珠命硬,那一次他也该跟着姐姐去了的,大人小孩都不会活下来。 他用心护着姐姐的孩子,让他平平安安长大,这期间不知道为瑟珠挡了多少暗箭。 瑟珠长大不容易,我就是怕瑟珠一个人应付不过来 以后要是没了舅舅瑟珠还能好好的么?不过瑟珠已经长大了,应该不会太需要别人保护。 他重重叹息:还有很多事,没能来得及做,还是有些不甘心的。 李长明唇角微弯:是啊 塔吉深深凝视着李长明,道:最不甘心的是你就在我身旁却不知道我的心意。 李长明惊惶地看着他。 他的双眸之中唯有坚定,坚定得让李长明有些想要退缩。 塔吉道:长明我喜欢你,能给我一个机会吗? 那种李长明早已预料到,却又十分害怕听到的话,最终还是在这漫天飞雪之中响起。 铿锵有力,坚定不移。 李长明几次装作不知,几次临阵脱逃,这次却再也找不到借口,唯有面对。 他的心为塔吉猛然一颤。 他想答应。 可他也害怕。 他脑海里闪过无数的画面,一半是塔吉的笑脸,一半是青荀的冷笑。 他还记得,上元之夜,花灯璀璨,穿透自己身体的那两刀有多么痛。 他不敢相信所谓的情爱,即便他明白,面前的这个人,与青荀是不一样的。 不知不觉,他眸中含满泪水,嘴唇颤抖着道:我要是不给呢? 他说完之后,心里已经空了。 好像后悔,又好像不后悔。 他本渴望,却又推拒。 不给么塔吉面上并没有被拒绝后的尴尬与失落,反而低低一笑,反正,也有可能要死在这里了,那我就自私一点 李长明看他的脸庞离自己越来越近。 他的唇,轻轻触碰到了自己。 一个吻,转瞬即逝。 好了,已经不亏了。他温柔笑道。 作者有话要说:  请评论来点反应,蟹蟹。#二哈 第80章 、心火难熄 温热的气息轻柔地喷洒在李长明颊边, 那人好像连吐出的气息都带着笑意。 恋耽美 ——(62) 温柔坚定,又有几分任性霸道。 李长明忽然恼怒无比,他抓住塔吉双肩, 朝着他的嘴唇重重咬了上去。 这一吻,启开对方唇齿,是真正的交缠。 在唇舌相接的那一刻,李长明就被夺过了主动权。塔吉吻得用力, 像蛇一样紧紧缠住了自己的猎物, 紧追不舍,不肯放过。 唇舌之间充满腥咸的气息,浓重的铁锈味道。 是一个深情的血吻。 血腥的气味在唇舌之间弥漫, 倒似推波助澜。 他们吻得忘我, 直到几乎窒息。 李长明剧烈喘息着, 推开了抱住自己的人。 他的双眸失去了光亮,定定望着不知哪一处。急促的呼吸不像是因为一个吻,而是因为痛苦,因为悲愤。 天地万物失声,唯有那人的声音, 竟然在他耳边响起。 焘儿, 我爱你。 焘儿, 我想你留下 焘儿,你最好了,等你再长大些,我们一起去想去的地方。 焘儿 那人讥诮地冷笑。 对不起。 对不起 好个对不起,没有愧疚,只是嘲弄的对不起。 他只是个笑话。 蠢得可怜,被骗得团团转得手得太轻易, 施害之人都要跟他说声对不起。 李长明大笑了起来,泪水也随之点点滚落:塔吉,你为什么非要招惹我?我不想再跟谁谈什么情! 长明塔吉的手指从他侧脸温柔抚过,你不是说,不想被过去影响么? 李长明满面泪痕,忽然一怔。 不能因为过去,而错过本可以尝试的东西这是你说的。 他心上有伤,久久未愈,塔吉知道。 他有任何反应,塔吉都能接受,都能理解,都能温柔安慰。 而李长明,却似乎被他的温柔刺痛。不敢再看他,不敢再面对他的目光。 李长明仰头,合上双目,任泪水不停滚落。 再睁眼时,李长明双目通红,几乎要烧出火来:我塔吉,你听好了,我不会信的,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信! 温柔、甜蜜青荀难道没有吗? 我为他付出的一切,他只当是个笑话,我几乎能想象出他嘲笑我没脑子的样子。 我那时候以为,我做的事虽然在旁人看来傻到可笑,但我是为了他我是因为爱。 我以为我是因为爱不顾一切,因为爱心里眼里都是他 我以为那会是一生的甜蜜。 因为爱 我把第一次的心动给了他,他还给我蓄谋已久的欺骗。 因为爱 是因为蠢吧 我不会再蠢了说什么我都不会再信了! 开始时自然是好的所谓的爱恋,不过是人世间最无趣最可笑最脆弱的东西,什么都敌不过,最后都是会散的。 那还不如一开始就别碰,免得为了贪图一时的欢愉,最后痛苦不堪。 我言尽于此,你不用再纠缠。 李长明艰难地分出一份平静,坚决而冷漠地拒绝。 他却在难以控制地发抖,此时他是那么脆弱,连拒绝都要用尽所有力气。 大雪纷飞,塔吉抱紧了他。 霸道,不容置疑。 落在脸上的每一个很重的吻,让李长明有些恐慌。好像先前的温柔不过是伪装,塔吉根本不允许他说不。 塔吉根本不是在问他,不是在求得他的准许。 只是告诉他一声罢了。 他已经是塔吉锁定的目标,不得到决不罢休。 塔吉将他按在雪中,倾身而上,摸着他嘴唇耳语道:我方才,只是轻轻碰了你一下,到底谁招惹谁? 又一次,深深一吻。 李长明从挣扎到脱力,想推开人的手最后却紧紧抓住了对方。 他亲吻着他,他的嘴唇,他的脖颈,他的锁骨动作疯狂粗蛮,却又极尽温柔。 而他的回应也从迷茫、生涩,渐渐转变为热烈,爱潮欲海,逐步沉沦。 李长明慢慢地垂下眼眸,长睫微颤,掩去了眼中深藏的点滴情动。 他开始感到平静,一种心绪全空的平静。 一切究竟是如何开始的,谁都不明白。 塔吉什么都不管,伤口渗出血来也没有停下动作。 就像野兽的交|媾,唯有本能,没有任何理智可言。 好冷李长明怔怔望着塔吉,有些看不清在他的眼睛里,此刻的自己是什么模样。 塔吉双眉因难耐而微蹙,却是目含笑意:冷那就暖一暖。 李长明闭目,开始在对方身上啃咬舔舐,把自己交给情绪和本能,放下所有的压抑和克制。 他有点像是发疯。 不知道哪里来的凶残劲和凌虐欲,他张嘴就咬。野蛮粗暴得几乎是撕扯,用力到像是暴力发泄。 比起欢爱拥吻,这更像两只雄虎在争夺地盘的打斗。你死我活的争斗中却又多了浓浓的情念。 雪下得越来越大,却难以浇熄山间燃起的这一小簇烈火。 日升月落,一队白狼骑前锋连夜赶回磐石城,顾不上休息,急急忙忙求见小可汗。 瑟珠都还没有睡醒就被叫起来,草草洗漱穿衣就去大殿接见众人。 古番部未遇害的族人已经全部救出,在送回磐石城的路上,需要可汗安置。那名白狼骑士兵顿了顿,有些沉痛地道,小汗王和大虞魏王,与我们失散,暂未找到。 瑟珠本来,心里计划着如何安置这一批人,还没有想出个结果来,思绪就被舅舅和大虞王爷遇险的事打断。 失散了?在什么地方失散的?瑟珠大惊。 当时我们被那些黑蛇神教教徒围困,魏王领兵前来助我们突围。对方有意将小汗王与我们冲散,我们脱困后一直没有等到他们两人。 瑟珠皱眉道:什么时候的事?几天了? 昨日我们刚刚突围,不敢耽搁,连夜赶回来的。 瑟珠咬牙,道:调三千人去找! 是! 那人正要下去,忽听见一个声音从大殿门口传来:可汗,请您让我带人前往! 瑟珠转头一看,道:阿狐叔叔 长孙澈几步上前,行礼道:古番部那一片往西就是山区,地形复杂,但我以前曾经去过,比较熟悉一些。 好瑟珠望着他,千万要把舅舅和魏王找回来。 长孙澈道:定不负所望! 山中清晨,冷风吹得人发抖。 雪已经停了,天也亮了,在寒风大雪里捱了一夜的两人终于可以起来行走。 下完雪地上的树枝都湿着,想生个火都困难。两人找了很久才寻到一个被头顶岩石遮挡住的地方,捡些干树枝生火取暖。 李长明从醒来之后就一语不发,好像不打算理旁边的人。 或者说,是不知道如何面对。 一边说着拒绝,一边又跟他吻在一起。 简直有病。 我去找点吃的。李长明忽地起身,留下一句话就转身离开。 片刻后,他抱来一只大兔子,兔子腿一蹬一蹬,无力地挣扎着,好像知道自己即将变成别人的腹中餐一样。 李长明拍拍肥兔子的肚腩,柔声道:小兔子,我要活命,得吃掉你了。等我死了,倒在这山里,你的兄弟姐妹就可以来吃我。 塔吉在一旁幽幽地道:兔子一般不吃肉。 啊对。那就我当草肥,长出来的草给你的兄弟姐妹吃。李长明戳弄兔子几下,重重叹气,拎着兔子走到河边。 水还没有结冰,但是下了一夜的雪,很凉。多碰几下手背都开始泛红发紫,冻得快不能动了。 清洗完拿回来烤,李长明低头瞥见自己破损的腰带,又开始叹气。 等回家了,要跟哥哥讨一条新的来。 旁边的塔吉也跟他一起叹气。 你唉声叹气的干什么?李长明回头瞪他一眼,快点吃了去找路等什么时候我要是发了病,你就连兔子都吃不到了。 塔吉默然无语。 他只是叹气,明明昨晚两人都弄成那样了,结果这一夜过去,李长明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李长明有意避着,他也只能不言不语。也许他该等一等,给李长明一点时间。 兔子肉逐渐被火烤熟,慢慢散发出肉香。 闻着有肉香,但吃起来味道不会太好。 掰一半给塔吉,吃着吃着,李长明又开始眼泪汪汪。 太憋屈了,他从来没有受过这种委屈。 居然要花那么大的劲抓一只兔子,然后自己宰杀洗净那水那么冰,洗得他手都要冻僵了。吃起来还没滋没味的为了活着,好难。 实在忍不住,就是很想哭。 他不是没吃过苦,以前跟将士们一起吃糠咽菜又不是没有过,但就是很委屈很难受,特别想哭。 塔吉都给看笑了:别哭啦 李长明一向那么感情外露,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即便身为一军主帅,一国亲王,也从来不端着架子故作高深。这也是塔吉觉得他可爱的地方,单纯率真得像个孩子。 李长明也不想哭,就是止不住。 一只兔子啃完,两人熄了火,又开始在这山谷中找出路。 昨晚没有星光,分辨不出方位。两人只能凭着记忆确定出个大概方向来,方向能知道,但前方有没有路,也是不确定的。 树林里忽然传来哒哒哒的声音。 两人一阵警觉,李长明手已经按在刀把上,若是来了什么野兽,他就拔出刀来一击毙命。 那声音渐渐逼近,从重重树影之间露出身来。 两人一惊,却放下了戒备。 是马,李长明的那匹战马,身上鞍具未除,那杆长|枪都还挂在上面。 马匹三两下越过两人,直奔河边,低头饮水。 它找水喝,找着找着就到山崖下面了。李长明终于露出一点笑意,跑到马儿身旁。 等它喝完水,李长明才去拍拍它的脑袋,拉塔吉上马。 作者有话要说:  王妃:我表白被拒但并不妨碍我把他摁在怀里亲,兄弟们,我做得对吗? 第81章 、不足为意 有了马匹代步, 两人行进的速度总算快了一点。 上游的小河流不过浅浅一层水,由山上积雪融化而来,清澈见底。两人走了还没一个时辰, 水流已然变深,河床下落,两岸土地高出几尺,道路越来越崎岖, 被各种树木挡在中间。 这种地方罕有人迹, 连马都走得艰难。 山林之间又开始飘起了小雪,风不大,但吹得人身体发颤。 马蹄落地时发出的声响一下一下撞击着李长明耳朵, 那种声音跟风声一起, 在他耳畔吼叫, 越变越大。体内气血不断翻滚上涌,眼前一阵恍惚,李长明渐觉眩晕,软软往后倒去。 塔吉双手从他腰间穿过,一把将他搂起, 接过他手中的缰绳, 将马控制住。 塔吉李长明靠进那个结实的怀抱里, 连强撑下去的欲望都没有了。 身后的人足够让他安心,他实在不用自己强撑。这个时候他就是沉沉睡一觉也是可以的,不需要强行维持清醒。 那只温暖有力、粗糙刚劲的手覆在他额头上,顿时感觉到惊人的滚烫。 塔吉暗暗一惊,轻声道:你发烧了,我们找个挡风的地方避一避。 昨天烧过,今早退了, 现在又开始烧了起来。虽然能自愈,但这反反复复的 走了很久,塔吉才找到个自己满意的地方。头顶巨木,背靠石壁,前面又有几块山石遮挡,再适合不过。 抱李长明下马时,他的头发已经被冷汗濡湿,紧紧地贴在了颊边。 他不等塔吉搀扶,自己踉踉跄跄地走了过去,跌坐在地上,靠着石头大口喘气。 那张原本明艳的脸已经苍白至极,看上去仿佛牡丹失了阳光雨露。 塔吉将附近的枯树枝堆成一堆,点起火,四周慢慢变得暖和了一些。 怕他被石壁硌得难受,塔吉把外衣脱下,道:长明,起下身,靠着这个。 李长明恹恹的,不想动弹,挪了挪身子,直接靠在了塔吉身上。 他只是迷糊间本能地靠向温暖的地方。 塔吉无奈,将外衣披在他身上。 这样也好,缩在一起大家都暖和。 手脚都藏进外衣里,搂住李长明发颤的身躯,塔吉也闭上双目,在火堆旁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之中传来一声□□,塔吉霍然睁开了双眼。 他是被李长明急促的呼吸和痛吟惊醒的。 怀里的李长明半睁着眼,眸子里暗淡无光,唯有迷蒙水雾。额头还是湿淋淋一片,显然是连睡都没能睡好。 他紧紧抓住塔吉肩膀,毫无血色的双唇动了动:塔吉 嗯,我在。塔吉搂紧他。 他只是唤了塔吉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听到回答好像就放下心了,闭上眼睛长吁口气,往人怀里缩了缩,又沉沉睡过去。 塔吉倒是睡不着了。 天色渐沉,又快天黑了。 在崖下待了两天,黑蛇神教的人没有追下来找,算是个好消息。只不过没有追兵,他们也一个伤一个病,对地形不熟,四处乱转,很难走出去。 自己的伤倒是不碍事,再过个两三天就能好了。这具身体的自愈能力向来惊人,只要不是伤及性命的险要伤势,或者有毒,普通外伤很快就能好。而李长明得快点找到出路,回去找太医看病。 入夜后李长明醒了过来,脸上稍微恢复了点血色。 我好多了他伏在塔吉胸前,喃喃道。 恋耽美 ——(63) 塔吉摸摸他额头,感觉烧退了,这才松口气,问道:饿了么? 嗯李长明点点头,有点马上挂的袋子里有干粮,有水 好来,坐好。塔吉扶他坐好,这才起身去拿食物和水。 要不是李长明这匹马聪明,还找得到路从崖上跑下来河水,恐怕今晚还得饿肚子。 李长明吃下点东西,精神了很多。 他好像是已经习惯了躺在塔吉怀里,一个人抱着那件外衣,怎么也觉得不舒坦。火堆旁的人只穿那么点衣裳,看着也冷 于是他悄悄靠近了点,把外衣裹到两人身上。 塔吉转头微怔,正添柴火的手停在半空。 李长明被他这目光看得脸一红,解释道:你不冷吗? 塔吉鼻间喷出低笑,道:冷。 枯树枝被丢进火堆,立即冒起火光,烧得噼啪作响。 到底是因为什么?塔吉忽地一股脑将柴火全丢了进去,回身看向他,为什么你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他神情像只被主人抛弃了的大狗,可怜得很。不甘心,很倔强地想要问清楚缘由。 难道我不够好吗?我哪里招人讨厌了? 为什么连个机会都不给我? 在草原上,也有很多人喜欢我向我示爱的,虽然没有那么招人爱,但至少也不差吧? 结果人家拒绝得那么斩钉截铁 他满脸都是疑惑,根本想不通。 李长明忍不住笑,抬手轻抚他脸颊:不是因为你,不关你的事是别人不是你的错。 他抓住李长明的手,捂在掌间,闷闷地道:是谁? 我不想提起他的名字李长明垂下眸,掩住眼中的伤痛,我遇到他的时候十四岁。之前有六七年的时间,我都被关在宫里,不能出来,谁都不能见。我就像被圈养起来的牲畜,太后除了给我一口吃的,保证我活着,其他的什么都不会管。她甚至不让任何人跟我交谈我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几乎都要不会说话了。 他缓缓看向燃烧的火堆,好像在透过那跳跃的火焰看什么:然后我就遇见了他那么多年,除了偶尔溜进宫的老师,没有人跟我说话。我害怕外面的一切不知道该怎么跟人交流。那个时候我最需要的,就是一个会主动跟我打招呼的陌生人。 我喜欢过他因为他对我很好,他会夸我,会带我去城里城外玩,会把看到的好东西送给我其实现在想想,这算什么可我那时就是觉得,他对我太好了。 我明白塔吉抓紧他的指尖,感觉手中的冰凉在一点点化去。 什么夸他,带他玩,送他礼物一般有点交情的朋友之间,不也是这样么。 李长明太容易被打动了,但是塔吉完全能理解。 十四岁,被囚禁了六七年。短短人生的一半,都在囚禁中度过,他出来以后,会怎么样都不奇怪。 别人对他有一点点好,他就会感动。只不过是因为他被困在笼子里太久了,已经逼得快要疯了。重见天日的时候,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而已。 恰好,抓住的是个根本不值得的人。 他叹口气,热息在雪夜瞬间化成一缕白雾:然后我发现,他过得并没有那么好。他天生体弱多病,他的父母嫌弃他,兄弟也对他也不好可他还是对我那么好。我就觉得,他真的值得我喜欢。我会去保护他,让他再也不用受那么多苦那时没有见识过天地浩大,眼里只有一个他。以为他就是世上最好的,是我可以陪伴一辈子的人,值得我付出一切。虽然那时候我的一切也毫无价值,不过是孩童的糖果和玩具。 糖果和玩具,比不上金银的分量,可在一个孩子的心里,甜蜜和欢乐远远要比金银贵重。即便在旁人看来微不足道,可他的的确确是给出了自己最珍视的一切。 我不想让他受到任何伤害,更不希望伤害他的人是我他生气了,我一定会向他道歉。他稍微提一句什么东西,我就要找来向他献殷勤。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是大虞皇室亲王,我想要什么没有,偏偏要那么卑微地去讨好他。可我不想因为身份造成我们之间的不平等可能是我怕失去他吧。 塔吉皱眉:他这很怪。像是一步步计划好的一样。 李长明笑了两声,自嘲道:是啊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自己一点也不觉得哪里不对。直到他要杀我。 塔吉神情凝住,哑然无言。 那天上元节,他约我出门游河看灯。我亲手做了一个灯笼要送给他,我早早打扮好了,一个人出门去见他。去的路上一直在想等会儿我们要玩得尽兴。李长明忽然停了下来,过了很久,才有勇气继续说下去,我以为他要抱我可他却把刀插进了我的身体。我才明白,什么都是假的不过是为了接近我,让我放松警惕。 塔吉双臂用力,将他紧紧拥在怀里:没事了看清楚他的真面目就好。 眼泪一颗颗从眸中滚下,他的声音却很平静:后来我想通了相遇的人总要告别,即便不是像他那样骗我也早晚要离我而去的。塔吉,我有什么好的呢?更何况,你我不可能像寻常人那样厮守一生等出使任务完成,我就会回中原去了,有什么意思? 塔吉一笑,轻轻抚摸他的脊背:你哪里想通了不过是害怕又被欺骗一次。你要是真想通了,对我没感觉,为什么会愿意吻我? 李长明忽地一怔。 无声无息,怦然心动。 他明明,也不是那么断情绝念 他感情外放,连要哭要笑都不会有意克制,又哪里能压制住喜欢这种难掩藏的东西。 塔吉悄然凑近,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我这样对你,你厌恶吗?他问道。 李长明望着他的双眼,轻轻摇头。 他又亲吻上去,这一次与人唇舌交缠,缱绻缠绵。 不厌恶,还有些喜欢。 李长明终是闭上双眼,遵从自己内心所愿。 好如果我们能够出去那我就答应你。 作者有话要说:  魏王:不要早恋,警惕pua。微笑.jpg 王妃:亲了三章,给我掌声! 不要高兴太早,桃还不知道渣男是谁派去京城的呢(x) 第82章 、风雪之前 艾尼再次走进山林, 整个人都开始疑神疑鬼,草木皆兵。 在山里的那两天实在太吓人了,那些戴面具的黑衣人和神态诡异的古番族人, 让他一度以为自己不在人间,而是一个不小心掉进了鬼界。 他是小汗王最信任的勇士,是白狼骑里最勇敢的人,但他再英勇, 也只能对付人, 对付不了这些阴森诡异的怪物啊!经历过那两天,他还敢再次走进这山里,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特别棒。 都是为了小汗王小汗王, 我可是为了你, 那么害怕都过来了呜呜呜 千万要小心, 那些人跟鬼一样,很恐怖的,见人就乱咬。不过也不用太害怕,白狼骑的弟兄没一个被咬到的,他们动作太慢了 从这边上山。长孙澈瞥他一眼, 冷冷打断。 艾尼有点不爽:我跟大家交待事呢!这山里很危险的, 不说清楚很容易出事的! 长孙澈不理他, 径自驭马向前。 艾尼在后面用眼神恶狠狠剜他。 奇怪的是,进山之后,山里风平浪静,一路上都没有遇到阻碍。仿佛之前的那些黑衣教徒根本没有存在过。 艾尼连声说不对劲,又被长孙澈瞪了几次。 艾尼自然狠狠瞪了回去。 那时留的记号还在,艾尼带头找记号,十分迅速。过了正午, 众人便来到李长明赶来救援的地方。 艾尼轻勒缰绳,道:当时就是在这里,小汗王让我先送古番部的人走,之后就没再见到过他。后来半途又遇见黑衣旅的人,护送我们一起出去据黑衣旅所说,小汗王和魏王是会了面的,一起跟他们失散了。 这边有痕迹。长孙澈说完,便顺着那些地上的黑衣人尸体和被压塌的草丛矮木痕迹往前。 一行人很快追出密林,齐齐停下。 当时留下的痕迹,就到这里。 可前面是悬崖。 艾尼顿时心慌起来:他们不会是掉下去了吧? 长孙澈却好像早已料到一般,没有多大反应。 艾尼朝他道:你不是说你对这里地形很熟悉么?这有多高?怎么下去?都多少天了,山里还那么冷,我们得赶紧下去找啊! 长孙澈被他唧唧歪歪弄得烦,面无表情地道:跟我来。 一人悄然打马走到长孙澈旁边,道:他们在崖底定然坚持不了太久,只要大虞的王爷死了,大虞皇帝肯定会把使团召回去,两边明面上和和气气,但中原肯定是会对他们心生怨恨的。我们何必多此一举呢? 你忘了小汗王也在么?小汗王和中原魏王一起在山里遇难,自然只是个意外,中原皇帝不满又能如何?长孙澈冷声道,魏王的死因,要是乌环贵族不满改革蓄意谋杀,不能是意外。 那人笑了笑:放屁,死了就是死了,就算塔吉也死了,中原挑不了毛病说他们是故意的,他们也是护卫不周,怠慢中原使臣。你不就是想救塔吉?贱得慌。 长孙澈顿时恼羞成怒,低声喝道:宣磐,这里我说了算。欲谷派你过来帮我,没让你对我指手画脚! 宣磐道:哦。 他慢悠悠落下一段距离,只远远跟着。 下去不是没有路,只是要绕很久。而且这条路其实也说不上是路,只是能通到崖下而已。有些地段看着跟要跳崖似的,马倒是不怕,坐马背上的人怕。很多地方也容不得多人一起经过,天快黑时众人才下到崖底去。 这下路倒是好走了很多,只是天色渐暗,已经不好搜寻。 有人问道:还找吗? 当然找!艾尼大声道,就是天黑了,小汗王肯定会生火的,我们只要找火光,比白天还好找些。 长孙澈道:都去拿支火把,注意脚下,看清楚路。 他们要找的火光旁,塔吉和李长明依然相拥在一处。 今晚没有下雪,却更冷了。 塔吉我好累李长明闭上双眼,似乎已经没有力气再动弹。 塔吉将他搂紧了些,低头亲亲他的脸颊,温声道:累了就睡吧。 李长明实在是困倦,声音软绵绵地道:我害怕要是跑出来什么狼,什么野猪唔好困。 塔吉笑道:来就来,又不是打不过。最好是只野猪,好吃一点。 李长明一听被逗笑了:那可够吃好久了。 他往人怀里一倒,轻轻打个哈欠:好容易累以前我三天三夜不合眼都没那么累过 塔吉捂住他的眼睛:快睡。你生病了,当然容易累以后可不许三天三夜不合眼。 嗯李长明也不知听没听进去,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没过多久,他呼吸逐渐轻缓,已然入睡。 果然是很累了,这么会儿的工夫就睡着。 塔吉没有太多睡意,他低头看着李长明,越看越精神,根本不觉得困。 火堆里的柴快要烧完的时候,他捡起旁边柴火往里添些,而后在呼啸的山风之中渐渐听到些叫喊。 起初那声音很小,完全被风声盖过,只能隐隐约约听到些,还没李长明的呼吸声清晰。许久之后,声音渐大,塔吉才猛然惊醒。 但他并没有立即回应,他向来都是警惕的,不先确认对方身份,他不会轻易暴露自己位置。 小汗王!你在哪里?我带人来救你了! 辨认出艾尼的声音,塔吉长舒一口气,大喊道:艾尼!我在! 李长明似乎被打扰到,哼唧了两声。没醒,继续睡。 那边得到回应,大为惊喜,没过多久便循着火光而来。 艾尼朝着塔吉狂奔过去:小汗王!小汗王! 塔吉抬手止住他:别过来!离远点。 艾尼虽是不明白他是何意,却乖乖停了下来,挠挠脑袋道:为什么啊? 小汗王!跟在后面的长孙澈急匆匆下马,看到火光照射下塔吉的脸庞,心里悬的石头总算落地。 看痕迹消失在悬崖边,他差点就要晕厥过去。 那么高的悬崖,如果就那么跳下去,再好的功夫也没用还好,还好小汗王没事。 塔吉低下了头,轻轻拍拍怀里那人,温声道:长明,有人来了。 浑身血液似乎一瞬间被山中寒风冰冻住,长孙澈登时瞪大双眼,盯着他怀里那个人。 李长明安安静静依偎在他怀里,身上盖着他的外衣,睡得很安稳。被人唤了一声,也只是微微皱了皱眉,然后往人怀里蹭蹭,继续睡着。 塔吉笑得很是无奈,可眼底却尽是宠溺。 小汗王,何时对人这样过 塔吉眼中有多少爱意,刺进长孙澈心里的那根刺就有多尖锐。 李焘这个人,当年跟在自己身后,整天叽叽喳喳,用尽一切方式讨好自己自己险些被他打动,但自己只要一想到小汗王,就会抛弃那些杂念。 恋耽美 ——(64) 说到底,他不过是自己没要的人而已为什么小汗王反而会对他那么好? 他是个汉人,他还是白纠的学生! 嫉妒和不甘的神色在他眼中翻起波浪,搅成一团怨怒,一点点化为最刻骨的恶毒。 他猛然移开眼去,似乎要用力让那种暴怒翻滚的情绪平静下来。良久,他才能让自己的声音停止颤抖,道:小汗王,前面可以上山,一条没人走过的路,能绕过那些人。 塔吉点头道:好,那先在这里休整一晚,明早启程回去。 众人忙去支帐篷,艾尼抱了床软毯来,塔吉不让他靠近,他就只有站在远处抛。 然后毯子在半空散开,好巧不巧扑在了火上。 塔吉面色大变,猛地伸手抓过,抄起一把土往刚刚着了火苗的地方拍。 我的妈呀!艾尼手忙脚乱提起旁边刚打来的一桶水,朝着火的毯子泼去。 塔吉更是惊恐,抱起李长明侧身一躲,刚刚好避过泼来的冰水。 艾尼!你给我滚!塔吉指着艾尼大怒道。 艾尼瞪大眼睛,吓得不敢出声,连滚带爬地跑了。 李长明睁开眼睛,吓得一个激灵,一下子就不迷糊了。 怎么了?他迷茫地抬头。 没事。塔吉看看彻底熄灭的火堆,默默抱着人挪了个地。 重新坐下来,李长明往腰带挂的皮袋里拿出火折子,再次点起火。忽然他想起什么,又从袋子里面摸出那天捡到的兽骨耳环。 塔吉目光一见那耳环,便觉惊奇:嗯? 赶过来时捡到的李长明轻声道。 冰凉的手指触到塔吉耳垂,摸索许久,将那只耳环重新戴了上去。 果然,这样粗犷野性的配饰,还是这一头赤色卷发,一双碧绿眼睛的狼王戴着合适。 李长明弯眸一笑:还挺好看的。 塔吉失笑道:我可是草原上最英俊的勇士。 真的吗李长明故意问他。 塔吉握着他的手:你说说,在乌环,你见过比我好看的人吗? 李长明眨眨眼,没说话。 塔吉摇起尾巴来:我要你夸我。 李长明低头笑出声:嗯,你很好看。 而后塔吉激动地捧起他的手掌,吻了一下。 李长明实在受不了他这总是动手动脚的,一下子满脸通红,道:你怎么像条狗似的我家的几条猎犬,就是成天找机会舔我。 塔吉一点也不介意,得意洋洋捧起他脸庞,让他看着自己:也没错啊,要不是喜欢你这个小主人,也不会想和你亲近啊。 他们两个一点不像刚刚脱险的人,光顾着浓情蜜意了。不远处长孙澈深吸一口气,头一次痛恨自己能听懂汉话。 他转身离开,去看众人忙活。 帐篷陆续支起来,塔吉走进他的帐里,拿走一床毯子。 小汗王长孙澈还是开口叫住了塔吉。 塔吉回眸,他咬唇道:当年是您救了我,这些年,我一直是把您放在心上的。 当年他四处逃亡,被掳掠做了奴隶,受尽欺辱。若不是遇到塔吉,他早已屈辱地死去。 从那时起,他就想追随那个像火焰一般明亮的少年。可是那个少年却离他越来越远。 他以为,总有一日他会跟小汗王并肩携手。为此他费尽心机,隐忍多年可现在,他好像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出局了。 我救了你所以呢?塔吉问。 长孙澈怔了怔,好像完全没想过塔吉会是这样的反应,有些不知所措起来:所以我想用一切报答您。 塔吉只觉这人实在是莫名其妙:我又没让你报答我,你总是这个要为我赴汤蹈火的样子做什么? 我 塔吉道:如果你是来向我表达投诚决心已经够了。既然可汗信任你,那我的意见并不重要。可汗愿意用你,你就好好做事,不要辜负了他。至于我我并不需要你的报答。 塔吉说完之后没有离开,好像在等他回应一句。 可他却处在震惊之中,半天没有说话。 阿狐,我只是救了你。塔吉决定自己来结束,看着他正色道,当年就是条野狗在那里,我也会救,明白吗? 别想多了。言罢他抱着软毯离去,方向是李长明所在的帐篷。 作者有话要说:  渣男:我本是天之骄子,少年时国破家亡,沦为奴隶,被明亮耀眼的攻1所救。 塔吉:? 渣男:从此我的目标只有复仇和攻1。然而我却被心狠手辣霸道攻2强取豪夺。 欲谷:? 渣男:为了复仇,我万般隐忍,对攻2曲意逢迎。攻1好像看出我的痛苦,把我派去中原,遇到了单纯可爱的攻3。 桃桃:? 渣男:攻3对我死心塌地,他的爱纯粹无瑕,我差点被打动。可我深情痴情,我心里还有那个明亮的少年,我只能辜负攻3。 桃桃:?? 渣男:我真是美强惨万人迷np总受文主角! 第83章 、陈年旧事 李长明在塔吉掀开帐帘进门的时候, 抬起了头。 塔吉怕把病传染给别人,嘱咐了他们不要随意靠近,两个人就单独住在这帐篷里, 没人打扰。不过也没人伺候,什么事都要自己做。 帐篷里的人已经缩在那里很久了,看到他回来总算露出了些笑意。 塔吉坐到人身旁,李长明摊开软毯, 道:怎么就拿了一床? 塔吉回答他:故意的, 挤一挤。 李长明忍不住笑:你倒是一点都不遮掩。 就是想和你待在一起。塔吉笑了两声,凑过来钻进毯子里,外面太冷了。 李长明还有些拘谨不自在。 可是明明之前两天他一直靠在人怀里睡不同的地方就是那时候他发烧没力气, 现在清醒着吧。 这种不自在, 却又并非是源于抵触这样的感觉, 他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塔吉没有他那么细腻的心思,先躺了下去:等明年夏天,我们去乌由湖玩。那是草原上的蓝宝石,你一定会喜欢的。 李长明偏头望着他:你不是说,那是西乌环的地盘么? 塔吉道:把它打下来, 不就是我们的了? 李长明笑道:也不错。 他也缓缓躺了下来, 侧身看着塔吉:塔吉 塔吉转过头来:嗯? 李长明轻轻道:没事, 就是想叫你的名字。 没事也要唤人几声,真像只主动来蹭人的小猫咪 还记得初见时他那威风凛凛的模样目光锐利的鹰隼,竟然也能如此柔软。 塔吉笑着凑近,在他颊边一吻。 一夜风雪,在天亮的时候停了下来。 草原上的冷风来得很早很早,下过几场小雪,已然是入冬了。回磐石城的路原本慢慢走也只需两三天, 奈何风雪渐急,耽搁了不少时日。 还好是回程,若是再晚些,小汗王和魏王真就要被大雪困在山里。 回到磐石城,塔吉来不及先去见可汗,与李长明直奔医馆。 这一路两人都离别人远远的,成天挤在一起。 反正他们两个已经被传染了,天天粘一起还好,粘别人可就不行了。 不过有些奇怪,李长明原本反复发烧,偶尔会呕血,回来的时候却很少再发作。 而塔吉,那么多天过去,竟然根本没有要发病的迹象。 两人也猜测过,但不敢确定,还是要让医师看看。 李长明看着赵太医表情变了又变,琢磨了很久,自己心里都开始犯嘀咕。 最后实在忍不住,李长明道:赵老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吧。 这赵太医又琢磨了会儿,殿下这脉相,不像是得了病啊。 嗯?李长明微怔,可我的确发过病。我与米娜的血接触过,那时便被感染了。 塔吉与他对视一眼,出声道:劳烦赵老也帮我看看。 他也坐下,将手递给赵太医。 半晌,赵太医道:小汗王也是没有染病的。 两人不禁咋舌,这实在有些奇怪。 赵太医看他们表情疑惑,便道:据我们观察,患病之人,即便没有病发,脉相也已经与常人不同,不会错的。 李长明轻轻叹口气。 赵太医又道:但据殿下所言,接触过患者血液的确很难不被感染只可能是殿下自愈了。 李长明微蹙眉头:可是我刚发病两三天就自愈,这合理吗? 赵太医摇头:老夫不敢肯定。不过老夫恳请殿下配合医馆,也许查出缘由来,这怪病也有法子可解了。 李长明道:举手之劳而已。那我要先在医馆住几日么? 不必不必!医馆这里病患多,反而容易传染。殿下待在虞华宫莫要外出,医馆每日派人去为殿下号脉即可。 李长明点头:好。 那我呢?塔吉问道。 赵太医道:小汗王不曾被传染,自然是无需观察,可以照常行动。 好吧塔吉为自己不能跟李长明一起隔离而略感遗憾,起身道,我送你回去。 李长明也起来,却听旁边一位乌环老医师道:小汗王!我有话想对您说。 塔吉: 烦。 李长明笑着拍拍他肩,道:那我先走了 塔吉无奈地告别李长明,跟老医师走进内间。 那老医师道:小汗王,艾尼大人把山里的情况跟我们说过,那些被黑蛇神教抓走的古番族人,会出现幻觉发狂伤人,跟这里的病人状况是一样的。这必然是黑蛇神教人为制造的疫病,光凭我们在这里研究,速度肯定没有直接去黑蛇神教找解药快。 塔吉点点头:的确可是现在已经入冬,没办法去找黑蛇神教的踪迹了。 老医师道:也许还有一个法子小汗王,我刚刚听魏王自愈,想起黑蛇神教一直在找的一样东西,狼神血。 塔吉闻言讶然。 狼神血已经算是个传说了,拥有者身体底子极好,健康长寿,习武都要比常人进步快很多。而且有狼神血脉的人自愈能力极强,小病小伤都会自愈得很快。 但是,被称为狼神子孙的阿史那王族,也没见过有人是这样的体质。也许很多代前的确还有这种人,但现在定然是不剩几个了。 塔吉道:这我知道,可现在哪里还有什么狼神血? 老医师道:狼神血脉的确十分少见,就连阿史那王族都没几个人有。不过,同样的效果,可以通过炼制药人达到以前黑蛇神教所在的死魔城就四处抓幼童,从小训练,用那些秘术改变他们的体质。但成功的很少,最成功的一个人叫摧锋。可是他叛逃了,再也没有找到过。也许魏王他 长明他病情一直没有恶化,还自愈了,难道他有狼神血脉? 塔吉说完,自己都不信。 李长明是汉人,怎么会有狼神血脉?就算他往上有哪个祖宗是狼神血,到他这里也肯定不是了。 连草原人都已经没几个是了,李长明这样纯粹的汉人,又怎么可能会是? 而且他那样的身份,也不可能跟药人扯上关系。塔吉思考了很久,忽然一愣,喃喃道,不是吧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跟李长明曾经很激烈地亲吻过。 还咬破了嘴唇 血 塔吉不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跟常人的没有任何区别为什么,现在看着总觉得又有哪里不同。 自愈能力很强 他不就是这样么? 当年李长明那一箭完全可以要了他的命,可他最后挺过来了。林风致当时都说惊险,能活下来是个奇迹 但他没两个月就能活蹦乱跳,最多就是愈合不完全有点大动作就伤口裂开。这要是换了其他人,早就死了,哪里还有机会把伤口弄裂开? 我也觉得奇怪所以想请小汗王您准许,让我看看魏王的血液。 塔吉苦笑一声:不是他,应该是我。 老医师呆了片刻,奇怪为什么有狼神血的是小汗王,结果自愈的是魏王。然后他很快就想通了,问道:小汗王,您给魏王殿下喝过您的血? 塔吉表情复杂地点了点头。 可不是给他喝他可没有那么古怪的癖好。但亲吻得太用力太激烈,咬出血来这种事,也不好在老人家面前说,还是不澄清了。 您就先看看我的血吧 塔吉忙着给医师放血,这边虞华宫内,李长明刚进房间,侍卫便从书架上找出一份早已送来的文书。 殿下,刘将军派人多方打听,结合黑衣旅以前的情报,整理出了这份文书。 原是李长明离开之前交待下去的,查长孙澈的底细。 李长明了然,坐下翻看,道:先拣紧要的说说。 侍卫道:永和五年,长孙澈在草原上逃亡,被乌环人抓住当了奴隶。因为长得好看,时常被乌环士兵欺辱。而塔吉向来约束手下,最见不得士兵没规没矩胡来,那次正好撞见,便救了他。 恋耽美 ——(65) 李长明粗略看了第一页,有些疑惑。 青荀不是真名,阿狐是他逃亡时的化名,长孙澈是阿史德欲谷给他起的名字。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存疑的名字,慕容柯。 总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慕容柯这名字。 侍卫道:是燕舆国三王子的名字。 李长明皱眉:燕舆国?大虞北面那个小国? 侍卫点头:是的,永和五年就因为瘟疫灭国了。 永和五年,李长明才十二岁,还被囚禁在深宫之中,听都没听过燕舆国的事。长大之后对这个已经灭国多年的国家没什么印象也是正常。 而且,燕舆也不是什么大国,又没多少特别之处,很容易被忽视。草原上大大小小的国家多了去了,不是有心钻研,根本分不清。 之后塔吉看他认得字,还会说汉话,不像是个普通牧民,就把他留在身边,让他做点事。永和六年末,他就被塔吉派去玉京经营暗桩了。 嗯李长明猛地一惊,你说什么?永和六年塔吉派他去的玉京?他什么时候离开的? 永和九年初,塔吉就撤了这处暗桩,另外换了人去。对外只称这户人家搬走,回草原了。 李长明的身体,轻轻发抖。 是塔吉派长孙澈去玉京的 永和七年二月,他年满十四,皇兄以为他操办婚事、让他开府出宫为由,结束了他被囚禁的生活。 永和七年三月,他外出踏青,去庙里挂了祈福牌,遇到青荀。 永和九年上元节,他在船上遇刺,险些丧命。事后皇兄派人去青荀住处,一家子人全部消失,人去楼空。 选在那个时候动手,那么着急原来是赶着回去啊? 呵原来是这样。 他的心中,此刻唯有暴怒,得知自己被背叛被欺骗后的暴怒。一如当年,上元烟花之下,那把刀插进身体之时! 那个欺骗自己,害自己险些丧命,害自己心痛那么多年的人,是这个口口声声说喜欢自己的人派来的! 如果没有塔吉这个上级的授意 不,也许他并不知情呢? 怎么会不知情!行刺一国亲王,会在大虞闹出多大动静?那么大的事是一个细作能擅自决定的么?没必要为他找借口开脱! 以前你为青荀找了多少借口?你都忘了吗? 为别人找借口,自己骗自己,你是不是蠢? 冷静不然还是去问问,问清楚。有什么事说开了,不要这样 问什么问!问了他也肯定是说不知道啊!他怎么可能说他自己知道! 他在骗你! 就算他现在是真心的,他也在骗你! 李长明猛然一阵晕眩,手肘重重砸在桌上,扶住自己快失去清明的脑袋。 殿下! 没事没事李长明揉着额头,脑袋仿佛要炸开一般,继续说。 回到草原后,没过多久长孙澈就转投去欲谷麾下。欲谷和塔吉争权,永和十一年决裂,之后他便与塔吉没什么关系了。在欲谷麾下,他主要负责联络草原上的一些□□势力。什么下毒暗杀之类的事,通常都是他通过这些势力去做的,黑蛇神教也是其中之一。去年草原各处的疫病,与黑蛇神教有关,应当是人为制造的病源在此之前,他和欲谷曾抛瘟疫尸体进城,然后以此为突破口攻城,这算是他们一贯的作风。 好李长明眸光渐冷。 慕容柯,燕舆国,瘟疫亡国 所以他总是喜欢用这种手段,去摧毁一座城池么? 黑蛇神教,疫病他是又要动手了? 磐石城是东乌环的国都,一旦爆发瘟疫,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看起来这次的疫病,并没有那么可怕。自己已经自愈了,医馆那边应该很快就能找到救治方法。 得把这事告诉塔吉,让他先把长孙澈控制住 长孙澈怎么总是他!这名字什么时候才能消失! 李长明越想越烦躁,朝侍卫道:你再让人好好查查,长孙澈当年在玉京,是听谁的命令行事,还有没有别的人能命令他,除了塔吉他还有没有跟别的上级有来往。 是! 他很介意当年的事,所以必须要查清楚! 塔吉如果你骗我如果你敢骗我! 作者有话要说:  桃:我还知道让人再去确定一下,我已经很冷静了! 第84章 、剑拔弩张 李长明花了很长时间才冷静下来。 青荀是塔吉派去玉京的暗桩, 这种事若是在以前让他知晓,他不会有什么感觉。 他跟塔吉一起落下悬崖,听过塔吉表白, 想了很多天,已经想着要放下过去,重新去接纳一个人 可这过去,却好像放不下了。 他想放下的过去, 跟想接纳的现在, 这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根本没办法完全放下。 塔吉浑然不知自己刚刚拥有的恋情已经遇到一个巨大危机,在医馆放完血,又跑来虞华宫。 医馆那边说要魏王殿下待在虞华宫不要外出, 侍卫也不敢像平常一样见到塔吉就放他进来, 让他先在外面等候, 自己跑进去通报:殿下,小汗王来了要请他进来吗? 李长明沉默片刻,道:说我睡下了。 打发完塔吉,李长明便缩回了床上。帘帐落下,将他一个人隔在那方小小的天地里。 最后却是一夜无眠。 之后一连三日, 塔吉都吃了闭门羹。 虞华宫的大门一直没开过, 他怎么也想不通是发生了什么。 明明赵太医说只是需要李长明不要外出, 配合他们找治疗方法,结果李长明却把虞华宫一关,自己不出来,也不让人进去。塔吉当他还是担心自己没自愈完全,来往人多了容易传染,最后也没太在意。 后来他发现,李长明谁都让进去, 就他连门都不给进,他才感觉很不对。 我什么时候惹他生气了吗? 塔吉有了这个想法,顿时惊恐万分。他开始把最后见到李长明之前发生的事细细想了一遍。 可是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回到城里,他跟李长明去了医馆,李长明临走时都还笑眯眯的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李长明,想惹人生气,也没那个条件啊。 所以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喜欢的人好不容易回应自己了,正是一天见不到对方人都是折磨的时候,突然间对方就不想见自己了,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种感觉无异于一盆凉水浇下来,把他浇出一身的忐忑不安。 小汗王从来没有那么害怕过,李长明这种诡异的态度,比面对千军万马都可怕也不能这么说,小汗王面对千军万马也没这样怂过。 而李长明待在虞华宫,整天都恹恹的。 他好不容易才有力气去喜欢一个人,却立刻得知自己受过的伤害就是对方造成的,那股撑起来的力量一下子就崩塌破碎。他现在已经完全脱力,根本打不起精神来。 属下来汇报他会认真听,该处理的事他会认真处理,可这些正事一旦做完了,他心里就开始空落落的。 想不明白,堵得慌。 第六天,赵太医照常过来时,塔吉才靠着赵太医这块通行令进了虞华宫。 李长明看到塔吉时,就很想起身离开。 可这里就是虞华宫,他自己的住所,他走也走不到哪里去。 尽量无视赵太医身边多出来的这个人,李长明准备等赵太医给自己诊完脉,就赶人出去。 结果他还没开口,对方就迅速坐到了他对面,很是可怜地看着他。 他低下眼,选择不看。 长明塔吉趴在桌对面,把身体放得很低,抬头望着他垂下的眼眸,我做什么惹你生气了么? 李长明花几天时间在心中建起来墙轰然倒塌。 他一直是个心软的人,在感情上有时候很难做出决定,总是那么左右来回纠结。塔吉这样问,他现在也没办法狠下心赶人走了。 塔吉这样,真的很让他心软。 眼前的这个人似乎是真诚的,可他只要想到对方十年前派长孙澈去玉京,间接害自己痛苦多年,摆在他面前的这份真诚就变得无比虚假。 不知情么?他是小汗王,他的手下会无缘无故瞒着他做刺杀中原亲王这样的事么? 他能毫无顾忌地说喜欢自己,是不是因为他根本就不在意当年对自己的伤害,或许他早就忘了曾经有一个少年被欺骗,险些就那么死了。 他看到自己的时候,根本就想不起来那个差点在上元节死掉的人 塔吉半天没得到回应,眨眨眼,声音又软和了几分:长明,你告诉我好不好? 李长明沉默半晌,道:没什么。 塔吉也沉默了很久,道:好吧你不告诉我,是我不够好,没有让你能够信任我 李长明眸光微动,倒塌的心墙刚刚重建了一半,又塌了。 他多会说话啊他不怪自己一声不吭突然闹脾气,什么事也不告诉他,就这样晾着他他说那是他的错,是他没让自己信任他 现在的自己的确不相信别人。 自己曾相信过,然后就不敢信了。 一个人想骗自己,可以有无数种方式,让自己看到他想让自己看到的。塔吉想让自己看到的,莫非就是眼前的一切? 李长明眼圈渐渐红了,最终还是没有心软。当年的教训太深刻,他不会再随便相信了。 他不要听塔吉说什么,他要自己去查。 塔吉可以骗他,但自己查出来的事实不会。 但愿事实能如塔吉让他看到的一样在那之前,他没办法接受塔吉这样的亲昵。 塔吉,你不要来找我了,让我自己静一静。李长明闭上双眼,掩饰住自己眸中刚刚泛起的泪光。 好虽然我很想见到你,但我听你的。塔吉轻轻道,我会让你信任我的,等你相信我了,愿意跟我说了 魏王殿下! 忽然之间,一名黑衣旅士兵冲入,见塔吉在场,略一抱拳:小汗王。 李长明收起那些脆弱神色,问道:出什么事了? 使团跟乌环人起了争执具体我也不清楚,戴大人被打得昏死过去,在医馆吊着命呢,不知道能不能救过来。 什么?不等李长明反应,塔吉第一个站了起来,谁敢这样对大虞使臣的! 敬重礼遇汉人,是他下的命令,怎么还会出这种事?戴兴可是负责勘测土地教授耕种的领头人,他要是出了事,怎么跟大虞使团交待? 李长明也顾不得跟塔吉之间那些龃龉,连忙与人一起赶往可汗大殿。 两人到时殿中气氛已是剑拔弩张,一边是乌环人,一边是大虞人,双方互相瞪视争吵,眼睛里都要冒出火来。瑟珠站在中间,根本控制不了局面。 我们是来帮你们的,你们竟然这样不领情,此前处处阻拦勘测也就罢了,现在竟然还动手伤人! 你们就没安好心!装什么装! 活该乌环人挨冻挨饿!一群白眼狼! 要不是小汗王下了命令,早把你们一个个踢出去了!妈的,早就看你们这群汉人不顺眼了! 要是戴大人出什么事,你们没好果子吃! 天天在我们的地盘上耀武扬威的,你们算什么东西! 两边一句汉话一句乌环语,互相听不懂,互相骂得起劲。 塔吉进去就觉得脑袋嗡嗡嗡地疼,连忙沉声一喝:都给我停下! 这一喝声震如雷,殿内众人顿时就齐齐闭口。塔吉积威已久,一怒之下, 震得在场的乌环人心生畏惧,不约而同地朝他看来。 使团之人看见李长明,倒是瞬间有了底气,连忙上前道:殿下!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我们只是照常去田地里办事,他们就动手打人,这些王族还护着,戴大人现在还没醒过来! 是啊!殿下,您要为我们做主! 殿下,这些日子我们受的气已经够多了,他们实在不识好歹! 一个人开口,其他人也叽叽喳喳说了起来。李长明冷冷道:你们也先闭嘴!成什么样子! 使团众人立马噤声,怯怯地退了回去。 眼见场面总算是归于平静,塔吉这才道:说,怎么回事。 两边人立即就要开口指责对方,哄声刚起,塔吉又是一声暴喝:一个个说! 殿中安静了片刻,使团那边才有人开始讲。 两边各执一词,各自偏袒着自己人,但听了几人叙述之后,李长明和塔吉也明白出什么事了。 跟以前也没什么不同,不过是乌环王族理解不了使团在乌环做的这些事,使团办事受阻还被嫌弃觉得自己受了委屈。这样的小摩擦时有发生,只不过这次闹得大了点。 带头打人的叫阿罗,看着不过十七八岁,是刚从西乌环过来投奔的。跟长孙澈有点关系,所以瑟珠亲自同意他留下,还给他分到王族手下做事。对塔吉小汗王定下的那些规矩,他知道得还不够多,但凡他见识过之前对汉人使团不够尊敬的人是什么下场,也不敢那么放肆。 此时他还是肆无忌惮,看向李长明的眼神中都有着几分桀骜。 他最讨厌汉人,即便是在磐石城里,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讨厌。 李长明目光中少见地多了几分高高在上的威严,他问道:是你把戴兴大人打成重伤,性命垂危的? 是我!阿罗回答道。 他身后就是乌维等一众王族,他可不觉得这个汉人能把他怎么样。 李长明轻轻笑了一下,道:罢了,我不过是大虞派来的使臣,在乌环能说上什么话呢。可汗想怎么样,便怎么样吧。 恋耽美 ——(66) 瑟珠呼吸猛地一窒,道:是乌环伤人在先,我会给魏王殿下一个交待的。 阿罗极是嚣张地道:可汗,给汉人什么交待,这是我们乌环人的地方,轮得到汉人说话么!什么魏王,一个无耻的汉人而已,都不值得放在眼里! 殿内又变得极为寂静。 塔吉的眸光冷了。 阿罗身后的乌环王族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塔吉冷声道:可汗,请您现在就给魏王殿下一个交待。 瑟珠不自觉地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王族,无措道:我 塔吉阴沉着脸道:可汗,我认为,应当把伤人者交给魏王殿下处置。 阿罗登时一愣,整个人都懵了,回身一看后面的乌环王族,却见他们个个都面有戚戚然,不敢言语。 没赶在塔吉来之前把这事扯完,那他们就只能闭嘴了。 不可!站在人群中的长孙澈忽然冲上前来,可汗,不能这样! 塔吉对这些胆敢对使团不敬,破坏此次改革的人,向来不留情面。万一使团里的那个戴大人真的死了,阿罗交到塔吉和李长明手上,还有命活吗? 阿罗是他不久前带过来的,他把人家当亲弟弟疼,哪里能眼睁睁看着他丧命? 塔吉怒道:不能这样?事关两国邦交,这样的大事,你难道让我们乌环在大虞使团面前包庇伤人者吗?这里那么多人看着,你让乌环的颜面往哪里搁! 阿罗看着长孙澈,茫然道:哥 他好像现在才发现自己闯了大祸,开始害怕起来。 瑟珠思忖片刻,道:小汗王说得不错,的确该将伤人者交给大虞处置只是,魏王殿下,我以乌环可汗的身份请求您,希望您能够从轻发落,饶过他们一命 众人齐齐看向李长明,等候他的决断。 李长明望着阿罗,神情无波无澜:他害我的人,那我就要他两根手指。 瑟珠顿时舒了口气,两根手指,比人头落地好多了。 长孙澈却瞠目结舌:不行,这太过了 不行?李长明笑道,你在教我定罪? 不敢长孙澈强自压下心中的羞愤,魏王殿下,我求您放过他吧。 求我?李长明冷笑一声,好啊,既然你求我了,我可以饶过他。 长孙澈稍稍松口气,下一刻又被李长明的话弄得浑身紧绷,如坠寒窟。 我饶过他,但他是你的人,那就让你这个做主子的,代他受过吧。 长孙澈猛地看向他,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在他的印象里,小魏王一直是个心软柔弱的软包子,受了欺负都不忍心报复回去。连发脾气都颤颤巍巍的。那个少年,何时变得这样凶狠了 一声轻响,腰间金刀被李长明拔出,递到了长孙澈面前。 李长明笑得温和:两根手指,请。 第85章 、雪夜回眸 长孙澈微微颤抖着抓过刀柄, 却没有动手,而是望向了李长明。 他只是希望李长明能够心软一下,减轻这惩罚。毕竟在他的印象里, 小魏王是个很念情的人,如果小魏王能够觉得自己当年动手是迫不得已,想起两人当初在一起的那些时日,说不定 李长明好像早把他心中所想猜到了, 只是不住地冷笑。 他本来生了一副娇弱柔美的好皮囊, 如此眉头微蹙,眼眸泛光,竟有几分惹人怜爱。 好像无论他做什么都有可以被原谅的苦衷。 若是换在十年前, 李长明说不定就心软了。当年李长明可是因为他这可怜模样, 心软过不少次。 可现在已经不是十年前了。 他凭什么认为自己会为因为当年那种感情心软, 还当自己是那个满心满眼只有他,总是想着讨好他的蠢货么? 李长明的眼中毫无波动,没有要心软的迹象,反倒好像在问他什么时候动手。 冷漠,完完全全的冷漠。不会因为任何恳求而改变主意。 魏王殿下瑟珠在这让人心惊的寂静之间开口, 还请殿下换种方式。毕竟, 没有让主人替下属受过的 李长明依旧微微笑着:可汗这就说错了。狗咬了人, 自然是把狗打死,主人也该赔礼道歉。可若主人舍不得这只自己没好好教的狗,那不就只能让主人自己承担所有了? 他霍然转身,目光朝着乌环王族一一扫去:寡人很过分么?可汗,寡人斗胆问一句,若今日被打到性命垂危的人不是我大虞使臣,而是你们乌环王族, 那伤人者该如何处置? 无人发话,片刻后瑟珠犹豫着道:处死 李长明微微一笑,十分诚恳地道:既然寡人的处置,可汗觉得不妥,那还是按照草原的方式来吧,寡人便不掺合了。 他的语气无比柔和,每一个字却都如同利刃,一刀刀割在长孙澈身上。 长孙澈低头,看向阿罗。 阿罗也抬起头,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的恐惧。 处死。 别说是把人打到半死了对有些身份地位的奴仆,有时要他们的命,只需要心情不好这一个理由。 习惯把别人的命当草芥,此时却发现,自己也不过是别人眼里的草芥。 长孙澈咬紧牙关,慢慢跪下。他把心一横,左手手掌摊开按在地上,举起刀来。 等等! 阿罗暴起夺刀,在众人不及反应之时,一刀直接切断了自己的无名指和小指。 惨叫声登时震得大殿中众人偏脸拧眉,一个个都不敢去看那惨状。李长明也没想到这狂妄少年竟然还在此时有了胆量担当,因这极其惨烈得一幕微微一愣。 鲜血滴滴坠落,疾如骤雨。 长孙澈惊恐地扑了过去,大声叫道:阿罗! 阿罗疼得面容扭曲,额头青筋暴起。他捡起自己落地的手指,大口喘息着爬过去,跪在李长明面前,双手奉上,极是狼狈。 李长明心中一凛,他恼怒阿罗伤了自己的人,更厌恶长孙澈,却也被这少年此时举动所震惊。 好一个兄弟情深啊,李长明心中冷笑。 但凡你当年对我有这一半真心,今日我说不定还真能心软放过他,这也算是因果报应。 长孙澈怔怔望着阿罗掌中断指,嘴唇颤抖着道:魏王殿下你便要心狠至此吗 李长明轻轻挑眉,他有些疑惑,为什么这个当年把自己骗得团团转的聪明人,会那么喜欢自取其辱。 心狠?李长明讥诮道,违律受罚,天经地义,若非寡人仁慈,按草原上的规矩,早该让他人头落地。长孙大人自己以前做过什么事,是不记得了么?心狠这词,还是放在长孙大人身上合适啊。 长孙澈震惊地望着李长明,却只能从他的身上看到陌生。 眼前的这个人,除了那张脸没有太大变化,什么都变了,早已不是那个被他掌控的少年人。也根本不会念一点点的旧情。 李长明接着道:还是说,只要伤了你就是心狠,伤的是别人就什么都不算了?长孙大人的标准还真是有趣。我处置一个犯错的人,你倒是心疼,怎么不见你为我大虞边境当了你挡箭牌,无辜死去的百姓心疼心疼? 瑟珠听他说起从前战事,更怕此事发展下去,一发不可收拾,连忙出声提醒道:魏王殿下。 李长明淡淡道:罢了,今天寡人也不同你算旧账,毕竟你现在已经转投乌环,而乌环又与我大虞修好。以前的事,便只有不追究了。但是现在使团是代表大虞而来,你若再不知约束手下,又闹出些事来,可就不是要两根手指那么简单了。 长孙澈浑身僵硬,躲开他的目光,试图去扶阿罗。 李长明微微俯身,看着那个跪在地上,疼得脸颊涨红,眼泪不停流出的少年,柔声问道:疼么? 阿罗不敢答话,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身子。此刻的他全然没有了之前的张狂,只是一只被猛兽咬伤后惊恐不安的小野物。 之前你没脑子,你主子也没好好教导过你但愿你好好疼过这一次,能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李长明语气渐重,你得明白自己是个什么身份,小汗王下的令,可不是让你们当耳旁风的。 阿罗直直看着地下,颤声道:是 李长明道:行了,东西自己收起来,百年之后可别缺点少点,到了地下都不安宁。 长孙澈已然失去了抗争的力气,听他算是放过了阿罗,稍微回过神,要扶阿罗站起。 难受么?李长明的声音在他身侧轻轻响起,我就是想让你难堪啊。 长孙澈错愕抬头,看到李长明眼中的嘲讽。 他的声音很轻,只有长孙澈自己能够听到。 塔吉面无表情地看完这一切,冷声道:主犯已经处置,其余的伤人者五十鞭。 他看向乌环王族:今天来殿上的王族自己去领二十鞭! 比起李长明,他更为愤怒。 自己礼重中原使团,乌环这些人却对自己下的这一系列命令视若无物。心里不满便罢了,竟敢公然违抗,殴打使团重臣,事后还如此嚣张,真当自己颁的条令都只是说说而已么! 可在场王族听到处罚面面相觑,大觉自己冤枉。 乌维首先向瑟珠求助道:可汗,我们不过是听到有人闹事,才过来的帮衬自己族人难道不应该吗?怎么我们还有错了? 他就是知道跟塔吉说肯定没用,这才从瑟珠这边找出路。 瑟珠也觉塔吉处置得有些严苛,便道:舅舅,王族之中,的确没几人与此事有关,没必要对他们动用刑罚。 塔吉冷声道:他们今天来这里,安的什么心?不就是心中不满,又不敢有异议,看到个机会便想过来闹一闹么? 这下当真是一语道破,不少人都开始有些心虚。 若我今日来得不及时,岂不是要如了你们的意?塔吉怒道,阳奉阴违,时时想着找机会破坏改革,真当我不敢处置你们吗? 瑟珠道:伤人的不是他们,既然已经处罚了伤人者,那就够了。都下去吧。 塔吉喝道:不可!今日在这里,必须要让你们都听明白了,改革为必行之事,使团为我乌环上宾,再敢有人心生不满,就该想想今天的下场! 瑟珠听他决心要处罚众王族,全然不管自己的言语,心中也开始翻起巨浪。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他总是表面上尊敬作为可汗的自己,实际上呢?若自己的想法与他相同,他自然不会说什么。若自己的想法与他相背,他就一定要说服自己,让自己同意他。 可自己不想啊! 舅舅!我不想处置他们!瑟珠头一次对着塔吉吼了出来,他们都是王族,是我们的亲人,是跟随我们动迁的功臣!您要为汉人处置他们,只是因为今天他们过来说了几句话,这合适吗? 舅甥两人竟然开始针锋相对,旁人看了大为震惊。李长明都捏了一把汗,忙小声劝道:塔吉你别说了,交给可汗处置。已经够了。 塔吉却没有听他的,抬手示意他不要说话,自己道:可汗,改革要下决心,更要立威立信,若人人都那么不把颁下的条令放在眼里,以后的事还怎么做? 瑟珠迎着他的目光道:他们并无过错,我却要处罚他们,以后王族还怎么信任我? 可汗 小汗王,您不用说了。瑟珠朝乌环王族道,你们都走吧。 众人就怕待会儿塔吉占了上风,又要把他们抓起来打,哪里还敢多留,连忙作鸟兽散,纷纷离了大殿。 瑟珠回头深深看了塔吉一眼,转身离开。 大殿里瞬间就空了,塔吉默然无言,半晌后喃喃道:他以前很懂事的 懂事你说的是听你的话么?李长明在他身旁轻轻问道。 塔吉摇头:不我不是想控制他,不是想让他听我的话。只是他应该明白的,如果不处罚这一次,那肯定还会有下一次 李长明道:他倒也不算错。只是你更想稳定改革,他想维护王族。 塔吉笑了一下:所以,我们想做的已经不是同一件事情了,对吗? 不,不会的。他自问自答,瑟珠会明白的 李长明缓缓叹息,安慰似的拍拍他肩膀,带使团众人离开。 他隐隐有种感觉,表面上风平浪静的磐石城,低下已经暗潮涌动。 戴兴还在医馆昏迷着,李长明去看了一眼,便回到虞华宫。 若是不够幸运,可能人就真那么没了。 使团里最懂耕作的人没了之后该如何怎么把这个消息传回去 玉京那边知道了,又会掀起多大的波澜?总归不可能再像之前那么和气了 千万要挺住千万别出事 李长明在心里不断祈祷,脑子里一直想着事,睡都睡不下去。 索性起来,站到窗边,看窗外飘落的小雪花。 他开始回忆今天发生的那些事,不知怎的,就想起那个叫阿罗的少年来。 阿罗夺刀自残时当真把他吓了一跳。 真是奇怪他那样的人,也有人对他死心塌地。 李长明轻轻一叹。 为什么我遇到的人,却总是骗我。 恋耽美 ——(67) 真是不公平。 想起塔吉,他又开始觉得心堵。 到底能不能相信他? 他放空双眸,开始发呆。 冷风略微有些刺骨,可他吹着却觉得很舒服。也许是在房里闷着想事情,弄得太烦躁了,就需要冷风吹吹压压火。 忽然间,他像受到什么指引一般,目光往下移去。 夜间,外面漆黑一片。 可他偏偏就借着自己屋里投出的微弱光芒,看到了那个人的身影。 塔吉,是他,他的样子太显眼,太特别,不会认错的。 飞雪点点,把深夜中的那人衬得如月般温柔宁静。 他低下了眼,而那人也在同一时刻抬起了头。 如同宿命一般,两人的目光,就那么在落雪之间交汇。 塔吉展颜微笑,在那处伫立良久。 两个人都那么安静望着对方。 沉沉黑夜,茫茫白雪,两个人默默注视着彼此眼中唯一的光亮。 长明!塔吉忽然对着楼上的他大喊。 阿妈说,一个人在下雪天走着,突然见到的那个人,就是天神为你选的人。 李长明微微歪头,等着他说下去。 刚才我一抬头,就看见你了! 李长明讶然,双瞳微微一缩。 他慌忙后退了一步,关上窗扉。 宫殿里的那处亮光很快就熄灭了。 塔吉却好像看不够似的,又在哪里站了很久。 他终于看够了,要离开时,却忽然一阵头晕。全身的力气好像都在那一瞬间被完全抽离,连睁开眼的力气竟然也没有了。 什么也抓不住,他就那么直直倒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骑士在城堡下抬头望城堡里的公主(?) 桃(已黑化):当我开始自称寡人时,你就危险了! 第86章 、因何而来 天蒙蒙亮, 李长明就被十阵嘈杂声吵醒。 声音其实也不大,隐约能听到些,他就是突然间就听到了, 然后就从沉睡中醒来,而后他便开始有些不安。起床洗漱完毕,外面倒也静了下来。 外面出什么事了?他向自己的侍卫问道。 侍卫道:今早去换班的守卫看见乌环小汗王倒在下面雪地里,不知道在那躺了多久, 整个人都冻僵了, 差点就被雪给埋了。 李长明愣住:塔吉倒在楼下? 是啊,那里刚好没人我们这里的守卫看不见,又没人巡逻到那里, 就十直没有发现小汗王倒在那儿了。 难道 李长明霍然起身, 快步走到窗边打开窗户。 他目光穿过已经被雪铺满的街道, 双目直直望着昨天塔吉站的地方 塔吉站在那里,朝自己喊,朝自己笑。 当时明明就看到他了,如果自己晚十点关上窗,他就不会在雪里躺了十夜。 十想到自己关上窗之后, 那人便倒在那里冻了十夜, 李长明心中顿时涌起无尽的愧疚, 双眸之中也露出几分自责之色。 他人呢?李长明回身问道。 侍卫想了十下,道:刚刚被守卫扛走,应该是送回住处了。 李长明转身拿了件披风,就往雪地里行去。 城中的宫殿都集中在附近,塔吉住的地方并不远。本来晕倒可能不是多大的事,但他在雪天吹了那么久的风,身体肯定是受不住的, 原本不严重都要变严重了。 北境的冬天有多冷,李长明很清楚。行军打仗时士兵被冻出多少伤病来,他见得不少。受凉发烧都是小意思,四肢冻到坏死才是可怕的。 塔吉房中果然站了几名医师,李长明又觉宽慰又是担忧。好歹立马有人来为他诊治了可是看这样子,那么多人,怕是情况不太妙。 为什么自己不多等十会儿再关窗呢 李长明进门时,赵太医正好迎面走来,他顿时上前问道:赵老塔吉怎么样了? 还好,没什么大碍。赵太医道,小汗王只是放了血之后身体抵抗不住,又在寒风里待了十夜,烧得有些严重。 李长明愕然道:放血? 赵太医解释道:是啊放血救人,戴大人已经有好转了。 李长明愈发听不明白了:他是为了救戴兴? 赵太医知道他不清楚其中缘由,便将前因后果十十道来:塔吉小汗王是狼神血按我们中原的说法来讲,就是天生的药人。中原民间也有些江湖势力会用些法子改变人体质,取其血辅以药物治病疗伤,与他们草原上传说的狼神血脉,其实是十样的。只不过十个是靠后天炼制强行改变,十个是天生如此。 药人这新个字,听着就让人有种不好的感觉。 江湖中那些古怪的秘术他偶尔也听到过,什么药人都是养来当药用的。说白了就是用药人的命来疗伤治病,损人利己。 塔吉放血救人,那又会受多大的伤害? 李长明忧心道:那他救了戴兴,他会怎么样? 赵太医看他焦急,忙安抚道:会气血渐衰,体质变弱。但只要没伤及根本,调养些时日还是能养回来的。 李长明得到回答稍稍安心了些,又听赵太医道:昨日戴大人当真就只剩十口气吊着了普通法子风险太大,不十定能够救得回来。小汗王就找了我,让我把血渡给戴大人。 他重重叹口气,花白的胡子都跟着颤动:唉原本这种江湖上的阴邪之术,会伤了小汗王,我是不想用这法子的。但小汗王极力要求,事情又紧迫,我也只能还请魏王殿下见谅 李长明摇摇头:救戴大人要紧,小汗王也是这样想的,赵老何必自责呢。 老夫倒也不是怕擅自做主惹殿下不快只是,这种伤及他人的救命法子,实在有违医者之道,老夫自己心里过不去啊 老太医行医多年,自有自己的十番准则,如今却打破了自己给自己立的规矩,难受也可以理解。李长明只得安慰道:赵老,戴大人的生死,关系到大虞和乌环新国邦交。若不是您愿意出力救治,只怕之后新国之间交恶,不知要有多少人无辜丧命。赵老这十次不知救了多少人,千万莫要自责了。 老人家似乎宽慰了些,叹息十声,朝李长明行个礼,告退道:多谢殿下老夫先回去看看戴大人。 嗯,有劳。李长明看他离开,忽然迈不出进门的那十步。 他在门口站了片刻,才缓缓进门,绕过屏风摆设,来到塔吉床前。 十旁照看的那名乌环老医师从前就在阿史德部跟随塔吉父亲,也是看着塔吉长大的老人。虽然平日里与塔吉接触不算多,心里却也是很在乎这位小汗王的。 他忙着给塔吉擦身降温,也没注意有人进来,抬头时看见李长明就站在床前,才讶然道:魏王殿下 李长明道:不用管我您忙您的。 老医师点点头,继续手上动作。也许是因为终于来了个能听他说话的人,他忍不住道:小汗王生下来就特别壮实,从来没有生过重病,以前到处打仗,受了伤也很快就好了。我很少见到他这样躺着,都不太习惯。 李长明垂下眼帘:是啊我也不太习惯。 唉昨晚还下着雪,在雪地里躺了十整夜,铁打的身体也不行啊大晚上的,出门也不知道带个人在身边,今天早上才有人看见也不知非要出门做什么。 李长明默默在十旁听着他念叨,愈发有些愧疚了。 真的,自己怎么就不能晚十点关上窗呢 老医师收起手帕,朝李长明微微躬身,退了下去。 李长明这才怔怔地坐到床边,看清那人苍白的面容时,他发现自己呼吸凌乱,手也在不停地颤抖。 原来自己那么担心这个人 即便恼他当年派了长孙澈去玉京,即便觉得他骗了自己,即便已经气得不想见到他自己也还是会在他出事的时候,因他而心乱。 狼神血都还没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就主动把自己的血渡给戴兴救人。他也害怕戴兴死了,跟自己十样。 自己心里所考量过的那些事,他应该也是同样想过了。 塔吉李长明声若蚊蚋。 他在那里呆呆坐了很久,正准备离开时,床上的人却有了动静。 于是他连忙要站起逃离,塔吉却快他十步睁开了眼。四目相对,顿时把他定在了原处。 这下是逃不开了。 长明?塔吉刚刚恢复神采的双眸十亮,你怎么在这里? 李长明十时无措,不知该如何回答:过来看看 我还以为塔吉很是满足地笑了笑,你真的不想见我呢。 李长明低着头,没有看他:我来谢谢你 嗯?塔吉撑住身体,坐了起来。 戴兴已经醒了,没有性命之忧 啊塔吉还回想了十下,你都知道了啊? 李长明垂眸道:我现在病愈,也是因为你,对么 塔吉十笑:我也不知道我的血还能有这种作用误打误撞。后来才知道的。 说话之间,他握住了李长明的手掌。李长明由着他动作,没有反抗,又道:昨天我离开之后,你便去救戴兴了? 是如果戴兴真的死了,会很麻烦你不希望他就那么死了,我也不希望。若真的出那么大的事你大可带着使团十走了之。塔吉手指在他掌间缓缓摩挲,但我知道你不会。你不是为了完成十个任务来的,中原人和乌环人在你眼里都是十样的你来这里,跟我十样,是想让这里的百姓能安稳下来。 李长明凝视着他失去血色的脸庞,微微咬紧了牙。 所以万十戴兴死了,你会想尽办法在大虞和乌环之间周旋,为了新国能继续维持现在的局面。塔吉捧着他的手,轻轻十吻,太累了,我会心疼的。 李长明道:谁说的,戴兴要是死了,我立马回去。 口是心非的塔吉毫不留情地戳穿他,缓缓合上双眼,如果每个人都跟你十样好,哪里还会有这些事 仇恨,偏见。 中原人和草原人,之间的恩恩怨怨已经积累了太久太久。 前朝时草原人还在中原大地上肆无忌惮地抢夺杀戮,这才过了多少年,要让新边亲如十家说得好听罢了,哪里有那么容易的。 不过,哪里会有那么多人能跟你十样好呢。有你十个,已经很好了,该知足了。塔吉长叹十声。 我也很希望,人人都能像你十样。李长明心中这样想道。 那样的话,哪里还会有那么多事。 你好好养病吧,我先走了。李长明试图把被他握紧的手抽离。 塔吉却不让他走,即便是病着,小汗王的手劲儿还是极大。李长明挣扎几下也没能挣脱,而他满不在意地道:不用,明天我就能生龙活虎的了。 你就不能让别人省点心么?李长明放弃挣扎,嗤笑道,昨天晚上,你为什么大半夜的出门去?既然你给戴兴放了血,那你就该知道自己身体怎么样,非要出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今天十大早,多少人都被你吓个半死 啊我又不知道我会晕过去我也不是故意要晕在外面的啊。塔吉很是无辜地道,相思病犯了,去看看你。 作者有话要说:  桃桃:这人好烦!!!不行我要狠心,我要远离臭男人! 塔吉:老婆啵啵啵啵啵! 第87章 、心内生魔 李长明最受不了他这样毫无顾忌地表达, 不提还好,李长明还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他这样一说,李长明只想跑。 又一次试图把手抽回来, 塔吉依旧不准他走。 放开,我要走了。李长明道。 塔吉就差打滚耍赖了:不准! 要不是看他病着,李长明简直就想动用武力强行挣脱。但又怕真伤了他,李长明只得皱眉道:放开, 我有正事。 塔吉眨眨眼:那你让我亲一下, 我就放你走。 李长明鸡皮疙瘩瞬间起了一身,感觉一股热烫气息憋在了脸上,出也出不去。 塔吉看他没反应, 便道:怎么?不让亲么? 李长明默然片刻, 闷闷地道:不让。 那我偏要。 话音刚落, 塔吉忽地凑近,在他脸颊上一吻,而后松开了手。 你李长明气不打一处来,抬眼望时那人已经悠闲躺回床上装死了。 塔吉闭着眼睛,直挺挺躺着, 好像就没醒来过一样。 李长明没好气地道:把被子盖好。 塔吉闻言迅速诈尸, 拉好被子继续闭眼装死。 李长明重重瞪他一眼, 转身离开。 昨天那事闹得塔吉放血染病,只能躺床上休养,那些犯了事的领了罚,也都伤着躺床上没法出门。 阿罗失了两根手指,反倒还能走能动。只不过别人一身鞭伤,还可以痊愈,他失去的两根手指, 却是再也长不出来了。 疼痛的感觉早已消退许多,但阿罗整个人还是恍惚着的。手上的伤远没有他心上的挫败可怕,他一直以为自己不过教训了那些讨厌的汉人,会有人给他撑腰为他说话,结果后来发生的一切完全脱离了他的想象。 恋耽美 ——(68) 这无疑对他造成了极大的冲击,他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事情就变成这样了。 长孙澈将阿罗手上的绷带拆开,几乎不敢去看那可怖的伤口。 缺了两根手指的手,已经畸形到让人看着就有些感到不适,尤其伤口还未愈合,白骨森然,血淋淋地将当时的惨状又摆到人面前。 他一直眉头紧锁,艰难地给阿罗换完药,又将绷带缠上。 阿罗低着头,眼中含着泪水,在长孙澈缠好绷带抬头时,他眼中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长孙澈有些不知所措:还痛吗? 阿罗没出声,抬袖抹掉自己的眼泪,狠声道:我恨这些汉人! 他说完,又忍不住靠在长孙澈怀里失声痛哭起来:当年都是因为他们,我没有家了!我的阿爹阿娘小妹都没了! 长孙澈眸中也逐渐湿润,搂着他安慰道:我们会报仇的 要不是他们,我不至于孤零零一个人!阿罗哽咽道,为什么汉人都还好好活着?为什么汉人会到草原上来,我们还得恭恭敬敬地对他们? 长孙澈被他情绪感染,不禁悲从中来,喃喃道:总有一天我们能报仇的,阿罗我们一定能报仇的! 长孙澈安抚着怀里的少年,抬眸看向窗外,视线缓缓移向远方,眼中唯有悲伤和不可置信的茫然。 一如当年,十五岁的他茫然地走在燕舆都城主干道上。 每户人家都有尸体,街上也有。他站在街道中央,听见无数的哀嚎痛哭,还有苍蝇蚊虫嗡嗡的声音。恶臭的气味从四处飘来,熏得他几欲呕吐。 这座辉煌的都城,已经破败不堪。城里没有了以往的一切繁华美好,只剩死亡和绝望。 这里不再是他记忆里的幸福之地,而是人间炼狱。他的都城,成为了一座充满衰败腐朽的荒城。 城里的人都快死光了,快逃啊! 南边大虞派兵封城,没有人能逃出去了 让我们走! 燕舆国都大疫,百姓四处逃散,疫情遍布全国,完全失控。 唯一的生机,在南边,他们的邻国大虞。 而大虞小皇帝还没针对邻国疫情下任何命令,戍边的白袍军便封锁了所有燕舆到大虞的路,禁止任何人入境,绝了所有燕舆人的生路。 而后便是边境冲突,燕舆出兵攻打大虞,反遭白袍军重创,以致亡国。他也从幸福的燕舆国三王子,变成了低贱的奴隶。 白袍军后来白纠不明不白死在雪岭中,也是报应! 想到此处,长孙澈目中隐有怒火,更多的却是快意。 而后这份快意又很快从他眼中消失了白袍军已经换成了黑衣旅,白纠的学生还在这里,还好好活着! 当年一念之差,一时心软,他实在是辜负了这些年苦痛与隐忍再也不会了,他要复仇,他绝对不能再心软了。 我要把汉人都杀光!阿罗咬牙道,我要让他们都死!跟汉人交好的乌环人也该死! 不哭了一切都会要回来的。长孙澈轻声道。 阿罗是当年那场大疫中侥幸活下来的人,跟他一样,在逃亡路上被掳走,成为了乌环人的奴隶。小小一个孩童,都还不到长孙澈腰高,就亲眼看着亲人一个个死去,在世上没有了任何依靠。 他们同病相怜,这些年他也尽自己的力量去爱护阿罗,不忍心让阿罗受一点伤害可是,却有人那样轻易地判决,要了阿罗两根手指。 往后他的手就一直是残疾,这样的残疾要伴随他一生 这无疑让长孙澈的怒火更甚,对大虞的仇恨更加深刻。 他恨不得现在就看到大虞满城尸骨如山。 你们在干什么?忽然有人进来,看着他们相拥而泣,大是困惑。 长孙澈回头一望,是欲谷安插在这边的内应宣磐。 怎么了?长孙澈收敛情绪,尽量平静地问道。 他放开阿罗,走到桌前坐下。阿罗看他们是有事要说,便擦掉眼泪,默然退到一旁。 宣磐缓缓进来,坐到长孙澈面前,道:医馆里患了病的那些人,都有好转了。 长孙澈呆愣片刻,暴怒地挥手,将桌上未点亮的铜灯打翻,直直坠落在地。 你说什么?怎么可能?绝不可能!黑蛇神教的这些疫毒,哪里是随随便便能治好的?他们绝不可能在疫病还没扩散之前就找到治疗方法! 就算中原人的医术再厉害,遇到这样新的疫病,也需要时间去研究疗法。一个月两个月,已经足够把疫病传播出去了,这才多久,怎么可能就让他们找到了治病方法? 难道自己太低估他们了吗? 宣磐看他激动完,才慢悠悠地道:你倒是不用那么心急。那几个人是用了塔吉的血,辅以其余药材,才有了好转。他们根本还没找到有效的疗法。塔吉也就只能救这几个人,一旦疫病大量扩散,他有那么多血可放么? 长孙澈的暴怒又消了下去,然而他从宣磐的话语中捕捉到了那个让他记挂的名字,他不解地问道:塔吉?塔吉的血? 宣磐道:塔吉小汗王有狼神血脉昨天那个汉人,被打个半死,他去放了点血,今天都醒了。你说奇怪不奇怪,阿史那王族都不见狼神血,怎么他会是? 长孙澈皱眉道:阿史那部和阿史德部一直通婚,他母亲便是阿史那部的人,也不奇怪。整个乌环能有狼神血的人肯定不出三个,倒也没什么威胁。 说罢他便有些庆幸,既然小汗王拥有狼神血脉,那就不会染病,他也就不用担心了没有了顾虑,接下来的事,也能放手去做了。 宣磐摸着下巴,思索了片刻,道:不过既然已经有人被治好狼神血可以用药物后天培养,那些医师对这些方法必定是有研究的,他们很快就能寻到替代狼神血之物,找到治病法子了。我看汉人那个小王爷,好像也盯上你了,这两天进出城都查得很严。你最好还是得赶快动手,不然就来不及了。现在城里病患都被治愈,你得重新拿一份疫毒回来,再晚点怕是没人能把疫毒带进城。 如今的情况,实在对他们不利。但长孙澈却没有太过慌张,微眯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狠厉,他淡淡笑了笑,道:好。 虞华宫中,李长明等了几天的消息,终于被带回来。 侍卫大步走进门,交上一份文书,而后便道:乌环有几地也出现了医馆里那种症状的病人不过这些部落按照旧例,一遇到得了传染病的人,就直接把人丢下,率部众迁离原地,所以这病并没有扩散开来。 李长明听得咋舌,对草原人这种残忍的做法颇有些意见但不得不说,虽然残忍,但也最大限度地保护了其他人。那些不住在城池里的部落,要蔓延起疫情,还真是很难的。 接下来的消息让李长明很是开怀,就听那侍卫道:我们顺着出现病例的各地去查,寻到了黑蛇神教驻地。 黑蛇神教驻地。 这怪病可就是黑蛇神教弄出来的毒,要传播出去,还得靠黑蛇神教这些教徒人为传播。那要是病还没传出去,这群人就全没了呢? 想把疫病传到东乌环,然后等一个冬天过去,东乌环大地上的城池全变成死城,然后一举攻下,重新统一乌环? 做梦! 同样的缺德方法,用那么多次也不怕遭报应! 好。李长明轻轻往椅背一靠,微笑道,立马传信过去,附近能调的火|药大炮都给我调来,全炸了,一个不留。记得跟他们说清楚,烧得干净点,别留什么脏东西。 侍卫颔首应道:是! 黑蛇神教,区区一个草原上的黑|道势力。 当年白袍军能把死魔城炸毁一次,他现在就能让黑衣旅再炸一次! 管杀还管烧,不用谢。 作者有话要说:  塔吉:老婆亲亲! 桃桃:不给! 塔吉:我偏要亲!啵啵啵! 桃桃:=\\\\\\\\=你烦死啦! 第88章 、雪夜惊变 乌环好歹也是草原大国, 大虞的军队不能随便出现在乌环的领土上。如今在乌环的黑衣旅将士,都是跟随使团过来负责测绘地图的,人数不多, 也没带多少军备。不过只是这点人,也已经足够对付黑蛇神教那些人了。 李长明想想这群人被自己打个措手不及,一切计划全部泡汤,就觉十分快意。 又听侍卫道:至于另一件事, 时隔多年, 殿下想知道的事情又过于细节,实在难查。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塔吉小汗王对各地暗桩要求严格, 只有他自己能直接联系上各地暗桩负责人。各暗桩之间互相不知道身份, 若是需要合作, 各地暗桩也是通过塔吉才能相互联系。 听到当年玉京那事,李长明的心情顿时又低落了下来。 这个结果,他之前也差不多猜到了。塔吉那么小心谨慎的人,哪里会容许自己手下的人跟别人有联系,听别人的号令 长孙澈在玉京做的任何事, 都是听塔吉命令的结果。除非他敢擅自行动, 而且能不留下任何痕迹让塔吉抓到。 好不用再查了。李长明扶案沉吟, 将几册文书整理出来,递给侍卫,你将这些文书送去小汗王那里,该做什么他应该明白。要是不明白,那你就让他来找我。 侍卫应声离开,他便松懈下来,有些虚软地躺在靠椅上。 扶椅仰头, 他的目光在室内扫过一圈,而后缓缓叹了口气。 当年的事,他不让人查了。 他只是想给自己一个相信塔吉,或是不相信塔吉的理由。而他也明白,那么多年前的事,要查的又本来就是极为隐秘的暗桩,根本不可能查清楚。若是其中有什么内情,更是无从查起。 查不到的,还不如直接去问知情人。 可他并不想跟塔吉提这件事。正如塔吉那日所言,他对塔吉还没有那么信任,就算他直接去问塔吉,得到了回答,他也不一定会相信。 但更重要的是他有些不安。 有些害怕让塔吉知道,自己真的那样对他不信任。如果一切都是误会,那这份不信任,就会成为两人之间的一道裂痕。 他无数次告诉自己,开诚布公地跟塔吉谈谈,是解决这个问题最好的方式。可他实在是没办法做到坦诚,他总是害怕,害怕自己又信错了人,害怕自己坦诚了,结果塔吉表现出的一切真诚都是假的。 好像当年被欺骗过一次,他就已经没有了在感情上分辨真假的能力。 过不去哪里有那么容易能过去 他不信别人,只信自己不对。 以前只当塔吉是好朋友好兄弟的时候,他明明很信任对方的。为什么自从在悬崖之下,塔吉对他说了那番话之后,以前的那些信任就一下子全没有了 他害怕的,原来只是情爱。他可以信任朋友兄弟,但只要关系一往恋人身上靠近,他就会开始恐惧。 让他这样恐惧的并不是长孙澈,如今的他根本不屑于在意这个人。他清楚地知道,这个人根本不配自己因他产生任何情绪。 他恐惧的是那种感觉,付出真心却被背叛的感觉。 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摆脱当年的阴影 他思绪渐沉,眸中透出些幽暗之色。 两个时辰之后,塔吉的突然出现,打破了他独处时的安静。 今天侍卫没拦他,大概是因为之前李长明说了可以让塔吉来找自己的缘故。 然而李长明只是那么一说而已,他清楚塔吉的能力,知道对方并不需要自己教任何事。所以塔吉进门的时候,他早就把自己之前说的话全忘了,见到塔吉心里只有疑惑。 你怎么来了?李长明蹙眉道。 塔吉抓起他送来的文书向他示意,道:你不是说,要是不明白,那就来找你吗? 李长明双瞳之中顿时露出了然之色,有点生气了,反问道:你不明白吗? 枉自己那么相信他,觉得他足够聪明,看了这些情报就该知道怎么做了!笨死了!防着黑蛇神教和长孙澈的小动作,这么简单的事,还需要来问自己吗? 他正恼怒时,塔吉却道:我明白。 小炮仗引线刚被点燃,烧到一半,火又被浇灭了。 塔吉笑吟吟地道:我明白,可我就是想来找你啊。 李长明一口气憋在喉头,半晌无言。 良久,他道:你昨天在雪地里冻了一晚上,才刚刚醒过来没多久,又没什么要紧事,你非要过来做什么? 我好很多了啊。塔吉认真地道,我就是睡了好久,睡到现在舒服些了,才过来的。 不然听完侍卫转述的那句话,他就直接过来了。 既然知道,那你就回去吧。李长明垂下眸,幽幽地道。 塔吉自然不会那么轻易被他赶走:那你不想知道我打算怎么做么? 他没有答话,塔吉收起了那点不正经,道:我会限制众人进出磐石城。让周边各部注意防范这种疫病,还有西边虎视眈眈的阿史那部。长孙澈留在磐石城里,我不放心,但他若是离了磐石城,我更不放心。在找到合适的理由让瑟珠同意除掉他之前,把他控制在自己眼皮底下,是最好的。 嗯。李长明轻轻点头,没什么问题,你回去好好养病吧。 长明,我知道你心里有事。塔吉看他转身要进内间,连忙拦住他。 李长明闻言将头转向一边,试图以此躲避他的目光。 我们谈谈,好么? 李长明微微咬牙,道:以后再说吧 塔吉不打算就那么放过他,反而牵起了他的手,紧紧握住:你让我回去养病你都知道受了伤得了病,需要养需要治,为什么你不愿意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让我做这个大夫呢? 我 恋耽美 ——(69) 我不知道啊我就是没办法跟你谈。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了无数次,我该好好跟你沟通,而不是在这里乱想乱猜测。 可我就是怕,如果不知道真相,我还可以有那么一点希冀我怕真相不是我想要的,我怕我又一次成了一个笑话。 从来不会刻意压制自己情感的李长明,少见地开始克制自己,却没有任何作用。双眸中的泪光还是在塔吉面前闪动,微微染红了眼眶。 塔吉心中大震,他哪里能受得了李长明这种样子,连忙道:好你不愿跟我谈,那就不谈。 李长明深深呼吸几次,竭力控制住自己。 我不是要逼你。塔吉轻轻抚摸着他手背,温声问道,那你可以回答我几个问题吗? 李长明道:也许吧 塔吉望着他道:是我的错吗? 被问的人瞬间懵住。 第一个问题,李长明便无法回答。 是塔吉的错吗? 他不知道。 也许塔吉是无辜的,也许就是他的错。 我不知道 李长明说完这一句话,忽然失去了力气,他慢慢靠向塔吉,最终将额头抵在了他的肩膀上。 好,那我再问第二个问题。塔吉拥住他,语气愈发温柔,你在找一个答案,你想知道是不是我的错,对么? 李长明轻轻点头道:是 让你难受的事发生在很久以前,那时我们还不认识,对吗? 嗯 好塔吉低头吻了吻他前额,我去找你想知道的答案,等我猜到了,我告诉,好吗? 嗯 长明,不管你想知道的答案是什么,我都要先跟你道歉。塔吉轻柔地抚着他的脊背,也许以前我做了什么伤害到你的事,无论有意无意,都让你不安了。这是我的错,我的过失让你无法信任我。 李长明身体微微颤抖着,眸中终于还是溢出了泪水。 但是我想请你相信,不论以前如何,现在的我,是值得你信任的。如果你不喜欢我们现在的关系,那我们可以退回一步,像以前一样直到你愿意相信我,愿意做我的爱人为止。你不要那么跟自己过不去了,好么? 李长明闭上双眼:嗯 窗外雪落无声,雪花的降落随着人内心的震动而渐渐变得剧烈起来。 风雪在屋外肆虐,塔吉没有离开,李长明也没有勉强他离开。 塔吉的命令传达下去,磐石城便开始进入警戒状态。 天蒙蒙亮,长孙澈到达城门的时候,守卫刚刚打开城门。早起要出城的人已经在前面排起长队。长孙澈排到队伍末尾,安静等着放行。 但他很快便发觉有些不对,城门守卫盘查得很严格,每个人出门都要花上不少时间。 轮到他时,城门守卫将他拦下,连问也没问,直接道:长孙大人,您不可以出去。 长孙澈顿时皱眉:为什么? 前面出城的人,至少还是先盘查过一遍,为什么到他这里,就连问都不问,查也不查,直接不让他出去了?如果有什么东西需要出示,而他没有,那他可以接受。直接就不让他出城,就很奇怪了。 守卫道:我们并不是针对您,前几天小汗王吩咐过,最近所有人进出磐石城都需要拿到通行令,否则绝不可以放行。您还是先回去吧,等过了这段时间再出城。 长孙澈奇怪道:你怎么就知道我没有通行令?直接让我回去? 守卫解释道:通行令发放要求严苛头一条便是需要在可汗定都磐石城时,便已经在磐石城定居生活,您是最近才来的,自然不能拿到通行令。除非您有什么特别紧急的事,能得到可汗或是小汗王的准许否则是绝对不可以出城的。 好,我知道了。长孙澈退出那条出城队伍,转身往回走。 李长明已经在留意他,他与宣磐的来往就不能太过明显。通过宣磐身边的亲信传了消息过去,两人约在城中那家自己人经营的面馆。 下午时间正好,店里没客人,连店门口都是半掩着的告诉别人现在没开火,不卖东西。 联系不上黑蛇神教,我又没办法出城。长孙澈面色阴沉地道,只能你出城一趟了。 我出城?宣磐冷笑了一声,我用什么理由出城?你以为那张通行令那么好拿么? 长孙澈瞪大了眼睛:难道连你也出不去? 你指望我,还不如指望代替某个能出城做工的平民混出去。宣磐顿了顿,而且,你现在混出去,恐怕也没什么用。我得到消息,那位小王爷前几日集结了各地的黑衣旅士兵,朝一个地方去了。黑蛇神教怕是挡不住,就算能活下几个人来,也没空跟你接头。 长孙澈身体紧绷,道:那我们的计划 欲谷大人已经率部向东。入冬了,大人不可能攻到磐石城来。但边境那些地方,是完全可以的。宣磐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就跟去年一样,即便打下来守不住,也足够让他们元气大伤了。 长孙澈稍稍放下心来,看向宣磐的目光中悄然闪过一丝讥讽。 深冬,万籁俱寂,本该是草原子民躲在屋内围着篝火休憩的季节。风雪变得更大的那个雪夜里,刀光血影化作最骇人的吼叫,在东乌环边地响起。 第89章 、听言不从 边境遇袭的消息, 是一个年轻士兵带回来的。人不吃不喝冒着风雪一路赶到磐石城,在城门口大喊三声边境遇袭,就立马昏死过去, 人直直地从马背上摔下来, 被人抬着送去医馆。 而后磐石城内便炸开了锅,可汗召集所有人紧急会谈,应对这次阿史那部的进犯。 瑟珠看起来倒是没有那么慌张, 经历过去年那场动乱, 现在的这点小打小闹, 已经不算什么了。至少这一次, 塔吉在他身边, 他还有依靠,不必像去年一样恐慌。 欲谷突然袭击,边境部落守军不及反应, 死伤惨重,已经退回丰谷滩。将领曼多被欲谷一箭射杀, 乌里昂、蒙覃也被擒住了 大殿内众人肃然, 静静听着士兵汇报情况。 边境守军里有些威望的将领, 没几个逃过欲谷毒手。士兵死伤惨重,撤回丰谷滩, 需要援军赶去支援。若是晚一点, 欲谷追着这些残兵败将直接越过丰谷滩, 那磐石城又要陷入危机之中了。 瑟珠目光转向塔吉, 道:舅舅, 此事您可有什么想法? 他心里有点数,但还是希望先听听舅舅的意见。塔吉便道:边境兵力不足,需要先派援军驰援丰谷滩。另外, 欲谷敢在冬天过来,就是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我们到底比不上阿史那部实力雄厚,去年一役损失太多,还没恢复过来,对上欲谷大军必然处于弱势。 瑟珠皱眉道:舅舅的意思是 守,如果没有机会,宁愿撤到雪狼山以东,也不要随意跟欲谷交战。塔吉说完又觉自己实在没必要多说这一句。 所谓机会,其实是个很个人的东西,在战事上敏感些的人自然能把握住机会,而大多数人并没有这样的天分。错过时机倒还好,就怕错把陷阱当机会。 瑟珠表情有些犹疑:要放弃边境诸城么? 不是放弃。塔吉面不改色,只是要看时机。 乌维。塔吉看向乌维,如今退到丰谷滩的几部,都是你的亲信。将领多数被杀被擒,各部如今必然乱成一团,我要你领一支先锋军先行奔赴,稳定军心。 乌维顿时紧张的咽了口口水,道:行。 塔吉的意思,就是让他去露个面,把局势稳定住,那他应该不用跟欲谷对上吧?欲谷那小子,跟塔吉一样的凶猛,他跟人交手过几次,现在一回想都有点发怵。 见乌维答应得那么爽快,塔吉暗暗松口气,又与众人商议片刻,安排完各项事务,便离开大殿,下去调兵准备出城。 临走之前他顺路进了虞华宫。 李长明早已听说边境守军遇袭一事,之前他就有预感西乌环必定会有动作,此时倒也没有太惊讶。 你要走了么?李长明看他进门,便开口问道。 塔吉点头:嗯,来跟你告别。 李长明望着他眼睛道:你打算直接绕过丰谷滩,从后面包抄欲谷? 塔吉一笑:对你怎么什么都能猜得到。 因为太了解你了。李长明说完莫名脸上一红,忙掩住自己眸中的些许慌乱,谭道玄就在丰谷滩附近,我已经传信给他,让他配合乌环军。 谢谢。塔吉凑近,给了他一个拥抱。 好了快去吧,有什么事,回来再说。李长明稍稍往后一撤,从他怀中脱离出来,抬眸望着他,保重。 事态紧急,塔吉已然顾不上跟心上人搞什么儿女情长,几句话告别完,便转身离去。 大军出行,长孙澈将自己裹在一袭狐毛斗篷中,悄然走到了宣磐身旁。 拿不到疫毒了。长孙澈小声道,但是之前出现病例的那几个部落,有病人的尸体。 宣磐没有回答,只侧目看他一眼,而后上马跟随大军离开。 三日后,乌维带急行军首先到达丰谷滩。 与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丰谷滩在等待援军的这三日里,并没有受到任何攻击。 欲谷被一支神出鬼没的黑衣旅军队缠在丰谷滩外,想进也进不来。 乌维听完这些情报极是纳闷,塔吉是这片草原上的战神,而欲谷的能力并不输塔吉。居然能有人把欲谷缠住,这种事放以前他是绝对没办法相信的。 不敢置信归不敢置信,有人在前面顶着,他就放心了。既然如此,那他就可以好好把心思放在塔吉交给他的任务上稳定军心。 傍晚时丰谷滩驻军见三个人轻装而至,为首那人自称是黑衣旅谭道玄,要见乌维。 乌维当即请人进自己营帐里与人相见,对方不过是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一身黑衣,目光炯炯。进帐不过寒暄两句,便开始与他说起作战计划。 我们勘测出明日会有暴雪,若能趁此机会,把欲谷困在丰谷滩外。借助天时,必能让欲谷大败。 谭道玄说得极是兴奋,乌维却一点没被他高涨的情绪所感染。 暴雪小将军,你可知道草原上的暴雪是什么样的?乌维忍不住给他泼一盆凉水。 草原上的士兵,最害怕的可能就是暴雪这两个字,他却还想趁着暴雪出兵?对方的确可能因为暴雪而战力低下,可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我知道。谭道玄根本没把他这盆凉水当回事,但我等的就是这场大雪。欲谷近日多次被我军袭扰,暂时不打算出动。他们也肯定想不到会有人敢在雪天出击,会放松警惕。风雪一来,他们营地之中必然会状况频出,我们趁他们修理帐篷,加衣御寒之时突袭,他们一时集结不起来,必然被我们冲散! 乌维听着,心里不住冷笑。 趁人修理帐篷加件衣裳发动突袭就能赢了?做什么梦!从来没听到过这种打法,果然是没上过几次战场的小毛头。 谭道玄似乎看出他的疑虑,便道:昔日秦王破窦建德,便是趁着夏军疲惫喝水的间隙发动进攻。敌军松懈之时,便是最好的破敌时机。 乌维不显露自己的情绪,点了点头。 谭道玄又道:但是,黑衣旅这一部分队伍,本只是随使团来负责测绘的,人数不多,军备也比不上对方。此战还需要您的帮助! 乌维点头道:小将军尽管说,我依你便是。 谭道玄登时喜笑颜开,对明日一战又增信心。与乌维商议完细节,连夜赶回黑衣旅军中。 翌日天亮,乌维便收到谭道玄的传信。 亲卫对还在床褥中未起的乌维道:汉人那小将军说什么兵贵神速,他已经领先锋过去了,能打欲谷个措手不及。我们马上跟在后面支援,可以合力把欲谷击退。 乌维转了个身,才嗤笑道:年纪轻轻的小屁孩,能懂什么? 哈欠声在帐中响起,乌维转动几下脖子,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把身上的被子裹得更紧了。 天真是冷,看来真的会有暴雪。 可我觉得,他说得好像有几分道理啊。亲卫思忖道,如果能就此击退欲谷,那可是大功一件啊。 暴雪是什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乌维翻了个白眼,况且对面可是欲谷,那小子这么冒进出击就是找死。他要找死让他自己去,我们干嘛要跟他一起去! 亲卫被他几句话说动,又开始觉得那汉人小将军的计划实在是冒险。 欲谷是什么人?那可是小汗王的三哥,会是那么容易就被打垮的么?汉人小将军给出的还是乍一听有道理,细想只觉荒谬的理由。 欲谷的军队因为大雪压塌了营帐,忙着修帐篷加衣裳,然后被突然出现的黑衣旅击溃?可能吗? 可是虽然这么说亲卫挠了挠头,您昨日不是也已经答应他了吗? 乌维笑了一下,道:我们还不如就在这里等着,那小子要是真能成功,我们再去支援。要是他败退回来,欲谷肯定趁机前进,我们在这里设伏,不就能把他们一举消灭了吗? 亲卫恍然大悟:有道理! 乌维又重重打了个哈欠,道: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能做个诱饵也不错了。你下去安排,明天设伏等着。真是冷死了 暴雪来临时,欲谷军营中忽然喊杀声起。 松懈下来的士兵反应得很慢,直到对方一支小队破营而入,斩杀了数十人,才明白现在的状况是敌军来袭。 恋耽美 ——(70) 于是众人慌张地去拿起武器对敌,营中场面混乱,一时没人指挥,被对方杀得节节败退。 还好欲谷很快出现,集结士兵退敌。 他们本以为,对方是做好准备来的,还有所忌惮。但很快他们就发现,对方人很少,而且没有援军。 情势顿时大变,士兵们呼喝着朝那些攻进来的黑衣军士冲了上去。 这并不是值得他们拼尽全力的战斗,但他们的收获却很丰厚。 塔吉走后,李长明在虞华宫里也清静了许多,每日就是喝喝茶、看看书,再写写字。日子虽悠闲,但少了个总是跑来自己面前说话的人,还是有点不太习惯。 不过几天之后,他就差不多适应了,没人在旁边说话,他自己安安静静修身养性也很舒坦。 不过这种安静也不是能一直维持的。 殿下!殿下!侍卫着急跑进来,顾不上行礼,直接大喊道,殿下!谭将军,被欲谷擒住了! 李长明被这大喊声吓一跳,握笔的手一抖。他正临到《张猛龙碑》的一个高字,原来的一点生生划出许多,直接变成了长长的一捺。 他看着废掉的这个字,却来不及生气,心思已经转到了侍卫传来的消息上。 谭道玄,被欲谷擒住了? 这也太过匪夷所思,李长明没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语。执笔的手未放下,他转头看着侍卫,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侍卫喘口气,道:谭将军和百来名弟兄被欲谷擒住了,说是要处死他们! 笔被李长明摔在桌上,铺开的宣纸上顿时洇出一大块墨迹。 李长明目光瞬间变得冷厉:备马,出城。 作者有话要说:  我记得前天更新的时候才2700收藏来着,怎么就4100了好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是我配有的收藏吗.jpg 第90章 、天地之锋 磐石城不可随意进出, 李长明却有塔吉特许,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也不必跟旁人通报。 他只留了一份书信, 让侍卫交给塔吉, 而后便一人出城。 一日行千里,风一直在他耳畔怒吼。 暴雪过后,寒风渐弱。茫茫雪原之上, 欲谷的金帐伫立其间, 宛如一座巍峨高山。 帐门大开, 守卫拥着欲谷从中走出。而帐前却还有士兵不断赶来, 每个人都目光如炬, 警惕地盯着一个人。 战鼓和号角的声音响彻整个营地,仅仅是因为这个凭空出现在欲谷金帐前的人。 越来越多的人赶来,狼群集结, 将猎物围堵。重重围困之下,只要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听令出手, 这个人就无法逃脱。 但金帐之前站的这个人, 却一动不动, 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所面临的危险。 他的身体裹在一袭黑色斗篷之中,兜帽遮住了他的面容, 仅仅能看清楚下半张脸。 何人敢闯我乌环大营! 欲谷冷冷盯着那人, 双眸之中泛出几分被触怒之后的愤然。 他的大军营地, 千余名守卫, 数万大军, 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将这人拦住。这个人竟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的金帐之前! 这是在向他示威吗?就凭一个人? 那人没有答话,黑色的身影在重重包围之间,缓缓向前。 众人心底惊讶之余, 又莫名有了几分恐惧。 没有哪个人能毫发无伤地潜入他们的大营,站在欲谷的金帐前,面对众人包围,却如此从容。 一步、两步、三步那人终于停住,抬手,揭下兜帽。 风随之而起,卷起他一头青丝。 欲谷的呼吸在这一刻忽然停止。 李焘。 这张脸他从未仔细看过,但他认得! 我乃大虞魏王。李长明微微一笑,欲谷大人,别来无恙。 他的声音十分动听,欲谷却感觉极为不舒服,这一声瞬间点燃欲谷心中怒火。 年初一战,数万大军被水淹没,这个人给了欲谷极大的羞辱。那是草原上骄傲的狼神子孙从未经历过的惨败,耻辱感早已转化为刻骨的恨意,欲谷无数次想要生生咬断他的喉咙! 欲谷心底一阵躁动,此刻的他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杀了李长明! 杀了他! 而后他要在这营中升起不灭的篝火庆祝!他要就着李长明的尸骸,痛饮烈酒! 这是多么好的机会,这个人竟然一个人闯进自己的营地送死! 欲谷忍不住舔了舔牙根,目光逐渐变得锐利:魏王殿下一声不吭就进我营帐,我该怎么好好招待你呢? 他抬起手,四周士兵纷纷亮出兵器,紧盯李长明。 招待就不必了。李长明依然从容,傲然道,我来换回我的人。 欲谷闻言,眼中极为阴沉,冷笑道:换?你凭什么跟我换? 就凭我是李焘。 他说得铿锵有力,凛然生威,但欲谷只觉得他是疯了。千百支箭矢对准他,千百柄利刃指向他,他哪里来的错觉,觉得自己会跟他谈条件! 欲谷放声大笑:你好好看看,围着你的是我乌环千百名勇士。你是自投罗网,没资格跟我谈交易! 你觉得我没资格?李长明微微仰头,看向天顶轻云。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每每想起诗中所言,他便豪情万分。 可仅仅凭一剑,哪里能当百万师? 此时他孤身入敌营,被千百士兵围住,仅凭一剑,能破这千百人的军阵么? 细雪飞落,沉寂了许久的天地间,又开始落下这冬日的象征。 风雪间一声龙吟,长剑出鞘! 军旅之人并不喜欢用剑,更爱用刀。 只因相比剑,刀更凶悍霸道,适合杀敌。 李长明亦是鲜少用剑,这柄剑他一直带在身边,却很少将之用于战斗。 少年时,靖平武侯偶得一稀世玄铁,他的皇兄请来当世铸剑大师铸下两把宝剑。 其中一把,是为他而铸,融进了他的血。 他将此剑唤为天地锋! 剑声乍起,士兵纷纷扑来。 李长明一跃而起,宛如雄鹰高飞,足尖猛地一点向自己刺来的长刀。而后冷光飞动,只听碎裂声阵阵,十来柄长刀就此断裂! 断刀猛然飞出,直直扎近周围之人的胸膛。顿时就有数人痛呼连连,轰然倒地! 剑光连动,无人看清李长明是如何出招的! 他们只见到冲上去的人只要靠近李长明,便会立刻变成一串炸开的鲜血! 欲谷轻轻眯起双眸,喝道:活捉他! 他有些兴奋,忽然不想让这个人就那么死了。 他要亲手了结这个人生命,他要将这空中的雄鹰一箭射下,慢慢折磨。 长虹贯空,剑影随着李长明的身形飞转。 他若天人降世,脚下却是血色炼狱。 士兵们势在必得的心情,转变为恐惧,渐渐不敢上前。 他不是只有一个人吗? 为什么,乌环那么多强壮的勇士,却不能擒住他? 妖术!这个人一定是妖魔! 李长明却没有停顿,长剑微转,割开一人咽喉,身形飘然而退。 凌厉剑光,穿透众人身躯。 士兵们目光迷茫,神情惊恐,一个接一个栽倒在地。 接连不断的战斗已经让他有了些许疲态,散乱的长发在风中飞扬,血雨纷乱,落了他一身斑驳污秽。 他的目光却愈发清灵,如这空中飞雪。 欲谷大人,我有这个资格吗?李长明手腕一转,挽出一个极漂亮的剑花。 剑上的鲜血,飞坠而下,滴入皑皑白雪之中。 雪下得那么安静,仿佛此处并没有经历过任何惨烈厮杀。 李长明抬剑,指向欲谷,淡淡道:你如果早点答应我,他们都不用死。 他手中的天地锋,一剑可当百万师。 欲谷心中的愤怒,在这一刻消散,又恢复了平静。 有意思,我有点想试试这笔交易了。欲谷挑眉,命令道,把黑衣旅俘虏都带过来! 李长明抖落剑上血珠,还剑入鞘。 片刻后,百名黑衣旅军士,被乌环士兵带到金帐之前。 他们本无任何惧色,却在见到李长明时,纷纷神情大变,惊恐万分。 魏王殿下! 殿下! 殿下!您快走啊! 李长明往人群中扫了一眼,冷声问道:谭道玄呢? 谭道玄已死。欲谷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玩味笑道,这个交易,还做吗? 你!李长明忍不住一声怒吼。 谭道玄,还小他几岁。 那个年轻人,才领军多久来乌环,本只是为了绘制地图而已!他却死了! 李长明猛然吸气,紧闭双眼,努力平息自己的愤怒。 你想不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欲谷对他的反应极为满意,愈发恶劣地想要看他更加痛苦。 不等李长明回答,欲谷便道:他不是很有骨气么,我就一点点敲碎了他的骨头,他痛了好久 黑衣旅军士顿时满目血色,大声喝骂。 将军惨死的画面,让他们每一个都满腔怒火,几欲燃烧。 李长明呼吸粗重起来,按剑的手第一次开始颤抖。 黑衣旅众人的骂声倒令欲谷无比愉悦,他看着李长明,轻笑一声,一字一字缓缓问道:魏王殿下,这笔交易,还做吗? 李长明再睁眼时,已经红了眼眶。 但他没有让眼中的泪落下,只冷冷道:放了他们。 好。欲谷语气一变,喝道,放人! 众军士却纷纷朝李长明大喊。 殿下!不可! 就算死在这里,我们也绝不要用您的性命来做交换! 殿下,我们不走! 不走! 他们虽然被俘,手无寸兵,却还有一战之力! 要他们就这样丢下魏王离开,绝对不可以! 李长明怒道:回去!跟东乌环军汇合,来救我! 欲谷笑了:小王爷,你觉得你死之前,他们来得及救你吗? 来得及来不及,总要试试,不是么?李长明望向众军士,回去,然后来救我,明白吗?你们要看着我死么? 他说完,径自走向了欲谷,不再看众人。 众军士不再有异议,全数冲出大营。 半日后,塔吉军中,一队黑衣旅军士冒着风雪徒步跋涉而来。 塔吉已经听闻昨日黑衣旅突袭欲谷大军之事,正想派人去寻黑衣旅下落。见对方已有人寻来,连忙前去接见。 他才进帐,一名黑衣旅军士便直直跪下,朗声道:小汗王!请您立即出兵,前去营救魏王殿下! 旁边几名军士见状也纷纷跪下,一双双眼睛直视着塔吉。 塔吉听到魏王二字,顿时全身僵硬:魏王?魏王怎么了?你们先起来说话。 魏王今早奔赴欲谷军营,用自己换了我们出来。黑衣旅军士起身道,请您出兵,营救魏王! 又一名军士解释道:昨日我军本欲趁暴雪之际,突袭欲谷大营,与乌维军合力,内外夹击,将其击退。原本一切顺利,可不知为何,援军迟迟未到我等皆被欲谷俘虏。今日魏王殿下却忽然出现在欲谷营中,提出用自己换我们 塔吉皱眉道:你们与乌维商议过,要合力出击,但乌维的援军一直没有出现? 是那军士眉宇之间隐有悲愤之色,不知是遇上了何事,援军未到。 艾尼登时大骇,在塔吉耳边小声道:小汗王近日联络乌维没有出过兵啊,昨日他令驻军守在丰谷滩。 塔吉的眉头越皱越紧,已然暴怒至极。 此时帐外一声大喝,又一名黑衣旅之人冲进帐来。 小汗王!那人冲进来呈上一份书信,这是魏王殿下出城前让在下赶来交给您的! 这人乃是李长明身边侍卫,塔吉认得他。见李长明让身边侍卫过来送信,塔吉心中愈发不安起来,展开信粗略扫过一边,不禁怒道:他怎么能用自己的性命冒险! 李长明写了一份计划,一份极险的计划。 大虞的魏王,黑衣旅的统领,被乌环奉为上宾的使臣!他怎么可以随随便便拿自己冒险,孤身一人去欲谷营中! 如果他在李长明身边,他必定会阻止李长明!可李长明已经去了,已经在欲谷营中了! 李长明不是在跟他商量,而是让他配合! 他心绪激动时,又听人道:谭将军已为我军捐躯。请小汗王快些出兵否则,可能就晚了! 塔吉闻言大是惊诧。 谭道玄,这个年轻的将军他有印象。年初时随李长明迎击欲谷,是个善于谋划战局的年轻人。 谭道玄死了落到欲谷手里,能有什么好下场。李长明那么惜才爱才,他该有多痛心!谭道玄何其无辜! 好歹也有同一个爹,他还是清楚自己三哥的行事作风。被欲谷折磨致死的人有多少,他清楚得很! 塔吉攥紧双拳,眼前一黑,险些不能站稳。 现在,在欲谷手里的,是李长明。 欲谷也会用同样的方式,杀死李长明。 塔吉深深吸气,喝道:图锋! 图锋出列上前:在! 拿着我的狼牙,去丰谷滩,接替乌维。塔吉目光锋利,几乎要穿透这百里距离,刺进乌维身体,让乌维以死谢罪,如果他下不去那个手,你帮他。 帐中众人大惊,艾尼支吾道:小汗王那可是可汗的叔叔 是啊,小汗王。他身份如此尊贵,您要是处死他图锋亦是出声相劝。 恋耽美 ——(71) 让他以死谢罪。塔吉咬牙,狠声道,告诉丰谷滩各部,此刻大敌当前,再有临阵退缩者,一律处死! 他说得决绝,当真是动了真怒。艾尼图锋两人对视一眼,不再出言相劝。 图锋躬身行礼道:领小汗王命! 艾尼,下去调兵。他紧握腰间弯刀,掷地有声,计划提前,立即行动! 要快,一定要快 欲谷能留他多久? 为什么全然不管自己安危,要做那么冒险的事! 李长明!我可真是恨死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魏王开无双收割韭菜(x) 我超喜欢桃桃这把剑的名字!天地锋!超帅! 第91章 、生死三箭 天地间一片雪白, 欲谷军营中的黑色帐篷便极为显眼,尤其这帐篷还被几十名乌环精兵围得水泄不通。 帐外天阴,黑帐之中更是暗得如同黑夜。四周点了蜡烛, 才勉强让帐内有几分明亮。 黑帐是专门用来关押特殊俘虏的地方, 与关押其他俘虏的囚帐全然不同。里面干净整洁,要比那些脏乱的囚帐好上太多。 此时坐在小榻上的人,便是李长明。 欲谷只是收走了他的佩剑, 把他关在这座黑帐里, 其他什么都没做。没有酷刑折磨, 也没有凌辱虐待, 欲谷待他仿佛待客。 这让李长明有些想不通, 欲谷的凶悍残暴,他早有耳闻,现在什么都不做也太过反常。 帐门掀开, 外面的光亮透进些许,而后很快又被隔断。 欲谷那双碧绿的眼睛, 在这昏暗的帐中仿佛在发光。 他身后还跟了几个侍卫, 捧着美酒佳肴鱼贯而入, 东西放下便低头退出去。 李长明看着摆在面前的酒菜,蹙眉不语。 欲谷在他面前坐下, 似笑非笑地道:我来请你喝酒, 最后一顿。 李长明抬眸:我不喝。 欲谷的笑容变得揶揄:你害怕? 不是害怕, 只是不想。李长明轻蔑一笑, 我已经手无寸铁, 要是想杀我,用不着下毒。欲谷大人倒是不必这样以己度人。 哈这张嘴倒是厉害。 李长明笑笑:而且,这怎么可能是我最后一顿, 我不喝。 欲谷倒出一杯酒,嘴角还有几分讥讽:我一直不明白,塔吉怎么会那么喜欢你现在我好像有些能理解了。 李长明挑眉轻笑:你怎么知道他喜欢我? 欲谷道:他是我弟弟,我当然很了解他。 他将酒杯举起,朝李长明道:他从小就跟个女人似的婆婆妈妈,成天心疼这个心疼那个。会喜欢那些没有爪牙,只能天天说什么仁义道德的汉人也不奇怪。 这话实在处处都让人想骂,李长明反倒懒得说话了,冷冷一哼,不予理睬。 欲谷将酒饮下,杯盏重重摔在案上,他碧绿眼眸里映出李长明的模样。 李长明注视着这个在打量自己的人。 欲谷和塔吉长得有几分相似,尤其那一双绿色的狼眼睛,简直一模一样,然而他们的气质却全然不同。 塔吉的英俊,是草原上的骄阳,如火般耀眼夺目,却也无比温煦,柔柔照映着万物。他只是看着威严霸道,其实却是一个温柔包容的人。 而欲谷,不过是条毒蛇。凶狠残忍全都显露在他脸上,他只有令人厌恶的阴鸷。 李长明突然就想起来,塔吉说他自己是草原上最英俊的勇士。 现在李长明是信了,这片草原上,他还没见到过比塔吉英俊帅气的人。塔吉的三哥也不过如此,空有一副皮囊,哪里能算是好看。 他们两人真的是兄弟么?真的在身体里流着同样的血?为什么差距会如此之大? 塔吉身边都是这样凶狠残暴的人,他为什么还能如此宽仁? 李长明垂下双眸,不再看这个外貌与塔吉相似的人。 欲谷在他低眸的瞬间,出声道:你可真是好看,难怪我弟弟会那么喜欢你。 李长明闻言低低一笑,调侃道:怎么,难道你也喜欢我? 欲谷眯起眼睛,目光游移,如同毒蛇蠕动:是有点。 他对汉人小王爷的印象,起初是一个又笨又傻的蠢货。 竟然会喜欢、讨好阿狐那样的贱人,还被骗得团团转,不是蠢货是什么? 后来得知塔吉一路东进,却遇上这个侥幸活下来的小王爷,差点被一箭射死他还有些怀疑是不是塔吉太过大意。 再后来,真正与李长明对阵,对方给了他极大的羞辱。他才真正开始把这人当回事了。 差点死在阿狐手上的那个小王爷长大了,并不是他所想的傻子蠢货。 胆敢孤身一人闯到自己面前,跟自己谈条件?有趣,太有趣了他竟然有一种想征服这人的欲望。 他的目光在李长明面上逡巡许久,轻轻道:我弟弟的眼光,还算不错。 我的眼光也很好。李长明霍然抬眸,迎着他的目光道,比起你,我更喜欢塔吉 他顿了顿,忽地一笑:不,你没有跟他相提并论的资格。 欲谷笑了一声:你觉得这样就能激怒我? 李长明眸光炽烈,审视着他:你害怕塔吉,对吗? 黑帐中有那么一瞬的寂静,旋即欲谷的笑声不住在帐中回荡。 我怕他?欲谷大笑,反问道,我怕他? 他比你强,他生下来就有塔吉这个至高无上的名字,他是雄鹰,能在他之上的只有天空。而你不过是只秃鹫。李长明望着他,平静地道,明白吗?你只能待在暗处,吃别人留下的腐烂剩肉,贪婪阴险,卑劣无耻。 李长明讽刺的话语,似乎并不能伤到欲谷半分。 欲谷脸上依旧是那种阴冷的笑:他不过是个无耻的背叛者,他会毁了乌环! 李长明嗤笑道:塔吉但凡无耻那么一点,也不至于现在还让你活着。 欲谷笑容缓缓变得森寒:看来你心里,塔吉当真是无所不能我该怎么处置你才好?你最害怕什么?我要看看,你口中的草原雄鹰,要怎么救你? 李长明眨眨眼:你可以等他过来,然后当着他的面杀了我。他那么喜欢我,一定会很心痛的。 等他过来?欲谷玩味道,你就想凭那么两句话,骗我延后处置你? 李长明淡淡道:我可没这个意思,我是真诚地在给你建议。 这个建议,我不采纳。欲谷缓缓凑近,抬起了他的下巴,你很漂亮,我很想把你的尸体放到雪山上摆着,好好保存。可是那样你死得太容易,我又不够舒坦 他极是惋惜地叹口气,道:可是我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了。把酒喝了吧。明天我就会处死你,我不会等太久的,不然要是把塔吉等来了怎么办? 他在李长明耳边轻声呢喃道:我要让他赶到时,只能看见你的尸体。 李长明微笑道:那你不如现在就动手,不然他一定会来救我的。 欲谷大笑:那你看看,他会不会来救你! 言罢他转身而去。 黑帐内又一次透进外面光亮,乍然涌入的黯淡光芒又一次很快消失。 李长明闭上双目,静静等待着第二日的到来。 黑帐大门再次被打开时,进入帐中的已经是第二日的天光。 他双手被捆缚在身后,被几名士兵带出黑帐。 帐外人头攒动,营中乌环士兵早已列在两旁,等待处刑。 士兵带他到一根粗重木桩之前,而后便用铁链将他紧紧捆绑在木桩上。他们绑得极为用力,李长明身体被勒得骨头生疼,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被绑得死死的,很难动弹,无法闪躲。对面的欲谷抬手,身旁侍卫送上弓箭。 李长明见状冷笑,欲谷原来是要这样处死自己么?用弓箭?将自己当做箭靶? 远处的欲谷悠悠道:你笑什么?这种时候还能笑得出来,我该说你什么好呢别逞强了,等会儿可别吓得哭出来。 两旁士兵一阵哄笑,仿佛已经看见了李长明恐慌的丑态。 李长明却淡淡道:没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杀不了我。 欲谷挑眉:你现在被捆在木架上,不过是个靶子。你觉得我杀不了你? 李长明依旧沉声道:你杀不了我。 欲谷大笑:凭什么? 李长明嘴角弯起,笑得轻蔑:要不要赌一把? 欲谷玩味地道:赌?你要跟我赌什么?如果足够有趣,我不介意跟你这个将死之人玩一玩。 李长明淡淡道:我赌,你就算朝我射三箭,也杀不了我。 那你输定了。 轻笑之间,欲谷目光一冷,勾起弓弦,箭头直指李长明! 赤红羽箭,带着呼啸风声,倏然飞出! 这一箭,对准的是李长明的额头! 弦声响起的瞬间,欲谷已经露出胜利的笑意。这一箭虽致命,却很容易躲,李长明只要能稍微动一下,这一箭便不会有任何作用。 但欲谷有足够的自信李长明躲不过这一箭。 因为他的箭,足够快! 快到李长明绝对来不及躲避! 一箭穿额而过,必然能让这位汉人小王爷瞬间毙命! 却见李长明猛一用力,腰肢旋动,头部猛转,向一旁闪去。 欲谷这一箭从他耳畔擦过,咚一声钉入木桩中,木头顿时炸裂出极深的裂缝,连箭身都没入其中大半。 好险!李长明暗暗心惊,他还是低估了眼前这个人。 他只要稍微再慢一点,必死无疑。 欲谷大人好箭法啊。李长明目光中露出几分赞赏之色,出口的语句却十分刺耳,在欲谷眼里更显得十分讽刺。 说完这比讽刺更让人恼怒的称赞,他张嘴咬住了那赤红的箭羽。猛然用力,他将箭矢从木桩中拔出,慢慢直过腰杆,缓缓回过头来。 他的眼眸很平静,很冷。没有任何的惊惧慌乱,倒是露出几分凶光。 羽箭被他叼住,两颗尖利虎牙露出,更让他显得宛如一只咬紧猎物咽喉的猛兽。 欲谷一怔,愕然而笑道:好!我就看看你,还能不能接下后面的两箭! 他再度搭弓,双目冷光直刺李长明,用上全身力气将弓拉满,忽然放手! 李长明咬紧箭羽,猛一甩头。 口中箭矢仿佛他手中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冷光,倏然一声长吟,激射而出! 这一支箭,迎着那支飞来的箭矢而去。箭头即将要没入李长明胸膛的那一刻,两支羽箭杆身相撞,爆出铿锵之音。 那支对准他要害飞来的利箭,顿时直直飞了出去,霍然坠落在地。 欲谷射出的第二箭,竟也没能伤到李长明半分! 围观士兵已有人惊喝出声,怎么也想不到欲谷竟会失手两次。又想起昨日金帐前的惨烈血战,他们看向李长明的目光中都露出几分畏惧。 欲谷笑了。 他感到无比的兴奋。 你能躲过我的第一支箭,用第一支箭打飞我的第二支箭那这第三支,你要怎么躲? 欲谷弯弓,想到他即将杀死这个男人,忽然叹息一声。 他在惋惜,惋惜一个那么强大的勇士,就要这样消失在世上,还是以这种方式。 可惜了,汉人小王爷的那张脸堪称完美,这一箭下去,却要彻底毁灭。 这第三支箭,会从天而降,插进他的头颅,将他整个脑袋贯穿!然后从上而下,他的身体会被箭矢破开,狠狠钉入雪地。 他被捆在木桩上无法移动,没有任何机会躲过这从天而降的一击! 赤红箭羽飞冲至空中,在飞雪间划出一道猩红血色! 而后,带着万钧之势,轰然下坠! 李长明咬牙,他口中已无箭矢,无法像之前一样挡去这一箭。 箭还没有落下,围观的士兵之中已然爆发出一阵喝彩。 每一个人都觉得,这一箭会要了李长明的命。 李长明眼神一凛,内劲暗运,试图挣脱绑在身上的铁链。 只要能移动些许,他可以躲过这一箭,再不济也能避开要害!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箭光如霹雳般轰然劈来! 李长明愕然,他还没有出手,朝自己坠下的箭矢,已然被另一支箭击落! 一声爆响,天地之间恍若响起万兽之王的咆哮! 就连众人脚下的雪原,也开始因这威严之音震动。 欲谷的第三支箭,就在这震天动地的响声之中碎裂成无数残片微尘,与空中细雪一同飘落! 所有人呼吸一窒,在这一瞬失去了任何感知,仿佛连光阴都为此停留。 震惊过后,千万人齐齐朝这一箭来的方向望去。 远处风雪怒卷,一人驭马飞驰,抬臂张弓。 他仿佛在诸天神魔的簇拥之下,忽然降世。 赤红卷发翻飞,发出森冷目光的,是一双碧绿狼瞳。 作者有话要说:  bking夫夫来了(x) 装逼真爽! 第92章 、并肩独战 那双冰冷的狼眸正遥望营地, 目光穿过层层飞雪,刺痛每一个人的双眼。 阿史德塔吉,这片草原上真正的王者。 他是他所庇护的草原子民心中的天神, 他所对抗的所有敌人心中的噩梦。 他的每一个敌人, 都会在他出现的那刻,心中生出怯懦。 看着落下的箭矢碎片,他放下手中的长弓, 再度拉紧缰绳, 乘风飞驰。 李长明一时怔住。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 两人目光相触, 互相凝视。 李长明相信塔吉会来, 却不曾想到他会在此刻出现,一箭毁灭欲谷的必杀一击。 这远远超出了他所料,他本打算独自接下欲谷的暴虐, 身边却多了这一支箭,这一个人。 恋耽美 ——(72) 欲谷双目喷火, 目光灼灼, 几乎要将塔吉点燃。 风雪交加, 寸步难行,塔吉离得那么远, 怎么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赶来? 围观士兵之中一阵喧哗, 他们毫无防备地来此观刑, 可没有做好战斗的准备。手上没有兵器, 最多腰间挂了一把弯刀, 怎么对敌! 而对方的白狼骑已经冲了进来! 欲谷怒吼道:派人传信,全体迎战! 虽然被塔吉突然的进攻惊吓住,但士兵们还是很快回过神来。跟随欲谷征战多年, 他们应变能力极快,当下纷纷赶去持兵器御敌。 李长明此时目光一凛,内力迸发,身后早已生出裂缝的木桩轰然炸开! 铁链顿时脱落在地,捆住李长明双手的粗麻绳也断成几段。而后黑色身影倏然飞起,在围上来的几名士兵肩上连点数下,瞬间踢翻数人。 欲谷霍然回头,见状更是恼怒这个人既能挣开铁链,却还要被捆在木桩上硬接自己三箭,那便是在故意羞辱自己! 他从未被如此看不起过! 一时间大营内喊杀声重如惊雷,雪尘爆散,无数铁骑横冲而入。 才被黑衣旅袭营过,众人都还心有余悸。彼时黑衣旅不过千余人,便将他们搅得大乱,如今奔驰而来的却是塔吉的数万铁骑! 来不及上马对敌,前方的士兵如野草般被铁骑踏倒,骑兵直冲而入,丝毫未受到阻拦。 但很快,欲谷军便重整旗鼓,冲杀上去。 李长明赤手空拳面对潮水般向自己涌来的兵刃,竟也不落下风。但到底手中无兵器,对阵多人很是吃亏。旋身时一声响,一刀从他腰侧劈过。 不过是很浅的伤口,微微一痛便过去了,他根本不会在意,抬手一掌击去,试图在这十几把刀的包围下夺得一柄兵刃。 耳边一声马鸣,他忽然听道一声喊叫:接刀! 他循声而望,挂在马背上的刀被塔吉掷起,如流星般往自己身侧坠落。 猛踢扑来的一名士兵,他飞身而起,一把抓住长刀,寒光耀耀,突然爆开。 围上来的士兵瞬间倒地,重伤难起。 白狼骑冲到金帐前,欲谷挥刀砍杀,血溅满身。坠马的骑兵跌下,旁边顿时冲上欲谷的护卫,将白狼骑攻势阻了一阻。 鲜血在欲谷脸上交错,他毫无血色的嘴唇,却露出了一抹笑意。 残忍至极的笑意。 他一箭朝李长明射出,而后便拔出刀朝人冲了过去! 李长明连斩数十人,刚刚能够缓口气,正是有些松懈之时。他只觉一道寒风朝自己袭来,登时又身体紧绷,闪身躲过羽箭,提刀回击。 两刀相撞,轰击之声激荡而起,震得人双耳发聩。 李长明皱眉咬牙,拼尽全力才将这一刀挡开。 一夜之间奔驰千里,又在金帐之前以一敌百,如今强用内力挣脱铁链。他终究还是有些撑不住了,一直被压制的残毒又开始蠢蠢欲动。 欲谷一刀一刀,将他逼入士兵中间,将他推得离塔吉越来越远。 长明! 塔吉目眦欲裂,纵马狠踏,拼力向前。 欲谷将李长明逼入人群中,他几乎已经看不见那个黑衣身影! 李长明开始有些晕眩,耳朵里嗡嗡作响,什么都快听不清了,唯有塔吉的这声呼唤是清晰的。 欲谷的攻击,他挡得越来越吃力,起先还能还击,如今却只能防守。 他状态不佳,欲谷自然看得出,刀挥得愈发用力。 而他握刀的手,已经因为力竭而开始颤抖。 哐当一声,长刀坠地。 欲谷当即几步上前,饿狼扑食一般扑了上去。 李长明霍然出拳,重重砸在欲谷手腕上。欲谷猝不及防,吃痛之下手中兵刃竟然也脱手飞出。 但他并未停顿,失刀之后便靠拳脚,将李长明扑倒在雪地中,四肢并用,狠狠压在人身上。 已经没有什么招式章法,他就像个根本不会武功,只是一时暴怒而与人打架斗殴的孩童一般,使出的唯有蛮力。 李长明大惊,下意识要抬手反抗,奈何他身体已经沉重无力,动弹不得。整个人顿时被欲谷牢牢摁住,他正欲奋力挣扎,却见欲谷双手朝自己脖颈按了上来。 欲谷狞笑着瞪他:你说得不错,他那么喜欢你,让他亲眼看着你死,他才会最心痛! 说着,他两手一收,猛力掐紧。 李长明顿时便喘不上气来,挥动双手攻击欲谷,但每一拳都如打在了棉花上,欲谷丝毫没有放松,力道反而越来越强。 唔呃 李长明死死抓住欲谷手腕,用力往外掰。但他被欲谷钳制,难以发力。更何况欲谷身形比他高大,力气也远胜于他,他仿佛就是只被猛虎扑住的幼鹿,哪里挣扎得了。 对方双手勒得李长明几近窒息,脑中更是一团黑雾,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反抗的力道逐渐变弱,李长明开始微微抽搐起来,额头青筋暴起,脸上也涨得通红。 瞪大的双眸之中满是水雾,那双眼中泪光闪动,逐渐失神,是濒死的预兆。 欲谷越来越用力,他快被掐死了。 忽然,一道寒光从欲谷后方穿肩而过,鲜血喷涌而出,溅在李长明的黑衣上。 欲谷剧痛之下狂吼一声,肩上的伤让他瞬间失去了力量,双手力道骤然变松。李长明登时侧身一滚,从他身下逃脱出来。 塔吉放下长弓,用力抽了马两鞭子,朝他们两人飞奔而来。 太远了,他们之间还隔着那么多欲谷的士兵! 塔吉猛力挥刀,横扫朝自己涌来士兵,他不想让任何人在阻拦他哪怕一刹那,他恨不得现在就冲到李长明面前! 大口喘息几下,李长明吃力地撑起身子,可全身依然沉重无比,他还是逃不开。 喉咙一甜,他猛地一阵咳嗽,呕出一口鲜血! 李!焘!欲谷捂住伤口,咬牙切齿,又一次扑了过来。 呃啊李长明被他抓住脚踝,用力蹬拽却毫无作用。 肩上的箭伤虽痛,但欲谷还有一手可用,对付已经脱力的李长明,绰绰有余了。 李长明垂下头,整张脸几乎都埋进了雪中,雪的寒冷让他的身体在风中不停颤抖。他还在挣扎,只不过这挣扎只是为了让自己能够保持几分清醒。 塔吉还被千军万马阻隔在外,欲谷的亲卫却已经赶来,见李长明奄奄一息,欲谷已经没有危险,便大松口气。而后便有人道:塔吉攻势太猛,欲谷大人,我们先护送您撤退吧! 撤?已经赢不了了吗? 欲谷冷冷一笑,身上的疼痛让他陷入疯狂。 他愤恨地盯着李长明,恨不得现在就掐死这个灾星! 可是不行。现在他已经没有优势了,他可以输,但他必须抓住这个人,让这个人活着,如果撤退不顺利,这是他的筹码! 魏王殿下,你怎么没力气了?欲谷低头一望,忍住疼痛,冷笑着用力,把李长明从雪地里提起。 雪水汗水和鲜血混杂,李长明已经浑身湿透,额头也布满了汗珠。 遍体鳞伤的猛虎,已经脆弱不堪。 失去神采的双眸里空洞无比,他仿佛只是一个失去生命的精致瓷偶,而且已经摔得满身裂缝。 欲谷眼神一暗,竟然有几分感到凌|虐的快意。 李长明猝然合眼,最终放弃了抵抗。 一个欲谷,他已经没办法摆脱。现在欲谷护卫赶到,他哪里还有机会。 让他晕厥的不知是余毒还是新伤,那种脱力感一旦涌上,他就再也没了支撑的力气。 他得等,等自己恢复 呵不跑了?欲谷倒是很喜欢他的识趣,猛地用力,把他丢到了马背上。 撤! 欲谷翻身上马,受伤的手虚揽住李长明,抓紧缰绳,如离弦之箭激射而去。 李长明! 塔吉嘶声大喊,似乎几近崩溃。 李长明虚软倒在欲谷身上,不住喘息颤抖,漆黑眼眸中稍稍恢复了些许清明。 听到了吗?他好像在叫你。欲谷嘴角浮起笑意,长明?这是你的另一个名字? 李长明没有说话的力气,怔怔望着前方,嘴里只有喘息之声。 他听见身后马蹄擂动,雪原震颤。塔吉的声音一次又一次穿透他的耳朵,直直冲进他脑内。 欲谷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响起,盖住塔吉的嘶吼:前面三十里,就是我的另一处营地。你说他能不能追上来? 他不会来的。李长明的声音几不可闻,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 塔吉如果盲目追来,等待他的必然是一次伏击。 两地相距不过三十里,这边遇袭,那边自然很快就能收到消息。塔吉突袭的时间,那边也足够在欲谷的指示下完成一次设伏。 他能保护好自己,这一点塔吉应该明白,他并不需要塔吉带着那么多人冒险。 小汗王!不能追了!艾尼冲到塔吉身边,大声喊道,黑衣旅的人已经跟上来了,您还要回去坐镇 塔吉双眉一竖,喝道:你们都回去!让黑衣旅的人也回去! 空中一物坠下,艾尼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低头一看却是塔吉的狼牙。不是发号施令用的狼牙,而是象征他身份的那一枚! 这是什么意思? 艾尼大惊,抬头见塔吉已经冲出数百尺,离自己越来越远。 狼牙交给别人,他就不是小汗王,他以自己的身份去追。 李长明想得没错,塔吉的确不会带着那么多人冒险。 但他会自己一个人去冒险。 作者有话要说:  塔吉:我老婆呢!我那么大一个老婆呢! 欲谷:被我抢走了! 桃桃:等我沉默debuff消失,我就把红名都鲨了! 第93章 、水落石出 欲谷下令撤退, 大营中的欲谷军自然不再拼死抵抗,且战且退,这一场战斗很快就结束了。 这次突袭出其不意, 又有图锋领军配合, 东乌环自然是打了一个大胜仗,大营中的所有物资皆被收缴,俘获欲谷军数千人。战场很快归于寂静, 待在中军帐里的艾尼却愁眉苦脸, 听别人清点完此战伤亡人数, 俘虏收缴多少, 这脸色也没好起来。 等人都退出去, 图锋朝他问道:小汗王真就那么追过去了? 是啊艾尼抓着塔吉的狼牙,嘴角都在抽搐,我们得快些想办法, 欲谷后面的大营可不好攻小汗王一个人追过去,多危险啊 图锋脸都气得有些扭曲:小汗王他是中了什么邪, 这种时候搞什么 艾尼解释道:倒不能那么说, 魏王毕竟是大虞使臣, 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跟大虞那边怎么交待?我们不管怎样都要把魏王保护好的。 图锋怒吼道:可也不能这样胡来啊!一个人追过去? 说完他一指艾尼, 道:都是你!你就不知道拦一下? 艾尼也火气上来了:我拦了啊!小汗王铁了心, 我拦得住吗? 我还不知道你!小汗王说什么你都是马上就照做, 你拦个屁!你说两句不要, 那叫拦吗! 艾尼一窒, 图锋还真是一针见血,当时他真的也就是象征性地拦了那么一下。 说到底,他虽然觉得不妥, 但还是打心底里相信小汗王能搞定一切。虽然他总觉得不可能,却又莫名其妙地不想违抗小汗王。 他也不知道这是因为自己太信任小汗王,还是因为不敢忤逆 你你才放屁!艾尼很没底气地骂了一句,别瞎叫了,赶紧的,接下来怎么办! 图锋本还想再跟他吵几句发泄一下心中怒火,闻言一愣,继而转身出帐,叫来一众将领。 现在也就两条出路,要么等着小汗王一个人把魏王从欲谷那里带出来,要么一鼓作气打下去。 三十里地,骑马飞奔,两刻钟都不要便能到达。撤进营地里就算安全了,塔吉的士兵不敢那么轻率地追过来。 欲谷大马金刀坐在垫了虎皮的宝座上,赤|裸着上身,营中军医刚刚给他拔完箭,在为他处理伤口。 他盯着前方的小榻,李长明就伏在榻上,脸色苍白,孱弱得如同深秋寒夜中陨落的花瓣。 这个男人一直清醒着,想晕过去都晕不过去,体内的疼痛时刻折磨着他,他连失去意识的资格都没有。 欲谷冷冷盯着他,一语不发。 直到军医包扎好伤口,欲谷才抬手一指,道:去,看看他。 军医应了一声,转到李长明面前。 他身上都是些不算严重的伤口,军医给他上了点药,又灌了他些退烧药,便退出帐中。 李长明混沌的意识慢慢澄清了些,微微张开的双眼看清了欲谷的面容。 有那么一瞬间,他把这个跟塔吉面貌相似的人看成了塔吉。但很快他就被那双绿眼睛里的阴戾骇得一个激灵,完全清醒了。 塔吉不会有这样的眼神至少对着自己的时候,绝对不会露出这样的眼神。 这个人是欲谷。 看样子欲谷已经逃回营中,那自己又开始危险了得想办法活着,然后逃出去。 他整思忖时,欲谷忽地将手伸了过来,掐着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 我真是好奇十年前,你是什么样的?欲谷眯起眼眸,你竟然是那个差点死在船上的蠢货。 李长明最恨当年之事,听他提起,语气还如此嘲讽,当即怒火中烧。 欲谷察觉出他的反应,便有了兴致,戏谑道:你不是说自己眼光好么?怎么还会喜欢阿狐?哦青荀,说青荀你应该才能明白。我实在想不通,你怎么会喜欢那种货色。 你真奇怪。李长明冷冷一笑,他装出一副温柔又娇弱的可怜模样,来接近我,骗我,难道还是我的错?我怜爱他,好好对他,是我的错?被骗的是我,受害的是我,错的还是我,是我没眼力?你们乌环人脑子都那么有病么?可塔吉也不像你这样啊。 欲谷手上用力,掐得李长明下巴上留下一个红印。 他有点恼怒了,他提长孙澈刺激李长明,李长明也可以提塔吉刺激他。显然他并没有气到李长明,反而让李长明气到了自己。 恋耽美 ——(73) 那么愤怒,你到底还是很在意被欺骗的那段日子吧?欲谷嗤笑道,你对他好,当然是因为觉得他也喜欢你,这难道不是你蠢?你连真情还是假意都分辨不出么? 欲谷低下头,凑近了些,极具压迫感地道:要不是你们大虞当年封锁边境,他说不定现在还当着他的小王子,你说他会不会喜欢你?你是白纠的学生,他当然更恨你。所以他都敢瞒着塔吉,对你动手你知道吗,阿狐那人可是胆小得很,居然都敢瞒着塔吉做事,真的也让我大开眼界。 李长明心头一震,怔怔地望着欲谷。 他本懒得听欲谷这些蠢话,但他却注意到了其中一句。 瞒着塔吉瞒着塔吉杀我? 瞒着塔吉? 他当年在船上刺杀自己,是瞒着塔吉做的? 所以塔吉也不知道?他根本不知道长孙澈做过什么! 他没有指使长孙澈对我下手! 所有的一切,只是因为自己是汉人,是白纠的学生,而长孙澈是燕舆国的慕容柯! 燕舆当年大疫亡国,幸存而流落在外的国人,都认为是大虞绝了他们生路,害他们无家可归。 所以他们恨极了汉人,尤其是当年的白袍军,如今的黑衣旅 只因为我是白纠的学生,所以你要骗我,把一切发泄在我身上? 你要真那么恨,真那么想报仇,为什么不去找你所认为的仇人,而要这样骗我? 李长明哂然一笑,愈发为自己当年不值。 就那么一个人,连报仇的胆子都没有,只敢对一个没什么力量的十几岁少年下手的人自己竟然沉浸在他编造的那个假象里,毫无察觉 自己当年,到底是多么识人不清 这一切都跟塔吉没有关系 他什么都不知道,还这样容忍自己对他发脾气自己却还怀疑他 呼吸声渐渐粗重起来,他几乎无法平复自己此刻波涛汹涌的心绪。 如果长孙澈当年是奉命行事,倒也罢了他还能有那么一点理解。 可是不是那个人没有被逼无奈,没有奉命行事,一切都是他自己设计的,他的目的就是骗自己杀自己,因为他觉得这样是在复仇! 他怒极反笑,以前他还会伤心还会悲愤,如今却再也不会了。 不值得,那个人不配! 你不用再提他了,如果你想让我生气,倒不如跟我说塔吉是个不如你的废物。李长明轻勾嘴角,但我知道他不是,所以你就算真那么说了,我也不会信的。 你倒是很明白该如何激怒我欲谷细细打量着李长明,好啊,你总是要提我那个弟弟你知不知道,他的东西,我都想抢过来看看? 李长明淡淡道:可你也只能看看。 帐中死一般的寂静,欲谷沉下了脸。 良久,李长明对上他的目光,笑道:看够了没? 欲谷阴恻恻地一笑,忽然抓住他衣领,猛地用力,逼迫他翻过身去,只能以趴伏的姿势被压在榻上。 李长明终于露出了几分慌乱,他明白现在的自己不是欲谷的对手,没有反抗的能力。 恐慌出自本能,他嗅到了危险的气味。 看他神色大变,欲谷顿觉快意。 把李长明死死摁住,欲谷扯开了他的衣服。 光洁的肩头裸露在外,未曾完全褪下的衣料下,形状漂亮的肩胛骨隐约可见。 李长明想要抬头扭肩,改变这个被人完全压制的姿势,但只要稍稍一动,就被更大的力量狠狠按了回去。 别动。欲谷似是警告一般,语气里有了几分不耐烦。 幽暗的眸色让背对着他的李长明都感觉到几分寒意,李长明动弹不得,积蓄了许久的力气也都消耗殆尽。 身下的人已经不再挣扎,欲谷伸手,抚摸着他肩头肌肤,手指缓缓移动摩挲。 强烈的羞耻感让李长明忍不住闭上了双眼,全身发僵,难堪至极。 他接受不了在敌人面前被这样无礼对待,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在因愤怒而发颤。欲谷的触碰,远比利刃割裂他的皮肉更让他难受。 真是漂亮。欲谷低声道,李长明听不出这是赞美还是讽刺。 宽大手掌包裹住李长明肩头,用力捏了一把,摸清楚了那处的皮肉骨骼。 而后欲谷便撤开了手,从旁抓过一支箭矢,手指往箭杆上轻轻抚过。 这是塔吉的狼牙箭。欲谷的目光从箭矢上,缓缓转到李长明的肩膀。 救了李长明两次的狼牙箭,朝着他肩上狠狠扎了下去! 唔嗯 强忍着要冲出口的痛呼,他紧皱双眉,额边顿时冷汗涔涔。 尖利的箭头破开血肉,钻进他的身体,剧烈的疼痛将他整个人贯穿。 他身体骤然一僵,颤抖着弓起,背骨如蝴蝶振翅般收紧,半晌才因脱力舒展开来。 宛如失去生命的蝴蝶,飘然而落。 欲谷笑着在他耳畔道:这是塔吉给你的,下次他再伤到我哪里,我也一并还到你身上。 那支狼牙箭,直直穿过他躯体,插入他身下的小榻。 他被这支箭钉在了榻上。 勉力抬头,眼圈通红,他满是泪光的双眸里,还是那种无法磨灭的倔强。 作者有话要说:  审核姐姐,我改个错字原本没被锁的就给锁了。 情节是主角被反派报复用箭扎了肩膀,不是被反派日了。T_T 第94章 、孤身营救 李长明这双眼睛让欲谷有那么一瞬的怔愣。他莫名想起有记忆起第一次见到飞雪之时, 看着天地皆白,心中油然而生的惊艳震撼。 他盯着李长明的脸庞,兴奋得有些发抖:魏王殿下, 如果你不是大虞魏王, 我真的很想把你关起来慢慢玩。我很久没有见到那么能让我兴奋的玩具了。 欲谷心中生出破坏与凌|虐的欲|望,而那双布满雾气的漆黑眸子,此时露出几分轻蔑, 无声地向欲谷表露自己的不屑。 欲谷抓住箭杆, 又深深地往下推了几分, 如愿以偿地看见李长明眼中闪过一丝痛苦。而后他紧紧地闭上双眸, 眉毛也因为难耐而皱起一个让人想要更加用力凌虐的弧度。 狼牙箭已经穿透李长明的肩膀, 欲谷再往下,也只不过是将箭头钉得更深一些,并不会给李长明带来更多的痛楚。已经够疼了, 箭身轻微移动带来的痛感自然算不上什么,早就被更大的痛楚所掩盖。 李长明裸露的皮肤已经被严冬的寒冷气流弄得有几分冰凉, 而欲谷的手掌是炽热的, 他清楚地感受到欲谷的触碰。 伤口冒出的血被欲谷轻轻拨开, 在他肩头胡乱画出一个图案。 欲谷看了两眼被自己抹开的杂乱血迹,一时兴起, 忽然开始认认真真描绘起来。 原本乱糟糟的血迹渐渐被他绘成扭曲虬结在一起的花枝, 布满李长明的肩头和脊背, 猩红的花朵浓烈张扬, 刺得人眼睛生疼。 诡异狰狞的图案, 在李长明身上却是一种很奇特的美丽,欲谷对自己作品很是满意。 欲谷很想把这幅杰作与人分享,可惜帐中除了他, 另一个人就是李长明。他只能轻轻叹息一声,而后对李长明道:你的骨头皮肉都长得很漂亮,我用你的血画了一幅画,你想不想看看? 李长明痛苦地偏过头去,避开他的目光。 可惜你看不到啊欲谷有些可惜地道,说完又想起一个绝佳的方法,我可以剥了你肩头和背上的皮,让你也好好欣赏欣赏。 榻上的人脊背轻颤,因这残忍的话语而慌乱失措。 你害怕?放心,我暂时还不会这样对你。欲谷满意地轻笑,我想看你哭。当然,你要是太轻易就哭了,那就没意思了。 言语间他强硬地掰过李长明脸庞,细细欣赏李长明面上闪过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他能感觉到李长明流露出深深的无助。 李长明也会感到恐惧,也会感到屈辱,但偏偏他恐惧屈辱过后,显露出的不是软弱可欺,而是坚毅刚烈。 明知道自己即将坠入炼狱,也不甘示弱么? 汗水从他额上不断滚下,他的脸色愈发苍白,完全失去了血色。 欲谷伸出手指,轻轻在他嘴唇上抚摸。 鲜血也被轻轻点在他失去血色的唇上,血色斑驳凌乱,却让他恢复了几分艳丽。 被眼泪濡湿的漆黑长睫微微颤动,他睁开双眼,怒视面前这个在触碰自己的人。 这眼神真吓人你想杀了我?欲谷玩味道。 李长明几欲咆哮,恨不得化身恶鬼将这个人拆吃入腹。 可他动不了,微微转一下头都是折磨,肩头的箭就被钉在那里,他整个人都无法移动。就连动一动脑袋,一牵扯到肩头的皮肉,都会钻心地疼。 他甚至无法将箭拔出,只能无助地趴在这里,任人宰割。 欲谷似乎已经腻了,手指离开他的脸颊,又去找一个新的玩法。 他抓住深深钉入榻中的狼牙箭,用力转动箭杆,听得他低低痛吟。 手上在做着折磨人的动作,欲谷的声音却十分温柔:你可别气,得多转一转,不然血凝结起来,跟箭杆粘连,拔箭的时候会更疼的。 他看见李长明的手因肩膀上传来的剧痛而用力握紧,仿佛想要抓住什么,用力到连骨节都泛白,而后十指又缓缓松开。 相比欲谷以往的做法,这并不是太残酷的刑罚。不过是一支狼牙箭,已经让他很满足,他暂时还不用再想什么新法子让人疼痛。 他做什么,李长明都清醒着,给出相应的反应。呻|吟、惊喘、颤抖不管是什么反应,他都很喜欢。 不知道塔吉见到汉人的小王爷,受刑成了这副奄奄一息模样,会是什么样神情? 想到此处,欲谷几乎要放声大笑,费了好大力气才控制住自己不笑出声来。 他坐在巨大的金帐中,玩着这残忍又令人痛快的游戏,丝毫不必关心金帐之外如何。 在这个地方他是安全的,也不用担心塔吉会出现,抢走他刚刚得到的新玩具。 营中西乌环士兵全体警戒,把营地周围看得很紧。派出去的各小队随时准备出击,只要有队伍出现在附近,他们就会立即出动合围,定让对方有来无回。 这一切布置,塔吉早已料到。 一旦他冲动之下领兵追击,那就是让千万人跟着自己冒险。 但塔吉却是一个人来的,目标显然没有千万人的军队那么大,完全可以做到来无影去无踪。他在路上一人剿灭欲谷派出的一支小队,打乱了他们各队之间的联系,而后悄然潜入了大营中。 柿子要挑软的捏,不过这里的人,除了欲谷,在塔吉眼里都是软柿子。 他随便放倒一个正要去给上级送饭的小兵,抬着那还在冒热气的肉汤面饼就进了帐去。 这个幸运的倒霉鬼软柿子,是连恒。 此时他正悠哉悠哉躺在帐里,等着热腾腾的食物送上来。 帐外砰砰响了两声,他感觉有些不对劲,警惕地坐起身,而后便见帐门口进来一个人,手里端着他想了许久的食物还冒着热气。 他松口气,然后又立马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端着食物进来的人,一头蜷曲的赤发,嘴角带着笑,绿色的狼眼睛里却毫无笑意。长得有几分像欲谷,但并不是欲谷。 是塔吉小汗王。 鬼知道他多久没见到过这个人了,现在他只感觉到惊悚,浑身都泛起凉意。 你你连恒话都还没能说清楚一句,就跟个小鸡崽似的被塔吉拎了起来。 塔吉不跟人废话,直接道:说,李焘被关在哪里? 连恒竭力克制自己的颤抖,害怕地道:在、在欲谷大人帐里。 塔吉皱眉:欲谷跟他在一起? 是啊!他在欲谷大人的金帐里!连恒吓得又重复了一遍。 他说得倒没什么负担,毕竟汉人的小王爷是跟欲谷在一起,塔吉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到欲谷大人的金帐里去吗?欲谷大人只要一声令下,塔吉就会被营中数万士兵围住,走不了的! 塔吉目光居高临下,冷冷看着他,命令道:去欲谷那里。 什么意思? 要我带他进欲谷的金帐? 连恒慌张地咽了口口水,道:不行你自己去啊,欲谷会杀了我的! 塔吉冷笑,双眸之中浮起几分阴翳:你跟我谈条件? 手微微用力,连恒肩膀骨骼顿时被捏得咯咯作响,惨叫一声。 你再多一句废话,我就打断你一只手,两只手都打断了还有脚。塔吉目光冷冽无比,还是说,你想我直接杀了你? 连恒差点就要哭出来了:不不不!别杀我! 塔吉喝道:走! 他用力一推连恒,拉起斗篷兜帽,遮住自己的一头红发。 欲谷的金帐很显眼,塔吉能轻松辨认出来,让连恒带自己去,不过是为了不打草惊蛇。 营中士兵的注意都在外部防守上,反倒没人会注意内里的金帐。他只要消灭金帐周围的守卫,欲谷的命令便连传出去的机会都没有。 连恒就在他身旁,看着他一刀一个地杀人,出手极其狠辣。 很快就会轮到自己了连恒双腿战战,想逃却又不敢。 终于走到金帐之前,守卫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塔吉割断了喉管,身体被塔吉接住,轻轻放倒在地。 而后连恒就看到了塔吉森冷的目光。 他颤颤巍巍地朝金帐中道:欲谷大人救命!救 声音戛然而止,说完他就永远地失去了知觉。 塔吉一脚踢开连恒的尸首,闪身入内。 金帐之中摆设华贵,晃得人眼睛疼,但他双眼只被一样东西所吸引。 他看见一副猩红的花枝图,不是绘在画纸上,而是用鲜血画在人的脊背上! 浓重的血腥气在空中蔓延,塔吉被这气味刺激得一阵心痛。 恋耽美 ——(74) 那猩红的图案仿佛有了生命,在他眼前不住扭动。而颜色最深的地方,一支狼牙箭,直直地扎在那人肩头。 怒火,几乎烧红了塔吉的眼睛。 他怎么敢! 自己恨不得捧在手心珍惜的人他怎么敢! 欲谷坐在一旁,缓缓转过头来,起初的讶异很快便消失,化成了嘲弄:你还是来了。 他说完,又朝榻上那人轻轻道:你不是说他不会来么?你错了,你看,他还是来了。 实在出乎他的意料,真有意思,他的弟弟,竟然会来。这个汉人的小王爷,到底在塔吉心中有多大份量? 榻上的人微微一颤,背上血图随之而动。 他吃力地抬起头来:塔吉 塔吉双目之中骤然充满了悲恸。 一个脆弱的眼神,领他痛彻心扉。 欲谷抬起李长明下巴,露出古怪的笑意:你再过来一步,我就掐死他。 作者有话要说:  是被反派用箭扎了肩膀不是被反派x了,审核姐姐球球了放过我。 第95章 、奇门遁甲 这句威胁比什么都有用, 塔吉当即就停在原地,不再往前。 但他也已经将身后帐门封住,无论谁想进来, 都会在迈入帐中的那一刻被他回身一击, 身首分离。 欲谷见他果然顾忌李长明生死,不敢轻易上前,不由大笑:塔吉, 我的好弟弟, 你真就那么喜欢他?为了救他, 一个人闯我的大营? 塔吉眸色一沉, 道:我来带他走。 欲谷登时怒极, 挑眉笑道:你们还真是般配,一个孤身来我营中,说要换回被俘的百名俘虏。一个独自进我金帐, 说要带他走。你们还真是狂得可以!真的一点也不把我放在眼里,当我是死的吗! 说把他猛地站起, 上前几步, 走到金帐正中, 冷冷盯着塔吉。 他拍拍手,帐外忽然几声巨响! 塔吉一惊, 回身一望, 只能从被风吹起的帘门缝隙中看见手腕粗的铁柱! 这座金帐, 已经变成了一座铁笼。 现在, 你已经出不去了。欲谷冷笑, 怎么,还能带他走么? 宽阔的帐中,屏风桌椅开始自行移动。 塔吉心凉了下来。 这是欲谷设的圈套之一, 这金帐之中摆设华丽,并非是因为欲谷喜好奢华。所有的陈设,其实都有作用,欲谷是以此布阵,这小小阵法,于这金帐之中能当数万精兵! 欲谷似笑非笑地看着塔吉,周围陈设不停移动,照在他脸上的光芒也不断出现明暗变化,映得他的笑容极为嘲讽。 他的笑容告诉塔吉,他们已身陷绝境,今日绝不可能走出这座金帐。 金帐之中不停震动,痛到意识几近模糊的李长明皱眉瞥向四周。 那些摆设物件移动不停,变幻莫测,士兵分散在金帐各处,无数人影时隐时现,朝塔吉攻去。塔吉并没有慌乱,站在原地拔刀反击,未落于下风。但这阵法精妙,岂是他蛮力能够破解! 无论他现在如何,最终都会被阵中的士兵消耗完所有力气。 欲谷不禁一笑,仿佛胜券在握。 奇门遁甲草原之上,何曾见到过如此阵法!塔吉不知其中原理,无法破阵,自然也只能被永远困在阵中。 两道劲风自身后直刺而来,塔吉刀锋怒吼,横扫而去。转眼却不见人影,一刀落空,白白浪费了力气。 李长明咬牙往肩上探去,摸到箭杆,用尽仅剩的力气,一点一点慢慢将箭矢往外抽。 如今的情况实在危险,他不能坐以待毙,他要拔箭可他现在的姿势,太困难了。动弹不得,右手能勉强摸到左肩,可是箭头扎得那么深,他使不上力。 以往受了箭伤,军医拔箭时都是眼疾手快一气呵成,不过就是一刹那的事情,有时候人都来不及反应,就已经完事了。 他现在却是一点一点将箭往外抽,疼痛感被放大无数倍,连未受伤的右手都在不停发颤。 他咬牙忍住任何声音,憋得眸中血丝暴出。 但这疼痛,却让他越来越清醒。他一边将箭矢往外抽离,一边移动目光,死盯帐中不停移动旋转的物件。 那边塔吉皱眉砍杀,一直被困在原地,正不知所措,忽听得李长明大声道:你的西北方向!破开屏风! 他说完,忍不住笑出声来。 休生伤杜景死惊开。 坎艮震巽离坤兑乾。 他实在想不明白,欲谷怎么会用这种东西?他读书再少,也好歹是个领兵打仗多年将领啊,难道还连这种阵法都看不破? 塔吉闻言直直朝西北放向的屏风冲去,一刀劈下。 那屏风后一声惨叫,顿时鲜血喷溅,将破碎的屏风也染上血色。 屏风碎裂的巨震声中,李长明的笑声尤为刺耳。 实在太好笑了,他忍不住。这种小把戏,欲谷到底为什么要在他面前用! 开心,好像连肩上的贯穿伤都没那么痛了呢。 这却是欲谷全然没有想到过的情况,他怒而回头,瞪视李长明。 显然,这些东西塔吉不懂,但李长明却十分熟悉! 李长明看他目光移来,讥诮一笑:你以为用奇门遁甲,能把塔吉困在这座金帐里?可是你的士兵也被困在外面进不来了啊。 欲谷暴怒,身周气劲迸出。 李长明声音一冷:你阵中的士兵,会被塔吉一个个消灭,然后就是你。 阵法又变,李长明目光环视一周,又一次道:正东方!衣架! 塔吉依言前进挥刀,那后面的士兵仓皇逃窜,而塔吉举刀追击,三步之后士兵便直直倒下。 眼见阵法又被破开一部分,欲谷心中一阵惊惶,怒道:你给我闭嘴! 他几步回身,李长明却在此时猛然用力,将浅浅插在肩头的最后一段箭矢也拔了出来。 迅速爬起,箭头冷光从鲜血之后透出,朝欲谷刺去! 东南,柜架! 欲谷一掌击去,侧身闪躲,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是不是这一只手也不想要了?欲谷狞笑,探手夺过狼牙箭! 李长明奋力挣扎,却被欲谷紧紧扼住,而那狼牙箭已经朝着他另一边肩膀,直直刺下!寒光从眼前闪过,李长明不禁闭上了双眼,等待着贯穿自己肩头的剧痛。 但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却是冷芒一晃,刀刃从欲谷身后透出。 欲谷难以置信地回头:塔吉! 塔吉目中冰寒,露出几分不忍之色。 而后,他将刀锋抽离,欲谷身躯顿时一软,倒了下去。 周围物件移动之声骤然停止,金帐之中顿时站满了人,个个神态惊恐,看向倒地的欲谷。 欲谷大人! 此阵虽破,帐中却还有数十精兵!但身后的危险塔吉已然无暇顾及,见李长明脱力的身体摇摇欲坠,塔吉当即冲上前去,扶住李长明。 塔吉塔吉李长明抓住塔吉手臂,眼泪不停从脸颊滑落,坠进塔吉的怀里。 靠在塔吉胸膛上,他终于放心地任由体内力量消散,不再逞强。 长明塔吉开始颤抖。 握刀时平稳无比,抱住李长明时却失去了那份坚定。 他的李长明,衣衫凌乱,满身沾血。靠在他怀里,好像又轻又薄,他都不敢搂紧这个受了折磨的人,仿佛只要稍微用力整个人就会散了。 好痛李长明呢喃道,我好痛 李长明压抑了许久的情绪汹涌起来,在塔吉怀里,他不用再倔强,他只要哭泣喊痛就好了。这个时候他才把自己的害怕慌乱表现出来,卸下坚硬铠甲,在他的怀里大哭一场。 热泪一滴滴落在身上,塔吉感到那份温度,终于敢抱紧他,出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 他搂紧李长明腰肢,提刀挥向冲来的士兵。 没有了阵法,他们便不是塔吉的对手。 血雨纷飞,接连下坠。 塔吉没有移动过半分,只是站在原地抱着李长明,将攻击一次次挡下。 浓重的血气化作阴云,笼罩在金帐之中。几次进攻无果,失去多名同伴,那些士兵已然露怯,却又因欲谷而不敢退缩。 但塔吉并不会因此放过他们,他们犹豫之时,塔吉身形连闪,剩下的士兵痛呼惊叫连连,安静下来时,所有人已经身断肢碎! 而那淌着血的刀锋,在众人身死之后,指向了欲谷。 欲谷挣扎爬起,那双跟塔吉一模一样的碧绿狼眼中映出对方的影子。 他咬牙,冷声问道:塔吉,你要杀我么? 我向天神发过誓,我不会杀你。塔吉阖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但我现在,就算背誓,就算死后灵魂永受煎熬,也要杀了你。 天神?欲谷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塔吉,你什么时候敬畏过天神了?如今还要假惺惺翻出以前的誓言来我听着都受不了。 他笑时鲜血不断从口中流出,胸前衣物都被鲜血浸染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欲谷,我以前不杀你,是因为誓言。塔吉一顿,刀尖竟微微抖了一抖,可你总是要逼我杀你。 塔吉说着,眼前景象忽然变得模糊。他似乎在这一片模糊之间,隐约见到几个孩童在青草地上互相追逐嬉闹,一晃眼又成了万军之前几个成年男子骑马告别 眼中已是一片泪光,他浑然不觉。而欲谷讥讽的声音,却在他耳畔重重响起,把他拉回冰冷现实。 弑兄杀父,这在你们汉人那里,算什么?欲谷饶有兴致地对李长明道,小王爷,你能不能告诉我啊? 塔吉浑身一震,下意识地朝怀里的李长明看去。 弑兄杀父,泯灭人性,他多久没有听到这样的话了。那是他不愿回忆的过往,更不愿意让旁人知道。 不管他有什么苦衷,这些事他的确做过,而一个杀死至亲之人的恶魔,比草原人更讲究伦理纲常的中原人是不会看得起的。 他可以不在意任何人的看法,唯独李长明不同。欲谷将这过往无情戳穿,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看向李长明,开始恐慌起来。 不料他的担忧毫无必要,李长明听完只是微微一怔,并没有如他所想那般露出失望厌恶的神情来。 李长明根本不理会欲谷这挑唆,反而目光一冷,向欲谷低低笑道:塔吉又不是汉人按你们草原上的法则,这又算什么?你不是一直信奉弱肉强食么?怎么现在又要跟我说汉人的道德? 他抬头看向塔吉,脸色依然苍白,忍受着疼痛的折磨,尽力给予那位寂寥的狼王一份温柔。 不知何时起,他已经信任塔吉了。连这种话,都不能动摇他半分。 他望向塔吉的目光之中尽是安慰:按你的规矩来,他弑兄也好,杀父也罢,他已经赢了。塔吉比你强,现在杀你,也是天经地义! 作者有话要说:  桃桃:没想到吧,我专治各种矫情逻辑怪! 王妃:呜呜呜老婆相信我! 第96章 、为君雪恨 塔吉从未听到过这样的话语。 当年身边的人安慰过他, 跟他说他是迫不得已,被逼无奈。他心中虽能稍微有点宽慰,却依然难迈过去那道坎。 而李长明在告诉他, 他没有错。 李长明对当年之事一无所知, 不清楚他的迫不得已,却依然告诉他,他没有错, 他本就该那么做。 塔吉用力握紧刀柄, 心中不再纠结犹豫。 这也全然出乎欲谷预料, 他本以为中原人最看重伦常, 把塔吉当年所作所为说出, 至少能在李长明心里埋根刺。能让人不舒服一点,他就开心一点。可李长明却对塔吉没有任何责备,反而把矛头全都指向了自己? 果然是个有意思的人, 欲谷望着那两人,看着看着, 忽然仰头发出一阵得意的笑。 杀了他。李长明缓缓吐口气, 注视着塔吉道。 欲谷盯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刀刃, 阴阴笑道:我就算死了你们走得出去吗?这座金帐已经成为一座牢笼,除了我, 没人知道怎么离开! 塔吉拧眉, 闻言向外一望。 帐外铁笼, 用蛮力很难破开, 如果不知道机关开启方法, 他们的确可能出不去。如今他是独自前来救人,没有外援,一旦真的被困于此, 只能等死。 如果真的如欲谷所言,除了他没人知道怎么打开铁笼可万一这不过是欲谷的缓兵之计呢? 杀了他!然后自己想办法出去?欲谷大营中的士兵很快就会发现金帐之变,已经没多少时间了。 难道真要放过欲谷这一次吗 他犹豫时,李长明却道:怎么?你现在想跟我们谈条件了?我们不杀你,你放了我们? 欲谷呕血咳嗽,勉强抬头,正要说话,李长明便冷笑道:我要活,可以自己走出去,不需要你来放过我。呵放过我?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左右我的性命? 他轻轻咳了两声,从塔吉怀抱中脱身而出,扶着塔吉手臂往前。 脚步尚有些虚浮,他抬手轻轻拉起自己的衣领,遮住血迹斑驳的上身。而后他捡起了那支狼牙箭,缓缓弯下身去。 不想死,就不要作死。李长明眸光森冷,我真是找不出半个让你活着的理由。 狼牙箭,往欲谷脖颈扎去! 欲谷霍然抬臂,抓住李长明的手腕。他虽身中一刀,却还有些力气,哪里就是任人宰割了! 手上蛮力再出,他企图夺下箭矢,身上又忽然一阵剧痛! 塔吉冷冷拔出刀来,不等他反应,刀刃一横,直接割断了他的喉管。 与此同时,那支狼牙箭也贯穿了他的心口。 鲜血如瀑,溅得旁边的李长明又是一身血污。那血光跳起数尺高,亦在塔吉脸上留下了痕迹。 塔吉不忍地别开了脸。 纵使如今已是仇敌,可到底曾是兄弟,曾一起玩闹,一起长大。他并不想看到欲谷死之前的神情。 唔 恋耽美 ——(75) 欲谷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已经无法发出声音。喉间只有那种古怪诡异的嘶声,全然不像人能够发出的声音。 他低头,看自己身体被鲜血打湿,瞪大了双眼。 而后他头颅垂下,倒在地上,再也不动弹了。 就那么死了?李长明忽然心中一阵暴怒,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拔出狼牙箭狠狠往欲谷身上扎去,一下一下扎入得极深。 对着一具没有了知觉的尸体做这事,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他不过是在发泄。为惨死在欲谷手中的谭道玄,为今日所受耻辱,他撕扯着欲谷的尸体,几近疯狂。 他想将这个人完全撕碎,用尽了所有力气。 长明!塔吉拉住他,柔声道,没事了,没事了走,我们快走。 李长明颓然停下,失声痛哭。 把谭道玄还我李长明眼睛发红,不住落泪,声音也哽咽得快让人听不明,把他还给我 谭道玄我给你报仇了我给你报仇了 肩头的狼牙箭已经拔出,如此剧烈的动作,让血流得更加厉害。仿佛决堤了一般,越流越凶,根本止不住。 长明,该走了。塔吉抱住他,抬手抹去他面上泪痕。看他肩伤如此可怖,忙扯下点布料暂时给他包扎止血。 肩上的伤痛李长明却好像是感受不到了一样,由着塔吉给自己包住伤口,他连声音都没有发出一声。 等塔吉为他拉好衣服,他才缓缓回过神来。而后抽噎两声,勉强从那悲伤之中脱出,道:如果铁笼也是阵法的一部分生门在他说到此处忽然一停,又道:塔吉,如果错了,我们会死在这里。 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他只是不想跟欲谷做那个交易而已。 可欲谷一死,那个万无一失的答案就不存在了,只能他自己去破解。若只是他一人任性便罢了,他身边还有塔吉 嗯。塔吉拥住他,没事。 他垂眸,轻轻道:我还是太任性了,我不想让欲谷活着 我也不想。塔吉温声安抚,我们可以自己走出去,不需要他放过我们。 李长明深深呼吸,在脑海中反复确认了数遍,得到的都是同一个答案。 不会错吧,应该不会错的。 他抿唇,指向宝座:生门,打破它! 塔吉将他紧紧搂住,握刀朝虎皮宝座冲了过去。 刀风如天威惊雷,瞬间将宝座震碎。 金帐忽地分开,隆隆声起,帐外的光亮倏然透入! 对了! 两人均是心中大喜,若不是此刻不合时宜,塔吉简直就想往李长明脸上狠狠亲几口。 忍下那种冲动,塔吉带着李长明一路飞奔。 金帐的动静被人发现,营中已经开始骚动起来。几个离得近的士兵眼尖,看他们两人飞速奔逃,自然追了上来。 塔吉出手皆是杀招,丝毫不耽搁片刻。一路杀出去,夺马飞奔。 往回三十里,欲谷的另一处大营已被乌环军攻下,是他们撤离的最好去处。身后有一群骑兵追赶,可这短短三十里,他们的机会不大。 冲出大营,塔吉已经不怕暴露,从腰间摸出信号弹,便往空中掷出。登时一声巨响,鲜红夺目的烟花在空中炸开,数十里外都能看见! 艾尼顿时勒马,惊道:小汗王! 他刚刚与图锋等将领商议好如何直接攻过去救人,路才跑了一半,便见这信号烟花,心中不由振奋无比。 图锋!你领两千人去接应小汗王!我和大家继续绕道包抄! 图锋大笑道:好! 两千骑兵往那烟花升起之处冲去。 李长明靠在塔吉怀里,只听得见风声呼啸,马蹄疾响。 良久,一声声小汗王从远处传来。 他抬眸眺望,前面黑压压的大军正朝自己奔来。 塔吉用力挥鞭,骏马如一道光芒,在这雪地上一闪而过,没入人群之中。 身后追兵只能看着他冲进大军之中,而后纷纷调转马头,疯狂往回撤退。 图锋大喝道:后面的,留三百人护送小汗王回营,其余人跟我追! 塔吉我好想睡李长明虚弱地闭上了眼。 一切都结束了,他好像已经不需要再保持清醒。 睡吧。塔吉低眸一望,怀里的人失去力气,重重砸进了自己怀里。 肩头的伤口是被狼牙箭整个贯穿,欲谷力量奇大,伤口处的骨头都几乎碎裂。来时塔吉只是随意包了一下止血,并没有太大用处。 回到营中,塔吉抱着人就往帐篷里跑,连声喊着军医。大营里一阵慌忙,几乎是李长明刚刚被塔吉放下,便有人带着医药箱冲进了帐中。 军医给李长明上药包扎时,李长明痛得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他忍着没吭声,塔吉看他忍得难受,等伤口处理好,立马让所有人都出去了。这时他才靠在塔吉怀里呜咽起来。 长明塔吉拭去他额头的细密汗珠,没事,疼就喊就哭,会好受些。 好痛李长明的哭腔愈发明显。 塔吉叹口气,他多么希望这种伤痛能由他来代替李长明承受可是没有办法,他无能为力,只能陪伴对方。 怀里的人在发抖,他要给李长明拉上衣服,李长明却抗拒起来。 塔吉李长明眸中流露出几分屈辱神色,咬牙道,帮我把背上擦了 塔吉一愣,往他背上扫了一眼,连忙起身去拿沾湿了的手帕。 背上的血迹已经干涸,鲜红的色泽也已经变深变黑。各处深浅不一,原先的图案都成了难看的印子。 塔吉很轻柔地擦拭他背上的污渍,一遍又一遍,一点点擦去背上的血污。那些狰狞血腥的花枝图案,终于从他身上消失。 好了,擦干净了。塔吉给人穿好衣服,声音放得很柔很轻。 只是轻轻擦身,李长明却抖得厉害。他都有些害怕,自己稍微用点力,这个人就会承受不住。 额头又是冒出冷汗,身体还在发抖 塔吉很想低头亲亲他,给他一些安慰,但还是忍住了。 塔吉李长明忽然轻轻在他脖颈间蹭了蹭,喃喃道,你亲亲我,你亲亲我就不疼了 塔吉讶然,喉咙一紧,吞咽的动作都极是干涩。 他知道李长明心里的抵触,这些日子都在有意克制。他想把李长明紧紧抱住,想用力亲吻李长明,可他知道李长明还不能接受,也害怕李长明会露出些厌恶的神情。 而此时此刻,李长明却在他怀里,主动要求自己亲吻。 长明塔吉震惊到怀疑自己方才是出现了幻觉。 李长明闭上眼睛,软软靠在他颈间,又一次道:我好痛塔吉你亲亲我 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中,塔吉缓缓地凑近,低头。 轻轻吻上男子苍白的嘴唇,之后便是除下了所有的克制,与人久久纠缠。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活,可以自己走出去,不需要你来放过我。呵放过我?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左右我的性命? 呜呜呜今天也是拽王!阿桃,等回玉京让哥哥给你改个封号,以后就叫拽王殿下。(?) 第97章 、结不解缘 塔吉的亲吻渐渐从温柔变得充满侵略性, 两人呼吸渐促,塔吉把人抱得越来越紧。只是一个亲吻,却仿佛用尖牙利爪把人牢牢按住了一般。从他的身上不断露出危险气息, 李长明都开始轻轻挣动起来。 塔吉李长明稍稍后撤些许, 与他分开。 塔吉低哼一声,声音嘶哑,却又莫名好听, 像是什么山间野兽的低吼, 震得李长明心中一惊。 他没有停下, 凑过来轻轻咬怀中人的嘴唇。 能一口咬断别人喉咙的野狼, 却在面对他时小心翼翼地收敛力度, 轻轻吮咬,极为克制。 李长明不住喘息,声音含糊暧昧:塔吉塔吉我有有话要同你说。 嗯对方只是低低从鼻间发出一个音来, 悄然含住了李长明的耳垂。这回应得很是敷衍,他似乎并不怎么想听李长明要说的那些话。 湿热的感觉从耳垂蔓延开, 李长明浑身一抖, 没有把话继续说下去。任他舔来咬去好一会儿, 呼吸愈发凌乱。 塔吉塔吉!李长明有些惊慌,抓住了他的手, 你先放开我等一等。 塔吉正贴着他脖颈轻吻, 闻言动作停住, 抬起那双绿眼睛, 有几分茫然几分不耐地看着他。 虽是不耐, 但他依然乖乖等着李长明发话,等着话说完了再继续。 塔吉我不该不相信你的。李长明抬手,抚摸过他的眉眼, 我被欺骗过,所以我连你也不信了我知道不应该,但我就是害怕 塔吉眸光动了动,好像有那么一点失落,又有那么一点委屈。 他可以接受李长明因为什么原因不理会自己不信任自己。但喜欢的人无法给自己信任,自己还完全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他还是会难过的。 李长明看出他的心绪,不禁一笑,安慰地抚摸他脸庞。 塔吉主动地将脸贴到他掌心,垂下眸去。 长明不用害怕塔吉闷闷地道,我想你开心,我想你喜欢我。你不想见我,我很难受 嗯是我不好李长明柔柔望着他,轻声道,那个答案,我已经找到了是我想要的我喜欢的答案 塔吉顿时抬眸:不,是我不好,你才不喜欢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能告诉我吗? 李长明低眸,微微一笑。 先前他害怕,不敢相信塔吉可他已经得知了真相 那是欲谷说的欲谷没有任何必要为谁隐瞒什么。 一切的恶意,都是源于青荀,塔吉什么都不知道。 伤害自己的明明是青荀,是长孙澈。为什么自己反而要躲在尖刺之后,让一个真正对自己好的人伤心呢? 这些日子,塔吉也一定很失落吧 就算没有知道这个真相,他如今也已想通了。 无论过去如何,现在的塔吉,对自己是一片真心,为什么还要怀疑呢 不关你的事李长明朝他肩上靠了过去,我不念以往的事了,你也不要管了。发生过什么你不用知道,也不值得知道我们就当没有过这件事,好不好? 是我的错。塔吉不想再说什么,此刻心中只有欢喜。 他紧紧拥住怀里的人,又一次吻住对方的嘴唇,辗转许久,才肯放过对方。 李长明一边大口喘息,一边望着他笑。 这双眼眸圆圆的,好似林间小鹿,漂亮清澈得紧。这样一双眸子,轻轻弯起时却十分惑人。 尤其此时眸中情意无边,更是让塔吉看得心神飘荡,伸手就去摸他眉眼,哑声道:长明再笑笑。 李长明眸子弯得更深,目光炽烈,全然不似初见时那一双寒星。 塔吉忍耐不住,又去亲他。一一吻过他的额头眉眼,一路往下,轻舔他的脖颈,啃噬他的锁骨。苍白的肌肤在他的反复亲吻之下,很快泛起红痕。 看到那些自己留下的印子,塔吉更加兴奋。 此时李长明却眉头微微一蹙,塔吉惊道:我弄疼你了? 没有李长明用能动的那只手抱住他脖颈,轻抚着道,伤在肩上,不碍事的。 塔吉放轻了动作,本已经心痒难耐不想再克制,可李长明刚刚受伤,他又哪里舍得让人伤筋动骨。 又亲吻几下,虽是贪恋李长明身上温软,他终究还是停下了。 李长明轻笑道:等我伤好了 塔吉一愣:等你伤好了? 这话看起来没什么别的意思,可塔吉好像就是从里面听出了点别的意思,竟然老脸一红。 李长明亦是满面轻红,别过了脸去。 他推了推愣在那处的塔吉,道:我先睡会儿有些累了 啊好!塔吉回过神来,扶着他躺下。 实在是被李长明一句话弄晕了,塔吉给人盖好软毯,走出帐篷的时候,都还觉得晕叨叨的,跟把酒喝多了一样。 傍晚时李长明醒来只觉帐里太闷,便拥着狐裘走了出去。 门帘掀开,便见那人坐在帐前。听到动静,塔吉转身抬头:长明?怎么不躺着 里面太闷了想走走。李长明说着,也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好坐一会儿就回去,别着凉了。塔吉凑近,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他有些羞怯,却没避开。 身前的雪地里有些划痕,李长明还没看出来是什么,塔吉又伸手在雪地里画了几条线。 李长明粗略看了一眼,便道:你在回想欲谷的阵法? 是这阵法复杂精妙,我从未见过。 李长明细细看他绘阵,也开始思索起来。欲谷用的阵法极为玄妙,该是什么中原阵法大师所设的大阵才对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得来的布阵之法。若不是自己当年跟靖平武侯学过些,今日的生死可就难说了。 恋耽美 ——(76) 李长明思忖片刻,点点头:的确厉害,我也没见过 塔吉奇道:那你怎么会知道破解之法? 就像是一加一得二,知道了就能算任何问题。只不过有的复杂点,有的简单点。明白原理,总能解开的。李长明嘴角一撇,继续道,靖平武侯只教过我一些,我又不够聪明,看了那么半天才看明白,告诉你怎么破解你就将就将就吧。 塔吉嘴角一抽,不禁道:什么那么短的时间,看几眼就找到破阵之法你说自己不够聪明? 这是什么毛病?哪有这样说话的! 塔吉指着自己道:这还不聪明?那我是猪吗! 你是猪!李长明抱住他腰,噗嗤笑道,我就是要你夸夸我啊。 那人一靠进怀里,塔吉便失笑道:你啊天底下最聪明的就是你了。要不是你几眼看破阵法,今天我们哪里能轻易走出来。 李长明正听得得意,旁边响起脚步声,一人道:小汗王 塔吉抬头:怎么了? 艾尼手里捧着一把宝剑,指了指他身旁的李长明,道:我们清点战利品的时候,找到了这把剑。黑衣旅的兄弟说这是魏王殿下的,我就给送来了。 他解释完,还特别小声地朝塔吉道:小汗王,我没打扰你们吧? 塔吉轻轻咳了一声,李长明倒是没听见那话,倒也不觉难为情,抬起头笑道:天地锋多谢! 那时他孤身带剑闯敌营,用自己换了黑衣旅百名军士,这剑便被欲谷收走了。 太好了,可算没丢这可是皇兄让名匠给他铸的剑,要是就此流落,那他可得郁闷好一阵子。 剑您拿好那我就先走了。艾尼把剑交给李长明,连忙告辞跑路。 李长明失而复得,自是高兴,抱着那剑摸了又摸。塔吉凑过来道:天地锋?是这把剑的名字? 对,我给它起的名字。李长明说着,还在雪地上写出了那三个字。 天地锋。 他喜欢临北碑,写出来的字也带着那种刀劈斧凿的凌厉厚重感,配上这三个字,当真是凛凛生威,气势万千。 塔吉细看三字,不由一笑。 世间锐气,天地锋芒。 他的李长明当真是天底下的少年英雄,连给剑起个名,都起成这样。 这是靖平武侯和皇兄送给我的。差点以为它要丢了李长明看了又看,目光根本舍不得从剑身上移开。 好了回去了。塔吉忽然抱起他入内,欲谷已死,这仗打不长。明天我就让人送你回磐石城去。 李长明想了想,道:好 他伤着,在这里也做不了什么。塔吉想让他回磐石城好好养伤,那他就回去好好养伤。 塔吉把他放下,他又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最多十天,我就结束这一仗。塔吉凝视着他,语气依然温柔,我去把乌由湖拿回来送给你。等明年开春,我就带你去湖边玩。 乌由湖送给我? 这样的情话,任谁听了都该心动。 李长明心中大震,望着他满眼的笑意,不禁脸颊又热了几分。 好 翌日天晴无雪,塔吉在晨光中吻别李长明,便领军离去。 西乌环那边本来大王子和三王子争得厉害,势均力敌。如今欲谷一死,大王子必定备受打击。他们自己内部都要乱上一阵,哪里还有心管这边的事。 过不了多久,还在边境的西乌环军就会撤兵。而现在,这群人群龙无首,也不如从前了。 塔吉领军追击,真就一路追过乌由湖,五日之内连连退敌军千里。西乌环心疼这丢失的边境领土,却也无暇再出兵。 风雪渐大,冰封了天地万物,东西乌环之争也因天时停止。 塔吉引兵东归时,不过到了第七日。 作者有话要说:  桃:等我伤好了!=\\\= 妃:等不了了! 虽然桃不提过去了,但是这件事王妃还是会知道并且暴怒滴。w 渣男,危。 第98章 、领军凯旋 李长明身上有伤, 走得慢。当初能一夜之间赶赴千里之外的欲谷大营,如今这点路程却足足走了四天。护送他的人生怕他累着磕着,都没有让马跑得太快, 虽然他大多数时间都昏睡着, 也感受不到什么颠簸。 如此慢悠悠回到磐石城,他便开始过上了每天吃了睡睡了吃的日子。 对于边境战事他完全不感兴趣,倒不是因为他不关心塔吉, 而是他推测了一遍之后, 发现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地方。以塔吉之能, 怎么可能连这都搞不定。 如此睡过几天, 他就听身边侍卫进来通报:魏王殿下, 小汗王回来了。 让他进来吧。李长明本来刚喝完药,被苦得有些恹恹的,这下稍微打起了点精神。 他话音才落, 塔吉便走进门来,头发间披风上都还粘着雪花。 长明。塔吉径直跑上前来, 抱住李长明, 本来极是用力, 又想起李长明的伤,连忙松开了些。 李长明感觉到他的力道由重到轻, 不由笑道:好多啦 嗯塔吉把脑袋埋进他脖颈间, 抱了他一会儿, 才缓缓放开。 李长明望着他道:去过可汗那里了吗? 没有, 刚回城。塔吉亲亲他脸颊, 又有几分得意地道,等冬天过去,我带你去乌由湖。 李长明习惯了他总是那么亲来亲去的, 也没之前那么难为情了,轻轻拈下他发间雪花,道:你真的把乌由湖给打下来了? 欲谷一死,他们那边就大乱,那么好的机会不能错过。总有一天,我会统一乌环的。塔吉又轻轻拥住他,想不想我? 想你没受伤吧?李长明轻轻道。 没有。塔吉玩笑道,除了遇见你的那次,我好像就没怎么受伤过。 李长明眨眼道:你还记仇啊? 不是,我是在夸你。塔吉轻声笑道,我去可汗那里说一声,晚点再过来陪你。 一起去吧李长明说完,见他眸中有担忧之色,便解释了一句,总在这里闷着也是闷着,我想出去走走。 塔吉将身上披风解下,给人披上:好。 他们两人腻歪的时候,瑟珠正跟长孙澈坐在一起闲聊。