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你离我远点》 第1页 [GL百合] 《师尊你离我远点》作者:马甲随便穿【完结+番外】 文案: 被坑进一个奇怪世界的月白只想安安静静做任务。 不求功名、不引注意,最好成为幕后那只黑手、深藏功与名。 然而系统一定要她拜人家为师、要死要活不惜碰瓷也要把她塞进某人手里。 自此月白的安宁不再,不是被当众XX就是被当众XX。 论一个大佬被按头能干是一种什么感觉…… 月白内心常年飘过八个字:不要、滚开、离我远点。 季无念天纵之姿。 虽是深陷迷局但依然感觉世间太过无趣。 突然这写好的剧本里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插曲…… 只是这个插曲好像……太善于跟踪了吧? 系统九一:……你有没有发现你师尊不是搞事就是搞你? 宿主月白:我们能不能深藏功与名? 任务对象季无念:她什么时候才自己到我碗里来? 别名:《月白的师尊观察日记》 再别名:《师尊的徒弟折腾日记》 月白又佛又咸鱼,好好一个爱低调的大佬、天天被师尊按头瞩目,烦得要死、然后真香。 师尊又撩又骚气,天天逗徒弟逗得不亦乐乎,就算知道了对方其实是个大佬,那也就是亲个嘴、抱个腰、偶尔做点更亲密的事儿而已嘛~ 一边闷骚,一边明骚,碰在一起总能搞点事出来。 本来: 九一:快去碰个瓷! 月白:为什么一定要去…… 无念:小徒儿,快来背个书、舞个剑、弹个琴、泡个澡…… 后来: 九一:……大佬、纵欲伤身。 月白:养得好。 无念:下次怎么玩儿? Ps. 互攻。互相攻略。骚气值谁也没比谁少一点。 PPs. 师尊有秘密,慢慢探究即可。 内容标签:仙侠修真 东方玄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月白(叶二),季无念(凌洲) ┃ 配角:九一,六离,蒲时,苏扬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小狼狗X跟踪狂 立意:想遇见你。想早点遇见你。 第1章 鹿邑山脚,曲仁县。 极目向上,青峰连绵,直插云端。那云深不知处,便有仙人之道,令人神往。 有传闻这世间最大的修仙门派就在那片山峦之中,而那派中仙人修习天道。偶尔游历世间,这曲仁县便是他们时常落脚之处,多受庇护。又因此地毗邻山脉,河流环绕,气候宜人,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说说是县,规模早已是个大城。 月白这身子疲弱,不愿太急太赶,到了曲仁附近一村落,见天色晚了也不着急进城,寻了村外的一座小庙,靠着墙铺些茅草,从行李中取出条小毯子,就打算这么将就一晚。 “看来你还挺习惯。” 识海中响起了声音,月白也不惊讶。 这小小庙宇香火不旺,该是有人定时来换个烛火,而今夜香烛燃尽、遮风避雨的屋顶也将星光掩去。 月白坐在角落的黑暗里,背靠墙壁,手指拂过身下的茅草,在脑海中回复,“不算太差。” 除去这莫名其妙的身体和所谓任务,没有追杀,又不用担心性命的日子,无论条件怎样,月白并无所谓。 那声音好奇,“你干嘛不进城?” 月白紧了紧身上的毯子。此时虽然入夏,夜里还是微凉,她这身寻常衣服并不算太御寒,幸好毯子还不错,“走不动了。” 那脑海中的声音冷哼一声,一听就是不信,却也没和她多说什么,沉默了。 月白揉了揉自己的小腿,虽说对这生活条件并无挑剔,但这幅小小的人类身躯却让她有些吃苦头。 她本是另一世间的大能一族,体魄强悍,天赋异禀,天地之力皆可流转于手中,连操控时空之能 都有涉及,虽不敢妄称世间第一、却也是那一方天地中少有匹敌的强者。然而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她一日外出突然失去意识,醒来便发现自己魂灵被换入这少女身躯。 识海中出现一道声音,他自称九一,雌雄莫辨,只说让她去帮他完成几项任务,成了便能让她走。 九一之名月白从未听过。可对方既然能在自己识海中直接出现,却又让她难以探知,能力上定然是压她一筹。她现在姿态又无法反抗,月白便也先顺从了他的要求,想着慢慢去收集头绪,再做打算。 *** 这第一个头绪,便是自己现在使用的这幅身体。 这幅身体十五岁,长得瘦弱,体质偏差,已死。 月白刚醒来时周边黑漆漆一片,能感受到周身的压迫感。在隐约觉得不对又感受不出来什么的时候、只以为自己还是从前,手中灵力瞬发。 身体周边压力松开,内里却狠狠一紧,喉口一甜之际,她也借着月光看清了自己这小手小脚,也听清了九一的第一句话。 “哎呀,你这刚活过来,别又把自己弄死一遍。” 月白忍着痛,按着胸口,开口便是沉闷,“这是怎么回事?你是谁?” 周边风声飒飒,几张黄纸飘落,月白坐在浅坟之中、灰头土脸。 “我是九一,你是月白,”那道声音说道,“你被征召了,我是你的系统,我们一起做些事情就放你走。” -- 第2页 “系统?征召?” “唔…你还是别叫我系统,叫我九一,”九一颇为骄傲,“天地之数,尽在我身。” 狂妄。 月白问这狂妄之人什么事情不能自己做,九一似乎愣了一愣、略有为难,说他也不知道。 “若我不做呢?” “那你就困死在这儿。等这身体消散,你的神魂也只能困在这个世间,”九一说道,“我们一起把事情做了,就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把你送回原来的时空,让你回到亲人身边。你不做,我也只能跟着你,没办法把你送回去。” “我如何信你?” “不信、你又能怎么办呢?”九一说,“我一醒来就在这里。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知道我有使命,带着你把任务完成。所以你放心,我不会害你。” 月白捂住发疼的胸口,抬首见月光盈盈,内心淡淡。 “如果失败了?” 九一说,“削弱神魂,抹去一部分意识作为惩罚,立即投入下一任务。” “如果此身身亡,也算任务失败。” “那你呢?” “我?”九一似乎没有明白这个问题,想了一会儿才说,“我也不知道。” 月白又问几句,九一却也没能提供什么有用的东西。 月白不信他,可又不觉得这是幻境。若是幻境、能让她毫无察觉的,只怕也不是她能反抗的。 既然无法反抗,又一时之间没有更好的方法,月白便只能选择顺从。 她受了伤,难以走动,思索办法之际又发现自己的空间与神魂相连,竟也被带了来。想来如此也算有了依仗,吃了颗药又修养几日,便上路去做九一的所谓任务。 *** 九一给她的第一个任务,是去拜这天下第一的修仙门派三清门。 三清门地处川渝,与她当时所在、颇为遥远。 九一与她说了些世间背景,并不详尽。她便只能时常进城观察。幸而十五六岁的孩子,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年纪。这幅身体长算是清秀端正,因为身形小,笑起来便甜美。不少人只当她是外乡人,也愿意与她介绍。 而她原身所在那附近最近发了旱灾,不少难民四处流走。她扮作流离失所之人,到也掩人耳目。 因着一来就因为使用灵力受了伤,月白刻意收敛,只用一般人可用的交通方式,一点也不暴露自己身份。唯一例外便是想要入住客栈之时,月白将化身术存于水晶之中,只需微微催动便能幻化成成人体型。 饶是她一进了房间便解除,那灵力在身体中的流动还是能让她出一身冷汗。 月白叹气,这身躯实在是不利于完成这所谓任务。要去修仙门派,根骨定然重要,只是这身体哪里有所谓根骨,全身经脉拥堵,灵气难以流通,不然也不会之前那轻轻一冲、就有如此之大的反噬效果。 也幸好,虽说是困在这幅身躯之内,月白发现自己神魂依旧。调动天地之力,该是刻在魂魄之中的能力,不受躯体影响。 然而躯体即是媒介也是容器,若要以后在修仙一途有所作为,她还是要配合着自己空间中的灵药,一点点控制着、给自己这幅身体洗洗髓。 洗髓时浑身痛楚,她又得在极端痛楚之中以精神调用精细灵力,一分一寸清理经脉,半步踏不得错。月白谨慎,对自己这幅人类身体又不敢大意,洗髓进度在她自己看来,真是慢了些。只是她初到此处,对这幅身躯实在不太熟悉,虽有其他更快的方法、但她更愿意以此来对自己有一个更深的了解。 “为何要将我换入这身体之中,”月白她试过,换不回去,“不方便。” “你本就是个外来的,易被天道排斥。换个身体,好做事。”九一翻了个白眼,不过月白看不到,“其他只要还在这世间道理范围之内,都随你。” 他心中狂躁。看看你的空间!你光有神魂就是个大挂逼了,再有身躯,直接把这个小世界撑爆了好么? *** 就这么,她白天走,晚上洗髓,一点一点的、这幅身子倒是真的比刚来时好了一些,至少用那些已经封存于水晶中的术法,这具身体已经不会有什么反应。而这段时间,她对这世间也有了些基本认识。 这世间仙魔妖鬼人,各个不差,各有至尊。那三清门乃修仙大派,与人间皇族关系不浅,每年都有不少人慕名而来。有真心修道想清心寡欲的,也有求功法、想长生的,甚至有想在门中结识高官大员,等回了俗世再一展鸿鹄的。人心混杂,哪儿都如是。 据说这三清门外门乃道观,有缘或是出色之人,才有机会登上云端、去修习那长生仙法。而那仙人法师们,来去无踪,世间多有他们的传说,却少有人见过真容。 月白对长生没兴趣,她自己知道的修仙术法要多不少。想她和姐姐顽皮,那边世间的修仙门派早就被她们逛了遍,自创的也有不少,实在是不稀罕这所谓三清门。 也不知道去那儿干嘛。已经几千岁的月白如是想。 “这世间有大气运之人就在那儿,”九一的语气有些贼,“你既要助她,也得得她相助。” “是谁?” “目前我也不知。”九一也有些郁闷,“这一系列任务属于触发型,你不触及目标,我也不知道下一步发展。” -- 第3页 所以目前,月白的任务还只是拜入三清门。 月白摸摸自己身上的小毯子,这是她路上买的。这世间也用金银,她空间里还有不少,也不会过得拮据。至于今夜宿在这小庙,除了真的有些走得脚酸外,便是她想在后半夜没人的地方将最后的洗髓运行完成。 这倒也不是不能在客栈中,只是修仙门派脚下,月白怕到时客栈中有什么高人而暴露。而她本想去山中,又听附近人说山里有不少奇珍异兽,皆是被这山川灵气所养,颇为凶猛。月白知道自己放出些威压便能吓走他们,只是依旧、修仙门派脚下,她想低调。若是发生意料之外的打斗,就不好了。 就这么想着,月白将自己蜷在茅草堆上,裹紧小毯子,打算先让这疲惫的身躯放松一下。 *** 这还没睡多久,月白神识一动,便已感知到远处有两人越打越近。灵力破空的声音和两剑相交的脆响快速得向她这边传来,月白刚想隐去身形,便被九一叫住。 “等等!那俩三清门的!你赶紧的,碰个瓷!” 碰瓷? 月白不解其意。 “就是躺着!躺着!装昏迷!” 这下月白懂了,但也还是不明白这九一突然激动什么,“九一,下月就是三清门弟子招募,有必要现在接触他们么?”月白还是想要低调的,虽然不知道自己去三清门究竟要做什么,但她终究非此间人,并不想让人注意。 若是之后事情有变,那就到时候再说。 “有触发!”九一说,“你赶紧的!” 月白还想再问,只是那两道声音确是越来越近,甚至于两人的交谈都能被听得清楚。 “师妹,你!”男声这话说得有些恼怒。 而那女声确是笑意绵绵,“师兄,我势在必得!” 他们越来越近,灵力伴着剑气甚至扫到了小庙的三丈之内,卷起一阵尘土。 “师妹!你当心点!”虽是这么说,那男子的剑气却是一刻不停。 被唤师妹那人也不停手,只是笑着说,“师兄,你什么时候看我失手过?” 月白又想了想九一的意思,心中默念,“这可不就失手了?” 这边季无念一道剑气刚出,却被六离打落,立马三道连发,封了六离左右,本人也顺着剑势一冲而上。六离这边刚将冲到面前的剑气打散,横剑就挡住了季无念的剑刺。季无念那张泛着笑意的脸让他泛起无奈的怒气,“师——” “哐——” “啊——救——” 对着剑的两人皆是一愣,低头看去,刚刚那小庙后角已经崩塌,剑气甩过的痕迹从小庙的一角划过,该是正好切断了一根柱子。 两人脸色一青,还是六离先行动作,一抬手逼退了季无念,立马向下飞去,“救人!” 第2章 亏得那小庙用的材质不算太好,顶部还是木梁,也并没有砸到小姑娘。只是那些落石瓦片,却还是将小姑娘砸了个结结实实。浑身青紫是跑不了了,手骨似乎也在遮挡自身时裂了一些,肋骨腿骨似乎也有伤,加之这姑娘看上去就身小体弱,也就更加得楚楚可怜。 季无念替她包扎时更可以感觉到她的瘦骨嶙峋,内心有些愧疚。 六离面色铁青。那小姑娘全身绷带的模样,可不是这个师妹干得好事。 季无念自知闯祸,讨好笑道,“师兄……” “从未失手?”六离站起身来,一副威严。 “失手了,失手了……”季无念尴尬一笑,她看那剑气痕迹,确实只差一点,确实很有可能是她错了。 只是真的是她错了么?季无念内心存疑。确实当时六离站的位置不好,但她那道剑气也不应该偏到真的伤了那庙,更不要说庙里竟然还有个人。 只是这话此时不能说,师兄的脸都铁青了。 “师兄,那现在怎么办呀?”季无念讨好一笑,她本就长得好看,这一撒娇更是明媚。 六离却是看着她一阵气闷,手指头戳到她脑门儿上,“你还笑得出来?” 季无念也不敢躲,被六离逼着往后倒了倒,却还是笑着的,“那哭也没办法啊。”她看了看床上的小姑娘,“让这小姑娘在这儿养伤吧,师兄你多照顾,我去领罚。” 私斗斗到了山下也就罢了,这还伤了人。季无念有些苦兮兮,不知道又得抄多少遍的弟子训。 六离心里闷,这个师妹太识相,他连骂都骂不了。 *** 月白其实在他们回来路上就已经清醒,见这两人御剑飞回,想来该是三清门内门弟子,后听到季无念的名字,这才知道遇到的不是一般人。应是因为已经入夜,他们也不方便进城,这才把她带回了门派。 “与‘季无念接触’任务完成,主任务开启,任务对象季无念,任务内容一,‘保季无念长命百岁’,任务内容二,‘让季无念达成所愿,此生顺心如意‘,目前任务进度,零。”九一快速扫过任务,对月白说道,“这个季无念,就是你的任务对象。” “长命百岁?”月白听到了,却不明白这到底要干什么,“她不是修仙的么?” 且按照她在民间听到的流言,这季无念虽看上去不过双十,却已过不惑了。 “对。”九一也有点不明白,这个任务有点莫名其妙,“让她活过百岁就行。” -- 第4页 月白面上沉睡,内心却有些无奈。 “既然只需要让她长命百岁,”月白问,“为何要我现在就接触她?顺心如意又该如何判定?” 长命百岁,对于一个修仙之人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而顺心如意,以月白之能,大可坐壁远观,以大势相助。如今在人身边,怕是容易露出马脚,说不定更难成事。她无意与此间人士有太多牵扯,九一这要求着实不符她心意。 “我也是遇到她之后才知道你需要做什么,”九一说道,“与她接触就是刚刚触发的任务,现在已经完成。至于目的,应该就是为了开启主任务。主任务开启,我现在可以监控她的生命状态,如果她生命陷入危机,我可以向你报警。” “在她百岁生辰日结束前,任务进度达到一百就算得偿所愿。而你也需要在她百岁生辰时问她是否顺心如意,”九一照着任务说明回答,“若她真心诚意说句‘是’,便算你过关。” “但拜入三清门也是任务之一,不能忽略。” 罢了,月白想,就先按着他说得做吧。 *** “咳咳……” 那边还在为难的两人听见声音,急忙踱到床边。就见那小姑娘想抬起打了夹板的手,却好似太重了似的又放下去,这才用另一只只擦了药的手捂上胸口,咳嗽声却还没停。 季无念靠得近些,连忙坐到床边,看她还是有咳嗽的样子,避着伤处将她扶起,轻轻替她顺气,待她呼吸顺畅些了,这才开口想问,“小姑娘,觉得好点了么?” 这边的小姑娘眼睛黑圆,似是被这声音惊了一惊,猛地抬头、却是两张陌生的脸,“你、你们……”眼珠流转,又看自己身上衣袍已换,还有不知道哪儿来的绷带,连忙想躲开那女人的手,身体想蜷起来却是全身都疼,只能单手抓着自己衣襟,不知所措,“我……” “小姑娘,别怕,”季无念对着这种委委屈屈、畏畏缩缩的小生物更加不知所措。小姑娘长得柔弱,虽有甜美之像,脸上却没几两肉,只有眼睛黑圆黑圆的。这一委屈、那黑圆便湿润起来,好似下一秒就要梨花带雨。季无念也不敢再将她揽在怀里,“我们不是坏人……“ “姑娘,”六离也坐到床边,他比季无念要镇定得多,“我是六离,这位是季无念,这里是三清门百草峰。我们不慎将姑娘伤了,然夜已深,不便将姑娘带去城中医馆,这才带你回了此处。姑娘身上有多处骨伤需要救治,这才让无念替姑娘上药,还望姑娘谅解。” 小姑娘的情绪似乎因为六离的镇定也稳定下来,听到三清门时眼睛还亮了亮,“三、三清门?那……那你们是仙人……?” 重点不是伤么? 六离与季无念无奈地对视一眼,似乎对此已经习惯,“我们是修仙之人,但实在称不上仙人。” “哦……”小眼光又沉了下去。 “这……”六离看着那低下的小脑袋,面露难色。 “小姑娘,你是想找仙人么?”季无念摸了摸那低下的小脑袋,然后那小脑袋就在她手里上下晃了晃。 “你想找仙人做什么?”季无念问。 “问些问题。”小姑娘的声音闷闷的。 “什么问题?”六离也有些好奇了。 月白想着,反正已经露了脸,那便给他们留些印象,“仙人万能,为何不救我死在饥荒中的父母?” 六离一愣,刚想回答,被季无念拦住,“这问题确实得要仙人解答,我们这般凡夫俗子是给不出答案了。不过小姑娘你可以试试修仙,说不定有朝一日,能得见仙人。”她见小姑娘抬起眼来可怜兮兮得看她,“可惜我们不能现在收你为徒,门内自有一套收徒的规程,我们也不能违背。”便又笑了,“下月,门内便会招些新弟子,你去参加那个如何?若你有这份根骨,自然会被招进内门,习修仙之法。因缘际会,说不定真能问一问仙人们。” 月白本就有拜入三清门的任务在身,此时自然顺着她说。 季无念眼见着小家伙拳头紧起,闷闷得说,“我知道了,多谢指点。” 六离此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给季无念递个眼色。季无念会意,又揉了揉那颗小脑袋,“小姑娘叫我无念姐姐,叫他六离哥哥就行。”季无念笑眯眯,“小姑娘你叫什么?” “叶二。”月白随意想了个名字报上,“在家中排二,就这么叫了。” 见小姑娘兴致不高,季无念也不再好多说什么,立起身来,“那小叶姑娘,你就在这儿好好养伤,是我们害你受伤,你就在这儿养好了再走。” “我……”小姑娘欲言又止。月白本想让他们送自己回去,可看了看自己被绷带环绕的手脚,终究换了语气,“赶得上弟子招新么……” 六离与季无念对视一眼,“放心,我二人医术尚可,这些伤看着严重,但必然在那之前让你活蹦乱跳的。” 那边姑娘怯生生的,“多谢……” 待走出房门,六离与季无念踩上飞剑相伴而去,季无念还回望了那药庐小屋一眼。 “怎么?”六离好笑,“有兴趣了?” “这小姑娘挺有意思,”季无念依旧是笑着的,她长得明媚动人,这抹笑里却有几分清冷,映着月光,让六离心头一颤。 六离道,“到时弟子招募你去看看,若是个好苗子,抢来就是了。” -- 第5页 季无念哈哈一笑,“那是自然。” *** 那厢季无念他们相谈甚欢,这边月白还受着皮肉之苦。 她坐在床边,想要站起来可全身都疼,便又只能无奈得躺下。这一夜算是又受伤又劳累,却也总是知道了自己该做什么。 她看得出来,那个季无念对她有些兴趣。对她来说,倒是正好。 而且,现在也到了这三清内门之中。 月白躺在床上,闭着眼睛,□□需淬炼以储蓄与流转灵气,她的神魂却强大到可以将这山峦笼罩其中。只是太过庞大的神魂怕被人察觉,月白将自己的神魂凝体,穿墙而出、向着高处的月亮去了。 山下的流言蜚语听得再多,都比不上自己上来探查一番。 神魂悬在半空,月光透过身躯,时不时在她皮肤上泛起蓝色晶点,一片流光溢彩。 她看向脚下峰峦,那云海上凸起的七峰便如海上孤岛,岛上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七峰之外还有山门大阵,月白能感觉到其中灵力流转,仔细些、便能看见那月光中笼罩山川的弧线。 她在的百草峰离主峰偏远,那主峰有阵法守护,月白也没有去主峰探查的意思,而是向下回到了百草峰。 刚刚高处一望,她便已经知晓了这峰的布置,如今在其中穿梭,更是熟悉。路上有遇到巡查的弟子,她将神魂一透,站在那两人的面前。那两人完全没有察觉,就这么从她身上穿了过去,而那两人脑子里的种种,也被月白读了个干净。 “这技能真好用。”九一内心飘过三个字。大挂逼。 月白回道,“你不会么?” 九一没回答,月白也不在意。 看来像那两个人的所谓修为并不能看见她,而她又知道了关于季无念的一些事。 神魂回到□□里,原本想要一鼓作气将剩下的经脉洗涤干净,在这个地方也就不太方便,只分出了一小部分意识一点点做,因为已经轻车熟路,这小小程度并没有之前的极端痛楚,月白便也能分了心神去思考季无念了。 *** 季无念是个有天资之人。 月白在山下听流言便已经知晓。季无念出身皇室,本是先帝的同胞幺妹,受尽恩宠。在十五岁生辰之时被当时三清门掌门相中,说她有上好的修仙资质,问她想不想入仙门。小公主粲然一笑,“入了仙门有什么好处?” “得问天道,不落凡尘。” 小公主爱笑,“行吧,我随你走一遭。” 这一走便是十五年,直到先皇病重,小公主才从山上下来,成熟了些,却还是一副双十年华的样子,跪在先皇病榻前,看着哥哥逝世。太子继位,正是要稳固朝纲之际,却遇到三皇子叛乱,说季无念假传遗诏。季无念带兵平叛,亲手斩了三皇子。据说她一人御剑来往于千军万马之中,取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此举稳定了朝局却惹怒了掌门,既已决定不落凡尘,这凡间之事又怎可以仙法相助。 掌门罚她五十年不许出鹿邑地界,是以这么多年来、现在的皇帝也只有在大祭时才来山上见过自己的姑姑。 然不出门也挡不住季无念的威名飘往外界,据说她是这仙门有史以来修行最快之人,下山平叛前便已结丹,且未尝败绩。 可山下不知道的是,季无念虽然天资聪颖却是个不喜欢修炼的人,据说修为停滞许久。只是她不爱出手,季无念的境界究竟比之当年有没有长进,停滞还是藏拙,还是让不少人好猜。 月白回想当时两人打斗,看起来半斤八两。她还未探季无念修为,只从她身边灵力状态看,倒真是有可能是修为停滞不前。至于事实如何,还需以后再探。 第3章 月白虽有神魂,可身体脆弱,一夜劳苦又经历淬炼之后,还是得用睡眠弥补精力。 再醒来时便已是日上三竿,身上还是多处酸疼,手脚仍有夹板,一副惨兮兮的样子。她也不强迫自己起身,只是静静躺着,全身放松之下一点点吸引周边灵力。 这表面上和初学的引气入体十分相似,一些天资高者便是无人教导也能做到,但实际却是月白有意识得在进行极精密的灵力操作,使那稀薄的灵力游走全身,替她探查身体的情况。 “小叶姑娘,”门外有人敲门,说话的是季无念。 月白无意与她太过亲近,但也还想在她这里留些印象。季无念可说是众星捧月,对太过柔弱之人怕是没什么好感。月白想了想,依着昨晚的表现,打算让自己倔强一些。虽说可能受些皮肉之苦,她也正好适应适应这幅人类身躯。 九一在空间中翻了个白眼,自虐。 “稍等,”月白努力将自己身体撑起,全身上下都在散发着疼痛,但她还是强忍着将自己的双腿放于地上,本想着一使劲便能站起来,却颤颤巍巍得倒了回去,发出一声闷哼。 季无念只听便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但见这小姑娘倔强,也不想去拆穿,只一直到对方试了试还是站不起来,这才叫身边的小弟子在外守候。自己向前再敲了敲门,“小叶姑娘,我进来了。”说完,也不管里面什么反应,直接推门进去,却也细心得将门又关了上。 床边那小姑娘总算是将自己从床上挪了下来,却只能坐在床边,手还扶着床沿,就算有力气、也是一用就疼。 -- 第6页 季无念尽量让自己的脚步和动作轻柔一些,到她身边,勾着她的肩和腿弯,这就把人抱了起来。只是这小姑娘现在身上没几处是好的,她这力用得再轻柔,还是让怀里的人发出了一声闷哼。 “小叶姑娘,你这几天就别下床了,”季无念有些愧疚,又对这个小姑娘的倔强有些好笑,“我有空就来给你换药,三餐我也会让小弟子给你送来。你乖一点。” 月白现在在人家怀里,还是装着那个倔强的小姑娘,抿着嘴唇点了点头。 反正不能反抗,那就只能接受了。 季无念读出了这个意思,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总不能说把人伤了,都断手断脚了,又把人从山门丢出去吧?可要负责到底,又似乎逆了这小姑娘的意思。季无念想不出什么两全的方法,便也只能先将人养着。 让小弟子将吃食和药物送进来,季无念向月白介绍了这人名字,叫赵棋,只说她会负责月白的三餐,若是闷了也可以找她聊聊天、解解闷。 月白低头向那小弟子道谢,眼里柔柔的,眉眼间没了之前的倔强,似有暖风徐徐。 季无念觉得有趣,这小姑娘是不是因为知道自己是因她而伤,便只不对她好脸色? 让小姑娘靠在床头,季无念端着汤碗过来。月白伸手想接,只是那夹了夹板的右手实在无力,汤碗差点翻在床上,幸亏季无念眼疾手快,这才省去了更换床上用品的麻烦。 “我来喂你吧。”季无念拿了凳子坐在床边,一勺鲜汤递到月白嘴边。 倔强的小姑娘面露难色,却最终接受了好意,闷闷得说,“多谢。” 季无念看她小嘴抿得紧,似有不愿意,眼睛却没有厌恶,该是一种不想难堪的倔强,倒是挺可爱的。 “小叶姑娘今年多大了?” “十五。” 季无念扫了人家一眼,这看上去可没有十五岁。 “那晚怎么会睡在了那小庙里呢?”季无念又喂了一片青菜,对方咬走了,可那嘴唇还是抿着。 “走累了,身上也没钱了,就随便找个地方睡。” 季无念当时确实找到了这小家伙的包袱,只有几件换洗衣物和一条小毯。而在她给她包扎擦药的时候,那身旧衣服里也就摸出两三个铜板,确实也不够小姑娘住个旅店。 “是要去曲仁?” 小姑娘点点头。 “为了上山?” 小姑娘看了一眼她,还是点点头。 季无念笑笑,“知道我是谁么?” 小姑娘吃了她递过来的肉,还是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嘴唇抿得死死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季无念凑过去,在她耳边轻轻道,“你要不求求我,说不定我可以把你收了。” 这边小姑娘眼睛一睁,愣愣得看着她。 季无念总算见这小倔强松开了嘴唇,也不由得笑了开来,“我可从来没有收过徒,要入了我的门下,你就是我的大弟子了,辈分很高的。” 季无念是前任掌门的关门弟子,年纪轻轻却名声在外。 月白装完楞,又开始有些狐疑得看着她,似乎是不太明白这似乎天大的好事怎么就砸在了自己头上。 “我修仙也是为了问问题,”季无念笑道,“咱俩一路人。” 小姑娘若有所思的样子让季无念觉得有趣,将手中碗筷往旁边一放,便小心翼翼得捧起了那只夹着夹板的手,“来,让我看看你根骨如何。” 月白装作不明白她在做什么,只微微皱眉,两只黑溜溜的眼睛看着她。 不一会儿,她便感受到了一股灵力自手心传来,顺着经脉游走全身,刚开始还是暖洋洋的,她的眉心也就跟着松开了些。 可只一会儿,那股灵力便变得汹涌起来,似是洪水、直接拍打在她脆弱的经脉上,处处碰壁。饶是她已经洗髓多日,面对这惊涛巨浪、那纤细的经脉还是显得弱不禁风。 季无念惊讶于这小姑娘经脉的畅通,加大了试探的力度,直到一声闷哼打断了她的专注。她抬头一看,立马被小姑娘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偏偏这小倔强就是不喊疼,只把自己的嘴唇咬得鲜红。 “啊…抱歉抱歉,”季无念连忙坐到她身边想把小姑娘抱进怀里安抚一下,可手刚碰到对方,指尖就能感觉到对方身体一颤。 九一自然知道月白被那灵力折磨到了,“没事儿吧?” “还好。”月白喉头有丝丝甜味,也不知道是胸口反上来的,还是唇上咽下的。 总归还忍得住,便没什么事。 “你……”季无念见小姑娘撇过头去,头发遮住了她的脸,却没让季无念忽略她按在胸口的左手。 想来刚刚那番试探,该是让她不舒服了。 只是这小倔强竟然什么也不对她说,直到自己受不住了出声、才叫她发现。 季无念想了想还是伸手将人搂进怀里,还拉开了她的手,由自己按着她的胸口,以灵力替她顺气,“叶二,不舒服要说。” 小姑娘面色惨白,闭着眼摇了摇头,“还好。” “我这就不喜欢了,”季无念笑道,“我季无念的徒弟,不能是个给人欺负了还不说的软蛋。” 月白见她笑得灿烂,那少有的心气倒是被逼了上来,“那按无念姐姐的意思,说了、就会不让人欺负么?” -- 第7页 哟?? 跟她抬杠,偏偏这幅身子倒是柔弱得只能倒在她怀里。 季无念觉得很有趣。 *** 之后季无念连着来了几天,都是陪她吃顿午餐、换了药就走,两人也没多说什么话。月白只喊了几句无念姐姐,后面听到赵棋叫她季仙长,便也只以仙长相称。 “一个几千岁的大能叫百岁未满的小娃娃仙长。”九一给出了不屑的语气。 月白不以为然。 季无念在赵棋可以给她换药后便没出现过。六离来看了她几次,月白对六离的态度比对季无念要温和不少,毕竟这位师长不会自说自话。 六离给了她两颗丹药,说活血化瘀。月白自然是吃了,骨头虽然没长好,之前被瓦片砸的那些青青紫紫却快要退了干净。虽然走路依旧瘸拐,但总比一动哪儿哪儿都疼要好。 “你说你,”九一忍不住,“我叫你碰瓷也没叫你断手断脚啊……你一个大能、怎么连自己都护不住?” “护住了,”月白说,“我知道会伤到哪儿。” “……那你伤那么重干嘛?????”九一要炸。 月白想了想,“这样自然点。” “恩??????”九一炸了,“自然什么?你还想靠着工伤拿影后么?” “阿棋,”月白不知道影后是什么,但见赵棋拿了早餐来,便先不回九一,问赵棋,“一起吃么?” “嗯啊,”赵棋朝她点头,她本就照着两人份准备。两人岁数相差不大,这几天她慢慢与这个小姑娘混熟了,一起吃早餐就成了常事儿。月白依旧手脚不便,赵棋倒也只用扶她在餐桌旁坐下,她左手伤得不重,瘀伤退下后,吃饭还行。 “这几天……”神魂凝体十分耗费精力,对身体也有负担,月白并未多用,此时也就不知道季无念那边出了什么事,只是装作不经意得问到,“季仙长很忙么?” “这……”赵棋知道月白问的意思,季无念有好几日没来看她,“季仙长因为私自下山还伤了凡人,”赵棋抬眼看了看对面的小姑娘,“又被罚禁闭抄书了……” 月白没忽略这个“又”字,那个人看上去就闲不住,只怕闯的祸要多不少。根据之前百草峰那两个巡回弟子的记忆,这季仙长可算是思过峰的常客。 *** 入了夜,月白凝固神魂,几个起落便落在了思过峰钟阁之上。 她全身在月光下隐隐泛蓝,长发未揽,只自然得飘在身后,发丝明明漆黑,却可以散出蓝色的光点来。衣装贴合,勾勒了她挺拔的胸脯和纤细的腰线。她似乎是赤足而立,只站在那阁顶的尖尖上,微微扬首看了看背后的月亮。 清风明月,正是看书的好时候。 思过峰虽名思过,却是三清门的书库所在,这钟阁更是其中精华,存放着三清门几百年来的记录文档,有不少还是这天下之中的辛秘。 而这么个地方,守卫倒是没什么人。 月白一来便感觉到了这钟阁的守卫阵法。不知对这世间的人是不是难解,对她却难说看得上眼。 进了钟阁顶层,月白还未有实体。看着这小小空间中漂浮的无数玉简,月白神识一扫,无数内容涌入脑中,她闭了眼消化知识。 九一笑道,“这可比一个个去打听快多了。” 月白颔首不语,这万千知识中与季无念有关的不算太多,虽说是个天赋异禀之人,却还没有成为历史,也没有什么功绩,除了民间已经流传的斩了自己侄儿的事迹,也没有什么更加特别的事情。 而那些功法、辛秘,对月白来说、不过尔尔。 有些无趣。 月白又往下沉了几层。上几层都是精细的玉简,下几层却出现了纸质的书籍。月白走在书架之中,反倒是对这书香满溢的地方更有好感。她现了实体,随手抽了一本,是十几年前流行的一话本儿。端着便站在书架之中看了起来。 “你怎么还对这种故事有兴趣,”九一对这尊大佛有些不理解。 月白回答,“人间多少腌臜事,还不如话本子愉快。” 九一不以为意,提醒了她一句,“有人来了。” 月白自然知道有人来了,她还知道是季无念来了,听见了她和楼下弟子说话。 将话本子放回,月白散了实体。 她本是打算逛完这钟阁就去看看那个被罚抄写的人,没想到任务目标自己送上了门来。她沉到第一层,虽然已经散了实体,不会被人看到,以防万一还是待在了角落。她看着季无念从书架尽头走过,便远远得跟着。直到季无念从后排抽了本书,站定翻了起来,她这才走到与季无念同一排的位置,远远得看着她的侧影。 身姿绰绰,笑如烈阳,便是在这清夜里,也如同散着光。 月白站在窗边,那边季无念还在翻书,只是随便翻翻就放回去换一本。 人间的小公主她以前见得多。虽说季无念算得上聪颖,也算得上美丽,却还不足以令她侧目。 月白忍不住想,大气运之人都只是如此,可能这世间、也不过尔尔。 九一觉得要替气运之人争点面子,“她有她的特别之处。” 月白看不出来,九一也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季无念在那儿呆了一会儿,最后挑了一本走了。月白跟她到门口,听见她和门口弟子调笑,说是弟子训抄腻了,换一本抄抄。 -- 第8页 都是已经被称作仙长的人,竟然还在被罚抄书。 她今日解了钟阁守阵,又读了万千玉简,考虑到消耗,不是个探查季无念身体的好时机。 月白远远望了她一眼,想着来日方长、便散了身形回去睡觉。 而终于被那审视的目光放过的季无念,从誊写中抬起头来,隐约能见到远处空气中散落的蓝色荧光。 第4章 月白的身体依旧孱弱,骨头愈合得不算快。季无念心想着要将她收入门下,也就不吝啬于用药给她调养身子。六离也从季无念那里知道了这小姑娘经脉通畅,是个适合修仙的,且天资不错、据说季无念稍稍指导,便能微微引气入体,是个好苗子。至于她体质孱弱这点,好好调养,再多辅以练体之术,总还是可以解决的问题。 就这么带着私心得给她调养,在弟子招募会之前,叶二便已经是三清门中小有名气之人。 按赵棋的说法,近年来、极少有人能受到两位仙长的如此优待了。 月白也没多说,她日子过得清闲。晚上的时候疏通经脉,她偶尔会凝神出体在三清门转转,也不久离。 神魂强大,却依旧依附于这肉体,力量用得太多,终究会对这脆弱的东西有些影响。 这小院里除了赵棋也没有别的小弟子会来,据说是季无念下了命令,不许他人来打扰。于是她能走动后便也只在院子里活动。赵棋有问她要不要带她在百草峰走走,也都被她拒绝了。 季无念事做的高调,叶二却只是个不想出风头的闷葫芦。 然而不想出风头的叶二抵不过高调的季无念。不仅拒绝了她想提早下山的提议,弟子招募会那天,季无念以她依旧病弱为由,直接抱着小姑娘御剑而行。这弟子招募会在三清外门道观的广场之中举行,来时广场中熙熙攘攘,可众人见她踩着剑落下,不自觉得给她退出一片空地来。 季无念一席白色道袍,肩部有金色云纹,下摆绣了浪纹,精致优雅。明眸皓齿,右眼角下有一枚暗红色的泪痣。她又爱笑,自信张扬的美人,总让人挪不开眼。她就这么旁若无人般得落在了场地中央,让被她放开还在发愣的小姑娘就这么接受了众人的注目礼。 九一吹了个口哨,月白并不想回他。 “走,”季无念一拍小姑娘的背,甚至让她往前踉跄了一步,“报名去。” 小姑娘似有哀怨得看了她一眼,像是还没有从刚刚的高空飞行中缓过劲来。她左右看看,不少人的目光都朝着她这儿来,就这么从四面八方将她们包围。季无念看着小姑娘像是认命一般的呼出了一口气,抿着小嘴就这么抬起头打算往前走了。 这边小姑娘还没走出两步,那边就有人叫了一句“季仙长”。 一个穿着道袍的外门弟子从人群中走出。此人看上去已有四五十岁,却还是向着季无念行了个礼。 “连敬,你来得正好,”季无念把人叫过来,那边伸手就把才长到她肩部的小姑娘拉回到了身前,“叶二交给你,替她测测,下午我来领人。” 下午来领人。这就是公开得说明她走后门,也是公开得把她纳入羽翼之下了。 月白低着头,只用余光看她。 她自认是使了苦肉计坑了这位任务对象一把,但这莫名亲近的态度,让她觉得反常。 季无念看上去不是个爱带孩子的,怎么突然就对她这么感兴趣了? 就因为她因她受了伤?还是因为她经脉舒畅?是个苗子?又或者是因为她这有些倔强抗拒的态度?越拒绝越有兴趣? 此事有些反常,月白怕有妖。 “她收了你不是更好,”九一戏谑,“多靠近她,对你没坏处。” 月白收回目光,即便九一这么说,她也不认为这是个好路。 只是目前来说没有更好的方法,她那些许抗拒的态度本就是勾季无念的饵,并未真正想要惹她不快。 这边连敬又醒了个礼,对她说,“叶姑娘请随我来。” 月白微微欠身,语气温和,“有劳了。” 说完,也不看季无念,便跟着连敬走了。 季无念在他们身后站了一下,见小姑娘不回头,笑着说,“叶二,下午在这儿等我。” 那小姑娘抿着嘴唇,转身向她欠了欠身,“知道了。” 在小姑娘走后,人群中有人走上前来与季无念交谈,她随意应付一下,便又御剑走了。 *** 有了季无念的公开照顾,月白这一路入测十分顺利。按着她农家孩子的身份,月白并未在测试学识时表现太多,只说自己堪堪识字,长篇大论是做不出来的。那些道士似有惊讶,却也没有为难她,之后她又被带着去摸了根骨。一位老者便又像上次季无念做的那样。只是这人更加温和,一点点灵力流入身体,若是一般人、可能都感受不到。 老者面有异色,他自然也是感受到这小姑娘经脉顺畅,优于常人,可这体质却是有些弱,只怕未来修仙路途多有瓶颈。苗子是个好苗子,但也还称不上像季无念那般优秀,也不知道那位季仙长看上了她什么。 可就算有些疑惑,这也是季仙长指明要的人,三清门与来拜访的众人对这个光明正大走后门的小姑娘充满好奇。 这弟子招募会得持续三天,待全部结束后、所招弟子会被集中一起,先学道家经典,之后被测出可进内门弟的子才会依照自身天赋被各峰领走拜师。所以除了月白这个被公开内定为内门的弟子之外,众新弟子中虽暗流涌动却也还保持着一团和气,毕竟谁也不知这内外之分。可这叶二小姐却是个例外,身份成谜,与大名鼎鼎的季仙长关系亲近,今日、直接是被抱着下来的。 -- 第9页 待得入测完毕,被引进门的新弟子不论内外门一同引入食堂,这便有不少人向月白搭话来了。 “叶姑娘,”有人好奇,“不知你和这季仙长是什么关系?” “季仙长好心救了我性命,”月白隐去自己因她所伤的事实,“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些天多承她照料。” “你身上这身?就是内门弟子的衣服吗?” 月白其实并未在意自己的衣衫,赵棋给她什么她穿什么,但看制式与赵棋的并不相同。这三清门外门弟子皆穿深蓝道袍,内门却多以浅白修身的劲装为主。她自己身上这身虽然也是浅色,却并没有内门弟子袍那般干练,该是赵棋给她找的普通服侍。 “不是的。” “叶姑娘……” “叶姑娘……” 众人问题颇多,也不少有想与她相交的,月白一一回答,言语柔和。 季无念与六离正好过来,看那小姑娘,对答如流、只是偶有怯色,许多涉及季无念的问题也不多说,并不像是要展示出自己与季无念多相熟的样子。 六离一笑,“我看那小姑娘比起师徒,更想跟你划清界限。” 季无念看他一眼。这点她自然感觉到了,小姑娘似乎对她的亲近有些防备。 “随她怎么想,”季无念并无不悦,“只是这个徒弟我收定了。”像是要强调什么似的,她又加了一句,“不然都对不起我这抄了这么多遍的弟子训。” 六离发笑,并无多言。 月白一餐饭吃得口干舌燥,她本意并不想如此高调,容易成为众矢之的。人群中不少探视目光向她集中,她虽不惧,却也不觉得这对自己的所谓任务有什么好处。 她只需要与季无念有个不远不近的关系、便于观察,并不想和她捆绑在一起。 只能说天不随人愿,一顿午餐过后,还被众人攀谈的叶二就被季无念以身子虚弱需要休息为由,又那么大大方方得抱走了。 抱、走、了。 月白这下有些心情复杂。她算是知道了季无念的算盘,叶二性格低调,她却硬是要把自己推到众人的视线之中,想来也是一种逗弄,就喜欢看她这幅反应。 收个徒弟当乐子,该是不会考虑她的心情。 月白想过换个方式与她相处,只是叶二这表现已经持续许久,也算是有些反应她真实态度,此时再改显得怪异,只怕会让这个人更起兴致。且既来之则安之,九一说得也对,既然她是自己的目标,离得近些,在此时也算不上是个差的选择。 至于九一所说的气运对自身的影响之事,月白有些怀疑,只是此时便宁可信其有。再说叶二也摆明了不愿与季无念太亲近的心思,控制态度,月白心中理想的不远不近或许也可以实现。 如此想定,月白认真扮演起了低调倔强的小姑娘。那因不喜欢季无念高调行为而抿紧的小嘴,全程没有松开过。 季无念自然知晓这点,带她回到药庐之后,只笑着看她,“叶二,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你会是我的徒弟了。” 月白低着头,声音闷着,“多谢仙长厚爱。” 季无念对她多有打量,最后还是摸了摸她的头,“听说你识字不多?道家经典读得懂么?” 小姑娘有些犹豫,最后还是摇了摇。 季无念并无意外,反而笑着说,“那弟子入门,道门经典还是得读。大部分弟子上来前,早将经典熟读于心,不过走个过场。你既然是我要收的人,就不能给我丢人。明日开始,我一字一句教你一遍。我不求你有何高见,但至少给我记下大意。” 月白低头,“只怕我愚钝……” “愚钝可以下苦功夫,”季无念肆意张扬,撑着脑袋看她,笑意绵绵,“你若是让我失望,这三清内门、也就进不来了……” 到底欺负个小姑娘对你有什么好? 月白实在想不出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惹得她如此在意,不过一山间小女,说是妄想拜入仙山都不为过,怎么就能被这嚣张跋扈的主儿看上? 九一那边的嘲笑已经传进月白识海,“论,一个想藏拙的大能被逼着能干是什么感觉。” 这位的、按他的话讲、名为吐槽的话语,也是越来越令人难以招架。 月白咬了咬牙,“叶二会努力的。” 季无念对此颇为满意,拍了拍她的肩,“你再在这药庐住两日,待弟子招募结束,你也要跟新弟子一起住到山下。课业完成,我接你回栾清峰。” 栾清峰便是主峰,季无念是掌门师妹,住在主峰也无可厚非。 月白放弃抵抗,“叶二知道了,多谢仙长。” “恩,”季无念见她低头,也不多说,起身要走。只是走到门口又给她带着笑意补了一句,“叶二,再过一段时日,你就该改口叫师尊了。” 还没等月白反应,那边就已经推门出去了。 第5章 不多时,赵棋拿了几本书来。看着那摞起来的厚度、颇有些同情得看向月白,“小叶,这……你看得完么?还是与季仙长说说……” 叶二也有难色,却也只能摇头,而后还是笑着对赵棋说,“阿棋,我还是先试试……” “先试试自己能忘记多少,”九一嘲笑。 月白不理他,劝走赵棋后便坐在桌前假装看书。这世间名著与她出生之处多有重合,这也让她有些意外。而就算她没看过,这神识一扫,那就是妥妥得过目不忘。 -- 第10页 “只能说,人生在世,全靠演技。”九一当然是幸灾乐祸,“你干脆别藏拙了,当一颗修仙界的新星,带着季无念一起再次扬名天下。” 留一缕神识在这儿假装看书,月白凝出神魂,看着自己那瘦弱的小身躯慢慢翻页,“看看吧。” 季无念心比天高,可真不一定喜欢天资甚高的徒弟。她刚才那逼迫自己的样子,看上去十分愉悦。可能是自己挖出来的金子,才有意义。 月白其实也有些吃不准季无念的心思,这便打算去栾清峰探探。 “大白天的?”九一问。 月白解释道,“主峰有阵,白日有人来往,我散了神魂去,反倒容易隐藏行踪。” 九一没再说什么,月白也就直接穿屋而去。 已是午后,三清门几峰之间的云海没有早时那般浓郁,隐约可以看见下面的郁郁葱葱。近日是弟子招募,空中有不少人御剑而行,月白跟着一名弟子穿过了主峰守阵,没在阵里泛起一点涟漪,无人发现。 她落在栾清峰一处林中,前方不远便是季无念的青临殿。这青临殿还是季无念入山时先帝捐赠修建,至今也只是属于季无念一人的殿。 月白走近一些,还未到殿前,空中一道威压突然传来,止住了她的脚步。 说是威压,月白到不觉得对自己会有什么威胁,只是担心被发现便不再向前。而这道威压也不是冲着她来,直直得往殿中去,却立马又被另一道挡住,两方相抵、散了开去。 “哎呀,掌门师兄,你怎么来了?” 季无念的声音自殿里传来,这边人落地,那边人也出来了。季无念还是早上那身浅白道袍,只是有些松垮,青丝披散,还有几根翘起、正被她一点一点捋下去。一副睡意惺忪的样子,该是刚从睡梦中被叫醒。 她伸了个懒腰,看着来人。 来人是三清门掌门赵子琛,道号轩明。此人是上一任掌门的首席真传大弟子,是六离与季无念的大师兄。上任掌门于十二年前坐化,便由他继任了掌门之位。 “无念,”赵子琛认真古板,声音低沉,“你上次与六离私斗,抄了多少遍书?” “四百来遍吧,”季无念看看大师兄,自然已经是知道他所谓何事,脸色立刻跨了下来。 赵子琛面色微有笑意,“那这次你打算抄几遍?” 季无念讨好似的看向他,“大师兄……” “你一向识相,”赵子琛浮尘一搭,“抄八百……” “哎呀,师兄,”季无念可不敢让他把话说完,急忙上前捋他的浮尘,“这次可不一样。我可是打算认真收徒的。”似是见他不信,季无念又加道,“你不是老说我不稳重,这养个孩子不就慢慢慢慢稳重起来了?” “胡闹!”赵子琛一声呵斥,声如洪钟,吓得季无念还缩了缩脖子,“开山收徒如此重要,你怎能如此儿戏!为人师要传道授业解惑,就你现在这心性、何德何能?且你竟敢这般任性,干预弟子招募?” “师兄,”季无念语气回转,还是撒了个娇,“我什么心性你还不知道么。我既然要收她为徒,自然是会好好教导、对她负责的。而且你肯定也知道了,那小姑娘根骨不错,到时候几峰的长老肯定得抢,我也是想早早定下。”末了还加了一句,“我与她有缘。我打回来了的姑娘,说什么也不会让别人捡走了。” ……又不是打落了只鸽子。月白觉得自己被做了奇怪的比喻。 “无念,”赵子琛这边开口了,“你真的想好了?拜师是大事。人家真心求仙问道,你不能一时兴起误了人家前程。还有你自己……” “自然是早就想好了,”季无念打断了他的话,“这姑娘我养了大半个月,就等着读完经史好带回这青临殿了。六离师兄知道。至于我自己的事,你们也尽管放心,我自己有数。” 月白虽然早就知道她那心思,却还是觉得自己真像只被打落的鸽子。 还有那“自己的事”,是什么事? 那边又交谈了几句,最终赵子琛还是面色凝重得离开了。那八百遍抄书也在季无念的胡搅蛮缠下作了罢。 季无念一招得逞,伸个懒腰,“哎呀,回去再睡一会儿!” 见人消失在视线里,月白想想时间,应该还来得及近身一探。 青临殿虽说叫殿,其实有三进两廊。月白见没有其他的阵法,直接从侧边穿墙进了西廊,直面前院——季无念拿了张躺椅就睡在那里,身上还盖了张小毯子。 这么快又睡着了? 月白走近,轻轻张开了结界,将她和季无念笼罩其中。她用的不是这边世界熟悉的术法,该是不容易被感知到。季无念就在眼前,睡着了自然也就没有在笑,气质如浮萍生了根,从飘悬不定变成了深沉黯邃。 原本让她更加明媚的泪痣,此时反而让她显得有几分苦相。 月白前日里算过她的命格,合该是大富大贵、一生顺遂之人,也不知道自己在此到底有什么作用。 修仙人的身体本就会自然而然得吸纳灵气,季无念一呼一吸之间,结界中已被月白悉数控制的灵气便自然得进入她体内流转。季无念确实是天纵之姿,小小年纪已是金丹中期也隐隐有突破之相。那所谓修为停滞不前,只怕是此人刻意压制。 为什么? -- 第11页 月白伸出手探上季无念额头,问题再多、读个心便是。 “怎么样?”九一见月白面色变得凝重,也出声发了一问。 月白还未回答,手下人一声嘤咛,眉头微微皱起,睫毛颤动,似是马上要醒。 结界与凝聚的神魂瞬时消散,季无念睁开眼睛时,入目的只有青峰云雾和空气中散落的点点微尘。 *** “九一,”月白回到体内,手中的书自然也放下了,“我探不进她的识海。” 九一想了想,“她是这世间有大气运之人,有这点特别之处,也正常。” “恩,”月白没多说什么,若是气运之人的特别之处只有这些,那也不是什么难解的问题。 可她总觉得事情不止如此,九一又不能给她什么有用的信息,还是得找时间再去探探。 若是季无念那里不行,她可以之后去试试赵子琛或者六离。 月白刚刚那番探查有所消耗,揉了揉脑袋便打算出门透透气。这药庐小院在百草峰后山一处僻静之地,赵棋说平日里并无人居住,只是定时打扫,让爱清静的来客休憩用的。她也算是在这儿住得长久的一位了。 此时已是夏秋之交,月白看着西沉的日头,隐隐能感觉到空气中升起的凉气。 残云收翠岭,夕雾结长空*。 “看这样子,晚间该起山雾了。” 月白转身看去。 那人踏剑而来,眉眼带笑,身姿窈窕。破出云雾,一身白衣、偏又有肩上金丝云纹泛着落日的红光。 带岫凝全碧,障霞隐半红*。 月白向她行礼,“季仙长。” “叶二,书看得怎么样?”季无念收了剑,落在她身边。 叶二不是天才,只是个识字的穷苦孩子,想着该有的极限,月白抿唇,“只看了不到半本……” “可有理解?”季无念高她不少,昂首走在她前面,带她进了屋。 月白跟着她跨过门槛,不知该如何回答。 那小脑袋一直低着,季无念知道自己要求很难,这个进度其实已经可以算个惊喜。她也不急,招了招手让她过来,在自己面前坐好,“要读书,自然是要有所理解。本是打算明天再来教你,不过正好为师今日空了下来,就早早开始吧。” 月白本有些疲倦,见季无念兴致勃勃,也只能打起精神配合着她,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听她讲解。 期间赵棋送来晚餐,给她们点上灯烛。月白装的叶二话不多,安静吃完便又是一副好学生的样子。只是入了深夜,季无念还是没走的意思。神魂有所消耗给□□带来的影响终于是显现了出来,月白无法抑制得打了个哈欠。 季无念注意到了,放下书,总算放过了她,说今日到此为止。 月白站起身,惴惴不安的样子,“季仙长见怪了。” “无妨,夜也是深了,”季无念还装模作样得看了看窗外,“你身体不好,本就该多休息。” 可你还老神在在得坐着,我要怎么休息? 月白这话不好出口,一时僵在那儿有些尴尬。 季无念撑着脑袋看着她,笑眼咪咪,在烛光下有些狡黠,“叶二,要不你今日就跟我回青临殿吧?” 这又是哪一出?不是下午刚说要过了入门弟子的经史学习再去么? 月白惶恐,“这、应该不符合三清门规矩……还、还是等正式拜师之后……” “那你这是定了要拜我为师了?” ……在这儿等着她呢。 月白心想,季无念下午走那么一圈,应该早算好自己已经没有其他选择。 季无念见她不说话,就盯着她抿着的小嘴,也不再逼她,起身拍了拍她的肩,“小徒弟,为师先走了,你好好休息,明日再来找你。” 月白在窗边看着对方御剑离开,那白影在天空中划过,划到月前又化了黑色。 这个任务对象,总觉得有问题。 第6章 之后两天,季无念便按着她之前说的来亲自教导月白,月白也偶尔会提出些浅显问题,两人之间还算融洽。两天之内堪堪是把书本的内容扫过,季无念在第二日晚餐时考了几个问题,月白故意露出了些无关痛痒的披露,但大体还是出色的。 季无念还算满意,奖了她一个折磨一般的待遇。 于是乎,“手脚不便”的叶二再一次被季仙长抱着,踩着点来到了山下道观广场,被所有人注目。 九一又一个口哨,月白照旧不理他。 此时正要举行典礼,算是欢迎新弟子入门,掌门也会到场。月白前日没与人沟通,甚至不知道自己该站在哪里,还是季无念又找了那位连敬道长给她引路,而一到队伍中,自然又是被众人瞩目。 幸而还没等有太多人与她搭话,典礼开始。 赵子琛道袍庄重,一柄拂尘在手,少许威压跟着他的话语压在众人身上。月白跟着周边众人低头俯首,余光瞥到靠在广场一侧的季无念。 季无念身份特殊,地位超然,却并不是三清门内主事之人,不在长老之列,也就不去台前站着,只随意得找了个小角落,盯着自己定下的小徒弟。 月白自然感觉到那目光,依旧不明白季无念对自己的奇怪偏爱。 待散了会,季无念没来找她。只是让连敬将她带去了自己的房间。月白之前数了数,这一期该是招了两百人不到,估计能被挑进内门的也就二三十人。这新来的弟子都住一个院子里,七八个人一间,都是大通铺。连敬带她走到了最里的房间,少不了沿路被众人注视。月白只显出些许羞怯,偶尔对众人微笑,还算大方的样子。 -- 第12页 反正这后门她已经光明正大得“带走”了,再扭扭捏捏反而矫情。 连敬走到时房门没关,里面有声音,可能是先快步从大会回来的人。因为是女子房间,他也没进,只敲了敲门板。 里面有脚步声传来,出来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还着道袍,眉目间多有英气,身姿挺拔,看来出身不错。她见连敬来了,行了礼,“连敬道长。” 连敬将她们互相介绍,那姑娘叫鱼米,听到叶二的名字时也是吃了一惊。 “这位便是叶二小姐?” 叶二之名如雷贯耳,这期道子哪个不知道那个天天被季无念抱着走的小姑娘。然而隔着远,鱼米也没见过叶二真面目,据说长相清秀,却是个农家孩子。也有不信的,传出流言说、这叶二就是季无念的私生女。 无论如何,这叶二可算得上风头无两。 此时另外几位同舍也结伴回来了,见连敬在此,也纷纷对月白打量起来。 “诸位好,”月白行了个礼,对她们都微微笑,“我是叶二,还请多指教。” 连敬也不多言,领着她们认识,向她们提醒了一句下午课业时间,便也转身离去。 几个小姑娘都对叶二有些好奇,鱼米最是,拉着她问了不少,尤其是与季无念有关的问题。月白答一句,她就有另一句可以问。很多问题角度刁钻,什么“季仙长爱吃的菜”、“季仙长爱看的书”、“季仙长闲暇时爱做的事”等等等等,可谓是事无巨细都想问一遍。月白不知道与她说了多少次“仙长事物繁忙,并不经常与我一起”,对方却也只是推推她的肩,眼中一副“我都明了”的样子。 月白后来只能笑笑不答。 到了午餐时,有更多人到了她身边来,问东问西,离不开一个季无念。 她自身态度并不显得与季无念多么亲密,还是守了前辈与晚辈、被救姑娘与救命恩人之间的线,不敢逾越。而她本人态度温和,偶有请怯不知如何答的地方,身段反而放低了些,算是与人相处怡然,也就让更多人想与她相交。 有热情的,自然也有冷眼旁观的。九一提醒她那边还是有人觉得她现在说的不过是推辞,四舍五入就是炫耀。 月白看到了,知道了,不打算理睬。 要不是她想回去,这一个世间的人,她都不打算理睬。 “你牛你做主,”九一对姑奶奶的做法没有异议。 月白面上还在应付人群,余光扫过,正好有一少年走入饭厅,面容精致,器宇轩昂。虽说此间贵胄不少,但他周身气质依旧能算其中佼佼。而他一进来,这边鱼米就跑了过去,月白分了神听那边动静,果然是叫了他一声世子。 原来两人还认识。 鱼米行完礼,那人的眼睛就朝着月白看过来。月白适时得也注意到了他,与他对视一眼,温和一笑,互相点了个头。 世子不会跟着人群围她,一直到下午讲课完毕,鱼米才找了个借口把她拉走,往讲堂后边隐蔽地方去。季和光站在那儿等她,见她来了,微微俯身行礼,“叶道友。” 月白问鱼米,“这位是……” “在下季和光,”这少年人被教得十分有修养,说话也是和声和气的,“倾慕道法,来此求学。季仙长按辈分算,该是我姑祖母。这位鱼米是我端王府的侍从,此次陪我来的。见姑娘与季仙长关系亲密,实多好奇。又听鱼米说已与姑娘相识了,这才让鱼米请姑娘过来,想私下见上一面,还请姑娘见谅。” 月白看看两人,面有犹豫,回了一礼,“见过二世子。” “哎……”季和□□势不减,只是摇摇手,调笑道,“我只是一王府世子,叶二姑娘可马上是季仙长的首席弟子。这未来辈分,可比我高了……” 他笑得轻松,道服也没有遮掉他的少年气。月白放轻松了些,“世子别那么说……季仙长宅心仁厚,这才对我多有照顾,这首席大弟子……叶二受之有愧……” 小姑娘面露难色,季和光见她这心情不像作假,还安慰了几句。 两人随意聊了聊,期间鱼米也插了几句,与季和光还是有些主仆之分,不过关系算是不错。 待季和光离去,鱼米便又和月白叽叽喳喳起来。 *** 她们这个房间据说是分完后剩下零头的几个姑娘,还比其他房里少了人,五个人睡八个人的大通铺,十分舒畅。入夜了,几个姑娘悠悠睡去,月白装着睡眠、实际呼吸吐纳之间转换灵气,算是休憩却并未睡熟。 洗髓早在她养那些皮肉伤时就已经完成,这经脉脆弱的问题,她也打算慢慢改善起来。 弦月高升,窗外偶有鸟声传入。 忽有一道剑气传来,月白眉间不动,神魂却已离体,跃向窗外,朝着背后树林而去。 这树林深处有座亭子,月白没太靠得近,找了跟树枝坐下。这个角度侧对着负手立于亭中的季无念,她的剑放在了石桌上,而她面对着林中的黑暗,在这斑驳的月光下让人有些看不真切。 明明该是个明媚阳光的女子,现在莫名显得有些孤寂阴冷。 远处传来脚步声,一点点橙色暖光跟着脚步声在树林里跳跃着往这边来。 月白见季无念转了个身,亭子周边几个灯笼也随着她的动作亮起,总算是将这人从那黑暗中解放出来。 -- 第13页 季无念笑着,眉眼弯弯,对这来人说,“和光啊,长大不少啊。” “姑祖母,”季和光踏入亭子,将自己的灯笼吹灭,向她行礼,“见过姑祖母。” 季无念大笑,反倒比季和光更有些少年稚气,“叫什么姑祖母,叫仙长。” “季仙长,”季和光从善如流。让他叫这看上去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女子“祖母”,他自己也有些不舒服,“家父挂念仙长,特叫和光来看望。”他从怀中掏出几封书信,“几位长辈也时常念叨着仙长,知道仙长不易出山,他们也诸事缠身不能亲自登门。便让和光给仙长带了亲笔书信来。” 季无念接过信,语气轻松,“小家伙们还好么?” “家中都好,”季和光说的家,该是指整个皇家了,“叔父特意交待和光向仙长致谢。若无仙长提点,只怕灾情更重。”季和光深深得弯了腰,“有仙长在,天下之福,万……” “好了,”季无念打断他的话,“别说那些了。”她抬着季和光的肩让他站直,“既然是来学道法,就好好学吧,找我叙叙旧聊聊天、说点说点故人事都可以。但你要是再跟我说那些什么万福多谢的,我可就走了。” 季和光为难,想了一会儿却是松弛了身体,“季仙长大义。” 季无念挑了眉,嘴角上扬,“你们这些小辈啊、就是太死板,还没这些山里的孩子好玩。” “仙长说的可是叶二姑娘?”季和光问。 “哟,见过我那小徒弟了?”季无念招呼他坐下,“觉得怎么样?” “仙长看中的人,该是不会错的。”季和光想了想,“叶二姑娘温和有礼,待人接物还是不错的。” 季无念挑眉看他,“不过?” “时常露有怯色……”季和光想了想还是委婉得说,“可能还需历练……” “一介山间小民,虽难登大雅之堂,但能做到现在这样、也还算不错。”季无念笑说,“又是个倔的,挺有潜力。” 月白晃了晃腿,她这装的叶二就是要这个效果。 季无念都这样说了,季和光自然也顺着她的话,“仙长喜欢就好。” “恩,”季无念看他,“本月我有事要忙不能时常下山,和光你替我看着她点。” 季和光有些惊讶于季无念对这个小徒弟的重视,却也还是回答,“和光知道,请仙长放心。” “你也不用太过保护她,”季无念加了一句,“你也说了,她需要多加历练。” “这后门开的……”九一也震惊了,“月白你给她下什么迷魂咒了么?” 月白收了腿抱在怀中,她也一直没想通季无念对她的重视到底从何而来。 季无念同季和光又说了几句家常,便催他回去。月白本也想散了神魂而去,却见季无念没有动的意思,便又留在了树上、打算看看她打算做什么。 待季和光离去,脚步声与灯影都消失在密林另一端后,季无念手一挥、灭了所有灯盏,像来时那般孤孤单单得坐在那里。 林深影密,又似有黑云遮挡,不见月光。 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个酒杯,季无念手轻轻一扬、酒液便滑入喉头。待她手放下,那酒杯竟又自己蓄满了。 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 季无念似是发了一会儿楞,指尖摩挲一下,又一杯下肚。 美人饮酒本该是个赏心悦目的潇洒活,季无念这看上去却像是喝闷酒似的。 月白就这么看着她一杯又一杯,脑子里有些放空。 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像是终于喝不下似的、季无念轻笑一声,酒杯往桌上一放、发出一声脆响。 长剑出鞘,甩出一阵风声。季无念一跃,带着酒气、御剑而去。 月白跳进亭子,刚刚被放置的酒杯里又满了酒。 “月白,”九一唤她,“任务状态更新了,季无念达成所愿,进度五。” 看向季无念离开的方向,月白有些遗憾。 还以为她刚刚打算来段剑舞呢。 第7章 时间飞快,月白在山下已经呆了十余日。期间既没有再见过季无念,也没有触发其他任务。而“拜入三清门”的任务一直处于未完成的状态,应该是真的要等到她拜入内门才能有所改变。 她现在人在山下,不敢让神魂离体太远太久,也就没有再凝固神魂去看她。 这期新入门的道童果真如季无念所说,大多是早已将经典熟读的。月白在讲课时并不活跃,讲课的道长也不叫她回答问题。课下有人会借着提问交流找她搭话,她也尽量只说些浅显见解,并不多聊。 有些人当她谦虚,有些人反而觉得她傲慢。前几日就有人在课上故意挑着教书道长问她问题,她也就这么四两拨千斤得挡了过去。后来与季和光聊到时,小伙子还对她这番做法表示了赞赏——虽然这些时间来季无念那边的任务进度毫无改变,月白与季和光的私交却是近了不少。 季和光在近日相处之中也对叶二姑娘颇有几分另眼相看。虽然现在还有些稚嫩和羞怯,但这是个有脊梁、挺得起胸的人。季和光知道叶二可能之前见识不多,秉着为季仙长分忧的心思,竟也会时不时与叶二讲一些天下大事。 “季仙长以前说过,”季和光面露憧憬,“修仙问道,便是求问天地这人之道。人立于天地,不论是向上飞升,还是向下入土,都不过选一条路。上上下下,进进出出,与其想这凡尘起起落落,不如想想自己到底想怎么做。” -- 第14页 月白装着似懂非懂的样子,内心想着这话若是被前任掌门知道,只怕又是几十年禁闭。 仙有仙途,人有人道。 若是仙人过多干预人间之事,那就像当年季无念万千军阵中取人首级,人间毫无抵抗之力。 “据说自当年三皇子叛乱以来,季仙长常年被禁足山中,不被允许干涉人间之事,”既然谈到,月白也就顺着问了起来,装得有几分犹豫,只当做自己不知道该不该问的样子,“世子这话……” 季和光愣了一愣,摆摆手道,“我只是憧憬季仙长心怀天下。”季和光大叶二三岁,一直倒也没有真的将她当长辈算,只当她是个小妹妹,“若她有日飞升,定然也是一位庇佑天地的仙人。叶二姑娘既然要拜入季仙长门下,必然也会有与仙长一般的心肠,”季和光开玩笑似得给她鞠了一躬,算是笑呵呵得将话题扯开,“和光在此先谢过了。” 月白还是那副不甚荣幸的尴尬表情,向他摆了摆手,打个哈哈两人也就将这事儿翻篇。 至于季无念又插手了什么人间事,月白想想她一路来曲仁时看到的光景,倒也连了起来。 听说此世这边是大旱,那边是决堤。旱灾洪涝齐发不算,草原上不知怎么又有天火,逼得游牧一族向中原进军,兵乱又起。天灾人祸的,好不热闹。而月白看当时浅坟一座,只怕此身就是因为灾荒殒命。 可月白一路走来,许多城镇虽有流民,但除却一些偏远乡镇,都已经在被慢慢安置。一些大城里粮仓异常丰盈,似是早有准备。初期虽有骚乱,也慢慢被安抚下来。 听这边新来的道童说,前几年在皇帝授意下边境重开贸易,建起了不少营地,是以此次进击的游牧族人人数不如想象中的多,在重兵之下被轻易击溃。而被俘的草原人被收编,一律迁往早已定好的地方居住。虽依旧与我族有隔阂,但应该闹腾不起什么水花。 本年灾情严重,但朝廷却都已有处理,且成效不错。世间元气有伤,可天下子民人心已慢慢安定。 月白练着字,素白纸上一句“季仙长大义”。 泄露天机,救万民于水火。 想想季无念那进度五的得偿所愿任务,月白又写下一句“心怀天下”。 歪歪扭扭的,怎么都没自己的字好看。 “这是要你救世啊…”九一看着她的字,也明白了她的意思,“你要不去把那些什么灾灾祸祸的都解决了,海晏河清,搞定收工。” 月白捏了捏手腕,这幅身体还是太弱,提笔练不久就累了。 “不还是得等她百岁?先拜师,慢慢来吧。” *** 那些个经史典籍讲得再细,一月功夫也都差不多了。老夫子上午给他们结了这段课,说下午给他们放个假,若是有兴趣,还可以去曲仁城里走走。有些消息灵通的小道童说能进内门的都会在这个下午被带走,各峰仙长会来找。 月白扫了一些道士的识海,自然也是早就知道了。她还在一些人脑海里刻了印,以便以后知道山下的消息。她更在季和光身上下了功夫,半夜不仅去读了人家识海,确认了季无念给皇帝通风报信的事实,除了识海刻印这种一般流程,还在人家腰背出留了一颗小痣,为了以后知道他的位置。据说此印记还有打开通道,让她可以急速到他身边的功用。 九一看着她的一番操作,内心十分平静。 知道有一个自带挂的宿主是一种什么感觉么? 就算你是一个只会报任务的系统,人家都可以凭借自身实力把所有事做得妥妥帖帖。 于是断断续续做完一切的月白今日十分轻松,想着既然是有人来找,自己也就当个少女,想要出去走走。 季和光与鱼米本就没有进内门的打算,在此学道三月便要回端王府。看季无念与众人态度,他自然知道可能今日就要与叶二分离,想着相识一场,便邀了她一起下山,去逛逛曲仁。 这正合月白心意,三人皆觉得道服不方便,换了常服便结伴入了县城。 当日月白还没来得及进曲仁便被季无念带走,此时还是第一次进来。主道两边不少摊贩卖着桃剑符纸,见他们三个少年人还有向他们吆喝的。 月白拿起一把桃木剑左右瞧了瞧,很短,该是给小孩子做玩具用的,毫无灵气但有些可爱。 “叶二姑娘对这感兴趣?”季和光见她翻看,直接递出银钱给她买了下来,“喜欢就收着。” 月白没想到这人动作这么快,不愧是皇家公子哥儿。她也不推辞,道了谢也就拿着,从铺主哪儿讨了绳子,挂在腰间。 三人左逛右逛,鱼米馋嘴,买了不少零食,月白与季和光也分了一些。待到该用餐时,三人便不怎么饿,鱼米提议继续试试街边小食,看样子馋得不行。季和光身为世子,家教森严,能这么上街胡吃海喝的机会不多,假装板着脸说了几句,也就在月白的附和下半推半就。 听闻这街上有家摊铺的豆腐脑远近闻名,十分火爆,三人还等了一会儿才坐下。旁桌还有同样换了常服下山的人,几人互相点了点头,也没多说,默默品尝美食。 三人的豆腐脑上来。月白端起来刚舔了舔碗边的糖粒儿,季和光就朝她背后喊了一声“季仙长”。 月白被呛得咳出来。还好她及时将碗拿得远了点,这才不至于太失态。 -- 第15页 手中的碗被人接走,季无念拍拍她的背给她顺气,“我有这么吓人么?” 那边的同窗们见到她就想行礼,被季无念制止,叫他们好好吃、别拘束。小摊老板也与她打招呼,季无念笑着回了一句。 月白咳得眼中湿润,转头看她。 季无念今日穿得随意一些,是一套浅紫色的劲装,衣襟处突出还是绣了云纹,不过与之前不同样式。 作为一个修仙之人,她的衣柜还挺丰富。 鱼米坐在月白旁边,这会儿正发愣。季和光咳了一声。鱼米猛一回神,看季无念站着给叶二拍背,连忙一站,“季仙长您坐……” 这家铺子因为生意好,用的条凳不长。月白不喜与人太近也坐得稍远。 她这猛然站起,一端失重,另一端的月白可不就是…… 直直得倒进了季无念怀里。 九一的口哨声月白都已经不想听了。月白稳住身子重新坐好后才站起来,和鱼米一起站着,“季仙长,您怎么来了?” 又被呛又被吓了的小姑娘眼睛有点红,脸也有点红。只是一月不见,似乎镇定不少。 “我来干什么你不知道?”季无念笑着看她。 旁边几桌就算不是道观里的人也知道季无念的大名,这会儿也都明着暗着往这边看。 那小嘴果然又微微抿了起来。 季无念似是开心得很,也没迫她,只对着季和光与旁桌人说,“你们好好玩儿,我们先走。” 说完便转身走了两步,发现后面那小姑娘没跟上来,侧头看她,“怎么?想被抱着走?” 九一口哨声一起就被月白叫了闭嘴。 连忙跟上。 *** 季无念负手走在前,带着小姑娘走出县城。找了个僻静的角落,也不顾小姑娘惊讶的眼神和抿起的嘴唇,抱着人御剑而去。 月白在她怀里时侧头看着下面青山渐远,而后深藏云雾,几瞬之后又豁然开朗。越过风雪是白浪,栾清峰青临殿就这么拉近了与她们的距离。 季无念直接落在前院。月白看到了院中躺椅,而躺椅边的树上竟然冒出了些粉色的花苞。 这个时节开花么? “走。” 季无念将她带进了正殿,自己往主位一坐,就这么笑着看她。 小姑娘似是有些局促,将这正殿看了一圈,又盯着地看了一会儿,才像是做了什么决心似的看向她,“季仙长,叶二有一事不明。” “问。” 季无念大多数时候是和善的,甚至有些轻佻和顽皮,但真的被那对爱笑的眼眸盯着、才会知道这个被称为天才的人,自有她的锋芒。 “叶二自认没有什么天赋异禀……”月白顿了顿,“不知何德何能得仙长青睐……” “这个啊……”季无念一手撑着头,食指点正好是那颗泪痣所在之处,她笑得有点暧昧,“我那一剑从来没有失手过,所以我觉得、我和你很有缘分。” 从来没有失手过? 是身为天才的骄傲? “若只是当时的事……” 月白不知该不该怪九一,但事情已经成了这样,她说不好是好是坏。 季无念见小姑娘嘴巴又抿了起来,收了自己的气势,笑,“而且你根骨不错呀,要找体质好的容易,要找你这种经脉通畅的,难。”她站起来走到月白身边,微微蹲了身子以便直视她的眼睛,“既然给我碰上,我就当是上天给我的一份礼,收了。” “你放心,我既然收你为弟子,只要你心术端正,我必然尽好一个师傅的责任,教你、护你。” 说完她又坐回正座,笑眼看小姑娘纠结。 月白并没纠结多久,季无念这台阶给得很好,她倔强够了也该乖乖得接下。 于是月白屈膝,额头碰到了地,恭恭敬敬,“那……叶二拜见师尊。” “恩。”季无念笑着,微微扬了下巴,“来。” 月白走到她身边,被她托起了手。季无念的手比她大了不少,在她自己的手掌下露出那纤长的手指来。忽而手上一重,冰凉的金属感被印入掌心,一把长剑就这么出现在那里。 长剑轻盈,不用出鞘就已经能感觉到内里锋芒,便是剑鞘的冰凉触感也能让人知道并非凡品。 月白看她。 “遇你那日,我与师兄就在争一块灵铁,”季无念满意得看着小姑娘一脸呆愣,“正好打把剑送你,就是为师与你的拜师赐礼了。” 饶是叶二原本孤陋寡闻,也知道一柄仙剑于修仙的重要。 听意思,还是自己打的。 最近就是去忙这事儿了? 月白有些狐疑,表面叶二确实被惊得发愣,退了一步就想跪下去,声音都有些抖,“谢师尊赐剑。” “不用你老跪我,”季无念托住她,“长剑有灵,给你的剑取个名字吧。” 月白想了想,“师尊送我的剑,叶二想请师尊起。” 她自己的剑太多了,起名字这件事已经不想做了。 “我的剑叫‘习风’,你的……”季无念想了想,“要不叫‘封雨’?” 这剑带着寒气,说“封雨”倒是很贴切。 季无念不让她跪,月白也不喜欢,就拿着剑行礼低头,柔柔顺顺。 “谢师尊赐名。” *** 第二天,正式的拜师典礼在栾清峰主殿进行。 -- 第16页 仙长们立于殿前,众弟子御剑相护。 被挑选进内门的二十五名新弟子换了三清内门服侍,一身潇洒的白色劲装,头发束起,干干净净得走上一段台阶,跪在殿前。 三清掌门赵子琛这次话不多,一声“拜”直压得人弯下腰。 拜天地,拜三清,拜师尊。 月白抬起头时,季无念正对着她笑。 美人弯起眉眼,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远处的山峦。 白云苍狗,天下皆在她眼中。 “礼成!” 月白站起身来,九一给她报告任务进度。 “‘拜入三清门’任务完成。”九一说,“任务状态更新,‘季无念达成所愿’,进度六;新任务触发,‘助季无念提高修为’,目前进度零。” 恩,成了徒弟,要替师尊提高修为呢。 月白看着季无念。对方笑得挺开心的,好像收徒是什么大事似的。 结果不过是她所愿的百分之一。 第8章 “哎,本来以为是个痴情种子,没想到啊,结果是个大猪蹄子。” 月白现在已经能理解九一这又是在嘲讽季无念那任务进度。原本以为季无念这么多心思要她做徒弟,满足了该涨上一些任务进度,结果…… 一。 一剑刺出,封雨并无灵力驱动,所过之处还是泛起白雾。 月白咬了咬牙,提剑回身又是一挑,封雨的寒气直接冻住了一根枝条上已经开起一点点的花。 “行了。”季无念出声,从椅子边走过来,手一挥便解救了那可怜的小花朵,“小叶儿啊,我也知道你努力,进步也很快……”她还怜惜得摸了摸人家,“但小花多可怜,你舍得让人家受冻么?” 月白这小身躯还喘着气,她自己身边其实才是封雨的寒气最重的地方,这会儿呼出的气都化作了白雾。 “师尊……” 月白刚想认错,季无念把她往怀里一拉,左手环绕在月白肩前,就这么从背后圈住了,右手也包住了她握着剑的右手,“你看,为师就很舍不得。” 她抱得紧了一些,还搓了搓月白的右臂,“冻坏了吧?” ……不是你叫我拿着封雨练的么? 月白不动的时候,封雨的寒气侵入更甚,她甚至觉得自己肩头要起冰霜,颤颤巍巍得叫,“师尊……” 季无念眼神一动,右手只轻轻一抬便从月白手里卸了剑。她向前一甩,封雨如有灵一般插回了剑鞘之中。 月白这才好受了一些,深深呼出了一口气。 季无念靠在她身后,抱得紧紧的,甚至一直到月白开始觉得有些热了都没有放。 “师、师尊,叶二没事了,”月白拍拍她环在自己身前的手,不敢动脑袋,季无念的脸就贴着她的头侧,“我们去用午膳吧……” 结果那手收得更紧,季无念还就着她的脑袋蹭了蹭,“不要嘛,小叶儿难得让抱,我还没抱够呢。” 月白心中冷冷,她就是个进度一,抱什么抱? “啊,欺骗感情的人渣啊,”九一维持一贯的幸灾乐祸,“你的嘴怎么就这么甜。” “师尊……”月白这回改拉她衣袖了。 “哎……”季无念不愧是被六离和赵子琛都夸识相的人,又蹭了一下,颇为遗憾得说道,“你数到十,小叶儿你数到十我就放开……” 月白也不出声,心里数到十就拍拍她的手,“师尊,到十了。” 季无念果然不再紧紧抱着她,只松松得搂着她。右手向前伸,五指一合、原本在桌上的封雨稳稳得落在她手里,被她递给了月白。而后习风出现,停在两人面前。季无念带着月白跳上,飞往饭堂。 *** 三清门最近都知道季仙长终于收了个徒弟,也知道这个徒弟很得季仙长宠爱,不仅亲自铸剑相送,还会陪未辟谷的弟子进饭堂吃饭。据说此弟子虽天资甚好,可体质较差。季仙长十分心疼,到哪儿都御剑相送,舍不得宝贝弟子腿脚受累。而此弟子之前手还受过伤,不便的时候还会出现以下这种情况: “小叶儿,来,”季无念夹起一片菜叶喂到月白嘴边。 “师尊,”月白抿着嘴,手里的碗筷都还没放下,“叶二自己来。” 说着还抬了抬手中的碗,示意季无念可以把菜放进她的碗里。 “乖啦,”季无念眨眨眼睛,还可以示范,“啊……” 在周边围观人的期待中,季仙长可爱的小徒弟终于张开嘴接受了师尊的好意,竟莫名得让周边人松了一口气。 就算成了师徒,喜好低调的叶二依旧被高调的季无念拉着公开处刑。 这词是九一教的,月白觉得很贴切。 月白已看出季无念不过是喜欢她的反应戏耍她而已,并未太多把她放在心上,那个进度一不过替她确认了一番。 如此甚好。 月白装着紧张的样子,内心却在考虑如何将自己的任务完成。 现在已是拜师后的十天,季无念除去睡觉和被掌门叫走的时间总是与她黏在一块儿,像是个孩子得了喜欢的玩具,刚开始总是兴奋的。 她教了月白基础的练气入体。这之前养伤时她便与月白讲过,所以月白顺着快速掌握,也就装了一个下午加晚上。之后季无念便教她一些控制灵气的方法,而更多时间花在了剑法上。 -- 第17页 “你体质太弱,”季无念拿着习风、也拿出了师尊的威严,对她讲,“这身体即是灵力的通道也是灵力的湖泽,光有灵力没有体质,你迟早有一天要爆体而亡。灵力慢慢练,你这体质也得跟上。” 月白知道她说的对,自然是柔柔顺顺得接受。 季无念叫她直接用上封雨练习,虽然可能被寒气所伤,但如此反而逼迫□□。更何况她在练剑时,季无念是时时刻刻跟在身边的。这点上,月白承认季无念是个好老师。 季无念教她剑法,她自己也早已在用神魂淬炼□□。虽然为防怀疑、她刻意拖缓了进度,但总归是有成效。她现在已经能用封雨堪堪舞出一套简单的剑法,比之之前真是好了不知道多少。 然而,她是有所长进了,季无念这个得了玩具的孩子却像是完全忘记了还有修炼这回事一样。 月白没有,一次也没有,见她打过坐或是凝神修炼。 考虑到她的修为十几年未曾精进,似乎也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 月白前日里听说这是因为前任掌门在坐化之前曾将一些传承分与三位弟子,季无念所得似乎是一颗提升修为的丹药。只是季无念当时底子还差,一颗丹药下去可能需要数十年才能全部转化为自己所用。于是众人也就默认这位仙长在几十年之后又会一鸣惊人。而这么多年来,偶尔会有其他仙友来三清门拜访切磋,只要对手不到元婴,这位仙长便无一败绩,十分惊艳。 至于元婴之境,就算季无念再怎么惊才绝艳,也不会有人去苛求她以现在的年纪去挑战。 “九一,增长修为,要到什么程度?有时间限制么?”月白面色不好得吃着季无念喂过来的豆腐,咬完立刻低头。 “程度有进度条。时间……不知道,”九一也摸不准,“不知道之后会触发什么任务,总归是早做早好。” 月白也是这个意思。可这位师尊对自己修为消极怠工的样子,让月白十分不满。 她不自己修炼,那就只能逼着她长修为。 待饭堂的折磨施行完毕,回去路上月白迎着风向背后的季无念开口,“师尊……要不以后我还是在青临殿中吃吧……” 季无念一笑,“青临殿里什么都没有,你吃什么?辟谷丹么?” “你身体太弱,还得长长,”季无念将人搂得更紧些,青临殿就在眼前。 “我可以自己做些吃食,青临殿还是有厨房的。”季无念不喜欢人服侍,所以青临殿真的只有她们两个人,这种事就得要亲力亲为。而不管作为月白还是叶二,她也都觉得还是自己做比较好,“每日去饭堂……太麻烦师尊了……” 真的不想再被围观了。 季无念带着她落在院子里,这才把她放开,笑道,“也不是不行,我也可以尝尝小叶儿的手艺。” 仿佛是怕她反悔似的,小姑娘立马弯腰行礼,“谢师尊。” 第9章 事情一定,季无念就给饭堂传了话,叫他们送食材过来。正好下午晚些时候季无念被掌门叫走,月白抓住时机就扎进了厨房。 知道带一个有挂的宿主是一种什么感觉么? 九一非常冷静得看着月白生火,做饭,从自己的空间中拿出一个水晶小瓶来,将里面的液体滴入了要端给季无念的饭菜里。这空间是月白自己的,与她的神魂绑定。既然神魂在此,九一也就不能限制她从其中拿出东西来。 瞧,不仅自带实力,还自带药品呢。 他果然是一个只会报任务的垃圾系统,阿弥陀佛,主神保佑。 “这是什么?” “这是我的血,可以被我的神魂控制,”月白前世化灵入血肉,她自己的每一寸血肉都是补药,“她只要吃进去,我便能以神魂驱动我的血为她吸收转化,也能控制多少。” 如此就能知道,到底要补到什么程度,也不会被发现。 九一:知道什么叫挂逼了么? 季无念掐着饭点回来的,还领回来了六离和赵子琛。三人远远得就看见了青临殿飘起炊烟,还在调笑着此幕少见。再近些,那诱人的香味却勾起了三人的五脏庙。待得进了吃饭的后殿,看见那桌上摆着的三菜一羹,青菜鲜艳,鱼肉嫩白,道道看上去引人垂涎,还该死得特别香。 “师尊?”月白刚端了米饭进来,托盘上只有两碗,似乎是没有意识到还会多两个人,这会儿见了也只能拿着托盘鞠躬,“叶二见过掌门、六离长老。” 季无念视线没离开桌面,咽了口口水,“小叶儿挺会做饭啊。” 月白看看她,“以前常给父母做些家常菜。” 赵子琛与六离也不客气,就这么在桌边坐下。六离笑道,“叶二手艺不错,大老远就闻到香味了,不介意我们留下蹭几口吧?” 气氛轻松,那边季无念似乎还愣着,月白也就不再拘礼,温和笑道,“掌门和长老稍等,我这就去拿碗筷。”这托盘里的东西不够,给谁都不合适,月白也就拿着托盘走了。 九一本想问她她的血给另外两人吃了会不会出事,看那一副一点也不担心的样子,他也就懒得说什么。 再回来时托盘里便是三份,给桌上已经做好的三位摆好。 季无念看出来,叫她别走,坐下好好一起吃。赵子琛与六离也附和,说是因为自己过来才扰了她们的晚餐,她这一走反倒叫他们过意不去。月白也不托词,再拿了一小碗饭来,便在三人之中,默不作声得乖乖吃饭。 -- 第18页 见她乖巧,季无念免不了又是对她一番逗弄。 一餐饭吃完,月白收拾了东西,留了一抹神魂偷听三位仙长说话,自己带着碗盘又去了厨房忙活。 季无念笑意盈盈,“这饯别饭,师兄你可满意?” 六离吃得并不多,但口味也挺合他心意,“没想到小姑娘手艺这么好。” “正好,你们也不必去饭堂引人眼球了,”赵子琛最近也听见了门派内的热门事,季仙长公开宠徒的事迹让本不受欢迎的饭堂这几日人满为患。 “据说叶二练气也快?” “恩,”季无念想想小徒弟的进度,“要是身体能练得好些,五年该能筑基了。” 赵子琛与六离对望一眼,惊讶又欣慰,“那倒又是一颗新星。” 常人十年筑基,百年结丹,入元婴就得看造化。季无念当年三年筑基,下山时已经结丹,现在修仙也不过三十多年,虽因一些原因她修为停滞,但只要认真些,说不定百岁之内就能元婴。 自己是个天才,没想到打了个徒弟回来,也是异于常人。 “若是她需要什么补药吃食,”赵子琛也喜欢人才,“你对我说。” “那无念替叶二谢谢掌门师兄,”季无念一笑,“但今日不说她了,本该是给六离师兄践行的。” 她一挥手拿出三个酒杯来,自己拿了一个,语气沉沉,“师兄,此去、多加小心啊。” 山上其实是禁酒的,可临别赵子琛也没说什么,拿了一个酒杯,将另一个递给六离。 六离接过,只是一笑,“不过是些小打小闹,你师兄我一个元婴修士,怕什么。” “那也不能大意啊,”季无念一转酒杯,“谁知道这天下会不会出什么不得了的人物……” “无念说的是没错,谨慎些总没坏处,”赵子琛平日威严,此时倒是放缓了语气,“你这次要去的地方不少,该带的多带些,有备无患。” 六离点头,“我知道。” “哎,真好,”季无念哀叹,“我也想去巡游啊。” 她还被禁足,不好下山。 “等你刑满释放,”六离举起酒杯,笑道,“师兄再陪你游历。” 这三人看着差不多,实际年龄相差极大。前代掌门坐化时已入大乘,年逾八百,赵子琛这个大徒弟收得早,跟了他六百多年,已经也已入化神之境。六离也是个天资好的,一百八十年入元婴。季无念天纵之才,气运加身,且没脸没皮,拉着两个上百岁的师兄也就当一般兄妹相处。两人看她年纪小,也喜欢她的聪慧,宠得不行。 举杯一饮而尽,三人相视而笑,又随意聊了一些。 天色全暗之前,赵子琛和六离便告辞离开。 *** 月白扣着他们离开时回到前院,季无念正靠在殿门前,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在这逐渐暗淡的天空下,季无念似乎是在发呆,整个人软软得靠着门扉,看着有些单薄。 “师尊?” 季无念转过身来,嘴角含笑,眼神懒懒得似乎提不起什么兴致。 小姑娘抱着封雨站在院里,晚膳用完,又该是她练剑的时候。 “练一遍吧。” 月白抱剑行礼,道了声“是”。 封雨剑一出,更为这夜色添染了几分凉气。 季无念看着那寒芒,嘴角若有若无得提起,眼睛还是追着她,神采却不在她那里。 一套剑法耍完,月白又呼出寒气,身子其实还热,气有些喘。 季无念见月白看她,黑溜溜的眼睛映着星光,于是向她伸手,“过来。” 收了剑走到她身边,月白又被季无念揽住跃上了习风,直往栾清峰山后去。待几个高低起伏,季无念带着她飞进一处山坳,月白感觉到她们穿过一道禁制,再往前飞些,就隐隐有些热气,最终是停在了一处温泉前。 “这里留给本门掌门的一处灵泉,”季无念笑着对她说,“反正掌门师兄说我要什么都能问他要,带你来泡泡澡肯定也没什么。” “这就要共浴了?”九一都惊了,“月白,你家师尊有点撩。” 月白没理他,左右看看这空旷的环境,面有难色,看上去是下不去解衣服的这个手。 “这里不会有人来,”季无念摸摸她的头,难得温柔,“你要是害羞,留下中衣也行。”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月白只能扭扭捏捏得解了腰带,脱了外袍。她今日本就穿着劲装,中衣较短,脱去垮裤后,只正正好遮到腿根。两手环在胸前,月白瞥了一眼那温泉水,确实是灵气充裕之地,只是…… 看样子季无念是没打算和她一起泡,只先替她施了一个净身咒,将她带到池水边让她自己进去。 池水不深,只到月白腹部,池边还修了可坐的地方。对男子来说该是正好可以躺卧的宽度放在月白这里,就正好让她蜷起双腿,把在池水中漂浮的中衣笼在胸前。 季无念不顾湿气坐在池边。她面前的小姑娘低着头,脖颈上有凝结的水滴滑落,最终被池水回收。叶二抱着腿,背部的肌肤在被泡得透明的白色中衣下若隐若现。她长得瘦,蝴蝶骨也隐隐突了出来。季无念戳了戳她的肩,“舒展点,靠过来。” 月白表现得不情不愿得样子,但也只能拉住衣衫,按着她的话靠在池边,整个人就这么暴露在了季无念眼前。瘦弱的小姑娘并不丰盈,缩着的时候锁骨处的窝深深陷进去,但总归是比她第一次给她换药时好了太多。 -- 第19页 季无念舀了一勺水往小徒弟的脖颈一泼。 “师尊!?” 水也泼到了月白脸上,那小脸一红,就这么转了一些看着她。 委委屈屈,不知所措。 季无念凑到她面前,离她有些近,果不其然见叶二又慌慌张张得往后退了一些。她觉得好玩,“原来让你叫师尊你不叫,怎么现在除了师尊都好像不会说其他话似的?” 我和你有什么话可说的? 进度一的月白为了进度,觉得自己还是得没话找话,低眉顺眼的,“师尊,请别戏弄叶二了。” “那不行,”季无念又往她脖子上浇了水,笑眯眯,“我的小徒弟这么可爱有趣,为师可舍不得。”见小徒弟那嘴又抿了起来,识相的季无念见好就收,“不过今天放过你。”她压住月白的肩,见小姑娘有些疑惑得看着她,笑着解释,“接下来我会以灵力激荡池水,替你洗涤肉身,可能会有些疼,你忍忍。” 月白了然,心中咬着牙,表面却还是不明所谓的样子,只柔柔软软得回应,“叶二知道了。” “月白?” 九一感受到了月白的情绪,话还没问出口,那边人身子猛地一颤。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身体一下就想往上冲。季无念早有准备,按着她的肩让她死死呆在水里。一见她缩身子要从另一边逃走,季无念手一伸就从前箍住她的肩,自己跪趴在池边,把月白死死按在怀里。 月白紧紧闭着眼睛,怕掩不住眼底的冷意。周边灵气胡乱冲撞进入身体,一身血肉都在这狂风骤雨之中受着鞭打,到处都是火辣辣的疼,又时不时得像有雷霆之力砸在身上,不可预测得再这炼狱感觉中雪上加霜。 饶是嘴唇都咬破了,月白也没能阻止从自己嘴中传出痛苦的□□。 “忍一忍,叶二,忍一忍就过去了。” 滚。 在季无念看不到的地方,月白面露凶光,但仍有一丝理智告诉她不能出手。 即便疼得要死要活,月白还是月白,她是个大能,遇过许多挫折磨难。她越来越觉得季无念有问题,更加不想暴露,便生生受着。最初的烦躁过后,月白渐渐在疼痛中缓过情绪来,咬牙回了九一一句“没事”,又专心去抵抗痛楚。 季无念安慰的声音不断从耳边传来,又说“乖”,又说“忍一忍”,又说“师尊陪着你”,还会用脸颊蹭蹭她的,但把她按在水里的怀抱却从未松过。小姑娘的手已经没有余力去拉自己身上的衣服,反而紧紧得抓在季无念环在她肩前的手臂上。 池面还是平静的,唯一泛起的涟漪是因为小姑娘某一瞬间的放松而微微松开的肌肉,但总会很快又紧绷回去。 月白到后面已经冷静,疼归疼,她还是能感知到季无念正替她舒缓牵引。她的灵力像是那狂躁气旋中的若有若无的一缕微风,就这么拂过她的体内某一处,又似纤细却强韧的丝线,将她快要被撕裂的□□牵在一起。有时那些被故意激荡的巨力会沿着细线深入她的血肉,将内里打得粉碎,而那破损又会被细线及时填补。 碎碎合合,谓之重塑。 就这么过了一刻钟,季无念收回了引起激荡的灵力,月白松开了紧紧抓着的手。 就这么虚虚得靠在池边,月白眉间还在微微抽搐。 “月白?”九一担心。 “无妨……”月白有些脱力了。 衣袖在箍着小徒弟时早已沾湿,季无念也就更加不在意。手臂一沉一收,小姑娘就已经被捞进了怀里,早已湿透的中衣贴在身上,渗出的水也沾湿季无念的衣裙。叶二的眼睛没有睁开过,眉心还皱得紧紧的。小脸虽然沾着水,却没有刚从温泉里出来的该有的红晕,反而一片惨白。 将叶二的外袍裹在她身上,季无念将她打横抱起。灵力一荡,两人身上衣服顿时干燥。 似是因为摆脱了这折磨人的水分,叶二眉心那点褶皱总算慢慢撑了开去。 祭出习风,季无念抱着叶二慢慢往青临殿飞。 尽管疲惫,月白并没有让自己陷入昏迷。只是身体的痉挛还在,一直到被这山间的风吹了一会儿,才回了些力气。她慢慢睁开眼睛,看见季无念一张没表情的脸。 爱笑的人不笑了,就会显得格外严肃;而今夜的月不够明,照不开季无念脸上那点阴霾。 “师尊……” 季无念似是突然放松了,低头看她,精致的脸上依旧是那番笑意,“醒了?” 月白轻轻点了点头。 “以后我们每月来个两三次,泡个两年,”季无念又目视前方,“你这身体就该泡好了。” 她偷瞄怀里的小姑娘,见她先是愣了一会儿,才低下头闷闷的说,“听师尊的。” 说出这句话的小嘴抿着,透露出了主人的不乐意。 季无念突然停下了剑,就这么笑着看她。 见风停了,月白抬头与她对视。 不得不说,季无念笑起来确实好看。眉眼弯弯,看得人心神荡漾、忍不住要笑回去,而她本就眸色偏浅,总让人觉得眼睛里面闪着光。 季无念扶着月白背部的手微微抬起,让两人近一些,她的脸颊便能贴到月白额头。 “叶二,疼么?” 语气轻轻。 知道这是季无念对她的安抚,月白也不客气。她的手无法从被裹着的衣物中拿出,只能缩一下表达自己想起了刚才的痛楚。 -- 第20页 “回师尊,疼。” 当初给自己洗髓也没那么疼,那种不受控的疼甚至让月白起了杀心。 季无念无从知晓自己刚刚其实逃过了生死一劫,她将自己的唇印在月白的额头上,“乖,疼完这两年,就好了。” “叶二知道……”月白心念一动,“叶二可不可以请求师尊一件事?” 小徒弟刚刚受了折磨,这话说得委屈、脆弱得不行。 “说吧,什么事。” 叶二放在腹部的小手动了一动,“能不能请师尊,陪叶二一起?” “……原本以为是她撩,结果是你撩。”九一忍不住吐槽。 季无念哭笑不得,继续往青临殿飞,“小叶儿你这是想报复我哦?”她笑,“可那个对我没有这效果啊……” “不,不是……我……”叶二百口莫辩,嘴巴张张合合,最后说出一句,“若师尊不允,就算了……” “允了。” “……谢师尊。” 季无念落在后院,将小徒弟放在床上、给她盖了被子、往她脑袋上又亲了一口才离去。 月白撑着身体目送她,待得房门关紧,她才松了力道躺回床上。 “月白,”九一在她识海里咋咋呼呼,“你干嘛邀她洗澡啊。” “那池水确实有用……”沾了床,月白的脑子开始有点糊,“也算有借口给她提点修为……” 本来想着强制给她提修为,也不管什么缘由不缘由,就当她自己天赋异禀、吸食日月灵气什么的。可如今有那么一池灵泉,季无念又得在灵力激荡的灵泉中跟她一起泡着,灵气流转之间,对她有益处也无可厚非。 而且季无念这番作为也真的是为她好,虽然折磨一些,但益处确实大大的。她本还需要想如何在季无念眼皮子底下为自己改善体质,如今这人都为自己想了这速成的办法,自己也就顺坡下驴吧。 疼是疼了点,还能忍得住。 月白深深呼出一口气,梦周公去了。 第10章 也不知是不是被锤炼了一番的原因,第二日月白清醒得特别早,都不能说是清晨,只能说是二半夜。月白躺在床上感受了一番。这身体已经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差别,很难说出是什么,但是个好的变化。 她蜷了蜷身子,再次确认了昨夜温泉浴的成效。 不过昨夜带领她领略疼痛折磨的人此时却不在房里。月白正好觉得昨夜的季无念有些失常,这就凝出神魂,感觉到自己的那滴血此时正在栾清后山方向。想想叶二应该不可能会在这个时间去到后山,她便穿墙而出、朝着感受到的方向一跃而去。 “……你这还带追踪功能啊……?”九一抽了抽并不存在的嘴角,不愧是个挂逼。 月白跳跃在山间,“那是我的血。” 我的,只要我不想散去,到哪儿都是我的。 九一内心给她竖了个大拇指。你牛,你说的都对。 月白最终落在了一座小峰的半山腰上,此处离昨夜去的那处温泉完全是相反方向,已经出了护山大阵,也是在密林之中。顺着感觉才走几步,前方便有水声哗哗作响,听声音该是个瀑布。月白走近了些,周边树木从东倒西歪到被横腰切断,越往那水池走越空旷。地上似是被无数剑气扫过,留下许多深印子。那小瀑布不到一尺,落下的那面壁上深深浅浅全是被剑气砍出的凹槽。就连那流水坠下的地方,仔细看也合该是有人雷霆一击、硬生生砸出来的坑。 还不是昨夜砸的。 月白蹲在那水池旁。水里有个人仰面躺着,衣服自然是湿透了,还不整齐,腰封不知所踪,外袍就松松的飘着。池水淹到了她的胸口,那张好看的脸略带红晕。习风的剑鞘丢在了一旁的石头上,剑本身则在水里沉着。 月白看看四周,看来这人时常来这里发泄。 空气中有酒气和灵力残留,月白感觉到了些许异样,但还不知道是什么。 “师兄……” 那声呓语太轻,月白不确定得看向她。季无念难得露出了难过的神情,眉心微皱,嘴角也在颤抖,似是比琉璃易碎。 时常弯着笑的眼角泛出一颗泪珠,砸在了池水里。 “哇哦,”九一叹,“这是要开感情线啊。” “感情线?” “就是让他俩谈恋爱,”九一怕月白听不懂,“做道侣,相亲相爱。” 月白垂眸,“是么?” 九一刚想回答,一声“叮”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扫完任务,得意的说,“你看,新任务触发,‘保六离巡游性命无忧’。” “诶不过怎么保啊?”九一看着任务犯了难,“你总不能跟着吧?” “他身上有我的血,”月白回答,眼睛还没离开季无念,“足够保命了。” ……你是挂逼你说了算。 “如果任务失败会怎么样?比如六离死了。” 九一回答说,“那会有极大概率导致主任务无法完成,而你的神魂也会有所损伤。” “那如果没有触发所有任务呢?” “这个我也不清楚,”九一想了想说,“在我的概念里,这个世界的任务就是这样一步一步触发,最后会走成什么样,也看你的选择。” “这样……”月白歪了歪头,“既然任务都是触发,那是不是就代表我应该去探索探索其他地方?” -- 第21页 “本次任务皆围绕大气运之人,”九一这个时候就是一个正经的系统,“你在季无念身边,最容易触发任务。” 月白无语,最后还是绕着一个季无念。 此时天际远方已经慢慢现出光芒来,月白知道六离今天走,还是想着该去看看,至于这位醉了酒的师尊…… 月白手一挥,一阵强风袭来,吹散了神魂散去掉落时散出得蓝色晶芒,也在一池静水中卷起了浪,狠狠得拍在了某人脸上。 身后似有咳嗽声,月白心情大好。 *** 六离已是七峰长老之一,住在栾清峰边上的五时峰。主峰广场巍峨,门派里有什么大事时多是到主峰举行。而一般时候,寻常弟子却更经常来五时峰的小练武场,此处也常有门派内的道法交流,算是弟子们交流切磋的地方。 月白本想直接去五时峰,毕竟叶二还没学会御剑,在两峰之间来往极不方便。但天色已亮,而那位被拍醒的师尊也在后面心急火燎似的往回赶。她想这位一定也会去向六离送行,自己不如跟着她,顺道看看六离的状态就好。于是散了神魂,起床洗漱,穿戴整齐了,算着时间去敲季无念的门,“师尊,今日六离长老要走,要去送送么?” 季无念本不想回来换衣服,可今日这身上沾了不好的气息,不能不换。这会儿听见小徒弟在外面问,也不慌张,“要去的,小叶儿你等我一等。” “是。” 季无念换了一身淡蓝色的袍子,头发也重新束过,人模狗样的、差点让月白记不起之前那个烂醉睡在池子里的人是谁。 季无念带着她直接飞去了五时峰偏殿。六离此次没打算大张旗鼓,所以掌门师兄的送行摆在了昨夜,今早他点了人数就打算直接从五时峰出发。而季无念带着月白进来时,自然所有人的目光也就聚集了过去。 六离叫身边人再去点一点准备的东西,迎了上来,“师妹。” “师兄,”季无念走到他身边,见他一身布衣却还是道骨清风,笑道,“师兄这脸蛋儿,还真是穿什么都好看。” “胡说什么呢,别把叶二教坏了,”六离早已习惯她这不正经的性子,带着她们俩走到了角落,“昨夜不是吃过饭了,今早又来送?” 季无念贼贼一笑,“昨天大师兄在嘛,有些话不好说,不好说。” 六离瞥她一眼,“说吧,要什么。” “这轻车熟路的样子,肯定没少给你师尊做代购。” 月白大概听懂了,但没理九一。 “师兄,雷洲的桂花蜜不错,你去锦州的时候应该正好是时节,你就先不去锦州,帮我绕道捎点儿回来呗,一定要当季的,”季无念笑眯眯,“还有锦州的缎子,沧州的卷贝。啊,我听说沧州的卷贝特别招鬼,还是海鬼,师兄你买的时候挑仔细着点儿。” 六离敲了一下她脑袋,“你当我是去玩么?” 季无念讨饶,又说了几句俏皮话,被六离说了回去。 月白静静听着,眼睛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 神魂稍稍指引,她可以感觉到六离体内的反应,而六离似乎毫无所觉。她的血中本就蕴含大量灵力,她若是感应到什么危机,爆发出其中灵力、应该可以救六离一命。月白怕这准备不够,在他们说话时,以血为媒介,在六离身上下了与季和光身上一样的印记。 万分紧急的时候,她可以过去救他。 九一被她的操作惊呆了,“你这样他都没察觉?” 这元婴大佬怕不是个纸糊的? “这路印记本就注重隐藏追踪,与他们的修行路数本身基本就不相同,”月白其实也有担忧会被发现,但叶二的身份给不出什么适合的践行礼,目前这样最好,“他们不了解,也感觉不出来。” 九一:哦,一个有知识的挂逼。 但很多东西万变不离其宗,月白目前看不上这世间的修为,不代表她没有想过还有更强者。 这边你来我往几句,六离懒得理季无念了,“还有其他没有?一次说完,师兄该出发了。” 季无念耸了耸肩,“师兄慢走,师兄注意安全。” “六离长老一路平安。”月白也跟着行礼。 第11章 六离走了,季无念没带月白回青临殿,反倒是在五时峰逛了起来。 “这三清门七峰,栾清峰修剑,五时峰修学,思过峰修书,百草峰修药,八尺峰修器,净语峰修乐,齐云峰修阴阳,”季无念带着她从殿中走出,沿途有不少弟子向她们行礼,季无念都一一点头致意,“说起来这些天只带你练剑,还没带你逛逛这三清门。” “这五时峰是诸多未结丹弟子交流切磋的地方,”季无念带着月白看向广场一角,那边有些弟子聚集,正看着两个白衣弟子弹琴,“那边两个一看就是净语峰的,乐修斗法最是赏心悦目,只要你撑得住周边灵力激荡,就跟听曲似的。”她又将月白转向另一边,有人陆陆续续得过来广场打坐,“那边那些时常一起打坐修习,主要就是为了让灵气可顺畅得在周身游走,如有症结就向他人指点……”她拍拍月白的肩,“你灵脉通畅,不用像他们那样。”再换了一个方向,看上去像是一弟子在给其他人讲些什么,“那边那个是你掌门师叔徒孙的弟子,去年刚结丹,现在还会带着小辈。”她又长长短短说了不少,最后才讲到中心最显眼的位置那最显眼的一群人。 -- 第22页 傻子也能看出来,他们在练御剑。 “叶二想不想学?”季无念扶着她的肩膀,眼睛亮亮的。 这一看就有什么光明正大的阴谋。 “比如扶你上剑搂个腰啊,让你半路摔下来再接住啊……”九一说,“都是套路。” 但月白现在只能接,“回师尊,想的。” 她现在就是需要考虑,得摔几次、站在剑上才显得正常。 “……月白我一直觉得你拗的人设有点自虐,”九一看不下去了,“你一个好好的大佬,低调也就算了,装怂是干嘛呢?哪个世间还没几个天才了?” “让她多试探,觉得有趣。”月白回答,“我现在觉得、得待在她身边了。” 近期一些事都让月白觉得,这个季无念的所愿,藏得太深。 “她在试探你?”九一确实也觉得季无念对月白的黏腻很奇怪,“可她对你起什么疑心?你之前还不想给她做徒弟来着……” 月白不知道,就只能在她身边慢慢找答案。 季无念带着月白往广场中间走了几步,附近的弟子见了来人纷纷给她们让出位置。季无念不愧是习惯了众人瞩目的人,对诸位的好意点头致谢,毕竟她大部分人都叫不出名字来。可叶二依旧是个想要低调,此刻就显得有些怯生生的。 看那副想要昂首又微微含胸的体态,那微微抿起的嘴唇,那微皱的眉心。九一忍不住给藏拙上瘾的大佬鼓掌。 多么好一个我见犹怜又倔强的小可爱啊。 季无念对欺负小可爱这件事情轻车熟路且直逼命门,就是要拉着她大秀师徒情,一遍又一遍得公开处刑。她将习风挂于腰间,抽了月白的封雨出来示范。那寒气一出便又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而她自己丝毫不在意,将封雨横在身前,“要御剑飞行,得先御得起剑。”季无念松手,封雨纹丝不动。 “剑随心走,来去自如。” 封雨跟着她的话,慢慢由横躺变为直立,剑尖向上,泛着寒光。 季无念说话的时候是盯着月白的眼睛的,那对黑圆珠子本是盯着剑,注意到她的目光后却再挪不开、被她锁住了似的。 剑芒一闪,飞入空中,而后急转而下,直直刺向广场一角。那边的乐修只来得及看到一道残影,那光芒如流水、绕着那群人转了一个圈,快速扬长而去。那寒芒如箭、射向打坐的弟子,又在人列之中转了几个直角弯,一出来便蹿进了下一群。 “只要你不想,你的剑就不可能伤人,”季无念笑起来,泪痣在阳光下是暗红色,“但要是你想,”季无念向那个被自己捉住眼球的人走了一步,伸出了手,“你的剑就该一往无前……” 那手纤长细嫩,掌纹清晰,暗含力量,突然猛烈收起、月白眼前这就闪过了一道剑光。 “斩杀所有。” “有”字落音,封雨的剑尖停在了在了月白眉心的一寸之前。 可见的寒气从剑身冒出来,余光所及,一条冰路连着刚刚被季无念介绍过的所有人群。月白记得刚刚应该是有人发出了惊呼的,可现在那边的人群似乎也有着和月白一样的反应,广场上一瞬间有些安静。 剑过留痕,冰冻了人群。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不绝于耳的鼓掌声在识海中想起,九一忍不住感叹,“你师尊这个逼,装得帅啊。”还讲节奏咧,话一说完剑就回手咧。 “……她修为是没长,”月白眼神再回来时,脑袋前的剑尖已经被收了。那个用剑指着她的人把送她的剑再一次横在了空中,正朝着她走来,弯弯的眉眼还是要死死得抓住她的不放,“但对灵力的操控,肯定下了不少功夫。” “就因为她这御剑?” “不是。”月白跟着季无念的靠近,微微扬起了头,“是她昨晚替我淬炼身体时的表现。” 那些细线一般的灵力太精密了,深入到她的每一寸血肉,钻进血管、贴合肌肉的纹理,什么都恰到好处的样子。一般只是御剑的人做不到这样,就算是专门修医的,只怕也难有她这份手艺。 九一还想再问,月白叫他等一等。 季无念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后。 遮住了月白的眼睛,季无念弯腰凑到她耳边,话说的很轻、只有些气流冲进她耳朵里,“别管那些人,叶二,只听我的。” “师、师尊……?” “恩,师尊在,”季无念就贴着她的耳朵说话,“叶二,听话,跟着师尊的话做。” “把你身体里的灵力放出去,想象那就是你的手,一点一点往前探。” “去感受封雨,它就在你身前。” 月白尽力收起一切魂力,只当自己是个初出茅庐的小道童。收气入体她已练过,身体记得清楚;而将灵力放出、甚至操控,却还不是这幅身体的记忆。当她闭上眼睛,刻意掩盖魂力后的世界一片漆黑,但细细感受,自己身体内流淌的灵力正游走全身,呼吸之间又与外界相连、几寸之后又消于无形。 季无念让她感受,她便散开那灵气,让更多灵气流出,让那几寸变成十几寸。隐隐能感受到寒意,封雨就在那里。 “慢慢去碰它,可以握住它的剑柄、也可以整个包裹住它。” 像是她凝起神魂那样,散开的灵气需要一点点聚拢。月白刻意压制之下,从她自身散出去的灵力并不能完全随心所欲,有时只堪堪碰到封雨周边寒气便散了去。 -- 第23页 “慢慢来。” 季无念的气息让她耳朵发痒,出去的灵力又散了。月白一咬牙,周身灵气快速流转,从自身转化流出的灵力猛向前冲,裹住了封雨。 “一点一点把它挪过来。” 凝神保住那灵力不散,月白故意紧绷全身,很吃力的样子。 “放松点。” 一放松,聚起来的灵力,哗得一下就散了。 季无念感觉到小姑娘的眉头在她的掌心中皱起,一看果然又抿嘴了,在她耳边笑着说,“你的灵力已经是从你身体里出来的东西,是你身体的延伸,哪儿有用自己的身体这么吃力的?叶二,身体放松些,精神集中就好。” 月白承认她说的对,“知道了,师尊。” 于是再试。几次之后,季无念指引她抬起右手。 “慢慢得、把它挪进你的掌心里。” “握一握?” 冰凉的触感出现在手掌中,月白假装惊讶得看向季无念,“师、师尊……?” 季无念抱她在怀里,捏捏她的脸颊,蹭蹭她的头顶,“小叶儿真聪明。” 月白低头看着自己的剑,表现得激动却又克制的样子,“谢、谢师尊教导。” 余光扫过人群,不少人表示惊讶,看着她的眼神多是羡慕又复杂。 “哎,藏不了拙的你啊,”九一可惜。 月白余光瞄到季无念满意的表情,“这可不就是她想要的么。” “想要又不涨进度,”九一说着风凉话,“你这就是打白工。” 月白不置可否,被季无念招呼着吃饭去了。 第12章 日子就那么过着。 那日午后季无念带着她去其他几峰转了转,也见了之前照顾她的赵棋。而之后,季无念每日早晨带她去五时峰,当众教她御剑。月白学得很快,用这幅身操控灵力也渐渐得心应手起来,到第三日已经能操控封雨前行打转,第五日时便能在季无念的帮助下站在剑上,第七日便已经能自己小小得御剑飞行一圈。 季无念时刻守在她身旁,九一想的那些套路也就自然发生。不论是她刚站上剑的颤巍,还是刚驱剑时的不稳,都被季无念牢牢接住。最过分的是某次她自己御剑时,明明飞得稳稳当当,却被季无念一道灵力打乱运气。当时她已离地三丈,这么一摔还惊起了周边喊声。结果掉下来、果不其然得又是落入一人怀里。 怎么就这么喜欢抱着她?九一都已经懒得吹口哨了。 月白自水中抬起手臂,季无念给她另备的薄衣退到了手弯处。一枚水珠自腕部顺着小臂滑下、在手弯处转了个弯坠了下去。其所过之处都纤细得紧,便是透湿贴身的衣服都还显得宽大。 太瘦了、抱起来应该手感不好啊…… 背后有脚步声传来,月白收回手,抱着腿、半张脸沉进水里。 余光还是看得见人的,季无念一件交领薄衣,松松垮垮得穿着。她本高挑,身形也好,曲度优美,月白看了一下,立马又收回了目光。 细细水声伴着涟漪传来,那人坐定、见小姑娘又缩成了球,轻轻笑了一声。水波微荡,季无念靠她近些,一手从水下穿过她腰腹与大腿之间折起的空档,箍着她的腰,另一手还是按着她的肩,微微侧身贴着她,“叶二,准备好了么?” 既然已经经历过一次,月白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清了清神志,微微点头,“师尊请。” 疼还是很疼,但月白此次心平气和,抵御疼痛之余神魂微荡。她能知道这水中灵力翻滚,击打着她的同时也在季无念体内进出流转。她催化着那滴血中的一丝灵力,混入那不断流转的洪流之中,最后与季无念自身灵力转化到一起。 虽然季无念应该专心于护着她,但毕竟此人也精于这精密的操控之道,月白只敢激发一点点,与这池水中的翻腾相比该是微不足道。 于是在□□再次脱力倒在季无念怀里的时候,月白又从九一那里得到了一个进度一。 看季无念毫无所察的样子,月白心想,一就一吧。 深藏功与名。 *** 每日中午时分,月白会先去饭堂领一份食材,回青临殿做饭。她手脚快,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季无念也很喜欢她的手艺,时常会贴着她说“小叶儿我要吃这个”,月白能满足的也都满足她。下午时,季无念或教她剑术、或教她功法,总之是在青临殿中好好修行。季无念似乎是没有别的事做,总是陪着她,但也不见她打坐或是修行,经常是拿本书在那儿看。到了晚上,季无念有时会把自己看的书读给她听,或是带着她写字、练剑,随性些。 就这么黏了大半个月,月白已经能够熟练得自己御剑。季无念向她出了一些高难度动作也能熟练掌握,季无念这才没再天天跟着,却还是叫月白多去与其他弟子交流。 “这青临殿就我们两个人,”季无念说,“天天修炼也无聊,多去和他们玩儿玩儿。你也可以看看有什么想学的,我会就教你。” 不得不说,季无念除了有时候调皮喜欢戏耍她,这个师尊、她做得很好。 三清对于刚入内门的弟子本是有统一的讲道的,基础的修行之法都会教导。因为月白一上山就被季无念带回了青临殿,反倒没怎么参加。一直到最近学会御剑之后,季无念才会放她去参与讲学。 -- 第24页 然而季无念不在、月白就可以轻轻松松一个人么?那可真是太天真了。她现在一个人出现时,吸引的注意力完全不比季无念在时要少。 归功于季无念前段时间的“陪伴”以及月白本身“不情不愿”的快速进展,可以说她在三清门的任何一个角落都会引人注目。 “你别修炼得这么快不就好了?”九一笑道,“说不定季无念就不管你了呢。” “不妥。”月白叹气,“她这般看重、若是叶二只是个不开窍的,只会沦为他人的反面话柄。” 那时她接受的目光就不单会有注视、还会有居高临下的鄙夷和嘲讽,甚至不如现在。 保持一个适度的努力,做出一点点样子去够季无念的要求。考虑到这位师尊的天才声名,便是她进展较他人快速、也只会被认为是季无念一脉应有的天赋。 虽说还是不如做个扫地小童那般清净,但也已经是短中取长。 说到底、还是她这位师尊太过高调,连带着她也得被众人议论。 烦躁。想跑。 “呵,”九一一声冷笑,“跑得掉么你?” 跑不掉,只能认命。 “叶二。”来人名叫丁也,是与叶二同一期上山的弟子之一,拜入栾清、算是掌门门下。他大叶二一岁,在山下学道时算是与叶二说过几句话。“你今日晚间可有时间?我们几个一起上山的想向你请教请教……” “嗯?”九一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异常兴奋,“是要出现霸凌桥段了么!?” 夜黑风高、被欺负的小徒弟和从天而降英雄救美的师尊? “……霸凌?”月白想了想这个词的意思,“是欺负么?欺负谁?我?” “……”九一沉默一阵,“当我没说。” 也是呢、就算大佬想低调,这也还是个大佬。 事实上月白大佬虽然不喜欢被人群注目,但她本质上还是喜欢与人为善。若是她认为自己应该已经被季无念教导过的东西,她都并不吝啬于教于他人。基础的剑术功法、运灵之道,甚至是初学者会碰到的重重障碍、她都会在一定程度上得缓缓解答。 不答全、不答错,月白刻意留出诸多空白、让丁也他们去询问修仙更久的师兄师姐。 “不愧是被季仙长看重的弟子,”丁也向她抱拳,“真是厉害。” 他们这些刚上山的弟子,连仙剑都还没有被分到。可眼前人已经能够御剑往来、成为他们仰视的存在。 “只是师尊教得好……”月白只想将自己完全藏在季无念的光环里,“若是你们与我换个位置、也是如此的。” 几个弟子露出苦笑,也没多说什么。 便真是那般,他们也没这个机会。 然而机会这种东西总是自己争取的,月白脑子里转了一圈便鼓励他们,“说来、师尊最近也不是很忙,收我也只是一时兴起。你们可以试着去问问她,说不定也会被她收入门下呢?” 那样季无念的精力就可以放在别人身上、别人的目光也会从她身上被分去一些,再好不过。 当下几人没有表态,只是各自散去了。 不过几日之后,月白早间没见到季无念、便自己去了五时峰讲学之地。一进厅堂便被诸人目光锁定,简直比前几日更加热烈、恨不得在她身上燃起几团火来。 ……这是怎么了? “……你没听说么?”有个弟子凑到她身边来,“昨日有人去求季仙长收他,被仙长婉拒了。” “……嗯……”月白不太明白这个和她有什么关系。 “……仙长还说了……”那弟子清了清喉咙,端正身形、一副骄傲模样,“‘我这辈子只收叶二一个徒弟。她既是开山也是关门,你们还是去找别的仙长吧。’” “……”月白头好疼。 九一说话凉凉的,“头疼、脚不疼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 疼。哪儿哪儿都疼。 两人从水里出来,季无念照常抱着她回去。天气转冷,就算知道小徒弟身体在转好,季无念还是多给她盖了层衣服。她知道小徒弟吹吹风会更加舒服一些,时常会在空中停一停,等她清醒。 “师尊……”月白疲惫得睁开眼睛,每一次都会疼到脱力,她自己也很无奈。 “恩,”季无念抱紧她,语气轻松愉悦,“好些了么?” “恩……”月白看她。 今夜月色正好,季无念的脸被照的明媚,低下头时也不见阴影。 青峰之上,明月之下,凉风之中,此人笑意绵绵,是个美人。 可为什么这美人跟个狗皮膏药似的,扯都扯不开。 “师尊……”月白开口,“明日可否许叶二下山一趟?” 小姑娘低了头,语气一贯得柔柔弱弱,让季无念有些好奇,“可以是可以,所谓何事?” “听闻山下道学讲课已毕,诸学子该回乡了,叶二想去送送同窗。” 她不提季无念都快忘了这件事,但一想当时见她的时候,反倒是笑意浓了些,“怎么?去见和光?”说完也不看她,御起习风剑往青临殿去。 小姑娘似是惊讶的看了她一眼,又低了回去,“世子之前对叶二多有照顾。叶二觉得,该去送送。” 这语气听起来是又犯了倔。 “也没不让你去啊,”季无念觉得好笑,“去。” -- 第25页 第13章 这去是去了,季无念也跟着了。不仅跟着,还不让月白自己御剑,搂着她就跃上习风,硬是要两人共御一剑。 “至少不是被抱着的……”九一安慰她。 月白已经习惯了,内心波澜无惊。 她们正赶上结业礼毕,这番要走的弟子正打算回自己房间整理东西。出乎月白意料,季无念没带着她落在广场中央,反倒是落在了之前她与季和光密聊的亭子里。 之前被她留在这儿的酒杯已经不见踪影,该是被打扫之人拿走了。 “你去吧,”季无念在亭子中坐下,懒洋洋的,“与别人说完话,把和光一起叫来。” 月白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季无念看着她的背影,收了笑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月白进了观中发现其实还有另外两名进了内门的弟子过来给人送行,三人见面互相点了个头,并不多话。那两少年人到得早,本就有不少人好奇得问他们内门的消息,自然也有人问到了叶二。叶二这段时间风头正盛,两人添油加醋得一说,导致月白来时、众人看她的眼光都有些异样。 有几个之前还算聊过几句的人上来跟月白打了招呼,问了问近况,月白一一回应。其中有一个也是今日走,月白还与他多说了两句。正好此时季和光与鱼米注意到外面动静,月白也就挥别人群过去了。 她在此处念学时就与季和光走得近,众人内心自有猜测,月白懒得管。她来找季和光,是因为前几日从他识海中知道有人传信,端王府所处的东南沿海之地近日又出了水患,他一结束这边就要赶回去。月白隐隐觉得不对,就打算来给他送点东西。就算之后发现只是多此一举,也就当是与他搞好关系。季和光识海中的印记自然是好用,可月白也希望通过季和光,去结识结识这个世间的其他势力——比如朝廷,比如皇帝。 主任务是围着季无念的,可月白化身的叶二却是存活于这一整个世间的。 季和光与鱼米见到月白都有些惊讶,三人聚到一起笑眯眯得说了不少。鱼米见月白手上持剑,想起流言,指着它又问这是不是季仙长亲自打的,又问这是不是能飞,还是那样咋咋呼呼。 三人找了个僻静一点的地方,月白抽出封雨,另外两人都被这寒气颤了一颤。鱼米伸出指尖去碰,哇了一声,眼里放光,“叶二你能不能带我飞一圈?” 说完似是想起什么,这才眼巴巴得看着季和光、求答应。 季和光收到她的目光,也不好做主,只看向月白。他其实也好奇,但他是个男子,那细细一柄剑他都不知道站哪儿、扶哪儿,总不能直接去抓人家的腰,成何体统。 月白无所谓,只是季无念还等着,便说如果一会儿季无念同意,就御剑送她到山下城外。至于季和光,月白说,只要答应,季无念总会有办法。鱼米欢呼雀跃,季和光想了想,就叫她拿上行李。无论季无念之后如何说,他都打算见完季无念就走。 鱼米蹦蹦跳跳得走了,月白与季和光看着她。季和光看看自己身边这个姑娘,已经慢慢发起光来,“叶二姑娘,这次见你,比之前要沉稳不少。” “都是师尊教得好,”就这么天天被众人的目光看着,再羞涩也该被磨平了。不过她没与季和光多说,趁着鱼米没回来,她递给季和光一枚带钩,“世子之前对我多有照料,叶二也没什么东西送你。前日正好去八尺峰,学打了一件小物什,还请世子笑纳。” 带钩小小一个,钩身用的是八尺峰上最常见的黑铁,钩面上用绿松石嵌了简单的鱼鳞纹。她自己自然是不该有绿松石这种东西的,但当时教她的小弟子可能是看在她名气大的份儿上,拿出一堆材料叫她随便用,她也就取了一些。打造的过程中她在里面封了结界咒,应该足够保命。 季和光一愣,说是小物什,这带钩也真的是小。只是亲手打这临别赠礼…… 季和光看看她,小姑娘这两个月被养得越来越好,原本白皙的皮肤已经慢慢透出了光彩,在瘦弱中看不出神采的五官也开了一些,尤其是眼睛黑圆,十分灵动。季和光不可否认自己刚刚见她时有一瞬惊讶、甚至心动,可…… 若是别人也就算了,她是要修仙的…… “喂,”九一想戳一戳月白的脑袋,“你这不是让他以为你看上他了么?” “有什么不好?” 月白瞟了一眼他的目光,连忙摇手,“世、世子请别误会,叶二真的只是感念世子照顾。毕竟我一介山野小民,若不是得季仙长青眼也难认识世子……而且叶二已经拜入季仙长门下,寻仙问道,斩断凡根。只怕之后少有机会再见世子……” 这话说得越来越不通。 季和光知道这姑娘羞涩,而且两人也确实不是一路人,便打断了月白的话,“叶二姑娘哪里的话。我们年岁相仿,我本就当你是妹妹,照顾你是当然。还望过个几十年,叶妹妹不嫌弃我已是个佝偻老者,还愿与我兄妹相称。” “夭寿啦,发妹妹卡啦。”九一不知道哪里“哐”得一下来了个锣声,“恭喜月白小姐,获得妹妹卡一张,并喜提本该是儿子辈的便宜哥哥一个。” 月白不理他,笑答,“自然是愿意的。” “那这带钩我就收下了,”季和光跟她抱拳,又将带钩收入怀里。他亲和一笑,“不过此事可不能让我爹知道,儿子都要跟他同辈了。” -- 第26页 两人说说笑笑之间鱼米也拿着东西跑了回来。月白带他们过去,还没进亭子就已经看见季无念在向他们招手。也不知道她哪里找来了一壶酒,四人一人一杯,就当践行。月白提了御剑送他们去山下,季无念欣然应允,还叫月白带鱼米,她拎着季和光就好。 恩,说的真是拎。 季和光正苦笑着,季无念突然扔给他一颗珠子。这珠子虽为黑色,内里却好似有寰宇,星光遍刻,十分漂亮。季和光拿在手里,还有些许暖意。 “这‘沉星珠’送你,”季无念把手放在月白的脑袋上,“算是谢你之前照顾叶二了。” 季无念有些得意洋洋的,却不想季和光看了看自己的小徒弟,两人似乎都有点尴尬。 “怎么?” 季和光看向叶二,不知道该不该说。叶二却苦笑着向季无念行了个礼,“师尊,我刚刚也谢了世子,送了他个小玩意儿。” “恩?”季无念看向季和光,“送了什么?” 季和光从怀中拿出那枚带钩,连沉星珠一起递给季无念,说,“这本就是我该做的,本来收了叶姑娘的带钩就很不好意思了,可不敢再收仙长一份……” 月白见季无念拿起那带钩审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但仔细想想,那咒她刻得隐蔽,应该不会被发现。心理建设作了一会儿,季无念看她一眼、还是让她缩了一缩。 季和光手还捧着珠子,内心也虚。 本来他收下就是想认定这个兄妹之情,不再他想;可季无念这一出,让他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收吧,这东西一看就贵重,不敢;不收吧,已经收了一份同样理由的,拒绝总觉得掉了季仙长的面子…… 季无念的眼神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把带钩又给季和光放回了手上,言语轻松,“你都收了吧。她那份就当是谢你照顾,我这份嘛……”她拿起珠子转了转,又放回去,“就当是我替叶二回了你之前买给她的礼物。”她见季和光一脸迷惘,拍拍他的肩膀,“那把桃木剑挺可爱的,我也喜欢。” 恩? 桃木剑? 月白都快不记得那东西放哪儿了。 九一提醒她,“在你床头挂着呢……” “哦。”太久没注意了。 “行了,走吧。”季无念让季和光把两样东西都收起来,随意打了声招呼,召来习风、一跃而走。 鱼米这会儿还有点懵,“叶二,季仙长对你好宠啊……” 月白宁愿不要这种奇怪的宠,“我们也走吧。” 一路上鱼米抱着她的腰,鬼喊鬼叫。月白也不阻止,就当满足一下小姑娘。她们落在曲仁城外,季无念和季和光已经在等她们。从曲仁上山没有马车可走的路,所以接他们的马车一直等在这里,按时间,他们还是早到了。 四人告别,季和光与鱼米坐的马车越走越远。季无念带着月白往无人之处走了几步,这才箍着小徒弟御剑而走。季无念一路没有说话,月白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叫了声“师尊”没回应也就没继续说什么,想着等回了青临殿再说。 待得穿过山间云雾,眼前一片清明,月白这才被箍得更紧了些。一颗脑袋凑在她的左边,气息直接从她的耳朵里钻进去,季无念竟然还有点委屈,“小叶儿,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生气?” “师尊?”月白语气惊讶,想了想,“师尊明鉴,叶二对世子并无……” “不是这个,”季无念额头抵着叶二的肩,左右转了转,像个要糖的孩子,“小叶儿,我也要。” 要?要什么? 九一提醒她,“带钩。” “……师尊想要的话,叶二再给您做一个。” “要两个。” “好的师尊。” “要云纹。” “……好的,师尊。” “两个要不一样。” “……知道了,师尊。” 第14章 天气转凉,一晃就到了冬季,七峰上都落了雪,银装素裹的。 月白被季无念胡搅蛮缠,为了做两个带钩,连着两个月、每日上午都去八尺峰呆着,勤奋得连八尺峰主事齐悦长老都忍不住过来看了她一次。据说齐悦长老还拿她的事迹训斥过自己门下弟子,搞得有些人对她不满。 可月白也没心情去理会那些传言,季无念这个不满意那个不满意,这边说做的不好看,那边说样式不称心,可折腾人。可偏偏这人说话的时候,硬要装着可怜,假哭两声就说“小叶儿不听话了”,连九一得都感叹一声“戏精附体”。 不仅对外观挑剔,季无念还苛求起了材质来,说什么“给师尊的怎么能比不上给同窗的”。为了两枚带钩,月白几乎把八尺峰能到手的材料都用了个遍,最后季无念还给她送来了更为珍贵的几种玄铁和玉石,看得八尺峰弟子眼睛都直了。月白不想暴露自己对炼器知识的熟识,便假装去问,有几种材料连管事弟子都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还带着她又去拜访了齐悦长老一次。 月白知道季无念这是变着法子让她学炼器,也就好性子得陪着她闹。只是时间久了她也有些烦。 这日她拿了季无念给她的子熏银和三乌金来。这两样东西处理时不仅用火讲究、灵力的淬炼也都很精细,一旁看着的主事弟子也说这东西不好做,可挡不住月白执意,给她开了两个炉。 -- 第27页 月白算着时间差把两样东西放进炉里。炉里的金属块被高温化成了赤水,月白把两个模子备好,在取出之前抽出了封雨。 这边的炼炉有给全门派弟子用的,主事弟子看着,周边还有些其他人也似有似无得往这边看。月白也不在意,看炉子那边差不多了,把封雨架在左手掌心、右手一按一拉,一道长长的血痕就这么出现,一滴血珠沿着封雨的剑锋滑落在地。 没空理会周边人的惊呼,月白甩去封雨剑上的血便将它插回了剑鞘。松了剑的右手立马去拿子熏银,看准时机了往模具里倒,她左手死死握着拳,流下来的血与赤水一起落进模具。这边模具一满,那边三乌金出炉,烫得发白的铁水混着鲜红色的血液,进了黑洞。 “叶二姑娘,”主事弟子还是反应快,拿了药粉和干净的布条急急忙忙得跑过来给月白的左手上药,“你这……” 才炼器两个月,就敢拿自己的精血来用。主事弟子面色复杂得看着她。他见了叶二两个月,知道这小姑娘是被那位季仙长叫来做这些,一遍两遍三遍的,他看着都折腾……这回倒好,直接把小姑娘逼得用了自身精血,就为了做枚带钩? “莫大哥我没事,”月白又绕了绕布条,仰着手掌让它慢慢止血。 她年纪小、入门晚、修为低,可偏偏就是辈分高。她也受不了别人叫她师叔、师叔祖什么的,就让人家叫她名字。而她小小自己一只,叫几句哥哥姐姐甜的不行。 九一对月白这种装嫩手法嗤之以鼻,可耐不住别人受用,至少面上对叶二都挺友好的。 旁边还有不少人惊呼,月白向他们看过去,又噤若寒蝉。 “自虐啊……”九一感慨。 月白弄好伤口,谢过了管事的莫大哥,也谢绝了对方想要帮忙的好意,只说这是师尊要的,一定得自己亲手来。 季仙长爱徒为了季仙长不惜以自己精血练枚小小带钩的事迹不胫而走。月白知道今日是三清门长老们聚集议事的日子,季无念不挂职,但这种场合掌门会叫她去,这才肆无忌惮得割了自己的手。 等主峰事毕,季无念和诸位长老一起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季无念还在想着回去有没有饭吃,突然瞥见有弟子看见她之后窃窃私语。她觉得奇怪,把人叫过来问,“怎么回事?” “回仙长,”那人也没想到会被抓包,季无念后面还有好几位长老看着,紧张得腿都有点软,“是、是弟子听说叶二姑娘早晨用自身精血给您炼器,一、一时好奇……” “精血?”季无念眯了眼睛,“她在八尺峰?” 弟子一抖,“是、是……” 季无念向诸位长老摆了个礼,“诸位慢聊,无念先去。” 灵力一荡,长剑破空而去。那弟子应声而倒,只能看着天空发愣。 季无念冷着一张脸赶到八尺峰,管事弟子却说午时前叶二就已经做好回去了。季无念问他叶二是不是真的用了精血,管事只能将当时情景与她描绘了一遍,也包括叶二之后做的煅炼打磨。他特意提到她做的很好很仔细,暗自希望这位仙长别再折腾她了。 管事的话被晚了一步而来的齐悦长老听了一半,越听越觉得喜欢。季无念这个混世魔王难得有这般表现,而且有了徒弟之后都不惹事了,让他也忍不住火上浇油一把,“无念,你这个徒弟倒很有你当年风范……” 季无念瞪他一眼,却没有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我喜欢,很有天赋。你要是生她的气不要了,给我送到八尺峰来,我来教导。” 季无念笑着,话却说得冷,“想都别想。” 一甩袖回了青临殿,季无念直接去叶二房里,没人;转了一圈,这才想起叶二昨天提过下午要去百草峰,自己也应允了。这么一想,就觉得叶二肯定早就已经想好,早上刚把自己伤了,下午就去求药。季无念倒在座位上,觉得小徒弟有趣,心底又生出一些怒意来,但连生出怒意这件事居然也让她觉得有些生气。最后实在坐不住,一拍桌子,这就去百草峰抓人。 月白这边找赵棋重新上了一遍药。炼炉那边用的药对烫伤割伤都很好,可月白用了封雨,过了一会儿后伤口周边竟然有了冻伤的痕迹。赵棋看着一阵皱眉。 “你说你啊……怎么哪儿都能伤……” 月白笑笑,总不能说是故意的吧。 “赵棋!” 赵棋此时正在药庐轮值。有人叫她,她便应了一声,让月白在这儿等等她,她一会儿就回。 月白答应,自动自觉得往角落里边上站。药庐人来人往的,有不少人和她打招呼,也有不少目光往她的左手看去。 她找了个地方坐下,觉得无聊。 “九一,没有其他任务触发么?” “没有。”作为一个尽职尽责的报任务机器,九一还给她报了一遍现在正在进行的任务进度,“现在进行中,任务‘保六离巡游性命无忧’,未完成;任务‘助季无念增长修为’,未完成,进度二十一。主任务,‘助季无念达成所愿’,进度六;‘保季无念长命百岁’未完成。就这些了。” 哎,季无念、季无念、季无念,折腾来折腾去,就是为了一个季无念。 月白深深呼出一口气。 季无念晚上常会出去,到她自己那个秘密的地方喝酒,也不说话,就这么一杯一杯得灌。月白感觉到她不在便会凝出神魂去找她,远远得看着她喝。季无念有时一喝就是一夜,月白也陪过她几夜。月白就这么看着,内心倒也无波澜。她只是不明白季无念到底想要什么,明明什么都看上去挺好的,怎么这人就这么苦闷? -- 第28页 九一怀疑,“可能思春了?” 月白看多了也有些腻,有时看过她便去探探其他地方,只要知道她在那儿就好。 季无念出去喝得多了,月白这三清门也探了大半,就连后边山峦也去探过、还收了几只小兽。掌门赵子琛的云因殿她也去过。只是凝出神魂去,似乎是不会被发现。赵子琛之前也吃进了她的血,月白一直记着、不让那血中灵力有任何散出,至今也无异样。月白谨慎,赵子琛毕竟有化神功力,她还不敢去探他识海。 至少现在看来、门中一切顺畅,月白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六离到哪儿了?” “到颍州了。”月白将对六离的感应时刻放在识海里,让九一盯着,这才让九一成了一个有作用的系统,“目前看来一路平安。” 月白想六离每到一个地方也会传信回来,季无念也该联系得到他,难道真的是思念成疾? 九一刚想说宝宝你没谈过异地恋,门口曹操到了。 哦不,季无念到了。 因为今天参加了议事,季无念穿得端庄。白色长袍,肩部是惯有的金丝云纹,有了仙长的气势。她今天还束了冠,加了三分英气。可人进来的时候面若寒冰,弟子跟她打招呼也只是“嗯”了一声,全然没有平时的随和样子。 直到发现她在角落里发呆的小姑娘、这才又笑了起来。 月白一早就感应到她来了,不过脑子里的事儿还没想完,一直拖到听见有人喊了“季仙长”才故作惊讶得回头。连忙朝季无念这边跑过来,毕恭毕敬得行礼,“师尊。” 小姑娘低眉顺眼,看着让人想护着。可季无念看到她包扎起来的左手,又觉得这姑娘可恨,眼底闪过了一丝狠光。 “叶二,”季无念顺势捧起了她的左手,嘴角翘着,眼角弯着,可笑意没到眼底,“疼不疼?” 月白没有抬头,“回师尊,不疼了。” “精血炼器耗费甚多,今天和为师回去休息好不好?” “……好……” “我怎么觉得你要被关小黑屋了……”九一有种不好的预感,“你家师尊生气了?” “恩。” 第15章 月白被季无念搂着,御剑回了青临殿。 “拿来。” 月白将已经打磨精细的小东西放在她手上,被她手掌一笼、收入怀中。 “做得很好,”季无念习风在手,笑意收敛,便是二三月迎着春光的冷风,似有微香、却还是凛冽,“明日起,不要去八尺峰了。我带你去思过峰,看看书、养养性子。” 月白低头,“是,师尊。” 季无念只看她一眼,转身回了后殿。 月白正好有些疲惫,她说完就听话得上床睡觉。 “她那是生气了?”九一在月白躺好之后才出声,“挺关心你的嘛……” “嗯。” “……你不是不喜欢高调么?”九一总算问出口,“这下可又要声名远扬了……” “嗯。”月白自然知道这有些不妥。 “……你是不是也生气了?” 月白呼出一口气,“不至于。”只是太烦人了。“至少之后、不用做带勾了。”她都快做吐了。 “也是哦……” 那只被包起来的手放在枕边,月白疲倦得睡了过去,并未对九一的评论有任何反应。 *** 第二日,季无念真的带着她去了思过峰。让她在万千藏书中随意挑选,她读给她听。 环顾四周,书籍浩瀚如海,可月白对这些都没什么兴趣。 “叶二读书不多,还请师尊挑。” 季无念看着她,突然笑起,“叶二,想不想听听话本子?” 月白眨眨眼,“听师尊的。” 季无念轻车熟路,带着月白走过重重书山,在某行某列中抽出一本《采莲话事》,便又带着她去了角落。 藏书之处不可喧哗,但季无念总有办法。 她让月白靠在她身边,施了个静音壁。在这么小小一方天地间,她给月白一字一句得念话本。 讲讲恩怨情仇,说说人间情爱。 月白听得舒服,而也确实像季无念说得那样,耗费精血后的疲倦需要几天才消。两两相加,月白眼皮子有些沉重。 季无念注意到,也就慢慢放轻了声音,顺应了小徒弟的睡意。 睡着了的小徒弟全身放松,脑袋微垂着、身体蜷缩着,像极了她在灵泉里的姿势、却展现了不同的放松姿态。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怒气滔天后,这个徒弟反而不管不顾得松弛下来。 十分奇怪得范着倔。 季无念内心轻轻得有一口气但发不出来,只能闷着、继续看手中的话本子。 偶尔有弟子寻书路过这里,看见季仙长就要行礼。季仙长食指点了点嘴唇,又挥挥手让他们赶紧去。 季仙长的小徒弟正在季仙长身边睡得安稳,仙长不让他们吵到她安眠。 弟子们面面相觑,不是昨日才传季仙长折腾弟子、逼着还未筑基的弟子以精血炼器么?怎么今日又是一副疼爱得不行的模样…… *** 月白这几日确实容易疲倦,有时候还会昏昏沉沉,这会儿泡在热水里,更有些迷迷糊糊。 九一看着更加恨铁不成钢,“你说你一个挂逼,使什么苦肉计?” -- 第29页 “那你当初让我碰瓷?”那才真的是,断手断脚。 “我……你……”九一噎得说不出话,絮絮叨叨,“不行了,这届宿主不行了……你这简直是有自虐倾向!还不如出去征服世界呢!” “……你冷静点,”月白侧身靠着池壁,自觉脑袋沉重,只能搁在池边,“她想要的……” “什么?” “……我这样,”月白听见后面有人下了水,懒洋洋得回了九一最后一句,“她想要我这样的。” “什么什么?” 月白腰身又被箍住,自然也就不理九一了。 季无念见她贴着墙,就没把人往怀里拉,反而是贴了上去,在她耳边轻笑,“现在知道难受了?” 月白微微转头,硬是把身体撑了起来,“师尊,开始吧。” “你在倔什么?”季无念自己心里有口气还没发出去,往前一倾,勾住月白腿弯把人调了个方向。 “我给你封雨防身,是让你拿自己开锋的么?难道还要为师我跟你道歉?” 意识到自己声音有些高了,她又低下头,拉起月白的衣服,隔着氤氲水汽,一副衔冤负屈的样子,“叶二,为师也生了你几日的气了,你不问问我么?” 我故意的,有什么好问的…… 月白低下头不去看她,“师尊在气什么?” 季无念把她的左手从水面下拿出来,水光中那道浅浅的印子还有些发红。 “我教你护你,不是为了让你伤了自己。如果你不想炼器,说就是,我可以让你学别的。” 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季无念收了笑,直直得看进她的眼睛里,“叶二,我季无念的徒弟,不该是这么个反抗的方法。” “师尊,叶二并没有厌恶炼器,”月白看回去,却又看向一旁,躲开了她的目光,“我只是不想再做带钩了。” “恩?” “……我给师尊做的,已经是独一无二的了……”月白下巴被钳制,只能微微侧头飘开眼神,无聚焦得看着水汽,“师尊有的,别人都没有。所以师尊,我们别再做带钩了……” 别人有的你都有,你有的别人都没有,所以师尊,是你别闹了。 九一:我觉得你在撩人,可是我没有证据。 季无念似乎懂得什么意思,愣神之余又觉得心上痒痒的。 那点点烦躁和阴郁一扫而空,跟着笑声一起排出体外,却还是觉得这人可恨。她将小徒弟抱得更紧。那脖颈的皮肤看着滑嫩,让人忍不住去蹭蹭。 “你真是、想什么呢……” 季无念贴了一会儿,说,“那就不做带钩了,下次带你做别的……” 她的语气有些低沉,似乎又在感慨。月白眼前是她勾起的背,半透的白衣下蝴蝶骨的微微凸起,中间弯曲的脊柱似是被什么东西压弯了。 “师尊,”月白抬手抚上了她的背,只轻轻搭在那里,“叶二想问一件事。” “问吧……” “师尊说过,你修仙也是为了问些什么,”月白微微侧头,“师尊想问的,所谓何事?” “恩……”季无念似有踌躇,她捧起一抔水,又侧手倒下。 清风明月之间,水汽蒸腾,水珠滴落池中,溅起一片轻响。 “我可能就想问问……为什么是我吧……” 月白还想问,季无念却继续说了下去,抢过了她的话,“叶二,为师还是生气,想要罚你。” 月白一愣,“……师尊想罚什么?” “今夜会特别疼,”季无念直起身子,看着她,浅浅得勾着嘴角,眼睛里闪闪烁烁,“忍一忍,疼过今夜,此事我们再不提了。” “……师尊请便。” 在头昏脑涨和季无念的惩罚下,月白今夜没有涨进度。 第16章 罚过之后,季无念便将那带钩拿出来用。子熏银打造的那枚如长鱼翘尾,钩面用翠玉嵌盘云纹;三乌金那枚却是黑色,直接做成了朵云,又拖出一个小尾巴,云纹连接处嵌了细细的红玛瑙,背面两个钩钮,与前一枚颇为不同。尽管形式并不复杂,两枚带钩皆混了月白精血,就算她现在修为不高,也有淡淡的灵气散出来。 确实如她所说,是世间独有。 季无念心情一好就惦记起之前齐悦长老想要跟她抢徒弟,特意挂着带钩、带着徒弟登门拜访,说多谢长老对自家徒弟的多番教诲云云。齐悦长老对季无念这个性子早就知晓,也不理她,反倒是对月白颇为亲切,直夸她心思细、炼器沉稳。 月白刻意的藏拙只到询问部分,可前期制器确实手不稳,力不均匀;是待得后来,被季无念折腾了许久、手上才有了速度质量。即便如此,月白对很多材料的处理能力也让齐悦长老颇为惊叹。这倒是也有部分归功于季无念对她有许多操控灵力的教导,还得感谢这位财大气粗的师尊毫不吝啬得丢出许多天材地宝来给徒弟练手。 这小姑娘人又温和,讨人喜欢。齐悦长老都忍不住想,怎么不是自己砸了个宝回来。 “哎,叶二啊,若是你师傅以后欺负你,可到这八尺峰来,”齐悦长老送她们离开时还不忘勾搭一番,“我八尺峰比她青临殿,还是比得上的。” 季无念正搂着小徒弟停在半空,回身给了齐悦长老一个“想都别想”,又带着小徒弟飞去了思过峰。 -- 第30页 “她是不是要带你每个峰轮流呆啊……”九一都忍不住说了出来,“这是要培养个全才?” 继在百草峰养伤,栾清峰拜师,五时峰学御剑,又在八尺峰炼了两个月器之后,季无念带着她踏足了修书的思过峰,每日上午会陪她看看书讲讲学。季无念挑书百无禁忌,拿起哪本是哪本,说到话本子了、就是感念人间;说到什么名言大家了、就是心怀天地;若是一本晦涩难懂的道家经典,那就是修习道心。 月白自己可能神识一扫就能把所有书籍顷刻看完,但反正得跟着、她也就由得季无念讲。 下午的时候季无念会让她在青临殿打坐修行,自己也就这么陪着她。两人可算得上是形影不离,总是得呆到晚上,季无念送她回了房间才会分开。有时季无念会安安静静得回到自己房间,打打坐,有时就去她自己的小地方,也就这么安安静静得喝点小酒。 她去,月白也就跟着。只是看得多了就腻了,又跑回去修习。 月白除了季无念教她的,也修习了自己的另一套功法。此套功法由她原本修习的那套修改而来,凝气入体、化于血肉,又合并了这边的一些要素,在她需要的时候也可将灵气化出结为实体,化成这边人所说的金丹、元婴之物。最重要的是她还修了一些藏气的口诀,若别人探她修为,便只能知晓她外放于丹田之中的丝丝灵气,却无法感知她肉身之蕴藏。 能如此做,倒也要感谢季无念对她身体的淬炼,原本脆弱的经脉和肉体已经能承担不少灵气聚集。 修炼进度不错,月白就想着去看看六离。 趁一日季无念晚间出去,月白挂上水晶用了化身术又施了隐身咒,还往床上扔了个傀儡。做了准备,月白这才用神魂包裹着自己,往后山飞。找了个地方,月白画了传送法阵。 按玉简记载,这世间以前是有传送阵法的,只是已经失传。 这还是月白来了之后第一次使用类似术法。她本身可以直接划开空间,踏空而去,只是那般消耗较多。而若神魂离体这么远,更加不可行。 说到底,还是身子不方便。 九一干笑了两声,挂逼太强,总得有点限制。 月白先试了试传送山下,只用自身灵力的话,一来一回、差点把月白这身子掏空。 九一笑得更尴尬了。 只是九一还是小看了挂逼的挂。过了几日,趁着季无念不在,月白掏出血晶作为灵力供给,手中飞速结印,再睁眼时、便是另一片山林。比起鹿邑要荒凉一些,但还有树木遮蔽身形。她选择的地点离六离差了很远,隐去气息往六离方向赶过去。 这是在雷州,六离可能真是绕路来给季无念买桂花酿。 九一已经无力吐槽月白拿出来的各种东西。只觉得月白作为一个原大神、奇奇怪怪的东西备的太多了一点。 雷州是著名的花乡,春日桃花、夏日清荷,秋日桂花飘香,冬日寒梅绽放。每季花开,都会有各式各样的东西做出来,花饼、干花、花酿,应有尽有。最出名的就是那桂花酿,收集金秋时分的桂花、配以蜂蜜,贮藏两三月,甜腻腻得正好解冬日的寒霜。 六离该是为了买东西,此时正宿在雷州城内客栈里,看不出任何异样。 月白没有贸然接近,她并不知道六离会遇到什么事。但如若是会让元婴修为之人殒命,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 “要不去提醒他一下?”作为一个没有用的系统,九一只能建议一下。 月白时间不多,想了一想,便写了封信。信上也没说什么,只写“前路艰险,六离长老保重性命”。于客栈掌柜台上。确认了客栈掌柜对这莫名其妙的出现的信心存疑虑,交给六离后,她便赶回去了。 不论六离觉得是提醒也好,威胁也罢,能提高警觉就行。 *** 就这么又过了小一个月,人间该过新春。山上清冷,有些刚上山小几年的弟子凡根未斩,会偷偷下山看看热闹。诸位仙长年岁悠长,对这些俗世看得太淡。每一日都是这样过,早没了兴致。季无念不是那种仙长,她不仅带月白入凡尘,还带月白吃吃喝喝。曲仁玩完儿不算,她还带月白去了山里的小村落里。那些小村落里过年都会摆大酒,一村人聚一起吃饭,吃了饭又会拿起条凳亮起灯,摆个长龙绕山跑。 她们俩没有现身,只在空中看。 “叶二会想家乡么?” 月白想起家中胞姐,淡淡一笑,“会想的。” “师尊呢?” 季无念皇族出身,此时执掌天下之人皆是她族中小辈,还有不少对她十分崇敬。不想么? 她也没说想不想,搂着月白轻轻得说,“等我能下山的时候,我认识的人都死得差不多啦……” “新任务触发,‘助季无念面见当今皇帝’,任务时限三年。”九一也惊了一惊,“哟呵?还有时限的?” “她的禁足还有几年?” 九一算了算,“大概是三十年?” “恩,知道了。” 第17章 让季无念下山这事儿要么得让季无念违抗禁令,要么就得弄些什么事儿出来、让掌门放人。月白也想过直接把季无念掳走下山,九一却说这样就不算“达成所愿”,强迫的方法用不得。 “那欺骗呢?” -- 第31页 九一并不存在的嘴角一抽,“……你不就在骗她么……” 说来说去,就是得让季无念心甘情愿。 月白明白了意思,觉得现在不是时候。既然时限三年,她就打算等这副身体洗涤完了,再想办法与季无念一起下山游历,那时再去皇城也就简单。她还特意从季和光那里读了一些,现在皇帝是季无念当年一手扶上皇位的,已在位快二十年。目前朝政清明,皇帝正值壮年,至少以季和光的角度看,不出意外的话、皇帝三年应该等得起。 如果出了意外的话……月白想想,或许还得给皇帝保保命,别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皇帝死了。那她让季无念去见谁…… 要保的命好多。月白揉揉脑袋,这所谓任务太过模糊,总让她总担心自己要找的人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就死了。主要是她自己现在能掌控的东西太少,神魂虽强,□□还弱,而季无念又老粘着她、自由行动的时间太少,找不出大块的时间离开三清门,在这世间多做耳目。 九一倒是没有限制她暴露身份,只是月白总觉得不能让季无念发现,也就一直掩饰着。 罢了罢了,先做好眼前的事。 月白拿了网兜捞起锅中的面条,甩去多余水分、放进一旁已经准备好的高汤中。 季无念的生辰就是元宵,月白一早就给她起来做了一碗长寿面。一根面条从头至尾,只是多绕了几个圈、呆在了碗底,汤底用鸡熬制、淡褐色,配菜不多、几个青菜,一个煎蛋,正好铺满一个小碗。 季无念出门伸了个懒腰,神清气爽的时候香味就飘了过来。小徒弟端着托盘给她行了礼,“师尊,生辰安乐。” 季无念一愣,招招手叫她过来,“怎么知道的?” “鱼米提过,”月白早想好了说辞。鱼米叽叽喳喳说了很多季无念的话,也提到了季无念生辰时日特别。 季无念端起碗,夹起面条一头,往上一拉没见断,“一根面?” 月白也没回答,微微低头,“祝师尊长寿。” 活到百岁,任务完成。 “徒弟有心了,”季无念笑笑,一抬下巴,“去,给为师舞一段剑。” 抽出封雨,月白耍了一套剑法,灌了灵力的封雨在院里甩出几道冰碴子。 季无念靠在门上,边吃面边看剑舞,颇为满意。月白收了剑,正好接过季无念递过来的空碗。 “很好吃,谢谢小叶儿。” “师尊言重。” *** 虽说即是生辰也是元宵,季无念闲适的生活也没有什么改变。作为一个仙长,她似乎完全没有修炼的自觉,相当得不思进取。而三清门众人对她这每日跟着徒弟晃荡的作为也都没什么意见。 依旧是早晨去思过峰,下午打坐。月白午时叫季无念回了青临殿,备了元宵给她。晚间季无念又让她弄了些,说是要去给掌门师兄也开开胃,端了碗就走了。月白的确感应到她去找了赵子琛,只是两人呆了不久,季无念就又跑那处去了。 月白躺到床上,凝出神魂,留了一缕神识在睡梦中流转灵力,便又飞去了那树林里。 季无念今天来得早,坐在裸露的岩石上,只有那处不似周边被剑气摧残得沟壑纵横,反而是被削平了。她双腿并拢向前,双手撑在身后,直面月盘、像是在发愣。 酒杯还没有拿出来,季无念的眼泪先掉了下来。 晶莹的水滴划过脸颊,从嘴角掠过。 季无念哭泣不出声音,呼吸如常,只是泪珠不断,像是早已心死,不过是眼泪不听使唤。 生辰之夜在这里一个人哭,月白看着她都觉得有点可怜。 “新任务触发,额……”九一看完,有些犹豫,“‘生辰之日陪季无念喝酒’……这什么玩意儿?” 似乎是响应了这个被触发的任务,季无念今夜拿出了两个酒杯。左手举起,白瓷酒杯敬向明月;右手微抬,另一杯酒滑入口中。 她惯喝烈酒,酒液带着灼热的火烧感直冲肺腑。那杯酒下去她低了头,似是嘴中发苦。 左手手腕一转,那杯给明月的酒就该洒往大地,借着清风、将酒气带入天宫。 然而月华不碎,反而凝聚成型,截住了那本该献给玉盘的水珠子。 月白在酒倒出之前凝了实型,从她的食指与拇指之间将那白瓷小杯解救。月白低头,看酒液摇晃、其中明月微荡。旁边的人似乎还有些发愣,脸上的泪痕有些可笑。 像个傻子。 月白举杯一饮而尽,又看她,“怎么?” 季无念眨了眨眼。 此人周身有荧光,忽然就凝了一片光彩出现在这里。一身气质清冷,面色冷淡,声音凉凉,如同水珠滴在寒潭里,又如微风吹在寒冬中,该是天上神祇,月下精灵。 “你是谁?” 月白见酒杯满起来,又饮了一口,报了自己真姓名,“月白。” “为何在此?” 月白在她身边坐下,却不看她,也只看月,“我是此中山灵,这是我的地方。” 季无念低头一笑,转了转酒杯,竟有些颓然,“那是我叨扰姑娘了。” “为何哭泣?” 季无念看她,这蓝衣姑娘面色淡淡、语气淡淡,似乎就只是随口这么一问。她便也就随口这么一答,“心中有感,眼泪自己就掉了下来。” -- 第32页 “感什么?” 季无念对她笑,“姑娘对我有兴趣?” 本是调笑,那姑娘却把头转了过来。季无念这才注意到眼眸之中似是透出若有若无的蓝色,月光下甚是好看、却也更显冷淡,话倒是出乎意料得直白,“是啊,有兴趣……” 季无念擦去眼角泪痕,饮了一口酒,笑,“姑娘先说、为何对我感兴趣吧。” “强颜欢笑,一看就是有所求而不得。”月白脱去伪装便是一副随性的样子,饮一口酒,盯着杯子里的酒液又满出来,映照明月,“可看你命格,又该一生顺遂。” “我与人接触不多,不明白你们求什么,好奇。” 季无念笑出了声,“人总贪心,所求无穷无尽。我刚刚就是想求一个陪我喝酒的人,然后你就出现了。” 季无念看着月白,她的眼睛总是锁着人,让人禁不住、被她的笑意打败。月白却只是瞥她一眼,似是对这个答案略觉得无趣,“哦”了一声。 “月白,我可以这么叫你么?” “随便。” “月白,以后我来喝酒你能不能陪我?” 这么自来熟的么? “看心情。” 季无念粲然一笑,像个得到奖励的孩子,“好啊。”她抬起手中酒杯,向月白一伸,“敬你,我的新酒友。” 月白只一抬手,算是回了。 神魂凝体喝酒,酒看似喝了下去,实际上全部散进空气里。季无念却是一杯一杯喝得实打实,她今天来得早,喝得也比以往多。而且没心没肺的,似乎完全不怀疑眼前人的来意,有些醉意了就开始往月白身上贴,“月白”这“月白”那的叫得好不开心。 月白最后不得不抱住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结果这人抢了月白的杯子,又开始对月举杯,喝着喝着又流泪,抓着月白衣襟抽泣,却什么也不说。最后实在醉狠了,就在月白怀里睡了过去。 “……额……”见人总算不闹腾了,九一这才跳出来和月白说话,“刚刚过子时的时候,陪酒的任务更新说完成了……主任务也涨了一点,进度八了。” 月白拍着季无念的背,回了一个“恩”。手又抹上季无念额头,还是探不进她的识海。 “……那现在怎么办?” “让她在这儿睡。” 月白颇为无情,扯开了季无念抓着自己衣服的手,只将她放在了平坦的地方,两只酒杯都留在了她身侧。 连个随意认识的酒友都比徒弟重要。 季无念侧躺了过去,又在梦中开始流泪。 月白顿了一顿,最后看她一眼,还是散去神魂,留下月华中的点点荧光。 第18章 那夜过去,季无念又像个没事人似的。 而果真如九一预测的那样,季无念找了个借口,说什么“再不赏梅都要谢了”、“还该有首曲子应景”,又把月白送去了净语峰学琴。要求倒也不高,只要她学一首“傲雪寒梅”,于是月白又成了净语峰常客。如果将养伤的百草峰算进去,只差一个齐云峰,月白就可说是遍地开花。 月白学东西快,这点她到后来也藏不住。就算她的一些所学与这世间并不相同,但毕竟所看甚多,举一反三还是在行。刻意装蠢她也懒得,便也只做出自己底子差的样子,问过一段时间之后,也就自然而然得后来居上。 九一嘲笑她藏拙失败,她说自己只不过是“勤能补拙”、“爱学好问”。 弹傲雪寒梅那天,季无念占了净语峰梅花林里最好的位置,还叫月白备了茶、备了点心,就是打算享受一番。 周边自然是有人的,不少弟子也打算来看看这位声名鹊起的新秀。月白给季无念布置好一切,净语峰欧阳长老不请自来。季无念和欧阳关系一般,可欧阳长老也对叶二心存好奇,就来看看。 这么兴师动众的,月白都习惯了,内心似乎早已放弃了低调的目标。 这首傲雪寒梅本该是筝箫和鸣,季无念要听琴,月白便请净语峰的讲者给她改成了琴曲。琴曲悠扬,少了筝曲许多回转,又无箫声配合,意境犹在,却其实有几分单调。月白知道,只是也不愿意自己去改,本也就没练多久、想着这样也够了。 只是弹到一半,旁边人群里竟又响起箫声,配着她的琴音,将那空子补了上。 琴音铮铮,如寒梅绽放;箫声袅袅,如漫天落雪。 一曲毕了,一向挑剔的欧阳长老也觉得不错,把那名弟子叫了上来。 “弟子洛长河,见过师尊、季仙长。”来人文质彬彬,面若冠玉,虽是一般弟子打扮,却多出许多细节,头戴莲花冠,腰配盘云佩。他手持一管翠玉箫,翠得发透,同色箫穗上配的玉环稍稍发白,却有点缀之感。 “长河,”欧阳长老颇为欣慰,“刚刚的,不错。” 这洛长河也是一名人。他是欧阳长老的小弟子。父族洛家世代从商,家底丰厚,母族是当世有名的音乐大家。他是欧阳长老下山游历时带回来的。听说自己家儿子要去修仙,家里都舍不得,可没想到他执意要去。父母心疼孩儿,重金给他寻了灵玉,做了那一只“入海”。 寓意长河入海,自此便是更广阔的天地了。 洛长河也很争气,去年筑基、用了八年,快了常人不少。 “叶师妹琴音沉稳,长河一时入迷,没忍住这技痒的手,”洛长河低头,“望长老仙长原谅长河。”他又笑眯眯得对月白行礼,“也请叶师妹见谅。” -- 第33页 “哪里的话,是叶二该多谢洛师兄。” 听得懂的都知道是他在帮衬叶二,月白这点礼数还有。 说来洛长河是欧阳长老的徒弟,也就跟月白同辈;而且洛长河十一岁入门,此时也就比她大了三四岁,月白不怎么叫的师兄对他倒是合适。 “两人都很不错,”欧阳长老本就以乐入道,刚刚那一段该是洛长河帮得更多,但叶二也是瑕不掩瑜,“叶二,你这琴艺便是你这几日学的?” “是。” 季无念起意突然,又要赶花期,月白没练几天,能大致弹出来就行。只是她本就会抚琴,手法熟了之后,那些无意识的停顿则更与她对乐曲的理解有关。欧阳长老便是从中听出端倪,不急不慢、停顿有序,不像新手。 可偏偏这孩子指法上一看就有生疏,让她一时摸不透。 “无念,你这徒弟,很不错。” 季无念一直没说话,靠着椅子,手里捧了一杯茶,神色淡淡,“自然。”又看看天色,茶盏一放,“叶二,时候不早,我们回去吧。” “是,师尊。” 东西铺开还要收起来,月白刚想动,欧阳长老却笑说,“怎么不多坐坐?我看叶二指法上还有些生疏,一会儿我给她讲讲。” 洛长河也适时附和,“长河也想与师妹多多交流。” 季无念看向月白,眼角弯弯,“叶二你说呢?” 九一吹了个口哨,“修罗场,我喜欢。” “多谢长老、师兄好意,”月白也只能先行礼,“只是叶二身体不好,最近师尊见我虚弱才让我暂缓修行,如此每日还需麻烦师尊替叶二疏导灵气,这回……还是先不多留了……” “既然如此,那还是去吧。” 月白快速收好东西,背起琴就跟到了季无念身边,与季无念一起走了。 回了青临殿季无念也没多说什么,用完午餐之后她才又叫月白把琴拿出来,揪着月白的手,一点一点给她纠正指法。 其实也没有什么要纠正的,月白自己都知道。这手大小、感觉都与她以前抚琴有所不同,她刚刚弹的时候没刻意纠正罢了。不知道是不是季无念觉得她没懂,她让月白让开,自己坐在了琴前。 月白看着她的手,十指纤纤,指节灵动,抹、挑、勾、剔、打,吟、猱、罨、带、牵,技法娴熟。一首傲雪寒梅自她手下而出,便是月白刚刚弹的那曲。 琴曲是月白改来的,季无念应该是第一次听,听过这么一次就记下了。 “你来弹。” 月白坐回位置,季无念又从怀里掏出一支白玉箫来。 月白顺着她,右手勾起了第一个音。 她这次刻意注重了指法,一些音比刚刚稍稍变了味道。季无念在刚刚洛长河起声的地方切进,一模一样得吹了一遍。 一曲毕,季无念说,“再来一遍。” 季无念这次的箫声在弹到二段时应着第二个音响起,此处正是腊梅受着冷夜寒风之际,挺过这段风霜,寒梅便可绽放自己风采。箫声先是呜呜然,如泣如诉,后又悠扬温和起来,伴着冷冽的琴声,像是要融化它似的。 月白弹完收了手,季无念还晃着白玉箫,金色的箫穗打着转。 一遍箫声是雪,一遍箫声是阳。虽世人皆喜欢傲雪寒梅,但有温日暖阳的时候,为何还要去选那冰冰凉的飘雪? 月白听懂了,可季无念觉得叶二听得懂? “师尊技法娴熟,叶二佩服。” 季无念摆着箫问她,“会吹么?” 月白自然摇头。 *** 晚上季无念又一次把箫递给月白,自己坐在地上调琴。 月白觉得自己现身就是个错误,可季无念叫她,她居然也就鬼使神差得现了实体。 “你随便吹。” 季无念默认了月白会吹箫,问都不问。管自己指尖一动,又是那首傲雪寒梅。 月白想了想,从第一段便进了箫。箫声跟着琴声上下转合却互不干扰,任你风吹雨打还是暖阳高照,我自巍然不动、冷眼旁观。 季无念弹完就支着琴看她,笑意盈盈,“月白,吹得不错,练过?” 月白把箫往空中一抛,转身散了神魂而去。 “无聊,走了。” 被人抛弃的白玉箫落进了季无念手中,她回头看去,那人的身体随风化作星芒被吹散去,只有那句冷淡的话语留了下来。 季无念反而一笑,收拾了琴箫,又原地坐了一个时辰,这才慢悠悠得回了青临殿。她将琴箫收好,拿了一件小披风,去敲了小徒弟的门。 “叶二,起来,我们看星星去。” 月白回来得比季无念快很多,之前一直在打坐吸纳灵气,修行之人对此倒也不会奇怪。她此时衣服也还没脱,拿上封雨就去开了门,“师尊?” 眼前黑幕一闪,季无念甩开一件披风挂在她身上,还给她戴上了帽子,“今夜寒,多穿点。走吧。” 月白被她一拉一抱就上了习风。季无念搂着她的同时也按着她的披风,十分细心。 两人到齐云峰观星台时已是丑时,观星台上还有些齐云峰弟子,见到她们也自动给她们让开了地方。 九一看出的规律三清门人也看出来了,今日叶二弹完那一曲,就有齐云峰弟子在猜测下一个会是他们齐云峰。这可不就来了。 -- 第34页 天图季无念在思过峰时就给月白讲过,此刻带她来、便是再好好认认这琼宇天盖。 即便月白能力再大,对这天地还是敬畏。她顺着季无念看那万千星空,心中将所学天图与之一一对应。 天地广阔,极目望去,不知那些星辰又是否会是一个世间? 月白被季无念拉着认星,偶尔季无念会问她些问题,她也就这么答。 九一百无聊赖,他也觉得这个大气运之人对月白太过关注,感觉会心怀不轨,还很折腾。他暗搓搓得想,不知道月白接不接受得了橘里橘气的发展,接受得了直接把师尊拿下、让季无念所念所思只有她,那不就简简单单、两个人酱酱酿酿、恩恩爱爱得就可以把这个世间解决。 但转念一想,叶二这个徒弟只是个进度一,月白这个酒友也就个进度二,这个季无念明显心里还有事儿。 又不能读心……哎,还有那么多年,他都替月白觉得麻烦。 第19章 季无念对阴阳的要求不高,两个晚上、月白认完星图就算完成。可还没消停两天,季无念又说开春了万物生机勃勃的,该带着小徒弟去看看花花草草陶冶情操。一兜一转,又回了月白之前养伤的百草峰。 百草峰没有建殿,但有药园种植草药,兽阁蓄养灵兽,药庐炼丹,占地倒是很广。之前月白养伤的地方在后山偏远处,季无念也没带她去。两人先去药庐,百草峰主事的文正长老不在,他下面的大弟子似乎早就知道她们回来,只说让季仙长随便逛。 齐云峰那边早传了消息过来,季仙长带弟子的三清门巡游计划已入尾声,没被公开临幸过的、只剩一个百草峰了。 月白跟着季无念辩认草药。此间草药大多她都见过,成分效用也与她熟悉的大致相同,跟着很轻松。灵兽那边也差不多,只不过此间已并无龙凤两族,据说几千年前就已经灭种,还让月白有些唏嘘。 季无念抱着一只刚出生不久的毕方鸟,指尖在小家伙嘴尖儿上一点一点,逗着小东西喷火,玩儿得开心,“叶二你觉不觉得我们青临殿有点冷清?” 有你这么个闹腾的,有什么好冷清的? 可师尊眼神亮亮的样子像个小狗狗,月白自己也喜欢养动物,就顺着她说,“叶二听说山里还有白狐狸,师尊想养么?” 季无念嫌弃,“狐狸骚气太重。” “灵猴?” “又不玩儿杂耍。” “……老虎?” “长大了凶巴巴的,”季无念顿了顿,“你给我找只好看有毛能看家护院的,别跑太远了。” “叶二知道了。” 旁边听见的百草峰弟子互相看一眼,季仙长这是要叶二姑娘自己去捉灵兽。 “叶二姑娘,”一个小弟子出声,“这鹿邑山脉之中灵气充裕,灵兽不少,只是山中深处、兽多凶猛,姑娘要不和我们结伴?” 月白入门太短,这里可以说所有人的修为都比她高。只是难得季无念就不会跟着,她有了些自己的时间,月白还想着做些其他的事儿。只是问了百草峰的人这鹿邑山脉的情况,月白心中有了想法。 三清门的护山大阵笼罩了七峰之下延绵的山峦,可鹿邑是一片山脉,在三清往西去还有一片高低起伏。之前钟阁的玉简有记,鹿邑乃灵脉汇聚之处,三清占了最好的东线一脉,西线绵长但灵气不如东面浓郁,倒也适合灵兽生长。 神识确认了一下季无念还在青临殿,月白御剑飞到一处山坳,找了个平坦又不晒的地方坐下。神魂凝出,给自己的肉身施了一层结界,一跃出了护山大阵,往西线某处山峰去了。她之前也去西线探过,神识一扫,虽然找不到什么值得说道的东西,但找些可爱的小东西还简单。 月白落在山间,灵念一动,就听身边响起梭梭声响,不多时从林子里冲出一只滚圆滚圆的猫熊来,黑白相间,走路摇头晃脑,甚是可爱。猫熊已修有灵识,之前被这尊大佛神念压制就知道惹不起,这一唤、就出来了。 月白对他一笑,寒芒消融,如春风拂面,“你这儿有没有刚出生不久的崽子愿交给我养个几十年的?” “这……?”猫熊犹豫,虽然大神难以拒绝,却毕竟是族中小崽子…… “只是养育,不定契约,”月白蹲下与他平视,温柔如春日飘絮,轻轻软软得散在空中,“我知你族中子嗣稀少,这个崽子我会好好养,就放在三清门。二十年内让他修出灵识,再还给你族。”她指尖冒出金光,点在猫熊额头,“这是我与你之定约,二十年内,我送他回来。” 猫熊识海一颤,定约浮现。二十年修出灵识,在族中前所未有,此时看上去反而像是馈赠。猫熊上下扫过好几遍,一咬牙答应了。 “有个崽子刚出生四个多月,”猫熊说,“正是可爱的时候。” “那最好,”月白对毛茸茸的小东西也喜欢得紧,还有些期待起来,“过些时日你送到三清守山阵旁,我会来找你。” “知道了。” “最近还有什么其他事发生么?”月白此间少有耳目,还比不上这些飞禽走兽奔走相传来得快。 猫熊想了想,说起一些事来,哪边哪边的山里有两妖争斗,哪里哪里似乎滋生了魔气,“……听说妖王宝座易主,海边还有大妖出世……” -- 第35页 “海边?”月白问,“哪儿的海边?哪个方位?” “东南。”猫熊见她特意询问,还说得更详细了,“传闻是在涧州那块儿。” 月白一探识海,六离现在方位距离一算,也差不多是在东南。 “他现在应该在沧州。”九一总算有工作,他表示自己很上心,“大概给季无念挑卷贝呢吧……” 沧州涧州就隔着一条入海的闽江。端王府就在涧州首府月港,是闽江入海之地。沧州、涧州、连着南下再去的福州,三州都是端王的管辖之地。 猫熊又说了一些其他的,月白记下,又说了几句就走了。 *** 月白又读季和光识海,那东南水患几月前便起,是闽江泛滥,也是海水翻涌,竟变得潮汐不定。端王府管辖之处都属沿海,此番现象让海运难行,渔业受损。端王即便手下治水能臣甚多,这种现象也让人束手无策。季和光本想发书求问季无念,可三清门地处川渝,季无念又不能下山,虽然发了信函,但还是求助了地处周边的凌云殿。 之前月白就已经知道此事,也想过有妖魔作祟,可还没和六离联系起来。 这几日凌云殿给季和光回信说,已有能人过去,不日抵达。感受到六离就在那附近,看样子也是往涧州去了,配合那“保六离性命”的任务,月白便有些心神不宁。但跟六离说什么、只怕对方不信,第二天趁着“寻找灵宠”的时间,月白顺着传送阵法往季和光的方向去了。 她落在月港城外几里的山里,还是自己原本模样,她不乐意改自己的化身咒,弄了块面具带上,正想把自己常用的落枫抽出来,却发现剑被封在了空间里。 “九一?” “……你的这把剑里是不是有什么这个世间不可能存在的东西,”九一觉得这个世界对挂逼的限制也就能到这儿了,功法在月白脑子里,血晶月白可以用功法练,只要是被提及过的阵法哪怕失传也可存在,所以按照规则天道无法排斥。如果月白的剑里有什么这个世间不存在的物质,那就会被拒绝进入这个世界,硬拿就得被雷劈。 可是,人家是挂逼。 “换一把吧,反正你剑多。” 月白想了想,抽了一把很普通的剑出来,就叫青峰。 九一有些可惜,他特别想看月白装个逼,可是人家低调又识相,没有必要绝不显山露水。哎,九一又想,还好挂逼脾气好,不然他可能就得担心她灭世。 “不可能的,”月白赶到海边的路上否定了九一的说法,“身体太弱,就是全心修炼三十几年,时间也不够。而且灭世不是小事,做不到的。” “你可以嗑药啊……”九一知道月白药很多,之前真的是为了习惯身体才没用的。 月白大概理解这是吃药的意思,“那也不可能,时间太短。” ……您可真是个严谨的宿主。 说话间海浪翻腾近在眼前,月白神识扫过浅海没发现什么。又往里飞了一些,这才发现一只蛟正在海里翻腾,搅得海水翻涌,一阵一阵得往岸上拍去。此蛟身躯庞大,黑鳞绵延几里,在海中一动便掀起一片激流,而它似乎毫无所觉、时而撞石,时而摔落海底。有时身躯纠缠,甚是痛苦。月白看它额头隐隐有凸起,似是有东西要破皮而出。 哦,一只要长角的蛟疼得在这里打滚。 ……有点无趣。 月白不想打架。这蛟长那么大可能活了上千年,这身体也不一定打得过。如果六离过来要跟这东西打,那也难怪会丢了性命。 找个突出的礁石站上,月白展开神魂,庞大的威压将那黑蛟包裹其中。黑蛟在海中长啸一声,又引得海波阵阵。 “冷静点。” 黑蛟眼睛一瞪,对这侵入自己识海之人满是防备。 “给你个东西,吃了,长了角就回海里去。” 知道什么叫挂逼么? 在一个龙已经灭绝的世间,扔出了一颗龙内丹的,就叫挂逼。 九一很淡定得看着那黑蛟,哦不、长了角的该叫蛟龙,远走,内心真的、真的、很平静,“你为什么还会有龙丹?” 月白看了看日头,得赶回去跟季无念吃午餐,“以前没事儿打着玩儿的。” 第20章 黑蛟的事情已解决,要找的灵兽也定了,可是月白发现最近季无念却有些沉默。她这位师尊最近晚间出门有些频繁,这几天甚至是天天呆在那里,但也不喝酒,就坐着。她不叫,月白也就不出现。 难道真的是在想六离? “叶二。” 身后有软绵绵的东西贴上来,月白腰间一紧,肩头又热了一热。 “师尊。” “叶二你这几天总是发呆,”季无念搂着她。小姑娘发愣的样子像是刚出生的小兽,一回过神又会拿出那副柔柔弱弱来。季无念知道她看着低眉顺眼、却天生带着防备。 月白找了个借口,“叶二最近寻不到什么灵兽,有些沮丧。” 这个很难得,就是在季无念拿带钩一遍一遍折腾她的时候,小徒弟都没有沮丧过。 “慢慢找,”季无念总是自己侧着身,让月白背对着她,既能搂着她的腰、贴着她给她支撑,也留出空间让小徒弟尽力蜷缩,却不必将自己脆弱的表情暴露。季无念觉得这样很好,自己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也不会让她看到。 -- 第36页 “叶二,忍一忍。” 月白闭上眼睛,顺从了季无念想隐瞒的冷淡。 疼痛依旧,月白抽搐间将灵力掺杂进季无念体内,意识集中、不敢分神。 “警告!警告!任务目标出现性命危机!生命体征下降!百分之八十、六十五!” 识海中突然出现的刺耳声音让月白浑身一颤,意识顿然涣散,那些被精密操控的灵力一下散了去,浑身的痛楚冲进识海,月白一下没咬住唇,“啊”了一声。 “任务目标生命体征持续下降!百分之六十!五十五!” “闭嘴!”月白被识海中的尖锐刺得愈发头疼,头皮发麻。她咬着牙重新凝聚起意识,识海中那枚在六离体内沉睡许久的血滴在她的凝视下拨开外衣,渐渐圆润,又“轰”得一声爆裂开去,在识海中炸出一朵烟花。 “六离生命体征停止下降了!” 烟花绚丽,四散的晶粒却没有如愿消散。 月白识海和身体都在颤抖,却还是控制着那些散落的灵力重新聚集,凝成了一缕涓涓细流,流往了不知何方。 “任务目标生命体征回复……”九一又一次被这操作惊呆,“百分之六十五、七十五,七十八。月白!” 卧槽,这波远程操作、他给满分! “月白?” “月白!!!????” 识海里没有回应,月白这次是真晕了。 *** 月白大概晕了一个时辰,意识一清醒,九一就跟她说六离那边现在生命稳定。 全身无力,月白睁开眼皮都觉得费劲。眼前的黑暗让她又迷糊了一会儿,等舒服一些,才意识到这是自己房间,应该是季无念把她抱回来的。 回忆起刚刚猛烈增加的疼痛感,月白咬了咬牙。 从自己空间里拿了颗恢复体力的药出来,月白凝气回复了一会儿,伸缩手掌觉得力气回来了,翻身就下了床。她知道季无念又跑去了她那秘密的地方,还感知到她体内似乎隐隐有些狂躁,但月白现在没空理她。 生命稳定不代表就安全。 月白刚到地方,就听一声长啸响彻山林,大地震荡、鸟雀惊飞,而六离也在那相同方向。 抽出青峰,月白快速扫出神识,知道此处乃是月港城外一处孤岛,而那声长啸正是之前蛟龙。与那庞大身躯对峙的是六离一行。六离本人早已昏迷被众弟子围在中间。空中另有几名修真人正与蛟龙交战,只是那攻击对蛟龙微不足道。 黑鳞一扬,蛟龙昂首长啸,龙角向月,长尾从海中狂卷而出,猛地拍向岛上地面。 该死! 海浪滔天,一道黑影带着千钧之力重重拍下,避无可避,岛上众人本能得蜷起身体、绝望等待粉身碎骨之命运。 只是几息过去,耳边巨浪声都已消去,却未等到想象中疼痛。 有人睁开双眼,这才见到有人持剑挡在半空,一道结界将他们全员护起。 来人一袭浅蓝衣袍,银色面具遮去上半容颜,只露出精致的下颌弧线。身边如散星般蓝芒围绕,身姿绰绰,对月而立,如山中劲竹、坚毅得护住他们。 “月白,你没事吧?”九一这下没心情看月白装逼了。刚刚那一下月白眼看要来不及,直接划空而来、又硬生生吃了蛟龙一记,就算已经用了他物,现在体内也该是气血翻涌、灵力也肯定是被掏空了。 身子太弱,承受不了挂逼的挂。 “无妨。” 月白喉口腥甜,找了颗药吃才把这股气血压下去。她看了一眼身后的人,见护住了便只专注于眼前蛟龙。此时它已有一只龙角,双目绯红,利齿外露,甚是凶恶,但它看见月白便停住了攻击。 空中几人见蛟龙不动,正要再上,却只感觉周身一紧,一股威压让他们不敢动弹。 众人沉默,刚刚还天翻地覆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了海浪涛声。 月白看着蛟龙那双眼睛,“怎么回事?” 声音伴随威压直入识海,蛟龙闭上了嘴,不敢再向刚刚那样吐气。 “尊上,这几人突然攻我。”蛟龙也在识海中答她,“且为首那人身有魔气,杀意甚重,我为自保,才出手相斗。” 魔气? 月白回头看了一眼六离,“那个人?” “是,前几日就有魔修扰我、被我打退,没想到又有人来,”蛟龙说,“我本在海中已经快要将他击杀,但他突然爆出灵气,将我逼开。这才追至此处。若是因我无意间又惊扰民众,惹尊上不快,还请尊上原谅。” 月白暂时没回他,往空中一看,那几名修道人穿的服饰不是三清的,虽心中已有猜测,但她还是一问,“你们是谁,为何在此?” 声音清冷,如寒潭中一滴一滴落下的水。 那几人还防备得看着蛟龙,但见那蛟龙似乎对来人十分恭敬,也不敢不答。出来一个为首的向月白行礼,“我们乃是凌云殿弟子。这妖兽之前翻腾海内,扰得民不聊生,特跟随三清门六离长老前来降服。” “降服?”月白胸口有些不舒服,按住平缓气息,“不做其他?” 其他? 几人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回答。 “不知姑娘所谓何……” “说什么废话!”后面突然有个弟子持剑向前,“妖蛟在此,待我等斩杀再说!” -- 第37页 蛟龙闻言一吼,尖牙又现,身上鳞片反着月光,一副你敢上我就敢吃的样子。 月白现在身子疼、脑袋也疼,瞥了那人一眼,“你打得过你上。” 那弟子悻悻、被为首之人瞪了一眼。 见他们识相,月白神魂入音与那蛟龙说,“你卖我个面子,这里不与这几个人计较,安心回去消化你的龙丹。若他们再去骚扰你,就随你处置,如何?” 蛟龙自知刚刚与此人对上已经算恩将仇报,虽然有几分气不过,但还是回答,“既然如此,小龙就听尊上的。” 哟,这就“龙”上了。 “成龙之路困难重重,”月白此时倒觉得它有些可爱了,“我看你光修龙角不修龙爪,只怕到时候修出个四不像。底子打好点,慢慢来。” 蛟龙窘迫,“多谢尊上教诲。” 对那几人又吐出一鼻息,蛟龙回身入海,月华绰绰下激起一片浪花。 月白落回地上,胸口依旧闷疼。刚刚那药能替她压制治疗,可毕竟还是伤到了。灵力一瞬间的暴涨将肉体内部撕裂,若还是她刚来时的那副身体、现在该是去接受撕裂神魂的惩罚。 凌云殿众人随她落地,但见那姑娘直直得走向六离长老。护着六离的几个三清门弟子不知该不该拦,最后没抽剑、却还是挡在了她面前。 眼前的面具人眼神凉凉,不是千年寒冰,是那种看尽千帆的漠然。 无所谓生,无所谓死,无所谓是对眼前人动手还是就此退去。 她樱唇微启,“让开。” 后面凌云殿为首之人使个眼色,那三清弟子犹犹豫豫得往旁边挪了一挪。 六离躺在地上,衣衫已有多处破损,面色苍白。 月白跪在地上将他的头抱起,又拿了一颗丹药喂进去,抬着他的下巴让他可以咽下去的同时,神魂也已侵入他的识海里。 钟阁的玉简说,身染魔气之人,就算刻意隐藏外在,识海中也会常有一团黑火,点燃着所有的负面,将人拉入无尽深渊。可六离的识海里干干净净,没有什么黑火,只有一丝气息。 月白觉得很熟悉,熟悉得让她忍不住看看月亮。 月盘高挂,似是要照亮此夜一切阴霾。 “新任务触发,”九一的声音响起,“‘助季无念遮掩魔气’。” “你们从哪里来?来时、六离有什么异样么?” 月下抱着六离的人问这话的时候,疏离的气质淡了些,甚至隐隐有些哀伤。她跪坐着,微微弓着背,面具让人看不见她的眼睛。 月华铺撒,抱着人的女子好像发着光。 凌云殿那弟子内心感叹六离仙长竟有如此佳人,回答说,“我等自凌云殿下山,六离长老该是接到我们书信从沧州赶来。我们一会合便出海找寻妖龙,一路并无异样。” “你们怎么会和蛟龙打起来?把过程告诉我。” “这……”那弟子考虑了一下,虽然对方来历不明,可救了他们的命,目前看来也与六离长老关系匪浅,也就说,“我等本受端王所托前来调查海水翻腾一事,发现此处有一条妖蛟。只是妖蛟狡猾,我等怕自己对付不来,便传书与正在沧州的六离长老。与六离长老会合后,直接出海找寻妖蛟打算降服。不想那妖蛟竟然在这短短时日升了境界,六离长老冲锋在前,却被妖蛟打伤。危机之际六离长老又突然爆出灵力,逼退妖蛟,我们这才将他抢出,一路奔逃至此。没想被妖蛟追上,一番缠斗、直至姑娘出现解围。” 冲锋在前,所以没被后面人知道。 月白按着胸口站起,“那蛟龙不会再来了。你们带上他,去端王府休整,我过些天来找。” “请问姑娘姓名?”那人又问,“我等也好在六离长老醒后告知。” “不重要。” 月白青峰一甩,御剑而去。 第21章 月白回到青临殿时已经是踉踉跄跄,又吃了一粒药压住伤势,这才把身体往床上一甩,神魂又离了体。 九一都替她担心,“月白!你还要去哪儿??” 月白不说话,身体的疼痛与神魂稳定互相影响。她现在胸口发闷,很不舒服,可又一定想去看一看。 还没落到地方,那股子暴虐就传了出来。 灵气剑气魔气酒气,如旋风一般扫过那处所在。长出的新芽全被斩断,本就低矮的树墩又被削断一截,地上交错的痕迹又被搅乱,就连那岩壁都似乎又被砍进去一层。 季无念红着眼睛,衣袂翻飞间酒液入口又溢出,也不知道是喝进去了还是没喝进去。那些散出的液滴开始还闪着微光,很快被白色的灵气卷入气旋,又被黑色的魔气吞噬,最后被剑气斩得粉碎。 月白胸口闷闷得发疼,她看得出季无念努力克制着、只扫荡那一小片区域。 只是心中魔念已起,又能克制到何时? “额……”九一咽了口不存在的口水,“你这师尊……是不是黑了……” 刚刚的任务只是剧情黑,现在是整个人都黑了。 月白不回他,神魂散去又凝结,点点光芒凝成实体,正好在那剑气刚扫过的最外围。 季无念红红的眼睛里映出了她的影子,却像发狠了一般往她的方向砍出一道剑气,连着灵力似乎争相把人砍断又爆裂。月白一抬步,那残暴的一击正好落在她脚步离开的地方。 -- 第38页 眼睛红,脸颊红,季无念又醉又狠,她自己就是那柄染血的刀,每次一挥,甩出的都是鲜红。 月白一步一步接近,季无念的剑击一步一步变短。 最后一步,月白只在她的剑尖可达的距离。 一剑挥下,却只斩断了她腰带上的系扣。小小的绳结掉下,半路又散成了光辉。 季无念跟着那惯性、半跪在了地上。本来如狂风般的人似是脱力了一样,撑着剑,恶狠狠地说,“滚。” 月白站在她的面前,表情冷淡又懵懂。她环视四周,“你的气息很有趣。” 那低着头的人冷哼,又像是自嘲、又像是在嘲讽她,“月白姑娘又有兴趣了?” 月白随她半跪,勾着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 这个人面色是混着酒意和恨意的红,眼睛是愤怒的红,嘴唇是被酒液侵染、诱人的红。 看,师尊也有倔的时候。 “有,”月白忽而一笑,她一手按住季无念扶剑的手,一手探向她的丹田。丹田中一颗耀眼金丹,周边灵气魔气相互绕转,如两朵云缠在圆日旁。她探出魂力,那黑云却似害羞似的散去得无影无踪。 再抬头,季无念眼中红色褪去一些,面色复杂。 “这魔气,”月白指指她的腹部,“怎么来的?” 季无念直起身体,插在地上的习风也被收起。她眉眼间没什么表情,似乎是累了,“心存魔念,就生了。” “这魔气很特别。”月白也往后一坐,似乎只是在随意得与她聊天,“平日没见你有。” “是特别,”季无念也往后一倒,双手往两旁伸展,眼睛也不知道是落在了夜空的何处。 月白问她,“何时会有?” “心存魔念之时。” 月白问,“你今日想什么了?” 季无念看了她一眼,不答。 月白等了一会儿,见她不说话,便又自己说,“你的灵气魔气都聚集丹田,容易被人看出来,”月白现在也总算明白季无念不练修为的原因,“就算你的魔气特别,不会轻易显现,但若要结婴,那就一定会被看出来。” 结元婴时,将全身灵力汇集结为实物,那魔气也会被吸引而出。 季无念一愣,总算转头。可那姑娘又学她看天空的样子,季无念便只能看见她扬起的侧脸,尤其是那曲度精致的下颌,一片细腻皮肤连着优美修长的颈。 “我可以教你避开结婴,提升修为。”月白说,“也可以教你提升魔气,甚至灵魔相转。” 这每一样、都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事情。 撑起身体,季无念看着她。 “为何帮我?” 季无念问得认真,那双眼睛又开始抓着她不放。 月白觉得自己很容易被她的眼睛抓住,尤其是她认真的时候。 目有星海。 “我乐意。”月白还是去看了真正的星海,想象着那其中的每一个小世界。 季无念停了一会儿,一下笑出了声,眉眼又弯弯,星海变花海。 “月白……” 这一声叫得甜腻又无奈,似一碗加了糖的苦药,苦中回甘、却又难掩悲凉味道。 月白微微侧目,那人却已经撑着身子凑到了她的面前,笑颜如花、仿佛刚刚又怒又冷的人不是她。 转过来的人目色沉沉,似乎一切了然于胸,又像心中空无一物、不过冷眼看世人笑话。 季无念想起那首箫曲,想起寒梅坚守时、凛凛吹过的北风。 一只手遮住那双眼睛,季无念凑过去,将自己的唇贴在了对方的唇上。 意料之中得感觉到手掌中的眉头皱起又松开,那双被自己贴着的唇也微微抿了一下。 季无念远离。刚刚完全没动的人此刻冷着一双眸子看她,不为所动。 季无念笑道,“谢礼,预支的。” 死性不改,又戏弄人。 月白看她一眼,手臂一撑,站起身的时候她已经明显能感觉到因为长久放置而扩大的闷疼。 真的得回去嗑药了。 “明日不要来,我累。” 一步跨出,月白的身体开始变为点点蓝芒、消散开去。 从头到脚,都化为星辰。 季无念低头苦笑,她明日本就不打算来的。 也不知道她这么每次跟过来,飘来飘去的,累不累。 进自己的寝殿之前,季无念瞥了一眼小徒弟的房间。 既然累了,明日就让她多睡会儿。 *** 月白非但没有多睡会儿,还一大早就去了百草峰、叫上几个弟子一起去山中寻找灵兽。 结果几人一路走到护山大阵边上,却正好遇上熊虎相争。原是那只猫熊为了保护自己的两只崽子与猛虎搏斗,几人本是在一旁看到,却不知怎么被两兽发现。猛虎丢下猫熊崽儿转而向他们扑过来,几人修为都不高,这又不是一般的山间猛虎,几人与之搏斗全落下风。 慌乱之间那猫熊已经叼起一只崽儿跑了,另一只崽儿喵喵哭闹又吸引了猛虎注意。猛虎正要一掌拍死,叶二却不知从哪里扑出来,将崽儿救下。 自己背上被猛虎硬生生拍了一掌,不仅留下抓痕、那猛虎灵力还直接将小姑娘拍至吐血。 幸得此时有巡山师兄发现他们出了护山大阵,御剑而来。猛虎见人多,放了叶二跑进山林不见踪影。众弟子这才赶紧将叶二送回百草峰治疗。 -- 第39页 “自虐啊……”九一要是有头,现在都快摇断了。 月白面色苍白、趴在床上,神情倒是挺自在,一只手放在床外,逗弄着刚弄回来的小猫熊。 她当然不是真的喜欢让自己受伤,只是她昨夜造成的经脉损伤有些重,吃下去的那些药药性不足,好的不够快。她也想用更好的,可是发现拿不出来。 九一说,这就叫挂逼的高级挂被禁了。 药被禁了,那季无念一拉她泡澡肯定就发现她这一身伤。这才有了这么个“虎口脱险”的故事。 本来月白只想被假装拍一掌,可是招来的虎子大概是没磨爪子,划破了她的背。划破了也没办法,毕竟这么多人看着。月白叫那虎子别在意,让他赶紧跑出鹿邑。季无念不能出鹿邑地境、也就找不到他。丰厚的盘缠也早给他准备好,那虎子就这么感恩戴德得搬了家,留下月白一个人面对季无念的怒火。 季无念一大早去了掌门那里,回来就听叶二出事。匆匆赶来、习风未停便已见她如鸿雁般落下,在一众弟子的惊艳眼光中直接推开了叶二休憩之处的房门。 “师尊……” 小姑娘按着前胸的衣物,努力地撑起身子却向她低头。她背部裸露,一条一条得贴了草药,遮盖住了那两条狰狞的爪痕。 文正长老走过来,说这伤看着狰狞,其实比月白之前那自己割的口子还容易好。那猛虎虽然是灵兽,可也只是皮肉伤,修仙之人不比常人,给叶二用的伤药也好,就别包扎折腾,趴上一两日,结痂了就可以回去。 修仙之人还可以用灵力缝补伤口,简单高效不留疤,可季无念不让,说是让她长长记性。 “也不许给她上祛疤的药,”季无念面色铁青,少有的怒色被眼前这人激发出来,“让她给我这辈子都给我记着。” 季仙长虽然平常看起来笑意盈盈又调皮,但一生气还是让百草峰众弟子抖了抖,看着叶二、颇为同情。 “渣呀……”九一此时对季无念一百个不满意。昨天还亲了自家宿主,今天就凶人了。 昨日月白被亲的时候就听见九一在那儿拼命叫唤、什么“橘里橘气”、“百合结局”、“请弯请弯”,她是真的没懂什么意思。 不过月白想着其实也无所谓,低着脑袋,咳了两声。 趴着就是这点不好,胸口疼。 还瘦弱的肩背随着这两声咳嗽微微颤抖,背上的草药顺着她的动作似有偏移,让季无念见到了那条长长伤疤的尖尖细角。 算不上血肉模糊,但也是皮开肉绽。 季仙长那日封雨出手,冻了整个五时峰的广场;今日剑未出鞘,周身寒气却似又要将百草峰冻了起来。 文正长老上前,“无念,你徒弟还伤着呢。” 深深吸了一口气,季无念这才轻悠悠坐到叶二床边、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好好趴着别动。 灵力一探进她的身体,季无念就知道有问题。她周身血脉不仅有从外向内的压迫,还有从内至外的爆裂。 “怎么回事?” 叶二心有戚戚,“弟子看当时猛虎一掌而来,不敢多想,下意识用了全身灵力抵挡……可、可能……” 乍一听下有道理,手中探查似乎也能为其证明,可季无念不信。 “季仙长,”一旁有弟子递来给叶二的药,“这个?” “我来喂。”季无念接过药碗,一股子苦味。 “师尊,”月白微微撑起自己的身子,“弟子自己来吧……” “别。”季无念把她压下去,为了方便还自己坐到了床边地上,将一勺苦药递到她的嘴边,“我喂你。” 月白无奈,一口下去舌根都苦得发麻。 文正长老看不下去,“你这样她苦的不行,不如一口……” “忆苦思甜,”季无念又一勺递到叶二嘴边,“涨涨记性。” 九一很同情月白,“你到底招惹了个什么人啊……” 整个口腔都已经苦得发木,月白尽力保持着表情平稳,“谁让我招惹的?” 九一:“……”月白我对不起你。 文正长老在一旁看着都觉得苦。那小徒弟本就受着伤,如今硬撑着一张脸,眼睛里苦得都闪出泪光来。她还是开口,“无念,赶紧让她喝完,都要凉了。” 季无念刚想反驳,却听门外有人,“季仙长,掌门有请,请速去。” 碗中还有半碗深色,季无念轻叹一声,“自己喝吧。” 月白一饮而尽,脸都有些僵硬。 “乖乖休息。”季无念摸了摸她的头,跟着来人离开。 文正长老又嘱咐了几句,便也让月白好好休息。 月白拿了个枕头垫在下巴下面,又伸手逗那只小猫熊。刚刚季无念在的时候气氛太过压抑,小家伙都不敢动。这会儿小家伙跟着她的手转圈圈,时不时会从床边脚踏上掉下去,可爱得紧。 猫熊难得,众人都想玩玩儿,可叶二这幅样子不雅,也只有赵棋敢来跟她一起逗逗。 吃过午饭,月白正趴在榻上休息,窗外似乎落了雪,有一点一滴的声响。 九一突然说,“任务进度更新,主任务‘助季无念达成所愿’,进度十八。” 呵,一个六离进度十。 月白侧过头,继续睡。 第22章 季无念这一走,一直到第二天下午月白起身好久了才回到百草峰来。 -- 第40页 季无念到的时候,月白正抱着小猫熊坐在药庐里和众人说笑。她撑起小猫熊的腋下,让它站起。自己半张脸躲在猫熊脑袋后面,蹭着猫熊的皮毛、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站她对面的洛长河,一看对方笑得可爱,甜得像是心里进了蜜糖,伸了手出去摸了摸猫熊的脑袋、也顺道摸了摸叶二的。 月白还没从撸猫熊的愉悦感中回过神,脑袋被摸到的时候正好抬起头,眼睛亮亮。 周边无人打扰他们,毕竟当初的琴箫和鸣传遍三清,两人又是同辈翘楚,十分般配。 而很少看见小徒弟笑得这么开心的季无念心口泛酸,诸多情感混杂,只觉碍眼。 “叶二。” 粉红泡泡被这声音打断,洛长河赶忙收回手,跟着众人向前行礼,“季仙长。” 月白也放下了小猫熊,低下脑袋,“师尊。” 本来这么低一下就可以抬起的,可在她抬头之前就见视线中出现了一双翘头鞋,刚打算抬起的脑袋又被揉了一把然后搂进了季无念怀中。 月白不解,抬头看她,“师尊?” 眼神无辜,与边上正翻滚的小猫熊有得一拼。 季无念一笑,“走吧,回青临殿。” 搂着她的手移到了腰上,季无念又一弯身,另一手抱起了在脚边打滚的小猫熊。 一手一个,季仙长没再和其他人打招呼,只把自己的人带回了自己的地方。 *** 下午季无念叫月白别修炼了,两人在院子里逗着小猫熊。 小家伙手软脚短,走起路来三步一晃、五步一摔,却又特别喜欢月白的样子、总要跟着跑,追着了就要抱着月白大腿不松手,喵喵直叫唤。 “……真,抱大腿,”九一干干得开口。 月白被抱着不好走动,就这么弯着腰揉猫熊脑袋,被这柔顺的皮毛取悦得弯了眉眼,“让它抱。” 九一内心翻了个白眼。 “叶二,”季无念坐在一旁,手里拿着根树枝在小猫熊脑袋上点来点去,却并不被猫熊理睬,“给它取个名字吧。” “师尊取吧,”月白把小猫熊从自己腿上扒下来,让它躺在自己腿上、揉它白胖白胖的肚子,喜爱得不行,“本就是给师尊看家护院的。” 可爱有毛能看家护院。 “你看他白白胖胖的,跟满月似的,”季无念撑着脑袋看她,“叫‘明月’好不好?” “这什么鬼名字……”九一嘴角一抽。 “师尊……”月白犹豫了一下,像是不知道该不该说的样子。 “好像不太好,”季无念点点下巴,“那叫太白吧。” 九一忍不住了,“我还金星呢……” 看小徒弟那嘴又抿起来了,季无念这才稍稍认真了些,“叫‘晚晚’吧,叠字可爱些。” 月白觉得可以接受,笑眯眯得牵起晚晚的小爪子、向季无念上下挥动,“谢师尊赐名。” 脱去亲和有礼的外衣,又没有那么疏离冷漠,此时的月白一身轻松愉悦,倒真像那漫无边际的黑夜中、唯一照亮前路的月光。 也就怪不得季无念忍不住笑意温和,眼眸温柔。 “月白……”九一觉得这个师尊眼神软得有些奇怪,想起之前那个亲吻,“我觉得你师尊不是黑就是弯,还可能两个都是。” “那随她啊,”月白还和小猫熊玩得开心,“我不就是要让她达成所愿吗?” 如果所愿是她,那反而一切简单。 *** 因为月白经脉受损,季无念当晚就带她去多泡一次温泉。只不过今夜她并不会激荡水中灵力,只是让月白放松得泡在那里温养。 季无念半搂着她,手还是搭在她的腰上,纤细如丝的灵力钻进她的体内,配合着池水的温和热气,替她将被灵力冲破的细碎之处一一修补。 这事儿她做得轻车熟路,还有心思分神去看月白的脊背。她背上的伤已经愈合,没有全消,能看出从肩到腰的痕迹,却不会凸出来。应该是有人看不下去这好好一个小姑娘背上留两条突出的肉疤,还是给她偷偷用了药。 季无念无意计较,看那痕迹延到小姑娘露在水外的肩头,忍不住隔着她湿透的衣服,轻轻吻了一下。 月白早就习惯了这种突然贴到她身上来的行为,身子没动,只侧了侧脑袋,还是唤“师尊”。 “师尊很不高兴,”季无念说,“你再怎么样,都不应该把自己放到虎爪之下。” 月白看了看围在自己腰间的手,挺想提起来问她这个算不算。 但此时的她是柔软而顺从的叶二,只是低头说,“是叶二不小心,让师尊担心了。” 贴着她的季无念微微抬眼,小姑娘润玉般的耳珠就在眼前,大概是因为水汽蒸腾,有些泛红、看着像是山间酸甜的小果,让人特别想咬一口。往下、颌骨线条突出;再向下,脖颈纤细、肌肤滑嫩。 季无念闭了眼睛,额头靠在她肩上,“叶二,过几日我要下山。” 恩?就这么解禁了? 还没等月白开口说什么,季无念似是向她解释,“有蛟龙现世,六离师兄受重伤、在端王府修养。此事已经惊动人皇。虽然修仙人‘不落凡尘’,却也顾念天下苍生。掌门师兄觉得此事我去最合适,就解了我一段时间的禁。” 这解释倒也说得通,而且月白当时叫他们去端王府、本也有伺机牵扯上季无念、找机会让她下山的意思。 -- 第41页 这可真是合了她的意。 “那师尊此去注意安全。” “小叶儿,你乖乖呆在青临殿,不要乱跑。” 想什么来什么。 季无念要去,月白肯定也会传过去。有她这句话,叶二也就可以光明正大得闭门谢客了。 “你身上有伤,”季无念箍着她的手一紧,“乖一点,别乱跑。” 月白侧目,却看不见季无念的脸,只有一片氤氲水汽和余光中的点点星光。 “叶二知道。” *** 季无念走前还去找酒友说了一声,月白摆摆手表示不在意。待她前脚刚点了弟子飞出三清大阵,月白后脚就直接传送到了月港城外。 月白没忘记自己还叫人等在了端王府。三清门过来此处御剑大约一天,她无意在此处与季无念碰面。挂上面具,月白顺着六离体内气息,直奔端王府。 也无需任何人通报,月白几个起落便站在了六离所在的院内。院内本有人,见有人落下本想惊呼,却又被人拦了下来,正是之前那个凌云领头弟子,名唤高云。 “姑娘。”高云行了个礼,“你来了。” “六离怎么样?” “六离长老气息已经平稳,只是一直未醒,”高云面有难色,想这姑娘当日抱着六离长老神色悲恸,觉得她此时必然心中难受,“凌云殿已经有仙长来看过,据说现在三清门季仙长也在路上……” 正是因为季无念要来,她才要赶时间。 没再听那人说,月白抬步直往六离房间走去。 大概是因着救命之恩,守门的弟子也没拦她。只看佳人带着冷香从自己眼前走过,直直得去向那个受了伤的男子。 高云跟随而进。虽说这女子救了人也似乎对六离长老有什么情愫,但毕竟来历不明,不好让她与别派长老共处一室。 月白按上六离太阳穴,入了他的识海、果然又感觉到了那抹气息。 “九一。” “啊?”作为一直没啥用的系统,九一最近很懒散。 “被征兆来的,只有我一人么?” “哈?”九一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了?” “他身上的魔气,”月白想了想说,“有我那个世界的气息。” 之前她在季无念醉在水潭里那次就感觉到过奇怪的气息。那夜季无念发狂,她就更加确定了。这气息季无念身上也有,还比六离身上浓烈的多。应该是平日都封在了她不能探知的识海,只有发狠的时候才会露出来。 九一瞌睡一下就醒了,“啥啥啥?”他想了一下,认真得说道,“我能确定,我只找了你。” 月白问,“会有其他人做同样的事么?” “这个就不知道了……”九一有些沮丧,“我只知道我要和你一起完成这些任务,其他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 月白沉眸。 她一直不知道自己为何在此、九一为何在此,又为何一定要围绕一个季无念。诸多问题其实一直挤压在那里,只不过没有头绪、所以月白不让自己为其所扰。 如今端倪已现,她便要多留神了。 “无妨,”月白与九一相处许久,对这个调皮的声音没有当初那般戒备,反而觉得他的吐槽也都颇为可爱,“慢慢来吧。” “姑娘……”高云看那姑娘似是愣神许久,身姿绰绰,以为她是见人昏迷不醒而担心,“姑娘勿忧,六离长老修为深厚,必能渡此难关。” 九一还在沮丧,不然一定会说一句“脑洞太大”。 回到六离,月白觉得这丝气息和魔气都不属于六离本身,像是从什么地方沾染而来。她那一界人修魂修体之法都与此间不同,对他们来说该是很难察觉。魔气混在那气息里,藏进了六离识海,六离自己只怕也毫无所察。 那夜之前月白没探过六离识海,也不知道他是在这路上沾染上的,还是本来就有。 想了想,月白指尖一挑,那气息连着魔气一起被她扯出,又被神魂吞并,并未被身后人发觉。 而后神魂又入,搜他识海。 之前月白在雷州给他的信他看了,以为是有魔修威胁,倒是提高了警惕。之后一路顺畅,只在沧州遇到了些小麻烦,有水鬼在渔村夺命,被六离轻松解决。后来他接到了凌云殿传信,便赶了过来。去与蛟龙斗法路上,他也不知怎么慢慢气血翻涌。之后只记得被蛟龙一击打伤,许多记忆并不清晰。 月白想那该是魔气侵扰的后果,不做多想。她又探了探六离身体。月白知他此时昏迷不醒,除了之前被蛟龙所伤,还有被她的灵气爆体的原因,之前喂他的那颗药只是替他稳住了伤势,毕竟如此消耗过后、全好只怕显得太过怪异。而现在这些伤,虽然看上去严重、但等季无念赶到,用她拿一手灵线操控的手艺,好好休养就能恢复。 之前在他体内的血滴已经消耗,月白又喂了他一颗藏着自己血液的丹药。 一切事毕,她从六离床边起身,却看半屋子的人似乎一直盯着她,为首的高云脸色尤为惋惜。 “姑娘,晚间三清殿的仙长就该到了,六离长老会没事的。”高云说,“不知姑娘如何称呼?我们去与端王说一声,姑娘应该可在端王府中暂住。” 季无念晚间到,那她可不是得快些走。 “不必。”月白略过他,出了门便御剑而走。 -- 第42页 第23章 月白没回三清门,换了个身份在月港找了一间小客栈开了房间。她让身体保持着化身咒,扔了一个结界,自己神魂一飘,又回到了端王府。 她刚刚读了季和光识海,有个意料之外的人到了。 跟着印记,月白找到端王府偏院一处静谧住处。端王和一位中年人正坐在一处喝茶,季和光恭恭敬敬得站在一旁侍奉。 “那谁啊?”九一问。 “皇帝。” “喵喵喵?”九一从刚刚的失落里走了出来,“这么自觉?季无念是晚上到吧?” “恩。” 月白本来还想着以后下山时再想办法让季无念去京城,没想到皇帝自己跑来了。 “这种NPC我就很喜欢,”九一笑着,“感觉进度入账,开心。” 月白在房顶坐着,他们的对话她知道得清清楚楚。 “现在蛟龙已退,至少水患是好了,”端王说,“皇兄你此番巡视,可一切安好?” “各地都还算安稳,”皇帝说面色平静,“幸亏有季仙长提前指点,不然这灾祸四起,天下危矣。” 端王也说,“季仙长难得下山,若不是现在情况危急,真想带她四处走走……” 皇帝也面有惋惜,“是啊,这大好河山,也有她一份功劳。” “谁能想到呢,”端王一笑,似是要缓解缓解这气氛,“当年带着我们调皮捣蛋的皇姑姑,竟然去寻仙问道了……” “是啊,本以为此生再难见皇姑姑,”皇帝口气颇为遗憾,“没想到再见却是此种情形……” “说起来,”端王似乎还是想把话题扯得开心点,“此次受伤的六离仙长听说与皇姑姑关系匪浅,常有消息传出说两人会结为道侣。这次又冒出一位佳人对他多有照料,不知皇姑姑知道后会有何感想。” 恩?佳人?多有照料? “……想太多。”九一吐槽。 “皇姑姑修仙问道,只怕寿命悠长,无人相伴、确实寂寥,”皇帝的重点也跑偏了,“若这位六离仙长当真红粉知己甚多,那也只能说明并非良配。哎,只是仙门中事,即便你我,只怕也是无能为力……” 月白又听他们说了会儿,后面觉得无趣,又飘回了客栈。 “月白,回去么?” 活动活动身体,月白推开窗户,让外面的热闹传进房里来,“等季无念见了皇帝再走。” 九一觉得确认任务进度挺对的,“那你现在干嘛?” “出去逛逛。” *** 月港本是一州首府,因是入海口,船运发达,渔业也繁荣。前日因为黑蛟原因,渔船不能出海,本要远洋的商船也有些堵在了河道里,至今未发。许多家庭因着这不可知的情况影响了生计,有不少人都愁眉苦脸得蹲在街边、唉声叹气。 “这船在这儿停一夜便是一夜的损失,”渡口边茶馆有人叹气,“这次只怕是得耽搁个倾家荡产。也不知是什么劳什子怪流……要人命。” 倒有几个经验老道的水手、也该是在这儿呆了许久,“如今已经是风平浪静,老哥你不如赶着将船发出去,赢回点损失。” “哎、之前不也是风平浪静了几日,结果前日狂浪又来、差点又掀翻了几艘船”那人长叹,“我还是再等几天、看看情况,钱也没有命重要不是?” “你说的也是。”那水手笑道,“老哥你就当休憩几日。现在已经有渔船出海,每日海市都热闹着呢,多吃吃这边美味。” 月白留了个心,问店家海市在哪儿。 “这海市啊是渔船归来时交易的地方,就在港口,”店家见她是一妙龄女子,也笑呵呵答道,“出海的船一般都半夜回来,海市都是后半夜、凌晨开,姑娘要是想去,可得起早。” “谢店家告诉。”月白付了钱,打算去港口那边看看。 “你干嘛……”九一想翻白眼,“不会逛个市场还要先踩点吧?” 月白其实什么也没想,“闲逛。” 她本不是此间人,不知为何自己被选中来此。此世间于她,本有些惶恐,让她不得不兢兢业业面对,不知前路是何。而当那所谓主任务开启,这儿又像是个任务场,不过是要她绕着季无念虚度一些光阴、做些无聊的事情,完成些无聊的愿望。 几十年,待得季无念百岁生辰,她最好可以功成身退。 海风习习,月白找了岸边一处无人处坐下。 远方有些帆船乘风远去,亦有往回归家的船上搭载思念。 海面泛起红光,圆日在陆地的那边落下,却将一片霞红分享给海洋。 而后红银交错,日落月升,潮汐滚滚。 不管什么世间,这日夜交替、倒是永不停歇。 海浪拍打岸边,一潮更比一潮高。一席浪花溅起、便立马又被另一席吞没。月华遍洒,跟着海浪泛起波澜,一路往人间而去。 海口停泊的船不断摇摆,上下起伏间左右碰撞,如同要一起突破巨锚束缚、登上海岸,朝陆地驶去。 港口还有回航的水手抱着歌女调笑,今夜明月正好,连海浪都要来舞上一曲。 有人唉声切切,有人酒绿灯红。 似是要应他的话,海浪当真舞得狂野起来,一浪翻过一浪、如千军万马般不断向狭窄的河口奔涌而来。沿路停靠的船只被那千钧之势胁迫而去,被紧紧得逼在一起,却又如一叶扁舟、在狂涌的水中被推向更远的陆地。 -- 第43页 “哐” 一船龙骨撞上河岸,巨大的声响惊吓了还在岸边的人。那随着龙骨一同上岸的还有满溢的海水,顷刻间淹去了那些人的半身,又在瞬息将他们卷入大海的怀抱。 “月白!” 九一惊呼间月白便已戴上面具御剑而走,那几个人被掠过水面之人拎起扔回岸上,还未看清人便踉跄着奔逃而去。 月白站在半空,脚下海水汹涌,已然淹上了岸。 她望向远方,海天接处、一条白浪闪着银光疾驰而来,奔腾间席卷一切、越长越高。 若是不挡,只怕整个月港城都得被一拍而散。 “姑娘!” 几人御剑赶来,正是高云他们。 “这、这莫不是妖蛟回返?” 海浪翻涌,城内惊呼连连、却又立马被水声淹没。 “你们几个,先救人!”高云叫到。 高云身边几名弟子四散入城,飞去将一些落水民众救起。然被水卷走的人数众多,那些弟子如水滴入海,几点星芒被吞没于万千亮光中。 双手结印,高云御剑站于明月之中、灵力从他身上沿着几根细线向城中几处快速射去、又与那几处飞速射来的灵力连在一起,结为金色法阵,自上而下、硬生生压住狂啸着的水。 海水不甘心,在法阵下尖叫着要抬头、要继续冲撞。 月白顺着看去,那被压制的波光已经离城中心的端王府不远。 “姑娘!”那边高云声音不稳,“此处我等尽力压制,还请姑娘帮忙退妖!” 海水不服,其力万千,压制已是尽力,高云没有余力去解决源头。 余光扫见那条白线,月白看看自己掌心。 “我只要保六离和皇帝不死,就行了吧?” “额……”九一一愣,“你不救么?” 月白说,“我还受着伤。” 本就因为灵力狂涌而受了伤,此时要解决这情况、只怕又要动用不少。 九一心有不忍,“你……你就没有什么御水的东西么?用着比较简单的?” “有,”月白说,“但会伤。” 灵宝就是灵宝,控御皆需灵力操控,分山断水、哪里是这么简单的事。 “这……”九一刚想说话,脑海中“叮”了一声。他顿了一顿,刚刚想劝月白的心情反而没有了,“别想了,任务触发,‘助季无念救月港百姓’。” 什么任务嘛……这不是逼着月白受伤么? 月白轻叹一声,手一翻、拿出一块银白色的玉符,上面纹路浅浅、看不出画了什么。 灵力注入玉符,一阵柔和白光自符中升出。刚开始是一个小圆、如同夏日流萤之光,而后缓缓长大、包裹住了月白,又穿过了高云、将他包裹其中,一阵温润。只几个眨眼,那圈迎着月光、迎着相连的灵力快速扩张,将整个月港包裹在内。 众人见到那温柔的光穿过自己,原有片刻惊恐、却被那温和安了心智。仰头、便能看见轻柔白光在月下成为半圆、将他们所在之处包裹其中。 那被压制的海水也如同被这光驯服、不再反抗,被下压得法阵驱赶回了它应在的地方。 高云看那云端之人,双手交握,银白面具泛着月光,如同谪仙救赎人世、给他们带来希望。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那被驱赶的海水一旦出了光圈范围便回复了自己的狂躁本性,携手无穷无尽的凶恶好友、不断地对这守护结界发起攻击。 胸口随着海浪对结界的拍打一阵阵得发闷,旧伤未愈的月白此时并不好过。 “月、月白……”九一是个没有用的系统,此时看着自己的宿主、内心一阵阵心疼。 “此浪有人操控,”月白高声对高云说,“不是蛟龙,去……” “找”字未出,月白识海中属于六离的那滴血便告知了她所寻之人。 调虎离山! 六离的位置冲出结界范围,从海面飞速远去。 该死! 不再拘束、庞大的神魂向四周散发而去,顷刻间笼罩海面。在追赶上那御剑远去之人时威压并起,只求将那黑影威慑住,让他动弹不得。 有两人。有魔气。 月白咬牙,那白线已经近在眼前、一堵几十丈高的水墙直扑而来,高处甚至高过了结界。那水墙携万钧之力、一掌拍在柔白结界上。水墙高处越过结界,从另一边奔腾而下。顷刻间月港众人如同被四面留下的瀑布包围、只在水流间隙看见那高悬于空的明月。 胸口猛得一紧,暴涨的灵力刺痛月白,压制人的魂力失了些许威压,那两人没有停留、似乎又往远处而去。 该死! 魂力与灵力同时暴涨,月白正要压制、却突然感觉到一个熟悉的气息。 那人自海面而来,追上那倆奔逃之人。 习风出鞘即杀招、在月下舞出一片银光。 月白远远看她。神魂包裹之下,季无念的一招一式、每一丝灵力流转都被月白知晓。 季无念以一敌二、不落下风,反而像熟识对方招数似的游刃有余。灵气挥洒间游龙引凤,穿梭于二人之间,剑光所到之处却如恢恢天网,将另外两人包裹其中、不许脱逃。对对方处处克制,便是修为低于对方、气势却高如九天,丝毫不将面前之敌放在眼里。 肆意张扬、却又疏而不漏。 -- 第44页 “姑娘!” 月白回神,顺着高云所惊之处看去。 远方白线又现、似乎比之前更为嚣张。 咬了咬牙,月白双手收紧,却突然又感知季无念那边魔气暴涨。 “警告!警告!‘助季无念遮掩魔气’任务失败!请宿主立即补救!时限五分钟!” 该死! 真是要把银牙咬碎,月白右手前伸,指尖暗流涌动,月光都似乎扭曲了身姿。只见她手指一合,握紧处似是出现了什么。猛地往回拉手,掌心中握紧的布料现出形状、又从那地方延伸出去。一片纯白后又是黑色的发丝,飘洒间、毫无防备的季无念被她隔着大海拉入怀中。 手中的习风还向前指着,季无念在失去平衡的时候下意识得回头看,只见那人抿紧着嘴唇、面具后的眼睛里隐隐冒着火。 胸中魔气狂躁,季无念想叫的名字还没叫出口,手中就被塞了一样东西。而那人向她丹田拍了一掌,借力冲着她刚刚被扯来的地方一跃、又这么消失在她的面前。 “换。” 季无念空中一个踉跄,快速稳住身子后又看向掌中,一方小小的玉符散着白光。 空中守护着月港的半圆有着同样的光彩,抵御着光圈之外、肆虐的海洋。 丹田处隐隐回暖,刚刚那暴虐的气息被压制下去,季无念看向自己刚刚所在的方向、心有忧虑。 而事实上,比起抵御海水那种纯灵力消耗,战斗对月白来说、要得心应手得多。 眼前两位魔修都已是元婴,一人抗着六离、使刀,另一人□□在手,虎虎生威。 月白胸口闷疼、喉口一片腥味,却也只是看着他们两人一笑。 她抽出青峰,一跃而上,刚刚季无念那套剑法被她毫无差错得重新使出,天河又来、顿时将两人包裹其中。 使枪者见剑网周密,枪花上下翻挑,魔气扫过之处污染天河、硬是要在这滚滚长流中刺出一条黑路来。刀客紧随其后,一把弯刀左右飞舞,与枪势形成三角、朝着一点奔涌而去,眼见就要从银白中穿梭而出。 忽而紫电一闪,刀客左臂被雷鞭一打,灼烧之余竟是如同被利刃切开一般划出一道深深伤口。 他一阵吃痛,右臂刀路顿了一刹,又是一记鞭子甩来、正中右边小臂,一道入骨伤痕又现。 “当心!”刀客叫到。 晚了。 右手持剑,左手使鞭,月白洒出洋洋剑意时也看准时机对准刀客手臂。 又是一鞭。 紫电闪烁,一只手臂带着一个人,在刀客的号叫声中从空中落下,又被一个飞扑的人影接住后顺势消失。 突然出现的人跪在季无念身前,背部的起伏和粗重的呼吸声让她知道此人这时并不好过。背后还有刚刚与她会合的高云等人,季无念向前一步。 话未出口,季无念手中就被塞了一个人。 原本跪着的人猛地站起,眼睛从未在季无念身上停留,转过身后只远远得盯着前方。 那儿有一道高高耸立的海啸水墙,那儿还有两个知道季无念魔气在身的元婴魔修。 魔修不死,后患无穷。 而现在六离已救,无后顾之忧。 月白一步向前,左臂缓缓抬起,指节合拢间、一把长弓现于手中。长弓古朴素雅,似乎平平无奇,在她右手手指触及弓弦的一刻、散发出古老而威严的气息来。 引弦,弯弓,拉直满月。 天上月华流淌而下,于她指尖凝为两只箭羽,搭在弓上、一触即发。 心脏快速跳动的声音伴随着闷疼触动着月白拉箭的指尖,该凝聚的灵力还有些在指尖周围化作星芒难以聚集,一种难以言喻的疼痛自周身而来,考验着月白的意识。 “月白。” 一声轻唤,月白没理。 熟悉的气息包围上来,那个老喜欢贴上来的人此刻又贴在了她的身后。 一手陪她扶弓,一手助她拉箭。 那令人熟悉的细线从手部开始侵入,抚慰那些狂涌的灵力、安定叫嚣着疼痛的□□。还有丝丝寒气顺着指尖延到箭上,把散落的星芒用寒气冻住、稳稳得凝在那里。 指尖松动,两道白光划破长空、洒落纯白晶芒。 晶芒落水成冰,刹那间画出一片冰雪大地。 月白呼出一口长气,在周身寒凉中泛出雾来。 雾气蒙蒙中,那白光穿过高涨的水墙,只刺破了一个小洞,还马上被水流填补。只是散发的寒气自那一点开始,迅速吞噬着周边的水流、叫他们不再自由、不敢狂啸,只能被定在那里,成为坚实的一部分。 再远就是那两个魔修。 就算是两个元婴,也逃不过止戈弓的追杀。 月白对自己的弓箭,这点自信还有。 按着胸口,月白向前一步,将自己从季无念的怀抱里解放出来,手一松便将止戈收回空间。此时季无念在身后,高云等人在周围,脚下还有不少反应过来、正看着他们的民众。 “仙、仙人啊!” “多谢仙人相救!” “多谢仙人!多谢仙人!” …… 不知是谁先跪,顷刻间、全城百姓似乎都在向她们的方向跪拜。 谁说仙人不管世间? 此处便有仙人来救。 “姑娘。”高云上前,眼中甚至隐隐含泪,“多谢姑娘伸出援手。” -- 第45页 月白转身想走,“不必。” 剑还未起,月白手臂却被拉住。本想扯动,那人却跟较劲似的硬是一拉。 身子很不舒服的月白胸口一闷,差点一口血要吐出来,踉跄一下又跌回了那个怀里。 “我看姑娘消耗颇多,不如跟我回去好好休养。” 闹什么闹!? 月白被身体的虚弱激得一阵烦躁,斜斜看她,却见季无念难得严肃、俏丽的脸上如她刚刚附给她的寒气,冷若冰霜。 火气更旺,月白将她一推,自己划空而去。 “不、必。” 看着人消失在自己眼前,季无念眼底也现出几分怒意来。 伤成那样,还想着跑? 第24章 伤成了那样的月白也不知怎么生了闷气,从空间出来便一口鲜血吐在了客栈床沿,猩红一片。 从空间中拿出一粒药服下,月白已经想不了其他、也难以再回复九一的任何问话,靠着床沿晕了过去。 之前洪水的肆虐还未到这靠近陆地的客栈里,所以月白在的地方还算干净安稳。 只是大灾刚过,路上还多有寻找亲人的民众,一片戚戚。 找了她大半夜,季无念就怕她跑到了什么穷乡僻壤、鸟不拉屎的地方独自疗伤,在经过此间客栈时内心烦躁突然平复。 幸好、还知道让自己舒服些。 季无念不想惊动他人,偷偷得用灵力开了她的窗,从窗户里翻了进来。 月光偷过窗纸照射她银白的面具,也将她身边那锈红痕迹照得格外刺眼。 收回前言,这人一点也不知道让自己舒服。 季无念觉得自己现在明明有很多事情需要担心,但所有事情似乎都比不上眼前这个趴在床边、守着血迹的人让她费心。 “都叫你别乱跑了……”季无念叹了口气,走过去将人抱起,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不听话……” 面具未摘,那露出的半脸有着好看的弧线和略薄的嘴唇,还有唇边淡淡的血痕。 拇指在那唇边轻轻摩挲,季无念伸手又往下,轻柔得按在了她的胸口。 灵力探出,这幅身子与小徒弟的确实有些不一样,但此时内里的破损却与之前她在叶二那里探过的如出一辙,还更甚几倍。 所以、这次要用什么借口瞒她呢? 要弄成这样的伤,只怕她得去找元婴长老打一掌了吧? 手中灵力细细操控,季无念到还有心思分神。 各峰长老都挺喜欢她,除非是真的犯什么门规大戒、不然也不会与她这种小辈出手。 还是该让掌门师兄多盯着她一些。 季无念不知道她是怎么赶到自己前面的,但总觉得该是什么消耗颇多的事情。 还是不行,若是让人看着她、必然又得让她费神去编造一众谎言。 心中叹气已经成了一片,手中却也只能细细替她修补经脉。 感觉得出,她已经吃了什么上好灵药为自己疗伤,只是此次伤势还是颇重,得细细养上好久。毕竟一个还为筑基的身体,要驱动那鞭、那弓、那符,损耗太大。 季无念不知她那些是怎么来的,却似乎隐隐明白了她为何喜欢低调。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她如今现出这么多法宝,只怕要在仙门掀起轩然大波。 “哎,藏着也好。” 东方既白,季无念将月白放回原来位置,只当自己从未来过。 *** 月白并未昏迷太久,第二日中午便已醒来。看看自己周边情况,这般状况、这般睡姿,难怪浑身不舒服。 “‘助季无念护月港百姓’任务完成,主任务进度二十五,”九一跟她说,“‘助季无念面见当今皇帝’任务完成。” 月白捂着胸口等了一会儿,问,“主任务进度呢?” 九一这才反应过来,“诶?对呀?进度呢?难不成是个钓鱼任务?打白工了?” 月白又凝出神魂,“走,去看看。” “等等等等!”九一没忘记月白昨晚上的惨样,“你别忘了你受了伤!” “身体伤了,”月白见自己身体已经躺好,还干脆再喂了自己颗药,“神魂还好,我去看看。” 不舒服还是不舒服,但任务进度也很重要。 *** 月白到端王府时,季无念正在偏厅与皇帝和端王说话。 “巡游?”季无念语气轻松,“皇帝能耐了啊,敢撇下朝政到处晃荡了?” “皇姑姑,”端王说,“皇兄也是看天下多灾,怕赈灾有误,都是公事。” “皇帝、更应该在主位掌控全局。而且你跑这儿来……”季无念笑了,有些顽皮,“是不是想我了呀?” “展鸿确实思念姑姑,”季展鸿,也就是皇帝,也很实诚,“听闻姑姑被解禁得以下山,我又正好在巡游,便跑来见姑姑一面。比起兴师动众祭天拜祖,如此见姑姑、简单方便得多。” “哎……你的意思我懂,”季无念笑着,却摇了摇头,“但现在天下还乱,你的安全也很重要,你看昨日之事……你出点什么事、怎么办?听姑姑的,赶紧回去。” 月白在屋顶听他们说话,想了想对九一说,“是不是因为季无念并没有想在此时见皇帝,所以那个任务完成了也不会给主任务涨进度?” “有可能……”九一想了想,“可能不是所有任务都会涨……但好像还是得做呢……” -- 第46页 所以、还有白工要打。 月白“哦”了一声。 季展鸿看眼前这个女人,明明看上去比自己年轻很多,却真真正正是他姑姑。许久未见,季无念似乎从来变过,一副嬉皮笑脸的轻佻模样。 然而,这个女人会偷偷带他御剑巡游,站在高山之上、阔海之滨,指着眼前一片起伏跟他讲、这才是天下。 天下不是那个位置,不是那个朝堂,是这河山、是这人民、是这世间。 这天下是他季展鸿的。 “我们季家有个规矩,”季无念那时从云端收回了目光,笑得顽皮,“自己的东西,都要守好、护好,不让人欺负。” “展鸿,你手中的权力,是为了守护好自己的东西。” 天下是君王的,而君王自私自傲,决不许他人染指自己的大好河山。 昨夜,在他束手无策之际,是季无念替他保护了这一方百姓。 “展鸿?”季无念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皇帝收了神,“展鸿知道。只是季仙长,那昨日之事?” “该是魔修作乱。”季无念说,“不过昨日两人已被解决,只是还得提防魔族有什么其他动作。” 季展鸿垂眸,“人间孱弱,即便我身为帝王,如此仙魔之事、却也只能束手无策。” “让这天下安定、百姓安居,便是最好的策,”季无念说,“魔,乃人心之阴暗。若非生活已无阳光,又有多少人喜欢终日身处阴影。” “然仙魔强力,”季展鸿叹一口气,“不过寥寥几人,便已将月港生死玩弄于掌间。我等、毫无办法。”他抬头,“姑姑,我现在才知,您当年交给我的这个皇位、是有多重。” 他的对手不仅仅是政敌、天灾,还有神鬼妖魔,是一切想要染指人间之生灵。 “我知道你能做得好,”季无念虽是少女模样,在拍他肩头时还是那个长辈,“展鸿,我非常肯定,你能做得好。仙有仙途,魔有魔道,人间终究还是人的人间。你看千年万年之前的仙魔大能,即便有翻山倒海之能、还不是会陨落?而我人族繁衍生息,代代相传,繁华至今日,又有哪界能比?” 季展鸿沉默一会儿,又轻轻笑,“姑姑去过其他几界么?就这么肯定?” 季无念一怔,也随他笑,“算是去过吧。” “去过?”月白侧目。 季无念十五岁上三清,在山上修炼十五年,而后一直被禁足至今。她是什么时候有机会游历各界? 偷跑下山? 还有那个“算是”是什么意思? 气氛破冰,毕竟是季无念选的人,她知道自己这个侄儿并非是那种自怨自艾之人。 “总之,做好你的帝王,管好你的人间。”季无念笑说,“我人间不比任何一界差,这个你信我。”她又看身边一直端坐的端王,“再说你也有一众能臣辅佐,人间也有很多大智慧之人。说不定有一天、你会坐在几界王者之中,与你现在说的那些仙魔至尊商讨事宜,岂不美哉?” 她一眨眼睛,内里的光如烈阳在天,照亮一切阴霾。 月白在屋顶遮住眼睛,满面无望。 并非不能兴盛人间,只是各界实力为尊,人皇只怕到了那个场合就能被各界大能威压弄死。要把区区人皇抬到妖皇、魔尊的高度,实在有诸多麻烦。直接与各界开战肯定不行,要让人皇上那几界的谈判桌,只怕得引起天下大乱,再让人界趁机崛起…… 这种任务她不想做。 “你冷静点……”九一凉凉开口,“没有任务被触发。” 借着现在的手势揉了揉太阳穴,月白问,“季无念不想要这样么?你的触发机制究竟是怎么样的?” “不知道诶。”九一也有些尴尬,“就是想触发的时候就触发了……我也不太摸得清规律。” 月白轻叹,觉得胸口有些闷。 *** 这会儿,下面季无念出来了,有人带着她要去六离那里。月白想着、也跟了上去。 进了院子,有三清弟子给季无念行礼,凌云殿高云也出来接待。几人说了几句,季无念就进了屋子坐到了六离床沿。 看到六离躺在那里,季无念似是发起怔来,隐隐有着些不可置信,而她抚上六离的脸时,指尖都似乎有些颤抖,灵力探他身体的同时,表情也变了变。 “季仙长?”高云看她表现,心有所动。 昨夜那姑娘清冷高贵,虽身份隐秘却实力强大;而这位青梅竹马的季仙长天赋异禀,也是人中龙凤。 只叹六离仙长当真艳福不浅,居然能得这样两位女子青睐。 月白这时穿墙而过,站在房间一角打算看看事态。正好高云此时正在给季无念复述当天经过,又说昨日救他们的那女子昨日早上刚来过,给六离仙长服了药。晚间、便出了那事。 “早上?”季无念低下头,不着痕迹得往角落里扫了一眼,“昨日早上?” 那不是她前脚刚走、这人就到了? 而且昨夜伤成那样,怎么今日还有心情来偷窥? “是,”高云说,“那女子不留姓名,但对六离仙长似乎颇为亲近,我们本想等六离仙长醒了之后、再询问他是否知晓,是不是个相熟的人。” “她对六离师兄?”季无念语气淡淡,顿了一顿,“先不论那女子是何人,妖蛟之事、怎么样了,可知道它为何会突然成了蛟龙?” -- 第47页 “这个我们也调查了许久,但毫无头绪,”高云说,“那女子之前走时倒是说了一句,说它不会再来了。而在那之后,那蛟龙似乎就游去深海,我们也不得其踪。至于昨夜……” “昨夜该是有魔修作怪,”季无念说,“我追来时那俩魔修掳走了我师兄。按你们刚刚所说,他们沿海放了引水珠引发海啸,调虎离山。趁你们抵御海啸之际掳人。” “引水珠?” “是一种牵引水力的法宝,”季无念回他,“遇水则扰,放入江海中尤其危险,我也是有幸在钟阁书籍中读到过才想到。那姑娘该是聪慧,知道引水珠在浪中极难寻找,直接将海水冻住……”她又从怀中拿出一颗湛蓝的珠子,“昨夜我去寻了回来,晚些便可将那些海水解冻。” “如此,”高云恍然大悟,“那姑娘当真是神通广大、知识渊博。” 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胡说。 “引水珠你不知道?”九一也问。 “不知道,”月白回答,“而且不是我把海水冻住的。” 那寒气属于季无念。 “不论如何,还劳烦凌云道友多加警戒,”季无念收回灵力,站起身行了个礼,“无念谢过。” “分内之事,”高云连忙摆手,“也是亏得六离仙长当夜相护,不然我们已经命丧黄泉,还连累六离仙长身受重伤。昨夜又未曾守护好六离仙长、致他被人掳走……季仙长,你看六离仙长这……” “师兄会没事,”季无念说,“虽然多有冲撞,但元婴完好,且似乎有什么东西由内而外替他挡了伤害还有所修复。不能说伤得不重,但慢慢调养,能修复好。” “说来当日六离仙长千钧一发之际灵力爆发,这才打退蛟龙,为我等夺得一线生机。” 季无念又跟他们说了些事,大约是仙门联合云云。 月白觉得之后再没什么需要听得了,转身离去。 季无念见那人离开,这才问高云,“六离师兄爆发灵力的时候,大约是什么时辰?” 那时候情况危急,高云说不出确切时间,只大致说了一下。 听到答案的季无念似是心中有数,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来,又隐隐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宠溺和复杂。 难怪。 第25章 月白觉得季无念已接手,此间事似乎短期不会起变故。她当晚回了三清门,抱着刚收养的小猫熊总算睡了个好觉。 第二日晨间赵棋来找她,给她送药,还问她这两日去了哪儿、怎么找不见人。 “师尊说我伤了不宜修行过急,殿中呆着也无聊,”月白说,“我就去思过峰看了两日的书。” “哎,季仙长对你真好,”赵棋面露羡慕,“你看自从收了你,她都不调皮捣蛋了。” 月白笑笑,季无念那些趣事儿已经听赵棋说了不少。 “说起来,升武会快到了,”赵棋说,“结丹以下弟子都可以报名参加,洛师兄也会去,到时候一起去看看?” 月白倒是无所谓,“若是师尊应允,就去看看。” “到时候季仙长肯定坐在高台,没空管你,”赵棋挽住她的手,“去吧去吧,你去看、洛师兄肯定高兴。” 月白只能说,“到时再看。” 两人又一起逗逗晚晚,午餐时赵棋知道月白还未辟谷,把人拉去了五时峰饭堂,说试试新口味。吃到一半,饭堂突然有小小骚动,洛长河来了,拿了些饭食、直奔月白而来。 琴箫两人又同堂,月白免不了又听见些窃窃私语。 用完餐,洛长河邀她去净语峰,月白只说自己得回青临殿做完今日功课。这倒也是她和季无念一直所用的日程,洛长河没说什么,只把她送回了青临殿。 九一“啧啧”几声,“……月白啊,我觉得他想追你想得很明显啊。” 月白想着其他的东西,分神回他一句,“随他想着吧。” *** 伤养了几天,月白已有好转,时不时会闷疼。 “哎……”九一一口大气叹出天际,“原来以为你是挂逼,没想到弱鸡身体不能用挂……” “慢慢修炼,会好的。”月白药多,季无念不在也就不用刻意隐藏、好得反倒比之前快。 而为了以后方便,修行是肯定要修行的。 趁着季无念不在,月白可以心无旁骛得好好修炼,配合诸多灵药,她的修为涨得飞快、却也藏得好好的,不叫人发现。 她从季和光那里可以大概知道季无念动向,也会去看看。 六离在季无念到了之后第四日醒来。那日月白不在,只听说季无念与六离说了些话,最后忍不住哭了出来,颇为动情。 “不愧是进度十的六离……”连九一都忍不住吐槽了。 “是啊。”月白想到了什么,“九一,那个‘保六离生命无忧’的任务,完成了么?” “啊?”九一一愣,“进度都涨了,那……欸?‘未完成’?” 果然。 “那任务说要六离巡游过程中性命无忧,”月白想了想,“如今巡游未结束,任务不完成也正常。” 九一蒙了,“那进度呢????怎么进度涨了??这么良心???白给工资了???” “可能……”月白语气低沉,“是因为季无念满意了吧。” “啊?”九一没懂,“啥意思啊?” -- 第48页 “我也不确定,”月白说,“还要再看看。” 回完九一,月白便又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面前的东西上。纤长的手指此时正指着一份粉皮似的东西,月白很好奇,“这是什么?” 那小贩看是个妙龄女子,笑呵呵得拿出蒸笼,在雾气蒙蒙间给她瞧一眼其中晶莹剔透的粉皮,“姑娘可是外地人?这是我月港特产‘海明肠’。这说说是肠、实则是粉,内里包裹各类食材,再淋上秘制酱汁,可是美味。”那小贩又说,“本店猪肝的、牛腩的都买得好,姑娘要不要来一份试试?” 月白从怀中掏出几个铜板递过去,“给我来一份猪肝的。” 九一表示了嫌弃,“你这什么口味……” 在摊位中找了个空位子坐下,月白对面还有位婶子正在喝汤。看她粗布麻衣,脚上也就随意汲了一双鞋,裤腿拉到膝盖上,露出的皮肤黝黑黝黑的、该是常年风吹日晒。那一身上有几处还有闪白颜色,是海水风干了留下的盐粒。 这婶子见月白坐下,友好得给她露了笑容,挤出深深的褶皱、露出两颊被风吹出的红。 “小姑娘真俊,怎么一大早跑来这儿了?” 月白今日用了另一幅样子,算得上清秀、却还不至于惊艳。她身上穿得还是长袍,在这环境中有些特别。 她从筷筒里抽了双筷子,也笑道,“听说海鲜这儿的最好,这才赶早来买。” 旁边桌子的几人也是差不多打扮,还有人身上未风干,飘着海水的味道。那些人听月白这么说,还有人笑道,“姑娘倒是挺懂。虽说最好的那些都被那大酒楼订走,但这海市卖的、该是市面上能买到的最好的了!保证新鲜!” 说话的汉子一拍胸脯,略开的衣襟里隐隐露出肌肉,都是经年累月下海的积累。 “姑娘您的猪肝肠,”小贩端了盘子上来,指着那大汉叫到,“王六,你可收收衣服吧,别糟了人家小姐的眼睛。” “哎哎哎。”那王六不服气得又一拍,“老子怎么了?” 月白低头浅笑,对两人的一来一回并不反应,只用筷子挑着那碗肠粉。 粉皮晶莹、酱汁丝滑,看上去十分可口。 “姑娘莫怪,”那婶子一口喝完了汤,往月白这边凑了凑,“我们都是些下海的粗人,少见你这般的小姐亲自来这海市的。”婶子往王六那边挑了一眼,“也是之前因为妖物作祟、搞得大家都没饭吃……如今海市再开,高兴!” “这样挺好,”月白对她浅浅一笑,对这般生活景象还颇有兴趣,“生活都不易,哪儿要去在意这些条条框框的。” “哈哈哈哈哈,”王六又一拍,“这姑娘我喜欢!” 旁边有人出声,“谁要你喜欢?” 有人附和。 那王六自称海市中一霸,最爱做牡蛎生意,说是卖给酒楼,还有些珍品给城里达官贵人玩乐享用,一路污言秽语颇多,与旁人吵吵闹闹、倒也快活。 最后月白走时、诸人还给了月白不少在这海市中采买海鲜的小窍门。 比起三清门那无聊的生活,月白更喜欢这人间的烟火气。 “……你一个大神,”九一经常被月白的操作惊得眉毛颤抖,“怎么这么喜欢逛市场……” 之前在赶去三清的路上,月白就挺喜欢在落脚的地方到处逛逛。 为啥?到底为啥?她都这么大了、连个市场都没逛够么? “不是挺好的么?”月白手里拎了几种海鲜,蚌类、鱼类都有涉及。她一大早就从三清过来,就是想来看看这远近闻名的海市,“人间多少风流事,总比盯着个季无念要有趣。” 而且此处离她近,游乐盯梢两不误。 九一很想翻白眼,可是大神并不在乎他翻白眼。 就这么、人声鼎沸处,一妙龄女子衣着素雅,自己拎着一些海鲜在市场中游走、似乎要淹没在这喧闹里。然而事有变故,月白注意到有人跟随,又买了一尾多宝鱼,这才离开了那喧闹的市场,往自己租的小院走去。 东方泛起绯红色彩时,月白正跨入门框,来人停在了巷口、并未进入她的视线。 “月白,怎么办?” 月白升起炉火,袅袅炊烟直遥而上,又被海风吹散在人间。 “不管,随他。” 一锅干货十足的海鲜粥飘出香味,月白正一碗盛出,那边小院门扉被敲响。 月白去开,一名男子正在门外。 来人长相颇为阴柔,着素白长袍、绣青竹自下摆起,外有罩衫,腰间配玉、刻为龙纹。头发披在身后,只一根素带绑起。看穿着是个温文尔雅的人,可那挑起的细长眼睛却有些别样味道,说不出是妖冶还是威严,抑或两者都有。 “在下蒲时,途径巷口、闻姑娘这里实在香气逼人,五脏府动、这才想厚着脸皮来讨口粥喝。” “蒲时???”九一惊了,“这不是新任妖皇的名字么??” 三清山的猫熊提过,九一记下了、月白自然也记得。 她让出门口位置,笑道,“来者是客,我正好做多了。” 院中有棵老树,在已经放白的天下给了他们一片树荫。月白盛了两碗粥出来,递给蒲时时,他正看着远方天空。 粥看着清爽,有一两粒红色贝肉飘浮在上,香味迷人,入口则鲜美、浓稠,几种新鲜美味被和比例得放在一起,再一点姜丝提味去腥,幻化成醉人的口感。 -- 第49页 “姑娘好手艺。”蒲时赞叹。 月白也喝了一口,觉得不错,“只不过是此处的料好,都新鲜。” “就算是同样的料,能做出姑娘这般口味的、也是凤毛麟角,”蒲时笑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人家报了蒲时,月白也就报“月白”。 “之前黑蛟给这城添了些麻烦,”蒲时一笑,“幸而月白姑娘已经将其解决,不然都喝不到这么好的粥。” 月白再喝一口,没有回答。 “那黑蛟与我算青梅竹马,自小互相争斗,也算惺惺相惜,”蒲时自顾自得说,“我目指高位,而他求成龙。近日诸事烦身,听闻他有些突破还一直想来看看,到没想到……”蒲时这才看向月白,“这一看,竟发现他身负龙丹。而前几夜,听闻月港出了大事,两名元婴魔修陨落于此……” “姑娘好手笔。” “……这不会是要来打劫吧?”九一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月白巍然不动,喝粥,“如何认出我?” “妖族对气息敏感,我尤其,”蒲时勾起嘴角,“姑娘给的龙丹上虽气息微弱,别人无所查,我却可以。” 有意思。 月白对有能力的人总能侧眼相看,加上碗里的粥也喝完了,她便放下碗,问他,“你要如何?” 想打还是想勾搭? 蒲时一口将粥喝完,嘴角残留的粥液被食指带去,当真有几分妩媚。 “姑娘助我挚友,蒲时不会恩将仇报,”蒲时说,“来此是要与姑娘提个醒,此事背后有魔族大计,只怕人间不日会有骚乱。”他轻呵一声,“若姑娘人间住得不舒坦了,我妖界随时对姑娘敞开大门。” 他从黑蛟那里知道此人神魂异常强大,连黑蛟面对、都会忍不住臣服。再说她一人斩杀两名元婴修士,不可小觑。 在此立场下,宜导不宜迫,迫也打不过。 所以,还是想勾搭。 “我会考虑,多谢妖皇邀请。”月白一笑,“不知那所谓魔族大计是何,可否请妖皇告知?” “魔引魔气,侵染世间。”蒲时说,“前日似乎有魔想以魔气沾染黑蛟,不过他当时长出龙角、实力大增,把人打退了。据说那魔气诡异,至于怎么个诡异法,还得姑娘自行探知。” “不知道就不知道呗……”九一白眼翻到天上去,“还‘自行探知’……” 月白内心有数,还是保持着良好修养,“谢妖皇告知。” “姑娘叫我‘蒲时’便好。”蒲时指尖轻动,将碗递回月白面前,笑意绵绵,“姑娘,可否再来一碗?” “自然。” 外面街道的熙熙攘攘,偶尔有风将那声音带入小院,隐隐约约。 “月白姑娘气息特别,出手不凡,”蒲时笑说,“我蒲时年华虚度,还从未听过姑娘这一号人物。” 月白想想自己这虚弱的小身板,也只微笑,“我以前避世而居,也算不得什么人物,妖皇高看。”在蒲时说出下一句话之前,月白又问,“我见此世间人、妖混住人间,不知关系如何?” 蒲时一愣,笑道,“就那样。我妖族多为山海生灵,若人不扰,自是井水不犯河水。便是有小小冲突,也不过一些小妖个人为之。” “原来如此,”月白点点头,“那黑蛟来此惊扰人间、可会受罚?” “呵,”蒲时周身气势有少许变化,“我妖族虽不似魔族那般毫无控制,但也是生性自由,没什么条条框框……” 哦,护短了。 “我并无他意,”月白笑说,“天下生灵平等而居,那海也是黑蛟居所。疼了打几个滚、无可厚非。” 蒲时似乎也能想象那个画面,一时间竟帮着自己朋友感觉有些窘迫。 “还有你,”月白轻轻得说,“便是你有凤凰气息,想要丹鸟化凤、也要费上一番功夫。凤凰涅槃,乃是向生而死,那是一种血脉之中流传的高傲。”月白看他,“逼迫自己是不错,但不能激进之中忘了优雅,那就不配凤凰之名了。” 妖皇蒲时打遍妖界强者,处处挑战,是个出了名的战斗狂。 在战斗中追求极限、追求突破,在次次濒死中渴望那份血脉之力让自己达到起死回生。 可越求越不得,蒲时在次次濒死中越来越惧怕临近死亡那一刹。 他变得很强,却离自己所求远了。 “世间不配要它凤凰死,所以它生。”月白轻笑,对若有所思的蒲时说道,“粥还有,你带些给黑蛟吧。” 接过月白给他打的一个包,蒲时看向月白。 面前之人气质温和,就真的只像个邻家小姐,给他和挚友都准备了一份美味的粥。 深不可测。 蒲时起身告辞,“谢月白姑娘。” 月白目送他离开。待得那气息完全消失在她可探知的范围,月白这才凝出神魂、又往端王府去了。 *** 季无念最近有些忙碌。那日事大,牵引了诸方关注。她要和端王讲水患、和凌云殿说警戒,也与三清门保持着联系、向赵子琛说明此间事故,晚间还要去给六离修复经脉疗伤,忙得脚不沾地。幸而她早已辟谷,也不用花时间吃饭休息。 “季仙长,”高云作为凌云殿派来的接洽之人,对季无念的安排有些疑惑,“真的需要如此多人手么?” -- 第50页 除却季无念带来的三清弟子,她还问凌云殿要了不少弟子前来戒备,甚至还邀请了长老来此。这小小月港城,只怕是从未迎来过如此之多的修仙之人。 可蛟龙已退、魔修已除,高云不知此安排是否还有必要。 “妖蛟现在行踪不明,”季无念在议事时才有机会坐下喝口茶,“而你说它已经修成龙角,能将我师兄重伤,若它归反、这月港城仅靠这些凡人哪里有自保之力?” “可是……”高云知她说得对,但又觉得哪里不妥。 他们修仙之人多避世、如此主动得向一座凡人城布防,实在是…… “月港城离凌云不远,端王也曾向凌云求援,若月港出事,”季无念端茶一笑,“只怕凌云在仙门、名声不保。” 皇家长公主,三清门掌门师妹、仙门奇才季无念,发出了暗暗的威胁。 高云脸色一变,行礼布置去了。 见他离去,季无念这才将刚刚端起来的茶杯贴在唇边,略饮一口。 茶水已凉,颇为苦涩。 轻叹一口气,季无念又往边上六离院里走去,半路经过月白隐着的神魂,只当不察。 “看来她已经做了布置了嘛,”九一也跟着月白听了刚刚的对话,“那是不是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不知。”月白看那背影觉得稍显疲惫,“不过我在城里这么转,目前并未发觉魔气。” “是不是魔修怕了不来了?”九一问,“毕竟两个元婴陨落了。” “不知。” 再往季无念处看了一眼,月白散去神魂。 早已习惯那审视目光的季无念,在那道视线压力消失的时候,正走到六离门前。几个弟子在院中守着,见季无念来了,都行礼唤她“季仙长”。 “六离仙长醒了么?” “未曾。” 六离虽之前清醒过,但受伤太重、最近还是沉睡居多。 季仙长向他们点头致意,也未敲门、便进了六离房间。 端王府并不奢华,布置都往素雅走。此一个偏院房间面积不大,那边是床,这边是桌。此时一个鼓鼓的牛皮袋被放在桌上,散发着诱人香味。 门扉一开,季无念就看见、闻见了,还微微一愣。 “有人来过?” 守卫弟子怔了一下,“也没有。”他这时闻到香味,顺着季无念的目光往里,便也看见了那个不知为何出现的牛皮袋,“仙长,这……” 神不知鬼不觉? 季无念微微皱眉,正想说话、却又突然想到某个刚刚离开的人。她不确定,让弟子先去看床上的六离,自己还是先向前将那牛皮袋打开,里面是一个小桶和一张纸条。 纸条上小字娟娟,只写“戒备魔气”四字。而小桶打开,香味袭来,令人食指大动。 “仙长,六离长老没事,”弟子三两步跑到季无念身边,“仙长,这究竟……” “去拿几个碗来吧,”季无念一笑,捏着纸条一角细细摩挲,“这只怕、是六离仙长那位神秘的红颜知己送来的慰问。” “啊……?”弟子一愣,“她、她什么时候来的?” “你看她当日表现,”季无念低头笑着,“她要来、你也挡不住。” “那、季仙长如何得知?”小弟子颤颤得问。那日他在场,那姑娘推开季仙长的一幕他见了。两人似乎并不对盘。 因为我看到她了。 “你看我们忙来忙去,但师兄却睡得这么好,”季无念不回答,狡黠笑起,朝弟子挑了挑眉,“吃了他的粥就当照顾他的报酬了。” 弟子觉得自己没听懂,“啊?” 季无念恨铁不成钢,“你不觉得这个粥很香么?” “香、香啊……” “你不想吃么?” 季仙长问得好认真,连带着弟子也不敢撒谎,“有、有点想……” “那还不快去拿碗?” “哦、哦……” 季仙长抽风由来已久,弟子懵着就按照季无念的话去做。 待得碗勺齐备,弟子才如梦初醒,“仙、仙长这粥来历不明,真的要喝?” 季无念已一勺入口,温热的粥划过口腔,伴有海鲜丁粒带着清新鲜味刺激味蕾。嚼动后咽下、那温热流进身体,还在口中留下无穷回味。 手艺还是一样的好。 “你不喝就放着,”连日疲惫似乎被这温热的粥洗去不少,季无念喝得满意,巴不得这些弟子不要、都留给她,“我喝。” 这弟子眼巴巴得也不知如何是好。季无念见他尴尬,还是给他盛了一碗,“你放心,那女子既然救师兄一命,不会到此时害他。放心喝吧。” 入口惊艳。 第26章 那蛟龙后来果真没再出现,季无念的诸多布置似乎都只是过于谨慎。据说曾有凌云殿长老说她仗三清势大、随意使唤小派,被季无念一口噎了回去。 “若我三清在此,哪里还会出这种事?” 月白在三清门养伤修炼逗晚晚,没有季无念带着她强行瞩目,日子过得十分清闲。 当日月港之事果真在仙门中引起轩然大波:元婴长老重伤。蛟龙现世。魔修淹城。神秘女子救世,每一件都可以好好拿来说道说道。 而这每一件事似乎都与六离有关,想必等他伤好些、会有一众人前来问询。 -- 第51页 “都在传那神秘女子是六离仙长的仰慕者,”赵棋拉着月白,与她讲起最近仙门八卦,“不过六离仙长好像都不知道人家存在……哎……” “我听说那女子修为高深,一剑刺落两个元婴魔修,把六离仙长救了回来,”旁边有另一个小弟子附和,“好一出美救英雄,可惜啊……芳心给了六离仙长,谁不知道六离长老和季仙长玩儿得好……” “哎,”又有一弟子凑过来,“我听说季仙长与一见那女子就不合,还当众吵架了呢!” “哇哦,”之前那弟子惊呼,“这么凶的么?”又像想起了什么,她又说,“哎,六离仙长到时候夹在两人中间……” “也算是一种齐人之福吧,”赵棋笑道,“叶二你觉得呢?” “……听自己的八卦还需要评论呢。”九一凉凉得开口。 “仙长们该是自有分寸,”月白笑笑。 “叶二,”刚刚那弟子推了推她肩膀,“你就说,你觉得你师尊和那个神秘女子,”她挑个眼色,“谁能得到六离仙长?” 月白并不想要六离仙长,“师尊吧。” “不不不,”九一在月白识海中也加入了讨论,“这种时候,一般赢的、都是天降。” 天降不想赢。 月白此后颇为安静,这些小弟子们叽叽喳喳,说了不少情爱轶事,却没有对她当日拿出的几件法宝有什么评论。修为方面,也只对她一人斩二婴的作为表示了憧憬和惊讶,似乎并不知道细节。 她身怀巨宝还有所显露,当日蒲时来找、已让她觉得不安全。 “你难道打不过他?”九一想吐槽月白这个过分低调的行事风格很久了,“你这做事真的太畏手畏脚了,我们说好这是个爽文,怎么你到哪儿都好憋屈,拿着自己的东西也受伤……” “你把身体还给我,”月白说,“我现在可以带着季无念横行六界、无人可挡。” “……那不是怕你被天道劈么……”九一讪讪。 “你还给我,”月白回道,“我连天道一起斩了。” “……你是大佬你厉害,”九一要是有脸现在已经全部皱到了一起,“可世间规则、还是要守的嘛……” “那你就怪不得我。”月白轻叹,她无意与九一相争,“我当年什么修为,现在什么修为?现在就连‘青峰’也已经有所压制。更不要说玄武符,琼影鞭,止戈弓……按这里的话说,每一样都得是元婴的修为才能勉强驱使的神兵利器……若是太过高调被人觊觎,指不定会引来多少追杀。” ……等级不够的宿主还用不了高级挂,还得怕挂被抢。 “你就没有负担小点的么……”九一很想撇撇嘴,“不是说神器应该是助人的么……” 月白觉得自己是在哄个孩子,“这些对我当年,没有负担……” 论满级大佬被强行拉回新手村是什么感觉。论看着背包里的满级神器而无法装备的遗憾。 总不能问这个大佬为什么不给自己备点新手礼包吧…… 九一也想了想,总感觉一般的东西也配不上月白的神魂空间。 “哎……”九一其实也很担心,月白明明一堆挂,但在季无念手下受折磨、又因为六离两次受伤,活得特别不像一个大佬的样子,“那你总是受伤也不是个办法啊……” “修为提高、身体淬炼了就好。”月白回答,“再有个四五年,那日的消耗就该能承受了。” ……那可不就是五年元婴的意思么? 大佬还是大佬。 九一正感慨,月白又补充道,“再说此间还有天赋之人,你看当日蒲时……若那时他对我出手,我确实没把握全身而退。” 打不打得过另说,伤上加上是肯定的。 九一说,“那才是真正的人肉追踪器。” “现在我修为尚浅,”月白叹到,“以后该更为小心才是。” *** 此后过了差不多一个月,季无念带着六离回来。月白这段时间在三清好好修炼,偶尔会去远远看她一眼。没有任务触发、也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她便逛逛就回。 回到三清后季无念还是先去找了赵子琛汇报,又将六离带回寝殿,再回青临殿的时候月白正给晚晚喂竹子。 竹子百草峰有,月白养了猫熊后,时常会有弟子送来,顺便看看这少有的可爱玩意儿。 “师尊。”月白见她走进来,站起身来,松开了拿着竹子的手,一整根嫩竹被晚晚抢了去。 这时九一还在识海中跟她说,保六离的任务完成了。 季无念好久没见小徒弟的样子,只觉得她似是在季无念没看见的地方长开了些,眼睛还是黑圆黑圆的,脸却稍稍瘦长了些,鼻梁高了些,个子也似乎蹿高了一点点。原本那些羞怯变得更加自然,嘴角时常翘起,是一种春风一般和煦的笑。 谁想得到,这会是个时不时喜欢偷窥的人? 季无念走过去,伸出手就把人带进了怀里,嘴角一挂,蹭着她的脑袋就说,“小叶儿,快让为师抱抱,好想你啊……” “师、师尊,”月白头发都给她蹭乱了,只觉得这人像只狗似的,“事情可还顺利?” “还不错,”季无念继续蹭,还弯腰凑到了她脸边,“小叶儿,想为师么?” 月白不理九一的口哨声,“想的。” -- 第52页 “真乖,”季无念满意得放开她,摸了摸她的脑袋,“去,拿衣服。” 月白不解,看她“师尊?” “回来好累啊,”季无念伸个懒腰,“我们泡澡去。” “……是。” *** 一回来就折腾她。 月白对季无念说着好累,却还要给她重塑经脉的行为嗤之以鼻。 幸而她最近有很认真得给自己养伤,之前的伤虽重,但她灵丹妙药甚多,又辅以修行,好得很快,该不会被季无念察觉。而且现在她以月白的身份打算帮季无念,给她提升修为就能更加直接。以后自己动手改善体质,就当季无念觉得是效果斐然,如此、她也能少受些折磨。 把脱力的小徒弟抱在怀里,季无念这次没急着带她离开。她让小徒弟靠在自己身上,替她捏了捏因为痉挛而发紧的肌肉,“不错,伤都好得差不多了。” 月白不想说话,她累。 “叶二,为师不在这段时间,你没乱跑吧?” “……没有,”月白虚虚弱弱得开口,还没睁开眼睛,“弟子大多呆在青临殿……不怎么外出……” “那就好,”季无念深深看她一眼,说,“我这次出门本是因为蛟龙现世,师兄受伤。但赶到的时候,蛟龙虽已退,却遇上元婴魔修用计淹城,要不是因为一神秘女子相助,只怕月港危矣。” “……女子?”月白装着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恩,”季无念点点头,将事情讲了一遍,“似乎那女子逼退蛟龙,又对六离师兄颇为亲密,当日还舍身救回六离师兄,当真算是情深意切。可六离师兄说不认识这么个人。叶二你觉得呢?” 月白也不知道自己对六离哪里亲密,竟然能让这么多人多想,“或许只是某间大能出手相救?” “会不会是对我师兄一片痴心、却因为恋心不敢露面,害羞?” 我不是我没有你胡说八道。 月白觉得自己眉角一抽,“……这个叶二就不知道了。”不过她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就继续问下去,“那师尊对六离长老……?” “哟?”季无念抱得更紧,“小叶儿也学会八卦了?” 月白总算有力气撑开眼睛,池水泡得她软绵绵的,此时更是眼眸水润,“只是听闻……” 小姑娘又怯又软,此时还有些气若游丝。刚刚有些苍白的脸此时又回红润,被氤氲的水汽遮得有几分模糊。季无念亲了亲她的眉角,贴着她说,“师兄与我是兄妹,成不了道侣。” 月白眨眨眼睛,却被季无念遮住。不一会儿一个湿润的空间包裹住她的左耳,湿湿软软得一东西撩过她的耳珠。 忍不住缩了一下身体,月白想躲却被季无念抱得更紧,“师尊……你……”你干嘛? “小叶儿……”季无念只舔弄了一下那红通通的小珠子,顺势埋在了月白肩头,“比起六离师兄,我反倒是对那女子更有兴趣……” 九一一句“卧槽”。 月白在水中蜷起身体,只是暗暗盯着水面,“师尊指的兴趣是?” “世人皆说她为我师兄而现,”季无念又抬首,贴着月白的脸,也与她一起看着水中倒影,“我却觉得、她为我而来。” 水中倒影眉目温柔,直视另一双眼睛。 藕臂轻抬,打破水面。水光流淌,一枚玉符也随着破水而出。 玄武。 月白装着疑惑,“这是?” “这是她当日留下的符,”季无念圈着她的手拉紧,“我已与许多人问过,无人听闻过此物件。但众人也同意,此符蕴含强力结界,是世间难得的至宝。” 月白微微侧头,“师尊?” 小徒弟语气犹豫,似乎并不知道为何季无念要向她提起这些。 季无念对她这装无辜的行为轻轻一笑,“当日我与那两个魔修对战,差点不敌。也不知那女子什么手段,竟直接将我与她换了个位置,让我握符,而她上前应敌。救下师兄后又将他带回,这才拿出弓箭、一击致命。凌云殿人都以为她是救我师兄心切,我却觉得、她是担心我的安危。这符,也是她特意留着护我。”顺着心意捏了捏她的腰腹,季无念见人一抖,愈发开心,“小叶儿,你觉得呢?” 虽然为她而来是事实,但玄武符实在只是来不及收回而已。 九一翻个白眼,“这是要坑了你的玄武符啊……” 一块小小的玄武符,月白还不会舍不得,但这种无赖行径实在让人无语。她想先揉揉自己的腰,却只能搭在那条手臂上,“叶二觉得,若是对方没来讨还,师尊确实可以先代为保管。” 怀中人东倒西歪,似是受不住腰上骚扰。季无念“哈哈”一笑,不闹她了,“小叶儿,过些天的升武会,你要去看么?” 话题转移,月白也不能跟她纠缠,有些闷闷得说,“去的……” “那你到时跟着我……” 九一刚刚正因为此时的场景在跟月白嗷嗷叫,突然安静下来,给月白说任务。 “任务触发,‘找到三清门中魔修奸细’。” 月白正被季无念抱起,扬起一片哗哗水声。她往上看,季无念笑意盈盈得看着前方,此时正值落日,给季无念的脸染出些绚丽的绯红来,就连眼睛里、也有丝丝红光。 抓着她的衣服,月白贴在季无念身上任她照料,一片乖顺。 -- 第53页 第27章 晚上季无念去找酒友,月白凝出实体站她面前,接了她递过来的酒。 来人一副冷淡面容,指尖转动酒杯,似乎是对杯中月颇有兴趣。 “是你么?” 月白侧目看她,并不承认,“你说什么?” 季无念只是一笑,并不继续问下去,“今夜可以教我修炼魔气么?我之前受人牵引,魔气差点失控……” 还是眼前这人把她及时拉了回来。 刚刚还被她坑了一块结界玉符、让她“代为保管”。 季无念笑意盈盈,如月下白狐、狡黠得盯着自己的猎物。 月白对她那目光不置可否。当日若不是季无念魔气暴露,她也不必强用琼影鞭、止戈弓射杀魔修。 如今看来,那任务该是指季无念的魔气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如此,便只能从源头抓起最好。 把酒杯还给她,月白伸手停在她丹田之前,放出一丝魂力,就见季无念体内金丹和围绕在旁的灵气纯正而丰盈。月白叫她将魔气放出来些,季无念说了照做,那金丹看上去却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月白看她,季无念只是笑笑。 “自己控制住些。” 也不与她多言,月白感觉到了已经有丝丝熟悉的气息围绕在她金丹旁,魂力一收,那气息被引动、金丹旁也就露出了那狰狞的黑云。 季无念周身一怔,眼睛开始有些泛红,指甲插进了肉里,正尽力克制自己突然狂涌而上的暴虐。 月白撕扯更多,季无念都有些抖了起来。 “天道好轮回,苍天绕过谁,”九一“啧啧”两声,“月白你这就是妥妥的报复。” 月白眼睛注意着季无念的反应,心中回他的语气颇为愉悦,“对她好的。” 季无念已经闭起了眼睛,睫毛颤动、两颊紧绷,似是在咬牙坚持。在她体内露出狰狞面貌的魔气正不断冲击着她的识海,似是想要夺取她身体的控制。她死死得压住自己的手,怕一个忍不住、又向面前人用剑。 月白见引出的魔气差不多了,用魂力探入季无念丹田、轻轻拨弄,魂丝牵引,竟将那魔气引到一旁、与灵气分了开,最后魂力包裹魔气,带进了季无念身体,消失无踪。 季无念放松下来,看着月白、有些复杂。 月白盘腿坐下,也让季无念坐到她身边,引导着她,“用灵气运转全身,入骨入血肉,感受看看。” 这手法与季无念给月白淬炼身体时做的类似,月白知道她能做到。 季无念顺着月白灵气,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这……” 月白说,“魔气喜欢聚集识海,所以吞人意志,你用此法将魔气定于血肉之中、便易于修炼控制,而且也可以避开结婴、只修本体。” 此间人炼体不多,所以气都在丹田,什么都在金丹、元婴里。月白本身强悍,修炼之途又以练体为主,她自己身体的每一分、每一寸,都是金丹补药。 季无念修行的基础毕竟不同,月白没打算教她太多,只告诉她如何贮存魔气而不被魔气侵蚀识海。此法也适用于灵气,若是有人探她丹田便也看不出来。月白还教了她一道隐藏本体灵气的方法,就算有人探她身体、也可遮蔽灵气痕迹。 不过月白留了个心眼,教她的方法与自己修炼的有所不同,确保就算季无念来探自己也探不出什么东西来。 九一惊讶于月白这么多修炼法门,忍不住问,“你家开功法商店的么?怎么这么多种?” “我没事喜欢研究研究,”月白回他,“天下功法甚多,但其实本质都差不多,无非是看个人能参悟到哪个程度。” 也不和九一多说,月白将该教的东西教给季无念之后便让她自己修习。 正打算走,季无念叫住她,“月白你知道我现在这魔气、是怎么隐藏的么?” 月白回头看她。季无念眼神灼灼,似乎这对她是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 “你这魔气中伴有一种气息,互相交缠,”月白还是回答了她,“能隐藏的是那种气息,魔气不过躲在它之中,相伴而藏却也有压制。” “你刚刚把那气息扯开了,”季无念说得确定,“你能控制。” 月白想了想,点点头,“确有控制之法。” 那气息属于月白原生的世界,月白对它十分熟悉。 “教我。” 语气难得沉了下来,季无念盯着月白的眸子火热而坚定。 月白冷冷,看似随意得扔了个东西给她。 一朵蓝色晶莲绽于手中,水晶色凉,其中流光辗转、映出一片月光。 “戴着,把自己藏好。” 月白不再看她,散了神魂。 *** 季无念总算开始好好修炼。不仅晚上会去月白那里讨教,白日里不忙时也会在青临殿打坐修习。 看着那个助她长修为的任务进度不断升高,月白颇为欣慰。用九一的话说,就是有一种躺着数钱的满足感。 只是季无念乖乖修炼的同时又开始对着月白胡搅蛮缠起来,硬是要缠着她学那气息的控制之法。月白不厌其烦,有时候只是去看她一两眼,并不现身。 “月白你干嘛不教她啊?”九一也想不通,感觉月白并不是会对此吝啬的人。 月白说,“那气息与我本源有些类似之处,但我还有些摸不准。而且季无念现在修为不够,接触太多反而怕她被控制不住,还是一步一步来。” -- 第54页 九一觉得也在理,又问她,“那那个什么魔修奸细,你有头绪了么?” 他可能是传说中最没有用的系统了,别人都是宿主问系统、他这儿正好反一下。 “目前没有。” 这三清门弟子三千,分散于七峰之上,还有一些在外游历。如今什么线索都没有,就这么要她找一个人……要是有此人有魔气外溢倒是好说。若跟六离、季无念情况一样,她也只能去搜人识海,不知道要花上多久。 “不是说有比试么?”月白说,“到时候弟子聚集,说不定会有什么。” 也不知道这个所谓魔修奸细有什么目的。 月白去问了后山那些飞禽走兽,魔界那边也没什么消息,便也只能先顺其自然。 *** 季无念这日抽空,带月白去五时峰看了六离。六离伤重,还在修养,看见她们来倒是颇为温和,请二人坐下,让童子倒茶。 “无念安心,我这不好好的么,”六离看上去其实并无异常,只是此时身体应该还虚、难以顺畅运转灵力,“还亏你替我整理经脉,不然这一身伤,有我好受的。” “师兄是该好好休养,早些好起来,”季无念随意坐着,撇了撇嘴,“你这一伤,诸多杂事掌门师兄就扔给了我。” 六离一笑,“怎么?是升武会之事?” 升武会五年一次,几大仙门轮流主持。今年正好轮到三清。六离本是五时峰的主事长老,升武会一般也都放在五时峰,往年都是他来弄、今年他身体多有不便,赵子琛就把此时交给了季无念。 其实本来一个升武会,参加的也都只是些筑基弟子,实际不是什么特别麻烦的事。只是今年六离出了事,又有蛟龙现世、魔修要淹月港,赵子琛就想借着这个机会召拢多个仙家门派商议商议,比试之余还有多轮议事。事发突然,要做的准备却不少,这才麻烦了起来。 “凌云殿、无极宫的人都快到了,”季无念喝口茶,“我安排他们住在主峰落影殿。到时明云阁的人到了,再让他们去沉日殿,和藏雪峰的人做个邻居吧。” “恩,”六离点点头,“听说明云的无星长老与无极的李仙长不太对付,你到时候注意着点。” “知道,”季无念又说,“那此次门内弟子也得多多准备,希望别丢了三清的脸。” 六离点头,“此时门中倒有不少翘楚,我记得欧阳长老门下的洛长河就颇为优秀,还与叶二相识,对吧?” 做了很久透明人的月白闻言抬头,却见两人都看着她。六离笑意盈盈,季无念却是眼有深意。她连忙摆摆手,“我只是与洛师兄有几面之缘……” “琴箫和鸣,”六离能和季无念玩儿得好,也总有这么几分调皮,“三清门可都传遍了……我也还是回来了才知道……” ……怕是养伤太闲了,就知道八卦。 “他要是知道自己的绯闻对象也是你……”九一忍不住想象。 月白还没答,季无念那边就开始揶揄,“师兄你别说叶二,你那个神秘的红颜知己可也还没影儿呢。” “哎,哪儿来什么红颜知己,”六离摇摇头,“我是真的不知那人是谁。若是知晓,定然要好好登门拜谢。” 不要、别来、离我远点。 月白轻轻喝了口茶,只当自己不存在。 “说来,那个女子当日所用玉符还在我这儿,”季无念右手一翻,那玄武符躺在她手中被递给六离,“想那女子对师兄你颇为上心,此符留在师兄身边保你平安,可能更符合她心意吧?” 好一招借花献佛。 六离没接,“终究是她人物件,还是无念你先保管。” “都说那女子为师兄而来,”季无念笑着,眼角余光碰到了某个喝茶的小徒弟,“说不定以后她还会找你。玉符在你这里,更有可能物归原主。”季无念往前一塞,“师兄你就收下。” “……前几天可不是这样说的。”九一讪讪,“月白,她不仅坑你法宝,还乱送人。”一点也不珍惜。 月白看六离为难间还是接下,静静得听着季无念与六离调笑,心中似有所感。 “她知道我不会问她要了,给六离护身也算合理。” “啊?”九一愣愣。 不知道九一听没听清,但月白知道、那日季无念搭上自己双手时,轻轻得唤了自己的名。 这些日子晚间见面时,月白没提、季无念也不问。 这枚玄武符,自然就当作是两人默契的证明,随季无念处置。 月白静静看着,季无念突然回头、给了她一个春光烂漫的笑。 眼眸灵动,唇角飞扬。 月白眨眨眼,继续喝茶。 第28章 升武会两天前,其他诸派的人都到得差不多,三清门难得得热闹起来。月白此时修为太低,季无念去接待时并不会带上她,她也就又有时间到处乱转,寻找那魔修奸细。 只是她几个峰又走了一圈,也没感觉到什么魔气。看来那所谓奸细,该是有着和六离、季无念身上类似的气息,将魔气隐藏了起来。月白有时也会读一些人识海,可也都没有发觉那抹气息。 一个一个去读无异于大海捞针,月白却想不出有什么好办法。 这日月白待在五时峰广场上,托着腮看广场中人来人往,识海中正跟九一对话。 -- 第55页 “要不找个时间,我们去探探魔界。” 九一一愣,“你行么?” 挂逼虽然是挂逼,但这两次受伤、还都是被自己的挂逼伤,还是好好让九一担心了一把。 “现在不行,”月白自己也知道,“但这里所得的信息太少了,只怕以后会有变。蒲时说人间将乱,该不是危言耸听。”月白将事情连起来,“我觉得这之中都互有联系,而且……” “而且什么?” “季无念知道。” “啊?”九一一愣,“什么意思。” “保六离的任务,她一旦知道六离被蛟龙袭击未死,便会涨进度,得偿所愿。换句话说,她之前就知道六离可能会在那日遇袭身亡,而过了那日、她便放心了,”月白说,“月港那时,她虽是急急赶到,但对那两人的招数十分熟悉,且连引水珠之事都立刻有所察觉……” “诶?”九一也想起什么,“那个引水珠她不是说是在钟阁看到的么?你之前搜了一圈、不知道?” “引水之物要多不少,”月白回答,“我当时也并不知道究竟是何物。” 出于对月白挂逼的自信,九一也觉得事有蹊跷。 “难不成……她是另一个挂逼?”九一一愣,“不会那个‘魔修奸细’就是她吧???” 月白觉得不像,却说不出什么道道来。 她将对六离的感应又放在了识海,对九一说,“你再替我盯着六离,他现在身体脆弱,说不定那什么奸细、反而会对他动手。” 九一回答,“你放心,我一定尽心尽责做一个盯梢的小标兵!” “叶二!” 月白朝着声音看去,是之前在八尺峰认识的一位师姐,她身边跟了几位穿着不同的人,看来是别派弟子。 月白向他们行礼问好。那师姐向她说明来意,原来这几位都是各派之中对炼器有兴趣的弟子,平日几人都还会有书信交流。这回聚到一起,更是聊了不少。正好看到叶二在此,几人便想起她手里有季无念亲手打造的封雨剑,这才过来想借剑一看。 月白应允,这就把剑递了出去。 封雨剑鞘漆黑,寒气逼人,凝风冻雨、不在话下。 “当初季仙长可是在剑炉整整呆了一月,”那师姐与他们说道,又看着叶二笑,“比起你那时做带钩,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带钩是个黑历史,月白只是笑笑、不作多言。 “我倒是听说季仙长一直自己想要一把冰雪之剑,”一位玄色衣服的弟子说,“是不是季仙长给自己打的,只不过收了徒又送了?” 这话说得有点酸,那师姐听了也有些不高兴,“你说什么呢。我们季仙长从叶二入门前就一直宠爱她,这三清门大家都知道,送把剑怎么了?” “哎呀,他只是说说,”那玄色衣服的弟子旁边还有个比较识趣的同门,赶忙把话头接过了,“小叶姑娘也请不要在意。季仙长天资甚好,可以说精通仙门各种,所以名声远扬,我等也十分倾慕。听说她收了徒还甚为宠爱,都是好奇……” 月白只摆摆手,却把封雨收了回来,“叶二也是运气好,才得了师尊青眼。” 刚刚说酸话的弟子,此时冷不丁冒出一句,“也不知季仙长看上你什么。” 这话就把气氛弄得尴尬,那弟子被同门推了一把。 “你什么意思?”师姐面色一青,“我们叶二虽说刚入门,但在炼器、音律、药理方面都十分有天赋,被诸峰长老多有赞扬,是个天赋异禀的全才。假以时日,必然又是仙门一翘楚。” 那同门也觉得尴尬,推着不识相的人走了。那师姐也面带歉意,“叶二,师姐也不知他是那样,你别在意。” 月白提着封雨,微微一笑,“师姐安心,叶二不在意。” 只是此间事似乎被周边弟子听到,月白一瞬间又看见不少凑到一起私语的脑袋。 九一又开始幸灾乐祸,“哎,都是季无念给你拉的仇恨啊。” 月白轻叹,“他说的可能没错。” “恩?什么?” 封雨在手,丝丝泛凉。 “这可能,真的是季无念给自己的剑。” 月白想到那夜封住大海的寒气,与封雨的冰寒如出一辙。 比起在自己手里,只怕季无念更适合用这把寒霜之剑。 那为什么、要将这把剑给她? 月白心中存疑,御着封雨剑回了青临殿。 *** 被人小瞧这种事月白不会在意,自然也不会和季无念说。 过了两日,比试开始,各派来的小弟子也被混入分组。主要看着的是百草峰的文正长老,其余多位长老、包括季无念,都被叫去主峰与其他门派来的长老商讨事情。 季无念本来要月白跟着她,可是这回赵子琛叫季无念不要那么黏糊,该让徒弟去看看世面,这才放了月白自由。月白趁着前几日寻了个修为尚可的别派弟子打了印记,在被赵棋拉去看比试的时候,还分神听着那边主殿谈话。 那边诸位长老都对蛟龙出世一事表示了担忧。六离毕竟也已成名许久,如今被打成重伤、自然让人忧虑。而且六离此时也说出自己当时似乎莫名亢奋、记忆隐隐有些模糊,也让人觉得奇怪。 更不要说魔修淹城,元婴陨落,以及那修为高深的神秘女子。 -- 第56页 “我们之前从未听闻有两位元婴魔修出现在涧州境内,”凌云殿一直在查此事,高云也来了,现在出来说话,“他们如同凭空出现一般,连魔气都感觉不到。” “还有那个神秘女子,”无极宫一位长老说,“既能威慑蛟龙,又能一人斩两位元婴魔修,只怕也是此间大能,若是能求得她相助,该是如虎添翼。六离仙长,你确定不认识她?” 六离也有些无奈,“六离确实不知有这么一位人物。” 赵子琛问季无念,“无念,你当时与那女子有些接触,你觉得如何?” “那女子所使皆为神兵,且都运用娴熟,”季无念坐在六离下首,此时倒是颇为恭敬,“剑法超群,鞭法飒爽,两箭皆无须发、一击毙命,是个高人。” “说到弓箭,我听说当时季仙长与那女子同使一弓,身姿亲密。季仙长,你又是否知道、那女子是谁?”凌云殿葛长老一双鹰眸勾住季无念,“还有她当日所用结界,据说是运用一玉符,不知那玉符又在何处?或许可以从玉符知晓她来历?” “玉符在我这里,”六离将玄武符拿出,“既然那女子可能因我而来,那便先由我保管。若她来寻,便可物归原主。至于弓箭……”六离看看季无念,对方耸了耸肩,“无念已跟我说过,她当时本只是上前想与那女子交谈,却并未得到回复,也没有什么共执一弓,该是弟子们角度不好,看差了。” 季无念点点头,脑海中回顾了一下当日捏着的手。 纤细而有力,嫩滑而紧致。 “先不论那女子如何,”赵子琛打断,“便是她不出现,我等也有斩妖除魔之责。现在蛟龙虽退走,那魔修之事却没个头绪。引水一事,只怕是为了调虎离山,可是他们又为何要掳走六离?” “此事不如问问六离仙长?”明云的无星长老浮尘一摆,“这诸多事情似乎都与六离相关,您就真的没有头绪?” 六离摇头。 “无论如何,魔族动态都值得多方注意。”再多说就会让六离成为众矢之的,赵子琛及时打断,“六离此时伤重,会留在三清修养。而人间诸事,还望各位道友多加留意,若有什么消息,仙门中可互通有无,切忌互相隐瞒猜忌。” 这便是此次目的:借着这次事件,该让仙门有所联合。 “我觉得你出名了,”九一幽幽对月白说,“还记得当年那个要低调的目标么?” 月白此次确实太过耀眼,而季无念躲在那些讨论后面,深藏功与名。 倒也新鲜,月白竟然成了季无念的挡箭牌。 “她想藏,那就随她。”月白回答九一,“既然是要她‘顺心如意’,那就看看她到底所求为何。” “我看她对你也挺有兴趣的,”九一就觉得那个任务对象对月白态度特别,“你要不去勾引一番,交交心,然后直接问她要什么,不是更简单?” 这确实是个不错的提议,但月白不喜欢。 “这样就好。” 不仅仅是因为她不想与季无念有太多牵扯,也因为她觉得季无念不会想说。 九一还问为什么,月白却不再回他,开始专心看着场中比赛诸人。 当日赵棋说要带月白看洛长河比赛,可季无念又说要带着月白,月白就没将赵棋的话放在心上。只是如今季无念被叫走议事,她也打算在场中观察,便还是站在了洛长河的赛场旁。 洛长河一支玉箫在手,白衣君子,风度翩翩。他对面是一明云弟子,剑眉星目,手中一柄长剑直指对手。 音波剑气针锋相对,荡起片片尘埃。 “这弟子叫谢楷,也是明云翘楚,”赵棋拉着叶二,“他是明云派大师兄的徒弟,也是不到十年就已筑基,和洛师兄一样都是少年有成。”她叹一口气,“只是他筑基已久,只怕洛师兄此战艰难。” 长风灌袖,场中两名少年赛得认真,也引来周边更多看众。 月白看他们招式,本想看看会不会有什么新意,最后还是百无聊赖得分了神,转而去看周边聚集的人群。 因为今年临时加了别派弟子前来比试,许多本来不会来看门内比试的年长弟子此次也会来广场凑个热闹。广场中灵气翻飞,各台之外熙熙攘攘。 月白观察众人,有时会闭上眼细细感受或是读几人识海看会不会有什么运气。 可这毫无头绪的,月白就有些消极怠工。 “那怎么办……”九一也愁。 月白咬咬牙,“等。” 是奸细总要有动作,她就看、之后会不会有什么发展。 第29章 分神不久,场上剑气凝聚,如千百尖刃,终是突破层层音波、划破对方脸颊。 剑停音止,洛长河已耗尽气力。 血珠滑下,被洛长河接住。他持箫抱拳,“我输了。” 场下有三清弟子大呼可惜,也有明云弟子欢呼胜利,可少年身躯挺直,不卑不亢。 他的对手长剑在手,依旧风采明媚,“承让。” 胜而不娇,负而不怯。 月白多看了几眼,对这两位少年倒是不讨厌。 两位少年转身下场,都有多人相迎。那握箫少年却一转身,直直得往月白方向过来。 “叶师妹。”洛长河说话间已调整了刚刚的呼吸,“你也来了。” -- 第57页 九一早给了月白一句“自求多福”。周边已有人凑近了头颅在说些什么,月白只当不察。 “洛师兄,”月白说话轻轻,笑得温柔,“比得很精彩。” 少年一笑,倒也洒脱,“可惜啊,还是输了。” “洛师兄别那么说,”赵棋也凑在身旁,“你已经很厉害了。” 洛长河对手修为本就高于他,输了也不觉得遗憾。也不用赵棋和月白过多安慰,反而是说既然小比的压力没了,要不要晚间去山下吃一顿。 三人说话间离赛台远了些,待走到广场周边,突然有人叫住了洛长河。 三人回身,来人白袍黑纹,衣冠楚楚。 “齐师兄。”洛长河迎上去,“你回来了?” “是啊,”来人笑说,“想着也差不多是小比的时候,又听说之前出了事,就回来了。” 赵棋也走了上去,“齐师兄,好久不见。” 见叶二有些茫然,洛长河给她介绍,“叶师妹,这位是八尺峰齐丰师兄,几年前结丹后下山游历,你该是没见过。” “这位是?”齐丰也问道。 “齐师兄,”赵棋把叶二拉过来,“这位是季仙长新收的徒弟,叶二。” 月白茫茫然行礼,“齐师兄。” “季仙长收徒了?”齐丰一脸惊讶,“那个季仙长?” “是啊,”赵棋对这份惊讶反倒是不表示惊讶,“季仙长现在收心养徒弟,都不闯祸了。已经很久没去思过峰抄书了。” 齐丰睁大了眼睛。 月白抿嘴笑笑,感觉不应该接这个吐槽自己师尊的话题。 “这倒是令人没想到……”齐丰打量的目光过来,没一会儿又集中到月白手中的封雨剑上,“这把……难道是季仙长打的?” 月白这边还没说话,赵棋双手往月白身上一搭,“是啊,季仙长可喜欢叶二,还没拜师就开始准备拜师礼,打了一个月呢。” “这可真是没想到……”齐丰不可置信,问月白,“可否一观?” “怎么感觉你的剑这几天特别受欢迎……”九一干干得说。 月白还是将封雨递出,“请。” 封雨出鞘,寒气凝雾。 “还真是……”齐丰单手舞了几下,划出一片寒芒,“早就知道她天赋异禀,没想到连炼器造诣都进步得如此之快……” 封雨是把好剑,这个月白知道。她又想起前几日有别派弟子说过季无念想给自己一把冰雪之剑,问道,“齐师兄,我师尊以前也炼过剑?” “是啊……”齐丰平举封雨,身前剑锋闪光、寒芒泛雾,他似乎有些失神,“她在诸多事上都天赋非凡,就连锻剑、也比一般人厉害……” “她当年刚学没多久,就敢以半身精血入剑,锻一把‘习风’。”齐丰淡淡一笑,思维似乎飘远,“要不是当年掌门不知为何压下此事,她只怕、名声会更大吧……” 话说得轻,却被三人听到。 “哇哦……半身精血……”九一鼓鼓掌,“原来是个比你还严重的自残狂。” 月白沉默,已经接收到赵棋和洛长河的目光,写着“有其师必有其徒”。 还剑入鞘,齐丰将封雨剑递回来,目有深意。 月白接过,上面隐隐有些气息。 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功夫。 不动声色得神魂一扫,月白在识海中对九一说,“是他,奸细。” 洛长河又与齐丰交谈几句,还想问他要不要晚间一起下山。齐丰说他刚从山下回来不久,谢绝了这份邀请。而在他离开之后,月白也以突然想起季无念晚间要找她为由,不打算一同下山。 “没想到季仙长管你管得这么紧……”赵棋忍不住说。 “师尊也是担心我的身体,”叶二身体不好真的算是个百试不爽的借口,“之前虎爪逃生,师尊也是太担心了。”月白想了想,“虽然晚间不能同去,但你们什么时候到青临殿来,我给你们单独做一桌。” 这个承诺可比什么下馆子来得好。洛长河也接受,没一会儿也与赵棋离去。 月白回青临殿的路上,九一跟她说任务更新,下一步是要当众揭发他。这任务还给了时限,正好是在这小比结束前。 “就是要让这诸多门派发现魔气可以隐蔽,”月白思索这任务的意义,却有些头疼,“若是所有人都知道了,季无念那魔气、可就得花更多心思藏好了……季无念想要这样?” 九一也不太懂,按理说这诸多任务都该是要符合季无念心愿,只是这确实有矛盾之处。 “你……”九一犹犹豫豫,“要不直接去问问季无念?” 直接问季无念这件事似乎就从来没有在月白脑子里出现过,她觉得这样不行。而且从齐丰的识海中,月白知道他的目标是六离。 当日六离似有入魔迹象,此事该是被魔族知晓。而齐丰不过是个小人物,因对派中的天才嫉妒而在游历途中被魔修收拢,还被派回来探查六离体内魔气一事。为了笼络他,魔修还给了他一些带有隐蔽气息的魔气。 “这魔气难有所察,”招揽他的魔修说,“便是化神之境也看不出来。你可以将你所憎恶之人,以此引入魔道、为那些正道所不齿,岂不快哉?” 这附在封雨上的魔气,也不知是为了引她叶二,还是引与她亲近的季无念。 -- 第58页 “你看,树大招风,”月白对九一说,“容易引人妒忌。” “……”九一才不跟她辩,“你还是想想该怎么弄吧,实在不行就不管季无念想不想,大不了打个白工……” “若是因此而使季无念身上的魔气被察觉,”月白思考着,“那不还得倒贴?” 小范围暴露还好,若是当众被揭穿,她难道还得把所有知道的人全杀了? 九一也为了个难。 “罢了,”月白心生一计,“让她自己选。” 第30章 这几日门中事多,季无念回青临殿都很晚。月白当夜做了一些布置,正打算从八尺峰跳走,却突然发现季无念正朝着这边来。虽是魂体,但她还是藏进了树林之中,只远远看见季无念落在齐丰门前,敲了他的门。 “季仙长?”齐丰开门见她似是一愣,“季仙长你怎么来了?” “哎呀,齐师兄,你我之间、叫什么仙长,”季无念一笑,“我刚听说你回来了。怎么样?去喝一杯?” 眼前人像黑暗中的暖阳,却将齐丰内心的阴暗映得更深沉,“算了吧,季仙长。我刚回来,还有不少东西需要收拾,还望仙长见谅。” “哎,就知道齐师兄你一定会推辞,”季无念的失望不过一瞬,右手一翻,贼兮兮得拿出几袋东西来,“下酒菜我都备好了,就一起喝点呗。” 齐丰显然还想拒绝,却被季无念拉起衣袖往外走。季无念边走边说,“走走走,后山那地方还留着呢……” 两人拉拉扯扯的背影渐行渐远,在月光下一片欢腾。 “……难不成又是一朵桃花?”九一并不存在的眉毛一抖,“她的气运莫不都是桃花运?” 知晓一切的月白回他一句“不是”,散去神魂后反而比他们更早到那“后山的地方”。 此处是八尺峰后山已经废弃的一处小剑炉。在峰上大剑炉建成之后,这里只会有一些小弟子练习时会来用用。只是年岁悠长,这地方变得太小太旧,早已不适合现在的诸多仙器铸造,便少有人迹。 季无念的习风在此铸成。她当年入门、极受掌门宠爱,放任她在各峰游历。到这八尺峰时,她想到要给自己打一把独一无二、只属于她的剑。 于是掌门赠她的“白云碎”被融进炉中,还被掺进她自身精血。那精血流淌于滚烫的铁水中,最后嵌入剑身、成为附于其上的流云纹路。 每当清风拂过,剑纹随之流转。 齐丰在八尺峰已久,当年也是第一次遇见这么胆大妄为之人,更不知道为何那少女似乎特别喜欢拉着自己偷鸡摸狗,到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要他陪着煅剑。 “季师妹,你这样不行!” 当日季无念硬着头皮开炉锻造,齐丰百般劝导却怎么也没有办法将这个固执的小姑娘拉回来。 “齐师兄,”当日的少女皓齿明眸,脸颊被火光映出霞色,眼睛里全是不知名的光彩,“我行,我信你也行。” 行么?行什么? 齐丰不过是八尺峰一普通弟子,筑基时间平平,当年也还未结丹。 季无念是哪里来的这份信心? 习风煅成,火光冲天,映红了半边山崖又被山风吹拂而去。 引来了当年掌门和八尺长老,也只平平看了此处一眼,就将昏迷了的季无念和习风带走。 也就在那日之后,他们二人再未来过此处。 季无念时常来找,齐丰还是会与她说说话,两人关系不远不近。 唯有那蔓蔓青藤,皎皎月光还纪念着当年热火。 *** “师兄,来来来,”季无念将一众小食摊在地上,又拿出了她那自动续满的酒杯,“干一杯。” 齐丰已经被拉来此处,此时也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身边青藤满布,头顶星月交辉。 “师兄啊,”季无念趴在桌上,一副少女模样,“多年游历,有没有碰上什么好玩儿的事儿啊?” “世间千万,也就那些吧,”齐丰说,“我们修仙的、看那些人间事,不就那个样子?” “……”季无念一愣,又笑出来,“那有没有碰上什么神兵利器?” 齐丰虽然天资普通,但确实对炼器有一些痴迷。不过是他平常为人温和,甚少有人看出。 “也没有,”齐丰低头,杯中酒就没有尽的时候,“去人间不过是体验体验,我也不期待有什么奇遇。” “……简直就是话题终结者。”跟月白一起偷听的九一发出如此评论,“跟你有点像诶。” 月白才不理他。 饶是齐丰如此,季无念也在锲而不舍得与他交谈,只是回话总是只能说上一两句,就只能另找话题。 齐丰显得有些沉默,会看着杯中酒发呆。 “师兄,”季无念放下酒杯,仰首,“当年我们一起煅剑,还是你对我诸多指导,不然我也煅不出这‘习风’。” 长剑应声而出,剑纹映月光。 齐丰看那长剑周身光芒,眼中总算有了些许光彩,却又很快散去,“也是你对炼器很有天赋,我说的那些…不过是基础罢了。” “众人都说是我天赋异禀,”季无念嘴角似有苦涩,“却无人知……” 月白与齐丰一齐朝她看去。那后半句话却再不会出口。 季无念转了语气,“师兄,刻苦修习是不错,但生来聪颖、就是罪么?” -- 第59页 “自然不是,”齐丰说,“天赋高低乃上天之定,人勤能补拙,谁能知道到了最后究竟胜者为谁?” 只是人心难测,各种贪嗔痴恶免不了生出更多复杂。 他知道季无念没错,可他就是嫉妒季无念的才华。 季无念深深看他一眼,举起了酒杯,“师兄,其实我觉得,你比我有天赋的多。” “仙长别说笑了,”齐丰自嘲一笑,“齐丰有自知之明。” 当年季无念跟他这么说,还能算是少女不懂事。现在看看两人差距,这番话说只像嘲讽。 “我是真的这么觉得,”季无念说,“齐师兄很清醒。不像我,浑浑噩噩。” “你哪里浑浑噩噩?”齐丰一笑,“你做事一向果决。” “不过是仗着有师兄们关照,不必太多计较后果……”季无念一耸肩,“可如今月港之事……六离师兄伤重,只能每日在殿中修养,掌门师兄又因仙门齐聚而诸事缠身,就连着本不该我来的门内比试也需要我去操心……三清门现在人手不足,怕是再没有以前那样快活了……” 齐丰眼神一动,“三清门人才济济,你上面也还有诸多长老可以帮衬。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希望如此吧,”季无念一笑,酒杯高举向月,“仙途漫漫,愿师兄长年清醒,前路无悔。” 低着头的齐丰晃了晃杯中虚影,“谢仙长吉言。” *** 月白回去得比季无念快。在季无念踏入青临殿前,她就已经收拾好一切在自己床上打坐。而季无念回来时并没有和自己的小徒弟打招呼,只一个人回了寝殿。 入了深夜,月白直接在她房间里凝出神魂。 季无念此时正盘坐在床上打坐,感觉到气息,一睁眼就是那个人。 她还是那一身浅蓝色衣裙,周身遍布荧光,像个时刻会消失的精灵。 “月白?”季无念深吸一口气结束体内灵力循环,“你怎么来找我了?” 月白丢了个东西过去,正正好被季无念接住。这是一块不知材质的玉牌,通体碧绿。 季无念不明所以,“这是?” “这个可以遮掩魔气,便是化神也看不出来,”月白说得模糊,“与你有益。” 说完正要走,却在魂体还未散去之时被冲过来的季无念抓住了手腕,“等等。” 月白看着自己被抓住的手腕,想着要不要直接散去神魂、让她抓个空。 似乎是看出她的想法,季无念抓得更紧了些,“月白,你是不是要做什么?” 月白看她,却见此人认认真真的样子,想了想说,“你这份气息,别人也有。” “谁?”季无念并不惊讶,只是眼神坚定,像是要跟月白确认什么事情。 月白动了动唇,刚要说话,识海中震了一下。 九一叫到,“月白!去了!” “去找六离。” 空气中只留下点点晶莹,季无念愣了一瞬,立马又反应过来,抽出习风御剑往六离住处赶去。 她赶进六离寝殿时,只见月白抱着已经昏迷的六离正给他喂药。另一边齐丰双目发红,却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似的,想向前冲却又只能停在原地,口中呜呜、想要嘶吼却又发不出声音的样子。 季无念面色凝重,月白却已经把六离安置好、向她走来。 “那个”月白点点角落里的人,“你处置。” 气息已除,只要季无念将刚刚的玉牌放在齐丰身上,便能解释为何他的魔气可以隐蔽,而不必暴露那抹气息之事。若是齐丰自己想要暴露,月白也已在他识海中做了手脚。 如此,一切选择便都在季无念手里。 季无念又抓住她手腕,直直得看进她眼睛里,声音颤抖,“你怎么知道?” 她的反应奇怪,月白拍了拍她的手,“气息,我比你熟。” 这答案似乎对又似乎哪里不对,季无念嘴唇张张合合、却最终低下了头,一言不发。 月白看她这样子,还是稍稍放缓了语气,“既然定了,就别退。” 季无念还是低着头不说话。 “……你们在说什么?”九一从刚刚月白回来开始就已经觉得而有些奇怪,现在更是觉得她们似乎在打什么哑谜,“她是不是哑巴了?” 月白没来得及回答,手腕上的力一紧,整个身体被拉进了季无念怀里。没等她说什么,季无念一口咬在了她脖子上。 “卧槽?”九一惊呼,“这么恩将仇报的么?” 毕竟只是魂体,就算被咬也不会疼。她本来还可以散去实体,让季无念一口咬空,但今夜季无念明显情绪不对,月白也就随她。她拍拍季无念的背,没说话。 一会儿,季无念松了口,趴在月白肩头。 九一懵了,“什么情况?” 月白心中似有答案,并不确定,但她觉得此刻季无念并不想说,便只是抱着她、让她依靠自己。 季无念哭泣无声,月白的陪伴也不需要言语。 过了许久,季无念才闷闷得唤她“月白”。 “恩?”月白语气波澜无惊。 “我难过。” 月白侧目,却也只是搂着她,拍拍她的背,“嗯,难过吧。” 太过直快的回答惹来了怀中人的一声轻笑,抬起的脸上带着泪痕和苦涩的笑容,“这么冷淡的么?” -- 第60页 月白直视着她的眼睛,表情不变,“你想怎么热情?” 一只手抚上月白脸颊,指尖温暖,却远比不上贴上来的唇那般火热,期间又有咸味的水珠滑入唇瓣,给这个亲吻加了味道。 月白眼前的季无念闭着眼睛流泪、吻她,唇瓣柔软却霸道,可那舌尖却似乎畏缩不前。月白闭上眼睛、微微开口,算是给了个鼓励。 意料之中得被搂得更紧,月白对季无念突然升起的侵略性表示了顺从。其结果自然是对方得寸进尺,占据了月白口中每一个方寸不说,还带着人不断后退,直至把月白按在了桌案上。 九一快在月白的识海中炸开了,月白只叫他安静。 一吻很长,季无念似乎是舍不得,结束了也在细细吻着她嘴角,不肯放开。 留着泪的人闭着眼,嘴角的苦涩还带起了一分嘲讽。 月白拍拍她的背,周边已有多道气息赶来。她看了眼角落里那个散发着魔气的人,气息都没有乱,“自己注意别暴露。” 季无念在她耳边点头。 月白散了身形,回到青临殿。九一还在识海中咋呼,月白不理他,睡觉去了。 第31章 第二日,魔修夜袭六离长老的事传遍三清,齐丰被带去正殿受审。然而即便发生此等大事,小比依旧继续。只是流言飞传,除了正在比赛的弟子外,许多人三三两两凑到一起,对此事多有碎语。 “齐师兄?”洛长河蹙眉,“不可能吧?他不是前几日才回来么?” “我也不知……”赵棋跟在身边,“叶二呢?” 叶二被季无念带走了。直接带到了栾清主殿,看齐丰受审。 赵子琛坐在主座,下首是诸仙门仙长。季无念带着叶二,一直躲到了殿内角落,只能从人头攒动中看见那个集聚目光的人。 昨日的翩翩君子成了阶下囚,蓬头垢面,眼睛血红。 “齐丰,你可知堕魔之罪?” 化神威压扑面而来,本就跪倒的人被按扶在地,嘴角轻蔑。 “入……魔……何……错……” 季无念指尖一颤,被月白看到。 果真是,前路无悔。 赵子琛收回威压,似乎他并没有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既已入魔,为何回我三清?你有何目的?” 齐丰双手缚于身后,起身时十分狼狈。他却环顾一周,笑道,“掌门,我一个无名小卒,天资平平,哪里值得这么多仙门才俊为我费神……”他低头,“啊不,你们根本不在乎我……你们不过是想知道我为何明明身负魔气,却无人可察……” “呵,”他一声冷笑,“若不是有那护体灵符……”鲜红的眼睛向上迸发出仇恨,“六离,你就该与我一样……”视线飘转,隐匿在人群中的另一个人也被他盯着,“而你,你以为你躲得过么?” 五指成拳,季无念难得不笑。 “你们天资卓群,”齐丰低头笑着,“我们就看看,是不是在魔道上也是如此。” “你做了什么?”明云无星长老抿茶一口,道骨仙风。 齐丰如蛇,笑得阴凉。 *** 晚间回了青临殿,季无念不说话,让跟在她身边的月白也只能跟着沉默。 齐丰在那番挑衅之后便一言不发。刑罚已用,却撬不开他的嘴。 而即便他有魔气隐藏之法已被众人所知,月白的任务也还没完成。 “师尊。” “恩?”季无念回来后便在院中躺椅躺下,让月白练剑给她看。 小徒弟身姿绰绰,明明只说是个倔强的农家孩子,如今身上已经有了淡淡仙骨,如同清风拂面、又如霜雪寒冬。 可能再过个几年,她就会把月白那一面慢慢展现出来。 月白漂亮过了头,叶二不一定会有那样夺人心魄的美貌、却也一定是惹人注意的一方美人。 季无念想起昨日唇上柔软,那颗冰凉的心竟暖了一些。 明明可以把她推开,怎么就这么温柔? 而那句“别退”,又是为什么说给她听? 月白收剑入鞘,就看季无念嘴角微翘,眼眸却垂着。 “师尊。” “恩?” “那位齐师兄,为何要入魔?” 季无念一愣,又如月下红梅笑起来,“小叶儿,你知道什么是入魔么?” “听掌门的意思,”月白走到她身边,“该是不好的事。” “在山下没听过么?”季无念坐起身来,让小徒弟跟自己分一个椅子,方便自己把人搂在怀里,任她试探自己的想法。 月白低眉顺眼,“想听师尊怎么说。” “入魔啊……”季无念捏捏小徒弟滑嫩的脸颊,“入魔就是放任自我,随心所欲。” 这听起来到不像坏事。 月白想转头,被贴到自己脸颊旁的另一张脸止住了去路。 “只是入魔啊,就像个甜蜜的陷阱……” 从月白的角度只能隐约看见她高挺的鼻梁,却能听见她清淡的声音。 “越放任越厌恶,越厌恶越放任,随心所欲之后便是再也无法随心所欲,因为再也没了心……”季无念轻叹,“齐师兄以为整个屋子都看不见他,却不知、眼里最没他的便是他自己。” 堂堂一个金丹弟子,就这么失了道心。 倒是有一颗嫉妒的魔心,只不过已经被利用、成了暴露魔气的道具。 -- 第61页 “师尊,那齐师兄似乎是想引你入魔……”月白低声问,“师尊怕入魔么?” 这问题大逆不道,季无念却只是淡淡回答,“不怕。入魔会忘记很多事,可能还活得更轻松些……”她蹭了蹭叶二的脸,“只是有些人注定会清醒,醒来之后的痛、早就把那种轻松抵消完了。” “说得好像她入过似的……”九一吐槽到一半,突然想起她还真的被魔气折磨,又不说话了。 月白沉默,她不明白季无念痛从何而来。 “叶二。” “师尊?” 季无念语气低沉,“若我入魔,你跟我么?” 指尖抚摸封雨剑鞘,丝丝凉意比这夜色更甚。月白举起剑,“跟。” 她为季无念而来,自然是黄穷碧落处处跟随。 毕竟此人心思奇怪难测,不跟着、她怕回不了家。 身边人低低的笑,凑在她颈边胡蹭。 月白不阻止她,眼神落在手中剑上,“齐师兄曾问我借剑一观,夸奖师尊天赋异禀……还说师尊曾经花去半身精血打造习风……那这封雨……?” “自然也是融我精血的,”季无念一笑,她连着月白的手一起握住,“小叶儿,你看,师尊给你的、也是天下独一份儿。” 月白沉眸,看向季无念腰间。 她今日佩戴了那枚黑云带钩,钩下佩玉。 “师尊为何当年要用精血练剑呢?” 季无念一愣,笑说,“当年师尊赠我白云碎,可是那家伙太过粗犷,不是我的风格,不如打破重来,要一把趁手的剑。” 白云碎,一剑碎白云。 能将当世名剑说得这么嫌弃,也是季无念的一种本事。 “……可能当年掌门瞒下来是要为了神兵挽尊吧……”九一干干得说。 “师尊当时如此……”月白说,“不怕责罚么?” “责罚?”季无念咀嚼着这个词,“白云难驯,清风易拂……若是连自己的手中剑都掌控不了,世间又有什么可以握在手中的呢?” 当年的季无念,这么想把什么东西掌握手中么? 那师尊又为何要再打一柄封雨? 真的只是想赠她作礼? 问题太多,可月白一个都不想问出口。 月白将剑慢慢放下,季无念的手一直搭着她的。 “叶二,”季无念搂着她,“你说齐丰借过你的剑?” “恩,”月白轻轻应。 “明日将封雨给我,我要去问问。” “听师尊的。” *** 季无念问了六离,又试着去接触齐丰身上的魔气。 封雨接触魔气,剑身上顿时黑气冲天。那黑色又被习风剑气包围、最终消弥于空中。 众人惊叹,神色变了又变。 齐丰冷笑,看着季无念的眼睛黑沉沉得不见底。 “当真天赋异禀。” “以魔气触发……”季无念收回封雨,在众人目光中逼近他,“为何要放在此剑上?” 为何、不直接朝着她来? “无念师妹,”齐丰笑,“你又为何要将这把剑给你徒弟?” 季无念握剑的手紧了紧。 “我嫉妒你们这些所谓有天资之人,”齐丰低头笑,他的任务、所求至此算是完全失败,“偏偏你们还喜欢抱团……呵。”他低声,“是,你们天资无错,那我嫉妒、便错了么?” 季无念想说无错,眼神却看向了一旁冷了脸色的齐悦长老。 就算齐丰说自己天资平平不受重视,他也还是齐悦长老看着长大的孩子。 拿上封雨剑,季无念退到赵子琛身边,静静听他对齐丰下达处置。 第32章 封雨剑被季无念拿走,无法御剑出门的月白被季无念留在青临殿。她逗着晚晚,看小家伙抱着自己大腿不撒手的样子,觉得可爱得不行。 “月白呀……”九一告诉她任务完成后,又用着老母亲一般语气跟她说,“虽然我之前是说过‘请弯请弯’,但是选对象还是慎重啊……你看看这个季无念、感觉就是有那么一点点不靠谱……” “看她咬你这场景、感觉就是拿你发泄啊……” “你可千万别被骗了,PUA代价很高的呀……” “虽然要做任务,但我们是和谐社会主义任务系统,不是真的需要你去卖身的呀……” 叽叽喳喳说了一大堆,月白只回了一句。 “下次,回避。” 卧槽、还有下次? 九一整个系统都不好了,有一种自己养的白菜被猪拱了的心塞感。 “月白啊,虽然这个任务对你没什么限制,但季无念怎么看都不像个好对象啊……”九一感觉自己为宿主操碎了心,“你看她昨天根本情绪不稳定……而且又撩月白又撩叶二,是个花心蘿蔔啊!” “她知道。” “啊?”九一懵了,“知道什么?” “她早就知道齐丰入魔。”月白捏着晚晚的爪子。 “嗯?”九一惊讶,“她怎么知道的?你怎么知道她知道的?” 昨天的哑谜? “她劝齐丰‘前路无悔’,”月白说,“该是早就想好了只要齐丰动手,就要暴露他来揭露魔气一事。” 月白甚至怀疑,季无念往前与齐丰的所有亲近,都是为了这一天。 可是齐丰是此次下山后才入魔,季无念怎么会提前得知? -- 第62页 “……可是你不是也说,这样她也可能暴露自己么?”九一觉得自己有脸都要皱起来了,“自杀式袭击啊?” “所以……”月白把晚晚抱进怀里,目中空无一物,“她知不知道我会帮她呢?” 九一已经跟不上月白跳跃的逻辑,虚心请教,“月白小姐姐,所以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季无念应该早就知道六离会遇袭、会重伤,而此事有魔修作梗,会有引水珠之事。而她也知道齐丰回来会叛魔,可能还知道齐丰所叛为何,甚至也知道那气息会被魔气触发……”月白回忆他们昨日的对话,季无念那句对齐丰“清醒”的称赞,太过精准,“剩下的问题……”是她知不知道自己呢? 从一直的反应来说,月白觉得季无念不知道。可这并不能解释季无念身上有的谜团。 “……那跟她吻你有什么关系?”九一讪讪,“又跟你让她吻有什么关系……?” “恩?要什么关系么?”月白淡淡得问,“她想吻,就让她吻。我不就是要她得偿所愿么?”反正也挺舒服的。 九一干干得说,“……虽然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我还是觉得不对。” 月白不再回复。 *** 对齐丰的审讯告一段落,算是尘埃落定。 “我以前倒是与齐丰有过几面之缘,”六离此时与赵子琛、季无念一起,作为被偷袭的主角之一,他算是这段时间的漩涡中心,“他虽不算出挑,但也算稳重,这一回来就夜探我寝殿……就算是魔修,我也觉得有蹊跷。” “无念,我知你以前与他还算交好,”赵子琛也觉得隐隐有些不对,问,“你觉得如何?” 季无念有些发愣,她知道齐丰本不该在这个时间点出手。如今在现在这个时间点弄出这么大动静,必然是某位姑娘的手笔。 还有特意来送给她的那个符…… “无念?” 季无念低下头,“只怕是我的错。”无论如何,此事如此发展倒也与她的目的一致。季无念自然也会替月白将这份原因挡下来,“我见齐师兄回来,找他去喝酒时透露了现在门里人手不足一事。现在山上虽是仙门聚集,但也因为有来客,又准备得匆忙,终究是守备不足……” “倒也不是,”六离安慰她,“要不是你提早将那玉符给我,只怕我还真的凶多吉少。” 六离伤重,便原是元婴,现在还真不一定打得过入魔的齐丰。 季无念赶到时六离早已昏迷。他醒来后说齐丰来时他正在休憩,只感到有一阵灵力冲撞,后便不省人事。而季无念作为“第一个”赶到现场之人,说是她赶到时,是看见六离有那灵符相护,将魔气漫天的齐丰挡在了光环之外。 之后赶到的赵子琛与几位别派长老,也看见了六离被灵符光芒护体,只不过魔修齐丰已经被季无念制服。 这是季无念的布置,顺着月白的安排将戏演了下去。齐丰暴露,而那枚据说可以隐藏魔气的玉符,自然又被她私吞。 也不知道那姑娘到底还有多少东西要向她拱手奉上。 “如此,六离你倒是又欠了那姑娘一条命,”赵子琛说道,“若得相见,当真可问问要不要以身相许。” 季无念本在失神,这句话又把她拉了回来。 “……师兄你可别说笑了,”六离尴尬一笑,“不过若是真能相见,确实该好好谢谢人家救命之恩。” “六离师兄,”季无念看他,“你真的,完全不认识她么?” “怎么连无念你也……”六离无奈,“你至少还见过这位一面,我可真是……” 所有被救的场合,六离都是昏迷,根本不知道那个已经救了自己几命的女子是何模样。 是了,见过她的,除了当日的凌云弟子,就只有季无念。 而也是因为凌云弟子见过她,所以她不只是季无念见过。 “还是先不管那姑娘如何,”赵子琛说,“齐丰身上这魔气实在隐蔽,似乎也只有激发一途可以探测……若是仙门弟子沾染,只怕会容易被引导入魔、变得嗜血好杀。” 齐丰在殿上招得意思,便是要以魔气沾染虚弱的六离,又要以封雨为媒介,沾染叶二和季无念,让他们成为魔族安插在三清心脏上的一枚毒针。 季无念知道这半真半假,有月白动的手脚。 “更怕的是已经有弟子被沾染,”季无念手里还有叶二交上来的封雨剑,“防不胜防。” 赵子琛想到此剑来处,问,“叶二如何?” “没什么异常,”季无念说,“这几日我会把她带在身边,再做观察。” “也不知魔族是如何修出此等事物的。”六离皱眉,“实在闻所未闻。” “现在门中已经有不少流言,”赵子琛皱起眉头,“只怕齐悦长老那边、麻烦事也不少。” 此事出在八尺峰,齐悦长老便是秉公、也少不了被人私下指点,更不要说外门…… “这东西就像瘟疫,”季无念往后一靠,“最怕的就是无知。师兄,我觉得我们也需要去探探,”季无念说,“照齐丰所说,魔族该是已经打算以此为谋,我们不可坐以待毙。” 赵子琛点头,却又一笑,“无念,看来你的禁令要名存实亡了。” 季无念名义上还有二十年才能解禁,而除了她当年下山,世间对她的了解便只有一个名头。她又是人间皇族,虽说都是仙魔之事,但在情报方面、只怕比他们这些不入尘世的老古董要灵敏得多。 -- 第63页 “齐丰说他遇上那魔修之处乃是昆弥,”季无念笑道,“那是人妖魔三界交汇之处,我过些时日、便去看看。” “此事说急不急,说缓不缓,”六离说道,“无念你还是多作准备,再下山为好。” “无念知道。” 第33章 仙门多事,对比武场中意气风发的小辈来说,有诸多流言却没什么实感。 季无念与六离从掌门那里离开后回了五时峰。本日赛程已毕,广场上只有小猫两三只,四甲决出,还剩几场便能决出魁首。两人去牌上一看,四中有二乃三清门人,之前打败洛长河的明云谢楷占据一位,还有一位来自无极宫。 “无极宫宁晟?”六离想了想,“没听过的弟子呢。” 季无念耸了耸肩。 无极宫那位月白倒也有过一面之缘,便是之前对她出言不逊的别派弟子。 本以为一个器修走不了多远,月白也没在意。没想到此人凭借手中诸多器物,竟闯入四甲,该说其控器手段不错,许多东西做得也是挺有创意,会让对手措手不及。 “我觉得你也可以试试,”九一说,“创造力是第一生产力。” “倒也可以……”月白晃着竹子,之前没太在意,这下她也来了兴致,“该找时间去打个印记。” 这两日除了齐丰,月白也没忘记在诸多仙门弟子身上打上印记,以便她以后知道仙门诸事。 “你个偷窥狂魔……”九一忍不住吐槽。 月白反驳,“这叫未雨绸缪。” 感应到季无念回来,月白把竹子让给了晚晚,起身去迎,“师尊。” “今日在殿中呆了一日么?”季无念走过来,习风挂在腰间,封雨被她握在左手。右手自然得搂过小徒弟的肩膀,“赵棋她们没来接你?” 月白看了看离自己咫尺天涯的封雨剑,低头回答,“来过了,只是弟子还是想在殿中修行。” “这两日该决出魁首,”季无念笑说,“现在齐丰的事情也已有处置,明后两日,我带着你去看。”她晃了晃手中封雨,“这剑上怕有魔气残留,还是先放我手里。这几日、你跟在我身边。” ……这不是又要公开处刑了么。 月白无法反抗,也只能柔柔顺顺行礼,“是,师尊。” *** 两日赛毕,那个器修宁晟夺得头筹,栾清展封以一招惜败。净语峰管笙赢了谢楷夺了第三。魔修齐丰的热度未过,器修夺冠又成了一大热点。尤其是赛完后直接对着季无念求爱一事,更是成了诸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当日宁晟与展封战况焦灼,是以手中最后的炼器堪堪赢了展封一招。而他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苦苦一笑。 如此,便定下宁晟夺冠。 转头,季无念带着月白坐在高台,笑意盈盈。 本次小比自有奖励,都是对修行有益之物,但宁晟拒绝了长老递上来的锦盒,反而高声说道,“宁晟不要这些!” 少年眼神坚毅,热情如火,直直射向高台,“宁晟只想向季仙长求一贴身物,解我相思苦!” 众人立马细细碎碎交谈起来。 “啪啪啪啪啪,”九一激动起来,“年下!小狼狗!我喜欢!” 季无念身旁的无极长老面色一变,反倒先于季无念发话,“胡闹!” “宁晟对季仙长倾慕已久,”少年不卑不亢,丝毫不理自家长老的怒气,“我自知现在与仙长难以相配,只想向仙长求一寄情物!” 拦住一旁发怒的无极长老,季无念笑道,“你要什么?” 少年意气风发,双拳紧握,“想要对仙长来说,独一无二之物。” “少年人啊……”九一吹了个口哨,老神在在,“真是大胆。”他又问月白,“月白啊,吃醋么?” 月白不理他,反倒是对这个少年更有了几分兴趣。这几日被季无念带在身边,还没空去读他识海。 季无念转头便看见自家徒弟黏在对方身上的眼神,几分探究、几分好奇,却丝毫没有气恼之意。她想了想,低头在自己衣服上解了什么。手一挥,那东西轻轻摇摇落在宁晟掌间。 宁晟定神,是一枚白色带钩,嵌有云纹。 “我徒弟做给我的,世间只此一枚。”季无念站起身,张扬得如同天上的太阳。她长臂一伸,可爱的小徒弟被她搂在怀中,“我的独一无二。” 人群惊叹,宁晟面色尴尬,手中的东西、当真是烫手。 月白比他更尴尬,可是动动肩也不能把那只蹄子甩下去。 “……又撩又贱。”九一觉得槽点太多,不知从何吐起,“月白啊……我觉得你的眼光有问题……” 也不知道是谁逼她到这人身边。 轻叹抬头,月白看见季无念向她挤眉弄眼。 “师尊……” 季无念笑得开心,像是完成什么了不得的恶作剧,“恩?” “我不会给你再做一个的。”月白收回目光,有些同情得看向台下的少年。 看上谁不好,看上这个人? “放心,”有一个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响起,“晚上我去偷回来。” …… *** 晚上季无念果真去偷鸡摸狗,而月白也凝出神魂跟了过去。可还未到无极宫落脚的殿外,季无念便换了方向,又朝栾清后山去。月白跟到地方,那边早已有人等候。 -- 第64页 季无念朝那人走去,有个什么东西划空而来,被她捏在手里。 “怎么连送我个带钩都不肯?”那人转过星月而来,轻轻笑,“季仙长,你越来越小气了。” “少宫主也不缺这么点小东西啊,”季无念将挂钩在怀中放好,问他,“你怎么跑过来了?” “我不是少宫主,我是你的阿凝。”沉凝笑道,“我自然是来找你解相思之苦啊。” “我担不起少宫主这份相思,”季无念瞥他一眼,“趁着年轻,赶紧找下一个吧。” “我自幼就仰慕仙长,”沉凝看她的眼神灼灼,“找不了。” “小兔崽子,还是好好修炼,”季无念笑说,“李长老的头发都要给你气秃了。” “这不是要转移视线么?”沉凝笑得自信,“你又成了众人焦点,感觉如何?” 季无念一耸肩,“一如往常。”众星捧月。 “你自然是习惯,”沉凝叹了口气,“修炼是自然的。如今我修为还没你高,比不上六离,连上门求亲的底气都没有……” 季无念大笑,“若是这样就能激励你好好上进修行,我还能去向元宫主讨个人情吧?” “无念,”沉凝语气突然低沉,“我知道当日在月港之事,我担心你。” “……这称呼……有点太亲密了吧?”毕竟季无念是吻过宿主的人,九一对他们现在的对话非常不舒服。 月白不置可否,只当看戏。 不过季无念的应对倒是让九一颇为喜欢。她拿剑柄打了沉凝的头,“少宫主你修为太低,还是尊称我一声‘仙长’为好。” “不要,”沉凝双手捂住脑袋,又是少年气盛的模样,“私下我就要叫‘无念’!无念!无念!无念!” “幼稚,”季无念翻个白眼,宠溺又无奈,“明日跟着长老回去吧,好好修炼,要出事了。” “是那魔气之事?”沉凝走到季无念身边,“很麻烦?” 他们离得不远,在一个亲密的距离徘徊。 季无念不动神色得远离一些,“仙门中只怕已有渗透,若是得到名字,我传与你。” “好,”沉凝看着这距离苦笑,“那你那独一无二的小徒弟呢?她这几日拿着封雨剑,不是最该被侵染么?” “她?”季无念似是想起了什么,低头笑说,“她是我最不担心的人了。” “怎么说?”沉凝说道,“身染魔气可不是小事……” “我时常要替她洗涤筋骨,便是一点点细微差别,可能她不知道,我都会知道,”季无念似乎谈到小徒弟心情就不错,指尖在桌面上敲着,“那副身体,只怕我比她自己都熟。” “这话说得有点污……”九一吧唧吧唧嘴。 月白不太想承认,但可能还真是如此。 沉凝轻轻握拳,“为何、对她如此看重?” “……为何?”季无念似乎是愣了一愣,低头思索一番后才答,“我从未遇见过她……这样的人……” “……这个台词好熟悉……”九一讪讪,“下一句是不是就该是‘单纯可爱不做作’?” “明明抗拒得不行却会逆来顺受,看着乖巧,偏偏还要时不时无力得抗争一下……”季无念点点下巴,“就是……那种让人很想继续多欺负欺负的感觉……反正就是不想如她的意……”季无念又思索一番,“而且很奇怪,她只对我这样,明明对别人都挺乖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只讨厌我……” ……难道不是因为只有你欺负她么? 季无念歪过脑袋、又补了一句,“她越是这样,我就越想欺负她、不想如她的意。” 九一:“月白小姐,请问你听到这些话、有何感想。” 月白:“……这什么破任务?” 她要让她顺心如意,而对面那个满心想着不能如她的意。 恩将仇报。白眼狼。 沉凝被这答案也一时噎住,不知该如何回答。 本来还有些嫉妒,现在对叶二反而有了些……意外的同情? 第34章 无极宫,立于极东,现任宫主元酒修为几进化神。 沉凝乃元酒义子,虽没有季无念那般顶了天的根骨,却也是个中翘楚。未入仙门时曾为果腹从军,那时正值皇子叛乱,他还只是个十夫长,领着队伍上了前线,差点回不来。 是季无念于乱军之中将他救起,甚至密送他去了无极。 元酒对这少年多有看重,暗地收为义子,却极少让他露面,甚至只有一小部分的人知道无极宫有这么个“少宫主”。 沉凝承了季无念诸多情谊,对这位仙长念念不忘,时常会给她写信,而季无念也时不时会回他几封,倒是没有什么暧昧之意。 “月白啊,你看看……”九一摸不清楚月白的心思,只觉得季无念这个人就是不靠谱。他需要月白做任务,并不希望她错付真心,“好白菜要保护自己别被猪拱了呀……” “……”月白盘腿打坐,体内灵气流转,还在暗暗搜沉凝识海,“顺其自然。” 季无念回信多是对沉凝说的日常事做些回复,恰到好处,既不会太亲近、也不疏远。两人该算是建立了些友谊。沉凝偶尔会说到些宫内之事,季无念也能回复一些。而此番探查之后,月白才知道,原来月港之事、季无念竟向沉凝提过。 -- 第65页 时间可能是她给六离第一次留书的之后,季无念便向沉凝提过要注意那边方向。沉凝向元酒提过,只是元酒并未重视,无极那边也就没有什么多余动作。 还是这次事情闹大,元酒才让李长老前来。本意是让沉凝也来见见世面,只怕也没有想到会闹这么一出。 按昨日的说法,该是季无念私下与他联系,闹出这么一场。把自己架在众人眼中,而将八尺峰齐丰什么的移出去。 月白收回体内流转,慢慢睁开眼睛。 季无念回来了。 九一听到“叮”得一声,愣愣得开口,“月白……‘盗取无极宫冷剑’……” 冷剑,无极宫的镇宫之宝,是一把寒冰之剑。 所以才会把封雨给她?季无念要去盗冷剑? “有时间限制么?”月白暗暗感应着季无念的行踪。她回了寝殿便打起了坐来。 九一等了一会儿,“没有。” 月白又闭上眼睛,“那不急。” 她倒要看看,季无念究竟要做些什么。 *** 待诸事已闭,几大仙门未多停留,纷纷踏上归程。 因为之前沉凝的当众示爱,叶二又被季无念带着经历了一次公开处刑。此刻总算得一丝清闲,她也乐得在院子里抱抱晚晚。 小猫熊长得挺快,已经从一个蹴鞠大小的小毛球长成了两个蹴鞠大小的毛球,依旧是摇头晃脑,就喜欢抱着月白的大腿,让她走不了路。 月白有时会干脆就地坐下,将小东西抱紧怀里,搓揉捏扁、享受那份毛茸茸的手感。 “……你大概是个毛性恋,”九一有点嫌弃。 月白没听懂,也就不回他。 “……话说昨天居然那样都没有查出来……”九一惊叹于月白的隐藏能力,“果然挂逼就是挂逼。” 昨日文正长老有来找她,说是不放心、将她全身探查了一遍,最后还是放心得走了。 “他们找不出我的修为,又怎么可能找出我的魔气。”月白摸着晚晚的脑袋,面色如常,“要想知道我身上有没有魔气,可能只能找个魔修来激一激。” 只可惜,便是魔气,她也可以轻易隐藏。 “那如果真的查出魔气呢?”九一问,“他们又要做什么?” 月白低了眉眼,并不多想。 齐丰被锁在了某处监牢,日日受雷劈火凿。月白去看他时、那人已是衣衫褴褛,一身血肉伤痕累累,所有冒出来的血气魔气都被周边的雷火生生打散。唯有眼中浓浓恨意,会在某个挣扎时显露出自己被千锤万打的样子。 九一都受不住眼前的画面,干干得说了一句“好惨”。 如果叶二身上真的因为齐丰沾染魔气,那这些仙门中人又会如何处置她? “叶二。” 月白抬头,见沉凝从门外走进青临殿。 来人一身黑衣飒爽,衣角刺了滚滚白浪,又被一件罩衫拢住,如同海上云雾缥缈、浪声滔天,一派少年风流。 “宁师兄,”月白并没有站起,还在揉着晚晚脑袋,“你怎么来了?今天无极宫不是要回去了么?师尊还去送……” 此前的事也算是齐峰之外的小小风波,季无念和宁晟自不必说,就连被无辜牵连的叶二也成了众人口中谈资。有羡慕她得季无念青眼的,自然也有嫌弃她配不上季无念的惊才绝艳的。只看看热闹,同情她被季无念拿来当挡箭牌的、也不在少数。 连着齐丰的事,叶二又不可避免得成了风暴中心的一员。 “我还是想来私下见见你,一会儿就追上去,”沉凝笑笑,似乎之前的语气不善早都是过眼云烟,不过少年意气、不值一提。他一拱手,“之前多有得罪。” “没什么,”月白这才把晚晚从腿上扒下,缓缓站起,“师兄不必挂心。” 沉凝一双眼珠紧盯着月白,似乎是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 “这是要上演正宫小三戏码了么?”九一问得疑惑而兴奋,“你打算怎么打发他?” 月白不理九一,只微微皱眉,显得自己有些为难,“宁师兄?” “季仙长对你也是另眼相看,”沉凝想起之前季无念的话,此刻倒是有些同情眼前人,“我曾经也问过季仙长能不能收我为徒,她却说此生怕是不会收徒了。” 季无念说,“我这个人吧……没什么好学的……收徒太误人子弟。” 说这话的时候季无念和沉凝还在军营里。这位许久不露面的公主刚刚穿梭于万军之中、轻而易举得夺了自家小辈首级。而此时的她一身白衣不染尘,战场血气全然被甩在了身后,只剩下少女俏皮。 月白已经从沉凝识海中知道了这件事,但季无念看上去没什么常性,可能光光为了好玩就收她为徒,似乎也没什么不妥的。 沉凝继续说,“我就想来好好看看,你究竟有什么特别的……” “叶二不过是个普通的农家孩子,”月白淡淡得回,“我自己也不知道,是如何得了师尊喜爱……” 说不上气质如华,但沉凝也感受到了这个弟子身上的一种沉静。就算真的只是个农家孩子、她也在季无念的手下被打磨得越来越精美。沉凝起了玩心,笑说,“她说是因为你特别好欺负。” “直球!”九一鼓掌,“这就是来示威的!” 月白看着他,那双眼睛里充满着探究,大概还有对她的反应的期待。 -- 第66页 确实这种事实真的不太喜欢被人家说出来。最可恶的是,这种好欺负的印象,还是她自己弄出来的,难以反驳。 “或许吧……”月白并不想跟他有什么冲突,只低头笑笑,“不过师尊欺负归欺负,该教我的、给我的,什么都没少。叶二已经十分感激。”她又抬头,直视沉凝,冷静自持,“宁师兄,你来是想激怒我的么?” 沉凝一愣,反而背手看了看地面,轻笑,“我也不知道我来干什么。” “可能就是知道她收徒了,有些气不过。” “当年我们还一起打过仗呢,她就是不收我,还把我送去无极……” 少年情事,总有多年挂念。 月白想了想,出言安慰,“若是师徒,只怕师兄你的情路会更为艰难,毕竟有师徒名号。”月白顿了顿,“若师兄真有此意,不若好好修炼,来日再提。” 九一为月白的大方点了个赞。 沉凝也明显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回答,一时间竟说不话来。他喉咙口的话出来再进去,最后只化成了一声轻笑,“那我可就是你师公了。” “若论年纪……”月白眨眨眼,“师兄你确实长我一辈。” 沉凝又被噎住。 他带着对那份“独一无二”的嫉妒而来,可那“独一无二”似乎一点儿也没有放在心上。 “你说的很对,”沉凝也不想真的被叫长辈,毕竟他在仙门真的只能算个少年。他拿出一个手掌大的方形小盒,递给月白,“当日对你出言不善,是我不好,这个给你,算赔个不是。” 月白打开,是一匹偃甲小马,手掌大小,包裹精巧。 “我知道你的剑被收走了,这个给你代步,”沉凝总算笑出了少年气,“放心,会飞。” 月白拱手,“谢谢师兄。” “不谢,应该的,”沉凝走近一步,似有踌躇,“那个……” “师兄还有什么需要的么?” “如果……”沉凝撇撇嘴,“如、如果无念跟别人一起了……或者有什么迹象……你能不能告诉我?” “啧啧啧,”九一笑道,“一匹马换一个间谍,划算啊。” “……无极宫地处极东,”月白内心想到了六离,却只能说,“我没法……” “这个给你,”沉凝又往月白手中塞了一张紫色符咒,“这张是千里传音符,子母一套。你直接告诉我就行。” “宁师兄,我……”月白内心很有兴趣,手上却只能尴尬得推回去。 “收着呗,千里传音符可不便宜。” 两人一愣,纷纷往天上看去。 季无念今日白袍金纹,该是为了送无极而穿得正式。美人逆光而下,如一只高傲的鹤,从千万高空敛翅,落在地面时又扬起傲气。 她一步踏在了月白身边,将她伸出的手推了回去,“这千里传音符你收着,哪天为师穷困潦倒了,你还能靠着它活上好几年。” “无、无念……” 季无念又是拿剑柄往他脑袋上一敲,“我就说之前怎么这么乖,果然又来给我胡闹。” 沉凝揉揉脑袋,往旁边闪了一闪,眼里没有恼、甚至是因为这种亲密的愉悦。他笑道,“这可不是胡闹,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叫兵法!” 季无念翻了个白眼,“你赶紧走吧,你的偃甲人估计快撑不住了。” 沉凝一耸肩,眉角轻佻、不以为意。那神态、与平日里无赖玩闹的季无念如出一辙。 细细想来,前几日台上那番不要脸的作态、夜里自信又靠谱的样子,甚至此时少年风发的点点无赖和稚气,都与季无念不谋而合。可能沉凝自己也没有发现,他那份长长的挂念、已经将他拉到了自己最喜欢的方向。 月白发现了,她觉得季无念也发现了。 她的这位师尊一直看着沉凝离去的背影,直到那个身影消失在天际。月白知道这人经常不着声色得心事重重,可站在她的身后,看这人挺直的背脊,月白还是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沉凝对季无念来说,似乎有些什么不一样。 “盯着沉凝,”月白对九一说。 “嗯?”九一一兴奋,“你要开始斗小三了吗?” 月白懒得理他,出声打断季无念的沉默,“师尊?” “嗯?”季无念慢悠悠得转过头来。她一向如夏花,盛烈而浪漫,“怎么了?” “这张符?” “你留着呗,”季无念突然笑开,摸了摸月白的脑袋,“我身边有没有人,可不就是你最清楚?” 月白眨眨眼。 “叶二,”季无念把她搂到身边,带着她向前走,“我要闭关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你就去六离师兄那儿住。” 闭关是指要出门,月白已有期待,但要她去六离那儿? “师尊?”月白微微抬头,“我不能住在青临殿么?” “你现在刚刚开始修行,底子要打好,”季无念靠在一旁的树上,将小徒弟拢在身边,抬眼便是树上盛开的白点,“我让六离师兄好好指导指导你。” “这是给你找了个监工呀。”九一也能感觉到这份麻烦,“你还怎么往外跑……” “别乱跑。” 月白微微抬头,只能看见季无念精致的下颌线。 背景是白云苍狗、落花散漫。 “知道了,师尊。” -- 第67页 第35章 季无念三日后开始闭关,走前还特意将月白送到了六离那儿,千叮咛万嘱咐,“小叶儿要想我哦。” 月白只能尴尬点头,一直等到六离也看不下去、把人赶走才算完。 “叶二,”六离将她带到偏殿,“无念闭关的时日,你就先住这里,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对我说。” 六离没有季无念那么不讲究,就是偏殿,也比季无念的要来得精致一些。 “多谢六离师叔,”月白向他拱手。 “若是有什么修行上的问题,也可来找我,”六离向她笑笑,对这个小师侄很有好感,“我现在养伤,也是闲着。” “是,师叔。”月白又一弯身,眼眸转了一圈,“师叔,叶二现在就有一事不明……” “嗯?”六离一笑,“是想问为什么突然把你送来我这儿?” 月白可不信那个关于修行的理由,毕竟早晚课什么的,从哪儿出发都是一样的。 “嗯……” “无念说过你会问,”六离笑意更浓。他本是温和的人,可想起季无念的时候、有时会露出和小师妹一样玩味的气质,“实话是,还有些人对你可能沾染魔气存有疑虑。仙门中也不是没有嫉魔如仇、不论是非的人,把你放在我身边,安全些。” 叶二抿起嘴唇,“是有人认为…我会入魔么?” “你不要多想,”六离拍了拍她的肩膀,“此事不是你的问题。只是现在情形复杂……”此事牵扯不仅仅是三清一门,还有其他许多分支。 “若是我去接触魔气而不触发,”月白抬起头,看着他,“是不是就行了?” 明明之前文正长老已经替她查过,竟然还是如此? 季无念和六离提过小徒弟的倔强,六离也对叶二上山之后的诸多作为有所耳闻。可今日的倔强却来自一场无妄之灾,还难以洗脱,六离便不免有些心疼。 “人呐,总是信自己爱信的,你说什么、做什么,都没用,”六离拍拍她的肩,“无念是怕你一个人受欺负,这才把你送我这儿来。”六离叹气,“仙魔殊途,彼此怨恨颇深。这山上也有曾经被魔修杀父屠母,甚至灭族之人,我们也没办法为此去责备他们的戒心……”他苦笑,“只能先委屈你。” 叶二嘴角拉平,低眉顺眼,“不委屈。” 月白是真的不委屈,她只是不喜欢被众人盯住。而后又想起季无念喝酒那处,隐隐有些感慨。那些斑驳的剑痕、四散的杀意,季无念独自饮酒和哭泣的时光,也不知道有了多少。 “人心难测,”六离又说,“但只要你足够强,那些恶意也伤不了你分毫。” 月白点点头,稍稍有些走神。 “你就安心在此,”六离起身,拍了拍她的肩,离开的时候替她关了门。 当另一个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月白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默问,“她到哪儿了?” “哎……”九一盯着某个快速移动的小点,“这可真是迫不及待啊……” 那个代表季无念的小点飞速得往东边去,可真正吸引月白注意力的,却是另一个点。 代表沉凝的那个点,在回极东的半路,拐道去了北边。 *** 六离所说的敌意月白感受不深。平日她行事温和,极少与人有矛盾。这次事发之后以后一直被季无念带在身边,现在总算被放出来,周边弟子大多是对她表示了关心以及对季无念身上八卦的热衷。 “叶二,季仙长之后见没见过那个宁晟啊?”某弟子贼兮兮得靠过来。 叶二往后退了一步,“这事我不知道……” 这边又有一个弟子戳了戳她,“那六离仙长有没有吃醋?” “……我与六离仙长并不会谈论这种事……” “那就没有什么情绪??”前面的弟子又凑过来,满眼星星,“难道六离仙长的心都在那位神秘的红颜知己身上??” ……这事儿怎么还没有过去? 九一嘲笑她的天真,“这才没几天呢。” 处于风暴中心的叶二最后被莫深解救。将人群散了去,莫深对叶二拱了拱了手,言语轻轻,“齐丰之事,对不住你。” 叶二来不及回复,那位师兄便走了。 莫深是八尺峰剑炉的管事弟子,见过沉迷的齐丰,也见过之前在剑炉割手的叶二,还在季无念面前夸过眼前的小弟子、希望她别再被自己师尊欺负。 齐丰是他同门,甚至能算是他的友人。听闻齐丰入魔,甚至去袭击六离、八尺峰的人多是不可置信。可当日齐丰当众爆出魔气、甚至那句“入魔何错”,都深深得刺进了他们的心里。 有时想想,也不是不能理解。八尺峰有多少人没有羡慕过这个被季仙长捧在手心又天资甚好的小师妹?想想那些为了两枚带勾而被浪费的天材地宝、再想想季仙长与齐悦长老对她的纵容……那些修身养性的话,总归是抵不过内心那一丝丝的异样。 莫深叹了一口气,心中竟有一点点庆幸。 幸好这个孩子很努力、也很倔强。明明对炼器没有什么痴迷,却不顾后果,让八尺峰很多人自愧不如。不然,那颗名为“嫉妒”的魔种……又不知道要种在多少人心里。 可是八尺峰啊,终究是舔了一份耻辱。 九一老神在在,“明白人还是不少的。” -- 第68页 月白没多说话,只是心想有空时、该去拜访一下八尺峰。毕竟齐悦长老对她多有照料,此刻该去释放一些善意。 第36章 几日光景,沉凝他们已经到了北方极寒之地、刚进了藏雪峰。宫主元酒已经先行一步、似乎无极藏雪之间有什么要事相商,只是沉凝未到、还不知是什么事。而季无念已经在海边停留了一些时日…… “咦?”九一作为一个称职的系统,报告给月白,“季无念好像动了,去了海上。”看方向,正是去的无极宫。 “一会儿去看看。”月白走过五时峰的广场,还有些弟子向她打招呼。她一一回复,往僻静地方去。 此时还算晨间,今日六离似乎与掌门有事相商,该不会找她。 “偷窥技能真好用……”九一懒懒开口,对月白的情报获取能力已经不想再吐槽。 月白一路到了鹿邑西线,又设了一个传送阵,落点设在了离季无念停留过的海边。 一晃而过,月白便出现在了海边一处山崖。此处地势较高,极目远眺便是海天边际,而居高临下、便能俯瞰山脚的小渔村。一村不过十几户,家家有渔网,只一条小道沿入青山。若是月白记的地图没错,再远一些的地方、该是有一个小城镇。 清晨时分,海浪阵阵,村外海面却没有一艘出海的船。 村里也似是没有人,有些奇怪。 那边季无念已经飞进了广阔深处,月白想了想还是拔剑跟上。 青峰一闪,一道光芒略过长空。急行千里,月白脚下渐渐开始波涛汹涌,海浪滔天。 月白朝着季无念所在的方向看去,那边黑云如泼墨,电闪如利刃,空中似有金龙狂舞、搅乱一方风云。 据说无极宫位于极东之海,隐于风雷。 九一干干开口,“……你当心被雷劈……” “这是个阵,”月白迎风而立而衣袂不扬,雨从她的身边尽数散开,雷鸣电闪也不过照亮她的脸颊。她看了一下,最终看向了海面,“入口在海中。” “你说什么都对。”九一在这种事情上没什么发言权,大佬一定是对的。 月白听着他的语气,不知怎么想笑。最终只是摇了摇头,如同这漫天的水滴,坠入海中。 水流翻动,不时有光芒照亮上方。 月白不疾不徐,青峰乘着水流,将她从激流翻滚带入粼粼水波。 不过一会儿,头顶的光芒变得稳定,身边的流水变得温暖。有一些小鱼慢慢靠近,又从月白身边游弋而去。月白隐去身形,缓缓浮出水面。 风和日丽,浪平波清,白云中隐隐有着御剑的身影。 九一拍了拍手,“月白你真棒。” 语气太干,毕竟这是正常操作。 月白环视四周,极目远望、尽是一片海蓝蓝。 “季无念之前往哪儿走的?” “啊?”九一调出了自己记忆,给月白在识海回放,“你看嘛。” 月白看着空中那一道道身影,又对比沉凝平日进来的路,“那似乎不是一般进无极宫的路。” “她是来偷东西的……”九一说,“哪儿能这么正大光明得走……” 可是她又是怎么知道另一条路的? 月白没有答案,只能跟着九一的记录飞向了与空中那些弟子、相反的方向。 一路清宁,有风有阳,看似无边无际。 月白很有耐心,也不知道飞了多久,才在眼界之中,看到了一个小点。 灰色的点越来越近,是一块漂浮于海上的石碑。石碑四角已经被海浪磨圆,唯有刻文笔锋凌厉,深深得印在那里。 万古长空,一朝风月。 “嗯?”九一一愣,“这不是佛经里的句子么?一群修道的还信奉这个?” “佛家道家,不过是参悟,”月白将指尖轻轻贴在石碑之上,食指划过笔锋,“……不知刻下这些字的人……是谁……” 笔迹、竟让她觉得有些熟悉。 “肯定是哪个老头子吧?”九一有些嫌弃,“说不定现在早就化古了。” 月白笑了笑,看了看脚下的清波。 水波荡漾,粼光闪闪。 纵身一跃,青峰留驻长空。 不过瞬息,月白双脚踏在坚实的土地之上。周边场景变化,月白又摸了摸那块石碑。 石碑立在土里,被包围在一片松木树林之中。 沧海化林。 “哇哦,”九一赞叹,“好厉害的幻术。” 月白仰目,青空还是那片青空,只是被树林弄得有些斑驳。 前路不过一条小径,身后是无边无际的森林。 “无极宫有这种东西、居然还会被三清压一头啊……” 月白慢慢向前走,她并不急着去找季无念,本就只是先来看看,“这些不过是让他人难以进来,却没让他们能轻易出去。” 总觉得要开始什么哲学讨论,九一没啥兴趣,提醒她,“季无念好像离得不远……” “叮。” “‘助季无念盗取冷剑’任务完成……完成???????”九一充满着不可置信,“我们还啥都没做呢!!?????就完成了?????” 树木森森,一片幽静,要不是九一的惊叫和前方暴涨的魔气,月白几乎想停下脚步再呆一会儿。 青峰又出,月白的疾驰在这幽森中掀起一片飒飒声响。 -- 第69页 *** “轰!” 一道虹光自空中直直落下,扫过之处轰然倒塌,却没有伤那红衣人分毫。 那人手中白光闪耀,千钧力道化成玄冰,凝固而后崩裂。 地下诸多弟子祭出法阵,冰又成了水、化作一番雨气。 “素女长老,注意力度啊,”那红衣人飞入空中,手中冷剑甩了个剑花,几片雪晶绕在她身边,映着她暗红的魔气,“没伤着我就算了,伤了你家弟子可不好。” 兜帽和面具让人看不清她的脸,却没有遮住她嘴角嘲讽的弧度。 被称作素女的人一身浅色道袍,手中拂尘不停,又是一道光直扑而去。 红衣人一笑,嘴角弧度挑衅,抬手将冷剑横于身前。光芒既至,她似要出手,将那片光芒冻住。 忽而狂风起。 水气迎风化刃、散落四周,刃口一致、将那已经甩出一剑的人紧紧包裹。 “月白!”九一惊叫。 手中青峰一紧,月白另一只手几乎就要伸出。 “唰!” 剑势急转,一道白光自前向下划过直角,如离弦之箭、直直朝下方急射而去。 “铮!” 冷剑剑锋触碰折扇,一阵细碎之声伴着寒气一路向下,逼得来人松开了自己的法器。 红衣女嘴角含笑,折扇散着冷气被她踩在脚下,染着一片暗红的光。 “长夏长老,冬日阴寒,注意保暖。” 长夏后退一步,现在何止他的折扇,连那女子的眼中都散着烈烈红光。 “你究竟是何人!” 素女直冲而下,却依旧在拂尘触及之前、让红衣女闪了开去。 魔气汹汹,寒芒凛凛。 空中那人冰火同身,不可一世。 “魔修凌洲,见过各位仙长。”自称凌洲之人拨弄剑锋,似是在欣赏剑上寒芒,“近日我魔族有诸多大事,特来借冷剑一用,谢诸位仙长慷慨。” 越客气越讽刺。 素女咬牙切齿,一把拂尘急速射去,堪堪碰见残影。 要不是宫主不在,哪里由得这种魔修…… “仙长莫急,”凌洲乘风而走,还不忘回头一笑,“我们将来都是同僚,不必此时要死要活。” “一派胡言!” 白光闪过,虹光又凝,而凌洲已消失于茫茫大海之中。 月白站在树林的边缘处,背靠一颗青松,静静地看着那边充满怒气的虹光一道一道射向大海。 一道道剑影闪过,有不少人追逐入水。 “……没有进度到账,”九一踌躇得说,“虽然打了白工、但感觉也不需要你帮什么忙了……” 月白吐了口气,转身、原路返回。 “没、没想到她这么争气哈……”九一不知为什么觉得有些尴尬,这个任务发得……都不用宿主做了呢。 “嗯。” 月白回得太冷淡,九一有点不敢开口。 于是松木无声,徐风不扰,月白就慢悠悠得走着,完全没有来时这么急迫。 快走到那块石碑时,有一丝丝暗红飘来,伴着雪晶片片散落。 那人单手撑着剑、跪伏于地,另一手的指尖陷入地里,染红了一片土。 她听见了脚步声,抬起的眼睛里有一片烈火。 “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洲。” 月白慢慢在她面前跪坐,将她的手掰离冷剑。 纤长的手掌被寒气冻出了霜,很僵硬。 轻轻牵引,那只手被月白引导着绕住了她的背,眼前的人也就自然而然得落入了她的怀里。 “口气不小。” 暗红的魔气侵没两人,却在片刻之后被慢慢拉回。 一颗金丹在清浊之间若隐若现,终究是在一番拨弄后恢复清明。 紧绷的身体总算放松一瞬,却又在下一瞬绷紧。凌洲一口暗血喷出,染红了月白的后背。 “……”月白抿了抿唇,她不喜欢背后湿掉的感觉。 “……你、怎么……在这里?”凌洲喘着粗气,胸口很难受,话说得有些不清楚。 月白抚着她的背、替她顺气,看到她现在这副惨兮兮的样子竟有些愉悦,“你能在,我不能在?” “……”凌洲不知该说什么,反倒一笑,“你出现的时机……真妙……” 她在海边待了许久没出现、她一得手便出现了。 九一说,“……这叫主角光环,没办法……” 月白复述,“这叫主角光环,没办法。” 凌洲被这人噎住,顿了一顿,伴着咳嗽、笑了出来。 清风不扶柳,这磕磕绊绊的笑声便只有她和月白共享。 月白轻轻将人推开,却又在面具下看见一双红红的眼睛。 凄苦、感动、埋怨、开心。 月白不太明白她哪里来得那么多澎湃情感,只是翻手拿出一颗药丸,递给她。 凌洲往后靠,身子落在那块石碑上,眼光落在月白眼里。翘起的嘴角还挂着血迹,她轻轻笑,“月白,你来做什么?又为什么会知道这里?” 这是一条密道,就连无极宫内,也没有几人知道。 月白无视了对方眼里的质询,只是轻轻抬起她的下颌、将那颗药丸抵在渗血的双唇间,“同样的问题问你,你答么?” 药丸苦味很重,还未进入充满血腥的口腔,就让凌洲排斥得有些想吐。她堪堪吞下,死死得皱起眉头,“好苦。” -- 第70页 月白扶她坐正,“特意挑的,涨记性。” 还记得当年让叶二一口一口喝的那碗药汤么?月白记性涨得可好。 九一干干得说,“……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月白……” 凌洲背靠石碑,一股暖意从丹田升起,散入全身、将刚刚的不适压下大半。她轻笑,“真小气。” 月白心情不错、本不想作答,却见一只手伸过来,精准得抓住自己衣领。怀里的人拉住她,用充满苦味的血液和热情作为她刚才给予的回报。 再抬首时,那人伸手抹去了月白唇瓣的血,笑得很开心得样子,“这下淡了点儿。” “……”九一都不想吐槽了,“月白,揍她吧?” “……弄死了麻烦,”月白舌尖有阵阵的苦味,可眼前的人还虚弱。眉间蹙起,月白问她,“去哪儿?” 凌洲歪歪脑袋,言语轻松,“先休息会儿……” 月白把她打横抱起,“去哪儿?” “……从这儿出去,西南方向,有个小渔村。” 是她之前待过的地方。 青峰出鞘,月白带着凌洲一跃而起。脚尖触及剑身,脚下土地如波纹荡漾而去。葱葱树林化成旋涡,最终湮灭于茫茫大海,留下一块圆角石碑、在月白身后化作一粒灰点。 凌洲攀着月白的肩,见证那八个字在视线里消失。她微微扬首,月白不发一言,也没有任何在别人地盘的紧张,无所谓似的飞着。凌洲微微探身,看她们脚下海面、没有她们的一点点倒影。空中还有寻她而去的无极门人,竟没有任何一人发现正从海面掠过的她们。 怀中人笑出了声。月白垂首,却见凌洲嘴角含笑,眼睛在面具和兜帽后面藏着,一如她刚刚面对无极长老、有一点点嘲讽。 月白没理,只是默默避开所有耳目,轻轻松松得踏出无极宫周边风雷、带她回到岸上。 凌洲给月白指了一条路。从渔村出来,往城镇去的半山腰、往山里走一些便有一处小院子。环境上看,鲜有人烟,甚至连那渔村中也是空无一人,特别适合养伤。 月白环视一圈,“准备得不错。” 凌洲靠在床沿,摘下猩红面具,露了好看的脸出来,一如往常得明媚笑着,“我好歹是人间皇族出身,现在也还有一支暗卫听我号令。” 九一:“说好的‘不落凡尘’呢?” 想想季和光,想想季展鸿,想想赈灾得那些事,月白没多说什么。 平日爱玩闹的人此时依旧有些虚弱,虚弱而显得温柔,“你想见见么?” 月白往窗外看,日头早过最高处,已有西沉迹象。 “不见,”月白转身,“走了。” “月白。” 月白驻足,只偏了偏头。 “明日来么?” “……”月白转身的幅度稍稍大了些,眉头些微皱起,“看心情。” “有空就来吧?”某人祭出了一幅无辜的表情,“反正你也没什么事……” ……她得应付六离,还得避人耳目…… 明明都是季无念给她找的麻烦,现在反而来说她没什么事??? “脸呢……?”九一都看不下去了。 月白不想理她,转身走了。 第37章 第二日,月白还是出现在了季无念这边。 六离很忙,而且越来越忙。凌洲的事情搞得太大,无极宫冷剑被抢,一日之内传遍四海。而此时爆出,无极宫宫主元酒正秘密北上不在宫中,凌洲挑了此时、神不知鬼不觉得出现在无极宫禁地之中,怎么都令人生疑。 无极宫中,可能已有魔修奸细,亦或是向之前齐峰那般、有被魔气侵染之人。 而昨晚六离也接到了季无念传音,昆弥之处弥漫着魔气流言,甚至可能已有普通人接触发狂。 月白靠在门边,那边季无念已经下床,正在桌子上画着什么。 余光一扫,是画了一些圈圈的地图。 窗外飞来一只青鸟,落在了季无念的笔架上。 季无念微微抬头,青鸟顿首。 地图翻折而起,缩成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小卷,飞入鸟足侧边的竹筒中。 月白微微侧身,看青鸟展翅,飞远而去。 “今日无事,”季无念走到窗边,对着月白笑道,“要不要和我去海边走走?” 月白收回目送青鸟的目光,冷冷淡淡,“不去。”没什么兴趣。 “那你今日想做什么?”季无念绕了一圈靠在桌沿,“闲着……?” “看心情,”月白也靠在了窗台,与她对视,“你的魔气更强了,需要压制。” 昨日凌洲魔气不可一世、猖狂至极。她知道是季无念故意为之,可看季无念之后表现,只怕这份故意的代价就是她自己难以控制暴涨的魔气。就算之前已经教过她一些法门,要融会贯通还是需要更多时日。 “这个够么?”季无念笑颜如花,右手一翻便将冷剑握在手中,“斩魔除妖、特别好用。” “太霸道,”月白向她走来,接过冷剑,“用它有损。” 手心一股寒气袭来,月白及时松手,冷剑直插入地。 当年一把白云碎就是因为太霸道、被季无念熔成了习风,现在竟要用一把更霸道的冷剑? 季无念伸手,握住剑柄,小臂上竟泛起寒雾,“那也比控制不住好。” -- 第71页 “冷剑少用,”月白再一次将冷剑接过,插在一旁。 “那我就没剑用了,还得去哪儿偷一把……”季无念摸摸下巴,“我听说藏雪峰有一把素琴……素琴佩剑……” 九一忍不住了,“……怎么这么能搞事情……” “叮。” “‘盗取藏雪峰素琴佩剑’……” 月白闭上眼睛,她需要冷静一下。 季无念戳了戳月白的肩膀,“月白?” “……”月白瞥她一眼,“藏雪峰,有什么密道?” 稍一愣神,季无念往一旁歪了歪,“你就确定我知道有什么密道么?” 四目相对,一副冷然,一双试探。 试探的那个先败下阵来。季无念抬了抬手,“我开玩笑的,没打算去。” 月白随意得看着,显得有些懒散。反正不管季无念去不去,她是要去的。 “一把冷剑足够让我在魔界出人头地,”季无念撇起嘴角,像个精明算计的小商人,“到时魔尊优待、呼风唤雨……月白,我带着你呗?” 这种废话让月白觉得无聊,她给自己倒了杯茶,但入口味道不对、可能是季无念昨天泡的、有点难喝。 季无念见月白放下茶杯,轻笑,“月白你还没说,这剑够不够我压制魔气。” 魔气这种东西、越用越强,越强越不受控。越不受控的东西、就越得去控制它。 季无念笑得张扬,可对面却只是冷冷淡淡得一伸手。 “嗯?”季无念把右手递过去,可对面要求换一只。于是左手前伸,季无念不解其意,“月白?” 托着季无念手背,月白将她的袖子撩起,一条手臂白如嫩藕、光洁无暇。 月白挑眉,“之前给你的手链呢?” 季无念一愣,翻手将手链现于手中,“这个?”季无念稍稍有些尴尬。之前她故意要散出魔气引无极门人争斗,就把这隐藏魔气的手链给摘了。“唔……”季无念抿着嘴唇笑,像做了错事的孩子,“嘿嘿……” 月白接过,给她套在手腕上。莲花伴子,一串浅蓝。 季无念有些心虚得想收回手,手腕却还在对方掌心里。 以这人作为、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暴露魔气,月白决定还是给她上层保险、免得她给自己再找麻烦。于是莲花残落,莲子裂碎,化作一片凉气,钻进了季无念的血肉里。 手腕一片冰凉,原来那些不可言的躁动深深浅浅得落下去。眼前的人闭着眼睛,如同一潭深水,毫无波澜。季无念不觉得她会害自己,只是对这人充满好奇。 身世成谜、能力成迷,除了总奇妙得出现在自己身边外、季无念对这个人知之甚少。 “月白。” “嗯?”月白还在替她梳理魔气,眼皮都没抬。 有什么软软的东西贴在自己唇边,月白慢慢睁开眼睛、正好撞见季无念笑弯了的眉眼。 一眼春光,满目暖阳。 月白松开她的手腕,微微后靠,神色淡淡,“这样够了。” 知道她说的是别的事,可季无念不依、依旧倾身而上,跟她说“不够”。 ……这该死的酸臭味。 九一又一次看着月白被抵在窗台上,纵容某人索吻,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第38章 月白能呆的时间不久,季无念也无意多留。只是月白冷冷淡淡得说要离开的时候,她就特别想逗逗她。 冷剑被季无念放在一边,铭文满布、寒光凛凛。 冷剑一芒封万里,霸道难驭。 季无念自知自身修为有限,本就专攻于精细的操控之术,冷剑本不适合她,可她又修寒气…… 明月映入海中,季无念低下头笑自己。 若不是为了这冷剑,她又为什么要修寒气? “月白啊月白……” 一杯清酒向明月,季无念饮尽杯中物、又掏出一张符咒来。 海浪滔滔,一道结界将所有声音阻隔,只有符咒中的声音响起来,“无念?” “师兄,”季无念向赵子琛和六离打招呼,“你们那儿怎么样?” “元酒宫主已经赶回无极宫,该是要彻查,”赵子琛说,“凌洲的事,你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没有,”季无念晃着脚,“几道都不曾听说过这个人,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现在也是人人在查,传得神五神六的……” “现在也只知她莫名出现于无极禁地,”六离回道,“无极那边也并未与我们多说。” “这种时候,元宫主居然不在宫中,”季无念微笑,“还真是巧。” “……只怕是有人透露了宫主行踪,”赵子琛说,“你那边也要多加小心。” “知道,”季无念笑道,“师兄,我这边倒是探听到一个消息。有人说,人界魔修要在缅南召会,届时可能会有魔族大能出面……” 赵子琛与六离对视一眼,“此事重大,无念你再探探,最好能找出时间地点。” “但你不许自己去探,”六离赶紧再加一句,“探完昆弥就回来,不得多留。” “嗯,”季无念一笑,“我会的。” 远处浪声滚滚,季无念一跃而前。 *** “叮。新任务触发。‘防止明云灭门’。” 缅南。明云。 月白在床上打坐,默默地思考着这两个名词。 -- 第72页 明云阁所在之处离缅南不远,考虑到刚刚那个突然跳出来的任务,只怕这个所谓的魔修聚集、便是要攻克明云了。可季无念没有去过这个地方,此时也不在所谓昆弥探听消息,那她是怎么知道这个地点的? 魔族大能……?是指凌洲自己么? “你这位大气运之人,所求不小,”月白评价。 “不是我这位,”九一砸吧砸吧嘴,“是你那位。” 月白显然不想进入这种话题,只是吐出一口气,感觉这天得在季无念的手里翻一翻。 可是季无念还弱小,若这天真的翻了,季无念不可能独善其身。 所以要长袖善舞,四处投注? 月白觉得违和,猜不透季无念的目的。 怀中紫符闪烁,打断了月白的思考。她拿出紫符,那边沉凝声音传来,“叶二,你那儿怎么样?无念还好么?” “宁师兄?”月白知道他现在还在藏雪峰,不过元酒已经回了无极宫,“师尊几天前就闭关了……” “闭关?”沉凝语气一沉,“闭关也好……” “宁师兄,我听说无极宫出事了?”月白问,“你还好么?” “……无极宫进了贼人,不过我目前不在宫中,”沉凝语气轻柔,“但也确实有些麻烦事。” “麻烦事?” “宫主打算让我与藏雪小师妹培养感情,”沉凝哼了一声,“怎么可能、我心里还有无念呢。”语气有些弱气。 “……嗯……”九一吐槽,“可是人家心里没有你啊。” 月白不太想参与到这种事情里去,淡淡说,“如此、便祝宁师兄一切顺利……” “叶二,”沉凝突然打断了她的话,“你说无念喜欢什么样的人?” “……这个我不……” “你就说说你的感觉!”沉凝大概意识到这个范围太过宽泛,还给了几个选项,“是‘潇洒走江湖’的?还是‘身居庙堂高’,又或者是‘翩翩少年郎’?” “……我真的……” “叶二、你就说你的感觉……” “……”月白缠他不起,叹了一声,“师尊虽看似爱玩爱闹,但其实十分重责、重义、重苍生……”虽然还不知道季无念这么上上下下折腾到底所求为何……“若是她要选婿、也该会是个与她一般的人吧。” “……重责、重义、重苍生……”这个、其实沉凝是知道的,他轻轻一笑,“你说如果无念知道我要与他人同处、她会在意么?” 九一:“应该是不会的。” 月白同意九一的说法,但这并不是应该出自她口的话语。“叶二不知。” “你觉得呢?” 月白没办法,迂回道,“我想师尊该会希望宁师兄你自作选择……” “就是不会了?”沉凝步步追问,“就说你的感觉吧、叶二。” 少年情深,然而落花有意水无情。 “我想师尊反而会为师兄高兴吧……” “呵,”沉凝的声音似是从什么东西中被解放而出,“我猜也是。”他叹了一口气,“我本以为她会就那么一个人潇潇洒洒快快乐乐,居然也收徒了……” 有点像是风遇到了墙、浮萍长出了根,季无念居然就这么多了一个牵绊。 这个牵绊是季无念自己选的,而她以前没有、便是她不想要。 沉凝突然就对自己在季无念那里有了这么一个小小定位,让他叹了口气。 没再多说什么,沉凝断了联系。 月白对这态度有些疑惑,联系切断后便去读他识海。 原来元酒宫主北上藏雪便是想趁三清手忙脚乱之时,暗中和对方商谈联合一事。元酒更是打算以义子未来姻缘为证。所以在沉凝回去半路将他也叫着北上,便是要去见藏雪刚收的小师妹。至于宁晟刚刚当众表白季无念一事,本是打算当做年少轻狂处理,双方长辈都打算撮合一番。此事沉凝到了藏雪才知,反抗的余地不多,本是十分心烦。 可如今冷剑被夺,元酒没有任何心思去管这些事,只将沉凝先留在了藏雪、自己赶回了无极宫。 至于沉凝自己,似乎也在思考些什么、但此时还未决定。 一石几雕。 凌洲出了名,得了冷剑;无极藏雪的秘密联合泡汤;逼得无极重视宫内是否有魔修奸细;还讲沉凝从联姻之中解救出来。 “不愧是大气运之人啊……”九一拍拍手,“真厉害……不过沉凝?” 月白垂首,想的却是其他事,“静观其变吧。” “那那个素琴佩剑的任务……?” “静观其变。” “叮。新任务触发,‘拦截妖皇蒲时北上’……”九一也没想到变来得这么快,任务出现了,“额,啥意思……?” 上一次见蒲时就在月港,东海边、离季无念算不上很远。而此时,那个人似乎已经在半夜风雨之中又去无极宫绕了一圈。 月白深吸了一口气,“六离还在栾清峰?” “是啊……”九一没太明白,“怎么了?” 隐去身形,月白又只能认命得往外跑。 *** 今夜的蒲时很奇怪。 暗红魔气烧在冷剑上,铭文变色,寒气铺天漫地般朝空中金鸟涌去。却见金鸟展翅,三道凤尾燃起金火,烧红半边天、融化晶芒。 -- 第73页 “锵!” 和鸣响彻天际,直接震荡人心。却不见那红衣人有半分犹疑,提剑迎上,一剑斩风雷。 金鸟左闪避过一剑,又听一声剑气划空,凌厉寒气扑面而来。 猛火突进,一阵金红火光爆燃而起,顺着寒气倒烧而上、终是被消亡于冷剑剑尖。 太阳一般的火球越烧越小,金光中走出一个青袍男人,双手背在身后,“我已对你多番忍让,再来、我就不客气了。” 对,这就是奇怪的地方——蒲时不是一个会忍让的人。 季无念冷剑在手,眼睛却越过蒲时、看向一直在他身后观战的黑衣男子。那人气势比蒲时更为尖锐,自一开始便钉在她的身上,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 本来以为他们俩会一起上,居然还是蒲时将他拦了下来,当真是世事无常。 “呵,听闻新任妖皇好勇斗狠,是个莽夫,”冷剑画了个圈,红衣女轻笑,“今日一见,倒是他人误传。” 黑衣男子向前一步,脚下掀起一阵高浪。 “欸,稍等,”蒲时抬手,温和一笑,眼睛却向另一个方向看去,“有朋友来了。” 不仅是蒲时,就连那黑衣男子也放温和了眼神,向那个方向转身。 季无念不敢松懈,可往那边看时、还是愣了一愣。 那边长衣飘飘、乘风而来的姑娘,不是月白是谁? 黑衣男子抱拳、聊表恭敬,“尊上。” 蒲时对这称呼并不满意,可此时也只是瞥去一眼,对着月白上前迎了一步,“月白姑娘。” 停驻一边,月白向着他俩点头致意,“好久不见。”月白再往旁边看。大概是不想用剑尖对着她,红衣人的冷剑垂在了身侧。 眼眸在双方之间转了一圈,月白向蒲时点头,“多谢。” 该是因为这人有她的气息,蒲时留手了、黑蛟也没出手。 “这位真是姑娘的朋友?”蒲时没去看那边的人,只对月白说话,“修为不高,心气倒是不小。” 暗红眼眸微微抬起,季无念也不在意对方的贬低,只是颇有兴趣得看着另外三人互动。 确实,跟蒲时比起来,不过金丹的季无念、实在看不上眼。 “大概天生的,”月白踏空走去,站在了季无念身边,对蒲时他们说,“去喝杯茶?” 蒲时与黑蛟对看一眼。蒲时回道,“我们还有要事在身,还是……” “若妖皇是要北上藏雪,我奉劝你还是止步为好。” 沉默了许久的人总算说话,让蒲时和黑蛟都为之一怔。 细长的眼睛总算认真起来,蒲时问,“你是怎么……” 没被面具遮住的嘴角浅浅上扬,红衣女笑道,“我自有我的路子,也不必向妖皇报告吧?” 眼见蒲时周身气质有变,月白挡在季无念身前,朝东方望去一眼,“这里不方便,还是找个地方喝杯茶吧?” 多个气息朝这里疾驰而来,似乎是无极宫,还不伐修为很高的人。 肯定又是季无念惹来的麻烦,该是怕自己打不过、直接引了无极宫的人来。 行程已露,又有月白挡在面前,蒲时与黑蛟交换了个眼神,“那请月白姑娘带路。” 月白看向季无念,对方往一边抬了抬下巴。 “叮。新任务触发,‘归还龙骨不归’。” 第39章 “叮。新任务触发,‘归还龙骨不归’。” 季无念备好的是一处山谷中的宅子,距海岸很远、该不会被无极宫的人搜到。而在飞掠岸边时,月白已注意到之前她藏身的小渔村俨然已被他们之前打斗引起的海浪淹没,房屋残木漂浮海上、不见一人。 宅子不似之前的渔村那般简陋,甚至还有人居住。从未来过此处的三人在远处便感受到此处妖气,有些惊异。 “凌洲!”刚落院中,一个看似七八岁的孩童顶着一双长长的兔耳跑出来,“你好久……” “卧槽!”九一第一个惊呼,“兔耳娘!” 可惜“兔耳娘”还未跑到一半便看到身后几人,登时杵在原地,眼睛都红了。 院子里还有些其他的气息,此时都似乎瑟缩了起来。 蒲时和黑蛟互相有些尴尬,月白本想安慰、可一步还未踏出、那边的兔子就抖了一下。 还是红衣魔女上前挡在了那孩子的面前,轻声安慰。她倒也没忘地主之谊,向他们抬手,“你们还是先厅里请吧。” “……那就叨扰了。”月白率先迈步,走时眼光瞟到那双抱着季无念大腿的小手…… 跟晚晚抱她大腿也没什么两样。 蒲时也点点头跟上,对着孩子的红眼睛有些尴尬,“叨扰……” 黑蛟不知说什么,只能对着那双红眼睛扯了扯嘴角。 ……更红了。 “月白姑娘,这是?”蒲时跟着月白进了主厅,其中空无一人,那些气息都离得他们远远的。 “我也不知道,”月白也是第一次来,“你们先把气息敛敛……” 蒲时和黑蛟照做。 三人坐在厅里都有些好奇。本以为会有小妖给他们上茶,可等了半刻,居然还是那位红衣人端着茶盏上来、一人一杯。 “侍从吓破了胆,不敢上茶……怠慢了,见谅。” 茶就是这山里的茶,不是什么特别好的东西。 -- 第74页 蒲时此时好奇更多,“凌洲……姑娘,不知你是如何知道我们行踪,又为何要截我们于半路?” “不是说了么?”红衣女撇过眼睛,眸中闪闪星辰,“我自有我的路子,你怎么不问问旁边这位月白姑娘?她不也在这儿?” “呵,”黑蛟面露讥笑,“你也好意思和尊上比?” 月白举杯的动作都顿了顿,她怎么不知道自己突然一下这么受尊敬了? “你忘了你送了人家一颗龙丹么……”大佬就是大佬,让九一自愧不如。 月白不想要这种尊敬,甚至想要他离得远点。 这不,旁边红眼如丝,缠上来就是笑意,“要不你问问她?我能不能比?” 月白抿茶一口,“说正事……” 季无念侧靠,笑说,“北上是个陷阱,想引妖皇入局,你要是去了,自然有人等着你。” “一众杂碎,”蒲时笑言,“便是他们门主……” “若你身边那位出事呢?” 蒲时黑了脸,黑蛟却冷哼一声,“你以为……” “月港。” 剑眉微蹙,黑蛟确是想起了什么。 “仙门自有和魔族纠缠之人,你当时能及时进阶,算是逃过一劫。” 黑蛟眼神古怪,看向对面某个低头喝茶的女子。 季无念注意到了黑蛟眼光,对身旁这人显示狐疑,“你……?” “……逃过一劫,然后呢?”月白当时并不知道自己做的事会有什么影响,此时也只想深藏功与名,“藏雪?” “我收到族中密信,”蒲时看着红衣魔女,“藏雪有我妖族一件圣物……” “是‘不归’吧?”眼光向下,季无念吐出一口气,“不归不在藏雪。” 不归一直是妖族皇者象征,而正是因为不归失踪、妖族内乱百年。最近、才终于以实力为尊,得了一位妖皇。 黑蛟不信,“你又如何得知?” “我自有我的门路,你爱信不信,”季无念懒懒的靠在椅子上,不回答他的问题。 “此事若是魔族与仙门勾结,”蒲时看她,“你一个魔修又为何要告诉我?” 红衣女举起双手,“妖皇明鉴,我是新晋的魔修,想爬到魔尊身边困难重重。除了得自己出名出力,还得阻止别人出名抢功,体力活。”她一耸肩,“设计你的是魔将染音,我可不想把你这条大鱼让给他……” “让?”蒲时有了兴趣,“那凌洲姑娘、你就吃得了我这条大鱼?” “吃不了总能分一杯羹,妖皇你看,我这儿养了不少小妖,也算是为你妖皇分担……”脑袋一歪,红衣女甜甜开口,“妖皇不给我点什么好处?” “这份鱼饵太小,”蒲时笑笑,“只怕凌洲姑娘反会葬身鱼腹。” “那不归呢?”季无念回他,“这份鱼饵够不够大?” “这饵确实不小。”蒲时浅浅一笑,“但我又要如何得知凌洲姑娘你不是给我又下了个套?” “我打不过你,”季无念坦然承认,眼神玩味,“你一届妖皇、还怕我一个小小金丹下套?” “你一个小小金丹,闯得进无极宫、盗得了冷剑,还能全身而退……呵,”蒲时眼神转过月白,又落回红衣女子身上,“你若是真知道不归下落,我们自然可谈。” “不先问问我要什么么?” 蒲时从善如流,“凌洲姑娘要什么?” 魔瞳鲜红,季无念笑道,“我要你身旁这位黑蛟的逆鳞。” “哐!”一张茶台碎成残渣,黑蛟双瞳金黄,脸上泛起鳞片来。 “……喂喂喂,”九一叫起来,“她是不是有毛病啊???”逆鳞是随便要的么? “……”月白脑子里聒噪成一片,最后只能喝茶叹气,“你要逆鳞干嘛?” 季无念朝她眨眨眼,“没见过龙,想留作纪念。” 九一一拍脑门,“这人真的有病。” 别说黑蛟,就连蒲时也变了些脸色,“凌洲姑娘,果然心气很高。” “我知道,”这人点点头,一根手指指向身边,“她夸过。” 这种麻烦月白并不是很想管,转了个话题,“不归是龙骨?” 蒲时忍着气点头,“传闻如此。” 月白余光落在身旁,那红衣人老神在在,一双眼睛还盯着对面黑蛟的脖子,全然不顾另一双金眸已经快喷出火来。 看来转话题没什么用。 把茶盏放在一旁的桌上,月白淡淡开口,“他还没化龙呢。” “嗯?”季无念一愣,“不是已经长角了么?” 月白凉凉飘去一眼,为了黑蛟的面子,还是不把他修角不修爪子的事儿抖搂出来。 “反正没化龙,”月白说道,“没什么好纪念的。” “哦……那算了。” 黑蛟面临的目光明显暗了下去,气得他深吸了一口气。 “嗯?” 黑蛟似有不解,却还是闭眼,不过片刻、便震惊得睁大双瞳,“这……可……” 蒲时看他,“怎么了?” 金瞳瞪圆,黑蛟不看蒲时、却望向月白,“尊上、这……” “察觉到了?”月白转向黑蛟,笑道,“还不算慢。” “怎么回事?”蒲时蹙眉,他不喜欢这样被蒙在鼓里。 “有龙气……” 季无念也看向月白,目光淡淡。 -- 第75页 “不归就在这儿,”月白看着两人,笑容浅淡,“你们问也好、找也罢,就这么大一片地方,总能寻到。至于报酬……你就当欠她一个与逆鳞相符的承诺,”她面色温和,朝着蒲时,“如何?” 蒲时一怔,一瞬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简直像是孩子过家家,还就这么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 “这饵,也抛得太快了……”蒲时苦笑,“二位是在唱双簧么?” “没排演过,”季无念托着下巴,笑意不及眼里,“大概天生默契好。” 月白低头喝茶,不理她。 第40章 蒲时和黑蛟先行离开,留了一晚给月白安置,季无念自然留守在旁。 明月早已高挂,月白坐在门台上,思考着明日要用什么借口说明自己一夜未归。 “这里根本没有龙气。” 月白回神,季无念靠在另一边的门框上,语气凉凉。 “有的,”月白伸出手拨弄月光,“只是你们感受不到。” “……跟那魔气一样?” “嗯。” 