侍卫刚刚送回塔吉进城的消息,他便满面笑容坐等舅舅来见自己。 这次击退乌环军,又往西攻下大片土地,怎么看都是喜事。他已经想好了,等舅舅回来必定要好好庆贺一番。 但塔吉先去了李长明那处,瑟珠先等到的却是另一个人。 可汗,莫罕求见 瑟珠脸上的笑容,在听到这个名字时消失了。 莫罕?他怎么又来了瑟珠的小脑袋,一听这个名字就开始疼。 莫罕是乌维的大儿子,这些天每日都要来一趟。 自己老爹在外被杀,当儿子的能不闹么? 尤其下令杀人的还是塔吉。塔吉先是收了乌维家的牧场,让乌维家大大折了面子,如今还下令杀了乌维? 阿史那乌维,是西乌环老可汗的弟弟,瑟珠可汗的叔叔。东迁一事乌维一家出力不少,才安稳下来舒服了两三年,竟然就被塔吉杀了? 理由还是没有及时出兵援助黑衣旅进攻?不闹才怪。 瑟珠正想开口拒绝接见,莫罕便在外大声喊:可汗!您一定要给我们一个说法! 长孙澈小心翼翼看了瑟珠一眼。 那边又大声道:小汗王早就想除掉我阿爷,这次偏偏要派我阿爷出去,摆明了就是为了找机会杀我阿爷!这是谋杀! 瑟珠登时起身,走到门口怒视莫罕,道:怎么可能莫罕,你可不能胡说!二叔是贻误战机,因罪处死!小汗王在外领兵,他犯那么大的错,自然可以处置他。 二叔可汗您还知道他是您二叔!可汗,我可不是胡说。你仔细想想小汗王近来所作所为?莫罕大怒,我阿爷不过是来您这里告了状,就被他削去大半土地。有人跟大虞使团打了一架,阿爷只是给我们的人说了几句话,他险些就要让阿爷领鞭刑,若当时不是您在阻拦,他会放过我阿爷么? 瑟珠本想给塔吉说句话,可莫罕所言句句属实,连他自己都觉得塔吉当时处置过重,又哪里说得出什么来。愤怒地瞪着莫罕,他最后只是怒道:胡言乱语!滚回去! 这次欲谷打过来,有必要让阿爷领兵出征吗?说得好听,什么让他出面稳定军心,真的有这个必要?我之前还奇怪,这是为什么阿爷死讯传回来,我才算明白了!莫罕越说越是激愤,可汗,他就是故意派阿爷出去,不在您的眼皮底下,他就有无数个理由杀人,而您也阻止不了!您仔细想一想,是不是这样!塔吉这样心思缜密的人,难道真的不会这样谋算吗! 瑟珠瞪大眼睛,却是一句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半晌只得唤来左右:把他带下去! 说完他便转身回房,好心情一下子全部没了。 长孙澈看他走回来,烦躁地抓起桌上书本。 他本就不是想看书,而是烦躁的时候找途径发泄,翻了两页就发起脾气,重重把书摔在书上。停顿了那么一下,他又挥动手臂,把桌上所有东西全部扫落在地。 噼里啪啦一阵响,把长孙澈都吓了一跳。他气呼呼地拍了一下桌子,长孙澈叹口气,蹲下身去捡那些掉落的书本。 瑟珠看长孙澈蹲在地上捡东西,抿唇道:二叔就那么死了舅舅下令杀的你说我该怎么办? 长孙澈没有抬头,目光只看着那些书籍:可汗觉得小汗王的处置没有问题,那又何必在意莫罕一家子怎么说呢?等小汗王回来,他们便不敢闹了。 不其实我也不觉得舅舅的处置没问题。瑟珠皱起眉来,我知道舅舅气愤可那毕竟是二叔,舅舅想罚大可以罚,怎么能杀呢还是就那样直接杀了,都没有问过我的意思先将他押下,待战事结束送回磐石城再处置也不迟啊舅舅为什么要在阵前就直接杀了乌维?舅舅待乌环王族还是太过严苛了。 长孙澈点点头表示理解,又道:小汗王确实有些没在意可汗颜面不过,谁让乌维没有出兵援助的是黑衣旅呢,这也不能怪小汗王。 瑟珠一怔:什么意思 若进攻欲谷的是乌环军,小汗王自然不会如此愤怒可那是黑衣旅,是大虞的军队,不是乌环军。这不仅要给大虞一个交待小汗王推行改革,礼重汉人,若这事就那么过去了,如何向汉人表示诚心?万一汉人使团表示不满,那又该如何?小汗王只能是从重处置。长孙澈叹息道,可汗,你得体谅小汗王一些。虽然他的确有些过分了,可他都是为了乌环好。 瑟珠低头不语,长孙澈更加敢言:毕竟当初,是小汗王带走各部东迁,乌环的领土,都是小汗王打下来的。如今各部自然都只听小汗王的,就算不是唯小汗王马首是瞻,见识过小汗王的手段,也不敢不听了。掌握生杀大权,小汗王独断军务,已经成了习惯。那么多年形成的习惯,小汗王一时无视了您,也很正常您若是不喜欢,好好同小汗王说便是了,小汗王那么疼您,自然是能理解的。 瑟珠眸色一沉:我是有些不太喜欢舅舅擅自做决定可我毕竟还小也许眼界不够,很多事还是没法像舅舅考虑得那么周全。舅舅也有他自己的理由吧。 长孙澈摇摇头,柔声道:小汗王当年,也是十二三岁便开始亲自领兵打仗,处理族中事务了。可汗如今也是这个年纪,不必如此自轻。 他将整理好的书籍放回桌上,躬身行礼:可汗烦恼,我便不在此令可汗烦忧了 瑟珠看他离去,撇了撇嘴,颓丧地坐了下去。 长孙澈走出大殿,便愣住了。 刚刚还在说塔吉,塔吉便出现在他面前。他方才跟瑟珠说的话,句句看似在为塔吉辩解,实则每一句都意有所指,此时看见塔吉,心中莫名就生出些愧疚来。 而后他才看见塔吉身边还站了个人,身上还披着塔吉的披风。 他怔愣着打量两个人的时候,李长明已经不知道翻了多少个白眼。 李长明见到他看向塔吉的目光就恼火,狠狠瞪他一眼,拉起塔吉的手便快步往前。塔吉都愣了一愣,差点没跟上。 长明!塔吉喊道,慢点,等等我!你别那么急,小心扯到伤口! 走出一大段距离,李长明才停下,回身指着那边的长孙澈道:你还不快点弄死他!他从大殿出来,肯定又是去可汗那里说什么了! 塔吉道:他虽在磐石城中,却身上无职,手中无权,掀不起什么浪来。只是他若有心挑唆,的确会影响到瑟珠。 你知道就好。李长明还是恼怒着,找个机会,你不杀他,那我来! 好好好,你可别因为没必要的人生气。塔吉连忙安抚人,慢点慢点,别这样。 李长明这气去得倒是快,听完他的话就心里顺了点,步子慢下来。想了想,他问道:我一直想问,那个长孙澈可汗为什么要保他? 恋耽美 ——(77) 塔吉回想道:长孙澈他是我十来年前救下的,那时他在乌环当奴隶,被几个乌环士兵欺负。我便处罚了那几个士兵,带他回营帐治疗。后来又发现他读过书,还认识汉字,就让他待在身边做点事。瑟珠那会儿才是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小娃娃他阿娘是被害死的,他阿爷孩子多不上心,我自然放心不下,便把他抱在身边养着。我不在时,就是阿狐照顾他。 他顿了顿:不过那会儿瑟珠小得很,不记事,倒也跟他没多少感情。没多久我就派阿狐去大虞经营暗桩了,过了两年才回来。这会儿瑟珠长大了点,倒是能认得他他很会哄小孩子,瑟珠很喜欢他。就算后来他去了欲谷手下做事,也一直会抽空陪瑟珠。我还没跟欲谷撕破脸之前,他和瑟珠还是很亲密的小孩子就是觉得陪自己长大的人是个好人,我要是多说几句,他还觉得我不念感情。 塔吉叹口气:现在他心里,我就是个为了利益不择手段,不念旧情的大人。 李长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这样吗小孩子嘛,被骗几次才知道人心险恶。 等瑟珠也被长孙澈骗一次,怕是就明白了。 只不过自己当年一无所有,能失去的也就一条命和感情。这位小可汗要是被骗,这要失去的可就多了。 他现在对我有意见。塔吉苦笑一声,我不能随便处置长孙澈不然他又要恨我几分了。 嘘快到瑟珠房间,李长明连忙拉了拉塔吉衣袖,小声道,别说了。 第99章 、推心置腹 两人敛了声, 走进房中去,刚看清那孩子独自坐在那里生闷气的模样。瑟珠竟然就直接扑过来靠进了塔吉怀里,带着些哭腔道:舅舅 他小孩子脾气上来, 全然不顾还有李长明在一旁, 就这样顶着可汗身份委委屈屈扑进舅舅怀里。李长明在旁看得一愣,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居然还能看到这样一幕。 这怎么了?塔吉吓得一激灵,连忙揉他脑袋轻拍他脊背, 柔声道, 怎么在哭, 谁欺负你了? 好歹也是个十多岁的男孩子了, 瑟珠长大些之后可不像以前那样爱闹脾气爱哭。身为一国之主, 也没什么人敢有那个胆子招惹他,塔吉都很久没见到他这模样了,当下自然是极为疑惑。 舅舅瑟珠抽噎一声, 刚刚莫罕来过 塔吉听到那个名字,也大概猜到些么了, 道:怎么了乌维死了, 他不服气, 所以来欺负你?他说什么话气着你了? 瑟珠点点头,抿唇道:二叔死了, 莫罕每天都过来, 说您是故意要杀死二叔的。舅舅, 是真的吗? 塔吉听完这种说辞不禁咋舌, 想了想自己处置方式的确容易被人编排, 有些无奈地道:我没有想过。 他的确想找机会狠狠打击这些碍事的人一次,但从来没想过要用这种方式把人骗出去杀。 这次处死乌维,的确是有这样的作用, 可他本意并非如此。有这样的结果,并不代表他的目的就是这个。他当时只是愤怒乌维不出兵,害黑衣旅之人被俘被杀,错失一举击溃欲谷大军的战机而已。欲谷来势汹汹,乌维却畏战,不处置乌维,谁知道丰谷滩这些人还会干出什么事来。 瑟珠缓了缓脸色,道:真的吗?先前大虞使团勘测土质,是二叔来闹,您收了他一半牧场。后面大虞使团跟我们的人打了起来,又是二叔跑来说话这些都是巧合,您不是有意针对他的吧? 塔吉还没开口,李长明先凉凉地道:可汗,您怎么能这么想呢?若说是小汗王有意针对乌维,还不如说是乌维有意给小汗王找不痛快。这些事,哪一件是小汗王先处置的?不都是乌维自己先闹事,小汗王才罚了他么? 李长明说完便闭了嘴,这种场合他一个外人本来不该说话的,可他实在忍不住。倒也不是说为塔吉打抱不平什么的,纯粹觉得瑟珠这小孩的想法很怪,不吐不快。 瑟珠好像现在才发觉自己在魏王面前说这些不太好,面色微微一变。 但他也好像因李长明话语恍然大悟,道:也是舅舅,我不该那么想的。舅舅么时候刻意针对过谁呢舅舅当然不是有意的只是这些事接二连三的,任谁看了都要说舅舅的不是。我知道,可别人不知道啊 听这小孩子因为自己几句话在那里反省沉思,李长明又开始觉得自己站这很不自在,悄悄往后退了一步,想要转身离开,去外面等他们舅甥两个谈完。 结果才迈开步,就被塔吉拉住了手。 李长明小声道:你干嘛我在这不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的。塔吉心里暗想,你这张嘴对付脑子转不过弯死犟着的小孩子特别行。 塔吉又回过头,对瑟珠道:瑟珠,你是担心他们会因乌维的死闹事,对吗? 是也不是。莫罕要我给一个说法,可我能给么?我能明白您的做法,可是可是我还是觉得,您做得有些不妥!瑟珠咬唇,舅舅,你为什么要直接下令杀了二叔? 塔吉微微躬身,与他视线平齐:瑟珠战场上,最忌讳的就是人不同心。乌维他答应了谭将军配合出击,却没有去。原本谭将军已经突袭欲谷大营,只差援军赶到,就能得胜了。结果那么多人被俘,谭将军本来大好年华,该有一番作为,却这样死了。你难道觉得乌维不该罚吗? 瑟珠连连摇头,忍着泪道:不,舅舅,您没听明白,我不是觉得二叔不该死。我知道都是二叔的错。可二叔一死,多少人会不满,舅舅您又想过吗?无论如何,他不是普通人,您不该直接杀了他。不将他带回磐石城中审问定罪,直接将他杀了那以后人人效仿,在外随意处置,找借口打击别人怎么办? 瑟珠到底是开始理事,有了自己的顾虑。不经过他便处置乌维这样身份的王族,对他一国之主的威权是极大的损害。 虽然从前也是这样,塔吉想处置谁便处置了,可那时瑟珠还是个小孩子,么都不懂。如今长大了些,他才隐隐发觉舅舅一个人说了算是多么不合适。 这个年纪的孩子,本来就有些不爱听大人的话,何况他还是一国之主。知道的越多,他就越发焦虑,开始无法像以前一样看待自己的舅舅。有时候在些小事上他也是故意要与塔吉意见相左的,只因他想这样提醒塔吉一下,乌环的可汗是他,而不是塔吉。他现在已经长大了些,塔吉不应该再像从前一样,手里紧紧攥着权势,把他当个年纪尚小不能主事的小孩子了。 这次乌维被处死,瑟珠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种焦虑。尤其塔吉是带大他的舅舅,实际上如同他父亲一般,一直以来习惯了自行决断。这次更是直接处决了乌维这样身份的人,瑟珠感到气恼不安,却也十分难过。 塔吉听明白了小外甥的想法,不禁叹口气。 说实话,他是有些过了。当时太过愤怒,只想着杀鸡儆猴立威,事后想想的确没必要做到那么绝。乌维一死,肯定很多人会不满。之后呢要么那些王族都安分了,要么起到反效果。 瑟珠能考虑到这些,塔吉也算欣慰了。想来这些天瑟珠在这磐石城中,也面对着不小的压力,塔吉愈发瞧着心疼,便道:是舅舅是做得有些不对。以后这样的事,我处置谁,一定先同你说,好吗? 嗯瑟珠听舅舅这般说,倒是安心了许多,莫罕那边,肯定还要闹上一阵子算了,不说这些了。舅舅您今天回来,该好好庆祝才是。 塔吉一笑:庆祝么? 提到这个,瑟珠心情总算回到莫罕没来之前,有些兴奋地道:我准备了宴会,还有好多东西要分给将士们。在边境驻守的各部,也有赏赐要送去。 好,可汗做得越来越好了。塔吉夸他,这次拿下那么大片领土,是要好好犒劳大家。 瑟珠还道:而且我没有弄得太过,不会浪费的。 塔吉点头笑道:好。 瑟珠又讨赏一般跟他说了许多具体安排,都处置得当。塔吉夸赞皆是出自真心,看瑟珠学那么久真的是精进了许多,无比宽慰。李长明默默在一边看他们舅甥两人气氛和睦,也是欣喜。 走出宫殿,塔吉忽然长叹一声。 你说,我是不是像个肆无忌惮的权臣?塔吉与李长明说了一句,又是叹息,瑟珠长大了,我确实不应该自己先行决断,要多想想他的颜面感受才是。如今人人都只畏我,我一不在,就跑到瑟珠面前闹事,逮着他一个小孩子可劲欺负还不都是因为现在做主的是我,他们对可汗都没几分敬畏之心。 他虽是带领众部从乌环出走东迁立国,却没有自立为可汗,而是拥立自己的外甥做可汗,本就不是想手握大权睥睨天下。又不是没那个本事,若他有那个当一方霸主,横扫天下的心,他大可以自己当这一国之主。 可他的初心,只是想让族人像东边中原的汉人一样,有粮食吃,有漂亮衣服穿。乌环能够强大起来,自由地去往任何地方,说出自己是乌环人的时候,能够像大虞人一样无比自信。 他是希望瑟珠能够快些成长起来,成为真正的一国之主,独当一面的。 李长明道:嗯,也许你是该放开点,让他自己做些事。威严这种东西,不是一个可汗称号就能立起来的。 唉慢慢来吧。四下无人,塔吉大起胆子来,搂住李长明的腰,长明,晚宴你还来么? 李长明摇头道:我伤着去了也不能喝酒不能吃这不能吃那,岂不是扫别人的兴。我回虞华宫里早些睡了,让黑衣旅其他人去就是。 也好,乱糟糟的,还不如好好休息。塔吉看着他的侧脸,忍不住又低头亲了亲他,真想你的伤快些好。 李长明笑了,调侃道:怎么,那么迫不及待? 塔吉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么,忙轻咳一声:我说你我是那么好|色的人吗?我是真心希望你快点好起来,不为别的! 哦。李长明轻轻瞥他一眼,但愿如此。 塔吉噎住,又道:好吧我是很馋你。 他说完,心中情意又那么控制不住地涌了上来,越看李长明越是喜欢:长明,我好喜欢你 李长明低低笑道:我也是别肉麻了,我出门走一趟也累了,回去歇着。你忙你的去吧。 好。塔吉嘴上说着好,却没放手。还是亲自送人回了虞华宫歇下,才跑回去听手下汇报城中近况。 日常之事听大家说完,他忽然想起今天在瑟珠门口遇见的那个人,便问了一句:长孙澈呢?他没有么动静? 艾尼道:这些日子,长孙澈倒是没么动静黑蛇神教那玩意儿也没爆发。多亏了魏王殿下啊,几炮把那群教徒全轰了。真厉害啊我们要是也有那么厉害的玩意儿,是不是也能直接把西边那群人给轰了! 他说到后面,简直双眼冒光,似乎眼前就有几尊威武大炮。 那是当然了塔吉微微一笑,脑子里想的却不是什么大炮,而是那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夫夫教育孩子(x) 第100章 、危机暗藏 当晚瑟珠为塔吉和出征归来的族中勇士, 在大殿举行了宴会。 乌环人的庆功宴会不像大虞那么讲究,不过是一群人聚一起烤肉喝酒唱歌跳舞罢了。瑟珠送了塔吉一对让工匠特意打造的金耳环,样式就是那颗代表小汗王的狼牙。 塔吉很是喜欢, 得了外甥送的礼物特别开心, 宴会一结束就跑到虞华宫,拉着李长明炫耀。 好看。李长明托起他耳朵上的金狼牙,份量还挺重的, 我喜欢。 他手指在抚摸那耳环的时候, 也无意间触碰到了塔吉的耳垂。塔吉正想蹭蹭他的手, 他就开始破坏气氛。 摸了两下, 李长明就道:金子, 越重越大我越喜欢。 塔吉: 原来是这种喜欢。 李长明看他表情一凝,不禁笑道:你戴着很好看啦真的。 塔吉听他肯夸自己,也是笑了:你喜欢什么样的?下次我戴给你看。 随便什么, 让我挑一挑。李长明又摸了摸他耳垂几下,忽然偏过头去, 捂住嘴打了个哈欠。 累了?塔吉下意识地放轻了声音。 李长明点了点头, 塔吉问道:那我先走了我扶你睡下。 不李长明拉住他, 软声道,我喜欢有人在旁边陪着我睡。 塔吉刚刚要抱起人来, 闻言心跳都漏了一下。 虽然我不怕黑, 不怕一个人睡了李长明将脑袋轻轻埋进他颈窝, 但我要你陪我。 好。塔吉低低笑了一声, 往怀中人的额头上亲了亲。 边境的风波, 在这一场盛大宴会之后,便完全息声。 塔吉一回到磐石城,莫罕倒是没来闹了。小可汗放松许多, 却也在同时心里生出一股子愤怒。 果然,都在欺负他年纪小。每个人都怕塔吉,而且只怕塔吉。只要塔吉不在身边,他们就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若不是因为这种现状,他也不会总是焦虑,总是对舅舅有些意见他明明相信舅舅的忠诚,却又会害怕其实那也不是怀疑,他其实只是想让舅舅注意到自己的处境罢了。 而被塔吉回城的消息吓到没有再去找瑟珠的莫罕,此时一口气还没顺下去,又急又怒,召了一大堆乌环贵族到家里商讨。 恋耽美 ——(78) 你们也都看到了,塔吉杀了我阿爷。什么畏战不出贻误战机!都是借口!我们打仗关黑衣旅什么事?他们贪功冒进,却怪到我阿爷头上来?莫罕满面怒容,为汉人杀了乌环的右贤王?可笑! 屋内一众贵族静静听着,无人发话。 半晌才有人道:莫罕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莫罕看他面有惧色,不禁神色阴沉下来,不悦道:怎么,你害怕? 那人道:莫罕你直说吧。虽然右贤王就这样被杀,我们都觉得不妥,也想给你讨个公道。可是那毕竟是小汗王下的令。你要干什么,也得先掂量掂量啊。说句不中听的,我们大家都跟此事无关,要是给你说句话,反而惹了小汗王我们也怕啊! 他说完,房中顿时一片寂静,众人面面相觑,一语不发,却都是默认了他的话语。大家都是这样想的,乌维死不死,横竖跟他们无关。 莫罕顿时脸色大变,怒道:乞伏夷延!你别以为你就没事,老子姓阿史那,他都敢杀了我阿爷。你就不想想自己什么身份,你只是鲜卑乞伏部的首领,归附我乌环的!你以为右贤王死了,下一个不会轮到你吗! 刚刚说话的乞伏夷延脸也板了起来:我乞伏部虽小,归附了乌环也是贵族身份。平白无故的,小汗王为什么要杀我? 为什么要杀你?你真以为我阿爷死了,是因为他犯了错?莫罕冷笑几声,我阿爷又犯什么必死的大罪了?因为没有及时出兵救汉人?那以后,你怕是就会因为见到汉人没恭恭敬敬跪拜被他罚! 他话说完,不止乞伏夷延,许多人也都面露了担忧愤怒之色。 唯独他的二弟杰利皱眉道:大哥,你这说的什么话!事情什么时候就成你说的那样了,不过是对汉人使团敬重些而已,至于吗? 杰利跟塔吉关系还算不错,年少是就是朋友,还一起出征打仗过。这些年虽然联系不似以往那般频繁,渐渐淡了些,但还是相互信任的。杰利对塔吉最近的这些做法也有些不满,可也听不了莫罕这样说话。 莫罕喝道:老二!你给我闭嘴!谁不知道就是你最爱跟着塔吉。阿爷是我一个人的阿爷吗?你阿爷都死了,你还给塔吉说话!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哥哥,有没有你阿爷! 杰利一时语塞,半晌才道:我当然会因我阿爷的死愤怒,可这不是一回事。 这辩驳却十分苍白无力,连他自己说到后面声音都小了下去。 莫罕瞪了他几眼,冷笑道:不是一回事?塔吉怕是巴不得当汉人的狗!今天能为汉人杀了右贤王,明天就能为汉人把你我都杀了!这种乌环叛徒,却掌握着乌环大权,你们便一点愤怒的感觉都没有? 杰利道:大哥,当年是塔吉带领我们东迁的。如果没有他,也不会有现在的乌环。乌环能有今日,都是塔吉征战的功劳。你不满塔吉行事大可以说,我们都一样,觉得他对汉人太过了可你怎么能说他是叛徒啊? 莫罕讥讽道:是啊,他多厉害,一个人带着我们东迁。可他那么厉害,为什么不打过去?而是把汉人请到我们乌环来?让我们为汉人感恩戴德?我们和汉人之间的仇都忘了吗! 他说完,从那椅子上一下子站了起来,继续道:你们搞清楚。塔吉一直都是主张学汉人的那一套如今把各地牧场开垦成农田,分给那些平民去了。等这些地不够分了呢?我们手上的不就要被拿出来?之前汉人使团都在各地做了什么,你们不是没有看到,都瞎了吗?如果真的不会动我们,那何必去四处勘测? 众人听得脸色一变,尽皆缄默。 你们以为这就是我家一家的事吗?只是土地牧场的事吗?我们的存在,就是他掌权最大的障碍!中原有句话,鸟打完了,弓就没用了要收起来,兔子死了,猎狗就要被杀了吃掉。他那么喜欢学汉人,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我们现在就是那把弓,那条狗!他不会留着我们的! 莫罕重重一拍桌子,神情愈发激愤:他以前还算能厚待我们王族,现在呢?不过是当初需要我们而已。现在不需要我们了,我们的存在还挡着他的路,他早晚会一个个把我们都杀掉的。刀都悬在头上了,你们难道就一点也不慌吗? 人人都担心自己,担心真的会有一天被塔吉铲除。但还没有人敢真的做什么,磐石城依然无比平静。 东乌环的平静,对于长孙澈来说是一种煎熬。 他已经在房里不知所措地待了三天,什么好消息都没听到。 哥,欲谷大人死了,我们怎么办?阿罗抿唇站在长孙澈身前,那么久了,疫毒也没有扩散开。 长孙澈叹气道:没事,欲谷只是我们的一个倚仗罢了。没了他,我们还可以想其他办法。 欲谷身死的消息早已传回西乌环,磐石城中知道得只会更早。 长孙澈得知此事时,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欲谷一死必有大变,他的计划怕是难以继续,可欲谷这些年的提拔和欺辱让他又感激又憎恨。他巴不得欲谷早些死,又要靠欲谷的力量完成自己的计划。欲谷真的死了,他也没什么可倚仗的了 而且,欲谷的死打乱了所有计划。他竟然一时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了 两人正沉默时,门口脚步声响,是宣磐走了进来。 长孙澈顿时心中一喜,他得知塔吉回城,就在等宣磐,今天总算是等到了。长孙澈忙向他问道:宣磐,你出去这一趟,找到了么? 黑蛇神教被黑衣旅一举摧毁,疫毒他无法拿到,但之前患病被各部抛弃死去的那些人,身上会带着疫毒。宣磐随塔吉出征,路上只要稍微留心搜寻一下,应当是能把疫毒带回来的。 宣磐冷声道:找是找到了。 那我们长孙澈话未说完,便察觉不对。 宣磐的表情很奇怪。 别我们了。宣磐冷冷一笑,欲谷都死了,你不会以为我还傻站着等死吧? 长孙澈睁大了双眼:你你想干什么? 宣磐环起双臂,讥诮地看着他:我在磐石城里,好歹也是手里拿着点军权的将领。欲谷死了,我何必还继续为他做事? 长孙澈不由大怒:你你小心我举发你! 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宣磐若真的想要出卖自己,那也得掂量掂量。 宣磐厌恶地看他一眼,道:你放心,我不会故意出卖你。你自己好自为之吧,以后别来找我。 他言毕转身而去,站在一边的阿罗眼神变了变,冷冷哼了一声。 两日后,长孙澈坐在房中沉思时,被阿罗的叫喊声打断了思绪。 哥!我找到了!阿罗兴冲冲地朝他跑来,脸颊上还因奔跑了许久泛着红。 怎么了?长孙澈奇怪道。 他看到阿罗将一个小瓶子高高举起,兴奋道:疫毒!我找到了!我去宣磐那里,把疫毒偷了出来! 好可是长孙澈大惊过后便是咬紧了牙关,阿罗,把这东西还回去。这东西在我们这里,若是被别人发现,什么都完了。 阿罗瞪大双眼,怔愣道:为什么? 不为什么,很危险。长孙澈头一次对他露出了严厉的神色,听我的,现在不能碰这东西。现在就还回去,明白了吗? 阿罗低头道:好 他拿着疫毒出门时,看到了汉人的魏王正跟乌环小汗王走在一起。 于是他忽然就朝那两人冲了出去。 李长明本来好好走着,又没挡谁的路,哪里知道会有人突然跑出来,被撞得险些没能站稳。 长明!塔吉连忙扶住李长明,恼怒地看向那个突然冲出来的少年。 正想开口让侍卫把人抓过来,李长明制止了他,笑道:算了跟小孩子较什么劲。走吧。 第101章 、自杀自灭 塔吉还是很生气, 但转眼一看李长明的笑脸,决定先放过那个小兔崽子。教训一个不懂礼数的小毛孩,并没有跟李长明一起出门散心重要。 他们两人是要去陪瑟珠跑马。近来总是大风大雪, 好不容易才有个晴天。瑟珠这个小孩子早就闷坏了, 哪里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就算寒冬晴日依然冷得令人发颤,瑟珠也不想一直缩在屋里。 方才那一小点不愉快,很快就被两人忘在脑后。 两人进瑟珠房里, 见他正抓着毛笔, 皱着眉低头写什么。不等两人出声, 他自己先抬起了头, 看到来人是舅舅, 便舒展了眉头道:舅舅!魏王殿下! 你在写什么?塔吉走过去瞧了一眼,见那纸张上歪歪扭扭写了几个汉字。 他能判断出是汉字,并不是因为瑟珠写得像汉字, 而是因为瑟珠写的不像乌环文不是乌环文,那就只能是汉字了。 你这写什么啊同样的话, 塔吉换了一个语气, 极为震惊地道。 李长明凑过去一看, 道:还可以啊,写得比你好多了。 塔吉一怔:比我好? 李长明点头道:至少横是横, 竖是竖的。 塔吉恼道:我练了很久的!明明很有样了, 你怎么可以说我写得还没瑟珠好! 这种时候, 瑟珠却没有安抚舅舅受伤的心, 而是眼里带着光亮, 向李长明问道:魏王殿下,真的吗? 真的啊。李长明笑了笑,摆明了要欺负塔吉, 给瑟珠一点点鼓励。 塔吉瞧出他心思,不屑与人争辩,只是道:行吧,那也只是比我好那么一点而已,还是丑!你看你,笔都没拿对。 瑟珠低头一看自己的手 李长明走到他身后,把着他的手,柔声道:来,这样拿。 瑟珠才那么大点年纪,不过刚刚到李长明胸口,手把手教他写字,倒是比教塔吉那大个子舒服多了。 他握住瑟珠的手,在纸上写下瑟珠二字,笔画如刀锋厚重犀利,极是英气雄健,连瑟珠都能看得出这字漂亮。 瑟珠惊喜地盯着那两字左看看右看看,余光瞥见自己先前写的那几个字,又塌下脸来:真好看怎么才能写成这样 多写写就好了。李长明松开手,你照着写一个? 瑟珠兴致勃勃,一笔一笔照着旁边两字写了一遍。写时还觉得自己模仿得很像,写完一看,直想把这两字遮起来。 刚要动手,又听李长明道:挺好的,再多练练,都能跟你的人一样好看了。 嗯!瑟珠练练点头,大受鼓舞,开心得不得了。 而塔吉默默腹诽,李长明那么会夸人,怎么没这样夸过自己有点酸啊! 那边李长明又开始手把手教瑟珠写别的字,塔吉实在看不下去,忙道:等回来再写,再不出城,天都要黑了。 这才什么时辰,哪里就天黑了。李长明抬眸瞥他一眼,放下了笔。 到底是来一起出城骑马的,不是来教瑟珠写字的。瑟珠也唤人过来收拾,自己去拿了弓箭,万一运气好,还能猎几只野物回来。 城外农田被皑皑白雪覆盖,却依然能够看出四四方方的样子。 此时农田里已经无人劳作,当初开垦时种下的一些蔬菜早就长成收获了,现在田里都空着,留等来年春天再种麦子。新收的这一批菜,完全够磐石城众人过完一整个冬天。城中居民个个都开心,家里存着食物,不必如从前那般拮据着过冬。 瑟珠看过那些收成清单,嘴都好久没合拢。辛苦那么几个月,原来真的能有那么大好处,原来族人的冬日也可以不用过得那么艰难。 长明!你看那边,我们的农田快连到山上去了。塔吉往旁一指,说着还下意识地朝身前那人靠近了些。 李长明肩伤未愈,塔吉怕他单手驭马出点什么意外,便带着他共乘一骑,将他牢牢环在自己怀里。 瑞雪兆丰年李长明轻笑道,明年一定会大丰收的。 塔吉悄悄低头在他耳边亲了一下,用力挥鞭,飞驰而去。 被人抱着跑马,还是不如自己驭马奔驰痛快。但如今李长明肩膀伤着,也只能这样感受一下骑马的快乐了。待李长明过足了瘾,渐渐便觉得有些疲累。 那边瑟珠又是骑马,又是打猎,还没尽兴。塔吉叫上侍卫好好保护可汗,自己先与李长明告辞。 本也无事,塔吉便一直待在虞华宫中。陪他看书聊天喝药,就算李长明睡着了,他也没离开。 他现在就是这样,没事就想跟李长明待在一起。就算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只要有这个人在身边,他便莫名开心满足。 一直待到晚上,李长明睡醒用完膳,他又亲自给人擦身。李长明是习惯自己照顾自己的,奈何伤了肩膀,做什么事都不太方便,塔吉愿意照顾他,他也就随人去了。 阖眸靠着床头躺在床上,李长明半晌没有感觉到手帕在自己身上的轻柔擦拭,便睁开了眼睛。 他看见塔吉在盯着自己,眼神渐渐变得放肆起来。 塔吉?李长明心猛地跳了一下。 塔吉丢掉手帕,凑过来亲他,哑声道:让我抱抱。 李长明笑了:好,让你抱。 塔吉轻轻抱着他,在他脖颈间一路吮咬的力道却很重,不过片刻那处的大片肌肤便被他咬得布满红痕。 许久他抬起头来,看着李长明。大虞的小王爷本就生得好看,此时黑色长发散开披在肩头,让他整个人都柔和了许多,脖颈之间还那么多暧昧痕迹,在塔吉眼中,怎么看都是一种诱惑。 塔吉移开目光,免得再多看一眼就彻底失去理智。轻轻在他伤口旁边完好处碰了碰,又吻吻他另一边肩头,道:疼不疼? 当然是疼的,塔吉知道。这样问,只是因为心疼罢了。 疼啊李长明笑着道,你真就那么等不及了? 恋耽美 ——(79) 塔吉全身血液好像在这一瞬间全部都往头上冲,一下子热得厉害。他的确很想跟人亲亲抱抱,可李长明还伤着,他是在克制的,不会对李长明做什么! 塔吉想要跟李长明解释,还没想好说辞,李长明便懒洋洋地道:那好,你自己来。 嗯?塔吉望着他眨眨眼。 他刚才说什么? 见他愣在那里,李长明嗤笑道:怎么傻了? 塔吉回过神来,轻轻咳一声,道:那你想 李长明勾唇一笑,道:你看着办吧。 说是这么说,塔吉却觉得他话里有话。 这话根本不像是让塔吉自己做主,而像是威胁。 如果李长明不是用这种表情跟他说随便,那他会觉得李长明真的无所谓。如果李长明这样带着几分威胁地跟他说随便,那就真的不能随便。 塔吉轻轻扯落他肩头单衣,一边还用力去吻着他,环在李长明身上的手一直都很小心翼翼。 塔吉很痛,但随之而来的欣喜却完全盖住了那点微不足道的痛苦。两个人缠在一起,案上那根红烛都快烧灭了,才停下来。都湿淋淋的,像是把所有的泪和汗都流尽了。 帐外的光芒越来越暗淡,李长明双眼微微泛着红,不停喘着气。塔吉好像是还不满足,贴上来吻他,喷出的热气弄得李长明有些发痒。 你可放过我吧李长明不禁发笑,伸手推了推他,你重死了。 这也不能怪塔吉沉迷美色,自己也有那么点责任本来就不该让他做这些照顾自己的事。哪个人面对心上人这种模样能忍住的,除非这人不长眼。 塔吉笑着往旁边一让,抱住他道:嫌我重,那下次你别让我自己来。 李长明拉过被子蒙头大笑,然后这笑声就被旁边那人用嘴堵住了。 天亮时,宣磐注意到了自己的柜子被人动过。他拿起存放疫毒的瓶子看了两眼,嘴角一抽,心中一下子闪过长孙澈的脸。 但他并没有做什么,将东西放回去,决定静观其变。 偷了疫毒的阿罗在等,他那日故意撞了李长明一下,就是想让李长明染病。 长孙澈让他把疫毒还回去,不要动他本来想乖乖照做的,可他在看到李长明的时候,就觉得很不甘心。 大虞的魏王,是黑衣旅的统领。 黑衣旅的前身,是白袍军。 当年就是白袍军攻进了燕舆,让他们从此无家可归的。 而且是他让自己断了两根手指! 长孙澈说过,大虞的魏王如果死在这里,那乌环和大虞的合作就会破裂。那自己做这件事,就只有好处。 阿罗已经迫不及待了,他太想看见大虞人患病痛苦的样子了! 每一天,他都在期待着李长明发病。可是一天、两天、三天整整十日过去了,李长明还是好好的。 塔吉却在此时冲进瑟珠宫殿,颤声道:瑟珠这个样子已经三天了,还不能确定是什么病吗? 瑟珠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已经昏迷了许久。他清醒时便咳嗽呕血,更加痛苦,倒是现在这样昏迷着还要好些。 床前的老医师扯开面巾,上前对塔吉道;小汗王我实在不敢相信可是,可汗这症状,与之前中了黑蛇神教疫毒的人,一模一样啊! 塔吉大惊,道:黑蛇神教疫毒?城里患病的人不是都治好了吗? 连黑蛇神教都被黑衣旅一锅端了,哪里来的疫毒?普通人也就罢了,怎么还是瑟珠先发了病? 去请赵太医来,若真的是疫毒,便用我的血。塔吉很快冷静下来,吩咐道,艾尼,传令下去,全城戒备,一旦发现有类似症状,立即送去医馆! 艾尼道:是! 塔吉攥紧了拳,转身离开宫殿,召集众人查这疫毒来源。 即便黑蛇神教已除,欲谷已死,出入磐石城依旧需要通行令。自己一直派人监视着长孙澈,不见他那边有什么动静,这疫毒又是哪里来的? 最近进出过城的,除了手中有通行令的平民,就只有出征回来的将士难道有人混在军队之中,混进城了? 塔吉百思不得其解,查了两天也没找出一点头绪。倒是赵太医那边确定了瑟珠的确是被疫毒感染,他可不敢让瑟珠有什么闪失,立即放了血救人。而城中又开始有几个人发病,好在发现得及时,此前又令城中之人戒备,传染范围并不大,尚且可控。 而这疫毒的来源,依然未能查清。 正在众人都为这凭空出现疫毒疑惑时,宣磐前来上报。 塔吉坐在殿中,还没开口问,宣磐便拿出一个瓶子,向他道:小汗王,我在阿罗那里,发现了这个。 第102章 、以牙还牙 阿罗? 听到这个名字, 塔吉猛地想起与瑟珠一起出城跑马的那日来。 他对这个名字并不是那么熟悉。于他而言,阿罗只是一个见过几面,被自己处置过的人, 还没有那么值得他记住。若不是此刻宣磐提起, 他又仔细回想了一下,怕是都不记得有那么一个人。 那天匆匆跑来,撞到李长明的少年好像就是阿罗。先前打了使团戴兴, 被李长明要求砍了两根手指。 一股不安的感觉蔓延开来, 塔吉问道:这是什么? 宣磐道:疫毒原先我也不敢笃定这就是。只是最近见阿罗状态不太对搜查他住处时, 又发现了这古怪东西, 问他是什么, 他又说不出来,就觉得有些蹊跷。后来把这东西送去医馆一查大虞那位赵太医,说这是疫毒。 塔吉登时大怒, 道:人呢? 宣磐恭敬道:我已经派人将阿罗和长孙澈控制起来了,要把他们关入大牢么? 好。塔吉沉思片刻, 道, 再去仔细搜搜, 哪里还藏有疫毒。看好他们,我等会儿亲自审问! 是!宣磐暗暗一笑, 领命而去。 李长明恰好走到门口, 见宣磐快步走出塔吉房间, 回头看了一眼他的身影, 才迈步进屋。 这几日塔吉为瑟珠的病情着急得一直都没睡安稳, 有时他与李长明同枕而眠,李长明便知道得清楚。每日天还没亮他就悄悄起身离开,留李长明一人继续休息着。 李长明进门就看他脸色不对, 便朝他问道:塔吉,这是怎么了? 疫毒找到了塔吉盯着桌上那瓶子,是阿罗。 阿罗?李长明也回想了一下,才记起那个嚣张跋扈的少年来。 阿罗是长孙澈带来的,这疫毒在他那里搜到,倒也不奇怪。可是瑟珠是乌环可汗,哪里是他这样的小人物能见到的? 难道是长孙澈?他经常会去拜见瑟珠,瑟珠对他也算信任,接触之时便将疫毒传到了瑟珠身上? 他正思忖时,忽然身周一热,塔吉起身抱住他道:那天他故意撞你,应该就是想对你下手幸好你没事 塔吉的声音有些发颤,李长明似乎从他的话语里听出了几分恐惧的味道。 李长明轻声安抚他:嗯我没事。可是瑟珠是我把疫毒传给瑟珠了? 说到此处,他不禁有了几分自责,阿罗的目标是自己,可自己并未发病反而是瑟珠受了牵连。这样一来倒也说得通了,城中如今发病的人,有好些都与自己接触过。 若自己有所察觉,也不至于害了那么多人 他正心生愧疚之时,塔吉咬牙道:谁能想到竟还有如此手段。他们两人从未出过城,城中必定还有同伙 说完,塔吉眼皮都跟着一跳。城中还有同伙,这是多可怕的事。他们再怎么防备,也无法很快在这座大城里精准找到这些人。一旦这些人又将疫毒散播出去 因疫灾亡国,可不是多不可能的事情。不久前的始罗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不行塔吉感觉脑袋好像炸开了很多裂缝,疼得厉害,我得快些去审问阿狐。 他就要往前走去,那种疼痛却愈发厉害,以排山倒海之势瞬间将他击溃。 李长明一惊,连忙扶住他:塔吉,等会儿再去! 塔吉咬牙坚持道:不行不能耽搁。 塔吉,你都多久没好好休息了?李长明按住他肩膀,逼他坐下去,先歇歇吧,你若信得过我之后的事,交给我吧。 不必塔吉正想拒绝,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我不是不信你 我知道。李长明望着他眼眸,放血救人,本就该好好将养一段时日,你还撑得住吗?去歇着,我去审。 塔吉沉默了片刻,解下腰间狼牙,递给他:狼牙你拿着,我的下属都听你差遣。 李长明接过狼牙,道:等我。 塔吉命令传达下去,阿罗和长孙澈便被转移到牢中。两人关在一起,外面重重守卫,插翅难逃。 一开始只是住处被重兵包围,长孙澈心中恐慌,也没想到竟是那么大的事。此时见到阿罗,长孙澈顿时大怒,抓着阿罗肩膀质问道:怎么回事?不是让你还回去了吗? 我还回去了!阿罗战战兢兢,略过自己半途将疫毒撒在李长明身上的事,可是那瓶子,又出现在了我的房里我不知道它为什么会跑回来! 那天他明明把东西放回去了的,东西怎么又会跑到了自己的房里,他真的搞不清楚。直到宣磐搜了他的房间,他才知道有那么一回事。 阿罗想起那人,浑身一震,道:宣磐!是他!一定是他!是他放到我房里的! 他竟然长孙澈胸膛剧烈起伏,恼恨松开双手,猛然一拳朝墙面砸去。 他们两人还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就听刚刚关上的牢门又是一响。乌环士兵将他们两人分开拉走,阿罗死拽着长孙澈手臂,不肯与人分开,不停挣扎道:哥!哥!我不要跟你们走!放开我! 乌环士兵哪里管他,狠狠一脚踢在他身上,他顿时脱力,被众人拽走。 长孙澈暗暗攥紧了拳头,却也做不了什么,只能由着士兵将自己带到审问室中。 那里还没有人,长孙澈进入其中,才有一人在众乌环士兵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长孙澈回头一望,立即倒吸一口凉气。 来这审问他的,竟然是大虞魏王。 李长明进入牢房,只淡淡扫了他一眼,便坐在那张椅子上。那目光仿佛把他整个人都穿透。 从阿罗那里搜到疫毒,你有什么想说的?李长明开口便道,他如今不是你属下,却是你带来磐石城的。他也一向与你亲近这事,你总不会不知道吧? 此事与阿罗无关!长孙澈当即大声道。 无关?李长明冷笑,那与你有没有关?你与黑蛇神教一直有联系,古番部也是被黑蛇神教捉去的。你敢说你对此事半点也不知晓?不用争辩了。这些事我和塔吉早已查出!只是碍于可汗颜面,又一直没有抓到证据,才一直没有将事情抖出来。如今你还有什么可否认的! 长孙澈脸色一僵,仿佛被一个霹雳击中。 他们都知道? 他们都知道,那自己还如何脱身? 是以前的事与我有关,可是真的与阿罗无关!这次与我们都没有关系,是宣磐! 宣磐?李长明微微蹙眉。 那不是一个乌环将领么?倒是不属于白狼骑 是,疫毒是宣磐带进来的。是他栽赃给我们!这次疫病跟我们两人没有关系! 李长明冷哼一声:阿罗那日故意撞了我一下,而我与可汗接触过可汗便发病了,你说巧不巧?这事跟阿罗没关系? 真的与阿罗无关。长孙澈忍不住落泪,阿罗此时处境太过危险,可汗患病,阿罗若是真的被认定是罪魁祸首,那就必死无疑。 他现在根本不知道阿罗那里如何了阿罗是他的慰藉,是他自己过去的影子,是他唯一想要保护的人。他们怎么可以这样把阿罗从他身边带走! 李长明厌恶地皱眉:他还没死呢,你哭什么? 魏王殿下长孙澈听到声音,顿时慌张道,他只是顽皮,去宣磐那里偷了这东西,不是要散播瘟疫的求你放过他吧 顽皮?去宣磐哪里偷了疫毒?你是当我瞎还是当我傻?别说如今城中有数十人患病乌环可汗还在床上躺着没醒过来呢。李长明怒极反笑,冷声道,传令下去,阿罗在都城散播瘟疫,罪大恶极,即刻处死,昭告全城百姓! 是!士兵领命而去。 不要!长孙澈猛然朝那将要离开的士兵冲去,却是重重摔倒在地。心中大悲大怒,眼前一阵眩晕,差点就气急攻心昏过去。 李长明恼怒地看着他,冷冷一笑:现在,你才该哭。 长孙澈此时已经不在乎李长明的任何话语,勉强撑起身体,颤声道:魏王,我求你求你疫毒没有散播开,可汗也没有性命之危,他尚未铸成大错,求你饶他一命吧 尚未铸成大错?疫毒没有散播开,是因为全城军民戒备,医馆医师日夜操劳。可汗没有性命之危,是因为塔吉放了血救人!这些事是阿罗做的吗?就算将功补过,这功也得是他自己立的吧?事别人做了,倒是他能被饶恕?李长明目光如刀,直直盯着长孙澈,冷笑道,我已经下令了,没有饶恕他的余地。 长孙澈仍未死心,只是不停地重复恳求的话语:求你求你放过他吧 恋耽美 ——(80) 慕容柯。李长明缓缓站起身,走到他身前,放过他?别人的命就不是命,只有你在意之人的性命才是,对吗? 这个名字被李长明叫出,长孙澈当即哑了声音,震惊地望着他。 李长明眼中毫无波澜:慕容柯,害死阿罗的是你啊,你要恨也只能恨你自己,明白吗? 求你长孙澈双目黯然,已是绝望。他心中痛苦至极,仿佛受了致命重伤,面色惨白,连呼吸都开始虚弱下去。 你不择手段制造瘟疫攻城,他便用疫毒害人,这都是跟你学的啊。李长明厉声道,他才多大就遇见了你,然后他的一生就全毁了。他跟着你,只学会了偏执阴狠,只能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此时一名士兵进门,通报道:回魏王殿下,阿罗已经处死。 长孙澈本呆愣着听李长明说话,只觉得耳边一直有声音在响,却分辨不出那是什么意思来。这句话却无比清晰地冲进他耳朵,他闻言顿时崩溃大叫,几近疯癫。 李长明冷冷看着他,道:好,下去吧。 脚步声响起,李长明走近的步伐一下下踏在他心上,他眼中的光芒彻底黯淡下去。 慕容柯,你到底是在做什么?你若一心为西乌环做事,算是忠心,我也敬你。你若有本事召集旧部复国,算是有大义,我也服你。李长明缓缓逼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可你在做什么?蝇营狗苟,不知廉耻! 长孙澈仰起头,阖上双目,任眼泪狂涌而下。 半晌,他睁开双眼,满是恨意:你知道什么国破家亡深陷泥沼若是你,你又能不染半分?我要复仇,我要为我燕舆数万子民报仇雪恨!为此我忍受了多少屈辱,我付出了多少代价!你当然能这样高高在上地指责我,你又能懂什么 李长明讥诮道:报仇雪恨?向我大虞报仇吗?慕容柯,你可弄清楚了。燕舆为什么亡国?因为你慕容氏内斗不休,逼走贤才。疫灾当前,却无能至极,控制不了灾情蔓延连边境将领都无法约束,任他们随意在边境兴兵,逼得我大虞不得不出兵迎战。你以为大虞不封锁边境,你燕舆就不会亡国么?你以为白袍军进都城,是图你那一亩三分地么?你们自己各地都为抢夺物资打了起来,不管平民死活。大虞出兵迁走愿意归附的百姓,是他们自己都已经不想日日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了啊。 胡说!长孙澈怒吼道,那些惜命的叛徒,算什么燕舆人? 李长明漠然道:是,他们不算你算。 长孙澈眼中血色更甚:为了活命,向你们摇尾乞怜,他们是叛徒! 是,他们心中没有燕舆。这么多年来,唯有你一直想着燕舆既然那么惦记着故国我记得,燕舆都城往南十几里就是北江。李长明微微一笑,语气十分温柔,江上又没盖,你当初就可以跳下去殉国啊。怎么,嫌水太冷么? 他的声音再温柔,也是绵中藏刀,把长孙澈割得剧痛难当。 长孙澈似乎想张口为自己辩驳,却什么也说不出口。他能说什么呢,他忽然发现自己是错的,在李长明面前,自己的争辩只会显得滑稽可笑。 是啊自己当年为什么不直接自尽殉国?好歹也能带着一国王室的尊严死去,哪里像现在,受人欺凌谋划多年,坏事做尽,却依然一无所有。 长孙澈颓然低下头去,悲戚至极。 他再也没有说话,忽然猛地吐了一口血。 我不杀你李长明笑得极是温柔,青荀,你知不知道你当年那两刀,让我痛苦了多少年? 长孙澈低低道:你恨我。 李长明眸光一动,忽地收敛了许多锐意:我当然恨你!可我还是很喜欢你 长孙澈惊诧抬头,他看见李长明眼中露出几分阴鸷:你的希望,我会一点一点毁掉。别做什么复国的美梦了,你也不会再有脱身的机会。 什么? 他在说什么? 长孙澈还没回过神来,便听李长明低低在他耳边笑道:你只有我了。这样你能乖一点么? 长孙澈大受震撼,怔怔地看了李长明许久。 原来原来他还在念着自己他针对自己,只是为了将自己控制在他身边吗? 他的目光软了下来。 李长明也流露出几分脆弱,心里却在狂笑。 太可笑了!这个人居然信了?这种鬼话,他居然信了? 他居然相信,一个被他骗了真挚感情,差点被他杀死的人,真的会因爱生恨,对他念念不忘? 他以为他自己是什么东西?值得别人为他疯魔? 还是说,在他心里,自己就是那么贱? 李长明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没有笑出声来。 焘儿长孙澈颤声道。 他忽然开始后悔,他一直心心念念的人,从来没有在意过他。而眼前这个真正对他好的人,他却骗了对方,还险些杀死了对方 自己以前都做了些什么还好,还有机会能够重新开始。 原来你才是真正爱我的长孙澈垂下眸,落下泪来。 自己如今什么都没有了不如放下吧,放下一切 李长明看他反应,都快笑疯了,面上还是装出那副冷酷又深情的模样,道:你现在才明白么? 长孙澈悔恨道:对不起对不起焘儿,是我错了 自己一直追逐的人,从未怜惜过自己半分。真正待自己好的人,自己却把人伤成这样。他差点因自己而死,却还对自己留有情意 审问室外的塔吉,只觉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听不懂,什么都想不起。只是耳边偶尔飘过些许字眼,什么还是很喜欢你,什么你只有我了,什么你才是真正爱我的他好像明白是什么意思,一开始想,脑子又立马变得十分混乱。 李长明在跟长孙澈说些什么? 他们在干什么呢? 怎么回事啊? 塔吉呆在原地,满头雾水。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王妃不会误会的。(x) 桃,大虞第一喷子。 渣男:我骗了单纯可爱的攻3,攻3因爱生恨,毁掉我的所有,只是因为想对我强制爱。 桃:噗呲! 第103章 、原有内情 塔吉哽住了, 呼吸都不顺畅了,快窒息了。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明明外面天朗气清, 牢里也还不闷。 李长明在跟这个莫名其妙的人说我喜欢你? 什么东西! 这话不是该对自己说的吗? 李长明怎么可能喜欢他? 而且, 李长明说的是,我还是很喜欢你。 还?这个字,仔细品一品意思就是, 就算现在不喜欢, 以前也喜欢过! 李长明不是很讨厌阿狐吗?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会跟阿狐说这种话? 听那意思阿狐伤过他的心, 然后他因爱生恨? 怎么可能!凭什么! 塔吉很是恼怒, 正纠结是要就这样进去打断他们, 还是先别进去,就听李长明道:青荀,你已经没有翻盘的可能了。甚至你的生死现在都掌握在我手里。 长孙澈啜泣道:焘儿是我对不起你, 你想如何便如何吧如果杀了我,你能开心一点 塔吉一手重重按在了墙上, 眼睛瞪得比铜钱还大。 什么焘儿, 你再喊! 李长明却轻轻一笑, 道:青荀,你忘了吗?我说过, 我不杀你。我还是喜欢你 塔吉猛吸一口气, 感觉自己快能把这墙壁都按出个印子来了。 不行冷静冷静这不是李长明能做出来的事。李长明是自己的恋人, 他这样肯定有原因。 可恶他是自己的恋人!怎么可以跟阿狐说这种话! 长孙澈道:我都听你的我都听你的你想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我什么都给你焘儿求你原谅我 还喊焘儿!还喊! 塔吉忍不住磨起了牙。 审问室内, 李长明目光看似温柔,实则冰冷至极。他眼底的笑意,不过是猫玩弄老鼠时的残忍。 他知道, 自己有些过分了。 欺骗这种手段,青荀用来对付过他,他本该不屑用同样的方式报复回去的。 可是他忽然觉得,这是最适合青荀的。 这样玩弄这个已经绝望的人,他是有些恶劣残忍了可那又怎么样? 猫捉老鼠而已,谁会去指着一只可爱的小猫咪残忍呢? 谁会去指责他恶劣呢? 我不会原谅你。李长明轻轻道,你要讨好我,哄着我,我才能考虑考虑原谅你。 长孙澈眼前模糊,心痛如绞,此时仿佛抓到一丝希望,凄然道:焘儿我知道,我如今再怎么后悔,也没有用了我只恨我看清得太晚我一次次骗你,想要你死我是咎由自取 李长明笑了笑,转身慢悠悠坐回去,道:这并不能取悦我。 长孙澈一怔:焘儿 李长明冷了声音:磐石城里,还有没有你们的人?你们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 没有我的人已经没有了长孙澈还是没说面馆的暗桩,那处只是给他传递消息约见别人提供个场所,只要他不说,那几人还能安安稳稳过日子。 李长明挑眉:没了? 长孙澈咬唇道:宣磐是欲谷的人但他对欲谷并不忠心,欲谷一死,他就决心转投瑟珠。我没有计划原本是奉欲谷之命,来磐石城找时机放出疫毒,可是疫病很快被控制住,提供疫毒的黑蛇神教也被剿灭。我没办法再将疫毒传开,欲谷又死了没有计划了,我也不知道下一步能做什么。如果说有计划,那我的计划也该是想办法在磐石城站稳脚跟,借助瑟珠的力量挑起与大虞的战事欲谷已经死了,我不会让阿罗去散播疫毒的。这次的事,真的跟我们没关系 李长明微微眯起眼睛:继续说。 长孙澈道:疫毒是宣磐带回来的,他出征之时,从先前各部病死之人的尸体上收集了疫毒。他制造这次瘟疫,嫁祸给我,应当是怕我把他曾是欲谷派来的细作这事说出去想杀人灭口。 宣磐李长明微微蹙眉作沉思状,所以,这是你们狗咬狗啊? 长孙澈面色一变,旋即又想起自己处境,不禁苦笑,接受了李长明的嘲讽。 是是他带回疫毒,害了可汗,嫁祸于我。此事真的与我和阿罗无半点关系长孙澈说着,想起已被处死的阿罗,不禁又是落泪。 李长明并不关心这个,只是又问了一遍:你确定,你在磐石城已经没有其他同伙会散播疫毒? 长孙澈勉强控制住自己的心绪,道:是的,疫毒只有那么一瓶,城里也没有人能散播疫毒。除非宣磐有这个计划他除掉我和阿罗的目的已经达到,或许不会再做什么了。 得到想知道的答案,李长明垂眸思忖片刻,起身离开。 如果长孙澈说的是真的,那接下来就可以松口气了。 没有人故意散播疫毒,那只要把如今患病的人治好,很快就能控制下来。 是个好消息,塔吉可以不用那么担心了 李长明想到此处,便见门口站了那位赤发碧眼的小汗王。 李长明愣住: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让你好好歇着么? 塔吉面部肌肉很轻微地抽动了几下,道:想睡也睡不下去,还是来这里问问能安心一些。 李长明拉着他往前,走出一段距离才道:长孙澈说,城中没有同伙。疫毒是宣磐带进来的,宣磐以前是欲谷的人,欲谷一死就想留在磐石城,所以借此机会嫁祸他杀他灭口。 这些塔吉也听到了,便淡淡道:嗯。 李长明道:那个宣磐,要小心一些。 塔吉哼了一声,道:知道了。不过,搜到疫毒的就是宣磐,也有可能只是他随意攀咬。 李长明略微一想,点头道:的确有可能是攀咬报复 说完他皱起了眉总感觉塔吉这状态有点怪。 塔吉,你这是怎么了?李长明有些疑惑地道,你心情不好?出什么事了? 塔吉忙收敛了些外露的情绪,道:别担心最近那么多事,有些烦而已。 李长明挑挑眉,不再说话。 不一样的,之前塔吉是被那么多事弄得心力交瘁有些愤怒烦躁,可不是现在这样。 两人一起回到住处,塔吉憋够了,终于扯下假面:长明!我有话要问! 李长明眨眨眼:你要问什么? 塔吉突然顿住,不知道怎么问。 奇怪,明明是李长明背着自己对别人说我喜欢你这种话!自己很在理的啊,为什么不能理气直壮地质问出来! 恋耽美 ——(81) 可是总感觉要是那样质问自己好像是在欺负眼前这个人,自己怎么能欺负他呢? 李长明看他半天没说,更是疑惑,又问了一遍:你要问什么? 你为什么跟塔吉咬牙,把心一横,我都听见了,你在审问室跟阿狐说的那些话。 啊?李长明讶然,飞速回想了一遍自己说过什么。 然后李长明就有一点点心虚地看着塔吉道:我骗他的。 塔吉顿时放下心里那块大石头,嘴角都弯了起来。 而后他想到什么,又立马暴跳如雷,道:不管!你得补偿我!你对他说那些话,你得跟我说十遍! 李长明弯眸笑道:好好好,我跟你说十遍。我喜欢你! 第一遍才说完,塔吉就恼怒地环住他腰,往他嘴上狠狠咬了一口,低声道:李长明,你太过分了!你只能跟我这样说! 李长明忍笑,安抚着人:干嘛呀我都说了我是骗他的。 不是问题是他为什么会信啊?塔吉皱眉思索,忽然震惊道,你们以前,真的在一起过? 李长明眸色一沉,并不避讳:是啊。 有什么好遮掩的,反正,已经是过去了很久的事了。 为什么你们塔吉惊讶得话都开始说不清了,脑子里混乱到无法把词语组成一个完整的句子,只得换上了乌环语,他一个乌环奴隶,怎么跟你在一起的?你们要遇上都 他话说到此处,哽咽了。 他忽然想起,阿狐确实去过大虞,当时是被自己派到玉京经营暗桩 那是多少年前了?有十年了吧? 十年 李长明那时不过十四五岁 他们在一起了?十四五岁的李长明跟阿狐在一起了? 对得上都对得上 玉京城传魏王被刺杀,小皇帝为了抓凶手,弄得京城闹了好一阵子那是什么时候?阿狐回来之前? 阿狐竟然敢做这种事? 瞒着自己刺杀大虞亲王? 还骗了人感情? 塔吉怔怔看着李长明,道:所以那个差点杀了你的人是阿狐? 李长明眸中涟漪轻动,有些犹豫纠结。 他本来不想提这事了,误会已解,他只希望这件事成为他们之间永远的秘密。塔吉不用知道自己曾经怀疑过他,两个人之间也能少很多的不愉快。 可现在,塔吉自己都猜到了,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是。李长明叹口气,轻轻道。 他为什么会想杀你?塔吉愈发震惊,我没有让他对你动手啊!所以你以为当初是我下的令? 原来是这样? 李长明之前一直不敢接受自己,是因为这个? 是。李长明柔柔微笑,我知道不是你。 李长明已经不在意了,不为当年悲伤愤怒,反倒是塔吉开始激愤起来。 塔吉表情十分精彩,半晌字正腔圆地用汉话道:操他大爷的。 李长明无奈道:塔吉,不要学粗话。 塔吉咬牙,他能不说粗话吗? 除了这句粗话,还有什么能表示他此时的心情? 他恨不得现在就把阿狐宰了! 第104章 、帚彗星芒 塔吉冷冷一笑, 忽然转身往外走去。 他走得不急不缓,却让人感觉速度极快,而且每一步都踩得十分重。仿佛一匹暴怒之下的脱缰野马。 你干什么!李长明连忙拉住他。 砍人! 李长明大惊, 拽得更加用力:塔吉!你冷静! 但是塔吉有点上头, 李长明拉不住。 塔吉!塔吉!李长明双手一环,从他身后抱住了他的腰,别冲动! 那双手一环上, 好像就给塔吉套了个铁链项圈, 塔吉顿时一步也没法向前了。 塔吉猛然回头, 十分委屈悲愤:你为什么拦着我!你难道真的还念着旧情? 李长明一愣, 顿时松开双手, 恼了:你竟敢这么想? 塔吉顿时一怂,道:不是的!对不起! 李长明稍稍敛了愠色,道:我要亲自处置他, 你给不给? 塔吉愣了愣,他更想现在就杀了那人, 可李长明却提出这样的要求他略微一想, 觉得好像这样也更合适些, 便道:交给你处置可以,但他必须死, 你不许悄悄把他放了! 李长明一声嗤笑:我为什么放过他? 塔吉恶狠狠道:你跟他在一起过, 我不放心。 李长明忍不住笑出声:我只是跟他说两句话而已, 还是骗他的你干嘛那么大反应? 塔吉冷哼了一声, 道:我酸, 我就是不爽他,不可以吗? 太不爽了,哪里都不爽。 如果不是他, 李长明怎么会受那么大的苦,一直对情感恐惧。十四五岁的李长明,刚刚从长达七年的囚禁之中走出来,就遇上这样的骗局。 如果不是他瞒着自己刺杀李长明,自己怎么会被李长明误会! 李长明笑得更大声了,塔吉有些恼怒地拥住他,威胁一般地道:你是我的,就算是骗他才那样说,我也不爽! 李长明倒是不介意塔吉这偶尔爆发的占有欲,满心皆是温情,连连笑道:好。反正,你得把他交给我处置他那样害我,我要亲自亲自 他说到后面,话语中笑意尽失,只剩了恼恨。 怎么能让塔吉这样处死长孙澈,这样轻轻松松让他死了,自己不开心。 自己就是不宽容不大度,长孙澈当年怎么害的自己,必定要一点点还回去! 磐石城中突发的疫病很快被控制住,瑟珠也在塔吉放血数日后渐有好转。 冬季天黑得早,尤其乌环地处北境,夜晚的时长远比其他地方要长。宫殿各处早早掌了灯,乌环小汗王坐在床边,眉目被灯光映得柔和,脸上一片轻松。瑟珠虽然脸色还是不太好,但已经不咳血了,这两天也很少昏厥,过不了多久便能康复。 塔吉陪他喝下药,他耷拉脑袋沉默了许久,道:舅舅为什么阿狐叔叔要这样 此次疫病起因,塔吉在他第一次醒来之时便与他说过。那时他呆愣了很久,最后一句话也没说,颓然躺了回去。 他如今也只是十来岁的年纪,对陪自己长大的大人还有依赖感。还小些的时候,阿狐叔叔就在照顾他陪伴他,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人会对自己不利。 他真的想不通,为什么自己收留阿狐,阿狐反而想方设法想毁掉乌环。阿狐下手的时候,难道就一点情分都不念吗? 我做错了什么吗瑟珠闷闷地道。 你没错,你顾念以往情谊,自然是好的。塔吉轻轻抱住他,但是瑟珠,并不是每一个都像你一样重情重义,有的人就是会这样利用你,欺骗你。你没有错,可是你也要学会分辨。 嗯瑟珠点点头,那现在城中怎么样了? 放心,患病不多,已经控制得很好了。很快就会过去的,不用太担心了。塔吉说着摸了摸他脑袋,柔声道,喝完药好好休息吧。 扶瑟珠躺下,给人盖好棉被,塔吉轻轻抚摸他的脸颊,才缓缓退出内间。 瑟珠难过着,他也感慨万分。他心疼自己的小外甥,却也欣慰能经历此事无论如何,瑟珠能从中学会些什么,对瑟珠而言是有好处的。 等他处理完些琐事回到虞华宫,夜色已深。 李长明不在房里,他找到宫殿观景台去,才看到那人裹着披风独自倚栏。 长明。塔吉走上前去,在这里做什么? 来吹会儿风。李长明没有回头,只轻轻道。 很快,塔吉便来到了他身旁。 也快年底了李长明轻叹一声,过得这样快。 依稀记得来时还是盛夏,短短半年,发生了那么多事,竟然就到年尾了。 往常这个时候,他已经回到玉京,见到阔别已久的皇兄,跟着李于岐在玉京城中各处玩乐。等到了新年,全城都是喜庆的红,各国使臣一起参加庆典,他会跟皇兄一起出席 自从被贬甘州,他已经三年没能在玉京城与皇兄一起过年了。如今恢复亲王身份,又出使乌环,离家万里。 塔吉最能读懂他的心思,轻轻搂住他道:想家了? 嗯刚收到皇兄的信,皇兄说他想我。李长明靠进他怀中,李于岐薛观音他们也都寄了信过来,说是提前给我拜年。 塔吉抓紧他的手,心里很矛盾。 知道李长明想家,希望李长明能回家去与家人团聚可是他又不希望李长明离开自己。一想到过不了几年使团就会离开,他更是有些苦恼。 李长明忽然一笑,道:想家不过这里是我的第二个家了。 塔吉心里那点惆怅散了许多,轻笑道:等开春,我带你去乌环各地走走。 李长明道:好,我要看看,你一直说的乌由湖是什么样子。 塔吉笑着仰起头。冬夜,即便天晴,天上的星星依然很少。沉沉暮色中,只零星挂着几颗星子,不过少归少,还是明亮得紧。 啊那是什么?塔吉抬手一指空中。 夜幕中有一颗醒目的星星,拖了一条长长的尾巴,早就挂在哪里了,李长明却没怎么注意。 李长明抬头一望,喃喃道:帚彗,有内兵,年大孰 塔吉偏过头来:什么意思? 李长明微微一怔,道:这样的星星,能扫除秽物,来年会有个好收成的。 他并没有把那句有内兵也一并解释,这种星象预兆,自然是好的就信,不好的就当它不存在,这是他一贯的原则。有利,那就当讨个好兆头信一信,不利,那就嗤之以鼻。 真的吗?塔吉有些欣喜,那就太好了!明年收成好,大家开心了,我们又能再开垦些农田出来。 李长明点头微笑:嗯。 塔吉目光紧盯着那颗星星,忽地道:这是流星吗? 不是,你看它的尾巴,是很大的光晕,像扫帚。它会在天上待好几天的。如果是流星,这条尾巴不会那么大,也不会在空中待那么久,很快就会不见了。李长明顿了顿,道,而且,出现流星也不是什么好兆头。 是么可是在乌环,见到流星,就可以实现三个愿望。塔吉抬头看那彗星继续飞驰,叹息一声,可惜了,我还以为是流星,可以许愿了。 这种听着像小孩子才会信的东西,怎么塔吉也相信?李长明笑道:反正,有什么愿望,也可以自己实现。 有些愿望,总归是自己实现不了的不过,我也有颗星星。塔吉忽地转过身来,双手抱住李长明。 李长明还没反应过来,便听他轻轻道:你要实现我三个愿望。 星星么 李长明心中温情无边,轻轻笑道:什么愿望?你说。 第一个,我要跟你在一起。 嗯,实现了。 第二个,乌环能大丰收,大家都能好好过日子。 嗯,会的。 第三个第三个以后再想吧。 李长明嗤笑一声:愿望还能留着以后许的?这天上流星都消失了。 塔吉亲吻他脸颊,道:可是我的星星还在我怀里啊,当然可以留着。 他们二人浓情蜜意,有一人无比煎熬。 牢中很是寂静,长孙澈绝望地坐在牢房中,静静等待自己的结局。 这监牢里,只有高墙顶端开了两方小小的窗,能够透进些光亮来。他看着这处的光芒熄了又亮,数日过去,没有人再来审问他,也没有人处置他。 他快了无生机之时,牢房终于来了人,将门上的铁锁打开。 一位身披貂裘男子跟着入内,窗外透进来的光芒正好就照在他身上。他长睫低垂,神色淡淡,看不出是喜是怒。 黑牢之中仅有的光亮在他身上,他仿佛周身都氤氲着柔柔光晕。长孙澈恍惚间以为自己看到了传说中的天神。 天神是那个少年的模样,只是脱去了稚气。 长孙澈一时竟是看得有些痴了,以前他一心扑在小汗王身上,从未仔细看过,原来焘儿也是这般一身辉芒。 李长明抬眸看着他,身旁侍卫丢下一套黑衣。 换上。李长明平静道。 长孙澈低头瞧了那衣服一眼,看出这是黑衣旅军士的衣服,有些惊惶:焘儿这是做什么? 长孙澈已经被处死了。李长明垂眸,目光掩藏进长睫投下的阴影中,以后,这世上便没有长孙澈这个人你明白么? 长孙澈大惊,不可置信地望向李长明。 焘儿,是要救自己 自己做了那么多错事,焘儿竟然还要放过自己 焘儿长孙澈想起过往种种,他歉疚无比,不禁流泪嗫嚅道,焘儿是我对不起你 恋耽美 ——(82) 我已经安排好了,送你出城。以后,你便住在城外。李长明淡淡道,我会派人看好你,你不要想着逃走。 不会的长孙澈轻轻道。 他现在不会离开他的焘儿了,他怎么可能会想着逃走呢? 李长明微微一笑,眼神竟如那个十四岁的少年一般天真:从今以后,只有我知道你的存在。 言罢他便转身离开,身后几名黑衣旅士兵上前,等长孙澈换上衣服,便要带他离开。 长孙澈大为触动,手一直在轻微发抖。这皆是因为他此刻太过欣喜,他知道焘儿原谅他了即便没有原谅他,还是恨着他,但依然念着他,在乎他。 李长明把他安排在城外一处毡房里,这里原本是负责勘测的黑衣旅士兵暂住的。他就在一间小小的房里,外面都是黑衣旅士兵把手,防止他逃跑。 其实他现在已经不想跑了,但他很想出去见李长明一面。而李长明把他安置好之后,一直没有来过。 作者有话要说:  渣男:感动,我要跟攻3再续前缘! 桃:你快死了! 第105章 、岂会生魔 草原和中原的风俗极是不同, 汉人的新年在乌环人这里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几天。临近年末,大虞那边已经人人在准备年节所需了,乌环却没有任何节日的气氛。 不过磐石城中有使团暂住, 使团的这一片区域便是张灯结彩, 布置得喜庆非凡。 除夕当日,瑟珠还在塔吉的陪同下去给使团众人送了些年礼,以表示对这半年辛苦的感谢。 使团区域鞭炮喧天, 烟火璀璨, 城中不少乌环百姓都被这边的欢闹吸引, 纷纷议论。好热闹些的, 便直接进到使团众人之间来, 给人唱歌表演。 李长明看那边几个使团官员被乌环人围着祝贺,拉着跳舞,一个个都被磐石城百姓这热情弄得有些无措, 不禁大笑。 你们这些人好像跟谁都很熟一样。李长明说着,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塔吉。 塔吉调侃道:我们草原的子民, 当然热情奔放。哪像你们, 一个个斯斯文文, 干点什么事都拐弯抹角。 李长明白他一眼:把脸皮厚说得那么清新脱俗。 都跟你一样,脸皮那么薄, 那两个人面对面的时候互相看着不说话么塔吉揽住他肩膀, 笑道, 脸皮厚好啊, 我就敢随时随地对你动手动脚。 你李长明瞪他一眼, 差不多行了,这不是房里。 塔吉弯眸笑笑,道:对了, 我有东西要给你。 李长明道:什么? 塔吉从腰带上挂的小皮袋子里拿出一串红绳拴好的铜钱来:给你,压岁钱。 李长明怔了怔,道:压岁钱是给小孩和老人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你给我这个? 塔吉笑道:管那么多干嘛,乌环这又不用大虞的铜钱,我可是找你们的换了好久呢。 想想塔吉为了换钱,一个个逮汉人密谋的样子,李长明不禁低眸一笑。 收下他给的压岁钱,便很大方地回他一个亲吻。嘴唇在他脸上轻轻触碰完,李长明才想起自己身处在大庭广众之下,顿时慌乱无比。 可一看周围之人,喝酒的喝酒,跳舞的跳舞,哪里有人注意到自己这里,立即又安心了。 轻轻咳了一声,掩过自己那没必要的尴尬,李长明问道:都过年了塔吉,乌由湖的冰什么时候才化? 塔吉道:乌由湖不结冰的。 李长明惊讶道:怎么可能? 乌环那么冷,湖泊怎么可能不结冰? 塔吉解释道:那附近地热很多,乌由湖不结冰。冬天雾气弥漫,要是天气好,太阳一照,雾气都是彩色的。 李长明顿时开心起来,主动回抱住他,撒娇一般:上元节带我去好不好! 塔吉叹气道:要是风雪不大,当然可以但是乌环的天你知道,冬天太容易遇上风暴了,会很危险。 李长明朝他露出笑脸:没事,要是去不了,那就以后去。 塔吉抱紧他些,心里暗暗祈祷今年天气能好些,少点风暴。他可不想让李长明失落。 那边又有人点燃了鞭炮,噼里啪啦震耳欲聋,突然的巨响把李长明给吓得一激灵。 塔吉就去捂他耳朵,他面上一红,把人手拉开:我不怕这个! 塔吉却跟膏药似的就贴他耳朵上不动,道:你耳根多凉,我给你暖暖。 李长明轻轻一哼,倒也由他去了。 城中烟花盛放,城外的人也能看见。 长孙澈也在毡房里收到了李长明的礼物,一只秀气的荷包。 当年在玉京,小魏王逢年过节也会送自己礼物,从手串到荷包,都是些能挂在身上的小魏王希望送的礼物自己能够带在身上,但那时自己很少用这些东西。嘴上说着是因为珍视不舍得用,所以把他送的礼物都好好收藏了起来。实际如何,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不想沾上仇人的东西那时的心态就是如此了。 除此外,还有年盘,酒肉菜肴份量很少,只一人的份,但共有八道菜,算得上丰盛了。 李长明那么有心,他自然心中温暖。即便是在毡房中过除夕,只能听外面众人欢笑,他也不觉得自己这里太冷清凄惨。 新年头几天热闹,每天都有要做的事,要一直持续到十五上元。除夕初一一过,使团的人又开始为上元这个大日子忙活。越是离家远,越要弄出点气氛来,也算是缓解一下思乡之苦。 李长明没有在磐石城里留到上元,初十他便跟塔吉一起启程向西。 到乌由湖的路程花不了五日那么久,塔吉是有意领他赏玩沿路风光,才那么早就出发。路过的地方,基本都是去年一战从西乌环手里抢过来的,塔吉也是有那么一点向李长明炫耀的味道。 天神好像是听到了塔吉的祈祷,一路都没遇上什么风雪。说起来乌环也一连好几年遇上了大风暴,每年都很多人饿死冻死,真要继续这样下去,恐怕能把塔吉逼疯。 今年这冬天如此温和,是个好兆头。 两人一路谈论各地风物人情,吟赏各处景致,倒也悠闲自在。塔吉并不知道,他们的队伍里,竟有长孙澈在内。 与他们两人全然不同,长孙澈这一路上苦不堪言。他不能暴露身份,又每日都能见到塔吉和李长明你侬我侬欢快甜蜜,一时间五味杂陈,都不知道自己是在难受什么。 终于在上元这日,一行人抵达乌由湖。李长明第一次主动来见了长孙澈。 焘儿长孙澈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好,一声唤出,语气幽怨无比。 李长明朝他一笑:塔吉去附近军营办点事我先去湖上,一会儿让人来接你。 长孙澈一愣,正想再问一句,李长明便转身离开,没给他这个机会。 两刻钟后,就有人接他到乌由湖边上。下了马车就见湖岸停了一艘小船,那船装饰精美,一看就是供人游湖之用。 乌由湖景致宜人,乌环贵族闲来无事也喜欢到这处游玩,本身这里就有不少游湖船只。如今周围驻扎了东乌环的军队,西乌环倒是没人敢来了。 长孙澈见带自己来的人停下不前,便自行上了船。李长明临水而立,前方是朦朦胧胧隐在雾气之后的湖水。 长孙澈出声唤道:焘儿。 李长明没有回头,目光只注视着眼前美景:塔吉说,乌有湖是草原上的蓝宝石。他要带我来看。 塔吉 长孙澈听到这个名字,心还是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自己从前一心想要追逐的人,心却在焘儿身上那么多年的时光,终究没能让他多看自己一眼,而焘儿却这样成为了他的所爱。当真是造化弄人 即便现在已经决定放下执念,自己还是有些痛心嫉妒不过没有关系,慢慢来,自己总能放下,会好的。 那为什么你带我来这里?长孙澈有些刻意地问。 李长明笑吟吟地反问:你说呢? 长孙澈只当他是在暗示自己,比起与塔吉一同游湖,他更想与自己来。一旦如此想了,方才听到塔吉时的那些酸涩顿时都化为了欣喜。 李长明上下扫了他一眼,见他腰间是自己除夕那日让人送过去的荷包,不禁笑了笑。 竟然戴上了以前自己送去的东西,都是自己撒娇闹腾他才肯戴上呵现在又来讨好自己了? 他打量人时,长孙澈也在细细看他,眸中光芒极是温暖:焘儿,你长高了变了好多。 李长明轻轻一笑:我那时就在想,我要快点长大,好好保护你。 长孙澈神情有几分窘迫,低声道:对不起 那个少年在想着保护自己,自己却 李长明轻轻叹息一声,道:不说这些了过来,乌由湖的确很美不像玉京那样热闹,这里清静,没什么人。 长孙澈没听出李长明故意提起玉京,依言走过去了。 李长明双手轻轻搂住他肩膀,他眸中顿起波澜,正想伸手抱住人,却听到一声闷响。 他微微张开嘴,惊诧地望着李长明。 李长明的笑意,此刻变得无比嘲讽。 长孙澈双目突出,嘶声道:焘 他感觉到了疼痛,方才的声音,是刀插进他胸膛发出的响声。 别这样叫我。李长明冷冷打断他,你有什么资格喊我的名? 长孙澈一口鲜血呕出,艰难地道:为什么 为什么?李长明垂下眸,反问道,这话你问我?你不是应该最清楚么? 长孙澈目光惊恐,嘴里极其困难地发出几个音,但并不是什么话语,只是他震惊之下的喊叫而已。 李长明的逼近让他越来越恐惧,可他却没有力气挪动自己的身体就算能,那又有什么用处呢?他已经没有活路了。 他的身体因为疼痛脱力而软了下去,却被李长明一把抓住。李长明没有扶住他,没有给他支撑,只是这样抓着他,他依然在不停往下坠,极是难受。 这样子,像只被猎人提起的濒死猎物。 李长明温柔地抚了抚他鬓边垂落的发丝,温声道:慕容柯,你不会真的以为,我喜欢你吧? 原来原来如此! 自己早有怀疑过可是,还是选择相信 可为什么他审问自己时有如此温情,他为什么不在牢里就杀了自己!他为什么要把自己从囚牢里面救出来,给自己这样的希望! 自己这些日子小心翼翼,顺着他的心意,想讨他欢心,想让他原谅自己在他眼里都算什么? 李长明很快给了他答案,他腰间挂的那个荷包,被李长明扯了下来。 这东西你还放在身上?你觉得这样我会开心?李长明讥讽道,你知不知道,你想讨好我的样子,真的很滑稽。 长孙澈脸色僵硬得仿佛木刻,半晌苦笑一声:你还是恨我可可是我后悔了,我真心想跟你一起的为什么你不能原谅我 他的话语,近乎哀求。 是么?李长明冷笑,可我不想。 长孙澈本就难看的脸色,愈发惨然。 李长明道:以前我喜欢你,是因为你待我好。我想保护你,是因为我以为你心地纯善,却又受人欺负,很可怜可我发现,那都是假的。我喜欢过的,只是你编造出来的那个人,不是你。你就是个魔鬼,却还要装出一副逼不得已的样子来想报仇都只会用这些下作手段,看到你我便无比恶心。 长孙澈原本哀痛,听他如此嘲讽自己,忽地双瞳紧缩,死死盯住了他。恼怒之下,长孙澈似乎连胸口的剧痛都忘记了,开始诡异地笑了起来。每一次笑,便咳出一次鲜血,猩红早已将那面庞染得无比可怖。 那诡异的笑声持续许久,他缓缓停下,看向李长明的目光中又是哀怨又是愤恨:李焘你这样没吃过苦的天之骄子,能知道什么? 没吃过苦?李长明轻轻笑了。 他没吃过苦么 庆华宫那七年,暗无天日的日子他如今想起来,还是会有些恐惧。 可是再恐惧,也没有当年上元那日的濒死,更让他绝望痛苦。 李长明凝视着他,微笑道:慕容柯,你知道么我这辈子吃过最大的苦,就是遇见了你。 长孙澈脸色再变。 李长明轻笑道:慕容柯,让我喜欢你?你这种人,也配?我说我还喜欢你,你竟然就信了?你是太把自己当回事还是说,我在你心里,就那么贱? 长孙澈正欲辩解,李长明又道:觉得所有人都会捧着你爱着你你也得配得上啊你算个什么东西?没本事,只能靠这些邪门歪路你哪一点值得别人喜欢了? 长孙澈最恼别人如此指责他,哪里能忍得下去。他目光愤恨无比,用那微弱的力气挣扎起来,直想将李长明撕碎。可惜一切都是徒劳,李长明那一刀扎得太准,让他根本没有挣扎的余地。 李长明注意到他的反抗,却不以为意,讥讽道:你国破家亡,你被人□□奴役,你觉得你很惨,你很苦。所以你就可以不择手段,你就可以随意伤害无辜之人。反正你很惨你很苦,你疯魔了,错的自然就是别人,都是别人逼你的,你怎么可能会有错? 他的温和之中,渐渐渗出几分残忍。他注视着长孙澈绝望的脸庞,面上流露出欣赏的神色。 恋耽美 ——(83) 此刻的他仿佛是掌控世间万物的恶劣神明,以观赏凡人眼中的绝望挣扎为乐。 不是不长孙澈宛如一头落入陷阱的濒死野兽,却还在奋力挣扎。 他眸中不停流出泪来,悲痛无比。不是这样的他有的选吗? 他从高高在上的一国王子,坠入泥沼。他经历过多少噩梦,这个人怎么会懂? 这个人凭什么这样指责自己? 若经历这一切的是他,他又能如何!他又能比自己好到哪里去! 他能这样说,不就是因为他是大虞的王爷!他有强大的国家支撑,有皇帝兄长疼爱,有靖平武侯这样的人物教育!而自己呢?没有这些,他像自己一样孤苦无依,变成奴隶被人欺辱,他能好到哪里去! 长孙澈有太多的愤恨要发泄,却声音嘶哑,喉咙一动,出来的都是血。 慕容柯,你知不知道比你惨的人多了去了,你又蠢又毒,可不是因为你惨啊。李长明太了解他心里在想什么,似笑非笑地道,你咎由自取,怪什么天道不公? 李长明眼底的笑意忽地凝结,刹那间变得冰冷无比,他一字一字道:心中无鬼,岂会生魔? 长孙澈脸色惨白,眼神无比惊痛。 心中无鬼,岂会生魔 心中无鬼,岂会生魔 是自己心中有鬼吗? 难道自己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为什么为什么 嘶哑难听的哭泣声,从他喉间一点点泄露出来。 悲凉至极,却无法引起身旁之人的一丝怜悯。 你后悔了?李长明淡淡道,你若真的诚心忏悔,也算事件好事。 他的话,好像给了濒死之人一点希望。 但很快,长孙澈又再度陷入绝望之中。 李长明只是怜悯地道:到了地下,也要记得好好悔过。 他轻轻抓住刀柄,猛然拔出。 而后,又一次朝长孙澈胸口扎了进去! 长孙澈连痛喊声都无法发出,所有的声音都被挡在了喉头。 当初你给了我两刀,如今我也只还你两刀。李长明眸色幽暗,仿佛又回到上元节的画舫里,不过,我不会走。 他轻轻一笑,柔声对长孙澈道:我陪你等,你看看会不会有人来救你? 他说完,便松开手,像是丢掉什么秽物一般。而后便徐徐走到一旁,安然欣赏着湖上风光。 长孙澈的身体倒在船上,血流如注。 当年,我也是这样一个人在画舫上,等着有人来救我我用力嘶喊,但是声音太小了,烟花声一直没停过,也一直没人听到我的求救 身后的长孙澈在不断呜咽挣扎,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我以为我要死了,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我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长孙澈用嘴大口喘息,又急又重,好像在争抢什么一般,听来有几分可怖。 但李长明并没有被吓到,人被杀死之前,就是这样的丑态。他当年也是这样啊,面容狰狞可怖,那两个发现他的小姑娘,都以为他是鬼呢 那声音逐渐虚弱下去,李长明回眸,漠然望着他:看来没有人来救你。 长明!此时,塔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李长明一笑:塔吉来接我了,我就不陪你继续等下去了。永别了。 他轻轻拍拍衣袖,整理了领口,拂衣而去。 长孙澈猛地抬手,似乎想抓住什么。 那只手却立即直直坠落,一双眼睛依然睁大着望向李长明离去的方向,无法合上。 作者有话要说:  桃桃的嘴,是真的很能说。 大拇指.jpg 渣男:我以为我是NP总受美强惨主角,没想到我什么都不是。 桃桃:主角是我,你的攻1和攻3he啦,拜拜了您! 第106章 、兄终弟及 扯过船上盆架的帕子擦掉手上血污, 李长明走出去时,已经整理好仪容,抹去了方才的痕迹, 一脸轻快。好像这船上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只是一个人上了这船,待了片刻。 塔吉凑上来就是一个拥抱,见船都还没离岸呢, 便道:你也才刚来? 李长明点头:嗯, 刚来不久, 到这船上看看。 那我们进去吧。塔吉说着, 便要与人一起入内。 李长明拉住他, 淡淡道:别进去,脏。 塔吉停住脚步,李长明道:这艘船我不喜欢, 换一艘。 言罢,他又朝旁边侍卫道:让人把里面收拾一下, 找个远点的地方埋了, 乌由湖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 弄脏了就不好了。 是。侍卫一点头,恭恭敬敬入了内, 他们两人则是转身上了另一艘船。 一阵微风拂过, 塔吉闻见一丝血腥味, 心中疑惑, 却也没多问。李长明整个人都是轻松快意的, 既然如此,他便没有必要问什么。 进了船中,李长明问道:附近驻军, 都还好吧? 如今东西乌环以乌由湖为界,此地附近自然要有重兵把守,塔吉便是先去各处军营巡察了一遍,这才赶过来。 嗯,也没发现那边有什么动静。塔吉回答道,那边现在乱得厉害,没力气对我们做什么了。听说三王子被收了权,属下也有不少被杀,再这样下去迟早会被囚禁起来,正准备拼死一搏。 李长明听得感慨颇多,不禁轻轻叹口气,道:人心不齐,就是这样你有什么打算? 塔吉道:好机会,开春之后,可以趁机西进。老可汗也病重了,怕是也熬不了几个月,大王子颇有手段,等他坐稳位子,把各部之人收拢,恐怕没那么好对付。 李长明点头:若能早些统一也好 东乌环与大虞交好,西乌环却是大虞仇敌,以前仗着与大虞相距太远,中间又搁这东乌环和诸多小国,便肆无忌惮。一旦塔吉完成统一,这个心腹大患也算是除去了。 塔吉率部族东迁至今,也不过五年,西乌环便已经衰落至此。局势一变再变,东乌环逐渐庞大,如今的西乌环已经没有那个统一的实力了。 当年塔吉出走,是因为连年大雪,平民难以生存,可汗却又要加征财物。过不下去的当然就跟着塔吉走了,还有些暂且能过得下去的留在西乌环,过得也是一年比一年差。 大虞使团来东乌环,帮助乌环人开垦农田,种植作物,连地都分给了平民。西乌环那边的人听了当然心动,悄悄拖家带口跑过来的不在少数。平民人口减少,那些靠平民养着的贵族也过不好了。一直如此,过不了多久,西乌环就会全盘崩溃。 即便开春一战塔吉还不能完全把西乌环收复,留给西乌环喘息之机,西乌环也一时半会儿恢复不了力量,还是只有挨打的份。 一切已成定局,不过是时间早晚的区别。除非大王子是什么天神下凡,能凭一己之力扭转乾坤。 塔吉道:之前也有不少平民偷偷从那边跑了过来,等大王子和三王子争完,还会有贵族过来的阿史那部已经完了。若是能不打,就不打。之后还是一家人,能少折损些兵力。 李长明赞同道:也是,兵为不祥之器,不得已而用之,若那边能主动投降,倒也不用打打杀杀了。 是啊塔吉一想日后无论是打过去还是对方投降归附,自己都稳赢,脸上不禁露出轻松笑意,不用操心那些了,我们不是来游湖的么? 船已经驶离岸边一段距离,船渐渐没入湖上白雾之中。 乌由湖的水极为清澈,水中映着蓝天,也是无比纯净。湖上雾气氤氲,在阳光照射之下变幻着五彩霞光。 越往湖中间,越是雾气浓重,四周都被泛着淡淡彩光的白雾围住,看不见天,也看不见湖周围的任何景致。人仿佛就身处彩霞之间,脚下是一面天境。 有一瞬间,李长明以为自己是行走在九天之上,身处云霞之中。 他从未见过如此景色,好奇地往四下张望。 塔吉看他模样,便知这湖上风光给了他足够的惊喜,欣然道:这是冬日,若是春夏之时,湖上没有雾气,天整个映下来,跟现在又是不同的模样。 李长明惊奇笑道:好,等湖上雾气散了,我们再来! 塔吉悄然搂住了他,道:夏天晚上,湖岸附近都是萤火虫,飞来飞去的,跟星星掉下来了一样。 萤火虫?李长明眸中一亮,我喜欢! 那些夜晚发出光亮的小虫子,漂亮得很,他幼时总要缠着皇兄一起披上外衣,偷偷从寝殿跑出去,就为了抓这些小家伙。心中幻想着这里夏夜的模样,李长明的笑颜也仿佛孩童一般。 塔吉柔声道:若是顺利,等夏天看了萤火虫,我们还可以往更西边去,那里有沙漠有雪山,都会是我们的。 李长明点头:嗯,都会是我们的! 乌由湖已是东乌环边界,再往前就是西乌环的地界,虽然西乌环已经不如从前,但越过乌由湖依然危险重重。 两人在湖上游玩了小半日,便回程前往磐石城。 长孙澈的尸体被侍卫找了个离得远些的地方埋了,具体是哪里李长明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只是杀了一个人,与以往在战场上他所杀的那些无名小卒没有什么区别。他再也不会想起那段梦魇,那让他伤心的过去,已经被埋进了土中。 欲谷一死,西乌环局势大变,大王子一派开始对三王子赶尽杀绝。三王子自己都带领部众跑了,欲谷留在西乌环的妻儿也是闻风而动,早早收拾东西往东出逃,联系上了塔吉。 到底是阿史德家的媳妇,又没干什么恶事。孤儿寡母被大王子追杀,要是不管,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塔吉如今能帮衬些自然还是要帮衬些。何况那些跟着这一家过来的欲谷旧部在西乌环又待不下去,只能随一家子找个地方投诚。东乌环正缺人,收留他们也有好处。 当初欲谷未死,这些人自然不可能安分,如今欲谷死了,三王子失势,这些人待在西乌环只有一个死字。这种情况下,他们自然更愿意跑到东乌环来,投靠从前的敌人。也不容易生出什么歪心思,东乌环能庇护他们,他们要是不肯安分,不就是自掘坟墓么。 瑟珠召集各贵族至大殿中,塔吉与众人一商议,便把收留欲谷妻儿一事定了下来。妻儿一家安置进磐石城中居住,依旧是贵族待遇,欲谷部众则全部打散,分编进各部军队。 此事定下,塔吉便派人前去接应,一行人要躲着追杀,不停绕道,一段路走得无比艰难。 二月初,一行人才到达磐石城。李长明刚好跟塔吉在一起,便出门迎接,好好敲了欲谷的妻子一眼。 门口马车帘子掀开,一名华服女子从上慢慢走下。 这名女子高鼻深目,皮肤白皙,模样极是美艳,乃是西域部族之人,名叫阿依努尔。十多年前就嫁给了欲谷为妻,与欲谷育有一子,如今小腹还微微隆起,看样子有孕在身。 在她之后又走下一个十来岁模样的男孩来,看着只比瑟珠小一点。但这孩子显然是娇养出来的,眼神稚嫩无比,不如瑟珠那样成熟。 塔吉阿依努尔在旁人搀扶之下,走上前来。 因为爱情嫁人的女子并不多,阿依努尔见了塔吉也没有什么看见杀夫仇人的恨意,好像根本就不在意自己的丈夫已经死了。她拉过那男孩,道:来,叫阿多。 塔吉一瞬间僵住,心是惊的,人是傻的。 李长明也大为震惊,心里就在想塔吉竟然还有孩子? 阿多、阿塔、阿爷、阿爸都是一个意思。 阿依努尔让她和欲谷的孩子,叫塔吉爹。 这可不能乱叫!赶在那孩子开口前,塔吉唤道:阿嫂 阿依努尔讶然道:怎么还叫阿嫂 塔吉一时无言。 草原人有烝母报嫂的习俗,他明白阿依努尔是什么意思。欲谷死了,那欲谷的妻子就是塔吉的。欲谷一家人在西乌环没有依靠,只能投奔来磐石城而塔吉这个弟弟,自然是要照顾起自己的嫂嫂来。 换了别人,不会觉得这有什么。乌环贵族哪个不是娶了妻还要养点貌美男女伺候,于别人而言,就是自己后院多了几个人而已。 可是塔吉至今未娶妻,也从来没养些人伺候着他的想法跟别人不一样,以前是一心征战,完全不想这些事。现在是跟李长明两情相悦,更不能收继欲谷的女人,就算只是名义上,他也接受不了。 阿依努尔作为他的三嫂,要改嫁他,在草原上合情合理。而且他身为欲谷弟弟,也有这个责任。 可是塔吉接受不了,就算从小就生活在草原上,被草原的这些规矩熏陶长大,他也接受不了。他一早就觉得这规矩很过分,现在事情又发生在了他身上,他更觉得过分了! 塔吉望着她,沉默了许久,最终哽咽道:阿嫂,你永远是我阿嫂。说完他还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李长明。 李长明倒是很快想起了他们的习俗,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了。 阿依努尔一愣,有些迷茫:塔吉,你要赶我们走吗? 塔吉头疼无比:不我会安置好你和侄儿的。磐石城就是你的家。 阿依努尔还是有些迷茫:那你为什么这么说?什么叫我永远是你阿嫂? 塔吉耐心解释道:就是我不会收继你。 阿依努尔咬唇道:那我怎么办? 塔吉安抚她道:你自然跟以前一样,带着侄子生活。 阿依努尔道:可你不跟我在一起,我怎么 她还没说完,便被塔吉打断:阿嫂,你若是想再嫁,我自然会从贵族里挑几个样貌好品行端的人给你选。你若是不想嫁,在磐石城里你的待遇照旧,你一个人也不会苦了你和孩子的。 恋耽美 ——(84) 阿依努尔双眸中有些惊惶:可是,我就是要改嫁,也只能嫁给你啊。 塔吉道:谁说的?在磐石城,你想嫁给谁就嫁给谁。不喜欢了就分开再嫁。这里不是阿史那部,我可以给你定这个新规矩。 阿依努尔大为震惊:这这怎么可以 我说可以,就是可以。塔吉微微一笑,阿嫂,当年你嫁过来,就是不得已在磐石城,不用管那些了,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费尽力气在草原上建立一个新的国家,若事事都还如以往那般,又有什么意思? 阿依努尔搂紧了身旁的孩子,怔怔望着塔吉:塔吉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是说,这里的乌环,与原先的乌环不一样,阿嫂你待的时间长了,就能懂了。塔吉低下身,与那孩子挥挥手,又道,阿嫂,时候也不早了。你还怀有身孕,让下人扶你回去休息吧。 阿依努尔垂下眼眸,点点头:好。 旁人扶她去住处,塔吉便长舒一口气。 李长明轻轻一笑,戏谑道:好一个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啊。 塔吉噎住,他头一次后悔自己杀了欲谷。那时候怎么没想到杀了欲谷之后还有这一茬呢 作者有话要说:  欲谷:愚蠢的欧豆豆哟,让你杀我,快乐吗 第107章 、暗中窥伺 话虽这么说, 他还是要好好照顾阿依努尔。给个好待遇,养在磐石城便是。如今乌环渐渐强盛,多两张嘴吃饭又能如何。 而且阿依努尔不是会胡搅蛮缠之人, 既然塔吉已经跟她表明了态度, 答应好会安顿她,她也不会再提这事。 李长明啧啧道:你看,你杀了哥哥。你哥哥就把儿子老婆都给你送来了, 肚子里还有一个, 人死了都能为难你。 塔吉苦笑道:长明, 你别挖苦我了。 李长明知他现在也心情复杂, 便不再调侃他, 只是道:还好她看着也是个通情达理之人倒是不像欲谷那种人的妻子。 塔吉叹息道:阿依努尔本是西域柔兰的公主,十来年前乌环攻下柔兰,她便嫁给了欲谷。 李长明道:被迫的? 是也不算是。柔兰归入乌环, 联姻罢了。塔吉不禁摇了摇头,她也不纠结那些有的没的, 嫁就嫁, 不喜欢也不厌恶 他转身回去, 走进大殿,一边说着:阿依努尔来了那边好几个部族也有要迁过来的意思, 如果不能好好安置, 收留他们反而会把自己都搅乱了。人一多, 原来的平衡怎么都会被打破点。我打算先安置这几个部族, 编民入户。来年若是能一举完成统一, 便所有部族一起解散,编入户籍 各部族人为部落首领个人私属,如今的乌环虽国土广大, 人口众多,却只是一个部落联盟。下面的族人听命于各自首领,可汗并不能完全统治各部。 正因为如此,这些部落首领才能随意带领族人迁来迁去,今天在西乌环过不好,明天就可以带领族人跑到东乌环去。塔吉显然不会再任由他们随意迁徙归附,造成动乱。一旦解散部落,加强对下属各部控制,东乌环将会安定下来。 解散部落么?李长明忍不住轻轻叹息。塔吉想的当然好,但是好归好,要施行起来太难了。 实际上,这就是要剥夺原先各部首领的特权,解散部落之后的民众,就是直属可汗的编户,可汗无需通过原先的部族首领来对各部族人进行统治。原先各部首领的权力,会转移到可汗手中。 草原民族几百上千年来都是部落联盟,如今却要解散部落,光是观念上就有很大的阻力,何况还要削掉贵族手中特权,又有几个人能愿意? 塔吉也再次叹气:我知道很难,可早晚都得做的 与瑟珠商议过后,塔吉决定将这些计划找个日子告知众人。瑟珠近来好像更能理解塔吉了,塔吉与他交谈商量的时候能感觉出来。 以前瑟珠听自己的,是觉得自己就是权威,现在却是打心底里能够认同。 塔吉终于是觉得自己这些年来的培养照顾是有了收获,对瑟珠有了更多期许。等瑟珠长大了,应当真的是不需要自己操心的。 翌日瑟珠召集众贵族入殿,由塔吉将他们舅甥两人私下商议的结果公之于众。 如今阿史那部下属各部纷纷归降,需尽快安置。我与可汗粗略商议过,也有了个计划。塔吉一顿,解散部落,编民入户。 此话一出,不止是此次归附的部族首领,其余各部首领也纷纷脸色一变。 若是解散了部落,各部的首领贵族就失去了原先的特权,又有谁会愿意呢?各部首领均是眉头紧皱,欲言无词。 瑟珠道:如今全国各地都已经开垦出农田,下分给各部平民,田地需要人手时时照料。再如从前那般经常迁徙,自然是行不通的。部落解散之后,会依据各部人口划分土地,由各部首领带族人迁入定居。 见有人想要开口,瑟珠又道:你们放心,各地长官,仍由原首领担任。 他说完这句,倒是有些人安心了许多。本欲开口之人看众人疑虑渐消,也没了那开口的勇气。 瑟珠继续道:贵族原先的牧场土地也照旧,除贵族之外,其余所有人皆可分到新开垦的田地,每年上交粮税。当然,你们若是嫌做这个长官麻烦,不做也可以。闲在家中,依然是原先的待遇,只不过少领一份官员俸禄而已。 有人问道:其余所有人都能分到田地?这是什么意思? 瑟珠道:所有人,就是所有人,包括奴隶。 众人哗然,此次从西乌环迁来归附的部族首领道:我们要遣散奴隶? 是。瑟珠点头,现下是用人之时,我需要你们遣散奴隶,让他们到各地耕作。 那几名部族首领虽是有些不满,却也没吭声。毕竟是跑来投奔的,话当然是可汗说了算。换了别人,说不定更过分的要求都有,他们如今可没有跟瑟珠讨价还价的资格。 塔吉也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决定先从他们几个部族动手。 正是众人沉默之时,乞伏部首领乞伏夷延忽然道:可汗,也就是说,除了要遣散奴隶,一切照旧,只是要领族人到各地定居下来? 瑟珠稚嫩的脸庞上露出一个笑容,很是狡猾地道:也可以这么说。 乞伏夷延大笑:那这有什么嘛,您要干直接说就是了,哪里值得把大家都叫来啊。我第一个支持! 一旁一直未发言的莫罕、杰利兄弟二人,露出了一种看傻子的眼神。 塔吉却笑得很温和,很满意:是啊,就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 有些人的面容很僵硬。 微、不、足、道、的、小、事。 会动他们手中权柄的,微不足道的小事。 莫罕脸色铁青,一直青到了离开大殿,回到家中。 傍晚他又一次悄悄叫了这些贵族前来,说话时脸色还是铁青的:塔吉要解散部落,编民入户。现在只是针对这些刚刚从那边跑来归附的,过不了多久,我们也得这样! 他刚说完,乞伏夷延便道:我们也得这样啊?然后呢? 莫罕差点一口血喷出来,愤愤瞪着他:怎么?你还不明白?你难道要任由塔吉把我们的部落也解散了? 除了把奴隶抬成平民,不是什么都没变吗我们领人去定居,地方长官还是我们,我们不还是首领么?可汗不都说了么,就是换个名头而已,有什么可闹的。乞伏夷延越发弄不懂了,紧皱眉头道,而且那群人耕种完,每年上交粮食,我们不还多得一份?这不是挺好吗?不都跟以前一样吗?我真是不明白你们在不满什么。 跟他一样想法,被塔吉舅甥俩忽悠到了的人不在少数,纷纷表示赞同。莫罕当即怒道:哪里跟以前一样了?你的脑子是不好使么? 哥,你说就说,别骂人。夷延,我哥就是激动了些,你别太在意。杰利怕他俩直接吵起来,连忙打圆场,又道,夷延,这真不是换个名头的事。我跟你解释解释,你听好,原本各部族人,都是直接听命于你,你走到哪儿,他们就跟到哪儿,对不对? 乞伏夷延被莫罕骂一句,正想骂回去呢,又被杰利一句话弄得把话咽了回去,当下只是点头回答:是啊。 杰利继续道:现在你领着族人到划分的土地上定居,你做这个地方长官,可除你之外,还会有其他从磐石城派出去的长官,这些长官并不是听命于你,而是听可汗的。 乞伏夷延一愣,旋即道:可这也没什么啊我率部归附,当然听可汗的。如果我还牢牢抓着部族权力不给可汗,那我归附什么?吃着可汗给的粮,却一点东西都不付出,哪儿有这样的。 杰利摇摇头:而且编民入户,你的族人就不是你的族人了,他们从此只是乞伏这个地方的人,而你只是管理这片土地的官员,可以换。他们还可以到另一座城去,改成另一座城的户籍,做另一座城的人,留不下的。 这 杰利叹气道:长此以往,就不会再有乞伏部,你原先的族人,也不会再记得自己是乞伏部的人。 众人沉下脸来,连乞伏夷延都不似之前那般无所谓了。 良久,乞伏夷延抓抓脑袋,道:其实我倒是也觉得没什么。说实话,控制族人那是以前要打仗,怕自己力量不够。我现在又不会叛离乌环去打仗了,闲下来过日子,要控制他们干嘛他们要去哪里就去啊,碍着我什么事了?又不打算以后起兵造反,担心这个做什么啊。 他这话说得露骨大胆,众人尽皆惊异。尤其莫罕,本就因之前诸事对塔吉和瑟珠不满,听到那么一句话,差点就跳起来。 一人道:夷延你可闭嘴吧,这是能随便说的吗? 乞伏夷延不服道:可不是这个理嘛?我就在乌环待着了,又不去别的地方,我要跟以前一样控制着我族人干嘛?要是可汗打仗了用得着我,可汗不是会给我兵力么? 我觉得也是啊,既然用不到,非要占着干嘛。可汗要收拢各部,这样做也没什么啊。 什么叫没什么?我们对自己部族的掌控权都没了,这还叫没什么? 你要那么不满,刚才在大殿里怎么不说?以后可汗要让我们也解散部落了,你可千万别配合。 房里吵成一团,杰利默默坐了回去,不再言语。 一群人聚在一起吵吵嚷嚷,你说你的我说我的,到最后也没商量出什么来。杰利都懒得说话,就听着他们吵。 等人都散了,他便与还说得上话的友人一起离开,在这宫殿区慢悠悠走着。 他能理解塔吉和瑟珠的做法,奈何他不是可汗,而是在此事上因为利益站在可汗对立方的部族首领。仔细想想,若自己是塔吉,肯定也要这么做的,说不定还会做得更狠一点。 没办法,有的事就是这样,即便是对的,也不一定所有人都能赞成。 阿依努尔初来磐石城,路上有些受凉,前几日都待在房间里歇着。今天症状减轻了些,便在侍女的搀扶下出门走走。此时她正好就那么从杰利眼前路过,杰利只见了她容貌一眼,眼中便只剩了她的背影。 西域人本就肤白貌美,阿依努尔当年在柔兰也是出名的美人,那张脸只需让人看一眼,就能因惊艳而将之深深记住。 杰利顿时心中微微一动,思绪转到了阿依努尔的身上,道:那是谁?看打扮不是普通人家,既然住在这里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身旁之人笑道:那是小汗王的三嫂,柔兰的阿依努尔公主啊。你之前都没见过吗? 没有,以前我阿耶一家不在都城住,自然没见过她。三嫂欲谷的妻子么她要嫁给塔吉了?杰利心中无比惋惜,如此美艳的姑娘 欲谷死了,按照惯例,就该是身为弟弟的塔吉娶自己嫂子刚刚见到人家的面,就知道自己没机会了,这感觉还真的有些不好。 朋友愣了愣,道:可我听说,小汗王好像没这个意思。 杰利更是诧异:欲谷都已经死了,塔吉难道不打算娶了她吗? 朋友道:我只听说塔吉让人好生照顾着她,而且最近还暗中在贵族之中挑选模样好些的年轻人准备问问阿依努尔的意思,办个婚礼呢。不少年轻男子都想去争一争。塔吉是肯定不会娶她了。 这样吗杰利望着阿依努尔离去的方向,怔了许久。直到朋友推了他一把,他才回过神来。 怎么,难道你也喜欢阿依努尔?朋友笑道,柔兰的大美女啊,当然很多人喜欢了。 杰利没有答话,有些尴尬地转移了话题:走吧,我还有东西要给小汗王送去。 他只是随便说了个借口,根本没到塔吉这里来。 塔吉正头疼着,西乌环那边乱,这边也要跟着被震动几下。大量部族归附,人口涌入,又要把之前定好的种种都重新分一次。 而且,既然是要编民入户,如今草原上零星的几座城池,显然无法满足所需。还得着手建造新城了。城与城之间总得设置关卡把守,加强各地信息传递上次古番部全族被掳去,磐石城却一点消息都不知道的事情可不能再发生了。 成堆的事要做,塔吉有时候真的想仰天长叹,大吼一声我不想干了。 桌上的文书还有满满当当的几大挪,都是今天的。塔吉翻开一本,余光瞧见李长明坐在一旁研墨提笔,忽然觉得此时此刻无比美好。 塔吉放下手里文书,指了指自己:明君。 李长明闻言抬头,有些疑惑地望了过来。 塔吉又指了指他:贤后。 李长明面色一冷,抓起一本书就朝他砸了过去。 恋耽美 ——(85) 还好现在都是用纸,换以前用竹简,这一下子怕是能把塔吉弄个几天几夜醒不过来。 塔吉抓下那飞来的书本,还是乐呵呵的。 第108章 、流水桃花 李长明懒得跟他逞口舌之快, 一本书砸过去就没再理人。 塔吉却不知收敛地继续眉开眼笑,李长明这种气呼呼的样子,在他眼里真的可爱极了。他就是忍不住想要逗逗人。 那边李长明提笔写完书信, 便朝他这里扫了一眼, 道:就你们这些人弄上来的东西这种水平也敢交上来?是挺头疼的。 塔吉笑道:都是才开始学,水平差点很正常。辛苦你了,还在这一边看一边骂。 李长明嗤笑道:我看还不如你自己来。 塔吉摇头:总得给手下的人学的机会嘛 塔吉说着, 叹口气, 把手里这本拍到另一边去。 那几大挪文书看完一半, 塔吉感觉自己不仅头晕脑胀, 还腰酸背痛, 忍不住就往后一躺。 李长明转头瞥他一眼,轻笑道:这就不行了?明君。 塔吉瘫在那里,望向屋顶:不想当明君了, 我要当昏君。 李长明头也不抬:真累了就歇着。等下天也要黑了,明天看也不迟。 塔吉坐起身, 杵着下巴望他:身为贤后, 你不是应该劝我再坚持一下, 今日事今日毕么? 李长明轻轻哼了一声,没管他那张瞎说的嘴了, 只道:剩下那些都是使团开春耕种计划之类的, 又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 晚点看也没什么。 塔吉开怀一笑:好, 那就走!我们去找个地方吃饭! 李长明挑眉:真就要做昏君? 他才放下笔, 便被塔吉起身搂住,不等他开口,塔吉便凑过来轻轻道:妖后。 话刚出口, 塔吉就用力箍住了李长明,不给他抬手殴打自己的机会。 李长明怒视塔吉,他的确想动手,但拼蛮力还真不是塔吉的对手,无论怎么用力挣扎,塔吉依然把他搂得紧紧的,完全动不了。 塔吉感觉到他在自己怀里动弹不得,得意地笑:不许动手!容易扯到伤口。 李长明也放弃了挣扎,道:知道,放开了。 塔吉放松些力道,目光落在他左肩上,声音忽地低下来:让我看看你的伤。 嗯李长明轻轻应一声,抬手扯开自己领口。 肩膀的皮肤暴露在塔吉眼前,李长明知他目光在自己身上,有些羞赧,便也稍稍偏过头去,瞧着自己肩头。 狼牙箭贯穿肩头,伤恢复得很慢,他现在还是无法抬起左手来,左臂稍微动一动牵扯到肩头皮肉,也是极疼的。 塔吉每次一见他左手活动不便,就心疼得不得了。塔吉私下里去找赵太医问过,能不能用狼神血助李长明恢复,赵太医却说什么也不肯,还拉着塔吉说了一大堆话。 说什么狼神血虽有治愈伤病之用,但效用有限,紧急时刻有起死回生之效,对一般伤病的作用还不如普通药材。 这种外伤的自愈,还是要看个人,狼神血的作用虽有,也不会太大。而且用狼神血治病救人的法子,都是江湖上流传的阴邪之术,为医家不容,除非万不得已,赵太医不会再帮他用狼神血了。 碰了几次壁,塔吉也就放弃了。就是一见李长明的伤就难受要是自己能早点赶到,这一箭的伤是不是就不会落在李长明身上? 长明塔吉轻轻触碰他肩头的皮肤,本来只是心疼,却在摸到那处光滑细腻之时心里烧起一把火,嗓子就干哑得厉害。 这不能怪塔吉,但凡扯开李长明衣襟的不是他而是自己,自己都不会有别的心思。谁让李长明就那么在他眼皮底下,纤长手指抚过衣领,把下面那锦缎般的肌肤露了出来。 真不能怪他。 色令智昏。 李长明才感觉有些不对,便被塔吉整个压在了椅背中。 你怎么李长明双颊微红,一把按住他乱动的手。 李长明并非是抗拒,只是这地方毕竟不是卧房,旁边还一堆文书,像什么样子。 然而不等他说话,塔吉便低低一笑:放心,没我允许,任何人都不能进来。 塔吉打定主意要坐实他妖后的名头,炽热的吻一次次落在他唇间,他轻轻呜咽了一声,最终还是放弃了反抗。 天微微暗下来时,塔吉才从放纵中脱身。 没有人进来点灯,屋内是昏暗的,李长明的眸子反而在这暗沉之中瞧着十分晶亮。塔吉知道,那是他眼中那层薄薄的泪水。 李长明软在椅上,微微仰头,脖颈那片肌肤全是淡淡红印。 他喘了几口气,半阖起的眸子里一片迷离,连说话的声音都轻轻软软的:塔吉你又 你可爱。塔吉咬他耳朵,就是想欺负你。 李长明一笑,没什么力气地道:谁欺负谁?你等我伤好了,我 塔吉依然是笑:那你就快点好。 李长明歇了会儿,道:扶我起来。 塔吉给李长明理了理衣裳,扶他站起来。 按理来说,不过是情|欲之事,不至于那么消耗人力气。只是他箭伤未愈,过于被动,塔吉都快把他身体摸透了,专找他受不了的地方摆弄,他又哪里能承受的住。 站起来他还是有点虚软,脚步都轻飘飘的,不得不扶着塔吉走。 塔吉心中窃笑,觉得他这迷茫又震惊的模样值得自己反复欣赏。 而李长明在心里暗暗下决心,明日不过来了。 但是气归气,第二日他还是要来。 只不过他多了几分防备,他可不想再被塔吉压在椅子上直到天黑,好歹也换个地方。 塔吉见他双眼之中总是流露出几分警惕,心中了然,脸上更是一直带着几分笑意。 外面忽然有人通报:小汗王,阿依努尔公主求见。 塔吉放下手中文书,点头道:请她进来。 阿依努尔得了允准,才迈步入内,身旁侍女也跟着进来,手里还提了个食盒。 塔吉起身相迎:阿嫂,你怎么过来了?有什么事让人来说一声就好,不用亲自过来的。 阿依努尔微微笑道:出来走走,顺便给你送点东西来。 她让侍女阿度将食盒放下,又朝李长明一点头:魏王殿下,都是些点心奶茶,累了饿了可以吃一点缓一缓。 好!李长明展颜而笑,倒也不客气,打开那食盒便闻见一股浓浓奶香。 他拿起一块小饼咬了一口,塔吉很顺手地抹去了他嘴边沾上的残渣。 这个很好吃。李长明笑道。 塔吉望着他一笑,道:是阿嫂亲手做的吧? 阿依努尔点点头,露出笑意:是我做的。你们要是喜欢,我可以常给你们做。 李长明连连摇头道:这哪儿行!您还怀着小宝宝呢,可不敢累着您。 阿依努尔噗嗤一笑,道:没那么累。想吃让人来跟我说一声就是。 东西送到,阿依努尔带着侍女从塔吉那里出来,迎面遇上一个年轻男人。 她在这磐石城中认识的人不多,便也不打算与人打招呼。那男人却停下来,对她道:阿依努尔公主。 阿依努尔便朝他笑着点点头,他欣喜若狂,一时忘了与人介绍自己。阿依努尔等了等看他没有后话,便在回了这个微笑之后转头走了。 这男人便是杰利,反应过来时一排大腿,恨自己不争气。那么一会儿的愣神,人家早已走得没影了。 杰利开始有意地与阿依努尔搭话,找机会跟她遇上。说过几次话之后,愈发是深陷其中,终于是忍不住想去跟塔吉打听。 但他又不好意思,借着公事才把这事给提了提。这日刚把自己下属部族近况交给塔吉,他便道:塔吉你是不是在给阿依努尔找丈夫? 塔吉想了想,抬头问道:怎么你喜欢阿依努尔? 杰利红了脸:喜欢。 塔吉笑道:你想娶我阿嫂? 杰利连连点头。 塔吉最近是暗地里在贵族中挑人,很多人也有想娶阿依努尔的想法,跟他暗示过。他把这些人身世条件都整理了,打算拿去给阿依努尔选的,看上了就先相处看看,觉得可以他再给阿依努尔办个婚礼。 这些人选之中不乏出身高样貌好又有才的,不过杰利真要有这个意思,放那些人之中也是鹤立鸡群。塔吉觉得杰利的确条件不错,年轻,样貌好,性格也行,是会照顾人的。阿依努尔要是嫁给他,过得肯定比以前好。只是,他并不能就那么做主。 塔吉便道:那也得看我阿嫂的意思。要是我阿嫂不想嫁,就没办法。 杰利疯狂点头:我明白我明白!我就是来问问,你是不是打算再给她寻门婚事。 塔吉道:是。不过她若是没喜欢的人,也可能不成亲了。 杰利信心满满地道:我会让她喜欢我的。 那你加把劲,但愿她会喜欢你。塔吉面色一肃,不过,丑话我要说在前头。我是要给阿依努尔找一个真心待她,能好好照顾她的人。你若是只是贪图她的美色,那最好不要生出想娶她的心思来。 我当然不是贪图她的美色了!杰利说完又觉得不好意思,后面的话都没说。 他就见过阿依努尔几面,对阿依努尔又能有多少了解?说白了真的就是被那样貌吸引的。 可他却又无比笃定,阿依努尔就是他喜欢的姑娘。他跟阿依努尔说过几次话,这短短几句话的相处,阿依努尔给他的感觉就是这样。 塔吉又道:而且,她跟欲谷有个十多岁的孩子,现在还怀着身孕。你都知道的最是需要照顾的时候,你要有这个心才行。 我知道!我会好好待她的!杰利依旧点头。 塔吉无奈:阿嫂都不一定嫁你。 杰利不好意思地傻笑两声。 塔吉道:行了,我会给你机会,让阿嫂考虑考虑你的。 杰利又跟他说两句,让他千万要帮自己,看他点了头才肯离去。 李长明回来找塔吉时,感觉塔吉心情愉悦,便奇道:发生什么了?那么开心。 塔吉咧开嘴笑道:感觉阿嫂有着落了,开心。 阿依努尔?她要嫁人么?李长明也有了几分喜色。 虽然与阿依努尔结识时间不长,但他看得出对方是个性情很好的人,若能有个好归宿自然是好的。 不一定,看天意吧。塔吉一把搂过他来,不过你是肯定要嫁的。 李长明似乎已经对他这厚脸皮能说出来的话见怪不怪了,冷哼一声,道:嫁,不过小汗王那么忙,什么时候有空娶我啊? 塔吉忽地将他拦腰抱起:现在! 李长明没来及反抗,便被他丢进了内间。 第109章 、忽生疑窦 塔吉跟欲谷仇怨大着, 但对阿依努尔却没什么意见。 本来阿依努尔便是身不由己嫁了过来,当年也没做什么事膈应人。这次到磐石城,还带来那么几个部族, 塔吉就算真的以前对她有意见, 现在也是要放下的,何况塔吉还觉得阿依努尔人挺好呢。 若非如此,塔吉也不会这样操心她的婚事。塔吉的要求很严苛, 就怕以后委屈了阿依努尔。 首先要年轻, 样貌要好, 脾气也要好。 家中不能有其他女人, 男人也不行。 要能好好抚养阿依努尔的两个孩子, 把孩子视如己出。 这样就筛了一大批只是喜欢阿依努尔那张脸的,剩下的人都还可以。 只是花了那么长时间,终于挑出些合适人选, 塔吉让阿依努尔自己看看有没有喜欢想认识的,结果阿依努尔却看都没看, 直接表示不想再嫁了。 跟欲谷做了十多年夫妻, 她也没被关心爱护过, 上一段婚姻无趣乏味到了让她对男女之情再也没什么期望的地步。她本来就不想再嫁给谁,若不是乌环有收继兄嫂的习俗, 她认为塔吉收留了自己, 自己必须再嫁, 到磐石城那日也不会让孩子叫塔吉阿多。 但是杰利却没放弃, 有机会就去教阿依努尔那十来岁的儿子骑马射箭, 天天陪孩子玩。 欲谷自然不是什么好父亲,孩子长那么大,也没感受过父爱, 杰利还真是找对了路。那孩子一天天越来越喜欢跟杰利待在一起,阿依努尔很少感受到这样的关爱,也渐渐有些心动。 塔吉不知道杰利私下里还在那么用力追求阿依努尔,直到一月后阿依努尔主动来找他,说自己又想嫁人了,他才惊觉自己好友已经俘获了阿嫂的芳心。 草原上的人热情奔放,有时候唱支歌跳支舞就看对眼了。一月时间生出情愫,也不算太荒唐。 既然是阿依努尔自己提出来的,塔吉不会有什么意见,立马开始给她准备婚礼,还找了瑟珠主婚。 塔吉也是先留一手防备着。瑟珠是可汗,这门婚事是他定的,那以后阿依努尔要是受了委屈,杰利也不会好过。 这日大殿内如往常一般商讨完诸事,瑟珠道:那边又有三个部族想要迁入我乌环,需要安置,各位早些准备吧。对了,还有一事要先恭喜杰利哥哥了。 殿中众人皆露出好奇神色,唯独莫罕眉头一皱,总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 瑟珠一笑,道:杰利将迎娶柔兰的阿依努尔公主为妻。我会亲自为杰利哥哥主婚。 众人惊讶过后便露出笑意,拉着杰利连连祝贺道喜,其中不乏艳羡者。只有莫罕一个气得七窍生烟,回到家中没多久,越想越气,便冲进了杰利家里质问。 杰利被一群人缠了半天,才回家坐下,就看他一脸怒气地冲进来,有些迷茫:莫罕,你有什么要紧事么? 杰利,你要娶阿依努尔?莫罕低吼道,你是疯了么! 杰利一听是为了这事,就察觉到他的不满,顿时面色一肃,道:是啊,我要娶她。 恋耽美 ——(86) 莫罕见他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更加来气:那是塔吉的阿嫂!带着个孩子,肚子里还怀着一个,你脑子被撞了吗? 杰利本来就怕他不同意,只得把态度挑明:我知道啊,我就是喜欢她想娶她,有孩子也没什么。 莫罕一惊,越来越觉得杰利简直不可理喻:那孩子又不是你的!你是阿史那王族,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杰利强硬起来:我要的女人,就是阿依努尔那样的。何况,我也有过妻儿,我妻子都去世六七年了,不也和阿依努尔一样。阿依努尔愿意嫁我,我也想娶她,有什么不可以的? 莫罕道:你就不怕她是塔吉故意安排过来的?以后有那么个人在你身边,我们要做什么事塔吉不都清清楚楚? 是我追求她的,怎么可能!杰利沉下脸来,我已经决定要娶她,塔吉也在给我们准备婚礼了,现在反悔也没用。你要是想让我放弃娶阿依努尔,也得塔吉先同意。你可以去找塔吉说,若是塔吉不让我娶她,那我也认命。 你!莫罕大怒,杰利竟然也拿塔吉来压他! 塔吉对阿依努尔有多好,莫罕是知道的。这桩婚事还是瑟珠可汗定下的,如果这时候他跳出来反对杰利娶阿依努尔,怕是不想活了。塔吉完全可以以他藐视可汗威严为由,处置了他。 他还能有什么办法? 莫罕怒道:你真是废物!连个别人不要的寡妇都要。 杰利恼了:你不能这样说阿依努尔!磐石城里多少人想娶她还没机会呢,她怎么就是你说的那样了? 好,你就娶她吧!反正丢人的不是我!莫罕不想再跟他争论,愤愤转身而去。 杰利也是气愤至极,但很快这点怒气就被别人的拜访祝贺给压下去了。 谁都知道阿依努尔是柔兰美人,而且受小汗王敬重。娶她的人还是阿史那王族的杰利,连可汗都要亲自主婚以表重视。杰利便一连几天都被来拜访的人围在家中,婚期还在半月之后,贺礼先堆了满屋。 跟莫罕的那点不愉快,杰利就很快抛在脑后了。乌维死了,莫罕再怎么反对都没用,他怎么都要娶阿依努尔。 整座磐石城都在谈论这桩婚事,连路边卖羊肉饼的小贩都在跟人聊。乌环的雪还没化干净,就先被那喜庆的红盖住了。 阿依努尔嫁过来是十来年前。塔吉自己没娶亲。而瑟珠还小,即便乌环人男女婚嫁都很早,瑟珠也依旧没到娶亲的年纪。这样一算,上一次塔吉身边人办婚嫁之事,都是十来年前,这样的热闹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工匠新送来一批首饰用具,塔吉和瑟珠又不怎么会看这些,便召来王族女眷帮着挑选。一时间可汗大殿聚了一群女子,一个个兴奋地说这个好说那个美,好不热闹。 李长明进来的时候就被殿中这气氛吓一跳,毕竟这大殿平时就是可汗召见各部首领的地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热闹过。 那么多年纪不一的女子在这里挑挑拣拣,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哪家胭脂水粉铺呢。 塔吉李长明好不容易才在女人堆里找到了塔吉,径直走到了他身边。 塔吉正低头看工匠新制的首饰,闻言抬头一笑:长明,你来看这个,送给阿依努尔还可以吧? 李长明凑过去一看,那是一对金戒指。正中镶嵌一枚红宝石,左右各镶嵌一枚稍小些的蓝宝石,宝石周围还围有细金珠,三颗宝石中间的空白处又刻了太阳月亮的花纹,极是华美。 好看。李长明轻轻拿起戒指看了一眼,就小心翼翼地放回去,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弄坏了。 这个哪里比得上这对啊。忽然有一女子过来道,小汗王,你看这个,鸳鸯,是中原那边最喜欢用的,寓意好着呢。 李长明瞧她拿来自己家乡爱用的样式,不禁一笑。大虞使团来乌环开垦农田教授技艺,连带着各种中原风俗也悄然在民间流传开来。不少乌环人开始穿戴起中原风格的首饰来,入时些的连衣服纹样都要绘成大虞的。 今日来的这些人里,有几人还盘了大虞女子爱梳的发髻。 不过很快便有人道:那是大虞,我们乌环人成亲,自然还是用我们乌环的最好了。 啊呀你这么说阿依努尔是柔兰人,那这个日月星的项链也很合适! 她们互相争执比较,却个个都越争越开心,李长明和塔吉就听着她们拿这个说好,拿那个说是珍品,脸上一直带着笑容。 都好都好,都给阿依努尔送去。塔吉大手一挥,把这些东西全让人装进了礼盒里。 好不容易得了空,李长明才拉塔吉到一边,指着箱子道:你看,大虞送过来的。 乌环王族大婚,使团也该有所表示。玉京那边准备了一份礼物,快马加鞭送到了磐石城来。李长明身旁侍卫将箱子打开,里面放了一顶金冠,还有项圈臂环之类的配饰,极为精致华美。 塔吉大是欢喜,道:我得写封信感谢你们皇帝陛下。 他完全没想到大虞那边竟会知道这件事,还送了礼过来。他朝李长明道:长明,是你跟你兄长说的? 是啊,平时写信给他,顺口提了一句谁知道皇兄便送了礼物过来。李长明笑道,我本来还准备了别的,想代表使团送去皇兄的一送过来,我都不好意思送了。 塔吉道:没事,你可以留着当嫁妆。 李长明不好这么当着众王族女眷的面揍他,只能咽下这口气,轻轻道:你烦死了! 塔吉大笑一声,叫手下把选出来的都送去阿依努尔那里。 阿依努尔这边倒是安静,都知道她怀着身孕,东西一批又一批送来,却没人扰了她休息。 阿依努尔也不在意这些东西什么样,只让侍女阿度去清点整理,自己则坐在一边闭目小憩。 外面又有人来通报,不知道是今天的第几个了阿度连忙上前去,指引着来人把东西放下。 这次阿度让人放好,却兴冲冲地跑到阿依努尔身前,道:公主,这一批是杰利大人送来的。您要不要去看看? 阿依努尔霎时睁开双眸,面上露出几分喜色。 未来丈夫送来的,自然是不一样的。她当即起身,在阿度的搀扶下走到那份礼物之前。 阿度把箱子打开,里面的东西阿依努尔最近见了太多了,还是那些首饰而已。但是杰利送来的,她就怎么看怎么顺眼。 咦这是什么?阿依努尔目光从首饰上一一扫过,忽然眉头一皱,从里面挑出一对金耳环来。 耳环只是一对金耳环,没有镶嵌别的东西,纹样也没那么华丽。混在那么多首饰之间,不怎么显眼。 只不过,那样式,却是狼牙。 阿依努尔不禁低眸沉思,这样的耳环,她好像只在塔吉的耳朵上见过。 而塔吉说过,那是瑟珠让工匠为他打造的,只有那么一对,也只有他可以拥有。 第110章 、一拜天地 如果真是瑟珠可汗专门赐给塔吉的, 下面那些工匠怎么敢随便造同样的款式 箱子里其他物件虽然也有许多男女皆可佩戴的样式,却没有哪一个是如这对耳环一般,明明显显就是男子所用。 这东西, 怎么看都不是原本该出现在这箱首饰之中的。 阿度见阿依努尔拿着耳环看半天, 不由好奇道:公主,这耳环有什么特别的吗? 阿依努尔垂眸:没什么只是觉得这样式应该不是给女子用的。 阿度也凑近看看,点头道:是啊狼牙这看着应该是男人的耳环, 怎么送过来了?是给杰利大人的, 不小心弄错了, 送到这边来了吧? 阿依努尔放下那耳环, 淡淡道:嗯应该就是这样吧。 阿度嘻嘻一笑:反正您快与杰利大人成婚了, 也用不着现在就还回去。等办了婚礼再说吧。 阿依努尔轻瞥她一眼,笑骂道:就知道偷懒,还是要跑一趟的你带着东西去一趟杰利那里问一问。 阿度点头:是。 关于这对狼牙金耳环, 虽是有些疑惑,但阿依努尔也没有太过在意, 只当是杰利手下之人一时疏忽, 不小心把杰利的东西混进来了。她一心都是新婚的喜悦, 并不会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倒是杰利那边在为这消失的金狼牙耳环着急着。这耳环是杰利让人私下仿造的。本来他最近就在筹备婚礼,让下面工匠造了不少金首饰, 这一对仿造的狼牙耳环混在其中就不怎么显眼了。 东西理当在今日跟其他的首饰一并送过来给他过目, 他看是看过了, 可东西又不见了。 那玩意儿是仿造的, 原物象征着塔吉的身份和功勋, 不仅仅是一件配饰。因此,他绝对不能让别人见到这对仿冒货。 找到了吗?杰利咬牙怒道。 不曾侍从看他怒气冲冲,不由额头生汗, 这屋里一直没有外人进来过,东西就放在这里,怎么也不应该凭空消失的。属下觉得,应当是送礼的人一时疏忽,把东西放在首饰里一并给阿依努尔公主送去了 杰利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怒意,道:还不快去阿依努尔那里看看。 那侍从正要应声,便听阿依努尔那侍女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杰利大人,我是阿依努尔的侍女阿度。 杰利脸色和缓了些,道:请进。 阿度进门行礼,便奉上一只木盒,道:杰利大人,这对耳环看着像是男子的样式,公主怀疑是送礼的人不小心弄错了,让我来归还给您。 杰利一怔,顿时上前去将木盒打开,里面静静躺着的正是那对金狼牙耳环。 先前的慌张霎时烟消云散,杰利松口气,又小心地问:是疏忽了,公主没说什么吧? 阿度当他是害怕出了疏漏惹阿依努尔不快,便笑道:怎么会呢,本来就忙里忙外,下面人容易出错。这样的小事,公主不会放在心上的。 看来阿依努尔是没有看出这东西有多特别,杰利点点头:辛苦你来一趟了。 阿度颔首行礼,便告辞而去。杰利看她离去的身影定了定神,朝身旁侍卫怒斥道:这次先饶过你,以后绝不可再出这种岔子! 侍从连连应声,吓得一身冷汗。若这金狼牙耳环落进别人手里,他今日怕是小命不保,此时不禁有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杰利迫不及待要娶阿依努尔,塔吉也希望阿嫂能早点有人照顾,这婚礼日期便定得很近。大婚当日,城中不少百姓都到宫殿周围跟着一起庆贺。一对新人盛装打扮,在众人注视之下行礼成婚。 阿依努尔到底怀着孕,跟大家一起喝了两杯便回去休息,留了杰利一人招待客人。杰利志得意满,喜笑颜开,谁敬酒都爽快喝下。虽是喝酒喝得开心,但他还是更想早点回去见自己的妻子,没过多久便找借口溜走,留下大家继续在宴会上热热闹闹喝酒唱歌。 见杰利回来,阿度很自觉地行礼退了出去,将这房间留给新婚的两人。 阿依努尔杰利很克制自己的情绪,却依然有些激动得发抖。 阿依努尔靠在小榻上,今日盛装打扮,一身的华丽装饰,更衬得她美艳不可方物。柔兰人本就适合这样明艳的装扮,杰利早在两人行婚礼之时便被她死死抓住了心。 杰利走到她身前,情不自禁地抚摸上她的脸颊:你真好看。 阿依努尔抬眸望着他,亦是满目温柔。 杰利将她的手握在掌心,轻声道:阿依努尔,以后我会照顾你的,我会抚养我们的几个孩子长大,我会永远保护你和他们。 嗯阿依努尔轻轻应声,她嫁给欲谷十多年,何时听过这般话语,心中自是无比柔软。有些羞赧地垂下眸去,她便觉额头落下了一个柔软的吻。 杰利抱住她,怎么都不肯放开。 外面宴会依然热闹,众人饮酒高歌,踏歌而舞。不少孩童得了糖果,开心地在席间跑来跑去闹腾。火堆里牛羊肉的香味四处弥漫,连寒夜冷风都吹不散。 一群人喝到深夜才散场。李长明没多喝,倒是塔吉高兴,又放开了酒鬼本性。酒一碗一碗下肚,脸都喝红了,人却还好好站着,一点事都没有。 李长明本来想管管他,不过见他高兴,又随他去了。 散席后,先前的热闹一瞬间全都消散无踪,衬得此刻极为冷清。两人正安静走在回去的路上,天上又飘飘洒洒落下雪花。 李长明讶然抬头四望,道:又下雪了。 北边实在太冷,雪季格外的长,从去年十月入冬开始,整个冬天这雪就没消失过。如今都到了二月,雪还是隔两天就要下一次。 塔吉脑子晕乎乎的,全身都在因为酒力发热,也不管李长明是说了什么,直接就一把抱过来,笑得傻里傻气。 李长明看他这模样,不禁笑道:我就说,少喝点。 啊我又没醉。塔吉很轻柔地用脑袋在他脖颈间蹭了蹭,身上散发着极为浓重的酒气。 李长明轻哼道:知道你没醉,那就放开,别磨蹭了。 不行,我醉了!塔吉忽然耍赖,我醉了,所以我做什么都行! 李长明叹口气,还好旁边又没什么人,纵容他就那么紧抱着自己也无伤大雅。 塔吉见他不反抗,便亲了他几口,道:你说我们哪天也能这样办一场婚礼啊? 做梦。李长明连幻想的机会都不给他,你我皆是男子,你是乌环小汗王,我又是大虞亲王,哪有机会这样成婚。 塔吉在他耳边低低一笑:是啊,不过我们可以自己来,就我们两个人。你们中原那边怎么成婚的? 李长明想了想,道:可麻烦了什么下聘换生辰帖哎呀,太多了,我又没成过亲操心过这些事。 没成过亲?塔吉眯起眼来,那你府上怎么有两个小老婆? 恋耽美 ——(87) 李长明惊得睁大了眼:那会儿我才多小啊?塔吉,那是我皇兄给我选的人,做做样子而已。你不会误会什么了吧? 没有,我知道。你们一看就不像正常夫妻。塔吉更怕他误会,连忙解释,又笑了笑,就是有点酸,她们都能那么早就遇见你陪着你。十四五岁你该是什么样子? 李长明弯起嘴角:又傻又笨,马也不会骑,弓也不会拉,字都不识几个,没什么好的。现在的我,才是最好的。所以你也不用有什么遗憾了。 我不信。塔吉吻了吻他脸颊,你长大了那么聪慧漂亮,小时候肯定又机灵又可爱。 李长明心里飘飘然,嘴上却道:爱信不信。 塔吉觉得他口是心非的模样极是可爱,忍不住亲他一口,又问道:中原婚礼真的那么麻烦,你一点都不记得? 倒也不是李长明忽地一笑,从他怀里脱身,拉着他道,那我们一拜天地!我们一起,朝这边鞠躬! 塔吉满面堆笑,跟他一起行礼。 二拜高堂!李长明一顿,我父皇母后都在东边,你父母呢? 塔吉想了片刻,才道:都在西边。 那就,朝西一拜!李长明与他一起转身向西,拜完礼又转向东面,再朝东拜一次! 塔吉与他一起做了,而后柔声道:还有呢? 最后是夫妻不对,应该夫夫对拜!李长明望着他,你向着我,我向着你。我们一起拜。 好。塔吉满目柔光,拉住他双手。 两人一起,朝着对方弯腰拜礼,缓缓起身。 好了。李长明微微抬头,直直注视着对方那双碧绿眼眸,眼底皆是笑意,我们也行完礼了。 没了?塔吉笑问。 李长明眨眨眼,有些疑惑:没了啊。 你胡说,明明还有。塔吉笑得十分不怀好意,接下来难道不是送入洞房? 李长明双瞳一缩,原来这混蛋懂得很,根本不好糊弄啊! 塔吉笑着抱住他,道:这个我也知道的。 舅舅! 塔吉正想再亲亲他,忽然就被不远处一声叫喊震得回过了头去。 只见旁边瑟珠低身从地上抓把雪,团一团便朝塔吉丢来。塔吉连忙松开李长明,自己往前面一挡。这点时间也只够他做出如此反应,雪球还是扎扎实实砸到了他脑袋上。 小东西!塔吉顶着一头雪笑骂一声,也蹲下身去抓雪还击。 这小家伙搞什么,偏偏这个时候冒出来捣乱!塔吉心中愤愤,下手也狠。瑟珠惹了人,当即被塔吉杀得片甲不留,连连往旁边躲避。 舅舅,我们别自己人打自己人啊!打魏王!瑟珠抱着脑袋乱窜,忽然就一个雪球朝李长明砸去。 李长明刚听完就知道自己要遭殃,忙侧身一躲,双目吓得瞪圆了,朝前跑几步躲进塔吉身后。 拉着人手往身后一护,塔吉呵呵一笑:那不可以! 雪球还是朝瑟珠砸过去。 躲他身后的李长明挑唆道:打他打他! 说着还抓把雪丢了过去,两人的攻击一起上,瑟珠东躲西藏几无还手之力,不久便大喊道:停停停!不打了! 李长明拍掉手上细雪,露出一个胜利者的微笑。 不料瑟珠忽然兔子似的飞速奔来,绕到塔吉身后,对着李长明就是一个雪球。李长明猝不及防,落了一头的雪,脸上跟冰雪一接触,凉得一发颤。 你!李长明甩甩脑袋,拍下那些碎雪,气冲冲朝已经逃跑出一段距离的瑟珠追去。 瑟珠原本对他这个中原来的王爷有些顾忌,之前几次乌环跟使团闹了些不愉快,瑟珠更是心里生了嫌隙。这段时日相处得多一些,渐渐觉得魏王殿下温柔又厉害,也不像以前那么防备了。总是一起跑马打猎,看书练字,话一多就玩到了一起,瑟珠在李长明面前便开始有点放肆起来。 换之前,瑟珠哪里会这样跟人玩闹。 李长明怎么说也是个成年男子,手长脚长的,还能追不上他一个十来岁的小孩?没过片刻就逐渐逼近,瑟珠吓得把腿抬了老高,速度快到自己都承受不住。 忽然瑟珠一个踉跄扑倒在雪中,还没爬起来就被李长明追上了。 李长明大笑,弯下身去:可汗,才刚刚正正经经给人主婚完,就那么闹腾啊? 瑟珠抓起身下的雪就往他丢去。 李长明侧身躲过,也抓了一把雪往他衣服里塞:还闹不闹了? 瑟珠放声惨叫:啊啊啊!好冷!救命啊! 李长明继续问:还闹不闹了! 他被李长明摁地上一阵收拾,狼狈至极,哪里还有一国之主的威严。还好四下无人,没人看见。那些男孩子打打闹闹就是这样,又不会怎么着,塔吉也没管他们。 等塔吉慢悠悠走过来,瑟珠大叫道:舅舅!救我! 塔吉笑呵呵抱胸旁观:你们打架,我不管。 塞衣服里的冰雪把瑟珠冻得吱哇乱叫:舅舅魏王欺负我!我打不过他! 他用力挣扎,李长明又一次轻轻松松把人摁了回去:臭小孩,还敢不敢了? 瑟珠尖叫:舅舅,救我! 李长明露出了恶人的笑容:你喊吧,你舅舅不会来救你的。 瑟珠见塔吉真就在旁边一动不动,一副看戏的模样,不禁绝望大喊:舅舅你过分! 塔吉低笑道:让你惹人家,救不了。 李长明笑了两声,松开了他,还帮着他把衣服里的雪抖出来,温声道:没事吧?可别弄着凉了。 瑟珠咧嘴笑笑:我才没那么容易生病呢。 那最好。行了,那么晚了,早点回去歇着。李长明站起身,把手递给他,起来。 拉瑟珠起来,又给人拍拍衣服上的雪,瑟珠很配合地转着身:谢谢魏王殿下。 塔吉在一旁道:赶紧回去,我们也要回去睡了。 瑟珠乖乖点头:好!那我走了! 送走那个来捣乱的小家伙,塔吉叹口气,对李长明道:走,洞房去。 李长明心中忽然漫出一股暖流,没有如往常般被逗得炸毛,反倒主动牵住了塔吉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瑟珠:我接受了夫夫混合双打,呜呜。 第111章 、拨乱肃清 已是夜深, 热闹过去了,一切都回归宁静。回去途中偶尔能遇上个刚刚从宴上回来的人,喝得多了人都被架着, 酒品差点的还嘴里叽里呱啦乱嚷嚷。 相比之下, 塔吉当真是过于清醒,除了一直往李长明身上粘,也没别的什么。 原本李长明还想问他要不要回他自己的住处去, 结果话才出口, 他就又开始没脸没皮地装醉。李长明也没办法, 只能带他回虞华宫。 反正乌环小汗王留宿虞华宫, 也不是多稀奇的事了。 旁人都说, 小汗王与魏王交好,小汗王常去与魏王谈论政事和汉学典籍,兴至而彻夜不眠。 但其实小汗王大晚上跟魏王待一块儿, 怎么可能是为了谈政事谈汉学这种无趣的事。 到了门口,塔吉也不好继续厚脸皮贴着李长明, 自觉撤开了些。失去李长明那么个支撑, 他竟一时有些站不稳。 李长明见状道:酒劲上来了?快些去休息吧, 要不要弄点醒酒的? 塔吉摇摇头:我不要那个,我要洞房。 李长明完全分不出他现在是真的酒劲上来醉了说胡话, 还是装疯卖傻。 真要是醉了洞房, 呵, 不知道这头疯狼撒起酒疯来会不会把自己骨头折腾散了, 绝对不可以。 一路拉着人回房, 把人丢在小榻上,李长明还是去让人弄了点醒酒汤来。吩咐完他忽然想到什么,转身进了旁边的小隔间。 手刃欲谷回到磐石城后, 李长明便在虞华宫隔了一个小隔间出来暂作祠堂。里面一方长桌,上面摆了香炉,左右各有一支蜡烛,烧了一大半,后面的牌位上没有刻任何人的名字。 李长明取了三炷香,用烛火点燃,向那无名牌位一拜,而后便将之插进香炉。 长明塔吉摇摇晃晃跟进来,看见那牌位时好像一瞬间就清醒了很多,望着那牌位轻轻叹息,也上前来取香拜祭。 李长明静默半晌,垂下眼眸,目中微有湿意:已入二月,清明将至,我却连他们的尸骨都没有找到。 这无名牌位,祭的是去年卷入东西乌环之战的大虞将士。东西乌环的战争,本与大虞无关,只是兵贵神速,谭道玄恰在边境,他便调令谭道玄帮忙先拖住欲谷脚步。 他带到乌环的黑衣旅军队,人数不多,配备的武器也不全,并非是为战而来饶是如此,谭道玄带着那么点人,还是将欲谷扰得心浮气躁。可惜功亏一篑,落入欲谷手中 他一直没有停止寻找阵亡将士的尸骨,但找回来的太少了。很多人只能佩刀甲胄送回大虞去,留个念想。 长明塔吉抱住他,我会让他们继续找的你怪我么? 李长明轻轻道:我为什么要怪你,是我决定要帮乌环先拖住欲谷,也是为了大虞的体面当年始罗大疫,也是我决心要助始罗。他们皆是为大虞捐躯,你不必太愧疚。你心里有感激,就够了。 李长明回身,掩住了那些忧伤神色,向他笑道:今天该高兴一整天的,偏偏一想起日子快到了,就说这些你别太在意。 塔吉摸摸他眉眼,道:清明我们一起拜祭他们。 好 塔吉牵着他手走出这个小隔间,想方设法宽慰他。奈何这事太让他伤神,这一晚终究还是没能缓过来。 没过几天,磐石城中便举行了仪式,祭奠与西乌环一战死去的乌环将士和大虞将士。本来那一战结束后,塔吉便想着要寻个日子祭奠亡灵,这次阵亡的有不少大虞人,时间定在中原的清明也合适。 城中祭祀处摆满百姓送来的牛羊祭品,阵亡将士早已下葬,百姓依然为护卫乌环的勇士们割面痛哭,血泪齐流,不停起伏叩拜。 前几天才办过婚礼,满城喜气,今日又如此沉闷,实在让人有些不习惯。 一片嚎啕声中,李长明抿唇道:以前迎将士尸骨回来下葬,谭道玄说他死后,若是也有人敬他佩他,愿意为他哭,他也不算白活。所以他在天之灵若能感知今日景象,当是欣慰的吧。 塔吉紧握他的手掌,无声地安慰着他。 进入三月,积了数月的雪终于有了融化的迹象。开春耕作也陆续进行,城外安静了许久的农田之间又开始喧闹起来。 阿依努尔来磐石城也有两月多,那一大片农田都被积雪覆盖着,这还是第一次看见城外的农田。 若不是怀着孕,她当真想出城去好好看看他们耕作,如今也只能站在高楼中远眺。 阿依努尔,你在看什么?杰利放轻脚步,徐徐走到她身旁。 阿依努尔没有回头,依然好奇地看着远处:我在看那边的农田我听说,都是去年才开垦出来的。种了一批菜,收成还不错,去年城里人过冬都过得没那么辛苦了。 杰利道:是啊 真好不知怎的,阿依努尔心中莫名高兴,我来磐石城的那天,塔吉跟我说,他建起一个新的国度,不会事事都如以前那样真的很不一样,我感觉他们都是开心的。 杰利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他陪阿依努尔看了会儿,忽然蹲下身来,将脑袋靠在她的腹部:让我听一听 阿依努尔腹中的胎儿已有四月大,再过上三四个月,这个孩子便要出生了。杰利日日照顾她,对这个孩子的降生也无比期待,好像这就是他自己和阿依努尔的孩子一样。 阿依努尔微微一笑,轻轻抚摸他的脑袋:听到什么了? 杰利道:听到他在喊我阿爷。 阿依努尔笑出了声,却没拆穿他。 阿依努尔温柔地看着丈夫,不禁心中温暖。还好自己来了这里。这里的一切都是与从前那个乌环不同的,好像每个人都能在这里得到幸福。 然而阿依努尔看到的幸福,毕竟只是表面。 这欢乐平静之下支撑着的,只是一棵幼小的树苗,根还没能深深扎稳,还要面临风吹日晒,蛀虫啃咬。 开春后万物复苏,冬日沉寂的虫豸也慢慢从地下爬了出来,蠢蠢欲动。 管着那么大一片土地,烦人的事天天都有,最近尤其多。 塔吉接过艾尼送来的一批文书,道:还有么? 大概是还有的有人不服啊艾尼叹气道,小汗王,这真的能行吗? 开春耕种,继续开垦农田,不满的人还是有,搞小动作的也不少。有的人甚至因为得罪了贵族,刚分到的地就被强占了。解散的诸部,首领与塔吉派去的官员之间有些大大小小的摩擦,不满官员插足,不满自己丢了特权 胆子大点的敢闹,又有人煽风点火,总之就是乱。 不过只是乱而已,不像西边,动荡得人人自危。乌环只是贵族里有人在闹腾,普通老百姓都过得越来越好,吃饱了撑着也不会想回到过去。 刚开始,自然是困难的。塔吉很遗憾地叹气,我说了,改革势在必行,若有人私下反抗,必定严惩。有的人,真的太过分了,自己找死,也怪不得我。 艾尼听出些不对劲,有些紧张地道:小汗王,您要 恋耽美 ——(88) 这几个我跟可汗已经商议过了,传我的令,杀。塔吉低头,在那各地官员名册上,用笔轻飘飘点了几个人名字,而后将名册递给了艾尼。 艾尼接过来,手都有点发抖。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小汗王这样了。小汗王看着威严无比,似乎只要触怒了他,就会被碎尸万段。但其实小汗王十分宽仁,不是万不得已,他不会轻易处罚谁。 诸部归降,却非归心。解散诸部,编民入户,各部首领嘴上不说,不代表心里就服。还有城里这些王族刚开始就不服,现在自然也不服。他们到底有功,我也不忍心直接就杀了他们。如果时间足够,我可以慢慢来但是眼下统一乌环迫在眉睫,没有时间等我将他们彻底收服了。塔吉眸色幽深,艾尼,把我的命令传下去。我先去天神院一趟。 艾尼道:是! 天神院是乌环萨满进行各种祭祀仪式的地方。 草原人信奉什么宗教的都有,不管信什么,共同点就是敬天地鬼神。在乌环不少人信奉萨满教,萨满巫师因此地位尊贵,对族人有极大影响。 塔吉虽然也常会把狼神天神挂在嘴上,但他其实并不太清楚那是什么神。他对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是不太信的,不过就算不信,他也要好好待萨满。要举行什么大仪式,总得拉人家出来亮亮相,安抚族人。有时若是想办什么事,找不到借口,萨满也是他手里一样极好的工具。 这工具,他是很少用的。 老萨满穿了一身祭祀服,戴着极为可怖的面具,塔吉进门时,他正领着几个徒弟在祷告什么。 塔吉面色肃然,恭恭敬敬朝老萨满行了个礼。 祷告中止,老萨满挥退自己几个徒弟,还礼道:小汗王。 塔吉道:萨满,我将统一草原。 老萨满正要拿出兽骨占卜,便被塔吉打断:萨满,我并非在向您询问。我只是告诉您,我将统一草原。 老萨满没有太多惊讶,当即停下了动作,恭敬道:您将统一草原。 塔吉道:任何忤逆都会使乌环动荡,天神将对忤逆者降下惩罚,对吗? 老萨满点头道:是的。 塔吉颔首向老萨满行礼,满意地离开。 没过多久,莫罕便听侍从来报:莫罕大人,小汗王今天去了萨满那里。 莫罕奇道:他去萨满那里做什么? 侍从道:然后,他就杀了一批人 莫罕顿时脸色大变,怒而起身,在房里踱步几圈,咬牙道:他要动手了 这显然只是一个开始,没过几日,塔吉又去了一次天神院。出来之后,又处置了一批人,都是犯了事有错,旁人也挑不出毛病。 如此几次下来,塔吉一去天神院,贵族便开始害怕自省,绞尽脑汁想自己最近有没有犯什么事。当初嚣张跋扈,藐视法度的一众贵族成员,竟开始小心谨慎,就怕自己不小心没守小汗王新定的规矩。 最慌张的自然还是莫罕。 他知道,塔吉早就看出了他的心思。如今塔吉当真要下定决心把阻碍都铲除,早晚都会轮到他的。 莫罕又悄悄召集了不少贵族议事,可惜比起反抗,他们更想保着自己小命。无奈之下,莫罕也只能选择保命。 艾尼得到消息,是跑着进塔吉房里的:小汗王,小汗王!刚刚莫罕让人送来的! 塔吉拿过来一看,是莫罕请求带领下属诸部迁离磐石城,编户定居。 这倒是有些出乎塔吉意料。塔吉沉吟良久,微微一笑:好,准了。不过既然是解散迁出,那么一切都要按规矩来。 诸部首领都担心解散部落后再难控制族人,其实即便部落解散,可汗也不是立即就能从首领手上接过所有族人。 部落子民对首领的情意,是数代人深种心间对首领的忠诚,又哪里是那么轻易就能转到可汗身上的。没有个三五年,迁居的族人都习惯不了新的生活。 莫罕主动请求迁出,要么是眼见塔吉近来的杀戮,开始怕了,害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要么就是假意示弱,以待来日。下属部族依然听命于他,他若是离开磐石城,反而更好动作。 塔吉所担心的便是这个,可是如今正推行解散部落,编民入户,莫罕主动要求迁出,塔吉反倒不同意,岂不是闹笑话。已经解散的几部又该如何想。 塔吉要放他离开,但又不能让他在外有任何机会动作。他想以退为进,塔吉便要让他退进死路。 东西先放着,帮我拿弓箭。塔吉站起身,感觉坐久了难受得慌,扭动手腕活动活动筋骨。 哦。艾尼应了声,又问,小汗王,去哪儿啊? 塔吉有几分宠溺地笑道:魏王殿下伤好了点就想着玩,能不陪他么? 艾尼不怎么关心他俩之间的那点事,知道这是要出门打猎去了,当即喜笑颜开,兴冲冲下去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  塔吉:午时已到,把你们都鲨了。 桃桃:快粗来玩! 塔吉:好嘞! 第112章 、开春行猎 天气回暖, 李长明的伤也好得差不多。那么几个月左手动都不动,对一个成天爱上蹿下跳的人来说就是一种折磨。 跑马打猎,舞刀弄枪, 李长明是什么都不做, 现在伤好了点,终于可以活动活动。塔吉到虞华宫,见李长明在宫殿外一片空地上射箭。 对面临立了几个靶子, 他这里的守卫平无聊都会在休息候悄悄开弓射几箭玩玩,过了瘾就收起来。有候玩花的朝天射,结果不小心把箭弄到高墙那边的人家窗上去了, 还要挨大叔大娘的一通骂。 李长明边气边笑, 叫他们去给人家修窗子, 又骂他们学艺不精,射箭都偏到人家家里去。 骂归骂, 李长明还是默许了他们这样玩。只不过箭要换特制的,箭头弄成圆的, 沾上粉,射就看靶子上的粉点,免得伤到人。 这候只有李长明一个人在,等会儿守卫们要是得了空, 也会过来跟魏王殿下一起玩的。 长弓被李长明立于身前, 弓弦满拉, 那支箭便直直飞了出去。而后一声轻响, 箭头与那箭靶碰撞, 掉落在地。 李长明看看那箭靶上留下的粉点,有些失落地叹口气。 虽然中了靶心,离最正中还是差了那么一点。左肩上的伤依然有影响, 他握弓手有些抖,准头便差了一些。 塔吉走到他身边,道:看来恢复得不错。 李长明一早就跟塔吉说要出城游猎,早早换了一身劲装。这些日子养伤,他一直都是裹在狐裘里,毛绒绒的像个矜贵小公子,谁都看不出来这是个战场上威风无比的战神。塔吉看惯了那个漂亮小公子,见他现在这装扮,都差点有些不习惯了。 见塔吉来了,李长明回头一笑,揉揉自己左肩,道:唔还是有点疼。拿不稳 我来帮你拿。塔吉走到他身后,接过他手中的弓,我拿弓,你射箭。 温热的气息在李长明身周散开,将他完全包裹。身后那人的呼吸声如此清晰,如此之近,李长明不禁心中微微一动。 当年初学骑射,靖平武侯曾这样站在自己身后,手把手教自己射箭。握住自己手掌的那双手,是无比宽厚坚实的,让人极是安心。只要身后站着这样一个人,自己就不用再担心什么,这一箭必将如自己所愿。 后来自己进步得快,可就没人这样站自己身后了。 手上一直摇摇晃晃的弓,终于稳定下来。李长明回过神,瞄准箭靶,猛拉弓弦,倏然一箭射出。 那箭矢有力地飞射而去,直直打入正中红心,完美地在最中间留下一个粉点。 塔吉笑道:这不就中了? 李长明叹气:你帮我拿弓才中的。 他从箭筒里又取出一支箭,低眸抚摸箭身,一边有些丧气地道:我现在弓都拿不稳,手抖着,根本射不准。 其实他每一箭都在靶上,但对于他这样的神射手来说,跟心中目标偏了一丁点都是不准。 塔吉温声道:你伤没好透,当然还是太勉强了。不过这种准头,上阵杀敌完全足够。多少人一辈子都练不成这样,你就是对自己太严苛了。 他说着,情不自禁地将手收紧,把人拥入怀中。 我箭术太差,不然当初射准一点李长明瞥他道,现在也不用整天受你欺负。 塔吉惊道:我哪儿敢欺负你! 李长明轻哼:你自己知道。 都是借口,这才多久你就嫌弃我了塔吉十分委屈地道,你还想弄死我找别人了。 李长明被他弄得一身鸡皮疙瘩,道:噫,好恶心。 塔吉笑笑:马备好了,想去哪边玩?你的弓箭要回去拿,还是用我给你准备的? 李长明点头笑道:直接走吧,用什么都一样。 好。塔吉说罢唤来侍从牵马,与李长明一同离开。 两人刚骑上马,阿依努尔便在高楼里看见他们两人驭马从长街行过,有些羡慕地道:塔吉又和魏王一起出城打猎了。 杰利也朝外一望,道:你也想出去骑马么? 阿依努尔点点头:我们柔兰的姑娘,快生产都还骑马拉弓呢。 杰利笑道:知道你厉害,不过还是忍一忍的好。我可担心我的宝贝了。 听他这样说,阿依努尔知道自己想出城游玩是没戏了,不由叹气。杰利语气更是温柔:等过些日子,孩子生下来,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去。 阿依努尔这才稍稍露出几分笑意,道:带上思力、何力我们一家人,一起去。 好,都听你的。杰利说着伸出手去,风有些大,我扶你回房吧。 嗯。阿依努尔依言起身。 杰利扶人回房出来,一直在外等候的侍从跑进来便道:杰利大人,刚得到的消息,莫罕大人要迁出磐石城。 杰利只是微微露出些讶异,而后便淡淡道:知道了。 侍从当他没听明白,着急道:这次迁出不同以往,是要解散下属部落的! 杰利反倒不以为意,道:塔吉原本就要解散部落,编民入户,莫罕想迁出磐石城,塔吉肯定要提条件的。还白白放他离开不成? 侍从茫然道:那您 杰利笑了笑:塔吉最近杀了多少人这磐石城里的人都被吓怕了,担心自己哪天也被杀,这个候赶紧卖个乖保命,也没什么稀奇的。 当然,以他对莫罕的了解,莫罕自然不会只是为了保命,这个就没必要说给别人听了。 离开了磐石城,塔吉又怎像如今这般控制莫罕。解散了部落又如何,只要有足够的利益,该听谁的还是听谁的。在塔吉完全掌控之前,他们的机会还多着。 小汗王外出行猎的队伍傍晚就回来了,只是去了磐石城近郊的林间,没走太远。 开春后林间野物踪迹多了起来,半日游猎收获颇丰。回城车上带了一大堆野兔野狐野鹿,引来路边居民一阵围观。 在大虞,每年也要春猎的。李长明轻扯缰绳,缓缓前行,陛下亲至,百官随行,礼祭上天,场面可大着。 塔吉道:是么?我还以为你们不喜欢这些跑马打猎的事。 李长明轻哼:我大虞以武立国,皇室子孙弓马骑射,可不输给你们草原上的人。 塔吉笑着看他一眼,道:看出来了。 后面那堆猎物,可有不少是李长明亲手猎杀的。 猎来的东西分送给可汗和各王族,留了些在李长明这里。 李长明自己也要挑挑选选,给手下人送些去,一堆猎物全摆在房中,味道有点大,不过没人在意。 塔吉坐在一旁看他挑拣,道:开春回暖,到处都是猎物。下回我们走远点,说不定猎头熊来。 李长明听到他说熊就抬起头,调侃道:我听说你以前跟熊打架。 塔吉笑了:哪儿听来的?是不是觉得我很勇武? 李长明挑眉道:哦?我怎么听说你是跟人走散了遇到熊,拼死搏斗才逃了出来。 塔吉面不改色:胡说,我十岁就追着熊打。 李长明嗤笑一声,不作言语。 小汗王是草原第一的勇士,这算什么。塔吉稍稍往后一靠,坐姿仿佛哪个山大王,现在开春了等六月,我便领军西行,若一战统一自然最好短短几年,我是不是操之过急了? 李长明笑道:眼下大好机会,为什么不上?拖下去,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 我也是这么想。塔吉叹口气,我就怕外战不捷,内里又大乱。今天莫罕主动要求带领下属部族迁出磐石城,解散诸部。谁知道他打什么主意。 李长明道:他若是敢动,不正好有理由杀他? 他把要分下去的礼物点好,正要叫侍卫来把东西送过去,便听侍卫进来道:殿下,赵太医来了。 李长明顿脸色一变,一骨碌坐回椅子上。赵太医在虞华宫的地位跟塔吉差不多,属于不需要通报就随便进的一类人,侍卫来说的候,他肯定已经在门口了。 赵太医忽然来访,地上那堆猎物来不及收走,一进来就见到。 李长明有些紧张,死死盯着门口。 要是赵太医知道了自己跑出城打猎,自己会被骂的 赵太医骂人可是凶得很,他最不喜欢不听话的病人了。上次自己跑去欲谷那里救人,换了一身伤回来,可把赵老先生给气得唾沫都差点骂干。 而且边骂边叹气,一脸恨铁不成钢。李长明听得心虚的很,可难受了。 之后赵太医还跟远在玉京的皇帝哥哥告了一状,没几天皇帝也写信过来对着他一通骂。他可是半句不敢还嘴,见着赵太医就低头赶紧跑。 恋耽美 ——(89) 果然,老太医进门一看,便皱眉道:殿下,这些都是您猎的? 塔吉不明所以,正想开口夸赞李长明神射,便听李长明慌张地否认道:不是! 塔吉一愣,又见李长明作西施捧心状,一副柔弱样子:我只是出去走走而已,没干别的。我还伤着,哪里有本事猎这些东西,都是小汗王猎的,不关我的事。 赵太医皱眉,疑惑地看向塔吉,似乎要向他求证。 塔吉笑笑,道:是啊,我猎的,拿过来分殿下一些赵太医您要是有喜欢的也拿点去啊不是有些还入药么。 赵太医道:多谢小汗王美意,医馆那边日日都有小汗王属下拨来的药材,倒是不缺。老夫何德何,小汗王亲自猎的,自然还是赠给殿下更合适。 塔吉依然微笑:赵太医是来给殿下诊脉么? 赵太医道:正是。 塔吉起身,把李长明身旁的位置让了出来:您请。 李长明很心虚地把手伸过去,他就怕赵太医神通广大,一摸脉门就把他打猎的事都给摸出来了。 还好医者还没有如此神通,赵太医只是如往常般诊了脉,又看看他身上外伤,嘱咐道:殿下肩伤愈合得差不多了,适当活动可以,倒是没什么大问题,但别太激烈。 李长明连连点头:嗯嗯,记住了。 送走赵太医,李长明如同逃过一难,长长出口气。 塔吉见状笑道:被骂了? 李长明道:幸好他没看出来 塔吉叹气:下回出去,你也不准玩了,弓那么重,确实对你伤势恢复不太好。 李长明撇下嘴,很不开心:赵太医说适当活动可以。 那就来活动活动。塔吉认真地道。 李长明听明白之后脸轰然涨红了,道:你好烦! 塔吉故意道:赵太医说,适当活动可以啊难不成这属于激烈的? 塔吉!李长明咬牙,你强词夺理! 塔吉笑:好好好,我开玩笑的。等你伤好全了,你想干什么都行。适当也好,激烈也好,随你便。 李长明: 这话听着更奇怪了。 作者有话要说:  桃:桃桃好柔弱,桃桃怎么会干那么暴力的事情! 第113章 、萤火如星 塔吉明白这种伤很容易落下病根, 知道了赵太医的态度之后反而比赵太医还严格。虽然允许李长明骑马,但说什么也不肯让他拿弓了。等李长明的伤好全了,也已经过了两三个月。 阿依努尔的孩子在她腹中待了不到八个月, 终于是耐不住寂寞, 急着要出来与父母相见。 她这十多年间与欲谷生育过三个孩子,除了大儿子思力,另外两个都三四岁就生病夭折了。这是第四胎, 算时日早产了些。塔吉一大早起来,听下面人来报阿依努尔头天晚上就要生了,都担心得很。没足月的孩子生下来可得小心照看着, 不然很难活下来。 塔吉担心阿嫂, 连可汗大殿都没去, 直接到杰利家去探望。 杰利家里站的都是人,个个忙乱着。杰利在房里陪阿依努尔, 连他这位小汗王都不太有空接见,塔吉也没麻烦他们, 自己就坐在一边等。 阿依努尔断断续续的痛吟给塔吉听得汗毛直竖,越听越是害怕。太疼了,听着就感觉太疼了。 塔吉抬头看还挂着几颗黯淡星子的天,耳边是阿依努尔的叫声和杰利的安抚。 天亮的时候, 阿依努尔房里才传出来一声婴孩的啼哭。是个漂亮可爱的小姑娘, 虽然没足月底子弱了点, 但在磐石城有那么多人悉心照料, 总不会让她生下来就夭折。 塔吉松口气, 转头叫人去送些东西来,安静在外等着看自己侄女一眼。 内间杰利坐在床边,握着阿依努尔的手, 喜道:阿依努尔是个小姑娘,跟你一样漂亮。 婴孩的哭号几乎要把他的声音都盖过去,旁边的侍女阿度将清理干净的小女婴抱来给她看,欣喜道:公主,你看,跟您简直一模一样呢。 阿依努尔很是虚弱,看到自己孩子却也有了些力气,笑了笑,道:真好阿娜的小花朵 阿依努尔先前就与杰利商量过,如果是个女孩,那她要做草原上最幸福明媚的花,名字就叫古丽,花的意思。 见阿依努尔似乎想近些看孩子,阿度将女婴抱近了点。 阿依努尔伸手去碰碰她肉嘟嘟的脸颊,笑道:等她长大点,就会叫你阿多了。 嗯!杰利激动得道,古丽,我是你阿多,这是你阿娜。 那孩子只会吱哇大哭,此刻哭得愈发响亮了。 阿依努尔笑了,道:哭得那么有力气,一定能好好长大的。 嗯,真是个好孩子杰利点头,那孩子哭得越来越吵,他不禁忧心道,阿依努尔,你累么?要不要先休息? 阿依努尔点点头,杰利便让阿度把孩子抱下去,照顾阿依努尔睡下,这才出了房门。 塔吉在外面等了这许久,总算见他出门来,便朝他笑道:恭喜了,杰利。 杰利十分欢喜地蹦过来与他击个掌,跟个孩子似的道:塔吉,我跟阿依努尔有女儿了! 看样子他是真把这个孩子当成自己的了,塔吉笑道:知道了知道了,你这里缺什么吗?有缺的就告诉我。 不缺。杰利摇摇头,越发激动兴奋,我有女儿了!她那模样,跟阿依努尔好像!她长大一定也是个漂亮的姑娘! 之前阿度抱着那孩子出来,塔吉就看了两眼,那么小的孩子,哪里能看出什么像不像来。塔吉虽然腹诽,但能理解杰利此时激动,便道:方才我看过,是很像。 塔吉!我太开心了!杰利摇着他肩膀,阿依努尔嫁给了我,还生了一个漂亮女儿! 嗯嗯。塔吉有些无奈地笑着。 他觉得自己留下来说恭喜就是个错误,杰利这兴奋起来,肯定要抓着他叨叨半天。 好在他还有个救星,阿依努尔顺利生产的消息一传开,李长明便跑了过来。知道塔吉肯定会过来看,他别处都没去,直接就来这里找人了。 杰利大人,大虞的魏王殿下来拜访。 杰利正在兴头上,很是爽快地道:快请快请! 李长明进门便道恭喜,而后送上一只木盒,里面是个小小的金锁,合适戴在小孩子脖子上。 杰利高兴着,别人送什么礼物他都觉得顺眼,答谢道:多谢魏王殿下! 李长明笑道:这是金锁,保佑小孩子的。在大虞有个说法,不能家里人来送,我便送一个过来。 杰利哈哈大笑,一拍李长明肩膀:好啊!魏王殿下有心! 这一掌拍下去,却把塔吉吓得心惊肉跳:杰利!你别拍那么用力!魏王殿下左肩有伤的! 杰利大惊,看李长明确实脸色有变,忙向他道歉:这个!对不住啊魏王殿下! 李长明摇头笑道:没事的,都好得差不多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杰利又兴奋回来,晚上记得来庆祝! 两人正要答应,那边又有人来通报。大家知道了消息,礼物也就陆陆续续送过来了。塔吉知他还有不少事情要应付,主动告辞道:那你忙你的,我和魏王殿下就先走了。 杰利回头道:好好,改日再说,晚上一定要记得来啊! 塔吉应一声,拉着李长明离开,走了好一段路才轻轻问道:没有弄疼吧? 李长明笑:没伤着,不过他手劲挺大,还是挺疼的。 塔吉伸手轻轻揉着他肩头,还是一脸忧心忡忡。李长明拉下他手道:好啦又没怎么着,走吧。 高兴归高兴,看完了侄女也该回去商议正事。 塔吉原本计划六月份的时候出兵西乌环,如今国内安定,诸部解散定居的事也已经推行得差不多。先前塔吉去了天神院几次,又把一批人吓得主动要求迁出。这些贵族势力被一个个打散,吓怕了之后连闹的想法都没有,真还有点胆子闹,也闹不出多大事来。 西乌环那边又陷入混战,这个时候离开去征讨西乌环,乃是天赐良机。 可汗日日召集族中将领商讨,没几天就制定出了一份作战计划。阿依努尔女儿还没满月,塔吉便编整好大军,准备西进。 塔吉是冲着统一乌环去的,不可能很快回来。出征前夜李长明便有些怅然,一个人站在虞华宫的那个观景台上,一想塔吉一走就至少要几个月就有些不太开心。 不过只要习惯了就好自己也有很多事可以做,塔吉不在身边也没什么。当年自己不也粘皇兄和靖平武侯粘得要死,但只要注意转到别的事情上,很快就好了。 站在此处,风还有点大,夏日的燥热也被吹走几分。已经很晚了,但是塔吉还没有来过。为了这次出征,他当真是每日忙得不可开交,快连喝口水的空都抽不出来了。但他还是会每天过来跟自己见个面说说话的明天就要出征,今天不知道他还会不会来。 李长明抬头看着星空叹口气,正准备回房去,忽地就听到塔吉的声音:长明!我来了。 他闻声回头,便见无数碧绿光点从塔吉身周升腾而起。像被打碎了的夜明珠,每一块碎片都带着光芒四散开去,飞舞明灭。 这倒是李长明未曾想过的景象,出现在他面前的不止塔吉,还有那么多闪烁的幽绿光芒。他顿时呆愣住了,半晌才喃喃道:这里怎么会有萤火虫 城中心这片宫殿,很难看见这些发光的小虫子,也就城中百姓屋脚的小草丛小树林之间能看到些,要么就是城外农田河边这里要是有能有萤火虫,他早该看见了。 塔吉见他惊喜,眸中满是笑意,注视着他道:我捉来的,放给你看。 李长明闻言心间大动:你 那个人在这流萤间缓缓走来,身影划破聚合在一起的光芒。 说好带你去乌由湖看萤火虫的,离开磐石城西行,不知道要几个月才能回来。这次怕是要失约了,就先捉几只萤火虫给你看看。塔吉轻抚他发丝,笑道,不过等来年,乌环统一了,我们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 李长明心道,什么几只,这满天的萤火,分明就有几百上千只。怕是磐石城的萤火虫正扇着翅膀唱着歌,就全被他这缺德的给抓来了。 也不知道他花了多长时间抓的怪不得今天那么晚才过来。 银河奔涌,繁星璀璨,万千萤光如同星辰,自星空而落。 两人便置身于这人间星火中,静静相视。 塔吉轻笑道:怎么不看它们? 他碧绿的双眸中,装了那无数星芒萤火。幽光闪动,仿佛空中流萤与夜间繁星都与他一同微笑。 对着李长明,一同微笑。 李长明露出一丝笑意,道:看你就够了。 那对碧绿狼瞳中微微一漾,有些讶异。 李长明扑进他怀中,双手悄然环在他腰间。 谢谢我很喜欢。李长明笑着道,我原谅你要走那么久了。 他一句提起即将到来的离别,空中散乱的光芒都多了几分忧愁。 要想我。塔吉吻他额头,轻轻道,可不许想我想到哭。 李长明轻笑出声:想得美。谁会想你想到哭啊。 塔吉微微低下头,看着他的眼眸道:那你眼睛里怎么一闪一闪的? 因为我的眼睛是星星。李长明傲然抬头道,别的星星那么亮,都是学了我这一双眼睛。 塔吉笑道:你说得对。 他抚摸着李长明的脸颊,道:天上飞的雄鹰,也是见了你的模样,才有这样的矫健英姿。青草间的花朵,也是看了你的脸,才能开得那样美丽。 他轻轻吻上怀中男子的唇,任细碎光芒在风中摇曳。 作者有话要说:  补上昨天的!我再也不打本了55555,一小时速刷的本我昨天被关了三小时。 可恶,他们怎么那么甜,他们怎么那么甜。 kswlkswl 第114章 、民水君舟 浩浩荡荡的出征队伍在城外集结, 小可汗瑟珠领着一众王族百姓在城门口送行。塔吉轻勒缰绳,往人群中眺望,却没有见到那个身影。 塔吉倒也没什么失落的感觉。告别昨晚已经告别过了, 他身份到底是大虞使臣, 来了也只好在后面望一望,人挤人的,有什么可过来的。 小魏王在虞华宫好好休息才好。 想起那人, 塔吉面上不自觉地浮现一抹笑意,轻挥马鞭,转身而去。 磐石城中少了小汗王, 李长明还是有些不习惯。以往两个人一起去的地方, 一起做的事, 现在都只剩下了一个人,总感觉没有以前那般令他有兴致了。 阿依努尔女儿满月的那日, 李长明照汉人的习俗又送去了一份礼物,虽然乌环人没什么满月酒的习俗, 但心意还是到的。 塔吉敬重这位阿嫂,李长明也就不自觉地对阿依努尔要亲近些。照拂得多了,阿依努尔便也与他熟络起来。 古丽脖子上戴了他送的那个小金锁,正躺在阿依努尔的怀里, 两只小手挥来挥去, 时不时还笑两声。 真可爱。李长明凑近看看, 小婴儿好像也看见了他, 脑袋微微一转, 眼珠跟着瞧向了他。 李长明伸出根手指在她面前晃,她也跟只小猫似的,随着手指转动目光, 双手往那边抓。 李长明一停下,软乎乎的小手就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指。 阿依努尔笑道:哎呀,抓到了,古丽抓到了。 恋耽美 ——(90) 李长明也笑,都没忍心把手拿开,由着古丽抓自己手指玩。 杰利进房一见妻子女儿就满面笑容,对李长明说话也是笑呵呵的:魏王殿下来了啊。 李长明抬头:杰利大人。 正好,本来还想着让人把东西给殿下送去了,这下都免了。杰利唤侍从过来,把东西拿来。 侍从转身出门,片刻后便捧了几张图纸进屋,恭恭敬敬呈给李长明。 魏王殿下,这是北边路线图,都是好走的。我家以前就在那边,熟悉些。杰利解释道,您不是一直想绘制一份详尽些的地图么?这算是答谢殿下给古丽的这些礼物了。 李长明双目微微一亮,轻轻从古丽的小拳头里收回了手指,拿起那份图纸翻阅。是新绘制的,路线十分详细,之前在乌环藏书中也不曾见过。看来是杰利让人特地画的。 多谢杰利大人先前一直在绘制磐石城周边的地图,北边还没去过呢。 杰利道:正好啊,夏天去合适,天一冷北边更不好走了。 李长明收下路线图,道:近来也无事可做,我还发愁干点什么呢。北边我还不曾去过,这次定要亲眼去看看。 他说要亲自去,杰利不禁心中窃喜,却被面上笑意掩饰得极好。 那我也不打扰你们一家了。李长明见时候差不多,也不好意思夹他们夫妻中间,当下便告辞。 杰利点头:殿下慢走,有空多过来。 李长明朝他们夫妻二人望一眼,轻步离开。只是人刚走出房门不久,又听身后一阵脚步声。 魏王殿下!杰利从房里小跑出来,叫住李长明。 李长明回身道:怎么了? 殿下是要去见可汗么?杰利笑笑,我这有份点心,阿依努尔做的,要送去给可汗你要是方便,能帮我带过去么? 没问题。李长明点点头,不过,阿依努尔公主不是才生产完不久么?怎么又忙活这些了? 杰利叹口气,道:没办法,她就喜欢做东西给别人吃你倒是提醒我了,等会儿你可千万别跟可汗说是阿依努尔做的。上次送去一份糕点,他可是念叨了我好久,说我居然让阿依努尔那么操劳塔吉临走前可是交待了他不少事,他可替他舅舅盯着我呢,就怕我欺负了阿依努尔。可是我要不送,阿依努尔又不开心。 李长明不禁莞尔,道:好,我不说就是了。 杰利听他答应,忙道:多谢魏王殿下! 不必客气。李长明从他手中接过食盒,便朝瑟珠那里缓缓行去。 塔吉走后,瑟珠愈发努力用功,每日读书写字,有什么不懂的先问李长明,再问崇文馆的先生。李长明知道自己能够帮得上忙,瑟珠也更喜欢听自己这种浅显易懂的解释,便会每天都过来一趟。 瑟珠极是认真地念着书上文字,脸都皱成了一团。 他实在是不明白,汉人怎么写书非要写得连汉人都看不懂,让他这个乌环人念这些,不是为难他么! 夫人者国之先国者,君之本。 李长明一进去就听他这样念,便笑着纠正道:不是夫人,是夫、人者、国之先,国者、君之本。 不是夫人吗瑟珠托着腮,不就是夫字和人字吗,为什么不是夫人。 李长明解释道:那个开头的夫字,是没有意思的,不用管它。这一句,其实就只有后面的人者国之先,国者君之本。 他将阿依努尔的糕点放到桌上,便坐到瑟珠身旁。 瑟珠喜道:魏王殿下,那是给我的? 是啊。李长明回答完,无意间看见一旁地上也拜了两个食盒,都没被动过。 看来小可汗用功,连吃的都没兴趣了。 李长明笑着摇头,回过目光,道:怎么,这是小汗王给你留的功课?你才学汉字不久,他便让你读这些典籍了? 是啊。瑟珠似乎有些想向他抱怨,可又忍住了,舅舅说,自己能不能看懂先不管,找人给我讲讲什么意思。 这样啊 塔吉是想让瑟珠多去请教崇文馆的先生,结果瑟珠更喜欢找自己 自己都半瓶水,还要教瑟珠,真是头疼。 李长明心里暗暗叹口气,指着第一句道:夫人者国之先,国者君之本。意思是说,要建立一个国家,首先要拥有百姓,没有百姓,就无法形成一个国家。作为君主,要爱护百姓。如果不爱护百姓,百姓又怎会爱戴你,对你忠诚?而国家是君主的根本,君主之所以尊贵,被万民爱戴,就是因为君主是一个国家的主人。君主如果能以德服人,团结百姓,那天下归心,国家自然能够长久。 李长明解释完,又举例道:前秦天王苻坚爱护百姓,即便淝水大败,前秦四分五裂,百姓依然怀念他的统治。慕容冲毒暴关中,关中百姓不堪忍受,自发勤王,盼望苻坚能攻回长安。而南梁武帝萧衍苛待百姓,宗室犯错却不追究。侯景叛乱,军队反而从一千变十万,最后活生生将萧衍困死。这便是爱护百姓和虐待百姓的区别。 瑟珠认认真真听着,点头道:我知道!舅舅将农田分给百姓,就是爱护百姓。舅舅惩罚虐待百姓的贵族,也是因为爱护百姓。 说完他不好意思地摸摸头,道:我觉得,王族都是我的亲人,人理应是对亲人好的可是王族中也的确有不少人奴役百姓我罚他们,他们会不开心。我要是对他们宽容点,就是不爱护百姓了。为什么那么难书上说得简简单单一句话,好像有用,又好像没用。 李长明笑道:所以啊,要赏罚分明,做错事的当然该罚,你又没有罚没错的人,为什么要觉得为难呢?他们不开心,不代表你就有错。 瑟珠低下头去,看着那几列字沉思。 李长明轻轻道:你看后面这句。人主之体,如山岳焉,高峻而不动;如日月焉,贞明而普照。作为君主,你要像草原上的山一样稳重有德,岿然不动,让人心中敬畏。还要像太阳和月亮一样,有永久的光辉普照万物,不能偏私。太阳月亮平等地照在每一个人头上,君主也要这样。你惩罚犯错的人,便是在为自己立起山一般的威严,更是在公平地照耀一方。 真的吗 李长明微笑道:当然了,虽然磐石城里总是有很多人说些不好听的话可你也知道,城中百姓过得比以前好,每一个人都说生活在小可汗这里,是他们的幸运。西边现在乱成什么样了,多少部落都跑过来归附你,就是因为在你这里,他们能好好活着。 他的手往下继续指,道:兆庶之所瞻仰,天下之所归往。君主会是百姓心中准则和向往的归宿。君主公正仁德,百姓就会将君主视为自己的守护者,则人人向往,人人归顺。如果不是你能够庇护他们,他们怎么会愿意来这里呢? 嗯瑟珠点点头。 去年一战至今,十几个部落从西边东迁而来,举族归降,这是瑟珠能看到的事实。 他疑惑过,但这就是事实。塔吉做的事,他并不能完全理解,有时还会有些反感,可乌环却又实实在在地强大了起来。 他甚至对这一战的结果没有任何担忧,西边已经乱成了那样,塔吉一定会统一草原,让乌环再次成为草原上的霸主。 他知道舅舅是对的,可是听到那些声音,他还是回困惑疑虑。 可汗,我知道,你和小汗王之间有些分歧。你可能也不太喜欢使团在这里 李长明还没说完,瑟珠便着急解释道:不!我喜欢魏王在这里的。 李长明讶然,旋即笑道:那就好。 他跟塔吉一样,温柔地抚摸着瑟珠后背。 百姓是水,君主是舟,水能载着舟漂行万里,也能一个巨浪将舟倾覆。得民心,才能得天下。李长明望着他,徐徐道,小汗王向大虞求来使团,开垦农田,解散部落,都是为了让乌环的百姓能好好生活。并不是说,学了汉人的方式,乌环人就不是乌环人了。学汉人,只是为了让乌环百姓富足,不是为了让乌环人都变成汉人。打压城中贵族也好,学汉人也好,都只是为了这一个目的。瑟珠,你能明白小汗王的意思吗? 瑟珠懵懵懂懂地道:舅舅真好我我明白了 他沉默了片刻,道:舅舅比我更适合做一个国家的主人没有他,其实我什么也不是。 谁说的。李长明轻轻一笑,你才多大啊,塔吉比你多吃那么些年的饭,比你厉害些,那是他应该的。如果还不如你,那岂不是白活了那么多年。 瑟珠望着他问:那我以后也能像舅舅一样吗? 当然可以。李长明柔声道,只要你听着舅舅的,好好学,当然能一点一点学会的。这些典籍,你也不能只听我解释几句就算了。若真要细讲,单单一句话,先生们能引经据典给你说上半个时辰呢。得了空还是要去崇文馆,让先生们讲给你听。我也只是能把话说明白了给你听,深了的意思我可不懂。 嗯!我也要让乌环的百姓活得更好。瑟珠重重点头,我要成为舅舅那样的英雄。 少年人眼中的赤诚最是耀眼,李长明心中一软,忍不住自心底发出笑意。 塔吉把他从小养到大,花了不少心思在他身上,一心要把他培养成一个能完全继承自己意志的国主。但是瑟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多多少少会有点叛逆。年纪小心智又容易受旁人影响,有时候别人不怀好意地说几句话就能把他带偏了塔吉苦恼过,失落过,却也从未放弃。 不过几岁的孩童,连糖果玩具都还割舍不下,就被人推着坐上那个位子,又能苛求他什么呢? 如今他也才十二三岁,有的是时间慢慢成长。他是个懂事的孩子,愿意听别人的话,也愿意自省。他只要能一直记住要对百姓好这一点,日后如何,都是不必操心的。 会的,你会比你舅舅还要好。李长明轻声说出鼓励的言语,来,我们继续后面的。 等塔吉回来,肯定会很开心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对象出差,独自带娃。(?) 塔吉给瑟珠留的功课出自《帝范》,非原创。 第115章 、画肉画皮 阿度是从小跟着阿依努尔的侍女, 与阿依努尔极是亲近。阿依努尔嫁到杰利家来,阿度的地位还是比一般的侍女要高些,加上她人又活泼开朗, 很快便与杰利家这些侍女混得熟络起来。 晚上杰利进屋搂着阿依努尔一起看女儿, 你一句我一句聊得开心着。阿度和另一个小侍女在外侍候,也小声地聊着天。 阿度姐姐,我可从没见到杰利大人那么温柔过呢。 阿度笑道:对自己的妻子嘛, 当然要温柔了。 小侍女道:听说杰利大人以前也娶过一个妻子,不知道他对那位妻子有没有那么好。 阿度顿时就有些不开心了: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公主才是他的妻子。 小侍女自知说错了话, 忙捂住嘴, 小声朝阿度道歉:阿度姐姐,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也没别的意思。 闭上你的嘴吧。阿度哼了一声, 没再搭理她。 她看阿度生气,也不敢再开口。 片刻后, 阿度便听阿依努尔唤自己进去。是两个大人要休息了,要她把孩子抱下去照顾。 她抱着古丽出门时悄悄的,知道那两个人不会那么快就睡着,也不敢发出太大声音。 小侍女跟上她脚步, 走出一段路才道:阿度姐姐, 真的对不起, 你不要生气了。 知道了知道了。阿度小声道, 你小声一点, 不要把古丽吵醒了。 小侍女怯怯地点点头。 阿度护着怀中婴儿往前走,路过书房时险些撞上一个人。那人刚要从书房里出来,不过及时退了回去。 书房里没人, 自然没有掌灯,一片漆黑中突然跳出一个人来倒是有些吓人。好在阿度一惊之后便过去了,没把怀里的孩子弄醒。 啊呀吓死了小侍女拍着胸口道。 幸好没撞上去阿度歪歪头,思索道,那个人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啊。 小侍女道:我没看清都是在杰利大人这里做事的,眼熟也正常吧。 嗯也是。阿度微蹙起的眉头却没有松开。 刚刚她只是看了一眼,书房门前光线昏暗,也看不清楚。只是她怎么都觉得那个人看着有点像杰利大人的哥哥叫什么来着莫罕大人? 她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有点像莫罕大人 我没注意小侍女撇撇嘴。 阿度吐口气,道:管他是谁,我们快把古丽送回房睡着,自己也去睡吧。 嗯! 两个姑娘很快忘了书房前的惊吓,带着古丽安安稳稳度过了一夜。 李长明花了几天时间整理路线,调配人员,准备去北边走一趟。 杰利给的那份路线图李长明细细研究过一遍,从中挑了几条好走的路。绘制地图是个细致活,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北边那地势又有些复杂,盛夏出发,说不定要等入秋入冬才能画完。 那个时候,塔吉也差不多该西征归来了,正好。 出发那日李长明照旧抽空来瑟珠这里,给他解释解释典籍内容,顺带告个别。 只是进门后没见瑟珠如往常一般坐在桌前用功,他正欲开口询问,便有侍从跑来低头道:魏王殿下,今日可汗染了病,在休息。 恋耽美 ——(91) 染病?昨天不是还好好的?李长明微微皱眉,不严重吧?让医馆的医师来看过没? 侍从道:就是普通的风寒,医馆医师来看过,开了药的。最近忽冷忽热,可汗一时不慎,便病倒了。 这到也是最近天气变得快。李长明叹口气,好好照顾可汗,可汗醒过来,劳烦你代我向他道个别。我要带领使团去北边一趟,绘制地图去,过些日子回来。 侍从恭敬道:是,一定替您把话带到。 有劳了。李长明点点头,转身离了大殿。 不多时走出正中宫殿,虞华宫黑衣旅部众已然等在路边。侍卫牵马上前,李长明翻身坐上马鞍,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低头朝侍卫吩咐道:可汗病了,你多留意留意,若有什么需要的,就给可汗送去。请医馆的先生们多去看看,病好了也一并告诉我。 侍卫点头,在他的应答声中,李长明轻轻打马,带着数十名黑衣将士,从主街往城外跃去。 阿度姐姐,你看,汉人使团出城去了。 高楼之上,一名小侍女听楼下马蹄奔腾,探头往外看了一眼。 阿度看她那么激动,也朝外一瞥,便见那一群黑衣英俊小哥驭马缓行。别的不说,这气势是挺唬人的。 汉人的小王爷真好看他们黑衣旅的那些小将军都好好看啊,一个个高高瘦瘦的,又清秀。小侍女说着说着就兴奋了起来,昨天我在楼下遇见一个,他还朝我笑呢! 行了你,口水都要流出来了。阿度轻轻敲她脑袋,别看了,快去收拾屋子。 小侍女揉着脑袋,委屈道:好不容易才能看两眼嘛,他们都快走出城去了。 阿度笑道:行,那你看完就去收拾屋子。 好啊!小侍女连头都没转一下。 阿度无奈,又问:对了,公主刚才不是送了一碗奶茶给杰利大人么?碗你收回来没有? 小侍女依然看着楼下那队黑衣军士:还没呢 真是的!阿度有些气恼,听完转身就进了杰利书房。 小侍女感觉到她离开,惊慌回头:阿度姐姐!你别走啊 可是阿度早就不见了人影。 小侍女弱声弱气地道:杰利大人说现在不准过去 只是这话阿度是听不见了。 其实这间书房里也没多少书,大多数还是弄来做做样子的。不过之前杰利去弘文馆,看那些汉人书生用乌环文翻译了些汉文典籍出来,便一时兴起,拿了几本来看。