季无念内心不太爽快,却没有办法和眼前这个人发火。 “我先走了……” “等等。”月白拍拍屁股站起来,“不归在哪儿?” 季无念猛地回身,红衣似乎又要燃起火来,“你不知道?” “这里龙气那么稀薄,”月白耸了耸肩,“我懒得找。” 季无念冷哼,“那你就真以为我知道了?” 月白走到她身边,伸手将她脸上面具摘下、欣赏某人气得肝疼,心情很好,“你不知道?” “……”那句“不知道”说不出口,季无念咬牙切齿,“你是不是就是气我的时候特别开心?” 月白倒是自然得点头、自然得引得对面发狠、自然得为自己的脖颈迎来了一张牙口。 ……疼。 九一看不下去了,“属狗的么……” 这回可不是魂体,季无念这一口咬得结结实实,真让月白变了脸色。 当真是魔性冲天,季无念咬她不算、还要舔去她泛出的血气。 月白推开她,“你属狗的么?”伸手一摸,指尖沾了血。 舌尖划过鲜红嘴唇,季无念总算觉得自己的怒火被血气压下去一些,“我属兔。”急了会咬人。 看另一个人变脸让季无念心情好一些,心情一好就会心软,一心软就会心疼。 刚把对方气到的两人又坐在门台上上药。月白偏着头,衣襟微微拉开。季无念将药粉在她的伤处抹开,轻柔得不像话。那处伤口也很争气,一会儿便消失无踪。 “什么时候找到这儿的?” 月白的颈线修长,一条探进衣襟、引着人的目光又到那露出些许的锁骨。她说话时颈侧会有微微颤动,让季无念想再咬一口。 上药的手动作不对,久久得不到回答的月白不得不提醒她,“你是入魔,不是缺血。”更不需要拿她的脖子磨牙。 季无念笑出来,手掌按在那处已经消去的伤处,“你皮质太嫩,让人很难忍住。” 九一忍不住了,“……这什么虎狼之词。” 替月白拉好衣襟,季无念倒真没忘记月白的问话。坐在她身边后,季无念便与她一起仰头看月亮,“很久之前就找到了,”她侧过身,笑道,“我可是有暗卫的人。” 所以很久之前,她就想过凌洲这个名字了。 月白不动声色,看向某处墙角,“你的暗卫也包括这些小妖么?” 季无念朝那边招了招手。 墙角杂草微微抖动,一只山猫竖着耳朵从里面钻出来,几步走到她们面前。山猫毛色顺亮,一双耳朵竖起、十分威严,他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凌洲,好久不见。” “阿山,”季无念抓了抓山猫的下巴,让他眯起了眼睛,十分可爱,“这是月白。” 月白可看不可动,十分手痒。 九一给此场景取了一个名字,“不能撸猫的悲哀”。 “刚刚来的那个是新任的妖皇,”季无念又抓了抓它脑袋,“等妖界安定,你们就能和他一起回妖界去。” 山猫蹭了蹭她的手,“他们要取东西吗?” “嗯,”季无念笑道,“也不用急着告诉他们,让他们自己找找。” 山猫点点头,几缕胡须上下抖了抖。 月白抱起腿,下巴搁在膝盖上,满眼写着“想摸”。 “我家暗卫不给乱摸,”季无念少见她孩子气的模样,逗她,“要摸得付钱。” 什么钱不钱的,先摸了再说。 山猫头顶的毛滑滑的,下巴的毛特别厚,背上的毛长而顺,尾巴又粗又长、尾巴尖还有点圆润润的。 “……你没救了,”九一看着那双爪子伸出去就流连忘返,啧得很嫌弃。 阿山也很嫌弃,这个人刚刚看着清清冷冷,现在都快贴到了他身上。可偏偏凌洲根本没有解救他的意思,满眼纵容不说,还去撸这人头顶的毛。 被撸了的月白从吸猫的快感中抬起脑袋,眼睛中像是有一个写满了快乐的天地,连被看到的人都会被吸进去。 ……洛长河也摸过小徒弟的脑袋,当时他看到的也是这么一双眼睛么? 半跪着的月白手里还握着山猫的前爪,被拉着前靠的时候还想着手里的毛茸茸好暖和。就算嘴唇被夺走,她也还没收起弯弯的眼角。反而是在被放开的时候,直接把山猫抱进了怀里,像自己占了什么便宜似的蹭了蹭,“刚刚的算付过了。” -- 第76页 九一觉得自己并不存在的眼睛耳朵都在痛。这简直是猫令智昏的典型。 还好,猫咪的降智效果只是暂时的。山猫被放过的同时飞速逃走,月白涨回来的智商和遗憾度也成正比。 “你家里不是还有一只么!”九一恨不得骂醒她,“一只很大的!” “晚晚的手感不一样。”月白的目光投向那个墙角,轻轻叹了一口气。 有东西碰到了自己,月白侧首,是季无念在摸自己脑袋。 “刚刚的不够,”季无念理直气壮,“要补。” 呵,想得美。 指尖发丝快速划过,季无念还没反应过来、手底下那颗脑袋就跑到了一人高的位置,还戴起清冷面庞、活像刚刚那个疯狂蹭猫的人不是她一样。 一道白光掉进季无念怀里。季无念举起看,是一片晶莹剔透的鳞片。 “这是……?” “逆鳞。”月白拍拍身上的毛,召出青峰。 季无念往后躺在门阶上,美人慵懒,“不会是你的吧?” “我扒的。” 青峰一晃,此地只留季无念一人、细细端详手中鳞片。 *** 匆匆赶回的月白没回五时峰,而是回了青临殿。抱起长了一圈的晚晚,月白坐在屋顶看远处青白渗红,露出丝丝金芒。 这两日日过得太奔波,便想这样闲一闲。 “……你平常不也挺闲的,”九一说,“而且昨晚还撸了一晚上的猫……” 怀里的晚晚喜欢动来动去,蹭得月白心情好,“是啊。” 毛性恋无药可救,九一放弃了,“那个藏雪峰的任务,你打算怎么办?” “等着,”那边的绯红渐渐消退,月白放开晚晚,整个人躺了下来,“看她去不去。” “……她就算不去、你也得去的……”九一提醒她,有些尴尬。 作为一个跟宿主关系不错的系统,他也觉得这个“大气运之人”太能折腾,可任务就是任务。 “若是不会涨进度呢?”就像之前见皇帝那个任务一样。 “……还是得做吧?”九一只能凭直觉回答,他就是这么个没用的系统。 “那晚些再说吧。”月白动了动身子,手中抓弄着晚晚背后的毛、心中想着昨日从山猫那里窥来的事。 事情倒也不多:那里多是误入人界的妖族崽子,还没什么能力和人对抗。有些是被从一些人间贩子手里救出,有些还是从地牢里被挖出来的。一进地方就知道这儿的主人叫凌洲,是个身怀魔气的人、似乎要守着这里的什么东西,但很少真的一直守在这儿。凌洲说这东西会庇佑他们,叫他们别乱跑。大多小妖喜欢凌洲,都是听话的。 没有小妖知道具体是什么东西,但有很多小妖都知道大概的位置、因为凌洲经常去看,还跟他们说以后有人会来取。 一直到昨日真的有人来,他们才知道那是妖皇、凌洲守着的是妖族的不归。 确实也没什么新的东西,只是让月白知道了季无念在她出现以前是会偷跑下山而已。这点实在算不得意外。 晚晚贴在月白身边,让她的一边侧腰特别暖和。月白的背还是被膈得有些疼,只能坐起,“你这些‘得偿所愿’的任务,怎么选的?” “啊?”九一想了想,可是又没有什么答案,回答的时候苦苦的,“……就这么触发,突然蹦出来,不是我选的……怎么了啊……” “……突然蹦出来,”月白站起,直视远处那片金光,“该是季无念想到了,才会触发吧?” “嗯?”九一有点没听懂,“什么意思?” “我们昨夜去时,只是要拦截蒲时,到了地方、突然又加了归还龙骨……”月白说道,“是不是她那时才想到、可以归还龙骨?” “额……”九一想了一圈,“好像有点道理哈……但那个地方她不是早就备好了么?干嘛要拖到现在?而且为啥在那时候才想起来哦……不该是去拦蒲时的时候就想到了么?”九一想想又不对,“话说她怎么知道蒲时会在那儿的哦……” 月白补充,“她好像知道很多东西。” 无极密道、冷剑所在,乃至蒲时行踪、龙骨下落,她都知晓并提前部署。按那些小妖的说法,凌洲已经存在许久,季无念的谋划、该早于那时就已经开始。这么想来,就连当年于万军之中救下沉凝,都让月白怀疑她的目的。 “月白,你说会不会她是个魔修卧底?”九一猜,“你看这样是不是就很说得通,她从小就潜伏在仙门正道,然后到时候跟其他魔族里应外合,把这群伪君子一网打尽!”九一越说越觉得自己很对,“这个套路真棒!” 九一说得很激动,月白却不觉得这说得通。 季无念对六离的关心不似有假,对齐丰的同情也并非假意,只是她选择了不提醒六离月港可能发生之事、也选了牺牲齐丰去暴露魔气。月白觉得这与她是魔是仙无关、季无念只是有自己其他的筹谋。 “你要不直接去问呗,”九一说起这个就想摇头,“我看她很喜欢你啊。”而且越来越喜欢……动嘴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我问她藏雪峰密道,你看她告诉我了么?” “她说不定真的不知道呢?” 月白否定,“她知道。”不仅知道,还不想告诉她。 -- 第77页 “罢了,”月白捞起脚边的晚晚,跳进院里,不再去想这些事。 反正不管季无念想做什么,她都得帮着。那人究竟有多少心思、跟她关系也不大。 九一:“……月白,你不会是个傲娇吧?” “那是什么?”月白听不懂。 九一解释不出来,放弃。 第41章 月白回到六离那儿时,六离还在栾清峰没回来,倒也省了她的解释。之后几天季无念还算安生。之后听说有一位散游乐修要在净语峰讲道,洛长河便约了月白和同去。 那乐修颇得名声,人还未到便吸引了诸多弟子到来。 月白三人到时,吸引了不少目光。净语峰诸人自然是对洛长河熟悉,连带着对叶二态度也不差,是以他们虽引人注目、却少带敌意。 可当八尺峰弟子到时,场上诸人却让了开去、要和他们保持距离。 “听说昨日魔修又去无极宫惹事了……” “现在他们都这么猖狂了么?” “估计是又有奸细……” “……跟八尺峰那个齐丰似的……?” “……嗯,听说无极宫已经在查了……” “会不会又是被染了魔气?我听外门说,已经有常人发疯了……” “不知道呀……” 人群中碎语细细,却将八尺峰诸人隔绝在外。 洛长河追随叶二目光,知道是怎么回事,却也毫无办法,只能说,“最近魔修太过猖獗,那神秘魔气又没有个说法,弟子中有些人心惶惶。”本来还是消停了一些,但无极一事、还是挑动了不少神经。 叶二指指自己,“那我……?” “……你又不是自己想这样,都是无妄之灾,”赵棋拉住她,“再说文正长老不是已经替你查了么……” 叶二点点头。 “这就是受害者和加害者的区别呀,”九一老神在在,还有些好奇,“月白你是想管闲事了?” “嗯?”月白收回目光,“有什么需要我管的?” “诶?你之前不是想去找齐悦的么??”九一坚信自己没记错,月白是说过这话。 “八尺峰对我友善,”月白说,“可以去拜访一下。” “……你这个时候去,”九一提醒她,“不是很惹人注意么?”明明之前都特别注意隐藏自己的。 “……嗯,所以呢?” “嗯?”九一问她,“你不是不想出风头么……”居然现在还主动去…… “我只是不喜欢麻烦,”月白回他。 九一想了想还是觉得大佬说什么都对,反正月白想什么他也搞不懂。 于是待那乐修讲完、众人即将散场之际,一个小小身影穿过人群、越过一段空白,恭恭敬敬得站在八尺峰诸人面前行礼,“诸位师兄好。” 这些弟子都是认识叶二的,有不少还与她说过几句话,于是便也与她行礼、大多面露疑惑。 “叶师妹,有什么事么?”有一个弟子问她,眼角已经看到不少窃窃私语的人。 “是这样的,”叶二好似不察,只是递出腰间佩剑。这是六离给她暂用的下品仙剑,乏陈无味。她面露为难,“师尊给我的封雨被收走了,六离仙长给我的剑……不太适合我修炼寒气……不知八尺峰有没有可以借我修习一段时间的仙剑?” 谁都知道叶二的封雨被收走是因为被八尺峰弟子染了魔气,她居然还要问他们要剑? 刚刚说话的那位弟子名叫陈烽火,大概晚了莫深几年入门,也算个说的上话的。他踌躇一番,顶着众人目光,说道,“……季仙长当时寻得了一块玄冰寒铁,且她煅法独特……八尺峰怕是拿不出跟封雨同样的寒剑……” 小姑娘只是摇摇头,笑道,“师兄误会了。我只是想随意借一柄下品寒剑继续修行,待师尊将封雨还我、就原剑奉还。” “师兄也知道我师尊的性子……”叶二面露为难,“不好好修行……还不知道被她怎么折腾……” 九一拍拍手,“这锅甩得好。” “……嗯,”季仙长的跳脱闻名三清,陈烽火也没少和同门们一起同情这位小师妹,“若只是要普通寒剑,倒是有几品……你午后来八尺峰拿就好。” “那就麻烦师兄了。” 弯腰的人毕恭毕敬,可洛长河却觉得她比任何时候都能挺直腰杆。他不管周边诸人细语,走到叶二身边,也向陈烽火行礼,“不知师兄们可否也借我一把?” “你不是吹箫的么……?” 洛长河扬起笑容,“最近想习剑。” “倒是也可以……” “师兄,”赵棋也凑过来,“我的鼎炉可能要修修……” 陈烽火大他们不少,无奈笑着,“如此,午后便都来八尺峰吧。我找莫师兄一起给你们解决了。” *** “……你家徒弟好气量。”六离笑着与季无念说着当时的事,“齐悦亲自给她去挑了一把‘清泠’,你的封雨可能不用还了。” 清泠品级不高,但比封雨要柔和不少,适合叶二此时修为。 “呵,师兄你太小看我徒弟,”季无念笑道,“清泠太普通了,没有封雨独一无二,她才看不上。” 叶二出了名的谦逊有礼。六离只当她在胡说,“我看是你看不上。” “那是,”季无念随着他说,“我的徒弟当然得用最特别的东西。” -- 第78页 “是是是,你徒弟可宝贝,”六离不和她争,他确实对叶二多有好感,“是个好孩子。” 是个好孩子……就是特别喜欢偷窥和尾随。 季无念摸摸自己手腕,对着符文说话,“无极宫那边、怎么样了?” “前几日凌洲又出现了,但一会儿又消失,元酒宫主追踪无门,大发雷霆。这些魔修可真是越来越猖狂了……”六离可以想象当时“盛状”,“你那儿呢?什么时候回来?” “再过一段时日吧,”季无念说,“我看这里魔修聚集,总觉得除了缅南、还有哪里要出事……我再看看。” “……你万事小心。” 季无念收了符咒,深深吸了一口气。 “凌洲?”一只小兔子凑到她的脚边,一双眼睛红得像血,“你还好么?” 将兔子抱起,季无念揉了揉他的耳朵,“我没事啊。” “你是不是又要走了?”兔子很乖,动也不动,“你越呆越短了……”倒是离开的时间越来越长…… “……说不定以后可以去妖界看你们,”季无念捧住它,用额头蹭,“那时就能住得久一些……” 兔子让她再三保证,季无念都一一应了。兔子才放心跑走,留季无念一个人在树下喝酒。 “骗人的话少说,当心烂嘴。”阿山从树丛中窜出,端坐到她面前,“以后不回来了?” “蒲时现在神志清醒,不归还回去,他的妖皇之位就稳了。你们回妖界,日子可比人界安生,”季无念轻笑,“以后管好族中的小崽子,要再落进我手里……让你们当牛做马!” “其实有些小妖并不想回妖界,”阿山舔舔爪子,上面有一道疤痕、是他踩中人类陷阱留下的。 “也随他们吧,”季无念靠在树上,手里晃着酒杯,“但要知道,现在护着你们的是不归。没有不归,你们就得靠自己……还是回妖界吧,安全一些。” 阿山点点头,蹭了蹭季无念的腿,“你要多保重。” *** 季无念盘腿而坐,在树影斑驳中几乎要消失在黑暗里。 可月白还是找到了她,抢了她的酒杯。 “……老这么跑来跑去累不累?”季无念有一点点醉意,眼神有一点点迷离,散去灵气魔气之后、整个人显得有点……傻? 月白喝了酒,也想问她,每天一个想法、累不累? 刚刚九一给了她一个“去妖界久住”的任务,差点让她以为季无念是要被蒲时掳走了。 怕季无念死在半路的月白只能又跑过来找她,她自己也觉得很烦。 结果这人只是躲在阴影中喝酒,然后就想出了要去妖界久住? “你的任务机制很有问题……”月白跟九一说。 九一才不理她,都说了这个任务没有时限,以后再做也可以。分明是感知到季无念散了灵气魔气,自己担心、还怪他…… 杯底朝天,月白把酒杯一扔,打算走了。 “月白……”季无念委委屈屈,“月白……” 叫魂么? 月白蹲在她身前,冷淡,“什么事?” 带着酒气的人往前一扑,手臂环在月白脖子上、脸埋进了月白颈边。月白想好了,她敢咬就真的揍她。 可当湿润的感觉传来,月白又不能真的揍她,只能拍拍她的背、任她哭。 “……怎么了?” 怀里的人言语唔哝,月白听不清楚,只隐隐分辨出了“蒲时”二字。 “蒲时?”那只丹鸟?“他怎么了?”不是该在林子里找不归么? 兮兮索索,季无念的话又轻又模糊,月白这次是一个字也没听清楚。又不能读识海,月白对待这种没什么耐心,还隐隐有点烦。她换了个位置,让自己靠在树下,扯过季无念的时候动作稍大了一些,怀里的人突然猛得颤了颤。 环着她的手缩到了胸前,季无念的身子弯得像只虾米,抖得像只小兽。 月白紧紧抱住她,感觉贴在自己身上的人一阵一阵得发着冷汗,可还就这么陷在了噩梦里,醒不过来。 那双颤抖的嘴唇里组不出完整的句子,月白只能从那堆哼哼里面抠出几个有用的字,“怕”,“死”,“疼”之类的。 ……怕蒲时还想去妖界?还去找人打架? 月白叹了口气,认命得陪着她度过这个漫长的夜晚。 第42章 季无念梦到了一些事,不太愉快。再加上酒气未醒的头疼和不明原因的全身酸痛,让她在睁开眼睛的一瞬间也皱起了眉头。 “醒了?” “嗯?”阳光刺进眼睛里,季无念一瞬间脑子有点糊涂。这个声音倒是很熟悉,“月白?” “醒了就放手。” 季无念这才感觉到双手中还紧攥着什么,连忙放开、显得迷迷糊糊的,“哦……” 九一很嫌弃,“……醉得没救了” 月白翻了颗药丸出来,抵着她的嘴唇塞进去。 “唔!”季无念忙往后退,却被月白拉住了背,一抬下巴让她硬咽了下去。那药丸划过喉舌的感觉太强烈,让她忍不住伸出舌头、似乎这样就能把那些味道散去一些,“好苦啊……”比上次那颗还苦。 “清醒一些没有?” 脑袋确实是清醒了,可舌头收不回去,季无念缓了缓才苦笑道,“月白,你怎么在这儿……” -- 第79页 懒得理她,月白拍了拍胸前的衣服,但那褶皱还在那里。 季无念有些尴尬,又不好伸手以术法祛除,只能说道,“昨夜我醉狠了……” 月白看她一眼,站起身来,看看日头、都已经快中午。她慢慢地说,“蒲时找到不归了。” 清晨时此处的气息也起了变化,九一更是宣告了任务成功、总进度涨到了百分之三十。一个不归总算让这许久未动的进度往前涨了涨,抵得上五个小徒弟。 月白凝出神魂去了看了看,与蒲时他们道了喜,也顺便问了些事情。 季无念点点头,几天是该找到了。 “看她样子好傻,”九一都忍不住了,“你要不赶紧套一套话?” 月白也觉得这个样子有点傻,她摸摸那颗还在发晕的脑袋,问,“想去妖界?” “啊?”季无念眨眨眼,“你要去妖界干嘛?” “是你说想去妖界,”月白看她,似乎想要从她的眼睛里看到心里,“说了很久。” 嗯?她有说过么? 季无念揉着脑袋,苦笑,“应该是昨天兔小缠了我太久,结果就记着了。” “蒲时欠你一个承诺,”月白提醒她,“你可以去住一段。” “妖皇一诺就换去妖界住一段?”季无念总算清明起来,伸了个懒腰,“那可太浪费了……” 所以,还有比这个“所愿”更重要的事。 月白不再多问,“那随你吧。” “嗯?”九一一愣,“就这么放弃啦?这个任务怎么办?” “现在去了也是打白工。”月白回他,“先放着吧。” “哦。好。” 甩了甩脑袋,季无念站起时觉得浑身不舒爽,更不要说自己现在这身衣服也是邋邋遢遢。随手施了一个净身咒,一身红衣又整整齐齐得帖在身上。金冠红袍、她便又是那个心比日月的猖狂魔修。 季无念确实适合这么个张扬的扮相,昨天那副雨打风吹落的样子简直像是另一个人。 “嗯?”注意到某束目光,季无念眼睛一亮,双手叉腰、孔雀似的朝月白一摆,“怎么?是觉得我这身衣服好看么?”又换了个姿势,季无念笑问,“白衣红衣,你更喜欢哪样?” 月白勾勾手指,季无念兴然向前。 “啪。” 一张面具扣在季无念脸上,还稍稍有点疼。 ……今天这姑娘是真的脾气不小。 季无念想摸摸自己无辜受难的脸,可面具挡住了。她也只能快步跟上已经走远的月白,可怜兮兮的,“月白,我昨晚上得罪你了?” “没有。”月白慢悠悠得走着。反正已经过了夜,她也不介意再悠闲一些。 见她不像有气,季无念便还是厚脸皮得看她,看她嘴角浅浅笑意、又看她眼中淡淡温柔。哪怕月白注意到了、冷冷瞥过一眼来,季无念也觉得那是热的、暖的。 “怎么?” “……也没什么事,”季无念贴到月白身旁,扬起大大的笑,“月白你还没陪我过过夜,这是第一次。” 是这样么? 九一替月白回忆了一番,好像还真是这样。 月白不动声色,“所以呢?” “所以我今日高兴,想带你去吃吃逛逛,报答你昨日照顾我醉酒的情谊。” 平日里该报答的事情这么多,季无念偏偏挑了最无关紧要的一件。 可又偏偏月白对此间风土人情很有兴趣,便问,“去哪儿?” “向西出了这片山林,就是武阳,”季无念笑说,“所谓‘九省通衢汇,中南繁华京’,武阳热闹不输江南和京城。且武阳背靠川渝、北临三秦,虽在中原、但别有一番风味。几十年前还开了一条马道,不少草原商人也在武阳周转,甚至开起了马市。他们每年这个时节还会赛马赌马,很是热闹,想去看么?” ……好像挺有意思。 九一:“……你不要忘了还有个六离在‘等’你……” 看看日头……月白并不想再多呆一个晚上,“今日就有?” “最近该是每日都有,”季无念祭出习风,向月白伸手,浅笑勾人,“现在去、正好来得及。” 月白伸出手去,被她牵引拉起、共御一剑。 *** 所谓“荆塞三湘接,荆门九派通”,汉水繁荣、一片苍莽。 季无念带着月白落在城中一处暗巷,摘了自己的面具,又拿出两块丝巾要遮掩两人面容。 “……这不是更引人注目?”九一吐槽,“你们直接换张脸不就好了……” 月白本就是用了化身咒的,换一下倒也可以。 季无念像是看出了她在想什么,伸手绕过她的脖子、替她将丝巾系上,“既是在人间、便按人间的规矩走,不用灵力、不使幻术。” “这样也很引人注目。”月白知道她习惯了,可是月白不喜欢。 “这是武阳,达官显贵不少。一些小姐想出门时也会如此,武阳人早习惯了,”季无念给她理好,又看那双清冷眸子,笑道,“只是你吧……怕是藏不起来……” 九一是同意季无念的话的。 浅匀眉,横波目,乌云叠鬓。说甚么嫦娥离阙,西子娇容,抵不过此人一双敛笑清目、秋水凉凉。 但季无念也没好到哪儿去。暂不说月白浅衣清雅、月射寒江,一旁的季无念亦是仙袂飘飘、若飞若扬。更别提她一寸剪目怯骄阳、惹人断肠。 -- 第80页 “……这种只遮下半脸的伪装到底有什么鬼用……” 九一看看周遭那些注意着这俩的人,觉得不如不戴。 “嗯?” 九一:“没啥……” 月白不再管他,拿起手中纸片勾了一匹乌云盖雪、一匹玉花骢,递给了季无念。而红衣人自己手中也是一张勾好了的纸片。两张纸片连着银票被季无念递给人群中穿梭的小厮。那小厮腿脚伶俐,游走于于人群之中,回应着诸人叫喊,不一会儿便收了一沓消失在了看台下处。 “……你不嫌吵么?”九一忍不住问月白。好好的一个高冷大佬,怎么被季无念拐到这种地方……而且这两人不去楼上包间,偏要挤在人群、更加叫人注目…… “不嫌,”月白回道,“人间喧闹,不是应该的么?” ……这是个喜欢探索人间的大佬。九一没话说,毕竟月白一开始就表示对世间很多好奇……他现在甚至觉得,如果没有任务、月白大概会开开心心得探索这个世间…… “你不是想要低调么……”九一想抚一抚自己并不存在的额头。 “……她带我来,难道我要跑么?” “口胡!”九一戳穿她,“你根本就是自己好奇!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月白……” 月白无力反驳。 “你以前就没赌过马么?” “赌过,”月白回他,眼睛已经跟去了场下已经出现的八匹骏马,“很少赢。” “那你还玩儿??” “输的又不是我的钱。” “……”嗯,对。输的都是季无念的钱,而且目前看来、这个季仙长很有钱,刚刚递出去的银票都特别大额。 如此出手,也不怪有人上前搭讪。那人衣着鲜丽,看起来也是个富家公子哥儿。他一路走来、人群给他让路,似是怕脏了他的衣服。他上来便问,“不知两位是哪家的小姐?在下……” “别在下了,”季无念搭住下巴,一双眉眼笑弯,“我俩只想自己玩儿,对他人没有兴趣。” 那人还不放弃。可话还没说,那位白衣姑娘便从他眼前走开、往一旁去。众人目光追随。只见她径直走向栏杆旁靠着的一家子,指着那孩子手里小食,眉目温和,“请问、这个哪儿买的?” 这家人不过是武阳城外一家普通农户,难得进城、想带孩子来见见世面,却不想会被这么个仙女似的人物搭话。那汉子赶紧拉了拉衣襟,生怕自己露出什么不雅。身旁妇人一身粗布,手里拉着自家孩童,也有些紧张,“这是街角老三家的豆皮……” “豆皮?”月白没听过,有些好奇。可再往台下一看,那边几匹骏马都已列好,快开始了。 “……姑娘不是武阳人吧?” “不是,”月白摇头,“我被人拐来的。” ……拐你个鬼。九一翻了个白眼。 ……这从容的模样实在不像被拐骗了。妇人本觉得不应该管,可看眼前姑娘一双美目盯着自家孩子手中豆皮满是遗憾,终究敌不过自己的热心,将自己手中的小纸包递了出去,“姑娘要是不嫌弃,我这份还没动过……就是凉了些……” “可以么?”一目星光。 饶是妇人都有些看呆,还是身旁孩子直白,“姐姐你真好看……”妇人赶紧拉他,还拍打了一下,自己闹了个大红脸,“姑娘见谅……” “这是实话,”季无念从旁走上,看着月白笑,“她是好看。” 月白不理她,只对那妇人笑道,“白拿你的不好……” “没事没事,”一旁那汉子此刻也有些热,拿了自己老婆手中的纸包赶紧就给月白抵了过去,“都是些街口小食,姑娘不嫌弃就好。我们都是武阳本地人,日常吃的……” “对、对、对,”那妇人脸也红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玩意儿,就当给姑娘尝尝鲜……” 月白接过纸包道谢,只轻轻瞥了季无念一眼。 季无念的眼睛弯弯的,比月白的多了许多调笑,手上倒是很心领神会得递出一粒碎银。知道那妇人想要推拒,季无念拉过她的手给她塞进手里,“您要是不收,她更要怨我。大姐,你就当帮我个忙……” 妇人左右为难,可那姑娘塞了银子就跑。他们这红了脸的农家人,可不敢再去面对那两双好看过头的眼睛。 第43章 为了吃豆皮,月白得摘掉脸上面巾。而为了不让此番赛马失了该有的乐趣,月白舍弃人群、还是上了包间。 季无念慢她一步,进门时月白已经扯开一半纸包,正端详着眼前金黄小块。表皮金脆,肉粒香嫩,虽因冷却少了几丝香味,但入口先酥后糯,笋丁香菇一脆一软、相得益彰。 递去一碗蛋酒,季无念笑她,“不是说我拐你么?还叫我付钱?” “你拐我,自然是你付钱。”月白接过蛋酒喝了一口,甜嫩香滑,还不错。 “哐!” 一声锣响,鼎沸人声间马蹄飞踏,几道身影飞速向前。 “可别冤枉我……”季无念走到月白身边,歪着身子看她,眼睛忍不住滑向她唇边点点油光,笑说,“这么好吃么?” “还不错,稍稍有点油,”月白自己的口味比较淡,比起豆皮、她还是更喜欢蛋酒,“这个甜甜的比较好喝。” “这些本是武阳人‘过早’的吃食,”季无念笑着,月白好奇稚气的样子让她觉得很可爱,“若是你再呆一晚、明早还能带你去吃热干面。” -- 第81页 月白看她,“你一个修仙人,对这些倒挺了解。” “我好歹是皇族出身,”季无念一笑,“这些风土人情不过是常识。” “我记得本朝是出过女皇的,”月白对此到真的知道不多,只是依靠着一些读过的记忆,“你没想过去做皇么?”以季无念之前对季展鸿的教导,她该是配得上女皇之名。为什么要修仙? 季无念轻轻一怔,倒是笑了开来。只是她眉眼低垂,便是眼中笑意也抵不住那份惋惜,似是嘲弄,“人皇所及,不过如此了。” “嗯?”九一都觉得不对了,“之前不是还和皇帝说过人间生生不息、还要与诸界大君共商大事么?怎么这就这么悲观了?” 月白没有回话。 季无念向前一步,眼见一匹银鬃踏风追赶而上、冲过终线。她只是浅浅笑,“便是我能让这天下海晏河清、一片清明,也抵不过这诸天神魔翻云覆雨、戏弄苍生。”她看向月白,笑开了颜,“人间便是如此脆弱,单单为皇、是保不住的。” 单单为皇保不住,所以她造了个皇、自己去往更高处。 “……那还真是心气不小,”月白随意回了一句,心中可惜。 那匹乌云踏雪直接落在了最后、与玉花骢一起垫底。 “……你是不是赌运很差?”九一都看不下去了。 “……”月白喝口蛋酒,“也没那么差……”很偶尔得会赢一赢。 见身旁人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自己身上,季无念便干脆撑着下巴看她,只觉得月白眼里的惋惜颇为有趣。 明明也是时常在试探她,在她说起真心话的时候、却又走神赌马去了。 这时有人敲门,季无念说了声“进”。小厮捧着托盘进门,说是季无念赢来的银票,小小一沓、大概是之前递出去的三四倍。 “今次几匹都在伯仲之间,赔率不算高。”小厮弯着腰,眼神在两位女子之间飘来飘去,不知道到底该对着哪位发呆,脸都有些红,“还是恭喜小姐。” 季无念给他留了一张,笑道,“多谢。” 银票面额不小,小厮深弯一次、连忙退下了。 “……怎么刚刚给碎银、现在就给银票……”九一对这种“嫌贫爱富”有点嫌弃。 月白对此到没什么评价。马也赌了、小食也吃了,她的好奇用光了。 这种兴趣的涨落太过明显,季无念将手中银票递给她,笑着问,“要走了?” 月白没接银票,只是一口喝尽碗中蛋酒,将碗放在一边。口中甜嫩是她喜欢的味道,咽下后几乎是不自觉得舔了舔嘴唇。 九一看着季无念走近,没好气得跟月白说,“你注意点、又要被吻了。” “嗯?” 被吻这件事月白不在意。毕竟季无念双唇柔软、便是适时的轻咬都只让这份旖旎更为舒适。可总是被抵着腰这件事让她有些不满,桌子、窗台、台阶,季无念总能找到什么东西、硬卡着她的腰背。等季无念退开,她也懒得理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微微蹙眉,“腰疼。” “这是重点么????”九一咆哮。 季无念也是好笑,“我会注意的……” 两分无奈、三分得意、五分餍足,眼前这张脸让月白觉得有些欠扁,手一伸便推开了。 又是什么东西贴在了脸上。这回没有疼痛,季无念去摸也是一种皮肉感觉,但异样感确实是有。她早从善如流得搂住了月白的腰,此时也贴得近,“你又给了我什么?” “一张脸,”月白把她推得更远了些,一直到她把钳制自己的手松开、月白才开始整理衣襟,“方便些。” 季无念摸出一面镜子、果然是一张不同的脸。与她本来面貌诸多不同,却气质相仿,也不知道月白哪里找出来的。 “你是不是……” 话没问完,人先走了。 窗外还有一片熙攘,屋内却只剩了季无念一人叹息。 “一张方便的脸……”季无念的五指划过自己面颊,镜中又露出了那颗属于她自己的泪痣。 也不知道究竟叶二、月白,哪张是她方便的脸。 *** “我还以为你是要赶回去……”九一干干得开口,“没想到又是要偷窥。” 是的,月白不仅没有回三清,还在开了个房间后神魂离体、又来跟踪季无念。 “你就不能正大光明跟着她么?”九一难以理解大佬的心思,“这样真的特别像个变.态。”跟踪狂那种。 “我不信她说的话,”月白坐在屋顶,脚下赛马还在进行,“我觉得她算计我。” 九一搞不懂,“她哪里算计你了?” “刚刚那家农户,身上气息很重。”月白跟九一说了话、也在人群中找到了刚刚那一家人。 “啊?”九一惊了,“她不是不能探知到那个气息么?她知道?” “可能知道。”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她知道……” “她在地图上画过。”当初季无念在海边寄出的地图上,有一个圈就画在了武阳附近。 九一已经被这两个人的搞晕了。大佬也就算了,怎么大气运之人也这么多秘密…… “那你现在要做什么?”九一提醒她,“你别忘了三清那边还有六离……而且现在也没有什么任务……”平日里没有任务根本叫不动的月白现在这么积极,九一开始有一点点担心,“你不会真的对季无念上心了吧……” -- 第82页 “不是你要我上心的么?”月白说,“我得让她‘得偿所愿’才能回家。” “……” “嗯?” “没……”九一不知道该不该喜欢自家白菜这一心向任务的心。不过亲亲吻吻都不算什么,月白不陷进去就好,“那现在要怎么办?你要在这儿等着么?” 季无念一直在这儿呆着,却不知道要坐多久。月白也不想虚度这光阴,思考一番,她还是飞出城外、去找那个被季无念画了圈的小村子。 第44章 这村子名为下陈,一村一姓,有近百户人家。地处武阳以北的山里,离大道倒也不远。村里人多耕种,也有不少会在农闲时进城打打短工。在武阳地界上,这村子算不上富庶,但也过得去。 月白落在村外一处树林,跟住人的地方之间还隔了几亩农田。不少农人在田中耕作,月白只远远看去,便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气息和包裹其中的点点魔气。这回可不止是识海,而是整个地界都有。 ……不知道气息主人若是知道自己的力量被这样使用,会是什么想法。 “怎么样?”九一是搞不懂的,他只是个没用的、依靠大佬的系统。 “……若是季无念无法察觉这份气息,”月白提出了另一个问题,“那些魔修、又是如何得知?”甚至能有所控制…… “啊?”九一明显是跟不上月白的思路的,“什么意思?” 月白此时倒是想起那个引齐丰入魔的魔修,以及将气息引上封雨的齐丰。那魔修是将自身魔气传给了齐丰,而齐丰又是将自身魔气染上封雨…… 如此看来、到像是气息跟着魔气走…… ……想想那气息本源,到是也说得通…… “月白?”九一看她都发呆了,叫道,“月白,你想什么呢?” “我在想,怕是那些魔修只知道自己的魔气能够隐藏、却不知道该如何控制这份气息,”月白越想越觉得有理,“他们只是能控制自身魔气,能用出去、沾染他人。” “……所以呢?”九一是没明白这之间的联系,“……能用不就行了么……” “……”这个所以月白也答不上来,还是得看事情发展。 她看向不远处那个村子,各处虽气息浓郁,可是魔气并不活跃。就连午间遇到的那家人也是,魔气微不可查、几乎可以算作是日常浊气,并不会对神志造成什么影响。 脚尖轻点、月白落在村中台门,此处该是村民平日聚集议事之地。此时只有几人扛着农具走过、没人看得见这儿有个姑娘正看着他们的公告。 “诶、你说,”一个汉子扯了扯身上汗衫,跟旁边的人说话,“这前两年大旱……今年又会如何啊……” “前日不是说那个什么监天的、说今年会是好收成么?”这也是一个黝黑的汉子,脚上没穿鞋子、还有田里带来的泥污,“再说朝廷救济粮发了这么多、就算今年收成不好,也还撑得过去。” “这天天等着分粮也不是办法啊,”汉子愁眉,“家里婆娘都在骂……也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知足吧你,”另一人锤他一下,“听说西北那边饿死了不少,我们如今还有口饭吃、还有地种,被婆娘骂骂怎么了?”说着又贼笑起来,往人家下身一探,“晚上哄哄……” 那汉子往旁边一闪,愁色倒是少了一些,“说啥呢你!” 月白眼见他们向着夕阳而去,又回过身来看这边贴的告示,大约说的就是官府发粮。看看时日、已经有几个月的布置,今日才刚来分过一次。 说来确实去岁大灾,但朝廷处置得当,各处都还安置得不错。且因为这大灾……季和光还专门上山找季无念致谢来着? 此时正是日暮时分,农家不少都会将饭桌抬到院子里。月白探进一户厨房,瞅了眼米缸、心中便有了计较。 这米该是处理过,虽吃不出什么差别、长期食用有清除魔气的作用。而能用赈灾的米给村民洗涤魔气,季无念还真不愧是一国皇族、好大手笔。就不知是全国如此,还是就那些被季无念画起了圈的地界。 “如果是这样……”九一觉得自己不存在的五官都要皱在一起,“那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说不好,”月白看向天边残阳,一片红似血,“或许和她自己身上的魔气有关。” 若是以季无念在三清表现来说,她似乎一直为这份魔气所扰。可考虑到后来的凌洲身份,季无念这表现就显得有些扑朔迷离。而且到现在、她还不知道季无念是如何染上这份气息和魔气。 “真的……”九一说,“我觉得她肯定就是个魔族奸细……然后可能被什么感化……什么什么的……” 月白不做判断,只问,“她呢?” “嗯?”九一反应了一下,才去看他应该看的红点,“好像出城了。” “去看看。” 去偷窥。九一替她更正。 *** 季无念落脚的地方离下陈不远,居高临下、将山里安宁和城市繁华收在眼中。 今日她没有喝酒,只静静得坐着。风吹不惊、云散不扰,与漫天星辰作伴。 月白凝在她身后,与她同看万家灯火,“这么好看?” 看她出现在这里、季无念是有些许惊讶的,却也只是回,“不好看么?” -- 第83页 琼林玉殿,朱户绿窗。歌酒长春不夜,人间繁华未眠。 月白坐到她身边,点点头,“是不错。” 面容精致的人从侧面看会显得有些锐利,尤其是那双眼睛、内里的无波无澜有时会让季无念觉得发冷。季无念笑问,“你怎么没回去?” 月白没看她,“去了一趟下陈村。” 季无念一怔,突然笑了出来,“有什么好玩的么?” “你的暗卫,也包括朝廷的人?”月白不乐意跟她绕圈子,直接问道。 “……不包括,”季无念撑着下巴看她,淡淡笑着,“不过是有一些老臣,还愿意听我一言。” “自古上者多疑,你这样行事,不怕皇帝猜忌?” “……展鸿知道我志不在此,”季无念笑得更开,“再说此事与他通过气了。” 这可真是将“不落凡尘”踩在脚底,再多个几百年禁闭都不为过。 “月白你又是怎么知道下陈的?”季无念凑她近些,一双明眸直盯着她。 “今日马场那家农户,身上气息很重,”月白转过头与她对视,“你想算计我?” 引她前来、解决此间神秘魔气? “呵,”季无念低眉一笑,倒是明白了之前月白说她“拐”她。她又直视月白,真诚得说道,“我是真的不知那家农户……我只给下陈分粮,可不认识他们村的每一户……” 也说得通,毕竟她画过圈的地方那么多、每家每户都认识确实不太现实。 月白可以信她的说法,又问,“你又如何知道下陈?” “魔修想拿人间试验、下陈便是一处,”季无念笑道,“我的暗卫、魔界也有。” 九一:“这是什么都打算推给暗卫了……” 月白也懒得去称赞她家暗卫的神通广大、毕竟她不信。她只是低头看这武阳锦片繁华、处处火树银花,人声鼎沸、似是一片欢歌笑语。而远离那香车宝马聚集之处,也有点点星火布在山林,亦是一片安宁。 季无念所愿之一、怕不就是这烟火人间。 “秘而不宣,想孤身救世?”蒲时的评价倒是很切合,“修为不高、心气不小。” 季无念低声笑,“这好歹是我季家天下,总得帮着小辈守守家业,没什么……” 话被头顶轻柔触感打断,季无念微微抬头、看见月白淡淡的笑。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中月。 “我不讨厌努力的孩子。” 季无念一下红了脸,抓着她的手扯开,“我又不是个孩子……”话突然止住,季无念又眯起眼睛,“说来,月白你多大了?” 月白还真没算过自己的年龄,她对时间的观感也不太一样。想了一会儿,她还是不太确定,“六七千多岁了吧……也可能八千多了……” “……”那季无念对她来说、还真的是个孩子。 孩子不服输,却又拿年纪没办法,便只能换个方式宣誓自己的成熟。 唇齿相依,季无念将自己的手垫在月白头下,免得她一会儿又说哪儿疼。 眼见某人从嘴唇啃到脖子,月白把她推开,“属狗的么?” 季无念居高临下,嚣张跋扈,“我属兔。” 到是一只秘密很多的兔子。 月白不理她,只是拍了拍身上这身被她蹂躏两晚的衣服,端端正正站起。 季无念站在她身边,替她拍去了背上的尘土,见她五指一张,笑,“你又要给我东西啊?” “月啦A白。”九一吧唧了一下嘴。 这种调侃月白听不懂也不想理,只是将一个小瓷瓶给她,“放在水里,随便找些植物种子,浸泡七日后去种,便能把那气息收走。” 季无念睁大了眼睛,“那……” “只对散落的气息有用,”月白见季无念似有不解,多解释一句,“那些封在识海中的、没那么简单。” 那些、便是连月白都只能一个个去搜。 “而且将那气息剥离,剩下的魔气、还是要想办法祛除。”月白看着季无念,“不过已经很淡了,对你应该不难。” ……收复魔气是不难,但止住震惊是很难。 月白在她面前晃晃手,“傻了?” “你……”季无念抓住那只手,想说些什么、但都流于无奈笑容,“月白,你究竟……是什么人?” “山灵。”月白维持了自己以前的说法,“对你所求有兴趣,有心情了、就帮一帮。” “那我一定让你很感兴趣……”季无念看着手中瓷瓶,眼中苦涩,“你心情也一直不错……” ……这突如其来的情绪让月白很困惑。可还没等她作出反应、那边眼波流转间又生出光来。抓着月白的手将她拉向自己,季无念顺势搂住月白的腰,笑得像刚偷了只鸡的狐狸,“我无以为报、以身相许如何?” 眼波婉转,面如春风。 然而月白看见她笑时露出的犬牙,只想到了自己被咬得血淋淋的脖子。 怀中实感突然消失,季无念眼见此人化作点点晶芒,随清风消散。 “不必。” 第45章 月白的离开被九一称作是“落荒而逃”,完全是为了避开季无念过于坚硬的牙口。而一天一夜未归的叶二在在第三日清晨回到了六离的殿里。这回她没有那么好运气,六离已经在等她。 -- 第84页 “六离仙长。”叶二向端坐高堂的人恭敬行礼。 “嗯,”六离看向她,“叶二,你有两晚未归了吧?去哪儿了?” “……我在思过峰,”叶二眉眼低垂,谦和恭敬,“之前向文正长老请教了一些药理,这两日都在看医书。我知道仙长你诸事繁忙,便没有叨扰……” “这段时日是有些忙乱,”六离笑道,“你都看了些什么?” 叶二报出几本医书名字,说了其中一些药理,主要集中在了抵御入体寒气的主题。 “嗯?”六离问道,“是你的寒气修习出了什么问题么?”他向叶二招手,“过来,我看看。” 叶二很乖,把手伸过去让六离查探,也好好回答,“并非如此。只是想多了解一下……” 这位小师侄的身体确实没有什么问题。六离倒是能理解她的未雨绸缪,笑道,“若是无念当年有你三分勤奋,师尊也不用这么头疼……” “……”季无念的各种荒唐事在三清流传甚广,叶二也只能尴尬笑笑、不好对师尊顽皮做出什么评论。她想了一想,问道,“六离仙长,不知师尊要闭关到何时?” 最好早点回来,免得她又要来回奔波。 “这就不知道了,”六离松开她,让她站在自己面前,“‘清冷’可还用得顺手?” 知道他其实想问的是当日与八尺峰相交的事,叶二毕恭毕敬,“顺手的,要多谢齐悦长老……” 明明是主动得不计前嫌去与八尺峰示好,却在这里感谢对方。不骄不躁而踏实好学,玲珑剔透还谦虚可人。虽不是顶了天的根骨,但叶二凭借着她的品行、已经赢得了诸多长老的喜爱,就连六离都有些羡慕季无念的好运气。 “你若是有什么需要的,问我来要就是,”六离对叶二是真有好感,“若我不在,你就去问子鸣。”曾子鸣是五时峰的一掌事弟子,虽非六离亲传,但修为在同辈弟子里也算不错。 “知道了,多谢仙长。” 叶二与六离告别后又往百草峰去,一头扎进了药炉。 “你干嘛?”九一都有点不解,“要炼药啊?” “嗯,”月白走在药房里,有不少弟子对她投来目光,她也没管。 “干嘛突然要炼药?”九一是看得到月白的神魂空间的,那满满的挂……就算有些拿不出来、也绝不至于让月白困窘到需要自己炼药的程度。 “修炼,顺便炼丹。” “……你好像是个剑修来着?”九一干干得说,“要转丹修了?” “修炼而已,何必拘于形式,”月白找到了自己想要的药草,麻烦药童去拿“而且最近吃药太频繁了,得先做准备。”若是能用此间药物,她便不想用自己随身带的那些灵丹妙药。 确实考虑到月白此时修为,往季无念跑一趟可能就得磕一颗药……可是…… 你看看你的挂啊!那满满一柜子啊! “……大佬你说什么都对,”九一觉得自己有点窒息,“但你现在这种修为,炼得出好药么?” 炼出平常吃的那种是不行的,光是材料就不够。“一步一步来吧……” 另一个药童将月白要的东西打了个纸包给她。在递给她的时候没好气得提了一句,“这里面少了那味‘羌火’,你师尊闭关前把百草峰有的都刮了个干净、等她出关的时候你去问她要吧……” 叶二有些尴尬,“多谢了。” 那味羌火是这副药贴中最重要的一味,为的就是祛除体内寒气。以季无念的修为来说,冷剑太过霸道。用它免不了寒气侵体的代价。季无念该是下山前就想好了要去偷冷剑,连自己要磕的药都备了。 “这下怎么办?”九一问她。 “换一味就是了。”这又怎么会难倒月白呢。 *** 月白安安心心得练了一个月的丹。没有任务、没有奔波,甚至连季无念都乖乖得没有乱跑、呆在武阳也不知道在干什么。但月白不在意,她就这么清清闲闲得炼丹、修炼,将那份不为人知的修为再往上提了一个档次。 “……你这个修为……提得有点快哈……”九一又想起了当年“五年元婴”的说法。只能说大佬不愧是大佬。 月白收住体内灵气流转,慢慢睁开眼睛,“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嗯?”这倒是很新鲜,九一问,“啥意思?” “季无念把那些种子种下去了。” “嗯?”九一没懂,“这个有啥关系?” 知道这个所谓系统是个傻的,月白好心得将一身气息聚于识海,在一片海蓝之中催出金色的光。 “……这是个啥?”九一除了发问,啥都不会。 “气息。”月白将那烈日散去,识海中又是一片安宁无波。她目光平静,“季无念从各地收拢来的。” 九一察觉到了什么,“……你当时到底给了她啥?” “我的血。” 哦,就那个可追踪、可爆发、可窥视、据说一滴也不能违抗她意愿的血嘛……九一对挂逼不知道该说啥,只能给她鼓鼓掌,“你真厉害。”但九一也是有困惑的,“这个气息究竟是啥……” 月白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清水,反问九一,“你不知道?” “……我为什么会知道?”九一现在已经厚脸皮到自豪了,“我就是个只会发任务的系统,我啥都不知道。” -- 第85页 月白轻笑,“那我不告诉你。”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月白。”越来越恶劣。 这样的月白轻声笑,换了身衣服出门。 六离虽说对她有监管之责,但对她管得倒不是很严格。再说这位仙长虽然受伤,但也一直是掌门的左膀右臂,对门中之事多有管理。现在季无念不在,他又恢复得好了些,许多事情也落回他的头上、月白也就更放松了些。 季无念动作很快,那些种子散下去、月白也就借此收集那些气息、为自己所用。她现在自己修为又好了些,便打算出门看看。 “……你这算不算闲不住了?”九一戳穿她,“分明就是想出去玩儿……” 月白画个传送阵,“到处了解了解,没什么坏处。” 九一老“啧啧”她,但月白一般不理。 她是喜欢世间喧闹的。这一世万物各有行迹、各有风格,她也不过造物,对这百态世间、自是喜爱而崇敬。 九一以为她又会跑去武阳跟踪季无念,结果她到了缅南,要去找那可能“灭门”的明云阁。 按钟阁书籍说法,明云阁本身在一处结界之中、世间难寻踪迹。结界中孤山高耸、明月长圆,是处十分神奇的地方。月白读了之前来三清的明云弟子识海,大概也知道这明云难入,其结界入口日日不同、便是明云弟子也需要门内指引。 月白并不着急去探明云,她对季无念说的魔修聚集反而更有兴趣。 仙门子弟见得多,她还没怎么遇过这里的魔修呢。 “……你不才在月港杀了两个?”九一说她。 名字都还不知道、识海都还没读,月白甚至有些惋惜、当时手动得太快。 然说来都是季无念的错,要不是她暴露自身魔气、月白也用不着这么着急。 多说无益,月白还是在缅南转了几圈,可哪里有魔修踪迹…… 九一也觉得奇怪,“她骗人的?” 月白看了看日头,又画了一个传送阵、去了上京、隐去身形进了皇宫。 皇帝的识海早在月港的时候就被月白打了印记,九一问她到底是来干嘛的。 “他们只是姑侄,算不得亲近,”月白旁若无人得进了书库,“但应该还有与她相熟之人、也应该有些她儿时的记录。” 哦、扒人家黑历史来了。 九一对月白的情报收集能力早就见怪不怪,她神识一扫、这书库中的内容也就都知道了。 “……怎么样?” 月白低声,“没什么特别的。” 天赋、调皮、璨若明阳,人间皇族季无念与仙门奇才季无念也没什么区别,都是众星捧月、位于众人焦点。 她与先皇一母同胞、年岁却相去不少。她母妃在先皇登基后不久便离世,那时皇帝也就更加宠爱这个小妹妹。季无念自小受尽恩宠,再加上天资聪颖又性格阳光,在这上京交往甚广、也多受瞩目。若不是她后来被三清掌门带走,这皇位轮不轮得到季展鸿、还真不好说。 “啧啧啧,”九一感叹,“什么叫做人生赢家。” 一出生便在顶点,天赋、谋略、资源,季无念看上去应有尽有,不管她所求为何、目前看来也都在稳步发展,而她更是早有规划…… 可若是这么简单,月白又在此做什么? “……唔……”这个九一答不上来,“额……” 季无念好像自己金手指就开得很足,绑一个月白来到底干嘛? “……给她亲?”九一只能想到这个了。 月白是打不到九一,不然真可能砍了他那狗头,“不是说不用我卖身?” “……那我也不知道啊……”九一讪讪,还有点嫌弃,“而且你不是被亲得挺开心的么……” “说到底,”月白不接他的话了,“她是如何知道无极密道和不归所在的呢?”还有她自己身上那身魔气、那份气息……又是从何处来…… “额……暗卫?”九一自己也不信。 谁家的人间暗卫能摸进修仙门派、还能找到妖界丢失已久的龙骨哦……可真是不拿玄幻当回事。 季无念身上谜团众多,若真要月白找个头绪、算来算去还是回到了那份气息和魔气上。 魔气对月白来说是小事,可那份气息…… 若那气息真是来自魔界,月白可得找个时间去好好探探。 “……现在?”九一问。 “现在不行。”月白叹气,“等身体再好一些吧。” 到底体弱,若贸然去了魔界被群起而攻之、月白怕不能全身而退。 稍微想了想月白之前吐血肾虚的模样,九一也觉得还是从长计议好,不能操之过急、结果把自家宿主赔在那儿。 反正月白大佬修为提得快,应该也要不了多久。 “那你现在要干嘛?”九一看月白出了宫,却没有想回三清的意思,虽然问出了口、但内心差不多也已经有答案了。 出了宫便往西市去的月白随意得答,“逛逛。” 第46章 都说山中无日月,可住在城里、若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倒也真的不太能感受得到时间流逝。看那边日日出来卖饼的阿婶,又看另一边卖着小食的摊贩,谁又不是这么日复一日得过日子? 季无念趴在窗口,看外面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却少有人抬头看看这边的女子。 -- 第86页 想来也是,万物逆旅、百代过客,她不过天地间堪堪一生灵,又凭什么让他人驻足。 “无念?” “师兄啊……”季无念有些发呆,“你说小叶儿喜欢吃什么?我说不定可以给她带点儿回去。”她好像喜欢甜甜的味道,或许可以绕道雷州,去弄点桂花酿。不知道还有没有。 “叶二不像个挑食的孩子,”那边六离说,“且我看她修行刻苦,过段时日、该可以辟谷了。” “……辟谷?”季无念想到月白当时嘴边油渍,“那可太委屈她了。”那人似乎对这世间吃食多有好奇,让她辟谷……“不过也难说。”毕竟叶二小徒弟是真的克己复礼,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生怕自己露出一点天资…… 这么说着,季无念还真有些想她。 “师兄,她最近在做什么?” “叶二最近常去百草峰,似乎在学炼丹。”六离对她说,“你是不是把‘羌火’都搜刮走了?之前听文正说、本来叶二想试着炼‘红心丹’的,缺了‘羌火’,还是用了‘旭草’替换。” “‘红心丹’?”季无念站直了,“她寒气入体了?” “没有。”六离听出她似乎有些紧张,笑道,“只是你家小徒弟想先学着、未雨绸缪。这可比你想得多多了。” 季无念笑开,得意洋洋,“羡慕么?” “明明我俩一起打下来的小徒弟,怎么就被你抢了先?”六离陪着她胡闹,“那还是真的有点羡慕哟。” “哈哈,你羡慕不来,晚了!”季无念笑着又问,“那最近有人针对她么?” “叶二乖得很,都很少出殿,”六离说到这个还稍稍有点惋惜,“也就洛长河和赵棋时常来找她。” 那可真是把低调藏拙做到了极致……估计季无念不在、她一个人应该也挺开心自在的。 季无念几乎都可以想到对方那松一口气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还更想欺负她,“师兄,偶尔也让她出去走走,天天闷在殿里会傻掉的。” “听师兄说,过些时日展封要带一些弟子去西侧找灵宠,我让他们把叶二带上。” “……别又被虎子弄一爪子,”季无念不是真的担心,“他们什么时候去?” “三日后吧?我去问问。”六离对这个知道的不算太清楚,但甚少看季无念如此在意一个人,“你对徒弟倒真是上心。” “那可不……”一个她、解决了多少问题…… 想到这个,季无念淡淡一笑。月白解决的问题太多了,让她甚至觉得对自身、有些嘲讽和鄙夷。但转念再想,她也不过芸芸一众生,只是以前、没有遇到过月白这般人物罢了。 “师兄啊,”季无念坐到椅子上,低头看着自己靴子前翘起的尖,“你最近又怎么样?伤还好么?” “在慢慢恢复了,”六离倒是很轻松,“你别担心我。你自己身处乱地,才要多加小心。说来之前叶二还问了,你什么时候回来?昆弥现在情况如何?若是没有更多消息,你还是赶紧回来。” 聊了这么久才问到昆弥,六离师兄果然不如子琛师兄那般果决凌厉,婆婆妈妈、絮絮叨叨,烦得很。 季无念低下头微笑,两只脚尖互相点着,“我在查魔族聚集究竟在缅南何处,已经快了。” “可知他们为何聚集?”六离问道,“会不会是关于那隐匿魔气?” “极有可能,”季无念说,踌躇了一番,“也有可能是为了明云。” “明云阁?”六离想了想,“明云阁高居九天、魔修只怕上也上不去。” “缅南也算明云地盘,”季无念晃晃脚,“师兄你还是与明云知会一声,多加注意总没错。我若查出具体所在,便传与你。”她想了想,又说,“据说人间各处也有一些地方被魔气侵扰,只怕也会有魔修作乱。” “无念。”六离想了想才说,“你若是知道哪里有异象,告知与我、我们也好有的放矢。” 季无念要如何知道各地异象?还不是靠着她与朝廷的联系? 赵子琛与六离对她这些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比她师尊要放任得多。 季无念言语轻轻,“我知道的,师兄。” “辛苦你了,无念。”六离本是很不希望自家师妹去做这等危险事的,但确实季无念身份适合也比他们这些修仙的老古董、更懂人间。 “不辛苦,”季无念笑出声来,“能出来玩儿玩儿挺好的。” “还是要万事小心。” *** 断了与六离的联系,季无念在椅子上低着头,手里晃着那张紫色的符咒、愣神。 “殿下?” 门外传来敲门声和人声,季无念没动,只说“进”。 一个气质沉稳的中年人走进来,一身深色长袍、刺锦精致,头戴玉冠、非富即贵。他走到季无念面前,躬身行礼,“殿下,您吩咐的作物、都种下去了。” “之前预留的粮食还要发一段时日,”季无念看着他的侧脸、又注意到那些深深浅浅的皱纹,嘴上却是不停的,“都还够吧?” “之前预留处理过的粮食大约还能再发两月,”中年人毕恭毕敬,“还需要再多准备么?” “不必,应该够了。”季无念想了想,又说,“那些新种下去的,若是结了新种、收一部分回来给我。若我不在,就先交给展鸿。” -- 第87页 “是。” “……阿远,”季无念往旁边一歪,撑着脑袋,笑眯眯的,“做的很好。” “谢殿下夸奖。”中年人抱拳,弯腰时微微露出了鬓角白发。 年华易逝,昔日玩伴已入不惑,儿孙满堂、阖家欢悦。只不过此人醉心百姓,倒时常忽略家里人。 “过几日该是你孙女生辰了?”季无念递出一个老虎布偶,“替我转送吧。” 沈及远接过,对着这个过分圆润还有些粗糙的玩偶,心中有些好奇,“殿下是如何知道我孙女生辰?”似乎还知道她属虎? “我神通广大呀,”季无念往后一靠,一如当年纵马京城的肆意少女,“你就告诉她,‘云水怒四海,风雷激五洲*,我等她虎吞万里’。” “这……”沈及远瞪大了眼,“殿下?” 虎吞万里?这是要谋反么? “哎呀,”季无念把东西推进他怀里,“你就这么告诉她就是了。沈若是个大才,你好好栽培。” 这副耍赖的模样倒是和年少时一般无二,沈及远苦笑着,“殿下,你可又动用了什么占星之力?” “你管我用了什么力,”季无念没了刚刚的威严,扯他胡子、还是把他当做儿时玩伴,“总之你把沈若培养好了,她想学什么就让她学,总有她发挥的时候。” “是,殿下……”沈及远总算拯救了自己这一小片山羊胡。在外的太守姿态对这位公主殿下是一点也不好用,“殿下,你可是要走了?”不然也不会让自己转送。 “是。”季无念点头,“再不走又得被人跟上。” “谁这么不长眼?”沈及远一下警惕起来,官家气派不自觉得摆出来,“殿下可需要我们做些什么?”虽不一定帮得上那些仙魔之事,但这人间诸事、他愿意帮着管管。 “嗯?她眼睛长得挺好的,”季无念可没有他那么紧张,挥挥手,“不需要你们,我已经安排好了。” 那人总不能一边跟着展封找灵宠,一边跟她到千里之外吧? ……或许也能,但那就到时再说吧…… 沈及远见季无念慢慢笑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眼里有点点波澜、泛出一片温柔来。如煦煦春风吹融冬雪、又似粼粼秋波荡开夏炎,就这么落在了一个舒服的温度。 “殿下?”沈及远唤她。 “嗯?”季无念回过神来,看着沈及远,“怎么了?” “殿下……”这句话有些问不出口,可季无念一直在他们这些人的心上。便不再是可得之人、也满是牵挂。诸多情谊交杂,还是让沈及远八卦了一次,“可是有了心上人?” 心上人? 温度转冷,季无念的眼睛不知为何就这么凉了下来。不是冰,只是去了温度的水,由浅及深得这么散了温度。她还是笑着,“不算吧,但确实很在意。” 看着那嘴角泛出的淡淡苦味,沈及远突然后悔问了这句话,“是臣失言……” “呵,”季无念一下将刚刚那层苦涩撕开,又如一只蝴蝶般绚烂开来,“没什么失言的,我知道你们关心我。” 似朋友、似女儿、似上君、又似神明,她的这些平凡友人对她的感情复杂,却都有一颗关爱之心。季无念知道,从不怀疑。 “只不过那人目的不明,要说是心上人、太不谨慎了。”季无念笑道,“再看看吧。” “可需要去查查?”沈及远问道。若是那人有人间背景,他们或许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季无念摇了摇头,“不必,查不出来的。”她不想再谈这事儿,拍了拍沈及远的肩膀,“去把粮食的事儿做好,多和家人相处相处。” 沈及远面露窘色,“是,殿下。” *** 听着脑袋里连着几声“叮”,月白正舀着泡馍的勺子都被吵得停了下来。 “新任务触发。‘培养沈若’。” “新任务触发。‘让阿远提沈若庆生’。” “‘培养沈若’。任务完成。” “‘让阿远替沈若庆生’。任务完成。” 一堆“叮”完之后,总任务进度完全没动。 “……这是啥?”九一也一脸懵,“她自己去刷了个副本么?” 沈若、阿远又是谁?跟季无念又什么关系? 月白想了一圈,猜阿远该是季无念儿时玩伴沈及远、而沈若该是他的亲族。至于季无念为什么会蹦出这些念头,月白便完全不知了。 但反正也不需要她做什么,月白吃一口馍饼,说九一,“你的任务机制真的有问题……” 九一尴尬得笑,“也不是我定的啊……” 这种不受控的感觉不好,但月白目前也没有去追根溯源的打算,向周边望了一圈、打算今日多逛会儿。 第47章 大约是该做的部署都做的差不多了,季无念离开武阳,马不停蹄、一路北上。 月白知道后、给了四字评价。“疲于奔命”,给她也给自己。 “叶师妹,”展封走到她身边,“一会儿若是遇到什么凶猛的灵兽,你便站在中间、交给我们就好。” “知道了,展师兄。”叶二朝周边年长的几位师兄师姐行了礼,“麻烦师兄师姐们了。” 此次展封带队,带了各峰新入门的弟子去西线找找灵宠。叶二因是季无念的亲传弟子、本不在其列,但六离把她加了进去、也该是有意让她与诸峰的优秀弟子多多相处。不仅展封,之前比试中排在第三的管笙此次也在。反倒是洛长河有些事情,没有跟来。 -- 第88页 鹿邑山脉绵延千里,西线更是悠长。月白早来探过,此时跟着他们行走、也就是表面谨慎,心里还是跟着那边季无念的动向。 眼见季无念已经进入北境,月白猜她是抢藏雪峰素琴佩剑去了。 “那你还要跟着么?”九一问她,“说不定又像冷剑那次,她自己就解决了咧?” 季无念动不动就送任务进度,九一自己都开始想这个任务究竟还需不需要月白做了。 “看看吧。”月白回他,“现在要脱身、也有些麻烦。” 一群人围着她,要偷偷溜走、不算容易。 *** 藏雪峰在极北,是之前无极宫元酒拜访之地。 虽然名中带雪,藏雪峰却处在一片盆地之中,四周雪山环绕,唯独他们四季如春。 在这连绵雪白之中,仙境难寻。 季无念轻车熟路,绕开所有机关陷阱,解开一众幻术误导,甚至连引开守卫神兽的野兽都已备好。拿了素琴佩剑,凌洲在诸位仙门长老议事之际,于藏雪峰山门、奏了一曲《傲雪寒梅》。 一番寒彻骨,无雪不精神。 “好琴。”凌洲昂首,对摧压而来的漫天灵力视若无睹。 风云变色,不过如此。 凌洲挑弦,佩剑顺音而起,直冲黑云一点而去,在滔天灵力中如若无人之境。 藏雪诸人顿而变色,灵力竟就这么散了开。 黑云化雾,暖阳铺洒。 凌洲一笑,转身欲走,然长剑未起、突然定在原地。 一老者缓步走出,长须白发,化神威压笼罩天地,“小友不错,竟能看出阵眼。” ……出来得还挺快。 凌洲手上一拨,一阵凛冽琴音起、硬生生将那威压顶回去,昂立于山门之上,“小女不才,也是有人教导。” “你如此明示我门中有反水之人,”掌门拦起长须,和蔼可亲,“老夫该信?” 周身魔气暴涨,凌洲学着掌门轻笑,“我知左掌门乃有大智慧之人,信不信随你,只不过……”佩剑指天,凌洲不负其名,“这素琴佩剑,我就先借走了!” “呵,”左任一步踏出,“你以为,你走得掉?” 凌洲顶着威压,一声冷笑,“左掌门可以留我试试。” 灵气化掌,从空落下。 *** “‘叮’。‘盗取藏雪峰素琴佩剑’。任务完成。” 彼时月白还跟着展封等人在山里搜寻灵兽。新入门的弟子里有些年纪还不大,管笙抓了几只兔子来,还放了一只在叶二怀里、换之后去她那儿摸晚晚的机会。 “听洛师兄说,叶二做饭也好吃,”一个净语峰的女弟子凑过来,笑道,“管师姐,我们下次一起去青临殿做个客怎么样?” 管笙是净语峰这一辈中的三师姐,上面还有一位师兄和一位师姐。他们都早已结丹,此刻正在外游历。管笙为人温柔和善,对门里的师弟师妹们尤其照顾,颇有人气。 管笙站在叶二身侧,“叶二,你觉得怎么样?” 月白也知道管笙温柔照顾人。这份照顾里面也包括了看叶二似乎孤孤零零的、便以这样的方式来与她搭话。月白虽然不太需要,但还是会领了这份好意,“近日师尊闭关,我暂时住在六离仙长那里。若是师姐们想来,与我说一声……” “警告!警告!任务目标出现性命危机!生命体征下降!百分之七十、六十五!” 月白眉头一跳。 “叶二?” “……”月白镇定下来,微笑着将话说完,“若是师姐们想来,与我说一声,我回青临殿准备。” “那……” “哗!” 林中惊变,展封与几名弟子边退边喊,面前一片树倒林歪。 “快走!” 一个硕大的蛇头从歪倒的树木中抬起,竖瞳发红、蛇信子夹在蛇牙之间,流着致命毒液。毒液滴落,在树林中溶出一片一片烟。 叶二被人一推,差点一个踉跄。 管笙挡在一众小弟子面前,长笛抵唇、灵力配着展封他们的剑,抵御长蛇。 “你们先走!”展封将身边几个修为低的弟子往后一送,推他们到了叶二所在的地方,“快回大阵去!” “沙!”长蛇牙尖锋利,一个俯冲、差点将展封他们的防线冲散。 “思勉!”管笙叫了身旁一个师妹的名字,“先把他们带回去!快!” 许是难得见管笙如此叫喊,众人如梦初醒,纷纷祭出仙剑、腾空而起。可刚升过树冠、廖见天日,一道阴影自斜面疾风般袭来、重重拍在人群之中。 千钧力道裹挟凛冽风刃,一下将修为不精的弟子打了个散。 叶二被劲风直直扫落,掉入树林之中。 “做得好。” 手下阵法光芒暗淡,在无人注意的时刻、将她带去千里之外。 传送阵没有止住月白下落之势,刚到地方便让她重重摔在了雪地上。 身边寒风刺骨、雪雾迷人眼,月白半跪在地、按着自己胸口低喘。 “月白……你没事吧?”九一又一次欣赏了月白远程控制血液的能力,也自然意识到了这份能力给月白带来的负担。 月白一个化身咒变了样貌,翻出一颗丹药吃下,手中长剑也成了青峰。她平复了一会儿呼吸,这才在暴雪中站起,环视这什么都看不清的四周,“她呢?” -- 第89页 九一给她看红点的位置,此时倒是停在了某个地方,“任务对象生命体征稳定,百分之六十。” 没死,但应该伤得不轻。 月白呼吸不畅,却也还能感受到这漫天风雪中急来急往的多抹气息。她猜那些该是搜寻凌洲的藏雪门人,而那些气息背后一股更加凌厉的威压、就该是藏雪峰内的什么大人物了。 修为化神,改天换地,不可小觑。 然而藏雪之地,天象异变繁多、非人力所能改。 这本是藏雪峰的一个优势,却在此时成了追捕凌洲的劣势。 月白心中有计较,抬手向前、在一片迷雾中画出一个圈来。圈子那边,一个红衣人靠着石壁而坐,发丝凌乱。她胸前一片暗红,腹部更是被血浸湿,嘴角的血也还未抹去,衬得脸色更为惨白。一双眉眼微微皱在一起,气息不畅。 月白跨过圈去,便与她同处一个山洞里、躲开了外面凛冽的风雪。 第48章 红衣人坐在深处,身旁落了两品长剑、一把素琴。山洞里还有一件雪白大氅、一匹健壮青骢。 月白按住自己不太舒服的胸口,正好看到那人睁开的双眼,“看来是我多管闲事了。” 看这一番布置,她是早备了后路的。 季无念笑起时咳出了一口鲜血,似是没有听见她说什么,只低低与自己说,“居然真的来了……” 不知道这次、她又用什么办法逃开了众人眼界。 见那边没什么反应,月白胸口更不舒服,只觉得一口气闷着。诸多灵力消耗让她觉得有些疲惫,而一种“都是白干”的烦躁感则是让她忍不住咬牙。 “你的任务机制,真的有问题。”月白又说了一遍。 九一这下也不知该如何反驳,只能干干得换了话题,“那现在怎么办……” “还是得先从这里出去。”月白闭上眼深深吸气,将心中起伏压下去,“她伤得不轻。” 洞外冷风呼啸、其中又夹杂着一些细碎声响。没等月白将气息理顺,身边便贴近了一个血气弥漫的温度。那人靠在月白肩头,该是又弄脏了她一身浅衣。 “月白。” 月白睁开眼,翻了颗药给她塞进嘴里。 “唔……”本想好好说话的人皱起了整张脸,一个“苦”字说不出口。 将人抱起,月白按住她腹部伤口、翻身上马。手指一勾,那件雪白大氅便将两人牢牢裹住,似是准备好了在这漫天风雪中护她二人温暖。 冷剑与素琴佩剑被收入空间。月白问她,“去哪儿?” 马都备了,落脚的地方、必然也备了。 季无念又苦又疼、说不清话,好几个呼吸后才磕磕巴巴地说道,“往南……出雪山……” “具体一点。” “岭北……兴、兴山……” 九一:“那都快两千里开外了……” 大概知道了地方、对月白来说便不难。她一手搂着季无念,一手拉缰绳,眼见怀里人所有视线都被大氅遮挡,便夹了马腹。座下白马应声向前,踩在了洞口浮现出的阵上。 季无念闭着眼靠在月白肩上,身旁大氅温厚,座下白马温顺、缓步而行。风霜不侵,恶意不扰,唯有身旁人淡淡清香乱她心神。 听闻月上有桂花,不知是不是就是现在这个味道…… 眼见风雪变旭阳,月白驾马走在林间,轻声问道,“兴山哪里?” 怀里人没说话,月白便也不说话了。 问了林中一些灵物何处能落脚,月白便跟着指引走到一处氤氲山泉。山泉旁有一处小屋,看样子已是荒废许久,只不过有床有桌、做个落脚处还可以。 “这地方建好了就没人来住了。”一个小灵绕在月白身旁,对这人气息感到十分亲近。 月白施了个咒、便将地方打扫干净,“什么时候建的?” “唔……”灵对时间没有什么概念、智力也不足以换算这些奇怪概念,“十年?二十年?很久啦……” “嗯。” 月白将季无念放在木床上。那一身红衣因血结块、已是处处狼藉,就连月白这一身浅衣也毁了不少。那对嘴唇更是没有血色,浅的发紫。解开了她的衣服,月白才总算看见她右腹那个血窟窿。看皮肉外翻的样子、该是被人从正面一□□穿。那枪被拉回来时、连着背后血肉也牵连一番,搞成了这副惨兮兮的样子。 季无念给自己止了血,用寒气将伤口冻住,受着皮肉撕扯的疼、还忍着寒气入体的痛。 死是死不掉,但免不了吃很多苦头。 唯一让月白还欣慰的,大概就是她乖乖得换上了另一张脸。若是面容暴露,还不至于要她去屠戮藏雪。 “……月白、我觉得你的想法很危险。”九一瑟瑟发抖。 “危险么?”月白自己也有些不舒服,灵力的消耗让她很疲倦,“不杀光、怎么保密?” “你忘了你还只是个没筑基的修仙菜鸟么……?”九一干干得笑。 月白的空间里有可以重塑血肉的药,可此时拿不出来、她心情就更加不好,与九一说话便也少了耐心,“我只是打不过,不是弄不死,再大不了、也就是被天雷劈两下,总能弄死他们。”跟任务失败、神魂受损相比,月白一点也不在意被雷劈。 “……”大佬好像生气了。九一不敢触月白的霉头,“那现在要怎么办……要被雷劈么?” -- 第90页 虽然月白不介意被雷劈,但此时她们还需要隐藏、引来天雷太引人注目。 月白又长长吐出一口气,还是将手贴在季无念身上。 淡淡的金光自她掌中流淌而出,贴着破碎的血肉钻进去,将那些肌理抚平、理顺,又把那些受损的脏器一一修补、拉回原本的模样。自内而外,那金光温柔拂过每一处断纹,填补一切破损,直至将那失去的部分全部补足。 “……卧槽,这是什么?”九一惊了,它怎么不知道月白还有这种本事? 月白神志已经有些不清晰,踉跄一下、跌坐在床边。 眼前的一切开始发黑,月白没办法回答九一的话,晕了过去。 *** 月白睡得时间不长。醒来时还有些头脑发昏,她差点想不起自己在哪儿。还是外面潺潺水声拉回了一点她的注意力。本该跌在床边的自己现在睡在了床上,而那个应该重伤的人、此时却在外面泡温泉。 走出房间,月白脚步还有些虚浮。坐在门阶上,她透过一片迷雾对着季无念说,“你的暗卫很会找地方。” 季无念靠着池边,头发挽起。颈线伸展、沿到圆润的肩,又浸入水里,被薄衣覆盖。她半眯着眼,“你要泡一泡么?毕竟刚从雪山回来。” 夕阳半沉,红光已现,月白打算回去了。 看见那边青芒现,季无念出声叫住她,“月白。” 青峰浮在身边,月白只差一跃便要走。 “什么事?” “你没有多管闲事,”季无念轻笑,满脸红晕,“多谢救我一命。” “这点伤,不至于要命。”月白懒得看她,目光还在天际红光、再不走又要天黑。 水声哗啦啦,季无念站起身来、披着湿透的衣衫划开水面,站在了月白脚边。月白丢弃了那件染了血的长衣,换了一件新的、衣摆处绣着鹤。季无念抬手,带起一片水幕。 手被另一只湿漉漉的手牵住,月白带着对弄湿自己衣衫的嫌弃单膝跪下、与她对视。 “要不是你,就不止这点伤了……” 这人整个人都滴着水,连眼睛都是湿润的。身上更不用说、在她贴近的一刻便决定了月白又要换衣服的命运。只有那双唇、似乎是因为失血的原因显得有些干燥,便是在水里泡了许久、也有些磨人。 而那双带着热气的手臂环着月白的脖子,淋湿了她的衣服、也拉近了她的距离。由单膝变双膝跪地的月白被她搂得更紧,季无念像是要从她身上汲取什么似的、不肯放开。 月白心口有点什么东西,似乎就这么被她抱得挤了出去,然后全部变成了衣服被弄湿的嫌弃,嫌弃到不愿掩饰。 “你今日已经毁了我一套衣服了。” “反正这套你也不要了……”季无念不放手,还笑,“留给我穿。” “……月白、她想扒你衣服……”九一觉得自己有点酸。 “……”月白都不乐意回,“我要回去了。” 再不回去,她怕六离要搜山。 季无念只是在她肩上蹭了蹭,没说话。 月白也不催她,只是静静看水气飘渺、渲染金红,而后又一点点黯淡下去。 那双手臂总算松开,重新站在她面前的季无念似乎能让那太阳重新升起来,眉眼明媚、可以夺目星空,“月白,走前不把冷剑和素琴佩剑还我么?” 月白微微勾起嘴角,“是你的么?” “我凭本事偷来的,”季无念笑开,强词夺理,“就是我的。” “比起冷剑,素琴佩剑更适合你,”月白说着,让素琴佩剑慢慢显现一旁。一琴一剑,文雅风流;琴音细腻,剑意缠绵。季无念修为不够,这般细密的操弄、正适合她。“冷剑我收了,你也可以凭本事从我这里抢。” 季无念一愣,“可是……” “你要用时,再问我要。” “……”季无念嘴巴一张一合,却没找出什么合适的话来,最后只能轻笑,“那月白,我能问你要样东西做补偿么?” 月白站起身来,身上已经透湿的衣服贴在她身上,尤其是肩部胸前、一片深色。她解开自己腰带,问,“你要什么?” 季无念往后退了几步,又靠着池壁坐回水中、看月白宽衣解带,“你那日的弓?” 九一呵呵两声,“好得寸进尺啊……” 月白将腰带扔在一旁,顺手便将身上的外衣脱下,“你要做什么?” “留着玩儿,”那边笑得灿烂,“不再脱一件么?” 月白瞥她一眼,没说话。 “你不要跟着我了,”季无念往下滑了一些,那对锁骨浸入水中,脑袋靠在了池边,让泛着红光的水更加映出了她的脸庞,“我不会再弄成这样了。” 古朴的气息从月白身旁一处传来,几乎微不可探。可那感觉就如同砂砾入海,不过是因为自己太过渺小、难以视及全貌。 止戈弓几乎有一人高,没有多少装饰,可以看得出材质不凡、却又好像只是打磨得比较好。 季无念碰过那弓,知道这是一把神器。 “一箭一颗,”月白将手中的外衣甩在止戈上挂着,还掏出一瓶药来放在旁边,面色凉薄,“至于我要去哪儿、与你……”无关。 “我去完缅南就回三清。” 月白向她投去一眼,但见她含睇宜笑,似春日昭昭。 -- 第91页 不太想理她,跃上青峰,月白往回赶。 第49章 月白回到了西线深处,隐去身形、绕了一大圈才回到了大阵旁。 有个百草峰的弟子发现她,一呼百应、不一会儿她身边就围了一圈人。叶二这一失踪、惊动了六离仙长和文正长老,更不要说展封、管笙在外寻了她大半天,此刻见她平安归来、总算是一颗心放进了肚子里。 诸人都问她去了哪里,月白只说自己昏迷许久、醒来时都已经天黑,赶紧踉踉跄跄得往回来。 “那大蟒已然结丹,也不知怎得会突然袭人,”展封面容严峻、稍显自责,“叶师妹,是我没护好你。” “师兄别自责,”毕竟是月白自己安排的戏码,也不想拖累他人,“我现在没事,反倒烦劳师兄师姐担心……师兄师姐、你们没事么?那大蟒修为……” “那大蟒疯得快、静得也快,没一会儿就跑了,”管笙摸了摸小师妹的脑袋,“你没事就好……” “烦劳师兄师姐担心……”叶二低下了头。 叶二在百草峰呆了一会儿,确认无事便被六离领回五时峰。鹿邑西线本就有不少山灵野兽,此次除了叶二失踪大半日、并无人员伤亡,便也只被当做是意外。六离也没有与叶二多说,让她好好休息。 *** 不过到底有事发生,六离还是将此告知了季无念。 “人没事吧?”季无念正坐在门阶上,懒懒靠着。止戈还在她面前凌空飘着,那件素白长衫还挂在那儿。 “怕是受了些惊吓,”六离声音平稳,“你也不必担心,她没受什么伤。” “嗯。”衣衫不整的人很容易探进自己衣服里,抚摸自己本该被开了个洞的右腹。季无念有些恍惚,“没事就好。” “无念?”六离察觉到她似乎心不在焉,“可是你那儿发生了什么?” 季无念闭上眼,“没有。”她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已经愈合的伤口,正了语气,“师兄,我查到了魔修缅南聚所、在百川,就在最近。” “百川……?”六离一惊,“那离明云……” “不远。”季无念长呼一口气,“师兄你传讯给明云吧,至少找人去探探。” “唉,”六离说,“若此事属实,到可能真是件大事。只是不知道明云会不会听。” 季无念换了个位置,将自己双腿都置于门阶之上,半躺在那里,“听不听是他们的事,我们也只能做到此处了。” 明云是几大仙门中十分骄傲的一支,并不喜欢外人过多指摘。 “也是。”六离是同意她的,“既然你已经探听到此,便赶紧回来吧。” “我这儿还有些‘人间事’,”季无念笑道,“办完就回去。” “师兄前日还在记挂你,‘别出去了就玩疯了’,”六离笑着,又正了语气,“要有分寸。” “嗯。”季无念淡淡说道,“过几日我就能列个被魔气所扰之处的单子出来……” “好。” 六离又叫她多加小心,便断了联系,留季无念一个人又开始发呆。呆着呆着、手边不自觉得往腹部去。所及之处、只一片滑嫩肌肤,哪里有什么血肉翻腾的惨相。 可那时被刺穿的痛楚还是不受控制得从记忆里被翻出来,牵连出一片,散着刺骨寒气、把她的整个身子都卷了起来。修长的腿被收起,挺直的脊背被牵弯,那张好看的脸埋进了自己膝间,不见月光。 唯留身边一些温暖水气,提醒她、已离开了那千里寒霜。 季无念再抬头时,月亮正当空、完完整整得投在水里,又被一众氤氲模糊在眼前。 算来,从受伤到痊愈,还不过半日。而她本打算跑上几日的路,也在不到一刻便被走完。那人甚至已经回到了千里之外的三清门,成了失踪又被找回的小弟子。 跟她一比,这个狼狈的自己真是没用到了极点。 没用的季无念深深呼出一口气,将胸口那些阴郁和自怜都吐出来。伸展身体、将卷起来的自己全部展开,季无念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了一声。 声音散在了周边树林,没有惊飞鸟兽、没有悠远回音,只有虫鸣稍稍附和一番、又暗淡下去。 季无念拍拍身上衣服站起,顺手取了一旁挂在弓上的素白长衣披在身上。绣了仙鹤的下摆落在胫边,长度倒是正合适。想来她和月白身形相仿,不仅仅是衣服,就连这弓拿在手里、也是差不多感觉。 左手握弓,季无念试着去拉弦。指尖还未碰到弓弦,一股灵气便自全身而起、沿着筋脉一路狂涌而出,争相往弦上去。周边灵气更是狂躁,疾风一般切进指尖,自弦而起、一往无前。 “唔。” 季无念一声闷哼,还是控制自己放开长弓,让灵气回返。 “……难怪之前跟被掏空了似的……” 不再尝试,季无念将止戈收起,走进小屋里、还有淡淡血腥气。 月白是将小屋弄干净了,可她之前被季无念弄脏的那件浅蓝色外袍、倒是被毫无怜惜得丢弃在了地上,与季无念那件红衫扔在一起。 月白走后,季无念发了太久的呆,倒是忘了把这些东西收拾掉。 红色又深又艳,差点又将季无念的神拐过去。她赶紧将衣袍抱起,随手在外生了一堆火、让这些血气消散在火舌中。 -- 第92页 她摸了摸自己左边肩颈,再往下便是背脊。 “已经不错了……” *** “叮。新任务触发。‘助季无念取得绮梦纱’。” 刚打算开始静心修行的月白沉默一阵,确定自己之前扫过的所有典籍中、都没有一种叫绮梦纱的东西。 “……说不定她自己知道?”九一觉得这已经是个套路了,“大概到时候又会自己去弄吧……” 皇帝、冷剑、妖皇、不归、素琴佩剑……这些任务几乎都不需要月白做什么,季无念自己就去了……除了最后一个,月白好像在或不在都不会有什么区别。 至于最后一个……九一现在不太敢跟月白聊这个话题。 原本月白就对拜师三清颇有微词,此刻这个身份更是阻碍了她跑去季无念身边。一定程度上、直接导致她在保护季无念这件事上的滞后……而月白之前更是早让九一盯着沉凝,却没想到、还是让他找到个机会把季无念刺了个对穿。 是的,那一枪、是沉凝刺的。 元酒之前赶回无极宫时并未将沉凝带上,而月白想知道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便去读沉凝识海。她就这么看见了那个张狂潇洒的红衣魔修一剑破万法,一曲断人肠;也看见了那人堪堪抵住掌门左任的威压,而后红衣缥缈、处处千钧一发。 左任步步紧逼,偏偏伤不了那人分毫。红衣人迎风飞舞,一步步看似九死一生,却又恰入生门、让她从威压中脱逃出来。甚至躲过藏雪众人的千锋剑阵,如丝如缕,就这么要飘出藏雪范围。 太精细了,又太恰到好处了。 月白看得起疑,沉凝却看得焦急。 自己宫中的冷剑被一魔修挥舞生风,年轻的少宫主一腔热血被这讽刺的一幕羞辱。也不管此刻战局焦灼,□□出手、拨开一片剑锋,直刺魔修而去。 银光不灭,绞灭一片血肉。 气势如虹的少宫主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一刺是多么简单,手中□□扭转、倒刃几乎要带着人向前。沉凝拉枪却伸手,“还我冷剑!” 那个愣住的人总算回过神来,身形速退、也不管被倒刃勾出一片鲜红,反倒笑了出来,语气低沉。 “还你一次。” 冷剑寒芒暴涨,抵开了沉凝的抢、却不一定挡得住背后左任的掌。 凌洲侧目,腹部受伤让她微弯了腰,可举起佩剑的力气还有。 也就是那时,一阵灵力自凌洲体内狂暴而出,卷起一阵狂风、硬生生将众人逼退。左任的威压被打回,而沉凝也被激晕、还未醒来。 月白想过,若是没有沉凝、凌洲的落点便是她离开藏雪的最后一块板。可惜,她算准了千锋万剑、却没算到一个突如其来的沉凝。而若是没有月白出手相救…… 她最后举起佩剑是想做什么呢? 这个问题闪在月白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挡住左任是不可能的,难道是她还有其他什么秘法逃脱?还有那句“还你一次”…… “九一,”月白唤它,“你盯着她,动了就告诉我。” 没什么作用的系统乖乖答道,“知道了。” 第50章 过几日,素琴佩剑被抢一事传遍仙门,凌洲之名再一次震慑四海。 诸多弟子都在谈论,连最近醉心炼丹的叶二也听了几嘴。 “先是冷剑,后是素琴佩剑……”赵棋带着叶二走在百草峰路上,是要陪她去药园弄些材料,“这个魔修真是越来越猖狂了。” “听闻当时凌洲已被重创、却不知又施了什么秘法脱逃……”洛长河与她们走在一起,“之前还有那隐密魔气……也不知那些魔修究竟在筹谋什么……” “我听一些师兄师姐说,仙长们已经打算派些弟子出去斩妖除魔了,”赵棋说道,“洛师兄,你说不定也会被派出去。” “我也有听师尊提起,不过要去、只怕还是管师姐她们先。”洛长河看看叶二,“昨日让展师兄和管师姐带队该也是为此准备的。” “门中应该也有许多金丹修士,”叶二问道,“他们不去么?” “许多结了丹的师兄师姐已经在外游历了,门内留着的应该也会去一些吧?”赵棋推测到,“不过金丹弟子都可独当一面,应该不需要像我们似的成群结队。” “门中进阶的弟子都会出去游历一番,看俗世、看凡尘,脱俗世、脱凡尘。”洛长河给叶二解释,“也算是修炼道心的一种。” “我记得洛师兄你是去年筑基,”月白看他,“那你也去游历了么?” “嗯,”洛长河点点头,“回了一趟家,见了见父母,也去四处转了转。不过我下山的时间短,几个月便回来了。” “洛师兄,”叶二驻足,似有不解,“家有父母,便有牵挂,为何要来修仙呢?” 洛长河和赵棋都是一愣,似乎这是个奇怪的问题。洛长河想了一番,“儿时倒是没想那么多……毕竟修仙机缘万中无一,那时只觉得自己不能放弃这个机会……后来、便也就这么下来了……” 理由稍稍有些无聊,却也真诚。 叶二又问,“那洛师兄、见过魔修么?” 洛长河摇头,“除却齐丰……我是没有见过的。” 目光又转向赵棋,她也是摇摇头,“我也不曾见过。”她点了点下巴,“这几十年,魔修多是蛰伏……要说多见、只怕还得是掌门那一辈了……” -- 第93页 这个月白倒是在钟阁诸多书简中读过。据说自千年前的大战后,魔族便长居魔界,虽也会引人入魔、但都不至于掀起太大波浪。仙魔两道时有摩擦、也是有来有往,没弄出太大乱子。而这上一次大摩擦,也已经要追溯到八十年前,难怪他们这些还未结丹的弟子与魔修了解不深。 “听闻上一次魔修闹事时,是前任掌门带弟子压制,”洛长河给叶二讲故事,“也就是那时三清门开始在民间名声鹊起。后来机缘巧合、前任掌门收了季仙长,更是在民间声名大噪,许多有天赋的弟子便是在那之后来拜师三清,展封师兄和管笙师姐都在其列。” 赵棋接着笑道,“这么说起来,三清门能被称为修仙第一门,还真是有季仙长的功劳咧。” “……古代版网红效应是么……”九一砸吧砸吧嘴。 季无念受人瞩目无可厚非,连带着三清门也在人间享誉盛名。但若真要说起实力与历史,那个已存千年的明云阁也不遑多让。据说明云阁所在之处便是当年仙魔大战的一处遗址,高悬九天、非常人所能及。与三清门广纳人间可造之材不同,明云更多吸纳修仙世家子弟,虽人少、却多是精英。 这样一个门派,要灭门? 而季无念要去“防止明云灭门”? “真该找个时间、去魔界看看。”看看季无念到底和那个所谓魔界、是敌是友。 “我觉得你可能得先去看看季无念……”九一说,“她又跑了。” “缅南?” “不是……”九一看着那个点,叹了口气,“她去昆弥了,可能去找‘绮梦纱’了?”当了这么久挡箭牌,昆弥终于要被季无念临幸了么? “正好。”月白对九一说,“我也想去看看。” 那个将齐丰带入魔道的人可能就在昆弥,月白对他很好奇。 “你这么跑来跑去……”九一都觉得有些愧疚,“好奔波啊。”可为了维持叶二这个身份,月白又不得不如此。 他现在算是理解了月白当初低调行事的理由。没有目光、好办事。 “要么你来个假死?”九一越想越可以,“叶二这个身份不要了!多麻烦!” 这个所谓系统想一出是一出,月白却没有这么冲动,“先这样吧。”虽有很多麻烦,但在这世间、月白不过缥缈一幽魂,叶二才是真实存在的人。再说她此时掣肘、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季无念将叶二交给了六离看管,等她回来、又会与平日无异。 *** 滇州昆弥,人魔妖三界交汇之处,牛鬼蛇神横行、三教九流交织。在人间地处边远,住在这儿的人多是信神弄鬼,神神叨叨,不知真假。久而久之,昆弥也成了一片法外之地,少受管制。昆弥城多信鬼神,家家户户挂的法器旗帜却各不相同,可见其杂乱。只是正因其乱,昆弥慢慢发展了一处暗城,烟气酒色、处处销金。 月白入夜而来,隐了身形、循着季无念的感应而去。越走越繁华,两边灯红酒绿,不少女子袒胸露乳、挥着红绸招揽客人。而月白周边人也都衣着随意,有些男子扣子都扯开了几颗,不少怀里抱着女人,分明是条花街。 “……要开始渣了么?”九一喃喃自语,自然是不会得到月白回应。 季无念进了一家青楼,名曰幻梦,在这花街上多有名气。 月白绕了一圈、从后门进去。她知道季无念在顶层的一处房间里,也就坐到了屋顶,只微微探出神魂、便可知季无念是在与一女子交谈。 还未等月白听清楚什么,就听下面那女子说了一句,“姑娘,与其用神魂探视,不如下来一聚?” “卧槽?”九一惊了,“你被发现了?” 月白想了想,从窗户翻了进去。 房中两人看着她。那女子看上去像是此楼中人,一席绿色长裙掩不住胸前风光,妆容到不算太艳,只是眼角上挑,处处勾人。季无念今日穿了男装,只是她一双眸子生得女气,便是戴着面具也看得出是个姑娘。 女子自称苏扬,笑问月白为何好好得温柔乡不进,非要做那梁上君子。 月白未答,反而是看着她,“又不知苏姑娘是如何发现的?” “若姑娘你只是隐去身形,苏扬怕是不得而知,”苏扬笑道,“只是苏扬自幼对魂体敏感,姑娘神魂一探,反倒是让苏扬知道了。” “……翻车。”九一也很无奈。 季无念在旁边默默喝酒,只是笑意有些无奈。 真的是、哪儿都能跟着。 “是我叨扰,”月白干脆行礼,“还望姑娘见谅。” “扰也扰了,”苏扬看了季无念一眼,见她神色不好、说了下去,“你帮我与这位姑娘一个忙,如何?” “苏姑娘,”季无念打断她,“此事只有关你我,不必牵扯他人吧?” “姑娘,”苏扬翘起双腿,轻纱下的皮肤细嫩紧致,在这暧昧烟气中颇为迷人,“现在是你有求与我……” 季无念站起来,“即是如此,那我……” “何事?”月白打断季无念,走到了她身边,却没看她,淡淡得说着,“苏姑娘说吧。” 苏扬笑,面前一酒盏推了过来,“此杯中物,喝了。” 季无念想抢,被月白截住了手,一饮而尽。 九一很想一拍脑门,“月白……” -- 第94页 “也没什么坏处,”酒一入口,月白身体就有些发热,手脚发软。 苏扬见她干脆,身旁季无念又关切,手指轻点桌面,笑道,“我也不多为难你们,就请这位姑娘到楼中台前,跳一曲‘红尘笑’,如何?” 红尘笑,此世间出了名的艳舞,舞者不着一物、在空中两段红绸间上下飞舞,恍惚缥缈间引人遐想。 月白撑着神志看了眼季无念。 怎么只要跟她扯上,到哪儿都得被公开处刑。 然而此时季无念眼神冰冷,却又闪着怒火,似乎时刻就要爆发。月白抓住她的手,对苏扬说,“那请苏姑娘给我些准备时间。” 似是没看到季无念那眼神,苏扬摇着步子出去,留了一句“别让诸多客人久等”。 门扉轻阖,月白身子一软,咬着牙撑在桌子上,眼前已经开始有些模糊,“这东西会侵染神魂……” 抿着嘴唇,季无念扶她坐下,“这是红袖砂,会由体入魂,任你多高修为、都得臣服。” “啊啊啊啊啊啊……”九一很急,但他什么都做不了,“这是要干嘛啊……” 他隐隐觉得,自家的好白菜真的要被猪拱了…… 月白没问这问题,却问了个九一没懂的,“你本打算如何?” “我喝,”季无念撇嘴,说,“我跳。” 月白瞥她一眼,却见季无念挪开了眼神,后面有话没说出口。 把人推开,月白再撑着身子站起,死死盯着手中被抓紧的桌布一会儿。拉回神志开始解自己身上衣衫,说话咬牙切齿,“今日我跳,你解。” “月白……” 季无念语气太柔和,听得月白心中发痒又发热,最后生起怒气来,一把抓着季无念衣襟就在她唇上咬了一口,淡淡的血腥味在两人口舌间铺散开。 一把将人推开,月白扯着自己身上的衣服,想趁着还有理智的时候把事情解决。 “你一会儿弹快点…” 衣衫全解,月白抓着两襟往旁边一拨,衣服滑落。 季无念为自己的一瞬呆愣感到罪恶,连忙拿起滑落在地的中衣又给她披上。只是指尖触到那发热的肌肤,月白不可见得抖了抖。季无念知道若有若无的触碰反而更加难过,搂住月白的肩,捏得她生疼。 “月白……你到底想做什么……?若是为我……” 月白瞪了她一眼,根本不想和她废话。她抓紧胸前的衣服,自管自得前踏,“你、烦死了。” ……烦还来? 季无念还想阻她,却又被月白狠狠甩开。手上一放,月白便管自己开了门。 此时的幻梦楼中已经一片沸腾。有小厮在门外等候,看月白虽有面具,却全身绯红,身形窈窕,直了眼睛。季无念急忙跟上,只听月白冷冷开口,“带路。” 饶是声音不大,其中杀意还是让小厮打了个寒战。 “……那你拿着这个。”见拦不住她,季无念走她身边时、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 尖利又寒冷的东宫刺穿皮肤,寒气急速入体,月白不舒服到能恢复几分理智。 她是生气的。 周围的喧闹跟着热意冲上脑袋,月白一目望去、全是欢呼的奢靡与欲望。 他们以为他们是谁? 月白拉住红绸,一掌拢过三尺的宽度。细腻的绸缎在她手中化作不盈一握的软绳,丝滑柔嫩、娇软轻飘。眼前的一切在变得模糊,月白半贴着纤软的绳,一手扶着,一手抚着。浅白的中衣还搭在她身上,跟着她与绫缎的晃动摇摇欲坠。月白额头抵着不真切的触感,侧过的时候目光跟随着那个去向鼓边的人。 她的脸色大概是第一次这么难看,比之前叶二弄伤背的时候还要黑的样子。 看来是知道这里不是好地,那又为什么要把自己置身于此呢? “我喝、我跳。” 有什么好喝?有什么好跳? 月白在她转身前收回目光,借着晕乎的意识扫过人群。这里的狂躁无聊又无趣,那些呼喊的人群…… 只有聒噪。 “咚。” 突如而来的鼓声敲得月白有一瞬间的清醒,她又紧紧握住了季无念给她的方尖小块。掌心已经刺破,疼痛深深地嵌在那里不再挪动。月白借着这一瞬的清明拉住红绸,手上用力。 白衣随之飘落,红尾顺之扬起,绕过身体的绸缎展开柔顺的翼,几圈包裹、小露春意。 “咚咚。” 月白坐在红绸上,那丝带绕过某个不可说的地方,让她忍不住露出媚态,蜷着一腿靠在另一根丝带上,脖颈微动,脸颊在丝带上感受那微凉。躯体被同样的凉意包裹,上好的绸似是能在覆盖的时候也带走热意。手臂上的凉意反而有些许不同,是接触空气所带来的冷温…… 她睁开眼睛,再一次俯视这叫好的人群。有人因为她的目光停了酒箸,有人盯着她的姿态忘了咀嚼。这些不过是被她俘获的猎物,不值一提、没有兴趣。 他们以为、这支舞是为他们跳的么? “咚咚咚。” 猛地一咬,月白眼神回了一瞬间的冷冽,手和腰同时用力,腿绕住红绸、将重心换了个地方。 此时的面对是那个手握鼓槌的人,她的双手高举,目光却比那个角度还高。 月白轻轻一笑。 “咚。” -- 第95页 “咚咚咚咚。” 鼓声雷动,原本娇媚的红尘笑跟着鼓声被演绎得多了几分英气,月白跟着鼓声时上时下,动作时有力时娇柔,展现媚态时身姿柔媚、嘴唇微启,好似下一秒便会唤出那靡靡之音,然而下一瞬又会抿起嘴唇,如剑一般凌厉出鞘。 刚柔并济,令人转不开眼。 最后一声鼓响,那人定在了红绸之上,如飞舞累了的蝴蝶,舒展了翅膀。 这边掌声刚刚响起,那边蝴蝶就松了手。 上好的绸缎在她身上绕着圈流走,可在丝滑的尽头却不是露显的春色。 有一人在红绸离开前翩然而至,展开一件净白长衫、把从红网中挣脱的蝴蝶拢在了怀里。那蝴蝶在她怀里伸出藕臂,像是要汲取花蜜一般贴了上去。 季无念死死抱着人,月白不安分得乱动着,未被面具遮挡的半脸红通通的,眼神涣散到不行。季无念往上看去,眼神冒火。苏扬在高台之处看着,对她摆了摆手,一个“请便”的姿势。 “主子,”一个姑娘凑到苏扬身边,“需要告知庄主么?” “今日便算了吧。”苏扬点着下巴,看着两人背影。那抱着人的姑娘似乎对这里十分熟悉,熟门熟路得离开了众人视线。而刚刚的舞者被她牢牢得护在怀里,不让他人看见一缕春光。 想来这本就是留给她的东西,就不知这位姑娘能不能懂对方的心意…… 看着、是不怎么懂的。 苏扬低低笑起,还是想到刚刚那鲜红的孤傲。这姑娘哪里是在取笑于红尘,分明是在取笑着红尘。一众恩客全成了她眼中的蝼蚁,一支舞跳下来,春色没见多少、魂儿倒是被勾走了一半…… 苏扬笑着,听见有些清醒过来的开始起哄。她的目光飘向楼中的一个方向,那里一份红尘,单笑一人。 “诸位、诸位……” 外面的一切已于她们无关,季无念闭了所有门窗,摘了月白的面具,死死得把她按在怀里。她一翻手,把已经刺穿月白左手的方尖小片拿出来。刺痛和血腥味换回了月白一瞬间的理智,却见季无念面色铁青。虽说是抱着她的,却更像是钳制住她。 月白意识不多,紧紧握住了留着血的左手,这才发出了已经开始沙哑的声音,“不想要?” 季无念眼神一变,却也握住了她流血的地方,“别闹。” 月白冷哼,贴着她的脸,“忍得过?” 按住月白,季无念咬牙,“忍得过。” 反握住她,月白的血留在季无念的手上,却还一滴一滴在床面上绽开来,“难过,我不忍。” 灵力有些不受控,却足够激发一丝丝令人狂乱的魔气。 季无念眼神暗红,一下咬住月白的脖子,却让对方如心满意足一般呼出一声长气。 唇齿间皮肉细嫩,季无念的声音模糊得发颤,“我是真心不想你跟来的……” 柔柔弱弱的样子让月白心里发躁,哪管她真不真心,再激一波魔气再说。 九一叫月白已经得不到回应,可耳边的声音让他一个纯洁可爱的系统无法直视,只能自动自觉得把自己关进了小黑屋。 美其名曰,回避。 第51章 月白醒来看见这活色生香的房间懵了几瞬,揉了揉脑袋却还是觉得累。 “月白,你还好吧?”九一恨铁不成钢,但现在也没办法,木已成舟。 也不知道该不该夸苏扬给得一手好助攻。 “恩,”只是累和疲倦,但又其实还好,月白手臂搭在眼睛上,“那是红袖砂,不是绮梦砂。” “啊?”九一没反应过来,“什么啊……” “红袖砂是□□,”月白想着,“那绮梦砂是什么……” “你怎么还想着这个啊……”九一要对这个莫得感情的任务机器要抓狂了,“月白姐姐,你被睡了你知道么?从里到外、被睡得彻彻底底!” “恩,知道啊……”大概是脑子还没清醒,月白被九一的语气一惊,愣愣得发表了评论,“她……做的挺好的……” 霸道却温柔,动作有力又精细,跟她操控灵力的手段一样,让月白觉得挺好的。 “不行了不行了,”九一抓狂,“月白同学!你的贞操这么不值一提的么!说好的‘忍得过’呢?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呢?被吃了么?啊?啊?啊?” 月白越来越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撑起身子时还有些酸软。地上那些衣服自然是不要了,她重新拿了一套穿上,还是有心情回复九一的,“忍得过,但我干嘛要忍……?” 她本不在意这具身体如何,又有什么好忍的? 至于季无念……月白也不想知道她是怎么“忍得过”了。 系紧衣带,月白不理九一的尖叫,从窗口一跃而出。 *** 季无念刚刚成功地从苏扬那里得到了绮梦砂。看着她神色冰冷,苏扬却笑得愉快,“怎么?那姑娘滋味不好么?” 季无念低头看看手里的一小包,“我不想牵扯她。” “我倒是看那姑娘巴不得牵扯进来,”苏扬点点桌子,虽是第一次见面,但她隐隐觉得这人有些熟悉,便想提点她两句,“你也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我看那姑娘是一大能。她若自己不想,你也扯不进她。与其在这里失神纠结,不如赶紧去与她温存一会儿。” -- 第96页 季无念还发着楞,却突然感觉到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一下子抬起了头。 苏扬一摊手,“你看。” 心中无奈间又生出一股怒火来,季无念行了一礼,“无论如何,多谢苏姑娘赐药。” 苏扬一笑,拿起团扇扇了扇,“我也就是做着玩儿,也不知道姑娘你是从哪儿得知的,只不过……”媚眼抛来,“此物与红袖砂一样沾染神魂,虽不像红袖砂一样烈性,但不论你给谁用,都最好掂量掂量。” “我知道。” 季无念拜别苏扬,急忙追了出去。 这边苏扬喝茶一口,门扉自外而开,月白穿戴整齐走进来,“苏姑娘。” “姑娘昨夜可还舒畅?”苏扬百无禁忌,此时眼神暧昧,对这摘了面具便貌美清冷的姑娘也有几分兴趣,“若是昨夜不够,苏扬也可作陪。” 被掏空了的月白其实身子虚浮,坐到她身边,倒是一笑,“够了。” 清雅的美人笑起来有些温柔,似乎毫不在意苏扬昨夜对她们的恶作剧。月白看她,“苏姑娘,绮梦砂是做什么的?” 苏扬一愣,本仰着躺的人侧过身来,看着月白颇有打量,“这是我苏扬的独门秘方,本是十分保密的,到不想这两日,你与那姑娘竟接连来问……” “我知她要,所以好奇。”月白把自己身上的干系撇清。 “姑娘对她倒是在意,”苏扬颇为暧昧得看她,“想来我那红袖纱也不算白费……” 月白不接与季无念有关的话,但她对这种能侵染神魂的手法也十分佩服,“此等手法、该是与姑娘天赋有关吧?” “是,”知道眼前这人神魂强大,苏扬也不藏着掖着,“我自幼对魂体敏感,长大了进了这幻梦楼,就想着做些小玩意儿。”她一笑,“倒是从来没想过,连姑娘这般强大的神魂也能侵染到。” “苏姑娘天赋异禀,”月白觉得寒暄够了,再一次问,“还想请问姑娘,那绮梦砂,是作何用。” “红袖砂是烈性的□□,绮梦砂就是让人陷入绵长梦境的迷药,”苏扬笑了,“可也因为药效讲究时长,并没有红袖那般强力,估计是迷不倒姑娘你了。” “多谢姑娘告知。”月白站起身来,却是走到了她的身边,拿出一本书来放她手上。 苏扬不解且有些警惕,“这是?” “姑娘既有天赋,便可以好好利用。”月白说,“我也难得遇到能迷我神魂之人,对姑娘十分欣赏。这是一套修炼魂力的功法,苏姑娘要是不嫌弃,可以试试。”想了想,她又拿出一道紫雷符,“此物、姑娘也可拿着防身。” 苏扬也算见多识广,一翻就知道这是好东西。这世间少有修炼魂力的功法,可此时却有一本上品在自己手中。更不要说紫雷符可召唤雷电,也是世间少有的珍宝。她看着月白有些震惊,连躺也不躺了。她不解,“姑娘这可算是……以德报怨了?” 月白正打算出门,转头笑道,“苏姑娘的药、只能激我半个时辰。” 九一没听懂,问她什么意思。苏扬却是一副了然。 前半个时辰被迷惑,那后面大半夜、可就是她自己贪欢了。 *** 反正已经过了夜,月白也不急着赶回三清。隐了身形,月白便跟着记忆去找那个齐丰见过魔修的地方。倒是也巧,那地方名唤“蝶庄”,便离这花街不远、同属于暗城的一部分。外面看是个别院,常接待些往来贵胄之人,流觞曲水、寻欢作乐,与花街一样、是个纸醉金迷之地。 可它又与花街不一样。不仅有人间娇花好朱颜,还有千秋妖门更绝色。门庭深深,歌管楼台,觥筹交错间还有诸多交易、引得宝物钱财尽聚于此。 当日齐丰是来此处想看看正拍卖的天材地宝,却被魔修引上了另一路。 说来也有趣,除却季无念、齐丰与那日射杀的两人,月白到此时、也还没见过其他魔修。 “……你这不都是在三清门窝着么……”九一讪讪,“可能多出来出来就好了。” 月白路过一个小厮,翩翩然从他身边走过,在没有被对方发觉时、停下脚步欣赏此处园林,“还是得先提升修为。”实力才是硬道理。 “……”九一不太高兴,“你说的都对。” 这个系统情绪有问题,而月白今日心情不算差,便问了一句,“怎么了?” “……昨天的事儿你就这么算了?”九一还挺想炸毛的,可是炸毛月白大概也不会理。 月白绕过一处亭台,眼前有了一条小路来。她顺着往前走,边走边回,“不然要怎样?” ……虽然不能怎么样、但你这个反应也太淡定了吧!????? 九一心里太炸了,炸到已经说不出来话了。 “你都不问问季无念干嘛要去弄‘绮梦纱’么?”九一对自家的白菜无语了,“她那明显就是知道那是□□吧?” “……我也知道。”月白感觉到了什么,更加警惕了些。 九一要是有眼睛都能给她翻瞎,“那你还喝?????” “一般的药本该对我无用。” 九一生无可恋,还隐隐感觉到了什么。 “……月白、你老实说,你是不是馋她身子很久了……” 纵容她又吻又抱、这次还直接纵容她睡…… 月白想了想,“我帮她良多,这点回报不过分。” -- 第97页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月白!!!!!!” 月白将气息更加收敛,“噤声。” ……我又不会发出声音。 九一虽然内心要炸,但并不想分散月白的注意力。它陪着月白一路向前,转过小桥流水、奇林异石,终是到了宅内深处一处院落。 一栋小阁、三两梨花,门前一片青青草。主人正在院内修剪枝丫,丝毫没意识到有人来访。 说什么来什么。刚刚还在说没见过魔修、这儿就来了一个。 那人看上去不过是个二八少女,一身素袍,松松垮垮得披着,长发只用一根丝带拢起,口中还哼着一首小曲,一副懒漫疏狂。 别说,还有点像季无念。 背后有个气息传了来,月白敛去气息、还拿了枚玉符保险,这才找了个合适的距离躲起来。 “……你这是偷窥偷出来的经验么?”九一都有些嫌弃了。 月白注意着收敛神魂,“有备无患。”毕竟昨夜刚被苏扬发现过,她可不想这么快重蹈覆辙。 “阿扬。”那魔修姑娘放下手中剪刀,笑迎来客,“听说昨日你家一曲红尘笑、宾客满堂,在此恭喜啊。” 苏扬一张媚脸,此刻却没什么笑意,便是那双细长眼睛也如长刀,“少来。”她走到那人面前,一本砖块厚的书差点砸在她脸上,“你看看这是什么?” 那姑娘从容接下,假装翻了几页,“啊呀,这不是我家账本么?” “你看看!”苏扬抢过来,翻到某一页点给她看,怒不可遏,“丛生你可真是长本事了?敢到我家来揽客人?” “这不是看你那儿人满为患,替你分担点儿么,”丛生一双眼睛眨得无辜,又往苏扬点的那页看,“啊呀,这怎么……一个不小心……都赚得比你多了呢?” “……好贱。”九一评价。 苏扬气得眉头倒挂,可刚要说话、又被丛生拉住手臂,“阿扬你看,兵不厌诈、无奸不商。我就这么个无良商人,你可别跟我一般见识。”她甩着苏扬胳膊,一双圆眼写满了天真烂漫,“不过阿扬,你可跟我不一样,之前打的赌,要说话算话哦。” 苏扬气得脸都红了,几个大喘气后又笑开,拿出一个小瓶来,语气狠恶,“喝了,我便履行赌约。” 月白觉得那东西有点熟悉。 丛生也不说什么,拔开瓶塞便一饮而尽,还将瓶子倒过来、表示自己一滴不剩。 可还没等苏扬转怒为笑,腰间一紧、那人便将苏扬拉到身边,一双唇按了上去。 九一:“……” 月白:“……” 苏扬高丛生一些,本是想挣脱的,可丛生抓住她的双手、唇舌追逐着她,不一会儿便软了下来。几个喉头吞咽,那侵染神魂的药便由苏扬自己承受。 月白是知道那药的厉害,此刻见苏扬软下身去便也不觉得奇怪。 丛生搂着她,带着她慢慢靠在梨花树边。她舔过自己的唇,眼圈发红,靠在苏扬身上,气息全在苏扬颈边,“阿扬,这次的药好厉害……” 到底是苏扬自己做的药,此刻还保持了几分清明,气息不稳,媚眼如丝,“进、进去……” “不要,”丛生身上隐隐现出魔气来,埋在苏扬身上、解她的衣衫,“又没人来……” 月白:“……” 九一:“月白,做个人吧……” 第52章 出来的路上九一很沉默,显然还没想好该怎么对刚刚看到的活春宫吐槽,而因为活春宫太过震撼、对于“这样的月白”也有点吐槽不能。还是月白先打破沉默,“晚点再来探吧。” 九一表示同意。 既是如此,月白便打算先回三清,免得逗留太久、引人怀疑。 “诶?”九一问她,“你不去看看季无念么?” 月白已经飞到城外,手中传送阵法已经画好,反问道,“看她干嘛?” ……你问得好有道理,我都没办法反驳了呢。 月白走得潇洒,却可怜了季无念绕着昆弥找了一圈、甚至都想要赶紧飞回三清去。可行到半路,却又不知道应该和月白说些什么,楞在空中、跟个傻子似的。就这么傻了许久,终是如只蔫鸡,悻悻得转了个方向、往缅南去了。 九一不知道季无念停住是为了什么,但还是将她已经动身去缅南这件事报告给了月白。 “嗯,知道了。” 月白回的地方离百草峰是最近,她便解了幻身咒、先落在了百草峰,想着再领些药草回去。 “你是炼丹炼上瘾了么?”九一吐槽,“你别忘了你是个剑修。” 月白不愿与他争辩,只说自己是在为之后准备。刚进百草药庐、便有弟子与她打招呼,“叶二、来了啊?” 叶二恭敬行礼,“又来叨扰了。” 那弟子拿了她平日常用的药,向她走过来,笑道,“你昨夜去哪儿啦?听说六离仙长一早便找你呢。” “昨夜练剑被自己的寒气伤了,便去了师尊常带我去的温泉,”月白说出早已想好的缘由,“却睡过去了……” “原来如此。”弟子笑道,“你也不要太逼着自己。你看你这修为尚浅,在外风餐露宿都还会被蚊虫叮咬……”他递过来一个小纸包,“这个你敷在脖子上,一会儿就消了。” ……他在说什么? -- 第98页 月白默默咬牙,微笑接过,“麻烦了。” 就算六离在找她,月白也得先找一处看看自己“被蚊虫叮咬”的脖子。 还好,露在外面的只是一小片微红,也难怪会被那弟子看错。只不过这衣衫底下,真可谓是一片狼藉。斑点遍布、深浅不一。季无念甚至还在她肩上留了个牙印,一夜过去、还有些淤肿。 想来是她的化身咒并不会将这些“伤痕”留在表面,季无念又被魔气所侵、下嘴便没个分寸。饶是如此,月白心中还是有个疑问。 ……属狗的么? 九一替她答,“她属兔。” “……牙口真好。” 月白快速消去身上“伤痕”,飞回五时峰去。六离大约是等了她一早上,一见她回来便问,“叶二,你去哪儿了?” 月白将那理由再说一遍,却见六离有些疑惑,“温泉?是栾清后峰那个么?” 叶二对他的疑惑表示疑惑,“是……” “……”那本是专给掌门所用…… 但想来赵子琛已入分神,早不需要那温泉滋养。该是无念小师妹又偷了师兄资源供养徒弟,六离也没什么好说的,赵子琛也不会去责罚她。“你说你侵了寒气?给我看看。”六离说着,牵起她的手便探,片刻后皱起眉头,“你是怎么……” 叶二有些窘迫,低头认错,“是弟子太过急躁……” “这几日你就待在殿中修养,”六离难得对她严肃起来,“我让子鸣给你备些‘红心丹’,好好调养几日。” “多谢仙长……” “你怎么就寒气入体了……?”九一都没发现,此时有些急。 月白倒没有很紧张,恭恭敬敬得拜别六离,心里却在对九一说,“昨日她给我的那个小片,与‘封雨’是同一材质。”那么握了许久、自然有些侵体的迹象。 “那你早上还乱跑!?” “小事。” 九一又气又恼,但拿她也没什么办法。“这下你就不能乱来了……”见她回了自己住的偏殿,九一有些担忧道,“希望季无念这几天别搞事……” “是啊……”月白往床上一趴,之前被压住的疲倦感涌上来,让她长长吐出一口气。 累了。 *** “何止是寒气入体,”六离难得严肃,“而且体质虚浮、灵力不满,真是太拼了一点。” 季无念摸摸鼻子,“这么严重么?” “这几日不该让她修炼了,”六离替对面这位师尊做了决定,“她这身子,得好好调养一番。” “嗯……”季无念没什么好说的,答应就是了。 “你之前是不是说要给她重塑经脉?”六离突然想起这事儿来。叶二此时会弄成这样,也有她经脉脆弱的原因在,“这停了几月了,我替你接上吧。” 接上?接上什么?接上和小徒弟一起泡澡么? “不、不必了,”季无念连忙拒绝,“师兄你就好好给她调养,经脉一事、我回去再给她继续。” “你那‘人间事’做的怎么样了?”六离叹了口气,“再不回来、你这徒弟就要努力过头了。” “差、差不多了……”季无念心虚得不行,“至多半月,我便回去。”她话锋一转,“师兄,我这儿已经有了魔气出现的地点单子,我报给你。” “好。” 季无念报了一串地名,又与六离确认无误后,又问,“明云那边、可通知了?” “无星长老说知道了,”六离叹气,“至于他们重不重视、便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了。” “嗯。”季无念余光瞥见一人,心中已有答案。 与六离结束对话,季无念自房间走出,到了客栈大厅。她用了月白给她的另一张脸,一身寻常服饰,只当自己是个过路人。叫来小二,要了两个简单的菜。 “小姐这是一个人在外啊?”小二是个热心肠的,给她倒茶时问了一嘴,“最近人来人往的,可得当心啊。” “我是晋兴人,也算半个本地,”季无念笑着回他,“与友人约了出游,来早了罢了。” “哟,原来是首府人士,”小二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还没去过缅南首府,此刻还有些羡慕,“小姐这也算是下乡了。”他笑得阳光,“小姐你先坐着,我给你下个菜去。” “麻烦小哥。”季无念朝他一点头,便顺着客栈门厅、看外面人来人往。 那边刚坐下的男子没有注意这边对话,他只是安静坐着、默默饮茶。这人其貌不扬但气质出众,一身长衫算不得华贵、却另有一番仙气在,眉间一条银白抹额、唯一颗碧绿翡翠显眼。 他没坐多久,又从客栈外走进来一个少年,见那男子便叫到,“哟,谢小弟!” 那男子微微蹙眉,只冷冷瞥去一眼,并未多言。 “谢小弟,你点了什么?”少年一身浅绿衣裳、银丝罩衫,腰间一枚鹿佩,尽显荣华。他与那男子颇为亲近的样子,坐下便锤了一下他的胸口,“钱够么?” “说什么呢,”男子把少年的手拍开,“你来这儿做什么?” “师尊派我下山办事……”少年喝了一口茶,脸皱起来,“啧……这茶怎么这么难喝……小二!” 小二从后厨紧赶慢赶得出来,“诶、客官什么吩咐?” 少年将那壶茶连着手里杯子都塞进他手里,“这茶不好喝,你去给我换一壶。”那少年也不知从哪儿翻出一个茶包,“你用这个茶叶,一定要用山泉水泡!知道么?” -- 第99页 “诶,好嘞,”小二慌忙将东西都接下,问道,“公子可还有别的什么吩咐?” “你给我拿几碟小菜来,就先这样。” “好嘞好嘞,”小二说着边走,“公子稍等!一会儿就来!” 少年又向着他的背影提醒一遍,“山泉水!” “好嘞!” 男子轻哼,“你鹿家三少爷要喝杯茶,还得要人家去找山泉水……” 鹿溪一笑,“我鹿家人自然有自己的派头,哪是你一个私生子懂的。” “既是你师尊要你办事,就好好办你的事,”谢行咬着牙,“少来惹我。” “你当我想?”鹿溪大步一跨,一脚便踏到了长凳另一头,坐没坐相,手指都点到了谢行脑门前,“还不是谢师兄叫我来看看你。哎!”少年一拍大腿,“你这种木头也就谢师兄关心,活该上不去明云。” “你!” 不等谢行发怒,鹿溪一踏而起,闪到了店门口,对着谢行道,“你还是早日回去吧。明云不收你这样的人!” 小二正好端着茶水点心出来,眼见那公子站在门口,忙问,“公子、这茶!” “不要了不要了,”鹿溪甩手,转身而去,“赏给那个不识好歹的家伙吧!” 小二悻悻然走到谢行身边,“客官、这……” “不要!” 莫名夹在中间的小二只得将茶点撤回。正好另一位客人的菜品做好,他便先给那位首府来的小姐上菜。 “小二哥,那两人是?” 小二将菜品一一摆好,见小姐和善、也笑着答,“小姐不知吧?那白衣公子听说是哪个世家私生子,想寻仙问道。在这儿都十几年了,还是找不到寻仙问道的路。那绿衣小公子也不知是不是山上来的,时常来找他说话。前几年还是另一个公子,这几年不来了。哎……”小二哥一叹,“我之前也劝这白衣公子、别老想那有的没的,他也不听、脾气暴躁的很。” 季无念双眸明媚,“这山上、真有仙人啊?” “这谁知道呢?”小二哥一笑,“有山民说见过,可谁也没见过去的路。要我说、与其在这儿搜山、不如去拜那三清门呢。小姐你说是不?” “也是。”季无念笑着吃了口菜,“味道不错。” “小姐您先用着。”小二欠身,“有事儿叫我。” 此处菌菇出名,各式各样的菌菇小菜爽口迷人。季无念一口一口,吃了半盘。而那边谢行桌上虽然也摆上了一些小菜,却是一口未动。一直到季无念找小二结账离开,谢行还一直坐在那里、不知所思。 哎、浪费了。 第53章 “师兄,”鹿溪出了客栈便跑出了城,见谢楷在等他、赶忙跑到了他身边,“告诉他了。” “嗯,多谢师弟。”谢楷向他抱拳。 “师兄,”鹿溪皱眉说,“这么一直下去也不是办法,他根本不听。你就别管他了。” 那谢行本是谢楷同父异母的兄弟,可天资不好、进不了明云。心中本就有作为私生子的怨气,如今更是满心怨怼、只觉得所有人都针对他。便是谢楷之前给他透露上明云的路,他也根本听不进去、还将师兄赶走。那也就别怪鹿溪对他态度更差了。 谢楷摇了摇头,“毕竟是兄弟……倒是鹿溪你,这毕竟违反门规……” “哎呀、也没人查,”鹿溪摆摆手,“而且我好歹是鹿家三少爷,掌门都得卖我爹三分面子。” 谢楷一笑,“也是。” 鹿家是修仙大家,他爹如今已是元婴大圆满,几个叔叔最低也是金丹圆满的修为,都可比得上一个中流的修仙门派。而且鹿家资源丰富,鹿溪一个叔叔便是炼器出身,在他来时便给他打了把专属的仙剑。饶是明云都是些世家子弟,比得上鹿溪的、也是少数。 好巧不巧,谢楷便算是少数之一。他谢家在北方也是修仙名门,看上了明云一派正统、这才让家中独子来拜师修道。 “师尊说让我们查魔修……”鹿溪撇了撇嘴,“可去哪儿啊?这百川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总不能我们全找遍吧?无星长老也是、怎么信三清那群人……” “你也别这么说,”谢楷想了想,“我这次去三清,看他们的弟子虽没有我们这般家世流传、但天赋都不错,确实可称得上后起之秀。” “哎……那不还靠着一个皇族公主?”鹿溪言语中透露出丝丝鄙夷,“以仙人之道影响人间朝代更替……她扶了个好皇帝那还好,要是搞得民不聊生、要我仙门如何自处?不是祸乱苍生么?” 暗处一人听了话,冷笑一声,“呵。” “谁!?” 谢楷顿觉不妥,只觉空气中有这么一丝令人烦躁的气息…… “魔气!?” 谢楷召出长剑,“追!” 谢楷跟着魔气、鹿溪跟着谢楷,就这么追追赶赶直至明月挂长空。两人甚至跟入山林深处,却在某一处突然失去了那魔气踪迹。 “师兄?”鹿溪赶到谢楷身旁,“这……” 谢楷长指抵唇,示意他不要说话。 虽说追随的那魔气没了踪迹,可谢楷又感觉到了其他什么…… *** 季无念走在路上,感念着刚刚菜色可口,想着一会儿上山可以看看摘不摘得到、给小徒弟带回去一些。 -- 第100页 ……作为赔罪?毕竟……昨晚……她应该……还挺累的…… 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些画面,季无念赶忙躲进墙角、面着墙壁恨不得散出些寒气来降一降脸上温度。 不行不行,现在不能再想了、还有其他事呢! 忍住、忍住…… 真是的、都告诉她“忍得过”了,怎么就…… 打住!打住!!打住!!! 季无念长吐出一口气,双手带了寒气、贴在自己脸上,“冷静一点。” 冰凉的温度沁入两颊,透过皮肉几乎要冻住她的舌头。凉气侵入的感受不好受…… 寒气入体、该是被封雨碎片……那灵力虚空、只怕是被她折腾太狠…… 寒气也不管用了,季无念按着墙壁缓缓蹲下,狠狠得按住了自己火烧一般的脸。 月白大概真的是被那药激得狠了,在引她魔气的时候也没个轻重。便是季无念已经在努力控制、却也有几处激动得模糊了记忆。月白攀在她身上的温度、贴在她耳边的气息、黏在她身上如娇似媚的眼神此时都有那么一层轻纱相罩。 饶是如此,还是迷人。正因如此,更是迷人。 从一开始玩笑似的亲吻,一路到昨日的颠鸾倒凤,季无念一颗死水般的心被她搅得天翻地覆,偏偏正主做完就跑……虽然季无念目前也不太敢见她,可这每次适时出现一下、扰了人心神就走的可恶行径,是在令人发指。 等她回去、一定要问个清楚! 几乎是靠着颠倒是非般的一番怒气重新站起的季无念总算压下了脸上温度,跟着记忆中的路来到山中一处泉眼。涓涓细流沿坡而下,流入一个清澈见底的小池里。 这明云阁确实高居九天,像个小秘境。而要从此世间去明云、便要走一些特殊的通道。此通道出现的地方日日不同,时常改换、便是连明云门人也摸不清其规律。每日都有弟子确定出路、而告知众人。 是以外人要进明云,若无明云门人领路、难。 季无念对这明云结界也时常觉得麻烦,还好谢家有个不成器的弟弟还有个溺爱的哥哥,这才让她有可乘之机。 季无念手中灵力微微激发,那池中便泛起金色涟漪来。 是这里了。 池中金光布满,季无念一跃而入。 *** “卧槽!卧槽!卧槽!!!!!” 月白睡了一日,突然被九一吵醒,迷迷糊糊的,“怎么了?” “她不见了!!!!”九一几乎想把识海中那张地图怼到月白脸上,“季无念不见了!!!!” “……”月白愣了几楞,然后直直得砸回了床上。 “……月白!!月白你还好么!!”九一激动得想抓着她的肩膀晃,“月白!” “……我知道了。”月白抓过一旁的棉被,把自己塞进去,“我一会儿就去找她……” “……你一会儿……”九一激动得突然停下来、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你一会儿怎么去找她?” 这都已经入夜、六离还就在隔壁。月白这时候飞出山门……不太好吧? 月白闭上眼睛,将自己整个缩成了团子,任被窝将自己整个包裹、提供给她一些舒服的温暖。为自己难得的睡眠哀悼了一会儿,她便只能认命起身,“她在哪儿不见的。” “不是……你现在出去……不太好吧?”九一有些踌躇,“还有你的身体?” 这时候的担心显得有些无用。反正不管怎么样,月白还是得起身去找季无念。还好她之前并不是受伤,这么休息一日、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至于六离…… 九一见她拿出了之前用过的傀儡,还在外面附了一层什么。 “这是什么?” 月白不愿解释,手中划过一道金光将自己与傀儡包裹起来。手掌向下、一个传送法阵应声而现,这便将她带走。 “……你现在都这么猖狂了么?”九一内心在鼓掌,大佬不愧是大佬。 “……还是要快去快……”月白出现在季无念刚刚所站之处,面对这一汪清泉、有些发愣。 熟悉,太过熟悉。 九一感觉到了一丝不对,“月白?” “……九一。”月白站在池边,冷冷得看着自己的倒影,“你有感觉到什么么?” “什么啊?”九一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月白闭上眼睛,“没事。” *** 从池中一路下坠,季无念掠过万里深潭、坠入无边云海。待她稍稍脱离眼前云雾,金黄圆月便映入眼帘。月前一座孤山,山上几座高阁,上下相宜、独坐云端。 明云永夜,无朝无阳。 季无念轻车熟路得藏进后山,寻了一处林子,便潇潇洒洒得靠在树上看月亮。 都说月有阴晴圆缺,明云这月、却是长满不亏、不动如钟。 杯酒向前,都盛不住那月亮。季无念左右晃动酒杯,却怎么也没办法将整月包裹,最后只能笑自己幼稚、一饮而尽。 “你家暗卫、这里也有?” “噗……”季无念一口酒卡在喉咙中间,咳不出来、咽不下去,还有杯里洒出来的落在手上,更加狼狈。 月白落在树枝另一头,离她远远的。 “你……”季无念还没缓过气来,眼中都呛出了泪珠,“你怎么在这儿?” 到底是看她可怜,月白还是过去接过了她手中酒杯,“你能在,我不能在?” -- 第101页 “这、这里是……”季无念慌忙间施了个净身咒,总算慢慢缓过气来、抬眼看这突然出现的人,“这里可是明云……” 这人转着酒杯,施施然站在枝头,似乎也玩起了刚刚杯酒盛月的游戏,脸色有些冷然。 终归是漂亮的。 季无念有些呆愣,毕竟此时的月白发着光、所有线条都在背后明月的照应下更加深邃。平日里就有些无所谓的神情此时更添几分神性。无谓手中酒、不论杯中月,她不过是高悬于天、冷看人间。 那双眼睛转过来,配着声音,“我知道。” 冷冷淡淡。 回过神来,季无念站起来,无奈笑道,“不是说不要跟来么?” 月白一口酒喝尽,也没看她,“我也说了,与你无关。” 说完她仰头,看这长月当空,无星无尘。 季无念突然想起自己午间那些窘迫心思,她这副清冷模样就衬得自己好傻。于是本来就有一腔颠倒是非的怒火,此时更加上一股不服气,季无念伸手拉着月白腰带,硬是把她拉到了自己身边。 抱着,吻着。 头顶树冠挡去一片月光,靠在树干上的季无念几乎无法在分开时看清月白的脸。 估计还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样子,说不定又会蹦出一句哪儿哪儿疼。 季无念突然就笑出了声,按着月白的背、将她抱在怀里。而怀里这个人似乎踌躇了一下,也回抱着她。 哪儿哪儿变了、又似乎没变。 “月白,”她将自己的脸埋在月白颈边,“你回去好不好?” 月白被她抱得紧,配合得环着她的脖子,倒是有些调笑,“要做坏事?” “是啊。”季无念闭着眼睛点点头,“挺坏的。” “今夜?” 季无念笑道,“嗯,今夜。” “……”月白轻轻推开她,“你倒是挺忙碌。”早上才到、晚上便有事了。 “本来是没空去昆弥的,”季无念歪着头,“还得多亏你。” 因为伤被月白治好了,她才有多出这么几天、去一趟昆弥。 “既然就是今夜,”月白往后退了一步,向着月光铺洒的方向望去,“我就再陪你一会儿。” “月……” 月白打断她,“来了。” 第54章 魔气自一点而散,顷刻间布满空间,直叫桂宫染朱色、天汉擒绛红。 月白感受到此番变化,看向身边人。 季无念还呆在阴影里,低着头、不知表情。 明云这边有人出战,一出手便是一道耀眼金光。金光划过天际后散落一片、化作长箭急入云海,刺下绰绰人影后又在云间闪出夺目光耀来。 道道白芒紧随金光、与那从天而降的红短兵相接,或相持或逼退、一时风光无两。 然暗红不惧,硬是给黑夜也烧出阴影来。魔气硬压,刺破白光点点,一瞬又化作虚无、散尽空中。 蟾宫浴火,反逼曙雀。 金芒中闪出一人来,脚踏清风、直向红光最盛处去。无星长老一轮阴阳镜吞日衔月,誓要收它一颗魔星。 月白仰着头,见那边金红相触不过几瞬、阴阳阵便败退下来,黑白怯色、现出一点红芒来。 “无星!” 该是明云的另一人物,月白不认识。只见他接住无星,却在空中愣了几瞬。 长剑穿腹,血色覆盖寒霜。 “啊!” 那人被无星一脚踹开,下落百丈才堪堪稳住身形。他仰头去看,只见无星长老一身红气,满目狂躁,便是身后那阴阳阵都成了暗色。 “师、师兄!?” “师姐!” 诸多惊叫散漫夜空,红点自白光中心而起,打散了一片阵势,瞬间溃不成军。 红星光芒大盛,一片压来、遍地屠戮。 顿时流星照镜,烽火烧原。 “……月、月白……”九一颤颤巍巍得唤她,“这、这就是坏事?” 引魔修入明云、杀伐万千。 月白转身,见季无念靠在树上,被阴影遮着脸,声音却是笑的,“你看,挺坏的。” “……我、我还以为她是个好人来着,”九一咽了口口水,“果然走的是魔修卧底的套路么……” 月光突明,好似要比肩日轮,一瞬间斩破夜空。金芒出自高阁,于空中画出一轮剑影。 天干地支六十剑、三合六冲斩阴阳。 月白借着高涨月光看她,捕见其中冰凉深意、全部浸在水光里。 红星爆裂,火舌攀爬夜空,遇仙剑于半途、画出一道斩天线。 季无念也就这么半身红半身白得站在那里,擒着泪光笑。 月白走过去,抬着她下巴、端详这张脸。 都说有泪痣的人“一生流水、半世飘蓬”,季无念却该是个命好的。可明明一身顺遂命,偏又要来乱世搅风云。步步为营、四处奔波,谋人间、盗仙宝,甚至设计妖皇、阻拦魔将,好不容易得来了一个明云大乱的结果、心里却又早有另一番计较。 这明云、她究竟是想要还是不想要? “明云阁主慕天问,修为大乘,只差一步飞升。”月白见她面色微变,继续说道,“而魔将染音、传闻不过元婴大圆满……”月白转头,空中那条线还在挣扎,便佐证了她的猜想,“慕天问身上、有这份魔气?” -- 第102页 不仅慕天问,只怕明云阁内、侵染之人不少。 季无念不挣扎、只笑,“月白真聪明。” “此处封闭,不与外界通,”月白继续说,“魔气再浓、只怕慕天问也撑不住。” 季无念点头,“是。” “慕天问跟你有仇?”月白好奇了。 “……没有,”季无念侧过头,面庞便全被红光笼罩,“反正都要入魔,晚不如早。” 月白把她的脸转回来,“是不是还顺便可以与染音同归于尽?” 季无念没有答话。 “你是不是想扬名立万、往魔界高处去?”月白凑近她,对她这一脸挣扎反倒喜欢起来。 季无念却不太喜欢她这时候笑起来,躲开了目光,“是啊。” 月白往那泛红的月亮看了一眼,问她,“我帮你,可有报酬?” 季无念一愣,这还是她第一次提到报酬。 “你要什么?” 月白凑到季无念耳边,轻轻说了几个字。 “你……”季无念脸都烧红了,由内而外、由羞转怒,“想什么呢?” 月白微微转身,脸却还朝着她,“不能想?” 九一想捂住自己不存在的脸,这不是他认识的月白。 太过挑衅的结果自然是被拉过去狠狠亲吻,月白想起什么、加了一句,“不许上牙。” 说的好像谁会听她似的。季无念一个不服气,又在她脖子上咬了一口。 月白脸色一变,本想推开。但季无念终究是没舍得下狠口,只是轻轻得舐咬,闹着玩儿。 季无念抱得紧,眼睛看着月白披散在身后的长发,“月白,这样就好。” 月白不接她的话,还看着空中那条摇摆着的线,轻轻说,“回去之后好好呆一段,跑来跑去太累了。” “嗯,”季无念应下,“本就打算如此的……” “轰。” 天线绵延而去,炸出一阵阵灵波动荡,许多弟子都因此坠落云端。 这边温情脉脉,那边烽火连云。 “……天上都打成一锅粥了,”九一看不下去了,“你们就不能管管么?” 月白也是打算如此,她推开季无念、却没看她。季无念只见她一身沐浴火光、染红衣裳,火莲遮面、不识真容。 挥手持冷剑,寒芒照月辉。 铭文在月白手中流动起来,化作娟娟冰流、荡漾剑身。 难得穿上红衣的月白竟也有了那份睥睨嚣张的气质,微抬的嘴角可以看出她平日很少展现的坏心眼,“记得报酬。” 季无念差点又给她闹了个红脸。 还好人走得快,如一束火红流星倒插而上,却是远离战场的方向、直奔月盘而去。 “何人!” 威压铺天盖地而来,大乘之能即便一面相持、也能堪堪分神关注身后。有弟子响应阁主,自阁中飞剑而来、却被一道寒光逼退。 “无极冷剑……”有个消息灵通的弟子认出那个样子,“那是凌洲!” “呵。” 冷剑高举,红衣女直面明月。手起剑落、寒气八分,竟是连月盘都被她斩出道道冰痕。 那边火光更胜、似是要映衬这冰封玉盘,前火后冰、将这小小世界拖入炼狱。 “哈哈哈!”魔将大刀卷风,挥出一片热浪,“慕天问!你明云、不过如此!” 大势已去。 慕天问压制住心中一片狂躁,一步踏出高阁,如指北星辰、牢牢得定在那里。 “明云子弟听命,”阁主之令响彻天际,“便是今日我明云全部折损于此,也不可让此间魔气、外泄分毫!” “是!” 季无念从树上下来,自然听见了慕天问的话、以及一阵沉默后明云弟子的追随。 有时想想,也就是因为慕天问如此决绝、明云子弟又怀着某种骄傲,今夜才会发生。 有时她也会问自己,值么? 其实值不值也没什么好说,毕竟能评判的只有她自己。只是想见此夜悲壮,她还是会难过。 为那些死去的大好少年,也为看着大好少年死去的自己。 她低头冷笑,却听空中一道声响。 “慕阁主此言、可是要落空了。” 一道“咔嚓”引众人回首、那被冰封起来的明月竟出现裂痕! “什……” “怎么回事!” 红衣女手中冷剑三挥,竟是将三道铭文挥于冰上。一时间冷光刺眼,吞没金芒、并没火光,将天空映成白昼。 众人抬手避眼,却只听那方向传来一阵阵崩碎声响。 待得指缝间强光不再、众人才微微睁眼,却似乎只能看见红光一片。 难道是魔修片刻已胜、再无转机? 再待稍顷,众人皆瞠目、遥看远方。 拂晓云布色,穿浪日舒光。 红衣女一身鲜红魔气更比朝阳,右手冷剑寒芒、左掌环佩耀光。 “你……”便是慕天问也未遇过此番景象,明云阁还在云端、却突然没有了永夜屏障。 “凌洲”手里玉佩上下翻腾,笑道,“此夜长好、不看山河。这‘长夜’在你明云手中多年,也该换个人看看。”不等众人反应,“凌洲”一剑穿云去,“凌洲告辞!诸位慢慢玩儿!” ……这叫什么?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便是连季无念都楞在原地、几瞬不得反应……月白到底来干嘛的?为什么她不知道这明云永夜竟是一块玉佩?怎么月白就能将那玉佩收走? -- 第103页 问题太多、让她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动作。 “呵,无能小贼。”染音“呸”了一声,长刀一挥、直冲慕天问而去。 屏障不再、周边魔气稍稍消散,慕天问体内狂躁竟是压下不少,只是来者汹汹、调息不稳的她只能堪堪阻挡。 有些弟子稍稍清醒一些,又立马被压上的魔修打退。 孤城还在、流星不止,只是长夜换了初日、玉盘改了扶桑。 有什么东西变了、又好像没变。 “哎……” 季无念低低叹气,终是握了长弓在手、欲射天狼。 *** 月白一回便是一口鲜血,走之前的金光结界还在、替她将所有血气拦在其中。 边咳边动,月白好不容易将傀儡收起,自己躺到床上、侧躺喘气,被一身寒气折磨得够呛。 “……月白你说你,”九一干看着也帮不了她,急得不行,“那什么东西啊、值得你这么装逼么?”又没有任务…… “……呵,”月白像是真的开心、眼里隐隐闪出怀念来,“这东西可厉害……”大概是受了九一许多影响,她也学着他说话,“这大概是这世间、最强的挂了……” “……那你也不能把自己搞成这样啊!”九一恨铁不成钢,可急来急去也没有用。 月白之前炼的那些丹药此时起了作用。她一口好几颗、硬生生要把那寒气压下去,“慢慢养、很快会好的。” 不过是些灵气爆裂的小伤就能换得“长夜”,很值。 “……这究竟是什么啊……”九一问题很多,“还有那个任务……” 月白累得不行,眼皮犹如千斤重,便是识海中的回答也无法完成了。 “这是……” 话未说完、意识先去,月白也就没再听到九一的提醒。 “叮。‘防止明云灭门。’任务完成。主任务进度,百分之四十。” 第55章 最近仙门大事很多:一名叫做凌洲的魔修一人独闯无极、藏雪,夺走两派镇派之宝,风头出尽;而不过几日之后,她又现身明云、在染音与明云阁主争斗之际,直接抢走了明云的永夜屏障。 那染音乃现任魔尊手下将领,长居魔界、据说深得魔尊信赖。外人对他知之甚少,许多时候、便只有这么一个名号而已。 明云阁已有消息知道会有此次密会,备了人手要去打探,却不知怎么反被俘虏。染音有搜魂之能,就这么寻到了明云入处。而当大片魔修闯入明云结界时,明云无星长老领弟子迎战。动了手才知,领头的真是染音,已是元婴大圆满、只差一步封神。 交手之中、魔气漫漫,无星长老入魔陨落、另有三名长老重伤。明云阁主慕天问出手、却不知为何只与染音战至相持。 就在这时、凌洲横空出世,一把冷剑冻月殇、竟是将明云结界偷了就跑。 而战事重开,明云依旧不敌。伤亡惨重之际,一支寒冰箭划空而来。 寒气散漫、冰冻青山;箭矢尖锐、直逼染音而去。 据当时的人说,染音起初不以为意,魔气爆发、便以为能将那箭矢烧熔。却不想那寒气更甚,连魔气都结成了冰。而染音又横刀要挡,却连刀都被冻住、碎在了手里。 此时寒气用尽,真正的灵箭暴露出来、比刚才的寒气更为霸道凌冽。 染音脸色不及变化,就已被灵箭射穿丹田、化作烟尘消散。 又是一箭,杀了一个元婴大圆满。 六离被诸多来信淹没,询问他当日的神秘女子。 叶二独善其身,借着调养为由、在六离被询问所扰的时候躲得远远的,坚决不想扯上关系。 又拿她当挡箭牌,季无念真是好打算。 “……你俩这叫马甲互穿,”九一就想吐槽她,“你不也借着她的身份去抢了‘长夜’么。” “互帮互助。”月白盘腿而坐,慢慢消化体内气息。连日奔波,虽然她神魂无伤、也不免因灵气消耗和寒气入体而感到十分疲惫。 幸好季无念很乖,那一箭射出后、便乖乖得待在缅南一处,没乱跑。 “哎……也没想到她是个这样的人……”九一问的有点酸,“这还是拿了卧底反派剧本吧?” “她是好是坏、与我无关。” 月白只需要完成她的所愿、至于理由缘由,她不在意。 “……你这也……”听起来就很无情。 可是九一没有立场质询月白,只能继续酸酸得问,“你不去看看她么?” 月白心中平静,“晚些吧。” *** 月白说的“晚些”也不过几日之后。待她体内寒气褪去一些、便找了机会,从六离殿中离开。可她没去找季无念,而是去了昆弥。 昆弥远离中原、又高山环绕,自有自的一番风俗。除去那些仙魔妖鬼,便仅仅在人间之处、昆弥也如海纳百川、吸纳了周边山中多族,成了一个百花齐放之地。 月白走了好几条街,正巧路过一个摊位,看摊主正向一个竹簸箕上铺芭蕉叶子。停了脚步,月白默默站在一旁。 那摊主看着三十岁上下、长发盘于头顶、身上一件淡黄大襟、腰上一条花色筒裙,与中原那边人十分不同。一双手看得出劳作产生的茧子,却又被火热的米饭烫软了。她抓一捧米饭放在芭叶中间,又舀了许多菜色铺在周边,这就给客人递了出去。 -- 第104页 “……你是没看过手抓饭么?”九一说实话、不太信。 “没看过这儿的。”月白笑笑,还是如九一预想的、向前要一份,“请问、这个怎么卖?” 那摊主见她过去,倒是愣了一愣。摊主不是很会说官话,方言又怕月白不懂,伸出八个手指来,“八、八!” 月白翻出八个铜钱来,跟她换了一份饭。 “你是来考察的么……”九一现在对她到哪儿都想吃特产已经见怪不怪了,但还是想吐槽。 街上人来人往,这摊主也没备起桌椅。来买的多是些城里做工的,便也不在意形象、坐在街边便吃了起来。吃完、再将这圆簸箕还回去。月白左右看看,思考自己加入他们的可能性。 “大佬,”九一想把那盆饭砸在她脸上,“注意点形象吧?” 终究是觉得一个姑娘家坐在街边太引人注目,月白又翻出两个铜钱、想把这底下圆簸箕一起买走。 只是摊主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又比着手势,看着比月白还急,“八!八!” 月白顿了顿,却听后面传来一个声音、用着土话替月白解释原委。那人走前,甚至替月白付了那两个铜板。 摊主高兴收下,对两位姑娘展露笑颜。 “多谢。”月白双手捧着吃食,对苏扬笑。 “此处不便,”苏扬是个招人眼的,笑起来便更是倾城,“姑娘不如随我去楼上包间享用?” 月白朝着她看的方向仰头,之前看到过的丛生趴在窗口朝她们挥手。 “那是蝶庄主人丛生,”苏扬抬手邀请,“也想见见姑娘,不知可否?” 月白刻意没有隐匿神魂,本就是等着苏扬来找。此时带了个丛生,更好不过。 “请苏姑娘带路。” 苏扬将月白带入包间,转身便关了门,“姑娘请坐。” 丛生坐在桌边,笑眯眯得撑着下巴朝月白挥手,“姑娘好。” “你还捧着……”九一干巴巴得说,“有点蠢。” 月白看她们一桌吃食、剩了几角空桌,便将自己手里东西放下,也不与她们多拐弯,“月白。” “月白姑娘,”丛生看着年纪小,身形也不高,举杯的动作却稳当,“丛生敬你一杯。” 苏扬从善如流,倒了一杯酒递给她。 杯酒清清,月白看着自己陌生的倒影,笑道,“不会再加东西了吧?” “想来以姑娘神魂,便是再来一次红袖、也迷不倒了……”苏扬给自己面前摆上清酒一杯,举杯齐平,“月白姑娘请。” 清酒下肚,月白长袖遮面,再放下时、便露了自己本来面貌。 “当日阿扬跟我说姑娘貌美,”丛生眼睛圆,笑起来还有两个梨涡,显得有些稚气,“当真不是骗我。”她放下酒杯,一双眼睛闪着光,“不知那日另一位姑娘、是否也是这般天仙之姿?”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咳,”苏扬轻咳一声,眼角微微挑起、警告丛生别乱说话,“月白姑娘勿怪……” “她也挺好看的。”月白微微笑,如山间清风、微凉飒爽,“平日里比我显眼。”主要靠性格。 “那可真是国色天香,”丛生睁大眼睛,“不知我们可有荣幸一见?” “或许吧……”月白拿起筷子,看着一桌美食,“我动筷咯?” 眼前这姑娘比想象中得要更平易近人,苏扬也拿起筷子来,“姑娘请便。”丛生更是直接夹了一块白粉夹肉给月白放进碗里,“这是昆弥的小卷粉,今天点的包了腌菜肉,月白你尝尝。” 丛生不高,给月白布菜好像整个人都悬在了桌上。 月白夹起那块小卷粉,端详一番,“跟月港的‘海明肠’有点像……” “粉皮是有点像,”丛生夹了一块送进自己嘴里,“但月港是海味,这里是山珍,风味还是不同的。” 月白咬一口,口感较海明肠的确干一些,但肉香四溢、咸淡相宜,别有一番意味。 “是很不错。” “……你忘了你是来干嘛的么?”九一对月白隐藏的吃货人设已经无语。 月白又夹了一块石板豆腐,“稍安勿躁。” 推杯换盏,丛生给月白介绍了一道道小菜、更是与她说了不少昆弥周边山寨的风土人情。待一壶喝完,苏扬又下去拿酒,丛生这才放下筷子,撑着脑袋笑,“月白姑娘对此间似乎了解不多。” “我平日避世而居,不太出来。”月白倒是没随她放下碗筷,还捞了一块汽锅鸡。 “哦?那是为了那位姑娘么?”丛生翘起嘴角,“也是一对伉俪情深?” “并非伉俪。”月白每个尝一点,反倒是没有动自己刚买的手抓饭,“不过我确实为她而来。” “姑娘如此直白,”丛生晃晃脚,“不怕我拿她要挟你?” 月白一笑,“那你查出她是谁了么?” 丛生像被猜中了什么,撇着嘴像个被抢了玩具的孩子,“查不出来。”她若有怨气得看了月白一眼,“那种情况还不忘设置结界,姑娘好定力。” “她弄的。”月白吃得差不多饱,这才放下碗筷,“我对你们并无恶意。” “月白姑娘知道我是谁?” “前任魔将之名,随意查查就能知道。”月白吃得差不多饱,这才放下碗筷,“只是没想到你好好的魔将不做,要跑这儿来做商人。” -- 第105页 “整日打打杀杀没什么意思,”丛生晃了晃手,“还没赚钱有趣。”小姑娘端详着自己手掌,纤细手背上显出骨头来,映着她鲜红一双眼有些诡异,“不过毕竟是入骨的手艺,很多东西还是忘不了。”丛生笑得像个好看的娃娃,“我看姑娘神魂虽强,这修为可算不上高。” 月白看着她,不知怎么就想到季无念,觉得可能季无念威胁起人来、也是这副笑面虎模样。 “我修为不如你,”月白坦然承认,“但你也奈何我不得。”月白还是看她,就是觉得似乎能哪里与季无念对起来,可想不出来、只能作罢。“我无意与你们为敌,此次来只是想查点东西。” 丛生收起红眼,又是一副天真浪漫,“姑娘想查什么?” “传闻魔界正散布隐密魔气,若非魔气触发、便难以察觉。”月白笑道,“我知道蝶庄便是一起源,庄主可知?” 丛生笑道,“前日明云遇袭、损失惨重,处处流言。这魔气的事我是知道的。不过我蝶庄是起源……月白姑娘又是如何得知?” 月白不答她问题,只问,“你知道吗?” 丛生坦率摇头,“月白姑娘可有何线索?” “齐丰。”月白提醒她,“三清那个入了魔的,姑娘可知?” “听起来是个小人物,”丛生两指在下颌线上滑了两下,跟自己有胡子似的,“我去查查吧。” “我还以为你会对蝶庄往来动向了若指掌。”月白笑道。 “蝶庄仙魔妖来往繁杂,”丛生歪了歪头,“要是什么来的人都记,那可真是要炸了脑袋。” “……歪头杀。”九一象征性得咽了一下口水。 有点可爱。 苏扬正巧拿了酒上来,托盘中三个竹筒、筒中液体浑白、散着淡淡甜香气。她看丛生一眼,却引得后者朝着她笑、露出几颗小白牙。 “这是这边黛族的米酒,”苏扬递一杯在月白面前,“月白姑娘尝尝。” “叫月白就好,”月白口味偏甜,这份香味正和她口味。她见苏扬此时温婉、便是长相艳丽,也少了当日在幻梦的玩味侵略,突然起了兴趣,“苏姑娘当日,为何要我去跳舞?” 苏扬一愣,掩嘴而笑,“这倒是个巧的。” “我与阿扬有个赌约,比的是蝶庄与幻梦的营收。”丛生接过话,看苏扬的时候便有些坏,“那日是赌约最后一日,阿扬本打算拿一曲红尘笑力挽狂澜的,却不想舞姬抱恙……要不是你们俩自己撞上枪口、阿扬都打算自己上了。” ……结果还是输了。 月白低头抿酒一口,“那确实是巧了。” “也不知那姑娘是如何知道我这儿有红袖、绮梦的,”苏扬一直有这疑问,“我那东西也才刚做出不久,都还未试过、本该是不为人知的。”当日给了她们两人,也不能说没有试药的心思。 “她在这方面确实神通广大。”月白并不想太过深入这个话题,换了口吻,“苏姑娘天赋异禀,潜力可不止在做这些小东西上。” “原来就算阿扬有这潜力,也不知如何使用,如今……”丛生凑到苏扬身边、搂着她脖子,“还得多谢月白你那本功法。”也就是看过那东西、知道是好物,丛生才会对月白如此友善。 “小事。”月白笑笑,“若是有不懂的,有机会便可问我。” 苏扬解去丛生双手,对月白作揖,“苏扬在此多谢。” 她虽有这天赋、却难修灵力,如今、也算多一条出路。 丛生嘟嘟嘴,又回了自己位置坐下,饶有兴趣得看着月白,“说来月白,最近仙魔两道新人辈出。前有那‘箭封万海’的神秘女子,后有独闯三派的红衣凌洲……现在多一个‘不出世’的你和那位‘神通广大’的姑娘……这局势、可有趣了。” “你说的局势,我无意参与。”被猜测身份并不让月白意外,她笑道,“我只是对那隐密魔气感兴趣,若是丛生你知道什么、还望告知。” 丛生不强求,只是一摊手,“我离开魔界几十年了,并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不过染音若是死了,剩个寻玉大概是掀不起什么大浪。” 魔将染音是个有大谋的,寻玉却要温和不少。 月白不知怎么动了心念,“说来、你当初为何要离开魔界?” “嗯?”丛生眼睛微张,总觉得刚刚好像谈过同样的话题。但这次她望向苏扬,倒是更坦诚了一些,“养孩子啊。阿扬那时太小、在魔界活不下去,只能带她来人间了。” “卧槽!”九一叫起来,“口味好重!” 苏扬甩去嫌弃的一眼,给月白更多解释,“当年战乱,我被人贩子卖进魔界、机缘巧合下遇到丛生。她那时正受魔气所扰、发现了我这天赋,便留我在身边。后来……”苏扬顿了顿,“发生了一些事情、她便带我出来了。” 丛生不是很想喝甜酒,喝了一口茶。 “战乱?”月白心中千丝万缕,“是三皇子叛乱那时?” “是啊,”苏扬苦笑,“三皇子起事便在我家乡附近,两方交战、将我的村子毁了个干净……”苏扬呼出一口气,“想想当时飘零、再看此世繁华,或许那位季仙长真是保住一位明君……” “说来那位季仙长也是有趣,”丛生是不想苏扬总想这些事的,于是晃着腿说八卦,“本来跳脱得不行,最近居然开始收徒了……也不知道那徒弟够她玩儿多久。” -- 第106页 被玩了的徒弟:“……” 丛生不停,“之前不是一直传言她与自己师兄有些什么么?结果跳出那个‘女子’……许多都说那女子是与六离暗通款曲,但凌云殿那边还是流传是季无念与那女子动作亲密,说不定还是她截胡了自己师兄的红颜呢……” 被截了胡的红颜:“……” 苏扬知她想要转移话题的心思,轻笑,“别这么说。季仙长最近不是认真闭关去了么?” “啊、那个!”丛生见她笑了、心情也不错,“听说其实是因她当众示爱弟子,被三清掌门罚了……”她又坏坏一笑,“也说不定是偷偷躲起来去和那女子幽会呢?” 被示爱的弟子时常幽会的女子:“……” 九一一片冷静,“都被猜得差不多了呢……” “……又是弟子又是红颜……”苏扬对丛生这“胡说八道”也只是无奈一笑,“你当季仙长是什么人……” 丛生一耸肩。能哄苏扬开心,那便什么人都好。 月白又给自己夹了几片菜,沉默无言。 第56章 缅南与滇州临近,多山多水,万里延绵。季无念本没有备下在此处落脚的地方,从明云出来后便只找了个山洞藏身。她不用吃不用睡,生团篝火、默默打坐修行便可。只是身体好些后、还是觉得无趣,便自己编了个篓子、按着之前想的采蘑菇去了。 月白找见她时,她正从树根下挖出一朵、娇艳欲滴。 “……这个不能吃吧?” 季无念对她的突然出现都快习惯了,只是把蘑菇往后一扔,“反正也不会中毒,尝尝无妨。” 月白走到她身边,见她已经装了半篓。 “你吃得完这些?” 季无念拍拍手中泥土,解下绑起的衣裙,“打算带回去给你的。”她笑道,“你既然来了、要不要现在试试?” “……我刚吃完,”月白吃不下了,但还是拿起了一朵蘑菇细细端详,没看她,“你认识丛生么?” 季无念弯下身去,拿起一旁的小铲,“前任魔将吧?在钟阁读到过。”她直起身、又将小铲扔进背篓,向着月白笑,“她怎么了么?” 有点像你。 月白直视她,“想认识么?” 季无念的停顿肉眼可见,终究还是笑起,“月白你怎么会认识她?” 月白就这么看着她的反应,自然也没有错过那一瞬间的错愕,却也只是微笑反问,“你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 季无念有所隐瞒是个必然,但月白也不乐意多问,转身先走,“不知道就算了。” 季无念跑到她身边,凑到她眼前,弯起眉眼时泪痣微微向上,“别卖关子呀……”她没等月白回应,半步紧逼、又将月白抵在树上,唇不过离她一指,“还是说、这个答案也要报酬?” 刚下过雨,此时雨过天晴、霁虹在天。 月白微微低头,却抬眼,“后背、湿了。” 九一:“你真行……” 环在月白腰上的手自然能感受到树上湿气,季无念却笑意盈盈、不想理她抱怨,顺着她的嫌弃欺身而上,“那一会儿脱了……” 月白的唇总是凉凉两片,被季无念吻热了便会微微张开、任她夺掠。 终归是不舍她一背湿气,季无念一会儿便拉她起来、替她抹去了水气,看着她笑。 又狡黠又傻。 月白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来干嘛的,但看季无念这副表情、也不太生得起气来。她拍了拍自己的背,绕过季无念、还是往前走,“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等身体恢复了就回去。”说到这个,季无念翻出止戈,跟上月白脚步,“你这弓太厉害,一箭就够我修养许久。” “你不习惯,”见季无念将止戈推过来,月白没收,“留着吧。” “不怕我继续用你的名号招摇撞骗么?” 明明已经在招摇撞骗了,现在才来说? 月白懒洋洋,“别扯上我,就随你。” 那只是一个用着寒冰箭的神秘女子,并不是月白。若是季无念想用那个名头,月白不介意。 季无念从善如流得收起止戈,却牵起月白的手,笑道,“月白你别转移话题,你是怎么认识丛生的?” 月白暗暗看起两人相握的地方,理都不想理。 “月白、月白?”季无念晃晃她的手,不依不饶。 “她与苏扬相识,”月白回答她,“刚刚请我吃饭。” “苏扬?”这个人季无念不可能忘记,反而苦笑,“你又怎么和她交好了?” “她能探我神魂,却无修行之法,”月白回道,“我帮了一帮。” “……你这算以德报怨?” 和苏扬问了同样的话。 月白停了脚步,侧身笑问,“你怨么?” 想那日荒唐一夜,眼前人在她怀中吟哦婉转、肌肤相亲,对她百依百顺、予取予求,季无念怨么? 季无念低低笑,“不怨。” 也不算骗人。 即便现在知道月白大概乐在其中、她当时也是有些怨的。 不是她不想亲近月白,只是季无念深知她与月白之间各有秘密,却又似乎有着某种默契、互不相问。虽说月白平日里随她胡闹纠缠,但当真走到那亲密一处、季无念内心便无限惶恐。 -- 第107页 害怕。怕破坏这微妙平衡。怕自己因此动摇。怕月白介意自己拖累。 可偏偏这人不按常理出牌,不仅对她的害怕视而不见,还直白得往前一步、问她要份报酬。 “月白,”季无念又跟着她走,笑眯眯的,“你的报酬、什么时候要?” 九一堵住自己不存在的耳朵、不想听这两个人的虎狼之词。 月白轻轻瞥她一眼。前几日谈这话题还会脸红,这下又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 “等身体好些吧。” 季无念低头浅笑,“身体好些……” 说来、叶二身体真的不太好,之前也因此让许多人对季无念收她为徒这事抱有疑虑。而月白的身体负担、季无念也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回去是该替她好好调养,少折腾她一些。 “……我觉得她在嘲笑你。”九一虽然是个识相“回避”的系统,但月白之前明显一副被掏空的样子、也能让他大概想象当时“战况”。 溃不成军。 “……”月白才不想理九一,只是又问季无念一遍,“想认识丛生么?” “怎么对丛生这么执着?”月白难得一件事情问两次,对象又如此特别,让季无念有些好奇和无奈。 丛生本是她刻意避开的人,但如果月白这么感兴趣、她到也不是不能一交。 此时已经走到季无念平日呆着的山洞,月白被她牵着走到干燥处。环视这环境、还真是与她之前那副准备万全的样子天差地别。而季无念也不急着问她讨要答案,反而松开了她的手、转身将背篓放在地上。 今日的季无念不太调笑,甚至有那么些许安静。她蹲在那里、背脊佝偻,红衣绷紧成了一个曲面,下摆不可避免得粘上一些泥土,更不要说她手里正挑拣菌菇、染上点点脏污。 说是个仙门翘楚、皇家贵族,此时倒像个普通村姑。 月白走到她背后,双手扶在她肩上、将她又压下去一些,声音就在她耳边,“丛生对苏扬的那些手段,有些、我很喜欢。” 九一:“!!!!!!!!!”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月白! 手下的身体有明显的停顿,月白的角度看不见季无念的脸、却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热度。更不要说那只瞬间红起来的耳朵,像只被煮熟的虾,又弯又红,特别适合被咬一口。 可月白没来得及动口,季无念便已默默转过头来、脸上红晕未退,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逞强,“不是刚刚才说等身体好些?” 一次两次、就知道撩拨。 月白放开她,坦坦荡荡,“你可以先学。” 九一好后悔自己居然把“耳朵”松开了,作为一个社会主义和谐系统,他决定再自闭视听一会儿。 “我可以自学成才。”季无念站起身来、直面她的试探。即便红晕还未褪去,她的骄傲还是让她想要反击一番。于是逼近月白,拉着她的腰不让她躲开,季无念笑问,“月白你想要什么、跟我说说?” 月白其实根本不知道丛生有哪些手段,毕竟当初听了九一的话“做个人”。季无念看上去是知道丛生的,这倒不太让她觉得惊讶。 怀中又空,季无念冷眼看着洞口那个拿出青峰打算又一次撩了就跑的人。 “还是等身体好些再说。” 言语留在微风中,吹落了季无念扬起的嘴角。 跑得到挺快。 季无念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将其向天。 想想月白这人吧,平日里装成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徒弟,又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犟得不行。而私下里,明明清清冷冷的一个人、又要时不时得使些坏心眼,可爱得不行。 贪心没有好下场。季无念对这句话感受深刻。可她本就是豪欲者,所求逆天,步步为营才走到今日田地,若是要再贪心一些…… 五指合拢,似要笼络穹苍。 第57章 月白注意到、最近三清少了人,该是之前说的要将弟子派出去“斩妖除魔”。她去了解了一下,师兄师姐所去之处、多处与季无念之前那张画了圈的地图不谋而合。然而明面上、不论仙门如何地动山摇、又都与季无念“无关”。 她不过是闭着关,为着自己下一阶段的修行做准备。 “若是师妹你晋升元婴,”六离调笑说,“那你可就是仙门最年轻的元婴仙子了。” 季无念瞥他一眼,“对啊,要是能成功的话,我就是最不务正业的元婴仙子了。” 别人不知道,六离是知道的。季无念所谓的闭关,不过是去探听消息、人在昆弥。 “别闹无念了,”赵子琛转向季无念,“无念,那个凌洲?” “消息不多,”季无念耸耸肩,“魔修之中似乎也对她多有好奇,听说还已经引起了魔尊注意。” “藏雪左掌门说这个凌洲似乎修为不高,”六离说道,“只是不知为何、似乎知道许多仙门密道……” “她自己说是有人接应吧?”季无念点点下巴,“之前还有齐峰一事……倒也可以连起来……” “也指不定是魔修要离间仙门,还有明云一事……”赵子琛有些唏嘘,“魔界此番、可真是太嚣张了。” “慕天问怎么说?”季无念后靠,冷冷问道,“要报复么?” “明云元气大伤,更有慕阁主身染魔气的说法,”赵子琛回道,“就算要找魔界算账,此时只怕也拿不出人手来。” -- 第108页 “不过无极、藏雪那边倒是热闹得很,”六离接过话来,“宝物被盗、都打算去找魔修泄愤呢。” “如今仙门群情激奋,”赵子琛也说,“倒是个团结的好时候。” “如此、便需要一个好目标了。”季无念语气淡淡,却又笑开来,“我过段时日、就再闭关一次吧。” “辛苦无念,”六离似是想到什么,笑道,“可惜师傅不在,不然你这辈子可能都不能下山了。” 所谓不落凡尘,便是不要管世间这摊浑水。 偏偏季无念就是闲不住。 季无念低头,笑容淡淡,“师傅是知道大是大非的,若是碰上这种事,不会禁我足的。” “我就这么一说,”六离自然是开玩笑的。 赵子琛也想到师尊,嘴角上扬。脑海中又突然闪过什么,他问道,“六离,叶二如何?” “挺好的,修行很刻苦。白日时常泡在书阁,晚上便在屋里打坐。只是有时太刻苦、容易将自己弄伤。”六离看向季无念,“比你是认真多了。” 季无念耸肩,但笑不言。 “她的身体?”赵子琛担心的是这个。 “并无异样,”六离说,“目前看来并无侵染。” “那我能把封雨还她了么?”季无念问道。 赵子琛与六离对视一眼,“该是可以了。” 季无念抱拳一笑,“多谢师兄。”说完转身就走,“那我去见小徒弟啦,师兄再见!” 人是留不住了,两位师兄相识而笑、继续议事。 *** 月白闲来无事,还真就去了思过峰找书看。 一册人间闲话本,说尽多少辛酸事。 季无念找了一圈才找到思过峰来,轻手轻脚得过去,却还是被小徒弟抓住身影、恭恭敬敬得行了个礼,“见过师尊。” “啧,”吓人不成的季无念摇摇头,“小叶儿你还真是死板。” “……”月白不接她这个话,“师尊闭关如何?” “还不错,”季无念往前一步,将月白手中的书抽出来扫了一眼,“《三月事》?”她往周边一看,“这本不是以前给你读过了?” 事实上,这周边许多书,都给叶二读过了。 “嗯……”月白低头,“只是拿出来再看一遍。” 季无念没把书还她,带着她到墙边,管自己坐下,“那我再给你读一遍。” “……师尊,我可以自己看。” “别嘛别嘛,”季无念拉着她的手臂,“来来来,我给你读,多有趣?” 嘻嘻索索,已经有几双眼睛越过重重书架、向她们投射而来。 ……月白好想念她闭关的日子。 “……忍一忍,”九一安慰她,“不是听说之后、又要去‘闭关’了么……” “……”月白又不太想念她闭关的日子。 跑来跑去,到处惹事。 “……你真惨。”九一发出了同情的声音。 月白被季无念扯着胳膊,只能认命得坐下。 闭关出来的季仙长、迫不及待得就去找小徒弟读书,果然是令人羡慕的师徒关系。 月白耐着性子听完,季无念带着她走出书阁,已是黄昏时。思过峰不少阁中已亮灯,其中不乏季无念曾经抄书的地方。 月白静静得跟在季无念身侧,听她说话。 “小叶儿,想念青临殿没有?” 月白顺从得点点头。 “小叶儿,想念封雨剑没有?” 月白顺从得点点头。 “小叶儿,想念师尊我没有?” 月白抬了抬眼,顺从得点了点头。 季无念摸摸她的头,眉眼如钩月,“为师也想你。” “……又撩又贱。”九一想到之前她与月白的相处,补了一句,“还渣……” 月白心中对九一说了一句“你蠢”,没让他知道。 “师尊,”月白低眉顺眼,“要回青临殿了么?” “回呀,”季无念看看天色,这漫天红霞实在令人心醉,比之前的风雪交加要顺眼得多。 “叶二。” “师尊?” “之前宁晟不是送了你一匹偃甲马?” “……”又来。 季无念弯身,凑近月白的脸,“带了么?” 这个人太过兴致勃勃,叶二就算说没带也只会被当众搜身的样子。 “……带了。” 偃甲本不是稀罕物,可如此精巧的马匹却不是谁都能做出。诸多弟子看直了眼睛,对叶二的羡慕更上一层。 季无念翻身上马,手一伸便把小徒弟拉在身前搂着。驾马的人环视四周,回应一片目光后、还是将自己眼眸聚在怀中人身上。 “走吧,”季无念话说得轻,一副情深义重样,“回去了。” 月白认命似的低下头,已经懒得去看他人目光了。 两人共乘一匹,身形较矮的叶二被季无念全然拢在怀中,低下脑袋、就几乎要让人认不出来是谁。可是这三清门内,能被季仙长如此亲近又如此抗拒的,自然也只有叶二一人。 做个低调的叶二怎么就这么难? 季无念一手拉缰绳,偃马踏云而走,片刻即至。 躲在殿内的小猫熊见人回来,奔走而来,却在门阶处摔了个跟头、转了几个圈停在了她们脚边。 叶二收了偃马,却看季无念在那儿看着晚晚发愣。 -- 第109页 “它……大了好多啊……” 面前的黑白毛团俨然已有一尺高,站起来都可以扒住叶二的腰。但显然晚晚更喜欢叶二的腿,抱着就不松爪子、偏要让叶二寸步难行。 月白也不尝试挪动,只拍拍它的头,“这几个月我不在,很多人来喂……” 季无念就坐在一旁,看自家小徒弟就那样站在那里。敌不动,我不动。晚晚不动,她们都不动。 最后还是叶二受不了,硬生生把晚晚爪子扒开,往后退了几步。 黑白团子想往前冲,不知怎么又在半路停下了。 季无念往后靠了靠,“开始听话了。” “嗯,”月白点点头,还是上去顺了顺晚晚的毛,让它自己去一旁吃竹子。 看得出小徒弟很喜欢这个小毛团子,对它耐心大大得好,被扒脏了衣裤也不恼。而之前月白那些被她弄脏的衣服……反正就是嫌弃。 “叶二,”季无念向她招手,让她走到自己身前来。封雨翻手而出,被递到月白面前,“舞个剑吧。” 叶二恭敬得接过,摆好架势,出手便是一道寒冰剑气。 比几个月前是要好上一些,这人总算少藏了那么一点点拙。 季无念看她舞剑发了呆,直到剑气停下来才回过神。 “师尊?”叶二唤她,呼出的气都是雾。 封雨剑寒,小徒弟一直以来便是这样,舞完剑就一身寒霜。 “走,”季无念又把人拢在身边,“去泡泡。” “……啊、这熟悉的剧情。”九一啧啧嘴,“你怎么就逃不过?” 有时九一这张嘴吧,比季无念这个人,更让月白不想理。 又坐在熟悉的温泉里,又被侧搂在怀中,月白低着头,默默问九一还有些什么任务。 “助她增长修为的任务还没完成……总任务现在有四十。” 她到此地不到一年,就已经有如此进度……或许用不着等季无念百岁,她就能全部完成…… “别想了,”九一打碎她的幻想,“不过百岁生辰、不可能算你任务成功的。你不知道最后的百分之一是最绝望的么?” 月白发呆,不理他。 “叶二?”怀里的人明显走了神,季无念抚上她的背,“你还好么?” 叶二点点头,闭上眼睛,“师尊,开始吧。”一副慷慨就死样。 季无念轻笑,将她按在怀中,让她依靠着自己的同时、也依靠着她。而当一切疼痛结束,季无念抚着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背脊,轻轻得说,“我过段日子还要闭关,而这几月无事……叶二,我们赶一赶、早日把这淬炼完成吧?”也免得她动不动就是一副虚弱的样子。 九一感觉脸都要皱一块儿,虽然他没脸,“那是要天天来泡澡的意思咯?” 月白到没什么异议,早日完成对她也有益,“听师尊的。” 听话的孩子总有奖励,叶二被师尊蹭了蹭脸。 第58章 有季无念的三清门、就算少了一些师兄师姐,也比之前热闹一些。而可怜的叶二在她“出关”第一天就因为一匹偃马回到了众人视线,当然在之后的时间里也不会免俗。 “叶二,你会做偃甲么?” 作妖的师尊又开始了,月白忍着自己内心白眼、被她拉着踩上习风。 可能是远远就知道她们会去,齐悦长老竟在她们落地之处等着,一身道骨仙风、不似个手艺人。 “齐悦长老,”季无念拉着叶二落下,顺手丢了把剑出来,“正好、我把封雨给她了,这‘清冷’还给你。” 齐悦并不介意季无念的无理,收了清冷在手里,笑眯眯得对叶二说话,“叶二,我这儿比封雨好的剑不少,要不你投我门下来?” 季无念不在的时候齐悦不会这么问。此时当着她的面、怎么也得气她一气。 而小徒弟是来不及对此发表意见的。那个不靠谱的师尊把人往后一藏,“偷我徒弟?想得美。” 叶二揉了揉被扯疼的肩膀,对眼前这出大戏没什么兴趣。反正就是两人拌拌嘴、季无念耍耍赖,然后又把她拉到个什么众人瞩目的地方,开始做一些逼着她展露才华的事情……月白太习惯了、反而已经觉得无趣。 然而出乎意料,季无念问齐悦讨了一间内室、只把自己和叶二放在里面。 面对着一堆材料,叶二似有为难,“师尊,要做什么偃甲?” “想做什么做什么呀。”季无念说得理所当然,走到叶二身边、看这满桌工具材料,问她,“你想做什么?” “……还是听师尊的。” “我没想法,”季无念拿起桌上一个小方锤,在指尖转了转,“而且我不会做偃甲……” 九一:“……她玩儿你呢吧?” 眼见着那边的嘴唇抿起来,季无念非常识时务得眨眨眼,“你不是认识一个很会做偃甲的人么?问问宁晟?” 月白都快把这个人给忘了。 然而季无念作为凌洲,对沉凝有巧合般的解围,有在千思万算中唯一的漏洞,甚至有对于那份致命伤害的宽容。每一分每一份,都在说着沉凝对她的不寻常。 这份不寻常之前给月白造成了不小的麻烦,让她难得得动了气。 月白拿出那张紫色符咒,递给季无念,“师尊若是有什么问题、自己找他吧?” -- 第110页 小徒弟语气如常,却让季无念想起迷蒙间被塞进一颗药丸的深刻苦楚。 符咒连着手腕一起被季无念收走,白衣仙长拉着自家小徒弟坐下、让她坐在自己膝上,环着她的腰、靠着她的肩。脸颊碰着脸颊,季无念将叶二好好得箍在自己怀里,“我没有很想找他。” 这么说的人还是以灵力相激,用那张紫符叫了对面的人。 “叶二?怎么、终于想起我来了?”对面的少年意气风发,听上去心情不错,“无念最近怎么样?” “我挺好的。”季无念注意观察着怀里小徒弟的神色,却也只能见她一脸事不关己。 “无、无念?”少年的声音微微提起,“你闭关出来了?” 季无念使坏咬了一下叶二的耳廓,不意外得收获了一枚稍显克制的瞪视。季无念捏了捏她的脸颊,“是啊,一出来就听叶二说想学偃术,就找你请教请教。” 我不是、我没有、你胡说。 “这么无情的么?”沉凝笑着,背后还能听见环绕无极的海浪声,“我还以为你会关心一下我被凌洲所袭之事呢。” 月白想起那一片结了痂的深红,微微仰头、却只看见季无念向她淡淡得笑。 只是那种淡淡的笑意,像飞鸟掠过长空,不带埋怨、也不留痕迹。 “只听说你在人家肚子上开了个洞,”季无念挑起眉毛、似乎真的在说别人的事,而翘起的嘴角也似乎真的在为沉凝高兴,“现在都传你青年才俊、那左任掌门都停不下来的凌洲被你给拦了。” “可惜还是没有夺回冷剑。”沉凝语气遗憾,“也让凌洲跑了。” “总还有下次……” 月白眼皮一跳。 季无念没有继续说下去,转了个道问他,“话说回来、你当时怎么会在藏雪?元宫主没把你一起带回无极么?” “还不是为了那什么劳什子的联姻,”沉凝说,“义父一定要我留着。” “是左千千吧?”季无念笑问,“听闻那姑娘天纵之姿,还被收为左掌门义女、配你正好。” “论天资、谁比得上你?”沉凝埋怨着,“那就是个大小姐,烦得很……” “欢喜冤家、也是绝配,”季无念笑呵呵得玩儿着徒弟的发梢,“你不也是为了她才没回无极么?” 素手纤纤绕,发丝绵绵缠。 月白抓住她不断翻动的手指、按在膝上,又重新去梳理被她扰乱的发尾。 “不是为了她……”沉凝回答着季无念的问题,言语里有一点和着海风的迷茫,“我本也想过逃走离开,可是……” “不知怎么,我就突然觉得有这么几分责任……”沉凝一笑,“也是学你、要收心。” “……收心……” 季无念被认为一颗心收在了叶二身上,而这似乎对沉凝产生了什么影响、竟让他没有出去追寻凌洲、而是留在藏雪,狠狠得刺了凌洲一枪。 月白突然就想起那日沉凝找她说话,问她“若他与他人一处”、季无念的态度。 “……不会是因为你……”九一也意识到了什么。 之前月白没有刻意去想,现在想来除了最后沉凝的一枪、季无念对当时一切都似有预判。或许她本不认为沉凝会在那处,而沉凝似乎本也有离开的打算…… 不会真是被叶二两句打击、最后决定留着了吧? 九一在月白一众思考上雪上加霜,“……那你可就罪过大了……” “也是好事。”季无念见小徒弟似乎开始发起呆来,便轻松得离开了本是拉住她的手,捏了捏她的大腿。 叶二反应不大。只轻轻一眼,又将她的手按住、就这么握着不放。 “叶二?” “嗯?”沉凝的声音传过来,似乎将刚刚的阴霾全部扯开,“叶二也在么?” “在啊,”季无念拉着她靠近自己,在她的脸颊边笑着,“可不就是因为她要学偃术、才找你的么?” 这般无赖,如果是月白、肯定又是五指一张、把她推开。可月白此时穿着叶二的皮,只应该会轻抿嘴唇、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季无念饶有兴趣得等着看,小徒弟却不如她的愿。 “宁师兄。”叶二问话时头往身旁侧了一些,没有平日紧绷的样子,眼神落在了不知何处,有些无神,“当日面对凌洲,你可是想杀之而后快的?” “嗯?”沉凝似乎没有理解她的意思,“此等猖狂魔修、自然是人人得而诛之。” 季无念没有说话,只感觉自己被抓住的手被握得更紧了。 “我修为低微、若是遇上魔修只怕没有自保之力,”小徒弟声音清清淡淡,眨眼的时候睫毛一颤一颤、却也晃动不了那双眼眸中的一池深水,“不知宁师兄可否教我一些可用于自保的简单偃甲……” “慌什么?”季无念搂住她,嘴角像是要咧到天上,“遇到魔修、总有师尊护着你。沉凝,你就教她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儿,”季无念揉了揉她的脑袋,“免得她在山上太无聊。” “……护着你?”九一的“脸”皱成一团,“她还真好意思说……” 一直被麻烦的月白并不反驳,反正她对此没什么意见、任由着季无念和沉凝扯皮。最后定下来要做的也不过是个浑天球,算是补一补季无念闭关前没怎么认真教的阴阳之学。而沉凝讲没多久也被那边的弟子叫走,留下季无念和月白自己研究。 -- 第111页 浑天球不难做。底座金木皆可,球体内部稍显复杂但也花不了多少时候。最费工夫的、反倒是在球体之上点星之功。一幕千万星。如何分布、如何点缀,又要如何嵌在球体之上,都是讲究。 季无念既然说了是要给叶二补补阴阳之学,自然是要她去点星、自己帮着要把底座做了。然而一阵框框当当,这位不可一世的师尊大人在毁了第三份材料后欣然放弃,搬了张椅子、坐在边上看小徒弟一个人忙活。 八尺峰那些器修的皮围兜穿在叶二身上便离地面很近,小徒弟不得不将两根细带在腰上多缠一圈能防止它掉落更多。一圈两圈、细绳在叶二的腰腹勒出了几道沟壑,弄皱了她本穿着的内门劲装,却在背后被缠了一个可爱的蝴蝶结,挂了两个圈、两条线。 季无念看着那纤细的腰肢愣了神,只觉得那里似有什么摇晃的吸引物,手一伸就把那结解了开。 细绳纤滑、皮质沉重,围兜掉落的时候还扬起了些许灰尘。 叶二弯身,只露了一个小小侧脸、便捡起围兜继续自己手上的工作。 再感受不到这奇异的沉默季无念就是个傻的。她伸出手指,沿着那弯曲的脊沟由上而下,“小叶儿,你今日好安静啊。” 叶二手里正磨着正要作为底座的楠木三角,几处边角都已圆润、她却还没停下。 “师尊需要弟子说什么么?” 抛弃那张小圆凳,季无念靠在桌台旁、侧身看那双小手又去拿凿子。叶二做得认真,又打算用凿子在之前做好的木杆上弄出个榫来。 “你在想什么?” 硬铁凿子有着锋利尖锐的前端,此刻抵在硬木不到一分处、再进不得。 月白手中用了力,却又松了开,终是让双手都扶在台上,那堆没完成的半成品就在眼前。 “刚刚做错了几步,我在反省。” 叶二有过倔强、有过反抗,却是第一次这样颓然。 “反省?反省什么?”季无念直觉跟她刚刚与沉凝的对话有关,但她本意只是不想瞒着这姑娘……这反省又是从何而来? “月白啊……”九一恨死自己刚刚那张嘴,“其实也不一定是你的问题啦……” 月白自然知道这不完全是自己的问题,可那一种自责感、季无念当时一身是血的样子、任务可能失败的挫败、还加上她当时以为季无念自己设计了那份伤的愤怒和微妙全部都搅在了一起,成了被强灌进她咽喉的毒药,比黄连苦、比朝天辣,硬生生得刺得她疼。 九一瑟瑟发抖,“月白、你别迁怒啊……” 他感觉到了。如果是季无念自己作死、月白只会嫌弃;可如今突然意识到可能与自己有关,而季无念可能受了一场无妄之灾,月白便生出了厌恶和杀意。 杀自己是不可能的,九一忍不住想到了月白提过的“屠戮藏雪”。 “你、你冷静点啊……”九一不知怎么、怕她真去。 “我很冷静。” 月白是真的冷静,但那种复杂而难以言说的情绪也确实如鲠在喉。 视线里、季无念的手还撑在桌台上。那里有一张鹿皮作为垫子,衬得她的手愈发得白。 可那日,这只手沾满血腥、捂住被冰封的伤口,几乎被冻成青白色。还有季无念那身红衣,在破口的地方全是滴着血珠的线头,分明就是灵力硬扯的结果,说明沉凝的枪、几乎是硬撕了掉了她一块血肉,又狠狠回钩。 那些散落在她身上的红色里,难道没有被灵气搅碎的肉沫么? 她咳出的鲜血里,有没有被冰封的内脏倒上去的冰渣子? 还有那带着血的笑容,为什么没有一丝丝的责怪和难过? 有一些细节被不自觉得回想起来,有一些复杂的情绪慢慢褪去。月白感到了一种强烈的屈辱。 难道她月白要护的人,竟是因为她月白的缘故,才弄成了那副鬼样子? “小叶儿?”季无念戳了戳她的肩膀,“叶二?” “师尊,”视线顺着白衣而上、却没有跨过云纹,月白的视线有些低,“你今日有什么想我做的么?我都会听你的……” “今日?”季无念有些疑惑,“都会听我的?什么都?” “是。” 眼前人小小的,脑袋微微垂着、是一个可以高傲着低落的角度。被那个角度遮掩去一些的脸颊上有着一副略显严肃的表情,眼睛稍稍向下、有一些季无念不懂的情绪。 这不是作为叶二的承诺。这么说的是月白。 月白,来路不明、能力不明,拥有着闻所未闻的天材地宝、知晓诸多不为人知的天地隐密。 这样的人说,今日、全听她的? “……虽不知道你为何这么说,不过……” 月白在内心叹了一口气,不知道她会要什么。 季无念绽放出一个明媚的笑,似是春华一绽。 “为什么只是今日?至少是十日吧?” “……”月白微微抬头,眼中是疑惑、眉间是起伏。 “十日也挺短、要不一月?” “……”起伏成了小山丘。 “……一年?” “……”小山丘成了大山丘。 “十年也是可以的。”季无念颇为自豪得点了点头。 “……”大山丘成了沟壑,连带着下面的薄唇也抿在一起。 -- 第112页 “二十年也不算长。”季无念竖起两根手指晃在对方面前。 “……”丘壑什么的都没了,连那双写复杂的眼睛都闭了起来。 中指被收拢,季无念竖着一根食指笑,“一辈子、为师也不介意。” 一只小手唰得按下那只手,月白的声音有些无力。 “师尊、请不要得寸进尺。” “那就十日!”再伸一根手指,两根食指交叉在一起,季无念在月白面前摆着一个叉,眉间上扬、眼睛扑闪,“不能再少了。” 属兔的人装起来真的像只无害的兔子。 月白心中的那些奇妙情感像是化成了泡沫,盘旋而上、又碎在半空,成了丝丝细雨落下些无奈和愉快来。 “那便十日吧。” 第59章 如果你有十日可以使唤一个不出世的大能,你会选择做什么? 拯救苍生?毁天灭地?亦或是求一些神兵利器、灵丹妙药?再不然让她回答这天地秘密、助你得道飞升? 呵呵呵,季无念甩甩手指,摆明了嘲讽诸位太过浅薄。 她要的,才是世间最珍稀的事物之一! 看那软绵的尖耳朵、看那蜷起的小爪子、看那上下起伏的白尾巴! “啊……好可爱啊……”季无念半趴在窗口,眼里只有自己那只小徒弟。因为长出了兽尾,叶二不得不将自己的弟子服修改。为了美观、她将上衣改成长制,遮住了下处尾巴露出来的地方,坐下时就显得屁股后面鼓鼓的。而那条白尾巴被她拢在一旁,看上去就是手感很好的一团。 “有这么可爱么?” “有啊……”那对耳朵白嫩嫩的,只有尖角处现了黑色。那处的毛还长一些、伸出去又翘起来,在耳朵动时还会一跃一跃的,让人心神荡漾。 “是靠化兽丹么?” “是啊……”啊……尾巴也动了。 “你炼的么?” “那是自然。”被烦到的季无念长袖一甩,“你烦不……师、师兄……” 季无念尴尬得笑着,眼睛还不忘往窗里看两眼。 赵子琛也不愿顺着她的眼光去看,毕竟此事一大早就已经传遍三清。他只是和蔼得笑,“我烦么?” “不烦不烦、掌门师兄怎么会烦呢?” “你知道该怎么做么?” “我这就去思过峰抄书,”季无念站直了,“《弟子训》一千八百遍,《药经》四百遍,《兽录》五百遍。” 好久没有训季无念,赵子琛都快忘了这个师妹有多识相。 “知道就去吧。” “好,”季无念唤出习风、走之前还不忘向屋子里打招呼,“叶二、等师尊回来哟!” “……”月白低下头,连耳朵都向前耷拉了下去。 