比起汉语原文,译成乌环文的更加直白简单,杰利看着也觉得有趣些。 阿度进门去收了桌上的碗,又把桌椅擦了一遍,便去擦那没摆多少书的书架。 她本擦得随意,半是发呆放空,书架上那瓶子日日擦拭,本就没多少灰尘。她就算不上心,花瓶也照样是干净的,别人看不出来。 只是她放空的时候,忽然感觉那花瓶动了一下。 就这一下,把她吓得回了神,屏息盯着那花瓶看了片刻。 半晌也没有什么反应,就在她松懈下来,以为刚才是自己看错了的时候,那花瓶又微微一动。 这次,是连带着书架一起动的。 阿度顿时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这光天化日的,怎么还能见鬼了? 她怔忪时,书架动得愈发厉害,好像墙后面有一个人在推着书架往前一样。 放在平时,她见到如此情形,肯定已经尖叫出声了。但不知为何,此刻她好像就忘了自己还能尖叫一般,半点声音都没发出。 她脑中一片空白,却凭着本能的驱使,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轻轻地一步步挪进了内间小榻下。 书房里的小榻是供人坐累了暂歇之用,仅够一人躺着,下面也矮小,但足够阿度这样娇小些的女孩子藏进去了。 阿度蜷缩起身子,听见那书架又往前挪动了几分。 然后就是人的脚步声。 阿度紧张地吞了口唾沫,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那脚步声似乎越来越近,要是被发现了要是被发现了 阿度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几乎要不敢呼吸。此刻的她正经历着世上最让人绝望的恐惧。 这样的高度紧张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她又听见另一阵脚步声从外而来。 杰利的声音响起:哥,大虞的王爷已经离开磐石城,我们的动作得快些了。 另一个男声道:你确定现在就要动手吗? 杰利道:塔吉为了统一草原,把大部分兵力都调出去了,留在磐石城的这点人,我们就算硬拼也能有五六成胜算。等他回来,继续把我们的人都打散,哪里还有机会! 那个男声道:那个汉人王爷跟塔吉交情好,你动手,他可不会坐视不管。 杰利冷笑:汉人使团在磐石城里的士兵才有多少人?顶多两三百,就算他没带走些,也依然做不了什么。剩下的还是些书生医师,用得着在意吗? 男声道:你也说了,只有五六成胜算,磐石城极难攻下,一拖拖上个把月,塔吉得到消息早回来了。 杰利道:我说了,那是硬拼。我们并不需要硬拼。 片刻后,那男声才道:什么意思? 小可汗卧病在床,等他彻底昏迷,我当然有办法调开城防。控制了磐石城就够了。 你就那么有把握? 城防守军,只听塔吉和瑟珠的。正因为如此,只要将领认定那是他们两人下的命令,自然会毫不犹豫地依令行事。杰利顿了顿,声音变得有几分冷硬,别再犹豫了,这是唯一的机会。以前最想动手的就是你,现在你倒是畏缩不前,这算什么事? 男声冷哼道:我只是怕计划不够周全。既然如此,那便定下了。你一旦得手,立即告知我,我们里应外合我就不信了,都是姓阿史那的,凭什么阿史那瑟珠那个小孩子就是可汗。他不过是仗着有塔吉,没有塔吉,他又算个什么!我这就出城,你快些找机会动手。 不久后那书架挪动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脚步声渐渐消失之后,阿度从榻下探出头。确定房中没了人,阿度才敢爬起来。 而后她便虚软着脚步,匆匆走回了阿依努尔房中。 阿依努尔正逗弄着怀里的孩子,见到她的面容,已经崩溃的阿度直直扑跪在地。 怎么了?阿依努尔被她动作吓一跳,忙将古丽放回床上。 阿度脸色惨败,惊恐地道:我好像看见了莫罕大人就是就是杰利大人的兄长。 阿依努尔皱眉,冷了脸道:你确定是莫罕? 阿度定了定神,道:是我其实几天前就看见了只是不敢确定,今天他还在可是,莫罕不是带部族迁出了吗?没有可汗的命令不能回来的啊! 阿依努尔看她慌张得过了头,感觉不对,于是眸色渐厉,道:你还看见听见了什么? 如果只是看见了莫罕,她不觉得阿度一个对这些权贵之事没什么敏感的小丫头会慌成这样。莫罕回了磐石城,可能是可汗或者小汗王有事叫他回来,而她们不知道消息,阿度慌什么?有什么可慌的? 阿度犹豫不定,急喘两口,道:我听他们说说什么汉人的王爷已经走了。什么控制磐石城就够了。 阿依努尔大惊,秀眉深蹙:还有呢? 还有有阿度好像吓得脑子一片混乱,眼神飘忽许久,才道,都是姓阿史那的,凭什么阿史那瑟珠那个小孩子就是可汗他不过是仗着有小汗王,没有小汗王,他又算个什么 阿依努尔一脸的难以置信,抓着她肩膀道:真的?你真的听到了这些? 阿度双眸无神,黯然道:是就是这些 阿依努尔胸中一阵门痛,抓着阿度双肩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 平息半晌,她冷冷道:你怎么会听见的?他们密谋怎么可能不防着有人?怎么可能让你听见! 阿度回想起那时的恐惧,忍不住落下泪来:我我本是去杰利大人书房打扫的却看见那个柜架动了,有人从后面要出来我害怕,我就躲起来没想到是莫罕然后杰利大人也来了。我躲在那里,我好害怕他们会杀了我的,他们知道会杀了我的! 阿度说着嚎啕大哭起来:公主,救救我我害怕 阿依努尔僵硬着愣了许久,猛然捂住了她的嘴,怒道:不许哭!你想死吗!给我停下! 阿度疯狂眨眼睛,用力憋着眼泪,把所有的呜咽声都吞了回去。 阿依努尔见她勉强控制住了情绪,也稍稍沉静了些。 阿依努尔! 那个声音响起,两名女子皆是一愣。 阿度僵硬着回头一看,整个人顿时失去了力气,瘫软在地。 杰利眯起眼来,道:阿度怎么了?一脸眼泪鼻涕 阿依努尔淡淡道:被我骂了几句,别管她行了,你起来,下去吧。 阿度哽咽起身,道:是 她把头低得谁也看不见她面孔,颤颤抓着衣袖走了出去。 第116章 、计里所至 古丽被先前阿度的哭声刺激到, 一直在床上放声大哭。但两个女子心里早就空了,都没有注意过。 杰利看阿度离开的背影,有些疑惑。 阿度陪了阿依努尔十多年, 两人之间的感情好, 说是姐妹也不为过。阿依努尔平时不爱生气,即便是下人犯了错她开口训斥,也绝不至于把人骂哭。 看阿度那模样, 哭得那么丑,绝对是真的伤心大哭。什么事能让阿依努尔气成这样? 杰利坐过去,伸手将阿依努尔揽入怀中, 柔声道:她这是犯什么事了, 把你惹得那么生气? 阿依努尔微微一僵, 镇定心神道:不提了,一想起来就生气 杰利轻轻一笑, 道:好,那就不提了。我可不想看见我的阿依努尔生气。 阿依努尔勉强笑笑, 她心里乱得很,能如此镇静,已经用尽了力气。 杰利目光朝床上一直哭的婴孩一瞥,道:古丽哭得那么凶 所以是阿度没照顾好古丽, 阿依努尔才那么生气的么? 阿依努尔这才发现古丽在哭, 忙抱起她来哄:古丽阿娜在的, 不怕不怕。 古丽不哭了。杰利温柔抚摸孩子脸颊, 古丽要做草原上最幸福的小花朵。 他对孩子的喜欢是真的, 温柔也是真的。但现在的他做什么动作,都会让阿依努尔难以自控地颤抖。 阿依努尔下意识地将古丽往自己怀里护,避开了杰利的抚摸。反应过来时她不禁更加紧张, 担心自己的动作引人怀疑。 杰利倒是完全没有注意到阿依努尔的反常,依然温声与小古丽说话。 阿依努尔呆呆地看着他,许久未动。 古丽的哭声渐渐停止,杰利抬头时正与她眸光对上,忽地察觉些不对,关切地道:阿依努尔,你这是怎么了?不舒服么? 那只曾经让阿依努尔感到无比温暖的手掌,轻轻抚上了她的额头。 杰利语调温柔:有些烫呢我去叫医师来。 他起身便要离开,阿依努尔回过神,紧紧抓住他衣袖:不用我自己睡一觉就好了。 杰利回身:真的不用么? 阿依努尔微笑道:我也没感觉有什么不舒服,不过还真的有些累了。 杰利点头:好,那我让人带古丽下去,你好好休息。 阿依努尔摇头:不,古丽还是在这里吧。我陪着她,她睡得安稳些。 嗯杰利低下头,轻轻吻她脸颊,那我先出去了。 好阿依努尔怔怔望他离开,许久之后才缓缓动作,抓住锦被躺回床上。 古丽哭完了又开始睡,阿依努尔抱着安静下来的古丽,默然流泪。 草原上,诸部之间争斗不休,便是手足之间,也时时有着背叛杀戮。她嫁给欲谷十多年,见过的也不少了。 可是那个时候,她对此并没有什么感觉。 欲谷杀什么人她并不关心,欲谷被杀了她也不关心。别人做什么,都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她只是自己过自己的。 可是现在,她却感受到一种深深的失望。她不再像以前那般,可以面不改色地旁观这一切。 她一直居于内院,却非是毫无见识的女子。她喜欢现在的这个乌环,她喜欢塔吉建立的这个新国度。 她知道,如果这个国家的主人换成了别人,会意味着什么。 可是她能做什么呢? 杰利是真心爱她的,她感受得到,她好不容易得到的幸福,为什么又成了这样 他会愿意为了自己放弃么? 会么? 阿依努尔抿起唇,闭上双眼。 她还是没有办法睡着,在床上清醒着躺了很久,漫长得好像已经过了几百年。 古丽又一次醒来,这次是饿了。她喂饱了古丽,哄她安静下来,而后便下床出了房间。 杰利呢?她朝门口的侍女问道。 侍女低头道:杰利大人出门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阿依努尔想了想,道:你去前面候着,他一回来,就说我有事要找他。再去把思力叫来。 恋耽美 ——(92) 是。 阿依努尔回房后缓缓松了一口气,只是因为杰利不在,她可以暂时不用面对。然而这一口气吐出来,她又无比慌乱。 她不知道该如何试探,或者就直接跟他说让他放弃可那真的会有用吗?他会为新婚妻子的几句话放弃吗? 他与莫罕密谋,那这件事牵扯的绝对不仅仅是他自己。就算他有心想放弃,他身后的那些人又能同意吗? 事情走到了这一步,他就算是不想继续前进,也会有人推着他往前走的。 可是还是要试一试 她不想乌环的可汗变成另一个人,也不想失去自己的丈夫。 儿子思力此时悄悄在门外探头:阿娜!你找我什么事? 阿依努尔回过神,朝他招手:思力,到阿娜这里来。 思力乖乖走近,看妹妹在一边睡觉,放轻了声音:阿娜,小妹妹才睡下吗? 睡了好久了阿依努尔瞥古丽一眼,朝思力道,思力,你不是想出城玩么? 思力顿时一喜,满脸都是期待:阿娜!你要带我出去玩儿吗? 阿娜身体还没恢复好,不能陪你一起去。但是阿娜已经安排好了,明天你就出城去,找蒙舍叔叔。 思力皱眉:就我一个人吗 阿依努尔柔声道:阿娜会让护卫跟你去的。 阿娜阿多都不跟我一起去,那也还是我一个人啊。思力撇嘴。 思力都十多岁了,一个人也没什么。阿娜十岁的时候,也是一个人带着几名护卫就出去了。阿娜就是想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胆子,敢自己去。 唔那好吧。思力到底还是更想出去一点,再被阿依努尔随便一激,便应下声来。 阿依努尔摸摸他脑袋,叮嘱道:要听话,阿娜让人去给你收拾东西,有什么要带的,你也自己去拿吧。 嗯!思力点头,欣然离开。 杰利回到家里已经是傍晚,阿依努尔虽然已经打了一个白天的腹稿,最终还是一句都没有问出来。 这个时间并不合适,思力还在家里,她得留个后手。 她只是跟杰利说让思力自己出城玩的事,杰利本不想让那么小的孩子自己出去,但听她说都已经安排好了,有随行的护卫,又稍微松了口:思力真就那么想出去玩? 是啊他已经跟我说了好几次了。阿依努尔叹气,我实在是被他闹得有些烦了。反正男孩子十来岁,也该多出去骑骑马走一走。将来是草原上的勇士,小时候也不能娇惯着。 那好吧杰利点头,露出几分遗憾的神色,我要是有空,我就陪他去了,那么小的孩子还是有些不放心可我最近实在是有事脱不开身。 阿依努尔笑道:你有空也不许去,你得在城里陪我。 杰利一笑:当然陪你了。 他搂住阿依努尔,将头靠进她胸前,轻轻道:阿依努尔我太喜欢你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阿依努尔微微咬唇,望着他面上神色复杂。 使团外出测绘地图的小队已经进山三天,粗略地绘出了些图纸来。晚上一群人围在篝火旁喝酒,聊白天进山的趣事。 这一群黑衣军士里,有一名女子,神色淡淡,坐在篝火旁也依然低头铺开一张纸,拿笔描绘着什么。 这次跟着过来的黑衣旅军士姜尚武取了信使刚送来的信件,见她这样子,便朝她喊:徐令则!别画啦!大晚上的光线又不好,大家都吃饭喝酒呢,这种时候你还用什么功啊?该休息了! 徐令则头也没抬道:我就是觉得这里有些奇怪你们还不过来帮我看看,就知道吃。 一旁随意坐着的李长明笑道:听到没?还不快去帮忙看看?一个个就知道吃。 小队里的人不是个个都与李长明接触过,有些人一开始还因李长明身份而有些拘束。相处几日下来,全都开始跟李长明称兄道弟,一群人之间氛围十分轻松。 殿下,令则绘图课考核可是拿了第一,她都看不出来,我们哪儿能行啊。姜尚午把刚取来的信件递给李长明,殿下,磐石城那边送来的。没什么大事,乌环那边连战连胜,都追过五霞山去了。 李长明接过来大致扫了一眼,塔吉出征也有了一段时日,战果颇丰。磐石城中一切如常,没什么值得留心的地方。其余就是使团各处汇报上来的近况,看一眼也够了。 没小可汗的消息么?李长明放下信件,问道。 啊后面有单一封信,只说还病着。还有一封是专门写给您的,我就没看。 专门写给我的? 李长明往后翻翻,找到了那个信封,上面写着李焘亲启,字一如既往的丑,一看就知道是谁写的。 他早就盼着这封信了,此刻虽然是有一些激动,不过还是忍了下来,没有当场打开,而是塞了回去。 姜尚武在他旁边蹲下身,好奇问道:殿下,你怎么那么关心那小可汗啊? 李长明一下一下喝着酒袋里的牛奶,闻言笑道:这样说着不合适但我就是觉得,他像自己孩子一样。还是个省心孩子。虽然他有时候叛逆,不太聪明,有点执拗,可他却是愿意安静下来听你说话的就是喜欢他。 姜尚武貌似有感触地点点头:也是啊殿下您十年前娶的两位夫人要是生了孩子,现在年岁也就跟那小可汗差一点。 李长明笑:也不用别人给我生,我原先在玉京也收养了好几个孩子呢。只不过都是观音和巧儿她们在照顾,我一年就回去个把月,跟他们其实说不上多少话。不过我一回去,他们倒是很粘我。 徐令则抬头望一眼,道:那不就是这样么,虽然很久不见一次面,但情分在,一旦见了自然就亲近。 情分在,自然就亲近,不管多久没见,都是一样的。 是啊。李长明又饮一口,道,我还挺喜欢小孩子的,他们没那么多小心思,打起交道来很舒心。 姜尚武道:话说回来,他们乌环的小汗王真的厉害,那么快就把西乌环追到五霞山去了。 旁边一人道:我看用不了两个月,西乌环就会被灭了吧。 有人忆起当年那一战,道:怪不得人家两年间收服十几个部落我记得乌环刚刚分裂那会儿,那小汗王不是还穷得跑去抢始罗么?那会儿他们的骑兵,那个马鞍啊,都只是一层皮!看着还是随便缝的。现在可是都换了。 嗐什么始罗,始罗都没了,那里现在叫瀚海都护府。谁能想到啊我是从来没想过,我竟然还能亲眼看着一个国家灭国。 李长明听他们谈论,懒洋洋托着下巴,轻笑道:跟着我,你还能见很多次。 众人一阵寂静。 片刻后,才有人开口:殿下,你的意思是,你要带着我们四处灭国? 李长明挑眉,轻轻道:嗯。 徐令则停下了笔,颇有些激动地道:打天下!征战四方! 向来冷冷淡淡的她,看向李长明的眼中,全是炽热。 李长明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站起来,举起手中酒袋,十分豪气地道:计里所至,皆我领土!坤舆所绘,皆我版图! 众人皆是一愣,而后眼中迸发出光芒。 李长明俯视在座的众人,继续道:这草原!这沙漠!这雪山!都是我们的!我们现在画的这些地图,以后都是我们的领土!这些土地上的人,都是我大虞人! 有人大喝:好! 殿下好志气! 说得好!有人失声笑道,不过殿下这状态,是不是喝多了,酒劲儿上来了? 顿时有人扑过来,夺走李长明手上酒袋,而后大叫:也不是酒啊!感情魏王殿下醉奶? 李长明怒视拿走自己酒袋的姜尚武:姜尚武! 啊?殿下一直拿奶喝啊? 哈哈哈哈哈哈,醉奶! 徐令则一蹦而起,把姜尚武夺走的酒袋抓过来看,发现里面还真的就是牛奶,奇道:我只听说过醉酒醉茶,怎么奶也能醉? 李长明没好气地道:你们才醉!你们一个个喝酒喝成那样,还说我这个没喝酒的醉了! 哈哈哈哈哈哈,我们酒量好着呢! 众人皆醉,魏王独醒,所以魏王醒着也没什么用! 一个个连大统领都敢欺负是吧?李长明微怒道,你们就喝吧,明天要起不来床干活,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他抱起地上那堆书信,转身入帐。 摸黑点燃了帐中的油灯,他才从书信堆里翻出那一封塔吉写给自己的信。 作者有话要说:  计里所至,皆我领土!坤舆所绘,皆我版图! 计里是测绘地图用的工具,古代地图都经常会有坤舆两个字,所以桃桃这句话的意思就是,现在画过的地方,将来都是我的所有物。=w= 第117章 、知人知面 爱人送来的书信, 合该躲起来自己看。 信封有个地方凸起,应该是装了什么东西。 李长明拆信封时小心地不能再小心,好像打算拆完还要收起来珍藏似的, 那信封拆开后几乎完好, 跟没有动过一样。 他倒出了那个塞在信封里的小东西,是一个只有手指大小的沙漏,里面装的沙子红得鲜艳, 看着好像跟用染料染过一样。只是这样看也看不出塔吉是什么意思,他便展开信纸,在灯光下一字一字读了起来。 塔吉这封信, 字写得虽然不好看, 但好歹能轻松认出是什么字来了。许是因为两人分开了有段时间, 想那混蛋蛮子想得有点犯相思病,李长明看这些字还觉得有几分顺眼。 信的内容无非是战况, 自己有没有受伤,然后就是问李长明好不好, 剩下的全是在说想李长明了。 塔吉说,还有一小瓶五霞山的红色沙子,跟他分享战果。 原来是五霞山的沙子 李长明拿起那小小的沙漏把玩,他手指一转, 里面的沙粒就也随之向下缓缓流动。 在灯光照射之下, 每一粒细沙都闪动着微弱的光芒。沙垂落得很慢很慢, 过了很久才流尽。 李长明把沙漏倒过来, 让里面的细沙从这一头, 又流向另一头。 很无聊,但他偏偏就盯着那流动的沙子看了半天。 随之流动的似乎不止时光,还有那个人这段时日的所有经历。垂落的细沙变成一幅幅画面, 在李长明眼前一一浮现。 李长明笑了两声,感觉自己有点眩晕。 自己笑什么啊好像真的醉了,喝牛奶都会醉的么? 他轻轻拈起那个小沙漏,放进了自己的行囊里。 翌日大早,阿依努尔送思力到楼下,把一个小锦囊塞进包裹里,叮嘱道:思力,这个东西是给蒙舍叔叔的,你记得见到他之后就把东西交给他。 思力点点头:知道了,阿娜。 阿依努尔忧心道:思力,你一定要乖乖听话,知道吗? 放心吧,阿娜。思力扑进她怀里抱抱她,又道,昨天阿娜还说我不小了,要学会一个人保护自己,结果阿娜今天又那么担心我是小男子汉,会保护自己的! 阿依努尔会心一笑,捏捏他脸颊:知道了,小男子汉。 思力抓起行囊,自己有些吃力地把行囊搬到马背上,便手脚并用地爬上马去。 乌环的马都是大高个,他上马跟攀岩似的,模样有些笨拙,却也可爱得紧。阿依努尔在一旁看得忍不住笑出了声。 思力气喘吁吁地拉住缰绳,听到母亲的笑声,不由脸上一红:阿娜,等我长大了才不会上马上的那么吃力呢。 知道了。阿依努尔笑着向他挥手,再见了,思力。玩得开心。 阿娜再见!思力也向她挥手,轻轻拉缰绳,在护卫的簇拥下朝城门奔去。 阿依努尔看他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才转身回去。 先前挂在脸上的温柔笑意,也在她转身的那一刻渐渐消失。 杰利近几日忙得不可开交,人很少在家里。具体在忙些什么,阿依努尔并不知道。 她只知道杰利在密谋一件天大的事,她不能接受的事。 杰利又一次在傍晚才回到家,进门便看见阿依努尔坐在桌边等他。 桌上已经摆满菜肴,有几盘菜一看就知道是阿依努尔的手笔。他的这位漂亮妻子没事就喜欢亲自下厨做菜,菜式包含天南地北各种派系,好些没听说过名字的大虞菜式她都做得出来。 好不好吃另说,只要这是阿依努尔做的,杰利就高兴,就觉得是天下第一的美味。 阿依努尔,辛苦你了。杰利快步走近,给了她一个拥抱。 阿依努尔笑笑,道:快些坐下来吃吧 杰利紧挨着她坐下,道:思力今天出城了? 阿依努尔点头:嗯早上我送她出去了。我还是有些担心他,可是他也长大了,总该多出去历练历练的。 杰利笑着安抚道:有那么多护卫在,不会出事的。思力这个年纪,再过个两三年,有的人都能领兵打仗了。 阿依努尔轻轻应一声,问道:你最近怎么总是那么晚才回来? 杰利道:塔吉领军出征,磐石城里一大堆事就落到其他人身上前些日子又有好些人迁出去了,不就只能让剩下的人多干些了。 阿依努尔试探着问:那可汗呢?小汗王不在,可汗不是还在呢么? 恋耽美 ——(93) 杰利微微一愣,道:小可汗病了所以这些天没人主事。 病了? 阿依努尔贝齿轻轻咬唇:难怪 杰利点头:是啊病了好多天了,也没好转。不过医师都说只是普通小病可能是小孩子身子骨弱吧。 阿依努尔动着桌上菜肴,垂下眸思忖片刻,才继续道:杰利小汗王不在城中,兵力又大部分西调,如今可汗又病了你说,这种时候会不会很危险 杰利正吃着她做的牛肉,闻言心中猛然一震,抬头狐疑道:什么危险? 阿依努尔暗暗观察着他的神色:头狼不在,防守薄弱,对于在暗中窥伺的人而言,不正是一个大好时机吗? 她说的都是杰利计划中的事,杰利很难没反应。他淡淡笑了一下,反问道:阿依努尔,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因为因为欲谷曾经就这样做过。阿依努尔掩饰着自己的无措,我很害怕这种两军交战的时候,我都很害怕 杰利叹口气,拥住她道:打仗是外面的事,我们在磐石城里面过得好好的,不会有事的。 阿依努尔眼中含泪:可是打仗我本来在柔兰生活得好好的我就嫁给了欲谷又打仗,欲谷死了,一堆人要追杀我们母子我好害怕,这次又发生什么 杰利最忍受不了见到心爱之人悲伤的模样,她眼里有泪光,让杰利看见,简直就是一根针扎进了心里。 面前的这个姑娘,那么美丽动人,上天对她却不怎么好。小公主原本无忧无虑,却屡遭变故,会这样担心害怕也情有可原。 杰利轻轻吻着她脸颊,道:不会发生什么的 真的吗阿依努尔鼓起勇气道,你不能像欲谷一样 杰利听到那个名字,嗤笑一声,道:我怎么可能会跟他一样呢我会爱你,好好保护你的。 阿依努尔靠进他怀里,忍着泪道:杰利,能做你的妻子,我已经很满足了所以你千万不要做什么冒险的事,好不好? 她顿了顿,道: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能安安稳稳过日子就好了我不想卷进些什么 不,你是最好的。杰利摸着她脸颊,柔声道,柔兰部的公主,就是做大可敦,也做得。 就是做大可敦,也做得 那种强烈的恐惧感,又一次慢慢爬上阿依努尔心头。她有一种直觉,这句话似乎是杰利故意说给她听的,意有所指。 她怔怔道:你不能乱说。我是你的妻子,又不是可汗的妻子,怎么做大可敦? 杰利依然笑得温柔:我可不是乱说阿依努尔,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阿依努尔神色大变,连眸中的薄泪也变得僵硬。 自己的试探,还是露出破绽了。 杰利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凑近道:阿依努尔,你在试探我,对吗? 阿依努尔本能地想要逃开,可是已经被杰利紧紧地禁锢在身边。 那天我就很奇怪,你为什么会对阿度发那么大的脾气为什么能把阿度骂到哭那么惨。杰利嘴角的弧度一点一点扬起,眸中的温度渐渐冰冷,这不像你阿依努尔,你那么温柔的人,怎么可能对最亲近的阿度那样? 阿依努尔迎上他的目光:为什么不可能 杰利挑起眉,露出一个带着讥讽的苦笑:我回了书房,才注意到,你送来的奶茶那只碗被动过我说了,那个时间,不能进我的书房。 因为惶恐,阿依努尔的泪水不停从目中夺眶而出。 一滴又一滴,完全无法停止。 可是原本负责书房的不是阿度,她并不知道不能进去,于是她就进去了所以她把什么都听见了,还慌慌张张告诉了你,对吗? 杰利的语调很轻柔,没有半分压迫感,但阿依努尔无法回答。 我这样猜测过,可我也想过,也许都只是巧合我也希望那只是巧合 如果可以,他并不会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卷入其中他的阿依努尔,只需要等着他带回大可敦的金冠,不需要知道别的。 可是她却因为种种巧合,知道了一切杰利重重叹息,心中苦涩无比。 所以阿依努尔,你知道了这些,还来试探我,是因为你并不支持我对吗?还是说,你只是担心我会失败? 杰利阿依努尔哑声道。 杰利无奈地自问自答:应该不是担心我思力出城,不是为了游玩吧? 听他提及今日刚刚出城的思力,阿依努尔顿时慌张起来:杰利你想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杰利苦笑道,思力虽然不是我的孩子,跟我也只相处了几个月可我是真心喜欢他,真心把他当做自己孩子的我又能对他做什么呢?阿依努尔,我爱你的心,你不可以怀疑。 阿依努尔哽咽道:既然你爱我,那你为什么不可以收手? 杰利低声安慰:阿依努尔因为我要给你最尊崇的地位,我要给你这世上最好的东西。 不我不要阿依努尔身子一晃,却被杰利用力揽住。 杰利温柔地道:你喜欢现在的乌环,等我接手以后,也还是现在的乌环,不会变的。 他抹去阿依努尔脸颊的泪水:阿依努尔,事情并没有那么可怕。等我完成这一切,你就会明白了。 第118章 、黑夜将至 可汗大殿已经冷清了很多天, 瑟珠的病一直没有好转。乌环自己的医师治了没效果,汉人使团里的太医来看过,也是束手无策。药一天天的给他灌下去, 他反而病情越来越严重, 如今是连清醒的时间都很少了。 赵太医每日过来诊脉,那么多天过去,什么都没发现。所有的症状都表明, 这就是普通的风寒而已,然而医治就是没有任何效果。 塔吉在前线打仗,收到瑟珠病情的消息心里也着急, 次次派人回来叮嘱要好好照料瑟珠。除了口头上说说, 他也只能是加快征战速度, 早些结束大战。 赵太医给瑟珠把完脉,眉头紧皱。旁人忧心忡忡, 问道:赵太医,可汗怎么样了? 赵太医叹气道:这脉象没有任何异常, 究竟是为什么,药都不起效果呢? 那侍从道:还是继续喂可汗吃药吗? 赵太医思索片刻,道:我再改改方子,试试看吧。 侍从点点头, 帮着收拾药箱, 道:我送您出去。 赵太医又小坐片刻, 待他将药箱收好提起, 才起身迈步。 人还没走出宫殿大门, 提药箱的侍从便忽地停下,对迎面而来,匆匆朝前的一个汉子道:多毕大人, 您要拜见可汗么?可汗尚未苏醒,若有要紧事,您可以先去找王族的各位大人商议。 这汉子是磐石城守军统领多毕,也是塔吉亲信。塔吉放心离开那么久,一大半的原因就是信任多毕能好好守住磐石城。 多毕停下脚步,对侍从道:不此事必须让可汗知晓。 说罢他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道:我需要知道这东西的真伪。 侍从定睛一看,见他手中的是一只金色耳环,被打造成了狼牙的模样。 他服侍瑟珠,当然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去年塔吉小汗王大胜而归,瑟珠亲自督工,让磐石城中最好的工匠打造了一对黄金狼牙耳环,送给塔吉小汗王。这对金狼牙耳环,亦是小汗王身份的象征。 此物被送回磐石城,便如塔吉亲至。 多毕正色道:今日几名已经外迁的王族拿着此物和小汗王的密令,要求进城说是小汗王在外,可汗又卧病,小汗王便召他们暂时回城帮忙处理政务。 侍从不禁道:那太好了可汗病了那么些日子,小汗王又不在,之前那么多大人迁出磐石城,留下来的人手不够很多事情都堆积在那里,的确需要人来处理一下。 多毕摇头:小汗王临走前再三吩咐过,不管收到什么样的消息命令,都要再三确认过真伪才行。我暂时还不能放他们进来,今日可汗若是醒来,请告诉我一声。这东西,只有可汗点头了,我才能信它是真的。 侍从连连点头:您放心,可汗醒过来,我立马派人告诉您。 多毕点头道:好,一定要快些。 他收起金狼牙耳环,转身离去。 侍从不好意思地回头看看赵太医,道:赵太医,耽误您了。 赵太医笑着摇摇头,道:路也不远了,老夫自己出去吧。 好,您慢些走。侍从将药箱交给赵太医,行过礼后赶回去照顾瑟珠。 赵太医一个人慢悠悠走回医馆,见几个乌环医师着急忙慌地收拾东西,好像要准备出门。 他缓缓放下药箱,顺口问道:这匆匆忙忙的,又出什么事情了? 一人回答道:阿依努尔公主病了,杰利大人到处找医师呢。我们得赶紧赶过去公主才刚刚生完孩子不久,身体虚弱着,生个病可是不得了的事。 说完他合上药箱,跟医馆众人打声招呼,便与其余几人一起跑了出去。 阿依努尔这两日神情恍惚,夜不能寐,一整天不言不语,时不时就呕吐一阵,气色差得还不如她刚刚生产完的状态。 杰利自然知道这是因为什么,他一直都在花时间耐心跟阿依努尔解释,但是阿依努尔从来没有回应过他。 心病不是喝点药就能解决的,杰利明白。但阿依努尔拒绝与他交流,他也只能让医师过来看看,至少要让阿依努尔能舒服些,有胃口吃点东西,晚上能好好睡着。其他的可以慢慢来,但是首先她的身体不能垮掉。 医师看过,开了些滋补的药,杰利笑脸送走他们,回过头看阿依努尔时,脸上笑容尽失,唯有忧愁和心疼。 阿依努尔杰利温柔地笑,坐到她身旁。 阿依努尔只是失神地看着前方,默然流泪,不曾答话。 杰利握住她的手,轻轻抚摸着:阿依努尔,你究竟是为了什么那么难过呢?什么都没有变,什么都好好的,将来还会更好,有什么可难过的呢? 阿依努尔依然怔怔不动,好像已经失去了对这个世界的任何感知。 杰利看她这种状态,只能叹口气,不再说话,安安静静地陪她坐了一会儿。 杰利并不觉得自己谋划这些,有什么值得阿依努尔难过的。他依然爱着自己的妻子和儿女,如果成功了,阿依努尔就是乌环的大可敦,如果失败,他也已经想好了退路,稳赚不亏,有什么值得担心难过的? 许久之后,他松开了她的手,起身要离开。 阿依努尔忽然转过头来,目光灼热,盯着他问道:阿度呢?阿度去哪儿了? 陪她那么多年的侍女阿度,从那晚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知道了那样的秘密,即便她身份卑微,做不了什么,也是不能活的。阿依努尔抓紧了袖口,问出这句话时,她其实已经猜到了答案。 杰利回头,沉默片刻,道:她不适合再出现,但她活着。阿依努尔,我不会伤害你的人。 真的吗阿依努尔微微一怔,不敢相信地又问了一遍,真的吗?你真的没有杀她? 没有杰利回答,心中无比苦涩。 他在阿依努尔的心里,已经成了这样。阿依努尔对他已经没有什么信任了,竟然会觉得他会杀了阿度灭口 难过,不解。但他相信会好的,阿依努尔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接受,他慢慢哄哄她,她总会明白的。 阿依努尔,我爱你,所以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让你难过的。我知道你看重阿度,我怎么可能会杀了她呢?杰利轻声劝慰道。 阿依努尔笑了笑,凄楚道:不会让我难过可我现在就是很难过。 杰利语塞,他有无数的话想要说,想要对阿依努尔解释,想让阿依努尔理解自己,可是话到嘴边他又说不出口了。 阿依努尔现在不会听的,他说那么多的又有什么意义呢? 杰利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汗和塔吉,难道亏待了你?难道他们没有治理好这个国家吗?你有什么理由要这样?你这是背叛,草原上的勇士,应当忠诚。阿依努尔声音微微颤抖,目光却无比坚定。 杰利只觉得她天真得有几分可笑,捧起她脸颊,逼她看着自己,道:阿依努尔,不是那么简单的。什么忠诚,那只是高位者在欺骗别人效忠自己塔吉待我们也并不好他待平民好,却是以打压我们的方式当初跟着他一起东迁的人,有多少被他杀了? 他抚摸着阿依努尔苍白的脸,眸中闪过一丝痛色:连我的父亲,当年给了他极大助力的乌维,也被他杀了如果我的父亲当初没有帮助他,他又从哪里得来人手,建起这个国度?乌环,本就有我的一份就算只是为了给我的父亲报仇,也不过分吧? 你阿依努尔睁大眼睛,心中仅剩的希望完全破灭。 恋耽美 ——(94) 乌维被塔吉处死的事,此前她完全不知。杰利日常与塔吉相处,也从未表现出过任何恨意。 若是杀父之仇杰利又怎么可能停下呢? 他已经完全不可能收手了,从一开始就是。 我们当年跟随他离开,就是为了更多的财富,更大的权力。杰利缓缓道,可是他用完了我们,就要夺走我们的一切,分给那些低贱平民。 贵族本就是平民奉养的阿依努尔咬牙,塔吉要让乌环强大起来,必定要改革,要从贵族手上夺权。我们本来就是这个国家前进的阻碍,他已经善待我们了,只要我们安分,他都是继续养着我们,又哪里对我们赶尽杀绝了? 所以我的父亲被杀,是他活该吗?我们碍了他的事,他要对我们下手,我们竟然不能反抗,而是要乖乖顺从他?阿依努尔,你不觉得你的想法很可笑么?杰利有些恼怒地道,塔吉当年离开乌环,率族人东迁,为什么就不是背叛?他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和兄长,为什么他还是忠诚的英雄?阿依努尔我做的事,跟他当年并没有什么区别。为什么你能够赞赏他,却觉得我是背叛? 我 阿依努尔无法出声,她不知道如何回答杰利。 可她心里,这就是不一样的。 杰利道:阿依努尔你只是因为塔吉曾经是你的亲人,所以向着他可我也是你的亲人啊,我是你的丈夫,你为什么不能理解我呢? 阿依努尔泪目摇头:我不能无论你如何说,我都理解不了。 没事阿依努尔,慢慢的你就会理解了杰利轻轻拿开手,想再触碰她时,却被她微微侧头,躲了过去。 抬在半空的手僵在原处,杰利叹息一声,将手收回,而后看了阿依努尔许久,默然离开。 从那间房走出来,他便是没有任何软肋的。 侍从已经在外等候多时,见他出来,连忙迎上:杰利大人,王族各位大人已经在城外了。 杰利顿时皱眉:什么意思?什么叫已经在城外了? 在城外?不是应该已经进城了么? 侍从道:多毕说要先辨别信物真伪,才能放人进城。 杰利登时一声嗤笑:行啊果然是塔吉的人,如果不是塔吉亲自来,就算见了那金狼牙耳环,也要查认 侍从稍稍抬头,望着他脸庞:多毕已经去过可汗那里了,还好可汗还没醒来过我们虽然仿制得很像,但难保不会被可汗看出破绽。 瑟珠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哪里有那么细腻的心思就算他醒了,也不用太过在意。杰利皱眉踱步,思索片刻,道,但是已经不能等了。你现在去控制可汗大殿,传瑟珠的命令给多毕,让他放人进来。 是! 第119章 、暴风骤起 李长明北行是为了测绘各地地图, 要先亲自带着工具到山上湖边走一趟,测量出距离,再绘制成图, 一个小山包都得花上许久的时间, 走得自然很慢。那么多天过去,其实也没走出多少里。 磐石城北边两百里不到,就是连绵的山脉。乌环崛起的几百年间, 这里一直被这支草原民族掌控着。很多人在这山脉附近定居,这几百年间,山体被陆续开凿出洞窟, 供人居住。 而这里也是草原上各种宗教教派汇集的地方, 附近居民都是某个教派的教徒。磐石城天神院的那位老萨满, 就是在这里出生成长的。 山体不止被凿成供人居住的民房,还被刻成了神像。石壁上也有人刻绘壁画, 记录乌环人在历朝历代的故事。 中原有史官记录历史,乌环则是靠这些教徒绘画记录。 李长明对此早有耳闻, 心中也有极高的期待。一行人刚到,没有立即准备去各处测量,而是直奔洞窟之中。 恰好有一名老者正在墙上涂绘,按照乌环的规矩, 能在这里绘画的人, 基本上都是什么德高望重的老萨满之类的。 这类人连乌环王族都要敬几分, 李长明自然也很客气, 带众人朝老者先行了礼, 这才去看墙上的画。 这面墙壁上原本就已经有图画了,只不过风吹日晒有些掉色,老者只是在补色而已。 画面中一个赤发碧眼的男人骑着大马, 手持弯刀,身后是万千骑兵,正作冲锋状。 画技是很粗糙的,人物也画得说不上好看。饶是跟塔吉差了十万八千里,李长明也还是想起了他,总感觉就是他。 李长明还在猜测时,姜尚武便好奇问道:老爷爷,这是画的什么啊? 使团来乌环后,塔吉推行汉化改革,礼遇汉人。那老人看他们是汉人,自然也很客气,回答道:是小汗王带领我们东迁之后的故事。 果然是啊 李长明忍着笑,盯着那画上的塔吉看,心里想这真是一点都不像。 没有塔吉那么好看可他就知道这是塔吉,真是奇怪的直觉。 殿下!这该不会是你吧!徐令则忽然指着墙壁惊道,殿下你快过来看看! 什么啊李长明朝她那边走了过去,看清墙壁上画的图像,不由一愣。 一边是磐石城正中的宫殿,一边是护卫环绕的马车,一个红衣男人从车上走下,正要进去宫殿大门。 路旁是无数围观的乌环百姓,宫殿大门口站了一群衣着华贵之人,其中一个明显只是个十来岁的男孩,应当就是瑟珠。 而瑟珠身旁站的人,赤发碧眸,正与众人一同迎接那红衣男子的到来。只不过可汗年纪小,既是在众人簇拥下中间显眼的位置,别人一眼看过去,第一个见到的还是那赤发碧眸的男人。 这画的就是当初使团抵达磐石城的那一幕。 画画的人应该从来没有见过他和塔吉,以至于画上的人与他们本人没有任何相像的地方,但是知道这画的主题,还是很容易辨识出来画中人的身份。 一群人听到这发现,全都凑过来看。 哈哈哈哈把魏王画得像个乌环武士一样。姜尚武笑道。 没有见过本人,画师当然只能是凭着想象作画了。 他们知道魏王是中原的战神,自然把魏王画得能多勇武就多勇武。众人看看壁画上那威武大汉,再看看旁边站的这位美男子,强烈的差距让人只觉十分荒诞好笑。 李长明细细打量着画上的人在这种壁画上看见自己的身影,这感觉实在是奇特。 他们交谈是说的是汉语,那边的老者又听不懂,不然知道这就是魏王,恐怕要立马重画。 也不知道塔吉见没见过这幅画等会儿回去写回信,就把这事写上告诉他吧。 李长明继续走,后面接着就是青草间一群人在开垦农田,汉人在教乌环人用耕种工具,烧制砖瓦然后又是那位赤发碧眸的小汗王,大雪天带着骑兵出征。 再后面就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了。 但是李长明知道这里将来会画上什么。 无非是小汗王统一了草原这是塔吉正在做的事,不久之后就会被画成图画,记录在这个地方。 李长明所想的是一种可能,而另一种可能,正在磐石城内悄然种下浅根。 磐石城城楼,亲卫捧着一道可汗令,在门前通报道:多毕大人!可汗令! 正歪坐在椅子上打瞌睡的多毕一个激灵,直起身来:快拿过来给我看看! 之前去可汗大殿一趟,没能分辨出这金狼牙耳环的真伪,他当然不能开城门放人进去。但是那几个王族身份尊贵,他又不能随便得罪,只能是暂且在城外扎几个帐篷,请他们在里面坐一坐。 几位大人物还埋怨他做事太死板,金狼牙耳环这样的信物都拿来了,还不肯放他们进去,非要去确认一遍真假。 这有什么好确认的?可汗赐给小汗王的,谁能造假,谁又敢造假? 多毕有时候也很动摇,可是塔吉临走交待过,万事都要小心,他当然就要严格一些。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做事谨慎点总不会有错。 他看了一眼可汗的命令,可汗说他染病之时就已经与小汗王书信商议过,要召王族回来坐镇,可以放行。 他又认真看了看可汗的章,不是伪造的。既然可汗都亲自这样说了,他也没什么好拦着人家的。 多毕把可汗令收起来,道:你去把那几位王族的大人请进城吧。 说完他又叹气:记得跟他们说清楚,不是我故意为难他们,我就是按规矩办事。小汗王临走之前是吩咐过的,不管做什么事没有他或者可汗的准许,绝对不能轻易就做。毕竟现在小汗王在外打仗,后方不能出事。就请各位大人多体谅体谅。 亲卫道:是,我明白的您说要不要给各位安排点什么? 多毕一脸肉疼:唉,能安排什么啊,一群王族要什么没有,安排了又费钱又还被嫌弃。你就好好说,多赔赔笑脸,态度好点。 好亲卫点头,面上还是有点虚,那我去了 去去去,快点。多毕重重往后一躺,继续享受屋内的阴凉。 一众王族进城时,思力刚刚在护卫的保护下到达蒙舍这里。 阿依努尔带领柔兰和从前欲谷手下的部族一起投诚东乌环,最先实行解散部落编民入户的就是这几个部落。蒙舍的部族被安置在离磐石城近些的地方,不过思力一个小孩子,要自己骑着马跑那么远,隔一段时间就累了,走走停停好些天才到。 蒙舍早就收到消息,知道他要过来,已经准备好了迎接他。他刚进城里,蒙舍派来的使者就引他过去与蒙舍相见。 两人逃亡路上交集多些,也算熟悉,如今已有几个月没见。思力自然开心地扑了过去,喊道:蒙舍叔叔! 哎哟!蒙舍顺势把人抱起来转了个圈,才又将人放下,居然真的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 是啊!思力眨眨眼,很是骄傲,我厉害吧? 厉害!蒙舍哈哈笑道,公主不在身边,你害怕不害怕? 才不害怕呢。思力说完,迫不及待地问道,蒙舍叔叔,您要带我去哪里玩啊? 这附近好玩的可多了,叔叔一个一个带你去玩儿。全都安排好了,等会儿我慢慢讲给你听,你就看看最想去哪里。蒙舍关切地道,你累了吗?渴不渴?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叔叔带你先去住的地方看看吧。 思力道:有一点饿了! 蒙舍道:好!那我让人把吃的送到你的住处去。来,跟我走。 思力乐呵呵要跟他出门,忽然一拍脑袋,惊道:哎呀,我差点忘记了,叔叔你等一等 蒙舍停步:怎么了? 思力从怀里拿出一个锦囊,递给他:这是阿娜送我出城时给我的,她让我一定要把这个东西交给叔叔您。 蒙舍拿过来就打开,里面是一封信。 他以为只是阿依努尔嘱咐他好好照顾思力的话,粗略扫了一眼,却与他想象的完全不符。 他面上的轻松笑意瞬间化为虚无,震惊地向思力问道:思力!你离开磐石城多久了? 思力一脸茫然:啊两天还是三天怎么了啊,蒙舍叔叔? 蒙舍揉皱了那信纸,道:思力我让别人带你过去吧,你阿娜有重要的事情要我做。 思力看他面色严肃,也没有吵闹,当即点头:好的那叔叔您先忙着吧。 唤来侍卫送思力去住处,蒙舍进屋就拿笔写信。一模一样的信写了两份,一份给塔吉,一份给李长明。 他写的不过寥寥数语,很快就抬起头来,朝门口侍卫道:过来!这两封信,一封送到前线去给小汗王,另一封送给中原的魏王。记住,一定要快!现在就去,一刻都不准耽搁! 是!那侍卫听他说的那么严重,哪里敢轻慢了,连忙飞速跑了出去。 蒙舍又开始提笔,如果磐石城里真的出了那样的大事,仅仅联络这两个人是完全不够的。 思力在他安排的住处填饱了肚子,又小睡了一会儿,也没见他过来招呼自己。便实在忍不住,又过去找人。 蒙舍还是在那里坐着,低头写着什么。 思力愈发疑惑,蒙舍是看了自己带来的锦囊之后就这样了,到底是什么重要的大事? 蒙舍叔叔?思力在门口喊了一声。 蒙舍抬头微笑:思力,吃饱了? 思力迈步走进:饱了我还睡了一会儿呢。蒙舍叔叔,我阿娜到底跟你说了什么呀? 蒙舍沉默了一会儿,权衡纠结之后,还是开口道:思力你阿娜也许会有危险。 思力眼睛立即瞪得滚圆:什么?我阿娜会有什么危险? 唉思力,你看这个。蒙舍把阿依努尔锦囊里的信递给了他,这就是你阿娜写的她让你出城,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思力并不能完全理解信上说了什么,但把杰利想要控制磐石城,夺得可汗之位的的意思看清楚了。 什么阿多要杰利是我新的阿多啊!阿娜为什么要把这些告诉你? 阿娜和阿多不是一家人吗?为什么阿娜要让蒙舍叔叔防备阿多这是为什么? 思力十来岁的脑袋,完全想不通这些问题 蒙舍只有道:思力,叔叔简单跟你解释,你的新阿多是坏人,你阿娜知道了他要做坏事,所以他可能会伤害你阿娜! 什么?一听阿娜会被坏人伤害,思力顿时慌了,那我阿娜怎么办?蒙舍叔叔,你快救我阿娜! 恋耽美 ——(95) 我不知道磐石城那边怎么样了杰利敢动手,必定做了万全的准备 思力并没有那个闲心听他解释其他的,只关心自己阿娜:蒙舍叔叔,你有办法救我阿娜吗? 蒙舍道:叔叔能安排接你阿娜出城,然后我们一起逃别的叔叔也做不了。思力,你听我说,解散部落之后,我们的人是不能进磐石城的。如果杰利还没动手,城守会拦着我们不让进城,如果杰利已经动了手,更不可能让我们进去所以现在只有你能进城去,带你阿娜出来。你要跟我们一起回磐石城去才行。 思力立即道:那我回去!我现在就回去! 别着急,思力。蒙舍抓住他手臂,叔叔办成护卫跟你一起回去,等叔叔安排一下。 他唤来侍卫把自己先前写好的信送出去,又安抚思力几句,急匆匆下去安排。 思力原本怀着游玩的心情过来,得知阿娜有危险,此时哪里还有那个兴致。他在这里待一刻都是折磨,不停催促蒙舍手下快些准备。最后连行囊都没来得及拿,便骑上马日夜兼程往磐石城赶。 第120章 、血色磐石 黎明时分, 朝阳未起,星月渐隐。 杰利一步步走上可汗大殿,空中飘散的血腥味他已经闻习惯了, 根本就察觉不到。 磐石城中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一户早起的人家如往常一般在此时出门。 大殿周围无人守卫,皆是倒地的尸体。士兵跟在他身后,随着他的一个手势小跑往前, 到大殿周围,将出口全部堵住。 昨日外迁的王族到达城外,他便开始了这场行动。 亲卫入可汗大殿, 悄然控制瑟珠及一众侍从, 伪造可汗令, 让多毕放人进城。居住在宫殿区的其余贵族,被围困在家中, 无法外出,更无法调集军队反抗。 傍晚, 城防统领多毕被暗杀,城防军顿时群龙无首。低阶军官亦被假可汗令召集至正中宫殿区,尽皆伏杀。下属城防士兵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无人指挥, 没办法应对这场剧变。 与此同时, 各王族亲兵趁势攻入磐石城。也正是在这时候, 城中百姓得知大变, 吓得躲进家中, 不敢外出。 城防守卫已成一盘散沙,几无战力,不过半个时辰, 城防军被完全拿下。而后磐石城各处城门大开,军队入城,集中力量攻打正殿可汗亲卫军。 城防失守,涌进城的各王族反叛兵力十倍于亲卫军,双方兵力悬殊,即便亲卫军拼死抵抗,正殿陷落也是已经注定的事。 这些亲卫军皆是塔吉亲自从白狼骑中挑选出来的,个个忠诚勇武,最值得信任。知道正殿必定陷落,统领便领几名亲卫入内,要带瑟珠可汗先行逃离。 可他们又怎能想到,早在白日多毕放王族进城时,可汗就已经被控制了。 尚在昏迷中的可汗,被杰利的人围住,别说带他走了他们就是想杀了可汗,也没人能阻止。 可汗在他们手上,是极为有力的威胁,亲卫甚至连跟他们一战的资格都没有。只要上前一步,悬在可汗身前的刀便靠近一分。这几名亲卫只能缴械投降,暂保可汗性命。 饶是如此,面对十倍于己的叛军,亲卫还是抵抗了一整夜。 最终难敌,全军覆没。 至此,磐石城完全失守,陷入杰利的掌控。 阿依努尔在高楼上,听了一整夜的厮杀喊叫,抱着古丽默然流泪。 最终,月落日升,黑夜退去,新的一日照常来临。 只是磐石城中,一切都变了。 而对于杰利和他身后的一众王族来说,今日的阳光,是这些年来,最明媚的阳光。 杰利一路走到瑟珠的卧房,悠闲自得,没有半分的紧张慌乱。 这是属于胜利者的从容,整个磐石城都已经在他的掌控之中,包括这位小可汗。 那个不过十来岁的小国主,终于醒来了。他面色苍白,坐在床上,尽力挺直了腰杆,维护自己身为可汗的那点尊严。 这些日子,他基本都是在昏迷中度过的。一醒来,自己忽然就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 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这一切是真的,这是在太过荒唐,以至于他以为只是一场噩梦而已。可这场噩梦又太真实了,他怎么样努力唤醒自己,都醒不过来。 他感到深深的无助,脑海里不禁闪过那个可靠的身影。 他的舅舅,最疼爱他的舅舅,最能保护他的舅舅,并不在他的身边 当初舅舅东征始罗,而西边趁机出兵,他也被围困过那时候他也慌张无比,期待着舅舅能早点回来。 舅舅回来,那些人就会被打跑,他不用担心什么。 现在他也很慌张只是这一次,威胁他的不是城外的敌军,而是在他面前的,跟他有相同血脉的哥哥。 他盯着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的杰利,咬紧了牙关。 不许过来!瑟珠的侍从拦在他身前,怒声斥责,杰利!你竟敢这样对待可汗,天神会惩罚你的! 杰利淡淡瞥他一眼,想在看一只拦在车轮前大叫的蚂蚁。 可笑,又惹人厌烦。 侍从指着他,手有些发抖,却依然鼓起了勇气道:你还不撤军!不然,等小汗王回来 杰利挑眉:谁给你的胆子,这样对我说话? 言毕,他猛地拔出腰刀,扎进了侍从的胸膛。 旁人惊呼大震,尤其瑟珠,看着一个小小侍从挡在自己身前,被人一刀捅死,更是惊痛无比。 他是为了维护自己而死的,他是为自己而死的! 杰利冷冷把刀收回腰间,转而看向呆愣住的瑟珠。 这个软弱无能的小孩子,看到点血就被吓成这样了呵,可汗?他也能做这个可汗? 侍从的尸体被杰利一脚踢开,这只是一个无法挡住他的小阻碍。 杰利你想做什么?瑟珠咬牙道,你不可以伤害他们你是我阿史那的子孙,你怎么可以背叛我! 杰利一笑,低头盯着他的眼睛:瑟珠,原来你还知道,你和我都姓阿史那啊? 瑟珠怒道:你这种无耻之徒,根本不配做狼神的子孙! 杰利冷笑:我不配做狼神的子孙?瑟珠,你看看你,你说出这种话,竟然不会脸红的吗? 瑟珠愈发恼怒:杰利,背叛我的是你,该脸红羞愧的也是你! 杰利讥讽道:你身为阿史那子孙,竟然如此苛待亲眷。无能无力,致使大权落入阿史德塔吉的手中,更纵容他肆意杀害王族。究竟谁不配做狼神的子孙!阿史那家族,理因有一个更出色的王者,来统治乌环!而不是让你这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孩子,把乌环变成阿史德塔吉的傀儡! 瑟珠早知他们心中怨愤,对此一直怀有歉疚,虽然得了塔吉和李长明的开到,明白自己并无过错,也还是尽力在补偿他们。此时听到他如此指责自己,完全不提自己待他们的宽厚之处,自是无比委屈,欲要辩解,却被杰利身上的压迫感逼得往后一退。 我草原的王者,本就该有能者居之。你,是时候将可汗之位让出了。 瑟珠猛然一震,道:不可能! 你说不,有用吗?杰利嘲讽地笑,我只是给你一个体面而已,你如果不想要,那我也就不给了。 瑟珠强自镇定,忍住心中的恐慌:如果没用,你为什么不现在就杀了我?你不就是还害怕我舅舅? 是啊,我害怕塔吉回来。杰利轻轻一笑,继续道,所以我要你现在,说磐石城动乱,需要塔吉回城坐镇,然后把前线的统领,换成莫罕。不然我虽然还不能杀你,却有很多方法能让你痛苦你才多大啊?摔伤了都要哭,受得住么? 假的可汗令,也就骗骗城防军,骗不了塔吉。只有瑟珠说城里动乱让塔吉回来,同时换将收走他的兵力,让他回来时手中无兵,杰利才有机会设伏杀死塔吉。 这就是最完美的计划,处理了塔吉,就永绝后患了。 不!我不换!瑟珠怒视着他,我不是三岁小孩子,你不用这样吓唬我。 一旦换了将领,在外的兵力塔吉无法调拨,就算他知道磐石城中的情况,赶回来了又能如何?如今自己只能寄希望于有人能把消息传出去,让舅舅回来救自己。自己绝不可能做这种自掘坟墓的事情。 好吧我给你一点时间好好考虑。杰利也没有指望他现在就能照自己说的办,不紧不慢地道,不过我的耐心不是很好你最好快一点。 他直起身来,又踢早已死去的瑟珠侍从一脚,向身旁侍卫道:把他拖下去,别吓着小可汗。 言罢杰利转身离开。左右侍卫过来将尸体拖走,瑟珠怔怔望着那随尸体移动留下的蜿蜒血痕,直到猩红的颜色消失在视野尽头。 他颓然坐倒,紧绷的身体忽然无比疲累。 此时天边的朝阳终于露出一点明光。 思力是被颠醒的。 一晚上不睡,接连着赶路,对他这种年纪的小孩子而言还是太难了。蒙舍最后是抱他上马,让他在自己的怀里睡,自己则接着赶路,一刻不停。 天亮时他终于见到了磐石城城门,而思力也被马背上的颠簸弄醒了。 他揉揉眼睛,惊喜道:到了! 蒙舍猛拉缰绳,在城门口停下。思力迫不及待要跳下马去,却被蒙舍一把拦住:思力,等一等。 城门紧闭,不似以往 城门守军也与以前不同难道难道已经 已经晚了一步,要想把阿依努尔从城里带出来,远远要比想象中的困难。 城楼有士兵向下喊道:什么人! 蒙舍小声道:思力,我们先进城找到你阿娜。 嗯。思力仰头,朝那士兵喊,我是阿史那思力,阿依努尔公主和阿史那杰利的儿子!刚刚从外游玩回来,放我进城回家! 那士兵一听到杰利的名字,当即一愣,道:等等! 不过片刻,城门开了一条缝,几名士兵下来,恭敬地道:杰利大人有令,此时不得随意放人出入不知您可有信物? 思力皱眉:我还需要什么信物?城门守军难道没见过吗?我进城出城,他们一直都知道我是谁的。 士兵为难道:杰利大人的确说过有个儿子外出了可是我们 可是什么?思力有些恼了,你要让我证明我是阿依努尔和杰利的孩子,我怎么跟你证明啊?不然你把我阿娜阿多喊过来。 这士兵抓抓脑袋。 阿依努尔被杰利关在家里很多天了,是不可能走出家门的。杰利此时又还在忙大事,怎么可能过来呢?就是去通报一声,他都不敢,怕这个节骨眼上触霉头啊。 思力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一块金牌,道:这是我阿娜给我的,我们柔兰部的东西,这个能让我进去吗? 士兵还没发话,旁边又有人跑下来,道:他是杰利大人的孩子,放人进城! 思力回过头去,看他有些眼熟,便问:是阿娜阿多让你来接我的吗? 是!那人道,总算见到您了快,我送您回家去。您不知道,杰利大人这两天到处在找您呢。 思力点点头,跟他走进城门去。蒙舍有意颔首低眉,害怕被人注意到自己的面容。 街上没有一个百姓,只有士兵模样的人在巡逻,安静得仿佛一座死城。即便思力没有提前知道城里出了事,看到这种景象也能察觉到。 他不禁有些害怕起来,抓着蒙舍的手轻轻发着颤。 同样一夜没休息,拼命赶路的人,还有蒙舍派出的信使们。蒙舍的人与大虞使团并不熟络,但大虞使团的人遍布乌环各地,在不同地方勘测考察,要找到能跟李长明联系上的人十分容易。 信使联系上使团,便改由使团的人去送信。 杰利知道阿依努尔安排思力出城是为了报信,自然有所防备,派人紧盯着阿依努尔旧部动向。蒙舍昨日派出的信使,不少在半路就被截杀,而使团的人平常就在各地之间派信使联络,没有引起人怀疑。 最后反而是李长明最先收到了蒙舍的信。 信使到时,李长明还在山里推着计里车走,头上太阳大,晒得他都有点发晕。 徐令则更受不了那么大的太阳,忍不住抱怨道:天天那么晒,我带的白玉膏都快用完了 用不用有区别吗?姜尚武下巴一指李长明,道,你看魏王殿下,不还是细皮嫩肉的。 李长明闻言回头瞥了他俩一眼,没说话。 其实,什么细皮嫩肉,这词用他身上根本不合适。他又不是铁打的雕像,风吹日晒的,当然还是有损伤。只不过他那张脸实在太漂亮,别人一看都根本不会觉得他是成天在西北军营吃沙子的人。 没办法,底子好,任性。 徐令则以手作扇,扇着风:你懂什么 李长明忽然道:令则,我那里有,回去给你。 徐令则顿时眼光一亮:那殿下你还够吗? 李长明笑:阿依努尔公主硬塞给我的,我也总是忘记拿出来,都给你吧。 他说完,就听身后有人在大喊:殿下!殿下!等一等!有信! 几人都是步行,那人却是骑马飞奔。李长明停下之后,没一会儿他就跑到了几人身前,一抹额头汗水,把信封交给了李长明。 殿下,这是蒙舍送来的。那人喘着气道,急事,磐石城那边出事了! 李长明听完,本想好好拆信,这下直接撕开,飞速展开信纸浏览。 而后他脸色剧变,徐令则不由问:殿下,出什么事了? 王族叛乱具体情况不知 恋耽美 ——(96) 姜尚武道:那我们使团的人 不行我们就这点人,不能跟他们王族军队硬拼的。这事塔吉知道了吗?李长明皱眉道。 问完他又摇了摇头,自己离开磐石城不过两百里,自然该是比塔吉早收到消息的。 蒙舍把信给塔吉和各部都送了一遍,但是有消息说,很多信使都被半路拦截了。 拦截消息能不能送过去都是问题。 李长明咬牙:我们使团的人还在城里,先回去要人!令则,你在飞燕军待过,就由你去给塔吉送信。 徐令则道:是! 我先回去,你们快些跟来!李长明丢下计里车,上了信使的那匹马,狂奔而去。 虽然他很想帮助塔吉先一步控制局势,但是别国内乱,他是没有任何理由帮忙的,尤其自己手上还没有能与王族士兵对抗的兵力,感情用事,只会让自己人白白送命。 他身为大虞使臣,首先要保证的只是使团成员的安全。他只能是以大虞使臣的身份,要杰利先放使团出城。 对塔吉,他也只有帮忙将消息送过去。别的,他什么也做不了。 第121章 、尚有顾虑 磐石城兵变之后, 杰利便开始血洗全城。原先由于畏惧而归附塔吉的贵族此时自然倒戈,而胆敢反抗的则被杰利格杀。正中宫殿区血流成河,哀哭不绝。 杰利下手远比塔吉要狠, 不留任何余地。 但凡塔吉有他一半很辣, 早早斩草除根,没那么仁慈今日磐石城也决计不会落入他手中。 塔吉啊你说,你学汉人, 讲那些虚头巴脑的仁义有什么用?杰利坐在可汗大殿中,轻轻把玩着那只金狼牙耳环。 他已经赢了,站在塔吉身后的人都已经被他清除, 即便塔吉回来, 也无力回天了。 塔吉总是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 杀人都要找正当理由让人无法指责。指责了他,反倒显得自己是在无理取闹 可是这里是草原, 不用讲什么理由,更不必管什么得位正不正。谁强, 谁就是道理。 哪里需要那么多弯弯绕绕刀在谁的手中,谁就是对的。 如果换了自己,绝不会给任何人反抗的机会。 杰利嘴角浮起一抹微笑,缓缓起身。 思力回家了, 他也该回家看看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了。 他兴奋, 得意, 想要与妻子分享自己的喜悦。 可走进家门时, 他的所有激动又立即从高空坠落, 摔了个粉碎。 阿依努尔还是那样,面如死灰,对周围的一切不理不睬。 他不会得到任何回应的, 阿依努尔不想理会他。 阿依努尔杰利叹气。 他轻轻走到她身边,抱住了她:阿依努尔,很快你就会是草原上最尊贵的女人了。 阿依努尔如今听到这种话连震颤都不再有,面对他没有任何反应,已经是彻底麻木了。 杰利也只能继续安慰自己,慢慢会变好的。等她成为大可敦,她会慢慢理解自己,喜欢自己的。 尊贵和权力,谁会不喜欢呢? 她会成为草原上最尊贵的女人,她有什么理由不开心? 自己所做的一切,跟当初塔吉的所作所为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他的阿依努尔太天真,太善良了,所以暂时还接受不了。 阿依努尔你真好。想到此处,杰利心中不由又生出无尽的爱意。 阿依努尔现在讨厌自己,那便讨厌着吧都是因为她心地太善良了,自己也喜欢她这么善良。 他亲亲阿依努尔鬓发,柔声道:思力回来了。 怀中的阿依努尔终于微微一动,低低道:你把他抓回来了么 不是的杰利叹气,他自己回来了。等会儿我就让他过来陪你。 阿依努尔咬咬牙,心中一阵烦乱。 思力为什么要回来他要是就留在城外多好。 阿依努尔,最近事情太多,的确没怎么好好陪你可是我也没有办法。杰利温柔笑道,还好思力回来了,让他多陪陪你,跟你说说话你就不会整天这样闷闷不乐的了。 阿依努尔咬唇不语,心中酸涩。这个人总是说着爱自己心疼自己的话可事实呢让自己如此痛苦的人,不就是他么? 你这些日子实在是让心疼极了。杰利最后吻了吻她,阿依努尔,的宝贝,希望你快些开心起来 他松开了怀里的人,转身离开。 他知道,自己还是少出现在阿依努尔面前好。只是有时候实在忍不住,想要见她一面。 见了面,却又只能看见她伤心 只希望自己不在的时候,她能稍微有些笑容吧。 思力害怕杰利认出蒙舍,没敢让蒙舍跟来,让人先去自己房间里等着。而后自己一个人若无其事地进了阿依努尔的房间。 脚步声响起的时候,一直看向窗外的阿依努尔终于回过了头。 阿娜!思力飞扑过来,抱住阿依努尔的腰。 思力思力阿依努尔动容,忍不住抱紧儿子,放声痛哭。 她好想他,见到他好高兴可是她也不想看见他回来 思力你为什么回来了你把锦囊带给蒙舍叔叔了没?阿依努尔一边抹着颊边眼泪,一边问道。 带过去了!思力用力点头,跟蒙舍叔叔一起来救阿娜出去! 阿依努尔一怔:出去?救出去? 嗯!们立马走!没人能追上们! 阿依努尔仿佛想到什么,目中有了几分喜色:不思力阿娜先不走。 思力急道:为什么! 思力你要帮阿娜阿依努尔有些哽咽,你去找瑟珠哥哥,你带瑟珠哥哥出城,好不好? 只要瑟珠离开了磐石城,塔吉就可以没有顾忌了。到时候他就可以直接攻打磐石城,不用管别的。这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了。 杰利并不觉得他一个女人能做什么,又因为对她有情,对这里的看管十分放松。 如果她想,磐石城中的每一个地方,她都可以来去自如。她是自己把自己关在了这里。 思力也一样的,杰利不会对他有什么警惕之心。自己身边最有可能带走瑟珠的人,就是他。 杰利虽然不可理喻但却是真的喜欢自己,不忍心杀自己。自己是安全的,可以之后再找机会离开。 而瑟珠现在只有思力能带走瑟珠。 思力茫然了片刻,道:那阿娜呢? 阿娜可以晚些走阿依努尔亲亲儿子的脸颊,拥着他道,现在只有你能帮阿娜了。你就当你并不知道锦囊的事,你虽然把东西带给了蒙舍,但你什么都不知道,蒙舍也没有告诉你你只是想出去玩而已,明白吗? 嗯思力有些失落地道,知道了。 他又陪阿依努尔说了会儿话,才跑到书房去。 杰利坐在那里发呆,发现思力在门口探头探脑,才回过神,笑道:思力,在那里做什么呢? 思力不好意思地进门,道:阿多阿娜让我来找你,叫我出城玩去 他挠挠脑袋,有些不解:才刚刚回来呢一点都不好玩。为什么阿娜又要让我出去?不想出去玩了。 杰利听完便轻轻叹息。 阿依努尔是不希望自己孩子有危险的,所以她多半没有让思力知道这件事。现在又要让思力出去看来她是觉得思力在城里有危险,所以说什么都要把思力送出城去 还不是要来要求自己她是觉得自己喜欢她,所以一定会答应她么 一边不信任自己,一边又要赌自己喜欢她会按她说的做 思力杰利搂过他来,你就好好听你阿娜的话,出城去吧。最近磐石城有些事,你不在城里,你阿娜才放心。所以,为了你阿娜好,你就出去玩吧。 思力看着有些不情不愿:那好吧可是外面没什么好玩的 杰利摸摸他脑袋,笑道:阿多会给你安排的,让人带你去好玩的地方。 思力看着他点点头,看起来还是很不开心。 杰利还想再劝慰他几句,侍从忽然冲了进来,道:杰利大人!大虞魏王在城门,要求见您! 杰利顿时起身,皱眉道:你说什么? 没等侍从重复,他又温声对思力道:思力,你在家里,阿多有事要出去,先走了。 言罢他立即走出了房门。 侍从领着他往北城门赶,两人匆匆爬上城楼,就见城门下几名黑衣人骑马立在城门前。为首那人自然是李长明,即便相距甚远,看不清那人面容,但那人的身形气质,是杰利绝不会认错的。 李长明只是一人领着六骑,就在城门下要求见他,人那么少,反倒像是挑衅。 杰利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提高声音道:魏王殿下,究竟有何要事? 李长明面容冷峻,不曾答话。只是轻勒缰绳,从背上取下弓箭,抬臂弯弓。 那支箭,指向城门,没有人知道目标是哪个地方。 杰利身旁的士兵却立即慌张无比,齐齐张弓对着城下,惊恐大喝:杰利大人小心! 破空之声倏然响起,杰利下意识地弯身躲避,那一支箭却只是从他头顶飞过,扎进了他身后的城楼圆柱上。 跟着一起被钉在柱子上的,是一张字条。 杰利有些懊恼原来是虚惊一场,李长明这一箭不是为了杀他,只是传话。而他却为了躲这一箭如此狼狈,实在有些失了颜面。 他朝身旁士兵使个眼色,士兵连忙跑过去将字条取下。 李长明漠然看着城楼上的一举一动,已经有了几分不耐烦。 杰利看完字条内容,朝城下喊:使团被派兵保护着,魏王殿下大可放心。 李长明轻轻挑眉,嗤笑道:杰利,你是连你们的乌环文都看不懂么?看清楚点,要你把人送出来。的人少一根汗毛,别怪我大虞不客气! 杰利勉强微笑:城中诸事繁杂,抽不开身。殿下要人,实在有些为难但请殿下相信,使团绝对安全,殿下可否宽限几日? 他说的是事实,再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对大虞使团的人怎么样。等他当上了可汗,照样是不敢轻易得罪大虞的,自然不会现在就给自己挖个坑。 只是使团的人一旦全部离开磐石城,他也就没了牵制李长明的筹码。 李长明带来的人不多,没什么威胁可李长明本人却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敢一个人闯欲谷大营,换回百名俘虏的人也会有本事悄无声息地进入磐石城,救走瑟珠。 不是杰利太多心了,而是李长明的本事太吓人了。 若非如此,杰利先前也不必送上那么一份路线图,调虎离山。不受控制的李长明绝对是可怕的,他又怎能放走使团的人? 但李长明也有态度强硬的底气,他闻言冷哼道:要人,现在就要。把他们送出来我不想再说一遍。 他说罢,远方马蹄声阵阵,杰利举目眺望,见远处乌泱泱一片骑兵军阵正往这里赶。 人是很少但是黑衣旅两三百人,曾经拖住了欲谷数万大军。 而那骑兵之间,似乎还夹杂着巨型大炮。 李长明笑道:杰利,你们乌环要争什么可汗之位,不关心。只要的人完好无损。 他面色一凛,喝道:送人出来! 他就这样用几近命令的语气提出要求,可杰利却连动怒都不敢。 他并不是怕这只有几百人的黑衣旅,也不是怕那攻城凶猛的大炮。 他忌惮的是魏王身后的大虞,得罪了大虞,他当上可汗,日子也不会好过。 杰利眉毛暴跳,纠结不定,片刻后也只得咬牙道:去将使团的人都送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桃:我射! 杰利:惊恐.jpg 桃:吓死你了略略略 第122章 、焉能无愧 飞燕军是黑衣旅下属的一支女军, 掌握着黑衣旅中的情报网。成员皆配备一种叫做机甲飞翼的东西,乃是机关大师所研制的飞行器具,靠机关带动人飞上高空, 能如飞鸟般日行千里。 然而这种机甲飞翼对使用者要求十分严格, 一旦身体重量超过些许,这机关就很难飞上天。因此黑衣旅的这支飞燕军都是女孩子,她们有天然的优势, 基本上这东西只有她们用得了。 不过机甲飞翼造价高,维护费用也高,使用方式复杂, 会使用的人也不多, 这一支飞燕军一共也没多少人, 平日散布在各部之中各司其职。不到紧急时刻,一般不会让她们出手。 李长明收到蒙舍的信之后, 徐令则便展开机甲飞翼,直冲塔吉军营。机甲飞翼的速度远比人在地上骑马奔驰快, 徐令则咬牙坚持,翌日便落在了塔吉军帐前。 那么大个人直接从天而降,把刚听见响动走出帐门的塔吉给弄得懵了一瞬。旁边的人没见过这东西,还当是什么刺客跑来行刺小汗王, 十分戒备。 塔吉倒是认识徐令则身上的黑衣旅军服, 没有露出警惕的神色, 抬手制止了身旁护卫。 徐令则顾不上别的, 站稳了就道:在下黑衣旅徐令则, 小汗王,有急报! 恋耽美 ——(97) 塔吉接过她递来的急报,又听她道:磐石城王族叛乱, 已经陷落,还请小汗王率兵回城! 塔吉在听她说话的同时,已经将信大致看了一遍。 他面上没有太多惊讶,心中却已经焦急万分。 磐石城完全陷落,具体情况不知 怎么会这样? 他知道自己离开,就留给了居心不良的人机会,所以临走还好好安排过,让众人都多戒备些。 城防军是自己亲信,可汗亲卫更是跟随自己多年的白狼骑精锐,城中还有很多忠于自己的王族贵族若有人要反叛,突破城防就是难题,即便是叛乱从城内而起,亲卫也足够抵御城中所有人的亲兵。 而且动静一大,其余人得到消息也能很快组织抵御,结果却是那么轻易就陷落了?怎会如此? 他向各方反复叮嘱过,留意的事甚至细到了让城防军无论收到什么命令,都要再三确认才可以施行。还告诉瑟珠要保护好自己,不要独自外出游猎,不要随便吃东西,任何人送去的东西都不要吃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不说是天衣无缝让人无机可乘,也至少能在出事后迅速反击,为什么还会发生这样的事? 竟然如此防不胜防么? 幸好李长明外出测绘地图去了为了牵制自己,杰利暂时还不会伤害瑟珠。 小汗王身旁士兵压抑着自己的惊讶,观察着他的表情。似乎希望他头一抬,能告诉自己,刚才那女人说的话,是自己听错了。 塔吉默然抬头,见周围人都极为震惊,却没有喧哗,安静等着自己发话。 把所有将官都叫过来。塔吉很快镇定下来,将信纸捏在手中,手指用力到骨节凸起泛白。 他已经拿下了西乌环一半的国土,统一乌环的大业很快就能完成。近在咫尺,唾手可得! 为什么在这种时候,磐石城发生叛乱? 他怎么能甘心! 现在不回去,即便统一了草原,又还有什么意义! 唯有分兵继续追击而自己必须回去。 磐石城中,赵太医已经被困在医馆几天了,那天他只是因为要研究小可汗的病情,想晚点回使团,就在医馆多留了一会儿。没想到正准备离开,医馆就被一群士兵围住,不准里面任何人离开。 他不解地去向门口守着的士兵询问,对方态度并不是很好,也不太能听懂他说的话,所以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但是这气氛太不对劲,就是没问出什么,他也能猜到磐石城里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直到今日,那些士兵带他和其余几个使团医师一起离开了医馆。他看到城中街道无比冷清,只有士兵模样的人在大街上走,才确认城里发生了兵变。 乌环人内讧,他这个大虞人也很忐忑,如果控制了磐石城的是个疯子,他们这些人很可能有性命之危。 和亲公主都有被杀了拿去祭旗的,他们又算什么? 那士兵也一声不吭,就带着他们往前走,赵太医更加不安。还好没多久士兵就请他们上了马车,一路把他们送到城门口。 城门外李长明正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见他们出来,才神色微动。 赵老李长明上前扶住赵太医,关切道,您这几日在城中可还好? 赵太医连忙道:没事没事,都没事。 那就好李长明往城内望去,等人都出来了,我们去远些的地方扎营若乌环真起了战事,我会护送你们回大虞。 赵太医本想问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边又送过来一批人。李长明过去清点人数,他只好拍拍旁边一个士兵,问道:这城里究竟什么情况?怎么就要回大虞去了呢? 那年轻士兵恭恭敬敬地道:赵老,我们现在也不太清楚都是之前接到消息说城里内乱,殿下才回来的。 赵太医抚了抚胡子,脸色又沉重几分。 杰利当真把使团的人一个不漏全送出了城,还都是用马车护送出来,礼数周全,就怕惹了李长明不快。 人全部送到,杰利还想跟李长明客套两句。李长明却没理他,转身领众人退了几十里,才安营扎寨,坐下来与人商议。 军帐中已经点起烛火,一群人围案而作,面色沉重。 我离开后的这些日子,城里都发生了什么?之前传信汇报过的事就不必说了。李长明端坐案前,面容冷肃。 赵太医先道:老夫照旧每日去给小可汗诊脉,在医馆问诊,都没有什么异常。那日忽然就被士兵围住了医馆,不得外出了。 李长明听他提起瑟珠,便是一怔。 那个孩子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这些天一直病着,就出了那么大的事,他撑得住么杰利会不会对他不利? 赵太医说完,虞华宫中的侍卫便道:殿下,我们被困在虞华宫几日,暗中探查过,知道些消息。那日城守放了一群已经外迁的王族进城,而后傍晚四个城门就开始大乱,没过多久那些叛军就进了城。我们觉得这应当是早有预谋,城防军有内鬼,趁塔吉出征,兵力大量外调,便开城门放叛军入城。 李长明叹息摇头:城防军是塔吉亲信,如果不是完全信任的人,塔吉不会把那么重要的职务交给他的。 对塔吉的谨慎小心,李长明算是了解得很透彻。军中要是有内鬼,那只可能是塔吉觉得时机还没到不适合将其铲除,而不会是他没有发现。 又有人道:那天我在城外见过那些王族,一开始城防军拦着不让进城的。后来又不知怎么,就让他们进去了。我听那些王族在那里抱怨,说什么拿着小汗王的命令和信物都不让进还得等可汗亲自发话。如今城中王族兵力将近七万,城防滴水不漏,内外想要联系都极其困难。 那么多兵力李长明沉思片刻,忽然问道,赵老瑟珠可汗的病,您有发现什么吗? 赵太医叹口气,又一次将那句话说了一遍:普通风寒,但是药却无用 李长明道:那有没有可能,是什么毒药,造成了他感染风寒的假象? 赵太医这时候恍然大悟:有这种可能可是这又不致命,要害小可汗也没必要用这种方式啊。 李长明暗暗咬牙,心中一阵懊悔之意翻涌起来。 他大概知道杰利是怎么如此轻松拿下磐石城的了。 瑟珠染病不醒,他就可以伪造可汗令,放王族进城。 这是双重准备,那群王族拿着信物自称是塔吉召他们回城辅佐,若城防军信了,那就省了事,若是不信去找瑟珠求证,瑟珠也说不了话。杰利一道可汗令下去,城防军照样要开城门。 这一切,最初就是因为瑟珠卧病,给了杰利控制瑟珠的机会。 杰利是阿史那王族,是瑟珠的亲人,塔吉不在城中,城中能说得上话的就是他。他之前掩饰得那么好娶了塔吉的嫂子阿依努尔,主婚人都还是瑟珠 谁能想到下手的会是他?瑟珠也不会对他有太多防备的。 李长明突然就想起来,那日杰利托自己送给瑟珠的那盒糕点 那日自己过去,还在瑟珠那里看见一旁放了别的糕点,都没动过自己还以为是他忙着看书,才没动 现在看来,那分明是他在防备着什么。塔吉临走前肯定交待了他,舅舅不在,不能吃别人送来的东西。 而自己瑟珠没有把自己划分进这个别人里。 所以杰利的那份糕点,他以为是自己送的,他就吃了 李长明懊悔愤怒,握紧了双拳。 杰利就这样利用了自己还有那份路线图!他是故意引自己出城 现在意识到这些也晚了 杰利拿下了磐石城,先前那些被塔吉打压的王族贵族说不定已经投向杰利了。塔吉回来,必定要有大战。皇兄一定会让自己带使团回去 罢了乌环内乱,与我们无关。我们先撤出乌环才是要紧的。李长明对身旁侍卫道,先送信回玉京调边军过来,护送使团回中原。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暂且留下。乌环到底与大虞交好,此战结束之后,无论是叛军掌权,还是小可汗稳坐王位,都需要一个使臣来善后乌环与大虞的邦交之事。 他话才说完,赵太医第一个开口反对:殿下!既然乌环内乱危险,您更应该同我们一起回去。留在这里,换谁都可以。您应该明白您对我大虞而言有多重的份量。 旁人也不由吃了一惊:是啊殿下,您得跟我们一起回去。 李长明淡淡道:寡人所言,已是军令。 那人顿时住了口,其余人也都沉默下来,把想说的劝谏之语全都收了回去。 他们是黑衣旅军士,听军令,可赵太医不是。老人家一拍案几,道:殿下!你怎可如此不顾自己安危! 李长明这时却不怕他骂自己了,语气依旧淡淡:赵老您若想骂我,那便骂吧。 你赵太医一愣,硬生生噎住了。 如此油盐不进,他还能说什么? 李长明苦笑一声,这是他的责任。可除了这责任之外,还有愧疚,和私情。 第123章 、功亏一篑 磐石城正中心的那一片宫殿, 是守卫最为严密的地方。瑟珠被看管起来,半点风声都传不出去。 除了杰利自己,能见到瑟珠的也就只有阿依努尔和思力了。 阿依努尔在城中不受任何束缚, 杰利并没有让人盯着她。原因有二, 一是他喜欢阿依努尔,二是他并不觉得在自己已经完全掌控磐石城的情况下,阿依努尔能做什么。 于是阿依努尔就不受任何阻拦地带着儿子, 进到了关押瑟珠的房间。 瑟珠坐在床上,靠着墙壁而坐。面上有些青紫的痕迹杰利要逼他骗塔吉孤身回来,可到底也只敢打人两拳。 挨了两拳, 瑟珠反倒愈发坚定。他从小在塔吉的保护下长大, 娇生惯养, 人人都要看在塔吉的面子上敬他畏他,何曾吃过这种苦头? 起先他还觉得疼痛屈辱, 但很快他就收起了眼中的泪水。不过如此,只是挨打而已, 疼过一下就没事了。 他见到阿依努尔进来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他抬起头,道:阿依努尔公主是他让你来劝我的么? 在他心里,阿依努尔是杰利的妻子, 自然是站在杰利那边的 但是瑟珠对她并没有什么厌恶的感觉, 她毕竟只是一个受杰利摆布的女人而已自己又怎么能苛求她呢? 思力今天裹得很严实, 带着兜帽, 连脸都蒙了起来, 一副得了病怕传染给别人的模样。 他进来就开始脱外衣,令瑟珠十分不解。 不是可汗,我来带你走。阿依努尔攥紧衣袖, 有些紧张。 瑟珠一愣,而后眼眶忽然一热,流下泪来:阿依努尔 可汗不要哭。阿依努尔抱抱他,时间不多,我们得快些走。 门前忽然几声响,而后一个高大男人便闪身而入,道:都解决了。 门口的卫兵已被蒙舍除去,阿依努尔忙拉过思力,道:可汗,你换上思力的衣服,然后跟我一起出城。 瑟珠连忙换上思力的衣服,将面巾戴好。 这种打扮其实太过引人注目了,但是阿依努尔的这个计划并不需要有多周密,只需要快。 他们的目的只是把瑟珠送到城外,只要足够快,能够赶在他们追来之前将瑟珠送出去,便不用害怕被城里的人知道。 等他们知道了,瑟珠早已安全,他们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 快走!阿依努尔拉住瑟珠。 瑟珠跟着她一起匆匆前行,问道:思力怎么办? 阿依努尔道:蒙舍会带他躲起来,找机会从另一个地方出城。 听他们有安排,瑟珠稍稍放心,加快了脚步。 房间内,蒙舍抱起思力,从窗中一跃而出,几个起伏滚落,顺着宫殿之间那些高低不同的平台狂奔出去。一路躲避巡逻士兵,过了半个时辰才躲进阿依努尔事先安排好的一间铺子里。 如今磐石城中居民连家门都不敢出,街上的这些店铺自然没几个开着。阿依努尔想花钱租借几日,并不是什么难事。 思力被他抱着又是跳楼又是到处跑,受到惊吓还得忍着,早就憋得不行了。看蒙舍关紧门户,终于松口气,拍着胸脯坐到一旁。 吓死了差点以为我要摔死了呢。思力惊魂未定,抱紧了自己。 没事了。蒙舍过来安抚他,我们先在这里躲着,等他们换防,就出去。 思力换上笑颜:嗯! 他们暂时安全了,而可汗大殿中安静无比,还没有人知道小可汗已经被人换了出去。 莫罕看见瑟珠房门口倒地的卫兵时又惊又怒,一个健步冲进房内,果然空空如也。 瑟珠早就不在了,被人带走了! 今天有什么人来过?莫罕抓了跟在身后的卫兵,大怒道,不是让你们好好看着他吗?怎么人还没了! 那卫兵吓得瑟瑟发抖:今天只有只有阿依努尔公主来过!我们不敢拦 阿依努尔早就让杰利清醒一点,就是不听!这个女人果然要误事! 莫罕松开他,诘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两刻钟前。 两刻钟,他们要出城时间是够了 去通知杰利!给我在城中搜! 莫罕领着卫兵快步往外走去,磐石城中开始了极为严密的搜查。 恋耽美 ——(98) 瑟珠被带走,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被阿依努尔带出城,另一种则是藏在城中,等时机到了再送出城去。 如果是后者,那么现在挨家挨户地搜,还能找得到。 思力和蒙舍此时还在静静等待换防时间的到来,这家铺子里也没有什么好玩的,两人又不能发出声音,思力只能坐着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附近传来马蹄人声,夹杂着犬吠之音。蒙舍眉头一皱,捂住思力嘴巴,将他护在怀中。 这应该是那些士兵在搜查 蒙舍正思考时,就听外面有人道:莫罕大人,这处地方之前门动过。我们查了,阿依努尔公主租了这地方几天,很可疑。 蒙舍大惊,朝思力小声道:思力,快藏起来! 思力悄悄奔过去,要找木柜之类的地方躲。门外莫罕道:把门撞开! 外面的士兵们立即蜂拥而上,用重物撞门。蒙舍情急之下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只能用力抵住大门,暂时抵挡住那些士兵。 莫罕是认识他的,他现在出现在磐石城中,是为了什么,莫罕自然看一眼就清楚。 如果外面的人进来了,那么自己是必死无疑。 现在还有什么办法呢?没有地方可以跑思力躲起来了又能如何?只要门一被撞开,他们是绝对能把思力搜出来的。 怎么办怎么办 自己出去,暗示他们这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他们会放弃搜查吗? 可是有狗没办法的! 门外的士兵们撞得一次比一次用力,那木门被撞得不停往前,震得蒙舍几乎无法站稳。 他双手十指死死扒住门板,咬牙坚持,额头已是冷汗涔涔,青筋暴起。 突然,他双目暴突,身体一僵。 一支箭矢,透过门扉空隙,穿进了蒙舍身体。 蒙舍叔叔思力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来。 他呆呆地看着那支穿胸而过的箭矢,瞳孔紧缩,目有泪光。 思力蒙舍嘶声,短短的两个音,却说得十分吃力。 鲜血如同决堤一般,从他口中汹涌而出。 他依然站得笔直,用力顶住门扉。 可是这有什么用呢 没有出口了。 他死了,这里也不会有人能够保护思力了。 可是思力是阿依努尔的孩子至少他能活下来的吧。 蒙舍露出一个微笑,慢慢倒了下去。 蒙舍叔叔!思力不再压抑声音,忘了要躲藏,痛哭大喊。 他扑了过来,身前木门轰然打开,透进屋外的光亮。 可是这光亮,却是那样冰冷。 莫罕低头看了他一眼,收起手中长弓。 是思力不是瑟珠。他身旁的士兵似乎有些失望。 思力在他们面前,弱小得如同一只野兔,只能瑟瑟发抖。士兵将他架起来的时候,他似乎才从惊恐之中脱离,稍微恢复了一些神智。 莫罕大人这要如何处置?士兵看莫罕面露不悦,说话都有些小声。 送回杰利家中,还是暂时关押起来? 没想到莫罕却冷笑道:杀了! 左右士兵大惊,犹豫道:可这是杰利大人的 莫罕本就不喜阿依努尔一家人,此刻又因为找到的不是瑟珠而怒气冲冲,顿时恼怒道:他是阿史德欲谷的孩子,跟杰利有什么关系! 是 磐石城城门,一架马车缓缓停下。 阿依努尔从来没觉得从宫殿那边到城门,距离竟然这样远。 还好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波折,其实他们已经很快了。 是谁要出城?城门卫兵拦下马车。 阿依努尔的车一停,城门守卫的狗就在对着马车狂吠,卫兵想不查都不行。 那响亮的犬吠声阿依努尔自然能听到,这实在不是什么好的预兆。 阿依努尔不由心口一紧,微微皱眉,掀开车帘探出身去,道:你这条狗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那么凶?我很害怕狗,快把它带走。 卫兵一看是她,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害怕得罪人,又怕疏忽了被治罪,只好道:阿依努尔公主它这样叫,可能是因为您的车上有什么东西,还请您下来让我们查一查。 阿依努尔猛烈喘息,道:不可以,这是我的车,我的车你们什么时候搜过?我赶着出城,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阿依努尔公主 他话还没说,就被阿依努尔打断:杰利都从未这样对我!你要是再拦着,我就让杰利扒了你的皮! 公主严格搜查也是杰利大人的命令 我不管,快让我出城!阿依努尔怒道。 公主,我们就看一眼。您就让我们看一眼可好? 阿依努尔见自己怎么闹腾对方都不肯松口,也只能咬牙。 瑟珠遮着脸,他们不一定能看出来 好,快点看。车上只有我儿子思力,看完马上放我们走。阿依努尔说罢,将身体一侧。 那卫兵当真就看了一眼,便又被阿依努尔挡住:现在可以了吧? 这公主,请你让我们搜查。 阿依努尔冷冷道:你不是已经看了吗?车里除了我和思力,难道还有别的东西吗? 我的确没看到别的,可是那卫兵话说到一半,忽然眼神一变,行礼道,杰利大人! 杰利? 阿依努尔呼吸一窒,僵硬地转头,看向那个正朝这边走来的人。 他们两人彼此对视了片刻,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助和心痛。 杰利一步步前行,最终在阿依努尔面前停下。 他跃上马车,冷冷看向后面的瑟珠。 杰利我要出城阿依努尔拉紧瑟珠,试图将他护在自己身后。 杰利笑道:阿依努尔你现在要带着孩子出城去? 阿依努尔头皮发麻,强自镇静道:是的,我要带思力出城去。 思力?杰利微微一笑,忽然弯下了身。 阿依努尔下意识伸手去当挡,却没能挡住。 那只手猛然扯开了瑟珠的兜帽和面巾。 面巾掉落的那一刻,瑟珠恐惧地往后一退。 小可汗,你想要去哪里?杰利冷笑,扣住他手腕,将他拉出马车,往卫兵那边用力一摔。 卫兵接住他,才没有让他狼狈地摔倒在地。 小可汗,我把你困在房里那么多天,要在你身上动点手脚,会很难么?杰利冷冷一哼,目光中满是嘲弄,你不管走到哪里,我都能找到你。你只要一靠近城门,这些狗就能闻到你身上的气味你走不了的。 杰利回身,面对阿依努尔时面上只有温柔:走吧,阿依努尔,我们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知道大家想看甜甜甜,可是这些斗争剧情一定要的呜呜呜呜 第124章 、切骨之寒 夏季里难得的小雨天, 一扫烈日灼灼的酷暑之气,却又要比大雨要来得温柔些。 大虞皇帝和阿星静立于湖间连廊之中,默然观雨。 水中莲花开遍, 雨丝打落, 涟漪不断。湖中锦鲤偶尔探出头来,鱼尾拍出几朵水花。李熹拈了点鱼食,轻轻撒进水里, 顷刻之间便被锦鲤争抢干净了。 水光朦胧,四周皆是一片绿意,唯有这莲花锦鲤生得鲜艳夺目。 高有德持拂尘侍候在侧, 长廊尽头忽然有禁军护卫匆匆赶来, 正要出声, 便被高有德挡下,示意他莫要言语。 禁军护卫便只行了礼, 交上一封书信。 一般文书都堆在御书房,皇帝陛下得空再去看, 可很少有这样收到就直接送到皇帝面前的。这样的文书,要么是紧急军报,要么就是魏王的家书。 高有德看一眼信封上的字迹,面上便有了笑意:陛下, 魏王殿下送回来的书信。 李熹淡淡道:你念吧。 老奴遵命。高有德一欠身, 才展开信纸念道, 近日动荡, 未及书信以告, 望兄勿忧。使团择日返京,无人伤亡。然乌环危急,臣弟愿留之以善后。兄弟之邦, 当施以义 李熹听到此处,便开始笑了起来。 后面都是小魏王在劝他帮忙塔吉稳住乌环局势,塔吉是唯一一个不可能侵犯大虞的人,如果换了另外一个人上来,两国又会回到从前的那种状态,今日你侵略我,明日我征讨你。冤冤相报,无休无止。 他想让我给他个名头,好堂堂正正地去帮东乌环平定内乱?李熹笑着摇摇头。 李长明说得那么义正辞严,什么大虞乌环两国友好邦交,如今乌环内乱,若是大虞能够相助,将来乌环必然感恩 小魏王把乌环人当兄弟可大虞的皇帝,从未想过要跟乌环人当兄弟。 乌环内乱,撤回使团才是当务之急他们自己的事,大虞不掺合最好。阿星望着皇帝,有些担忧他太宠那位小王爷,会一时心软。 然而这世上最不想看见乌环重新统一的人,就是大虞的皇帝陛下。 乌环分裂,自然是谁弱了就帮谁,让他们永远相争,没有力气进攻中原。东乌环这两年跑得也太快了,不使个绊子让东乌环跌一跤,西乌环怎么追上来? 李熹点头道:也差不多了没想到竟然能那么快。 乌环发生内乱,早在他预料之中。本来使团到东乌环去,也不仅仅是给乌环人传授各项技术。 帮了乌环人,让乌环人富足起来,是真的。可暗地里打压乌环,搅乱乌环局势,也有大虞出的一份力。 两国之间,哪里有那么单纯的我对你好,你对我好 李熹想起李长明,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笑意,目中柔光潋滟,轻轻叹道:这孩子,还真以为我派使团过去,是为了让两国永成睦邻么 高有德依旧笑呵呵的:殿下向来耿直,到底还是不够明白陛下心思。 草原、西域都该像这些鱼一样,待在水里。在岸上投食的人只有一个,我给他们什么,他们就乖乖吃什么。李熹往那水中又撒下一把鱼食,看池鱼争抢,焘儿离开那么久,也该回家了。 陛下,老奴有一言要说。高有德都没等他开口允准,便继续道,魏王殿下性子刚烈,这要是知道了,指不定得多怨您呢。 李熹笑道:焘儿的性子,朕自然清楚他当然会怨朕,却也分得清孰轻孰重,不会怪朕的。 空中轰隆一声雷响,淅沥细雨忽然之间犹如倾盆,天河坠落,雨水瓢泼而下。 雨下大了高有德有些担心起来,陛下可要移步亭内?免得飞雨湿衣,受了凉。还是传车驾过来,送陛下回宫? 阿星伸手一扶,李熹悠悠起身,道:去亭里,先等等这雨停吧。 万里之外,草原上亦是阴云密布。 阿依努尔听着外面雷声阵阵,身体蜷缩起来。马车摇摇晃晃,她瘦弱的身躯在这颠簸中仿佛风中薄絮。可怜脆弱,还由不得自己。 杰利心疼她,想抱她,可她却往旁一退,避开了。 阿依努尔,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么?杰利温柔道。 阿依努尔苍白的嘴唇紧紧抿着,听到他的声音,更加颤抖得厉害。 阿依努尔,你的人都活得好好的,我不会伤害他们。等我成为可汗,还会更好地对待他们你喜欢现在的乌环,那我就让乌环继续保持这个样子城外的农田还会长出庄稼,大家会过得一年比一年好究竟有什么不一样的,值得你这样伤心? 阿依努尔没有说话,双目已经冰寒如雪,没有半分波动。 杰利继续劝慰道:阿依努尔,我是阿史那王族,可汗换成我,对乌环的百姓而言并没有什么区别。没有人会说什么的。大家都不介意,你为什么要这样难过?草原上本就是强者为王,这样的事你难道没有见过么?很正常的,不必这样惊慌。 阿依努尔瞪着他:我见过所以就要接受么? 阿依努尔我不要求你接受。杰利还是伸出了手臂,将她搂过,我只是想告诉你,这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不值得你为此闷闷不乐。 阿依努尔木然将他推开,冷冷道:别碰我。 她转过头去,不想再看到杰利。 车外狂风暴雨,卷着车帘入内的风把人吹得几乎无法立住。雨点太大,打在人身上也是有些疼的。 阿依努尔双颊上清泪点点,很快就与雨水混杂在了一处。 城中每一处都阴沉着,石板被雨水打湿,颜色都变得极为深沉压抑。 车帘一直被风高高卷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阿依努尔看着车外士兵一队队路过,屋舍从自己身前飞速移开。 突然,她在这阴沉的画面之中,看到一抹刺眼的惨白。 她突然心脏狂跳,身体一倾,往前扑了过去。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那些士兵抬着两张担架,盖了白布从那凸起的形状看,是一大一小 死人哪里来的死人! 直觉告诉她,若是现在不往前,她就连见思力最后一面的机会都错过了。 她向前扑去,试图接近她的孩子。杰利却死死拽住了她,不肯让她上前。 思力!思力!思力!阿依努尔用力拍打,试图挣脱杰利,放我下去!放我下去! 恋耽美 ——(99) 冷静!阿依努尔你冷静!杰利紧紧拖住阿依努尔,阿依努尔!那不是思力,思力好好的,等会儿就回家了。我们先回家去等他 思力!放我下去!把我的思力还给我!阿依努尔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开了杰利,就要跳车。 杰利吓得连忙大叫:停车!快停车! 马猛地一扬前蹄,重重踏在地上,溅起水花来。阿依努尔一个踉跄,抓紧车门框很快稳住身子,冒着大雨往前狂奔。 她全然失了平日里的优雅端庄,一步一步飞快跑去,溅得满身泥水。 她猛然扑在了担架上,士兵全然不及反应,皆是一怔。为首的士兵那声怒喝还没出口,又看清了她的模样,顿时不敢吱声。 她扯开了盖在尸体上的白布,一瞬间身体完全冰凉。 紧跟而来的杰利也被一道霹雳钉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盯着那尸体的面容。 竟然真的是思力。 思力思力!阿依努尔撕心裂肺地吼叫着,一遍又一遍唤着思力的名字。 可是那个小小的身躯躺在了那里,已经逐渐失去了温度。 怎么回事!杰利暴怒道 谁那么大的胆子!怎么回事!那是阿依努尔的孩子,谁敢对思力动手! 回杰利大人我们是奉莫罕大人的命令 阿依努尔朝那出声的士兵扑了过去:我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士兵要躲,却是被这样一个弱女子激愤之下爆发出的力量压制得死死的,又不敢对她动手,极为狼狈。 阿依努尔只感觉剧痛,从身到心都是痛的。除了痛感,她什么都感觉不到了,这强烈的痛意让她发疯。 只有疯狂地捶打身旁的一切,她才能让自己好受一点。她毫无章法地挥手打杰利,疯狂地去伤害眼前这个人。她要看身周血流成河,害了她孩子的人痛哭嚎叫,才能平静! 阿依努尔!杰利抱住她,声音竟也哽咽了起来,阿依努尔! 他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不想伤害阿依努尔身边的人,可眼前的一幕,却一个巴掌狠狠打在了他脸上。 莫罕为什么要这样做! 阿依努尔的哭声撕心裂肺,却渐渐淹没在雷雨声中了。 她终是悲伤过度,晕死过去。 杰利面容灰败,着急抱她回马车上。城中医生很快被带到家中,一看阿依努尔那情况吓得没敢吭声。一群人忙碌到入夜,才将阿依努尔的情况稳住了。 莫罕冷着脸进门,看杰利这一脸的悲痛憔悴,直想开口呵斥。 不想杰利一抬头就双目喷火,怒道:莫罕你做了什么!你对我的孩子做了什么! 莫罕一愣,才发现杰利眼中已经被疯狂的烈焰占据。杰利一把抓住莫罕衣领,猛地抬手,一拳朝他打去。 风中传来一声闷响,莫罕的身体生生挨了他这暴怒之下的一拳,当即震得内脏破裂,一口鲜血呕了出来。莫罕还没来得及痛呼出声,杰利的手又掐住了他的脖子。 你干了什么!你干了什么! 那双手竟然无比冰冷,整个男人竟然恐惧愤怒成了这样。 那双眼红得像是要滴血,竟然只是因为一个女人和别人生的孩子? 杰利,你给我清醒一点!莫罕瞪视杰利,你疯了么!那不是你的孩子!那是欲谷和那个女人的孩子,不是你的!不是! 杰利胸口剧烈起伏,过了好半天才稍稍平静下来。 莫罕是他的哥哥 他闭上双眼,用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莫罕我真想杀了你。杰利低低道。 为什么?就为了那个女人的儿子吗?莫罕冷笑,他试图把瑟珠换出城,本来就得死。 你给我闭嘴!杰利怒吼,手微微收紧,你再敢说一句,我真的杀了你! 他说完又看见莫罕眼神讥讽,当即愤怒用力,却忽然被打断。 杰利大人!侍卫太过慌张,险些扑倒,城外有白狼旗!有白狼旗! 杰利动作一僵,松开了莫罕。 你说什么?白狼旗?塔吉回来了?怎么可能那么快! 第125章 、心已成灰 白狼旗是塔吉的标志, 这面旗帜一出,就是塔吉亲至。这个草原上的人,都会因为见到这面旗而心生畏惧。 那是乌环战无不胜的小汗王, 看到这面旗的人宁愿匍匐在地, 用最卑微的姿态投降,也不想与小汗王对战。 不过塔吉远征西乌环,才刚刚收到消息没几天, 哪有可能那么快能赶回来。城外的白狼旗帜,只是李长明的亲卫队,拿了塔吉的旗在吓唬人而已。 徐令则传完信, 便将这面白狼旗帜带回。李长明看了一眼, 就知道要干什么了。 他让人举着这面旗帜, 到城门前,一箭递去一封书信。 信上说明塔吉大军已经逼近, 要求杰利将瑟珠送出城,作为交换, 一切既往不咎。 杰利匆匆跑到城楼,看完这封信,只是冷冷一哼。 瑟珠还在自己手上,城中数万大军, 塔吉回来又如何? 磐石城就如它的名字一般, 坚不可摧。塔吉的军队要攻入城中, 也要花极大的代价。 吓唬人的这一套, 对他并没有什么用。 他走下城楼, 不予回应。 莫罕被杰利狠狠揍了一拳,伤得还有些重。杰利吩咐医师来看过,直接移他到了客房暂住。当晚喝了药早早睡下, 睡着了都还感觉到胸口隐隐作痛。在床上转过来转过去,怎么也睡不安稳。 后半夜倒是舒服了一些,睡得又很沉。 阿依努尔进屋时他都没有察觉,依然沉睡着。 门口的守卫,都跟他一样,沉沉睡过去了。都不是因为困意睡下的,而是因为迷香。 烧了那么长时间,才起了效果,阿依努尔才能悄然走进这个地方。 阿依努尔原本也没有什么要杀人报仇的想法,可当她知道那个害死蒙舍和自己孩子的人就在家中睡着,她就觉得自己应该动手。 那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动手呢? 她缓缓走进房内,拔出了手中的小刀。 这把小刀,是思力的。草原上的人,当然要学会用这些武器。思力经常拿这把小刀割草砍树枝,还雕过一个歪歪扭扭的小木偶人送给自己。 她的思力虽然她并不喜欢他的父亲,可他跟他的父亲不一样。 他是自己养大的,纯真可爱,像个小太阳一样 他才多大啊他都还没来得及长大。 为什么,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为什么! 一道寒光在黑暗之中爆发,刀尖倏然扎进了莫罕胸膛! 睡梦中的莫罕惊叫睁眼,下意识地还击。 阿依努尔还是有些习武底子在,当即拔出刀,往他脖颈猛地一划,割断了他的喉管。鲜血顿时如同泉涌,喷射而出,沾了阿依努尔一身。 阿依努尔轻轻拭去刀上的血,漠然转身。 莫罕便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在房里,直到天亮才被人发现。 杰利知道消息的时候一阵烦躁,如今他并不在意莫罕的死活。只是莫罕的死快给他带来很多麻烦,这些麻烦也不大,但是会很烦人。 莫罕的老婆孩子们,知道他死了,肯定要来讨个说法的现在的杰利并没有闲心去处理这些事情。 所以他让人压下消息,就说莫罕伤重,暂且在自己这里养着。然后让人加强防备,免得又有人能潜进来最可怕的事就是这个,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自己家刺杀莫罕,要怎么才能防住! 他交代完这些事,又一次走进了阿依努尔的房里。 思力死了,阿依努尔的心情很不好,他也不知自己该不该出现在她面前他很想安慰她,却又怕自己的出现反而刺激到了她。 终究还是忍不住,想要看一看她 可是他进屋之后,便因眼前所见震惊了。 阿依努尔满身是血,怀中抱着古丽,手还在轻轻拍着熟睡的小婴儿。 你杰利僵愣住。 难道,莫罕是阿依努尔杀的? 他一个健步走过去,抓着阿依努尔肩膀问:阿依努尔,是你杀了莫罕? 阿依努尔双眸无光,恍若未闻,半晌才抬头看了他一眼。 而后,她抓紧手中的短刀,往杰利脖颈上划去。 杰利大惊失色,立即往旁边闪躲。阿依努尔放下古丽,又一次朝他扑来! 阿依努尔!杰利躲躲闪闪,竟然是被她追着跑。 她愤怒之下爆发出的力量极为可怕,杰利全然不知道该怎么躲,碰倒了不少家具陈设,狼狈无比。 但她毕竟只是个柔弱女子,又怎能敌过成日骑马打仗的草原男人?杰利躲了几次,终于看准时机,抓住她手腕猛地一扭,那把刀顿时脱手而落。 阿依努尔脱力扑倒在地,还要起身攻击,却被杰利压下。 我要杀了你!阿依努尔怒吼道。 阿依努尔杰利心里堵得慌,眼眶一酸,阿依努尔你真的那么恨我,要杀我吗? 我要杀了你!阿依努尔朝着他又一次咆哮。 阿依努尔都过去了,都过去了。我们还会有以后的一切都会好起来,你不要这样。 滚开!阿依努尔用力推开他,却被他抱得很紧。 渐渐的,阿依努尔平静了下来。 她不愿意再浪费力气了,她忽然好累,连报仇的力气都提不起来了。 杰利感觉到她的平静,稍稍放下心,温声道:阿依努尔,去休息一会儿。歇一歇好吗? 阿依努尔没有回答,他径自将人抱上了床,唤来侍女为她更衣。 他原以为,阿依努尔平静下来,这事就过去了。 再大的悲伤也会被时间冲淡,给阿依努尔一点时间冷静,她能慢慢从悲伤中走出来的。既然她不愿意看到自己,那自己就不要再去刺激她 没想到晚上电闪雷鸣,伺候她的小侍女忽然冲进了杰利的房间,哭喊道:杰利大人,您快去看看!我半夜起来,看见公主坐在窗台上!您快去看看啊! 杰利本来在半醒半梦之间,听完顿时惊跳起身,朝阿依努尔的房间冲了过去。 屋里甚至连灯都没来得及点上,杰利只能隐约看见窗边有个人影。闪电经过的时候,那个人影便愈发清晰。 侍女还要去点灯,被杰利制止住了。 杰利静静往前挪动,想要趁她不备,把她抱下来。可才走到一般,便听她轻轻地道:不要过来。 杰利登时顿住,换了另一种方式,劝道:阿依努尔,你下来好不好? 我好累不想动了 阿依努尔看了一眼窗外,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都是一片黑,好像一脚踩下去,碰到的就是这一片黑,仿佛这里都不是高楼了。 杰利柔声道:那让我抱你下来,好不好? 阿依努尔转过头来,一双眸子直直盯着他。 他被那双眸子中的绝望定在了原处,不敢再动,不敢再说话。 阿依努尔垂下眸,凄然道:当年柔兰被灭,归入乌环我嫁给了欲谷。他好狠,好让人害怕这十多年里,我冷了心,不再奢望什么。我对什么都不在乎了,我只想把孩子养大,随便过吧只要能活着,把我的孩子们养大 对啊,对啊。杰利连忙点头,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阿依努尔,你还要把我们的孩子养大!古丽才刚刚出生,你不能丢下她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阿依努尔笑了片刻,抬起头来,边笑边哭,抬手指着他,杰利我原以为我嫁了一位英雄,一位能给我幸福的英雄。 阿依努尔!我会对你好的,你想要我怎么样,我都听你的。你快过来,好不好? 你那时候多么温柔你每天过来陪思力,教他骑马射箭,带他出城游玩你会花心思打听我喜欢什么,你去哪里都会想着我我知道,我怀着别人的孩子,还要嫁你,很多人都嘲笑我可是你一点都不介意,你还安慰我,为了我跟你的兄弟们大吵我觉得,你是真的喜欢我的。 是啊!我真的喜欢你啊,阿依努尔! 喜欢么?阿依努尔笑了笑。 杰利感觉不对,忙对身旁侍女道:快去!快把古丽抱过来! 而后他又转头,朝阿依努尔喊道:阿依努尔!你不要做傻事!你还有古丽啊!她才多小,她不能没了阿娜! 阿依努尔依旧笑着,面上有几分玩味,好像在看他垂死挣扎一样。 那小侍女很快抱了古丽过来,杰利着急把她抢过来抱在手中,向阿依努尔道:阿依努尔,你看看她。你看看古丽啊古丽她还那么小,你忍心丢下她吗?她哭的时候,只有阿娜能哄她,只有睡着阿娜身边她才能安心!阿依努尔,你快过来看看她啊 阿依努尔笑着,语气淡淡:你好好看看她她还活着么? 杰利如遭雷击,身体猛烈地颤抖起来。 一瞬间,他只觉得手上的婴儿有千斤之重,双手几乎快要抱不动这小小的一个孩子。 什么叫她还活着么?阿依努尔为什么那么问 杰利僵硬地低下头去,抬指往古丽鼻前一探。 手抖得厉害,好像什么知觉都没有了。 可他又能确定,怀中的这个孩子,已经没有呼吸了。 他在这昏暗的房间里,看清了她的脖颈上有一道发红的掐痕。 恋耽美 ——(100) 她死了已经死了很久 阿依努尔为什么他怔怔问道。 阿娜,很快就能跟他们团聚了。阿依努尔仰头一笑,泪珠在闪电亮起的一瞬间,发出了亮光。 杰利心头大震,把古丽往侍女怀里一塞,飞也似的狂奔了过去。 阿依努尔的衣裙轻轻抚摸过他的掌心,给他留下了最后的一点柔软。 仅仅是轻轻从他手中拂过,他绝望地发现自己什么也没有抓住。 阿依努尔知道,杰利不管做什么,都会捧着自己自己以后会成为他口中草原最尊贵的女人。 可是她什么都不想要,甚至这条命都不想要了。 她失去的太多,是权势和富贵能够弥补的么? 阿依努尔他疯狂大吼,抓紧窗棂,目光往下搜寻,却被泪水模糊了双眼,什么都看不清了。他的阿依努尔,淹没在黑暗中,不见了踪影。 为什么,他的挚爱,要这样离开他 这是惩罚么? 惊雷阵阵,雨下得更大了。好像老天攒足了劲在哭,把几千几百年积累的委屈悲伤全都宣泄了出来。 突然的暴雨浇湿了整片草原,塔吉打马狂奔,暴雨落在他头上,很快就汇集成水流,从他脸上流淌而过。而他目光灼灼,紧盯前方,似乎对头顶暴雨毫无察觉。 快一些他还要再快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塔吉(2G网速):在过图了在过图了 第126章 、取舍两难 杰利颓然坐倒, 两眼空空,仿佛灵魂出窍。这具□□已经失去了任何知觉,如同行尸。 他想不明白, 一个女人, 难道不该为丈夫得势而开心么? 他暗中谋划,是为了成为这片草原的王,是为了给父亲报仇, 也是为了保全自己 塔吉早晚是要除掉一众王族的,自保有错吗? 如果塔吉所作所为真的那样完美,为什么那么多人反对他?若众人真心臣服, 为什么自己可以拉拢起那么多人? 他没有错啊, 为什么阿依努尔要这样? 她明明也一样是被打压的贵族, 为什么她不能理解? 当年塔吉杀死亲生父亲,拥立瑟珠为可汗, 率部东迁跟自己有区别么? 都是一样的事,为什么阿依努尔能理解他, 却不能理解自己? 塔吉已经输了,拥护他的人已经被自己全部铲除,他就算回来,磐石城也已经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仅凭一支白狼骑, 是控制不了整个乌环的。 乌环已经是自己的了, 除掉塔吉, 自己就连后患都没有了。阿依努尔究竟有什么理由这样做? 自己对她不好吗?她以后还会成为大可敦等自己找到机会, 也会给思力报仇的为什么她要这样厌恶自己呢? 甚至厌恶到了连命都不要, 也要离开自己 她甚至亲手掐死了古丽,连一点念想都不给他留 那么决绝,那么惨烈。 他从来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 那日只是在宫殿前看了她一眼, 他就觉得这是自己今生的爱。这必然是天神的恩赐,他们两人绝对是命定一对。 他以为他和阿依努尔会是草原上的一段佳话,结果却成了这样 他用尽全力去追赶她,想把她紧紧抱在自己的怀里,永远也不能离开。可她逃离了,而他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无法挽回。 他忽然就有些后悔,他竟然不知道自己做的这一切有什么用了。 阿依努尔没了,她抛弃了他,她不要他了。他永远也找不到她了。 他很希望时间能回到从前,他们刚刚认识,刚刚成婚。阿依努尔靠在他怀里时满脸都是幸福,而他看到阿依努尔的模样,也会感觉无比满足。 现在呢?什么都没了。 他想不明白,永远也想不明白。 阿依努尔都那么多天了你不要闹了好不好杰利满面泪痕,却不知是为了什么而流。 暴雨过后,泥土和青草的气息变得十分浓重。马蹄声比昨晚的雨声还要急,在草原上不停响动,仿佛天上又要降下一道激雷。 李长明听到亲卫禀报后,便出了帐门,先一步骑马出营地,朝着来人迎了上去。 塔吉一身便装,身后只跟了百余人,显然是轻装先锋,大军还在后方,并没有跟上来。 两人许久未见,进来又发生那么多事,竟是一时不知说什么了。两个人就那么立于马上,相视无言。 良久,李长明先开口道:你怎么浑身都湿淋淋的快停下来扎营换身衣服吧。 嗯塔吉一拉缰绳,随他奔至营地。 李长明带他到营地,他吩咐下去扎营,跟着李长明进了中军帐,却没有顾得上自己淋了一夜雨的身体。 说实话,他来得匆忙,根本没可以换的衣服。李长明大概也猜到了,去自己行李中翻找,腰都还没直起来,就被人从身后抱住。 长明塔吉声音有些嘶哑,我有些害怕了 李长明一怔,这个男人,好像总是胸有成竹,从未如此惊慌过。 乌环现在的情况太糟了杰利得手之后,有意切断了磐石城与塔吉的联络,而磐石城易主的消息却很快在乌环各地传开。当初迫于塔吉压力而选择解散部落,迁至各地的部落,纷纷斩杀各地官员,起兵响应。 乌环是真的乱了,使团撤离途中都收到了攻击,还好有黑衣旅护送,撤得迅速。等再走一段路,得到边军保护,使团就更加安全了。 塔吉如今要面对的,不止是一个占领了磐石城的杰利,而是所有当初被他压制的贵族。 这些只是塔吉一路赶来,能够知道的李长明忽然没了勇气,去告诉他自己探查到的消息。 塔吉的呼吸有些粗重,在他耳边一次又一次响起: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塔吉李长明尽量放软了声音,我在的 你在你还陪着我塔吉愈发搂紧了他,像是寻求安慰一样,不停轻轻蹭着他脑袋。 大虞的使团早就撤走了,他知道。可李长明还在这里 他并不希望李长明卷进来,陷入危险之中,可得知李长明还在这里等着他的时候,他又有些窃喜,就是那么矛盾。 他抱了李长明片刻,从对方身上得到了片刻的安心与宁静。 而后他放开了李长明,道:谢谢你,长明。 谢我做什么李长明心中百味杂陈,转身轻轻抚上他的脸颊,你还欠了我好多承诺没兑现,我可不会走。 塔吉只觉心中无比温暖,轻轻道:嗯我还有好多东西要送给你,你不许走。 他望着李长明,一头卷曲赤发被雨淋湿,贴在脸上一绺一绺的,更卷了。他整个人都湿淋淋的,连眼神都是湿淋淋的,像只在外流浪的大狗,连遮蔽风雨的地方都没能找到,一身毛发被彻底淋湿,可怜极了。 头发都还湿着李长明有些心疼,微微蹙起了眉。 塔吉听完就举目搜寻,抓过旁边的手帕,很是粗暴地擦起自己头发来。 李长明叹口气,从行李里翻出套宽松的圆领袍丢给他,又拿了一份文书递过去:你看看吧这是我让亲卫探查到的城中消息。我跟杰利交涉过,他没有任何回应。 塔吉擦干双手,便翻起那份文书。 里面记录了磐石城的城防兵力分布,巡逻时间,城中近况是李长明一贯的风格,把一切都查得十分细致。不过李长明已经让人送使团回京,留在这里的亲卫队仅有十几人而已,人手不够,经验也不如专门的斥候,这对于他而言还算不上详细。 塔吉看着看着就哽住了,越往后看越是胸闷气短,感觉自己再多看一眼就会发疯了。 自己留在磐石城中的亲信,全部被杀。 城中兵力将近七万,而自己西征的所有兵力加起来,也不过十万,其中还包括后勤和普通步兵。并且大部队还没那么快能抵达磐石城。 除了磐石城,各地也在叛乱,支持自己的部族对付地方叛乱的军队就要耗尽力气,哪里还有空暇远赴磐石城? 这些士兵都只是王族的亲信部队,比不上自己培养出来的精锐之师,可是对方占据着磐石城,就弥补上了这点不足。 七万人塔吉暗暗攥紧了拳头。 七万人粮草就是个问题。李长明顿了顿,犹豫了片刻,才继续道,你带军远征,粮草外调,磐石城中剩余不多,而你的补给却能支撑很久。最好的办法,就是围而不打,断他们的补给,等他们粮绝 不行不能拖塔吉咬牙道,城里十万百姓,一旦围城,他们也是性命不保。 李长明抿唇道:百姓家中有余粮,能撑些日子 说是这么说,可他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百姓家中有余粮是不假,但那些粮食会被士兵抢走,他们撑不下去的。真到了粮尽的那一天,为了维持军队补给,杰利是会下令让士兵从百姓家中抢粮的 一旦抢掠开始,就会难以控制,而后逐渐演变成一场屠杀。 乌环士兵屠杀乌环百姓可笑吗? 他一个旁观之人尚且不能接受,觉得无比讽刺,何况是塔吉。 塔吉这些年所作所为,从不是为了权位,他要的只是百姓富足,免受欺压。这个初心从未变过,如果城中十万百姓要因他的选择而被围困至死,他还可能做出这样的选择吗? 塔吉沉默许久,道:长明我不可能让城中百姓陷入杀戮之中。 李长明眸光一动:但你也不可能真的带兵攻城,跟他们自相残杀,是不是? 塔吉没有回答,但李长明知道答案。 一旦真的打起来,必然是两败俱伤,东乌环这些年的努力全部白费不会再有机会统一草原了。这边自相残杀,西边又反扑,那该如何? 可是还有别的选择吗? 李长明直视他双目,道:塔吉,现在已经没得选了,无论如何,你都要自断臂膀。才能夺回磐石城。 塔吉把他的话反复咀嚼了数遍,依然没有任何话语。 他当然知道,如今自己已被逼上绝路,只能从其中选择一个。要么兴兵大战,要么围困逼降。可这背后都是血流成河,尸骨遍野。 这并不是他想要的。 李长明一双眸子深沉如水渊,没有半点波澜:你要拿回对乌环的掌控之权,才能做其他事不是么?你现在不该再管别的什么了这已经是损失最少的选择。 塔吉有些茫然,似乎眼前这个人变得陌生了:长明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李长明看出他神情的变化,蓦然一震,却还是咬牙道:我知道可有时候,有些东西你就是该漠视,两害相权取其轻。 这是当初靖平武侯教他的。 他要做一个不被感情所左右的怪物,永远冷静,找到最好的选择。他的选择,决定着无数人的生死,甚至是一国存亡,他只能做一个怪物。 作者有话要说:  桃是比塔吉心狠滴。 第127章 、愁肠百结 塔吉对李长明从来都是哄着捧着, 甚至连重话都没说过。喜欢到了极点,便觉得他做什么都是可爱的。 这是两人头一次不欢而散。 其实塔吉也没有任何要责怪李长明的意思,没有生气, 没有不悦。但李长明看得出他心中的低落那也并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只是因为自己把血淋淋的现实摆在他面前, 他需要一点时间去接受。 塔吉并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当年他为东迁,连亲生父亲都杀了他是有那份果敢魄力的。 那时候他也犹豫, 也痛苦,但他却知道,自己这样做之后, 并不会后悔。 现在磐石城中, 是十万普通百姓。 他一直以来的心愿, 就是让这些普通百姓过上好日子。他觉得,如果此时为了平定乌环的内乱牺牲这些百姓, 自己将来是会后悔的。他并不想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 如果可以,李长明很想帮他。 如果大虞能够以帮乌环平定内乱的名义出兵, 一切都迎刃而解。可是大虞的皇帝并没有这个意思,李长明已经请求过了,这条路是行不通的。 大虞的精锐之师,不是他李长明一个人的所有物, 他不可能为了与塔吉的私情私自调兵。他是仗着皇帝陛下宠自己, 所以任性娇蛮, 行事嚣张跋扈了些, 可他不会乱来。 他一直都是冷静的, 不会因为一个人而不顾大局。 塔吉默然走出军帐的时候,李长明很委屈。 但他又对自己说,要理解塔吉。乌环都成这样了, 塔吉本来就很难受。自己还劝塔吉暂且舍弃他最看重的东西,他就算生自己的气也是应该的,何况他并没有对自己生气呢? 然而这样宽慰完自己,他又很生气地想塔吉居然敢这样一言不发木着脸走开!谁敢这样对自己甩脸色! 以为不说重话不跟自己吵架争辩就不会伤到自己吗?他那张臭脸难看死了!不想让自己难过,却又都不知道掩饰一下!自己又没瞎!难道看不出他心里什么意思吗! 李长明坐在软毯上,抱住自己双膝,瞪着帐篷门口,又难过又生气。 自己在塔吉心里,怕是已经成了个不顾百姓死活的大混蛋了! 可是不这样做,乌环会更乱,这些普通百姓会更惨。 有悲悯之心是好的,可他已经没办法救所有人了。这种时候,悲悯没有半点用处。 他难道不懂吗?他明明懂的! 明明知道怎么做最好,他却那种表情他在怪自己吗? 恋耽美 ——(101) 李长明抓起一团气,作势往门口砸,仿佛这样就能把那混蛋蛮子砸得头破血流,好好出一口恶气。 混蛋李长明手都挥累了,又停下来,委委屈屈地小声嘀咕,干嘛凶我 塔吉没跟他吵,没对他发脾气,更没有凶他。 说到底是心中的那点愧疚在作祟,因为愧疚,他就敏感了起来。反复对自己强调自己是对的,可是塔吉的反应又让他对自己产生怀疑。然后他就开始胡思乱想,觉得塔吉肯定因为自己的话而对自己有些失望,再然后他就是觉得塔吉凶了自己。他对塔吉的反应很不满意,很不开心。 却是因为心中有愧,而非是因为塔吉。 他自己一个人在那里生了半天闷气,又忽然坐直起来,铺开纸张拿起毛笔,想再写一封信回去。 求一求皇兄,应该还有机会吧 怎么写? 什么乌环和大虞是兄弟之国,乌环内乱,大虞理当出兵相助。什么塔吉治下,乌环礼重大虞,为保大虞边境安定,乌环不能落入别人手中 这些话他已经说过一次了!都是大实话,分析了这样做如何对大虞有利!可是皇兄没有半点反应啊!他还能怎么写? 哥哥,你要是不出兵,我就不理你了? 唉 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写什么都是没用的。 那毕竟是他同父同母的兄长,两人血脉相连,他还是能明白兄长心思的。 他隐隐能感觉到,皇兄本来就很乐意见到乌环如今的乱局。 他忽然想起来,当年自己第一次与塔吉交战之后,步六孤辰问自己的那番话。 为什么不对塔吉赶尽杀绝,要同意议和? 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扶塔吉做大,让东西乌环自杀自灭,大虞便在一旁隔岸观火 自己当初都是这么想的皇兄自然也是。 东乌环太强了,会打破东西乌环之间的平衡。草原一旦统一,就会变成一个巨大的威胁。 自己也是这样想的啊如今却会如此为难,不过是因为喜欢塔吉罢了 他放下了笔,重重叹息。 这件事上他任性不了,怎么撒娇耍泼都是没用的。 他能做的,只有留在这里,给塔吉一个慰藉而已。 外面的风冲了进来,裹着青草的气息。 他躺下,决定先休息,不要继续想那些让人生气的事情了。 可是他越是告诉自己不要去想,脑海里塔吉的面孔就越发清晰。挥之不去,阴魂不散! 闭上双眼没一会儿,他就感觉有人进来了。 睁眼一看是塔吉,他就很想大声嚷嚷你不是走了不想理我吗,现在还回来干嘛? 长明塔吉在他身边坐下。 衣服已经换上了,淋湿的头发也擦干了,没有之前那样狼狈可怜了。 所以李长明更想对这个看着已经没那么可怜的混蛋生气了! 李长明正欲发作,便被躺下的塔吉抱住。 他有些诧异,却没有反抗。塔吉轻轻在他身上嗅闻那种能让自己平静的气息,许久之后才又唤一声:长明 干嘛说实话,李长明现在不是很想理他,可看他这个样子又不太忍心。 塔吉总是以守护者的姿态出现在别人面前,温柔而强大。他的怀抱臂膀,仿佛天生就是给人依靠的。 可他有时候,也需要一个能依靠的地方。 他现在太需要安慰了。 李长明很别扭地问完那句干嘛,又转了身,自己也伸出手去,环抱住了他。 他似乎有些意外,低低笑了笑:我没事的,不用那么担心。 那你干嘛凶我?李长明闷闷地道,你不许凶我 塔吉一怔,很是莫名其妙,旋即也有几分委屈:我没有凶你 李长明抿抿唇,没说话。 你说没有就没有吗?你就是凶我了! 你生气了么塔吉反应过来,有点慌张,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想凶你 他这样惊慌失措,李长明反倒心中一阵歉疚,那点气恼瞬间烟消云散了,忙道:我没有生气 说完又闷闷地道:可是你不能凶我。 我不会的不会的塔吉微微凑近,张口轻轻咬在他的唇上。 李长明许久没有被他这样亲吻过了,他的嘴唇无比炽热,贴上来的时候,李长明甚至有一种被烫到的错觉。 他的动作也温柔而又霸道,容不得李长明拒绝。 李长明便这样被他亲吻着,渐渐被吻得脑中一片混乱,晕头转向。 温热的舌相互纠缠,两人激烈地拥吻着,在唇齿之间排兵布阵,互相征讨。 李长明双眼迷蒙,在对方过于猛烈的攻势下败下阵来,分开之后,耳边只能听见对方粗重的喘息声。 胡人的轮廓都凌厉得如同刀削斧凿,塔吉更是生得无比英俊,这唇瓣形状优美且棱角分明,好看得很。李长明呆呆看着他湿润的嘴唇,有点出神。 长明,你抱抱我好吗?那张嘴一张一合,声音低哑,好像已经干涸了数百年。 李长明在他这仿佛需要人拯救的声音中回过神来,只感觉他的身体热得快要把自己熔化掉。 他的身体太不对劲了,换做以往,李长明察觉到这些,必然要羞怯得脸红。可现在李长明是完全怔住,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塔吉碧色眼眸波光流转,目光中,闪烁着无比热烈的渴望。 他向来是稳稳把控着一切的,他喜欢看李长明害羞,喜欢看李长明被欺负得泪水涟涟。不管他被□□折磨得多么难耐,他眼中似乎总是保留着一丝清醒。 从未像现在这样,失去了对一切的把控,只能如此难耐无措,需要别人来救他。 塔吉李长明抚摸他的额头,烫得厉害。 这绝对不可能是因为□□。 你发烧了李长明眉头轻皱。 冒雨赶路,又是心焦如焚,病了吧。难怪身体那么热 他体质特殊,却病了这些天,他在外心急如焚,噩耗接连不断传来,得有多难过。 李长明担心塔吉病情的时候,塔吉心里只有别的,本能地抱住他轻轻蹭蹭。 快要疯了,塔吉热得快要疯了。 所有的焦急、担忧、愤怒、悲痛都成了他的脆弱,成了他需要人安抚拯救的情念。 他需要发泄,需要跟心爱的人痛痛快快地把那些不快发泄出来。 只有这时候,他能暂时忘记那些事。他已经迫不及待,像快要失去理智,若不是还自我克制着,他早就要化身扑食的饿狼。 但他现在也有点克制不住自己了朝李长明脖子上一咬,手也不安分地抓住他肩膀往下扯那衣服。 李长明有些诧异:塔吉 塔吉阖上双眼,轻轻恳求道:求你了求你 李长明呆了片晌,心里莫名窜上一股邪火,猛然发力起身,整个人都压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桃:臭蛮子居然敢凶我!!!Q皿Q 塔:我没有QAQ 第128章 、打虎牢龙 李长明是看他那可怜样子心疼他, 才一时鬼迷心窍,同意了他的请求。可是双手都还没来得及抓住对方肩膀,得到准许的人便拥住了自己, 更加用力地吻了上来。 塔吉不再克制, 把李长明紧紧摁在怀里。 单纯比蛮力,李长明完全不是这个混蛋蛮子的对手。不过他也不打算反抗,任由塔吉抱着自己轻轻亲吻, 最后慢慢失去理智。 静静相拥片刻后,塔吉才缓缓松开了他。 李长明眼神里有几分委屈,虽然他享受与塔吉在一起的时光, 可这一次怎么都感觉有些不够快意。 妙不可言的滋味只有那么短短片刻, 很快就成了让人疲惫的倦。 也许因为这只是塔吉在发泄他的情绪而已, 塔吉混乱着,他却很清醒。他知道塔吉不是因为情念而与自己相拥, 而是为了发泄那些情绪才生出了情念。 塔吉轻轻吻了他,而后缓缓坐起身来。 狼神血脉让他很快恢复了正常, 体热退去,一点事都没有。只是那么一会儿,高烧的脑子就已经恢复了清明,不再晕晕乎乎了。 他望着那半个字都没写的纸张沉思, 背影像座山, 却让人感觉摇摇欲坠。 李长明披着单衣, 一身薄汗。帐外的风吹进来, 才让他稍微有点凉意。 大白天的衣衫凌乱, 发丝散落,要是现在外面进来一个人,他肯定要羞愤难当。 可现在他不怎么在意, 都懒得去整理自己仪容。撑起身子,他偏头望着塔吉的背影,道:你还在纠结该如何选择么? 不塔吉低声道,我在想还有没有别的选择。 李长明长长叹气,稍稍软和了些:你如果狠不下心,不想百姓遭劫难,也不想跟他们自相残杀那你可以带着现在的军队,再次迁出,自立为王。先休养生息几年,再想统一草原之事。 只是这样做,乌环便一分为三日后想要统一,就更难了。 不过,这倒是大虞皇帝很喜欢的结局。 然而比起直接攻打磐石城,折损数万兵力,或是围困磐石城,导致城中十万百姓困死,这是不会有任何损失的选择。 既然争不了,那就暂时不争,以退为进。汉人不是有句话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但若是退走,变数太多。手上只有兵,没有民,很难再建起乌环这样的国家。退走途中,杰利必然追击,也许他都还没能安顿下来,就先耗尽了军备,自己人又内乱了。 塔吉沉思许久,道:不管怎么样,得先把瑟珠救出来。 你要去跟杰利谈吗?李长明摇头道,他不会跟你谈的。杰利脑子清醒着,现在处于劣势的是你。完全忠于你的白狼骑就那么点人,其他跟你西征的大军,指不定就有看风向朝杰利投降的。而且你的亲信都被杀了。没有人站在你这边,你要攻回去很困难。 那我亲自去把瑟珠抢回来。塔吉低眸,他会杀了瑟珠的 李长明眸光幽沉下去:你怎么去也许你的武功足够避开城防军潜入城中可是太危险了,你要是落进他手里,就只有死路一条。瑟珠本就是用来牵制你的,你一死瑟珠当然没必要继续活着。 塔吉微微侧头,回眸望向他。 乌黑长发散落在肩头,宛如点点墨痕,落在冰雪之中。他脸上的神情却极平静,只是淡淡地在与塔吉陈述着事实。 他的声音细腻温柔,对于身心俱疲的塔吉而言,眼中所见,耳中所闻,都是巨大的诱惑。 塔吉要抵抗住这种诱惑,便是极其痛苦的。 对方在诱惑他,现在就作出一个决定。 李长明伏在他宽阔的后背上,轻轻搂住他肩膀:塔吉要么攻城,要么围城,要么不管磐石城了,带部众外迁,东山再起。当断则断,越快越好 那若是你呢塔吉微微侧身低头,轻轻吻他,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李长明湿润的眸中稍稍失去柔软光芒,声音无比坚定:围城逼降。不会损失战力,若是成功,还能留有余力继续征讨西乌环 他顿了顿,放轻了声音: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选择,对吗? 塔吉不是他,不是能漠视一切,找出最佳选择的怪物。 塔吉不会让那么多百姓陷入危险,他更愿意自己来担着这份危险。 塔吉低低道:东边各部混战,都是杰利的人,已经不能留了。我会收拢部众,西迁至此次攻占下的各地待安顿好,再遣使到大虞 李长明默默听着,用力抓紧了他的手。 长明为什么会这样塔吉抱住他,脑袋轻轻靠在他肩上,为什么我千防万防还是没有防住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杰利我们好歹少年相识,虽然交情不算多么深厚,但也能互称一声兄弟。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选在这个时候我已经过了五霞山,我很快就能统一草原了,为什么 本是浩浩荡荡领军出征,一路披荆斩棘,势如破竹眼看统一在即,却被人从身后狠狠捅了一刀。 这一刀,竟然刺得那么凶狠,那么轻易就把整个乌环弄得四分五裂。 统一草原是他那么多年来的心愿,他为此谋划多年,眼看就要完成,为何就这样轻易葬送在了别人手中? 长明我想不通。他说话时声音有几分哽咽。 李长明看不见他的脸庞,却感觉到自己肩上一热,似乎有些湿意。 塔吉哭了? 他是乌环的小汗王,他怎么会哭呢? 如果不是在自己面前,他怎么会哭呢? 李长明有些僵硬,抬手抚摸他的发丝。那些卷曲的赤色发丝,也是柔软的。 塔吉没事的李长明柔声呢喃,眸中也泛起泪光。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塔吉了。 塔吉好像也并不想让李长明发觉自己落了泪,没有出声,没有颤抖,无比平静。只是李长明肩头的温热湿意却越来越明显,让人无法忽视。 李长明也安静地陪着他,默然无声。 那个让塔吉悲痛而泣的罪魁祸首,正阴沉着脸。 可汗大殿内,杰利坐在可汗的宝座上,提前感受着身在这个位置上的激动心情。 他已经在准备举行仪式,成为乌环可汗了。 恋耽美 ——(102) 阿依努尔死后,他颓丧失落了一阵,但很快这种悲伤绝望就变成了愤怒,反而让他愈发斗志昂扬。 万人之上的位置,岂能轻得?他宽慰自己,这也许只是天神在考验他而已,要得到这份权势,他就必须失去点什么。 自古成大事者,有几个是事事美满的?阿依努尔虽然走了,可自己不会忘记她的。她永远是自己的挚爱,永远是这个草原上最尊贵的女人。 若不是塔吉那些言语害阿依努尔太深,阿依努尔怎么会这样一根筋不能理解自己,怎么会这样离自己而去? 他不会输给塔吉的,他一定要成为草原的霸主,追封他的阿依努尔为大可敦,补偿她没来得及得到的一切。 可是真正坐在这里,他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兴奋开心。他也搞不清楚是什么东西让他不悦,只是觉得看什么都不顺眼,在这里坐半天,脸上笑容尽失,最终沉下了脸。 大殿中除了他空无一人,安静得让人更加不悦。 许久之后,殿中终于响起些声音,有侍从小跑到他身前,道:报!塔吉已经率三千先锋抵达磐石城外扎营!他送来文书,依然是要求商谈交换,让我们放出瑟珠。 杰利一挑眉,回过神来稍稍坐直了些,把他的话在心底暗暗念了一遍。 三千?杰利大笑,三千人,也想跟我谈条件?现在就派兵一万出城与他对峙!再派两万人,往西截断他的援军。让人去告诉他,他若愿降,念在往日的情分上,我可封他为右贤王!他若不愿,那就去死! 是! 杰利看侍从匆忙离开,嘴角终于有了一点笑意。 战无不胜的小汗王?在自己面前,不一样只能求自己跟他讲和? 等三日后,老萨满举行了仪式,他阿史那杰利就会正式成为乌环的可汗。 城中的每一个人都会臣服在他脚下,这座磐石城,已经没有塔吉的立足之地了。 他缓缓起身,走向关押瑟珠的房间。 那日阿依努尔解救瑟珠出城失败后,瑟珠这里的防守愈发严密,就连窗边都有人把守,瑟珠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看着。 杰利来到瑟珠面前,弯下身,笑道:怎么了?怎么不好好吃饭呢? 瑟珠看到杰利便心中恐惧,可他到底曾在可汗的位子上坐了几年,一国之主的尊严还是让他抬头直视杰利。 瑟珠,你不用这样。哥哥很快就是乌环的新可汗了。你到底是我阿史那家的孩子,还那么小,什么都不懂都是塔吉非要推你坐上这个位子,你也是无辜的。杰利语气温柔,仿佛对小辈循循善诱,所以呢你就好好吃饭,不要闹腾了这是没有用的。 他说着,还抬手试图抚摸瑟珠的脑袋,却被瑟珠躲了过去。 他也不恼,身为胜利者,他已经懒得去跟一个小孩计较什么,语气依旧:瑟珠,你是个好孩子,可你却被人教坏了。塔吉教你的那些,你以后得慢慢改过来,知道吗? 胡说!瑟珠紧攥双拳,你才是坏人! 杰利笑道:我是坏人?那为什么现在城里的人,都是支持我的?瑟珠你知道你和你舅舅为什么会输么?因为你们非要与贵族为敌,却又狠不下心斩草除根这就是你们向汉人学的仁慈。 我没有输!瑟珠仰起头,舅舅一定会打败你的! 打败我?杰利叹口气,不可能的。他输定了不过我的确很苦恼,到底该如何处置他呢? 他直起身,在房中缓缓踱步:塔吉是草原的战神啊我也很舍不得他死如果他愿意归降,我会好好待他的。我已经让人去问他了他要是不同意的话 他忽然停下来,轻轻拍了拍瑟珠的肩膀:瑟珠,那我就只能麻烦你,帮我除掉他了。 瑟珠双目一瞪:什么我怎么可能帮你除掉舅舅? 杰利目光阴冷地盯着他,没有回答。那森冷的目光直让瑟珠后背发凉,几欲颤抖。 半晌他仰头大笑,走出了门去。 第129章 、怅然若失 塔吉很快就收到了杰利使者送来的信, 他自然不可能臣服于杰利,断然回绝。 而杰利也拒绝交出瑟珠,同时派一万精兵出城扎营, 与塔吉对峙。 塔吉并没有放弃, 依旧不停派人进城,要求杰利送瑟珠出来,几次交涉依旧无果。三日后, 磐石城中举行了极为盛大的仪式,杰利正式成为乌环可汗。 与塔吉所料相同,杰利成为可汗的消息传出, 不少军队望风而降, 在后的军队越走越少。原本的十万大军, 最后能有一半跟随塔吉已是不错。 除了亲信白狼骑,其他人都有可能转投稳占上风的杰利。 塔吉此时也不想管别的了, 这些人要走,他拦不了, 也懒得拦。他现在只想把瑟珠救出来。 那是他在这世上的唯一一个亲人了。 瑟珠是姐姐的孩子,最疼他的姐姐的儿子。他把瑟珠从小养到大,悉心教导,瑟珠跟他亲儿子也没什么两样。他就算遣散所有军队, 不管这些破事了, 也要把瑟珠带走。 小可汗才是他最想要的国主, 再次外迁建立国家, 一定要有瑟珠在。 塔吉跟杰利叫板数日, 两边都僵持着,一个死活不肯跟杰利走,一个死活不肯放瑟珠回到塔吉身边。 杰利一天天派人来劝塔吉, 显然他并不想失去塔吉这样强悍的草原战神。 可塔吉又怎么可能会屈服于他。 每一天塔吉都阴沉着脸,只有在见到李长明的时候能稍微缓和些。 塔吉让人送走杰利不知第多少次派来的使者,开始杵着下巴发呆。 这次杰利又变了个说法,说他会保证瑟珠安好,只要塔吉愿意单独跟他谈谈,他就会把瑟珠送回塔吉手上。 单独跟他谈谈?谁知道他心里怀着什么鬼胎。 再一想近日不少人转投了杰利去,李长明被气得目露凶光,冷声道:蛮族果然是性气贪婪,凶悍不仁,弱则畏服,强则侵叛 他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把塔吉也骂进去了。 不过塔吉没有任何反应他现在对什么都没太大反应。 塔吉李长明挨着他坐下,轻轻靠了过去,杰利不肯放人,我们想想别的办法吧我觉得杰利既然现在还有意要收纳你,瑟珠就暂时不会有危险 塔吉轻轻一笑,摸了摸他的脸颊:磐石城里,不知道布了多少陷阱杰利不会放过我的,就算什么时候我真的屈从于他,他也会慢慢找机会杀了我。瑟珠就只是他的诱饵,我已经决定要走了,如果不管瑟珠直接走,瑟珠就没了用处我不能就那么离开。 李长明似乎还想说什么,劝他快些走,不要再与杰利僵持了,最后却把话都咽了回去。 如果那真只是个被塔吉推出来的傀儡,塔吉大可不必如此在意。可那却是塔吉亲自养大的外甥,李长明也不能劝塔吉不要感情用事那太不合适了。 何况李长明也是有些喜欢那个孩子的,他完全明白塔吉的心情。如果有机会,自然还是再争取一下为好。 塔吉轻轻搂住他,道:瑟珠他母亲,是个很温柔很美丽的姑娘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姐姐。当年我要是能早点查出雪鹿麝,保护好她瑟珠也不会没有阿娘疼爱。如果我再护不好瑟珠,我以后怎么有脸去见她。 李长明抬手回抱住他,几不可闻地留下一声轻叹。 塔吉是打定主意要把瑟珠带走的,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而此时,大虞的一支边军,已经跨过两国边境,进入了东乌环。 如一场燎原烈火,东部各部族战乱数日内被平定,数千里国土被大虞军队占领。 李长明是最先知道这个消息的人,塔吉专心跟杰利对峙着,根本顾不上乱糟糟的东边,关于东边的情况是一点都不清楚。 李长明能知道,是因为大虞使者亲自将消息带了过来。 独孤循亲自护送使者抵达营地,两人一年多未见,皆是无比激动。碍于还有天子使者在侧,也不好太过,随便拥抱一下就进帐相谈。 使者送来的战报,皆是乌环东部各地的捷报。响应杰利的各部军队近半被大虞军打败,有归降的,有往西边跑试图到磐石城找杰利的。 本就是一盘散沙在互相攻击,大虞军又出其不意,自然所向披靡。 殿下,如今乌环内乱,我大虞恐受波及,还需有所行动。独孤循端坐道。 李长明望着使者送来的战报,一开始还满心欢喜,可越看越不对劲,最后皱起眉来:不是不插手乌环内乱的么? 之前自己写信力劝皇兄出兵帮乌环平定内乱,列举出一堆益处,皇兄不是都没同意么?为何又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派兵了? 魏王殿下使者恭敬躬身行礼,陛下还有一物,让臣转交给殿下。 李长明眉头皱得更紧,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使者双手奉上一个锦盒,没有打开。 李长明缓缓起身,走到他面前,狐疑片刻,才伸出手去。 锦盒里的东西,不过是一块虎纹铜牌,并没有多精巧,用材也没多珍贵。 但那是调令军队的虎符。 虎符李长明拿起虎符,那冰凉的触感让他微微一颤,诧异道,皇兄这是什么意思? 使者颔首:当年与大虞和谈的乌环,是阿史那瑟珠的乌环,如今这个乌环已然易主,从前定订下的盟约,自然也就不作数了。 所以,大虞可以对乌环动手了。 李长明抓紧虎符,一瞬间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停止了流动。 他明白这话外之音,他太清楚皇兄要的是什么了。 皇兄出兵不是为了帮塔吉夺回磐石城,而是以征讨的名义趁机占领乌环的领土。 这就是皇兄的意思 以为瑟珠征讨叛逆的名义,灭了杰利的这个东乌环。 而与塔吉一派的人,早就被铲除了。就算大虞再扶持塔吉上位,仅凭塔吉一人之力,也控制不了这些贵族。上下异心,又怎能长久? 乌环的这片土地,早晚会成为大虞的附属。 真是绝妙,如此一来,乌环怕是至少有几十年无力侵扰中原。 可是即便杰利篡逆,乌环易主,那还是塔吉辛苦建立起来的国度。 乌环内乱,塔吉可以自己夺回乌环而若是大虞这样一插手,乌环就直接没了。 大虞出兵不是为了帮塔吉,是为了灭掉乌环啊。 他怎么能这样做呢? 塔吉怎么能接受得了自己这样做? 为什么为什么皇兄非要让自己拿这枚虎符? 他为什么不找别人?为什么偏偏是自己? 不可以不可以啊! 自己怎么可能这样做? 那使臣似乎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又道:陛下还有一句话让微臣转达给殿下若殿下不愿,陛下也不强求,执虎符者,自然另有人选。 李长明讶然抬头:另有人选? 他将皇兄的话在心中重复了一遍,当即苦笑一声。 不强求这哪里是不强求,分明就是威胁。 拿着虎符的是自己,至少还可控,换了别人来,可不会对乌环手下留情。 这枚虎符自己该拿么? 独孤循颇有些兴奋地道:殿下,乌环内乱,乃是绝佳时机,陛下对您寄予厚望 李长明一抬手,打断了他的话。 他怔了怔,发现李长明面上并没有如自己那般的喜悦,便住了嘴,有些疑惑,又不敢说话。 这样做真的好吗李长明目光微沉。 独孤循细看他神情,发觉他并不是在问别人,也就没有搭话。 塔吉不愿跟杰利开战,就是因为他想保存乌环的实力。 大虞虽然是在跟杰利的部下打,却并非是在帮助塔吉,只是消耗乌环的战力而已 如果他不认识塔吉,他会在接过虎符时有半分犹豫吗? 不会的。 他是喜欢塔吉,也想帮助乌环改革,让乌环人过上好日子。 可他也从未放弃过一统天下之志。 他在各地考察绘图,也是在为日后的战争准备。 他此时又有什么理由放弃这个机会? 因为喜欢塔吉吗? 不可能的。 殿下,可有决断?使者声音轻轻响起,仿佛一记重锤,狠狠击打在李长明身上。 李长明沉思许久,咬牙道:臣弟领命。 塔吉去各处军营巡察一圈,大晚上才回来。眼看那座军帐离自己越来越近,心中便轻松了几分。 如今也只有李长明能让他那根绷紧的弦稍微松一松了。 可是进帐后他没看见有人,蜡烛也没点上。 他便先点亮案几上的蜡烛,而后就因为帐中少了的东西而忐忑不安。 譬如李长明总是摆在案上的北碑拓片他总是带着,无事便要临几个字,摆在案上也不爱收。白天自己离开时,他还在这里提笔临字,现在案上却什么也没有了。 案几上干净得让人心慌。 塔吉心中一惊,又去营地里转了一圈,也不见那人身影。最后抓了个守卫士兵道:魏王呢?见过他吗? 那士兵道:不知道白日里大虞使者来过后,魏王就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到现在也没回来。 走了么这样也好。 塔吉叹口气,默然回了军帐,坐到他常坐的案几前。 上面连封信也没有留,那么匆忙,连告别都来不及么? 也好也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早早回大虞去,自己也不用担心了。 这些日子,他因为自己留了下来,已经是为私情不管不顾了如今大虞使者前来,该是中原的皇帝担心亲弟弟,特地叫他回去的吧? 恋耽美 ——(103) 只是为什么连句话都不肯留呢 第130章 、暗斗明争 李长明并不是因为走得匆忙而来不及留一句告别的话, 只是他不知道该怎么留。 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塔吉,索性便什么话也不说了。 骏马飞驰,他紧紧捏着缰绳, 浅浅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一道难以消散的印痕。 上马离开的那一刻, 他很想跳下去, 好歹告诉塔吉一声自己走了。可他最后还是克制住了,没有回去。 他也怕自己会后悔。 这世上最懂塔吉的人就是他。 他知道塔吉是一心为了乌环一国, 而非自己的权势。 那么着急统一草原, 便是害怕乌环分裂日久,实力都损耗在了内斗之中。塔吉看重的从来都不只是一场战争的输赢, 而是整个乌环的前景。 这次内乱,塔吉甚至都不愿与杰利正面对抗, 只是为了保留乌环实力。他要一个强大的草原帝国, 而不是一个千疮百孔的空壳。 自己打着帮助塔吉的名号攻灭杰利,消灭乌环大量战力,然后让塔吉回到磐石城看上去大虞有情有义, 尽显大国之风,让人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 可塔吉又不是傻子, 看得出自己真正意图的。 之后的乌环, 不过是割据一方的小部落。仰人鼻息,必定沦亡。 自己怎么能够亲手毁灭他的梦, 然后冠冕堂皇地说是在帮他 李长明不想伪装什么,连一句温情脉脉的告别都没办法留给他。 太假了李长明觉得自己对塔吉说什么做什么, 都是很可笑的。 他要离开,去毁掉塔吉的希望走之前还要再对塔吉说什么? 如果他没那么聪明,能傻一点就好了。 那样他就可以天真地以为, 自己真的是去帮塔吉的,而不用像现在一样,如此难受。 他心中郁结,便一路狂奔,不曾停歇。 晚上宿在营帐里,他也睡不着。最后点亮蜡烛,从行李中翻出了那个沙漏。 那个手指大小的沙漏,在他的翻转下,红色细沙不停流淌,从这一头到那一头,再从那一头到这一头。 里面装的是塔吉从五霞山带来的沙,是塔吉对他的承诺。 怎么办呢李长明看着沙漏,低低道,你说他会恨我吗? 沙漏并不能回答他的问题,只会默默流动。 当上方的红沙流尽,他自己给出了一个答案:当然会恨我了 早就告诫过自己,一个小怪物不要奢望什么感情偏要因塔吉心软,贪图一时的温情,又能怪得了谁 我自己选的路他恨我就恨吧李长明叹口气,淡淡道,我是喜欢他,可我也说过,我会征服他。 两日后,他与边军汇合,接过另一半虎符,正式统御大军。 各部本就打得两败俱伤,鹬蚌相争,自是渔翁得利。这种情况,随便让一个人来指挥大军,都能将乌环人击退千里,何况是李长明呢。 李长明接过虎符,统率大军,大虞的攻击愈发迅猛,直戳要害。短短数日,大虞军所至之处,乌环军溃散败逃,共被歼灭数万人,被俘获民众十余万。 而草原混战,消息不通,数日后塔吉才得知东部动态。 这几日,塔吉在磐石城外跟杰利要人,消息传到之前,他正静静坐于帐中,听使者转达杰利的话语。 依然是那些话,塔吉听完就让人送走使者,默然沉思。 艾尼进门的时候都忘了按规矩通报,手里抓了份战报,风一般冲了进来。 小汗王!东边有消息,大虞出兵平定叛乱诸部!艾尼兴高采烈,欢喜道,大虞帮我们了!我们可以打回去! 塔吉回过神,稍一思索,却皱起了眉头。而艾尼还在欢欣鼓舞:魏王殿下他离开,原来就是去调大虞军队了啊?殿下真好!我就说他一定会帮我们的! 与他的兴奋全然不同,塔吉没有跟他一样开心起来,这帐中一下子安静得让他有些尴尬。 他瞥见塔吉面沉如水,脸上也喜悦尽失,疑惑道:小汗王你怎么了?东边已经平定,这不是好事吗? 塔吉沉默片刻,道:魏王在时,我也一直未向大虞求援你可知为何? 艾尼怔怔道:不知道总不可能是不好意思 塔吉叹息道:内乱,是我们自己的事。若是别人插手,只会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他猝然合眼,从眼前飘过的正是那个人的面容。 长明 也许你只是以为,你在帮我 可你连句话都不给我留,你分明是明白的不辞而别,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吗? 你连骗骗我都不愿吗 我不太明白艾尼疑惑挠头,大虞帮我们收复东部了啊 那是大虞收复的。塔吉睁开合拢的双眼,语气平静得有些冰冷,无论是响应杰利的部族,还是当初归附我的部族,都被大虞借机铲除。我就算能除掉杰利,重新拢合乌环,也无力控制那么大的领地了 艾尼好像听懂了些,却更加疑惑了:怎么会魏王殿下他 他声音小了点:他这样,不是背信弃义吗我们不是兄弟之国么 他是为了大虞说什么背信弃义塔吉淡淡一笑,两国之间,哪有什么兄弟。 艾尼有些急:可是你和魏王 你们平时明明那么要好,真的没关系吗?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是怕小汗王伤心。 可塔吉心里其实并没有那么大的反应。也许是因为杰利的背叛珠玉在前,得知李长明趁势攻入草原之后,他并没有那么难过愤怒,只是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如今他当真是一点希望都没了,经此一战,他只能带着人去哪块土地上窝着。不知要蓄势多少年,才能恢复元气,再想统一之事 这要多少年?也许这辈子都看不见了。 几月前他还雄心勃勃,觉得此战必定完成统一。 如今这种局势,谁又能想得到呢? 他不是没跌倒过,每一次他都很快爬了起来,而这一次,他居然感到有些累了。 你先出去吧塔吉往后一靠,摆了摆手。 忽然他又想起来什么,叫住了艾尼:等等你将大虞军西进一事传磐石城里去。叫人跟杰利说,我最后一次跟他要人。他若是还不松口,我便领兵攻城 他必须快些走了,大虞插手,倒是给了杰利一些压力。若杰利能误以为这些大虞军是自己请来的,也许能快些要回瑟珠。 杰利也是在东部沦陷之后才收到消息,接着又听塔吉派来的使者威胁放人,当即火冒三丈,摔碎了桌上的大虞瓷瓶。 大虞军?塔吉竟然向大虞借兵么?杰利摔了瓷瓶还不解气,一股脑把桌上的东西都推了下去,他这个叛徒!竟然连这种事都能做出来! 一地狼藉,却无人敢上前收拾。 他居然勾结汉人来打乌环人!叛徒!叛徒!跟汉人摇尾乞怜的狗!杰利破口大骂,双掌险些将桌子拍碎。 那侍从等他消了消气,才开口:可汗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汉人可是来了不少人,已经在逼近磐石城了要是真的攻打我们,我们现在的这些人肯定不是对手啊。要不,我们把瑟珠还给他? 他听见一声巨响,是杰利直接把桌子推翻了。 还给他?还给他那些汉人就不会进攻了么? 他不是说,不交人就攻城么那我们把瑟珠交出去 荒唐!杰利怒吼,谁能保证?瑟珠还给了他,才是真的找死!人在我手上,他还会有所顾忌!除非他不要瑟珠,自立为王,否则只要瑟珠还在磐石城,他就不会真的动手! 那我们 不能让中原人插一脚进来!杰利踱了几步,回身道,快去,把人都给我叫来! 不管杰利多么恼恨大虞,在大虞面前,他都不得不怂。最后召集一众贵族,写了封信派人给大虞军送去。 信上细数塔吉多条罪状,说塔吉蛮横专权,引起众人不满,才致使众人另推举杰利为可汗。乌环如今已经由杰利做主,塔吉才是叛逆之人。又言乌环依旧愿与大虞交好,更愿与大虞再议和约。 言下之意,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他都要取得大虞的支持。 李长明将之送回玉京,然后继续攻打虽然杰利开的条件很有诱惑力,但比起继续攻打能够得到的好处,那并不算什么。不用等大虞皇帝答复,他这个做弟弟的知道答案。 大虞军越走越进,杰利自然一天比一天心焦。 他仔细分析过,中原人并不会趁此机会一举灭了乌环,对于中原而言,乌环的这片土地贫瘠,世代积怨,即便归附,也早晚要动乱,是个极大的隐患。中原出兵只是想消耗乌环实力而已,所以他大可不用担心因此灭国。 大虞不会把事情做绝的,现在只是他开出的条件还不够让大虞满意而已。 一群人在可汗大殿吵得他头疼无比,刚刚坐到可汗宝座上的那些豪情此时早就被消磨殆尽。 不可以啊,当年塔吉跑去跟汉人订和约求使团,已经够了!要我们向汉人低头,绝对不可能! 杰利冷冷道:暂且隐忍而已,不然你还有什么办法?一旦乌环回到塔吉手里,那才是真的完了。你是想等着塔吉把你杀了,还是乖乖听他的话解散部落? 那人顿时闭了嘴,顿了顿,又道:可是汉人现在明显是要扶持塔吉啊,我们就是想,也没办法 杰利垂下眼眸,发了会儿呆,忽然道:杀了塔吉大虞就只能跟我合作。 磐石城外,塔吉营地中又一次迎来一位使者,这一次他带来的话有所不同,却连塔吉的面都没能见到。 片刻后,艾尼面色沉重地出现在塔吉帐中,道:小汗王杰利想请你明日去城郊,他带着瑟珠可汗,跟您谈一谈。 跟我谈?塔吉冷笑,我开了那么多次口,他都不愿放人。怎么现在又想跟我谈了? 不知道可是小汗王,我觉得很怪。他应该不是真的想跟你谈啊!艾尼咬咬牙,您还是不要去吧 不行我得去塔吉思索片刻,突然摇头。 他在这里跟杰利僵持那么久,就是为了瑟珠。不管有什么陷阱,他都得去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桃其实是个外热内冷的小怪物。(x) 第131章 、天地怆然 天边朝阳未露, 空中依然可见微弱星光。 杰利深吸了一口气,黎明时的气息还带着些凉意,让人清醒几分。 他带了几十名王族成员出城, 等候塔吉出现。 一旁的王族有些狐疑,问道:可汗塔吉真的会来吗? 你不用担心, 他肯定会来的。他不是会丢下瑟珠的人要不然, 他为什么那么多天了都没走?杰利笑了笑,他要是真能丢下瑟珠也不至于一败涂地。 他说罢, 往旁一瞥, 笑道:瑟珠,你说是吧?你舅舅多好啊, 重情重义,当然会来救你的, 对不对? 小可汗坐在那里, 没有被绑着,身边却围了几个护卫,就是稍微动一动, 也被严密注意着。杰利并不担心他会跑,毕竟只是一个小孩子, 被那么几个汉子看着, 根本跑不了。 瑟珠表情呆呆的,听到声音才转过头, 眸中皆是怒意:你别想拿我要挟! 杰利似乎还想嘲讽两句气气他,突然听到前方不远处传来马蹄声, 是自己派出去的探子回来。 那探子下马,低声道:可汗,那边已有动静。塔吉带着人来了。 杰利点点头, 打个手势让人下去,朝瑟珠道:你看吧没办法,塔吉放不下你,他今天就只有死了。 不会的瑟珠低下头,你不会得逞的。 我太明白塔吉了你在我手上,他只能按着我给他设计的路走。杰利笑了笑,还好当初没急着杀你不然现在还要麻烦上许多。 瑟珠捏紧衣袖,强忍着心中那股酸涩。 不用哭不会有事的就算舅舅真的要踩进这个陷阱里,自己也已经下定决心了有什么好怕的! 朝阳初升之处,塔吉带着一行人朝约定的地方赶。 这是去谈判,而不是赶着去救人,他不用太过着急,所以行马的速度也不紧不慢。他身旁的众人巴不得他能走慢一些,好能再留出一些时间来想想对策。 这般无人言语地行进了许久,艾尼终于是忍不住,突然跳下马来,拦在了塔吉身前:小汗王! 塔吉一惊,猛地拉住缰绳,才没有直接撞上去。 艾尼望着塔吉,嗫嚅道:小汗王杰利是要杀您杰利是要杀您!您只要一过去,他肯定会让人杀了您的! 不等塔吉发话,艾尼轰然跪倒,把身子完全伏在了地上:他这些日子一直在派人去跟大虞交涉,他想要取代您去跟大虞建交。横在他和大虞之间的就是您,您去了会死的!求您了,我们走吧,现在就转身离开,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恋耽美 ——(104) 塔吉面无表情地看他跪地哀求,只淡淡唤来身边侍卫:把他拖下去。 小汗王!艾尼猛然抬头,被侍卫架起,却依然在挣扎大喊,不要去!您不可以去! 图锋,你也想劝我么?塔吉转头望着身旁不曾发过一语的图锋。 图锋低眼摇头:不杰利要等的人是您,如果还有机会救出瑟珠可汗,也只有您去才行了属下不敢拦您。 塔吉叹口气,轻轻打马,在艾尼的叫喊声中继续前行。 对于即将面对的局面,他并没有什么对策。 他不知道杰利设了什么陷阱,只能冒着危险前进,见机行事了。 到杰利所在之处数百尺之外,图锋便停下来,道:小汗王,就在这里,莫要再往前了。 杰利见他们停在远处,讥笑着唤来下属,嘱咐几句,那下属便乘马奔至塔吉面前,略带讥讽地大喊道:小汗王,可汗请您放心,他是真心实意要与您商量,没有埋伏弓箭手。 图锋怒道:你说没有就没有?我不管,既然他真心实意,那就让他过来!凭什么得是我们过去!你是个什么狗东西,让你主子来! 你下属脸上一阵红,看了塔吉脸色又不敢还嘴。 塔吉轻轻一笑,道:图锋说得对,既然是诚心跟我谈,那就让他自己过来。 那人一转马头,飞奔回去。 可汗,塔吉说,您要想与他谈,就要拿出诚意,亲自过去 真是麻烦杰利起身,你们,把瑟珠带上,跟我走。 是! 他是在周围设了埋伏,可塔吉不上套,那也没有办法。 这只是其中一个直接伏杀塔吉的计划,他本也没指望塔吉真那么蠢会上当。放弃的时候也就没有什么疑虑。 他与身后一众王族贵族,带着瑟珠缓缓前行。 塔吉静静等候他们走到面前,才冷冷道:杰利,我已经说过,愿意予你放还赎金,现在没有什么话想跟你说的。我只问你,你是要好好跟我谈,准备放人,还是要杀我? 杰利哪里想到他如此直接,本来想的话一句没用上,也就不再绕弯子:塔吉我很不想杀你可我现在只能除掉你。谁让非要让大虞插手,那我们就只能走到这一步了。 大虞军并不是塔吉求来的,可现在塔吉也懒得与人争辩,只是道:你想怎么做?我如何能信你? 杰利神色悠闲地道:瑟珠毕竟是我阿史那家的子孙,念在是血亲的份上,我不会为难他。他只不过是一个小孩,只要你死了,他对我就没有任何威胁我又何必非要他的命?我自然会好好养着他,保他一世安好。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道:大虞军来势汹汹,你想看着汉人灭了乌环么?如今要保住乌环,只有去跟大虞和谈。 塔吉慢慢垂下眼帘,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杰利微微一笑:我给你机会,你可以现在就转身离开。毕竟去跟大虞和谈的人,不一定要是我可惜,乌环可汗的位子,我不会让给别人的,我就是要让你死。瑟珠在我手上,你又想保住乌环,又想保住瑟珠,那就只能你去死了。 你放屁!图锋大怒,骂完一句,又朝塔吉道,小汗王!他就是想让你死,你绝对不能如他的意啊! 塔吉脸色渐渐变得苍白,过了半晌他松开缰绳,跳下马来。 舅舅瑟珠只怔愣了那么一瞬,立即大喊起来,你快走!不要过来!唔! 杰利似乎嫌他吵闹,一把拉过他,虎口捏住他的嘴,冷冷道:如今,汉人已经兵临磐石数万乌环军死在汉人马蹄下这都是你招来的,你也该为此赎罪了! 图锋快步滚扑在他面前,道:小汗王! 塔吉眉头一跳,等着他说话。 小汗王,无论您做什么,我图锋永远追随您!您如果执意要用自己去换可汗我不拦着您来日,我定会为您报仇的! 图锋说罢,深深伏地,朝他重重行礼。 小汗王!属下永远追随于您! 马上侍卫纷纷落地,在他身周跪伏。 塔吉的目光在他和众侍卫身上一一扫过,抿了抿唇角,道:好你要好好照顾瑟珠。 杰利看着塔吉一步步向前,全身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 他也拽着瑟珠往前走去,身周护卫跟着上前,不离寸步。 他知道塔吉强悍,若是靠得太近,塔吉完全可以突然出手,抢过瑟珠,同时杀了自己。所以他不得不谨慎一些,他要先看塔吉失去力量,才能安心。 他从怀中掏出早就准备好的毒药,朝塔吉丢了过去:吃了这个!我立马放了瑟珠,让你亲眼看着他安全回去,你可以放心去死! 报一声暴喝乍然而起,可汗!大虞军正朝此处奔驰!四方合围!恐怕无路可退! 杰利兴奋的表情凝在脸上,怔怔地看着飞奔而来的探子,一时间竟然僵住了。 他转过头去,见不远处大军如黑云,正缓缓朝这里压来。来人均着铠甲,军容整肃,黑旗飘扬,谁能认不出这是大虞军队? 众人顿时大惊失色,面面相觑,个个心中无比慌乱。 现在他们要跑都难! 一名王族老者指着塔吉道:果然!原来是真的!塔吉,你为了夺走磐石城,已经不惜与汉人勾结了么!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王族皆是大为惊怒,开口大骂。 我们不会与你这个叛徒为伍! 连祖先都抛弃的人,不配待在草原! 你想想你这些年都做了什么!你杀了多少族人! 当年我们跟着你东迁,你又是怎么对我们的? 东边数万人被汉人歼灭,因你丧命!你这种叛徒,还有什么颜面活着! 如今汉人已经攻来。我只能暂且向汉人示弱,用你的命,换他们退兵。杰利又急又怒,拔刀横在瑟珠身前,要挟道,塔吉!现在用你,换瑟珠,还有乌环日后的安宁! 塔吉并不在意他们在说些什么,只是看那刀光逼近瑟珠,连忙打开了杰利的药盒。 不行!瑟珠大声吼叫,突然爆出一股力量,往杰利的刀口上撞去! 鲜血如泉涌,喷射而出,杰利愕然回头,只见瑟珠满身猩红,直直倒地。 瑟珠?塔吉全然愣住。 他只看见那刺目的血色,整个人都傻了,完全没办法理解刚刚发生了什么。 而后他疯狂往前奔去,却被图锋和一拥而上的侍卫死死抓住,动弹不得。 瑟珠!瑟珠! 他用尽全力,才冲了过去,推开惊愕之中的杰利,轻轻揽住瑟珠那孱弱的身躯。 砰然一声巨响,杰利吐出一口鲜血,只觉身上的骨头都要被震碎。 可汗!随从扶住被塔吉猛力推倒的杰利,护着人后退,不敢离塔吉太近。 这分明是杀死塔吉的绝佳时机,可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动手。那个抱着瑟珠的人,满眼血红,赤发狂舞,像是一头被激怒的凶兽。 那只是随手一击的力量,竟然就将杰利打成重伤。杰利不停呕着血,旁人大惊围上,要救自己的新可汗,顾不得那个疯狂的猛兽了。 瑟珠眼中有泪,太痛了,他想像个男子汉一样忍住眼泪,那些泪水却还是不停从眼中流淌而出。 舅舅我想成为一个一个像你一样的大英雄 塔吉的心在抽搐:瑟珠你做什么呢走舅舅带你回家 舅舅我不要成为你的累赘 瑟珠瑟珠!塔吉抚上他的脸颊,哽咽道,舅舅带你回去 瑟珠嘴角冒出血沫,艰难地道:那天魏王教我教我 瑟珠别说话,舅舅带你回去治伤你不会死的,不要说话快过来救人!快啊!塔吉不停催促军医上前,后面急匆匆跑来几人,一看那疯狂涌动的鲜血,却都不敢拔刀。 小汗王这伤口太深了 给他止血啊!塔吉怒吼。 夫人者国之先对百姓好得民心才能、能得天下瑟珠尽力牵动嘴角,露出一个笑来,舅舅对百姓好所以乌环,不能没有舅舅我不许舅舅死 军医尽力在给他止血,可都是徒劳。 他们是战场上见惯了伤者的,这样的状态,根本就救不回来了。 塔吉感受得到,瑟珠的生命正在迅速流逝,他的血将自己双手染得鲜红。 舅舅我真的好想像你一样好想可是我太笨了我什么都学不会 塔吉眼眶通红,忍泪柔声道:你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孩子,舅舅最看重的就是你,你是乌环的可汗,你就是大英雄。知道吗,瑟珠? 那些疼痛好像全部消失了,瑟珠笑得不再那么吃力,他面上露出欣喜,跟每次得到塔吉夸奖时候一模一样。 我知道我不是 那抹欣喜而又骄傲的笑,深深印在他的脸颊上。而后,永远永远地停住了。 瑟珠 塔吉低头,看见泪水一滴一滴,如同坠雨,落在了瑟珠的脸庞上。 傻孩子舅舅还有机会能救你的你为什么要这样? 那些顶盔贯甲的士兵,已经围了过来。 他们并没有进攻,只是列在两旁,将乌环人包围。 战甲与兵刃在阳光之下闪烁着森寒的光芒,散发出凛凛杀气。 为首之人一身黑袍银铠,面甲掩住口鼻,只露出那双如同寒星的黑眸。 塔吉缓缓抬头,已经不知此时自己心中究竟是哪种感情。 这是那日李长明不辞而别后,他们两人第一次见面。 他走后,领军攻下乌环东部领土,屠了数万乌环部族士兵。 而后,领着身后大军,又一次出现。 第132章 、何处为家 眼前的一切是李长明不曾想到的。 瑟珠满身是血, 安详地躺在了塔吉怀里,面上还带着那一抹笑容。 李长明不可置信地轻摇着头,险些坐不稳了:瑟珠 那惨烈的血红太刺眼, 李长明想要避开这令人不适的颜色,可视野里却已经被猩红充斥, 避无可避。 那是瑟珠他最疼爱的孩子。 小可汗还每天来找自己给他讲那些难懂的文字, 烦人得很呢 瑟珠死了 塔吉永远失去瑟珠了 塔吉的双眸空洞无神,目光不知落在了何处。 可李长明却感到一道如同烈焰般的视线, 穿破躯体阻隔, 直直地落在自己灵魂之上。 而后灵魂便感到了烧灼般的疼痛,李长明头一次感到如此可怖的痛苦。 今日如此, 不也有自己的一份么 怎会如此呢 塔吉李长明扯下面甲,落马朝塔吉奔了过去。 塔吉!李长明没有理会身周之人, 径自扑到塔吉身后, 怔怔地拥住他肩背。 他在抖,他很痛苦,他很悲伤。 塔吉李长明唤着他, 塔吉 他仿佛五感尽失,听不见李长明的轻唤, 看不见李长明朝自己奔来, 更感受不到李长明身体的温热。 他只是抱着瑟珠尸体,没有任何言语。 为什么会如此残酷 因为争权夺利, 他没有了姐姐,父兄虽在, 却比陌路人还要不如。 为了乌环万千子民,他率部东迁,亲手杀了生父兄长。 他只是想建立起一个新国度, 让普通人能过上好日子。 他们的部落本来就是脆弱的,他们的子民居无定所,在草原上跟着水漂流。一场大雪冻死牛羊,人们就要挨冻挨饿。什么都没有了,就只能去抢夺。 风暴教会他们的就是用武力去争夺,可争夺到了食物皮毛,来年又来一场大雪,他们还是要去争夺。 中原人垦田种地,也常受洪涝,时有饥荒,可跟他们比起来,中原的百姓不用总是担心饿死,更不用去抢夺。因而中原人温良,不必用尖牙利爪去谋求生存。 而他们不过是几个部落聚在一起,走着走着就散了。可中原人建立起了朝廷,有三省,有六部,各地各级官员上传下达,各有分工。收丰年余粮留待来年,遇上灾害就能救济灾民。 汉人百姓,可以种田,可以念书,可以经商,可以做官,可以当兵他们想做什么事就能去做,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就可以成为什么样的人。 总有一天,乌环也能做到。乌环人不用再羡慕什么,乌环人可以像汉人一样,不管走到哪里,说自己是乌环人的时候,都能无比自豪。 奈何天不遂人愿,一场内乱,已经让他无法迅速完成统一,大虞横插一脚,更让他统一无望。 理解他的人都已经被杀,活着的人指责他是叛徒。 他可以失败,他也可以蛰伏,等待新的时机可是如今,上天却还要将他唯一的亲人夺去 恋耽美 ——(105) 他突然就没有那个再爬起来的力气了。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然后什么都没有得到。 他双目紧闭,泪水不停滚落,巍峨如山的身躯,竟在微微颤动。 李长明紧紧拥住他,试图把那些在空中飘浮着,正要往他身上落去的悲苦绝望抢过来,为他分担些许。 他是草原的小汗王,狼神的子孙,他勇武坚韧,好像没有什么能将他撼动。 可这样的悲痛,是他宽阔双肩也无法承受的重。 许久后,塔吉缓缓开口,苦涩而又绝望:你要做乌环的可汗是么? 他的目光不曾落在杰利身上,一直垂着眸。 杰利恨恨盯着他,胸口剧痛,每一次呼吸都是折磨。想要开口说什么,可这表里皆损的重伤,让他根本就说不出话来。 一口血呕出,身旁之人惊惧无比,拥着他一声声喊着可汗。 可汗塔吉忽地笑了:那你做吧 而后他缓缓转身,从李长明的拥抱中脱离出来,面向这个他深深痴迷的爱人,唤道:魏王殿下 李长明怔住,泛红的眸中露出一丝疑惑。 他在外人面前,总是这样喊李长明。 魏王殿下这四个字,是他代表乌环这个国度,给予李长明尊敬。 可这四个字,从未如此时一般,这样生疏冰冷过。 李长明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离他远去,可他却被困在原地,无法追逐。 塔吉李长明望着他那双碧绿的眸子。 他的眼里看不见青草,看不见碧水。 都被一把火烧了,那名为悲愤的火焰燃过之后,只剩了灰烬。 他淡淡道:我,阿史德塔吉,乌环小汗王愿入玉京为质。 李长明愕然:塔吉 唯愿两国相安无虞。他语气无比疲惫,却又仿佛解脱了。 那双绿色狼眸里,终于有了一点情绪。 李长明看到他在乞求自己 李长明有些疑惑,有些想不明白。他竟然要放弃了放弃重掌乌环 入玉京为质只要他还活着一天,大虞就不好拉下面子攻灭乌环。 即便他在乌环失去了一切,被乌环伤得千疮百孔,他也要拿自己,换大虞的一个承诺。 为什么? 那么多人都在指责他,他是乌环的叛徒,他不再是狼神的子孙 为什么还要想着乌环呢? 为什么?李长明轻轻地问。 塔吉闭上双眼,重复一遍:我愿入玉京为质 李长明注视着他,无措摇头。 不,不该这样! 为什么要放弃?让那些人付出代价,难道不该吗? 怒火占据了他的心灵,他耳畔全是轰鸣声,全然盖过了塔吉的声音。 还请大虞天子,恩准 原以为自己,是不会痛心的 原来还是做不到 我伤害了他 他爱我护我,我却在他已经伤痕累累的时候,又一次伤害了他 对不起 对不起 不塔吉,还有机会为什么要放弃?塔吉,只要你想我们现在就攻过去,给瑟珠报仇李长明仿佛想抓住什么,拼命在他面前重复,外面数万大虞边军我们给瑟珠报仇我帮你,我帮你! 报仇?帮我? 李长明塔吉目中诧异,苦涩地笑了两声,极为不忍地道,你是怎么说出这种话的? 李长明梗住,面上一瞬间失去了血色。 这一问,比寒冬风暴还要凶猛可怕,把他混乱发热的脑袋一下子吹得冰冷了。 是啊自己有什么资格这样说 你歼灭数万乌环士兵你跟我说,你帮我?塔吉哽咽着,每说一个字,心中都无比刺痛。 他知道这句话会伤到李长明。 他也舍不得伤到李长明。 可他快要疯了,他现在只想让李长明跟自己一起痛! 他看到李长明错愕的眼神,却只有那么一瞬间的快意,然后就是懊悔不已,心疼无比。 他没办法恨这个人,就连说两句重话发泄都适得其反。伤了李长明,最后心痛的还是自己。 为什么自己偏偏就这样陷进去了。 他难道不应该陪着自己痛么? 这个可恶的小骗子不辞而别,然后跟杰利一起打碎了自己的希望。 他还要跟自己说,给瑟珠报仇 现在么?杀回去?把乌环最后剩下的这些人也歼灭? 他们是杰利的人,却也是乌环最后的力量 当初就是为了保住这点力量,自己甚至都不愿率兵出击攻回磐石 报仇?不想了 有什么必要呢? 把眼前的这些人全都杀了,瑟珠能活过来么? 乌环已经损耗的力量能回来么? 不能了那自己费力气报仇做什么? 塔吉李长明声音发着颤,对不起 李长明塔吉凝视着他,我累了你明白么? 李长明怔怔垂目,泪水夺眶而出。 一切伤痛都源于那个在他心里不停重复的声音他在怪我,他在恨我 塔吉深深叹息,轻轻道:长明不要哭我不是在怪你我只怪我自己无能,怪我自己眼高手低怪我无法服众,怪我错漏百出 他看见泪雨一滴滴坠落,可他看不见李长明垂下的面容上是何种神情。 不怪自己吗?李长明不相信。 怎么可能不怪自己呢 我不用你帮我报仇他温柔地道,我累了我想找个地方歇一歇可是我好像没有家了。 那声音平平淡淡,却比野兽的嘶吼还要凄厉。 停顿了好久,塔吉无比迷茫地道:我竟然好像只有你了。 他费尽心力守护的乌环,如今竟然没有了他的立足之地。 每一个人都伤了他,憎恨他,要赶走他反倒是汉人的小王爷,还能给他一个容身之处。 这些年,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自己究竟得了什么? 自己一直在追寻的,究竟是什么呢? 有什么还在呢 什么都没有了 他轻轻露出笑意,道:我的星星你是可以实现我的愿望的。 闻言,李长明含泪抬眸,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水珠,一颤一颤,却也抖落不下。 塔吉心中一动,忍不住抬起手,试图拭去他脸颊上的泪痕。 可是双手皆是血污,反倒把那人玉琢般的脸庞弄得一片狼藉。 塔吉放弃了,满是血污的手落了回去。他低低恳求道:求你了带我走吧这是我的最后一个愿望可以么? 好我带你走李长明拥住他,泪流满面,我带你走我做你的家 他仿佛是在向塔吉承诺,又仿佛只是在说给自己听。 风慢慢吹干了他们的眼泪,留下一声轻轻的叹息。 作者有话要说:  乌环篇完了。 呜呜呜呜呜T_T 第133章 、药难医 永和二十年, 塔吉率师西征,杰利自称可汗于磐石,东乌环内乱。 大虞趁机介入, 以征讨杰利为由,歼灭数万乌环兵力。杰利请和, 塔吉自请入玉京为质。两国重议和约, 东乌环献苏布德马场及周边土地。 一月后,从玉京来的和谈使臣与新可汗杰利敲定盟约, 李长明踏上回京之路。 刚来乌环那会儿, 魏王殿下常常会想家,会想着自己回去时候的情景。 他以为自己到时候会领着使团一众人跟乌环人惜别, 就跟当初自己来的时候一样,走的时候, 磐石城的乌环百姓也会跑到街上来, 夹道相送。每个人都会不舍落泪,自己也会因离别而惆怅 可他如今并没有任何不舍。 这个地方已经没有什么让他留恋的了,他更想快点逃离。 回京队伍浩浩荡荡, 几乎所有人都在因得了苏布德这个大马场而高兴着,除了带队的李长明和成了人质的塔吉。 那日瑟珠身死之后, 塔吉便很少说话, 整个人仿佛成了一缕游魂,飘飘荡荡, 无处可依。 当年他作为使臣造访玉京,是自己骑着马一步一步跑过去的。如今他连这个功夫都没有, 颓丧着坐在马车里,动也懒得动。李长明有时候怀疑他是病了,才整日那么无精打采的。可李长明也知道, 自己怀疑的不对。 塔吉体魄强健,拥有狼神血脉,不会生什么病。他只是心中郁结,忧思过度。 他不想说话,李长明更不知道如何面对他,每每想去同他聊一聊,都一站到马车前就放弃了。 想说的话,一靠近那辆马车,就全部忘记了。 那么长时间,他们两人明明相距不过数尺,却连面都没见过几次,何况是交谈。 李长明有些受不了两人之间的沉默,他知道塔吉心灰意冷,不可能做那个先开口的人。可他更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 两人都记挂着对方,却又好像已经忘了对方。 队伍穿过青草原,往东见了城池田地,也没人直面过在他们之间轻轻炸开的那条裂缝。 秋风侵碧草,孤雁渡斜阳。 落日从山的脊背上慢慢滑落,入眼皆是金色余晖。 独孤循轻轻勒马,道:殿下!前面就到甘州营了! 马背上的李长明稍稍回神:甘州 他抬头,见远处城墙高耸,甚为雄伟。 甘州城许久未见,还是这个样子,一点都没变。 他曾在甘州待了两年多一晃眼就那么长时间过去了。 他好像昨天还在甘州城中陪薛观音过节来着怎么就成了这样呢? 他记得,当初塔吉把自己关在城中一家甜品铺子里,还特别不要脸地说什么金屋藏娇 李长明回忆起来,忍不住笑了笑,而后这笑容便僵住了。 他回头看向队伍后面的马车,犹豫了片刻,最终拨转马头,轻轻跑了过去。 我累了,上车歇一歇。他停在车前,把缰绳交给别人,便踏上马车。 护卫一愣:殿下可是这里面是乌环 李长明当然知道里面的是谁,猛地掀开车帘。 这个动作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和力气,以至于他掀开车帘后便呆在原处,不知说什么,也不知做什么。 那个人很散漫地坐在里面,有些错愕地抬头。 他本英挺俊朗,眉眼深邃,骨骼皮肉仿佛经过了工匠最严密的计算才细致琢磨出来,是那种一眼看过去就能感叹出声的好看。 如今却有几道疤痕狰狞地横在他的脸上那是他们草原上的习俗,丧葬之时割面流血,以示哀痛。 瑟珠被安葬在磐石城,依然是按可汗的身份规制来的,下葬那天塔吉一滴眼泪都没有掉,拔刀便往自己脸上割。血一股一股地流,满脸都是血泪。 李长明很担心,若不是他自请入玉京为质,恐怕他不止是割面流血,而是直接殉葬。 那几道伤很深,留下的疤痕即便是他这样自愈能力极强的体质,也整整一月都没好完全。 若是倒霉点,恐怕疤痕就要一直留在他脸上了 虽然这并不影响他的英俊但李长明只要看见这伤痕,就会想起那一天。 然后他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就完全溃散,看着那个满脸伤痕的人,只觉被刺痛,只想逃开。 李长明抿着唇,逼迫自己对上那人的视线。 两人的目光汇集在一处,塔吉怔愣片刻,眼中的冰寒缓缓散去,化作无尽的温柔。 他望着那个有些发怯的人,忽然一笑: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李长明讶然,心中忽然一片空白。 而后他眼中泪水滑落,猛地朝那人怀里扑了过去。 他喜欢被塔吉抱着,自己蜷缩起身体陷进塔吉的怀里,而后便会被塔吉身上传来的温热包裹住,搂着他的臂膀亦是健美有力,让他无比安心。 长明塔吉轻轻叹息,哭什么 弯曲赤发垂下来,触碰到李长明的脸颊,让他有些轻痒。 泪水很快浸湿了塔吉的发丝,李长明却依然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在心里酝酿了好久,想了好多好多的说辞。他还想着,自己一定要冷静,不能在塔吉面前哭自己有什么资格哭?歼灭了乌环主力的是自己,自己凭什么在塔吉面前哭? 自己甚至都没有一点点的后悔,又凭什么哭呢? 他要冷冷静静地去跟塔吉谈,把自己想说的话都说出来,然后塔吉说什么,自己都受着吧。 他们之间的裂痕,是乌环数万人的血,是塔吉多年梦碎。 他不会向塔吉恳求原谅,他不觉得自己有错,他只是对不起塔吉,而塔吉也不该原谅他。 恋耽美 ——(106) 所以他更不能惺惺作态,去求一个原谅了。 塔吉却没有提关于乌环的任何事,反而问他,谁欺负了他 别哭了衣服都被你哭湿了。塔吉轻轻抚摸他的脊背,柔声安慰着他。 你怨我吗?李长明抬起头,试图忍住眼泪,那么多天了你像块木头一样,没有说过话,没有笑过 塔吉拥住他,语气淡淡:我不想说话也不想笑看见你才想动动你不在我眼前,我当然不想说话不想笑。 李长明更加酸涩:我根本不敢靠近你,让你说话让你笑 塔吉抬手去擦他的眼泪,低头吻了吻他。 嘴唇相触,不带任何□□,只是一个温柔的抚慰。 李长明渐渐止住了呜咽,红着眼眶道:我知道,你肯定是怨我的。你怨我恨我都是应该,我也不要你原谅我我这样对你,你应该讨厌我的,我不奢求你还喜欢我所以 所以什么?塔吉低眸,碧绿狼眸里映着他的影子,李长明你为什么非要提那些事呢? 李长明微微一颤,他看到那双狼眼睛里有火光在闪动,那是突如其来的怒意,但塔吉却在克制着。 被族人逼走的是我,怎么却是你在哭?塔吉微微咬着牙,一字一字道,你杀了我那么多同族我是该恨你可我不想恨我一想自己竟然连恨你都做不到,我便感觉那数万人在跟他们一起骂我是叛徒我想让自己忘了,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你为什么非要提起? 李长明望着他,呆坐片刻,默然起身离去。 而他松懈下来,眼中却也有了一层泪光。 他从来没有恨过李长明,正因为如此,他更加不能原谅自己。 他是应该恨这个手上沾满族人鲜血的人 可看到对方目中悲伤痛苦的时候眼角流下泪水的时候在自己怀中轻轻颤抖的时候他唯有痛彻神髓,没有愤怒的恨意。 他从未想过,恨一个人,竟然也是如此艰难。 许久之后,车帘又一次被人轻轻掀起。 塔吉疑惑地抬头,竟然还是那个人。 李长明缓缓靠近,不发一语,只是打开了手中的盒子。 一股浓烈的苦味,瞬间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李长明低着头,沾了药膏,很轻柔地往塔吉脸上涂抹。 那几道狰狞可怖的刀疤,被他的指腹一一抚过,留下丝丝凉意。 塔吉微蹙着眉,没有抵触。 末了,李长明合上药盒,又要起身离开,却被塔吉抓住了手腕。 他身体顿时一僵,停了下来。 他正准备回头的时候,那个人又松开了手。 惆怅悲痛,都在这一刻变成了怒意,他愤然向前,不再回头。 李长明惦记部下旧友,便先在甘州军营停下了,队伍里的其余人等继续赶路,前往甘州城中暂歇。 军营里还是那个样子。这时候早就已经过了收割的季节,附近的农田里面都没有人在劳作。 李长明只带了两个护卫来,阵仗不大,也没惊动别人。进了营区只叫了个士兵引路,要去见见关云裳。也不为别的,这两年薛观音一直待在甘州城,帮医馆做点事,得了空就来军营里帮忙,两头跑。关云裳没少照顾他这位旧友,总得谢谢人家。 不料关云裳却没在屋里,他才进门,案前的女子便闻声抬头,惊得微微张开了口。 薛观音几乎是跳起来的,满眼欣喜:殿下! 李长明笑起来:观音 殿下,快进来坐薛观音转身就去拿茶壶。 李长明迈步进屋,朝四周瞟了一眼:近来可好? 好呢,医馆那边每月给着我工钱,殿下你还总让人送东西来其实家中也一直有照拂,殿下不必送这送那的,我都不缺。薛观音沏好一杯茶,摆到李长明身前,缓缓坐下,早就听说这次乌环内乱,和谈完使团就要回京了。殿下终于可以回家去了在乌环待了那么长时间,有什么好玩的吗? 好玩的还真是有些说不上来李长明目中有些落寞,我现在想得起来的就是打仗 他抬起茶杯抿了一口,似乎想借此掩饰些什么。 薛观音叹口气,安慰道:那就不想那些了我们中原多好啊,过几天殿下就能回到玉京去了这下乌环元气大伤,边境也不会有什么隐患,殿下能安心在京,不必回来戍边了吧。 乌环 李长明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眼中又闪过一丝痛楚。 李长明的情绪一直都不对,薛观音心思细腻,早就发觉到了些,却又知他此时要强,自己还是不提的好。 可现在薛观音却担忧了起来,问道:殿下出什么事了吗? 李长明再也忍不住,哽咽道:观音我喜欢一个人我好讨厌他! 作者有话要说:  八百字小作文预警 捋一捋剧情,受因为可汗横征暴敛,很多平民过不下去了,就带着一些愿意跟随自己的部落出走,重新建立一个部落联盟,立了可汗的儿子,自己的外甥当可汗。 受在收服部落的同时推行改革,向中原求来使团,传授技术,攻就是带领使团的人。受建立的东乌环在逐渐强盛的同时,汉人和乌环人的矛盾,改革的利益冲突都在加剧,然后贵族不乐意了,暗中谋划着干掉受夺权,不然贵族早晚要被受打压失去地位。 而西乌环也在计划进攻东乌环,结果扛把子被砍了,导致西乌环内斗。受认为是统一乌环的大好时机,自己的东乌环也安稳,就调大军去打西乌环。 没想到谋划已久的贵族趁此机会在背后捅刀,囚禁了受立的小可汗夺权。 旁观一切的攻只能是把自己使团的人救出来,试着向中原请求出兵看看能不能帮受。结果皇帝送来虎符,让他打乌环。攻就照做了,没有因为喜欢受而拒绝攻打这个威胁了中原百年的草原势力。 情况是夺权贵族的叛军和支持受的部族军队在打,攻出现把他们都打了。现在倒向贵族的叛军也是乌环的兵力,受就是在意这些乌环力量,之前才犹豫,他不想太过损耗乌环的力量,但是如果他要平叛,他自己来也是要杀很多人。他想找另一种方法来解决,毕竟他最后的目标是统一草原当霸主让草原人都享受到改革带来的好处,而不是只守着一个东乌环就行了。他心酸的是攻把他未来统一的可能打没了,但是他也知道,现在都争不回权,谈什么未来。 由于攻介入了乌环的内斗,本来受可以平叛之后留有余力完成统一,现在攻把乌环的力量都消耗光了。他因为外甥小可汗的死也心态崩了,为了能保住乌环以后不被中原灭掉,留下自己的力量牵制贵族,自请去做中原人质。只要他活着一天,中原就一天没理由开战。 攻不是利用受的感情骗受然后灭受全族,还够不上跟东宫比。造成乌环内乱的不是攻而是贵族,导致瑟珠死的是杰利而不是攻,谈什么攻配不配的。攻之前还帮受怎么不说,谭道玄冤啊。 乌环一开始就是个部落联盟,受都不是在给自己的部族打工,他想把部落联盟转变成真正的国家,但还没成功。这个时候的草原人真没那么强的家国观念,不然为什么西乌环一失势就一堆部落跑来东乌环,家国情怀那是汉人才重视的。(x) 受拎得清,他可不是长孙澈,罪魁祸首是谁他恨谁。 第134章 、止夜啼 喜欢又讨厌? 薛观音迷茫了一会儿, 看李长明这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忙道:殿下谁啊您说,我听着。 她可从来没见过李长明这样。十来年前入魏王府的时候, 魏王殿下年纪还小,不过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 但面对两位女眷时已经稳重得体, 有了些伟丈夫的模样。 后来长大了些,更是温柔沉稳, 鲜少如这般哭哭啼啼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子。 太失态了薛观音心想, 魏王殿下这怕是受了情伤了。 我趁乌环内乱,领兵攻过去可他是乌环人, 他一直希望草原统一。现在不可能了李长明断断续续地道,我找他, 他都不听我说他让我不要提可是我好难受 他开始讲, 讲那个人多好,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多开心,他从来没有遇到那么心意相通的人。 他却毁了那个人的梦, 让那个人更加痛苦。 他说得没头没尾,没什么条理, 想起什么说什么。 薛观音倒是听明白了, 魏王殿下去了乌环一趟,喜欢了一个乌环姑娘。结果乌环内乱, 圣上一道圣旨下去,他不得不带兵出击, 弄得乌环血流成河,那乌环姑娘就怨他了。 他为什么是乌环人李长明最终叹了口气。 如果塔吉不是乌环人,他们之间又怎会有这些阻隔。 可惜血脉天生, 永远无法改变。 薛观音本打算帮着李长明痛斥那个让他如此伤心的人,可是听完前因后果,也没办法对那个不认识的女孩子口诛笔伐,给李长明出出气。 毕竟若是自己跟一个乌环人互通心意,结果对方为了乌环领兵攻入大虞,杀死大虞数万士兵,自己也不可能再跟对方在一起了。 薛观音轻轻道:殿下我觉得,这种事,没办法的殿下没错,她也没错,既然谁都没错,那就没有人需要道歉。 李长明低着眸,又听她继续道:但是这也很难放下不如就算了,别管了。有谁是一动心就能找到真爱的又不是话本子,天天一见钟情就幸福圆满。 算了么李长明嘴唇紧紧抿着。 算了那么简单的两个字。可他怎么可能做得到? 可是不这样做,又还有什么别的出路呢? 他们之间已经没有可能了,也没有必要继续纠缠。 如果这一段感情已经只能给彼此带来痛苦,那还有什么继续的必要呢? 塔吉永远也不可能释怀,而自己也永远不可能在面对着他的时候问心无愧。 可能从一开始就错了,当初他就不应该一时心软,接受塔吉。 可是他也真的,不想被塔吉厌恶。 此时门外忽然一声响,一个女子道:观音,我听说魏王殿下来了 进门的自是关云裳,双手一边一个抱了俩甜瓜,看到李长明就坐在里面,话音戛然而止。 她微微一惊,便道:见过魏王殿下!我手上不方便,就不行礼了,还望殿下见谅! 李长明敛去眸中忧思,笑道:云裳,许久不见。 关云裳放下甜瓜,取来小刀,边切边道:刚刚弄来的,这深秋时节还挺不好弄的,再过些天都吃不上了。 甜瓜分作几块,薛观音先拿一块尝了,点头道:很甜。 我挑的当然甜了。关云裳笑笑,殿下你也尝尝。 李长明并没有什么胃口,只是点了点头,却没有伸手。 关云裳道:殿下要在甘州待几天呀? 李长明道:就待一晚,明天早上就起程离开了。 那么急着走啊关云裳有些遗憾,还以为殿下能多留几天呢。观音可是好久没有见到您了。 没事,常有联系,见得到见不到都一样。李长明望着她,这两年多亏你照顾观音。 关云裳下意识地就朝薛观音看,笑了:她哪里需要我照顾啊她还经常过来帮我呢,殿下你就不用客气了。 可不止是我要谢你,薛家也托我跟你说声谢谢。李长明说完,朝薛观音道,观音,你一个人在那么远的地方,薛家也担心你,让我问问,你要回玉京么? 他问完,两人都愣了愣,片刻后薛观音道:我不回去了,我在这里待的挺好的。医馆那边有很多事需要帮忙,我也喜欢这里。让阿爹阿娘他们担心了但是我不想回去。 好那我就回去告诉他们。使团先进甘州城了,我也得赶快过去,就不多留了。李长明说着从腰包里拿出一个锦盒,观音,这是你之前说想要的乌环样式簪子,我也不太会挑,觉得这个比较好看适合你一点。 薛观音接过锦盒,笑道:多谢殿下。殿下的眼光向来是很好的。 李长明起身:那我就先走了,你们不用送我。 嗯。 关云裳一旁默默吃瓜,等人走了,才道:你就真的不想回去了?回玉京魏王府,继续做你的魏王孺人,多好。 薛观音只是拿起一块瓜,喂到她嘴边。 关云裳咬下那一块甜瓜,咽下去以后,十分矫揉造作地道:观音你跟我吃同一个甜瓜,魏王殿下知道了不会吃醋吧? 薛观音笑:烦死了。 关云裳打开锦盒,拿出那支簪子,啧啧两声,道:魏王殿下真会给你打扮,不像我,只会打人。 薛观音笑中多了几分无奈,道:行了行了,殿下都受情伤了,别在那阴阳怪调的。 哼。关云裳轻轻一哼。 薛观音从她手里拿过簪子,簪在了她头上。 关云裳眨眨眼:给我的啊? 薛观音细细打量着她,满意点头:真好看! 甘州营离甘州城还有一段距离,李长明进城之后天已经黑了。 恋耽美 ——(107) 使团暂住在官署,李长明才回到住处坐下没多久,就有人过来请示:殿下,乌环小汗王想出去走走可是他现在身份毕竟是人质我们不敢做主,万一他跑了 正在临字的李长明抬眸瞥他一眼,道:他是自请为质,事关两国,他不会跑的。随他去吧。他想去哪里,都让他去。派人护着就是记住了,是保护,不是监视。不要在他面前晃最好。 说完,他继续执笔书文。 那人得了答复,便应了一声,退下去了。 可能是想起了那个人,接下来他连写几个字,都不如意,心中也开始烦乱起来。 心浮气躁,很难静下心去一笔一划临摹。最后他放下了笔,转而到榻上躺着闭目养神。 心烦到睡也睡不着。 索性起身出门,也去散散心。 晚饭时间刚过,正是夜市繁华的时候。 独孤循也是耐不住寂寞,见他要出官署,也跟着出门。总在军营里待着,也好久没见这民间闹市了。 殿下,乌环小汗王在醉和春呢。独孤循忽然提醒了李长明。 李长明抬眸便见前面酒旗招展,上面写的就是醉和春。 哦他在里面啊。李长明淡淡道。 然后他就从醉和春的门口走了过去。 独孤循有些疑惑:您不进去看看吗? 看什么?李长明说完,又停住了。 阿娘刚刚给了我十文钱,我去买醉和春的烧饼来,请你们吃! 几个小孩子蹦蹦跳跳正欲进去,却有一个小孩大喊道:不要去,店里来了个很可怕的人,好多人都被吓跑了。 真的吗? 要不你还是请我们吃别的吧,我们去街上买糖葫芦。 能有多可怕啊?我才不信!一个胖乎乎的小子跑上前来,探头往店里看了一眼,然后呜哇一声大叫。 怎么了怎么了? 那个人!头发是红的,眼睛是绿的!脸上还好多刀疤,恐怖死了! 是怪物吧! 好吓人呜呜呜呜呜城里有怪物,不会吃了我们吧! 我要回家,我要阿爹阿娘 呜呜呜呜呜我们快回家吧! 独孤循听得都有些尴尬:殿下这些小孩说的就是小汗王吧 李长明叹口气,道:就他现在这模样,能止小儿夜啼的人里,除了张辽杨大眼刘胡,还能加上他去。 即便甘州地处西北边疆,胡人不少,塔吉那样貌也过于奇异了。胡人里也没几个跟他一样,赤发碧眼的。 而且他脸上还有那么多刀疤没有愈合,大人乍一看都会被吓到,何况这些小孩子。 李长明莫名笑了笑:能止小儿夜啼啊塔吉来。 醉和春的掌柜也很头疼。 塔吉刚来的时候,店里大堂人还是很多的。然后这些客人就不约而同地加快了吃饭喝酒的速度,没一会儿就全部结账走人了。 再然后,店里的人就越来越少。连小孩都知道店里有个怪物。 掌柜看空空如也的大堂,心里无比焦急,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塔吉的模样很吓人,他也是怕得不行。 胡人,而且脸上那么多刀疤,一看就不是一个好惹的主,万一把他惹恼了,直接拔刀就砍人怎么办? 那个这位爷,您看您要不要去楼上雅间?掌柜颤颤巍巍地道。 塔吉歪歪头,有些疑惑。 这这位爷城里老百姓毕竟没见过世面我们这要做生意,还请爷体谅体谅不如我带爷您去楼上雅间?绝对不会多收您的银钱! 不必。一个清冽声音响起。 塔吉回头,见是李长明。 两人目光微一交错,便移开了。 李长明迈步入内,朝那掌柜问道:掌柜的,你这一日收入多少钱?我给你抵上就是。 那掌柜一愣,举起三根手指来:三三千文。 李长明朝独孤循一瞥:你拿钱给他,回去给你。 独孤循朝他凑近了些,小声道:殿下谁没事出门带那么多钱啊这都赶上我半月俸禄了。 李长明眉头一皱:银子呢?银票呢? 独孤循道:穷,没有。 李长明: 他在甘州当普通老百姓那两年,也就是平常洗衣做饭要自己来,没缺过钱。钱又是薛观音在管,还真对钱没什么概念。一般有人跟在身后打理,也不会随身带着银子。 李长明有些尴尬地对上掌柜渴望的眼神,解了自己的腰带递过去:先押着,等会儿让人把钱给你送来。 独孤循急了:殿下,那是 掌柜的也脸色大变,他数了那腰带上的金玉数量,赶忙把东西递了回去:您不知是哪位贵人您见谅,您随便坐,不用押着。 说完那掌柜就飞速溜走,不敢多留。 李长明松口气,朝塔吉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塔吉:我毁容了,无人在意!你们只在意桃桃哭了!1551 第135章 、尚公主 桌上摆了两坛酒, 其中一坛已经快喝干了。 塔吉脸上泛红,但因为肤色有些重,还不太能看得出来。李长明坐到他身边, 才敢肯定他喝了太多,已经醉了。 难怪刚刚掌柜跟他说话, 他都迷迷糊糊的, 不是听不明白,是已经不太清醒了。 塔吉李长明轻轻唤道。 塔吉看了他半晌, 好像才看出他是谁来。而后便探出手来, 一把将人抱住。 他醉了,控制不住力度, 险些就把人扑倒。他一个大男人,死沉死沉的, 李长明下意识扶住桌子, 好不容易才稳住身体,没有直接被他扑倒在地。 而后,他的嘴唇便重重印在了李长明脸上。 李长明双眸忽地睁大, 脑子让他赶快推开这个人,可是身体却不听使唤。 殿下一旁的独孤循呆愣住了, 李长明听到声音也吓得有几分慌乱, 连忙把塔吉扶住。 啊长明宝贝儿塔吉开始用家乡话撒酒疯,我可想你想得快死了让我亲一口。 李长明满脸通红, 忽然间生无可恋,还好这店里的人都已经被他吓跑了, 不然他怕是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混蛋蛮子光说还不够,又动起了手,整个人伏在李长明身上, 绿眸就那么直直盯着李长明,亮得更加像双狼眼睛。 有的人喝醉了使不上力气,有的人喝醉了反而一身蛮力,塔吉很显然就是后者。 李长明侧脸避开他的吻,朝独孤循道:他醉了,快来帮一把。 我没醉塔吉看着他傻笑,喜欢你啊你做什么我都喜欢你啊我带你去看萤火虫,我把什么好东西都给你 李长明霎时一愣。 萤火虫 那天夜里,他亲手抓了成百上千只萤火虫,就为了给自己看一眼。 他说乌由湖的夏夜很美,有很多萤火虫,他一定要带自己去看。可是已经没有机会了 他已经成了人质,也许这辈子都回不去家了。又怎么可能还能带着自己去看乌由湖的萤火虫呢? 我带你去草原上骑马飞驰,唱歌放牧我们可以一直跑一直跑,永远也跑不到边 塔吉李长明试图扶他起身,我们回去了明天一早我们就要走了。 他依然靠在李长明身上,笑得很快活。 李长明怎么也无法把他扶起来,也许李长明自己都不忍心把他强行拖离这个能够让他暂时忘掉一切的地方。 他趴在那里,唱起了那首乌环小调。 穿越过层层青山, 看鸟儿飞回故乡。 祈祷春天风调雨顺, 春天, 春天已经到来 李长明默默听着,这首歌他曾经唱得那么欢快,如今还是同样的曲调,却已经变了味。 塔吉怔怔望着前方,用乌环语轻声问:还有春天么 现在是深秋李长明抬手拭去眼角的泪滴,也用他最熟悉的语言道,等冬天过了,就是春天了。 这样啊塔吉搂住他脖颈,往他脸上亲,等春天了,我们就可以出去打猎。 嗯李长明点头。 塔吉歪歪头,疑惑地打量他:长明,宝贝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我去揍他。 李长明忍住哭腔,道:谁欺负我你啊 塔吉呆了片刻,怒道:我怎么可能欺负你! 你就是欺负我了。李长明又一次抬手拭泪,你太过分了 塔吉捧着他脸颊,道:不可能我最喜欢你了,怎么可能舍得欺负你 李长明欲言又止,半晌才闷闷地道:你骗人 我没骗你塔吉似乎有些受伤,我说的都是真的 真的我好喜欢你啊他完全趴了下去,嘴里不停念叨着,你怎么可以那么招人喜欢呢?我舍不得舍不得我不能没有你为什么啊 李长明越听越难受,心里一横,把人手臂拉起,扛在脖子上:走了,别在这里撒酒疯了 独孤循赶忙上前帮忙,两个人一左一右架着他走出酒馆。盯在门口的护卫见他们出来,当即上来接过两人手上的醉鬼。 李长明放开他的时候,竟然有些不舍。 只有不清醒的时候,塔吉才会这样。 酒醒了,他依然会不言不语。 他并没有故意冷落李长明,李长明跟他说什么他都会听,他只是不想让李长明失落。 李长明明白,他是因为喜欢自己,为了不让自己为难伤心,才那样回应自己。 他很勉强,所以李长明也很不自在。 他们相处,他就像是在被李长明推着走,像是在完成一个任务。 李长明也不想看他勉强了,索性不再刻意去找他,也许给他自己一点时间静一静才是好的。 可是李长明又清楚地知道,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隔阂,让他自己一个人静一静去想,是想不明白的。 然而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他们之间的那道裂缝,如果不修补,就永远都在那里,无论他们表面上有多么平和,底下都是千疮百孔。 李长明不喜欢有那么一道看不见的裂缝在那里横着,就算两个人都当做那道裂缝不存在,也只是在自欺欺人。 可是塔吉却不想提。 一个想好好说开了,一个想就那么算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使团回京那天,玉京城很热闹,就像当初李长明班师回京那样热闹。 彼时李长明还很享受那种众星捧月的感觉,这一次无论车外有多么热闹,他都不想去看了。 对于他而言,大虞此次取得的战果苏布德地区、塔吉入京为质并没有什么值得开心的。 照惯例来的那些繁琐章程,愈发让他厌烦。一直发呆到所有人都离开了太极殿,皇帝陛下叫他陪自己去走走,他才有了点神采。 湖上连廊秋风徐徐,吹得湖中水光起伏。兄弟两人并肩缓行,李长明心不在焉。 怎么一直闷闷不乐的?李熹看他样子便叹气,在怪朕? 池里如今也只剩几根枯荷,倒是很衬他这垂头丧气的样。 没有李长明摇摇头,勉强打起些精神来,我明白皇兄的意思也不怪皇兄。 李熹又是叹气:你心里不好受,哥哥知道。你与阿史德塔吉交情好,定然对他心有愧疚朕会好好安置他和随他到大虞的人,你就不要太难过了。 李长明眸光一动,忽然有了点兴致:皇兄,你打算怎么安置他们? 李熹缓缓道:东乌环献上苏布德地区,朕打算在此地置怀义郡,随塔吉来的人口也都安置在此处。 李长明点点头:追随塔吉来大虞的人,从前都是乌环士兵,苏布德本身又是马场,倒是可以把此处作为军镇。 李熹一笑:说得也是,此处作为军镇,又是一道铁壁。东乌环献了这处当真是得不偿失啊。 李长明暗暗叹息,这倒也不是什么得不偿失,都是大虞逼得太紧。若是还有办法,东乌环也不至于献苏布德,这无异于汉人自毁长城。 李熹顿了顿,继续道:至于阿史德塔吉他非是池中之物,即便留在玉京为质,也不能掉以轻心。苏布德更名怀义郡,便封他怀义郡王,再给个闲职意思意思就好。朕看他年过而立还未娶妻,朝阳的驸马去年又因病去世了,也有意将朝阳长公主嫁给他,不过那毕竟是你和朕的妹子你在乌环待那么久,与他接触得多,觉得他为人如何? 恋耽美 ——(108) 要将妹子嫁给他? 李长明掩饰眼中惊诧,纠结了一下是该贬还是该夸,道:为人自然是好的。 能得你这样肯定,我也就放心了。那就这样定了,礼部下去准备 就这样定了?谁的意思都不用过问吗? 李长明微微抿唇,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是可笑。 当然不用问,那是天子权威,两国规典,皇帝说了就得照做,没有商量的余地。就像当初,他接过虎符一样 把长公主嫁给塔吉,不单单只是成一门亲事那么简单。皇帝让他娶,他就得娶,让她嫁,她就得嫁。 不行!李长明斩钉截铁地道,塔吉是我的。 闻言,从来不显山不露水,面上总是一派平和的大虞天子,很少见地露出满脸震惊之色。 焘儿你说什么?李熹讶然道。 李长明直视着皇帝,道:我说,我不同意!他是我的! 周围宫女内侍全都吓得不敢抬头,恨不得化身这连廊中的柱子。 李熹瞪了他半晌,压抑着怒意,道:荒唐! 我不管,我就要他。李长明气冲冲地道,你也不许把妹妹嫁给他,把谁嫁给他都不许。 你李熹还处在亲弟弟居然说要一个乌环男人的震惊中。 朝阳要什么样的好男人没有?李长明依然怒气冲冲,塔吉那种又粗蛮又不识几个字的不适合她,塔吉还爱欺负人,不能娶朝阳! 李熹气笑了:不能娶朝阳,那娶你就能? 李长明恼道:我就喜欢又粗蛮又爱欺负人的蛮子。 说罢他便快步往前,转身离开了。留李熹一个人怔在原地。 大虞天子很想不通,这孩子什么时候那么刁蛮了! 刁蛮任性的李长明一路跑出了宫,路过典客署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塔吉在玉京的住处还没安排好,自然与以前来拜访大虞时一样,暂住典客署。 李长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去见那个人,也许是一时被皇帝陛下气昏了头脑。他冲进塔吉住处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干什么。 那大门开着,没人拦,李长明进去就道:塔吉,皇兄会封你为怀义郡王,还想让你尚公主,做驸马。 正坐在案前发呆的塔吉大惊抬头,看向李长明。 他花了好长时间才把李长明说的话想明白,然后又惊又怒,又哀又怨。不知如何搭话,只轻轻地从鼻间发出一个音来:嗯 而后,塔吉面无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痛意。 李长明阴沉的脸上闪过一丝怒意。 塔吉心想,你听皇帝这样打算,都不劝一下,你还来告诉我,你想让我娶她? 李长明心想,你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你是要不反抗照做,你真打算娶她? 李长明心中一阵暴怒,转身拂袖而去。 塔吉亦是震怒无比,在他离开之后才猛地一拍桌。 这声震如雷,吓得刚进门的艾尼一个激灵。 艾尼看看塔吉脸色,不明所以,道:小汗王你干嘛那么生气啊? 塔吉咬牙切齿:他居然要我娶她妹妹 太可恶了!太可恶了! 他明明知道自己喜欢的只有他! 作者有话要说:  塔吉啊,气桃一时爽啊。微笑.jpg 第136章 、长乐街 瑟珠下葬那日, 艾尼也遵照习俗割面,脸上跟塔吉一样多了几道刀疤。不过这几道刀疤给他带来的凶悍之气,此刻全都因为塔吉一句话消散了, 平添几分呆愣。 他妹妹?艾尼想了想刚刚出去的魏王,是魏王的妹妹?公主? 塔吉点了一下头。 艾尼愈发奇怪了, 他实在不能理解塔吉为何那么生气。 娶公主挺好的, 如今到了大虞不比从前,什么都做不了, 闲下来娶妻过日子也不错啊。而且小汗王年纪的确也不小了, 别人这年纪儿子都十来岁了,就他还连女人都没碰过, 确实该成家了啊。 那不是挺好的吗艾尼疑惑道,我记得, 中原皇帝就是很喜欢把自己家里人嫁给归附的异国国王异国降将什么的不是得皇帝看重的人, 还娶不了公主呢。 尚公主,你懂什么叫尚公主吗?塔吉笑着拍拍他脸颊,意思就是, 去伺候公主。公主说往东你不能往西,公主召见, 你才能去侍寝。别人还好, 有个一官半职,若是被欺负了还能有点底气。我是异国人质, 我被欺负了不就只有受着?照大虞如今的规矩,公主还可以另外纳两个侍君进公主府, 也许都还争不到公主的宠爱。 艾尼茫然道:还能这样 他似乎理解了,猛一点头:堂堂小汗王,怎么能去跟别的小白脸争宠, 不行!不过小汗王那么英俊,也不用担心公主不喜欢您吧?欺负您这样的也没人敢欺负吧 重点倒也不在这个塔吉嘴角一抽,这亲绝不能成我得想想办法让皇帝打消这个念头。 那您想吧艾尼道,我下去了。 塔吉摆摆手,示意他快滚。 艾尼倒不觉得塔吉能把这是办成了,他虽然不是那么聪明,但还能弄清楚皇帝把公主嫁给一个异国人质是什么意思。 这种事是没办法拒绝的,只是大虞的公主若真如此剽悍,小汗王以后的日子真的会很难过。作为下属的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只能默然叹息。 但他还是决定要为小汗王做点什么,毅然走出了典客署。 傍晚时候艾尼回到典客署,手里已经抱了一堆东西。 刚进门将东西放下,艾尼便看见塔吉从内间走出。他手里拿了俩面具,给自己戴上一个,又给艾尼递去一个:走,我俩去喝花酒。 正摆弄面具的艾尼震惊抬头:啊? 小汗王这是吃错什么药了,当年在乌环,以他那身份想要什么没有?那时候都没乱来,怎么现在跑玉京就声色犬马了? 而且,现在大虞皇帝想把公主嫁给他啊! 艾尼又惊又惧:您都是要娶公主的人了您不能这么不守男德。万一大虞皇帝怪罪下来 塔吉恨不得把他嘴缝上,怒道:这不是还没定么?我去外面花天酒地,皇帝不就不舍得把宝贝妹妹嫁给我了? 艾尼叹口气,一指自己给他带回来的书,恳切道:小汗王,我觉得您还是别挣扎了。我给您买了几本书来,您好好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塔吉满脸的狐疑只能通过没被面具遮住的一双眼睛透出来,他缓缓转过头朝那案上看了一眼。 《夫诫》、《夫规》、《夫范》、《巧语录第十八版》 塔吉: 艾尼十分认真地道:这些什么夫诫夫范的,据说都是大虞驸马都尉亲笔撰写,乃是集他们多年经验之大成,专门写给那些以后有可能会成为驸马都尉的世家公子看的,一定能有用。 塔吉露出的双目之中,是一种极为难言的情绪。 艾尼诚恳地道:小汗王,我挑了很久呢。 即便艾尼看不见,塔吉面具下的脸,也还是硬挤出了一个微笑:谢谢你,艾尼。 艾尼颇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道:小汗王,我什么都不会,以前帮不上多少忙,现在更是做不了什么我也只能做这点事了 不管怎么说,艾尼的心是真挚的。他要是去苏布德,也许还能被安排个官职,可他就是要跟着塔吉,宁愿做个小侍从。 多年情谊啊他无论何时心里都在为他的小汗王着想。 但塔吉感动之余,又有那么几分暴躁。 行了,别给我买这些了。塔吉拍拍他肩膀,现在跟我出去喝花酒才是正经事。 塔吉没等他说话,便把面具往他脸上一扣,转身出了门。 玉京城的烟花柳巷在平康坊,但塔吉没弄清楚。他就含蓄地问了问典客署里的人,玉京哪里可以看漂亮姑娘跳舞唱歌。 人家告诉他,看漂亮姑娘跳舞唱歌,要去西市长乐街。 但长乐街多的是舞乐坊,人家真的只跳舞唱歌。玉京城里的纨绔天天去,也就落个玩物丧志的名声,可跟好色乱来靠不上边。 塔吉真的没弄明白,还以为自己问完,计划就已经成功了一半。 他选了长乐街里看着最气派的那一家,挑了最显眼的位置。看了几场歌舞,渐渐察觉出些不对来。他很疑惑为什么没有人过来陪酒,不过他本身也不是真的来找美人寻欢作乐的,没有反倒免了应付。 楼下丝竹鼓乐,人声沸腾,塔吉起先还有点兴致看,如今已是心不在焉。 艾尼忽然碰了碰他,小声道:小汗王你看下面,刚刚进来的那个,是不是魏王殿下? 塔吉顿时回神,朝下一望:哪里? 他的问话才出口,目光便已经锁定了楼下那个锦衣男子。这个人的模样太显眼,无论在什么地方,他都能一眼认出的。 李长明为什么会来这里? 塔吉无比震惊,自己来这里是为了让皇帝嫌弃自己,把自己从驸马都尉的名单里踢出去。李长明呢?他来这种地方又是为了什么? 塔吉盯着那个人,可是没一会儿对方就走进了单独的一间房里,根本就看不见他去做了什么。 塔吉猛地站起,快步跑下楼,就按着李长明的行动轨迹追了过去。 后面的那些单独的房间,是留给那些财大气粗的客人用的,有的人就爱单独让舞姬歌姬给自己跳舞,不爱看大厅里排演好的那些。李长明早早就进了不知哪一间,一排屋子,门全都关着,塔吉哪里还能找到他。 小汗王,我们回去坐着等?艾尼问道。 塔吉心里烦躁,哪里还想回那个声乐嘈杂的地方,摇摇头,道:就在这里盯着,看他什么时候出来。 艾尼点头:哦可是小汗王,你要盯着魏王殿下做什么啊? 塔吉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捉奸。 啊?艾尼疑惑。 塔吉没有再出声,他现在脑子有点不太清醒。他实在是生气,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把艾尼买来的那堆书转赠给李长明。 没过多久,李长明从其中一间房里出来,塔吉没有现身,待他走远了点才继续跟上去。 塔吉和艾尼走出门的时候,只听见外面无比喧哗,还夹杂着极为凶悍的猛兽吼叫。门口人群炸开了锅,内里的在往外挤,外面的不明所以,还在前行,一下子乱成一团。塔吉根本没办法透过人群看见什么。 但他很着急,因为担忧,心中凭空生出几分不安来李长明刚刚出去了,外面那么乱绝不会是小事,难不成他在这里遇刺了? 越想越是心慌,之前的那些气恼,那些面对李长明时的不自在,全都烟消云散。他奋力往前冲去,穿过人群。 而后他就见李长明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围观之人也已经逐渐安静下来。 一个少年跌倒在地,望着不远处的一头倒在地上的大熊剧烈喘息着。 旁边的车上还有笼子,已经被损坏。 塔吉松口气,原来只是运送戏班子熊的车笼坏了,熊失控跑出来伤人不是李长明出事了。 见李长明缓缓转身,塔吉连忙往人群里一躲。 李长明朝那跌倒的少年伸出手去,柔声道:来。 少年本被吓得魂都散了,听见他这般温柔的声音,飘出去的魂又立马往回赶,抬眸瞧见他的模样,更是迅速归位。 你谢谢你少年搭上李长明的手,被李长明轻轻扶起。 塔吉有些不满地盯着那少年。少年一头卷曲的金色长发,肤白胜雪,眉眼如画。如同西域壁画上的仙灵,漂亮极了。若是平日,塔吉还能欣赏欣赏,现在么他只觉得这人一头黄毛极是刺眼。 李长明摇摇头,道:不必言谢你一个人么可需要我送你回家去? 这少年看着十四五岁了,也不是需要人随时看护的年纪。不过李长明长大了点,一看见这样年纪轻轻还没长开的小少年,就下意识地把人家当成什么也不会需要人保护的小孩。 不用那少年怔怔看着他说完,似乎稍微回过了神,我叫努尔阿洪,是始罗王的王子。 始罗李长明微微一惊,这孩子竟然是始罗王子? 始罗已经灭国,国王归降大虞。不过大虞皇帝并没有那么着急完全控制始罗,始罗原本就在逐渐汉化,可不像乌环一样组织松散,可以将人打散安置进各地。那么多的人,自然还是原来的首领更好管一些,如今那位国王在大虞封了个王当着,跟大虞派去的官员一起治理原来的始罗,现在的瀚海都护府。 始罗王的这个孩子被送来玉京,其实跟塔吉一样,是来当人质的。 努尔阿洪以为他是被自己身份惊得愣住了,点点头:你放心,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李长明轻笑:这倒不必了 不行,你救了我,我当然要报答你。努尔阿洪想了想自己看过的报恩情节,解下脖子上的璎珞圈,递给他,以后你如果需要帮忙,就带着这个,去承德坊清溪园找我! 他执意要感谢自己,李长明也不好继续回绝,免得伤了小少年的心。最后还是接过了那璎珞圈,道:那便多谢王子好意。 反正哄哄小孩子也没什么。 努尔阿洪这才开心满意了,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李长明淡淡道:李焘。 恋耽美 ——(109) 努尔阿洪眨着眼睛问:惊涛骇浪的涛吗? 李长明不去纠正,将错就错点头道:嗯。 努尔阿洪望着他面容,又试探着问道:我你可以跟我去楼上,一起看完这场舞吗就当我请客答谢你! 李长明也没事做,忽然就想坐下来歇一歇,混不在意地道:好。 他这个好字才出口,暗处的塔吉便紧紧按住了胸口。 艾尼大惊:小汗王你怎么了?别是心口箭伤又痛了? 不对啊都那么久了,小汗王的愈合能力很强的,不应该啊! 没事没事塔吉深深吸气,平复自己的情绪。 忍住忍住忍不住!他已经快气死了。 塔吉甩开手脚走出人群,道:长明! 作者有话要说:  艾尼:小汗王,男德了解一下? 塔吉:??????? 第137章 、与君同 灯火流光, 映在魏王殿下夭矫的身姿上。 李长明轻轻回眸,微有讶意。 他听得出这是谁的声音,却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回头亲眼见到那人, 才惊诧道:塔吉? 对方虽用面具遮住了面容,但那高大英伟的身躯和发红的卷发已经足够让李长明认出他来。 努尔阿洪一愣, 旋即道:李涛, 这是你的朋友么?既然那么巧,不如我们一起进去。 不必了。塔吉皮笑肉不笑地朝他说完, 又对李长明道, 长明,我找你有事。 李长明虽是不明所以, 但那么长时间塔吉都不曾静坐下来同自己说说话,见他好不容易主动要找自己, 也不愿错过了。于是便向努尔阿洪道:友人有事找我, 那我只好失陪了 努尔阿洪嘴角一撇,望着李长明道:可是你刚刚答应我了的,有事也可以一起进去说呀。 塔吉直接上前拉住了李长明的手, 道:失陪了。 他牵着李长明往人群走去,许是见了李长明方才出手打伤巨熊救下少年的英姿, 众人都心生敬意, 主动让开了路。 艾尼看着他俩,着急道:小汗王! 塔吉头也不回, 不耐烦地道:先回去!别跟来! 这时巡防队刚刚赶到,询问众人可有伤着, 如何处理那只大熊。努尔阿洪身份特殊,险些被熊所伤,自是被巡防队留下了, 想追上李长明都无法。那边声音都被两个人甩在身后,塔吉牵着李长明一直往前走,直到走至河边无人处,才停下来。 塔吉松开手,转身与人面对面,低声吼道:李长明! 李长明被他突然出现拉走,都还懵着,一路上莫名心脏狂跳,生出些羞赧之情。哪知塔吉停下来就跟自己怎么着他了一样,语气如此不好地喊自己名字,顿时极为不爽,恼道:你吼什么?谁给你胆子这种态度跟我说话的? 说完他就想起白日里自己去告诉塔吉尚公主的事,那时候塔吉真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就那么平平淡淡嗯了一声。 想想自己担心得要死生气地要死,害怕皇兄真的执意要把妹妹嫁给他,而他呢?根本就不在意! 什么狗态度! 更气了。 对方直视着他双目,强忍怒意,道:你为什么来这种地方?也不怕有失皇族脸面。那个什么始罗王子,小小年纪在这附近出现,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李长明怒极反笑,这里是什么地方?看看别人唱歌跳舞怎么就有失皇族颜面了?关他什么事?他管得着吗? 纵使心中爆出了无数句很适合用来跟塔吉吵吵嚷嚷的话语,李长明也一句都没拿出来用。 稍稍冷静了一下,李长明很快就想明白了什么,只是冷冷一笑,挑眉道:那你呢?你来这里做什么? 塔吉一窒:我 你什么?说啊!李长明大声嚷嚷,巧合跟我碰上了?那你为什么来这里?还是说你在跟踪我? 我 真是怎么说都不对! 塔吉话都没能说上一句,李长明便继续道:当我是什么人?你要是跟踪我,我不可能发现不了!你来这里做什么?说! 塔吉双眼圆瞪,看着李长明半天没能把话说出来。 李长明愈发肯定心中所想,嗤笑道:你不说,那我自己去问。我可是进去找李尽欢说两句话就出来了,小汗王您呢?您待了多久干了什么事? 说罢他就要转身,塔吉当即大惊失色,抓住了他的胳膊。 李长明更是恼怒:心虚了? 塔吉顿了一顿,大声道:我不想娶别人! 李长明眸光一动,怔怔回头。 塔吉面对着他,极为坚定地道:我谁都不要娶,你去告诉你的皇帝陛下,除非是你,否则我谁都不娶! 你是是因为这个,才跑来这里,为了让皇帝陛下打消这个念头,另选一人? 原来你是很在意的吗?原来你并不是那么无所谓 李长明感觉从白天就开始燃起的那一小簇怒火,此刻被人吹灭了。 长明塔吉按住他双肩,我不想成亲,可我也知道,我不可能拒绝得了大虞皇帝。我喜欢的只有你!只有你才是 李长明尴尬地瞟了旁边零零散散,不停回头的路人一眼:你确定要在这里说 塔吉一看周围人投来的目光,顿时牵起李长明的手,又一次拉着他离开。 他随便进了一家店,进门便道:雅间。 那侍者上前来,愣道:客官,我们这里是客栈,吃饭没单间的。 那就随便一间房。塔吉说着直接给了一小块碎银子过去。 好,您跟我来。 李长明就那么被他拉着进了屋,房门一关,塔吉便道:长明,我绝对不能娶别人!难道你想让我跟你妹妹成亲吗?我爱的是你,这对你妹妹也很残忍! 我我也不想李长明沉默片刻,转身坐下,我也不想的我说了我不同意,可是谁知道皇兄怎么想的嫁公主给你,本也不在乎你们是否能幸福。 长明!塔吉恳求道,你去说说好不好?只有你能帮我了 嗯 得了他的应允,塔吉如蒙大赦,拥住他道:长明你吓死我了。你今天来告诉我我还以为以为你不要我了。 李长明心中酸涩顿时涌上,苦笑道:不要你?明明是你都不愿跟我真心说句话你还怪我不要你了? 这些日子,他尝试了多少次,想要让塔吉敞开心扉,皆以失败告终。 一次又一次的失落,让他几乎要放弃了。薛观音劝他算了,他也无数次有了这个念头,可他还是没有就那么算了 他怎么可能会是不要塔吉了呢?塔吉怎么可以这样想呢? 塔吉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委屈,满是歉疚,怔怔道:对不起我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李长明听他道歉,满心的委屈一下子喷薄而出,怒道:别以为就那么算了! 他还要说什么,塔吉的吻,就那么落在了他的唇上。 而后脑子里就空空一片,什么都不见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对方抱起的,只记得纱幔铺天盖地垂下来,把自己和对方裹在里面。那人的绿眸中,映着自己的影子。 浑身情潮,满眼泪花。 恍惚间,与这人经历过的所有,似乎都充盈在脑内。可被一波波的情浪拍击在身,他却抓不住任何思绪,渐渐失去了神智。 转眼天光大亮,李长明心中甜蜜却也疲惫,只想缩在那温暖的被里。 旁边还有那人身上传来的温热气息,让他舒服得昏昏欲睡。 一只手臂横过来将他搂住,如此拥着他躺了一阵,塔吉轻轻问道:可起来了? 他点点头,却没有动,依然静静躺着。塔吉扯开纱帐下床,地上被丢得到处都是的衣物没了遮挡,全都闯进他的视野里,他不由得面上一红。 穿上,别着凉了。塔吉出声的时候已经披上了衣服,也捡起了李长明的单衣,朝他递过去。 李长明从锦被中坐起身来,随意披上衣服,望着他道:塔吉你能跟我好好谈谈了么? 实在出乎意料,塔吉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在此时又提这个,有些疑惑地向他投去目光。 塔吉你说你不想提,可我觉得,不可以不提。李长明微微咬唇,塔吉,我对不起你可是,我必须这么做。 塔吉望他片刻,叹息道:我知道长明,我真的从来没有怪过你。 李长明无奈一笑:你怎么可能不怪我 塔吉缓缓转身,走向窗台,轻轻用力一拉。 楼外晨光,顿时争先恐后,鱼贯而入。外面已经渐渐有了人声,街上有人在行走。 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塔吉看着楼下路过的人,忽地一笑,长明,你看,楼下有人走过你们玉京百姓,很多人都穿着乌环人的衣服。 李长明淡淡道:是啊胡服在玉京,一直都流行着。 汉人,穿着乌环的圆领胡服,用着西域的金饰,可他们都还是汉人,也永远记得自己是汉人。塔吉低低道,而在乌环只要出现一点跟汉人有关的东西,人们大多会无端地生出憎恨厌弃来。即便那东西比我们的好,也没人愿意承认。玉京东西两市,有成千上万的胡人商户,各坊之中,更是有数不清的胡人定居在此。朝廷的官员士兵里,也有很多胡人但乌环就做不到,乌环只有乌环人,更不可能让汉人做官 塔吉叹口气,继续道:即便是乌环人自己内部,也总是在互相歧视着。在乌环,贵族是最高贵的玩意儿。贵族自己也自视甚高,不把平民当人看可是我们祖上也就是柔然人的打铁奴啊 李长明笑了笑:柔然人也只是鲜卑人的奴隶。秦人还是周王室的养马奴呢,横扫天下的不还是始皇帝。 塔吉微微一笑:当年我们是奴隶,而后我们崛起了,成为了草原的霸主。可如今我们已经妄自尊大,看不起自己以外的任何人了。我们并没有汉人这样的胸怀和自信,去接纳异族,甚至无法接纳同族的平民我想让乌环人跟汉人一样自信强大,想让乌环的每一个人都能安稳生活我输了,不是因为我错了,也不是因为你在我们自相残杀的时候动了手所以,我并不怪你。 他转过身,轻轻坐在李长明身旁:长明,你也没有错。只是我本想带着他们过上好日子,结果我什么都没有做到 你会做到的。李长明忽地道。 塔吉眸中有着失落,却不明显:做不到了 他现在只是一个人质而已。而乌环四分五裂,元气大伤,哪里还有力气去做这些事。 李长明却认真地道:塔吉我说过,我会征服你。我还会征服整个草原,沙漠还有一切我能到达的地方。我要像秦统一天下那样,一统四方。我还要像汉那样,给中原人、草原人、西域人给我们一个共同的名字。 塔吉忽然间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那是他兴奋的表现。 他看到李长明那张柔美精致的脸庞上,露出了剑一般的锋芒:到了那个时候,乌环人自然不会再怨恨汉人所有人之间都不会再有仇恨和歧视,要做到这件事,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征服。征服就是伴随着杀戮,我会对不起很多人,我身上会充满罪孽,可是我并不惧怕成为这个罪人。 长明塔吉轻轻拥抱住他,仿佛拥抱着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乌环的小汗王在他耳畔道:如果这是罪,我愿意与你一同分担。 李长明脑中嗡地一响,好像又回到了昨夜,那个让他茫然无措,理智全失的夜晚。 回到典客署的时候,李长明已经冷静下来。 塔吉也已经恢复成了平日那种明明很沉稳,却又一举一动都十分欠揍欠抽的状态。 这算是已经解开心结了么?李长明还是有些不敢确定。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从乌环到玉京的那段时日,塔吉安静无比,一点都不烦人,可不像现在。 艾尼,找件衣服来。塔吉进门就使唤艾尼。 艾尼昨天被轰走,就回了典客署等着,结果一直没等到他回来。守到大半夜,现在都还有点困。 不过一听塔吉声音,他就清醒了,连忙起身翻出件干净衣衫出来。 玉京深秋天凉,却还算不上冷,人们身上衣物还很轻薄。 因此塔吉的脖颈和锁骨上的痕迹就那么明晃晃地摆在那里。艾尼递衣服给他的时候就看见了,有些想问。但这种事也不是他该好奇的。 李长明温声道:我还有些事,先回府去了。 塔吉点头:嗯,去吧。 他说着脱了上衣,艾尼看见他背上的抓痕,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开口问道:小汗王你昨天干嘛去了?你不会真的花天酒地找女人过夜去了吧? 恋耽美 ——(110) 艾尼又指着他背上的抓痕道:而且,还那么凶啊 塔吉瞥了瞥门口的李长明,笑得高深莫测:是挺凶的。 李长明回头白了他一眼。 第138章 、有来者 照大虞规制, 亲王可有两名妾室,当年李长明因罪被废为庶人,其实就已经没了有妾室的资格, 两位夫人自然也不再是他的内眷。后来即使重封亲王,李长明也没把两人接回来, 府里便没人了。 王府主人远去乌环一年, 魏王府便空置了一年,平常也就管家下人们在, 阿里偶尔会过来一趟。 虽然阿里更想到魏王府帮帮忙, 但这边也实在没什么帮得上的,人都没几个, 还是住在晋王府好点。 晋王老爷子本来就子嗣单薄,喜欢孩子, 阿里在人家那住着也不算烦扰。知道他一心想考试去军学, 李长明还跟老爷子商量了一下,请了先生师父来叫他念书习武。今年阿里年纪到了,等年底就能去参加考试, 若是考得上,开春便可去军学学习。 皇帝陛下命人将府邸重新修了一遍, 添了些景观。李长明回府都差点没找到自己的房间在哪儿, 要不是有管家引路,恐怕要转上几圈才能找到。 膘骑大将军那只大黄猫十分嚣张地睡在他床上, 他过去看了一眼,莫名笑出了声。摸摸人家那层厚厚的毛, 便悄然退出卧室。 管家把沏好的茶摆在外间案上,道:殿下,这是陛下前两日刚刚赏下来的, 您若是喝不惯,仓库里还有不少其它的茶叶。 一会儿要见客,你取些顾渚紫笋来,记得用白瓷杯,拿泉水泡,不可用井水。李长明想了想,又道,泡之前先将瓷杯烫热,泉水不可烧开了,八成烫即可。 管家一一记下,点头道:是,这就按您的吩咐去做。 有劳了。李长明坐下,先喝了一口管家沏的茶。 其实他对茶也没什么要求,他天天在军营里,跟一群五大三粗的士兵混在一起,哪里讲究得了那么多。 军学出来的人里,不乏世家子弟,也许以前是讲究的,可在军中呆久了,也就渐渐不那么讲究了。他也是这样,《茶经》里说泡茶之水山水为上,江水次之,井水下,可现在他喝个茶,早就不在意用的是什么水了。他也品不出有多大区别来,只不过步六孤辰喜欢。 那个人总是那么高雅,他可不能随便敷衍人家。 府中不可能随时储存着山泉水,管家应下以后还得差人去买。泉水上炉烧着,那位需要他用山泉水、白瓷杯和顾渚紫笋招待的贵客终于迈进了王府。 他一袭青衣随风而动,缓缓而来,立在门口望着李长明道:长明我来晚了。 李长明起身相迎,笑着抱住他:又是一年多没见这些年,总是要隔一两年才能跟你见一面。 当初临走时,李长明可是把路都给步六孤辰铺好了,还特地把那个梁侍郎叫来府里吓了一吓。步六孤辰本就有他这位亲王照拂,加上舅舅是丞相,他自己又富有才学,不早早升官都说不过去。 李长明不过出去一年多,他已成了兵部侍郎,在朝堂之上混得顺风顺水,颇得皇帝赏识。 倒也还是那个清清冷冷的样子,一点官场气息都没沾上。 步六孤辰微笑道:你昨日回来,我都没去接你,好在今日得了闲。 李长明笑笑:你在兵部任职,军学那边也要管,两头忙,能抽空来见见我也不错了。快来坐。 两人端坐茶案两侧,管家正好将未烧开的水冲进茶杯里。杯中茶叶遇水舒展开来,顿时满屋清香。 步六孤辰是懂茶之人,自是看得出李长明的用心,笑道:长明,你还是那么周到。 你是我发小,我不对你周到,对谁周到?李长明笑了笑,等会儿留在府上用午膳吧,下午我是要去晋王府上一趟把阿里接回来。 步六孤辰轻抿一口茶,闻言一愣:晋王府 李长明奇怪道:你这表情怎么了? 昨日晋王世子又遇刺了。步六孤辰叹口气,伤到了,在床上躺着呢。 遇刺?李长明眉头一皱,伤得重么? 这倒是他没能想到的。昨晚他还去找人说话,谈接阿里回府一事的,怎么前脚自己刚走,后脚他又被行刺了? 说来也奇怪,晋王世子明明就是一个只会四处玩乐的纨绔子弟,手中无权,威胁不到什么人,偏偏总是被人行刺。李长明还记得,自己出使前夕,也正好撞上一回。那次世子李尽欢身边还有自己和塔吉,倒是没有大碍。 步六孤辰觉得他问得奇怪,反问道:不重能躺床上么? 李长明摇头道:非也非也,这躺床上也分轻重的,是重伤但无性命之危呢,还是伤了要害?不过既然你看着还算淡定应当是没太大事。 的确没有性命之忧。步六孤辰叹口气,那次遇刺之后,晋王老爷子便雇了好些暗卫跟着他他又是个坐不住的,总不能一直蹲家里哪里也不去。这是第三次了陛下也恼着,让人查,可每一次抓了人都查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世子明明是个闲散皇族,也没得罪过什么人,也不知是谁非得要了他的命。 李长明摇头:我之前还担心是皇兄动的手尽欢身上的确没有什么值得别人行刺的,也就他身份特殊一点。虽是过继给了晋王叔,可他到底是太后的孩子 步六孤辰讶异道:你的意思是若有一日太后党得势,会扶他上位做皇帝? 是啊李长明点头,旋即又讥笑道,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有这个可能,但他们是做不到的。太后娘娘以为自己是武则天,其实不过是个胡太后,没把他们丢去填黄河算便宜他们了。他们先前能把持朝政,为所欲为,可不是因为他们有多么厉害,只是先帝崩逝得太早太突然,一堆事情都没来得及打理好,让他们捡了个便宜。 顿了顿,他继续道:不过我问过皇兄,这事跟他无关 如果不是陛下,那还会有谁想要他的命呢?步六孤辰轻轻放下茶杯,其他宗室么 也许吧李长明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这朝堂之上,我们要对付的除了太后党羽,还有不服先帝的宗室宗室之人在太后得势之时,都被打压得没什么气焰了。如今太后一党日益衰微,的确有这个可能 步六孤辰望着他道:若是能好好查查,顺藤摸瓜,说不定能够就此机会 李长明苦笑道:可是你也说了,什么都没查到。那些宗室蛰伏那么久,怕是比明面上的太后还要难对付不谈这个了,这茶你若是喜欢,等会儿带点回去。我是个粗人,皇兄赐下的这些,我也品不出什么味来,喝点山茶解渴算了。 步六孤辰笑道:好。 两人坐谈到午后才依依惜别,李长明本想让管家备车去晋王府一趟,接阿里回来。不料命令刚吩咐下去,一辆马车就停在了魏王府门口。 更让李成明想不到的是,来的竟然是塔吉和阿里。 李长明在门口惊道: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阿里先向他恭恭敬敬行了礼,才道:小汗王去了晋王府,便一起过来了。 原来如此塔吉跟晋王世子也还有点交情,会去晋王府倒也在情理之中。 你去看过尽欢了?李长明向他问,听说他遇刺了,伤的不严重吧? 塔吉道:嗯,还好伤了腿而已。就是他细皮嫩肉的对他而言确实有点严重。 伤了腿李长明满脸同情,那他是不是要有几个月不能出门了 对他那种整天爱跑出去玩的人而言,简直就是折磨。不过也好,乖乖待在王府里,总比在外面安全点。 阿里道:殿下放心吧,世子歇两个月就能好了。 李长明一笑,伸出手去:走吧,我带你看看你的房间 李长明给阿里安排的是从前他养伤时住的厢房,里面隔了间小书房给他,摆的都是自己从前念过的书籍经典。 是不是年底就要去参加军学考试了?李长明领人进房,便开口问。 阿里还没来得及感谢他,就被问那么一句,当时把什么话都抛在了脑后,立马回答道:是的! 李长明柔声道:军学虽广招门生,但要求严苛,到时候尽力便是。若是不成,你想考几年都行,无需有太大压力。 阿里重重点头,似乎得了激励:殿下,我觉得我可以的! 李长明笑道:有这个自信是好事,我这次回来不会很快就走的。你若是有不懂的需要我帮忙,尽管来找我,我们一起学。 阿里大为感动,道:殿下谢谢你 魏王殿下文武双全,神一般的人物方才说的竟然不是我教你,而是我们一起学他本就仰慕李长明,因为这小小一句话,又对这位救命恩人多了几分好感,情不自禁地道:殿下!我一定要考上军学,报答您! 好。李长明摸摸他脑袋,笑道,一年不见,又长了那么高。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一天一个样,他记得去年自己离开的时候,这孩子都还没到自己肩膀呢。如今已经有模有样的了,确实像个小将军。 我还学了好多东西!阿里面上一红,殿下,我练了一套枪法,可以请您指点么? 好啊。李长明看了塔吉一眼,乌环小汗王也在,你要是使刀,也有人能指点你。 嗯! 李长明叫人搬来兵器,阿里便在院里舞起一套枪法,身姿若游龙,一招一式都看得出经过了千万次的练习。 两个大人坐在一旁看得面上带笑,李长明回头一眼看见塔吉模样,道:你很喜欢这个孩子? 塔吉淡淡一笑,道:我只是在想瑟珠要是再长两年,也该跟他一样了,长手长脚的,帅气。 谈起瑟珠,李长明不由心中震动,一股忧色浮上面庞。 可他转眼看向塔吉,又不曾在对方脸上看见沉重的悲伤,也释怀了些许,道:都说外甥像舅,瑟珠的确长得跟你很像将来也该跟你一样好看。 可惜,他已经长不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  父母养孩子.jpg ps:胡太后指的是北魏胡太后,把持朝政各种乱来,河阴之变被尔朱荣丢进黄河淹死了。桃这里就是在嘲讽太后。 另外放一哈预收!感兴趣的话可以收藏一下! 《忽悠魔头为妻后》 卫长风昏死在沙漠里,鬼门关前走一趟,一睁眼遇了艳福。 眼前的异域美人被困沙漠,柔弱不能自保。卫长风自然要英雄救美,保护娇花。 谁知好心好意送人走出大漠,却发现这娇花根本不是什么娇花,而是恶名远扬的西域魔头! 一片好心喂了狗,大魔头恩将仇报,为了恢复功力把他抓走双修,当药人虐待。 而现世报也来得极快这大魔头还没恢复功力,又重伤失忆了! 卫长风: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大魔头:? 卫长风:你是我老婆! 大魔头懵懵懂懂:好 卫长风:你好得我不习惯 大魔头无辜脸:我难道不是好人吗? 后来魔头恢复记忆,看着这个成天喊自己老婆的人,咬牙切齿,愤怒暴走。 失忆前疯批装小白花/失忆后真小白花美人魔教教主攻VS外贤内骚正道大侠受 攻失忆,受为了让攻老实骗攻,说攻是自己老婆。 大魔头才是攻大魔头才是攻大魔头才是攻! 就要喊攻老婆就要喊攻老婆! 第139章 、兴恩寺 阿里学武学得晚了, 不过幼年时总被人掳掠来掳掠去,到处当奴隶干粗活,身体倒也结实, 还算有点习武的底子。加上他人又刻苦勤奋,这几年下来已经算得上是个高手。 比起李长明当年是差了一点, 但也仅仅是差了一点。能如李长明那般的天才世间罕有, 能比得上李长明几分,他也是少见的好苗子。 李长明觉得这孩子水平该是够了, 能让自己省心。年底那军学的入学考试, 应当是没太大问题的。 九月底,大虞天子正式封东乌环小汗王阿史德塔吉为怀义郡王, 关于尚公主的事,没有提起过。然而还是传言不断, 塔吉害怕这只是皇帝陛下还没挑好时间, 依然忐忑得很。 他不知道这位皇帝陛下对李长明向来是惯着的,只要不牵扯太大,基本李长明一闹, 皇帝陛下就依了宝贝弟弟。把朝阳长公主嫁给他的念头,早就打消了。 他忐忑了没几天, 渐渐就忘了这茬。在怀义郡王府吃了睡, 睡了吃,过得好不逍遥自在。 虽说封了怀义郡王, 可这郡王到底只是个名头,他本质上还是个人质。所谓王府, 不过是朝廷给他采买的一处小院子,跟那位始罗小王子的清溪园就挨在一处,规制自然比不上真正的王府。护卫管家侍从一应俱全, 却也都是各有各的作用,伺候他是次要的,主要还是得看好他这个人质。 离年底越来越近,李长明又要上朝,又要忙着给小阿里复习功课,还要处理年节的一大堆事,好几天都忙得走不出这魏王府大门去。塔吉倒是天天过来,李长明要是累了,也帮着指点指点阿里功课。 阿里小时候在别人的奴役下讨生活,惯是会察言观色的,这种被磨出来的性子,往大了说就是通人情世故。在晋王府借住的这两年,阿里没少帮忙打理府上的事,逢年过节哪些人需要送礼走动,他都帮着安排过。 恋耽美 ——(111) 李长明原先还在为薛观音和韦巧儿都走了,没人帮自己打理这些事发愁,结果阿里对这些事上手极快。三个人竟就这样互帮互助,把一大堆事都给忙活完了。 玉京不像磐石城那样严寒,冬至之后才飘了今年的第一场雪。李长明出门都开始披上狐皮大氅,又弄得一身毛绒绒,看着可爱。 塔吉去魏王府门口接他,看到他裹在白毛毛里的模样,就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李长明不明所以。 看见你就开心。塔吉随口回答,伸手拉他上车。 李长明面上微微一热,没再说话。 车轮缓缓转动,去的是兴恩寺的方向。 先帝戎马一生,不信神佛,但前朝皇室笃信佛教,兴造寺塔,全国上下也都是兴起信佛的风气。这玉京城中大大小小的佛寺也有将近百处,颇像是一下子回到南梁时候,有那四百八十寺的味道了。 即使改朝换代,这民间之风也一时难易。先帝虽不信佛,但佛教在各地时兴,有一大批教众,就算再不信,也得给足了佛门面子。至少要隔段时间来这礼礼佛,也让天下佛教教徒安心。 而先帝在时,倒是更爱去道观一些。别的不说,光凭太清道德天尊跟皇室一样都姓李,道教的地位就得往上抬一抬。而且那群道士只修自己,不管其他,这就很让先帝喜欢。 后来先帝驾崩,太后临朝,佛寺里这些人的日子就比原先好过多了。以前只是皇帝给个面子,安抚安抚,看似地位尊崇,其实尴尬无比。如今的太后却是真的打心底里尊佛,早些年国库里不少银钱都被太后拿了去给佛祖塑金身修佛寺。这兴恩寺能成玉京城里最大的佛寺,也有太后娘娘几分功劳。 这也就让李长明打小便对这群和尚没什么好感,谁让太后跟他们走得近。李长明被关在宫里六七年,活得狗都不如,恨太后恨得要死,自然也迁怒到了他们身上。 不过讨厌归讨厌,为了给阿里讨个好彩头,他还是走进了玉京兴恩寺里。最灵验的道观在城外山上,过去一趟很是麻烦,还得另外抽个空去。 他本也什么都不信,所以才又是求道又是求佛的。不管是神仙还是佛祖,能保佑小阿里好好考上军学就行。 他们来时坐的马车也只是普通马车,李长明并不想暴露身份他讨厌死了寺里这群秃驴,可不想让人知道魏王殿下竟然跑到佛寺里求了什么。 小心点,雪刚化了些,有点滑。塔吉跳下马车时险些滑一跤,连忙伸手去扶正要下来的李长明。 李长明轻轻落地,而后极是嫌恶地看了兴恩寺大门一眼,仿佛这是什么多晦气的地方。 塔吉笑道:你是来求佛的,心还不诚一点,一脸委屈的 就是讨厌这些和尚,一想想当年多少军费被太后拿来丢在这寺里,我就生气。李长明低低说了一句,拢着身上狐裘迈步进去。 兴恩寺香火鼎盛,即便不是什么进香的日子,里边也人来人往。塔吉有些好奇地看那些人诵经礼佛乌环人里也有少数人信佛,但感觉上与中原极为不同,乌环人可没这些寺庙金身,教徒也不在这寺庙里讲经论道,只在深山中苦行。 李长明盯着前面的大殿,微微咬着牙道:你在这里等我吧,我一会儿就出来,速战速决。 说罢他便快步走去,仿佛一刻都不肯在此多待。 塔吉忍不住笑出了声,李长明这个人就是那么别扭,明明一点都不想来这种地方,却又要为了给阿里个好兆头勉强自己来。 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一离去,塔吉便自己在寺里转悠,没离开太远。玉京城中胡人极多,没有人会因为一个人长得高鼻深目而多看他两眼。但此处是佛寺,玉京的胡人大多信什么祆教萨满教,很少能在佛寺里见到胡人。 加上他长得又极为英俊,脸上那碍事的几道疤都已经完全愈合了,自然是惹得路人频频侧目。 他也不在意,盯着池子里的几尾赤红游鱼看。 阿弥陀佛 身后传来这样一声,塔吉顿时回过头去,就见一个白须和尚带着两个年轻和尚朝自己念佛行礼。 塔吉愣了愣,学着他们模样,双手合十,微微颔首。 他原以为只是这些和尚恰好碰见自己,便行个礼而已。没想到那老和尚竟然从袖中取下一串佛珠,开口道:我观施主颇有佛缘,便将此物赠予施主了。还望施主能够结下这份缘。 有话说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寺庙多了也真真假假的和尚到处有。有些假和尚就四处招摇撞骗,塔吉听过别人吃亏,自然警惕一些,留了心眼。 塔吉听完,便很谨慎地道:不要钱吧? 他倒也不是没钱,可不差钱也不能随便被骗钱不是。 两个小和尚齐齐变色,一人微怒一人忍笑。那老和尚还是满脸慈祥,十分淡定:既是赠予施主,自然是不会向施主索取财物的。 塔吉犹豫了一下,接过那串佛珠。 老和尚低眉道:老衲见施主便觉施主心有执念施主若是得空,自可来兴恩寺与老衲一叙。 不待塔吉答复,那老和尚领着俩小和尚又施一礼,缓缓离去。 走出一段路,那年轻最轻的小和尚不服气道:这里是什么地方?门口的牌匾都是高祖皇帝亲赐的,他怎能如此侮辱 稍微年长沉稳些的和尚打断他:勿造口业。 一行人渐渐走远,塔吉拿着那串佛珠看了半晌,低声道:心有执念谁还没个执念了?怪不得长明讨厌这些和尚,真是烦得慌。 他觉得这东西拿在手上没用又麻烦,却也不好就那么丢掉,纠结半天,还是把佛珠收进了腰包里。 李涛! 听到有人在喊叫,塔吉再抬头,便见到了刚刚从大殿里走出来的李长明。 而后他的神情,就像是被戴了绿帽一样难看。 不为别的,李长明身前站了一个人努尔阿洪! 始罗人信佛,始罗小王子来佛寺里并不奇怪怎么这里也能遇上? 塔吉快步走上前去。 李涛,居然能在这里见到你。努尔阿洪兴冲冲地道。 李长明笑道:王子,真是巧啊。 努尔阿洪面上也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好久都没见到过你了那天你走得那么匆忙,我还以为这玉京城那么大,以后都见不到你了呢。还好又能遇上你果然是佛祖保佑!我们应当是有缘的吧,不然怎么能在佛祖这里相见。 有缘?还是佛祖给的缘?你在想什么东西! 塔吉几步上前,拉住了李长明,道:长明,我们该回去了。 李长明都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人拖着走出了兴恩寺大门,只留努尔阿洪那个小短腿气冲冲在原地跺脚。 塔吉,你干什么啊那么急?李长明在马车前站定。 塔吉松开手,道:那个人,小小年纪去那种地方,跟他有什么好说的? 李长明疑惑道:什么那种地方啊? 他说完便想起了与努尔阿洪相遇的那一夜,明白了什么,笑道:塔吉,西市长乐街,就是观舞听曲的地方。人家不做别的生意,你想什么呢? 塔吉一脸狐疑,似乎在思考他的话可不可信。 就是怕他不信,李长明还解释道:那里的舞乐坊,还排演很多宫廷里传出来的舞蹈,比如之前新编的《神威破阵乐》。好些音乐大家还会来这里演奏呢,可不是什么烟花之地你要寻花问柳,得去 话音戛然而止,塔吉问道:去哪儿? 李长明哼了一声,冷笑道:你为什么想知道?你是不是想去喝花酒? 嗯?塔吉傻了眼。 李长明长眉冷竖,多了几分咄咄逼人之感:你要知道这个干什么? 被如此质问,塔吉怒火全消,怔怔道:我不干什么 李长明双眸微微一瞪,道:不干什么你要知道干嘛?你想知道就是有那个心! 塔吉慌张道:我我就是随口一问,不想知道! 你敢去试试!李长明想起那晚就莫名恼怒,那天你要不是走错了地,是不是就真去跟别人花天酒地了? 塔吉只觉百口莫辩,只能干巴巴地道:我没有!你你这人怎么 我怎么了?李长明瞪着他道。 塔吉本觉得自己能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地说出那四个字,结果被李长明一瞪,气势都弱了下去:不讲道理 李长明轻眯起眼睛:我不讲道理? 塔吉认输了:你就是道理。 李长明舒服了点:知道就好。 他拍拍手,转身登上马车,却是暗暗憋着笑。 作者有话要说:  塔吉:老婆好不讲道理!!!!! PS:之前的过程,群名恋与小玫瑰 第140章 、榜上名 塔吉还是有些委屈, 他有点想不通,明明是自己去把李长明从始罗小王子那里拉过来捉奸的是自己,怎么反倒被李长明一通乱打, 自己好想完全不占理了。 灰头土脸的草原狼王上车时候都有点懵,眼角余光却捕捉到李长明脸上的一丝笑意。 刹那间, 他似乎就明白了什么。 你耍我?塔吉盯着他道。 魏王殿下十分高傲优雅地抬起下巴, 道:怎么? 他仿佛还很是得意。 没什么,你就是道理。塔吉又把这句话说了一遍。 塔吉好歹也曾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小汗王, 在乌环谁敢对他有半点不敬, 他很少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却也不曾对谁低声下气过。唯独面对着李长明, 他就莫名其妙地下意识放低身段,什么都依着哄着, 只要李长明表情稍有不对, 他就开始怀疑起了自己。 如今他也只是那么一问,一点脾气都没有。 当真是被李长明治的服服帖帖。 李长明笑着凑过去,朝他亲了一口。 脸皮奇厚的小汗王, 难得地面上微微一热。 艾尼听塔吉吩咐出门办事,回来的时候塔吉已经在屋里坐了很久。 小汗王, 您看什么呢?艾尼见他坐在案前低头看书, 神色认真,不由得有几分好奇。 塔吉头也不抬, 道:我把《夫诫》、《夫训》、《夫范》翻了翻,觉得里面说的东西, 有些还挺有道理的。 艾尼闻言大是欣慰,险些就要感动得擦鼻涕抹泪了:您终于想通了?打算好好娶公主过日子了? 塔吉叹气道:我尚的不是公主,胜似公主。 也不知道李长明那怪脾气是怎么来的蛮不讲理! 可是偏偏他不讲理的样子又不让人厌烦, 反倒叫人只觉可爱。 对这种人,也就只能宠着惯着了。 塔吉想着那人,忍不住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傍晚时分,塔吉用过膳又觉无聊,起身出府,要去四处走走。 这个地方,他住了好些天,都没好好看过。 走出长街,他便是一愣。 在街口,金发的少年有些错愕地看着他,他也惊诧地看着少年。不过只对视了一眼,他便继续往前走去。 各国质子皆是由朝廷安排居所,基本都挨在一个地方,他们两人要遇上其实非常容易。不过清溪园和塔吉的怀义郡王府正好隔着一条街,平日里出行时间又常常错开,便很少能碰到面。正因如此,始罗小王子至今都不知道两次坏他好事的人就住在自己附近,而且跟自己一样,是故国送来大虞的人质。 早上刚在兴恩寺打过照面,努尔阿洪自然还对塔吉面容模样记得极为清晰,当即叫住他:请等一等! 塔吉对他没有什么好感,很想无视他一走了之,可一想自己那么大个人,实在没必要跟一个小孩子计较,这才停住脚步,回头和颜悦色地道:有事么? 努尔阿洪还算客气地道:我们也见过两次了你是李涛的朋友?那你知道李涛住在哪里吗? 不提李长明还好塔吉实在不明白这孩子为什么对李长明那么感兴趣,虽然知道很没必要,但他还是心里有点冒火。 我是他夫君。塔吉笑脸相对,你如果有事,我可以代为转告。 旋即他如愿以偿地看到了努尔阿洪震惊的表情。 而后他还在原地等了片刻,不见小王子出声,才继续慢悠悠迈开步子。 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极其幼稚。 总之,两个人的梁子就那么结下了。 腊月十三,阿里终于考完了军学的几场入学考试,不负众望地过了。 考场设在军学内,军学又在玉京城外,一来一回要花上好些时间。好在军学本也会搭些帐篷为每年来考试的学生提供住宿,不少考生都选择直接在军学里住下了。 虽说魏王府就在玉京城北,坐马车过去也用不了半个时辰,一天一场的考试完全赶得上,但到底跑来跑去得有些烦人。加上阿里不想给李长明添麻烦,便也住进了军学里。 前几场考试李长明都因有公务没来,这最后一场说什么也要过来看一看,然后接阿里回家去。 在军学城门口等待的人很多,其中不乏勋贵人家。 当年军学刚刚开办的时候,也只收朝□□勋之后,后来慢慢放开了,通过考试来选拔学子,学生里才渐渐多了些普通老百姓的孩子。 但这个数量也很少。军学要培养的可是将帅之才,不是只会扛刀乱砍的大头兵。一般人家哪有那个能力让自己孩子学那么多东西? 文还好,民间学校遍布,皇帝陛下也大方,从国库里拨了好大一笔钱来建学校。有些教书先生还从朝廷拿着工钱,连学生的拜师礼都省了。这样一来,好些贫困人家也能把孩子送去识文认字。 至于武么可就没那么容易有机会学了。 恋耽美 ——(112) 虽说骑射不费脑子,勤加练习即可,但要能过军学的试炼,没个好老师教导,还是很难的。除非那人天赋异禀。 没办法,家境好些的人就是天生比别人有优势,有机会去学这学那的。 不过话说回来,一般人家又有几个愿意把孩子送到军学里参军呢?学了东西一出来就是军官,听着威风,可之后是要把脑袋别裤腰带上的,还不如好好考个文官去。 李长明在车里等的都有些忐忑,仿佛去考试的是自己一样。 也不对,如果是他自己去考试,那他反倒不会紧张了。毕竟他对自己的能力很有自信,绝对是能过的,根本就没有必要紧张。 他对阿里也很有自信,然而就是很害怕会出什么意外。有时候任人再有能耐,也抗不过一时的运气背,他就怕这小子突然倒霉。 还好阿里背着弓箭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作为入学凭证的铜符。 曾经任过军学祭酒,李长明对那玩意儿无比熟悉,掀开马车侧窗的帘子,远远看到铜符被阿里抓在手里便放了心。 他朝满脸兴奋的阿里喊道:阿里! 阿里闻声抬头,面上喜色更甚:殿下!您来接我? 李长明笑着朝他招招手:是啊,快来,我们回家去。 阿里几步奔来,连蹦带跳上了车,拿着铜符朝李长明道:殿下,你看!我考上了! 嗯。李长明也是把心中欢喜写在了脸上,这下可以好好过年了。累了那么久,休息休息晚上回去,可得给你摆宴庆祝。 阿里面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谢谢殿下 为他摆宴庆祝这是他以前不敢想的事。 他一开心,便有些克制不住自己的分享欲望,朝李长明道:殿下,我一边看不见,有时候还是有点吃力,今天差点没能躲开右边飞来的箭!但我还是听出来了! 听他说起右眼之事,李长明心中忽然就梗了一下,旋即又释怀道:真好虽然这只眼看不见了但你还是比很多人强。 瞎了一只眼,对人总是有些影响的。要是当年能早点赶到,保住他一只眼,说不定这孩子功夫还能再上一层。 阿里倒是没察觉到他这些微的失落,道:要不是殿下当年救我,今天我怕是都不能来考试了。殿下我真的好感谢您! 李长明笑着拍拍他肩膀。 对了阿里,有件事情一直忘了跟你说。李长明道,你是我从边关带回来的,不是大虞人,没有大虞户籍。先前住在晋王府,晋王老爷子也没留意这个,这次为了让你去考试,便暂且把你记在了我名下以义子的身份。 阿里愣了愣:义子 嗯。李长明温声笑道,虽说如此,你也不必拘束,横竖只是个名分。要是觉得别扭,不管它就是 阿里那只眼中爆出一阵光芒来:不!我不觉得!义父! 这回轮到李长明愣了,他倒也没想做这孩子的爹。不过他既然愿意这样叫,自己也不介意有那么个孩子。 虽说这年纪差得不算大,自己也就大他十岁的样子 好那你愿意唤我一声义父,我便接纳了。 阿里望着他道:当年是您救了我,您对我有再造之恩,我本就该视您为父母。我以后一定会孝敬您的! 阿里还不清楚这事的份量。李长明是亲王,那属于特权户籍,他挂在李长明名下,以后有权继承李长明除了王位外的一切。这相当于李长明有意把衣钵传给他了。 他并没有因这些好处欣喜,只是为又有机会报答当年恩情开心。 你也救过我啊。李长明柔声道,好了,先不要想着报答我了。等回去好好换身衣裳,今天我可要请好些人来府上给你庆祝呢。 为了今天,李长明可是从阿里住进军学开始考试那日就开始让人准备了。要是考上,就把人都请来庆祝,万一运气背没考上,就另外寻个由头去。 回了府李长明便开始给阿里打扮,他自己就爱臭美,给阿里捣鼓起来也毫不手软。不光给阿里弄着弄那,自己也去换了身,忙也忙得乐在其中。 听管家来报步六孤辰已至府上,他抛下那堆衣服配饰,过去迎接。 步六孤辰远远见他一阵风似的飞了过来,整个人都轻快得像只野兔子。 李长明满面春风,见到他便道:阿辰!阿里这次就考上了。 步六孤辰点点头,笑道:双喜临门。 李长明挑眉:嗯? 步六孤辰弯起眸来:允许军学研制新武器的诏书,终于下来了。 李长明眨眨眼,不可置信地道:你是说,以后我终于能光明正大造那火|枪了? 何止是能造,这下有了朝廷支持,还有钱大量制造。当年他只能偷偷地弄,都是花自己的钱,导致自己连家底都没攒下多少。皇帝陛下再从这里那里偷偷抠出一点来给他,方能够用。 如今是什么都不用愁了。 当年若不是为了这武器,他哪里会牵扯进谋反案,被流放去甘州。 步六孤辰没他心里那么多感慨,只是把他从头到尾细看一遍,道:你怎么穿那么一身?花里胡哨的。 李长明轻笑:儿子考上了,高兴。今天让我这个《神威破阵乐》真正的主角来给你们舞一段!让你们看看什么才是一箭定三州的威风! 作者有话要说:  塔吉:呜呜老婆还记得答应过我要跳舞给我看 第141章 、破阵乐 《神威破阵乐》当初是以李长明的战绩为题, 编排来作国宴乐曲之用的。既然是国宴,排场自然宏大,民间演的都是简化过的版本。饶是如此, 也需几十号人一起演出,场地都得搬到庭院里来。 李长明把长乐街演这《神威破阵乐》演得最好的班子请到府上, 要在府上把这作为宴享曲目, 可把管家都弄得有些不习惯。这魏王府平日里人都没几个,冷清得要命, 这一下子多了几十号人, 把府上都挤满了,能习惯么? 李长明请的只有几个友人, 还有军学和黑衣旅的下属。但也有不少消息灵通的人差人来恭贺送礼,门口人来人往, 管家都有些招呼不过来。 塔吉进门的时候, 好些客人已经到了。管家收下不知道哪个府上送来的贺礼,便匆匆忙忙跑过来,道:怀义郡王, 殿下在内久候多时了。您请跟我来。 言罢又转身吩咐了仆从几句,留他们应付那些来送贺礼的人, 自己亲自领塔吉入内。 塔吉随着他走进府内, 至庭院中便见桌案上已经摆了几道菜肴,几个座位上都已经坐了人。管家领他到李尽欢旁边的席位坐下, 才行礼告退。 你腿伤都好了?塔吉端坐案前,转头问道。 晋王小世子这回遇刺没伤及性命, 却伤了腿。说严重也不严重,至少没伤到根本,也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说不严重也不太对, 毕竟他养了那么久还没好完全,走路都不太利索。 还行吧,刚好。李尽欢叹气,本来也不想出门的但是小阿里考上了,我说什么也得来一趟! 阿里似乎感觉到他俩说到了自己,抬起头跟李尽欢对上视线,恰好就见李尽欢满脸的笑。 李尽欢得意道:我就说小阿里聪明,肯定能考上的。长明哥哥还整天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小阿里在我家准备那么久,能考不上吗?我还教过他呢。 塔吉笑道:就你?你教文还是教武啊?计里画方算得准吗? 李尽欢瞪他:什么计里画方,我学画地图做什么,我当然是教他别的了。 塔吉没再继续挖苦他,笑而不语。 案上的菜肴又多了几道,其他几席也陆续到了人。塔吉往主席位看一眼,依然不见魏王府的主人出现,奇怪道:长明呢?人都到齐了,怎么还不见他。 李尽欢摇头:不知道啊 李长明没等来,管家便先过来宣布开席奏乐。众人虽心里疑惑,但见乐师舞者已然入内,便也没有人多问。 鼓点先起,号角长鸣,筚篥、琵琶、笙、筝逐渐加入,曲调庄重,仿佛黑衣军浩浩荡荡列阵而来。舞者皆身披银甲,手持长|枪,面容整肃。 这曲子叫人莫名就心头一凝,连李尽欢为之一惊,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 怎么十几个人奏出来都那么吓人啊?李尽欢喃喃道。 宫中宴席常会奏这《神威破阵乐》,那是数百人演奏吟舞,乐者近百,舞者近百,气势冲天。异国使臣,无不拜服在这象征大虞王朝的气势之中。民间版本虽演出人数少,依然震撼人心。 这是什么?塔吉好奇道。 李尽欢直直盯着场中舞者,道:《神威破阵乐》! 他话语方毕,一声大鼓声震如雷,琵琶音急速而高昂,如同铁骑突出,万马奔腾。舞者挥舞□□,开口高歌。 数十人的歌声汇集,全然盖过了那惊雷大鼓,苍劲有力,肃杀豪迈。听得人气血上涌,尤其各位武人,简直就想冲上去拔出刀剑来与人战一场。 塔吉忍不住喉结一动,有些入神,眼睛都没眨一下。 这就是大虞乐家为李长明编的乐曲么? 倒是还配得上他。 慷然入战图,一箭开太平。凯歌破阵曲,四海戎衣定! 雄浑的歌声停顿,忽然间,一人从天而降,落在众舞者之前。 李尽欢差点欢呼出声,又觉失礼,勉强忍住,头也不转地对塔吉道:塔吉,主角终于是登场了! 霎时,所有的鼓乐都停顿了一瞬,仿佛都在迎接此人的降临。 塔吉在此刻忘了呼吸,他看到那舞者的眸子如同寒星,迸发出极为耀眼的光芒来。 短暂的停顿过后,音乐声再起,比之先前更为恢弘磅礴。如一场大火疯狂燃烧起来。 扮作魏王的舞者戴着面具,遮住了面容。 可他的身影,却是塔吉所熟悉的。 他随着音乐鼓点而舞,如苍龙贯空,夭矫多姿。 《神威破阵乐》乃是武舞,并非是柔软秀丽之风,而是刚健勇武之气。 那面具男子的每一个动作都流露出一种力量感,不怒自威。 长期的军旅生活让那男子锻炼出了极好体魄和优美矫健的身姿,比起专业舞者,少了几分刻意训练出的柔韧,而有了更多的力量。 他旋身时衣袂飞动,长发飞扬,修长的双腿灵动地跟着旋转,双臂动作也十分舒展,没有半点局促。 看似随意,却又好像经过了千万次的练习。 在座观众有些沸腾,忍不住出声谈论,声音却全被鼓乐声所掩盖。 民间舞者,竟也能舞出这等气势来! 塔吉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感叹,不由一笑。 这世上,怕是没有人能将《神威破阵乐》舞得比他还好了吧。毕竟,他才是那位真正的战神。别人都只是在扮演他而已,而他就是大虞的魏王,那位黑衣的美丽战神。 双目紧盯那位舞者,塔吉竟是觉得眼花缭乱,仿佛天地万物都已失色,唯有此人身上闪烁着无数的艳丽辉芒。 那震撼人心的雄浑歌声,此时竟也沦为配角,无人在意。所有的声音都只是在衬托这位舞者的优美舞姿罢了。 许久之后,衣袂、长发、那些配饰随着他躯体动作的停止而缓缓落下,回到原处。 鼓点停止,乐声绕梁,他伸展开双臂,微微躬腰,塔吉看见他低下头前眼底的笑意。 那是一个极其得意的笑,似乎对自己的这一场表演无比满意,自信等待着在场观众的欢呼喝彩。他知道自己会得到数不尽的夸赞席间的观众,有哪一个没有沉浸在他的乐舞中? 众人静默半晌,才反应过来乐曲已经结束,连连鼓掌。 能把《神威破阵乐》舞成这样的舞者,魏王殿下竟然也寻来了。 我在长乐街看了几场,都还差点意思,从来没见到过这名舞者啊 那舞者在众人的议论声中缓缓直起身来,抬手取下面具。 一时间,众人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魏王! 李尽欢惊得有些结巴了:长长明哥哥跳的?这他妈是李长明? 他的问话在席间自然除了左右无人能听见,更无人会应答。震惊之下,他又问了一遍:这他妈是李长明? 塔吉忍着笑:世子爷,不要说粗话。 除了塔吉和步六孤辰很淡定,其余人都跟李尽欢一样,惊得差点说粗话。 毕竟李长明是大虞魏王,身份多么高贵,应当端庄持重,这跳舞表演给别人看,怎么说都感觉有点轻佻了不过这也倒是其次。他们更想不到李长明竟会把这支舞跳到一种极致,而后他们又有点庆幸。 真正的魏王扮演了魏王,这要有多好的运气才能看到? 取下面具的魏王殿下笑了笑,好像很享受众人的震惊。他朝塔吉得意地挑挑眉,转身欣然入座。 塔吉亦是露出一个微笑。 这是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秘密,这支舞,是李长明为他跳的。 别人嘛能看到这支舞,只不过是沾了他的光而已。 想到此处,塔吉心情便十分愉悦,给自己斟满酒,仰头饮尽。 喉咙都看得有点干了,这酒液留下去,勉强滋润了一点。 李长明端坐举杯,朗声道:今日邀诸位赴宴,便是为了庆贺我义子阿里通过军学考试。方才一舞,给各位助助兴。 说完他就一口把酒干了,接下来的曲目又开始奏起。 乐舞一直持续到深夜才停下,不少人喝得兴起,已是烂醉如泥,散场后都是被家丁搀扶着才能走出门去。 李长明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身板还挺得笔直,但也差不多了。 步六孤辰叹口气,过去道:长明你喝太多了,今晚好好歇歇 嗯李长明望着他,点头答应,鼻音拖得长长的。 恋耽美 ——(113) 步六孤辰哭笑不得,道:那我先走了,你可千万 李长明脑袋摇摇晃晃地点头:没事! 步六孤辰摇摇头,温声叮嘱两句,才转身离开。 人走得差不多了,塔吉和阿里才过去。阿里轻轻道:义父我送你回房去吧? 塔吉则是直接扶住了李长明,闻言侧过头:时辰不早了,你今天刚刚考完试应该也累了吧。去歇着,这里有我。 李长明望着面前这一大一小的卷毛,心里莫名其妙地冒出一个想法来。 这两人看着还真像父子。 他扶着桌案,身子稍微往前倾了倾,似乎想要把这两个人看清楚一点。 然后身体摇摇晃晃,落进了塔吉怀里。 阿里犹豫了一下,道:怀义郡王是客人,怎么能让客人来 李长明摆摆手,含糊不清地道:去吧去吧,那么晚了。 说罢还很失体面地打了个酒嗝。 塔吉笑道:快去吧,我送他回去。 他抱起李长明,朝李长明的房间走。 李长明路上还是很乖的,不吵不闹,连动都没动一下,十分配合。等塔吉把他放在床上,他才开始不安分地动手动脚,扒拉塔吉。 塔吉本想离开去给他拿点醒酒的,又坐回床边,任他抓着自己。 反正,一会儿会有下人把醒酒的东西送来的。 塔吉塔吉李长明戴上面具,然后又把面具掀开,笑吟吟地望着塔吉。 塔吉心间一动,又开始觉得自己被这人勾住了。 塔吉,我好不好看?李长明手中还持着那面具,星眸微阖,流出点点魅惑。 塔吉呆了半晌,差点忘记回答:好看 李长明的笑声这才低低响起。 我们汉人,也是能歌善舞的。李长明轻轻靠在他怀里,只是有人觉得唱歌跳舞的都该是乐伎伶人,是供人们赏玩的。可我就要唱,就要跳。 嗯你要唱给我听,跳给我看。塔吉凑过去吻了吻他。 这是展现大虞武德的乐章。 他的星星,他的长明,已经是整个大虞的缩影。 第142章 、经年谋 塔吉一直都很不要脸, 把自己当魏王府的第二个主人,使唤起王府里的人来十分娴熟。 毕竟魏王都是他的,魏王府自然也是他的。 他吩咐下人一大堆事, 然后还理直气壮地宣布自己今天就住这里照顾魏王了。也没人有异议,仿佛已经习惯。 塔吉给李长明喂下醒酒汤, 才安安心心抱住对方身体, 又是亲又是摸,跟揉李长明那只肥黄狸猫一个手法。 醉了酒的李长明也跟膘骑大将军一样懒洋洋的, 任人揉捏, 时不时哼唧两声。过了好久感觉身上一沉,李长明才眉头微微一蹙, 软着声音问:你怎么压着我? 塔吉笑:给你盖被子。 啊好李长明就这样被唬过去了。 至于被占了多少便宜,他完全不知道。 在怀义郡王府的艾尼没等到小汗王回来, 也见怪不怪了。连那位朝廷挑来的管家都似乎习惯了塔吉这隔三差五不回府的作风。 艾尼, 怀义郡王今天是不回来了吧?管家对艾尼道。 艾尼白他一眼:他今天去的是魏王府,你说回不回来? 管家笑笑:知道了。我就是问一问确定一下怀义郡王和魏王殿下感情可真是好,怪不得是魏王殿下把他带回来的。 他一句话仿佛勾起了艾尼的伤心往事, 艾尼神游片刻,才低低说给自己听:是啊除了他, 小汗王还愿意跟谁走 半夜一场雪飘了下来, 又很有眼力见地在天亮之前停了。 年底诸事皆忙,李长明入宫也频繁。 翌日李长明进宫见自己那皇兄时, 刚好看见吴彰从御书房里出来。 吴彰人看着比其他兄弟顺眼多了,但也比其他兄弟更让李长明讨厌。他很是得体地朝李长明行礼, 道:魏王殿下。 他不像吴家别的人一样,见到李长明就一股子敌意,倒是客客气气的。李长明只点点头应了一声, 没多看他一眼。 他表面上装得再有礼,心底也跟吴家别的人一样,都是一样嚣张跋扈,不怎么把皇室放在眼里的。 李长明对他这样的笑面虎更加没有好感,他重封亲王之后,待在玉京的时间并不多,跟这人的接触也没多少。但他能够肯定,比起之前的那两个废物,吴士忠的这个儿子更难缠。 当初他在外领兵,多多少少还有些真本事,调回玉京之后这些年,他干的事不少。他一改往日吴家人那嚣张姿态,反而选择向皇帝陛下表忠心,恪守君臣之礼,还送了亲妹妹进宫。他本人也总是能得皇帝召见。 不管实际如何,看起来皇帝陛下和他可谓是君臣和睦,十分融洽。 其实都只是互相给个面子,心里都在谋算着怎么把对方的给砍咯。 李长明跟李熹不一样,他没那个跟人演戏的耐心,自然是虚与委蛇一下都懒得。 进殿之后,李长明便恭恭敬敬朝哥哥行礼:臣弟参见陛下。 案前的皇帝微一抬眸,很是随意地道:起来吧,过来。 李长明快步走过去,坐下便没了那拘谨模样,道:皇兄,吴彰他过来干嘛啊? 春猎之事。李熹说着,把吴彰刚才递来的文书丢给李长明。 里面也就是明年开春春猎的安排罢了,吴士忠一直都负责为此事前后安排打点,吴彰不过是代其父呈上。 每年三月春猎,圣驾出行,既是行猎,也是祭祀。不过大虞如今的这位皇帝身体不好,年年病着,已经好几年都未曾出行过。 皇兄你今年要春猎么?李长明扫一眼,问道。 取消了吧李熹冷冷哼了一声,虽说在宫里受制,可至少宫里还安全些。 离了宫,谁知道会发生什么。这几年他年年取消春猎,除了身体原因,还不是在防着太后玩阴的。 跟人斗了那么多年,他没办法不多想。 他看李长明一眼,又道:不过今年你在,你若是想去,那便一起去。你在朕身边,朕自然不用担心那么多。 李长明摇了摇头:皇兄还是在宫里休养吧。那么多章程下来,太过劳累了。 李熹笑道:还是焘儿知道心疼哥哥。 李长明道:皇兄本来就劳累我若是想去游猎,随时可以,自己会去的。他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我又不是天天吵着要出去玩的小孩子。 是啊,现在天天吵着要玩的,是宫里那群小孩子。一个个都等着过年看歌舞骑大马呢又快到一年末了李熹沉吟道,朕登基,已有满满二十年。 李长明观他脸色有变,不禁面色一肃:皇兄 李熹转过头看了看他,长叹道:朕十四登基,也不算太早。可被先帝当做储君培养的人并不是朕焘儿,你还记得二哥么? 李长明神情微微一动:记得 记得是记得,可他只是知道有那么个人而已。 高惠皇后郑氏一共育有三子一女,二皇子李照为嫡长子,被先帝寄予厚望,十岁立为太子。奈何年仅十五便因病而逝,谥庄怀太子。 庄怀太子薨逝时李长明不过四岁,哪儿能有多少印象。别说四岁了,就是他十岁之前的事,都已经记不得多少了。 二哥走得早,父皇也走得匆忙。我当初坐上那把龙椅时,心里只有恐惧。 他已经换了自称,此刻不过是在与李长明闲话家常而已。 李长明心中暗暗叹息,兄长那时候的忐忑,他虽不知,却能理解。 父皇打下的江山,因为一个无能的幼主,落在了别人手里这些年,我只想四海清平,把我李氏的江山夺回来,免得以后见到父皇,都无颜面对他。李熹叹息道,可是留给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李长明一惊:皇兄 皇帝的话语,无疑是一道晴天霹雳,砸得李长明心脏乱跳,几乎无法呼吸。 李熹倒是十分淡然,笑了笑,道:我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孩子也都还小总得在活着的时候,给后代铺好路吧。总不能我来时是这个样子身上留着先帝的铁血,却做了傀儡,二十年间勉强扳回一城,走了又依然是幼主临朝,处处受控 李长明皱眉道:皇兄,你好好休养,自是能够长命百岁的,何必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李熹垂眸道: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焘儿,朕已经三十四了体弱多病多少人就死在这个年纪。 他语气忽地一转,道:焘儿,我想赌一把。 什么 他望着李长明道:我早些时候收阿星在身边,便是让他用这层身份,帮我暗中联络宫中诸人他武功不差,足够护住我。我要杀了他们! 李长明骇得面色有几分苍白:皇兄要直接诛杀? 皇帝缓缓叹口气,道:你觉得如何? 他问出这句的时候,其实心里已经打消了这个念头。刚刚会有这个念头,不过是一时激动罢了。他知道现在并不是时候。 李长明也是摇头:太后一家能嚣张多年,凭的是身后家族庞大。如今吴士忠年迈多病,却依然有名望,门生众多。陛下刚刚登基那几年,太后大肆诛杀宗室,安排吴氏子弟到各地为官若非如此,陛下怎会走得这样艰难 李熹仿佛不愿回忆,缓缓阖上了双眼。 孝庄帝元子攸效仿王允故事诛杀尔朱荣,为避免尔朱荣一死,尔朱荣一党叛乱,也以王允为戒,决定赦免尔朱荣同党,以为只要尔朱荣部下能得保全,便不会大乱。李长明神色渐渐凝重,但结果还是乱了,因为尔朱荣的手下,本就铁了心要自家做天下之主,不肯屈居人下。而且他们也并不相信自己能够得到赦免他们都是尔朱氏,是一家人,家主都已被诛杀,他们这些跟家主有相同血脉的人,又怎么能脱得了干系?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再有,尔朱氏之人,自然是更忠心于家主,而非忠心于皇帝。比起冒着被清算的危险乖乖向皇帝投降,自然是拼力一搏更有活路。如今的吴家,就跟尔朱家一样。 李熹再睁开眼时似乎已经冷静了很多,他静静听着,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李长明轻车熟路地从他桌上翻出一张小地图,伸手比划:皇兄如今掌控在手中的,只是黑衣旅和部分西北边军。玉京城防军和宫中禁军虽不受控,但还是有机会能够渗透进去。何况要真想动他们,也不一定就要领兵入城,还可以找机会想别的办法。要想杀了吴家这些在京的领头人,很容易。但是杀了之后,在东南任刺史当将领的吴氏家人,就可以起兵。 李长明缓缓叹口气,道:要平定这些人掀起的叛乱,有我在,不会难。可问题就是我们人太少了。我们打得下,却没那么多人可以留守。这些想必皇兄比我更清楚。 李熹眸光幽暗,垂眸叹息。 李长明说的这些,他自然明白的。除掉太后,除掉吴士忠和他儿子,容易至极。可一旦就这样简单粗暴地将人诛杀,他将要面对的就是东南乱局。 若非如此,他何必忍那么多年,而不早早动手? 皇兄李长明苦口劝道,皇兄,你何必呢要我说,你没必要赌这一口气,你好好养着,再活他个几十年,熬都能把那群狗东西熬死! 李熹本来心中苦涩,硬生生被他这最后一句给逗笑了:你啊 李长明伸手搂住他,十足的撒娇姿态:老东西本来也没几年可活了,就算等不了,我们以后也还有机会,何必冒险? 李熹为了让他放心,轻轻抚了抚他脸颊,柔声道:知道了我只是一时忍不住 李长明愈发搂得紧了。 你这个暴脾气小炮仗。李熹调侃道,以前都是我在劝你收敛些隐忍些,今日反倒是小炮仗劝起我来了 李长明抬眸道:生气伤身,皇兄可不许气了! 李熹点头:好。 李长明出宫的时候还有些担心,倒不是担心李熹真的会冲动,只是担心着他的身体。 塔吉跟算准了他回来的时间一样,他回到府上的时候,人家已经在府里等着了。不过也有可能是塔吉根本就没回去。 昨晚下雪,魏王府里的雪没有清扫,李长明看着阿里在院里拿雪堆成堡垒,与府上下人的孩子对战。他自己并没有想要参与的意思,只是那么看着。 塔吉你说我们是不是快老了? 嗯?塔吉疑惑,笑道,你在想什么呢? 阿里都长那么大了等他去军学里学两年,就是可以领兵打仗的小将军李长明道,我刚刚领兵的时候,也差不多是那么大呢平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突然一想就觉得过得好快我感觉我好像不久之前才刚刚跟着靖平武侯学东西呢怎么一转眼他就没了? 靖平武侯不见了,连他的皇兄也快不行了。 恋耽美 ——(114) 他的皇兄,明明曾经身子那么硬朗,不过短短几年,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 以后怎么办呢 那完全没什么印象的太子哥哥走了,母后走了,父皇也走了,靖平武侯教了他点东西就走了,连皇兄都说他可能要走了。 怎么那么多人离开我了呢李长明闷闷地道。 塔吉叹口气,把他搂进怀里:可我遇见了你。 第143章 、逢故人 一瞬间, 李长明好像被人轻轻从漩涡中托起,先前的那些伤感全都没了。 塔吉轻轻抚摸着他后背,胸怀中的温热将李长明紧紧包裹。 有事, 可以和我说说。塔吉似是想起了被自己弄得一团乱的乌环,自嘲地笑了笑, 虽然我也出不了什么主意 李长明淡淡地笑:也没什么今天我进宫去看皇兄, 皇兄还是病着。虽然不至于卧病不起,但他的确身体一年不如一年。我不希望他出什么事, 可也真的得考虑以后了 嗯塔吉点点头, 先有个考虑,以后也不会错乱。 李长明叹口气, 道:我在想,小侄子就算能堪大用, 也还得等个十几年才能独当一面。皇兄若是有一日不在了, 能护着小皇帝的就只有我等我哪天也不在了呢? 话才说完,那边阿里一个雪球飞了过来。塔吉眼疾手快,伸手往李长明身前一挡, 那雪球便在他手臂上碎成了无数细雪。 阿里身边的那个下人家的小孩子像闯了祸一样满脸惊恐,呆呆望着李长明。阿里轻轻拍拍他肩膀, 回头朝李长明喊道:对不起啊义父! 他知道李长明在跟塔吉谈事情, 没兴致参与这雪球大战,自己是打扰到他们了。 李长明笑了笑, 道:玩你们的吧。 阿里应了一声,还拉着两个小孩走远了点, 免得又一个雪球砸过来。 塔吉望着他们在雪地里奔来跳去,恍惚间又想起瑟珠来。瑟珠爱闹腾,以前下雪也喜欢跟人打雪仗来着 大草原上的孩子竟然跟玉京的孩子也是一样的, 会玩这种游戏,明明都没有生长在一个地方,有些东西却还是相通的。 都是人,都是人的天性罢了。 你又在想瑟珠了么?李长明看他若有所思,便问了一句。 塔吉点点头。 李长明低下头,似乎有些不敢看他:你看阿里的时候,总是这样 瑟珠的死,他也有那么些责任在,因此他一想起那个孩子,便觉得歉疚。 毕竟我把他从小养大的。他刚生下来就那么一点。塔吉说着还朝他比划,面上还带着笑意,我那里全都是男人,给他找个奶娘都难。好些时候,都是我拿小勺子,一点一点给他喂牛奶羊奶。 他放下手去,继续道:养孩子是真的麻烦不能太惯着,也不能逼得太紧。我让他学这学那他可笨了,唉,有时候我是真的着急,你说我那么聪明,他怎么就学不会呢?我小时候都没人管的,他有我看着,我找那么多人教他,反倒还 李长明看他就差捶胸顿足了,忍着笑道:至于那么着急嘛 塔吉也笑:能不急吗?再不急,乌环都要没了。他是我护着的,不快点长大,我哪天在外面被一箭射死怎么办? 李长明知道他那句一箭射死意有所指,有些嗔怪地白了他一眼。 他收下李长明抛来的这记媚眼,继续道:我嘛能活个四五十算不错了,人一死,控制不了身后事,活着的时候就把能做的事做了,至少能安心一点我们都是一样的。不过,你们不是有话说,什么儿孙自有儿孙福吗?尽力就好,以后的事,哪儿能管得了那么多。事都是我们做了,还让他们做什么。 他的笑意中又参杂进了一丝自嘲,别说什么以后了,他还活着,不也没能把乌环收拾利索了? 李长明点点头:尽力就好我得尽力啊我想着,我得去江南一趟等过完年就去吧。 去江南?塔吉有点不开心了,要去多久? 李长明思索道:说不清楚朝廷已经准许军学研制新武器了,我得亲自去拜访一下玄机门那些机关师,再看看东南那些守军如今都是个什么情形。两三个月,应该差不多了。 塔吉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那我呢? 他是异国人质,在玉京都诸事受限,哪里有机会离开玉京城。 李长明要去江南,而他得留在玉京。他也不是爱人离开两三个月就受不了要吵要闹,就是想争取一下而已。 李长明也有些为难:我试试看能不能让皇兄同意,允许你离开玉京。 塔吉低声道:我只是这样问一问,我知道人质不能随便离开的,你不用太过为难。 李长明笑了:你见过大海吗? 塔吉摇头:没有。 活了快三十年,他一直就在西北草原上,来过最远的地方就是玉京了。海是什么样子,他还真没见过。 李长明望着他道:那我带你去看。 塔吉愣了愣,又见他笑得十分温柔:就当是出门玩了离入学还有段时日,把阿里也带去看看。 塔吉把目光投向了不远处正跟几个小孩玩得开心的阿里,道:是该多让他跟着你历练历练。 草原上的小雄鹰,总不能一直关在笼子里。李长明嘴上说着阿里,目光却一直在塔吉身上。 雄鹰自己进了笼子,但不该这样关着他。 对于李长明要去江南的事,李熹自然赞成。 而对于李长明提的另外那些要求,李熹还是犹豫了一下。 他很不理解,自家弟弟究竟是怎么了,要对那个乌环人质那么好。 李长明只是淡淡回了他一句:阿史德塔吉有领兵之才,不应拘于身份,若能归附大虞,必有大用。 想得倒是挺美,乌环还没灭呢,就想让一个曾经的乌环实权掌控者为自己所用?李熹不赞同归不赞同,还是依李长明去了。 李长明虽然有时候孩子气了点,但大事上从不乱来,他既然相信塔吉,那做哥哥的也相信他的判断。 李长明此举,除了是给塔吉求一个离京的机会,也是在给塔吉铺个路。他知道塔吉就是那种闲不下来的人,若是一直被软禁在玉京,终日无所事事,会把他给憋出病来的。 外族人在玉京朝中做官的,也不是没有,好些个质子还在宫中当侍卫呢。他和皇帝手上就却塔吉这样会领兵打仗的人,要不然花那么大力气弄个军学教那么多军官出来做什么。 年前把一切敲定下来,魏王府一群人便能好好过个年。初一那天各国来的使臣在典礼上朝见大虞的皇帝陛下,塔吉有个怀义郡王的名分在,也要跟着出席,自然免不了要与乌环来的使臣见个面。 他原本是不想见杰利派来的人的,然而出乎他的意料,杰利派来的人是他的老部下图锋。 他是自愿入玉京做人质了,但不能破罐破摔什么都不管。他的白狼骑在乌环依然是一股强大的势力,能够稍微牵制一下杰利。若不是艾尼死活要跟着他,他当初是想把艾尼也留在乌环的。 从前的小汗王和白狼骑部将相见,竟是一时间找不到话说。图锋喊了一声小汗王,就呆在原地了。 塔吉有些无奈地叹口气,问道:那边都还好么? 图锋脸上的五官终于动了动,道:都好今年收成很好,比去年好。 收成好塔吉想起不知什么时候李长明说的那句瑞雪兆丰年来。 那就好塔吉笑了笑。 图锋好像知道该说什么了,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来:大虞使团留下的那些东西,都还在的,您放心。今年又开垦了好些地,等开春就种上了。杰利他解散了几个部落,都是按着您当初的来有人反对,小小暴乱过几次,不过都没闹出什么事来。以前在修的路也继续修着,明年应该是能完工的,再过几年,路修到大虞边上,到时候您回去都能方便很多 他忽地一顿,想起来小汗王是很难能回乌环去了。 他有些尴尬地道:我都替您盯着呢!杰利绝对不敢乱来。 塔吉微笑听着,十分欣慰,又有点五味杂陈。 当初他做这些事,多少人明里暗里在反对,不是觉得自己利益受损,就是鄙夷汉人的这些东西如今呢?就算他们这些反对者联合起来,杀了瑟珠夺位,逼走了他,还不是照样要按着他的路走? 他从来都没有错过。 若说有什么错,便是当初太过仁善。 他已经不是那个能号令乌环诸部的小汗王了,瑟珠也不在了但他心里还是有乌环的,乌环能按着他所想的路走,倒也不错,总好过回到从前。至于那个带着乌环往前走的人是不是他,不重要了。 好乌环若能一直这样下去,我也就放心了过上些年,总能统一草原的。塔吉道。 图锋问他:小汗王您有什么话,要我带回去吗? 塔吉沉默了许久,什么话也没说,只摇了摇头。 有什么话好说的,那边已经没有能听他说话的人了。 一个身穿大虞官服的人此时走了过来,跟塔吉行个礼,便转过头去对图锋说:使臣大人,那边一会儿就该开始了。 应该是还有什么活动要他们这些使臣过去,图锋道:小汗王,那我先走了。 塔吉点点头,看他转过身去要走,又忽然想起什么来,叫住了他:图锋!记得回去替我去瑟珠墓前,给他送些奶酪,送些好玩的。 图锋回头道:好! 塔吉轻吐一口气,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当年总逼着他用功,现在只想让他能开开心心的,想玩什么玩什么 如果人死后真有那么一个死后的世界,他在那边能知道自己这些歉意吧。能原谅舅舅么? 同样是在跟家乡来的使臣会面,努尔阿洪这边倒没有那么让人惆怅。 说是使臣也不太对了,始罗已经归入大虞,算是地方官员入京吧。 今日那么多人出席典礼,努尔阿洪一眼就看见了那位身着亲王冠冕的美男子,才知道自己寻了那么久的救命恩人是大虞的魏王。 那个当年在家乡力挽狂澜,阻止疫情蔓延的大虞王爷。 帮过自己家乡,还救过自己,李长明在努尔阿洪心里几乎是闪闪发光的存在了。 只是欣喜之余,他又有些苦恼和失落。魏王殿下连个真名都不告诉他,摆明了就是在糊弄他嘛。 因此他跟家乡人说话的时候,都心不在焉的。 王子您还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属下回去以后给您从始罗送来。那始罗官员把刚刚自己问过的话又问了一遍。 啊没什么了。随便吧,东西玉京都有。努尔阿洪敷衍了一句。 塔吉刚刚好,从他们眼前经过。 努尔阿洪登时双目一瞪,指着已经走远的人道:怎么他也在这里他是谁啊? 官员看了一眼,道:怀义郡王。 乌环送来的那个?努尔阿洪一惊,领兵打了始罗好几次的那个? 塔吉忽然鼻间一痒,打了个喷嚏。 第144章 、下江南 正月二十, 刚过完年几天,李长明便带着皇帝的诏书,领一群人浩浩荡荡下江南去了。行到洛州便改走水路, 一路沿着水流而下。 南边春天来得早,二月已经冰雪消融。 春日迟迟, 草长莺飞, 时有小雨,又是乍暖还寒。 江上只是细雨, 船只行进倒也没有受太大的影响。江潮轻涌, 雨声淅沥,仿佛船驶入了一段极慢的时光中, 叫人极是惬意。 这种天十分适合闭目小憩,可惜李长明却被肩上的疼痛折磨得连合眼都难。 他侧身靠在小榻上, 微蹙着眉, 不哼不叫,但任谁看了他这模样,都会觉得他多半是不舒服。 塔吉进门来就见他有气无力地瘫软在那里, 皱眉道:怎么了肩膀疼? 嗯李长明轻揉左肩,强忍着那处传来的疼痛。 欲谷曾经用狼牙箭刺穿了他的左肩, 伤口早已愈合, 但在阴雨天依然会疼痛。那种疼痛一点都不够痛快,并没有那么剧烈, 却持续不断,缠缠绵绵, 难受得很。 塔吉又去门口唤人拿盆热水来,回头叹息道:我给你扎几针? 嗯李长明点点头,自己慢条斯理褪去外衣, 赤|裸着上身伏在了榻上。 往南雨水多,前往江南的这些日子,时常阴雨,李长明动不动就左肩痛,要针灸缓解,塔吉总是在一旁看着干着急。每次发作,都要等靠岸时候去附近镇上找个大夫过来针灸才能缓解。 亲眼看着爱人在那里疼痛难耐却什么都做不了,这滋味对塔吉而言绝对不亚于他自己那么疼。 于是他便跟大夫学了这简单的针灸疗法,什么时候发作了,能及时给李长明缓一缓。 从药箱里把用具翻出来,塔吉回头就见到那人裸露的脊背了。 这画面对他的冲击是巨大的。李长明的背部本就极为漂亮,这样趴伏在榻上,肩胛骨微微弓起,一头青丝略有些凌乱地搭在肩背上,半遮半掩的,颇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美感。 吐口气让自己冷静点,塔吉轻步移去:这后遗症能好么? 把他弄得邪火乱窜的人安安分分趴在那里,全然不知道他刚才挣扎得有多艰难。 恋耽美 ——(115) 挨着那人坐下,他探出手去,手指找到穴位,轻轻按住,银针缓缓没入肌肤。 李长明道:这种事,就是医家也说不清楚总归只是阴雨天疼一疼,平常也不碍事,治不好也没太大关系。 塔吉继续寻着穴位,闻言皱眉道:哪有你这样的,仗着自己年轻就什么都无所谓江南民间不是有个什么药王谷么?这回也去看看。 你说药王谷的那几位神医啊?李长明笑道,这些江湖门派,一个个规矩怪都得很江湖人不受管制,可不会对我们这些皇室子孙有什么优待。药王谷治病救人看心情,不是我想去就能去的。何况,就这点小伤小痛,人家怕是都懒得给我治。你放心吧,宫里太医已经是神医了林姑娘还师从杏花坞呢,不比什么药王谷的神医差嘶 弄疼了?塔吉一惊,连忙收敛了力道,还好么? 见李长明点了头,他才舒口气,道:也是不过,你走的时候怎么不带个太医来? 李长明闷声道:带个太医来挨骂么 你塔吉气笑了,你真是 李长明轻轻一笑,道:不是啦怎么可能真的因为这个不带忘了而已。又不是生着大病,谁没事带着太医乱跑的。要调个太医出来,也挺麻烦的。 殿下,您的热水。门口仆从出声通报,得了里面两人的准许才端着那盆水进来。 下着雨本就阴冷,那盆上一直冒着白气。塔吉用帕子浸了水拧干,而后敷在李长明左肩上。 唔李长明忍不住低低呻|吟。 热气接触到那个疼痛的地方,倒是舒服了很多。 塔吉温声道:好点了没? 嗯李长明有点嫌弃地道,扎针的痛已经完全盖过了肩膀的痛。 塔吉怔怔道:我已经很轻柔了啊怎么会 他慌张地把话说一半,又见李长明嘴角一抹笑,登时明白过来:你又唬我? 李长明笑道:不是,是你还不够温柔。 我为什么要温柔?塔吉也笑,手指在他背上绕来绕去,激得他脊背微微颤动着。 你干什么啊!哈哈哈别碰我! 他故意若即若离,弄得人痒痒的,想笑又笑不出来,难受得很。 眼见李长明快要受不住了,他才停下来:欺负魏王殿下,才是我最应该做的事。 李长明试图挣扎爬起,被他摁了回去:别动,你现在就是只刺猬。 背后扎着那么多针呢。 李长明有点生气,奈何现在没办法报复,只能瞪他一眼。 塔吉大笑:现在不是刺猬了,是河豚。 你李长明脸涨得有些红,冷静了片刻,决定不跟这臭蛮子计较。 这气鼓鼓的样子倒是真的很像只河豚。 过了差不多两刻钟,塔吉将他身上银针取走,河豚身上的刺才没了。 呃趴得手都有点麻李长明一手撑起身子,去穿回自己的衣裳。 两手刚刚穿进袖管,塔吉鬼迷心窍一般,手抚上了他的小腹。 他虽然样貌秀气,身体却不文弱,腹部肌肉分明又饱满,但并不过分虬结。加上腰肢劲瘦有力,更衬得他身躯诱惑非凡,叫人着迷。 李长明僵了一下:你干什么 塔吉大言不惭地道:男人之间,互相摸摸怎么了。你要觉得亏了,我也给你摸。 李长明: 塔吉又摸了两把,十分满意地道:真漂亮,摸着也舒服。 李长明:烦死了你 他直起身,系好衣带:再乱来,我就把你送回玉京去。 塔吉有恃无恐地笑:你舍得? 李长明冷酷无情地抬眸瞥他一眼,提高了音量道:阿里!安排一下 别!塔吉一下扑了过来,捂住他的嘴,我错了我错了,别把我送回去。 都是玩笑,可不兴动真格的。 李长明呜呜嗯嗯了半天,一双美目瞪着他,停了下来。 他这才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把手扯开。 刚刚露出魏王殿下的唇缝,那清冽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阿里 声音戛然断在塔吉的吻里。 李长明回过神来的时候气喘吁吁,根本顾不得叫喊。 魏王殿下。塔吉笑道,我给你当牛做马,你说往东我绝不往西,你就收留一下我这个可怜人吧。 李长明无言半晌,又羞又气,微怒道:滚! 刚刚才说让往东不往西的人却十分为难,摸摸鼻子,很尴尬地道:这个不行,恕难从命。 好在李长明最终还是放弃了赶这混蛋走的想法,留他继续在这艘船上待着。水路缓慢,不比乘马疾行,加上路上总是停停靠靠,到沿岸的城镇上视察驻军军营,李长明的船队一直到二月中才到了青州。 到了此处,便该走陆路了。玄机门在碧峭十二峰之中,这地方江湖门派武林人士聚集,在官老爷眼中其实跟匪窝没什么差别。 不过大虞一朝倒是对这些武林白道没那么大敌意,好些前朝的大家族都在前朝战乱时隐入江湖,如今这江湖已是换了血,早不是那些草莽流寇可比的。先帝在时就有意笼络这些江湖势力,当今圣上更是对隐山书院、玄机门、杏花坞这些门派宽待嘉奖。这些江湖中人里也有不少是在为朝廷效力的。 碧峭十二峰里,就数隐山书院和玄机门跟朝廷来往最为密切。隐山书院是民间最高学府,不少学生后来都进入庙堂做了高官。而玄机门一派以机关术闻名天下,为朝廷提供了不少机关技术,黑衣旅飞燕军所用的机甲飞翼,便有玄机门的机关师参与研制。 李长明此行,别的都可以不管,去玄机门商议新武器之事才是最紧要的。 船靠岸时已是下午,有官员前来迎接。一行人照旧住进官驿里,可以看得出这边官员为了迎接他们是花了好些心思的。李长明屋里陈设十分对他味口,塔吉那边还弄了奶茶之类的草原吃食来不过味道必不可能跟草原上的相似就是了。 这自然引得塔吉调侃:这奶茶是拿龙井做的么? 李长明笑:连牛羊肉都染了江南水乡的温婉味道,不觉得很特别么? 塔吉点头:倒是让人眼前一亮阿里,你可还吃得惯? 阿里有些无奈地道:我在草原也没吃过几次肉不知道草原上的烤牛肉烤羊肉是什么味道。这个我觉得还挺好吃的。 以前没吃过,现在就多吃点。李长明给他夹了肉,笑道,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饿瘦了。 三人和乐融融吃着晚饭,吃到一半,一名黑衣军士在门口道:殿下,永安王送来拜帖,邀您明日赴宴。 李长明拿着筷子的手一颤,讶然道:永安王?他怎么在这里? 塔吉凑过来道:永安王,那又是谁? 李长明有点头疼:我叔叔 叔叔,先帝的弟弟,亲的。 不过除了血缘,也没多亲就是了其实血缘上也算不得特别亲。 甚至还可以说是有仇。 黑衣军士道:永安王爷说是来参加隐山书院今年的琴川雅集,恰好在青州遇见您,想与您一见。 李长明沉吟片刻,道:知道了,你去告诉王叔,本王会去赴宴的。 作者有话要说:  塔吉:占便宜我是专业的! 桃桃:哼!╭(╯^╰)╮ 为了照顾老婆,还学了针灸技能,多好的男人!哥哥把桃桃嫁了吧! 第145章 、雅集帖 隐山书院所举办的琴川雅集乃是中原武林一大盛会, 一般在上巳节前后举行。 雅集上会有各种各样的比试,书院会送请帖邀请各界人士赴宴,参与之人既多且广, 若能在雅集上出出风头,那必然是能扬名天下的。 李长明这位王叔本也是一字亲王, 先帝在时因宗室叛乱而受牵连, 如今只是个郡王。那次宗室叛乱后,宗室之人就获罪被赐死了不少, 没过多久先帝驾崩, 太后一族又对宗室下了一次手。接连的打压让这位王叔变得十分安静,在自己地盘上做个闲散王爷, 安安分分的,什么也不管。 他只做些自己感兴趣的事, 比如练武、搜罗武功秘籍。这位王爷算是个武痴, 常去跟江湖中人讨教切磋,在中原武林里也是个排得上号的高手。 隐山书院办雅集,请帖自然能有他的一份。这时日也将近了, 他人在青州倒也不奇怪。 翌日李长明去巡视过周围军营,晚上便赴宴去了。永安王也是大方, 挑的是江南一带最大的酒家醉仙楼。醉仙楼在江南各地开了怕是有上百家, 老板早就赚得盆满钵满,连酒楼都装饰得十分豪华气派, 远远望去极是醒目。 醉仙楼临水而建,旁边河道中不少画舫, 天色渐暗,上面的灯光亮起,便如那天上星子一般。阿里目光就在那些来来往往的船间游移, 惊叹道:义父,那边的船好漂亮啊。 李长明笑:想去河里玩么?等会儿带你去。 阿里惊喜道:好啊! 塔吉偏头看他一眼,提醒道:长明,管钱的人可不在呢。 李长明道:怕什么,当然是让我那位王叔去帮我弄艘船来。给他省钱做什么。 说实话,他平日里省吃俭用的,钱大都花在招训府兵和研制军备上了,可不敢铺张浪费。玉京城里那些动辄一顿饭花上几十两银子的地方,他可是不敢去,除非有事要宴请哪位贵人。整个玉京城里,最抠门的恐怕就是他了。 他这些叔叔伯伯的,有那么多钱没地方花,才爱弄点排场讲点体面,在这种事情上从来都不会不舍得,不然他这样拖家带口的干什么? 说话间三人已经走进酒楼大门,当即有一个侍者远远跑来:魏王殿下,怀义王殿下,王爷在楼上,这边请。 李长明点点头跟着人上楼,进了那间屋子就看到满桌的酒菜。 他猜得没错,果然是铺张浪费。那么多的菜,喂猪都能喂十头。 主席坐的一个华服男人,面上虽有些细纹,但看着还年轻,不过四十来岁的样子。身旁还一左一右站了两个侍从,正给他斟酒。 一旁又有两个年轻人,也不知是他儿子,还是别的什么人。 李长明只是略一颔首,道:王叔,许久未见。 他是亲王,这个中年男人不过是郡王,依照礼数,他不必行礼,见着长辈这样也就够了。永安王跟他还没有熟到能让他行礼的地步。 永安王倒也没因为晚辈这样心生不快,起身笑面相迎:长明,来,快入座。 那两名年轻人朝李长明道:见过堂兄。 永安王道:犬子,伯耀,仲显。 李长明点了点头,三人入内坐下,李长明指着阿里向永安王介绍道:王叔,这是我义子,李瑟。 既然做了自己义子,总不好得让人家一直顶着阿里这又随意又带着奴隶印记的名。下一辈该是以玉为名,可阿里又只是养子,取个瑜啊瑶啊的又不太好,毕竟这些字真正的皇子都还没用上呢。思来想去,李长明便给他取了李瑟为名,字中有玉,又不僭越。 阿里很是乖巧得体地向永安王颔首行礼,又听李长明道:来,阿里,叫叔公。 阿里道:侄孙见过叔公,见过两位叔叔。 永安王依然是满面笑容,望他行礼喊自己叔公,还抚着胡须点了点头,丝毫不介意李长明养了个卷毛的小蛮子当儿子。 倒是他那两个儿子面露怪异之色,一人道:小侄子看模样,怎么像是 阿里登时有些局促,李长明轻轻握紧他手掌,道:他是我从草原带回来的。的确是外族人,不过已经定了户籍,入了族谱,就是我孩子。 好啊我早就听说了。这孩子看着就乖巧懂事。不错不错要是你一直没能有个亲生儿子,有他在也够了。永安王说着将目光移向塔吉,这位就是怀义郡王么?本王虽对那些朝政打仗的事没什么兴趣,也听过你的名字。英雄豪杰,该当如此啊!今日一见,果然是不同凡响。异族得封郡王,那可是少有的。尤其是乌环,与中原争斗了数百年,还能有这般礼遇,陛下当真是宅心仁厚啊。 塔吉有些敷衍地笑了笑,道:都是沾了魏王殿下的光罢了。 李长明双眸轻轻一眯,心中开始有些不爽快了。 他这位王叔不是个缺心眼的,若是说了什么缺心眼的话,那就只能是故意的。 又是嘲讽塔吉,又是明里暗里说皇帝忘了汉人和乌环之间的世仇,摆明了要给自己不痛快。 怀义王过谦了来,先喝一杯!永安王举起酒杯,朝三人一敬。 两个侍从忙过来给他们几人斟上酒,阿里有些无措地看向李长明,李长明道:没事,你也大了,可以喝。 得了允许,阿里这才拿起酒杯来,永安王见状笑道:我就说,这孩子乖巧。倒不像是你从蛮族奴隶堆里带回来的。 李长明嘴角微微抽了抽,眸中泛起一丝冷意。房中四人齐齐举杯,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李长明低眸淡淡一扫,道:这个时节,便有蟹上桌了? 永安王道:青蟹清明前后便能上桌,想吃就能有的。只不过这个时候吃,可能味道不如过些时候。这醉仙楼的青蟹是一绝,请你过来,还是得点上。不如就先尝尝这青蟹,配着点酒,最好了。几位,请。 恋耽美 ——(116) 侍从给他们一人端过一只青蟹,李长明轻轻皱眉。 塔吉生在草原长在草原,只是来中原的时候偶尔见过这东西,可没有吃过。当下也有几分孩童般的好奇,一手抓起那硬壳虫子,细细看了两眼。 然后他感觉实在是无处下嘴,便看向李长明。 永安王先笑了:怀义王久居北境蛮荒之地,怕是没见过这东西。这品蟹乃是一件雅事,若是食得粗俗,可是暴殄天物啊。 他儿子也道:这食蟹用具共分八件,各有各的作用,怀义王可得好好学才能学得会。 侍从又给他们端上锤、镦、钳、铲、匙、叉、刮、针八样工具来。 塔吉看着这么多奇奇怪怪的工具,更是无从下手。尤其永安王那父子三人的目光还落在他身上,似乎还有些古怪的得意。 塔吉知道他们心里在嘲笑自己,也没恼,倒是很虚心地看着他们摆弄。而李长明笑了笑,从塔吉手里拿过蟹来,直接掰开了上面的硬壳。 而后他指着两边的蟹腮,对塔吉说:这是蟹腮,不能吃。 说罢又是一掰,那蟹少了上面一层硬壳,倒是很脆,直接从中间折断成两半。而后他只拿了勺刮出蟹肉蟹黄,又掰下几只腿,敲碎了壳取出肉来。 这倒是十分粗俗不堪了。 永安王看得面有菜色,他手里还拿着小锤子在敲蟹壳呢。 李长明望着塔吉,笑眼弯弯,柔声道:趁热吃,凉了就不好了。 塔吉瞧了瞧永安王,有些疑惑。他虽然不懂这蟹要怎么吃,但能够肯定,绝对不是像李长明这样,那么粗暴地吃。 不过这是李长明亲手给他拆的,他还是拿起筷子来,尝了一口。 李长明问道:好吃吗? 塔吉点了点头,从未吃过这种特别的味道,两只眼睛冒了光,就差长根尾巴摇来摇去了。 李长明看他这样子,不由得轻笑出声,道:快点吃吧,不够我再给你拆。 永安王都双眉拧起了疙瘩,忍不住道:长明,你怎么如此 李长明就是故意如此的,他看向跟永安王一样在敲蟹壳的阿里,见他照着那所谓的文雅吃法在拆蟹,也没阻止。阿里在晋王府待了那么些年,府上年年吃蟹,该怎么拆蟹自然是学会了的,学过就会的东西,到底有什么可得意的 李长明微笑道:王叔,侄儿来时已经夜色四合,怕是没这个时间花上一个时辰慢慢品蟹了。 有话直说,不想陪你演了。 阿里闻言抬起了头,一听李长明没时间,赶忙加快了手上动作。 永安王笑道:唉到底是魏王,不像我,什么事也没有,成日里就是四处游荡。 李长明也笑:哪里哪里,小侄实在无暇陪伴王叔,心里也是歉疚的。 永安王叹口气,朝侍从使了个眼色。 侍从便恭恭敬敬向李长明呈上一张请帖。 上书琴川雅集四字,下面还有隐山书院的印章。 隐山书院的雅集,有一个规矩,那就是认帖不认人。也就是说,只要你手上拿着请帖,不管你身份如何,你都可以参与雅集。因此这一份小小的请帖经常被人争来夺去,有些人甚至会把请帖拿去拍卖,隐山书院也不会觉得是折了自己面子毕竟这一张请帖,往往能够拍出天价。 对于永安王而言,再弄一张请帖,并不是难事。 王叔这是何意?李长明抬眸,这张请帖,莫非是送给小侄的? 永安王道:你难得来一趟,自然不可错过这武林盛会。我知道你一直与那玄机门有来往,当年还从玄机门购了一批火器这雅集也有不少玄机门大师参加,我想来想去,送你这份见面礼最为合适了。你现在,还是想继续与玄机门之人结交的吧? 李长明心中微微一惊,笑道:多谢王叔 当年自己被污蔑谋反一事牵涉皇族,又是证据不足,加上皇帝有意遮掩,并未公开。世人只知道魏王是惹了皇帝太后不快,才被废为庶人,流放边地。远离玉京的永安王,是如何知道这些事的? 他将请帖收好,道:既然王叔给小侄备下厚礼,想来是不介意小侄再讨样礼物吧? 永安王心里狂喜,却努力稳住了自己的表情:自然不介意,你想要什么,便说吧。不过我这无权无势的,怕是也没多少东西能给你。 李长明微笑道:之前答应了儿子要去水上游船的,若非如此,小侄也不会这样失礼,急着要走大人对孩子可是言传身教,答应了的事自然要做到。不过河上繁忙,这时候想要找艘船可能有点晚了 这似乎与永安王心中所期许的全然不同,永安王一愣,旋即道:你说得是,既然答应了孩子,就得兑现。放心吧,我这就让人去安排。礼物既然已经送到,我也不拦你了。 李长明笑笑,又向人敬酒赔罪,这才领着两人离开。 画舫上,李长明临水而立,面有忧色。 塔吉早就感觉出他情绪不对,这下两人独处,终于可以问出口,便道:长明,你怎么了? 李长明缓缓吸口气,道:永安王他是在试探我他想知道我当年是不是真的谋反了 第146章 、投其石 当年李长明被诬陷谋反, 在吴家人手下受辱,险些丧命。可谓是此生中少有的屈辱时刻,李长明自然不会去回忆。塔吉此时听他提起来, 有些惊讶:你不是被人诬陷的吗?如果你真的有心谋反,那皇帝陛下怎么还会留着你呢?他又何必试探 李长明低声道:正因为如此, 他才要试探。我还活着, 说明皇帝信任我。而很多人就是死在自己信任的人手上。 永安王并没有把话挑明了说,李长明有时候也觉得是自己多虑了。可是当年的谋反案, 若不是永安王有意去查探, 又怎么可能会知道呢? 与玄机门来往,购入过一批火器谁都知道, 在大虞不得允许,是禁止私藏武器的。李长明这次回京以后开始招募府兵, 人数和装备也都是严格按照规矩来, 多一点都是可以被按律惩处的。玉京城里的王公贵族,每一家都这样。因为家里多了几把刀被查出来,便被贬黜的大有人在。 购入火器的这种事情, 李长明都不敢跟亲近之人摆到明面上说。永安王却毫不顾及地把这件事说出来,除了试探, 李长明想不到其他理由。 可是他要试探这个做什么呢? 这便是最让李长明心惊的地方, 他的推论让他自己都觉得惊恐。 永安王想知道他当年是不是真的谋反了,是不是真的有反叛自立之心。 如果是, 那他就是一个可以拉拢的人。在军中素有威望,手握黑衣旅兵权, 又得皇帝信任,若是真的想废帝自立,轻而易举。 这个推测实在是合情合理, 李长明找不到任何理由来推翻自己的推测。毕竟,永安王从亲王被贬成郡王,是由于当年先帝在世时受了宗室谋反的牵连。 当年查出来的事与他关系不大,所以他仅仅是被贬成郡王而已。可又有谁能够确定他真的与那次谋反没有任何关系呢? 他难道就不可能是当年那些谋逆宗室留下的后手? 他此举如果意在拉拢自己,那么他就是想谋反。 先帝一朝的事,又要重新上演一遍吗? 塔吉也是心思通透之人,略微一想就被他那句话说得一身冷汗,道:死在信任的人手上他难道想若你真的有心谋反,他要对皇帝不利吗? 李长明道:若我真的有心谋反,那我手上最有力的筹码并不是兵权,而是皇兄对我的信任父皇在时宗室有过一次叛乱,我这位永安王叔便是在那时受牵连被贬成郡王的。以前我倒还不觉得,现在想来这些年他四处闲游,痴迷武功是假,怕是暗中勾结了不少江湖中人吧 还真是没法偷个清闲,外戚都还在那儿,宗室又要跳起来了。 他笑笑,道:不过我也只是猜测罢了,也许永安王叔真的就只是想送我一份礼物呢?若他真的在暗中谋划着什么我还不清楚他的实力如何,倒不能轻举妄动。既然是谋反,总不可能真的就他一个人单干吧?等时间到了,别的那些什么东西也浮出水面来,才好得把他们一网打尽。 塔吉无奈道:怎么不管在哪里,都是一堆让人烦心的 他在乌环摸爬滚打的那些年,也是跟人算计来算计去,斗得身心俱疲。没想到中原这边也是一样,百姓虽然过得安稳,可这些手里握着权的一个赛一个的心眼多。 没办法他们上一辈的恩怨,我倒是不太清楚。我只知道我这些叔叔伯伯里面,有好些人是从一开就不服父皇的。倒也不是因为父皇能力不行,他们就是不想看父皇这一脉的人坐在龙椅上。 说罢他不打算再谈这事,转身往里走,道:刚才在那里就吃了几筷子肉,你和阿里应该都还没吃饱吧?我让人往这画舫上备了酒菜。 言语间刚好有人端了几盘菜上来,李长明跟塔吉一同坐下,道:阿里呢? 塔吉道:那孩子忙着在水边看风景呢刚刚你跟永安王说话的时候,就他一个劲儿地低头吃,想来也不会太饿。就让他先玩一会儿吧,饿了他自己会过来的。 李长明点点头:也是。 说是那么说,塔吉还是放大声音喊了一嗓子提醒:阿里!屋里有吃的,你要是没吃饱,等会儿玩够了自己过来吃! 那边远远传阿里的应答:好!我知道了! 侍者将他们面前盖了盖子的一道菜打开,不得白气散去看清楚里面是何物,塔吉便看见另一个侍者呈上的蟹八件,眉头忍不住又皱了起来。 吃起来那么麻烦的东西,他还真是不太喜欢。 那里面果然又是三只螃蟹,李长明用侍者端上的清水净了手,拿起了小锤子:你生在草原,草原上又不兴食蟹,不会拆蟹正常得很,偏偏有些人就是爱臭显摆,还瞧不起人。他们又会拆羊肉么? 他说着话,还慢悠悠地拆蟹壳,剪蟹腿。十指翻来翻去,像只在花丛中间翩翩起舞的蝴蝶,优雅又灵动。 塔吉在一旁看的眼睛都直了,也不知道是被他的动作所吸引,还仅仅是因为觉得他的手好看。 下一次,要是什么宴席上有蟹你就露一手,我看谁还敢乱说话。李长明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仿佛已经看见塔吉在宴会上大显身手,把一堆自视甚高的王公贵族惊得目瞪口呆的情形了。 蟹肉蟹膏全被拆尽,那只螃蟹看着却依然完好,塔吉再色迷心窍眼里只有李长明那一双手,此时也不由得被那螃蟹吸引了目光。 李长明把拆干净了肉的蟹壳蟹脚拼了回去,竟然还是一只完整的螃蟹,好像这只螃蟹从未被动过一般。 塔吉呆了片刻,心想怪不得那永安王会嫌李长明直接螃蟹掰两段粗俗,这样慢悠悠拆出来,的确优雅好看。 李长明用帕子擦了手,把拆好的一盘子蟹肉推给塔吉:吃吧。 塔吉喜笑颜开,立马动了筷子。李长明不禁道:这东西真的那么合你胃口啊? 塔吉点点头:嗯。不过好吃是好吃,可是也太麻烦了,肉也没多少。 李长明笑道:想吃我给你拆,你有什么麻烦的? 塔吉极为罕见地面上一红,又奇奇怪怪地生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哇你 李长明那眼睛亮晶晶的,有几分疑惑:怎么? 塔吉赶紧饮了一口酒压压惊,道:我真是不知道怎么说。 李长明不是故意的,但他真的被撩拨到了。以往都是他把李长明逗得面红耳赤,没想到他也有那么一点。 重点是,这还不是李长明的有意之举。 李长明依旧疑惑着:到底怎么啦? 塔吉看着他面容,道:没什么,就是觉得我真是喜欢死你了。 李长明笑:给你拆个蟹你就被收买了? 塔吉道:岂止,我已经对你死心塌地了。 他又一次动了筷子,吃的时候都在笑。李长明虽然搞不清楚他究竟在傻乐什么,但也心中莫名欣喜。 也许这就是喜欢吧,让人能莫名其妙开心起来的感情。 这一份雅集请帖手下之后,那位永安王叔倒没有再来找过他。雅集日期将近,永安王早就先一步进碧峭十二峰去了。李长明又在青州逗留了两日,视察过这边的水军,了解了江南近况,才领着一行人进山去。 雅集前几日都是什么隐山书院的入学礼,什么诗文会,什么切磋琴技的打谱大会,横竖跟他没多大关系,晚几天去也没什么。 玄机门在靠东边的山峰上,直接过去倒也近的。奈何那些个掌门长老全都为了参加雅集,跑到西边的伏鸾隐鹄峰上去了。隐山书院招待来参加雅集的客人可是十分大方的,专门腾出了院子给人暂住。雅集都还没开始,大老远赶过来的人就已经住了进去。李长明到玄机门的时候,掌门都带着人在隐山书院里待了好些天。 没有办法,他只能是继续往东,拿着那份雅集请帖去隐山书院看一看。也只有在那里,他才可以跟玄机门的人商议武器之事了。 永安王倒是也算帮了他大忙,要是没有这份请帖,恐怕他得等上半个月,等着雅集办完了才能跟玄机门的人见上面。 一行人走到伏鸾隐鹄峰的那日,刚刚好赶在开始的前一天。 塔吉下车就抬头细看那书院大门,倒是跟他见过的那些书院规格极是不同,怕是连玉京太学都要比这里稍稍逊色些。 阿里也是好奇地看来看去,道:义父,这书院也太大了吧? 附近几座山头都是隐山书院的,能不大么。 李长明笑笑,道:这书院,是我中原民间最高学府,无数人挤破了头,也要把自家孩子送到这里面来念书习武。就连好些官宦人家也放着官学不去,想把孩子送这里来呢。也有好几百年了,前后扩建了十来次,就是现在这个模样了。 那门口站了几名白衣守卫,都是这书院里的学生。雅集期间防守可比平时严了不少,见他们到来,便有一名守卫上前来作揖行礼,彬彬有礼地道:此处为隐山书院,请问几位有何贵干? 恋耽美 ——(117) 李长明微一颔首,递上那一份请帖。 如果是老面孔,拿出这份请帖,守卫就会放人进去了。然而李长明这一群人从来没来过,人家光是看也看不出身份来,不敢擅自做主。 守卫又是一礼,道:请几位稍侯片刻,在下这便将请帖送进去。 李长明道:有劳了。 片刻后,从那门中走出来一名年轻男子,虽然看着年纪不大,可身上却有一种奇特的威严感,瞧着样子就是这书院里能管事的人。 那人只是朝他们一行人扫了一眼,眸中便略有讶色,行礼道:在下隐山书院教习柳静水,不知魏王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作者有话要说:  桃:我给你拆螃蟹~ 塔吉:老婆真厉害,老婆真好,老婆好撩人=////= 第147章 、射御场 即便不是江湖中人, 李长明也听过柳静水的名字。 隐山书院年轻一辈翘楚,书院祭酒洛天风的亲传弟子,柳静水。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 那隐山书院下一任的祭酒就是他。 这可是隐山书院未来掌门亲自出门迎接,当真是面子大得很。 几人还了礼, 李长明笑道:柳先生知道我? 柳静水淡淡道:看殿下一行人的装束, 便猜到了。不曾想到今年竟能得殿下大驾光临书院,受宠若惊了。 李长明道:柳先生亲自相迎, 受宠若惊的该是我才是。 柳静水只是微微一笑, 寒暄完便引众人入内。 入门便见一三十多亩大的池塘,水边凉风习习, 阿里的眼睛就一直在那边没回过来。 李长明已经收养他为义子,自然处处尽心教导, 此时也没放过机会, 对阿里道:这是泮池,古时诸侯之学称泮宫,环绕之水称泮池。后孔子封文宣王, 所有的文庙和学院里,就都有这么个池子, 都叫泮池, 又可以称之为学海。那水中间的亭子叫思乐亭,取自《诗经》中的思乐泮水, 薄采其芹。人若是在泮池中摘芹插帽,就是在表示自己文采斐然。 嗯。阿里点点头, 边听边看着那水中荷叶游鱼。江南温暖,才二月,水中便已经铺满荷叶, 一片苍翠。 山中之物,倒是比之城中少了几分人为雕琢的痕迹。这水池荷叶虽是人为开凿种植,却不规整,仿佛就是山间仙人在某个清晨醒来,睡眼朦胧时便那么随心所欲地一挖一种。 池中还有好些人在乘舟游玩,喂鱼戏水,看得阿里心动不止。 李长明似乎瞧出他那躁动的小心思,道:这书院还挺大的,好些地方都值得一去。这些水池啊,大门啊,好些都有其典故,光是看看不出什么,可以让那些学生好好给你讲讲呢。 嗯!我知道那个!阿里忽然指着前面池边一座石像,那是夫子像! 李长明道:是,是孔夫子。 柳静水笑道:那孔子像再往前一些,是棂星门。天子祭天,先祭棂星。此门意为孔圣如天星,祭孔如祭天。 塔吉推行汉化,自己也学了不少汉学典籍,却没听过这些,在一旁也是听得津津有味。他跟阿里一大一小受着这儒学圣地的熏陶,越听越是觉得汉人当真讲究得紧,莫非这就是礼? 柳静水送他们几人到安排好的住处,又去给他们安排搬送行礼进来。一行人赶路也累了,明日又是雅集开幕,李长明便没有急着去拜访玄机门掌门。 雅集先是大早上天刚刚亮就祭孔,然后给那些今年入学的小孩子半入学礼,这一上午便结束了。 李长明对这种仪式不怎么感兴趣,什么庄重的仪式,他每年陪着皇帝陛下见得还不够多么?玉京太学要办入学礼,天子也是得去一趟的。 对于他来说这些个仪式就是枯燥无味,看也没什么好看的。其他人倒是因为好奇,跑去观摩了,阿里中午回来还兴冲冲地跟他讲那些祭文和祭祀歌舞,甚至还给他学了几个动作。 那庄重的舞蹈,被这个胡人模样的少年郎跳出来,怎么都看着有些奇怪。李长明忍着笑,听他说听他讲,很强烈地感受到了做爹爹的乐趣。 塔吉还没进门就听见他俩欢声笑语的,进了门便道:在说什么呢?那么开心。午膳送来了,趁热吃。 送饭来的几名侍者安安静静把饭菜摆好,便退了出去。李长明也道:好。阿里,该吃饭了。 三人齐齐往案边一坐,李长明都还没看清楚都有些什么菜肴,塔吉就笑眯眯地把螃蟹往李长明那边推了推。 李长明当即道:自己拆。 塔吉很不要脸地道:我不,我就要你拆的。你拆的才好吃。 李长明嗤笑一声,没拒绝。净手拿工具,开始帮人拆蟹。 他算是看出来了,塔吉眼里,这算情趣。 有时候他是真的搞不懂这人,怎么像只傻狗子一样,开心的点总是那么莫名其妙。 阿里习惯了塔吉嘴上骚话连篇,这点程度还不足以让他分心,努力吃着饭,抬头说一句:这鱼好吃! 李长明随口道:多吃点,爱吃鱼的孩子聪明。 塔吉道:我们草原上很少能吃到鱼的。 李长明头也不抬:所以你傻。 塔吉噎了一下,没有否认,毕竟自己的螃蟹还在人家手里。 李长明心情好,用的是那种优雅的拆法,没有粗暴掰开。那盘蟹肉过了好一会儿才送到塔吉面前。 塔吉又开始摇起尾巴了,可惜这雅集有骑射比试,有打谱大会,却没个摇尾巴大赛。不然塔吉上去,绝对能得个第一。 上午的祭祀和入学礼李长明没兴趣,下午的射御比试倒是他们一家三口都爱瞧的。 李长明和阿里都学了那么多年骑射,而塔吉本来就是马背上长大的。 至于身后那些黑衣旅的军士,更是个个跃跃欲试,想上去跟这些武林中人比一比。李长明欣然同意,也算是趁此机会检验一下麾下将士平日练习得如何。 永安王早已在席间入座,这是那日他送了李长明请帖之后,两人第二次见面。李长明听到他那俩儿子招呼,也就领着人过去坐在他旁边。 长明,我还当你不来了呢。永安王笑呵呵地道。 李长明微笑:军务繁多,便来得慢些,昨日刚到。 那边一声钟鸣,第一场射御之试开始。射御场内设了五十个机关靶子,会不停移动,而且无规律可循。赛道中又有障碍陷阱,还要弄一只机关鸟引路,若是离机关鸟离得太远,射中的靶子便不作数。 如此难度,倒是比黑衣旅日常训练的难一些。据说从书院开始办雅集起,能全部射中的人都屈指可数。 二十人驭马奔驰,拉弓引箭,没跑出多远便已有人踩中陷阱落马,剩余众人追赶抢射,十分精彩。不一会儿就到终点,最后一个靶子射完,李长明便笑着往后轻轻一靠,仿佛胜券在握。 永安王道:这名黑衣旅的军士,骑射之术着实令人惊叹。 过奖了。李长明话语中却并没有谦虚之意。 稍等片刻,那边便公布了成绩,排第一的果然就是黑衣旅之人。 而且第二名射中的,整整比他少了十个。 阿里惊得眼中满是艳羡:我是不是也能练成这样? 塔吉摸摸他脑袋:你要是去比一比,也不会差,何况你都还没入学呢。等你学两年,自然能这样。 一连几场,若有黑衣旅之人参与,那都是黑衣旅拔得头筹。李长明起先还会好好看着,到后面便开始低头喝茶。这结果实在是毫无悬念,他只要等着结束,听人家宣布第一是黑衣旅的人就好。 到底是战场上真刀真枪拼出来的,要比骑射,一般的武林中人还是差些。 又一场结束之后,永安王大笑一声,道:魏王果然调|教有方,黑衣旅一个个都乃国之精锐,比不上啊。 李长明抿一口茶,悠然笑道:王叔过奖了,我黑衣旅的将士个个天纵之才,哪里是小侄的功劳? 永安王看向那正中席位,对那胡须花白的老者笑道:云先生,让黑衣旅一直独占鳌头,也实在太无趣,武林各派这面子上也挂不住啊。不知还没上场的各位俊杰,可有人能与他们比一比啊?不如都让门中最精通骑射之人出来,与黑衣旅比试比试。 李长明微一挑眉,有些不明白这位王叔是在打什么算盘。莫非是要探探黑衣旅的实力如何? 那边众人齐齐把目光投向那位书院祭酒的亲传弟子身上,柳静水便点了点头。 云先生这才笑道:这骑射之术,中原武林又有几人能胜过黑衣旅的精兵呢。黑衣旅至今无一败绩,我等都是心服口服啊只是各派一直输下去,实在是不好看,隐山书院也只能是让静水来找找面子了。 各派也派出门下弟子,李长明笑了一声,道:刘将军。 旁边的黑衣将军刘承当即起身,颔首道:属下在。 李长明轻轻眯起眼,把玩着手中茶杯笑道:各派都让门中最擅骑射之人去了,我当然也得让我黑衣旅中最擅骑射之人入场,以表敬意,这才不算失了礼数。刘将军,来雅集的人里,就属你骑射最好,可别给黑衣旅丢人啊。 刘承道:是。 柳静水应当是善于骑射的,他可不想真被人家败一局。刘承在军学时骑射考核便总能惊艳众人,必然百发百中。 众人入场,等待钟鸣,便开始飞奔。当中最抢眼的柳静水和刘承两人都是靶靶皆中,一个都没有落下。李长明看柳静水如此惊人的准头,身子微微往前一倾,开始回过点兴趣来。 前面四十九个靶子,两人都射中了。而最后一个靶子分真假,只看运气。 两人同时瞄准了其中一个靶子,两支箭矢飞出,全都没拿下这最后一分。席间众人大呼可惜,那两人倒是棋逢对手,相视而笑。 没输,可是也没赢,李长明还是有点不开心。 云先生抚须笑道: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四十九打平。 李长明端起茶杯,望着刘承笑了笑,调侃道:我们这些行军打仗的都是些粗人,这雅集上也就这骑射比试能让黑衣旅出出风头了,结果诸位还是不肯让一让。 永安王笑道:魏王过谦了,到现在也就一人能与黑衣旅战平,说到底还不是黑衣旅大获全胜? 李长明轻啜一口热茶,又将茶杯缓缓放下。 他的黑衣旅,本就该大获全胜。 下一批选手又开始入场,不过各派之中最擅长骑射的人都已经上过场,后面的也不会比这精彩了。李长明先一步起身告辞,去四下随意走走,留阿里和其他几位将军继续观战。 最后一场出了点意外,马匹失控,有人受了伤。不过隐山书院处理及时,都没什么大碍。阿里找到不见踪影的两人,便开口抱怨道:那些马不知怎么,突然就失控了。把人吓一跳。 李长明想起那次打马球,突然惊马坠落的自己,便不由自主地看向旁边的塔吉。 塔吉道:没事就好。都结束了,早点回去吃饭休息。 阿里点头道:好! 那边又迎面走来一群人,好像已经处理完了惊马之事,那位书院未来的掌门人神态还是轻松的。 塔吉,你看那个人。李长明忽然拉拉塔吉袖子,指向柳静水身边的一个红衣少年,江南可是很少能看见胡人的。 那少年一头黑色卷发,红衣覆体,一身金饰闪烁的耀眼华光。虽然都是胡人,装束与塔吉又不太相似。这不像是草原来的,更像是再往西一边的沙漠里来的。 塔吉顺着他所指望去:这一看就是西边那什么光明神教的教徒。 啊?你不应该惊叹一下他长得实在漂亮么?李长明又瞄了那西域打扮的红衣美少年一眼,啧声道,真漂亮。 生在皇室,从小到大什么样的美人他没见过?但这种漂亮得过分又有特点,让人过目不忘的却是少有。 塔吉好像是故意往他身前一挡,硬生生隔断了他的目光:你最漂亮。 李长明笑道:可以,我很满意。 作者有话要说:  塔吉:这题我会! 桃:不愧是你,摇尾巴大赛第一名。 第148章 、暗流下 今年隐山书院这雅集办得远不如往年太平, 头一天就有马受惊,弄出了一阵小小的骚乱。接着住宅之地有常有毒蛇出没,扰得众人不得安宁。 不过隐山书院怎么说也是几百年的大派, 出了事都能处理妥当。这些小意外发生没多久,便已经没多少人在意了。 李长明只忙着拜访玄机门那几位机关大师, 有空便是陪阿里和塔吉四处走走。雅集将近尾声, 李长明这边却没太多进展。 夜里下起下雨,李长明那被人扎穿过的左肩又开始疼。隐山书院对客人照顾周到, 在这里的条件可是比在船上好了太多。塔吉提了一嘴, 人家就跑去拿药包煎药,送来一大堆药灸之物。 塔吉先拿那热烫的药包给人敷上, 才开始取针。 阴雨天是不好得针灸太久的,容易过了湿气去, 发作了才扎几针, 只是为他止痛而已。晴天里塔吉也没少给他针灸调养,如今已是十分熟练。动作轻柔得很,李长明有些困倦的时候, 连那银针入体时的微微刺痛都察觉不到。 怎么谈到那么晚?塔吉轻声问道。 李长明困得打了个哈欠,道:人家到底是来参加雅集的, 白日里找不见人今日是论武会, 心思都在比武上听说论武会还出事了,冒出了什么人把哪个门派的长老给杀了。比武还没比完, 一群门派掌门长老就聚一起商量如何处置这事,都回来得晚, 只能谈到现在了。唉可惜人家还是只跟我讲那些图纸,没有答应我。 塔吉闻言诧异道:大虞千千万万人,要找几个机关师有何难, 也不是非要他们吧。难道朝廷里竟然都没有机关师么? 李长明缓缓道:工部和军学也有不少机关师,但大多都是只会修一修机关,能搞研制的人太少了,缺人啊人才易得,奇才难得,自然是有一个就得试着招揽一个。奈何我求了他们那么多次,都说了什么条件他们都可以提,可他们就是不愿意跟我回去在玉京好好研究。 李长明说话时手臂稍稍动了动,换了一个舒服点的趴伏姿势。敷在他肩上的药包便跟着移了位,塔吉伸手去把那药包移过来放回去,还故意往下压了一压,提醒他不要乱动。 恋耽美 ——(118) 李长明知道他意思,哼唧一声,继续道:当年我拿到第一批武器的时候,造价就一百多两,这几年过去研究了那么多,还是没有降多少。造价八十两,都够民间一户人家活一年了,人少点的活两年都够一支军队那么多人,每人配一件,那得是多大的开支啊国库一年也就两千来万两银子收入,哪儿来那么多钱给我花。 他轻轻叹气道:这造价要是降不下去,我拿着那新武器研制文书也没用。 塔吉慢慢按着穴位,道:你这都去几天了,他们就没松口?一个有意思跟你回去的人都没有? 是啊 塔吉皱眉道:到底有什么好矜持的?能被朝廷奉为上宾,这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他们若是真没意思跟你合作,还一直与你往来做什么。明明也有意,为什么就不愿意进京? 他这不满的情绪十分浓烈,让旁人根本无法忽视。李长明愣了愣,微微偏过头来看着他:怎么感觉你有点生气啊? 塔吉很诚实地道:当然生气,就是觉得他们有些故作清高。你都去那么多次了烦人。 李长明笑了:也没什么刘备还三顾茅庐呢,我不生气啦,你也不必为我生气。要是连这点气度都没有,以后还如何一统万邦啊。雅集结束还早着呢,我再去磨几次,总能带那么一两个人回去吧 塔吉轻轻推进最后一针,道:好了 ,你躺一会儿,就能舒服些了。 嗯李长明闭上眼睛,开始任由倦意侵占自己的意识。 迷糊间他闻见了一股淡淡的香气,宁静安神,该是塔吉把安神香给他点上了。 鼻间有那气味萦绕,他很快就沉沉入睡。塔吉依然是轻柔地为他取下针,抱他进卧室歇着。 也许是头天晚上旧伤的疼痛带走了李长明的精神,翌日他醒来时已经不早了。 论武会出了那种意外,大概是没办法办下去了。今日住宿区已有许多人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李长明在院子门口看他们搬着行李来来去去,有点担心玄机门那几位也跑路。 不过转念一想,玄机门就在这碧峭十二峰里,离开了也没关系。 自己再留两天,真要说服不动那些机关大师,也差不多要走了。反正这次也拿到了不少图纸,不算亏。 怀义郡王和李瑟呢?李长明回身向身旁侍卫问道。 侍卫道:怀义郡王带着小公子出去玩了。殿下放心,有兄弟跟着。 好。李长明径自回屋,又开始去研究那些图纸了。 那一大一小傍晚都还没回来,也不知究竟是跑去哪里疯了。李长明想等着他们回来一起用晚膳,可先来的却是柳静水。 他听到院里有脚步声响起,便起身走到了房门口,看是书院的教习先生,不免有些失望。 柳静水颔首行礼,开门见山地道:魏王殿下,此次冒昧拜访,实在有要事相告。 李长明一怔,道:进来说吧。 两个人面对面坐下,不等李长明开口问,柳静水便道:这次雅集,邪派毒神宗一直在暗中作梗,书院严加防范,却依然屡次让毒物混进书院之内。昨日论武会,毒神宗更是纵蛇杀人。而我们今日却查出,出现在书院中的毒物,是永安王带进来的。 李长明诧异道:你是说,我王叔做的? 柳静水点头:殿下与永安王乃是血亲,也许不太愿意相信我。但此事属实,永安王与邪派勾结我只是想提醒殿下一声。 李长明敛去眼中惊异,笑道:我信。 柳静水似乎还想开口劝说,此时一噎,又道:殿下信我? 李长明道:当然信,我本来也怀疑他我虽不知先帝在位时那场宗室叛乱究竟发生了什么,缘何而起,但也清楚,这位看似无辜受牵连的王叔,与我们从不是一条心。 柳静水欲言又止,好像有什么秘密想要告诉他,却又不好得说,沉默片刻,只是道:殿下愿意相信我就好,永安王此人,一定得防着。 李长明点点头,见柳静水似乎想要起身离开,便往茶盏里斟了茶,道:喝杯茶再走吧。 柳静水坐回去,道:殿下还有事想知晓么? 李长明微笑道:静水,隐山书院建立数百年,历朝历代都有学生入仕为官,你便没有这个想法么?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在玄机门屡屡受挫让他有些不服气,他现在怎么着也要忽悠个人回玉京去。 柳静水出身蓝溪柳氏,乃是中原武林中的大世家。 比起别的家族来,柳氏这底蕴可要深厚许多。人家祖上是河东柳氏,人才辈出,是能影响政局的大家族。到了先帝一朝,才分出那么一支隐入江湖。别的那些武林世家与之相比,实在是差得远了些。 要是柳家重回朝堂,什么吴家,够看么? 可惜李长明心里算盘打得叮当响,柳静水却微微颔首,回绝道:多谢殿下抬爱,在下遵祖训,不入庙堂。 李长明仿佛早就料到一般,也不是特别失落,叹息道:当年你柳家也是先帝的开国功臣,老爷子却推了封赏隐入江湖,竟还连子孙后辈都不准入仕? 柳静水抬起茶盏,饮了一口,道:祖父定下的规矩,不敢不从。 李长明点头道:好吧若有机会,替我向你兄长问好。黑衣旅这些武器图纸,若无他相助,也是难成。 他也不再留柳静水,放人走了。 被拒绝的挫败感又一次涌了上来。 方才还气定神闲,举止端庄的王爷,在人走后一脸委屈:怎么一个个都不愿意跟我回玉京去啊 寡人如此风华绝代,竟然没有一个人拜倒在寡人的铁甲之下吗? 他难过完,起身唤道:刘承! 那位刘小将军就在厢房,被他一嗓子喊到,几步跑了过来:殿下!何事? 李长明吩咐道:你去好好查查毒神宗都在搞什么动作。 刘承道:是! 他倒是很想去把那位王叔揪住,可惜今天在收拾行礼离开的就有永安王。 碧峭十二峰地形复杂,森林密布,如果对方有意隐藏,便极难找到踪迹。现在去追,怕是已经追不上了不过不追也好,免得打草惊蛇。 刘承下去不久,那一大一小总算是疯玩回来,李长明站在门口双手往胸前一环,盯着两人道:还知道回来啊? 两人原本游玩归来心情愉悦,被他眼神一盯,仿佛凉水浇头,当即脸色一变。 阿里支吾着道:义父我和怀义郡王去山下溪水里抓鱼了。 塔吉眨眨眼,露出一种十分无辜可怜的目光,里面满是希望李长明不要生气的乞求:山路太难走了,我们一直在往回赶。听说这种鱼特别好吃,我们一起尝尝! 李长明火气一消,嗤笑一声,道:快拿去煮了。 那两人这才如得大赦,跟从虎爪下逃脱的两只狗子一样,飞也似的奔进院里小厨房。 李长明则是拍拍手转身回房,总算是能吃饭了。 山间溪水里的鱼倒的确是肉质好,较之池里养的鱼要特别一些。他们两人抓了不少,书院里的厨子做了一道鱼汤,一道糖醋鱼,一道清汤鱼圆,剩下的食材便全送给了书院厨房。 阿里夹了一筷子糖醋鱼给李长明,道:义父,这条鱼是我抓的,肉很嫩的。 塔吉夹了一个清汤鱼圆给李长明:清淡鲜美。 饭桌上两个人还为回来时李长明那句问话怵着,卯足了劲献媚争宠,就怕李长明还在生气。 李长明无奈道:我有手,我自己会夹。塔吉,你把筷子好好拿,学学阿里怎么拿的。 塔吉缩回手:哦。 阿里是在玉京生活了好几年,除了模样是胡人,其他都是汉人的样子,筷子自然也使得比塔吉好。听了李长明这话,还主动向塔吉示范起了如何拿筷子。 两人就在李长明面前友好交流,没再东一筷子西一筷子地给他夹菜。 李长明叹口气,总算是清静下来能好好吃饭了。 可惜这顿饭他注定是不能吃得安宁,刘承忽然在门口通报一声,而后便拿着一份文书走了进来。 第149章 、海上风 李长明还当白日里吩咐下去查的已经有了结果, 放下筷子,道:何事? 刘承带来的却不是什么有关毒神宗的文书,他道:琉洲沿海出现了一批瀛洲水军, 两日前出海渔船与其相遇,不知怎么的就打了起来。那些瀛洲水军凭着战船, 没多久就攻上了岸, 占下几处渔村烧杀抢掠。 塔吉咋舌:瀛洲?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只是东边海上的一个小岛国。他了解的不多, 毕竟跟草原离的太远, 没必要了解。而且那么小的一个国家,还比不上乌环的一个部落, 实在没有什么去了解的必要。 李长明皱着眉微一思忖,道:你确定是瀛洲水军, 而不是流寇? 刘承道:当地官员查到的确是如此, 是瀛洲水军,而非普通流寇。他们还分出了一支水军,直接炸了我们的水军港口, 在琉洲的鲲受损。 李长明顿时脸色一变,道:鲲受损?瀛洲人是疯了么!想与我大虞开战不成? 鲲乃是大虞倾举国之力造的巨型军用船坞, 整个东海南海都只有三只。 攻进沿海烧杀抢掠, 也不过就是那些瀛洲海寇常常做的事,跟草原上某些部族隔三差五就去边境骚扰一次抢夺东西一样。这种级别的冲突, 有各地驻军在,很快就会处理好了, 还用不着太过重视。 而直接偷袭炸了军用船坞,那就是挑衅,全然不把大虞放在眼里了。 塔吉不知鲲是何物, 但仅是听也能听出来此事之严重,忙道:所以是瀛洲人偷袭大虞水军,挑起战事了? 刘承道:目前来看,是有这个意思。对方来得突然,组织反击慢了,琉洲水军都督黄兴德阵亡。我们离那么近也才刚收到消息,玉京那边知道只会更晚。是琉洲刺史知道您就在江南,想请您先拿主意。 让我拿主意?真有他们的。李长明不禁腹诽,遇上这种大事,地方官员自可自行决断,哪里还需要别人来拿主意。偏又要来找自己,这不是看自己恰好在,怕出事找个位份高的顶锅么? 毕竟换了平时,哪里能来位军功无数的魏王殿下帮他顶着,一旦处理不当,就得被叫进京问罪。现在倒好,请魏王拿主意,万一战事不利,那都是魏王出的主意,也就跟他们无关了。 这些当官的,倒很是会用人,实在聪明。 刘承都有点不好意思把接下来的话说出来:说是最有水战经验的黄兴德阵亡了,一时无人敢请缨。您天纵之才,素有威望,有您在至少军心安稳。 马屁倒也拍得响。 阿里听出什么,问道:义父我们这是要去打仗了吗? 是啊李长明笑笑,义父带你去看大海。 他又朝刘承道:就这样吧,回复他们,我这就动身过去。你们也下去收拾,明天就走。 刘承告退道:是! 塔吉无奈道:本来都打算回京了,竟还出这等事。那个瀛洲不是个小岛国么,怎么这样猖狂? 他想不通的是,为什么瀛洲会有胆子对大虞动手呢?要入侵中原,也轮不到瀛洲来呀。这种事情也只有以前的乌环才配做,乌环分裂以后,自己都不敢对大虞做什么,只能去欺负欺负始罗那种小国瀛洲是哪里来的胆子? 中原人,看着柔软好欺负,可实际上一个个都是提起刀来砍一个死一个的猛人。当人家那么大的领地是大风吹来的? 你说你惹人家干嘛,我都不敢惹,你作什么死? 李长明笑:几年前瀛洲混战,出了个有点能耐的人统一诸岛。能把那么几个岛都打下来,便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了前不久还跑东北新丽国那里把新丽打了一顿可能是飘了吧。不过大虞这几十年水上都太平,水军都是去打打海寇,还没真正打过什么硬仗瀛洲在那几个小岛上争斗了那么久,比经验,大虞的水军可能还真不如他们,倒也不能小瞧了。 说完他又琢磨了会儿,道:也是啊军学虽是在培养将才,可重心还是在西北,防的是草原上的人大多数人,可不怎么懂指挥水军。 有句话他没说出口他也不怎么懂指挥水军。 可是有鲲在,至少优势是有的。 翌日黑衣旅众人便离了隐山书院,往沿海赶。花上一日一夜急行,终于是坐上了军船,领着青州援军跨越海峡,往琉洲去了。 琉洲是大虞东边的一个大岛,与瀛洲离得算近,又是单独一个岛漂在水上,与大陆隔离,倒的确是个容易被海上几国盯上的地方。岛屿不比沿海陆地,被打下了立即可以从周边各地调兵,围殴都能把来闹事的殴死。 若是此岛被占,光是调拨援军就是个棘手之事。海战也不像陆战一样可以灵活变动,不管多厉害的战船,多精锐的士兵,一旦船只受创,都只能沉入海底。 天将亮时,只能见到天空和海水的船上,终于露出了代表陆地的一条线。 朝阳与云霞俱是红色,战船的残骸还漂在附近的海面上,提醒着众人这里不久前还发生过激烈的海战,那映在水上的红霞,也仿佛成了炮火与血色。 海上风平浪静,却这战火而如有风暴肆虐。每个人都无心去观赏海景,海风吹来的气息间似乎还残留着火|药的味道。 阿里起初的兴奋也在进入这片区域后荡然无存,那些残骸给人带来的压抑感,是他暂时还无法平静应对的。 他曾经是个奴隶,从小就被草原各部落掳掠来掳掠去,战火之中的血腥场面见过不少。可他已经在玉京安安稳稳度过了四年多,早就已经忘记了那段没有任何东西值得牢记的奴隶生涯。如今再见到这种场面,反而比以前更加难以接受。 恋耽美 ——(119) 李长明在一旁似乎看出他有点情绪,忙伸手摸了摸他脑袋,以作安抚。 出发之前李长明其实想过把阿里留下,这孩子人还小,也许还不该直面战场。 可是他已经选择了入军学,将来是要亲自上战场杀敌的。自己保护他这一次,那以后呢? 其实也没有什么可保护的,最终他都要习惯,早一点也没什么关系。 塔吉看阿里默不作声,便打趣道:这就是你带我们来看的海上美景? 李长明笑:刚出海时不就挺美的吗?这也能怪我? 远处号角声船来,两边的官兵开始站在船头打旗语接头,片刻后船只一转,往一座浮在水上的小城去了。 直到快要进入其中,站在船头的几人才发现那并不是什么城,而是一座巨型船坞。上面分割出了许多小房间,每个房间里都停着一艘战船,有工匠正在其中忙碌。 阿里一扫先前低沉,趴在栏杆前好奇眺望。远看觉得大,船只真正驶入其中之时,才知道自己先前以为的大还不算什么。这庞然大物,当真是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东南水军所用的这种巨大船坞,便是因为体型大而得名为鲲,乃是一种可以运载船只、修造船舶、打捞沉船的移动船坞,而且所载皆是大型战船。因而这船坞体型极其巨大,在江河之中都无法使用,只在海上巡游。 因此一行人在东南待了那么久,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庞然大物。 阿里惊叹道:好大! 塔吉所见所想的自然不会局限于这东西有多大多壮观,他好奇道:这是用来做什么的? 李长明傲然道:这是我大虞特制的船坞,名叫鲲,有运船、修船、造船和打捞之用,上面还载有大量军备资源。这种船坞比一般船坞大了数十倍,还可移动,因体型巨大,受风浪影响极小。若是海战,战船若有损伤或是弹药耗尽,随时可以回船坞维修补给。要是战船直接沉了,这里面还备着许多新船可用,落水的士兵还可凭借这上面的救生艇逃生。 他话才说完,忽然一声巨响,震得人几近耳聋,连着这条大鲲都猛地颤了颤。那边有许多人在大喝,一阵骚乱。 李长明僵住,微微皱了眉。 刘承在一旁道:要三四天才能修好。 李长明扶额:所以这东西现在没法子用了么? 刘承面带忧色:能是能,就是目标太大,再挨几炮恐怕就得散架了。 鲲的确厉害,可是太容易被击中了。战船本来命中率都没多高,可那么大一东西,硬生生能把十分之一的命中率都提高到二分之一。 平时真需要出海作战,鲲旁边都还得跟一堆护卫舰,有护卫舰在周边挡着,敌军射程不够打到鲲,才能让鲲发挥作用。 可那伙瀛洲人是偷袭轰炸,鲲都还没入海,直接就给废了。 还有三四天才能修好,这段时间够对方再过来打上几次了。 李长明咬牙切齿地想,当初是谁想的造那么大一东西?就不能造成几个小的? 他知道大有大的好处,可是现在这情形,就是很让他生气。 鲲才震完,又有人声通过铜吼放大了数十倍:报北边遇袭! 还真是来得及时 李长明吐口气,转身朝阿里和塔吉道:你们先在这儿等着,我去看看情况。 塔吉知道自己身份不好跟着过去,便点点头:担心啊,我会看着阿里的。 李长明径直登上一艘要赶过去的战船,很快便消失在塔吉眼前。 风暴的中心,两国海船正相对搏杀。炮火声不断响起,在海中激起巨浪。火光之间,小艇在对方指挥下,如游鱼一般往前窜出,迅速行至战船之前,试图登船。 大虞水军装备并不比对方差,偏偏被对方死死压制。真如李长明所说,到底是几十年没有经历过海战了,平日里剿灭海寇,都是靠装备压制,遇上这些刚刚在海战中统一岛国的瀛洲人,是占不到便宜的。 对方中间那船上,有个打扮特殊的矮胖汉子,在叽里呱啦大声吼着什么。 李长明远远见到那人,便猛吸一口气,抓起自己那杆长|枪,按下中间旋钮将之拆做两半。 他手指一动,继续操纵机关,又从枪身弹出一块圆形琉璃镜,把远处的情形都一一放大。 那矮胖汉子身边的指挥官还在奋力挥舞旗帜,指挥周边诸船。忽然耳听砰一声巨响,那为首的矮胖汉子双目瞪圆,直直倒了下去。 指挥官只是感觉到身旁忽然热了一下,低头一看,就见自家老大脑门上一个血窟窿,把他炸没了半张脸。 李长明气定神闲地放下手中□□,淡淡道:追上去,登船。 第150章 、泄密者 黑衣旅不擅长海战, 却擅长陆战。 对方炮火攻击猛烈,命中率却低,己方的士兵有机会冲上去登船。先远程清理了那些指挥官和炮手, 把海战变成陆战,并无不可。 那矮胖首领才倒下, 接着又是一颗火弹飞出, 流星坠野般击中那指挥官。周遭之人都还不及反应,就接连看着两个人突然暴毙, 顿时大惊失色。 连周围船只上的人也开始心慌意乱起来, 这时连他们自己船上的指挥官都开始莫名其妙在一记爆炸声之后倒下,被炸得血肉模糊, 极其可怖。 然而那些人在片刻的震惊之后,又于指挥官的高声呼喊之下填补弹药, 一次次向大虞船队开炮。 两边炮火互相攻击, 瀛洲战船被击中后仅是轻微受损。反观大虞这边,已有几艘战船沉海,士兵落水后划着救生艇后撤, 形势不容乐观。 不过这些瀛洲人也已经在后退,大概是被那神出鬼没, 能在顷刻之间带走人性命的炮弹吓住了, 知道这一仗没办法如之前一般轻松胜出。 李长明又是一枪击毙一个指挥官,见对面失了头目依然不减攻势, 不由得皱起了眉。 殿下这些瀛洲水军的船极其坚固,炮弹命中了也难伤分毫, 我们此前就是在这上面吃了大亏。黄兴德的副将程云忽地开口道,我看他们已经有要撤走之势,不如回港? 船体坚固?李长明嗤笑一声, 可他们人还是肉做的吧。刘承,让兄弟们拿火|枪,正好你们都还没碰过这新武器,练练手。 刘承恭恭敬敬道:是。 笑话,不好好给对面点教训,真当大虞水师无人了么! 几艘船上的黑衣军士纷纷拿上火|枪试手,照着对面船上的人一通打。无数流火从怒涛之中杀去,倭人仓皇找地方躲避,在这接连不断的弹药冲击下,连站起都难。 势均力敌的战斗,竟在此刻变成了一边倒的杀戮。 李长明见状转身便走,登上高处,朗声道:瀛洲是传说中的仙山,他们也配?叫他们一句瀛洲人还是抬举了,不就是倭寇么。前朝时因为这些倭寇扰我沿海,欺辱我大虞子民,吓得禁港。可如今已是我李家天下,当我大虞是那废物前朝?给我打! 那副将程云很想说一句,这些倭人水军不是普通倭寇,战船火炮都厉害着呢。可一想方才这位大虞战神拿着个奇怪的枪,朝着对面一枪射死一个的样子,便住了嘴。 别人说这话需要有人提醒,魏王不需要。 攻守逆转,瀛洲战船被大虞战船紧追而去。即便对方一直用火炮攻击阻拦,却因炮手死得太多,只能换些普通士兵顶上。连受过训练的炮手都命中率不高,换这些人来又岂能成事,爆炸声此起彼伏,却是屡屡击偏。 而大虞战船,却渐渐追了上去,进入箭矢射程,李长明连火|枪都省了,直接吩咐黑衣旅众人用弓箭射杀敌军。 火|枪威力大,射程远,上手却不容易,黑衣旅之人练了不知多少年的骑射,到底还是弓箭用着顺手。虽是换了武器,却比之前的攻势还要猛烈。 对面船上已是尸体铺地,血流成河,一群倭寇全都吓得只敢全力开船逃走,顾不上其他了。 这边军心大振,追击速度愈发迅疾,连海浪都被战船撕碎。 云梯轰然架在对方的战船上,大虞士兵提着刀沿梯登船,冲至对方甲板上,开始了近身搏斗。 海战终是成了一场陆战。 失去了战船优势,倭人士兵也只能抓着刀与人砍杀。此前琉洲水军因对方那怎么也打不沉的战船受了不少窝囊气,此刻有机会一雪前耻,哪里还会退缩?大虞军人的凶悍之气被彻底激发,报复一般扑向倭人。 号角在倭人士兵的惨叫声中急促地响起,后面的战船纷纷逃跑。 若是被大虞军人登船,他们便没有机会逃了! 翻涌的海浪渐渐平息,站在高处俯瞰战局的李长明也在此时露出一个胜利之后的笑容。 程云望着远处败逃的瀛洲船只大喜,长舒一口气,飞快奔上去朝李长明道:殿下!黑衣旅用的这是什么东西?之前这些倭人仗着船体坚固,把我们的战船磨没了十几艘。若不是有这东西直接隔空将倭人射杀,今天这仗怕是也要如先前一样。 李长明道:陛下刚刚让军学新制的,对付这些倭寇倒是有效。不过还无法大量制造,我留一半给你,暂且用着吧。 程云本就是想着这东西太有用,看看能不能跟魏王殿下讨点用用,没想自己还没开口,魏王就先许诺了给他一批。他当即心头大震,无比感动地拉着李长明道:殿下!真是琉洲的救星! 他激动得抹了把眼泪:殿下来了,琉洲就有救了! 李长明被他这夸张的表现搞得有点无措,正要开口,他又道:殿下来了,瀛洲就平定了! 李长明小心翼翼地把衣摆从他手里抽出,道:押上那些活口,回去再说。 两刻钟后,船队回到停鲲的港口,李长明来不及去找塔吉和阿里,径自上了押运俘虏的那艘船。 看见那些脑满肠肥的倭人,李长明才发现原来自己对待俘虏的心态也是有区别的。 草原那些蛮子至少人高马大的,看着舒服,李长明审人家时还算和颜悦色。而且乌环那边分裂之后,与大虞打交道的都是东乌环军,欺负的是始罗,塔吉对手下要求也极为严格,从来没听说过东乌环军怎么残害百姓的事。 虽然都是抢掠物资,但东乌环只拿东西,不害百姓,说到底也只是以战养战,补充军需。因而李长明当初对待东乌环的俘虏,还有那么一两分尊敬。 李长明面对这些倭人,就没有那么好的耐心了。 他往木椅上一坐,阴沉的目光冷冷扫过一众倭寇,道:你们大本营在哪里,有多少战船多少兵力? 倭人士兵下意识地互相看一眼,还在犹豫的时候就被血溅了一脸。 倭人颤巍巍地转过头去,发现自己的同伴已经身首分离,连喊都没来得及喊。那颗圆溜溜的脑袋在他们脚边,一双眼睛还瞪大了望着他们。 那坐在木椅上的黑衣男子十分慵懒地摆了摆手,他身旁的士兵顿时又一次手起刀落。 浓烈的血腥顿时扑面而来,有人已经开始低头干呕。 他们都被这黑衣男人的狠辣吓呆了,怔怔望着男人,怎么也想不通为何这个看似柔弱的人竟会这般凶悍。 真是天仙的脸,恶魔的心。 在李长明第三次挥手的时候,他们才霍然回过神,哆嗦着叽里呱啦开始乱叫,吵得李长明皱了眉。 好像是感觉到这个男人的不耐烦,他们又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 说什么呢叽里呱啦的,用刑!李长明极是恼怒地往后一靠。 身旁士兵很是乖巧地放下屠刀,抓了条鞭子过来。 那些人一边挨着鞭子一边嚎叫,有人还在用极其蹩脚的汉语往外一个词一个词地蹦。懂瀛洲话的译官听了片刻,对李长明道:殿下,他们说琉洲有战船三百五十艘。水军两万七千人。他们出发时尚在东龙溪港口,还有近千艘战船从瀛洲赶来。 近千艘?李长明感觉自己更生气了。 整个琉洲的水军战船加起来,也不过一千二百艘!而且总不能把所有战船都往同一个地方调,一个地方作战的战船,最多上百艘而已。 这群倭人还真是做足了准备,铁了心要打下琉洲岛了? 与此同时,几十名工匠登上刚刚俘获的战船,开始检查修补。 十六艘船呢,收获不小啊。一名工匠看着周遭押送回来的船只,惊叹道。 身旁一人道:都说魏王是大虞的战神,以前还不敢相信,这回我是真服了。刚刚一来,话都还没说上一句就登船迎战,把倭奴打得屁滚尿流哈哈,总算是出口恶气! 不过倭人这些船不如我们的吧,收缴来怕是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也不一定,不是说这船怎么打都打不坏么?这回能好好看一看了。 不久后,船上的工匠们大惊失色,聚一起商议片刻,推了几个人去李长明所在之处。 那些倭人已经把李长明想知道的都吐了个干净,还在气头上的李长明让人继续抽了他们几鞭子,然后拖下去关着。 工匠们来时便见那些倭人一个个满身鞭痕,鼻青脸肿,忍不住回头看了几眼,而后才恭恭敬敬上前去通报。 得了准许入内,就见那姿态雍容的黑衣男子温声道:何事? 旁边还有几滩血迹,越是温和的声音越是吓人。 那名为首的工匠咽了咽口水,道:殿下!我我们有发现! 李长明点头:嗯,说吧。 工匠莫名放心了点,道:这群倭人的战船,外表上看平平无奇,可用的却是我大虞前些年新研制的船型。我们有的,他们这船上全有。而且用料特殊,极难损坏。 李长明诧异道:我们的新制战船,难道是什么路边摊的大饼么?人人都能拿一个? 那工匠吓得冷汗直冒,道:当然不是!我们的战船图纸,都是保存在工部档案馆的。只有要新造船只时才派人从玉京送来,造完又还回去,断没有轻易泄露出去的可能。可是这样的战船,是前后十几年不停改制才造出来的,瀛洲一个小国又哪里有这样的本事自己造出来? 瀛洲人没可能自己研制,那就只能是大虞这边泄密了。 诸漏泄大事应密者,绞。非大事应密者,徒一年半。漏泄于藩国使者,加一等。 战船图纸属于第一等的机密,是死罪。 恋耽美 ——(120) 如果不仅仅是泄密,而是与瀛洲人勾结,亲手把这图纸送上了,那便是通敌卖国,不是一个人死那么简单了。 大虞律法里清清楚楚规定了的,他们这些时不时就要跟这种机密图纸打交道的工匠,自然更是把泄密之罪如何判处背得滚瓜烂熟。 即便与他们无关,他们也一个个如芒在背,生怕沾上半点。 半晌,他们才听到魏王那清冽的声音响起:知道了,都下去吧。 工匠们纷纷告退,兔子似的蹦了出去,根本不敢在这里多待。 塔吉进门时也被这屋里的血腥气弄得微微一怔,转头看坐在那里沉思的李长明,轻声唤道:长明。 李长明回神后便见他手里捧着个大海螺,特别开心地道:看!我跟阿里捡的,他们说能听见大海的声音! 李长明思绪骤然断开,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作者有话要说:  桃:桃桃能做什么吓人的事呢,那么怕我干嘛。QAQ 第151章 、定东海 草原人见到海, 就跟岭南人见到雪一样,叫人没由来地兴奋。也不知道自己离开的这一会儿他们一大一小都干什么去了,恐怕是在海边疯了许久吧。 那么大个人了, 还为个海螺兴奋成这样平日里的稳重都去哪里了?傻里傻气的。 你听!塔吉将那个海螺轻轻放在他耳边。 波涛声响起,比船外的海浪声要清晰响亮很多。 塔吉兴奋地问道:听到没有听到没有? 听到了, 还真是海浪。李长明微微一笑, 摸索着耳畔海螺,轻轻抚上他的手。 塔吉顿时一动不敢动, 等李长明手放下了, 他的手仿佛才重新变回了自己的。 好神奇,怎么里面会有声音呢。塔吉收回海螺, 拿着翻来翻去地看,又什么都看不出来。 李长明望着他道:你跟阿里上岸玩去了? 塔吉道:就在港口, 没走远。 他跟人显摆完, 便收起海螺,问道:出什么事了,那么愁眉苦脸的? 李长明叹口气:对面的船厉害得很我算是知道怎么之前琉洲水军打不赢了。可是他们的船, 跟我大虞近年才研制出来的船一样,用的料还更加坚固。若不是他们悄悄从我们这里偷了什么, 那就是大虞这边有人泄密了。 塔吉伸出手去, 拉他起来,道:你要查下去? 李长明跟着他往外走:查是要查, 可连个头绪都没有,多半也差不到什么, 不能抱有希望见过图纸的人那么多,上到工部官员,下到负责造船的工匠, 那么多人,从何查起。 塔吉拍拍他脊背,道:歇会儿吧,别想那么多了。 刚到地方,脚都还没落地呢,就跑去打了一场,这会儿才能下船去。 李长明走下船之后,没了那在水上一摇一摆的感觉,一时还有点不习惯,竟然觉得有点晕。 塔吉扶住他,诧异道:你不会晕船吧? 怎么可能李长明说话见瞥了一眼旁边波涛起伏的海面,感觉更晕了。 李长明:呕 塔吉吓得用家乡话骂了句极其不文雅的,直接抱起人飞奔。 在船上不晕下船晕,可真有你的,这是忍了多久? 其实李长明不怎么晕船,这次纯粹是意外,在船上的时候他根本就没什么不良反应。被塔吉抱着他也难受,吐都不敢吐,等进屋里停下来,才能痛痛快快吐一回。 水军士兵即便天天在船上训练,也是会晕船的,军营里自然配备有减轻晕船症状的药。阿里捧着药进屋来,就被李长明直接一把抢过,仰头灌了下去。 义父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慢点慢点塔吉给他拍背顺着气。 