真的、为什么一定要做这种事? “……还不是你自己作的么……”九一凉凉开口。 月白被一种神秘的自责感冲昏了脑袋,答应了随季无念胡来的不平等条约。而这位跳脱的季仙长果然没有放弃这次机会、带着叶二又成了三清门最亮眼的崽。 崽是真的崽,一只没长大的狐崽子。 那位本要开讲的药修师兄在季无念带着叶二现身时就已经被喧宾夺主,更不要说之后季仙长被掌门抓走的热闹戏码、几乎让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到了躲在角落的某只师妹身上。 叶二本就瘦小,就算因为那条尾巴长了些体积,也还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更不要说她此时一副低头颔首的羞怯模样,简直让人想要将她护在怀里、免得她被那无良师尊更多欺负。 “……叶二,”赵棋与叶二坐在一起,本就是她约了叶二来听这边一位药修师兄开的讲课,“你这到底是……得罪了季仙长还是……” 厚厚的耳朵跳了一跳,白毛间露出一点点粉红来。这是月白无意识导致的动作,却让赵棋看直了眼睛。 可爱。想摸。 “……师尊说她在闭关期间想出了新药,拿我试试……”月白并不想让他人认为她们师徒有隙,“过几日就该消了。” 赵棋不知该说什么,盯着那双跳动的狐耳有些尴尬,“……季仙长还炼药哦……” “……嗯……”叶二点点头。 耳朵跟着脑袋上下晃了两晃,而后像只蔫儿了的小草弯下腰去,耳尖的毛几乎要碰到碰到她黑色的长发。 ……可爱、想摸。 赵棋忍住想要上抬的双手,却还是忍不住诱惑偷偷碰了一下被拢在一旁的尾巴。 只是指尖碰到了毛发、没有碰到骨肉,应该不会被发现。 软软的、好舒服…… “阿棋?” 尾巴因为某人的转身换了个角度,赵棋只能含恨看着那柔软飘走。 “没、没什么……”赵棋干咳一下,不太敢看叶二投过来的眼神,“好好听讲吧。” ……季仙长胡闹归胡闹,偶尔也是会做做好事的嘛。 “你把人家弄得脸都红了。”九一说她,“卖萌也要有点自觉啊……” “嗯?”因为产生了疑问,那双耳朵稍稍动了动,月白低着头,实际上是对众人目光有些无奈,“你指什么?” 九一看旁边赵棋憋红了脸,对月白没啥好说的,“没什么……” 月白在听完研学后便赶回青临殿,临行前还跟赵棋说了自己这几天应该会躲着人。 -- 第113页 她本是连这研学也不打算出现的,只是前几日就与季无念提过、这位师尊坏心一起,就不许她翘掉。赵棋看她这副可爱模样,不用想也知道原委,只让她安心。 季无念去思过峰抄书,月白午间反而在青临殿寻得了几分清静。 蓝天白云,绿树黄花,月白一身宽袍、蜷在椅子上抱尾巴。 “……你这也太惬意了。”九一看着那条尾巴左右晃动,“嘴角”抽抽,“感觉你很习惯嘛……”尾巴什么的。 离开众人视线的月白本就对这些不太在意,尾巴什么的、小意思。而且她自己长出来的尾巴,毛色雪白、发丝柔软,顺毛摸到尾巴尖、一片丝滑。别说他人,就是她自己也想撸。长长一条,抱在怀里手感好得不行。 自己摸自己的尾巴、逗自己的鼻子,手感上佳不说、就连尾巴也觉得酥软。毛性恋月白对自己爱不释手,耳朵都跟着心情一起上扬,抖得像在扇风。 说什么自我惩罚,分明跟被奖赏了一样。 九一只想翻白眼。没救了。 还好,没救了的月白被临时来的人叫回了智商。洛长河听到了风声,要来青临殿看她。上次与叶二一同去找灵宠的几位净语峰师姐也来探望,一行五人,难得让青临殿这么热闹。 “……也不知道该说季仙长厉害好、还是胡闹好……”管笙第一个上手,捏住了叶二的左耳,弧面的尖耳朵被她捏在一起,指腹间的厚度有着略微的弹性、轻轻用力还会因为茸毛顺滑而上下挤动…… “唔……” “啊、会疼么?” 被捏过的耳朵跳动两下,又恢复挺拔。叶二有些不好意思,“不会疼。” ……还挺舒服的。 九一白眼翻上天,没救了。 “……好软啊,”另外三位师姐蹲在叶二身后,每人戳着一段尾巴,轮流找尖尖。思勉轻轻用指尖绕着,问她,“这、会不舒服么?” “……也不会有什么不舒服,”月白让尾巴上下动了一动,以免总是被绕着尾尖,“习惯了倒也还好……” “我听闻山下妖族经常以这番形貌惑人,”思勉在几人中算年纪不大,此时眼睛直直,“本觉得半妖半人该是要让人吓死……没想到……” 另一位身材丰腴的师姐直起身、一把便将叶二搂紧怀里,“真是太可爱了!” 月白被埋在她胸脯之间,一瞬间动弹不得,尾巴都直了。 “你别这样,”管笙舍不得尾巴、哦不、师妹受苦,又把叶二扒出来、藏进自己怀里摸她耳朵,“别把叶二吓着了。” 耳朵被摸还是很舒服的,月白低着头、尾巴晃了晃、掉下几根小白毛。 九一没眼看,选择自闭。 几位师姐轮番上手,趁着季无念不在把叶二霸占了个遍,看得洛长河羡慕得抠手心。可男子永远抢不过女人对皮毛的喜爱,洛长河一直等到叶二去给几位师姐弄些点心、才找到机会与她在厨房共处。 “叶师妹……” 月白不喜欢人群,但尾巴和耳朵被摸得很开心,此时也是心情大好,“洛师兄?” 本来有些自持谨慎的师妹突然可爱是一种什么体验? 就像叶二当时抱着晚晚,眼睛弯起,像是吃了世间最甜的糖又沾了世间最香的蜜,处处透一种令人心动的愉悦来。 “咳,”洛长河干咳一声,总算明白赵棋提醒他当心脸红是为什么,“我知你最近身体不便,得呆在殿中,我在想……” “小叶儿!” 长风一阵,一人擦着洛长河掠入门中,抢了叶二身后位置、就着她手中长筷咬走了刚做好的小点。 那本是一朵樱花般的五瓣糕,就这么少了两片半。 这人咀嚼几下,皱了眉头,“……叶二、甜了。” 说完,抬起叶二的手、将剩下两片半也一口叼走。 ……甜了你就别吃啊。 月白在季无念进来的时候就不太爽快,在她揉乱自己头发的时候还有点想揍她,但有外人在,“师尊,洛师兄还在……” “长河,要么?”季无念似是这才看见洛长河,搂住叶二的同时又从从她手中盘子里拿了一块递出去,“挺好吃的。” “不、不必了,”洛长河向季无念行礼,“季仙长可是与叶师妹有事相谈?” “没什么事啊……”季无念咽下口中甜点,又没经受住狐耳的诱惑,上前轻轻咬了一口,“我只是回来看徒弟……” 九一:“……不怕一嘴毛么?” 见识过季无念牙口的月白可怕她下重嘴,连忙侧头把自己的耳朵伸得离她远一些,只是腰还在人家手里,要脱离只能搭话,“师尊……管笙师姐她们还在外等候……” “啊,”季无念似是才注意到这件事,长手一伸、将叶二端的盘子放回桌上。这下可不止是搂着,她将叶二整个人都抱进怀里,一手箍着她的腰、脸颊贴着她、另一手捏着她翘起的狐耳,“那你赶紧让我抱抱,抱完我得回思过峰……” ……这里还有个大活人呢!? 月白宁愿季无念面对面把她抱着,也不想现在这样和洛长河面面相觑、一脸尴尬。 洛长河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看叶二为难的样子、也没办法将她从仙长手中解救出来。可季仙长闭着眼睛,专心得从小徒弟身上吸取一会儿抄书需要的能量、也完全不会理他的样子…… -- 第114页 幸而这时候管笙几人过了来,在门外看见了里面的季无念,齐齐喊她“季仙长”。 “嗯。”季无念被唤回了神,也总算把叶二放了开。她拿着那盘备好的五瓣糕,轻松愉快得往外走,“这盘糕点甜了、我替你们吃吧,让叶二再给你们做一份。” ……甜了你就别拿走啊。 月白真的能给她气得牙痒,但能发作么?不能。 季无念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看得管笙她们发愣、好一会儿才走进厨房来,“季仙长这是……” “师尊大概是馋了……”叶二苦笑,“刚刚做的被师尊拿走了,师姐们要不再等我一等?” “麻烦么?”思勉上前,又趁机捏了捏叶二的耳朵,“若是麻烦还是算了……” “不麻烦的。”月白还是打算维持自己亲善可人的形象,配上狐耳白尾更是有效。 “看看有什么能帮的吧?”刚那位丰腴师姐凑上来,贴着摸了摸月白的尾巴。 眼见小小厨房又拥挤起来,管笙上前,拍了拍洛长河的肩。 长路漫漫,季仙长的人、可没那么好抢。 第60章 “……青丘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惑。” 季无念本要放下手中笔杆,却又跟受了什么召唤似的拿起、将最后四个字再写了一遍。 食者不惑。 “……听起来你又要被咬了。”九一觉得月白要被季无念咬怕了,毕竟真的疼。 月白想起季无念的牙口,心有余悸。 “你再咬、我真的会动手。” 季无念的笔一顿,落了小小一滴墨珠。 她转头,月白就这么虚实难断得出现在万千书阁之间、被烛火照应了身上虚芒。 这人啊,总是散如萤火、凝若徐光。 其实月白隐去身形也好、不现实体也罢,在季无念的眼里没什么区别。但奇特的是,季无念就是知道什么时候她想让自己看见、什么时候又不想。于是她便配合她,任她在自己身边跟随。 看现在,即便月白身影半虚半实、季无念也知道她其实还是带着那副长着耳朵和尾巴的身躯。 走过去,季无念将她逼进角落,在一片书香中向她低语…… “……月白……” 耳朵痒痒的,月白稍稍推开了她些。而玩儿心起来,就很难压下去。她再凝起一些光点来、让自己长出一对狐耳、九条尾巴,或翘或垂,像是在身后开了一朵绚烂白花。 “你喜欢这样?” 爱藏拙的小徒弟只会现出一条,但高深莫测的月白其实长出了天狐的数量。 狐族妖惑,天狐更是行走的罂粟、光是看着就叫人上瘾。 诱惑是不可能经得住的,但季无念至少还记得在亲她的时候拉住一些,免得将她压在墙上时让她硌着尾骨、又得喊疼。 不过最好的应对之法、还是将她翻过来,让自己收着她那几条蓬松的狐尾、从背后去咬她细嫩的脖颈…… “……不许咬。” 听她才有鬼。 月白这次眼疾手快,在季无念用力之前就把她推开、只在自己脖子上留了个浅浅的印记,一会儿应该自己会消。 见月白皱眉,季无念很识相,“我属兔。”不属狗。 ……这人太识相,月白都骂不出口。 也懒得拉起自己被弄乱的衣襟,月白略过她、自顾自得走到了她刚刚抄书的桌台。台面上堆叠了不少纸张,大部分还是好好摞在一起、只有一些随意散落在一旁。 《弟子训》不长,一张纸就够。《药经》和《兽录》每篇都是一本小书,有得季无念抄。 季无念的字倒是不错的,也不见因为抄得多就失去风骨、一笔一划自带锋芒。所谓字如其人,可见一般。 月白看得随意,狐耳也时不时得动一下。 现出真身的月白本就与装出来的叶二有着不同气质,加了一些别的要素就更成了天差地别。若说叶二是惹人怜爱的可人儿,此时的月白就更让人想要撕开她的衣服、咬住那对狐耳、再看那几条狐狸尾巴蔫儿蔫儿得垂在身边。 最好还会梨花带雨得求她,伸出狐狸爪子来抓破她的背。 季无念干咳一声,觉得自己上次被激出魔气的后遗症还没消。 走到烛光下,季无念陪她坐在桌台上,挑了一条尾巴抱着,顺毛摸。 “怎么来了?” 尾巴被摸得挺舒服,刚刚被咬的地方也不疼,月白的心情便不算太差,“闲的。” 九一“呵呵”两声。 月白大佬确实修行进度快,想偷懒又没事干,这才在没任务的时候还来看季无念。至于这理由究竟是不是反过来的、九一也不乐意去说,反正现实就是如此:月白露着狐耳狐尾、在季无念身边、被抚摸。 ……这该死的酸臭味。 另一条晃动的尾巴被一起拢起,季无念用脸蹭蹭那柔软的毛发,“想做什么么?” 手中的纸张被放下,月白跳下桌台,人连着尾巴都从季无念的怀里滑走、又进了万千书海。季无念在的地方是书阁下层,摆了一堆人间话本。月白抽了一本《经元义》,“看书。” 《经元义》听着是本正经书,但讲的故事可是实打实得离经叛道。里面说一段人妖魔的爱恋纠缠,三者都深陷爱而不得的苦境、也就使得两两相遇时更加得天雷地火。 -- 第115页 用九一的话说,狗血又黄.暴。 大佬大概是经史典籍看得太多,从一开始就对这种通俗文学爱不释手,九一早已免疫。 季无念自然也知道小徒弟对于话本子的迷之喜爱,只是此时、月白用这样的姿态、在自己面前看这样的书,就很令人玩味。 ……某人的身体还没好,别说当日提的报酬,大概都承受不住被玩儿到尾巴发蔫。 但如果只是到耳朵发颤、梨花带雨……应该可以吧? 眼前的文字被一片阴影覆盖,月白视线并不受阻,懒懒开口,“你不是……”要抄书么? 手中的书被扔在地上,月白又被压住。这回她靠的是书柜、完全不必担心尾骨被压的问题,面前人也就更加肆无忌惮。 还记得之前面红耳赤的小师尊么?那简直是记忆里的幻觉。 事实是季无念就算不用魔气逼迫也有足够的进攻性,脱了那张兔子皮、露出一匹大灰狼的本性来。 手上看似温柔得描绘着月白的身体曲线,实则她连去解的耐心都没有,带着灵力、一条一条割断了她的腰带与系扣。 ……真的、月白有多少件衣服也不够她毁。 不过这时月白也没心思去跟她论衣服的问题,季无念的手太寒、激得她有些发颤。 背后书架的层隔够高,季无念将那些书籍扫落、用某个被她激得蜷起身子的人和她的尾巴填补腾出来的空间。虽然为了护住她的头不在扬起时撞到隔板而不能咬住她细嫩的颈部,季无念还是能在抱住她的同时用牙齿厮磨那软软的耳骨,听怀里人真的跟只小兽般呜咽。 肩上的云纹被某只难耐的爪子抓皱了,季无念抱着她的背将她拉出来一些、手却更往深里去。 “唔……” 果不其然的狐耳颤抖,季无念还注意到那几条尾巴也会在某个挺进的瞬间僵直。 糟糕、可能避免不了让她尾巴发蔫的结果了。 并不太真诚的歉意在自己脖子被两粒犬牙抵住的时候快速消散,在某个颤抖的声音说出“快些”的时候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发狠了的季无念失了让月白坐下的温柔耐性,只让她足尖点地、肩背压着横隔,想要支撑自己、便只能依仗某个使坏的人。 月白不讨厌这样,用自己的小尖牙去刮了刮季无念耳廓。 当真是要命。 *** 社会主义和谐系统九一再一次打开视野的时候,月白已经侧躺在季无念身边枕着她的大腿意识模糊,一副事后模样。 不用探也知道自家宿主又被掏空,九一长长得叹一声气,然后嫌弃道,“纵欲伤身啊……” 月白语气疲倦但餍足,“养得好。” 养得好也不是这么个消耗法儿啊!!!! 九一想翻白眼,但他已经慢慢知道自家宿主也是个任性的,只能叹气。 大佬喜欢就好。 季无念有一搭没一搭得玩儿着月白的耳朵,毛茸茸的狐耳手感很好,捏捏尖端还会让身旁人抖上一抖。手指玩儿着耳朵尖,季无念的眼睛却还看着月白身后的尾巴。九条白尾从她的薄纱里探出来、铺成了一把白扇。 书阁安静,刚刚被季无念扫在地上的书籍散落无章,唯有跳跃的烛火和规律的呼吸似有动作。 月白觉得自己休息得差不多了,就这么起了身、尾巴收拢一束,自然得很。 季无念坐在地上看她,穿衣、系带,长尾上下翻动、没有一点不便。 “月白,”季无念晃晃脚,看着她笑,“你是狐狸精么?” 正低头系着扣带的月白头也没抬,“不是。”衣服上的系带刚刚全被季无念毁了,月白可以挥手重制便没打算将衣服扔在这里。毕竟配狐尾的衣服她也只有几套,重做太麻烦了。 冷淡的月白一点也没有刚刚呜咽的可爱模样,季无念心中有些闷,想再把她衣服撕掉。可站起来之后又转了心思、只是抱抱她,把自己埋在她的身后。 “怎么了?” 天快亮了,月白想回去。 可能是因为累了,此时的月白让九一都觉得冷淡得像是个渣女,约完炮就把辛勤耕耘一整晚的小狼狗抛弃的那种。 ……原来以为是对面渣,现在才觉得自家宿主也不遑多让。 季无念声音郁闷,埋在月白背后有些模糊,但也还能听清楚,“衣服破了。” 整理衣服的手顿了一下,月白微微侧过头来、可以隐约看见自己肩后靠着的另一只肩膀。衣服皱了不说,上面的金丝云纹也已经断了好几处。 ……狐爪锋利,没割进皮肉已经算月白控制得住。 “……月白、帮我补……” 烦。 月白转过身,只在她肩上碰了一下,那云纹便自动补足,“好……” 云纹从来不是重点,季无念只是想再吻她一会儿。 可唇齿交缠也费体力,月白随她一会儿还是把她推开,语气闷闷,“累。” 又困又累,真的是连尾巴都抬不起来。 季无念抵着她的肩,笑得背都在抖。 不是很想理她,月白便靠着身后的书架不说话。 大概是笑够了,季无念也没抬头,就这么靠在月白肩上,声音在众多隔断之间显得朦朦胧胧了,“休息一段时日、我和你去见丛生?” 丛生这个名字在月白脑海里转了几圈,这才想起来是自己问她要不要认识。 -- 第116页 月白愣了一会儿,看着天花板“嗯”了一声。 书阁的天花板全印了阵,与上层地板上的阵该是交相辉映的。毕竟是三清门重要的书库,有此防护也是应该。 就是不知道《经元义》这种书是怎么被收进来的…… “……月白、慕天问身上的魔气,你有办法么?” 累得发昏的月白思绪已经开始胡乱飘,季无念这话算是拉了一些回来,但也只能让她打个哈欠,“现在才问?” 设计明云的时候不问,攻打明云的时候不问,坑得明云快灭门了还不问,偏要寻个木已成舟的时候…… 良心发现还是被抓住了把柄? 月白困得发晕,懒得细想,也就不乐意去计较季无念的沉默。她将人推开,自己打着哈欠往外走。 “你要帮忙么?”九一问她,“没有任务触发诶。” 走到了两排书架的间隔处,月白一身明亮。她转身看那阴影中的季无念,笑面如旧。 大灰狼又穿回了兔子皮。 “若能搜她识海。”月白看她表情变化,话不说满,“或许能。” “我想办法,”季无念点了点头、走到月白身边来,抬手捏了捏她的脸,“明日我就回青临殿去。” ……书抄得这么快么? 月白瞥了一眼那边一桌纸墨,丢了一句“随你”。 身形化作晶尘,月白要先回去睡一觉。 第61章 月白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醒时还觉得身上有些酸软。她躺回去抱抱尾巴,蹭着自己的尾巴尖,耳朵都因为愉悦的心情跳动着。 九一觉得这不是当年那个大佬,想要戳她的脑袋让她清醒一点,“你不要因毛失智。” 也不要色令智昏。 作为一个信奉社会主义和谐的系统,九一没好意思说。 月白不以为意,依旧对自己的尾巴爱不释手。 一点点细碎声响传来,一只黑爪子扒在了月白床边,然后是耳朵、脑袋、还有那对漆黑的眼睛。 月白往墙边靠了一些,留出足够的位置让晚晚蹭在她身边。 晚晚长大不少,当个抱枕比自己尾巴还舒服。 “……你是不是什么时候要去看看那个慕天问?”九一对月白此时的松弛说实话有点嫌弃。自家宿主的好心情、让他有些似有似无的别扭,“不是答应季无念要去解决她的魔气么?” “晚些。”月白抱着乖巧的晚晚,特别喜欢捏它的肉垫、又厚又软,“不着急。” 九一知道月白其实不喜欢赖床,如此懈怠大概率是昨夜纵欲的后果。 他才不信月白昨夜现出狐型的时候没有想过会有什么后果,而季无念也很上道得任劳任怨。“等身体好些”根本就是个伪命题,月白分明就是馋季无念的身子。 和技术。 九一不太开心,觉得自己养的白菜被拱了不说、还自己上赶着被拱。 可你说月白对季无念上心了?九一还是能感觉到月白对这事儿就像对晚晚的皮毛和各地的特产那样,感兴趣、贪欢、标准的享乐主义。 比炮友更亲近一些,但说两人心意相通、难舍难分……实在是没有那分味道。 也不知道是谁更渣一点。 “……哎,”九一哀悼着自家宿主碎成渣的人设,“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月白。” “我怎么了?”月白翻了个身,压在晚晚身上蹭。 “没什么……”九一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只问,“那你现在要做什么?” “再躺会儿。” 月白懒洋洋的,但赖够了还是得起来。待穿戴整齐,她也只是抱着晚晚出了偏殿,坐在院里喂自己的小灵宠吃竹子。 晚晚从她手中接过长长一根,四爪并用、啃竹叶的时候还会一不小心翻个滚。 “吃慢些。”月白坐到它旁边去,让晚晚靠着自己。 小猫熊已经慢慢听得人言,小小一双眼睛向身旁人转了一转、又回去啃竹子。月白搂着他肥厚的腹部,也不知他是怎么吃出来的。 空中时不时划过几道身影,三清最近因为明云一事也挺忙碌。 “……明云阁也是被季无念坑惨了……”九一想起那夜惨状,而论坑明云,自家宿主也是帮了一把、还让九一挺不理解,“你当时偷他们结界干嘛?” “长夜”被月白偷走了,现在还在她的神魂空间里。 月白轻笑,反问,“不能拿?” “啊?”九一一愣,“倒也不是不行吧……” 这是宿主要做的事情,九一对她也没办法有什么限制。 “那不就好了?”月白没想和九一解释太多,毕竟这个系统是个傻的。她只是给九一分析,“明云虽存,但可能要乱。” 此次明云大伤,损失的又多是世家子弟。不论当日如何悲壮、慕天问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骄傲也并不能得到所有世家大门的谅解。 “……这是季无念的目的?”九一搞不懂了,“那果然是魔修卧底的剧本吧……” “若是如此,她当日就不会用上止戈了。”月白摸了摸晚晚的头,“她应该是想清除这份魔气吧。” 六离、慕天问,甚至那些明云子弟,季无念一步两步、都是在清除这些被这魔气侵染的人。 虽她心中似有挣扎,但还是义无反顾得做着幕后的刽子手。 -- 第117页 九一皱起“脸”,“她干嘛不告诉人家……就这么决定人家生死,不太好吧?” 一个把人家弄来奇怪地方的系统说出这种话还真可以算是恬不知耻,不过月白也不乐意与他计较,“魔气聚于识海,隐于气息,不好清。” 九一想了想,“再不好清……这不是有你么?花个十几二十年、每个人的脑子扫一遍!” 月白轻笑,不以为意。 晚晚竹子吃得快,一会儿便在身旁散了许多竹叶下来。殿内的青竹也吃得差不多,月白拍了拍它的头,打算出门一趟。 “你要去哪儿?”九一问她。 “百草峰,”月白祭出封雨,“去给晚晚弄些竹子回来,最近好像也冒了些笋、可以给它要些。” 什么叫偏爱?九一都恨不得自己能长身皮毛出来。 月白到百草峰时赵棋也在,一个人变两个人、便有一搭没一搭得边走边聊。百草峰的竹林在靠后山的地方,要走过一片兽房。赵棋带叶二在其中逗了几只灵兽、这才慢慢悠悠继续走。赵棋还是没忍住、问月白能不能摸摸她的耳朵和尾巴。 赵棋高叶二一些,月白低下头时、耳朵尖尖正好对着她。 啊、可爱、不仅想摸。 柔顺的叶二被整个抱进怀里,耳朵被蹭弯了、连头发都掉了几缕出来。 月白好脾气,随她不说还乖乖顺顺得叫几声“阿棋”。 ……这可真是差别待遇。九一砸吧砸吧嘴,想着要是季无念干这种事儿,月白别提会有多嫌弃。 “说来、这几日好多弟子来找我问你,”赵棋又给叶二把毛顺好,笑道,“都想认识你、却又不敢去青临殿找你。” ……别来。 “师尊让我好好休养,”月白只想把所有事情推到季无念身上,“阿棋你还是替我挡一挡吧……” 赵棋一推叶二肩膀,笑说,“那洛师兄呢?昨日他也去找你了吧?他我也挡么?” “……洛师兄前程大好,”月白稳住身子,笑得尴尬,“还是别在我身上多费时间……” “诶?”赵棋时常与他们两人一起,有些惊讶,“你对洛师兄、没那个意思么?” ……到底是什么让你产生了“有意思”的错觉? “我刚刚入门,我师尊又是天纵之姿……”月白装着苦笑,“此时、实在该好好修炼。” 九一:“……你这什么学霸发言。” 赵棋一副“我懂我懂”,拍了拍叶二的肩,“我们这踏上修仙一途、寿命悠长,到后来多是孤寂。文正长老之前就跟我们说过,若是能找到心仪之人相伴、这修仙一路也可能更好走一些……叶二啊、你也别自困与此,也学学季仙长、不也是和六离仙长要好的很?” “哎,”赵棋似是想起了什么,“不过掌门要六离仙长去明云找别人,哎……” 九一:“……总感觉这里有一场大戏。” 月白觉得自己该问又不是很想问,但反正也阻止不了别人八卦的热情,还是顺着问下去,“别人?” “之前不就传闻有个神秘的姑娘对六离仙长很亲密么?”赵棋说起这种话题就有点兴奋,“听闻那个女子又出现在明云,掌门要六离仙长去找。” 这事月白大概知道。明云出事,仙门大震,三清打算让六离去看看,该是今日一早就走了。 “……不过叶二你放心,六离仙长心里肯定放不下季仙长的,”赵棋凑到叶二耳边,拉着她的小耳尖,“听说、昨夜六离仙长去安抚了季仙长一夜……出了不少动静呢……” 声音?动静? 不可能,书阁的隔音绝不会这么差。 “阿棋别乱说,”月白笑笑,“我师尊是什么人……” “真的!”明明四下无人、赵棋还是把叶二拉到了路边,凑着她的耳朵讲,“听说是昨夜欧阳长老本来想去看季仙长笑话,结果刚到门外就走。她身边的弟子说,欧阳长老脸都红了!长老耳力这么好,肯定是听到了什么!” ……这都些什么没事干的长老们? “而且今天早上六离仙长走的时候,季仙长明显就特别高兴,”赵棋左右看了看,轻轻说,“肯定是昨夜被安抚得很不错……” “你看之前季仙长不也把你放在六离仙长那儿,”赵棋拉拉她,“大概也是要你先习惯之后有六离仙长的生活吧……” ……人的联想力,有时候真的是很好呢。 九一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开始吐槽,而考虑到月白大佬现在的窘迫……他非常乐意火上浇一把油,“外面有人、你居然没有发现?” 大佬失格。 “……是太松懈了,”月白真诚得反省、坚决得辩解,“不过她应该没呆多久,也没听到什么。”不然早翻天了。 九一除了翻白眼也说不了她什么。 *** “无念,无论你与六离如何交好、该守的礼数还是要守,不可太过。” 季无念早上送了六离便被欧阳拉到一旁,给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她本想再问,却又被欧阳扔了个瞪视,走了。 什么跟什么? 季仙长难得一头雾水,拿了连夜抄写的书稿、去找掌门师兄交作业。她在让叶二吃化兽丹时便想过会被罚,一早就做了准备,还趁着师兄责怪、先说了些小一些的数字来。虽然还是抄得手酸,但是…… -- 第118页 嗯,很值得。 “……看你这样子、就知道没好好反省。”赵子琛将那些书稿随手放在一旁,反正也就是做个样子。要季无念反省……她要是会反省、也就不会这么识相了。 季无念笑着,“知道我不会反省,师兄你就别罚我了呗。” “再有下次,”赵子琛也不是真的拿她没办法,“就把你的小徒弟送我这儿来。” 对面果然垮了脸,“师兄你徒弟够多了,别来抢我的。” “既然对你那徒弟这么上心,就好好教导,”赵子琛对季无念比六离要更加严厉一些,“别拿人家戏耍。” “我教得挺好的,”季无念一向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看叶二多可爱。” ……这不还是在拿人家戏耍? 赵子琛拿小师妹一向没办法,与她说这些不如说正事,“之前出去的弟子有些传了书信回来,所去之处虽有些许魔气残留、但都成不得大事,我让文正再带一些弟子出去、该消便消了吧。” 季无念点点头,“我会与家里说一声,行个方便。” 那几处季无念本就做了照料,此时若是有仙门弟子前去、自然也会好好配合。 “无极和藏雪如何?”季无念问道,“总不该只有我们一家忙活。” “追寻凌洲无果,”赵子琛摇头,“不过无极似乎又从哪里得到消息,说是凌洲与妖皇有联系、似乎正打算找妖界麻烦。” “蒲时一向不喜魔族,”季无念不太愉快,“再说凌洲之后不是还去了明云,哪里来得流言说她与妖皇有联系?” 赵子琛笑,“这我便不知了。” 季无念从赵子琛桌上挑了个葡萄,扔进嘴里,“魔界之事未了,又要竖一个妖皇为敌,元酒可真能折腾。” 季无念实算仙门小辈,如此直呼其名十分不妥,但赵子琛也随她,“冷剑毕竟是无极镇派之宝,凌洲这一巴掌、甩在了痛处。”素琴佩剑也是、让藏雪蒙羞。 “也是,”季无念又想起了其他事,“无极、藏雪向来交好……藏雪也打算去找妖界麻烦?” “若是真确认凌洲在妖界,两派只怕联手。” ……麻烦。 本是要借着凌洲身份将那两派注目引去魔界,现在竟然他们又盯上妖界…… “呵。”季无念冷笑,“怕不是自家东西丢了,就看上了人家妖界的不归?” 她本是不想再接触蒲时才将“不归”还得这么早,却没想到这么快会被别人盯上。 “不论他们所求为何,”赵子琛微微皱眉,“若是无极藏雪要与妖界为敌,那魔气一事、只怕还是要我们费心。” “不如我们把妖皇和他们都请来,好好对峙一番?”季无念并不希望妖界与他们有过多冲突。 正好、妖皇还欠她一个承诺。 “蒲时刚刚找回不归、稳坐妖皇,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赵子琛面色严肃,“便是我们请,他也不会来。仙门中有如此威望能逼他一来的、只有明云慕天问。而明云如今被魔修重袭、慕天问只怕分身乏术。” 三清虽是在人间被称为修仙第一,但真正放在他界、还是明云的派头好用。 “再说无极、藏雪,他们本就对三清不服。明云还在、是不会听我们号令的。” 这倒也是。 若是明云亡了、那两只老狐狸便不会想去当这个出头鸟;可现在明云就算只剩个壳子,慕天问也还在,这底下的暗流涌动、就不是这么一句两句说得清的了。 ……或许、当日不该出手的。 第62章 季无念满怀心事,回了青临殿却没有见着小徒弟。 听六离师兄说上次她回来便睡了一整天,今日跑到哪儿去了? 她不免想到之前叶二让自己被虎子抓了的事情,总觉得得去百草峰看看。而到了百草峰,这才有弟子来向她说,叶二去了后山竹林、给晚晚挖竹子去了。 还真是宠。 季无念觉得自己在这人心里地位一定比不上那只圆滚滚的东西,毕竟她是个人、没有那么厚的皮毛。 要不她自己也吃颗化兽丹? ……如果变出三条尾巴、会不会被月白抱着蹭? ……如果给她蹭、又能不能顺势请她帮忙去请一请蒲时? “呵。”季无念突然低头笑自己,“可不能这样。” 不能拿这种事、去和月白去做交易。 她呼出一口气,再往前走便要穿过建筑群,剩一条小路通往后山的竹林。 三清地处川渝,竹林大片、百草峰的更是被照料有加,处处挺拔,既是猫熊的好食物、也是令人沉迷的绝景。 季无念走到一处驻了足,向着竹林里。 叶二不知哪里摸了一把折扇,开、合、挑、转,在一片绿竹中跳舞。 藏拙的小徒弟故意踩错了几个步子、腰间手上也算不上流畅,一把可硬可软的折扇被她故意当成了剑,就是不演出半遮半掩的风情来。 有点笨拙、又有点可爱。 长衣飘、软绫绕,盈盈倩语追风笑。 *** “叶二。” 等叶二一曲舞完,驻了步、收了扇,季无念才出声叫她。 然她的小徒弟似乎面有不善,只是乖顺得叫“师尊”。 “啊、季仙长?”反而是赵棋的反应正常一些,见着季无念便笑着,“您来找叶二了啊?” -- 第119页 “是啊,”季无念翻过栏杆向她们走过去,“我听说你们是来找竹子的、怎么跳起了舞?” “……”叶二低了头不想回答,毛耳朵上有一点点汗珠。 腰还有点疼。 “你活该。”九一一点也不同情她,都是纵欲的下场。 但跳舞这事儿倒也不能完全怪月白。刚刚赵棋说着六离和季无念的八卦,不知怎么说到了季无念曾在十几年前、前任掌门寿诞上跳过一支。那时候赵棋还没上山,未曾有幸一见。而季仙长在师尊逝世后也极少触碰音律、更别说起舞。 本来这也跟月白没什么关系,但赵棋脑子转得快,一下子又从季无念的舞跳到了狐族的舞。自然而然的、也就问起了月白会不会跳。 月白说不会,小姑娘说、要不你想象一下? 狐型难得、怎么也得跳一支。 据说狐族的舞常用白扇,我这儿正好有一把。 叶二、你会音律也会舞剑,就随便跳一支呗? 到底是上山来认识最久的交情,月白想着四下无人、便随意给她跳一支,适当得露点破绽、免得小姑娘总是来缠。 至于会被季无念看到、那便真得是意外。 只是这个腰疼的结局中季无念的原因太多,月白现在说实话、不是很想看见她。 季无念听了原委,走到叶二身边时、拿了她手中的折扇也顺手搂过了她的腰。 “唰。” 折扇一开,季无念反手持扇、遮去大半张脸庞,一只弯弯的眼睛连着泪痣勾住月白,“叶二,这狐族的舞啊、讲究情趣……” 纸面下行,人面渐开,先是一双桃花眼、再有一只小翘鼻,薄唇曲如勾,笑意浸人醉。 “啪。” 白绸入竹骨,翠面挑婵娟。 这人细语如媚丝,说着“最是勾人”,便要最是勾人。 勾个鬼。 月白后退一步,低头拱手,“谢师尊教导。” 啧、真没情趣。 季无念折扇拍手,向一旁已经红了脸的赵棋说,“叶二我还是先带回去了,可以请你帮忙送些青竹来青临殿么?” “可、可以。”赵棋的脸上发红,可是没有见过季仙长这个样子。 ……难、难道是昨夜被六离仙长安抚得还没够么? 叶二你要当心啊…… 月白有时候并不能理解这位小姑娘的脑回路,在收到她奇怪眼神的时候也不愿意去过多解读。反正已经被季无念带上了习风,也就是希望赵棋不会到处乱说吧。 “……你这个叫破罐子破摔。”九一说她。 月白只是有点累。 回到青临殿时,季无念还搂着她的腰。小徒弟沉默、她却还没忘记刚刚的话题,凑着叶二毛茸茸的耳朵,往里吐气,“叶二,想看师尊跳狐舞么?” ……如果季无念也变成这个样子、许久不消,还要跳狐舞…… 那不是这几日的经历要重复一遍不说、还会更引人注目吗? “师尊若是想跳便跳,叶二没什么意见。” ……那就是不想看了。 季无念有那么一点点小失落,但怀里这人似乎心情不是很好,更不用说她确实有些僵硬的腰。 昨夜便喊了累,今日还跳了舞。 每次受了伤或者不舒服,月白的脾气就特别差。 青临殿院中有这么一颗四季树,四季开花、四时不同。树下一张躺椅,本是季无念最喜欢的休憩之处。 她拉了小徒弟放在身边,与她面对侧躺、轻轻拍她的腰背。 “陪师尊睡会儿。” 小家伙向上看了一眼,一只狐耳贴在躺椅竹面上、被深色椅面衬得特别白,歪过来的时候也特别可爱。 季无念低下头、轻轻咬了她另一只狐耳。 “……师尊,有毛。” 于是季无念又往下一些、亲了一下她的额头,笑言,“可爱。” “……她可能也是个毛性恋。”九一真的忍不住,“这种属性是会传染么?” 对于傻掉的系统月白真的不想理,而现在风清云朗、鸟兽不鸣,安安静静得特别适合睡会儿。 月白闭上眼睛,鼻尖不远处便有隐隐热源,耳边是季无念温柔得讲着狐族旧事,腰上更是有只手一直轻柔拍打。 季无念不知之前去了哪里,身上有一股清香,像是茶叶、很淡、有点苦,可是让人舒服。 还挺好闻。 *** 又是一觉,月白睡醒时只觉眼前一片黑。再四处一摸,自己已经回到了床上,身上盖着一条薄被。 起来揉了揉眼睛,月白问九一,“季无念呢?” 九一嫌弃得说,“喝酒去了。” 其实季无念喝不喝酒九一不知道,但反正她跑去那处一般不是发疯就是喝酒、也没什么区别。 月白凝了神魂前去,只见她盘腿而坐、不引灵、不唤酒,闭目沉首。 寻了棵树坐下,月白倒像是刚遇见她时那样、远远看她。 季无念生得是好看的,一颦一笑足以醉人、举手投足亦可惑众。而她本就身为皇家人,一身贵气高临于天,又被仙气架上去,本可以是个不与世俗伍的脱俗仙子。偏偏她生得闹腾性格,硬是将自己从云端扯下,去俗尘一滚、染一身风尘。 可如今,不言不语、不笑不痴,她便如那诸天神魔、冷了下来。 -- 第120页 长天净,绛河清浅,皓月婵娟。银华不破孤云闭,红妆难隐北风寒。 过了一刻,季无念睁开眼睛、眸底一片冷月光。 目光所及不过是自己砍出的沟壑,季无念吸了一口气,扬首时才发现月白远远坐在那里。 不似以前隐去身形,就那么坐在树枝上、前后晃着双脚。 “月白?” “嗯?”月白凝在她身边,却是对着一池鳞波坐下。她舀了一捧水,倒下时叮叮咚咚、拨乱一片星河。 不多睡会儿? 季无念本想这么问,却又咽了回去,也不站起、干脆这么四脚并用凑她身边,下巴搁她肩膀上,“来了干嘛不叫我?” 水中倒影模糊,季无念的笑脸还在刚刚的波澜中看不清楚。 月白没答她,反问,“叫你做什么?”她找季无念又无事可说,不过是过来看看她在做什么。 这话把季无念问住,她似是想了一会儿、贴着月白的脸,胡笑,“喝酒聊天、亲亲热热?” 水中的季无念笑得开心,好似世间珍宝都被她抱在了手里。 月白一手将那幻影打破,手在水里晃了晃,“不喝酒、不亲热。” 魂体,酒喝不进、亲热也亲不到地方。 季无念又在她肩上笑弯了腰,却用环住她的手推着月白侧过脸,吻她。 再多的胡来月白可能会散去身形而去,但只是吻她的话、季无念试过,月白不介意。 月白会轻轻搭上她的手臂,甚至捧着她的脸、更主动一些。 亲吻她的嘴唇带着弧度,月白不用睁开眼睛都可以知道季无念笑得有多贼,于是舌尖前顶、甚至咬了一下季无念的下唇。 反正是魂体,不怕她咬回来。 “唔。” 流水长怯怯,不如一声吟。 月白心思缠动,追上了退一分的季无念。她侧身再前压,某个平日嚣张的人就这么被放软了腰,直被压在地上、毫无还手之力。 海底月成面上花,两瓣红樱散。 月白舔了舔她的嘴唇,看她浅眸映红,春情三分。 面上烧起的季无念心中亦是擂鼓,但还有逞强的力气,“还说不亲热?” 月白懒得和她闹。师尊脸红不常见,眼神闪躲时更像个少女会露出的模样。 她本是烈阳一样的人,这份娇红才衬她。 正是因为红衬她,月白便想再添一分。 “月、月白?” 云纹半撤,白衣解襟,软唇轻触、沿颈线下延,牵起几分白嫩。 “嘶!” 季无念一下抱住人,却也没什么办法。 月白咬得不深,没有真的让她出血、浅浅留了一个牙印。 ……真是越来越小心眼了。 季无念真的觉得脸烫,月白有时候的坏心眼真的让人吃不住。她只能推了推身上人,“月白……” 印子红、皮肤红、连耳朵也是红的。 月白亲了亲她的耳珠,轻轻往她的耳朵里吹气。 “给我跳一支狐舞,我便帮你叫蒲时来。” ……白天白给她跳说不要,一定要这样付份报酬。 季无念有点羞又有点想笑。刚刚心中才沉下去的黑石被月白这话击个粉碎、又透进几抹光去,连带着羞涩也被什么东西替代了、就这么溢满心脏,最后化作笑意漫了出来。 推了推月白的肩膀,季无念笑说,“月白、背疼。” 身下全是她自己砍出来的沟壑,不乏尖利的几道、真的刺得有些疼。 月白稍稍挑了眉,但还是知道被卡着不舒服,于是让开身子、让她可以好好坐起。 季无念拉好衣襟、按了按刚刚月白咬过的地方。印子正好都藏在了服装之下、不让人见。她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去,但没有那么热了,只是眼里隐隐有些水润、便不像牙印那般好藏。 若是让人看到、大概真的会以为被“安抚”了。 ……有那么一点点不爽。 “月白?”见身旁人开始发呆,季无念去戳了戳她的脸,“怎么了?” “无事。”月白抓住了她的手,并不想去深究,只是问,“跳么?” “跳啊。”季无念慢慢平复后就又是那一副跳脱模样,“你想看什么样的?扇舞经典、剑舞飒爽、勾人的还有肚皮舞,随你点。” “……她怎么好像点了很多奇怪的技能点?”终于从小黑屋出来的九一正好听到了这句话,“什么时候练的?” 问月白、月白怎么会知道? “随你挑。”月白对狐舞这件事的好奇其实没有那么深刻,只是刚刚九一报了“找蒲时”的任务,季无念又一脸阴郁,她想到之前季无念醉酒时的瑟缩、帮个忙罢了。 虽然有点想看,但没有那么想看。 毕竟…… 月白侧目看向季无念,这人一脸笑容、便是眼神看似真挚也带着点漫不经心,几乎可以让人想象她头顶狐耳、又甩起几条尾巴的样子。 季小狐狸天天见,也就跳舞比较新鲜。 还不知道自己又被换了个物种的季无念凑到月白身边,眼色灼灼,“扇舞、看么?” 媚眼如丝、媚语如丝,丝丝环扣、扣人心弦。 月白突然想起午后季无念用扇骨挑起自己下巴时的样子,又想起午睡时季无念在她耳边讲的故事。 -- 第121页 都说扇舞有典故,讲一把白绸翠骨扇,跳一段千年不了情。 月白微微侧开,“与报酬一起给我。” “那……”季无念害羞完了便觉得月白可爱,知道她可能会恼羞成怒、便先环住人家的腰,“确实得等你身体好些……” ……这都什么虎狼之词???? 九一选择继续自闭。 月白把人往后推开些,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过几日、我去明云看看。” 答应了要解决慕天问的魔气,月白还是打算信守承诺的。 “明云不急,”季无念怕她累,慕天问的事还可以拖,“若想出去,我随你去见丛生?” 如果季无念不急,那月白更没有什么好急的。见不见丛生对月白而言倒是真的无所谓,当时也就是想要诈季无念一诈,但既然提起,月白也就说“好”。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你要以谁去?” 季无念亲了亲月白脸颊,笑道,“你猜。” 第63章 丛生的事算是排上日程,月白还得想个办法相邀蒲时,但月白在这化兽丹失去效用之前并不想出门,便还是窝在青临殿。季无念一早去了云因殿,月白便在青临殿管自己修炼。 凝神静气,运灵通体。 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月白直至午后才慢慢睁开眼睛,缓缓呼出一口气。 有些饿了。 修仙人本该辟谷,但月白入门时间太短,过早辟谷、怕惹人关注。 “……说得好像你现在不惹人关注似的,”九一说她,“你就是馋。” “馋什么?”月白舀出一碗翡翠白玉羹,“这个么?” 月白厨艺上佳,但三清到底是个修仙门派,清修也是修行一门,每日送来青临殿的食材实在是让月白难为无米之炊。倒也不是说一定做不出好吃的吃食,只是仙门清修、便是口味上也得注意些。 介意到真的不太介意,月白对口腹之欲并不强求,只是有时吃多了、会觉得腻。 也难怪喜欢出门的时候打个牙祭,九一不怪她。 月白端着碗坐在门阶上,尾巴甩在一旁、就这么端着碗喝汤。 院中一颗四季树,现在开着朵朵白花,花片细小而紧蹙,风一吹便落一片、又被后面的挤上来。 正巧风起,一片浅白游过耀光,就这么落进翡翠白玉之间。 翡翠凝、白玉润、浅白摇曳。 月白喝一口,却又伸出手去、想再接两片小花瓣。 忽而狂风一阵,卷起一片白浪,其中从天而降一点橘红、伴着一阵撕裂叫喊。 月白赶紧收回小碗,还来不及看便先出手。灵力浮空,救下了那只鸡。 嗯,鸡。 一身黄色羽毛、尖嘴细爪,走起路来一顿一顿,脑袋前后晃动、看着还有点傻。 确实是只鸡。 月白朝空中看了看、确定扔鸡的那人已经快速掠走,这才放下汤碗、往院子中心走了两步。 “……额……”九一不太明白情况,“这是给你送食材来了?”这么巧? “……本意应该不是如此。” 若她不出手或能力不够,这只鸡、只怕会成为青临殿中的一滩肉泥。到时血气一片,难看。 “该是什么不爱妖魔的人吧,”月白又走近几步,那只鸡便如没看见她似的、只顾自己缓慢走动,好像刚刚叫的凄惨至极的不是它。 六离之前便提醒过她山上有不少厌恶妖魔之人。之前魔气只是因为她被人陷害、便还压得住、如今她这半妖形态,该是触了不少人的霉头。 “……哦,所以这是霸凌戏码要开始了?”九一有点兴趣缺缺,因为月白大佬不太可能会被欺负。 “大概吧。” 月白走到了那只鸡的身边,一捧便起来。看它并未长冠、也无尾羽,一身羽毛又偏黄,只是□□结实、重量也不错,该是只放养的老母鸡。 老母鸡的脑袋就跟一般的鸡一样总是动来动去,只会有几个瞬间会与月白对视,然后便快速移开、也不知在想什么。 “……你问一只鸡在想什么?”九一鄙夷道,“它就是只鸡,你不要为难它好么。” “……嗯,”月白虚心受教,并恭恭敬敬得提出一个问题,“你觉得我用爪子好、还是剑好?” 九一一瞬间还没懂,“你说什么?” 自己的系统果然是个傻的,月白最后还是自己做了决定。毕竟她对厨房很熟,知道哪里有菜刀。 狐崽子割喉、去毛、破肚服务一条龙,没一会儿那只老母鸡就成了几份肉块、洗净在一旁备用。 “……你当时救它干嘛?”九一对那只鸡产生了一点同情,“人家本来可以好好摔死的。” 这种希望最惨了,最后还死无全尸。 “摔死也是死无全尸,”月白纠正其中错误,并且将鸡肉下水汆煮,“而且清理很麻烦,口感也不好。” ……后面半句才是重点。 “那人你打算怎么办?”九一已经放弃吐槽,转问正事,“弄他丫的?” “不管他。”月白心思还在做菜上,能分给无关人的不多。 “但人家都欺负到青临殿头上来了诶,”九一觉得作为一个有常识的系统,还是该拾掇宿主去装个逼、教训一下坏蛋,“那你总要告诉季无念吧?” -- 第122页 “不告诉。”月白嫌他烦,言语淡淡,“把人解决了,谁来送鸡?” ……为了一只鸡折腰的大佬。 “……说真的、你又不是真狐狸,”九一叹气,“他们至于这样么?” “我身上有妖气。”月白捞出鸡肉备用,“有人不喜欢也正常。” “我还是觉得你该去教训一下,”九一坚持,“不然显得好软弱啊。” 都被人欺负上门了,还一言不发。 “有任务么?” “……没有。” 月白将蘑菇倒进锅里,“那不去。” ……这种时候倒是唯任务至上了? *** 月白本想做份小鸡炖蘑菇,但考虑到山上口味、还是换成了清淡些的汤食。大概那只鸡养的真的不错,熬出来的汤一片金黄,配着蘑菇的鲜味、令人垂涎欲滴。月白将面上浮油撇去、留下清汤、慢慢喝着。 不得不说、是比翡翠白玉羹好喝多了。 依旧是坐在门阶上,月白依旧盯着那棵四季树,依旧是伸出了碗去接那些细小花瓣。 刚刚的纤白细软与翡翠白玉相得益彰,现在却有些突兀。 “……你无不无聊?” 九一是想吐槽的,但月白倒是认真得回了一句,“无聊。” “那你去弄他丫的。” “不去。”月白搅动碗中汤液,那几片小瓣或沾上鸡肉或黏上菌菇,都不再飘了。 不去是真的因为不在意、懒得费这份心力,九一知道、更加劝不动她。 吃完一碗,月白将碗碟收好。留剩下的用小火煨着,又备了一份小点,这才回了自己的偏殿中、继续凝神修炼。 再睁眼时已是入夜,季无念中途回了来,月白只当自己不查,一直到自己收了灵气流传才从房中走出。 这位师尊回来后换了一身松散白袍,长发随意披着、不知何时染了几个白点。月白调了口味的五瓣糕被她叼了一块在嘴里,粉粉嫩嫩。她手边还放着一个空碗、盛了几根鸡骨头。 “师尊。” 没长大的狐崽子拱礼的时候将头低下,两只白耳朵跳了一跳。 季无念向她招手,而后如愿以偿得蹭到了那两只耳朵上纤细柔顺的茸毛。 “今日、有人来殿里么?” 没有人来,鸡到来了一只、现在还被吃掉不少。 月白摇了摇头,“没有。” 小徒弟摇头时耳朵会蹭到季无念的脸颊,让从后面抱着她的季无念十分满足、于是抱得更紧了些,“如此最好。” ……怕尾骨顶到人只能努力让尾巴下垂的月白并不觉得很好。 “……她一定是有肌肤饥渴症。”九一干干得说。 “师尊。”月白拍了拍她抱得过紧的手,并不喜欢自己一直得夹着尾巴,“可以先放开么?” “嗯……不放。”这么说的季无念其实还是微微松了手,带着月白走到了一旁的躺椅边,让她侧坐在自己腿上、还是抱着,笑道,“今日都做了些什么?” 至少尾骨是舒服了些,月白甩了甩,回答,“只是在殿中静修。” 季无念似有似无得点头,靠着月白肩膀,笑,“你倒是清闲……” 月白随她靠,视线沿着漆黑发丝顺到几片白色花瓣上,问道,“师尊今日很忙么?”确实一早就不见季无念踪影。 “……一直在云因殿。”季无念拢着小徒弟的腰,眼神有些涣散,“六离师兄去了明云,明云阁主没见他,是座下大弟子秦必楚接待。他之前在外游历不在明云,才赶回去。明云此次元气大伤、更有一些世家要向明云讨说法……” 本是因为明云的正统和强大才将自家子弟送去,既是相信明云能教他们、更是信明云能护他们。可此次便是这些本该被护着的人身先士卒,成了牺牲品。 若只是牺牲便又还好,偏偏有人死了、有人活着。 各个都是仙门翘楚,家中宝贝,为什么我们家的孩子死了、他们家的就活着? 为什么?凭什么? 是不是明云有所偏颇?是不是你们觉得他家势大?是不是你与他们有勾结? “……秦必楚为人死板,只怕惹得几家更怒。”季无念说得有些无力,她并不太喜欢这个故事,“明云本是将这些都交给无星处理的,可无星他……” 那夜第一个被魔气所激的就是无星,转身给了另一位长老一剑。 “几位长老均有死伤,而慕天问避而不见、秦必楚赶回明云却也压不住。更不要说明云内部流言四起,而当日慕阁主一道死令、现在不知要给多少人胡乱解读,”季无念笑了一下,眼角瞥到小徒弟那条白尾巴,便去用手指绕绕,语气绵绵,“如此这般……” 真是不如死光了干净。 尾巴尖被她摸得有些痒,月白动了动、惹得季无念轻笑。 发出笑声的人低下了头,整张脸埋在小徒弟肩上,手也放开了那条令她爱不释手的尾巴、重新环在这人腰上。 腰间的力道有一些收缩,月白再侧过身子一些、让师尊可以将自己藏得更好一些。 指尖沿发丝而下,月白一片一片摘取另一人背后发丝上沾着的白色小瓣、再放入另一掌中。 一片乾、一片坤,左右离坎。上持风泽,下请雷山。 小小一个八片阵,月白一个翻手、又往季无念背后落下去。 -- 第123页 山风轻微,不让它们飘落太远。有一片又落在了季无念发梢、铺在了椅子的面上,在深沉黑色中十分亮眼。 “叶二。” 季无念的声音被闷着有些朦胧,但语气很清醒。 “师尊?” “应我一事。” “师尊请说。” “……若他日明云再有难,”季无念在月白颈间蹭了蹭,“无论如何、全力去救。” “……”月白有疑,却不得不回,“知道了,师尊。” 这十日,便是她要天要地,月白也会应她。 开心了的师尊蹭着小徒弟的肩膀,抬起头时、眼里璨若星河。 亲吻她脸颊的双唇柔软,笑着的人像个孩子,于是月白陪她浅笑。 那双眼睛弯着,季无念夸她,“叶二真乖。” ……这么听着又有点奇怪。 “……她自己干吗不去?”刚刚觉得这个恋爱氛围太好所以又识相回避的九一这时候跳出来、怎么也要用吐槽来刷一下存在感,“叫你一个小徒弟去……救得了有鬼……肯定有猫腻。” 这个系统真的傻不拉几的。 眼见着本要勾起的嘴角又抿到一起,季无念赶紧结束这个话题、另开话头,“说来、三日后有位散修要去五时讲学,他修符厉害、画工更是绝技。百草、净语都会有不少人去,你也与他们一同去看看吧。” 没用问句,这是一定要她去了。 月白抖了抖耳朵,“师尊、合适么?”尾巴还在季无念身旁晃了晃。 “去了便知。”季无念笑着。 第64章 是日,那散修午后讲学,季无念一早便不见了身影。这几日她都是昼伏夜出,似乎总是在百草峰和八尺峰晃荡,月白也不知她在忙些什么。不过她不在的时候总有人来送东西,鸡倒是没再送过,鸡蛋扔了几个、叫月白煮了蛋羹,之后便是鼠类。 “……扔老鼠是什么想法,”九一很嫌弃,“捉都不嫌脏么?” 月白是嫌弃的,所以碰也没碰就扔了出去。 也是因为送的东西越来越难以入口,月白每日接着觉得麻烦、便打算今日听完讲学去解决一下。 “……你果然只是为一只鸡。”说什么懒得去,都是骗人的。 月白不理他,套了一层白色长袍挡住尾巴,又用兜帽盖住耳朵才出门往五时峰去。 赵棋说要在五时的广场相见、再一同去那散修讲学之处。月白不愿太引人注目,御剑落在了离广场稍远的地方,沿小路而行。竖起的耳朵被压在兜帽里有些难受,月白见四周没人、也就摘了下来。 五时多松柏,沿路惹针杉。 赵棋远远望见她时、月白还没将兜帽戴回,就这么被小姑娘抱个正着。 赵棋从她头顶摘下一枚针叶,笑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想来呢。” “师尊叫我来。”月白将兜帽带回,左右看看,不远处还是聚集了不少弟子,也都正往一处去,“不知那位散修何时开讲?” “还有一刻吧?”赵棋眼见那两只竖起的白耳朵被压下去,心有不忍,“你也不用这般警惕,现在谁不知道你被季仙长弄成这副样子……不如说,现在多得是想见你这样子的人。”赵棋一笑,伸手凑近兜帽里,捏了捏月白耳尖的白毛,“多可爱。” 月白拉住快要被她顶下去的兜帽,面露难意,“这样便好……” 赵棋也不迫她,只是笑道,“那我们再在这儿待上一会儿,等那边开讲了再过去?” “阿棋你若是想多听些,还是早去吧?”月白不想耽搁人家小姑娘好学向上。赵棋学医修药,自保多靠符,这符修散修的讲学对她多有益处。“我不修符,这讲学对我、本是没什么用……” “哎呀,你就别说这见外的话,”赵棋推她一把,“好歹也是上山来认识最久的交情。再说那散修说的符我也不一定懂,早去晚去又能怎样?” 小姑娘的好意月白领了,想着以后什么时候可以还还。 “你随便拿点什么东西给她不就好了,”九一随意得说道,“你那些药啊、符啊……” 月白“嗯”了一声,会好好考虑。 “说来阿棋,”月白问她,“今日洛师兄不来么?” 赵棋看她一眼,又含笑凑来,“不是你说要好好修炼?现在又想洛师兄来?” 不是、不想、最好别来。 见叶二有些尴尬,赵棋也不继续逗她,只是凑到她身边、轻轻说道,“之前不是与你说了季仙长与六离仙长的事么?欧阳长老似乎怕你和洛师兄之间也有点什么,最近把洛师兄叫回去说要再教一些礼仪……” “……她是教导主任么?”九一干干的说,“还防早恋?” 早恋也早不到月白头上,但这话实在是让她尴尬。 ……说什么都不会再去书阁找季无念了。 九一冷哼一声,信你有鬼。 月白与赵棋两人在角落说说笑笑,而远处广场的人流渐远、都是往同一个地方去。待得广场人都走得差不多,两人才跟着往那边去。 那散修讲学之处是五时峰的一处高台。为表对散修尊重,此处弟子一律不御剑而起。高台下人头攒动。月白她们走到外围,因这身高倒是被前人挡住了些视线。 “阿棋,”月白不喜欢这里人群,也还是不想让赵棋陪着自己,“你往前去些吧,我晚些在刚刚那处等你。” -- 第124页 “可……” 知道小姑娘还是好奇想学,月白将她前推,“快去吧。”说完后退几步,免得自己又被人潮淹没。 “那、那你一会儿等我!”赵棋向她挥手,得了月白点头。 周边有几位弟子见着她们,认出月白与时常和她交好的赵棋。月白向他们点头致意,还是拉了自己白袍往边上退一些。便是到了边角还是有些拥挤,月白一退再退、终是停到了一处树丛旁,也就是远远能见到那金符的一点残影。 天为幕、云为笔,金符半描,声若流水。 那散修修为不错,但月白还是不知道自己来干嘛。 九一猜测,“是不是季无念自己不会画符,才叫你来学吧。” 月白回得懒洋洋,“大概吧。” 终究是有旁人,月白便就恭恭敬敬站在一旁、假意看着,实际只想当做自己不存在。 可不存在是不可能的,一会儿便有人过来搭话,“叶二?” 月白转身去看,竟是许久不见的丁也。他与她同期入三清,但也只有之前月白还去听大课时见过几面。 “丁也?” “啊、你竟然还记得我?”少年已经身负长剑,他笑道,“我还以为你光和洛师兄他们玩儿,把我们都忘了呢。” 他这话说得让人尴尬,九一都听不下去,“这话真酸。” 月白轻轻道,“我身子弱,师尊留我在青临殿多。” 他身后又走来几个人,月白认得是一些栾清峰的弟子。因算是掌门座下,栾清弟子一向自视高他峰一些,而此时来人之前也在升武会上见过、都是一些已经筑基的弟子,还有一位甚至是之前被季无念点了一道去月港的。 九一觉得这个剧情走向很神奇,“这是要当众霸凌?直接会被抓走吧?” 丁也先叫了几位师兄,又给他们介绍月白,“这位便是季仙长高徒、叶二姑娘。” “叶师妹。”一位弟子持剑上前,“久仰大名、之前都不得见。”那人上下打量她一番,“刚刚丁师弟说见你在此,就来打声招呼。” “……叫‘师妹’……”九一啧啧两声,“他辈分够么?” 按理说、能叫叶二一声“师妹”的,只有各峰长老的亲传弟子。别人、还真不够格。 不过月白不在意,持礼回道,“见过几位。”她不太想和这几人说话,便指着远处散修,“诸位是想好好听讲学吧,叶二先不打扰了。”说完,欠身便要走。 “诶诶,叶师妹,”那人伸手要拦,却是抓住了月白衣袖,再一用力、倒是把她的兜帽一同带了下来。 两只毛茸茸的白耳朵跳起来,竖在小姑娘头顶。 九一摇摇头,“你看吧,你太软人家就得寸进尺。” 月白拉回衣袍,见周边有不少视线过来,已有不悦,“请问、还有什么事么?” 那人松了手之后也有些尴尬,左右看了看,“这里说话不便、叶师妹可否与我们来一下?” 九一表示赞同,“这才是标准剧情。” 月白实在没有兴趣,神魂一缕划过眼前众人,再一想想、还是随他们去了。 几人走到更远处,刚刚那弟子拱手,“刚刚多有得罪。” “没事的,”月白知道他们要说什么,也没了烦躁,“诸位找我,是有什么事?” 几名弟子互相看了看,最后竟是由那名被季无念点走的弟子上前和她说,“说来惭愧。我们几个之前负责过栾清巡视,几日前在近青临殿的地方遇见过一位百草峰的师兄,有些鬼祟。那位师兄本家因妖灭族,对妖气极为排斥。只是我们也没抓到什么证据,不好四处胡说。正好遇见你、便想问问,最近可遇上过什么麻烦?” “诶?是好人啊?”九一有些失望,但转念又训起月白来,“你看看你,一个大佬还要别人为你出头!要不要名声了!?” ……有别人出头、干嘛麻烦自己? 不过月白这回打算自己麻烦,向几位拱手,“多谢诸位好意,此事、叶二自己会去解决。” 月白知道那人是谁,而这种家族世仇、真动用厉法门规也无济于事,还怕多有反弹。若真能完全处理,之前季无念也就不会借着魔气之名、将自己送去六离那里。 说到底又是季无念给自己惹的事儿,这回都不能用低调躲过去。 几人左右看看,还是刚刚说话的那个弟子,“叶师妹,若真有人所扰,还是该上禀掌门、三清门里是不许欺负同门的。” 丁也也凑上来,“是呀。再不行你也该告诉季仙长,千万别自己吞着。” 九一有个猜测:“……你是不是被季无念欺负多了导致形象出现了偏差?” 一个好好的大佬、怎么让人觉得跟个受气的小媳妇儿似的…… 月白并不抗拒别人的好意,正想行礼道谢,却听自己的名字自身后响起。 ……声音太熟悉、可气息又有那么点…… 眼前几人都已经直了眼睛、可月白真的很抗拒回头。 大约是看她背对着自己不动,后面那个人走上前来、两手一拢便将小徒弟箍在怀中。季无念笑道,“你们不去听讲学,在这儿做什么呢?” “……季、季仙长。” 几个弟子只出了声,愣得没有行礼。 “……怎么了这是?”九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鬼了?” -- 第125页 月白可真是觉得见了鬼,怕什么来什么。 脑袋上被搁了某人的下巴尖,月白搭住环在自己肩前的手臂,微微侧了身,“师尊。” “嗯?” 说话的人没放人,但稍侧了身,让藏在兜帽下的小徒弟可以更好得看见自己。 最重要的、是要看见自己那对又红又尖的毛耳朵。 月白确实如她所愿,眼睛被定在了那对狐耳。 “这样压着难不难受……”小徒弟不说话,季无念便自顾自得摘了她的兜帽,在那对耳朵跳出之时轻轻揉弄、缓解其被刻意的压制。 而季无念自己的狐耳比月白长些,背面一片火红、耳内又是浅一些的茸毛,没了月白耳尖那一小撮、显得更加精炼些。 皮肉稍厚,显得手感很好。 九一狠狠得翻了个白眼。 这个师尊不要脸!怎么可以这样□□自家宿主呢!???? ……本来就馋人家的身子和技术,现在月白更加要色令智昏、毛令失智了…… 九一低低叹,“月白啊……你要控制住你自己啊……” “……季、季仙长,”那边与季无念有过交集的弟子话都说不利索,“您、您这……” “嗯?”很满意小徒弟对自己的注视,季无念把人更往怀里拉一些、还侧过身来晃了晃尾巴,“不好看么?” “……好、好看的……” 也不知是不是为了配这火红狐身,季无念今日换了一身鲜红长袍,云纹金绣、与六条狐尾一起摇在下摆,左袖一片灿烂阳花、右肩暗扣了几颗星辰。季仙长本人唇色偏红、一颗泪痣映着眼中红光,更不要说那对狐耳、让这嚣张的人更加引人注目了些。 月白回过神,抿着唇往另一旁看。 注意到了怀里人的眼神闪躲,季无念故意凑到她耳边,吹了一下她的耳尖,言语一片轻柔,“小叶儿,不好看么?” 月白想骂人。 “……好看。” 开心的师尊更加弯了腰,嘴唇便在月白脸颊旁边,只要她微微回头就会被亲到、光是气息便能让她脸皮发红。 “叶二、不摸摸么?” 九一:卧槽!!!!!! 月白咬着牙,“不了、师尊……” “真的么?”某位师尊一向不喜欢从叶二所愿,拉着她的手便往自己头上去,直到自己感觉到耳廓有些许压迫才笑道,“很好摸的。” 显然季无念的毛质较月白自己的稍硬,没有那么软、却胜在手感顺滑。而且她的耳朵更厚一些,捏起来更有实感…… 毛性恋月白,很没出息得多摸了两手。 九一毫不留情:“你没救了。” 月白自己当然也知道,但被这么直白得指出来、还是微微红了脸。 这自然让某个坏心眼的师尊十分开心,也不管她回不回头、往她脸上亲了一口。反正小徒弟肯定又得抿着嘴唇沉默一阵,季无念便先去处理刚刚就楞在那里的另一群人,“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啊、刚刚……”这个样子的季仙长透了几分媚气,让几个弟子也红了脸,“刚刚在说什么……”在说什么来着? “……没在说什么,”月白还是月白、红了脸也还是能回话,“几位师兄关心我一下罢了。” “哦?”季无念直起身,人是不可能放的、白耳朵是可以玩儿的。仙长有些漫不经心,“若是江与宁的事,我已去找过他了。” 江与宁便是那位“送食材”的师兄,月白本打算今日晚些去找他。 月白这才回头,看她嘴角噙笑、眼睛看着自己变长了的指甲。 长长的指甲让她的手显得更为修长,只是其中尖锐、却又与那软嫩白皙截然不同。 九一:“……你要去找她的话、记得要让她剪指甲。” 月白又把头撇开了。 那边几人可没有月白那么复杂的心理活动,听了季无念这话反而是松了一口气,“仙长原来已经知道了。” “嗯。”季无念点了点头,“多谢你们来与叶二说。”她又揉了揉月白的头,“她这么闷、出了事也不会与我说,还烦你们多看护。” “哪儿的话……” 季无念抬手止了他们的礼,“今日难得、你们还是赶紧去听讲学吧。” 几位弟子这便告辞,又留了季无念和月白两人独处。 小徒弟一直没说话,季无念便扯了扯她盖住尾巴的外袍,“不难受么?” 若是一会儿出现于众人面前,有一个这样火红的师尊在身旁、这件白袍也没什么作用。月白便将长袍脱下、挂在手上,再看另一人跃跃欲试、心中叹成一片,“师尊,你这样、又会被罚的。” 季无念搂过小徒弟的肩膀,与她一同往小路走,笑道,“若是给掌门师兄发现、该是又要被罚去齐云峰禁闭。”她点了点下巴,“一会儿文正可能也得找我……” “她到底干了啥?”九一干干得问。 月白不知道、她只想叹气。 “你之前做的鸡汤好喝,”季无念看着她笑,“我去再弄了几只回来,还有不少辅料,正好给你补补。” 九一:“所以又是去偷鸡摸狗了……” 真·偷鸡。 小徒弟抿起了嘴唇,却还是让季无念觉得愉快。她显然喜欢抱着小徒弟,还用自己的尾巴勾她,“真可爱。” -- 第126页 可爱、可爱、你最可爱。 月白被她重新带回了众人视线,连高台之上正画符的散修都停了笔。那散修看她许久,终是咳了一声、该干嘛干嘛。 仙门奇才季无念,与其天资一道扬名天下的、便是其搞事才能。 不理、顺着,乃是修仙人的共识。 毕竟三清护短,最护的就是这个小师妹。 第65章 然护短毕竟是在外,在内、季无念该罚还是罚:齐云峰禁闭、什么时候妖气褪了什么时候出来。 当日散修讲学完毕,场子还没完全散去、就见一道金符直射季无念而来,又“唰”得一声被狐爪撕成几条。 文正长老气冲冲踏云而来,一符落而九符现,金芒成罩、万钧而下。 月白被季无念一推、离开战场,而六尾火狐直跃而起、狐爪朝天,五道红痕撕裂四符、如无双利刃直冲而去。 金红相撞、烧出几道火痕绵延而去。 眼见火痕要坠入青山,一道琴音自空而起,如洒下一道无痕幕、挡下火舌。 欧阳携琴而至,站到了那散修身旁。 月白远远望去,却是欧阳与那散修说了些什么、便将人请走了。 这厢文正又是一张金符向前,竟将烧出的火幕聚起、凝成一个耀眼的巨大光球。指尖两动,那火球顷刻坠下、似要将火狐吞没其间。 六尾大张,火狐顿于天际、稳固下盘,一双狐爪尖利、直刺进巨大火球,硬生生得接了下来。 掌中炎热,烫得季无念龇起牙嘴,露出尖利犬牙、一副凶恶。唇边散出两缕热气,火狐冷笑、扬首直视耀光。 十指绷紧,妖灵相混,火狐双爪一撕、竟瞬时将火球撕裂,炸出千万火流星、直砸地面。 突而万千藤蔓起,遮天蔽日、挡住流火后又迅速褪去,不再阻拦这夺目红光。 齐悦长老在场边叹了一声气,走了。 月白微微皱眉,觉得周边有些许不对劲。在场诸多弟子虽多有躲避,但并不慌张、有些甚至面露喜色,而有些则唉声叹叹。 正好赵棋来找,月白便问这是怎么回事。 “这倒是你上山前的事儿了,”赵棋也是远远看场中二人战况,说道,“因为季仙长时常闯祸,时不时就被罚抄书禁闭,听闻都在长老间成了赌局、就赌她能安分多久……”她看向叶二,笑道,“欧阳长老是最不信她安分的,在你上山后就一直在等着看……齐悦长老似乎以为她会为你收心……结果……” 场中文正长老已换符,三道紫符甩出、瞬时引来风雷。 火狐看看自己的爪子,尾巴甩在身后,丝毫不将那漫天阴云看在眼里。 “这弟子们也是跟着开了局,”赵棋凑着月白说,“你看现在开心的这些,在你上山时、可哭着呢。” 九一觉得槽点太多,拍了拍手,“牛逼。” “哐!” 一道天雷,正劈在火狐残影。三道又下,被火狐跳跃躲避。五道连三封,一下将火狐逼入死角,文正一笑、手中紫符又三发,连天雷轰轰而下,将狐影一概吞没。 正得意时,突然红芒一现,文正急忙侧闪。再站定时、他提起衣袖,只见袖摆一道大裂痕、差点将整个衣袖切下。 火狐一身完好,长剑侧甩、划出一道白光。 月白对赵棋道,“可这打下去……” “你放心,”赵棋拍拍她的肩,“一会儿就不打了……” 此时雷云如泼墨,电闪如金龙。 文正符在手,火狐剑在旁。 时机半成,符剑相向。 只等金光撞白芒、看谁为上。 “季无念!”怒吼突响。 长剑急入鞘,季无念转身就跑,“师兄安好!我去齐云峰禁闭!” 妖类善力,火狐几个起跃便已消失云间。 而空中文正长老挥了挥手,消去这一片火光风雷,又是一个好好艳阳天。 底下弟子互相拍拍肩,该回峰回峰,该练剑练剑。 赵棋见月白沉默,还是搂搂她,“文正长老说,这种事、习惯习惯就好了。” ……虽然一直知道季无念惹事出名,但真的亲眼所见这么大阵仗的还真是…… 令人说不出话。 *** 月白晚间想了想,还是决定凝神魂而出,先去一趟百草峰。 白日文正长老这么生气的原因,是某只火狐狸光天化日之下探入百草峰,拿了人家不少药材不说、还“不小心”毁了人家一个兽房。这放出了好几只毕方鸟、又连着烧了一座弟子房。文正长老当时正炼丹不可中断,出来一看这惨状,顿时怒发冲冠、去五时抓人。 那兽房是归江与宁与另一个弟子管,而烧了的弟子房也是江与宁住的那间。季无念去的时候正好江与宁在,据说还打了个照面。 因为原本住的弟子房被毁,江与宁与同房的另一名弟子先迁到了另外一处。月白去找时,江与宁还不在房内。 真正找到人的时候,他正在竹林一处跪拜。 清香三柱,合十双掌。甘露竹枝,叩首向东。 而此间山风轻盈、竹叶飒飒,明月不达、唯有红影三点。 “……跟鬼片似的,”九一不喜欢这种氛围,“是不是一会儿就得跳出个邪灵……” 月白飘到他身边,而对方毫无所觉。 -- 第127页 哦、不对,自家宿主才是那个人家看不见的鬼魂。 ……感觉月白身上的槽点越来越多了啊…… 九一看着自己人设越来越崩的宿主,深深得为自己的吐槽难度叹了一口气。 自家突然感慨起来的系统现在已经得不到月白的关注,她快速扫过江与宁识海,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江家与宁家都是某地小有名气的修仙世家,虽比不上明云诸多世子,但家族中也出过一两个金丹修士。江与宁的父母都算不得家族中顶天的根骨,被家族用作联姻,只是两个人竟也情投意合、生了个孩儿便直接以两家姓氏为名。 儿时的江与宁父母和睦、家庭和满,可他十五岁时家中突生变故。不知从哪儿来的妖群血洗江家,连着宁家也一道惨遭屠戮,最后竟只剩了他一人存活。还是文正长老过了几日途经那处,将他带回三清。 家族仇恨难消,江与宁对妖族、那是入了骨的厌恶。在他心中,妖便是恶。 叶二身染妖气,就算不是她的错、也实在令江与宁生恶。叶二有季无念庇佑,江与宁动不了她,便以这种恶心人的方式、发泄一番。 这也是看上了叶二平日那种软绵的性子,江与宁觉得自己不会受罚。 却不想那位季仙长也化了狐型,从天而降、砸了他兽房屋顶。她红眸似火,利爪扣喉,“你要有什么怨恨、对我来。”爪尖锋利,却被季无念控制得极好、刺破皮肤却没有割裂血管,“敢动我徒弟……” 季仙长一笑,似乎生生将他带回家族灭门一日,满目都是血光。 他家灭门那日、屠戮最狠的也是一只火狐。 “……不会又是她搞的事吧……”九一觉得自己嘴角都要抽搐了,“怎么哪儿都有她啊……” 月白知道,还真又是季无念搞的事。 这同样的场景在阿山与其他一些小妖那里也出现过,不过坏人成了对面。他们当日行动、不过是为了救回江宁两家拿来屠戮的弱小妖族。那两家自知天资平平,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偏道、以为拿有灵之物进补便能改善根骨,地牢里不知囚禁了多少已修出灵识的小妖。 这消息是凌洲给的,还给了两家方位布局与地牢所在;领头的是阿山,凌洲没参与、甚至没出现。阿山他们本是没把握的,只是不知从哪儿又蹦出一只三尾妖狐,厮杀在前、势如破竹。那三尾妖狐一出现、江宁两家顿时陷入一片火海,他们也就趁乱而入。 那日让九一尖叫的“兔耳娘”兔小,也是那时救下的。 只是之后,那三尾妖狐便再没出现过,自此销声匿迹。 阿山问过凌洲,认不认识当日火狐。凌洲只说不认识,大概是哪儿的好事者。 处处插一脚,季无念也真是担得起这个称号。 想想阿山回忆,再看看江与宁识海,那日火狐可真算得上是好血嗜杀、无一处留情,也不知她是怎么就留下了江与宁这个苗子。 “……这、果然拿的是反派剧本吧……”九一瑟瑟发抖。若说之前还只是坑明云,这回可是直接自己上手…… 月白倒不觉得季无念嗜杀,只怕当时也是让体内魔气迷了眼。 “……你才是不要被美色迷了眼,”九一说她,“那是灭门诶,总有些无辜的妇孺老少吧?他们做错了什么……” 月白问,“那不帮她了?” “……只是要端正价值观,”社会主义和谐系统九一拍拍胸前红领巾,“我们要做个好人。” 好人一般不长命,不过月白也没多说什么。 一个江与宁弄不起什么风浪,若是想浪、月白总有千百方法阻止他。 九一淡定得看月白在人家识海打了个印,然后在她跳去齐云峰时凉嗖嗖得开口,“你还记得下午才说过不去找她了么……?” ……只是魂体、没事。 九一深深哀叹,只能逼自己接受宿主总会被猪拱这个悲剧的事实。 某只猪此时顶着一对狐耳和六条尾巴、坐在齐云峰的九思崖吹冷风,见月白凝出神魂,朝她甜甜一笑。 月白没向她走,转身去看崖上的一块石碑,其上刻八字: 愿加九思,不远迷复。 火狐狸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拍了拍石碑一角,“我以前闯祸太多,总是要来这儿禁闭。我师尊特意给我写了这碑、叫我多反省。” 听闻先掌门温和宽厚,体现在字上、便是此处的笔润峰圆。 能把这样一个德高望重的仙长气到立碑训话,季无念在这个方面也可算得上是天纵之姿。 而她自己,好像还挺得意的样子。 月白懒得理她,伸手,“爪子。” 季无念右爪子搭上去,刻意收了指甲。 九一:“你训狗么……” 反正是个犬科动物的季无念这时候很听话,被月白翻了爪子也不说话,就是在她按上去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吸了口气。 月白松开她、让她转身,又毫不留情得往她背上一拍、直接让六条尾巴都炸开了花。 文正长老最近都在准备破婴化神,季无念低了整整一个大境界、便是耍得再帅也不可能毫发无损。 火狐狸耳朵下垂,泫然欲泣,“疼……” 活该。 文正长老肯定也有教训她的心思,所用火雷造成的都不是简单的皮肉伤,总是要季无念吃些苦头。药也懒得抹,月白手中又现了之前给季无念治伤时的金光,只轻轻一抚、便将那些伤痕抹去。 -- 第128页 季无念伸缩手掌,灼感不再,便对月白笑道,“真厉害。” 也难怪、之前那么大的一个洞也给她补了上。 月白厉害是一贯,这种夸奖她没什么兴趣,转身欲走却又被拉住手腕。 月白回头,见犬科动物抖抖耳朵,满脸委屈,“不摸摸我么?” ……难道她这样都比不上殿里那只肥毛球???明明午后还忍不住摸了的!! 季无念不知道月白在这小小一段时间里究竟经受了多少九一的吐槽攻击,而因为自己真的动了心思,月白内心一个小角落可算是被九一折磨得窘迫不堪。这直接导致她魂体而来,坚决不能让季无念有可乘之机。 ……可、可是…… 本来耳朵就看上去手感很好,尾巴还在后面像波浪一样乱晃,连眼睛都跟小犬一样无辜水润…… 毛性恋月白,装着嫌弃、还是去摸了两把耳朵。 九一:“你真的……”没救了。 月白:“闭嘴。” 那张冷脸在摸到耳朵的时候就有些绷不住,接触到季无念由无辜转来的玩味眼神时就更想要闪躲。可月白还是月白,作为一个心理强大的大能,还是能维持脸色不变…… 然后被压在石碑上亲吻。 某只狐狸学乖了,压迫她时会把自己左臂垫在她身后。唇齿纠缠间还记得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腰上,然后用尾巴骚扰她的手背…… 月白微微蹙了眉,拉她向前、免得自己忍不住去抓她尾巴。 亲人的嘴角自然勾起,季无念放开月白时自己的腰还被对方箍着。舌尖舔过犬牙时,她自然能见月白面色不佳,眼色沉沉。 季小狐狸挑挑眉,满脸得意。 最近总是她被月白弄得五迷三道,这下总算找回点场子。 当然这也会被对面记下,月白那种细碎的小心眼她也算是见识了不少。 月白松开她,魂体不显脸红,但她内心那笔自然已经记下、还默默加了一句“给我等着”。 九一一拍脑门,“你这叫恼羞成怒。” 月白不想和九一说话,她只是轻轻一瞥身边山崖、遥看翻腾云海,轻声道,“我过几日再来。” “看你。”季无念笑着,与月白站在一道,“丛生她们也不会突然换地方。” 月白微微侧目,见她明媚璨笑、似无半点阴霾。再看眼前滚滚云浪,便是孤月满圆、也照不明其下万千沟壑。 也没什么好说的,月白转身、散作尘芒。 第66章 这几日因为季仙长又惹祸而来青临殿慰问的人不少,月白反正要等自己身上妖气散尽、也就耐心应付。待狐耳狐尾自然消退,月白这才又去九思崖找季无念。 跟疲于应对的月白不同,季无念这禁闭关得惬意,无人相扰不说,她自己也不过是在崖上打坐、望星。见月白前来,季无念坐在崖边、甩甩尾巴又笑成了一朵花。 月白走到她身边,看那几条上下翻飞的红尾巴,思考了一番、还是没狠下心踩一脚。 师尊总惹麻烦,但尾巴是无罪的。 季仙长的识相与惹祸能力同样出名。见月白也与她一起在崖边坐下,季无念凑近些、这就把自己六条尾巴都塞进月白怀里。 皮毛松软,尾尖圆润。 月白瞥她一眼,毫不客气得拢过抱住、挠了挠其中一条尾骨。 季无念往前倾些,侧过身时便能更好得看见月白的脸。她难得没在有毛撸的时候展露笑颜,一副清冷,似是月下独自绽开的水仙、不理人间。 看来这几日,真是堆积了不少怨气。 “月白。” 月白微微抬眸,不冷不热。 怀中的狐尾仗着自身顺滑从月白的臂弯中溜走,没脸没皮的师尊也仗着自己一张浅笑的脸把自己塞进来、然后在月白嘴角浅浅一吻。 因狐尾逃脱而放在了地上的手被另一只手盖住,月白借着月色、看见季无念眼里点点闪光。 浅桃深杏、露染风裁。 月白待她微微退开一些,转目去看一幕星辰,“此处观星不错。” 季无念看她侧脸,动了动耳朵,笑道,“占星是我学得最好的一门。” 九一总算找到机会插话,“所以她才能预测哦……” 月白没回九一,也不想接季无念这话。季小狐狸的废话也就耍耍九一,她没闲情陪她绕。 若占星一术真可让人寻进无极风雷、躲过藏雪千锋,那这两派只怕早早消亡了。 月白不看她,“走?”此夜来找,便是要一起去昆弥的。 “走呀。”季无念牵住月白的手,尾巴翻飞,双耳跳动间十分兴奋。 夜色鲜澄,月明风细。 两人同坐、却无一人动。 九一觉得天上都要飞过几只乌鸦,“你们还走不走?” 月白侧过头,与季无念对视,一言无发、尽是了然。 红狐狸抖抖耳朵,凑在月白身边,笑道,“跟着我去、明日可回不来。” “出三清,我带你走。” 闻言,季无念先是一愣,突又低头笑出了声,“小心眼……” 狐狸耳朵跟着她的笑声在动,细细的茸毛在明亮月色下是白中带点灰的颜色。月白伸手去捏了捏,“一换一,不亏。” 这就叫小心眼。 季无念看她时,耳朵刮过月白手掌,眼里自是一贯的顽皮笑意。 -- 第129页 “月白。” “嗯?”月白看着自己的手被她抓下,重新握在手里。 火狐狸歪过脑袋,尖长的狐耳挡住身后明月半扇,如妖精般惑人,“殉情么?” 九一先反应,“啥?” 月白挑眉,看那边媚眼逐弯、一副玩味。 而后红衣一飒、六尾相随,牵着她的手不放开、带着月白一起自崖边坠落而下,冲进万千云海、不见嫦娥月。 九一:“卧槽!” 疾风刺目、云雾迷途,千万尺峰、不见深谷。 既要“殉情”,那便是向死而去。月白不用灵力,任由寒风飒飒、举目无光,唯有前方咫尺被牵住的手还有几分温暖。 忽而手中一痛,那只手将她拉去某个方向、而后又转。再一回眼时、她已被这只火狐狸打横抱在了怀里。 低头看她的人狐耳灼灼、眼眸切切,像她还是叶二时那般将她的上身抱起、亲了亲她的额头,语气有些得意,“怎么这么听话?” ……听个鬼。 早知其下有异的月白一翻身便从她怀里跳出来,理了理衣衫下摆。 周边树木葱葱、浅光不明,许多东西都在黑暗里、看不真切。 但其实在掉落的时候,瞬息之间、是可以看到山壁上刻着字的。 生死炽然,苦恼无量。 依旧是熟悉的笔触,月白知道那与刻下无极石碑的、是同一人。 “九一。”月白问他,“我们在哪儿?” “啊?”九一还没太懂她的意思,但仔细一看,“诶?我们怎么在山下了???” 他们明明刚刚还在齐云之巅,现在就突然出现在了山脚,再走不到一刻便能进曲仁县城。 “卧槽?”九一惊叹,“怎么搞的?” 月白没说什么,看向身边的季无念、向她伸手,“来。” 某人玩心大起,不伸手、伸尾巴,就用尾巴尖在月白的手心里打转、让她痒痒。 月白很怕痒、也不喜欢,一挑眉、拉过她的尾巴就往自己身边一拽,直接把人扣在怀中。不理她活该喊疼,月白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伸展向下、指尖飞滑,做出一个传送阵来。 再而金光一阵,再眨眼时,身边已是小桥流水、似是庭院深深;不远处亭台楼阁、烛摇红影,处处风流。 季无念认得出,这是蝶庄后院。 有这种能耐,也难怪那时候在藏雪、能这么一瞬便把两千多里走完。 心中有些五感交杂,但季无念甩甩尾巴,还是把这些情绪吞下。她看看月白,“这是哪儿?” 月白看看左右,寻了路,“你不知道?” 又是一句说不出口的“不知道”,季无念跟在她身旁,五指一划、变了容貌。 倒不愧是个天资甚好的人,月白给她的那张脸、已经能被她改变。 “又要穿一层马甲啊?”九一讪讪开口,“这第三层了吧?” 仙门季无念,魔修凌洲,这位又是妖狐谁谁? 脸倒还是好看的,眼睛依旧是璨璨有光。月白随意瞥去一眼,“不以凌洲示人?” 明明想去魔界高层,却要以狐妖身份见前任魔将? “怎么?”红衣狐妖两步上前、身姿半转而眼角挑衅,尖利狐爪刺着月白下颚、挑起她的脸,“月白大人怕被发现与我这小小妖狐有染?辱你声名?” “……戏精。”九一看不下去,“月白、揍她吧?” 揍是不可能揍的,月白拨开那只狐爪子,若无其事得按在手里,领着她穿过眼前木桥。身旁有一小厮经过,对她二人视若无睹。 季无念回头望了那小厮一眼,还未来得及感叹月白能力,又听那边开口。 “既然叫了大人、便别改口了。” “卧槽。”九一想敲开月白的脑袋,“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月白。” 季无念噎了一下,可眼前人一派自然、步履轻盈平常,好似刚刚的话不是从她口中而出。她往前凑凑,“月白……?” 月白驻足,朝她轻笑。 ……她是认真的。 季无念眨眨眼睛,给她补上,“……大人。” 月白满意,继续带着她往前院去。 这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季无念倒也不觉得很疼。只是自家小徒弟突然就这么趾高气扬起来,让她觉得既新鲜又可爱。 以后再找个什么地方补回来。 “大人。”季无念笑着,晃了晃月白的手,又跑到她面前阻她去路,在一片绮罗香风中簌簌盈盈,“小妖入世不深、未有所称,可否斗胆、请大人赐名?” 这下连月白都想叫她戏精,清清冷冷得一开口,“自己取。” 啧、真没情趣。 火狐狸嘟了嘟嘴,继续被月白带着走。 蝶庄忙碌,她们一路经过不少来往仆人小厮,有些也是半妖姿态、低眉垂首,便是走着也十分恭敬。 比起更喜欢皮毛的月白,倒是季无念对这隐于众人视线的体验更为好奇、频频回首。 七弯八转,过香阁深关,眼前一座主楼、艳歌无间。 月白先停了步,季无念在她身旁、还见殿前人来人往、嬉闹非凡。这边轻柔好细腰,那边和笑掩朱唇,蝶庄引人绵、不下无边幻梦、更胜九玄天。 季无念扬首,对此处繁华有些沉默。 月白的手还被她牵着,大约是那温暖让月白软了心肠,她还是说,“若是不想,走便是。” -- 第130页 她隐约感觉季无念不喜欢这里,所以才化了狐型,散出一身妖气。只是连自己的名字都没准备一个、实在是出乎月白意料。这不像平日那个总是计划“闯祸”的季仙长,这似乎不在她计划之内。 若不在计划之内…… “难得月白大人想去哪里,小妖自是要相随的。”季小狐狸贴上来,抱住月白手臂、眼中脉脉春情,似妖似媚,“怎会不愿?” 九一打了个抖,“我的鸡皮疙瘩……” 便是季无念再娇柔可人,有九一这个声音、月白也没办法被她勾住。只是季无念想陪她来这事月白记下了,想着总该给点回报。 “绛绡。” 季无念歪过脑袋,笑着,“这么风流?” 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可不就衬季无念这风流狐妖模样。 月白看她,“不喜欢?” “喜欢,”季小狐狸抖抖耳朵,贴住自家大人、在她耳边轻语,气息缠绵,“谢大人赐名。” ……月白也想冷颤、可她忍住了。 九一已经看得明白,“你真的调戏不过她,放弃吧。” 月白早已修定了不理九一的能力,也对把搭在自己身上的人轻轻推开这件事情轻车熟路。剩下的不过解开周边屏障,让两人现于世间。 此处还隐蔽,季无念翻了面具出来,给月白戴上,“蝶庄来往隐密,众人对自己身份都藏得好。便是已有伪装、也要再装个样子。” 季小狐狸不装无知时便显得十分可靠,月白视线落在她那对高出自己一些的狐耳上,心思有些飘移。 若说叶二是为季无念而重入人间,那眼前这只绛绡、算不算为她月白而存在的狐狸? 季无念自己也将面具戴好,转身见人似乎在发呆,便笑意绵绵得凑上去,用尾巴扫过她的手,“月白大人?” 月白瞥她一眼,牵着狐狸走入人群。 饶是蝶庄罗琦成丛,此二人也是惹人注目的。 不说那浅衣女子身姿挺拔、气质纤冷,与此处氛围格格不入;便是那只火红的六尾狐,也似要烧红这夜空般耀眼着。偏偏两人一处,狐妖缠人,总要搭在另一人身上咬她耳朵。 香靥融春雪,翠鬓亸秋烟。 丛生这下知道了为何月白说那人比自己显眼。面容先不说,光就这招摇亲密、就该惹来多少羡厌。 “月白姑娘,主人有请。” 蝶庄眼杂,丛生也不爱多露面,遣了小厮寻到角落二人,将她们请上楼去。 待得入了清净处,月白和季无念摘了面具,与丛生相对而坐。 “月白,阿扬一会儿就来,”丛生未在房中留人,便自己给她们倒茶,一双圆眼在她们俩之间转来转去,终是落在季无念身上,“这位姑娘是……” 如此招摇得显示妖族身份,也是个妙人。 季无念看见丛生有一瞬的怔楞,此刻已好好藏好,只露出盈盈笑意、秀色堪餐。 “绛绡。”狐爪子勾勾身旁的人,季无念笑说,“她的狐狸。” 月白的杯子在唇边停了一瞬,又被流利得抬起。 季小狐狸看得清楚、自然笑得更开心。 月白又在心中给她记上一笔。 给她等着。 第67章 这狐妖,倒不像是阿扬之前说的那样。 “那姑娘……”苏扬之前与丛生说起这两人事情时候,提起她有些踌躇,“似乎对月白多有顾虑。当日月白一出现,便觉得她气质有变。” 本是自然从容的人,对着苏扬也不慌不忙、似是一切尽在掌控。便是苏扬当着她的面往酒里下药,那人也一副了然。若说她是不知红袖厉害,又偏偏月白一来就显得急躁慌乱。 “……似乎比起自己,更在乎月白些。”苏扬说这话时笑容无奈,“第二日来见我时也是,心事重重、该是自责多于愉悦……”苏扬还摇了摇头,“也不知道她们究竟是谁算计了谁。” 月白顺势而为,贪欢一夜;那姑娘可算是被她搞得五味杂陈、看样子得纠结好一段时日。 只是按丛生此时来看,若这狐妖真是当日那人,这两人该是解了当日心结。而说两人互相算计,只怕现在还是这狐妖占上风些。 毕竟之前看上去也是从容清冷的月白、此时也总是因为这狐妖口中一句“月白大人”停驻酒杯、总要看她一眼。 九一:“活该。” 毕竟是自己让她叫,月白再觉得羞耻都得受着。 “月白大人叫我来向丛生大人学习,”季无念两手捧着一小杯,一只妖媚的狐狸偏要装得像只纯白的兔子,“还请大人多指教。” 酒面微向前倾,又被后仰,顺着红唇滑进去、为她添几分水色。 丛生喜欢这喝酒爽快的小狐狸,也跟着她一杯下肚,“她叫你跟我学什么?不会是做生意吧?” “她叫我学……” 一条尾巴被人卷进手心,季无念端着酒杯往一旁去看,脸上还有刚刚未止住的笑容、红灿灿的。而看她的人也笑着,只是嘴角扬起不高、眼里深深浅浅。 月白大人小心眼,再惹她怕是得被报复了。 “月白你让她说嘛,”丛生向月白挥手,她本就维持这少女模样,此番更是娇人可爱,“绛绡你快说、她叫你学什么?” 季无念眨眨眼,“学你宠着苏姑娘。” -- 第131页 月白也分不清究竟是实话好还是假话好,但她在接收到丛生目光的时候就觉得季无念还是不要说话最好。 ……说到底、她们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九一反正幸灾乐祸,“谁知道你啊。” “阿扬可好宠,”丛生说起苏扬便笑,“把赚的钱都给她最好。” 梨涡浅浅,暖意洋洋,一副少女天真模样。 谁能想到这人曾是个一鞭子抽走千万人命的残忍魔将? 季无念愣了这么一瞬,也跟着她开心,“那月白麻烦多了,不常性、什么都腻得快……” “……你都还没嫌弃她,”九一啧啧两声,“怎么先被她嫌弃……” 被嫌弃的月白吃口小菜,看季小狐狸和丛生一副相见恨晚、只打算当自己不存在。 之前就觉得两人相像,此时见了面也真是应了那句臭味相投。 苏扬姗姗来迟,还未进门便听小厮说今日丛生开心、已经送了好几轮酒进去。正好又有小厮要去,苏扬便接了酒盘,扣门便进。 “阿扬!”丛生见她来,向她招手,红狐狸已经被她拉在身边,“快来,这是绛绡。” 丛生脸上沾了些酒性起来的粉红,看着更为年少。反倒是她身边被拉着的六尾狐妖,比丛生高,稚气看上去比丛生少一些。更别说她眉眼修长,狐尾飘动间有些不自觉得媚态。 桌边月白停了筷子,向她柔和一笑。 苏扬反手关了门,点头问好,“月白姑娘,绛绡姑娘?” 红狐狸理了理身上衣衫,站直了便将那些媚态收起,“苏姑娘、又见面了。” 是她。 “到不想姑娘竟是妖族……” “没有妖狐娇媚,”季无念笑开,“可勾不上月白大人。” 苏扬将盘中酒放置桌上,正走在月白身边、见她只是凉凉瞥去一眼,便大概知晓两人相处。她给月白斟酒一杯,笑言,“月白姑娘,近日可好?” “还好。”月白在这儿装不存在已许久,也不想插进丛生和季无念之间对话。正好苏扬来、这才觉得有个正常人,“劳你深夜来了。” “反正不是阿扬来就是我去找,”丛生放开绛绡,扑进了苏扬怀里,脑袋正好在她胸口位置、朝着月白笑,“也没什么差。” “……一大口狗粮。”九一说。 季无念走到了月白身后,环着她的肩贴她,眼睛跟着丛生苏扬、浅笑不语。 “……别闹,”苏扬说着、却也不会推开她,幻梦魁首点了点蝶庄主人的鼻尖,给了她一个清风不语的笑。然余光红尾上下飞,苏扬想起这儿还有另外两个人来,稍回神,“二位见笑。” “多好。”季无念蹭了蹭月白侧脸,笑得顽皮,“两位如此、可令人羡慕。” “是吧?”丛生接过她的话,说着又拉苏扬坐下,“阿扬可算我做的最好的一笔生意了。” 也不知这算不算得上夸奖。 月白拉着季无念的手,也让她在身边坐下来、正好与丛生离得近。果真两人又开始叽叽喳喳当着苏扬和月白的面说她俩的事,逼得另外两人另起话头、不理她们。 “阿生难得与人这么合得来,”苏扬在丛生这里安宁许多,少显第一次见面时的媚骨天成,“这位绛绡姑娘、也是位妙人。” “……她也少有这么开心的时候,”月白言语低低,倒回忆起季无念总是一个人喝酒的样子,“确实是与丛生相处得来。” 既然相处得来、又为何要特意掩饰身份、甚至之前避而不交呢? “月白姑娘此夜来,该不只是为了带绛绡与我们认识吧?”苏扬放低了声音,在另外两人的欢笑中有些不真切。 月白摇了摇头。她本是想来问丛生魔修之事,再看看苏扬魂力修行。 “这些事、明日再说吧。”既然此夜愉悦、那便不谈这些烦心事。 “……阿扬、别说悄悄话啊,”丛生已经在绛绡的诱惑下摸上了人家狐尾,“快来摸摸看,绛绡的狐尾好舒服……” “……庄中这么多狐妖,”苏扬走过去、反倒是把尾巴从丛生怀里解救出去,“怎么就这么喜欢绛绡的?” “这怎么一样?”丛生拉着苏扬衣服,却往月白那里看,坏兮兮的,“‘月白大人’的狐狸,怎么会是一般狐狸能比的?” 月白眉头一跳、可真是觉得这块石头砸的疼。 “大人,”季无念自然跟着她闹,双手扒在桌旁、下巴靠在手指上,嘟起一张红唇,一副可怜模样,“为何只教阿扬魂力不教我?” 话说的如泣如诉,一下子三双眼睛都朝着月白望过来。 月白不想喝酒,便只抿了口茶。 “你没天赋。” 季无念眨了好几下眼睛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下了什么评价。 没、天、赋。 从出生到现在,季无念就没被人说过这三个字。 狐狸耳朵跟着尾巴一起垂下去,红狐狸蔫儿了一般、可真是被打击到了,“那我可以下苦功啊……” 这可真不是苦功不苦功的事,可月白不想说。 小狐狸的失落已经博取了前任魔将的同情,丛生凑过去、趁机蹭了蹭那对厚实的狐耳,“绛绡不哭,你还有我。‘没有天赋’做不了‘月白大人’的狐狸,你还可以做‘丛生大人’的狐狸。我不求天赋的……” -- 第132页 “阿生……”小狐狸落下两滴狐狸泪,“要是‘月白大人’不要我了,我就来你这蝶庄跳舞做营生……” “好呀,”丛生握住她的狐爪子,“我让你做花魁,给你找好多好多的金主……” 月白忍无可忍。 美人含笑、冰肌玉骨,月白勾起人来可不下此处的狐妖与花魁。两步生莲,她揪起一只小狐耳,凑在一片细小茸毛边。 细语丝丝,吹起两片红云。 丛生和苏扬不知月白说了什么,只见那只狐狸收了眼泪、泛起红晕来,“好嘛……” 到底是月白的狐狸,到头来还是听月白的话。 第68章 四人一路玩到深夜,丛生被突来的小厮叫走、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苏扬叫月白她们不必担心,带着她们出了主阁、往庄中后院走去。 “此处清静,”苏扬带着她们到了一处小院,倒是离之前丛生自己的住处不远,“二位先在此歇息。” “好。”月白往主阁那处望了一眼,还有一片欢歌笑乐。 “月白不必担心,”苏扬笑道,“烟柳之地、骚动常有,小事罢了。” “阿扬,”季无念凑上来,环着月白的腰靠她肩膀,狐耳贴着月白黑发。她笑说,“鹿家三公子前日在明云之难中被染音搜魂而死、魂飞魄散。可鹿家有秘术,收了鹿溪尸身后便在四处寻聚灵之物,想至少让三公子魂魄安息、再入轮回。这种魂术上不了台面所以少有人知、形式隐秘,但若蝶庄能帮,大可卖他们个人情。” 苏扬一眼深深,“绛绡姑娘、果然神通广大。” “毕竟没天赋,”红狐狸挂在月白身上,胡笑,“只能靠苦功。” 苏扬谢过告辞,季无念拉着月白进了屋子、挥手点亮所有烛火,却又打开飘窗一扇、自己坐在窗台看明月高挂。 月白少言了一夜,此时也没有多少说话的意愿,与红狐狸相对而坐、却是靠在窗沿看她。 季无念这张脸变来变去,里面藏了诸多隐密,但那双眸子里却一直有些不变的东西,像是那高悬北天的极星,或明或暗、不动如钟。 “嗯?”红狐狸转过脑袋来,学她靠着窗沿,与她对视,“大人、是看我好看么?” 好看的方式千千万,月白五指一伸便给她摘了下来。 伸前的手还未收回就被抓住,红狐狸顺着劲欺身而上,夺了自家大人两片薄唇、一条软舌,追逐嬉戏,逗弄轻咬,硬要亲得她气息有变才放过她。 季无念笑着看月白眼底浅浅波澜,贴着她唇边笑,“月白大人、今晚不回去了吧?” 月白还没答,九一先识相得说,“我回避去了。” 看这样子就知道自家宿主又要被攻,九一除了回避还能怎么样呢? 哎……都已经让人家叫大人了…… “你至少攻一次也好啊……”九一想想觉得又不可能,“哎,算了算了……” 自家系统今夜也沉默,可留下的话是真让人摸不着头脑,月白都有这么一瞬呆愣。 “月白?” 这时候都能心不在焉,季无念戳了戳她的脸。 月白握住捣乱的手指,声如冰泉、滴滴答答砸在人心上,“不回去。” 既然不回去,那便有漫漫长夜、肆意寻欢。 季小狐狸倾身要继续,却被月白大人一根手指抵住了唇。 小狐狸无辜得眨了眨眼,在大人说话之前、伸出小粉舌划过了某人指腹。她本就唇红,下唇跟着舌尖划过、染上湿气晕色,更显秀润。 真是一人千面、染了妖气就一定要是这幅诱人模样。 月白收回手,连人都躲了开、往里屋去。 丛生她们备的房间翠瓶玉坠,看着清雅、却又处处销金。里屋放了一张实木雕花榻、上铺软垫、备棋备案,内里再是一张架子床,刻了花中君子、再雕巡天仙鹤,落下一纬青纱帐。月白在榻上坐下,面前是一半人高的柜子,刻了三支梅。 看着都对,却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季无念跟过来,跪坐在月白身边,“月白?” “此处、总觉得有些古怪。”也不是灵力或是什么、就是一种氛围。 “古怪?”季无念看一圈,又似乎想到什么似的笑了出来,“可是觉得气氛奇怪、像是藏了什么?” “嗯。” “来。”季无念把她拉起来,牵着她的手走到床前,再一推、便让她躺倒了。 天地轮转间,君子改颜色、仙鹤落凡尘。 这下月白可知道那隐隐违和是甚,这四周满目的镂空春宫、可真得让人夸一句好手艺。 长衫翻折、季无念跨坐在月白腰上,前倾时落下一片阴影,偏偏那笑容又明若流火、闪出些玩味,“丛生这品味、大人可也想让我学……?” 月白没回话、唇齿又被贪婪的小狐狸夺走,双手也被压制。 季无念今日太有耐心、叫月白心里起了几分烦躁,正好某只毛耳朵在脸颊边胡蹭…… “哎哟,”季无念坐起身,捂着自己耳朵尖,哭笑不得,“月白大人怎么也学起咬人了……” 此时的月白衣衫半开,又有一双清冷眸子沾着什么自下而来,带点怒带点怨、还带点难以言说的难耐。 季无念被这眼光夺了心神去,还想着她家月白大人看来不爱被磨…… -- 第133页 突然手腕一紧,季无念还没反应过来、又觉得双臂被往上一扯。她抬头看,是不知哪儿来的一条红绫一头绕在了她手腕上,另一头绕过头顶床架、又虚浮而下,悠悠散散、落入月白手中。 刚刚那双眸子散去了些情绪,只注视手中红绫,再抬起时、便让季无念觉得有些慌乱。 “……月、月白?” 月白将红绫扔在一边,撑着身子慵懒得半躺着,“你与丛生很熟?” 小狐狸咽口口水,“这辈子第一次见。” 第一次见便如此熟稔? 结合她此前抗拒,再看她对苏扬亲近,更不要提她对此间熟悉,月白只觉得这人又在骗人。 可月白也不想迫她说实话,转了个话题,“你、是不是还欠我一支舞?” 终归有些不爽快,月白打算让她还还。 小狐狸抿了抿唇,对大人这副样子又喜欢又有些吃不住,双手不敢挣扎,腰上有些痒却又不敢动,“狐舞可得用扇……月白……” “不是狐舞。” 季无念退也不敢多退,“那、那是什么……?” 某人轻笑,眸似红月。 “红尘笑。” 红绫、裸衣,可不就是一曲红尘笑? 刚刚飘落的红绫一端自尾尖旋绕而上,逆着毛发走向、差点让季无念炸起来。 “等、等等……” 等她才怪。 “月白!” 被蒙住眼睛、绑住尾巴的小狐狸声音又羞又忿、大概全身都要红了。 “月白……” 季小狐狸有点不安,转动间、耳朵还会碰到自己的手臂。 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 季小狐狸、真是担得起这名字。 月白觉得自己心中也有股火被她挑起来,可又不想就这么放过她。 “你说……那边的柜子里、是什么?” 这样的房间、柜子里还能是什么? 季无念可真是一身火烧,“月白、别……” 那里面的东西、她可不想…… 可视觉被剥夺,听觉便更加敏感。本来现在就是狐妖之身,那柜子被打开的吱呀、物品被翻动的声响,还有摇铃摇晃得脆声…… “叮铃。” 季无念身子都抖了一抖。 “叮铃。叮铃。叮铃。” 声音越来越近,终是在她耳边、传来近在咫尺的脆响。 几乎是反射性的,季无念侧过头躲避。 可使坏的人在她的另一只耳朵旁等她,发出的每一丝气息、都刺激着她耳内细小敏感的茸毛,“你说、这个怎么用?” “别、别用。”季无念真的在抖,“月白、别用。” 别用。 别。 月白本想调笑,却渐渐止了笑容。 这种颤抖、不是因为紧张。 她在害怕。 为什么? 月白看看手中银铃,握掌、碾成了灰。 季无念许久听不见动静,内心一片惶恐、有些慌乱,“月白?” “也是。”突然一个体温贴上来,再次温暖她泛凉的身体,轻轻柔柔的吻落在她后颈,“我可和某某人不一样、要温柔些。毕竟是自己的狐狸,玩儿坏了不好……” “……什……”什么叫玩儿坏了,“唔。” ..... 看身边人气息微喘、浑身泛红,月白亲了亲那对颤动的眼皮、想等她平复一会儿。等待的过程中月白被那对跳动的狐耳吸引,忍不住上前、用牙磨了磨。 “……有毛。” 这是月白曾经说过的话。月白放开那只狐耳,侧躺着看她。 小狐狸面色泛红、眼色泛红,嘴唇被她自己咬出了红润血色,那副春情、任谁见了都会知道刚刚被“安抚”了。 但月白没有之前心中的那份不爽,只觉得小狐狸眼中春情可以再浓一些。 反正她现在是月白的狐狸,要安抚、也只有月白来安抚她。 这么想着、月白还是好心情得摸了摸她的脑袋。 季无念总算缓了气抬头,却看在自己身边的月白衣衫完好、也就是之前被自己弄乱的那样。眼里倒是温柔些、可怎么看还是有些清冷。 反观自己,一身衣服被毁还不知道去哪儿了、手臂和大腿上隐隐有些红痕,刚刚更是完全没有见到月白这张脸,最最可恶的是…… 月白光在外面欺负她,给她留了大大的一份空洞。 季无念也不想管月白是出于温柔还是什么,但既然月白大人留了份空虚给她,她就想从月白那里讨回来。 于是小狐狸握住脑袋上的手往大人那边爬了两步,再次居高临下、露出两颗小犬牙,“大人玩儿得开心么?” 月白隐隐察觉到了什么,但反正无所谓,笑着答,“嗯,挺开心的。” 小犬牙抵上了月白锁骨,刚刚本该放火的那双手又回到月白身上,“那、可以换我玩儿大人了么?” 玩儿这个词用得真不好。 “随你。”月白笑着,如深夜昙花绽放。 就这份从容让季无念心中更是牙痒,但她还是耐了会儿性子,“大人明日回去么?” 月白想了想,“打算回去的。” “不用回去了,”狐狸凑上来、舌尖挑过自己的犬牙,竖瞳成红、摆明了要放任自己兽性,“我会让大人回不去的。” -- 第134页 ……我哪里惹她了么? “我……” 唇齿再被封,月白再一次被红狐狸拉入欲海。 第69章 “月白大人、喜欢么?”季无念去亲她耳珠,舌尖划过她耳廓、只觉得甜。 她不喜欢甜食,但月白、怎么甜都不够。 月白不想理她。 她这时候就想起来自己只是个未筑基的小弟子,比不上季无念金丹在身的体魄、更敌不过她妖气在身的兽.性。 又是胡闹一夜,体力是真快吃不消。 可放出豪言今日不让她回去的小狐狸动动手指,又让她只能埋在对方身边轻轻颤抖,满嘴呜咽。 “月白,说句喜欢、便放了你。” ……真是越来越得寸进尺。 “喜欢……” 季小狐狸的轻笑让月白又觉得这人欠收拾,总得…… “唔……” 骗子。 怀里人一抖,指甲在季无念背上划了一道。 毕竟是自作自受,季无念对此并无反应。架住已经有些失力的人,季无念这才开始没诚意得反省、是不是做的有些过了。 她让月白横躺下来,看她发丝已乱而眉间有汗,眼睛一直闭着、睫毛却还有些抖。季无念心里有些虚,推了推她,“月白……” 月白没说话。 “月白?” 月白缩起身体,眼睛都不想睁开,“累。” 季无念摸了摸鼻子。 之前说要给她淬炼身体的事儿最近因为这化兽丹一直搁置,月白这小身板……好像是还经不起这么折腾。 月白总算半开眼眸,内里似是装了极北的冰山、看不出温度来。 “躺下。” 季无念依言而动。 月白真的累,脑子也转不动,把自己塞进季无念怀里、赶紧睡。 窗外已然泛白,季无念睡不着,拉了一旁锦被过来给两人盖上、任由月白将自己当做暖源。 这倒是挺新奇的体验。除了上次在幻梦,这似乎还是第一次月白在她面前熟睡,理由倒是差不多…… 季无念轻轻亲了下她额头,有些想笑。 明明体弱、早些叫停不就好了。 罪魁祸首季小骗子好像反省错了地方,但到底良心还在,一手贴上月白裸背、用灵力细细替她舒缓。 月白还没有睡熟,那细致的灵力丝线自然感觉得到。她慢慢睁开眼睛,便见季无念眉眼平和、微笑淡淡,像是静静的流水,没什么波涛起伏、却又有什么流转其中。 小骗子温柔起来、还挺…… 季无念注意到了那双睁开的眼睛,笑意深了些,“怎么了?这样睡不好?” 前两次她都没有这样做,并不知道这会不会影响月白安眠。 月白摇了摇头、重新闭上了眼睛。 这是会还是不会? 季无念踌躇一番,正打算撤了灵力…… “继续。” 语气有些凉薄,季无念却从中听出了几分别扭,不知怎得轻笑出声、接着便见那边眉毛微微拱了起来。 叶二有奇怪的倔强、月白也在奇怪的地方不喜示弱。 季无念亲在她的眉间,将她拉近了些。虽然抱着的是与她一般高的月白,却也有一种抱着小徒弟的感觉,她放柔了声音,“好好睡会儿,晚些我给你备些吃的。” 季无念很少用这么温柔的语调与月白说话,总是太过亢奋或带着防备,前前后后给月白惹麻烦、到处折腾,让她烦得很…… 但或许是月白累了,现在只觉得柔和下来的师尊十分靠谱、连带着这个怀抱也让人更加安心起来。 “……嗯。” 晨光静水雾,逸者好安眠。 季无念陪她躺了大半个时辰,确定人已经睡熟、才慢慢将自己的手从她颈下抽出来。 月白其实总是安静沉稳的,只有偶尔看见什么新奇玩意儿时会有些好奇、却也腻的快,显现出少有的孩子气。只是这睡着无防备的时候,本来修长的人微微蜷起来,竟也有些像个孩子。 指尖划过月白细眉,季无念倾身、在她脸颊落下一吻,心中软绵一片。 轻手轻脚得下床,季无念自己的衣服早不知被月白弄去了哪里、便捡了月白的浅衣。她俩身形相似,穿在身上到也合身。只是尾巴无处放,季无念想着反正月白也不会要了,干脆再毁她一件。 变了容貌的季无念做起绛绡,又安安静静得出了门。 桂花风半落,烟草蝶双飞。 季无念指尖拂过枝丫,看上黄花一串、突然想起六离没给她带回的雷州桂花酿。 或许可以做些? “姑娘。”院外有个小厮拱手,轻声问道,“主人与苏姑娘在宣亭用早,问两位姑娘可要同去?” 季无念转身,对那小厮笑道,“另一位还在睡,我与你去。” 那小厮抬了下眼睛又低下去,“姑娘这边请。” 季无念跟着他,又走过昨日的小桥流水,在往前阁去的路上转了个弯、又往后走,再穿一片小竹林进了花园,这才到了丛生苏扬在的宣亭。 亭中,丛生与苏扬面前已经摆了不少吃食,二人也早已动筷,见着季无念、都笑起来。 苏扬看她一身浅衣,俨然就是月白昨日那件,自然调笑,“方才刚与阿生说怕是月白起不来……你这衣服又是怎么回事?” -- 第135页 “你穿了她的,”丛生两手撑着自己的娃娃脸,笑眯眯,“月白还有衣服穿么?” “不必担心她,”季无念可不担心月白的衣服,她笑道,“二位这时才用早,又不知是谁起不来?” 苏扬低头抿茶,丛生却直直盯着她,“你这狐狸真有趣。” 不怕她这魔将不说,还特别得自来熟。 季无念坐下,见周边侍从鱼贯而入、收了桌上残垣又换上新食,回看丛生,笑着,“多谢阿生夸奖。” “实话实说,”丛生夹了块饼状食物给季无念放进碗里,“这是这儿的米浆耙耙,听着不好听、但鲜香软糯,可好吃。” ……这谢人就夹菜的习惯倒是没改。 季无念从善如流,咬了一口,也不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边咀嚼边问,“昨夜事、可还好?” “把人请着住下了,”丛生卷了个饵块,咬下一大口,颇为不满,“真是大胆,居然敢打我家阿扬的主意!” 苏扬掏出丝巾,给她擦去唇边酱料,“那少爷看着像偷跑出来的,或许不是家里意思。” “哼。”丛生又咬一口,“知不知道我蝶庄什么地方!” 她生气的时候鼻沿皱起,特别可爱。 季无念不爱甜食,只吃了一口便没继续。她从桌上舀了一碗豆粉,撒了葱花和胡椒面,边吃边说,“这条街上都知道蝶庄幻梦是对手,你蝶庄厉害、和他去幻梦抢人有什么关系……” “阿扬,”丛生一下垂了眼,“果然我们还是成亲吧……” “胡闹什么,”苏扬又一点丛生鼻尖,细长眉眼挑向一旁狐妖,“你和月白、来的倒是时候……” 季无念一勺豆粉入口,“她挑的日子。”关于这个、季无念也不知是月白故意还是巧合。 “也要多谢绛绡你的提醒。”苏扬安抚般摸了摸丛生的头,“不然阿生生气,只怕蝶庄要与鹿家生怨。” 丛生嘟嘟嘴,“我们又不怕他们。” 说是这么说,丛生心中也并不希望起冲突。要不是他们惹到苏扬,也不至于昨夜让丛生如此怒气冲冲。而这小狐狸大概知道劝不住丛生,单劝苏扬、反倒是把要杀人的丛生拦了下来。 几乎要红了眼的魔将,也就苏扬控得住。 丛生从苏扬怀里望出一眼去,那绛绡喝完一碗豆粉、用舌头舔了舔唇。 “绛绡,你说他们、是如何知道阿扬天赋的?” 季无念一顿,放下手里的碗,“阿扬天赋在魔界便有现,有人与他们说了吧。” “你呢?” 果然来了。 季无念撑起脑袋,对上那双散出魔气的红眸、周边一身妖气荡漾,“我在魔界待过。” “我俩还在魔界时,”丛生歪了歪脑袋,红眸瞪圆,“可没听说过你这么只狐狸。” ……一遇上苏扬的事就发疯、这点倒也没变。 季无念粲然一笑,一点不惧她,“那你活了这么久、可曾听过一个月白?” 丛生一愣,被苏扬按回去坐好,嘟了嘟嘴,“还真没听过。” 连丛生都没听过,那可真不知道月白是从那个旮沓里蹦出来的。 “绛绡、你又是如何得知我有红袖与绮梦?”苏扬也早被这问题困扰许久。红袖与绮梦是她自己都还未试过的东西,这狐狸又是如何得知? 这问题季无念没法答,只能苦笑说道,“阿扬、我知道许多事,你便只当我是神通广大、别再问了。” 别人或许不能这样说话,但季无念知道、她与苏扬可以。 人人皆有隐密。苏扬想了想、月白绛绡二人都算对她有恩,既然不想说、也不该迫。她按住丛生,“既如此,我便不问了。” 丛生见苏扬态度如此,也撇了撇嘴,却又转了个方向,“你既然知晓许多,那你知道三清齐丰么?又是否知道引他入魔之人是谁?” “是寻玉手下、叫常冕,不是什么大人物。” 丛生与苏扬对视一眼,还是苏扬来问,“那你与月白说了吗?” “月白?”季无念眨眨眼,耳朵都因为这名字出现而跳了一跳,“这与月白有何干系……” “月白叫我们查。”丛生看着她觉得奇怪,“真是的,她都有你了、怎么还要我费这番功夫……” 苏扬倒是想到当日她颓然模样,似乎知道了什么,“绛绡,我看月白对你颇为重视、你……或许该对她再敞开些……” 敞开些…… 红狐狸笑了笑,并未答语。 第70章 “哎……” “哎……” “哎……” 烦死了。 月白不想睁开眼睛,抓住身上被子、将自己裹得更紧一些。 “……就跟你说不要纵欲,都睡多久了。” 月白不想理。 “哎、以为你一个大佬至少能控制一下自己,真是的、见色忘义、见毛失智、色令智昏……” 月白翻了个身。 “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一介大能,怎么就能被压得这么死……” 月白咬了咬牙。 “至少攻回去一下也好啊……哎……人家都这样勾引你了,你怎么就这么不解风情……” 月白叹了一口气。 “九一。” “诶?”九一自言自语了好久,听到月白声音可开心了,“你终于醒了?你都睡了大半天了。” -- 第136页 月白慢慢睁开眼睛,先将“大半天”的问题放在一旁,“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一大早啊,”九一呆了一晚上小黑屋,现在可嫌弃月白,“你们真的能玩、一整夜呢!不累么……” 九一是个好孩子,他可不像月白那样老去窥探别人隐私。早上刚想把自己放出来就发觉不对,又立马把自己关了回去。 “月白啊、你这样贪欢真的不好,”九一可算是为自家白菜操碎了心,“年轻人还是要学会节制啊……” 到底谁年长还不知道呢。 月白揉了揉脑袋,坐起来时锦被滑落腰间、被她又拉回胸口,却也盖不住一片雪白的背。 “你还好么?”唠叨完废话,九一还是担心她的,“身体怎么样。” “还好。” 应该是季无念的疏解起了作用,她并没有之前那么疲倦,只是久睡刚起、人还有些懵。 “醒了?” 月白朝着那声音看去,穿了一身浅衣的红狐狸莲步而来,在一排洋洋洒洒的日光中身形有些模糊。 她坐在了月白身边,给月白肩上披了一条小毯、便是温和午后也不让寒气侵扰她。 “我备了些鲜花饼,起来吃还是给你拿过来?” 月白认出她身上浅衣是自己的,并不乐意和她计较,低着头拉住肩上的毯子,“起来吃吧。” 难得见月白如此乖顺,低着头、被发丝挡住侧脸的样子柔柔弱弱,像是一不注意她又会倒回床上去。季无念拢过她肩上长发、印了一枚浅吻。 月白微微侧目,隐约能看见季无念温和眼眸。 “……她是不是转性了?”九一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这什么少女漫情节……” 月白没回他,还有些觉得他烦。 在季无念的眼光中,月白掀开被子,长腿先行、足尖点地。锦被还拢在身前、小毯还覆盖身后,然月白注意到了某人的目光,手一挥便将小毯盖回了她脑袋上、压弯了她一对狐耳。 “唔。” 等季无念把摊子从眼前挪开,那人已经穿好一身中衣中裙,盘腿坐在一旁榻上,给自己倒了一杯温茶。 茶水青绿,糕点浅黄。 月白小心吃了一口,一手在下面接住可能掉下的碎屑,问道,“丛生她们呢?” “午前一起用了早,现在大概是去幻梦了。”季无念坐到她身后,搂着她的腰,靠在了她肩上,“月白……” “嗯?”月白有些饿,几口就吃完一个。正要将掌中碎屑掸去,却突然有什么东西沿着她的腰轻抚而上,滑过她大腿内侧。 月白一颤,小食碎屑洒在几案上。 赶紧抓住那条作乱的尾巴,月白都想咬牙,“别胡来。” 那人又笑,一口气吹在月白耳畔,“都怪大人醒的太早……都说了今日不放你回去的……” 九一都想摔桌子,“那就没有别的事情好做了么!???” 我家宿主都快被你掏空了啊!!! 月白抓着那条尾巴,后靠的时候侧过头,正好能见着某人坏笑着的脸。 便是头上狐耳都不能抵消这人的可恶,月白沉了眼眸,“你要如何?” 太逼着会让月白范犟,季无念已然摸索出了这套门道,她这回笑得柔和些,“丛生她们怕是要忙到夜间,我带你去昆弥附近走走?” 这个提议倒是不错,但月白上下打量她一番、最后还是定在她那对狐耳上。 要去人间、那这狐型? “昆弥乃三界之交,可不止人间集市。”季无念甩甩尾巴,笑着,“带你去山里、找找妖市。” 九一脑中警铃大作,“月白……” “好。” *** ……这个师尊越来越懂怎么拐带自家宿主了。 “……你迟早有一天真被她拐卖了。”九一恨铁不成钢,“你看看你,好好的一个大佬……” 九一真是越来越碎碎念了。 月白拿了眼前摊位上一个羽环,几片红色的羽毛穿在一个皮圈上,就月白的审美来说、有些怪异。 季无念用狐爪子把那羽环勾起来,看着摊主,“怎么卖?” 这摊主是只豹猫,还有一张猫脸、一身皮毛,矮矮一只、站起来还没到月白的腰。他声音有些尖利,“一颗鲛泪。” “就这东西要一颗珍珠?”九一的碎碎念都被这竹杠敲断了,“这猫还要不要皮?” 季无念摸出一颗珍珠递出去,“多谢。” “狐主好眼光,”豹猫用猫爪子接住珠子,几片粉色肉球向中间聚拢、将竹子夹住。他将竹子放进腰间兜袋,却见这只红狐狸还在,“狐主还有事?” 季无念又翻出一颗来,笑道,“我再给你一颗,你让她摸摸好不好?” 卧槽。这个师尊越来越会勾搭自家宿主了。 九一看着月白伸出手去,心里一片苦。 月白还捏到了豹猫小爪子,被那肉球的触感愉悦了心情。 九一嫌弃她,“你真的没救了。” 因为摸到了豹猫,月白对九一这态度也没什么排斥,反而眼神亮亮、对这地方十分喜欢。 季无念趁机牵住她的手,带她向前,“那边摊子还有只松鼠精卖栗子汤,去试试么?” “去。” 一身白衣的狐妖带着另一位白衣姑娘穿梭妖市,路遇各型精怪、也有不少来此的修仙人。自西向东、一直到了小食摊位。她说的松鼠精修了人型,穿得像个农家姑娘、只是还未收尾,一条又长又厚的尾巴从背后伸出来,几乎有她一人高。 -- 第137页 月白眨眨眼,被季无念带着坐下。 递出三枚羌火,季无念问那松鼠姑娘要了两碗栗子汤,特意嘱咐,“一碗放甜些。” 这是连月白口味都记下了。 九一很警惕,“月白、你要冷静,千万不能被攻略了!” “攻略?”月白不懂这个词,但她对季小狐狸这句话还是喜欢的,“甜的挺好。” “就是因为你喜欢甜的才叫你警惕啊!!”九一要炸了,“你没发现她一直都在投你所好么!?” “发现了,”月白还看着松鼠店家那条一人高的尾巴,“怎么?” “……你就不怕她另有所图么????”九一真想敲开月白的脑袋,“大佬你的智商呢???” “图?”月白看了看一旁的季无念,“图什么?” ……不行了、智商掉光了。 “图你啊!!!”九一白眼向苍天,“图你身子图你法宝啊……大佬你长点心啊!!!” “身子给了。”月白淡淡回道,“法宝、本来也会给。” 既然是要“如她所愿”,给些什么、月白一直也不吝啬。 九一简直要抓狂,但月白说的太对、他无法反驳。 九一哀嚎的声音在识海里太过尖锐,连刚端上来的栗子汤都被他吵得失了几分诱惑。月白叹了一口气,“你不是该站她那边么?” ……好像是哦…… 可九一就是舍不得自家宿主白菜,“我可怜的白菜……” 月白被吵得有些烦,“九一,吵。” 啊、不行了,月白都会因为她凶我了! “你变了!!我都不是你最爱的崽了!!” 又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九一躲进了小黑屋哭唧唧。 ……这个系统果然是个傻的吧? “不喜欢?”季无念见月白微微蹙了眉,以为是栗子汤不合口味,笑问,“是太甜了还是不够甜?” 月白这才好好得喝口汤,有些沙沙的口感,“刚好。”是她喜欢的口味。 见她眉眼舒展,季无念便撑着下巴看她。看她上唇划过汤勺,看她眼里露出欢喜,看她小舌舔过唇边,留下一片晕红水润。 大庭广众不好吻她,季无念用尾巴划过月白大腿。 刚提起的汤勺定在半空,月白向她投来一眼。 “月白大人,”季小狐狸歪过脑袋,狐耳跳了跳,“喜欢么?” 娇艳狐女,微笑自含春。 月白沉了眼眸,向她勾勾手指。 季无念倾身,一只狐耳被月白气息吹动、答非所问。 “也给你试试?” 季无念一愣,松了环在她腿上的尾巴,笑她,“幼稚。”睚眦必报、小心眼的很。 月白才不理她,继续喝汤。 第71章 “这位狐主,”一条大尾巴摇过来,刚刚那位松鼠精端了盘松子来,“以前没在这妖市见过你,可是要去妖界?” “不过是途经,”季无念笑对,“听人说你这里栗子汤甜,便来试试。” “那真可惜,还以为您也要去向妖皇效力呢……”松鼠精笑笑,又看那碗加了甜的栗子汤给了旁边这位人间姑娘,便也向那姑娘笑,“这位姑娘也是好看,不下此处的狐狸精呢。” 狐族多美人,这喝着汤的姑娘真与这六尾妖狐不相上下、甚至更甚一筹。 月白浅浅笑起,如平湖泛波、清风朗月,“多谢夸奖。” 这人吧,其实不惹她、还是很友善的。 这么想着、季无念又用尾巴去勾了勾她大腿。 直接在桌下按住了那条捣乱的尾巴,月白波澜无惊,“我看着妖市里也有许多修仙人,倒也有趣。” 说完,才向一旁的小狐狸送来一枚目光、叫她别捣乱,却得回一抹甜笑、便是偏不想如她愿。 “还行吧,也就是最近更多了些,”因已是午后多时,松鼠精此时摊位人不多,除她们外、就只有边上已吃完在聊着天的两只鸟妖。松鼠精便与她们多聊几句,“本来来的、都是些散修山民,这段时间还有些大门派来了,出手特别阔……”正巧看见两个,松鼠精给她们一指,“你们看。” 两人往她手指处看,确实有四人携剑同行,看那一身浅蓝服饰、是无极人。 这么快就来了吗? 季无念心中冷笑,只觉得看着他们倒胃口。 却不巧四人目光转了一圈,也发现了这边、直直得走了过来。 见他们过来,旁边两只鸟妖放了几枚种子在桌上便出去了。松鼠精去把那边桌子收拾干净,正好他们进来。 “阿杜娘,”为首的弟子坐在了月白她们旁边的一张桌子上,另外三人也各自就坐,“来四份松果子、再要四碗栗子汤。” “好嘞。你们稍等。”阿杜娘转身去备,恭敬得很。 月白在无极弟子的识海中见过这几人,没记错的话、为首的该叫宋则,是无极长夏长老座下大弟子,也已经有金丹的修为了。 这边阿杜娘端了吃食上来,给他们布好。宋则翻出一颗鲛泪给她放回了托盘上,“多谢阿杜娘。” “哪儿的话,”阿杜娘弯了弯身,走开时路过月白她们,微微一笑。 月白回了那笑,季无念也点了点头。 “吃完、回去么?”季无念正好背对那桌人,与月白说话时轻声一些。 -- 第138页 日色行落,月白也吃了半饱,是差不多可以回去了。 她放下碗勺,若有似无得看了旁边那桌一眼,“回去吧。” 见二人起身要走,宋则起身过来,“两位姑娘留步。” 季无念转身,正好挡在月白面前,笑意盈盈、不含暖意,“有事?” “我乃无极长夏长老座下大弟子宋则,这几位是我的师弟师妹,”宋则想向她们介绍一下,“这位是……” “有事?”冰声脆语,如泉水叮咚。 月白对他们是谁没有兴趣,看季小狐狸这副警惕模样、也就没有什么好感,更不愿意与他们浪费时间。 宋则一愣,又快速收拾好表情,温和而道,“两位姑娘可是狐族?我们自无极而来、在寻一只三尾火狐,想与姑娘问问。” 三尾火狐? 月白想到什么,却见季无念拉过她的手,淡淡一笑,“不认识。” 说完便拉着月白要走,却又见另外三人站起,径直挡了她们去路。 “……干嘛、这是要当街打劫么?” 一个闷闷的声音自识海想起,月白回他一句,“不生气了?” 九一“哼”了一声,“有个新任务,‘杀了宋则’。” 如此点名道姓得要杀人还是第一次,也不知道这宋则与季无念有什么牵扯、竟直接起了杀意。 月白神魂一扫,在宋则身上打了个印记。而牵住她的季无念此时却是上前一步,妖瞳成红,“好狗不挡道。” “姑娘莫气,”宋则这么说着、却也无人让开,“我们只是想问些事情,想请姑娘与我们走一遭。” 季无念嫣然一笑,翻手成爪,“我们若不去呢?” 周边小妖都有意无意得避开此处,偶尔有几双眼睛望过来、却也在瑟缩后无人向前。 这妖市本就只是附近小妖交易之所,小妖们修为都不高,这六尾妖狐与金丹修士的冲突、无妖敢管。 “……你出不出手啊。”九一还别扭,闷闷得问,“早点弄死算了?” 月白对季无念这突来的情绪十分好奇,“看看再说。” 这冷淡的态度到不知怎么让九一好受了一些,又突然有点同情季无念,“啧啧,月白、你真的有点渣。” ……什么跟什么? 月白搞不懂自家系统那千回百转的逻辑,但面前狐狸与修士的紧张倒是显而易见。季无念面对蒲时、元酒那样的人物时都未曾展露过这样的情绪,对眼前的人倒是更为重视的样子。 不过是个长老座下大弟子,哪里值得她这般? 正这么思索着,月白突然听外面传来一声虎吼,再后便是一个雄厚的声音,“谁在这儿闹事!?” 众人往那方向看去,是一只虎妖扛着一把大斧、划开妖群而来,后面还跟了两排小妖、颇成气势。那虎妖未现全人型,两脚着地、全身斑纹,着了一身甲,大斧往前一指、画出一道风,“你们什么人!闹什么闹!” 月白觉得那虎妖似乎有些熟悉,待得他近了、看见月白也似乎一愣,“尊上?” ……好像知道是谁了。 季无念未曾见过这虎妖,本是戒备着、却听那一声尊上,往月白那里看了一眼,“尊上?” “他谁啊……”九一也不记得见过他。 “你还记得当年给我送晚晚的那只灵虎么?” “……”九一想了想,“没磨爪子那只?”划破了月白的背的那只。 月白有些头疼,“嗯。” 虎妖带着一队人走过来,近了更显高大。宽厚的两只虎爪往前一送,似是忽略了其他所有人,“尊上、您怎么到这儿来了?您的伤……” 月白连忙打断,“不必再提。” “伤?”季无念也不管什么宋则了,“什么伤?你受伤了?” “以前,”月白不想她深究,握住她的手,“小事。” “哦,”那虎子点点头、有些憨厚,面向另一波人时,却又龇牙咧嘴、喉间吐露出嘶吼来,“你们又是何人,缠着尊上作甚?” 宋则本以为这六尾狐才是上位者、却不想她身后这女子竟被尊称。不过愣了一瞬,便回道那虎子,“我们乃无极门人,不过是想问两位姑娘些问题。” “呵,”虎妖冷哼,“无极、藏雪对我妖族虎视眈眈,没安什么好心。要问问别人去,少来我妖族地界惹事!” “你怎么说话!”宋则背后有个弟子上来,“要不是妖……” 宋则一抬手,止住那弟子话语,“既然两位姑娘不方便,那我们也不强留。” “算你们识相,”虎妖收起大斧,对月白恭敬说道,“尊上、狐主、请。” 月白拉上季无念,跟着虎妖往外走,后面跟着两排小妖、顿时聚拢妖市目光。 月白心中叹气,轻声问那虎妖,“你怎会在此?” 虎妖老大一只,走在月白和季无念身旁、阴影便将她俩全部罩住,走在妖市这街道之中特别显眼。只是他此时摸了摸后虎脑,倒有些憨气,“哎,离开三清后、我本是先去了其他山里,后来听闻妖皇寻回不归,便还是想着回妖界看看。正好妖皇寻人手防备那些修仙人来袭妖界,便也去讨了个称,之后被派来这护着小小一方妖市。若能让他们少受这修仙人骚扰、也算为我妖族做些什么。倒不想还能在此遇见尊上……” -- 第139页 三清、虎妖、伤。季无念拾掇了一下,大概知道了怎么回事。一眼凉凉看向月白的背,心里有些不爽快。 那时果真是她演的一出戏,搞得自己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月白觉得后背一凉,微微转身果然看一双狐目冷凝,笑意不达眼底。 九一还在状况外,“你跟这虎妖也是有缘分哈。” 此时已走到妖市尽头一处阴凉,月白驻足、赶紧转个话题,“你、见得到妖皇么?” “……嗯,平日是不太能见到,”虎妖说道,“不过定期会传书回去,应是会先经过黑蛟大人手里、再给妖皇吧?” 月白点点头,递出一个信封给他,“可否替我将这信、转给蒲时?” “……大佬,”九一干干得说,“你就这样请妖皇么?不觉得太普通了点么?你确定他给得到蒲时?” 那虎妖一愣,也很有自知之明,“尊上、我也不确定这书信能不能到妖皇手里……” “送回去就行,他会知道的。” 蒲时那狗鼻子,会感知到她的气息。 “好,”虎妖点点头,将那书信接下。一双虎目往旁边,看那沉默许久的六尾狐,“说来还未问,这位是?” “绛绡。”季无念这么介绍自己,“见过虎将。” “啊,我给自己取名扈十三,”扈十三想笑,却只露出一排尖利牙齿,“绛绡狐主叫我十三就好。” 九一有些好奇,“他们干嘛一直叫她狐主?” 月白给他解释,“狐妖一族修行不易,修到三尾才成人型为‘妖’,六尾为‘主’,九尾便是可与当世妖皇一同为‘尊’、世称天狐。” “……那你不就是狐尊?”九一可忘不了月白九尾在身的样子,“你不是还没筑基么……” 大约神魂太强?月白也不是很知道。 “说来,狐主可有兴趣见见妖皇?”扈十三对这少有的六尾狐还是崇敬,“如今妖界有危,正需要狐主相助。” 季无念一目秋水,爪子绕过月白细腰,靠在她肩上,狐耳贴发,自成媚骨,“我是你家尊上的狐狸,你问问她?” 扈十三瞪开了眼,他身后那些小妖也有在往这边看的。 能收一只六尾狐、也不知这人究竟什么来头。 “……这事以后再说,”月白不喜欢这一片注视,拍了拍腰间的狐爪子,心里有些无力,“回去吧。” 一片柔声贴在月白耳边,“听尊上的。” 月白有些别扭,那边更加掉下一片眼珠。 扈十三愣愣得说不出话,也不知是该惊讶尊上收服狐主、还是该讶异狐主调戏尊上。 总之、这两人一同,挺养眼的。 青峰出鞘,月白不愿再在这一片目光中流连,随意与扈十三说了一声、便拉着季无念御剑而走。 第72章 回蝶庄的路上两人都有些沉默,月白不想她问伤的事,而季无念心里宋则和月白都在反复,便也不想说话。可真进了房间,看月白在自己面前晃荡、宋则也就被季无念抛去脑后。 月白一个不注意又被季无念锁在怀里,耳朵被她一吹气、身上都有些软。 “尊上、伤?” 九一总算回过神来,都来不及吐槽现在的暧昧气氛,“等等、你是不是要掉马?” 月白也懒得说他,毕竟季无念放在她背上的狐爪子太轻柔、让人心神荡漾。可她现在真不想做, 心里也有些虚,“我还想见苏扬。” 这便是变相得求了绕。 季无念也没真想对她做什么,毕竟那事过了许久、当时也不是不知道那是她的假装。只是今日如此明白的摆在她面前,还是有些气愤这人的隐瞒和自伤。 但能怎么办呢?季无念又拿她没办法。 “你去吧,”季无念坐在榻上,尾巴往后一铺,低着脑袋,“晚上我有些事要出去。” 九一反应快,“宋则?” 月白站到她面前,将那颗低下的脑袋抱进怀里,摸着她厚实的狐耳,“又要做坏事?” 怀里人一声轻笑,“是啊。” 果然是个自觉的任务对象,似乎什么都不需要月白做的样子。 但月白很有责任心,对她说道,“晚些,我陪你去。” “月白……” “怎么?”月白捏了捏她的耳朵尖。 季无念有些无力,抵着月白小腹蹭了蹭,“你到底是怎么做到老跟着我的……” 似乎不管她去哪儿、月白总能跟着,便是想甩开她、也会被莫名追上。 月白并不觉得自豪,还对她有埋怨。只是这埋怨有些好笑,便是她自己也语含笑意,“既然知道甩不掉,就少给我添麻烦。” 红狐狸抬起头,笑得无奈,“到底谁添麻烦……” 这么说着、一双手拉住眼前人衣襟,季无念将她拉近,看她一双剪眸微微合起,终是印上觊觎已久的柔软双唇、静静贴着,只想感受她。 可月白心思没她这么单纯,见季小狐狸闭了眼睛、便有些想要欺负她这柔顺的样子。月白本就居高临下、侵入她便更加容易。放软了狐妖的身子,月白倾身而前,将她侧压在榻上、肆意以唇舌挑逗。 狐妖被她逗红了双颊,眼里的克制也泛着红,一张被舐咬过的红唇轻启,气息有些不稳,“不是要见阿扬?” -- 第140页 月白没忘,可此时侧躺着的季小狐狸一身绯红,便是身上的白衣也因外面的落日而染上绯色…… 月白一直觉得红色衬她,便想多亲近一些。 “要见的。” 要见苏扬,所以不能太过放肆。 但反正只是要见苏扬,多亲亲、也没什么问题。 月白正真么想着,忽而天旋地转,压在她身上的人放松了几分限制,对月白更有侵略。 六尾翻飞,再抬起身子的季小狐狸眼里又红又热,还隐隐有些控诉。 她给自己找了个借口:狐族重欲、偏偏月白总要勾她。 季小狐狸看着太过可怜,就算月白知道她是装的,此时也被她勾在自己身边的尾巴放软了心思。 “别太过。” 九一深深得叹了口气,认命得去了小黑屋。 *** 苏扬与丛生处理了些问题回来蝶庄,叫小厮邀了月白她们一同用晚餐。而白日未见的月白总算出现,六尾狐也换回红衣、与昨日是不同样式。 “这身好看,”丛生夸她,“怎么白日不穿?”还穿了月白的衣服。 季无念转了个圈,凑丛生耳边跟她说,“这身也是月白的。” 丛生瞪圆眼睛,再看她一身红衣上金线穿行,肩袖有开,这狐狸穿上可是妩媚,但放月白身上就…… 她凑到绛绡耳边,“看不出来……” 季无念向她挑了挑眉,“看不出来吧。” 那边两道时不时射过来的目光显然有内容,可月白实在是懒得去和她们计较,又不能戳瞎、只得受着。 还好有苏扬一个正常人,虽是花楼魁首、但在私下场合还有一派端正姿态,便是衣着翘人、也比对面两个正经。月白这么想着,对苏扬便更多了几分欣赏。 “阿扬,”月白也跟着另外两人叫,“一会儿我给你看看魂力。” “好,”苏扬浅笑,既然学了、便也不推辞,“多谢月白。” “不必。”月白对有能之人本就另眼相看,更不要说是能用魂力之人。在这世间、还让她有几分亲近感。 看几人聊得愉快,九一凉凉开口,“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物以类聚吧……” 月白没听懂,“嗯?” “哎,”九一心里苦,“没什么……”他可怜的白菜,什么时候能翻身做个主? 晚餐吃得愉快,丛生又拉了季无念去花园喝酒,苏扬则在小厮收拾了房间后与月白留了下来。 月白的魂力与此世寻常说的那种不同,与她本源相关,到也不能归于魂魄一类、十分特别。苏扬身上的更偏一般说的那种牵引魂魄之力,却又高于那种一些、这才能让她探知到月白神魂。 既是要锻炼学习,月白便让她学着探自己的神魂,再一点点牵引教导、告诉她如何巩固。至于像月白这般使用、苏扬还有一段路走。 苏扬自然明白,便听话将手放于月白掌中,由她带领、入其神魂。 时过一刻,苏扬额间沁出薄汗,气息开始有些不稳。月白慢慢睁开眼,“今日、便先到此吧。” 苏扬深吸一口气,这才将双眸睁开。再看月白时,面色有些凝重。 “怎么了?”月白给她倒了杯茶递给她,一派轻松。 “多谢……”苏扬喝了茶,慢慢缓和表情,苦笑道,“我只是在怀疑……” 月白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嗯?” 身旁喝茶的人清冷温和,虽不热切却也不是冰冰凉的那种,苏扬对她是极有好感的。可刚刚一探,又实在对此人神魂广阔感到惊奇、甚至有一丝对无边的恐惧。 “如此神魂……”苏扬也不知该摆什么表情,“月白,当日红袖、真迷得住你半个时辰?” 月白轻轻笑,如木兰一绽、白中嵌粉,“你当迷得住就好。” “哎……”九一由此想到越来越频繁的小黑屋,叹了口气,“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月白……” 这样的月白才不理他,与苏扬收拾了一下、便打算去花园找丛生她们。 两人走在路上,周边无人跟随。怕一会儿见着丛生她们又无从谈起,苏扬便先开了这个口,“关于当日魔修之事,阿生查了。” “嗯,如何?”月白看她,脚步放缓了些。 “齐丰来此乃是大半年之前,在蝶庄遇见了一个叫常冕的魔修,不过之后去了哪里相谈、我们不得而知。”苏扬对此有些抱歉,但她与丛生也确实做不到面面俱到,“那常冕算是魔将寻玉麾下,金丹修为、多为参谋,在魔界算不上什么大人物。”苏扬顿了顿,看向月白,“不过有一事倒是值得注意,常冕与当日在月港的那两位魔修交往甚密、且同为寻玉麾下。” 月白点了点头,倒是想起了之前的那两位,名字还不知道、便杀了。 “寻玉,大概并不温和。” 丛生也说,或许之前、看错了寻玉其人。 而眼前这人…… 月港之事惊动仙门,明云一夜更是举世震惊,那神秘的白衣女子引来各方猜测却又完全寻不着踪迹。虽说只是猜测,但月白与那女子……倒是多有重合。 那她身旁之人…… 苏扬心中踌躇,却不知该不该问。 这两人皆是隐密缠身、深不可测,偏偏两人之间也是千回百转、实在让人看不透。 月白注意到她面色有异,“怎么了?” -- 第141页 “没什么,”苏扬还是决定不插手这两人之事,正好见丛生与绛绡已在向她们挥手,便也上前。 那两人在草地上铺了垫子,周边点了一圈灯笼,便这么举酒而坐,随性得很。 “阿扬,”丛生向苏扬招手,手里举着个杯子,“再来喝点?” 季无念笑着看她,面容绰约、眼睛里似有似无得闪着些东西。她双手往后撑着,露出这套衣服设计时便会露出的圆润肩线,长袖而下、分于肘部略下的位置、隐约露出些前臂皮肤,再沿便是她微微扣起的手、五指纤长。 月白跪坐在她身边,被季无念凑过来亲了一下脸颊。 季小狐狸舍去了眼眸间那份复杂,只以单纯的愉悦面对她。月白看见了,摸了摸她的头。 苏扬和丛生余光见到,也相视一笑、并无多言。 季无念也递给她一个酒杯,“再喝点?阿生这儿的酒很好。” 酒杯倒满,映一轮钩月。 虽说被季无念称作酒友,月白其实没那么爱喝酒。一杯小酒、她抿一口抿一口能喝很久,完全没有魂体时一饮而尽的豪迈。季无念歪着脑袋看她,只觉得她这样十分可爱。 “……绛绡你别老这样盯着月白,”丛生撑着脑袋,就喜欢开这狐狸的玩笑,“跟狐狸盯着鸡似的。” 这比喻不好,月白的酒杯都顿了顿。 “我本来就是狐狸,”季无念甩甩尾巴,靠在月白身上、狐耳本就贴着她,“但你说我家大人是鸡就不对了。”她顿了顿,“怎么也该是只白鹤,衬她一些。” “……你就脱离不了鸟类了么?”九一啧了两声,“之前还是鸽子呢吧?” 月白不想她们再讨论下去,“我们下午去妖市时,见到了一些无极宫弟子,说是在寻一只三尾妖狐,丛生你们知道么?” “是找当年屠了江宁两家的那只吧?”丛生背靠苏扬、百无聊赖的样子,“那分明是寻凌洲不着、换个借口找妖界麻烦。若真是要找那只狐狸、十几年前就找了,还等到现在?”她哼了一声,“这帮修仙的呀、道貌岸然的很。” 季无念没说什么,拿了酒也学丛生靠进月白怀里、只给了她一个甜甜的笑。 月白摸了摸她的耳朵尖,还看着丛生,“这事、当年没人查?” “那段时日发生的事情可多了,”丛生盘腿坐起,“先有人间战乱、后是三清掌门坐化、妖界蒲时四处寻衅,魔界……”丛生看了看苏扬,“魔界也有些事发生。总之天下纷扰,不过两个小家灭族,有什么风浪好掀。”丛生耸肩,“如今也不过是被人拿来做文章,哪里是真的要给他们讨公道……” “要说公道,”苏扬淡淡得笑,“妖族也没少被欺负,那蒲时虽说是个强人、但似乎不太爱理政,很少管那些小妖。” 丛生拿了苏扬的手玩儿,无所谓的样子,“本就是弱肉强食,哪儿来这么多感慨。” 这蝶庄不也是?靠着丛生魔将背景撑起一方天地,可那来往的小厮、不又都是弱小的人族或妖族,被庇护又被奴役、该说惨么? 月白对此不予置评,怀里罪魁祸首的狐狸显然也不打算多说。月白不深究于此,“那若是无极真与妖界为敌,魔界会如何?” “魔界?”丛生想了想,坐直了些,笑出两个梨涡来,“染音坠于明云,寻玉似乎比我想的有谋略……”她摸了摸自己下巴,“他那种人、不是添柴加火就是隔岸旁观吧?若两边两败俱伤、魔界不正好得渔翁之利?” “明云一夜,”苏扬也说,“魔修也是损失惨重,可能短期内不会再有什么大动作。” “谁知道呢,”季无念悠悠然开口,“说不定背后捅上一刀、事半功倍。” “哎……”丛生语气悠扬,伸个懒腰,“幸好我和阿扬已经脱身。才不想去参与那些麻烦事……” 苏扬看着她笑,点了点她的鼻子。 若是真能这么简单脱身、就好了。 第73章 酒过三巡,月白与季无念还是先说了告辞,跟她们讲了不知什么时候会走。丛生苏扬也不多留,叫她们想来便来,这房间给她们留着就是。 丛生还把季无念拉到一边,扯着她的耳朵,“柜子里的东西随便用、次次给你换新的。” 季无念没好意思说那差点被用到自己身上,只给了丛生几个眼神、假装自己跟她站在了同一战线。 时过半夜,季无念带着月白又进了深山老林、回到那妖市附近。 小妖不必眠,妖市时常都是开的,有些营生反而是晚间更红火些。季无念与月白落在一颗树间,远远望那处的小小喧闹。 比不上人间大城,也自有其乐。 “真要跟我去?”季无念手放在树干上,总觉得有些别扭,“我是要去杀人的。” “……都要去杀人了还这么扭扭捏捏的,”九一嫌弃,“干脆点!上!” 这个系统好像越来越嫌弃他自己塞给月白的任务对象,月白也不知道说他什么、干脆不理。 “你杀你的,”月白目光还放在妖市那处灯火上,“我就看看。” 要是她动作快些,说不定还有时间再去逛逛。 季无念顺着她的目光,似乎懂得了她的意思,顿时有些无奈。上前牵住月白的手,季无念眨巴眨巴眼睛,“要不你先去妖市逛逛、我一会儿来找你?” -- 第142页 这个提议其实月白挺喜欢,但她觉得自己是个负责任又善解人意的人。于是月白让自己身形涣散,又如星芒一般在季无念眼前散去。 “你当我不存在就是。” 季无念果真找不见了人,她环视一圈,“月白、月白?” “你做你的事,我不会干扰。” 话传到了,季无念也从余光中找见了人。 月白隐去身形,还离她远了许多。在一片密林中、季无念差点没捉见她的身影。 ……这算不算光明正大得偷窥? 季无念也是不明白月白要做什么,就这么跟着自己……又什么都不问。 好像感兴趣、又好像不感兴趣,只是个观察者、而事事不关己。 红狐狸低头苦笑,对月白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可要做的事还是要做,六尾狐几个起跃、跳入更深的山林。 *** “……你干嘛不直接问她啊,”九一对月白这种冷淡也不太看得懂,“跟踪狂当上瘾了么?” “问了她也不会说。”说了也不会是实话。 季无念是个小骗子,便是再多亲热喜爱,后面那层心防、季无念也从未打开过。 月白见那红衣人跳远,心想:与其让她费心欺骗,不如就这样慢慢观察、自己探寻。 手下画了个传送阵,月白反而先季无念一步到了宋则那边。 白日见的四人围着一团篝火,两个年轻些的弟子在打坐,宋则则与另一人挑着跟木棍在摆弄火苗,看着十分惬意。 “宋师兄,”那弟子用手扇了扇跳跃的火光,“我们还要在此待上多久啊?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别这么没耐性,”宋则浅浅一笑,“你看今日那两只狐妖、一主一尊,该都是大人物。怕是知道了我们要寻那三尾狐,特意来阻……” 九一听完就觉得他们一群神经病,“这是行动靠臆想吧?有毛病么?……” “妖族也是可恶,”弟子义愤填膺,“江宁两家多少口人、就这么被屠戮殆尽……” 宋则摇了摇头,“如今寻得那妖狐踪迹,可妖皇不交人,我们也暂时没办法……公道难寻啊。” “还有那凌洲……”弟子叹口气,“妖界可真能藏人啊……”他看着火光,不知怎么话锋一转,“不过说实话、今日见的那两只狐狸,可真是好看、尤其是那只白的……” 宋则一笑,眼里有些向往,“能被称尊,可能都是只九尾天狐、自然漂亮……” 正巧月白读他识海,那蹦出的画面……可算是万分失礼了。 九一都想皱起一张脸,“这TM什么鬼?” 不仅失礼,而且变.态、还带着高傲的凌.辱。 九一下了结论,“辣眼睛。”再下一个,“真看不出来。” 看上去如此温和的人,心里想的是这些事;而这样的事、他还真的在一些小妖身上实施过……九一觉得、真看不出来。 月白倒不太惊讶,斯文败类处处有、杀都杀不光。 但眼前这个斯文败类看来看去都与季无念没什么关联,为什么偏偏对着他起了杀意? 正想着,忽而风起、伴一声铮咛。 素琴。 月白飘远了些,眼睛却还看着那处平地。只见一白光急掠,那打坐的两人还未睁眼、便被穿胸而过。血光撒入篝火,暗一阵、明一阵。 醒着的两人还算警觉,宋则的剑出得快,堪堪挡住了疾驰的白光。 佩剑回旋而反,立于篝火之上、止在琴音间。 “师兄!这是?” 两人严阵以待、对着这把剑不敢松懈分毫。 宋则咬牙,“素琴佩剑,是凌洲。” 月白寻到了季无念,落在了离她远些的树上。那边人盘腿坐在一根树枝上,素琴架在腿上,尾巴垂在身后,指尖慢挑、琴音缓缓。 佩剑随琴音轻震,左右挑动火光、再挑动那两人心思。 宋则先动,琴音立速、佩剑即行而上,却被宋则横剑相挡。长剑上断出裂痕,宋则后手便将那师弟推走,“你先走!” 那弟子不敢多留,长剑凌空、就要疾驰而去。 然佩剑冷芒随琴音急转,斩了宋则的剑、穿了那小弟子的身。 蓝衣弟子重重得落在地下,扬起一片尘、染上一地血。 月白往树上靠了靠,看那小狐狸挑完最后一个音,按弦而止。 她收起素琴、甚至收起狐耳狐尾,一身红衣飘荡、慢悠悠得落在了宋则面前。佩剑倒飞回她身边、也服帖得被她收起。 右手成爪、指甲尖利,红舌舔过尖角。凌洲一向以面具示人,只是嘴角娇媚、便是面具也挡不住。 她像荆棘丛中的那朵红花,处处勾着你向前走、也处处勾着你受折磨。 生死之间,宋则更被这致命的魅惑吸引,丢了断剑、拿出无极人真正练的□□来。一双眼瞪直,盯着那一身魔气的红衣女、却在发笑。 月白此刻都不用读他识海、都大概能知道这人心里在想什么。 “啧啧,”九一吧唧两下,“好变.态。” 红衣女眼角轻挑,笑道,“好看么?” 宋则用眼神答,却用□□攻。一道利气飞涌向前、直刺魔女小腹,后手一道紫金符,携风带雷、封她去路。 然利气扫过之处红衣不留,这女子竟贴身而上、持了他的枪。面贴面,宋则见了她一双弯起的红眼,隐约可透进面具、见眼边一颗泪痣…… -- 第143页 “啊!!” 红衣女踹开眼前人,左爪鲜血淋漓得握着两个眼球,拉下的神经从指缝间露出来、又滴下血去。 手腕一翻,两颗眼球掉落尘土、又被一双红靴挤坏了形状,碾出了些胶体来。 红衣前行,她捡起了一旁被放开的枪,站在那人面前。弯下腰去,红衣魔女在那个跪着哀嚎的人耳边轻言细语。 “喜欢么?” 宋则浑身一怔,疼、但是兴奋。 “啊!!!” 一阵冰凉贴着他锁骨而下,直直得将抬头欲出的欲望碾得粉碎。 往前倾的路被□□挡住,所有的□□和尖叫都堵在了喉咙里,宋则只能发出短促而颤抖的气音。 然这气音也消失得快。下身的敏感疼痛被锁骨被刺穿的痛苦顿时替代,可还未等他叫出声、一阵强力又拉着他的骨头将他带起,硬生生把他和被□□定住的下身撕裂开来。 那力道施得缓慢,下身的撕裂、也就更加清晰。 “啊!…啊!” 尖叫都成了断音、满是窒息感,九一快听不下去。 可那边人还没停,便是提着人的左臂已然流满鲜血、她还有右手去抚摸眼前这具颤抖的躯体。 疼痛已经让宋则快要失去了意识,抽搐间、划在他腹部皮肤上的尖爪已不能让他做出反应,唯有狐爪用力挤压和撕扯时带出内脏的感觉、才能再让他发出绝命一吼。 眼前人的中端已经被撕扯一空,红衣女掏出他一颗金丹,而右臂上行、又从他胸腔骨骼间扯下一颗心脏来。 她松了手,心脏还留在手里,残骸骨肉倒在了地上。 掌中用力、鲜血喷涌,红衣女本没红的地方、也都再覆盖了一层血色。 完全的虐杀。 九一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讪讪开口,“她……好黑啊……” 月白没说什么,只是看着她又在其他几人身上弄出爪痕,再看她带着一身血腥跳走,最后落在一条溪旁、全身都在滴血。 今夜月乃上钩月,照不明她一身血污。 月白在她身后现出身形,而那人笑起来、唇边还有滴落的热血。她抱歉得对月白说,“又毁了你一身衣服。” 这身红衣是月白的,现在该是不能再穿了。 “嗯。”月白迎着她的目光向前,路过她身边时牵起了那双尖利的狐爪。 季无念收了收,不想让爪子刺破月白皮肤。而月白还是那副不在意的样子,便是自己手里也沾染血污,甚至被季无念衣袖上甩起的血珠弄脏了一身白衣,也还是抓着她向前。 溪水哗啦,淹没两人一半小腿,流过季无念时、深深浅浅得变了颜色。 月白让她站好、面对着她、先解了她腰带。 腰带不宽,中间镶了一颗珍珠,金线绣的是云边,此时已经成了黑色。 带子随溪流飘走,月白看眼前人身上松垮、领口已经露出中衣边角来,也是深色。 月白解开长衣系扣,让红衣两襟垂落而下,露出里面深一块浅一块的中衣来。月白抓着衣服两襟、提起向前,手越过季无念肩膀再放开、让这湿透的衣服自她身上滑下。 靠近她时的浓重血气也因这衣服飘走而淡了些。 月白没抬头,再去解她中衣,脱得简单。拉她裤头,叫她向前一步、任这身又白又红的衣服漂流而去。 还剩一件肚兜、一张面具。 双手绕过她脖颈,月白先解了她颈后的结,再往前靠、环抱的手来到她背中、也将那结打了开。 季无念一直看着她的脸,可月白一直到将她身上剥光了才抬头。一双眉目清浅,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 脸上面具也被月白扔了开,季无念被她牵着往上游走了几步。 寻了块稍稍平一点的地方,月白叫她坐下。 溪水不深不浅,季无念坐下时环抱双腿、水流正好从她胸下流过,冰冰凉凉的。 月白跪在她身后,一捧一捧舀起水、洗去她头发上沾着的血。 流水不止,终是从深变浅;而周边鸟叫虫鸣,一切似乎尽在无言。 “月白。” “嗯?”月白的手还在她的头顶捋顺发丝,也在检查还有没有没洗净的血块。 季无念将自己抱得紧了些,还是能在眼前池水里看见自己的模样,“不问问我么?” 无缘无故、残酷虐杀,如此恶行、都不问问么? 月白还是舀了一捧水给她从头浇下,“想说么?” 水流从视线的四周落下,季无念沉默。 “洗干净了就起来换衣服,”月白自己也得换,这两套衣服的账自然也记在季无念头上,“再晚就天亮了。” 这奇怪的急切让季无念转了头,总算好好得去看月白的脸,“有事?” “妖市。”月白往后退开了一点,低头看自己衣服上的血迹,语气不变,“我还想去逛逛。” ……果然染了痕迹,还是扔掉吧。 月白还在哀悼自己的衣服,突然面前一道轻笑。季小狐狸狐耳颤抖,脸上的笑意止不住得溢出来,连她的腰也笑弯了、几乎要蜷起身体来。她身上还滴着水,便也看不出眼角的水滴究竟是泪还是什么,但终究是被指尖盖住了她眼角泪痣,好似是抹去了什么。 “……你这人真是……” 月白还在等她下一句话,忽然一道大力袭来,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扑倒、下颌被捏着、嘴唇被咬住。 -- 第144页 ……还有一股铁锈味。 “月白大人……” 刚刚还在失落的人又撒起娇来,但月白对她这种乱扑的行径一向恨得牙痒,尤其是她现在手底下又硌住一块小石头,疼得很。 月白推着她的肩让这人离她远些,便是看到她又放出狐耳狐尾、还闪着一双星眸也绝不心软。 手心还疼着,嘴里味道还有点怪,月白皱起眉头,“没洗干净。” 季小狐狸眨眨眼睛,赶紧给自己施了个净身咒,在溪水中跪坐得端端正正。 ……不愧是仙门识相出了名的季仙长,换个狐型还是一样。 见她慢慢松了眉头,季无念握住她的手。 不再压迫她,季无念将月白拉到身前,细细亲吻。 第74章 起身时,季无念又被月白扔了一身红色衣裙,与之前那套风流无二、让她在拿到时还愣了愣,“月白、这些衣服你穿么?” “……偶尔。”那些红衣是专门配狐型的衣服,月白不太爱穿。但她胞姐做了成套的,她便也都收在空间里。 季无念笑笑,那句“看不出来”就不说出口了。 夜晚的妖市比白日还热闹,许多小妖喜欢夜行,在朗朗月色中现出自己真身,也自在些。六尾狐本就惹眼,更不要说身边还跟着个好看的姑娘。而且这狐狸出手阔绰,那姑娘看什么买什么,便是看上人家毛茸茸的小妖、也要付钱让她摸一把。 “狐主说笑,”有只兔精推托了季无念递出的参草,主动伸过耳朵来,“尊上若是想摸,是我等小妖的荣幸才是。” 小兔妖一双红眼向着月白,眨巴眨巴的让月白觉得自己大概是根胡萝卜,本来想伸出的手都背在背后难以前行。 ……分明是自己占人家便宜、怎么好像自己被占便宜了似的。 还是白日里扈十三的恭敬让她们出了名,这边小妖们都将她们当做了妖界大能。 季无念看见月白脸色,心里想笑,还是把参草给兔子放在摊位上。一手抓住月白的手,季无念拉着她摸了摸小兔子的脑袋,顺道撸了一把耳朵。在小兔子眼里放光之前,季无念又赶紧拉着月白走,往妖市偏一些的地方去。 “这些小妖被你摸,像被开了光似的,”季无念边走边笑她,“大概要许久不洗澡了。” ……那还是多洗洗比较好。 月白被她牵着走,刚刚被拉住的手就一直没有被放开,很暖很软。季无念是个小太阳,虽然是个修寒气的仙长,但总是洋溢着一股暖气。 尽管这只手刚刚捏碎了一个人的心脏,月白也没有很在意的样子。 “……等人找到尸体,会被吓到吧……?”月白不在意九一在意,他感觉自己得打个冷颤,“她跟那个宋则什么仇什么怨……” 月白回不上来后面这个问题,只是说,“她没赶尽杀绝。” “啊?” “宋则身旁那个弟子,”月白淡淡得说,“她没下杀手。” 佩剑没穿要害,爪痕也都是皮外伤,伤看着是重、但还活得下来。 别说那个弟子,就是另外两个坐着的,季无念也是一剑穿心、半点痛苦不留,哪里像对着宋则、可谓是残.虐。 还真是,什么仇什么怨? 九一“皱起一张脸”,“故意留破绽啊?” 月白没回答,比起这个…… 周边有些小妖开始窃窃私语,似乎有些什么言论飘散开来,还有一些目光向着她们、比刚刚那种好奇多了些东西。月白注意到了,季无念自然也注意到了。 “逛够了么?”红狐狸笑着问她。 妖市本就不大,她们这来来回回也走了不少。月白看了看四周,“栗子汤,还有么?” “……阿杜娘晚间是要收摊回去的,”季无念动了动耳朵,一副玩味,“饿了?” 月白摇头。饿倒是不饿,就是有点馋。 “……晚间有火磷饼,”季无念指了指稍远一些的一只小妖手上叶包,里面的饼上还燃着细细蓝火,“辣口的,试试么?” “试。” “……你还吃得下啊,”九一看不下去,有点儿不太舒服,“刚刚的事、真的不问问么?” “问什么?” 九一真的搞不懂她们,可月白不问、九一也不能跳出去敲她们的脑袋。他只能默默得看她们真去买了个饼,然后边吃边走。 晨光微起,月白牵着季无念往山里深处走,要找个没人的地方画阵。只是走着走着,季无念超过了她的脚步,甩着尾巴走到了她的前面,一片红光透过诸多斑驳洒在红衣狐狸身上,倒是神奇得将她身上的红色映得淡了一些、似是被阳光洗去了什么,泛点澄橘。 月白任她牵着,一路从山脚走到山顶,看她轻车熟路、看她面向朝阳。 季无念拉着大人坐在山崖边,抱起双腿、似是她刚刚在溪里的模样,只是眉眼翘弯、比刚刚是不知道阳光到哪里去。更别说她面色泛红,看着月白、眼中是灿灿的光,终于开口,“我不喜欢宋则。” 月白双手撑在身后,还在看远处日光金闪、将山林的阴影收去,“看出来了。” 季无念对她的反应感到有趣,继续看她眸中反射的星星点点,又说,“我不是好人。” 月白侧目,是微微蹙眉后的一眼,“没觉得你是。” -- 第145页 因为嫌弃的态度太过明显,季无念反而觉得她没在说善恶,而是在深刻控诉季无念给她惹麻烦、折腾她、害得她奔来跑去。又嫌弃又烦,偏偏月白还是总跟她身边。这让季无念又想笑出来,便用尾巴去勾一勾月白放在身后的手,“月白……” “嗯?” 凑过来的季小狐狸唇瓣柔软,似是刚刚吃过的软糖,比那还要甜一些。而软糖沾了水,在外面又铺上一层水润的糖浆,更显诱人。 “我那么坏,你怎么还总跟着我?” 探寻、好奇,季无念的目光总是烂漫而富有活力,像是远处正升起的太阳、拉走了青山绿水洒下的一片片阴影。 可真的往里,月白又觉得自己隐约可见那片鲜艳下的泥沼,一旦踏入、永劫不复。 “我乐意。” 月白的答案让季无念轻笑,还靠在她身上、一下一下点着脚。 月白微微侧开了目光,“要多呆几日么?”看看之后发展。 “不呆,”季无念靠在月白身上,尖耳朵戳在她脸上弯起来,“我们俩这么显眼,呆着肯定会有很多麻烦。”季无念笑得自信了然,狐尾也向着月白腰上去。 这倒也是。妖类气息敏感、只怕现在已经有不少小妖猜测。而无极找来、也就是时间问题。 只是这爱惹麻烦的小狐狸,怎么一下子还怕起麻烦来了? 月白收起毛茸茸的尾巴,拢在怀里,问她,“那不管了?”倒也不是她想管闲事,只是可惜了这一处妖市。若是无极前来报复,这些小妖怕是没有安生日子。 “……大人是舍不得这些毛茸茸的小妖么?”尾巴尖尖抵在月白脸边,季小狐狸前倾着身子回首看她,竟还微微蹙了眉,“有我还不够么?” 月白理直气壮,“不够。” 九一:“毛性恋坐实。” “……”季无念失笑,却也拿她没办法,笑说,“昆弥三界之交,妖市存在许久、自有他们的道理。别看这些小妖修为似是不高,诸多灵活、常人难想。更不要说现在妖皇派人相护……”她浅浅得戳月白的脸,“妖族护短,几界最甚。” ……蒲时确实很护短,但之前丛生又说他不理小妖…… 月白此时做不出太多判断,也不想再多做纠缠,“那回去么?” “回去吧。” *** 二人回到三清。季无念带月白回到了鹿邑山脚同样的地方,用一块丝巾蒙住了她的眼睛。 “……不要吧?”九一很慌,“野合不太好吧……” “……”月白不想说他,手被季无念牵着,缓步上行。 脚下的路先软后硬,先上后平,待季无念摘开那条丝巾时,她们已经站回齐云那块石碑前。 愿加九思,不远迷复。 季无念亲了亲月白脸颊,笑道,“这妖气、过几日就散了。” 月白懒得理她,隐了身形便回青临殿,爬上床先补一觉。 再醒已是午后,月白出门时晚晚正在院里吃竹子,小猫熊一日多没见着主人、此时见到也不过抬了抬眼,还是手里竹子更有吸引力。 月白走过去摸了摸它的头,皮厚毛短、不如季无念的耳朵舒服。 九一嫌弃她,“毛性恋就是毛性恋。” 月白被说惯了也随他,在院中铺了垫子、陪着晚晚打坐修行。 灵气运转,月白还分神去读了读六离识海。 他到现在还没有见到慕天问,而明云之中还有不少世家聚集要个说法。领头的便是谢家,毕竟是个北方大家、又丧独子,此刻要寻明云麻烦。 “……都什么人啊,”九一嫌弃,“明云都这么惨了,不去找魔修、怎么还来倒打一耙。” 月白没说什么,又去读沉凝的。 无极不知从哪儿听说凌洲在妖界、可无证据,此时派了弟子去寻那只三尾狐,也就是个要借此看看妖界深浅。似乎不仅仅是无极,藏雪也参与其中。不过可能是派去的弟子分散,一夜过去、好像还未找到宋则踪迹。 沉凝与宋则还算相熟,对这位师兄的观感很好。此次他被师尊派去探查妖界,本是被给予厚望的,却不想就这么死在了季无念手里、还是以那样一个可怕的方式。 月白想了一圈,都没有想出季无念对宋则如此仇视的原因。宋则记忆里、甚至没有与她有过任何交集。若她真的只是想以凌洲为饵、闹个大的,倒是也说得通,只是…… 月下溪边,那副了无生气的模样…… “……她这个、算滥杀无辜了吧?”九一讪讪得问月白,“到底想要干嘛啊……” “……还是想将目光引去魔界吧,”月白按了按头,要将季无念那副样子从脑海里甩出去,“以凌洲为饵……” 但若无极真的剑指妖界,凌洲此为、不过是给他们个借口,而那故意留下的破绽……若是被杀人灭口、也就没什么作用了。 月白叹了口气,有些心累。 *** 月白又回一趟昆弥,发现当地妖市确实还如季无念所说运转良好。无极人虽气、还加派了人手,期间与扈十三的妖族护卫起了冲突,不过又被年长的弟子也压了回去。似乎是还没找到具体目标,到处在问。 而过两日宋则惨死之事果然传来,不过无极寻着的人里没有被季无念放过的那个小弟子。有人说可能是被妖族撕了,或是尸体被野兽吃掉,众说纷纭、也没人寻得着。还有传言,出事当日昆弥地界出现过两只上位的狐妖,只怕就是她们动手。 -- 第146页 无极宫宫主震怒,长夏长老更是因为弟子被杀而发誓报仇。仙门间皆传宋则死状可怖,一时人心惶惶。 “魔修那事还没完,”赵棋与叶二说话时叹了口气,“怎么妖界又来……” 身旁一个女弟子与她们走在一块,也有忧虑,“这下仙门腹背受敌、难了。” “慌什么!”正巧丁也听见她们说话,走上前来、晃了晃手中的剑,“我等修仙人、斩妖除魔为苍生,还怕他们不成。是吧叶二?” 自那日在五时提醒她江与宁的事后,丁也便也与叶二走得近些。因两人是同期,月白也不好拒绝。 月白对妖对魔都没意见,此时只是顺着回,“到时看仙长们安排。” 他们这些刚入门没几年的小鸡仔,比山下普通人也好不到哪儿去,真放上战场、只会被大能一招屠尽。 作为小鸡仔中的一员,月白十分谦虚。 “如今形势,我看几派都打算多招些弟子,”那女弟子放轻声音,“我看今年这弟子招募,该是会有多些师弟师妹了。” “哎、便是多招弟子,也不是几年便能出去降妖的,”赵棋也有自知之明,“难不成会再出一个季仙长?三年筑基?” “……” 季无念天资无人能出其右,众人沉默。 “怎么不会再出?” 突然一个声音传来,月白没什么反抗得就被拉近某人怀里,“这儿不是有一个么?” 这人散了一身妖气,又是一身云纹白衣,好好做起了仙门调皮捣蛋的季仙长。 她一张明媚笑脸,挑着自家徒弟的下巴,“叶二,为师可等着你青出于蓝呢。” 月白想剁了她的爪子,笑得勉强,“师尊厚望,叶二惶恐。” 不可能的,三年筑基、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呵,”九一凉凉开口,“毕竟你是要五年元婴的大佬。” “三年不行,五年总可以,”季无念就是喜欢闹她,放了她的下巴就捏捏她的脸颊,“不筑基、我就天天带你去泡澡,总能洗出来。” 什么仇什么怨? “……我就说这人渣吧,”九一啧吧啧吧嘴,“有月白还不够,还要吃小徒弟豆腐。” 这种傻帽系统月白真的不想理。 感觉眉角都得被这两人气出青筋,月白抿起嘴唇,“师尊别闹我了。” 季无念一笑,亲了下小徒弟的额头,“我可认真的。” 周边几人眼都直了。一向知道季仙长与叶二亲近、亲近到亲额头……这还是第一次。 赵棋有些同情得看着叶二,难道季仙长是因为六离仙长不在……? 这各种目光打过来,让月白不是很舒服,尤其是眼前人一张笑脸、让她特别想揍。但她现在是小徒弟叶二,只能换个话题,“师尊,禁闭既止、有去向掌门说么?” 赶紧滚、离她远点。 “师兄知道的,”季无念感觉再闹她要生气,见好就收,不过还是把人拉在怀里,问跟她走在一起的人,“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回仙长,”丁也说道,“我们正打算去净语峰。” “今日欧阳长老当堂授课,”赵棋补充,“我们都打算去看看。” “欧阳?”季无念想了想,“她又赢了不少吧?” “……看来对自己的赌局很了解嘛,”九一还是那副语气。 “走吧,”季无念拢着人,笑得一片灿烂,“反正闲着、一起去看看。” *** 下午是欧阳长老先讲乐理,再让弟子自行选择乐器练习,会有长老与其座下弟子一同指导。这也是为什么季无念找到他们时洛长河不在。他那时正与欧阳长老一起准备。 赵棋约了叶二来,洛长河给她专门留了位置。可刚看见叶二进来,后面便又紧紧跟了个季仙长、抱着自家徒弟不放手。 听乐理时抱着、练乐器时搂着,季仙长对自家徒弟的喜爱简直比禁闭前更甚,而叶二的满脸为难也让众人十分同情。 月白本就没有这么想来,不过是想着消失在众人视线太久、该来露个脸,谁知道正好被季无念抓住。季仙长实在太黏乎,被她抱着调整手型的月白被众人看得不舒服,低声对她说,“师尊,叶二可以自己来。” “可我好久没有见你,”季无念怎么可能依她,便是看着她这副别扭的样子就不想放过她,也轻声在她耳边吹气,“就让师尊抱抱嘛。” 好久是多久?也不过几日前。 月白咬牙,而九一一个字评价,“渣。” “……回去抱不行么?” “有人看你太紧,”季无念贴着她耳朵,话轻得很,“我怕被偷。” 这话当然是逗她,季无念可不觉得自家徒弟这么好偷。 月白当然也知道这是逗她、颇为嫌弃,还因为耳朵痒往旁边避了避,惹得师尊轻笑。 众人不知道季仙长与叶二说了什么,也不知道叶二为何侧目躲闪,只是季仙长一笑、明眸皓齿,满是宠爱、实在夺目。 洛长河看得有些羡慕,欧阳长老却在眉角气出青筋。 一群弟子光看季仙长逗徒弟,都不练乐了!她来干嘛?砸场子么? “季无念。”欧阳走过来,竹笛在手中敲了敲,“你自己走还是我赶你?” 季仙长怀里还搂着自家徒弟,抬起头时颇为无辜,“我陪徒弟练琴不行么?” -- 第147页 “呵,”欧阳冷笑,她本就看不惯季无念这散漫做派,“你少在这儿教坏叶二,要陪也离远点,你这样她怎么弹?” 说得对、说得好、就是这样。 “月白我教你,”九一说话凉嗖嗖的,“这叫点赞。” 月白学会了,在心里给欧阳长老点了个赞。 季无念撇了撇嘴,倒不是怕欧阳真做什么,只是缠得久了、怕月白真的不舒服。她松了人,站起时拍了拍下摆云纹。季仙长生得好看,便是一副百无聊赖的表情、也自有其慵懒风味,还是吸引了一众弟子目光。 欧阳注意到了,干脆让她再吸引一些。 “你要是闲得慌,就去台上弹一曲,正好给你徒弟做个表率。” 季无念瞥她一眼,“弹什么?” 欧阳抬了抬下巴,“叶二你挑。” ……干嘛扯到她。 月白心中叹气,但脑海里倒是一下想到了前几夜季无念弹过的《广陵散》。那曲子配着素琴佩剑,演了一出“夺五感,取人命”的血腥好戏。 可那是杀人的曲子,月白甚至觉得季无念自己也在当时被那曲子杀去了些什么,成了溪边那副空洞。 又或者她心中本就是空的,不过是重重伪装、叠叠面具硬是将她堆成了这样那样? 月白不知道,便也不想点。 “那、请师尊奏一曲《酒狂》吧?” 季仙长低头浅笑,“依你。” 白衣一飘,季无念落座前台,面前一把朴素古琴、乃欧阳之珍物、鲜少借与。 可便是看不惯季无念,欧阳对她的天赋也是认可,叫她上前时便已暗示将古琴相借。前任掌门坐化后,季无念甚少触碰音律,欧阳也很久没听她弹琴了。 《酒狂》一曲,指尖挑抹之间,奏者似乐酒忘忧、又嗜酒忘行,后托酒佯狂,看似洒脱潇洒、背后则千万隐密藏于其中。 夫酒狂之作,岂真恣情于杯斗者耶? 月白听着、看着,在季无念向她微笑时眨了眨眼睛。 这曲子、正衬她。 第75章 化兽丹的效力过去,季无念没忘之前说了要给小徒弟将这身体重塑做完,每日晚间便带她去泡温泉。她算着时间,不仅频率高了、就是连力度也强一些。刚开始这样连着折腾让月白有些不习惯,每日被捞起来时都是晕乎乎得被季无念抱着回青临殿,沾着床就倒。 季无念会在床边陪她一会儿,待她眉间平缓才离开。 “……你还好么?”九一也很担心自家宿主。 月白没有九一这样的怨气,“还好。”她就是觉得身体又软又疼,可缓一下又会好很多,神志也在休息后清醒过来。 九一抱怨,“她下手怎么越来越狠了……” 月白心知季无念该是要赶上因化兽丹落下的进度,但也不想在九一这里为她辩护。 毕竟是她炼的化兽丹,挨嫌弃也是活该。 这么想着的月白呼出一口气,本想继续休息一会儿、却又突然感知到什么。想了想,她还是凝了神魂、往季无念平日呆的地方去。 “怎么了呀?”九一问她。 月白到了地方,回他,“蒲时拿到信了。” 月白给蒲时的信只有一张白纸,如何使用、看月白心情。 “任务是‘引蒲时来三清’对吧?”月白向九一确认。 “嗯啊。”九一回她。那是季无念在这儿又久坐许久后触发的任务,月白还借此向她讨要了一支狐舞。 月白手里捏了个诀,指尖出现一张虚空符文。 正落下的季无念看着觉得熟悉,有些像冷剑上的铭文。 “月白姑娘?” 蒲时的声音传过来,月白抬眼看了一下正朝自己走过来的人。 “妖皇。” 月白声音清冷、音量不大,从季无念的距离听去、差点被旁边的小瀑布盖住。于是她走近些,从背后又将月白箍进了怀里。 “月白姑娘这信……倒是少见。” 月白任符文漂浮空中,握住了那双环在自己腰间的手。毕竟季无念劣迹斑斑,她不想一会儿说着说着还得散去身形。 “本是想亲自去妖界拜访,”月白对蒲时说,“但最近出了些杂事,只能托人带信、妖皇海涵。” 季无念靠在月白肩上被瞥了一眼,大意就是在指责她便是那“杂事”。季无念感觉自己既是因又是果,但反正月白拿自己没办法、凑上去亲一口、还挺自豪的样子。 月白懒得理她。 “月白姑娘仙妖魔三界皆有关联,自然事多繁杂。”蒲时语气上挑,既是调侃也是戒备,“不知月白姑娘寻我何事?” “……他干嘛说你三界皆有关联啊……”九一还不明白。 “扈十三知道我在三清,又见过我身边有狐妖,”月白先回九一,“凌洲之前也是我保下的,妖皇自然是知道了。” “……那你这算不算掉马了?”九一讪讪。 月白回答,“若他来三清、肯定会掉的,或早或晚、也没什么。” 月白先不说,季无念这气息就躲不过蒲时的感知。而若季无念躲不过,月白躲不躲得过也就无所谓了。 “我知妖界最近与仙门多有摩擦,”月白看了季无念一眼,见她对自己笑、又转过头去不理她,“不知妖皇可愿来三清相谈、或可避免冲突?” -- 第148页 “呵,”那边蒲时轻声一笑,他本多是柔弱少年形象、可骨子里还是好勇斗狠,“姑娘说笑。分明是他仙门寻衅滋事,还要我去上门求和?姑娘与我说过骄傲,可不是这个骄傲法。”他又想到什么,加了一句,“再说姑娘,他仙门说我狐族杀人,姑娘身边……不正有一只六尾狐主?” 言下之意,此事莫不又是你们一出好戏? “……嘛、他说的也对啦,”九一表示理解。 月白也知他说得对,可她也有自己的任务。如今软的不行……来硬的? “妖皇明鉴。”可月白刚要说话,身旁的季无念夺过话头,“月白不是让你来求和、而是叫你来追责的。” 那边蒲时顿了顿,“凌洲……?” “妖皇好,”季无念笑道,“皇的宝座可稳啊?” 蒲时可没忘这两人关系,语气略有不善,“你要如何?” “我家月白拈花惹草,惹我不够还要去勾搭一只狐崽子,”季无念捏起月白下巴,在她一双冷眸中笑意绵绵、还刻意放低语气,“自然要给点教训,栽赃嫁祸一番……” 月白扯开她的手,皱了眉头。 “不过我无意扯你妖族全族,”季无念继续笑道,轻松得很,“那无极污蔑你妖族虐杀他们弟子、要起事端,简直无稽之谈。”季无念见月白冷下一双眼眸,就笑着亲她眼睛,语气轻盈,“那人我杀的,活口在妖市、被阿杜娘救了。” “你去寻,治好了扔他们面前,他自会提我名字。”季无念蹭蹭月白的脸,“再说当年江宁两家,阿山兔小都在你那儿,谁是谁非、自有公道,正好堵住那些伪君子的嘴。” 月白没说话,蒲时也沉默了一会儿。 季无念见没人理她,又补一句,“你堂堂妖皇,不会不敢上三清一叙吧?” 蒲时总算有反应,回她一句“激将无用”。 季无念吐了下舌头,在月白颈间蹭了蹭。 “我妖族不惧厮杀,”蒲时说,“他们若欺人太甚,谁胜谁负、还未可知。” 一个“若”字已是软化,月白觉得今日足够,淡淡说道,“还请妖皇好好考虑。” 蒲时没多说,月白这边也将符撤了去。 季无念捏住她的手,指尖抚着她手指,“妖族百年内乱、这才刚有个定下来的皇、想过几年安生……虽说外族之祸利于团结,但蒲时应该也不会希望在这时候多生杀戮。” 简而言之、他会来的。 可听在月白耳里,却是季无念又在凌洲脑袋上、加了一笔账。 这样拿自己当靶子,月白也不知未来得花多少心思才能保下她来。 季无念见她侧头看自己,把脸凑过去、让她亲一下自己脸颊,笑道,“怎么了?” “无极、藏雪若觊觎妖族,”月白不想去指摘她的行为处事,只是淡淡说道,“不会这么容易善罢甘休。” “明知道是魔修阴谋还要故意入套去与妖族相争,”季无念笑笑,“此等事说出来就是个‘蠢’字,左任和元酒还会顾忌门派面子,不会做的。” 说来说去、还是拿自己当靶子。 月白不知她杀宋则的手段非常是不是也是为了这个理由,但在一定程度上、并不喜欢这种做法。可以算计的人这么多,怎么就那么喜欢坑害自己? 这一步一步,她说着是要往魔界高处去、却都只是在稳住仙门、壮大妖界,月白是想不出于魔修何利。想来还是因为季无念自有立场,诸多说法、不过为此。 还是在骗人。 身后人依旧笑意盈盈,见月白不理她、低着头玩起了月白腰间系带。 这系带以前被她砍掉过,化作散星后又悄然回复,不知解不解得掉? 指尖向前,却直直得从系带虚影中穿过。 “别闹。” 说话的人也成一身虚影,抬步便从季无念怀中走出,星星点点,如万千尘芒聚落、不似在人间。 季无念看得有些痴了,一只手伸出去、却顿在半空,不敢触碰。 有时她很怕月白只不过真是这世间一道虚影,这万千种种不过是自己臆想,从未成真。可若真的只是臆想也好,那月白、也还是这上天给她送的一份厚礼。 月白转身,看她一副傻样,问,“怎么了?” 伸出的手被托起,月白即便冷淡、却总是温柔。 季无念反手将她牵住,握的紧紧的,笑问,“月白、遇见我之前,你便一直在这里么?” 这里?三清? 月白想了想,“不算吧。” “那若是我想早些认识你,”季无念走到她身边,一张笑面,“我该去哪里寻你?” “寻我?”月白看她笑,便也笑回去,“你寻我做什么?” “当然是早点拐走,藏起来。”季无念总爱抱她,贴在她背上,轻笑,“免得被人抢先。” 现在也没人抢,月白也不在乎。 但月白不喜欢她太得意,总得口头上压她,“你寻不着我,只能我来寻你。” 这是个十分现实的回答,季无念真的对月白知之甚少,但她也不在意、像个孩子般嘟起嘴,说月白“小心眼”。 月白小心眼也不是一天两天,哪里怕她说。不过时间差不多、她打算回去继续睡会儿,于是一眼瞥去,“放手。” 季无念又说她,“冷淡。” -- 第149页 月白一向冷淡,但季无念今日很乖,就这么放了开、任她回去。 然时值夜半,月白睡意正浓,突闻声响、有人从她偏殿窗门翻了进来,又掀开她被子把她搂进怀里。 九一:“走门不好么?” 月白被吵、心里有些不爽,“师尊,正殿的床比较大。” 季无念见她皱眉,笑嘻嘻得凑她耳边,“那你和我去正殿睡?” 现在谁让她挪窝她跟谁急。 月白干脆不理人,管自己睡。 第76章 季仙长其人,识相是识相,但得寸进尺的功夫也是一流。自那夜爬了叶二的床,她便像得了什么通行证似的,虽不会一直在她床上呆着、但抱她回来时也总要躺上来搂一搂。 月白不堪其扰,可踹也不能踹,最后只要不惹得她睡不了、就还是随她。 只是又这么过了几日,月白慢慢习惯,虽会无力、却也不至于整夜发晕。按理讲季仙长也就不用特意替她舒缓,可已经爬上了的床又怎么会轻易下去,最后当然还是小徒弟败下阵来。 “……她吃你豆腐吃得越来越过分了,”九一都看不下去,“你不能这样惯着她呀!” 月白很佛,“那不然怎么办?”打也不能打、踹也不能踹的。 九一被问住,支支吾吾得说不出话,可最后出于对挂逼的绝对信任,他还是逞强了一句,“我就不信你拿她没办法!” 月白还真拿她有办法,但反正不是什么大事、月白懒得和她计较。 当然这理由不能与九一说,月白自己放在了心里、每日还是会在季无念怀里小睡一会儿。季无念不会缠她一整晚,只是陪伴一会儿就会离开。到时月白再起来,两人各自修炼。 有时季无念会跑去她那地方,月白便跟随而去、给她一番指导。 提升修为的任务也在此间飞速涨进度。而她自己的身体也快要淬炼完成,修为涨得更快,只是无人知晓。后来一直没什么任务触发,月白也就好好修习。 季无念十分乖巧得不出门、不惹祸,也就天天缠徒弟、搞得月白不想理她。 与她们这边的闲适相对,妖界那边却开始严阵以待。无极发难,以宋则为借口、联合藏雪派去不少弟子在妖界周边,据说气氛十分紧张。而明云一处也是暗流涌动,六离那儿传回来的也不是什么好消息。 月白被季无念缠得紧、便是想去看看也脱不开身,而季无念自己却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让月白弄不清楚她到底想做什么。 小徒弟近日偶尔的心不在焉季无念自然有所感知,让她觉得有些好笑。毫无预警得激荡灵力,季无念如愿以偿得看见某个小身子骤然蜷起,双手紧紧得扒在自己身上。 季无念猜这人内心已经咬牙,可就是喜欢惹她。 月白自然心有凶意,可当下不好表现,只软软得叫她“师尊”。 “别分心,”季无念按住叶二后颈,让她贴在自己身上、交颈依偎。 本需要两年的洗涤过程被她们推短时间,自然少不了月白承受的□□折磨。还好季无念对她温柔了不少,许多时候都会帮衬着、不让她太疼。而也是因为与叶二的相处时间多了,季无念去那处的日子变少,反倒与月白很少见面。 九一就一个字的总结,“渣”。 月白也不是很在意,对九一的反应也就一个字总结,“傻”。没让他知道。 “多谢师尊近日辛劳。” 攀在她身上的小姑娘语气恭敬,可人却是软绵绵的。两只手臂环在她颈边,明明还没开始、脑袋却是脱力一般靠着她,一副破罐子破摔的随性模样。 用时常的逗弄把叶二的皮剥开,那副月白的样子就更明显了。 季无念觉得有趣,却没有什么想多说的。按着她的背、让她更好得攀附自己,季无念的语气总比平日里要轻柔一些,“叶二,忍一忍。” 月白正盯着季无念后颈散落下来的几缕青丝,像是短短的茸毛、被水拍蔫儿了,就这么贴在了细嫩的肌肤上。 池水激荡。 那种要将身体崩裂的痛楚月白已有些习惯到麻木,反倒是季无念略显冰凉的丝丝灵力更能吸引她的注意。比起刚刚开始的细密无声,季无念从某个时刻开始、会让自己的灵气带上些许寒气,即安抚又镇静。虽与她的拥抱有那么一些反差,但两者都是能让月白能够在狂风骤雨中舒服一些的坚实依靠。 苦海中的浮木总是会给脑中清明带来那么一丝丝模糊,月白在看着水面的时候、偶尔会注意到水面下漂浮而起的纱衣。轻轻缓缓,如月色下看不清的白云,总让人想拨开它。 那身纱衣离开水气、淋下一张小瀑,伴着一阵清风、将月白有些模糊的意识带的更远。 季无念今天出手有些狠。 月白被她抱在怀里、在空中吹了好久的风才缓过劲来,懒洋洋得不想说话。 “叶二,”季无念打横抱着她,手臂轻抬、便能让小徒弟的额头自动得凑到她的唇边,“觉得自己身体好些了么?” 本来就没什么力气,月白这下更是无力,说的话几乎要随清风消散在月光里,“好多了……” 季无念轻笑,像是在夜空中摇了几下清脆的风铃。她就这么看着月白的眼睛,“身体好些、就好。” 月白微微侧过头,遥看三清的亭台楼阁,“都是师尊的功劳。” -- 第150页 季无念亲亲她,笑道,“应该的。” 她还欠月白一份报酬,替她温养身体、自然是应该的。 月白听懂了,更加不想看她,而在晚间她说要去丛生那儿时、也就凉凉瞥她一眼。 “你也该去替阿扬看看魂力修行,”季小狐狸借口可多,拉着月白坐她身边、眼睛扑闪扑闪的,“我也想阿生了。” “……根本就是想啪啪啪。”九一吐槽。 然再吐槽也扛不住月白宠她,便是语气淡淡,说出的话也还是暗示了一夜绮丽。 “过几日、去看看吧。”她也想去看看妖界情形,若是得空、也该去探探魔界。 九一翻了个大白眼,但自家宿主还是在人家怀里、乖乖顺顺得又被夺了嘴唇。 真是气死个系统。 *** 季无念的如意算盘打得好,现实却不怎么如她的意。第二日六离就从明云回来,赵子琛叫了诸位长老与季无念一同过去议事,可一个早上过去、六离说的话,季无念可算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她的视线一直落在六离身旁的孩子身上,看她一身素衣、长发雪白,虽是四五岁的年纪却有一张冰雪般的面容,就连眼睛也是银白颜色、不带神采。六离说她叫秦霜,是明云大师兄秦必楚的从北地带回的孩子,因明云动乱、便想让六离带回三清抚养一阵。 “为何需要我们抚养?”欧阳发问,“明云虽乱,但也不至于养不了一个孩子吧……?” “他说是他前几年在北地游历时救下的,无父无母,”六离回答,“慕阁主因伤闭关,明云又乱,他要挑大梁、无空管。他答应了孩子亡母要看顾她,现在却不一定能守诺,就请我们先代为抚养。此乃秦必楚私人恳求,为守一诺。”六离说着、向秦霜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这孩子天生眼疾,虽然应该是听得到、却也不太理人。” 秦霜就这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言不发,似乎对周遭一切都没有反应。 六离收了手,苦笑道,“到现在,她都没理过我。”就连当时的秦必楚将人交给她时,这小姑娘也没有起过什么反应。 “无论如何,既是秦必楚之求,我们也算卖明云一个人情,”文正往秦霜那处看了看,“养个孩子而已,倒也没什么。” 赵子琛端坐高位,这种本就算小事,“既然带回来了,就好好养着吧。六离?” 六离称是。 诸人又说了些事,可季无念就这么站在一旁、对什么都不发表意见。待诸人散了,六离要带秦霜回五时峰,季无念知道叶二此时也在五时广场,就此同行。 六离没碰过这么小的孩子,将她抱起时动作不畅。不过秦霜虽不说话,却很顺从。季无念看出六离的角度奇怪,微皱了眉,“师兄,你把她放下来,一起御剑便是。” “哦、哦,”带秦霜回来时是个女弟子,对她可能温柔些,六离是个细心人,可到底不太懂。 季无念看不下去,牵过秦霜的手、蹲在她面前,让自己的视线与她一般高,语气缓和,“小霜,一起御剑好么?” 秦霜的头似乎动了动,但幅度太小,六离都不太确定她到底听了没有。 沉默之际,季无念从怀中掏出一片树叶来、按在唇边,吹了一首悠扬小调,简单而轻快。 这调子六离没听过,却让秦霜抬起了头。 “小霜,知道我是谁么?”季无念拉起她的手,让她的手指搁在自己的手指上。 秦霜起了反应,眼睛似是对着季无念的、就这么摇了摇头。 “我叫无念。”季无念笑着,语气温柔得让周边人都觉得惊讶,“我们一起御剑好不好?” 秦霜粉雕玉琢的一张脸却没有表情,银灰色的眼睛里更加体现不出情绪来,但她会点头。虽然就一下,但也是表态。 季无念摸了摸她的头发,雪白的发丝划过她的指尖、其主人却似并无所察,也不知注意力放在哪里。季无念对着她时笑得浅,可再站起时、便将人拉在自己身边,对六离说,“走吧。” “……你这是连养孩子都有天赋么?”六离苦笑。 两人御剑而行,秦霜被季无念护在身前,倒是抬了头、任雪白发丝微微起伏,只是面无表情、更不要说眼神落在何处。 小小的孩子本该是最可爱的年纪,秦霜却被夺了目光与精神,如极北风雪下的玄冰、几乎没有一丝生气。 “也不知这孩子身上发生了什么,”六离惋惜。 季无念没说话,低头看着秦霜头顶。 秦霜太小了,还没束发,那片雪白的发丝中间有小小的一个旋。 六离注意到师妹异常的沉默,“无念?” 季无念还没开口,身前的秦霜动了动。 小孩子开始转头,面容向下、似乎在搜寻些什么,就连肩也在季无念手中转了几转,一脚几乎要离开习风剑面、季无念不得不先拉住她,“小霜?” “是下面有什么?”六离说道,“下去看看。” 他们正经过五时广场,两人落下时、自然吸引一片目光。 季无念与六离本就在三清人口中交好,此时又带着一个四五岁的精致娃娃,人群中有不少弟子开始窃窃私语。可季无念没空管,剑一停稳,秦霜就挣开季无念往下跳、差点摔一跤。 “小霜!” -- 第151页 季无念连忙要去扶,却见秦霜踉跄一下、还是稳住身子,拉住衣服下摆就跑。 她面前的人群连忙给她让路,季无念在她背后两步之遥。 可她眼睛不方便,也不知哪里一颠簸,雪白的孩子几乎马上要摔落地面…… 季无念的心无限收紧,却听“噗通”一声。 一个怀抱接住秦霜,被她拉住了衣衫。 季无念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眼神还盯着秦霜那双微微踮起的脚尖。她顺着那弟子服下摆往上,路过了秦霜白发、又路过那双按着她背的手,终是落在一张她极其熟悉的脸上。 月白轻轻按住抱着自己的白发小孩,略有疑惑得看着面前终于抬起头来、一脸呆相的季无念。 “师尊?” 季无念极少有刚刚那样的慌乱,这孩子是谁? 她又低头,隐隐约约可以听见这个怀抱里有细微的声音。 走到她身边来的季无念也听到了,于是又走近了些、将这称呼局限在她们三人之内。 秦霜总算抬头,一双银灰眼睛对着月白,无神却有细微的欣喜。她嘴唇只像在颤抖,但仔细听还是能分辨出那奶声。 “神上。” 第77章 “神上?”九一一愣,“什么意思?” 月白眨眨眼,在小孩子叫的更大声之前点了点她的嘴唇,“我叫叶二哦。” 神上什么的、可不能在这儿多叫。 小孩子只差不多到她腰部,月白跪下身又会比她低一些、于是自己抬头,“叫我叶二、或者姐姐,都可以。” 就是别叫神上。 “你呢?”月白抓住她两只手,笑得温柔,“叫什么?” 似乎是被手上温度融了冰雪,小孩子有一点点动容,“天……” “她叫秦霜。”季无念赶紧把话抢过来,也跪在了秦霜身边,向着自家徒弟笑,“秦汉的秦,霜雪的霜。” 九一对这俩抢小孩子话的大人表示十分鄙夷,“……你俩这什么情况?” 还能什么情况?各有秘密不能公开呗。 “无念?”六离在一众目光中行走而来,对面前这个场景十分疑惑,“叶二?” 秦霜似乎听懂了,歪过头,发丝从一边肩侧垂下去,奶声奶气,声音很轻,“……叶、二?” “嗯。”月白点点头,感叹她孺子可教,“叶二。” 可小孩子哪里会如她的愿,嘴边再重复了一遍“叶二”,跟着就是轻轻一声“神上”。 月白恨不得赶紧捂住她的嘴,但此刻只能微笑,“……小霜想去山上么?” 小孩子没有回,嘴角扬起的时候没有声音。她似有踌躇,两手抓住月白的手,紧紧的。 月白想了想,将她拢进了怀里,而秦霜颤了一颤,将自己深深得埋进月白肩颈。 小孩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又抓住月白衣襟、像怕她跑了似的。 月白拍着秦霜的背,眼神扫过周边人群、接收到了各种奇怪目光,而终究是落在了季无念身上,“师尊、这是?” 她笑得勉强,心里更是有些埋怨。她不讨厌怀里的孩子、甚至隐隐感觉到她与自己有些联系,但她讨厌季无念惹麻烦。 惹麻烦还不提前跟她说,罪上加罪。 季无念心里也是又惊又虚,疑问太多,可月白的问题也不好回答。她最后只能把目光转向六离,“师兄……这是?” “……额,”六离也看着她们,突然一下也不知道从何解释,“叶二你认识秦霜……?” 月白自然摇头,满脸无辜。 “那这……”六离挫败,“我也不知道了。” 三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月白受不了这一圈奇怪目光。在这儿跪着也不是个办法,她拍了拍秦霜,轻声说道,“先放开我好么?” 秦霜是听月白话的,只是没有了怀抱的孩子显得有些瑟缩。她看不见,只能用手拉住月白的一片衣角。本就因为一身雪白而显得苍弱,这样无神的秦霜一下子更可怜了起来。 被放开的月白站起来,看着身旁还不到自己腰线的孩子,扯开了自己的衣角、却将她的手牢牢握住,“不怕。” 秦霜的小手只能握住月白两根手指,便这样紧紧得不敢放开。 见秦霜稳定一些,月白这才去面对季无念和六离,“师尊、仙长,要不……我们先换个地方吧?” 这被一众弟子盯着是很奇怪,季无念知道、六离也知道,这便带着月白与秦霜往僻静处走,直接回了六离的殿。而秦霜一路牵着月白,似乎只有这人是她的指路明灯、能在黑暗中带她前行。 便是进了殿,那小姑娘也贴在叶二身边,寸步不离。 这突然的亲近来得不明不白,六离难以解释也难以理解,更不知道该怎么让秦霜舒服得留在五时峰。 “要不,师兄你去和掌门师兄说,”季无念看这情况,直接提议,“秦霜、便放在我青临殿养着吧。”说完她又问月白,“叶二你觉得呢?” 月白当然不能放任一个叫着自己“神上”的人脱离自己视线,“弟子也觉得挺好。” 六离还想尝试一下,毕竟是自己把秦霜带回来的,“秦霜……” 秦霜不理,甚至又贴叶二近了些。 六离:“……” *** 不论掌门如何说法,今日秦霜这样子也是跟定了月白,至少今日还是先让季无念和月白带她回了青临殿。一路上,秦霜抓着月白不放手,便是御剑而归、也是与月白一同,让季无念看得有些郁闷。 -- 第152页 “……她对你,倒是很亲近。”季无念坐上院中躺椅,对眼前叶二哄孩子的一幕感到了丝丝诡异。 为了让秦霜不必仰头,月白还是跪在地上、正面与她慢慢交谈。此时听季无念说话,投过去的一眼也有些不明不白的味道,“大概都是师尊招惹来的孩子,物以类聚吧。” 她将秦霜往旁边牵了几步,找了台阶让她坐下,看秦霜还需要用手探查,问她,“小霜看不见么?” 这句话问的有些废,但月白还是想再确认一下。 秦霜怔住,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最终还是将小脑袋低了下去,任由一片白色笼罩了她的脸。 “她自小眼疾,俗世俗物是见不着的,”季无念走过来,坐在了秦霜另一边,摸摸她的头。 俗事俗物见不着,但她这神魂、或许是见得着的。 月白心中叹口气,无奈得不知该说什么。 九一干巴巴得替她总结,“……总之、又掉了一次马。” 月白将自己的语气放轻,“小霜饿了么?我去给你做些吃的好不好?” 见秦霜小手又要扣紧,季无念轻轻搂住她,脸颊贴上她的白发,“小霜不想就不呆这儿,我们一起看她做饭好不好?” 月白送去一眼,季无念却在秦霜点头时向她轻笑,“给小霜做份肉骨茶好不好?再要一份水晶饺?” ……谁家小孩爱喝这么苦的东西……而且水晶饺做起来可麻烦…… 月白微微蹙眉,可秦霜还是点了头。 小孩子点了头,月白也没办法,慢慢松开秦霜的手,“那小霜和师尊慢慢过来,我先去备下食材、好么?” 秦霜银白的眼眸有些颤动,脑袋还是点了点。 见小徒弟认命得去准备吃食,季无念笑眯眯得从台阶上下来,转了个身跪在了秦霜面前。便是知道秦霜看不见她,她也愿意对她展露笑容,也真诚得直视她。 “天问。” 秦霜抬起头,抿着嘴唇,因她还是孩童,便显得有些不协调的严肃。 “我知你叫天问,”季无念摸着她的头,本意并不希望让这个孩子有如此沉重的负担,“但在此处你只能做秦霜,这是为了你好,知道么?” 秦霜点头,白发颤动。 季无念知道她少年老成,其实是有些心疼,可也不得不说下去。 “你也不能当众叫她‘神上’,”即便季无念并不知道这称呼由来何处,但看月白刚刚紧张、显然也是不想让人知的,“不然、会给她惹麻烦。”不过季无念到底是喜欢闹她,又轻轻笑道,“但若只有我们三人,便叫什么都可以。” 看月白在自己面前怎么反应,也是一种乐趣。 秦霜抬眸,在一片黑暗中找到了那上扬的音源,似懂非懂得点了点头。 季无念点了下她的鼻尖,笑道,“走吧,去看看她做饭。” 季无念一手牵着秦霜,带她慢慢走,一手又随意从旁边树上摘下一片新叶来。待进了厨房,季无念让秦霜在小凳上做好,自己也不顾脏污、直接席地坐她身旁。不管叶二就在一旁忙东忙西,季无念抽出刚刚那片新叶,对秦霜笑道,“刚刚的曲子没吹完,小霜想听么?” 秦霜眼前出现些朦朦胧胧的色彩,耳边有翻炒和皿煮的声音,她点了点头。 曲调又起,刚往锅里倒水的月白顿时止了动作。 曲子轻快,似是春日调皮的清风、吹来满园艳色又逗出鸟语花香,而它又悠扬,似是一条大河深深浅浅飘然而下,未经风雨、不理霜寒,便就这么悠闲得入海,驶向更广阔处去。 这是月白谱的曲,送给了一位悠游度日的故人,现在又从季无念那里被吹了出来。 月白深深看她一眼,该干嘛干嘛。 第78章 肉骨茶用料多、又要久熬,好在营养很足。月白怕秦霜会饿、用灵力催了一催。水晶饺做皮麻烦,但毕竟是秦霜来的第一餐,她也就做了。只是今日殿里没备鲜虾,月白便先做了菜馅,包了好几个元宝。饺子晚上屉,却与肉骨茶一同出锅。 秦霜一直在厨房的小凳上坐着,小脑袋总跟着月白转,眼里也不知是看她还是没看她。季无念一首曲子吹完,本还是想叫秦霜一起去外面等,但秦霜不怎么愿意的样子、她也就没再多说。一直到小徒弟这边弄得差不多了,她才起身去了外面、在院中摆了桌椅。 “小霜,该吃饭了,”季无念回来蹲在她身前,握住秦霜小手,“我们一起出去好不好?” 秦霜的眼眸还落在灶台边那个身影,便是听见了、也只是微微转了下头。 季无念想了想,起身走到月白身边、接过了她舀汤的工作,“你先带小霜出去,这些我来吧。” 九一看不过去,“转性啦?” 懒鬼师尊不太干活,若是开火、大部分事情都是月白在做,季无念也就贪嘴的时候进来偷食,少有这么主动的时候。 月白看她一眼,还是说,“多谢师尊。” 谢得也没什么诚意,月白走到了秦霜身边,弯下腰握住她的手,语气比刚刚轻柔多了,“小霜,我们先出去好不好?” 秦霜用两只手握住她的手指,往前挪了挪、确定自己全脚着地才慢慢站起,踏了两个小碎步、跟在月白身边。 月白看出她因为看不见而显示出的谨慎,往前走的步子很小,“小霜,来、这边,慢慢走。” -- 第153页 “……你直接抱着她不就好了,”九一开口。 月白回他,“一会儿再抱。” 秦霜还是用两只手抓着月白的手。小孩子的步子有些慢,月白也不着急、就这样陪着她慢慢挪,到了门边还提醒她,“小霜,这里有门槛、跳一跳。” 脚尖碰到了什么,秦霜停了步子、小脑袋转了转。 “来,”月白轻笑,“跳一下。” 秦霜很听话,拉着月白的手往外一跳,而月白也在她跳起来的时候手上用力,算是半提着让她出了来。而小孩子雪白的长发也上下一晃,有几丝还沾在了她的脸上。 “小霜真棒,”月白蹲在她面前,替她将白发捋开,这才笑着将她抱起。 叶二不算太高,抱着秦霜时显得有些吃力。不过她是修仙人,吃力也就是“显得”而已。 可秦霜的开心是实打实,她在被抱起的一瞬间还有些发愣,一会儿便反应过来,抱着月白的脖子,闭上了眼。 “……神上。” 她唤得轻,又唤得弱,月白拍了拍她的背、没说什么。 她们离季无念布置好的桌椅不过几步,月白轻轻得将秦霜放在自己身旁的椅子上。季无念刚刚就在跟着,这会儿也将吃食摆好,肉汤一式三份、一屉水晶饺。而她自己落座在秦霜的另一边,正好向着月白笑。 季无念本是有些无奈的。她心中百味杂陈,对着脱了线的发展有些惶恐。只是看着眼前这人、又不知怎得觉得似乎这一切没什么、反而泛起些有趣和愉悦来。 “感觉跟养了个孩子似的……” 秦霜还抓着月白衣角,视线所及之处是月白前襟。月白拿起一碗汤来,心想:可不就是养了个孩子…… “那还请师尊好好养,别教坏了人家。” 小徒弟的视线再有埋怨也改变不了现实,而事实上月白也似乎一直都从善如流。便是对季无念再不满,此时的月白还是会舀起一勺肉汤、吹凉后递到秦霜嘴边,言语轻轻,面色更是温柔,“小霜,来,喝口汤。” 唇边有丝丝热气,眼前的色彩向自己有一些延伸,秦霜微微张口、便感觉到那热气凑近自己,最终抵在她唇上、化为一股暖流进入口腔,带了一点点苦涩和清爽的味道。 她喜欢这个味道,嘴角稍稍翘了翘。 季无念看见了,撑着脑袋问她,“好喝么?小霜喜欢么?” 小孩子微微侧过头,视野中失去了颜色,但眉间是愉悦的、白发更是跟着她点头而摆动起来。 开心的小孩子总是可爱,季无念摸摸她的头,笑道,“那让她常给你做。” 九一对这种慷他人之慨的行径十分鄙视,“她自己怎么不做?” 月白也想问。 可季无念的混账不是秦霜的错,月白不讨厌这孩子,又喂她一勺,放柔了眉眼,“小霜喜欢的话,就常做。” 小孩子就这么容易被取悦了,被月白喂汤的时候肉眼可见的眉间舒展,就连够不到地上的小脚都晃了一下。 月白看她觉得可爱,用筷子夹了一个水晶饺、递在她嘴边,下面用了另一个碗接着,“小霜,吃口饺子、当心里面烫。” 小徒弟此时太过温柔,像是要把秦霜笼罩起来的软泡泡,舒服又不侵略。季无念此时正好又看见一个黑白毛球从院子角落里滚出来,心里不知怎么得一紧。 “晚晚。”果然小徒弟叫了那个毛球,还放下了手中的碗,拉住了秦霜的小手。 那毛球滚到了小徒弟脚边,她便牵了秦霜的手去碰他皮毛,“小霜,舒服么?” 掌中感觉有些暖、有些软,秦霜小手张开又合拢,还在四处摸索,却也已经不明就以得点了头。 “这是晚晚,”月白还是抓着秦霜手腕的,怕她摸晚晚的时候掉下去,“是只猫熊。” “……”秦霜摸着有趣,小脸上也有几分惊奇和欢喜来。 “……你们先好好吃饭,”季无念起身便将她们脚边的猫熊抱起,还往后退了一步、以免她们流连不舍,“吃完再摸。” 月白也就看她一眼,还是又将碗勺拿起,“小霜,来、喝汤。” 秦霜的手没有东西摸,便又回到了月白衣角、这次抓得轻些。 ……总觉得自己在这殿里的地位又掉了。 季无念看了看手里庞大的、还在扭动的一团……打是不能打的,小徒弟肯定要生气。 也不知是该叹还是该笑,季无念又将晚晚放下,摇了摇头。 “无念。”正好六离和文正一同踏入青临殿,看见三人一兽,“你们在吃饭?” “你们怎么来了?”季无念一步上前,挡在他们面前。 秦霜听见声音冷了脸,又失去表情、成了霜雪模样,小手将月白衣角拉得更紧。 月白看见了,轻轻得将手里的碗勺放下,好好得抓住秦霜。她不好行礼,只面对两位点了头,“六离仙长,文正长老。” “叶二不必拘礼,”六离对叶二点头,后对季无念笑道,“我刚从掌门师兄那儿回来,他说既然秦霜与叶二亲近,养在青临殿也不是不行,但要我时常也来看看,免得你养不好。”他看看院中,“不过有叶二,倒还让人安心些。” “跟你这师尊比起来,还是你徒弟会照顾人,”文正也说她。说完往前走两步到了叶二和秦霜身旁,也是得故意放柔了声音,“秦霜啊……不怕啊、我给你看看眼睛?” -- 第154页 小姑娘不太会用表情表达情感,总是一副没有反应的样子,只有被握在月白手里的小手,略微得动了动。 文正这有些尴尬,看了眼叶二,“叶二,听说她与你亲近?” 这“亲近”也不过几个时辰之前的事,还是月白还没太搞懂为什么的发生的事。不过这雪白的孩子在自己身边这个样子,月白于心不忍,于是往秦霜身边贴近了些,“文正长老,小霜还怕生,要不……晚些?” 秦霜愣了愣,反而主动往月白身边贴了贴,向她怀里靠、被月白搂住。 “文正长老,要给人治病也等她再活络些,”季无念也走过来,给文正和六离都使了眼色,“让她俩先好好吃饭。” 六离也有这个意思,三人便相伴出了青临殿。 “这孩子也是有趣,”文正笑说,“对着我们冷若冰霜、却偏偏对叶二这么亲热。” “她那样子似乎是认出叶二的,”六离问季无念,“叶二真的不知她是谁?” “不知啊,”叶二是不知,但月白知不知道就另说。季无念笑道,“她也一脸懵呢,突然就扑过来个孩子,如今还要她养。”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在心里咬牙了。 文正说她,“也是你这师尊太没用,结果什么都要徒弟弄。” “是是是,我没用,”季无念耸肩。 “你看看她什么时候能松弛些,”文正跟她说,“我给她看看眼睛。” 季无念点了点头,心里却知道希望渺茫。 “先不论为何,人生地不熟,小孩子有个愿意亲近的人总是好,”六离望殿内看了一眼,“就是辛苦叶二了。” 第79章 这厢辛苦了的叶二重新拿起放下的碗勺,这回给秦霜喂了一块小排骨,“小霜,吃块肉?” 秦霜低着头,将白发间那个小旋露给月白,小手还是拉着她。 “……神上。” 她刚刚不敢叫,也不敢在有人时亲近,因为另一个人说会给神上惹麻烦。 可就算会有麻烦,神上还是会维护她,喂她汤喝。 小孩子看着有些委屈,月白终是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轻轻把她抱进怀里,笑着说,“‘神上’不能乱叫,还是叫我姐姐吧?” 果然是会给神上惹麻烦么? 秦霜很乖,只是许久不怎么说话,声音很轻,“……姐姐。” 孩子乖得让人心疼,更不要说她一副过白的血色,月白软了心,凑在她耳边,“偷偷叫可以,人前不行、好么?” 小孩子顿了好几瞬,以很小的幅度点了头。 “……好乖啊。”九一都有些动容。 是好乖,乖得让月白想好好了解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你叫什么?”月白轻声问她,想知道孩子心中、那个被季无念截住的答案。 小孩子转过身子来,银白的眼睛方向是对着月白的。她的嘴唇只会轻轻得张开,声音还有未脱去的奶气,“天问……” “……果然是……”九一听着这个名字,不太敢相信,“真是明云阁主?” “是。”月白沉了眼眸,“明云阁主,慕天问。” 九一震惊了,“不会吧……” 那可是公认的仙门最强第一人,怎么现在变成这个样子、缠着月白、叫“神上”? “……你到底什么时候惹来这么一朵桃花,”九一觉得自己脑子都要炸了,可太多的震惊又让他只能吐出现实槽,“月白……你知道什么叫三年起步么……” 月白不知道,还不是很想理他。 她摸了摸天问的头发,笑道,“天问,你的真名要保密,好么?” 神上的话和无念一样,秦霜点了点头。 九一很炸,但再炸他也还能承认一个事实,“好乖……” 乖巧的天问还是抓着月白的衣角,低着头的样子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月白不想再多问,还是先喂她,“小霜,先吃东西。” 肉骨被月白催得很酥,汲取了诸多药材的味道,苦却清香,秦霜嚼着也简单。 一串脚步声从背后传来,月白身上一会儿便压了一个重量。季无念双手环着她的颈,对着秦霜笑、话却是对着月白说,“小霜最近、便和我们住了。” 这是从刚刚开始就知道了的事,月白只淡淡得回,“知道了、师尊。” “小霜呢?”季无念等月白又喂完一口饺子,趁着秦霜两颊略鼓的时候问,“想和我们一起住么?” 小孩子不好讲话、不自觉得稍稍快了咀嚼的速度,就这么点头、有点像只小松鼠。 “小霜慢慢吃,”对于这种又起坏心眼的师尊,月白只想缝起她的嘴、让她少说话,“师尊你别闹她。” “我没闹她啊,”季无念有些冤枉,但见月白又夹了一个水晶饺、便往前一凑,“啊——” 啊个鬼。 月白看着这张嘴气不打一处来,可缝也缝不起,还是只能用个饺子堵住。 黄昏日落,明月初生。 秦霜总是拉着月白,季无念便自觉地开始收拾、让两个“小家伙”继续呆在院子里。晚晚见坏人不在,便又滚回她们身边,任她们搓圆捏扁。 待季无念都收拾好又从厨房出来时,秦霜侧坐在叶二腿上,靠她怀里、抓着她的衣襟已经睡去。叶二拍着她的背,侧脸靠在小孩子的头顶,一派温柔。 -- 第155页 秋冷微月淡云天,小风吹白好安眠。 季无念轻轻得走过来,在月白身前弯腰微笑,“今夜、就不去温泉了吧?” 月白看看怀里的小孩子。现在这情况、自然是去不了的。 一双手伸过来,季无念轻轻得从小徒弟怀中托过秦霜的肩颈、又穿过她的腿弯,本是想将她抱起…… 然月白胸前衣襟一紧,那双白色的眉也蹙了起来,一些模模糊糊的呓语也随之而出。 “……神上……别……别走……” 小孩子的话说不清楚,但痛苦的神情却落入二人眼帘。季无念松了动作,还是让她安稳得呆在月白怀里。 “……还是你来吧。” 季无念的尴尬中有一丝丝的失落,月白捕捉到了却没多说。她顺着季无念刚刚的动作,也是将秦霜打横抱起,慢慢抱回了偏殿、放在自己床上。 秦霜便是沾了床也不放手,拉着月白衣襟让她难以起身。月白用自己的手指代替了衣服,却也陷入了坐在床边难以脱身的窘境。可秦霜本就是精致的孩子,现在这份不安全感更是让她我见犹怜。月白有些心软,还是随她抓着。 季无念坐她背后,将小徒弟搂进怀里抱住了她的腰、贴着她的背,和她一起看秦霜睡颜、一时无话。 秦霜很白,皮肤白、头发白,眉毛、睫毛都是不染尘的雪色,却偏偏在拉着月白时温暖起来、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她那张小脸上泛出红晕、展露些孩子该有的气质来。 季无念没见过她这样,有些欣慰、有些难过,有一点点的失落、又有一丝丝的庆幸。 诸多情感交杂,她总想找个出口,而正好怀里人乖顺、今日还束着发…… “嘶……” 月白想侧过头却被另一人的脑袋挡住,还在人家嘴里的脖子却还疼着。季无念有两粒虎牙,就算咬得不算重,那两处的感觉也特别明显。 眉角在挑,月白问她,“……师尊,干嘛咬我?”发什么神经。 “嗯……”季无念踌躇一下,突然对着自己留下的牙印又笑出来,“嫉妒?” 九一:“有毛病么?” 季无念有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月白现在不能揍她,只是长出了一口气,先将这个仇记下,“师尊,今日便让秦霜和我睡吧。” “好啊,”就是季无念想抱,秦霜也总是抓着小徒弟的。只是她又笑,“那我睡哪儿?” ……爱睡哪儿睡哪儿,睡树上都没人管你。 月白叹了口气,“正殿床很大。” 可惜啊,若是她真能把师尊踹回正殿,这么多日也就不会总被她抱着睡了。 最终月白还是成了夹心饼,身前让秦霜拉着手,身后被季无念搂着腰。 九一:“你怎么就这么惨。” 月白也想问,但最后归到九一身上,“还不都是你。” 九一啧了一声,“明明是你不反抗。” 好好一个大佬,藏拙藏到这份儿上、也难怪季无念老压着她。 字面意义上的,“压着她”。 “哎……”九一叹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月白你知道了么?”刚刚两人独处时月白便搜了秦霜识海,但没有与九一多说、也不曾与他分享。 月白不太这样,九一也不想过度侵犯她的想法、只能自己问。 “或许吧……”月白回他,“还要再看看。” 她语气有些怀念,令九一摸不着头脑。 月白在秦霜的识海中寻到了一团金光,一份魔气,一个令人怀念的身影。 那身影她也已经许久未见,而在秦霜的记忆里、那人还是一样悠闲自得。她自称是“神”,救小姑娘于水火,给她“天问”之名、教她天地之术,带着盲眼的的她到处行走,停下来时便给她讲故事、吹曲子。那人说有朝一日会给她治好眼睛、却又在某一时日消失在了天问身边。 小姑娘的世界本没有色彩,唯有那人的神魂金光可以印她眼帘;而当这耀眼的光芒消失,天问的一切又回归了黑暗与冰冷。 一个孩子本就行走不便,突然有一日她醒来,被一个人交给另一个人,还叫她“秦霜”。 她不太懂,却不知如何反抗。直到又有人给她吹了神上的曲子,还带她找到了另一抹光。 这份气息熟悉,天问找过去的时候,几乎是要哭出来。 神上。 ……这称呼还是那人一向的狂妄,几乎让月白想要笑出来。 她知道明云阁主的眼睛是好的,头发也并非雪白颜色,虽说性子也冷、但与此时怀里的秦霜便是在外貌上、也有诸多不同。她猜那人还是保守了与天问的约定,替她治好了眼睛、染黑了白发,还用神息护她长大…… 估计是因为慕天问不知从哪儿又沾染了带上魔气的神息,后来自我压制间、连那人送她的这份也一起压抑了起来。她本就伴这份神息长大,神息压抑、便在她体内产生了类似时间倒流的结果,回到了这份孩童模样。 要解开这种压抑有些麻烦,月白需要将其中魔气慢慢梳理出来,小心不要打乱其本身长成的样子……估计还得让她在这样子下待上一段。 只不过、这又与季无念是何关系呢? 她是如何知晓那段叶曲?又怎么会知道秦霜就是天问? 看她表现,她不仅仅是认识,还似乎有交往……是对明云阁主、还是天问? -- 第156页 月白确定季无念就是本世之人,除却天资与识海、并无特别,那还有什么? 是什么让季无念与此世诸多事件产生联系?又是什么将月白绑在了她身边? 诸多思索得不到解答,月白在心中叹了口气,拍了拍自己腰上环着的手臂。 “嗯?”季无念凑过来,在月白侧脸上投下阴影,“怎么了?” 月白也不知该说什么,摇了摇头。 偏殿的床本也不小,三人躺着也不会太挤。季无念本就是侧躺,见小徒弟不说话,便伸手、用秦霜白发去逗她鼻尖。 小孩子果然皱起脸来,“唔……” “……师尊,”月白本在想事,但听到孩子呜咽也看不下去,“别闹她。” 秦霜对叶二亲近,叶二似乎也对这孩子特别维护……季无念撇撇嘴,放了秦霜的发又搂叶二的腰,连自己的身子也不撑了,埋在小徒弟背后哭唧唧,“小叶儿你有了秦霜就不要师尊……” 九一先骂:“无赖。” 月白懒得理她的胡搅蛮缠,“师尊轻些,别把小霜吵醒了。” “哼。” 师尊不服气,在自己徒弟脖子上又留了个牙印。 第80章 季无念依旧没有整夜停留,她在夜半回到了她的秘处,坐在水边、面对满地残破、静静等待。 月白来的时间有些晚,凝在她面前时虚化成一片,似乎并没有打算凝出实体来。 明月照沟渠,破影碎一地。 季无念向她伸手,虽对方顿了几瞬、才终于幻化出能被她碰到的样貌,被她拉到身边来。 刚坐下的月白被季无念抱住了腰,脸颊被一只冰凉的手捧住,半是强迫得让她转过脸来。嘴唇自然被夺走,季无念吻得热烈,按着月白的背不让她避开。 九一觉得她情绪有问题,可月白大佬就这么受着、他也不好说话。 ……哎、他的白菜哟。 还好白菜此时是魂体,季无念再怎么闹都不疼不痒的,任她吻开心了也任她抱,抚着她的背也跟哄孩子似的,“好些了?” 季无念靠她身上说她,“冷淡。” 月白就是冷淡、不怕她说,继续冷冷淡淡得回个“嗯”。 季无念想咬,可没地方下口,只能拉着月白手指各种翻腾,“昆弥去不了了。” 毕竟多了个孩子要养。月白此时也分神注意着秦霜那边,问她,“这就是你想的办法?” 之前季无念问她能不能祛除慕天问身上魔气时便说过自己会想办法……这能直接把人弄过来,也是她的本事。 然季无念摇了摇头,眼睛还看着月白修长的手指,捏了捏她的食指尖,“师兄说,秦必楚在他们临走时突然将人私下交给他……难得秦必楚有求,他不好拒绝。回来之前跟掌门师兄说了,没告诉我。” 或许觉得这还算秦必楚私事、也不大,而孩子这事儿还跟季无念大概率扯不上关系,六离也就没在回来前特意知会她。 这打了季无念一个措手不及,看见秦霜时五味杂陈,而看见秦霜与月白亲近时、更是将心中各种情绪打翻、混出来也不知是什么味道。 “她这有些麻烦,”月白说,“需要一些时日。” 月白也没想过此世居然会有人背负神息长大,还与那人有这么多牵扯。而她体内魔气与气息交缠更甚,梳理起来、是需要些时间。 倒也不是不能一下拿走,但那样可能秦霜便永是秦霜、变不回慕天问了。 “……能解决便是我想也没想过的事了,”季无念放开月白,抱起自己的腿,蜷成了小小一团,“多谢你。” ……想也没想过? 没想过、所以没任务,是么? 月白侧目,看她面露浅笑、眼底深深,或许是在看着什么美好的幻影、又或是看着什么不能成真的美梦,心向往之、却似乎前途无路。 那路得月白来开,让她美梦成真、不困迷途。 月白将她轻轻得搂在怀中,双唇贴上她的发,却也不多说什么,还是一个“嗯”。 镜花水月终成空,季无念还是笑着说她,“冷淡。” 星眸转目,季无念一向眉眼弯弯,有时是兔、有时是狐,有时又是只小狼狗,缠得人受不住。但她终究是个火热的人,炽热在胸、流光似火。 月白总被她抓住,被她逼着火热起来。有时也会被她挑起心中情绪,想变得更加侵略一些。 “唔。” “唔……” 从纠缠中被解放的季无念睁开眼睛,泛着淡淡水光,而眼眸里反射出月白周身蓝芒,“月白?” “……我先回去了。” 说完,荧光瞬时消散,徒留季无念坐在原地、一副呆愣。 她面色还红,眨了好几下眼睛才意识到发生了……也不对、这是发生了什么? 九一在月白散去身形的时候看见了季无念的呆愣,干巴巴得说,“你看,养孩子多影响性.生活……”不仅昆弥去不了,连亲亲都会打断。 月白回来便被秦霜迷迷糊糊得拉住衣服,小孩子还没有完全清醒,这会儿感受到了周边气息才安稳一些,可哭腔还在,“神上……” “乖,”月白本就侧搂着她,此时拍着她的背,又亲亲小孩子的额头,“好好睡。” 睫毛轻颤,秦霜一张小脸因之前哭泣有些还有些颤抖,眼睛要睁不睁,“别、别走……” -- 第157页 “不走。”月白语气轻轻,又去蹭蹭秦霜的小脸,“天问乖哦。” 哄了好一会儿,秦霜才又安稳得睡去,月白亲了亲小孩子的眼睛、再伸手替她抹去泪痕。 正好季无念翻窗回来,又合衣躺在她身后、霸占了她的腰,贴在她肩上,“小霜刚刚醒了?” 月白点了点头,手还放在秦霜背上、轻轻拍打。 “……神上对她真温柔。” 月白刚想叫她别喊神上,脖子上就传来两处熟悉的触感。 “嘶……” “哼。” *** 九一最近很头疼。 虽然他没有真的头,但他真的很头疼。 “月白大佬,你不要沉迷养孩子好么。”九一哭唧唧。 大佬给小孩子喂着汤,话音冷冷,“有任务?” “虽然没有任务,但你这么贤妻良母,有点崩人设啊……”说好的冰山大佬呢?怎么成了保姆啊…… “……那是什么?” 九一解释不出来,继续哭唧唧。 然而他哭唧唧不代表月白明白得了,疑惑的时候手中顿了一下,被面前的小孩子感知到、令她歪了歪头。 “神上?” 秦霜被月白养了好几日,慢慢开始好好说话,这句“神上”尤其顺口。 反正都在青临殿,没人来的时候,月白也就随她。 “没什么,”月白再喂她一口、便将碗勺放在一边,抓着她的手,“小霜,晚些、想出去走走么?” 秦霜低了头,她知道神上又蹲在自己面前,脚丫子小小一晃,“听神上的。” “……她怎么还叫你神上啊……”九一闷闷的。 月白之前找了个两人独处的时间,跟秦霜说自己不是她认得的那位神上、差点惹哭了小姑娘。 “……神上……又、骗人……” 一个“又”字让月白知道了那人给小孩子留下了多少阴影,再想想秦霜不会保持这状态太久、总还是要将她送回去做她的明云阁主,月白也就不再刻意去纠正。 “叫就叫吧,也没什么。” 她与那位本就熟识,气息也多有相近之处,让她替那人给秦霜一个美梦、也好。 季无念也听到了秦霜叫她神上,也只说“让她叫呗”。 “嗯?你们终于要出去走走了么?”季无念正好从正殿出来,听见了话,也半跪在秦霜身前,“小霜在殿里都窝了几天了,是可以出去走走。” “……无念。”秦霜将脸转向声音来的方向,眼睛是寻不着她的,“一起?” “一起呀,”季无念将手搭在秦霜膝盖上,笑着,“山上没什么好玩的,带小霜去山下吃豆花好不好?” “师尊,好么?”不该好好将秦霜藏好么?怎么还出去抛头露面的? “小霜想去么?”季无念问秦霜,总是直视她、很真诚,“会有不少好玩的。” 秦霜到底是孩子,听着有些心动,可她也意识到一旁的神上似乎有些犹豫。于是一双银灰眼颤动飘去,不知该怎么说。 月白知道那人总带秦霜出去玩,而小孩子也是喜欢的。虽是因为那人无故失踪让小孩子回复了冰雪模样,可若是能让她再展笑颜…… “……那便一起去吧,”月白松口。 *** “说来,新一年的弟子招募要开始了呢,”季无念牵着秦霜,慢悠悠得走。周边有一些身着道服的弟子看过来,看着她们时会忍不住停留目光、却又在季无念的笑目下躲开去。 月白拉着秦霜的另一只手,眼睛总在身旁孩子头顶那个雪白的旋儿上,假装自己感受不到那些目光,还给自己找个借口是怕孩子摔倒,“是啊。” 秦霜听到神上声音,仰起头、灰白的眼睛向月白眨了眨。 有些可爱,月白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 周边的市集有些嘈杂,地面倒还是平的。秦霜两只手都被拉着,月白还时时相护,走得很平稳。 神上也总是牵着她在很多声音里慢慢走,但两只手都被牵住的经历对秦霜来说屈指可数。于是她又去找另一片热源,可看到的依旧是一片黑暗。 “嗯?”这个声音由高变低,最后落在了秦霜面前,语气上扬、听起来心情不错,“小霜看我做什么?有什么想要的么?” 秦霜眨了眨眼,有些愣住。她没什么想要的,正想摇摇头。 “要抱么?” 听着是问句,可这人动作比秦霜的回答快,在她没反应过来前便已经将她的身子托起,让她半是坐在自己手弯,“走不动了?” 双脚离地让秦霜有一点点恐慌,有些想挣扎、又发觉自己手里紧了紧。 神上还握着她。 “……师尊,你吓到小霜了。” “诶?”季无念看向怀里的孩子,“小霜?” 这人很友善,还会吹神上的曲子,秦霜对她印象很好、并不希望她因为自己挨神上的骂。 秦霜摇了摇头。 季无念很开心,便是看小徒弟这一脸无奈也很开心。她蹭了蹭秦霜的鼻尖,“小霜真乖。” 虽然看不见她,但她很温暖。 秦霜抓着她的衣服,稍稍得靠近了她一些。 季无念自然发现自己胸前云纹被秦霜抓皱,但她一点也不在意,抱着秦霜、带着叶二,走进了曲仁出名的那家豆花铺子,倒是遇见了意料之外的人。 -- 第158页 “季仙长?”连敬见她来、连忙放下了碗,“您怎么来了?”他身后还有几个小弟子,都穿着三清外门的道袍,见着季无念眼睛有些直、还是行礼。 “别行礼别行礼,”季无念坐在他们旁边一桌,手上送一些、便让秦霜侧坐在了自己腿上,“我就是带孩子和徒弟出来吃个东西,一会儿便回去了。” “孩子?”连敬一张老脸惊出更多褶皱,对着那白发的孩子一怔,再确认一遍,“孩子?” “对呀,”季无念贴着秦霜笑,“怎么样?像我么?” 九一觉得自己只有吐槽的功能了,“不像。” 连敬也觉得不像,这孩子看上去太冷,并不像火一般的季仙长。 ……估计是谁寄养的吧,也不知道怎么挑上了季仙长…… 连敬也不接她的话,行礼笑道,“倒是没想到,季仙长也会开始养孩子。” 季无念也就笑笑,没接他的话,“你们好好吃吧。”说着她又转身去向一旁站了许久的老板叫到,“老板,来三碗豆花。一碗甜,两碗咸,其中一碗不加葱。” “好嘞!” 月白跟着她落座,看秦霜在她刚刚说话时便呆着不动,还是跟季无念说,“师尊,你放小霜自己坐吧。” “嗯?这样不舒服么?” 不舒服倒是没有不舒服,但秦霜刚刚被无念这样贴着、还问像不像……总觉得有些……害羞。 秦霜不说话也不表态,但她会抿嘴唇这点倒和月白很像。季无念见了,也从善如流得将她放下,让她与月白坐一条长凳。 豆花上来,甜的摆在月白面前,咸的被季无念自己拿走,不加葱的放在了秦霜面前、却被月白捧起。 “早晨刚喝过汤,”月白舀了一勺,吹凉了放在秦霜唇边,“小霜尝尝就好,不多吃哦。” 神上说什么是什么,口中滑嫩的秦霜在尝到美味的同时点了点头。 “……小霜要是爱吃就多吃些啦,”季无念自己喝一口,“你也管得太紧了……” 秦霜的饮食起居都是月白在照顾,她能吃多少月白自然有数。她看了季无念一眼,“师尊,吃太多小霜会不舒服。” 季无念深知不能和月白大人争的道理,凑到秦霜耳边,“要是喜欢,我下次偷偷带小霜来吃。” ……“偷偷”被说得那么响就不是“偷偷”了。 月白懒得理她,拿出手绢给秦霜擦了擦嘴边。秦霜很乖,在神上伸手的时候会主动抬起嘴角,让月白忍不住夸她,“小霜好乖。” 连敬边吃边看,总觉得旁边一桌氛围奇怪……哪里像什么师傅带徒弟,分明是父母带孩子…… 不行不行,被季仙长带着跑可不好。 见几个弟子也如自己一般看直了眼睛,连敬轻咳一声,“吃完了吧,我们走吧?” 弟子称是,跟着他一起向季无念行了个礼,走时还不忘回头再看看季无念身姿。 “啧啧啧,”九一继续吐槽,“不愧自带聚光灯。” 季无念太出名,到处惹人眼,月白几乎要习惯、而秦霜除了神上什么都看不到,三人倒也动作如常。只是看那边连敬出去,季无念坐了一会儿,又笑着跟月白说,“想吃地瓜么?” 月白没有喂秦霜太多,自己的那碗也就舔了舔糖粒,“只是分一个的话……” 季仙长自告奋勇,“我去买。” 这儿都只是长凳,月白怕秦霜掉落受伤,便将她护在怀里,免得她被站起的季无念带住。 看季无念走得快,九一啧吧啧吧,“一个地瓜至于这么热情么……”虽然她一直挺抽风的。 月白猜她又要去做什么,但现在秦霜在身边也不好跟去,还是先护好孩子再说。 第81章 “小霜还想吃么?”月白轻声问她,也不是真的想限制她吃食。 秦霜屁股下其实有些坐不牢,幸好还有神上搂着她,不自觉得便向她的方向靠,空着的手也抓着她衣角,就这么摇了摇头。 雪白的发丝晃阿晃,看着可爱得很。 月白正看着,突然听到摊子外一声叫喊,“人呢?” 秦霜也被这声音惊得抬了头,眼眸中什么也找不到,但周身却被温暖搂住。 神上在护着她。 月白抱住秦霜,往那声音方向看去。喊叫的是一个身着道袍的少女,背后还跟着几个男子,似是要护着她的。那少女往摊子跑过来,一双眼睛左顾右盼,冲进来之后又大声问,“人呢?” 有个身形小一些的道童被提溜过来,“……刚、刚刚还在。” “诶、老板,”那少女朝豆花店老板扬了扬下巴,“刚刚季仙长是不是在这儿?” ……又是季无念召来的麻烦。 九一想吐槽,可他觉得养孩子的大佬不会理他。 “季仙长刚刚在,现在出去了,”老板看了一眼叶二,对这大吼大叫的姑娘面色有些不善。 “哎呀!”那姑娘气得一跺脚,反身对那道童喊道,“你怎么不快点来说!” 道童百口莫辩,显得十分可怜,可他又看一圈、颤颤巍巍得指到,“季、季仙长应该还会回来的……她、她徒弟还在呢……” ……这都能被扯上。 月白叹了一口气,稍稍回身,正好对上那姑娘盛气凌人一张脸。 这姑娘长得还可以,是那种不算凌厉的长相,偏偏目中无人、让月白不太喜欢。 -- 第159页 怀里的衣服被拉了一拉,月白回目时、正好看见秦霜微微皱起的眉头。她伸手替她抚平,“小霜不怕。” 被突然无视的姑娘走了两步,上来就推了一下月白肩膀,“你是叶二?” 九一在月白肩膀被碰时就倒吸一口凉气,难道这延迟许久的霸凌剧情就要开始了? 可现在大佬身边有孩子,又是众目睽睽…… 九一有点慌。 月白不爱被碰,更不要说被推,她先护着秦霜,只瞥去一个眼神,“有事?” “我听说季仙长收了个徒弟,也不过如此嘛……”这姑娘扬起一边嘴角,向月白一抱拳,“我叫谢止,也要拜季仙长为师,先见过叶师姐了。” ……怎么又是个要来拜师的?一个修仙没多久才金丹的捣蛋鬼到底有什么好拜的? 月白心中觉得烦,“这声‘师姐’,还是等你拜了师再说吧。” 怀里衣服又紧,月白不想让秦霜担心,对她说话轻一些,“小霜,我们先走吧?”眼不见为净,一会儿让季无念自己来寻。 秦霜也因为此间骚动冷下脸来,可还是乖巧得点头。 谢止瞥见那雪白的小娃儿,冷笑一声,“你作为季仙长的大弟子,不好好修炼免辱师名,居然还在这里带孩子……”说着她便一手向前,看方向是要去拉秦霜肩膀。 月白一把抓住她手腕,看她指尖要碰到秦霜白发,冷了眼睛。 “叮。”九一心里慌得一逼,总觉得开口十分艰难,“涨进度了。” 月白现在不想理进度。 寒气无剑而出,月白不想冻着秦霜,只在掌中放出刺骨寒气、不让它太过扩散。 “啊、啊!!” 秦霜听见有人在叫,感觉脑后有风、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在身旁的人身上找安全感,却又隐约感觉到她情绪,“神……姐姐……” 有人的时候不能叫神上,要叫姐姐。 “小霜乖,”秦霜被摸了摸头,神上的声音一如既往得温柔,“我们先走?” “不许让她们走!”刚刚那个声音又在叫。 神上还抱着她,似乎就动了动上半身,一直在她身旁提供温暖。秦霜又听见了一些杂乱的脚步声、风声、飒飒声,最后突然安静了下来,安静得让她有些恐慌。 秦霜抓着神上的衣服,神上却慢慢松了手。 一个甜香味道从窜入鼻尖,秦霜感到有一个热源接近了自己的嘴唇。 “小霜,”是无念的声音,“尝尝看。” 虽然似乎有些诡异,但秦霜还是开了口。入口的东西稍稍有些烫,但十分软嫩、也很甜。秦霜没有那么喜欢甜味,觉得还不错。 “季、季仙长……”是刚刚那个叫喊的声音。 “呐,”无念似乎没理她,刚刚那个热源也往边上偏移了一些,好像在神上那里。 可是神上似乎不太开心,秦霜看见的身影并没有动。 “……很甜的,”无念的声音放低了些,秦霜觉得她好像是想让神上开心起来。无念还问秦霜,“是吧小霜?” 秦霜也想让神上开心一些,拉了拉她的衣角,“甜……甜的……” ……拿食物和小孩子做武器太无耻了。 月白看她一眼,终归还是低头、咬了一口金黄的薯肉。 这边谢止握着自己被冻住的手腕,对面前这一幕看直了眼。 ……怎么看都像是季仙长在讨好自己的徒弟,那个据说天赋异禀的季仙长? 她环视了一圈自己身边倒下的人,又回去看那个白衣仙长,她似乎正因为终于让徒弟吃了烤地瓜而欣喜,眼睛弯了起来。 “……季仙长,”谢止叫她,“我……” “我不收徒了。”季无念总算转过身来,但手里已经环住了刚刚差点被谢止碰到的小孩子。而她的徒弟捧着地瓜,一口一口吃得精致,似乎事不关己。 “我很早就说过,这是我独一无二的徒弟,”说着这话,季无念还要去摸一下月白的脑袋,自然又得到了一计冷眼,可季无念皮厚,还是笑着说,“我不收其他徒弟。” “我不服。”谢止握着手腕站起来,一手用力、将包在手腕外面的寒冰全部捏碎,“我天资绝对比她好,现在也已经筑基,你收我、不会亏的!” ……这种场景对孩子真的不好。 月白又撕开一小块地瓜皮,本来想递给秦霜的,但看她被季无念搂着不方便,便只能自己咬去。 口中甜腻,她心情便好一些,刚刚那种“应该直接把她手腕冻掉”的想法也就消散了些。 季无念一手抱起秦霜,让她环着自己,一手拉住明显已经失去兴趣的小徒弟,笑道,“我又不是商人,亏与不亏都无所谓,说了不收就是不收。”她看秦霜乖巧,对她一笑,但身旁的小徒弟可是冷了脸,她只能放轻语气,“先回去么?” 其实她是想逗的,但怕月白大人太记仇、还是先哄着。 月白点点头、被师尊拉着离开。 谢止想跟、却被季无念一个眼神逼退回去。 三人御剑回了青临殿。 月白心情不太爽快、就没说话,而这样的情绪被秦霜感知到。小孩子尤其敏感,被季无念放下之后便摸索着拉住月白衣角。她不懂该如何安慰,小脸显示出一些急迫、却也只能喊出一声“神上”来。 -- 第160页 因为自己的情绪而影响小孩子这种事月白不想做,放柔了语气,“小霜,刚刚吓到了吗?” 秦霜摇摇头,向月白靠近些。小手摸摸索索,从月白锁骨往上,越过肩膀、抱住她。 月白顺着拍她的背,“小霜不怕。”她在心中叹口气,还是挥一挥、将那份不愉快给散去,免得影响小孩子。 季无念见她柔和了脸色,这才凑过来,“刚刚那个、大概是谢家的二小姐。” 谢楷是谢家独子,却在明云那时被搜魂而死。谢家此时该是在选定继承人,挑了几个小姐和旁支的孩子、重新送去各门派修习。谢止是谢楷的异母妹妹,母亲受宠、天资也不错,之前一直在谢家本门,现在也已经筑基。 “我看她对师尊憧憬非凡,师尊若想再招弟子,她也挺好。” 这话说得凉嗖嗖的,季无念觉得背后鸡皮疙瘩都要起来。她走到月白身边,蹲下后摸了摸秦霜白发,“都说了不收其他弟子了。”季无念朝她笑,“只要你。” 九一:真肉麻。 月白撇开眼神。季无念招不招徒弟她真的无所谓、只是那姑娘太跋扈、感觉会给她添麻烦。 “……只不过既然是谢家二小姐,内门肯定是会进的,”季无念趁机摸她脑袋,还是笑,“只怕到时候还是要在山上见了。” 九一都觉得,“好麻烦啊……” 这个月白刚刚就知道,而且看那小姐性格、只怕免不了找自己麻烦。 “她要是来惹你,打回去,我给你撑腰。”季无念就这么笑,便又是想看月白大人怎么藏拙。 月白大人还没说话,秦霜先从小徒弟怀里退出来,严肃了一张小脸,“不欺负、神上……” “嗯嗯嗯,”季无念点点她的小鼻子,好喜欢这副严肃的小样子,笑眯了眼,“谁都不能欺负神上。” 明明欺负她最多的便是这位师尊…… 可就算月白看她,这位师尊也只会回以一个明媚笑脸,更过分得、便是在盲眼少女面前肆无忌惮得亲她脸颊,还偷偷得说,“除了我。” 九一心中警铃大作,“月白!她又勾徒弟!” ……月白真的好想知道这个系统什么时候能不这么蠢。 季无念种种态度,分明已将月白叶二划上等号,无非是两人互有默契、不揭穿罢了。 只不过师尊口出狂言,月白也自要反制。 “小霜,师尊说要欺负我。” “不行。”秦霜小臂大张,挡在月白身前,便是眼睛看不见、神情也是严肃而坚毅。 ……根本就是在报刚刚拉上小霜哄她的“仇”。 “小霜,开玩笑的,”季无念握住她的手,笑着,“我怎么会欺负她呢?她是我徒弟,疼她还来不及呢。”说完,她还要向小徒弟扬一下下巴、挑一下眉。 “……玩笑?徒弟……”秦霜歪了歪头,后又转向月白,面有疑惑。只是神上并不像真的动气,秦霜也放松一些,但还是要坚守立场,“那也……不行……” “好,”季无念应下,向着秦霜笑,“都听小霜的。”她不想再说关于“欺负”的话题,转了话锋,“今天被打扰了,都没让小霜好好走走呢。” 秦霜闻言摇了摇头,她并不是很在意这些。而正好她的两只手被分别握着,神上温柔、无念总是更暖一些。小孩子紧了紧双手,微微低下了头,“这样就很好……” 雪白的孩子不常笑,更别说是这样略带羞怯和欣喜的笑容,像是在雪地里突然开出一朵花,瞬间融去漫天霜寒。 这霜寒一直在季无念心里,如今暖得让她想流泪。 第82章 虽然下山的计划被打乱,但好歹也让秦霜吃到了豆花、也让月白吃到了香甜的烤地瓜。至于季无念自己,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之前人间各处虽有魔气泄溢、但都稀薄,被派出去的弟子基本都能收服,到现在也没有出什么大的乱子。而季展鸿给她的来信除了这事,也说了一些家长里短、说一些小辈也感念仙长恩德、很想见她。 明明就是听过她许多传闻,想见个稀奇罢了。 不过那几个小辈里也有几个有趣的,说不定以后可以带上月白去逗逗。 “……她是不是又想对你使坏?”九一对那个笑容都熟悉了。 月白自管自翻书,“不用管她。” “那那个进度?”九一踌躇。刚刚涨的那五进度没头没脑的,就这么突然出现,令人搞不懂。 “……可能是因为季展鸿跟她讲了人间魔气未乱吧,”月白刚刚又去扫了一遍众人识海,“她知道了,心里开心。” 知道什么叫挂逼么? 九一再一次感叹了自己的没用。 “只是无极和藏雪那边,她不打算动么?”妖界边上已是剑拔弩张,若是真的发生什么冲突,便是月白能将蒲时弄来、只怕也晚了。 “嗯?”九一想了想,“或许她也管不上?”毕竟修仙还是实力为尊,季无念虽然天赋异禀,在绝对实力上、还是无法号召另外两派至尊。若她是想召集诸人坐下相商,最好用的名头、还是明云慕天问。 “神上?” 然而慕天问现在成了月白怀里雪白的秦霜,在山下之行泡汤后,便被两人带进了殿里讲故事。 月白刚读完一个故事,因与九一说话分神顿了一顿,让秦霜叫住。 -- 第161页 “小霜喜欢这个故事么?”月白环住她,笑着。刚刚给秦霜讲的是民间流行的一个童话,说狐狸报恩。 秦霜想了想,银灰眼睛一眨一眨,“喜欢。” 神上读的故事,她都喜欢。 月白摸了摸她的头,而那厢季无念走了过来,手里翻出个什么东西、放在秦霜手上。 小手摸了一圈,秦霜摸到尖角和直线,还有一些凸起,有些疑惑,“魔方?” “……诶?”九一看着都愣了,“这里是有魔方的么?” 月白看向秦霜手中。那是一个木制的方体,各面九格、格格有凸起,似能旋转。月白只在秦霜的记忆里见过,那人也给她做过一个类似的东西,是秦霜一直就挺喜欢的一个小玩具。 季无念给的这个在花纹上不太一样,但原理应该差不太多。 “之前让山下木匠做的,今日也正好取回来,”季无念笑道,“给小霜做玩具正好。” 她订的这个小,适合秦霜的手。 秦霜被秦必楚带走,所有神上给的东西都不见了,现在却能突然拿到魔方,一下开心起来,“谢谢无念。”她又拉了拉月白的衣服,“神上……” 小孩子太开心,月白摸了摸她的头。 季无念这时候走过来,对月白笑道,“会玩么?” 月白浅笑,并未回答。她自己是没有玩过,但在秦霜记忆里是大概知道的。 “诶?”九一还陷在自己的问题里,“这里是有魔方的么?我怎么不知道?月白、我们见过么?” 月白回他,“没有。” 怀里的秦霜已经开始低头玩起魔方,白发下垂、还是散在她的眼眸旁。因为面上有凸起,秦霜便能靠摸的来知道小方块位置,也算是为数不多能让她快乐游玩的器具。 “师尊,”月白唤她,“怎么不去八尺峰做?” “嗯?”季无念似乎没预料到会有这样的问题,想了想才说,“这种平凡的小玩具,就不去麻烦他们了。” 月白看她一眼,没再多说。 *** 晚间秦霜还是要和月白睡,季无念要缠、却也会在适当的时候走,将夜晚的时间留给月白做她要做的事。 慕天问毕竟身负神息千年,如今被自身压成一团,还似乎有各处结界相封,梳理起来十分繁琐。为了让慕天问还是原本的慕天问,月白需要十分细心。而这气息虽能为月白所用,但到底不是她自己的东西,这种精密驱动也要动用她自身大量魂力、进展不算太快。 想来那人可能也教了天问一些驱使魂力的方法、甚至结界,但慕天问本身并没有过多修习,才会导致她压抑自身时没将神息理顺,成了这副难弄的模样。 有了上次的教训,月白每日收回魂力时会特意让秦霜更加陷入安眠、以免她睡半醒来。月白长长得呼出了一口气,听见九一说,“虽然没有任务,但你也干得挺用心的嘛。” 揉了揉脑袋,月白回他,“毕竟答应了。” “切,”九一肯定翻她个白眼。自己最近都不吃狗粮改吃家庭高级餐了,还用“毕竟答应了”来搪塞他。 自家大佬是个傲娇,鉴定完毕。 只是这个对象吧……九一是真担心自家白菜,“月白啊,我真的觉得、她又撩你又撩叶二,真的不是个好对象、你悠着点……” 月白实在受不了他这傻样,“她早知道了。” “知道了?” 九一愣了好久…… “知道了?????!!!!!” “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什么时候知道她知道的!!!!??????” “天哪!!!!!!!!!” “你们这是play啊!!!!!???????” “戏精啊!!!!!!!夭寿啊!!!!” 九一内心苦,“我到底吃的都是什么粮啊!!????” 怎么宿主大佬和任务对象都这么戏精啊、这苍天到底给了她们什么剧本啊?他一个社会主义和谐小宝宝不懂她们的套路啊!! 月白不太想理九一的抓狂,主要是有点吵,“冷静些。” 九一顿时闭了嘴,然后心里哭唧唧。 “……我的身份,可能一开始就没瞒住。”月白给九一回想她们刚见面时的种种,若是以季无念知道为前提,那她那些亲近和试探便都有迹可循。月白还不知道季无念如何知晓,但先下了这个猜测。“至于我……你还记得我在月港受伤么?” “……六离那次?”九一记得,月白射了两箭之后便倒在了客栈,昏迷不醒。而他寄于月白识海,也对外界失去了认知。 “有人替我缓解过伤势,从手法来说该是她,”月白那时还只是猜测,“再看她后来要六离看管我,挑着我要去西线的时候去藏雪,决口不问我的来历用心……”还有回来前后的态度变化,那些亲近和软化…… “诸多种种,也就看出来了。” “……还有她对叶二的亲近吧?”九一内心累,“最近都直接上牙了……” 明明是人家看出自家白菜身份,从一而终得各种逗弄,而自家白菜还纵容,只有九一还在这里跟个傻子一样提醒宿主不要掉进渣女陷阱…… “……你们这都什么恶趣味啊……”九一内心苦,“戏精对飚么?”可为什么受伤的是他? -- 第162页 “不是挺好?”月白言语淡淡。 这就像是一场游戏,虽然会少少增加一些麻烦,但双方这种相互的试探与不明问的默契,着实令人乐在其中。 都是迷,才有去解的乐趣。 月白凝出神魂,去找她的谜面。而那人今日拿出了酒杯,邀月白共饮。 “神上辛劳。”季无念笑说,“杯酒不及恩情。” ……平日里也没见这位师尊说什么恩情,今日又是哪根筋搭错了? 月白心中觉得不太对,一杯酒在指尖转来转去、有点喝不下去。她有些狐疑,“要惹祸?” “哪儿有。”季无念看她,眼里亮亮的,“就是真心想谢神上相助。” 这杯酒果然不太好喝,月白叹了口气、还是象征性得入了口。 “别叫神上。” 月白在心烦时眉眼间会变得更加冷淡一些,一切放平,似乎是要连心中那股火也要压下去。 季无念凑过来、环着她的肩,一脸无辜样,“不能叫?” “……那不是给我的称呼。”月白垂眸,眼眸中映出杯中光华、一片粼粼,“我没那么傲慢。” 她也不过天下造物,可能是比一般事物强上一些,但要自称神,她并不认为自己有资格。 季无念一愣,“那天问……” 月白叹了口气,“不是我。” “诶?”季无念还一直以为是她,有些惊讶,“那……” “她认错了人。”月白喝不下杯中的酒,“我不是她要找的神上。” 她不是天问要找的神上。她甚至也要找天问的神上。虽然那人一向坏心眼、不着调,但这神上之名……或许确实背得起。若是真能找到她,说不定月白也能叫她解释解释发生在自己身上种种。 季无念突然无言,反倒苦笑,“那你为何对她如此……?” “……难不成要跟一个小孩子认真计较么?”月白并不打算此时告诉她那人的事,“而且小孩子也挺可爱的,养着也好。” 季无念一时怔愣、却又笑出了声,埋在月白颈后,“你可真是……” 想不出形容词,她便不说下去了。 季无念在月白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一丝遗憾来,胸膛中有一股深深的惋惜和无力。可在那片为了他人的疼痛里,又似乎开出了一小朵象征愉悦的小花来,没有香味、却有淡淡荧光。 月白不是慕天问的神上,却还是她季无念的大人。 “月白大人……” 九一觉得自己能起一身鸡皮疙瘩。 这种做作的语调婉转月白也不太喜欢,还稍稍躲开了一些,“说。” 季无念笑着亲她一下脸颊,又慢慢向上,最终唇舌到了她耳廓,舌尖掠过她耳垂,音语靡靡,“想与大人共度春宵,奈何诸事缠身、不可成行。大人可有良策?” ……这求.欢也太直白了。 九一再说了一遍,“论养孩子对性生活的影响。” 月白便是魂体,凝出实体时也是能感觉到耳上湿润,亦觉得胸中擂鼓,微微侧开了头,提出了底线,“不可远走。” “那、大人来我殿里好么?”季无念咬她耳廓,笑看她头部微动,“我的殿里、床很大。” ……又是一个邀请自家宿主自投罗网的建议。 九一觉得很头疼。 “再看。” 在这种事上,再看就是好,九一已经明白了月白的套路。 季无念也明白,笑出了声,“静候大人光临。” 第83章 自从知道了任务对象其实已经看破宿主伪装,九一觉得自己看这两人的互动的观感就完全变了。以前还能暗搓搓骂季无念两句渣,现在回想起来那些简直就是二十四小时狗粮直播,撑死个人。更不要说现在加上一个秦霜,这三个人在九一看来、根本就是一家三口在线喂粮。 但对于不知内情的三清门人而言,这雪白的孩子是被六离仙长带回,而与季仙长亲近,目前暂时由季仙长的徒弟照顾。这关系更近的两方,反倒是六离与季无念。 “之前在五时,许多人都见着六离仙长与季仙长一起带着这孩子,”赵棋悄悄得对叶二说,“你也知道这之前那时,现在还有传这是六离仙长与季仙长的孩子呢……” “……但也有可能不是啊,”另一个女弟子也凑过来,“此次六离仙长不是去寻那个神秘女子的么?说不定他们是早早相识,这孩子……”那弟子挑了挑眉,“六离仙长可能是为了避嫌,才交由季仙长管教。” “啊?”再来一个弟子,“那季仙长不是会很难过?”眼神飘向叶二,“所以才叫叶二你来带啊……” 九一讪讪,“这可真是脑补出了一场大戏。”三角恋、私生子、狗血满天飞。九一又补充道,“你看,大家都猜天降赢。” 天降真的不想赢。 月白也不知道自己不过就是来百草峰拿点药草、怎么就能被卷入这么一场八卦讨论。 “还不是因为你太久没露面了?”九一说,“你最近都没怎么出青临殿吧?” 这个倒是。 月白要照顾秦霜,几乎是时时陪在她身边。现在季无念也给她找了许多玩具,秦霜也对季无念更加亲近、不会月白一离开视野就找她。 “……说来,前几日是不是季仙长带你下山了?”赵棋看出叶二不舒服,还是先带她离开去找她要的药草,“那个谢二小姐的事儿,都传到山上来了呢。” -- 第163页 “……也不是什么大事,”月白淡淡说道,“师尊解决了。” “只怕她到时候上山还是会找你麻烦,”赵棋也担心她,“听说谢家不仅会来这个二小姐,还会有金丹弟子相随……”赵棋撇撇嘴,“这些个仙门世家、在明云也就算了,还要来我们三清作威作福……” “到时仙长们会有决断的,”月白安慰她,“现在多想也没用。” “我是怕你,”赵棋戳戳她的手臂,“你别到时候跟个闷葫芦似的不说话,跟我说也好的。” ……还真是建立了起了一个“逆来顺受”的形象。 不过叶二柔顺,只是浅笑道谢。 她从百草峰拿了些日常草药,主要是给秦霜做些有营养的吃食。小孩子回返到了一个身体不算太好的时间点,月白看她心疼,总要把她养得好一点。如此重视,可是让季无念有些吃味,在月白做饭的时候缠她、硬要她也做一道自己喜欢的吃食。 “……师尊,”月白叹一口气,“你能辟谷很久了。” 季无念并不需要吃饭,干嘛还要给她添麻烦。 “人家这叫吃醋,叫情趣,”九一凉凉开口之后又觉得自己多此一举,“算了。”嫌弃的拒绝也是月白的情趣,反正最后都会答应、也就是垂死挣扎一下…… 或许月白内心也挺享受这种被缠着的感觉?但她就是不承认。 “可我想吃啊,”季无念跟秦霜坐在一起,点了点小孩子的鼻尖,“也想让小霜试试。小霜,想试试么?” 小孩子摸着手里的魔方,指尖转来转去、发出咕噜噜的声响,听见无念问话的时候抬起了头,很乖,“想。” 她是站神上的,可神上其实总会听无念的。而且神上做的东西都很好吃,秦霜也是真的想试。 月白其实敌不过季无念的“想吃”,秦霜的支持更是让她只能屈服。最后还是乖乖得做一份给秦霜的桑叶鲫鱼煲,再给季无念上一份炸酥肉。因为刚去了百草峰,殿里食材充足,月白做起来也更得心应手一些。 晚餐时秦霜总是和月白坐,季无念乖巧吃饭、乖乖收拾。只不过今日六离和赵子琛都踩着饭点来,让青临殿难得的有些热闹。秦霜对其他人还是防备,季无念还是让她们俩先进屋里。 “这孩子对叶二,是真亲近。”赵子琛说道,“难得。” “……可能因为都是小孩子吧,”季无念夹口酥肉,“也可能是将她错认成了谁。”这事儿在当日秦霜跑向叶二时便被众人所知,季无念也不避讳。 六离喝汤叹气,“我做了什么孽?” 徒弟徒弟不亲,孩子孩子不爱。明明是一起遇见,最后都进了季无念怀里。 季无念大概懂他,心想:便是你好奇的那位神秘女子,晚上也在我怀里。 这种坏心眼不能说,但她还是问,“说来师兄,还是没有那女子消息么?” 六离摇头,“明云那边也有留意,不过一直无消息。” “倒是无极那边,”赵子琛见季无念筷子动得快,也从盘子里夹了快酥肉自己吃,“元酒来问我要人了。” “江与宁?”季无念并不惊讶,撑着脑袋有些百无聊赖,“熬了这么久,也是沉得住气。” 他们拿江宁两家的事做文章,可人家后人、还一直在三清呆着。自上次被季无念卡着喉咙威胁一番后,江与宁似乎开始避而不见起来,最近都没怎么听他消息。 “之前便要过,我先给压下了,”赵子琛揉了揉太阳穴,“但这回他们直接要派人来,过两日就该到了。” “……这事儿你知道么?”九一问月白。 “刚刚知道。”月白说着,手里还搂着秦霜,“一会儿去搜一下沉凝识海。”或许还可以再联系一下蒲时。 季无念倒是不在意,笑道,“来了正好。”等的就是他们来。 “于情于理,若是江与宁想去,我们并不该阻拦。”六离为难得说,“只不过多事之秋……” “不如,我们还是发一封请柬给妖皇。”季无念趁机提出,“来三清调和一下?”她眼睛一眨,“现在明云自身难保,我三清出头,也不是不行啊。” 赵子琛摇头,“这事之前就说过,而现在又有宋则之事骇人听闻,那两派对妖族意见深重,不可行。” “再说妖皇桀骜,”六离笑说,“可不一定会听我们的。他若是真来倒好了,不说明云如何、要是三清能得妖皇承认,这仙门第一、或许还真名副其实。” “蒲时刚继位,妖界初稳,肯定也不想再多生事端,”季无念继续说服,“我们发封请柬也费不了什么事。让妖界自行决定不就好?” “若是让别的门派觉得我三清与妖族交好而不站仙门,于我不利,”赵子琛还是觉得不妥,“更不要说他们现在觉得妖魔一道,诸多理由。我们还是别搅和得好。” 子琛师兄便是这样,总从三清的角度出发、做事太稳。 “江宁两家、宋则惨死,说来说去不过个案,哪里值得大动干戈,”季无念指尖敲了敲桌子,“分明是觊觎人家龙骨,找借口。” “无念,”赵子琛突然严肃了语气,“你说的个案、也是人命。” 季无念叹一声,“世间万物皆是命,他们的命就值得用别人的去讨?” 见气氛有些冷下来,六离连忙缓和,“其实若是妖族能交出作案之人,无极藏雪也就没了借口。只是妖族一向护短,怕是不可能的。” -- 第164页 季无念没再多话,心中自有另一番计较。 而到晚间,季无念难得没有一起陪着秦霜入睡,还让小孩子拉了拉月白衣襟,“神上、无念呢?” “她今天有些事要想,明天就会好了,”月白亲亲秦霜的眼睛,“小霜乖乖睡,好么?” 秦霜很乖,蹭着月白衣襟睡过去。 月白待她睡熟,留了一抹神魂,变了样貌、划开空间而去,站在了季无念寝殿里。 季无念的床真的很大,只是她的殿更大,便是一张大床也会显得小。更不要说她这么一个人,坐在床边、低着头,在这空荡荡的殿里显得更加孤寂。 月白很少进她正殿,少数几次都会听见九一都吐槽她这“断舍离”风格。 “月白?”坐在床边的人抬起头,突然绽开笑容,将刚刚游魂似的表情舍弃,“大人来的可真快。” 月白上前两步,坐她旁边,侧目看她。在她凑上来要亲之前抵住她嘴唇,神色淡淡,“你若是想,可用我的名义给蒲时发信。” 那边眼睛眨了眨,季无念苦笑退开,“不是说、不要把你扯进来?” “再拖就打起来了。”月白淡淡说道,“早日解决、少些麻烦。” “可能会需要你露面的,”季无念想了一圈,抱住月白的腰,下巴搁她肩膀上,可怜兮兮的,“不想。” ……不想就不要惹这么多麻烦。 月白瞥她一眼,“蒲时不过需要一个台阶,谁给都一样。” 季无念抿起嘴唇,“也不是没有别的办……” 一张脸被捏起,季无念的嘴唇被从两边挤压,而那个冷淡的人丝毫不理她的无辜眼神,手中用力加大,眸中温度渐冷,“少、惹、麻、烦。” 再任她用凌洲之名出去胡闹,月白真怕自己后面得带着她被全世界追杀。 季无念赶紧点头。 月白松了手,放季无念赶紧揉揉自己被捏疼的脸颊,委屈兮兮,“疼……” 刚刚被捏住的地方留了两片红红的指印,月白已经注意了不用指甲,但还是捏红了。那双眼睛太过水润,泪痣似是连住了她眼里的水光,让这人显得更可怜了起来。 虽然知道这是只小狐狸,月白还是心软、一起去揉了揉她的兔子脸。 兔子抬眼,抿着一张小嘴笑。她见自家大人微微蹙眉,赶紧扑上去、碰了一下她嘴唇,“大人真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心,月白不是很想理她。 只不过季无念的热情一向也不管月白怎么样,浅吻一下肯定不够,浅吻好几下后便加深、兔子皮也慢慢蜕开。在将月白压倒的时候,居高临下的一双眼眸哪里还有兔子的纯良,盯着自己的猎物不放开,舌尖舔过自己虎牙,再咬住月白的下颌线,语气还是装着的,“大人太好,在下无以为报,以身服侍可好?” 月白来本就是找她出力气的,指尖绕过她发梢,“节制些。” 还要照顾秦霜,明日不能睡过。 季无念顿了一顿,自然知道月白为何这样说,心中有点点不爽、面上还能装一下,“大人明日有事?” 月白侧目,能看见她黑发。她这殿里以明珠相照,发丝上全是冷光。季无念的手已经摸上月白的腰线,一条腰封被她解了去。月白也不知自己是因为感受还是为了她方便,抬了抬身子,“我忙什么、你不知道?” 知道,可不想她忙。 季无念记得之前亲到一半被扔下的愣怔,当时那一口她其实没咬尽兴,这回她打算更折磨月白一些。牙尖不再重重得刺下,而是配合着舌尖在月白脖子上四处撩拨,要她疼、要她痒,要她呼吸不稳、要她难耐躲避。 季无念追着她,舌尖在她耳廓上胡闹,让自己的呼吸侵入她的耳道,却偏不让她跑。 “大人的事我会接手,”季无念轻声,“大人放心浪荡。” 第84章 大人不想浪荡。 这话说不出口,月白被季无念堵住唇舌,衣衫也被她解开、两襟散落。月白今日下身换了裙装,腰扣解开、但半边还被月白压在身下。季无念的手顺着她的腰往下,从臀到腿、拉起她腰身的同时也将长裙褪了去,一扯便扔到了床下。 季无念稍稍离开她些,看着月白开始迷蒙的眼睛,浅笑道,“下次来、一件中衣便够了……” 反正也留不住多久便要脱掉,还少些麻烦。 月白双唇已红,微微侧头时流出眼角的妩媚来,嘴角轻扬的时候被她自己的舌尖舔过,便是周边冷光也挡不住其中艳色。 “好啊。” 话音刚落,月白喉咙又被季无念咬住。 未来“只着中衣、在床上等她的月白”和此时“情欲缠身、却又顺从听话的月白”到底哪个更迷人季无念已无空分辨,只觉得眼前这人太撩、叫人想发疯。 她咬得轻,又点刺疼又有点舒服,咬时又会吸吮,用力了便会留下一个小小的痕迹。 那痕迹留的时间不长,季无念离开一会儿、便又会消掉。 于是季无念锲而不舍得来回,看着她一身红梅又落雪,千般白嫩点绯痕。月白抱着她、搂着她,褪在两臂的衣衫会被带起,又从肩部落下,让她看上去像只被困住的蝴蝶,只能难耐得扭动身躯。 月白不爱被磨,可季无念就要欺负她。手掌只在她腰侧游移,季无念在月白抬起身子的时候会滑进她与床铺间的缝隙,只用指尖轻盈得划过她的背、叫她想落不能落、脚尖总点着。 -- 第165页 这让季无念更好得亲吻她的身体。白皙、滑嫩、修长、精实但不失软嫩,月白的身体让她爱不释手、爱不释口。 而亲吻越向下,月白便越贴近她,身子向她、腿也在磨她。 季无念还一身衣衫完整,她知道月白不喜欢,可以看见她微微蹙起的眉头和在气息不稳间还抽空向她抛来的不满眼神。 “你……” 然舌尖触及某处湿润时,季无念便剥夺了月白说话的权力,还坏心眼的问她,“月白你说什么?” 刚刚的刺激太强烈,月白一时间没法回她的话。 只是此时不说,季无念便更不会给她说话的机会。看她扬起身子,季无念继续以舌尖挑逗,偶尔进去深些时,她还会被月白按住后脑。但月白的手是紧绷的,似乎想要又克制。 季无念想要月白大人浪荡,不想她克制。 月白真没想到季无念在那处都能上牙,坚硬上下相合、夹住某处敏感时,她是真被她激到说不出话。好不容易在一串呻吟中挤出一个“别”字,又被这坏心眼的人用更多的厮磨打散了意志。 一切都有些猛烈,月白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应激还是挣扎,只能被季无念拉着沉沦。 意识到月白大人腿都有些抖起来,季无念这才放过那处、只在腿间亲吻留痕,让刚刚用声音将这青临正殿填满的月白休息一下。 不能一下子把月白逼得太狠,夜还长着。 季无念舔了舔自己的唇,还有湿咸味道。她将这味道分享给有些失神的月白,这才看见她眼角有细细的泪痕。而那双蹙眉下的眼里,便是已经回过神来、可以向她表达不满,也还留有淡淡水光。 喜欢,想让她再哭一会儿。 突然胸前一紧,季无念低头看去,是月白的手拉住了自己衣襟。 身下的人没说话,还微微喘着气,嘴唇很红,眼里有不满。 “脱了。” 诱人。 季无念一笑,俯下身去亲她,笑着说,“大人可以把我这身撕掉,算是还你一套。” 月白挑眉,还真当她没办法? 五指一紧,月白快速将手中所及之物收入空间又在扬手间扔出去,随着那边衣衫落地、身上这个人也就与她一同赤裸。 正吻着月白锁骨的季无念愣了一愣,撑起手,无奈又好笑,“这么心急?” 突然腿心被什么东西一触,季无念变了脸色。 月白屈起长腿,稍稍歪了下头,看季无念的笑意变浅、露出纯粹的欲望来。她笑道,“不急。” 她不急,可以让她急。 季无念笑着吻她。她喜欢月白这样挑衅,更喜欢月白挑衅之后自食其果、溃不成军。 指尖下行,季无念先满足她,让她闭目扬首、一声长气;再引诱她,叫她难耐呻吟、怀抱拥紧;待她有所习惯、想要更多的时候,伺机而动、击溃她。 任她如何叫弄,偏要碰在她的一处;便是看着好心放她,也只不过是深入攻击的前兆。那时再抵的,便是让她更疯狂的地方了。 月白听见自己声音回响在这空荡的青临正殿,似要思考什么却又全被打碎,只能断断续续、似哭似咽,一切观感、落在季无念手里。 季无念亲她、吻她,一直到她紧紧得抱住自己、一身紧绷,才稍稍放过她、让她慢慢体会这份极致。 总算稍稍平缓下来的月白闭着眼,想动一动、可身体里还有东西磨着、逼她睁开眼。 眼前的季小狐狸笑得满足,身体里的季小狐狸动了动指尖使坏。 月白还抱着她,两人胸腹相贴,月白一点点身体颤动都被季无念知晓,笑得贼得很。 “出去。”冷淡的人说出冷淡的话。 可她泛红的面色出卖了她的冷淡,季无念亲她,又稍稍勾起指尖使坏,“不要。” 被抵住的地方让月白抿起了唇,甚至需要闭一下眼睛才能平复敏感的内在,而季小狐狸在她耳边吹气,“再一次,就放你。” 她也不想真的磨到月白起不来,但在此结束、也还不够。 月白呼出一口气,屈起腿的时候、感受到了一些湿润。 她拉住身上的季小狐狸,看她嘴角扬起的弧度减小,指尖便去碰那嘴角,笑道,“想要?” “想啊,”季无念轻轻咬住那根手指,牙齿刮过她指腹,又轻轻脱开。她往后坐了一些,眼里有些星星,嘴上还是说,“这不是怕大人受累么……” ……就季无念这做法,也不知道哪边更累。 月白浅浅笑,抓住了放在身下的某人手腕、慢慢往外。在季无念的目光中,月白将那只手拉到嘴边,舌尖自指根起、缓缓向上,最后用另一种温润包裹指尖,让它感受另一种纠缠。 她的眼光是一直勾着季无念的,挑起的眼角是挑衅也是勾引,拉着季无念向前。 她凑到某人耳边,语气有些平、是学月白那样压制住了里面的澎湃。 “月白,真想下不了床么?” 她还记得秦霜一定会找她的神上,但月白勾起人来真的磨人、让她想对不起秦霜。 大腿上感觉到的湿润更甚,月白碰了碰她,看她完全不笑了、便放开她的手。月白自己笑起来,“不想。” 月白直视她,亲吻她,在她露骨的眼神中将她压在身下,笑说,“要节制。” -- 第166页 说的和做的完全是两码事。 季无念直直看她,考虑着被她逗弄到什么程度就该反制,切实得让她下不了床。 月白才不惧她,吻她的时候浅浅的,抚摸她的手也是缓慢而温柔的,话也轻,“一次、好么?” 季无念也轻轻笑起来,“大人你再这么慢,就我来了。” ……真是不识好歹。 本因为上次的事想对她温柔些的月白有点失了耐性,想着既然小狐狸不怕、那自然可以有各种手段让这“一次”变得有趣一些。 指尖直接触碰到那汪水潭,月白浅浅得探。身下的人有些反应,但还算从容。月白总觉得季无念这对付她的诸多手段不像新手,但此时指尖周边紧致又似乎说着另一个事实。 还好刚刚还保留了一点点耐心探探,不然直接撕开她、肯定会很疼。 月白倾身吻她,季无念细细回应,双手绕在她背上、眼里少了几分侵略,但还是渴望着这人,“月白……” 月白亲亲她的眼睛,指尖浅浅得进出、看她眼里越来越水润,将自己心中尖利化作一片水,笑她,“这么惹我,真不怕疼?” 季无念眨眨眼,“疼就一下,你现在可是真磨人。”说着她动了动腰,眼睛也无辜得很。 月白总觉得自己贪欢、看来自己这个对家也是心中有风月。 要用九一的话说,可能两人都是骚到断腿。 “……你笑什么啊,”季无念拉了拉她的手,“月白……” 月白吻住她,深入了指尖、等她身子缓下来,才慢慢得动。季无念稍稍皱了下眉,再睁眼时已是微笑,而那微笑被月白浅浅得亲吻、还是之前的温柔以待。 她没有季无念那么肆无忌惮,温柔中透着小心和爱护,不那么侵略、却也是在切实得占有,让季无念可以细细感受。 被搂着的季无念微微喘着气,眉会微蹙、眼会迷离,都是映着身上人的样子。她知道月白是那种细心的人,深深浅浅间都在观察着自己的反应,不太快不太重、总能找到最令自己战栗的点。 月白放弃了这一次的乐趣,选择了让季无念最为安心和舒适的方式。 而季无念在她收回手后细细看她,只觉得她脸上的温柔有些不可置信。 “怎么了?”月白坐着、看她蜷起来,背肌顺滑,低下身子去亲了一下她的蝴蝶骨。 “……嗯……”季无念想了想,“跟上次不一样?”上次又绑又割,还不满足她,这次的月白简直善良得像个圣人。 “……你要是喜欢那种的,”月白侧回来看她,“下次满足你。” 两人都没穿衣服,月白笑得温柔,而季无念毫不怀疑她真的会有很多手段对付自己。 想想就有点兴奋呢。 她拉住月白撑住自己身体的手,“月白。” “嗯?” 手腕上的力一划,月白一愣间又躺倒在床,双手手腕都被人压住,眼前人似平很无辜的样子,“我可以开始我的‘一次’了么?” “……不是刚刚……嘶……唔……” “那是你的‘一次’,”季小狐狸坏笑道,“我要我的‘一次’……” 一次一次又一次,月白被她的无赖气得咬牙,却也只能先记在心里、无力反抗。 给她等着。 第85章 昨夜被缠得不行的月白气呼呼得划空而走,季无念收拾了床铺和地上的衣服、再打坐了一个时辰便天亮。本来这个时候小徒弟该醒来给秦霜准备早食,但季无念换了衣服走出正殿时、院子里空无一人,连晚晚都不在。 想也知道她不会这么快醒,季无念轻手轻脚得打开了偏殿的门。 小秦霜自己占了半张床,雪白的发丝披在身后,精致的小脸满是沉静,嘴巴微张、有孩子特有的呼吸声。而小徒弟…… 季无念摸了摸鼻子,好像知道了那些她留的痕迹去了哪里…… 叶二侧躺蜷着睡,只穿了中衣,露出了颈部和一小片锁骨皮肤,上面斑斑点点一片,有红有紫。她睡得似乎有些不安稳,眉头蹙着。 季无念合衣躺在她身后,有些挤、但正好将她牢牢护在怀里,手中灵力细密、侵入对方身体,慢慢安抚。 月白没睡安稳,微微睁开了一下眼睛。 “早食我做,”季无念亲了一下她的侧脸,“你多睡会儿。” 月白听见了,但困得有点脑子不清醒,“多谢师尊。” 大概是季无念的缓解起了效用,怀里的人慢慢睡熟,呼吸也平稳起来。季无念亲了一下她脸颊,想了一下、还是抹去她一身痕迹。 有点可惜,但下次可以再留。 “唔……”小小呜咽传来,一旁安睡的小秦霜翻了个身,一只小手在身前摸索,却只摸到空荡的床板,“唔……” 小孩子白眉蹙起,睫毛颤动间有些不安。 季无念伸手跨过叶二,让秦霜握住自己的手。小孩子的手小,只能握住季无念的一个手指,却似乎这样就能让她安心下来,停止了眼眸的颤动。 再没过多久,秦霜慢慢睁开了那双银灰眼眸,眼前有光芒,“神上……” 小孩子的话像是呓语,季无念要很注意才听得见。她轻笑,“小霜,早哦。” 秦霜蒙蒙的,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有一片漆黑。眼里的光芒还躺着,可并没有延伸到手里的温度。眼睛眨了眨,秦霜还是小声,“无念……?” -- 第167页 “嗯。”季无念整个身子跨过叶二,小心得到了秦霜身边,对她说话很轻,“小霜睡醒了么?” 秦霜用另一只小手揉了揉眼睛,稍稍清醒了些,点了点头。 “神上还在睡觉,我们让她继续睡、不吵她,好不好?” 秦霜一震,小手往前伸了一伸,却立马被另一个温度接住,“小霜?” 小孩子低着头,很惶恐,“……神上……会醒么?” 季无念愣了一愣,将秦霜搂进怀里,语气轻轻,“会哦,她只是昨晚累了,等我们吃完午食,她就会醒了。” “……真的么?”两只小手握成了拳,小孩子低着头似乎都有些发抖。 “真的……”背对着睡觉她们的人突然出声,月白翻过来、满脸疲倦但还是带笑。她摸了摸秦霜的头,“小霜乖,先跟师尊去吃饭。我可能要多睡会儿。” 手下的小脑袋上下点了点,秦霜轻松起来,“嗯,神上睡。” 而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月白凉嗖嗖的眼神向着季无念,明显就是在控诉。 季无念却接过她从秦霜头上放下的手,浅浅得亲了一下她的手指。 刚从小黑屋里出来的九一打了个嗝。 啧,狗粮真管饱。 *** 月白是真的睡到午后,起来时叹了口气,又被九一说了句“纵欲伤身”。 明明她是想有节制的,奈何对家体力太好。 “你不是说身体会慢慢好些的么,”九一讲真也很心疼她,“我看你还是每次被做到起不来啊……” “已经好些了。”月白动了动脖子,其实她也有时候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么累。按理来讲,她现在的身体素质、怎么也该能扛过一夜不睡,不至于要来补眠。不过这种事也不好说,她还是打算全部推给季无念、都是她缠得太过。 不过虽然这人没有节制,良心到还有,知道过来替自己舒缓一下。 月白动了动肩,低头看见自己锁骨处雪白一片、也没说什么,换了身衣服、出了房门。 她这边门一开,那边“神上”就响了起来。 “小霜,”月白快步向前,让秦霜少走两步便能扑进她怀里。 小孩子抓住她衣襟,白发被扎了两个小丸子、特别可爱得向她眨眼,“神上,可爱?” 月白碰了碰那两个小丸子,笑道,“特别可爱。” “小霜,”季无念走过来,也蹲下来,朝着月白笑,眼睛闪闪,“先放神上去吃点东西吧?都午后了,她该饿了。” “嗯。”秦霜向声音来处点头,两只小手又去推前面的光,“神上、吃东西!” “好哦,”月白亲了一下秦霜前额,又对季无念说,“多谢师尊。” 九一听见这声“师尊”就想吐槽,“你们这真的是……”两个戏精。 “徒儿不谢,”季无念向她笑,“快先去吃点东西,晚点答应了小霜去听戏。” “听戏?”月白一愣,“在曲仁么?” “是山里一处村子,”季无念说,“村里正好有位老人过百年大寿,要唱大戏的,我们可以远远得听。” “……可师尊你……”禁闭呢? “就在鹿邑,”季无念提醒她,“就是我们过年看长龙的地方。” 月白回忆了一下,“哦。” “你赶紧先去吃东西垫一垫,”季无念催她,看她觉得可爱。叶二固然没有月白那么美貌无双,但在月白有时候犯傻的时候,就觉得这张脸特别适合她。 “神上,吃东西。”秦霜也推她。 “好。”月白起了身,将秦霜的两只手都送进季无念手中,“那师尊,我先去吃点东西。” “去吧。” 季无念看她背影,心里不知怎么想笑。若是下次月白来找她,逼着她叫自己“师尊”…… “无念?” 啊、不好不好,可不能在小孩子面前想这些。 季无念亲一下秦霜眼睛,好好得陪她玩耍。 *** 上次看长龙的时候季无念并未带月白真正下入村里,但这次是要带秦霜听戏,自然要离得近些。这村子离三清门算不上远,不过深入深山、一村不过三十几户,此次是因为村中长者百岁大寿,便要唱个村里的大戏、再摆一场大席,热闹热闹。 “难道三清门不来关照一下么?”九一问,“毕竟就在自己身边诶。” 仙山脚下,连曲仁都特别繁华,怎么还有人在山里这么冷清? “听说是祖宗留了避世而居的组训,”季无念笑说,“倒是与我三清‘不落凡尘’的处事十分相符。” ……季无念?“不落凡尘”? “……我都懒得吐槽了。”九一说。 三人御剑而行。秦霜总要跟着月白、便被她拢在身前,而她按住秦霜的双手又被秦霜抓住几根手指。小孩子觉得安心,又回头朝神上笑。 “小霜这么开心?”月白点了点她的额头。那人总对天问这样做,月白便也学一学。 “嗯。”秦霜点头,银灰眼眸并不能精准得与月白对视、但能找到声音来处,对她表示欢喜,“喜欢、故事。” 眉眼弯弯,孩子稚气。 秦霜慢慢开朗起来,倒是让月白觉得自己孩子没白养,摸了摸她的头。 视线延伸出已经能见那片山谷中一处空旷,缕缕炊烟飘。一场大席万家摆,各家都要拿出自己的好菜、让诸人分享。妇人们忙于庖厨,汉子们搭台摆桌,孩子们穿梭于人群,而那主角端坐在大席一首,笑看儿孙。 -- 第168页 季无念一道结界护住三人,在这些凡夫俗子头顶上隐去身形,只看他们唱、只看他们笑。 台上中堂挂了个大大的“寿”字,前面老生扮仙、周游四海,路遇大浪滔天惊拍案、便化金龙平波澜;又遇无尽神火出地山、再成玄凤压火燃。北收神兽、南镇蛊毒,仙人终升天门成玄妙、万里人间不见闻。 秦霜听得开心,尤其是听得老仙那句“看我平四海、踏九川,要这一方平安”还开心得拍了拍手,拉着月白衣服,指着声音来处,“神上,听。” “嗯。”月白坐在剑上,让秦霜坐她腿上。听秦霜觉得兴奋,蹭了蹭她的脸,“小霜喜欢?” “喜欢。”秦霜没有转回来,手还抓着月白手指,话说得有些轻,“像神上……” 月白轻笑了一下,捏了捏她的脸。 “平四海、踏九川”,倒像是那个狂妄的人会说的话。 季无念站她们身边,却没在看戏。她的目光聚集在长席上诸多民众,一会儿是这边调皮孩子抢食、一会儿是那边汉子敬酒,欢欢乐乐、一副合家欢。而那最年长的老者,此时被另外两个老人照顾着,牙口掉的只剩一颗、脸上全是褶皱,眼睛也该有些花了、眯起来也不知道他还看不看得清眼前热闹。 只是长眉上扬而下垂,便是体弱、这老者也还有意识、该是愉快的。 “师尊?”月白注意到季无念沉默,轻轻唤她,“怎么了么?” 她没忘记这是百岁寿宴,而她自己、也还有个让季无念“长命百岁”的任务。然此处三人,月白自不必说,另外两人修仙之体,百岁不算坎。 “只是感慨,”季无念也干脆坐在剑上,便与月白的视线平一些,“你看一人百年,有些在这山中、千年百年如一日,却也儿孙满堂、和乐融融;可也有些要去天下、日日尝鲜,看尽人间繁华后却还是孑然一身。两两相比,挺有趣的。” 九一说:“……她肯定是第二种。” 月白自己算是两种配合,到不觉得她说的对,只问,“师尊喜欢哪种呢?” “我们修仙的,”季无念点她额头,又一副不正经模样,“最多的便是千百年一日,最后还落个孑然一身,还没他们愉快。” 听着有点惨,月白问她,“……那师尊还要修仙?” “我有一身疑问向神佛,”季无念朝她笑,眼底还有夕阳红光,“怎能不修?” 月白还记得她想问什么。 为何是我? “神上?” 月白衣襟一紧,不再看季无念眼睛,转向秦霜笑。小孩子喜欢这个故事,要问龙要问凤,要问为何滔天波浪滚滚来、又问为何地下山火向上涌,被九一戏称“十万个为什么”。 九一还在月白识海里给她答,“有浪是因为潮汐作用,火山呢,大部分就是因为板块运动拉……” 说了一大堆,月白没太懂。虽然似乎有道理,但月白怕九一说的话对季无念而言太过奇怪,又给秦霜编了些个小故事,与她记忆里那人胡说的东西尽量相符。 银灰眼睛睁大,小孩子惊讶又好奇,又是更多的为什么。 一场戏堪堪过半,月白也不知秦霜听进去多少,但她与神上一定是进行了不少交流,说得月白口干,小孩子也很愉悦。愉悦着、愉悦着,便睡了过去。 明月已高悬,山间夜未眠。 季无念过来将秦霜抱进自己怀里,让月白能重新站起,笑着问她,“还听么?” 正主都睡了,月白也不想季无念抱着孩子陪自己看,便摇了摇头,“师尊,回去吧。” 二人御剑回了青临殿,季无念跟着月白回偏殿、将秦霜放在床上,给她盖了一层薄被。回身时小徒弟就在身旁站着,季无念笑道,“早些休息。” 昨日又胡闹,也不知道她白日睡好了没有。 “师尊也好好休息。” 月白被季无念摸了下脑袋,便目送她的背影离开。 待得听到门扉关起,她便坐到了床边,一手凌空于秦霜面上,探入神魂。 第86章 秦霜,也就是小天问,真正生活的年代、乃是千年之前。因为天生就有眼疾,她对周遭世界知晓不多,便是在部族中也多受欺凌,有人骂她是“妖”、有人说她“不祥”。她被人砸过石头、烧过头发,最后在迷迷糊糊的记忆里被困在了小小一方天地。她知道自己有个母亲,但也对她充满怨恨,甚至连名字都没有给她一个。 小姑娘就这么困于自己的黑暗,爬几步就会碰壁,偶尔有热源时、便要用手去抓点吃的,勉强活下来。 月白看着那片黑暗计算一下,她该是被装进了个盒子、偶尔会有人给她送些吃的,也不规律。 她真正有名字是在某个灼热的天,周边的声音很乱,而她一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直到一声巨响从她头顶传来,她才第一次见到黑暗之外的东西。 灿烂的金光。 “诶?怎么还有小孩子?” 这声音月白太熟悉,对小姑娘来说、却是第一次听到。 很清澈的声音,不带任何对于她的厌恶。 “……啧啧啧,虐待小孩是犯罪啊……”那人说着,一片金光有所延伸、到了小姑娘的身边来。再下一瞬,这姑娘感受到了自己身上的温度与力度,双脚离地。 -- 第169页 “你跟我走吧,有名字么?” 名字、那是什么? 小姑娘不知自己的样貌,不知她在说什么,很疑惑、很奇怪,但难得的、很暖。 “看来是没有,嗯……”这个声音停了停,“那就叫‘天问’吧,一问苍天,挺好。” 自说自话。 月白对那人的这种品性特别不喜欢,也就不乐意再看下去。这些场景之前都以读过,是天问还记得的部分,而不记得、或者说纠缠起来的神息还化作一团、等待梳理。月白已经慢慢将其中症结松散,现在要做的便是抽丝剥茧、一点点让她的时光回复。 天问回到的时光是那人消失后的时间,而天问已经在她们住的地方等待了多时。在她们的游历中,天问已经能跟随神上慢慢感知时间的流逝、所以这片漫无边际的黑暗、特别难熬。 月白看着天问变得焦躁难安、甚至绝望阴冷。只是突然有那么一天,深入疲惫沉睡的她感受到了眼中刺痛,再睁开眼时、天边一轮圆月。 天、云、月、山、树、草、花,桌、椅、门、屋、床、杯、盏,一切原本只能用听觉或触觉感知到的事物一下子有了形象,可天问又在那一瞬间、产生了一个疑问。 她的神上呢? 天问去找,可将这月下孤山翻来覆去得寻一遍,都没再见神上踪影。 唯有这漫漫长夜,伴她孤渺。 梳理到此而止,月白打算明日再继续。此世时间与她经历的不太相同,那人对天问来说失踪于千年之前,对月白来说、却是三千年没再见过。 目前说是怎么回事还太早,月白便也不予深究。只是收了神魂,有些疲倦。 “怎么样啊?”九一问她。 秦霜的事月白不和他说,他是很想知道的、但也觉得还是要给宿主留点隐私。 “还好,还要时间。”月白揉了揉太阳穴,看秦霜睡得舒服、又给她掖了下被角。 感觉突然有异,月白问九一,“季无念呢?” “诶?”一般只负责盯梢和报任务的系统愣了一下,语气讪讪,“好像……去了后山?” *** 季无念跑得有些远,她想月白不会放秦霜一个人在青临殿、也就不会来追她。 但到底是躲着月白、季无念不知怎么也有点心虚。大概实在是被跟久了,月白会跟着她这件事情、都似乎成了习惯。 ……这也是个挺神奇的体验,不被人跟着还跟自己犯了错似的。 季无念笑了自己一下,看着眼前向上的台阶、微微注意侧边,还是抬步向前。 “无念。” 季无念转身,赵子琛就在一旁暗处等着她。 “掌门师兄。”季无念双手后背,一副天真模样,“大晚上得怎么来这儿了?” “你说呢?”赵子琛一身道袍庄重、拂尘在手,“你这晚了一夜,还让我有些吃惊。” 昨夜在和月白胡闹,但这不好告诉师兄。季无念向前行礼,笑道,“劳师兄等了。” “擅闯禁地,”赵子琛不与她调笑,一步向前、威压四拢,“罚。” 季无念一声失笑,任衣袂飘飘,“师兄,若是真想罚我、你也不会一人在此了。” 山上主罚的是百草峰文正,真想抓季无念、该叫上一众长老见证才是。 “无念,”赵子琛拿这小师妹没办法、那吓唬人的威压也从没真正吓到过季无念,只是他严肃的立场还是要坚守,“三清不该掺入此事。”仙门立场、与两派的关系,甚至是否会被妖皇折辱,这都是赵子琛要考虑的角度。作为掌门,既然知道了、他就不能任由季无念胡闹。 “蒲时为人急躁、好勇斗狠,传闻那月港黑蛟还是他挚友,我们与他本就有间隙。六离之事,我们不与妖界为敌已算仁至义尽,”赵子琛再向前一步,眼眸尖利,“无念,不要胡闹了。” “师兄,”季无念一笑,“若是妖族与无极藏雪开战,魔界必然浑水摸鱼,有什么意思呢?再说无极藏雪之心昭然若揭,凌洲藏身不过借口,江宁两家自作自受,宋则之事疑点重重,我们为何要放任他们私心争斗、拿那些小妖弟子的性命做赌?” “更不要说混战生恶,指不定有多少人憎恶入魔,为他人做嫁衣。” “魔修可恶,明云之事、还不够敲一个警钟么?” “……她是不是在骂自己?”九一砸吧砸吧嘴。 月白神魂半透,还是跟了来,听见他们对话、便让自己更虚了些。 “无念,”赵子琛叹道,“这些都是你的猜测,然可有证据说凌洲不在妖界?可有证据说江宁两家死有余辜?又可有证据说宋则之死有误?我三清若公然质疑两派立场,以后如何自处?” 明着骂人家伪君子,怎么也不好看。 九一觉得听着有点不舒服,“感觉有点儿怂……” “三清背景不似明云那般深厚,”月白淡淡回他,“现在在人间有着‘第一’的名头,却还有些德不配位。若是强硬要管,只怕惹他派反感。”毕竟此次他们也算师出有名,本来凌洲之事还未坐实不好动手,宋则之死一出、更惹众怒,凌洲行踪反而没有这么重要了。 若三清此时质疑,便是视宋则之死为无物,藏雪先不说,无极必然是不应的。 “师兄,”季无念也跟着他叹了口气,“也没叫你公然反驳,我这不是来偷印了吗?” -- 第170页 她以季无念之名伪造掌门密信,既给了蒲时台阶、也不必扯三清下水。若是事发,大不了她重重受罚便是。 “胡闹!”赵子琛一声怒斥,“你也是我三清嫡系,怎么能做如此荒唐事!” 季无念嘟嘟嘴,“说了那么多……那师兄你想怎么办嘛……” 说不过就撒娇? 月白看那边两人、一个怒目圆瞪一个嘟嘴装可怜,实在是极大的温度差。 “……”赵子琛也是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可六百多岁的人了、跟这厚脸皮的小师妹生气又觉得有点蠢,拂尘一摆,“此事你不该再管,快回去!” “师兄,掌门师兄,”季无念仗着自己年纪小,过去可怜兮兮得扯他道袍衣袖,“师兄呀,不要这么死板嘛,好歹也是让天下安宁的好事……要是师尊还在、一定也会同意的嘛……” 真、说不过就撒娇。 “胡闹!”赵子琛衣袖一挥,一双剑眉蹙在中间、压出三道纹,“都说了此事你别再管,再胡来、禁闭十年。” “哎。”季无念叹口气,止住了步子,“师兄……” 赵子琛离她一步之遥,此时也止了半步,却又继续前行,“密信我昨夜已发出,妖皇会如何应对还不可知,但无论如何、不可用掌门印。” “别胡闹了,赶紧走。” 季无念苦笑一下,快步跟上。 “叮。新任务触发。‘截住掌门师兄密信’。” “……”九一对着这任务发愁,“这到底是要寄信还是不要寄信?我有点搞不懂啊……她就不能想清楚再做事么?”或者想清楚再许愿啊…… 月白叹了口气,有些头疼。 她明明昨夜已经给季无念提出了解决之道,她却又要来盗掌门印。还有那个任务…… 这时候去找昨夜发出的密信……都不知道到哪儿了,怎么截? “九一,盯着她。”月白按下心中烦躁,还是冷静思考。按以往经验,若是季无念真有此心、该会自己动作。自己还是先看一看,再做决定。 看着他俩背影远走,月白这才从魂体躲避的石壁中走出,散去身形、换到了另一处密林之中。指尖符文流动,她又画了那道传音符。 “月白姑娘?”蒲时语气有些不善,似乎不太愉快。 “深夜叨扰,妖皇见谅。”月白没事也不想总是麻烦蒲时。 蒲时那边也顿了一下,“不知月白姑娘找我何事?” “过几日无极、藏雪要去三清,”月白本不想这样行事,但考虑目的、她还是打算如此,“我想请妖皇派人一叙。” “此事之前便已说过……” “此事只算我与妖皇个人交情,”月白在心中叹了口气,“邀你的是我月白,还请妖皇卖我几分薄面。” “月白?”九一有些不明白。 蒲时那边沉默一会儿,笑问,“这也是为了那凌洲姑娘?” 月白叹了口气,“不算,只是诸多麻烦,还望妖皇海涵。” “如此。”蒲时顿了顿、说,“我便让黑蛟带人前去,也算给足他们面子。” “多谢妖皇。”月白说,“此事月白记下了。” “……”那边蒲时笑了一笑,“月白姑娘既要享齐人之福、也要记得露水均沾,我们狐族的姑娘、善妒。” 月白心中一阵别扭,但也只能说,“多谢妖皇指点。” 第87章 待得与蒲时说完,月白这才散去身形、回了青临殿。 偏殿里秦霜还睡得舒服,月白坐在床边、点了点她的鼻尖。 “月白?”九一对刚刚那个任务摸不着头脑,“现在怎么办??” 月白摇了摇头,呼出了一口气,“等吧。” 那密信昨夜便已发出,以她现在的手段、还不能追到这种连见也没见过的东西。更不要说她觉得从季无念的目的来看,那信真的截了、也不过就是打个白工。 “啊?”九一不明白,“什么意思?” “……寄信是为了请妖族相商,”月白有些无力得给他解释,“不让掌门寄信、是为了不将三清门扯入。可若季无念真的不想,也就不会自己去盗三清掌门印……”这话其实有些说不准,但不论如何,“如今我以我的名义相邀蒲时,便与三清无关。蒲时懂。”所以才调侃她。 本来月白只是提议,现在、她可是真正得将自己卷入棋局。蒲时让黑蛟来,靠的是与她的信任;而黑蛟在三清的安全,便是她的责任。 “哦……”九一似懂非懂,“那我们现在等什么?” “等她。”月白说,“看她会不会去截信。” “……那如果不去截怎么办?”九一往深了一想就觉得不对,“任务失败了怎么办?” “那也没办法,”月白心中被九一问得又烦起来,“我总不能现在去蒲时身边守着吧?” “可……”九一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也不是不可以吧……” “怎么去?”月白尽量不让自己生气,“闯妖宫?挟妖皇?截他一切信件?说到底那密信是何形式犹未可知,蒲时都收到了也说不定……”可能太多、烦得很。“无妨,”月白尽量平心静气,“我也看看、你这惩罚是怎么回事。” 她不信这样的一个任务失败便真会撕她神魂,有点底数也好。 “……可,”九一很不舒服,“凭什么呀……”月白也没做错什么,为什么…… -- 第171页 月白是不知道一个挟持自己的系统是怎么问出“凭什么”的,她自己还想问呢。 然问了也没用,该来的还是来。季无念回来时见偏殿灯还亮着,轻手轻脚得推门、便见小徒弟独坐桌边,一盏油灯配清茶、倚窗扬首向钩月。 一旁床上秦霜还睡着,季无念能从床帏间瞥见她顺滑银丝。 “怎么不睡?”季无念话说得轻、动作更轻,走到叶二身边将她抱进怀里,笑眯眯的,“等我么?” 月白心里有诸多不爽快,放下茶盏,“师尊说笑,弟子只是起来喝杯水。” ……喝杯水还如此郑重其事得穿好了一身衣服? 季无念感觉她心情不好,联想起刚刚的心虚,主动亲了亲她的脸颊,“我刚去与掌门师兄说了些事情,过两日无极藏雪要派人来,说不定你还能再见到宁晟呢……” 宁晟、沉凝。 不说还好,这个名字一出口、月白内心更是一股躁气。 “听闻宁师兄原来是无极少宫主沉凝,因前日在藏雪重创凌洲而名声大噪,”月白喝了一口茶、要将自己心中烦躁压下去,倒是还能保持语气如常,“不知这次若他再问师尊要份相思,师尊要给什么?” 再让他开个洞么? 小徒弟会浅浅笑,但季无念却觉得背后一阵凉。 好像让她更生气了。 “不给不给,”季无念可识相,见小徒弟茶盏空了、赶紧给她倒上,“要什么相思、自己活着去吧。” “……这求生欲哦。”九一看季无念这么狗腿子,发出了感慨,“啧啧啧。” 月白一口长气叹出,双手捧着茶盏,看水流倾注而下,“多谢师尊。” 季无念看她眉间微微皱起,反而知道她没有刚刚那么烦躁,亲亲她的脸,“怎么了?怎么突然烦成这样?” 平日就是再被季无念缠着,她也没有今日这般浮躁。季无念有些摸不着头脑。 “师尊近日、打算惹祸么?” 月白抿了一口茶,这话问得无奈。她不知季无念若真想截信会从何方入手,也当真不知那信件会落入何方。只是她猜季无念会需要脱身三清去寻,这才有此一问。可无论如何,这个任务不受她控,烦得很。 季无念愣了几瞬,在她耳边笑,“想什么呢?就这么想我惹祸?难不成你也买了我的赌局?” 月白摇了摇头,又是低头一口茶。 放了手里的人,季无念坐她身旁,也给自己倒茶一盏,笑道,“近日不惹祸、要少惹麻烦。” ……明明刚刚才差点闯了门中禁地、要偷掌门印。 茶水凉了,月白却也要被无奈浇凉。季小骗子的话、真是一句也不可信。 “安心,”季无念又过来亲了下她额头,笑得开心,“近日、我就在殿里陪着你和小霜。” ……那就是不会亲自去截信了。 这个答案还是让月白好受一些,若她只是一时冒出个念头、跟见皇帝那个似的,应该也不会对进度有什么影响。蒲时那边她也已经相邀,至少“诱蒲时来三清”的任务是可以完成的。 至于失败后的惩罚,月白现在也只能说、走着看了。 “……你这叫消极怠工。”九一说她,“不利于身心健康。” “随便吧,”月白回他,“现在心急火燎得去满世界找一封密信、不可行。” 因为不可行,月白甘愿放弃、不乐意再去花这无用的心思。 小徒弟一杯茶在手中转了有几十下,就是不喝。而那双眼睛也是淡淡得向着桌面,并无多少聚焦,看着不像是在想什么乐事。 难得看她这样,季无念放下茶盏、默默走到人身旁,一手向她背、一手向她腿。 身体突然失重,月白还来不及将手中茶盏放下便被打横抱起,“师、师尊?” 水有一些打在了月白的衣袖上,但还好季无念凝住空中水珠、让它们与月白手中茶盏一起回到桌上。 月白有些疑惑得看她,却被拉近了距离、被师尊亲了亲脸。 “看你今夜心情不佳,便和我睡吧。” 九一:“这有什么关系么???” “……小霜还在。” 季无念抬步向外,还不忘与怀中徒弟调笑,“她醒前送你回来。” 九一觉得这态势好像不太对,“……我需要回避么?” 不会这么禽兽、要对小徒弟动手了吧……? 月白猜她不会,季无念也确实不会。她只是将小徒弟放在床上搂着,让她靠进自己怀抱,给她一些周身温暖。这位师尊虽修寒气,但确实像个小太阳,四季都是暖暖的。 “好好休息。”她笑着亲月白额头,“我陪你。” 平日扰她安眠的是她,现在要安抚的也是她。月白有时候是真的想揍她一顿,让人烦得很。可月白今日诸多思绪繁杂,还有个任务失败的阴影笼罩头顶,实在是提不起力气与季无念计较,一身消极。 月白烦着烦着也就闭了眼睛,不一定睡得着、但确实需要平心静气。 季无念也不再吵她,自己半撑着身子、慢慢拍她的背。 二人安宁一夜。一直到破晓时分、月白突然听见九一的声音,“‘截住掌门师兄密信’任务失败。” 尘埃落定反而让月白心中舒了一口气,然静静等待后、似乎又没有了下文。 -- 第172页 她有了猜测,“惩罚?” 九一讪讪:“好像没有诶……” ……那大概就不是真心要截,又是一次“想一出是一出”。 月白动了动,从季无念的怀里坐起,一手撑起自己、一只手揉了揉自己的头。 刚刚抱着她的人随她动作,从后伸手、指腹按在她头顶穴位上,揉得很轻,“好些了?” 月白点头,语气很轻,“多谢师尊。” ……皮到穿得挺厚实。 季无念轻笑,双手下移,将她整个人拢在怀里,“要与为师说说么?” 自己是个小骗子,偏要从她的嘴里套话。 月白知道季无念不是有意坑她,但这种事也不好说。她情绪上有些怨气,理智上倒也知道不能怪季无念。她摇了摇头,“只是有些乏了,师尊不必挂怀。” 乏了? ……难道真是前夜闹得太过? 季无念知道月白身体稍微好了一些,但最近她还要替秦霜梳理魔气,也确实说过秦霜这样会有些麻烦……是不是两两相加、还是给她带来了不少负担? 摸了摸鼻尖,季无念侧面看她、有些愧疚,“这几日还是好好休息吧,小霜……最近我来照顾。” 月白猜她会错了意,但这态度还是十分诚恳,眼里关心也做不得假。这时候不使唤她一下对不起月白睚眦必报的性格,于是她笑道,“那可以请师尊放开我、去做份早食么?” 早食没问题,放开人她还不想,季无念偏要抱紧她,笑问,“徒弟想吃什么?师尊给你做。” 说来昨日便是季无念做的饭,没有月白花时间的精细、但味道也是不错。 “师尊会做小笼包么?”月白也不想太为难她,“肉馅还有,包一下便好。” “小瞧我。”季无念向她挑眉,“你师尊我可是全才。” 全才师尊炼器很差,连个浑天球的底座都做不出来;更不要说她在魂力的感知上天赋全无…… 月白也不去说她,任她两道净身咒收拾好自己,便随她去厨房。季无念生火、擀面、包包子轻车熟路,没看出一点不适应。 “……不该是个公主么?”九一也觉得奇怪,“没想到啊没想到。” 月白倒是零零总总能看出季无念并不娇生惯养,但对庖厨之事这般熟稔还是让她有些惊讶。季无念包的包子褶皱分明,一道一道分布均匀,皮也压得薄而透,蒸出来该也会很好看。 “小霜也差不多该醒了,”季无念觉得光是小笼包不够丰盛,见肉馅有剩便打算再做碗馄饨弄些汤。此时正背对着月白忙活,“你先去陪她。” 月白应了,而踏入偏殿时、秦霜也确实正在床上揉眼睛。她听见开门声音,迷迷糊糊得唤,“神上……” 神上给她穿了衣服,打了水来带她洗漱。因为神上自己喜欢,还给她重新编了发,又是清清爽爽的一个小姑娘。 季无念备好吃食带进偏殿,在桌旁等她们。 “今日外面有些凉,”季无念摆好碗筷,“就不在外面吹风了。” 月白带着秦霜走到了桌边。而季无念非常上道得将秦霜抱到了自己腿上,“小霜,今天无念喂你好不好?” 秦霜有些疑惑,一双银眼向月白,一会儿又转回来,来回几次,“……唔、好。” 小孩子因为神上的缘故与季无念更加亲近,季无念也是开心的;更不要说想为月白分担,内心有些愧疚的季无念在魔气上帮不了忙,但在照顾秦霜这件事上、季无念一定愿意做力所能及之事。 平日更多是因为秦霜太亲近月白,季无念并不想硬将秦霜抢过来。而如今秦霜似乎也默认了季无念的友善而对她亲近一些,季无念便觉得心中一块死角因此而活,焕发出些生机来。 “……你们最近都开始拗‘贤妻良母’人设了么?”两个戏精的乐趣九一不懂,只能尽力吐槽,“怎么一个比一个母性大发?” 月白就不用说了,怎么连季无念也…… 月白观察这些日子季无念对秦霜的诸多亲近,发现她不仅是对秦霜重视、还似乎相当得了解秦霜喜好。她本第一个猜季无念可能是对慕天问多有了解,但越看越觉得、季无念这般对盲童的照顾套不上明云阁主…… 小骗子身上全是迷,月白还得一个个去解。 第88章 过了三日,无极、藏雪之人依言而至。无极是长夏长老打头,带了十数名精英弟子,有几人已负金丹。一行人里、修为最低的反而是少宫主沉凝。而藏雪那边,左任派了座下大弟子甘乾带队,他是元婴的修为,而随行弟子也是精锐。 两队同行,拨云破雾、直上栾清正殿。 季无念一早便去找了掌门,月白知道她此时该在大殿与来人周旋。因为秦霜在,她留了叶二在殿里照顾,并不带她。 “小霜,”月白抱住秦霜,慢慢跟她说,“神上有些事要做,一会儿不能全神陪你,小霜乖一些、好么?” “嗯。”秦霜点点头,乖乖靠在月白身边。她周边摆了不少季无念给她找回来的玩具,摸着玩儿、消磨时间,不会吵到神上的。 月白摸了摸她的头,留下一缕神魂相伴,也凝魂去了大殿、靠在旁边远远看。 那边诸人已经过了寒暄的阶段,甘乾直接向赵子琛拱手,“轩明道长,我等此来是为江宁两家遗孤,还望三清将他叫出,我们也好多了解一下当年细节。” -- 第173页 “……要不要脸啊,”九一听见就不舒服,“都推到人家脸上了,现在才来要人。” 月白不回他,事实上也对他们那边推拒没什么兴趣。江与宁那儿她早做过手脚,便是拉出来对峙、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江与宁确实是在三清,”赵子琛端坐主位,身边是六离与文正,“但他最近身体抱恙、不宜远走。” “不宜远走?”长夏一笑,“我看是三清不想交人吧?他一家老少为妖族所杀,你们三清不为他出头便罢、还在此时阻他,可真当他是你们弟子?” “与宁在我座下多年,我自尽心教导,”文正上前,直视长夏,“长夏长老还是先管好自家事物吧。” 说起自家事物,无极便是冷剑与宋则。长夏手中折扇入掌,冷道,“妖族包庇凌洲、与魔为伍,又虐杀我弟子,罪无可恕。” 他说得恨,九一却很迷惑,“这个‘包庇’凌洲到底是哪儿来的……靠臆想的吗?” “可能是空穴来风,传久了便都信了,”月白懒洋洋得判断,“再有宋则一事,妖魔一道,不信也信了。”其实要从嫁祸妖族来讲,季无念那手浑水摸鱼、其实使得不错。 只是她留了后手,便换了角度。 月白环视了一圈,终于是在大殿另一边的角落里看到了季无念,她也正靠着墙、百无聊赖。显然这种互相扯皮并不让她感兴趣,还隐隐有些厌恶。 若无极藏雪真有这个实力碾过妖界、也就不会撕扯这么许久。找了诸多借口,不过也还是想将其他仙门拉下水潭。最好还能寻得几处大家相帮,再有些门派相助,待平了妖界、便可一同分赃。听闻谢家已经打算插上一脚,另外几个与江宁两家交好的家族也打算来分一杯羹。 这一众人里,到还有个月白见过几面的人物。 凌云殿,高云。 月港一别,她还真没想过居然还会再见,不过在此也好、说不定晚些用得上。 再多听感觉也没什么作用,月白打算晚些读一下端坐在那儿的沉凝识海扫过全部,自己就不在这儿浪费时间了。 “……说到底你就是要回去养孩子。”九一嫌弃她。 月白不置可否,但回了青临殿便亲亲秦霜额头,与她一道玩玩具。季无念给秦霜备的玩具多种多样,大部分都照顾了她的眼盲。有一些在秦霜记忆里出现过,而更多的还是新物。月白去查了查,镇里的匠人做不出这么精细的玩具。这些都是季无念传了图纸回去,让宫中的匠人做好、给她送来的。 公主还是公主,背后还有个皇朝可以使唤。 “……禁闭关到死。”九一干巴巴。 现在是没人关她禁闭,月白也算看出来她那禁闭基本就是名存实亡。该惹祸惹祸,该搞事搞事,一点也没怕的。 只是可怜了她自己,修行老被打断不说、总得跟着她到处跑…… “神上?” 月白回神,正见秦霜递给她一个积木。积木上有凸起,可与其他木块上的凹处配合,让秦霜摸着也能玩儿。前几日季无念带了一堆回来,将地上的摊子都铺满了。 哦对,她还带了毯子回来,上好的白狐狸毛拼在一起,几乎可以覆盖住月白床前的整块地面。 季无念对秦霜,也是宠得没边了。 月白接过秦霜递来的木块,一块小小三角,底下两处凹陷、正好嵌入她已经搭好的方块上,做个房顶。 “小霜,”月白拉住她的手,将那小块放在她的手里,牵着她一起摸索,眼见着一座小房子就要落成,“来、这样就……” 突然一道巨响划破长空,底下四块站得不稳,跟着地面摇摇晃晃,“哐啷啷”散落而去。 “……啊……”小手放下却没有实感,秦霜稍稍皱了眉,“神上……” 房子倒了…… “小霜乖哦,”月白快速得将那四块小块重新摆好,只留下一缕神魂陪她,立刻凝魂而出。 一出屋外便可见头顶大阵波澜,而天空一角被黑云覆盖、其中鳞片反射阳光,让那黑团更为显眼。 阵中已有弟子御剑而起,正遇那黑蛟尖齿半露,一副狰狞。 啊、小霜的房子又倒了。 月白叹了口气。 ……就不能好好递贴走山门么?怎么一个个都那么喜欢出风头? “……这叫排场,”九一觉得月白也越来越会吐槽了,“不能让人家看轻了。” 他是不让人看轻了,那月白的立场呢? 果不其然,栾清主峰传出一道怒吼,“何方妖孽!竟敢在此放肆!” 不是月白熟知的三清人的声音,而飞身迎上的也不是三清门人。 无极长夏长老手中折扇一挥,面前现出三道火球,各个比人高。折扇二返,火球迎风而起、直逼黑蛟而去。风起而火长,火球迅速膨胀,及达半空便已有十几丈径。三三叠起,竟难从中觅得黑蛟身影。 然影不在而声至,黑蛟嘶吼响彻天际,竟是要与火球相碰于大阵。 ……真打起来还得了? 月白凌空一步,踏过黑圈便凝与火球与黑蛟利爪之间。 纵身前跃,月白神魂激荡,背后利爪难前;而手中紫电横扫、几道划过火球,直击其中要点。 琼影前段的触感有些不对,月白在接触到那灼人热气前蹙了眉,在那金红之中看见了几道白影。 -- 第174页 热气虚浮难伤人,寒冰不语碎赤心。 那人携着习风迎面而来,在看见月白时也睁大了眼睛。四周夺目的火光包裹着被月白击碎的寒冰心,在季无念冻住他们的同时便已经失去了伤害她们的能力,只留下难说的耀眼、让季无念显得更为傻气。 要摘就该摘得干净些,现在扑上来是要做什么? “月……” 月白不想理她,一道虚影穿过、头也不回得向前,任火光在身后闪耀。 众人只见天空火耀一片,而那浅衣女子穿梭火光而来,立于风中。身后火海炸裂,黑龙翻滚,又有个白衣仙长在她身后愣着,看她背影。 那女子长鞭卷回手中,言语轻轻,“我请的。” 声若落盘脆珠,叮叮点点,一副冰凉。 高云认出她,手指指着天空,满是惊讶,“是、是月港那姑娘!” 月港那姑娘。一箭射二婴的姑娘,似乎也是明云一箭刺魔将的姑娘。 众人止住,在殿门口打量着她。六离尤其怔楞,往前一步,终是看清了那人身影。 她在空中一步,迈到了诸人面前。面具未摘,双手背后,嘴角浅笑相宜,除却刚刚展示、似乎并无恶意,“我听闻仙门在此召会,想着你们与妖族有些误会,便请了妖族朋友前来谈谈,不知诸位仙长可愿相听?” 赵子琛到底是东道主,突然有个蒙面女人现于三清,他还毫无所察,此时更为警惕,“不知姑娘是?” “月白。” 季无念正好落地,听她报了真名、看了她一眼。 “月白姑娘好大的口气,”长夏折扇还在手,被抓得紧,“不论你是何人,与妖族为伍,还要我们听?” 月白淡淡看他,那一脸怒色完全吓不到她,“你要气你徒弟被杀可以,但你还有个徒弟在他那儿,不听听么?”说着,月白看了一眼还在空中盘旋的黑蛟。 他刚刚脾气暴得要冲大阵,现在被月白喝止在那里,但看着也不太有耐心。 “什……”长夏瞪大了眼睛,“我徒弟?” 月白先不回他,向赵子琛拱手行礼,“擅自选三清为址,还望掌门见谅。可否请掌门打开大阵放他进来,也免去冲撞。” “我们怎知你不是与妖族为伍,看那身形、那边是当日月港黑蛟,”甘乾说道,“放那等恶妖入三清?怕不是要污了三清灵地。” 月白转了下头,“你是三清的?” 甘乾扬首,“在下藏雪峰大弟子甘乾。” “……不是三清的,”月白稍稍歪了下头,“那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 六离见两人噎住,先上来接过话头,“月白姑娘,当日月港一事未找到机会向你道谢,六离惭愧。” 这便是要承认三清欠她人情,月白欣然接受,“小事。六离仙长不必在意。” 赵子琛拂尘在侧,也顺水推舟,“月白姑娘当日救我师弟,三清门感德。今日、便信月白姑娘一回。” “赵掌门!”长夏阻他,“那可是月港黑蛟,伤了六离仙长的只怕就是他!这女子指不定是与妖族交好……” “但她射杀魔修一事总不错吧,”季无念走过来,向月白看了一眼,“当日我在。这姑娘如何守护月港百姓、又如何惩治奸邪之人,我都看在眼里。便是这一点,我也信她。” “来者是客,”赵子琛拂尘换手,眼睛扫过在场诸人、威压即至,“我三清也不惧他小小黑蛟上门造访,毕竟兼听则明、且听听看他们要说什么。” 到底是一派掌门,众人拱礼,月白也弯了腰。 山门大阵开了一个圆口,黑蛟携身后一众小妖而入。月白随意瞟了下,还好、总算修爪子了。 黑蛟落地成了人型,但保留了颈部鳞片,幻化出的衣服也是黑鳞,十分威风。他一双金眸扫过在场仙门众人,最后只落在月白身上、也只与她行礼,“尊上。” 月白“嗯”字还没出口,那边小妖群里就传了人声出来。 “……长老!长夏长老!” 第89章 “……长老!长夏长老!” 众人去看,是两个小妖左右架着一个人。 那人面容颤抖、留下泪来,“长老、师兄……” “孙彻!” “是孙彻!” 无极人中有惊讶的,便是连沉凝也叫了出口,“孙师兄!” 孙彻,便是那被季无念留了活口的小弟子。 孙彻开始猛烈挣扎,却怎么都被身旁小妖制住,“放开我、放开我啊!” 黑蛟给了个眼神,两个小妖放了人。而那孙彻一解放便往无极人群中跑,半路被几位弟子接住,都在查看他身体、问他如何。有两人红了眼眶,孙彻更是抱着师兄哭得动情。 生死一夜,同伴被尽数屠尽,而后流落异族,孙彻此行、太多磨难。 长夏是个性情人,见弟子回来、有感慨又有愤怒,“孙彻你说,究竟是哪个不要命的狐崽子,竟敢如此伤我无极门人。” “长老,”孙彻哭得一抽一抽,“不是、不是狐妖!是凌洲啊!” 众人皆惊。月白不动声色。 “怎么回事?”赵子琛问道。 孙彻也没管是谁问,继续说下去,“当日我们四人本在休息,突然听见琴音,而后佩剑飞袭、杀了两位师兄。宋师兄叫我先走……可是、可是……”孙彻掩面而泣,说不下去。 -- 第175页 “你确定是凌洲?”甘乾皱眉问道,“你看到她了?” “是!”孙彻用力点头,“她大概以为我死了……可我那时还有意识……分明见她、见她……”孙彻抽泣,那几个字说不出口,咬在牙中,脸面目都挤得狰狞了,“见她、挖了师兄双眼……” “凌洲一向以面具示人,”甘乾再问,“你确定是她?” 孙彻本就愤怒,此番被质疑更是点到□□桶。他指着甘乾大声怒道,“怎么不是她!琴剑相合!她拿的就是你们的素琴佩剑!” 他身旁的沉凝见他激动,连忙把人按下安抚,见一厅的仙长长辈,也只能先慢慢问,“师兄你慢慢说,之后呢?” “……之后我毫无意识,醒来后是只松鼠妖救了我,”孙彻说着、似乎有些惭愧,“她要了我身上钱财,但也是把我救活了……再后来便是被他们找到,”孙彻看了一下黑蛟,又低下头去,“助我养伤……” “呵,救你一命,”黑蛟冷哼,“还在乎钱财?” “你们也别装好心,”沉凝还是少年,义气而言,“既是为了钱财,也不是什么大好人。” “我可没说过我是好人,”黑蛟金眸成竖,满面嘲讽,“命和钱哪个重要,你们一群修仙人、连这个都搞不懂?” “看不出来呀,”九一啧了两声,“这也是个嘴炮小王子。” 月白喝着茶,任他们说。 “这便说明宋则一事乃是魔修作梗,”六离温和些,对甘乾与长夏说道,“如此一来、无极藏雪若再与妖界计较此事,便是中了魔修圈套、还请三思啊。” “那江宁两家之事,你们怎么说,”甘乾再度发难,“两家一百多口人,就这么被你狐妖屠戮殆尽,滥杀无辜、天理难容。” “呵,”黑蛟冷笑,“要偿命是吧?” 他的皮肤上浮现出黑色鳞片,手掌成爪、抓碎了茶盏,一双金眼发起暗光,连牙齿都狰狞而开,“你去那两家下面挖。” “就用挖出的妖骨跟你比。” “少你的命,我妖族赔!” “多了的,你们也给我偿!” 龙息炸裂而开,月白还未来得及护住手中茶盏、就被一道结界护住。她微微转身,是坐她旁边的六离,正浅浅向她笑。 月白回了。她对这位温柔和善的仙长一向有好感。 “血口喷人,”甘乾身后有个小弟子上前,“江宁两家一向无争,怎可容得你如此污蔑!” “污不污蔑,”月白凉凉开口,划了划茶盏,“去挖不就知道了?”她斜眼而去,看那边的文正,“也不必担心妖族做手脚,各派都有荐骨高手,什么时候、为何而死的妖骨自能判别,不是么?” 那边文正咬了咬牙,低头不语。 “当年从废墟之中带出江家孤儿的是文正长老,”沉凝想到便问,“文正长老你说呢?”他更近一步,“或是将那遗孤带出来,我们也可以好好问问。” 多双眼睛射向文正,而他却只是苦笑一声,摇了摇头,话却是肯定的,“确有妖骨。” “不计其数,且都死于取灵禁术。此禁术可用于改善根骨……剩下的、我不必说了吧?” “呵,”黑蛟捏住椅子把手,“到还有个说实话的。” 殿中有些沉默,沉凝又道,“那那位幸存……” “与宁似乎原来不知,”文正说道,“但他似乎之前又想起了什么,近日完全将自己封闭,你们若是真想、也可以去看看他。” “……想起了什么?”九一觉得奇怪,就问月白,“你干的啊?” “嗯。”月白承认,“还算有点良知,自知理亏、不会胡搅蛮缠。” 毕竟那诸多妖灵也都用在了他身上,而他到现在也就这般成就,谁也对不起。 话说到这儿,长夏、甘乾都已觉得理亏,只是背后弟子还有私语的,“那你妖族庇护凌洲……” “你哪只眼睛见我们庇护凌洲了?”金眸一抬,黑蛟气势凌人,“瞎话也别乱说。” “当日我义父追寻凌洲,”沉凝此时站起、直面黑蛟,“分明也感知到妖皇气息,此事你们如何说!” “凌洲阻我皇去路,被我皇打退,”黑蛟对个小孩子还不至于动气,只是眯了眼,“你们自己腿脚不够快是你们的事儿,胡乱污蔑我皇、真当我妖族好欺负?” 沉凝并不知道当夜情形,可长夏是知道的,此番也没话说。 而黑蛟不止于此,反嘲弄道,“我听闻凌洲入你们两派如若无人,说不准是你们藏匿魔修、贼喊捉贼。不如赶紧把人交出来,我皇还找她有账要算。” “……啧啧啧,这‘倒打一耙’用的,”九一称赞道,“月白、这也是个人才啊。” 月白管自己喝茶,置身事外。 “那你当日月港之事怎么说,”甘乾又看向六离,“为祸人间还伤我仙门长老,此事难道就算了么?” “……当日之事也算误会,”月白开口,“黑蛟先被魔修骚扰,才会将六离仙长认错误伤。”她看了黑蛟一下,便是示意他不要将六离魔气之事抖出。 “当日我去之时确实经过魔气,”六离看场中气氛,也说道,“若当时只是误会,便算了吧。”他自己的伤可以由他免去,而那月港民众之事也还有的说,“再说当日月港之事、还是后来魔修淹城更为恶劣。”他向月白微笑,“还多亏月白姑娘相救。”他又看向高云,“此事凌云殿可以作证,是吧?” -- 第176页 高云看看左右,行礼道,“确实。若非月白姑娘出手,当日月港必定难逃一劫。” 其实月白希望他们不要提到自己,但说到了,她也就回句“小事”。 诸多话语到此而止,无极与藏雪的人都有些面面相觑。本是来寻妖界罪证,却似乎事事理亏、此时还被黑蛟质问、一句也答不上来。 赵子琛见殿中诸人并不多话,说道,“既然多是误会,还有魔修作梗,我们还是从长计议。这位妖族使者可在我三清小住。月白姑娘于六离有恩,我三清自会感念、不会为难于你。甘乾、长夏长老、少宫主,你们也不如在三清停留一阵。既然此刻仙门妖界都要找魔修凌洲,不若我们先将争议搁置,商讨一番对魔之策?” 无极、藏雪诸人有气,但拂袖而去也显得太过小气。此时也给不出其他方法,便先从东道主所言。 只是黑蛟“哼”了一声,“我们不过受尊上之邀前来,与你们没什么好多说。”他拂袖而起,“这地方全是道貌岸然之辈,我呆不惯。告辞!” 说完一身化鳞,卷起一阵狂风而去,身后小妖随行、眨眼间便消失于天际。 在场没人拦他,月白不出声也不出手。对面无极藏雪之人面面相觑、咬牙不言。 来得快也走得快,便是他们再想起什么说辞,也没人与他们辩了。 季无念遥看天际,假意叹气,“哎,这下、可算是与妖界接下梁子了……” 冤枉逼迫人家不说,还被挖出凭陈年旧事倒打一耙,可算是理亏到死。 “事及此,我仙门也不愿与妖界交恶,”赵子琛也不动声色,看向留下的月白,“月白姑娘既与妖皇交好,可否留下一同相商?” 现在这样不好当众逃掉,月白也想看看之后发展,便回了一句“好”。 *** 会后赵子琛先走,黑蛟一现必然又要惹诸多波澜。仙门中起起伏伏,还要他去思量。六离给诸派人马寻住处。无极还在主峰落影殿,藏雪安排在了落影一旁的飞来殿。最后剩个月白,还坐在殿里,等六离吩咐。 “月白姑娘对住处可有偏好?”六离不急,立于月白身前、细细看她。 这女子周身气质泠然,不卑不亢、不偏不倚,自有而华、遗世独立。 六离听她的传闻许久,如今一见、百闻都不算什么了。 “没有。”月白正好仰头,“六离仙长随便安排。”反正她要回青临殿、哪儿都一样。 “师兄,”一个久未说话的人突然插过来,“要不我来替月白安排吧。” 六离一愣,看季无念过来,先笑着向月白介绍,“月白姑娘,这是我的小师妹,季无念。” “我们见过,”季无念向前一步,眼睛直直得抓着月白,“是吧?” “一面之缘。”月白撇开头、看向六离,嘴边浅浅笑,“六离仙长,不知我的住处在哪里?” 六离刚要说话,季无念又插道,“庚桑阁如何?主峰清净处,月白该会喜欢。”而且离青临殿近,方便她往来。 月白不想表现对三清布局的熟识,淡淡说道,“都可。” “即使如此,那我带姑娘去吧。”六离笑说,“也可带月白姑娘看看我三清景色。” “……还是我带她吧,”季无念不仅抢话,还直接拉住了月白手腕,“庚桑阁离青临殿近,我带她去正好顺路。” 六离有些无奈,“无念……” “月白走吧。”季无念一用力,直接将月白拉了起来、差点撞到身前六离。 六离正伸手要扶,眼前人又被掳走、被季无念拉到了身后。 “无念,不可如此无礼。”六离这下也有些怒意,“怎可对月白姑娘如此粗鲁,快把手放开。” 季无念不情不愿放开手,却将眼神递给月白,“月白姑娘,走吧?” 月白碰了碰自己手腕,一脸无所谓,“请。” “我与你们同行,”六离不放心,也伴在月白身侧,“月白姑娘、请。” 季无念不好再拒绝,只能默默跟着。而六离确实有心向她介绍三清景色,一路轻声细语,而月白也淡淡得回。只是美人噙笑、优雅迷人,便是面具也挡不住。更不要说她对六离可算得上句句接话,聊得很来。 “月白姑娘先休息,”六离送她到院门口,“若有什么需要,都可对弟子说。” “多谢。”月白点头,并无多言。 “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季无念拉住六离袖口,眼睛直视月白,“月白姑娘,好好休憩。” 好凶哦。 月白转了个身进房,摸了摸胸口、散去神魂。 而这边被拉走的六离面有不善,“无念,这般对客人、太不礼貌了。你是怎么了?”小师妹平日爱惹事,但该有的礼仪都有,少有如此失态的时候。 季无念不和他解释,只凉凉看他一眼,“师兄,她做不成我嫂子的。” 六离一口气呛住,“你说什么呢!” 季无念不理他,赶紧御剑回青临殿。一落地便推开偏殿房门,里面传来秦霜声音,“无念!” 小孩子的声音还满是愉悦,她指尖所及之处几栋积木搭成的小房子。前几日月白教过她,秦霜这就记住了。 而教她的人此时就坐在秦霜身前,听见季无念回来、没动。 “小霜真厉害,”季无念走到那人身后坐下,将她搂紧怀里,手中灵力自然侵入,果然发现了以前那样自里而外的伤。 -- 第177页 长夏已入元婴,开始那一击本是带着灭蛟龙的心思去,使了起码七分力。季无念以为自己赶上去冻住火核便好,却不想月白也会出手……她若真是调用了全力抵挡一击的力量,也难怪身体如此,更不要说在殿上忍了这么久…… 季无念在她的耳边恨铁不成钢,“逞什么强。” 月白胸口闷得不想说话,微微往后靠了些,“我收了力。” 在她感应到季无念已经出手的时候便收了不少灵力,不然现在只会更惨。还好她药多,身边还有季无念这个经脉修补器。 这是九一给她取的外号,标注:好用。 季无念看她脸色发白,心疼得紧,又想怨她,“怎么不早与我说?” 她明明不想将月白扯入,根本没有以她的名义给蒲时发信。但今日她一出现,季无念就知道、月白背着她与蒲时联系了。 “……说什么?”秦霜抬起头,眼里光芒的形状有些奇怪,“神上?” “没事。”本来就不舒服的月白心情更加不好,基本只能维持对秦霜的笑脸。她挣开了季无念的怀抱、向前亲了亲秦霜的额头,“小霜,神上要睡一会儿……你和无念玩,好么?” 她又闷又难受,不想面对季无念的怨气。 秦霜感觉到神上气息有变,乖巧得点头,“嗯,神上睡。” 小孩子的眼里全是对神上的信任,根本照射不出神上苍白的脸色和她背后季无念铁青的脸。 可季无念真能和月白发脾气么?不可能的。 虚弱的神上被季无念打横抱起放到床上,一只手被紧紧抓住、用以灵力疗伤。而月白想侧躺,却又被季无念掰过来仰躺,让她烦躁得不行,“干嘛……” “……怕你气息不畅,”季无念按住她,但又于心不忍、只能凑下身去亲亲她的额头,“乖一些,就这样躺着好不好……” 季无念软下来、月白就没那么烦躁,闭着眼慢慢呼吸,说的话很轻,“一会儿要去找黑蛟……” “……你就别担心了,”季无念真的是拿她没办法。 ……怎么好像还有埋怨的语气。 月白微微蹙了眉,慢慢睁开了眼睛。 “大人我错了,”季无念亲她眼睛,就是要她闭上,“大人此番相助、无念感恩戴德,之后必定重重相报。” 这还差不多。 月白忍了许久的不舒服,现在总算能放松一会儿。 第90章 月白一旦身体不舒服就会容易心情不好,心情不好就容易发脾气,一发脾气、就像个孩子似的需要顺着哄。 季无念握住她的手,细细探查。倒也可以看出她应该一回来便吃了药,体质也比月港那时要好些。此时她身上诸多破裂没有当日那么严重,也没有像之前那样吐血,应该休息一会儿就会好。 只是体内虚空、又有经脉破裂,身体不舒服是肯定的。此时小徒弟便是睡着也皱起的眉头诉说着这个事实,让季无念一阵心疼。右手指尖轻轻按压她眉间褶皱,季无念在自己灵力中掺入一丝寒气,镇压她的不适。这在平日替她洗涤经脉时用过,该会让她好受一些。 手下人的呼吸果然更加平缓轻盈,让季无念稍稍松了口气。 稍稍安心的季无念再仔细看叶二这张脸,又有点无奈起来。她刚刚肯定是不舒服到了某种地步,就连小徒弟的皮也不要了,软软糯糯得靠在自己怀里、应了自己的话。 月白与叶二之间这层薄纱,也算是就此捅了个通透。 “无念?” 季无念低头去看。一旁的小孩子早已放下了手中玩具,半跪在地毯上。她的眼睛就算无神,也能体现出心中忧虑。刚刚神上的语气秦霜懂,只是不想让神上担心。 “小霜,过来。” 季无念还按着月白的手不好动,只能让秦霜自己来到床边。 还好秦霜对此处布局已经十分熟识,跟随着无念的声音指引慢慢爬过去。小手在身前先拨开那些散落的玩具,摸到了地毯边缘便慢悠悠的站起来。 季无念伸出一只手去扶,也慢慢牵她走到自己身边,在她碰到脚踏时提醒,“小心,有台阶。” “嗯。”秦霜奶声奶气,两只小手抓着季无念前臂衣袖。 待她近一些,季无念伸手将她捞进了自己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小脚搁在了床沿。 “小霜乖,神上要休息,我们不吵她、好么?” 秦霜放开她的衣袖又摸到了她的前襟,听着她轻声的话,小小点了点头,“嗯。” 小孩子很乖,季无念摸了摸她的头发。 太乖的小孩子在等待神上的时间里拉着季无念的衣服睡着了,而休息够了的神上在醒来想要揉揉眼睛的时候、却好像被压住了手。 她还有些迷糊,指尖按压着一片柔软、惊动了另外一个人。 “好些了么?” 跟她说话的人声音很轻,似乎都盖不过周边的风吹鸟鸣。月白慢悠悠得睁开眼,目及一张好看的脸。她总会被对方眼角泪痣吸引目光,而第一反应也是叫她,“师尊。” 对面轻笑,一直没被放开的手又被拉紧了些。月白在被亲吻额头的时候才意识到体内灵力流转和冰凉寒气,而对方叫的那句“大人”也同样在提醒她一个事实。 好像、一个不小心捅破了窗户纸。 -- 第178页 “……你俩之间那叫窗户纸么?”九一忍不住,“明明就是层保鲜膜。” 不仅薄,还透明。 但系统还是担心自家宿主的,“你好些没啊?” 月白回了他“嗯”,也回了季无念一声“嗯”。 身旁还有一个热源,月白侧头去看,是秦霜睡在里侧,小手还拉着自己左臂衣袖。不知道小孩子刚刚有没有担心,虽然被拉着衣袖不宜起身,但月白还是尽量保持着左臂不动、想要撑起身体。 季无念用空着的手去扶她的背,也顺势在她坐起来时将人护在怀里。 “要起来?” 她的眼里是点点滴滴的无奈与温柔,手上握住她、一直没放开。 季无念练剑,但她的手很软、很暖,被她握住的时候、手背皮肤似乎能感受到她的掌纹,指节都会被痒痒得拂过。 月白微微避开了眼睛,看向身旁的秦霜,“嗯。” 这人别扭的地方有时会让季无念难以理解。明明两人都知道对方是谁,平日相处的界限也越来越模糊,她却在此时又有些扭捏起来。平日月白那张脸会将这份扭捏化得更冷一些,但叶二做出这种表情来、反而更有少女的可爱。 像是一种不敢面对现实的娇羞,于是就用冷淡来把自己隐藏起来。 脸还真是个大问题。便是同一个人、同一份反应,带来的观感却会如此不同。 季无念又嘲笑自己的肤浅,又有一些不可明说的悸动。反正人也在她怀里,轻轻松松得便能在她耳边相问,“大人,可以亲亲你么?” 月白眼神凉凉,一副“就知道会如此”的表情,“师尊自重。” 话是这么说,但季无念真要亲她的时候,也没见月白躲开。 九一:“……口嫌体正直。”傲娇判定。 季无念的亲吻只落在她唇角,而后便是令月白想推开她的轻笑。师尊笑得有点太过愉悦,月白往后避了避。 可她的背还在师尊手里,避无可避。 “师尊不用去接待两派客人么?”身体避不开只能用言语推开她,月白不太喜欢她此刻笑容。 真的、去管别人吧,离她远点。 季无念笑够了,轻轻回她、不想吵到秦霜,“这种事都是六离师兄在做,我不必过多出场。” 她是三清门的天才,并不需要管事来维持自己的地位。 见小徒弟抿起了唇,季无念见好就收、不惹她太过,“说真的,身体好些么?” 她没有休息多久、但体内诸多细小伤口已被处理,可能是月白自己吃的药起了作用,季无念能感觉到她的伤好得快,至少此时不至于胸口积闷。 “好多了,”月白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出,也在此间缓解刚刚躁动,再出口时冷静得多,“多谢师尊。” “不谢,”这“师尊”叫得让季无念想笑,但她也知道月白大人其实不经逗。正经起来了就该说正经事,季无念也是有要问月白的。她不想让月白觉得自己对她有所责备,问她时语气上扬、似乎只是好奇,“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便去找蒲时了?” 明明之前才说“若她所愿”,怎么突然又做了这个抉择? 那失败了的任务和季无念自己去偷掌门印的行径月白不乐意和她说。一边是难以解释、一边是跟踪行径,月白也觉得自己没什么立场和动力去质疑季无念的行为。她只是看她,淡淡问道,“不行?” ……是不是还有哪里惹了她?怎么感觉她还是口气不善? “……这不是怕你麻烦?”季无念不和她正面冲突、自己先软,换了个位置、从背后将她拢进怀里,一副为她好的语气,“明明平日半点关系不想扯,你现在这一露面,仙门妖界、可都看你了。” 本来只是个远远的形象,这下正主出现、诸人大概没那么容易再放她消失。 “低调作战基本化为泡影,”九一给她做个注脚,“你现在就是仙门最靓的崽。” “也没这么严重。”月白心里知道她说的对,自己现在很难再完全置身事外,但诸事两面,“等这事过去,他们也寻不着我。” 其实若是季无念不惹事,她也不必露面。世间纷扰,一个孤零零的名字,很快就会被诸人遗忘。 季无念也不知该不该说她天真,但月白寻不到这件事、倒是确实。她有时也会怀疑此人真身为何,但想着想着又觉得没有所谓,反正、在自己身边就好。 只是在此之上,季无念确有一问。 她点点小徒弟嘴唇,笑问,“大人此为,可是为我?” 月白刚提出来时便是因她困扰,如今自作主张、大概也是同一缘由。 月白看她一眼、懒得答这话,只说,“师尊若是闲得没事,不如去看看两派是否会有其他作为,免得你诸多心思付诸东流、到头来全成白忙活。” 不正面回答便“是”了,季无念笑着亲她脸颊,“师出无名,他们掀不起什么了。”想到大殿上种种,她又笑道,“只是没想到黑蛟这么伶牙俐齿,看不出来。” 九一也说他“嘴炮小王子”,一句一句把对方说地无力反驳。 “……也是你给他们备得好。”证人、证据,季无念全都备齐,黑蛟言之有物、自然不怕。 月白目光向下,还是将自己衣袖从秦霜的手中收了回来,小心翼翼的、不扰孩子安眠。 -- 第179页 “宋则一事是我刻意,”季无念笑着,“可江宁两家、不过是……” 月白眼神太凉,季无念“巧合”两字又说不出口。 “不想说就不说,没必要骗我。” 月白拉开她的手,下床动了动身子,拍了一下身前褶皱。她穿了一身弟子服,胸前还是有刚刚睡眠留下的折痕。于是她施了一个净身咒将自己收拾干净,这才抬头看向季无念,“你照顾一下小霜,我去见黑蛟。” 说完也不管对方面色复杂,转身欲走。然实体而存,月白被拉住手腕就走不掉,还是被人抱回了怀里。 “……月白……” 说不过就撒娇。 月白不太想看那双装起兔子的眼睛,“师尊自重。” 叶二的身子矮上月白不少,此时抱在怀里显得更为纤细。季无念靠在她颈窝,自重什么的、根本没放在心上。 肩颈处有些被气息扰动的痒,月白心中一叹,还是摸了摸她背后长发。墨丝铺白云,倾泻不留念。月白能感受到手下背脊纤瘦。她不愿去说什么季无念柔弱,只是看她如此步步为营、前后计算,不论她所求为何、至少这份作为还是值得人欣赏。 月白也不知道该不该为季无念心疼,只是一路走来、她没在季无念身边看到过别人。她似乎一人在策划着某种危险的事情,有时带来和平、有时带来混乱,却不知终点在哪里。 反正月白都得帮她,此时此刻、也可以分她一点点柔情。 双唇贴上季无念的头发,月白抱着她的头,说话轻轻的,“不着急。” 要听的人不着急,该说的人也不必着急。反正月白会去解她这个迷,让她静静得等在那里、也没关系。 月白大人总是冷淡却温柔,惹得季无念轻笑。 “大人,下次来找我时,叫我‘师尊’吧?” ……死性不改。 第91章 反正身份都捅破了,月白也不和她客气。自己不用再去刻意隐藏叶二行踪,就在她面前换了身形。季无念就坐在床沿看她变成月白模样,身上原来的弟子服换成了一套浅色长衫,月青而泛白、下绣荷莲。 季无念伸手去拉,指尖只碰到她衣外罩衫,手感冰凉而顺滑。 窗外日色泛红,月白想早去早回,身形一动、便将罩衫拉了回来。 “我与你一起去吧。”季无念又拉她,“他们在哪儿?” “山下不远。”月白还是把衣服拉回来,眼睛落在床上,“你陪小霜,别让她睡太久。”再睡晚上该睡不着了。 留了一句嘱咐,月白以神息为结界,手中浮出一个传送阵、片刻便到了黑蛟面前。 “尊上。” 黑蛟他们落脚在山林之中,寻了处平地。他带来的一些小妖回复兽形散了去,只他一人还作人型等她。黑蛟见了来人,请她一起在地上坐下,拿出了一个酒袋和两个酒杯,“蒲时让我给尊上带了妖界的果酒,尊上尝尝?” “多谢,”月白不太想喝酒,也没碰那杯子,“……有些不适应吧?” 黑蛟倒是一口饮尽,金眸向着月白,“这些人就是乱七八糟的规矩多。”他摇了摇头,“但在他人地盘,也不得不忍。” 月白正好把自己面前的酒杯也推给他,“辛苦。” 黑蛟看上去也是那种独来独往、不喜约束的蛟,能动手就不动口。让他来做这些表面文章、与他人唇枪舌剑,也是为难了他。 “我本来就不喜欢这种道道,”黑蛟又是一口,剑眉挤在一起,“这些人脑子里一堆弯弯绕,真有本事就来啊!” “……他怎么对你发起火来了?”九一干干说道。 月白不是很在意,又给他倒酒,“妖界刚稳,想来蒲时也是想安生几年。” 黑蛟意识到自己语气,又将刚刚烦躁收起,“尊上见谅。” “无妨。”月白浅浅笑,“除却之前安排的,蒲时可还与你说了什么么?” 黑蛟拿起酒杯想了想,“……尽量别打架?” ……然后你一来就差点打起来。 月白没说话,黑蛟则继续说道,“蒲时倒是有说,若他们有意,或许可谈两界和约。只是我看他们对我们敌意甚重,有什么好说的。” 传闻蒲时好勇斗狠、有勇无谋,他这挚友看上去也没什么耐心。让他向仙门问责可以,但若真要相谈,只怕戾气太重。 月白回忆他身边跟着的小妖,又问,“妖界可有知道仙门之事、愿来相谈的妖?”总不能一说话就吵起来,两界之事、还是需要耐心些的人。 “……或许有?”黑蛟皱起眉头,“蒲时或许知道,我不太……” 仙门无首,妖界无人,真要促成两界联手、怕还有长路要走。 月白没有与他说太多,走时黑蛟又给了她两袋果酒,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说道,“说来蒲时有提、尊上身旁有只六尾狐,他让我问、那狐主可愿去妖界相助。既然是‘尊上的狐狸’,必然是有大见识的……” ……怎么人都没来就抢起狐狸来了? 月白收下果酒,一脸冷淡,“我会问问她,你早日回妖界吧。” “尊上走好。” *** 月白御剑了一小段就直接传送回了青临偏殿。此时夜幕已降、季无念坐在床边拍着秦霜的背,见结界中金芒一阵、月白身影显现,手里还拿了两个酒袋。 -- 第180页 季无念迎过来,抓住她的手臂,“身体还好?” “无妨。”月白往后退了两步,撤去结界便转身走到了桌旁,轻手轻脚得将两个酒袋放在桌上,注意着不要发出太大声响。 季无念跟过来,“是果酒?”酒袋被放下又被拿起来,季无念打开塞子、顿时酒香满溢、还有果子甜味飘散而出。她猛吸一口,眼睛弯成了钩月,“青柠味的。” 月白看她眼里有光,想了想还是在秦霜周身再加一道结界,不让酒味扰乱孩子安眠、也随了季无念的贪杯心思。 季无念拿了两个酒杯出来,也给月白倒酒。黑蛟给的两袋一个是青柠酒,一个是梅子酒。青柠的季无念喜欢,而梅子带的丝丝甜味则更符合月白口味。闻一下、抿一口,月白还愿意喝一些。 而季无念本就爱这杯中之物,妖界的青柠酒更是她许久未尝的美味,不免兴奋。 月白也不阻她,任她一杯一杯、让酒袋半瘪。 “蒲时问你,要不要去妖界相助。” 季无念正抬起酒杯,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指尖对着自己,“我?” 月白眼睛向桌面,一派无谓,“绛绡。” 六尾狐现了身,而狐族一向聪慧狡猾,绛绡又是月白身边人,妖皇想得她相助、无可厚非。 白衣仙长愣了一瞬又笑开。酒杯放下,她找回自己的狐媚感觉,借着酒劲摸上大人脖颈,这便坐上她大腿、还要大人另一只手搂着自己。而她咬唇侧首,双眼含媚,“大人让么?” 她这神情是身上白衣都压不住的诱。月白微微侧开,“自己选。” 正好有酸甜酒气,季小狐狸的唇贴在月白唇角,“冷淡。” 青柠酸甜,伴氤氲酒气闯入月白气息,要她紧了紧心。 “……妖界之事麻烦,”月白还是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不牵扯最好。” 季无念靠她怀里,反正月白会拉住自己、还肆无忌惮得晃一下双脚,面色红而娇、语气欢而悦,“妖界内乱已久,能管事的都互相看不顺眼,还都喜欢打打杀杀。蒲时若是想与仙门求和平,内政上压力不小。”除去蒲时本身高傲性格,这也是他需要台阶的其中一个原因。 到底是季无念一手达成的局面,这小狐狸果然心中有数。 月白看她,从眼到鼻,从颌到颈,顺着筋线向下,又想贴上去、在她身边汲取一些酒香,“妖族弱肉强食、实力为尊,你和他们说内政?” “一族治理,自然有政,”季无念晃了晃手中酒袋,笑道,“即便是实力为尊、也有以此为基的一套政道。蒲时修为称霸,又有龙骨在手,妖皇的位置稳稳当当。可他性情桀骜,易受刺激,又是以厮杀上位、架子端的高得很……虽能稳住妖界厮杀、但也就是稳住而已了……”这样的人物会去压制大妖厮杀,却不会去管小妖死活……看看当时他对兔小、对庄子里那些小妖的态度便可知一二。 弱者入不了妖皇的眼,只会被他嘲弄与无视。 季无念笑容中现出几分讥讽,一会儿又消了去,心里骂了自己几句。她放松一些,攀在月白身上、蹭她肩膀,“不过这样也已经很不错了……”至少一方安稳,蒲时与黑蛟坐镇、妖界还无人敢袭。 “到底是皇家出身,”月白没有看到她的脸,但能听出她言语中的点点情绪,“政道之论,也是你的常识?” 季无念摇了摇头,“也就如此说说。妖界大多一根筋,恨不得天天跟人拼命,没什么好说……” 月白搂住她,“一界自有一界的规矩,妖族不屑拐弯抹角,也是一种率真可爱。” “……呵,”季无念笑了一声,埋进月白怀里,“拿命换的可爱?” 这语气太讽刺,月白总觉得其中另有深意。她将诸多反驳咽进肚子里,不与她交锋。月白换了个语气问她,带些揶揄,“我看蒲时现在也在寻族内有能之士,你可给他备下了?” 季无念顿了许久,月白都在想她是不是睡着了,又听她说,“蒲时总以修为论高低、手下收容多是强悍能打的,但其实那些在两派大妖手下夹缝求生的妖、很适合为妖皇所用。” “比如说?” “妖界西北有一支青雀小族,他们常年徘徊于赤獠与紫苑两只大妖之间,长袖善舞且消息灵通。妖皇若予以庇护将他们迁出,可藉由他们在妖界之内传递情报。妖界西南那片沙漠里有玄蝎一族,虽妖力微弱但极其擅长用毒,且与缅南滇州分布的赤蝎一族十分交好,可用。正北入雪原,蒲时当年揍了雪狼首领白刃,却没注意他弟弟白厉,那妖幼时曾入明云,做过明云掌门二弟子薛轻的灵宠,对仙门之事知晓一二。还有……” 季无念洋洋洒洒说了一堆,在月白怀里蹭来蹭去,好似停不下来。 月白对比自己所知的妖界情报,确认她说的许多细节、各种书籍上都找不到。 “……她为什么这么熟?”九一都听出奇怪来,“她是在妖界待过么?” 如此细致,不是随便逛逛就能达到的水平,更像是她早早思考过这个问题,答案早已备好。至于究竟花了多少时间,便只有她自己知晓了。 月白不动声色,看她说得差不多了,浅浅笑道,“你这般厉害,难怪妖皇想抢你……” “呵呵,”季无念笑,手中酒袋已经全瘪,似乎有些醉了,“我不厉害。”说自己不厉害的人埋在月白颈间摇着头,反复确认着自己的话,“一点也不厉害……” -- 第181页 妖族的酒好喝,劲也大。 月白将人稍稍推开,看她面色潮红,眼里微微湿润,明明是笑着,却似有苦情埋怨、又有几分我见犹怜。月白不知她在愁苦些什么,但此时的季无念是只真兔子,可怜得很。 月白抓住兔子下巴,轻轻印上她的唇,窃取其中酸甜酒香。 “我觉得你厉害。” 知天下事而布局精妙、身份轮转且八面玲珑。考虑到她的年纪,月白确实可称她一声厉害。 被吻着的人咧开嘴角,环着月白的脖子将这份亲密加深。季无念“嘿嘿”得笑,亲着亲着、又摸上了大人的腰。 月白一手搂着她、一手按住她,仰起头逃脱她的纠缠,却还是被亲吻脖颈、激起一阵酥软。 “小霜还在……” “……那大人,”有点醉的季小狐狸抬起头,睁着一双无辜眼眸,眼红唇也红、更有刚刚铺上的一层水润包裹在外,让这歪着头的人显得更加委屈又惹人爱,“去正殿?” 月白分不清她是装的还是真的,心里痒痒的。 九一赶紧插话,“月白、你不是想对一个喝醉的人下手吧……” 月白心里诸多绮丽被九一打断,顿了好几瞬,眼里还是季无念的略带请求的脸,有些红,有些怨,有些控诉,无声问她、怎么忍得住。 “……有点想。” “……你……” 九一说不出话,月白也说不出话。她又被季无念亲吻,细碎的吻落在她脖子上,某只狐爪子也开始在她胸侧游走,细细描摹形状、缓缓往下到了小腹。季无念的语气有些朦胧,似求似怨,好像不答应她就会哭出来。 “月白,去正殿吧?” 月白心中叹了口气,双手穿过她腋下与腿弯,抱着人站起时也对九一说,“九一、回避。” “大佬!”九一一惊,“你还受着伤呢!” “回避。” ……不行了,宿主没救了。 九一哭唧唧,小黑屋继续关起。 第92章 锁 第93章 难得是季无念先睡,月白在心里笑她这抓手的行径像个孩子,却也还是任由她这样做。 “……你是大翻身了么?”九一凉凉开口,“今天花的时间好短啊……” “要节制。” 月白语气轻松,看季无念睡得安稳、还亲了一下她脸颊。怕她醒来会不舒服,月白在她身上施了一个净身咒、也覆上一层薄衣。等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将自己的手抽出来。 她轻轻得下床,换回叶二身形,直接划开空间回了偏殿。 今日这招用的有点多,月白先坐在桌旁给自己倒了杯茶缓一缓,将胸口闷疼压下去。 “……你就不能走门么?”九一大概猜到了理由,但觉得有些别扭。 月白也不回他,先去看了一下睡着了的秦霜,而后上榻、盘腿而坐,静静调息。 她运用灵气娴熟,便也可以分神问九一,“蒲时今日没有来,任务如何?” “……唔、那个任务没变化,”九一也不知道月白这个心思到底是怎么样的,反正听话,“但总任务进度涨了,四十五了。” 看来阻止争斗就能让季无念安心不少,只是她立场成迷、之后会不会挑起什么也不得而知。 月白不去多想,借着夜晚无事、先给自己调息养伤。 这一坐到天明,月白再睁眼时窗外已经泛出青光。秦霜还在睡,应该不久会醒。月白收了气,感觉是要舒服一些。 “……六离好像又去找你了,”盯梢小能手九一跟她说,“你要去看看么……” 昨夜他去就没找到人,今早再失踪不免惹疑。月白还是留下一抹神魂,飘成虚影去了庚桑阁。她凝体的时候正好碰上六离来请,便开门相迎。 “月白姑娘。”六离今日一席浅绿长衣,头束玉冠、腰佩翠环,一贯得温文尔雅。 “六离仙长。”月白走出几步,“可有事?” “昨夜来寻姑娘便不得仙踪,今日再来看看,”六离笑着,拱手而道,“昨日小师妹对姑娘多有冒犯,还请海涵。” 月白浅笑。 论冒犯,昨夜还是月白冒犯得多些。 “早听闻季仙长活泼率直,见了果然如此。”月白笑说,“想必掌门与仙长也是诸多费心。” 六离无奈,“师妹自小骄纵,在山下便有皇族相护,上山了又有师尊宠着。但她本性良善,只是有些爱胡闹罢了。” 月白心中有数,也并不想与六离在此纠结季无念的问题,便说,“六离仙长两次来找,该不仅是为了季仙长吧?可是那两派有了动作?又或是……?” 六离在她说完前就摇了头,浅笑而言,“确实不止为了小师妹。当日六离亏得月白姑娘相救,却只能在醒后听闻姑娘传言。此番特来多谢姑娘。”说完,六离躬身。 “六离仙长言重,”月白笑说,“月白也该谢诸位仙长信我之言,在此时携妖族来访、还如此待我。” “哪里的话,”六离对这姑娘的观感越来越好,“姑娘此举帮着解了两派与妖族误会,少去诸多无谓冲突……” “……你们这商业互吹也太商业了,”九一嫌弃得说,“我看他就是对你有意思。” 月白同意九一的话,但对六离并不想太过冷漠,还是保持微笑。她并未在众人面前摘去面具,此时依旧是一张银白覆面,只留嘴角弧度上扬,似山间清风明月、又似小溪潺潺而流,自有悠扬。 -- 第182页 六离心中对她好感越来越浓,却也不忘相问,“姑娘当日月港平妖斩魔,又在明云解围,可见修为高深。不知姑娘师从何处,六离时光虚度,此前还未听闻过姑娘声名。” 又来打探她出身。 月白倒也理解,笑说,“天地而生,阴阳而养,我本是山灵,少入人间。六离仙长不知道我、也是平常。” 世界万千,万物有灵。六离对她的话还判断不了真假,但这女子坦荡悠然、便先信下。 “姑娘灵气逸然,仙人之姿,”六离又夸她,“六离想请姑娘山中一叙,看看这三清风云,姑娘可愿赏光?” “要去看风景么?”一道声音自空而下,白影随行。季无念落在地上时正好插在六离与月白之间,笑看某个戴面具的人,“月白姑娘,可介意我同行?” “无念!”六离拉住她。 “两位有如此雅兴,便请同往,”月白向后一步,“月白还有些困倦,就不奉陪了。”在六离出声挽留之际,她又打断他,“六离仙长若有他事,再来寻我吧。告辞。”说完,头也不回的进了屋内。 “……无念。”六离看着那门扉闭合,只能无奈得看着小师妹,“闹什么呀。” 季无念一早起来没见人,去偏殿找见着小徒弟在替秦霜穿衣,眼神稍稍有些冷。小霜倒是随她动作,却又和季无念说,“无念,神上不在。”小徒弟也转过来和她说,“六离找,去了庚桑阁。” 分神而为。 季无念跑来庚桑阁,正好打断六离邀约。此番被六离询问,也只是笑嘻嘻,“师兄一大早来找人家看风景,是打算看一天么?” “月白姑娘来历成迷,又与妖族有交,”六离看她一眼,慢慢往外走,“掌门也要我多了解了解她。” “黑蛟都叫她‘尊上’,可见地位超然,”季无念先行几步,伸手划过路旁树枝,打下几片花瓣,“想必是妖族也不想争端,请她做个中间人。” “我与师兄也是这么想,”六离跟上她,笑说,“这样也好。有这样一个人物在,虽来历不好说,但威名足够。明云也在寻她,说不定之后也会派人来。” 季无念留了心却没多说,反而是打趣六离,“师兄,你抱着这种心思接近,人家姑娘更不会要你了。” 六离一愣,瞥了一眼这小师妹,“胡说什么呢?” 季无念笑着,不与他多说。 庚桑阁与青临殿不远,六离与季无念一同回返,在院中碰见了正用早食的秦霜与叶二。小孩子乖乖坐在椅子上由叶二喂粥,听见了声音还往那处唤,“无念!” 季无念大步流星,先把小孩子抱起来、放在腿上,拉了下她背后的麻花辫,“小霜今天真可爱。” 叶二放下碗勺,站起行礼,“六离仙长。” “叶二照顾秦霜也是辛苦,”六离托起她的手,温和笑道,“也是你师尊太不靠谱,劳徒弟费心。” 叶二尴尬得不好多言,季无念却在身后抱着秦霜反驳,“我给小霜找了可多玩具。是吧小霜?” 小孩子总要拉住谁的衣襟才会觉得安全,但脸上笑容不假,“嗯。” 孩子乖,季无念就蹭蹭她的额头。 难得见季无念与孩子亲近,想到秦霜来时冰冷,六离不免觉得欣慰。 “六离仙长可要留下用些早食?”叶二问他。 “好啊,”六离对人温和,对季无念这小弟子更是喜欢,“叶二帮我盛碗来吧。” “是。” 六离待的时间不长,用完也就离去,走前提醒一下季无念,“这几日无极、藏雪都在,安分些。” “知道了、知道了。”季无念向他挥挥手。 说罢,季无念转身跟着叶二、看她牵着秦霜回到偏殿,与她们一起坐在地毯上、背后靠着床。叶二就在她脚边,她晃了晃脚、碰她大腿。 小徒弟回头,正好看见师尊拍了拍自己身旁位置。 “小霜自己玩?” “嗯。”小孩子点头,还在解手中魔方。 叶二过去了便被师尊抱住。“这样跑来跑去,”季无念蹭蹭她,“累么?” 原来跑得更远的都有。月白只能一叹,“还好,就是有些麻烦。” 最麻烦的是她的修为会被打断,而且考虑到诸多负担、秦霜身上的魔气梳理也要停滞。这各种事件又密又急,她现在又没办法做到全盘兼顾。 体内又被探入细密灵力,季无念在探她昨日的伤。月白听她在耳边说,“小霜我来看顾,你好好做几日月白吧。” 月白转过头去,“怎么?师尊不要弟子了?” 季无念挑眉,“不过是放你几日假。” 这眉眼与语气都太理所当然、有些气人。月白低下头笑了笑,“还是醉了可爱些。” 季无念唰得一下红了脸,自然也想到昨夜的事。她没有醉到失去记忆,也分得清眼前人是谁,心里就那么涌上一股子劲来,想拉着她撒娇……然后就……就那样了。 “我说真的。”她努力将心绪压下去,“这几日必然要你多出面。叶二行踪好藏,我不让出殿便是。” 月白眨眨眼,看她脸上红润、又听她语气急迫,笑说,“我想回来。” 季无念顿时止住了话,似乎连呼吸都止住了,脸又变得通红。刚刚与语气一起起来的身体又落回去靠着,腿也蜷起来、一双手遮住了自己脸颊,只露出了红霞一角。 -- 第183页 月白凑她耳边,感觉到她周身热气,唤到,“师尊?” 季无念微微避开,月白看不到她的脸。 “……别闹我了。” 看来本质上还是只兔子。 月白笑出了声,被季无念又抱进了怀里,听她语气发闷,“真是喝酒误事……” 笑意更浓,月白绕她发梢,言语轻轻,“昨日是我操劳一夜,师尊记得还。” “……小心眼。”连这种事都算…… 调笑够了,月白也打算与她说些正事,拍了拍她的背,“把你昨夜说的那些妖族可用之人写下来,我去交给蒲时。” “……可用之人?”季无念想了想,苦笑,“真要我辅佐蒲时?” 月白一顿,摇了摇头,“蒲时不重要。” 季无念跟着她的话发愣,低头笑了开来。 蒲时确实不重要。 季无念将额头抵在月白肩上,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些。 月白实在是……让人想早点遇见她。 九一看不懂现在的情况,也问月白,“你干嘛叫她写啊?”也没任务啊…… 月白没回九一,只是摸了摸季无念的脑袋,眼睛看向另一边的秦霜。秦霜玩魔方玩得专注,全神都在触觉上。月白放轻了声音问季无念,“小霜的事,急么?” 季无念靠在她肩上,顺着她眼光一起看小孩子银丝摇晃,摇了摇头。她又转头,注意到月白的手放在胸口,还是将人拢进怀里,细细探她。 “小霜的事,不必勉强。”她从未成功、也不抱希望,便是失败了、也是自然。 月白摇了摇头,她既然答应了就会做到,“只是本就需要花上不少时日,事变一多就更要拖延,怕你着急。” 一急就更容易胡思乱想,月白的负担就会更重。 “我可不急,”季无念不知她心中所想、心里软成一片,嘴上还要调笑,“难得有一个这么可爱的孩子送上门来,巴不得呢。” 月白眉角一跳,“你想要孩子?”这个她可给不出来。 “啊?”季无念被她这反应惊了一下,也愣住,“你不想要?”难道她不喜欢小霜? 两人对视,都是震惊。 月白脑海中千回百转,最后落到实处,虚心发问,“你知道怎么要?” 季无念很无辜,“要什么?” “孩子?” 为什么是问句? 月白看季无念愣住,转念又一想,难道季无念说的不是她们俩的孩子? ……那她要谁的? 六离?沉凝?或者其他什么……她认识但月白不知道的人? 有点不爽。 季无念见小徒弟一张脸冷下来,也有些无辜,“你要孩子?”自己的孩子?月白跟别人的孩子? 月白看她,“……不是你要么?” “我不要啊……”季无念更无辜了,“我像是会喜欢孩子的人么……” 像。特别宠小霜。 眼见着月白的眼睛往秦霜那边去,季无念赶紧在她耳边说,“小霜是小霜。那不一样。”似乎终于明白了她们刚刚在说些什么,季无念抱住月白,在她耳边轻笑,“若我想要……我想要你的……” ……好像话题绕了回来。 一只手摸上了月白的腰,将她扣在了怀中。两身紧贴间,季无念又摸着月白小腹,继续撩拨她的耳朵,“大人想要孩子……是不是我该努力些?” ……这话题走向不太对。 月白推她,气息被耳边的风吹得有些杂乱,“别闹……” 嗯,大人这句“别闹”真是令人怀念。 兔子穿回狐狸皮,搂着大人呵呵笑。 第94章 两人闹了没多久,掌门便派人来请季无念,月白那边自然也会有邀。 “小霜,乖乖呆在这里好么?”季无念抱着秦霜哄,“过了这几天,我们就多陪你一些?” “嗯。”秦霜点点头,能感受到周身温暖。而且她知道虽然神上的光芒没有那么耀眼了,但她总是还在。 比如现在,一边有温度的实体里就有一点点微光,而神上的光耀在稍稍远一点的地方。 “神上……” 月白魂体走过去,凝实后跪在秦霜面前亲一下她的额头,“小霜乖,我们很快回来。” 九一看不下去,“你们这什么去上班的父母啊……赶紧的吧?要迟到了。” 哎、狗粮啊、家庭版狗粮啊……好撑。 出了房门,季无念看她这虚影觉得有意思,伸手去晃,“月白、你这能分多少份?” “魂力足够则无上限,”不过实力有差。 看季无念有兴趣,月白五分站定五分行,又分出一个向她走去。在季无念的惊异中,一前一后抱住她,一人在她耳边、一人在她唇边,笑言,“师尊、想要几个我?” 一个月白就够要命了,再来几个可是受不住。 虽然是这么想,但季无念今天已经穿回了狐狸皮,不能这么容易就被大人吓住。她见月白实体,先揽住了身前人的腰,笑说,“大人这般姿色,自然是越多越好。” 背后拢着她的月白和身前的月白一起笑,身前的人放开了她,身后的却在她耳边轻语,“别后悔。” ……现在就有点后悔了。 季无念很识相,“月白我说笑的。” -- 第184页 身前的人影散去,耳边的声音不断,“我当真了。” ……果然是有很多手段的月白大人。 九一都懒得吐槽“这样的月白”了,只是提醒她,“那边该到的都到了。” 月白拍了拍季无念的腰,放开她,“我先过去,你慢慢来。” 身后实感消散,季无念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单手捂面,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月白越来越坏,她可真是要吃不住了。 她收拾一下心情,御剑去了栾清正殿。赵子琛自然高位端坐,六离坐他下首,月白再后。无极、藏雪两派在她对面。长夏、沉凝与甘乾坐着,身后还站着跟随弟子。季无念进去便往墙边一站,并不在此时凑上去引人注目。 这时殿中诸人已经过了早日寒暄的阶段,甘乾直问月白,“月白姑娘,此番诸多事宜都与那凌洲有关,而姑娘你与凌洲在明云先后出现。这边这位小弟子也说宋则死时,在昆弥见过与姑娘身形相似之人,姑娘可有何解释?” “……怎么一上来就找你啊,”九一砸吧砸吧嘴,“过分了吧?” “……要找凌洲,问我也不算过分。”月白回了九一,再回甘乾,“我也在追寻凌洲、找她踪迹,但总是慢她一步。怎么?你难道还要怪我没救下宋则?” 她笑得浅,也不知是玩笑还是当真。话音如微风,然其中讽刺却刺了人。 长夏没有昨日激动,却依旧眼眸锐利,“凌洲修为不高,而我弟子也是金丹在身,怎么也不该如此惨死。保不准有人在旁相助。” 这话就说得难听了。月白叹了口气,“凌洲有素琴佩剑在手,素琴削你修为、佩剑急速难追,宋则便是金丹圆满,又怎么比过藏雪镇派至宝?”她笑,“你不如问问身旁这位藏雪大弟子,素琴佩剑、威力如何?” “月白姑娘既能紧跟凌洲,为何当日没有救下他人?” “……我也有我的事情,”月白款款,“我知你因弟子丧命、诸多怨气,但如此迁怒于我,只怕有失风度吧?” “你……”长夏咬牙,但也只能拂袖。 季无念倒是想笑。那长老气的不是月白救没救人,而是她这副态度、完全没将宋则之死放在眼里。作为师长,确实气人。 月白倒也不是故意如此,只是她读过宋则识海,对他印象太差、也提不起什么同情心来。 甘乾接过话,“那月白姑娘可知凌洲此时去向?” “不知。”月白看他,双眸沉静,“我要来三清,早已失了她踪迹。” 要来三清是为调节矛盾,论由论理、也怪不到她头上。 “姑娘既然与妖皇相识,”六离跟着问道,“可知妖族与凌洲又有何牵连?” 月白想了想,“凌洲四处盗宝,盯上了妖皇刚找回的龙骨‘不归’,还好被妖皇打退。妖皇放言要诛杀这觊觎‘不归’的宵小,就这么结下梁子。” 虽然事实正好相反,还是凌洲替妖皇找回圣物。 不过这样也行,反正凌洲都是众人目标,多一笔少一笔,季无念也不太在乎。她靠在墙边看月白端坐身子,只觉得她这话说得巧,虽是在提凌洲,却也是在敲打其他那些“宵小”。 “当真是个贼子!”沉凝怒道。 月白凉凉瞟去一眼。那少年今日一席无极黑衣,卷浪浅绣,头顶是一紫金冠,越来越有少宫主的派头。 虽然心有不悦,但这个场合不适合多说多做,月白还是先忍下。 …… “魔修近日动作频频,”赵子琛开口,“先招惹仙门、后挑拨妖界,又有明云一事,野心只怕不小。前日我三清也查到人间多地有魔气散溢,该也是他们计划一环。苍天好生,仙门有德,我等还是该一心灭魔,才是大事。” “轩明道长所言自是不错,”甘乾站起来回,“我藏雪居于极北,自会护一方安康。” “无极居于极东,”长夏也说,“海上安宁,自会看护。” 多说无益,两派不服三清、此事难为,但至少现在应该能按下与妖族冲突、也算不错。赵子琛又说了几句官话、“互通有无”云云。 …… 这会开得无聊,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月白听得随意,茶到是一口一口喝了不少。今日他们用了山下刚出的茶,入口回甘,月白挺喜欢。一杯喝得差不多,月白正打算放下杯子,眼角又闯进白衣下摆,而后便是身旁轻轻水声。 月白的茶盏与六离的放在同一张小桌上,季无念先给六离加水,再偷偷给她扔了两块冰糖。 魂体喝茶其实有点浪费,不过、也挺好。 临近散会,沉凝此时又站出来,拱手而言,“昨日虽有文正长老作证当年江宁屠杀之事,但我等还是想见见那一族遗孤,还请三清放人。” 赵子琛拂尘一甩,“少宫主言重,我三清并未囚他。你们若一定要见……文正。” 文正长老向掌门拱手,又对殿内人说道,“诸位要见、晚些随我来便是。” 到此为止,殿内诸人相继散去,不少人还会回头看这少言清冷的姑娘、敢与她搭话的却不多。六离是其中一个,“月白姑娘,我送你回庚桑阁。” 这点路并无必要相送,但月白还是说了句,“好,多谢六离仙长。” 季无念自然凑过来同行,两人也没有说她。三人慢慢得走,六离沿路又与月白介绍三清风景,季无念会打断,月白也就随意得回。 -- 第185页 到了庚桑阁分别之际,月白淡淡说道,“仙门若无他事,我明日便打算告辞了。” 她本就是现个身给蒲时一个台阶下,也切断三清与妖族联系。只是现在山上几派应该也不会达成什么共识,不会有什么口信需要她传回蒲时。既然如此,多呆无意义。 六离一惊,问道,“如此仓促,月白姑娘、可是有什么急事?” 月白浅浅笑道,“我喜欢清静,此处纷杂、不想多呆。” 知道她说的是殿上诸多商讨,六离也有些无奈,“确实纷杂繁复,姑娘若不喜欢,避开就是,可是……” “月白姑娘喜爱清静,”季无念过来、直接拉起月白手臂,“师兄你也别多留了。只是月白,”她侧过头看月白,笑容满面,“如今魔修蠢蠢欲动、只怕将来需你相助,可否收下一张传音符,互通有无?” 月白将手臂从她怀里拔出来,后退了一步,“可。”也不等两人说话,月白先拱手,“二位,月白先行休息,多谢相送。” 白衣女子走得快,六离又只能看着对方背影、对小师妹苦笑,“无念……” 季无念拉他先走,说道,“这种世外高人最讨厌胡搅蛮缠。我们已经留了她一张传音符,再多挽留、只怕惹她厌恶。” 六离被她拉着快走,一会儿又很无奈,“你慢点。” 季无念见庚桑阁已经远了,这才慢下脚步,“师兄,她看着就不喜理会世事,寄希望于她统领仙门、不好。” 一直知道小师妹聪慧,但被这么快戳中心思,六离也只能苦笑,“这还不过是个念头,你怎么又知道了。”季无念说的他不是不知道,继续笑说,“我明白你的意思,明云还在,可以等等看。” 明云也是个问题。季无念在心中叹了口气。 这次回到青临殿时六离就没进去,季无念独自一人进了偏殿。秦霜在午睡,而小徒弟正盘腿榻上、运灵渡气。 季无念探不出月白真正的修为,但小徒弟的修为她探得清清楚楚,分明还未筑基、体质还偏差,所以每次看着厉害、私下里却总是一副虚弱模样。她不打扰月白,自己坐至桌案前,开始书写妖界之事。 妖界动荡许久,其中关系错综复杂,除却用人、蒲时还需关注各方动向、也要面对可能挑战他皇位之人。季无念讲真并不喜欢蒲时,但要从妖族再挑一人为王、又还不如顺其发展。 反正时日不长,蒲时如何看她这洋洋洒洒、也是他自己的事。 “唔……” 一声嘤咛,季无念慢慢放下了笔,月白也慢慢睁开了眼睛。 秦霜揉着眼睛,撑起了她的小身子。背后被一个暖暖的怀抱接过去,身前也出现了一片光芒。 “……神上……” “嗯。”月白只是轻轻应,季无念却从身后牵过秦霜的两只小手,“小霜睡得好么?” “嗯……”小脑袋点了一点,声音如小兽呜咽。 两人带她慢慢起来,待秦霜彻底清醒、便带着她到院里。正好又有弟子来找,说掌门要叫季无念。 “那我出去一下。”季无念凑在叶二耳边。 正好晚晚放下了竹子,一摇一摆得过来,月白便将秦霜放在晚晚背上、笑得愉快,不太理她,“师尊走好。” 连头也没回,可是不把她这师尊放在眼里。 ……果然她在这殿里的地位是最低的。 季无念报复性得戳了一下叶二的腰,看她惊讶转身、心中愉快,这便离去。 第95章 “……我觉得你俩得克制一点,”九一看不下去了,“太腻歪了。” 月白正扶住秦霜,反问,“我不克制么?” “你是不干什么,”九一好嫌弃她,“但你很纵容啊!” 这就进入了月白的守备范围,她又问道,“我不是要她‘得偿所愿、事事顺心’么?此举何错?” ……您可真是越来越伶牙俐齿了。 九一还想杠,月白却感知到了什么、先对秦霜说,“小霜,神上要出去一下、你在殿里等我好么?” “嗯!” “怎么了?”九一问她。 “沉凝找我。” 月白抱着秦霜回到屋里,晚晚也跟了进来。她将小孩子安顿好,自己凝神回了庚桑阁、又开门去见在外等候的沉凝。 “月白姑娘。”沉凝黑衣刺浪,紫金为冠,一副翩翩少年郎。 月白并不想与他太过亲近,只远远得问,“少宫主。找我有事?” “今日长夏长老殿上多有冒犯,都因他对宋师兄视若己出,”沉凝往里一步,让自己不会被阁外看见,稍稍拱手,“宋师兄惨死,长老心中悲痛,对姑娘言语有不逊之处,还望姑娘不要往心里去。” “……嗯?这是要唱黑白脸?”九一狐疑。 殿上剑拔弩张,想必两派都不想示弱,但这私下里要沉凝这个修为不高却身份足够的少宫主来找她言和、也算恭敬。 月白不喜欢长夏作为、但情绪还能理解,沉凝作为少宫主私下来说、于她角度也该给点面子。“言语之争、都是意气,我并不放在心上,少宫主放心。” “姑娘海量。”沉凝拱手笑道,话锋一转,“诸多仙门都与凌洲有嫌隙,姑娘可也是被凌洲夺过什么宝?” 夺宝……怎么说呢…… -- 第186页 “……呵,”九一冷哼,“抢是没本事抢的……”月白送倒是送了很多。 月白浅笑,“她确实从我这儿偷了东西。” 虽是被偷了东西,但这姑娘倒没有别人那般气急败坏。沉凝再问,“那凌洲竟如此神通广大,还能从月白姑娘手里偷东西?不知她偷了什么、能让月白姑娘如此在意?我等也得寻她,或许能将姑娘宝物一并寻回。” 九一想到了回答,“偷心。” 月白才不会采用他的答案,只说,“这个不便告知,我自会去寻。” 听着这个答案,沉凝义愤填膺,“哎、那凌洲可恶,夺我仙门法宝、又虐杀我仙门弟子,手段残忍、实在是人人得而诛之。我若再看见她,绝不会再让她逃掉……” 月白瞥了他一眼,没附和。 沉凝不停,“这等妖邪,实该剥皮拆骨、挫骨扬灰,让她再难入轮回!” 月白冷冷地接了他的话,“少宫主正义凛然,仙门之福……” “我既为无极少宫主,自然该为仙门分担,”沉凝挺胸昂首,一副少年意气,“月白姑娘,你的仙宝被夺、难道不想惩戒这可恶魔修?” “惩戒不惩戒,也该寻到她再说,”月白不想回答,“少宫主若无他事,我先告辞了。”说完、又是转头就走。 “月白姑娘……”沉凝伸手,却已经拉不住那进了门的仙子。他只能愣怔一下,但想想该说的话已经说了、也就讪讪离去。 “……他到底来干嘛的?”九一看不懂了。 月白读了沉凝识海,“长夏不敬,无极不想与我留下矛盾。” “……哦。”九一“哦”得尴尬,内心给无极宫点了一支蜡。 ……长夏真的不重要,那番“剥皮拆骨”的发言、才是真的戳到了大佬痛处,不矛盾也有矛盾了。 不过月白似乎没打算做什么。她回到青临殿后,便在小厨忙活。晚间不想多吃,她只给自己和秦霜做了份蛋羹又炒了个小菜。 晚间一切如常。秦霜早睡。月白身上带伤、便没替秦霜再梳理神息,反而盘腿坐在踏上、又默默修炼起来。 季无念很晚才回,先进偏殿。没去打扰正专心修炼的小徒弟,先进了内里寝室。 秦霜蜷在床上,嘴巴微张。小孩子睡着时呼吸很重,室里还能听见她的呼气声。冰雪一般的小姑娘被养得越来越可爱,像是天上金童染上了人间烟火。季无念亲她脸颊,这才退出来。 盘坐在踏上的叶二与秦霜反一反,从上山时的乡间小女,一点一点剥去凡尘杂念,越来越接近月白本身的清冷气质。 季无念跪在榻前,双手撑着下巴、自下而上看她。 叶二面容不如月白那样精致,脸上还有些孩子气的软肉,很清秀、但难说惊艳。更不要说她平日刻意伪装、藏起诸多锋芒,若不是季无念总看着她、大概也真会以为她只是人间妄登仙的一俗人。 谁能想到,这么张皮脸下面,是那样一个人? “师尊若是闲得无事、也可好好修炼,莫要浪费光阴。” 而昨日把两人之间那层薄纱戳破之后,这人在她面前似乎更加不加掩饰,眼中冷然无谓、更加明显。 季无念笑着起身,这便把收了灵气的小徒弟抱进怀里,也不理她刚刚的话,问道,“身体有好些么?”说话间,季无念的灵力侵入她的身体,继续进行她“经脉修补器”的工作。月白知她细致,并不反抗。 “好多了。”月白的伤难受、但到底不是性命之忧,而且她自己有药、也能帮助修复。 季无念知她所言不虚,低头亲了亲她的耳朵。 耳朵一处向来是月白弱点,觉得痒,她往一旁偏了偏,又是一句“别闹”。季无念轻笑,却被月白拍了拍手,“去把桌上的东西写完,我自己来。” “不要。”于公于私季无念都不想放手,反而把月白环得更紧些,“刚回来就叫我写书,你这比我师尊还严厉……” 月白看她,却又被季无念亲了眼睛。黑暗中,另一人低声说,“数到十。” 一、二、三……八、九、十。 月白再拍她的手。这回成功摆脱了腰间束缚。 那位师尊今日白衣广袖,落座抬笔时颇为潇洒。她一笔一划停顿有序,偶尔会收回笔杆思考片刻,难得的认真模样。 肆意张扬的人收敛起来,似乎比一般人更为深邃。 月白看了一会儿,突然被那边抬起的一双眼眸抓住。那边眉眼弯弯,“怎么样?师尊好看么?” 月白不理她,继续低头调养。 二人一夜未言。一直到窗外泛白,季无念伸起懒腰、放下毛笔,这才出声,“总算写完了……” 月白收了一身灵力,缓慢睁眼。从榻上下来的时候,季无念也从座位上站起,揉了揉自己低了一夜的头颈。她苦笑,“这可比抄书还累。” 誊写不过手动,而昨日写出的这一座小山、可全是她自己所想,条条道道、多费心神。 月白拿起那厚厚一叠,重新排序,而后快速翻看。季无念分章分段,将妖界各处势力细细描绘,比她昨日醉酒所言要细致得多。最后两章,一章讲妖皇可用之策,一章讲妖皇不可犯之误,数数几条、有理有据且言语犀利,可见用心。 九一不太懂,“她写得很好么?” -- 第187页 月白对妖界了解不多,好坏难做判断,“但能如此细致,已算难得。” 对妖界了解如此之深,月白也不禁侧目。 “不过随意写写,”季无念又过来搂住月白,笑嘻嘻的,“妖皇若怪,大人你可得替我挡着。” “不过是献策,”月白任她抱,指尖轻动、便将纸张装订成册,“如何选择甄别,叫蒲时自己判断。”说完,她将手中小册往桌上一扔,仰头向着自家师尊,“小霜该醒了,师尊早食打算做些什么?” 师尊说了几次要担起照顾孩子的职责,此时被赶去做饭也无可厚非。她一走,月白便又画了一张传音符,符咒虚空、覆于那小册之上,片刻而消。 “……你这个……”看惯了大佬骚操作的九一内心很平静,“莫不是传说中的扫描仪?” 月白不知其物,“那是什么?” 九一给她解释,“就是你这边扫一扫、那边就会现出来。” “差不多。”月白觉得他抓到了精髓,“反正他会看到。”至于其他细节,并不重要。 九一很平静,平静得给她鼓鼓掌。 挂逼。 挂逼扫完了那一本长篇大论,又凌空写了几个字,这才挥手散去符咒、吐了口气。 “……你写了什么啊?”九一好奇。 月白也不瞒他,“让蒲时再给我备一些酒。” “……备酒干嘛?”九一内心其实已经有了答案,“月白、老对醉酒的人下手不太好吧?” 自家大佬已经受到这种地步了么?不灌醉对方都翻不了身了? 月白都不太想理他,只说“这样挺好的”。 喝醉了会软绵绵的季无念挺好,喝醉了就不会隐藏自己的季小狐狸、更好。 她会说点真心话,不胡搅蛮缠、也不闪躲回避,切实得表述自己的看法与态度。 不管那些看法和态度月白支持与否,那都是季无念真正在想的东西。 那才是月白想知道的东西。 第96章 本是说了今日要走,六离来请她时,月白还想了一想。到底是觉得不告而别太不给面子,月白还是打算去,然后当众告辞。只是没想到这一拖延,竟又等来了变数。月白正听他们说着废话,明云慕天问门下二弟子薛轻突然拜帖到访,按时间算、自然也是来堵月白。 “……你还记得曾经想要低调么?”九一说着风凉话,“现在全泡汤。” 尤其是季无念当日明云一箭,可是把她推到了风口浪尖、连明云都来找。 薛轻虽是女子,但一身英气,今日一身紫色衣袍,绣星宿梵天,后背一把逐日弓,手边一品青霜剑。她是慕天问的二弟子,与秦必楚一样、承了慕天问正经的性格,眉目间霜冷不留情,是个狠厉角色。 众人见她来,反应不一。甘乾携藏雪诸多门人向她一拱手。沉凝与长夏倒是起来向她打了招呼。表面都还是客客气气的。 月白向她点头致意,眼角却在看季无念。她见着薛轻时笑了一笑,似乎无什么特别,只是眼中还是流了一丝防备出来。 来者不善。 “听闻当日解我明云之危的姑娘在此,”薛轻进门与诸人打过招呼后便对月白行礼,“师尊特命薛轻前来道谢。” “师尊?”九一一愣,“她师尊不是还在你房里玩儿魔方么?命什么命?” “……可能是秦必楚。”月白不知道薛轻知不知道秦霜之事,但此时只能见招拆招,“小事。” “魔修攻来一日,姑娘一箭碎了染音丹田,”她目色锐利,“想必神弓在手,不知薛轻可有幸一观。” 这是在怀疑月白身份。 毕竟明云一夜,无人真正见到射箭之人。不过是那寒冰箭惹众人联想,这才连到了“月港那姑娘”身上。 