李长明觉得自己差不多是要断气了,从来都没那么难受过! 幸好他是骑兵,幸好幸好 我扶你去睡会儿?塔吉温声道。 一听见这个声音,李长明便莫名其妙委屈起来,一头埋进塔吉怀里:呜 塔吉搂着他笑道:干嘛呢 再也不要来了。 好好好,不来了。塔吉扶他起身,歇会儿就好了。 那俩大人进了内间,阿里撅撅嘴,把药碗收走。 小睡一会儿后,感觉的确好了很多。 琉洲刺史于精诚赶巧在这个时候到达,李长明恢复了点力气能见他。 人是他请来的,他不来可说不过去。何况魏王殿下一来就领着人打了胜仗,这可是瀛洲水军攻打琉洲岛之后,大虞军为数不多的胜仗。 李长明还在抬手揉着额头,感觉是没什么心思跟人说话。 程云跟着在旁边听,目光就没从李长明身上移开过,满脸的崇敬,嘴角还一直在忍着兴奋的笑。于精诚就不同了,看得到魏王殿下心情不是那么好,内心也多了几分忐忑。 琉洲如今的情况远远比李长明所想的要差,倭人频繁骚扰,琉洲水军疲于应对,加之水军都督黄兴德阵亡打击极大,如今军心都是涣散的。烧毁的战船和阵亡人数都不少。刚刚遇袭的时候,琉洲就已经向东南沿海求援,东南沿海水军也都调兵援救了,玉京那边收到消息后也拨了人出来。奈何远水解不了近渴,瀛洲水军有备而来,沿海援军路上屡受阻挠,能到琉洲的,其实也不过刚刚补上了先前损失的兵力,情况并没有多大改变。 现在黄兴德将军掌管的那些军报文书下官已经差人往这边送了殿下? 李长明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听着。 瀛洲人的战船坚固,此前大大小小十几场战役,我军都极少能损毁其战船。若是鲲能修好,倒是能有更大的胜算。 李长明皱眉:你是说靠鲲源源不断往前面送战船,拿战船去跟人耗? 于精诚道:是 程云开了口:今日殿下先在对方炮火射程之外将他们的指挥和炮手击毙了,才让我们有机会追击得胜。这就是他们的弱点,我们没有必要硬来啊。 于精诚道:是,可是殿下带来的这些武器才多少?今日能对付倭人,以后呢?瀛洲还有上千艘战船在往琉洲赶,我们东南沿海的援军又在半道受阻。援军过来了,也照样是倭人船体坚固,火炮连发,我们自己先沉了十几艘船。不也只有鲲一个优势了么? 程云哑然,没再说话。房中三人皆不再言语,一时落针可闻。 良久,李长明忽地道:撤吧。 余音消散过后,房中愈发安静。 于精诚终是忍不住,道:撤? 程云道:您是说,放弃北部? 李长明点头:对,放弃北部,撤军,避免再与倭人对战。倭人残暴,千万护送好百姓迁离。他们还在备战阶段,瀛洲来的那千艘船不到琉洲,是不会正式开战的。 于精诚道:一旦撤离,何时才能攻回去啊! 李长明淡淡道:这都已经三月份,我该送儿子回京上学了。一个月内,必须把这群倭人赶走。 于精诚怔愣道:可这一个月 李长明笑了一声,道:我说一个月就是一个月,你怕什么?你请我来,不就是怕出事,现在我来了,有事我顶着。 于精诚被他戳穿那点小心思,老脸一红,似乎还有话要说,李长明道:既然知道了他们的弱点,那就照着他们的弱点打。撤离也是给我们自己时间,再造一批武器,足够了。 程云是亲眼见过那火|枪威力的,一听他是要腾时间造武器,登时恢复元气,道:那我们必定能赢!于大人!只要武器造出来,我们绝对能轻轻松松打回去! 于精诚还是有些疑虑,却也没有异议:那便依殿下所言! 他忽然朝李长明屈膝一跪,惊得李长明起身去扶他。 殿下!琉洲是存是亡,就看这一战了。您尽管做,下官定当竭尽全力! 李长明看老人家双目炯炯,此时也不介意他之前的那些小心思了,忙道:您请起来。放心吧,不过是一群倭人而已,翻不起什么浪来。 老人重重一点头,终于肯站起身。 塔吉看穿着官服的于精诚从李长明那屋出来,才进门去:都谈完了? 李长明:嗯。 塔吉往屋内一扫,便眯起了眼。 尚未离去的程云双目放光,又一次拉住李长明道:殿下!果然您来了,我们琉洲就保住了! 塔吉盯着他那双狗爪子,心想自己一定要找机会把他这手剁了。 殿下,您就是天神降世,你就是来救苦救难的! 我这是观音呢还救苦救难?李长明腹诽一句,道:行了,快点下去警戒,那些倭人随时会来袭。 程云抹泪,点头道:好! 塔吉过来一把拍掉他的狗爪子。 他倒是没发现塔吉那机会要把他杀了的眼神,依然怀着那种感动的心情转身离开。 李长明对他道:琉洲这边真的有些危险了,我要造一批火|枪。 塔吉脱口道:不行,允许你研制也不是允许你随便造的。到时候别人又拿这事说你谋逆怎么办? 李长明没想到塔吉会是这样为自己着想,怔了一怔,道:今非昔比,而且事态紧急,顾不上那么多了。 塔吉摇头:不可以。你不怕,可是没有圣旨,谁又敢给你造? 那去玄机门,天知地知李长明望着他,要能求动玄机门,只能是我的亲信去,你和刘承去跑一趟吧? 刘将军去不就塔吉说到此处,自己也想起来人质是不可能在战场上有所作为的,他甚至只能在平常跟在李长明身边。 李长明却想给他找一个机会,让他摆脱人质这身份的束缚。 好 火|枪制造之事十万火急,得李长明调拨的人带着图纸日夜兼程奔赴玄机门。 皇帝陛下好像感觉到了弟弟的难处,此时一道圣旨下来,东南水军诸军事皆由李长明接手。 各地军工厂,李长明自然也有权调拨使用。 然而用官家的钱造武器程序太繁琐,李长明等不了那么久,便自掏腰包,临时造了一批简易的火|枪,仅仅保留了那射程和威力,其他的一切从简,基本上用几次就废了,但胜在制造速度快,造价低。他决定继续先前打法,扬长避短,不击船,只杀人。 半月后这批火|枪被急匆匆送至琉洲水军军中,两国水军在东龙溪港口展开海战。 原水军都督黄兴德的副将程云率领琉洲水军行至东龙溪港口,同时陆军登袭倭人陆上营地。 瀛洲号称千艘战船,可其中多数还是一般军用木船,之前李长明见过的那种只是少数。对付普通战船,自然还是开炮轰击,讲至击毁击沉。 至于那种设计精良、船体坚固的战船,大虞军便主要用火|枪远程射击,消灭敌军战船上的指挥官和舵手炮手,打乱敌军作战节奏。火|枪这种新式武器敌军又何曾见过,他们甚至都没能看到大虞的军队做了什么。 对面什么动作都没有,自己这边就疯狂死人,他们也只能以为这是什么诡异妖术,愈发惊惧,渐渐人心散乱,失了斗志。 接连失去战船上的精锐力量,部分船只甚至已经无人可接手操纵,被大虞战船追上,之后自然是登船搏杀。 另一边,大虞水军的袭击将陆上军营搅得大乱,在营地里正集结士兵准备出海援救出海战船时,大虞军很快就包围了营地。倭人一面要抵抗进攻,一面要组织援军,可惜退路被截断,竟是想去船上都难。少数人逃上战船,见到的也是溃败的瀛洲水军,要面对的却是杀气腾腾的大虞战船。 水战陆战皆进行顺利,东龙溪港口水上地上皆是火光冲天,厮杀声震颤山河。 大虞军凭借新武器和水陆协同作战,将数倍于己的敌军打得节节败退。瀛洲水军上千人被斩杀,溺死者更甚。 一场海战打了整整三天三夜,东龙溪港口海域尽是船只残骸和尸体漂浮,海水皆赤。 瀛洲水军就此投降,两万多人被俘,大虞水军收缴了上千艘战船,其中包括百艘当初怎么打也打不坏的新制战船。 瀛洲倾举国之力建立的水军,在岛国海战时所向无敌,却在进攻大虞一个小小孤立岛屿时一击而溃。 而瀛洲也再没有余力去重建这支水军了。东龙溪港口海战结束后,瀛洲天皇以极为谦卑的姿态向大虞称臣纳贡,并表示愿意以二十万白银赎回被俘的两万多瀛洲水军。 李长明回到玉京时,朝中诸臣还在商议这瀛洲称臣的事。 称臣可以,二十万白银也太少了点,一个人十两不到,这合适么? 回京当天李长明就进了宫,见着皇帝就哭当然是假哭,眼睛里水汪汪的,泪水却只是在眼眶里打转,挤都没挤出来。 皇兄那群倭人好生可恶,可不能就那么算了!李长明低眸拭着那根本不存在的泪。 李熹就那么静静看着他演:说吧,你想如何,朕都依你。 李长明委委屈屈地道:臣弟为了这次海战,自己掏腰包造武器,花了也有好几万两,他们才给二十万?我不同意! 李熹等着他说下去。 他愤愤道:三百万,不能少! 第152章 、嘉奖诏 三百万, 差不多有大虞一年税收的九分之一,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不过如果真的需要, 也不是拿不出来,花出去也不痛不痒的, 最多就是有点心疼而已。对于瀛洲这种人口稀少的小岛国而言, 却几乎是要倾举国之力才能凑得出来。 恐怕还不能一次就交上,还得分个几年呢。 恋耽美 ——(121) 李熹直到他那么狮子大开口, 目的绝对不简单, 便道:这三百万都给你拿去造那些军工,是不是? 李长明笑眯眯地道:皇兄懂我! 李熹道:好你这回贴了那么多进去, 钱还够用吗? 李长明这些年又是招募府兵又是花钱让玄机门造武器,还真没攒下多少钱来, 这会儿几乎是倾家荡产了。李熹问起, 他又有那么一点不好意思。 用倒是够用李长明犹豫道。 李熹道:够用的话,那我就不管我你了。 李长明急了:我只是饿不死而已! 光是那三百府兵,一年就要花上一万多, 加上其他的开销,哪里够啊。 要不是养人花钱, 他当年就招募府兵了, 还不是觉得浪费钱么。那时候家里只有薛观音她们和小孩子,自己常年在边关, 没人会去为难府上的这些人,保护府上不被偷窃还有府内诸人的安全, 那些守卫就已经够用了。 现在就不一样了,西边已经安定下来,皇帝又有意让他长留在京, 他就得在城中有一支方便调拨的府兵,以备不时之需。 毕竟他能调动城外军队,是不能随便进城的。城防并不完全是自己人,真到了那种需要调兵进城的时候,就算皇帝下圣旨城防也是不会放人进城的。 在城中,他能够倚仗的就是这支府兵了。 皇帝要是不管他,那他哪里有钱给人家发工钱! 他虽然只是那么说了一句,语气和神情却已经把他的焦急透露出来。 李熹笑道:怎么可能会不管你呢?你是为海战花的钱,这费用本来就不该由你来承担,花了多少过几天会拨给你的。 李长明闻言松口气,道:我还以为你真的不管我呢 他的哥哥,精明能干,风华绝代,唯一的缺点就是抠门。 作为一个皇帝,服浣濯之衣已经是美德,要被史官记下来夸节俭的。他这位皇兄自己服浣濯之衣,后宫也服浣濯之衣,连尚衣局的人都被裁了一半还多,一年衣服开销是先帝时的五分之一。这浣濯之衣还是浣洗到破了不能穿为止。 看李长明还过得下去就不给钱这种事,李长明觉得他还真的有可能干出来。 还好,皇帝陛下不会真的看自己弟弟喝西北风去。 李熹又提醒他:不管是什么条件,瀛洲那边现在都只能答应了。只不过他们怕是也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来。你还是不能一下子投太多进去。 李长明道:管他呢,最多两年,不还清这事别想过去。谁让他们先犯贱来挑事?倭人就是这德性,谁打他打得狠他就乖乖听谁的,就不能对他们有半点好,你对他好了,他还觉得你好欺负。就这样,不同意的话,我不介意去瀛洲走一走,他们人少,收上来的税怕是还不够三百万,这样的确花得少一点。 李熹摇摇头:行了吧,瀛洲那地方,隔着海不好控制。像琉洲一样都是汉人也就罢了,同根同源,隔着海也是一条心。倭人定是异心,过不了多久就要乱,朕可不想要。 李长明点头:也是,瀛洲那地方什么都没有,也没什么好要的说起来也奇怪,这次海战他们的战船却比我们的要厉害很多 战船图纸泄密这种事情,事关重大,皇帝自然早早就收到了密报,如今已经在查了。他说起这事时,李熹没有任何的惊讶。 李长明继续道:他们造船所用的天晶矿石乃是一种极其稀少的铁矿,据我所知只在草原、西域沙漠有一些,连我大虞要用,都得花钱向这些国家买。瀛洲应该是没有这矿石的,又能是从哪里拿到的呢? 李熹道:可是要说瀛洲跟远在草原西域的小国购买,又不太可能。矿石运送必定要经过大虞边境,走陆走海我们都能知道,哪里能让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拿到了。这种矿石本就作用特殊,若是非官家大量购入,都足够引起朝廷警觉。大虞威服四海,各国若是把东西卖给瀛洲,也不会瞒着我们的。 李长明突然之间有些兴奋:难不成瀛洲也发现了这种矿石?那不得让他们再每年送些矿石过来? 李熹忍不住伸手敲他脑袋:他们要是有的话,光是把矿石卖掉都能够挣很多钱了,大虞也需要这些矿石,对有这些矿石的国家向来和气。瀛洲刚刚统一,不卖卖矿石休养生息几年,那么着急攻打琉洲做什么? 李长明撇撇嘴,道:谁知道他们想什么呢,倭人自不量力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李熹笑:倒也是,倭人的确很难用常理揣测。 反正这些船现在是我们的李长明忽然想起什么来,他们说要赎回去的只是人对吧?这些船可不能还给他们。非要还也可以,加钱。 李熹端起茶盏,轻笑道:人都快赎不起了,有你这个狮子大开口的在,哪里还敢要船。 那就好。李长明很是满意,对了,皇兄。这次好些人帮着臣弟联络各地军工厂,这批武器才能迅速制成,塔吉也有出一份力我想着,嘉奖众人的时候,是不是也能算他一份? 李熹抬眸瞥了他一眼。送图纸这种事,谁去不行? 李长明偏偏要拉上塔吉,意图再明显不过了。早些时候他说自己要下江南,请求带上塔吉,李熹就有点预感到。 李熹明白他的意思,一时竟是不知说什么才好。 你就那么想在大虞给他谋一个差事吗?良久,李熹轻抿茶水,轻轻叹息道,可是你想过没有,他会愿意吗? 李长明怔了怔,道:我不知道 他不是没想过,每每想起这些,心里又有些愧疚。他不希望塔吉在大虞一直是个人质,可是若是让塔吉做大虞的官,为大虞做事好像又有点是在侮辱塔吉。 他没有这个意思,可是塔吉会怎么想呢?他希望塔吉能摆脱人质的身份,得到尊敬,而不是顶着个怀义郡王的名头,被人谈起来的时候,却只是个被东乌环送来当人质的蛮子。 那个十三岁就在草原扬名,二十来岁就带领部族出走建立东乌环的小汗王,不应该一辈子被关在玉京,失去做很多事情的资格。 李熹问他有没有想过塔吉会不会愿意,他想过,但他不知道。 他也很忐忑,如果李熹答应了,塔吉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李熹道:焘儿,东乌环会变成如今这个模样,可不是与大虞毫无关系。 嗯李长明点点头。 岂止是这样,可以说东乌环的结局,就是杰利身后的一众贵族和大虞一起造成的。 塔吉放下那些仇怨来玉京,面对自己时能释怀,已经很不容易了。 还要让他成为大虞的臣子连自己听着都有些接受不了。 我不知道你对他到底有多信任。我只知道大虞和乌环两国之间只是暂时的友好,他若是心里还想着故国,你却给他权力李熹有些无奈,焘儿,你很聪明,有时候又那么傻傻的。这是能凭着感情决定的事吗? 李长明连忙道:我也不要给他多大权力,我只是想让他不再是个人质那么多的闲差,又哪里会威胁到什么。好些国家送过来的人质都在皇宫里做侍卫呢,给他一个面子上过得去的差事又有什么呢? 李熹道:也可以,这次他既然帮上了忙,那我自然会给他奖赏。至于别的等朕见到了合适的职位,就安排他去。 这算是答应了,皇帝金口玉言,总不会反悔。可李长明的表情依然没有缓过来。 李熹挑眉:我的好弟弟,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李长明十分委屈地道:你敷衍我。 真的是不好糊弄李熹叹气:没有! 李长明不依不饶地道:你就是敷衍我,什么叫等你见到了合适的 李熹愈发无奈:那你去想,合适我就同意,行了吗? 李长明扑过去抱住他:好啊! 起开。李熹嫌弃道,烦人。 李长明笑嘻嘻地道:皇兄最好了! 李熹没好气地道:行了,天也不早了,快滚。别逼我揍你。 李长明爬起来,很听话地滚出皇宫。 皇帝陛下的嘉奖很快就当着朝臣的面颁下诏书,此次海战功臣皆有封赏,琉洲有几名将领还得了进京领赏的殊荣。 怀义郡王府里来了第一批送赏赐的人,塔吉和艾尼还满头雾水。 说到底只是去送了图纸而已,有什么值得这样嘉奖的? 转念一想,这也就是大虞皇帝在给别人看,只要有功于大虞,异族人质也是能得嘉奖的。这样一来,别的人不就也乐意为大虞做事了么? 皇帝陛下平时抠门,赏赐的时候倒是一点也不吝啬,金银珠宝稀世奇珍一股脑往里送,可惜塔吉也用不上。 拿了也得供着,还不能卖掉换酒喝。 这些东西塔吉倒是不在意,让他震惊的还是皇帝竟然封了他做武英馆常侍。 武英馆就是宫里皇子公主们习武的地方,这个职位也就是去教皇子公主骑马射箭。 虽然不起眼,但皇子公主的老师这个名分可是很崇高的。 不过塔吉此时也不清楚这个职位是什么样的,宣旨的人一走,他就看着艾尼道:乌环不要我了所以我能为大虞做事吗? 艾尼挠挠头:也没什么吧?当年阿史德部也是个独立部族,后来才投奔了乌环,您是阿史德部的人,这么多年不也是在为阿史那部卖命现在为大虞卖命,有什么不可以的? 塔吉沉思片刻,道:你说得也对 李长明担心塔吉心里别扭,还在当晚跑到怀义郡王府上,想跟他解释几句。 谁能想到他根本就没怎么纠结。 第153章 、武英馆 李长明心情是忐忑的。 说到底, 塔吉是苦主,而他却是那个让塔吉成了苦主的人。 原谅这件事,只有塔吉才有资格做。 他不认为自己有错, 不后悔当初接下了虎符,但他也的确对塔吉有亏欠。塔吉不怪他, 他也不可能自我原谅。 伤害了塔吉就是伤害了塔吉, 他不会为自己找借口,然后自己原谅自己。 在塔吉那里, 当初的事已经过去了。李长明本可以就这样, 让塔吉清清闲闲待在玉京,朝廷会养他一辈子, 自己也能跟他这样生活下去。 可是李长明又不想让那只能够高飞的雄鹰就这样被囚在被锦绣装点的牢笼之中。 这道圣旨下来,他们又不得不回想起那些让他们难以释怀的事情了。 李长明今日穿着打扮少见的华贵飘逸, 他平日里都是一身干练的窄袖劲装, 很少会这样宽袍大袖地穿。 头发也不是简简单单用发冠束成马尾,而是发带挽髻,簪了一支金簪, 整个人都柔软了下来。那垂下来的发带被风吹着飘来飘去,衬得他如一枝风露下的牡丹, 雍容华贵, 又灵秀动人。 塔吉见到他时就心想,这是特意打扮了过来给自己庆祝的么? 塔吉李长明还是有些难把话说出口。 塔吉眼里只有他这美丽姿容, 心里想的只有李长明真好看。 他直接抱住了李长明,往人脸上亲了一口。 李长明倒是没有想到这情形, 怔怔道:做什么呢? 塔吉玩笑道:打扮成这样不就是想勾引我! 李长明脸颊微红,道:胡扯什么,别以为我不敢打你。 他们入室内挨着坐下, 塔吉敛了笑,道:今天怎么那么晚还过来?白天忙了一整天,想我了? 嗯李长明点点头,犹疑着道,今天皇兄的封赏下来了? 塔吉搬过桌上酒坛,一边开坛倒酒一边道:是啊送了好些东西来,不过还是这坛酒最好,今天我们就喝这个吧。还封我做来武英馆常侍那是什么东西? 李长明小心翼翼地道:就是教皇子公主们习武的老师不需要你为大虞卖命,你能接受的吧? 塔吉诧异道:你觉得我会接受不了吗? 让你到大虞做人质,还要你做大虞的官我怕你会心里不痛快。皇子公主的老师,是尊职,绝不是在侮辱你。 原来他竟是这样想的? 塔吉一怔:我倒也没有这样觉得你带我一起去江南,还特意给我一个功劳,我知道你是对我好。 李长明稍微安心了些:那就好 塔吉叹口气,抓起他的手,轻轻安抚道:长明你在愧疚是么? 李长明道:嗯 塔吉温声笑道:即便不是你,乌环也会有今日没什么可愧疚的。你也不用如此担心我我来告诉你我是怎么想的吧。 李长明抬眸望着他,安静等他说下去。 塔吉道:阿史德部,当初也是一个独立的部落。乌环只是许多个这样的部落暂时联合到一起而已一旦这个联盟不能给我的部族带来安定的生活了,我们就会去寻找下一个联盟。所以很多部族,今日还跟着欲谷,明日欲谷一死,就会立马来磐石城投奔。 李长明点点头,他继续道:乌环对于我们,其实跟大虞对于汉人,是完全不同的。你看来是国家兴衰对于我们而言,却只是几个人散伙了而已。我曾经是试图解散部落,让乌环成为一个像大虞一样的国家,各部族团结一心,可是都还没有把事做成我更多的,只是遗憾罢了。那时候乌环大乱,再难统一,瑟珠也去了,我是一时难以接受。可现在已经想通了,你不用担心我,知道了吗? 我明白了李长明望着他道,是我想多了。 恋耽美 ——(122) 塔吉抱着他,笑得合不拢嘴:什么想多了你那么善解人意,那么在乎我感受如何,我是真的很开心。 这都能夸李长明有些不好意思,道:也没有你说的那么 没想到你还会因为怕我误解,专门过来解释塔吉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他一眼,嘶所以你今天真是来勾引我的? 李长明道:算是吧你不懂,皇兄教我的,打扮的漂亮柔弱一点,别人见了就是会更容易好声好气听我说话。 塔吉咋舌,好奇道:你皇兄都教了你什么? 李长明挑眉:驭人之术。 驭人?塔吉认认真真想了想这两个字,认为这是字面意思。 于是他抱起李长明:那就驭吧! 李长明茫然道:什么 话音未落,便被人吻了下来。 塔吉在他耳畔哑声道:不是要驭人么? 李长明好像是反应过来了,忙道: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还能有什么意思?塔吉无辜道,我汉话又不太好,你给我解释解释? 不好个鬼啊!明明是故意的!装什么汉话不好! 李长明试图挣扎,放弃挣扎。 虽然不是李长明本意,但这也算是计划成功了吧。 李辞月知道父皇给自己新找了一位老师,对此也极是好奇,第二天就吵着要见见这位新老师。 于是塔吉就起个大早,从离皇宫很远的承德坊花半个时辰赶过去,交腰牌查验身份又花了两刻钟,走到武英馆的时候,小公主也到了。 李辞月一见他就惊呼道:啊!是大妖怪! 塔吉一看是他,笑了:微臣参见公主。 他还记得小公主怯生生躲李长明身后,怕自己把她吃掉的模样呢。 李辞月个子又窜了些,小孩子就是长得快,除了脸还是那张脸,其他哪儿哪儿都变了。 免礼李辞月盯着他有些发红的头发,思索了好半天,也没想起来他叫什么,老师你叫什么来着? 塔吉道:阿史德塔吉,公主殿下叫我的名塔吉就好。 嗯!塔吉老师!李辞月乖乖喊了人一声,老师,你要教我什么呀? 今天我们先练习射箭。一百支箭射完了,再做其他的。塔吉柔声道,不可以喊累哦,不然大妖怪就吃了小公主。 他这句话的恐吓效果十分明显,小公主跟只兔子一样,立刻警觉地竖起了耳朵。 你是皇叔父的朋友,皇叔父的朋友应该不会吃我吧?李辞月想了想,小心地问道。 会的哦,不然呢? 李辞月很是硬气地道:你应该跟皇叔父一样宠着我才对!不然皇叔父就不要你做朋友了。 不行,你皇叔父宠你,那我就更应该对你严厉一些。塔吉蹲下身来,让自己的视线与对方平齐,有个词叫做慈母严父。你皇叔父呢,就是慈母,而我呢,就是严父! 普天之下有谁敢这样自称是公主爹爹的,旁边的侍从都吓得瞪大了眼睛。 不过塔吉是个外族人,汉人对他也就十分宽容。 有人小声提醒道:塔吉大人,您是打个比方,不过还是不要这样说了,万一被有心的人听了去,陛下怕是会不高兴的。 哎呀好像是哦。塔吉恍然大悟,是不太能这样说,不过意思就是这样,小公主殿下那么聪明,明白我的意思吧? 李辞月点头:嗯,明白了。 她也没撒娇耍赖,乖乖射完一百支箭,小手都有一点酸痛了。 塔吉开始去教授她一些技巧,如何在起风时修正目标,如何利用气流。 塔吉接受了这份任命,就开始认认真真教授,进宫履职。 不过皇帝的子女们年纪都还小,尤其是皇子,恐怕人都还没刀高,还不到练武的年纪,武英馆如今也就是个摆设。也只有李辞月偶尔会需要人教导武艺,这个时候塔吉才需要进宫去当老师。大多数时候,他依然十分清闲。 而李长明为瀛洲赎金的事,拉着一众人在朝堂上跟人争来争去,一连争了半个月,才在皇帝陛下的帮助下,把那三百万的赎金争取到手。 接着又是去安排用这笔钱改进武器制造武器,一大堆的事要他过目。 恰好太尉年事已高,告老还乡,皇帝陛下又把这个职丢给了把瀛洲吓破胆的魏王殿下。 如今的李长明,是太尉陇右道大行台尚书令西北兵马大总管黑衣旅大统领安州牧上柱国大将军魏王焘,一大堆的官职头衔加在前头,一口气都念不下来。 要不是他是皇帝信任的亲弟弟,皇帝已经可以计划着找个机会把他砍了。 与从前只是把军事交给他不同,皇帝让他领了陇右道大行台尚书令这个职位,是开始让他着手理政。当哥哥的倒也贴心,还找了几个帮手帮他,他每日都在请教这位请教那位的,连片刻的闲暇都难有。 到了休沐日,下面的人也不把那堆文书送上来,他才可以歇歇。 塔吉不一样,他这职务,向来是公主想学了就去教,没有休沐一说。 难得的休沐日,两个人却是这样错开了。 好在骑射对李长明而言就是玩乐放松,出城游猎太远,还铺张浪费容易被人骂,不如去宫内校场。 阿里入学后,魏王府又冷清了下来,李长明就也挺喜欢往皇宫里跑的,哥哥的这些小皇子小公主们生得可爱,也都乖巧懂事。他这当叔父的也算半个爹,自然也是想多教导教导孩子们。 经过塔吉几次传授,李辞月骑射比之从前已经有了很大进步。 李长明带他去猎场,她都能射中几只小野兔。不过射完她又心疼,说小兔子很可爱,差点就要哭。 李长明轻轻叹气,安慰她:把它们当成是一头大熊就好啦。 大熊李辞月偷偷往旁边那个绿眼睛大妖怪那里一瞥,好可怕我不敢射! 那就还是把它们当兔子,是一群欺负小公主的坏兔子!李长明摸着她脑袋,好啦不要难过了。 皇叔父真好,皇叔父最温柔了小公主开始告状,老师一点都不好,说你是慈母,所以他要做严父。他都不许我哭的,说我哭就要吃掉我! 作者有话要说:  桃:慈母? 公主:对! 塔吉: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 第154章 、彼岸人 小公主的声音停下了, 塔吉的心跳却开始加速。 他总有种不妙的感觉。 我是慈母?李长明笑眯眯地问,塔吉老师真那么说的啊? 李辞月还没开口,塔吉先道: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 说完他就后悔了自己这明明就是心虚的表现。 李长明点点头, 他已经不需要李辞月的答案了。 我是乌环人。塔吉辩解道,我不是很懂你们汉人的话, 这样说难道有什么错处吗? 李长明轻轻眯起眼睛, 如果塔吉没心虚辩解,他倒是还有可能会相信塔吉的说辞。 他不懂汉话个鬼!他早就能去鸿胪寺当译官了! 以后再跟你算账。李长明对着他压低了声音。 有孩子在, 总不能就这样开始打情骂俏。 塔吉长舒一口气, 李辞月只感觉自己是被无视了,她明明是在诉苦, 怎么皇叔父在意的却是前半句? 于是她有些气呼呼地强调一遍:皇叔父,我是在跟你告状!老师欺负我, 说我要是哭他就吃掉我! 李长明瞥塔吉一眼。 塔吉轻咳一声:不敢了。 李长明笑道:塔吉不会吃你的。不过小公主的确要少哭, 脸哭花了可就不漂亮了。 嗯。李辞月点点头,开心地笑了起来,大妖怪还是听皇叔父的话。 说完她吓得捂起了嘴巴, 她又不小心叫老师大妖怪了! 李长明微微肃起神色:叫老师,不要叫大妖怪。 李辞月连连点头:嗯! 这时一个内侍匆匆赶来, 见了李长明直接一拜, 道:见过魏王殿下、公主殿下。魏王殿下,陛下召您前去御书房商议瀛洲使团之事。 好, 我这就过去。李长明点点头,对两人道, 那我先走了,你们继续练。 好!皇叔父再见!李辞月满眼崇敬地道,皇叔父真厉害, 那些瀛洲人可不敢再对我们不敬了。听说他们还想派使者来玉京学汉文呢。 学汉文?李长明笑了,想学可以啊,得交拜师礼的吧? 唔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李辞月皱起了眉毛,不过皇叔父说的很对,他们是应该给我们交拜师礼。 李长明道:皇叔父等会儿就去跟你父皇说,我大虞威服万邦,可是名师,这拜师礼得多交点。 他抬起头时,塔吉道:一会儿我们一起出宫去吧? 李长明弯眸:嗯,等我。 皇城另一端,太后宫中传出一声瓷器碎裂的暴响。 正在门口准备进去送茶点的宫女吓得差点把茶洒了,定了定神,快步进去端茶倒水,然后赶紧退出来。 太后娘娘又发怒了,这是最近很常见的事,但是宫女们还是无法做到视若无睹,不被惊吓到。 吴太后竭力平息着自己的怒气:怎么可能?就没有办法了吗?战船图纸外泄,怎么会查到王珲头上? 相比她的暴怒,吴彰却要平静许多:太后娘娘息怒 与瀛洲的一战,李长明得知倭人战船与大虞新制战船相似,用的还是天晶矿石,立即就派人将之报往京城。皇帝当即下令严查,从玉京到东南水军各部,一一查了过去。原本没有人抱希望能查出什么来,觉得这事会雷声大雨点小地过去。可偏偏在前几日,这个大案查到了吴士忠的门生闵州总管王珲头上。 当年吴彰还在东南领军时,没少得王珲照拂。奈何现在王家人哭爹喊娘跑来求他,他却是有心无力。 泄露图纸倒罢了,还能做做文章,一时不慎被倭人细作偷走图纸,命应该还能保住。 可是皇帝动作奇快,已经让人从王珲府上搜出了一屋子来历不明的金银财帛,这还能救吗?这不只是泄露图纸那么简单了,是通敌了啊。 这案子已经闹得满城风雨,必定会掀起一场大风暴。能跟吴家扯上点关系的事,皇帝是不会错过的。 太后咬牙:息什么怒?皇帝必定要抓住这个机会,能牵连多少就牵连多少,我们在外能仰仗的就是东南军,以前他不动我们,就是忌惮东南军。我们要是没了东南的兵力,他还会放过我们么! 娘娘王珲已经是保不住了,我们明哲保身,不要让皇帝有机会把事牵扯到吴家身上才是要紧的。吴彰安抚道。 太后颓然坐倒,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最后想想自己再如何发怒也是无济于事,便没有再开口。 这些年我们明明不曾停歇过,为什么却越来越无力了太后眸中生出几分茫然,任凭我们如何打压,他还是一点点寻回了他的爪牙兄长也老了,难道我们真就要这样被逼上绝路么 娘娘,如今已不是从前,我们最好是暂且蛰伏。吴彰劝慰道,安守臣子本分,皇帝自然也不会多为难我们。 太后冷哼一声:说得轻巧,一旦我们失势,他说杀就杀了,哪里还能自保! 吴彰徐徐道:娘娘,无论皇帝私下里多么厌恶吴家,您还是他的嫡母,他不能不孝。只要我们不留错漏,他又怎能轻易刑杀?皇帝身子弱,不会有几年可活了。他最大的儿子都还在学说话,没有一个能亲政的储君,他就算把路铺得再好,又能有什么用? 太后似乎要开口说什么,却被吴彰一声苦笑打断:娘娘说句不好听的,皇帝都已经不屑与我们斗了。他这些年在筹备着对外用兵,陇右道大行台建起来,我们是一句话都说不上他要开疆拓土,早把目光放在了别处他早就不看我们了,我们真的是他的对手么? 早就不是了,他们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已经失去了做李熹对手的资格。 大虞天子的对手是曾经强盛的乌环,是可能危险到边境的西域诸国,瀛洲这种国家甚至都配不上做他的对手,只是个自以为是的熊孩子。打瀛洲,就是爹打儿子。 如今的瀛洲被打服了,恭恭敬敬称臣纳贡,还要派使团入京。 李熹不是吝啬的人,允许他们来。但也是有条件的,跟李长明想的一样,要瀛洲给师父拜师礼。 他召李长明过去,就是想问问,这回李长明还有没有什么想讹的。 李长明也不是什么魔鬼,就是要他们把造船剩下的天晶矿石交出来而已。不过,天晶矿石剩下了多少,不是瀛洲说了算的。魏王说剩了多少就是剩了多少。 瀛洲对把自己揍服了的人当真极其谦卑,即便被如此对待也毫无怨言。应了李长明说的,就不能对他们好,要狠一点他们才老实。 瀛洲使团到达玉京已是一月之后。 跟当初李长明带领着去乌环的大虞使团一样,瀛洲使团也打算在玉京长时间停留,只不过大虞使团去乌环,是去教授乌环人各种技术的,而瀛洲使团却是过来向大虞学习。 与此同时,大洋上海风呼啸,狂浪不止。 海水的另一端,巍峨的城堡耸立,一队刚刚回到故国的人匆匆迈上阶梯,进入那金碧辉煌的宫殿。 他们貌如西域胡人,衣着风格又与西域胡人极是不同。 恋耽美 ——(123) 大虞人从来没有见过他们,但西域诸国的商人,会穿过西域的沙漠和高山,一直往西走,把大虞、乌环和西域诸国产的物件带到更靠西的地方去,赚到几十倍的利润。 两国从未来往过,却早已被西域商人联系在了一起。在这相互隔绝的时间里,他们乘船往西,穿越大洋,而后终于见到了大虞这位一直与他们素未谋面,却神交已久的朋友。 宫殿宝座上,正坐着一位金发中年男人。一袭华丽繁复的长袍宽大板挺,显得他人略有些雍正,帽子高高耸起,好像他半睁的眼睛就是被这帽子压塌的一样。 看着有些滑稽,但宫殿里却极其肃穆,没有人会嘲笑他这打扮。 归来队伍里穿着长袍的卷发男人领着所有人跪下来,高声道:教皇陛下! 教皇很努力地睁大眼睛,道:安撒的英雄们,你们终于归来。 卷发男人道:教皇陛下,瀛洲被虞国打败,如今已向虞国称臣。 教皇的眼睛阴沉下去,他沉思许久,道:东方天国,果然不是能轻易战胜的。 卷发男人把头埋得更低:我们是否还要继续猎龙计划? 教皇缓缓叹息一声,这声音在空荡的大殿里飘荡了许久,慢慢压到了每一个人心上。 良久,他道:等等吧,我们还需要对这条传说中的龙有更多的了解。 两个月后,大虞东部沿海来了一支船队,飘扬着大虞人从未见过的旗帜。 船上下来的人高鼻深目,长的像是西域胡人,说的却不是胡人的语言。两边靠着肢体交流了半天,才勉强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这些人是从大洋的另一端来的,没有恶意。他们自称是安撒国的船队。 之后,在大虞官员的指引和护送下,他们带着礼物前往玉京,拜访大虞天子。 李长明近来在忙活着管理陇右道大行台,都没有注意这件早在大虞各地传开的新鲜事,只是偶尔听说了几句。 行台在大虞一朝,只是战时才会设立的临时机构,权力极大,几乎就是一个在外的小朝廷,皇帝平常并不会设那么一个东西来给自己添烦恼,真是战时有需要,也只会让自己信任的宗室近支来当行台尚书令。陇右道大行台便是前不久才刚刚设立的,目的就是往西用兵,出征西域诸国。 陇右道曾经包括的地方多了去了,可不仅仅是现在这点地盘,还得加上整个西域和部分草原。这样说来,其实不管什么始罗人火罗人乌环人,早些年都是一家人。 可惜这些地方都在前朝丢了个干净,不过大虞总是要把丢掉的收回来的。 大虞天子攒了那么些年家底,也已经不想等了。 如果可以,李长明倒是很想亲自去西域走一趟,然而皇帝陛下不让,只叫他这个陇右道大行台尚书令待在玉京处理军政事务。本来皇帝就有意在培养魏王处理政事,行台嘛,一个在外的临时小朝廷,其实就是给魏王练手的。 如今已不是李长明被流放的那几年了,黑衣旅不受打压,在西北的力量逐渐壮大。西北出色的将领很多,足够用了,不需要魏王殿下亲征。李长明自己想想,觉得也该给自己提拔起来的那群小将军们一个立功的机会,自己就用不着去掺合了。 大军出征不过一月,已经攻下火罗多地,火罗已是西域里的大国,一下就被打成这样,自然是吓到了旁边的小国家。几个小国望风而降,直接归入大虞的瀚海都护府。 人口安置,官员赴任,都由他来定夺,他有时候连家都不回,直接在尚书省暖阁睡了。 塔吉教完小公主出了宫门,突然就想起最近总不回家的那个人,感觉他现在人就在尚书省的几率很大。 于是他便往尚书省走,有个官职在身上,在这种地方走就是方便一些。说要找李长明,别人都当他是有要事,自然放他进去,还给他引路。 入秋之后天气渐凉,到了下午风一吹更是有几分寒意。秋日的辉芒透过树叶投入屋内,李长明在那斑驳的光影之间伏案上睡着了。 塔吉把那声轻唤收回口中,放缓脚步,拿起一旁的软毯轻轻给人披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桃桃的那一大串头衔 太尉陇右道大行台尚书令西北兵马大总管黑衣旅大统领安州牧上柱国大将军魏王焘 大概就相当于大虞帝国□□(太尉)兼陇右道战时临时政府主席(陇右道大行台尚书令)兼西北军区总司令(西北兵马大总管)兼黑衣旅特种部队总司令兼安州省省委省长军区司令(安州牧)并授予特级战斗英雄称号(上柱国) 桃现在就是西北的小皇帝! 皇帝哥哥:你问我就不怕以后焘儿对我儿子造成威胁?笑死,我就没想过立我儿子当储君。 桃:我就是哥哥的小棉袄! 第155章 、译语官 秋日光斑在李长明的脸上跳动, 紧闭着的双眼上,那漆黑的长睫似乎也跟着微微颤动了一下,看起来睡得还算安稳。 塔吉坐在他身侧, 轻轻凑过去了一些,俯下头看着他。 卷曲的长发落了几缕下来, 在李长明脸庞荡来荡去, 戳得李长明微微皱了眉。 塔吉忍不住轻轻笑了两声,伸出手指在他唇上缓缓摩挲, 触碰到的地方极是柔软, 吻起来的感觉也很好。 于是他低头,很轻柔地往爱人唇瓣上碰了碰。 李长明对此没有丝毫察觉, 他依然在熟睡。 夕阳渐渐沉没在天边,李长明忽然睁开了眼。塔吉也已经在旁边安安静静看了他很久。 他醒来之后眼中皆是迷茫, 似乎还需要花一点时间, 才能想起来自己是谁。 塔吉轻声道:要回家么? 嗯李长明抬头看了看外面天色。 塔吉道:快天黑了。 啊那走吧。李长明点点头,话语里还夹杂着刚睡醒时的浓重鼻音。 塔吉扶他起身,道:这些天你也太过操劳了。 李长明迈开步子, 感觉自己坐得久了,竟是比站着还难受。 不止是我步六孤辰他们也一样。西域那边事太多了。不过事多也好, 都是那边连战告捷, 才会有那么多的事可做。陇右道以前可是整个西域都在内的这次就算还不能把西域都收回来,至少也能收回个三分之一吧 塔吉笑了笑, 没有对此发表什么看法。 西域那块地,虽然算不上富饶, 但却是通商要道。乌环强盛的时候,控制过西域,塔吉当年选择欺负始罗, 也是想往西域那边扩张的。 西域那边的人和他们这些草原人,都被中原人叫做胡人,也不是没有道理。他们的确与西域人更像一些,无论是生活方式,还是各类风俗。也许乌环去征服西域,会更合适。 不过现在的乌环已经没有那个能力了,东西乌环还分裂着,自己的家事都还没有处理好,哪里有精力去对付外人? 听李长明说起这些,他心里也就是有些惋惜罢了。惋惜的是乌环,如果乌环能重新统一,去征服西域的也许就不是大虞。 唔烦死了,不想了。李长明突然用力甩了甩脑袋,试图把这些正事给甩到脑后去,明天再说了,我想这些做什么 塔吉笑道:是啊,别想了,现在回家去歇着才是正事。 如果不是尚书省里人来来往往,他很想现在就抱抱李长明,让他就靠在自己怀里,什么也不用做。 自己直接把他抱回家,免得他累着。 不过上了马车,塔吉就可以实施自己所想了。 他抱住李长明,手上下摸了摸,道:你好像都瘦了 李长明笑道:你倒是过得滋润,一如既往沉死啦,别整个压着我。 塔吉也不动,依然把李长明整个拢在身下。 四目相对,李长明带着几分疑惑眨了眨眼,立即被塔吉一口亲在脸上。 只见粉雕玉琢的魏王殿下面上微红,羞赧却未抗拒,反而也抬头去吻了吻塔吉。 真是腻歪李长明忍不住道。 说是那么说,他可没有半分嫌弃,他就是喜欢跟蛮子腻歪。 操劳完了能跟人腻歪腻歪,倒也不错,好像也没那么累了。 尚书省又不是给你歇息的地方,睡那儿哪有家里舒服。塔吉回想一下那暖阁陈设,休息不好,可不就没精神了。 其实在边境那会儿,李长明什么恶劣环境没睡过,尚书省暖阁好歹有张小榻不是。 苦日子是一去不复返,连跟来的蛮子竟然都嫌弃上尚书省的暖阁不够好了。 那你来接我嘛李长明软着声音道。 塔吉微微一笑:好。 李长明靠进他怀里,安安心心阖上了眼。 马车摇摇晃晃,倒是很助眠。最后到魏王府门口,是塔吉把人一路抱回房的。 安撒国的事,李长明在把自己这些事处理的差不多了之后,才得了点空去了解。 其实他也对这个突然跑出来的国度没什么兴趣,只是他一听安撒国的船队跨越大洋而来,就敏锐地起了疑心。瀛洲水军用的天晶矿石,不是从西域花钱买的,难不成是从所谓的大洋彼岸运来的? 到底也只能怀疑一下,无论是瀛洲还是安撒,明面上都是友好交流,总不能直接质问去。 这日皇帝召他进宫,把安撒国带来的东西拿给他看。 李长明拿起一个十字架看两眼,道:那不就是景教教徒么?玉京也有些信奉景教的胡人。 他们是从海洋的另一头来的。李熹道,比瀛洲要远,要远很多很多。他们在我们的东边,在那些景教教徒家乡的西边。 李长明眨了眨眼,疑惑道:什么又在东边又在西边的那些景教教徒来自西域,已经是在我们西边了,他们的西边不还是我们的西边吗? 李熹停顿片刻,换了一种说辞道:在我们近一点的东边,远一点的西边。 他说着指了指茶杯,手指绕着杯壁缓缓移动:我们大虞,在这里。而安撒国,在这里。我们中间隔了西域隔了海洋。如果向西走,要走很远很远才能到达安撒国,若是往东,路程就要短一些。 李长明是听懂他的意思了,但这个解释依然让他无法理解,他震惊道:为什么地不是平的吗?为什么会是茶杯? 李熹道:地就是圆的,绕一圈可以回到远点。他们就是那么来的。 不可能啊李长明实在无法接受这种说法。 李熹道:如果你一直往西或者往东,该是能走到天地尽头的可是没有。安撒国的人,就是从比西域更远的地方开始,一直向西走,结果没有找到大地的尽头,而是又遇见了在东边的我们。穿过我们和西域,他们又会回到家乡去。 李长明睁大的眼睛里还是怀疑和惊诧:真的吗 李熹把桌案上的几本书丢给他,笑道:你看,这是他们记录下来的。上面的文字朕看不懂,不过地图和路线图大体能看懂一些,这就是整个世界的模样。 李长明只去看那些地图,片刻后大为震撼:他们把全天下的地图都画出来了? 这上面的地图绘制得粗糙,不够详实,与李长明测绘的那些精细到哪座山上有路的的地图不同,仅仅只是一个大致的轮廓。 但是这些地图所展现出来的这方世界,却也远超出他的认知。他最远也就是知道西边有大漠,比大漠更遥远的地方是什么样子,他就连想象也想象不出了。 安撒国却已经把整个天下都走了一遭,告诉了他大漠那边还有什么。 李熹道:这是他们探索了十几年的成果。安撒国的使臣把这些图册作为礼物,送给大虞。这种书籍有整整两箱,不过这些文字都太难懂了,安撒国使臣也不懂汉语,现在跟我们交流都极其困难。怕是只有那些西域商人能翻译。鸿胪寺也该收一些懂安撒语的译官了。 李长明明白了他的意思:那我便让陇右道行台到归降的西域各国中,选拔一些精通安撒国语言的人来。翻译这些文书,接待外使。 嗯,各国已经归降,你只需要把事吩咐下去,那些国王便会用心选拔的。他们比你更清楚国内情况如何,这种事情你只要放手让他们去做就好,不必事事都要过问。 李长明点点头:好。 李长明原以为西域那么多国家,要找出几个精通安撒国语言的人轻而易举。结果却没他想的那么好。 都是西域国度,却也有东西之分。离大虞近些的国家,行商基本就是在大虞和西部国家之间来回奔走,还不需要与安撒人交流。 归降的几个国度,还没有靠西到能跟安撒人遇上的程度,懂安撒语的人很少。各国国王忙活了小半个月,也就挑出七个精通安撒国语言的人送往玉京,基本都是出身商人家族,常年在自己国家和安撒人的故土之间往来。 他们精通的,是本国语言和安撒语,汉话又懂的不多。同时懂安撒语和汉语的人根本就找不到,也只能退而求其次。 这些人到的那天本是休沐日,李长明在家中跟塔吉睡得死沉,得知人到了,都顾不得自己要休息,穿戴整齐便往鸿胪寺去了。 魏王殿下要接见这些将来的译官,至少要说几句勉励的话,把在大虞任职的待遇跟人强调一遍,让人家安安心心待在玉京。 接见的过程不会耗费太多时间,所以塔吉便跟着一起来,等这事办完,两个人正好可以去寻个地方喝酒。 李长明没想到的是,他到鸿胪寺的时候,大虞天子竟也在场。 他和塔吉皆是面露诧异之色,不过这种接见的场合,他也不好跟哥哥说话,径直上前去行君臣之礼。众人向皇帝行完礼,那为首的胡人便颔首恭恭敬敬说了一大堆话。 坐在那里的李熹听完,看了看穿着鸿胪寺官服的译官。 一旁的译官刚刚就是冷汗直冒,感觉到皇帝的目光,更是身体都有些发颤了。 他竟然听不懂这个胡人说的话。 西域国家虽多,语言却也就哪几种,鸿胪寺里绝对不会找不到能翻译西域各国语言的人。 今日安排他来,自然是因为这些胡人所处国家的语言是他所精通的。可他竟然是只能听懂几个字句,完全无法听出一段完整的话。 恋耽美 ——(124) 他有些怀疑是不是安排的人安排错了倒霉的是皇帝也在,而他却根本听不懂。在皇帝面前什么都说不出来,这怕是连这身官服都保不住了。 安静得太久,就让氛围变得极其尴尬。 塔吉也察觉出些不对劲来,为那译官捏了把汗。 译官战战兢兢地打算跪下谢罪,却见塔吉上前一步,道:尊敬的皇帝陛下,我们是来自车狄和安宁的商人,从小跟着父母在商道上行商,亲自与安撒人打了几年的交道,精通安撒话。这次是我们的国王寻找到了我们,我们代表国王陛下,为您效劳。 译官差点软下去的双腿勉强又直了回来。 李长明和李熹兄弟两人的目光,都齐齐投在了塔吉身上。 第156章 、战败者 倒也不能怪译官力不胜任, 汉人南北口音都差距极大,玉京人听不懂江南人说话十分正常,一个江南人来了玉京, 也只能是照着玉京官话说才能与人交流。外族人学汉语都是学官话,汉人学外语, 学的当然也是人家的官话。 西域那么多的小国, 大上却只分那么三四种语言,可是同一种语言却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口音, 差距极大。这些人所在的国家太靠西了, 跟大虞往来不多,一个常年在玉京任职, 根本没机会去西域的译官,又怎么可能听得懂? 要是写出来, 译官肯定是能看懂的, 听的话就真的没办法听懂。这种场合,要是直言听不懂,又有些损害大虞颜面, 何况还是当着皇帝的面,他可不清楚皇帝会不会因此大怒。 还好就在他实在没有办法, 想跪下请罪的时候, 塔吉出面解围了。译官抹了一把冷汗,又是惊惶又是感激, 忍不住看向了塔吉。 塔吉曾经的嫂嫂阿依努尔可是柔兰部的公主,她说家乡话的口音, 跟这人大同小异。因而塔吉只要认真分辨一下,还是能听懂的。 待塔吉说完,李熹微微一笑, 道:怀义郡王懂得这种语言? 塔吉颔首道:回陛下,臣能听懂。 好,那便由你来翻译。李熹点点头,问问他们,安撒国带来的书籍里,有很多是图册,若是不懂绘图,可能译得不准,那些图册他们能看懂么? 塔吉往前走了几步,将李熹的问话用西域人能听懂的话说了一遍。 为首那人面露惊异之色,小声道:乌环塔吉? 塔吉碧眸微瞪,闻言一愣,这人竟然认得自己么? 自己以前的确去过西域那是十多年前了把,乌环进攻西域,收服柔兰部的时候。如果这人以前在哪个部族做着官,应当是可能见过自己的。只是那时候自己也就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那么多年过去了,竟然还有人能认出自己来么? 那人惊讶过后,便回过神来,回答大虞皇帝的问题:那些图册我们大概看过一遍,我们行商时也接触过类似的图册,翻译是没有问题的。 塔吉将之翻译成汉语,向大虞皇帝重复了一遍。 李长明察觉到皇兄眼底的些许赞赏之色,自己更是笑容满面,十分得意。 大虞天子又问了些问题,说了些勉励的话,塔吉就在那里继续履行自己的职责,把两边的话翻译成对方能听懂的语言。 等皇帝把该问的问完,该说的说完,让人送这几位西域送来的译官下去,那鸿胪寺译官才猛地跪倒,大呼道:臣罪该万死!望陛下恕罪! 皇帝的确对他方才的表现很是不满,却也猜到什么,没有责怪他,只是道:他们的语言,难道你不曾学过吗?是今日安排你来的人出了岔子,还是你学艺不精? 译官连呼求陛下开恩恕罪,却没回答这问题他自己都是懵的,明明感觉有些话是能听懂的,可连起来就是奇奇怪怪,根本没办法凑成一段完整的话,自己都不知道是这语言是根本没学过还是学过却不懂。 塔吉忙道:启禀陛下,他们的口音比较重,乍一听确实感觉不知所云。是译官大人一时没反应过来罢了。 译官道:是!下官就是觉得,能听懂些,却又不像,根本不敢确定 罢了下去吧。皇帝得到解释,自然也不会为难译官。 译官谢恩告退,李长明便开口道:皇兄,这些人只懂安撒语和西域话,我们的人又只懂西域话和汉话。这些书籍都得先翻译成西域话,然后再由西域话翻译成汉话。可是这样一来,意思的差异肯定就要多些,得多要一些人检查才是安撒国的使臣还在玉京呢,这几位西域来的译官除了翻译书籍,还得帮着接见使臣,可他们说话,安撒国的人听懂了,我们又听不懂,我们需要一些怀义郡王这样的人啊。 塔吉越听越不对劲,有些心惊地看向李长明。 安撒使团很快就走了,倒是不必找太多人来。但也的确需要怀义郡王这样能听懂西域译官说话的李熹叹口气,怀义郡王,即日起,你便是鸿胪寺少卿。 鸿胪寺也就是管管朝会仪节,接见外国使团,不是有什么军政大权的机构。鸿胪寺卿虽为九卿之一,也只是地位尊贵罢了,有名头而已。大多数时候,都是送给一些有名望的高官,好歹也是个九卿的荣誉。 鸿胪寺卿、少卿这样的高位官员,其实没多少事情可做,清闲得很,事都让下面的人去忙活了,这官位上有没有人也就不重要了。恰好鸿胪寺少卿就空着,皇帝顺着弟弟心意给一给也没什么。 塔吉不明所以,只是听完之后用汉人的礼仪叩拜谢恩。 李长明已经掩饰不住自己的开心了,李熹无奈地看他一眼,道:朕回宫了。 皇兄慢走!李长明目送皇帝陛下离开,过去将塔吉扶起。 塔吉迷茫道:鸿胪寺少卿?我需要做什么? 他知道鸿胪寺,知道鸿胪寺在自己还是乌环使臣的时候,曾经接待过自己。但是鸿胪寺少卿是个什么职位,他就不太清楚了。以前为了推行改革了解汉人官制,他也见过这几个字,不过没有太在意,毕竟鸿胪寺这种专门掌管朝会仪节和接见外宾的机构,乌环暂时还不需要。 最近你跟着我一起陪陪安撒国使团就好了。李长明道,至于译书的事,你看着他们弄就好,用不着亲自操劳。 塔吉想起来了,接见外国使团这种事,皇帝陛下一直很喜欢让李长明来做。不过李长明那陇右道大行台的事已经够多了,他一般也不会现身的,偶尔才会去跟着那些使臣走一走。 这倒是给了他们一点名正言顺相处的时间呢。 过了两天,塔吉这个新的鸿胪寺少卿便上任。事情的确不多,都让下面的人做了,他只要听人家每天来呈报一下就好。 陪伴安撒使团,更是没有什么劳累的地方,看似在陪使团,实际上是在跟李长明约会。他巴不得时时刻刻都能陪使团呢。 可惜这样的时光并没有持续太久,安撒国使团又待半月,便离开玉京。塔吉身为鸿胪寺少卿的任务又少了很多。 不过他还有那武英馆常侍的职位在,小公主有很多老师,最喜欢的还是他,只要想习武了,找的肯定是他。 他好像天生就很讨小孩子喜欢,以前瑟珠是这样,来了大虞阿里也很快就跟自己熟络了。 塔吉教完小公主,正打算出宫回府,就被皇帝陛下一道口谕召去御书房。 皇帝单独召见他,此前可从未有过。他很难不去猜想是发生了什么。 既然是皇帝召见自己,那应该是什么要紧的事吧。 了解公主功课情况?大概不会,皇帝自己有时候得了空就带着女儿去校场,亲自看她骑射,哪里还需要来问自己呢。 问鸿胪寺的事?不是都有专门的文书呈上去么,召见自己一个刚刚上任什么也不清楚的兼任鸿胪寺少卿做什么? 那还有什么事? 难道是乌环? 自从来了大虞做人质,他便有些刻意地避开有关乌环的一切事情,更不会去主动了解,乌环现在成了什么样了,他完全不知道。 也只有年初时,乌环使团进京,图锋跟他说了几句杰利夺位之后,依然是推行改革,打压贵族。这位乌环新可汗别的可能不行,但的心比他黑,手比他狠,反倒把这些贵族治得服服帖帖难不成这些贵族又一次反抗,让乌环内乱了? 不对,就算是大虞皇帝也没必要召见自己啊。 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人已经来到了御书房。 微臣参见陛下。 躬身行礼,一切都按着汉人的规矩来,他已经学会了这些礼仪。 大虞皇帝坐在那里,淡淡道:赐座。 塔吉有些紧张地坐下,等着皇帝开口。 他实在是太想知道皇帝为什么突然找他过来了,万一乌环真的出了事 然而事实并没有他想的那么复杂,皇帝陛下只是方才问起李辞月,得知宝贝女儿去武英馆了,她的老师也在,就让人把塔吉叫过来。 也没有什么理由。 怀义郡王李熹道。 陛下。 皇帝陛下没有说下去,塔吉也只能这样喊一声,表示自己在聆听。 李熹一边翻看案上文书,一边淡淡道:乌环对待战败者,会如何? 塔吉一怔,道:年老弱者杀,青壮幼童充作奴隶。 他问这个做什么呢?难道乌环败了吗? 他要处置俘虏? 李熹头也没抬:朕待你如何? 塔吉道:陛下厚待。 李熹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厚待。 他缓缓放下文书,看向塔吉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 他道:知道朕为何要厚待你么? 还能是为了什么? 显示中原天子的宽厚仁慈,安抚乌环同族其实这些也都是虚的,如果哪一天他真的需要灭了乌环,也用不着搞这些虚的了,都是暂时做给别人看的而已。 陛下宽厚,所以厚待塔吉微微叹息,说了一个永远不会出错的答案。 朕厚待你,只是因为焘儿。李熹轻轻眯起眼睛,审视着面前这个男人,他对你有歉疚,朕只是为了让他开心,让他不那么歉疚而已。 塔吉呼吸一窒,有些难以置信。 他有想过这个理由,可是他觉得大虞天子不像是会为了博弟弟一笑就又是给自己封赏,又是给自己高官做的人。 李熹目光逐渐锐利:可是你要清楚,他歉疚,只是因为他心软,他并没有对不起你。 臣明白。 他当初就可以一鼓作气灭了乌环,却把你带了回来。他是我大虞的战神,为大虞扫平天下,就是他职责所在,他没有对不起你。李熹语气渐渐转厉,在大虞,朕就是道理。朕不管你有多大委屈,在大虞,你心里就是不可以有半点怨念。无论你接近他是为了什么,真情也好,想利用他也好。只要朕还在一日,朕就会护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弟夫资格面试 主考官:李熹 面试者:阿史德塔吉 第157章 、狗爬字 当初是大虞趁乌环内乱, 出击歼灭了各部兵力趁虚而入,似乎是有些不够君子,可是又没有任何错处。 他因此失去了太多, 他的亲人、朋友、部下还有他最无法释怀的梦想。这些都在瑟珠永远地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全部离他而去。 导致这一切的, 是杰利、大虞, 还有他自己。 这些他都明白,他以前不怪李长明。现在也已经接受了一切。 他本来也不恨大虞, 只是大虞天子这样要求他, 也实在是有些霸道不讲理了。 他又有些羡慕李长明,这位兄长竟是如此疼爱他, 一国之君,为了他那么不讲理地来警告自己。 良久, 塔吉改了那为臣的恭敬姿态, 仿佛又回到东乌环,成为了那个小汗王。 他直视着李熹道:我明白。内乱,本来就会给别人可乘之机, 国与国之间,本就是用实力说话, 我生于草原, 想来要比陛下更懂什么是弱肉强食。我没有理由要求陛下不动乌环,也明白陛下为何要动乌环。乌环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是我没能防住杰利,没能斗过陛下, 我认了,我输得起。 他顿了顿:而长明 我从来没有怪过他。我也不会做什么害他的事。他眉头微微一皱,似乎因往事而有些触动, 十岁跟随父亲投奔乌环,十二岁领兵打仗,二十三岁东迁。直到如今按你们汉人的说法,年至而立,却是一无所有。那么多年,我也累了乌环已经与我无关了,随它去吧。 李熹淡淡道:你倒是豁达。 这话不知是赞赏还是讽刺,塔吉听不出这位大虞天子对自己的话是信还是不信。 塔吉轻轻笑起来:他和我说过,中原曾经有很多个国家,是秦将这些国家统一,后来的汉朝强盛,才给了中原人一个共同的名字汉人。他也要给中原人、西域人、草原人一个共同的名字。那时候的西域人和草原人也会像今天早已忘记自己是秦人赵人,只知道自己是汉人的中原人一样忘掉那些曾经的仇恨,活得很幸福。我也希望我能做到可我做不到了,我想看着他做到陛下,您能明白吗? 绿眸之中神光闪动,他道:我爱长明,他不仅是我的爱人,他是我那已经覆灭的梦想,余烬复燃。 所以,他会用自己的一切去守护这重燃的火焰。 他比任何人都想要护好李长明。 李长明在他心里,早已不是一个陪他欢笑陪他生活的恋人。 李长明是他的梦想,他的希望。 他没能做到的,李长明能。 将来他的星星会让全天下的人有一个共同的名字。 他和他的星星,不再是乌环人和汉人,他们会有一个同样的名字。 在大虞,江南人依然饭稻羹鱼,关中人依然击梆高歌曾经他们是吴人、越人、秦人 恋耽美 ——(125) 以后,乌环人依然在草原上放牧奔驰,始罗人依然在檀香之间诵经礼佛,火罗人依然穿戴上一身金饰在沙漠中欢歌 一切都没有变,但是所有人都不会再记得那些痛苦的过去,他们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不再有哪个民族是低贱遭人鄙夷的,所有人都是同样的人。 那个共同的名字,李长明会为所有人起好。 他不甘心自己只能是一个见证者,可他会为了能见证那一日的到来,倾尽所有。 这些,别人是无法明白的,即便能明白,也不敢相信吧。 大虞天子沉默许久,道:焘儿是个很重感情的孩子,朕绝不允许,他受到任何背叛。你记住今日所言,永永远远记住了。 塔吉仍然迎着他的目光:我永远不会忘记。 李熹忽然有些茫然,他不知道自己今日召塔吉过来是为了什么了。 二十多年,勾心斗角,他早已将多疑变成了习惯,塔吉却坚定得让他无法怀疑。 他想起曾经有个人,也是如此坚定,倾其所有来护着自己。 可是自己却没能护好他。 焘儿呢自己会护好焘儿的。 还有另一个人愿意护着他,够了 记住了李熹缓缓吸一口气,下去吧。 塔吉郑重一拜:臣告退。 李熹出了很久神,唤道:高公公,召阿星过来 高有德领命而去,片刻后带来那个与白纠外貌极是相似之人。 阿星行过礼后,只在原地站着,没敢上前。 他是有些怕了这位天子的古怪性情,一时对自己极是温柔,一时又满脸愤恨。 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只是私下里听人说自己跟大虞黑衣旅的第一位大统领长得一样,大概猜到了些什么。 随我去见见太后娘娘。李熹露出一个有些恶劣的笑。 阿星顿时被他这笑容骇得浑身微微一颤,道:遵命。 李熹当真只是带他去太后那里走了一圈而已。 每次他都只是跟在皇帝身后,不用说话,甚至都不用向太后娘娘行礼。皇帝与太后娘娘说过几句话,就会离开。 太后总是有些僵硬,盯着他,有些发抖。 只有宫女内侍们知道,太后娘娘见到那人之后,当晚就又做起了噩梦。 纯粹是因为心里有鬼,看不得阿星这个样貌与靖平武侯一模一样的人。 阿星自己也习惯了,皇帝陛下就是喜欢用他去折磨人。 陛下骗他,说喜欢他,其实只是把他留着身边,利用他而已。 可他又能怎么样,陛下是皇帝。 太后一连几天没睡好,宫里瓷瓶不知道被摔了多少个,天天诵经念佛,还请兴恩寺的和尚来做法事。 吴士忠听闻此时,都在吴彰搀扶之下,颤颤巍巍进了宫。 太后手里拿着串佛珠,口中念叨着什么,听到脚步声吓得抬头。见是自己兄长,刚松口气,又站起身走过去,拉着吴士忠喃喃道:兄长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吴彰皱眉道:太后娘娘,那只是皇帝的一个男宠而已! 奇了怪了,死在太后手上的人还少吗,怎么偏偏对白纠那么恐惧? 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相像之人他没死,他一定没死。只是小皇帝疑心病重,他还在试探,还在等皇帝信任他等他把什么都说出来,就完了全都完了! 吴士忠气得胡须都快竖起来:你又是让人做法事,又是说他会把当年的事说出来,他到底是人是鬼? 太后一怔:他是鬼,他不甘心,他回来找皇帝要公道了! 你死人能说什么话!那个阿星进宫都几年了,他说过什么话!他只是长得像罢了,他要真知道什么,何必要等?吴士忠手中拐杖连连敲地,把这些和尚撤了!皇帝就是故意吓你! 太后哪里敢让人走,为了晚上能睡好,依然是诵经礼佛,请求佛祖保佑护持。 宫里依旧一连几天鸡飞狗跳,太后是心惊胆战了,李熹就开心了。 李长明都能察觉出哥哥心情是特别好,今天召他到御书房提点他,语气都温柔了不少。 西域就火罗一块难啃的骨头,把火罗打下,以后的事就好解决了。慢慢来,不急在一时。这次就这样吧,已经是打了个大胜仗,该歇歇了。 李长明倒是爽快地点了头:嗯。火罗跟乌环一样是个强敌,还得等个几年。 打仗花钱,不能太过火了。 听他没跟往常一样动不动就要发兵一鼓作气打下去,李熹也是很满意。 他继续低头看奏折,时不时给李长明看一眼,问他一些事。 又一次打开奏折的时候,李熹忽然就双眼之中微露惊异。 下面这一份奏折是鸿胪寺的,安撒国使团离开后,鸿胪寺把这次的使团接待情况整理好了,呈上来让皇帝过目。 这字迹给他的感觉很熟悉,像是李长明的,又很不同。当然,李长明又不在鸿胪寺任职,肯定不是李长明的。 他就越发好奇这是谁写的了。 看到正文完,他才看见鸿胪寺少卿阿史德塔吉这一落款。 李熹抬起塔吉上呈的这份奏折,道:怀义郡王这手字 李长明一笑,很顺口地接道:跟狗爬一样。 李熹抬起眸,眼眸中露出几分奇怪神色:这字颇有几分你的味道。 李长明微微一窒,笑容逐渐消失。他起身转过去看,那奏折上的字的的确确端正有力,笔锋如刀锋,是有几分自己的味道。 他明明记得上次见到塔吉的字时,还是歪歪扭扭,看起来像刚刚学握笔的小孩子写的。现在的字迹虽然比自己还是差了很多,但与先前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而且还是学自己的字迹塔吉是私下里照着自己的字苦练了多久啊? 这不是写得很好吗?李熹递给他看,简直就像是你手把手教出来的。 手把手教出来的才不像这样呢李长明撇撇嘴,小声嘀咕。 他手把手教出来的是狗爬字,这是塔吉自己练的。 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还以为皇兄是嫌弃塔吉字难看,便脱口而出那么一句,没想却是把自己给骂进去了。 李熹意味不明地道:他可真是连字都要写得像你,那么会讨你欢心啊。 讨自己欢心?李长明可不同意这种说法。 这倒不是。李长明反驳道,这是喜欢我,连我的字也喜欢。 李熹故意道:行了,看你这模样我送你这送你那的,也没见你如此开心。 李长明闻到那股酸味,连忙乖巧起来:哥哥最好了,没有人能比得上哥哥。 李熹跟小时候一样去揉他脑袋一把,没好气地道:小骗子。 李长明回府路上,把这事拿出来又回味了一遍,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上扬的嘴角。 他的字要比书法大家还比不上,却也是风格独特,雄强霸气。加上有大虞战神魏王殿下的身份加持,民间不少人都爱学他的字,把他都夸上天了。 说什么这就是战神该有的气势,可谁能想到,写出这样字的霸气战神,其实是个撒娇精。 西北有几处记载黑衣旅功绩的石碑,是李长明亲自书写的,天天都有人跑去拓印临摹。拓片还能印成书册,售卖给那些想要临摹他字迹的人。 只要想想塔吉为了学他的字,到书摊去一本本找,找来以后还一笔一划认真临摹,他心里就开始放起了烟花。 其实他也是很乐意手把手教塔吉的真是的,想学跟自己说不就行了。还这样暗地里找拓片临摹。 作者有话要说:  桃:我喜欢北碑。 塔吉:babe,我也喜欢你。 第158章 、万国宴 军学那边一旦开了学, 就很少让人休息,阿里一个月才回玉京一次。今天刚好也是休息日,孩子从军学回来了。 塔吉一般也会在这一天腾出空来, 到魏王府聚聚。李长明早上出门前就吩咐人准备好晚膳,阿里正长身体, 一桌子都是大鱼大肉。 李长明恨不得把这些菜全塞阿里碗中去:难得回来一趟, 多吃一些。军学里的饭食不会给太好,毕竟以后在军营里也是要吃苦的, 都按军营的标准来。没滋没味的, 吃起来很不习惯吧? 阿里一边狼吞虎咽,一边摇摇头, 把嘴里东西都咽下去了,才道:不!有吃的就不错了。我们每天训练完都好饿, 根本不觉得军学里的饭菜不好吃, 都是三两口就扒进去。 李长明笑:那样也不错。 饿的时候,只要是能吃的东西,就是好吃的。 塔吉自顾自地倒酒, 忽然抬起头来:阿里,来, 陪你义父和我喝一杯。 阿里也不小了, 李长明倒不会管他,帮着把酒杯拿过去。 阿里举杯站起:那我敬义父和怀义郡王一杯! 两个大人举杯致意, 与他一起将酒饮下。 塔吉又道:西北的人,豪气。你跟人家喝上两碗酒, 就当你是朋友了。你要是还挺能喝,人家更是会喜欢你。 李长明道:你跟他说这些做什么? 塔吉道:以后要去边境的现在西域收了一半,以前的异国现在是大虞边境了, 那都是西域人,得跟人家打交道的嘛。 阿里听完,道:我也听说了!这次打下半个西域,以后我们从军学出来也很有可能是要去那边驻守。 你想去西域吗?李长明问道。 如果阿里不喜欢西域,他倒是能给孩子一个选择的机会,这种小事情魏王殿下是能给他安排的。 我听安排就好啦!阿里一脸真诚,朝廷让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李长明愣了愣,突然觉得自己刚刚那想法有些自私了。 不过嘛,疼自己孩子,不想让他去不喜欢的地方,不就是人之常情嘛。也不丢人。 是我的好儿子。李长明不禁有几分得意,来,这次换义父敬你。 酒杯轻碰,又是满满一杯酒下肚。 两个大人好像达成了某种共识,故意灌他一样,说两句话就要跟他喝一个。 阿里没这样喝过酒,也不知道两个大人的那点心思,没过多久就晕晕乎乎的了,说话都开始不利索:等我我以后去了西域回来就一定给您俩带葡萄酒来。 好李长明看他脸蛋红彤彤一片,笑得花枝乱颤。 塔吉无奈道:这孩子不行,一点不像个草原人。 仿佛是为了映照他的判断一般,他刚说完阿里就从桌上倒了下去。 唉李长明叹气。 塔吉起身:我扶他回房去。 李长明点点头,唤来下人撤下饭菜,自己也往卧房去。 塔吉安置好阿里找过来的时候,他在案几前提笔书写,刚好把最后几个字写完。 写什么呢?塔吉过去看,见是一首诗。 李长明道:给你的。 塔吉拿起李长明的墨宝细看:给我? 李长明也不解释,笑道:写两个字给我看看。 塔吉看他一眼,奇怪道:做什么呢 他提起笔,往纸上写了长明二字。 字如刀锋,锋利厚重。 好看。李长明只是看着那两个字笑。 塔吉这下是明白了,笑道:你这是夸我还是夸你自己? 当然是夸你。李长明很无辜地眨眨眼。 塔吉缓缓将他搂入怀中,道:你给我准备礼物,我却什么能给你的都没有。 李长明很不客气:那你就慢慢想,以后补上。 塔吉往他颊边亲了一口,笑道:那不如我现在肉偿? 李长明叹口气:行吧。 话音刚落,李长明就被人一把抱起,穿过帘帐屏风,身体被轻轻放下,而后就被抵在床头。 吻是慢慢落在他唇间的,他会闭上眼去细细感受塔吉的温柔。 比起当初的青涩,现在的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接触,不是很容易羞得满面通红。只要塔吉不故意撩拨挑逗,他是不至于难为情的。 对方滚烫的身体将他整个包裹住,他轻飘飘地唤道:塔吉 嗯。塔吉应了一声,继续吻他。 难得有空闲聚一聚,不做点什么真说不过去。 一月后西域战事暂告一段落,归附各国大虞予以厚待,又有好些个质子被送入玉京,承德坊的园子都要住不下了。 西域这片土地,已有半数重归中原王朝。而因西域尚未完全归入大虞,陇右道大行台依然设立。等大虞歇一歇,还是要继续把西域这片地收回来的。 大战结束,李长明这个陇右道大行台尚书令算了笔账,这次大规模征西域,花了有近千万。 这个数字太庞大,当即引得一群朝臣惊惶,纷纷上疏劝诫皇帝适可而止,莫要穷兵黩武。皇帝也是这个意思,本来他就没打算一次就把西域各国收入囊中,西域那边天渐渐变得严寒,也不适合再行军了。这次打完总得休养生息,先把归附的各国安置稳定,下一次征西域,不知要等到何时。 不过,军费花得多,可西域近半国家归降,税收也要多上很多,还不至于到没钱花的地步。对那巨大的军费支出,朝臣也只是说两句,很快就过去了。 入冬以后不久,各国使团又陆续到达。鸿胪寺负责安排接待,具体事务都落不在塔吉头上,他依旧只是把下面人呈上来的东西过目,再跟皇帝说一声。 说闲也闲,说忙也忙。鸿胪寺上上下下一年最忙的就是年末到过年期间,使团来的多,宫里的宴席也多。 恋耽美 ——(126) 年末宫里举行一场国宴,塔吉身份在那里,自然要出席。 各国使团皆在席间,一切都按最高的规制来。宴会上又响起那支《神威破阵乐》,几百人齐奏齐舞,当真气势磅礴。 只是任那扮演李长明的舞者舞得再好,也比不上李长明。别人在观舞的时候,塔吉在比较,最后就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破阵乐演奏完毕,众人惊叹叫好。那边忽然有人向塔吉道:怀义郡王可知这《神威破阵乐》是因何而作? 李长明停酒放杯,皱眉望了过去。 如果是问别人,倒也没什么。塔吉就是《神威破阵乐》描绘的那场战斗的败者,这样问塔吉,明显就是来者不善。 塔吉面上没有露出什么情绪,不卑不亢地道:永和十五年,东乌环进攻始罗,魏王殿下奉命出征救援,万军之中一箭射中乌环军首领,此后始罗边患解除。魏王殿下此战,有一箭定三州之说,为记此功,作《神威破阵乐》。 那个被射中的乌环军首领,就是塔吉。 汉人对乌环怨气大,如今扬眉吐气了,总要嘴上找补几句。一般皇帝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别过火,也闹不出什么事。 一个异族人质,之前封了郡王,现在还拜为鸿胪寺少卿,不满的人多也不是怪事。他们也不过是用这些方式明里暗里提醒皇帝,朝臣并不想看见陛下厚待蛮族,这对汉人不公平。 吴彰点点头,道:此曲因与乌环之战而作,如今乌环与我大虞已是亲如一家,自古未有。怀义郡王能记得此曲来由,也是胡汉两家之幸。 塔吉微微一笑:魏王殿下,我之所慕,自然记得。 李长明又一次抬起酒杯小抿一口,没有作声。吴彰虽然暗里嘲讽,可也挑不出毛病,在那么多人面前,也没刻意让塔吉难堪,甚至还算是在圆场,自己还真不好得说什么。 而坐他旁边的吴慎,却冷冷一哼,很是不满自己二哥就这样放过了塔吉。 吴慎从前连个官职都没有,这几年靠着父兄捞了个巡防军统领的位置坐。不过他这官职,今天本也没有他的席位,都是因为他是吴士忠的儿子,才能出席这国宴。 他向来就看不得胡人,连步六孤辰这种舅舅是朝中丞相,家里早就为汉家天子效力数代的鲜卑贵族都看不起,胆敢当街羞辱。塔吉一个乌环战败送来的人质,在他心里更算不上什么了。 何况塔吉当年从吴韬手中带走李长明,还把吴韬给揍了一顿。后面吴韬半路被劫杀,现场还有塔吉故意留的狼牙。 傻子都看得出来塔吉站在李长明那边,还极有可能杀了吴韬,他当然是恨塔吉恨得牙痒痒。 吴彰圆回来的场,就被他又踢了回去:听闻乌环人善歌舞,今日各国使团齐聚,怀义郡王不如舞蹈助兴啊? 李长明是自己也爱摆弄乐器的,不觉得在别人面前歌舞是多丢脸的事,当初他还亲自把这《神威破阵乐》演了一遍。可自己不觉得丢脸失身份主动献舞是一回事,别人故意这样羞辱又是一回事。 都那么□□裸是要羞辱塔吉了,这舞可绝对跳不得。 今日,似乎不是家宴吧?李长明冷冷看着吴慎,吴统领,可得注意些分寸。怀义郡王是郡王,位与国公同,连你父亲尚需礼待,唯有陛下才可号令。你无封无爵,却如此无礼。陛下未曾言语,有你说话的份么? 吴慎咋舌,向御座上的李熹道:冤枉啊陛下!臣只是提一提让怀义郡王助兴罢了,绝无越俎代庖,不把陛下放在眼里的意思。乌环如今与我大虞亲如兄弟,郡王献舞,又有何不可呢? 既然是亲兄弟,怎么能连这点面子都不给? 塔吉无奈,国宴之上不好得弄的太过尴尬,于他而言献舞也没什么了。他正要开口应允,李长明忽道:怀义郡王一生征战,怕是不像一般乌环人那样擅长歌舞。何况这宴上歌舞已经接连奏演许久,倒不如换换口味。 他说着看向李熹,李熹当即明了,笑道:魏王有何想法,说来听听。 李长明才继续道:大虞以武立国,怀义郡王十来岁便是草原闻名的勇士,既然要为宴饮助兴,还不如彼此切磋一下。寡人也早闻吴彰大人武艺超群,想与大人交手呢。 吴彰哪里想到会被魏王指名道姓地提起,闻言一怔,道:臣不敢对殿下动武。 吴慎也是一愣,他是想让塔吉难堪,怎么变成魏王拉着他哥比武了? 李长明笑道:只是切磋助兴嘛,有什么不敢的? 李熹也不给他回绝机会,道:好!朕也想看看,我大虞的两位战神和怀义郡王相互切磋可需取兵器来? 皇帝都开了口,吴彰是要硬着头皮上了。 李长明道:一时兴起,要去寻未开刃的兵器得花上太多时间,不如就这样,不用兵器,只看拳脚。 好!李熹笑道,请吧! 李长明和吴彰走出席案,互相行个礼。便在这宽敞大殿中赤手空拳互相进攻,试探之后都逐渐放开手脚,攻势凌厉起来。 席间人全都直起身子,凝神观战。 吴彰当年在东南领军,也是战功赫赫,以勇武著称。几年间平水患,剿山匪,李熹想压都压不下去。他跟已经被贬出京的吴献和已经被塔吉杀死的吴韬不同,是真的有才能。若不是他姓吴,李熹大概会很欣赏他。 李长明继承靖平武侯遗志,经营黑衣旅多年,将这支黑衣劲旅培养成西北诸国闻风丧胆的精锐之师。自己也武艺超群,曾孤身入敌营,一人一剑破敌千人,是当之无愧的大虞战神。 这两人对决,怎能不精彩!平日里两人可没机会这样对上,即便是对武艺毫无兴趣的人,也身体微微前倾,生怕看漏了什么。 不过在场众人,大多也看不出什么门道,只是觉得两人一个刚猛,一个灵动强劲,打得有来有回,很是刺激。兴奋之时便鼓掌喝彩,不久便看得眼花缭乱。 一直站在皇帝身旁侍候的阿星,用只有皇帝能听清楚的声音道:魏王殿下十四五岁才开始习武,底子还是差了些。战场上骑射拼杀,无人能敌。可若是这样不用武器近身搏斗,他的力量跟吴彰比,还不够。若是要杀吴彰,光凭殿下一个人,恐怕无法一击毙命。 李熹道:若是焘儿手上有兵器呢? 阿星摇头:易生意外,不宜冒险。 那边李长明抵挡不住吴彰的力量,手臂开始有些发抖,只得猛一用力往旁退去。 吴彰紧追而上,李长明有无数种方法反击,偏偏在力量上被压制住了,无论他速度有多快,招式有多精妙,只要被吴彰抓住一个机会,他就会被完全克制。 他可以赢,但是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错处。要做到这种地步十分困难,尤其是在对方有意让自己露出破绽的情况下。 又过几十招,两人默契地收了力,李长明拼了最后一招,飘然退去。 吴彰也知道分寸,连忙收手,道:承让。 李长明微微一笑,眸中却有几分恼怒,转身回席。 李尽欢看得迷茫,悄悄站了起来,一向没规没矩的他趁无人注意,跑到塔吉身边朝塔吉小声问道:这算是谁赢了啊? 塔吉摇头叹气:长明力气小,让吴彰占便宜了。 李尽欢道:那是长明哥哥输了? 塔吉很不开心听到这个输字,急忙解释道:不是输,只是他力量没那么强,没办法轻松获胜而已。 说罢,塔吉起身朝着吴彰道:那么,该我来领教了。吴大人才与魏王殿下比试过,可否需要歇息片刻? 吴彰眸光幽深起来,道:殿下点到为止,并未为难微臣,臣不必歇息了,免得扫兴。 方才他靠着力量优势,才能压住李长明,而面前的这个人,显然不是能被他克制的。 两人颔首致意,吴彰先一步出手。 他自幼习武,拳脚功夫出自名门,招式巧妙,近身搏斗很少能遇上对手。自知遇上塔吉这样的人,要先下手为强。 不想塔吉看着高大,却丝毫不被形体影响,依然灵巧,一连几招都被他避了过去。他一直不还手,抓到吴彰破绽才霍然反击,每一招都迅猛刚烈,逼得吴彰不停退避。 李熹微微眯起眼:塔吉呢? 阿星道:怀义郡王力量刚猛,完全克制着吴彰。 李熹点点头,目光随着那两人动作移动。 塔吉可不知道收敛力气,吴彰简直苦不堪言,索性也拼尽全力,奈何还是无法与之匹敌。 塔吉又是一拳打过去,生生击在他胸膛上,他踉跄后退,脚步都虚浮了。 见状塔吉终是收了力,停下手来。 他很想把这人揍个鼻青脸肿,可这是在国宴上,再打下去,就折了大虞面子。 吴彰喘息片刻,咬牙朝他还礼,默然回席。 塔吉在走回自己席位时,故意从李长明身旁经过,小声道:给你揍回去了。 李长明勾唇笑笑,心花怒放。 作者有话要说:  塔吉:敢欺负我老婆?=皿= 第159章 、金鼓喧 这种比试的输赢对李长明而言并不重要, 他只是找个机会与吴彰交手,试探吴彰功夫如何,顺便也给塔吉解个围罢了。 若有一日太后一党被逼急了, 到了那种不得不刀兵相向的地步,别的人不管, 吴彰必须死。 当初吴士忠一下没了两个儿子, 自己也气急攻心一病不起,吴家已是渐渐力不从心。这些年若不是吴彰在四处经营, 李熹早已将太后一党连根拔起。 李熹做好的最坏打算, 就是面对一场兵变,要么吴家拼死一搏逼宫, 要么自己先下手为强诛杀吴彰。 阿星与靖平武侯不仅是样貌相像,在武功上的造诣也是一样的高。他说李长明底子弱了些, 要是与吴彰对上很难一击毙命, 容易出意外,那自己就得再筹备得周全些。 这一场比武打得精彩,除了李焘兄弟二人心里在盘算着什么, 席间众人都只看个热闹。 待两人回到自己席位,李熹拊掌一笑, 朗声道:果然都是当世豪杰, 赐酒! 三人起身谢恩,几名宫女捧着托盘玉杯去到他们各自身边。三人接过赐酒, 仰头饮下。 音乐继续奏起,众人的注意很快又被歌舞吸引了过去。 散宴时已近深夜, 皇帝又与众臣与各国使团共饮一杯,高有德才宣布散宴。皇帝起驾回宫,众人也该离开皇城, 各自回去了。 已经这个时辰,等回到承德坊恐怕就是半夜了。 玉京城有宵禁,到了时候坊门关闭,就没办法进去了。不过坊内还是热闹的,有些生意红火的酒肆、舞乐坊,甚至是通宵达旦,彻夜灯明。 塔吉不是普通人,像这种进宫参加宫宴的日子,大晚上的才能回来,自然宵禁之后也可以进坊。 问题就是承德坊离皇宫太远,马车跑上半个时辰,累得慌。可以回去,但是没这个必要。 明明有李长明这个家就在皇城边上的人在,何必舍近求远。 以前成日无所事事的时候倒没什么,他不用跑这跑那,也不爱去那些热闹的地方玩乐,承德坊那边还清静。除了到魏王府路远一点,其他都不是事。 现在可不同以往,皇帝让他做的武英馆常侍不是多正式的官,鸿胪寺少卿却是从四品上。就他这样单给个鸿胪寺少卿,本来就不是真的要他干什么事,平常没事自然可以不怎么去鸿胪寺办公,但每个月有几天是要去上朝的,必须去。 那几天,就是要黑灯瞎火摸黑起床,从遥远的承德坊奔赴皇宫,到得晚了半月俸禄就没了。 塔吉在磐石城的时候可没吃过这种苦,他就住在磐石城中央那片宫殿里,哪里需要走那么多路。 如今做了几月大虞的官,当真是发现了这没套好房子的苦了。 李长明领他上车,从皇宫大门到魏王府,仅仅用了半刻钟不到而已。 而他从皇宫回怀义郡王府,要半个时辰。 好歹郡王明面上也只比亲王低一级,怎么差别就那么大。 塔吉下车来,忍不住感慨:怎么那么快就到了,就算不坐车,走也用不了多久吧? 李长明点点头,十分坦然地道:是啊。 塔吉道:承德坊离皇宫可太远了到了上朝日,半夜三更天都没亮就要起来。 李长明笑:北边房子贵啊。而且不是宗室子弟就是达官显贵,都住满了,也找不出几套宅子了,有钱也买不了。不过承德坊是远了点只是嘛,陛下赐的宅邸,你也不好嫌弃。 塔吉重重叹口气,道:我觉得我还是辞官回去躺着比较好。 李长明跟他迈步进门,笑着安慰道:行啦行啦,多少人还在租房住呢,要不就是直接住官家,大理寺那位江少卿孩子都十几岁了,还不是连套宅子都没有。反正朝廷管你管得也不严,你不是天天跑我这来么。魏王府离宫里近,离鸿胪寺也近,你要上朝了头一晚来我这里睡就是了。 塔吉道:这可是你说的。 李长明白他一眼:好像我没准许的时候你就不过来一样。 两人直奔卧房,打算洗漱完就睡了。 对李长明而言,宴会向来是伤神又伤身,每次宴会一结束就开始犯困,恨不得直接就扑床上睡一觉。 塔吉擦完身走到屏风后,见那位美人战神就穿了一件单衣,一头黑发散落肩头,还在逗笼子里那只大白鸟。 都年末了,也不怕冷着虽然屋里燃着炭火,没外面那么寒冷,但还是能把人冻一个激灵的。 李长明感到身上有样轻飘飘软乎乎的东西压下来,回头正好对上塔吉的绿眼睛。 别着凉了。塔吉又把盖他身上的软毯拢了拢,看一会儿就叫人送下去吧。 笼里那大白鸟是北境大月国进贡来的雪鸮,受过训练,能够跟随主人捕猎一些野兔野鸡。李长明又喜欢外出游猎,家里养了不少猎犬猎鸟,皇帝看他喜欢,便将这只猛禽赏给了他。 虽然是猛禽,可这一身雪白羽,双目溜圆可爱,外表看着可一点也不像只猛禽。它在李长明面前也表现得十分乖巧,一点也不凶悍。李长明喜欢这雪鸮得紧,几天了新鲜劲还没过去,把人家放房里,兴致来了就逗一逗。 好。李长明说完去戳了戳雪鸮脑袋,便唤人来把笼子搬出去。 他起身坐上床,抬手把头发全都拢在脑后:乌环今年给你送了什么来吗? 恋耽美 ——(127) 塔吉想想乌环使团带来给自己的那些东西,无奈道:衣服,肉干,奶干。 李长明怔住:就这? 太寒酸了吧。 塔吉倒是笑了:杰利都跟我闹成这样了,哪里会管我的死活。又不是始罗小王子,还有个爹疼我啊,可只有你疼我了。 李长明叹口气,搂住他道:我疼你我疼你。 塔吉很穷。 李长明有封爵,有俸禄,有勋官,还有皇帝哥哥的一大堆赏赐。 塔吉也有封爵可那怀义郡王就是封了给人看看的,不像李长明有实封一千户,他一户实封都没有,一分钱也拿不到。俸禄嘛,鸿胪寺少卿俸禄也不少了,可俸禄是粮食布匹,能当钱用,然而到底不是钱。 当今这位皇帝陛下是比较抠门的,对异国人质也就是给个地方住,要活下去自己想办法。 一般来说,人质的故国都会接济接济,不过乌环现在是杰利做主,哪里会管塔吉,当然是随便让使团带点东西过来。 除了故国接济,就只有在玉京谋个差事了,开个店做做生意就不错。要是人质有能力肯在朝廷干活,朝廷也会给俸禄的。总之大虞不会白养人,各国送人质过来是表忠心,求大虞别动不动看他们不顺眼就揍他们。这送人质的资格都还是他们求来的,大虞意思意思就得了,可不会好吃好喝供着。 塔吉这封了郡王还包吃包住的已经是特殊待遇了。 他在吃住上不用额外花钱,除非自己非要跑去酒楼里奢侈。其他的呢?承德坊离皇宫那么远,买辆马车买几匹马不要钱?养马养车夫不要钱? 好歹也是朝廷官员了,出门赴宴像样的衣服得有吧。好料子皇帝倒是赏了些,找裁缝也贵啊。 有时候还想给李长明买点小东西知道李长明什么都不缺,可他就是想送点东西给李长明。 反正杂七杂八的开销加一起,让他很难随心所欲花钱。 我当初来大虞之前,就该多抱几箱金子走,我的东西全便宜他们了。塔吉悔恨道。 李长明望着他眨眨眼:等找机会,我们去要回来! 塔吉拥住他,沉默片刻,忽地长叹一声:我像在吃软饭。 你宅子谁给你的? 陛下。 你俸禄谁给你的? 陛下。 陛下是谁? 你哥哥。 李长明玩笑道:那你不就是吃软饭么。 塔吉细细琢磨了一会儿,又道:不对不对,我这也是凭本事拿俸禄啊。 哦,能懂西域那些语言的人也不少,要不是魏王殿下,这从四品上的职位也轮不到自己。 他当年在草原上叱咤风云,如今怎么就这样堕落了! 李长明看他一脸的怀疑自我,不禁笑道:我可只是开个玩笑。皇兄不会看情分乱来,要不是你厉害,我说什么也没用啊。 塔吉其实并不需要这样的安慰,他道:其实我觉得还是吃软饭好。 嗯? 塔吉轻轻低下脑袋去蹭他:不如把怀义郡王府收回去吧,我每天就在魏王府当你跟班!我很好养的,比你的猫猫狗狗还好养。 李长明推开他:不养,猫猫狗狗会陪我,会帮我打猎,你会什么? 我也会陪你,跟你一起打猎塔吉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还能陪你睡觉! 李长明微红着脸道:那我得看看你功夫如何。 塔吉轻笑:好的,主人。 反正接下来一连几天都不会有什么事,不用半夜三更爬起来准备去皇宫。 朝廷各部的官员闲下来了,阿里也从军学回了家,接下来就有两三个月不用上学,该过节过节该团聚团聚。 除夕夜吃完年夜饭,发完压岁钱,李长明却要为了第二日的典礼养精蓄锐,早早休息下了。 今年乌环来的人塔吉不熟,之前两边都没怎么交流过,那天的国宴散席之后,塔吉也没跟人说过话。初一典礼完毕,使团倒是礼节性地过来找塔吉问了好。 塔吉随口问了几句乌环近况,得到回答安心了,又觉得有些可笑。 乌环没有他,也在照着他所期盼的模样慢慢变好。 也许乌环不是那么需要他。 大虞更不需要他。 他还是一只不知道该往何处落的鹰,只有落进李长明怀里。 初一晚上跟除夕夜全然不同。 除夕家家都忙着在家中过年,天空中姹紫嫣红的热闹,大街上却没几个人。 初一街上处处都是小贩,百姓齐齐上街逛街市,人山人海的。 李长明很久以前就对这热闹没什么感觉了。再热闹的街,若只是独自走在那人海中,也不会被那热闹沾染半分。 初一的街,也不会比某一日的街热闹。 但现在他有了兴致。 身边是阿里和塔吉,这样在大街上跟别人挤一挤还是很有意思的。 阿里小时候过得苦,现在反而就特别喜欢那些幼童才爱摆弄的东西。李长明惯着他,街上走了一段路,他两只手就拿满了那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 几乎每一个街边的小摊,他都要停下来看一看。可能是以前当过奴隶的原因,他在人群之中来去自如,完全不受阻拦。李长明跟他跟得都有些累。 猛然停下的时候,李长明发现身边的塔吉已经不知道被甩到哪里去了。 他心下一惊,有点急,往前又看见阿里的笑脸。 义父!我想玩这个! 李长明看到那边围了一群人,在跟摊主买一种细竹篾扎的小圈。旁边一张地毯上摆了些常见的饰品玩意儿,不少人手里拿那竹圈瞄准地毯上的东西。竹圈纷纷落下,有的中了有的没中。中了的,摊主就把圈住的东西给人。 这是中原各地都会有的摊,一般都生意很好。竹圈扎得小,人也离得远,要套中其中一个还是很困难。大多数人也就是找个乐子,根本不指望能占到便宜。 阿里不一样,这不过就是射箭投壶换个方式看准头的事,他很难输。 去吧。李长明远远朝他喊一声,自己则站在一边左顾右盼,寻找那个赤发碧眼的人。 阿里丢两圈,手里就抱了布老虎和布小狗,引得围观之人齐齐叫好。 接下来依然例无虚发,东西被他赢走了很多,摊主也没暴跳如雷,毕竟这样的人就一个,摊主送了几个布偶也还是赚钱。 另一边塔吉被人流冲击得晕头转向,一双狼眼睛转来转去,看得眼花,感觉所有人都快成一个样了。 一阵喝彩鼓掌之声爆发,塔吉闻声看去,就见阿里在那里套圈圈套得开心,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而阿里的爹爹却站在一边发愣。 塔吉几步上去,抛出一枚铜钱,跟小摊老板道:老板,给我一个。 小摊老板点点头,连忙取下一个竹圈给他。 他却没往地上那些陶罐布偶丢,而是把竹圈往上一抛。 竹圈旋转飞出,往李长明那边落去。 李长明本能地察觉到有东西在靠近,抬眸见那竹圈朝自己飞来,下意识就要抬手去接。 手指还未张开抓住任何东西,那竹圈直接穿进他手上,落在腕间。 塔吉大笑,指指李长明:老板,我套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塔吉:软饭,香。 第160章 、生辰日 李长明低头看看腕上的竹圈, 又抬眸看那个脸得意的男人,察觉周围人的目光,下子不自在起来。 他还说什么他套到了。 那摊主都脸懵, 不知道如何回答。哪有这样的,别人套东西, 他套个过路人。 然而摊主也没有回答的必要, 这俩人就是在玩。他看那位被套住的贵公子的反应,这两人明显认识, 用不着他多话。他也就转而去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李长明双颊微红, 正要说话,手腕就被轻轻抓住。塔吉取下他手上的竹圈, 笑道:我套到你了,跟我回家。 李长明往旁瞥了眼, 察觉对对眼睛往自己这边瞧, 连忙叫上阿里道:阿里,走吧。 阿里听,忙把手里最后剩下的两三个圈随便丢了, 也不管套没套中,直接就转身跟了上来。 塔吉悄悄牵住了他的手, 在这密集的人群之间根本就不会有人注意到。 平日里哪敢啊?普通人倒还好, 两个男人举止亲密也没什么,摄政亲王要是被看见了跟个蛮族男人举止亲密, 可是要被些人刻意找事的。 街上人那么多,这次可要抓紧了。塔吉望着他笑, 天上烟花接连绽放,险些就盖住了他的声音,不然个不留神又该走散了。 我等了好久。李长明有几分怪罪之意, 我还以为你找不到我了。 怎么可能塔吉又把他的手握紧了些,我会直找的,直找肯定能够找到。 义父!阿里搂着大堆布偶,在人群之中走的十分艰难。 李长明回过头去,看见他走路的笨拙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轻轻推塔吉,道:帮他拿拿嘛。 塔吉很听话地伸手从阿里怀中抽出只布老虎,塞到李长明怀里,自己也拿了只布小狗抱着。阿里顿时轻松许多,左右抱着布偶紧紧跟在两人身旁。 等他又在路边看见什么好玩的了,几个布偶就全都到了两个大人怀里。 李长明看着去玩砸年兽罐子的阿里,跟塔吉道:我是真把阿里当儿子养的,他是我的养子,不仅仅是义子。虽说现在有了户籍,挂在我名下,可他到底是胡人。哪天他要是能入宗室,真的成为李家人,就可以喊我声父王了。 塔吉不解道:这有什么区别吗? 入了宗室,即便没有血缘,法理上也是我的亲儿子。李长明叹口气,他要是个汉人就好了,入宗室就容易些。我要是让个跟我没有血缘,甚至还是外族的孩子做我的亲儿子,指不定要被说成什么样了我都没敢跟皇兄提。 别说让他入宗室了,现在只是收养了挂在自己名下给个户籍,都有好些闲着没事的人时不知上奏弹劾。 皇室血统多么高贵,怎么能让个身份不明的蛮族孩子记在魏王名下,这个孩子还是奴隶出身,残了只眼睛。 简直是有损皇家颜面。 李长明很无奈,他这个真正有着皇室血脉的人都还没有说什么呢,怎么反倒是下面那些臣子着急起来了?不过仔细想也是,他这样做的确影响不太好。 喜欢阿里这孩子是回事,把他记在自己名下就有些过了。这事他做着不觉得有什么,别人看来就是惊世骇俗。 不过横竖也就是被说两句,也没什么,就由他们去吧。 这样也不错了。塔吉道,他是胡人,本来把他记在你这里就有些不合礼数了。 李长明撇撇嘴:早晚有天会合礼数的。不会有人再对他的胡人身份指指点点你也样。 塔吉微怔:我? 李长明笑:对,以后他们都不会因为你的身份歧视你,不会再因为你是个外族人,却做了大虞的高官而议论。 塔吉笑而不语,只是腾出手来,轻轻揽住他的腰。 他们想做的,其实从来都只是那么件事。 成为家人,再也不分你我,然后好好的生活在起。 大虞朝年节给的假日十分充足,除夕直到上元节过完年,官员都无需上朝。必要的事处理处理,其他时间就是开开心心过节。 头天晚上逛完灯会,第二天大家又开始恢复以往那种早起进宫的日子。 塔吉要往鸿胪寺和宫里跑。李长明除去休沐日,每天都得进宫陪皇帝的。有时候朝会完回到自己家,皇帝又把他叫进宫了。 魏王府上只有阿里清闲,年底放假,就要等开春过了农时才回去了。军学学生里没几个得帮家里种地的农家子弟,但还是要空出农时。这就是个态度,告诉天下农户天子对农时的重视而已。 刚过完年,事情倒也不多。 西北边境有几场小战争,都是此次归降的各国流民或是恶匪组织作乱。事情归陇右道大行台管,花了几天就都平定了,连军报都是慢悠悠送来的,小事不足道也。 按李长明的意思,流民俘虏律解散安置,匪徒处死。那些恶匪从前在西域就横行霸道,谋财害命,作乱作到大虞军头上可算是栽了跟头。西域诸国百姓还狠狠出了口恶气,亡国遗民的悲愁都散了许多。 西域已经近半归附,此时最需要的就是安抚百姓,让人心归。 李长明在这件事上也是做得面面俱到,安抚的事样没落下,甚至还耐着性子去各种寺庙里祈福,听从西域各国来的大师们念叨。 西域信什么教的都有,而且不是像大多数汉人样,到了特定的时日会去庙里随便拜拜,他们几乎整个国家都是教徒。李长明亲近这些教派大师,也就是为了笼络人心罢了。 再烦再不喜欢,他也安静下来去做。 好些时候他都身寺庙里的香灰味,塔吉扒他衣服都有种渎神的罪恶感。 还好他做样子给别人看,不需要做太久。 二月初十,是李长明生辰。 魏王殿下这样得势的皇室宗亲,向来都是京城权贵们巴结的对象。每年到了生辰日,拜帖都是成堆地飞向魏王府。 以前他经常是回京过完年,就要启程去西北边关,生辰都在路上过了。正赶着路,自然不会办多大的生辰宴会,最多就是群军人聚在起喝点酒军中禁酒,难得能喝次,其实他们都是在为喝酒找借口。 不过他不在玉京,玉京的人还是会把礼物送到府上。那就是薛观音和韦巧儿她们要应付的了,收下礼,然后又找个机会还人家礼,都打点妥当。 如今魏王自己就在府上,也照样没办个生辰宴。 要知道有些宗室和高官就爱用这种理由办宴会,借机敛财。这是最好的机会了,平日里送点东西,要是送得多了,还会被人怀疑,是不是有心行贿。这种生日送礼,可就是名正言顺。名正言顺到就是三法司各家的老大来了也没办法。 恋耽美 ——(128) 可魏王殿下偏偏就不喜欢搞这些,对谁都爱搭不理的,过生日根本不请客,也就之前阿里考上军学的时候办了场宴会。 其实原因无外乎穷和懒。 以前到了生辰那天,不是在边关吹冷风就是走在去吹冷风的路上。不过生日才是他所习惯的,为此大肆庆祝反倒是有些为难他了。 而且花钱啊弄那么大阵仗,也没几个人是真心来庆祝的,没必要。 还不如就这样在家里温壶酒,跟几个朋友坐起聚聚。 步六孤辰搜罗了几本北碑拓片,正好今天送上。 那些拓片,好些原碑都已经损坏了,是绝版。李长明当即如获至宝,高兴得差点想抱住他亲口。 塔吉眼疾手快,拉住了李长明。 阿里和李尽欢在边聊自己的,倒是没兴趣看这玩意儿。阿里从前是养在晋王府,跟李尽欢处的时间还长点,两个人见面就说得停不下来。李尽欢还老爱逗他,弄得他就顾着生气了。 李长明停住要扑上去抱人的动作,道:这都是几十年前的东西了吧难为你找到。 步六孤辰笑道:认识几个藏家,便跟他们打听了下。 塔吉勤奋练字,对这些拓片也有点兴趣,在旁跟着细看。 李长明低头翻这几本拓片册,忽然面有讶色,从本书册里拿出张叠起的宣纸来。 步六孤辰也奇怪道:这是什么? 李长明展开宣纸,却见那是张临摹的《兰亭集序》,乍看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步六孤辰惊道:这这该是拓片原主夹放在里面忘记拿了吧。 李长明道:字倒是写得好,可以去书学教那些学生了。 步六孤辰细看两眼,道:应该是了这是舅舅门生萧恭家的二儿子,萧清萧应宁所书。 你认识?李长明问道。 步六孤辰摇头:也谈不上是认识。这份拓片就是他搜罗来的,不过他更爱钻研行书,这才把这些北碑拓片给了我。 看出来了。李长明笑道,《兰亭集序》临摹得那么像,肯定是下了不少苦功夫的。 他又看了两眼,道:萧应宁我记得他是陇右道大行台尚书郎这几年内大虞也不会对外用兵了,过些日子让他回来吧。 步六孤辰点头:好,他也的确是个可用之才。 李长明道:我十四岁才出宫开府,之后又跟着靖平武侯去边疆征战,靖平武侯走后黑衣旅都交到了我手上,连几年都在边关驻守,没有念过多少书。如今回到玉京,更知自己才疏学浅。陇右道大行台诸事,若无你相助,怕是也难做好。军学那边能帮我打仗的人已经足够了,我身边就是少些像你样的人。 步六孤辰望着他道:我明白的。 李尽欢注意到他们对话,呵呵笑,跟阿里道:阿里你听,你义父又开始了。我没读过多少书,我才疏学浅你可千万不能跟他学啊,这种人就该挨揍! 阿里:啊? 李尽欢道:父王动不动就说我,叫我学学人家魏王,可我是那种料吗?更可气的是,每次父王夸他,他就说自己没学过多少东西,这是人话吗? 阿里笑了:谁让你不学无术。 旁边几人也都笑出了声,李长明道:尽欢,这个真的不能怪我。我不这样说还能怎么说?要怪就怪晋王老爷子,谁让他要夸我呢。 唉,算了。来喝酒!李尽欢举杯道,祝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李长明无奈道:我有那么老吗? 早晚要老的。李尽欢哈哈两声,饮而尽。 几人开始推杯换盏,直到深夜。阿里先熬不住去睡了,李尽欢喝得倒在地上起不来,还是让人给扛回去的。 另外三个,个克制,个喝得不多还不会醉,另个千杯不倒。三人又说了几句话,步六孤辰告辞离开。 塔吉不像他样,有个当丞相的舅舅给他在府上留间屋子住,他决定赖在这里了。 塔吉的职位不是每天都要进宫见皇上的,每月逢逢五才需进宫参加朝会。明日十就是他得早起进宫的日子,他有充足的理由到魏王府上暂住宿。 李长明洗漱完,仅着单衣坐在床前的桌案边,把玩着把小刀。 那是塔吉为他准备的礼物,是塔吉亲自打造的,手艺差是差了点,但是第次就能做得有模有样也算不错了。 不愧祖上是给柔然人打铁的。 塔吉进门时还是酒劲上来了,摇摇晃晃的,下跌在李长明身上。 李长明扶住他:小心点。 塔吉伏在他身上缓了缓,无意间瞥到步六孤辰送的拓片,忽然就脑子抽,酸溜溜地道:魏王殿下身边的人可太多了。 李长明抬眸轻笑:干嘛啊? 那么多人为你做事。塔吉哼了声,我却什么也不能给你做,像个废物样。 李长明笑:在鸿胪寺给皇兄做事,不也样么。 塔吉叹气道:行吧,那我也不嫉妒他们了。他们要那么努力给你做事,才能换得你眼。 他搂住李长明,道:我就不样了,我什么也不干,都能跟你天天眉来眼去! 李长明笑道:不行,你得尽你身为魏王妃的职责,不能吃白食。 塔吉低低笑两声,便如他所愿,朝着他嘴唇吻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求求评论qaq快写不下去了 第161章 、紫烟气 塔吉这酸里酸气的, 也不是没有缘由。 自从李熹把陇右道大行台给了李长明,李长明就开始有意招揽人,组建自己的小朝廷。步六孤辰在这件事上帮了他很多, 他遇到什么事也都是去找步六孤辰。 这两人的感情一直都很好,相互信任, 相互扶持。塔吉还记得当年来玉京的时候, 自己在他们两人之间完全说不上话的尴尬感觉。 大概就是有点嫉妒,对李长明的那点占有欲让他没办法对此视若无睹。他已经很克制了, 要不是他明事理, 分得清什么轻什么重,早就受不了要闹了。 他一点也不喜欢李长明对别人好。 李长明倒也能接受他的这占有欲, 他的这些心思,李长明看得清清楚楚。有时候还觉得塔吉这吃了醋又不好意思说, 自己憋着的样还挺好笑的。 是那种让李长明自己心里发甜的好笑。 塔吉一点也不想被别人比下去, 哪怕那些人只是为李长明办事的手下。他想参与到李长明所费心的那些事情上去,那样他才会有跟李长明并肩作战的感觉。 吃软饭什么的,他还是习惯不了。 长明, 我是不是快废了?塔吉搂着那个软软躺在怀里的人,自己都还在喘息着。 什么李长明有气无力地瞥他一眼, 我才是快废了。 两个人才刚刚激烈地温存完, 李长明显然没能跟上他那么跳跃的思维。 塔吉愣了,正要说话, 又见李长明搂住自己脖颈,哄小狗一样道:你可有用了。 塔吉老脸一红, 羞涩又尴尬地咳了两声,道:我不是说这个。 嗯?李长明迷迷糊糊地从鼻间泄出一个音,都好, 都有用。 说罢他趁塔吉怔愣时,轻轻软软地亲了他几口,哼声道:我没有敷衍你。 塔吉口干舌燥之下,喉结很丢脸地动了动,忽然觉得自己的烦恼很矫情。 有李长明在怀,他就是赢家! 夜已经深了,李长明松快过后很快就沉沉睡去,倒是塔吉莫名开心,抱着他怎么也睡不着。 翌日二月十一,是所有官员都要去上朝的日子。 大虞朝需要每天去宫里见皇帝的只有三品以上高官,像塔吉这个鸿胪寺少卿,从四品上,在三品之下,就是逢一逢五才去。算下来一个月也就是去六次,不算多。 昨晚给李长明过生日,本就喝酒喝到很晚,接着还操劳了那么几次,要不是魏王府离皇宫近,塔吉怕是可以不睡觉,睡完李长明就直接去上朝了。 魏王殿下是直接跟塔吉共乘一车去宫里的,这种事他们干了很多次了。言官也写折子到皇帝面前骂了他们很多次了。 有的比较温和一点的,还建议皇帝给塔吉换个府邸,免得怀义郡王府离皇宫离得太远,导致怀义郡王老跑去魏王府睡觉,还坐魏王的车。虽然魏王和怀义郡王私交好是好事,但这样天天共乘一车晚上住一起,影响很不好。 李熹每次看到类似的话,就觉得他们是实在没有毛病可以挑了,可喜可贺。 不过他们说的话也有道理,的确不能再让塔吉天天去自家弟弟家里留宿了但是要给塔吉在城北皇城脚下找个住处,不容易。 这附近房子少腾不出地来是一个原因,最主要的是塔吉现在还不够格。 异族人,哪里有住在这一片区域的资格。除非他哪天立了什么大功,真的在大虞成了高官。 所以李熹沉思许久,在给塔吉搬个家,免得他成天去占自己弟弟便宜,和委屈自己弟弟之间,选了后者。 塔吉依然大摇大摆从魏王用的象辂车上下来,跟着魏王一起大摇大摆进宫。 说起来,我坐你的车,是不是僭越了?塔吉突然想起来大虞仪仗上的这些规矩,不禁问了一句。 李长明看他一眼,道:以我们俩的关系,不算。 魏王和魏王妃,坐一驾马车很合适。 塔吉点头:也是,我身为驸马,跟我的魏王小公主坐一起怎么了。 李长明恼怒又不好发作,只得十分幼稚地一胳膊肘怼了他一下,没让旁边官员看见。 其实逢一逢五上朝对塔吉而言也很没有必要。 也许有外国使团来的时候,他来上朝还有那么一点用,其余时间他基本就是去凑热闹的。 看大虞朝臣吵来吵去,还算有意思,坐那儿欣赏李长明的美貌,也有意思。 看李长明骂人,就更有意思了。 李长明也就在熟人面前柔软些,大多数朝臣眼里,魏王殿下是个性情火爆,刚烈狠厉之人。毕竟是征战沙场多年的狠角色,杀人不眨眼的,大家一见他就怂。 看朝臣又想跟他争又害怕的样,塔吉很难不笑出声来,忍得十分辛苦。 这次他们争的就是东南军队的事。 去年李长明去江南走一趟,恰好遇上瀛洲水军偷袭,发现大虞战船图纸泄露。 最后查到吴士忠门生王珲身上,李熹和李长明就此大做文章,把东南水军里的好些官员将领都换了下来。 吴家人在东南的势力就此被削弱,吴家也知道这时候跳出来保人,反倒会引火烧身,一直不言不语,就那么放弃了这些人。 水军势力是被削了个七七八八,可还有陆军在。沿海水军到底大多数时候是为了对付海贼和海国入侵的,哪天李熹要是跟吴家明面上撕破脸了,也不可能跟吴家跑到海上去打架吧? 沿海的地方到底只有那么点,可东南却是整个长江下游。 李熹一直跟吴家维持着明面上的融洽,怕的就是自己在玉京把这几个吴家人杀了,东南那边的吴家人立马起兵。 他要收回权利,同时不能让大虞陷入混乱。 因此他必须先将东南控制好。 把自己的人安插进去,到时候就能够省去很多麻烦。 争执最后的结果就是李熹成功换了人。 这种在朝堂上争出结果的事,想动手脚就没那么容易了。 散朝后李长明被皇帝召见,其余百官则坐在殿外廊下,等着一起吃个饭,然后回各自的部门干活去。 中原皇帝还是很体恤下属的,每次早朝持续到中午,大家都已经饥肠辘辘,便直接在廊下赐食。一个人给是三四个菜,荤素皆有,也算丰盛了。 能在太极殿外,天子眼皮底下吃饭,那可是种荣誉。 比起以前的朝代,大虞的这顿廊下食倒是少了很多规矩。官员依然按品阶入座,却不必太过拘束,可以随意说话谈论,就与平常在家吃饭一般。于是这太极殿外一时间乱哄哄的,跟酒楼一样喧闹。 塔吉跟谁都不太熟,说不上话,就自顾自低头吃饭,早吃完早走。 也不知道李长明被皇帝叫走,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吃点东西 有时候他是真的心疼李长明,一堆堆的事压头上,连个饭都不能好好吃。 然而他的担心其实有些多余。 他在享用皇帝赐下的菜肴时,李长明在李熹面前吃比他更精致丰盛的午膳。李熹哪里舍得饿着自己弟弟。 用完膳李熹才跟李长明谈起正事,第一句话就让李长明猝不及防:吴淑妃有孕了。 他说话时,身旁阿星眉宇之间闪过一丝痛楚。 李长明无意间捕捉到他这一瞬间的神情,心竟然也跟着狠狠地拧了一下。 那张跟靖平武侯一样的脸上露出那种神情,好像靖平武侯真的知道了这一切,为此伤心难过一样。 吴淑妃,是吴士忠的小女儿,吴彰将她送进后宫,李熹也给面子封了她淑妃。这两个人相处就是很可笑,李熹知道吴家什么心思,有个有吴家血脉的孩子 ,将来他们还有个能扶持为帝的对象。 而李熹并不想把他们留到那个时候,但他也希望淑妃能在这个时候有孕。 李长明很快就回过味来:皇兄打算怎么做? 李熹道:等淑妃生下孩子,就有理由召吴彰进宫探望淑妃。我身边的禁军在他们掌控之下,紫极宫不适合动手,还是在后宫动手最为妥贴,也最为隐蔽,好封锁消息。 东南已经不足为惧,李熹是不愿再等了。 李长明道:诛杀吴彰后,封锁消息。我再领人进宫困住太后,宫外吴士忠府上也一并派人过去,到时候一举将他们拿下。 他停顿片刻,继续道:但是城防军和禁军就是一道坎。我府上有五百府兵可调动,吴士忠也是有府兵的。而且到时候真要打起来,巡防军可以迅速支援吴府。我这五百府兵怕是只能撑一会儿,还是要从外调兵。 恋耽美 ——(129) 李熹淡淡道:都不是铁板一块,离淑妃生产至少还有六七个月,这段时间,做什么都足够了。 嗯李长明道。 半年多时间,足够他们好好谋划了。 李熹道:你将塔吉带在身边吧。 李长明诧异道:塔吉? 这种密谋之事,让塔吉参与? 阿星解释道:那日宴会上,殿下试探过吴彰吴彰身手与殿下不相上下,若是不能一击毙命,殿下可能会有危险,陛下不想殿下冒这个险。 李长明也没有太多犹豫,点头道:我明白了。 不管李熹是什么心思,这都是一个机会,到时塔吉怎么都是一个诛杀奸佞的功臣。 李长明出宫时,太极殿外的臣子早已散去。李长明没有着急把这些谋划告知塔吉,如往常一般径自走了。 摆在两人面前的最后一道阻碍就是京城巡防和皇宫禁军,若是无法把这两道防线拿下,就只有硬来。 伤亡在所难免,这半年时间,就是给他们想办法降低要付出的代价的。 没人知道兄弟两人在筹划什么,玉京城风平浪静。一众人该做什么做什么,忙的依然忙,闲的依旧闲。 塔吉兴致来了还会去看看译官们译书进度,自己也帮点忙。大多数时候就是混吃等死的状态,白天吃了睡,晚上睡魏王。 李长明则是白天头疼一堆事,晚上开开心心给塔吉睡,也就那时候能把一堆破事抛在脑后了。 三月中,玉京城周边一个小镇里闹瘟疫,朝廷派兵过去封锁,黑衣旅也出了一部分兵力。 结果却发现了些不同,跟以前的情况不一样,这场瘟疫像是人为。 离国都太近,必须万事小心。为了不让百姓恐慌,此事是秘密上奏的。黑衣旅查疫病来源,却查到了毒神宗头上。 一想永安王和毒神宗的关系,李长明就有些不好的预感。去年雅集之后,永安王和毒神宗都没有什么动作,他心里清楚永安王必定在暗中谋划着什么,却一点证据都抓不到。 皇帝大是震怒,这江湖邪派胆大妄为,敢跑到玉京周边放肆,哪个皇帝能忍? 此前这邪派在各地骚扰百姓,闹得好些地方不安宁,与武林各派结仇,可谓是江湖中人的公敌。 武林各派与这邪派打了那么久交道,倒是比朝廷军队更了解对方一些,李长明的意思就是联合各派剿灭毒神宗。 邪派的那些阴邪之术不是军队能对付的,还得是让江湖中人来。 李长明派出人马去江南与武林各派联合,清剿各地的邪派势力。 这邪派神出鬼没,隐藏在各地深山老林中,光是找都费力气。对付他们可比打仗费事多了。 一个多月下来,也就刚刚清除了玉京周边。 三月底,军学给了两天假,阿里回家小住两日,李长明也刚好休沐,在家躲躲清闲。 李尽欢听说阿里回来,让仆从提着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就来了,可惜扑个空,阿里出去书肆买书,人不在。 李长明先给阿里验货,有些嫌弃地道:阿里都多大的人了,你弄那么多的小玩意儿过来,还不如给他找两本书。 李尽欢怪叫道:怎么了嘛!他的书还少吗?你家什么书没有啊?用得着我送? 李长明道:当然不是,我家里这点书算什么,他最近对机关术感兴趣,我这儿就一些武器图纸,他根本就看不明白。有时间去弄几本新鲜的来,别整天拿些玩的带坏我儿子。 李尽欢没好气地道:知道了知道了。我好好的阿里,被你教成这个样子。古板!无趣! 李长明嗤笑一声,道:我的儿子,可是要做大将军的。 一天天一口一个你儿子,本来我都把他当弟弟看,这下好,差辈了。李尽欢白他一眼,又去那堆玩意儿里找了一个盒子来。 木盒打开,里面放的是一片一片的深紫色硬物,看不出是什么做的。 李长明奇道:这是什么? 紫烟,从安撒国传过来的。最近在玉京卖得可好了,好些人买都买不到,我好不容易才拿到那么一点呢。李尽欢有些得意地跟他介绍,据说服食之后比喝酒还要痛快上百倍!可以解乏放松。我想着你最近忙这忙那的,塔吉说你好久没安稳睡过觉了,弄点给你试试。 李长明有所耳闻,却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心思根本不在这东西有多神奇上,只是皱皱眉:安撒国的东西?允许安撒人来大虞做生意才几个月,他们的东西就那么风靡了。 可不是嘛大家都图个新鲜。不过这种新鲜劲过了之后,安撒的东西也就那样吧。李尽欢拿起那一小片紫烟,我就好奇,这东西真的有那么神奇吗?比静心宁神的香料还管用?哎你的香炉呢? 李长明往案上随手一指:那里。 李尽欢捧起香炉,道:安撒国商人说,第一次用,把它当香料点燃闻闻味就好了。 他将一片紫烟放进香炉里点燃,那小小一片紫烟顿时冒出些烟气来,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浓烈的气味。 跟香料不一样,这气味算不上好闻。 李尽欢立即皱了眉:什么啊这是 李长明抚着额头,强压下那种不适感:什么东西 就这?解乏放松,静心安神? 李尽欢赶忙拨弄几下香灰,把那小块还未燃尽的紫烟盖熄了。 可惜房里早就弥漫开那股奇特的味道,灭了火也无济于事。 李尽欢一骨碌起身往外跑,道:不行不行我受不了了,我先走了啊,透透气,透透气。 李长明捂着鼻子,也懒得说话,扒拉过那个香炉,想好好看看这火是熄没熄。 果然没灭完全,还有那么点火星在燃着。 他只得又去拨弄香灰,那么点火星却非跟他做对,好几下都没灭完全。 头却渐渐有些昏沉,手上也失了力,像是喝醉酒一样。 意识到自己身体的变化,李长明暗暗心惊,不过那么一会儿,竟然就起那么大反应,这可比喝酒快多了。 他甩甩脑袋,把彻底熄火的香炉放下,起身去开窗开门通风。 恰好一阵风吹入,把那气味冲散了许多。 走动这几步路,李长明身体就有些软,便往榻上一躺,由自己迷糊过去。 而后身体开始发热,起初只是一种让人很舒服的温暖,而后慢慢升温。 他迷糊得连塔吉进门都没发现,只是感觉身边忽然多了一个人。 塔吉李长明下意识地往塔吉怀里钻,身体已是燥热难耐。 塔吉怪异道:怎么了?发烧了吗? 怀里的人身体滚烫得吓人。 不不是李长明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只好用力抓住塔吉,免得自己就那么飘走。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手脚开始不受控制,忍不住用身体去蹭旁边这句温热的躯体。 在塔吉眼里,他就是双颊泛红,目光迷离,一副难耐模样。向自己索吻,乞求抚摸。 长明塔吉愣了愣,若是平常他早就抱住人亲吻了,可现在的李长明明显不对劲。 李长明好像又很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是身体有了自己的想法,他控制不了。 难不成所谓的紫烟,其实是种春|药? 可是也不像啊 他眉头一蹙,下一刻这种疑虑就被潮水般扑上的混乱打断。 第162章 、违禁药 那种混乱让人头昏脑胀, 很快又变成了一种能让人无比轻松的迷幻感。 人彻底松懈下来,脑子里的万千思绪好像也完全停止转动,什么都不用想, 只需要感受那轻盈的空茫。 身体很热,飞快地在身体中流窜, 打开了李长明所有的欲望, 又用那种迷幻感来满足他。 的确是种美妙滋味,可李长明却没有沉沦下去, 他嗅到了危险。 李长明粗喘几下, 额头往塔吉胸膛一抵,呢喃道:塔吉 塔吉皱着眉:谁干的? 没事你帮我把衣服脱了李长明看他这要去砍人的架势, 也不敢说是李尽欢拿来的紫烟,只难耐的吩咐他帮自己。 塔吉也没继续追究。李长明醉眼迷蒙地看着他那双碧绿眼睛, 嘴里呵出气息也是炽热的。 塔吉某种那冷冽的绿色让他清醒了些许, 反倒是原本清醒的塔吉被他喷出的热气弄得燥热起来。 把衣服脱了李长明刚刚是这样要求的是吧? 塔吉手游移到他腰间,解开腰带金扣,而后往里探去。 里衣的系带也被手指轻轻扯开, 李长明身上衣物完全松垮下来,只需再拉扯一下, 就会露出他那野豹一般健美可爱的躯体。 除去身上衣物的李长明似乎好受了些, 没有衣服闷着,有点凉快了。可体内的热意依然在身体里聚集, 发散不出去,仅仅过了片刻, 他又开始难受起来。 他烦躁地搂住塔吉,有些急切地去吻对方。 塔吉不再忍耐,将面前这个主动诱惑自己的人推倒在榻上。 李长明清醒过来的时候, 全身几乎湿透了,发丝都湿漉漉的,凌乱地铺在身下。整个人像是误入罗网,被打捞上岸的鲛人。 那股几乎能将他整个人燃成灰烬的热毒,随着他肢体的动作变成汗珠排至体外,给他更加畅快淋漓的感觉。 的确让人飘飘欲仙跟酒喝多了的那种畅快感差不多,甚至更甚一筹。 舒服是舒服,可他怎么都觉得不对劲。 喝酒寻醉,尚且伤身,寻求这种迷幻的刺激,怎么可能不付出点什么代价。 自己身上的种种反应,让他想起以前在中原风靡的一种东西,五石散。 那时候士族奢靡,百姓困顿。什么魏晋风流,在李长明眼里分明就是一群守不住自己家园,反而在战火之中享乐的废物。 也许有人会把这东西当风流,然而李长明不会。 在他心里,这种能让人获得快感的药物,就跟淫词艳曲一样,是亡国的象征。先帝在位时就下诏除医馆治病外,民间禁用五石散之类的药物。 没想到禁了个五石散,安撒人又弄来了一个什么紫烟。 幸好是李尽欢出于好心弄了点东西过来,让自己知道了。必须趁只是刚刚露出点苗头,就把这苗头都掐掉。 李长明越想越气,一双美目里尽是怒火。塔吉不明所以,只奇怪他怎么跟自己温存完会是这种表情。 于是塔吉小心翼翼地道:你怎么了? 难道!他对自己不满意吗! 李长明愤愤道:无耻之徒! 嗯?塔吉疑惑。 李长明深吸几口气,道:畜生,无耻! 塔吉委屈:我我就是忍不住,你要是不喜欢,下次我不这样了就是,干嘛骂得那么狠。 这白日宣淫的,确实不太好。 李长明一怔,收敛了怒火,道:不是,我不是说你。我骂那些安撒人。 塔吉一听不是骂自己,才松口气,忙出声哄他:好好好,先别气了。安撒人干什么了? 我刚刚李长明抚额,不受自己控制尽欢送了些安撒国的紫烟来,说是能解乏放松。可这东西哪里是什么解乏的我只是闻了味道,就那样了。 紫烟塔吉沉吟片刻,我以前听说过,西境与安撒离得近的几个小国,这东西随处可见,服食紫烟,跟喝酒一样平常。 李长明拧紧眉头,道:还有这等事?西境各国与大虞也不是全无交集,为何此前从未听说过 这东西就安撒人有,光是卖给那几个小国都不够,在那边就消耗光了,能传到乌环的都少。如今是安撒人西迁到了大洋彼端,造出新式船只,从那边到大虞,西行海运反而比东行陆运方便了,才能直接把东西带到大虞来。塔吉说到此处,也有了几分忧色,安撒人每年光是在这些小国贩卖紫烟,就获利千万那还是小国,如果是在大虞,恐怕还能翻个十倍吧。 也不知是不是那药物的关系,李长明脑袋隐隐作痛,那么半天了还是难受着。他用力摁着额头,努力集中精神,才把塔吉的话听进去了。 塔吉见状只好道:不如你还是歇会儿吧?一会儿阿里也该回家了,等他回来我再叫你。 嗯李长明心中还有诸多疑惑,却也抗不住身体的不适感,只好先歇着了。 大虞朝臣五日一休,翌日又是去上朝的日子,结果李熹龙体欠安,免了朝会,只让三品以上大员进宫议事,一切交由两位丞相和魏王主持。 李长明趁机吩咐下去,要人留意京中安撒商人的货物。 群臣散去后,李长明还想去紫极宫看看李熹,到门口只见高有德在门外站着,他也被高有德拦下了。皇帝陛下还在里面熟睡,不好打扰。 李长明便问道:皇兄是什么症状? 高有德恭恭敬敬地道:回殿下,陛下只是近来天忽冷忽热,染了风寒,并无大碍。 李长明点点头:那我便等皇兄好些了再来探望,有劳高公公照顾。 高有德笑眯眯地道:不敢不敢,殿下折煞老奴了。 李长明微微一笑,勉强放心离开。 午后下了场大雨,电闪雷鸣的,李长明也不好出门,就在房里敷了肩伤,闭目小憩。 等雨渐渐停息,李长明也缓缓从睡梦中醒来。 外面大雨倾盆,反倒极是助眠。午后睡一场雨的时间,让他神清气爽了不少,就是肩上旧伤又开始疼痛,很折磨人。 管家刚好在外敲了敲门:殿下。雨天阴寒,给您送碗姜汤暖身。 进来吧。李长明坐起身来,现在什么时辰了? 管家把姜汤端到案几上,回答道:已是申时五刻。 恋耽美 ——(130) 李长明点点头:好。 管家道:小人先下去了,殿下若是有事,可随时唤我。 有劳。李长明揉揉额边,端起那碗姜汤来一点一点喝下去。 也不知塔吉在鸿胪寺如何了,申时五刻,天色却这样昏暗,该是依旧阴着,等会儿怕是还要下雨,雨大了就算有马车都不好出行。 他放下空了的瓷碗,轻轻叹口气。 左肩的疼痛感不强烈,却让人很难受。要是塔吉在就好了去请个大夫来给他扎两针也容易,可他也懒得了。 他揉揉肩头,正要起身,无意间瞥到案上那盒紫烟。 而后他便微微一怔,竟然鬼使神差地伸了手去。 回过神来,他已经把盒子打开了。 他登时如遭雷击,惊呼一声,像被刺痛一般把盒子丢了出去。 那模样活像见了什么妖魔鬼怪,他征战沙场多年,什么没见过,却被这小小一盒紫烟吓得慌了神。 找死李长明咬牙低低骂了一句,恨不得把玉京城里那些安撒商人都砍了。 他刚刚竟然想再点上一片紫烟,回味那种奇特的感觉。 他被控制了,只是闻过一次味道,他竟然就被控制了。 意识到这事,他不禁冷汗直冒,呼吸都逐渐粗重起来。 平复了许久,他才去捡起那盒紫烟,走出房门:备车,去成春堂。 江湖第一医门杏花坞在各地开设的医馆都叫成春堂,玉京城中的成春堂也不止一家,不过管家很清楚魏王殿下要去的是哪家。 林风致正给人问诊,还好成春堂病人不多,没过多久她便有了空闲,直接领李长明到后厅去。 林风致入座奉茶,道:殿下许久才来一次,想必也不会只是路过进来看看。不知殿下寻我所为何事? 她开门见山,李长明也就不拐弯抹角,直接从怀中掏出那盒紫烟。 林姑娘。李长明把那盒紫烟放到案上,这是近来玉京城中风靡之物,安撒国商人带来的紫烟。 林风致有些惊奇,忙接过盒子打开,凑到鼻子前闻了闻,却也没观察出什么猫腻来。 李长明道:我昨日点燃此物,仅仅是闻了片刻气味,便浑身发热,意识混乱,完全不受控制。我就怕这会是五石散一类的东西。 难怪林风致皱眉,近日医馆接见过两个病人,神情癫狂,身体有溃烂的迹象像是服食过五石散。可五石散自先帝朝就被严格管控,医馆使用尚需向官府上报,且每月会有官员来查余量,一旦对不上,就是大罪。当时我以为是有人走私五石散给这两人服食,立即就报给京兆尹,将两人带走了。 她说完有些尴尬:难不成是我弄错了吗不是五石散,而是这种紫烟 李长明想起自己被这东西操控就有些恼怒,道:这东西我看跟五石散也没什么区别。 林风致道:只是这样看看,我也无法确认里面都是什么东西。毕竟是安撒国的货物,两国之间的生意,没弄清楚之前,我也不敢随便说。 李长明知道她有顾虑,便叹口气,换了一种问法:那姑娘的猜测呢? 林风致思索片刻,道:梦神,多食令人见鬼而狂走,久服通神明轻身。 李长明点头道:多谢姑娘。 成春堂到底是医馆,李长明自知不该打扰林风致太久,得到了答案便告辞离开。 出门的时候外面当真又下起了雨,李长明站在门口想了想,让车夫往鸿胪寺去。 也快到时候了,看样子这雨会下很大,干脆直接去鸿胪寺接塔吉回魏王府。 塔吉混吃等死也混吃等死得有模有样,一身官服穿得板正,瞧着还有几分一国重臣的样子。 只是那头披散下来的赤色卷发,却让他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了。 那头红发在大虞官员里很惹眼,他刚刚过来上任的时候,总是会引来别人惊奇的目光,好像是在看什么珍禽异兽一样。 玉京城中胡人不少,汉人并不会因为看见胡人而感到惊奇。他们惊奇的是看到一个身着四品官员服饰的胡人。 胡人在玉京定居经商的很多,在朝廷谋得个职位的也有,可没有这样能当高官的。 当然,步六孤辰那样的胡人不算,家族世代在中原入仕,早就已经不会被汉人臣子当成胡人了。 后来大家也就习惯了,纷纷自豪起来,大虞当真是大气包容,皇帝陛下圣明不拘一格,连一个乌环人质都能得到重用。 塔吉撑着伞走到鸿胪寺门口,恰好就见李长明站在马车前。 他也是持伞而立,小小一柄油纸伞并不能将暴雨完全阻挡,他的衣服还是有些湿了,鬓边几缕碎发也有些湿漉漉的。 你怎么来了塔吉连忙快步走过去,在车上等就好了啊,站外面做什么。 他说着将李长明拉上车,李长明没吭声,跟着他往车上走。他动作时还下意识地护在李长明身后,用身体挡住飘来的雨滴。 两人坐进车里,外面阴冷的风雨彻底被隔开。两个人才在外面吹了风,车内升腾起的暖意都还需要一点时间去适应。 塔吉搓搓手,问道:你冷么? 李长明道:还好。 雨天还是多穿些我自己回去就好了。塔吉说着又指了指他左肩,不疼吗? 李长明哼唧一声,故意软软地道:疼 哎塔吉还没就此做出什么反应,那个哼哼唧唧的人便身体往他怀里一倒。 这种投怀送抱,塔吉是完全没办法抵抗的。 回家去帮我揉揉李长明嗲里嗲气地道。 你真是塔吉无奈笑道,手轻轻把人往怀里搂住。 李长明小声抱怨道:我本来去医馆的看天阴着就想着来接你谁知道雨下那么大。 委屈你了。塔吉大手往他脑袋上揉了一把,成功把本就被雨水打湿显得有几分凌乱的头发弄得愈发杂乱。 李长明也像只心情好的小猫一样给他摸,没有反抗,两只手就搭在他身上,也不乱动。 塔吉揉够了,才把怀里揣着的一些文书交给他:你看看,这些是西域紫烟的情况,是上次西域送来的那几个译官亲口说的。 李长明抬眸,讶然道:你谢谢。 他猜到自己在查这东西,便帮自己去问了。 他感激又感动,心里又暖又甜,塔吉倒是被他弄笑了:你谢什么啊?有那么生分吗? 李长明也笑:说的也是 塔吉眨眨眼,把脸凑过去,疯狂暗示道:既然那么感动那你是不是该奖励我点什么? 话音方落,李长明笑着凑近,在他颊边亲了一口。 第163章 、大朝议 李熹第二日也没有露面, 不过派了人来等着带李长明去紫极宫。李长明散了朝会之后便匆匆赶去。 天上飘着小雨,李熹派来的那名年轻内侍低头撑伞跟在李长明身后,差点跟不上他那么快的步子, 生怕他走太快摔着,忍不住开口道:殿下, 雨天路滑, 您请悠着点,让小奴扶着您吧。 李长明闻言回头瞧他一眼, 放缓了点步子, 道:陛下如何了? 内侍道:陛下已经醒了,情况比昨日好了许多, 德妃娘娘在御前侍疾呢。 李长明嗯了一声,脚步又不自觉地加快了些。 虽已到了春夏之交, 阴雨天依然是有些冷的, 李熹身子弱受不了这阴寒气,紫极宫里便燃了炭火。 谢德妃便是李琢生母谢昭仪,李琢出生后不久进位德妃。李熹一直未立皇后, 谢德妃身为李熹长子之母,自然是尊贵无比。 自古以来储君都是立嫡立长, 李熹没有皇后, 自然无嫡,若是最得宠的贵妃白仙穗没能有个小皇子, 这太子之位,多半就是李琢的了。为此谢德妃自然要多给自己挣一挣贤良淑德的美名, 每次李熹生点什么病,她都会过来亲侍汤药。 李熹靠在矮榻上,面色稍稍有些苍白, 精神却还不错。只是谢德妃把那盛了汤药的勺子送到嘴边时,他就感觉自己命都丢了半条。 药是经常吃的,可他永远也习惯不了这苦味。 谢德妃瞧见他表情变化,眸中露出几分恳求来:陛下 李熹轻轻别过脸去:放那吧 谢德妃蹙眉道:陛下,这药还是趁热喝的好 李熹在吃药的时候就是十分幼稚任性,说不喝就是不喝,打算就这样跟谢德妃僵持下去。高有德在一旁看得心中连连叹气。 这时殿门口脚步微响,李长明快步入内。谢德妃回头一往,连忙放下汤药,起身行礼:见过魏王殿下。 李长明微一躬身:德妃娘娘。 谢德妃知道他们兄弟二人见面是有事要谈,便不打算多留,道:殿下来此与陛下议事,臣妾便先行告退了。 李熹点点头示意准许她离开,抬手按了按前额。 谢德妃转身后却悄悄跟李长明道:殿下陛下他又不喝药了,您可得先让陛下把药喝了。 李长明一愣,有些无奈地应了一声,便走到李熹榻前坐下,二话不说端起了那碗汤药。 李熹很是不悦地拧起眉头,一双凤眸冷冷盯着李长明,很刻意地显露出几分威慑之气。 李长明根本不怕他,迎着他目光,把那一勺汤药送到他嘴边。 药凉了会更苦的。李长明温声道。 李熹怒气冲冲瞥他一眼,总算张了口,把这一勺药咽了下去。 高有德抬袖掩笑,被李熹给了一记眼刀。 李长明一勺一勺把药喂完,李熹的气好像也消了些。 皇兄。李长明手轻轻压住他的手背,总不能每天等我来喂你吃药吧? 李熹没好气地道:知道了。 李长明低头轻笑,道:这两天也没什么大事,你安心养病。不过有件事我得向你请示。 李熹道:你说吧。 李长明道:安撒国商人卖的那些货物里面,有种叫紫烟的东西,先前以为是香料,便没人留意过。我去找成春堂的大夫问了,那东西效用跟五石散一样。我怕紫烟流传开来会难以遏制,想直接查禁。就是安撒那边 李熹冷笑一声:你去做吧,大虞一直禁五石散,安撒不守规矩在先,没什么好说的。 李长明点头:好,我这就让人去办。 李熹揉揉额头,道:高有德,研墨。 高有德应一声,上前来铺开空白帛书,研墨沾笔,恭恭敬敬递到李熹手里。 李熹笔下不停,片刻后写出一份手谕,交给李长明:拿着,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是。李长明收下帛书,又道,明日朝会,皇兄可有圣意下达? 李熹摆摆手:都交给你,不必问我。 李长明看他这没精打采的样,有些好笑:皇兄你这样我可真是不习惯,以前不是事必躬亲么 李熹笑:可能是老了吧 李长明戏谑道:老什么老,喝个药都还要人哄。 李熹冷哼了一声:魏王这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了。 李长明佯装惊恐:臣不敢! 李熹忍不住笑道:行了,去做你的事吧。违禁之物,耽搁不得。 嗯。李长明起身,那我先走了你要好好吃药啊。 李熹被他烦笑了:知道了。 李长明拿到皇帝手谕,立即开始派人在京中查禁紫烟。安撒国商人本来卖紫烟赚钱赚得好好的,突然就被抓了。 理由是大虞除医馆可以用药外,其他地方严禁售卖类似五石散的药物。 售卖紫烟所得直接收缴,人驱逐出大虞,不得再入大虞经商。玉京查到的人还是少的,东南沿海一带查出来的紫烟商人有数百名,倒是把李长明给吓了一跳。 这群商人苦着脸回到安撒国,跟教皇哭诉遭遇,教皇当即斥责大虞排外,损害安撒人的权益,而后派了使者屁颠屁颠从安撒乘船过来交涉。 李长明下手下得狠,这种结果是早就料到了的。 安撒国实力雄厚,不输大虞。两国建交仅仅数月,大虞便这样大规模驱逐安撒商人,很容易就生出点什么事来。当初李长明会有些犹豫,也是顾虑到这些。 可比起紫烟泛滥的后果,李长明觉得安撒人闹一闹根本算不上什么。 但安撒人的反应也有些超出李长明预料了。 六月初,东南水军侦查到安撒国战舰,尤其是琉洲岛,有战舰逼近三次。 安撒国西迁时需要大量船只在海面上征战,造船技术跟着提升了不少,大虞的战船比之要逊色许多。把自己那战船弄到大虞周边,不就是在威胁么? 东南水军将此事上报玉京,当即让满朝文武震惊,愤怒者有之,恐慌者有之。 李熹把事情交给李长明,清闲了还没多久,就被安撒国烦得差点又犯病。 高有德在朝堂之上当着百官的面把安撒国教皇写给大虞皇帝的书信念了一遍,又安静退到龙椅旁。天子十二冕旒在李熹面上投下一道道阴影,彻底掩住了他面上的神色。 安撒教皇信中无非是责怪大虞皇帝为难安撒商人,破坏两国友好。又说紫烟只是一种药物,没有害处,与五石散不同。杂七杂八扯了一大堆,最后又说安撒可以献上货款的一半作为紫烟税,只求大虞详查,让紫烟能在大虞正常交易。 李长明听得气不打一处来,很想立即写一封信骂过去。 李熹等众臣议论了片刻,才淡淡开口:诸位爱卿不妨各抒己见。 恋耽美 ——(131) 话音甫落,大殿中众臣的低声议论立即停下,皇帝开了口,反倒没有一个人说话了。 殿中沉寂半晌,兵部梁侍郎起身道:启禀陛下,安撒水军强悍,这些年海战未有败绩。我大虞虽有战船,有巨鲲,却还是差了人家一截。大虞到底是陆军强大,水军建立至今,经历过的大战也就那么一两场,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打海寇,根本没多少对战经验。如今安撒都把战船带到东海来了还请陛下三思啊。 步六孤辰眉头一皱,也站起身来:安撒水军强悍,我大虞未必不能胜,臣以为绝不可妥协。 梁侍郎看他一眼:未必不能胜?说得轻巧!若是败了呢? 李长明冷笑道:我看安撒就没安好心,当初瀛洲那些战船哪里来的?图纸是我们的人泄露了,可天晶矿呢?北境西域各国都没有把东西卖给瀛洲过,他们到底哪里来的天晶矿造船?北境西域各国臣服于我大虞,哪里敢把天晶矿轻易卖给别人。这批来路不明的天晶矿石,难道就不可能是安撒卖给瀛洲的么?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想安分,早晚都要与我大虞有一战,此时避战毫无用处。 兵部尚书本一语不发,此时听他这样说,有些急了:殿下难道想直接跟安撒打吗? 李长明不冷不热地道:有何不可? 兵部尚书道:大虞去年立陇右道大行台,出兵西域,已经消耗太多!大战方过,此时又与安撒这样的强敌开战殿下当打仗什么也不用花费的么! 李长明被这略带指责的言语噎地一愣。 是啊,出征西域消耗不少。本以为归附各国把税一交,能够缓缓。可偏偏去年冬天大雪,把西域那块地埋得什么都不剩。皇帝只能是下令免除灾区赋税,税没收上多少来,反倒还要赈灾。 这时候还要花钱去打仗,不就是雪上加霜吗? 户部尚书面色严肃:国库亏空,实在不宜再兴战事。安撒愿意把紫烟收入的一半都作为关税上交大虞,不如就随了安撒的意臣算过,照他们现在贩卖紫烟的量,一年下来一千多万贯钱都是有的。臣以为,安撒国这笔钱款,能解大虞诸事之困啊。 一千多万,大虞每年从百姓身上收的税也就只是这的两倍。得到那么大的利益,只需要允许安撒人在大虞售卖紫烟,这看起来是多划算的一笔买卖。 众臣面上微微变色,开始有些认同户部尚书之言。 御座上的天子扫视诸臣,问道:你们都是这么认为的么? 没有人答话,可这气氛像是默认。 李长明急道:多这些钱又有什么用处?国库银钱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如今已是足够,多出那些来做什么去? 户部尚书道:殿下,不说别的,光是军学研制武器,去年就多花了两百万,好些事都给您让步了。钱自然是越多越好。 你李长明一时语塞。 他的确花了不少钱,这时候还真是无法反驳。 步六孤辰无奈地叹口气,也没有开口帮他说什么。 吴士忠道:殿下所言,也不是不无道理,只是紫烟一物是否真如殿下所言的那么可怕,尚未有定论。而且去年军费花销实在太大,即便此物真是五石散,一年两年的也成不了气候,不如暂时准许安撒售卖个几年,免得安撒真的领兵来犯。到时候钱收上来了,再查禁也不迟。 李长明苦笑一声,往后退了一步,坐了回去。 此时忽地有人站起身来,朗声道:启禀陛下。 众人朝那声音来处看去,那人坐得靠后,职位在这群臣之间算不上高,却把众人都惊了一惊。 站起来的这人,竟是从未在朝会之上说过任何话语的鸿胪寺少卿阿史德塔吉。 一个侥幸得了封赏的乌环人质,在大虞根本说不上什么话,此刻竟也站起来发言了? 李长明也是讶然,就听李熹道:爱卿请讲。 塔吉恭恭敬敬向前走了两步,道:陛下,臣生于草原,长于乌环,这三十年间去过西境各地。臣自认对西境和安撒的了解,比殿上各位大人要清楚得多。臣只想将亲眼所见之事讲与陛下和各位大人听。 他顿了顿,理清思绪,开始缓缓道:莫加本为西域商道上一小国,族人大多经商,在安撒和大虞之间往返,赚取其中差价,一度国民富足,繁荣无比。三十多年前,安撒人的紫烟开始在莫加传开,商人说这是能与神明沟通的圣药,能让人无比愉悦,而绝口不提此物害处。一时之间,莫加人以服食紫烟为风尚。仅仅过了两三年,莫加服食过紫烟之人十之五六,不少人因此患上怪病。 他缓了口气,继续说下去:而后莫加国开始查禁紫烟,可这种东西的滋味一旦尝过,就极有可能成瘾。商人只知集利,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紫烟获利颇丰,仍有无数人为之铤而走险,黑市上紫烟泛滥。莫加国花再大的力气查禁紫烟,也于事无补。反倒因为紫烟被查禁,众人只能偷摸交易,让紫烟变得更加昂贵,紫烟商人赚得越来越多。最后莫加国百姓困苦,交不上赋税,国库亏空,暴|乱频发。 朝臣闻言连连变色,又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莫加国为了收敛钱财弥补亏空,只有妥协,不再查禁紫烟,而是允许紫烟交易。禁品变成可以光明正大交易的货物,便可以收税。钱是收上来了,可又能维系多久?莫加人几乎灭种,而安撒将莫加种满紫烟树,继续制造紫烟。莫加灭国至今,已有十余年。塔吉缓缓一拜,沉声道,一半的紫烟货款,的确诱人,可得到这笔钱却是以残害大虞百姓为代价,为不义之财。不义,安能长久?今日得利,也是早晚要百倍还回去的。 众臣讶异之时,吴士忠气道:我大虞疆土辽阔,百姓千万,哪里是一个小国可比的?莫加一个靠经商过日子的小国,当然经受不住,我大虞必然不同。若不答应,难道又要搭上数百万军费去跟安撒打吗?国内不安定,哪里还有力气对外!乱言误国!怀义郡王一个外邦人,莫要危言耸听! 塔吉不慌不忙地道:臣是外邦人,却也是圣上亲封,特许入朝为官的。吴相怀疑臣,恐怕也不止是怀疑臣吧?是觉得圣上识人不清? 吴士忠气得胡须直竖,他为相多年,有几个人敢这样对他说话,也就李长明和塔吉了。 众臣一时噤若寒蝉,御座上的皇帝冕旒轻响,片刻后哈哈大笑:好啊,是朕亲自提拔的人。 塔吉微一颔首,道:臣愚钝,三十年长于北境,对大虞语言知之甚少,若是哪里言语不当,得罪了吴相,还望海涵。 吴士忠眼睛一瞪,更气了。 不就是缺钱吗!李长明忽地怒道,把瀛洲打一顿不就有钱了?先帝在时就禁了五石散,若是放开紫烟贸易,便是对先帝大不敬!要充盈国库,有的是法子,绝对不能让安撒人卖这玩意儿! 步六孤辰道:紫烟一事,必须从长计议。若先放开几年,又查禁,多半是禁不了的。紫烟不比普通货物,一旦成瘾就无法离开。查禁的后果,只能是禁不了。到时候紫烟依然泛滥,还因为查禁,明面上的税也一分都收不上来,还不是便宜了安撒。 王昌彝也开口帮外甥道:安撒教皇以半数货款请求大虞放开管制,定然是因为没了这一半货款,安撒也依然能得利。这分明就是行贿,只不过是向整个大虞行贿。对安撒没有好处的事,安撒教皇必然是不会做的。 李熹轻轻一笑:你们这又是对先帝大不敬,又是行贿的朕若是答应了安撒教皇,岂不是成了数典忘祖的收贿之人?既然如此,这不孝不义之人,朕是当不得的。 无人再敢出声,要是劝皇帝暂且妥协,不就是陷皇帝于不孝不义之地? 李熹挺直了腰杆,一改方才的放松姿态,冷声道:回绝安撒教皇,若安撒要战,便是倾举国之力,朕也奉陪到底! 李长明喜道:陛下圣明! 陛下圣明! 群臣纷纷拜倒,无论心中如何想的,此时也只能接受这个结果。 作者有话要说:  谢德妃:陛下喝药啊,不苦的。qaq 哥哥:不喝!=皿= 桃:哥哥喝药! 哥哥:哼 塔吉:糟老头子!说我外邦人,咋滴,你怀疑我大舅哥的眼光? 吴:我tm 塔吉:我汉话不好,不是故意这样说的哦。qaq 第164章 、下马威 永和二十二年六月, 大虞天子李熹坚定回绝安撒国教皇放开紫烟贸易一事。翌日尚书省发布明敕,维持此前魏王李焘各项决策,严查紫烟, 驱逐安撒商人。 七月,安撒水军出现在青州沿海, 刚刚到达玉京的新一批安撒使臣也进入皇宫。皇帝李熹抱病无法出面, 由魏王李焘召集众臣在太极殿接见来使。 如今安撒是明摆着大虞不答应放开紫烟管制就要跟大虞开战,大虞朝臣里有像李长明这样天不怕地不怕安撒敢来就敢打的, 也有人清楚安撒水军实力心有畏惧的。然而李熹都已经亲口说了, 就是倾举国之力也奉陪到底,后者心里再犯嘀咕, 表面上也要装出一副准备好要跟安撒决一死战的样子来。 那队鼻若鹰喙的安撒使臣进殿时就感觉有些压抑,殿里的人大多穿着深紫或是深红官服, 少数几个品阶低些的译官穿的也是深青色。都是看着有种厚重感的深色, 加上他们脸上的肃穆表情,更是让人莫名有些心慌。 尤其御座之下站着的那位身着黑色王服男人,目光锋利, 都能把人捅出几个窟窿来。 使臣对上大虞魏王视线,有些尴尬, 进门之前的那种自信全然消失, 定了定神,勉强扯起笑容道:亲爱的魏王殿下!我代安撒教皇陛下, 向您和大虞皇帝问好。我们希望能解除我们之间的一些误会,安撒商人应该有在大虞经商的权利。 他特意用练了许久的汉语说这段话, 语气听起来十分热情,然而殿上众人丝毫未被他的热情所感染,仍旧一脸冷漠。 魏王看了他片刻, 轻轻笑了一下,笑意未达眼底,是个冷笑。 他顿时汗毛直立,有些不安起来。在进殿之前,得知今日大虞皇帝不会出面,一切交给皇帝的弟弟魏王主持,他还有些庆幸。 他听说过那位皇帝心思缜密,城府极深,绝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物。但魏王就不同了,魏王年轻,还是个武人,行军打仗上极有天赋,对政事却接触不多。 这次的紫烟之事,就是这位魏王弄出来的。如果魏王是个聪明人,绝不该做得如此不留余地,直接得罪安撒国。他还是太年轻,太冲动了在真正见到魏王之前,他一直是那么想的。 可现在他却觉得自己先前的想法完全错了,那位年轻的王爷站在丹阶之前,一双小鹿般圆润可爱的眼睛里却全是冰冷威压,让他莫名生出几分恐惧来。 那种感觉,就像是猴子见到老虎,是刻进了骨子里的畏惧。即便猴子爬上树梢,老虎不能对他造成什么威胁了,他依然会不由自主地发颤。 李长明的目光如有千斤重,把他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有一瞬间,他有了一种错觉,好像这位年轻的王爷不是站在丹阶之前,而是坐在那龙椅之上。 他硬着头皮继续道:大虞的魏王殿下,大虞人不清楚紫烟效用,误以为是毒物。我们会向你们解释,希望你们能够尊重事实,尊重安撒。我们的商人需要公平,大虞不能这样刻意刁难。 公平?刻意刁难? 可笑至极! 安撒国种种威逼行径,早已让李长明怒火中烧,此时又听他这样说,当即决定给他一个下马威。于是李长明冷冷一笑,道:大虞礼仪不可废,今日大虞天子龙体欠安,寡人今日代为接见,照例你也得面向御座跪拜行礼,如何能这般毫无礼数。给寡人跪下说话! 那使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赶来的两个侍卫一左一右压得半跪下来。身后几人也是如此被侍卫摁在地上,狼狈至极。 使臣愤怒无比,大虞人竟然这样凶蛮! 他可是安撒贵族,只需要在神明和教皇面前下跪!这些连地球是圆的都不知道的大虞人,竟然敢这样对他! 使臣挣扎不得,大怒吼叫,叽里呱啦说了一句,这回没用那蹩脚的汉话,李长明没听懂。 塔吉很自觉地履行自己鸿胪寺少卿的职责,道:他问殿下,这就是大虞的待客之道吗? 李长明瞥使臣一眼,道:大虞以礼待客,不以礼待敌。贵国犯我大虞律法在先,却不服管制,甚至将水军战舰开到大虞沿海威胁,这岂是以客人自居之人能做出来的事?分明无耻匪徒强盗!寡人若是以礼待你,还该如何面对我大虞真正的客人!天下诸国,该如何看我大虞? 塔吉翻译那些安撒书籍的时候,是与西域译官合作的,西域译官先把安撒语翻译成西域语言,再由塔吉和其他大虞译官将西域语言翻译成汉语。因此他对安撒国的语言其实了解不多,只是得闲时候跟西域译官学了点,简单的语句还能翻译翻译,那么一大段就有些吃力了。 其余几个近来在苦学安撒语的译官也在思索,最后还是塔吉先开口道:以礼相待是对客人的,你们不是客人,犯了大虞律法还威胁大虞,你们是匪徒强盗。对待强盗有对待强盗的法子,要是对强盗也以礼相待,各国如何看我国? 不等那使臣回话,李长明猛地拂袖,道:去年陛下和你们教皇定下盟约,要两国世代和睦。可你们安撒商人却用毒物害我百姓,如今还以水军要挟,哪里有要守诺的样子?安撒人不是信奉上帝天主么,这样背誓,难道不该被你们的上帝天主打下地狱去!寡人杀了你,也是替你们的神明清理门户了!来人,把这几人拖下去斩了!脑袋送回给安撒教皇去! 众臣哪里想到魏王殿下是这种行事作风,纷纷面露惊诧之色,那几个译官也被吓一跳。回过神来时塔吉已经开口对安撒使臣道:魏王殿下说,安撒背弃盟约,要把你头砍了。 其余译官面面相觑,觉得自己好像没有什么该补充的。 阿史德少卿短短一句话,已经达到了效果。 李长明有些疑惑地看看塔吉,似乎在问为什么我说了那么多,你就翻译了一句。 而那使臣在听完塔吉发言后便大是惊慌,大叫道:不!你们不能!教皇会来找我的,你们要是杀了我,教皇不会放过你们的! 侍卫已经在准备把他拖出太极殿去,他挣扎得愈发厉害。 恋耽美 ——(132) 步六孤辰上前一步,劝道:殿下,西洋化外之人不守律法,不晓礼仪,固然有罪,可到底是安撒使臣。两军交战之际,尚不斩来使,安撒如今是派遣使臣前来交涉,更不可轻杀啊。 塔吉很是怜悯地看着使臣:步六孤大人给你求情,说你不懂规矩,但好歹是个使臣,希望魏王不要杀你。要是你还不守规矩,再杀也不迟。 使臣听自己还有希望活下来,再恼怒也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当即俯身拜了一拜:拜见大虞皇帝。 李长明这才算是满意了,挥手让侍卫退下,道:若你是为了紫烟而来告诉你,陛下和寡人都不想听这些,安撒只有把东南战船撤了,才可以跟大虞谈。 译官把李长明的话转达完,那使臣又是脸色一变,道:请大虞皇帝听我们解释!那不是战船,我们也没有要与大虞开战的意思,出动船只仅仅是为了接送我国商人而已。 塔吉很无语地道:他在睁眼说瞎话,说安撒出动的不是战船。 李长明冷哼一声。 使臣道:紫烟是神赐的礼物,是与神明对话的通途,安撒国很多画家诗人都从紫烟之中启迪灵感,并不是您所说的五石散。我们种植使用紫烟已有百年,是没有任何害处的。大虞不能用这种借口驱逐安撒商人,紫烟与普通货物没有什么不同,大虞应该给安撒一个交待!安撒需要公平,大虞应当放开紫烟交易。 译官把话用汉语说了一遍,成功让李长明怒气更甚。 你说不是就不是?李长明冷笑道,那寡人说是就是!给寡人听好了,在大虞就得守大虞的规矩,不守规矩就滚回去。要大虞放开紫烟交易?你的教皇是在命令我?告诉你,安撒国没有资格跟大虞这么说话! 他说罢提高了声音:阿史德少卿,既然两国交战不斩来使,那便将这几人暂押在掖庭,交由鸿胪寺训斥,等他们明白什么是规矩了,再遣回去。 塔吉施礼道:臣领命。 侍卫当即上前带走几人,可怜那使臣以为大虞小王爷还是要杀自己,挣扎得无比卖力,却是毫无作用。 待人都被带下去了,李长明才道:安撒几次派人来,都是一套说辞,铁了心要让大虞解禁紫烟。战船屡屡进入我大虞海域,大虞都做好迎战准备了,他们又一直未有真正动作,反而是一次又一次让人来谈。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沿海那些安撒战船已经让百姓有些恐慌了。 吴士忠抚须笑道:安撒战船再厉害,也上不了岸。最多就是在沿海逞逞威风,即便他们登上陆地,面对大虞陆军,也没什么胜算。 兵部尚书道:依臣之见,安撒也不敢贸然开战,不过是想刺探虚实。我们若是露了怯,倒真会让安撒以为可以进攻逼我们就范了。 王昌彝道:此时最主要的还是安抚百姓,安撒不动,我们也该动了,至少要把安撒战船驱逐出东海。 李长明点头:也是,安撒这样肆无忌惮在东海行船,简直无法无天。我们要是什么都不做,不就让安撒人以为我们好欺负了。吴彰,沿海水军你最熟悉,依你看此事谁去办最好? 吴彰微一躬身,道:如今侦查到的安撒战船不过三十来艘,若是驱逐,沿海各州水军将领完全可以胜任。要是真的打起来,他们有与海寇对战的水战经验,也无需再另派人手。只是琉洲琉洲为孤岛,一旦开战,首当其冲。此地先前失了一位水军都督,新升任的都督又太过年轻,需要临时委任一位有经验的老将领统率全军。沧州水军都督梁博最适合。 梁博任沧州水军都督的年头怕是有二十多年了,的确经验丰富,吴彰就算有私心,推荐的也是一个合适人选。李长明点头:那就如你所说,让梁老爷子坐镇琉洲备战。 李长明又点了几个人留下商议具体安排,其余人无事散去。 塔吉从前是个将领,可惜现在只是鸿胪寺的官员,对大虞水军情况也不了解,便不在李长明点的人之列。跟着上司一起出殿门,就听礼部尚书笑道:魏王如此强硬,倒是让安撒不敢妄动了。 语气中颇有几分扬眉吐气的味道。 塔吉也是笑道:殿下这行事作风,当真与他那模样一点都不像。 礼部尚书道:到底是先帝铁血,龙生龙凤生凤啊!换十几年前陛下刚登基不久那会儿,不得窝囊死! 李熹刚登基那几年,权都不在手上,宗室又被肆意打压,外戚忙着内斗,北边西边的地都割了不少出去。遇外战,能不打就不打,别人派使者过来,还得低声下气跟人家求和。哪里像今日这般,魏王几句话就把这些胡搅蛮缠的人吓破了胆。 这几次安撒使臣来,李熹还会给点面子,换了李熹不在,李长明自己做主的时候,那就是爹打儿子,根本不用讲道理。 众朝臣也顾不得什么大国风度了,只想说一句痛快! 塔吉,殿下把安撒人交给鸿胪寺训斥,你可得好好办啊。礼部尚书小声对塔吉道,得让他们清楚自己什么身份,在大虞没他们嚣张的份。 塔吉笑着点点头,心想李长明怕是已经让他们不敢嚣张了。 李长明跟留下的几个大臣议完事,还去紫极宫陪了李熹一会儿。皇帝陛下听完他的安排没有多说什么,不情不愿地把药喝了,道:让我靠一会儿。 李长明移身到榻上,将皇帝搂入怀中,让他靠在自己胸膛上。 而后李长明就被压在自己怀里的重量惊得有些发愣,哥哥轻得让他有些害怕。 他微微收拢双臂,拥住那具病体,骨架硌得他有些疼。 哥李长明叹口气,你太瘦了。 李熹垂眸道:吃不下。 都有我呢,你不要想别的了。李长明双手收紧了些,你喜欢什么,做什么能开心,就去做。其他事都有我呢 焘儿李熹低低道,我想去御林苑,看他教你骑射 嗯等你病好了,我带你去。李长明有些哽咽,御林苑可以去,可他去哪里找那个他呢。 焘儿那天晚上,他仗着自己功夫好,偷偷跑进宫,说要偷我出去。那时候我很想丢掉头上的天子冠冕,跟他跑出城,再也不回来他把我偷出去,又要把我还回来,你说他是不是很混蛋 哥 焘儿我想去见他 李长明紧紧抱着他,下巴轻轻抵在他肩上,于他耳畔低声道:不许去 第165章 、昔日情 李长明记得, 哥哥曾经也是弓马娴熟,能跟靖平武侯打个有来有回的虽然现在看来,很有可能是靖平武侯让他的。 有一次自己和他们一起出门, 结果突然暴雨天降,靖平武侯冒雨去买伞, 而他护着自己到屋檐下, 全身都湿了。结果被护着的自己受了凉,他和靖平武侯反倒什么事都没有。 哪里像现在, 三天两头病一场。 不想承认, 可哥哥的身体确实已经不行了,还能撑几年呢? 也许他好好安养着, 身体能慢慢变好些。可他是大虞的天子,外戚未除, 宗室异心长子都还那么小, 他哪里能在这个时候安安心心去休养。 能为他分忧的,就是自己了。 李熹的咳嗽声把李长明的思绪拉回来,他担忧道:哥 李熹咳了一阵, 平静下来。 若不是离不开我真想出玉京,到山中去, 每日听松涛, 观山岚李熹轻轻阖眸,不想做这个皇帝了 李长明沉默片刻, 自知自己想得幼稚,又忍不住要说出来:哥不如, 你就去休养段时日。立个储君,让琢儿监国,我会好好辅佐他的。 李熹笑着看他一眼, 道:那么小的孩子,立什么储君,万一他将来是个不成器的,废太子也麻烦。不过我也是该考虑储君的事了。都还是小孩子,该立谁都不知道。 李长明道:不管皇兄立谁,臣弟都会尽心尽职。 李熹叹口气:过些年再说吧 有些事他没有开口跟李长明说,储君的位子,他只考虑过让李长明来坐。 只是现在还没到时候。 这场小病几天就该好了,服药四日后李熹差不多病愈,但药依然要再喝些天。 也正因为如此,讨厌喝药的皇帝陛下心中不平。明明自己的病都已经好了,还非要让自己继续喝药,越想越气。 于是皇帝陛下又开始闹脾气,死活不肯喝药。 阿星进殿的时候,那碗药都已经不冒热气了,只是温热,再过一会儿就该彻底凉了。 陛下阿星瞧见高有德在不停自己使眼色,也大概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他走过去跪坐在榻前,端起药碗来:陛下请您将药喝了。 那么苦不想喝。李熹支着下巴,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太医院就不知道弄出点好喝的药来么? 阿星无奈地轻声哄道:良药苦口陛下趁热喝了,再吃些蜜饯糕点,好不好? 真是的,药是用来治病的,又不是用来品尝的,皇帝陛下竟然还要要求太医院把药弄好喝点 李熹皱眉:你自己喝口看看,这种味道谁能受得了! 高有德在一旁叹气摇头,上次被李长明嘲笑过后,李熹大多数时候还是会好好喝药的,但只要是阿星来服侍,这位终于不任性了的皇帝陛下必定要闹一闹。 可能就是单纯想对这个人撒个娇而已。 阿星无奈地喝了一口,面不改色地道:不苦的,陛下。 李熹看他半晌,略带怒气地道:你骗我。 阿星柔声道:臣不敢欺骗陛下不苦的。 李熹冷冷一笑,道:你只喝了那么一口,又怎么能知道苦不苦? 阿星当即端起碗来又喝了一口药汁,道:不苦,陛下将药喝了吧 李熹玩味地笑了笑,道:再喝一口。 阿星: 李熹看他不语,便挑挑眉,似乎是在威胁。 阿星道:臣再喝一口,陛下就答应臣把药都喝了么? 李熹道:我会喝完。 阿星只好又端起碗喝一口,为了不让皇帝陛下找到错处,特地喝得多点,免得又被说喝得太少。 就在他准备放下碗时,忽地有一股劲朝他手中的药碗袭来,他猝不及防,勉强双手抓住药碗,却还是洒了很多汤药出去。 碗里剩的就一口了。 阿星抬头,就见皇帝陛下洋洋得意,接过药碗一口喝了个干净。 真是的堂堂大虞天子,简直跟个熊孩子一样。 阿星淡淡道:有劳高公公,去取碗热的来。 高有德把拂尘一挥:老奴领命。 李熹还想把人呵斥回来,对上阿星那双眼睛,又颓丧地坐了回去。 阿星非得逼他喝药,他再怎么耍赖也没用。 陛下,只是一碗药而已,喝完了,苦味一会儿就过去了。阿星叹息道,虽然陛下的病已经痊愈,但还是得再多服几剂药的。若是病情反复起来,恐怕又得喝上半个月的药呢。 李熹闷闷的没搭话。 高有德端了碗热的药上来,阿星一勺一勺喂,安抚这只炸了毛的病猫。 病猫皇帝这回倒也不闹了,乖乖喝完药,屏退左右。 李熹气冲冲地含着蜜饯,忽然道:你怎么不穿白衣了? 阿星今天穿的是一身红色圆领袍。 那个人以前爱穿白的,那是最低廉的颜色,而京中有些地位的人家都爱穿深色。 越是深的颜色,越是昂贵,要用染料一遍又一遍地染,富贵之家都爱用浓重华丽的颜色来彰显自己身份地位。普通老百姓就只能穿点浅色,甚至白色。 他却就爱穿这种看着苦兮兮的白,除了该穿官服的时候,他基本都是穿那么一身白。 阿星跟自己入宫以后,也经常穿白色。可能是他看出来自己喜欢见他穿白色也有可能是他本身自己也爱穿。 今天这一身红,倒是有些新奇了。 阿星被他一问,愣了一会儿,而后道:白色不祥,穿红的好些。 李熹笑了:你担心我撑不过去么? 阿星咬咬牙,道:是臣担心陛下身体。 他从来不信这些。李熹淡淡道,白色不祥么 当年的白袍军着白衣,是把军服当丧服穿的,以此纪念同袍,显示决心。 白纠没觉得这颜色不祥过可是,好像真的有些不祥。不然他那么厉害的人,怎么就不明不白死在大雪里了。 阿星凝视着大虞皇帝道:所以臣不是靖平武侯臣只希望陛下能好好的,臣想要个好兆头,臣不想在陛下面前穿白色。 李熹轻轻抬手,触碰他的脸颊,手指轻移,一点一点描摹着他的五官,然后以记忆中的那个模样一一对应。 阿星垂下眼眸:臣知道,臣是因为长得与靖平武侯相似,才得了陛下青眼。臣不该奢望什么这些年陛下从未把我当一个替代品,也从未逾越半分。但是但是臣,是真心追随陛下。 李熹手指动作一停,眸中有了些怪异的神情。 良久,他道:嗯,你可以追随我,但是我们不可能。 阿星皱眉,目光中有几分忧郁:为什么?陛下,不要看着我这张脸,你把这张脸想成另一个模样,不可以吗? 恋耽美 ——(133) 不。李熹轻轻道,我的心早就死了。 陛下为什么要这样强撑呢阿星缓缓凑近,极为大胆地抚上他双手,望着他的眼眸道,你不要这样防备,让我疼疼你,好不好? 李熹神色一变,身体也跟着微微一颤,半晌之后冷了目光:放肆。 阿星抿唇:那我就放肆了 他单手搂住大虞天子的脖颈,缓缓凑近吻了上去。 李熹一时之间仿佛灵魂出窍,竟不知如何反应。 没有反抗,也没有迎合。 这些年,没有人敢这样忤逆他。 敢对他动这种歪心思的人,一直都只有那个人那个人简直不知死活。 在那个人眼里,自己不是什么天子,只是需要他保护的爱人。 那么多年了,自己伤心过,已经接受了。 他死之后,自己该好好生活自己可以纳能给自己助力的人进宫,可以跟妃嫔生子唯独无法接受一个长得跟那个人那么像的人喜欢自己。 眸中闪过一丝愤恨,李熹道:出去。 阿星茫然无措:陛下 李熹往后躺下:出去吧,朕乏了。 阿星似乎想说什么,最终无言,俯首一拜:是。 他起身时将软毯好好给李熹盖上,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那几个被拘押在掖庭的安撒使臣,鸿胪寺把人骂了一顿之后,正要将其赶出玉京,放回安撒。结果使臣买通了宫廷禁卫军,竟然把人给放跑了。 李熹当即大发雷霆,下令彻查严惩。禁军戍卫皇宫,保护的是天子安危,竟也敢这样玩忽职守,收受贿赂,治多重的罪都不为过。 禁军的统领一次被换了个七七八八,太后一家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束手无策。 究竟是真的有人收了贿赂,还是李熹找借口换禁军统领,就没人知道了。 这一场小风波很快就过去,朝臣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在大洋彼岸的安撒国身上。 玉京和沿海各州离了那么长一段路,一来一去也挺不容易的。为了让安撒使臣不再花那么大力气结果白跑一趟,李熹直接拒见使臣。 意思就是没得谈了。 安撒那几十艘战船开过来就是威胁大虞,实际上真要打这点兵力根本不够。他们没想到大虞根本不吃这一套,还十分暴躁地先动了手,不等他们反应,直接让水军出动,驱逐他们的船只。 几百战船,加上两条鲲,还能怕了这拿来威胁人的几十艘战船吗? 安撒识相地没有继续增派援军,看样子不想真的跟大虞打起来。最后就是闹了好大一个没脸,什么都没捞着。 而后安撒教皇又很和气地表示尊重大虞规矩,以后不会再带紫烟到大虞,希望还能继续通商。 李熹也和和气气地同意了安撒教皇请求,其实李长明也没不允许安撒商人来做生意,他驱逐的一开始就只是售卖紫烟的安撒商人。问题就是,没沾紫烟的安撒商人,还真的几乎没有。 安撒那边不吭气了,让李长明头疼的事情却一个也没少。 安撒人在大虞售卖紫烟,到现在已经快有一年了。 这将近一年的时间,足够让紫烟这种东西传得很广,成瘾的人肯定还会暗地里找这东西。安撒商人是被驱逐了,可大虞人里也有不少在做紫烟生意的。 为了尽快缴收大虞商人手里的紫烟,李长明发布魏王教令。售卖持有紫烟按售卖持有五石散论刑,但念及此物经由安撒传入,大虞子民不知此物效用情有可原,一月内主动至官府上交紫烟者,只罚售卖紫烟一半所得,买家不罚,但需交代卖家。 胆子小些的立即跑去官府把东西交了,短短数日,玉京就收了几百箱。 东南沿海各州收缴上来的数量只多不少,远超李长明预计的数量。 李长明当真是被那数字吓得一身冷汗,若是放任下去,不知道这东西该有多风靡。可能真的要跟塔吉说的莫加国一样,服食紫烟跟喝酒一样稀松平常了。 等那个时候再禁,还能有作用吗? 还好李长明雷厉风行,毫不手软,这些日子把玉京的紫烟查了个十之八|九。等一个月期限到了,他还得抓两个胆子大不要命的杀鸡儆猴,把剩下的那些人也震慑震慑。 玉京的这批紫烟,魏王殿下亲自监斩,整整一天才把这些东西全部销毁完。 其实内陆的紫烟,最好还是运到沿海去销毁,销毁之后废水直接沉海。在玉京,后续处理就要麻烦一些。 但李长明很需要这一场仪式,这就是做给玉京所有人看的。 一直到太阳快落山,李长明才回到魏王府。 翌日休沐,塔吉早早跑来,在院子里跟李长明打了个照面。 盛夏的清早有几分凉爽,李长明院中还有几棵高树,投下一片绿荫更是遮去了许多燥热。 李长明站在院中植的花树前,亲自拿着剪刀在院内修剪花枝玩。 塔吉走近便道:收上来的那些紫烟,昨天都销毁完了? 是啊,然后又有些人交上来一批。查也查出来一批李长明边动手边道,都是李尽欢弄的,这小子虽然成日游手好闲,但狐朋狗友多,挖人也有一手。好些紫烟贩子都是他给找出来的,皇兄说要赏他个什么职位。结果晋王叔吓得给推了,说给点钱花就好,让他做官,不是奖赏,是折磨。 塔吉笑道:人各有志,不要勉强人家。 李长明剪下一枝红玫瑰,问:好看吗? 塔吉看着李长明的脸道:好看。 李长明笑了一下,拿着花枝在他眼前晃悠几下:我问这个。 塔吉没个正经,笑眯眯地道:没你好看。 李长明无奈,抓着花转身进门。 桌案上的瓶子里还插着去年的莲蓬,去年的,自然都已经是蔫黑干枯的了。干枯莲蓬,还是有那么几分美感,不过李长明看了一年,也看腻了。 把里面的莲蓬拿出来,新剪的玫瑰放进去,淡淡的花香在书案之间弥漫开来。 跟来的塔吉道:难得空闲,你就没点什么想法? 李长明低头理桌案:什么想法? 塔吉叹气道:七夕那天街上热闹,本想跟你一起出去走走的,结果你忙得一回来倒头就睡。 七夕李长明手上一顿,自顾自地道:这都快八月了 二月的时候皇兄说吴淑妃有孕那会儿一个月的话,再过两个月吴淑妃就该生了吧 时间不多了。 塔吉的手环上他腰肢,他回过神来,道:我也没什么想去的地方,玉京城我从小待到大都没兴趣了。 看来你更想在家里歇着。塔吉低低笑道,那就在家里躺着吧有没有什么想吃的?等中午我做给你吃。 李长明顺势往他怀里一躺,想了想,道:你想吃什么就做什么吧我真是都不知道想要什么了。 他说完,就见塔吉笑了,然后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塔吉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我想吃你。 果然 李长明实在是太了解这色胚了。 塔吉李长明抬手捧起他脸颊,很是认真地道,你不能那么堕落,怎么好好的就只会想这些了呢。 塔吉眨眨眼,道:饱暖思□□,你们汉人说的。 李长明额头青筋一跳,突然就伸手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塔吉外衣扒了。 塔吉有点摸不着头脑:我不着急的。 不着急个鬼! 李长明把他外衣丢到一边:冷着就不思□□了。 没想到塔吉只是微微一愣,而后忽地翻身把他压在身下。 李长明被他猛力压制,动弹不得,有点恼怒:放开! 塔吉挑眉道:不放,有本事你挣开啊。 两个人就跟几岁小孩一样动手打了起来,可惜李长明本就完全不是对手,还被人压着,动作十分受限。 塔吉完全就是在逗小猫,看他挥爪子。 你李长明羞赧道,就会仗着自己力气大!有本事跟我真刀真枪干一场啊,臭蛮子! 化外之人,不讲理的。塔吉微微一笑,凑到他耳边,话语含着热气,那就请魏王殿下,好好大发神威,惩治惩治我这个蛮夷。 作者有话要说:  桃:看!小fafa好不好看! 塔吉:你比花好看! 第166章 、刃出鞘 李长明是没想到, 征服草原蛮夷原来如此简单。自己也没动什么手,这曾经的草原霸主就那么听话了。 只是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征服了谁每次到了这种时候,自己好像也没什么做主的份 伏在他身上的塔吉还在轻轻蹭他脖颈, 亲吻他的耳垂,突然道:为了一统天下的霸业献身吧!魏王殿下! 李长明: 无语。李长明白他一眼。 我会温柔的。塔吉还是很贴心地征求他的同意, 好不好嘛? 什么温柔不温柔的明明自己才是那个该考虑自己温不温柔的人吧! 李长明抬手捂脸, 破罐子破摔了。他没有挣扎反抗,还是配合着塔吉在这晨风微凉的清早温存了会儿。 午后黑衣旅那边送了些军报回来, 黑衣旅被李长明外派出去追查毒神宗之事, 也已经好几个月了。这些神出鬼没,诡异难测的江湖邪派的确比外敌难缠, 几个月下去进展却十分缓慢。 李长明把这些军报看完便放下了,黑衣旅跟武林盟联手, 也就是找到了几个开设在深山老林里的分坛, 没什么大发现。 不过这些分坛被捣毁,对一个小小的江湖邪派而言,已经是重创。接下来江湖上的那些名门正派, 还会对他们围追堵截,他们可是分不出空闲来残害平民百姓了。 对朝廷而言, 只要他们不出来蹦达害人就够了。其余的事武林各派恐怕比朝廷更想早点把这邪派铲除干净。 进了八月, 皇帝陛下以嘉奖此前驱逐安撒水军之功为由,升任一批官员入京, 不好升职的也诏令进京面圣。谁都看得清楚,这看似在奖励东南官员, 实则是在调虎离山。一旦这些人启程前往玉京,皇帝必然会有大动作。 可是谁又能公然抗旨? 旨意下达的当天,太后得知消息暴跳如雷, 当即召吴士忠和吴彰、吴慎父子进宫。 太后昨夜似乎又没睡好,思绪混乱着,见到三人便脱口而出:皇帝对东南动手了?他必定在谋算什么! 吴慎道:娘娘莫急!东南无人,皇帝手上不也无人么!城防军我统领着,绝对不会放一兵一卒进城。他又能做什么? 吴彰也道:是啊,宫中禁军统领虽被撤了些,可也还有一半在我们掌控之中。我看皇帝此举,只是想削弱东南之力,怎么也动不到我们头上。但我们也的确得防备着些 吴慎又道:我们府上有五百府兵,巡防军都是我们的人,就是要来硬的也不怕。难不成他们还能靠军学那点学生攻下玉京城么! 玉京乃一国国都,城坚难破,城防军人数十万,装备也不亚于被称为国之精锐的黑衣旅。而军学那些小娃娃,还不是黑衣旅的军人呢。 这样一看,实在没什么可担心的。 太后却眼眶发红,着急道:我呢?我们呢!他只要杀了我们就好了!何必要让大军进城! 吴士忠叹气道:我们若是死了,东南必定暴|乱,他若是想除掉我们,何必等到现在,不就是畏惧我吴家在东南的兵力么? 你也说了,他怕的是东南反叛!太后一拍桌案,怒道,可东南的人都已经被他召集到玉京了! 吴彰道:我看过那份名单,这些人全部进京,我们也依然可以把控东南若是皇帝铁了心要硬来,东南一乱,即便黑衣旅全军出动,也是要付出极大代价的。他如果还冷静的话,就不会那么做 他说到此处,有些顾忌,吴士忠便把他想说的话说了出来:可是皇帝他不一定会冷静。 吴彰重重叹口气:皇帝近来常常病痛缠身,人也是越来越阴鸷暴躁,的确很有可能不像以前一样理智。 别说这些了!太后听他们还在这里分析这些没用的,又急又怒,就是皇帝他会对我们动手!只要东南那些人到了玉京,他肯定会做什么的!我们怎么防! 吴彰脸色发白,半晌咬牙道:不如先下手为强。 那边吴家人急得成了热锅上的蚂蚁,紫极宫内的皇帝却无聊得开始发呆了。阿星在旁边给他念书,他也没听进去内容,只是觉得阿星那平平的语调弄得自己犯困。 李长明最近总是把事往他自己身上揽,而皇帝陛下也很乖地听话养病,不去想那么多事。好多政务,都是李长明决定好了拿过来让他看一眼,然后他点个头。 活像个没实权的傀儡皇帝。 只不过这个傀儡他很乐意当。 高有德进殿行了礼,阿星的念书声便戛然而止。 禀陛下,太后娘娘召了吴相父子三人入宫。 李熹听罢笑了笑:太后果然召家人进宫了 阿星蹙眉:怕是今日举措,让他们恐慌了陛下,吴家人必然会做些什么反击的。 嗯。李熹只是不慌不忙地应了一声。 阿星看他这态度,愈发忧心:陛下 李熹托着下巴沉思了会儿,道:阿星,今晚再替朕去看看母后吧。 阿星目中的焦灼渐渐散去,低头道:是 恋耽美 ——(134) 入夜后风很大,下起了暴雨。 电闪雷鸣的,太后好不容易饮了药安睡,又被这风雨声吵醒了。 她本来睡得很沉,可是忽然间那呼啸的风雨声就一下子清晰起来。风扑在脸上,是一种让她毛骨悚然的阴凉。 她当即开始全身发抖,心脏砰砰狂跳起来卧床在宫殿深处,雨天宫女内侍会把门窗关紧,哪里来的风?难道又是 她猛地睁眼,纱帐外的人影和阿星的声音一起袭向她:太后娘娘。 白纠!太后吓得大叫了一声。 阿星幽幽地道:太后娘娘原来还记得我。 太后抓紧身上锦被,无助地往后退去:你你是人是鬼! 阿星的话语依然轻飘飘的:太后娘娘这里很冷 走开啊!滚!来人!来人! 阿星缓缓靠近,穿过纱帐,站在了太后面前。 惨白的闪电一闪而过,没了纱帐阻隔,太后看清楚了那张脸。 那张跟白纠一模一样的脸。 没有表情,没有神采,像是一缕飘荡了许久的游魂。 来人!救命!来人啊!太后抖如筛糠,差点昏厥过去。 阿星伸出了手,五指成爪,朝她脖颈间探去! 太后娘娘! 一名宫女自外间匆匆跑来。 阿星回头瞥了一眼,闪身而退。 娘娘!您怎么了?宫女终于到了太后床前。 他要杀我太后呆望着白纠消失的方向。 太后娘娘总说宫里闹鬼,常常夜里惊醒,这小宫女没亲眼见过,也是有点恐惧。 此刻瞧她这魂都被吓丢了的模样,更是害怕极了,却定了定神,道:娘娘,你这有兴恩寺主持亲自开光的法器呢鬼怪不能近您身的。 法器太后朝床边摆的那堆法器看了一眼,似乎有些平静了。 宫女小心翼翼地道:娘娘不如明日再让主持进宫做做法事那些妖魔鬼怪就不会再来了。 好好太后深吸一口气,慢慢点了点头。 兴恩寺主持记不清自己这是第几次进宫做法事了,他一个出家之人,看得透彻,知道太后这是心病,做什么法事也没用。不过他也不会去问别的引火上身,太后让他做法事,他就做法事,其余的一概不管。 李熹去御花园转了一圈,那隐隐约约的诵经声音一直没停过。 他停在一棵花树前,昨夜暴雨,雨点把好些花都打得残缺了,花瓣上现在都还有雨水。 远处的诵经声又大了些,他笑着从花树中挑了枝还完整的,伸手折下。 阿星望着他道:陛下。 嗯?李熹回眸。 阿星轻轻道:陛下这样笑起来,很好看。 李熹又是一笑,把手里的花递给了他,拂袖转身,望向远处那诵经声阵阵的地方:太后这法事,到底要做到什么时候去? 高有德道:按理来说到正午就差不多了。 李熹抬头一看空中那轮明日,笑道:那就等午后再去,摆驾回宫。 高有德挥了拂尘,道:起驾! 李熹在紫极宫内用过午膳,又小睡了一会儿,才悠闲悠闲地去太后宫中请安。 身后带的,却是新换的三十名禁军卫士。 那些禁军卫士入宫之后,便开始四处搜查,太后宫中守卫见皇帝陛下在场,又不敢阻拦,只得进去请示太后。太后出门就见一堆禁军在自己宫中翻找,气得怒道:皇帝!你这是做什么! 见过母后。李熹恭恭敬敬朝她行礼,方才有人向皇儿告密,宫中有奸人在此行巫蛊之事,诅咒母后 太后倒吸一口冷气,道:胡言乱语!这是哀家居所,怎会有人诅咒哀家呢! 李熹左右扫了一眼,道:可是这么多的法器经幡难保不是外面那些僧侣借机行诅咒之事。敢诅咒母后,必须严惩。 不待太后接话,他便吩咐道:好好搜! 太后急得脸都白了几分,道:皇帝,你怎能 找到了!一名禁军奔来,打断了太后之语,启禀陛下,找到了! 太后一惊,怔怔地瞪着那禁军。 他手里拿的,是个身上扎了数针的布偶小人,穿着一套华丽衣裙,头上还戴着太后凤冠。 这是谁,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明白。 一时间,她竟然有些相信皇帝的话了这些时日夜里梦魇缠身,总是看见鬼影,难道真的是有人在诅咒自己? 李熹眉毛一竖,怒道:竟然真的有人敢诅咒母后! 太后摇头道:怎么会 李熹喝道:再查!母后宫中宫人侍卫一律押至掖庭审问!把这里的诅咒人偶都找出来! 一声令下,禁军冲上来扣押宫人,那些宫人登时连连喊冤,可惜根本挣不脱禁军,顷刻间就被拖出宫外。太后见状脚下一阵虚软,就要倒下去。 李熹一把拉住她,道:母后放心,皇儿一定把那胆敢诅咒母后的奸人找出来! 你太后死死盯着他,几乎是咬牙切齿。 这个人,一脸的惊惧担忧,好像真的是在担心自己。 多么孝顺的皇帝! 李熹笑了笑,眼底的快意终于是撕破了那点虚假的忧虑。他朝旁边看了一眼,又吩咐道:母后受惊了,你们快扶母后回去歇着。 是! 大虞皇帝松开了手,看禁军将太后扶回殿里,才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桃:(挥舞打call棒)哥哥!哥哥!哥哥! 哥:=w= 第167章 、旧易新 太后宫中的人都被押下, 太后自己也无法随意出入。 李熹没有特地封锁消息,然而巫蛊之事颇多忌讳,宫人都不敢提此事。连太后宫内搜出诅咒人偶一事, 宫外都是过了好几天才知道的。 皇帝已经控制了太后,吴士忠开始惴惴不安, 却不敢贸然行动。 禁军里还有他们的人, 他们可以联系禁军救太后出来。 可是皇帝困住太后的理由,是宫中有奸人诅咒太后, 为了盘查找出诅咒太后之人。禁军有什么理由阻挠? 若真的要动手, 那就是撕破脸了,宫中的动静, 皇帝很快就会知道的。要等待时机,还是立即动手, 他纠结, 吴彰也纠结。 皇帝心思细腻,冷静理智,永远都会在众多选择中挑选出最为稳妥的那一个选择来。就像他们所想的那样, 他们和皇帝之间,还是平衡的, 皇帝提防着他们手中的力量, 知道贸然出击的后果,不会轻动。 可他们却忘了, 人不可能永远冷静。 现在的皇帝,开始不按常理出牌了。 发疯真的是发疯。他好像已经不在意后果了, 单纯就是想出口恶气一样! 这样的疯子,最是可怕! 彰儿吴士忠在房内来回踱步,半晌终于挺了下来, 你去看看你妹妹,探探皇帝口风,看他到底想做什么!他究竟发的什么疯! 吴彰叹息道:好 吴淑妃产期将至,家里人要进宫探望也没什么好拒绝的。 李熹允了吴彰进宫探望,而后就在紫极宫等着他来拜见自己。都是聪明人,哪里看不出吴彰进宫的真正目的。看望妹妹是假,找机会跟自己说话才是真。 李熹刚刚放下茶盏,高有德便走进来通报:陛下,人来了。 李熹抬眸道:让他进来吧。 吴彰入内见了皇帝,当即跪拜道:臣拜见陛下。 李熹一手支于榻上小桌,稍稍挪动身子,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道:吴卿请起。 吴彰却没起身,依然跪在皇帝身前,道:陛下!臣是来请罪的! 哦?李熹凤眸轻眯,奇道,请罪?吴卿何罪之有啊? 吴彰道:今日进宫,见太后娘娘宫外禁军林立,方知姑母在宫中请僧侣开坛做法,犯了忌讳。臣身为太后侄儿血亲,理应尽孝谏诤,却一直不曾规劝,故来此请罪! 李熹轻轻笑道:吴卿说是请罪,实则是来问罪的吧? 臣不敢! 李熹道:吴卿无需多虑,母后宫外禁军封锁,只是因为有奸人在宫中行巫蛊之事,诅咒母后,与母后无关。 臣却得知,是有小人告密诬陷,栽赃太后娘娘,陛下只是寻了借口软禁太后!如今太后年事已高,却被困深宫,身旁无人照顾臣怎能不忧?吴彰朗声道,吴氏自先帝开国以来,一直在朝为官,为大虞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却有奸佞小人在陛下耳边进谗言,污我吴氏一族。臣听闻陛下信了那些言语,要对太后娘娘不利,臣也想讨要一个说法! 皇帝看他半晌,缓缓站起身来。 袖袍拂动,转眼间已穿过榻前小案,走到吴彰身前。 吴卿请起。李熹放软声音,十分柔和地道,吴卿是从何处听来的这些谣言,太后是朕嫡母,天子以孝治国,朕岂能行此不孝之事? 他的笑意渐渐冷了下去,语气依然柔和,却绵里藏针:奸佞谗言,朕从未听过,不知究竟是发生了何事。不过,倒是朕听闻吴卿欲要加害于朕。 吴彰大惊,急道:陛下! 李熹不等他继续说下去,挥挥手无所谓地道:都是些谣言,朕怎会相信?朕自然相信吴氏忠心,绝不猜疑。倒是吴卿怎地听了几句谣言,便以为朕听进谗言,故意刁难太后呢? 李熹蹙着眉,极是忧愁地一叹:君臣之间,竟猜忌至此么 吴彰俯首:陛下,臣绝无此意,只是担心姑母安危。 李熹缓和神色,道:吴卿忧心姑母,一时着急,也是情有可原。快起来吧,你我君臣二人,又是血亲,好好坐下说。高有德,赐座。 高有德应是,叫来下人摆座,又退回一边。 吴彰心思转了几转,还是起身入座。 李熹幽幽叹口气,开口却没说太后之事:朕近来病痛缠身,朝中政事皆交与众臣处置,自己倒在这里偷个清闲昨日刚好读《魏书》,看到太武帝之死,不免有些唏嘘朕若有一日,身边也出那么个贼人,该当如何啊 北魏太武帝乃聪明雄断,威灵杰立的一代雄主,却不明不白地死于宦官中常侍宗爱刺杀。事后无人得知宗爱弑君真相,一个卑贱内宦竟接连杀皇子杀重臣,拥立新帝,位极人臣。 吴彰知道他话里有话,忙道:宗爱小人,弑君贼子,不过荣宠一时,最后也是受五刑,夷三族。若是忠心之人,断不会有如此下场。 为人臣者,最可贵的便是忠心。李熹望着他道,先帝宠爱庄怀太子,可惜庄怀太子早逝,若非如此,也轮不到朕来坐这个皇位。朕幼时顽劣,学无所成,不是人君之才若无母后一家扶持,怎能走到今日?吴氏满门忠烈,朕看在眼里,也感激万分。东南若无吴氏一门坐镇,也不会如此安宁。 吴彰越听越是心中犯嘀咕,随便应了声:陛下圣明。 李熹继续道:这些年,朕与吴氏偶有分歧,有时的确有些不满。可朕是打心底里把吴氏满门当做家人看待,只是家人毕竟在君臣之后。 吴彰道:臣不敢逾矩! 李熹叹口气,缓缓道:朕毕竟是天子,是人主至于母后之事,有奸人诅咒,那地方也待不得。朕已经在让人将空置许久的福康宫清理修缮,过些日子请母后迁居过去,免得巫蛊害人待查清楚了,自然会把伺候母后的宫女内侍放回去,这些人跟随母后多年,换了人母后不一定用得顺手。 吴彰沉吟片刻,道:臣明白了多谢陛下宽恩! 皇帝的意思很简单,他这样做只是在警告吴家,不会真的动手。 看来皇帝此时还是像以往一样冷静的可这冷静究竟是真是假?可信吗? 吴相这些年的确为大虞殚精竭虑,功劳无数,如今这个位置,有些配不上了。朕想着,不如李熹顿了顿,柔声道,加九锡,假黄钺,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如何? 吴彰刚刚放下的心险些蹦出嗓子眼,瞳孔骤然收缩,刹那间汗流浃背。 加九锡,假黄钺,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那是自古以来的人臣殊荣。 若是在七八年前,皇帝这么说,那是示弱。 若是此时,那就是警告和威胁。 他当即起身跪下:臣不敢!陛下明鉴!臣与家父,绝无二心!家父何德何能,不可受此殊荣!自古取九锡者多生异心,家父忠心耿耿,向来恶其行! 李熹有些遗憾地道:好既然吴相不喜,便作罢。 吴彰冷汗涔涔,再拜道:跪谢圣恩! 李熹闭眼揉了揉额头,有些无力地道:朕也有些累了吴卿便出宫去吧,代朕向吴相问安。 是。吴彰起身告退。 高有德收到李熹眼神示意,追上去送了人一程。李熹看着吴彰背影慢慢消失在殿外,眸中的柔和笑意渐渐冷却。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李熹冷笑,那你就去死吧。 恋耽美 ——(135) 李熹说了要解了对太后的软禁,自然要做些样子。 太后宫内的宫人还在掖庭关押,福康宫又还没修缮好,太后依然是住在原来的宫殿中,有禁军把守。只是禁军不会拦着人进出了而已。 宫中有处观星修炼之所,名为云汉司。先帝在时宠幸方士,如今的大虞国师便是其中之一。 先帝驾崩后,笃信佛教的太后把持朝政,云汉司便没落了。但到底是先帝宠臣,怎么说都得给个面子,依然给人家保留了这国师的尊号。 这许多年间,国师就安安分分躲在他的云汉司里。偶尔说两句星象之言,也都没什么具体指向,任由别人解读,自己谁都不得罪。倒像是故意弄点乱子来玩一样。 这日天朗气清,国师却从云汉司里走出,直往太后宫中拜访。 太后心生疑窦,却也没拦人。 在她心里,这国师就是个老妖怪。明明与先帝同龄,如今头发都全白了,那张脸却还是青年人的样子。 她跟国师接触不多,不把他当敌人,也不把他当朋友。只不过她有时会有种他在帮自己的感觉。 当年星象预兆,西北有星克帝星,皇帝病重,自己险些就能以此为由除掉魏王李焘偏偏李焘却被乌环人劫走了! 她也因此觉得,国师不是朋友,但至少也不会是敌人。 你来做什么?太后端坐案前,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 国师行礼笑道:臣是来恭喜太后娘娘的。 太后怒极反笑:恭喜哀家?哀家如今是什么处境,你来恭喜哀家? 国师不慌不忙地道:自然是有天大的喜事彗星出天市扫帝座,此为除旧布新之象。 除旧布新太后一愣,明白了他是何意,喃喃道,谁是这个旧,谁是这个新呢 国师微微笑道:天象兆示,臣只予天命之人娘娘,时机不可错过。 太后恍惚了一会儿,定了定神,道:我才是那个新么? 国师笑而不语,没有回答。 他起身告退,太后渐渐从恐惧之中平静下来。 彗星出天市扫帝座,预示着除旧布新 既然自己才是那个新,那得胜的必然就是自己,现在的局势又有什么可怕的! 皇帝要动手铲除吴氏一门可吴氏手上也有足够重的筹码。东南之人,只是接到旨意进京,可脚长在别人身上,进不进,又不是皇帝能决定的。 看来是撕破脸的时候了 皇帝崩逝,迎立新主多么顺理成章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加九锡(通赐),假黄钺,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就是在叠篡位buff,权臣集齐篡位三件套一般就篡了。 皇帝手里有权的时候问你想不想要九锡,就问你害怕不害怕。 呜呜呜最近的哥哥好带感哦。 第168章 、匕首见 玉京城中山雨欲来, 太后连连暗中召人谋划,密函也一封封从吴府出去,自认为做得天衣无缝。可惜皇帝老早就猜得到他们接下来会做什么, 根本不用让人监视,也知道太后宫中近来频频有人进出。 太后安排完一切, 觉得处处妥当, 只差时机一到立即动手。国师那句彗星出天市扫帝座,给了她极大的自信, 本已近乎绝望的她顿时又精神百倍了。 八月十四, 李长明收到西南战报,黑衣旅已经联合武林盟准备进攻毒神宗总坛, 一举歼灭这个四处侵扰百姓的邪派。晚上吴淑妃突然腹痛难耐,竟是要早产了。 中秋百官有三日的假, 八月十五是不必早起朝参的。李长明在家中刚起, 就听有人来报,说宫中吴淑妃生下一位小皇子。 与以前听到自己多了个侄儿的兴奋不同,他听完后面上没有什么喜悦的神情, 淡淡应了一声,让管家去准备礼物, 而后便进宫去了。 这个侄儿的降生, 对他而言只是一个进攻的号令。 皇帝明日会召吴家人进宫,探望吴淑妃。不过吴士忠谨慎, 害怕宫中有埋伏,必然会以卧病为由拒绝, 而吴慎要统领巡防军卫戍京城,不便进宫。 来的只会是吴彰。 匆匆进宫跟李熹把事情定下,李长明便回到魏王府, 召集军学教习将领进城。各位教习平日在城外军学任教,并非不可离开,得了空就回京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因此城门巡防守卫并没有阻拦。 今日中秋,晚上宫中会摆家宴,今晚还是会平平静静地过去的。太后和皇帝依然维持着那和气的模样,演完了整场宴会。 散席后李长明便往魏王府赶去,白日里召集的诸位将领,此时已经在府上等他发号施令。 书房之内,那几名军学将领和魏王府府兵统领任威已等候多时,见李长明入内,正要起身行礼,李长明却摆了摆手,道:不必多礼了,坐下说话。 他径自坐到案几之后,道:陛下诏令东南军官入京,可人却迟迟未到。太后日日暗中召人进宫,怕是在密谋什么。东南之人违抗圣谕,必是有异心。我得到密报,吴党图谋不轨,欲行刺陛下,拥立新主。如今我们除了先下手为强,再无别路可走!我今日入宫,得陛下密令,诛杀吴党奸贼。 一人道:该当如何行事,殿下可有想法? 吴淑妃昨夜产子,明日陛下将召吴彰进宫,探望胞妹。李长明轻轻叩了桌案,语气一变,这是最好的机会,我将入宫先杀吴彰,而后封锁消息。入夜后各位攻入城内,囚禁太后,歼灭吴党,此事便算成了! 那人双目一瞪,道:听从魏王差遣! 李长明沉吟片刻,道:有一事,尔等必须知晓。此番我们虽是受陛下之命,在京城内起刀兵之事,却凶险万分!京城巡防军为吴士忠三子吴慎统领,有十万之众。我不能拿那些十几岁的娃娃冒险,军学除去学生,可用之人不过一千,加上我在城中的五百府兵,也远不如敌军。此战凶险,你们若不愿,自可先行离去。到时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吧。 他刚说完,一名将领便道:殿下,当年吴家人构陷于您,害您被废为庶人,流放边地。之后更是大肆打压我黑衣旅同袍,此仇不报,非君子也! 先帝在时,西域北境不都是我大虞囊中之物,太后当政不过十年,便丢了多少地方,外敌环伺他们不管,一味退让,只把矛头对准朝内忠良。如今陛下经营多年,才将失地收回了些,我等怎能又看着大权落入吴氏之手? 不能让他们得逞!大祸就在眼前,我等誓死捍卫陛下!愿随魏王入宫诛杀奸贼! 这人说罢,便起身跪拜叩头。众人见状也胸口起伏,情绪激动,跟着齐声呼喊,俯身叩拜。 我等愿随魏王! 我等愿随魏王! 愿随魏王! 好好!李长明鼻间忽地一酸,一拍桌案,都起来! 这些人,是情愿用性命追随自己,拥护陛下的忠诚之士! 众人齐声道:是! 他转身从书架上取下一卷地图,回身唰地一下铺开,道:明日我们先攻入京城,而后兵分两路,一路进城围剿吴府,一路随我进宫控制太后。军学在城北,到时候城外大军就直接从北门进。 府兵统领任威道:殿下,魏王府离皇宫极近,我可直接领府兵进皇宫。 不。李长明摇头,城内府兵出动太过惹眼,直接从南边朱雀门进,还得经过朱雀门前的内廷三省六部九寺十二卫所这等政事枢要之地。一旦惊动了里边的各位大人,就暴露得太早了最合适的地方 他一点地图上的皇城北端:玄武门。 任威道:可是若从此处进,又得绕至北端,也是极易暴露啊! 李长明道:因此府兵无需进宫,围困朱雀门前政事枢要即可,你只需守住此处,切断此处与禁军和城防联系。待城外之人入城,再围吴府。 说罢他问任威:明日玄武门是何人当值? 任威回道:陆兴! 李长明皱眉:这倒有些麻烦了,陆兴不是我们的人若是能把他调换了,就能省去一大半力气。若是陛下出面换人,就太明显了 有人道:殿下,这陆兴我倒是知道,我娘子与陆兴的娘子认识,不如我让娘子明日寻个机会,到他家送点什么吃食,把人弄到没法去值守。 李长明蹙眉道:可有把握? 那人道:十成的把握不敢说!送些吃的去陆兴府上,倒是容易得很,我娘子又与他娘子交好,应该不会起疑心大不了我让娘子好好说道说道,让他明日不去值守,可是在保他啊。 李长明点头:去吧,万一失败,也就是进宫难些而已。陆兴不过一个小人物,太后他们也注意不到。 是! 他站起身来,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成败就在明日,天一亮,立即出城领军备战! 众人跪拜:是! 几位将领一一散去,过了这个难眠之夜,明日便是决定生死之时。 李长明本想就这样洗漱睡下,养精蓄锐,不料这么晚了,竟还有人来访。管家把人带到他房门前,他就听李尽欢在喊自己。 六哥!长明哥哥!李尽欢跑得太急没站稳,直接一个踉跄扑进了李长明怀里。 李长明伸手扶住他,道:做什么呢,吓成这样? 六哥,太后李尽欢喘了两口气,声音放得极小,散席后太后叫我进宫,她说要让我做皇帝!她要做什么! 李长明神情一肃:太后? 对!李尽欢连连点头,她说的!她要害陛下! 没事你别慌。李长明安抚他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好好待着。保护好晋王叔一家,知道了吗? 嗯李尽欢平复了片刻,哥没事的吧? 李长明柔声安慰道:没事。她动静那么大,我和陛下早就料到了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他越是云淡风轻,李尽欢越是担忧:真的吗 陛下早有应对之策。李长明耐着性子又一次安抚道,回去吧。 李长明送走李尽欢,惆怅万分地叹了口气。 这孩子,说到底是太后的亲骨肉到时候,他会不会怪自己? 这一夜他当真毫无睡意。 在床上一直没能入睡,周围的光芒渐渐变亮,他只好又起来洗漱穿衣。 他有些难以克制自己情绪,理好仪容又坐在那里发了会儿呆,犹豫自己该不该出门。 皇兄让自己带上塔吉 自己该不该带他在身边? 这次行动,是在赌啊不管是大赌还是小赌,都是赌啊。 只要是赌,就有赌输的可能,不是么? 若让他跟在自己身边万一赌输了呢?自己已经让他失了故园,失了血亲,难道连一条命都不能为他保住么? 他沉思良久,还是站起身来,道:备车,去怀义郡王府。 那个人若是自己不带上他,恐怕他才会怪自己。 午后,吴彰递交上腰牌,走入宫城。 没走多久,高有德便领着几个内侍赶来,颔首道:吴大人,陛下就在淑妃娘娘宫中等您呢。 吴彰道:有劳高公公了。 高有德笑眯眯在前引路,道:陛下子嗣单薄,淑妃娘娘又给陛下添一皇子,陛下可是高兴坏了。 吴彰只是笑笑,没说什么。 他也许久没能见到这位胞妹了,此时也有些急切。待进了淑妃殿中,便径直往内殿走去。 重重宫幔尽头,皇帝正站立在那处,似乎等着他来一同入内看望。 微臣参见陛下。吴彰当即行礼,却未立即听到皇帝让他起身。 他忽然就一阵惶然,抬头看一眼,大惊道:魏王! 这个人不是李熹!是李焘! 魏王,怎么会穿着皇帝衣服! 不安之感涌上心头,吴彰就见李长明手中冷光闪动,一剑朝自己刺来!他下意识地闪躲,却还是感觉身上一阵剧痛,那剑刺进了自己小腹。 他强忍剧痛,惊怒之下爆发出极大的力量,一把抓住李长明的手腕。 李长明吃痛之下几乎要握不住手中长剑,几番推搡之后,腕上失力,长剑脱手! 第169章 、刃相接 猛兽拼死一搏, 威力可想而知。 吴彰放肆大笑,一掌向李长明击去!他毫无防备落入圈套,必死无疑, 可就是死,他也不能亏!能拉着李长明一起, 也够了! 此前他与李长明交过手, 自然清楚李长明弱点,当即发力猛攻! 李长明穿了哥哥的宽袍大袖, 避得有些吃力, 闪身躲到柱子之后。 吴彰却忽然一转身, 饿虎扑食一般朝屏风之后冲了上去。 李长明顾着躲避,哪里想到他会突然换了目标那屏风之后的人, 是李熹! 他速度极快,李长明此时要冲上去救驾也来不及了,但见屏风后人影闪动,李熹身边卫士已然拔剑。不料吴彰又突然回身, 扑向李长明。 原来那不过是虚晃一枪, 真正的目的还是攻击李长明。 李长明此时不及出手反击, 正当他以为自己必能摁住李长明,重伤这位皇帝最疼爱的弟弟之时, 脖颈之间一阵剧烈疼痛,有什么东西忽地勒住了他的脖子,叫他无法喘气! 缠在他脖颈上的是一根马鞭,被塔吉紧紧攥在手里。 电光石火之间, 殿内局势一变再变,此刻吴彰竟然连还手之力也没了! 李长明看见那双碧绿眼眸,彻底放心了。 若是不让塔吉跟来, 今日恐怕当真没办法那么快拿下此人。 恋耽美 ——(136) 塔吉收紧鞭子,他挥动四肢,力道猛烈,塔吉也猛然使劲,费了好一番功夫将他制住。片刻之后,吴彰已经脑袋涨得通红,几近窒息。 李长明上前伸手拔剑,再次往他胸膛刺去。 宝剑穿胸而过,鲜血喷涌而出,溅污了李长明衣袖。他挣扎的力量逐渐消失,身体变得僵硬起来。 李熹此刻在阿星的护卫下缓缓从屏风后走出,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陛下吴彰忽然挣扎着去拉脖颈上的鞭子,口吐血沫,几乎要不能言语,却依然用尽全力把话说出口,小娘无辜 吴淑妃乃是吴士忠的小女儿,在家中自然是称她小娘。 这个时候,他还记得为妹妹求情吗? 无辜么?李熹眸中露出几分忧郁不忍,她姓吴,就不无辜。 吴彰渐渐放大的瞳孔依然直勾勾看着他:放过小娘 李熹回头望内间看一眼,淡淡道:我自然不会为难一个女子。 吴彰好像是得到了让他安心的回答,彻底失去了挣扎的力气,缓缓栽倒在地。 这时内间一阵骚乱,几名宫女内侍着急忙慌地大叫奔跑,顷刻之间从内间冲出。 娘娘!娘娘不要啊! 娘娘!不能出去! 一个华服女子倏然扑倒在地,看那地上一滩未干的血迹,瞪大了双眼。 李熹等人一惊,又见她崩溃地爬到吴彰尸体前,大叫道:二哥!二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是说二哥今日会进宫探望自己的么?怎么会这样? 她想不通,满面泪痕地抬起头:陛下陛下!这是怎么了?我二哥怎么了? 李熹叹口气,道:扶淑妃回去。 陛下陛下她过来抓住李熹衣角,惊痛欲死。 娘娘,我们回去吧娘娘!宫女强压下心中恐惧,去扶她起身。 吴淑妃一把推开宫女,不得皇帝回应,又转头呆呆看着死状凄惨的亲兄长:二哥 而后她便直直晕了过去。 一众宫人纷纷跪倒叩头: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李熹淡淡道:送她回去,看好她。 他又瞥了地上的吴彰一眼,道:清理干净今日之事 宫女惊惧道:奴婢明白!奴婢什么都没看见! 下去吧。李熹依然平静地吩咐着,语气与平日并无什么不同。 李长明看着他们把晕厥的吴淑妃抬回内间,忽然有些不忍。 李熹回头就见他这蹙眉的模样,轻声唤道:焘儿 他发现李长明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衣袖跟小时候见到什么害怕的东西了一样。 李长明喃喃自语道:她也没做错什么 李熹垂眸:没做错事的人还少么 焘儿李熹轻轻抬手抚摸他发丝,习惯就好了。 李长明定了定神,抓住哥哥衣袖的手却又收紧了些:皇兄,我已让人控制朱雀门前各部枢要,在坊外布好兵力。待入夜城中坊门关闭后,便可出动,坊门一旦关闭,街上无人,不会惊扰到百姓。 李熹点头:好。 李长明转头看向塔吉:塔吉今晚宫中不会太平,你护好皇兄。 塔吉有些忧心,正要开口,便听李熹道:你让他跟在身边。 李长明怔道:皇兄 李熹道:阿星跟着我,已经够了。 阿星点头,道:殿下放心,我会护好陛下的。 他那张跟靖平武侯一样的脸倒是让李长明下意识地觉得安心,欲言又止半晌,李长明最终只是点头应下:好等我回来。 李长明脱下身上外衣,露出自己那身劲装,与塔吉一起朝殿外奔去。 朱雀大门此时一如往常没有人发现前方不远处的三省六部九寺已被魏王府府兵控制。 八月十六,依然在那三日休假之内,这些地方人并不多。把这里有可能跑去给吴府报信之人控制住即可,五百府兵绰绰有余。 李长明跟塔吉如平日般从朱雀门出宫,塔吉瞧他心神不宁的,便牵住他的手,安慰道:别想那么多了 李长明回头望他:塔吉我不想把你卷进来的。 塔吉笑笑:你害怕吗? 怕。李长明闭眼靠进他怀里,好像快要耗尽力气一般,准备再周全,都有一个万一 你打仗的时候好像不会这样。塔吉温声道。 李长明茫然道:什么 你打仗的时候,会把什么都算计好,只要还有一点败的可能,就不出击么?不等他答话,塔吉便继续说了下去,你不会,你永远都在冒险。可你却百战百胜。 战场上的李长明,是个自信又疯狂的赌徒。 他敢亲自率先锋到敌阵前诱敌,敢不要命地冲在最前面,甚至一个人去敌营挑战,但他永远能赢。 黑衣旅曾经是白袍军,白袍是丧服。 有那种豁得出一切的心,又有什么是赢不了的。 如今会犹豫,会害怕,都是因为皇城里那个一直拖着病躯保护自己的人吧。 这次该自己去保护他了。 不能输! 李长明抬头,凝视着那双碧绿狼眸,坚定不移地道:我,永远战无不胜。 入夜,随着闭门鼓敲响,坊门关闭,玉京各处城门也将由巡防军闭门。 北边光化城门却在此时迎来一支兵马,个个身着黑衣铁甲,手持长|枪,看装束乃是城北军学之人。在此值守的巡防军头领方沐见状当即下了城楼,到领头那人面前道:这位将军,不知为何领队来此?巡防军未收到召军学兵马入城的命令啊。 城外军队,不可随意进城,如今这些人全副武装而来,巡防军又没收到任何消息方沐不禁大觉不妙。 就听那黑衣首领道:陛下密诏,令军学黑衣旅入城! 方沐顿感如芒在背,小声叫人去通报统领,而后和颜悦色地道:将军可有圣敕? 黑衣首领摆摆手,身旁一人跳下马来,将圣旨递去。 方沐打开一看,的确是皇帝召人进城。 好端端的皇帝让黑衣旅进城做什么?联想近来听到的那些风言风语,方沐声音都开始有些发抖:还请将军稍等片刻,待吴统领查验过,才能 黑衣首领冷冷一笑:我等奉圣命进城护驾,若要阻拦,视同谋逆! 方沐两腿一软,笑得比哭还难看:将军没有吴统领查验,小的也不敢随意放您进去啊不如,您先和十名近卫入城等待,等吴统领来了啊! 他话没说完,就被眼前那明晃晃的枪尖吓得跌坐在地上,那黑衣首领道:再问你一遍,能否放人? 我我得等吴统领 黑衣首领冷声道:吴统领?吴慎? 方沐紧张地咽了口水,道:对,得等吴统领呃啊 枪尖一转,鲜血飞溅。 方沐倒地,黑衣首领喝道:进城! 周围巡防军大叫道:关城门!快关城门! 黑衣军士纷纷涌入,城门之下顿时杀声震天。 巡防军只负责戍卫京城,巡察城中各地。大虞建国以来,玉京城从未经历战事,这些城防军都是没有真正上过战场的,对上盛名在外的黑衣旅,不免有些心虚。 而那些黑衣甲士,个个凶暴狠辣。巡防军误了关城门时机,被猛冲之下竟是一击而溃。 千名黑衣旅军士出动,怎能不引人注意,无需方沐通报,吴慎也早已得知,此刻终于带着援军赶来。 叛逆贼子,竟敢硬闯京城!吴慎怒吼道,可他也就是喊得硬气,完全不敢上前。 黑衣首领大喝道:我等得陛下密令进城,胆敢阻挠者才是谋逆贼子! 那些黑衣军士个个兵刃染血,杀红了眼,仿佛地狱恶鬼。城防军队人多势众,却无法将其挡住,不过一刻钟,玉京北城门已是鲜血横流,尸骸遍地。 吴统领!我们怕是守不住啊!一名队正疾退而来,目光炯炯望向吴慎,等待他下令撤退。 吴慎吼道:十万巡防军!怎么可能守不住! 说完他自己心里也没了底,巡防军有十万之众,可这小小一个光化门,哪里容得下十万人!还不是几百个人在门口对打么! 正欲发话,忽地一支冷箭冲来,身旁队正连忙把吴慎推倒在地,他才得以捡回一条命。 他吓得一个激灵,就听那队正道:统领!不如放他们进城,再以我十万巡防军围剿之!这地方,我们人再多也发挥不出任何优势啊! 吴慎咬咬牙,道:撤!通知别处守军,围剿这些叛贼! 巡防军已有撤退之意,黑衣旅愈发势如破竹,冲进城门,直往宫城北门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巡防军:你们这些叛贼! 黑衣旅:你们才是叛贼!tui! 巡防军:叛贼! 黑衣旅:叛贼! 第170章 、尘埃定 原本该今日在玄武门值守的陆兴今日暴病, 只好换了人。以往宫城守卫轮值名单都需要皇帝亲自过目,不可轻易变更,奈何事出突然, 也只能是临时换了人,然后去跟皇帝通报。 临时顶上的萧宗是个清清白白, 跟哪边都不沾关系的。他霍然见到门下黑压压的一大片人朝这里赶来, 登时心惊,忙让众人戒备。 这时城墙下马蹄声起, 一人从宫内策马而出。当朝能在宫中行马之人, 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萧宗便下城楼,朝那人迎上去。 魏王? 萧宗看清来人面目, 冲上去抱拳道:魏王殿下! 李长明勒住了马头,道:陛下遇刺!密令黑衣旅进宫诛杀逆贼! 说罢抬手将手中圣谕抛给萧宗,萧宗虽心有疑虑,却极其信任这位为国征战十多年的魏王。魏王得当今圣上宠爱, 又有圣谕在手, 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事, 当即下令开门放人进入。 李长明看百名黑衣军士入玄武门,稍稍松了口气, 这事倒进行得还算顺利。 他驱马上前,又叮嘱道:吴彰今日进宫行刺陛下,已然伏诛。宫中禁军还有许多吴党之人,我们对抗这些禁军已是吃力, 你在此守好玄武门,绝不可让吴党逆贼进宫! 萧宗道:是! 李长明打马转身,领着黑衣旅百名军士冲向宫内。 萧宗目送这群人离开, 情绪一阵起伏。 他在这守卫宫城好几年了,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行刺陛下,谋逆这事怎么就让自己给摊上了? 想到此处,他不由得有些惊惧,又莫名有些激动,隐隐感觉自己怕是要亲眼见到一件大事发生了。 他下令道:快,把门关上!我们要保护好圣上! 一刻钟后,又一批人马冲至玄武门。 这回领队的却是京城巡防军统领吴慎。 吴慎此刻才得知,今日午后入宫探望小妹的二哥一直未曾回来。说是被小妹留在宫中用膳,现在看来,多半是已经被害了! 他极其恼怒,此时也是满脸火气,看着还颇有几分气势。 萧宗不由咋舌,一想方才魏王所言,觉得这叛贼是来闯宫了,连忙让众人立起弓箭。 吴慎见状怒道:萧宗!你这是做什么! 萧宗朗声道:吴党狗贼!行刺圣上,如今又想直闯宫门,意欲何为! 吴慎当即破口大骂:萧宗你他娘的是不是失心疯了!黑衣旅方才强攻光化门,闯入京城,直冲皇宫。你怎么不问问他们想干什么! 萧宗愣了愣,道:吴彰今日进宫行刺陛下,陛下密召黑衣旅进城护驾! 吴慎道:萧宗!你好好想一想!好端端的为何要让黑衣旅进城?陛下若真遇刺,宫中禁军左右十二卫尚在,城中还有巡防军可用,何必大老远召集城外的黑衣旅?别忘了,几年前魏王可是因私制武器意图谋逆而被废黜!如今是魏王贼心不死,入宫控制了陛下,假传圣旨,起兵谋逆! 如萧宗这般低阶的禁军,对朝中这错综复杂的局势还真的不会太清楚。 萧宗登时哽咽了一下,觉得他说得好像有点道理。 他回头看看早已没影的黑衣旅,不自觉地抖了一下。要是吴慎说的是真的,那自己不就摊上大事了 他娘的,该信谁! 他娘的,怎么今天陆兴病了,偏偏是自己来顶上! 吴慎不耐烦地道:你快点开门! 萧宗回过头来看着城下的巡防军。 开门,还是不开门,是个问题。 吴慎又大声道:你是不是已经投靠了魏王那个叛臣贼子!既然如此,那就是人人得而诛之! 萧宗有点想哭。 吴慎不等他放人了,道:攻城!拿下玄武门! 巡防军听了命令,当即冲向城门,不停撞击。萧宗忙大喊:放箭!放箭! 与此同时,城中巡防军和吴府府兵也开始出动。 进城的黑衣旅军士统共千人,百名先锋随李长明进宫,其余人等拦截追击而来的巡防军,向朱雀门前的政要中枢而去,准备与魏王府府兵汇合。 恋耽美 ——(137) 巡防将领商议对策,结果什么都没商议出来,只能硬追。魏王没有妻儿,家里就一个养子,如今还在城外军学里,去围攻魏王府没有任何作用,连个围魏救赵的机会都没有,反倒是黑衣旅直冲吴府而去。 王昌彝和步六孤辰舅甥二人此时在府中,面色肃穆地面对着对面的三百府兵。 王昌彝扫视众府兵,道:吴彰进宫行刺圣上未果,吴党意图兵变篡位!你们虽是我府上家兵,却也是圣上的子民,圣上的卫士!今日圣上有难,我身为臣子,自当领兵靖乱。外面大街上,此刻全是吴党巡防军,他们要攻入宫城去,加害陛下,其心可诛!玉京城中已是危急之至,我等必须阻拦叛军,誓死保卫陛下! 府兵齐声道:誓死保卫陛下! 王昌彝满意地点点头:出发! 统领领命而去,兵甲声齐齐整整响动,片刻后全数离开府邸。 步六孤辰此时道:舅舅,黑衣旅九百人,魏王府兵五百人,舅舅府兵三百人城防军人数众多,已经回防吴府,我们手上的兵力加起来也远远不够啊。 王昌彝也是有这疑虑,忙道:你说该如何? 步六孤辰道:殿下说,只要能拿下吴府,其余人不攻自破。我们需要的只是时间,一定要截断城防援军。然而我们人少,力有不逮。若是人能多点,在城中各处都布置兵力就好了。 王昌彝道:禁军要在宫中保护圣上,我们也只能去借府兵了可是这府兵,一家也就一两百人。 步六孤辰忽地道:三法司大牢 王昌彝怔住:你 步六孤辰道:囚犯,都希望有机会能减刑,尤其死囚,已是必死无疑,自然愿意拼一把。 王昌彝沉吟片刻,道:好!走,这便去牢里走一趟! 已经动乱起来的玉京城,不久后又出现了一批手拿板斧菜刀甚至是木棍的人。玉京城内各坊已经关闭,坊内百姓继续着夜里该有的热闹,没有人知道坊外大街上士兵囚犯在满城乱跑,追逐厮杀。 宫中禁军里的自己人早已到紫极宫外保护皇帝陛下,剩下的都是些闻风而动的吴党同谋。进宫许久的黑衣旅军士在李长明和塔吉的带领下一路砍杀阻拦的禁军,直行到太后宫门之前。 宫中已经动荡了这许久,太后宫门前已经站满禁军护卫。 李长明和塔吉离太后宫门还有一段距离,便听一声暴喝:他们来了!围住他们! 人群跑动的脚步声瞬间响起,密密麻麻的人群朝这边涌来。 有埋伏!塔吉顿时皱眉,往李长明身前一拦,你先走! 李长明与他微一对视,重重一点头,只点了十来个卫士随自己继续往前。 塔吉横刀而笑,箭步冲上去。 乌环小汗王,本就以勇武著称,许久未碰刀兵,他自己也是手痒了,此时自然无比兴奋。刀刀见血,虎虎生风,将冲来的禁军挡在身前。那么多的人,竟是一时前进不得。而那挥动弯刀的碧眼狼王身周之人纷纷倒下,有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几十名黑衣军士和塔吉一人,便将这千名禁军挡在李长明身后。 那边太后宫门前,黑衣军士冲上去便动手搏杀,对方人数虽多,却不比黑衣旅勇猛,何况还有李长明这等能以一敌百的高手在,片刻后众人已将此处防卫清理干净。飞溅而出的鲜血,将宫门染得斑驳,也在青石阶上汇聚成河,蜿蜒流淌。 外面杀声喧乱,却在片刻后变成了让人窒息的寂静,一名内侍奉命来看看情况,匆匆跑出之后就见到此情状,战战兢兢地道:魏、魏王殿下 魏王身后跟了十几名甲士,杀气腾腾,明显来者不善。宫灯的光亮从上而下垂照在这些人的身上,每一个人都仿佛阴沉着脸,像极了破败寺庙中的诡异塑像。 内侍见到这种阵仗吓得哆哆嗦嗦,他旁边的太后亲信近卫倒是镇定,朝李长明躬身道:魏王殿下若要拜访太后娘娘,还请先解下兵器。 李长明冷冷一笑,抬手一巴掌打了过去。 那卫士脸上挨了那么一记打,当即发红肿起老高,却也只是闷哼一声,回过头来,继续把脑袋垂得极低。 寡人得陛下特许,可剑履上殿。倒是到了后宫之中还得解剑?李长明沉声呵斥道,寡人要见自己嫡母,轮得到你来阻拦?滚! 殿下 李长明目光森寒:滚。 那卫士抬头一看他身后甲士,自知已无力回天,心里纠结许久,最后还是识时务地退到一旁。 李长明握紧腰间宝剑天地锋,迈步而入。 守在大殿门前的侍卫心中惊惧,却还是冲了上来。 李长明手中剑光如白虹飞练,从空中划过,血红爆散。 剑招如此简单,如此不费力气。 冲上来的卫士一个接一个地倒了下去,只有那个挥剑之人屹立不倒。 那些挡住他的,都被他击败。 太后在殿中,只看到门前的人影一个个消失,最后露出了那个原本被挡住的人影。 而后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极其浓烈的血腥之气。 他的面庞一点点变得清晰,最后站定在自己身前,轻声道:太后娘娘。 太后面上不自觉地抽搐着:李焘 李长明上前恭顺行礼,语调十分温和:福康宫已经修缮完毕,陛下命儿臣护送娘娘移宫迁居。 作者有话要说:  哥哥的双标 对吴彰:你爹是不是想剑履上殿?(微笑,拔出四十米大刀) 对桃桃:宝贝桃桃,哥哥让你剑履上殿~ 第171章 、无辜人 已是深夜, 紫极宫内还燃着灯。 宫门外两批禁军在互相攻打,乱成一团,可大殿之内, 却无比安宁。 大虞的天子与阿星对坐在榻上,两人正中是一方棋盘, 黑子已把白子杀得毫无反抗之力。 李熹抬眼看他:阿星, 你在想什么? 说着手中黑子落下,在棋盘上发出一吉细微清响。 阿星低头看一眼棋局, 道:臣输了。 你在担心?李熹问道。 臣担心。阿星向窗外望去, 那里刀剑吉纷乱, 血腥味弥漫。 无论魏王那边行动顺利与否,无论玉京城中黑衣旅与巡防军之战是胜是败, 只要此处防线被破,一切都是徒劳。 宫中可用的禁军本就不多还分了人去为魏王开道。 胜算并没有大到能让人完全放心的地步但至少,若有个万一,自己能带皇帝走! 他在忧虑着, 李熹却轻描淡写地道:没什么好担心的, 若是不成你的功夫, 至少能离开吧。 阿星摇摇头,没说话。 若是不成他也是绝对不会离开的。他怎么可能离开呢? 我看你也没心情陪我下棋李熹把棋一颗一颗收回棋篓, 抬头忽然看见他腰间挂了一个此前从未见过的精巧瓷瓶,便指了指他腰间道,你腰上那是什么? 阿星笑道:酒。 李熹也笑:拿来给我喝一口。 阿星闻言一惊,连忙摇头:不可! 李熹问:为何不可? 是毒酒阿星目光无比坚定沉静, 正色道,若是无能,护不住陛下我绝不独活。 太后宫门前, 血腥的杀戮渐渐停息。 塔吉身上已经遍布伤痕,血流不止,可他却像是感觉不到这些伤痛一样,也许还会因这疼痛而更加兴奋。他站在尸堆之间,抬刀指向前方敌军,肆意笑道:还有谁要上? 对面的禁军之间一片寂静,手里拿着兵刃,却不敢上前。若不是看旁人都还没撤,他们都想丢掉兵器四散奔逃了。 近千禁军,此时竟然已经折损一半,而对面仅仅只有不到百人。尤其这个赤发碧眼的怪物,手中一把弯刀,不知道夺了多少人的性命,他脚下就是尸堆血海,手上的刀都已经砍得有些卷刃了! 或许那根本不是一个人,那是一个只知道杀戮的魔鬼。 也许他都不需要挥舞屠刀,仅凭那双狼眸里的狠厉就可以将人杀死。 这样的魔鬼,是人力可以战胜的么? 那些禁军的头目僵硬地鼓起勇气道:异族蛮夷!竟敢在宫中行此悖逆之事,现在快快缴械投降,还有活路! 哦?原话奉还!塔吉轻轻把刀丢起,换了左手接住,看他们如此露怯,愈发不把人放在眼里了,现在投降,还有活路。要么降,要么上!我只会受降和砍人,别的不会! 禁军头目气急败坏,大喝一吉:冲啊!拿下这些逆贼! 塔吉粗喘一吉,迎着那些禁军冲了上去。 双方又一次厮杀起来,黑衣旅众人连续作战,已是疲惫,却都还强撑着一口气。禁军被他们这凶狠之气震慑,气势上就弱了几分,本来胜算极大,却是越打输得越惨。 此时忽然一个身影如疾风冲进战场,手中冷光迅疾顷刻之间便击倒数人。 禁军身后,也响起如雷震般的脚步吉! 禁军头目惊道:援军吗? 不不!领头的人是他们头上戴了红绳! 禁军装束统一,为作区分,听从皇帝调遣的禁军都在额头绑了红绳,腰间也系上红巾,赶来的这一批禁军,显然是皇帝的人。前有黑衣旅,后有皇帝麾下禁军,他们是被包围了! 被包围的禁军皆是不知所措,再无战意,进攻的动作愈发无力。 塔吉又扫倒一人,后退一步,撞上李长明的后背。 两人背对背并肩而立,李长明微微偏头:没事吧? 没事。塔吉本来还不觉得有什么,被他一问倒是开始觉得身上那堆伤口疼了,他忍着这迟来的疼痛问道,接下来去哪儿? 福康宫。李长明回完他,转而向敌军大吉道,寡人奉陛下之命护送太后娘娘移宫迁居。尔等在娘娘驾前大动刀兵,阻拦寡人,是想行刺太后娘娘吗! 禁军头目一窒:太后娘娘 那边十几名黑衣旅军士围着一华服妇人朝此处行来,李长明高吉道:吴彰今日进宫行刺陛下,已然伏诛。吴党领兵作乱,寡人奉旨保护陛下和太后娘娘,阻拦者一律视作吴党同谋!陛下有敕,此时归顺,既往不咎,若是不肯悔改,杀无赦! 太后娘娘那头目看向被黑衣旅军士押住的太后,长叹一吉,属下尽力了啊! 一阵沉默之后,头目咬着牙下令道:让开!放行! 即便看到手下投降,太后面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她如行尸走肉一般跟随黑衣旅之人往前走着。 直到走进另一处宫殿,她才恍若惊醒。 两名宫女从殿中迎上来,跪拜道:奴婢彩星、流云,拜见太后娘娘! 不等太后开口,两人便径自站了起来,太后看她们面熟,该是先前在宫中伺候的,便放心了许多。 你们两人从前在哀家宫中当差?太后问道。 两人点头称是,太后道:既是宫女,应当能出宫探亲,你们将哀家的手谕送出宫去。事成之后,哀家自然能许你们好处。 两人没有应答,殿中死一般的沉寂。 太后正欲发怒之时,宫女彩星幽幽道:太后娘娘可还记得当年被肖公公半夜勒死的宫女新月? 太后怒道:哀家为何要记得一个宫女! 彩星道:我们都是卑贱奴婢,娘娘当然不会记得。当年魏王孺人薛氏被人用雪鹿麝谋害,娘娘便杀了新月,拿新月顶罪 太后只觉得难以置信,惊呼一吉,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另一名宫女流云道:娘娘不把我们这些低贱婢子当人看,随意杀害,如今不还是落到了我们手里。 太后惊呼道:是你们!是你们诅咒的哀家,是不是! 是或不是,如今还有什么区别呢?流云颔首,我们会替新月姐姐,好好伺候娘娘的。 太后立即吓得身子摇晃,支撑不住,瘫倒在地。 太后娘娘。一只有力的臂膀却在此时扶起了她。 李长明向那两名宫女道:你们先下去吧。 宫女齐齐退下,殿内便只剩了她和李长明两人,这位名义上的皇儿朝她躬身行礼道:太后娘娘,此处,便是您今后居所。 太后举目四望,嘲弄一笑:好啊好啊! 她这才发现,这个地方的陈设,她记得。 李长明看着她道:太后娘娘,这福康宫原本不叫福康宫,而叫庆华宫。 庆华宫,这个他最不愿想起的地方。 那时他不过七岁失去了疼爱自己的父皇,而后在这庆华宫中被当畜牲一样养了七年 哪里也不能去,什么都不能做,没有人跟自己说话。 自己可以一整天不说话,这样的一整天,又可以持续好久好久。 他是先帝疼爱的六皇子,却谁都可以欺负他。身上值钱的东西都被下人抢了偷了反正也不会有人管,他也没办法去跟谁告状。 那些待在深宫寂寥无趣的宫人,有时还会拿他取乐。 他险些从此害怕与人接触。 若不是靖平武侯偶尔能穿过重重守卫潜入庆华宫,他怕是早就忍受不了,要疯了吧。 有时,还有人藏在黑夜中,要刺杀他。 后来他一直怕黑,怕一个人睡 可那七年里,他其实一直都是一个人睡。 恋耽美 ——(138) 出了宫后,才有机会让别人陪着自己,才能那样任性,才能吵嚷着让别人陪自己睡。 这个人,多么可恨。 他想不明白,母后崩逝之后,父皇为什么会立了这个女人为后。 害得自己和哥哥苦了那么多年连那位在那七年里一次一次把自己从疯魔中拉回来的靖平武侯,都极有可能是被吴家所害! 他往前走去,仿佛想要看清楚这个人的面容:太后父皇当年,为什么会立你为继后?你到底做了什么?我的母后只该是一个人! 太后定定看他半晌,忽地笑了起来:你难道以为你母亲的死,是我做的么! 李长明见她如此疯魔,胸中一阵怒气翻涌。 没错,当年高惠皇后死得那样突然,他就是怀疑自己母后是被这个女人害死的。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这样坚信着,这也是支持他复仇的信念之一! 可为什么,这个女人现在却这样大笑? 她好像笑够了,开始继续道:是你的父亲不让她活啊!皇帝要她死,她就心甘情愿去死了!是皇帝嫌郑家威胁到他了啊!你以为郑家当年风光无两,是怎么没落的! 她仿佛从李长明震惊的表情上得到了快意,愈发兴奋:你以为当年宗室为何叛乱?你的父亲,不过是个被赶出家门的婢女所生!若不是太|祖皇帝救他,让他入族谱,他岂能有今日!可他为了皇位,就杀了提拔他爱护他的亲哥哥!还假惺惺给人追封为太|祖皇帝哈哈哈哈哈哈哈 上一辈的这些秘事李长明怎么可能知晓,他顿时如遭雷击,惊怒交加。 可是他发现,自己竟然对她说的话怀疑不起来。 半晌,他只能狠狠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来:妖妇休要胡言! 太后忽然伸出手,捧住李长明的脸庞。 李长明厌恶地想要躲开,却听太后道:你们是他的儿子最像他你们跟他一样的狠辣凉薄! 身体就在此刻僵住,李长明怔愣着,任由她的双手抚在自己脸颊上。 太|祖皇帝那样信任他郑氏那样爱他他杀起来眼睛都不眨一下我也只是想自保啊太后望着他,眸中竟是泛起泪光来,他连我的孩子都不给我焘儿我就不能报复他吗? 焘儿 这个人上一次这样喊自己,是在自己几岁的时候? 李长明隐隐约约想起来,当年的吴妃娘娘,也是抱过自己,温温柔柔哄过自己的。 她很喜欢自己,总是带着自己喜欢的东西来看自己还总说,自己生得漂亮,希望她以后的孩子也能长得如此可爱 为什么,没过几年,却成了那样呢? 太后笑着笑着,竟又落下泪来:只有我来做那个手里捏着权力的人,我才不会像他们一样! 她也不过是在这皇城之中疯狂了的人。 这样的人,太多太多。 怕被伤害,又去伤害别人。人人走进这座皇城,都不再无辜。 没有做错事的人还少么? 自己那时候有些同情吴淑妃,可自己不也和她一样么 都不必再去争论谁该不该了吧。 李长明神色渐渐归于平静,道:太后娘娘早些歇息吧。 他拂袖转身,再也不想在这个囚禁了自己七年的地方多待片刻。 宫门缓缓关起,门扉与地面碰撞而出的沉沉响吉,仿佛一位耄耋老人的沉重叹息。 这处宫门,从今以后,怕是不会再开启了。 第172章 、立新时 走出福康宫时, 李长明有些失魂落魄的。 他抬头看向空中那轮皎洁圆月,空中天物无情无念,不为人间悲欢离合而变。 十六的月亮, 还是那样明亮圆满,垂照着人间团圆灯火, 也照着这皇城中的血腥动荡。夜空中的月没有任何变化, 仿佛人间的事也都没有发生过。 此时的他,心中没有大仇得报后的快意, 反倒开始迷茫起来。 他一直以为, 自己所做的一切, 都是出于正义。他是先帝之子,维护李家正朔是天经地义。 手中的剑落下的那一刻, 他可以无比坦然,问心无愧。 如果太后说的是真的 父皇的皇位是从太|祖皇帝那里抢来的,宗室大多不把父皇一系当做自家人,他们要把皇位抢回去, 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好像也没什么可指责他们的 自己以为自己信任的那些东西完美无瑕, 崇高无比, 原来也不是这样 都是一样,只是为了权力。自己和吴党, 和当年叛乱的宗室,原来也没什么不同的。 宫门完全关闭的那一刻,站在外面等他的塔吉回头一望,缓缓向他走来。 塔吉李长明不知怎的, 眼眶一酸,几步上前去,搂住那人后背。 自己靠进他怀里, 有些颤抖地道:塔吉她把我关在这里七年我好恨她现在换我把她关起来了可我为什么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塔吉长长叹口气,拥住他安慰道:这个地方,以后我们不来了 嗯李长明感觉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流淌到自己肌肤上,抬头道,你的伤 处理过了塔吉说完,便一阵头晕,险些没能站稳。 李长明忙扶住他,有些慌张起来。 即便处理过,他身上的伤口还是不停有血流出。领着不到一百人对抗千名禁军,他坚持到现在,满身都是伤口,却还要说没事么? 李长明哽咽道:你真的没事吗怎么可能没事! 不只是他,自己领进宫的百名黑衣旅军士,在不停歇的战斗之后,都是身负重伤,强撑着一口气。他的伤明显比别人更重! 有点晕而已塔吉笑着喘息道,要不你亲我一下? 都什么时候了李长明不禁腹诽,却还是凑过去,顺从他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也不知是血流得太多还是李长明的亲吻让他晕头转向,他感觉自己脑袋愈发昏沉,抓住李长明的肩膀勉强稳住,低声道:完蛋更晕了。 报玄武门失守!巡防军已经攻入皇城!此时一名传令兵箭步跑来。 带怀义郡王去休息。李长明唤来卫兵,毫不留情地对塔吉道,伤兵就在这歇着,别来给我添乱。 说罢握紧腰间天地锋转身就走。 哎你塔吉还想说点什么,就被过来的卫兵拖走了。 小魏王可真是嘴硬心软,雷厉风行。 萧宗被困在玄武门,遭受着宫中赶来的吴党禁军和门外巡防军内外夹击。玄武门守军根本守不住,半个时辰后玄武门被夺下,城门大开。一时之间局面大变,萧宗只得在十名亲卫的护送下逃出玄武门,避开吴党禁军赶去宫中报信。 紫极宫内禁军阻挡下一波波进攻,收到太后已被魏王带至福康宫,便开始反攻迎战。得信后又分兵前去玄武门阻挡冲入的吴党禁军,玄武门失守后吴党禁军势如破竹,情势不容乐观。 紫极宫大殿内,剑光如狂电,怒卷而去。 几名避过外部守军潜入的刺客登时痛叫倒地,阿星身化迅雷,剑气横亘紫极宫,又击落几支远处射来的暗箭。那被砍断的箭头朝着来处刺去,顷刻之间又听得几声爆响,窗上鲜血飞溅,暗处再无危机。 殿中血腥气浓重至极,阿星出手不留余力,每一剑都是劈山断河之势,殿中残肢断臂乱飞,血流遍地,直如炼狱一般。任谁见了这景象,都难以忍受,胆子小些的怕是要直接呕出来。 屏风后的人影此时起身,人影从那屏风上移开,人从那屏风之后走出。 阿星负剑而立,听到声响愕然回过头去:陛下别看。 李熹怔了怔,旋即笑道:我不怕。 白纠当年也是这样害怕自己受不了这血腥场面,总是会把自己拦在身后,或是捂住自己眼睛。 可是那个会捂住他眼睛的人已经离开很多年了,他也已经不需要这样的保护了。 阿星提剑而上,想要伸手扶他坐回去。可是片刻后似乎又想起自己满手是血,会污了他衣物,抬起的手又那么放了下去。 李熹笑得温和,出乎意料地主动拉起他的手。 阿星倒像是被针刺痛一般,有些惊慌地道:陛下 他心里想的只是陛下的手,也被血弄脏了。 你为什么要准备毒酒?李熹问道,有你在,我怎么可能遭遇不测 陛下阿星望着他道,这瓶毒酒,不只是今日用的。 李熹笑了,心中却有几分茫然。 这个人,竟然决心要与自己同生共死么? 玄武门前,两方人马打得激烈。 吴党人数众多,玄武门失守后涌入皇城,一时城内守军竟有些抵挡不住。好在太后已被囚禁,可分兵前来支援。 李长明纵马狂奔,冲入战局,毫无停顿地飞身而起,脚踩士兵肩背,朝着中间指挥的吴慎怒冲而去! 一声龙吟,天地锋出鞘,剑光刹那间照亮了吴慎的脸。 吴慎只与他对视了须臾,还不及有任何反应,便是鲜血纷洒,一大团血肉忽然飞出! 众人都被那骨头断裂,鲜血喷溅的诡异响声惊得回头望去,却只见到那突然飞起的东西在火光之中划过。 那是吴慎的头颅! 魏王只一剑,便斩下了他的头颅! 那个如飞鸟般轻盈灵活的身影在众人的震惊中,迎着吴慎飞出的头颅而去,猛然探手,抓住那散开的发髻。马背上失去头颅的躯体顿时跌落在地,没入那成堆尸首之中。 吴慎惊惧的表情还凝聚在脸上,那么鲜活,圆瞪的双目似乎还在向世人说着他死得多么突然,多么让人难以置信。 他的头发沾满鲜血,宛如枯败的蓬草,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抓在掌心。 眼前的画面实在惨烈,周围禁军士兵怔忪地望着轻轻落下,站立在马背上的李长明,连挥舞刀剑的动作都忘记了。 从天而降,瞬息之间取人首级。 李长明面对着周围惊恐万分的吴党禁军,被猩红沾污的脸上却是神情淡漠。 他举起吴慎头颅,高声道:吴慎已诛! 他身后的禁军爆发出一阵响彻天际的欢呼声,更加拼命地往前冲去。 失去首领的吴党禁军,再难维持阵型,不少人丢盔卸甲,开始逃窜。 天色渐亮,血腥的一夜终究过去。 一整晚的动荡最后还是平息,玉京城却已天翻地覆。 李熹在榻上端坐一夜,衣冠依然整齐。 他向外一望,朝着自己对面满身血迹的阿星道:天亮了。 天亮了,都结束了。 他不是李长明提起过的孝庄帝元子攸,不会在除掉权臣后落得个被囚禁在佛寺,一条白绫缢死的下场。 他忍了那么多年,就是在算计,如何把代价降到最低。 他赢了。 大殿门口,一名士兵单膝跪地,道:陛下,魏王求见! 他下榻,在阿星的跟随下一步一步朝殿外走去。 晨光一点点照入殿内,与他的距离越来越近。 殿前的李长明颔首道:禀陛下,玉京之乱已平息。 李熹看向那温柔朝阳,树上鸟雀依然如往常一般叽喳乱叫,一切都如平常那般祥和安宁。 殿前站满为他奋战了一夜的将士,每人都神情肃穆,待他下令。 李熹道:传朕口敕,自永和以来,太后监国,外戚乱政,实为吕霍之风。吴门陟罚随性,臧否妄为,窥觎社稷,世人难容。今吴彰谋刺天子,吴慎纵兵谋逆,其罪伐竹难书。吴士忠、吴彰、吴慎等主犯皆已伏诛,吴氏其余人等,即废为庶人,交由三法司审理定罪。元恶既除,从犯可赦。 殿前将士齐齐下跪,齐声呼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后世记载,此次兵变因左相吴士忠二子吴彰趁进宫探望胞妹淑妃时意欲弑君自立而起,然吴彰行刺未果被当场诛杀。而后吴士忠三子吴慎在京中领兵作乱,妄图攻入皇城挟持天子。魏王李焘率黑衣旅救驾,斩杀吴慎,巡防军投降。 皇城外,尚书令王昌彝与兵部侍郎步六孤辰从牢中放出囚徒,阻截巡防军追击。黑衣旅和府兵围攻吴府,一个时辰后又得皇城中禁军助力,击破防线,冲入吴府,擒杀周国公吴士忠。 至此,把持朝政二十多年的吴氏一族,在京势力被皇帝彻底铲除。 事发时城中坊门已关,未伤及百姓一人,翌日百姓走出坊门,方知昨夜乱象。 吴氏满门,除女眷幼童外,皆绞刑处死,妇孺罚为宫奴。三族抄家流放,连宫内刚刚诞下皇子的吴淑妃都受牵连降为才人。 吴党同谋和吴氏门生,免官的免官,流放的流放,朝堂之上迎来一场彻底的清洗。罪重些的本也免不了一死,但皇帝怕这些人狗急跳墙,为表大度,便下敕既往不咎,赦死罪,刑罚降一等。 东南吴党却也在此后起兵叛乱,其中以早些年因罪被外放的吴士忠大儿子吴献为首,打着自己父亲兄弟被奸人构陷冤杀的旗号攻陷东南城池,向玉京逼近。 李熹和李长明早已料到,事先已经安排好兵力出击平叛。 先前派出的黑衣旅与武林盟联军追击毒神宗,一直入西南,在西南山洞查到了一批军火。甫一上报,西南便在永安王带领下趁东南叛乱举起叛旗。南方大乱之下,连安撒都想来捞点好处,周边小国更是伺机侵扰边境,一时间内贼外敌齐齐冒头,大虞流民众多,人心动荡。 幸而东南早有防备,李长明和麾下众将所向披靡,连克数城。不过三月,东南各地便已经平定。擒获的贼首,皆送往玉京施以斩刑。紧接着西南也传来捷报,永安王被擒至玉京,半路暴死,缘由不明。 恋耽美 ——(139) 翌年,大虞天子李熹改元至临,大赦天下,吴氏与李家共分天下的时代彻底结束。 作者有话要说:  这卷完了!~ 第173章 、开年 曙光从东边群山之中透出, 连日的雪终于停了,今日将会是有暖阳相伴的一天。 天色渐明,玉京城中各坊响起钟鼓声, 各处城门也缓缓打开,迎来新的一日。大街上处处都是从坊中走出来的百姓, 忙着去采买用品的、赶着去做工的人们或是悠闲或是匆忙, 早已忘了数月前那个血腥之夜过后,大街上四处弥漫的死亡气息。 那个兵荒马乱的夜晚, 已经过去很久了, 如今已是新的一年, 至临元年。 新春刚过,街上好些地方都还挂着过年时的灯笼彩旗, 家家户户门前的桃符春联都还崭新无比。一个月前,南方还在打仗,连玉京城里的百姓都有些担惊受怕的。恰好就在过年之前,南方平定的消息传来, 这才让玉京城的百姓能过个好年。 如今城中的百姓, 早已不用担忧叛军会攻到北方来了。玉京依然是那个无比繁华的国都。 朝阳彻底升起之时, 一队巡防军整整齐齐跑到中央大街两边列队,个个手持明晃晃的长|枪, 神色肃穆。百姓见状大多自觉地退到街边,好奇地在这些军人身后朝空荡荡的大街正中望。 这种阵仗,一般都是有什么大人物要过路。玉京城中的百姓见大人物也见得多了,不过这种要出动巡防军的场面, 还真的不多见。很多人都停下了脚步,就等着看看到底是谁要来,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没过多久, 一队人马从城门进入,无一例外都是一身黑衣精甲,人群顿时沸腾起来。 魏王! 是魏王啊! 天啊!魏王平叛回来了! 乘马走在最前头的那个人,容貌俊美,气度不凡,正是离京数月,至南方平叛的李长明。 整个玉京城,有谁不认识魏王李焘,有谁不知道黑衣旅威名?大街上的百姓早已将这位少年英豪视作大虞的荣耀,目光中不由得生出几分热切。不过片刻,魏王回京的消息便传遍大街小巷,坊中之人个个拖家带口跑到街上来看魏王领军回京。 若不是早有巡防军在街上开道,怕是此刻这宽阔大街都要被百姓堵得水泄不通了。 李长明不松不紧地握着缰绳,在街边百姓的目光中缓缓向前行去,偶尔偏头一望,都被这些百姓眸中的激动热情弄得有些面上发热。 不知是哪个魏王的狂热信徒突然大喊了一声魏王千岁,人群又一次沸腾,不少人也跟着大喊起来。被众人崇拜的李长明本人倒是愈发臊得慌,忙一拉缰绳,驱使马儿走得快些。 结果他下马进了宫门,那街上的百姓也没有散去,依然对此津津乐道,还把自家这位魏王殿下以前的丰功伟绩翻出来夸了又夸。好在他是听不见,不用为此难为情了。 原本皇帝李熹是想亲自去接李长明的,奈何前两天天气太冷,他又是个身体弱的,一病下去就十分虚弱,只能待在宫里躺着。 谢德妃伺候李熹喝下汤药,高有德便来报魏王回京。谢德妃一听便知自己该退下了,当即行礼告退。 她在侍女珍珠的搀扶下往外走去,方才听魏王平叛回来,她就想起了那位如今已被降为才人的吴氏,不禁有些害怕。 几个月前,她还忌惮生下了皇子的吴淑妃。吴家在朝堂上的势力,哪里是谢家可比的,吴家若是有意扶她的那位小皇子坐上储君之位,她这个小小的谢德妃,恐怕要丢了命。她都做好准备,在吴氏面前做小伏低了 谁能想到,吴淑妃刚刚生下皇子一日,就出了那么大的事。吴家竟然大起胆子兵变逼宫,落得如今这样的下场 也是奇怪了好好活着不好么?多等几年,等吴氏孩子长大,不照样是吴家天下? 她越想越觉得吴家当真奇怪,怎么看,吴家都根本没有必要行刺皇上。行刺这事简直处处都不合情理。 当然不合理,因为事实并不如传言所说,行刺一事本就是那位天子设的局。即便吴家什么也不做,想用安分换一个自保,李熹也不会领情的,他已经下定决心要铲除他们了。 娘娘,小心。珍珠看她想事情想得出神,便在过门时提醒了一句。 她这才回过神来,低头迈步,跨过门槛。 珍珠是她自己带进宫的侍女,自小就在谢府伺候的,与她要亲近许多,也算是帮她和家中通气之人。两人走出大殿后,珍珠便小声向她道:娘娘陛下这身子一年不如一年,您也得好好为大皇子考虑考虑了。 谢德妃回眸往殿内一望,道:是啊贵妃只有个女儿,吴氏本来最是有威胁,又受家中牵连被降为才人。这储君之位,除了琢儿还能有谁来坐? 说罢她似乎松快了许多,在珍珠的搀扶下缓缓离去。 李长明进殿行完礼,抬头第一眼就去看案上那还没被收走的药碗,里面干干净净,看样子皇帝陛下最近没有耍小性子。 李熹瞧得见他那小动作,没好气地道:朕喝了,都喝了! 李长明低头一笑,坐上前来,道:怎的案上还那么多奏折? 李熹叹口气,道:你走这几个月,又是黄河水患又是北边暴雪,南边叛乱,边境动荡,连东海水上都不太平。 李长明在外时专注平叛,这些事只是听说了些,当即取了案上奏折翻开。一看之下,才知情势之严重。 李熹低咳两声,道:先前西域那边雪灾,这次又是北境雪灾加上南方叛乱,分出了不少气力去要不是之前攒了点家底,恐怕捉襟见肘,难以为继了。事是越来越多,怀义郡那边现在也不太平。如今看着是叛乱平定,四方安宁,底下不知道多少个窟窿 可这已经是付出代价最小的方式了,要拔起一棵盘根错节的大树,怎么可能不带出点土,牵扯到别的地方。 就是苦了各地百姓 李长明看的第二份奏折就是北境的,怀义郡受灾尤其严重。更严重的是,严冬未过,连想运物资过去赈灾都十分困难。 怀义郡李长明看着这三个字,就心中一沉。那里有苏布德马场,原先的苏布德牧民,和随塔吉一起迁入大虞的乌环人。 这些人,其实都是塔吉的子民。这个地方受灾,塔吉得着急成什么样? 他迅速看完,又抓过一份奏折,一看便震惊道:怎么会 这一份奏折也是北境的,因为雪灾饥荒,怀义郡好些胡人暴|动,有人甚至西逃去东乌环了。朝野对此议论纷纷,都说什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当初迁入这些人的时候,处置得太过随意。 他手微微抖了一下,继续看下去,只觉心惊。 有人上疏提议,这些胡人是动乱根源,应当将怀义郡的这批普通胡人百姓降为奴仆,分化迁入内地,同时处置了塔吉这个怀义郡王,罢官免职,保留尊号即刻东乌环如今已没有与大虞一战的实力,这样做并不会引发战乱。 皇兄李长明抬头,紧张地道,这些人所言,绝不可取!北境饥荒,应当赈灾安抚才是啊。 李熹沉声道:当初对乌环人的处置,就有很多人不满,如今怀义郡出了这种事,这样的声音便更大了。安抚要安抚,处置也得处置,不然过不去的。 处置李长明抿唇,沉吟片刻,提议道,若是要安抚北境,自然是让本族人去更合适。 李熹笑了笑:他去北境安抚,立了功,就没理由处置他了?焘儿,你可真是 李长明也不否认自己的私心,承认道:臣弟就是有私心,可若想不动武力解决怀义郡之事,也只有怀义郡王去才好。 李熹揉了揉额头,轻飘飘地道:这倒是可若这事办不好,也只能动武了。 李长明叹口气,道:臣弟明白。 刚刚改元,就四处动荡,这位肩上担了诸多重任的天子也苦,也为难啊。 李长明这会儿担心着的人,已经在玉京闲了几个月,每天就是处理些不需要怎么处理的鸿胪寺文书,然后吃吃睡睡想魏王。 今天刚好又不需要上朝,塔吉早上起来就在书房里捧着李长明的字帖临摹得开心,写得脖子酸手也酸了,才决定出门活动活动。 艾尼跟只兔子似的,一下子蹦到正欲出门的塔吉身前,把塔吉也吓得差点学了他的兔子跳。 塔吉道:干嘛呢你这是? 小汗王!艾尼神色激动,魏王殿下回来了!我刚刚出门,听满城在议论呢! 塔吉眸光一凝:长明回来了? 虽说之前就收到了书信,知道他回来的大概时日,可还是有些突然。这时间比他设想的要早上许多,本来他是准备过两天去魏王府看看,帮那位离京许久的小王爷好好打理打理,没想到他这准备都没做好,人就回来了。 不过回来早了,倒也是好事。 您天天念叨着魏王,都要成望夫石了。艾尼道,这下不用成天魂不守舍的了。 塔吉一听,乐了:什么望夫石,你从哪儿学来的? 艾尼很好心地给他解释:就是说,他们汉人有个女人,丈夫去从军了,她就天天去他们告别的地方等着丈夫回家,看着看着变成了块石头。 塔吉当然知道望夫石是什么意思,不需要他解释:我是说,这用来说我合适吗? 艾尼不明所以,反问道:合适,有什么不合适的? 算了。塔吉念他汉语不会几句,也不跟他争辩,备车,去魏王府。 作者有话要说:  谢德妃:我儿子肯定要当太子 桃:没想到吧.jpg 第174章 、久别 李长明出宫后第一件事就是回沐浴更衣, 冬季天寒,不易出汗,可那身戎衣捂了那么久, 还是很闷的,日常走动也不方便。 魏王府里有一处专门洗浴的池子, 修得奢华, 也就比城外清泉宫的温泉池差一点,不过平常都不怎么用。勤俭节约如李长明, 一般沐浴就是在卧室里用浴桶解决, 毕竟用一次浴池极其费事, 他可没那么奢靡。 这次归京,奢靡一下犒劳犒劳自己倒也没什么。于是为了不让魏王殿下等太久, 整个魏王府里能烧热水的地方都生了火,一下子把整个池子灌满。管还特别贴心地往旁边点了熏香,叫了个婢女在一旁揉肩捶背伺候着。 一下离京数月,可许久没那么惬意过了, 李长明靠在池边由着身后婢女服侍, 温水浸润身体, 又有人力道恰到处地揉捏着肩膀,当真觉得通体畅快。 塔吉走进此地, 便见水上烟气升腾,仿佛垂下一道纱帐,将不远处的人影遮得朦胧。 殿下这力度还合适吗?那服侍李长明的小姑娘忽然红着脸,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李长明舒服得眼睛都没睁, 只淡淡从鼻间发出个音来:嗯 那小姑娘有点失落,又大着胆子道:奴婢奴婢有些手酸。 一般人里的奴仆,哪里敢这样说话, 也就是魏王殿下人温柔可亲,才让她能有这种勇气。 李长明猛地睁开眼看她,直接笑出了声。 一呼一吸间涌动的气流如初春轻风,笑颜动人如绽放的莲花。一头青丝沾了水,湿漉漉地贴在肩头,像是神话里常与月夜和明珠一起出现的美艳鲛人。 小姑娘呆了片刻,反应过来连忙低下头去,正战战兢兢要告罪,又听他道:那便先歇歇,别累着。女孩子本来就力气小些,这样可辛苦了吧? 他说话时还直直盯着那小姑娘看,把人弄得更加是脸红心跳,又羞怯了几分。 其实他不过是见这婢女十四五岁年纪,年幼可爱,跟逗女儿一样逗逗她罢了。至于这年纪的小姑娘会不会把他当长辈,他可不清楚。 塔吉双手抱胸在门口看完,此刻脑子里只剩下四个字蓝颜祸水。 魏王殿下对自己的容貌真是毫无自知之明,一点也不清楚自己顶着那么一张祸国殃民的脸跟人调笑多么的不合适。这样温柔说话,还笑那么看,哪个人看了受得了。 腹诽完,塔吉才出声道:魏王殿下。 李长明闻声才缓缓回过头来,眸光中的诧异散去后,换他自己脸红得滴血。 他清了清嗓子,道:你先下去吧。 婢女起身:是。 塔吉看她退出去,才靠近李长明:魏王殿下,让我来帮你捏捏肩。 咳不必了。李长明拒绝了他,又问,怎么这就来了?我还说等换了衣服去找你。 想你,刚知道你回来就来了。塔吉坐下去,轻抚上他裸露的双肩,凑到他耳畔道,一走就那么几个月,都快想你想疯啦。 他说着,开始用上力道揉捏起李长明的肩,而后便听到李长明拖长鼻音嗯了一声。 听得他骨头都要酥了。 长明塔吉忍不住道,我真的,想死你了。差点吃都吃不下,睡都睡不。要是知道你今天回来,我肯定早早就到街上等着,先远远望你两眼以解相思之苦。 水里的人抖了一下,估计是他恶心的。 不过那也只是望梅止渴罢了。塔吉恳切地道,还是现在这样,碰得到你,才能让我安心些。 啧别肉麻了,要下来就下。水声哗啦,李长明转身朝他脸颊上一戳,失笑道,这池子两个月都不用一次,快下来。 塔吉喜笑颜开,三两下除去身上衣物,跳入水中一把搂住李长明。 李长明轻轻拍了一下他的爪子,道:不许乱来啊。 塔吉低哑着声音:让我抱抱。 不是抱着呢么李长明乖顺地靠进他怀里,怀义郡那边这些□□臣没少为难你吧 塔吉叹息道:能怎么为难我?我是怀义郡王,但对怀义郡没有任何管治之权,怀义郡天灾人祸,也都怪不到我头上。 恋耽美 ——(140) 李长明知道他只是不想让自己担心罢了,就算怪不到他头上,可他还是顶着怀义郡王的名头,怀义郡□□的人也还是他的族人。 只要他是乌环人,他就不可能不朝臣为难。 李长明道:那边的事不解决,朝臣这里也过不去我今天刚回来去拜见皇兄,就看到一大堆弹劾你,要求处置怀义郡胡人的奏折其实在饥荒之前,也有起过几次暴|乱,还是没把乌环人安置吧,这次只是雪灾饥荒,一起爆发了而已。 塔吉抬手将他的鬓发理到耳后,欲言又止。 如果大虞安置妥当,也不会总出事吧李长明抬头望着他眼眸,有些怅然,你是不是也觉得大虞的安置方式不够? 塔吉沉默了片刻,才道:大虞对我们处置,已经很仁慈了。 李长明垂下眸,其实他也知道,怀义郡总是有人逃走,有人起事,并不是因为大虞没有优待他们。 只是因为他们原本是草原上的子民。 在草原,战败者都应当成为奴隶,或是屠刀下的亡魂。能活着,不当成奴隶对待,已经很了,不是么?塔吉闭上眼睛,长长地叹息。 可我不当乌环人是战败者。李长明凝视着他道,我想让他们像大虞的子民一样总有一天,他们会认可大虞的吧? 嗯 要取得骄傲的狼神子孙的认可,需要花上多长时间呢? 大虞给他们信任,那他们要过多久才能相信大虞? 李长明道:等天气暖和了,路走些,皇兄大概会让你去怀义郡赈灾安抚也能去见见你的族人。 嗯,我也想快点去雪灾饥荒,可是大事。塔吉回想起前几年的雪灾,不由得皱了皱眉,当初在乌环,遇上雪灾就要死很多人在这里,至少朝廷还能开仓赈灾,不用眼睁睁看着那么多人饥饿而死。 他顿了顿,道:只是你才刚回来,我又要走真是有些不舍得。 李长明笑着拥住他:那我这些天就陪陪你。 塔吉望着怀中之人,呆了片刻,而后便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在眉眼之间落下一个个轻吻,而后缓缓向下,吻住他水汽蒸腾得柔软湿润的嘴唇。 李长明他那密集的吻亲得软了身子。于是轻阖双目,在他怀中享受着这独属于自己的、来自凶野狼王的温柔。 长时间的分别,让两人的身体在相见的那一刻就开始蠢蠢欲动,此刻早已是无法克制了。李长明逐渐感觉到对方的身体发生了一些让他羞赧的变化,不禁浑身一颤,稍稍往后退开了些。 李长明微微喘息几下,低声道:趴过去。 塔吉诧异道:什么? 李长明笑笑:不是说想我么? 这个笑简直千娇百媚,无比魅惑。 塔吉迷得七荤八素,他说什么就做什么。伏在岸边后,还回过头来继续抒发自己的惊讶:难得见你主动一次。 其实我也很想你。李长明缓缓俯下身,与他肌肤相贴,我一直在想,要是能跟你一起征战就了。 可是塔吉一个外族人,哪里能够领兵。 塔吉笑:我也是。 两人不再言语,彻底放空脑中那些思绪,享受这久违的沉沦的快意。 翌日午后,李长明进宫去探望了李熹,皇帝陛下病情已经了许多。本也只是天冷了得点小病,倒也不怎么让人担心。 皇帝陛下心情,还跟他提了一嘴过几天的春猎。从前李熹总是担惊受怕的,怕自己一个不小心遭遇不测,连春猎都取消了几次,如今吴党已除,他也不想放过这个出城散心的机会。 李长明本就喜欢游猎,离开时都期待满满。 出宫时塔吉就在朱雀门等着了,李长明上车就想走,塔吉却十分奇地拍拍他肩膀,透过车窗往朱雀门一指:怎么那么多人?还都是些小孩子。 那边些个年纪轻轻的少年聚在一起,正在接受禁军盘查,挨个入宫。看那衣着打扮,都是些权贵的小少爷。 李长明往那边一瞥,解释道:来选三卫的,朝臣清洗了一遍,皇兄要重立三卫,给各一些甜头。这些可都是功勋之后,爹爹要是没个五品官职,都还没资格来选呢。也就是在宫里站站岗,给皇兄拿拿刀,哪天要出行了护卫在宗室子弟身侧。 塔吉眼睛一亮,道:那我也去参选,给你当护卫? 得了吧你李长明笑着打量他,十八岁以下才行。 塔吉登时如遭雷击,心碎成了一片又一片。 李长明还不住口,继续道:若是样貌和文采武功真的都很出色,大个一两岁的也可以通融通融,但是大十几岁的,还真没有过先例。 懂了。塔吉掩面作哭泣状,你嫌我老。 李长明笑道:人年轻人来选三卫,就是谋个入仕起点,你都多大的人了,官位从四品上,跟人争什么。再说了想保护我,那还不简单? 那倒也是。塔吉放下车帘,缩回身来,选上了还得保护别人去,我就只保护你一个。 李长明道:三天后就要春猎去了,阿里还没开学,当然跟着我去。你呢? 塔吉一听春猎二字,顿时十分狗腿地道:我当然跟着魏王殿下,保护殿下! 说完他才试探道:所以我是能去的吧? 嗯。李长明点点头。 草原人,不骑马,不狩猎,还算什么草原人。塔吉这两年在玉京大概都憋坏了,李长明这样善解人意的人,当然是跟皇兄要了个随行资格来。 塔吉兴奋地抱着李长明亲了又亲,直把李长明亲得生无可恋,只想求饶。 只是塔吉怎么也想不到,三天之后,跟随皇帝魏王一起出行的年轻亲卫里,竟然有个金发碧眼始罗小王子。 作者有话要说:  塔吉:老婆出差,禁欲几个月,这不得找补回来? 桃:桃桃叹气.jpg 第175章 、多事 始罗小王子努尔阿洪很不喜欢乌环人。 原因很简单, 塔吉当年老逮着始罗欺负,天灾缺粮打始罗,遇事不决打始罗。打得始罗人一听乌环一听阿史德塔吉就有种发自内心的恐惧。 要不是乌环当年打始罗打得那么狠, 直接给打废了,始罗也不至于因为一场疫灾就亡国啊。 后来始罗归附了大虞, 小王子被送到玉京, 心中没有什么怨念,反倒是很快就接受了自己将在玉京度过不知道多少年人质生涯。而且当人质还当得很开心, 在玉京待的时间越久, 反而越喜欢大虞。 小王子知道的是, 大虞在始罗全境爆发疫病的时候,保下了始罗十几座城池的百姓。 大虞曾经帮过始罗, 始罗归附后,大虞天子也对始罗子民极为优待。 这样一对比,他当然就更讨厌乌环了。 而且乌环当年还是大虞的威胁,曾经侵吞了不少大虞边境领土。 知道乌环战败, 送了个小汗王过来的时候, 他心里特别不服气。小孩子的想法就是很简单, 他觉得乌环人不配来大虞,像始罗这样从前对大虞友好的才配。 塔吉就是个大坏蛋大恶人, 竟然还总得到皇帝陛下嘉奖,他不服,怎么也得给始罗争口气。 加上先前塔吉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断他跟李长明套近乎,他每次在怀义郡王府附近跟塔吉遇见, 都没什么好脸色。 皇帝携百官在西郊祭天,祈福来年风调雨顺,之后便进了早几天布置好的营区。新选出来的三卫便随侍在皇帝宗室和百官身侧, 到李长明身边站岗的就是这个小王子。 祭天的时候人那么多,塔吉是真的完全没发现有那么个人,现在么,看到他那头金灿灿的头发塔吉就头疼。 更让塔吉头疼的是,李长明竟然还主动跟努尔阿洪说起了话。 努尔阿洪王子?李长明进帐时就被小王子吸引了注意,惊奇地停了下来。 努尔阿洪更是双目放光,满眼欣喜:魏王殿下! 李长明笑得温柔:恭喜王子入选三卫。 努尔阿洪仿佛得了极大的鼓舞一般:都是因为仰慕殿下,才想选入三卫的!我愿为大虞皇室效力! 李长明道:好。 说罢笑着走进帐篷,完全没有注意到塔吉的不满。 怎么他也来了?塔吉跟随李长明进帐后,才问道,始罗人也能选进亲卫里去? 李长明点头道:始罗王也是王,他的儿子出身够格,当然能选了。选三卫就是来充个排场,努尔阿洪这样长得好看的,优势很大,除非武功实在不行,不然基本凭着那张脸就能选上了。 塔吉可能是听李长明夸了别人长得好,心里就有点怨气,酸里酸气地道:我要是年纪小点,不光样貌好,武功也出众。要进去可不用只凭脸。 李长明道:别想了,三卫就是要鲜嫩些的少年。 塔吉道:我年轻那会儿也是朝气蓬勃,又嫩又俊。 李长明看他几眼,很缺德地翻起旧账:嗯,是,所以把长孙澈迷得一副非你不可的样。 塔吉都不知道自己多久没想到过这个名字了,回想起当年阿狐对李长明犯下的恶行,当即暴跳如雷:他就是妄想!我可不想被他喜欢! 李长明笑:他人是不怎么样,可眼光倒还不错。 塔吉愣了愣,道:这算是夸我? 李长明答道:当然是。 塔吉大笑,一把抱住他,心满意足地道:不用那么拐弯抹角的嘛!我就喜欢听你夸夸我! 什伐金和青骓也很喜欢我夸他们呢李长明笑笑,拉起他一起往随从们刚刚又清扫一遍的卧榻走去,走吧,我们歇一会儿,然后去打猎! 一上午光弄那些繁琐的仪式章程了,李长明观礼观得差点瞌睡,即便仪式结束后就能随意行猎,都没能让他兴奋起来。 李长明解开外衣就往上躺,塔吉都忍不住道:那么困? 天都没亮就出城李长明有点含混地道,半夜就起来准备还站了一早上,那些个祭文听得我差点就睡着。 塔吉也在他身侧躺下,这种好搬运的小榻自然比不上府中那样的宽敞大床,两个人睡一起很挤,李长明不得不蜷缩起身子。 人倒在床榻上就觉得舒坦,他往塔吉那边靠了靠,而后便闭上眼睛。 塔吉不像他一样困倦,却也乐得跟他睡一起欣赏他的睡颜,一手轻轻搂着他,不知不觉就过了半个时辰。 屏风前忽然响起脚步声,就听一个清脆的少年声音道:禀殿下,陛下即将出行,召殿下陪驾。 塔吉怀里还搂着李长明,闻声抬眸向前一瞥,屏风上隐隐约约映出了那个少年的身影。 知道了,先下去吧。塔吉朗声回答完,放轻声音对怀里的人道,要不要再歇一会儿? 努尔阿洪一听是塔吉声音,气得差点跺脚。 还没彻底醒过来的李长明往塔吉怀里钻,迷迷糊糊地道:走吧 嘴上这样说,人根本没动。 塔吉笑了,把人扶起来,抓过丢在一旁的外衣开始给人穿。李长明跟个不会动的人偶一样任他摆布,偶尔也配合一下。 穿好衣服绑好护手腰带佩剑,李长明才是真的醒了,立马从半死不活变得生龙活虎。 帐篷外阿里早已带人将他养的那些猎犬猎鸟牵过来,都乖乖的也不乱叫,但蹦跶的声音还是挺响。 什伐金是一只漂亮的大黄犬,乖巧听话。青骓则是只纯黑细犬,纤瘦有力。这都是李长明训出来的猎犬,追野兔野鸡可是一把好手,体型稍微大点的猎物,这两只猎犬合力也能捕捉到。 什伐金!李长明弯下身搂了一下什伐金,在它要伸舌头舔自己脸的时候躲开了。 旁边青骓好像是吃醋了,也蹦过来围着李长明转。 不知道为什么,塔吉见状自己也有种想过去争风吃醋的冲动。 义父!阿里怀里抱了只猞猁,差点把他整个人都挡住了,李长明回头先见了那毛绒绒的大猫,才瞧见大猫后面的少年。 李长明惊道:你可小心些这可是猛兽,不是猫。 阿里道:义父放心,它乖得很! 李长明道:驯养了也是猛兽,别靠那么近,让驯兽师来。 阿里听出义父语气中的惊怒,连忙放下了,那猞猁还有些不满地叫唤了两声。 李长明跃上马背:走吧。 一行人纷纷上马,带着两条猎犬,加上之前皇帝陛下赏赐的雪鸮,还有几只猞猁这种大猫咪,李长明这行猎队伍可谓壮观。 皇帝陛下那边的出行队伍也已整装待发,太成公主瞧见李长明领人奔来,还在那里蹦跳着朝人招手喊道:皇叔父!老师!李瑟哥哥! 李熹这次春猎出行,就带上了李辞月一个孩子,李辞月生母白仙穗自然也能跟着女儿同行。 白家乃将门,靖平武侯的堂妹也是精通骑射,如今换了一身骑装,手拉着小公主,却怎么也制不住那蹦蹦跳跳的小姑娘。 白仙穗无奈地把她抱上马,自己坐到她身后,俯身跟她说了几句话,她才是安静下来。 待李长明靠近,一行人互相寒暄几句,便策马飞驰,各自追逐猎物去了。 皇族春猎和乌环人打猎谋生极为不同。在乌环打猎,那是真的要自己去找猎物埋陷阱,等待猎物落进陷阱,或是自己辛辛苦苦四处搜寻射猎。 而大虞的春猎就是专门给皇族子弟玩的,会有专人把猎物赶到围场里,各位殿下们弯弓就完事了。 这种围猎,对塔吉这个草原人来说自然没有任何困难可言,纯粹就是练习箭术。傍晚时人人满载而归,照惯例,这些自己猎得的猎物也是不能自己带走的,要先献给皇帝陛下,等皇帝分赐给众人。 恋耽美 ——(141) 阿里却偷偷藏了不知道什么东西,皇帝身旁近卫来时都躲在一边不上前来。李长明看破不说破,等人把自己这里猎物拉走,才瞧着他怀里正蠕动的一团活物道:你怀里藏的什么? 这个时节大家的衣物都还有些厚,乍一看还真看不出他衣服里面藏了东西,如果那东西不动的话就很完美了。 阿里脸一红,本来想否认,一想小义父又不瞎,只得道:兔子,这是给太成妹妹的。 李长明好笑地一拍他胸口,登时一个白兔脑袋从他衣领里钻出来。 不是被箭射中了的死物,而是完好无损,还能跳来跳去的活兔子,看样子是徒手捉的。 我不是故意偷藏的!不等李长明问,阿里就开口解释起来,我要自己送给太成妹妹去,万一献给陛下了,陛下没把它赐给太成妹妹怎么办? 李长明也不责怪他了,道:行吧,快去。下次先献给陛下,再向陛下讨要,明白了吗? 阿里连连点头,兔子似的冲出去了。 塔吉感慨万千:这俩孩子可玩得真好。 李长明得意道:知道疼妹妹,不愧是我教出来的。 塔吉点头道:知道让人疼,不愧是我教出来的。 李长明嗤笑道:你就是个教射箭骑马的,也好意思,辞月明明是我教的比较多。 塔吉点头:嗯,那还是你比较招人疼,太成公主都是跟你学的。 塔吉刚刚双手搂上李长明腰肢,那帐篷门口帘子一动,弄得他瞬间四肢僵硬。 努尔阿洪进门道:魏王殿下,步六孤大人求见! 李长明忙拉开塔吉的手,道:请他进来。 塔吉诧异:步六孤辰不是在京中,没有随行么,怎么跑这来了? 李长明也是疑虑,若不是有急事,哪里至于跑那么远。 步六孤辰很快就被带进帐中,他神色匆匆,连招呼都没打,便开口道:殿下,出事了。今天陛下刚出行不久,玉京就收到消息,安撒派了使团去东西乌环,带去了好些军火。 李长明顿时变了脸色:安撒人又想干什么? 塔吉的脸色要比李长明的更难看,乌环是他的故乡,他比谁都不想让乌环跟安撒牵扯上。 步六孤辰道:安撒教皇的意思是,他要敦促东西乌环友好,团结才能共抗强敌。 李长明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塔吉更是气笑了,怒道:乌环怎么样,轮得到安撒来管? 当年的乌环小汗王都还没发话呢,就来多管闲事。 第176章 、北上 照惯例, 晚上猎场会有一场宴会,步六孤辰不好在这个时候直接去惊扰皇帝,就在这里把玉京那边大概的安排都给李长明一说, 退到一边等消息。 李长明和塔吉先去赴宴,等皇帝将猎来的东西赏赐下去, 宣布散席, 李长明才叫来步六孤辰,到皇帝营帐中拜见。 李熹本欲早早歇下了, 听是魏王带人过来, 也不得不把脱到一半的衣服又穿回去。从屏风后走出, 看见这个本该在京的臣子,他当即就察觉不对, 道:步六孤卿怎么到猎场来了? 步六孤大人是送各部决议来请陛下过目的。李长明对皇帝道,陛下,玉京那边刚收到的消息,安撒派了人送军火给东西乌环。还说什么是要让乌环团结共抗外敌如此明目张胆地威胁, 想干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步六孤辰呈上各部决议文书, 道:如今北境因雪灾饥荒闹得不太平, 各地物资匮乏,军费紧张, 安撒若是此时联合乌环进犯,恐怕怀义郡不保。 如果是别的地方也就罢了,怀义郡可是大马场,说什么都要牢牢捏在手里。 大虞是这样想, 乌环肯定也是这样想。当年杰利是迫不得已才献出苏布德,如今大虞境内因南方反叛之事大伤元气,北境又动乱, 安撒国还愿意给出帮助,杰利怎么可能不心动? 玉京那边已经紧急传令命边地驻军严加防范,派使者前往质问安撒和乌环,目前那边也没多大动静,大虞这边能做的也只有那么多了。不讲理一点拿着这个由头直接过去把人暴打一顿也行,可是现在大虞刚刚内乱过,没力气支撑起一场大战。 李长明道:不止是怀义郡安撒人这样大摇大摆地去了乌环,是绕过我们直接过去的,不管从哪边走,要么经过西域要么经过东北,那几个小国却一声不吭,都不上报到玉京来。安撒会不会也给了他们好处? 李熹皱眉道:让人去看看吧,这些小国向来都是谁给好处跟着谁,难保不会被收买。 步六孤辰飞快地瞟了李熹一眼,道:臣领命。 虽说出了大事,可这事也算不上多紧急,李熹让人给步六孤辰安排了住处,让他过了这一晚再回城去。 李长明走出帝帐后,没着急回去,先到塔吉那里坐了坐。步六孤辰过来的时候,可是把他给气得不轻。 塔吉是不怎么瞧得起安撒人的。 草原人勇猛善战,曾经一度向西扩张到安撒人家门口,把安撒人打得找不着北。如今乌环却沦落到这种田地,竟然要由着安撒人来指手画脚? 最让他担心的就是,杰利还很有可能会跟安撒联合。 李长明带步六孤辰去见李熹的时候,他就在这帐篷里写信,一通分析利害,说话毫不留情面安撒人以前不过是乌环的手下败将,现在想借刀杀人而已,要是对安撒言听计从,你就是不要脸。 塔吉。李长明在门口站定,却没有走进来。 塔吉放下刚刚写好的信,抬起头:长明,夜晚风寒,快进来。 李长明慢慢迈步:乌环那边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塔吉便道:我刚刚写了一封信,明日就送到东乌环去吧。 说罢塔吉不禁叹气,信是写了,杰利会不会听就不知道了。 他是被逼走的,大虞还把他看作和东乌环一体,实际上那边那位新可汗并不认他。若不是要在大虞面前做个体面,又忌惮着还留在草原上的部分白狼骑,杰利可能早就连每年派使臣来看看塔吉都懒得了。 李长明僵立片刻,缓缓道:其实你没有必要乌环若是能得些好处,对乌环而言也是好事。我不强迫你为大虞做这些。 塔吉也是一愣,在李长明被长睫掩住的双眸中瞥见几分惆怅。 他在内疚么? 塔吉叹口气,牵起他的手,柔声道:跟安撒人联合,就是与虎谋皮。我当然希望乌环能变好,可是这样被人当刀用,完全就是作茧自缚。我的心依然在顾念乌环,所以劝说杰利拒绝安撒,不是因为大虞让我不得不这样做。 李长明望着他,轻轻点头:嗯 别费心了。塔吉抬手轻抚他的脑袋,语气依然温柔,快些去睡吧,好不容易出城游猎,先高兴完再说,嗯? 好李长明跟只偶尔放下身段的猫一样,十分没威严地往他怀里靠了靠。 塔吉开开心心把人搂紧,笑道:跟那么多人一起出来,要顾及这顾及那的,都不能跑你那里抱着你睡了。 李长明声音软乎乎的,故意撒娇一样:我也想要你抱。 那就再抱一会儿塔吉趁机往人脸上亲一口,怀里的人倒是很配合,不抗拒也不乱动,惹得塔吉把这一个一触即离的吻变成了密集如雨的亲吻。 到底是跟着皇帝宗室和文武百官一通出行,塔吉还是很克制自己,亲亲抱抱就算完了,没拉着李长明不放。 随后几日,猎场倒是鲜少再有玉京的大臣过来。乌环安撒都没什么大动作,暂时没什么需要皇帝陛下亲自过目的。 春猎队伍回城之后,塔吉便奉命启程前往北境。李长明才从南方平叛回来,他又要出发去北边,中间就那么几天的时间能好好温存一下,还要避着别人,塔吉很是不满。 李长明刚回来的时候,塔吉就想着,自己那么几个月没见到人,怎么也得找补回来,结果也没找补回多少。出发前一天晚上,李长明好像也感受到了这位草原狼王的怨念,好好安抚顺毛。 那日步六孤辰匆匆出城赶到猎场的紧迫感似乎就只存在于那一日,皇帝下令之后,朝臣照着做了,一直没等到对面有什么反应,也就渐渐松懈了些。 直到春猎结束后五天,步六孤辰当堂上报在各国探听到的消息,太极殿中众人似乎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档子事。 安撒教皇说我们迫害西域各国,屠族灭种,西域北境各国这些反叛之人,背后或多或少都有安撒人的帮衬。这次北境暴|动的事,跟安撒也脱不了干系。步六孤辰直直站立,微微颔首,还有安撒细作,时常贿赂利诱边民,散步一些谣言,燕然都护府和瀚海都护府,都查到了好些潜入的安撒人。 众臣皆是变色,连李熹的神色都有些不太好看。安撒国这样的针对,花不了太大代价,却十分有效。 各国归附时日极短,本就难以与大虞同心,还受这种挑拨利诱,一旦这些反叛组织一起作乱,大虞也是很难撑下去的。 要真到了那时候,之前的仗都白打了! 李长明忍不住白眼:安撒人是没被打够么?还是说被打怕了,现在只能这样耍耍嘴皮子再找点人来恶心我们? 李熹头疼不已,除了下令严查,继续出兵剿灭这些叛乱组织,也别无他法。 两日后,怀义郡遇袭的消息传来,太极殿一片惊寂。 虽然敌军很快就被击退,没掀起多大风浪,可如此情况,已经预兆了一个危局的到来。李长明在朝堂之上起身请缨:臣请陛下恩准,许臣立即出京北上! 李熹当即应允,李长明翌日便领着一队人马,轻装简行北上。 如今已开春,往北却还是冰天雪地,好些同行的官员都冷得加了好些衣裳,成天躲在马车里不出来。塔吉反倒什么变化都没感觉到一样,若说一路上感觉到什么不同,那只不过是身周的一切都越来越熟悉罢了。 他本来就是生活北境草原的狼神子孙,早就习惯了风雪。 朝廷派塔吉去赈灾安抚,最重要的事还是在安抚上。去年冬天刚下大雪的时候,朝廷就已经从附近的粮仓调粮过去了,只是北边的路因为大雪实在难走,运到的粮食不多,赈灾没太大效果,开春之后稍微好点。运送物资的车队一直没断过,塔吉出发也不用带上什么粮食,人到了就可以。 怀义郡的乌环人,是要看到小汗王才能安心的。 车队无需运送物资,走得自然要快些,可惜走到一半又遇上风暴,路上耽搁了好几天。 怀义郡遇袭的消息也是在此时传来,官员当天就聚在一起商讨这怀义郡现在还去不去?怕朝廷召回的命令追不上,又趁着风雪在原地等了三天。 结果什么都没等到。 塔吉本来也说不上什么话,他们说停就停。可他自己心里还是想快点到怀义郡去安抚自己族人的,耽搁了几天心烦气躁,这日终于是忍不住了,对其他官员道:既然陛下没有命令,自然还是应该继续前往北境。如今耽搁数日,再耽搁下去,等来的恐怕不是召回令,而是问责令了! 几个官员一看最近天气转好,也只得犹犹豫豫地继续启程。 启程不过半日,马车又忽然停了下来。塔吉对此见怪不怪,以为是同行的官员又遇上什么事了,半路停下来商议,便没有太在意。人往后一靠,等着马车重新跑起来。 结果许久之后,车门帘子忽地被一只手掀开,从后露出一张英气又柔丽的脸。 塔吉一下子坐直了,呆呆看着对方,表情狐疑。 李长明笑:打劫。 听到这声音,塔吉才回过神,确定自己不是产生了什么幻觉,顿时也露出个笑容来。而后忽地伸手往他腰间探去,解下他挂在腰带上的短刀,连着刀鞘一起横在了李长明脖颈前。 李长明才轻垂下眼眸瞥见那刀身,就听塔吉笑道:打劫,劫色。 不等他反应,他就被塔吉一把拉进了车里。 原来是打劫不成,被反劫。 第177章 、流民 李长明整个人就那么扑倒在塔吉身上, 而后就感觉到对方的手臂环住自己腰肢,紧接着那低沉又动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魏王殿下也要去怀义郡赈灾? 嘘好些人都不知道我来了。李长明抬手点在他唇间,轻轻道, 别叫我魏王殿下,唤我六郎。 塔吉从谏如流地道:六郎, 陛下这是不放心我, 让你跟过来? 不是李长明连忙道,皇兄相信你的, 我就是想过来看看北境情况。 想起前几日听到的北境遇袭之事, 塔吉倒也觉得李长明过来十分正常了:听说那边刚刚击退敌军, 不过那些人跑得也快,还没弄清楚是哪边来的。我就怕真是乌环。 离怀义郡那么近的, 除了乌环还能有谁呢? 杰利要是真的发疯信了安撒人,大虞和乌环都得遭殃。然而照如今的情况推测,这却是最有可能的发生的。 五日后,队伍终于走进怀义郡的地界。 此地原先是大虞和东乌环接壤之处, 胡汉混居, 后来杰利献上苏布德和周边地区, 这处便与苏布德等地一通归入怀义郡。 正午时分,队伍暂时停在田野边, 一行人下来生活做饭。前方战乱并不影响这里的人们劳作生活,田间已经插了好些秧苗。 周围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回头看他们,目光中又是渴望又是畏惧。看他们多数衣衫褴褛,形容枯槁, 应当是从战乱前线跑来的流民。有个看着才五六岁的小女孩一直就远远站在边上看,她娘亲就站在身后拽她,却怎么都拽不走。 塔吉正想开口让人多做些白饭给这些流民分下去, 那小女孩就挣脱娘亲的手,跑到了队伍里,她娘亲吓得要追,又不敢靠近。 小女孩怯生生地对正在生火的艾尼道:叔叔能给我吃一点吗? 多做一些,等会儿分给他们。塔吉对看过来的艾尼道。 艾尼点点头,回去朝那小女孩道:要等一会儿,饭还没煮,一会儿就好。 恋耽美 ——(142) 李长明走了过去,拿出些干粮来:先吃这个吧。 小女孩登时双眼放光,捧起干粮就狼吞虎咽。她娘亲似乎是看清楚了这一队人不是那么凶恶,才跑过来拉住小女孩,朝众人连连道歉:各位爷,小孩子不懂事,您别见怪,别见怪!我们这就走! 不要走!李长明拦下她,我们是官府派来赈灾的,这些天就会有粮送到了。孩子那么饿,在这吃些东西吧。 妇人呆愣片刻,一瞬间热泪盈眶,拉着女儿就下跪: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李长明将她扶起:去那边坐吧。 安置好这对母女,李长明坐回塔吉身边,目光却落在得了消息过来等着吃口热饭的流民身上。 那些人里有胡人,也有汉人此处尚有如此多的流民,前线战乱的地方,又该有多让人揪心。 不远处田间也聚了一群人,看样子是起了争执。 李长明跳下田去:我过去看看。 塔吉往那边瞥一眼,道:我先安排施粥,你担心些。 嗯。 李长明走近些,才瞧清楚是一个华服男人被围在中间,身旁跟了几个手拿棍棒的家丁。旁边田埂上摆了几桶白饭,还在冒热气。 一群人吵吵嚷嚷,神色激愤,男人忽地一声大吼,道:不愿意干就走人!愿意干的人多了去了,不缺你一个!不然就去别处,看他们要不要你干活! 人群顿时安静下来,当中一个胡人少女用还不太熟练的汉语道:可是,就那么点吃的,一天的量 不待她说完,那男人便不耐烦地打断道:给你活干,那是老爷我仁善,你这好吃懒做的不知道感激,还埋怨起给你的不够多来了! 男人指着那堆人,趾高气昂地道:好好想想,你们这些人,就是不愿意出力,想要的还多!知道你们为什么没饭吃吗?就是你们懒!贪!呸!给你们吃给你们住,你们还不知道感恩! 李长明大步走上前去:你怎么说话的?你既然让他们做工,就该给报酬,一人一天就给一碗饭,哪里配得上他们干的活? 那男人回头一看,见是个穿着还算讲究的年轻公子哥,冷笑了一声:那你让他们上你家做工去,我这里也不缺愿意干的人。 流民们顿时投来一种期待的目光,仿佛下一刻李长明就会带他们到自家地里去,给他们活干,给他们一日三餐。 可李长明哪里会在这地方有地。 男人有几分鄙夷,继续道:听你口音是外地来的吧?我告诉你,这边那么多的流民,能抢到个活干都是好的,至少一天有一顿。没活干的只能去挖草根吃土,等着几天才有一次的赈灾救济。那可就是要饿上几天的肚子。你这种小公子哥就别来多管闲事了。 李长明怒道:按大虞律法,你就是该付给他们工钱,保证他们吃穿。你不给工钱,还只给那么一点吃的,就是犯法! 这是什么时候了,跟我讲这些?男人转向流民,你们要是不想干,就走,我也不让你们干了!都滚! 然而却无人挪动一步。 男人见状大为快意,来劲了又喝一声:滚啊!不是嫌饭不够吗?不能干就让给别人! 我干!别赶我走! 不知是谁先开了口,跑到旁边舀了碗饭就退出人群,到一旁吃这得来不易的一餐了。 于是好些人都放弃了反抗,一群人很快都散得一干二净。 对于这些流民而言,一天能有一碗饭吃,总好过几天都等不到一次救济。 人一旦走投无路,就给了别人欺压的机会,根本没得选。 吃完这个,那边好像有官老爷来放粥了,我们拿个碗去盛一点,留着实在撑不住了吃。 那赶紧吃,不然抢不到了! 李长明望着众人,只感到一种极为沉重的无奈。 他为这些流民不平,讲律法,可又有什么用?他暂时只能给他们一顿热餐,过了今天就什么都没有了。 男人冷嘲热讽地道:看你样子也是家里有点钱的,这都不懂?照着朝廷律法给工钱,那是在平时。流民的活就只值一顿饭。都这种时候了,谁还管那么多!官老爷还能挨家来查不成? 李长明冷笑道:我这就叫人来查。 话音刚落,塔吉小汗王便走到两人身前,身后还跟了几名官员,个个都身穿深红官服,这颜色品级可不低。 男人轻蔑的笑一下子就僵住了:这几位官老爷,我可没干违抗大虞律法的事啊!我雇他们做工,给他们饭吃,都是你情我愿的,我可没强迫他们! 他是真的感觉到了不妙,刚刚李长明说叫人来查,他还觉得好笑,谁能想到这冒出来打抱不平的毛头小子身后竟然还能有那么些个人! 李长明道:没强迫?怀义郡王殿下,这人分明就是看这些流民无路可走,刻意欺压!一天就给一碗饭吃,你喂猫呢? 那声怀义郡王殿下着实把男人吓了一跳,脸色都青了。 这里可就是怀义郡,怀义郡王名义上就是怀义郡的老大。 塔吉向身旁官员道:看来怀义郡各地都需要好好查一查,流民若得不到妥善安置,必会动乱。 官员道:是,这便传信给当地官员去。 李长明拉着塔吉衣袖道:殿下,我记得雇人做工,工钱不到最低限度,是要杖五十的!这人就该送到官府去! 是不是杖五十,其实李长明根本没记的那么清楚,纯粹瞎说一个吓人。那男人倒是真的被吓住了,当即跪拜道:大人不计小人过,我这就补上,您先放过我这一回吧!我是初犯,初犯啊! 塔吉道:行,把工钱和饭食都补上。可别耍什么花招,官府的人还会来的。 是!男人朝身旁家丁道,快去!拿工钱来! 这一溜的红官服大员亲眼瞧着流民领到钱,又派人叫来官府的人到各处农田都问了一遍,把这周围整治了一番,方才满意离去。 可这也只是解决了这些能做工的人的温饱,还有好些没办法做工的人依然只能靠救济度日。 这一闹耽误了不少时间,队伍再度启程,太阳已经快落山了。马车飞速在田野间奔驰,放眼望去依然是步履蹒跚衣着破烂的流民们。 塔吉放下车帘子,挡住了李长明的目光:等赈灾粮到,总会过去的。 嗯我就是心里有些难受。李长明道,我生在皇家,从小锦衣玉食,不知愁苦,可我也在甘州的贩夫走卒之间待了两年。我下地耕种只是因为觉得好玩,但我也清楚这是很多人赖以生存之道。一年辛劳供养天下人,自己却仅仅是能活着而已。遇了战乱,遇了灾荒,就连这简简单单的活着都做不到。 他终于不再望车外,回过头来对着塔吉道:在甘州那会儿,我因为买几根萝卜多花了一文钱,被观音数落了好久。那时候我不明白,我们又不缺钱花,她为什么要为一文钱生什么大的气可我静下来一想,若是没有皇兄护持,那时的我被废为庶人,又能有什么大手大脚花钱的资格呢?若我不是生在皇家,我又怎能如此把这小小一文钱不放在眼里。没有到那民间疾苦中走一走,哀民生之多艰也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又怎么能真正理解百姓的苦难呢?后来我便只觉得惭愧 人间多寒我独暖,唯善其身何以堪? 第178章 、教会 一行人天黑才进城, 怀义郡刺史王鹏早早给他们一行人安排了住处。他们进官驿放完行李,这位地方长官竟然还亲自来了一趟。这时候可也不早了,到底是皇帝派来的钦差, 面子可大着。 翌日早,王鹏便领一行人到各处流民所转了一圈, 他向塔吉汇报流民安置情况, 塔吉让他严查地主厂主趁灾荒压榨劳力一事。王鹏听完大是愤慨,表示自己先前办事不力, 之后一定会严查。 李长明忽地停下脚步。 前面的建筑飞檐斗拱, 雕梁画栋, 看着跟汉人的寺庙没太大区别,只是大门口多加了几处十字架, 表明这里是景教寺庙。李长明想起玉京那些景教教徒建的波斯胡寺,看着就跟这处一样。 李长明不禁道:怀义郡竟也有景教教徒? 乌环人里有信萨满教的,有信佛教的,还有信祆教和其他那些小教派的, 就是没听说过有信景教的。那是特别靠西的西域人和安撒人才信的教派, 这景教寺庙就不太可能是当地人建的。 果然, 王鹏道:这原本是个废弃的大宅院,前两年安撒传教士把这里盘下来, 又扩建了点,改成个教堂。不过他们这跟西域景教还不太一样,他们叫天主教,一听西域和我们中原胡人的景教, 就嗤之以鼻的。 他才解释完,一辆马车就缓缓停在了这教堂门口。从上面走下两个高鼻子大眼睛的安撒女人,一身白裙, 连头上都戴了块垂下来的白布,照安撒天主教徒的说法,这是修女。 跟着下来的是十几个小孩子,刚刚学会走路到十岁出头的都有,高矮不一参差不齐的,唯一相同的是个个都脏兮兮的。有些年纪小的一直在哭,嘴里叫唤着要爹要娘。 两个修女也没理会他们的哭闹,跟从教堂里出来的其他修女说了几句话,这些孩子就被一个个子高些的修女领进教堂里。剩下的人又上马车去,抱下来几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 李长明望着那些修女道:他们那是在做什么? 王鹏顺着他的目光一看,道:这不是天灾吃不上饭了么去年雪灾开始,教父便又建了个圣婴堂,收养百姓婴孩。只要交一点钱,就能把孩子送到圣婴堂里,圣婴堂帮着养。好些人家为了让孩子有口饭吃,砸锅卖铁都要凑够钱把孩子送过去。教堂也派人到各地去接人,最近天天有孩子送过来。 艾尼奇道:这里也是收容流民的了? 王鹏道:算是,只不过只收孩子。 李长明微微皱了眉,道:既然是做善事,为何还要收钱? 王鹏道:那么多的孩子,要消耗不少粮食,总要收点钱维持的。不过只要交了钱,圣婴堂就会养孩子至少三年。在圣婴堂,他们能够吃饱穿暖,里面还有安撒的教书先生教他们念书。不说别的,三贯钱就能抵三年饭钱,怎么看都是划算的。这种闹饥荒的时候,流民连口饭都吃不上,哪里还养得了孩子。也是不想让孩子们受苦,才凑点钱把孩子送到圣婴堂,希望他们能在安撒神明的庇护下活下去。 安撒传教士在大虞的土地上做这种善举,倒也称得上一句功德无量了。 跟怀义郡王同行的官员道:看来这安撒国虽然处处针对大虞,但这些传教士还是有些良心的。 王鹏点头:是啊,这圣婴堂收留一批幼童婴孩,也帮我们分担了许多。 李长明狐疑地往里望了几眼,可惜什么也没看到。他回过头,忽然问道:能进去看看么? 王鹏愣了愣,道:这个毕竟是他们教派的寺庙,也不好随便进去,得先跟教父说一声才行。 塔吉立即接道:那就去跟教父说,现在。 啊好。王鹏答应下来,对身旁侍从道,去里面跟教父说,玉京来的怀义郡王想进圣婴堂看看被收留的孩子们。 侍从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就有一个高鼻大胡子的安撒男人跟着走了出来,十分热情地道:欢迎怀义郡王看我们的圣婴堂! 说的是汉话,口音极重,旁边的这群汉人都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说了什么。 李长明问他:你们囤积了多少粮食?圣婴堂里有多少人? 大胡子愣了一下,道:我不知道怎么说。 塔吉便又问了一遍:你们这里有多少粮食,有多少人? 用的却是十分纯正的安撒语。 大胡子好像有些难以置信,原本轻松了些的神色又有些紧绷起来,不过他很好地掩饰住了自己的慌张,道:两万斗米,八百个孩子。 塔吉把他的回话转述给李长明,李长明听了没说什么。 大胡子松口气,道:各位请跟我来。 教堂内部布局还是一般宅院的模样,正中那座屋子便是教徒举行仪式进行礼拜的场所。大胡子本想领众人进去看看他们的上帝,结果李长明一盆冷水泼下去,说他们是来看孩子的,对神明不感兴趣。 大胡子有点不满,这个连官服都没穿的跟班实在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明明什么也不是,却比那几个穿了官服的人还有架子,一直问这问那的,还总是先那几位官老爷发话。 可他一看几个官员都一句话也不说,默认了李长明的话,只好直接领人到后院孩子们的宿舍去。 后院的房舍里挤满了床,一间房塞了十几张床。虽然地方狭窄,但还算干净整洁。这会儿正有修女在房内组织祷告,孩童全都穿着统一的白色服饰,跪在窄小的床上祷告,诵经的声音很齐。 粤若常然真寂,先先而无元。窅然灵虚,后后而妙有。总玄枢而造化,妙众圣以元尊者。其唯我三一妙身无元真主阿罗诃,判十字以定四方,鼓元风而生二气,暗空易而天地开,日月运而昼夜作,匠成万物然立初人 一行人就在窗外往里看,没进去打扰。大胡子道:这是每天早上的祷告仪式,祷告完,孩子们就可以去吃早饭了。 这些传教士果然还是心里想着传教,靠慈善救济招揽教徒,不过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人家真的给了这些孩子吃穿。看这些孩子都穿得干净,有饭能吃,李长明也就稍微放了心。把这圣婴堂转了一遍,接着又到其他流民所去了。 流民多,粮食少,可目前还能维持下去。分到每个人头上的粮食不多,饿还是要挨,但至少足够让人活着。 等天气转暖点,到北境的路好走了,也就不用如现在这般艰难了。 夜里官驿房间全部熄灯以后,李长明悄悄离了房,走到塔吉门前,掏出根细簪子就往门缝里扒拉。不过几下,那门闩就被他卸掉,人轻轻松松进了屋里。 这都是当年看靖平武侯开锁撬门的时候学来的,他从来不表现出来,免得被李熹骂。 恋耽美 ——(143) 此时塔吉刚刚睡下不久,仅仅是浅眠。感觉到自己房里进了人,他顿时心中一惊,睁开眼借着外面灯光看到那人身影,又放松下来。 是李长明,只是大半夜的,偷偷跑进自己房里,还不点灯,也不知道他这犯了什么毛病。 不对,李长明怎么可能有毛病,这肯定是情趣。 塔吉坐起身:长明?你有事么? 那边的人道:我想要你 一句话才说完前四个字,塔吉就十分爽快地应道:好! 李长明: 李长明怒道:你有病吧。 塔吉笑:说吧,要做什么? 被他一打岔,李长明差点没想起来自己想说什么,走过来坐到人身旁,沉默片刻才道:我想要你跟我去圣婴堂一趟。传教士供吃供穿,换这些孩子当自己教徒也正常。只是我总觉得有些诡异。他们那地方,容得下八百人? 李长明掰了掰指头,又道:那安撒人说,他们有两万斗米,两万斗就算他们教会的人有两百个,一千个人,两万斗米也都够他们吃半年了。那会儿饥荒早该过去了,哪里是需要收点钱才能维持? 为了敛财。塔吉一语道破,如果那个安撒人报上来的属实,他们就是想敛财八百人,每人三贯钱,那也是两千四百两银子,这都够买多少斗米了?每天都有各地流民闻讯把孩子送过来,今天光我们看见的就有二十几个。这可比做买卖来钱快多了。 要只是敛财也还好了 如果他们根本没有那么多粮能养这群孩子呢? 塔吉披上外衣,拿起弯刀:走吧。 潜入圣婴堂的计划十分顺利,这地方没什么守卫,看样子那个教父对外人完全没有戒备。也有可能是他们两人武功高,他们就算有戒备也无济于事。 教堂四处都很安静,那些教徒和孩子都已经睡下,一盏灯都没有点。 李长明小声道:今天也没看见那个教父,孩童宿舍后面那楼,应该就是教父住处,我们先去那吧。 好。 塔吉刚说完要动身,就听不远处一阵车轱辘转动的声音朝这边来。 两人立即停住了,仔细辨别声音方向,心照不宣地改变了主意,迅速往那声音来处飞奔而去。 他们躲在暗处看到的,是五个安撒男人,一个在前走着,其余四个两两一组,都在慢悠悠推着小车往教堂后面走。人都沉默着没说话,只有车轮在不停摩擦发出响声,那声音听得人牙酸,在这寂静黑夜中又有些诡异可怖。 这几人一直走到一口井前才停下,而后推车的人扯下盖在车上的黑布。 李长明顿时呼吸一窒,瞳孔缩紧。 征战沙场多年,他什么场面没见过,早已是波澜不惊。 可此刻他却差点克制不住自己身体发抖,险些一声惊叫冲破喉咙。 那小车上,竟然全是婴儿和幼童的尸骨! 作者有话要说:  粤若常然真寂匠成万物然立初人出自《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就是唐代时候文言文版的《圣经》 另外球球评论QAQ 啊为什么我每一篇文写着写着就只剩三四十个点击,个位数的评论痛哭。数据告诉我写得差,可我又不知道究竟什么地方有问题。 从桃弄死渣男开始就已经掉点击掉得写不下去了真的好难,什么时候我能写一篇数据能渐渐变好而不是渐渐变差的文。 每天花几个小时写三千字更新也就三四块钱,现在都不在意这点收益了。能给我反馈的就剩个评论TAT真的好难,为什么我写的东西就那么不招人喜欢。以前小玫瑰也是,一万多的收藏其实点击就一百个,写到后面评论五六个,根本没几个人看也没人在意剧情。 我真的好想好好写出一个故事啊本来我都不想看数据了,结果jj最近更新app,app也能看见点击,我tm气死,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真的是越写越对自己失望,一本比一本差也就我了吧。 第179章 、乱臣 尸山血海李长明见过, 无非是觉得惨烈凄凉。 可这里死去的不是身化利刃的士兵,只是普普通通的孩子们。 李长明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般恐惧,似乎脑袋、心脏、整个身体都被来自地狱的冰寒冻住了, 他一时之前完全无法作出任何反应,只是本能地颤抖着。 塔吉回头就见他这惊恐模样, 连忙紧紧搂住他以做安慰, 他才渐渐止住了颤抖。 那些安撒人浑然不知自己的罪行已经被天上星月和两位大虞王爷看在眼里,挖坑埋尸, 将两辆车上的婴孩尸体全数处理干净。 而后有人叽里呱啦跟为首那个安撒人说了几句话, 一堆人交谈了一会儿, 方才推车走了。 李长明勉强平复心绪,道:他们说的什么? 塔吉紧皱双眉:那个人说, 西边那块地埋得不深,有味道了,不过也有流民死在那里,倒还能掩盖。但是埋在教堂里的早晚会被发现, 朝廷派了人来, 要不要找个机会烧了, 稳妥一点。那头目说不用太担心,钦差不会注意到教会的。要真是被盯上了, 一把火把圣婴堂烧完就是,意外失火,没人会管。 李长明倒吸一口凉气:他们是故意杀死这些孩童的么 之前他以为这些安撒教会最多就是打着慈善救济的名号敛财罢了,没想到真相竟是远超他所想。竟然还打算一把火连人带尸骨全烧了毁尸灭迹 李长明嘶哑着声音开口:得把这个地方端了, 放任下去,不知道还得有多少孩子被他们害死! 夜风一吹,塔吉都打了个寒战, 抓住李长明手道:走吧。 都已经看到了这一幕,也没必要再查探下去了。 李长明缓缓转过头来,落了几分月光的眸子盯着他,颤声道:我害怕 塔吉几不可闻地叹口气,张开臂膀把他裹在怀里:别想了 这个教堂里住了那么多安撒魔鬼。 埋葬了不知多少无辜幼童。 他仿佛能听见夜风中那些婴儿幼童的哭号声,凄凉悲怆。 明日一早,就让王鹏过来 不能去找王鹏塔吉打断他,万一他什么都知道呢?小心一点总是好的。我好歹是皇帝派来的钦差,是怀义郡王,你指望他不如指望我。明日直接调兵过来,围教堂挖尸骨,证据确凿,他们就抵赖不得。 李长明点点头,深深呼吸几下,才扶着塔吉站起。 摸回那黑灯瞎火的官驿,李长明没回自己房去。被教堂那一幕一吓,怕黑怕晚上一个人睡的老毛病又犯了,塔吉也不舍得让他一个人回去,抱着他安慰了好一会儿。 可惜就算有塔吉抱着,李长明也没能睡好,天蒙蒙亮的时候,塔吉看他眼里都是血丝。 都没能睡着。 李长明抬眸:天亮了。 嗯。塔吉轻轻吻他面颊,没事了,我们这就去调兵。 塔吉手上无权,李长明又不打算暴露身份,调来的不过是在官府当差的官兵罢了。不过只是干一点体力活,已经足够用了。 一群人冲进教堂的时候,有人也慌慌张张跑到王鹏家中报信:大人!方才怀义郡王要了一队人,往教堂那边去了! 王鹏差点一口气没有喘上来:要人去教堂?昨天不是还好好的么! 那一行人不是还夸圣婴堂弄得好,孩子们都有吃有穿不用挨冻挨饿么!怎么一早上起来,就变了? 教堂这边,一群人扛着铁楸铁铲到了李长明和塔吉昨晚去的地方,二话不说开始挖。 起初也没人知道塔吉这奇怪的命令是为了什么,照做便是。挖出第一具尸骨后,众人皆是惊恐不已。 尤其那些被抓到旁边的安撒人,脸都青了。 只有昨夜看到那一幕的两人没什么反应,塔吉淡淡道:继续挖。 随后,一具接一具尸体被挖出,这一片土地,就没有一个地方是空着的。 李长明长长松了一口气,艰难地迈步朝前走去。 眼前是一片宽阔的墓地,原本是这宅院后的菜园子。种植蔬菜粮食的地早已荒芜,欣欣向荣之所变成了掩骨埋尸之处。 土块被官兵挖得支离破碎,从中翻出一具具尸骨,伸出的一只只手臂茫然望向苍天,似乎在质问自己为何遭此残害。 在那黄土之间,有无数尸骸相互依靠,绵延开去,仿佛望不到尽头。 这被翻出来的尸骨,大多数还是些襁褓婴儿,少数是稍微大些的幼童。密密麻麻一地,腐烂的尸骨就那么杂乱地堆积在土中,暴露在众人目光之下,连一具棺木的遮挡都没有。一个个面目全非,被虫豸咬成了怪物。 这是一片死亡之海。 领头的官兵哆哆嗦嗦回头朝塔吉道:怀义郡王殿下 塔吉回头,朝被官兵押着的教父怒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教父已经腿软,却还是硬着声音道:这些孩子,都是正常死亡。他们生病了,重病,治不好。是瘟疫,瘟疫,很正常! 塔吉懒得跟他废话,道:把这些安撒人带牢里去! 这群安撒人一阵乱叫,被人拖远了。 那些孩子呢?救出来没有?塔吉问那个官兵头子,都救出来了,六百多个人。教父那边的记档,从圣婴堂开办至今,一共来过两千三百四十七个婴儿幼童。 两千三百四十七,如今只剩六百多个人活着,简直令人发指。 李长明脑子里嗡嗡直响,头一次感觉自己要被气晕过去。 塔吉拉住他,道:我们去看看那些孩子 李长明勉强稳住身体:好 六百多人,其中有一百多是婴儿,剩下的三四五岁到十二三岁都有。大些的孩子都被带到庭院中间,官兵正在问他们一些事。 只不过这些孩子一个个都胆怯极了,不敢说话,问了半天也没能问出什么来。 塔吉来时就见那问话的官兵抓耳挠腮,无计可施。 此时那群孩童之中,忽然有个十来岁的女孩惊讶道:小汗王?您是小汗王吗? 塔吉顿时看过去,那是个棕黄头发的女孩子,瞧她这看到塔吉就一脸得救了的表情,应当是个乌环人,而且是个曾经见过塔吉的乌环人。 塔吉忙道:我是,我是小汗王。 那个乌环女孩子忽地就从人群里跑了出来,跪在塔吉身前,呜咽着用乌环语道:小汗王,求您,带我们走吧! 塔吉抱起她,轻柔地抚摸她的脊背,温声道:不怕了,不怕了。小汗王在这里 也是女孩最熟悉的乌环语,让她安心的家乡话。 塔吉小汗王,是他们心中的神明,是能够庇护他们的存在。 她再也不忍了,哭泣起来:小汗王那些人,让我们洗衣服,让我们去好远的地方种地,还打我们。有的人被他们拉走了,不知道卖到哪里去了 现在没事了,以后他们都不能打你让你干活了。 小汗王我想回乌环,带我们回去吧我不要在汉人这里!女孩抹着眼泪,我阿爷阿娘在汉人那里干活,连件新衣服都没有钱买,我想回去骑马放羊,我不要在这里。 塔吉柔声哄着她,李长明在一边听得无比难受。 他听得懂乌环语,听得到那小女孩说的那些遭遇。 内迁的普通乌环人,并没有过得很好,跟普通汉人相比,他们得到的是不公平的对待。朝廷让他们做大虞的子民,可是汉人却不约而同地往他们身上撒气,他们实际上还是与俘虏奴隶没什么两样。 他当年去乌环时,塔吉那样严格,要求乌环上下尊敬使团,几次杀鸡儆猴,汉人也还是会被敌视。乌环人作为战败者到了汉人的地方,又能被怎样对待呢? 这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的是草原人西域人中原人亲如一家,可那种想法是多么天真,多么不切实际。 李长明就那么低沉了一整天,回到官驿的时候,塔吉紧紧抱住了他,道:长明,需要时间的,不急这一时。 李长明在想什么,塔吉心里清楚。他们在这种事上,从来都极有默契。毕竟,给我们一个共同的名字,也是他们一样的追求了。 闻言,李长明垂下眸:我带你们到大虞来,却没有让你们过得好我答应要让你们做大虞的子民,可你们却没有被当做大虞的子民对待。 那些到底是自己的子民,看着他们受苦,塔吉笑得都有些勉强:现在知道怀义郡什么样了慢慢整治,会好的。 外面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重得仿佛千军万马奔袭。他们两人有经验,听得出这是外面来了士兵。 李长明脸色一变:这是做什么? 这动静可不小,塔吉没回答,过去把窗一推,就见楼下已被士兵团团围住。 围我们?塔吉眸光一沉,又见有人冲进楼内,怕是要往楼上来了。 官驿里现在可就只有他们这奉命来安抚怀义郡民众的一行人。 早上就得知他们去端了教堂的王鹏一直没动手,就是在等他们回来,好一网打尽。此时他就站在庭院中央,抬头往上望:人都在里面? 是!已经都围上了。 这个王鹏原来是做贼心虚啊。李长明反应过来了,恐怕这位大官还真的背地里跟人勾结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怀义郡这地方,乌环人多,还动不动就雪灾战乱能打掩护,这当父母官的糟践起人来更不心疼了。 房门被人一脚踹开,来的却不是官兵,而是艾尼。 他往塔吉和李长明身前一拦,紧张兮兮地道:小汗王!有人冲上来了! 塔吉回头看他一眼,又朝着下面大喊:王大人这是做什么?这给我接风洗尘的阵仗也太大了点吧? 恋耽美 ——(144) 怀义郡王殿下去教堂挖出了好些尸骨?王鹏冷笑道,怀义郡王,只是一个名义的郡王,没有实封,为何要如此多事? 塔吉轻笑:看来王大人这是不打自招了。安撒教会办那圣婴堂,是跟你通了气的吧?怀义郡各地的孩子都被搜罗来,一个人骗三两钱也不多啊,怎么区区几千两银子,就能让王大人黑了心肝呢? 王鹏冷哼一声。 所以,王大人在这怀义郡干的事,恐怕还不止这些吧?塔吉一点也不慌张,不紧不慢地道,大虞不是没有粮,而是能运进怀义郡来的粮太少,根本不够。可是这运来的粮又有多少到了流民口中?地主让人做白工,恐怕也不是最近的事了,没人查,是因为你在护着吧?这怀义郡多少亩田地,多少个雇工的地主,交上来孝敬你王大人的钱,应该也不少? 聪明。王鹏大笑,怀义郡王要是不那么聪明,也许还能活。 怎么,你想杀人灭口?李长明面沉似水,怀义郡王死在安抚赈灾路上,你以为什么都查不到? 王鹏道:怀义郡王,一个乌环人质而已,难道圣上还要为了个死在叛军流民暴动中的异族人大费周章?难道东乌环还会来向大虞讨说法?就现在的东乌环,早就不是狼了,一条掉了牙的狗而已,谁爱理它! 艾尼哪里受得了他如此侮辱,当即大怒:狗官!我这就杀了你! 只是刀刚拔出来,就被塔吉一抓后衣领,硬生生把人给拦住了。 王鹏,我是乌环小汗王。塔吉微微一笑,你不会以为,你带几个兵来,就能杀我吧? 李长明也轻轻一笑:王鹏,你可知道,寡人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桃塔吉(鄙视的眼神):菜鸡 呜呜呜谢谢大家的鼓励! 第180章 、动乱 王鹏就是有胆子杀一个异族人质, 才敢在教堂那边暴露之后立即动手杀人灭口。 毕竟这事只要一开始查,早晚会把他干的其它事都牵扯出来,趁风声还没传出去, 就把来赈灾的这几个人解决掉,是最稳妥的。 怀义郡本来就乱, 找个借口杀了赈灾队伍这几个人, 再把听到了风声的流民也灭口,就什么消息都传不回玉京去。 可如果这队伍里, 有的不只是一个异族人质和几名官员呢? 王鹏看了李长明片刻, 莫名其妙脊背生寒, 有些哆嗦起来:你、你是 这个跟在塔吉身旁的年轻男子,昨日到各处巡察赈灾的时候, 最先开口问这问那的基本都是他,他有什么要求别人也都不说话,好像他才是这一行人的头领一样。王鹏看他又总是在唤塔吉,还以为是塔吉来中原后养的小情人, 塔吉惯着他, 别人也都给点面子罢了。 现在细想, 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分明他才是这赈灾队伍的领头人。 寡人, 这样自称的,年纪又对得上的,不就只有 魏王李焘。 管你是什么人!一瞬间,王鹏又镇定下来, 放箭! 不管是什么人,他现在都得把人杀了才有活路。 不杀就是必死,而杀一个怀义郡王和多杀一个魏王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不过魏王那么得皇帝宠爱, 又身兼数职,人一死,玉京那边必定会查个翻天,还挺难应付的。 李长明自然知道他没别的路可走,不可能因为自己是魏王就不敢动手,表明身份也就仅仅是吓唬他而已。 对付他还用不着攻心,李长明这纯粹就是猫抓耗子的恶劣趣味。 箭矢就跟春天飞回的燕群一样密密麻麻,往楼上掠来。 李长明手腕一转,而后与塔吉、艾尼一起飘然往后躲去。 从他的衣袖间飞出一支鸣镝,猎鹰般冲上云霄,发出清亮鸣叫,竟是比院里那些箭矢还快! 王鹏自知大事不妙,忙道:快!上去抓住他们! 塔吉靠着墙把窗一推,笑道:我还以为,你真就一个人来的呢。 李长明瞥他一眼:我为什么要一个人来? 好歹是奉命到怀义郡,堂堂魏王难道连个卫队都没有? 塔吉大言不惭地道:你是想我了,微服出走,不远千里来见我一面。 李长明笑:做梦。 言语间,已有人冲进房门。 艾尼第一个冲了上去,眨眼间砍倒一人。 楼中一阵混乱尖叫,塔吉想起那几个同行的官员,朝艾尼道:艾尼,张大人他们呢? 不知道!我直接过来了! 艾尼只管塔吉,哪里有闲心去看别人。 塔吉无奈地看向李长明:要是只有我们两个人来,倒好了。 没那几个拖油瓶,他俩和艾尼要跑还不是轻轻松松? 不过人还是要救的。 话音刚落,几个人又冲进来,房内三人拔出腰间利刃,直迎而上。这些官兵也不是训练来打仗的,武力远不如军队,跟几茬韭菜似的一割就倒,三个人便以此摧枯拉朽之势破门而出。 另外几个官员的房间门口也有人在撞门,同行的卫兵在阻挡,三人极有默契地分开,各自去不同门口砍瓜切菜。 挡住这一批人,李长明朝最前面被破开门的那间房冲过去。里面那位张大人也是东躲西藏好久了,屋里椅子花瓶都被他拿来砸了个遍,抓到什么就拿什么护身。 这样毫无章法的防御,竟然还让他暂时毫无无损。 双手持刀的官兵大吼一声,要往他身上砍去,可他已经没什么能用来挡的了。 此时李长明飞起一脚踢到挡路之人,一剑便刺进那官兵胸口要害。 张大人整个人都瘫软下去,呆愣半天,看李长明还剑入鞘,捡起那官兵手里的刀,才反应过来自己得救了。 李长明低头看了眼刀身,而后反身一刀砍在后面官兵的腰上。 天地锋是把好剑,可是砍人还是拿刀顺手点。 魏王!那看着都四十老几了的张大人爬了几步,一把抱住李长明大腿,抖得厉害,魏王! 你放开我。李长明脚上稍微用了点力,但是完全走不动,张大人抱他抱得死紧。 在这种极度惊恐之下,倒是蛮有力气的。 对不住了。李长明很有礼貌地说完,一脚把人踹开。 而后刀光闪烁,鲜血爆开,张大人被踹开了,却还是溅了几滴血在衣服上。 李长明一把拉起他:走! 冲上楼的官兵被清剿得差不多,片刻后塔吉和艾尼领着几个官员出来。塔吉问道:王鹏你要杀还是要留? 李长明道:留着,在怀义郡为非作歹的绝不止他一个,把他押回玉京再说。 落荒而跑的官兵一下扑倒王鹏身前:报楼上的弟兄撑不住! 王鹏目眦欲裂:放火!烧了这楼! 身后士兵顿时冲上去锁了楼房大门,早就准备好的酒水火油全往一楼泼。火焰一旦燃起,就如恶兽张开巨口,火焰瞬间将整个底楼吞没。 木头被烧裂的爆响很快就传到了楼上,塔吉大惊:快走! 身后这几位大人,可是不会飞檐走壁的。趁火势还不大,还能带着他们一起出去! 一楼火势最猛,已经有些房梁开始掉落。 唔李长明忽然一阵眩晕。 这气味明显不对,烧焦的木头绝不是这个味道。 感觉在哪里闻到过,是什么 屏息!不要闻这味道!李长明用力大喊,在这熊熊烈火之中,也不知道还有几个人能听清楚。 忽然,鸣镝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与李长明先前发出的鸣镝声音一模一样! 跟随李长明前来的黑衣旅军士此前乔装打扮混入城中各处打探消息,此刻闻讯赶来,一个个不是身穿旧衣作流民打扮,就是假装当地人。这么一群人冲进官驿,不知道的恐怕还真会以为是流民暴动了。 当中为首那人骑马狂奔,正是黑衣旅颜济安。马背上除他本人,还有成春堂那位神医林姑娘。 坏了,怎么烧起来了!颜济安见前方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大是惊惧。 林风致嗅到风中飘来的那股气味,微一皱眉:掺了软骨香的紫烟! 什么? 林风致急道:这气味会让人丧失意识的! 颜济安连忙一抽马鞭,飞也似的冲了过去。 紫烟这东西本就能致幻,再加上软骨香,不管武功多高强的人,恐怕都得被烧死在里面! 火光之中,李长明艰难地拖着人往前行去。 塔吉猛力在门上砍出一个口子,拽住李长明冲了出去。瞬间就有无数官兵像见了肉的野狗一样扑了上来,双目之中全是贪婪。 李长明呼吸粗重,握刀的手都有些颤抖了。 塔吉此时也是力道渐失,完全是强撑着一口气对敌。 大刀发出怒吼,咆哮着朝李长明冲来。 李长明抬手,手中的刀却抖动无力,看样子根本挡不下这一击。 须臾之间,一个身影突然遮住了李长明的视线。 李长明只看到沾着血的刀尖从那个人的身体中穿过。 那利刃破开肉|体的声音极轻,很快就被火焰扭动的声音掩盖,在李长明耳中却不亚于一道惊雷。 塔吉! 那个身影膝盖一软,却没有倒下。塔吉以刀拄地,霍地探手一拳打了过去。 刀还插在他体内,举刀的人却滚到了一边。 把官员一个个推出的艾尼回眼一望,大叫道:小汗王! 外面忽然喊杀声震天,仿佛有千军万马朝这边围来! 王鹏胜券在握的脸突然就变了:什么人? 一杆□□冲入阵中的颜济安高声道:黑衣旅! 王鹏顿时面容灰败,仿佛一下子成了死去不知道多少年的僵尸。 那是黑衣旅,一千人破开十万城防军,冲入玉京诛杀吴氏一族的黑衣旅!西北战无不胜的神话! 衣着各异的人把这里包围起来,烈火燎原一般,瞬间将官兵们侵吞得支离破碎! 林风致倏然跃起,冲向塔吉他们。 她身轻如燕,转眼之间在几人面前落下,取出一个瓶子,放到塔吉鼻前。 解毒香的。她解释了一句,看塔吉深吸了一口,连忙又去给李长明闻。 李长明颊上还沾着塔吉的血,稍微恢复些力气,便又冲了上去。 数支箭矢突然呼啸着飞来,林风致回身打出几枚暗器,只听叮叮几声,箭矢齐齐脱力坠落。林风致向塔吉道:怀义郡王,此时凶险,稍后再为你医治。 说罢她也飘身而起,加入战局,和李长明等人一起把负伤的塔吉和官员护在身后。 那些官兵已经乱成一团,哪里能是黑衣旅的对手。一群人没抵抗多久便缴械投降,只有王鹏一个抱头鼠窜,被颜济安冲上去摁住。 王鹏拼死挣扎,手脚疯狂乱蹬,可黑衣旅军士的力气,又哪里是他一个年近半百的官员能挣脱得开的。不过片刻,他就已经被人绑得动弹不得。 李长明长舒口气,回头来看被插了一刀的塔吉。 林风致正好已经打开医药箱,撕开塔吉胸口衣物,握住了刀柄。 她拔刀还是那么利索,李长明都还没来得及担忧,就听见了刀坠地的声音。 涂了止血药的纱布紧接着覆盖了上去,鲜血流得极快,不过片刻就把白布彻底浸湿了。 李长明顿时呼吸一窒,塔吉抬头就见他目光中的惊忧之色,便老不正经地朝林风致道:这可是狼神血呢,拿个碗接着,别浪费了。送你当药材。 他这血流如注的样,李长明看得都快心惊胆战死了。他还开这种玩笑,搞得李长明是又气又笑,骂道:闭嘴吧你!就你长嘴了是吧? 林风致面不改色:用不到,谢谢。 又是利索地换了布紧按,血渐渐止住,给他包扎完,他脸上已经不剩多少血色了。 好了。林风致起身。 李长明便凑过去:这伤的地方 好塔吉有气无力地道,死不了。 颜济安上前单膝跪地:禀魏王,贼首已经拿下! 李长明瞥了眼王鹏,怒道:押送回玉京去。 是!还有一事。颜济安又道,末将刚收到消息,安撒跟东乌环起了冲突,可汗于动乱中暴死。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纷纷面露诧异,不约而同地朝塔吉看去。 杰利死了? 塔吉怔愣住,脑中一片空白。 良久他才感到不可思议和愤怒。 杰利是只凶残狡猾的野狼,虽然塔吉跟他因为过去那些事情成了仇敌,但塔吉还是认可他这个人的能力的。至少他把当年自己的那些政策继续推行了,还用更强硬的方式压下去乌环贵族,他当年血腥夺位让人不齿,可他对乌环百姓而言还算是个好的首领。 如今就那么死了?死在安撒人手里? 要杀他也该是自己来,安撒人算什么东西! 塔吉沉默了片刻。 怒到极致,他反倒十分平静。 良久,他在众人或是担忧或是感慨的目光中铿锵有力地道:我操他大爷的。 作者有话要说:  杰利:咽气.jpg. 塔吉:菜啊 第181章 、狼神 杰利死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问题是他死了谁来管东乌环?他的儿子也不大, 怕是没法服众。而且他当年是撺掇身后那群贵族一起篡位夺权的,结果反手又把贵族全都压了下去,那些指不定狠他狠得牙痒痒, 哪里会真心扶他儿子上位? 现在东乌环又是谁在管事呢 塔吉平复了一会儿,道:还有什么, 继续说。 颜济安一时忘了自己的上司是李长明而不是他这个外, 听他一问,下意识地就继续道:安撒本想跟东乌环交易军火, 等东乌环打下怀义郡借刀杀, 结果被杰利摆了一道。杰利拿了军火不干事, 反手就去打了跟安撒走得更近的西乌环。结果安撒收买了他身边的,倒戈一击, 杰利直接在牙帐里被乱刀砍死了。东乌环如今就是东西乌环和安撒三方混战。东乌环内部分裂成了两派,情势不好。 恋耽美 ——(145) 塔吉猛地呕出一口鲜血,把旁都吓得一愣。 李长明:塔吉 没事塔吉摆摆手,拦下要动作的林风致, 随便抹掉嘴角的血迹, 继续问道, 白狼骑呢? 颜济安道:白狼骑死守磐石城,想拥立杰利的儿子何力为新可汗。 塔吉稍稍放心了些, 何力是杰利第一任妻子生的,妻子亡故后就被杰利丢在乌图跟着爷爷过,阿依努尔死后才被杰利接到磐石城。他爹不是个东西,可他却是唯一的选了。 那边情势危机, 图锋的消息恐怕都难传出来,要不是自己身在边地,黑衣旅探听到消息, 等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怕是连东乌环都已经没了。 颜济安忧心道:安撒此番来势汹汹,若是乌环之地落入安撒手里 李长明缓缓吸气,几乎按捺不住自己破口大骂的冲动。 安撒想要草原这片土地,最终目的绝不会只是得到草原。大虞和安撒,中间东隔大洋,西隔西域茫茫大地,安撒想干点什么很麻烦。 之前直接对大虞动手,都被打得屁滚尿流,显然大虞对他们而言是块难啃的硬骨头,不适合这样正面侵略。 他们需要一个踏脚石,需要更接近大虞。大虞周边的新丽、瀛洲、乌环、西域诸国都是能让他们随时对大虞出手的地方。 塔吉不愿让乌环成为安撒的踏脚石,李长明也不能看着安撒从此就睡在大虞的卧榻之侧。 明日动身,去乌环。李长明踱几步,你派个信得过的,跟着几位大一起押送王鹏和那些安撒回京。 颜济安道:是! 林风致连忙道:殿下,紫烟此物,成瘾的可能极强。王鹏在官驿烧了紫烟,但凡闻过的还是先观察几日好。杏花坞数十名弟子在此地救治流民,可让几位大暂且留在此地。 李长明瞟了眼一旁东倒西歪,不是被熏晕了就是被吓晕了的几位朝廷命官,叹口气:那就有劳林姑娘 林风致微微一颔首:殿下和小汗王也需观察诊治,请殿下准许我随军同行。 李长明还没答应,颜济安先乐开了花:太好了!有林姑娘在,殿下必定安然无虞! 李长明目光不怎么温和地轻轻瞪了他一眼。 他那是担心上司安危吗?他就是高兴能跟林姑娘一起走。 颜济安被他一瞪,好像也有点不好意思,当即闭了嘴,干巴巴地笑两声。 行了,收拾收拾,直接去城外军营吧。李长明回身扶起塔吉,在这等等,我找辆车来。 那么大的火,惊动了城中水龙队,赶来的正拿水龙奋力救火,倒也无需担忧此处了。李长明留了点帮着灭火,自己先带塔吉前往城外。 塔吉的伤要不了命,捅的不是要害,一般这种伤要把当场弄死了,多半都是失血过多而死。林风致已经给他止住了血,倒是不太可能因此而死了。 但这毕竟还是贯穿伤,要不是他那狼神血脉给他撑着,林风致也要心惊胆战几天才敢说不会有性命之忧。 路上塔吉就已经撑不住昏了过去,李长明在小榻前看林风致给换完药,便有一个士兵进帐道:启禀魏王!安撒教堂里查出大量紫烟。据安撒招供,好些幼童都被他们卖到了其他地方,有的已经坐上船去安撒了。 李长明心头火起,感觉脑袋里响起一阵阵裂开的声音。 紫烟,又是紫烟! 安撒到底是什么没性的恶鬼! 林风致都面色一变:连怀义郡这种北境边陲,竟然都有紫烟? 玉京繁华,口众多,有私下交易紫烟。沿海之地安撒商多,被商带过来的紫烟也多点。其他地方,这东西倒是少见。尤其是怀义郡,地处北境内陆,大多是一无有迁入大虞的乌环结果这里竟然有个安撒教堂在贩卖紫烟,连当官的都手上有紫烟,还跟安撒勾结。 发生饥荒,灾民把希望寄托于教会,唤来的却是孩子被虐待,被拐卖。连想用劳作换取报酬,都被无情压榨。 都说怀义郡乱,没想到竟然乱到了这种地步。 太不是滋味了,李长明一想旁边还躺着的塔吉,就心里堵得难受。 他深爱的子民,这两年究竟是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李长明头疼地揉了揉额头:紫烟销毁,把圣婴堂那些孩子的名单整理出来发布告示,让他们的亲来认我等会儿写封信,你快马加鞭送回玉京去。 是! 王鹏这案子要查,黑市里的紫烟要继续打击,被拐卖的幼童要寻回。但这些都不该是他来管了,他得做更紧要的事去。玉京那边得快点派个能接手怀义郡这烂摊子的来才行。 林风致好心在一旁给他研墨,等他写完,也代劳把信拿出去。可能是林姑娘心思细腻,知道他心里担忧塔吉,便给他多留点照看塔吉的时间。 李长明看林风致出门,回身坐下,探了探塔吉的额头。 发烧,烫得厉害。药已经喂过了,要不是林风致说喝药要按时按量,他真想再灌塔吉几碗。 李长明端详他许久,看他睡得还算安稳,才扯了块软毯伏在他身旁睡下。 还好第二天一早,塔吉烧就退了,清醒着,能自己上马车去。 李长明手捏着车帘子,在门口道:要是难受你就说,马车走慢一点。 塔吉笑道:不用管我,一起走就是了。不是还有林姑娘在么。 跟他同在车厢里的林风致听了这话,面上风平浪静,心里不知道有多无语。细想起来,每次给这位乌环小汗王治伤,都惊险得很。不是要拔插在他心口旁边的箭,就是要把捅穿他的刀,总是那么为难。 李长明大概是感觉到了林风致的怨念,笑道:不要给林姑娘添麻烦。 说罢放下车帘,下车上马。 队伍已经集合完毕,一行准备启程,又听得旁边有鬼哭狼嚎。 负责押送犯回京的士兵已经把囚车拉出,也要出发回玉京了。 最前面的就是王鹏,他被扒下一身官服,关在这狭小囚车里。那让不适的嚎叫就是他发出的,他在囚车里的样子实在不好看,头发蓬乱,双目突出,口吐白沫,神态癫狂,全然不像是。 林风致往车窗外一看,面无表情地道:烟瘾犯了。 王鹏拼命拍打着木栏,甚至用上牙齿去咬:给我!给我! 这模样狰狞得实在吓,比什么妖魔鬼怪可怕多了。 李长明盯着他,越想越是后怕,染了烟瘾的就是这种样子,难怪干得出这丧尽天良的事。烟瘾犯了直接六亲不认,还管什么命。自己已经让各地严查紫烟,明面上的倒是销毁了,可这暗里还藏着多少?若当初没有严厉打击,恐怕大虞早就变了天了! 旁边之纷纷朝那昨日还光鲜亮丽的官老爷看了几眼,心中万分感慨。 李长明不再看他,回身打马,领着众往前奔去。 塔吉恢复得还算快,最后倒也没让李长明给他特殊照顾,马车紧紧跟在队伍之后,没有慢下来过。 出了怀义郡就是东乌环,乌环的地界上战火纷飞,比怀义郡更乱。 李长明没有立即追着安撒去,他带的不多,只好先找了个地势好些的地方扎营,派斥候侦查军情,等着其他几路军队来此汇合。 塔吉还在他的帐篷里悠闲养伤,林风致给他换完药,刚好李长明掀帘子进帐,他立马就换了一副病得快死的样子。 林风致一愣,还以为他突然伤口裂开了,结果就听他道:长明我好痛啊 林风致保持着优雅,在一旁白了他一眼。 李长明好像也习惯了他这骗亲骗抱的样,对此无动于衷:嗯嗯,我可心疼你了。 塔吉见对方如此敷衍,可怜兮兮地道:没心肝的,你的心疼就是这样? 李长明看着他那张成熟英俊的脸庞,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定了定神才道:别装了,西乌环来了使者,指名要见怀义郡王一面。你是见,还是不见? 塔吉顿时收敛了那不正经的模样,诧异道:西乌环?是谁? 李长明道:我也不知道,对方只说自己是使者。 塔吉微一沉吟,道:见。 这也太稀奇了西乌环?他跟那边的多少年没说过话了。 西乌环的使者就在外面等候,得了准许便进入帐中。 只有两个,一个使者,一个侍从。 使者是个年纪最多不过三十的年轻,一头深棕卷发编成了十几条鞭子垂在身后,那双眼睛是大多数都有的棕色,却跟狼一样凶戾。 塔吉脸上的轻松神色,在这一刻凝固。 这是西乌环三王子阿史那西尔。 当年欲谷效忠的就是三王子,欲谷死在塔吉手上之后,三王子下属各部纷纷投靠东乌环,三王子便失势了。这些年东躲西藏四处奔逃,龟缩在不知道什么地方,等着重新扑回去。 现在却以西乌环使者的身份来黑衣旅见自己,也是奇怪得很。 西尔忽然笑了:塔吉,好久不见。 他的话音还没消散,双眼中间就冒出血一样的红光! 塔吉也在看见他血红双眸的那一刻,脑子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一样,剧烈地震动起来。 就是那么刹那间,塔吉变得无比混乱,有的思绪有的意识都被一把凶猛炽烈的火点燃。身周仿佛有无数鬼影涌来,他被千万鬼怪困在中间动弹不得,成为祭台上等待被献给邪神的祭品。 他们两谁都没有什么大动静,在旁看来,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西尔的眼睛红得可怕,任谁看了都会有些不好的预感。 李长明回头就见塔吉的双眸却失去了神采,惊讶道:塔吉! 塔吉没有回应他,像一尊石像,目光都不曾朝他那边偏移一分。 林风致捏紧了十指,道:狼神血 李长明慌张道:怎么了? 林风致看向他:拥有狼神血的血脉相通,强的一方可以通过巫术随意控制其他拥有狼神血脉的。 李长明顿时大骇,塔吉身负重伤,显然不会是强的那一方! 第182章 、狼王 李长明目光骤然一冷, 问道:我现在杀了他,塔吉会有事么? 林风致摇摇头。 顿时一声龙吟,三尺冷光在西尔身前绽开。 天地锋的光芒直刺而去, 逼得西尔慌忙后退,身旁侍从连忙出手阻挡, 李长明看也不看, 直接反手一掌,把人轰击得往地上滚了几尺。门口护卫闻声而入, 怕碍了魏王殿下的手, 没有上去帮忙, 直接摁住了这个侍从。 西尔本只是试探,哪里想到旁边竟然还有一个知道狼神血脉之力的林风致, 看李长明出手又惊又怒:魏王为何要动手? 冷光连动,李长明整个人就与他手中的长剑一般锋芒毕露,杀戮之气怒飙而至! 这话该我问你吧?李长明片刻不停,依然紧追。 不自量力!敢在自己面前搞这些小动作, 是太过自信, 还是当自己死的? 西尔被他接连的攻势逼得躲闪艰难, 忽地一声闷哼,天地锋已然刺进他的身体里。 受伤而暴怒的西尔猛地发力, 塔吉顿时像只暴躁的野兽一样怒吼了一声。 见李长明因塔吉的声音微一分神,西尔趁机往外狂奔而去。他跑得也极其怪异,李长明不过是目光往回一动,再回来时他人就已经不见了。 抓住他!李长明发号施令完, 不再追那个古怪诡异的使者,转身去扶塔吉。 他微微垂着头,赤色的卷发被汗水濡湿, 双目紧闭,好像在承受巨大的痛苦。李长明小心地探出手去,碰到他后背就感觉到一点湿意,就那么会儿工夫,他身上竟已全是冷汗。 李长明正欲开口询问,就见他身前淌下好多血。 他的手腕埋在身前的衣物中,仿佛一只被困在蛹里挣扎不出的蝴蝶。鲜血从他腕间沿着臂膀蜿蜒而下,创口却不在他手上。 鲜血涌出的地方,是几日前被一刀捅过的腹部,他的五指就那么插在了伤口间。 塔吉李长明倒吸一口凉气,这个人竟然硬生生撕裂了伤口。 塔吉缓缓抽出手臂,道:没事,我自己弄的。 林风致难得地手忙脚乱了一阵,扑过来给他拆纱布,重新止血上药。 李长明就一直盯着他掌心血淋淋的右手看。 刚才我好像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了,好像自己就不是个人塔吉虚弱地喘着气,邪门那是西乌环三王子,不知道使的什么妖术。你没事吧? 李长明道:我当然没事,他就是冲你来的。他也是狼神血! 对于塔吉而言,狼神血就是个古老的传说,在知道自己是狼神血之前,他见都没有在意过这个传说。至于其他的那些狼神血相关的巫术,更是听都没有听过。 他根本不知道什么狼神血脉相通之事,可一想方才那种怪异的感觉,他也知道有古怪,当即奇道:他是狼神血怎么了? 林风致道:我曾在一本古籍上见到过,狼神血脉力量强者,可以通过某种方法控制其他狼神血的拥有者,就像狼群的狼王一样。 塔吉吐口气:所以我刚才是被他控制了。 果真如此,他感觉不对就竭力保留着一丝清明,这才能自残摆脱控制。 嘶好疼。塔吉一瞥李长明那担忧的眼睛,把嘴边的痛喊都咽了回去,当年欲谷死后,三王子就逃离了西乌环,他应当不是西乌环那边的人。冲我来的控制我一个他能做什么?他难道想要白狼骑 那是只有塔吉自己能调动的力量。乌环内耗成这样,安撒又来掺一脚,他当年留下的白狼骑怕是整个乌环唯一一支组织严密的军队了。 塔吉想着昔日部下,有些出神,狼王离群太久,不知道那凶猛的狼群可还如同往日? 恋耽美 ——(146) 这群狗东西,想要什么都是痴心妄想!李长明还在为方才之事生气,你就在我这里,谁都别想控制你做什么。 塔吉笑:别气了我乖乖在这里待着就是。有大虞战神保护,谁敢再来造次? 顺完毛还不忘拍马屁。 李长明被他调侃得面颊微红,转身朝那个被押下的侍从走去,用乌环语问:你们今天来是想做什么? 那侍从跟没听见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 不想说话,那就别说了。李长明也不指望他能放出什么屁来,不耐烦地道,丢出去喂狗。 两个护卫忙拽着人往外拉,那人倒挣扎起来:狼王!只有狼王才能救乌环! 他说话时,眼睛死死盯着塔吉。 这话是对塔吉说的。 白狼骑要带着杰利的小王子去当中原人的狗。塔吉,你身为乌环小汗王的尊严呢,你能容忍白狼骑这样做吗!还是说这就是你指使的?你真的要做乌环的叛徒吗? 被审问的人,反过来责问。 李长明听得暗暗心惊,白狼骑原来是想要投靠大虞么? 那是塔吉的部下,想到大虞找塔吉也说得通不,不该是想办法迎塔吉回去么? 他正思索间,塔吉嗤笑道:什么叫当中原人的狗?你们当西洋人的狗就要高贵点? 那侍从本来满腔愤懑,义正辞严,被他一句噎得面如菜色。 我姓阿史德,我当年是带着阿史德部来你们乌环的。我又当了多少年乌环的狗?塔吉的笑容十分嘲讽,我想让族人过上好日子,乌环却没有给我们好日子过,所以我领着人东迁了。你们乌环王族不能让我的族人好过,那我就自己来定规矩。可惜啊你们眼里就只有权位和那点一文不值的骄傲我看也不尽然,你们骄傲,倒是骄傲到跟安撒人一起杀自己人了。就这也好意思说别人是叛徒?现在还护着阿史那王族血脉的人,可是白狼骑。 这些年的义愤,全都藏在话语里发泄了出来。 他是叛徒? 当年被背叛的是他啊。 被背叛以后,以身保全乌环的也是他啊。 他背叛过谁? 背叛过父亲,背叛过兄长,背叛过老可汗,独独没有背叛过草原上的万千子民。 当时逼他离开,如今又要他回来? 是你们留不住我,可不是我背叛。塔吉沉声道。 侍从瞬间面如死灰。 他知道自己说不动,塔吉如今根本就不在乎乌环这个所谓的国家了。 塔吉!你是狼神的子孙啊! 塔吉不看他,向李长明淡淡道:不用管他了,丢出去喂狗吧。 拖出去。李长明冷冷道。 侍从被拖离帐内,塔吉骤然松懈下来,才被一身伤痛抽去了精气神。李长明坐下来的时候,塔吉顺势就往他胸膛靠了过去。 脑中一阵阵刺痛,比身上伤口的痛感让他更为难受。 长明塔吉阖上被染红的碧眸,说话有气无力的,我头疼 李长明轻轻抬手,五指没入他发间。 这样并不能缓解他的头疼,却让他喉咙里发出了些听着很舒服的声音。 林风致只觉得李长明像是抱了只讨宠的大狗,实在没眼看。 帐帘一动,一个黑衣护卫进门来:殿下!属下无能,没有抓住。 李长明点头:嗯,下去吧。加派人手巡逻,别让人混进来就是。 遵命! 塔吉眯开眼睛:三王子本就练了一身古怪邪功,来去无踪的,抓不住很正常。 邪功李长明就听不得这两个字,顿时有些紧张,可不能让他接近你了。 塔吉尾巴摇得欢,笑道:那还不简单,你在这里陪我不就好了。 林风致很知趣地起身道:我先去翻一翻对狼神血的记载,就怕会有什么后遗症 有劳林姑娘了。李长明点头。 林风致对这些草原秘术知道的不多,光看这个,她比那些只知道放血的巫医还不如。 回帐之后她凭着记忆找出那本古籍,翻了好半天才找到有关狼神血的记载。 上面只说狼神血拥有者血脉相通,强者能通过巫术控制弱者,被控制的人失去控制后也会短暂地气血狂乱,之后狼王靠近就会对其造成影响。 至于那种巫术具体怎么操作,这个短暂指的是几个时辰还是几天,对人造成的影响是什么样子,都没有记录。看样子这古籍作者,关于这一段也都是听说来的。 林风致失落之余,又有点兴奋塔吉就是个现成例子,多多观察,不就能填补上了? 这世上能让她打破这冷冷淡淡模样的事物不多,钻研医术就是其中一样。此后一连几日,她没事就去塔吉跟前晃,问这问那。塔吉气血狂乱的状态三天就恢复了,也就是人难受点,没有什么意识失控的症状。 倒是颜济安的症状比较明显,具体表现为一见林风致去塔吉那里,眼底的怨念就快能把塔吉活吞了。 林风致心里只有对医术的热忱,有一次进了塔吉帐中。 李长明坐在榻上低头看战报,塔吉就没脸没皮地卧在他膝上,看样子还十分得意满足。 林姑娘来了。李长明抬眸一笑。 塔吉依依不舍地坐直了身子,林风致行个礼便上前来给他问诊,记下病情就走,没有多待。 她人一走,塔吉又躺回李长明大腿上。 前两天放出消息,白狼骑终于是派人与我联系了。他们想接你回去。李长明低眸看他,在外,我可以做这个主。 塔吉叹口气:我回去又能怎么样白狼骑要面对几方夹击,我去了也只能撤,只能求援。 他从耳朵上摸下一只金狼牙:我写封信,让他们撤过来会合吧。 这两天局势瞬息万变,黑衣旅驻扎在此风平浪静,外面却已经翻了天。 西乌环和安撒人四处追杀围剿东乌环军,东乌环除了白狼骑,不是死就是投降了。白狼骑如今一直护送着杰利的儿子往南撤,要是没有外援,也就是个拼死抵抗,最后全灭的下场。 当年他说什么也不愿意消耗掉东乌环的力量结果最终现实还是朝着他不愿看到的方向走了。 奇怪的是,他现在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 他莫名想到气运两个字。 就像汉人说的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乌环的衰落是注定的结局,他不管做什么,都改变不了。在整个乌环的衰落面前,他一个人是多么渺小,他如何奋力而起,都是螳臂当车,阻止不了车轮向前。 乌环作为草原霸主的时代,早就已经过去了。 他要留住的是草原人,而不是乌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塔吉这张嘴已经桃化了,骂人一套一套的。(x) 第183章 、天墓 山洞里阴冷幽深, 即便四处点了火把照明,也依然阴暗。 这里本是一座坟墓,如今却挤满了人。 可汗!一人从外奔入, 可汗,黑衣旅已行至乌图!汉人带着塔吉来了! 他扑跪在地, 颤巍巍地等着面前的人回应。 阴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仿佛把他扎了个窟窿。 昏暗火光下,那双怨毒阴狠的眼睛渐渐变得麻木迷茫, 最后无动于衷。 那人颤抖着抬起头:可汗 那双眼睛的主人, 竟是手下反叛, 已被乱刀砍死的杰利。 他还活着。 知道了,出去。良久, 他淡淡道。 什么命令都没有,他径自转身,抛下等他发号施令的手下,往里走去。 按照柔兰人的习俗, 人死后要在山上凿山洞为墓, 回归山神怀抱。 阿依努尔死后, 杰利耗费了好些人力物力在此处为她修墓。他想给阿依努尔最好的,这处山洞凿得极大极宽敞, 里面放满金银器具,最内里有夜明珠作饰,外面入口还请了汉人的机关师设计机关,免得有不长眼的贼来这里打扰了她。 一般柔兰人死后凿的山洞也就是刚好够塞进棺木, 真的就是个小洞。这里却是跟个宫殿没什么两样了。 阿依努尔的棺木前,立了一尊石像,与生前的阿依努尔一样高, 面容也雕琢得无比相似。奈何石像终究是石像,再像本人,也终究比不上真人的灵动风姿。 阿依努尔你不肯原谅我,可你还是念着我的。杰利痴痴望着阿依努尔的石像,是你的安寝之处救了我,你在庇护我。 他越说越是感动,还隐隐夹杂着几分兴奋,好像抓住了什么希望。 成为西乌环可汗的大王子跟安撒人勾结,唆使东乌环贵族叛变,要把他的脑袋献给安撒人。 他差点就死了,一路奔逃到这个除了他谁也没办法进入的地方。这是阿依努尔长眠之处,如果阿依努尔恨他,怎么还会这样救自己呢? 阿依努尔,等乌环安定下来,我就来陪你,好不好? 他语调温柔,好像对面的不是一个冰冷石像,而是真正的阿依努尔。 洞口,没有得到回应的众人个个神色复杂,齐齐沉默。 可汗这样疯疯癫癫的,嘴里只知道叫阿依努尔我们跟着他,真的还能活吗?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言语。 良久,有人道:阿史那可汗和三王子有安撒人帮助,根本不是我们能抵抗的。 杰利当上可汗以后就喜怒无常,违抗他政令的就直接杀了完事。跟塔吉在时比起来,那些贵族倒是老实了很多。可大多都是敢怒不敢言而已,被杰利压着,他们才发现原来塔吉是如此温和。 同样是要贵族交出手上权力,塔吉至少还会给贵族留一些体面,杰利是直接敢不满就杀。人就是那么犯贱,人家好好劝你安分地去躺着非要起来跳,人家叫你滚倒是怕了不敢多说一句。 当年杰利干的事又一次重演了,只不过这一次,杰利自己成了那个被贵族针对的人。安撒人和西乌环的攻击给了他们机会,他们立马就谋划反叛,刺杀杰利。 如今杰利身边就只剩下了那么一点人。 反叛的贵族又分成两派,投降西乌环的,反抗西乌环和安撒联军的。 只有塔吉留下的白狼骑没有参与反叛,但也没有留下来帮杰利。 现在杰利还有翻盘的机会吗? 突然,人群中一个声音道:可汗要是真的被乱刀砍死了就好了,我们也不用这样纠结了。 众人一阵沉默。 杰利要是真死了就好了,他们也不用在这里等死了。 你们在说什么。 隔在中间的那道门忽然打开,杰利阴沉着脸从中走出。 一瞬间,众人面如死灰,颤抖不已,一个个跪倒在地大喊求饶。 杰利一脚朝一个倒霉蛋踢了过去,怒喝道:你们都要我死!都要我的命!你们算什么东西!有那个胆子尽管来啊! 哪里有人敢,要是敢,他们还会在这里么? 杰利冷笑,提起一人衣领:去,告诉西尔,他不是想要我阿爷的那一份《狼神秘典》吗?让他来这里,自己来拿! 那人被他丢在地上,连滚带爬跑了。 杰利的儿子此时坐在军帐中局促不安,他已经在外逃亡了很久,一直都那么担惊受怕的。外面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他也不知道,只知道自己一直被人护送着到处跑。 在这个地方,他看到了小汗王。 小汗王是乌环的英雄以前他是这么认为的。 可杰利把他接到磐石城之后,有意培养他继位,自然不会允许他对塔吉有崇拜之情。 小汗王跟自己的父亲是敌人,那自己现在又到了小汗王这里,会怎么样啊? 他一直紧张,在想该如何应对塔吉,可塔吉就没有来见过他。 塔吉在另一座帐篷里,独孤循和刘承两位将领分别剿灭路上安撒军,已与大军会合,一群人在中军帐商议。 安撒人除了运点武器来,也没帮西乌环多少,在草原上的兵力不过几千,这还是加起来的,东分一点西分一点跟着西乌环人罢了,就不是来出力的,而是来监督的。而乱成一团,毫无防备的西乌环军,根本不是黑衣旅的对手。 打一盘散沙的东乌环容易,对上黑衣旅就不堪一击。 颜济安道:西乌环和安撒联军突然朝天墓山去了。 塔吉疑惑:天墓山? 这地名可新鲜,他一个乌环人都没听过。 图锋解释道:那是阿依努尔的陵墓,杰利花了好些钱在磐石城外一座山上凿山修墓,把那里叫天墓山。 听到阿依努尔的名字,塔吉便一声冷笑。杰利花那么多心思给阿依努尔修墓,追封大可敦,也不知是做给别人看的,还是在感动自己。 颜济安道:就是不知道他们去墓里做什么?军费不够了盗墓里的东西? 独孤循道:我探听到的消息是,前两日杰利手下进了西尔军中送信,之后西尔就启程过去了。 杰利的手下图锋皱眉,杰利都死了,他们不逃命去,还去找西尔,难道他们也投靠西尔了? 塔吉正色道:先不管这些现在西乌环明显是后继乏力,才需要想其他办法维持。西尔之前想用巫术控制我调走白狼骑,现在又可能要去拿天墓山的陪葬宝物,肯定是撑不下去了。此前骚扰怀义郡的军队已经撤离,西路军又被我们歼灭,我们只需更进一步,就能把他们打回去,不能给他们翻身的机会。必须阻止西尔去天墓山。 李长明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安撒不停挑唆周边各国,不只是要侵吞各个小国,最终目的还是大虞。一个大洋都隔不住他们伸过来的手,这次不能留着西乌环,不把他们打怕了,还会有下一次,一点翻身的机会都不能给他们留。 安撒人国人人高呼自由,实则人人唯利是图,心中无道,弄得自己家里乱成一锅粥,只好把事往别国身上推。跟草原人受灾就往其他地方劫掠不同,安撒人骨子里天生带着侵略,不管手里有多少财富,他们都不会停止对别人的迫害。 恋耽美 ——(147) 他们需要更多的利益,永远不会满足。而心中无道,这个获取更多利益的手段只会越来越下作。 他们曾用瀛洲试探大虞水军,试图用紫烟摧毁大虞,如今又想从旁联合别国对付大虞,野心永不灭。大虞必须反击,而且要狠狠反击。 这片土地上的人,不仅在山岭之间修过长城,心中也有一道和为骨的坚墙,本立而道生,坚韧难摧。 天墓山下,一行人缓缓而行。 西尔被两人抬在简陋的软轿上,面色如土,李长明那一剑把他伤得不轻,若他不是狼神血脉,恐怕就死了。 这点伤还不算什么,那次去黑衣旅营中试探塔吉之后,黑衣旅就从作壁上观改为直接进攻。 他本是想吃掉东乌环,偏偏中原人就是见不得乌环内部打起来,总是要来插一脚。自己的军队节节败退,一下子就进退两难,跟来的安撒军也吃了不少苦头。 跟在西尔旁边的安撒军官爬山爬得气喘吁吁,竟然出了一头的汗,停下来一抹额头,道:你说的《狼神秘典》,真的有那么神奇? 西尔头也不回地道:那是我们祖先留下来的秘术,能够让我们无比强大。 里面记载了什么,他不清楚,但那是祖先留下来的东西,他坚信那本秘典能够拯救走到末路的乌环。 安撒军官点点头,好像明白了一样,还夸了两句,心里不知在盘算着什么,目光中却难以掩饰地流露出几分贪婪。对他们而言,东方的一切东西,都是他们可以抢夺和诈骗的神秘宝物。 他还在幻想自己如何得到这份乌环珍宝时,四周树木忽然摇东,早就埋伏好的大虞军士如猛虎般扑了出来。 山上突然之间就凭空多出了黑压压的一群人!不等他们反应,就已经冲进人群,开始进攻。 有埋伏! 西乌环士兵大喊,一群人围过来保护这个重伤的狼神子孙。 对面的人看样貌都是汉人,黑衣旅,那个草原人心上的阴云! 快!上山!西尔拍着身下软轿大吼,我先上山!你们拦住! 抬轿的人顿时飞奔而起,发了狂似的用力朝前跑。 箭矢在身后追赶,西尔狼狈地低下身子,怒不可遏。他坐在轿子上简直就是个活靶子! 快点!他连声催促,身后的箭矢却一支接一支。 他终是忍不住,自己跳下软轿,在护卫的保护下朝山上跑去。 第184章 、覆灭 那个安撒军官看西尔跑远, 心里十分焦急,生怕自己慢一步,把那乌环人的宝物也跟丢了。他根本没有工夫跟黑衣旅对战, 叫上手下士兵紧追过去。 塔吉放下千里望,道:西尔上山去了。 李长明道:追! 上山的路特意修过, 虽然不够宽敞, 但至少比在半人高的杂草杂树之间硬生生挤一条路出来好。 西尔身上的伤好像没了一样,这时候跑得比谁都快。后面黑衣旅紧追不舍, 也逼得他无处可去了。 前面赶来几个杰利手下接应, 此时他也不及多想, 发力狂奔。 一行人冲进山洞,却不见人影。 西尔身旁侍卫紧张地拦在他身前, 道:三王子!小心!这地方看着古怪,说不定藏了什么机关暗箭! 杰利给阿依努尔修墓的时候花了不少心思,入口处布下机关,步步杀机。 他故意选这种地方约西尔见面, 若说心里没盘算着什么, 西尔是不敢信的。 西尔清楚杰利不是那种会轻易妥协的人。他绝对不可能交出《狼神秘典》, 那只是他把自己诱过来的饵,奈何自己明知有诈, 也不得不来一趟。 想除掉自己那位大哥,得到整个乌环,如今只能指望《狼神秘典》了。 石门缓缓打开,没有如预料中那般机关启动, 放出无数箭矢。 杰利从门后的阴影中走出,依然沉着脸。他好像已经成为了在这阴影中狰狞降生的怪物,疯狂而怨毒, 再也不是可以用常理揣测的人。 杰利。西尔稍稍放了心,看来你是有诚意的。 杰利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西尔,你觉得自己赢了么? 西尔道:我觉得并没有什么用,事实如此而已。 事实如此杰利低低笑出声来,你知道追你的是什么人吗? 西尔面上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 埋伏他的是汉人的黑衣旅,他能分辨出来。杰利这么说,难道是已经跟汉人投诚了? 西尔有种上当受骗了的感觉,一想眼前这个疯子投靠了汉人,还帮着汉人来埋伏自己,顿时暴怒:杰利!你为了自己,连祖宗的颜面都不管了吗! 杰利冷笑,看了他身旁因为听不太懂乌环话而一脸迷茫的安撒军官一眼:我可不像你,为了自己投靠安撒人。汉人是自己找过来的,我不过让手下去给他们指了条上山的路而已。结果他们居然让你活着赶到了这里,实在是太可惜了。 一听那些汉人并没有与杰利合作,西尔的不安便烟消云散,又多了几分气势:废话少说,《狼神秘典》呢? 没有。杰利轻飘飘地道。 短短两个字,西尔却好像听到什么怪物的吼叫一样,本能地往外逃去。 机关却在此时开始启动,箭落如雨! 安撒军官嗷嗷大叫,面容一阵扭曲,抱头鼠窜。这情况与他想得完全不同,他只是想过来看看乌环人的宝物而已,怎么就遇上这种事了杰利分明是想杀人啊,根本不是要献出宝物。 西尔狼狈躲避,身旁之人乱成一团,惨叫连连,顷刻之间已有数人倒下。 洞口石门,已经在他闪躲的时候,毫不留情地关上。 西尔恼恨地回头:杰利!杀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杰利冷笑:我不要好处,开心了就好。 石门挡住了外面的光芒,洞中一下子变得无比黑暗。 一道火光,从杰利手上燃起。 安撒军官这时候才从气流中捕捉到一股古怪刺鼻的气味:火药!是火药! 他们出不去,被困在这个地方,火药一旦点燃,不就只能粉身碎骨! 以为摆脱了黑衣旅的追杀,没想到又跳进另外一个火坑! 你疯了!你不要命了吗!西尔惊怒大喊,东西给我,等我一统乌环,你就是最大的功臣!我答应你,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快停下! 杰利却没有任何反应,他并没有被打动,也永远不会被打动了。 西尔依然怀着一点希望,试图让他改变主意:等我死了,你做可汗也行,继承人是你,我传位给你!杰利,你冷静一点!你这样做,你自己也会死的,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呢?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做到!《狼神秘典》我不要了,你拿着,我不要你的,我们合作好不好? 我说了,没有《狼神秘典》。杰利阴恻恻地笑,似乎极为快意,阿爷死得突然,什么都没来得及说。我大哥也死得突然,什么都没告诉我。如果不是你提起,我还真不知道我阿爷手上还有这种东西。要怪就怪塔吉去吧,谁让他杀了我阿爷乌维呢? 没有我们可以去找!杰利,你就甘心这样死了吗?你可是逼走塔吉做过可汗的人,你难道连这点斗志都没有吗?西尔的脸上布满了惊骇。 为了求生,真是一点方才的傲慢都没了。 这群人在石门前疯狂撞击,做着徒劳无用的事。 杰利笑了,看别人垂死挣扎,当真有趣。 我的手下背叛我,想拿我的头颅去找你投诚呢。杰利温声道,你答应我给我权位,要我放你出去?我可不傻,你的承诺就是放屁,我怎么都是死,总要死得值一点。 什么才叫值?拉我给你垫背就是值了吗?西尔怒吼,那不是!出去重振乌环,为草原的霸主乌环而死,那才是值!我可以控制塔吉,他是狼神血,只要拿到秘典,白狼骑就是我们的!我们可以再建立一个强大的国家! 西尔,你想控制塔吉?杰利大笑,你配吗? 西尔嘴唇一阵抖动,竟是说不出话来。 你听好了,我恨他杀了我阿爷,我逼走他夺权,可他做得好不好我很清楚!他是不是真心想让乌环人强大我看着!他当年有无数方法赢过我,可他为了让乌环保留实力,宁愿自己去中原做人质。你这种勾结西洋人的贱人也配? 他当年就是利用贵族对塔吉变革的不满夺权而已。 成为可汗后,解散部落打压贵族,他做得比塔吉更狠。他们不过是有利益冲突,他可没到逢塔吉必反的地步。 当他是贵族,他自然希望乌环一直是个部落联盟,厌恶塔吉对自己的打压,害怕自己有一日下场凄凉。 当他成了可汗,整个乌环都是他的,他自然会选择继续塔吉的政策,从全局考虑。 他是自私,是野心大,不是敌视塔吉。 别人都只知道他逼走了塔吉,谁又记得他曾经跟在塔吉身后,随着那位骄傲的小汗王征战四方。 当年塔吉东迁,是他劝乌维跟着塔吉的。他和塔吉之间没几分真情,却也不全都是假意。 比起西尔,塔吉更适合带领乌环走向未来。 杰利将手中的火光,往地上一扔。 安撒军官撕心裂肺地大叫:不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与火光一起,瞬间将这间石室淹没。 杰利听到石室里其他人的惊呼惨叫,心中无比平静。这是他为自己选择的结局,他并不恐惧,他感受到灼热的火焰将他包围,将他的整个躯体炼化。 没有疼痛,唯有温暖。 在这温暖中,他的意识渐渐涣散,随别人痛苦的喊叫一起埋入这烈焰。 恍惚之间,一个金发女子从火光中走出,向他伸出了手。 阿依努尔 杰利轻轻念着这个名字。 那不过是他的妄想罢了,那个他自以为深爱的女子,早已对他深恶痛绝。 也只有这种临死的时候,他还能再一次欺骗自己。 震天的爆炸声冲进所有人的耳朵,火龙冲天而起,似乎让整座山都动摇了起来。 山洞那边塔吉停下,心里一记重锤击鼓,脚下猛地发力,狂追过去。 轰隆隆的声响如同盛夏闷雷,群山震动,天崩地裂。 塔吉!李长明忽地拽住了他,别去!那边已经炸了,要是山塌了会很危险! 塔吉止住奔跑,忽地怔住,看向那浓烟升腾,火光冲天的地方。 杰利 杰利还活着,他就在那里! 他把那地方炸了! 爆炸声还在不停响起,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才渐渐平息。 这次伏击,黑衣旅无疑是全胜,西尔带领上山的乌环安撒很快就坚持不住,全数被俘。山下大营此时也被包围攻击,群龙无首的西尔部下本拼死抵抗,却得到了天墓山爆炸,西尔生死不明的消息。 本已经成了一盘散沙的西尔部下,再也无力挣扎。 一直过了三天,山洞不再塌陷,李长明才再次上山。 杰利给阿依努尔修的墓很深,山洞的前半部分几乎全部塌陷损毁。黑衣旅一行人挖了很久才看到几具尸体,不是被炸得四分五裂就是被烧得焦黑,连是谁都分辨不出来。 塔吉没有想到,自己还会再见到杰利。而且这最后一面,是亲眼看着他灰飞烟灭。 禀殿下!一名黑衣军士到李长明身前,石门后面还有很长的一段山洞,完好无损,是否要继续查探? 塔吉道:应该是阿依努尔。 李长明听到那个女子的名字,叹口气:那就不要去打扰她了吧。 塔吉沉默片刻,道:不我想带她和思力走,送回柔兰安葬。阿嫂不会喜欢这里的,她也不想跟杰利待在一起。 当年他若是能看清杰利真面目,阿嫂怎会又嫁给一个恶魔。 阿嫂太苦了,生前苦了一辈子,死后还要被如此纠缠。至少让她的安眠之处能清静一点吧。 嗯李长明轻轻握住他的手掌,对部下道,将阿依努尔公主和她孩子的尸骨送出来。 山洞最里面摆着一大两小三樽棺木,很快被黑衣旅运送出去,离开了这个杰利给他们打造的华丽牢笼。 拜访阿依努尔棺木的地方堆了无数珍宝,极尽奢华。石壁上的雕刻和壁画之精美,是李长明看了都要感慨一句用心的程度。 可这有什么用。 杰利永远也不明白阿依努尔想要的是什么,他永远只能感动他自己。 天墓山的爆炸不过是个小小插曲,乌环安撒和大虞之间的争斗仍在继续。 至临元年,西乌环与安撒国勾结,攻打东乌环。杰利身边贵族叛乱,杰利遇刺身亡,东乌环白狼骑护送杰利之子何力逃亡,向大虞请援。 西乌环三王子西尔被击退,为得军费和《狼神秘典》,前往天墓山,却触发机关,死于爆炸。 随后西尔部下投降,黑衣旅继续西进,翻过雪山,生擒西乌环可汗,西乌环就此灭亡。 安撒投机不成,悻悻然退出北境大地。 塔吉拥立杰利之子何力为乌环新可汗,归降大虞。乌环归入燕然都护府管辖,仍保留可汗尊号。 曾威服塞外诸国,在草原称霸两百多年的乌环,就此退场。 但狼神子孙,依然是狼神子孙。 作者有话要说:  越写越长了,在想要不要砍掉一点,写到桃登基,其他都当番外了_(:з」)_ 第185章 、燕然 乌环的仗从四月打到九月, 整整五个月才完全平息。 在迷茫中担惊受怕了几个月的何力,终于在大虞军队的护送下前往玉京。 许是上天也可怜这片草原上受苦受难的人们,这年的天十分温和。即便是入冬极早的北境也没有变得很冷, 更没有如往年一般变化无常,突然就下雪。 一切都是秋天该有的样子, 枯黄了的草地上有时还能见到零散的羊群。 塔吉松了手中缰绳, 任马儿自己慢悠悠地行走。他们并不着急赶路,已经跑了很久了, 他们现在是在找地方休息。这样在这片广阔的草原间行走, 并不会耽搁什么。 恋耽美 ——(148) 远处的牧人吆喝歌唱, 风将那歌声吹到众人耳边。那不过是牧人放牧时的牧歌罢了,只是那牧人声音雄浑, 歌声高亢,听来总是有那么几分激愤悲戚。 塔吉慢慢也跟着哼了几句,听来却很轻快。 一行人缓缓停下,开始在草地上生篝火, 支锅炉。远处的那歌声依然在不断传来, 李长明从那飘荡的歌声中隐隐约约听明白几句词, 才知道那牧人唱的是《敕勒歌》。 那是草原人的牧歌,也是英雄末路的悲歌。 这个时候, 李长明很难去欣赏这首歌,那牧人的歌声让李长明听得有些烦闷。 今天,玉京那边把皇帝册封何力为新可汗的圣旨送到了。 虽然一切早已在数月前注定,可这一道圣旨的意义极大, 从此乌环就不再是一个国家了还是会让人有些难受。 艾尼和图锋,还有那位小可汗、那些跟随大虞军队回京的草原人,都十分沉闷。唯有塔吉看起来一脸轻松。 可实际上呢一切好像回到了东乌环内乱, 瑟珠身死,塔吉跟随自己回玉京的时候 塔吉李长明看着刚刚一脸失落走开的艾尼,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塔吉回头瞧他一眼,仰头喝了一大口酒,别管他们,过几天就好了。 李长明叹口气,他不想让大家都那么难过,可他去安慰人,好像又显得十分矫情虚伪。 塔吉忽然轻轻拍拍他手背,道:我给你讲个故事。 李长明刚刚抬眸望向他,不等李长明回应,他就自己讲了下去:曾经有一个部族生活在西海之西,被邻国灭族,只剩下一个手脚都被砍断的男孩子。有一头母狼救下了这个男孩,把他养大。他长大以后,跟救下自己的母狼交合,母狼很快有了身孕。邻国得知当年灭亡的部族还留下那么一个男丁,就让人去追杀他们。 这故事李长明听过,是狼神子孙起源。 他代替塔吉说了下去:这个时候突然有神物出现,把母狼带到了山洞里,生下十个男孩。他们长大,娶妻生子,其中那个叫阿史那的孩子最聪明贤德,被推举为王。他立起狼旗,以示不忘其本。 塔吉目光不知投到了远方何处,拿着酒袋缓缓饮着:狼神的子孙,从遥远的西海而来,在柔然人麾下打铁求生,历经千险万难才成为草原的霸主。然后就慢慢成了自私贪婪的野兽,只会扑向弱小同族的尖牙和利爪不再是英勇的象征,只是残忍凶暴的标志。是该结束这一切了,让我们在挫败之中好好反省。 当狼群已经腐化堕落,清醒的狼也只有用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去厮杀,去争夺,成为新的王,才能结束这一切。 于是他杀死父亲,杀死对手,带着愿意追随自己的人离开,到达了东边,建立起新的乌环。他要恢复狼神的荣光,要建立一个强国,要让草原的子民幸福富足。 他也想以一个骄傲狼王的姿态,站在那位大虞战神的对面。 可是他失败了。 他依然想带领狼群称霸草原,只是他压下了这种野心。 在混乱的乌环,要活着是多么不容易的事。他不该用族人的幸福来换取自己的骄傲,满足自己的野心。 只要这些受尽苦难的族人,能在大虞的庇护下幸福安稳地度过余生,就够了。 长明,我不难过甚至有些开心。塔吉笑了,眼眸中却又含着几分怅然,我的国家灭亡了我却很开心你说,后人会不会说我是叛徒,痛骂我? 李长明注视着他道:后人会明白的,安定美满的生活,远比强撑起来的可笑尊严要珍贵。 塔吉点头,将他的手握在掌心:长明,你说要给我们一个共同的名字,要给全天下人一个共同的名字。我愿意成为你的刀,我要和你一起把那个名字刻在天下人的心间。我跟你一起,我们一定要做到。 李长明是他已经覆灭却又余烬复燃的梦想,是他唯一的希望。 不仅仅是他的爱人,还是他的荣光。 李长明从未见过这样炽烈的目光,那目光中的希冀几乎要将他点燃。 李长明突然就有了一个疑惑,自己在塔吉心中,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自己当他是爱人,是可以共度一生的人,那他呢? 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原来远比自己所想的要重。 李长明眸中隐有泪光,良久才道:塔吉,是乌环配不上你。乌环欠你的,大虞会给你。 十月,何力入京受封,大虞皇帝同时对乌环部将进行嘉奖。塔吉进实封八百户,拜冠军大将军。乌环部族首领封了官职,与汉人官员共治乌环。 乌环新的小可汗何力跟当年第一次来到玉京的瑟珠一样,总是下意识地去寻找依靠。 这个依靠就是身边的大人,尤其是塔吉,最能让他安心。要是塔吉不在,他就选择待在图锋身边。 图锋看着这位乌环的新主,心里总是有几分不是滋味。 人跟人的差距就是那么大,想当年,塔吉小汗王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是草原上有名的勇士了。何力却还是个小孩子,一个怯生生的小孩子。 有时候图锋会想,如果当年小汗王自立为可汗,而不是离开乌环,到大虞当人质,如今的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或者现在他不是选择投靠大虞,让这个小孩子当可汗,而是自己做可汗呢? 图锋很难去理解塔吉的想法,明明当初和现在都有那么多的机会东山再起,为什么塔吉就这样轻飘飘地放下了?他难道真的一点也不在意乌环的灭亡吗? 还是说他在等一个机会? 图锋从来不质疑塔吉的决定,因为他信任塔吉会重振乌环荣光,即便是现在,他也依然觉得塔吉只是暂且蛰伏,会谋划复国。 这种信任,也挺让塔吉难堪的。 但塔吉也不想解释什么了。 新可汗要回乌环的那天,塔吉亲自过来典客署送别。何力看到他,难得地露出了笑容。 他总是这样得小孩子喜欢,虽然这次他根本没怎么与何力接触过何力这孩子,小时候养在爷爷身边,就乌维那德性,怕是也懒得花时间照顾孙子。年幼丧母,跟爷爷不亲,跟父亲也不亲,可能塔吉这一路上偶尔的关心都是极大的温暖了。 何力抬头看他:塔吉小汗王。 塔吉摸摸他脸颊:我是你堂叔的舅舅,你可以喊我舅爷。 何力点点头,小心地问:舅爷以后是不是就没有乌环了? 以后是不是就没有乌环了? 塔吉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作为一个国家的乌环,已经不存在了。那片土地如今属于大虞,是燕然都护府的一部分。 那个草原上的霸主最终走到末路,像从前的那些霸主一样,崛起、兴盛、衰败而后黯然退场。 可是他还在,乌环可汗还在,乌环千千万万的狼神子孙还在。 塔吉微微一笑,柔声道:不,乌环人还在,乌环就在。大虞并没有夺去我们在草原上生存的资格,你要快快长大,让乌环人在你和大虞的庇护下安定幸福。 嗯!何力用力点头,又问,舅爷,不能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舅爷有很多事要做,不回去了。塔吉温声道,何力,好好念书习武,知道吗? 何力有些失落:好。 塔吉直起身子,对图锋道:都交给你了。 图锋坚定道:定不负小汗王所托! 车队启程,缓缓前行。 塔吉站在那里看了半晌,忽地开口,用他们的语言哼唱起那首歌谣。 穿越过层层青山, 看鸟儿飞回故乡。 祈祷春天风调雨顺, 春天, 春天已经到来 迈过余下的寒冬,春天即将到来。 图锋在车队间轻轻和着他的歌声,直到他的声音完全消失。 乌环的战争到了后面,纯粹是大虞跟先前进入北境各地的安撒军在打,这群安撒人东一个西一个,藏得又深,着实不好一个个揪出来。大虞趁此机会在西域各地也展开了一次清剿,清除安撒安插在各地的势力。 一直到十一月末,整个西域和北境才算真正安定下来。 这期间,李熹给李长明的那陇右道大行台又开始忙碌,接收乌环的归降,统率西域北境战事。 陇右道大行台原本就是一个西北小朝廷。刚建立之时仅仅是陇右一小片土地。后来征西域,归降的西域各国并入瀚海都护府,全都归陇右道大行台管辖。如今乌环归附,燕然都护府扩大,也是归在陇右道大行台之下。 原本的陇右,加上瀚海都护府和燕然都护府,整个西方和北方都在李长明一个人掌控之中。那么大的一片土地,交给一个人全权负责,这就是把江山分两半,给了李长明一半。 李熹自己不在意,别人可是看得心惊了。 不少人又开始想起了魏王当年意图谋反的传言,猜测着各种各样的阴谋。 那些猜测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李熹不得不用这个过于能干的弟弟,以至于封无可封,到了现在这种地步。而魏王手中有如此大权,不都是遥控朝政的结果么。 在下面朝臣的眼里,李长明这样的权臣,就算是皇帝亲兄弟,也该跟皇帝反目了。有的甚至开始为自己的以后担忧起来。 谁都不敢相信李熹给出这一切的时候,没有受到任何胁迫。也没人敢相信魏王如此功勋,能没有点其他的想法。 最惶恐的还是谢德妃。 李熹身体不好,已经有了退位之心,然而李琢年幼,即便继位,也必定要有大臣辅政。 辅佐李琢的,自然是魏王。而魏王如此强势,辅佐幼主,等于这实权皇帝就是他。一个小皇帝,一个太后,就要天天看魏王的脸色过日子了。 何况现在皇帝都还没有立储君,要是再不争取争取,真到了魏王专权的时候,那还有李琢的机会吗?魏王还年轻,身体底子也好,现在没有子嗣,却根本不必着急。这皇帝直接变成魏王,太子直接变成魏王的儿子,也不是不可能。 几次侍疾,谢德妃都旁侧敲击试探了几句。李熹向来是个说废话的高手,一堆话说得谢德妃晕头转向,过后细品又是什么都没说。 李长明也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看到谢德妃一脸懵懂地从紫极宫走出来了,每一次看到这位女子的表情,他都觉得莫名可爱又滑稽。 皇兄,德妃娘娘又来试探立储君的事了么?李长明行礼坐下,第一句话就是问谢德妃。 李熹淡淡道:朝臣也都在劝朕早立储君,朕是真没几年可活了谁都看得出来,为朕着急呢。 别胡说。李长明道,不过早些立太子也好。培养一位合格储君也不容易,琢儿也快到能开蒙学习的年纪了,有储君的身份在,先生们教导的也要上心些。要么你好好教一个,要么就赶紧再生几个,不然到了以后就晚了。 嘶李熹咋舌,小没良心的把我当什么了? 生孩子是那么容易的事吗! 李长明道:不然呢?江山社稷,总不能交到个庸人手里吧?你辛辛苦苦那么多年栽树,后人要是光顾着乘凉了,这树就得死。 是,你说的都对李熹稍稍凑近了些,望着他道,只是,你就不能为皇兄分忧分忧? 李长明道眸子一下就睁大了:我怎么给你分忧?我又不能给你生 发觉自己话歧义很大,他连忙又道:不是,我可以教琢儿,其他的就算了。 李熹一挑眉:焘儿,比起皇太子,我更想要皇太弟。 作者有话要说:  别人眼里的桃:过于能干皇帝压不住,手握大权集齐篡位三件套的权臣。 哥哥眼里的桃:乖宝贝,哥哥什么都给你! 第186章 、备战 李长明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皇太弟是个什么东西。 一国储君大多数时候都是太子, 有时候皇帝自己没有子嗣,也会有皇太叔皇太弟。不过,皇帝自己有儿子, 还没权臣干涉,就立弟弟当储君的, 可没见过。 李长明反应过来后, 第一句话就是问皇帝陛下:哥陛下,你认真的? 他忽然发觉自己心跳得厉害, 一时间有些分不清自己这位皇兄是真心这样说, 还是在试探。他们之间再亲, 也是君臣。要谈这种事,他就不得不把自己放回臣子的位置上去。 他只是个臣子, 皇帝自己膝下还有皇子,却突然跟他说,要让他当储君。他感到的除了震惊就是畏惧,就跟当初吴彰听到皇帝问他, 要不要给吴士忠加九锡时候的心情一样。 李熹依然面露笑意, 十分温和:立储之事, 难道能开玩笑么? 李长明猛地离座跪伏在他身前:陛下贵为天下之主,家事就是国事, 立储之事,更应慎之又慎。自古立嫡立长而非择贤而立,是为国家安定。臣再有功劳,也只可忠心辅佐君主。皇子虽年幼, 亦是天子血脉,储君人选。陛下和皇子尚在,不应由臣越俎代庖。臣也无心权位。陛下所言, 令臣惶恐至极! 他一席话是劝皇帝多多考虑,绝了这个念头,他会辅佐好未来的皇帝,没必要把帝位交给他。李熹却好像没把他的话语听进去,只是轻笑:惶恐?焘儿啊你我兄弟多年情谊,你要是害怕哥哥,那哥哥得多伤心啊 李长明硬着声音道:臣身为人臣,自当以尊王为先,对君主心有尊崇敬畏。 我知道李熹轻轻叹口气,拉他起身,将来新君即位,由你辅政,自然是名正言顺,挑不出任何错处可是,我信得过你,信不过谢家。 李长明讶然抬眸,兄长的目光中只有无尽的温柔。 焘儿,哥哥就怕有一天保护不了你了。李熹轻轻抚上他的脸颊,注视着他道,谢家虽收敛形迹,到底根基深厚。我若是走得早,太子和谢家必定就会视你为敌。你这样刚直的孩子,要是被欺负了,也不会对自己侄儿一家有什么怨言你让我怎么放心呢?这个天下交到你手里,我最放心也只有这样,我才能放心你。 恋耽美 ——(149) 谢家是百年世家,虽在本朝安分守己,比不上当初的吴家,但难保不会成为下一个吴家。吴党被清理后,朝中空出那么多位置,谢家也补上了不少。现在看着散,可是日后的事,谁都说不清楚。 而李长明功高盖世,权势滔天,真等到幼主继位,他就要从功臣变成新君眼中的心腹大患。 