只是月白的止戈弓还在季无念身上,她听这问题顿觉不好,上前一步,“薛……” “好啊。” 不仅季无念,薛轻也愣了一愣。 这……也太简单了吧? 众人看那女子站起,右手掌心向上。突然间殿中灵气狂涌而聚,皆往她手上走,卷起一阵小旋风。风中凝水、水凝成冰,她手中结出一段弓身,又向两边延展而去。弓干精萃、上有雪花纹,而弦如冰丝、似乎一碰就断。 弓现而寒气起,顿时蔓延而去。几位长老纷纷使出灵力、才将身后弟子护住,饶是如此、也有不少人被冻得瑟瑟发抖。 赵子琛一挥手,将殿中冰晶尽数散去,说道,“寒冰做的弓,难得一见。” 月白没回他,只是看薛轻,笑道,“要试试?” 薛轻也用弓箭,弓上灵力如何她自然知晓。如此之物摆在眼前,她有些兴奋又有些惊讶,兴奋冰弓神奇、又惊讶此人居然如此容易就让出神器。她有些怀疑,“姑娘当日月港用的弓,不是这把吧?” 角落里高云附和点头,那日用的、是一把朴素多了的弓。 “所用不同,便用了的不同的弓,”月白笑说,“你若是连这把都拉不开,止戈就更别想了。” 这便是挑衅。 薛轻自己提出来的,此时也不接不行。女子抱拳,眉眼坚毅,“那薛轻试试。” “请,”长弓向前,月白笑意绵绵,“当心些,别伤着自己。” 她穿得颜色本就浅,在长弓散出的寒气中如仙子拂袖,更不要说嘴角笑意轻柔、当真抚慰人心。可她周身全是冷,又瞧不着温度。 -- 第188页 季无念看薛轻伸手向那长弓,指尖触碰时似乎还有些退缩。然女子坚韧,就这么从月白手中握住弓把。寒冰自她左手而结,瞬时凝住手腕。薛轻眼中闪过惊讶,却立转坚定,灵气抵御寒芒,不让它再往上,另一手三指要碰弓弦、却又从指尖开始丧失知觉。 灵气狂泄,被神弓夺走。 “……都说了要小心。”月白上前一步,从她左手中接过弓把,“没事吧?” 顿时灵气回返,薛轻赶紧松了手。她深吸一口气,将体内寒气压住,拱手而言,“多谢月白姑娘。” “怎么样?”月白左手持弓,任它源源不断散出寒雾,笑问薛轻,“你觉得这弓、射不射得出当日一箭?” “是薛轻浅薄。”薛轻气息还凉,眼中震惊难止。 “姑娘神弓惊艳,甘乾大开眼界”甘乾此时又站起来,“甘乾听闻月港之时姑娘剑术也了得,可否也讨教一二?” 这大概也是要试探她。 “……为什么一个两个都冲着你来?”九一不明白了。 月白却早有预想,“这就是为何要低调。”不如说,他们前两日就这么信了、才叫月白惊讶。那本不过是个形象,如今成了真人,还被薛轻挑起怀疑,多疑之人要处处求证、找她麻烦,也不是不可想。 可她拿着弓吓人可以,真要打架…… “甘道友,我猜你此为也是想试探姑娘。”季无念向前一步,“月港一日,她从魔修手中救我、救我师兄、救月港百姓,于我于民皆有大恩。你如此作为,我可不能坐视不管。”她走到殿中,挡在月白身前,直面甘乾,“若你要打,无念奉陪。” “哇哦,”九一啧啧两声,“还学会护着你了,不错不错。” 护是护着了,打得过么? “季仙长,”甘乾站起,拱手向着赵子琛,“我看着三清面上也叫你一声‘仙长’,我不过是有所听闻,想请月白姑娘秀一秀剑术鞭法,让我们看看她如何一人战二婴,还救下六离仙长。有何过错?”他继续说道,“姑娘当日对战之人乃魔修中的刀枪好手,我藏雪也追捕他们多年,对他们枪法刀法多有研究。我藏雪愿派两人拟当日情景、请姑娘赐教。” 真是不要脸。 季无念心中叹气,刚要说话,却听后面月白开口,语气颇为遗憾。 “我又不是打架赢的,”月白举起手中冰弓,看他时还有些疑惑,歪了下头,听着还挺诚恳,“你要不、送两个人出去做靶子,看我射不射得下来?” 这话说得够狠,季无念先笑为敬。 连薛轻都承认拉不开的弓……真要两箭出去,那便是以弟子性命试探,不知甘乾要出谁? 赵子琛见季无念笑弯了眉眼,咳了一声。 “姑娘见谅,”甘乾不敢真的让人送死,拱手说道,“甘乾也只是想向姑娘学习请教。” “学习请教?呵,”月白轻笑,其实已经没什么耐心,手中冰弓化雾、愈发多的寒气散出,“你若真想与我打,签好生死状来。” 神魂略展,月白向甘乾微笑。 这姑娘一身浅衣,脚下还有冰霜雪雾,她自己像是天山上盛开的雪莲,高洁而优雅。只是雪莲难遇,其中多少生死关。甘乾看她嘴角微提,突觉全身一紧、竟被直直压回座位,万钧之力压在他身体处处、让他动弹不得。 而那人依旧浅笑,话音悦耳而令人恐惧。 “也不必复刻当日,你藏雪可派上全员,我奉陪。” 来多少、杀多少。 “那也不至于此,”季无念背后一寒,赶紧拦住。她笑道,“当日我在,月白姑娘如何打退二魔、救下我师兄,我一清二楚。既然月白姑娘出手杀伤太大,我愿替月白姑娘出战,会会你藏雪刀枪。”说完她还转头问月白,“月白姑娘觉得如何?” ……杀人就不必了,我们就随便打打吧? 月白不知季无念想做什么,但她自己并不喜欢这安排,心情已然不佳,“你们想打便打,不必将我扯进。” 在场诸人都能看出这姑娘语气不善,也有些在心里暗笑季无念碰了冷钉子。 连季无念都被她噎住,眨了好几下眼睛,“那我想打、就打咯?” “仙长请便。”月白不太想理她,“若无他事,月白就此告辞、诸位仙长可自行讨论……” “叮。新任务触发。‘暴露藏雪魔气。’” ……什么跟什么? “诶、等等,”季无念在月白怔愣间拉住了她的手腕,“好歹我也是为姑娘你打,至少留下看看吧?” 月白一把甩开,“我叫仙长为我打了么?” “……刚不还说‘想打就打’?” “你想打你打,”月白不喜欢当众争执,一双冷眸对她,“与我何干。” “可……” “无念。”到底是正殿议事,赵子琛不能放任季无念如此行事,但也亏她胡搅蛮缠、至少没让月白直接走掉或是真真动手。 刚刚那威压可怖,却精准得只对藏雪一行,可见这人深浅。 长夏此时上前,“甘乾道友既有此心,月白姑娘又不愿出手,季仙长代劳也不是不行。不如藏雪依旧两人,而月白姑娘指导季仙长相战,双方只看招式比划、克制修为,如何?” 甘乾本是想逼月白出手再看她虚实,然刚刚一下让他惊魂未定。到了此番地步也有些骑虎难下。季无念不过金丹修为,虽是天纵奇才,但要以一敌二还是必输。藏雪若是赢了、胜之不武,而对面则有各种借口。可不论是输是赢、也是给了一个台阶。 -- 第189页 还没等他说话,季无念先声夺人,“好啊。你藏雪派一刀客、一枪手,我拿月白姑娘的长剑、长鞭,问她对敌之道,互为代表、也算切磋。” “好。”甘乾此时也只能说,“我只派两名刚入金丹的弟子,月白姑娘随意。” 月白姑娘随意起来就走人了。 “你们……”一双冷眸扫过众人,月白对这种随意安排他人的做派十分不喜欢。 “月白姑娘。”六离此时站起,也恭敬说道,“仙门切磋、教学相长,还请月白姑娘多留一日。” 薛轻听出六离话中、月白真有离开之意,这也赶紧说道,“薛轻来迟,也想与月白姑娘聊一聊,还望姑娘再留一留。” 月白看了一圈,最后落到季无念的眼神里,真挚诚恳、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 罢了、想打就打吧。 九一看月白又屈服于季无念淫威,凉凉一句,“月白姑娘你的长剑和长鞭又要被骗走了。” 月白姑娘还打算今日告辞,但他们居然又定了明日比试、逼得她只能再待一天。 烦。 一路沉默的月白在一身清冷中写满了这个字,让跟在她身后回到庚桑阁的季无念有些不敢说话。而进了阁中、到了无人的地方,识相的季仙长赶紧抱住大人的腰讨饶,“月白大人……” 她已经抓住了月白吃软不吃硬,该撒娇赶紧撒娇、免得让月白累积怒火。 “你……” 转身的月白被扑上来的人吻住,皱起的眉头被唇齿间的纠缠慢慢抚平,季无念吻得用心、分开时也装得无辜。她还伸手摘去月白面具,在看到大人精致面容时、又视线往下、细细亲吻她。 “……美人计。”九一下个结论,问月白,“你咋办?” 能咋办?顺着呗。 “月白……”季小狐狸红着一双唇,拉着月白衣角、可怜兮兮的。 月白并不生气,只是觉得烦躁,但事已至此、也只能按着季无念的想法继续。更不要说还有个暴露魔气的任务,让她摸不着头脑。月白坐到榻上,看那跟着过来的小狐狸,直问,“你想做什么?” 季无念眨眨眼睛,“想做坏事。” 第一次做坏事坑了明云,第二次做坏事惹了无极,这第三次……是要当众扯上藏雪? 月白也不知自己该不该头疼,只是太阳穴处有些紧绷、胸口也有些淤堵,一口气终究是叹了出来。 季无念根本不懂什么叫“少惹麻烦”。就算不出去、这只小狐狸也能在自家山门弄出诸多事端…… “月白……”季无念坐她身边,晃了晃脚,又笑着往月白身上贴,“算我欠你一次,日后相报?” 一双冷目横来,月白都懒得跟她算她到底欠了自己多少东西。 季无念不怕月白眼中冷光,亲暖了便是。她笑意盈盈,并不将明日比试放在心上,“我也不喜欢他们这般态度、正好教训教训。” 月白觉得理由不会这么简单,但季无念这样说、她也就不会多问,凉凉一句,“需要我做些什么?” “观战便好,”季无念轻笑,又靠在月白肩头,就这么看她眼睛,“或者、教我几招?” 当日她的剑法也是学了季无念的、实在没什么好教。 “……小霜还在殿里,”月白心情不佳,一根手指把这无赖的人推开,自己站起,“你自己琢磨个时间、把自己扔出去。” 说完,身形化虚影、留季无念一人在原地。 第97章 月白虽然心情不好,但既然有了个奇怪的任务、她还是打算去探查一番。她没回青临殿,而是直接去了栾清峰的另一边。藏雪被六离安排在落影殿,无极也离他们不远。月白魂体而行,走进落影殿中时、甘乾等人正在就殿上之事讨论,也无人发现她来。 “长木、长辛,明日就由你们出战比试。”甘乾点了两个弟子,见那两人站出称“是”又加了一句,“季无念声名在外,你们也不要太下她面子。” 他不蠢,不会看不出季无念给他的台阶。 可他手下弟子还有年轻气盛的,“大师兄,这三清门分明是包庇妖族同党!说不定也早与妖魔一道!之前不就出过弟子入魔之事……” 甘乾右手一抬,止了他的话,一双鹰眸向他,“即便如此,我们此时也还在他人山门,不可妄动。” “……那就这么信了那月白?”又一个弟子出声,“她分明与妖族同道,那月港之事、说不定也是她与妖魔合谋……” “我不信她,”甘乾一双眉头没有松开过,“她与凌洲同现多处,不会是巧合。再看她修为上乘,若是真的追寻凌洲、难道真会抓不住一个金丹贼子?我看她殿上诡辩,说不定是与凌洲有所牵扯……” “只不过她修为难测,此时又有三清相护,我们还是暂避锋芒。”甘乾眼中满是防备,“我已通禀师尊,要弟子多注意她行踪,说不定可以顺藤摸瓜、找到凌洲。” 九一同情月白,“这真的是要盯死你了……” “……”月白现身之时就想过会有这些麻烦,也不算出乎意料。他们诸多猜测,或对或错月白也不太在意。要不是季无念那里冒出了个任务,月白也懒得来理他们。 反正他们寻不着自己,烦也就烦这么几日。 “那无极也是!”刚刚那弟子提了声音,“分明是他们说凌洲在妖界,竟然就这么退缩下来……” -- 第190页 “元宫主说当日又被凌洲骚扰,追寻而去又觅得妖皇气息……他无极要与我藏雪交好,此等事、不至于相骗,”甘乾沉下脸来,“不论当日是和是打,凌洲必然与妖皇有所关联。” 无非他们原来觉得是和,现在妖界说是打。 至于真相如何……难说。 月白听他们对话,倒是想起了当日季无念去拦蒲时的场景。在她到后,确实有无极人来追。其中不乏修为高深之人,或许就是宫主元酒。那时候她还觉得是季无念因为自己打不过、特意惹了无极一起来与蒲时相斗。 那若是当日月白没有出现,季无念是不是就打算撑到无极追兵前来,然后让无极与妖皇相争?而如果无极真的看到凌洲与妖皇争斗……是不是就不会引发两派因“凌洲藏于妖界”而起的这番冲突? 可两边又都不傻,一个两个的都看凌洲不快、哪能就这么按着她想要的步调走? 再说季无念与蒲时两人实力天差地别。要不是月白之前在她体内埋下血晶,蒲时忌惮留手……若是全力而战,季无念又能在蒲时手下走过几招? ……而且她分明怕他,喝醉了就哆哆嗦嗦得喊着“疼”…… 可明明这么怕成那样,又还是奉上龙骨、多番筹谋…… 月白有些不舒服,不想再想下去。 正好这边弟子也换了话题,木长上前一问,“那师兄,这江与宁怎么办?好歹也算是冷师叔故人之后……” 甘乾摇了摇头,“他既然自己想要留在三清,就别管了。” “噫?”九一好奇,“怎么这儿还有一层关系呢?” 月白也不太知道,只听那边一个弟子先叹,“没想到冷师叔一世英名,故人之中、居然还会出这等事……” “……师兄,”木辛问,“那文正说的话、可信么?” 甘乾沉了眼眸没有回复,但意义不言而喻。 “怎么回事啊?”九一一头雾水。 月白穿过一个站在角落没怎么说话的弟子,浅浅得扫了一下他的识海,回复九一,“冷羡,左任一位同辈师弟,似乎与宁家有什么关系,前日死了。” 确切的说,是在凌洲“拜访”后不久,病逝了。冷羡一直身体不好,这在藏雪众人皆知。凌洲惹事前便有虚弱之相,后来病逝倒也没有引起多大风波。病逝之前,他似乎留了什么话,拜托掌门彻查当年江宁两家之事云云……就这么又成了契机。 只是此事过去十几年,现在才来查?还正好卡在这个时间点? 诸多蹊跷,也难怪众人只觉得这是藏雪找的借口。 月白不知道还好,知道了、自然而然得觉得又跟季无念有关。 ……也不知道会牵扯出什么麻烦来。 她在心中叹气,九一在她识海中吐槽,“说真的,他们这对话真不太像反派诶……” 别说反派了……感觉还是挺认真得在考虑除魔卫道的事情……无非就是多疑了点,不信月白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某种角度讲、也就是比较谨慎? “他们真的是想寻凌洲、找回素琴佩剑。” 至少这个弟子心中,并没有什么龙骨之谋。 ……说来、之前被季无念杀掉的无弟子心中也没有什么“不归”之事,就连宋则也真是在寻那三尾妖狐。沉凝更不用说,一腔热血、誓要除魔卫道。虽说确实是在找妖族麻烦,但考虑两派立场、若凌洲真在妖界,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妥…… 极 门派之间的争强好胜不是没有,但月白至少没在此人心中发觉到过分的程度。反而是因为三清明云都出过弟子入魔之事,这些弟子反对他们颇有戒心。 “原来是季无念臆想症犯了?”九一讪讪,“之前不是一直说他们是为了‘不归’么?” 不仅是说说,季无念是真心得厌恶与防备着他们。 或许不是藏雪牵头?可沉凝似乎也不知晓龙骨之事…… 难道是季无念多想?小人度君子? 月白又过一人,这回让她皱了眉头。 “……怎么了?”九一问。 “有魔气。” 很淡。但是有。 九一打出了一排问号,“????????????????????????” “为啥会有?????” 月白不知道,但她看了一眼刚刚被点到的木长与木辛,走过去、在他们识海中划了一道。 果然也有。 ……她好像知道季无念要做什么了。 “……不会又是自杀式袭击吧?”九一发出哀嚎,“她就不怕自己身上魔气暴露?” “……她身上有净符。”之前齐丰袭击六离时,月白曾给过季无念一块可隐蔽魔气的玉符,当时便与她说了“分神难测”。现在那块符也还在季无念手里,并未归还。而且就算没有净符,月白融进季无念身体里的那串蓝晶、也足够护她魔气不现。 可明日比试、掌门长老自然都会到场,季无念若当众引这两人魔气,丝丝点点、谁也不能保证会不会出差错。她就如此信任自己给她的符,胆敢肆无忌惮? ……又或者、有什么其他安排? 多想无益,还是得看季无念到底要做什么。 月白将心中疑虑先行压下,在木长木辛两人识海中打了个印记,先回了青临殿去。 -- 第191页 秦霜一早上没有见人,见神上回来便拉住了她。月白陪她哄她,一直到她午睡睡下才得了几分空档。可是此时殿外又来人,是赵棋与洛长河来找。 “……辛苦你了。”还有点儿良心的系统对宿主发出了灵魂安慰。 月白长长得吐出了一口气,又出去与两位弟子“叙旧”。 赵棋和洛长河知道最近季无念总在殿中,都不怎么来找叶二。今日听闻正殿上发生的事、想着季无念大概会在庚桑阁,这才来见。 “我也听闻在殿上,月白姑娘差点和季仙长吵起来,”洛长河也说,“之前去了月港的师兄也说,光从那日看、她们俩关系就不怎么好。” 毕竟季无念出现就是为了让她离开,而月白也确实不太想当众与她扯上关联。 “……为啥呀?”九一问她,“你这不掩耳盗铃么?” 月白想了想,回一句,“因为她确实烦人。” 没法反驳。 “叶二,”赵棋摸着一旁趴着的晚晚,“季仙长可有说什么么?” “师尊没说什么,”叶二回答,“不过看她对那姑娘,确实挺有兴趣。” “……难不成真是为了六离仙长?”赵棋眼睛一睁,“我还听师姐说,本来月白姑娘都要走了、还是六离仙长一句留下的……” “……你跟季无念关系不好,”九一吐槽,“结果扯上六离,有什么用。” 月白没有回话,洛长河接过话口,从八卦上挪开,“月白姑娘也是好脾气,那藏雪门人如此挑衅,我要是她、肯定两箭射出,叫他们尝尝厉害。” “对啊,”赵棋也说,“他们那分明就是怀疑那姑娘吧?” “……我看是因为月白姑娘携妖族使者来访,”洛长河分析,“下了他们的面子,这才处处针对。只是我不明白,按月白姑娘往日所能、难道会怕他们?怎么还要季仙长代劳……” “那是她不屑。” 三人回首,季无念翩然而至,边笑边说,“那姑娘一看就不喜欢这些人情世故,偏偏藏雪还想逼她出手比试……” “季仙长。” “师尊。” 季无念走过来到他们身边,也蹲下身摸着晚晚,苦笑说,“你们是没感受到她说‘签生死状’那时的威压……此次藏雪来人都是门派中流,真死在三清、麻烦得很。”说着她还摇摇头,一副可怜状,“哎、可怜了我呀,背黑锅不说、还被赶出来……” 月白有些敷衍,“师尊辛苦。” “小叶儿快来抱抱,”说着她便把徒弟搂进怀里,还假装抽泣,“她好凶啊、都不理人呢……” 九一给她配音,“嘤嘤嘤。”戏精本精。 赵棋、洛长河对视一眼,有些尴尬、也学叶二说,“仙长辛苦。” “也没什么,”季无念这下挥挥手,笑道,“这等高人都孤高得很,难相处是必然。” ……她还难相处? “可能是因为这等高人不喜欢别人胡搅蛮缠,”六离正巧走进来,“无念、你还记得自己说的话么?” “六离仙长。”三个小弟子行礼。 “师兄?”季无念叫他,也注意到了他身后的人,“薛师姐?” 薛轻向她点头,脸上展露出一丝微笑,“季仙长。” 赵棋与洛长河左右看看,感觉此处不再是他们这小弟子的地方,行礼告辞。但叶二就住青临殿,季无念也不让她走,就这么抱在怀里,跟薛轻炫耀,“薛师姐你看,我收的徒弟。” 叶二没办法,只能行礼,“叶二见过六离仙长、薛……仙长?”季无念叫师姐、可她叫师叔又觉得有些不太对。 薛轻只淡淡点头,“嗯”了一声,又对季无念说,“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然开始收徒了。” “她自己撞上来的,”季无念放开叶二,笑着说,“不收白不收。”说着她又拍了拍叶二肩膀,“回偏殿去吧。” “是,师尊。” 月白回了屋里,秦霜向着她笑。她注意听着屋外,三人交谈并未提起秦霜,而是直接切到了月白身上。薛轻先问,“季仙长,不知你对那月白姑娘、印象如何?” “……冷冰冰的。”季无念说得无辜,“不理人。” “我看她只是不理你。”六离说她,又对薛轻说道,“我到觉得那姑娘十分谦和,很好相处。无念、你可是做了什么冒犯她的事?” “我也有此想法,”薛轻声音在女子中显得低沉,另有一番坚毅味道,“我看她似乎不喜欢肢体接触,是不是因为你上去拉她?才对你如此严厉?” “……我也没老拉她呀。”也就抱个腰、亲个嘴,偶尔做些更亲密的事而已嘛。季无念毫无反省之意,继续说,“不过反正我是被扔出来了,明日大概只能靠自己了。” 她那种说法、本来也没打算真靠月白。 六离叹上一句,“藏雪此番挑衅、只怕真惹怒了她。” 薛轻低头沉语,“我今日试探,只怕也惹她不快。” “我倒看她对薛师姐你颇为友善,”季无念安慰说,“不然也不会让你碰她的弓。” 说到那弓,薛轻面露一丝向往,“那确是神弓,当世难见。” ……月白的兵器一样比一样好、也不知她哪里来的。 季无念附和一句,“她当日在月港所用的、灵力比此更甚,厉害着呢。”若没月白的药,她应该也拉不开。 -- 第192页 “也不知那姑娘是何来历,”薛轻叹一句,“竟有如此多的奇珍异宝。” 这个问题季无念也想知道,可她不好去问月白、觉得月白也不会与她说。她这时笑笑,转过话题,“说来、你们俩怎么会一起来我这儿?” 六离回答,“我们本是路上遇见、要去找月白姑娘,正好听说你被扔了出来,就先来找你。”他一笑,“一同压你去向月白姑娘请罪。” 季无念眨眨眼,“我还是别去了吧……我觉得她看着我烦……” 还挺有自知之明。 “来者是客,”六离说她,“更不要说你明日要以她名义比试,还是不要留下症结为好。”说完他上前拉住季无念手臂,“走吧。” 眼见着季无念被拉走,月白又只能深深得叹了口气。 烦。 第98章 三人到时,月白正好开门,冷眸不悦,“诸位找我何事?” 薛轻先拱手低头,“今日对姑娘试探,多有不敬,薛轻特来谢罪、还望姑娘不要见怪。” “无妨。” 月白看向六离。 六离说:“六离特来谢姑娘今日宽宏,不多计较。” “小事。” 月白看向季无念。 季无念眨眨眼睛,左右看了一下,目光诚恳,“我错了。” 月白问:“错哪儿了?” 季无念抿起嘴,更加诚恳,“哪儿都错了。” 九一:“敷衍。”然后他又问月白,“她错哪儿了?” 月白怎么会知道她错哪儿了……也就随便闹闹她。 六离见月白没说话,只怕自己的小师妹把人家惹得不想理人,赶紧求情,“月白姑娘,无念调皮、还请不要与她一般计较。” “不计较,”月白顺着六离给的台阶往下,又问,“诸位可还有他事?” 薛轻看了一眼身边两人,上前一步,“明云当日,多谢姑娘解围。只是薛轻还有些疑问,可否与姑娘详谈?” 不太可。 月白刚想拒绝,那边季无念先言,“月白姑娘,薛师姐千里迢迢、就为见你,可否多聊几句?” 聊?聊什么?有什么好聊的? 月白看她一眼,又看那边薛轻恭敬,还是侧身让路,“里面说吧。” 果然大人还是心软,季无念嫣然一笑,对她做个口型,“多谢大人。” 月白懒得理她,自管自回屋坐下、三人相随。可话还未起,季无念又自告奋勇要去为几人奉茶,直接拉走了六离、只剩月白与薛轻相对而坐。 ……又不知道要干什么。 薛轻还是先致歉,被月白拦住,“都说了‘无妨’,薛姑娘便不必再提。”她不想多费时间,“有何想说想问的,直说吧。” 薛轻低头片刻。她的脸两颊尖峭,眼眸胜似男子凌厉,“薛轻冒昧,当日明云一夜,姑娘出现、实在凑巧,想问姑娘、可有事先得知?” “……我追凌洲而去,”月白也没在撒谎,“要事先知晓也是她知晓,我不过顺手一帮。” 其实说要提前知晓也是对的,不过她并不知道具体时间罢了。 她这一顺手救下明云,薛轻拱手又问,“当日姑娘为何不露身形?” 九一不太舒服,“这不还在质问你么?” 月白则有些好笑,顺着刚刚的借口,“凌洲跑了,你们明云帮我追……?” 薛轻一愣,突然意识到,虽然明云对自己重要、但对此人来说或许真的只是顺手。严肃的姑娘笑得有些黯然,“薛轻惭愧。” “无妨。”月白侧靠一些,银色面具让她的双眸更凉,“还有什么想问的?” 薛轻顿首,一会儿又抬起来,她的眼眸浅、是琥珀琉璃色,月白这才看到。然柔色眼眸中坚毅不减,女子相问,“当日有不少弟子长老侵染入魔,反对同门刀剑相向。姑娘可知?” “看到了。” “姑娘可知为何?” 这问题有些奇怪。 月白抬眸,“为何问我?” “……姑娘神功绝技,却无人知你姓名,”薛轻自己像是一把戒尺,一板一眼,“薛轻想姑娘乃是不出世的大能,故此一问。” 九一:“倒是也没错……” 月白不理九一,反问薛轻,“齐丰一事,你们可知?” “知。”薛轻点头,眼中现出一丝挣扎,“可我明云长老、诸多弟子,绝不会如他那般甘心入魔……那魔气何处沾染、实在难知。月白姑娘既然当日也出现在明云,薛轻便想问问……” 知是知道……要说么? 季无念所求成迷,月白并不希望有所透露后、返给自己下套。但她又把薛轻送来自己这里…… “你们明云所处长夜,你知多少?” 薛轻摇头,“自我入明云起,那便是长夜永恒。我们一直以为那是千年前仙魔战场遗迹、自成秘境,并未多想……那日凌洲盗宝,我等才知长夜可变……” “那本就是一个封闭空间、不与外界相通,说是秘境、倒也不错。可能千年前被人做了手脚、才变成了可让人进出之地。”估计那人以神息相固,才让长夜可与此世往来。“其内气息与外界不同,只是你们难以察觉,魔气隐藏其中、不被你们知道罢了。” “……可我明云子弟,又怎么会身藏魔气?”薛轻皱眉,“难道我们之中、也有叛徒……” -- 第193页 “……你没懂我的意思,”月白叹了一口气,“‘长夜’气息中本就有魔气,你们在长夜中呆了多久、便在魔气中浸了多久。” 薛轻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这……怎么……”怎么可能? 神息染魔,还被她放到了天问身上、甚至长夜之中,也不知道那人是不是故意。 ……其实仔细想想,这染魔的神息已现于多处:季无念自己、六离,人间多地,长夜明云,现在或许还要加一个藏雪千峰……月白觉得魔界妖界必然也有,或许还有其他什么地方会有其踪迹。而季无念、似乎也在追着这气息走…… 可她魂力难修,对这神息也该是半点觉察不到,是怎么知道神息所存之处? 月白将思绪拉回,继续回复薛轻,“此气息存于千年之前、那时大神大魔遍行人间,你们不知、也是难怪。”月白细节不想再说,“只怕是魔修先知晓了其中门道,这才夜袭你们……” “……姑娘可是说、我明云门人……”薛轻低头,视线中自己双手颤抖,而自己内心似乎也落向不知何处,“全部身负魔气……” “……待得越久、魔气越深,也更容易被魔气所激,”月白实话以告,“不过现在已经微不可查,我看你一些小弟子身上、似乎没有了……”这也是为何月白之前搜升武会来的明云弟子时,并未发现此事。 而回想当日明云,入魔最快的、也就那些长老与大弟子…… 那阁主慕天问…… 薛轻一时怔愣,竟不知该如何回复。 她明云以坚定正道为一生所训,讲究正本清源、自我而始,可如今却被说一切虚幻、甚至其派根基也以早被魔气侵染…… “……那为何以前从未出过这等事情?”薛轻稳定心神,强逼自己继续相问,“我明云与魔修对战良多、诸多弟子接触魔气亦不在少数,也极少有过如此入魔之症。” “这个我也还不知道。”月白猜与那人有关、可现在人在哪儿都不知道。 薛轻眉头皱得更紧,“这等事情从无记载、月白姑娘又从何而知?” “……为何无所记载我不知。”月白说,“至于我如何而知……”她低了下眼睛,并不打算揭露自己底细,“我比你们虚度许多年华,知道多些、也无可厚非吧?” 双手放于膝上,紧紧握拳,薛轻此行、真的没想到会得到如此消息。 不知该不该信,但她心里、十分动摇。 “……你这一通话吧……”九一看人家姑娘手上青筋都快爆出来了,非常同情,“把人家打击得够呛。”话是这么说,九一也有点不太明白,“你是怎么知道的呀……” “长夜、本就是我的东西,”月白慢悠悠得回,“而小霜身上气息,理一寸、便有一寸魔气。”月白自此而知。 九一愣住,“什么叫……你的东西?” ……字面意思。 月白不乐意搭理傻掉的系统。她看薛轻眼神略显涣散,也觉得她有些可怜,想了想还是跟她说,“此事我虽告知于你,你却并不需要昭告天下。” 可是薛轻摇头,她只束一个马尾,发丝扫过背后黑白纹案,更显得她脊骨挺直。“若此事确实,我明云以正道为本,不可做这等欺世之事。” 九一突感不妙,“……她这要是公布出去、明云还要不要了?”本来现在就被各家围剿,说出去不更是众矢之的? 月白沉了眸,“没了长夜、你们就不再受气息所扰;而魔气可消、不过多费些功夫罢了。你若是现在大张旗鼓到处宣扬,反而人心不稳。诸多弟子惶惶不可终日,只怕魔念一生、你反而相害更多……” 月白顿了一顿。 ……或许、这也是季无念所想? 薛轻英眉相蹙,似是被月白刺到,“可……” “现在仙门松散,魔界却虎视眈眈。你若此时说出,不仅明云难存、还有诸多仙门大家要受你影响。”月白看她动摇,继续说,“仙门更乱、魔界则可趁虚而入,到时天下苦难、算谁?” 薛轻咬牙,正视月白,“难道诸弟子身上魔气、就此瞒下么?” 可与她说话之人依旧眉眼凉凉,语音若水,“你可说是魔界寻到令人沾染魔气、又快速散播之法。而明云封闭,正是让他们钻了空子。”月白看她,银色面具让一切光芒显得更加凉薄,“这本也是事实、不算相骗,还能让仙门警醒、多有防备。你们本也是这么猜的吧?” “……是。”薛轻承认,头点得十分困难。 “那便继续这么说就好,”月白说,“至于诸弟子身上魔气……”她想了想,“那些侵染已深的、多已在那夜显现,剩下的、先多念静心咒吧……一点一点来。”她现在肯定没空一个一个去搜他们识海收揽魔气,也只能靠他们自己努力一下。 静心咒? 薛轻不禁笑出声,无望难解,“姑娘既已为我明云有所打算、又为何将此等辛密告知于我……” 月白凉凉,“你问我的。”季无念让告诉的。 难以反驳,薛轻握紧了拳头,连圆润的指尖此时都能产生刺痛。她的话说得艰难,“谢姑娘相告。” 月白看得出她一直咬着牙,脸侧可以看出紧合的骨头微微突出、显示此人紧绷。月白一笑,“你若是不想背负,我也可修改你的记忆、让你不必为难。” -- 第194页 “如何?要试试么?” 双拳更紧,薛轻一瞬间、竟给不出回答。 *** 季无念端茶端了许久,还拉六离去找了一些小食糕点才回返。六离知她是想留薛轻与月白单独相处,也就随她。二人回来时,薛轻与月白相对而坐,一边英姿飒爽、一边风轻云淡,都未说话、但还挺和谐。 “二位久等。” 季无念上茶摆点一条龙,丝毫看不出她仙长架子。薛轻与月白一切如常。六离寒暄几句、又提到殿上之事,被月白打断,“诸多事宜我不愿再管,希望明日都可解决、我也算还了三清招待之情。不必再多言。” 三清招待她与黑蛟,而她没在殿上转身而走,就此打平。 言及于此、再说无益,茶点下肚、六离与薛轻也转身告辞。 “……那我也……”季无念跟着起身。 “月白姑娘,”六离按住她,“无念顽劣,对姑娘冒犯之处还请见谅。只是明日她站以姑娘之名,还望姑娘指点一二……” ……指点什么呀?月白肯定要回去照顾小霜……都耽搁那么久了…… 虽是这么想,季无念还是尴尬得送二人离开。 月白连身子都没起,安安静静得喝茶。 季无念自己知道今日是肯定惹了月白不快的。她回到月白身边、“乖巧”得夺取了她腿上空间,也自然而然得扔去她脸上面具、咬上月白双唇。 月白总是随她,任她舌尖挑逗、贝齿轻合,配眸中笑意、深深浅浅得和她互相试探。 “……美人计屡试不爽。”九一在心里为月白点蜡。 宿主没救了。 “……小霜醒了么?”红唇开合,季无念笑看月白此时薄唇,想着还有多少时间再缠她一缠。 “早醒了。”月白沉下眼眸,正好看见季无念腰封。她今日依旧是云纹白衣,配了一条宽一些的腰封,再用金丝一圈、更显她腰肢纤细。 盈盈一握、却难说扶风弱柳。秘密缠身的季无念自有她的坚韧,这个月白早就知晓,只是…… 知道的越多越累,诸多种种、压在心头肩上,又何止千钧万钧。 “月白?” “薛轻问我明云魔气,看着挺受打击。” 季无念一愣,低头浅笑,就这么平常得聊,“薛师姐当日就在明云,魔修屠戮、亲友相残,受打击也是正常。” 她们说的并不是同一件事。 月白的手贴上她的腰身,就这么放在腰侧、指尖浅浅得钩住了那条金线,“薛轻、你为何叫她师姐?” “……啊,这个啊,”季无念粲然一笑,“我筑基之后的升武会办在明云,薛师姐主持。我当时觉得她英气逼人便上前相交,后来……慢慢慢慢、就叫她师姐了。” “人间交际花,亲友满天下。”九一又啧啧,“月白啊、你这个情敌颇多啊。” 月白不理九一,但还没等她说话,季无念挑起她的下巴,笑道,“你师尊当年可是一举夺魁,帅气得很。你不许落于人后。” 又开始胡搅蛮缠。 指尖挑开她那嚣张的手,月白向侧边一靠,“弟子愚钝、比不上师尊天赋异禀,筑基之事还早、以后再说吧。” “那不行。”提都提起了,季无念才没那么容易放过她,这就与她谈条件,“我明日赢藏雪,你五年筑基,如何?” ……筑基完就是升武夺魁,再之后可能还会有什么十年金丹…… 季仙长善于得寸进尺,月白早已深受其害。 “说到底、到底为什么这么热衷于叫你筑基啊?”九一难以理解。 月白觉得她只是想玩儿,更不乐意搭理她,凉凉一句“不如何。”月白拍了拍她的腰,“起来,我要回去了。” 季无念知道今日不能再惹她、识相站起,只是嘴上没忍住、还是说了大人一句“冷淡”。 冷淡? “我确实冷淡。”月白一步向前,就这么贴在季无念身前。她一双眼眸持平,内里似无波深潭、将季无念说的“冷淡”贯彻到了最底处。“那又如何?” “冷淡”的月白今日真的心情不好。白日就有诸多烦躁,跟薛轻说完之后又有些不知名的阴云笼罩心头。季小狐狸骗她瞒她都可以,但惹了她还要火上浇油、就实在不太明智。 ……好像、过了。 “不如何,”季仙长识相得很,往前一点、在月白大人唇上亲一下。她双手环住月白,无辜得笑,“可好了。” 废话。 “你今日欠我一次,也不用日后相报了。”月白心里一把闷火、堵得慌。她往后退开了一些,伸出一只手来,“习风。” 要人交佩剑其实有些过分,但季无念现在可不敢忤逆她,乖巧得将自己随身剑交给月白。 习风抵在月白掌心,剑鞘之外都有微风相抚。 月白看也没看,收了剑便垂在一旁,又叫她“闭眼”。 ……不会又要割她衣服吧? “……月、月白?”好歹在山上…… “剑、自己回青临殿拿。” 啊? 巨力突起,季无念只觉得腰间一紧,耳边呼啸顿起、所有的方向都在变换。她一瞬间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只觉得自己打了好几个圈,再反应过来时、连臀到背狠狠一疼,像是砸在了什么上面。 “……哎哟。”季无念哀嚎一声,眼睛还没睁开、手就不自觉得往背部去。 -- 第195页 “季、季仙长?” ……诶? 季无念这才睁开眼睛,目光中是一群小弟子,不远处还有一座碑,写了“五时”二字。 “……您、您没事吧?”有个弟子走过来,可面露踌躇、也不知道该如何动作。 周边一圈弟子相望,可也都只能与季无念一同发愣。 什么情况? 环视一圈,懵掉的季无念终于确认了自己在哪儿。忍着背上的疼坐起来,她能从广场一角看到云海之中高耸得另一座峰。 回想起刚刚呼啸风声,她笑得有些尴尬。 “……好像、又被扔出来了哈……” 前一次是自己扔自己……这次是真的、被月白、扔了出来。 “啪啪啪啪啪啪啪。” 这厢月白听着九一连绵不绝的鼓掌声,自己也拍了拍手,慢悠悠得吐出一口气。 舒服多了。 第99章 第二日,双方会于五时广场,自然又有诸多弟子围观。赵棋本来也想拉着叶二,但被月白以照顾秦霜为理由拒绝了。 “……那要不要带着小霜一起去?”赵棋很兴奋,“今日对战的可是你师尊啊!” ……那就更不想去了。 “小霜看不见,”而且也不适合过多暴露,叶二继续拒绝,“师尊也说了叫我留在殿里,还说‘很快回来’……该是会速战速决吧。” 连季无念都搬出来用,赵棋也不好再坚持,一步三回头得离开。 月白安置好秦霜,这才凝出神魂、聚于五时。 众人只见高台一处星辰云聚,自漫漫星点中踏出一只白色鞋尖,而后浅衣上行、长衫飘荡。诸多飘逸收于腰线,一条细带垂两片银尖。腰线及上,弧度丰满而背脊挺直,颈线连肩线、一边顺滑而上、一边尖峭而下。她还是用一张银白面具遮住半脸,露出薄唇一张、下颌两线,发如泼墨、只一根白绳系带、简单清爽。 月白多现于殿中,诸多弟子还是第一次见她真身,多有惊叹。 ……这等人物、也难怪六离仙长要离开季仙长…… 不少好事人又将目光转向同坐高台的季无念,她依旧云纹加身、白衣浅行。可与那女子的飘逸清冷不同,季仙长笑面如阳,似是化你的心、夺你的目,甘愿将一切转向,只看她散射光芒。 ……就算是那等人物,也不值得六离仙长舍去季仙长啊…… 人群中窃窃私语,这“六离三角”的主角齐聚一堂,可是让弟子们兴奋不已。而因为今日名头上是月白与藏雪比试,月白改坐掌门下首,六离再下,其后是季无念,正正好一个结构、更引人注目。 “你看你看,六离仙长跟月白姑娘搭话了!” “季仙长盯得好紧啊……” “诶,六离仙长还是和季仙长说话时愉悦些……” “那个叫月白的怎么不理季仙长啊……情敌也不该这样无礼吧……” “诶诶诶?怎么换位置了?” “还是季仙长棋高一着啊……不让他们两个人坐在一起!” “……可那有什么用啊?你看六离仙长、还看着呢……” “难道我季仙长真要败于这来历不明的女人手里?” “胡说什么呢?月白姑娘救月港、救明云,也是仙门大能!” “可我季仙长和六离仙长那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啊!” …… 嗯?你说藏雪?不好意思、三清弟子不在乎。 九一啧啧两声,“我原来以为‘天降青梅’是一场斗争,我现在才知道‘天降青梅’还能是一对CP,”他问月白,“天降小姐、采访一下,跟青梅搞在一起的感想如何?” 烦。 月白眼观鼻、鼻观心,一想起赵棋早时跟她说起“六离三角”的兴奋,就更加不想理会季无念的骚扰。 “月白?”昨日被扔出去的经历还没有让季无念得到教训,她又凑到月白身边,笑眯眯的。 毕竟月白大人发过火就心软,昨夜半推半就还是成了秦霜和季无念中间的夹心、被耍无赖的师尊抱得死死的。 “季仙长!季仙长去跟她搭话了!!” “……不是说一直关系不好么?前几日似乎还差点吵起来?” “……那样的人都能被季仙长激怒啊……” “难不成真是月白大能倒追我六离仙长??” …… 月白心烦,但掌门就坐在一旁、也不好完全无视她,“何事?” 季无念自然也听得下面私语,故意凑她耳边,“鞭子、你还没给我。” ……鞭子?抽她几鞭子可好? “……S.M伤身还不过审,”九一说,“请酌情考虑。” 虽然听不太懂,但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话。 月白往一边躲开,显然是不想她接近,“以仙长之天赋,长剑就好。” 如果月白的鞭子也和她的弓一样,那季无念也确实用不起。季无念见好就收,安安分分坐好,“好吧。” “……季仙长居然坐回去了?” “难道又被责骂了?” “……看不出来啊……那位月白姑娘这么厉害?” …… 月白不想再理,干脆闭目。 她们到的早。薛轻也受邀而来,落下高台时向赵子琛拱手行礼,也叫了一声“月白姑娘”。月白这才睁开眼,却见薛轻还是那般英气,长发束成马尾、套一玉冠,配她今日一席黑衫、更有一番飒爽。只是一双琥珀琉璃向月白,还是坚定、还是沉稳,底色却有些许不同,大概是天色所为。 -- 第196页 月白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薛轻坐于六离下首、也与一旁的季无念笑了一笑。 无极、藏雪来人,坐于掌门另一边。甘乾先坐,沉凝相随,长夏长老反而落在最后。 几人互相打了招呼,这便请双方上场。 藏雪以武技闻名,弟子多修各种兵刃,讲究万物化一、大道相同的修行准则,在诸多变化中寻自我、寻天道、寻万物种种。这次甘乾果真加了木长与木辛。木长拿刀、木辛持枪。枪前刀后、确实是与当日一样的阵势。 季无念习风在手、翩然而下,落地先言,“切磋而已、不伤和气,二位请。” 沉凝此时高台一问,“季仙长不用长鞭?” “没必要,”季无念将剑垂下,丝毫不将对面已经摆好的阵势放在眼里,笑言,“月白姑娘说了,以我天赋、长剑就好。” “……还真是喜欢cue你啊。”九一摇摇头、为季无念默哀。 都知道月白不喜欢受人注视了、怎么还就喜欢惹她呢? 甘乾听言一笑,“以季仙长天赋、长剑足够,那是不是在说、月白姑娘天赋不够才需要再用长鞭……” 这就有点挑拨离间了。 诸多目光又往月白处去,惹得她微微抬了下巴。 六离刚想出声解围,就听月白言语凉凉,“她太笨,鞭子学不会。” ……没天赋也就算了、怎么连笨都说出来了? “……季仙长都笨?” “说来、昨日季仙长是不是被扔出来了好几次?” “……那要怎样才算聪明啊?” …… 一个“笨”字可把季无念的心气也激起来,哼笑一声,“是是是,我笨我笨。”剑花一甩、剑尖向前,她正视前方对手,话却向上。 “也没见月白姑娘有多聪明。” 那边精致的下巴又往上抬了几度,而眸中更冷、看向季无念。 赵子琛及时制止,“好了。”他端坐正中,一派大家长的气势,出言则场内落针可闻。“今日无念与藏雪道友切磋、只为展示当日月港情形,供诸弟子学习研判。望在场弟子看后熟悉魔修手段及应对之法,感念苍生、护我天道。” 众弟子:“是,掌门。” 九一:“好像教导主任哦……” 月白没太懂九一的话,也没什么兴趣。她的目光还跟着场下的季无念,想看看这她又打算整出幺蛾子。 昨日她收了季无念的习风,本是打算让她自己爬山回来的。谁知季仙长不仅识相、脸皮也厚,居然还问弟子借剑回返。只是之后她一直呆在青临殿里,也没去和藏雪之人接触。月白也不知道她打算做些什么、又要如何去引对方魔气。可昨日不动作,那季无念的谋划怕不就在今日这众目睽睽之下。 ……怎么就这么喜欢刀尖起舞、非要当风秉烛? 月白一向不喜欢季无念这招摇做派。如果是她,暗地里的手段要多不少,实在没必要将自己暴露出来……可季无念不是她,这小狐狸就喜欢这样、她也没办法。 烦归烦,她也只能任劳任怨,又在季无念的习风上、做了点手脚。 “……你就是担心她。”九一恨自己没有眼睛,不然一定把眼白都露给月白,“你说说你,一个好好的大佬,怎么就喜欢猥琐流发育呢……” “保命。” 九一懒得说她,月白也不会继续理他。场下比试开始,月白得盯着。 在月港一夜,月白就见过季无念对战魔修。其剑法若奔腾天河、将对方卷入滚滚长浪,便是那两人修为高她一个境界、也挡不住此人洋洋洒洒的恢宏剑意,完全被她包裹其中、若落网池鱼。 要不是当时季无念魔气有现,月白也不会出手。 而如今看季无念面对这两藏雪弟子,月白又开始思考、自己当日出手有无必要。 季无念收起了当日凌厉杀气,也没有六离被掳的后顾之忧,一招一式更为流畅顺遂而宛若翩然。长.枪刺风、灵力喷涌激进,然习风飘逸、卷道而行;弯刀威猛若崇山格挡,可风流变化、不理他缝隙多小、皆可穿梭而过。 剑光似风又似水,略点波澜不留痕。 她一手清风化刃,灵力若绵绵细雨化入江河,然雨滴不融、尖刃不碎,随波逐流后翩然跃起、又是伤人意。 木长木辛身上出现了不少细碎伤口,而对面白衣翩然,习风还未带凶气。 比起那日月港对阵,季无念看着是收了不少气力,只是其中细密、少有人知。 月白余光看见赵子琛面露微笑,六离也是一派自信风流。两人该是知道季无念擅长这种精细的操控,对现在这番场景还有些得意。台下诸多三清弟子笑看自家仙长灵动飘逸,一点儿也不担心季无念以一敌二。 季无念是三清门引以为傲的天才剑修,这一点、毋庸置疑。 就不知道他们若是发现季无念细细碎碎得融了不少魔气,又会是如何一番光景。 她揉得是真的碎,控得也是真的巧,每道伤里不多不少、就注入那么一点点。要不是月白已经知道她要动手脚、可能真的发现不了。 ……说真的,明明也没看季无念怎么修炼,却能这么快能将失控的魔气掌握得如此精妙,也不能不夸她一句天赋异禀。 有这种本事,也难怪她敢在大庭广众、分神元婴聚集之处,做这么冒险的事。 -- 第197页 但月白还是不放心,道道追踪、道道隐蔽。 此时战况早已脱离了月港剧本,木长木辛到底也是藏雪精锐,察觉到季无念游刃有余、甚至开始戏耍他们,立刻变阵。刀枪分离却不分割,刀在前阻、枪在后勇,灵力碰撞当中、卷起一阵旋涡,既要阻季无念去路,也要封她左右。 前狼后虎、左右不通,季无念只是浅浅一笑,灵力如在狂风中游丝而走,而一处细弯便可让她看出弯刀破绽。习风剑路急变,柔丝转利刃不过一瞬、灵力向前突破、扎与弯刀勾处。 剑尖弧形相挑,习风剑气划破了那弟子手腕、正正卸了他手中弯刀。 太冒险了。 月白稍稍往旁边侧了一些,手肘架在椅子扶手上、就这么撑着自己的头,稍稍眯了眼睛。 场中的季无念可没空管月白变换坐姿,她面前的刀客已除,可身后还有银枪逼近,其灵力刚猛、只差她背心分毫。 分毫不过眨眼至,木辛猛冲向前、枪尖却不触血肉。 视线中白衣俯首,正当木辛震惊之时,枪身剧烈晃动。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一道霸厉疾风突沿枪杆而来,势如破竹、似是要削去他一双手骨…… 那又如何!? 木辛眼中一凌,手上劲道不减。长枪随他动作急转而下,即便枪尖已过白衣,棍棒也可迎敌! 可几乎就要被打到的白衣仙长粲然一笑,手中弯刀即刻扣住长枪力道、另一手银光闪过,正正好在木辛喉口划过一道浅痕。 枪杆上的疾风化作雾一般散去,木辛喉口的血却划过了他脖子上的起伏。 开始不到半刻,季无念一手弯刀扣长枪,一手习风侧身旁,明若光。 第100章 “好!” “季仙长!” “不愧是季仙长!” 台下弟子欢呼,台上一人得意两人怒。木长木辛面色不佳,对视一眼、都能看出对方眼中的隐隐怒意。输赢暂且不论,季无念挑手腕、划喉咙,不是要废就是要杀,还见了血,挑衅之意昭然若揭。 而偏偏,他们还说不了什么。 白衣仙长松了长.枪,又将弯刀反握相还,一派笑意,“两位不错啊,再练个几十年,或许我们还能再战。” ……几十年? 季无念入仙门不到三十年,木辛木长却都已修行近百。现在,她来让他们再修习个几十年? 木长收回弯刀,刚刚被割破的手腕上还滴着血。他的手握住刀、垂下来。鲜红血珠便顺着他的拇指侧边缓慢滑下,触及刀光则凉、直坠而下。木长的眼光跟着那血痕,就这么落到了地上。 他身旁的木辛没有看他,而是仰头望向高台之上。那边甘乾面色难看,木辛说不出那是责备还是失望,却都向利剑一般、直直得插在他心上。 那伤口不深,却好像割破了什么东西。有一些粘稠的液体流出来,是那种血液沉积的黑红色。那液体一点一点爬、一点一点渗,一点一点、由心入眼。白衣人的嘴皮子似乎还在动,她身旁的一切却似乎黯淡了起来,也发出那种黑红色的光。 几十年? 他们兄弟努力了十几年才得上仙山,后面百年苦修、勤耕不缀,这才成了峰内精英,得以与大师兄一道游历而行…… 木辛似乎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噗通、噗通,又有力、又稳。他眼周那些黑红也跟着一道跳动,边跳、边放出蛛丝一般的网。那网向着中心蔓延而去、裹住了那个白衣人。 几十年? 网中突闪一道白光,那身影木辛熟悉,几乎是不需任何思考得、跟了上去。 弯刀释巨力,银枪挑剑光。 季无念身形急退而手中习风前挡。眼前二人来势汹汹,灵力伴随魔念自四面八方狂涌而来,要这白衣仙长为自己的轻狂付出代价。可那白衣人只是眉头微皱,周身灵力抵御、剑尖阻弯刀挡银枪,不放分毫。 高台上诸道威压并起,此番闹剧该是转瞬即逝…… 突而余光中银光两道,季无念瞬时变了脸色。也不管面前刀凶枪利,季仙长一跃而起,侧身用习风舞出一阵剑幕,堪堪挡住两支箭矢、不过相持。 可那发了狂的兄弟哪里知道自己被对方救了一命,眼中蛛网收紧、只能看见她侧身时露出的诸多破绽,刀先进、枪相随,要她金丹碎。 片刻之中,另一道剑光急入,分二分三,截住了刀弯、点开了枪杆,而后分剑若干、似长钉突入。“唰唰”几道、深深将两人钉回擂台。 此时空中半声轰鸣,剑箭相持被一道威压生生打破、散作漫天灵力微尘,点点洒落。 月白点了点手指,收回了刚刚的警戒。 到底是季小狐狸自家的山门,好像护短都还轮不到她。 六离落入擂台,站到了两人身旁,身后高台几位都站起、在等他说话。 月白倒还是坐着,在六离说出“魔气”时也没有什么反应。反倒是因为六离下了场,她能更好得看见那边持弓的薛轻。 英气的姑娘此时皱了眉,一如既往得紧绷着。 月白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场中捂着胸口的季无念。那人眉间本也有点点思虑,却在察觉到月白目光时一众收起,又成了朝气的模样,还朝月白挥了挥手。 ……明明是她要激人家魔气,却又要不顾自身出手去救。若不是六离刚刚动手快,季无念身上免不了又是几个窟窿…… -- 第198页 又或许她知道这是自家山门、信任着在场诸人会护她安全,所以不怕? “……呵,”九一干笑一声,“他们先不说,你不就会护着么……” 虽然是这样说没错,可季无念信么? 月白无意跟自己在这里绕圈子,现下情况有些复杂,她还要想想自己该怎么做。 场下六离一道捆索桎住两人,灵力相固、让他们动弹不得。可二人眼色通红,面上狰狞,身形扭动间龇牙咧嘴、不时嘶吼,便是自己同门相唤、也是怒目而对,像是没了理智。 甘乾与藏雪另外几名弟子就在一旁看着,脸色都青。明明是对方好意给了台阶,自家弟子却输不起、当众露出魔气,还差点伤了人家最宝贝的天才师妹。此时他们面上下不去,也有点不知该如何应对。 “……木长木辛日日在我们身旁,”一名藏雪弟子憋不住,暗自出声相护,“不可能入魔的……” 甘乾没说话。他也觉得有蹊跷,可此时看着狂躁的二人,除了眉头紧皱、也给不出解释来。 此时季无念走过来,捂着胸口说,“三清门内出过一个齐丰,他当时手中有令人难以觉察的魔气,似乎可以侵染仙门同道……”她有些不舒服,缓了一口气又将手放了下来,笑说,“会不会是你们藏雪峰内也出了这样的人?而此魔气难查,两位可能只是着了道……”她又一笑,声音高了些,目光往上、又朝着薛轻去,“当日明云,不也是这样么……” 薛轻面色一变,紧了紧手中的弓。 在场诸人面面相觑,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又难以承认。 “会不会是凌洲?”无极宫少宫主此时又问,“藏雪无极都曾被凌洲侵入,可能就是她散布魔气。” ……怎么就这么喜欢抓着凌洲打? 季无念低头苦笑,自言自语,“可能吧……” 底下弟子诸多窃语,赵子琛长袖一挥,“此事还需彻查,先将二人捆起,弟子先散!” “是。” 台下有不情不愿的,但掌门发话、弟子也只可听命。 六离在人群疏散间对甘乾说,“甘道友,我看你两位弟子状态不稳,还是先在三清观察一段,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话说的温和,语气却不容反驳。这两人刚刚差点伤了季无念,于情于理、都不可能就这样放他们离开。 藏雪理亏,此时也只能应下。 “……那你怎么办?”九一看大佬被忽略了很久,也忍不住发问。 月白站起身来,对一旁还未离开的赵子琛拱手,“轩明掌门,既然你仙门还有事忙,月白就不多叨扰了……” “月白姑娘!”赵子琛还没发话,底下六离高声先来,“此事可能也与凌洲有关。既然姑娘也在追寻凌洲,不如留下来一同探寻。” ……她又不是不知道凌洲在哪儿。 月白侧目,本是想直接拒绝,却突然被六离的脸色止住了话语。 平日温和的六离仙长严肃起来,嘴角放平、眼中坚定,心中大概也是起了些什么。 然而月白能读他识海,并不想再在这里浪费时间精力。 “凌洲我自会去寻,”月白站直,居高临下,“诸位仙长、还是先管好自己的事吧。” 说完,她身形化虚,不管俗世种种、又散作漫天星辰。 *** 在场诸人拦不住她,也无处寻她踪影,干脆先放。木辛木长被打晕后送回了落影殿,文正长老立马去看。甘乾等人自然相伴左右,连无极宫众人也颇为关切。 季无念没挤着上前,在落影殿外瞄了几眼就管自己跑了。她倒也没有回青临殿,就这么在路上慢慢走,时不时用手划过路旁的花树、打下几片花朵来。 三瓣两瓣随风散。 “无念?”薛轻正好与她相对而行,见着她便止了步,“你的伤还好么?” 薛轻修为高出季无念不少,刚刚那硬抗的两箭、只怕伤到了季无念。 “……啊、没事。”季无念揉了揉胸口,笑着说,“胸口有些闷疼,小事。”只是有些不舒服,确实是小事。“薛师姐怎么来了?也要看看木辛木长?” 薛轻摇头,“我不善医术,看了也无用。” ……果然还是死板得要死。 季无念笑开,轻轻松松,“那也可以去看看的嘛……” 薛轻也就点了点头,并没有认真地将这句话放在心上。她反倒直视季无念,眉间微微蹙起,“无念,你今日所为、无谋。” “呵,”季无念低头笑了笑,心中又几分苦涩泛出来,却压着不让它映上眼中,“师姐,也不是染了魔气就该死吧……” “该死?”薛轻不解,眉间更紧,“我并未想要他们性命。” 诶? 季无念一愣。 薛师姐不是嫉恶如仇、见了魔修就杀的么?怎么突然转性了?脑子开窍了? “明云一夜,我门中也有不少如此被侵染之人。”薛轻沉下眼眸,“更何况……”她没有再说下去,也不觉得后面的话应该被说出来。英气的女子站直身体,眼眸坚定,似是在教训小辈似的,“无论如何,你不该如此鲁莽。今日你在门内,有你师兄们护你,若是在外、这是要命的。” “……哦。”季无念一缩肩膀,拱手弯腰,“谢师姐教诲,是无念错了……” -- 第199页 季仙长一向认错认得快。就算薛轻与她相处不深、也知道她这滑头的名声。只是这终究是他人之事,薛轻言及于此、再不多言。 两人分别,季无念还有点点发蒙,回到青临殿时正好听着赵棋的声音,绘声绘色得讲着刚刚在场上发生的事情。与藏雪的对战被她讲得有来有回,之后藏雪弟子暴怒而起,明云薛轻两箭夺命,季仙长不计前嫌,六离与掌门临危相救,诸多事情,给她讲得跟评书似的。 正好秦霜也在,发出了好几个感叹似的“哇”。 “……无念、腻害?”小孩子坐在月白腿上,被月白喂了一颗小小的水果,脸颊有些鼓,说话也有点不太清楚。 季无念止了脚步,想听月白怎么回答。 “还挺厉害的。” “……什么叫‘还’啊。” 这边赵棋说话,那边季无念一下笑出来,惊到了她。 小弟子连忙起身行礼,“季仙长。” 别人恭敬,自家的小徒弟却还是老神在在,搂着怀里小孩子的腰,只抬了下头,“师尊。” 坏心眼的师尊走过来,往小徒弟的脸前一凑,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叶二、说说看,什么叫‘还’?” 赵棋心中倒吸一口凉气,不知所措得看着叶二、也不知道该怎么帮她解围。 但她不知道的是,这是一只掉了马的叶二。内里的月白被季无念看得清清楚楚、也丝毫不在意师尊的威胁。她眨眨眼睛,“师尊不是教导,一山还有一山高。为人要谦逊守礼,不可肆意妄为。师尊是厉害,但总也还有更厉害的……不然今日也不会需要六离仙长相救、不是么?” 对答如流、直击要害,顺道嘲讽了她一波。 九一给自家宿主鼓了鼓掌,送了她三朵小红花。 季无念一时语塞,反而笑了开来,似有感慨,“恩,也是呢。” 若是她真的厉害,也就不会需要他人相救了。 季无念又逗了几句,在赵棋打算离开之前就回了正殿,要她们自己聊。 “……她怎么了呀?”九一都能感觉到她情绪不对,直问月白。 本以为她会调戏回来的月白不知道,却暂时也不想问。 “让她一个人呆会儿吧。” *** 说是“呆会儿”,月白整整放了她一个下午。一直到晚间哄了秦霜睡着,月白才来正殿找她。 季无念开了殿里一扇对月的窗。自己只着一件宽松长衫,坐在窗框上、一腿上搁、一腿下垂,双手随意伸张。她似是瘫在哪里、又被小小云窗挤得不得不坐起,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殿太大、这月太凉,可这窗框又太小、难以让她伸展舒张。 月白看着她。季无念好像时常发呆,对空、对月、对酒,不知是在感慨还是怀念、眼里也不知道是在望着什么。只是周身孤寂不骗人,满目银光也掩不住空虚。 月白走近两步,她突然回过头来、收起身边一切颓废,依旧暖若阳。 月白看见了,也在她伸出双手的时候抱住了她,却在她凑过来的时候躲开了她的亲吻,还按住了她今日差点受伤的左腹。 刚刚季无念自己,也在按着这里。 “……知道怕了?” 季仙长轻笑,将月白搂得更紧些,“师兄都在,我不会有事的。” 是么? “……再说不还有你么?”季小狐狸笑得像是要翘起尾巴,都能让人想象她头顶的狐耳颤动,“大人难道会让我在你面前受伤?” 还真不一定。 月白没说话,就这么看着她,一如既往得冷淡,一如既往得似乎了然,一如既往得会让季无念感到一点点的心虚。 季无念贴住月白,将自己的表情埋进了大人颈窝,藏起了自己的点点恐惧。 ……那一个瞬间里、她是没想到师兄和月白的。 她设计了木长与木辛,却不希望他们因此而死。一念反复,就这么将自己置于险境。可最后薛师姐来了一句、并不想要他们性命……令人失笑。 其实鲁莽不是最要人命的,反复才是。 季无念在心中替自己叹了一口气,暗暗说了自己一句“没长进”。 不仅没长进,可能还倒退了一些。 “……呵呵,”季无念轻笑,“大人,我今日做了无用功。” 月白轻轻搂住眼前人,抚过她的背、撩过她的发,看月光凉凉、似乎要将她周身温度都吸走。明明还是个小太阳,却似乎要沉落西山了。 “这么巧。”拍拍她的背,月白在她抬头时、往她嘴里塞了颗药,“我也做了。” 今日的药不苦,还有点暖暖的。 季无念能感觉到月白按在她腹部的手中有灵力流转,似乎是在激发药力。一股暖流自她丹田开始,流经全身,到处带来暖意。而她的唇瓣也被月白安抚,眼里是大人稍稍放柔了的眉眼,笑意很浅,似是纯白中几乎要寻不着的红晕,是极其淡的粉。 月白有时会在她沮丧的时候笑出来,似乎是在看她笑话。 季无念有些无辜,“大人笑什么?” “想到了前日你醉酒的样子。”月白毫无顾忌,似乎丝毫不把季无念的忧愁放在心上,“也这么委委屈屈的样子,挺可爱的。” ……谁委屈了? 但辩解就是着了月白的道,季无念继续无辜,不着痕迹得拉住了月白的腰,“只有委屈的时候是可爱的么?” -- 第200页 月白想都不用想,“是。”平日都是欠揍居多。 季无念给她噎住,更加委屈,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她收紧臂弯,拉进月白的同时也咬她的耳朵,语气无辜,“大人这样乱说话,是会下不了床的。” 月白往旁边避了一避,也将她带下了窗沿,“今日我们都有伤,安分一点。” 季无念今日接了薛轻的箭。月白替她瞒了所有的魔气。都不是必要的行为,却都给她们带来了负担。也不是什么很重的伤,但加上之前累积的,足够让月白感到疲惫和困倦。 季无念十分乖巧,就这么任她牵着走到了冷光之中,而后被她带到床上、最后被她搂进怀里。 季无念难得枕着月白的手臂,要微微抬头才能看见大人精致的脸。月白的鼻子挺,眼睛也深邃,下颌的弧度似是被计算过,在季无念的眼里、哪儿哪儿都透出一股冷淡来。可冷淡的月白很温柔,身子也很暖。 安慰的人先闭上了眼。被安慰的季无念拉住了她胸前衣襟,眼底深深,是她不想让任何人察觉的复杂。 “月白,我还有一样无用功想做。” 九一刚刚就去了小黑屋,现在也没出现。月白不知道季无念想做什么,但也只打算随她,“嗯,做吧。” 冷淡。 季无念突然想要发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什么奇怪的安慰方法,竟然莫名得就让她好受了一些。就好像对方不太在乎的事情,自己也不用太在乎那样……明明也是一件挺重要的事儿,结果就这么被她带着跑了。 大概冷淡也有冷淡的好处,会带着身边的人一起无所谓。 既然无所谓,就可以更加随心所欲一些。 鼻尖有些瘙痒,月白不情不愿得睁开眼睛,正好对上季无念一副星眸,里面深深浅浅闪着诸多坏心眼。 “月白……那今夜算我放过你,你欠我一次,如何?” ……得寸进尺,还不知道是想怎么折腾她。 月白有点烦,身子稍微蜷了些,额头轻轻碰到了季无念。 “好。” 第101章 季无念睡得不太安稳。 修仙之人睡得少,大部分的休息实质都是打坐修习。就算是闭目躺着,也有运灵通体、留一抹意识的习惯在。月白因为这身子原因变得爱睡了些,但其实都算是浅眠、深深睡过去的时候不多。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日受了伤、又或是她自己心绪有差、还有可能是因为月白给她的药有安神的作用,总之今日、被她搂在怀里的季无念居然就这样睡了过去。 是那种难查外界的睡眠,本应该是个可以让她好好休息的好事。 季无念也并没有显示出什么异常。呼吸算是平稳,表情也并未多变,周身只是有一些细小的紧绷,指尖会有微不可查的颤抖。 可就算月白探不进她的识海,这些时日的观察亲近、也总能让她察觉出一点点季无念的情绪。 她不安稳。 月白的右臂被她枕在颈下,左手被她在睡前硬拉着放到了她的腰间。季小狐狸鸡贼得很,知道月白喜欢侧睡,便挑了她面前的位置、结结实实得把自己塞进了对方怀里。 然而安眠不易得,温暖难入梦。 月白想稍稍将她搂紧些,可她这边身子刚动、那边季无念就自己贴了过来。 散着头发的季仙长还穿着那件宽松的白袍。她蹭过来抱住月白的时候,那件白袍被锦被磨住、不再能覆盖她肩颈后的一块皮肤,叫冷光渗了进去。 月白看着那块白皙,自己的颈窝也被另一人的气息吹拂。季无念的声音有点朦胧又有点慵懒,像是个有点睡意的人,“本说了今日要安分……大人要乱来么?” 说完她还模模糊糊得笑了两声,要清醒不清醒的。 月白以为她做了噩梦,可她表现得像是在等月白自投罗网。 月白顺势搂住,干脆拿她当个抱枕,算是报一下平日的仇。 “不乱来,休息。” 说完,继续闭目。 季无念倒也很乖,软软糯糯得笑了两句便不再多言,与她相拥而…… 眠是说不上,月白知道她没再“睡着”过。而这份平静也并没有维系太多的时光。季无念毕竟是被许多人放在心上的人,关心她的、大有人在。 六离先来,还没进青临殿就已经被两人知道。季无念在月白怀里叹了口气,起身时伸展了一下身体,捏着自己的肩,语气颇为遗憾,“哎、想睡一会儿都不行……” 这话月白觉得不太对,但也不打算多说什么。她跟着季无念坐起来,双腿刚放在地上便被身前人的阴影笼罩,眼睛还没抬、双唇先被夺走了。 季无念只是轻轻得亲她,让柔软贴着,然后用弯起来的眉眼逗她。 “等我?” 等什么等。 月白轻轻推开她,起身时懒懒的,“师尊还是赶紧去吧,别让六离仙长久等……”说完,这人一步而虚,两步便又在季无念眼前化作了散落的星星点点。季无念伸手去碰,什么也没有接到。 她低头笑了笑,总觉得从月白那里品出了一点别扭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胡想、但就是令人愉悦。 还是第一次被月白抱了这么久…… 季无念随手拿了一件外袍出来披上,大概理整齐了便去开正殿的门,再往外走几步、就在那棵四季树下寻见了自家师兄。 -- 第201页 六离仙长看着就温和,也比季无念要怜香惜玉得多。他站在一条树枝前,细细看着上面新冒出来的花骨朵。 脚步声来,六离仙长转身迎了一步,“无念,伤怎么样?” “小事,”季无念走到树下,往自己的躺椅上一坐,双手后撑,自下而上,“师兄怎么深夜来了?” “忙了一下午,这才有空来看看你。”六离递出一个小瓶,“文正还在甘乾那儿,这个你先吃着、调养一下,晚点再让他给你看看。” “……都说了是小伤,”这样说的季无念还是把药收下,毕竟师兄给的东西都不错、不要白不要。 “你要不是在门里,就不只是小伤了……” ……啊、要开始了,六离师兄的念叨叨。 跟薛师姐那种干脆利落不同,六离师兄温柔、但是容易絮叨,一开始婆婆妈妈、就能说上好久。 季无念低眉顺眼的,刚得到的药瓶被她握在手里,就等着师兄一开始、就借着它分散注意力。 不过出乎她的意料,六离说了几句就不再继续。她正打算抬头看看,一指手指就戳中了她的脑门。六离点的不算重,但季无念还是配合得往后倒了倒。 “……你啊,就不会听一听么?” “听了听了,”季无念摸了摸自己的脑门,站起来笑得讨好,“师兄你看,我这不没事么……”也就是硬接了薛师姐两支箭矢,又差点被人砍中了腰腹,月白都已经安抚过她、算不得什么了。她怕六离继续念叨,赶紧换个换题,“师兄,藏雪他们怎么样?” “……”六离顿了一顿,吐了一口略长的气,“不太好。” 木长木辛身上的魔气诡异,文正用了许多办法都压不下去,寻常的清除之法也没有效用,只能将二人打昏。 “这魔气似是入了骨,侵染得很深……”六离说到这儿,稍稍顿了顿,“倒是与明云经历的、有些相似……” 他之前亲身去了明云,知道那边许多弟子也是这般,不明不白得被魔气激得没了理智、却找不着原因、也找不到方法根除。明云花了不少精力要将这些弟子控住,可那夜死伤惨重、被激的又多是精英子弟,明云人手不足,再加上这些弟子家人的诸多压力,也是焦头烂额。 “……魔气入骨,要除,说难也难,说容易却也容易……”季无念笑笑,伸了个懒腰,“多受些苦罢了……” 雷火焚身,剥皮拆骨。挺过去了、修为大损;挺不过去…… 季无念心里笑了一下。 受些苦罢了。 “终究是无妄之灾,”六离脸上现出几分凝重,但又很快收起,他笑了笑说,“不过我午后询问了高人,说不定、能找到方法解决。” “……嗯?”季无念一愣,想了想,“月白啊?” 六离点了点头,却没有多说细节,“那位姑娘能力奇特,或有方法。” “亲,我觉得你露馅了。”陪着月白一起偷听的九一凉凉说道。 “……”月白不理他,继续管自己打坐。 她只是神魂够强,季无念和六离又是在院子里说话,“偷听”这个罪名、怪不到她头上。“露馅”倒是真的……她也不太介意被季无念知道,或者说早有预期……但这么快被卖出去还是让人有点措手不及。 午后她没去找季无念,除了是想让她一个人安静一会儿,也还有一些其他的原因。 六离在她离开后不久就用传音符找了她,单刀直入,“月白姑娘、可是对那魔气有所了解?” 她对魔气了解不多,但对与那魔气伴生的气息非常了解。而那魔气的特别之处,便在于这神息的隐藏之能,相伴相生、令人难察。月白不知道季无念所求为何,并不想过多牵扯,免得兜兜转转、最后站到了季无念的对立面,反而麻烦。 但这事六离应该不知道,现在这个直接的问题、就显得有些奇怪。 “六离仙长,何有此问?” 他来找得太快,月白都还没探他识海。 “姑娘神通广大,六离也不再拐弯抹角,”六离仙长虽与季无念一般是个天资卓越的人,却比季仙长多了几分性子中的沉稳,让人感觉更能安下心来、听他说话。“当日月港之事,我已有些记不清了。但我确实记得,在与蛟龙相遇前,我有过一段气血翻涌之时……联系近日种种,六离自认、可能是有入魔之相……”那边的声音顿了顿,“可我醒后,体内无半点魔气,也没有任何入魔征召……此事、可是与姑娘有关?” 月白确实收走了六离识海中的气息与魔气,但要告诉他么? “为何觉得与我有关?” 六离一笑,似乎她问了个傻问题,“当日在场诸多弟子,除了姑娘你,又有谁有这个本事?” 九一表示同意,“我觉得他说的挺对的……” 本人都有怀疑,月白也就不再遮遮掩掩,直说,“当日你身上确实有魔气暴露,不过我收走了。” “……果然,”那边听着有几分感叹,六离是想了想才继续问,“不知我当日、是不是也是如此魔气入骨之相……” “……”月白回答,“不浅。” 反正不是那种碰到染到,跟木辛木长的一样、都埋得很深。 “……那姑娘对此魔气来处……” “不知。” -- 第202页 明云的还好解释一些,六离和藏雪……也是让月白疑惑。更不要说还有季无念这么个宝贝,真是让她头大。 六离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大概也是在思考自己身上为何会有这魔气。而且他这魔气显现更在齐丰之前,若不是那魔修叛徒,他自己也想不出来是从何处沾染。但或许是这答案太缥缈,六离此时不纠结于此。 “恕六离冒昧,姑娘可是有牵引魔气之能?”文正拿着一点办法都没有的魔气,这位姑娘就这么轻轻松松得说收走了,可见一般。 月白觉得他话里有话,不打算多绕,“仙长有何事,直说吧。” “姑娘既然能收我魔气,那明云与藏雪门人……” “六离仙长,”月白打断他,语气还算柔,话却不太好听,“我无意参与你仙魔之争,也没有时间精力、去一个个收你仙门魔气……”又不是收破烂的…… 再说事情都是季无念搞的,她不动、月白也不会动。 “……”六离不知她真正原因,只以为是因为她在仙门露面后的体验太差。被处处针对不说、还被硬逼着留下,心有不快、也能理解。再说今日那魔气一现,这姑娘便走了,显然也是不想被牵扯进来。他知道所求不同,不可相逼,只能再柔和一些,“那不知月白姑娘可有什么清除魔气之法?能否告知?” “……念静心咒?” “……姑娘真会说笑。” 月白还真没在说笑。 “我的修行之法特殊,他人难学,所以也给不出什么建议来……”她想了想,“过段时日,若我得了空,就去明云看看吧……” 六离显然没想到会有这番转折,还有些被她噎住。分明是挺严肃的事情,牵扯了诸多人的修为前途,这姑娘却说得似是去串门一般轻便,叫人哭笑不得。他叹了口气,问道,“姑娘今日匆忙,可是要去追寻凌洲?” “……只是想走了。” 月白也不多解释,随意又应了两句便断了联系。而后她去看了看藏雪诸人,顺道连那边围观的无极门人也扫了一圈,找出了几个身上带魔气的。打了印记回来,她便要准备秦霜的吃食,晚间又要梳理她身上的神息。诸多事宜,也算是忙了一天。 刚刚那番休息,也是让她缓了缓,觉得舒服了一些。 外面季无念与六离说的差不多了,目送他御剑离开。她进了月白的偏殿,这便把抱人的和被抱的换了回来。 六离没与她说自己身上魔气的事,只提到了月白可能有方法。但这事季无念早就知晓,此时有些不知该说什么,抱着人、也就靠着她,任小徒弟还是一副端正打坐的样子,也不乱动。 季小狐狸修寒气,体温却总比月白高一些的样子,抱着挺暖的。 外面天快放亮,能开始听见早起的鸟叫,屋里的秦霜翻了个身。 月白慢慢睁开眼,拍了拍她环在自己身上的手臂。 “……藏雪无极,明云三清,”季无念笑了笑,埋在月白背后的声音里还带着点笑意,“几大仙门的精英子弟全部身染魔气,大人一个人、管得过来么?” ……管什么管? “我就管你一个。”管一个就够烦了。 月白见她不动,干脆把她的手推开,动了动自己肩颈。她随后抛给季无念一个眼神,有些懒惰,眉间还有个微微皱起的小山包,“其他人……你要我管么?” 管也不是不可以,就是麻烦…… 平日温顺的小徒弟突然像只有点暴躁的小动物,周身皮毛要竖不竖的,毛毛糙糙。这比月白的烦要少一点压迫感,还让总惹麻烦的师尊笑开了眉眼。季无念拉着小徒弟的腰又将她搂进怀里,亲了下她的嘴角。 月白往一旁侧了侧。毕竟不是自己本来样貌,季无念的这番亲近……让她有些许的别扭。 可季无念哪里管她,抱着人就开开心心的,看她躲闪还更高兴的样子。放在叶二腰间的手半点不松,落在她脸上的亲吻还要刻意弄出点声音来,几个大大的“木啊”让九一都看不太下去,一句“有完没完”就响在月白的识海里。 “……亲够了没?”月白有些嫌弃。 “当然没有。”季无念理直气壮,又亲了一下,眼里亮亮的,凑到了叶二耳边,“大人还记得、欠我一次么?” ……现世报来得也太快了点。 九一都懒得说月白,“啧”了两声、聊表同情。 第102章 还好秦霜及时醒来,月白挣脱了季无念的纠缠就去陪着小孩子。那位师尊本也没真的打算白日宣淫,逗的开心了、也就不再惹她。因着秦霜的原因,她们开始慢慢有了早食的习惯。而吃过之后,显眼的季仙长就又被找走。她这一去去了一天,被六离带着、要与其他人讨论有没有办法去除木长木辛身上魔气。 季无念知道方法,但估计没有人会接受,也就认命得跟在六离身边。这么折腾一天,众人都找不出门道来……想想也是,毕竟明云那么大个例子在那儿摆着,哪那么简单。 不仅不简单,还只会越来越难。 见没有进展,甘乾与自家掌门联系后提出、要先带两人回藏雪去。 这本不太合适,毕竟他们差点伤了人家最宝贝的天才师妹。只是昨日差点被伤到的季仙长大手一挥,丝毫不在意那些可能的伤害,挥挥手便与甘乾他们说了告辞。 -- 第203页 “若藏雪得出这清除魔气之法,还请告知诸位仙门道友,”季无念说了句客套话,笑眯眯的,“此物狡诈,甘道友也要多多防范。” 甘乾未对季无念多说,转身就带着弟子离去。 而送了藏雪,季无念也还没回青临殿,又被两位师兄带着去开了个门内小会,几位长老也到了。 六离拿着一张符说,“月白姑娘收了我的传音符,若有事、亦可商讨。” “这姑娘究竟是什么人,”欧阳脾气爆,掩不住面上的不舒服,“之前看着还挺温柔,怎么后面开始目中无人了?” “……也别怪人家,”文正皱眉说,“她在殿上受了多少质疑?她实力难测、能有这般耐心,已经算性子极好的了。” “……我看她、也就对无念严厉些,”六离看向季无念,“你可是怎么冒犯她了?” 季无念无辜得很,“我没冒犯她啊。”可乖了呢。 六离看着她有些狐疑,毕竟小师妹惹事的本事一流……会被人扔出来、也不太令人惊讶。 “好了。”赵子琛止住这个话题,“惹不惹都已经这样了。我看那姑娘不像蛮横之人,对待他人也都算谦和有礼。无念你自己想想。”人都走了,此事到此为止,赵子琛说道,“藏雪这魔气实在诡异,让在外面的弟子、也都注意些。” 诸多联系是齐悦在管,他此时插上一句,“之前有弟子去了北地,说在那儿似乎有魔修踪迹,不知与藏雪这事有没有关联……” “……北地?”季无念听到,问了一句,“是鹤城附近么?” “是。”齐悦点头,有些奇怪,“无念你怎么知道?” 季无念笑了笑,“之前家里来书,提过一句。” 她家就是皇室,人间之主,诸多消息往来、可能比他们这些山上人要灵通。 齐悦信了,只是看她一眼,也没多问,反而是将目光又转回了赵子琛身上。 季无念的掌门师尊曾经要她不落凡尘,可她的掌门师兄却并不介意用她的人间势力来降妖除魔。此时诸多消息难断,赵子琛就更加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场诸人也都知道,只有欧阳哼了一声,没多苛责。 “说到鹤城,”文正想起什么来,“近日的弟子招募中,有个已经筑基的,是不是就是谢家女儿?”谢家是北方修仙大家,本家就在鹤城。 “谢止?”齐悦也对她有所耳闻,“一定要拜无念那个?” “不收。”季无念一耸肩,“我现在要养一个徒弟、一个孩子,哪儿有那么多闲情雅致。她都筑基了,不会自我修行么?” “……挑谁不好?”欧阳一挑眉,“挑你?” “我巴不得她别挑我。”季无念抿起嘴,眉头也皱在一起,“能不让她上山么?她这般骄纵、肯定要找叶二麻烦。”她不怕月白受欺负,就怕月白被烦到生气、到时候不好收场。 上次就是、差点把人家手腕冻掉了。 “再看看吧。”赵子琛向季无念说,“你不想收、也不会硬塞给你。” 季无念甜甜一笑,“多谢师兄。” *** 弟子招募…… 季无念回青临殿的路上掰一下手指,算来、叶二上山到现在、也真的只就一年。可这一年本就是她忙碌的一年,而月白不知缘由得跟着她东跑西跑,还得不断得在三清来回,也是辛苦。 也不知月白所求为何,竟然这么任劳任怨。 还任欺负。 季无念不知怎么、低头想笑,嘴角不自觉得翘起来、压也压不下去。 月白哄秦霜睡着,知道她回来、还在外面傻站着,这才开门出来看看。结果这人站在院中、也不知是盯着地板上哪块缝隙,更不知是在笑什么。 “……不仅笨、还傻了么?” “如此不敬,”季无念向她走过去,捏着她下巴、恶狠狠的,“不怕为师罚你?” 说要“罚”的人皱着鼻子、眉眼却舒展,嘴角还有刚刚的笑意、甚至再敷上一层玩味与胡闹,起不到一点点威胁的作用。 月白此时看她只能仰头,眼睛微微眯起,“师尊要听实话?” 叶二这张脸做出这个表情,就让她感觉是个孩子突然挑衅、总想教训教训她。 正好大人欠她一次,昨夜也好好休息过了…… 季无念拉住她的手,“来。” 月白被她拉进正殿,站在一片冷光中。而她的师尊自绕到了她的背后,在一阵细细索索后、用一条丝质绸带蒙住了她的眼睛。 ……看来是要讨债了。 世界沉入黑暗,月白如她所愿、甚至没有散出灵力探知。 耳边语音低沉、又轻,似乎只钻进了她的耳朵、没让一点点旖旎泄露。 “不许动。” 啊、感觉又要回避了呢。 九一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产生了动摇,“你们开始正戏前我能看看么……?” 月白严厉:“回避。” 九一屈服:“好吧。” “师尊。”月白被九一打断,心中有一点点的冷、有一种不适应也反上来,微微低头,还是出声,“如此行事、又会被掌门罚……” “啪”一声脆响,如烟花炸裂、干净清脆,回荡在这空旷之中。 月白腰间随一松,原本绕了两圈的腰带就这么掉了下去,软绵绵得在地上砸出闷响、微不可闻。她身上的衣服松散开来,前襟开了一些,不知是风还是什么、让她的锁骨之间有一点点凉…… -- 第204页 “啪。” 有一道风划过她身前稍左的地方,让她的左腹也感受到那份凉气,而胸前襟口开得更大、连着里面中衣也从交襟滑落。胸前一片都失去了衣服罩护,月白伸手去遮…… “啪。” 自上而下、疾风割断了她的裤带,而月白刚刚遮住胸前、来不及拉住掉下去的长裤…… 下半身全是寒凉,而裤头似乎挂在了靴子的高度,走出去也不是、顿住也不是。月白能想象此时自己形象尴尬,干脆退半步蹲下,往下拉住衣服下摆、轻轻咬牙。 总算有脚步声进入耳朵,自正前方来、顿于她面前,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神奇的接近感、让她知道季无念就在这里。 她在这里,她在自己面前蹲下,她在自己耳边说,“不是说了、不许动么?” 妥妥的报复。 “……别……”闹。 一字被吞,月白下巴被抓住的同时、嘴唇也被什么软软的东西侵占,连舌头也被勾走。 季无念没有和她客气。 “唔……” 想说的话都被封住,半跪的姿势也维持不住。然而就在她膝盖快要碰到冰凉地板的时候,被搂住的左肩又被施加了一个力道、让她被翻过来坐着,而着地的地方换了一个。 臀下受凉,月白不自觉的紧绷身体。 而季无念在月白被刺激得拱起身子的时候从背后搂住她,在毁她理智的同时、做她依靠。 “我的鞭法、学得如何?” 月白才不想理她。 冷光中的叶二还被绸带蒙着眼,季无念能看见她微蹙的眉间。而绕在自己脖子上的手用力不稳,有时会在激动滑落时带住自己的头发。季无念能感受到她那时的停滞,似乎在这时也要分神注意着、不让她疼。 明明小心眼还坏,这种细节上却总能看出她的温柔。 放开她的唇,季无念轻吻她的侧脸,咬到她的耳珠时、能听见怀里人过分的呜咽。 这真是一种奇怪的满足感,似乎光听她这样可怜、就会让季无念觉得心中膨胀。 想要她再空虚一些。想要她再渴求一些。想要她被自己咬住时的呜咽。想要她咬住自己时的紧致。 “徒儿,”季无念放缓了动作,轻声逗她,“叫声‘师尊’来听。” 叫什么叫。 不上不下的月白一身的难受,刚想说话。 “无念!” 声音与气息同到,两人都知道有人来。还喘着的月白收回搂住她的手。她有些无力,不太舒服,但稳住声音,还是能叫季无念,“先去。 有些空、有些痒。 月白微微蜷起身子,想叫她快些、别这样磨人。 “唔……” 惊叫和□□都被堵住,突入起来的狂风骤雨拼命击打着月白理智,让她如一叶扁舟、似乎要沉没在这翻腾欲望里。 然风急浪高,在越过一道高点时,一切又慢慢平缓下来。 季无念不想让她难受得等,便先用速度和力道快速得给予她一次极致。 月白靠在她怀里缓了一缓,正打算自己坐起,忽而身下一轻、就这么被季无念打横抱起。季无念走了几步将月白放到床上、拉过薄被盖住她。 “等我一会儿。” 她在月白脸上留下轻吻,这才离去。 第103章 一道咒法抹去身上褶皱与指尖润湿,季无念打开殿门便靠在门框,有些慵懒,“少宫主深夜到访,可是有什么毁天灭地的大事?” “没事不能找你?”沉凝站在院中,左右看看,“叶二呢?怎么没见她人?” 季无念玩味得笑,“我床上呢。” 沉凝挑起眉头,不太赞同的样子,“你是白天没空欺负她、晚上补上么?” 也可以这么说。 季无念不想他管太多,跳过这个问题,有些没耐心,“赶紧说什么事、叶二等着我呢。” “……传个功也不用这么急吧,”沉凝走过来些,笑道,“昨日被长夏长老看得紧,今日才得空溜出来,”他手中翻出一个小瓶,扔给季无念,“这是无极的‘九连丹’,你看着吃。” 季无念正巧接住,笑了一笑,“九转连环,鬼神难盼。元宫主给你这个,是要你危机时保命的……”手中的瓶子转了一圈,又被她扔回给沉凝。“我用不到。” “指不定呢?”沉凝又晃晃手中瓶子,再扔回去,“或者给叶二备着也行啊?” ……人家可比你厉害得多。 “你这是咒我们么?”季无念一道灵力将那药瓶定在半空,有些无奈,“真用不上。”将那药瓶送回,季无念觉得沉凝今日有些奇怪,“有什么事直说,你这大晚上来青临殿、真的不太好……” “我……”沉凝拿药的手顿住,脸上也有些扭捏起来,“我这不是听闻六离昨日深夜来给你送药么……” “……就这?”季无念挑眉,几乎失笑。 “倒是也不止。”沉凝面有踌躇,便是头上金冠也低了角度,“我就是……就是还听到一些传言,实在忍不住、想来问问你。” “传言?”季无念心里挂着月白,直问,“是什么。” “……你和六离……”药瓶一点一点得垂下去,沉凝这话都有些问不出口,可心里痒得不行,想知道、又害怕知道。 “我和师兄?我和师兄怎么了?”季无念一挑眉,有些没耐心,“再不说我走了,叶二真的等着呢。” -- 第205页 “你和六离……”沉凝一咬牙,“你和六离、是不是已经有肌肤之亲了!?” 嗯? 肌肤之亲? ……是她理解的那种肌肤之亲么? 就是……她刚刚做完、还打算一会儿继续的那种? 季无念一下子说不出话,而沉凝瞪着眼睛看她、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 “……你从哪里听到的?”季无念这下站直,“这什么胡话?” “……就、就你们下面弟子都有传啊……说你和六离在书阁……”沉凝看她这反应、也愣了一下,“你不知道啊……?” ……难道是她脱离尘世太久了?这都什么跟什么? “……书阁?”季无念皱起眉头,“什么时候?” “说是六离去明云前,”沉凝有些狐疑,“你在书阁抄书?” 啊、是月白变了九尾狐型的那个晚上…… 难道被人发现了?怎么会传成师兄的? “……别理那些胡说八道,”季无念有些不适、又有些无奈,“我和六离师兄什么也没有。” 沉凝松了口气,感觉刚刚紧起的一颗心又开始跳动。他连忙按住自己胸口、感动得想哭,“那就好。” “……你来就为问这?” 沉凝赶紧摇了摇头,“送药也很重要。” 季无念觉得他有点儿傻。 “……行了行了,”季无念一步踏出殿门,嫌弃得挥手,“为了这种事深夜来我青临殿,少宫主也是有闲情。快走快走。” “怎么这就赶我,还有酒要给你呢!” “不喝!”季无念几乎要拿脚踹他,“滚滚滚!” 沉凝又跟她绊了几句嘴,换了个药瓶递给她,“九连丹不要,这寻常伤药、总能收下吧?” 季无念一把拿过,“可以了,你走吧。” “真没良心。”沉凝说了就走,不过他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看着十分愉悦。 季无念只能无奈目送,拿着手中药瓶,苦笑了一下。 回到自己寝殿,在一片冷光中、季无念就床趴下。她的床真的很大、便是脚在侧边,整个人这样趴下来、也只能刚刚碰到坐在另一边的月白。 “……你们这些小弟子、每日都在传些什么呀……” “……仙途漫漫,悠然无聊,仙长轶事,自然会被当做谈资,”月白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以师尊声名、自然讨得众人关注……” 季无念的毛理得很顺,骨相也好,摸着挺顺手的。 “你早就知道了?” 季无念侧过脸来,看着月白。她还维持这叶二身形,刚刚弄破的弟子服不知被她收去哪里,重新换了中衣。之前被束着的发也放了下来,让她看着稍稍成熟一些。而最让她脱离稚气的,自然是其眸中沉静,似深湖无波、清风难扰。 “……嗯。” 季无念轻轻得亲她一口,坐到了她身边、与她一起靠在床头,问她,“那到底是个什么传言啊?” “……说是六离仙长要赴明云寻找神秘情人,你内心担忧、而仙长深夜安抚……之类的。” “神秘情人”指的就是自己身边这人,而…… “‘安抚’是指……?” “……那夜、似乎欧阳长老有来找。” ……嗯、以欧阳耳力,确实…… 季无念摸了摸鼻子,向前弯下身子,又转头看她,“……下次、该布道结界吧?” 有结界,欧阳该听不到。 月白愣了一愣,看着她一脸无辜,想想九一说的话、还真是“骚到断腿”。她点了一下师尊额头,浅浅得笑,“下次再说。” 月白其实常笑。她待人接物多和善,不论是作为叶二对待周边弟子、还是作为月白对待经过路人,多是微笑以待、面露真诚。季无念有时候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天生和她不对盘,怎么总惹月白大人冷脸。 明明也没强迫她做些什么,可月白就单单对她、特别冷淡一些。 这位师尊显然忘记了之前试探徒弟时的种种折腾,心里只被那笑容勾住、想更接近些。 小徒弟本就靠在床头,被师尊压制时背后还有依靠、也就随她。 她这次吻得慢,分离时月白仰头看她,在阴影中含笑打趣,“师尊可真是、不挑人。” “大人不也是,”季无念挑眉,又凑近她、在她咫尺,“仙魔妖通吃?” 谁也不比谁好一点。 两人都低头、轻笑出声。月白碰了碰她前襟金纹,轻声说,“我要去趟昆弥。” “丛生?”季无念握住她的手,低头想想,“确实……该去说一说……” 自她现身,月白之名必然震惊三界。当日几人玩得开心,互称为友,月白这番大动静出来、也不知丛生她们会如何看待。 “嗯,”月白还加一句,“也该替阿扬看看魂力。” 季无念浅浅亲吻被自己握在手中的手指,斜眼看她,“你倒是对阿扬很看重……” “难得遇上、就帮一帮,”月白才不理她语气中的酸味,“她灵力难修,魂力却可助她自保。想必对阿生也会有些好处、不必分神相护。” ……月白虽然冷淡,但好起来也是真的好。 季无念抿唇,又想问她未免也太过看重,又想问她自己是不是真的没有天赋,但最后问出口的、却又是另一个问题。 -- 第206页 “……你们说的魂力,小霜会么?” 月白看她一眼,眼见她眸中几分认真,便也认真得答,“不会、但能学。” “叮。新任务触发。‘让天问活下去’。” “……你们怎么亲热着亲热着还能触发任务啊?”九一没敢出小黑屋,只敢原地放话,“专心点行么!?炼铜是犯法的!”说完,还用了个‘啪’的音效,表示砸门。 月白也不理九一,看季无念似有踌躇,主动提起,“想让她学?” “嗯。”季无念点头,“她眼盲不便、药石难医,我们也不能时时刻刻守着她。若能修点什么、让她能感知外界,至少也能像个正常孩子那样……” “……魔气一除,这些她都会忘掉。而且也不知她在此之前能不能学会,”很有可能都只是徒劳无功,“这样也要学?” 季无念诚恳,“若大人不觉得麻烦的话……” “不麻烦。”月白也挺喜欢秦霜这个孩子,更不要说她与自己故人有所关联,多些照料也好。 “多谢大人,”季无念笑开亲她,手掌顺势钻进她的衣衫下摆、贴在她腰侧,“你去昆弥、要我跟着么?” 月白挺了挺身,换了气息,“小霜怎么办?” “带上?”季无念笑着咬她脖颈,“阿扬也喜欢孩子。” ……她倒是知道。 月白扬起脖子、话不说满,“到时再看。” 月白不拒绝就基本是答应了,季无念慢慢摸清了她、并不逼迫。手掌顺着她腰线摩挲,季无念在她耳边笑,“刚刚、等得难受么?” “……还好。”毕竟被推上去一次,足够让她慢慢舒展。 但大概是被季无念的不节制养大了胃口,月白也确实希望她快些回来。 季无念也不知该说月白坦率还是不坦率。月白还打算继续的意图、在季无念回来还能见到人时就已经袒露无疑。此时的“还好”,大概是对季无念走前动作的称赞吧。 季无念轻笑,细细吻她,一点点摸索这副身躯。 叶二的身体小月白一圈,但诸多反应都是完美复刻,哪里痒、哪里酥、哪里让她难耐,都如出一辙、不过等比缩小。 季无念天赋惊人,此等事自然难不住她。 只是果然,“浅一些”、“小一些”,说得月白想打她。 所有的动作软绵绵,月白不可能真的伤她,便是要咬、也还只是浅浅留个牙印,一会儿便会消的那种。 收起了刚刚的逗弄与快猛,这次季无念学了月白平日的温婉手段、只让她舒服。 而且她今日很节制,缓缓搂住月白叫她休息的时候、月白还有力气问她一句,“今夜转性了?” “……你要想继续,我自然奉陪。”季无念轻轻得吻她的肩,“可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身上带伤?”月白露面第一日便受了伤,昨日又加了些。季无念自己也还有昨日留下的不适。 都不严重,但也不该肆意妄为。 可即便知道她身上带伤,季无念还是选择了抽她三鞭子。 “记得。”月白凉凉看她一眼,“都记得。” 肯定又在记什么账。 “小心眼,”季无念亲她眼睛,笑道,“快睡吧。明日小霜一早就要找你了。” ……她还真是成了专职奶孩子的。 月白心中一叹,还是闭上眼睛、在师尊怀里先睡一觉。 第104章 天还未亮,那位师尊便去准备早食,也给月白留出了做回小徒弟的时间。再见面时,师尊端着餐盘,徒弟带着孩子、一派融洽。 今日无极要走,季无念换了一身正式些的衣服去送,而月白在感知到正主前来时、还在陪着秦霜。 “小霜,在殿里等我。”月白亲了亲孩子侧脸,让她展露笑颜。而后漫步而出、便见沉凝站在院中。 “叶二。”沉凝一笑,“昨夜打扰,不好意思啊。” “……他知道自己到底打扰了什么么?”九一讪讪。 月白摇摇头,保持微笑,“少宫主若找师尊,她不在。” “我知道,”沉凝向她走一步,笑着说,“我来找你的。” “找我?”月白有些疑惑,“不知少宫主找我何事?” “之前你问过我偃甲,昨夜忘了。今日我们要走,想着临走前给你,”沉凝拿出一个小盒,比上次装马的大些,“这里有我之前做的一些小东西,送给你玩儿。” 月白打开盒子,里面放了不少奇形怪状的器物。她拿起一个看了看便又放回,“多谢少宫主。” “不用。”沉凝昂首挺胸,一副意气,“你若有哪里不会用的,问我便是。” 少年眉目清朗,如初生之旭阳,处处散发出自信与潜力来 月白并不讨厌他。他若是来表达善意,月白也愿意接受、说一句“多谢”。 沉凝摆摆手,一副自得模样,可立马又看看周围,凑过来些,虽然就在青临殿、也跟做贼似的,“叶二啊、我问你件事儿……”他没等叶二回复,先问出口,“无念和六离最近走得近么?” ……这事儿怎么没完了? “……少宫主昨夜不是问了师尊了么?”月白往后退了一些,并不想离他太近,“再说若是想问,我这里也还有少宫主的传音符,不必亲自来寻……” “诶,可别误会,”沉凝摆手,少年意气风发,昂首挺胸,“给你送个偃甲才是正事,顺道一问。” -- 第207页 哪个是顺道他自己知道,月白也不乐意与他计较,“我近日常在殿中,并未听闻。” “……你这也在得太多了些,”沉凝想起什么,笑说,“连那日无念比武都没见你来,可真是错过了无念飒爽英姿、可惜可惜。” 月白事实上看得清清楚楚,心中有些不耐烦,直面他,笑道,“少宫主来,又是想激我生气么?” 沉凝一愣,微微低下了头,“自然不是。”少年眼中露出些情绪,褪去了几分之前的飒爽无忧,“还记得你之前与我说无念‘重责’,也会喜欢重责之人。可这责任真真背在身上,又实在是让人束手束脚、难以喜欢……” 沉凝不是宁晟,他已然是无极少宫主,诸多种种、不再能凭一人喜好。 “……昨夜我来找无念,回去还被长夏长老好一顿骂,”少年还笑,只是似秋风带凉、无奈惹忧伤,“哎,到底还是我修为与名气不够,诸多事都还不能自己做主啊……” 少年识得愁滋味,却难再抱美人归。 可他不知去与谁诉说,竟又只能来找叶二。 月白只能安慰他,“少宫主你前途无量,慢慢来吧。” “啪啪啪,”九一给这位安慰自己情敌的大佬鼓掌。 “是啊……”沉凝低头笑给自己,又抬头向叶二笑道,“我这几年便可准备冲破金丹,若再能把凌洲抓回……”他挑起嘴角,眼中狡黠又透着点向往,“那就能足够与无念相配。”他又向叶二挑起眉角,“说不定真有你叫我师公的一天哦……” 呵。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月白低头,浅浅一笑,“少宫主要抓捕凌洲,那抓到之后呢?” “自然是拿回被她夺走的诸多仙宝,返还各家。” “那此等魔修,”月白浅浅看他,“仙门又会如何处置呢?” “……三清有天火风雷,”沉凝笑面春风,就这么与她讲着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无极有深海水牢,反正进去就再不见天日、肯定不会再放她出来扰乱世间。”他又一想,冷笑一声,“不过她如此虐杀我仙门弟子,大概在被抓住之前、会先被诛杀吧……” 想想也是。 月白再与他说了几句,沉凝告辞、又要去追赶。 九一看她又走回正殿,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要对他动手了呢。” “她都不动手,我动什么手。”月白回他,心里又加了一句。 要对沉凝动手什么时候都可以,不必急于现在、也不必在三清。 她回了殿里,秦霜又在拿着魔方鼓捣。小孩子对这个小玩具爱不释手,季无念还多订了几个花样不同的,就让秦霜继续摸索。 昨夜答应了季无念要教秦霜魂力,月白这就打算开始。 “小霜。”月白坐到秦霜身边,慢慢将她拢在怀中。 小孩子这就抬头,银灰色的眼睛眯起来,“神上?” “小霜,想知道手里魔方、是什么样子的么?”月白轻轻得与她说。 秦霜有些不懂,小脑袋歪过来,魔方举在半空,“方形?”这个她被神上教过,是能懂的。 月白知道那人都教过秦霜什么,也知道秦霜其实能区分各种形状。小孩子从未看见过,这般黑暗对秦霜而言、才是正常。所有手不能触碰之处都是未知,前路对于小秦霜而言、都是想象。 那人没有一上来就为秦霜医治双眼,月白心里留个疑问、现在并不过多探究。 “对哦,”月白轻轻应她,“是方形。”她搂住秦霜,又问她,“那这个方形上面的形状是什么呀?” “唔……”小孩子的手指划过魔方表面,在几个凸起上来回抚摸,“这个是……圆形……这个是、方形……诶?神上?” “继续说。” “……三角……水、水滴……?” “嗯,对哦。”月白将秦霜的小脑袋抱在怀里,看着她的手指在魔方上摸索停顿,“还有呢?” “……这个、也是三角……” 黑暗中出现了一个轮廓,跟刚刚出现的那些轮廓摆在一起。大大小小、与秦霜的触感一起出现,却又不似她往日遇到的那么空虚。 那是真实的线,真实的轮廓,真实得印在脑海中的东西。 很具体,具体得让秦霜有些惶恐。 “……神上?”秦霜有些害怕,可她确实“看见”脑海中的那个……应该方形的东西?跟着她的动作也动了起来…… 上面还有三角、或许是圆? “小霜不怕,”月白感知到她的情绪,轻言安抚,“我们一点一点来。” 让魂力顺着秦霜的指尖,月白在秦霜的识海中给她慢慢画出一个世界。只是一些轮廓、一些线条,一些组合在一起、会跟着她的眼睛转动和变换的东西。这些东西没有神上的光芒耀眼,却让秦霜眼中的黑暗有了前后、有了深浅。 神上的光芒被好多东西包围着,连那片耀眼都慢慢有了形状。 秦霜低头,面前有什么东西在跟着自己的动作运动。她凭着感觉去碰,右手拇指向前,而自己左手手心中真的感受到了什么东西相碰。 这是、手么? 小孩子有些迷惑,她不太明白,只能继续求助于眼里的光,“神上?” 月白将手放在秦霜身前,“小霜,试着碰一碰。” -- 第208页 这是延伸出来的光,与会跟着自己的手动的轮廓有着相似的形状。秦霜似乎能够控制这只“手”,而真的向那个方向伸出去…… 指尖有压迫感传来,秦霜好像能感觉到那上面还有纤细的纹路。 那个轮廓的形状有变,秦霜觉得它似乎离自己更近了些、连忙想将手抽回来……可是那个轮廓比她快,而在它与自己重合的一瞬间、秦霜在自己的手上感受到了熟悉的温暖。 ……这些、是什么? 秦霜抬头,“看见”的轮廓让她更加陌生。可手中的温暖不停,还带了一点点的力道将她牵起。神上带着她的指尖,重新教导她一遍。 “这是眉毛、这是眼睛、这是鼻子、这是嘴唇……” 这个轮廓的变化跟着神上的话,让秦霜愣住、却又感觉温暖。 “小霜,”月白看着那双银灰色的眼睛,笑问,“想要这样‘看到’么?” 这个、就是“看到”么? 小孩子有所感受,像是害怕又像是紧张,似乎该有的愉快都藏在背后、表达不出来,心里很多震颤、直说“想”。 “现在这个,是神上在帮你。”月白捏捏秦霜的脸,笑着说,“但小霜努力些,就能自己看到了,我一点一点教你、好不好?” 白发上下晃动,秦霜又突然一下顿住。小手还保留了之前的习惯、摸到了月白衣角。触碰到的地方有自己的手,指尖中的轮廓又拉出去好几条长线、全部拧在一起,秦霜突然又害怕起来,“那、那神上你……”难道、又要走了吗? “神上不走,”月白将孩子抱进怀里,轻轻摸她的头发,“神上只是想让小霜开心一些。”她笑,“这世间有那么多好玩的,看不见可少了许多乐趣。”她又亲亲秦霜的头发,“小霜会了这个、神上再教你怎么看见颜色、好么?” 秦霜心里动摇,每一寸的喜悦里都又掺杂着一份怀疑,“神上、真的不走么……?” “不会走的。”月白仗着秦霜会忘记,肆无忌惮得继续骗她,“会陪着小霜,好么?” 小孩子靠在月白怀里,诚惶诚恐。 季无念正好这时走入,看两人这个样子,“怎么了?” “无念!” “怎么了这是?”季无念见秦霜小脸皱在一起,赶紧走到她身旁,也没注意那双银灰色的眼睛一直跟着自己,反而一直看着月白,不可置信,“你欺负小霜了?” “没有。”秦霜的小脑袋上下动着、这个陌生的身形也让她有些紧张,但她似乎能将这个人与无念联系在一起,“神上、不欺负人。” ……都这样还能维护神上。 “……那是怎么了?”季无念拉住秦霜的手,在她面前笑得温和,“小霜、跟我说说?” 小孩子没说话,而季无念这才注意到、那双银灰色的眸子似有变化。 疑惑、恐慌、害怕、不确定、隐隐的好奇。 ……这是? 季无念用手在她的眼前左右晃了晃,而那颗小脑袋也跟着她左右摇动,最后趋于中间、那双眸子、还是盯着她。 “……小霜,”季无念狐疑,在秦霜和月白之间来回看,“你能看见了?” 秦霜回答不上来,还是月白说,“不算看见。”她还是搂住秦霜,让怔楞的小孩子有个依靠,“我将魂力分她,能感知到。” “……那、那不是很好么?”季无念按理讲该开心的,可她搞不懂现在这个状况,“小霜不高兴么?” 小手换了一边抓,秦霜似乎并不在意眼中线条,却让自己的眼中泛出水珠,“神上、要走……” 如此委屈,让季无念都震惊得看着月白,“走?去哪儿?” “……我没有要走,”月白知道这是小孩子的心中恐惧,苦笑着不知如何相劝,“只是小霜担心……” “哦。”季无念好像懂了,她拍了拍秦霜的背,笑着说,“小霜不怕,神上走不掉的。” 月白看她一眼,摆明了说她“大言不惭”。 但现在的重点是哄孩子,季无念便是看见了也能不理她。她抱起秦霜,“你看、神上叫我师尊呢,可听我话了。我叫她不许走,她一定不走。是吧、神上?” 九一咳了一声,“怎么哄孩子还带着吃你豆腐啊?” “……是。”月白看她一眼,“师尊。” 季无念得意,“她要是敢走,我就打断她的腿。” “……不行,”小孩子奶声奶气,自己委屈也不能让神上委屈,“不能伤神上……” “好好好,”季无念擦去小孩子眼角泪珠,还是笑着,“那不打,反正她也不会走的。对么?”秦霜情绪少,最近才慢慢开始会笑,这一下如此委屈、季无念也不知是不是该说月白厉害,只能与她一起无奈。 而小孩子闭口不言,低着头、嘴唇抿得紧紧的。 “不会走的。”月白只能跟着哄,捧住秦霜的脸、看她委屈的小表情,苦笑,“小霜乖,真的不会走的。” 两人轮番哄了好久才稍稍停住秦霜忧虑,将话题引回感知问题上。月白引导着秦霜去注意眼前线条,还带着她在正殿中来回走动,一件一件教她认。 小孩子的学习能力真有意思,就算从未见到过什么,当一切真的出现、又能立刻都联系起来,晃晃悠悠、跌跌撞撞,也就这么都懂了。 -- 第209页 晚间月白又一点一点收回魂力,秦霜有些害怕、拉住月白的衣服。 月白哄她,“小霜乖,从明天开始、我们一点点学,好么?” “……嗯。” 一直到秦霜睡着,月白都对她寸步不离,诸多注意力也在她身上。季无念看秦霜睡熟了,才笑着对月白说,“给人家希望却又收回,大人有些残忍啊……” 月白瞥她一眼,“不过是一个目标。” “我看她比起重获光明一事,还是比较在意你会不会弃她而去,”季无念苦笑,却又把月白抱住,“明日我带她去百草峰吧,”季无念蹭了蹭月白的颈,“重新看见这件事、也要有个说法……” “嗯。” 第105章 秦霜在来三清后甚少露面,几乎都被月白藏在青临殿。此次去见文正也是被季无念直接带到他殿前。只是一番勘察,文正也只能摇头,“她天生如此,难。” 季无念并不惊讶,“看看有什么药可用?” “我尽力,”文正避开了叶二和秦霜,对季无念说,“你不如教她灵力试试,以灵力感知、或许也能好好生活。” 季无念笑了笑,“我试试。” 这也就是说说,季无念心里知道,秦霜和苏扬一样、灵力难修。 但好在还有月白,带着秦霜,会教她很多。季无念对她们所谓的魂力没有一点点的感知,也只能作个局外人、看自己的徒弟教导这个小孩子、学一些自己也不会的东西。 自己还真是,没天赋。 “季仙长?” 季无念转身向着来人,是薛轻。 “薛师姐。”她向薛轻笑着,看她长弓在背,又问,“你这是要去哪儿?” “几日叨扰,明云多事,我该回去了。”薛轻依旧是马尾一束,看着飒爽英姿。 “如此。”季无念点点头。她也就是在山门坐着无聊,碰到薛轻要走、本也就是一拱手的事。只是她心念一动,又想问她,“薛师姐、当日与月白姑娘聊了什么么?” 薛轻一愣,低头笑了笑,“不过是随意聊几句,月白姑娘高深莫测、我也探不出她来路。” “她确实神神秘秘,”季无念笑笑,又很快放下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当日明云之事,实在令人遗憾。听闻现在也还有世家想找明云麻烦、如此行事……” 薛轻没等她说完就先摇了摇头,“明云不惧。” 明云是不惧,可那些逼问明云的人、又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那里面有不少曾经出身明云,以明云为傲。然此番出事,又有多少人倒打一耙、忘了明云初心。 “……听师兄说,领头的、是谢秦?” 薛轻看她一眼,并不喜欢她如此直呼长辈姓名。但季无念不是她明云弟子,不该受她管教。薛轻只是点了点头,说,“待师尊出关便好。” ……你师尊现在在青临殿长视力呢…… 但薛轻这么说,说明她不知道秦霜的事。季无念也无意多提。再闲聊几句,薛轻便要告辞、御上长剑飞驰而去。季无念站在原地看她背影,心中不免闪过明云诸事、发了一会儿愣。有几个路过的小弟子见了她、跟她打招呼,季仙长笑着迎上去、又闹他们一闹。 回了青临殿,月白带着秦霜在偏殿。季无念坐在树下、往后一躺,竟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脑中思绪停滞,似乎只能随着眼前花瓣翩然而下,最后落在地上、单单一片。 “师尊。” 季无念回神,看小徒弟踏着一地烂漫向自己走来,笑着唤她,“大人。” 小徒弟看她一眼,站在了她身边,“叫上瘾了?” “叫着顺口。”季无念还是笑着,“今晚去?” 月白摇头,“此时去。” “小霜呢?”季无念看向偏殿,有些担心,“将她一个人放在这里?” 月白并没有她的这份忧虑,拍了拍自己下摆、往正殿里走,“我一个人去,快去快回。” 季无念愣了一愣,跟着她一起进去,反笑,“连我也不带么?” 月白回身看她,“想去?” 季无念摇头,只浅浅得笑,“那你可否等我一会儿、替我带封信给丛生。” “好。” 书信写成,月白接过,并未多说。她设起一道金光结界,脚下法阵耀眼、片刻便消失在季无念眼前。而当法阵消失,她便又出现在了昆弥巷子中。 此处昏暗,却能听见街上鼎沸人声。 九一问她,“你干嘛不带她啊?” 月白没回他,只问,“刚刚那个‘救柳姨’的任务,有具体是哪个柳姨么?” 连个名字都不给,叫月白去哪儿救人? “……没有诶,”九一为了个难,“会不会是皇宫里的?” 月白刚刚就读了一遍那些皇室子弟的识海,哪里来什么柳姨…… “那怎么办啊?总不能姓‘柳’的全都救吧……”九一觉得好难。 “……之前的‘暴露藏雪魔气’的任务、也没完成吧?” “没有。”九一给她确认这个不幸的消息,还提出了自己的猜测,“你说、她是不是很快又要出门惹事了……” ……感觉如此。 人生艰难。 月白沉默了一会儿,回答了九一的第一个问题。 “她不想说,我自己查。” -- 第210页 ……听着还挺善解人意的? 九一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只能又问,“具体查什么呀?”千头万绪的,反正九一是找不出个突破口来。 月白心中有些猜测,只觉得季无念想的柳姨该与明云有关,而诸多种种、其实又汇聚到另一批人。 “魔修。” 月白往外走两步,顺着记忆到了蝶庄门口。 自正门而进,先要走过一片花园,才到主阁。现在还只是午后,蝶庄便已有了不少人气。月白无意引人注目,隐去身形后才来到主阁。只是她身形一现,便有诸多目光往这浅衣女子身上来,看她身姿绰约,看她步履坚实,似是幽谷里绽放的清幽白花,也不知怎么的、竟盛放到了这烟柳之地。 有人想靠上来,但快不过来迎的小厮。月白先要了一个包厢,小厮称是、这就带路。 而那人看小厮对月白恭敬,竟也就退了回去。 “……诶?不来搭讪啊?”九一还有点遗憾,“这么怂?” 月白懒得理他。进了房间后,她又打赏了那小厮一点,叫他先别来打扰。包厢有窗、对着楼下舞台,能将台上舞女尽收眼底。 稍待片刻,门外起了敲门声。 月白说了声“进”,苏扬缓步进来、唤了声“月白”。 私下里的苏扬少一些初见时的万种风情,眉眼间稍稍柔和。她身后还跟着丛生,拉着她的手打哈欠。 “月白你怎么来了?”丛生往桌边一坐,哈欠没停,似乎刚刚睡醒,“绛绡呢?没一起?” “……正好途经,进来坐坐。”月白笑着,“她近日没与我一起。” 苏扬给她们倒茶,丛生先抢一杯,不怀好意得看月白,“可是听闻你与六离轶事,与你生气了?” ……真是能传。 “……哎,我本来还猜是你与那季仙长呢。”丛生圆眼一挑,“没想到啊、月白你看着老实,风流韵事不少哦……” “……月白你别理她胡说,”苏扬将茶盏递给月白,笑道,“不过确实没想到、你会去管妖皇与仙门之事。” 之前苏扬便有猜测月白与月港、明云之牵连,此次她现身三清、也不过是确认。但依她往日低调,这回这般大张旗鼓…… “……绛绡关心,我不过顺手一帮。”月白推给季无念,并不想说自己目的。她看着两人,“之前未与你们坦明身份,还请见谅。” “没什么。”丛生一耸肩,笑说,“也不是你不说、我们就猜不到了。”她向月白一挑眉,“不过月白,你这回可是风头出尽,三界不知有多少人正在找你……来问我的也有不少,你说、我该怎么说?” “怎么说都行,”月白笑笑,丝毫不在意对方语气威胁。她反而问,“三界都有找我的,那魔界也有了?” 丛生觉得有趣,两只手捧着自己下巴,晃了晃脑袋,“那是自然。”她往窗外一指,“你下楼去听听,谈论你的、要多不少。” 月白刚刚确实看出此处魔修多了不少,低头一笑,“那我一会儿找个人问问。” 苏扬一愣,“你是还打算自己找上门去?” “是啊,也免去他们一些麻烦。”月白浅笑,“况且我也有事相问。” “呵,”丛生笑出声音,“你倒是与绛绡一对,都好有趣。” 若“有趣”代表秘密多,那还是小狐狸更有趣些。 月白拿出那封书信递给丛生,“绛绡让我带给你。” “还特意写封书信?”丛生接过,直接在月白面前拆掉、也就薄薄一张纸,似乎也没几句话。她扫过一眼,笑问月白,“这点东西、怎么不让你捎句话就好?” 月白听出她是在暗指季无念对自己有所隐瞒,并不在意,“她的事我不多管。” “……你管得还不多啊……”九一都听不下去了。 “……你倒是宠她。”丛生将手中信纸递给苏扬,与月白直说,“她提醒我、虽要避免与鹿家本家冲突,但柏怀似乎在其分家做客,或许可以以此做些什么……”她蹙起眉头来,像个孩子似的在与月白撒娇,“你家狐狸确实神通广大……到底从哪儿知道这些的?” 苏扬看了信,面色慢慢沉下来,没有多说。 “柏怀……”月白回忆一番,“是染音部下吧?” “是啊。”丛生注意到苏扬神色有变,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反而笑说,“月白你不是想要找魔修么?楼下那些大多都是小喽啰,不如你去找柏怀问问?” 一个个的、还都拿她当枪使。 不过反正也与月白目的一致,她也就说句“好啊”。 三人又聊一会儿,丛生有事先走,苏扬叫了小点来、是之前绛绡要过的鲜花饼。 “阿生戒心重,”苏扬陪她坐着,听楼下歌舞升平,“月白别见怪。” 月白没觉得有什么,浅浅得笑,“应该的。”到底是血里踏过来的人,若能简简单单得信任、那才是千古笑话。她看向苏扬,不知怎么感觉到了几分同病相怜,“你也辛苦。” 一个“也”字让苏扬一愣,再笑起时露了几分花魁的骄人来,“绛绡看着、戒心也不小?” “……何止是不小……”月白一口茶越喝越苦,几乎要觉得自己命运多舛。她摇了摇头,“铜墙铁壁。” 这个苏扬上次就已看出,不过那时月白似乎更加风轻云淡。她也笑她,“你倒是比我们初见时,更加在意一些。” -- 第211页 ……不在意行么? 月白也不愿多说,向苏扬伸手,“来,我看看你魂力如何。” 第106章 苏扬确实有一些天赋,已经能在月白手下撑过一刻半。月白替她巩固一下,也就停了手。 “月白你这修行之法奇特,我还从未听闻。”苏扬拿出香帕擦了自己额间的汗,看月白一副轻松,也只能苦笑,“是你自创的么?” “算是吧。”月白喝了口茶,不打算多说细节。她看向苏扬,“你天赋不错,慢慢来。” “我不急,也不贪心,”苏扬低头浅笑,“若能修得你神魂万分之一,我也满足了。” 她没有说笑,是真的这么想。月白神魂广阔,她根本探不到边际。 “……那还是可以再多期盼些。”月白跟着她笑,“别浪费了你这天赋。” “……”苏扬此时还没想这么远。修行之途不可冒进。她灵力难修多年,诸多挫折早已尝过。如今遇到一个机会,也压着性子、不断地提醒着自己。月白夸她,她也就一听,待晚些再去与丛生分享。 想到丛生,幻梦花魁便又想到了自家魔将前日里抱怨月白绛绡瞒她,双唇嘟起来,活像两根肉肠。 “月白也就算了,连那小狐狸也不跟我说实话。亏我还觉得与她挺投缘的……” 丛生是真的喜欢绛绡,觉得与她一见如故。 而想曹操、曹操到。丛生这时敲门,问,“你们好了么?” 苏扬回了一句,那边门扉便开。丛生带着一些侍从鱼贯而入,各个手上都端了精致小食。侍从摆桌上菜,丛生凑过来,笑道,“都累了吧?我备了些点心。” 说完,蝶庄庄主环住了苏扬的颈子,对她嫣然一笑,似怀春少女、见了情人便双颊微红。 九一“啧”了一声,“虐狗”。 月白站起,身上染了一点点红色。她看向窗外,那边天色暗了一些,属于夕阳的红光漏了几分进来。 “阿生,我有事要先走,你可否、替我查些事情?” “什么事?”丛生贴着苏扬脸颊,笑着有些可爱,“不过你不先去问问你的小狐狸么?说不定更快些……” 语气底色有些凉,即是调笑也是嘲讽。 而月白确实不能从季无念那里得到实话,只能受着。她倒也不是很在意,也不打算接,直问,“能不能帮我查查,魔修所用的那种隐秘魔气、是从何而来?他们又如何得到?”季无念跑来跑去,都绕着这魔气转,月白也对这气息来处十分在意。 若是能顺藤摸瓜找到那人,说不定这一切都能得到解释。 丛生苏扬对视一眼,并不对这问题感到惊讶。最近出了这许多大事,似乎都与那魔气相关。丛生自己私下也有去查,便对月白说,“就我现在知道的,这魔气似乎从魔宫中来,由魔尊分配……诸多指令也是魔尊亲自下达,要问具体细节……”她笑了一声,“你只怕、得自己去问魔尊了。” 魔尊。 月白没记错的话,现任的魔尊叫漆墨。 “……不知魔尊,为人如何?” “唔……”丛生皱起眉头,眼睛向上、作思考状,“有些阴晴不定吧?”她看向月白,挑了一边的嘴角与眉毛,看着有些孩子气的为难,“我也算魔族旧部,有些话、不好多说啊……” 月白看她一眼。这位也曾是魔将,虽然她此时看着年幼,但在外也还有个嗜血好杀的名头。丛生最活跃的时候是一两百年前,后来魔修蛰伏、她也少有人见。 按她自己说,她是因为十几年前的事情才带着苏扬离开魔界,而月白还不知道是什么事。 “既然如此,那我自己去查查。” *** 月白晚些告辞,出蝶庄时正好日暮西沉。她飞入云端,见证那半枚圆盘西落、留下些许红霞。 一道法阵刻画云端,月白眨眼间便到了江南水乡。 丛生说季无念告诉她柏怀在鹿家分家。月白本还想着要去查查是哪个分家,但后来九一一句话便让她定了心思,就是这里。 “……季无念又跑了。” 鹿家在江南也是有名的修仙大家,本家在钱塘,分家近苏州。这分家家主乃是本家兄弟,其余的、月白也不太知道。鹿家家大业大,就算只是个分家、也占据苏州一处灵脉、琼楼高阁遍布山林。 九一看着她找了个地方躲起来,而后魂体而出、直直得飘进人家家里。她沉入地底、找到一处地牢,里面收拾得干净、就连那个戴着脚镣手铐的男人也是干干净净、身上似乎没有魔修戾气,也没有一点被囚禁的窘迫。 而他对面的红衣人,似阳似火,燃烧在这幽暗地牢里。 凌洲。季无念。 月白出了门,季无念也似乎闲不住得往外跑。 月白找了处墙卡着,在九一吐槽她越来越像个阿飘之前,那边先说了话。 “想好了吗?”红衣人靠在背后栏杆上,笑着说,“我时间不多,可不能陪你在这儿耗……” 男子低头一笑,“你处处心机,害我将军身陨明云,此时却又要来招募我……”他终于抬目,见她火莲遮面,再听她笑语嫣然,“告诉我你究竟所求为何,我就跟你走。” 月白顿了顿,等着听季无念的回答。 而那边的红衣人笑出了声,是那种忍俊不禁的轻笑。可笑完了,她又叹了一声,似是感慨,“柏怀啊,你就是好奇心太重,才容易死得快……”她摇了摇头,说,“我不告诉你,你可以自己去猜,猜中了我就承认……”就像是在开个玩笑,红衣人补了一句,“不过你现在处处输我一步,我觉得你是猜不中的。” -- 第212页 得意洋洋。 柏怀一口噎住,眉间半蹙,想骂骂不出口的样子…… 让月白很有共鸣。 “快些走吧,”红衣人向他走近两步,还伸出了手,“我真的赶时间…” 九一搞不懂了,“她赶什么啊?” 月白没回他,只看柏怀递出了手去,眼底却闪烁暗暗红光。 ……摄魂术? 月白稍稍沉了眼眸,下一瞬又转换为些许探查。 本该被摄魂夺魄的季无念还浅笑着,一用力便将柏怀拉起,只是语气有些遗憾,“你的招数,对我无用……” 柏怀微微蹙了眉,“你……” 月白放松。想想也是,连月白都探不进她识海。区区柏怀…… “……区区柏怀怎么还拉着她的手不放?”九一都想替自家宿主皱眉,“握了好几秒了!” 月白这才将目光放到两人相握的手上去。季无念的手月白熟悉,而握住她的另一只手稍大些,几乎要跟她一般白,只是骨节更为明显,隐约可见他手背骨头。而从他手上运动,月白大概可以知道他在用力握住季无念,拇指也在她手背上摩挲。 确实、久了点。 “我不是染音,你不必如此。” 动作停滞。被握住的那只手也顺势抽了回去。 季无念管自己转身,出了牢笼。 眼见着柏怀跟着季无念往外面走去,月白在他识海中打了个印记,直接向上出了鹿家。寻回身体后一步凌空,又到了苏州某个园子内,一边是游水枕石,一边是静抱幽山,明月当中、映照楼阁。 九一问她,“你来这儿干嘛?” “等她。” “啊?”九一没懂。 月白没多说,往里走了几步,停在了一处亮着灯的屋子前,里面传来两个声音,一个孩子,一个女人。还没等月白敲门,里面的叫声便先响起。 “神上!” 门扉轻开,一妇女站在门里,看着眼前这陌生女子,和蔼笑道,“是月白姑娘吧?殿下说过你可能来找……快进来坐……”她头发成髻,脸上有几道褶皱,一道一道得铺出暖意来。转身时可以看出她背脊挺直,似乎哪儿又透出点活力来。 她走到桌边给月白倒茶,边动边说,“哎呀,月白姑娘真是好看。难怪殿下特意嘱咐,叫我别看呆了……”一杯茶递给月白,这热情的老妪对着她左看右看,就差把她转个一圈再看。那双眼睛火热热的,越看温度越高,最后烧出了一个重重的点头,“恩,好看!” “……我觉得她是条资深颜狗。”九一说。 月白放下了手中的茶,走向一旁的秦霜,只能客客气气得说句,“多谢……” “神上。”秦霜本坐在地上,见着光芒过来、便站起身来向这儿走,最后被月白牵住了手、仰头向她笑。 妇人看着她们俩人,一双眼睛好奇得凑过来,“这孩子、是月白姑娘的……?” “……不是。”月白将秦霜抱起,又看向那妇人,“你是……?” 那妇人这才端正一些,欠了身答道,“在下闭月,本是殿下的贴身侍女。殿下求仙后,我便回了原籍苏州,在此嫁人生子,也会替殿下打理一些庄园……” ……哦、对,季无念还在宫里时确实还有一对侍女,闭月、羞花。两人都在季无念离开皇宫后回了原籍地,之后的事月白也就不知道了。 月白点了点头,环顾四周,“这里、是她的庄子?” “是。”闭月答道,“不过平日也没人来住……我也只是定时叫了人来清扫维护而已……”她一双眼睛还定在月白身上,时不时飘向她怀里的秦霜,几乎是不经意得将话滑出了口,“真好看……” “……”月白对这种火热的目光不太喜欢,正要发声,外面一道气息随音至。来人翩翩落在门口,一步就跨了进来。 “闭月,都叫你别看着人家发愣了。” “殿下!”那目光总算转了个方向,烧到了那红衣人身上。闭月迎了一步,“见过殿下。” “……不必不必。”季无念甩甩手,走到月白身边的同时也抬了一下闭月向前作揖的手,示意她不必行礼。而她自己的目光,自然抓着月白的眼睛,在拉近距离的同时,也多了几分笑意,“我还以为、你会晚些到呢。” 这就是算准了月白会来。就不知道她算的是自己一动月白就会知道、还是丛生会将信中内容告诉她。 无论哪种,月白都不大喜欢。 “感觉你又被她耍了……”九一替月白说出了缘由。 被耍了的月白看她一眼,“不算晚。” 大概是感受到了月白的不愉快,季无念笑得更开心了。红衣贴近,红唇抚面,季无念轻触即离,就在她一分远的地方。 “恩,夜还没过、不算晚。” 息如微风,抚撩细软。 月白余光瞥见闭月一张震惊的脸,她眼中的火却似乎燃得更旺盛了。 “无念……” 小孩子打破了这亲密旖旎,带点委屈又带点骄傲。那双银灰色的眸子此时没有聚焦,可那双小手却能伸向季无念的方向,“小霜,很乖。” “恩。”季无念接住小孩子的手,离月白和她都更近些,“小霜很乖哦。”她将秦霜一个人留在了闭月这里,而小孩子不哭不闹…… -- 第213页 或许不哭不闹的才是天问,但现在的秦霜、比那外露多了。 “……小霜今天那么乖,带你去逛夜市好不好?”季无念话对着秦霜,眼睛却看向月白,“苏州夜市繁荣,小点精致,还有不少游乐欢愉之地,去逛逛么?” ……还真是有的放矢。 月白顶着闭月又要着起火来的目光,冰冰凉凉得说了句“好”。 第107章 江南苏地,水巷交纵,石桥错连,人语不断。 这边卖菱藕,那边载绮罗。抬首千灯照碧云,平目红袖揽醉客。 月白幻化了秦霜白发,自己也换了张脸,不打算再听季无念说的人间道理。季无念也就笑笑、并不坚持。她甚至自己也幻化了容貌,与她们一同做这人群熙攘中不惹注目的一员。 两人带着孩子步入人流,看彩灯、听叫卖,不时驻足。 秦霜在月白身边,被她分了魂力、描绘周边世界。小孩子突然接受了过多的信息,一下子有些惶恐,差点埋在月白怀里不敢起身。季无念绕到月白背后,占据了秦霜视野中的大部分,一点一点引导她看向四周,路过什么有趣的东西时,也是一样一样给她放到眼前、教她辨认。 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被压抑的好奇心并不会因为接受的讯息而被消磨,反而越激越勇。更不要说最让她安心的人都陪在她身旁,让她有了底气,会慢慢用眼睛扫过周边,再用小手一指,怯怯相问,“那是什么呀?” 季无念往那儿一看,见结草成新木,枝枝坠红珠。 她让月白等等,自己去买了一串,放在秦霜手里,“小霜试试。” 小孩子的粉舌头没有那珠子红,却会在舔过之后给那珠子上一层润色,也给自己脸上添一丝甜味。 “神……姐姐,试试?” 神姐姐看到了一旁红衣人憋住笑意的样子,懒得理她,也跟小孩子说,“小霜自己吃。” 这到让季无念有些惊讶。月白明明爱吃甜的,怎么还会婉拒糖葫芦? 这疑问一直延续到她们上船,沿河摇晃、见两岸火树银花。季无念嚼着秦霜吃不下的糖葫芦,坐在月白身旁,看她拍秦霜的背。 小孩子兴奋劲过去了,在这摇摆中起了困倦。 最后一颗晶莹红珠顿在那里,被季无念捏着棍子转。 “不爱吃?” 月白看她一眼,目光回到那颗红珠上,隐隐可见红色外的万千灯火,凉凉一个字,“酸。” 糖衣甜腻,是月白喜欢的味道,可里面山楂酸口,月白不太接受。 “是么?”季无念刚刚吃了几颗,都不觉得酸。此时再一颗入口,也还是甜的。 “咔嚓”一声,糖衣清脆。 月白还没多想就被掰过来咬住了双唇,而这调皮的人送过来破碎的糖块。 都是甜的,酸味几乎不可察。 糖多了就容易黏,她还要舔上两口,活像个偷了香油的小老鼠。不要说那颗山楂果被她含在一边,让她一边脸颊圆圆鼓起,就更像了。 “这样、甜了么?” 糖衣易化,这会儿月白的口中已经没了颗粒感,但…… “……恩。”挺甜的。 季无念低头轻笑,边笑边嚼,一会儿果实下肚,嘴巴便空了下来、可以再好好亲吻月白。 山楂对她来说不酸,但月白的甜味更是点睛之笔。 船夫尽职得摇晃船桨,被顶棚遮挡了视线,看不见内里两人的旖旎亲密。 月白刚刚一直想打她,被她缠着缠着也似乎泄了气。在感受到空中来往气息时,心里生出一股子无奈来,也不乐意再与她计较了。 她看着季小狐狸的红唇,倾过身去离她近些,也露了浅浅的笑,“又算计我?” “嗯?”季无念眨了眨眼睛,有些无辜,“哪儿有?” “柏怀?” 季无念愣了一愣,笑问,“丛生与你说了?” “恩。”月白往上看了看,“你放走了?” “……恩。”季无念也靠她肩上,却没有往上看一眼。她知道那些该是鹿家在找人,也不太在意。“让他回魔界去了。” “你要放他,还与丛生说?”月白侧目,却只能看见她头顶发丝。 “又不冲突,”季无念手上无聊,玩起了秦霜的头发。 月白看她手指翻飞,听到了九一的问话,“什么意思啊?” “……绛绡不想让丛生与鹿家生怨,凌洲却要用柏怀。这二者、并不冲突。”月白回了九一,又问季无念,“柏怀与丛生有怨?”之前丛生与苏扬看见她的信就变了脸色,该是与柏怀有关。 “……柏怀会入魔界,便是因为丛生灭了他族。他后来被染音收入账下,困为禁脔,还是凭着自己的智谋成为了染音旗下智囊,让他多有听从。”季无念声音淡淡,笑意掩埋在闹市喧嚣里,又与周边波澜混在一会儿,晃进月白耳朵,“不过此人心中阴暗,对染音也没什么忠主之心……如今染音身死,他被鹿家所俘,正好以此为基,去找丛生与阿扬的麻烦……” “他一个人?以鹿家为基?”月白问她。 “……世人皆以为染音有搜魂之能,但其实有此能耐的、是柏怀。他在探魂一途造诣颇深,搜魂摄魂都是拿手好戏。”季无念笑说,“鹿悬捉住他时没注意,着了他的道,再依他所言去向鹿弥进言……”她笑了一下,“鹿弥这人莽撞又跋扈,偏偏自小与鹿溪关系好……听闻阿扬有凝魂之能,就要去抢人,也没查查她与蝶庄的关系……挺傻的。” -- 第214页 “……我觉得这个人物关系有点儿乱。”九一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儿不够用,求助大佬,“月白你明白了么?” “……”月白大概知道她在说什么,但现在也不想分神给九一解释,叫他等一会儿,自己又问,“他知道阿扬?” “……知道呀。不仅知道,还想要她。”季无念坐起来,看了看窗外,“阿扬的天赋奇特,当年在魔界便有人知,对于柏怀来说更是有趣……那时要不是被丛生抢走,阿扬落在柏怀手里、没什么好果子吃……” 月白侧头看她,只见她侧脸。背后灯火渐黯,人声飘远,唯有水声波澜、紧跟不止。 季无念转回来,对她笑。灯影映在她眼里,随着船一起摇晃。 “……姑娘们,”船夫适时提醒,“到地方了。” “先上岸吧。”季无念伸手扶她一把,与她一起上了岸。 船夫停的地方安静些,也离季无念的庄子不远。秦霜由月白抱着,埋在她肩上睡得正香。季无念走在她身侧,与她一道缓步而前。 周边逐渐静默,九一抓紧时机相问,“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呀?” “鹿悬是此处分家家主,与本家鹿澈是兄弟。鹿弥是鹿澈最小的儿子,之前去了幻梦、要掳苏扬,差点被丛生杀了。”月白给他先说人物,再说发生的事情,“该是鹿悬俘了柏怀,却也中了柏怀的摄魂术,而后挑拨鹿弥去招惹苏扬,就是要惹丛生发怒……他该是要以此挑拨鹿家与蝶庄关系,坐收渔翁之利。” “……哈……”九一大概懂了,“可季无念怎么知道的?” 季无念知道的事那么多,月白反正是不知道为什么。 九一为了个难,“你要不要问问……?” “……不必。” 问了还得被骗,不如不问。 二人回到庄子时闭月还在,一双眼睛盯得连季无念都有些尴尬,急忙把人赶走,叫她明日不用再来。 “殿下这就要走了么?”闭月有些不舍。她拉住季无念的手,“闭月不能长伴殿下左右,殿下一定照顾好自己……” “知道了知道了……”季无念把手往回拉,“闭月你怎么上了……” “月白姑娘,”闭月眼睛火热,“我家殿下就拜托您多多照料。她虽顽皮,但心一直是好的……” “行了行了,”季无念把人反手一转、推出门外,“闭月你真是上了年纪就变唠叨……” “殿下啊……”闭月出了视野但声音还在,“要照顾好自己啊!” 季无念都不太想回,叹了口气。回到房间里,月白坐在桌边,而秦霜已经被安置在床上睡熟。她坐到月白身边,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叹气,“人呐,上了年纪就容易唠叨……” 月白提醒她一句,“你们同龄。” “也是,”季无念挑起了月白下巴,不怀好意得笑,“那或许再长一些、便会像大人这般寡言?” 几千岁的月白微微挑眉,被不到半百的季无念咬了下嘴唇。 月白懒得理她,问,“回去么?” “……你就这么喜欢青临殿?”季无念笑她,“出都出来了,不再玩儿玩儿?” “玩什么?” 江南虽好,但月白对大多东西都熟悉,刚刚也都逛过。她今日也再没有什么游玩的心情,不如回去好好修炼。 月白的问题问住了季无念,让她趴在了桌上。双手交叠,脑袋靠在手臂上,季无念想了一会儿,转过头来看一旁的月白,眨巴眨巴眼,“流觞曲水,画舫游船?” 月白斜斜得看她。 季无念自己也没有很想玩儿那个,又蹙眉思考,“登高眺目、小桥流水?” 月白挑眉。 季无念叹了口气,还说得有些委屈,“那、玩儿我么?” 九一倒吸一口凉气,默默得打开了小黑屋的门。 月白倒是觉得这提议不错,侧目浅笑,“好啊。” 那边的无辜里泛出几抹狡黠来,弯起的嘴角还被月白大人浅浅亲吻。只是她下一刻又有些笑不出来,只因大人那句“先存着”。 被存在一旁的季仙长只能看着自家大人又抱起了秦霜,还在小孩子迷糊的时候亲了亲她的脸颊。 那边金芒展现,站在光芒里的人回过身来,眉眼凉凉,“你要是不跟来,就自己回去。” ……自己一个人苦兮兮得飞半天?才不要呢。 苦兮兮的季仙长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了大人的腰,在金芒最盛的时候,一口咬在了月白的脖子上。 倒也不是很重,但差点让月白手上一抖。 “……别闹。”月白语气不善,但看周边环境熟悉,也没说得太重。 季无念不理她,不松手却松了口,改用软舌轻舔,叫月白忍不住避了一避。 ……也不知道闹什么孩子脾气。 月白心中叹气,“等小霜眼睛好些,再出去玩。” 秦霜视力不稳,身边根本离不了人。两人要照顾秦霜,哪里有什么心思玩耍。月白刚刚就是,光顾着护着孩子,什么新鲜玩意儿都吸引不了她。 “论养孩子对XX的影响。”九一也只能这么说。 “……可我过几日便要出门,”身后的声音委委屈屈,“大人既然如此担心小霜,不如就在殿里、等我回来?” …… -- 第215页 呵、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月白几乎失笑,摇了摇头。一步而前,并没有收到腰间双手的拦阻,她将秦霜放在床上,转身便正面季小狐狸一张笑得无辜的脸。 她特意收了下巴,睁大了眼睛,就是要显得更无辜一些。 欲盖弥彰、过犹不及。 月白走过去,再问一遍,“算计我?” “哪儿有。”季无念再答。 月白又问,“去哪儿?” “北地。”季无念如实以告。 月白猜她是为了藏雪,逼得更近些,笑意也更深了些,“不想我跟着?” 季小狐狸的借口找得可好,“大人不还要照顾小霜?” 月白笑开,倒是不讨厌她这点小计谋。她贴近她,环住了她的腰,笑意绵绵,“这么小瞧我?” “……带着孩子、到底不方便呀。”季无念还歪了歪头。 “也是。”月白垂了眼眸,深了笑意,弯起了眉眼,“既然师尊如此体谅,那便……” 季无念眨了眨眼。 “到时再说。” 第108章 近日多事,季无念动作频频,牵扯出一众人来。先有藏雪弟子,后有魔军败将,连着鹿家子弟和丛生苏扬,而正主又据说很快要出门惹事,月白就打算先理一理这其中道理,至少先找出个头绪来。 九一对此非常赞同,并问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从哪儿开始啊……” 月白笑了笑,“柏怀。” 前日去得及时,月白在季无念把人放走之前还来得及在那人身上打个印记,就等着空闲下来时、读他识海记忆。 因他与丛生苏扬相识,月白读得便深远一些,倒也大概知道了那对人的事迹。丛生自不用说,本就是魔尊座下大将,已是记录在钟阁藏书中的人物。后来她卸任其位,竟真是在魔界做起生意来。而苏扬是她手下人贩从人间掳来的奴隶,进魔界时、才十二岁。 “……一个养成系的故事。”九一想想那对的反差,“啧”了两声,“感觉还是双向养成。” 月白不理他,继续搜寻。 之前丛生就有提过,苏扬进入魔界那几年乃多事之秋,几界皆有大事。人间皇子叛乱、季无念斩了亲侄儿。仙门中三清掌门故去、消散于天地。妖界蒲时声名鹊起,而在魔界、则是魔尊性情突变,召重将集齐,要重立魔界之威。 魔修自千年前大战后便是蛰伏居多,魔尊漆墨也长居魔宫,事务多由手下魔将打理。如今他再整旗鼓,激起的反应不一。染音一派自然热血沸腾,丛生这等旧部却有些提不起劲来,其中还有寻玉那种温和一些的中间派。三方拉扯,最后竟成了一场内斗。期间丛生被暗箭所伤而魔尊偏袒染音一方,导致丛生心灰意冷、带着苏扬远走,不再理魔族内部事务。 而丛生所受暗箭,不仅仅是身上伤口,似乎还有什么扰乱心智的东西。据说是得了苏扬救治才稳住心神,这也让苏扬的魂力天赋被一些人知晓,其中也包括了柏怀。 柏怀自己的故事与季无念所说的差不太多。确实是被丛生灭了族,甚至是被送给了染音做了禁脔。 其中黑暗,难与外人道。 只是他心智坚韧,凭借自己的摄魂能力一步一步向上爬,还算是得了一些自由。他恨染音、也恨丛生,这次从明云脱逃,虽又被鹿家所俘,但他心里、反而是高兴的。 对他而言,这是个机会。 染音死了,丛生不察,鹿悬是他的傀儡,鹿弥就是个傻子。让他去掳苏扬,便是激怒丛生,而丛生自那次后便有魔气难控的隐疾,失手杀个人、再正常不过。 若能引得鹿家与蝶庄生恨相斗,既能毁她丛生,又能牵住仙门一家,也是大功一件。 染音死了,那空出来的魔将之位,他柏怀可争。 想到这里,柏怀几乎要笑出来。就算他身处地牢,却似乎拥有了广阔天地。 然事有不顺,鹿弥不知怎么成了丛生座上宾,蝶庄竟还要与鹿澈交好,主动相助。 正在他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又一个红衣人闯入了他的美梦,从一个名声变成了一具实体,就这么微笑着、走到了他面前。 她像是一朵含苞欲绽的花,边走着、边开了,好看、又有些危险。 “柏怀,”那女人站在栏杆之外,听着像个有朝气的少女,“在这儿呆着舒服么?” “……你是凌洲?”柏怀没有动,认出了来人身份,“为何会在此处?” 此处是鹿家地牢,她这么大摇大摆得走进来……是与鹿悬……? “自然是来找你啊。”凌洲说得轻松,还左右看了看。她挥手间便将牢笼禁锢解除,打开门、与柏怀站在了栏杆的同一边,“染音死了,你跟我走吧。” 此处禁锢乃鹿家独有的阵法,本该只有鹿家亲传才能打开。凌洲做的如此随意,让柏怀心里一惊,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我为何要和你走?” “我帮你弄死了染音,”凌洲笑着,“你不该谢谢我么?”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却让柏怀联想起了一些事情,“你?” “……你总不会以为我处处先你们一步,都是巧合吧?”凌洲嘴角有做作的惊讶,“柏怀你没那么蠢啊……” 柏怀自然没有那么蠢。 他们得到消息,说元酒不在无极。本是想从这海上孤岛下手,以那魔气诱对方自乱阵脚,却被这横空出世的小贼打乱了计划。不仅元酒回返,无极宫更是戒备森严。还好之前染音听了他的建议,以不归诱妖皇,便是此计不成,也打算以那魔气激蒲时、而与藏雪斗。结果妖皇又被这小贼拦住。之后她藏雪盗宝,更是让藏雪峰也成了铜墙铁壁。 -- 第216页 无极藏雪自此严阵以待,一个个杀气腾腾。 染音被气得够呛。他离开魔界之前向魔尊立状,要为他魔军赢得开门一胜,结果被凌洲搅得、成了四处赶场的丧家犬。染音一拍桌子,本打算就这么攻去藏雪,又被柏怀想办法按了下来。 魔尊所给的魔气确实有深藏不显、扰人心智的作用,若以此偷袭、自然可以事半功倍。可若是对方有所防备,还去硬碰硬……说来惭愧,染音所率部众、还并没有轻松灭掉仙门一派的实力。 “将军,”柏怀哆哆嗦嗦得劝他,每个字都在抖,勉勉强强得拼成一句话出来,“我们还是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最好引得对方互相残杀……” “呵,”染音收紧手中的绳子,可他的脚却将柏怀踩得更低,“那你说、去哪儿?” 背上很重,脖子却被拉起,柏怀能感受到脖子上的东西卡住了自己的喉骨,几乎要阻挡住所有他发出的气音。 “……明、明云……” 千年明云,长夜孤山。自成一界,封闭难传。 那魔气可扩散,在那明云界中,该是最为有用。而且明云孤高,自诩实力仙门绝顶,该是想不到自己竟会成魔修首要目标。再说三清之前出过齐丰之事,此时也该有防备…… “呸。”染音听见此事更气,一脚踹在柏怀背上,“寻玉那家伙,办事如此不牢靠……” 柏怀背后一疼,差点喘不上起来。还好染音气得松了绳子,这才让他缓了几口。 他的视线已经有些模糊,可眼前只有地砖的灰色,边缘还都不太清楚。他能听见自己不舒畅的呼吸声,也能在晕晕乎乎中意识到、有个人走到了自己的身前。 那双靴子上绣了金色的龙,龙尾就甩在鞋尖翘起的部分。柏怀能看见那金线的走向,一针一针的…… 有什么白色的东西盖住了那条龙。 “起来。” 柏怀正想抬头,忽然脑后一疼,视线…… “停停停停停停!!”九一赶紧自闭视听,“月白你都不怕长针眼么!” “……”月白也觉得没什么必要看下去,还是回到了柏怀记忆里他与凌洲的对话。 在凌洲问完后,柏怀依旧不多动作,只是眼神有变,“你引我们去明云?” “是啊。”凌洲笑道,“我连月白都引去了,助你射杀染音,很够意思吧?” “你如何知我们动向?” “……我比你聪明啊。”凌洲得意洋洋,抬起下巴的样子让人能联想到她挑起的眉,反正都是那种欠揍的样子。她还继续,“我还知道你对鹿悬施了摄魂,想用蝶庄和鹿家向魔尊讨赏……” “摄魂?”柏怀看她,一笑,“世人皆知那是我染音将军的能力……” “是不是他的能力,你自己知道。”红衣女子笑了笑,火红的面具在这地牢中颜色更深,像是干了的血,“柏怀啊,你说要是鹿澈发现,你才是那个搜魂之人……还会不会让鹿悬养着你……也不知道,若是你这搜魂的名声被放出去……以你这不到金丹的修为……能活多久?” 搜魂残忍,叫人魂飞魄散,一向是禁忌之术。染音可做,是因为他元婴大圆满,又恶名缠身、无人敢惹。可柏怀一个小小禁脔……哪里逃得过世家追杀。 “你这金丹的修为、被整个仙门追杀,都还能活那么久,”柏怀仰头,看那个依旧靠着栏杆的人,笑道,“我不到金丹、又如何?” 挣扎求生,本就是他这种人的特技。 “倒也不如何。”那边凌洲低下头笑了几声,脸上的面具被明明暗暗得照着。“不过既然想活下去,你还是跟我走吧。你在这儿呆着于我不利,我带不走你就只能杀了你……”她叹了一口气,对柏怀说,“我觉得你是个聪明人……杀了挺可惜的。” “你带走我要做什么?”柏怀问她。 “送回魔界,以待后用。”凌洲笑嘻嘻,“你也可以当我卖你个人情,日后相报。” 这种强迫来的人情,有什么意思? 柏怀想不懂她的目的,猜测问道,“你想要魔将之位?”所以才设计染音? “呵。”凌洲这可真是失笑出声,摇了摇头,“不要。” 柏怀更大胆得一猜,“魔尊……?” “……不要。”凌洲听着有点嫌弃。她似乎皱了眉,“好了,别猜了。我时间不多,要走还是要死,你赶紧想想……” ……听着是真的赶时间,也是真的不把柏怀的命放在心上。 之后的一段月白看到了,便直接再看凌洲带他出去的过程。那红衣姑娘对鹿家各种机括机关熟的很,守卫弟子也早被她打晕,连柏怀都惊讶于她的熟稔。在她丢出一支阴离枝时,柏怀更是要生生忍住,才不至于被惊坏了表情。 这阴离枝分明是魔界之物,还是魔宫至宝,拿着便可由其他几界任意回到魔界。这本该是魔尊赐予魔将的一份殊荣,怎么会被这黄口小儿…… “……怎么了?”凌洲看他,有些狐疑,“你是不会用么?” “你、你如何会有……” “偷的。”理直气壮,一点愧疚感都没有。 柏怀看着手中树枝,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魔将就这么几个……她偷谁啊? “……你赶紧走啊。”凌洲怀抱双臂,开始有些不满,“我还有其他事呢……” -- 第217页 九一都被她催的莫名,“她什么事啊……” 月白算算时间,“应该是小霜一个人在闭月那儿,她不放心。”季无念回去没比她慢多少,该是一把柏怀赶走就跑回去了。 ……也不知算不算是过度担心。 九一反正被噎得吐不出嘈来,只能换个话题问,“明云那次,你是不是从头就被她算计啊……” “不像。”月白并不觉得明云那夜,季无念的诸多情绪是算计的结果。她之前很认真得叫月白别再跟着,而当晚见到月白出现时的惊讶也不像作假。“大概只是拿来诳柏怀的。” 而且她向月白要了弓,就算月白人不去,她也可以做出那个样子来。 “哈……”九一想了想,好像也对,又问,“那之前那些呢?”各种偷人家门派至宝…… “也是真的吧。”月白在心里叹了口气。 之前觉得季无念做事心血来潮,现在再来看、只怕多有深意。 别说仙门了,连魔修也被她玩儿在手里,奔来赶去、像群被赶的鸭子,最后被她送上了名为明云的屠宰场,与对方同归于尽。 月白突然想到自己还曾跟着季无念对六离说的情报去缅南寻魔修踪迹,结果扑了个空……现在想想,那其实是鸭子还没赶到位,厨师却已经磨起了刀。 而她不用凌洲姿态去见丛生,大概是早就想好了要把这个与丛生有仇的柏怀收入帐下。那个什么要去魔族高位的话、到应是个彻头彻底的谎言…… 只是那个阴离枝……到底是什么时候准备的? 她快了所有人那么多步,又是要去向何方呢? 月白觉得头疼,揉了揉自己的脑袋。 季无念正好带着秦霜进来,松开了小孩子的手,转而摸上了小徒弟的太阳穴,“怎么了?不舒服?” “神上?”秦霜走过来,牵住了月白的手指,向她眨了眨眼。 小孩子的眼睛还是灰白,几日下来却有了些神采。 月白捏了捏她的脸,而后仰头、正好能倒看师尊的笑。 目似勾月,心沉万里。 “师尊,”月白问她,“什么时候要去北地?” “明日。”季无念低下身来,在她的额头上浅浅一吻,笑嘻嘻,“不会太久,给你们带狼肉回来。” 她们并未就月白会不会跟着达成共识,月白也就顺着她胡说。 “多谢师尊。” 第109章 季无念走的时候并未告知他人,连六离和赵子琛都没告诉。 她从齐云峰一跃而下,而后一路北上,直奔鹤城而去。 那鹤城乃是皇朝最北,再往外就是漫漫雪原、不见边的冻土。藏雪千峰隐藏在那无边无际的白里,成了当地人口中的神话。而比神话贴近些的,便是此处的谢家。他们以北方冰山下的一条灵矿为基,供养家族中诸多修仙人。 只是修仙世家不忘俗,像是扎根于苏杭的鹿家那般,谢家在这鹤城、也还有一些人间事。 北地严寒,季无念一路过来,脚下从一片青翠化作无边苍白。待得她落在鹤城之外,周边都已是银装素裹,一呼一吸间可见缥缈白雾。 她换了一身红衣,又拿了一件大氅将自己裹起来。颈边蓬松的毛团几乎遮去她半张脸,配上头顶毛帽,让人难见真容。 这么个行头在这北地倒也不算奇怪。她从城外马商处买了匹健壮的红马,配了不少驮具,混在人群里进了城,先往城东集市去。 许是前几日下过雪,这片城被白色覆盖着,有些地方还有些刺眼。 步行一半,空中突然落下雪来,稀稀洒洒、似白羽轻落。 季无念看周边人或笑面而对、或似有不查,丝毫不将这不大的雪放在眼里。想这北地人见惯了几乎要埋人的风雪,这小小雪籽、只不过是像夏日黄花般拿来鉴赏品茗的存在。 季无念前走,可以感受到脚下开始有些湿润。这地上积不起雪层,却在众人来往间蒙上了一层浸湿的灰。 “来口热酒暖暖身哟!” “……暖和的狼皮要不要!?” “你这狼崽子哪儿猎的?” …… 虽然鹤城不比中原,但也因雪原浩荡聚集了一些人气。有不少人会以鹤城为基,往外探一些雪峰上才有的珍宝。 说来偏殿里给秦霜弄来的那张白狐狸毛的毯子,也是出于此处。 季无念低着头,不被街上飘荡的肉香所扰、穿过集市里蒸腾的热气,缓步向前。只是她还未走多远,眼前便出现了一个略显熟悉的身影。 那人依旧绑了一条翠玉抹额,身上换了浅蓝衣衫却未用厚重衣物裹住身形,在这一片棉衣皮毛中显得太过清瘦、不似凡人。然市场中诸人看他都习惯,在他走过时、还会叫他一声“谢公子”。 “谢公子”谢行走进了一家羊肉馆,在季无念路过门口前放下了馆口厚重的大帘、阻隔内里热气外散。 季无念看了看“远通羊肉馆”那面大旗,旗面本是正红、但在这风霜里褪去了鲜艳,字是黑色的,也是要在这一片白中显眼。她的目光又往上飘到馆子二楼同样被大帘遮住的窗户,并不多言。 牵着这匹刚买的小红马,季无念在集市中买了不少干粮放在两侧的驼具里。这里也有不少晒过的肉干,季无念要了一大袋,还惹来了老板问,“这位姑娘、也是想上极北去寻仙山吧?” -- 第218页 “是啊。”季无念将那袋肉干放在马上。两侧的篓子都已经被她塞满,这袋子从一侧伸出来、几乎是横跨在马背上。 “哎、那极北仙山有什么好,不若你去找那谢家问问,还近点儿。”这老板操着一口北方音,动作大开大合、这就接过了那袋肉干给季无念摆牢,“好咧,祝姑娘前程似锦哈!” 季无念谢过,牵着马走了。 这时那老板身边凑过一个女人来,远远见了季无念背影,面露讥讽,“怎么、又是个要去寻藏雪的?”她眼光看到那边马背上的一座小山,“哎哟、这么多东西,也不怕被那些‘流鬼’抢咯?” “你管那么多作甚,人家要寻仙问道,还怕那些凡人?”老板这话说得也嘲讽,显然自己也不信自己的话。他推了自己婆娘一把,“行了你,今日做了这么笔大买卖,正好去给儿子买点药去。” ……啊、对,还有药。 季无念翻了翻自己身上的储物之处,之前从百草峰搜刮来的羌火还有不少。不过她身上的大多都是带着灵气的仙草,能给凡人用的不多。 这么想着,她又往药局去了一趟,买了些寻常用的草药。她还让掌柜配了几副用以风寒、发热等常用的药贴,冻伤的药膏也买了一些。搜搜罗罗,又是不少东西。 药局掌柜正在给季无念清点,门外突然进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来。他穿的棉衣看着破旧,外面裹了兽皮保暖,头顶没有帽子,发丝上还有雪籽。他的脸被冻得通红、还有些开裂。他背着一个背篓,里面放着的是一种白色的花,形似雪莲。只是他带来的量不多,也就两三朵,刚刚铺满背篓的底。 掌柜看他的眼神不算太温和,让他先在一旁等着,自己还是先给季无念点数。 那少年虽然听了话,往季无念这里投来的眼神却不和善。他往药店角落站了站,头上的雪籽化成了一粒一粒的水珠,脚下也有些湿润起来。 季无念看了他一眼,问那药局掌柜,“掌柜的,这小哥背的、是雪莲么?” 药局掌柜眼都没抬,“那叫石莲花,看着像雪莲、其实没雪莲效用的万分之一。这些‘流鬼’也就采得到这种东西了……”掌柜点点落落的手指停下来,看着季无念,“姑娘,你要的东西都在这儿齐了,你需不需要再点点?” “不必,我信得过掌柜的,”季无念递了银票出去,又换回了一袋行李。 那掌柜的好心帮季无念拿出去,却在给她绑行李的时候提了一嘴,“姑娘啊,你若是要出去,带这么多东西、可容易被‘流鬼’抢夺……” “没事儿。”季无念一笑,“我一个要修仙的、还怕这些凡人不成。” 得、又一个傻子。 掌柜的不再相劝,随季无念去了。 季无念牵马离去,余光瞥见刚刚那少年。他提着背篓走到了那掌柜面前,在被呵斥时也只是低头不语,眼睛盯着地面、似乎已对眼前人的责备感到麻木。 这么多年,也是该麻木了。 感觉一匹马不够,季无念又去买了一匹。留出可以骑乘的位置,她又买了不少东西,甚至添置了两件大氅,这才又往北出了城。 行至半日,人影渐稀,延伸出来的道路早就到了头,可周边的风却开始呼啸起来、带下疯狂的雪。 没有路,没有视野,季无念坐在马上、摘掉了身上的厚重大氅,露出了里面鲜艳的红衣。 在雪白与灰蒙的交错中,她像是若隐若现的星点,好似在那儿、又不在那儿。 为了确认,有人当风射出三支箭矢,拨开了风雪,带一点摇晃得向她试探过来。 季无念顺着那支箭矢的方向滚落马下,注意着不让两匹马儿惊慌逃跑。在人来之前,她自己隐去身形御剑而起,凌空看着雪地里出现几个人。他们过来查看箭矢,查看马匹,在发现马匹上诸多东西后面露喜色,然后就将两匹红马牵走了。 风雪路难行,那几人牵着马,一步一坑、走得很慢。季无念也不着急,凌空跟着。走了约莫大半个时辰,他们才绕出这片平坦地,往一处背风的地方走。 这里雪势稍小,不远处有处简陋村庄。 季无念送他们到了村口,看见村里有人来迎,正打算到此为止、却突然又止了动作。 那边村口,李越之见几人回来,还牵了两匹满载的红马,连忙上迎,“你们这……收获不错啊?” “是啊。”牵着马的汉子笑答,“可能又是哪个要去修仙的,带这么多东西……可胆子小的要命,一下子、人都跑得没影了。” “可是便宜了我们,”李朝之牵了另一匹,笑着回,“我刚看了,里面还有些药材,正好给三婶吃点。”他拍了拍马上的袋子,又问,“哥,你们怎么样?” 他们村里分工,一派打劫,一派狩猎。打劫的今日满载而归,就不知狩猎的如何? “今日我们也是走了运,”李越之带着他们往村里走,“阿顾落了单,被狼咬了。结果遇见了个带孩子的姑娘,不仅治好了她的伤,还猎了不少狼。说是我们给她烤一匹、就把剩下的都给我们……” “还有这种好事?”李朝之一惊,“那姑娘什么来历……?” “这我哪知道?”李越之笑了笑,脸上有被冻伤的干红,“不过看她像是个修仙的,人家肯大发慈悲,我们就当得点儿施舍吧……” -- 第219页 几人说着说着便到了村子中央。他们在这儿扎了个大木棚,诸多猎物都放在一起,要和全村人分享。棚子中心烤着火,许多回来的人都围在这儿烤着,而火上还架着猎物,远远就能闻到一股子肉香。 “哎哟这味道!”李朝之说了一嘴,系好马绳就往中心跑。可没跑几步又驻了脚步,和周边人一起看眼前的场景发愣。 温暖的火堆旁坐着一个浅衣的姑娘,面容是他形容不出的好看,周身的大氅和跳动的火光让她显得柔和,似是雪山上透过云雾照下来的第一抹阳光。她沿着肌理撕下一小块肉,吹了几下、喂给身旁的孩子,还带着浅浅的笑,“小霜,当心烫。” 不烫,暖的,流进心里的暖。 “怎么了这是……”李越之也走了上来,站在李朝之身边,一拍他肩膀,“怎么、看呆啦?” “……哎呀!”李朝之猛地回神,赶紧把他的手拍掉,“说什么呢……”一双眼睛在瞪怒后又有些发愣,看着那边的姑娘、还是咽了口口水。“哥,你、你在哪儿遇见的姑娘……” “……山上。”李越之笑他一笑,还是拍他,“我跟你讲,人家有孩子,还一看就是修仙的,我们可惹不起……” “我知道我知道,”李朝之甩掉他的手,瞪他一眼,“看看还不行么?” 看看自然是行的。月白好看也不是一天两天,她也没那么介意给人看。 “……可惜呀,”九一长叹一口,“有主了。” “恩?”月白不知道他哪儿没头没脑得来了一句,可问了、九一也就说没事。 既然没事,月白也懒得管他。她拿出手帕给秦霜擦了擦嘴边的油,问她,“小霜,吃饱了么?” 秦霜扬起脸,身后白发和身上皮衣的毛混在一起,让她显得更加得白。只是小孩子的脸上有一点点的红晕,又有些粉嫩嫩的样子,显得很可爱。一句“恩”配幅度轻微的点头,让她更像一只人畜无害的小兔子。 月白把小兔子的兜帽再给她戴好,问火堆边的汉子,“能给我再包一只腿么?” “啊?”那汉子一愣,“好、好!”他一双手在身上兽皮上抹了两下,又拿起刀割下一只壮实的狼后腿来。油滴顺着他的刀落进下面的火里,又烧起一阵飘香。 可腿下来了,没东西包。 “……这……”汉子拎着有自己手臂长的兽腿,左右看看,“姑娘、你看这……” “……哎哎哎!等等!”李朝之突然想起什么来,连忙跑回刚刚牵回的马那里,拿了一个纸包过来。他将纸包中的东西都倒进一旁的盘子里,将纸递给了那汉子,“用这个包!”说完,他还看了看那姑娘,见她也在看自己、略显尴尬得笑了笑,又咽了口口水。 这个人、眼角有泪痣。 月白看了看他,看了看他倒在碗里的药材,又看了看那已经覆盖到狼腿上的纸…… ……感觉会染上药味。 不过反正也不是她吃,无所谓。 身前的衣服被拉了拉,月白看向秦霜,听她问,“给无念么?” 月白还未答,周边先问。 “无念?” 声音里带了防备和小心,刚刚看着月白害羞的人此时生出了警惕,“姑娘,你可是、认识季无念?”他这么问,连周边人都往这里看了过来。 “……她怎么无处不在?”九一也就吐个槽,说真的、都不觉得惊讶了。 “我知道她,她很出名。”月白抱起秦霜,直视那个问话的人,波澜无惊,“怎么了?” “没、没什么……”李朝之挠了挠后脑,有些尴尬,“这里风大、该是我听错了……” “……”月白拍了拍秦霜,小孩子乖巧得不再说话。而月白感受到了周边人的态度变化,问,“你们认识她?” “……呵、呵呵,不认识、不认识。”李朝之笑得有些尴尬。正巧那边狼腿包好,他赶紧抢过来,拎着细绳上面的圈,“姑娘,腿。” 月白接过,余光瞥见周边有些闪躲的目光。她又看向刚刚被李朝之倒出来的药,“你们这儿、有病人?” 九一都觉得有些奇怪,“怎么?你要帮忙治么?……”月白平日不管这些闲事的呀…… 月白也不理他,就在李越之过来问她会不会医术时,点了点头。 “那、那……”李越之可真是觉得天降大运,想真的相问试试,但又不知自己能不能提出来。心里有点警惕,又觉得他们这些流落的人没什么给人家图的东西…… “带我去看看吧,”月白浅浅笑开,“我也当积点功德。” 这自然是胡说八道,月白根本不需要这些。 不过这种说法人间不少,李越之也见过她治好了阿顾的咬伤,这就带她去了。月白让秦霜在火堆旁等她,自己跟着李越之进了旁边的一个小屋。 “今年雪下得早,我们都还来不及准备过冬的吃食,”李越之看着里面躺了好几个人,苦笑道,“之前急着去备,好几个人都伤了。还有些阿婶阿公身体差,今年也难……姑娘好心,能不能……” “恩。我一会儿都看看。”月白往里走了几步,从里面的人开始。这人可能是从哪儿摔下来,断了好几根骨头,看得出做了固定,但现在还发着烧。其他有几个也是这种类似的,还有几个似乎是被动物弄伤,不过各个都有冻伤,看着不怎么舒服。 -- 第220页 这小屋也是,还有点漏风、并不适合养病。 月白要治都简单,但她打算慢一点,与这个人说说话。读识海是容易,但偶尔、月白也愿意聊聊天。 “你们怎么会住在这儿?” 天寒地冻,崇山峻岭,难耕种、难狩捕,不是个生存的好地方。 “……呵,”李越之低头一笑,“姑娘是不是久居深山、不知人间事?” 月白装模作样得给眼前人把个脉,“差不多吧,我很少出来……” “那姑娘可知,十几年前的三皇子叛乱一事?” “……”月白想了想,“略有耳闻。” “那就好说。”李越之靠在木墙上,生出几分自嘲来,“我们这些人,都是三皇子余党……天恩浩荡,留我们一命,流放此处……” ……所以…… “姑娘也别怪我弟弟刚刚警觉,”李越之笑笑,“季无念是我们的杀父仇人,更是因为她、我们才会流落于此…… “若姑娘与她有所牵扯……那再多神仙恩惠、我们也受不得了。” 还真是亲戚啊…… 第110章 月白来时,并不明确自己要干什么。 九一给的任务都太过模糊,而季无念还在路上耽搁。她带着秦霜传送到了城外雪原,是正打算往城里去逛逛的时候遇上了那个叫阿顾的姑娘受伤。月白本没打算多管闲事,但来救的人长得有几分像季无念,反倒让她起了兴趣。再看周边狼群,她就想到了季无念说要打狼肉,这才动了手。 后来见他弟弟,月白心里也觉得有几分相似。但这两人居然真的和季无念是亲戚,还是出乎了月白意料。 她知道之前三皇子余党被流放北地,可就这么遇上、大概也只能叫缘分。 “你们如此恨她?”月白不动声色,慢慢治疗着身边的人,似是无关紧要的一问。 “……倒也没有,”李越之见屋里开始有些昏暗,走到了一个柜子旁弄了些油加进灯里。他们这儿只有动物身上刮下来的油,烧起来味道不太好。李越之在鼻子前扇了扇,“成王败寇,自古有之。再说这儿生活不易,要天天想着恨她,只怕活也活不下去……” “……但、毕竟是杀父之仇……” 月白换到另一个人身旁。这人也发着烧,但还有力气说句“多谢姑娘”。月白叫他别动,又装模作样得诊脉,嘴上还是问李越之,“你见过她么?” 李越之一愣,摇了摇头,“没有。” 季无念在他出生前就上了三清,之后再下山便是在战场。那时他才七岁,并没有出现在战争前线,也就从未见过自己这位姑祖母。 “想报仇么?” “……”李越之又是一愣,看向那姑娘,“姑娘你这问的、可不像个修仙人……” “我修无情道,不懂你人间悲欢,”月白回看,一目平静,“有些好奇。” “……只有好奇是真的。”九一拆她台,“分明自己骚得要死……” 月白才不理他。 “……儿时倒是想过,现在嘛、还是想先活着……”李越之往外瞧了瞧,见似乎有人回来,与月白打招呼,“姑娘你先忙着,我出去看看人。” 人都走了,月白也没必要再装。魂力与灵力同出,治疗虽不是月白的强项,但治几个凡人、不在话下。 只是……这些人里似乎有几个受的伤、有蹊跷? 月白神魂一扫,得到自己需要的东西后便走回了中间大棚。秦霜正坐在火苗旁边,伸出两只小小的手烤火。李朝之也在她身旁,似乎想跟小孩子说话。 他叫秦霜“小妹妹”,但秦霜没有理他。 “小霜。” 秦霜转过头,见月白来了、眨了眨灰白的眼睛,奶声奶气得唤,“姐姐!”总算叫对了的秦霜被月白摸了摸头,小脸扬起来,总算露了笑容。 李朝之有些尴尬,摸了摸后脑,“两位、原来是姐妹啊?” “不是。”月白摇了摇头。她还未多说,另一边李越之就带了一个少年过来。那少年背了个背篓,脸冻得通红,头发上全是雪花。 “……盛之,你跑哪儿去了?”李朝之连忙去迎,把少年拉到火堆旁坐下,赶紧拍落他身上的雪花,以免湿气渗进去,“这么大的雪,迷路了怎么办……” “……三婶的药。”李盛之放下背篓,从里面拿出一个药包来,“我找王宏换了点……” 李朝之将那药包扔回他背篓,都放在一边,跟他说,“我们今日运气都好,吃食弄了不少,还弄到了药……最近雪要大了,你别老往外跑了。” 少年点了点头,眼睛一点一点往旁边瞟,给李朝之做个眼色、显然也对身旁的姑娘感到好奇。 正好李越之走近,“姑娘……” “那屋里的人我治好了,”月白牵住秦霜,站起来对李越之浅浅笑,“带我去看看你们这儿的阿公阿婶吧。” *** 月白来找季无念时,她正躺在雪地里,背后铺了一件大氅,面朝夜空。 风雪已止,月朗星明。 月白扔给了她一只带着药味的狼腿,季无念拿出了一个脸大的饽饽、还贴心得再给了她一份糖。 “……你俩这交易不太划算。”九一说。 季无念看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开始往撕下来的饽饽块儿里撒糖,也不知是该对她这越来越嗜甜的口味还是对她此时出现在这里这件事情表示无奈,苦笑问道,“月白、小霜呢?” -- 第221页 “她很安全。”月白咬了一口饽饽,嘴角沾了些糖粒。 安全?何止是安全…… 月白把秦霜带进了长夜结界,然后将长夜玉佩封在自己神魂空间之中…… 九一简直想给月白翻个白眼。她那哪儿叫保护,根本是把秦霜从这个世界里带了出去。 挂逼。 季无念显然也没有想过月白还有这种手段,愣了好几下才问,“……她一个人、不会怕么?” “……她能感知到我。”长夜本就是月白的东西,将一切清理干净之后,内里气息、布置,一切都可按月白的心思变换。而长夜此时就在自己神魂空间之中,要将自己身影投射其中、陪伴秦霜,这对月白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月白总是能拿出她想不到的方案来,季无念觉得惊讶又有点儿苦,“那、你这是打算一直跟着我了?” 还真是、越来越明目张胆了。 月白摇了摇头,并不承认自己是跟随而来,只说,“这里没来过、来玩儿玩儿。” “……”九一都懒得吐槽。 这种一看就是借口的借口自然只能招来嘲笑,季无念伸手抹去月白嘴角的糖,放进了自己嘴里,笑她,“大人,找到什么好玩儿的了?” 月白转头看她。季无念依旧拥有灿烂的笑意,只是被周边冰雪和清冷月光夺去一些温度。她的眼里还是有光,看着月白、闪着什么东西。月白跟她直说,“李越之他们遇到的东西,不太好。” 那几个伤了的人身上有淡淡的气息和魔气,月白搜了他们识海、知道了大概的地方,来找的时候、季无念已经在这儿等了。 月白都已经不太会觉得惊讶,只好奇这小狐狸到底要做些什么。 “……”季无念大概没预料到月白会提起李越之的姓名,稍微愣了一愣,低头一笑,“他们不长记性,总要往这里来,也没办法。” 这附近虽然看着也是漫漫雪原,但月白在接近时已经能感知到稀薄的魔气与气息。那些人到了这附近便被影响,有些迷糊和失智,更容易受伤。只不过这里的动物似乎比周边多些,他们也就不得不经常过来。 在饿死和可能受伤之间,人总还是选更能让自己活下去的那个。 月白注意到她说的那个“总”字,问她,“你一直关注他们?” 季无念撕下一块狼肉,把凉掉的肉块放进嘴里,眼睛还望向远处不断起伏的山峦。雪白在月光下微微泛紫,是夜色中独有的颜色。 千波蘸雪青,寒风常呼啸。 她摇了摇头,“叛军余党,没什么好关注的。” “不怕他们卷土重来?”月白尝过即止,收起了手里剩下的饽饽,伸了个懒腰。 雪地松软深厚,但因为季无念其实以灵力做了一层屏障,她们并不会陷进去。 “……若是他们能卷土重来,也活不到现在。”季无念又撕下一小块,是沿着肌理弄下来的一长条肉丝。她拿着一头,递另一头在月白嘴边,似乎是要逗她张开嘴去咬。见月白避开,她还笑得更欢,“不吃啦?” 月白能吃的就那么多,又是狼肉又是饽饽,早被喂饱了。她稍稍躲远了些,“腻了。” “不常性。”季无念笑着说她,还是自己吃掉了。 只是她也吃得不多,只一小会儿便收起了食物,与月白一起躺下。 背后的凉气被灵力阻隔,周边的寒风难以侵体。分明是不怕冷的两个人,总有人想要搞点幺蛾子出来。 月白睁开眼,本来清爽的视野中多了几根细丝,跟着寒风摇动着。 ……背后就是雪地,盖大氅有什么鬼用? 盖大氅也就算了,怎么还给她盖个人呢? 原本清晰的银河被遮挡,季无念闲下来就总想夺取她的目光。不让她看星,不让她看月,只叫她看着自己,从自己的眼里往另一片天地。 月白处处被压制,连手都被她按到两边,更不要说最常被她索取的一双唇,早早沦陷。 但大佬也不会反抗,只会乐在其中,陪她胡闹。 ……难道是刚刚吃多了、温饱思淫欲? 九一叹了口气,选择安静如鸡、看她们前戏。 他是个信奉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系统,如果她们真的在这个天寒地冻的冰天雪地里做点什么,他还是会乖乖得回小黑屋…… “……”月白突然皱了眉,身子想避、却被压住。 九一赶紧问,“怎么了?” “回避。” “……”嘤嘤嘤,被发现了。 月白没空理会九一,背后雪地的凉气透过大氅传过来,“你……” 话被堵住,季小狐狸的笑声从两人接触的地方溢出来,被大氅封在只有两个人的空间,叫月白想打她。 这小混蛋撤掉了雪地上的灵力阻隔,让月白真掉了进去。不仅如此,她还融掉了更多的雪,叫两人越陷越深。 过分了。 月白皱眉,刚想说话、突然被外面的气息止住。 有人来。 注意到身下人不再动作的季无念弯起嘴角,在逐渐暗淡的光线中继续欺压月白,带着她往下、按着她往里。最后沉入空洞,被周边崩塌的雪白淹没身形。 一道风吹拂而过,此处一切又回复光滑平整,似是从未有人踏足。 第111章 -- 第222页 季无念把她们俩藏了起来。 白雪之中,深入黑暗。周边寒凉,身前似火。 外界的一切透过看似松软的雪层、扰动了大氅上的纤细毛丝,最后传到了月白的感知里。 这里很静,所有的声音、都很响。 “是在这里么……”有人问。 “是,”有另一人答,“大概就在……” 后面的词句似乎被风吹散,可是那些剑气划空、人声交谈,都没有响过身前人的呼吸声。 这声音比平缓时急一些,又比急切时游刃有余,带一些笑意牵出的起伏,问月白敢不敢动作再大一些。 此处是辽阔无边的雪原,外面是不知目的的陌生人。她们躲在冰雪和大氅压迫起来的小小空间,连呼吸声都如此明显,似乎再动一动、就会将声音传导到千里之外。 所以她吻得轻、又慢。从月白的嘴角到脸颊、再到耳边,用一种磨人的速度亲近她。她的发丝与大氅摩擦发出的细微声响回荡在这拥挤的空间里,一阵一阵得、敲打着月白的耳膜。 这里是如此隐秘,又如此容易被发现,若是外面的人感知力强一点…… 季无念的轻吻停在月白的耳畔,嘴角的弧度稍稍顿住。她想稍微抬起一点身体,却被背上的力道压得起不了身。月白的另一只手停在她的腰腹,在这冰凉之中显得格外炙热。 “别乱动。” 清晰低沉的声音由声带振动而出,带动了这里的被灼烧起来的空气,叫季无念心里一紧。往上就是不怎么结实的雪壁,她如果想躲…… 空间里有沙沙的声响,是雪地被踩踏后压缩而成的痕迹。 “真的在这附近?”有人问。 不能躲,只能受着。 季无念无意识得吞咽,而她身上的那份炽热缓缓移动,路过擂鼓般跳动的心脏,绕身而前,由锁骨向上,最后停在脸颊与脖颈的交界、覆盖了一侧下颌线。 那里传来了一点点力道,配合着背后环住她的桎梏,牵引季无念在黑暗中向前、向下,被大人按回怀里,贴在她的身上。 身前更热,周边那些寒凉似乎都化了。 “……在这里……” “……进去要当心……” 她的大人这回改了性子,主动抬起下巴、伸出舌头,勾引着季无念放掉那些警惕,不要理会他人的声响,只与她在此处放肆亲密…… 白雪的声音变得杂乱、和唇舌被舔舐的声音混在一起,季无念想月白一定是故意的,掌握了自己心跳的节奏和幅度,让它成了这里最不受控的事物。 不属于自己的跳动声透过触觉、听觉传到月白这里,她一面想笑、一面又觉得有趣。分明是季无念把她带入了这幽闭的黑暗,还要在这里惹她,但真的做些可能被发现的事、紧张得又是她自己…… 既然紧张了,便再闹闹她。 月白刚这么想着,突然身前一重,刚刚被自己调戏的人变得侵略起来,又来和她抢某种亲密的主导。这人一向又急又坏,激动起来还咬人。 人走了就显本性,也不知该不该说她怂。 脖子被咬得也不是很疼,月白也就柔顺得搂住她,问,“那些人是谁?” 月白的音色冷,被朦朦胧胧得笼在一起,让这里的燥热稍稍降了一些。季无念觉得舒服,放任自己压她身上,在黑暗中闭上了眼睛。 “谢行,谷岳人,常冕……还有一个、名字不记得了。” 这对月白来说倒也无所谓,毕竟除了常冕还听过个名字,其他的、她一个都不认识。 “他们来这儿做什么?” “……找点东西。” 这雪山下面有空洞,还有气息与魔气溢出来,这些月白刚刚都有探知。而季无念出现在这里…… “那东西、你也想要?” “……”季无念想了想,轻声一笑,“也没有很想要……” 那是来干嘛?看戏么? “只是来都来了,抢一抢也是可以的……” 小狐狸轻笑,月白只想说她闲得慌。 刚想开口,月白突感周边气息一变,魔气一下浓了不少、深处也似有变化。她刚刚其实也注意着那几人的去向,只觉得这番变化也与那几人有关。而怀里的人还舒舒服服得压着她,一点动作都没有,不知是没觉察还是不想管。 背后传来了雪地的凉意,月白不太想在这里继续呆着,问她,“那东西在哪儿?” “恩?”季无念有月白做垫子,一点儿也不觉得冷,只想继续贴着她,笑嘻嘻的,“大人也有兴趣夺一夺么?” 并没有。 不过月白对那东西是什么还有些兴趣,但她又有些懒得从小狐狸嘴里套话。于是她伸展神魂,透过雪地冰层、冻土岩石,直穿而下,扫到下面一条通道、也自然而然得追踪到了某个气息源头。 不远。 “……月白?”季无念觉得腰间一紧,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月白拉着下坠。也不知道是通过了什么东西,眼前突然有了暗暗的光。 光源来自左下,是几束幽蓝火焰,随着她们的下坠而变得清晰,让她们看清了周边一切。 这似乎是某个通道尽头,壁上刻着图画与铭文,四角燃鬼火、圆镜映中心。 月白看见那镜子,眉角跳了一跳。 调整身形平稳下落都是本能,只是季无念还有些发愣,落地后被随之飘落的大氅盖住了脑袋。她把自己解救出来之后才开始打量这周边环境,看看那尽头染着火的墙壁,又看看另一边似是无尽的黑暗通道,最后视线还是落在了月白身上,看她仰头、被火苗映亮了面庞。 -- 第223页 这里,这么容易就能进来么? 季无念有些不舒服,按住了自己胸口。 月白瞥见了,向她伸手,“牵着我。” 月白的手修长,在伸展时可以看见她极淡的掌纹。季无念将手递过去,被月白拉在身旁。 这里的神息与魔气比外面重很多,似乎源源不断得从那镜子周边涌出来。季无念之前还困扰于自身魔气失控,就算月白有所教导、只怕也难以承担。月白用魂力护住她,也慢慢牵引着刚刚渗入她体内的气息与魔气,不让她难受。一直到看她放下捂住胸口的手,月白才问,“你要那镜子?” 季无念此时还在看着那面壁发愣,听着问话才回过神来,笑答,“是啊……” “……要它做什么?” 月白的表情有些细微的奇怪,季无念似乎也没发觉,笑着甩了甩她的手,“觉得是个宝物,收集收集。” 都知道是鬼话,但她敢这么说、月白也懒得去戳穿。 月白再看向那面墙壁,先看两边铭文,刻有八字。 “凡有所相,皆是虚妄。” 还是佛家的话语,从用途而言、倒是与那面镜子有所重叠。但说真的……用如此高深的佛法箴言为那镜子作注…… 月白觉得,这镜子、它不配。 她又看那壁上图画,莲月相映、蜻蜓点水。月似勾,星繁点,圆盘盛水银,俏尖连三片。其上刻纹流畅、少有断续,是那人将法阵印在其中,从形制来看、只是某种保护性的封印,为何会有神息携魔气喷涌而出…… “诶?这是哪儿啊?”九一突然出现,“怎么一会儿没见,你们还换地方了呢?” 来的正好。月白问他,“九一,你看过这里么?” “恩?”作为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没用系统,九一很迷茫,“没有啊、我怎么会来过……”他不仅迷茫,他还好奇,“你们怎么亲热着亲热着还跑这儿来了?是觉得外面太冷了、要来暖和暖和么?”只是他一看这环境,又觉得有点不太对,“还是你们掉进鬼屋了……?”怎么那儿还有鬼火呢? ……果然是没什么用还话痨的系统。 月白也不指望他。她看向一旁的季无念,问,“不去拿?” “……此处有法阵,破起来很麻烦,”季无念转过头来,有些无辜,“我本打算等他们来破、在外面抢就好……”她眨巴眨巴眼,间接将所有责任都推到月白身上,“或者大人有办法?” 办法是有,还很简单。但月白不信季无念自己破不了这法阵,也并不想让季小狐狸的试探如愿以偿。 “既然要他们来破,”月白指尖一动,身边出现一个黑色的圈,“那再等等吧。” 鬼火跳动,某人脸上明暗交替,显得不仅冷淡、还有些阴森。 月白大人不吃亏,要她显山露水、自己也得扒一层皮。 季无念忍不住笑,紧了紧月白没松开的手,“让大人这样来回奔波,怪不好意思的。”她的声音低一些,笑意浓一些,离月白近一些,几乎又要亲上她。那份气息停在月白的嘴角,跟她说,“若是我把这法阵破了,大人有什么奖励么?” ……自己要镜子,还问月白要奖励? 这不要脸的师尊啊……九一心里苦。 听月白问她要什么,九一心里更苦了。 分明知道对方喜欢得寸进尺,自家大佬怎么就这么纵容呢……? 九一叹了一口气,又听见季无念在月白耳边的低语…… 卧槽。 “……大佬,你认真的么?” 月白不理他,转头看向那深邃漆黑的通道,“他们来了。” 季无念往那儿瞥了一眼,笑道,“先说好,我可不一定打得过他们。” “打不过就跑。”月白转身,直面黑暗,不以为意,“总不会让你死在这里。” “……”季无念的脸转向另一边,目中是那面圆镜。她笑了笑,“也是。” 第112章 火光跳跃,光芒所及不过几丈,而后千万深邃、难触其底。月白感受着其中气息动荡,隐隐约约得还能听出什么声音。 有人来,但路上有阻。 “……这里很危险么?”九一虽然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但月白好像很警惕的样子。他不太理解月白的作为,“你怎么不赶紧带着她走?” 平日月白最讨厌季无念这种冒险的行为,怎么今日还反其道而行之了? “看看她怎么解。”月白回九一,也分神注意身后季无念动作。 她确实也觉得此处有些诡异,并不安全。可是这里有魂火、有神息、还有那人留下的结界,都是她可用的东西。再不济也可以带上季无念穿越而出,就算出了其他事、她也还有长夜在手。 后路很多,月白警惕、却并不担心。 反而是季无念对那结界…… 月白知道季无念在魂力一途半点天赋没有,神息自然也觉察不到。那她对此处结界的感知就有些奇怪,难道她还看得懂背后的结印阵法……? 脚步轻抬,月白看着季无念一步跨过自己眼中金光,手中佩剑出现,划出数道银光。 ……说什么解阵,那阵根本就没拦她。 眼见着那副荷塘月色被毁作鬼画符,月白突然有点同情起了设阵之人。而随着阵法毁去,此处的神息魔气似乎也没有那么浓郁了。 -- 第224页 毁完阵的季无念拍了拍手,在幽蓝鬼火下得意洋洋,“破了。” ……破是破了…… “镜子,不拿?” “拿了镜子会有东西冲过来,我可是真的打不过,”季无念走回月白身边,又牵起她的手,笑眯眯的,“还是去洞口等着抢吧。” “……她打不过你还打不过么?”九一看不下去了,“这么折腾是干什么?” ……季无念可不就是爱折腾? 月白也不多说什么。既然季无念说自己打不过,她也不会硬赶着上去要出风头。 “那走吧。” 黑圈浮现,月白率先穿过,季无念跟着她消失。两人来到了这所谓洞口,看着像是通道的另一处尽头,四处都是岩壁,坑洼不平。月白寻了平整一些的地方,大氅一扔,盘腿坐下。 季无念挥手燃起一团篝火,在她身边。 说等就等。 月白闭上眼睛,神魂伸展而出,片刻即寻得那四人踪迹。有个青年人走在最前,眉间有抹额,神色有些凝重,后面三人跟随、看着比他轻松一些。四人此时已经到了最后笔直的通道,眼前已能看见尽头处闪耀的蓝火。 “那边有光。”那个青年人说,“应该就是那儿了。” “走!” 四人行进到那稍微开阔些的地方。面对着季无念胡乱破坏、几乎看不出原型的杰作,其中一人拿出一块八卦盘。见其中指针转向壁上圆镜,那人使个眼色,“拿。” 另一人上前,未受阻碍。 蓝火跳跃,那人伸手,指尖触碰粗糙镜边,“咳噔”一声,圆镜就此摘下。 圆镜表面平整,周边背后是一整块的金属装饰,都刻了纹路。而翻过来看,背后还有与壁画两边相同形制的铭文。 拿下来的那人大概看不懂,还在蓝色光芒中左右翻动。 圆镜像扇子一样撩起微风,扰乱了四周的蓝色火焰,安宁的火苗跳动起来,顶上的微尘随之飘落而下。 一点,一片,一阵。 气息扰动,远处有奇怪的声响。 有人警觉,“快走!” 御剑而起,几人急速回飞,圆镜被那人抱在怀里,身后那四朵蓝火竟然紧紧跟随。 蓝芒所及之处灰尘扬飞,四周震荡越来越大。眼见着就回到弯折处,一道尖厉突起,似是要刺穿众人耳膜。 “嘶啊!!!!!” 刚刚只有一条的道路突然出现分叉,一切的振动与嘶吼都从未知处来。有人落在了后面,借着细微的火光看到了未知处的东西。 蓝色火光与黑暗的交界处,不断蠕动的肉块和其中流出的黏液若隐若现。那黏液顺着那些上下起伏的肉块快速流淌,灼烧着其他相连的部分…… 有烟。 那人有瞬间的怔愣,眼中的东西突然变得清晰而巨大。挪动的肉块随着那东西的动作到处抖动,在蓝光中显得诡异非常。上面的黏液是一种很深的颜色,碰到身上便会灼出一个大洞。 “啊!!!” 前面三人听见尖叫,剑气不停,扫开之前遇到的机关残骸、拼命向前。他们没有看到那人被追上、贴住,积压、融化,露出肌肉、骨骼、内脏,最后的骨骸也成了滋滋中的燃料,只剩一点渣渣掉落在地上,又被那东西撵过。 月白看到了,觉得有点恶心。 “……那什么东西?”九一也有点被恶心到了,“你们还不赶紧走?” 月白耳中已经能听见通道那头传来的轰鸣声响,她睁开眼睛,季无念也正看着她。 此处的火光是温柔的橙橘色,映着季无念的笑容。