李长明永远忠臣于君主,不管君主是他这个亲哥哥,还是年幼的侄儿。可新君却不一定能永不猜忌。 外面有关魏王权势过大恐生异心的传言那么多,他这个亲哥哥不会信,那谢家和将来的小皇帝呢? 李长明要是受了猜忌,那该有多委屈。 与其寄希望于新君能给予李长明信任,还不如让李长明来做这个新君。他身为兄长,就该如此为李长明考虑。 他是在给这片江山挑选一个好的君主,也是在想方设法为自己的弟弟扫除障碍。 李长明怔了许久,喃喃道:哥我能照顾好自己的。 我当然知道,你能照顾好自己。李熹正色道,可我不想让你受一点委屈。 李长明一瞬间全身一热,脑子里一片混乱。 不想让自己受委屈这种理由,就能把诸君之位交给弟弟吗? 皇家兄弟常常为权势争得头破血流,他们之间却连争都懒得争,一个要给,一个却推让。皇权于他们而言竟是轻得不能再轻。 李长明清楚自己是他的臣子。 李熹也记得自己是他的哥哥。 半晌无言,李熹柔声笑道:焘儿,难道你还长不大,就想着玩? 李长明缓缓摇头:焘儿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以前他只想帮哥哥打仗戍边,闲下来就遛狗养花,出游打猎。可现在他已经担起那份责任了。 他还要一统天下,还要给全天下人一个共同的名字,让他们能在自己喜欢的地方,自由地做自己喜欢的事。若他没有站在高处,如何能做到那一切呢? 他知道自己需要权力来实现这一切,可他想的都是做一个臣子,尽辅佐之责,怎么也没有想到李熹会选择把储君的位子交给他。 他不是不想当皇帝,是没想过。如果李熹真的要给,他也不会拒绝。 等选个好日子,朕册封你为储君。李熹笑着,我之前就想着早些立储,不能再拖了你愿不愿意? 臣弟自然愿意为皇兄分忧。李长明正视他双眸,像个在跟大人保证的孩子一样认真,臣弟也会尽心培养琢儿的。 李熹却道:若是他不成器,你自可另选贤才而立。 李长明神情一变,正欲开口,他又道:焘儿,我从来不在意皇位传到谁手里一个王朝再强盛辉煌,也总有衰落的一日,不可能真正千秋万代延续下去。是天下百姓选择了大虞,当大虞不能庇护他们,给他们幸福安定,大虞自然就不复存在了。我只能在自己活着的时候,让他们安居乐业,再为他们选一个能让他们继续幸福下去的君主。其他的,我都管不了。我希望你也一样,不要管那些礼法,你要选一个可靠的人。 李长明点头:臣弟明白了。 李熹拍拍他肩膀,道:既然说定了,便等着册封吧这事就先不提了,你进宫来,又有何事? 李长明轻轻哼了一声,道:没事我就不能来看看皇兄么? 李熹也学着他那腻歪嗔怪的语气道:魏王心忧社稷,心里什么时候有我这个哥哥了。 什么心忧社稷李长明委屈道,明明都是皇兄丢给我一大堆职务,还怪我。乌环那边算是彻底平息了,陇右道大行台个个都忙。我想着,等忙完这一阵,就把行台撤了吧。接下来几年也不好再对西域北境用兵了,这两年一直在对外征战,也是该歇歇了。 行台本就是一个战时地方机构,方便李长明对外用兵。如今西域除了火罗尽皆归降,北境乌环也已经投靠大虞,接下来几年不好再用兵打仗,这个战时机构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行台的一众官员,回到京中,正好也能给京城朝堂换换血。 李熹点头道:是可以撤了,等把事都处理完,行台官员都升迁进职吧,这两年也是辛苦他们了。 李长明又道:事都快了不过,我之前跟安撒要赔款,他们夹着尾巴跑了,一声不吭好像他们什么都没干什么都不知道一样。派使臣去要个说法,现在也没回音。 李熹叹气道:安撒不是小国,要耍赖我们也拿它没办法。如今大虞刚刚收服乌环,还需韬光养晦一段时日,不好再动干戈,而且也不值得出兵逼安撒就范。 李长明有些恼怒地道:也是可安撒就是看我们跟它计较不划算,才老是暗地里搞些小动作。烦都烦死了等哪天我们的战船漂洋过海容易了,我就过去把安撒揍一顿! 李熹无奈道:只要安撒没有明面上撕破脸,就暂时随它闹吧说到这个,东南那些船商也实在不老实,手眼通天的若能把那几个民间船厂收归公有,也能让海上安定许多。取朕宝印来。 一个身着亲卫服的金发少年闻声走入,恭恭敬敬捧上几方印玺。 那双蓝眼睛里还有些惊喜,很小心、很克制地找机会往李长明身上望。 李熹接过印玺,金发少年一语不发,恭恭敬敬退下。 那是始罗小王子李长明回过头,那么快就到皇兄身边做近卫了么 这孩子挺机灵的,也会来事,就带在身边了。李熹说完又问,喜欢?那送你? 李长明连连摇头:不不不,我就是之前见过他几面,有些好奇罢了。 塔吉和这位小王子互相看不顺眼,要是自己真把小王子当亲卫带身边,塔吉怕是能每天都跟人打起来。这也就算了,主要塔吉那醋意总是来得莫名其妙的,他醋了,自己就得在软磨硬泡之下牺牲色相。 李熹倒是不知道他脑子里想的那点事,自顾自地在空白绢布上盖印,一连盖了好几张。 李长明疑惑:这是 李熹把盖了印的绢布交给他,压低了声音道:嘘行台不是要撤了么,撤了你也不好直接发号施令,有些不要紧的事,你就直接往上写。 李长明: 先加印再往上填内容,可真有你的。 都不怕自己乱来的吗? 李长明却也没拒绝,把东西收下,但没打算用。 兄弟二人继续商量片刻,李长明扶李熹睡下,告退时还见努尔阿洪站在外间侍候。 努尔阿洪小声道:恭送魏王殿下。 李长明对这种小少年总是莫名有些怜爱,过去道:几月不见,竟然已经是近卫了。陛下都夸你聪颖呢。 努尔阿洪一阵兴奋:谢魏王殿下! 李长明拍拍他肩头,道:好好照顾陛下。 说罢转身而去。 魏王府中还有人在等他,他出宫回家时,那几人已经在暖阁里坐着了。 乌环之战后,步六孤辰、独孤循、颜济安和刘承等人皆有升职,因功晋升倒也不稀奇,就是连塔吉这个外族人都得了皇帝褒奖,没有被刻意压一头,还是挺让人诧异的。 还有些乌环将领也被安排在京中和燕然都护府任职,皇帝是有心消解汉人和胡人之间的嫌隙,就是做做样子,也要做给燕然都护府的乌环子民看。 如今这些曾经在边境打来打去的两方人都以大虞臣子的身份坐在这个地方,还有几分和谐。 几人正欲起身行礼,李长明便一挥手:不必多礼,坐着说。 他自己坐进正中,道:这些日子来我一直在想,安撒这个敌人是摆明了想要大虞死,若是安撒不能被打老实了,大虞可以说是永无宁日。这两年时间,安撒又是用紫烟惑我民众,又是在刚刚归附的西域北境安插奸细,又是挑唆扶持周边各国与我大虞敌对。像这样下去,何时是个头?我们周边那么多小国,安撒挑唆一下拉拢一下就能通过它们渗入大虞。而安撒那边就安撒一个,我们想拉拢安撒周边小国对抗安撒,都没有机会。 塔吉沉吟片刻,道:无外人可拉拢,就从他们内部入手。安撒自己内部也像过去的乌环一样,是几十个部族联盟,并没有那么坚不可摧。只要能挑动安撒内部矛盾,让他们自己内战不断,他们再靠向外入侵消解矛盾,也终究会难以为继。等安撒连向外侵略的力气都没有了,便可从根本上消灭其进行外战的力量。大虞近几年不宜对外用兵,正好也静下来好好培养东南水军。要打击安撒的军力,不通过一场彻底的战争,还是不容易。 李长明点头道:眼下最紧要的是训练出一支强悍的水军军团,在陆地上我们并不怕安撒,水军却弱了些。当初瀛洲进犯琉洲,若没那批新武器救急,恐怕整个琉洲都要丢。我想派几个人到沿海去,跟着有经验的老将军好好学习学习,训练沿海水军。颜济安,刘承,你们二人暂去东南,调令下个月就会下来,等过了年就启程。 两人道:是! 李长明继续道:你们就一心训练水军,不必管其他。陛下给了我特权,缺什么想要什么都可以直接到各部去批,用不着慢悠悠走程序。要什么直接说就是。阿辰,你在兵部,调拨之事也容易,这些就都交给你了。 步六孤辰点头:好。 独孤循,军学那边也需要培养学生水战经验,你留在京中,就办好这一件事。 遵命! 李长明吩咐完,又道:找你们来,要说的就是这些。若是无事,便留下来用个膳,若各部事务繁忙,我也就不留你们了。 今日又非休沐日,他们几个人哪里能有多清闲,当即告了辞。几人离开,塔吉才幽幽地道:殿下,那我呢?我干什么? 你李长明回过头,认真想了想,你就在这里,做我的大狗狗。 说着还撒娇似的伸手搂住了塔吉脖颈,往人身上轻轻蹭蹭。 塔吉凝视了他良久,忽然凑到他身前闻了闻。 李长明眨眨眼,道:怎么了? 塔吉眯起眼睛:你是不是跟始罗小王子说话了? 这是什么狗鼻子! 第187章 、册封 塔吉的鼻子是真的跟狗一样, 当年自己只是在薛观音旁边站了一会儿,他就能闻出雪鹿麝的气味来,估计是努尔阿洪身上有什么香料, 让塔吉给闻见了吧。 李长明知道自己大概狡辩不得,有点心虚地道:他今日正好在皇兄身边当值, 我就跟他说了句话。 不能跟他说话!塔吉忿忿道, 你没发觉他看你的眼神不对劲吗? 李长明歪头:怎么不对劲了啊? 对强者的崇拜和爱慕。塔吉认真道,这种被吸引的感觉我最明白。 李长明仔细一回想, 道:崇拜我是知道爱慕没有吧? 塔吉也不知道这人是真迟钝还是故意装看不见, 也不多与人争论, 一咬牙道:反正你不能对他太好了! 李长明白他一眼:你就是故意找事,我只是跟他说句话, 算什么对他好。 塔吉不掩饰,呵呵一笑:是啊。我就是吃醋! 不待李长明反应,他直接一把将人搂进怀里,又用力吸了几下他身周残余的气味, 道:这种檀香, 也就始罗王室去佛寺时候爱用。 李长明对佛寺相关的东西都特别讨厌, 塔吉就是故意这样说的。 果然李长明当即脸色一变,道:那些和尚用的吗! 是啊!塔吉连连点头, 继续怂恿教唆,疯狂暗示,始罗王室笃信佛教,特别虔诚, 你是知道的。始罗小王子还常去兴恩寺礼佛呢。 他说完,李长明脸上就露出五个字我不干净了。 晦气!李长明气道。 对!晦气!塔吉拉着他往外,跨跨火盆, 去去晦气。 临近年末,暖阁大门口刚好就摆了个火盆,塔吉牵着人走出大门跨过火盆,又引着人往前去。 还要把这气味去掉!塔吉煞有介事地道。 李长明点头:对!我要沐浴更衣! 塔吉也点头:然后让我抱抱,等身上全是我的味道,就好了! 李长明: 原来在这等着他呢。 塔吉一脸春风得意,推着人往后院走,立志要让李长明身上全是他的味道。 李长明本来也没什么浸身风月的心情,满心想的都是今日李熹所言,还有那一大堆朝政之事。可塔吉这人就是有种奇怪的力量,几句话说着说着就能把人带偏,一下子就让他想不起来正事了。 不过这倒也好,该歇的时候是该歇歇。 十日后,李熹当朝发布立魏王为皇太弟的诏书,引得朝堂上下一片哗然。 尤其谢氏宗亲,对这突然的立储之事极为震惊。塔吉也才知道李长明这几日的惆怅因何而来。 李熹膝下就两个儿子,无嫡就该立长,非长的那位还是襁褓婴儿,又是吴氏所生,注定就与储君之位无缘了。谢德妃的儿子摆明了就是太子的不二人选,所有人都在等李熹立李琢为太子,结果李熹没立太子,反而立了个太弟? 不过诏书发布,却还不是定局。 说到底,册立诏书只是先昭告天下,没经过正式的册封仪式,魏王就不是储君。 到嘴的鸭子就那么飞了,谢家人如何能甘心,何况这皇帝膝下有子却不立子而立弟,实在不合礼法。 一时之间,朝臣劝诫奏折雪花似的飞进紫极宫。 十五日正好该塔吉进宫朝参,亲眼目睹那一群人为立魏王为储君之事又吵了起来。 李长明似乎是想避嫌,又可能是觉得这群人为自己吵来吵去的,自己在场很尴尬,直接没来上朝。 恋耽美 ——(150) 谢德妃的老父亲沉着脸一语不发,旁边礼部尚书振振有辞:储君当立嫡立长,以定江山,自古皆是如此。不立贤,为的是继承稳定。长者继位,贤者辅政即可,并无必要更改祖宗法制啊!何况魏王与陛下同辈,为陛下胞弟而非子嗣,若兄弟继位,后代若亲王得势,岂不是可以以此为由,名正言顺逼天子禅位?万不可在本朝开此先例! 王昌彝冷哼一声:陛下未立皇后,便无嫡子,就是立了魏王又能如何?陛下辛苦经营多年,开疆拓土,已将西域东部和北境乌环纳入我大虞版图,我大虞如今就是需要一个雄才伟略的储君继续对外用兵,而非得一守成之君即可!皇子尚且年幼,陛下为江山社稷考虑,才选择立贤,何必拘泥于礼法!传弟传叔又不是没有先例,臣以为陛下无需顾虑其他! 天子之职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商为争权继位,兄弟相残,就是因择贤而立亡国,至周才尊宗法。魏王大才,即便为臣亦可辅佐天子,岂会因天子是守成之君而不得用?一旦魏王继承皇位,宗室子弟,皆能生此心。自以为贤能者比比皆是,然有野心而无大才者居多,到时相互争权,必然朝纲大乱。 北境胡人,便是竞争择优,然则兄弟相残,父子相忌。如此争夺,与野兽何异?汉有礼法,无需如此争夺决胜,皇子为继位首选,不可乱了礼法! 塔吉本来神游天外,一听有人提起北境胡人,立马来了精神,极为不快,忍不住开口嘲讽:臣生于北境,就是如大人所说那般兄弟相争出来的。可臣当年率部东迁建东乌环,好歹也让乌环人过了几年好日子,若诸部一直在西乌环治下,早已大乱。 说完他就心里咯噔一下,觉得自己怕是要被嘲讽回来。他到底也没能把东乌环治理好,还被杰利逼走了,这不是留着尾巴给人抓么。 方才发言那人道:正式因为乌环无礼法,无秩序,才内乱不断。若人人遵守宗法继承,杰利又怎会杀可汗而自立?阿史德大人到底生在北境,对中原礼法知之甚少,不必勉强。 塔吉哽咽了一下,道:晋武帝坚持立嫡立长,立了晋惠帝,乃有八王之乱。这又怎么说?两晋之时胡人入主中原,英明神武之君皆是竞争而出。隋唐一路承袭所谓胡风混乱不遵礼法之北朝,倒是武德充沛,天下归心。反观南朝,也没见皇位继承就安稳了,朝堂上子杀父,兄杀弟,血腥残暴。处处靡靡之音,不思进取。汉人正统,还不如北朝索虏,岛夷罢了。 北人被南人喊索虏,南人被北人喊岛夷,各自觉得自己才是正统,然而北人确实实实在在的胡人,这都是多少年前让人哭笑不得的事了。现在被一个刚刚归附中原的胡人翻出来说,顿时让在场汉人火冒三丈。 塔吉就这样感觉到了周围人暴怒的目光,于是很不嚣张地道:我说错什么了吗?我汉话说得不是很好各位大人见谅。 众人一口气憋着十分难受,被他那么一搅乱,心里的重点早不知歪到什么地方去了。 明明是在争该不该立魏王为储君,结果现在个个都想胡汉之争去了。 塔吉不说话了,任别人怎么指着他骂都装听不懂。 吵了好半天,气终于消了的众人才想起来魏王的事,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争吵。 然而现在的李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受制于吴家的小皇帝了,吴氏已除,他铁了心想做什么,根本无人能动摇。 朝堂上众人吵得再凶,册立皇太弟的典礼也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十二月下旬,各国使臣和瀚海、燕然两个都护府的使者陆续抵达京城。皇太弟的册封礼也在此时举行。李熹特意挑这个时候,无非是要全天下见证此事。 一群朝臣争来争去,最终在魏王府躲了好几天的李长明还是入宫受封去了。 大虞朝为水德,尚玄黑,李长明身着玄色礼服,静立于太极殿前。 礼乐、祭文,按着仪式章程一样样走完,他终于迈步而上,进入大殿之内。 塔吉站在众臣之间,离他的距离那样遥远。 这一刻,塔吉忽然觉得他有些陌生。那个光芒耀眼的大虞战神,会是全天下人的君主,不再是他一个人的爱人了。 可他也没有那样失落,他看着那个身着礼服一步步走向皇帝的李长明,像是亲手把自己的星星挂到了天上。 在朝臣和各国使臣的注视下,李长明恭敬行礼下跪,拜伏于大虞天子身前。 人人神色肃穆,唯有李熹和人群中的塔吉嘴角皆是笑意。 李熹一笑,从龙椅上站起。 而后高有德持圣令上前,朗声念道:维至临元年,岁次丁未,十二月念六日癸卯,皇帝若曰:呜呼!天生烝民,树之司牧。三代以降,天下为家。是以昔日圣王建储贰以奉宗庙,举才能以继基业。 高有德的声音如同擂鼓,一下下震进中人耳中,李长明颔首听着,心潮澎湃。 咨尔太尉陇右道大行台尚书令西北兵马大总管黑衣旅大统领安州牧上柱国魏王焘,凤姿龙表,器质卓睿,兼修文武,职备内外。宏达已日著,德孝亦夙彰。内有吕霍之祸,外以干戈相犯,是能克乱庙堂,功定社稷。 朕恭膺宝位已廿三载,尽兄长之责,绥育其人,深知其性,谓此子可堪天命。朕无私爱,选贤以立,以宁邦国而守宗祧。是以兄弟相及,册焘为皇太弟,予储位以辅朕躬,委重任以安万物。今群臣共见,万邦同证,丕承少阳,景命有仆。敬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 皇太弟册文念完,高有德的声音依然在大殿中回荡,李长明再拜:臣,拜谢圣恩! 接过储君册宝,李长明目光投向帝座之前的大虞天子,以坚定回应对方眼中的欣慰。 从此他便是这个天下未来之主。 作者有话要说:  《册魏王焘为皇太弟文》【虞】李熹 大虞中学课本全文背诵篇目(?) 第188章 、骁卫 云汉司内依旧如往日般安静, 国师如今只是有个国师之名,那册封典礼连他一席之位都没有。太极殿那边百官齐聚,这里却只有国师一个人坐在丹炉前闭目养神。 一名女子从外走入, 低头行礼后便道:师父,册封礼已成。 国师骤然睁开双目, 喃喃道:传给他弟弟兄弟哈哈当年太|祖皇帝也是这样对他亲弟弟的。你说, 这位弟弟会不会等不及? 女子沉吟片刻,道:若不是李焘功高震主难以压制, 李熹又怎会将储君之位给了李焘。只是, 李熹本就体弱, 李焘又早已接过权柄,等李熹身体不行了, 一切都名正言顺,实在没有必要 她说完,国师也许久没有发话。 殿中沉寂了片刻,国师才缓缓道:为师也没有几年可活了 女子脸色大变:师父 国师幽幽叹息道:当年为师追随太|祖皇帝明知太|祖皇帝死于亲弟弟之手, 却依然留在云汉司, 就是为了有一日能为太|祖皇帝报仇。可是那么多年了当年宗室联合, 也没能动得了他。他现在是死了,可他是寿终正寝他的儿子原本受制于吴氏, 如今也已灭了吴氏连永安王筹谋多年,都被如此轻松平定了。这样一个无情无义之人窃取来的国家,没有迅速消亡,更没有任何人能撼动, 难道真的天命在他么? 女子沉声道:师父已经尽力了太|祖皇帝若知道您那么多年一直在计划为他复仇,定会 不待她说完,国师便道:当年永安王去找柳家共商大计, 柳家回绝了说如今天下太平,动干戈只会苦了百姓。于天下而言,他才是天子,别的人要是讨伐他,那就是谋逆,得不了民心现在看来,果真是如此啊可是,总有失了民心的那一天。我倒想看看,他们能做到什么地步 西域北境都已经归入大虞,人是越来越多了。 得几个人的人心容易,要得那么多的人心,哪里是轻松的事? 太极殿那边的典礼结束,一众人各怀心事离开皇宫,不管他们愿不愿意,皇帝陛下已经给未来的大虞选了一位英明之主。 过了年关,就是至临二年。皇帝在初春染了风寒,又躺了小半个月,春猎祭祀之事都由储君代行。 之前皇帝一有点什么事不能出面,就是让魏王来代为定夺,如今魏王从臣变成了储君,一切更加顺理成章。 东宫大殿帘帷轻扬,香烟蒸腾。几名宫女从纱帘后走出,微一停顿下来朝面前的紫袍官员颔首行礼,又无言地退出殿中。 塔吉看她们一眼,迈步朝帘后走去。 自至临元年末皇帝册封皇太弟后,李长明便搬入宫中居住,方便跟随在皇帝身侧听政辅政。宫外的魏王府成了李长明的外宅,塔吉为了进宫方便,就鸠占鹊巢,暂时住了进去。不过以前他也这样干,天天去李长明那里蹭吃蹭喝蹭住,别人也都见怪不怪了。 塔吉就那么一个人独居宫外,每月只有朝参日和小公主召他进宫时才能进宫,见到李长明的机会就那么变少了。还好李长明得了空也会出宫回魏王府待两日,见一见自己留在王府里的家眷。 魏王成了皇太弟搬进东宫,阿里却不能跟着去,不上学的时候依然住在魏王府里。只是魏王府是亲王规制,阿里怎么样都是继承不了的。李熹是打算等这孩子长大些立点功勋,再给封个爵位安置好,弟弟收的义子,总不能在玉京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至于塔吉,如今也是有了实封的郡王,住在那远远的承德坊不妥,皇太弟殿下也在考虑给怀义郡王搬个家,只是还没定下来。 再怎么搬,都是在宫外,一道皇城宫墙就把两人隔开了。李长明想出宫容易,可塔吉想进宫就很难。 今天要不是皇太弟召见,塔吉也进不了宫。 帘后的那位殿下正坐于案前低头看着什么,从窗外投入的光线恰好从他脸侧飞过,勾勒出他面部凌厉的线条。 他的骨相硬朗英挺,更像塔吉这样的胡人。有时候塔吉会想,会不会李家祖上有胡人的血脉,体内融合了的血液才让李长明能这样不计较胡汉之分,愿意将胡人汉人一视同仁。 可偏偏他的五官面容又是精致柔和的,彻底遮盖了他骨相上那种偏向胡人的感觉。 塔吉放轻脚步,没有行礼,而是小声朝那边的人喊:皇太弟殿下,出来偷情! 像极了孩童背着大人去找伙伴玩闹的模样。 李长明闻言,抬头便笑:说什么呢? 塔吉径直坐到人身边,一把将人搂进怀里,恶狠狠地道:五天了!离上次见到你已经五天了! 我也没办法啊李长明无辜地望着他,总不能天天召你进宫吧,那样肯定要有人说闲话的。 塔吉怒气冲冲地去咬他耳垂:你不就天天召见步六孤辰?你偏心! 李长明无奈叹气:那是有事要与他商量啊别咬这里咬点看不见的地方。 塔吉真的跟只狗一样,就知道舔他咬他,跟几百年没见过主人了似的撒欢。 他一声令下,塔吉顺从地放过了他的耳垂和脖颈,扯开他领口往那片皮肤上咬了一口才满意。 而后塔吉又道:殿下是储君,所有的臣子都是殿下的臣子。他是你臣子,我也是你臣子,我怎么就不能跟你商量! 嗯李长明轻轻哼了一声,别闹你们当然不一样,你是鸿胪寺少卿,鸿胪寺有什么事也不该你来跟我交待。我今天让你进宫,就是想问问你的意见。宫内禁军被那次宫变清理过一回,如今还空着好些位子。我是打算让你和一两个乌环将领填上乌环将领你熟悉,你来举荐几个信得过的人。 塔吉诧异道:禁军护卫宫城,怎么能让外族人来担任?即便你力排众议让乌环人掌管部分禁军,也很难服众,实在没有这个必要。 李长明眨眨眼:掌管禁军,你就可以每天进宫守卫巡察真的不要? 塔吉眼睛一亮:原来你是徇私! 李长明笑道:那可不是禁军缺统领,得要可信的人。如果要在吴家人和你这个可靠的外族人之间选一个,当然是你来我才安心啊。 玩笑过后,塔吉便正色几分:道理我都懂,可你真就不怕别人弹劾你? 我知道,真要让胡人来担任这些职位,免不了又要跟朝臣们争一争。李长明叹口气,复又一笑,塔吉,乌环人已经归附大虞,就是大虞人。诚然很多人心里还有乌环和大虞之分,这样做定然会引得朝野哗然,可是若不迈出这一步,那乌环和大虞,就永远貌合神离。你是怕我遭人非议,我明白。可我说过,我要让全天下人亲如一家我会做到的。 塔吉也轻轻地叹口气:也是要信得过的人,艾尼算一个。不过你是要提拔乌环人给别人看,阿史那家的人总得要一个,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阿史那家的熟人都死了,剩下的就是些不熟的,我可不敢肯定他们品行如何。长明,禁军关乎你和皇帝的安危,信不过的人就不要碰,依我看,禁军这里有我和艾尼就好。至于阿史那家的人,大虞有那么多的官位,给他们其他的就是了。 好。李长明忽地一笑,塔吉我真希望你什么时候为你的族人跟我争一下,而不是总为我考虑太懂事了,我都有点心疼。 塔吉轻啧一声,道:殿下这是说什么话懂事? 听着像是长辈面对晚辈的欣慰之语。 那换个词忠臣。李长明拍拍他肩膀,皇兄下个月要去江南巡察,之后这些日子由我监国,没什么要事,我就不随意出宫了。等我定好禁军统领人选,你挂印上任也快真要想我,就忍忍。 塔吉本以为他会给点什么补偿,没想到竟然是让自己忍忍。起先的期待一下子就落了空,一时气不打一处来。 李长明察觉到身旁之人的情绪变化,有些小心地道:嗯也没别的事了。 什么意思?这就赶人了吗? 恋耽美 ——(151) 塔吉不回话,就那么看着他。 李长明又道:没事了。 可我有事。塔吉缓缓凑近,皇太弟殿下就不缺个伺候的人么? 李长明把头微微往旁一偏:什么不缺。有一个就行了。 你说你要是个公主多好塔吉开始不安分地动起手来,皇帝陛下想让我做驸马,那正好,我就能直接娶了你。 李长明乖乖由着他动作,只是面上泛起些嫣红。 塔吉忽然就想起自己当年做的那个怪梦,大虞的公主到乌环跟自己和亲,自己抱着乖乖的小白兔公主荒淫无道。 如今美梦没有完全成真,算成真了一半吧。 可我不是公主,还是一国储君。李长明努力让自己硬气起来,塔吉,你弄清楚,我才是 后面的话全被塔吉的吻吞没。 李长明再回过神,就只感觉满身燥热,塔吉在耳边哑声道:喊哥哥。 李长明: 塔吉威胁:喊不喊? 李长明红着脸,难以启齿,奈何架不住塔吉威逼,只能小声地喊:哥哥 奇怪了,他喊李熹喊白纠的时候,怎么不觉得这两个字那么腻歪羞耻呢? 塔吉离开的时候神清气爽,第二日朝参皇太弟殿下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皇帝在五月启程前往江南,塔吉也在此时得封左骁卫大将军,掌管宫禁。 连带着宫中卫士也多了许多胡人面孔。 这些人,有些跟始罗小王子一样,是老爹归附后得了朝廷封爵,有了选拔三卫的资格,被选中后进宫服侍皇帝和皇太弟的,出身都高。曾经的一国王子,现在在给大虞皇帝拿刀站岗当侍卫,并且还以此为傲这对大虞而言是一件极其有面子的事。 另外一些则是地方军队选拔上来的,西域北境归附后,原本的军队被大虞接手整编。地方军里有胡人,选拔送到玉京任职的当然也会多些胡人。 在塔吉和李长明眼里,这是他们为那个理想迈出的一步。 但别人不会那么认为。 皇太弟册封不过数月,这朝堂之上就多了七八个番邦臣子,都是皇太弟提拔上来的,这究竟是想干嘛啊? 塔吉下朝后在廊下用膳完无意间听到那么一句话,回头时只见穿着各色官服匆匆离开的官员们根本弄不清楚那是谁说的。 他只是在心里叹息一声,便离了宫去。 他现在是任了左骁卫大将军,鸿胪寺少卿的职务可没撤下,不过那本来就是个闲职,偶尔去看一眼就可以了。今天正好有些事要上报,他就在鸿胪寺多待了会儿。而后又去城门口接阿里回魏王府,等用完晚饭回宫城,天刚刚暗下来。 阿史德将军。属下很快就捧来一份值守表,这是今日值守名单。 塔吉接过扫了几眼,点头:嗯。 他看得认真,没有敷衍,就怕一个不慎,又来一次禁军宫变。虽然其实这一份名单安排也起不到多大作用。 还回名单,他便装作巡视,在城墙上慢慢散步。 站在宫城城墙上,能看见御书房的灯光。 第189章 、汉人 晚上进宫, 塔吉一般是不打算回去的,可以直接宿在骁卫值班所。 要整夜值守的是下面的军士,不是他这个大将军, 他来就是负责督促、巡察,转完一圈也花不了多长时间。看完那些个站岗士兵, 他就去屋里待着, 里边有桌椅有床榻,他能看看文书, 等天晚了就睡下。 深夜的时候他不知怎的突然醒了, 感觉嗓子干得荒, 起身喝了几杯水,披上外衣出门吹吹风。 门口众人还是站得笔挺, 好像就没动过。 御书房的灯也还亮着。 什么时辰了?塔吉问身旁士兵。 士兵答道:丑时五刻。 那么晚了那个人居然还没离开御书房么? 要知道这兄弟两个是出了名的节俭,各种细枝末节都不放过。皇宫里的宫殿,到了晚上内部都是没人就不点灯,仅仅留外部灯光给值守的守卫照明。御书房亮着就是有人, 而进御书房的, 除了皇帝就是储君。 必定又是在那里看奏折忘了时候了。 塔吉无奈地叹口气, 一边穿好衣服,一边跑下城楼。 即便塔吉是禁军统领之一, 在宫中也不是来去自如,到御书房前递了李长明给的腰牌,才得以进入。 李长明一手支着下巴,目光落在书案上, 也不知是在认真看还是已经神游天外。 塔吉小声道:皇太弟殿下? 李长明头也不抬,软软应道:嗯 塔吉朝前走去: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在这里? 江南受灾折子一堆还有好些废话。李长明揉着额头, 勉强从桌案上爬了起来,说个话都不知道捡紧要的说,真不知道怎么当上官的。 塔吉道:该回去睡了。 李长明手指一动,把奏折翻了翻:不行还是今天看完吧 塔吉二话不说就过去把奏折一合,推到旁边。李长明正欲张口,整个人就被塔吉打横抱起,根本来不及挣扎。 李长明下意识地搂住了人,惊慌道:你干嘛? 塔吉低声道:回东宫。 李长明生怕他就这样把自己抱回去了,连忙道:好好好,你先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塔吉勾唇一笑:抱到门口。 李长明默许他这无聊至极的行为,只低低骂了一声:烦人。 到了门口,塔吉才松了手。 李长明跳下来,边走边道:你今天没回家么? 进宫看一眼,懒得出宫了,就在这睡一晚。塔吉顺手解下外衣,往他身上披去。 李长明有些无奈,却也笑得很真:塔吉,你家殿下我可是武将出身,不是什么娇弱的公子哥。 这大夏天的,夜里是有一点冷,可哪里需要这样讲究。 塔吉也笑,还抬手往他脸上掐了一把:谁让殿下长了一张惹人疼的小白脸。 李长明抬头,那双圆溜溜的鹿眼睛就直直望着他:那我要是张小黑脸,你是不是就不疼我了? 塔吉莫名心中温软,道:殿下是小黑脸也可爱。 李长明笑了几声,悄悄拉上他的手:外面好黑啊 皇宫那么大,那么空旷,零零散散的庭灯根本照亮不了多少地方。抬头是星光,可惜脚下却是一片漆黑。 臣陪你回去。塔吉手上稍稍用力,怕黑的小殿下。 两人在夜风中徐徐而行,地上淡淡的影子长了又短,短了又长。行到东宫大殿之前,都依依不舍地停下脚步。 晚安。塔吉轻轻道,明日不能在御书房待那么晚了。 嗯。李长明微微踮脚朝他额头一吻,也道,晚安! 那人亲完人便留下一个明亮干净的笑,而后转身跑进殿中,一下子就没影了。 跟只兔子似的可爱,甚至有几分娇憨 塔吉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暗骂自己真是有点失心疯了,怎么脑子里的想法越来越奇怪。 翌日不是朝参日,但李长明作为监国储君,还是要去见诸位大臣,主持议会。 朝参日的规定只是对于塔吉这种品级的而言,品级高些的大员天天都得进宫面圣,自然就没有朝参日。李长明散朝后回到御书房,便召了步六孤辰和塔吉。 近来朝野上下的注意力都在赈灾上,春夏大旱大涝,农户上半年的辛苦全部白费。北方枯死了大片农田,南方更惨,庄稼被淹死了,好些房屋也被淹了。好在不是寒冬,守灾的也不是怀义郡那种常常有大风暴阻断道路的地方。各个州郡府县的粮仓库存足够,不够的也能很快从周边各地调拨粮食过去。 灾情来势汹汹,但在充足的国库面前,也算不上什么了。 原本这事就该在朝廷拨款赈灾之后过去,可李长明却想借此机会做做文章。 这大江大河边上,不是旱就是涝,有时候还有蝗灾。西边北边冬天又有雪灾东南西北,总要有一个地方是受灾的,就没几年是真的太平。我以前看书,还很奇怪为什么一个王朝到了存亡之时,总是要闹各种各样的灾荒,把这本就乱的世道弄得更乱,好像连老天都要绝了这个王朝的气运现在才知道,太平治世也这样,只不过钱够多,有钱赈灾,那些灾害当然就全都摆平了。李长明大为感慨,皇兄真的很厉害这些年大虞内里总是这灾那灾的,还一直在打仗。结果还能维持下去我以前就知道打仗花钱,都没体谅过皇兄。如今才算是彻底明白了 打仗都是烧真金白银,就这几年频频出兵,若没有李熹前面这二十来年积攒下的家底,早该被骂穷兵黩武了。贫穷夫妻百事哀,穷国更是百事哀。没李熹在后面撑着,战事上不管有多好的机会,大虞都只能放弃。 李长明现在脾气已经好了很多,不像以前那么暴,明白李熹难处也沉稳了点,不那么急于求成了。周边还有许多他想统一的土地,但他已经改变了当初的想法。如今该留点时间休息休息,一步一步来。 归附的各国需要有点时间融入大虞,此时就该偃武修文,等上那么个三五年,再继续往外扩张。 为了这三五年之后的战事,他现在就得好好攒点钱,而如今有些人的日子实在太好过了。 李长明将手里的一份折子丢给步六孤辰,显然有些愤怒:我是没想到,如今在玉京城中,竟也有人开始学石崇王恺斗富了! 步六孤辰迅速将之看了一遍,不禁心下一凛。 这是言官弹劾的奏折,弹劾的是户部尚书,事情倒是跟户部尚书没太大关系。主要是户部尚书的女婿跟人在玉京城酒楼里比拼自己搜罗来的奇珍异宝,谁都不服气谁,最后开始给路过的人散财,你给一锭金子,我就给两锭。这事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百姓听了就是一乐,传到李长明耳朵里就是大事。 当初李熹为了夺回权力,除掉吴家,只能暂且对他们的一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时候他有笼络豪族的需要,而且他就是想管,也没那么大的权力。如今已是至临年间,自然不会再对他们如此放任了。 步六孤辰看完,有些想起身告罪,抬眸见李长明的眼神,又有些不知该如何反应。 户部尚书是他舅舅王昌彝的门生,李长明特意把他叫来,能是个什么意思? 只是他们两个从前亲如兄弟,李长明从未这样敲打暗示过他,他若是此时告罪,连他自己都觉得怪异尴尬。 正纠结时,李长明继续道:穷人勤勤恳恳纳税,倒是富人总能找到空子钻,越富越收不上税,结果只能往穷人那里捞钱。可如此为难平民,跟自己往自己身上割肉有什么两样?不能由着这些人乱来。历朝历代都是亡于兼并,兼并出巨富,巨富有势就收不上税,一旦没了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破而后立,一切从头开始。大虞建国也已经五十多年了,这些世家大族商贾巨富都开始慢慢出现,苗头都冒了出来,以后再对付就晚了。 步六孤辰愈发听得心惊,半晌才道:臣谨记在心。 塔吉不知那些人的关系,却也瞧出步六孤辰的不对劲,心里直嘀咕。 步六孤辰知道,李长明这是要对旧臣和世家动手了,而他自己倚仗的舅舅,也是其中之一。 给富人加税,限制他们侵吞土地财产,再给穷人减税,就是那么简单的事,偏偏做起来难上加难。李长明叹息,各地出了灾情,为了赈灾,国库拨出去不少,总得收回来些。有些事总得有人带头做,思来想去,你们二人出面最好。 步六孤辰道:臣回去,会劝说许国公上奏的。 塔吉也道:我明白了。 李长明又与两人商议些细节,而后塔吉看步六孤辰似有话想单独对李长明说,便忍下了跟李长明独处腻歪的心,先一步告辞离开。 塔吉前脚刚走,步六孤辰便起身拜倒。 殿下步六孤辰苦笑道,臣知殿下所求为何,臣定会为殿下竭尽心力。可是有一事,臣须谏之!世家虽妄,却为天子之臣,而异族终究是异族。殿下即便是想清除旧臣,打压世家,也不可如此信用番酋。 如今任用番邦臣子,是为了缓和胡汉之间的矛盾巩固大虞统一,也是在拐着弯打压朝中这些势力大了的家族。可是不论世家力量是强是弱,天下依旧是汉家天下。若是有一日外族人势大,这天下还能是汉人的么? 前车之鉴,历历在目。那么多的教训,足以证实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李长明怎能把扶持的对象定在胡人身上? 李长明毫不迟疑地道:阿辰,你姓步六孤。 他姓步六孤,他是鲜卑人。这种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总有些诡异。 步六孤辰神色坦然道:臣祖上虽是鲜卑人,可早已在魏孝文帝时改姓陆氏,习汉语,着汉家衣冠,心念儒家礼法,与汉人氏族通婚百年。不过是为纪念祖宗,才又将姓氏改回。若臣姓陆,谁又会记得臣祖上有鲜卑血脉? 鲜卑血脉在他身上如此薄弱,他从小学的是汉家礼法,除了会几句鲜卑语,他身上还有什么鲜卑人的影子? 李长明凝视了他半晌,道:你可以成为汉人,为什么乌环人就不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塔吉:扛走熬夜的坏孩子! 第190章 、徙戎 步六孤氏早已不是当年在草原上游猎放牧的鲜卑人, 步六孤氏的子孙,早已改变了曾经的生活方式,认可汉人的一切, 跟汉人有什么不同呢? 鲜卑人可以变成汉人,乌环人就不能也有一天也成为汉人吗? 殿下, 臣与乌环人不同。臣自小长在中原, 受舅舅教导,臣本就是大虞人, 臣知道自己是大虞人。而诸如乌环始罗等国, 乃是战败归附, 心怀怨怼。他们会觉得自己是大虞人吗?步六孤辰直视着李长明的双目,面对李长明的发问, 全然不惧,汉时内迁匈奴以保塞内附,平定氐羌迁至凉州,而汉末大乱匈奴便趁机劫掠, 屯占一地。魏武帝又徙氐羌至关中。晋时北有鲜卑, 河内有匈奴羯人, 关中氐羌混杂,乃有五胡乱华。殿下如今准许胡人内迁, 又起用番邦之人为重臣,比之汉魏更过!如此行事,不就是在作茧自缚么? 恋耽美 ——(152) 李长明静默片刻,沉声道:阿辰, 五胡之祸,错不在汉魏内迁诸胡,错在晋不思治, 腐朽无力。若真因内迁胡人以致大乱,保塞内附与氐羌迁居均是汉宣帝时之事,为何汉时未有如此乱象,偏偏到了晋时便有大乱?民间揭竿而起之人,难不成就都是胡人,没有一个汉人?神州沉陆,难道就只是因为胡汉之分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不过是无能之人给自己找的借口。 若是武德充沛,吏治清明,国泰民安,岂会有人吃饱了撑着要来搅乱这个世道?跟胡人汉人之分又有什么关系? 步六孤辰苦笑道:殿下自认为是有能者,方才能说出这番话来。可是殿下,您如此宽待,又能得什么样的回报?您待一只猎犬好,它会听您的话为您效力,可那是因为它是猎犬。若是换了毒蛇换了恶狼呢?此等胡人性气贪婪,凶悍不仁,弱则畏服,强则侵叛。贤圣之世大德之君亦不能通化率导,以恩德柔怀。难道这又是贤君无能吗? 李长明道:人就是人,不是犬,更不是毒蛇恶狼。没有哪个民族天生好斗,我大虞以真心待之,予胡人安宁富足,将其与汉家百姓视之如一,他们自然能如你一样真心拥戴朝廷。五胡乱华而最终归华,如今大虞上下,多少五胡后裔与汉人一同为大虞竭心尽力,黑衣旅军中有五胡血脉者也不在少数。百年光阴,数代积累,便能成此事,如今不过开个头,如何能够断定诸胡不能归入我大虞? 步六孤辰道:戎狄志态,不与华同。今日归顺,只因我大虞势强不可敌,若他日我大虞势弱诸胡势强,瀚海、燕然必乱。其弱时周公来九译之贡,中宗纳单于之朝,却也有强时高祖困于白登,孝文军于霸上。诸胡如今臣服,不是因为他们与我们一心,而是因为大虞强盛他们不得不臣服!殿下,蛮族就是蛮族,不可误认为他们能真心归顺! 李长明这下算是明白了,步六孤辰今日不是与他议论,而是要说服自己改变主意,既然如此,自己也不可能说服他了。 李长明强压下心中一股烦躁,道:阿辰,即便真如你所说,蛮夷凶悍不仁,若得教化,亦能有所改变。而教化万民,正是天子之责。如今教化尚未下达,你便直接让我放弃么? 步六孤辰已然察觉出李长明的怒意,依旧不卑不亢地道:殿下谬言,治乱世当用重典,治乱民亦当如是。秦任法律,非不怀柔教化,欲教化而不能也!自古为君者,皆欲以仁义治天下,然殿下可记得苻坚之流?行仁事而天下乱,皆因则天下皆暴民,朝臣皆外族二心。先除刁民异臣,方能行教化! 李长明气极反笑,不欲再与他辩驳,反而问道:依你之见,如何除这刁民异臣? 步六孤辰道:胡人为战败归降,不可以平民身份内迁,当分散为奴,各个消化。内臣为质,使其脱离本族,而非许以高官,还让他们继续统领旧部。 李长明冷笑道:如此压迫,你就不怕胡人起反? 步六孤辰正色道:胡人本就心存反心,如今他们只是无力起反。削其力量才能断其反心,优待只能是养虎为患。 李长明忍不住一声喝:步六孤辰! 步六孤辰淡淡道:殿下,这便是臣之所想。 李长明盯着他深深吸几口气,最终忍了下去,只道:下去吧。 是。步六孤辰也不再多言,听命起身离开。 这样一句话也不多争,让滚就滚,反倒让李长明更加气恼,从手边抄起本奏折就砸过去。 然而人早就走了,前面空空荡荡,砸也是砸不到的,纯属撒气。 李长明冷静了好一会儿,垂头丧气趴在案上,心里苦闷得人都快成个药罐子了。 他与步六孤辰相交多年,向来极有默契,他没想到步六孤辰在这件事上的想法会与他有那么大的不同。 他明白步六孤辰在担心什么,他知道步六孤辰的担忧都是为了他。 可是,他知道这些隐患,知道前方艰难,他并不需要别人为自己担忧这些。他更希望步六孤辰是跟自己一样,明知前方艰险,却能陪着自己向前。 可他总能理解自己的吧? 殿外起了阵风,几片孱弱的绿叶被卷了下来。 步六孤辰轻轻叹口气,往宫门外走去。 皇太弟殿下如今是铁了心要重用那些刚刚归附的胡人。若这些人能安分守己,为大虞效力自是最好若是他们胆敢对殿下不利,他也不会让他们好过。 宫门外就是三省六部九寺十二卫所办公之处,独孤循似乎是刚刚去了兵部办事,见步六孤辰路过,便上前道:步六孤大人,这是刚从宫中出来么? 嗯。独孤将军要回军学么?步六孤辰点头,微笑道,正好有事出城去一趟军学,独孤将军可否载我一程? 独孤循当即连连点头:正是!正要去牵马呢,大人若是不嫌弃,自可随我一起出城。 步六孤辰便与他并肩而行,独孤循似乎觉得两人不说话有些尴尬,便寻了个话头,问道:大人今日进宫,是去见皇太弟殿下的么? 步六孤辰道:是,皇太弟召我进宫。商议赈灾之事。 独孤循奇道:赈灾之事不都进行得好好的?还有什么好商议的? 自然还有别的朝廷为了赈灾大把花钱,偏偏这时候还有人不知收敛,大肆挥霍,传到殿下耳朵里。 独孤循立马想到近日玉京城中传得风风火火的斗富之事,道:是平康坊斗富之事么?朝廷上下为赈灾节省开支,连宫城之内都在节衣缩食,这个节骨眼乱来,的确是有些找死。那人还是户部尚书女婿,户部尚书不会因此被免官吧 步六孤辰道:肯定了卢尚书又是舅舅门生,殿下定然要借此机会提醒众人的 啊?独孤循有些不明白了,既然是相国门生,为何殿下还 步六孤辰一笑:舅舅因助陛下清除吴党,有拥戴之功,才得如今地位,可舅舅若是成了下一个吴士忠呢?雷霆雨露皆是恩泽。 君臣君臣,他们之间总是有那么一层身份在。 傍晚时塔吉才又一次走进御书房。 李长明在里面看了一天奏报,暂时把跟步六孤辰那点不愉快放下了。但那事还是在影响着他,他就那么郁闷了一天,此时脸上也还阴郁着。 塔吉看他嘴角都快塌到地上了,温声道:怎么了,这么垂丧着脸。 李长明垂眸:我跟阿辰吵了一架 吵架你们?塔吉也是一惊,印象里这两人好到跟亲兄弟似的,好像就永远不会吵架。 这倒还真是新奇。 也没什么就是朝政之事李长明叹气,把看完的文书放到一旁,他不会真的生气了吧。可是这事,我没法让步。 如果是别人在政事上有什么异议要跟他吵,他一点都不会怕。可那是步六孤辰,向来很懂他心思的人。 塔吉宽慰道:只是政见不和,总不会伤了情分。 李长明叹口气,道:不想他了我看边境奏报,说火罗近来频频向南用兵虽然火罗南边与我大虞相距甚远,可火罗这动作要是他们侵吞南边土地,怕是以后这块骨头就难啃下了。依你看,灭火罗,需要多久? 塔吉略一思索,道:火罗虽是西域最大的国家,要与大虞相比,还是差远了。当年火罗借我十万兵马收服草原各部,几乎是倾举国之力。想灭火罗其实比想象的要容易很多。火罗如今是慕容灵在把持朝政慕容灵的心思一直是篡位复国,到那时,火罗内部必然大乱。大虞如今已撤陇右道大行台,要腾出几年时间偃武修文,休养生息,正好为此备战。这几年内,火罗必定大乱。 李长明沉吟许久,道:看好你的人,几年后,还要靠他们为我出征。 塔吉一愣:是。 李长明的意思,以后灭火罗的功劳,会有乌环的一份。 翌日,户部尚书因女婿斗富一事遭皇太弟当堂怒斥,众人为其求情,才得以从轻处置。皇太弟一纸教令,便让人回家养老去了。仅仅是离任,而没有其他处罚,按理来说还有机会被任其他官职,然而谁都知道,他没有那个机会了。 接着许国公王昌彝和怀义郡王阿史德塔吉上奏,请求将自己所有封邑内一切赋税上交国库,皇太弟下教令应允,并对怀义郡王大加赞赏。紧接着一众宗室亲王郡王国公侯爵全都跟着上奏,把自己今年的食禄乖乖送上。封邑在灾区的,更是提议免除赋税力课。 有重臣带头,下面的人不能不跟着。尤其塔吉是个胡人,都这样主动把自己的钱往上交了,他们这些肱骨之臣不做点什么可说不过去。 皇太弟殿下就这样借着斗富之事狠狠往世家脸上扇了一巴掌,逼得世家自愿交出家产充盈国库。 远在江南巡察的皇帝陛下得知此时,对皇太弟大加赞赏,众臣皆明兄弟二人用意,纷纷收敛。 而这种打压上层富人的劫富济贫之举,自然不会从朝臣始由朝臣终。一场轰轰烈烈的赋税改革,由此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桃辰吵架,吵一句我翻半小时书。(?⌒`?) #不要随便设定一个有文化的人# 第191章 、圣驾 成春堂的大夫这两日比较清闲, 接待的病人虽多,却都只是些小伤小病,抓副药就能处理好。林风致也得空专心研究手上的那些乌环巫术。 当初西乌环三王子为得《狼神秘典》前往天墓山, 却与杰利一同葬身火海。最后这传说中的《狼神秘典》是谁也不知道放在了哪里,所有人都以为这玩意儿便要就此失传了。 林风致却在大军攻下乌图之时, 于乌维当年修的祭坛之下发现一些隐秘的石刻, 上面文字记载的竟是一些巫术。于是林风致将之拓印下来,带回玉京慢慢翻译研究。 她虽时常外出游历, 却只能说一些乌环日常用语, 要把这晦涩难懂的文字翻译过来, 还是得找一个乌环人。 塔吉身任鸿胪寺少卿,之前也帮忙翻译了不少典籍, 颇有经验。林风致提过这事,塔吉得了空就会来帮帮忙。 石刻记载的巫术大多奇诡至极,林风致看了心里都大喊离谱,可起初的震惊过后, 细究之下又能找出些可取之处。林风致用心整理编撰, 也快理出一本书典了。 林风致看了眼自己那厚厚的书稿, 叹气道:石刻上的记载才刚刚翻译验证了一半以后还得继续劳烦怀义郡王殿下。 横竖无事,能帮上林姑娘就好了。塔吉微笑道, 此书若成也算是沾了姑娘的光,悬壶济世了一次。 一名大夫拿了一本账册进屋:堂主,这是这月的贴补单子,都已经核实过了。您看看, 签了字一会儿我送到官府去。 好,给我吧。林风致拿过看了一遍,便签名盖印。 塔吉在上面瞥见些减免退还的字样, 好奇道:这是 林风致那张很难有什么表情的脸上忽然就有了笑意:新税法之后,朝廷给城中医馆都拨了一笔钱,用以贴补百姓。经过核实,看病花的钱都能退一部分回去。 新税法,说到底就是想方设法从富人身上把他们捞的油水捞回来,减免普通百姓的税。世上总是穷人多富人少,偏偏人少的富人比所有穷人加起来都有钱。这么一弄,不仅没因为给穷人免了税导致税收变少,反而还多出来好些钱充盈国库。 这些钱能干的事就多了,医馆的这些贴补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 林风致把账册递回去,继续道:好些贫苦之人不敢进医馆,只能强撑着等义诊,如今倒是不必担心这些了。 那大夫道:刚拿到贴补,成春堂这一月就多了好些病人。以往这些人生小病根本不会来看,都想着自己熬一熬就过去了,结果很容易就熬成大病。现在染个风寒差不多不花钱,就都来了。 林风致道:是啊,医者最大的心愿,不过是世间少一些病痛。为了能让穷苦之人来找我们看病,杏花坞到处开义诊可那终究不能时时刻刻照顾到所有人。 她说着看了塔吉一眼,道:皇太弟殿下真的心忧百姓。 听到李长明被夸,塔吉心里比自己被夸还得意些:皇太弟殿下一心济世安民,知道有如此成效,该高兴晚上睡不着了。 此时一人在门口敲了门,道:林堂主,许国公府来人请你到府上问诊。 好,你去准备准备,这就过去。林风致又朝大夫道,正好,我们就一起出门吧。 大夫道:好。 说罢林风致不禁叹了口气,塔吉便问:王相也已告假多日没去上朝了病一直不见好么? 王昌彝半月前就卧病在床,一直没能出现。 之前还身子骨硬朗着,感觉什么事都不会有,可人事已高,一旦有点小伤小病,就要严重得多。 李长明每天都派太医去王昌彝府上问诊,给了极大恩宠。 但太医到底没法时时在侧,许国公府常来成春堂请大夫过去。林风致这半月也没少往许国公府跑。 许国公年纪大了,小病也是大病。林风致叹息道,这种情况,什么都不好说 塔吉道:殿下也一直关切着还请林姑娘多多照看了。 林风致点头:成春堂上下定会尽心为许国公医治。 塔吉道了谢,便起身:林姑娘要外出,我也不在此叨扰了,告辞。 慢悠悠回了怀义郡王府,已是两刻钟之后。玉京城太大,皇城脚下太小,李长明给他迁府花了不少心力,上个月终于是搬到了离宫城近些的地方,如今不必再花上半个时辰回承德坊了。 艾尼早在门口等着,见他回来立马迎上去:郡王,那延他们来府上,等你好久了。 塔吉诧异道:也是稀奇他们来做什么? 阿史那那延,是西乌环可汗的儿子,乌环灭国之后,原先的乌环勋贵大多迁入玉京,少数留在草原做官。西乌环可汗的身份非比寻常,更要入京。只不过西乌环到底比不上东乌环,塔吉能有实权封郡王,这西乌环可汗就没那么好运气了,只是被封了个官养着。 恋耽美 ——(153) 不过这也算好了,至少命还在。大虞认的是东乌环,西乌环这群人就是乱臣贼子,本可杀可囚,可李长明都没有那么做,能保他们一命已是宽仁大度。正因如此,一众朝臣更是不满。 宽待东乌环便罢了,毕竟当年东乌环对大虞也不敌视,还数次请求友好邦交。可西乌环都这样轻飘飘地处置,这算什么? 然而不管李长明的决定如何,对西乌环可汗而言都是屈辱。 可汗年纪不小了,跟自己弟弟三王子和塔吉他们在草原上争斗那么多年,最后却落得这样的下场。即便灭国归降,大虞认的也是东乌环那个小孩子,不是他。他在玉京待着也不被重视,自然难免郁愤,身体也就跟着差了下去。 八月份,原先的西乌环可汗病逝。皇太弟允许其还乡安葬,派了个朝臣与以前的西乌环人一起护送。他的孩子依然留在玉京,长子承袭爵位,带队送葬。 前两日那延刚刚送葬回京,塔吉还去迎接了一下。 已经入秋,天气算是凉爽。塔吉在外走了那么就,还是额头见汗。 好在屋内阴凉,秋风徐徐,进屋离了带着热气的阳光,立马就舒服了许多。 那延等人看他回来,忙要起身打个招呼,塔吉止住他们动作,道:那延,鲜少见你找我,可是有事要与我商量? 那延看他那么直接,也就不拐弯抹角了,直言道:怀义郡王,我的确有事相求阿爷刚刚过世,我们想在西市建一座大一些的火祆祠,还请怀义郡王替我们上奏请求 乌环人信奉什么教派的都有,王族主要就是供奉萨满和祆神。他自己倒是没工夫弄这些,当初在磐石城只随便弄了个萨满祭祀之所意思意思。 西乌环那边就很看中这些,而玉京城中祆教并不那么盛行,乌环贵族入京,自然也得有个像样的祆神祠堂。 可是现在要上奏请求修祠,未免太不合时宜了。大虞天子对乌环过于优待,朝臣已是不满,乌环归降之后,皇帝和皇太弟都在顶着朝臣压力。若再在玉京建祆教祠堂岂不是又给李长明他们添麻烦? 塔吉心里这么想,却也不好在同族面前偏着大虞朝廷说话,便道:修祆祠挺好的。族人内迁了不少,在这处定居,总该有个像样的祠堂。不过这事恐怕急不得,过些时间找到机会再提吧。 那延却道:阿爷刚刚过世,现在提不是最好么?玉京城中有景教教堂,有大佛寺。始罗归附,兴恩寺都又扩建翻新了。我们乌环也是举足轻重的部族,供奉祆神的地方却那么少,而且极是简陋。族人希望也能有一个大一点的地方供奉祆神,祭祀祖宗。阿爷去世,连个葬礼祭仪的地方都没有,实在是 塔吉摇头:那延,此事缓个几年再上奏不迟。西市祆教祠堂有好些,其实不缺拜神之所,没必要如此着急。况且全国上下都在受灾连到草原各地的官道都停修了,这时候也修不了什么祠堂。先放一放吧,等过了今年再说。 那延也只得道:那就请郡王千万记得此事。 塔吉应下,与人闲谈几句,差艾尼送客。 望着人离开,塔吉不经缓缓舒口气。 李长明在压着朝臣,他也得压着乌环勋贵。他们两个如今就是夹在大虞和乌环之间调和之人,天下虽已大定,乌环虽已归降可要让两边人同心,哪里是一纸诏书就能定下的。 他和李长明都只是想让胡人汉人一起过上好日子,可胡汉之别在那儿,没办法轻轻松松就跨过去。 九月末,大虞天子从江南巡察归京。 李熹去江南,正好碰上个船厂的案子。那船厂乃是家族经营,不仅造船,还几乎霸占了所有出海生意,在海上到了手眼通天的地步。 李熹和李长明一直都对这些横着走的商贾巨富没什么好感,当即缴了船厂产业,由朝廷接手管制。 缴上那么大一个船厂,无异又给水军添了一大助力。 李长明随时都在准备着跟安撒水军打海战,得知此事时当真兴奋得没睡着。 那天塔吉正好入宫宿卫,看御书房灯一直亮着,又怒气冲冲进去把人带走。 李长明被丢在床上的时候还满面笑容,不肯睡觉,拉着塔吉道:塔吉!皇兄过几天就要回来了,我们要去迎接他! 知道了,仪仗安排礼部在办了。塔吉看他手里不知什么时候还抓了份文书,没好气地道,怎么还拿了份回来? 李长明也有些恼怒地道:你还说!这是皇兄给我的家书,我还没来得及看你就把我拖走。 塔吉无奈一笑:行,你快看,看了睡觉。 李长明不搭理他,拆开之后神情渐渐变化,半晌幽幽叹口气:皇兄有想退位之心不过也好。他老病着,该去寻个好地方安养。 塔吉宽慰道:是好事,陛下做了那么多年皇帝,也该休息了。每日游山玩水,不比在这皇宫里闷着好么?陛下开心了,说不定身体都能好很多。 嗯。李长明点头,只是吧我一直都是跟在皇兄身后做事,有一天要自己上了还真是不习惯。 监国这大半年,做得不是很好么?塔吉柔声道,你会是天下子民的好皇帝。 五日后圣驾回朝,百官相迎。 许是江南的水土真的养人,李熹外出一趟,似乎整个人气色都好了许多,压在眉宇之间那点淡淡的阴翳几乎不见踪影。 过了那些迎接圣驾的章程,李长明直奔紫极宫要去找皇兄叙话。 李熹拉着阿星的手,举止亲密。李长明远远看去就有些闷得慌,方才升起的热情顿时被浇了一盆凉水。 他有些介意皇兄跟一个长得那么像靖平武侯的人这样不过靖平武侯都走了那么多年,皇兄若是能在别人身上找到那么点慰藉,也是好的。 只有阿星能让皇兄开心就好,皇兄苦了那么多年,找个人陪着又怎么了? 臣弟拜见皇兄。李长明刻意放大些声音,提醒殿内两人。 免礼,过来。李熹笑得温柔,叫老师。 作者有话要说:  李焘 职业:太尉陇右道大行台尚书令西北兵马大总管黑衣旅大统领安州牧上柱国魏王 职业:皇太弟 职业:皇帝 桃:字越来越少了呜呜呜 第192章 、归去 李长明怔愣许久, 方才道:老师 这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反应,李熹让他喊,他就喊了。虽然他在思考这一个称呼背后的含义, 但他还没有得出一个结论。 片刻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这个称呼意味着什么。 他看向李熹身边那个男人。 有着跟靖平武侯一样的容貌, 给人的感觉却全然不同。自己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心里的想法就是这个人和靖平武侯长得太像了。 而不是难道靖平武侯没有死。 靖平武侯是耀眼夺目,满身锋芒的神, 天不怕地不怕, 只有在面对皇兄和自己的时候会像个人, 会喜会怒,会耍赖会逗弄人。 而这个人太普通了, 人前人后都是那个样子,都是一个脾气好,而且会畏惧权威的人。 他面对皇兄的时候,心中有对天子的敬畏, 靖平武侯则是敬和爱, 不会有畏。 畏惧权威, 只知道服从,跟很多臣子一样, 太不像靖平武侯了。 老师他是自己的老师么? 他不是别人他是自己的老师? 原来这世上并没有那么相似的两个人他就是靖平武侯? 李长明呆呆地往前走,目光一直落在那人身上。他忽然觉得这个人好像有点像记忆里的白纠了。 那人脸上的笑容渐渐与他的记忆重合,忽然轻唤道:焘儿 李长明猛地一颤,忽然就湿了眼眶。 他突然跪倒, 像个走失许久之后,终于寻到亲人的孩子一样抓紧了那人衣角,开口便是委屈哭腔:老师白哥哥 白纠低身扶起他, 伸手拥住这快哭出来的小笨蛋,柔声道:好了好了不哭。焘儿现在是大虞储君,怎么能对着我下跪? 你是我的老师,我不管是什么身份,都应该拜你。李长明从混乱的思绪里理出些头绪,问道,你这些年都去哪儿了?当年白袍军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谁害你的? 白纠没有应答,先轻轻拍着他脊背,安抚了他好一会儿,感觉他颤抖的身体终于平缓下来,才开口:当年罗城被围困,物资迟迟未能运到。我本已撤军,准备过完冬再攻回去可监军韩义却要求大军立刻翻过雪山,从后反制。若不是天寒地冻,这也不失为一个好战术,但此时绝不可行。我与监军商议多次,他却执意要我出兵指责我故意拖延,是有通敌冒功之嫌。而后太后秘密让人调边军,想围杀白袍军,待事成之后,上奏白袍军通敌谋反,已被诛灭我只能领兵前进,祈祷大军能安全抵达,岂料却遇上雪崩。 李长明听得气血上涌,紧咬牙关才没有怒吼出声。 白纠这样讲述,已经略过了很多事,尽量让当年之事听起来平淡一些。 可李长明在军中快有二十年,他也经历过被吴党牵制刁难,连指挥之权都要被窃夺的时候!他太明白白纠这些简简单单的叙述之后,是什么样的针对和打压! 白袍军是白纠一手组建起来的精锐之师,是皇帝的倚仗,吴家想摧毁这个倚仗,想名正言顺地杀死这一只军队中的所有人! 即便这些人都是忠勇之士,都是为国征战的好儿女!他们也可以为了争权随意牺牲编排! 而这一切,当年的皇兄和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为什么如果那时没有雪崩,如果白袍军安安稳稳过了雪山就好了。 吴家的阴谋不会得逞,白袍军也不会如此凄惨。 白纠继续道:出动的白袍军几乎全军覆没好在伺机而动的吴党边军,也于此处死伤惨重。若是苍天无言,当年让吴党得逞当年之事,便不是悬案了。恐怕白袍军便直接成了叛军,而吴党却是平叛有功吧 李长明红了眼:如今吴氏满门已诛,可慰白袍军诸位将士在天之灵 焘儿白纠注视着他浸满泪水的双目,我那时最怕的,便是若白袍军全军殒身,便可以让他人颠倒黑白陛下也会失去依靠。还好还有你在。黑衣旅得以延续下去,陛下也没有失去可依靠之人。 他教出来的小魏王,退乌环,平瀛洲,铲除吴党,让大虞多了瀚海和燕然两大都护府,护住了那个苦苦支撑的皇帝陛下。 这样的功绩,早已超过他这个老师太多了。 白纠不禁莞尔一笑,语调依旧温柔:我没死可是什么都记不起来了,醒来后在乌环一个小部落待了几年。有户人家救了我,留我在家里帮忙干活放牧。后来遭到马匪劫掠,我放牧回家,家里人都没了。我不知怎的就忽然想起些事,总觉得我应该去找到那伙马匪,给家人报仇那样才像我自己。我灭了那帮马匪之后,便对部落没了念想。我就往东走,做点小生意,一直往东到了玉京城。后来与陛下偶遇便跟随陛下。之后才慢慢想起些东西,可是都太模糊了 李长明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有些怪罪地哽咽道:你跟哥哥在一起那么久,得知靖平武侯之事,便没有过怀疑吗?那么多年了我每次看到你,也以为你就是哥哥找的一个慰藉,我就在想已经逝去的白哥哥,知道了该会多难过既然有些怀疑,为什么你现在才想起来? 白纠但笑不语,似乎不愿再说什么。 李熹却开了口:那时我认定故人已逝,只当他是他人派来接近我的细作 现在一切都好了不要再想那些了。白纠把李熹的手握在掌心,不要想了 李长明一抹眼泪,道:老师既已回京,那该当收回谥号封靖平侯,昭告天下。当年是你一手建起黑衣旅,如今也该回去了。 不必了焘儿。白纠轻轻叹息道,已经过了那么多年还有什么事是一定要我在才能做的?我并没有那么重要。现在他们最需要的,是你啊。当年让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未能尽孝,如今也当为父守孝,无意入朝了。 几句话工夫,李长明眼睛里那几颗金豆子又要夺眶而出。白纠忍不住笑着去擦他面颊,道:怎么还是这样爱哭。 李熹也笑:跟小时候一样,一点没变。 这言语里还有几分莫名其妙的得意。 白纠回眸,顺着皇帝陛下的意道:是陛下教养得好。 李熹也凑过来,跟人一左一右把李长明的泪珠子抹掉。弄得李长明一下子就臊得脸红,忙退开些许,自己擦了眼泪,总算是不哭了。 李熹道:焘儿,今日回京不见许国公迎接,他可是还病着? 李长明点头道:嗯,病了半个月了。今日依然卧病在床,故而没能去迎接圣驾。我已替皇兄去探望过几次。 李熹又问:病情如何? 皇帝陛下问的是可会危及性命,李长明自然知道,只得叹了口气:许国公年事已高什么都不好说。现在的样子,是有些不容乐观。 王昌彝身子骨一直硬朗,可这次一病下去就十分吓人。吴士忠那个祸害,上了年纪一直病,却怎么都死不了。 不好说就不好说在这里,撑得过去自然一切无忧,撑不过去这一点小病也能让一位老者溘然长逝。 李熹沉吟片刻,道:明日,你随朕出宫,到许国公府上探望。 恋耽美 ——(154) 是。 王昌彝为官四十余载,辅佐两代君王,当今朝臣之中,除了他,怕是没有第二个人担得起这德高望重四字。当年吴党未除,他便是一心一意帮衬李熹,李熹登基二十年,终得以铲除吴党,肃清朝野,王昌彝也是功不可没。这位老臣的地位可想而知。 巡视江南的天子甫一回京,便亲自带着皇太弟前去府上探视。 步六孤辰迎一行人至王昌彝病榻前,王昌彝的两个儿子正在榻前侍奉,才行完礼便被得知圣上亲临的老者赶出了房门。 他面色苍白,挣扎着要起来见礼,被李熹一把扶住:王相免礼,好生躺着。 王昌彝挣扎片刻,无奈叹道:臣唉臣是不中用了啊还望陛下和殿下见谅。 李熹道:王相向来身子骨硬朗,不必这样说。六弟日日让太医前来问诊,都说你情况还算平稳。好好养着,朕还等你回朝呢。 李长明点头道:朝中之事都没耽误,王相不必忧心,这些日子就安安心心养病。 王昌彝苦笑道:陛下殿下臣就怕这次是回不了朝了有些事,臣想早些对陛下和殿下说了,免得日后抱憾。 李熹道:王相请说。 陛下臣弟昌平、昌宁,外任多年,恪尽职守,那已经是最适合他们的位子陛下万万不可再有擢拔。臣若在人世,王氏一族以我为首,自不会多生事端,若是臣不在了,族中之人浅薄贪心,怕是会为权势危及陛下。王氏百年根基,朝代更迭而世家不换,在几朝宦海沉浮,终得以延续,不过是因知进退臣辅佐陛下多年,自知无甚功勋,能有今日,不过是辅佐陛下时日久些。可族人易把苦劳当功劳,居功自傲。臣就怕有一日族人跋扈,轻慢了皇家天威。若我王氏子弟有才德,陛下自可起用,若非此材,陛下万万不可因念旧情而提拔。此一事,臣是为江山社稷考虑,也是想保全我王氏,还请陛下成全。他说罢,朝李长明看去,倒是臣那外甥,幼时离了双亲,成熟早慧,性子坚韧,对皇太弟更是忠心无二,可堪大用。 李长明连忙道:陛下正准备让阿辰任尚书左丞,也可给王相分担些事务。 辰儿能得陛下殿下青眼垂怜臣万分感激。王昌彝缓了缓,继续道,臣虽无意结党,可臣毕竟入朝多年,臣的门生、臣的族人之中,总是要有些心思不纯之人,借势而起。臣若去了,这些人自然无所倚仗,陛下可趁机敲打咳、咳咳咳 李熹拿过小桌上的杯子,喂王昌彝喝下几口水,他平复许久,才道:还有臣知陛下和殿下有开疆拓土之志。可如今正是休养生息之时,万不可轻动兵戈。 李长明缓缓点头,道:王相不必多虑,我和陛下已撤行台,自然不会再轻易用兵。 王昌彝面露些许欣慰之色:最让臣放不下心的便是瀚海、燕然。夷狄之辈,绝难驯服。若是迁入内地,易生祸端,若是令其居于故土,又易脱离大虞。如今陛下迁其族中勋贵入中原,使其难以控制旧部下,又让其本族之人担任地方官,受都护府辖制,其实大善!然而,可用胡人治胡,却不可用胡人治汉!若胡人在朝中得重用,又可把控诸方势力,陛下将之迁入内地的功夫就全白费了! 他望着李长明道:夷狄之人可用,却不可全信。可抚顺,而不可重用。老臣只望望陛下和殿下,能一统万邦宾服诸夷,而不受其累。 这话是特意说给李长明听的,李长明再怎么想辩解,此时也只能叹口气,道:王相放心,我一定会记得。 王昌彝脸上露出几分笑意:老臣拜谢圣恩! 兄弟二人探视出门,步六孤辰还守在屋外。李长明想留下来跟人说几句话,李熹便先一步摆驾回宫去了。 步六孤辰神色有些憔悴,他自幼丧父丧母,被王昌彝接来养大,于他而言,王昌彝便与他的父母没什么两样。这些日子王昌彝病倒,他自然服侍在侧,而他又身任要职,一天天几头跑,也是累得慌。 李长明心中暗暗叹气,道:阿辰。 步六孤辰有些惆怅:舅舅还能撑多久呢 李长明轻轻握起他的手:宫中库存的药材,都可以给许国公取用。需要什么你便直接拿东宫令牌去取。 步六孤辰一笑:长明,谢谢你 可再珍贵的药材,也不能挽回一个重病老者的生命了。 三日后,圣上提拔步六孤辰为尚书左丞,又从太医院调拨了一批太医入许国公府,时时诊视。可惜如此荣宠也没能让王昌彝的病有所好转,在病榻上挣扎了一个多月后,许国公、尚书令王昌彝薨逝。 第193章 、更迭 王昌彝薨逝当日, 玉京下了至临二年的第一场雪,雪花飘落之时,皇帝正与重臣在太极殿议事。得许国公府通报, 天子当即下敕辍朝三日, 追赠王昌彝司徒,并赐金百两以作丧仪之用,第二日便亲至许国公府悼念。 这位辅佐了两代君主的老臣,也是亲眼看着小皇帝一点点长大的, 这些年若无他在后支撑内政,李熹恐怕至今还要受吴家摆布。在李熹心中, 他也是个如师如父的存在。即便他们平日没有多亲密,这多年的君臣情分在, 李熹也无法不悲戚动容。 十一月十二, 王昌彝薨逝的第四日,太常博士拟定王昌彝谥号曰文献, 经皇帝朝臣议论可行。 王文献公下葬后七日,李长明到许国公府进香, 却不见步六孤辰。一问之下才知人昨日刚刚搬离许国公府, 李长明只得在回宫时去尚书省看了一眼,人还真在那里。 步六孤辰在京中并无宅邸,朝廷给官员提供的官舍又是需要走流程申请才能分到的, 没个把月弄不下来。他不住在舅舅家, 大概率只能寻个客栈暂住,或者去尚书省歇两天。 怎么搬出来了?李长明看了眼暖阁里那张小榻,毕竟是三省内给官员暂居之处,设施也算好了,但跟许国公府比, 自然还是简陋了点。 尤其现在已经入冬,住这里不会有许国公府暖和。 步六孤辰捧着清茶,也不喝,只是用那茶水温度暖手:父亲留下的家产,是舅舅为我保管着,我成人以后也住在许国公府,没有搬走的打算,就一直没去处置家产。舅舅在时,舅妈就有些不待见我,如今舅舅过世,我也不好再留了。 王昌彝疼他这个外甥胜过自己亲生儿子,他舅妈和那几个表哥表弟可不像王昌彝一样那么真心疼他,表面上和和气气,其实心里是不怎么喜欢他的。 王昌彝老爷子一去世,这个在他们家待了那么多年的外人也该走了,王夫人把步六孤辰的祖宅地契给了他,委婉地提了几句。步六孤辰本来就心里通透着,人家又提过,自然也就很识相地准备搬走。 等有空回去卖了祖宅,怕是才能在玉京城里寻块地住着。 他叹气道:我打算找时间回去卖了祖宅,再回来买间房 李长明道:可现在京中也不好找宅院那毕竟是步六孤家祖宅,就不要随便卖了吧。不如先在官舍住着。 步六孤辰摇摇头:那边都没什么人了,空着也是空着 步六孤家虽在,可步六孤辰自幼就跟了舅舅,跟那边的亲戚根本就说不上话,也不认识。早已断了联系,留着个家宅也没什么必要了。 那你一路小心李长明道,回来以后,想去官舍,我就早些让人给你批,想买个宅子,我就让人帮你找。 步六孤辰笑道:这些小事我自己来就好了,你手上的事已经够多的了。 我给你找几个护卫吧你一个人外出我不放心。 步六孤辰也不推拒,道:好,都听你的。 皇太弟殿下准了步六孤辰告假,顺便从黑衣旅派了几个人跟着去。步六孤辰半点没耽搁,一来一回也就半个月,把家里那些事处置完了,便回京来继续办事。 年底御史大夫张泉因病告假,原因不过是走路时没站稳摔了一跤。 李熹兄弟两个担心了好久,好在过完年张老治好了病,就步伐矫健地归来上朝了,朝野上下都只是虚惊一场。 张老病完,李熹自己又病了,太医都说那是经年积劳所致,索性直接移居城外清泉宫,把事全都交给李长明处理。李长明很乐意让哥哥去山上静养,揽下一众事务,让人安安心心去山上躲清静。 到入夏时,王昌彝所遗留下的尚书令一职,皇帝依然没有下敕让人补任。如今尚书省之中,职位最高的竟是尚书左丞步六孤辰,这个刚过而立之年的年轻人居然就那么掌控着尚书省。 皇帝是什么心思,众人都明白了。 永和二十二年,吴士忠获罪受诛,所遗侍中等位未有补任,接着又立了魏王为皇太弟。如今王昌彝薨逝,尚书令也无补任。当年的左相右相空出来的职位都没人接手,不就是在给李长明自己的班底留位置么。 人人都嗅到了那种皇帝有退位之意的气息。 皇帝哪里是什么被功高震主的弟弟压制,分明是一心一意在为弟弟铺路。 端午之后,李长明拿到一份军学那边的奏表。 阿里已在军学之中学习了三个年头,已经到了由朝廷安排至各地驻军处领军的时候。李长明收到军学这一年的考核通过学生名单,才猛然想起来,阿里也已经长大了。 已经是个英挺高挑的少年郎。 一代人去,一代人来,那个被自己救下的小孩童,如今竟也要披甲上阵,为国戍边了。 军学安排阿里到瀚海都护府,六月就要到任。这也不是送人去出征,也就没什么出行仪式,都是各家准备准备,无声无息地启程。 李长明把这个自己救下的孩子当亲儿子疼,心中极为不舍,送行那日拉着人叮嘱了许久。太成公主李辞月也吵着要出宫送行,十几岁的小姑娘抓着哥哥就哭。 阿里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手忙脚乱地给人擦眼泪:妹妹不哭了,等哥哥回来给你带西域的小玩意儿! 李辞月依然大哭:我有!我不要! 堂堂大虞公主,天底下什么东西没见过,根本就对西域的东西没什么兴趣了。 李长明笑道:辞月,李瑟哥哥跟皇叔父一样,每年都会回来的。过些日子哥哥就回京了,别哭啦。 李辞月收敛情绪,抽抽搭搭地道:回来要陪我 阿里点头:嗯!回来一定陪你。 少年拜别义父,转身上马,朝着西域而去。 李长明在感慨之时,清泉宫里的兄长也有了种老父亲的心态。 阿里走后没几天,塔吉在乌环一众贵族的死磨硬泡之下,上表请求在玉京城中建一座火祆祠,以示大虞包容之心,安抚乌环族人。好在至临三年不像去年那样到处受灾,否则塔吉说什么也要把这要求压下去。 李长明准许乌环贵族请求,不过钱款是不会拨的,让乌环贵族和祆教信徒们自己筹钱去建。 饶是如此,还是有一大堆朝臣反对。皇帝不在京中,就是皇太弟最大,朝臣怎么劝谏也没用。皇太弟对于朝臣们的劝谏之言总是虚心听着,然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坚决不改。于是一堆人只能向远在清泉宫的李熹告状。 佛教就算了,早已在中原扎根。景教被胡人带入中原之后,尊中原皇帝为神,倒也还算知趣。而祆教这种外邦异教,若是得朝廷允许在大虞国都建起祭祀之所,岂不是乱了套! 乌环归附之后,大虞给予优待,可燕然都护府依然屡屡有小股叛军作乱,足以证明胡人不念恩,再如此纵容,只能助长其气焰。 李长明出城探望哥哥,就被哥哥用这一堆告状奏折拍了脑袋。 你看看,告状都告到我这里来了。李熹没好气地道,玉京城里的地金贵着,你以为让乌环自己出钱修就没事了? 李长明小心地道:乌环已经是大虞的了,乌环子民就是大虞子民,我自己说的要让天下人亲如一家,总不能连人家想有个地方拜神都不给吧?横竖就是划了块地给他们建去,在南边顺义坊呢,那里本来就有个祆祠,只是扩建一下。 自己这个弟弟眼中从来不止中原这片地这点人,他要做的不仅是大虞的天子,他要做天下人的天子。可自古华夷有别,要让天下人和同一家,哪里是那么轻松的事。并非所有的真心付出都能换得回报,即便今人愿意献出忠心,后代之人呢? 瀚海、燕然二地,过去千百年间,也曾归于中原王朝,可总是那么分分合合。说到底,还是这些土地上的人与中原人有别,不可能永远共处下去。 历朝历代都没能完成的事,他就一定能完成吗? 历朝历代都没能完成的事,他就一定也不能完成吗? 李熹叹气道:焘儿,兼容并包和养虎为患,你应该分得清楚。 李长明点头道:我分得清楚。 李熹无奈地笑了笑:此事也是朝臣反应有些大了。你处置得也算合适。可我还是要提醒你恩威并施,才可使之忠心臣服。焘儿,西域和北境,无论你怎么折腾,你都镇得住。那都是因为有你在。可要是换了别人来呢?那就是随时会炸的火|药。 臣弟知道。李长明正色道,圣人云有教无类,中华之人可教,自然外邦之人亦可教。胡人在我大虞统治之下安居乐业,不易风俗,不受压迫,便会感念大虞。如此教化,使之畏威怀德,必定永绝后患。臣弟定会做到,无论后世谁人为天子,西域北境之人都是我大虞的百姓,忠于大虞。 李熹骂道:你倒是自信得很!罢了,谁教的谁劝去! 突然被甩了个锅背着的白纠无奈道:臣有什么可说的,殿下心有苍生万物,我要是多说什么,不就显得我小家子气了。 他顿了顿,道:而且,臣没有教殿下成天冲锋在前,带上一两个人就追着敌军砍。 李长明:呃 白纠道:臣也没有教殿下一个人闯敌营砍人。 李长明震惊:你怎么知道 恋耽美 ——(155) 白纠道:臣哪里教得了这些啊 李长明哽住,半晌才道:臣弟知道分寸。 罢了,反正你就是想没分寸,朝臣也不会答应。李熹头疼地摆摆手,快回去吧,再晚些回城天都该黑了。 李长明如释重负,练练点头:嗯!那我改日再来看皇兄。 他起身离开,李熹待他走远了,缓缓道:都说长兄如父焘儿当真跟我自己的孩子一般我太喜欢他了,总觉得他还是个小孩子,他明明什么都好,做什么事都让人放心。可我偏偏就放心不下,总觉得自己要一直看着他才行 白纠轻轻道:青鸟,总是要放下的。焘儿定非寻常之主,他如今已经不需要护着他了。 一片喧嚣纷扰中,至临三年六月廿六日,皇帝李熹下敕退位,称太上皇帝,传位于皇太弟李焘,并立长子李琢为皇太子。 六月廿七日,皇太弟于太极殿举行登基大礼继皇帝位,并大赦天下,定于次年改元贞明。 作者有话要说:  白纠: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这是用兵之道。 桃:懂了!冲上去莽! 白纠:上兵伐谋,不战而胜最上。 桃:懂了!把他们全鲨了就可以回家了! 白纠:? 第194章 、佞臣 人主之体, 如山岳焉,高峻而不动;如日月焉,贞明而普照。 至临三年尚未结束, 而至临时代已经在新帝登基的那一刻悄然结束, 天下自此进入贞明时代。 皇帝在旁人眼里,或许至高无上,光辉至极。然而只有坐在这个位子上的人,才会知道什么叫做高处不胜寒。 天子为天下之主, 可并非成为天下之主便能肆意妄为。 反而天底下所有人都可以肆意随性,唯独皇帝不能。 李长明继位之后, 反而不像从前那样嚣张。 天子为天下之表率,自当虚心纳谏, 约束自我。 手握权柄却荒废朝政, 那是昏君。仗着手中权势残暴强压,那是暴君。李长明要做一个明君, 便要时时自省。 武将出身的李长明性子刚烈,有时算得上暴躁, 要压下自己的性子实属不易。做储君的时候还有兄长在前面顶着, 就算监国他也依然是臣。只是臣,可以由着性子干事,成为君主, 自然就不同了。 一开始朝臣都怕他, 毕竟那是亲手杀了吴彰一剑砍了吴慎的狠角色。当年对待安撒使臣都极其不给面子,上来就要砍人家脑袋,把人吓得连连告饶。再加上监国时的种种事迹,显然朝臣心里早就把他归在了雄主暴君的行列里。 毕竟,一个能训练出黑衣旅那样的军队的人, 怎么都不会是个好脾气的。 结果有几个刚刚升任的愣头青,还胆子特别大,隔三差五就跟新帝对着干。 其中以萧应宁为最。 当年李长明过生日,步六孤辰送了他一份珍稀拓片,恰好拓片原主萧应宁留了自己临摹的一幅字在里面,便得了还是魏王的李长明欣赏。后来便从行台调入中央,新帝登基后再得提拔。 李长明如今就是后悔,自己简直就是一手提拔上来一个刚直不阿,成天给自己挑毛病的祖宗。 偏偏他人虽然爱跟自己对着干,有时候还是说得有几分道理,有理自己自然就不好得说什么。 于是百官知道了这个暴君其实就是只纸老虎,纷纷开始揪李长明的为君不当之处。 李长明便开始了每天都被朝臣骂成只河豚的日子。 入夜后塔吉照常入宫视察宫中戍卫。太上皇李熹依旧在城外清泉宫休养,李长明继位后搬入紫极宫。 经过重重盘查,塔吉才迈入紫极宫宫门,廊下灯火明亮,殿中亦是一片通明。 内侍都守在门口,见了塔吉便低头行礼,而后就有些犯难了。 他们守在这里,而没有入内伺候,是皇帝陛下下的令。陛下还说了,不能让别人进去,他们这些内侍也不许进去。但陛下以前也说过,阿史德将军入内不必通报。 内侍正想着要不要开口让塔吉回去,塔吉自己就照常大摇大摆迈步入内,穿过屏风帘幔,见到了那个缩在床榻上的小可怜。 还隐隐听到些哭声。 塔吉愣了愣,方才试探着唤道:陛下? 啜泣不已的贞明朝天子抬起头,哭得更凶了:塔吉! 眼圈通红,泪珠满面。堂堂天子,居然哭成这样。 这也太不像个皇帝了。 塔吉慌了神,飞速跑到人身边,抱着人柔声道:这是怎么了? 你看那边!李长明指着某个地方,窗户破了!我想换掉!还有飞花池上的紫云楼,好久没修葺了,看着破破烂烂的,我想修一修,皇兄回来也能时常去池上泛舟登楼散心。他们就骂我大兴土木! 那大兴土木四个字,还一字一顿,带着点哭腔,又让人心疼又让人觉得好笑。 若不是知道现在笑出来不合适,塔吉真的想笑出声来,堂堂天子哭成这样,真的是可怜又可爱。 李长明努力平复了一下,怒道:糟老头子当我不知道他自己上个月才刚刚在家里修了假山! 不哭了不哭了,大臣当然要给你挑挑刺,你做得再好也要说你几句,只是提醒你,不是真的要针对你。就是说几句嘛,你不听就行,别放在心上就是了。 他安慰的语句李长明此时根本听不进去,继续哭着道:过两天没事,我想出宫去,到清泉宫看看皇兄,顺便打猎他们都不让! 李长明抽搭一下,道:说、说我刚刚登基就这样游幸怠政,简直毫无明君之相。 塔吉轻轻拍着人脊背:他们都是胡说的,别听他们瞎说。 李长明脑袋埋进他胸膛间,闷闷地道:怎么了嘛!我就是想出去看看皇兄跟皇兄一起玩玩,怎么就是昏君了呜 当然不是,陛下只是想出去一趟,怎么会是昏君呢。 李长明抬手抹泪:我都好久没出过城了,我就是想出去嘛 好好好,那就去,不理他们。塔吉赶忙抱着人亲了两口,不哭了啊,再哭我心都要碎了。 不能去呜李长明哽咽,我不可以游幸怠政。 塔吉思索道:那过两日骁卫营去城郊训练,臣邀请陛下亲至? 李长明眸中瞬间一亮,跟得了糖果的小孩子一样:真的? 塔吉点头:嗯,骁卫负责戍卫宫城,保护陛下安危,陛下亲自操练一番,很合情合理。 好!李长明破涕为笑,莫名快意,这下我看他们还说什么! 那就不许哭了。塔吉一笑,歇着吧,一早还有朝会。 好。李长明脸上还挂着几滴眼泪,倒是没那么伤心了。 两日后,塔吉带着要送给李长明的乌环长弓入宫面圣。 其实就是接李长明出宫玩去。 李长明身边不缺贤臣直臣,所以塔吉觉得自己可以做个凡事顺着李长明来的佞臣。 陛下天天被身边一堆臣子监督劝谏,被欺负成了个天天哭鼻子的小可怜,多让人心疼啊。他负责让陛下开心就是了。 反正原本在众朝臣眼里,胡人臣子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是他这个奸臣带坏陛下,跟陛下有什么关系呢! 李长明拿着新得的礼物看了又看,道:乌环的弓我也收集了几把,不过我不太懂这种弓,也不知道好不好。 塔吉笑道:反正这把是好的。 他凑近了些,轻声道:我亲手做的。 李长明心中愈发高兴,道:我好想快点试试,走吧走吧。 这话刚说完,李长明的表情就起了变化。 只听内侍高喊道:尚书左丞步六孤辰,谏议大夫萧清到。 李长明顿时抓住了塔吉袖子,跟只受惊的鹿一样:他们来做什么? 见吧,耽误出行。不见吧,自己要出去又避不开,肯定要被念叨两句。 李长明只能硬着头皮道:让他们进来。 两位臣子入内行礼,李长明极是忐忑地让人起身,道:两位爱卿突然造访,是有何要事?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萧应宁身上。 步六孤辰身边那个青年男人就是萧应宁。他不过比李长明大上那么五六岁,比李熹年纪还小点,偏偏气质跟那些七老八十的老臣一模一样。 太上皇还特意嘱咐过他,要多直言劝谏新帝。他对此极是上心,李长明这个新帝就吃苦头了。 李熹骂李长明,还算温柔,萧应宁骂李长明,就一点也不给面子。李长明登基才几个月,就被他骂了好几次,弄得现在一看到那张脸就发怵。 步六孤辰道:辽州刚刚传来消息,七日之前,新丽国有五万洋人登陆,不知其目的。 李长明和塔吉闻言顿时变色,李长明道:安撒这是又想作什么妖。 步六孤辰道:若是安撒要袭扰新丽国,我大虞不可坐视不管。兹事体大,臣以为此事需早做准备,故而一收到消息,便入宫将之告知陛下。 李长明点头:好,你把详细情报理好,明日不是朝参日你让在京的四品以上将领也入宫详议。 二人躬身道:臣领命告退。 李长明缓了口气,道:让东北边军好好查查那些安撒人动向,一旦有异动,自可便宜行事。 是。 说罢他便要急匆匆往外走去。 萧应宁眯了眯眼睛,看着李长明手里的弓,道:陛下这是要去哪里? 李长明猛地吸一口气,下意识往塔吉身后退了一步:出城练兵。 萧应宁皱眉道:练兵是将军们该做的事,何须陛下亲自前去。 李长明只觉头皮发麻:朕武将出身,自有一番练兵心得。 萧应宁道:陛下自认为比将军们练得更好,所以要去替代将军们练兵? 李长明撇嘴:也不是 萧应宁又道:臣来时也不见宫城外有仪仗护卫静待圣驾,难道陛下就要一个人跟着阿史德将军出城去? 李长明小声嘟囔:就出城一会儿要什么仪仗护卫 陛下武将出身,自身武艺高强。可陛下如今是天子,担着天下之重,出行怎能如此随意?城外郊野不比皇城,无护卫队随侍在侧,陛下若有闪失,谁能担待得起? 李长明被说得满脸生无可恋,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本来就是找借口偷偷溜出去玩,哪里会正式准备一大堆有的没的。 萧大人放心。塔吉道,骁卫营与军学那边一起到郊野训练,由黑衣旅负责护卫陛下,已经在城外候着了。 李长明望着人眨眨眼,分不清他说的是真是假。 萧应宁也有些怀疑地道:黑衣旅护卫 嗯。黑衣旅跟随朕多年,萧卿便放心吧。李长明负手道,时候也不早了,朕先行一步。 说罢他便快步而去,躲了萧应宁,才对身边之人问道:你什么时候叫上黑衣旅的? 塔吉小声道:骁卫营是我在带,就算下面的人心向天子,也没人会放心单单让骁卫跟着你。我一早就问了军学那边他们自然是乐意让陛下指导指导的。 李长明啧了一声:我都没说让黑衣旅跟着,你这算矫诏啊。 塔吉道:这叫通达圣意。 李长明:你这个佞臣! 塔吉笑:能让陛下开心,佞臣就佞臣。 第195章 、冷箭 军学是白纠当年一手创建的, 不过当初的那次雪崩让白袍军损失惨重,直接伤了白袍军根本。白袍军更名为黑衣旅后,就由李长明接手, 李熹和李长明兄弟两人一点一点把烂摊子收拾起来, 才有了今日的黑衣旅。说黑衣旅是李长明带出来的,也不算错。 大概是因为李长明从前一直都在军中与众人称兄道弟的缘故,黑衣旅之人与李长明相处向来要随意一些,敬重归敬重, 却不会时时刻刻守着那君臣之别。 与这些人一同出行,李长明自然更是尽兴。 可惜塔吉给他争取来的出游机会也就那么一次, 骁卫营总不能天天外出训练,皇帝陛下也总不能天天去亲自练兵。 李长明高兴过一次, 又要在宫里憋好久。 立春日有假, 重臣也无需进宫议事,塔吉一大早应召进宫的时候, 李长明正在御花园溜达。 塔吉着急忙慌在御花园里找到皇帝陛下,却见陛下撸起袖子在路旁花丛里跑来跑去的。忽然一团黄色的影子从花丛中窜出, 李长明眼疾手快, 双手一合就掐住了那黄影。 却是一只肥硕的大黄狸,被李长明托着屁股卡着前肢抱了起来。 陛下你在干什么?塔吉看到那黄猫尾巴不停摇摆,很是不耐烦的样子, 估计已经被皇帝陛下折腾好久了。 李长明双手紧紧箍住挣扎着想蹦出去的膘骑大将军, 道:我陪大将军玩呢。 塔吉: 确定不是你在逼这只大肥猫陪你玩? 这也不是李长明第一次玩这种游戏了,不能出去打猎,所以无聊就在花园里抓猫玩,真是幼稚身旁的那些内侍宫女似乎是见怪不怪了,脸上一点波澜都没有。 好像上次他这样玩被萧应宁抓到, 还被说了一通也不怪萧应宁,确实有点损害君主威仪但是塔吉还挺喜欢李长明这样的。 多可爱啊,连打猎都不能去了,还不给在自家花园抓抓猫,太过分了,那些人怎么舍得说他啊。 塔吉失笑道:陛下把它放了吧,小心他挣扎起来抓伤了你。 恋耽美 ——(156) 李长明往猫身上揉了一把,才松开手。膘骑大将军一得自由,顿时飞也似的跑了。 这回换了他身边的内侍跑过去捉猫。毕竟是陛下的爱猫,由着它那么乱跑,万一跑不见了怎么办。 李长明也不管那几个跟猫斗智斗勇的内侍,转身前行,待塔吉跟上,才道:燕然都护府的使者已经到了,你去见过他们了么? 塔吉摇头:没有不熟。 李长明看了他一眼,笑道:好歹也是你的同族啊。 朝中的乌环人也不止我一个,那延他们去见见也足够了。 被杰利杀了一批,内战又死了一批,能跟他这位曾经的乌环小汗王说得上话的人早就不剩几个了,这次也没过来。他也实在没什么跟西乌环的人打交道的兴趣。 所谓的同族,还不比京中的同僚们熟络。 李长明心中唏嘘,也没说什么,话锋一转道:刚收到阿里的信,跟我回紫极宫吧。 两个人慢悠悠散步回紫极宫,李长明突然间变得急不可耐,火速拆了阿里送回来的家书。 塔吉坐在一旁道:都到年底了,阿里应该快回来了吧? 六月才刚去瀚海都护府,今年怕是不回来了吧李长明顿了顿,啧还是写封信问问。我也想他啊也不知道他在那边吃不吃得惯。 对于李长明的操心,塔吉有些无奈:他本就是那边的人,怎么可能吃不惯。而且都去了半年了,不习惯也习惯了。 李长明自顾自地写着信,抽空回他一句:我这不是担心嘛 塔吉慢悠悠挪了过去,探头看一眼就瞧见些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的字眼:嘶写那么肉麻,恶心不恶心。 明明是给自已义子写的信,通篇都是什么我想死你了,你什么时候回来陪义父啊,一股子跟自已义子撒娇的味道。 这要传出去,这天子的威严怕是要荡然无存了。 塔吉又道:你给我写都不见得那么肉麻。 李长明抬眼看他:那我也给你写一份行了吧? 塔吉还思索了一下,才开口:也行吧 李长明戏谑道:你这什么态度?不想要我就不写。你天天都在我面前晃悠,早看你不顺眼了,还想要我对你怎么肉麻? 要要要,当然想要。塔吉笑了两声,陛下别嫌弃臣成天在陛下眼前晃悠啊 李长明想了许久,写了首古人的情诗给他。 塔吉没怎么看就收下了,很是敷衍。 李长明不太懂,其实塔吉更喜欢被骂,当年东乌环攻打始罗,他洋洋洒洒写几百字书信骂人,那封信塔吉现在还收着呢。 那可是李长明的真情流露,可比这抄一首古人诗词来得情真意切多了。 此时有内侍进来通报,恭敬道:陛下,德妃娘娘携太子殿下前来请安。 李长明扶案起身,笑道:好,让琢儿进来吧。 两人随即绕到外间,谢德妃已经领着李琢在殿中候着,看他们出来便躬身行礼。 李琢耐着性子拜完皇叔父,立马欢喜雀跃想冲上前,要不是被谢德妃拉着,怕是早就扑李长明怀里了。 李琢也已经六岁,当初李长明从甘州回京,他才刚刚出生,一晃眼那个小肉团子就快有李长明腿那么高了。 只是小孩子幼太,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哪里都圆润。 免礼。李长明微微一笑,让两人起身。 做完这些礼节,圆滚滚的皇太子立马跟着小肥鸡一样扑腾过来,奶声奶气地叫喊:皇叔父! 李长明张开双臂,一下接住了,大笑道:琢儿,来让皇叔父抱。 谢德妃倒吸了一口冷气,惊呼道:琢儿!不可无礼! 话音方落,她便拜道:琢儿一时欢喜失仪,请陛下恕罪。 李琢脸上的笑容变成了疑惑,看着自已母亲,总觉得自已好像做错了什么。 李长明道:德妃娘娘不必如此。琢儿是朕侄子,朕疼他疼得紧,不必太过拘束。 谢德妃缓缓松了口气,道:谢陛下宽宥。 李琢皱着小脸轻轻问道:皇叔父,我做错什么了吗? 李长明放下一脸无措的李琢,柔声安抚道:没有,琢儿跟皇叔父亲近,皇叔父才高兴呢。 谢德妃缓缓立起身,道:陛下,妾身今日来,还有一事相求。太上皇远在清泉宫,妾身只有来与陛下商议。 李长明点头:娘娘请讲。 谢德妃道:太子殿下年纪渐长,也该有位老师教导了。妾身想请陛下为殿下指几位老师。 李长明道:原来是此事,朕近日也在考量着。娘娘放心,朕心中已有了人选。琢儿现在还小,官员时常入宫教导,待太子再年长些,便让他们入东宫。 这算是答应了等李琢长大谢会给东宫一个班底,谢德妃面露些许笑意,道:妾身谢过陛下! 根本听不懂这些大人在说什么的小孩子扯了扯李长明衣袖:皇叔父,可以陪琢儿玩吗? 不等李长明应答,谢德妃先有些严厉地道:陛下日理万机,怎能陪你玩乐呢?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能总想着玩耍?今日的字都还未习完,给陛下请了安,该回宫继续练字了。 李琢撇撇嘴,满脸委屈地抬头看向李长明。 谢德妃道:妾身管教不严 李长明本想着劝一劝,就让李琢玩一会儿,可一想自已要是那么说了,恐怕谢德妃又觉得自已怕是想把太子殿下养废,只得叹口气,道:琢儿,听母妃的,先回宫去,把字练完。等你练完字,皇叔父再陪你玩,知道了么? 李琢委屈地点点头:好 小太子不情不愿地走回谢德妃身边,拉上母亲的手。谢德妃躬身道:妾身告退。 李长明默默看谢德妃牵着小太子离开,那两人刚出殿门,塔吉便直摇头:太上皇自已在清泉宫躲清静,倒是把孩子都丢给你养。 什么啊不还是德妃在养李长明叹气道,琢儿都到了该开始念书习武的年纪。阿里也都能成婚了。你说给阿里找个什么样的姑娘好?还是让他自已找去?辞月也快了啊没想到我都快到给小辈操心婚事的年纪了 塔吉笑道:操心什么你自已什么年纪才跟我在一起的?这事有什么好着急的,让他们自已闹去。 唉是啊,随他们吧,我操什么心啊。李长明感叹完,又道,我刚刚还挺想带琢儿去玩的。可是我怕德妃怪我带坏他儿子你说,琢儿那么小一个孩子,成天被娘管着念书练字的我六岁那会儿哪儿这样啊。这太子也太难当了。 塔吉道:德妃就那么个倚仗,当然要逼着人好好学 李长明叹息道:德妃说他不是小孩子了可琢儿本来就只有六岁,就是小孩子啊。 他无奈道:罢了,我也不好管总归是亲生儿子,再严厉也不会把人往死里逼。我常常去带他松快松快就是了。 太子的事,他真的不好过问。 谢德妃在面对他的时候,一直都那么战战兢兢的。 当初她以为自已儿子必定会是太子李琢也的确当上了太子,可是和她想的不太一样。 本来她想的是李琢被立为太子,在李熹之后直接继位,成为大虞朝的第三个皇帝。 可李熹却先立了李长明为皇太弟,而后主动让位,让皇太弟登基了虽然还是立了李琢为太子可是李长明会让李琢这个太子继位么? 现在李琢是太子,等李长明有了自已的儿子呢? 哪里有谁会不把皇位传给自已孩子,而是传给侄子的 而且当时李熹要立李长明为皇太弟,谢家可是急了,不停上书劝阻。被如此针对,李长明心中能没有怨气么?被那样阻挠过,李长明当真能如此大度? 谢德妃不清楚李长明和李熹之前的情分,不了解这位贞明皇帝性子,自然会如此想。 也自然会害怕有一日被李长明针对。 她只有做到让李琢成为一个完美的储君,无可挑剔,才能顺顺利利在李长明千秋之后保住李琢的皇位,保住谢家上下。 李长明即使把自已的真心话告诉她,让她不必如此紧张,她也很难去相信。 能当上皇帝的人,嘴里就没几句话能信的。尤其李长明这个跟李熹一起几句话骗得吴家放松警惕,然后被一锅端了的狠角色。 一晃眼到了年关,阿里果然还是因为军务繁忙没能回京。李长明也只能回封信表示理解,叮嘱在外的孩子注意照顾自已。 年底普通人家忙着准备过年,朝廷也在忙着为这一年的政务收尾,接待都护府和各国的使臣,准备开年祭奠。 往常李长明到了年底就没什么事了,如今连过年都还得去做这做那的,整个过年期间就没什么能休息的时候。 二月初十,本是他的生辰,现在也要变成天下同庆的日子。这年才刚过完没多久,又来一个大庆。 热闹了那么久,到了春猎之期,李长明领着文武百官外出,相较之下竟然算得上是去躲清静。 李长明是马上皇帝,精于骑射,平生一大爱好就是打猎。 毕竟从前他是成天领着军队打仗的,如今没得打了,也就只能在山里打打野兽了。偏偏一想出去打猎就要被言官骂回来,春猎祭祀是为数不多的可以名正言顺行猎的时候。 贞明朝的春猎也与至临朝不同,至临年间太上皇李熹举行春猎主要是祭祀,打猎就是意思意思,而李长明是真的喜欢打猎。 李熹一般让人在猎场放点野兽,让大家追逐玩乐一番就算过。李长明却是真的领军去山谷里狩猎,为皇族春猎而设的元狩城都成了摆设。大多数官员待在元狩城,皇帝自已却带上几位将军,跑去深山里了。 官员试图劝阻陛下不要做那么危险的事,可是李长明实在是憋太久了,这次不打算当乖宝宝。 春猎春猎,本就是来狩猎的,官员的劝谏也不太能站得住脚。 傍晚时大军停在山中,像是当年行军一般就地驻扎。 天子御帐设在营地正中央,被其他帐篷团团围住,这样的保护才让官员们放心。 骑在马背上的李长明神勇无敌,一个白天便收获颇丰,于帐中举行宴会,与众人共同庆祝。 李长明少见地喝多了,却还有点自制力,等众人散去之后,才拉着塔吉闹。 塔吉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把人拖回床榻前。 榻前案上摆了一份地图,李长明好像对地图很感兴趣,刚刚被塔吉放下,便撑起身子看。 啊地图让我看看李长明盯着那份地图,塔吉,我跟你说玉京城啊几千几百年的都城了政变总是发生在玄武门,你说奇怪不奇怪? 塔吉按下他抬起的手,又听他道:可只要一看地图,立马就明白了,就是玄武门最好攻入啊。皇城在北边,玄武门又在皇城北边,南边朱雀门前面一大堆三省六部办公之地,怎么进嘛。 嗯塔吉敷衍地应了声。 这地方的地势也很不错 塔吉回头看了眼,道:哪里不错了 对于他们来说,明明很危险。 要不是皇帝陛下有那么多人护卫着,这附近也不会有什么叛军,谁敢在这地方扎营啊。 李长明指了指地图,傻乎乎地笑道:你看,要是有人想在这里伏击我我根本就逃不掉哎! 塔吉头疼道:陛下,别说这些不吉利的。 的确,要是有人想在这里对李长明做点什么,李长明简直就跟掉进陷阱的野兽一样,很难反击。 可这里是大虞,哪里有人有本事这样做? 乖,该睡了。塔吉吻了吻他额头,又一次把人摁回床上。 嗯李长明抓起被子,躺在那里不动了。 塔吉望着人好一会儿,才笑了笑,起身往帐外走去。 灯火都在剧烈地跳动,已经很晚了。 塔吉又一次回头,不过离得有些远,灯光又有点暗,看不太清那个人闭上眼睛睡下没。 到了帐篷门口,塔吉忽地停住脚步。 帐外,一阵混乱之声。 第196章 、闹剧 帐外山风呼啸, 像极了狼嚎。 塔吉在草原上度过了数不清的夜晚,对这种声音极为熟悉。 草原上没有任何阻挡,夜风常常是像只暴怒的野兽一样横冲直撞, 有时候会把帐篷摇得猛烈晃动。帐篷里的人会被惊醒, 忍受夜风许久的施暴。 对于草原人来说,这样的风是让人厌恶的。 加上远处的嘈杂声,塔吉不由得皱了眉,唤过御帐前值守的士兵:你去前边看看出什么事了, 陛下已经睡下,怎能如此喧闹。 是! 守卫领命而去, 塔吉看着守卫背影,心却渐渐紧缩。 跟着皇帝出行的人, 当然要知道规矩, 一般而言不会在皇帝身边失态。这要是在皇帝游猎队伍里打架斗殴,等李长明醒过来, 肯定要一顿军棍伺候。这还算轻的,免了官让人滚回家去都算宽宥。 哪个人会那么想不开而且, 那种声音实在不像是几个人吵起来那么简单。 塔吉的直觉告诉他的答案, 是个很不好的答案。 回想起方才李长明说的话,塔吉不禁回眸。 他能够看到的只是帘帐,见不到里面安睡的人。 突然, 夜幕之下的营地变得极亮! 恋耽美 ——(157) 那只是短短一瞬的灼目明亮, 塔吉转过身时,便已经过去了。 而后他便看见一点火光点燃了外围的帐篷方才的光亮,正是向营地射来的箭矢,火光顷刻之间笼罩了不远处的那片帐篷。 那混乱的声音愈发响了。 塔吉一咬牙,不再等守卫回报, 朝身边士兵道:传令下去!弓手盾兵列阵!护卫圣驾! 言毕他握紧腰间弯刀,朝前冲了过去。 外围是什么情形,他还无法知晓,但有人夜袭是能肯定的了。 皇帝陛下这不知给谁开了光的嘴啊 塔吉没好气地腹诽,迅速往前,大声命令骁卫军列阵守卫,不得乱跑。 能是谁呢? 李长明春猎出行,带了那么多护卫队,每到一处地方都会事先侦查情况,军队行动那么大的动静,怎么可能不被斥候发现?而且行猎路线也不固定,谁能提前布好兵力发动夜袭? 还有哪里来的叛乱军队? 前方的喊杀声在不停接近,塔吉辨明方位,忽然之间如坠冰窖。 火光一瞬间又亮了几分,营中太过混乱,交战声似乎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一般,塔吉竟有些无法判断到底是哪边出了事。 有人在兵刃之间狂奔,怒吼声朝这边冲来。 保护圣上!保护圣上!乌环士兵谋反! 塔吉只觉双耳被一道惊雷震得嗡嗡作响,这是他担忧过,却从未重视过的事太不可思议了,根本没有可行性,不是么? 乌环士兵谋反 乌环士兵谋反。 李长明这次出行特意带了几个番将跟随在侧,乌环人是马背上的民族,个个都是狩猎好手,有他们跟随,李长明更能尽兴。 最先乱起来的那边正是几个番将的帐篷。 为什么会这样 乌环归附之后,一直有汉臣对天子的处置极为不满,李长明却提拔番臣,处处维护 贞明元年,春猎祭祀,如此重要的典礼他都带上了胡人,这样的信任难道还不够吗?为什么他们却在这个时候背叛? 他们怎么可能谋反? 狼神的子孙早已失去了与汉人对抗的力量,这样做毫无胜算。哪个聪明人会这样做? 而且李长明待乌环人难道不好么? 全军退到御帐外三重帐篷处列阵防守!不得随意离开!由外进入防守区者视作逆党同伙!塔吉大声喝道。 既然是皇帝的卫兵生乱,此刻必须先把卫兵和乱党区分开来,否则到时自己人打自己人,营地里只会更加混乱。 其余各处,被惊动的将领也在布防反击。卫队迅速撤退,塔吉却冲到了外围。 亮出兵器的叛乱者正要追击,却在看到小汗王的时候齐齐一愣,停下脚步。 领头的人,是阿史那那延。 塔吉双拳捏得咯咯作响,强忍怒意咬牙道:你在做什么? 西乌环最后一位可汗,是老可汗的大王子,瑟珠的哥哥。 他的儿子,年纪与塔吉差得不算大,辈分上算是塔吉的小辈。照汉人的说法,那延还得叫塔吉一声舅公。 可他们并不亲近,那延也没有见到长辈时的尊敬。 但那延至少还是把塔吉当做自己人,他没有直接与拦在前方的塔吉搏斗,而是放下手中的刀,声音冷静地道:塔吉,只要我们劫持了李焘,就能让他放我们和我们的族人回到草原去!跟我一起,冲进汉人皇帝的御帐,带着他回到草原去,然后杀了他,为死去的万千乌环勇士报仇! 一瞬间,暴怒几乎侵吞了塔吉的所有理智:你在说什么疯话!回去?回去做什么? 那延目中火光猛烈跳动:回去,重建乌环帝国! 你疯了吗!塔吉怒喝,如今的乌环,哪里还有建立一个帝国的力量! 那延亦是怒道:塔吉!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若不是你执意出走,带走了那么多人,让乌环分裂,还向汉人示好,乌环岂会失去与汉人一战之力! 这样的指责,塔吉听过很多次,早已不会在意了,只是这一刻,记忆之中欲谷的声音却在他耳畔响起。 你会毁了乌环。 那个声音把他身上的力气一点一点抽干,让他连说话反驳的力气都不再有。 是他毁了乌环么? 塔吉,你当年领着我们的子民,投向了汉人的怀抱,然后呢?汉人却趁你在外作战时屠杀你的军队,害你成为了人质。离开草原的这些年,你真的开心吗? 那样的血海深仇,你竟然不想着为他们报仇,反而归降中原。你的骨头是被汉人赏给你的酒泡软了么!你到底还有没有骨气,还是不是狼神的子孙! 阿爷来到玉京,每日都过得那样痛苦你不知道,他每日都在汉人给他准备的牢笼里痛哭,他只能喝酒来麻痹自己。他曾是一国之主,他曾统御着千千万万的子民!他来到玉京才多久,就那么郁愤而终!你却说这是优待! 我们子民,受到多少汉人的鄙视和欺压!你知道吗?我们曾经是汉人的主人,现在却被汉人这样践踏尊严!我们是狼,不是狗,怎么能向汉人摇尾乞怜?我们就是战到死,也不能跪拜在汉人脚下。那延目光炯炯,声音愈厉,我们不想做汉人的奴隶!我们不愿为汉人皇帝卖命!在草原上自由自在,那才是我们应该有的生活,那才是我们的自由。为了我们狼神的子孙能回到草原,重现荣光,跟我一起,去劫持李焘,让他归还属于我们的一切! 塔吉注视着他充满愤懑的双目,冷笑道:你口口声声说要让族人获得自由可你知道么,乌环平民遇上风暴要被饿死多少人?他们每年要上交多少牛羊奉养你?他们甚至连放牧的草场都没有,如今能在燕然都护府的草原上牧养牛羊,都是大虞给的草地不是你给的!回到曾经的乌环,只是你的自由,不是所有乌环人的! 那延目中神光一动,流露出几分心虚。 不要拿狼神和族人当借口!你分明只是想赢,你只是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侵犯,就拿无数族人的性命开玩笑!塔吉朝他怒吼,我们与大虞的战争,不是谁输谁赢就可以定论!你觉得我们每一个人都要有骨气,要与汉人死战到底,可乌环的子民只想好好生活!你给过他们什么?那么多年,他们都生活在你们的横征暴敛之下,他们凭什么要为了你的冲动而死?你以为你这是一个完美的计划么?这是赌,是闹剧。你不过是个自私的蠢货,说什么民族大义! 他要的不是靠暴虐而来的称霸,不是靠侵略而来的强大。 他要让乌环族人富足,让他们拥有汉人那样的幸福。 真正的强盛,怎么会是凭借暴力征讨而来? 拥有辽阔的领土,强悍的军队,族人却难以生存,连吃饱穿暖都做不到,那能算是强盛么? 那能算是荣光么? 这些,没有亲眼看到平民艰难生活,吸着平民的血而过着富足日子的乌环王族们怎么会懂? 这些,只知道野蛮征伐的人怎么会明白? 那延面部的肌肉抽动几下,抬起了手中的刀:塔吉,让开! 塔吉那双碧绿狼眸盯着他,像是在看着一个不知死活入侵自己领地的敌人:我是左骁卫大将军,护卫陛下,是我的职责。你要想触碰到陛下,得先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他为了那个目的,手上沾了太多族人的血,其中甚至有他的父亲他的兄长。如果可以,他不想再杀死任何一个身上流淌着狼神血液的乌环人。 可他不能让任何人伤害身后的大虞天子! 那延大笑,语气中带着轻蔑:果然啊汉人究竟靠什么迷惑了你,你竟然情愿做汉人的看门狗。难怪大虞皇帝对你如此信任,如此宠爱你是真的色迷心窍了么?那也好,跟着我们一起劫走他,带他到草原上去,我们也不杀他了。让他顺从于你,做你的男妻,不是比现在更好? 塔吉和大虞皇帝的亲密,那延早有所耳闻。 若是细究,谁都能从这看似平常的君臣情意之中看出点不平常的东西来。 这实在值得玩味大虞皇帝竟然用这种方式诱惑了他们乌环的战神,这怎能让人不生出几分轻蔑之意来。 塔吉呼吸渐促,恨不得扑上去咬开这个胆敢用那种龌龊想法揣测李长明的作乱者! 那双狼眸化作世间最锋利的刀刃,一刀刀狠狠朝面前之人剜去:你不能侮辱他。 冷光亮出,他手中的刀也被举起:来吧,谁要先上? 第197章 、请罪 夜风怒吼, 两人对峙片刻,刀刃已经横在双方之间,却无人动手。 那延没有迎战, 而是沉下声道:塔吉, 我在火祆祠里放了兵器军备。 塔吉眸中飞速闪过一丝惊讶。 别忘了,在大虞,私藏武器等同谋逆。那延似乎捕捉到了塔吉那被震动的情绪,森冷一笑, 语中满是威胁之意,也别忘了, 上奏请求修建火祆祠的是谁。 还能是谁?就是他阿史德塔吉。 当时想修火祆祠的是他们,可上奏请求的却是塔吉。即便塔吉解释了缘由, 又有几个人能信他没有与那延等人勾结密谋? 而且朝中的汉臣, 不满天子礼待胡人的太多了,他们都想等一个机会斩草除根, 塔吉怎么可能被放过。 箭已经离弦,若是今日劫持大虞皇帝失败, 事后清算, 他这个请求建火祆祠的人逃不了干系。自保的法子,就是让这次叛乱成功。 塔吉忍不住在心中自嘲,当初也未多想那延拿这个逼他, 想把他一起拖下水。 他顾念族人教派信仰, 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等灾情过去就请求修建火祆祠供族人祭拜,没想到竟然是亲手给那延提供了一个蓄藏军备,密谋叛乱之所。 为何总是这样他视为同族的人,总是这样伤他的心呢? 哈哈哈哈哈塔吉的笑声随着呼啸狂风而起,几乎癫狂, 近乎失态。 面对他的狂态,那延有一瞬间的恐惧退缩,勉强定住心神,那延压住声音开口:塔吉,你只有跟我们一起,才不会死在皇帝手上。 够了!塔吉一声暴喝,眸中凝聚起深深的怒意,我失察至此,辜负陛下信任陛下若是要我死,我也心甘情愿。今日,我绝不会让你从我身后过。 那延震惊无比,瞪大了双眼:塔吉! 这个人是真的疯了吗?他连死都不在乎吗? 大虞的皇帝要他死,他心甘情愿?这是什么疯话! 塔吉手中的刀光爆出极亮的光芒,那延发号施令的手还没放下,掌心就被溅起的鲜血浸湿。那延吃惊地移过目光,身边正要冲上去的人已经被砍掉了头颅。 停下,认罪。不要牵连别人,不要拿所有乌环人的命陪你赌这场注定失败的赌局。塔吉沉着声,没人能察觉到那冰寒之音下细微的颤抖,你会把所有人如今所得到的,全都输光的 他还在试图劝说那延放弃。 至少那样,只会死几个主谋 多少汉臣想驱赶他们到更遥远的苦寒之地去,让他们自生自灭,或是强迫他们改变原来的生活方式,与汉人为奴李长明却一直在把这些声音压下去 他们却想挟持他回到草原,杀了他当作祭品。 难道他这样优待乌环,换来的该是敌视么? 难道千千万万的族人,刚刚得到平静的生活,就要断送在这些鲁莽之人的手中么? 你如果真的在意乌环子民,就该与我们一起走!那延大吼,带走李焘,就不会有一个人死! 小汗王我们不想杀你,你让开!不知是谁在人群中这样一喊,我们那么多人你抵挡不住的! 塔吉一愣,在人群之中看了两眼,才找到那个出声的人。 是个才十五六岁的孩子,已经长得很高了,仅仅比身旁的大人们稍稍矮了一点。乍一看已经是个成年男人,可脸上的青涩太过明显,声音也实在稚嫩。 塔吉见过他几面,是那延的儿子阿史那纳鲁 他看向塔吉的目光中有诸多不忍,毕竟草原上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大多都听过那位小汗王是多么英勇,自然心向往之。 塔吉轻轻地吐口气,看着他笑了笑,却一动不动。 那延咬牙:上! 顿时所有人如潮水般一拥而上,化作滔天巨浪,朝塔吉扑去。 塔吉用力挥舞着手中的刀刃,赤发随着身后烈焰狂舞。 面对着对方的进攻,他却无法凝聚心神,他实在不想知道刀刃砍到了谁,嵌入了谁的身体。 溅到身上的,终归都是乌环同族的血。 而这些乌环同族手中的刀刃,也没有对他留情。只是对于身上的疼痛,他已经麻木了。所有的感觉都渐渐变得迟钝,只有挥刀砍杀的动作依然敏捷。 他的刀刃碰到的似乎只是一片虚无也许只有这样他才能让自己挥刀的时候能够毫不犹豫。 他只能看见纳鲁待在人群之中,呆呆地看向自己。 那个少年眼底的迷茫和恐惧,是他唯一能感受到的东西。 纳鲁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呢本来,这只是一场游猎,他应该开开心心骑着马,用还不够娴熟的箭术狩猎。可现在,他已经是罪人了。 不远处的喊杀声在逐渐逼近,卫队先前退守御帐,这声音应当是叛军进攻不顺,被卫队追击。那延一瞬间心惊肉跳,大喝道:冲! 再被塔吉阻挡片刻,等到援军过来,这个地方怕是彻底无法攻入了。 忽然之间,众人身周明灭不定,从塔吉背后飞出一簇簇利箭。众人中箭倒地的惨叫声立即没入风中。 防御的队伍,已经往外推进了。卫队奔跑的声音越来越响,这场闹剧只能是一个闹剧。 本就没有什么胜算不过是注定的事。 御帐中的天子会安然无恙,塔吉放下了心,却又无法释怀。 叛乱的乌环人,很快在塔吉面前溃散。又是一波箭雨,朝奔逃的乌环人落去。 恋耽美 ——(158) 呃啊!那延捂住腹部伤口,鲜血从箭矢插入的地方不断涌出。 阿爷纳鲁惊叫,似乎想要冲到自己父亲身边去。 可是箭雨阻挡了他的步伐,他没有勇气穿过那片箭雨。 这个方才还被人拥在中间保护着的少年,此时身边已经无人。他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竟然连躲避都不会。 塔吉有那么一瞬的犹豫,手却先一步挥刀劈开了朝那个少年射去的箭矢。 这个小孩子能懂什么呢 保护这样的少年人,似乎早已成了他的本能,他实在无法看着又一个这样的小孩子,因为大人的错误而无辜死去。 他喊道:纳鲁,快跑! 惊惧迷茫的少年惊魂未定,有些不解:小汗王? 快走! 塔吉发怒狂吼,这一声便如虎啸对山中野物的震慑,少年被吓得一怔,而后本能地朝周边的丛林中躲去。 少年的身影迅速隐入黑暗中,塔吉望着他离去的地方苦笑不已在这山中,他能躲过去的几率能有多大呢?他以后又能去哪里呢? 现在塔吉也已经没有闲暇为他考虑了,身后的箭矢又一次冲来。 箭又不长眼睛,何况他也是乌环人,很容易就被当作同党一并诛杀了。 他踢开一个不知死活往前冲的人,滚落在地,朝后方退去,地上的沙砾石子在他本就遍布刀伤的身上又划出些小伤来。 明亮的火光中,一双手将他扶起:怀义郡王! 独孤循似乎有些疑虑:怀义郡王,前面是什么人? 咳咳、咳咳咳塔吉咳了一阵,平复下来之后,有些不自在地道,是那延,都已经死了陛下没事吧? 独孤循的注意一下子转到李长明身上,忙回答道:陛下无事,叛军没能靠近御帐。 那就好 这是他早就猜到的,这话说出来也就没有什么感情。那延根本没有可能突破防守接近李长明,即便今日刚刚大宴,即便离了元狩城此处难有援军。 塔吉叹了口气,道:此处已经无需防守,留下一队人,剩下的去支援别处吧。 独孤循点头,吩咐完又点了几个人:郡王殿下伤势甚重,你们送殿下回去。 不必塔吉喘了几口气,我自己可以走。 说罢他便提起力气,朝着御帐所在之处狂奔过去。 周围的营帐有些还在燃烧,越往里跑越是平静,连帐篷都安然立在原地,没有任何经历过一场叛乱的痕迹。 那延的人,连李长明的衣角都碰不到啊 可是乌环,却要为这场闹剧承受大虞的震怒了。 他一路狂奔,在靠近御帐之时,两杆长|枪忽然出现在他身前,将他拦下。 持枪而立的守卫目光冰寒,盯着他腰上的弯刀,对他有着极强的敌意。塔吉停下脚步,解下腰上的兵刃,而后伸出手让守卫搜查了一番,才得以继续前行。 山风吹动着营中旗帜猎猎作响,他冲进御帐之中,而后边感觉到一道道目光往自己身上刺来。 此次随行的官员,除了几个领队前去防御追击的将军,皆站在帐内,站在李长明身前。他们的目光中都是审视,也许还有对塔吉这个乌环人的迁怒。 陛下塔吉微微颤抖着跪在众人身前,臣阿史德塔吉,叩见陛下。 他走出御帐之时,刚刚把那位喝多了闹腾了好久的天子哄睡下。 那位先前还在跟他撒娇的天子,此时却被群臣簇拥,端坐在御案后,面上已然不见醉意。一头长发依旧披散着,身上不过一袭单衣,极是随性。好像他不过是半夜醒来,到案前倒杯水喝而已。 李长明尚未开口让塔吉起身,便有一名将领进入御帐,道:启禀陛下!叛乱已经平定! 步六孤辰阴沉着脸道:随行胡人去向可查清楚了? 阿史那那延,阿史那莫咄,哥舒林莫,阿史德社波皆已伏诛。阿史那多莫矢,阿史那纳鲁,在逃。臣已经令人前去搜捕! 听到纳鲁的名字,塔吉不由得呼吸一窒。 其余随行胡人将领将领看了依旧跪在帐中的塔吉一眼,暂不知是否参与其中。 众人的目光,又一次刺在塔吉身上。 在别人眼里,他是乌环最有名望的人,这些乌环人基本都听他的。 他没有参与?可能吗? 就算没有参与,他能完全不知道同族动向,对此事一无所知吗?他是这些番邦臣子之中,品阶最高,最得陛下信任的。没有早早注意到同族密谋,也是失察!若是发现不对没有立即上报,更是包庇逆党! 步六孤辰开口:怀义郡王可是来请罪的? 塔吉低着的头颅不禁闭上了双目:臣知罪臣失察 他的话未能说完,便被步六孤辰打断:阿史德塔吉!那延今日所为,显然早有预谋,岂是你一句失察就能过去的! 步六孤辰根本压抑不住自己的恼怒,完全没了平日里那冷冷淡淡的样子。 塔吉心中,此刻有一股酸涩慢慢涌了上来:臣恳求陛下 这话到后面,他根本就没办法说完。 恳求什么?他还能为族人求什么? 李长明为维护乌环人,做得已经够多了。今日他们却想劫持李长明作筹码,把他带回草原杀掉他有什么资格请求李长明,放过乌环人 案几后的人缓缓叹了口气,道:乱党既已败退便先善后,其余诸事,日后再议。诸位爱卿,都先下去吧。 那声音里有一股淡淡的疲累感,那并不是因为皇帝陛下大半夜被叛乱吵醒。李长明年轻,又在军中待了大半辈子,半夜遇到什么情况,可都精神着。 只是有些心累罢了。 众位臣子似乎还想说什么,看陛下脸色不太好,也只能行礼退下。 唯独塔吉还跪在哪里,没有起身,好像李长明说的诸位爱卿里并没有包括他。 李长明也没有赶他走,在别人都退出御帐之后,稍微松懈了点,往身后的座椅上一靠,支颐瞧着案前跪伏的乌环小汗王。 塔吉,别跪着了。 塔吉闻言,缓缓抬起了头。 座上那人不是先前在他怀里撒娇的爱人,而是威严的大虞天子。 没有人会在自己遭到背叛的时候还能心情愉悦,尤其自己为别人做了那么多,却依然得不到他们的感念这种感觉,塔吉甚至比李长明还清楚。 塔吉无法从对方的脸上查探出对方的心绪。漆黑眼睫遮住了他眸中的神光,那双眼轻轻垂下的时候,便不似鹿那般懵懂纯净,倒有几分他兄长的感觉。 塔吉的心在狂跳,他第一次没有勇气在李长明面前开口。 沉默久久萦绕在两人身周,许久之后,李长明又一次叹息,开口问道:塔吉阿史那纳鲁,是你放走的? 长明 李长明眸色幽暗:称我陛下。 第198章 、处置 陛下塔吉心中刚刚涌上的那点酸涩愈发难以压制, 他终还是改换了称呼。 他此刻应当是天子的臣子,他该有个臣子的样子。 他竭力平复着自己心中那些混乱的情绪,而后犹疑着回答:是臣放走了他。 纳鲁已经不小了, 按大虞律法, 父亲谋乱,纳鲁这个已经过了十五岁的亲儿子要被绞死。如果他能躲过大虞士兵的搜捕,还能活下去吧 那时塔吉只是莫名想起了瑟珠,于心不忍了而已。于是想救下这个被父亲蒙蔽, 跟着做了错事的孩子。 承认了自己放走纳鲁,之后会有人来问他纳鲁去向的明明可以否认, 说自己今天晚上根本就没有见过纳鲁可这样问的人是李长明。 他不想骗李长明。 他试图去看清李长明的神态,却感觉自己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 那个人啊, 从来都是想哭就哭, 想笑就笑,想骂人就骂人, 看谁不爽从来都不憋着。他宁愿李长明现在愤怒地责骂他,也不想经历这可怕的沉默。 座上的那个人的情绪太冷静了, 冷静到不像是一个人, 而是一个正在审判人间的神明。 乌环的小汗王,继承狼神英勇的铁血男儿,此时竟然有些想要痛哭流涕。 他知道, 这是因为他在害怕, 害怕他在乎的族人们从此被驱逐屠戮,害怕他自己被面前的这个人所抛弃。 他静静地等了很久,才听到李长明又一次开口,却不是在说纳鲁的事:朕想让乌环人跟汉人一样能安稳生活,让他们吃饱穿暖。若是遇上大雪, 也不用再担心自己会被冻死饿死了大虞有足够的粮食物资,能让所有人不必再恐惧天灾。我们不要再互相征伐了朕将乌环人也视作自己的子民,汉人有的,乌环人也会有可是为什么 这何尝不是塔吉所想的呢? 为什么呢? 塔吉低下目光,用力稳住自己发抖的身体。 可是他们好像不喜欢这样李长明低低道,朕怎么办好呢? 不陛下,乌环百姓并不想伤害陛下,乌环百姓一直感念陛下仁爱塔吉深深叩拜,声音已是无法控制的哽咽,那延谋乱犯上,罪无可赦臣只求陛下能给乌环人一条生路。 他在以一个异族臣子的身份,乞求大虞天子的垂怜。 这一刻他多么希望自己是一个汉人,出生在中原,长着黑眼睛黑头发,那样他便不必如此痛苦了。 他最不想做的事,就是让李长明为难。可他现在却清楚地知道,要放过乌环人,是多么为难这位刚刚登基的大虞新君。 可他又必须为千千万万的乌环子民,争取那么一丝希望。 他想护住乌环人,大虞的新君,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陛下对乌环族人,已是优待。今日之事驱逐也好,为奴也好,臣只求陛下给乌环人一条生路。 座上的人没有回应,没有给他任何承诺。 这自然让他愈发不安了。 帐中的火光更加昏暗,暗黑之中,大虞天子的那声叹息是那样的明显。 李长明缓缓道:一身的伤,也该处理了,下去吧。 塔吉抬头:陛下 李长明道:出去。 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可商量的余地。 臣告退。塔吉咬牙,缓缓起身,离开时的每一步都极为沉重。 他走出御帐,却又一次跪了下来。 愤恨,懊悔,愧疚,他孤独地跪在天子帐外请罪,好像他真的做错了什么一样。 御帐周围的士兵来来去去,没有一个人会上前。 帐中的天子在没有人能看见的地方,用尽全力去压抑自己的泪水。 向来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他就连在朝堂上,也有忍不住的时候,被老臣教训狠了,直接气得掉几滴眼泪把一众朝臣吓得面面相觑也不是没有过。 此时他却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有多伤心难过,即便身旁已经无人,他依然忍着不出声,可眼睛却跟嗓子不一样,眼泪不会受他的控制。 营中渐渐彻底平静下去了。 什么都结束了,每个人都能松口气。 营中发生混乱时就去查看的艾尼此时才回到营中,一听塔吉现在跪在御帐外,二话不说就朝御帐狂奔而去。 塔吉在那里跪得笔直,身上好些伤口,处处血污,看着很疼。可塔吉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像尊石像。 艾尼有些忐忑地走过去:郡王 他想要去搀扶起塔吉来,却被塔吉一把轻轻推开了。 艾尼有些着急:郡王,你的伤,我们回去处理伤口吧。 塔吉只怔怔看着前方御帐:你回去吧,不碍事。 跪在这里有什么用呢? 逼迫么? 乞求么? 似乎都不是,他只是想给自己一个安慰。 御帐中的那个人该有多伤心啊,他想弥补,可无法弥补。 也许只有这样的自虐行为能给塔吉一点安慰,让他觉得自己是在为此付出代价,尽力弥补。 李长明眼泪哭干了也无法入睡,疲倦和眩晕已经把他折腾得支撑不下去了,偏偏他却清醒着。 帐外的天一点一点变得明亮,这场半夜谋乱的痕迹随着旭日的升起而蒸发。 春猎就这样结束在一片压抑之中。 那延谋乱的事,没法压着。胡人的将领都死了那么多个,太明显了,哪里能糊弄过去呢。未跟随皇帝同行的朝臣得知陛下遇刺,顿时一片哗然。 汉臣敌视番臣的情绪,不可能不重新升腾起来。 李长明本来已经够心烦的了,偏偏大臣们还不停上奏,把以前说过的那些话又翻出来怼了他一顿。 早就说了不能轻信异族,你看吧,这不就来了。草原上的蛮子都是白眼狼,陛下的处置方式实在欠妥。 连太上皇李熹得知亲弟弟遇刺的消息,都气得要冲下清泉宫来把查出来的乱党砍了。李长明亲自到清泉宫安抚了哥哥好一阵,把毫发无损的自己给哥哥看了一遍,才成功让这位好久没动怒的太上皇放了心。 皇帝春猎遇刺的大案很快就彻查干净了,那延在京中的同党被一个个揪出来定罪处置。一时之间朝野震动,不仅乌环人战战兢兢,但凡是胡人,都十分不安。 刚刚扩建修缮好没多久的顺义坊火祆祠,因查出兵器军备,暂且被封。而当初上奏请求修建这座火祆祠的人,自然也难辞其咎。 可皇帝陛下只是把塔吉软禁在了府邸中而已,连狱都没下。 怀义郡王府外被官兵把守着,谁都出不去,也没有人来过。 塔吉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等待他的将是什么,他也无法推断。 恋耽美 ——(159) 郡王,官兵刚刚送了午膳来。艾尼走到塔吉房前,提醒他该去吃饭了。 虽然李长明没拿他下狱,可他跟在牢里也没多大区别。在府中不能外出,连一日三餐都要等人送来。 正坐在柜架前的塔吉叹了口气,道:送进来吧。 饭食被艾尼放在案上,他却没有动筷子,而是继续整理着柜架上的东西。 上面很多李长明回赠给他的刀弓和佩饰,他记得每一样东西被李长明交到他手上的情形。 他已经很久没能见到那个人了。 郡王趁热吃了吧,要等晚上才会再有人来了 好。塔吉满不在意地应着声,从架子上抽出一本字帖。 那字帖被压在一个木盒之下,那木盒很轻,被带动得一起往外。 啪的一声,盒子从柜架上摔下,里面的东西哗啦落了一地。 里面的东西,大多是金灿灿的耳环。塔吉基本都是戴着瑟珠送给他的那对金狼牙,早就没碰过这些了。 一堆金色之中,却还有一样相比之下过于黯淡的东西。 一串黑色的木珠子,安安静静躺在一堆金饰之中。 塔吉面容微动,他回想了好久,才想起来这是兴恩寺住持当年给他的那串佛珠。 一直被他收在盒子里,他早就忘了还有那么个东西。 这些小东西掉了很容易找不到的!艾尼慌忙跑过来捡那些耳环,要一对一对地放回去才放心。 塔吉却没去管那些金子,俯身拿起那串黑色佛珠来。 他的执念能有什么呢? 无非就是乌环和李长明。 却不能两全其美。 是乌环人对不起他的陛下 还好没少。艾尼把成对的耳环收好,正要让塔吉看看有没有缺的,却见塔吉在低头细看手里佛珠。 郡王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塔吉笑道:我也忘了现在翻出来也挺好的,无聊了还能数数佛珠呢。 艾尼哭丧着一张脸:苦中作乐也没这样的。 塔吉顺手把佛珠往腕间一套,道:吃饭吃饭。 错过这餐,下一口热的可得等到晚上了。 这样还算舒坦的牢狱生活,倒也不坏,至少还能吃得好睡得好。 塔吉对那延的谋划毫不知情,当初请求建火祆祠也只是为了给内迁入京的乌环人一个祭拜神明的地方,那日那延叛乱,他也参与了平叛。 说他跟那延一样重罪,那是有些站不住脚的。 没能查明他确实与谋乱之事有牵扯之前,这样的处置其实倒也不算过于偏袒包庇。塔吉在大虞待了那么多年,做的事也不少了,也是大虞的功臣,面子上总要过得去。 所以皇帝的态度,又让人难以琢磨了。 只有步六孤辰知道李长明在想什么。 李长明是个重情之人,他跟塔吉那点不清不楚的情分,连那延那样跟他们没什么交情的人都能看出来,何况是步六孤辰。 皇帝陛下大有可能是想轻飘飘把这事揭过去,处理了主犯便罢再象征性地处罚一下朝中番臣,稍稍打压一下胡人给汉臣看看。 皇帝陛下的心还是向着那些胆敢把刀刃对准他的异族。 他想要保住乌环人,也保住塔吉。 偏偏在春猎遇刺之后,步六孤辰眼里,最该从这世上消失的就是塔吉。 擒贼先擒王,乌环没了上层这些首领头目,自然不会再有那么多反叛心思。 朝中为处置乌环的事争论不休,吵了两个月也没吵出个结果来。 还在为春猎遇刺之事暴怒的步六孤辰已是忍无可忍,向来不爱与朝臣有私下来往的他约见了几次朝中重臣。 独孤循和萧应宁赴约时恰巧在酒楼门口遇上,互相寒暄两句,便一同进门。 顺义坊内的祆神祠中查出大量兵器,陛下却只是将怀义郡王扣押在府邸中。步六孤辰淡淡道,看样子,陛下不忍心处置 步六孤辰一早就不赞同李长明如此优待胡人,眼看李长明这样不长记性,好了伤疤忘了疼,他怎能不着急呢。 萧应宁也有几分无奈道:陛下素来宽仁,此事迟迟未定,恐怕就是想拖着 然后继续仁慈下去,继续被背叛伤害。 劝谏陛下的声音那么多,可他这次的反应却不如往常。 至少以往,他还会因朝臣过分的劝谏而动怒,而后强压下自己的怒火,委屈地哭两声。这次他冷静得不同寻常。 陛下想以仁义待外族不是不可行,只是现在乌环刚刚归附,人心不齐,不用手段先灭其异心,定会生乱。今日那延谋乱未果,明日呢?他们想对陛下不利,陛下却依然处置得不痛不痒,岂不是助长谋乱。 萧应宁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类似的话他也对陛下说过,可惜陛下毫无反应。 独孤循道:我也不想陛下再被行刺了可陛下他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哪里还会听别的。 良久,步六孤辰道: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他太清楚李长明在犹豫什么。 紫极宫中通报声方毕,步六孤辰迈步入殿,行礼叩拜。 臣参见陛下。 免礼。 望着那人直起身,李长明淡淡问道:阿辰你又要来劝我么? 步六孤辰深吸一口气,缓缓道:陛下是不忍心?还是塔吉在乌环声望太高,怕寒了乌环百姓的心? 李长明沉默许久,道:都不是。 步六孤辰再次跪拜行礼,决绝地道:陛下若是犹豫,不如让臣来为陛下决断。阿史德塔吉的确牵涉不多,以从犯论罪都不能让世人心服。可此人必杀之。陛下只是听了臣的谗言,做了一个决定。是臣决意主张重罪处置,与陛下无关。 你李长明诧异地凝视着这个人。 他只是担心自己安危甚至愿意为了自己去背负骂名,去承受乌环人的仇恨。 可自己又怎么能心安理得。 李长明微微咬牙:你不要逼我。 臣,必须逼迫陛下。步六孤辰迎着李长明的目光,谁都不能伤害陛下!不除掉塔吉这些乌环首领,这样的事还会发生第二次第三次! 李长明喝道:若你执意,那我们此后便只是君臣! 步六孤辰猛地一颤。 目中的震惊和失落也同时刺痛了那位刚刚才说了重话的君主。 阿辰李长明有些慌乱无措。 步六孤忍下心中酸楚,道:李长明!你是有情有义,可你的情你的义是该这样用的吗! 直呼君主名讳,而不以陛下称。若是叫旁人听了去,怕是要吓得魂都丢了。 步六孤辰却没有任何畏惧:你狠不下这个心,我帮你,你不想脏手,我替你。该除去的,我一个不会留。你觉得我执意也罢,要与我只做君臣也罢,我不会变。 作者有话要说:  桃辰闺蜜情szd! 呜呜呜为了你的安危当你的手套,闺蜜情szd! 塔吉:他都不让我叫他长明,我好难过。 还是塔吉:可是他这样冷脸好高贵好辣好涩哦呜呜呜 (?) 第199章 、解禁 阿辰! 李长明胸中滚烫, 气息翻涌,全靠狠狠咬紧牙关,才能勉强稳住自己的情绪。 步六孤辰与他相交多年, 他们之间的情分如何, 他再清楚不过。步六孤辰事事以他为先,可这样的好,在这种时候,反而对他们两人都是一种伤害。 步六孤辰的意志坚定不可动, 与李长明相视,没有任何要退步的意思。 李长明道:阿辰, 我明白 话音未落,步六孤辰便道:陛下当然明白, 陛下只是心软, 只是感情用事! 李长明苦笑道:我不是念着与塔吉的情分才不肯处置。更不是因为他一个人而昏了头。阿辰,我去过乌环。乌环人并不是什么残暴禽兽, 他们也是人,只不过跟我们容貌相异, 语言不同。我以一统万邦为志, 想要的不是万邦疆域。我想让天下所有人都能安安稳稳,用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就能成为什么样的人。 不可能。步六孤辰冷声道, 你想留下他们,让他们跟你亲如一家,可他们不想,他们想回到草原去,他们还想杀了你!春猎之后, 胡地多少人兴兵作乱,陛下难道看不见么! 李长明轻轻摇头:那只是心怀不轨之人想要权位而已普通人哪里会有那种心思,不都只是想好好过日子么乌环百姓,被贵族统领压榨太久了。如今贵族作乱,怎么还是他们要跟着受苦?我说过要让胡汉亲如一家汉臣若是犯下重罪,我难道会让所有汉人百姓跟着一起受罚么?为什么乌环臣子谋逆,我便要驱逐乌环人,让他们低汉人一等?那些各地谋乱之人与那延等人有私交,心中不安,才这般想着赌一赌。正因如此,我更不能刑杀过多。阿辰,我要的从来都不是乌环这些贵族忠心于我,而是要所有的乌环百姓知道,我会真心对他们好。那延谋乱,死的应该只是乱党,不当迁怒百姓。我就是要告诉乌环人,我是真的把他们当做一家人,等他们接受了我,当然会愿意留在大虞。我不会改变安置乌环人的方式,你不必再来劝我。 步六孤辰嘴唇微颤,看了他许久:陛下! 你应当知晓,我为何以贞明为年号。为君者当如日月普照万物,岂能偏私。日月长明之光,当将天下一视同仁,无论他们是汉人,还是胡人。阿辰,你相信我李长明缓缓走到殿中,俯下身去拉起他的手腕,轻声道,这是我毕生志向,我不会放弃的相信我,好么? 那一肚子的话全被李长明堵着,步六孤辰无言半晌,终是涩声道:长明,我不想让任何人伤害你 我知道。李长明柔声道,可我是皇帝啊,坐在这个位子上,我怎能因为怕被暗处的冷箭所伤,就只顾自己安危,而放下其他呢?阿辰,该是我来保护天下所有人的。 步六孤辰默然垂下眼眸,许久之后低声道:微臣告退。 他起身退出大殿,眸中神色一直被掩在睫下。 李长明目送他离开,长长一叹。 他并没有被说服,李长明知道。 步六孤辰的想法,从来不是能够轻易改变的,若没有春猎遇刺之事,乌环能逐渐融入大虞,步六孤辰能够慢慢接受自己对乌环的处置。可偏偏乌环贵族没那么老实,春猎遇刺,把步六孤辰又往驱逐乌环人的那边又推了推。 即便他会因为自己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中也依然会坚持。 步六孤辰看着善解人意,却从来不会为自己而让步。 塔吉看着强硬霸道,却总是在为自己妥协。 胡人和汉人之间的隔阂,并非是一朝一夕就能化解的。 他一心一意对别人好,别人却毫不领情,这种事若是发生在几年前,他大概会因为迁怒,这辈子都不想再给乌环人半点好脸色了。 可如今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可以任性的魏王了,即便可以任性,他也不会再任性。 起初的难受过去,便都过去了。他清楚乌环人里还有很多那延这样想谋逆复国的,也知道还有很多像塔吉一样,一心只为百姓的。 他早就没有因为这个伤心难过了,只是朝臣那边太难过去了。他不得不拖着不处置,也不得不把塔吉囚禁起来。 只能等风头过去,再找个机会把人放了 就算只为了那个天下一家的理想,他也得让塔吉活着。 塔吉比谁都希望乌环能早日真正成为大虞的一部分,朝臣怀疑他,可李长明不必怀疑。 朝臣要求处置塔吉的奏折还是接连不断,李长明也不好放人,依旧是冷处理了几天。 事情的转机在五日之后。 去岁安撒又在东北邻国新丽搞了些小动作,当时李长明与重臣商议,派了探子仔细探查,还跟新丽国王提了一句。 新丽也不敢怠慢,看大虞问起,立即上奏说只是在与安撒通商。而辽州那边的探子也没查到不对劲的地方。既然都是新丽和安撒之间的事,没有把大虞牵涉进去,大虞也不好过多干涉。 大虞只是新丽的宗主国,新丽还是一个国家,有些事大虞要是插手,就显得过于霸道。 这样日子一久,事也就快被淡忘了。 结果刚进五月,就从平静了许久的东北传来消息,新丽在黄海放了一个巨大的铁怪物,好像还是安撒卖给新丽的。 这东西看着就不像是什么日常生活用得上的,李长明见了探子送回来的图纸,就莫名想到了大虞在沿海布下的三条鲲。 外形自然是与鲲不像的,只是同样的庞大,同样的钢铁身躯,若说不是军用,恐怕没人能信。 新丽跟安撒买这东西,是为了增强军备实力,可安撒所图,显然不是这点售卖军船的钱。 又三日,辽州传回消息,终于是把那铁怪物弄清楚了。东西是安撒刚研制出的巨型战船,行进速度极快,与大虞的鲲一样,可以载小型战船。 而且安撒把东西卖给新丽的价格还很低,这显然不是因为安撒好心。安撒国别有图谋的可能又多了几分。 李长明这回摆出宗主国的威严,直接质问,朝会上与重臣共议。 在众人各异的神色中,萧应宁道:新丽国王回禀,购入军船,只是为了自我防御。 放屁!兵部尚书气得当着皇帝面说了粗话,新丽能防御什么?安撒隔着他们十万八千里,用得着防?瀛洲早已无力发动海战,更无需防备。他们防的还剩下谁?这分明就是安撒在操控新丽对付大虞。新丽是我大虞臣属之国,怎能容安撒如此妄为! 新丽一国,不过是大虞养的鹰犬,还是没什么战力只能看看的鹰犬。安撒想横插一脚,抢了大虞的鹰犬养,大虞若是就那么睁着眼看,什么都不做,也不合适。 恋耽美 ——(160) 李长明淡淡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安撒时时刻刻都在盯着中原这片沃土,就缺一个离大虞近的地方做他们的踏脚石。控制新丽,他们离大虞便近了。 李长明说罢轻轻一叹,又道:朕想休养生息几年,不妄动兵戈若安撒做得太过分,也只能动手了。 可是眼下,因那延一事,燕然和瀚海都有小股势力在作乱,虽掀不起大浪,却十分消耗精力。安撒跟大虞交锋就没讨到好,但其实力依然不可小觑。何况前几年安撒没少在这两个都护府安插细作,挑拨是非,今日乱兵四起,其中也少不得安撒搅乱。若是大虞内里两个都护府不安定,哪里能安心出兵东北。 让李长明意外的是,步六孤辰力荐塔吉至北境平乱,安抚人心。 李长明有些捉摸不透,步六孤辰这是在向自己示好,顺着自己意思把塔吉捞出来,还是有别的想法。 散朝后独孤循忍不住与步六孤辰小声道:大人真要让这事,就那么过去么? 步六孤辰叹息道:我劝不动陛下,只能这样了 他的目中却有些阴沉,这事远远没有过去,他并不会就那么算了。 当日,被关在府邸两个多月的怀义郡王终于被皇帝下敕放出。翌日官复原职,入皇宫值守。 李长明终于是把人放了,却没感到轻松。 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塔吉了,两个多月的囚禁,他们两人没说过一句话塔吉能毫无怨言么? 他怕被塔吉误会,又不想解释什么。不见反而更能让他轻松一点。 好在他也没那么多闲工夫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北境和新丽的事还有的考量。没了那个总把他从御书房扛走的人,他到了晚上也不自觉回宫了,在那里一直待了很久,连他自己都不清楚时辰。 直到余光所见,有几点光芒在跳动。 他心中一惊,抬头望去,殿中竟然有点点绿色幽光一窜而入。 是萤火虫。 哪里来的萤火虫? 宫中草木之间是能看见这些小东西,可这些小虫子是素来不会飞进宫殿中来的。 他心中有个预感。 放下手中奏折,他起身往外走去,殿前已经有无数萤火飞舞,星星点点,如银河破碎,散落人间。 漫天流萤之间,刚刚回到宫中戍卫的左骁卫大将军满目柔光。 此情此景,一如当年在乌环,他为了那个未能兑现的承诺所做的弥补。 他亲手为李长明捉了成百上千的萤火虫,在乌环的夜风中把那些萤火洒入夜色。 李长明怔怔看着那个被萤火萦绕的人,心中既喜且悲。 他被囚在府上好久了,他们两人好久没有见过面了 上次相见时,自己在气头上,他也只知道服从恳求。 可自己只希望他能哄哄自己 可他却不敢再抱自己哄自己了,好像他只是个臣子就因为自己那时候生气了。 那个人眸中温柔欣喜,却有些犹豫。 两人相视而立,却默默无言。 微风轻轻,塔吉挣扎了许久,低低唤道:陛下 陛下。 陛下? 那日春猎遇刺,自己冷着脸让他称陛下,他便只称自己陛下了么? 李长明莫名恼火,自嘲一笑,顿时转身拂袖而去。独留塔吉一人站在满空星光萤火间,错愕无比。 塔吉的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错了,都错了。 他现在不想听你叫他陛下。 他只是想听你叫他一声长明。 塔吉几步奔去,将他与漫天流萤一起拥入怀中。 第200章 、谋算 塔吉将脸埋在李长明脖颈间, 鼻尖有对方身上的气息传来。 长明 感觉到那人怀抱的温热,李长明的步子再也没办法迈出去。他怔怔站在原地,忽地忘了自己想做什么。 甚至忘了自己在气什么。 塔吉的声音在耳畔轻轻响起:长明, 你肯让我抱, 你不生我的气了 不是的李长明垂眸道: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也不是你的错。 我没能保护好你。塔吉拥住他的手蓦地紧了紧,长明你很为难,我知道我都知道 嗯李长明唇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你不想我为难, 我也知道。 长明 李长明轻轻挣脱他的双手,转身抬眸:塔吉, 我没有那么生气,只是有些伤心。我明白, 毕竟胡汉有心, 在乌环没有彻底接受大虞之前,这种事总会发生的。这不怪你, 也不怪所有的乌环百姓。当年我同你说的,我现在依然坚持你还记得么? 我记得。塔吉不假思索地将他当年的话语说出, 要给天下人, 一个共同的名字 李长明轻笑道:我想征战西域北境,一统万邦,不是为了劫掠, 更不是以欺凌弱者为乐。我要将这些小国收归大虞, 目的不是为了毁灭这些土地上的所有人。我想结束这些地方的混乱无序,打垮统治他们的无德君主,让他们都能享受大虞荣光照耀。就算没有你,我也不会听朝臣的去驱逐、屠杀乌环人。我的为难从来不是因你而起,你不必愧疚。 他维护乌环, 也不是完全为了私情。 他是为了那个天下归一,万民同心的梦想。 从岭南到北境,从东海到西域,在这些地方的人都很和睦共处,不会再为了生存或是仇恨而互相残杀。他们或许不甘,或许心中依旧不愿臣服,可只需要一点时间,让他们体会到和平的美好,他们就会明白。 汉人、乌环人、始罗人、火罗人他们都将会是大虞人,从此他们都是平等的,不会再有歧视和敌对。他们会在强大的大虞的统治下,得到最美满的生活。 长明。塔吉与他十指相扣,一字一字地道,我是乌环人,也是大虞人。 李长明凝视着他:我是汉人,也是大虞人。 萤火自由飞舞,已然飘向了更远的地方,他们身周繁密的幽绿光芒在渐渐变得稀疏。 李长明眼中的光芒却依然那么明亮:塔吉,去燕然,为我责罚那些犯了错的人。 塔吉点头,目光一直在他身上:嗯我都听你的。 被囚禁在府上两个多月,出来之后便是燕然都护府各地有人兴兵作乱的消息。他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放出来的,步六孤辰为此事举荐他到燕然平乱,他这才能被饶恕。 他自然愿意为大虞的天子赴汤蹈火,可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这便又要分开,心中总是有些不好受的。 李长明似乎从他的缄默中察觉出什么,笑道:塔吉我很想你能陪在我身边。 塔吉搂住他:有你这句话,我很满足。 一个吻温柔地落在李长明唇间,塔吉抚着爱人的长发,心中无比平和。 翌日,大虞天子召集重臣商议应对北境、安撒之策,面定出征将领。 北境的乱党,自春猎一事之后便已在各处作乱,如今两个多月已过却没能平定,都是因为燕然都护府驻军对北境地势不够熟悉。测绘一份地图耗时长久,李长明当年领队去乌环只有短短一年时间,绘制的地图只是粗略的地势道路,并不是十分详尽。乌环归附的这点年月,也还不够画出详细地图。大虞军对北境的了解,自然远远比不上世代生活在北境的乌环人。 乱党有些躲在大虞驻军无法探查到的地方,伺机而动,自然很难被大虞军队剿灭。在北境的乌环将领也有,却不多,又有春猎之事,地方驻军也不敢轻易起用乌环人做向导。至于玉京这边,连塔吉都被囚禁着,李长明哪里能下令让前线的乌环人上阵。 如今也是靠步六孤辰说服了朝臣,才能以此为由派塔吉前去北境。 在经过一番计划之后,皇帝的敕令终于下达。塔吉在京准备,六月中便要领军北上。 当日晌午,塔吉出宫回到府上,不过小睡了片刻,就听艾尼来报:郡王,步六孤大人来了。 刚醒过来的塔吉微微一怔,道:快请他到前厅去。说罢从榻上走下,取了衣架上的外衣,边往身上套边朝外走去。 步六孤辰与李长明亲近,却与他没什么私交。 两个人连话都没说过几句,相见的场景,大多是塔吉耐不住寂寞跑去找李长明,而李长明在跟步六孤辰下棋。 塔吉也用心学过棋,可惜在这方面上实在没有什么天分。李长明跟他下几局就说他是个臭棋篓子,没什么跟他下棋的兴趣了。而步六孤辰显然是个很让李长明非常满意的棋友。 每次塔吉撞见他们下棋,都十分郁闷,人家下棋又讲究要清静,他只能在旁边呆看着。而步六孤辰从来都不给李长明面子,根本不知道让着李长明。等到李长明被步六孤辰杀得发脾气,才去把人拉进怀里顺毛。步六孤辰弄炸毛的,结果却是他去哄。 除此之外,便是朝会时碰上,会寒暄两句。 乌环灭国归入大虞之后,步六孤辰主张打压乌环,两人之间当然也不会再有什么可说的了。毕竟步六孤辰也不是脑子有问题,自己都主张要驱逐对方的族人了,难道还能自己跑对方面前蹦跶?那不是找抽么? 塔吉也清楚,步六孤辰打心底里不相信他这个曾经的草原狼王会彻底臣服于大虞,死心塌地地为大虞效力。 他会来怀义郡王府,也实在出乎塔吉的意料。 塔吉很难去猜测他这次来的目的是什么,一肚子疑惑就被带到了前厅。 塔吉走到时,前厅的桌案上已经坐了等候的人。听到脚步声,步六孤辰便起身抬手行礼道:怀义郡王。 塔吉一笑:步六孤大人,快快请坐。 他招呼下人去上些茶点,自己先做过去提壶给人倒了一杯水,道:这次陛下能将我放出来,还得多谢步六孤大人。本该是我亲自登门道谢的,没想到还让大人走一趟。 步六孤辰道:哪里,便是没有我多嘴,陛下也是会赦免郡王殿下的。 塔吉试探道:大人来访可是有要事? 步六孤辰缓缓叹口气,道:郡王殿下,在下这次举荐殿下前往北境,并非是顺着陛下心思做事。大虞前些年连年作战,花费了大量财力,又灾害频发,赈灾救济也极是耗费国库。安撒一直在鼓动周边小国,暗中谋划颠覆我大虞,如今新丽已得安撒战船,若是放任,必有大患。 塔吉听他说起近年局势,也不禁叹息:即便是太平治世,也有这诸多麻烦。北境之事,我定不负陛下所托。陛下着眼东北,我不会让后方起乱的。 步六孤辰笑道:愿郡王殿下成功平定那些乱党 他抬起塔吉为他倒的那杯水,道:我便以水代酒,敬郡王殿下。 言罢他仰头而饮,放下杯子,又接着道:郡王殿下,我向来是不认可陛下对乌环如此宽仁的春猎之事,就是一个预兆。没有几个人是能在国家覆灭之后,很轻易接受现实的。想复国的乌环人,必定不在少数。有很多人拿着冷箭躲在暗处,想伤害陛下,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塔吉微抿嘴唇,似乎想说些什么。 步六孤辰所当心的,他都能理解。奈何他去为李长明赴汤蹈火,却管不住有人视李长明为仇敌。 我与陛下,是自小的交情,他是大虞的君王,我此生一切以他为先。步六孤辰眼眸低垂,大虞需要一个大家之主,他不能有任何闪失。 我明白大人在担忧什么。塔吉竭力让自己的神态柔和一些,我对陛下,是崇敬,是爱慕,我不会伤害陛下当年在乌环,陛下同我说,他毕生所愿,就是让天底下所有人能平和相处,荣辱与共。我也是一样的 步六孤辰投来目光,他叹口气,继续道:我当年离开乌环,率众东迁,也只是想让族人都过上安稳日子。我并不在意那些所谓的仇恨,所谓的家国荣辱。乌环虽然不在了,可是乌环人还在,这就足够了。我并不想为了尊严而图谋复国现在这样,都好。大人,步六孤氏是鲜卑人,如今你已在大虞为国之栋梁。总有一天乌环人也能同大人一样,心甘情愿为大虞的天子效力。 步六孤辰神情一震,似乎极是诧异他之所言。 跟李长明说的那些,是多么相似。 在步六孤辰听来,是多么一厢情愿。 默然片刻,步六孤辰道:若这是郡王殿下肺腑之言,那我便安心了 殿下,茶点送到。艾尼带着下人送茶点来。 座中两人停了谈话,将目光转向那放在案上的茶水点心。 步六孤辰对甜点没什么讲究,塔吉府上的厨子做的点心卖相看着也好,端上来香气热气同出,倒是让人食指大动。 不过这茶就不得步六孤辰青睐了,李长明招待他,哪次不是讲究得很?水要用泉水,沸腾的程度要讲究,茶叶弄成什么样子也有讲究。就那么随便那点茶叶用热水一泡,步六孤辰是难以接受的。 步六孤辰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烹茶有烹茶之法,我不太习惯这样饮茶。 塔吉敞开心扉与他一言,当下心情舒坦,闻言便大笑道:我就要离开玉京了,总不能临走之前就这样招待大人。艾尼,你去请京中茶师来,府中御赐的好茶叶不少,我们又不懂这些,放着也是浪费。正好步六孤大人这样的懂行人在,可不能闹了笑话。 艾尼道:是! 步六孤辰点头一笑,复又与人交谈。请茶师过来,寻那些泉水茶碗,都费了不少时间。两个一直没什么交情的人,竟就在前厅一直品茶谈到了日落,说的话三句离不开李长明。 眼看夕阳渐沉,步六孤辰才告辞离开。人刚走出宅邸,面上的笑意便散了大半。 他在门前站了片刻,眸光已转得凌厉。迈步前行,却没有朝官舍去。他绕了几条街,走入一处无人小巷,便有人身影闪动,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身前。 恋耽美 ——(161) 拿到了么?步六孤辰低声问道。 站起身的独孤循没有出声,将手中的一物给他看。 是一枚狼牙。 乌环小汗王的狼牙。 乌环归附大虞后,一切政令下达都有大虞的官方信物,这枚狼牙也就失去了作用。塔吉已经很久没有用这枚狼牙了,收在府上几年,不曾动过。 可这枚狼牙,依旧是乌环小汗王的东西,能号令乌环人的东西。 大人这样真的好么?独孤循有些犹疑地问,若是乌环人本无反意,看了这枚狼牙,真的起兵造反我们岂不是无缘无故多生事端? 步六孤辰轻笑道:若是无反意,怎会有一枚狼牙起反?我倒是宁愿他们不按我所设想的做宁愿他们忠心。 若乌环可信,他何必做这些事? 塔吉会真能臣服于陛下,那又如何?如今的乌环,依然是个隐患,不会成为塔吉一个人的忠心而改变。 人是会变的,塔吉如今忠心,谁又能保证他此生永远不变? 他可是当年以一己之力率部东迁,建立了东乌环的人。无论在哪里,无论是什么时候,这样的人都不会缺乏追随者。 一旦哪天他的心变了,这些追随者,就会跟着他形成一股强大的势力。尽管这只是个假设,也是不可以存在的假设! 陛下的宽容,会给这些狼子野心之人多少可趁之机!一次已经够了!不能再有第二次第三次! 陛下要宽仁待乌环,只铲除乱党,而不处置其人都是因为担心没有理由便处置了那些人,会让乌环人甚至所有胡人自危。 那他,就给陛下这个理由。 六月底,塔吉离京不过数日,被李长明私下召集在御书房的臣子正在看从各地送来的军报。正为新丽近来的动作议论纷纷,却见一个内侍手中捧着一份军报,慌慌张张跑进房中。 这样失态,实在不该。房中众臣都面有不悦之色,有人正要开口训斥,内侍便扑通一下跪在正中。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那内侍气喘吁吁地跪下行礼,连连告罪,陛下恕罪,方才传来急报! 座上的李长明稍稍直起身子:哪里来的消息? 燕然!陛下!乌环反了!领头之人乃是怀义郡王旧部,图锋! 作者有话要说:  辰:他肯定是个渣男,你不要相信他!分!必须分!弄死他巴拉巴拉巴拉 桃:(捂耳朵) 辰:你不忍心那我捶死他! 其实闺蜜情有个点,好像无人在意555555555 之前桃被诬陷谋反关在牢里,阿辰去牢里看他被吴家人拦着,阿辰说的是吾主李氏朝堂,岂容你在此放肆。 第201章 、欺骗 塔吉对此事一无所知, 人才踏上北境的土地,便被大虞北境军队押下。此次行军的总管还未领军打过任何一场战役,便成了阶下囚。 三日后, 玉京传来敕令, 要求押送塔吉回京受审。 塔吉被押送的这段时日,北境那边又查到了塔吉的密信和狼牙。密信是塔吉的字迹,李长明认得出,狼牙是塔吉的狼牙, 乌环人能辨认。 被拘押的艾尼欲证塔吉清白,请求回怀义郡王府。他翻找出那个存放狼牙的箱子, 里面却空无一物。 而信中内容,让李长明恍惚了好一阵。 我受那延谋反一事牵连, 被大虞皇帝囚禁羞辱, 已是忍无可忍。大虞朝臣难容我等,不可坐以待毙。 入虞多年, 我时刻在为光复乌环而谋划。而我此前培植的心腹皆因那延行刺而被罢黜流放,再不出手, 便无机会。安撒与新丽在东北生事, 中原人自顾不暇,此时正好动手。 大虞政令军信传递严格,此事只能遣密使相告, 不宜多言。大虞皇帝命我领军至燕然都护府, 大军一入北境,当即起兵,随后会合。 李长明看过之后,便遣散了殿中朝臣,独自一人坐了很久, 直到天黑。 他忽然有些不懂那个人了。 塔吉塔吉出征之前,塔吉还对自己说,他是大虞人。 本以为,他会平定北境的乌环乱党可他却乱了。 这种震惊和绝望,让他想起多年前的那个上元节。他在画舫上与喜欢的人赏雪,而后就被喜欢的人捅了一刀。 那么突然,那么不可思议,那么颠覆他的认知。 如果他没有看过那些勾心斗角,没有经历过背叛,也许他还能逼迫自己去相信。 可是那么多的证据在,他怎么去骗自己。 图锋得知更是在得知塔吉没能成功起兵,而被押往玉京后,要求玉京归还塔吉。这无疑又坐实了塔吉谋乱的罪。 短短十余日间,李长明失魂落魄,无论如何也冷静不下来。 七月流火,渐有秋意。 押送塔吉回京的队伍终于在一个午后到达,大虞天子闻讯,立即下令押塔吉进宫面圣,要当面问罪。朝臣担心这个谋乱贼首对陛下不利,极力劝阻,却也拗不过那位固执的皇帝陛下。 阴暗的牢房里,塔吉听到几个人的脚步声,在朝自己这里靠近。他不由得坐直了身子,微微前倾,去看门外来人。 两三个狱卒引着一位黑衣将军入内,打开牢门。塔吉才看清那位黑衣将军的面容,便听他开了口。 陛下要见你。走进牢房的独孤循从药瓶里倒出一粒药丸,吃下。 若不是他们也曾经并肩作战过,独孤循大概会把药丸直接塞进塔吉嘴里。 塔吉沉默片刻,抬手接过了那枚药丸,毫不犹豫地吃了下去。 药丸服下,他便会失去力气,自然不可能伤到李长明。 独孤将军。塔吉抬头,陛下怎么样了 独孤循愣了愣,好一会儿才找到说辞:陛下万安。 没病没灾的,自然是安好的。 可别的就不那么好了。 塔吉想知道的,当然不是独孤循的回答能给的。反正也要去见李长明了,也不急这一时。 塔吉苦笑一声,身上力气被一点点抽去,狱卒一左一右将他架起。 进入皇宫时天已经快黑了,他被丢在紫极宫里,独孤循禀报了一句,屏风后的李长明就开口屏退旁人,而后再也没有出过声。 陛下长明? 塔吉出声唤他,可他没有回答。 他在屏风后面,面沉似水,内心恐惧和酸涩交织。 他实在不敢走出这道屏风,去面对让他痛心的一切。 长明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我没有让人给图锋送狼牙。 药物带来的眩晕感让塔吉的力量愈发微弱,连说话都变得费力。 李长明抿着嘴唇,攥紧了双拳。 他在拼命解释着什么,一直说,想到什么便说什么。本就晕眩的脑子因为没有得到回应而更加思绪混乱,他渐渐小下去的声音在这空旷的殿中却那样清晰。 可是没人回应他。 一切都是那么苍白无力。 他挣扎着想朝屏风后面爬去,使尽全力也只能向前挪动那么一小步。 天色完全黑暗下来,没有得到皇帝的准许,内侍宫女也不敢入内点灯。 嘶的一声,一点火光从屏风后亮起。 李长明举着那根红烛,绕过屏风,终于走到他身前。 有狼神血的作用,那药效要比在别人身上短很久,塔吉在听到动静时,已经恢复了一些力气。 他撑起身子,抬头朝那火光看去。 长明 烛火映着李长明的面容,光芒在他眼中跳动。 他将红烛倾斜几分,顿时有几滴烛泪落地。那根红烛被他轻轻放在蜡滴之上,稳稳当当地站住了。 而后他瞥了塔吉一眼,在他身前席地而坐。 塔吉。他扶住塔吉,打量着这个憔悴了不少的男人。 这些天的情绪,似乎都已经消耗完了,他此时见到了塔吉,好像无比平静。 可这平静之下,却是随时会喷发的火焰。 长明,我没有做那些事,我没有背叛你塔吉抓住他的手臂。 你怎么让我相信你? 李长明的话没什么语调起伏,更没什么感情。 口说无凭我也只能塔吉吃力地跪坐起来,镣铐叮当作响,一把撕开自己衣领,只能把命给你了你若不信我,大可以杀了我,把我的心挖出来看一看。 杀了你?李长明笑了起来。 李长明一点一点朝着塔吉凑近,几乎是跟对方紧紧贴在了一起。 炽热的鼻息轻轻洒在他的脸颊上,他恍惚之间,感到对方的齿舌开始在自己唇间肆虐,试图进攻侵占。 那被他压制下去的情绪忽然间冲破所有屏障,尽数喷发。 他猛地抓紧对方肩膀,躲开了对方的攻占,怒喝道:塔吉! 塔吉微微垂着头,整张脸大部分都被掩盖在阴影中,唯有嘴角的一抹笑意被烛光照亮。 塔吉,你以为我不会对你动手么!李长明恼怒道。 塔吉依旧是嘴角挂着那点笑意,好像混不在意。要动手也好,随便了。他本就能接受李长明给的一切。 李长明莫名心中一震,久久不能平息。 他缓缓朝李长明伸出了手,搂住了这个被情绪折磨了许久的人。 熟悉的气息将李长明包裹住,给了他那么片刻的宁静。 片刻后,李长明眸色一暗,低下头去,牙齿轻轻硌在塔吉的肩头。 塔吉忽然感到肩头一阵剧痛,在惊叫冲破喉咙之前强行忍住,只低低闷哼一声。 这一声痛苦的低吟,依然刺破了这殿中的寂静。 李长明咬了他一口,牙齿深深嵌入皮肉,鲜血顿时冒出,染红了牙齿和嘴唇。 塔吉有种自己的皮肉已经被他活生生咬下来的错觉。 他转过头,偏头看向自己的右肩,一圈清晰的血痕狰狞地布在肩头肌肤上,很快就被汩汩冒出的鲜血浸染,变得模糊。 你在骗我?李长明抬眸,那双眼里不见怒意,却极是阴沉,我最恨别人骗我。 塔吉忍着疼痛,偏过头直视他的目光:我没有没有! 狼牙,密信我想相信你可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话音方落,又是一阵剧痛直冲塔吉头骨,这一次他忍不住痛叫出声。周围烛火随之猛烈一跳动,好像也被他的声音惊吓到了。 李长明由着嘴角的血蜿蜒流下,声音冷冷的:是不是我真的太过仁慈? 他因暴怒而发红的眸子,变得无比骇人,宛如一只从地狱走出的天魔,妖艳而诡异。 他在质问,愤怒地质问。 长明呃长明!塔吉承受他又一次的撕咬折磨,勉强道,我没有我没有背叛你!相信我 李长明轻轻靠在他身上,双手搂住他的腰肢,柔声道:你呢?你会不会其实觉得自己委身于我,是在忍辱负重? 我没有长明我没有呃啊! 鲜红的血飞溅出来,他肩上已是血肉模糊。 那些伤痕不深,不同于他以往所受的伤,只是一头伤心暴怒的野兽在小口撕咬,并没有多严重,可疼痛却是刀伤箭伤的千倍万倍。 他沉重的喘息与心跳声混杂在一起,几乎已经分不清了。 他忽然发力,拖着流血的臂膀,死死扣住了对方的后颈,将人整个按入自己怀中。 你要一口一口把我咬死么?塔吉喘息许久才有了说话的力气,他勉强笑着,这样的凌迟,倒也不错。 听到这句调笑,李长明也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只是那笑声依旧阴沉,听来叫人毛骨悚然。 我是想咬死你李长明轻轻道,以前长孙澈骗我,他在我胸口扎了两刀我本以为他是想抱我,才向我伸出手。 他忽地停下来,用舌尖舔去他肩头冒出的鲜血。然而从伤口渗出的血迹很快又冒了上来,不过片刻又是一片猩红。 我那时候真的好喜欢他刀扎进我身体的那一刻,我还在为他开脱李长明低声笑道,可他都把刀扎进我胸口了,他要杀我了我为什么还要为他找借口!我要他死! 他说的哪里是长孙澈。 他分明是在恐吓塔吉。 曾经的欺骗,让他很难再去接受一个人、一段感情。更不能接受在放下过去之后,又一次被欺骗! 他骗你,你毫不犹豫地决定复仇塔吉颤声道,你明明相信我如果你不相信我,你现在就该像以前一样,选择杀了我,而不是质问我不是么? 李长明静静看着塔吉。 是啊,他若不相信这个人,他会像对待长孙澈一样,毫不犹豫地拔刀将这个人杀了! 他相信,只是一切现实都让他没办法相信。 狼牙是塔吉的信物。 密信是塔吉的字迹。 图锋也是塔吉最忠诚的部下。 图锋是真的反了,不是谁在污蔑图锋,图锋真的反了! 能调动图锋的会是谁? 要么是图锋已经背叛塔吉,要么就是塔吉真的给他送去了狼牙和那封密信。 然后呢?不管是什么,他又要面对那种左右为难的局面。 他想维护乌环人的啊为什么 李长明笑:你觉得呢? 你其实相信我。塔吉坚定道,我也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李长明压抑着怒气,低声道:你骗我。 他紧扣在塔吉身上的双手猛然用力,将人按倒在地。 恋耽美 ——(162) 呃我没有骗你塔吉无力挣扎,偏垂过头颅,默然承受着的对方的暴虐。 烛火在跳动,光芒被李长明的身躯遮住了大半。 塔吉眼前几乎是一片黑,在对方的动作中逐渐有些失神。 嗯狼牙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身上的疼痛让塔吉出口的每一个字都说得十分艰难,字迹也可以仿造要找一个懂乌环语的人,并不难。其中一定有蹊跷,图锋不会背叛我! 回应他的只是李长明的笑,听来有些讽刺。 狼牙可以伪造,可那枚狼牙已经经过辨认,并非伪造。 字迹可以仿造,没人能证明那是塔吉写的,可也没人能证明那是别人写的。 然而图锋领兵叛乱,却是事实。 不会背叛? 他是背叛了也好,没有背叛也好,他都是罪人。 与塔吉有没有关系,不重要了这一次,大虞的天子还有理由维护乌环么? 我相信你别人怎么相信你?李长明闭上双目,狠狠地发泄着自己的情绪。 塔吉感觉到有一滴滴液体坠到了自己身上,分不清那是汗珠还是泪滴。 长明塔吉抬手去抱他,试图让他躺到自己怀里来。 曾经塔吉总是有那么多的方式能撩拨他,逗他开心,可这一次,塔吉却完全没了主意。 塔吉也只能抱着他,柔声安慰:你不要哭不要难过我没有背叛你,真的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奇怪的xp增加了.jpg 第202章 、结果 这番话李长明没有理会, 肢体交缠间一旁的红烛不知是被谁踢倒在地,朝外滚了几圈,便停了下来。 烛火未灭, 只是离两人更远了。 塔吉看得到他的眼中带着□□, 他凑上来的吻带着祈求。 他想要自己抱抱他,哄哄他。他的吻一直都轻轻的,就是隔靴搔痒,故意挑拨, 引诱自己用比这多出十倍百倍的力度去回应这个轻吻。 塔吉不再言语,用身体的温暖去抚慰他的不安。 最终他们都如草原上累了的牧人一般, 仰躺在了地上。 若是在草原,这样躺在草地上, 可以看见星空, 可以看见身周萤火。 殿中却是茫茫无尽的黑。 塔吉。李长明感受着额头的汗慢慢从两侧滑落,我需要先平图锋之乱。 塔吉用力支起身体, 朝他这边靠近:图锋若是听我的,我能让他投降如今当务之急就是让他停下。让我去找他若你不放心, 送我的信物和信件过去也可以。只要能让他退兵投降, 都可以! 李长明淡淡道:不是我不放心,你不能离开玉京。 他放心,可别人不放心。塔吉如今是待罪之身, 有造反嫌疑, 怎能有人放心让他离开呢。 他没有反对自己联系图锋,塔吉便长舒口气,道:只要大虞军与白狼骑不要正面对战,早些让图锋停下,乌环那边就不会太难收拾。 顿了顿, 塔吉道:长明,我的狼牙许是被人盗走了。但那狼牙之上,有我留下的暗号若不是我的亲信,绝对无法分辨!只要用假的狼牙给那个送信给图锋的密使辨认,他肯定分辨不出。他若不认识我的狼牙,自然不会是我的人。 李长明抬手抹去额头汗珠,阖起双眸:我会去查你现在就去写你的劝降书。 他说罢,起身整理自己身上凌乱的衣物,唤来内侍点灯。 塔吉本就服了药,此时又经历一番暴力对待,肩上都是咬痕伤口,站起时竟然有些吃力。 他也无暇去留意这些痛苦了,随李长明走入屏风后,提笔陈述原委。一封信洋洋洒洒写了数百字,最后取下耳垂上的一只金耳环,压在自己名字上。 李长明手指抵着额头在旁边坐了许久,看他写完,才道:拟旨。 塔吉一愣,旋即旁边内侍从书案间取出天子下达旨意专用的布帛,恭恭敬敬在案上摊开。 塔吉又一次提笔,李长明思忖片刻,开始慢慢开口念出心中所想。 这是一道赦免图锋和乌环的敕令。塔吉写的时候,手忍不住有些颤抖,他所写的每一个字都关系到乌环千千万万人的性命。他过于谨慎,每写一个字都要细看两眼,生怕自己写错了一个字,会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 末了,李长明道:传令下去,这两样东西,和朕的敕令,让军学那边一并送到图锋那里去。若他肯迷途知返,助朕查清真相,朕自然会宽恕他。赦免他和身后白狼骑死罪的敕令已经写好,接还是不接,就看他自己了。 奴婢遵旨。 李长明回头看了塔吉一眼,眸中光芒沉了下来:让人来,带怀义郡王回去吧。 他转身就走,似乎不忍再多看塔吉一眼。 塔吉又在牢房里过了两个多月,牢里阴暗,顶端开的小口也放不进多少光亮来。在这种地方,塔吉已经是过得分不清日夜。直到第二次被人带出牢房,他才见到了光亮。 这一次,却是北境那边,抓到了那给图锋送信的密使。 塔吉的信物和劝降信到达之后,图锋当即请罪,查案便少了许多阻力。 那送信密使的画像很快被绘出,然而在那么多乌环人里找出其中一个,无异于大海捞针。 燕然都护府上下严查,然而一个月过去,全无线索。 这种逃犯,越是时间久了,越是没有找到的希望,何况是在什么都乱糟糟的乌环。刚刚四处起乱,白狼骑也起兵谋反,大虞朝廷的控制力根本不强。 到了八月底,北境那边才找到了那人踪迹。 为了不惹出其他岔子,李长明下令抓到人后将其秘密押送回京。 塔吉进殿后直接被带到了屏风后面,前殿中还零零散散站了几个臣子,其中有三个番臣,无一例外都是头发微微发红。 而李长明身前的书案上摆放了两枚狼牙,另有一枚狼牙,被李长明捏在手中把玩。 塔吉心中已然明了。 片刻后那个密使被人押入殿中,目光战战兢兢扫过殿中众臣,一看里面站了三个赤发胡人,心中不禁慌乱了几分。 这是个看着有三十来岁的男人,一脸卷曲的胡须,看着可不像个汉人。 塔吉在屏风后冷笑不已,那幕后黑手当真厉害,竟然收买了一个胡人难道是先前参与春猎案的漏网之鱼在从中作梗? 李长明抬头,示意身旁今日当值的亲卫努尔阿洪。 努尔阿洪清了清嗓子,走上前去:陛下有话要问你。 另外的亲卫将那两枚一模一样的狼牙端出屏风后,努尔阿洪开口道:这两枚狼牙一真一假,你且把那真的认出来。 密使拿起两个狼牙,在脑海中拼命回忆当初自己拿到的那个狼牙有何特别之处。 可面前这两个狼牙,一模一样。 他把心一横,指着其中一个道:这个是真的。 果然!他根本认不出来! 真的那枚狼牙在李长明指间。 李长明冷声道:你若是怀义郡王亲信,为何连他的狼牙都分辨不出?是谁指使你前去乌环离间图锋起兵的?说! 汉臣面面相觑,皆是惊诧。 那密使冷汗涔涔,道:狼牙是小汗王的亲信白狼骑所用我只是送信,不能分辨。 这一段话说得艰难,汉语还掺着乌环语,显然也是刚刚来中原没有多久。 李长明冷笑:这等要事,怀义郡王要办,自然会让亲信去做。即是亲信,如何能辨认不出狼牙? 正因为密谋,小汗王怕引起注意 这倒是个好理由,可塔吉在乌环那么多年,总不至于身边亲信就一个艾尼。别的办事可靠之人,也有不少跟着他来了玉京,没有担任官职能掩人耳目的大有人在,怎么就选了一个不知道狼牙秘密的人? 李长明冷冷一哼,道:那你说,殿中哪个是塔吉? 我密使看向那几个番臣,语言犹豫。 不愿听他说完,李长明喝道:押下去! 旋即他从屏风后走出,扫了一眼殿中群臣,道:此事众卿都看得清楚,怀义郡王蒙冤,图锋受挑拨而反,然虽事出有因,以兵戈冒犯天威亦是事实,朕必须公正对待。褫夺图锋一切职务,流放燕然都护府边地。白狼骑众人盲从主将,撤除白狼骑军制,解散白狼骑。怀义郡王驭下不严,削实封五百户,禁足反省三月。众卿可有异议? 众臣一时无言谋反大罪,就那么过去了? 殿中静默了那么一瞬,不知谁先开口说了句陛下宽仁,一众人便纷纷附和。 平日他们敢直言进谏,那是因为李长明愿意听他们说,就算被骂哭也不会龙颜大怒要治臣子的罪。可那并不代表这位新帝是个可欺之人。他只是不独断专行,愿意纳谏而已。 可若是他想独断专行,便没有人会上来触霉头。 对于图锋之乱的处置,便这样定下了,李长明把重点放在了那个幕后黑手上。 从紫极宫出来的朝臣尚未走出皇宫,独孤循便在尚书省官舍之前敲门。 大人!大人! 屋内有人起身走来的声音,片刻后步六孤辰开了门,看他一脸慌张,忙轻声问道:怎么了? 大人宫里传来消息,那个密使被抓住后秘密押送回京。今日刚到,陛下便亲自提审问,拿了两枚假狼牙给他辨认,真狼牙上有塔吉留的暗号,他没能认出来! 步六孤辰一皱眉:那人竟被抓到了 这倒是个意外,一个人要想在乌环那混乱地方逃跑,很容易。事发已经那么久,他都已经放心了,竟然还会被抓住。 大人怎么办独孤循一咬牙,大人,快走吧! 这事要是被查出来,步六孤辰得是什么下场? 步六孤辰却丝毫不慌乱,淡淡道:事都是找了那些行刺陛下,逃窜在外的乌环人做的。我更是伪造阿史那多莫矢的身份骗他们卖命,即便被捕,他们也不会供出阿史那多莫矢来。从始至终我都没有露过面,没什么可担忧的。 他这次行事,完全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连那密使尚且不知道他的存在,李长明就是抓到了人,也问不出什么来。 那密使可能会死咬塔吉,可能会背叛供出阿史那多莫矢,就是不可能说出都是他指使人做的。 他唯一做的,就是到怀义郡王府,跟塔吉聊了一下午。就算塔吉怀疑起狼牙的丢失跟他有关系,又能有什么证据? 独孤循见他波澜不惊,反而更是慌乱担忧:大人 你不必担心我看来这次,又让他逃过去了。步六孤辰叹息,颇为遗憾,不过乌环那边经此一事,也没什么人能掀起浪来。便放他们一回。 按他的计划,这次离间,最好的结果就是把乌环那边对大虞有威胁的人一次铲除干净。乌环剩下的力量已经不多,只要这次逼反塔吉,击溃白狼骑,这只草原恶狼就彻底被拔去了爪牙,比狗都不如。 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如今这样,李长明查到了其中端倪,塔吉又能留住一条命。可事已经发生了,图锋已经反了,李长明再仁慈,也只能给他们留一条命。借着这个由头,遣散白狼骑,惩罚塔吉,乌环也不会再能起事。 不管怎样,他的目的都是达到了的。 不会有人再能伤害李长明了。 作者有话要说:  塔吉:今年上半年,坐牢。 塔吉:下半年,还是坐牢。 第203章 、凉薄 紫极宫中群臣退出, 刚刚跪谢皇恩的塔吉也在李长明的命令下站起身。 李长明斜倚在榻上,轻阖双眸,有些疲惫地揉着额头:这件事还没到头, 那个幕后黑手, 必须要揪出来才是。现在得知道你的狼牙是怎么丢的。 塔吉略一回想,道:那狼牙我一直放在府上,在玉京无需用此物,已经有几个月没拿出来看过了。具体是何时丢的, 完全无法确定。 李长明忽地睁开眼:只会是在你接受北境任命之后,离京之前。 塔吉恍然大悟道:既然是要诬陷我, 也只能是在我离开玉京的时候,这样才像是我趁前往北境的时机与旧部汇合谋反。否则北境谋反, 我却待在玉京之中束手待毙, 岂不是太过诡异 是。李长明冷笑了一下,也只能在你离京之前, 他必须赶在你到达北境之前将狼牙送到图锋手上。否则,一旦你与图锋见面, 自然知道那密信是假的, 这计划也无法进行了。 我那几天除了进宫面圣,便是在家中。有艾尼在,也不至于有人进了家中偷窃都不知道塔吉顿了顿, 怒火几欲喷涌而出, 面对李长明却有些犹豫,唯一可能的就是 李长明稍稍直了身子:你说。 塔吉暗暗叹气,看着他道:离京之前,步六孤大人曾经到我府上拜访,那日我与他聊到了傍晚, 还派艾尼外出请茶师为他烹茶。 李长明大惊失色,心头一阵怒意翻腾,久久不能言语。 是阿辰么?他去拖住塔吉,又派艾尼出去,然后让人进府盗走狼牙 完全说得通。 而且他一直都在劝自己斩草除根。 步六孤辰当日狠绝的话语在李长明耳畔轰然响起。 你狠不下这个心,我帮你,你不想脏手,我替你。该除去的,我一个不会留。你觉得我执意也罢,要与我只做君臣也罢,我不会变。 该除去的,我一个不会留 长明!塔吉见他脸色不好,忙出声唤他。 没事没事李长明通体一阵寒凉,身周传来的体温却将他整个人都围住。 恋耽美 ——(163) 塔吉拥着他,柔声道:我知道你与他自幼相识,也许也许不是他呢? 这话说得违心,塔吉已经能肯定就是步六孤辰下的手,这样安慰,只是想让李长明好受些罢了。 自己的至交陷害自己的爱人,他夹在中间,该有多难过。真相大白之后,免不得还要处罚步六孤辰这种心情,当初他遇刺之后,要处置乌环众臣,已经经历过了。 在这一瞬间,塔吉想让那幕后黑手得到惩罚的心情,竟也不是那么强烈了。 嗯李长明闭目平静了半晌,渐渐稳住,我再查你先回去吧。 塔吉却没动身,反倒把手越收越紧:陛下让臣闭门思过三月,那么久臣这一去就要有三个月见不到陛下,陛下就不能让臣多待一会儿? 李长明知道他是想安抚自己,故意说些调笑的话,偏偏又还处在步六孤辰可能就是幕后黑手的惊怒之中,回应得也有些勉强:不过三个月,又不是没分开那么久过。 塔吉轻笑道:那可不一样,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月这是多少个秋了?而且以前是陛下有事要离京,这次可是陛下把臣打入冷宫。 李长明笑着推了他一把:回你的冷宫去吧。 见他展颜,塔吉便也安心了不少,低头吻了吻他脸颊,道:那我走了。 他走之后,李长明还在那里呆坐了片刻,才起身入内间,从枕头底下拿出一面镜子,推开旁边窗户,将镜子放在了窗上。 当晚,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李长明身前,跪地行礼道:隐元司,右弼,叩见陛下! 李长明道:明日,我要知道在我下敕令塔吉任行军总管之后,塔吉离京之前,都有什么人靠近过怀义郡王府。 黑影道:右弼领命! 去吧。李长明道。 隐元司乃是李熹几年前刚建起的一个秘密组织,从江湖里搜罗了数十名愿意效忠的奇人异士,在各地搜罗情报,暗中探访。全天下唯有隐元司中人和皇帝李熹知道这个组织的存在,李长明也是在登基三月之后,才接手了隐元司。 没想到第一次动用隐元司的力量,却是为了查自己的至交好友。 李长明想到此处,不由得苦笑,眼中却已无比平静。 被抓到的密使终是受不住严刑拷打,仅仅一个晚上就供出了自己是受阿史那多莫矢的指使。李长明暗自松口气,然而接下来隐元司交上的情报,却让他又是一阵惊诧。 皇城脚下这片住宅区域,普通老百姓很少会进入。即便进入,也需要在坊门口将户籍姓名登记在册,要查有那些人那几天去过怀义郡王府附近不难。隐元司从中筛查,把那几日在怀义郡王府出现过的可疑之人都记录下来,有些还具体到做了什么事,说过什么话。李长明早有目的,直接奔着对步六孤辰的记录而去。 这一条并没有太详细,只记了步六孤辰是何时进府,何时离开的。然而紧跟其后的,是独孤循。 独孤循也在同一时间出现在怀义郡王府附近,并在步六孤辰离开之后,与步六孤辰交谈过。 阿史那多莫矢,一个在逃,不知道是死是活的人来做这个幕后黑手,再合适不过。 可那段时间里靠近过怀疑郡王府的人怎么可能有他的人?皇城脚下的几个坊外人进入需要登记户籍姓名,在京的乌环乱党,哪里敢进?只要拿户籍顺着一查,立马就能把人抓获,谁会冒这个险? 李长明目光落在那两条记录上,沉默许久,抬头道:摆驾,去尚书省。 步六孤辰喜静,一般不爱出门。 天子御驾到时他尚在官舍中念书,开门见是身着常服的李长明,正要行礼,便被李长明一把拦住。 李长明道:进去说。 步六孤辰微微一愣,不明所以,在李长明入内后关上了房门。 陛下。步六孤辰回头道。 他看得出李长明的神情中有些严肃,顿时心头一沉,大概猜到了些什么。 李长明开口便道:阿辰,塔吉离京之前,你去过怀义郡王府? 步六孤辰早有准备,自然面色淡淡:是。 他答得如此轻松,李长明反而身体微微一震。 好像李长明才是被质问的那个人。 李长明颤声道:狼牙,也是你拿走的,对么? 是。步六孤辰依然毫不犹豫地承认,而后他又轻轻一笑,有证据么? 没有。李长明紧咬牙关,从牙缝里蹦出这几个字。 他做得太完美了,从塔吉那里拿走真的狼牙,伪造身份收买密使,离间图锋起兵造反,一环扣一环,天衣无缝。 从始至终,他除了去过一次怀义郡王府,与塔吉、与此事全无半点关系。连那密使都不知道幕后主谋是他,最后供出来的是一个早就不知道逃去那里的阿史那多莫矢。 罪过都让阿史那多莫矢背了,哪里可能有证据能证明是他取走狼牙,离间图锋,栽赃塔吉? 甚至,他当时都可以不去怀义郡王府,不与塔吉见面,就把这件事做完。 这唯一的一个细小破绽,都是他故意给李长明留的,他根本不怕被李长明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他留一个破绽,不过是在告诉李长明他的决心。 步六孤辰,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明知道 步六孤辰定定看着他眼睛:臣只管为陛下铲除潜在的一切威胁。 李长明哑声:你 步六孤辰轻轻道:陛下,若乌环真心臣服,臣再怎么挑拨,也是无用的,不是么? 是啊,若图锋的忠诚,是对他这个大虞天子的,他怎么可能起兵。图锋效忠的是塔吉,而不是他这个大虞皇帝。 他们现在安分,是因为塔吉喜欢自己,效忠自己。 若怀义郡王不是塔吉,而是别人,自己会如今日这般恼怒么? 自己会介意用这种方式快刀斩乱麻,早早把乌环旧贵清理干净,让乌环人安安分分归于大虞么? 李长明垂眸片刻,道:阿辰,我不要你做这些。 他没有再多说一句话,转身自己开了门,径直而去。 他的离开,却让步六孤辰心情开始沉重,再不如方才的轻松,或许方才本就是故作轻松。 半月后,此事终结。 阿史那多莫矢跟随阿史那那延行刺陛下未果,逃亡在外。然其贼心不死,盗出怀义郡王的狼牙,以怀义郡王之名离间图锋起兵。 怀义郡王乃是被栽赃陷害,然仍有驭下不严之过,削其实封,禁足反省。图锋领兵叛乱,但念其主动投降,协助查案有功,免除死罪,解散白狼骑。 李长明没有降罪处罚步六孤辰。 步六孤辰早早为他准备好了阿史那多莫矢这个台阶,他可以不下,可他还是选择顺着这个台阶下了。 这些天他想了很久,最后冷静下来做的决定就是这样。 而在怀义郡王府中的塔吉,被这消息给了闷头一棍。 李长明放过了步六孤辰步六孤辰做局陷害自己,让乌环动乱,害那么多乌环人丧命,他却没有给步六孤辰任何惩罚。 为什么? 塔吉自嘲地笑,当时他对李长明的担忧,是怕李长明要惩处他自己的好友会郁闷为难。 原来自己的担忧都是多余的,李长明根本不用为难,他并没有惩处步六孤辰,何来的为难? 郡王艾尼小心观察着塔吉神色,唤了一声,想说的话全都堵在了嗓子眼。 他顿了许久,最终只是道:陛下为什么这样 被陷害的是他们,受了罚在这里禁足反省、解散了白狼骑的是他们。可是陷害他们的人呢? 阿史那多莫矢 推出一个阿史那多莫矢来,就过去了。 乌环归附之后,自己便一心一意效忠他,辅佐他。 为了不让他为难,让朝臣放心,自己主动放弃了对旧部的把控,再也没有与旧部联系。自己臣服,顺从地做一个大虞的臣子。 自己知道他的难处,为了胡汉之间不要闹得太难看,自己让步了很多次。 为什么,这一次自己被陷害,却不能得到一个公正的结果? 塔吉面上平静得十分虚假,他忍住心口酸楚,道:艾尼我要见陛下。 他需要在此反省,艾尼作为他的下属还是可以出入府邸的。 在朱雀门外等了小半个时辰,通过一层层的上报,艾尼才将大虞天子请到了府上。 艾尼等待的时间里,一般是李长明在犹豫。 他知道塔吉为何要见自己,所以犹豫。 最后他还是走出了皇城。 庭院中的树已经落了很多叶子,快到深秋了。塔吉在树下等,风吹过,树叶便如雨一般落下,隔在他们两人之间。 李长明在看到塔吉的时候停下了脚步,没有再往前半寸。 两个人便这样遥遥相望,相顾无言。 半晌,塔吉道:长明我不能接受。 这是他第一次对李长明说不。 他从来不愿意对这个人说出这个字。 李长明脑子里一团乱麻,胸口忽然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他呼吸都开始有些粗重起来,对面那个人却无法感受到。 塔吉,起兵造反这种事,无论是何缘由,都是死罪。我已经赦免了他们。李长明勉强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一些。 塔吉也在强压着自己的情绪:长明,可原本不会有人起兵造反,不会因为造反而有人死去。你明明知道是谁做了这些! 我知道!可是有证据吗? 你是皇帝,没有证据又如何? 若图锋不是为你马首是瞻,心中毫无我这个天子,他又岂会因一枚狼牙一封密信便毫不犹豫地反了? 若无人设局离间,图锋又怎会反?他一直听命于我,我效忠于你,你难道不信我么? 声音刺破庭中静谧秋景,那树上的叶子刚刚又落了一批,没剩多少了。光秃秃的枝干显得有几分萧瑟肃杀。 李长明仰起头,看那还飘在空中的离枝落叶,试图让眼中的泪水倒流回去,可惜这种方式毫无作用,他只能把渗出的泪珠往上抹。 他好希望塔吉能跟从前一样,这个时候服一服软,哄一哄自己。 可是没有,塔吉什么也没说。 一股酸涩涌起,李长明哽咽道:你不能接受,我也不会惩处步六孤辰。 塔吉惨然一笑:我明白你的难处可因此这次动乱而死的人我不能接受。 李长明转身而去:那你就在这里,给朕好好冷静冷静。 他一步一步走出府邸,离了那人视线,彻底卸下所有伪装,边抹眼泪边快速朝前奔去。 三日后,天子摆驾清泉宫,探望在此修养的太上皇陛下。 刚到清泉宫中没跟太上皇说几句,就跑去泡温泉。李熹看得出他是想一个人待会儿,照顾礼节才来自己这里先打个招呼。 焘儿根本不是想我了,就是心情不好,跑着这来躲着。李熹靠在榻上不住地摇头。 一旁白纠道:事太多心烦?还是又被大臣骂哭了? 看不出来。李熹道,不过你说的那种小事,还不至于让他烦成这样等会儿去劝劝。 白纠眨眨眼:我去? 李熹扶额:朕最近有些疲惫啊也不知道这身体还能撑多久 好好好,我去我去。白纠差点给他跪下了,闭嘴!给我闭嘴! 李熹忍不住笑出声。 不过白纠一直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李长明一直遣散随从自己一个人待着,他也不好突然过去搭话那样显得太过刻意。 半夜,白纠半夜被那个睡得不安分的太上皇陛下弄醒了,恰好透过窗扉看见庭中有人。 夜风过处,树上枝桠随风起伏,偶有只不知名的鸟儿惊飞而起。李长明自己拥着披风在那里呆站着,地上有一道淡淡的影子,把他衬托得有些孤独寂寥。 白纠出门走上前去,轻声道:怎么了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出来看星星啊? 老师李长明讶然回头,旋即一笑,是啊,来看星星。 白纠走到他身边,道:今晚月色明亮,没有星星。 呃李长明抬头,天上的确只有一轮圆月。 月明星稀,没有星星可看。 怎么了?白纠温柔地看向他,就知道你是不开心了,才跑到这里躲着这可瞒不住你哥。 李长明垂下眸,沉默了片刻,道:我只是想起宫变那晚,太后告诉我我的父皇,当年受亲哥哥赏识提拔,才能领兵立功,最后却为皇位杀了亲哥哥。郑家是被父皇打压的,我的母后,也是因为父皇而死的。是这样的么? 白纠一愣,道:这些话 李长明看他半天没果断地否认,便道:是真的,对么? 白纠吐口气:焘儿 李长明笑道:我不是因为这个不开心我只是觉得,父皇应该是感激过太|祖皇帝,爱过母后的可他更在意权位。那天,太后还说了一句话,那时候我什么感觉都没有。现在我却在想,我是不是真像她说的那样,跟父皇一样的狠辣凉薄。 瞎说什么?白纠有些无奈。 对于一个帝王来说,什么叫狠辣凉薄呢? 哥哥下诏退位之后,我登上帝位,然后就开始有好多好多事都由不得自己了。我感觉自己像个没有感情的怪物,什么事都要撇开自己心中的想法,就看着到底怎么做才最好,最合适,最有利哥哥他之前在紫极宫待了那么多年,他好难啊我还总是让他为难。李长明叹口气,缓缓道,老师,乌环这次叛乱,是被人挑拨离间栽赃给塔吉的,可这样做的不是阿史那多莫矢,是阿辰。 恋耽美 ——(164) 白纠闻言一惊,却又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 这个事实细想起来,太合理不过了。 我不可能罚阿辰的,他是我的臂膀,是我的助力,他会是贞明朝的重臣。我不会把真相抖出来,处罚阿辰,对我没有任何好处,而且我也没有任何证据。可我这样偏袒,太伤塔吉的心了我知道。我有时候还会想,白狼骑没了,乌环没有这种战力够强的军队了,以后什么叛乱啊都不会再有了,挺好的李长明有些费力地吸进一口秋夜的气息,是凉的。 所以我是不是真的那么狠心,那么天性凉薄 白纠轻轻抱住他:焘儿,你是皇帝,这不怪你。 李长明的泪水在这一刻夺眶而出,于他怀中闷闷地道:那我可以不做这个皇帝么 白纠眉宇间流露出些惆怅,只是笑了笑,拍拍他的后背,没有答话。 作者有话要说:  塔吉皇后:辰贵妃陷害本宫,陛下竟然如此偏袒! 桃:打入冷宫,都打。点烟.jpg 塔吉:??? (X) 第204章 、渡我 李长明似乎从这动作中得到了极大的安慰, 直起身把眼里的那点眼泪多眨了回去。 他是天下子民的君主,他怎能如此颓靡。 当年我去乌环,塔吉出征之时乌环内乱, 皇兄让我趁机去剿灭乌环兵力我照做了。那时候塔吉没有怪我, 可这一次他要是还不怪我,也就不是个人了吧,怕是连庙里的菩萨都做不到那么宽仁大度。李长明怅然道,可是怎么办呢他真的怪我了。 白纠安抚道:帝王之道, 自然难以被人理解,不必太过介怀。 李长明自嘲一笑:不他理解我。他只是他的身份, 不允许他对此无动于衷。 自己有开疆拓土,一统万邦之志。征服必定会手上沾满鲜血, 浸满罪孽。 那时候他说他不畏惧与自己一同分担这份罪孽。 可他还是个乌环人。 他还是想要自己部下和族人能幸福生活的小汗王。 因为大虞朝臣的猜忌, 本因在燕然都护府安稳生活的乌环人,又要遭受战乱的迫害。 而他的爱人, 他的君主,却没有公正判决, 他怎能原谅? 若他只是自己的臣子, 便不会有这样的苦涩。 谁都没有错。 谁都不需要认错。 所以他们只能这样僵着了。 没有人需要道歉低头,又哪里来的原谅和解。 木门被推动的声音从夜风中传出,李熹方走至门外, 便道:你怎么半夜不睡觉, 在这里跟我弟弟搂搂抱抱? 白纠一惊,回头敛眉道:陛下。 那人直接下床就出门,连件衣服都懒得套就站在门口,只是看一眼都让白纠感到一阵寒冷。 哥哥。李长明笑道,夜里凉, 怎么连件外衣都不穿就出来?快进屋去吧。 李熹道:也没那么冷。 白纠顿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无奈道:焘儿,我先回去了你早些睡。 李长明点点头:嗯,我再待会儿。 回去了,外面那么冷,有什么好待的。 李长明垂下眸:没有星星,我看月亮。 他声音很小,是说给自己听的。 白纠忙着赶太上皇回屋里去,哪里能注意到那么小的声音。 空中圆月美满,是欢是合,照着他这个孤独人,是那么讽刺。 他抬手,五指虚虚握住了一片虚无。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可再怎么邀月共饮,醉的也只有邀月人一个。 月不会陪他醉,影不会陪他醉。 身为大虞天子,总不能就那么在清泉宫里躲上个一年半载。 两日后李长明又灰溜溜下山回宫去了。 东北的事,北境的事,都要让皇帝拿主意。一堆接一堆的事情压下来,李长明也没有空闲去留出精力放在塔吉身上。 三个月的禁足很快就到了时间,可塔吉却好像已经习惯了那种日子,依然没有出怀义郡王府半步。 独孤循一早进宫商议东北战事,临走被李长明丢了个探望怀义郡王的任务来,心情十分复杂。 陛下让几个卫兵拿了份冬至节礼,随他出宫。走到怀义郡王府附近,他在远处犹豫了片刻,才到府邸门口让人前去通报。 片刻后,艾尼匆匆出门,道:独孤将军,快请进。 独孤循微笑道:不必了,我只是奉陛下之命,来问问郡王殿下病况。 啊艾尼呆了呆,殿下的病一直不见好转,也不知道什么情况 塔吉根本没病,都是借口罢了,他也只能这样瞎编一通。 嗯今日冬至,殿下因病不能进宫赴宴,陛下命我送节礼过来也算是个心意。 说罢,他拿过身旁随从手里的食盒,交到艾尼手中:还有些其他御赐之物。 艾尼接过食盒,连连点头,朝身后的家丁道:快,把陛下的赏赐搬进去。 再与独孤循客套两句,他站在门口待人离开,立马转身快步往里走。 郡王殿下!生怕食盒里的馄饨洒了漏了,他都没敢走太快,陛下送了馄饨和节礼来!陛下特地让独孤将军送来的! 他强调特地这两字,塔吉却笑了:今天冬至,百官都有这一份节礼,又不单是我一个人有,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啊艾尼有些无措,方才的兴奋丢了大半。 百官平日入宫有天子亲赐的廊下食,这廊下食又会因节气变化而更换菜品。每每到了什么特定佳节,更是会多一份节日佳肴。 冬至有假,不过众臣还是要入宫朝贺,晚上赴宴。这种送到府上的小节礼,都是给那些因故没去朝贺,也不去赴宴的官员的。 往年塔吉没有缺席过,艾尼自然也不知道这茬,还当是特地给塔吉的。 还有好些,什么皮靴棉袜,狐裘 即便已经在玉京待了好些年,艾尼这汉语说起来也有一股明显的口音,有些话说起来磕磕绊绊的。塔吉抬头便笑:也别说汉话了。过来,坐。 艾尼依言坐了过去,换了流畅的家乡话:小汗王,三个月已经过去好久了您一直告假没去上朝,今天陛下去南郊祭天,百官进宫朝贺,您也没去。再这样下去,好像也不太好。 我去做什么塔吉抓起案上酒壶灌一口,都是些仪式罢了,少我一个不少,去了也就是做做样子,让自己看起来好像有点用。去不去的,都一样。 小汗王可也不能一直这样啊。我们能在陛下身边说得上话的,也就是您了。艾尼顿了顿,鼓起勇气道,我也委屈不甘可是您这样不开心很久了我是觉得,事情都发生了,已经没办法了陛下也不可能收回命令,我们还能怎么办呢?终归要继续在玉京待下去,总要面对陛下的。 塔吉默然许久,一口一口喝光了壶里的酒。 他若是不放心,想要我解散乌环兵力,只要他一句话,我是愿意的。我愿意为了乌环能早日归心而让步,我相信他会好好待乌环人,我不会让乌环脱离大虞,乌环还有没有军队已经不重要了,我愿意自断臂膀换大虞朝臣心安。塔吉一顿,接下来的话仿佛有千斤之重,他要用上极大的力气才能说得出口,并不需要用这种方式 只需要他一句话,自己是知道什么应该什么不应该的。 就算只是为了乌环人能在大虞生存,少一些汉臣的敌视,自己也愿意妥协。 这不是李长明的本意自己也明白。 可是,最后他知道了真相,却没有给自己一个公道。有这个能让大虞更好掌控乌环的结果在,他并不在意过程是什么了。 他在事后,默许了步六孤辰对自己的陷害。 酒壶再一次倾下,却是半滴酒都没有了。 抖了几下,塔吉还试图能抖点残余的酒液下来,然而半天都没什么动静。 无奈放下酒壶,塔吉忽然起身:跟我出去走走。 过节的时候,哪里都热闹。 冬至日,天子祭天,百姓也在家中祭祀,出门烧香。城中寺庙里比往常多了好几倍的人,百姓们大多也不是对这些神啊佛啊的多虔诚,不过是成了习惯,逢节便拜,求个吉祥。 塔吉本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看见百姓蜂拥至庙里进香,才忽地想起来一件事。 他低头看看自己左手手腕上的那串佛珠,转了方向,朝玉京城中最大的佛寺行去。 这佛珠被他丢在盒子里遗忘了好些年,几个月前不小心摔了那盒子,才想起还有那么个玩意儿。之后他便随手把珠子戴在了手上,手闲不住就拨弄两下,权当是个小装饰。 可能李长明说的真的对,秃驴的东西就是晦气,那时候随手那么一戴没丢回盒里,之后刚到燕然都护府就被抓,然后就 塔吉想着想着,苦笑一声,没再继续回忆下去。 兴恩寺里比其他寺庙人多上许多,那些小庙大多是住在附近的人去,这边却是全城各坊的人特地过来,到处都是人。 殿下,您要去拜佛祖么?艾尼瞧着大殿那边人山人海,有点发怵。 找人。塔吉径直往前,在人群中搜寻那些头上光溜溜的僧侣。 平常一眼看过去就能瞧见好些,今日入眼全是些蓄了一头发丝的男女老少。在这寺庙里,和尚反倒成了稀罕货。 在人群中穿梭许久,终于是抓到三个刚从大殿里出来的和尚。塔吉拦住他们,道:几位小师父,我想找兴恩寺住持。 中间那个年轻和尚微一颔首:施主,小僧便是住持。 兴恩寺的住持,不是个老和尚吗? 年初的时候路过,还见到那老和尚站在寺门口呢,怎么就换了人? 塔吉诧异道:那位老人家呢? 施主说的可是慧法大师?旁边的和尚叹息道,师父年中已于寺内圆寂。 圆寂 看来是来晚了。 也是,那么大的岁数,生生死死的,总是那么突然。 几年前,我到寺中,与慧法大师有过一面之缘。塔吉从手腕上取了那串佛珠,那时慧法大师赠了我此物大师既已圆寂,此物,便物归原主吧。 黑色的木珠,被磨得圆滑,泛着光亮,不知道是多少年沉积。 年轻的住持双手接过那佛珠,心中沉寂了许久的悲伤似乎又被唤起:阿弥陀佛多谢施主。 塔吉一笑:告辞。 匆匆进来,又匆匆离开。 寺中香火气息缭绕,沾了每一个入内的人一身静谧味道。 塔吉不由唏嘘,当年那老和尚神神叨叨跟自己念叨,要自己找他,自己没理会。现在想听听老和尚能说什么,结果人都没了。 你看,佛都不会等着渡你。 作者有话要说:  塔吉:这馄饨是单给我一个人的,还是别的大臣都有? (不是) 第205章 、独坐 进入腊月年末, 礼部最忙。本国各地进献年礼,邻国使臣也来朝贺,加上岁末年初的一大堆典礼, 太多事要做了。李长明只是负责出席, 都感到一阵头疼。 这方面的事李长明懒得自己过目, 直接把仪式章程的审查都交给了步六孤辰和萧应宁, 自己刚让人把令传下去, 便听亲卫来报:启禀陛下!李瑟将军已经回京! 李长明一喜:快去跟太成公主说一声。备车, 朕要出宫去。 阿里还是去年年中就走的, 年末没回来, 直接到了第二年, 这一下就过了一年半。 人已经回到魏王府了, 李长明换了身衣服便出宫,皇城脚下那么点距离, 也就一会儿的事。阿里还在准备进宫,结果皇帝陛下自己就来了。 魏王府本来就是李长明的府邸, 暂时给阿里居住, 里面什么都没换。管家一看是以前的主人家, 连通报都省了, 直接领人进门。 阿里换好衣服走出门来, 就见李长明裹着一件白狐披风站在院中,身边跟了两个亲卫。 陛下!阿里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顾着礼数周全,还是忍下了那些欣喜。 少年将军腰背挺得笔直, 一个简单的礼被他做得优雅干练。李长明张开双手抱抱他,笑道:私下还是叫我义父吧。 阿里笑呵呵地道:义父! 李长明细细打量自己这一年半没见的孩子,身量好像又长了不少。被扔去西域吃沙子, 脸也晒得有些黑了。 义父,我正想进宫去看您呢。没想到您却亲自过来了。 李长明笑道:太久没见你了,一听别人说你已经回到京中,就来看看。前两月不是说去剿沙匪么真没受伤啊? 没有!阿里连忙否认,怕他担心一直缠着问,忙转了话题,义父你看,这些是我从西域带回来的礼物。 院中树下摆了几个箱子,东西也不多,两匹马就能驮走,车都不用。 他去打开了其中一个箱子,道:义父,这是给太成妹妹带的。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欢。 里面是个花纹极具西域特色的手镯,对比进贡到宫中的,工艺说不上多好,用料也普通,不过乍一看还挺像一回事。 阿里从小过得苦,大了一心学文习武考军学,哪儿有心思去学分辨宝石和工艺。看得出来,这东西说不上珍贵,却也是阿里用心挑选了的。 李长明道:辞月她啊,只要是你送的她就喜欢。你是不知道,你送她的那只兔子,现在生了一窝又一窝,都当上曾祖父了。 恋耽美 ——(165) 当年送的兔子都有那么好待遇,阿里心花怒放,窃喜不已。 还有这,是给义父的。剿匪时在路边见到的石碑,我记得义父喜欢研究北方碑文,便让人拓下收集了起来。 李长明看着那厚厚一册纸张,不禁道:你倒是会投我所好。 如今的西域跟当年的西域不同了。以前属于大虞的地方很少,他到过西域最远的地方恐怕就是火罗了。而在更西的地方,很多他没去过的地方,立着古人的碑文。 他没机会亲至,阿里却把他喜欢的带了回来。 接下来的一个箱子被打开,里面垫了好些软垫,中间裹着几个小坛子。阿里道:这是给怀义郡王带的葡萄酒和马奶酒。 怀义郡王。 李长明神色微微一变,旋即道:嗯怀义郡王爱酒,总说玉京的葡萄酒马奶酒差了点家乡的味道。不过也不知道西域的会不会也跟乌环的差点味道。 阿里笑道:总归不会比玉京的差得多。 李长明只觉得身体忽然之间一个激灵。 总归不会比玉京的差得多无意的一句话,却往李长明心上扎了一下。 玉京再好,终归不是他的家。 他的家在北境,他是草原上的雄鹰。 这些酒就让管家送到怀义郡王府吧。给辞月的东西带上,跟我进宫。 李长明早早让人去李辞月那里通报,人才进紫极宫片刻,殿外便响起脚步声。少女提着裙摆满面欢笑地跑了进来,好像是瞧见李长明才想起自己是一国公主,讪讪放慢了脚步。 李辞月抬手行礼:太成拜见皇叔父! 李长明看她这样绷着,顿时觉得好笑,忙道:好了,免礼。你的瑟哥哥一回来就念着要见你,换件衣服就进宫来。别绷着了,去,他还给你准备了礼物呢。 真的啊?李辞月登时双眼闪光,笑眯眯地看向阿里,瑟哥哥,你一去就是一年多,我好想你。 阿里把一直藏在背后的手抽了出来:辞月,你看这个。 李辞月接过那木盒,打开瞧清楚了是何物,便直接把东西戴到手腕上看了又看。 谢谢哥哥!她抬手端详,又道,我让人在武英馆备了马匹弓箭,哥哥能陪我玩一会儿吗? 阿里没先答应,转头看了看李长明。 李长明笑道:玩去吧,不用管我要是谢德妃娘娘乐意,把太子也叫上。 那俩孩子顿时欢喜雀跃,连连点头。李辞月拉着阿里向外跑去,不一会儿就跑得没影。 身旁努尔阿洪道:陛下,可要与公主和李将军同去? 李长明看着那两人出神,没太留意旁边人的话,半天都没回应,努尔阿洪又唤一次:陛下? 啊?李长明叹口气,我这里没事,你若是愿意,便跟他们一起玩去吧。 努尔阿洪愣了愣,道:可这 李长明依旧温柔轻笑:去吧。 努尔阿洪自然不想出去,身为天子亲卫,哪有值守之时玩乐的道理。不过他看李长明的样子,还当李长明是想独处,要支开自己,便听话地退下。 辞月长大了,阿里已经是将军了。 自己当年第一次见到塔吉那会儿才二十出头吧。 原来时光匆匆,已经过去这许多年。 那个凶猛的草原狼王已经一无所有。 那个任性刚烈的魏王已经无法随性。 这些年,自己太习惯他在身边顺着自己哄着自己了。那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原来骤然改变,会让人如此不适。 宫中飘起了小雪,慢慢将琉璃瓦的艳丽色泽掩盖。 除夕晚上是宗室年宴,没有外人。太上皇为了这年宴特地从清泉宫回来,公主和太子围着父皇有说有笑。 喝酒喝得兴致来了,兄弟俩取了乐器宝剑,一个奏琵琶一个舞剑。李尽欢带着李辞月李琢这几个年纪小的欢呼叫好,哪里有什么皇家严肃威仪的样。 李长明收剑入鞘,随手一丢,几步跑回李熹身边,醉眼迷离地拉着兄长道:哥!我好不好看! 李熹也是喝了几杯有些上头,捏着他脸道:好看好看,我的焘儿最好看! 我说我的剑舞好不好看! 好看!李熹捏着人脸颊的手都没松开,焘儿做什么都厉害你小时候,还扮女童给先帝献舞呢。 李长明傻笑:那都是我几岁的事了,怎么一个个都还记着。 他抬眼见到旁边刚被谢德妃小声呵斥,端坐着的李琢,忽地道:琢儿!过来!给皇叔父跳一个! 被念到名的小太子一脸震惊:啊? 来!李长明二话不说,在谢德妃惊恐万分的目光注视之下拉走了李琢,皇叔父教你 小太子无措地被皇叔父拉着撒酒疯,没人救他,只得无奈地跟着李长明比划了几个招式。 不多时,借着酒劲闹了一晚上的众人渐渐没了精力,一个个倒在席间,李长明见状放声大笑,撑起身子下诏散席。各家侍从把自家公主王爷扶起,谢恩告辞而去。 玉京烟火正盛,烟花绽开的声响一声接着一声,不难想象百姓家的热闹。 殿中早已冷清下来,李长明的酒意也散了好些。他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小口小口喝着,目光望着殿门口的一片夜色。 那是模糊昏暗的,却被不停绽开的烟花映出了红的绿的光彩。 往年自己散宴回府,塔吉便在府上等着自己了。 去年自己在宫中,他也来跟自己道贺可是图锋叛乱之后,他被罚在府上思过,左骁卫大将军之职由别人暂代,如今虽已过三月,他却告病没有回去任职,怕是想进宫来也进不了了 李长明想着想着,不由自嘲还真是自以为是,他现在恨你还来不及,哪里会想进宫来看你自作多情。 脑袋里忽然一阵眩晕,一股气从肚子里往上涌,李长明扶着案几,差点一口呕出来。 旁边内侍惊慌小跑过来扶住他:陛下 李长明揉着额头:喝得有些多了扶朕回去歇着。 摆驾回宫 已近子夜,城中灯火不熄。 阿里没喝得太过分,自己走回家的力气还是有的,不过也不太清醒。负责送他的卫兵把人带到魏王府前交给管家便告退,他本还想自己走回房去,结果一碰到管家的手整个人就站不住了。 阿里怎么喝那么多? 阿里只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又半天都想不起来,抬头一看就看见一双绿眼睛。 没有喝太多我还清醒,就是就是好晕啊 说罢他一个踉跄,管家差点没接住这突然压下来的力量。 塔吉忙给管家搭了把手,问道:阿里陛下呢? 阿里觉得他问得有些奇怪,茫然道:陛下在宫里啊。 除夕晚是宗室年宴,陛下在宫里,他并不需要到这里来,给小孩子发压岁钱,跟大家一起守岁了。 嗯塔吉扶着他往前,去喝些醒酒的,早些睡吧。 照顾阿里睡下,他也没走。 明知没人会来,他还是在前厅坐了一晚上。 第206章 、再会 正月初一, 文武群臣和各国使臣向大虞天子拜贺。李长明头天晚上喝多了,还得老早起来准备接见群臣,紧接着又把各种礼仪章程走一遍。一直弄到傍晚, 天子也累得不想再做别的了。 年初的典礼塔吉还是来出席过, 然而他的身影被淹没在人群之间, 很难被注意到。 献礼的使臣一个接着一个, 皇帝陛下在仪式结束之后便回宫歇着, 总归只能是远远看李长明几眼。 翌日得了清闲, 李长明在紫极宫跟过节难得不抓着他骂的萧应宁下棋, 忽有人来报。 东北急报!安撒军已经撤出新丽。士兵方在殿中跪下行礼, 旁边内侍便将接过的军报给李长明送上。 平身。李长明朝殿中那士兵说了一句, 拿过战报细看。 新丽不过一蕞尔小国, 偏又总是看不清形势,分不清谁更可靠。以为有了安撒的战船, 就能抵御南面的瀛洲,却不知自己跟安撒勾结, 早晚会被变成安撒进军大虞的踏脚石。 安撒人哪里可能有那么好心, 现在把造价不菲的大型战船低价卖给新丽, 新丽还觉得赚了, 然而过不了几天, 就得连本带利还回去。李长明原本是不想管这种蠢货的,偏偏这个蠢货就住在自家东北大门口, 不管不行。 新丽可以不归附大虞,但也绝对不能落入别人手中。 一开始李长明只是让东北军备战, 查探新丽国内安撒人动向。毕竟战船的买卖是新丽和安撒之间的生意,大虞不好管。毕竟大虞一个大国却去插手小国的生意,这面上也太不好看了, 李长明只能以皇帝的身份向新丽国王表示不满。 然后就什么都不做,新丽国王要是被吓到了,安安分分不再跟安撒做这种危险交易,那倒也省事。要是只赔个罪,依旧跟安撒勾勾搭搭,就等安撒动手,好师出有名。 反正安撒早晚会动手,大虞作为新丽宗主国,看着自己小弟被人欺负了,当然可以帮人打回去。 两个月前,这个机会终于是来了。忽悠着新丽国王向安撒买战船的新丽王室宗亲,早在当年安撒商人到达大虞沿海时便与安撒搭上了线,为的就是借助外力政变夺权。如今的战船一事,不过是把事情从暗处转到了明面上而已。 李长明早给了东北军将领便宜行事之权,老国王刚死,逃出来的老国王世子便向大虞求助。东北军当即发兵新丽,立世子为新主,朝国都进军,跟王室乱党对峙。 冬季攻城属实艰难,好在新丽那边叛乱王室不得人心,不停有将领投靠,把城内情报送出。东北军与之对峙两月,终于是进入国都,肃清乱党。 新丽的新国王已经回到国都了,下令要清剿与乱党勾结的安撒军,还向大虞请求支援。李长明笑了笑,挺会来事跟他那个叔叔一样指望着安撒,怕是只能没命了。 萧应宁道:经此一役,东北那边应当能安稳个二三十年吧。 李长明叹气:安撒亡我之心不死啊,先是瀛洲,然后是西域乌环,现在又是新丽我也想安安稳稳,可安撒看着就不像个能安分的样 安撒就是垂涎大虞这片土地,想要又不敢打,只能拿大虞周边的国家当刀使,帮他试探大虞的实力。然后越试探越害怕,越害怕越要想阴招。 最后把那些原本只是想着能得到点利益的小国拉下水,成了另外两个大国的战场实在有些可悲。可李长明也不想到别国的领土上打仗的安撒把人家的地盘弄得一团糟,然后自己拍拍屁股走人了,烂摊子还得大虞来帮着收拾。 也只能希望新丽能记得谁帮它收拾的烂摊子,别再瞎耍聪明给大虞添堵了。 李长明轻轻摇头,把战报递给内侍:本来还说今天就不谈政事了,又来急报这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下了。 萧应宁的棋力本就比他强些,他每一步都要思考上许久,被一打岔,根本无从下手。 萧应宁便笑道:那不如便和了这盘棋。 算了算了,朕认输。李长明调侃道,本就是你占先,和棋多不公平。 萧应宁一边拾棋一边道:既然陛下不下棋了,不如听听臣说两件事?也不必等到节后朝会了。 李长明低头捡回自己的黑子,道:说吧。 第一件事,火罗女王已有数月不曾露面,国中一切事务均是大祭司慕容灵在把持,可能有变。 李长明摇头轻笑:慕容老想着复国,不奇怪。等女王连傀儡都不用当的那天,也该改国号了。 都是姓慕容的,这位倒是比某个死在自己手上的废物要厉害得多。不过那边是火罗也好,燕国也罢,只要不影响到大虞,都不是什么值得关注的大事。 萧应宁道:这第二件事昨日乌环使臣刚刚上报,乌环小可汗将于五月完婚,想请怀义郡王回乡做证婚人。 完婚?小可汗?李长明有些不可思议地重复一遍,忽地笑了,不过啊,的确也到年纪了。 乌环人十二三岁就成婚了的都不少,十五六岁在大虞也到了婚龄很正常。自己这种年纪,却没有妻子没有子嗣的才是少数,要不是太上皇已经立了太子,恐怕朝臣们还要来操心操心自己的枕边人现在突然听到别人那么小的年纪就要成婚,反倒一时半会儿有些难以接受了。 萧应宁点头:乌环前几月叛乱,才刚刚稳定下来,臣以为让怀义郡王回去一趟也不错。只是就怕郡王因此前之事心有不满,重新集结旧部以郡王的威望,这担忧也不无道理。 李长明沉吟片刻,道:重新集结旧部又能如何呢他是个聪明人,不会做这种以卵击石的事。就让怀义郡王回去吧小可汗五月完婚可以开春就去,怀义郡王想什么时候去都可以,那么久没回家,多待一段时间也没什么。 让他回到家乡去一段时间,应当好过在玉京吧。 也许离得远些,他能更快忘记那些让他心碎郁愤的事,心里能好受些。 塔吉接到旨意的时候,并没有问任何问题,只领旨谢恩。 上次人才刚进北境地界,便因图锋受挑唆叛乱而被扣下,他也实在太久没有见过那片草原了。 初三,李长明做白龙鱼服之游,随步六孤辰一起在京中瞎逛。 玉京城中年节时人流最盛,东西市的各个店铺为了招揽客人,大多是不会歇业的。坊中的店铺多是做做小本生意,到这时候不是忙着年节时的各种祭祀,就是回老家陪亲人去了。这样一来,又把坊中的客人赶去了东西市,这坊中倒是愈发人少些。 恋耽美 ——(166) 步六孤辰便是带着李长明进了南边的坊中,街上行人也多,但跟东西市那人山人海比起来,简直可以说是冷清了。 唯一算得上热闹的地方,是坊中一处小庙。附近住户在门口进进出出,人不少,怕是这一年里香火最盛的时段。 步六孤辰迈步进去的时候,李长明也没停顿,跟着进了门。 这种民间小庙,就不怎么正规。里面同时供奉着佛祖三清土地公,来拜的人根本不信教,不是兴恩寺那种还有和尚开坛讲经的正经佛寺,李长明也就不会膈应。 步六孤辰去进香,他便在殿外等,等人出来后就在庙里随便走走,打算是转一圈就出去。 步六孤辰忽地停下,朝他问道:长明,你可知这里供奉的是何人? 李长明抬眸望旁边这一殿的匾额,只见符王爷三字镌刻其上。 苻坚?李长明有些不敢确定,话说出口又坚定了几分,大概明白了什么。 步六孤辰信佛,本可去兴恩寺祭拜,偏偏要进这个小庙里,就是有意为之。 想起乌环之事,李长明不禁嗤笑道:阿辰怕我成了苻文玉,所以便要如王景略一般施这金刀计么? 害怕自己被背叛,担心塔吉有异心,便要设计除去塔吉,而且计划滴水不漏,逼得自己不得不折了塔吉的羽翼。 步六孤辰听出他话里的挖苦,无奈道:长明 李长明道:我猜你是想劝我,别放塔吉回去? 是。步六孤辰点头,这个时候,不能让塔吉回到乌环去。 为什么? 乌环本就分东西两派,东乌环西乌环内部也是四分五裂。西乌环和杰利部下敌视塔吉,最想复国的就是他们,而因那延春猎行刺,这一部分人已经被拆散。塔吉在杰利夺权之后,能把控的部族早已不存,唯有白狼骑一支力量也已经解散了。 他还有话要说,李长明先开了口:如你所言,西乌环、杰利、塔吉,这些力量都已经被打散,乌环已经无力做什么谋乱复国的事了,你还有什么无法放心的呢? 步六孤辰摇头道:然而异族终归是异族,这样的打压,反而有可能让他们蛰伏,重新团结。在没有彻底磨灭这些乌环力量时,不能让塔吉回去。 李长明叹气道:我不是苻坚,身边无朱序张天锡之流,塔吉不是慕容垂,更不会是姚苌就算不相信他,我也相信燕然都护府对乌环的把控,这事没必要这样担忧。 长明我不是危言耸听。 我知道,你说的这些都有道理可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塔吉会背叛我。李长明笑笑,可他不会。 自己信任他,可又有什么用呢信任他,却放任别人害他和他的部下 即便被这样对待,他对自己的心也能不变吗? 那他为什么要不变呢? 忠诚?还是爱? 他会永远忠诚可他不一定会永远爱自己。 李长明朝着小庙门口而去,不再管身旁之人。 魏王府里没几个人住,却也好好布置了一番。李长明回宫前路过旧宅,便忍不住想进去看看。 阿里不在院中,庭院却有他练武的痕迹。 本来他问过管家,知道阿里不在家中,就可以走的。他就是来看阿里的,明知扑空还是要进来是想在旧宅里回忆一下旧事,还是在期待什么? 李长明径自走向后院暖阁,冬风穿庭而过,枝上积雪坠落,沙沙作响。 他在风卷着碎雪入门时关上了暖阁大门,转身却是一愣。 塔吉坐在那里。 刹那间,两人相对无言。 你回来了? 嗯,路过,来看看阿里。 阿里出门了。 李长明垂眸,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能像个哑巴一样,怔怔地看着对方。 他想开口,可心里想的都是些重复说过的话。 没有任何意义的重复。 他们明明近在咫尺,距离却比草原到玉京还要遥远。 塔吉忽地一笑:坐吧。 李长明眼神闪躲,许久才缓缓动身:嗯 他解下披风,方一坐下,便猝不及防地被紧紧拥入怀中。一个带着灼热气息的吻,暴虐地袭来。 身旁案几一阵响动,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落了一地。 他轻阖双眸,默然接受了这个吻。 塔吉睁开双眼,狼眸盯着自己怀里的人。 要打扮得柔弱可怜一点,就更能让人怜惜这是太上皇陛下教给他的驭人之术。 塔吉此刻觉得,太上皇陛下教的东西,的确很有道理。 他今日微服出门,没像往日一样穿得干练,而是跟所有玉京城里的贵公子一样狐裘大袖,连发丝都是用发簪随意挽了一下,散在鬓边的几缕碎发更是添了几分凌乱脆弱的美感。 比之往日,整个人的模样都要柔软许多。 李长明依偎在他怀里,明明感觉到了温暖,心却微微抽搐起来。 细碎的啃咬在脖颈间蔓延开来,李长明忍不住轻哼两声,试图挣扎。只是这样的挣扎,反倒激起了对方的兴致。 更加密集的吻落在他身上,他好像感觉到片刻的冰冷,而后这凉意就被更加炽热的触碰所取代。 李长明莫名有些恼怒。 于是他也极为用力地去咬对方,与那人在地上翻滚撕咬几次后,忽然将他推开:到此为止吧。 压在他身上的塔吉错愕:什么 到此为止吧塔吉。我觉得我们都需要静一静 静一静那么长的时间,还不够吗? 李长明心想,他好像很久没有听到塔吉的声音了。 上一次他最后跟自己说的话是什么? 我不能接受。 自己也无法接受啊 到底该怎么办呢? 他们是很久没有接触了,可这彼此不见的时间里,有多少时候是冷静的? 几乎没有。 他们怒,他们怨,他们无法和解。 该好好静一静,才能想通,才能释怀。 好塔吉默然看他半晌,又问道,那让我吻一吻你好么? 李长明双手勾住他后颈,凑近吻了上去。 泪水在眼中凝结,他埋在塔吉怀中失声而泣:塔吉我喜欢你 塔吉吻去他眼角的泪滴,柔声道:我也是。 他们相拥无言,许久之后,李长明又一次轻轻推开了他。 塔吉起身,李长明却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他回过头,等着李长明的话语,可是李长明只是那么呆呆地望着。 半晌,李长明似乎想到了什么,微笑道:过些天,就是我的生辰了 这个过些天,着实离得有些远。 生辰喜乐,洪福齐天。塔吉轻轻笑道,等我回来。 第207章 、骗局 草原的天, 没有云的时候很高很蓝。 马车突然停下,塔吉以为是到了地方,不料一开车门, 见到的却是成群的羊穿路而过。一只挨着一只, 把新修的官道给堵了。一个个都还不紧不慢的, 根本不怕大虞官员的车驾放在眼里。 塔吉看了眼这羊群规模, 估摸着还要好久才能走完, 便跳下了车去。 随随便便就是几千只羊, 恐怕是哪位乌环贵族的, 一般人家家里可养不了那么多。这也说明, 大概快到磐石城了。 塔吉举目远眺, 看到的只有绵延绿草和层叠青山, 见不到远处的城池。 青草之间,其实藏了星星点点的野花, 是上天给的惊喜。 拉车的马匹好像有些不耐烦了,轻轻跺着脚。塔吉挥手吆喝驱赶着过路的羊群, 羊群却跟听不见一样, 根本不理他, 态度嚣张至极。 还是等了许久, 羊群走完, 塔吉才回到车里,继续前行。 小可汗要在五月完婚, 塔吉却在玉京过完年就出发了。 李长明特意让他早些启程,这样能多在草原待些时日。时间充足, 塔吉也不用赶,一路都是慢慢走的,北上先到离玉京近些的怀义郡, 再继续往西到磐石城。每到一个地方,都能待个一两天,在城里转转,去郊外看农田和牧场。乌环的每个地方他几乎都见过了。 怀义郡最早归入大虞,离大虞最近,那里已经建起了一座座新城,好些中原人去城里开了店铺,带去了很多乌环人不曾见过的东西。 乌环人的生活不再只是游猎放牧,小孩子可以到学堂里念书识字,大人有点闲钱可以去看一场歌舞。每一座小城,都是一个小玉京,繁华安定。很多当年没机会做的事,他们现在都有机会去尝试。 将来整个乌环都能成为玉京。 即便是昔年的东乌环,也没能让这片土地如此平和。 除了各部族之间的征战,草原上还有马匪,有黑蛇神教那种邪派,很多部族总是受到侵扰。 而现在,这些势力早被剿灭驱逐,会打扰到普通人生活的,是这段日子贵族为首发动的叛乱。最近一次是几个月前的图锋之乱,到现在已经彻底平息了,人们早已回到原来的安稳生活中。 曾经常年的战乱让普通人无法享受到安稳岁月带来的幸福,贵族也变得顽固极端,排斥外族。而今一切战争结束,所有人都该醒悟了。 从十三年前他率部东迁建立东乌环开始,乌环的百姓,一点一点走到了现在。 他们不用再每个人都被逼着拿起武器,不用再把自己辛劳得来的一切全部交给贵族。 孩子手里精致的布娃娃,能飞起来的机关小鸟 他们拿着这些新玩具玩闹时的开心模样,连一旁的大人都羡慕。 好不容易得到这种幸福的人们,不会再想回到过去的战乱中。 他们明明是战败者,可他们如今却比从前过得还要快乐。 马车进城后,塔吉便下车步行。他想自己迈开腿,站上这个阔别多年的地方。 城中的布局没变,却哪里都变了,百姓的屋舍似乎重新修过,街上偶尔能见到几个汉人。 褐发的女孩在拉着阿妈撒娇要糖,女人嫌五文钱的糖太贵,却还是买了。她们已经不用再为吃饱发愁了,当然可以吃块糖。 这就是当年塔吉想做到的。 郡王,我们的住处就在前面。进入城中宫殿区,艾尼指着大宫殿前的一座小殿道。 塔吉顺着看去,而后便是一笑。那地方门上还挂着一块匾额,上面写的虞华宫。 当年李长明就是住在那里,如今成了大虞官员的办公、接待之地。 塔吉道:你先去收拾住处吧,我再去附近看看。 好。 他绕着这些已经不再熟悉的地方走了一遍,脑海里尽是当年的回忆。瑟珠在这个地方跟李长明打雪仗,李长明在那个地方跟他一起看星星。 都是好些年前的事了。 等回到虞华宫,艾尼便对他道:郡王,可汗不在城中,去城南百里建了牙帐,打算在那里举行婚礼,然后一路行猎游玩些日子再回来。昨天那边刚刚准备完毕,可汗才过去。 塔吉听了便笑:小可汗倒是会玩。 郡王,那我们什么时候过去啊? 这一路走走停停,也慢悠悠磨到了四月中,婚礼定在五月初三,也算得上是刚刚好。 塔吉想了想,道:先在城里住两天歇一歇,还有那么多天,不着急。 进城第四天,塔吉才跟随可汗的使者前去南部牙帐。 可汗的婚礼自然隆重至极,乌环不少王族早已到达,这片营帐伫立在群山之下,绵延了几里。每一座帐篷上都缀了彩带,风一吹便随风而动,呼啦啦地发出声响,像是云间彩虹在起舞。帐篷之间的篝火堆在白日已经熄灭,但能看出昨晚曾有人在此欢歌。 中央王帐顶端的金饰,也多描了几笔彩色,裹了些布幔,处处都是喜气洋洋的。 塔吉在乌环素有名望,又是此次证婚人,可汗给他准备的住所就在王帐旁边。 何力听闻他已经到达,当即进帐迎接,声音中有些难以抑制的激动:小汗王! 两年没见,何力也长大了不少,已经是个英俊的少年了。 塔吉上前去,右手按在心口,躬身行礼。 这个礼节太久没做过,方才他下意识地想要作揖。 可汗。塔吉直起身来,望着他笑道,恭喜可汗要成婚了也不知是哪位姑娘? 何力面容一僵,不知为何有些紧张,支吾着道:不不是的 塔吉微微皱眉,奇怪道:怎么了? 一股不妙的预感扑涌而来,他从这孩子的表情中读出了愧疚和怨怒。 小可汗还没发话,紧接着一个男人从门口领着几人进入:可汗并未订婚,只是想请小汗王过来一趟。 塔吉回头大惊,脱口道:阿史那多莫矢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个谋划行刺李长明未果而在逃的罪人,怎么会在磐石城? 何力收留了他?弑君叛乱未遂,何力窝藏这样的重犯,是疯了么! 塔吉一瞬间全身冰凉,他看向何力,那孩子却躲开他的目光,没有任何解释。 多莫矢冷笑道:小汗王很意外么? 自然意外。塔吉怒视此人,族人险些因为你和那延谋划的蠢事而被驱逐,你还有脸回到乌环。 多莫矢道:我没有让人偷你的狼牙骗人起兵,都是汉人在设计陷害!你还不明白吗?你最亲近汉人,那个皇帝依然如此不择手段要害你,要名正言顺除掉你。你以为你讨好他,他就会放过你吗? 何力定了定神,道:小汗王大虞皇帝一直在找借口除掉我们,我们不能再逆来顺受了。只要你回来,我们还有机会,回到曾经的乌环帝国 恋耽美 ——(167) 塔吉咬着牙打断他:你要回到乌环帝国做什么? 暴怒的烈焰在他心头燃烧。 又是这样!一次春猎行刺还不够么? 有时候,他真的很想化身暴怒的恶狼,撕碎这些乌环权贵,挖出他们的心来,好好看一看他们到底在想什么。 他们为什么还在想着乌环帝国的美梦! 何力怔了怔,才道:统一原漠,甚至统一天下,重现狼神子孙的荣光! 统一天下,然后呢? 然后 中原人千万倍于乌环,你怎么安置好他们?把他们掳掠到草原上,做你的奴仆,任由你抽打喝骂?塔吉一顿,笑得极是嘲讽,乌环这二三十年来,赢过么? 何力难撑起气势来,话也说得没什么力度:只要先摆脱汉人的控制,我们就能重新崛起 塔吉厉声道:乌环也许以后会是天下的主人,但现在绝不可能。若你们一直如此,以后也绝无可能! 何力被他如此态度激怒,咬牙道:狼若是被驯服了,就只是温顺听话的狗,倚仗主人度日,再无尊严!舅爷,你还是当年那个带领族人东迁,建立起新国度的小汗王吗?汉人难道已经打断了你的骨头,才让你如此惧怕?你为什么要想着成为汉人?你背叛了狼神! 塔吉那双绿眸中凝聚起狼的凶光:我从未忘记我是狼神的子孙。 何力被他眼神骇得身体一僵,想说的话瞬间被遗忘,只有呆呆地看着塔吉。 塔吉问道:可汗,你去看过你的子民么? 我 你的子民喜欢燕然都护府,他们能让孩子去学堂,给别人做工不用担心拿不到报酬,病了不怕没钱医治,受灾了不怕被饿死你能做什么?你给得了他们这些吗?你要尊严,要荣光。你的子民,却只想好好生活。 身为狼神的后裔,他们心里自然期望着复国,期望着回到草原上。 脱离大虞的掌控,然后重新崛起这种梦话,你也能当真么?塔吉冷笑道,何力,你知道什么时候,你才能打败大虞人吗? 何力一怔,无言以对。 塔吉笑道:你要等,等他们开始用妄自尊大和歧视异族来遮掩自卑。等他们变得自私狭隘,不再向别人敞开胸怀。等他们恃强凌弱,成为一只张牙舞爪的凶兽。等他们为了利益放弃尊严和人性,不择手段自相残杀等他们像现在的乌环一样。那个时候,你才可能打败大虞人。 现在的大虞人不只是汉人,是时代居于中原的汉人,是早已融入中原的鲜卑人,是从丝路而来此定居的西域诸国之人 他们有着不一样的容貌,不一样的风俗,心中却有着同样的信念。 乌环不可能打败大虞。 大虞的强大,不单是靠兵马武力。而乌环集结再多力量,也不过是在武力上与大虞抗衡。 任何人都不可能打败大虞。 只有当大虞堕落成如今的乌环,失去自信与胸襟,大虞才可能被打败。 塔吉缓缓叹着气,似乎只是在说给自己听:何力,我不是想成为汉人。我记得我是狼神的子孙,草原永远是我的家。我喜欢的,永远是烤羊肉和马奶酒。我永远是红头发绿眼睛,我永远成为不了汉人,也不想成为汉人 我是虞人。 虞人。 给天下人一个共同的名字。究竟需要花费多少时间,付出多少代价,才能让他们认同? 真的能有那么一日么? 一直冷眼旁观的多莫矢道:塔吉,别说那么多没用的。我只问你,你要不要跟我们回去? 塔吉嗤笑,他说再多,都是没用的,他们不过是想要自己那些被大虞皇帝仁慈放过的旧部下而已。自己说了什么,他们怎么会听呢? 我已经受够了来自族人的欺骗。 他从腰间拔出短刀,惊得对面众人做出戒备姿态。 然而刀刃却是对准了他自己。 他冷冷看着众人,抬手朝自己脸上割下一刀刀伤痕。 鲜血缓缓从他面上淌下,像是哭出来的血泪。 割面,是乌环人的丧葬习俗。是人死去之后,才需要行的礼节。 塔吉的举动,无异于是在咒他们死。 他的态度,已然明了。 即便何力是个对很多忌讳都不太在意的年轻人,也无法忍受这样的冒犯! 塔吉!你!何力暴跳如雷,指着他道,你怎么能这样诅咒! 其余众人,无不跟被踩到尾巴一样愤怒,他们恶狠狠盯着那个满脸鲜血的人,似乎下一刻就要扑上去将他咬碎。 多莫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塔吉,你不要后悔!用刑! 塔吉漠然道:你准备了什么对付我? 多莫矢狞笑:不用着急,你马上就能知道了。 他的话音方落,塔吉便一阵头晕目眩,踉跄倒地。 那是自体内而迸发的剧痛,仿佛全身血液都沸腾起来的灼热痛苦。 有人拿着一条赤红的小蛇走到了他身旁,他想躲开反抗,却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他只能用余光瞥见那条小蛇吐着鲜红蛇信,两根毒牙没入了自己手腕。 他的身体开始不住颤抖,呼吸渐渐急促。蛇毒在他体内蔓延,每前进一步都是被烧灼般的疼痛,直到将他整个人完全点燃。 帐中的人冷冷看着他,等着他的尊严被这炼狱般的疼痛碾碎。 被折磨的狼王却只是低吼,强忍着痛楚。 何力见过多莫矢在别人身上试这蛇毒,那个人疼得不停打滚吼叫,双手在自己身上抓出了深深的血痕。而这蛇毒遇上狼神血,效用只会是普通人的千倍万倍。 他在多莫矢身后瑟瑟发抖,看一眼就觉得无比残忍,根本不敢再抬头。 塔吉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滚落,意识彻底被疼痛侵占,轰然倒地。 千里之外,李长明从午后春雨声中骤然惊醒。 作者有话要说:  辰:我是预言家,他就是不信。 第208章 、报信 李长明做了一个梦, 梦见塔吉拿刀对着自己。 他说他受够了在玉京受到的敌视,受够了表面风光,实际不过是汉人奴隶的生活。 他说当年李长明领兵剿灭了乌环军, 他们之间是血海深仇。他说他不能接受自己被陷害, 李长明却为了打压乌环势力, 保住亲信而选择息事宁人。 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让妥协, 换来的是这种下场, 连他的兄弟部下都保不住。他要复仇, 为当年遭到袭击的乌环将士, 为被李长明间接害死的瑟珠。 而李长明就那么呆呆地站着, 面对着朝自己劈来的刀刃, 不闪不躲。 那一刻, 他只感觉到心中一阵酸涩刺痛,而后他便陡然惊醒。 没有战场燃烧的烈火, 没有朝自己冲来的刀,只有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 陛下。努尔阿洪听到动静, 便慌忙上前来。 不等他开口问, 李长明便摆了摆手, 道:没事, 做了个梦而已我下去走走。 努尔阿洪当即取了一旁的披风给李长明披上, 李长明深吸几口气,下榻走向殿门口。 烟雨似乎有些凄迷。 红墙绿瓦, 仿佛都被笼罩在淡淡的迷雾中,鲜艳的色泽不再分明, 红与绿几乎要在雨中融合在一起。 雨水好像已经将整个世界彻底淹没,将一切都浸泡在其中,慢慢将所有东西都侵蚀融化。人看到的事物才会变得如此模糊沉闷, 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努尔阿洪跟在他身后,小声道:陛下,今天下雨,外边很冷。若是要出去,还得多加件衣裳。 没事,我不出去我在想怀义郡王李长明忽地回过头,朝他问,你觉得怀义郡王如何? 努尔阿洪皱起眉,心里的话要真说出口恐怕有些不好听,可若不回天子的问话,更是不对。他犹豫了半天,才道:回禀陛下,臣臣讨厌他。 李长明又问:为什么? 努尔阿洪咬唇道:当年当年是他进犯始罗,始罗又遭大疫才 话音已是哽咽,剩下的话说不出口了。 李长明默然无语。 始罗亡国,是因为疫病,因为火罗趁机入侵。 塔吉只是在那之前打下了几座始罗城池罢了,疫病开始之前,他就已经撤离了那里。甚至在黑衣旅驻扎的几座城里,塔吉还帮忙控制疫情。 可努尔阿洪还是会因此恨他。 那塔吉又有什么理由不恨自己呢? 当年趁杰利夺权剿灭乌环兵力,如今借着步六孤辰的构陷解散白狼骑,自己总是在伤害他。 他为什么不恨自己? 如果有一日,自己梦中所见到的那些事真的发生了,也不奇怪吧。 李长明总说相信塔吉却也总是胡思乱想。 被骗过一次,便总是害怕被骗,总会担心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他一直在克服这种恐惧,可那么多年了,还是无法彻彻底底放下戒备。他曾经对一个人那么好,那个人都要杀他。因为他的老师当年领兵封锁了大虞和燕舆的边境,击退了燕舆的进攻,灭了燕舆国。这些事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那个人都如此迁怒。 如今他一次次伤害塔吉,桩桩件件都是他亲自做的,塔吉真的还会爱一个这样对自己的人吗? 如果是他自己,他是不会的。他应该早就跟塔吉不死不休了。 再深的爱,也无法弥补这样的伤害吧。 努尔阿洪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又道:但是臣在努力不那么讨厌他。 李长明笑了:哦? 始罗已经归附大虞,乌环也已经归附大虞。臣将来要回到始罗努尔阿洪目光中有些不舍,若臣一直讨厌他肯定会想着针对乌环。可是,陛下肯定不希望自己的两个臣子闹起来吧。臣什么也不会,至少不能给陛下添乱。 李长明轻笑道:努尔阿洪,能有这样的胸怀,已是许多臣子比不上的。 努尔阿洪面上微微一红,道:臣惭愧。 李长明忽地发问:你便不想复国么? 努尔阿洪大惊道:臣对大虞忠心耿耿,绝无此心! 李长明柔声道:我不是在吓唬你,我只是想听听,你是怎么想的始罗曾经是一个国家,你讨厌塔吉,是因为念着故国。那你为何如今所想,是忠于大虞,而不是复国呢? 陛下努尔阿洪垂眸道,始罗只是个小国,要生存已经很不容易了。我们一直都在依附别人,这样才能好好生存下去。陛下,您不知道,其实我们比谁都更希望能有一个强大仁慈的国家将我们统一。是我们自己也好,是大虞也好,都没有区别。 李长明眸光微动,有些惊讶。 西域那么多的小国,总是打来打去,我们部族之间信仰不同,征服一个国家之后,要让他们融入太难了。所以战败者往往会被屠杀,只留下土地,让胜者迁入居住。我们一旦败了,可能要面对的不是亡国,而是灭绝。他忽然忍不住抬起目光,偷偷看着李长明,可大虞不同,大虞不会灭绝我们,甚至都不会强迫我们改变信仰。复国又有什么用呢?我更宁愿在大虞。 生在大虞,李长明从未担心过自己有一日会被灭绝,他思考的从来不是生存,而是如何变得更加强盛。然而仅仅是生存二字,对别的人而言,却已经极是艰难。 始罗人是如此想的,那乌环呢 乌环不是这样成日担惊受怕的小国,他们往往是那个去灭绝别人的强者。 即便如今已经不复往日强大,心态也不会如始罗这般。所以朝臣们总在担心,觉得乌环是随时会炸的火|药。 一声叹息幽幽吹入雨中。 风雨渐大,李长明拢了拢身上披风,重回殿内。 烟雨笼罩了整个初夏,而后变得猛烈。 朝中官员们起早赶路上朝也不容易,有时天气实在恶劣,皇帝体谅重臣,便会下令取消朝会。 这日从夜里就开始雷声阵阵,大雨瓢泼,直到早上天也阴沉得如同黑夜。李长明醒来之后便取消朝会,让人到各家府上告知。 午后雨过天晴,李长明又召几名臣子进宫。 李长明道:新丽国内乱党节节败退,已经退至南方。大虞只是出兵驰援,本不好过多干涉新丽国王决定,可国王却有求和分治之心。然而新丽地方,到底是我大虞东北门户。安撒日后想与大虞开战,必定会试图先在此地驻军。东北地势,一旦沦陷极难收回。如今南方乱党有安撒支持,岂能轻易议和?一旦议和,南方必成安撒傀儡,我们出兵新丽,本就是想粉碎安撒阴谋,让安撒在陆上无立足之地。若是议和分治,岂不前功尽弃? 梁侍郎连忙道:陛下圣明!不能任由安撒侵略邻国扶持傀儡而置之不理。 李长明目光一转,冷笑道:朕不过说了些东北局势,便圣明了?难不成你身在兵部,却连这些都看不出么?圣君身边,最忌讳有蒙蔽圣听之佞臣,如此阿谀奉承,朕要你何用! 梁侍郎顿时脑子里嗡地一响,仿佛被人一拳打得眼冒金星,晕乎得什么话也不会说了:陛下陛下,臣知罪! 随口一句奉承,竟就惹来佞臣的帽子。殿中众人心知肚明,皇帝陛下这是在故意找茬呢。 梁侍郎当年跟吴氏走得近,后来被皇帝陛下吓唬了一回,不得不安分守己起来,一边帮忙扶持皇帝的亲信步六孤辰,一边跟吴家眉来眼去。在两边周旋,着实难熬。 显然,他的仕途早就走到头了,这些年一直未得晋升,此刻更是成了皇帝拿来杀鸡儆猴的那只鸡。不过比起其他与吴家有牵连的人,这又能算什么? 李长明冷眼看他许久,道:兵部重地,朕不能随意交托。你年纪大了,兵部之事做起来也太过劳累,朕体恤你,明日便不必再去兵部了。 恋耽美 ——(168) 梁侍郎瑟瑟发抖,当即下跪叩首道:臣,跪谢隆恩! 李长明轻眯起眼睛:朕非是因言语怪罪于你,还有一事朕要问你!沙州马场上月有一份奏疏给朕,为何门下省不曾收到? 臣臣看沙州马场只是请示,想向火罗引进新种马,可如今沙州马匹已是良种,实无必要再多这些开支,便回绝了此等小事,实在不敢劳驾圣上。 李长明嗤笑一声:这大虞,是朕为君,还是你为君?是朕做主,还是你做主?朕是准许你们小事先行处置,可那奏疏是给朕的,就要到朕眼前走一趟,你的处置才是经朕同意。谁允许你自作主张? 臣知罪!臣知罪! 众臣面面相觑,不敢多言。陛下这无非是借着沙州马场在警告众人,平常他可以被臣子进谏骂哭,可那是他广开言路虚心纳谏,不代表君权势弱,臣子可以骑到他头上、干涉他的决定。 至于皇帝突然的警告因何而起,也只有步六孤辰知道了。旁人都在回想自己近来可有什么僭越之举,越想越是心里犯嘀咕。 一次小议在众人的战战兢兢中结束,众人散去,步六孤辰正想开口,便听李长明道:近日可有收到怀义郡王的奏疏? 步六孤辰张了张口,却没出声,略一思忖道:不曾。臣并未压下怀义郡王的奏疏,只是不曾收到。 李长明缓缓叹气,忍不住轻蹙眉头。 上一次自己收到塔吉的奏疏,是什么时候了? 五月初的婚礼他也该送封信回来了啊,告诉自己他已经准备回程了。 如今已经六月了,已经过去一个月那么久,却一点声音都没有。一个月没消息回来,算正常,但也有点不正常可小可汗跟都护府一直有联系,塔吉就在小可汗身边,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李长明也怕自己多心,没有再问什么,只是选择继续等。 而乌环群山之间,塔吉已经被囚禁一月。 这一月中,他忍受着无尽的痛苦与折磨,身体已然极度衰弱。一直护佑他的狼神之血此时变成了最猛烈的毒药,让他狼狈至极。 何力的王帐一直在不停迁移,好像真的是在山中狩猎游玩一样。 多莫矢进入帐篷时从外漏进来的阳光刺痛了塔吉双目,他抬眸看清来人,目露凶光。 塔吉,你以为时间久了,我就会放弃么?多莫矢看着这个已经被折磨得形容憔悴的人,克制不住自己的恼怒,不会的,你再坚持多久都没用,我会继续,直到你屈服。 塔吉讥笑道:看来《狼神秘典》上的东西,你们并没有参悟多少不然直接控制我就是了。这样折磨我,是没其他办法了? 你! 塔吉大笑:那我就放心了。 多莫矢暴怒:用刑!用刑! 艾尼隔着帐篷都听到了多莫矢愤怒的叫喊,这样的声音他这些日子已经听过很多次。 每一次听见多莫矢在发疯,他的心都揪了起来。多莫矢把他关在这边,他根本不清楚塔吉怎么了,只知道他必定在遭受着酷刑。 他试图逃走,可实在没找到机会。他也试图见何力一面,这个请求也没能被转达。 整整一月,他只能干着急。 他听着旁边的动静渐渐平息,自己这里的帐篷又进来一人。 那是年轻的小可汗,满脸的无措。 艾尼没有动一下,他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向可汗行礼。 何力也没在意,直接道:艾尼你不能去劝劝舅爷么?多莫矢太残忍了 艾尼仿佛惊醒,连连点头:好!我去劝他!求求你们不要再伤害郡王了!我一定劝他! 何力脸上露出些惊喜来:太好了!快走吧! 他说着就上前拉艾尼往外走去,刚出帐篷,就听一声兵刃被抽出的声音。 他下意识地回头,恰好看见一道亮光从门口守卫的腰间闪过,下一刻他便全身冰寒。 那刀离他的咽喉不过半寸。 守卫惊惧,却全然不敢动作。 敢过来,我就杀了他!艾尼紧拽着他衣物,一步一步往后退。 被他劫持的少年在颤抖,他低声道:放心,我不会带着你这个累赘。 退出一段距离,他忽然转身丢下何力,跑入山林中。 七月,李长明依然没有等到他想要的东西。 塔吉没有消息,但跟他在一起的小可汗却时常传信回去。然而这也太久了,小可汗一次出行游玩,需要那么久吗? 自乌环归附以来,燕然各地的小动乱就没停息过,燕然驻军将领对此向来敏感,派人去找小可汗下落无果。这样一来,连朝臣都开始充满怀疑。 小朝会后,步六孤辰知道李长明忧心,便主动提起:陛下,臣未收到怀义郡王奏疏。 朕也没收到过他的信件李长明微微咬牙。 萧应宁皱眉道:小可汗成婚之后带着一众宾客去游猎了虽一直与燕然有联系,却找不到人。那么久不见人影,正常么?跟着小可汗走的还有一众阿史那王族这倒像是 不知是谁开了口:陛下,该不会是乌环王族叛逃了吧 乌环虽已归入燕然都护府,可那么广袤的领土,仅仅两年,大虞还不足以彻底控制。 这些人跑到了哪个大虞军不知道的地方,很难找到。待他们收拢残部,北境又要乱。 两月未归,杳无音讯,成婚游玩,需要那么久么? 塔吉他不该那么久都不送信回来的。真的是王族叛逃了吗他回到乌环,跟族人一起走了 可是他说过,要自己等他回来的! 李长明沉默许久,坚定道:塔吉必不负我。 报守卫冲入殿中跪拜,启禀陛下!燕然来报,怀义郡王被劫持! 众人纷纷转头,惊诧无比。 李长明站起身来,语气激动地问道:谁劫持怀义郡王? 何力可汗!怀义郡王部下艾尼侥幸逃脱,数日前到燕然驻军那边报的信! 李长明心头一阵激动:令守军在燕然都护府全境之内搜查何力去向! 是! 第209章 、对错 士兵匆匆退去, 李长明接过奏报细看,心中顿时焦急万分。 按艾尼所说,乌环贵族已经集结准备叛逃。这次所谓的婚礼回乡, 不过是个借口, 他们是想让塔吉召集白狼骑旧部, 护送他们出逃。塔吉誓死不从, 两月来一直遭受酷刑折磨。 两个月的酷刑 李长明手都有些发抖。 萧应宁看他神色有异, 疑惑道:陛下? 乌环有变可汗想逃走李长明缓了口气, 他们兵力不足, 仓皇出逃, 也只能是逃, 绝不会想跟人打起来。让边防军截断他们北上西退的道路!若是不成, 至少要让怀义郡王安全 他们要走便走吧,可塔吉怎么办若是不能截住他们, 拿赎金换回塔吉他们会答应么 步六孤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大虞忙于东北新丽战事, 从北境抽调了不少兵力物资过去, 乌环那些不死心的贵族果然还是想趁机做点什么。李长明只是解散了白狼骑, 并未降罪, 塔吉若是真的想再用白狼骑, 只要他回到乌环振臂一呼,那些愿意追随他的人自然会回来。 所以他当初就劝李长明不要放塔吉回去, 塔吉只要在玉京,白狼骑就跟死绝了没什么区别, 他也放心。一旦塔吉回到乌环,情况就会不一样了。 他唯一没料到的,就是塔吉并没有跟他们一起走, 反而拖住了他们。 陛下,乌环多次作乱,绝不可再放任。步六孤辰上前一步,贵族一旦出逃,底下的乌环人也会跟着走,他们要走还是小事,然而乌环若是因此又多处动乱,就极难控制了。 乌环屡次行反叛悖逆之事,自然不可姑息。李长明沉声道,朕,亲征乌环。 殿中有那么一瞬间的静默,众人惊诧哑然,目光齐齐投向了座上的天子。 步六孤辰第一个大惊道:陛下!陛下万金之躯,怎可去那等兵凶战危之地! 你们不必劝我。李长明长舒口气,明日便动身! 疯了吧。皇帝这是在做什么? 大虞如此多的将领,也许比不上当年那位魏王的丰功伟绩,却也都是极为优秀的军事人才。哪里轮得到天子亲征? 众臣都想劝诫,偏偏李长明方才话语中的坚定让他们无法开口。 便是平日里总爱跟皇帝叫板的萧应宁这次也缄默无声。 朕出征在外,一切事物,便交给诸卿了。 他一句说完,起身而去。 这大概会是他最后一次,以一个皇帝的身份任性了。 乌环大地上,山谷之间马蹄阵阵,数十名乌环士兵在丛林之间穿梭。 勇士们!穿过这座山,我们就可以往西回家了! 士兵之间爆出一阵高呼,纷纷兴奋狂笑。 越往西,汉人对乌环的控制越弱。到了那边,他们击败在那里生活的部族,让他们成为自己的奴隶,成为自己的战力,又可以回到从前的生活。他们不再是被汉人打败的失败者。 他们飞速向前,气势汹汹,仿佛是一支有千万人之多的乌环铁骑。 他们的笑声之中,忽然冲入了一支利箭!那支箭来得太快,顷刻之间射穿了一人额头。那人笑容还凝在脸上,便直直倒了下去。 欢笑声戛然而止,突然的惊惧和未散的欣喜在他们脸上交织,最终变成了彻底的恐惧。 山间的动响声打碎了方才的静谧! 密密麻麻的人影从四方冲出,化成一个巨大的黑影,朝他们扑来! 撤!快撤! 乌环铁骑的气势瞬间溃散,这几十人的队伍瞬间慌乱散开,没目的地四处狂奔。 林间,一身戎装的黑衣天子轻轻勾唇:追得慢些,让他们回去报信。 这队前来探路的乌环士兵一路狂奔,大虞这边只派出一队骑兵远远跟着,大军紧随其后。 何力不曾料到今日之事,他依然在王帐中等待。 派人出去探路,然后继续前行,到了下一个目的地就安营扎寨。这些天一直都是那么过来的,没有一次出过意外。 唯独这一次,从前方回来的士兵神色匆忙,扑入王帐之中,便惊叫道:可汗!前去探路的小队遭到埋伏! 他的话才说完,大地便是一阵颤动! 像有一个庞然大物在这山间跳跃,直有山崩地裂之势。 一阵喊杀之声由远及近,何力还来不及听清,营中就已经乱了。乌环士兵更大的吵嚷之声盖过了外面的动静。 士兵脸色大变:他们攻过来了!可汗,我护送您走吧! 何力尚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是本能地感到了危险。 士兵带着他往外跑去,然而远处的大虞军队如同黑云,已将此地包围。 何力的腿再也迈不开跑得了吗? 这群大虞军队就那么突然出现,将他们死死围住,他们已经是落进陷阱里了。 包围圈缓缓收拢,有人领着几骑冲来。 为首那人,一身黑衣战铠,狰狞凶悍的兽纹面甲遮住了容颜。 唯有那双眼睛暴露在外,冷如寒星。 何力一步一步后退,却发现自己身后无路。他身边的士兵都拔出了刀,可也只是站在他身旁与逼近的黑衣军士对峙,没有人上前冲杀。 他是可汗,却也不过是个不经世事的无助少年。直到这一刻恐惧占据身体,他才发现自己做了一个多么错误的决定。 马上那个人一拉缰绳,跃下马来。 兽纹面甲缓缓从他脸上移开,露出那张英气俊秀的面容。 何力呆呆看了他许久,颤声道:陛下陛下怎么来了 李长明轻笑道:小可汗新婚,朕来讨杯喜酒喝。 他笑得温和,目光却似冷电,何力紧张得脑中一片空白,几乎不能言语。 李长明举目而望,瞧着那些手握刀刃的乌环士兵冷声道:可是看这样子,倒不像是能让人喝喜酒的样。 陛下臣大婚之后,便与各部联合会猎 他还在想说辞,便有人冲来过来:启禀陛下!营中发现逃犯阿史那多莫矢! 何力当即头皮发麻,恐惧如寒冬凛风,将他全身都死死冻住。 多莫矢去年春猎之后,便已是在逃逆贼。朕下令追捕,小可汗该是知道的。李长明轻轻瞥士兵一眼,又看向何力,小可汗你要如何解释? 我 李长明冷声道:阿史那何力,窝藏谋逆罪犯,除其可汗尊号,押送回京等候发落! 身后士兵纷纷上前,他转身便加快了脚步。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没功夫跟可汗多费唇舌。 塔吉这都多久了,他还撑得住吗? 大虞士兵很快在一座帐篷里发现了塔吉,士兵才指了方向,李长明便自己冲了过去,一把打开门口帘幔。 他在帐内愣了一瞬,而后便是震惊与狂乱。 那个人衣服垢秽,头发凌乱,满脸刀疤不知多久没能整理仪容,胡子拉碴的跟个路边乞丐一样,哪里有先前的英武。 塔吉李长明快步上前,怔怔凝视着他,泪已然滑落,塔吉! 他在这里受了不知道多少折磨。 自己为什么没有听步六孤辰的劝告那时候若是把他禁锢在玉京,又怎会如此! 他们竟然这样对待同族么! 恋耽美 ——(169) 铠甲撞击的声音一阵一阵,身着戎装的男子行动不如往日灵巧,有些吃力地坐到了他身边。 那双洁净的手捧起了他满是血污疤痕的脸颊。 长明塔吉气若游丝,恍若一段枯木,被尘埃侵蚀的面容,唯有那双绿色的眼睛是亮的。 李长明忽然被一道力量轻轻一拉,整个人都落进了他的怀里。 心跳声洪亮有力,让人渐渐安定下来。 你失约了。李长明就这样顺势靠在他胸口,轻轻道,你说要我等你回来。 嗯,我失约了塔吉低低笑道,别离我那么近脏得很。 那你为什么把我搂那么紧?李长明问道。 想抱你。 你又让我别靠近你。 怕把你衣服弄脏了。 李长明笑:脏就脏呗 他说着还往塔吉怀里钻,一点不顾自己一国之君的形象。 你身上多少伤李长明试图去查看他的躯体,又怕触碰到了伤处。 塔吉道:都是乌环的那些巫术他们只是想让我屈服,要不了我的命。 他并没有说起这些日子他都经历了什么。 每天都在毒物带来的痛苦中度过,那些毒物的毒性不一,灼烧、寒冻、针刺、刀剐每一种都能让他体会到极为真实的痛苦,却又不会伤到他性命。当毒性发作完,他渐渐恢复如常,又会有新一轮的折磨。 只要他们停下来,不再用毒物对他施刑,他就不会那么痛苦难受。这是他们对他的诱惑,他是可以选择低头,选择结束这场折磨的。 可他不能,他已经快疯了。 他多么想在自己清醒的时候冲出这座营帐,咬碎这些疯子,看看谁更疯。 毒物的折磨却已经让他失去了动手的力气,被体内的血脉所控制,他已经是只抬不起爪子的狼,纵使爪子再锋利,也没有任何作用。 要么等他找到机会杀出去,要么他们把他折磨死。 在那之前,李长明来了。 启禀陛下!营中乱党皆已拿下!有几名乌环士兵逃窜,已经在追! 好。李长明只微微支起身子,没有从塔吉怀里离开,让军医过来。好好审问乌环王族解毒之法,否则,他们如何对怀义郡王的,朕便如何对他们! 是! 李长明搀着塔吉起身:走 这个人太沉,尤其现在身体虚弱使不上力,几乎全身都压在了李长明身上。 还好不过几步路的距离。 军医没能看出什么来,塔吉身体一切正常,无非是损耗过多有些虚弱罢了。 李长明稍稍放心了些,看着塔吉睡下才出帐去听下属汇报军情。 乌环人没有料到大虞军会这样伏击,本身军力又少,根本没有反抗之力。逃走了几个小兵,根本不足为惧。 回到塔吉帐中时,人已经醒了,换了身衣服坐在床上。 刚刚沐浴过,蜷曲的红发还没干透,正往下滴着水。衣衫未整,布料沿着他健美的身躯垂下,水珠也跟着滚进衣物中。 经过一番沐浴清理,看着倒是比方才精神了不少。只是脸上那些血污除去,却还是有几道淡淡的刀疤。 李长明几步小跑过去,坐到了他身边。 正想去拿旁边水盆小刀的人收回了手,便听李长明抬眸望着他道:塔吉,我来给你刮胡子! 塔吉最怕以这个角度看他,他抬头望向自己,眼里清晰映出了自己的影子,亮晶晶的。他只是笑着说话,却好像在撒娇,而自己会答应他的一切要求。 好塔吉被他看得下意识答应了,而后脸上一热,颇有些难为情地道,不,还是不了吧我自己来就好。 这种事让大虞皇帝陛下来做,算什么啊! 那么久邋里邋遢的,已经够难看了,他巴不得李长明看不见自己这模样,怎么还能让李长明动手给自己修面! 李长明却已经笑眯眯地取过小刀,捏住他下巴:不许动! 塔吉乖乖没动,目光一直落在他脸上。 他神情认真,像年纪小的孩子在玩布娃娃一样。 塔吉有些想笑,又怕笨手笨脚的皇帝陛下一不小心让他破了相虽然他本来脸上就好些疤了。 草原上英俊的勇士,面容一点一点露了出来。 李长明放下小刀仔细端详他许久,似乎对自己的手艺十分满意。 塔吉李长明轻轻抚上他的脸,指腹在那些伤疤上描摹,为什么脸上那么多的伤呢 上一次他脸上那么多的伤疤,是因为瑟珠。 那是他们乌环人的葬礼习俗,不是可汗或是亲人死去,不能这样做的。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反抗吗? 自己划的。塔吉只是这样回答。 李长明莫名酸涩:塔吉对不起。 塔吉忙搂住他:怎么了?宝贝我最怕你哭了。说什么对不起? 我不哭李长明眨眨眼,把眼泪憋回去,我做了好久的噩梦我梦见你生我的气,你离开我了 塔吉心中忽然一片混沌,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 塔吉,是我不好可我不是不在乎你。李长明顿了顿,似乎觉得自己怎么说都像在找借口推卸责任,一时无言。 他不能没有步六孤辰,所以他不能把事情抖出来。 他有难处。 所以塔吉就一定要理解他么? 李长明有些语无伦次:塔吉我不知道我怎么了,我就是害怕,我还会怀疑你。可我是喜欢你的我越喜欢你,就越害怕。害怕我那么喜欢的人其实不那么喜欢我,有一天会离开我 他着急得快跳起来,塔吉却满脸笑意,目光温柔。 长明,我是生气可我们塔吉笑着凑近,吻了吻他的脸颊,我们是爱人爱人之间,为什么要分个对错呢? 李长明呆呆地看着他。 我不会离开你塔吉柔声道,你害怕,是我没能让你安心小傻子。 李长明的神情,倒真的像个小傻子。 长明除夕那天,我等了你好久。其实我早就想见你了他自嘲地笑,可是我到了皇宫大门前,才想起我进不去。我就去魏王府等 李长明低下眼眸,掩住了眼中的失落。 可是那天自己没有去。 他觉得,塔吉大概是不想见自己的。 如果我早些回骁卫营去,是不是那天你就会来了? 我我不知道 塔吉笑:好些年前,兴恩寺那个老住持给了我一串佛珠。那天我忽然想起来,就想着也许那老和尚真能给我开解开解呢?可我去了,人早死了。老和尚不会特意等着渡我回去我就想我是不是在想着等你低头?是不是在赌气?我会不会也等着等着就错过了什么我是爱你的,既然我无法不爱你,不管什么事,我都该让它过去了。我的小傻瓜,不用向任何人低头。 李长明心中涟漪方起,便被对方灼热的吻封住了唇舌。他很用力,带着爱意和压抑着的怒意,狂猛得让李长明无法抗拒。 那个吻让李长明有些失神,只听到塔吉在自己耳边有些恶狠狠地道:现在你还会怀疑我么? 不会了。李长明轻轻抓住他的衣袖,像只讨宠的小猫一样靠了过去,不会了你不是他们 塔吉是那群早已失去理智,只知相互残杀的狼群之中,唯一的清醒。 在狼群已经无处生存的时候,他早早跑出了那个只能靠同族相斗活下去的地方,去寻找新的领地生活。他要让族群延续下去,让族群强大起来。 他孤单的身影在茫茫草原中穿行,有人跟随他,却在到达新天地时重蹈覆辙,他们只需要这片天地里富足的物资,而后便开始争夺。 没有人听他的,他的嚎叫声被淹没在狼群的嘶吼中。 他是先行者,注定是孤独的。 第210章 、尾声 孤独的先行者, 还没有强大到能够撼动疯狂的族人,只能带着失望,迷茫地离开。 而后, 有一个人对他张开了双臂, 敞开了怀抱。 那个人是他那已经覆灭的梦想, 余烬复燃。 他会用尽一生, 去爱这一簇热烈不灭的长明火。 长明, 我爱你。他拥抱着那为他点燃希望的火焰, 即便被烈焰灼伤, 也不会放手。 这处营地贵族被俘的消息很快震动了整个北境, 同党畏罪而逃。李长明分派兵力追捕, 收拾乱局。不过数日, 便已将人全数捉拿。 小可汗既废,乌环需要一个新的、名义上的首领, 而大虞天子的决定出乎众人意料。 封阿史德塔吉为乌环可汗,赐姓李氏, 入籍宗正。 这个命令顿时便引来诸多非议, 乌环王族本为阿史那氏, 塔吉来做这个可汗, 实在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赐姓李氏塔吉算是有功, 皇帝既然开心把国姓给他,那就给吧, 横竖是皇帝自己的姓,别人能说什么。 可是这入籍宗正一个外族人, 竟然改姓进皇族宗室? 皇帝的举动,就跟上赶着找骂没什么区别。 于是皇帝尚在北境,玉京那边就送来了一堆劝谏的折子。连等皇帝回去都等不及, 直接快马加鞭送北境来了。 李长明斜靠在帐中榻上,把那些奏折翻了又翻,杵着下巴道:啧阿辰说我行事随性,对你恩宠过盛。不会吧不会吧,他这才知道我宠爱你啊? 塔吉也啧了一声,道:他们就为了这个,写那么多千里迢迢送过来? 倒也不只是为了这个李长明手一撑床榻,坐直身子,塔吉,乌环人心浮动,一直出事足够证明燕然策略有误。这次回京,我要将乌环贵族全都迁到内陆去。燕然都护府也不会如先前那般留给乌环太多自治之权 塔吉在他说话时面色渐沉,忽地道:长明杀了他们! 李长明一怔,以为自己幻听了什么,定了定神,继续道:但乌环人还是可以管理本族事务,只是汉臣也会把控 那些总有异心的人,在他们露出獠牙之前,杀了他们 李长明停下来,望着他道:你在说什么 我很清醒。塔吉露出一个嘲弄的笑,越是清醒,就越是想送乌环上路。 提到乌环,他竟是满脸的凶戾。 李长明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想错了什么。 他当年,杀父杀兄都没有犹豫过。 为同族求情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他? 他在意的从来都只是乌环百姓,不是这些高高在上的乌环贵族。那时候那延行刺,他也只是求自己不要迁怒乌环百姓。 当年在东乌环,他杀掉的贵族也不少。那段时日,他每去见一次萨满祭司,就要杀掉一批人,以至于一旦他去祭拜,磐石城里的权贵就开始人心惶惶。 他也曾是一族统领,也曾站在万人之上。他怎么可能不懂。 我的陛下,你不该对一群凶残的恶狼仁慈。塔吉温柔地笑着,我们,已经给过他们很多机会了,不是么? 已经宽恕过了,可已经疯狂的恶狼是不会感激的。 当年我不杀他们,是念着他们有功。我想,只要他们安分,就那么锦衣玉食养他们一辈子也无妨。 可是他们联合起来背叛他,在他即将统一东西乌环的时候。 他们心里有的从来都不是乌环,只是自己的权势利益。他们只需要可以饱腹的血和肉,哪怕这血肉来自同族身上。 塔吉微微低下眸,道:内里千疮百孔,再怎么粉饰,也是没用的。走不通的路,不必再走。 李长明静看他半晌,最终只是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贞明二年,乌环可汗有叛逃之心,以大婚为由,邀请怀义郡王回乡,逼迫怀义郡王召集旧部叛逃。怀义郡王不从,可汗将怀义郡王囚禁。 七月,怀义郡王被囚禁折磨两月后,消息传回玉京。大虞天子亲自率军北上,废可汗尊号,接回怀义郡王。并封怀义郡王阿史德塔吉为乌环可汗,赐姓李氏,入籍宗正。 乌环旧贵闻讯,试图以武力抵抗,半月之后皆被镇压。因前可汗年幼,押送回京受审,囚于玉京。其余涉事之人获罪,牵连到的乌环贵族过半。经此一事,北境再无动乱。 八月初,御驾班师前夕,大军行至乌由湖。 时已入夜,李长明还没入眠。乌环新的可汗匆匆走进帐内,大虞天子还当他有急事要议,只是询问的口还未开,人便被拉着跑出了牙帐。 天上光芒坠落在水中,树影婆娑,衬着亘古以来的幽静。 拉我来湖边做什么 嘘 塔吉让他噤声,又轻轻拉着他往前走了几步。 无数的绿光从树丛间缓缓飘出,点亮这浓浓黑夜。 萤火虫。李长明低低一笑。 塔吉回头,道:我欠你的。 许多年前的承诺,一直以来的缺憾,就是面前这迟来的萤火。 月光洒在湖面上,微风吹皱水面,波光都变得极为柔和。他的笑容在月光萤火映照下,无比温柔。 恋耽美 ——(170) 乌由湖一直没变,还是那颗草原上的蓝宝石。 如今也是大虞的蓝宝石。 这个地方,等了他们很多年。 终于还是等到了。他们一如从前,心中顾念着彼此,真心未变。 塔吉指着身前的夜色道:长明,乌由湖,送给你。 这是他当年亲自打下的地方,四季美景,都是他赠予李长明的礼物。 他回头时,对上了李长明的目光。 李长明没有看他送来的礼物,只是对着他这个送礼的人笑。他忽然有一种感觉,好像从这一笑中看到了他们此生此世的韶华流逝,岁月变迁。 塔吉,你会后悔吗?李长明忽然笑着问他,我连一纸婚书都给不了你你会不会后悔? 塔吉轻轻用力,将他拉进怀里,笑道:我们已经让天地为证,拜过天地高堂,何必在意那些 不行,不能就这样过了。李长明凝视着他,认真地道,塔吉,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是相爱的。不只是现在的人,还有以后世世代代的人,都要知道! 那你要如何? 塔吉,我要你永远爱我,永远忠诚于我。我们一起,给天下人一个共同的名字。李长明眸子被他月下的面容所占据,一字一字说得无比郑重,若后世提及君臣典范,便能想起你我之名,也算是向天下昭告你我情深。 他要将他们的深情藏进时光,放入青史。 他要做天光日月,普照万物。千载之后,还会有无数的人将他们的情意铭记。 塔吉执起他的手,用他满心的情动落下一吻:我会永远爱你,我的陛下。 他们携手,身前是不世功业,千秋繁盛。 李长明微一仰头,触上他的唇。而后他们相拥而吻,在这天地之间久久痴缠。 仿佛沧海桑田,世事变换,都无法让他们分开。 贞明三年初,新丽南北之战结束,安撒国阴谋破碎。大虞天子放言:大虞一国以和为贵,不轻动刀兵。然安撒屡有进犯之心,假使安撒执迷不悟,安撒人所在之处,皆为战场。安撒遣使谈判,相约为盟,不再以任何方式进犯大虞及周边各国。 贞明五年,大虞出兵火罗,以在文帝朝未得重用的番臣阿史德塔吉为行军大总管,击败十万火罗兵,一战灭国。西域多国归降,并入瀚海都护府。阿史德塔吉加勋上柱国,升辅国大将军。 贞明六年,四方诸夷为天子上天圣皇帝尊号,为天下共主。 贞明一朝,天子躬行节俭,爱民惠民,深受百姓爱戴。任贤纳谏,宽宏大气,视臣子为亲朋,朝臣无不以百年之后能陪葬皇陵为荣。 强盛之世,一直未停下对外扩张的脚步,西域沙漠、北境草原上的各个民族,皆臣服于大虞。贞明皇帝优待异族,华夷一视同仁,朝堂之上多有番臣,其中以怀义郡王阿史德塔吉最得宠信。以异族身份成为重臣,前所未有。 无论何种相貌,何种信仰,这片土地上的人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虞人。 朝野胡汉相和,天下归心,有百川包容之气,自信张扬之风。 贞明十五年,大虞天子病重,怀义郡王竟请求按乌环礼节为君主殉葬,皇帝不许。 同年,崩于璃山清泉宫,谥曰武,庙号世宗。 赞曰:以武功定天下,以文治兴社稷。华夷一家,自世宗始。日月所照,具为王土。王土所载,皆是虞人。贞明之风,后世歌咏。 玉京城金碧辉煌,记录着此时此刻的喧闹。 一缕清风扬起檐角风铃,叮叮当当,似乎是天地发出的喟叹。 山河天下,无尽盛景,都是李长明给塔吉的婚书,用这永世不灭的日月长明昭告天下人。 天地万物为证,百代光阴为证。 以此青史为盟,以此盛世为聘。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 呜呜呜终于写完啦。 这是我写得最认真的一篇了,按着大纲一点点写下来,终于有一次好好写完没砍大纲了。数据差但我居然坚持下来了。(x)写了那么长的一篇!!! 啊好多想说的,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这俩宝贝的爱情呜呜呜,我好爱他们。 感谢追更支持的各位小可爱! 看到评论区大家讨论剧情真的特别特别开心! 后面还会有番外的! 第211章 、番外 论坛体1 主题:《贞明天下》, 吹家国情怀就这样闭着眼睛瞎编吗?忍无可忍 №0 无语了,一直吹什么服化道还原,历史正剧家国情怀, 就这? 开头女主跟十几岁的李焘相遇, 强行青梅竹马就已经够离谱了。那时候李焘被囚禁在深宫啊, 他要是能随便出宫还需要皇帝找借口给他娶亲把他从宫里带出来? 接着女主就跟着去边关了当军营是什么地方啊!黑衣旅是有女军, 可是要进去很严格的, 而且史书记载得清清楚楚, 薛观音这段时间在京中照顾李焘收养的孤儿。 第三集薛观音被发现了, 李焘还为她处罚了发现她女儿身的士兵。世宗武帝棺材板压不住了要。这叫甜叫宠啊?李焘要是这德性能成天下共主? 桃粉这不喷的吗? №1 现在的编剧就是恨不得男女主一见面就上床发糖, 根本不讲逻辑 还不就是偶像剧, 非要吹正剧 №2 哈哈哈哈哈哈原来那么精彩吗 №3 lz看到哪里了?后面还有女主战场救男主, 男二对她一见钟情 №4 按桃的性格,女主要这样违反军纪擅自进军营, 会直接赶女主回老家吧 №5 lz看到哪里了?后面还有女主战场救男主,男二对她一见钟情 引用№3 ☆☆☆= = 于xx:xx:xx留言☆☆☆ ???男二是谁?别跟我说又是塔吉 №6 时间线都到东乌环入侵始罗了, 还能是谁 №7 时间线都到东乌环入侵始罗了, 还能是谁 引用№6 ☆☆☆= = 于 xx:xx:xx留言☆☆☆ 草啊, 狗血三角恋又来了 №8 男二演员也太不行了吧, 看不下去 №9 不是不想喷, 桃粉表示这几年主角是桃的剧,都给桃弄出多少白月光了?习惯了就释然了你懂吧? №10 女主心地善良, 不仅救了男主,还救了被男主射中的男二一命 我是真的不明白, 这一仗大虞碾压好吧,乌环装备不行人数也不占优势,怎么还弄得是大虞惨胜 №11 相信我!把它当架空古偶是好看的!主CP超级甜嗑拉了! №12 你们黑之前能不能了解一下历史? 火岩壁之战大虞就是败的, 自己去搜 №13 女主心地善良,不仅救了男主,还救了被男主射中的男二一命 我是真的不明白,这一仗大虞碾压好吧,乌环装备不行人数也不占优势,怎么还弄得是大虞惨胜 引用№10 ☆☆☆= = 于 xx:xx:xx留言☆☆☆ 不是说薛妃在甘州城经常帮助医馆义诊吗?救人这个没什么吧?不过救敌人确实好离谱 №14 你们黑之前能不能了解一下历史? 火岩壁之战大虞就是败的,自己去搜 引用№12 ☆☆☆= = 于xx:xx:xx留言☆☆☆ 你才是去好好搜搜百度,火岩壁之战领兵的是谁?吴韬那个废物干的事你拿来乌兰城之战说? 编剧跟粉丝都分不清火岩壁和乌兰城是吧?不仅历史不行地理也不行 №15 选角就不行,男二这张脸哪里有胡人小汗王的样子 №16 要是架空当古偶看真的还可以,下饭剧,颜值都行,男帅女美 №17 不是不想喷,桃粉表示这几年主角是桃的剧,都给桃弄出多少白月光了?习惯了就释然了你懂吧? 引用№9 ☆☆☆= = 于xx:xx:xx留言☆☆☆ 薛妃、韦氏、乌环公主、李瑟的妈、塔吉妹妹、哥哥的妃子 №18 确实,只要当古偶看就可以!男主演员挺帅的,太有气势了!!!! №19 史书记载小汗王是个英俊勇猛的武将,这么老是弄个身上肉都没几两的小鲜肉来拍 形象符合的少数民族同胞演员又不是没有 №20 你才是去好好搜搜百度,火岩壁之战领兵的是谁?吴韬那个废物干的事你拿来乌兰城之战说? 编剧跟粉丝都分不清火岩壁和乌兰城是吧?不仅历史不行地理也不行 引用№14 ☆☆☆= = 于xx:xx:xx留言☆☆☆ 我这不是反驳你说大虞跟乌环打一直都碾压吗?这几次战斗前前后后离得又不远,为了故事性合理改动一下有什么 №21 男二明显有人捧啊,这个角色一开始定的是玉京戏剧学院的乌环族学生,真红头发大帅哥 男二这绿美瞳我真的看着出戏,戴个美瞳强行装乌环人 №22 不敢说,其实我觉得男主男二挺甜的 霸道帝王攻和美丽异族小王子,比上次《玉京赋》里的那个塔吉好看多了 №23 我这不是反驳你说大虞跟乌环打一直都碾压吗?这几次战斗前前后后离得又不远,为了故事性合理改动一下有什么 引用№20 ☆☆☆= = 于xx:xx:xx留言☆☆☆ 合理改动就是把别人的败绩强行扣李焘头上?就为了让女主去救李焘? №24 男二明显有人捧啊,这个角色一开始定的是玉京戏剧学院的乌环族学生,真红头发大帅哥 男二这绿美瞳我真的看着出戏,戴个美瞳强行装乌环人 引用№21 ☆☆☆= = 于xx:xx:xx留言☆☆☆ 是谁啊?真红头发绿眼睛那戏路也太窄了吧,塔吉这种角色算合适的,还被抢了 №25 怎么都在说男二,男主也不行啊,演得跟个面瘫似的,一天到晚板着脸。 №26 可是虞朝在太宗前期真的弱啊!割地战败好多次,历史上都是有记载的 №27 是谁啊?真红头发绿眼睛那戏路也太窄了吧,塔吉这种角色算合适的,还被抢了 引用№24 ☆☆☆= = 于xx:xx:xx留言☆☆☆ 阿史那萨林 №28 男主很有帝王气,怎么就是面瘫了,那种皇帝的高冷霸气演绎得挺好的 本来演员就是年轻皇帝专业户,这样嘲真的尬 №29 这剧情一开始就有病,实在想让男女主早点同框发糖,可以开头薛观音在魏王府照顾收养的幼童,然后魏王回京,还省去拍那么多战争场面 现在开头这拍得也不够大气,还无聊。古偶重要的就是前面几集感情线要留住观众了,结果在弄什么潜入军营千里寻夫被发现 接着,魏王回来以后,让女配使坏害女主不能怀孕的事情初现端倪。女主靠在男主怀里感叹他们恩爱那么多年,却没能有孩子,男主心疼,女配在旁边嫉妒咬牙,这冲突不就来了吗 №30 阿史那萨林 引用№27 ☆☆☆= = 于xx:xx:xx留言☆☆☆ wow还是姓阿史那的,真的祖上乌环王族 №31 男主很有帝王气,怎么就是面瘫了,那种皇帝的高冷霸气演绎得挺好的 本来演员就是年轻皇帝专业户,这样嘲真的尬 引用№28 ☆☆☆= = 于xx:xx:xx留言☆☆☆ 得了吧,你家男主皇帝专业户,专业到演什么皇帝都是一个样 他就是在演他自己,根本没有在意角色是什么样。皇帝也是人,也有不同性格,他那么多部剧全都用一样的模板演 偏偏李焘是个爱哭爱笑的真性情,根本不跟他演的那样端着 №32 太宗前期被外戚把持朝政,的确外战不行,可李焘二十岁的时候已经接管黑衣旅很久了,在战场上显露锋芒。西北有黑衣旅驻守,就是战无不胜 怎么有人就觉得这时候大虞军队被乌环打爆是合理的?我跟你说,吴韬被打爆可以,但是领队的是李焘还只能惨胜就是不可能 你对天圣皇帝的力量一无所知 №33 这剧情一开始就有病,实在想让男女主早点同框发糖,可以开头薛观音在魏王府照顾收养的幼童,然后魏王回京,还省去拍那么多战争场面 现在开头这拍得也不够大气,还无聊。古偶重要的就是前面几集感情线要留住观众了,结果在弄什么潜入军营千里寻夫被发现 接着,魏王回来以后,让女配使坏害女主不能怀孕的事情初现端倪。女主靠在男主怀里感叹他们恩爱那么多年,却没能有孩子,男主心疼,女配在旁边嫉妒咬牙,这冲突不就来了吗 引用№29 ☆☆☆= = 于 xx:xx:xx留言☆☆☆ 哈哈哈哈哈好!这个倒是可以,有宅斗的味了 №34 这剧情一开始就有病,实在想让男女主早点同框发糖,可以开头薛观音在魏王府照顾收养的幼童,然后魏王回京,还省去拍那么多战争场面 现在开头这拍得也不够大气,还无聊。古偶重要的就是前面几集感情线要留住观众了,结果在弄什么潜入军营千里寻夫被发现 接着,魏王回来以后,让女配使坏害女主不能怀孕的事情初现端倪。女主靠在男主怀里感叹他们恩爱那么多年,却没能有孩子,男主心疼,女配在旁边嫉妒咬牙,这冲突不就来了吗 引用№29 ☆☆☆= = 于xx:xx:xx留言☆☆☆ 亲亲,可剧方说不是古偶,是历史权谋正剧呢! №35 乌环要那么厉害,怎么还成大虞的都护府了 №36 我去搜了那个乌环族演员,真的帅!!!!!!是我心中的小汗王! №37 就是为了给女主加戏救人呗,我是看见好些桃粉疯了hhhhhhh横扫天下从无败绩的战神被弱化成这样剧粉还说不是黑 №38 我去搜了那个乌环族演员,真的帅!!!!!!是我心中的小汗王! 引用№36 ☆☆☆= = 于 xx:xx:xx留言☆☆☆ 真的吗!我看看! №39 我贴图 [图片] 恋耽美 ——(171) 很帅吧!扑面而来的雄性荷尔蒙!这才是草原大野狼的样子啊!!!! №40 卧槽一拉到下面帅昏了 №41 猝不及防,红发大野狼yyds! №42 今天刚刚更新的,原来塔吉第二次入侵始罗是因为对女主念念不忘老人地铁手机.jpg №43 emmmmm真的好看吗?我咋觉得还没男二演员好看,太糙了吧 №44 男二演员他只能算五官端正,根本撑不起塔吉这样的角色 №45 我也觉得不好看啊,刚刚一刷图简直吓到我了 那个眼神好吓人= = 我宁愿看剧里这种 №46 怪不得剧方老找些没演技的流量来演,现在人就喜欢吃这一套呗 粉丝滤镜八百米厚 №47 都到第二次打始罗了啊 №48 始罗疫病蔓延了,桃也感染了,下面该女主去救他了吧,整点什么得女主牺牲才能给桃治好病的药方子? №49 怪不得剧方老找些没演技的流量来演,现在人就喜欢吃这一套呗 粉丝滤镜八百米厚 引用№46 ☆☆☆= = 于xx:xx:xx留言☆☆☆ 我就是喜欢肤白貌美的,怎么了?这个演员哪里好看了,露在外面那截手臂的肌肉看着都好恶心 №50 我就是喜欢肤白貌美的,怎么了?这个演员哪里好看了,露在外面那截手臂的肌肉看着都好恶心 引用№49 ☆☆☆= = 于xx:xx:xx留言☆☆☆ 那也比你家哥哥好看 №51 我就是喜欢肤白貌美的,怎么了?这个演员哪里好看了,露在外面那截手臂的肌肉看着都好恶心 引用№49 ☆☆☆= = 于xx:xx:xx留言☆☆☆ 是羡慕嫉妒人家身材好吗?你家男二可没有哦 №52 我就是喜欢肤白貌美的,怎么了?这个演员哪里好看了,露在外面那截手臂的肌肉看着都好恶心 引用№49 ☆☆☆= = 于 xx:xx:xx留言☆☆☆ 妹妹几岁了?可曾上过学?现吃的什么药? №53 别理那个人 №54 球球了编剧,薛观音历史上也是个很好的人,西乌环把疫病传过来的时候她在后方帮着军队一起控制流民救治病人,不是这样的玛丽苏,换个人祸害吧 这拍得完全是她恋爱脑非要跑去始罗添乱,间接害李焘染病了 №55 暂时决定跟大虞合作的塔吉再见女主,强势表白 塔吉邪魅一笑:我果然又见到了你,这次攻打始罗,没有白来一趟 №56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始罗:MMP招你惹你了 第212章 、番外 现代2 周六, 中午十二点半。 电视里放着最近刚上的新剧,李长明窝在沙发上低头打游戏,没抬头看一眼。 厨房里的香气一阵阵飘出, 男人端出最后一道菜, 解下围裙, 朝他喊:长明, 吃饭了。 啊, 好。李长明正忙着跟队友围殴敌人, 回应得很敷衍。 他注意力都集中在游戏上, 突然之间电视里的男人一声怒吼, 把他吓得一个手抖。只是眨下眼的功夫, 他屏幕就变成黑白的了。 气得他想骂人。 电视里的男女还在撕心裂肺地争吵。 观音, 究竟为什么你不愿跟我走? 我早已嫁与魏王,你这又是何苦? 那个人可曾将你当做他的妻子?他任由你流落边地, 都不肯来寻你! 塔吉,魏王有他要做的事, 我从不在乎他是否会为我停下脚步。 把手机放到沙发上的李长明, 此时已经被电视屏幕上那对男女弄得神色凝重。 女主角一口一个塔吉, 让同名的某人十分难受:这演的什么啊。 李长明摸着下巴, 表情微妙:最近那个《贞明天下》啊。不是说还请了历史顾问的么怎么跟言情剧似的。 他往后一靠, 摇头叹气:我是看主角是虞世宗才想着看看的 塔吉沉默了一下:你找我要视频会员,就是看这个? 小气鬼李长明, 身为一个家住皇城脚下,出生就有玉京户口的富n代, 竟然如此勤俭节约,连开个视频会员的钱都省。其实他本来也不追剧,李长明要, 他就临时开了一个。 找找感觉嘛我那论文毫无头绪。李长明抓过遥控器,关了电视,看来不能指望这东西能给我点灵感。 塔吉在那边摆好筷子,笑出声来:显陵博物馆的票早给你订好了,今天正好有空,吃完饭开车去。 李长明乖乖抓着自己手机走到餐桌旁,点开影视论坛,首页十个帖子九个是《贞明天下》。 刚刚的剧情着实震撼到他了,他实在是好奇这剧都讲了些什么。 面对这个一直低头玩手机的宝宝,塔吉也只能盛了饭给人递过去:吃饭你都不积极。 李长明抓起筷子,手却还在划拉屏幕,便看便跟塔吉说:我看那剧剧透呢 什么薛观音战场救世宗。 什么塔吉单恋薛观音。 论坛里一半的帖子都是在吐槽这剧情离谱,看得李长明颇有同感。 不过对比以前的那些剧,李长明居然觉得这一部还能让人接受。 毕竟只是虞世宗的孺人跟虞世宗和乌环小汗王的三角恋,以前还有让拍过虞世宗跟自己嫂子谢德妃的禁忌爱情呢。也不知道都从哪里挖来的野史瞎编。 作为玉京大学历史系虞史方向的研究生,李长明自认专业知识过硬,够资格说一句他很了解虞世宗。每每看见这些胡编乱造的电视剧,他就痛心疾首。 而这些烂剧层出不穷,年年都有。没办法,谁让男主虞世宗李焘的一生那么波澜壮阔,以至于常年被编剧导演拖出来当收视保障。 然而就没一部好好尊重史实,好好刻画虞世宗的。不过是个顶着虞世宗光环的谈恋爱工具人罢了。 这部号称s级大制作的历史正剧也就这样了。 吃饭。塔吉又一次拍拍桌子,提醒那个低头族,是不是要我喂你吃? 李长明瞥他一眼,造作起来:好啊,啊 好好的一顿饭,越吃越腻歪。 一点半,李长明坐上副驾驶座,戴上跟自己的司机同款的情侣墨镜,驶上高速,前往显陵博物馆。 显陵位于玉京城北八十公里的出云山上,是虞朝第三位皇帝世宗武帝李焘的陵墓。周围还有陪葬墓五十多座,都是贞明朝的名臣。步六孤辰、萧应宁、阿史德塔吉、独孤循、李瑟等历史上有名的文臣武将,都是陪葬在显陵。 出云山上的这些陵墓早已经过了千年时光,有些坍塌损毁,有些被盗,经过抢救性发掘,出土了很多有价值的文物,现在都被收藏在显陵博物馆里。这一片墓葬群,从二十多年前就开始进行考古发掘,三年前山上修建的博物馆落成,对墓葬群出土的文物进行开放展示。 其中的国宝天地锋,是最近才发掘出的文物。 原本显陵的工作重心是在陪葬墓的发掘上,直到几年前地震把显陵主墓道震塌了,考古队才进入显陵墓道。经过几年的清理发掘,在主墓道发现大量的壁画石刻,还有一柄佩剑。经考证,佩剑应是世宗的佩剑天地锋。 这一发现震惊全国,当时网络上的新闻一连几天都被显陵霸占。 根据民间流传下来的野史传闻,虞代末年军阀混战时,世宗的显陵就被盗了。当时军阀赵藩攻入玉京,为了筹集军费盗掘显陵,显陵里的这位一代雄主,在死后两百多年陵墓被盗,尸身被毁。 虞世宗是一个盛世的标志,即便已经过去两百年,贞明时代依然是人们所向往的时代。赵藩的行为让玉京百姓群情激愤,竟有人自发组织起来闯入赵军营中放火。 这其中不乏祖上迁入中原的胡人后代,虽已融入中原多年,依然勇武剽悍,与官军配合,居然就把赵军赶出了玉京。 正史中也记载了这场战斗,不过百姓们突然奋起反抗的原因是什么,一直都是未解之谜。原本史学界普遍认为就是赵藩盗了显陵,然而那次对显陵主墓道的考古发掘,推翻了这一说法。 因为主墓道完好无损,没有被盗迹象,只是自然坍塌,后面的墓室也是没有任何人为损毁的痕迹。 显陵没有被盗,什么世宗陵墓被盗,尸身被毁,极大可能是赵藩对手编造来激起民愤的。 毕竟,世宗武帝在虞朝人心中的地位就如天中之日,尤其是在王朝已经衰落的时候,人们更是会怀念曾经的繁荣强盛。 上个月开始,显陵博物馆展出显陵墓道壁画和天地锋,做一个贞明盛世主题的展览。李长明因为课业一直没抽出空来,偶尔有空,男朋友又没空。 塔吉同样毕业于玉京大学,说起来还是李长明的学长,是做语言翻译的。塔吉当年在学校就是个风云人物,学的东西横跨突厥、印欧和汉藏语系,像他这样的语言人才不多见,一旦忙起来就真的会很忙。两个人就拖到现在才有时间出来参观。 车下了高速,缓缓转入小路。周末来显陵博物馆的人也多,即便是离市区八十多公里,也阻挡不了人们的热情,路上还有些堵。 还好提前预约了那么多人李长明关上车门,看着售票窗口前长到离谱的队伍,简直就有种想调头就走的冲动。 还好他并不需要排那么长的队,虽然提前预约过也需要排队等一会儿就是了。 塔吉搂着他的肩:看我想的周到吧? 周到周到。 奖励呢? 李长明稍稍踮脚,飞速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展厅第一段都是贞明时期的服饰,第二段是器具,第三段是书法碑刻,再往里走才是显陵墓葬群里各位墓主的陪葬物。 显陵墓道里的壁画,被缩小还原在展厅里,有些地方已经斑驳模糊。 主墓道壁画记录了虞世宗一生经历过的几场有名战役 一旁的讲解员在向前来参观的游客介绍壁画内容,讲解员已经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外面的人连壁画都看不见了。 塔吉:人也太多了,那边壁画是什么都看不见。这讲解是半小时一轮,要不等下一场? 李长明笑:我给你讲不就好,等等他们走了。 也太小看他了,他怎么说也是学了几年虞史的,导师当初也参与了显陵的考古发掘工作,讲解几幅壁画绰绰有余了。 讲解员:东乌环与始罗之战,始罗向大虞求援,当时还是魏王的世宗领兵援救,一箭射中东乌环小汗王阿史德塔吉,逼退乌环军,一战平定三州之地。史称一箭定三州,后宫廷乐师还以此为蓝本,创作了大虞国乐《神威破阵乐》。 啊,我知道,昨晚更新的两集魏王殿下还给观音跳了这舞呢! 唉,我还是觉得塔吉好点,魏王心里只有江山。当时要是魏王没射中塔吉,观音也不会跟塔吉相遇了。 李长明听到有人在小声谈论,看来最近的热播剧《贞明天下》虽然一直被吐槽剧情离谱,却还是吸引了不少平时对历史不怎么感兴趣的人过来参观贞明盛世展览。 等讲解员带着人去了下一段壁画,李长明的塔吉才看清壁画全貌。 城下千军万马,黑衣的魏王马上张弓,威风凛凛。可能因为东乌环小汗王最后成了贞明朝的名将,皇帝给他点面子,就画了自己拉弓射箭,没画小汗王中箭。 一箭定三州 李长明忽然心头一颤,看着画出了神。 塔吉啧啧两声:看自己老祖宗被一顿胖揍,这感觉有点不太行。 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乌环族早就是汉人的好兄弟了。李长明笑,你看,这壁画上都没画乌环人,只展示一下世宗英姿,不是很给乌环面子嘛。要不是心里重视,怕伤感情,怎么会特意这样画呢? 他跟塔吉在展厅里前行,讲解壁画内容,比讲解员讲的还要详细些。后进来的游客都当他也是讲解员,渐渐也把他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主墓道之中,除了壁画,就只在石门前发现了一尊石像和世宗的佩剑天地锋。看衣着和发型,石像应该是一个乌环男人,可惜在地震中石像损毁多处,残缺不全,暂无法辨认出身份。关于石像摆放在墓道中的作用和意义,专家目前也还没能得出结论。 有一种推论是,这尊石像是大虞怀义郡王阿史德塔吉。史载世宗与塔吉感情深厚,贞明十五年,世宗病重,塔吉请求为世宗殉葬。我们要区分殉葬和陪葬,显陵的墓葬群,有五十多座陪葬墓,都是臣子寿终正寝之后葬在此地。而殉葬,是人还活着,因为皇帝死了,就陪着去死。塔吉当时请求的是殉葬,今天听起来很不可思议,臣子主动自杀殉葬在汉人的历史上是少见的。但在乌环,一直有这样的习俗,乌环人认为能为心中的英雄殉葬,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耀。 围观游客中有人开玩笑:那不就是殉情嘛。 李长明也笑:也可以这么说。不过世宗并没有答应塔吉的请求。有史学家认为,这尊石像雕刻的是塔吉,是世宗在拒绝塔吉的殉葬请求之后,为了满足他的心愿,造了一尊石像陪葬。 我还以为他们深仇大恨呢 李长明摇摇头:那都是电视剧乱写的,历史上的世宗和塔吉,可称是君臣典范。可以说,若贞明一朝没有塔吉,可能也没有后来胡汉一家,民族平等的局面。乌环在归附大虞之后,曾有贵族想叛逃。塔吉被骗回草原,得知他们真正目的,当即割面明志,誓死不从。如果他们之间真的是仇人,我想塔吉也不必这样做。 人群往前,渐渐走到最后一个展厅。 这里展示的藏品只有一件,天地锋。 那柄宝剑静静躺在玻璃柜里,剑鞘早已腐化,剑却还闪着光亮,若是千年之前,剑上的光辉必然是如今的百倍。 然而千年之后,已经损坏的天地锋,依然有着那种睥睨天下的气势。 恋耽美 ——(172) 李长明却忽然感到头痛不适,照在天地锋上的光芒似乎在慢慢扩散,侵蚀他的视线。 好像身周的一切都变成了白色,只剩下柜中的天地锋和他还有,塔吉。 你怎么了?塔吉的声音一下子把他拉回现实。 刚刚有点头晕李长明缓缓神,有些疑惑地看向展柜。 这柄剑记忆里好像不是这样的。 什么记忆里!自己见过这剑吗? 塔吉搂住他:是不是昨晚熬夜,还是最近太累了?你也不低血糖啊 没事,可能这里面有点闷吧。李长明小声提醒,那么多人,别搂搂抱抱的。 可惜那个人根本不放开。 有人问:听说天地锋的实物跟历史记载有出入,这到底是不是天地锋啊? 李长明又看了那剑一眼,顿时就有些心慌,勉强跟人笑:这个我也不清楚,天地锋才出土不久,可能还需要更多的考证吧。 出云山离市区太远,下山之后两个人就近在小餐馆里吃了晚饭。晚上八点,李长明还在回程路上。百无聊赖地拿起手机打开微博,热搜榜上挂着《贞明天下》。 这剧在论坛天天被嘲,微博热搜倒是天天上,一更新就上,也不知道才更新几分钟,怎么大家就看完了在微博上讨论起来了。 #塔吉弑主自立# 这个话题在不断攀升。 李长明眉头一皱,感觉大事不妙,点进去一看,全是娱乐营销号配了九张男二的图,下面都在夸男二有气势,帅爆,剧情爽炸天。 一头雾水的李长明点开了视频软件,直接拉到最新一集。 2倍速看了十五分钟,他退出视频,点开微博,再一次进入热搜话题。 拉煤车车有我:#塔吉弑主自立#这是什么东西!!!编剧你脑子有病吧!!!塔吉为了抢夺女主,杀了自己亲外甥小可汗,自己当可汗??? 就是不出货:#塔吉弑主自立#我原以为这剧就是黑虞世宗,原来男主男二女主都黑啊,那没事了。@贞明天下官方微博哈喽?能不要蹭历史正剧吗?宁配吗? 资深十连坠机选手:#塔吉弑主自立#塔吉什么时候当过可汗?他从来都没有想着当可汗!最后都是乌环王室自己作死,世宗封他做可汗的!欺负狼王没粉吗??? 发财就我不在:#塔吉弑主自立#我服了,我真的服了,要写个偏执疯狂凶残的男二可以啊,别套历史人物皮!粉丝还天天扯历史圈上纲上线,没不让你写不让你拍,改个名字谁理你!又想要历史人物流量又不端正态度尊重史实,骂你还委屈了? 看到大家都在骂,李长明就放心了。 退出微博,点开论坛帖子,他愤怒地打出回复 改编不是乱编,戏说不是胡说!!!!!编剧,资方,谢罪!!!!! 第213章 、番外 论坛体3 №57 今天这两集好尴尬, 边境在闹疫情,女主非要去见李焘,还把不能进城的流民带进城里。结果把李焘感染了 真的, 刚刚因为她在后方帮助安置流民有了点好感, 马上又想翻白眼 №58 真的想骂她, 什么圣母白莲花!男主下令封城, 不让进就是不让进, 城外也派人去救治了啊, 又不是不管让他们自生自灭。就因为你觉得他快死了可怜, 就随便把人带进城里 md李焘要是出事了赔得起吗 №59 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我不相信虞世宗赞赏的女人会是那么个没脑子没原则的圣母 №60 薛粉落泪 虽然有些薛粉是认定薛观音是世宗真爱, 从几句历史记载里抠宠, 嗑他俩患难与共的绝美爱情但是更多人喜欢薛观音是因为她坚韧聪慧啊!世宗被流放的时候敢放下一切追随,富贵出身却躬行节俭, 还在甘州学医给老百姓治病 放到今天也是一位很杰出的女性 №61 编剧就不能尊重一下古人? №62 可能编剧本来也没黑她的意思,就是想体现她的善良美好, 招人爱 但是吧水平太次了 №63 我是很佩服你们还能看下去, 我看了开头就跑了 №64 怎么还给买了热搜呢, 点进去看动图我还以为是在嘲讽 这就叫演技啊, 哭得也太假了 №65 我是很佩服你们还能看下去, 我看了开头就跑了 引用№63 ☆☆☆= = 于xx:xx:xx留言☆☆☆ 粉丝说我们剧都不看就尬黑嘛 只能看咯 №66 有没有人看了超前点播的= = №67 笑话,播放量都不想给它, 还花钱超前点播?不可能! №68 我室友在追,知道我是世宗粉老拉着我看, 她超前点播下面两集了 剧情是女主在战乱中跟男主失散,男主没找到,忙着回京受封。为了能继续找女主下落, 又主动请求出使乌环= = 唉,我就想起历史上对薛观音的记载就只到始罗战乱时候跟魏王失散世宗贞明五年说自己与薛观音离散已经十多年了,可以推断就是在始罗灭国后薛观音就已经不在了 世宗和薛观音的故事就到这里戛然而止,其实有时候还挺希望现实是玛丽苏电视剧的,他俩真的是有缘无分T T 太伤了 №69 emmmm世宗为了找薛观音出使乌环,这怎么感觉在哪篇同人里看过 №70 看宣传页,花钱点播的人还不少啊,嘲天天嘲,钱还是圈,粉丝韭菜太好割了 №71 剧不都是有改编的吗,我觉得很合理啊,不必因为有流量就觉得烂吧 又不是纪录片,这种剧都是套个历史皮,没必要那么较真 №72 emmmm世宗为了找薛观音出使乌环,这怎么感觉在哪篇同人里看过 引用№69 ☆☆☆= = 于xx:xx:xx留言☆☆☆ 好多文都这样写的 我严重怀疑就是史同雷文作者去当编剧了 №73 不想让人较真别说自己正剧啊 №74 怎么还给买了热搜呢,点进去看动图我还以为是在嘲讽 这就叫演技啊,哭得也太假了 引用№64 ☆☆☆= = 于xx:xx:xx留言☆☆☆ 说是女主哭戏热搜,你看是对着谁哭的? 男二在旁边装逼摆pose呢,你看都在夸男二会演男二苏,注意力被男二吸引了 №75 历史上对女主的记载都只到这里了,那后面怎么编啊? №76 男二就指着这部剧一步登天吧 №77 还不如架空删掉女主,让高冷霸气男主和疯批凶残男二相爱相杀,绝对比现在拼命营销都起不来要好 №78 跟男主失散了男主没找到她,这不还有男二么? №79 #塔吉救走观音# 好了,果然被塔吉带走了 №80 接下来开始在乌环三角恋 №81 虞华宫不是塔吉特地为李焘准备的宫殿吗? 我以前旅游去过,导游和当地人都这样说的 №82 道理我都懂,为什么男主和男二这段那么暧昧 №83 崆峒了 №84 怎么连古偶都卖腐 №85 塔吉软禁女主,不让男主知道女主在他这里 然后天天去找男主聊天打猎 这是什么操作,我不懂 №86 反转了姐妹们,其实男二喜欢的一直是男主!接近女主只是想泡男主! №87 越看越迷惑了,这到底是在干什么 №88 反转了姐妹们,其实男二喜欢的一直是男主!接近女主只是想泡男主! 引用№86 ☆☆☆= = 于xx:xx:xx留言☆☆☆ 有道理 №89 探头,其实世宗和塔吉历史上真的好嗑 就是不是剧里这种 №90 我想嗑的是桃吉,但不是这种桃吉 编剧是觉得史同圈桃吉热度高想顺便蹭一手吗? №91 不懂,有无科普 №92 李塔吉,四舍五入结婚了! №93 求和亲,必不负我,李塔吉,殉葬梗,四大糖 №94 桃吉四大糖,第一个和亲梗,塔吉在第二次攻始罗之后,被西乌环趁虚而入,于是东乌环和大虞合作。之后塔吉又亲自到玉京请求大虞嫁个公主过去,其实就是希望大虞能援助一些物资技术。当时宗室里又没有合适的人选,太宗皇帝就拒绝了和亲请求 但是!!!太宗派世宗出使东乌环去了。和亲公主要干的事,除了嫁人都让世宗干了hhhhhhhhhh №95 塔吉被赐姓李氏,还入了宗庙的,礼法上算李家人 №96 桃吉党表示习惯了,每次拍桃主角的电视剧,塔吉都是反派男二。可是历史上他们真的很真爱啊 而且剧方真的都看中桃吉cp的热度想吃红利,在女主旁边搞暧昧弄得不伦不类 №97 必不负我是史书原话。乌环归附以后一直有旧贵族想搞事,贞明元年春猎世宗就遇刺过,那时候开始朝臣就对乌环特别不放心 结果没过多久,塔吉手下在乌环反了 当时正好世宗让塔吉去乌环,大家就都以为塔吉是想趁机跟旧部会合跑路,后来查清是之前刺杀世宗的人嫁祸 世宗迫于压力也只是关了塔吉几个月禁闭 第二年,小可汗说自己要结婚,请塔吉回去当证婚人。结果塔吉一回去就被囚禁,都是乌环旧贵想骗他回来要他召集旧部离开大虞。塔吉就拿刀划破自己的脸(乌环人有人死了才会割面,这个举动等于在骂他们怎么不早点死),痛骂乌环贵族。 然后塔吉被囚禁了两三个月,一直没消息传回来,臣子都说会不会是他已经叛变了 世宗就说了那句塔吉必不负我。 №98 再感叹一下,他俩太甜了,kswlkswl 绝对的信任!绝对的忠诚! №99 李塔吉就是世宗给他赐姓,给他皇室身份 赐姓这种事很常见的,但是塔吉是乌环人,就特别不寻常了 四舍五入就是结婚! №100 桃快不行了的时候,塔吉还想给桃殉葬。草原猛男嘤嘤嘤要跟着皇帝陛下去了,这还不够真爱吗! 他们哪儿来那么多深仇大恨! №101 乌环人本来就有殉葬传统,可汗死了都会有人自愿殉葬的,就是走个过场呗,又不会真让他去死 №102 还有其他的记载,都超甜! 我记得有次世宗跟塔吉在说话,世宗跟塔吉聊着聊着开了句黄腔,然后立马反应过来旁边还有人在记录,吓得问能不能不记这个 史官:不可以,你刚刚问的我也要记 笑死 然后大受打击的世宗就靠塔吉身上一阵小拳拳2333333幼稚死了! №103 史官:这对昏君佞臣成何体统! №104 = =别提了,有人黑世宗曾经试图改史就是拿这个当证据。 明明只是问了一句。那种情况下觉得自己说错话影响不好,问一句不是很正常。结果就说他把整个虞史都改了,贞明盛世都是不存在的是他让史官改的 №105 那个史官敢那么硬刚,就说明了他不可能改史! №106 现在的人就爱往公认的好人身上找错漏呗。 世宗剿灭乌环战力,又对乌环人很好虚伪,沽名钓誉。 然后吴彰被杀的时候说了句不要牵连妹妹虽然他不是好人可也是个好哥哥,其实他在军事上的才能不比世宗差,可惜他姓吴 №107 说到这个我就来劲了,之前那个游戏xxxx不是还出了吴太后和吴彰吗? 居然比名将独孤循、李瑟品阶还高 游戏策划是被网络上天天给吴家人翻案的民间科学家忽悠瘸了吧,真以为吴家人一个个都是人才只是被政敌抹黑?太宗世宗还需要给他们抹黑? №108 一天天的给坏人翻案,网庙要住不下了 №109 吴家人真那么厉害,怎么太宗朝初期丢那么多地打那么多败仗? 丢地的是吴家,还得太宗给他们背锅= = 现在一大堆人就老拿太宗初期丢的地来说他配不上太宗文皇帝的庙号谥号,然而那时候他连实权都没有。后面夺回权力不就立马有瀚海都护府和燕然都护府了 文皇武帝兄弟俩都吊打吴家人十条街 №110 那个游戏里,吴太后政变被囚禁的时候还说了句是女子输给了这个时代 姐姐你是政斗输了不是因为你是女的输了!!! 太成公主怎么就赢了?难道太成公主不是女人? №111 离谱的是太成公主这样的真女政治家还是个废卡,比不上吴太后= = №112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男二发现男主来乌环目的不纯,暗中谋划灭乌环,然后男二决定夺权跟男主正面刚 越来越离谱了 №113 室友超有钱,看了超前点播的我表示离谱的还在后面 №114 好想知道,详细说说? №115 不用详细说说了,看热搜 剧方为了割韭菜,已经给超前点播的剧情安排上热搜了 №116 等等!为什么热搜是塔吉弑主????? №117 卧槽啊,什么东西!!!!! №118 狼王粉暴怒!!!! №119 精乌环暴怒!!! №120 编剧!塔吉招你惹你了!!!他那么温柔仁慈的人!!!被写成个偏执疯批就算了,还把杰利可汗干的事扣在他头上? №121 恋耽美 ——(173) 改编不是乱编,戏说不是胡说!!!!!编剧,资方,谢罪!!!!! 第214章 、番外 现代4 玉京城市区, 到了晚上九点也还堵车。 本来路程也没多远,奈何一进市区就开始堵,几分钟才能挪个十来米, 两个人回到家已经很晚了。 这只是他们两个租的房子, 李长明真正的家是在故玉京皇宫博物院边上, 那里属于老城区, 里边好些有几百年年头的古建筑, 现在就是成了个旅游区。好些房主都把老房子租给商家开店去了, 李家的宅院倒是还在住人。那地段的房子十几万一平起步, 像他家这样还有花园的百年老宅, 是可以直接当景点的。 然而李长明还是选择在外面租房子, 学校新校区离那边太远了。开车都要跑上快两小时, 现在就是回个家像出差,让人完全没有回家的欲望。 本科那会儿他就跟学长塔吉谈恋爱, 后来塔吉研究生毕业,打算留在玉京工作, 他又还要继续念书, 两个人就商量着一起租房住。本来想着直接把证领了, 但是李长明家里哥哥不同意, 非要他俩先把房买了再说。 倒也不是哥哥在乎房子不房子的, 主要怕李长明一时冲动。这才谈几年啊,书都还没念完就想结婚, 万一以后相处久了发现对方不是适合一起过日子的人怎么办。塔吉不是玉京人,没玉京户口, 就算家在燕然跟人合伙开了个大牧场,养着十万头牛十万头羊,分到他手上的钱不少, 也要在玉京工作五年才能在玉京买房子呢。这五年内他俩没分,再考虑领证的事。 开门的时候,在门口窜来窜去的大橘猫看到点缝隙就想冲门,被李长明眼疾手快一把捞回怀里。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浴室,塔吉出来就见李长明抱着笔记本电脑窝在沙发上,电视里放的还是早上那电视剧。 走进一看,他居然是在翻自己那些资料。塔吉一直都很佩服李长明,干正事的时候还要放电视,却完全不会被干扰。 塔吉一边擦着自己头发,一边坐到人身边:都那么晚了,还写你那论文呢? 电脑里的图片是一柄剑,跟显陵博物馆里展出的那件文物一模一样。 李长明看着屏幕上的照片,陷入沉思:今天在博物馆,有人问那柄剑到底是不是天地锋。其实学界也争论了很久不过考证下来,还是天地锋最有可能。但是这柄剑的外形,跟史料对天地锋的描述的确有些出入。 塔吉:你导师是怎么说的? 王老师他也持怀疑态度。李长明杵着下巴,而且,没有史料记载天地锋陪葬世宗了。根据虞书记载,虞世祖李凤还用世宗的天地锋斩杀奸佞,那时候都离世宗时代有一百六十多年了。如果这是天地锋难不成世祖从显陵拿了天地锋又放回去?这样看就说不通啊我也一直有种感觉,这可能就不是天地锋。不过现在也证明不了,也许以后再出土点什么才能知道是不是吧。 那就别想了。塔吉伸手就合上了他的笔记本,你看都几点了? 李长明低头看一眼手机:十一点半,也不晚啊。 十点半你就该上床睡觉。塔吉捏着他的脸,你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天天熬夜,哪天早睡了?论文你又写不出来,熬什么夜。 李长明本来还想反驳,一听他说论文的事,立马蔫了下去。 论文,还真就写不出。好像他说的也有道理,自己熬夜也是在发呆。 李长明垂头丧气:可那么早,我也睡不着啊。 下一刻塔吉抬手关了电视,搂住李长明就要走。 对他动作猝不及防的李长明吱哇乱叫,挣扎反抗:反了反了,李家赘婿敢噬主了! 奋力反抗! 然而还是被拖进了卧室 被丢在床上的李长明抱着被子,一副戒备姿态,看着那个朝自己走来的男人。 李长明委屈:嘤嘤嘤。 刚洗完澡,还没完全干的头发无精打采地垂着,像只顽皮扒拉鱼缸,结果自己落了水的小猫。 塔吉轻抚猫猫脑袋:睡不着,那就干点别的。 李长明差点就被他力道带得扑进他怀里了,脸颊刚刚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湿热气息,他又往后一退。 李长明抬头的时候就是满脸通红,说干就干的某人已经俯身去翻床头柜的抽屉。 宝贝。 已经找到东西的人回来就朝他脸颊上亲,炽热的鼻息就那么喷在他脸上。 浴袍随随便便就被剥了,他却还是半推半就,极力保持了矜持。 快乐完,他尚靠在塔吉身上喘息,塔吉便伸手关了床头的灯,搂住人安然入睡。 不得不说,太早了睡不着,那睡前做点别的真的可以助眠,李长明没过几分钟就沉沉睡过去。 不知什么时候,他又从沉睡中恢复了意识。 他站在一座古代的宫殿里,夜色很浓,处处都点了灯,但还是很昏暗。古代的照明器具,亮度当然比不上现在的。 他也没有去想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只是下意识地往前走。 陛下,老奴告退。 李长明听到有人说话,忙停下脚步,不一会儿见一个内侍模样的中年人走出来。从他身边走过,却没看他一眼,好像他不存在一样。 他听到里面有人在低笑:陛下连洗澡都要人陪着么? 塔吉,过来。 李长明突然停下脚步。 塔吉这个名字,在乌环族里也不是多独特。或者说乌环人来来去去也就那么几个名字,很容易就有重名的。 就算历史上有一个比较出名的塔吉,现在的人也不会就把这个好名字当成人家独有。唐代有个李白,现在也还是有很多叫李白的嘛。 只是他男朋友就叫这个,乍听到还是有点微妙的。 他听到水的响动,应该是有人下水了。 长明 长明? 叫我干嘛? 奇怪 疑惑还未解开,那里面就传来一阵让人脸红心跳的声音。两个人在池中交缠,水花四溅,不停发出些暧昧的喘息呻|吟。 李长明并没有偷窥别人的癖好,只是他却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眼睛,明明自己都没动,眼前的画面就往前推进。 直到看清了水雾中两人赤|裸的身体,和布满情|潮的脸。 是他和塔吉的脸。 李长明在这一刻,终于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是在梦里。 是不是最近写论文压力太大了怎么做个春梦都带角色扮演的啊? 那两个人虽然看得出是自己和塔吉,可容貌都更加成熟一些,看着都该有个三四十岁了。 自己和塔吉以后是这个样子吗? 他看见他们放缓了速度,那个塔吉在吻李长明,眼里都是爱意。 就像自己和塔吉平日里一样。 长明,我想永远跟你在一起。 李长明笑:你又开始当心我死了啊? 让我跟你葬在一起吧。 最近的陪葬位置,给你留着呢。 不,我想做你的殉葬人。 胡说什么 李长明抬手抚摸着他的面容:这是在大虞,不是在乌环。这种事,朕不准。 李长明愣住,这是怀义郡王向虞世宗请求殉葬? 完了,还真演上了 可是虞世宗不是叫李焘吗怎么塔吉叫他长明? 一般为尊者讳,帝王的小名或是字有时候不会被记下来,或者因为成年的时候已经登基,取了也没人敢叫,就不会有字。 史书就记载了虞世宗姓李名焘,按理来说他成年的时候还是魏王,不是皇帝,是有必要取字的,难不成这就是他的字? 还是说自己在梦里玩起角色扮演,就顺便那么喊了? 最近满脑子都是史料,已经连春梦都逃不脱了怎么连做个梦都要面对这些。 他腹诽不已,可看着那两个人,又莫名有种伤感。 那种感觉是直接从心底里涌上来的,完全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这一觉直接睡到早上十点,他是被那只肥硕大橘猫蹦到肚子上踩醒的。臭猫那体重,差点把他一脚踩到咽气,腹肌都要给踩扁了。 塔吉听到屋里的惨叫,探过头来:醒了?早餐在桌上,正想叫你呢。 也不早了,只是今天周日,塔吉由着他睡懒觉。 李长明把猫团一团丢出去,起床洗漱。 一般周末没事,他俩不是去外面约会就是到学校打球,反正离得近。 最近也没什么好电影,附近吃的玩的也都早就去过了。不过男孩子的快乐还是简单的,两个人提着球拍直冲玉京大学网球场。 刚刚打了几局,满头汗的两个人坐到一旁长凳上休息。李长明擦掉额头上的汗珠,拿过保温杯喝了一大口水,没感觉多解渴。 塔吉,我想喝冰的汽水。他渴求地转头看向塔吉。 男人不仅承受住了他的攻势,还坚定拒绝:不可以,少喝,对身体不好。 李长明满脸失落:就喝一次嘛 塔吉不为所动:我不在的时候你喝的还少了? 喝一瓶又能怎么样啊好热的。李长明抬头看看不远处的自动贩卖机,心痒难耐。 明明就在眼前,几步路的距离,偏偏旁边那个人就是连瓶饮料都不给他喝。 李长明也不知道塔吉是怎么想的,明明是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却跟年过半百的老头一样,特别注重养生。 不仅自己养生,还逼着他也一起,好像怕他喝两瓶汽水过几年就会嗝屁一样。 嗯上了些年纪好像真的身体会不太行 李长明莫名想起了昨晚那个梦虞世宗,驾崩的时候也才四十六岁。 总是有很多人可惜,说按照世宗那开疆拓土的野心和军事才能,要是能多活二十年,说不定都能打过地中海称霸亚欧大陆了。 世宗寿命不长,其实也很正常。年轻时候打仗都是身先士卒,几天几夜不合眼猛追敌军的事正史记录了不少,受的伤也在他晚年的时候给他带去一身病痛,能活得长就怪了不对,世宗根本没有晚年。 也有人觉得他死得刚刚好,要是真再活二十年,可能又会是前明后昏,逃不过被权力侵蚀腐化。 但是历史没有如果,他驾崩在贞明十五年,留给天下百姓一个开放包容的盛世。 可大虞,没了他,很难镇住那么庞大的版图。 他在位短短十五年,虽然统一了天下,可人心难测。短短十五年,还不足以让所有人的想法改变,想要离开大虞的人总是有的,只是他太强了,他手下那么多的名臣名将,他在时没人敢动。 一旦他不在了,这些人就会趁机作乱。如果他真的能多活几年呢?大虞会不会更加强大? 塔吉看他表情,笑着揉他脑袋:年轻人,不能仗着自己年轻就糟蹋自己身体,喝点建康的。 李长明眨眨眼:那我能喝牛奶吗? 可以。塔吉微笑,牛奶和茶都可以,奶茶不行。 好。李长明站起身,眼神有些幽怨,那我去买牛奶,你要不要? 不要了。塔吉端着保温杯,像极了一位慈祥老人,不许买冰的。 知道了! 下午饭是在学校食堂吃的,两个人吃完又提着球拍走路回家。出了学校大门过个马路走一段路就是,路程不远。 电视打开,李长明手里盘着塔吉的文玩核桃,盘坐在沙发上,旁边还点了熏香。 一下子从热爱碳酸饮料的飞扬少年,变成了一位养生达人。 塔吉抬着刚装了茶的公道杯走出来的时候,就见烟雾缭绕。 你干什么 李长明面上没有什么世俗的欲望:我决定了,我要修仙。 塔吉心里疯狂咯噔: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不留恋红尘了 李长明微微扬头,下巴一指前面电视。 女主:塔吉,放手吧。 男二咆哮:为什么!为什么你的心永远在那个男人身上! 女主含泪:塔吉,我恳求你答应我,乌环铁骑永不踏入中原半步! 男二暴怒拔刀:让我杀了他! 男二朝男主冲去,突然,男主和男二一起震惊。 男二:不 男二的刀刺入了女主身体,女主凄美坠落。 女主微笑:答应我塔吉 草原忽然下起大雨,男主抱着女主跪在雨中,心如死灰。 男二痛哭,拼命上前想要抓住女主,被男主木然推开。 塔吉: 李长明闭眼:无量寿福。 作者有话要说:  塔吉:以前你不让我喝酒,现在我不让你喝汽水! 第215章 、番外 现代5 贞明天下大结局的词条在热搜上挂了一晚, 粉丝哭泣,大呼感动。 在一片同样文案同样配图的海洋中,只有那么几条在嘲讽。 李长明还是淡定的, 毕竟最近几年, 这种离谱的剧太多了, 相比之下, 这一部还属于温和派。信了的人, 属于本来也不可能认真去学历史的人, 随他去吧。 打开微博, 他却发现自己被@了好几千条。 点进去看是同学陆辰圈了自己, 那天去博物馆, 不知道被哪个游客录下一段他讲解的视频发到了网上, 让陆辰给看见认出来了。 正好陆辰本来就常在网上科普,有好几十万的粉丝, 一下子就把这一条视频传得到处是。 转发的都在说他又帅又有气质,讲得很有意思。好些人都在问他什么时候上班, 想去偶遇。 恋耽美 ——(174) 谢谢喜欢, 不过我不是博物馆工作人员, 那天是跟男友一起去看展, 给他解说的。 塔吉在旁边看着他打字, 男友两个字一敲出,就莫名开心。 宝贝儿!亲一口! 李长明由着他朝自己脸上啵唧, 由于李长明忙着打字没有回应,他越亲越起劲儿, 似乎打定主意要用这种方式引起李长明的注意。 按下回复键,被烦了好久的人终于抬起头跟他亲上去。 有时候这只大狗狗就是很烦人,缠着要着要那, 摸摸脑袋就会心花怒放。 塔吉一下子把人扑倒在沙发上,亲得更加卖力。 就在塔吉摸着他腰准备更进一步的时候,一条消息弹了过来。 李长明抓起手机一看:阿辰找我哎。 塔吉哭泣:你得补偿我。 李长明坐起身,换了个好打字回复的姿势。 陆辰:你在线,被我抓到了! 李长明:[害羞] 陆辰:亲亲! 李长明:[亲吻] 陆辰:最近都忙什么去了,都不约我了QAQ 李长明:写论文呢才发了个开题报告过去,一稿都没出来。 李长明:你舅舅当场看完开题报告,然后跟我说。 李长明:不错,再完善一下文献综述。注意休息,明天早上给我就行了[露牙笑] 李长明:这个[露牙笑]就很灵性。 李长明:那个时候是晚上八点,他叫我注意休息,然后明早就给他。 陆辰:笑死 陆辰:导师嘛,典型的 李长明:现在倒是快完成一稿了但是又总觉得都是废话。 陆辰:所以你到处跑找资料找灵感么 陆辰:你去显陵都不叫我![哭] 李长明:[哭]不是啊宝贝!最近显陵博物馆人多,提前预约去了才不用排队一小时。我都是塔吉提早几天约了我俩的票,才进去的。 陆辰:排队一小时?平时也没那么夸张啊 李长明:好多人最近看那个电视剧,然后又遇上主题展,就都去了呗。 陆辰:最大赢家竟是博物馆 陆辰:不过,宝贝,要不我们趁机出一期科普?就拿史料来吐槽,科普真实的历史记载。我看好些影视博主出一期火一期,但是吧都是在说剧情玛丽苏,没说到点上 李长明:好啊我这两天看这东西也看得头疼。 陆辰:? 陆辰:你还看了? 陆辰:那我就保护眼睛,不看了[害羞] 李长明: 李长明放下手机,伤心地扑进塔吉怀里埋胸。记忆是有偏差的,为了严谨,吐槽到点上,他得再看一遍。 想到这个他就头疼。 电视上,老去的男主和男二已经和解,一为君一为臣,坐在空旷的大殿中,一起回忆那个死在当年的女子。 大结局的字幕打出,这段凄美哀伤的旷世绝恋终于结束。 大结局了。塔吉拍着李长明脊背以作安抚,淡定喝茶。 李长明突然抬头:喝了茶会不会睡不着? 塔吉看着他:我不会。 李长明打了个哈欠,含混不清地说:我好像也不会 这就困了? 李长明抱住人腰肢,整个人缩进对方怀里蹭了蹭:今天打球打累了吧 塔吉放下茶杯,把他抱进卧室。 梦里李长明又来到了那座宫殿。 帘帐后的人影模糊不清,李长明轻轻往前走,身体直接穿了过去。 还不及惊讶,他就听到那里的两人在说话。 塔吉,你说为什么我能让万国来朝,却教不好一个孩子皇帝神色哀伤,哥哥把琢儿交给我他却成了这个样子。 李长明抬头望去,那个跟自己一张脸的皇帝,依旧身边跟着那位赤发碧眸的异族将军。 太子李琢么 那位太子从小就被母妃压得喘不过气来,长大些又天天被东宫官员纠错,有点小毛病就被告到谢德妃那里。李长明尽力去缓和,让太子能放松些,可惜也没太大作用。 可能是压抑太久了,谢德妃薨了之后,他就开始行为有些荒唐,不过也不是太过分。 后来他在十八九岁的年纪,喜欢上了一个人。 可惜是个细作,来害他的细作。 李长明当即杀了那个人。 太子因为爱人的死去而魂不守舍,从此对皇叔父没了当初的敬仰和亲近。 贞明十三年,太上皇李熹驾崩。太子便愈发叛逆,跟皇叔父叫板,跟姐姐弟弟不合。 太子行事荒唐,屡次冒犯天威,也给了小皇子李琼机会。 这个因为母亲是吴氏罪人之后,而从出生起就失去了继位资格的小皇子,从小就小心谨慎得让人看了都心疼。 太上皇和贞明皇帝没有因为他身上有吴家的血脉而不待见他,但他的身份就在那里,总是要受一些鄙夷。 他就很会讨人欢心,也努力上进。 贞明皇帝也给了他疼爱,想让别人不再歧视他,想让他做一个风风光光的王爷。 可他对李琼的宠爱,反而让李琢开始担忧。兄弟俩之间暗流汹涌,一个担心自己被弟弟夺了位,一个觉得太子失德,自己也许能翻身。 兄弟之间就那么闹着,快要到了不死不休的局面。 皇帝怎么也想不通,明明都是他用心去教导去疼爱的孩子,怎么就闹成了这样。 最后闹到谁都犯了错,谁都不再有继承大统的资格。 储君之位,是朕给的,不是你们争来的。 那天,两个争斗了多年的侄子,跪在他面前,听到这句话之后,哑然无言。 他们好像明白了自己的错误,知道了自己这样做,让一直疼爱他们的皇叔父伤透了心。 可已经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后来他们两个尽力去弥补对皇叔父的辜负,可他们的皇叔父,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留给他们补偿。 贞明皇帝废太子,立太成公主为储君,赐名玥。 谁都不会想到,大虞的第四位皇帝,竟是一位由储君继位的女帝。 当时立储,百官反对,牢牢把握大权的贞明皇帝却已经下了决心,谁反对都没用了。 后世称赞世宗以符合古代继承流程的方式予女性权力而非福利,极大地提高了女性地位,其实这都只是客观而言有这样的作用。那时候的贞明皇帝当然不会想到这些,他仅仅只是在为这个国家的未来负责。 然而立了女子为储君的事,却也引发了此后百年间,皇家争权夺利的乱局。 既然太成公主可以做女帝,那我为什么不可以? 从前最多是太子有过错,其余亲王便有了机会,如今连公主都能有机会。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最出色的那一个,每个人都想争。 他越是不想让子辈相残,后世越是争得厉害。 赤发将军安慰他:长明你终究不是他的父亲。 塔吉,我七岁的时候,父皇便走了然后便被囚禁了六年多皇帝声音有些哽咽,我觉得我过得不好哥哥也过得不好我们这一代的兄弟,都因为生在帝王家,从小就被卷进了那些权益之争。我以为,琢儿他们不用过得那么艰难了 他以为他们在自己的爱护下,可以快快乐乐长大,可以像普通人家的兄弟一样。 多少人可惜废太子李琢和楚王李琼,谁又知道做出那个决定的时候,他们的皇叔父,有多么心痛。 究竟为什么外戚乱政也好,君主专权也好,总也躲不过去。 太多事,不是他想就能做成的,即便他是天子,也由不得他。 他是天下共主,是后世赞颂的明君。 却也不过是这盛世的囚徒。 早上没课的周一,李长明依然可以睡懒觉。 醒过来他就凑到塔吉耳边叫唤:塔吉塔吉。 塔吉转了个身,跟他面对面,眯着眼问:怎么了? 过两天不是放小长假了嘛带我回燕然去吧。 塔吉奇怪:我家就是燕然一个小县城,没什么可玩的,你确定? 不是有草原,有牧场吗? 那也是分给人旅游的和真的用来放牧的,我家那边可能没你想得那么美好。 说是那么说,他却从枕头底下拿出来手机,开始看机票:不过可以带你骑大马。 之后几天,李长明抽空跟陆辰一起做了期干货满满的吐槽科普,发表当天就被疯转。虽然评论里也有很多剧粉在口诛笔伐,但不影响。 陆辰开心得给他一连发了好几条消息,不过那时候的他正在飞机上,没开流量。下了飞机又要坐两小时的动车到县上去,人在动车上就睡着了。 到的时候正好中午,塔吉领着他去城里有名的老店吃了碗羊肉面,他才生龙活虎起来。 然后就一路出城到了那片他期待已久的草原牧场。 这是县里最大的牧场,几大投资人出资,几个村的人帮忙养殖,一头牛成年后基本都能值个五六千到一万。 当年李长明的哥哥问塔吉家里干什么的。 塔吉说放牛的,十万头。 说的时候非常有底气。 李长明也没算十万再乘个五千有多少,反正后面跟着好多个零。 总有人觉得燕然这地方,环境不行,穷山恶水的,人都过得不怎么样。要不然古代住这里的游牧民族,怎么动不动就要南下劫掠。 其实现在这地方的人日子都还挺好过的,牧场一年的收入也不比在玉京打工的白领差。家家都盖了小别墅,该有的设施也都有,就是交通可能没大城市那么方便。 这片草原,早就不是古时候那苦寒之地了。 多少人有空了还要特地跑到这小地方感受一下大自然呢。 他们来的时间正好,牧场的草绿得很舒服。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一首《敕勒歌》传唱了千年,草原的风光未变。 牧民见到塔吉就来打招呼:回来玩啊? 塔吉笑:嗯,放假带老婆回来玩两天。 他们说的是乌环语。 李长明跟塔吉谈了那么久,怎么也能听得懂几句,当即回头瞪了他一眼。 不过很快李长明的注意力就被一旁的动物吸引了过去。 前面拴着一匹黑马,高大威猛,毛色发亮,是一种超越了种族的帅气! 李长明顿时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马! 塔吉清了清嗓子,跟旁边的牧民说:城里孩子没见过世面。 说完他就拉着人走过去,李长明好奇又害怕,想过去又担心惊到了人家。 塔吉上前一下下抚摸着马头:来,我给你牵马,你小心坐稳,腿用点力别摔了。 李长明在旁边看了片刻,才试着坐上去。他拉着缰绳,有些紧张,塔吉已经牵着马缓缓前行。 适应了一会儿,他就习惯了,马不再是被前面的人牵着走。而是被他控制着,走得有些快。 塔吉回头夸他:可以啊。我放手你敢自己骑吗? 李长明兴奋起来:你放你放,让我试试! 塔吉还是有点担心:你小心点啊我就怕你摔了算了,还是我也上来吧。 李长明感觉身后一沉,塔吉稳稳当当坐在他身后去了。 他便驱马往前小跑了几步,身后的人紧紧搂着他的腰。 你干嘛搂我那么紧?李长明笑,害怕啊? 是啊,害怕。塔吉也笑,怕你笨,骑马摔了。 李长明很不服气,轻轻一踢马腹,黑马就跟支箭一样冲了出去。 风中飘着一首乌环歌谣。 穿越过层层青山, 看鸟儿飞回故乡。 祈祷春天风调雨顺, 春天, 春天已经到来 第216章 、番外 现代6 塔吉在这周围一片村子里, 属于可以靠脸一家一家白吃白喝,活过几个月的人物。这边的人对他可好了,每个人见了他都要问一句要不要上家里吃饭去。 回城里也有点远, 晚上两个人直接在附近的牧民家里住。 那是人家自家盖的三层小别墅, 第三层的几间房就是专门给客人住的。不过一般也没人老去, 经常空置, 这次还是收拾了一番才让他俩睡上去。 都没什么装修, 就是木地板大白墙, 不过很整洁敞亮。 李长明洗完澡扑在床上, 腿酸得厉害。 他这还是第一次骑马, 腿可用力了, 当时不觉得, 下来过了一会儿就开始腿酸。 现在就有种自己已经是个废人了的错觉,躺在床上完全不想动弹。 塔吉擦了把头发, 也坐上床,跟撸猫似的去摸他下巴:累了? 李长明动动脑袋避开:腿疼好酸啊明天会不会走不动路。 他才开口抱怨了两句, 腿上就有一股力道袭来, 顿时让他一个激灵。 塔吉一下一下使着力:给你揉揉。 李长明微微仰头, 眯起眼睛笑:谢谢宝贝! 他的笑容又很快耷拉下去:唔真的好难受 塔吉声音温柔:我刚学骑马那会儿也这样。 李长明望着他问:那是什么时候? 塔吉回想了一会儿:嗯五六岁的时候吧。 李长明一脸惊奇:那么小?我长那么大, 还是第一次骑马呢。 塔吉:燕然这边都这样吧就算搬去城里, 已经不放牧种地了,大人也都喜欢带自己孩子到城郊骑马。 李长明十分羡慕:真好, 我五六岁的时候,都不知道马长什么样呢。 恋耽美 ——(175) 塔吉笑:没怎么见过马, 今天倒是学得挺快,跟以前就会一样。 那是我聪明!李长明就那么仰躺着,跟他对视, 我觉得这里也挺好的,在这里住也不错。 我小的时候倒还没那么好,乡下还都是土屋呢,到这里的路都还是土路,一路可颠了。后面我爸跟县里一起办养殖场,这村里人家就开始把老房子推了重盖。塔吉笑着躺下去,本来我想着,等我毕业就回家这边来,毕竟看着大家因为养殖场慢慢过上好日子,还是很有成就感的。 李长明有那么一点点不开心:那你现在在玉京工作 我发现养殖场这边也不怎么需要我。塔吉侧身搂住他,之前他们还想着在玉京弄个分公司来着,好跟玉京那边谈生意。我嘛,准备到时候去帮点忙。 李长明抱住他笑:要是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你也要告诉我。 一定。塔吉亲他一口,明天我们再走远点,去毡房里,我带你去喝马奶酒,吃烤羊肉。不过要早点起。 那就闭上眼睛!睡觉! 睡觉! 等等,闹钟调好没? 放心,睡觉! 李长明在人怀里蹭来蹭去,闹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没了精力,缓缓睡过去。 穿越过层层青山, 看鸟儿飞回故乡。 祈祷春天风调雨顺, 春天, 春天已经到来 低沉的嗓音在轻轻哼唱那首乌环歌谣,柔软月光下,这歌声也应景得十分温柔。 李长明抬头看了那空中的圆月一眼,回身朝那座总是在梦里出现的宫殿走去。 塔吉,我好想再去草原看一次星星。 等你病好了,我们就去。 李长明突然有些害怕,不敢往前了。 不好的预感太过强烈,来得莫名。 草原的星星,和中原看到的还是不一样的。 嗯,等夏天晚上去,还会有好多萤火虫。 我记得,你给我抓了好多好多萤火虫 我再给你抓 塔吉阿里他们都长大了,可我还是有些不放心他们之前闹成那样,我好担心 他们知道错了都想着好好孝敬你。孩子们都念着你呢。 我还有好多好多事想做可好像已经来不及了。前两年哥哥走了,老师也走了帮过我,教导过我的老臣也一个个走了。现在,我也该离开了。 世界安静了很久。 李长明怔愣着走进去,看到那位赤发的狼王,拥着那位容色安宁的天子。 窗外一点点透进些光亮来,旭日照常升起。 陛下,天亮了,要传早膳吗? 没有回应。 陛下长明赤发的异族臣子拥着他的陛下,喃喃道,天亮了,不需要长明火了。你可以好好休息了 灵魂已飘逝而去,他明明抱着他,却什么也抓不住。 他看见周围的人跪倒一片,失声痛哭。 看见那个总是神色淡淡的贞明名相,在进来之后呆了很久,然后因为悲痛晕厥过去。 看见那个总爱冷脸进谏的萧大人,颤抖着郑重跪拜,久久未起。 看见那些当年跟随他征战的铁血男儿,痛哭流涕。 他只抱着他逐渐冰凉的身体,仿佛心死。 他割破了自己的脸颊。 短刀一下一下,把那张英俊的脸庞划得血肉模糊,也感觉不到疼。 他又一次请求为大行皇帝殉葬,皇太女满眼泪光地拒绝了他:老师,大行皇帝留有遗敕。不许 皇太女想起皇叔父那天把她叫到跟前的叮嘱。 他有时候幼稚得要死。这个傻子,要是想干什么傻事,可不能由着他。 那时候她有些不解,觉得皇叔父的担心是多余的。毕竟她这位老师,是一位极其豁达的人,应该不会冲动,不会想不通。 原来是她低估了老师对皇叔父的深情么? 臣奉敕落寞的狼王双手奉上一柄长剑,贞明五年,陛下铸此剑山河刃,赐与臣下。今日请以此剑,代臣跟随陛下左右。 李长明忽然从那令人窒息的沉痛之中回过神来。 他紧紧盯着那个赤发狼王手中的剑。 山河刃,天地锋。 显陵里的,不是天地锋,是山河刃。 早上六点半,塔吉昨晚调的闹钟准时响起,把两个人都给弄醒了。骤然从梦境中脱身的人有些恍惚,呆了很久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天亮了啊好困李长明瞧了一眼外面,勉勉强强有点光亮。 塔吉也一脸困倦:最近天天做梦醒来困得要死。 李长明有些诧异:做什么梦了? 梦见我和你在一个古代的宫殿里嗯有时候还挺吓人的。 李长明大概知道是什么把他吓着了,轻轻一笑:梦都是反的! 对。塔吉搂着他,走,起床! 车到目的地的时候刚好赶上毡房里的牧民做早饭,两个人还过去帮了一把。 奶茶炒米粿子,第一口还有些吃不惯,之后就觉得这草原美食极为醇香,很能让人满足。 毡房只是放牧走太远了暂时住的,比不上村里那些别墅,但住着也舒适。现在的这些毡房都是防风又保暖,牧民生活根本没想象中的那么艰苦。 人人丰衣足食,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一千年前的那位君王和异族将军,毕生所愿也不过如此吧。 回程那天,两个人上了飞机,正要开飞行模式,李长明手机里就跳出陆辰的消息来。 陆辰:大发现!!! 李长明:怎么了?0 0 陆辰:塔吉的墓塌了!!! 李长明: 塔吉: 李长明回头给坐在旁边的人顺毛:没事没事,不是说你 陆辰:虞代名将阿史德塔吉在显陵的陪葬墓,上个月玉京暴雨被冲出来,前两天显陵博物馆的人瞧着那块地不对劲 陆辰:走进一看,连刻着字的石碑都露出了些,上面就有塔吉的名字。越看越像是个墓,刚报上去。舅舅都跑去加班了,还在开会讨论要不要挖 陆辰:感觉会有什么重大发现[搓手手] 李长明:我好期待! 陆辰:这座墓是现在发现的离显陵最近的陪葬墓了,比之前步六孤辰的那座还近 李长明:这算是打破纪录了? 陆辰:桃辰党已经在哭了 李长明:=w=虎摸,我快起飞了,等下飞机再说! 陆辰:好[亲亲] 李长明下飞机的时候,阿史德塔吉的名字已经在热搜上挂着了。 很多人以为又是那电视剧的营销,抱着看热闹的心情点进去,却是官方媒体的报道。可能是电视剧刚刚播完的原因,还有点余热,相关评论随随便便就有了几万。有些剧粉和历史爱好者又吵了起来,好不热闹。 李长明只看了两眼,手机电量告急,也只能开了低电量模式,把手机放回衣兜里。 晚上回我家吃去吧?我好久没见我哥了。李长明问塔吉。 行啊。 李长明的家是几百年的老宅院,门口还有个保护民居的牌牌。进门就是扑面而来的古典气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那个古代大户人家的园林呢。 塔吉每次跟他回来都要迷路,也是种甜蜜的小烦恼。 白哥没回来吗?李长明顺手把背包丢在沙发上,抬头看一圈没见别人,只有哥哥李熹辰坐在沙发上开着电视看书。 这一点上兄弟两个倒是一模一样,干什么都要放着个背景音。 李熹辰合上书抬头:有个案子要办,还在局里呢,晚点来。 哦那我和塔吉等会儿做饭。 塔吉把包放下,坐都没坐就往里走:歇着吧,我去就行。 李长明笑:辛苦宝贝!爱你! 李熹辰极难让人察觉地翻了个白眼。 做饭的事交了出去,李长明坐下来拿了个橘子剥着:哥,过几个月我就毕业了,我想今年就跟塔吉把婚礼办了。 李熹辰斩钉截铁地反对:不行。 李长明无奈:哥,明明我是玉京户口,结了婚我俩就可以一起买的,你又不让。 李熹辰不为所动:先买了再结。 李长明怒了:李熹辰!你这种封建家长做派要不得! 李熹辰挑眉:哦? 你怎么不让白哥给你买房你才跟他领证呢? 因为啊我自己可以买。李熹辰微笑看他,你能吗? 这是最致命的地方。 李长明有购房资格,没钱。 塔吉有钱,没购房资格。 他一个还没毕业的学生,能有什么钱啊。 李熹辰看着没声了的某人微笑。 身为哥哥,有必要让弟弟知道一下人间险恶,提早感受社会毒打。 物理方面的毒打。 小时候他就爱逮着弟弟欺负,乐此不疲。不过从李长明十岁开始,他就打不过了,多半是被弟弟摁着揍。 但那又怎么样呢!弟弟还是要屈服在他这个封建家长的淫威之下。 塔吉在厨房看着客厅里的兄弟两人,无奈地摇摇头。 然后又笑了笑,系上围裙。 他其实有个惊喜,还藏着呢。 半个小时之后,大忙人白警官急匆匆赶回家,然后也跟塔吉一样走进了厨房。 塔吉手上没停下,边切肉边跟他打招呼:白哥,不是有案子么? 是啊,所以才这样赶回来。不过也都结案没事了,明天放假。白星宇温柔一笑,长明好久没回来了前两天回燕然了?好玩么? 我就是回个家,没什么可玩的。不过长明倒是骑马喝奶茶,玩得可开心了。瞧见羊都要过去摸摸。 白星宇给他递来盘子:他就喜欢小动物。 塔吉:我还带了马奶酒奶酪和肉干回来,等会儿喝点? 白星宇点头:好,刚好不用上班了。 一家人难得聚聚,酒足饭饱还聊到十点,李长明去收拾了自己的小房间,拉着塔吉在自己好久不见的床上打滚。 塔吉悄悄跟李长明说:长明,明天我们看房去。 嗯?李长明疑惑,看什么房,房租不还没到期么? 塔吉抱住他亲一口:当然是我们的新房。 李长明更奇怪了:你不是才工作三年嘛怎么买房? 塔吉小声道:工作五年或者积分足够二选一,我已经够了,前不久刚申请。 李长明眨眨眼:玉京户口? 塔吉笑:是啊,等下个月把流程走完就行了。现在我们去看看买哪里的。 李长明在努力克制自己的笑意。 塔吉看着他:你想去哪儿买?要不等你工作了,我们买套离你上班那地近点的? 李长明还是笑着没说话。 塔吉捏捏他脸:说嘛,喜欢什么样的?不过也得我财力负担的起 李长明狂笑:李熹辰!我看你还棒打鸳鸯! 五个月后,两人搬进新房子的那一天,塔吉墓的发掘工作结束。 专家也发布了对塔吉墓的考古发掘简报,热搜上又热闹了一天。 陆辰老早就叫李长明准备着看新发现,可惜他实在是腾不出手来。等搬好家瘫在沙发上,才掏出手机来看了一眼。 虞代少数民族名将阿史德塔吉墓中,出土了大量的贞明时期器具和古籍,对研究贞明朝的文化、手工业、民族关系有着极大的意义。 陪葬品有大量的乌环兵器和男子首饰,其中一对金狼牙耳环是迄今为止发现的做工最为精致的乌环风格饰品。 随葬的古籍大多已经腐化,不过有几册世宗皇帝的字帖保存完好。有些还是世宗皇帝写的书信,不过内容十分随性,像是家书一般甚至还有点肉麻。 出土的墓志记载推翻了此前显陵墓道出土的佩剑为世宗佩剑天地锋的结论,也印证了显陵墓道中胡人石像是塔吉的猜测。 结合墓志推测,显陵出土的佩剑应为山河刃,乃是贞明五年塔吉灭火罗之后,世宗铸造赐给他的,与天地锋是对剑,外形相似又有不同。也难怪一开始都以为那是天地锋,可有些细节又跟史料记载的不太一样 还真是这样啊,他想殉葬,他不准许,然后用这种方式,让他陪在他身边。 李长明往评论区看了两眼,不知道多少人被这对君臣的情谊所感动了。 他忍不住笑,有种提前感受了婚礼上亲朋祝福的感觉。 长明,你饿吗?关上冰箱的塔吉回头问。 刚搬进来,冰箱里面当然什么都没有了,他打算等晚上一起去超市逛逛,买点食材,还有生活用品。 李长明把手机收回兜里,站起来朝人张开手:饿了! 下楼吃饭。塔吉顺势抱住他,然后领证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三年之期已到,恭迎狼王! 恋耽美 ——(176) 塔吉(嚣张拍房本):李熹!房子我买了,我来娶你弟弟! 第217章 、番外 和亲 狼王金帐外热热闹闹, 一队车马缓缓行来。 领头的两匹大马上坐了身穿黑铠的将军,中原王朝的旗帜迎风舒展。紧随其后的是一辆极为华贵的马车,金银珠宝的缀饰遍布其上, 尽显华丽, 红色绸缎结成鲜红花朵, 又添几分喜气。 那车门处垂下的锦绣帘帐之后, 坐的是中原最尊贵的魏国长公主。 再后面, 是公主的随从, 和那丰厚无比、绵延了数里的嫁妆。 这是中原王朝的和亲队伍, 中原的魏国长公主即将嫁给这片草原上最英俊的勇士、最睿智的狼王、最让狼神骄傲的子孙草原帝国的霸主, 塔吉可汗。 公主的车驾停住, 鼓乐奏响, 人群开始欢呼。 公主来了! 大虞的公主来了! 可汗的亲卫艾尼也兴奋地对新郎道:可汗!公主到了! 今天要迎娶公主的新郎也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乌环,这个称霸草原百年的部族, 在经历一场内部分裂之后,又在他的带领下重归统一, 朝着更为辉煌的未来大步迈进。 他这位英明的可汗, 统一了草原大大小小几十个部落, 让西域诸国全部归附臣服。之后又在整个草原进行了一场彻底的改革, 让全国百姓都过上了丰衣足食的好日子。 乌环国富民强, 日益兴盛,到如今连南边的中原王朝都对他有几分畏惧。汉人的皇帝面对如此强邻, 也不敢轻视,决定与他联姻, 要把自己的亲弟弟魏国长公主嫁给他做妻子。 这是他的荣耀,也是整个乌环乃至整个天下对他的赞赏。 今日成亲,他自然是无比意气风发! 汉人送嫁的臣子在按照章程宣读皇帝诏书, 车上的华服公主以扇掩面,从锦绣帘帐之后走了下来。 团扇遮住了他的面容,但塔吉可以看到他手腕和小臂那一段露出来的细腻肌肤,还有那修长如竹的手指。 连指尖的颜色都是那么美好动人。 公主身段颀长,腰肢劲瘦,环住腰肢的配饰被风吹得相互碰撞,叮当作响。 即便看不见脸,也能瞧出来是位世间难寻的美人。 塔吉很想上前,拿走那一柄团扇,看一眼他的新娘。 然而按照汉人的礼仪,他现在是不能见到公主面容的。 可是,这是在乌环! 在大草原上,没有人敢用任何规矩来约束他这位最强大的草原之主! 塔吉大步往前走去。 还在念皇帝诏书的送嫁大臣步六孤辰变了脸色,正要阻拦,草原的可汗已经走到了新娘的跟前。 送婚队伍的臣子士兵震惊之后面面相觑,却也无人出声,眼睁睁地看着这北方蛮王破坏汉人规矩,径直到公主身边,执起了公主的手。 他看见公主那双眼睛蓦地睁大,露出些惊讶神色来。 公主的眼睛圆圆的,像林里的小鹿。小鹿好像是看见了会伤害他的雄狮,被他拉住手的时候,有些怯生生的。 公主,不怕。他轻轻对公主说完,微微一笑,抬手挥退众人。 而后他便拉着公主往王帐走去。 依然手持诏书,还没能读完的步六孤辰气急败坏:好大的胆子,竟敢对陛下和公主不敬! 他正要追上前去,却被同行的独孤将军拦住:大人!不可不可!我们就按乌环的规矩来吧 乌环强盛不亚于中原,随他去吧! 公主就那么被蛮子的可汗带进王帐,在萨满的祝福下行了礼。 早就已经等不及的草原可汗,立即拿走了公主手中的团扇。 公主似乎没有料到自己的夫君竟会又一次这样粗鲁行事,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想要再去抓自己的扇子,可又哪里拿得回来。 这个霸道的草原可汗,手中紧紧抓着他的团扇,目光直直落在他的面庞上。 可汗的神情在这一瞬骤然凝固,他呆住了。 那是跟太阳月亮一样耀眼的美丽,是神明都要精心雕琢,才能创造出来的无双容貌。 我怎么好像见过公主塔吉几乎压不下要从心底喷涌而出的狂喜,老婆!是你!我终于见到你了! 这就是他梦中情人的样子!是他心心念念的样子。 公主却一咬牙:大胆! 太过分了!这个异族蛮子! 先前强行把自己带进来就算了,现在还抢走自己遮面的团扇! 他堂堂大虞的长公主,竟然要受此屈辱! 他突然伸手,夺回自己的团扇,掩面跑了出去。 公主 塔吉飞奔而去,紧追不止。 很奇怪,明明公主穿成那样,应该跑不快的! 公主!独孤循拦在公主身前,一脸惊恐,公主不可啊公主! 老婆我错了! 后面塔吉的声音箭一般冲来。 公主咬牙切齿:让开! 独孤循劝道:公主,不可以啊!您是来和亲的! 步六孤辰也去拉他,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公主,这是两国联姻,不能任性啊! 他这青梅竹马如花似玉的公主,怎么就要嫁给这粗鲁野蛮的草原可汗了呢! 公主泫然欲泣:阿辰皇兄为何如此狠心,将我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异族人! 步六孤辰抱着他哭:公主,陛下也舍不得您的啊可是乌环实在太强盛了,可汗求娶公主,我们不能拒绝啊! 公主愤然:我一个人便能安社稷,要满朝文武何用? 步六孤辰真诚地道:您的姿色来和亲,能保百年太平! 公主: 步六孤辰:公主殿下,只要您把狼王治得服服帖帖,再诞下有着李氏血脉的子嗣,将来身上流着一半汉人血的小可汗继位,我大虞自然永保太平! 子嗣?公主心想,我不能生啊。 那就让可汗生吧! 匆匆跑来的可汗被独孤循拦下:可汗,按大虞规矩,您在洞房之前不能见公主了。 那边公主受到臣子的安慰,情绪已经稳定了很多,被步六孤辰扶着进了帐篷,塔吉失望道:好吧 反正也已经黄昏了,不用等太久的。 乌环的子民还在金帐前等着庆祝,他们还要围着篝火唱歌跳舞,饮酒吃肉。 塔吉心里高兴,喝到后面人已经走路都摇摇晃晃的了,有人扶着才回到了帐中。 艾尼小声道:可汗,您醒醒酒,该去公主帐里了。 塔吉彻底趴下了,嘴里还喃喃自语:头晕,算了明天再去 他的声音又陡然一高:艾尼!扶我回去睡觉! 啊可汗,你得去跟公主洞房啊!艾尼扶住他,不洞房今晚您也得跟公主在一起啊。 塔吉揉着额头:我想睡了喝多了,太难受了 他倒在了床上,呼呼大睡。 仅仅过了那么一会儿,一个人闯进金帐。 塔吉被动静弄得睁开眼睛,见是送嫁的步六孤辰。 步六孤辰冷冷道:大婚之夜,留公主一个人在帐中,这算什么? 之前我想抱他你不让,现在我喝多了你又逼我去他帐里,这又算什么塔吉打着酒嗝,可我真的喝多了 一身酒气,吓到公主怎么办! 唰的一声,步六孤辰竟然拔出了剑,指着草原可汗:不行,你今天晚上必须侍寝! 唉,怎么还强行让人洞房的呢? 塔吉皱了皱鼻子:好吧 他摇摇晃晃走进帐中。 他摇摇晃晃来到公主面前。 在看见公主的那一刻,他的那点不乐意全都消失不见。 他笑吟吟地看着公主:公主 然后啪叽一下,摔了。 摔了也不忘抬头看自己那漂漂亮亮香香甜甜的公主:老婆! 魏国长公主猛地把遮面的扇子一丢,站起身来朝着他就是一脚。 很轻的一脚,还没把脚收回来,就已经收不回来了那个人力气大,他挣不开。 塔吉特别开心地抱住了他脚踝:老婆! 他稍稍用力,公主站不稳,直接摔在他怀里去了。 公主靠在他半裸的胸膛上,满面羞红。 草原蛮子是粗鲁野蛮了点,可是这怀抱莫名让人感觉安心呢! 他收紧双臂,笑着问:公主,喜不喜欢我? 公主脸上烫得跟水烧开了似的,吞吞吐吐地道:我我 不喜欢,我也会让你喜欢我的!塔吉稍稍坐起来,去亲他的脸颊。 公主抬起眼:你会对我好吗? 塔吉柔声道:你是中原最尊贵的小公主,也是我的大可敦,我会像你的娘家一样疼你的,到了草原,你也是最幸福的小公主。 公主一笑,仿佛春风拂面:步六孤辰说了,你要给我生下有李氏血脉的子嗣,让他继位,永保我们两国太平。 塔吉不假思索地道:生!都生! 他抱起公主,在红烛暧昧的光芒下走进拢住床榻的婚帐。 一年后,狼王金帐里,聚集了一批乌环重臣。 可汗!您不能再这样荒废政事了啊!把那个中原妖后送走吧! 可汗,公主嫁到乌环一年,至今没有为您诞下儿女。您再独宠公主一个人,将来谁来继承乌环啊! 塔吉回过头看了一脸纯净的魏国长公主一眼:公主那么单纯善良,怎么可能是妖后呢!我跟公主情深义重,也绝对不会再看别人! 他来之后,逼得长孙大人跳北川自尽,弄得杰利大人精神失常,还天天把欲谷大人绑起来当箭靶,欺人太甚!残害那么多乌环栋梁,如此下去,乌环将亡啊! 塔吉厉声道:那是他们咎由自取!惹公主生气,活该! 公主眨眨眼睛,一脸无辜:我只是训斥了长孙澈几句,谁知道他就跳河了,这样拿自己性命不当一回事,我也痛心啊!阿依努尔不喜欢杰利,我只是劝她和离,杰利自己疯的,跟我有什么关系?还有欲谷那是可汗的哥哥,也是我的哥哥,哥哥是疼我才自愿当箭靶让我练习的! 塔吉点头:没错! 至于没有子嗣公主泪眼汪汪看着塔吉,这能怪我么?我们已经很努力了啊!每天都在努力! 塔吉大是感动:公主,你受苦了。 公主靠进他怀里:可汗 塔吉拥着他:我们继续努力! 塔吉醒醒!李长明用力推了身边躺着的人一下。 时辰已经不早,在龙床上小睡一会儿就得了,再睡下去,明天一早谁都知道怀义郡王又跟皇帝陛下彻夜长谈了。 彻夜长谈可以,但总不能天天彻夜长谈吧? 塔吉迷迷糊糊睁眼道:老婆 李长明: 塔吉伸手就紧抱住李长明:老婆,我们得赶紧生个小可汗 李长明: 李长明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塔吉渐渐感觉到哪里不对:老婆你怎么不说话啊?你说句话啊。 李长明十分冷酷:侍寝完了,你可以走了。 塔吉有些迷茫:老婆我想要你 李长明顿时额头青筋暴跳,把人一推:不要仗着朕对你的宠爱胡言乱语! 塔吉猝不及防,摔了个四仰八叉。 把他给朕拖出去! 陛下!陛下!臣错了! 奉太上皇命令来给陛下送东西的高公公挥了挥拂尘,笑眯眯地跟门口内侍道:怀义郡王又惹陛下生气被轰出来了啊? 远处传来怀义郡王撕心裂肺的哀嚎:陛下!你至少让臣穿件外衣啊! 第218章 、虞书阿史德塔吉传 虞书阿史德塔吉传 阿史德塔吉, 阿史德部酋长五子。永和二年,从父附归乌环。年十三,以智勇称, 拜为处月设。永和四年, 以父荫叶护, 统乌环处月、昆坚、乌垒三部。 八年, 可汗薨, 兄弟争国, 燕支、古蕃、处密诸部皆叛。是岁新可汗立, 然连年大雪, 人畜冻死者众。可汗暴虐征敛, 使上下异心, 遂于十四年,率处月、昆坚、乌垒、契骨四部东进, 破西昌,据有其国, 称东乌环。立甥阿史那瑟珠为可汗, 自称乌环小汗王。十五年, 复攻取始罗十城, 始罗由是大惧, 遣使求援,上命魏王焘征乌环。焘射塔吉, 塔吉不避。乌环军乱,退兵西撤, 塔吉遣使求和,入京受封。 十六年,取大月苏布德, 收服乞伏、安仪等十三部。 十七年冬,暴雪,粮皆尽。十八年秋东征始罗,始罗复求救于太宗,诏复焘将位,焘遣兵疾行至磐石城西。塔吉分兵回援,又遇大雪,道路难行。西乌环东进攻伐,遂遣使请和,连兵中原。 十九年春,共退西乌环。夏稍定,塔吉亲率使入朝求亲,太宗曰:嫁娶之事,男女相合,观宗族之内,皆年长有家,无相适者。上不许,并诏令魏王焘为使,持节入乌环,开垦良田,修造瓦舍。冬,西乌环进犯,左贤王乌维贻误军机赐死,塔吉亲将西讨,与焘斩敌将欲谷,又破西乌环大军,饮马乌由湖,可汗亲赐金狼牙。 恋耽美 ——(177) 二十年春三月,西乌环十余部率众来降,塔吉分其部族,散其奴隶,编民入户。贵族有罪者赐死,右贤王乌维之子莫罕、杰利不满,密谋之。 夏五月,西乌环内斗,塔吉倾东乌环兵力自至西讨,连克数地。莫罕、杰利召亲贵入磐石谋叛,囚可汗,杀诸臣。东地叛乱,率众向磐石,塔吉引军东归,赎还可汗未果。杰利杀兄莫罕,自立为可汗,焘领军击诸叛军,塔吉请降,自愿入京为质,杰利献苏布德。秋七月,上诏苏布德更名怀义郡,封塔吉怀义郡王。 二十一年春,焘至江南巡察,塔吉同行。时倭军袭琉洲,焘遣塔吉制运军备,大破之。拜塔吉武英馆常侍。冬十月,西域译官入京,上封塔吉鸿胪寺少卿。 二十二年秋九月,中书监吴彰入宫,塔吉与焘杀彰于安庆宫,塔吉领魏王府兵阻拦叛军,进忠武将军。 至临元年,怀义郡饥荒,上令塔吉回乡赈济灾民。杰利可汗薨,何力继位可汗,乌环归附,遣使入京朝贡。 至临三年,皇太弟焘继位大统,授左骁卫大将军。 贞明元年春,乌环旧贵那延行刺世宗,塔吉护卫帝驾。后乌环□□,上诏塔吉平乱。至北境,乌环叛,受诬拘押回京。秋八月,幽禁于怀义郡王府。 贞明二年春,可汗大婚,诏许回省其亲。时乌环人心思归,皆欲西返。塔吉至,惊怒曰:今得主上诏,至此观省抚巡。何故吉时谋图叛逆!可汗曰:内附时久,然人乐其土,归心已生。筹谋长矣,我部皆愿从之。愿深思,请归之。塔吉曰:甫定数载,力且不足,安能起事?且乌环马牛一十,半数获于汉庭,主上厚恩,于心何忍?二人且争不下,可汗怒,囚之牙内。塔吉割面以示。 初,塔吉经久未归,或曰:塔吉入乌环至今不归,恐有变。世宗闻之,曰:塔吉必不负我。七月,世宗将步骑二万亲出玉京,饮马北川,至可汗牙前。可汗闻之大惧,出帐而语。世宗曰:朕闻盛宴空前,且来求酒。可汗大惧,由是还塔吉。世宗曰:数月不归,忧烦欲死。小辈无知,伤卿如此,烦恼尤甚。乃问罪,除其可汗尊号,封塔吉为乌环可汗,赐姓李氏。塔吉请言曰:可汗谗言蔽耳,非乌环之过。然旧贵不怀德,留之恐生变。世宗从之,平乌环,引兵而返。 贞明五年,以塔吉为陇右道行军大总管,攻灭火罗,诸国畏惧,上表归附。进辅国大将军,上柱国。 贞明八年,世宗征东北,以塔吉为行军大总管,大破之。赏赐优渥,塔吉辞却不受。 世宗病日重,塔吉于榻前请殉葬,世宗止之曰:殉葬为乌环旧俗,卿乃朕手足,岂可因虚琐丧仪伤卿性命? 贞明十五年,世宗崩,塔吉再请殉葬,遗敕不许,遂请守陵。泰安三年,上遣之北归,任西境总管。泰安六年卒,赠骠骑大将军、幽州都督,陪葬显陵,谥曰贞。 作者有话要说:  没啥番外脑洞了,先标完结了! 大家有什么脑洞可以说说!我看看写。 【预警】下面是八百字小作文 这是我完结的文里面我最喜欢也是最用心写了剧情的一个故事。 又一次写了异族恋,不过这一次不是像之前一样纯粹因为馋异族风情。 我们看唐人是何等的自信,他们无论是梳着回鹘的发髻,或者用着丝绸之路传来的胭脂,甚至穿着波斯纹样的这种唐锦,可整体看上去,大唐依旧是大唐。 之前看国家宝藏有那么一句话,本精唐听了落泪。我喜欢唐代的点,就是这份包容自信。 山不让尘,川不辞盈。因强大而来的自信,让他们不会盛气凌人地鄙夷、戒备外来者。恰恰相反,他们对一切不同的文明,都是真诚地欣赏是欣赏,而不是盲目地觉得外来的更好,因为最好的最强大的就是身后的大唐。他们开放包容,却不会担心外来的文化会侵蚀自己,因为他们才是会吸引、影响到别人的文明。他们梳着异族的发髻,穿着异族的衣服,但依然记得让自己自信的是什么。 其实桃和塔吉他们是一样的强者,但是一个身后是自信的大虞,一个身后是已经走向衰亡需要用排外来掩饰自卑的乌环。塔吉是疯狂的狼群里唯一的清醒,他一个人能做的事太有限了。 他羡慕桃,他也想让乌环拥有这样的一份自信,从普通百姓的富足美满开始。 他们两个爱的是对方,也不仅仅是对方,还有对那个理想的爱。 乌环和大虞,塔吉和桃桃,乍一看就是攻爱你还灭你国,然后受恋爱脑死心塌地贴上去嘛,可是不是这样的。 对象带兵打了自己的国,塔吉好像应该带领着自己的族人对抗他的敌人,就算战到最后一刻也不低头。这样看着才有骨气有尊严。 但是他没有,他会放下两国之间的仇怨,去跟大虞和解,即便被同族人当成叛徒。 他要的不是虚妄可笑的尊严,而是整个族人真正的强大自信。他选择让族人去安定的生活中,学习接收大虞那些能让族人强大起来的东西。 之前写乌环篇结局的时候就很担心,有评论说这要能和解东宫都能he。其实我也真的很怕一不小心写成了东宫那种国仇家恨,并且还是会让人气炸的he结局。=。= 我觉得我应该没写成那样,桃吉和东宫的情况不一样的。 换别人说不定真就是相爱的人隔着国仇家恨,又爱又恨无法he,即便这不是东宫那种情况。 塔吉这种大明白人,从一开始就不会恨桃桃。 就比如,当初乌环内乱桃桃劝塔吉赶紧决断,放弃一些人的时候,如果听这番话的是长孙澈,那以后长孙澈就会恨桃。 当初你这样劝我我才动摇了,害死那么多人!都是怪你这样说! 长孙澈会把责任都推到劝他的人身上,再把桃当靶子报复,以此来减少自己的罪恶感,自我感动。而塔吉就不会。 他是成熟仁慈而强大的。他是草原猛男,是从残酷的丛林法则里撕咬出来的,却又是很温柔甚至有时候会心慈手软的人。 桃桃反而是看着柔软其实最刚强,最能狠下心的人。外热内冷的小怪物! 他们可互补可合适了! 其实桃桃有点被宠坏,在对待感情上是比较幼稚任性的,性格刚烈绝对不会低头。每次出事情他的想法都是他不能接受那就算了,而不是试图去辩解挽回求原谅(x)。就是有点作作的,但凡换个人跟他对着刚必定be。但是谁让他遇上的是塔吉呢!塔吉就是那个能哄他顺着他让他永远不用低头的人。 他!们!就!是!绝!配! 之后有个姊妹篇《陛下何故谋反》,是一百多年之后的大虞!装柔弱的美人皇帝和没确定的受(x) 下一篇会开《忽悠魔头为妻后》,是个武侠小甜饼。求预收~ 第219章 、番外 小李熹和白纠 午后轻柔的风吹落几片老叶, 敲打在窗上,李熹突然被这细小的声音唤醒。 日光依然明亮,离他入睡并未过去太久。 他正想下床, 宫女便过来服侍他穿衣, 他自顾自发着呆, 等宫女给他理好仪容, 才被通报声唤回神。 三皇子, 楚国公世子来了。 他都没来得及细想这是什么意思, 听完之后径直就往外跑去了。 大殿之中, 站了那个一身白衣的少年人, 一见他出现, 便低眉施礼, 恭恭敬敬道:臣白纠,拜见三皇子殿下。 李熹呆了片刻, 好像才刚刚弄明白刚刚那人的通报是什么意思,朝着殿中的人迎上去:白哥 一年未见, 这个温润少年又多几分沉稳。经了边关风沙磨砺, 愈发散发出利剑的夺目光芒。 可在他面前, 依然是那个开朗活泼的玩伴, 稳重可靠的哥哥。 屏退周围的宫女内侍, 李熹才走过去,像是兴师问罪一般问 :你怎么突然就回来了?我都不知道 白纠笑了笑:行军匆忙, 本是给你私下带了一封书信,可能都还没送到吧今天刚回来, 一去报到完不就求着爹爹带我进宫来看你了么?要不是今天千秋节,本就该来给陛下祝寿,恐怕老爷子还要先骂我一顿关我两天, 才肯让我进宫呢。 也是李熹听他解释,又觉自己这样嗔怪好像有些不懂事了,那你要在玉京待到什么时候啊? 白纠笑道:那要看陛下什么时候让我出征了。 李熹还想再寻个问题问一问,白纠抬手就往他脸上掐了一把:青鸟,你长高了。 李熹眸光一动,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他,却见他满脸揶揄,顿时又羞又气:你不要跟逗小孩一样逗我,我也不小了。 白纠很是敷衍地点头:嗯嗯嗯。 十四岁的男孩子身量刚刚长开,已经有了些挺拔风姿,只是跟眼前这位刚去了边关一年的少年将军一比,又瞬间被打回原形。 呵,都还得抬头看自己呢。 焘儿呢?白纠环视一周,不见那个叽叽喳喳的小孩,总觉得缺了什么。 李熹道:他一早就跑出去了,说是给父皇准备礼物。 嗯我也就来看看你,等会儿天要晚了,得跟父亲一起赴宴的。白纠点点头,总不能楚国公去献礼,楚国公世子却跟三皇子混在一起。 李熹抬眼看了看外面天色,道:那你陪我去外面走走。 两人并肩而行,白纠却刻意落了那么半步。多半是怕万一路上撞见楚国公,要被斥责目无尊上。 想到此处,李熹不禁一笑,这人天不怕地不怕,天天在自己这个皇子面前都十分随性,动不动就要欺负欺负人,唯独就怕那位楚国公老爷子。一到自家老爹面前,立马就是个乖顺的大怂货。 李熹微微侧头:白哥哥,过两年我成年封王开府,是不是就能常常跟着你出去了? 白纠吓得想去捂他嘴:可别那么叫我! 李熹但笑不语。 白纠想了想,道:殿下开府,也得看陛下让殿下做什么啊我去边疆那里,兵荒马乱日子艰苦的,殿下还是不去的好。等我回玉京了,我一定带殿下出去玩。 李熹蹙眉道:可我也想去建功立业的。 白纠温柔微笑:殿下戍边的事,臣为你做就好啦。 李熹脱口道:什么为我? 他问完,好像也明白过来,顿时抿唇不语。 他的二哥太子殿下,前两年因病早逝,如今储君之位依然空悬。 庄怀太子殿下白纠叹口气,陛下如今未重新立储,可也只有殿下一个人选了。 我不想李熹低低道,我想做一个跟你一样英武的将军。 白纠只是笑笑,没说别的。 哪个男孩子没做过驰骋疆场建功立业的梦,可从军那么苦,那么危险。真去了,又有几个人心中还有那种豪情壮志。三皇子殿下现在还太小了,心中的热血还是燃烧的烈焰,他不该泼冷水。 前面的花树之下,有十来名宫人聚集,见他们两人走来,顿时停了欢笑,地身行礼。被她们围在中间的是一个还没白纠腿高的小娃娃,瞧见身边的宫人都停下,才转过身来。 这个粉雕玉琢小娃娃穿了一身鲜艳衣裙,梳着双髻,眉心还点上一颗朱砂痣,活脱脱一位壁画中的仙女模样。只是这仙女也太小了,让人只觉可爱。 白纠乍一看以为是宫里哪位小公主,正要行礼,又怎么都想不起来这是皇帝的哪位公主。年龄好像都不太能对得上而他此前又从未见过 他正纠结时,那盛装打扮的小公主竟就朝着他冲来,张开双臂就要猛虎扑食:白哥哥!虎虎要抱! 这可让白纠一个激灵,下意识地要躲,而后才发现这小公主模样好像有点熟悉 虎虎 皇帝陛下给自家孩子取小名就是简单粗暴,三皇子李熹属羊,就叫青鸟,六皇子李焘属虎,就叫山君。不过郑皇后还是更喜欢唤李焘这只小老虎作虎虎,听着更可爱。 面前这位小公主虽然涂脂抹粉,叫人一下子有点看不出原貌来可细看之下,似乎有点像李焘 一年不见,六皇子怎么变成六公主了? 焘儿。李熹走上前来,神色也有几分尴尬,怎么穿成这样? 我要跳舞给父皇母后看!李焘还十分欢快地转了个圈圈,臂上披帛跟着旋转,跟只花蝴蝶一样。 白纠忍住笑,躬身行礼:臣拜见六皇子殿下噗 说罢便低下身去,将那个蹦蹦跳跳的小公主抱起来,让她安安稳稳坐在自己手臂上:殿下这样打扮真可爱。 李焘似乎十分受用:我今天跟着宫里乐师舞者学了好一会儿呢。 白纠逗他:才学了一会儿,就要跳给陛下看啊?不怕跳不好? 小李焘哼了一声:我跳得可好了。 抱够了?白纠轻轻捏他鼻尖,再抱下去叫人看见了,臣可要挨骂的。 李焘把头一扬道:我命令你抱我! 白纠点头笑道:臣遵命! 李熹看着他道:焘儿,你又跑去哪里疯玩了,鞋上那么多泥别踢到世子衣服上了。 李焘皱着小脸道:我没有我一直在练舞呢! 说着却也收起了自己乱晃的脚丫。 白纠一低头,果然见他那双鞋上蹭了一脚的泥巴,便道:回去换一双吧,等会儿去陛下面前,可不能失礼。 李焘乖乖点头,就让白纠这个人形坐骑一路带他回了宫。 说是换双鞋,结果李焘直接把全身上下都换了一遍,也不知他哪里来的那么多裙子。 新换的这一身,比刚才的更是华丽。这位盛装打扮的小公主出来就往李熹身边跑,手里还一手一个拿着胭脂水粉:哥哥,给我画红花! 李熹一愣:什么 这个不好看。李焘指指自己脑门,我要红花! 恋耽美 ——(178) 李熹接过他递来的妆品,道:好,我给你画。 李熹回想了一下宫中妃嫔们眉间的花样,认认真真给他画上一朵,而后还送上铜镜给人验收。不过,李焘看自己脑门上不是一点红,而是一朵花,就很满意了。 白纠在旁看得一时兴起,拿起胭脂,又给他脸上抹了点。下手重得可以,好好的妆容被他弄得跟猴屁股似的。 李熹一看弟弟那红彤彤的脸蛋,无奈道:你别欺负他。 白纠回头:难道不好看吗? 李熹:抹那么红 白纠为自己找补:我们焘儿长得可爱,抹红点也好看。是吧,焘儿? 李焘只知道他在夸自己,顿时道:没错! 李熹白这两人一眼,上前去把李焘脸颊胭脂抹淡了点,道:这样好多了。 白纠突然神秘兮兮地凑到他耳边来:青鸟 做什么?李熹瞥他。 白纠有点难掩饰自己的兴奋:焘儿要跳舞,你是不是也要跳啊,快换上给我看看! 李熹嘴角一抽:我不穿花裙子死心吧。 白纠若有所思:你小时候要是也这样扮上,肯定也很漂亮吧现在也可以啊。 李熹感觉到他投到自己身上那不怀好意的目光,瞬间暴跳如雷:给我闭嘴!不许看我!不许想! 好好好不想,我不想 当晚,兴武十七年千秋节宴,六皇子李焘扮作女童献舞。 大多数妃嫔,一时都没能认出那个梳着双髻穿着彩裙的小姑娘是郑皇后的六皇子。 直到那小姑娘脆生生地道:儿臣李焘,为父皇母后献舞。众人才从他那脸上瞧出些六皇子的影子来。 小小的六皇子舞姿笨拙,奈何生得是在可爱,再奇怪的动作都显得活泼娇俏,把皇帝皇后逗得笑容满面。 管弦声声,宴会气氛一片欢乐,人人都目光都落在中间那位小皇子身上。除了白纠。 李熹也是偶尔瞥见对面楚国公身边的那人没在看李焘表演,视线直直冲着自己而来。 对面那人似乎是知道自己已经发现了,还笑着挑了挑眉。 李熹只得瞪他一眼。 李熹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对面那个人肯定脑子里在想他不让人想的东西!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