她还有心情开玩笑,“徒儿如此醉心修炼,刻刻不停,为师很欣慰。” “……”月白瞥向那延伸出去的黑暗,轻轻说道,“冲过来了。” 刚刚她说有东西会冲过来、打不过,这下来了、要怎么办呢? “恩。”季无念低头笑了笑,手掌在自己腿上一划,唤出了素琴,而佩剑相伴左右,闪着银光。她站起来,白色的剑光和橙色的火光交替闪在她的眼里,季无念难得的有几分认真,“一会儿、当心点。” “叮。新任务触发。‘不能让她出去。’” “恩?”九一疑惑,“怎么还要留你?” 留的大概不是她。 月白站起来,顺道收拾了一下这件有用的大氅,拍了几下才收起来。她能知道通道那边,在某个稍微宽敞些的地方,剩余三人竟停顿做了反击。一道绳索似的东西朝那怪物飞驰而去,要捆它双足。 然金色的绳索割破了那不知是肉块还是肉瘤的东西,被里面的黏液一碰、又是滋滋的灼烧声。 那怪物不停,又一道鞭子似的东西从狭小的空间中挤出,直朝三人而来。 “唰”得一声,一道魔气冲列而出,与那肉条怼在空中,瞬时将它碾得粉碎。 “嘶啊!!!!!” 炸裂的肉沫和粘稠的黏液混在一起,噼噼啪啪得全贴在周边空间,又是一阵腐蚀的声响。 “不能这样!”头戴抹额的青年修为不足,难以用灵力筑起结界护身,手中长剑不断挥舞、才勉强躲过这肉沫血雨。 另外两人还来不及答,又是一道横扫而来,其中一人挥剑、生生得将那东西砍了下来。 “轰”得一声,被斩下的肉块掉落地上。怪物聚声尖叫,却见蓝芒中的截面咕噜咕噜得冒出东西来,深色变浅,里外起伏,竟是又生出了皮肤! -- 第225页 三人一震,却还没完。 那掉落地上的肉块也是截面流脓,可起伏的皮肉也动作更深,扭动间膨胀、膨胀中挣扎,连褶皱之中都是张力。 “跑!” 抹额青年快速先走,在那肉条炸裂之前逃进另一边坑道。殿后两人聚起一身魔气,要抵住爆炸时的风、还要挡住炸出来的血水,都是一震、几乎是被扔进了逃跑的方向。 可等不及他们反应,驭起法宝、逃命要紧。 蓝火相随,尖声不止,身边一阵阵得尘埃落下来,后面还有令人恐惧的风。 “嘶啊!!!” 叫声引出风压,三人疯狂前行、不知还有几个弯! 要出去!! “铮。” 突而,琴声起。 最前面的谢行稍有怔愣,被后面的常冕和谷岳人超过。那两人哪里管他,急速向前,眼中却突然闪过一道白光,直直得向谷岳人猛冲而来。 他避而不及,被白光挑落怀中圆镜。圆镜掉落的声音被怪物的尖声覆盖,他只能看见那镜子被重量碾压、消失于视野。 不能停! 转身急走,谷岳人眼中只有常冕背影和不断照亮又逝去的岩壁。突然银光倒回,一下窜过他们身边,即至身前。 寒芒一涨,竟是要阻拦去路。 常冕突而受阻、身形一顿,身后一道疾风突进、他不得不回身以魔气相持,差点被怪物大力击飞。谷岳人处境相似,但他修为比常冕高些,好歹是止住了身形。 那怪物身形极快,若有此剑相阻,他们定逃不出去。 “怎么办?”常冕左右警戒,不得不问。 谷岳人还未作答,眼前又是一道银光闪过,直冲怪物而去。那肉条又来,伴随滋滋声响万钧而下,触剑光则碎、又散出那恶臭的黏液。 可此次酸腐不起,所落之物尽数凝结,成了散在地上的千万冰点。 “走!”谷岳人抓紧机会,转身又要跑。 银光一闪,佩剑又在其面前。 “妈.的。”谷岳人骂了一句,转身对着那怪物,“先解决它!” 若此物不除,这佩剑只怕不会放他们离开。 琴音起,谷常两人只得与佩剑相合,一同向那怪物攻去。 魔气挥洒,斩落血肉。那尖厉的叫声中又混入剑气纵横之声,还有什么疙疙瘩瘩的声响。被鬼火蓝光照射的地方映出了剑光寒芒,所过之处冰晶凝结、优雅得反射着此处冷光。 那皮肉滚动的怪物被一寸一寸削去,斩落的肉块成了冰,洒出的黏液成了霜。 “嘶啊!!!” 尖叫声撕心裂肺,盖住了琴声、盖不住剑芒。 谢行跌坐在远处角落,哆哆嗦嗦的看那怪物被一分一分斩去、冻起,可又快速从寒芒未及之处又伸出肉条来,速度极快、却快不过佩剑冷霜。 是个机会! 眼前肉块已不过一人大小,谷岳人一剑劈下、一分为二。 “啊!!!!!!” 尖厉声中黏液喷涌,谷岳人在那对面看到了佩剑寒芒。 冰晶散落,霜雪由对面而来,结晶在血肉里快速蔓延,瞬间吞没那些叫嚣着要生长出来的皮肤。 谷岳人嘴角一提,不错。 然下一瞬,佩剑持横,剑尖直至他眉心。 糟糕! 常冕眼见着谷岳人自半空掉落,还未看清那冰冻中的佩剑、身后又被什么东西重击,一下子也失去了意识。 四声闷沉,两人两块,掉落冰面,砸出了几道冰裂纹。 半空之中,佩剑散落晶芒,习风扬起冰霜。 远处的季无念吐出一口寒气,被月白喂了一颗药。 “冷不冷?”月白问她。 季无念笑了笑,“有点。” 她的红衣成了白色,头发上也全是霜。笑容大概还算暖的,就是嘴唇有点凉。 月白把她搂进怀中,过低的体温让月白都觉得有点冷,可季无念只是笑了笑,“一会儿就好。” 有月白相护,一会儿就会好。 可就算有月白相护,刚刚的消耗对季无念来说、也太大了些。她曾经有冰封一片海域的战绩,可那种冷与冻住那怪物的冷不是同一种等级,她需要更多的专注、更多的灵力。更不要说素琴佩剑的使用,甚至最后的习风操控…… 对她的修为而言,有点太过挑战了。 月白本身并不赞同她这种做法。这就像她那些走钢丝一般的操作,一不小心、就是反噬其身。 但她算得是如此之好、一步两步都够精妙,怪物追踪、魔修动作,甚至是佩剑和习风相配合的时机。每一样似乎都在她的掌控里,除却本身冒险的行为,月白无处指责。 她只能看着,在旁护着,替她抚慰体内寒气,却也要注意着不能打乱她自身灵力流动。 做多了、才是打乱她的所思所想。 比如刚才,月白带她去那镜子前,她却什么都没拿。因为她要的,并不只是那镜子,而是此时、那边两败俱伤的结果…… 没有任务的指引,月白并不能完全猜到她的目的。这让月白有些不舒服,想撕了季无念的铜墙铁壁…… “月白?”身子回暖,季无念调皮的性格又回来,就着大人的怀抱搂上她的腰。一口咬上她耳垂,冰冰凉的季仙长又成了火热热的季小狐狸,贴着月白的耳朵勾她,“大人,这么喜欢抱着我么……” -- 第226页 “……”月白叹了口气,“有时候觉得,你不会说话就好了……” “恩?”季无念不解其意,但总有办法接下去,“我要是不会说话,大人不是少了很多乐趣?” ……大概是少了很多气吧。 月白不太想理她,也打算把刚刚的感慨放在一边。她把人推开,沿着季无念弄出来的寒冰路往深处走,头也不回,“走吧,去看看。”刚刚九一报了不少警告,该去看看。 手上还是暖的,季无念看着自己被大人牵住的手,能感觉到月白在帮自己暖身子。 月白的灵力不是很热,却让人觉得很舒服,流进心里、就着了火。 “大人。” 月白微微侧头,被凑上来的季无念亲了下嘴角。 第113章 被亲的月白大人很淡定,亲人的季小狐狸也很乖。 两人慢慢走往刚刚发生打斗的地方。季无念远远得看见那边闪着蓝光,一下拉住了月白手臂,“当心些。” 当心什么? 月白刚刚神魂扫过,并没有再发现什么异常。 不过看季无念面色沉重,月白也就拿了青峰出来,却被季无念说,“用冷剑。” 想想她刚刚所用一身寒气,确实冷剑更加适合。 月白听她的,手持冷剑缓慢前行,路过两个昏迷的人,多看了几眼。 论修为,常冕大概比季无念稍低一些,但谷岳人却是正正宗宗的元婴魔修。据说此人以前还和赵子琛交过手,也是魔修里有点名号的人物。如今这二人被季无念坑得晕在冰地里,一个翻了白眼,一个跪俯趴地。 ……季小狐狸坑起人来也是、不分仙魔。 “……我觉得你或许也要担心一下自己。”九一心有余悸,然后又想,“算了,你也被坑得差不多了……” 月白不太想理他。 这四周都被冻得厚厚实实,或大或小的冰块砸在一起,让这拥挤的坑道更加难行。 寒冰折射着魂火蓝光,让前路变得十分诡异。 神魂扫过,月白大概明白了他们来的意义。 寻玉不满足于魔尊给的隐秘魔气,打算自己搜寻。不知是从哪儿得到了那八卦盘,似乎会对那魔气有所反应。寻到了这谢家,顺理成章得与对谢家不满的谢行搅在一起,来此盗宝。 这本是谢家的一处灵矿,在挖到那镜子后就不再使用,反而是作为密地,成了谢家禁忌。月白看这里洞口是雪山与岩壁的双面幻境,内里是黑暗冗长的狭窄密道,深处有镜子和神息结界,而一路过来、也可见诸多机关被破坏的痕迹……更不要说这里饲养的这个怪物,倒也可见此处不一般。 至于这怪物…… 月白走到一块几乎有一人高的冰块旁,借着周围蓝光凝视其中血肉,有点模糊、都不平整。有些地方突出的肉块突出来,有些陷进去,就算被冻住了不能再动,也还是有些令人反胃。 “月白,当心些。”季无念走到她身边,手里还拿着佩剑。她的谨慎对着这四周飘动的蓝火,让她觉得不太舒服。 本该是呆在壁画处的东西,为什么会跟出来? 她拉住月白的手臂,紧的月白有些疼。 “……怎么这么紧张?”九一都感受到了,有点心慌,“难道这儿还有东西?” 月白也不太明白,拍了拍她的手,但没什么效用,只能出声,“疼。” “……”季无念看她跟春游似的一点不紧张,也不知该说她什么,只能苦笑,“月白,你不觉得这鬼火诡异么?” ……鬼火? “……还好。”月白绕了个圈,走到了冰块的另一面。 蓝火随行,替她照亮了刚刚阴暗的地方。 那处是刚刚那东西顶部的一块地方,里面似乎有毛发? “……月白。” “恩?”月白还往那冰块里面看一看。季无念把这东西冻得结结实实,冰层也厚,光透不进去。 蓝火划过季无念身前,就停在月白刚刚看过的地方,替她照亮了里面隐隐透出的黑色发丝。 “……你能……” “哐当!” 一道剑气疾冲而出,寒芒霎时照亮声音来处。 白光转瞬即逝,但足够季无念看清来人。而之后蓝火飘动,直接照亮了那一块地方,也将谢行身影更持久得保留在她们视线里。 他的抹额不知道掉在了什么地方,灰头土脸,一身凌乱。此时他跌落在墙角,怀中抱着个圆盘,满脸警惕,身子却在发抖,也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 “你、你们是何人!?”听着还有点怒意,虚张声势。 月白对他本人没什么兴趣,对他的问题也不太想答,威压一扫、那边直接就晕。闷响之中,他怀中的圆镜自然飘起,慢慢悠悠得移到了季无念面前。 季无念伸手接过。 月白就站在她身旁,看到镜子中的空无一人。 此处的幽暗、蓝火,一旁厚重的冰都有映照,可最该看到的持有者和她身边的月白、却消失在了镜面的世界里。 “……你们怎么消失了????”九一都看愣了,“这还是面灵异镜子么????” 哦、不对,好像这是个修仙世界、灵异是正常的…… “但为啥会消失啊??????” 月白到没有很惊讶,又回去研究身旁的冰块。 -- 第227页 而在她看不到的角度,镜子里开始浮现出一个人的面容。 只有一个轮廓,其上疤痕满布,双眼空洞,几乎看不出是谁。 季无念向她笑,那人一点反应也没有,渐渐消失。 看着镜子中反射出的幽光,季无念又往旁边转了转,笑着说,“月白你看,这镜子照不出人。” 月白回她,“照不出你我罢了。” 看了看飘在月白身边的蓝火,季无念大概明白了什么。她笑着问,“你与此物有渊源?” 镜子照不出来,连鬼火都跟在她身边。 月白站直,看她笑意,自身眉目凉凉,眼有其意。 季无念走过来,停在月白身前、顺势搂着她的腰,笑道,“一换一?” 月白正好也有想问她的,便从她手中接过这面圆镜,翻过背去,向她展露背后铭文。 这铭文形制季无念知道、在诸多地方都见过,可她看不懂。 “什么意思?” “月白。” “……”季无念眨了眨眼睛,看看月白的脸又看看镜子发绿的背面。那上面的铭文形制奇特,但在花纹之中十分显眼,说得难听点、有点突兀。 “……你的?” 月白把镜子翻过来,自己看它背面,还有点不太想承认。 “我做的。” 九一都惊了,“啥?” 怎么这世界还有月白做的东西???? “……那这鬼火?” ……又是鬼火? 月白挑眉,“这是我自身魂力凝聚的魂火。” “啥?”九一的声音更大了。 月白承认得大大方方,反倒是一直把人家魂火当做鬼火的季无念愣了一下,突然有些尴尬,“那、那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被人偷走了。” “偷走?”季无念疑惑。 月白点头。 “魂火还能偷?”九一有点不信。 “类似血晶的另一种形式罢了。”月白加了一句,“不过我很久不用了。” 事实上,这些魂火都是她扔在长夜中当装饰的东西。这镜子更是她幼时所做,才会傻乎乎得把自己名字往这丑镜子上刻。长大了觉得不太好见人,就被她扔在长夜里、许久不见天日。想来那人不知道发什么神经,偷了她的长夜之后,就拿她的东西出来玩儿、还搞得跟个祭坛似的。 “我不知道这些为何会在此处,”月白不打算和季无念说那些细节,“不如说、我也很惊讶。” ……你那可一点也不像惊讶的样子。 季无念倒是有注意到月白刚刚似乎有些不自在,可并没有往那处去想。她又问,“那照不出你我……” “……此物对我无效。”毕竟是制作者。“至于你……”月白看她一眼,“比较特别吧。” 特别是一定的。 季无念浅浅一笑,“特别好看么?” ……可能是心防特别重。 “……说到底,”九一对于她俩的对话一脸懵,“这镜子到底干嘛的?” 月白回他,“看到持镜人心中的自身形象。” 这是基于月白读心的能力做出的小玩意儿,对自己自然是无效。而季无念的识海心底月白本人都探不进去,就更别说一面小小圆镜。 而这小小圆镜…… 季无念伸出手,拂过其背后铭文,月白说、是她的名字。 “……那这镜子,真能产生那隐秘魔气么?” 月白看她,能见季无念如常的温暖笑容,却也能见她眼底的丝丝冰凉。 “不能。”月白否定,再解释,“此处气息浓郁,是因为你刚刚毁去的那个阵法。”那是属于那人的力量,所以才会有所联结。 ……法阵。 那个法阵季无念只是见过别人受阻,她自己、从未激发过。 这也是她的特别之处,却不知是福是祸。 “那建这法阵之人,或许就是偷你法宝之人……”她向月白笑,“大人要寻他么?” “慢慢找吧。”月白大概心中有了数,就算找不着人也不是很怕,“不着急。” “谁啊……”九一越听越迷糊,感觉自己这个系统已经是个废的了。本来就没什么用,最近还总被关小黑屋,然后现在好像知道的还没宿主多的样子…… 嘤嘤嘤。 “……找到了,要做什么呢?” 月白没多想,“揍一顿。” “……”跟小孩打架似的回答从月白这张冷淡的嘴里说出来,让季无念笑出了声,“打得过么?” 这是个好问题。 “总有办法。” 虽然不知道她们在说谁,但九一对这个办法很有兴趣,“什么办法?” 太丢脸了,月白不想说。 好在季无念也不问。她只是逼近了月白,搂住她的同时也将她压在了身后的冰块上。 寒气太重,让月白皱起了眉头。 可她面前的季无念还在笑。 “月白,你接近我、是为了找他么?” 卧槽。 虽然九一什么都不知道,但这修罗场的氛围太浓,吓得他一个纯洁的系统瑟瑟发抖。 “……月白、好好答!”脑子里演出一场大剧的系统好害怕任务对象黑化,自家宿主被当场酱酱酿酿,“千万别说错话……” ……这个系统大概脑子有点问题。 -- 第228页 月白不堪其扰,向他说了一声“闭嘴”,而后反问,“我接近你?” “恩。”季无念理所当然得点头。 “你好好想想……”月白不喜欢背后冰凉,把面前的人推开了些,面色已然不善,“是谁把我打伤、还带回三清?” 月白声音冷,跟周边环境一样冻人,叫季无念愣了一愣。 她又问,“是谁一定要我留在山上养伤,还不许我下山?” 季无念张了张嘴,一句话没说出来又咽了回去。 月白再问,“又是谁当众宣称我已是其弟子,连条后路都没给我留?” “……啊,”季无念又是一张嘴,“恩……”难以反驳。 “吃饭、练剑、修习,读书、弹琴、点星,到底是谁有事没事贴过来,要亲要抱?”月白逼前一步,看得季无念缩了缩脖子,还抿起了嘴。她干脆再近一些,上下扫过某人的脸,笑容浅浅,“师尊,我们之间、是谁接近谁?” 话里有些似有似无的怨气,让季无念有些想笑。 而且月白眼睛向下的时候,季无念的角度可以看到她眼睛变成一个好看的弧度,配着她嘴角的勾起,让季无念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 自己无端出错的一剑不重要,月白的不反抗不重要,之后月白的跟随也不重要。 谁接近谁这种问题,并不会影响季无念亲月白这个结果,随便吧。 眼见着季小狐狸又要耍赖……月白眯了眯眼,还是随她。 耍赖随她,转移话题自然也随她。搂着月白的季小狐狸眼珠子一转,“我问完了,月白你要问什么?” 腰上的手环得紧,身前被季无念贴着也暖,月白就没动。 她拿手敲了敲背后冰块。 黑色的发丝被惊动,在拥挤的冰层里连着皮肉缓慢挪移。 有些往里,有些往外,在褶皱和摩擦中,有个黑色的东西吸进了冰外的光。 一只眼睛。 季无念脸色突变,被月白按住了手。 佩剑冷芒中,月白轻声问。 “她是谁?” 第114章 “她是谁?” 她是柳姨。 刚刚九一报了一堆“任务即将失败”的警告,让月白知晓了其身份,也吵得月白几乎要出手救人。可当季无念最后一剑挥出,那堆警告又成了“任务完成”的恭喜。虽然还是没进度,但月白至少脱离了让人烦躁的嘈杂。 然而、柳姨是谁? 季无念低下了头,视线中皮肉联动,那个黑色的东西又埋进了哪里、不见踪影。她没有想到月白会问这个问题,心中有疑惑有震惊,可最后都被一种苦涩淹没,慢慢浸到了嗓子口,又浮现于弯起的嘴角。 她笑,可是眼里无光,“她是柳云霁。” “……那谁啊?”九一又迷茫了。 月白想了一圈,也只能问,“那是谁?” 季无念握紧佩剑的手没有半分松懈,似乎下一瞬便可再发一剑、凝厚冰层。可她的表情却放松了一些,要与月白调笑,“大人不知道?” 月白摇头。 “不知道也正常,”季无念笑笑,“她并不出名。” 月白看她,等她继续。 “她本是无极宫弟子,与元酒同辈,却并不出挑。修为筑基、再难上进。她后来换了一路,四处云游,要享受这繁华天下……”季无念往月白身边靠了靠,看着她笑,“这位姑娘玩儿得开,还玩儿出了个孩子来。” “孩子?” 季无念点点头,干脆都告诉她,“她是沉凝生母。” “卧槽?”打死九一都想不到这层关系,“怎么还有这种渊源?” 月白对此也是一无所知,继续问,“那她为何会在此处?” “……运气不好。”季无念还是浅浅得笑,“她云游到了北地,误打误撞地撞进了藏雪密道,发现了一些秘密……还没逃出藏雪,却又被谢家所擒。他们发现不知为何杀她不死,就在此对她做了诸多试验。后来也有些控她不住,就把她扔在这儿守镜……”季无念摇了摇头,眼中愈冷,“久而久之……便成了这副模样……” “……额,人体试验?”九一有些不舒服,“太惨了吧……” 这人不人鬼不鬼的…… 月白往那冰里看了几眼,问她,“那时候、她已生了沉凝?” “……没有多久吧。”季无念有些记不清了,话也说得模糊。 月白算算时间。三皇子叛乱时,沉凝不过十五六。若往前推,柳云霁这事儿发生时,季无念也就十五六,不是刚上三清,就是在皇宫中做她的长公主。后面诸多时日,柳云霁在这里,季无念在远方,是如何产生交集、让季无念称她一声“柳姨”?而再想想季无念送沉凝回无极的举动,和对他的诸多亲近……其中因果,这小狐狸还是有所保留。 月白想知道,还是一问,“这些事、你如何得知?” “我有暗卫啊。”季无念笑开,“大人忘了么?” “……这种一听就是鬼话的设定居然还在么?”九一都快忘了,“她怎么这么持之以恒……” 这种鬼话月白也听腻了,便问得再细一些,“那你与她、有何牵扯?” 月白不太这样刨根问底,但这次是“一换一”。季无念得到了她要的答案,也需要给月白一个解释。 -- 第229页 “我曾受她恩惠,得她相助。”季无念遗去细节,“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没了。不会再说了。 那个恩惠是什么,月白不知道。但她知道这个恩惠足够让季无念前来冒险,也足够让她对沉凝诸多关照。 因为有恩惠,所以她不忍下手;因为有恩惠,所以她要下重手。 所有的警告、是季无念的挣扎,而最后一剑的狠厉,是她的决心。 月白看着季无念,对方还是笑着、还装可爱得一歪头。 眼睛扫过前路黑暗,又扫回一旁昏迷的几人,月白先问,“一会儿去哪儿?” 镜子已经拿到,怪物已被冰封,前路不明,而季无念自己寒气还未全消。 再往前走,并不明智。 “前?”九一没懂,“你们要上哪儿去?不都是死路了么?” “……还有一条。”月白回他,“刚刚柳云霁出来的地方,还能往前。” 那甚至是月白之前没有探查到的一路,或许……有着和齐云峰类似的通道。 “……你知道什么叫不作死就不会死么?”九一苦哈哈的,“大佬、三思啊。” 月白没打算现在去,也希望季无念别脑子发热。刚刚要是没有月白护着,季无念在洞口就该被自己的寒气冻得受不住,如果她现在得寸进尺,月白不介意把她捆起来带走。 还好季仙长的识相属性还在,她只是看着还有蠕动的冰块内部,举起了佩剑。 “回鹤城,休整一下。” 周边寒气聚拢,季无念的剑上又闪出银光。 看样子,是打算再补几剑。 “补刀是个好习惯。”九一欣赏得说。 可月白走上前,又一次按住了她,问,“这几个人怎么办?” “……”佩剑光芒暗下去,季无念左右看了看,对月白今日的多问感到奇怪,但还是回答,“扒光扔出去?” 她刚刚就没下杀手,想必此时也不会要他们性命。月白虽不知为何,但还是照做。手下一划,周边三个传送阵显光,片刻之后、只留一地衣衫。 季无念看了一眼,谷岳人的剑,常冕的刀都还留在原地,储物扳指也掉落一旁,月白大概真的只把人光溜溜得扔了出去。 ……都是有修为的人,应该不会冻死。 “……月白,”季无念依旧不解,“你要做什么?” 月白没答,只是又问,“你还记得、她以前什么样子么?” “恩?”九一觉得奇怪,“月白你问这个做什么?” 季无念愣了一下,浅笑回答,“不是很记得了……”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中间已经充斥了许多其他的记忆,季无念已经记不太清她的样子。 月白走到她身后,贴着她的手,卸了她的剑。将那镜子递给她,月白清冷的声音回荡在幽深的通道里,“能记起多少就多少。” “……”季无念不知所以,拿着镜子被月白摆到了一旁稍微空些的地方,面对那块冰,背对自家大人。 四角魂火相随,将她们围在了中间。 “……月白、这是要做什么?” “闭眼,回忆。” “……月白……?”季无念还是搞不懂,想侧过头去,又被月白搂住、用手盖住了眼睛。 月白的声音软了一些,“听话。” ……都说到了这份儿上。 “月白,”季无念闭上眼睛,还是有些不放心,“这里并不……”安全。 “专心。”月白看她静不下心来,只能出声引导,“想一想、你是如何遇见得她……” ……说是遇见,不如说只是扫过一眼。她还记得柳云霁来拜过藏雪山门,只是她也没太注意,知道有那么个人罢了…… “你对她的印象……” ……很随性的人,喜欢游戏人间…… “你们之间的交谈……” ……有些模糊,似乎聊过男人、天下、游山玩水…… “她是如何对你有恩……” …… “她帮你时、是什么样子……” ………… “她说了什么话……” ……………… “做了什么事……” …………………… 季无念皱起眉头,并没有意识到身前镜中,显现出一个有些变形的人。 她的面容扭曲,身形弯折,眼中都是泪,口中叫着“逃”。 然其五指成爪,向前扑来。 尖利瞬时而至,刹那而转。 鲜血自其颈部喷涌而出,洒满其狰狞面容。 似恶鬼,似悲人。 “……救我儿。” 诅咒一般得许着愿。 被割破的地方挤出暴涌的血肉,粉红深红的间隙还有不知是什么的白…… 月白用不着这些。 双手快速结印,四朵魂火跟着她的手势变化凝结疯长。 一火一阵,隔天阻地,自成方圆。 气息狂涌而来,却不成风、不扰气,聚于方阵之内、绕寒冰流转。 蓝魂为针,金气为线,血肉为锦,编理万物。 织人体,绣面容。 按图、印画,照应人心。 季无念给的描本太差,月白做了一些修饰,耗尽四朵魂火、又再损了一些自身魂力。 九一惊得说不出话,只能看完事的大佬靠在季无念背上,听着有些虚弱,“好了,睁眼。” -- 第230页 季无念依言而动,眼前一片漆黑。 身后升起一朵白光,照亮四周。 寒冰凝冻,血肉不存。 那些渣滓一样的东西汇聚成了季无念眼前躺着的人,轮廓干净,面容清晰,双手汇于身前,跟着胸口慢慢起伏。 “……”季无念说不出话,一脚踏前、就要去看。 身后的重量随着她的动作猛然滑落,惊得她连忙转身,将月白搂在怀里。 灵力探入,可看不出她伤在哪里。 白光让月白的脸色更加虚弱,她微微皱眉,眼皮很重。 那人的神息她能用,但到底不是自己的东西、消耗很大。 季无念看她在身边画出一个黑圈,赶紧把人搂紧,“你……” “带上她……”月白头有些疼,眉头越皱越紧,看季无念的眼神也不太友善。她撑着季无念,有些站不稳,“走吧……” 一步还未踏前,人先被季无念打横抱起。 刚刚的激动和现在的心疼全搅在一起,季无念哭笑不得,只能亲亲某人的额头,“你休息,我善后。” 月白待在她怀里倒是安分,脸色还是不好看,“别惹事……” “……知道了。”季无念亲了亲她的眼睛。 灵力散出,纯白的光包裹住刚出现的人,扫荡了地上被遗落的法宝。 季无念抱着月白穿过黑圈,留这里重归黑暗。 第115章 季无念这次备下的只是一个小院,看着有些简陋,院子里还落着雪。 月白魂力有损,但还是硬撑着到了落脚的地方。她还记得把秦霜从长夜之中带出,这才好好得去休息。 季无念把柳云霁放在另一个房间,自己带着秦霜坐在厅前,看着落下的雪花和深沉的夜色,有点儿恍若隔世。 这一晚上、都发生了些什么啊…… “无念?”没有月白的秦霜看不见,只能拉着季无念的衣角。她摸到的衣衫很薄,便再凑过去些,让自己身上暖和的毛毛可以贴她近些,“冷么?” 小孩子的声音有些朦胧,她在被月白带出的时候还在长夜睡觉,是被惊醒的。大概是月白觉得自己明日醒不过来,只能先把孩子交给季无念。 她的消耗,可见一斑。 “不冷。”季无念的红衣在这深沉的夜色中显得暗淡,但她真的不冷,反而是火一般的灼热。有些东西说不出来,但烧得她想流泪。 身边的孩子也是,好暖。 眼盲的孩子被抱进怀里,伸出去的双手可以感受到轻盈的冰点。 神上今天教了,这叫雪。 雪会冷,无念穿得很薄,会冷。 小孩子环住身前人,用小手用力去够她单薄的背,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尽量覆盖、想给她多一些温暖。其实有些困倦的小孩子精神气不佳,但还是会蹭一蹭无念的脸,奶声奶气的说,“抱抱,不冷。” “……恩。”季无念确实不冷,脸上还有些烫。 她仰起头,努力忍住颤抖,咬住呜咽,几乎不敢让自己呼吸、怕吓到怀里的孩子。 可晶莹的水珠还是流下来,落进秦霜穿着的皮草里,压弯了轻盈的毛发。 不能这样。 不可以这样。 季无念吐出一口气,看着凝出的寒雾慢慢平复,用尽量平稳的语气唤,“小霜……” 没有回应。 “小霜?” “……” 小孩子睡着的呼吸声比成人的重些,在季无念不再哭泣的时候,就显得十分明显。 身旁的一切都好静,似乎除了小孩子的呼吸声,就只有雪落地的声音。 “……呵,”刚刚的担心和忍耐一下成了笑话,让她好开心,“呵、哈哈、呵……” 肩膀因为她的笑抖动起来,又微微震醒了刚睡着的小孩子。她一声呜咽,“……神……” 神上。 “神上睡着了。”眼泪干得快,却会在脸上留下一些感觉。季无念将其擦去,抱着孩子起身。秦霜趴在她肩头,季无念亲了亲她的头发。红衣仙长笑着,跟不能回复她的孩子说着俏皮话,“今天,我们要和别人睡了。” 这个小院只有两间屋,她不想去打扰月白,只能带着秦霜去和柳云霁一屋。 即是守护,也是戒备。 她不知道这个柳云霁有没有回复心智,但如果还是那样之前那样处处攻击…… 那不论她是不是自己的恩人、也不论月白究竟花了多少消耗…… 季无念都不介意、再杀她一次。 *** 月白睡了快三天,醒来时还是有些虚弱。魂力的损耗让她不舒服,头尤其疼。 “……你这都不叫白给,”九一说她,“根本就是‘没事找事’……” 任务都成功了,她还要去插一脚,结果让自己睡了三天…… 九一倒也没有真的不想她做,就是心疼自家宿主,“你没事吧?” “……养养就好了。”魂力耗损并不是神魂有失,难过归难过,还是养得好。但这身体显然对她的魂力使用还是有些若有若无的限制,没有原来那样得心应手。她都多少年没结过印了……结果还是这幅惨样。 也不知道之后季无念还要搞什么事情,她还是得找个时间好好提升修为、不能动不动就虚成这样。 可说了这么久,季无念也没有给她留出好好休憩的盈余。 -- 第231页 哎、前路多舛。 月白正想着,那边门扉声响,季无念抱着秦霜走了进来,背后跟着一大片雪花。 外面风吹得烈,雪也大。可北地的屋子烧了炕,床上热、屋子里也暖暖的。 季无念看见她便浅浅笑,“醒了?身体还好么?” “恩。”月白点头,由躺成坐,正好抱住伸过手来的秦霜。 “神上!” 小孩子抱住神上的脖子叫她,没注意到其过高的仰角,自然也不知道抱着自己的人、正在被抬着下巴亲吻。 双唇贴着,双目勾着,季无念的眼里有团直白的火,想把月白烧得再暖一些。 “……饿了么?”她问。 月白眨眨眼,“有点。” 季无念又吻她,这回稍稍沉了眸。只是在秦霜动的时候、有些东西又被收了回来。她笑问月白,“刚刚和小霜说吃羊肉,你是想我带回来,还是出去走走?” “出去走走吧,”月白将秦霜稍稍推远一些,指尖点在她的眉心,在小孩子眨眼时对着她笑。 有一些具体的线出现在秦霜眼前,小孩子适应了一下,在看到某个弧度的时候、也学着它笑。 季无念走过来,抱起秦霜,“小霜,我们去外面等好不好?” “恩。”秦霜点点头,银灰色的眼睛浅浅弯起,有了神采。 小孩子并没有那么在意看得到和看不到这件事情。对她而言,神上在身边,一切就没有那么大的差别。 现在多了一个无念,这份安心感、又加了一些。 月白换了一身衣服,披上了季无念放在屋里的大氅。她拉开门时,风雪涌进,屋外已有些昏暗、鹅毛一般的雪片飘下来,像是在眼前挂了无边的珍珠幕。 季无念和秦霜在院子里玩雪。两人都披了厚重的大氅,戴上了兜帽,像是一大一小两个玩偶扎在雪地里。季无念捧着秦霜的手,帮着她捏手里的雪球。挺大的一个,捏完了就放回去。 “不堆雪人么?”月白一步踩在雪地里,覆盖了她们的脚印。 “先去吃点东西。”季无念牵着秦霜站起,嘴上不停,“这儿的远通羊肉馆很出名,用料、口味都是上等。我刚叫人定了座……” 月白走过去,牵起了秦霜的另一只手,边听她介绍边往前走。 北地雪大,伞不管用,路上的行人都拉紧了自己身上的衣衫。街边还有一些卖吃食的摊贩,就着热气招揽行客。有人会驻足,大部分的、还是进了店家,叫一个火锅、温一壶烈酒,暖暖身子。 季无念定了个包厢,从正门进去,就有小厮来带。季无念抱着秦霜走在前面,月白跟着时,听下面大堂的人说了几句,大概是谢家公子云云,又提了两日大雪什么的。 进门落座,那小厮擦了桌子,又倒了热茶,对她们笑道,“二位姑娘稍后,热锅马上就来。”他把毛巾一搭,又问,“二位姑娘可要热些酒水?这鹤城的酒都拿雪水酿的,别地都喝不到。” “来一壶吧。”季无念笑道。 “好嘞。”小厮一躬身。 “劳烦。”月白向他点了点头,起身撑开了些窗子,往下能见着集市。 雪大风寒,天色渐晚,便是集市上,人也慢慢少了下去。没事做的摊贩站到一起,双手都揣在袖子里,靠着一旁还烧着的炉子闲聊。 “这大雪下了两天了,都没停一停。”说话的人戴着毡帽,从月白的角度看不清脸。 “……听闻是谢家那灵脉出了什么问题,”与他对话的人这时伸出手来,往一旁的锅炉处凑,“之前那个谢公子,谢行、你知道吧?我有街坊说、他大雪天的光着个身子躺在街上,大概是被什么鬼祟袭击、附体了……” “……他家不是有仙人么?”另一人回到,“没去镇镇?” “说不定是镇不住……”那人又说,“我还有个街坊在谢家做小工,听说这两天那里气氛可紧张,来了好多大人物……” 九一讪讪,“他们邻里关系真好。”这么多街坊…… 小厮这时回来,端来一个硕大的铜锅,里面炭火发红,上面热气腾腾。周边一圈的汤里咕噜咕噜得冒着泡,顶得油水往两边跑。有时遇到了探出水面的羊骨头,就在那周边绕一圈,又被顶出去。 他后面还跟了一个人,手上拿着个摆满的托盘,肉卷蔬菜一道道上桌。托盘清空,桌子也摆满了。 “三位先吃着。”小厮笑得热情,“不够再叫我。” 这一大桌子不可能不够,月白向他点了点头,那边季无念已经夹了好几片肉下锅。 北方的汽锅要的就是大口吃肉的豪迈,季无念的筷子一上一下,再放进月白碗里的、就是烫好的一大块。几片肉被夹在一起,被汤汁染成了褐色,肥瘦相间、有深又浅,蘸进她刚刚调好的干料里、又染了红。 月白一口吃不下那么多,挑起一片,入口温暖。 瘦处鲜嫩,肥处劲道,这羊肉有高汤的厚重也有蘸料的爽快,一口咽下去,身子都暖暖的。 秦霜想学无念,但她不太会用筷子,小小的身子也够不到锅。左右踌躇间被季无念抱起,让她站在椅子上,握着她的手一点点教她。 肉香飘逸,又跟着热气蒸腾,填满了屋子不够、还要往外散进寒风,融它几片冰雪。 酒足饭饱,三人出来时天色已暗、风雪却还在呼啸,除却酒家门前,都有些看不清路。 -- 第232页 小厮得了季无念的打赏,关切得叫她们当心着些,“这两天官府还出了告示要宵禁,两位姑娘快快回去,别多逗留。” 两人称谢,这便带着秦霜、回了小院。 外面有风有雪,无月无星,一片黯淡中也不好再带秦霜玩耍。三人聚在月白睡的屋子里,闲着也是闲着,月白就开始教秦霜习字。 先教日月星辰,再教天地人运,神鬼相随,止于一问。 “天问。”月白指给秦霜看,“这是你的名字。” 秦霜不叫秦霜,她也不该叫秦霜。天问之名,总有一日是要还的。 现在的小孩子并不懂这份深意,只是认真点头,学着神上的字、一点点写。 横不平、竖不直,还要多练。 秦霜占了桌案,月白在一旁站着看她,突然从身后被抱住,有个脑袋就搁在自己肩上。 “我也想学。” “……学什么?”月白侧头看她,不懂她凑什么热闹。 季无念抄过的书、写过的字都能堆成一座小山,还有什么好学的? 季小狐狸眨眨眼,“你的名字。” “……月白两个字很难写么?”九一都笑不出来。 月白意识到季无念想学的是另一种形制,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从一旁的纸堆中抽一张出来,执笔写了一遍。 “月白”两个字很好写,可转化为那种铭文,就会稍稍复杂一些。根据意思,铭文中的两字有时会融在一起,不可分割。月白的名字就是如此,该算是一个半字。她写一个“月”,写一个“白”,与“月白”之名放在一起,就能看出区别。 季无念看一遍、写一遍,与月白的笔法相差无几。 在这点上,她不愧天赋异禀。 字及数章,砚墨半干。 手上有些酸了的小孩子被两个大人哄着去睡,屋里只留了远处一盏烛灯。 不多时,孩子的呼吸变得规律,烛火也渐渐昏暗。映着屋外还在呼啸的风雪,季无念贴上月白,把她按在通炕与墙的夹角,抬着她的腰、吻她。 炕下的火一直烧着,连身后连着风雪的墙壁也没有那么冷。可刚睡着的小孩子就在视线可及之处,月白还是避了避,“小霜还在。” 这对话熟悉,可这里没有正殿让她们去。 季无念笑着,一只手已经贴上她的大腿内侧,正慢慢爬上。她顺着月白的躲避咬她的脖子,言语刻意放轻,显得委屈。 “可隔壁的屋子有人了……” 柳云霁没有醒过来,一直睡在那里。 月白知道这件事。这是她刻意的。但她还没有机会传达,就被季无念的手打断了话语。 隔着衣物的触碰说不上真切不真切,但感受有些不同。 季无念亲她,笑里全是坏。 “只能委屈大人忍忍……” “叫得轻些。” 第116章 耳边是令人酥麻的气息和叫人想打她的话,月白觉得痒,微微侧开。可她的躲避并没有多少成效,反而被人追上、□□。 耳廓里的声响盖过了屋外的呼啸,甚至引发了某种不可控的颤抖,叫人头皮发麻、心脏发紧。 月白的呼吸一滞,再吐出来时、已较刚才重些。 某人的笑声随之加重。 月白干脆搂住季无念,在她耳边变了眼神和语气,似是高傲的命令、又带了几分娇媚。 “要做,就快些。” 月白一向不爱被磨,寻求那种快速而猛烈的极致。季无念在这点上时常觉得她有趣,也特别喜欢看大人挑衅却又受不住的样子。 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眼前人因此闭上了眼睛,眉间微皱。她的鼻息稍稍加重,但还在可控的范围,远不及平日难以自控的样子。 那才是季无念寻求的终点,自然不能放任月白大人如此自如。 要她缓就缓,要她急就急。 “月白,轻一点……”季无念的声音就在耳边,比刚刚的呜咽听着响多了,还带着让人生气的笑意,说个不停,“小霜还在……” 有完没完。 月白心里起了火,咬她耳朵。 稍稍有点疼,但季无念喜欢。 她轻轻笑着,知道惹月白不能太过,将她压得更低些,“忍一忍。” 要承受这样的热情和速度,确实要忍一忍。 月白抱紧了人才忍下来,不让那些喘息和呻.吟遗漏太多。可身体的紧绷和颤抖骗不了人,稍稍放松后的急促呼吸更加映证了她刚刚的经历。 其实很舒服,但心里有点点不爽。 她看着某人后背已经皱起的红衣,心里只想让她付出“代价”。 季无念还没有意识到她激起了月白某种奇怪的报复心理,在月白贴着她的时候,还在抚着月白的背。一直到月白解了她的腰带和红衣系扣,她才意识到小心眼的月白大人要做什么。 然为时晚矣。 “……等、衣服……”衣服就别…… 她身前的月白只是仰起头笑,“要刺激、就再刺激些。” “这……”季无念一抖,无辜加可怜,“不、不太好吧……小霜还在……” “可是隔壁有人,”月白环着她腰的手用力些,把她拢在身前。她微微侧头,含笑掺媚,“只能委屈师尊忍忍,叫得轻些。” 季无念心中有句“大逆不道”,不敢说出口。 -- 第233页 胆子不够,只能脸皮来凑。 她放弃反抗,甚至跪得再低些,找个角度好好亲吻月白。既不让自己出声,也稍稍得…… “这么心急?” 要人命。 季无念可怜兮兮,“大人这样,我可叫不出来。” 刚刚的胆子累积累积,全用在这儿了。希望月白大人受点刺激,给她个痛快。 月白也确实受了刺激,笑得更开,眉眼间的冷淡散去一些,似是雪后的暖阳、预示着不远的春风。季无念好喜欢她笑,看见了就觉得心里满满的,想要去亲。 身子倾到半路,她突然不敢动了。 “……月、月白?” 月白还是箍着她的腰,指尖的冰球滚动,叫这个人发颤。 “忍一忍。” “等……唔!”忍不住! 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季无念只有这样才能堵住自己的惊呼。 她被这一下就激得想哭,只想问月白的手指为什么这么该死的长。 可月白不会回答她,还只会问,“叫得出来了么?” 何止是叫,哭出来都可以。 怀里人颤抖着点头,月白稍稍松了力道,让她可以放松一些、亲吻自己。 某人眼角已经苦兮兮得带了水润,亲吻中带着讨好,声音是颤抖的哭腔,“月白……” 月白看她这可怜兮兮的样子有些想笑,亲了亲她眼角泪痣,“忍一忍、化了就好……” 季无念又凉又惊,发抖。 可凉的感觉会习惯,会慢慢变温,又会慢慢变烫。 安全的满足感在那儿慢慢累积,最终汇聚成一次被紧紧拥抱的颤抖。 月白将她护在怀里,再没什么花里胡哨、只有轻柔的亲吻与安抚。 季无念还跪在月白腿上,脑袋靠着她的肩,气还没有缓过来,腿更是软。她又委屈又想笑,“大人,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月白抚着她的背,好心情得与她调笑,“次次新仇加旧恨,你还想了?” “……恩,”季无念想了想,往后坐了些,与月白对视。见月白笑容和煦,眼眸温柔,她也忍不住笑起来,亲吻月白嘴角,“那不了了。” 月白随她。 浅浅亲吻间,衣衫翻动,布料摩擦的声音明显。两人往旁边看,秦霜换了个姿势,脸正对着她们。 虽然小孩子呼吸平稳,眼眸闭合,显然睡得正熟,但季无念还是心里发虚。 “……还继续吗?” “慌什么?”月白笑她,但还是替她拉拢衣襟,抚去褶皱。 季无念凑近些,“不怕小霜听到?” 中衣系了,外衫跟着她的动作垂下来,月白伸手去拉,一脸不以为意,“你一层我一层,听得到才奇怪。” 其实不止“你一层我一层”,季无念一层,月白视听两层结界外还加了空间一层……不过这些都是细节,重点是“听得到才奇怪”。 可季无念抓住的重点也不是这个。她抓住的是月白的双手,一双眼睛亮亮的,又想去戳月白大人的逞强,“那……要继续么?” 月白的眼睛往旁边一瞥,秦霜可爱的小脸就在视线里。 “……还是算了。” 季小狐狸笑出声,这就亲亲月白,然后抱住她。 怀里的体温没有刚刚那么热,但很舒服、叫人安心。 月白还是抚着她的背,靠着她的时候、感受着她胸口的跳动。 风啸烛舞,孩子安眠。所有的声音都很清晰,却都没有那似有似无的跳动声来得悦耳。 那声音一点一点变响,一点一点变重,到了某一个点、月白被轻轻推开。 这下,声音的传递借了季无念的眼神,里面闪着烛光、映着月白的脸,衬着她心里的底色。 她讲了很多,可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月白想了想,倾身亲了她一下,还是那句,“不着急。” 说话的人有些冷淡,却让听的人很开心。她点了点头,眼中的愉悦溢出来,“恩。” 像个孩子。 月白看她一眼,转身打算下炕。可她刚转了身,又被抓住了手腕。某个人直盯着她,看着无辜请求,内里却似乎有些偏执,“月白,我想继续。” 她胸口的满溢无处安放,想让月白听。 月白愣了一愣,低头轻笑。季无念就这么看着她,等她回复。 “今日不了。”月白拒绝,却又亲了她一下,眸中含笑,“算我欠你一次。” 季无念的脸垮下来,感觉心里装满的情感“哗”得一下流走了,可怜巴巴的,“为什么啊……” “……小霜就不说了,”月白看了一眼秦霜,还是下了炕整理衣衫,“此处诸多事宜,早点做完吧。”她想回去了。 求欢被拒的季无念趴下来,两只手撑着下巴,嘴巴嘟起,眉眼向上,看着一副可怜样。 “大人要做什么呀……” 是她要做什么么? 月白也不理她装可怜,望外看了几眼,直问,“那些、怎么处理?” 某人泄了气,只能翻身下床。她没月白这么讲究,一道净身咒就收拾干净,转身就把月白压回炕上坐着。 “你别出去,我来处理。” 月白挑眉。 某人三指朝天,郑重其事,“不惹麻烦,干净利落。” 月白眨了眨眼,还是站起来,抬步向外。 -- 第234页 “那我去看看柳云霁。” ……还真是闲不下来。 拿她没办法的季无念只能赶紧跟上去,在她拉开门时搂住她的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那我天亮就回来。” 说完,季无念先她一步踏出门扉,留一个灿烂微笑、御剑而去。 看着她的背影成为雪中一点,月白合上屋门,朝另一个房间走去。 第117章 说是看柳云霁,月白其实是想看柳云霁记忆中的季无念。 她之前不确定柳云霁会不会和季无念一样识海难探,干脆不让她醒来,免得小狐狸在自己醒来前和她串供,又弄得自己十分被动。不过现在看来是她多想,季无念的特别、他人难及。 就算柳云霁与神息的相性异常得好,她的识海、月白也还探得进去。 柳云霁之前的诸多事迹和季无念说的没有差别,拜入无极,修为难进。月白也未细寻。她往后看,大概看到了藏雪的所谓秘密,也知道了为何柳云霁会被谢家所擒,顺道还知晓了沉凝生父,连柳云霁所受的非人待遇也转了一番。 但前前后后,月白都没找到季无念的踪影。 回想季无念当时所想场景,月白猜测时间该是柳云霁被谢家所擒之后。那时她应该已经受了不少折磨,意识不清,记忆中也有很多段的空白。这些空白到后面越来越多,连成了片、也就昭示着此人意识的完全丧失。 幸好她魂魄未散,不然月白也救不回她来。 只是她记忆中还是与季无念没一点交集。难道是那时候她意识模糊,不记得曾与季无念相遇?但是季无念都唤她“柳姨”,总不会一点印象都没有吧?难道这份在意是季无念单方面的? 再有之前的时间问题,月白只觉得哪儿哪儿都说不通…… 头疼。 月白收起魂力,移步而出。风雪袭人,撩起了她的衣衫下摆。 忽而怀中灵力起,她拿出一张紫符来。 “月白姑娘。”六离声音温和,“可算联系到你了。” “仙长何事?”月白进了自己房间,阻隔风雪之声。 “我门中弟子寻得凌洲踪迹,在北地鹤城,现已与藏雪门人一同前往追捕。”六离说,“我知姑娘也要寻她,特来告知。” “……你们如何得知她在鹤城?” “她前日盗了谢家灵宝,在北地现身被我门弟子撞见”六离回答,“她这回还带了不少魔修同党扰乱北地安宁,我三清欧阳长老已经前去,月白姑娘你去、也要小心。” ……欧阳在北地? “……多谢告知。” 月白收了紫符,一口叹气。 本来以为只有那些搜寻在外的藏雪门人需要处理,没想到三清的人居然也在。 “……月白??”九一的声音出现,“我可以出来了么??” “恩。”月白回他。 “……你们最近越来越短了。”九一从小黑屋出来,还在唠叨,“是她不行还是你不行?怎么这么年轻就肾虚了?”他又一想,“哦、不对,你本来就肾虚……” 肾虚的月白没理他,一步踏出,换了地方。 虽然季无念叫她“别出去”,但那边灵气涌动异常又有六离通告,肯定要出事。 九一替她叹了口气,“‘不惹事’什么的,果然都是幻想。” 月白已经不抱这种幻想,她只需要季无念不出事。 她所及之处离之前那密道不远,远远可见迷茫山峰之中挥洒的乐音灵气。 欧阳善乐,最爱用箫。其箫音乘北风来往,惹万千雪片飞舞流转,灵力混杂其中,让雪成了刃、让风成了刀。一片两片都是尖利,一缕两缕都是杀意。那些都往红衣处走,又被闪烁银光拦在半路。 凌洲收了自己的张狂,一抹一挑之间、似是在拂过春日的杨柳,佩剑随音而动,将刃化作了雨,让刀碎回了风。她是温柔的,温暖的,既不想理会那边汹涌的杀意、也不想附和这冰寒的北风。她是这万千寒凉中烧暖的太阳,化雪迎春、昭昭旭日。 月白隐在风雪中,听她们似战似交,连这寒风呼啸也压了下去。 欧阳到底修为高她一个境界,相持间琴音一荡,被箫音所破。 月白差点要动手,可那边雪刃随风、竟与琴音一起失了力道,叫佩剑来得及回她身旁相护。 红衣凌洲轻声一笑,伴佩剑银光、闯进了更深的风雪里。 “追!”欧阳御剑相随,身后还有几名三清弟子。 看着那些身影消失在不可见的雪幕里,月白想、她们是有默契的。 有人说过,季无念在她师尊死后就甚少触及音律。不知道她有没有为了现在的考量,怕被欧阳听出来、那个就是她。 乐者有思,难离其本。 “你不追么?”九一问。 追要用灵力,月白只想省力气。 “……是怕肾虚吧?”九一也就吐个槽,还是有些担心,“你就这么放任她胡来啊?” “不是有任务么?”月白不以为意。 九一给她一句话憋得说不出来,只能又说,“你变了,你以前可讨厌她惹事了。” 月白现在还是讨厌她惹事,只是心态好了些。可能是接受了季小狐狸心思深远,所作所为都不是那么心血来潮之后,比起烦躁、她有了更多的好奇和耐心。 -- 第235页 比如说现在,就算看见凌洲脑子发热似的冲进某个人群,月白也能心态平稳、远远观看。 ……如果忽略掉她手边随时准备好的黑圈的话。 九一叹口气,对月白大佬也是很没办法。 他只能心里暗暗吐槽,这个任务对象是真的很能折腾。自己一个金丹修为、偏要往人家元婴面前扎,搞得月白大佬在这里顶着头疼严阵以待…… 只不过这个任务对象也真的有点厉害,虽然对着人家一个元婴,自己似乎还能战至相持,甚至护住身后一人…… 那人眉目低垂,跪在雪地里、看不清脸。 而他身前凌洲琴音洒荡,似迎风雪而来,只闻其声。而期间银芒穿风躲雪,形似鬼魅,叫人措手不及。 那人修为比她高,却一时间奈何她不得。 月白认出那是谢家家主谢秦,上一次知道这个名字、还是他在明云找麻烦。 ……季无念这一手,难道还和明云有关? 月白不及细想,还是远远观望戒备。虽然现在凌洲能与谢秦在风雪中有来有往,但欧阳还在旁观战,若她再以箫音相逼,凌洲讨不了好…… 突然有一道威压行进而至,有人高呼,“结阵!” 霎时数道金芒凝聚,驱散当空雪灰。 一圆金色法阵笼罩天空,其上皎皎明月,冷光竟不抵峰寒。 点线相坠,由阵法中来。 千剑直落,万锋向指,剑锋所及,不留一物! 藏雪千锋一阵,不许琴音、不让风雪,直指红衣魔修。 魔气一荡,凌洲不退不躲,横琴惹弦、佩剑相护。 她呵笑一声,“藏雪千锋阵,又不是没破过!” 红白交映,琴剑相合,谁敢说一剑难当? 四周弟子不服,一道“杀”声,震耳欲聋! 万千金芒似雨落,一道银光迎锋起。 音如障,剑如雪,穿梭于万千,挑战于后人。 看谁刚!看谁快! ……看谁逞强。 月白头还疼,真的不太想正面对战。身前七个黑圈现,手上一把翠竹弓。随意一拉,一箭分七,全打在设阵者后颈,就算他体悍不晕、月白也以魂力相送。 阵眼七人瞬时落,千锋散尽流云中。 九一鼓鼓掌,“够贼啊……” 月白收了弓,不以为意。她要给季无念解围,又不要风头,达成目标就好。 “不好!她还有同党!” 面前灵力一松,素琴屏障突然失了相持之力,凌洲一步向前、竟划出一个破音。她来不及放松,忍住胸口闷疼,召佩剑急返,昂首相笑,环视四周之人。 谢门家主,藏雪精英,又有三清门人。 不知道月白又在哪里。 “凌洲小友,”一道声音凌空来,似是悠然长者,沉稳而危险,“你二探我藏雪,可是来还这素琴佩剑?” 藏雪掌门,左任。 不错嘛,全都到了。 “这素琴佩剑我用着顺手,左掌门,可是别想要回去了。”她还是凛然一笑。手中佩剑一甩,染幽幽月色、衬无尽雪白。她眼中是傲气,口中是玩味,“再说左掌门,你亲临此地,真是为了来向我讨还这素琴佩剑?” 那声音不答,凌洲便再悠然一问,“这几日风雪连绵,难道不是你藏雪手笔?” 云散月孤,长风清明,她的声音传播开去、似笑非笑。 “一派胡言!”突然一声大喝,谢秦持剑而上,“你魔修猖狂!毁我北地灵脉,今日不斩你于此、愧对我谢家之名!” “……呵,我毁的?”魔气幽红,染上她双眸。凌洲大笑,“我凌洲之名可真是好用,什么都能往我头上扣……” 说话间琴音骤起,佩剑凌空三折,先封左、再封下,叫那人脸色一变,身形难动。 那不是袭凌洲的路数,他要偷袭跪着那人。 凌洲趁机带着素琴飞身向起,手里还拉着身后那人,突然一道威压急往而来,“小贼莫走!” 红衣小贼身形一变,似随风右飘,不过几分几厘,竟堪堪躲过欧阳箫音屏障。可她手里那人不动,终究是慢了她的速度…… 月白伸手,心中一声叹。 狂风骤起。 本被凌洲护在身后的人猛然站起,卷起了身边安静的雪片,拉回了要带他脱逃的红衣人。灵力疾驰而出、又化作深暗幽红,似天山雪莲染了血,还要拼命地破出雪地。 可那威压不许,重重砸落。若不能毁他于萌芽,便要撕碎它所有叶瓣、不让生长。 呵、哪有这样的道理。 佩剑被接过,银白渗血、暗若沧桑。 他的剑比凌洲快,他的魔气比凌洲强,当他昂首,血泪流淌,滑落脸颊,砸落雪上。那是暴风中的清净地,那是他站立的地方。 以此为生,不问仙魔。 月白看了看自己空着的手,又看那边魔气狂涌、仔细看又能看见某个被人拥在怀里的红衣人…… 那红衣人贴着男人并不算宽阔的胸膛,肩被抓得生疼。头顶是威压、身旁是魔气,处处九死一生。可她只想到刚刚背后似被拉扯的感觉,心中默默飘过三个字…… ……完蛋了。 第118章 季无念心里闪过一瞬间的慌乱,但终究是被周围这紧张气氛拉回了心思。 -- 第236页 她没有动,一直等风停音止,眼前长衫上、突然低落了一滴血。 暗色的珠子闪着光,拉了一条直线,又渗进了衣料里。 她这才仰头,护着她的人眼中是泪,嘴角噙血,看着是个美人,却无人觉得他娇弱。 冷羡。 顶住了掌门威压的他引去了所有人的目光,引发了阵阵私语。 “……冷师叔?”有藏雪弟子认出他来。 “冷师叔不是死了么?” “……他怎么、还有魔气?” …… 左任拨云而出,藏雪峰主长须白发、似是老者,然他眼中精光不断,化神之压又扬起,一句“孽障”,又压得冷羡一口鲜血。 他本多病,手中的血早已习惯,只是可惜了染红的佩剑剑柄。 佩剑无格,血珠沿锋滑落,又在雪地上点了几朵暗红梅。 “掌门。”冷羡扬起头来,看空中人,看周围人,最后看向怀里人。他放开了这红衣魔修,微微侧头,咳了一声,“刚刚多谢相救,放下素琴,你走吧。” ……刚刚要不是你,我就走了。 “呵,还想走!?” 藏雪掌门万般兵器皆通,已识万物化一之精髓,去器化灵。只需一双掌,更胜百万兵。其灵气化作一只金掌,压云而下,携风吹雪。灵气如天地牢笼,无处让你躲、无处给你藏,只能眼睁睁看掌纹逼近。 佩剑一起,冷羡灵气掺魔气,眼中决绝、飞身一跃…… 他挡得住威压,就能再挡他一掌么!? 化神一掌,元婴一击。 “哐!” 两者相撞于空,万钧力道炸裂四周,激起狂风阵阵、卷起雪舞飞扬。 众人都觉得迷了眼,却听片刻后四处轰鸣。睁眼一看,竟是周边雪山震震,雪浪滚滚。浪般的白似长江洪流翻滚而下,被激、被赶,被冲撞! “铮!” 佩剑红芒聚于一点,顶在金掌掌心,半分刺入、似是要由此贯穿。 “哼。” 左任一手下压,金掌周边一震,那红芒竟是被击碎似的,霎时消于掌下。 献血喷涌,冷羡手中佩剑失力,只能看那金掌接近眼前。 掌纹三横、指节三分,周身还有流风…… “哐!” 灵力震颤大地,流风卷起雪浪。那被翻上来的雪与被震下来的雪相遇于中途,互相搅动冲撞,真如海浪翻涌。只是雪浪无深浅,一目万里白。 月白环着手臂,脑袋上还有因为上面地震抖下来的灰。她挑眉,“不惹麻烦?” 地震、雪崩、围堵。 季无念的脑袋低了点。 月白又问,“干净利落?” 视线之中还有躺在自己脚边的冷羡,因为是被一起拖过来的,衣服都皱巴巴的。 季无念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出了点意外。”她抬头,看到月白脑袋上的灰,伸手去掸。月白没躲,让她凑近了身。 此处是前日刚来过的谢家密道,月白直接把他们带到了圆镜所在之处。当日的魂火耗尽,月白此时用了普通的橘火暖光。依旧是四朵飘在空中,让她此时的冷淡显得温暖一些。 季无念专心得掸去一些灰尘,看依旧有颗粒掉落,便将手挡在月白头顶。再往下看,就见月白一双清冷眉目向着自己,还是那样无波无澜。 “你知不知道、自己差点死在那儿?” 话也跟她这人似的,冷淡得很。 季无念突然想笑,一手自月白臂弯处插.入,散了她环在胸口的双臂。而那个空出来的位置被她自己填补,本放在月白头上的手也顺势往下,一手在腰、一手在颈,就这么抱住了她。 好像……现在才意识到、刚刚差点交代在那儿…… 可月白大人好暖,暖得她好像又要忘了。 “刚刚没想那么多。”季无念轻轻得说,带着笑意,“现在也不想去想了。” 耳边还有雪浪翻滚带来的轰鸣,刚刚化神一掌、只怕要改去几座雪峰。 季无念抓紧着怀中温暖,再一次与自己说,别去多想。 月白任她抱,没有多说。 看得出刚刚季无念是想要拉冷羡走的,结果不随她愿、反被冷羡留了下来。 虽然还是季无念自己惹的麻烦,月白倒也不至于怪她。 “……反正不还有你护着么,”九一觉得季无念就是仗着月白肆无忌惮,“什么险境都可以逃出来……” ……是么? 季无念在想后路的时候,真的把她算进去了么? 月白拍了拍她。 季无念松了手,看月白走回她刚刚站立的地方。她蹲下身去、查看另一个被拉回来的人。 冷羡眼旁两行血痕,嘴巴旁边更是诸多血渍。他的衣服有些破,也淋了不少血迹,但并不全是他自己的。 不论如何,人都拉回来了、总不能叫他死了。 月白翻了颗药,给他喂进去,在他胸口一拍、让人震着咽了下去。 “……你这也太粗暴了吧?”这区别对待……九一大着胆子一问,“你干嘛不直接把他治好?”月白之前治疗季无念的时候,都是手握金光,根本不用药。 月白回答一句,“头疼。” 以神息治疗,用的全是她自身魂力;但药这种东西……她多,也不心疼。 -- 第237页 季无念跟在她身边,看月白喂药,“月白,小霜她们……” “她们没事。”月白设了结界,若是有事、她自会得知。 季无念信她。她又看了看四周、再看月白,还是出声再问,“月白、这附近……是不是有那魔气吧?” “我收走了。”月白冷冷一答。 月白倒也不是故意收的。前几日看此处有大量神息、又有魂火相助,月白才想着可以给柳云霁重编形体。而神息抽用,独留魔气,月白又觉得泄逸出去可能很麻烦,这才一并收走、由自身调化。反正对她而言、灵魔无差,收拢魔气也就是再花去一些魂力,和编体相比、九牛一毛。 她说的轻松,旁边的季无念却是一句话也回不出来。 她从未在此见过清醒着的冷羡,本想将他带走却将自己陷入了险境。她自己都还在思考成因、便只能对月白说是“意外”之故…… ……结果、意外就在这里。 月白站起来,看季无念还蹲着,就是眼睛还跟着自己、眨巴眨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 季无念摇了摇头,站起来浅浅得笑。 她跨过冷羡身体,到了月白身边,弯着眉眼回她刚刚的问话,“想亲你。” ……想亲就亲呗。 月白一向随她,也会在被搂住时稍稍回应。只是这回季无念有些过分,逼得靠前、差点让月白后倒。可她一步退,对面一步追,直至退无可退、被季无念压在了还在抖动的山壁上。 最近的季小狐狸大多柔和甚至顺从,月白都快忘了她强势起来、也有十分侵略的时候。 压住她的身体不让她动,搂住她的手不让她逃,伸过来的舌头像是在搜刮她、贪婪地什么都想要。 她没有移开眼神,难得的沉静而深幽,满目的豪欲几乎要克制不住、在那浅浅的笑意下放肆跳动。 可又有些什么落在了后面。像是惋惜,像是遗憾,像是什么东西没有得到的懊悔。 月白看见了。跟背后敲得她背疼的感觉一样,月白不喜欢。 她眯了眯眼,咬了她一口。 “……唔。”季无念舌尖发疼,刚一发愣、就被月白顶了回来。 一步退,一步追,换个方向、止于其二。 月白吻她的时候喜欢捧着她的脸,修长的手掌会覆盖她的下颌线,指尖几乎会插.进她的头发里、摩挲在耳后的一块骨头,让人想去贴。 季无念会因此微微侧头,想感受月白柔软的掌心。 这个角度会被月白利用,让季无念心甘情愿得垂了眼眸、再闭上眼睛,对月白那些奇怪的好胜心屈服,又在某个对方柔和下来的瞬间、卷土重来。 这是一场没有输家的斗争,发生在不会让月白背疼的地方,停止于四周变得寂静的时刻。 停下来的月白眉眼平顺,眼中的波澜都藏在底下,只有红唇映着火光、让季无念忍不住。 指尖触碰到了那饱满的柔软,季无念眼见空洞渐生,从中钻出一条小红舌来。 只露红尖,只碰指尖。 而后那边角度微扬,不动的指尖划过了唇片、牵连出里面更艳的一点点红,最后脱离柔软、落在颌骨上。 有什么东西划过了自己正在吞咽的喉咙,季无念抬目、正好对上月白的眼神。 一点点挑衅、一点点勾引、一点点调笑。 月白大人太冷淡,什么都只要一点点、就够迷人。 “……月白,”季无念拉过月白的手,向下放在自己胸口。她笑得有些无辜,“还出去么?” 话在威胁,心在认输。 她总被月白的美色迷惑,忘了那一时的感慨。 而打散了她某种情绪的月白反手将那手拉住,带着她往旁边走了几步。 “……你们总算想起来这里还躺了个人么?”九一才敢出声,并且对这两个人不分时间地点的亲热表示了不敢出声的鄙夷。他还有点担心,“月白啊、上面会不会很危险啊?你当心点……”虽然是个大佬、但她现在是个很虚的大佬。 月白向他“嗯”了一句,又一抬下巴,“怎么处理?” 冷淡得好快。 季无念绕到月白背后,把这位冷淡的大人拥入怀中,贴着她的耳朵。 “找个地方、养着吧。” 第119章 月白的第一反应是长夜,但心里稍微得有些抗拒。她问了一句,“哪儿?” 季无念想了想,“不语林,天水泽。” 不语林月白还听过,大概是在昆弥附近、近魔界。而那天水泽就从未听闻,也不知道在哪儿。而如果养在那里,是不是季无念还要时时探望?又要到处乱跑? 在长夜和这两个未知的地方之间选择,月白还是决定克服一下自己。手上一划,冷羡身下出现一个法阵。 季无念还没反应过来,那法阵闪过光芒、人也就消失于眼前。 “……月白?” “……养在长夜。”刚刚只是喂了药,但黑圈画了好几个,月白的头也稍微有些疼了起来。 闭眼、皱眉,眼皮稍稍颤动、周身似有烦躁。季无念看出了月白的不舒服,先不和她争,“我们先出去。” 季无念拉着月白、转身就要往另一头走。然手里一顿,她再回身时、月白已经画出一道黑圈。 -- 第238页 月白的能力真的太过方便,她到现在都有些不习惯。 两人回到了落脚的小屋,直接进了月白的房间。秦霜还在睡,依旧面朝着刚刚她们胡闹的方向。月白在她身边设的三道结界都在,所以小孩子听不见外面的吵闹。 地震和雪崩摇醒了这座北方的城,很多人都出来远远相望。 而那凡人不可见的空中还有灵气来往,但他们难以察觉这神息结界中的灵力流转。 月白回来便坐到炕边,感觉被周边的温暖笼罩,但头还是疼。 一双手抚上她的太阳穴,季无念站在她身前,用最普通的方式、想替她缓解。她的手很软,一点也不像练剑抚琴的人。 月白任自己前倾,靠在她的小腹上,轻声相问,“你在这儿,还要做些什么?” “……没有了,”季无念的手轻轻搭在她头上,顺着她的长发,无奈得唤她,“月白……” 月白侧目,只有一个眼角露出来,冰冰凉凉、写着“有话快说”。 有话说的人慢慢跪下来,自下而上、眉目诚恳,隐隐有些无奈的苦涩,是摘掉了平日玩味的真诚,“大人如此,我该以何为报?” ……以何为报? 月白想了想,向她勾了勾手指。 私密轻语似蝶飞,小晕红潮染朱颜。 “……大佬,”虽然九一早就已经说过了这句话,“你的人设……大概已经都重塑了吧?” 崩已经不足以形容。那些高冷碎光了,粘合粘合就成了闷骚。 而明骚的季无念现在脸比衣服红,话都说不利索,“你、这……怎么老是这些?” ……就不能有点正经的么? “师尊教得好。” 光看她这反应、月白就觉得不错,连脑袋都不太疼了。 ……当然、后半句只是期望。 牵起她的手,拉起她的人,月白让季无念躺在自己身边。她拿了对方的手做自己的枕头、用对方的身体做自己的热源,在自己需要一些休息的时候、给自己提供一些温暖。 “那说说吧,你原本想要做什么……” 怀里的人双眸闭紧,睫毛颤颤,脸红未退的季无念轻吻她的额头、将她抱得更紧些。 “……其实也没什么事,”她的声音轻轻的,稍稍带了些笑意,“带欧阳看到冷羡就好。” 一句话。 一句话是目的,可过程呢? 月白缩了缩,在头疼的时候并不想和季小狐狸猜谜。她声音轻轻,“从头至尾,说给我听吧。” 像是在要什么睡前故事。 季无念抱着她,不知该如何说起,便将那句话扩充一些,“我引来欧阳,想让她看见冷羡,做个见证……” 说了跟没说似的。 月白只能继续问,“看见之后呢?” “……看见就够了。”季无念低声说,“本该病逝的人、身怀魔气现身北地,之前又有木长木辛之事,自会引人怀疑。左任要压的事,总会有人去查、去问。” 可这是以修为为尊的世界,月白又问,“不怕左任灭口?” “……欧阳可是我三清长老。”季无念一笑,“她若失踪北地,我掌门师兄都会来找。左任看着比我师兄老,但修为并不一定比他高……”这么一想,自家掌门确实挺帅。 “你就确定欧阳会听你的?” “她好乐,听得懂。” 确实,凌洲之音不含争斗,似倾诉、似引导。 “你打得过谢秦?” “……打断就好、又不必赢他。” 也对,如果只是要让欧阳看见冷羡的话。 “藏雪追兵?”算到了么? “……跑得掉。” ……她能破千锋一阵,也能躲威压四壁。不真正与左任动手,或许逃得掉,可是…… “怎么跑?” “……进谢家密道。” “……她在说什么?”九一有点儿晕,“那是条死路啊?” 九一听不懂,但月白是听得懂的。她告诉九一,“之前柳云霁出来的那条密道,通藏雪。” 确切的说,通藏雪地底,不见天日的寒冰炼狱。那是藏雪的残酷牢笼,关罪大恶极之人、锁违灭天道之辈。那本是禁地、其中做的、自然也是禁事。 当年的柳云霁游访至此,无意中闯入其中。竟发现内里全是活人争斗,似是个血腥的斗兽场,人一扔进去、要么撕碎别人、要么被别人撕碎。血凝成冰,又是武器。 她没忍住惊呼,被左任发现。慌乱奔逃间,她竟穿梭密道,直直得到了那镜前。谢家相堵,从此不见天日。 月白刚刚搜冷羡识海,发现他应该也是在那里。不过他是在藏雪内查中被断出魔气、直接被掌门打落,再醒时、便身处黑暗。他不知自己哪里来的魔气,更不知为何连个申辩的机会都没有,满目无光、无剑、无出路。 有人与他同在,是瑟瑟发抖的小弟子。 “师、师叔,我没入魔!我没有……啊!!!!” 申诉之后是惊呼,冷羡根本护不住。 片刻之后,又有人不断扑来。他仗着自己元婴修为堪堪抵挡,不断杀戮后才发现、竟都是自己同门……而那些同门、有些也在互相残杀,红眼相对。 突来两条肉臂,一个人又被卷入黑暗、传来阵阵悲凉叫声。 -- 第239页 寒冷自四周而来,顺着每一个呼吸渗入皮肉,碾进心脏。 他看不太清,但知道那东西吞噬血肉、且百杀不死,他用过冰、用过火,没有剑就以灵气! 血气染眼,幽红遍身,他的眼中看不清东西,只有蛛丝似的东西爬上来,一个劲得叫他向前、厮杀! “嘶啊!!!!” 尖厉回荡,轰鸣震耳。他只知道杀戮,那种血腥的快感! 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可是…… ……快感? ……为什么、会有快感? 冷羡有那么一日,突然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低头。他的眼睛找不到自己正颤抖的手,但他还记得自己做过的事…… 他还有修为,可以看清周边残骸。 断肢、烂皮、碎骨。 陈年的血迹散出令人作呕的恶臭,而他自身幽红又说明了某个事实。 他拼命奔逃、什么修为都忘记了。一路直前,脚上踩过的颗粒感似乎都是碎掉的骨渣渣,越来越冷、最后几乎是一步踏空,滚进了雪地。 这里是漫漫雪原,眼前是无边风雪。 ……这里、还是藏雪峰么? “快去找!”有声音惊动了他,还让他有些熟悉,“绝对不能让他们逃出这风雪!” 冷羡分辨良久,才认出、那是谢家家主谢秦。 藏雪与谢家同居北地,互有来往。他要去人间时,也还时常拜访过这位家主。而他说的“他们”…… 冷羡当时还未现身,往那走了几步又瘫软在雪地里,眼前的灰白中有一条灿烂的红链,洒向空中、又快速坠落。 一个人、被杀了。 他站起身来,眼前模糊,但又觉得那地上的人面容有一丝丝的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好像、是他门中一弟子…… “在那儿!” 有人向他的方向叫,声音在风中不是很清楚。冷羡这下真的看清了谢秦的脸,还有他手里滴着血的剑。 剑尖朝前,要向他来。 冷羡提气回返,但他体虚,又无剑,片刻就被谢秦追上。 “谢秦,你残害我藏雪门人,圈养魔怪!”他倒在雪地里,怒目而视,“你以为、能逃脱么……” “呵。我养?”谢秦举剑,一脸不屑。 “那是你藏雪养的!” 冷羡一怔,眼前剑光沿半月弧形劈砍而下,灵力瞬时打散周边疾风。 剑厉风狂。 “叮。” 银光一闪,火红相随。一片灰白里突然出现如此灿烂的颜色,终于叫冷羡回了神。 “……凌洲?” 那人突然转身,冷羡自她眼中看出震惊,“你还认得我?” “……”当日闯他藏雪的魔修小贼,怎么会不认得? “……”似是看他呆愣,这人也有几瞬的沉默。突然一道剑气侧边而来,凌洲手中佩剑急转,身随影动、挡在他身前。“你别动,我想办法带你走。” 带他走、去哪儿? “……我要回藏雪……” “呵。你刚从藏雪出来。”这红衣人又甩开一道剑气,手中佩剑一落、素琴横起,起手一大音,“一会儿还有藏雪来找你呢……” 藏雪?刚刚那处、在藏雪? 那些……真的、在藏雪么? 藏雪、何处? ……深渊无光,冰厚百里。 难道、是那寒冰禁地么? 那里面、原来是那样的么? “结阵!” 一声大令,冷羡随之仰目,所及乃万千金剑、是他藏雪峰的荣耀之阵。 剑尖所指,乃他与凌洲。 这红衣人一向猖狂,琴音不止、佩剑急往,要再破他一回。而冷羡内心却只在闪烁的金光下变得无比寒凉。 千锋本是守山阵,他们俩何德何能、请得出如此阵势…… 而千锋散尽,竟是连他的掌门也离峰而出。凌洲一句质问,他居然回答不上来? 风雪封山,难道就是要围堵他们这些逃脱之人?或者更甚、是连那怪物也一同脱逃? 那阵、那人,是来灭口的么? 呵,居然还用上什么“北地灵脉”,他刚刚斩的、分明是他藏雪门人! 这算什么?这是什么!? 冠冕堂皇、败絮其中! 他入仙门数百年,以残躯修元婴,心中感怀大道、求仙求人。可他栖身的藏雪,奉为禁地的寒霜之国,内里竟是弟子相残、沦为魔怪养料。 呵。 仙魔无差! 便以恩仇论! 魔气就魔气、魔修就魔修,凌洲护他、他还! “……月白、他抢你的活诶。”九一突然凉飕飕得出声。 月白差点给他吓到、几乎想拍拍自己胸口。 这事她知道,她还当场看到了。虽然冷羡的“护”是真的从她手里把人抢走了,但既然真心相护、月白也不会说什么。之后他让凌洲留下素琴,便是想拿回素琴佩剑、还藏雪养育之恩。 而他自己……那时可能脑子都还不是很清醒,只觉得信仰破灭、仙魔难分,想不清对藏雪的恩仇,只觉得若是死在当场、也是一种了断。 如果不是季无念也被他拉着站在左任灵掌之下,月白真的是无所谓他死不死的。 “……所以,”九一诚心发问,“这个跟季无念有什么关系啊?” -- 第240页 “……按她说法,她是知道冷羡会出来的。”月白也要慢慢捋,“冷羡会出来,是因为‘柳云霁’不在了……”柳云霁守镜,而圆镜就在藏雪和谢家密道连接处。柳云霁可穿梭往来,既会以那些藏雪门人为食,也在阻挡他们脱逃。柳云霁被季无念“杀死”,那边的人就可能从此处逃窜而出、像当年的柳云霁那般。 谢家人应是发现了圆镜被盗,还发现了怪物消失,而后联系家主、甚至联系藏雪。左任布下漫天风雪,谢家家主自明云赶回,就是要将这可能泄露的秘密、全部扼杀于北地。他们或许不知道那魔怪被月白带走,以为是脱逃,左任甚至带来了藏雪千锋阵,要的、就是毁天灭地、不留分毫。 只是季无念还是快他们一步,以凌洲现身、引来欧阳。再在这个时间点、引欧阳去找冷羡,即便不能救下人,也可以“引人怀疑”。 不止欧阳,还有那些被蒙在鼓里的藏雪弟子。 连元婴仙长都“被消失”,那之前诸多说法、会不会有人再想想? 还有之前被当众爆出魔气的木辛木长,若是在此时出事、又会不会有人对此有所联想? 说来说去,这还是季无念的棋局,一步两步、又是算得精得很。月白甚至怀疑,连开始那两个盗宝魔修、也是季无念不知道用什么办法骗来,助自己“杀死”魔怪的。 可她步步算得精,也步步算得险,一有不慎、又是性命之忧。 “……而且她做那么多,‘暴露藏雪魔气’也还是没完成啊……”九一蔫蔫儿得说,“一点儿动静的没有。” “……大概、是要有人找到藏雪那处密地吧。” 充满了碎骨和血水的地方,魔气、怨气、应该都很充裕。 “那她说的意外又是什么啊?”九一继续问。 “……可能、是没想到冷羡还有理智。” 凌洲对冷羡还记得她这件事十分惊讶,也就是在那之后、她才挡在了谢秦之前,一副要护人的样子。若是冷羡还是之前那副胡乱砍杀的入魔模样,季无念是不是就不会护他?反正欧阳已经到了、目的也已经达成。她若那时冲入谢家密道、再从藏雪密地当众现身……既不会相遇左任,也不必硬挡千锋一阵,而任务是不是也就完成了?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月白忍不住回想刚刚在地道中,季无念说要亲自己……那明显是情绪有差,又不想说实话……而当时她刚问了魔气之事,还因月白的回答怔愣良久。 “……不会又是你吧?”九一想到了上一次季无念来藏雪的时候,月白好像就是因为跟沉凝多说了几句话、就间接害得季无念被捅了一个洞。 当然这不能怪月白,可是……好像没有月白、季无念或许就不会被捅? 月白也在思考。冷羡恢复理智应该不久,很有可能就是因为月白之前收走了所有的神息魔气。虽然她身在谢家密道,但与藏雪相通,或许也连那边的魔气一起收走,叫他恢复了理智…… 季无念不知道这个,所以才出了“意外”。 “……那、还真是你啊?”九一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你们是不是跟藏雪相性不太好?每次来这儿就出事……” “……这次也没出事。”人还是救下来了。 “……那我给您补个‘差点’?” “……”月白不太想理他,叹了口气。 季无念许久没听见月白声响,还以为她睡了。听她叹气,有些担忧,“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月白摇了摇头,往她怀里缩了缩。 外面有些嘈杂,季无念抬手便要设一道隔音壁,“是不是外面太吵了?” 月白打断了她,拉住了她的手,声音还有些无力,“没事。”她睁开眼睛,看某只小狐狸眼神关切,里面的心疼都是软的,像是真的忘了自己刚刚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还只惦记着月白的头疼。 她突然想笑,这便浅浅笑起,“给你一个愿望,想要我做什么?” “……恩?”季无念觉得她笑起来好看,似是静水湖上落了一片叶、泛起轻轻的波澜。虽然不知道月白又为了什么,但也就这么接下去,“刚刚你说的那个,自己试试?” ……就这么往里砸了块石头。 月白撑起身体,揉了揉自己的头,“不正经一些么……?” “就是不正经啊。”季无念跟着她起来,笑着替她揉脑袋,“大人训得好。” “……”月白叹了口气。 真是、冤冤相报何时了。 第120章 看月白叹气,季无念是觉得有趣又无奈的。 她不知道月白认为自己会提出什么,但显然这一类的要求、还是会让月白大人觉得“她不会说话就好了”。可那些“会说”的话、藏在季无念的心底,她并没有打算拿出来、束缚月白。 季无念用于束缚她的只有坚实的双臂和柔软的双手,还在表面为她缓解不适的头疼。 怀中有灵力波动,两人都意识到是传音符。 北地出了大事,欧阳定然回报。六离也肯定会去找季无念,不见人……而他之前也找过月白,此时应该也会相问。 然而季无念的她没理,月白的也被忽视。 休息半刻,月白好受了一些,烦躁都渐渐下去,眉间放平,又恢复了清冷淡泊。她拉下季无念的手,自己起身,回身轻问,“回去么?” -- 第241页 她们回来之后没有点灯,季无念还在一片黑里,隐隐约约有一个低着头的人影。她似是在低头思考,过了一会儿、回了一个“恩”。 “……总算不折腾了,”九一长舒一口气,“你也可以回去休息一会儿了……” “……”月白没说话,上前躬身,在黑暗中正面她的犹豫,“怎么了?” “……冷羡和柳云霁、不适合带回去。”季无念想了想,还是不瞒她,“我想带他们去天水泽。” 九一一拍脑袋,“还要跑啊……” 月白没有他那样的起伏,只是问,“长夜不好?” 季无念对长夜的了解只来自明云,说不上好不好,但要说感觉…… “他们醒来、敌我难判……离我们太近、不好。” 月白知道她是对的,但出于对长夜的了解、她并不认为这是个问题。她更在意季无念对这两人的态度。明明对他们心有牵挂、还会舍命相救,现在却不想靠近、甚至充满戒心…… 季无念还是想说服月白,顿了一顿,“你还是先带小霜……” “你抱着小霜,”月白转身,抬步向外,“等我一下。” 她没有回头,直直得步入了风雪,转换房间时瞥了一眼灵气纵横的天空,那是藏雪弟子在四处搜查。她再回来时,柳云霁已被她收入长夜,季无念已经抱着秦霜。小孩子睡得熟,竟然也没有醒。季无念拍着她的背,还有些发愣。 眨着的兔子眼睛太过无辜,抱着孩子简直像是误入歧途、又被负心汉抛弃的可怜少女,迷迷茫茫得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 月白关上门,接近她,“过来。” “月白?” “闭眼。” 季无念照做。 “睁眼。” “……”季无念还是照做。 黑暗无存,圆月明亮。高悬于空,皎皎凝白。 季无念在怔愣间低头,看见流云飘过自己脚边,而脚底还有坚实触感。再看,云变得稀薄,而摇曳的绿草变得清晰,一根一束、皆随流风。她再抬头,目中的空空如也成了湖泊旁的一间竹屋。 月光之下,湖水成麟、绿竹成幽。 月白先走,带着她走进了竹屋,从她手中接过了熟睡的秦霜、将她安置在床上。小孩子睡得熟,被月白盖上了一层小被。 “……这里是?”季无念环看四周,心中已有猜测。 “长夜。” 不似明云孤山寂冷,月白的长夜是静水幽竹、荷叶莲花。 “跟我来。” 季无念跟随着她走出竹屋,向着深处的竹林去。眼前幽竹密布,似是没有路。可跟着月白的步伐,两侧的竹子似乎都自行后退开去,从季无念的身边划走。她侧过身子,往那竹林深深中望,隐隐可见月光。 前路又见竹屋一座,没了水、多了一个小院,隐隐有药香飘出。 “冷羡在这里。”月白驻足,也就侧了侧身,“要进去看么?” 季无念好像隐隐明白了什么,摇了摇头。 再往前,便是柳云霁住处。这回月白带她走了进去,看着还睡着的柳云霁说,“她很快就会醒,但可能神志会不太清楚。” “……”季无念浅浅一笑,走过去牵起月白的手,“月白、不用勉强。” 月白没什么好勉强的。 她心念一动,两人便在周边事物变换间回到了秦霜所在的竹屋。季无念还在四周打量,月白已经离开卧房、走到了临水的露台上。她想找地方靠,露台边就出现了一排扶手,让她可以前倾昂首,静静赏月。 刚刚那一幕季无念看见了。她走到月白身后,抱着她的腰、靠她背上,低沉一笑,“真厉害。” “我也觉得。”九一附和。 他是真的觉得好厉害。而且月白还说了这是此世间最强的“挂”,令他非常好奇。可月白并没有告诉他更多关于长夜的事,让他的好奇、只能是好奇。 然而今天、月白大佬大酬宾,开始解释起了长夜用途。 “……此三处互不相通,也不与外界通。没有我的允许,无人可进,无人可出,无人可交流。”月白的声音轻轻的,“且此处……” 季无念眼前的竹子开始扭曲,那些组成了露台地板的竹条交叉变化在一起,成了一片混沌。 颜色不明,线条搅动。 其中又慢慢显现出几分清明来,成了十字交叉、区块有纹的样式,荡漾着、荡漾着,就成了石板铺就的平坦路。 月白刚刚靠着的栏杆成了石制,眼前的湖泊成了小桥流水、庭院深深。几尾锦鲤迎月跳动,跃过了水线、溅起了莹珠。 靠在她背上的季无念微微侧头,余光中再不存那碧绿青竹,反是红墙黛瓦,檐楹衔月。 “……随我心变。” 这样说的人转过身来,后靠在栏杆上,就这样看着季无念,“他们是敌是友,都无所谓。” 在长夜中,她就是神。 月白的那些冷淡在此时全变成了狂傲,越冷越狂,越淡越傲。那是基于对此处控制的绝对自信,是不需要用更多表情和言语表达的绝对实力。你只要站在她面前,就知道她所言非虚。 而这样的人现在还被季无念搂着腰,用她惯有的冷淡面对着季无念有些怔愣的表情。 她突然笑出来,“月白你……是在向我自荐长夜么?” -- 第242页 月白眨了下眼,一时间回不上来话。 “就这么不想跟我跑不语林?”季无念凑近些,也把月白抱紧些,笑意绵绵的,“其实、真的不用跟着的……” ……说的好像月白一定要跟着她似的。 “……事实上你就是一直都跟着她啊。”这个九一都帮不了她了,“而且这么一说、刚刚的听起来确实挺像推销啊……” 这到底是谁的系统? 她的长夜什么时候沦落到需要被推销的程度? 他们到底懂不懂、长夜的…… 月白闭目、静了静心,跟自己说不能和他们一般计较。 “……天水泽在哪?”想去就去吧。 季无念不嫌麻烦自己要跑,她也没什么道理阻拦。反正飞的是她,月白自己一个阵就到了。而如果没有任务,她也确实不用跟着…… 许久没有回复,月白睁开眼睛,正正好对上季小狐狸的眉眼。 似弯弓,似勾月,似酸甜的糖。 “大人如此推荐,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没在…… 算了。 月白扪心自问,确实是觉得季无念跑来跑去麻烦得很。平日可能也就随她,但现在月白不太舒服,不想跟她折腾。而且季无念对这两人冒死相救,一定程度上、月白也想把他们控制在自己手里。 季无念诸多秘密,这两人、或许能给她一些线索。 ……为此、她连长夜都用上了,还被说自荐推销、可真是…… 罢了。 目的就是这些,达成就好。 月白把身前笑眯眯的人推开,自圆门景墙而入,穿一小片阁廊,推开一扇屋门,步入深处。季无念就这么跟着她,看她抱起秦霜、看向自己,又问一遍,“回去么?” 怎么就这么喜欢青临殿? “回去吧。”季无念笑着站到她身边,行步间身上红衣变换,成了白衣嵌云。她加了一句,“别直接回青临殿。” 本来她自己一个人来,就留徒弟打掩护。月白一跟着、青临殿就空了五天。凌洲消息传回三清,六离师兄必定找她…… 其实之前师兄就用了传音符找她,她连接都没接。 “……你又要挨罚?”月白画出传送阵,打算直接从长夜而出。 “抄抄书嘛,修身养性。”季无念故作轻松,与月白一道。 她们传送到山下曲仁,此地已有微微日光。 月白撤了幻身咒,回到叶二模样,还拿出了封雨配在身旁。季无念抱着秦霜,本想直接御剑回去,反被月白拉住,“反正都迟,等小霜醒了、吃了早食再上山吧。” 秦霜并未辟谷,而她也不想上山再开火做吃食。 “……你身体没事?”季无念还是比较关心这个。 月白没觉得有什么,说了一句“无妨”。正好秦霜也迷迷糊糊得醒过来,被月白加了一个净身咒。收拾得妥当一些,三人一起走上了街道。 她们回来得早,有些摊贩才刚刚升起锅炉,红煤烧热,先煮上一大锅热水,热气蒸腾。季无念真的出名,不少摊贩向她打招呼,“季仙长,今日可早啊!” “对啊,”季无念随意得回,与远处朝阳一起笑,“带徒弟来吃点好吃的。” 她挑了一处包子铺,月白随她坐下、让秦霜在自己身旁。环视四周,人气跟着阳光生长,待得包子上桌、不远处已经能听见叫卖声了。 此处安宁,比昨夜的嘈杂、要悦耳得多。 “季仙长!” 这声音有些熟悉。 月白先将秦霜护在怀里,余光又见一个穿着道袍的女孩子往这边跑,一脸兴奋。她身后还跟了几个人,跟她一起跑到这边后还面露羡慕。 “季仙长,你是来接我的么?” 谢止。月白都快忘了她这一茬。 季无念拿着个包子,看了看自家小徒弟,又看谢止,边嚼边问,“你在说什么?” ……典籍修习后,若是内门仙长有看中的弟子、会下山直接带走。去年叶二就是那个被季无念看中的人,早早定下、亲自来接,还以封雨相送。 但显然谢止没有这个好福气,季无念只是嚼着嘴里的包子,一点也不给面子。 “我就是来陪徒弟吃个早食。” 小姑娘被她一句话憋得脸红,月白也不想再让周边目光往这里聚集。她就是想在一个操劳之后吃个安静轻松的早餐,怎么就这么难。 “小霜,饱了么?” “恩。”小孩子扬起脑袋,眼睛还是灰白,但对着月白就会有神采,“饱了。” “饱了就回去吧。”季无念起身,直接抱起了秦霜,转身对谢止说,“我已说过我不再收徒,你若还想拜上三清、去寻别家仙长……” “……你为何不收我?”谢止急了,两步跨到她面前,“我已筑基,家有灵矿,你收我、我也不用你做什么,还会拿灵宝孝敬你!” “……这、这是包养宣言么?”九一都惊了,“多么好一个倒贴的小迷妹啊……” 可小姑娘家里再有矿,也富不过挂逼月白。而体会过月白这种要药给药,要弓给弓,要亲给亲,要上还给上的宠爱,九一觉得季无念一定看不上她。 毕竟她没月白有钱,还没月白好看。 “哎、可惜了。” 月白也不知道他在可惜什么,但直觉不会是什么好事,也不想问。她默默得走到季无念身边,“师尊,回去么?” -- 第243页 “回去吧,”季无念挡在她身前,在谢止下一句出来之前,先笑,“谢止,以后败家的话少说、你爹会生气的。” “你……”谢止看着她们打算离开,跳脚,“我不服!” 服也好、不服也好,季无念都已经带着叶二和秦霜离开,徒留背影。 第121章 三人回了青临殿,月白带秦霜进偏殿休息,季无念又御剑去了五时、先找六离。六离问她去了哪儿,她就说去了西线深处。六离脸色一变,“你怎么带叶二往那儿去!”还带着秦霜! 三清西线绵长,其间还有不少凶猛灵兽,之前叶二在与展封一起去寻灵兽的时候还遇过袭击。季无念他到没有那么担心,可带上叶二和秦霜,她又哪里护得过来?而季无念为了解释自己几日未归还没接联系,甚至还编造出了一套遇到袭击的说辞,更是让六离大呼“胡闹”! 季无念胡闹是一向的,被说也就厚脸皮得笑笑,“这不也没出事么。” 六离拿她没办法,正好掌门和主罚的文正过来,见着她也是一顿说。最后季无念理所当然得又被罚抄书,去了思过峰书阁。 这书阁季无念常来,四层靠窗一处几乎是定着给她留的,一往外便能看见思过峰大概,也算是让这位时常写字的仙长偶尔放松放松。有小弟子在她上楼时与她打招呼, 但等真正到了地方,那又是一个幽静处,少有人来。 季无念坐下,铺纸、研磨、提笔、落墨。 笔尖在纸上顿了一顿,狼毫弯曲、墨色晕开,留了一个过重的点,已成不了第一个字的锋。 她呼出一口气,把那张纸扔了。 “叮。新任务触发。‘斩草除根’。” “叮。‘斩草除根’。任务完成。” “……她不是在抄书么?”九一有点崩溃。 月白也不知道她怎么了,但看样子并不需要她做些什么,便就先不管。她与季无念离开了几日,一回来就有人来找。赵棋和洛长河都在,许久没见的丁也也一同拜访。季无念与藏雪的比试也还没过几日,在诸多弟子中还是热谈。丁也说了许多仰慕的话,也提了对藏雪弟子当时的疑惑,最后不可避免得、提到了快要到来的招募典礼。 三人似乎都听闻了晨日间谢止与她们的交集。赵棋的消息灵通些,知道谢止其实已经被栾清峰收下,算是掌门门下。未来同在一峰,赵棋有些担心叶二,还是提醒她,“记得要与我们说,别自己闷着。” 洛长河自然也表示关心,“叶师妹,若是她来找你麻烦,一定来找我。” 九一无丝毫忧虑,“谁欺负谁还不知道呢……” 月白大佬爱低调,但收拾个小姑娘、还是易如反掌。 “诶?我听说叶二你上次直接寒气由掌出,冻住了谢止的手腕,”丁也凑过来,“你这修为到底到了什么程度,真有可能如你师尊那般、三年筑基么?” 叶二斩钉截铁,“不可能的。” 怎么也要撑到五年。 待得三人离开,九一问了一句,“你现在掉马都掉成这样了,还打算低调么?” “少惹麻烦。”月白回。 她本性就与季无念那般张扬不同,能力上也是善伪装、善隐蔽。许多事情她都觉得达成目的就好,并没有什么必要将自己放置于众人视线之内。她本身在修的功法就与此世不同,并不存在筑基这道坎,快一些慢一些、真的也就是做个样子。她只想安安静静得管自己修炼,并不想跟着季无念的胡闹。 九一想了想她现在和季无念的关系,只觉得大佬会在某只小狐狸的胡搅蛮缠下最终屈服打脸,但没敢说。 月白对修炼这件事很认真。这次北地一行,她魂力一损、直接虚了三天。更不要说季无念惹事惹到人家掌门面前,差点挨了分神一掌。虽说月白有本事及时救她,但她自己知道,若是正面相对,那一掌、她现在接不下来。 不论后路何其多,修为高些、总归底气更足。 九一自愧不如。看看人家大佬,自己一空间的挂,暗杀技能开到满点,还在思考着和人家正面对刚。而且想想月白的各种能力…… “你就是个全能英雄。”输出辅助AOE,能打能奶能插眼。 月白没听懂,也就没理他。 她一边自己修炼,一边分神引导着秦霜的魂力修行,另外还分了一缕神魂进了长夜、去看看柳云霁和冷羡。 冷羡伤重未醒,月白先不管他。柳云霁是月白压着不让醒,如今站在她身前,月白心念一动、解开了她身上的限制。 躺着的人慢慢睁开眼睛,面上没有一丝丝的表情。柳云霁算不上令人惊艳的美人,更像是个邻家小姑娘,好像会甜甜得贴到你身边、叫句“哥哥”或“姐姐”。只是这姑娘此时失去了那些笑容与清澈,化作了深林中的落叶,凋零后掩埋、最后腐朽。 她的眼睛里空无一物,木然得跟着她的脑袋转动。 “啊!!!!!” 尖叫让月白脑瓜子疼,转瞬又让她睡了过去。 “……什么情况?”九一都觉得吵。 “……心智崩溃。”那些非人的折磨就不说了。柳云霁有一点点自己杀人时的记忆,那种血腥的快感和仅剩的理智将她撕得粉碎,而偶尔低头、看见自己伤口处涌出的血肉,她生出了更强烈的、想要砍了自己的想法。 -- 第244页 恶心!!! 砍掉!不是的!这不是她!这绝对不是她!! 她不想看到!不想记得!不想承认这是自己! 疯了也好、疯了最好,就这样让她停止思考!再不存世! “这……”九一为了个难,“这个世界应该没有心理咨询师吧?”有……估计也拿她没办法。 “……”月白想了想,封了她记忆中的一些东西。 她离开长夜,又将这捋神魂散开、去读他人识海。 柏怀回了魔界,目前还在静养,只是他好像听到了消息。因为染音陨落明云,魔尊要重新提拔一位魔将作为左右手。月白先把这记下,也不知道季无念会不会去。她又换人,这才发现那日遇到的常冕和谷岳人居然还在北地流连,心心念念得要找回当日被夺走的圆镜。只不过因为左任一掌,地震雪崩将那一片的地形改换,原本的入口再无踪影、更别说寻镜。他们倒是想到了那日劫他们的是凌洲,也想看看找不找得到她。 月白在常冕身上多费了些时间,便是要看看他为何当初选了齐丰给予那魔气。但怎么看都似乎是偶然,除却他是个好骗的三清人,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那季无念是一早知道他会选齐丰? 诸多事情说不清楚,月白不再多想。她前日累积的不舒服还未消退,需要静养。 虽然她需要静养,但还是分神做了这许多事。九一感叹月白的勤奋,“你真是我见过最任劳任怨的宿主了。” “你还有其他宿主?” “……没有。”九一讪讪,“这就是一种表述!夸你呢!” 没有其他宿主,那月白就是他的唯一了。 月白想了想,问道,“九一,你知道自己为何而生、又为何在此么?” “……叫你做任务?”他们之前也讨论过这话题,但九一并不确定,后来也就不想了,“反正我也是一清醒就和你一起了呀,完成任务就行。” “那完成之后呢?”月白又问他,“我回去,你去哪儿?” “……”九一还真的不知道,“带下一个宿主?” 会有下一个么? 月白原本的一些猜测更坚定了些,但暂时不打算和九一说。 季无念的书抄了两日。第二日晚间回来时,月白已经做好了餐食等她。这两日足够那日在北地发生的事情传回三清、传遍仙门,又是令人震惊。凌洲再犯盗宝,损毁北地灵脉,而冷羡复生入魔,与藏雪峰决裂,其中又牵扯谢家大门、好不热闹。 只是众人皆言大事,还有些小小的消息被淹没。 因谢家家主谢秦赶回北地,明云那处找麻烦的少了头领,压力轻了不少;左任一掌拍在雪原,威压灵力毫不留情,引发地动山摇,塌了谢家好几条灵矿、损失惨重。 难怪她和谢止说“别败家”,或许是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真希望师兄换个方式罚,”季无念转转手腕,还特意送到了小徒弟眼前,“徒弟你看,为师手腕都僵了。” 眼前的玉手翻飞,哪里有僵硬的样子。手指舒张又蜷起,一片细腻都映在冷光里,像上好的白玉。 “……我觉得它可能一会儿会灵活过了头。”在月白被季无念带进正殿的时候,九一就已经做好了进小黑屋的准备,但还是想提醒体虚的月白,“你们真的、节制点。” 月白才不理他,只是将那白玉握在手心、揉了揉。 虽然是同一个人,但小徒弟看着就是比月白乖些,少去了月白那些清冷的线条,更显出她的温和来。她似是绽在夏日荷塘里的花,不侵略、带着温暖。 季无念起的心思少了几分绮丽,多了几分充盈。她只是轻轻得亲了一下月白脸颊,笑着说,“徒儿真乖。” 调皮的师尊依旧将灿烂写在眼里,一句“走么”,便让月白带她进入长夜、又一次涉足那静谧竹林。她换了红衣,化作凌洲模样,站在柳云霁身前愣了几瞬,这才转身问那个坐下喝茶的人,“说来月白,你可知、她为何会变成那样?又为何……杀不死?” 月白直接回答,“她与那气息相合太好,所以杀不死;至于变成那样……或许谢家对她做了什么,也或许是被那处魔气激没了心智,亦或许两者皆有。” 只怕是两者皆有。 季无念坐到床边,看着柳云霁有些陌生的脸,似是自言,“这气息、竟能让人不死么……” ……何止是不死。 月白手中泛出金光,声音淡淡得飘在这空间里。 “这是神息,可创万物。” 第122章 神息创世,润物无声。永生不死,延绵不绝。 那人以此为神,月白在一定程度上、是服气的。 “可创万物……”季无念咀嚼着这几个字,心中起了一丝讽刺来,“当真是、创万物么……?” 月白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嘲讽,并无多言。 虽说不知为何染了魔气,但剥离开去、神息之能还是依旧。它似是女娲手中的黄土,揉捏之后、自成一物。但或许也就是因此,神息不为此间人所察,成了魔气散溢帮凶。不知不觉、深入诸地。 只是原来这神息似乎也对魔气有压制之能,这才使得诸派弟子与魔修对战而不被激发。但此时这种压制好像失去了效用,才会有明云那夜的结果…… -- 第245页 “月白……” 月白思索之间,听见她问。 “……这神息主人与你、是何关系呢?” 其实之前她就知道。自己身上的魔气,六离师兄身上的魔气,月白给来用于浸润种子的液体,明云之事,再到现在的柳云霁和冷羡……诸多种种,都说明了月白在这件事上的牵扯。季无念原本也不想去想,也觉得想了也无所谓,但此时摆在眼前…… 像是一本新书翘起了一个小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压不下去、有些难过…… “仇人。” 季无念一愣,见月白那边难得眯起了眼,不掩怒容。 “盗我长夜者,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九一打了个冷战。 ……前两天还说打一顿就好,这进化得也太快了。 “噗嗤。”季无念一笑,只觉得那个小角不见了,连书也挫骨了扬灰,不知化到了哪里去。眼前只剩月白抱怨时的可爱,连她眉间鼓起的小山包都圆润得令人心悦,叫人忍不住再呛她一句,“打得过么?”就月白这时不时就虚一下的模样…… 月白没回,之前那句“总有办法”不想再说一次。言归正传,她走到季无念身边,与她一同看床上的柳云霁,抬了抬下巴,“怎么办?” 季无念抬头望她一双冷眸,调笑着问,“大人把她带回,就没想想?” 要不是因为季无念,月白根本不会如此费心管她死活。只是还没等她“扔了”两个字出口,季无念又识相得把话头接过去。她看着月白,“看她醒来如何吧……若是清醒、就送回无极?” 月白对此没什么意见。她把季无念拉起来,带着她往刚刚做坐的地方走了几步。季无念还以为月白是要拉着自己坐下喝茶,但她驻足后又回身,看着床的方向。季无念跟着她的动作,在那边看到了一双慢慢睁开的眼睛。 竹舍点了几盏烛灯,并不算太过明亮,只是给窗外圆月冷光增添温暖,也在竹与竹的间隙中投射阴影。柳云霁眼前的亮光有些跳动,那些线条让她觉得陌生。她慢慢坐起,环视四周,总觉得哪里不一样…… 血呢?冰呢? “你……” 声音激起的反应她无法控制,身体的蜷缩伴随着浑身的寒冷,她警惕得看着那边两个人,“你们是谁!?”她们背后也是烛火,似乎处处是竹子。“这是哪里!?”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叫季无念也愣住,往身边一看。月白老神在在,还放了她的手,直接坐回榻上喝茶,看样子是不打算管了。 月白的动作吸引了柳云霁的注意力,她的眼神跟着那移动的人,抖着、慌着、戒备着,似是时不时得想扑上去,又被恐惧按住了身体。她又瞪向季无念,触碰到一点她眼中的茫然,最后在两人之间跳动,只用双手、将自己箍紧。 “……我是凌洲。”季无念尝试着向她靠近,每一步都会被瞪视,每一步也会引发那边的颤抖。于是她制住脚步,正好站在月白面前,柔声相问,“你还记得自己是谁么?”说完看了月白一眼,没得到月白回应。 怎么看、都是月白故意的。 “……她怎么好了?”九一是知道柳云霁之前状况的,问月白,“你做了手脚啊?” “恩。”月白就这么回答,也不告诉他具体是什么。自己喝茶看戏,等着季小狐狸去安抚自己的这位“恩人”。 “……凌洲?”柳云霁没听过这个名字,言语之中全是刺,“你们和左任、什么关系?这是哪里?” 深深的防备刺在季无念身上,让她从刚刚的惊异与感怀中清醒过来。她干脆学月白,也放轻松一些,“我们和左任没什么关系。只不过正好进了谢家密道,遇见了你、就顺手救了下来……”她坐到月白身边,还往旁边挤了挤她的腿,“这是我们的一处落脚处。还有什么要问的?” 她没说这是长夜之中,瞒了下来。 一个“谢家密道”又激起柳云霁内心恐惧。她瞪大了眼睛,“你们认识谢秦?” “……谢家家主,名字还是听过的,人不太熟。”季无念前倾,手肘抵在膝盖上、下巴撑在手掌。她笑眯眯的,“看样子、你认识?” 认识这个概念太让柳云霁恶心,身子都禁不住得抖动起来,牙齿互相挤压、弄出几个字来。 “那个王八蛋……” 王八蛋?这样一个词就够了吗? 月白看着季无念的笑容沉下去,眼中的聚焦还在柳云霁身上,眼神却似乎飘去别的地方,变得冰凉无情、深邃无谓。那底下是被压抑的熊熊烈火,似地狱深层、无边炙烤。 “虽不知你与他有什么过节,但反正我们救也救了,”季无念笑了笑,“你可在此好好休养……又或者、希望我们送你回到何方?” 她说得坦荡,不似骗人;而她身旁的人一直清清冷冷,连个眼神都没忘这边投。 “……你们、救了我?” 柳云霁看看她们,又看看周边竹屋。眼神落回自己双手,掌纹清晰,还有月光烛光相映。她往窗外看,明月皎皎、圆盘挂天。 难道、她真的得救了? “……那、那……”那什么? 记忆里有什么东西模糊成了一片,她似乎望着一片空白。 那里有疼、有苦、有极致的恐惧和恶心,像是散发着恶臭的腐烂物,虽看不见真容、但泥泞不减。 -- 第246页 然而关注现在,周边竹歌飒飒,鼻尖清韵幽香。 泪水下流,晶莹坠落,掌间一点湿润。晕散而开,点滴相补,终是铺满细纹。 季无念看着她哭,却是自己被抱住了。 她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月白的手从她的腰间搂过,自己贴在了她的背上,头就在她的肩膀附近,暖了她一身。 搭住月白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季无念将自己的手指插进了她的指缝、紧紧握住。 那边的抽泣声伴着其他的声音,像是笑声、又是嘲讽,最后汇聚成了一句话,“能不能、送我回北地……?” “……有病么?”九一都愣了,“刚逃出来啊!!!怎么还回去???” 月白不惊讶,季无念也不,只是问她,“你回去做什么?” “我儿子还在那里……”柳云霁的颤抖还没停住,但她已经掀开了身上薄被。她下床的时候身子还软,很容易就在踉跄间成了跪俯模样,“两位姑娘神通广大,可否送我回北地鹤城、让我去寻找我儿……他、他才出生不久,我得先去找他……” 黑暗的日子不存在时间的概念,她心中还有这么一个牵挂,却不知已经过去多少时日。 为母则刚, 就是在失去理智的时候、她也还记得。 那里有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儿,是她期待了好久才得到的宝物…… “你儿子在哪里?”季无念问她。 “……”柳云霁猛地抬头,面对她的人面有深沉,看不出是什么情绪。她顺着答,“他、他在鹤城城外一张姓马商的家里,我之前托他们照料……” “我替你去寻寻。”季无念说着放下了腿,身子也直起来,但月白的手她没放开,而是带着一起站起,“你就在这儿修养一段,有消息我会来告诉你。” 柳云霁抖着说“多谢”,季无念只说了一句“无妨”。 她往外走,月白被她牵着、在她不经意的时候幻化空间,回到了属于她自己的静水之旁。 九一从刚才就觉得奇怪,“她不是知道沉凝在哪儿么?”为什么还要装不知道? “……想与柳云霁保持距离吧。”她用了凌洲之名,应该也是不想在柳云霁出去之后,让她与季无念扯上关系。 月白看着她的背影,倒是想到了沉凝身世,也想到了她们刚刚提过的那位马商。 那家马商三十几年前寻得了一匹宝马进贡,得皇帝喜爱,受了诸多赏赐,还得了个小官、可为军队挑选采购马匹。他们自此迁入中原,不再受北地严寒。算算时间,好像也就是沉凝出生后不久。那时候季无念还是皇朝长公主,月白很怀疑、这又是她的手笔。 她对沉凝的关照,可能从那时候就开始了。 可那时候、她就遇见过柳云霁了?凡人之身、活得下来? 月白正想着,季无念停了脚步。 眼前是那片静水湖,湖上开满荷花。她的目光落在荷叶的尖角。那里粉红的颜色被月光染青,泛起白来。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一滴露珠,点在花瓣旁,滑落一道弧线。 深夜无风应凉月,圆荷滴露响娉婷。 月白看她浅笑,便与她一同站到了栏杆旁,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前倾靠着。 身旁的人低下身去,整个背都弯起来,这才让自己的脑袋可以搁在双手上,就这么自下而上得看着月白,眼里是熠熠星光。 “月白,这里有莲蓬么?” “……没有。” 季无念有些惊讶,“为什么?”不该与荷花伴生么? “……”也不知道她问这个干什么。月白还是照实答了,“苦。” 她又不吃苦,弄莲蓬干嘛。 这孩子气的回答自然会让某人轻笑。眼里又顽皮又兴奋,她站直了身体,拉了拉月白的袖子还指了指自己,“我甜。” ……甜个鬼。 月白一脸不相信,被师尊压着证明了一番。越吻越深、越压越重,终是让月白皱了眉、在分开之后说了那句熟悉的“背疼”。季无念笑得弯了腰,埋在她肩上、背都笑抖了。 她不想说话时总爱做这些事,好像这样就能把心里那些东西发泄出来似的。月白知道,也随她,搂着人、在她耳边问,“想吃莲蓬?” 某人摇头,“不想。” 她想。 月白的吻总是温柔很多,会把她搂在怀里,似安抚、似哄慰,用周身的温和笼罩、用舌尖的轻柔低语。季无念被她亲得眼神亮亮,又问一句,“甜么?” “……还好。” 第123章 季无念被月白带着离开长夜,周边景色幻化间眼前人的身形也低了下去。季无念超前两步、便可以把小徒弟搂在怀里,脑袋贴着她,“我觉得你长高了。” 叶二去年十五,今年十六,长高是正常的。但她身形还是比同龄人瘦小一些,估计再长也长不到季无念这么高,总得仰视她。 “……一米五和一米七的差距啊。”九一叹了口气,还觉得好奇,“你到底是怎么习惯这二十厘米的身高差的?” ……幻化多了、什么都可以习惯。 月白把人推开些,只是抬步前又被拉住,某人自然一问,“不和我睡么?” 九一心很慌,“你们要夜夜笙歌了么?” “……”月白拍了拍她的手,“师尊,好好修炼。” -- 第247页 季无念笑着放了人,月白回了偏殿。九一看大佬真的开始修炼,有些脑壳疼,“你这不怕注孤生么……”也太事业型了。 月白没太理解这个词的意思,只是与九一说了一句,“这样就好。” 季无念还需要自己的空间,月白也真的需要不受打扰的修炼,所以、这样就好。 二人都懂,所以接下来几日一如往常。月白会在晚间带她看看长夜中的景象,但她似乎没有要立马去见柳云霁的意思,甚至觉得可以“放她几日”。 比起对“恩人”的亲近,季无念对她、似乎有更多的警惕和陌生。 “……我和她也不是很熟。”季无念靠在月白身上,感受着她周身灵力流转,手里还在玩着秦霜的白发,“相交短暂、难分敌我。”只是有一些共情放在身上,但这个她就不太想与月白说。“你好意救她,我替她寻到沉凝,到时送她回去无极,也算仁至义尽。她知我是凌洲,也不知道回无极后又会如何待我……”她说道这儿,想起什么,又坐起来。这回倒是严肃了一些,“月白,你当时不作伪装、就这么与我一起,不太好。” 凌洲算得上魔族新贵、仙门公敌,月白却因为其他的事情享誉仙门。她们俩扯到一起,若是哪日曝光,月白只怕也要多上不少敌人。 她难得如此认真,月白却连眼睛都没睁开,“无妨。” 月白无论如何都会站她身后,与她哪个身份连在一起都是一样,并无所谓。 “……会很麻烦的。” 这到让月白睁开了眼睛,直视某个倒在自己腿上的人,“那你少惹点?” 某人眨眨眼睛,作无辜状。 除此之外的都是废话,月白又管自己继续修炼,懒得理她。 拜师典礼在即,欧阳又还在北地,季无念被掌门抓去。她不太情愿,推脱了好久,最后被掌门师兄一道命令压下,还叫六离看着。不过不靠谱的季仙长一向有办法偷懒,时不时得就溜回青临殿。 六离也搞不懂季无念怎么就这么黏徒弟,干脆提出要叶二一起跟着,免得季无念又找借口出逃。月白打死不想去,也加入了赶季无念出殿的行列,要给自己留一份清净。 “……”季仙长不可置信得看着自家徒弟,眼前一道结界仿佛画出了两个世界。 “师尊好好忙碌,”那边世界的小徒弟背靠晚晚、怀抱秦霜,“殿里的事,我会打理。”这包括了秦霜和长夜中的人。她还拉上秦霜,“小霜,和无念说再见。” “无念再见。”秦霜可乖了。 那边小徒弟的眼神里写满了“别来烦我”,叫一步跨不过去的季仙长只能垂头丧气,“你变了、你以前都不会这么对我的……” 以前月白还担心着露馅,现在皮都扒光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而且她确实需要修炼,还要照顾秦霜,长夜之中也还有两个人…… 现在还想拉她公开处刑?门儿都没有。 “你若是有什么需要的,与我说。”季无念也只能这样说了。她知道月白大概率是因为自己才揽了这许多麻烦,却不知该如何相助。 月白挥挥手,表示不太需要她。 叶二做为一个低调的小弟子,因为要带着秦霜鲜少出门,偶尔会有些相熟的弟子来找。 无人时月白会分神看一看冷羡与柳云霁状况。冷羡伤重,月白会定时给他喂药。她的药很好,虽然人还没醒,但身体状况在变好。而柳云霁似乎也在一个人时慢慢缓过神来,甚至会往周边探索…… 月白给她设了几道竹林迷宫,确保她怎么走、都还是会回到那个竹屋里。 久绕不出,又无人相管,柳云霁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情绪变得有些不对。在对方产生更多不必要的焦虑前,月白在她面前现了身。 “……你、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柳云霁缩在床角,对这个冷冰冰的人怒目而对,“放我出去!” “……我又没囚你,是你自己出不去。”月白找了个离她远点的地方坐下,“她去找你儿子了,等她回来,你自己让她带你出去。” 来人态度还算温和,也看不出对自己有什么恶意。柳云霁愣愣得问,“你、你为何不能放我出去?” “你是她要救的人,与我无关。”月白给自己倒茶,凉凉得看着她,“不过我确实有个问题问你……你若答上来,我便送你一份大礼。” 大礼? 柳云霁没什么其他的办法,也只能问,“你要问什么。” “你与季无念、有何牵扯。” “……季无念?”柳云霁回忆着这个名字,面露疑惑,“那是谁……” ……果然。 月白也就是想看看她的认知会不会与识海中的记忆不同,但果然、她不认识季无念。 “……名字到有些熟悉,”柳云霁想了半天,“皇朝长公主?” “……”怎么还问起她来了呢? 月白心中一叹。柳云霁的记忆停留在三十多年前,对季无念、大概真的不太知道。 “……那为什么季无念记得她?”九一也问,“还是在那种情形下……”时间对不上,记忆也对不上,九一感到了很多疑惑。 月白回答不出来,也不打算在这里钻死胡同。她站起身来,抬步向外,路过柳云霁身边时说了一句,“跟我来。” -- 第248页 柳云霁只能跟随,在她身后走过那些自己探索过的道路。路都一样,可目的地截然不同。 “……为、为何……” 月白没有理会她的震惊,径直走过了外面的药庐,进入房间。柳云霁跟在她身后,还未进入、便已感受到烈烈魔气,“你们还救魔修啊?” 季无念上心的人太多,月白也没办法。她只是指了指床上的人,“他,你来照料吧。” “……”谁啊? 柳云霁将信将疑,但也只能绕开月白往床上看一眼,登时愣住。 冷羡有些男生女相,且因为身体原因一向苍白,看着像是江南水乡多有的柔弱美人。此时闭眼而躺,唇色显青,更是娇弱。只是他周身魔气,没了原来那份仙风道骨的飘逸,反而有些躁动。 看着她的柳云霁双眼发直,不可置信。 “……他、他怎么会……”她突然想起什么,“……是左任?”藏雪深处,诸人相斗的血腥从她胃里返上来,顿时让她不舒服,全身似是要开始痉挛,“他……” “他没事,受了点伤。”月白对此轻描淡写,“外面药庐有药,用法剂量都已写好,你来照料他吧。”月白分神要来也觉得烦,正好有个人、不用白不用。 “……”柳云霁看着还有些踌躇,但看着冷羡这般模样,也无法拒绝。她眼圈已经泛红,看向月白,“你们究竟是谁?这里、是明云么?” 明月长圆,昼日不及。她的记忆里,只有明云如此。 这倒是月白的疏忽,长夜一直如此,她也没想着要去调整日月。 不过既然她说了,月白便让日月相转,灭了屋内烛光,让暖阳照入。 柳云霁怔愣得看着阴影被光明照亮,顺着那不断退后的影子往外,最终目及一片无边翠绿,隐约可见其中飞叶落下,飘飘洒洒。 “此处并非明云。”月白跟她说,“我是月白,她的名字也已与你说过。我们对你们没什么恶意,顺手相救罢了。你若是想走,等她回来、自己与她说就是。”说完,她转身要走,步及门口,还是加了一句,“若是还需要什么,写张条子就好,我会知道。” 作为主人,月白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这便出来、只让九一看着。 盯梢小能手九一眼见着柳云霁看着冷羡发愣,问月白,“他俩认识啊?” 月白“嗯”了一声,从正殿踏出,回了偏殿。猫熊晚晚正趴在秦霜身边,被小孩子当做了靠背。晚晚前身雪白,正好与秦霜的白发一起。它身形又厚又软,看着就舒服。 “神上!”秦霜转过身来,对月白一笑。 月白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又捏了捏晚晚的耳朵,手感都不错。 午间季无念未回,还是月白带着秦霜。想着长夜里还有人,她干脆多做了一些吃食。汤用了大骨熬煮,撇去渣滓后加了冬瓜清火。蛋羹两碗,上洒葱花虾米,再一点酱油调味。蔬菜炒了秋葵,用一些蒜蓉提鲜,拉起来还有丝线。月白想了想,又切了香菇、剁了肉末,调出一大碗馅儿来,包了几十个元宝似的饺子。 她送了一些进长夜,但没现身。而她与秦霜吃得不多,剩下的也就放在那里,等某人回来自己去吃。 九一看大佬做饭、收拾、修炼,一副贤惠的模样,啧了两声,“她要是没你、该怎么办?” 要带孩子、要养病人、还要忙三清的事儿……没有月白,季无念哪里忙得过来。 “总有取舍。”月白想了想说,“如果没有我,她大概就不回来了。” 事实上如果没有月白,大概冷羡和柳云霁也不会是季无念的问题。可就算有了,月白也觉得季无念会有自己的计划 不语林,天水泽。 没听过的地方总是让人好奇,月白打算魂力恢复后就去寻寻看。 “那三清不找她么?”九一问,“六离找了她好多次了吧?” 月白对此没有答案,也不打算深究。她还需要休养,闲一些下来便会去读他人识海,虽不知季无念下一步准备如何,她自己还是想要知道诸方动态。 北地的事还在发酵。谢家有苦难言,藏雪流言乱飞,左任和谢秦似乎还在搜寻可能逃出去的怪物,欧阳也还留在那里观察情况。倒是那两个魔修,似乎见那处仙门众多,还是回了魔界复命。诸多乱象只怕正合季无念心意,月白也就随便看看,可她跟着那些飞来飞去的仙门弟子扫过来扫过去、终于发现了一个问题…… 越之朝之他们呢? 第124章 ……雪崩倾泻,登山寻猎者失踪数十名众…… 正式的奏章里没有那些名字,月白是在季展鸿收到的密报里才看到了“城外雪崩,流鬼覆灭”。那就是一张小小的纸条,没有手掌长、没有手指宽。就这么写了八个字,宣告了近百人的生死。 月白去了。那片山坳已被填平,从原来的低谷、成了某一片的高峰。 神魂往下探索,在周边山峦的最底部,月白寻见了那些被掩埋的尸体。被月白治疗过的猎人中有一个大概是当晚守夜的,跑得远一些,落在了山体较高的地方,可还是成了冰凉的尸体,都被压实了。朝之与那猎人相隔不远,而越之在另一边的山腰、以一个十分扭曲的姿势被掩埋着。盛之最惨,和月白看过的三婶都卷在冲垮的木桩下,被砸碎了头颅。还有那个被月白救下的阿顾,身上的衣服还薄,那时可能正在睡觉。她也不知道是撞到了什么,整个人倒折了起来。其他还有不少奇形怪状的死法,都和断裂的木头混在一起,被埋得严严实实、不见天日。 -- 第249页 “……‘斩草除根’,”月白想着这个词,突然笑了,“原来是这个意思。” “……啊?”九一回忆一番,这好像是某个突然自动完成的任务,“她想这样啊……” 想这样?只怕正好相反吧。 季展鸿对他们时刻关注,定时有密报相送。或许只有在这无人之地才能保他们一命。而季无念算得那么好。当初在东海之滨、她要拦截蒲时,连渔村渔民都会提前挪走。她保了这么久的朝之越之、又怎么会拿来当牺牲品? 她是没算到。 可她意识到了。 一离开北地、她就意识到了。 月白没有说话。九一犯起了哆嗦。 “……月白……” “嗯?”月白回了他。 “……你、你冷静点。” “……”月白说,“我挺冷静的。” 她挺冷静的。 她只是生气了。 雪层底下的那些尸体好像都在看着她、质问她,为什么她月白在此,还会让这种事发生?她明明来过,为什么还会让他们死于非命?都过去了这么些天,为什么她才想起来这里有一群挣扎求生的人? 一种屈辱感油然而生,比沉凝刺伤季无念时更甚。 “走吧。” 黑圈显现,月白往那平坦无波的雪原中落下一眼,转身离开。 *** 季无念今日回青临殿的时候没见着自家徒弟。可时间已晚,夜都落了下来。秦霜还和晚晚一起在偏殿修习,晚膳都还没用。她寻见了月白给她留的饺子,用剩下的食材再做了道简单的拌豆腐。殿里正好有混沌子,她也往里加了两个,黑白相间的。再点几滴麻油,香得很。 月白不吃这黑不溜秋的东西,而小霜的口味跟她自己更近些,这才在她不在的时候做一份。 “要和神上保密啊。”季无念让秦霜坐在自己腿上,喂了她一小口,“不然她会说我。” 月白很有严母的气质。虽然大致还是宠的,可秦霜开始修习魂力、眼睛能看到一些之后,她对孩子就开始有了一些行为准则的规范。像这样被抱在腿上吃饭,对秦霜来说也是很久没有了。 “……小霜,不能骗人。”秦霜嚼着豆腐,低下了小脑袋,眼睛还是灰灰的,可已经可以显示出一些情绪,“但是、不想无念被说……” “……那神上问你再说。”季无念给她支招,“这样就不算在骗她了呀。” ……绝对属于教坏小孩子,月白知道还是会说。 但这件事秦霜不知道,并且小孩子还会觉得这完美地解决了她的问题,开开心心得向无念一笑,重重得点了点头,“恩。” 阿弥陀佛、千万别让月白知道。 季无念心里闪过不走心的祈祷,又给秦霜喂了个饺子。 小孩子一口只能吃半个,季无念用碗接着可能滴落的汤汁。山上的香菇都是新鲜采的,味道很香,月白包的饺子馅儿里还加了一点点木耳,口感上加了一点爽脆。季无念觉得她好像还加了一位什么,可能用来提鲜的,但吃不太出来。 等她回来,应该问问。 只是季无念陪着秦霜一直到她睡着,月白都没回来。季无念跟自己说不用担心,拍着秦霜的背,脚边还趴着大猫熊晚晚。她脚上一用力,这毛茸茸的东西就翻过去露出了肚皮,任她来回搓揉。 猫熊腹部的毛软,几乎可以和地上的狐狸毛毯媲美。季无念揉了一会儿又把脚收回来,躺在了秦霜身边,正对着小孩子的睡颜。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就算跟着月白开始修习,睡觉时也还会长开一些嘴巴,呼吸声很重。 她以前没怎么听过这样的声音,现在反而、快要习惯了。 季无念看着她,听着她的呼吸声,看着小孩子放在身前的手。她将自己的手指伸出来,放在秦霜的手掌上,按一下、特别软。 逗得过了,秦霜似乎觉得有些不舒服,小手抓了两下、换了个位置。季无念的手指差点被她掰着,连忙收回来放在身前,而那边的小孩子也翻了个身,仰面朝天、只留了半张脸给她。 季无念坐起来,轻手轻脚得下床,在离开前轻轻得吻在秦霜额头。 正殿里有些许动静,应该是月白回来了。 门扉关合,季无念看着自己正殿冷光,迈着步子就往床走,“徒儿啊,今天去哪儿了呀?” 月白很注意自己叶二这个身份,从未像今天这样不知所踪。季无念一颗心到刚才才实起来,这就想去闹一闹月白、套套她去哪儿了。 ……应该不会不说吧? 她这么想着,走到了床边,可月白还没理她。 “月白?” 季无念感受到了不对,月白的呼吸声太重了。 连忙绕到她身前,季无念这时突然想抱怨自己的床太大了,月白躺在中间、她要往里跪一步才能碰见她的肩。 她的化身咒没解,还是那张清冷的脸。可此时她眉间皱起,额头上全是虚汗,鼻息沉重,还时不时需要张开嘴呼吸,比之前在北地时更加虚弱。 季无念胸口紧到一起,“你……” “躺下。” 气若游丝,不可拒绝。 季无念只能照做。身子一低,月白便凑了过来。她赶紧搂住,只觉得怀里这幅身躯还在一点点得发抖。月白好像很疼,连吞咽的声音都很重。手臂缩紧,可季无念又怕她更疼,小心得控制着力道。灵力侵入,发现了经脉爆裂的伤。 -- 第250页 “月白你……” “别吵。”月白疼得有些烦躁,想把自己蜷起来。可身前有人,团缩的道路受阻,她便只能将自己往这人怀里塞得更进去些,“休息一下就好。” 又要休息三天么? 季无念咬起了牙,可现在、什么都不能问。 月白的身体在发抖,还有一些不自主的痉挛。季无念找不到原因,只能以灵力安抚,尽量牵扯着月白的肌肉、不让她更疼。可这似乎不是本源,季无念束手无策。 手不敢收得太紧,可季无念咬紧的牙关却无法松开。 她的胸口也疼,跟着月白的眉间一起在抖。 到底怎么了? 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月白变成这样? 是谁伤了她?又伤在了哪里? 魂力?魂体?究竟是什么? 她还能做些什么? 环在自己身边的手似乎也跟着自己抖起来,月白的疼痛稍微褪下去一些便抬了头。季无念的表情似是想哭,偏又咬紧了牙关像是恨着什么,眼里说不准是怒火还是心疼,绷得紧紧的、好似下一瞬就有什么会要断掉。 自己这边的不舒服好像都被对方接了过去,月白反而一点点松弛了下来。她还有些无力,转身的时候手都在发软。 季无念扶着她起来,一句话还未说,外面就有人来。 “季仙长,掌门有请!” 请什么请! “不……” 前襟被拉住,季无念眼前低着头的人语气很虚,“去吧。” 她几乎就要生气,可月白只是凉凉飘来一眼,“我没事了,只是需要睡会儿。” “我陪你。”季无念抱住她,还皱着眉。 “……你不去又有人来找,太吵了,”月白挂在她身上,一身都软,“把我衣服脱了,让我睡会儿……” “……月白……” “……乖些,”月白侧了侧头,嘴唇碰到了她的后颈,“听完了、早点回来……” 季无念想反驳,但无理无力。她只能听话得脱去月白的外衫,将她抱入锦被之中。好在月白真的已经不再发抖、也不再痉挛,似乎真的只是虚弱。季无念一个吻落在她的额头,“我很快回来。” 月白“嗯”了一声,呼吸已经趋近平稳。 这让季无念稍微放心一些,只是走时还是一步三回头。 待得季无念出门,九一才出来问,“你真的没事么……” “……没事。”月白识海中回答得也虚,“无损。” 无损,就是疼。 无用的系统心疼得不行,可最后说出的话似是恨铁不成钢,“你说你、这么折腾做什么!就不能等等么!你……”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最后以一个委委屈屈的问题结尾,“疼不疼啊……” 月白呼出一口气,“还好。” ……怎么可能还好? 直接施加在神魂上的剧痛,是月白无论如何都逃避不了的魔咒。她连带着身体一起发抖,没有任何的缓解之法、只能生生受着。 “骗人。”九一都要哭了,“一定很疼。” ……她都还没那么委屈呢。 其实已经好多了的月白只能说,“现在不疼了……” “那……” 月白叹了口气,“我真的没事,就是想睡会儿。” “真的?” “……神魂无损,就是疼一阵,过了就好。”忍过刚刚那一段,其实现在比之前魂力损耗的感受要好一些。身上的伤已经用药压制,月白现在有些疲倦,“我休息一会儿,起来就会好了。” 九一懂了意思,“那你睡……” “……恩。” 第125章 冷羡入魔,左任不在。藏雪峰中突降十八道天雷,道道在其寒冰禁地。破禁制,毁山体,竟烧融了其万丈玄冰,露出了底下无边血色。 尸腐恶臭,碎骨残渣。怨气滔天,血腥难掩。 都说天怒而降雷罚,就是要世人看看、这纯净雪白下的肮脏罪恶。 欧阳那时又遇见凌洲,追到了藏雪峰边界。她眼睁睁得看着一道道天雷落下,炸亮了整片夜空,又全汇集于禁地一点。天威能,地震颤,雷劈砍,火丛生。那处聚集明亮,那处又笼罩黑暗。 饶是如此天雷击打,那处的怨气血腥,也没有减免分毫。 季无念听完掌门说话,低着头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她知道那里有什么,也知道那里为什么会有,甚至知道那边禁地暴露后、藏雪会有何种动荡。可现在很多事都不一样了,她或许也该做些什么。 “掌门师兄,”季无念说,“之前北地有魔修踪影,这次又有凌洲捣乱。藏雪出此变故,说不定背后还有魔修谋划。让欧阳先留在那里,甚至我们可以再派人前去。” “我让欧阳先留。”赵子琛回她,“此事诡异,但也还算藏雪内事,我们不好插手。”他低头一想,“我让玄平再带一些弟子前去,若再有事、也好相助。”玄平是掌门座下二弟子,也已是金丹近元婴的修为,挑的弟子也应该不会差。 此事对三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令人震惊,但还算他门家事。只是背后又有魔修影子,还有冷羡之事在前,叫人不免警惕。季无念知道自己的掌门师兄已经做了妥协,再不多言,只是心中自有另一番想法,在此不表。 -- 第251页 众人通过气后还是各自分开。季无念也想要走,却又被赵子琛叫住,说了些话。她明白掌门师兄的意思,应了几句便往回赶。 推开殿门时有声音传出来,她慢慢往里走,看见月白靠坐在床头,揉着自己的脑袋,面前还飘着一张紫符。 “……冷羡之事,确实与那有关,但应该不是魔修作梗。”月白说的话很轻,眼睛也闭着,“藏雪之下,怨灵飘荡、血气不散,随便沾染一些便能坏人心智……”她轻笑一声,“去问凌洲,或许还不如去问左任……” “……”那边沉默一小下,“藏雪会有这种事,着实令人惊讶。” “你三清不也有天火风雷?”月白感受到身边气息,放下了手。眼眸半开,她能见季无念半跪在自己身前。她任季无念向自己靠近,继续与六离说,“都是折磨人的地方,无非看进去的是谁……” 有轻柔的吻落在颈边,月白往旁边侧了些。她身子还软,季无念这样靠过来,只让她觉得暖。 “……之前木长木辛也是如此,藏雪之中、可是也有人身怀魔气却无人所知?还有上次明云一事……”六离自上次与月白聊过之后,心里总有不安。“月白姑娘,若你知道其中内情……” “大人。” 那边声音顿止,月白也被她这娇媚的一声引得侧目。她用了绛绡音色,又带些亲密的气音。半压在自己身上的白衣仙长浅浅得笑,一点点火苗跳动在眼里,难说旖旎。 “……这对话扰人良宵,着实无聊。”她勾起了月白的下巴,却没掩饰住自己的獠牙,“你、什么时候能说完?” “……”威胁。 “……月白姑娘?”六离也不知这另一个女声从何而来,只是听这意思…… “下次再说。” 月白收了传音符,冷眸对冷脸。 季无念先败下阵来,一点点扶着她躺好,软了态度,“有什么事,也等休息一夜再说。” 月白本也没有大晚上说这么多事的意思,她还累,只想躺着。可心绪上有些起伏,又一直不□□稳。正好六离找她,这才与他说几句。 身旁的人还坐着,她便拉了拉落在她身前的云纹长衫,“脱衣,躺下。” 再好的外衫料子都没有女人的皮肤来的细腻,更不要说季无念的身上总是暖,月白贴着觉得舒服,便粘得更近些。季无念的中衣都叫她给解了。月白的双手顺着摸进去,抚过了季无念的腰、又搂在她的背上,像是在寻求更多肌肤相贴的地方。 又暖又热,又滑又软。 拿季小狐狸当个抱枕,十分趁手。 季无念担心她身上的伤,只能把人按住,“月白,你有伤,安分一些……” 她本没想不安分,只是觉得季无念身上舒服。但现在这人提起,反倒让月白兴起了一些心思。刚刚不宁的心绪还在,正好让她来安抚一下。 被出声提醒的人变本加厉,几乎整个人压在了季无念身上。身前贴合的地方有软有硬,季无念想拒又不敢推,只能无奈得唤她,“月白……” 月白总是在奇怪的时候笑,而问的那句“不想要”和放在她腹部的手、也能让她想起某个不真切的时候。她赶紧把月白的手拿开,真的不敢在这时候放任自己,“别闹……” 她是真的担心月白身上的伤,想让她休息。 可月白不理她,拉着她的手往自己身上放,还在她耳边说,“你温柔些就好……” 别说温柔,季无念现在心里有一股子暴虐无处可使。但她拿月白没办法,只能硬生生得压下去。 两人换个位置,季无念的吻落在月白的颈边、肩上,极尽所能得温柔,想让月白舒服。月白也很给面子,用舒缓而愉悦的呼吸回报她,也会拢她在身前,还是想要与她贴得近些。只是月白更坏,会在扬起脖子的时候问她,“想咬么?” 想。咬死算了。 可季无念看着她修长好看的颈线,只能认命一般得上去亲吻,几乎是认输一般的语气,“别招我了……” 月白哪里会放过她,舔过她的耳垂,含笑含媚,“可我不是还欠你一次么……之前、不是还想继续?” ……她错了,不想继续了。 色.欲和理智互相拉扯,季无念抬起身体时只觉得有股气从自己胸腔涌上来,可真正看见月白含笑的脸,又只能化作叹息从唇边飘走。她皱着眉亲了下月白,好声好气得与她商量,“不招我了好不好?我真的怕伤了你。” 她的无奈让月白愉悦,拇指抚过她眼角泪痣,手掌便贴在她颈边。在把她拉下亲吻时,月白也收起了玩笑,“温柔些。不激你了。” 这次温柔些,之后就不激你了。 撩成这样,季无念也知道不能就这么放着月白。顺着指尖的湿润,她又慢又缓。要的是月白的细细感受、点点抒发,让她在这种感受里把什么东西聚起来,又把什么东西放出去。最后归于一种平静,是不太快的喘息,是不太紧的拥抱。 季无念轻轻得吻着她额头,手上拉起了她的中衣,不露声色得把人按在怀里。 看出门道的月白仰头看了她一眼,笑出了声。 “……别闹了。”季无念有些无辜,“休息好么?” 也不知道她醒来第一个晚上就把她按在床角的人是谁。 月白想笑,又觉得理解了为什么季无念一旦心绪有差、就喜欢把自己拉进情.欲里。那些说不出口的话不一定能传达,但自己心里的情感、总会有一点点的发泄。而对方知道,也愿意接受,真算得上是种奇妙的默契了。 -- 第252页 她靠在季无念胸口,被她顺着发,倦意上来、确实想休息。 一夜安宁,相拥无声。 月白再次睁眼时,是窗外鸟鸣变得嘈杂的时候。季无念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好些了么?”她替月白修补了一夜的伤,不知会不会让她舒服些。 月白除了神魂受得疼,身上的伤真的还好。吃了药,又有季无念细心修补,这一夜过去,算是好得七七八八。她坐起来,伸展了一下身体,回了一个“恩”。 季无念难得见她如此。这番自如模样和昨晚疼得颤抖的样子天差地别。季无念跟着月白坐起,将她搂进怀中,从侧面看她,颇有些打量意味。 “怎么了?”月白回首。 “……怎么突然去找藏雪麻烦?”季无念问。 月白想了想,“闲的。” 闲到把自己弄伤了么?季无念不信。 可还没有等她提出质疑,月白先问,“左任,你可有安排?” “安排?”季无念不解其意,“什么安排……?” “没安排的话……”月白也没回她的问题,只是自顾自得说,“他的命,我要了。” 虽说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但季无念还是第一次见月白如此直接得针对某一个人。除却自己,月白似乎对谁都不上心。而就算是自己,月白的上心里也还有几分探究和观察。之前在北地,也没见月白与左任有什么特殊的交集,怎么突然就要他的命? “……他怎么惹你了?” “也没什么,”月白也不打算说什么细节,只说,“他惹我不快,我便要他的命,就是这样。”她直视季无念,“你可有异议?” “……只要你不把自己弄伤,他是死是活、又与我何干?”季无念觉得这话没头没尾的,苦笑而对,“想杀便杀,还算除害了……” 月白看着她,没回话。 这回轮到季无念问“怎么了”。月白回答,“我以为你会更在意些。” “……为何?” “你看着、挺同情弱者的。” “……能把一派掌门称作‘弱者’的、大概也就你了。”九一对大佬的强弱定义没办法产生共鸣。但大佬虚归虚,眼界还是高、对此世间的诸多功法修行看不上眼也是真的。而且她借着藏雪的结界与寒冰,也从神魂空间里拿出了更多的挂。尽管自身也受到了一些惩罚,但月白好像真的就是疼了一阵,早上起来还好端端的。 修为不够装备凑,九一已经为藏雪掌门点好了蜡。 季无念大概也想到了类似的事情,笑容顿了好几顿。她终是笑开,似春日斗败百花的灿烂牡丹,垂首亦不掩其骄傲风姿。“大人说笑。我又不是什么好人,哪里会有这种同情的心思。” 月白看她。 “……弱者无为,随波逐流。生死皆有他人定,”她低低笑着,眼中少显深沉,“他人要护、要杀,不过随其心意,又与这些人有什么关系呢?” 弱肉强食,亘古不变。有人因自己心意想护,有人因自己心意想杀,出发点不过自身意愿,就不用扯什么同情共心了。 还是谦虚了些,没明言自己是个“强者”。 “既然如此、那他活不了多久了。”月白往前倾些,唇角笑容淡淡,“不论你未来有何计划,都不必再将他算在其中了。” 季无念读懂了月白的笑,也读懂了她眼中的冷。 势在必得、成竹在胸。 “……知道了,”季无念笑了,凑上去亲她嘴角,“那大人可要保重身体,别逞强……” “……”虽然经常虚得不行,但被这样小瞧还是让月白觉得有些不舒服。 然而事实如此,不服不行。 季无念眼睛一转,“大人现在可有何计划?” “没想好。”月白如实以告。 手段很多,在想挑哪一个。 “那我给您说个省力的?”季小狐狸甩起她的狐狸尾巴,似乎连耳朵也在跳,看着还有点兴奋。 月白大人一句“好啊”,附耳过去。 第126章 季无念说的不多,四字而已。 “激他魔气。” 月白想了想,回了一句“我会考虑”,起身下床。 季无念好似也不在意她是接受还是不接受,随着她坐在床边,看她换回叶二身形,一身弟子服服服帖帖,头发一束,看着确实像个少女。只是她神色未变,那副冷淡神情浪费了澄圆的眼,少了诸多天真。 “叶二。”季无念唤她转身,向她勾了勾手指,“过来。” 月白走到她身前,因为现在身形矮,比坐着的季无念也没有高去多少。也就是因为这不太足够的高度差,她被师尊轻易得搂进怀中,扣着下巴亲吻。 月白对这样的亲密还有些许的不适应,眼中的不自在转化成了一点惊讶和别扭,与某个欺负她的师尊形成了鲜明对比。 眼见着某张小嘴又抿起,季无念笑着,眼眸真诚,在说完了月白的事后便说自己的事,“弟子招募之后,我要去明云。” ……又不知道要去惹什么事。 “……知道了。”月白被她箍着腰,双手自然搭在她双臂上。她对这幅身躯已经算得上熟悉,但到底与自己的认知还有区别。而且身形不同,季无念亲近她时的感觉……其实挺不一样的。 -- 第253页 她脑海中还在胡思乱想,就听到季无念说了一句“你别跟来。” 月白顿了一顿,垂眸时颇为无谓,“我也不会一直跟着你。” 其实之前她也只是在几个关键的时间点去找季无念。只有北地这一次,算是全程参与了。 “你要做什么你做。我不会干涉。” 月白确实言行合一,可就是这点让季无念时常疑惑。她往后倒些,双手撑着,肩膀有些耸起来。她看着月白,浅浅笑着,“有时真不知你想要些什么,难道真是看我好看?” 小狐狸本该闪着一双明亮眼睛、甚至歪过头来,或天真或可爱得试探。但她此时收起了过分亢奋的活泼,露出了眼中不见底的深潭,上漂几朵落下的花。那是被昨日情绪打落的,染上了恐慌和空虚的颜色。 她找不到月白。不知她来自何处。不知她去向何方。 月白让她随心所欲,她似乎也对月白没有任何束缚。然而这就让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在消失时也显得突然,叫她要用好多心思去压下自己的起伏。更别说月白还坏,总要问她“想不想要”、“想不想咬”……何止是“想要、“想咬”,她还有诸多手段想放在大人身上。 想束缚她。 一夜下来,这种暴躁和心疼混在一起,她也忍得累。 那些表面的热络被忍耐磨去,内里有些过于真实的疑惑和骄傲漏了出来。她的下巴被月白捏着。小徒弟把她的脑袋左右摆了一摆,细细打量,慢开玉口,“长得是不错。” 季无念的美是阳光一般的暖艳,看着就令人舒服、喜欢。她是绝色,却不让人嫉妒。众人因她天资而来,却也十分容易被她的容貌和笑意俘获。月白也喜欢她这张脸,特别喜欢她笑起来的样子。而且季仙长身形修长,曲度优美,月白在被她带进温泉时就有所知。被她抱着时,月白也偶尔会将注意力放到她细腻的皮肤和背后隆起的蝴蝶骨,以此来抵御周身的疼痛…… 总而言之,季小狐狸的皮相确实不错。 “而且技术还好。”九一翻个白眼、给她补充。 嘴唇也软。月白心里默默加了一句。 但要说季无念只有皮相,那也太浪费了她的步步为营。月白放过她的下巴,直抒其言,“我对你的所求有兴趣,想看着你走下去,并无其他。” 这倒是与月白一开始说的无二。季无念低头笑了笑,又抬眸看她,“只是看着么?” “倒是也可以做着。”月白一笑,“但确实、太劳累了……” 九一一拍脑门。夭寿了,月白都会开黄.腔了…… 这个回答季无念也没预料到,愣了一愣才低头笑起。只是视线里又出现了弟子服一角,她抬头时,月白已经欺至身前。 “你走的路很有趣,有不少其他东西、也让我感兴趣。” “但最有意思的,还是你。” 她的笑浅,眼中的情绪也浅,流于表面,十分直白。 这浅浅的笑化作了几块烧红的石子,落进季无念眼里,荡开了萧索的落花,又直直得往深里去。 她故作委屈,“大人还是拿我当个逗趣的?” ……那可真是没有比你更麻烦的“逗趣的”了。 弟子服被拉皱,月白还是不习惯这样被亲吻,更不要说季无念变本加厉、翻个身就把她压住。 小弟子有些抗拒,可根本推不动师尊。只能等她吻高兴了,月白才皱起眉看她。季无念舌尖划过自己红唇,贝齿轻咬,看着无辜又天真。这师尊带着眼角泪痣和弯起的眉眼给她“忠告”,“叶二,为师教你,不想要时、不能回应。” 月白都不乐意理她。 两人整理整理,起来后月白去找秦霜,季无念去做早食。季仙长这几日三清事物繁忙,做完就要离开。她走前再三向月白确认她身体状况,月白都有些不堪其扰。她直接扔给师尊一瓶药物,说,“你备着吧。” 季无念一闻味道就知道是好东西,再探月白身体,这才离开。 九一知道那是月白从神魂空间里拿出来的药,肯定效用不斐,还有些心疼,“你就这么给她了?都是你扛过天雷拿出来的呢……” 月白没真抗天雷,也不是很在乎。比起天雷,那种神魂上的疼痛才更让她难以忍受,所以拿出的东西也并不多。 但杀个左任,应该是够用了。 九一虽然不知道她那些东西的具体用途,但一句“挂逼”也是早就给她准备好了。 “你真打算按着她的来么?”九一问月白。 “都可以。”月白在不少藏雪弟子识海中打了印记,可以看看左任这两日的动向。但对她自己而言,左任已是瓮中之鳖,怎么样都可以。 “……底气啊。”九一说着“底气”,心里想的却是“挂逼”。 挂逼没理他。挂逼去给秦霜辅导修行了。 而另一边的季无念找了个借口下山。还有几日便是拜师的典礼,山下曲仁很热闹。穿着道服的人三三两两得走在一起,有几个形制不同的、便是被定下去内门的。这期招得比去年多一些,好像有近四十人。 季无念避开那些喧哗,御剑落在了三清道观的后面。那儿有一处竹林,里面还有座亭子。她摸了摸石桌的桌面,想到去年差不多这时候、还在这儿放过一杯清酒。 月白没喝。 -- 第254页 连敬这时走过来,唤了声“仙长”,递出一封信来。 白衣仙长接过、没拆,反而是给出去另一封,还拍了拍这位道士的肩膀,“连敬,辛苦你了。” “仙长哪儿的话,”连敬一捋胡须,中年人笑起来乐呵呵的,“也是我腿脚不好,还得劳烦仙长自己来取。”他没什么修仙的天赋,要真正上三清只能走山门台阶。那几千个阶梯会让他这老骨头散架,不如季无念自己来得快些。 连敬在此处呆了快二十年,从季无念被关禁闭开始就与她一同在此。可时光没有在季无念身上留下任何印记,却已让连敬脸上爬上了不少纹路。 季无念对他笑笑,又拍了拍他的肩。 连敬走后,季无念靠在亭子栏杆上,将信拆开。季展鸿在信里报了平安,也提了北地的事,但没具体提到李越之他们。季无念笑了笑,对自己这个侄子十分满意。 帝王无情,不论血亲。 季无念把他教得很好,青出于蓝。 ……只是可惜了越之。 她又自嘲一笑,也没什么可惜的。季展鸿的几个子辈都很有才能,教出来也不会比季越之差。不过是她的感慨作祟,想多了。 季越之的一生早就被她毁去,现在也无非是将本该夺走的命收走而已。 她往下看,季展鸿又提了提东南水患。月港那时被黑蛟搅乱的渔业慢慢恢复,此时几乎与之前无二。 除却北地,诸地安稳,人间不乱。 而就算是北地,雪崩也未冲进鹤城,受灾的都是一些居住城外的零散山人、损失不大。 其实挺好,季无念希望这个状态能够保持。 而藏雪那边,月白十八道天雷劈得左任连个遮羞布都不剩,还放言诛杀,有些进程、便要再加快些。 ……这人也是,低调时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可事情一做、又是弄得天下皆知。 她想到月白,又想笑又觉得苦,百感交集的,根本拿她没办法。 只是难得徒弟要杀人,她这个做师尊的、也该给她递把刀子。 第127章 季无念回来时,和月白提了柳云霁。 “也该把她送回无极去了。” 月白昨日去北地前才见过她,还让她去照顾冷羡。季无念今天提出来倒是没什么,但月白有些不想见。她递给季无念一条坠子,是一小块剔透的水晶,有淡淡的蓝色。 九一看着熟悉,但又想问,“这个跟你之前给她的手链有什么不同啊……”那串手链还被月白融进了季无念血肉,好像还更方便些。 “这是长夜产物。”月白没给他解释细节,转神向季无念说,“你自己去见她吧。她在冷羡那儿。” 月白给的链子不长,水晶正好挂在她锁骨中间,被衣服包裹其中、不露一点颜色。季无念正佩戴着,笑道,“你倒是‘人尽其用’。” “不是正好?”月白不以为意。 季无念还不太明白“正好”什么,月白先靠过来,叫她闭眼,引导她以灵力激发。再睁眼时,季无念已身处竹林之中,不远处就是飘着烟的药庐。有一个人影从药庐前走过,进了旁边的竹屋,是柳云霁。 “你去吧。”月白这时出现,站在她侧后方,“若要带她走,这里设了传送阵,想着你要去的地方就好。之后、也可经由长夜回来。”说着,她脚下出现一个圆阵,将两人所站范围都包裹其中。 季无念低头又抬头,笑问,“哪儿都能去么?” “你知道具体在哪儿就行。”月白转身,“我先回去了。”她的身形跟着话语模糊,一会儿便消失与她眼前。 季无念往前走了两步,再倒回身来仔细看这阵法。外圆内方,线符交错,更有图形不断流转,上有季无念不认识的铭文,与之前看过的那些形制类似。 月白的神通广大时常令她觉得神奇,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学一学。 先不想太多,她变了凌洲样貌,往那竹屋走去。进门前她特意放重了脚步,进门时柳云霁见到是她,还是警惕、但又比之前好些。 季无念让她坐,柳云霁也很听话。 “我寻到你儿子了。”她开门见山,在柳云霁的惊讶中继续说道,“你说的马商后来搬入中原,那个孩子阴差阳错回了无极,现在是元酒义子,成了无极宫少宫主。” 柳云霁没有想到这般发展,她发了一会儿楞,磕磕碰碰得问,“他、怎么……” 季无念这才意识到柳云霁可能没有对时间的概念,记忆或许留在了她入地道的那时候。她又向她说,“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年份?” 对面的人茫然摇头,季无念给她报了年号。 “……居然……”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这事情对柳云霁来说大概需要时间消化,季无念却不想等她太久,直说,“我送你回去无极,你自己找元酒相问。” 这对柳云霁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她本该欢呼雀跃,可思绪一顿,她的眼神又往旁边看,“那、他呢?” “恩?”怎么这时候还有空想男人?季无念眼神往冷羡那边一飘,笑道,“既然救了,自然是留他在此养伤。怎么、你还想把他带回无极?” 柳云霁再傻也不会带一个魔气这么重的人回去,低了头没说话。 季无念眼睛一转,“你若是想帮他,回了无极可以去找找九连丹,于他有益。” -- 第255页 柳云霁还是低着头。她的心里有些乱,总觉得这几日过得像在梦里,又好像是从某个梦里醒来,到现在人都有些晕乎。在被季无念带出去的时候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回过神来、周边已不再是竹林片片。眼中的树都粗,耳旁的声音也大,哗啦哗啦的、一阵接一阵。 她往前跑了几步,在瀑布边顿住了足。眼前有点黑,那边溅起的水花也看不真切,能被光亮照到的地方都显出了灰色来。她再抬头,这几日的圆月不存,此时的月亮都埋在云里,偶尔露出个尖尖角来。 “……这里是?” “岭北。”季无念并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究竟在哪儿,也不想暴露月白的能力。她宁愿绕一绕,让柳云霁以为那是岭北附近的某处幻境。她唤出佩剑,向柳云霁伸手,“我送你回无极海边。” 长剑一出,这红衣女子身上气息也掩饰不住。柳云霁这才意识到,“你是魔修?” “是啊。”红衣飘扬,魔气烈烈,凌洲下巴微扬,“怎么?怕我?” “……”柳云霁摇了摇头,她早已见过更可怕的东西,“那那位月白姑娘……” “……她不是。”虽然她可以是。季无念不打算与她说太多月白的事,但有一件确实要说,“你回了无极,别提见过她的事。” “……为什么?” “别说就是。”季无念不打算与她解释,只伸手,“走吧。” “等等,我还有一个问题。”柳云霁看着她,那只手伸不过去,“你为何救我?又……如何救我?”她的记忆模糊,从受难到清醒,中间缺了大大的一片,似是蒙了纱、什么都看不清楚。她不知该信什么、甚至不知该不该信自己,一切都是那么惶恐、好像都不是真的…… 季无念看着她。那对眼眸中的摇摆她很了解,却意外得没有激起她的共情。那些情绪似乎已然远去,只是看着熟悉罢了。她笑了笑,“我没想救你。” 柳云霁一愣。 “我是要杀你的。”季无念说的平常,就这么又淡又浅,“救你的是月白。” “……可她说……我是你要救的人……” 救? 如果杀戮算是一种救赎,那大概是吧。 无论如何,季无念也不想与她在这儿多费口舌,“反正你现在还好好得活着。若你还算感恩,就别提她。” “……会给她惹麻烦?” 以前怎么没觉得她这么墨迹…… 季无念苦笑,“你再问天都亮了,还走不走啊。” “……”柳云霁似是没听见她这句话,往前了一步,“如果你们是担心左任,那我无极……” “我是魔修。” 柳云霁步子一顿。 “我还是个很出名的魔修,”季无念叹了口气,“你回去让别人跟你说吧,到时你就知道了。” 柳云霁疑惑,但还是被季无念拉着、御剑而去。 突破云层,那弯成一勾的月亮离得近些,却没办法再照亮更多。季无念在风中听到了问话,“你是怕她跟你扯上关系?” ……为什么问题那么多、比她还嘴碎。 季无念一路不理她,落到东海之滨时都感受到了胸中烦躁,对着柳云霁时面色不好,“到了这儿,你该知道怎么回去吧。” 海浪滚滚,只闻其声。 柳云霁面对眼前的深邃黑暗,余光之中、这人的红衣都没有鲜艳。 “凌洲,”她唤她,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我从未跟你说过、我来自无极。” 季无念眯了眯眼,在她转身面对自己时、将佩剑握在了手中。 “为什么……” “在那儿!!!” 一道惊呼,一道银光。柳云霁在怔愣间看凌洲身形急退,眼前枪气凌厉、银白枪尖直插而下,又跟来一个黑影。她还未看清来人,那黑影一跃而前、向着凌洲方向追去,消失在一夜星空。 “少宫主!”有人唤他,也有人到了自己身边,“这里还有人!” “姑娘!”来人穿着她熟悉的无极衣衫,脸上看着稚嫩,“你是被凌洲掳来的么?” 柳云霁还没反应过来、上下一看,“你们是无极的?” “是。”来的少年点点头,又往天空中一看,转回来时眼眸坚定,“姑娘莫怕,我们会护你周全的。” “……那个、是沉凝?” “是,那是我们少宫主。”少年之后又跟来一人,两人护着柳云霁往前走,“别担心,他曾重创凌洲、这回不会再让她跑了的!” “……”多的不用,这一句、就够柳云霁理解一会儿。 虽然不太熟悉,但好像、自己的儿子曾经重创自己的恩人? 她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甩了好几下才有些清醒。护着人的少年还在想要送这位姑娘去哪儿,手臂突然一紧。 “我要见你们掌门!我要见元酒!” *** 季无念也不真想和沉凝动手,寻了处不好看见的树林进入长夜,让沉凝以为是自己跟丢了就好。只不过这回她进来直接到了月白的荷花塘边,正面对着一池绽放的红莲。她往边沿走了走,在扶手上靠着。 长夜好像没什么风,一切都静静的、很安宁。 刚刚追逃时的风声从脑海中褪去,季无念跟着这环境一起安静下来。她起身见一旁还有躺椅,便倾身而去,长长得吐出了一口气。眼睛闭起,周边的一切又会变得响亮一些,可那些都是细微的、舒缓的,叫人心里安定。 -- 第256页 她把手从身前放下,碰到了另一个体温。 “这里好舒服。”季无念没有睁眼,说话时任月白摘去了她脸上的伪装。 长夜随她心动,自然是按舒服的来。 “喜欢可以长住。”省得出去惹事。 季无念想到什么,笑起来的时候也睁开了眼睛,“青临殿是失宠了么?” 九一感慨,“也是一个看出你宅本质的明白人啊……” “……”月白一个也不想理,没说话。 不说话的月白也不怎么笑,配着月光就显得冷淡。偏偏她还长得好看,也不知道是脸随气质还是气质随脸,面上深浅阴影、高低线条,总是看着让人心动。 “月白,”季无念侧过身来,拉着她的手蜷起身子,侧仰着头,“低一点。” 她眨着眼睛,水灵灵得像只兔子,可怜兮兮得求着抚慰。月白低下.身去,被她拉住前襟的时候又觉得自己认错了物种。季小狐狸的内里还是侵略,那些温和纯良不是昙花一现就是故意为之。 但月白也不太在意,在她舔过自己嘴唇的时候咬一下她的舌尖、就算报复她弄皱了自己的衣服。 “大人。” 唤着她的双唇不过毫厘,看着她的双眼含笑非笑、其中渴望不知真假。 季无念问月白,“要把我藏在长夜么?” “警告!警告!任务全线失败!请宿主立刻补救!立刻补救!” 疼痛如排山倒海般袭来,排得针山、倒得刺海。月白绷住一身的疼,将颤抖的唇贴在季无念的额头上,不让她看见自己过于狠厉的眼神。 “藏。” 第128章 “藏”字出口,疼痛消失。月白听见季无念的笑声,同时自己的背上有了束缚。再下一个转神,她就已经被季无念翻到了躺椅上。季小狐狸体术真的不差,也不知道怎么行云流水得就坐到了她的腰上,让两个人完完全全得换了个位置。 月白被月光照得有一瞬间的失神,又被季小狐狸亲了一下。某个人得意洋洋的,“可我还没玩够呢,长夜太冷清了,哪儿有人间热闹。” 她笑得热烈,似火般映在月白眼里,叫她一时没了话。 “月白?”季无念难得见她愣神,伸手在她眼前一晃。 九一也怯生生的,“月白……” 月白垂首闭眼,拉过她的手便按在一旁,“想惹事就直说。” 又嫌弃又无奈,这样的月白在季无念眼里总是可爱。这便亲亲她阖起的双眼,软乎乎的。 月白听着她的笑,也听着九一弱兮兮得问,“月白、你没事吧……” 月白没有回,九一心里发虚,“那个……我也不太知道是怎么回事……但现在好像好了……可、可能是什么系统错误吧……出bug了……” 虽然听不太懂,但月白已然不信。 她伸手按住季无念,让她压在自己身上,贴着她的耳朵、轻声相问,“当真不想留在这里?” “……”有那么一瞬间,她是真的想被月白藏起来的。 “……若我想要避世而居,舒服的地方多了去了。”季无念从月白身上侧滑下来,改了侧躺的姿势,枕在月白手臂上。她的眼神有些空洞,像是无聚焦得对着明月,话也不知是在对谁说,“可躲起来又如何呢……” 有些东西、是躲不过的。 季无念收回目光,微微仰头便看见了月白侧过来的脸,在等她下一句话。她一笑,“但这里确实舒服,还方便。” 那张笑脸下的空洞被藏起,月白也不打算现在去硬撕,闭上眼睛正头躺好,轻轻松松一句“自然”。季无念也不闹她,就这么看了一会儿月白侧脸,而后低头、静静依偎。 长夜无风,静夜无声。菡萏连香,孤幽不允。 二人从长夜出来时已是清晨时分,月白照例得照顾秦霜,季无念没呆上多久就走了。九一战战兢兢得看着月白大佬过日常,作为一个系统慌得一逼,有点不敢搭话。可月白还是该干嘛干嘛,指导完秦霜便又分神看藏雪情况。 那禁地本是掌门才能去地方,出了这等事情、藏雪弟子对掌门左任的信任都在动摇,窃窃私语很多。不过左任及时赶回,倒是给了个解释。 “被投入禁地之人,皆乃身怀魔气、叛我天道的罪恶之徒。我本顾念藏雪声名才不愿公布,可冷羡自甘堕落、从禁地脱逃,还向同门拔剑相对。此等恶行,当得天诛!我藏雪弟子与魔修势不两立,毁道入魔之人、不论过往交情!斩!” 一番话说的激昂万分,再加他藏雪掌门威望、也是说服了不少人。 但到底天雷降罚,又多是自己身边熟悉的师兄师弟,诸多弟子之间也还有不少流言。 有两个小弟子正私下说着话,突然有人喝了一句,吓得两人一颤。在看来人,他们只能战战兢兢得行礼,“甘、甘师兄。” 甘乾一双眉目凌厉,“各领十道仗罚!” 两个小弟子对视一眼,颤颤巍巍,“是……” 甘乾看着他们缩着背走,又是怒不打一处来,但罚也罚了,不可再过。这些时日的流言蜚语比得上藏雪之外的呼啸风雪,几乎要淹没了人去。他作为掌门大弟子,心中又急又怒。他师尊分明嫉恶如仇,最近却害成如此风评,最近弟子中居然还有人怀疑他已入魔…… -- 第257页 “大师兄,我爹他、最近确实有些怪……” “千千!”甘乾对眼前少女一道厉声,“怎么连你也怀疑师尊!” “我没怀疑他!”左千千一副少女模样,竖眉瞪眼、看着就有些骄横。她撇了下嘴,一点也不怕甘乾发怒,还瞪了他一眼,“怪就是怪,我是他女儿、我还不知道么?”她看着在怒气中还有几分烦躁,“前些日子查魔气就严厉过了头……之前还问了我木长和木辛……” 如果那时她没拦下来,是不是那两位师兄也会…… “他们俩呢?”甘乾这到想起,之前奉命带木长木辛赶回,却半路被这小妮子借师尊之名要走了人。虽说师尊之后也没有怪罪,但到底是两个师弟找不见了。 “……他俩好好的。”左千千有些不耐烦,又瞪了甘乾一眼,“干嘛。你也要逢魔便杀么!?” “……”甘乾让她一吼,怔了一下。“若是师尊……” “不让!” 整个藏雪也就左千千敢说这个话,她一只手指怼到了甘乾鼻子上,“大师兄我告诉你,两位木师兄我保了!魔气也好魔修也罢!我都不会让他们消失在我面前!就算是我爹想要!也得先来问问我!” “你这什么态度!”甘乾一把拍开左千千的手,“你忘了你娘……” “没忘!”左千千一脸怒容,少女带着满满的不服,咬牙切齿,“但那不是魔修,那是我师兄!还是你师弟!还是我藏雪弟子!!” 一声“哼”完,她抽出自己的法宝红绫,一跃而去。 月白跟着甘乾视角,远远见那少女离开。识海中九一还评价了一句,“有个性……” 够刚。难怪沉凝架不住她。 “……怎么养出来的?”这么横。 月白回一句九一,“她娘死的又早又惨,左任很宠她。” 那时她娘带着她要去明云,结果在路上遇到了魔修伏击。那次左任不在,甘乾又中了调虎离山。等他赶回时,师娘被挖了眼睛削了肉,而年幼的左千千被扔在一旁,盯着母亲的尸体发愣。没人想去问她到底看到了什么,诸人只知道藏雪峰主白了头,而他的女儿消失似得沉默了数年。 再出现时,左千千就成了这样豪横的性格。左任宠她,连管事的甘乾也不管她。越养越蛮,在藏雪也算得上作威作福。 月白对她产生了些许兴趣,打算晚些去打个印记看看。 说要晚些,是因为要给秦霜做午餐。小孩子现在已经能自己吃饭,对于眼中线条的探知也渐入佳境。可能是因为身负神息,她在魂力一途的天赋比月白预想的要好很多。只不过这也带来一个问题,月白需要找个借口来解释她的视力恢复。 文正最近有些忙碌所以没有过来询问,但等弟子招募结束、那位仙长应该会要来看看小霜。 “……你干嘛不直接把她眼睛治好?”九一奇了怪了,“这样更方便吧?” “她的眼睛得用神息治,”月白说,“本来就一团乱麻、再引就怕更麻烦。”而小霜和苏扬一样,对于灵力的感知和学习就十分得差…… 但或许可以拿来当个借口? 月白想到了方法,被九一问。她回答,“在她周身围层灵气就好。” 灵气探知、魂力探知,结果都是一样。拿灵气给秦霜的魂力做个掩护,不让别人看出来是她修了其他东西就行。 不过这个事情适合季无念来做,月白打算晚间回来再跟她提。 用过午餐,月白蹲在秦霜面前,笑着对她说,“一会儿神上要出门,你乖乖呆在殿里好不好?” “恩。”秦霜点点头,灰白的眼睛眨了眨,奶声奶气得问,“神上要去哪儿呀?” 乖巧的小孩子一般不问问题,月白还有些好奇,“小霜怎么想到问我?” “无念。”小手拉住月白袖口,秦霜纠结了一下,在寻找可以用的词语,“害怕?”这个词好像不该这么用,小孩子的语气变成了疑问。 月白顿了顿,摸了下她的小脑袋,“你跟无念说,神上去北边散步,她就不怕了。” “哦,好。” ……散步。九一真的、无力吐槽。 安置好了秦霜,月白就画了个阵出门。藏雪周边有人力不可控的风雪,藏雪内部却是温暖如春的绿洲。不似三清的七峰耸立,藏雪是一片平缓的盆地,期间一座主楼高耸、便是掌门住处。月白大概知道地形,直接就进了藏雪之内。她以神息为结界,大摇大摆得走在藏雪之中。期间路过诸多弟子,都对她毫无索察。 可能还真的是散步…… “……你这就要动手了么?”散个步就把人家掌门弄死? “看看。”月白这次来不是来找左任的,她是来找左千千的。不过因为她没在左千千身上打过标记,这会儿就真要找找。但若是顺道做些什么,也不是不可以。 九一看着她四处观察,突然深深得叹了口气,“没想到啊没想到啊,你月白一个浓眉大眼的,居然也开始主动搞事了……”还一出口就是针对人家掌门。 “浓眉大眼”形容月白实在不太对,但她也不乐意计较,只问,“不行么?” 当然不是不行,九一只是又欣慰又惆怅,“我就是觉得……家里的白菜、从里到外都被猪撅走了……” 月白低了声音,“与她无关。” -- 第258页 确实因她而起,但月白的杀心、又与她无关。 人如蝼蚁,命如草芥。那些人的生死、月白并不在乎。季无念或许曾为他们哀伤,这个月白也不知道。但那些奇形怪状的尸体和那新覆盖上的雪层,确确实实得在提醒她一件事情。 傲慢。 这种傲慢是无视,也是不在乎。它属于每个人,又向着每个人。它是人之常情,是深入骨髓却毫不自知,可被提醒了、又会让人觉得针扎似的不舒服。 月白不舒服,打算杀个人泄愤。 这人正好是左任,但与左任自己、可能也没什么关系。 九一絮絮叨叨得说着月白“口嫌体正”,月白也不理他。她在藏雪之中没寻着左千千,最后去她闺房拿了件物什,以气息相寻、进了无边雪幕。她往藏雪的更北走,而那气息一下就被风雪吹散。月白展开了神魂,包拢搜寻。 “……这么麻烦做什么?”九一不太明白月白此时的行为,“她有什么值得你这样找的?” 就是因为找不到,月白才想要找找。 “你这叫杠,”九一原来也没发现月白有这么个属性,“还可能叫作死……” 月白也不理他,展着神魂飞在雪中,所感之处全是飘落飞舞的雪粒,生生得打在空中,也不知目标为何,就这样伸展力量。雪入高山,坚壁所当,要其旋转绕路,不让寸厘。只是高山之中有空洞,埋在雪下深处,非人力所能查。 月白在一处深洞中寻见她,只是她不是一个人。 好像、还跟了一只……妖? 第129章 “师兄……” 左千千看着那边躺着的两人。木长木辛被她截回来后便一直用药迷着。两人身上的魔气未除,她怕自己制不住,只能出此下策。可这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总得想个法子。 “喂。你说怎么办啊。” 她的声音回荡在这空洞之中,像是在与自己对话。 “喂!”没有回应这件事让左千千怒从心中起,转个身就往山洞另一边。那里铺了一层皮毛,那里还躺了一个女人。 左千千一把抓住女人前襟,强迫着她抬起身子,“喂!” 没有动静,这人似死了一般。 “喂!!!!”左千千用上两手,前后用力,“别睡了!!!!醒醒!!!!!” 手里的人被摇得像个波浪,无骨似的晃着,脑袋东摇西晃、差点给她撞到墙壁上。 “你再不醒我扇你了!” 没有反应。 左千千一口气上来,一手还拎着她,一手在她脸上拍得啪啪作响 “曲似烟!!醒醒!!!” “嘶……”歪着的人总算有点反应,可那双眼睛就是挣扎着不想睁开。她长得妖艳,此时却是慵懒又烦躁,口气是不堪其扰,“大小姐……我是条蛇……我要冬眠……” “你是条有元婴的蛇!骗谁啊!”左千千把人往下一扔,“你赶紧想想!怎么除了我师兄身上……曲似烟!!!!” 地上趴着就能睡过去的蛇哆哆嗦嗦得被左大小姐扯起来,非要她双脚站定,往后靠靠都不行。可这蛇身子软,左千千一松手就往地上倒,死赖活赖、身上跟没骨头似的。 “你就不能正经点么!?” 曲似烟被她抓着手臂两旁,脖子也软,晃晃悠悠得走神。 藏雪这鬼地方,冻死个蛇还不让冬眠……以后真是打死都不来了。 “……曲似烟!” 好像急过了。 曲似烟叹了口气,自己站好的同时也拨掉了左千千的手,细长的眼睛睁开,打个哈欠、还不自觉得吐了下蛇信子。黛眉轻蹙,她眼中还是睡不够的困倦。“连明云三清那些医仙都没办法,我又会有什么办法?” “你不是号称妖医么!” “……号称又如何?”曲似烟往身旁篝火处站得近些,最后还是软绵绵得坐了下去,继续打哈欠,“早就与你说了,魔气入骨,要除便是碎骨焚身,要么去找三清的天火风雷、要不就去找明云雷台受刑。各个都是受尽折磨……”她浅然笑起,似蛇般鬼魅阴冷,“还不如学学你那冷师叔,入魔还干脆……” “你胡说什么!”左千千向她吼,“我师叔才不是那种人!” “他不是那种人,那就你爹是那种人。”曲似烟笑起来,竖瞳发冷,“你总得选一个。” 左千千一瞬间沉默,怒意都累积在身体里,发也发不出来。 “只是可惜了那凌洲啊……也不知道她偷的那些宝贝藏哪儿去了……”她吐了下蛇信子,一条尖端分两瓣,“还有那总追着她的月白姑娘……” “月白,提到你了诶。”陪着某人偷窥的九一提醒她。 月白自己也听得到,还打算继续听下去。 “月白……”左千千想着这个名字,“就那个‘一箭二婴’的月白?” “她可不止那点本事,连蒲时都忌惮她。”曲似烟笑起来时眼眉抬不太高,没精神、又显得阴,“黑蛟进阶与龙骨不归都与她有关……这样的人、追不到一个凌洲?也是笑话……” “……月白……”左千千想了想,“那她会不会有办法?” “左大小姐,那不是你能招惹的人。”曲似烟稍挑起眉眼,“先不说她在三清被你藏雪挑衅,差点动手。”她吐了下蛇信子,眼眯起来,“就她和凌洲的关系而言,凌洲若真死在你爹掌下,她说不定、还会来寻仇……” -- 第259页 来寻仇的月白:“……” 陪她来寻仇的九一:“你怎么又被猜到了?” “她和凌洲?”左千千一惊,“她和凌洲还有关系?” “……呵,可比外人想得亲密。”曲似烟言语玩味,“那姑娘据说看着清冷,说不定也是个爱玩的主儿……” 九一:“她是如何看穿了你闷骚的本质?” “……”月白还比较想知道她是如何知道自己与凌洲关系。 这个问题左千千问了,曲似烟也就答,“之前有小妖从江家被救出来,进了凌洲庇护,后来回了妖界上我那儿说起过。妖皇去寻不归的时候,是凌洲与另外一位姑娘领门,那姑娘还被凌洲又咬又亲的……”她向左千千一笑,“若不是关系亲密,凭月白本事、会不反抗?” ……那时候关系还真没有太亲密。 “如此亲密之人若真死于你藏雪门下……”曲似烟蛇信一吐,“也不知道那位会如何反应……” 左千千“哼”了一声,“她能怎样?还要来挑我藏雪一门?” “月白,她挑衅你!”九一好像嫌事儿不够大,“你要不干脆挑一个?”早就想看大佬装逼了,还有什么比一人挑一派更装的! 月白才不理他。她来找左千千是因为她劫走了木长木辛。虽说那两人的魔气是季无念逼的,但她在打擂时好像也不希望那两人丢了性命。月白之前没太注意,但知道左千千把人劫走才开始觉得不对。木长木辛魔气显现,按左任之前做法,回了藏雪只怕也会被丢进那血色炼狱,季无念救人便是多此一举。可偏偏左千千又把人救了,这就让月白怀疑季小狐狸是不是哪里又算了一手。 见到曲似烟,月白就更怀疑了。 只是神魂扫过两人识海,月白又没寻着她们与季无念之间关联。 曲似烟在此,乃是因为她与左千千的母亲曾有过一段交集。那位母亲早便知道了左任所为,却被种种限制难以公布,内心挣扎、痛苦不堪。那次魔修突袭,是她刻意透露消息、刻意叫甘乾离开,成了自己的求死之梦。她本是想带着左千千一起的,却不想正好被曲似烟撞见。 这条阴冷的蛇救了人也杀了人,就这样让左千千在一旁看。 看着自己的母亲凄惨得死去,也看看她死得是多么幸福。 “有人求生,亦有人求死。左大小姐,你是想生、还是想死啊?” 左千千吓得失了神,根本回不了话。 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母亲想要杀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母亲死前的笑容,更不明白为什么曲似烟要救她又放过她。这一切都闷在她心里,闷了好几年,闷不出个结果来。后来她不闷了,也不想去想。生死难题她想不出来,但人命易逝这件事她知道。 死也好活也好,就这样的一生;骄也好横也好,就这么个人。 她也意识到了父亲对她的宠爱与放纵,可心底隐隐的、她又对父亲没那么亲近,反倒是对冷羡这个师叔更为敬畏些。一直到冷羡突然暴毙,她才又挖出心底那些不可言说的东西来。 小孩子敏感,父母之间的紧张她感觉得出来。而母亲那些失常背后的东西…… 她是真的不知道么? 不安笼罩,她便去劫了木长木辛,也用了当年曲似烟留给她的传音符、第一次向这蛇蝎求助。 曲似烟当年也就是一时兴起。那女人一会儿求她杀、一会儿求她救,哪里还有什么仙门派头,活脱脱一个疯婆子,也就死的时候、还像点儿人样。可偏偏临死,她还要得寸进尺,求曲似烟在左千千危难时救她。 作为一条冷血的蛇,曲似烟是搞不懂这种反复的。她也就随口要了两样东西,却不想有人当了真,递了三颗珠子给她。 两颗少见的碧绿眼珠,一颗真元内丹。 然后人就死了,连给她反悔的机会都没留。 曲似烟作为人家某种意义上的杀母仇人,手里捧着血淋淋的三颗珠子,扔给了小姑娘一张传音符,就这么走了。一晃这么多年,她都已经把这事儿忘了,左千千找她时、她还没想起来。一直到左千千说起那对碧绿眼球,曲似烟才找出点回忆来。 她想起来时还觉得可惜。那对招子她有印象,但也只是玩物,早不知丢哪儿去了。 后来听说是因那魔气,她有了点兴趣才来看看。结果这冻死蛇的鬼地方处处跟她不对盘,冷也就算了,这小姑娘还学了她爹囚禁那一套,以降妖秘宝困她于此,一副不治好不让出去的架势。 真不愧是姓左的,大概骨子里就变.态。 第130章 “……嘶,”九一倒吸一口凉气,“就这、季无念还想让沉凝娶她啊?”也不怕一个翩翩好少年毁在人家手里。 月白对此没什么想法,但对曲似烟还是有些兴趣。正好曲似烟向着左千千挑衅,叫她去找月白问问,月白也就顺口一回,“要问什么?” 竖眸突缩,曲似烟感知四周、什么也没有。 “谁!”左千千红绫漂浮,也挡在了木长木辛身前,可左右环顾,哪里有人? 月白等她们架势摆好,这才慢悠悠得化虚为实,走到了中间空出来的地方,自报家门,“月白。” 九一看那两人眼睛盯着月白,跟她说,“你可能把人家吓着了……” 这两人确实没有见过这样的出现方式,更不要说曲似烟一个元婴蛇妖,就算被结界所限、也什么都没有感知到。便是现在面对来人,她也什么都感觉不出来。她备好手中细针,心脏跳得快起来,面上还是笑,“你就是月白?” -- 第260页 “恩。”月白魂体而行,也不怕她,点着头问,“兔小还好么?” 兔小是让九一惊叫出“兔耳娘”的小兔子,也是曲似烟说的那只小妖。月白刚扫过两人识海,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眼前的姑娘看着轻松、也无恶意,甚至不似流传那般总有面具,反而露出一张清冷的脸,精巧似天工。曲似烟看着她,心里都是惊异、还有隐隐的兴奋,面色到还稳得住,“那小兔子不错,听话。” “恩。”月白点了点头,往左千千那儿走。 “……你、你别过来,你谁啊!”红绫前飘,左千千挡在她身前。 “……”她刚刚报了名字了吧? 月白不太想跟小姑娘计较,抬了抬下巴,“让开。” “不让!” 左千千红绫一指,可刚要说话,眼前人又逼近过来。 绫缎瞬时而出,直直得打穿前人,左千千却跟见了鬼似的瞪大了眼睛。饶是月白那张脸好看,饶是月白的身段优雅,这一个人就从自己身上穿过去,着实叫人发冷。 “你、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阿飘。”九一替她答。 月白反正是不想理九一的。扫过木长木辛,与她上次在三清见时也没什么两样。她伸手一挥,便收了两人身上神息魔气。 左千千还在吼问“你干什么”,曲似烟却已经走了过来,站到了月白身边。她的竖瞳旁是金色的虹膜,此时总算透露出点儿活力来。她盯着月白,“月白姑娘、当真是神通广大……不知是如何做到的?” 左千千顿时没了声音。她看了看曲似烟,又看了看月白,眼神落回木长木辛身上,不可置信。 月白浅笑回问,“想知道?” 曲似烟好像眼里放光。她丝毫不掩饰眼中兴奋,边问、边往月白身上靠,“月白姑娘如此神能,小蛇自然想请教一二。” 说话间,这蛇的脸都贴到了月白眼前。修为高的妖物幻化为人都不会难看,而她眼中火苗更是说明了她对月白的浓郁兴趣。这蛇贴过来,胸贴到了月白手臂,要缠住她似的。蛇信吞吐间气息相近,曲似烟笑道,“听闻月白姑娘身旁跟着一只六尾妖狐,她狐族妖媚,我蛇族也不差……”竖眸下移,盯着月白一双薄唇,蛇信长而细软,似乎想要钻进去。“且要论欲……她狐族、还不如我……” “我喜欢有毛的。” “啪啪啪。”九一给月白鼓掌,“毛性恋的坚守。” 曲似烟蛇信一顿,很快又笑道,“要毛还不简单……” 月白转头,直视曲似烟的眼睛,再加了一句,“我还喜欢暖和的。” “小蛇现在……”曲似烟贴得更近,竖眸盯着月白,似笑非笑,“冷么?” “不冷。”月白随着她浅笑,要近、便更近些。一寸、一厘、一分毫,她离得越近,曲似烟觉得越冷,待她穿过自己,曲似烟突觉自己的体温都快没了。回过神来,耳边只剩一句。 “但我没兴趣。” 转身有些艰难,蛇心却火热一片。那眼神看得九一都害怕,“她怎么一见你就发.骚啊……” “感兴趣罢了。”月白读了她识海,知道这条蛇对新鲜与强大的事物抱有强烈的兴趣。但她也没打算拿自己为饵,一会儿便会去转移她的注意力。现在她先对左千千说,“这两人的魔气我收了,冷羡也在我这里……” 左千千眼睛瞪大,“冷……” 月白没等她说完,“你若想护住藏雪其他人,便想想该如何将左任逐出藏雪。” “你什么意思!?” “他做的事你知道。”月白说得肯定,“此事究竟归于藏雪还是归于左任,自己选吧。” 说完这边,月白又回身去看曲似烟。这条蛇此时笑得阴沉沉的,见月白回身、更是如见了猎物般兴奋,连气息都有改变。月白见她比刚才老实,问一句,“想知道这魔气如何除?” “月白姑娘要说?”竖瞳一亮。 月白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头顶突然传来一声爆裂,周边还有轻微一震。三人皆往上看,曲似烟被左千千的结界封了妖力感知不到,月白却能清楚得看见外面风雪之中炸出一片晴空。那空中灵力喷涌,散落凝聚,画一个正圆当空,其中海浪滚滚、奔涌不息,浅白而蓝、跟以血色。 此乃无极传信,与藏雪断交决意。 大概是因为柳云霁。 曲似烟还不知道具体出了什么事,但看左千千一脸菜色,笑道,“看来事儿出得挺快啊……” 左千千瞪了一眼过来,被曲似烟笑过了。 “叮。新任务触发。‘别找到我。’” 什么意思? 月白不打算再多留,问曲似烟,“要走、还是留在这儿?” “月白姑娘相邀,小蛇自然相随。” 月白要带曲似烟走,左千千是拦不住的,而她的结界对曲似烟有效用,对月白来说却是简单。出了结界的曲似烟遥望藏雪当空的血浪飞溅,冷声一笑,“无极倒是断得快啊……” 往那方向忘了一眼,月白留了一句“自己回妖界”便打算离开。 曲似烟一句叫住她,“月白姑娘救我出来,就这样了?” “你自己当真出不来?”月白浅浅一眼,早看穿了对方其实对那魔气感兴趣的事实,“我晚些会去找你。” -- 第261页 说完散去身形,月白寻了个地方、画个阵就回了青临殿。 九一还在问她,“你干嘛要跟她扯上关系啊?”有一句要出轨么,他没敢问出口。 “找个人做药。” 神息、魔气,处处都麻烦,侵染之人不少、她也没精力一个一个去收。若能寻得什么法子做种药出来,一切都会简单很多。仙门关系复杂,她不想牵扯。正好碰上个荤素不忌的妖医,不用白不用。 月白还打算把长夜里的冷羡也扔给她,免得自己还要分神照顾。 “……原来是抓了个苦力。”九一明白了。 换回叶二身形,月白从正殿出来、正好见着一目红光。此时已是深秋,太阳落的早,艳红洒在了季无念的白衣上,映得云纹闪耀。她懒洋洋得在躺椅上,身上搭了一块小毛毯,落了几朵白花瓣,此时也是粉红的颜色。 听见声音的人转头、伸手,眼眸半开、红色的水润画成半圆,浅浅得闪着光。 “散步回来了?” 伸出的手被拉住,而拉住她的人被搂住。季无念把小徒弟抱进怀里,偏要她陪自己一起躺着。叶二这么小一只,搂住她的时候自己也可以蜷一些、贴她贴得更近些。小徒弟的耳垂圆,还比月白的厚,轻轻咬时会觉得弹嫩,不似月白那般轻薄、好像一下口就会咬住软骨。 季无念就这么咬了一下,笑着问她,“见到无极的千烽箭了么?那可是百年难得一遇啊……” 能炸开藏雪无尽风雪的灵箭,或许有比肩止戈弓的威力。而这等宝物,居然只用来宣扬信息,无极能位列仙门前位、自有其底气。 但月白对那个没什么兴趣,她只是问,“无极在找你?” “……那不是一直在找么?”知她问的是凌洲,季无念一笑,“现在谁不找我?” 也是。 那为什么、现在才想“别找到她”? “……反正你帮她把马甲捂紧了呗。”九一才不管那么多,“别露馅就行,跟那个‘隐藏魔气’的任务差不多么……” 是这样么? 月白觉得有些不对,但耳畔的轻柔触感又让她没办法继续思考。某人还故意吹她耳朵,“去散步、可找到什么好玩儿的了?” 说到这个。 “……曲似烟,你安排的?” “没有。”季无念否认,“那件事我没管。” 那件事……左千千母亲那件?她知道? 月白思考间忽略了自己腰间和胸前收拢的手,等回过神来、自己已被牢牢得锁住。搭在身上的小毯遮掩了位置偏下的某只手掌,月白耳边的话带一点笑意。 “既然遇见了那条蛇……” “月白,她勾引你了么?” 第131章 这真是一个不太好回答的问话。 月白不撒谎,但也不会去和她解释什么。结果自然是据实以“恩”的小徒弟被师尊按在怀里欺负。某只手灵活得像蛇,总往温暖的地方钻。 “蛇族重欲,大人吃得消么?” 这里还是露天的前院,可能还会有飞过的弟子。他们或许能看见季仙长搂着弟子玩闹,但大概不知道这弟子心里、是如何得嫌弃着自己的师尊。 根本就是找个借口胡来。 月白的余光中全是红色,艳丽的、灿烂的,比刚刚的血浪生动、比那边的夕阳耀眼。咬着牙的感觉并不好受,她抓住了某只按在自己身前的手,张嘴咬在了拇指根处。 被坚硬笼罩的范围潮湿热暖,偶尔会有粗糙的软舌舔过皮肤。而此时若去刺激,便会有无法被抑制的呜咽漏出,那条舌头也会不自觉得上顶、留下更多湿润。 想吻她。 季无念稍稍抬起身子再前倾,将月白压制一些,也用自己身躯挡住了空中可能掠过的目光。 左手动作几个起落,右手便更疼了些。 月白松口时有一点点喘,拉出的细丝被气息吹断,落回了深浅的牙印里。她微微侧目,脸颊正好被亲吻。 月白侧目看她,却被人笑眯眯得亲了眼角。 这样的亲吻满足不了某个混账的人。她把小徒弟抱回自己的殿里,让她好好得躺在床上,这才开始好好品尝。刚刚停留在手掌皮肤的软舌被她卷进口中戏弄,而刚刚被压制的身体此时却紧密得贴过来。 月白在□□上不太主动,但也不会掩饰自己的喜欢。 “这么热情,大人是心虚了么?”季无念笑着,手上解开了月白的衣服。 “这么心急,师尊是吃味了么?”月白仰了仰身子,任她将腰带扔了出去。 有些挑衅,柔和又戳人,叫人心上痒痒、嘴角勾勾。在季无念身上还带着另一个效果,让月白发出了一声闷哼,紧了紧身子。 季无念俯身亲她,被月白抱住了脖子。 “……别太久,小霜……唔……” 有人不重要、有人却被总这人挂在心上。 “小霜认真修习呢,我们别打扰。” 她们也有自己的事。 这事一直持续到霞光退去星光明亮之时。月白拿了中衣穿上,季无念带着秦霜来了正殿。时机正好,月白便和她说给秦霜的灵力屏障之事。季无念理解得很快,说明日就去八尺峰做一个。两人陪着秦霜到熄灯时,月白还是那个中间人。待得孩子睡熟,季无念才跟月白说,“曲似烟那条蛇,你要当心些。” -- 第262页 “恩?” “她没心。”季无念搂着月白的腰,语气认真,“她在医药之路上好奇心重,但不择手段、也无仁义道德之说,你若与她交往、别信她。” 这个月白知道,但她还是浅浅一笑,“谢师尊教导,弟子谨记。”语气淡的没有恭敬,这是不属于叶二的从容。 季无念贴着她,还是那样把她搂在怀中,吻落在月白颈后,“你若去见她,我也要去。” “不还是吃醋么?”九一嫌弃。 月白没回,拍了拍她的手背。 “左千千的事,你知道?” “恩?”季无念不知她在说的事哪件事,“你指什么?” “她母亲。” “……”季无念想了想,也不去追问月白是如何知道的,只回答自己,“知道。” “没管?” 季无念笑起来,埋在月白颈后,“我那时才刚入仙门,哪里管得了那等事。”她说着又将月白搂紧些,笑意在她耳畔,“大人以为我是有多闲,事事都管?” 反正月白来此一年多,几乎什么都跟她有关。月白都养成了一种习惯,什么都得找找季无念的影子。 “……而且她看着确实闲啊。”九一适时插话。 看着归看着,月白倒是觉得季小狐狸做的事确实不少。自身修为突飞猛进,人间灾祸未雨绸缪,迷途小妖舍身相救,龙骨不归常年守护,去岁更是做了一大堆,警示仙门、牵制魔修,清除魔气、调解仙妖。这些还只是月白寻到的,季无念背地里下的功夫、难说多少。 光是知道那些她知道的,就要费上许多心思。 “月白?”季无念见她不说话,轻轻唤她。 “……你是挺忙。”月白搭着她拢在自己腰上的手,“忙着惹事。” 这下季无念笑了,“闲着也是闲着嘛。” 月白转过身来,腰线在季无念的臂弯里画了个圈。她现在一双圆眼,那种冷淡去了些,化成了击中人心的某种直快,“惹了这些事,是要做什么呢?” “恩……”季无念往上看了看,作出了思考的样子,最后在冷光中笑起,“打发时间?” “……那可真是太闲了……”九一回。 月白看了看她,低头吐出了一口气。 “是真的。”季无念笑着亲了亲她的额头,对她的无奈表示欢愉,“人生一世,不就是随意做些什么,打发时间、耗费生命……”她看着月白,笑眯眯的,“给自己找些乐子罢了。” 话说得糙,但在理。或许也是真的,但那份乐子、月白不觉得是什么好乐子。 真正找乐子的人是不会醉酒了自己哭的。 季小狐狸总骗人,月白开始觉得、她可能骗的最多的、就是她自己。 换了身形,月白压过去亲吻季无念那张胡说八道的嘴,在她看着身旁秦霜惊讶的时候带她进了长夜。束了她的双手绑在床头,月白在她无辜相问的时候回,“我正好闲着,想与师尊找些乐子。” 说这话的人不带太多的笑意,她的眼神也只落在自己的手指上。指尖滑过她扬起脖颈,可以感受到手下人不自觉得吞咽。再往上看,季无念眨着一双水灵的眼睛,好像还隐隐有些兴奋,“大人想怎么找?” 怎么找? 自然是要季无念求饶着找。 “……堂堂月白大人,”小狐狸半埋怨半玩笑得说着,“怎么还有这种玩意儿啊……” “有又怎么了?”月白眼睛落在季无念的锁骨上。她的手现在在自己背上,锁骨处陷进去一个窝,将骨头的轮廓印出来,连着肩线,很好看。“不喜欢?” 这三个字季无念说不出来。她眼里是笑的,带着几分无奈,又觉得月白坏,又觉得刚才爽。手指在月白背上打着圈儿,她恢复了些精力,眼里便亮起来,“也给大人试试?” 月白瞥她一眼,“不必。” 她要是敢这样折腾月白,月白一定更狠得报复她。 可报复来报复去,月白也不会真的伤她。 季无念肆无忌惮,又去舔了下月白脖子上的牙印,刚下口那牙印就消了、跟以前留的痕迹一样。季无念大概意识到这是因为月白的化身术将其隐藏,这会儿却想问,“这个、留不住么?” “要留也可以。”月白看她,“留它做什么?” 季无念一笑,“你说呢?” 第132章 月白没什么好说的,一句“幼稚”回她。季无念本也不想多惹,只是在月白提出要将冷羡交由曲似烟时,还是有些在意。 “那条蛇不好掌控,月白你还是当心些。”季无念以为她是嫌弃冷羡麻烦,对她笑道,“你也别往曲似烟那儿去了,冷羡本就该我来照顾。”月白也给了她进出长夜的吊坠,方便许多。 月白摇头,“我寻她另有他事。” “什么事?”季无念问。 “……”月白想了想,“成了再说。”她没把握,不想多言。 “这么难么?”九一觉得奇怪。 “只用此间事物,难。”若要用上月白的东西,便可以容易,但能做的少、又失了意义。月白想尽量用此间的东西做,或许要花上一些功夫。 季无念见她沉默,也不再多问,将话题转回冷羡身上,“冷羡的伤你也别多费心,救得了便救,救不了便算……” -- 第263页 月白撑起身子,看这人还挺无所谓的样子,“你倒是洒脱。” 既然如此无所谓,当时又何必冒险相救? 季无念好似也知道她的想法,趴着说道,“当时也只是顺势相救,没想太多。”她侧过头来,自下而上看着月白,眼光伴着泪痣向她,都是笑意。“若他会惹来太多麻烦,那还不如处理了……” 带回冷羡果真不在她预料之内。而这“处理”两字又显得冷酷,似乎昭示了这小太阳内里的寒厉。月白看着她的笑,看着她的眼,觉得这冰凉可喜,又觉得里面还有点东西,便点了点她的脸颊,“你的顺势而为,要命。” 季无念笑起来,顺势咬了一下月白手指,含含糊糊得说句,“是呢。” 也不知是要谁的命。 一夜荒唐,月白被季无念缠着留了一身痕迹,最后还是免不了被消去的命运。 季无念也不多闹,精神奕奕得去三清早会,留月白又是一副虚样,免不了被九一一通数落。 “你说你,都知道自己虚了,怎么还那么放纵她胡来呢?” 月白对季无念放纵也不是一日两日,自己体弱虚浮这件事也不是分分秒秒就能改善,唯独九一这张嘴还能想想办法。月白问他,“左千千呢?” “……”被打断的九一又回到了自己盯梢小能手的位置,“回藏雪了。” 月白盘腿调息,同时读她识海。 因月白现身,又说收了木长与木辛身上魔气,左千千本是想等到两人苏醒再回藏雪。可无极水烽一箭动静太大,左千千还是想先回去看看情况。 不出所料,藏雪之中气氛愈发诡异。近日事多,又处处针对,门中窃窃私语的弟子随处可见。她跑到掌门院落,却见门外有些狼藉。甘乾正指挥弟子整理,见她来了,忙问,“千千,你跑哪里去了?” 左千千不理,直问,“这里怎么回事?” 原来是刚刚无极一箭控诉藏雪,有长老过来要问掌门,但掌门此时闭门不见。那长老便与挡在面前的甘乾动起手来,弄成了这幅模样。 “……不过刚才闻师伯过来,将人带走了。”甘乾往阁中望了一眼,“说是明日再来讨要说法。” 他说的是闻折枝。他本是左任师兄,在左任接任掌门后也成了藏雪主事人之一,与左任还算相合。他平日露面不多,这次出现、也可说明情况严重,而他要讨要的那说法…… 深渊酷寒,骨渣血肉。 左千千拨开甘乾,自管自得往里去。左大小姐一向豪横,一路无人敢拦,让她一脚踹开了左任的大门。 藏雪掌门仙风道骨,蒲团盘坐,听闻声响而身形不动。 “千千,何……” “你离开藏雪吧。” 左任睁开眼睛。他眉眼皆白,眼周亦有老者纹褶。此一眼抬起,额间现出几道深深的横纹,其下眼眸却是精光闪现。 “你在这里、只会连累藏雪满门。”左千千直视他眼睛,“走。” 老者闭眼,合上的眼皮有些松垮。 “你要么杀了我。”左千千侧过身来,一只手指指向刚刚进来的那扇门,“只要我能活着踏出那扇门,我就会将你所作所为公布与众,到时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 “千千。”老者开口,语气低沉,“你可知我当年,为何如此?” “不知。”左千千放下了手,转身背对父亲,一步踏出。“但无差。” 脚步一声,老者缓缓而言,“你母亲怀你时曾受魔修袭击,害得你先天不稳,几乎要成死胎。而她命大,掉落一处秘境、竟寻得上品良药,保住了你。只是那秘境出路难寻,她在其中徘徊许久,出来时竟是在密地之中。后来你出生,不知为何,身体竟会崩溃似得融去,唯有在那密地之中才得稳固……” 想起那时妻子惊恐得说不出话的表情,左任觉得心头一颤。那时的左千千才一个不足月的小娃娃,指尖却会滴下肉色的液球来,要挂不挂的垂在那里,看不出究竟是不是个生物。 可那终究是他女儿,是他看着生出来、在他怀里哭出第一声的孩子。 他抬起头,只看见左千千背影,“我为寻救你方法,才有此为。” “……”红衣回转,左千千眼圈泛红,“那我不如死了。” 父母之心,有时并不如孩子的意。 “……”左任叹了口气,“不远了。”老者浮起,放下腿后站立原地,身形有些佝偻。他很平静,往前两步,“柳云霁那姑娘在密地之中会不断重生□□,有不死之能,而我以她血肉喂养你,竟能保住你□□不解……” “可如今她不在了……” “千千啊,”老者一只大掌拍了拍左千千肩头,“爹可能、护不住你了。” “啪。” 左千千一把拍掉了他的手掌,“我不需你护!”她说不出自己心中想法,好多恶心和窒息都积压成了眼中的红色,“死便死了,我不需要这样活着!” 什么叫“血肉喂养”?什么叫“□□不解”? 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你以为摆出一副慈父模样就能如何么?”左千千后退一步,只觉得此时那张脸上的慈祥和平静令人作呕,还有更深的东西似乎都从胃里反起来,要她堵着嘴才能阻住。手指压着脸颊生疼,她眼中全是刺骨的刀,“我母亲……就是因你这般作为……” -- 第264页 想死。想杀她。 而那个美丽的女人最后还是下不了手,她只是自己从这里逃走了。留下了左任,也留下了左千千。 “你母亲去了。”左任不怪她。那名女子的温柔让她承受不住这样的血色,可左任行,“便是将你交由我护……” 作为一个父亲,他要用尽手段…… “你这算什么护!你因一己私利、残害同门,根本愧为我藏雪掌门!” “……”左任双手背后,听她这话、又沉静起来,“千千。柳云霁之事,乃我私心。但弟子入魔,罪无可恕。”藏雪掌门历经几百年风雨,坐镇北方冰寒之地,一身都是玄冰做的骨头,化都化不掉。他稍稍昂首,“我藏雪千年声誉,决不能出私通魔修之人。” “那你便处以私刑么!?” “已是体面。” “胡说八道!”左千千指着他的鼻子,“连明云都无定论,你又有何资格……” “魔乃人心。”左任白发苍苍,身上已有岁月沉淀下来的老练与沉稳,“若非意志不坚,又怎会魔气入骨?”他看着左千千,又是疼爱、又是惋惜。他最爱这个女儿,可如今他已寻不见护住她的办法。“千千……” “别叫我!”左千千突然头疼起来,脑子里似是有什么东西要炸开,疼得让她直抓头发。原本平整理好的发丝顿时像是茅草样,她不想再呆在这里了。 “滚!”她叫道,“从藏雪离开!” 说要别人离开的人自己走了,踉踉跄跄、跌跌撞撞。 左任停在原地,挥手间关上了那扇被踹开的门。老者回到蒲团,盘腿而坐,周边灵力轻盈流转,进出体内。他是分神的修为,这世间已经难寻敌手,但在听见什么却未从灵力处感知到时、还是让他隐隐吃了一惊。 横纹着面,左任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女人,面目沉静。 “姑娘,如何称呼?” “月白。” 月白之名在这一年风头出尽,左任第一次见她、还是这样不带面具的样子。他探不出眼前人深浅,低头呵笑两声。老者声音低,还有些沙哑,“姑娘到访,可有要事?” “杀你。” 第133章 左任低低一笑。老者站起,道袍宽袖甩于身后,背手而问,“我与姑娘可有冤仇?” “无冤无仇。”月白轻轻一句,手中现了青峰剑,连着手臂垂在身旁,“不过是看你不顺眼,想杀罢了。” “哈哈,”左任笑起,声音沉厚。他看着是个慈祥的长辈,此番笑意也如听见孩童之语,甚至有几分欣悦愉快。“视我为敌的人不少,但像姑娘你如此直白的、倒也不多。”他也轻松得笑着,还问,“不知姑娘、是要如何杀我?”像是逗弄个孩子,这位老者眉眼温和,似乎并不将眼前人的话放在心上。 “简单些的话……” 捆索突现,携金光急速而出、绕于左任手脚。月白青峰前指,剑尖就停在左任胸口。 一颤、便是一道;一进,便是一痕。 月白前踏,左任轻笑。 剑尖抵在那处,寸进不得。月白的手臂受到了阻力,而被她指着的左任却是扬起胸口。白发苍须的人又挤起脸上褶皱,笑言,“姑娘这般修为,还是要再练练啊。” 二指抬到胸前、轻轻一弹。那剑尖受灵力一道冲撞,月白几乎抓不住、干脆放手,任青峰飞夺而去。只听轰轰几声响,那边墙空了一大片、又砸了一大片,叫光都透了进来。 月白往那边看,左任却只是笑着看她。 “师尊!”外面有声,是甘乾。 “我有访客。”声音虽威压一起,左任衣衫飘荡,灵力汹涌而出,“别来打扰。” 可那威压似乎绕开了月白身边,她只是微微侧头,轻声说,“砸了还要建,多麻烦。” 一道青光从她身边闪过。青峰停驻,又被月白握在手中。 “认主的剑。”左任看向青峰,见此剑光芒盈盈,无锋而利,笑道,“月白姑娘手里,倒是有不少神兵。”月港时的古弓,明云时的冰弓,再有这把利剑……左任看着眼前摆弄剑锋的貌美女子。她身上清冷,说着要杀人,却似乎不带杀意,不怎么认真的样子。他笑道,“不知老朽哪里让姑娘看着不顺眼,或许是有什么误会。” “没什么误会。”月白垂下青峰,又看向左任,“我想杀你,就这么简单。”没有误会的余地。 “哈哈哈,”左任眼中还是一副看小辈的神情,“那姑娘说说,我是哪里让你看不顺眼,让你不惜独闯藏雪、也要取我性命?” “与你无关。”月白还是一副冷清,身旁青峰却一道剑气划出,直逼左任脖颈。 那边抬手一挥,宽袖甩过一片,将一切化作无形。 “我看姑娘身上不存杀气,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左任往桌边一坐,竟还倒起茶来。他邀月白一杯,“要不要坐下谈谈,说不定我这老头子,还能为你开解开解。” 藏雪掌门左任,是几大仙门中最显老的,也是看着最慈祥的。他威严,但和蔼,严厉、却也温情,甘乾他们对师尊死心塌地、不是没有道理。就连之前的冷羡,本也是十分敬重他的。 月白接了他的茶,喝了一口,“不必了。”杯底显露,纹了一尾红色的锦鲤。月白转了转,似是自言自语,“你不值得。” -- 第265页 不值得她的时间,不值得她的情绪,也不值得她的杀气。 她说的自然,是真的这样想。 这让藏雪掌门哈哈大笑,“姑娘如此狂妄,当真是想生死一战?” “这不是狂妄。”月白放下茶盏,浅浅笑起,“傲慢罢了。” 傲慢总有代价,月白迎面抵来一只金掌,瞬发而至! “轰隆隆!” 院落坍塌,金光迎现。无边风雪被刺穿,扰出一个蓝湛湛的缺口来。 左任迎风而立,那缺口中的透过的阳光映在他的道袍和白发。老者负手,看一片残墟,底下弟子皆仰目,却见洒洒落落的晶点凝聚起来、成了一浅衣的人儿。她手持一柄青峰剑,干净利落得站在那里。 有弟子上前,被左任一道挥袖斥退。 “我与道友切磋,不必大惊小怪。”藏雪掌门对眼前人笑道,“姑娘躲得倒是快,不知师承何处?” “自学成才。”月白轻言一句,身形前动。 那人影霎时消失,左任精眼一动,背后负手横扫、一下去了凶猛灵力。而后二指相合,竟将青峰剑拈在手中。他微微侧过头来,“偷袭之法、可不似正道所用。” “本也不是。” 空中气息一变,左任眼中顿时闪现凶光,转身就是一掌。灵力砸在守山阵上,将那金光都下压几尺。藏雪掌门手腕一转,那认主的青峰剑被他牢牢握在手中,叫重新凝聚身形的月白手里空空。 “哼。”左任没了和蔼笑容,眉间严厉、横纹转竖,“竟是魔道。” 魔气如烈烈红火、烧在月白身旁,似是大魔出世、身携血光。 白衣染魔纹,清瞳浸赤血。 连她的青峰剑也应时转换,剑面成火、铭文流红,被左任一道灵力镇压。几十道符咒围绕剑身,硬生生得要将魔气压下。 月白手中又一道银光现出,被她周身魔气染红。冷剑铭文流转于身,月白声音也冷,“是又如何?” “魔道、死!” 狂风暴起,阴云笼罩。流火没于灰雪,月白眼前一片狂躁。 灵力随风呼啸,携毁天灭地之势、自四面八方围堵而来。月白冷剑横挥,风雪中霎时出现一片延绵冰面,要止风停雪、不让躁动。 可头顶突然一声震喝,一片金芒携风带雪直压而下。月白眼中全是那片金色,余光中都是金掌带起的流风。 跑、是跑不掉的。 月白站立原地,身形化虚,悠悠然得让那可怖威压穿自己而过。再仰目,那便是被金掌拨开的清朗天空,与执掌向前的藏雪掌门。 眼前人的身影又顺势消失,左任眼中一道精光闪过,双手合掌、一声大喝,周身灵力暴涨,似是要炸开周边一切。 然冷剑剑尖还是出现在咫尺之处,直向他面门而来! 合掌瞬时分开,左任一道横掌拍在冷剑,竟又是将剑换了方向。那松了剑的女子飞身而退,停在了不远处。 左任看冷剑倒飞,又停在她身旁,冷笑道,“竟是与凌洲小贼有瓜葛。” 月白看他一眼,收起冷剑,拿出一把冰弓来。 也是正好。 左任看她持弓而立,心中冷笑。这女子身怀神兵,又是魔修恶.党,在此杀了、正好也夺回藏雪秘宝,还能再为门派添几件宝物!而若冷剑在手,也不怕无极再找麻烦! 此女,该杀! 眼中凶光一露,宽袖灌风、随掌而前。那女子灵力难触,那便近身以攻! “咻咻咻”穿来三道寒冰箭,左任灵力一涨便碎于身前,洒出一道灰幕。灵力一拨,那人影却也不见了。 周边阴云回返,魔女身影难寻。 “哼。”藏雪掌门站定风雪之中,双掌开合一道,大喝一声,“散!” 分神之威,改天换地,便是藏雪的风雪无尽,也要再其威严下退让三分。 月白身影重现,还未来得及避闪,白影突现。那老者突来身前,灵力汇聚手掌,一道贴在她腹部。月白还来不及避闪,只能看那手掌穿过自己,一道金光乍现。 左任见状,眼睛一瞪一眯,收了灵力、回身站定,与月白几丈之隔。 “竟是魂体。” 月白摸了摸自己腹部,并未回答。 还好只是魂体,不然他刚刚那一掌、有月白受的。到底是一派掌门,实力还是有的。 “想不到啊。”左任冷冷一笑,“魔修之中、竟也有修魂之人。”他眼周褶皱挤在一起,“今日不除你,日后必是大患……” “你妻子修魂……?” 月白话未问完,身形被横腰一斩。待她重凝远处,左任正站在她原来的位置怒目而瞪,手中金光不断、肉掌似刃。老者丢去所有温和,拿出了掌门的派头和狠厉,虽还是道骨仙风、却杀气腾腾。 “你因妻子恨魔,”可月白不在乎他的杀气,还浅浅相笑,“可你妻子却因你的所作所为而死。” “她一生除魔卫道,结果生下来的是个怪物,枕边人还因这怪物残害弟子、以人为饲……”月白看左任身姿挺拔,不似他白发褶皱指示的那般苍老,眼中更是精精怒火,不差少年。她笑着继续,“一边是女儿,一边是弟子。你替她选了,也逼她死了。” “你可知,她为何两眼空空?” 月白似是踩到了左任痛处,那边身形一晃,竟是直直得向她冲来。 -- 第266页 金掌穿身,无碰无碍。 那张清冷的脸就在左任眼前,浅笑着面对他。 “她怕死后遇到那些弟子,无法面对他们的眼睛啊……” 一口大气猛提,左任金掌随之昂扬。 可本该将眼前人切开两半的一道,却似划在了空气里。那狂涌的灵力斩开了风雪,却没有伤到眼前人分毫。左任一掌转下,竟又划了过去。 灵力扬起漫天雪尘,近处的女人却只是冷冷一笑。 “不知、你又能不能见呢?” 魔火熊熊,霎时将两人淹没。左任眼前一片血红,那清白人影消散其中。他又是一波灵力相激,却只让身边魔火更烈,红芒跳动、遮天掩日。 心中一阵躁,气血往上翻涌而来,左任顿觉有异,收灵固本,身边圆起一道屏障,不让魔气近身。 月白远远望着,心想到底还是一派掌门,实力、经验都还摆在那里。以她现在修为,要正面对战,并不讨好。 “神上!” 听着声音,月白睁开双眼。秦霜从屋外小跑进来,后面还跟着季无念。白发的小孩子趴到她腿边,手上拉着自己脖子上戴着的东西给她看,小脸上笑眯眯的,“无念给的。” 月白接过,手中一枚储灵坠翠光透亮,内有叶脉纹路,坠头以银白金属制,扣了弯处。整体似水滴又似叶片,灵力延内里脉路储存流转,好看又实用。坠子上方打了几个金刚结,又延出去足够的长度,绕在秦霜颈边。 “喜欢么?”月白摸了摸秦霜的头,把小孩子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白发上下甩出几个波浪,小孩子的脑袋点的可重了。 “那我们晚些去八尺峰向齐长老道谢。”月白一点秦霜的小鼻子,温和笑道,“他用了心的。” “不谢我么?”季无念坐到月白身后,伸手就将小徒弟搂入怀中。叶二身子小,又瘦,手中捏一捏、总想把她再养胖些。 月白抓住在自己腰间不知在干什么的手,“谢师尊打了几个金刚结。” 笑声响起,季无念并不在意她这幅带点嫌弃的语气,贴着她的脸笑,“我想了许久呢。金刚结还是万字结……” 这位师尊天资甚好,在炼器一途的天赋却全在锻剑上。当年一把白云成风惊艳众人,去岁一把封雨凝冻叫人赞叹。可在偃甲器物方面,季无念甚少动手,动了手也做不太好的样子。之前与月白一同做个浑天仪,光底座就做了三遍。 “还都失败了……”九一听着比月白还嫌弃。这个系统刚刚看戏看得十分揪心,尤其是月白被左任追上那一下,吓死他了,“月白、你这样、真的没事吧?” “没事。” 不过是脑中幻境,对她而言、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只不过刚刚确实凶险,就算月白有所预判,修为差距、也还摆在那里。 一力降十会,并非虚言。 “……但你是个远程精神系法师啊,也不用这么追求肉搏吧?”九一说得有些虚愧,毕竟月白大佬原来才是“一力”方,硬生生被他搞成了这样,不得不“十会”。可同时、她又是个挂逼,虽然正面战场不讨好,但她奇招很多。 这次就是。九一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反正她侵入了左任识海,将他困在了那里,还浅浅一句,“他不会再醒来了。”一派掌门,就此着道。 一个控制系法师要锻炼贴身近战,还拿了人家掌门作陪,真的是……好好用功哦…… 月白可不理九一的酸气。此次若没有她从空间中拿出的锦缠相助,要如此压制左任,只怕要费上不少魂力、还不一定压得住左任分神修为。而那锦缠被月白提前放在了左千千身上,自她身上、沿神息游弋,进了左任识海。这才能让月白身在千里之外、还能掌控得如此轻松。 “你平常不也能吗……” “不一样。”潜入和对抗,不可同日而语。更不要说这种修为高深之人,其精神锻炼、亦非常人可比。其中诸多消耗与小心,月白也不想多与九一解释。毕竟她虽然谨慎,但确实、不放在眼里。 而比起那些,现在还是身后这人、更让她头疼些。 第134章 季无念这个仙长总是心血来潮。秦霜的眼睛能看见一些之后便总想着带她到处走走。之前一直不太方便,现在有了借口便想带她逛逛三清。月白也不想让秦霜一直窝着,便也跟随。季无念本就显眼,带个白发的孩子就更加。月白跟在身旁,自然又被注视。 这两天本就有不少新人上山来,流言传得更开、更奇。秦霜身份在月白女儿和季无念女儿之中反复转换,就连之前月白在三清现身一事、也有人说是为了要看女儿。最无辜的便是六离,反正怎么传、他都跑不掉。 “师兄,”季无念笑他,“当爹的感觉如何?” 六离无奈瞥她一眼,“你就这么闲?还有工夫去探听弟子谣言?”拜师礼过,季无念不收徒不教课,自然清闲下来。可六离的五时峰却是诸多弟子教学相长之地,忙得很。 “我可是与他们打得最近的仙长,”季无念得意洋洋,“不用我探听,都有人会来告诉我。”季无念是同一辈里年纪最小,声名最旺的,甚至有不少弟子是因她而来。其中最出名的,自然是那谢止。 “也是家中变故,”六离想起这人,“我看她安分不少。” -- 第267页 季无念挑了下眉毛,颇不在意,“谢家现在可没有盈余来养我啊……” 灵脉有损,灵矿崩塌,再加上之前谢楷身亡,谢家现在一团乱麻,谢秦只怕也是焦头烂额,没空再管他事。若是谢止现在惹事,可无人护她。 “说到谢家,”六离带着季无念往自己殿里走,路遇几个小弟子,点了点头,“之前无极控诉,说藏雪以人养怪、谢家也有参与……” 季无念耸了耸肩,“互相勾结,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左任保谢家灵矿,谢家供左任驱使……狼狈为奸、不过如此。 “只是没想到,藏雪竟会有此等事……”六离有些感叹,但话锋一转,“看他们似乎是要将此事皆归于左掌门身上,卸他掌门之职,要闻折枝继任。” “闻折枝本就是他师兄,修为不输左任,”季无念不太记得闻折枝的样子,摸了摸下巴,“我记得……他好像看着更年轻些?” “……”六离挥退了院中弟子,带季无念落座,伸手给她倒一杯清茶,“论声名威望,闻长老以前也不输左掌门。” “藏雪还是聪明的。”弃车保帅,倒是比她想得要快。 只是这快得有些过分,让她觉得其中或许有些问题。左任不该如此简单得退场,或许、是出了什么变故…… “他的命,我要了。” 想到月白当时冷音,季无念拿起杯盏,任茶香扑鼻,浅笑喝下。 月白大人也不知是使了什么手段,令人好奇。 白衣仙长云纹加身、垂眸含笑,似流云停驻、清风止步。她本是清丽的人,因性情火热才像个太阳,可六离此时看她、却像看着缓缓流淌的河,表面无波、内中深沉。 “无念……” 他有什么想说,可话未出口,殿外便传来弟子惊呼,“季仙长!” 一弟子跑进来,“季仙长,你快回青临殿看看、叶二和谢止快要打起来了!” “……?”季无念眨眨眼睛,“谁和谁?” “叶二!和谢止!”那弟子赶紧重复一遍,“您快去看看吧!” “……哦。”季无念翩翩然起身,不慌不忙。反倒是六离有些心急,“刚才说谢止安分一些,怎么这就……”他赶紧拉上季无念,“你别悠哉了,那谢止已经筑基、叶二指不定要吃苦头……快走!” ……走什么呀……就一个谢止、能让月白吃什么苦头?顶多就是费点心思想想怎么藏拙罢了。 这位师尊是一点儿也不担心,回到青临殿看一个滚滚对着谢止还有点儿失望。她落在月白身旁,还顺道抱起了一边的秦霜。她看着六离停住一人一兽的争斗,终于对那毛茸茸的小东西有点儿赞赏,“都能护院了、不错不错。”她往徒弟身边凑一点,“不枉你跑那么多趟百草峰。” 月白不爱出门,平日最多的活动便是去百草峰弄竹子、弄食材。晚晚现在吃得更多,赵棋也会给她送些来,洛长河偶尔也会带着竹子来找她。 今日两人也都在,见季无念凑过来,好好得行了个礼,然后目视自己的小伙伴又成了这位仙长的怀中人。 “……啧啧啧,”九一又开始啧嘴,“护得这叫一个牢啊……”直接隔在了月白和洛长河中间。 月白不理他,只管自己蹲下身来、迎接跑过来的大毛球。晚晚蹭在她身边,用背拱她。大脑袋向上昂起,让脖子处也能被月白抚摸。它叫声似喵似嗷,听着就在撒娇,而月白也心疼它,拍着它的背说,“晚晚辛苦了。” 就连季无念怀里的秦霜也伸出小手向下探,“晚晚!”小孩子的身体外倾,季无念也只能将她放下,看她扑到毛球背上,整个身子都在晚晚身上蹭。 ……喜欢毛真的会传染、而她在这殿里的地位似乎又低了…… 季无念想着无关紧要的事,那边六离却已经处理好了谢止。 “恶意争斗,蓄意伤人,”六离仙长难得严肃,“你即入三清,便该遵守门规,自己领罚去!” “我不服!”谢止一昂首,手里还是一个礼,“六离仙长,我是真心想与叶师姐切磋!”她手指向叶二方向一指,“若她能赢我,我一定不再纠缠!” “你这根本是欺负人!”赵棋赶紧向前,“叶二修仙才一年多些,你都……” “这么想打呀。” 尾音翘起,季无念这话说得愉悦。众人转身看她。只见她眼睛笑弯,嘴角高提,绵绵笑意伴着冷气与灵力向谢止扑去,“我来做你对手如何?” “无念……” “唰!” 六离没挡,他只是看着一道冰墙擦着谢止的指尖而过,贴着她的手臂、背部。墙面不平坦,有点点的尖厉刺出来,有些长、有些短,有些正好划过谢止的皮肤、有些正好抵在她的背部。 谢止伸出的手放不下来,被困在了冰柱之间。她只能转动眼球,在身侧的冰冻林里、隐约看见那位的身影。 白衣仙长周身寒雾,手中的剑不是平日用的习风,而是抽了叶二的封雨。寒芒闪在寒烟中,让这太阳一般的人也凉下来。她拨弄剑尖,浅笑轻言,“哎呀、看来赢了呢。” 不自觉得一口吞咽,谢止的眼神跟着季无念的剑尖转了一圈,又到了前方、又到了喉口前。 “谢家小姐承让,”季仙长笑得灿烂,剑尖向上、金属的冷凝打在她的下巴上,光是几下轻拍就能让她牙齿打颤。 -- 第268页 “再有下次,我一定赢得更彻底些……” 背部尖点处的压力增大,刺得谢止生疼。 “无念。”六离按下她持剑的手,挥手撤去冰墙。 “……居然不看你笑话了诶。”九一在这边与月白说着,“要是之前、肯定还巴巴得都等着看你出手……”回忆往昔“峥嵘岁月”,九一觉得月白也是被折腾得很惨。“说来,”九一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她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月白并不能很好得回答出来。 那厢六离总算处理好谢止,还叫来了弟子直接将她带去领罚。驱散围观的弟子后,六离才与季无念说,“你这般威胁、不妥。” “事不过三。”季无念伸个懒腰,“我给她机会了。”说完她走回叶二身旁。一把封雨回落剑鞘,被叶二握在手中。季无念空出的双手又重新抱起了秦霜,还让小孩子惊了一惊。 但抱她的人是无念,秦霜一会儿便又露出笑容,灰白的眼睛学起了无念的弯,双手绕在她颈上。 “这孩子,现在也很亲你了。”六离走过来,被叶二躬身行了个礼。他笑对这也才刚入门一年的弟子,“都该算叶二的功劳。” 叶二受之有愧,腼腆一笑,“仙长过奖。” “若没有你,只怕她还得跟着无念餐风饮露。”六离眼神落回秦霜身上,见小姑娘一双灰眸向自己,是能看见的样子。他往前一步,在秦霜面前晃了晃手,见小孩子也会跟着自己的手转动头颈,还眼有疑惑,不由感慨,“你也是费心了。” 储灵坠好做,但其中灵力探知、又如何让孩子感受,就要费去诸多心思。六离自己没有想得太通,只能感慨季无念天赋异禀。 季无念耸了耸肩,将月白的这份功劳自己担下。 而说到秦霜,六离正好继续他刚刚想要说的话。他又把季无念单独叫到殿外,避开了叶二与秦霜,“无念,之前秦必楚找了我。明云事稳,他想把秦霜接回去。” “……”季无念愣了一愣,“那些所谓名门大家、不找他们麻烦了吧?” “本就是谢家带头,此事一出、也都散了。”六离说,“反而是之前不出声的鹿家挺身而出,站到了明云一侧。家主鹿澈此时亲自去了明云相助,压去了不少人。” ……恩、该是鹿溪的魂魄找全了。 苏扬的能力季无念知道,丛生也因为她的关系寻了不少修魂相关之物,再加上蝶庄人脉,又没有了柏怀从中作梗,帮着鹿家寻回鹿溪该不是难事。鹿溪那个小少爷季无念还记得,是有些张扬傲气,但并没有什么坏心。而且他对明云是真心崇拜,若残魂得存、再见家人,该也会心疼恩师遭遇吧…… 可惜,死还是死了。 “无念?” “等他真来再说吧。”季无念回过神来,对六离笑道,“秦必楚那个个性、哪里养得了孩子。”她又往殿里一看,“再说那孩子黏叶二黏得跟什么似的,才不会愿意跟他走呢。” 六离回笑,“也是先与你说一声,别到时候哭唧唧得舍不得。” “哼。”季仙长昂首一挑,“才不会呢。” 秦必楚不会来。她也不会让他来。 第135章 “叮。新任务触发。‘拿回问天。’” “问天?”九一一愣,“那是什么?” 月白牵着秦霜往偏殿走,“是慕天问的佩剑。” “……又偷东西啊?”九一有点一言难尽,“这四处盗宝、她也真是偷不完啊……”要是想要好东西,多讨好讨好月白不就行了? “估计别有他用。”月白让秦霜坐到桌椅前,给她铺纸研墨,“不然、之前就偷了。” 可那是那人留给天问的剑,这千年来、只有慕天问才能驱使,也不知季无念要来做什么。 “反正又要搞事去……”九一讪讪,“这才没安分两天呢……” 北地之事未完,藏雪内还有余波。不过因为左任陷入昏迷,反倒让内部一些人士抓紧了时机。月白这两日没有去看、只是读一些弟子识海,却还是因为他们行动之迅速而感到些许惊讶。她总觉得那背后有季无念的推波助澜,但目前还没找到什么证据。 正好今晚她要去藏雪,或许可以去看看。 “……偷东西这毛病还传染么?”九一也是心很累,“你要去找什么呀。” “一把匕首。” “左任拿出来的那一把?” “恩。” 月白这几日把左任困在魔气之中,大概也让左任意识到了自己也身有魔气。这不知道刺激了他哪根神经、反正看见月白就疯狂进攻。而月白对左任的基本态度就是轻蔑,虚体而行、跟看笑话似的看他。一直到左任现出一把匕首,月白才变了脸色,甚至再去细细读他识海、寻找那匕首踪迹。 “……那把匕首有什么特别的呀?”九一问得慌慌的。他是不知道月白为什么对那匕首如此重视,重视到好像动了气,在那片幻想中砸下了千百道天雷、也不知道左任还活着没有。 可月白只回他,“很特别。” 那把匕首能伤她神魂,那把匕首是她亲手所做,那把匕首、还是她曾送与胞姐的一份礼。 她姐姐不在这儿,匕首却在。这说明那人当年、不仅偷了她,还把手伸到了她姐姐身上。盗她长夜就够过分了,那人竟然还打上她姐姐的主意…… -- 第269页 月白心中再次扬起撕人的冲动,但在那之前、她还得先去把那匕首找回来。左任被她困于识海,东西却还在他自己身上,月白要亲自跑一趟。 正好季无念好奇月白对左任做了什么手脚,听她说要去藏雪、便也说要跟。月白也觉得无妨,但要她换个身份。 “拿了东西,我要再去趟妖界。”一趟走完,把事情都做了。 “找曲似烟?” 月白点头。 季无念一颗化兽丹下肚,在月白面前又现出了狐耳狐尾,面貌一变、便又是那只诱人的六尾狐主。而狐妖娇柔又霸道,将少言的大人按在栏杆上,就着长夜月光吻她。 月白撑在栏杆上的手被狐尾抚过,痒从手背传到胸口,偏偏抓不到、挠不了。 她想躲,手从栏杆挪到了季无念的腰上,而季无念的吻也从嘴唇下落到了她的脖颈。 刺痒点点,不轻不重。 月白大概能想到她留的浅红印记,又说一声“幼稚”。 “那、再留个牙印?” 季小狐狸现出的犬牙太长,月白觉得会疼、还是如此作罢。 月白大概知道那边状况,传送阵直接画到了左任榻前。两人现出的身影让蜷在床边的左千千抬了下双眼,但看是月白、又冷笑了一下,“是你啊……”话说不下去,她又看着月白身后的狐狸发愣,“妖?” 季无念环视四周,看着像个简陋的洞府,不过外面有结界封着、似乎还有人看管。白发老人就躺在一张简陋的石床之上,面无表情、气息极浅,若不仔细、都分不清他究竟是生是死。而蜷缩在石床一边的左千千也没有什么生气,抱着腿缩在一起、连手都没有从袖子中拿出来。 前几日她还是张扬跋扈的左大小姐,现在却是如此一副悲惨模样。 季无念走到她身前,与她面对面坐下,也抱起自己的腿、与她一般坐姿。只是这狐狸眉眼笑开,怎么看都比她愉快,言语也上扬,“你这是怎么了?” 左千千低下了头,“与你无关。”抱着腿的手愈发收紧,左千千又成了儿时沉默不语的模样。她的眼眸垂下,可以看见她环在腿上的前臂。透过那素纹宽袖,她似乎能看见自己皮肤上出现的流纹。她不确定那究竟是不是,可当日左任的话总在她的脑海里盘旋,让她赶紧又侧开了目光。 对面的狐狸看她动作,似在观察又似在感慨,最后呼出一口气,管自己站了起来。她的红衣摆过了左千千身边,与另一人的白衫贴在了一起。 “这是何物?” “匕首。” 季无念当然知道这是匕首,其形制并不会令人产生误解。可这是什么匕首,竟能劳月白大驾、特意来此? “你不知道?”月白反问。 “……我怎么会知道?”季无念觉得好笑,狐耳随之跳动,“大人真觉得我无所不知么?” 讲真,月白是有这个怀疑的。 “这是左任妻子从秘境中带出来的匕首。”月白的话让左千千又抬起眼眸,听她继续,“他一直自己留着、悼念亡妻。”那双清冷好看的眼眸转过来,对上左千千,“与你、算是同源。” “……哈?”九一懵了,“你在说什么?” 左千千霎时白了脸色,“你怎么知道?” ……知道什么? 季无念眨巴眨巴眼睛,作为一个局外人、本只打算默默看戏。却不想月白大人投过来一个眼神,“她的事、你知道么?” “……她母亲寻死那件?”季小狐狸甩甩尾巴,有些不确定月白问的是什么。 月白对她摇了摇头,“她的身体。” “……身体?”季无念也往左千千那边看,看小姑娘脸色煞白,还是疑惑,“你说她儿时受惊的事?” “……好像是真的不知道诶……”九一这样感觉。 看着不像装傻,月白也就不再多问,反而转头去看左千千,“你是想呆在此处自生自灭,还是跟我走、我教你控制之法?” “……!”左千千睁大一双眼睛,“你……”她突然又想起什么,眉头紧锁,“你、你也……?” “……我不吃人肉。” 话音刚落,小姑娘突然捂住嘴巴,朝向一旁干呕。她胸口起伏剧烈,腹部一瘪一平,好似要把内脏都挤出来。可就算如此,她也还是口中空空、什么都没有。 她很久没有吃东西,可真的好想吐。 一只手抚上她起伏的背部,左千千下意识得要挥,却被紧紧得抓住了手腕。她被拉着转身,看见了那狐狸一张严肃下来的脸。被触碰的地方有暖流侵入,似是在安抚她痉挛的器官,可她急促的呼吸停不下来、那种油然而生的屈辱充斥着她的一整颗心脏。那些暖的地方好像就要融化,她开始猛烈挣扎,“别碰我!别……” “咔。” 月白一记手刀,任这姑娘倒进了季无念怀里。她拍了拍手,“太吵了。” “……”季无念护着人,面色有些凝重,仰目望向月白。 “柳云霁。”月白看了一眼左千千,“她以神息铸身,但并不稳固。柳云霁血肉里融了神息,能助她。” “……”这一层季无念是真的不知道。她眉间微微皱起,“所以左任……喂她……?” “她平日吃的丹药里都有。”月白肯定了她的猜测,又说,“不过最近没了。”别说人肉,连丹药都没了。 -- 第270页 “……”季无念沉了眼眸,抱着左千千沉默许久。待她开口,问话轻盈,“又为何、要告诉她呢?” “柳云霁不在,瞒不住吧。” 月白见她有些凝重,坐到了她身旁的地上,也靠着背后石床、手指玩儿起了她的尾巴,“怎么了?” 那对厚实的狐耳先是左右摇了摇,又往前去、稍稍下垂,声音随之响起,“只是在想,世间残酷、求不得十全十美。” 柳云霁的离去或是死亡,都会是左千千的梦醒。在季无念没有意识到的地方,左千千已经被残忍的真相刺得遍体鳞伤。 月白并无过多感受,回她一句,“总有取舍。” 这个季无念很明白,也并不纠结,只不过是突然意识到这个、便升了一分情绪。她放下左千千,贴到了月白身旁,尾巴甩到另一侧、又绕一圈盖上两人腿部。她将脑袋靠在月白肩上,一只狐耳戳着月白发线,一只弯在她的脸侧、厚软得贴着。她问,“那你带她走么?” 六条尾巴束成一束就好大一团,月白抱得很舒服,还拿手指蹭她的尾巴尖,边点边说,“带。”到底是和神息有关之人,月白愿意帮一帮。 而她的一个字也换来一个轻柔柔的吻,两瓣唇就轻轻贴在她脸颊上、正好是刚刚狐耳弯折的位置。 月白转头,见季小狐狸满目星光,伸手摸了摸她的狐耳。 “……死毛性恋。”九一毫不客气。 被摸的人倒是毫不在意,还刻意低下头来让大人能摸个尽兴。毕竟这对狐耳手感绝佳,不管是毛毛的厚度还是耳骨的软度都让人爱不释手,月白光捏她耳朵尖都能觉得愉悦,便是在被季小狐狸扣到角落夺取双唇,她也不舍得放开。 “死毛性恋。”九一再说一遍。 毛性恋月白才不理他,毕竟季小狐狸的亲吻舒服。而当耳朵因为位置离开了她舒适的把玩位置,季小狐狸也会很上道得用尾巴包她,很懂得讨她欢心。 愉悦的月白双唇泛红,眼中有淡淡笑意,清冷下的柔情露出了小小的一角、叫人总算得见真容。 季无念再轻轻亲她一下,笑道,“去找曲似烟?” 第136章 曲似烟一见到月白就注意到了她红润的双唇和脖子上淡红的印记,然后再看她身旁一只甩着六尾的狐狸,一下子就明白了劲儿来。她蛇信一吐,笑眯眯的,“之前便听闻月白姑娘身边有一只六尾狐主,此时一看、果真是亲密非常……” 蛇妖扭着胯过来,却略过了月白。一只纤长手指挑上狐狸的下巴,蛇信的尖尖似乎碰到了她的嘴角。这条妖媚的蛇用眼睛勾着狐狸,“这位狐主也是好看,不如……我们来个三人行……”竖瞳横移,落在一旁的月白身上,“也免得您、妒火中烧?” “……呵,”红狐狸低头一笑,“不过是玩乐时不小心,妖医见笑。”她也看了一眼月白,眼神回去时、身形也向前了一步。狐狸搂住了这条蛇的腰,巧妙得避开了她的蛇信子,却也贴得近,双唇几乎要碰在她脸颊上。她笑着,一双眼微微阖起,略带迷离,“我家大人身子虚……妖医若有兴致,绛绡可代为奉陪……” 蛇眼一亮,曲似烟顿觉这狐狸有趣,“倒是也可。” 软蛇对妖狐,空气流淌在细小的空间里,带起一点点暧昧的颤动。 九一倒吸了一口凉气,“我觉得你的这个修罗场、气氛有点奇怪……”好像都快亲上了…… 管自己落座的月白一点儿也没有九一那样的起伏,在曲似烟问她“可否将绛绡狐主相让”时,她还能颇为无所谓得答,“若是她愿意,随你。” 正好一旁的小妖来给月白奉茶,瑟瑟缩缩的、眼睛却不断在月白和那边两位妖主之间转动。月白注意一下,竟是之前见过的兔小。他依旧有着一对长耳,此时软绵绵得背在身后。月白不再理会那一蛇一狐,转而问起小妖,“你还记得我么?” 兔小拿着托盘,整个人缩得紧,小幅度得点了点头。这人曾陪了凌洲一夜,兔小远远得也看了她一夜,自然记得。 月白并未多想,只是浅笑,“你为何会在此处?” “这小妖想学我医术,”曲似烟代为回答,舍了那只狐狸、还是来找月白。她弯腰时也弯起了嘴角,眼中却是吞杀的冷光,“也不知是谁告诉了他我山前阵法解法,竟让他闯了进来……”兔小抖得像筛,曲似烟却站直身体、又一派轻松样,“反正我这儿也缺一个打杂的,就留了。” “……那只能是季无念告诉的吧?”九一已经熟知套路。 后面那只狐狸上下甩着尾巴,六条狐尾在背后火红的一片。她的眼神在兔小身上稍作停留,一会儿便跳回去与月白目光相接、结结实实得给了她一个媚眼。 九一起了一系统的鸡皮疙瘩。 吐槽的话还来不及出口,曲似烟突然往月白腿上一坐,整个人都贴她身上、让九一也随之“嘶”了一声。 这该死的修罗场。 怀中蛇妖身子柔软,臀部与她大腿贴合,身上曲线亦攀附与她。月白低头,正好见她一双金黄竖瞳,伴着鲜红蛇信,就在离她分毫之处。她笑意延绵,似勾似媚,言语亲昵,“月白姑娘若是对这小妖也有兴趣,不如拉他加……” “妖医才刚说要我相陪,怎么这一会儿就去找了别人?” -- 第271页 红狐狸走过来,勾起蛇妖的手,弯起蛇妖的膝,轻轻一用力、便将这妖娆的蛇女打横抱起、扣在自己怀中。她起身时,狐耳还划过了月白喉咙、一路挑到她下巴,让月白抬了头、才能避开那瘙痒。 被抱起的曲似烟有一瞬间的怔愣,在狐狸的微笑中又成了玩味的打探。 “绛绡狐主这般性急,是月白姑娘没喂饱么?” ……啊、又出现了,这些虎狼之词。 九一这个纯洁的小系统简直想把自己埋起来,“月白啊,你怎么还能听得这么淡定?” “不是挺有趣的?”月白一口清茶,对季小狐狸对付曲蛇妖的办法十分感兴趣。 这蛇妖一看便是那种越躲越缠的,季无念这样以进为退倒也是一种方法。月白还打算看看她如何收场,会不会真被曲似烟…… “她身子虚,自然喂不饱。” “……”过分了。 茶盏落下,月白清凉开口,“说正事吗?” “大人的身体也是正事。”某只狐狸不依不饶,分明怀里抱着别的蛇,嘴上却还要一副为大人好的样子。她向怀中妖医报以忧虑神色,看着颇为柔软,“若绛绡服侍妖医得当,便请妖医为我家大人看看、调养调养……” 言语柔软,狐眼狡黠,一句话要了蛇妖、戏了大人,好处都在她那里。 曲似烟原本以为这是只占有欲极强的狐妖,现在却有些看不清楚。这狐狸眼中戏味真实,不能说真的想要,但好像也并不介意与自己有点什么。她对月白也是不吝调戏,并不在意这位“大人”的威严…… 曲似烟觉得这狐狸有趣,月白却不想让她们再胡言乱语。 “说正事。” 月白大人不能惹过。季小狐狸深谙此道。她放下了曲似烟、还向她露了个可惜的小表情。 看见那半露的舌尖,月白心中升起一小股闷气。季无念倒也识相得很,见着月白看自己,便乖乖走到月白身后,路过时、还用尾巴碰了她的手背。 可惜、这点点安抚并不能平静月白内心深处的波澜,季小狐狸说的话、她记着了。 晚点再算。 红狐狸的小动作没有逃过蛇妖犀利的眼,她的视线在月白与绛绡之间来回几下,对她们之间的关系大概有了个判断。 “没想到啊、月白姑娘如此人物,竟会被只小狐狸吃牢?”曲似烟在月白对面坐下,只是转个身形,腿又架上了椅子扶手,成了半躺姿势。蛇妖身软,看着柔弱无骨,气质中便有几分慵懒无力。她就这么坐没坐相,看似无所谓得相问,“不知那凌洲知道、又会不会打翻醋坛,再咬你一口?” 此名一出,兔小一双耳朵“唰”得立起,眼睛却还是乖乖得往下看,只敢时不时得偷瞄。 这种动作自然逃不开在场三人探知。曲似烟玩味,月白板着一张脸什么反应都没有,可站她身后的季无念一个闷笑、也让月白有些绷不住。 眼见着月白大人转过来的眼神有变,季小狐狸拿出了不死不休劲头,将手搭在她的脖子、那时咬过的位置,笑着回答,“凌洲咬她,又何须打翻醋坛?” 不是想什么时候咬、就什么时候咬么? 曲似烟“哦”出了一个波浪,目中了然,“原来,是三人早已成行啊?”她眼神一转,身子又往前倾些,“小蛇惭愧,不知、可否成为第四人?” 九一赶紧替月白答,“受不住受不住……” 月白已经有点心累,吐出一口长气后眼神上挑,望向曲似烟,轻轻一句,“第四人与龙鳞,你要哪样?” “嘶……”九一惊了。 季无念也一道目光投来,稍稍变了色彩。可月白没管她,只是继续对严肃起来的曲似烟说,“你若做出我要你做的,我便给你一片龙鳞……亦或是这‘第四人’的位置,你要哪样?” 曲似烟放下了腿,笑容收敛了些,“龙之一物,早就……” 金鳞一片现,龙气溢满堂。 那边的蛇妖说不出话,这边的月白却手里一松。本只有她一掌大的鳞片飞到厅堂中央,扩展弧形、散溢龙气,片刻竟成一人高。 金光闪耀,正气威威。 “……”竖瞳收紧,曲似烟瞪大了一双眼。 那龙鳞片刻又被月白收起,只留空气中溢满的正经龙气。浅衣姑娘淡淡得说,“做出来,这就给你。” “月白姑娘当真是神通广大。”曲似烟回过神来,不敢再吊儿郎当。月白似乎对她了解颇深,是抓住了她的所求而来。她虽是笑、却少了刚刚几分自如、多几分戒备谨慎。“不知姑娘要做何物,竟如此大手笔?” “清除魔气之药。” 季无念抿了抿唇。 “……”曲似烟联想月白第一次在她面前出现,笑道,“那魔气你自己便能收走,要药做什么?” 月白也不避讳,“嫌麻烦。” “……”太过直白,曲似烟反倒笑起来,“月白姑娘嫌麻烦、便来麻烦我?” “你不也想知道么?”月白直视她,透过那双竖瞳,直直得看向蛇妖心底。那处没什么医者仁心,却有残酷的好奇。曲似烟想看看那魔气本源,还想看看有什么办法操控。这些月白都能做到,只是懒得自己执行。 “我确实好奇……”曲似烟眼眸沉阴,“但……” “你就当是我雇你。”月白不太想和她再这样往来试探,“你替我做事,我给你龙鳞。”她站起来,“你若是不愿,我便去找别人。天下之大、也不是就你一个修医的。” -- 第272页 可天下之大,能这样大方拿出龙鳞的、只有月白一个。 “呵,”曲似烟随她站起,面容阴下来,“月白姑娘对我、倒是颇有了解……”她又贴到月白身边,“可是觊觎小蛇许久了……?” “我对你并无兴趣。”月白冷然,已经没什么耐心,“做、还是不做?” “月白姑娘如此手笔……” 蛇嘴咧开,曲似烟的笑顿显狰狞。妖气霎时而出,后面季无念刚想出手,身旁却威压一震,月白身前的人直直得跪倒在地、双膝砸出了两个龟裂的坑。 跪伏在地的蛇妖身上犹如万斤重,压着、控着,还有一股本能的恐惧从胸中起,要她浑身颤抖。眼前的浅衣下摆不动,却在她的眼中模糊,只有那冰凉的声音真切、让蛇胆寒。 “不做可以拒绝,出手却会要命,不要再有下次。懂了吗?” “……”曲似烟艰难点头。 压力瞬消,曲似烟赶紧喘起气来,一身的冷汗。她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只白皙的手,随之往上、是月白的肩和弯起的腰背。这修为难测的女子此时似有温和,“我再问你一遍,做,还是不做?” “……做。” 第137章 独一无二。 第一次见月白如此直白的威胁,季无念又一次意识到了平日里的月白对自己是多么容忍和放纵。虽然这真是个体虚的神上,但她依旧能让妖皇恭敬、元婴俯首,随手拿出一件绝世珍宝、让放荡不羁的曲似烟也听她号令。 这样的月白跟着自己、是为什么呢?只是感兴趣么? 季无念手中的笔墨停顿,差点又落下一滴墨迹。她回过神来、继续书写。 驯服的曲似烟带月白去了厅堂边上的房间,季无念没有跟着,而是问她要了纸笔、打算写些东西。 兔小在她身旁研墨,红眼睛还是止不住好奇、总往她的纸上膘。季无念看见了,笑着将他唤到身边,“这味药、认识么?” 她写了“羌火”,而兔小知道、便点了头。小兔子还多看了几眼,瑟瑟缩缩的、好像有话想说。 红狐狸叫他直说,温和的笑容让他想起了另一个人,觉得亲近,便说,“狐主你、认识凌洲么?” “.……认识的。”刚刚便已经承认,季无念此时也就顺着笑,“她怎么了?” “..….她、她还好么?” “挺好的。”季无念柔和得笑起,“她记得你,知道我要来、还特意让我看看你怎么样。” “.….我、我也挺好的。”小兔子红眼圆圆,满是欢喜,“那、那她会.……”话到一半,兔小突然意识到什么,变了脸色,“别、还是别来。”他望向季无念,有些焦急,“狐主,你能不能叫凌洲千万别出门……魔尊在找她。” “恩。”狐妖柔柔得应,也抓紧了机会摸上那对兔耳。柔滑的手感叫她笑了开,似乎没把这句话的重量放在身上,“她知道的。” 也是,凌洲那样的魔修,怎么会比他兔小知道得慢。 “别担心。”六尾狐还是笑,“她藏得可好了。” 这笑容叫小兔子看呆了眼,还要季无念问一句“怎么了”。 “….…你们、有些像。”兔小说的时候缩起来,怕自己说错了话,只是眼睛还是往狐妖身上跑。 眼前人并无不快,只是笑问,“哪里像?” “……感觉?”兔小对这东西说不清楚,但还有一样倒是能说,“字迹也有些像.……” ……疏忽了。 季无念看了看那写完的十几页纸,又转回来柔和请求,“这话、别与曲似烟说,好么?” “….…”兔小有些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小兔子的红眼睛有些颤动,让季无念有些动容。她又轻问,“跟着曲似烟.……会不会后悔?” “….…”兔小觉得这问话奇怪,却还是照实摇头。 他以前便想学医,也听闻过曲似烟大名。可曲似烟神鬼莫测,所在之处更是重重险峻,他一只小妖本是进不来的。只是在庄子里的时候,凌洲曾抽空教过他许多阵法解法,还与他提过此处。他找来时、才发现凌洲所教都能用上,这才进来、还被曲似烟留下。曲似烟虽然性情不定,有时候有点吓人,但又还好,比起他曾待过的地牢、这里可说是安宁。 小兔子的疑惑写在脸上,季无念放柔了语气,笑道,“凌洲记得你想学医,也知道你在这里、便叫我代为相问。” 兔耳朵一下子竖起,小红眼睛睁得滚圆,“她连这都记得?” “恩。”凌洲记得许多事,忘也忘不掉。季无念低低笑着,“小兔子,能不能再去替我倒杯热茶?” “嗯!狐主稍等!”兔小高兴,蹦蹦跳跳得走了。 见那背影消失门外,季无念面露一些欣慰,手上却是一道灵力、将刚写好的页数尽数灼毁。 纸张重铺,她从头再写一遍。 还好平日里抄书抄得多,她写字的速度也快。待得月白回来,几十页的书写也早已做完。月白见她在逗兔小,也就是往桌上看了一眼,便问她要不要走。 “恩。”狐妖甩着尾巴走回了月白身边,只留下一个快被逗哭的小兔子。而那狐妖走前还不忘回身告别,“等我下次来哟。” 不不不、别来了。 “.……她到底做了啥?”九一看兔小眼睛都水润了。 -- 第273页 月白并不是很想问。她只问,“写了什么?” 季小狐狸牵住月白的手,轻轻一笑,“我也略通药理,写了些见解罢了。” 虽是见解,但里面其实囊括了各种药方,诸多偏门都有涉及,药剂用量也都精致,连曲似烟看了、都不免赞叹其中的一些巧思妙想。可先后两页,各着两字,令人绝望。 不通。 诸多法门,其中不乏需求天材地宝之方,然各色种种、均无效用。 季无念小字一行,奉劝曲似烟别在这些方子上浪费时日。 曲似烟一番翻看,在其中找到了自己本来预想的几种方法、甚至已经是加以改进的结果。只是这许多想法,都被否决。虽然她难言真假,可这被猜透又拒绝的感觉、着实不好。 “啧。”曲似烟一个咋舌,却又立马笑出来,“有意思。” 不仅仅是月白。她身边的狐狸也是。 “就不知你们两人.…”她看着被月白丢给自己的病患,蛇眼眯起,“会不会也有意思.…” 冷羡、左千千。 “.……你连左千千都交给她了?”季无念有些惊讶。 月白反问一句,“不行?” “……”自然不是不行。季无念面有同情,“只怕她会被曲似烟折腾。”那姑娘够惨了,还落进曲似烟手里.….…. “她不敢。”月白早有部署,这话说得信誓旦旦。 “.……”月白这么说,季无念现在也只能这么信。只是她心中又有些放不下,被月白带到床上坐下时还有些失神,是感受到身前阴影才又回过神来。她避开心中忧虑,抬起头来对月白笑道,“不过难得到了一次妖界,真不再去逛逛?” 月白喜欢小妖皮毛,而曲似烟所在之处便在妖界深处。那边的妖市上不会有修仙人的打扰,小妖们也更贴合本性。季无念本以为月白会有兴趣,却不想大人直接将她带回了长夜。 “下次再去吧。”月白伸手,挑了她腰带上的环扣。 “.……月白?”季无念本是向后撑着身子的,尾巴都在身后铺着。她被月白的动作吸引,往前抬了抬身子,眼见着自己衣带被人挑开,她还未说完、尾巴却又被人动了。 狐狸转头,另一个大人正跪坐在她身后,双腿拨开了她的狐尾、填补她的背与床面之间的空间。 “.……”季小狐狸眨了眨眼,换来了这位月白的轻轻一笑。 “三人成行?” “.…….我胡说的.…….”季小狐狸向着背后的月白装无辜,可身前的月白已经将她的衣服尽数解开、露了内里一件锦肚兜。 “我当真了。” 下巴被抬起,季无念被她背后的月白吻住了唇。可身前的敏感也被湿润温暖的空间包裹,叫她忍不住出声。那些声音被另一张口吞噬、成了唇舌间的颤动纠缠。她被吻着,亲她的月白还有了然的笑。 “还记得你说过,要“越多越好’么?” 月白的声音清晰,从身前传来。但季无念被吻着,无法回应。 她被身后的月白搂着、抱着,视线里好像全是她,可余光之中、又隐约有一个人影跪在自己身前。身上的感觉跟着那人的动作不断变换,她能清楚的意识到这人褪去了自己的鞋袜、而脱掉自己裤子的时候,身后人还帮着将自己身子抬起.……. “唔!” 季无念被刺激得一个拱身,双手不自觉得按到了身前人的头上。 “喜欢这样?” 季无念根本答不出来。狐狸的尾巴敏感、耳朵也弱,更不要说前胸落梅也在身后人的掌控之中。季无念想哭,可就算被逼出了哭腔,月白也不会放过她。 起了坏心的月白大人只会变本加厉,在季小狐狸身上尽情享受戏弄与报复的快感,看她一身颤抖,听她无助凝噎,让她在情难自禁时抱住自己、然后又在自己手下随波逐流。 季小狐狸的衣衫还未全部褪去,内衬雪白,外衫似火,而她自己、是个因情欲陷落的女人。自上看,她会不断抬动胯骨。自下看,她会难耐得咬住手指。一切都在月白怀里,一切又都在她手中。 月白吻去她的泪珠,也在她的腿间亲吻。而喘息着的季无念任她摆布,连狐狸尾巴、都是月白大人的掌中之物。 “月白.….….” 季无念的眼睛是向着身前人的,可应她的、是身后人。这人负责吻她,在这热情之中安抚她,用自己清冷的声音与她说“我在”。也是她,用沉下来的眼眸迷走了季无念的魂,心甘情愿得在这里沉沦。 她的大人啊,真的.……. “好坏啊.……” 面对季小狐狸的控诉,月白丝毫不在意。只是小狐狸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还是让她有些心软。这个姿势不怎么舒服,她还是让季无念可以好好躺下。自己一前一后,一个搂着她,一个撑着身子在她身前,笑问,“不喜欢?” 身前的月白这样问,身后的也绕起了她的尾巴。 尾巴尖尖真的不太好碰,尤其是对刚刚才软过身子的季无念。她赶紧往前凑些,扑进了身前人的怀里。月白避之不及,被她压在了身下。 季小狐狸眼角还有泪纹,此时看着真挚又诚恳、还带几分天然的无辜。 月白又笑,“不喜欢?” 狐耳指前,狐耳向上。季无念干脆坐在了月白腰上,任自己前襟开散,眼睛在两个月白之间转一圈,低头笑道,“喜欢是喜欢.….…” -- 第274页 不一样的情欲体验,欢愉是真实的。 “可我好像.…”季无念自己都觉得想笑,低头看着自己按在月白腹部的手,“只想要一个你……” 一个月白,独一无二的那一个。 拇指在动,摩挲在这人身上。季无念的话击中了她自己,突然叫她自己失了神。 “本就只有一个我。”视线中的手腕被人抓住,季无念惊讶之间被月白翻落,视线之中、又是两张同样的脸。她们都笑,却只有一个在说,“这不是自认体虚,怕喂不饱你么.…” …… 月白大人这小心眼哟.……. “我吃得可饱了,”季无念装可怜保平安,拉着说话人的前襟,“我只怕大人饿.……”调皮的尾巴从绕过去,挑动了另一人的身体,季无念见眼前人也跟着沉下眼眸、便凑上去要吻。 可大人到底是大人,一人收拢了她六条尾巴,一人将她霸道压制。那被控住的尾巴掉转过来,在季无念背上摸索,而向前挺身的小狐狸亦被月白捕住,自然而然得被填满了身体。 月白不知道季无念还记不记得,在某些冲撞的瞬间、狐尾是会僵直的。 而那最硬的链接部分,也正好是妖狐敏感的地方。脊柱下来、尾骨与身体的分离处,有那么一个小小的窝.…… “月……!” 季小狐狸猛吸一口气,却只将自己更送上月白的指尖。呼吸跟着那猛烈的触感停滞,小狐狸忍不住咬上了眼前能见的衣襟。 一番动作下来,月白的衣服被她尖尖的犬牙刺出了两个洞,季无念的尾巴也软软得瘫在身后人的怀里。可那人还坏,偏要往她尾骨处吹气,季无念一个前躲、还是撞进了月白怀里。 ……真的、太坏了。 “月白……”季小狐狸眨眨眼,扯着大人衣襟,无辜。 “想我放过你?”身前人问。 那可不是想么? “也不是不可以。”身后贴上来一人,轻轻吻着她的侧脸,而后唇瓣后移、落在她耳边,“还记得在鹤城时、我要你做的事么?” ……好像、还记得。 季无念觉得自己体温升到脸上来,偏偏月白还不放过她,两张脸都在她眼前。其中一人说,“做了。我便放你。” “……”某狐狸抿着嘴发出呜咽,“别、别吧.……” 月白轻笑,两人一起俯身,吻落在她的脖颈和小腹。“那我们继续.…” “等、等等.….…” “恩?”吻她颈侧的月白轻轻回应。 “..…做了、我可有什么好处?” 这倒是新鲜,分明是季小狐狸要求饶、却还要问月白大人要好处。月白撑起身子,直对季小狐狸装无辜的一双眼,笑问,“你要什么?” “自然是你。”刻意的无辜下、是季无念并不掩饰的渴望。她到现在都还没能解去月白的衣衫,唯有身前人胸前凌乱、现出一点春光。可豪欲的狐狸觉得这不够,还想再多拥有些。她搂着月白的脖子,直直相问,“若我做了,大人可否让我为所欲为?” “呵,”认真的狐狸得到了大人的调笑,“不是一向让你为所欲为么?” 确实如此。 月白对她的求欢几乎不会拒绝,就算偶尔叫她节制、也多会配合。比起曲似烟面前冷漠的月白,在季无念身边的她、就算压着性子也是有兴趣的模样。她对季无念展现出了探寻、耐心、包容,叫季无念肆无忌惮、又不知不觉得沉溺其中。 这样的月白啊、这样的大人啊...….如何不叫人渴求? “月白.……” 渴求的人唤着她,按着她的心意抚慰自己。那双手在四处游走,长长的狐尾攀到了她的身上,只有那双直白的眼睛、从季无念心底勾出来、拉了月白那边的不知什么东西,叫这冷情的神上心口猛跳。 不是因为柔软的狐尾,不是因为柔媚的身姿,更不是因为什么报复成功的胡闹。只是这小狐狸扒开了自己眼中的迷雾,叫月白看到了她真真实实对自己的渴望。 情有之,欲有之,还有些别的什么混在其中,汇聚成了一种奇妙的东西,似疑、似问、似向往。 “.….….月白.……” 再忍不住,月白俯身,拉出了季无念自己、取而代之。她大概是习惯了帮季无念完成所愿,没办法看着她如此求而不得的样子。 她想要自己,便给她。 可月白似乎忘了,这小狐狸是个自己会去完成愿望的主儿,且她豪欲通天、总是不满所得。这样的月白不够,她便撕了月白衣衫,紧紧抱她、叫她与自己贴合一处。那灵活的狐尾也不甘平淡,在月白身上、处处放火。 某只闲下来的手换到了另一温润处,在喘息中寻得一丝间隙的狐狸媚笑而问,“月白.…想要么?” .…….这种废话、究竟有什么问的必要? “进来。” 月白大人总是直白,可她承受的敏感又总让她反应极大。季无念似乎只要动动手,便能叫她失掉一切反击之力。 但这不是一场对立的斗争,而更像是一种互相依附的共生。她们交颈、她们依偎,她们给予对方欢愉、亦在对方身上索取。然月白终究是那个体虚的,渐渐被小狐狸压回去。她没有丝毫反抗的意愿,反而在季无念抚摸她的脸颊时、侧目以吻。 那指尖还有灼热的温度,却被软舌卷入、又附上另一层晶莹。 -- 第275页 谁说、只有狐妖媚人? 第138章 因为月白体力告罄,两人便在长夜休息。季无念本还有些担心秦霜,但月白在睡去之前特意提起,叫她不用挂怀。 月白这么说,季无念也不怀疑。 她陪着月白躺了一会儿,起身时轻手轻脚,离开前也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并未吵醒佳人。 她想去走走。 屋外湖泽映月、莲荷滴露,一片深幽竹林、不知去处。红狐狸前行而径开,两边青紫深邃,前路漫漫渺渺。她驻足而立、仰头相望,一轮明月高悬,无幽无影,比外面真实所见、还要耀眼。 长夜中的圆月,似乎比明云的近些。 回想明云,季无念眼前闪过不少东西,最后是月白红衣而行、冷剑封月,最后竟是将明云从不变夜色中拖入朝阳。让那千年孤山、第一次见到了阳光。那时的红光是如此耀眼,季无念还能记得当时眼中疼痛,而后止戈一箭、真是要把她掏空。 谁又能想到呢?她这个罪魁祸首,竟会在最后一刻改了心思,一箭碎元婴,救下明云一门。 许多事、也就是那时开始,真真切切得变了。 她想给明云解围,去北地本是为了引开谢秦、顺道给藏雪敲个警钟,却不想又生了其他波折,闹得太大。她从常冕他们手中抢了圆镜,魔界找她本在预料之中,但那本该是寻玉之事,兔小居然说是魔尊寻人……看来她当时的担忧成真,无极水烽一箭动静太大,还是惊动了魔尊漆墨…… 一步踏偏,前路难测。 而这诸多偏颇,全是月白的影子。 “哎……”季无念低低一笑,自言自语,“也不知是好是坏……” 然而好坏同果,也就是一条路走下去。 在月白的长夜之中,这条路笔笔直直、怎么都会将她带回到月白所在的静水竹轩。而她的月白大人还静静睡着,现在去闹她、可能会被砸枕头。季无念觉得那场景有趣,但又心疼月白体虚,还带点儿不知节制的愧疚。于是她安安静静,入座桌前,提笔书写,并不扰人。 月白休息不久,浅眠中听得“叮叮叮”一串。 “新任务触发。‘保护阿扬。’” “新任务触发。‘夺得偃城机关。’” “新任务触发。‘拉拢寻玉。’” “新任务触发。‘清理明云。’” 有点睡不下去。月白在心中轻叹,耳中又传来笔尖弯折、纸页翻动之声。她转个身过来、隐隐约约见着一双狐耳前展,红衫微颤,某人真容以现、面目沉静,似月下青松、坚立不动、偶有微风抚绕。 静下来的季无念、其实有令人安宁的气质。 “……你醒啦?”酸不溜秋的九一又心疼又嫌弃,“你要不再多睡会儿?睡醒了再去搞事……”还一搞那么多…… “算了。” 月白慢腾腾得起身,身上一件松垮白衫、在她前倾时还会露出内里春光。那边季无念放下了笔,捡了昨日扔下的浅衣外衫给她披上,顺道将她的内衬绑好、期间没少被大人注视。 深知其中少不了对自己无节制的控诉,厚脸皮的季小狐狸往月白脸上一亲,继续笑眯眯,“休息得还好?” “恩……”虽然被掏空、还被吵醒,但季小狐狸之前替她温养缓解,而且她现在恢复得也快一些,所以还好。尽管如此,月白也觉得这消耗有些奇怪,大得过分了。 “怎么了?”大人的眼色奇怪,季无念问她。 月白摇了摇头,并不将自己的疑惑告知。她只是拉着外衫往季无念刚刚所在的书桌走,看她书写之物。 几张都是信件,字迹不同,内容有别,连形制都略有差异。其中两封署名绛绡,字迹一致。一封给苏扬,叫她注意魔界动向,若无必要、切勿回转;一封给妖皇,大概提到妖界西南沙漠,说那边恐有异动。去往魔界的一封不知收者,但是提了当日圆镜。没有给明云的,但月白猜测这是因为她要亲自前去。 “……反正就是不安分呗。”九一也只能如此吐槽,“她到底要去明云做什么呀……再坑人家一次么?” 月白不知,便拿着几封信件、以眼神相问。 “怎么了?”季小狐狸揣着明白装糊涂,非要月白正式一问,“这些信?” 季无念笑笑,从她手中接过纸页,分堆折叠,边折边说,“不过是一些未雨绸缪,也不知道用不用得上……”她掉转一个话头,笑着说道,“冷羡若是好了,我想送他去魔界。” 话题转开,却是个月白不太有所谓的,“你送。”她又伸手,把话题扯了回来,“哪封是给蒲时的?” 季无念将四四方方叠好的纸张递到月白手上,眼见一道符咒凌空、又是将其扫过。 九一:“……扫描仪第二弹。” “……”想起之前月白一句“他会看到”,季无念只能苦笑,“你这也真是方便。”不知少去多少中间麻烦。 “练不就是为了方便?”月白将信纸还她,绕出桌后,边走边将外衫随手扔在榻上,凌空又抽一件新的。她在系腰带时被人从后面抱住,低头就看一双手在自己腰间扣上环扣,整理服帖。脸颊边有细细的亲吻,还有尾巴往自己的腿上缠。 “……别闹。” “不再休息会儿?”季无念也没真想怎么样。月白体虚她知道,而跟之前相比,月白此次又真的没有休息多久。她怕月白是因为要回三清掩盖身份,特意提一句,“不着急回去。”叶二失踪多久、都可以往她身上推。而她现在一身妖气,早回晚回,都得被罚齐云峰禁闭,并无差别。 -- 第276页 月白摇了摇头,将她的手从腰间拿开,却握了一只没有松。冷淡的大人牵着狐狸往外走,背影映着月光。季无念静静得跟着,看她浅衣背后的刺绣暗纹,是白鹤飞天、东山云浪,期间一轮玉盘,不知是背后圆月相映,还是画中旭日东升。 “既然有信要给阿扬,那就去一趟吧。”她也去看看那位的魂力修行。 法阵光芒一闪而过,季小狐狸被大人带进了熟悉的幻梦一角。此处树影斑驳,微微仰头、又能见金光闪闪,而其中欢颜笑语不停、幻梦销金无止。 上一次来这幻梦…… “……你还记得那支‘红尘笑’么?”九一讪讪开口。 月白不理他,正打算伸展神魂,一旁的小狐狸却转个身子,收起了狐耳狐尾。 “……人间规矩?”不用灵力、不是幻术? “规矩嘛,自然是用来打破的。”某人发成一束,看着飒爽干净。她手中用力,带着月白便上了幻梦小道。此处是幻梦后院,偶尔有小厮经过,看着他们两人还会奇怪回首,但二人耳鬓厮磨、又让人觉得可能只是恩客,竟也无人拦阻。 九一看她一路顺畅,忍不住问,“她怎么这么熟啊……?” 季小狐狸对诸多东西都没来由得熟稔,月白现在已经不会惊讶。她只是从善如流,任某人将自己带进幻梦正堂。二人皆貌美,不少恩客投来目光。有女来迎,一身广袖流仙,肩乳半露,万种风情。她见是两个姑娘,眼神暧昧得打转,“排舞看戏,弹琴听曲儿,二位可有所向?” “你说呢?”季小狐狸不怀好意,贴得离月白很近,“排舞看戏,弹琴听曲儿,你想看什么?” 月白瞥她一眼,还不知道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但她这幅样子叫月白起了些争心,不想让她如愿以偿。于是这清冷的大人手一摊,身边的狐狸立刻奉上几张银票。这钱还没在月白手里焐热便被她转到女子面前,“能叫多少叫多少。” 她向前一步,在季小狐狸的惊讶中浅浅笑起,连那迎客女子也被她的笑容迷了神。神上不停,清丽冷艳,声音似弯起鱼钩,吊着人。 “我要最美的、最艳的,最会伺候人的……” 眼眸横挑,笑意其中,她看一眼季无念,“不够的、再问她要。” 似挑似勾,叫季无念咽了口口水。 出手阔绰的两人被小厮迎到了包厢之内,一道横台向里,可俯瞰中间高台。屏障未设,此处亦能被其他人看见。被压制亲吻的月白就这么映入他人眼帘,而后横栏升起、阻隔一众羡艳。 “虐狗。”九一评价。 本以为月白只会说一句“随意”的季无念此时自食恶果,心中泛酸,偏要找大人安慰。月白反正随她,榻上一躺、任季无念折腾。 小厮敲门而入时,妖狐正坐大人腰上,似是被打扰了嬉闹,犬齿尖厉、眼眸成竖,“滚。” 连餐盘都没留下,月白还有些可惜,“浪费。” 九一有点嫌弃,“败家。” 季无念则撇撇嘴,“你真是变坏了。” “师尊教得好。”月白并不放在心上。她拍了拍季无念的腰,自下而上,想到一件事,“有件事我想问你。” “恩?”季无念还在她身上,眨了眨眼,立刻说道,“不用问了。我就是这里最美的、最艳的、最会伺候人的。”小手一划,眼神与指尖一同落在大人胸口,“包大人满意。” 九一:“……” 月白:“……” “……我是想问,左千千母亲误入的秘境、你知不知道?” 季无念笑容一顿,刚刚的欢愉似是霎时凋零的花,此时只剩飘落的凄凉。她还是笑着,却有些低落,连身子都往后坐、佝偻了背。她“嗯”了一会儿,“或许知道。” 月白还想再问,又听“叮叮”两声。 “新任务触发。‘绝对不要再去。’” “新任务触发。‘去吧。’” 第139章 “……这怎么还做上选择题了呢????”九一抓狂,“这什么破任务系统?” 月白对九一的自我认识十分赞同,但她现在没空理会九一的暴躁。季无念没有刻意回避,反而就着这问话说,“据说有一秘境,其中遍地是天材地宝、灵丹妙药,随意拿出一两件来,都是威吓天下的不世神兵。曾有传闻,无极冷剑也是从那秘境中来,还有藏雪的素琴佩剑,明云的问天……”她笑一笑,“三清不以神兵利,好像还没什么拿得出手。” “只不过此事缥缈,并无多少人亲眼见过……便是据说去过的,也说不出自己是如何进、如何出。而那秘境所在,更是无人得知……”她看向月白,笑问,“月白你是有兴趣、要去找一找?” “兴趣是有,也想去找。”这地方听着就与那人相关,月白肯定会去探探。她稍稍撑起身子,直视季无念,在她开始调笑前抢先问,“那地方你去过么?了解么?” 某人一怔,而后歪起脑袋,可可爱爱,“一换一?” “好。” “这辈子从未踏足。”季无念的答案坦坦荡荡,笑着调皮、好似从大人手里白骗了什么。 可月白不放她,追问,“那你对其状况,知道多少?” “……”糊弄不过去的季无念眨了眨眼,笑着说道,“我知其中遍地灵宝是真,虚无缥缈也是真……”眼眸避开,她似是想了一想,再看月白时、其中光彩已有变化,好像无奈、又好像感怀,“我还知四年后它会现于三清,只不过修为元婴及上、皆不得进。月白你修为甚高,”季无念玩笑似得挑起眉,一副担心模样,“也不知进不进得去。” -- 第277页 月白并不担心自己,她只是在意其中一句。 ……元婴及上、皆不得进? 所以她练及金丹、再不往上……并不只是担心魔气难隐? “你要去?” 季无念低低一笑,“到时再看。” “……那她到底是想去还是不想去啊?”九一好同情月白,“你怎么就找了个这么想一出是一出的对象……”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找的。 月白被九一打断,期间空白叫季无念抓住,问了她的问题,“月白你呢?为何对那秘境有兴趣?那秘境与你……又有何渊源?” “我要寻人,那里或许有些线索。”月白与她说实话、并不含糊,“至于渊源……还未得见,说不清楚。” “……寻人……”季无念想着这两个字,“盗你长夜之人?” “恩。” “寻到他之后呢?” “撕掉。” “……嘶,”九一听着就觉得疼,但仔细想想又觉得好奇怪,“那到底是谁啊……?”这个系统这会儿觉得自己脑子不太够用,越想越绕,“为什么你要在这里寻人?你的长夜又为什么会在这儿啊……?月白,你难道以前来过这个世界么?” 这个系统太傻,月白懒得和他解释,只回,“没来过。” 而季小狐狸则是被她的回答逗笑,继续问道,“盗你长夜就这么深仇大恨?还要千里追杀?”她一歪脑袋,又问,“可明云千年长夜,这么多时日……怎么也不见你去找一找?” “……”这就有些难回答。月白想了想,“当时觉得丢了就丢了,懒得去找。之后遇上,那便顺势拿回,如此而已。” “……那听着长夜对你也不是很重要呀。”九一啧了两声,“不愧是大佬,这种挂都无所谓……” 长夜曾是她半身、甚至是她象征,怎么可能不重要?不过是当时还有其他考量,没有追着计较罢了。 季无念却觉得不对,“那为何、现在又要找人?”她想了想,“是因为昨日那匕首?” 月白点头。现在并无他人,对她就不隐瞒了,“那是我亲近之人的。” “亲近之人?”季无念凑上前,“有多亲近?” “同吃同睡,形影不离。”月白轻扬嘴角,“心有灵犀,休戚与共。” “那可真是令人羡慕。”月白这笑容就显得十分坏心眼。季无念乘着她的挑衅压前,弯了月白大人的手肘。季小狐狸现出自己食肉本性,眼中隐隐凶光,“看来我还得再努力些,才能与大人那般亲近……” 昨夜就虚还没怎么休息的月白可不想在这儿被季无念胡闹,低低一笑,“你要想像我姐姐那般,再花上个几千年吧。” “……”本就猜测月白说的是亲人,季无念听月白这般绕开,是想笑的。可那“几千年”入耳,一股涩味从心底升起、淹去了她的喉咙,叫她说不出话来。她的千年与月白的千年并不相同,就算花了…… “噔噔。” 两人往门外看,正巧苏扬进门。 “……我可是打扰了?”苏扬这么说着,却往她们两人所在之处走得近些。看月白面色泛红,她还笑问,“月白姑娘自带人来,可是为我幻梦省去不少……”她掩嘴一笑,“不知绛绡狐主可够美、够艳、够会伺候人?” 某狐狸昂首一笑,“那是自然。” “……你的石头怎么老砸自己的脚?”九一同情月白。 三人好好落座,月白一封折信递出,与苏扬说,“她有信给你与阿生,我便带她来一趟。” 人都在身前,却要递信。苏扬也隐隐看出月白是个别扭的,与绛绡相视一笑,互有感念。她将信纸铺开,边看边说,“阿生在蝶庄还有些事情,一会儿就来……”一目十行,扫完信件的苏扬脸色慢沉,终是将信纸重新叠起,放回桌上。 “绛绡你……果真是消息灵通。” 染音陨落明云,带走一众心腹魔修。魔尊要再找能人,前段时日就派人来接触丛生。丛生有意避开,但到底是从前尊上,心中留有诸多敬畏,也忌惮魔尊手段、没有硬拒。“魔尊说她不回去可以,但也还要做些什么,换取自由……” 说是换取,也不过是逼迫。 “要做什么?”月白问。 “生擒凌洲。” “……怎么惹到魔尊头上去了?”九一脑袋疼。 月白不动声色,“为何要寻凌洲?” “……这个我也不知,似乎是与北地之事有关。”苏扬摇了摇头,一声叹气,“魔尊亲自下令,不可小觑。他还昭告魔界,若能生擒凌洲交给他,便许以魔将之位。此事仙门虽然不知,但在魔界已是群情沸腾,到处都在找她。” ……动静倒是不小。 余光划过,月白身旁的季无念笑意绵绵,似乎在说的事与她没有半点关系。她还安慰苏扬,“凌洲行踪难定,能拖一时是一时吧。”她顿了一顿,又说,“你也劝劝阿生,安稳不易得。好不容易出来……再回去、就无人能帮她脱身了……” 三人闲聊,月白说要给苏扬看看魂力。季无念十分好奇,在一旁跟只小狗似的。月白干脆也牵了她的手试试,结果苏扬垂眸,被月白魂力激得一头香汗。而什么都没感觉到的季小狐狸眨巴眨巴眼睛,只能握紧大人的手,偷偷亲她一口。 -- 第278页 “……太肆无忌惮了。”九一嫌弃她。 不过是再次确认了季无念在魂力一途的天赋全无,月白也不说什么。她想到早晨刚触发的任务,拿了一瓶丹药出来,递给苏扬,“这个你七日一颗,可助你魂力修行。”其实也有月白的血液相融,可以远远相护。 苏扬惶恐收下,“月白你又教又送,我总觉得、欠你一声‘师尊’……” “……不必。”收徒这种麻烦事月白可一丁点儿也不想做。她淡淡说道,“不过是顺手一帮,不必放在心上。” 月白这一顺手,对苏扬来说、却可能是一生之转变。她不知如何对月白说,甚至不知月白能否理解。但月白身旁的季无念是懂的,她往苏扬身旁一蹭,不坏好意得笑。“阿扬,你就当是红袖回礼……要没有你那杯酒,她还碰不到我呢。” 月白一个眼神过去,谁碰谁? 季无念眉眼一挑,谁碰谁不都一样? 恋人不在身边的幻梦花魁看她们眉来眼去,望着绛绡的眼神有些许同情。这只狐狸大概到现在都不知道那杯酒对月白的效用存疑……就算没有那杯酒,她可能也会被月白拐去床上。 被卖了还倒数钱……大概就是这样吧。 花魁识趣,并不拆穿,只是看那清清冷冷的人儿,心中不免感慨。这人不可貌相,相气质、也不太可。 丛生晚间匆匆赶来,一进门便要扑向绛绡。一步而止,蝶庄主人睁起一双圆圆的眼,可怜兮兮,“绛绡、你的尾巴呢?你的耳朵呢?”你的毛茸茸呢? 九一忍不住,“果然毛性恋会传染……”又得一个。 为了缓解其症状,季无念恢复狐型。六条尾巴被丛生瞬间掳走,一条也没给月白留。丛生蹭着尾巴尖尖,眼神还向着那对跳动的狐耳,手一伸,“快让我摸摸耳朵。” 某人倾身过去,一下被丛生搂在怀里。 这下不止是毛,连人都被抢走了。 苏扬给月白倒茶,与她一起看狐妖被蝶庄主人上下其手。 “月白,你把绛绡让给我吧?”贴着尾巴的姑娘笑得灵动,像是抱着自己心爱的娃娃,“我用其他宝物与你相换,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月白还未开口,丛生怀里的红狐狸先亮了眼神。 “乾水珠,两生刺,三丰擒神,阴离宽枝;隐元镜,黄金烛,长寒方符,绿水无丝……” 洋洋洒洒一串珍宝,叫见多识广的蝶庄主人愣了许久,“你这身价、也太高了……” “毕竟是月白大人的狐狸,”季无念无辜得耸肩嘟嘴,“不能便宜。” 九一给她鼓鼓掌,“脸皮真厚。” 但若是这样就能打发丛生,那也未免太小看她。蝶庄主人眼睛一转,松了狐狸尾巴,叉腰挺胸,“我这儿有一件珍宝,说不定能让月白满意。” 什么宝物都不可能从月白手里换走这只狐狸。在场几人皆知,丛生偏要故意相问,月白也就玩笑着回,“是什么?” “嘿嘿,”丛生贼兮兮得一笑,“月白你有兴趣么?要不要和我去看看呀?” 不知她在卖什么关子,月白本想拒绝,却在她眼中稍稍看出不同,临口改了答案,“好啊。”月白起身,按住了要跟着的季无念,“你们在这儿聊,我和阿生去看看。”她往外走,边走边说,“若是你的宝物不能让我满意……”微微回身,月白嘴角微扬,“那便将阿扬相送吧……” “……欸?”丛生一愣,眉毛蹙起来,可可爱爱,“那你这也太不讲理了……” 眼见两人离开,苏扬还有些摸不准,笑问绛绡,“月白那是生气了?” “胡折腾吧?”季无念也是往门口看一眼,凑着跟苏扬说,“你别看月白冷冷清清的,坏心眼可多了。”尤其不爱被挑衅。 “……”恩,苏扬知道。 第140章 这厢两人出来,本是月白在前,丛生两步追上,又跑到了她前面去。她在幻梦有自己的房间,与刚刚的客厢不在一层。 这幻梦之中酒醉金迷,客人往来便似进出混沌,不知何处是温柔乡、不知哪边是销金冢。月白路过楼台时,看楼下厅堂人来人往,那迎客的女子进退自如、一边叫着官人,一边叫着贵客,眼眸如丝、寸寸勾人。 应该是丛生手下训出的妖,张弛有度、妩媚妖娆。 “快来。”丛生招呼着月白进屋,自己跑去柜子旁搬了一个木箱上桌。她见月白关上了门又跟她招手,“快来看。” 门外喧嚣被结界阻隔,那箱子上也有禁制。月白站到她身侧,低头看她笑面嫣然,似是少女高兴、要与她人炫耀宝物。 “我开了哟?” “恩。” 红木张展,血气散出,箱中一件红衣,形制特殊、肩部有开。红衣上还有黑纹斑点,凝结成块,叫这鲜艳的色彩失了灵动,沉得全是阴霾。 “……这不会……”九一想到季无念杀人那夜,“是你那时候扔掉的衣服吧?” 血气放久了有点臭,月白还是将盒子盖上。 当日凌洲杀宋则,还是月白携了妖族去三清对质。而这件衣服本属月白,穿在绛绡身上,又染了宋则的血。那究竟是绛绡嫁祸凌洲,还是二人同体?月白又扮演了什么角色……这些秘密令人玩味,而之后牵扯、就更有意思。 丛生还是笑,看着像个少女,实则眼底暗红。“这宝物如何?可否换得绛绡?” -- 第279页 月白看着她,摇了摇头,“我并不满意。” “呵,”丛生看她需要仰头,可眼中的红并不会因此褪去,“既然你不满意,那我便把它扔出去吧。” 昭告天下,自有人查。 “扔吧。”月白面色不变,“本就是我随手扔的,也就你捡回来当宝。” 一个“我”字,大方承认那时她在、那事她知。一切不过局一场,她与绛绡将仙门妖界耍了个团团转。而当事人站定在此,丝毫不怕此事败露。 “当真可扔?”丛生笑着,却已感受到周边压力,额间隐有经脉显现。“魔界仙门,各个都在找她。若是被抓住,扒皮拆骨,都还算轻的。” “那不正好?”月白施施然坐下,单手撑头,“我正好嫌她惹事太多、烦得很。”她是说真的,“你若是能让她怕了,乖乖呆着,我还谢谢你。” 九一讪讪:“我觉得不太可能。” 月白也觉得不可能,所以就更烦了。 眼前人的嫌弃毫不掩饰,叫丛生耍狠都失了力气。更不要说她周身被某种威压裹牢,竟是有些站不住。眼中红光更甚,她一手撑在了桌子上。 “你就如此自信,能在各方追捕中保她周全?” 月白浅笑,看眼前人吃力,“这便是我的事了。” 事实是,只要季无念不自己去作,月白很有这个自信。但季小狐狸就是太能折腾,才搞得月白身心俱疲…… “我觉得你这句话有点儿双关……”九一捂脸。 “恩?” “没,我就是突然发现,我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出现了动摇……”都开始胡乱联想了…… 月白搞不懂他在说什么,也不再花心思。她只是见丛生手下桌面隐隐出现裂痕,便坐直身体、以免一会儿伤着自己。丛生被她的威压压制,此时已然有些站不住。 “阿生,”她笑说,“有什么事情好好说,不必用威胁的……” 威压一撤,方桌顿碎。 那红木盒子飘在空中,丛生泄了气似的坐在了她面前圆凳上,瞥她一眼,嗤笑一下,“这不是跟你不熟么?” “……”不熟就用威胁的? 丛生这装可怜的样子和季无念神似,月白也就不和她认真计较,直问,“你要我做什么?” “替我护着阿扬。” “……”月白看她,“你一定要去魔界?” 丛生坐直,摇了摇头,“我不想去,但躲不过的。”这不是她想不想,而是能不能。她抬首一笑,面上表情丰富,皱眉嘟嘴、看着可爱。“而就算我不去,我也难从尊上手中保住阿扬……想了一圈,我只能想到你了。”她已是元婴魔将、蝶庄主人,连她都护不住的人、世上能托付的也寥寥无几。 她本是想看看月白敢不敢为了绛绡与仙魔为敌,却不想反向被好好得威胁了一通。 月白的身体看着虚,但这威压、实在可怖。 她将木箱再往前推些,眼睛圆圆,看着似个小动物,软糯软糯的,“这个秘密我会守住,换你对阿扬的几分相护……可否?” “我会尽力。”苏扬她本就要护,没什么拒绝的理由。 “……你们就这样谈妥了?”九一有些怀疑,“刚刚还剑拔弩张的……” 月白回他,“若她真要怎样,就不会叫我来了。”直接动手或是直接公布,哪样都比这样好。 “多谢。”丛生似舒了一口气,引着盒子落在月白腿上,放轻松了笑,“绛绡当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她看着不像是会出这种差错的人……” 那时季无念一身浸血、心绪有变,整个人似被掏空了心思,空洞洞的。是月白替她脱了这身衣服、洗掉她一身鲜血,注意力都在季无念身上,也没想到这种细节。 “是我的疏忽。”以前没养出这种习惯来。 “……这谁能想得到啊。”九一替她开脱,“也就是给丛生捡到了,不然也不知道这衣服跟你们的关系啊……” “不可心存侥幸。” 丛生怎么可能会只是捡到,必然是刻意去查过此事。此事发生在昆弥附近,丛生去查,倒也合理。确实别人不知其中关联,但到底是留了蛛丝马迹。说白了,还是月白不够谨慎,出了偏差。 “……那季无念不也没说么?”九一还在为月白找理由,“你俩一半一半吧。” “……”若不是丛生有求于她,这“一半一半”会带来的、便是仙魔两界的追杀。 月白不知怎得有点懊恼,与朝之越之那时候很像。 九一有点懂她,“你这种就像写了一千行代码,中间弄错了一个负号。回去debug的时候就觉得自己蠢到无与伦比……没事儿、我懂你。” 月白不懂他。 “哎呀,反正现在不是压下来了么?”九一安慰她,“你也别想太多了,都是细节。” 就是细节,能决定生死。 “反正你又不怕……” 可能就是因为月白不怕、不在乎,才会忽略。 见月白将盒子收起,丛生还是提上一句,“你们下次真的再当心些,这种东西该毁就毁,该烧就烧,切不可留下证据来。” “恩。”月白应一句,引以为戒。她不想再纠缠此事,回问一句,“你要去魔界、与阿扬说过没?” “……我也不是现在要去啊。”丛生一歪脑袋,眼里眨巴眨巴闪着光,“这不是能拖多久拖多久么。凌洲这么难找,可要好一段日子呢。” -- 第280页 ……哦、未雨绸缪。 倒是又和季小狐狸有点像。 “月白你这么看我,绛绡可又得咬你了。”丛生点了点自己脖颈,调皮玩味,“那小狐狸也是厉害,还能在你身上留痕……” “……?”月白指尖点上自己颈边、突然明白了她在说些什么。 昨日去见曲似烟前季小狐狸留了痕,被月白刻在化身术上。结果回去又闹了一夜,害月白把这事都忘了…… “……所以、你是顶着这么明显的吻痕走了一天么?” 九一这话,月白不想回。 回到房间的月白脸色有些紧绷,丛生却贼兮兮得往苏扬怀里钻。“阿扬,月白说不喜欢我的宝物呢。” “究竟是何宝物?”苏扬也不知道。 丛生与她咬耳朵,但另外两人都是耳力好的,也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九一一拍脑门,“不愧是妓.院老板……”那听着就有某种特殊用途…… 季无念狐耳一跳,咳了一声,装模作样,“那什么宝物啊?月白大人不想要,我可以代为收下啊。” “你等着!”丛生一跳,“我这就给你拿过来。” 眼见着人又跑走,月白一道眼神送给某个眼睛发亮的小狐狸。 她敢收,最好敢受。 季无念也是识相,赶紧凑到月白大人身边,也咬她耳朵,“送给曲似烟,让她穿呀。” 月白:“……” 九一:“什么仇什么怨……” 锦盒入手,两人再坐片刻。丛生似无意中提起,“最近魔界也不太平,好像还有人去了东海,在找无极什么人呢……” 柳云霁是凌洲送回无极,她这是在给两人提个醒。 月白听得懂,也给她留了寻自己的方式,之后可以互通有无。季无念当时也就是狐耳一颤,一直到离了幻梦也没再提起。她只是又打破“人间规矩”,拉着月白去逛鬼市。 鬼并不是真的鬼,而是昆弥附近卖各种迷信之物的地方。常年阴森、又有许多人装神弄鬼,故称鬼市。可月白对这种东西并无兴趣,被季无念拉着扫过一眼,眼神都未作多留。二人匆匆走过,最后还是进了无人处的山林。 季无念散出一身妖气,用尾巴挑逗月白手指。“月白你怎么了?”她往前凑些,“是与丛生谈了什么不开心的?” 说不上开心不开心,就是学了一课。 月白摇头,伸手摸了摸季无念狐耳。这对耳朵厚软,捏着揉着都舒服。她看着季无念,“你是不是早想到魔尊会让丛生找凌洲?” ……大人今日真的问题很多。 季无念低下头,让月白不必将手抬得太高。她笑了笑说,“我现在可是名扬天下,找我又不是新鲜事……” 月白不理她调笑,“不让丛生知道,是不是也是为此?” “……少个人知道总没坏处。”凌洲与月白的关系,少个人知道、月白就少一分麻烦。而她自己……也少一分被魔尊寻到的风险。季无念将月白的手拉下来,向前一步搂着她,在黑暗中轻轻相问,“是不是丛生与你谈了什么?”怎么让月白变得有些奇怪。 月白没回答,只是又问,“若是丛生知道你是凌洲,你觉得她会如何?” “……”季无念低低一笑,“若是为护阿扬,丛生什么事都能做。” 包括设计擒她,包括交她出去。 月白肩上多了一份依靠,季无念的声音听着轻松,“我们与她也没有什么很深的交情,是敌是友、随时可变……” 视线中的脊背弧线平滑,下端分成六束,全部低低垂着。月白搂她,抚着她的背,轻声说道,“虽说交情不深,但我觉得、她有很多地方像你。” “像我?”小狐狸笑着,“哪里像啊?” “言谈、处事……”月白想想,“多有神似。” “……”季无念确实学了不少丛生做派,心中暗暗念着月白感觉敏锐,嘴上又在调笑,“大人是在夸我么?” 不是。 月白将她推开些,在此时回答了她之前问题,“丛生叫我过去,是想让我帮着护一护阿扬。” “……”季无念愣了一愣,意识到了什么,也只能苦笑,“她还是要回魔界。” “恩。” “既然她自己这么选,那也没办法。”季小狐狸一耸肩,“就是可怜了阿扬……”丛生要走,苏扬必定相随,而两人结局……也不会是什么好事。她不想去想那些低落的事,又问月白,“那你要护么?” “可以帮一帮。”其实已经帮了。 季无念笑着,尾巴也跟着甩了甩,“那也是揽了不少麻烦上身……”笑眯眯的人贴近月白,“之前还一副嫌弃样……大人这是转性了?” 即便黑暗,这人的眼中依旧有光,笑意似海上朝阳,温暖发散。月白看她一眼,继续嫌弃,“与你相比,这些都算不得麻烦。” 顶多算个顺手,都不值得月白多花心思。 季小狐狸吃了一瘪,往大人唇上咬了一口泄愤。这一口不轻不重,适合加深了、再往里去一些。月白背后有树,就这么被季无念又锁在了某个小小空间里。 她是真的很喜欢吻自己。 这种欢喜反映在季小狐狸弯起的眉眼里,水润的嘴唇上,还有她更甜的嗓音,问月白、要不要回去。 -- 第281页 月白难得得摇了摇头,“去无极。” “……”季无念怔住,明知故问,“去那儿干嘛?” 季小狐狸的笑很自然,好似真的不知道。可月白心中了然,只问一句,“不在意?” 柳云霁被魔修搜寻,此时状况如何,季无念肯定是在意的。但她也知道那边有许多动荡,又不想因此冒险,卷入争斗。她只能拉住月白的手,颇为无奈,“月白……” “想去,还是不想?” ……怎么还突然霸道起来了? “……想。” 第141章 月白带着她来到东海之滨,所在之处是一片山崖,往下是海涛反鳞光,不远是渔火点白岸。季无念望向不远处的零散星火,还能看见几家外晒的渔网,上面有细碎的盐粒,闪着常人看不见的光芒。 “故土难离,”月白的声音浅,几乎要被海浪遮住,“就算你将他们迁走,也还会有人回来。” 当时凌洲截妖皇,必然翻起滔天风雨。季无念一早便撤走了这里的人。然故园虽毁,人心不却。这丰硕的海滨是上好的渔场又是世代的家乡,待得风浪过、便再飘渔家香。 就不知之后会不会再生变故,故土变荒坟。 季无念换了个方向,背对粼粼波涛,对月白淡淡说道,“那便是他们自己选的了。” 小狐狸的笑并不是开心的,是不是释然也难说,更似是某种无力的淡漠、并无她平日的跳脱样子。但那样的她只有一瞬,片刻后、这只摇着尾巴的六尾狐就目及远方,回身笑问月白,“现在去哪儿?” 虽说是要来看看,但好像也没个方向。 月白没说话,只是往海上抬了抬下巴。 极目远眺,月下有两人御剑而行,在云中若隐若现。 “那是……”柳云霁? 还有一个不认识,季无念觉得有些奇怪,“他们要去哪儿?” “见你一位故人。”月白的目光也跟着他们,一会儿又收回来,“走吧。我们先去。” “……去哪儿啊?”什么都不明白的九一比季无念还没头绪,“月白,你怎么还自己来惹事了?” 月白没有回,只是带着季无念一道黑圈画起,进入山林之中。两人身形由月白隐去,而季无念敏感,能在周边感受到淡淡魔气。再往不远,半山腰一座小亭,点一盏竹笼灯,随风摇晃。暖光摇曳,映了亭中人一身红衫。一道火莲封面,周身多少寒凉。 “……这时候还敢冒充凌洲?胆子不小啊。”季无念往月白身上靠一靠,笑道,“那是谁啊?” “柏怀。” 这名字熟悉,其能力季无念也了解,之后计划、她便也能猜到一些。只是月白带她来的时机太好,让季无念觉得十分奇怪,“月白,你怎么会知道?” “神通广大。” 其实苏扬一说魔尊在寻凌洲,月白便将能读的魔修识海全读了一遍。轮到柏怀时,意外知道了他以摄魂之术迷惑了一无极弟子、控其将柳云霁骗出,甚至打算今夜故技重施、将她带走。说来也是好笑,柳云霁是凌洲送回,柏怀也是被凌洲放走。他因此怀疑柳云霁与凌洲关系,要那弟子对柳云霁说是凌洲要找。柳云霁竟然信了,也跟了出来。 未免柳云霁中途起疑,柏怀才在此处化身凌洲,等待可与柳云霁对视之时。 季无念见月白不多说,便也不多问。她环视山林,“柏怀不会一人来此,周边肯定还有其他人。” “嗯。”月白往树枝里面走些,靠在树干上,并不在意,“是有。”方位、人数、修为,她已尽知。 九一没出声,反正挂逼做事、稳。 “……”某人又像是来看戏的,可偏偏是她把自己拉来。季无念有点搞不懂月白,问她,“不去处理一下?” “你想处理?”月白反问。 这就有些本末倒置。季无念苦笑,“月白,你带我来是做什么的?” “知你在意,就带你来看看。”月白看着那边的亭子淡然,依旧事不关己。“若你想做点什么,就看心情帮一帮。”她没意愿、没目的、没偏向,不过是不希望季无念挂念。 季无念闻言一愣。而后狐狸娇俏,笑语嫣嫣,“刚刚才说我惹麻烦,怎么还带我来惹麻烦?” “反正你也会惹,还是我带着麻烦少些。”她将季小狐狸往自己身边拉些,往侧面看,“人来了。” 人影下落,翩然而至。那边两个浅蓝杉,面对一柳朱红俏。 他们似在说话。柳云霁面有愁容,红衣人嬉笑而对。月白只是看,心里却知那红衣人不爽快,第一眼便为眼前人的不受控感到挫败。 “哎,太惨了。”九一只能为柏怀叹一口气。 开玩笑,月白身为一个顶级精神系控制法师,要从她的手里夺走柳云霁的意识、基本不可能。 在某个不为人知的战场上轻松取胜,月白的眼光收回,正好触碰到某只狐狸的表情,微微一怔。 不似阳,不若火,静水沉沉,不及其深。 她眼中是只有月白的。似是幽闭谷底、无人寒潭,只映一轮月、只现一片白。可水光深深,其中一切本是幻影,伸手难触。 月白明明就在这里。 “你……” “落!!” 一声震喝,白丝似蛛网般铺开,顿时笼罩山林,又霎时集中包拢,如天地囚笼、不让人逃。然林中突射几道红光,竟是当空将白丝斩断。 -- 第282页 亭子里的三人都是一惊,柳云霁更是脱口而出,“素女?” “柳云霁!你竟真敢勾结魔修!”素女长老拂尘再挥,面容有动。她看着柳云霁,说不出的失望来。但周边魔气一攻,她又只能坚定心智,一道拂尘向前去。 “唰唰”两道红光,一人又挡在了她面前。 那人月白见过,好像是叫谷岳人,在北地是被她扒光扔进了雪地。季无念对他印象更是深刻,是寻玉手下的一个好手。而他在此,那说明柏怀还是选了寻玉依附。 也好。 谷岳人名气不小,实力不俗,对上无极素女招招不落下风。他手中长剑魔气殷红,一道血槽似是渴望浸染,转守为攻也就一瞬,逼得素女后退。只是此处毕竟是无极近处,后面弟子成阵,一片压来,占了上风。 “素女!”柳云霁也慌了神,喊道,“你……你别误会,听我解释……她……” 她救过我? 这几日凌洲的事迹柳云霁也听了不少,知道她抢了自家师门镇派至宝,是个仙门不齿的恶毒魔修。可她对凌洲又实在提不起恨来,很多东西都还让她迷惑,所以听说凌洲来找才赶紧出来相问,却不想…… 元酒不信任她。 九一看着那边又打成一团,灵气魔气当空相撞,这边两个还在靠着看戏,忍不住问,“你们这是又要弄一个‘明云之夜’?” “……”月白看向旁边的季无念,回答九一,“不是我们。”此处一切并不像是季小狐狸提前规划,她的面色有些不对,微微皱了眉。 “怎么了?” “……”眼见着素女拂尘道道逼人,柳云霁竟是被柏怀带着到处躲避。季无念心里有一点点异样,苦笑说道,“也没什么,就是觉得太快了些。”她猜到了元酒不一定会全信柳云霁。水烽一剑,也是为了无极明哲保身。可这才几天,就已经跟踪起了柳云霁行踪? 当真是相见不如怀念,元酒想念了这师妹良久,甚至会感念她的信物。那般的长相思,见着人了、也敌不过多疑本性。 “她在说什么……?”九一没懂,“她这是失算了?” “可能不是失算,只是失望了。”月白也不是很知道她失望什么,刚想一问,余光中又现一道银白亮光,划空而过,直直得向柳云霁与“凌洲”扑去。柏怀见状赶忙持剑相挡,但他修为不到金丹,平日又不主战斗,竟是差点被沉凝挑落了手中剑。幸好周边还有其他魔修相助,这才拉着柳云霁往后退入护卫圈。 然无极势众,哪里有给他们逃脱的缝隙。 “……你不是凌洲!”无极宫少宫主银枪横扫一道,端立半空,“你是何人!?与凌洲是何关系!?” 柳云霁一听,也是眼睛瞪起,连忙挣扎,空隙间还向沉凝方向望去,“阿凝……” 少年直冲银枪,“勾结魔修,盗我至宝,柳云霁、你愧为我无极子弟!快随我回无极受罚!” 话哽在咽喉,柳云霁前伸的手似是笑话。可她的怔愣无人同情,她自己也只能无望挣扎,“阿凝,不是这样的!凌洲她救我一命,我……” “魔修救命,你就要叛我仙门么!?” 当风而立,少年飒飒英气,一口一句义正言辞。 可他对面是他生母,遭人谋害,吞蚕意识,激发凶性。就是在那种时刻,这女人好不容易保住的一丝清醒,也是请人去救救她刚出生的儿…… 而今母子对峙,那边的质问凛然、这边却只能支支吾吾,说什么“她不是坏人”之类的鬼话。 沉凝对柳云霁,终究是没有感情的。 季无念关注着沉凝长大,知道他有爱护他的养父养母。或许儿时他还有想过寻找亲生父母,但在遇见季无念之后,被她教导了各种洒脱心性,养大于生,此时心中早没了对亲生的向往。可是沉凝不知道,季无念对他的诸多关切,起源便是柳云霁的一份悲愿…… 若没有生母挂念,没有无念相帮,沉凝也不知能不能活着离开北地。 “他这有点恩将仇报啊……”九一说了一句。 “从未谋面的生母和养育多年的仙门,沉凝也没有选错。”再说自他立场,这位生母来历不明,此时又确实与魔修相交,倒也不是不能理解。月白往沉凝识海中扫了一下,其中也是震荡不止,前后摇摆。 生母有恩,不及师门。这相处不深的人此时与师门大敌站在一起,证据确凿、摆在眼前,沉凝已是少宫主,不能偏私,此时一句“回宫受罚”倒是也没有杀心。就是心底寒凉,失望不免。 月白反正没什么感觉。她见一旁的季无念沉默不语,还垂了尾巴,干脆弯身去勾了一条,成功吸引回了季无念的注意力。面对一张怅然疑惑的脸,月白问她,“救?” 一对狐耳画个圈,季无念摇了摇头。 解释还未出,突然听见一声“够了!” “沉凝!你凭什么说我‘勾结魔修,叛我仙门’!?”柳云霁往前一步,一根指头指向那盛气凌人的少年,“凌洲是我救命恩人不假,但无极隐秘我从未与她提起,也从未做过对不起师门之事。对天对地,对人对事,我柳云霁潇洒人间、问心无愧!你不拿我当母亲可以,但不许如此污蔑我!” “哇哦。”九一还以为她要哭唧唧呢,“这姑娘挺烈啊。” -- 第283页 “……”能一夜借子的姑娘,自然有其脾性。 “证据?”旁边有人冷哼一声,“你看看你自己现在和谁一起!?” “啪!” 柏怀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狠狠扇了一个巴掌,眼前的女人比刚刚还要傲气,“她要借凌洲之名拐我,是我的问题么?” “我一睡三十多年!儿子大了!冷剑没了!世道变了!可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便是我的过错么!?”问质对反,柳云霁眼眶渐红,“素女!我们自小相识,连你也……是不是元酒也是,自我回来、便觉得我是魔修卧底!” 第142章 哀声切切,直入人心。素女与她亲,被她问得胸口一闷,被谷岳人一道剑气逼退,回了沉凝身前。灵气下压,素女深吸一口气,可胸口的那股子躁动愈演愈烈,压也压不下去。 “素女长老?”沉凝一看身边人不对,急忙相问。只见素女眼中泛红,周身灵力竟也不稳当,气息迷乱。 “……”月白一看便知那是魔气有现,只怕也与神息相关。 无极也有,那…… “轰隆!” 白光裂空,一瞬间照亮苍穹。 无极众人回首,那边正好又一道延天惊雷,敲得天际裂纹,直落海面。 “轰隆!” “不好!是无极!” 趁着无极人惊恐,谷岳人往后一道魔气,生生震开了无极弟子,“快走!” 柏怀回神,拉着柳云霁想要赶紧跟上。柳云霁不依,被周边一个魔修一掌打晕。一行人跟着谷岳人撕开一个口子,竟是立马要逃。愣过神的弟子阻拦不住,被谷岳人一道剑气劈开两个,血腥非常。 素女状态有误,沉凝自己也拦不住谷岳人。他往那方向看了一眼,终是一跺脚,“快回!” 眼见人群飞剑而去,月白收回目光,侧目见季无念一张无表情的脸,被漫天雷光映得苍白、毫无血色。 太早了。为什么会这么早? “叮。新任务触发。‘逃。’” 一个字的任务,简单明了得说着她的害怕。 这个人的手也是冰凉的,被月白牵起的时候,似乎被灼伤了一般抖了抖。她却还是笑,“看来出事了……” “恩。”月白目光及远,又很快收回,季无念眼中的茫然被她收入眼底。她似乎在挣扎些什么,最后的眼神落在月白这里,问,“月白,冷剑呢?” “……在我这儿。” “给我。” 月白翻手拿出。季无念接过剑,浅浅笑道,“你去救柳云霁,我去无极看看。” 说完,月白还来不及回复,这只狐狸就从自己身旁一跃而走,连根狐狸毛都没留下。 “……额……”九一也不知道该为谁默哀了,“她不是要逃么?” 这么多任务,季无念真心要做的、又有几个? 而心里想着要逃,人却拿了冷剑要去,还是那么个样子…… 月白呼出一口气,面前三道黑圈,手中一把长弓。一箭远远给谷岳人、引他相防,两箭贴身给了架着柳云霁的低位魔修,她再顺势一拉,某个人便又回了她长夜之中。 看,都算不得麻烦。 “……”这种操作都不能让九一惊讶了,默默问挂逼,“怎么以前没见你这样?” 知他说的是六离那时候,月白回一句,“情况不同。”那时候她又要维持结界又要杀人,消耗颇重、也画不出那么多圈。现在已经轻松很多,也没那时候那么紧急。 想到那时候,月白手上再做了点动作,便赶紧去拦另一人的作死。她又一道黑圈画出,自己跨步而前。刚现出身形,扑面而来就是一只六尾狐,止不住速度、撞进了她怀里。 ……好疼。 “月白?”此处风呼雨坠,某只狐狸身上全是水滴,“你……” 月白揉了揉自己肩窝,还是一道结界先将两人护起,阻风挡雨。她拉住季无念,与她一道立于风雷,见惊雷劈空,狂云卷海,中间一座宫殿魔火艳艳,好似不在雨中。可不在雨中在雷中,白雷似帘幕,道道坠惊沉。 那摇摇欲坠的无极宫好似要被砸入深海,雷一道、便沉一分。 “……他们做什么了?要被天雷砸?”九一看着有点恐怖。 “……这不是天雷。”月白能感受到怀中季无念紧起的身体,目光透过遍布的雷网,隐隐能见其上附着暗色殷红。不知是谁这般手段,留惊雷魔火、灼烧海宫。 人力及此,不可小觑。 “是谁?”月白轻声问。 狂风骤雨中的声音有些不真切,月白还是听见了季无念说的话,“漆墨。” 魔尊漆墨,据说也是与明云慕天问一般,是经历过千年前神魔一战的人物。只是从那时候起,这位魔尊便龟缩魔宫,并无过多作为。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让他出山…… 目光转向,月白看向季无念一张发白的脸。小狐狸没了笑,有那么一副木然的样子,只是无感觉得看着眼前跳跃的火光,好似陷了进去。 月白问她,“想救?” “……”季无念摇了摇头,轻轻一笑,被惊雷照亮半边面庞。“救不了的。” 魔焰灼天,生出多少魔念。其中无极威名赫赫,此日之后、再不回转。 而漆墨出手,她的时间、也就不多了…… -- 第284页 季无念的身体紧了紧,却又强制自己放松下来。她转过头来。身旁的月白还在看那边熊熊烈焰,火光映在她脸上,有一种冷酷的红。 月白……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笑着对月白说,“月白,柳云霁……” “救了。在长夜。”月白看她,“你想做什么?” “封了这片海。” 目光下落,月白看向她手中冷剑,“它会要你半条命。” “受些寒罢了。”季无念在笑,手里却将冷剑握得更紧。 她修寒气,已经受得住了。 她眼中的倒影中多了几束冲天的亮光,延着火,烧着雨,燃着风。沉凝向身影喊着名字,却只迎来几道压倒性的威压,将这少宫主横扫入海。后面弟子惊恐,霎时一片混乱。而那火光中还有人影晃动,不知去向。 此处又是“明云”一座,却无人与他们相持屠戮。而那不远处就是东海之滨,人间繁华之地。这些无极人出去,会卷起多少风浪…… 她知道,她不想。 “月白,你在这儿等我一等。”某只狐狸还在笑,冷剑受她相激,一点点散出寒芒冷光来。她侧过身子,面对黑白相间的天,烈火熊熊的海,那是她要走的路。 “叮。新任务触发。‘压下去。’” 粲然一笑,某人急切得转身跳走。背影渐小,红衣在这黑天惊雷中并不显眼,一会儿就成了微尘,渺小而苍素。 月白看着她,心中起了一丝丝的异样。说不清是被丢下的失落还是某种难以言说的愤怒,又都与一种微妙的心疼混在一起,五味杂陈。 她突然有了这么一种想法,觉得季无念的寒气是为了今日而修,她手中的冷剑、更是为了今日而盗。小狐狸想的多,管得多,又做得多,处处惹麻烦,到处管闲事。可你又很难骂她,只因她一早便想好了后果,步步惊险,又甘愿承受、从不惜身。 自不量力,一往无前。 为何? 月白的不动作吓坏了九一,他都想把脸皱起来,“你就这样让她去了?” 怎么可能? “额……”九一看着月白拿出一把冰弓,拉弓引弦,指着季无念背心,“你……” 月白不理,指放弦发。 “咻”得一声,季无念身边划过一道白光,在她眼前直奔无极。那白光还未触碰到火焰,突然在某一处延展开去,不再像流星一般光耀夺目,而是化作一道温白拱圆。 季无念愣了一瞬,突然尾巴狠狠一疼,原本就在眼前的通天雷霎时飘远,成了月白面容后的可怖背景。她被扯得差点流出泪来,身上还有风雨露珠。奔过去时的紧绷还在她此刻的表情上留有印记,配着泪珠水珠,让她看着可怜兮兮的一小只,甚至有些惶恐无措。 “月白?” “轰哐!” 巨雷一道,又是半明半暗得两张脸。 “在这儿等着。”说完,月白身形化去,季无念抓也抓不住。 “哐!” 又是一道雷响,那边白光起变,上有雷纹、如苍穹龟裂,下有结界、似弧桥□□。一道结界拦空,外免魔雷、内阻魔气,壁上显出纹路,铭文与图形相嵌,四处流转不停。其中似有风起,随图形漂浮。魔火被带动,一时相长,一时扩散,往高往广了去。 然那火苗触壁则止,似是流进了结界之中,将那铭文也随之染红,火烧了一般挡着落雷。 碰壁的不止火苗,那熊熊火光中竟好像还有几个人影,持枪怒吼、直直往外相送,杀气腾腾。 然神魂为界,神息为本,哪是他们这么好突破的? 结界上瞬时出现六瓣雪花纹,一道道冰箭从中生出,直指那些妄图之人。 箭锋似雨,落人凝火。 这惊异奇变惹人眼,季无念看着愣了神,耳边突然传来了一个呼喊。她一转头,那边沉凝被素女拂尘紧紧捆住了身,白丝往上、又要锁他咽喉! 不好! 冷剑一道剑光甩出,凌空斩断夺命白丝。季无念身形速换,掩面挡在了沉凝身前。 被解放的少年咳着大气,眼中有一瞬间的模糊,不知是雨水还是晕眩。黑白红的色彩混在了一起,交替之中又散出一丝清凉。 白的,在飘的,雪? 沉凝猛地一回神,辨认出了眼前散落的寒芒雪花。视线追及,一把银光剑铭文镶刻,被眼前的红衣人牢牢得握在手中。 “……凌、洲?” 无空相回,季无念冷剑一道横扫,寒气横扫而出,将拂尘尖端全部冻结,画出一道冷屏坚扇。可素女手上魔气灵力皆暴涨,拂尘一震,又要穿冰而来! 冰扇松动,季无念不打算硬对,向后一跳,顺手扯了沉凝衣领。也不管少年又一口气没上来,先带他往那无极结界边去。可这条路不好走,还有刚刚出来的无极弟子冲撞,一身魔火未灭,烧着风雨向他们扑来。 寒剑不敢停,季无念以一身魔气相抗,银白泛血,眼中泛红。 那温白的结界就在眼前,季无念微微仰视、几乎不见穹顶。近处的一片雪花纹有几人高,六瓣分展,枝杈明晰,那隐隐白光却不让人觉得寒,只觉得心中似乎有什么被照亮了。 月白之能,确实通天。 可她平日里虚成那个样子,这般消耗、真的撑得住么? -- 第285页 牙关咬紧,季无念赶紧向前…… “哈哈!” 威压突降,季无念猛地一停,手中沉凝更是横向一扔,堪堪躲过横劈而来的一道魔气。往下一看,连海面都被他切开几许。 冷剑横停,止于身前。 “凌洲小儿,”谷岳人笑面而来,大笑之声伴随雷鸣入耳,眼中凶气尽是无边杀意,“你竟不躲啦?啊?哈哈哈!” 月白说救了柳云霁,那谷岳人只怕是回返找人的,却不想正好碰上凌洲…… 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既然不躲了,那北地一事,我们就好好算算吧!” 眼见凶人扑来,季无念知道自己正面赢他不过,转身就跑。手中琴音一道,佩剑自她身旁急蹿而出,去挡谷岳人前路! “哼!”此处又不是那狭窄的山洞,谷岳人身形一避,又直直往凌洲追去。却不想“唰”得一声,又一道银光贴身而过。魔修双眼一怔,却见佩剑又回了凌洲身旁。而那小妮子微微侧头一笑,突然转身又是一道银光。 谷岳人不敢怠慢,魔气以御、横剑要挡。可眼前突然白光成雾,全成了冻雨的寒凉! 这般戏耍! “凌洲!” 怒吼在后,搜寻在前,季无念没空理他。她沿着结界边缘而飞,侧目微仰,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这结界光芒开始忽明忽暗,铭文图形的流动也不再规律,不知是不是月白…… 一块石碑突撞眼帘,就在结界边处,那是魔气散溢之源,定要毁掉。 光芒的忽闪更加明显,季无念也不再管背后魔修相追,一手冷剑一手佩剑,径直穿越雪花纹,划开白芒一片。 万古长空,一朝风月。 交叉的剑抵在石碑上,又好像有什么东西抵在了她的背上。 周边的光芒亮得刺眼,雷雨声中似有嗷鸣,季无念轻轻一笑,看那碑文崩裂,万古难存。 第143章 “无念……”低语柔柔,有人在向她倾诉。 “无念。”坚定昂扬,有人在向她诉说。 “无念?”轻快上提,有人在向她提问。 “无念!”急促焦急,有人在向她提醒! “唔!”胸口一闷,季无念喉口腥甜,黑暗中想咳,又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压住,背上更是一动就撕心裂肺得疼。 “哎,你别动啊!”身旁有个声音,好像有些熟悉。 季无念自己也不想动,可喉咙好痒,胸口好闷,咳嗽的冲动止不住,但到底咳了什么东西她自己不知道。有点甜,有点涩,一股子的血腥味…… 啊、对了,是血啊。 这味道……竟然令人熟悉,甚至叫人安心。一口咽下,返回喉口,剌得有些疼,可又润得舒服,好想…… “当心点。”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抵在了唇上,又有什么东西流入口中,将那苦涩口感冲淡了些。喉咙不自觉得吞咽,将那份冰凉吞噬下去,贯穿喉颈,落过胸口,又慢慢暖起来。 ……这是、什么? 想要看看,便要睁开眼睛。季无念的眼皮很重,视野里的东西都很模糊,脖子也很疼,有点动不了…… “你醒了?” 有什么东西在晃动,好像还有什么平线。季无念胸口压的东西丝毫没有减轻,喘息间哪儿哪儿都疼,但总算也借着疼痛、让自己稍微清醒了一些。 晃动的是某人的脚,平线是延伸出去的地,脖子疼是因为她侧过了头,胸口闷是因为她正趴着。背上有些湿凉,应该是有人给她上了药,可还是一动就疼。 “哎,你别动啊!”一旁有人赶紧来扶,可手好像在她眼前晃了晃,又没了动作。 目光微微向上,季无念终于看到了人。沉凝的脑袋往一旁扭着,目光似乎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手在空中的雾气里上下摆动,要碰不碰的。季无念这才意识到为了涂药,自己背后的衣服应该是被撕掉了。身上还盖了沉凝的黑色外衫,但她一动,就滑了一些。 “……呵,”说话和喘气都闷,身体很不舒服,季无念却可以笑起来。 又是沉凝,救她一命。 她的目光向沉凝是一个斜角,可以看见这孩子面上的尴尬与逞强,硬皱着眉头,说着好多好多的话。她没有太听清,也没有太注意。她的目光被他身后的模糊所吸引,聚焦慢慢变远,落在那茫茫迷雾中、深浅不一的阴影里。 一会儿黑、一会儿灰,像是有影子在飘,又好像只是错觉。可那阴影里又有那么一块,总是阴沉在那里,高耸云端。 还真是好死不死,居然到这里来了。 “……你听到了么?” “……”大概说了什么‘救他母亲’、‘救他一命’、‘他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之类的话,季无念没有很认真听。她对沉凝的品性很了解,知道他是个好孩子。 这个好孩子不该在这儿,她要带他出去。 “……听了一些。”季无念缓慢得挪动双手,会牵扯到背上的皮肤、与衣服摩擦在一起,火辣辣得疼。疼痛会让手有些痉挛,好似全身都紧在了一起。但紧也有紧的好处,只要忍得住、就能爬起来。 “哎你……”沉凝有些想帮,但无从下手又觉得心里别扭。他站起,一拂袖,“你既然醒了,我也算仁至义尽……” “……别乱跑。”季无念疼得全身打颤,脑袋中的思维都被疼痛占据着,好多东西又糊掉了,只剩一句,“我带你出去……” -- 第286页 “……你知道这是哪儿?”沉凝警惕起来,可看眼前人这虚弱挣扎的模样又有些于心不忍。她几乎是匍匐在他脚边,抖成这样也还只是撑起了手肘,正缓慢得收起腿来。沉凝也不会缝,她的背上还皮开肉绽的。可此时随着她的动作,她的背部微微拱起,就算敷了药,这样也肯定会撕裂开。 “就你这种样子,自己都出不去,还想带我?” 耳边的话语模模糊糊,季无念的眼里也模糊起来。她身上冷热交替,又有汗珠流进了眼睛里,晕染了其中一切。背景成了线条缥缈的白,又有什么东西晃动,连着两根线去。 是一块坠子,菱形的,透的…… 是月白给她的…… 长夜…… 长夜……月白…… 月白说过,可以回长夜…… 不动的时候,疼痛就会变得习惯而麻木。季无念空出来的那一点点思维被她用来尝试,但这坠子只在她睁开眼时停止摇摆,并未将她带去那静水竹轩。 ……看来以月白之能,也无法干涉此处啊…… 又一滴汗水落下,压弯了身下皮草的一处毛发,顺着滑到底部,遁入无形。季无念感觉自己全身都紧得发颤,嘴角却不自觉得微微上扬。她也不知道自己要笑什么,但熟悉的感觉回来,她知道这才是对的,这才是应该的…… 又有什么东西落下去,她的笑便带起气来,一抖、背就疼。 不能这样疼下去了。 “你!”沉凝一感受到魔气流动,手中灵力瞬时备好。可他没出手,下不去。 凌洲甩开了他的衣服,裸露的背脊一下落入沉凝眼帘。少年下意识得把眼睛撇开,却一下又被热气唤回了头。一团火光燃在血肉上,像是这跪俯的人身上开出一朵巨大的红花。这花是如此美丽,霎时盛开,可它又是如此恶毒,在她背上留下一条粗陋的坑洼。 沉凝怔愣之间,突然觉得有股味道。 好闻,但恶心。 说不出话的沉凝又感受到一道魔气,那魔气不对他,还是只对她自己。她的背上有烟雾,刚刚是蒸腾的火热,现在就慢慢凉下来。沉凝就在她旁边,只觉得冷。 是真的冷,是她又用寒气冻住了自己的伤。 这根本于伤无益,还会让她受冷热折磨。唯一的好处,就是能让背上的感受被冻得麻木,让她感觉不到疼。 不疼,就好动。 眼前的一小片皮毛已经被水浸湿,季无念慢慢松开紧握的手,抬起时突然扯到了什么。再一看,是刚刚太过用力,捏穿了沉凝的皮草,指甲里还混入了底下泥土。 脏兮兮的。 这一时的失神有些久,季无念猛然意识到自己的涣散。身体的状况不好,就算她能骗过自己的感官,伤也还在那里,虚弱也在加剧。 得出去。 疼痛的逝去和背上的冰凉都让季无念觉得清醒不少,眼前和脑中都稍稍清明一些。她扯过刚刚扔开的黑衫,一点点盖上自己,再慢慢坐起。背后的薄冰贴着皮肤,有一点点撕扯的感觉,但痛感大多麻木,连冷都有些感受不到。 寒气侵体的感觉还是有的,但不会像刚刚的疼痛那样让她动也动不了。而且她的内脏似乎损伤得没有想象得眼中,骨头也还好,体内金丹也没有因为谷岳人的一剑出什么问题…… 是月白。 大概就像藏雪时那样,月白又在远远得替她治伤,至少不会让她致命…… 手慢慢贴近胸口,手掌与地下皮肤之间、有那么一点小小的尖利。按着好像不够,要紧紧握起、感受其四边棱角,季无念才能确认其存在。 月白…… “嚓。” 一旁的声响让季无念回神。某个少年正警惕得看着她。 “……少宫主不必如此戒备。”季无念微笑,“我现在,无力害你的……” 她的力气没有回来,此时说话多是气音,配上她苍白面容、唇无血色,虚弱得没有一丝锐气。沉凝是不该担心她动什么手脚,可刚刚那幕、又叫他不敢掉以轻心。在这种身体情况下,还能操控魔气,他该佩服凌洲的坚韧和能力,可她对自己的狠、更叫人惊心。 这份狠倒是有成效,刚刚还趴在那儿半死不活的人,现在已经能微笑跪坐。她的手在自己胸口,笑容疲倦而虚弱,似是一朵娇柔的花,“少宫主,可是给我吃了九连丹?” “……” 沉凝没回,但从他的表情上季无念已有答案。这孩子刚刚说了一堆“救命”的话,为了报答、还是发了善心、没叫她死。 “多谢少宫主救命之恩。” 季无念笑了笑,手一翻,也拿出一粒药来。这是月白之前给她的,一闻便是上好的东西。季无念一口吞下,能感觉到身体各处发暖,丹田腹中更是舒服。被谷岳人剑气划伤的脏器似乎正被修补,见效极快。 不愧是神上的药,当真厉害。 然就算如此,季无念还是虚弱。她缓慢得尝试站起,动作很慢,背上冒出的寒雾随之飘摇,没有一点温暖起来的样子。她边动边问,“我们在这里呆了多久了……?” “……”这地方处处是雾,也看不出日夜交替。沉凝凭感觉回,“两三日了吧。” ……那得赶紧走了。 季无念一个猛劲,撑着膝盖成功站起,但身子还是太软,脑袋里更是晕眩,眼中一晃、又要倒下去。突然有一只手伸过来,撑住了她的手肘,让她免去了坠落之苦。沉凝面色凝重,“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 第287页 借着托力,季无念重新稳住身子。她在眼中不晕后就慢慢站直,麻木的背已经不会再夺去她的注意力,那冰凉也已经习惯。她有更多精力去好好看看这漫天的迷雾。 他们好似被包裹在云端,可见不足一丈,只是脚下还有青葱绿草,土地清香,又什么都不太真切。此时看着是白天,但每个方向又都灰蒙蒙,而且天光不变,只是云端偶有阴影。 “……我也不知这是哪儿,”季无念稍稍仰头,看那阴影处,“但我知道怎么出去……”她提起一口气,调用灵力,努力让自己的身体有一些力量。一步踏出,虽慢、但没有倒。 还撑得住。 “……走吧,我带你出去。” 第144章 说是“出去”,沉凝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在跟着凌洲走向何方。在这茫茫迷雾之中,就算御剑上天,也是四处不着,还不如底下有青草可见。可眼前的人却好像明确得知道自己要走去哪里,一步一步、缓慢得前进着。 沉凝跟着她,走在雾中。四周很静,只有脚下踩过的草木会发出声音,再来就是凌洲的呼吸声,深浅不定、显得十分吃力。沉凝知道她受伤很重。他遇到她时已经奄奄一息,不然也不会用上九连丹这种宝物。可她这才醒多久,就已经这样硬撑着到处走动,还说要带他出去…… 少年心中有一些烦躁和戒备。他知道眼前人是万恶魔修,盗他无极冷剑,也似乎与前夜无极变故有关。但是数次交错,他也能感受到凌洲对他友善,不似那种嗜血好杀的人。 她甚至让他觉得有些说不出的熟悉,叫人疑惑。 “咔嚓。” 不知是踩到什么,眼前人身形踉跄一下。沉凝连忙去扶,搭着她的手肘,又把人撑住。 “多谢。” 浅笑着的凌洲一脸苍白,头上挂着虚汗。她背后的寒气大概已经完成了使命,不再让人觉得如此刺骨。可它带来的虚弱写在这个人的脸上,让沉凝看不懂。“你为何不惜如此也要……”他警惕起来,“此处究竟是何地方?有什么东西?” “……”这人转了转头,笑得苦涩,“我不知道。” “那你如何能辨别方向?” 无极少宫主捏得重了些,叫虚弱的魔修又疼出了冷汗。但她也只是笑笑,颤着发抖的手,“运气不好,来过此处。” “运气不好?”沉凝搞不懂她怎么这时候还能调笑,但弱成这样的女子在他面前,又着实让人下不去手。他放开她,环顾四周迷雾,“此处究竟有什么东西?还有这雾……” “……”季无念揉着自己手臂,身上又开始发冷,眼前也有些发昏。她又深吸一口气,尽量压下,边走边说,“此处有一座城,还有护城的恶兽……”她往上看,迷雾和云端都混在一起,发黑、发昏。她甩了甩头,用说话保持清醒,“总之这里很危险,我们得赶紧出去……” “……恶兽?危险?”沉凝顺着她的目光,可什么也看不到。确实一切诡异,他此时也不敢放松警惕,“是何种恶兽?” “……”季无念低头轻笑,“吃人的那种……” 说了跟没说一样。沉凝现在也只能跟着她,但又不确定这到底是去向何方,又问一次,“你是如何在这迷雾中辨别方向?” “……此处没有方向,”季无念身前的阴影中开始有一些比青草高的东西,往前走走,脚下的草地里就冒出了花。零星几朵,布在绿色里。她稍稍驻足,看着其中一朵,“无论你从哪里开始,只要走下去……便会到同样的地方……” “出口?” “……算是吧。”季无念转身,背上好像又有点火辣辣起来。她又冻了一层冰,脚步顿了顿。寒气入体不能太久,她的意识会变得模糊。冻得麻木了,就要撤掉一会儿。难受归难受,她不能停。脚步继续,季无念问,“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进来的么……?” 沉凝被凌洲扔出去之后就看到谷岳人追着凌洲,他下意识得跟了上去。他眼见着凌洲双剑向石碑,而谷岳人向她背心。他本是冲上前要阻,却不想一道白光闪过,再恢复意识时,就是在这么个地方。他是在四处探查时遇见的凌洲,本不想救的,可那时救命之恩,还有她将自己生母送回……沉凝跟自己说,正道之人、知恩图报,就算凌洲罪大恶极,此时也不能见死不救。而且凌洲如此神秘,他也有话问她。 “……当日无极之变,究竟怎么回事?” “……”眼中的花越来越多,在慢慢与绿草交替。季无念低着头,看着自己的红靴踏过根茎,折弯花朵。她回道,“如你所见,全员入魔……” “不可能!”少年周身灵气一泄,霎时落了一地的花。“我无极除魔卫道,定是你们魔修阴谋!才害得我仙门如此!” 他的灵气控住了,并没有伤到前面不远的季无念。红衣人转身,面对一双突然气红了的眼。他本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是在众人面前向她求爱的莽撞孩子。可现在他刚刚看见了自己“家破人亡”,又流落为孤身一人。季无念觉得自己是该心疼的,可看着他泛起红和恨的眼睛、她又觉得心里死一般得平静。 这一幕啊……这一幕啊。 “阴谋定是有的……”她轻轻得说,语气似云般漂浮,如这周边迷雾一般让人不清楚。“但就算没有漆墨……”她这句话没有说完,往后退了一步,轻轻笑说,“少宫主还是先担心怎么出去吧……若不能活着踏出这里,就见不着你义父了……” -- 第288页 “!”沉凝眼神一顿,“我义父果然是被你们……” “……我与漆墨并不同道,”季无念不想看他这种眼神,转身继续走,“你义父、应该是被他带走了……”她叹口气,“出去或许还能见着……但是敌是友、就不知了……” “你什么意思?!” 季无念手上又是一疼,整个人被沉凝扯得转了回来。背上转得太猛,又让她疼了一头的冷汗。可她知道沉凝此时是没空同情她的,这双眼睛里全是深刻的恨意,用着各种可能的办法想要杀她。她只能苦笑,“无极宫主入魔,魔尊亲擒,之后、定是要收入麾下的……你无极宫几位长老,应该也会被收归吧……” “不可能!” ……这么多的不可能,最后不都成真了? 季无念被他扯得疼,微微皱起了眉头,但嘴角的翘起是一种习惯,让她的话在虚弱中还是带几分不严肃。“少宫主若是不想为伍,就还是赶紧跟我出去吧……” “你什么意思?” “……此处气息皆带魔,”季无念苦笑,“呆久了,会疯的……”她想收回手,可沉凝抓得太紧、好像要捏碎她的骨头。她只能忍着疼继续说,“在这里多呆一分,便是多一分的侵染,还是别浪费时间了……” 女子娇柔,面容似雪。沉凝看着她,见她浅浅勾起的嘴角,苍白似纸的脸色,感受不到一丝丝她的恶意。可这不对啊! “你为何要如此帮我?” “……我自有我的原因……”手肘还疼,站立并不利于她保持清醒,季无念动了动手臂,低着头说,“你放心,我不会害你……你若实在不信……”她笑了一下,“在这儿杀了我也行……” 一句话叫沉凝愣住,他好像一下找不回当初刺她一枪的气势,跟着眼前人的虚弱一起颓靡下去。终是挥袖一摆,处处得不服气。 红衣人只是笑,转身继续带路。 她的背影单薄,其实有些撑不住沉凝的外衫。而且因为背后的伤,整个人显得有些佝偻。沉凝想她刚刚说的话,处处觉得不对劲。“你说你不与魔尊同道,那你又为何盗我冷剑?” “……”原因倒是有很多。季无念挑了个最俏皮的回答,“你该庆幸我盗了冷剑,不然这剑就会与无极一起,归于魔尊麾下……”后面人感觉又要生气,季无念转了语气,“我虽不与魔尊同道,但也只是个自私的魔……诸多作为不过凭我心意,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 沉凝好像还想说什么,季无念没让,只管自己说下去,“走出这片花地,前面会开始出现一些……你可能不太想见的东西,闭着眼、走下去就好……” 正说着,季无念眼中就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就趴在自己脚边,手几乎要放在自己的靴子上,还有一大半的身子隐藏在迷雾里。 她看了一会儿,那人还是一动不动的。 “无念!”沉凝这时发出一声惊呼。 季无念一把拉住他的手腕,不让他冲进迷雾里,“别过去。” “可!” “往前走。” 闭上眼,往前走。 就算有人叫,就算有人喊,就算有人不断得倒在自己脚边,这条路也是要往前走的。偏了,就会死在这里。 季无念自己明白,可她手里拉着的沉凝就有点儿一惊一乍。季无念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也听到他喊了自己的名字,于是拉得更紧,怎么都不能让这个少年冲进迷雾里。 “你做什么!那是……”无念! “啪!” 沉凝猛一回神,捂着自己的脸惊讶。 “往前走。” 有这么一个瞬间,沉凝以为是季无念站在自己身前。眼前人没有理会他的怔愣,只是一步一步得向前,一句话也没有说,步子也没有慢。牵着他的手冰冰凉的,不知是因为寒气还是什么原因,冷得沉凝清醒。 再回神,沉凝只觉得眼前的迷雾更重了些。仔细看看,原来是这人身上冒出的寒烟。 那些烟雾冷绝,遮掩了目中的血色。沉凝发现、就算闭上眼,还是会有东西冲进自己识海之中。可手腕上的冷太明显了,时不时得会将他拉回,叫他别去注意那些扑过来的师兄弟。于是他低头,只去看被凌洲牵着的手腕。 那处绑了绑带,现在被一只无血色的手拉着,背景是被踩过的花,星星点点的几瓣,有黄有红,都生长在土地里。其中一朵松动了一下,突然往旁边倒去。泥土被翻开,从底下冒出一个人来,吓得沉凝一跳,又被身前人拉住。 再往回看,那人大半截身子埋在土里,脸上腐烂,用一双空洞的窟窿看着他。只是沉凝知道,那是他师兄宋则。 “替我报仇啊!!!” 报仇。他是凌洲杀的。 这人挖了他师兄的金丹,掏了他所有的内脏,留了一堆血肉和一副骨架任野兽啃食,就连他义父都没有办法给宋师兄拼个全尸。 何等恶毒! 沉凝猛地一抖,又被寒气冻得清醒过来。回首一望,那冒出来的脑袋已经消失在迷雾里,可刚刚激起的愤怒和出手的冲动犹在,让他忍不住质问,“你为何杀我师兄宋则!?” “……”倒是应景。 季无念正看着一只手伸进自己的身体,好像要搅动她的内脏。她眼前就是宋则那张脸,带着兴奋而变.态的笑容。 -- 第289页 “有仇。” “我宋师兄温柔大度,清风朗月,根本……” “啪!”又是一巴掌。 这人的眼神比她的手还凉薄,又叫沉凝一抖。 “这种事,出去再算。” 脚步继续,沉凝只能跟着她,被她的寒气一阵一阵得拉回意识,在各种情绪中翻腾。他最后将注意力放在了凌洲的手上。看她纤细的腕骨轮廓和凸起的骨头,手背的骨骼因皮肤的苍白变得十分明显,一道一道中间似是沟壑。 她走得太稳了,沉凝突然好奇、她都看到了什么。这种一瞬间思绪被停顿打破,视线里不断摇摆的浪纹停在那里,盖住了这人的红靴。 季无念的眼前,月白站在那里。 浅衣依旧,清丽冷容。她就踏着迷雾而来,由远及近,渐渐清晰。她的步子都踩着季无念的心跳,最终停在她一步之遥,用一双冷眸扫过她全身,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 “跟我来。” 季无念没有动。 于是那人稍稍回过身来,“不走?” 季无念还是没有动。 “现在不和我走,就没机会了。” 季无念的心“咯噔”一下,坠下去的同时紧起来,叫人发笑。 希望这种东西就是如此得让人难受。就算知道是骗人的,也忍不住去幻想,去期盼。 季无念低了头,只看着脚下摇曳的花草,继续向前走。 “连我,你也要丢下?” 当真是诛心。 “唰。” 耳边冒过什么声响,季无念的眼中突然多了什么东西,从自己的胸口延伸出来,细细的一根,一滴一滴得往下渗血。她带着箭回头,“月白”拿着弓站在那里,手还轻搭在弦上,垂在一边。她就那样凉冰冰得看她一眼,好似没了一切情感,斩断了所有兴趣,就这么转身离去。 迷雾渐渐浓起来,那人的阴影越来越淡,越来越模糊。 季无念就那样看着,胸口处的不是疼,是一种奇怪的紧,好像所有东西都往一处拉扯,拼命得叫她伸手。 别放,别让她走。这次分别,可能真的就不再见了。别…… “别去!” 季无念猛一回神,眼前的浓雾之中已没有了任何人的身影。她身边只有一个沉凝,反过来拉着她,面色焦急。 “你怎么了?” “……没事。”她低头,看见自己垂在身边的左手,肩颈处的紧绷还在,似乎连着让她的手指指尖都没了知觉。她动了动,没有说话。 继续走。 第145章 花丛生长,灰烟渐明。 两人眼中的颜色渐渐鲜艳起来,周边的迷雾也退去一些。那些或疼或吓的经历慢慢远去,映入眼帘的是延伸出去的一片迷蒙花海。雾气缭绕,似是山间的清晨水汽,一滴一滴得沾在花上,又一滴一滴得落入土里。 季无念在眼前还灰蒙的时候停了脚步。沉凝跟着停。他有一会儿没看见那些幻象,稍稍得缓了过来,谨慎得问道,“这是出来了?” “……”季无念摇了摇头,抬头望天。 沉凝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半空中似乎有个圆点,但实在太远,看不太清楚。“那是不是就是你说的城?” “……是。”季无念刚刚看了不少东西,需要深深吸气才能将自己沉下去的心重新提起来。她需要笑容,便习惯得笑,“那恶兽也在,少宫主可得当心……”她指向前方,“我们要往那儿爬过去,别起身,也不要出声……这些花的茎干都有倒刺,你跟着我,爬的时候要小心。”她顿了顿,似是有些不忍心,“如果被割伤了,一定要把伤处整块割掉,不能犹豫……” “割掉??”沉凝一愣,顺着她指的方向望了几眼。那花海中的花朵形形色色,处处鲜艳,此时却好像是个警告。“这些花有毒?” “……算是吧。”季无念原来不知道,但现在想想……神息算毒么? 她没有答案,也无这个闲暇去细想。她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给沉凝,“花海那边是一片瘴气,这是解药……” “……”竟是连解药也备好了? 沉凝疑心又起,再问一次,“你为何……” 眼前人只是笑,并不回答。她低垂的眉眼中都是疲倦,连嘴角弧度都是浅浅的。身体的虚弱都返上来,牵连了胸口似有似无的疼痛。刚刚踏过的风景有些可以回答这个问题,但她并不想与沉凝分享。 “走吧……” 红衣人蹲下身子去,沉凝却没跟着。他往左右看了看,“为何不能绕过去?” “……这里只有一条路。”季无念蹲下,不知怎地有点晕,侧身撑住了自己的身体。此时她看沉凝便又是仰视,笑着说,“也别想御剑而行,那恶兽就在空中等着。凭我们,是没有一战之力的……” 在这儿战,是会丢命的。 沉凝什么都没有看到,这片蓝天清澈宁静。可他现在只有信她,跟着她蹲下,俯身,匍匐进入花海。此处花团锦簇,都是些灌木,底下乱七八糟得排在一起,还是留了些空间给他们爬行。沉凝爬在她身后,有些不敢前看,觉得不雅。他只能将视线往旁边挪挪,扫过那些带刺的茎干。 说是有刺,又好像没有。 那些绿茎上此时都附了一层薄薄的冰,将伤人的利刺包裹起来。沉凝不知那上面是不是真的有毒,但凌洲这样的谨慎,让他也不敢怠慢。而隐隐得,他也感觉到了一点异样。 -- 第290页 她好像真的关心他。 周边还是静静的,好像还有些微风,会引得花丛稍动。被寒气冻住的茎干会向沉凝再靠近一些,让他感受到一丝凉意却没有受到伤害。这让他想到刚刚凌洲牵着他的手,一阵一阵得将他叫醒,不让他深陷幻境。 为什么?他们是有什么渊源么? 沉凝心中复杂又好奇,可现在不能问。凌洲说不能说话,他不知不觉得、十分信她。 少年总算把视线前移,是想审视眼前的人,却意外得看到了她的停顿。而当她动作再起,沉凝的视线却往下走,到了地上停着的一根腿骨上。骨头上还有黏连的血肉,肌理由内爆开,有一些摊在了地上,溅出许多尖角。 凌洲大概是不想碰,爬过去的时候、将地上的血迹也冰了起来。 咽了口口水,沉凝现在不敢问这是谁,只能跟着凌洲往前。 衣料摩擦泥土的声音很轻,融在花丛摇曳的声音里。而这声音随着花丛的密集显得越来越大,季无念周身的寒气也越来越冷。她的身体虚弱,这样的寒气操控很费心神灵力,让她爬得越来越慢,眼前也开始模糊。 月白的药再吃一颗,季无念拼命跟自己说要撑住。 要出去,别死在这里。 她的眼中泛了一片的红,她有些不确定是自己的幻觉还是什么。直至手掌向前、感到隐隐的湿润时,她才意识到、这是花丛中流出的血。顺着红色往里,穿过那些交错的茎干,深浅不一的绿色中似乎有迸发出的红色血流,从一个膨胀的东西里爆出来。 那东西粉的、涨的,像诸多的肉球叠在一起,长不下了就爆开,爆开的地方又开始长,不断循环,生生不息。血跟流不尽似的,无限得为这片花海提供养分。 她还在想谷岳人会不会与他们一起进来,没想到他走得比他们还快。 “呕!” 声音传来,季无念一惊。她猛地回头,见沉凝正死死得捂住自己的嘴巴,胸口起伏不断,眼睛向着那个方向惊恐万分,却又像挪不开似的死盯着。 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来不及问了。 风起一阵,周边的花茎歪倒,有一边直直得向他们接近。 “跑!” 寒气一列而前,季无念转身抓住沉凝、猛地将他拉起。借着惯性将他甩向前方,季无念用力推他后背,“跑!别回头!” 没有时间怔愣,沉凝拼命前冲,可眼前的一切好似还是那片宁静花海,只有一条冰雪通道冲向迷雾。回头几乎是一种本能,可背后的一切又让沉凝不敢置信。 乌云近地,烟黑在前。天空好似弯折,一座圆城就在咫尺之处,巨大无比,连上面凸起的拱门和建筑都清晰可见。外面有什么东西裹着黑云在环绕,沿着边直直得向某个方向冲了过去。 那里有一个渺小得几乎要看不见的人,她的眼睛居然和沉凝的对了上,拼命喊着。 “向前!” 前! 花海快速褪去,花瓣在眼前飞舞,沉凝在怔愣间好像只跑了几个瞬间,一下子冲进了迷雾里。 眼中的一切又朦胧,沉凝猛地咳嗽起来。喉间好似窒息,他连忙掏出凌洲给的解药吞下。他还没回过气来,连忙回转。 风平浪静,花海延绵,刚刚转头的一切好似只是幻影,连那冰冷的通道也不存在。 什么痕迹都没有。 ……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想要仔细回想,但脑海中好似只有瞬间变换的颜色和天空,一边是现在能见的湛蓝,一边是笼罩压迫的灰黑。他都不记得刚刚红衣人的身影在哪里,又想不起来她刚刚、究竟被吞噬了没有…… 那到底是什么?那都是真的么? “凌……!”喉咙一下噎住,沉凝半张着嘴,说不出下一个字。 现在、可以喊么? 无极的少宫主一下子顿住了,他动不了,说不出话,脑海里乱成一片。对眼中平静的花海感到了深深的恐惧,刚刚看到的东西、巨大且压迫,就在一瞬间出现在他的身边,笼罩了整片天空…… “啪。” 少年给了自己一巴掌,用疼痛让自己坚定。 一步往回,他要向着迷雾稀薄处去。可没走几步,他又停住了。 来人花海为景,黑衣蔽体,里面还有内衬的红。这人还是笑,嘴唇分明是无血色的紫,又被附上一层深深的血色,红的发黑。但沉凝注意到的是她身上的白色,是那苍白的脸,也是她在鲜血中露出的白色骨头。 左臂前段,一道深深地月弯软绵的冒着血红,背脊处是前臂的两根骨头,被血覆盖了,只有一点点的白色能被看见。而此时,那些也都在寒冰之下、被冻住了。 “你……” 话未说完,眼前人一口鲜血咳出,又要站不住。可她偏又往前一步,让自己跪着稳住,左臂垂在一旁,只能用右手撑住膝盖。 沉凝连忙去扶,想到此处瘴气,又赶紧把刚刚的药翻出来给她吃下。身上一摸,又赶紧找出九连丹来,连着给她吃下去。 她吃了,可还是一口鲜血咳了出来。 “……没事。”她这样说,居然还在撑着要站起来,“快走吧……” “……”沉凝回头看了一眼,也知道此处不能久呆。他绕到她身前,拉过她的手绕过自己脖颈,也不管什么雅不雅了,“我背你……” -- 第291页 季无念拒绝了。她怕自己睡过去,单凭沉凝自己、是走不出去的。她还是撑着站起来,撑着一颗树笑,“男女授受不亲……” 沉凝回头又望一眼,再不管她说什么,抓住她的右手,身形一晃,还是将她背起。动作可能稍大了些,背上感受到了她小小一撞,沉凝的肩立马湿了。 全是血。 不敢颠,沉凝只敢稳稳得托着她,步子尽量放慢,“你给我指路。” 她太虚弱了,连笑都带着咳,“阿凝,放我下来……” 沉凝一愣。 “这条路……不自己走……是出不去的……” 没有办法,沉凝只能将她放下来。看她垂首、垂手,几乎是软着身子靠在了树上,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用右手撑起身子,勉勉强强得站直了。 沉凝去扶,她只说了一句,“走吧……” 亦步亦趋,她走得摇摇晃晃,意识都有些不清楚。她的视线有些飘忽,时常不能维持在水平线上观察树木,会随着脑袋低垂掉落地面。她要说些什么,“少宫主……说些什么吧……”与她说说话,让她保持一下清醒。 “……刚刚那个,究竟是……” “……那是偃城……”被沉凝扶着的人轻声说,还笑了一笑,“大概、是神迹吧……” “……神迹?”沉凝有些震惊,“那这里究竟是……” “……我不知道……”她的答案没有变,只是眼神变了。 “那伤你的……” “……恶兽……”季无念还是想笑,不知该不该叫“神兽”。 “那你……之前是怎么来的……” “……运气不好……”她笑了笑,“掉进来的……” “……那你出去……?” “……”这就更让季无念想笑了,嘴角拉的更高,眼眸也可以弯起。她说,“我是……踩着别人的尸体出去的……” “……”沉凝觉得自己该大骂她残忍魔修,可此时此刻、他没资格。而且这个人总笑,笑得让他觉得悲凉。就算是来过,备好,也是这样破破烂烂得出去,那之前又是何等景象? 为了让对话继续,他问了一句,“谁?” “……”谁?“我想让他活着的人……” 活着……? 沉凝稍稍转头,却被推开了一些。 季无念站直身体,依靠自己和树木站立。她的视线中有左手冻成的冰,已经冷得麻木了。背上的疼也是,现在最难受的就是胸口,有些喘不过气。 她想深呼吸,可这里的空气好凉,她一吸进去就痒,一咳就又是血。 “你……”沉凝赶紧拿出九连丹,可这回凌洲没吃。 她侧过头来,嘴角还是刚刚抹去的血色,连着痕迹一起上勾。“少宫主自己留着吧……” 以后、再没人给你做了。 这句话季无念不想说。可沉凝出去、总要面对的。 她背靠一棵树,右手指前,向着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那边,就是出路……我、就送少宫主到这儿了……” 沉凝一怔,“你不出去?”他上下扫过眼前人,弱得都站不稳,气息更是乱七八糟。丢她在这儿与留她等死无异。 季无念摇了摇头,咳了一下,身子往前佝偻。背上摩擦到树皮,竟又有点疼起来。可她的灵力见底,全身是伤,也应该开始发烧了,脑子有些不清不楚的,眼前的东西都晃、也模糊。可有这么个念头闪过脑海,她就想要抓着。 “不必管我……”她稍稍撑起身体,转过身去,也不知道沉凝听到了没有,“我与你……不同路……” 不同路,就要自己走。 她的路走的模糊,靠的都是一些熟悉的记忆,树、草、纹路,某个弯。她的眼前是迷蒙蒙的一片,灰不溜秋的,又跟着她的脑子打转,好像视线里多出了好多个旋儿,都有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走的直线,又或者扑到了不对的树上。迷迷糊糊的,她就这样走,走过迷雾、走过树林,最后豁然开朗,目及一片开阔的泽地。 浅水游绿萍,芦苇戏微风。 她走到水边,坐在草上,抱起了腿。左手的冰碰到了小腿,很冷,可她好像连撤去的余力都没有。 她不禁想笑,心中有些讽刺。搞成这样,接下去的路,只会更难。说不定出去就会被人戳破身份,又或者被魔尊寻到……不管是哪一个…… 她都想、稍稍休息一下……再去面对。 ……要去面对么? 如果不去面对呢…… ……她还活得下去么…… 就这么蜷着,她好像能感受到自己的意识在跟着水流流动,跟着涟漪晃开,一圈一圈得朝远去…… 涟漪…… 为什么、会有涟漪呢…… “叮。” 只是一个轻点的声音,伴着一双白色的翘头靴。那上面好像有什么纹路,季无念有些看不清楚。但之后走近的衣衫下摆有鹤纹,刺得很细腻,真似白鹤展翅。她认得这件衣服,好像还知道它的背后有那么一轮圆…… “‘在这儿等我’,你是哪个字听不懂?” 第146章 “‘在这儿等我’,你是哪个字听不懂?” ……声音清清凉凉的,比刚刚水的声音还要好听。 季无念稍稍仰头,又觉得那张脸也清清凉凉的,连她背后的阳光都不能将她晒得暖和。可这种清凉让人舒服,连疼都能压下去一些。 -- 第292页 月白有一口气堵在胸口,可看季无念这破破烂烂的样子又不能发出来。尤其是她还跟个孩子似的把自己蜷起,又这样直直得望着她…… ……可怜兮兮又傻了吧唧的。 她的血流得太多,伤又太重,让人都迟钝了。她看着月白,知道她好像有些生气,可脑子里 空空如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那些空出来的地方全填了月白,一下子只有她。 单纯就是她。 这个她走到了季无念的面前,在她身前蹲下,用微皱的眉将季无念的脑海填得更满,再用一道下沉的目光将季无念的意识拉回。被冻住的左臂光看都会有些惨,季无念有这个自觉,便打算笑一笑,找点什么话说…… “闭嘴。” 月白真的头疼。季无念去的地方时间停滞,她度过的三天在此世并不存在。月白从意识到她失踪到在千里之外感应到沉凝身影,之间不到一刻。而她自己刚刚在无极便消耗过重十分难受,赶过来时读了沉凝识海,心里更是不舒服。 沉凝看到的那些东西暂且不谈,光是季无念在里面的那份逞强,就叫她越看越恼火。 疼就说,累就停,一直笑着,骗人骗己。 刚刚她自己一个人要撑也就算了,现在面对月白要还这样……月白本来就因为魂力消耗有些暴躁,她怕自己一个没忍住、真把她捏碎了。 季无念对自己真的够狠,一刀下去削进骨头,又用寒冰冻了大半。说硬是硬,说脆也脆。月白自身消耗很重,现在头疼得涣散。编理之事本就细致,她又状态不佳,再给季小狐狸气一气,她这条手臂就真的别要了。 手中金光相附,流入寒冰,化去霜冻,以细腻温暖的肤色代替裸露的红色肌理。月白睁眼时还皱着眉头,心里却稍稍平静一些。 还好,季无念身上有月白之前给她的药,还吃了沉凝给她的九连丹。虽然现在看着鲜血淋漓,但至少保下了命来。至于其他伤势,待月白恢复一些,总能给她全都治好…… “月白……” 这声音软绵绵的,又虚,偏在后段似有似无得加重,好像有些感慨。月白抬头,在头疼欲裂间见着她的浅笑和一双半阖的眼。 温柔,眷恋,舍不得。 她很累,可又想看着她。 月白心口泛起了疼,却还是皱眉、伸手。 在阴影笼罩时,季无念有一些瑟缩,显露出的真实面容就保留了那一丝怔愣。而周边环境变化,更叫她转动不及的脑子有些卡壳。那无边大泽的水汽变得清凉,水边的草地成了软床,和煦的阳光被房屋遮挡,只由身旁高窗漏得几缕亮光。 她的眼睛眨两下,双唇之间开了一道细细的口。 傻乎乎的。 拿去她面上伪装,月白又收去了她身上破破烂烂的衣衫,叫季无念的背裸露了出来。上面的灼伤狰狞,皮肉还有烧焦的黑色,跟树皮一样皱在那里。月白看着头一疼,眉间皱得更紧。 “……不太好看吧……我……” 一道净身咒打断了她的话,更有一颗苦得让她呜咽的药被塞进了她的嘴里。月白不想听她胡说八道,扶着人让她侧躺,又拉过一旁的薄被,盖上她所有伤痛,只留一张怯生生的脸。 无心哄她,月白自己也被头疼折磨得不行,语气不善,“闭眼。” 季小狐狸好像没听懂,微微仰着头望她,不想放她离开视线。季无念其实很累,意识更加涣散,身子倒在床上,可心却还没从刚刚的下落中回复平稳。口中都是苦味,有苦难言。 也不知道是在怕什么。 月白头疼,心烦,想揍她,但最后只是撤去衣服,也躺在她身边。凑过来的季无念压了她半身,枕在她肩上。 肌肤相贴,体温相合。有一边的烦躁被安抚,有一边的疼痛被镇静。 她还在这里。 “月白……” 眼神中的那些东西换进语气里,轻盈得落在月白颈边,叫她按下了诸多烦躁。这里已是安全的长夜,惹事的狐狸在她的怀里。 “休息,醒来再说。” 醒来再说……那便是醒来、还能见她…… 霎时间一颗心落了地,自虚无之中寻到了一个安身处。季无念攀着月白的身体,突然觉得自己刚刚的低沉矫情,想笑自己、又好累…… 既然醒来还能见她,那便…… 睡一会儿吧…… *** “跟我来。” “不走?” “现在不和我走,就没机会了。” …… 季无念慢慢睁开眼睛,视野中又是一片白,像是沉凝铺在她身下的皮草。可她身下又是软的,还暖……她慢慢起身,胸前吊坠留了个尖尖,点在那起伏的白衣上,干干净净的。女人的身体也比坚硬的土地要柔软,摸一下、还比沉凝的皮毛要顺滑…… 有一只手伸过来,将她的手按住。季无念顺着抬头,看月白一张好看的脸。她的眉细,平日衬得眼中凉薄,此时微微蹙起、反而显得有温度。这温度是春日的江水,依旧凉、依旧冷,可缓缓向前,要万物花开。 明明就在身旁,季无念却有些想她。 她看得出月白身体不适,所以吻只落在她唇角。月白没有推开,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腰上。 那处还有烧伤的痕迹,中衣之下的皮肤其实比周边的更加得滑。火焰烧去了她皮肤上的纹理,留了诸多平滑的起伏和凸起。月白轻轻问她,“还疼么?” -- 第293页 季无念摇了摇头。手臂上的伤月白处理了,背上的灼伤并不致命。季无念被谷岳人魔气一剑伤得不轻,后面更有其他东西的冲撞,但好像都被月白压下去了。季无念此时虽然无力,但比晕过去时、要好了不少。她反问,“你呢?” “还好。”就是魂力未复,头疼。 月白闭上眼睛,长吐了一口气。季无念昏迷时很不安稳,不动、但处处发紧,好像沉在了什么恶梦里,却又咬着牙忍耐。月白抱着她也不能让她放松多少,只能再撑着替季无念舒缓体内灵气。饶是如此,虚弱的季无念还是没睡多久就睁开了眼睛。 她还能笑,就好像之前的濒死并不存在,伤痛也只是小事,甚至是让她不敢入睡的噩梦、也不过过眼云烟,醒了就忘。 月白不知她真的忘了没有,但她用这张苍白的脸逞强、月白不喜欢。 “……辛苦大人了……” 被月白认定逞强的人反过来说她,还用手来摸她的脸,一副心疼的样子。月白微微挑眉,就看季无念心不心虚。 就算季仙长的脸皮赛城墙,她也知道月白这些辛劳都是为她。甚至不用她开口,月白都会“顺手”把事做了、将她好好护着。要没有月白,她已经不知死了几次…… 月白是她的变数,也是她的幸运。反正已经走到这儿,之后的事、她能做的也不多了。若是到此为止…… “月白……” “警告!警告!任务全线失败!请宿主立刻补救!立刻补救!” 月白咬牙,不动声色得听她说。 季无念勾起血色不足的唇,俏皮可爱,“那我以后不惹麻烦了,都听你的?” 听着是个好事,可月白拒绝。 “没必要。”任由识海惊叫,刺痛遍身,月白闭上眼睛,“你爱做什么做什么,肆意妄为即可。” “……噗嗤。”季无念往上凑些,觉得月白可爱,“然后让你给我兜底么?不怕麻烦了?” “麻烦到我的、自然会让你还。”警告和疼痛都消去了,月白也是搞不懂她的想法,睁眼时便有些嫌弃,“我不想被麻烦的,你也麻烦不到我。” 当真是个锱铢必较的大人。 季无念心中的无力和失落被她一瞬间打散,还从她的眼神中寻到了调戏的契机。季小狐狸来了兴致,笑问,“那大人这次,想要我怎么还?” 自然是怎么折腾怎么还。 月白还有一口气闷在胸口,肯定是要季小狐狸付点代价的。但她现在头也疼,不太想动脑子。于是她把人推开,自己闭目,“伤好再还。” 等月白头不疼了,季无念再有些力气,她们再来算账。 第147章 久居深宫的魔尊出世,一出手便以万千惊雷焚烧东海无极之宫。霎时仙境换鬼府,地狱上人间,无极烈火艳艳,宫人似鬼,昔日同门皆为仇敌,一个个好似杀红了眼。幸而妖皇赶至,打散雷云,冰封魔火,虽未能救及无极全门,但也还让一些弟子恢复了理智。他们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自己胸中激荡,再回过神来、手中已是鲜血。 “……这与明云那时候十分相似,”六离说着,“我那时也……”他顿了顿,又说,“只是按理,无极元宫主应该也在宫中,不知为何毫无抵抗,连几位长老也不知所踪……月白姑娘,你可有猜测?” 月白没有猜测,只是将季无念与沉凝说的话复述,“可能是被魔尊带走了……”她看了看不远处的季无念与秦霜,低声说,“有可能下次相见便是敌人,你们自己心中有数吧。” “……”六离沉默片刻,再开口便是隐忍的怒气,“这魔气究竟是什么东西,怎么会让人毫无所察?” 魔气只是魔气,令人无察的、是创世神息。 但这话月白不打算正面相告,换个角度说,“现在明云无首,藏雪内乱,无极又是几乎灭门,你仙门还有多少人拿得出手?” “……便是只剩我三清一门,也不可能让他们为所欲为。”六离叹气,“月白姑娘,若是你知道如何抵御这魔气,还请告知。” 月白没有多说。 很多人身上的魔气都与神息一起深入骨髓,不是这么简单就能清除的。月白也试了,她现在这个体虚的样子,无极一门的神息魔气都没办法完全消化,哪有余力一个一个仙门人去收? 但这事确实有些奇怪,季无念神神秘秘、不知为何知道他们身有魔气也就算了,那魔尊……似乎也知道?月白见他魔雷,确实魔气冲天,但那绝不足以灭无极一门。那不过是个引子,以漫天魔气勾无极人体内魔气,不战而胜。他还在找柳云霁,还要找凌洲……是也在找与神息有关之人? 想不太通,月白有些头疼。 她当时看出无极神息汹涌,便以神魂为界,加以利用,能收的神息尽量收,能化的魔气尽量化,控不住的便以寒气相冻。她可控神息,作为己用,但神息延绵不绝,她的身体撑不住这种消耗,更不要说还扛着魔雷,确实吃力。 季无念去劈石碑时,月白也差不多到了个极限。识海中突然响起一道警报,让她不得不赶紧操控血液,给季无念保命。然而就这么一差神的功夫,人不见了。九一惊叫一声,月白又分神、硬扛了一道雷。 该死。 还好,她提前叫来了蒲时和黑蛟,至少打散雷火,不再叫神息中的魔气激发。月白在收了结界之后就去找人,却只看见那块碎成几瓣的石碑。 -- 第294页 万古不存,风月不再。 月白知道这块碑是那人刻的,明显就是她的字迹。她也知道此处是神息出处,不过是她刚刚要用才没先行毁去。季无念不知是怎么知道的,快她一步,然后人就没了。 像她进了明云那次,月白在这世间、寻不着她。 “尊上……” 黑蛟在她背后咽了口口水,兽.性本能让他有些紧张。眼前人不说话,就站在那里、低头看地上几块碎石。可他能感受到她现在心情不佳,甚至隐隐有动怒的意思。黑蛟切身体会过她的威压,不敢想象她发火的样子。 “……”月白没有回。她在想怎么办。 神息由此而出,那必然是连了什么跟那人有关的地方,甚至有可能不在此世、是与长夜一般的独立空间。而现在通道被毁,就算是月白、也很难在这万千世界中寻到她在的那一个。季无念身上有长夜吊坠,月白本该可以借此而寻,但现在一点感应也没有…… 估计是个有禁制的空间,会在哪里? 那人的空间建造能力并不算高强,不会像长夜那般天衣无缝,总有地方…… “有了!有……” “警告!警告!任务目标出现性命危机!百分之三十!百分之三十!请宿主尽快补救!” 两个点伴着嘈杂的声音出现在千里之外,月白的胸口跟着发紧。她给蒲时扔下一句“你们处理”便赶紧传送离开,落在一片迷雾里。可那里只有一步三回头的沉凝,代表季无念的红点在另一个方向又失去了踪迹。 怒,躁,疼。 或许是因为消耗过重,她的情绪在胸口剧烈得起伏,要她深吸好几次才能压下。 明明可以出去,这人居然还要再往里走。 月白都快气笑了,边读沉凝识海、边顺着她的方向往里。结果沉凝看到的东西让她不愉快,这迷雾中她熟悉的结界阵法更是让她不爽。而破去之后,季无念坐在大泽一旁,呆呆的,连药也没找出来。 找死么? 身体不舒服的月白脾气不好,心思更差,当时便只想把季无念锁起来,省得再出去害人害己。但等头疼褪去,月白回想起季无念在那空间中遇到的一切,还是觉得不能坐以待毙。 一切都与神息有关,那人要找,账要算,新仇旧恨,总要有个说法。 九一觉得自己作为一个系统,比宿主还搞不清状况,只能虚心发问,“那现在怎么办呀?” “找人。” 九一慌兮兮的,“谁啊?” 月白没回他,弯腰抱起了向她跑来的秦霜。 “神上。”小孩子被月白放在长夜中睡了好几天,一直到月白自己身体舒服些才被她叫醒过来。 季无念端着餐盘跟在她身后。她的皮肉伤好得比月白的头疼要快,内伤虽重、但有月白帮助调理也不会影响活动。不像月白,头疼起来就止不住,只能慢慢等待魂力回复、身体受得住为止。 当真是虚。 季无念因伤重被月白禁用灵力,也帮不上她,只能担起三人的衣食起居,做点吃的。月白的长夜之中不知为何备了各色食材,季无念挑了一些,按着多地特色给月白和秦霜做些清淡吃食。她会的很多,每餐都能有些新花样,也一定会做汤,让不舒服的月白好下口。 今日她做了秦霜喜欢的肉骨茶,但给月白的那碗提前舀出,又另开一个小锅加一些蜂蜜,苦中带甜。 月白慢慢喝着,看眼前一大一小展露笑颜。季无念此时又成了那个小太阳,连秦霜这样冷冰冰的孩子也给她焐热了。 可这太阳几日前差点灭去,此时的温度也未及内里。 “小霜。”月白摸了摸孩子的头,“一会儿神上和无念要出去,你乖乖修炼,好么?” 秦霜自然点头,反倒是季无念有些惊讶。 “要去哪儿?”安顿好秦霜,季无念被月白带着往外走。“你的伤……?”她知道月白消耗过重就会有很严重的头疼,身上经脉也会有爆裂的问题。比起有所帮扶的自己,月白这几日的虚弱更甚。 “无妨。”月白现在的头疼可以忍受,画一个小小的传送阵并不成问题。而看着眼前这天水一色、万里琼泽,也会让憋仄的心情有所开阔。 不语林,天水泽。 季无念走了两步,越过月白身边看这一片水乡场景。摇曳的芦苇高在两边,中间一条径直的水路也不知通向哪里。只有一条平线飘向远方,让人忘记了这之外就是夺人性命的瘴气丛林。 安静,无人,宽阔。 季无念很喜欢这里,让她觉得平静。 她坐下来,跟那日一样抱着腿,窝成一团,见水波飘荡。 余光中出现一人身影,季无念转头便看月白侧脸。她的颌线深长而润,唇瓣娇软而薄,鼻梁高挺,眼眸寒凉,是个好看的凉薄美人。 月白这几日没有开口问季无念那日发生的事,但总是逃不掉的。 季无念的讲述很轻巧,说自己救了沉凝,受了伤,掉进了一个奇怪的空间,寻到了路出来。路上遇见了好看的花海和神奇的恶兽,最后她回到了这片大泽,坐在水边。她说了一些细节,说了那座遥远的城,也说了那个瞬时而至的兽;可许多细节她没有说,没有说她遇到的幻境,没有说她为了沉凝断后,也没有说最后与沉凝分道扬镳。 -- 第295页 她只说自己运气好,到底还是出来了。 也不是骗人。 魔气弥漫,迷雾幻境,冰冻花茎,瘴气解药……季无念为“出来”这件事做足了准备,或许会进去本身出乎她的意料,但能出来、绝不仅仅是运气。可准备得再充分,没有一点运气、她也出不来。季无念自己知道,那恶兽是个一招毙命的。在她让沉凝“向前”的时候,她就以为自己出不去了…… 谁能想到呢,那东西居然放了她一马。 “……确实,运气不错。”月白叹了一口气。 季无念疑惑。 “我给你的‘逆鳞’呢?” 逆鳞? 这东西许久没有出现,季无念都快忘了。但月白给她的东西她都带着,此时找一下,还是将那片晶莹的鳞片翻出,覆于掌上。 月白看了一眼,松一口气。 “……这有什么特别么?” 月白轻声说,“昆兽怕它。” “昆兽?”季无念意识到她说的是那恶兽,愣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将目光挪回手中的鳞片。月白这一句话包含了很多,她消化了一下才问,“月白,你知道那地方么?” 月白摇了摇头,“不知道。”但那副景象她大概有数。 那人造物一流,但在时空的处理上多是弱项。这也反映在季无念所进的空间。不知是不是她太久没有打理,那个空间应该已经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坍缩,这才导致了时间停滞和路径单一。沉凝看着很远的偃城会瞬时而至也有一部分是这个原因,另一部分、则是季无念口中的“恶兽”……如果月白没有认错,那应该是可以划去空间的昆兽。两相结合,才会有沉凝眼中“天都被拉下”的奇观。 但昆兽自小跟在那人身边,月白对它也很熟悉。它本来温顺,不是那种混沌模样。 是受了什么东西的影响么? 魔气? 想不通的事情很多,月白也不愿纠结。她看着季无念阖起的手,轻轻将自己的手附上,与她一起按住了掌中鳞片。 有些庆幸。 季无念当时可能只是随口一要,现在却在那空间里、救了她一命。月白那时寻不着她、感应不到她……就连她受了伤,月白也是在她出来之后才知道……如果季无念真的死在里面,那月白…… “月白……?” “……你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去的么?” 季无念愣了一愣,低头想了想,据实回答,“我每次进去都是偶然,没什么规律……”她回身,看向岸边延伸进去的丛林,“我只知道可以从这儿出来,但往回走、也不可能再进去……”她看向月白,浅浅得笑,“月白你若是想去,可以再等两年……城、兽、花,都会现世的……” 两年。 “……她为什么会知道?”九一觉得奇怪。 月白回看她,只见她的笑。 “哪里?” “妖界西南。” 是季无念写信给蒲时、叫他注意的地方。 月白想起那时跳出来的几个任务,其中还有与“偃城”相关的一条。季无念在空间之中无法接近偃城,那…… “你要去么?” “……呵……”明明是月白问她,却又抛回了她这里。季无念吸了一口气,拖了一个长长的“嗯”。她甩手、望天,不知那处的云是真是假。 “到时看吧。” 若她活到那时,没有被魔尊抓住,也没有被仙门追杀……那或许、是可以去搏一搏…… 此时的季无念伸长了腿,看着洒脱,笑容温和,似是吹过的微风,有淡淡的暖意。月白抓着她,也感受到了风的飘逸,可那不坚实、月白不喜欢。她来不及开口,季无念先回身看她,似调皮得笑,“只不过那时的偃城会是仙魔争夺之地,要想进去,可得费上一番功夫……” “恩。” 月白轻轻回应,不去问她如何知晓。她只是搂着某个凑近自己的人,任她将头放在自己肩上。目光触及水岸,自鳞光中迈向土地沙石,月白轻轻一问,“当时你坐在这里,在想什么?” 季无念沉默一会儿,好似在回忆当时,最后在月白肩头笑了,“也没想什么,就想待一会儿……”待一会儿,离外面的纷杂远一点。不用去承受魔尊现世的结果,也不用思考她当时那个样子要怎么办。她看到的前路复杂而绝望,她想休息…… 想逃避。 大部分的时候这种逃避不会成真,可她就是没有那么坚定,总是要在某处停一停,重新收拾一下自己…… “然后……” 然后、月白出现了。帮她收拾、替她疗伤,带她回到长夜、用温暖的怀抱包裹她。 她的大人啊……是如此的、让人眷恋。 这份眷恋她毫不掩饰,明晃晃得写在眼里,贴在唇上。可是月白透过它,看见季无念藏在深处的害怕和遗憾。 没有别离,何来眷恋? 月白不喜欢,想和她说“别怕”。但季无念勾起的嘴角拒绝她的怜悯,清冷的神上也不想用这种矫情的话语诉说什么。 “唔……” 被反客为主的某人眨巴眨巴眼,放任月白难得的侵略。可她还是有自己的小心思,带着月白由坐及躺,让某位大人占据高位。她自己搂着月白的脖子,自然而然得开了嘴角。 月白的手撑在沙石上,细软、并不扎人,但有水汽的感觉、也不算舒服。她居高临下,看某人咬着红润的唇,眼里闪着光亮、所求不言而喻。 -- 第296页 月白笑了笑,挥手间,带她们回了长夜。她俯身,亲吻某张不愿等待的唇,双手向下,将那双开始在自己身上游移的手上移禁锢。她的吻慢慢变浅,从唇角到脸颊,再到她闭起的眼睑,又轻、又柔。 月白凉薄,但也温柔…… “我还生气呢。” 收回前言。 第148章 听着这温柔的话,季无念的每一分识相都在告诉她现在的月白不能惹。她眨眨眼睛,抿起嘴唇,弱弱的,“我错了。” “错了?”月白轻笑,“师尊错哪儿了?” 手还被月白箍着,季无念用腿蹭了蹭月白的身子,无辜得很,“我会听话一些的……” 这话大概连季无念自己也不信。月白也就笑一笑,“我说了,你肆意妄为即可。” 肆意妄为,代价自负。 “……那你罚我吧?”季无念知道月白记仇,这番叫她担心、自然也会折腾回来。她软绵绵得唤,“大人……” 撒娇到是快。 月白一下子理解了三清那些人拿季无念没办法的感觉。她很识相,也会认错,但她看得太清楚,一切都已想好后果、所以认错再多、也不会改。伤也好、痛也好,她认、便肆无忌惮。 月白喜欢她的清醒,但换个角度、也确实气愤…… 弱气的声音换来了对方的闭眼沉默,季无念本觉得这只是日常打闹,现在却有些心慌。 她等来了月白长长呼出的一口气,转过来的眼中似无波深潭、不可见底、不留常温,似笑而讽,“认罚?” 这份情绪真实,是她当真累积的怒气。季无念意识到了,哪里敢说不。 “认。” “呵。”月白低头,更加冷、更加清,更加叫季无念心颤。 季无念躺着,饶是眼前月光照春色,也不敢造次肆亵慢。 她撇开了眼,又听月白问,“什么都认?” 分开的两只手被并拢一起,季无念感觉到自己腰腹被另一只手拂过,有些紧张,“什么都认。” 腰带被什么东西挑起一角,季无念余光可以看见月白浅浅的笑。 “会疼、也认?” 心里有点慌,季无念在月白靠近时闭上了眼睛,“认。” “……会伤、也认?” 温热的气息洒在耳边,往日嚣张的季无念竟开始瑟缩起来,似慌似怕。 “认。” “……粗暴些、也认么?” 在身上游走的双手有着跟问话完全不同的轻柔,季无念的心却犹如擂鼓,“认。” 月白开始亲吻她,浅浅的吻落在她颤抖的眼皮,语音里是居高临下的掌控,“欺负你,也认么?” 季无念有一点点的颤抖,还是点头,“认。” “……撕掉你的衣服……”手掌探入她的衣襟,月白轻轻咬了下她的耳珠,又用气息钻进她的耳廓,“咬你、要你……求饶也不停的、认么?” “……认。” 吻落在脖颈,轻柔的触碰伴着全然不同的话。 “……留下一身痕迹,不许消也不许遮,认么?” 被亲吻的地方因为吞咽的动作而起了涟漪,还有有别于声带振动的颤抖。 “认……” “……我要对你为所欲为,认么?” 小兔子睁开一双眼睛,又抖又弱,便是泪痣也为她添了几分可怜来,“是你,都认。” 俯身看她的月白深沉了眼眸,在一切距离拉近时散发出威胁的侵略气息。季无念侧开了脸,想要抓住她、又不敢触碰,指尖攒紧了月白的衣角,看不敢看、尝不敢尝。 “……我要罚你……” 难得听见月白的声音往低了走,季无念在身前碰到月白时不自觉得一抖。 ……要罚什么? “……在我允许之前……” 允许之前? “不许碰我。” 碰她? 季无念疑惑得睁开眼睛,转头却只见月白一张浅笑的脸。 “诶……?” 脸上被拍了两下,季无念愣愣得听月白说,“好好养伤,别想别的。” 某位大人松开了禁锢她的手,起身整理衣衫。她低头掸衣的动作潇洒干净,转身更是不留一分拖沓。 “我要出去一下。”说完,她就真走了。 “……”季无念眨眨眼睛,确认那个背影离开了视线。她正视的方向只有一副孤独的门框,由上及下投来清凉的月光。她再低头看看自己,腰带解了,衣襟不整,刚刚月白碰过的地方还发着烫…… 所以、她是被月白丢在这儿了? “啪啪啪!”九一调出雷鸣般的掌声,佩服得五体投地,“大佬就是大佬,真会玩。” 月白没有回他,静静得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她也不是真的这么会玩。 弱势的季小狐狸很诱人,软绵绵得叫人起心思。尤其是她刚刚那句“是你”……让月白差点就罚不下去。 可现在怎么做都会是随了季小狐狸的意。不让她受点委屈、月白觉得难解心头之恨。至于季无念认下的那些“为所欲为”…… 月白总有机会都实现了的。 “九一。” “在呢!”九一很兴奋,并开始期待季无念在月白面前作更多得死。 “不要再有下次。” “……”还以为她没发现呢。 -- 第297页 怂货系统“哦”了一声,不敢再偷看大佬的前戏。但月白大佬好像心情稍微美丽了一点,也让他比较敢说话,“月白,你回这里来干嘛啊?” 她回到了天水泽,重新面对这不尽的水。她沿着水岸走,目光向前。 偃城所在的空间月白现在找不到,但这里也是那人所创,或许有什么线索。她要找找,看看能不能寻到那人踪迹。 神息毕竟是她的东西,由她来操弄控制,会比月白省力的多。 “……你说的究竟是谁啊?”九一已经好奇了许久,“你为什么会有熟人在这里啊?” “这个不该问你么?” “啊?”无用的系统啥都不知道,“为什么啊?”他的小脑瓜子只能想到一个理由,“她也被征召来做任务了?” “……”这系统是个傻的,月白不太想理。 正好视线中出现了不一样的东西,月白便不再理会九一,缓步上前。 面前的矮碑有些像无极的那块,但上面只刻两字铭文,上下而行。月白盯着看了一会儿,才确定这两字确实是那人名字。 柬衣。 目光及深,月白的视线从碑至地,从地及水,由水上天,再向左右。这空间中的一切被月白引入眼帘,静得安稳、稳得舒服。 拿来当墓地,倒是一个好地方。 月白的目光落回石碑之上,看着熟悉的字迹蹙起眉头。她不信柬衣会这样悄无声息得死去,但这里、确实都是她的气息。而神息失控,是因为她死了? 月白不信,还有一点恼火。 骗鬼么? “……月白,”九一好奇,“这碑上是什么啊?字么?” “你不认识?” “……真是字啊?”九一尝试一下,“天水?” “……不是。” 柬衣二字上下而写,看形制、确实有些像此世的“天水”。而“天水泽”不在此世的任何一本记录之中,很有可能是季无念自己取的名字,就按了这碑上的文。月白一边想着可以回去教季无念一些,一边告诉他这两个字念法。 “……听着像个人名啊,”九一的小脑袋瓜子急转,“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九一的语气坦荡,反倒让月白有问,“你没听过这个名字?” “……我为什么会听过?”九一搞不懂,“不是你的熟人么……?” “……”虽然柬衣是她的熟人,但月白觉得、可能九一与她的关系才更近些。 不过这个傻乎乎的“系统”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月白也不想为难他。柬衣是个拿人取乐恶劣性格,月白早有领教。现在找不到人也没什么线索,大概也只能按着走下去。 反正不管柬衣如何,那只小狐狸、她都是要护着的。 月白探完了天水泽,又进外面的不语林转了一圈。果真像季无念说的,不语林之中并不能找到回去偃城空间的路。而她伤势未好,头有些疼起来,便回了长夜。 季无念正陪着秦霜习字,看见月白回来,她可怜兮兮得低下了头,却抬起了眼,像是一只没人要的小狗狗,用眼神诉说着自己的委屈。 与之相对,秦霜放下了笔,向月白展现天真笑颜,“神上!” 这两张脸产生了强烈的对比,看得月白很开心。她走过去,揉了揉秦霜的白发,提起了一张她练字的纸,上面写着千字文靠后的一句。季无念的模板写在纸张一角,秦霜照着练了许多。月白夸着秦霜,目光挪到季无念的脸上,看她都挂下了嘴唇,愈发可怜。 月白不理她,转身又教秦霜其他的。 长夜无昼,秦霜困得快。月白也刻意要让她多睡,练完字便带着孩子洗漱。季无念乖乖得跟在一旁,陪她一起将孩子哄睡。月白本来总是躺在中间的那个,但这回季无念在月白的眼神示意下乖乖得趴到秦霜另一边。一直到小孩子的呼吸平顺,某个大人才敢学起孩子撒娇,拉着月白袖口,轻轻晃。 “神上……” “……嘶。”九一抖了一筛子的鸡皮疙瘩。 这软糯的声音叫月白愣了一愣,眼前的季无念又是那副狗狗一般的神情,又委屈又可怜,好像月白对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月白自然是想笑的,也并不掩饰自己嘴角笑意。她收回被拉住的衣角,“师尊若是闲着无事,我给你备了书,可以去看看。” “……”季无念嘴巴一张,却不知该说什么。她知道月白之前是真的动了气,不能胡搅蛮缠。大人的这点坏心眼她得受着,又觉得有些委屈,“月白……” 月白也没太想折腾她,自己心里定了日子,不会晾她太久。 “过了这一段,此事便翻篇。”月白看着她,笑道,“以后、就不提了。” ……这话感觉、有点熟悉。 季无念想起月白之前以精血锻带钩的事,对月白大人记仇的细致表示佩服。她笑得有些苦、有些无奈,探过身体来,用阴影笼罩了睡熟的秦霜。 “……徒儿,你怎么尽是好的不学坏的学?” “一事归一事,”月白笑起,对这近在咫尺的人放柔了眼眸,“我觉得挺好的……” 挺好的。一事归一事。伤归伤,吻归吻。 顶风作案的季小狐狸不想去思考会被月白大人如何折腾,她只是被大人眼中的柔和吸引,成了她捕网中的猎物,心甘情愿得跳入陷阱,与大人共舞。 -- 第298页 月白会回应她,与她一起沉溺其中。可坏心眼的大人还会在吻后轻笑,直白得告诫,“会有代价的。” “……那还请大人手下留情,”刚刚的柔软令人心安,某人坏心眼的威胁都让季无念觉得心满。她看着月白含笑的眼睛,无辜得眨眨眼皮,“也别折腾得太狠……我会反抗的……” 月白笑着。 “我们走着瞧。” 第149章 事实证明,季无念的道行跟月白比起来,那是真的不够。 “……月、月白……” “什么事?” “……要不要穿件衣服?” “我不冷。” 虽然这是个意料之中的答案,但季无念还是想挣扎一下。毕竟月白太招人,叫人难以专注于其他事情。她现在一件浅白长衣,前襟松、下衩高,随随便便得披在身上、只有一条细细的腰带系着,露出她胸口皮肤和修长双腿。 雪地映青丝,纤纤作细步。 季无念看着月白翻出了一个魔方,又走到了一旁榻上、慵懒得躺下玩起来。 青葱玉指、翻飞灵活,季无念的心也似她手中的小方块,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得被玩弄着。 终是忍不住,季无念放下手中停驻已久的笔,快步走到榻边、正想抓住那只手腕…… 指尖没有任何的触感,季无念就看着自己的手穿过一片虚影、又这么落在了月白的另一侧。 碰不到。 身旁魔方还在转动,那个靠在一旁的人连眼睛都没有抬,“师尊,有事?”说话间,她还弯起了本舒展着的右腿,让长衣下摆顺之滑下、显露了更多的雪白肌肤、也创造了更多惹人遐想的隐密阴影。 胸腔内的每一寸都在痒,身体的每一处都想碰她,可偏偏就是看得见、摸不着。 “……月白,”季无念苦下一张脸,只能用手去扇月白手腕,可扇来扇去、也什么都碰不到,“我错了……” 便是那正在转动魔方的手指,只要季无念去碰、月白也可以虚体而行。 ……倒也不是完全感受不到月白,只是…… 喉间有细腻的触感传来,刚刚的魔方被放在了一边,而被玩弄的对象、这下真真得成了这个看着月白心痒的人。 季无念不敢动,只能任由月白对自己肆意亲昵:衣服被解开,皮肤被亲吻,月白的手会顺着她的腰线往里,贴在她的背上,然后月白整个人也会进入她可以拥抱的范围。只要她拢起双臂、似乎就能叫这个人再逃脱不得。 想抱、可是不敢。 “……师尊。” 月白的吻落在她的下颌线上,季无念向下看时、正好对上月白挑起的目光,其中玩味、叫人心痒。 那种酥痒转化成了轰隆的心跳,又被耳力很好的月白听去。于是浅吻下行,在那跳动处往返流连,要那起伏更大些、更激动些、更无法控制些。 月白神通广大、自然如愿以偿。 然什么都没抱住的季无念简直想哭,转过头去看又在自己身后凝出身形的月白,委屈,“月白……” 肩上落下两只手,按住她的月白亲了一下她的脸颊,“师尊好好看书……” 余光可以看见月白长长的睫毛和她带着笑意的眼神,季无念伸手想去抓她,却只能看着自己的指尖挥落一片荧光。身旁的气息随之消失,季无念衣衫还散着、气息还有些弥乱,而她看一圈这朴素小屋,一头栽倒在床上。 月白真的、太坏了。 看某人委屈到抱被子呜咽,月白心情显然很好。 九一干瘪瘪的,内心充满同情。 这种放置play真的惨,月白勾她也就算了,还要身体力行得撩。衣服都脱了又半路走掉,留季无念一个人在床上哭唧唧。她乖一点还好,但凡有点反抗的心思,那月白逗她的手段就会更过分一点。 九一觉得月白现在真的做得出“裤子都脱了就是不进去”这种事,心中为季无念点了好多根蜡。“你打算罚她到什么时候啊……”再这样下去她都要心气郁结了吧?而且九一也怕另一件事,“说真的、你不怕她之后兽性大……?” ……她俩又不是以后就不做了,月白就不怕…… 哦、对,月白反正经常下不了床,她不在乎。 九一觉得自己问了个傻问题,连忙接一句,“算了,你不怕。” 月白当然不怕。 她看季无念慢慢冷静下来,叹了口气就去桌上看她准备的书籍。随后小狐狸提笔,大概是开始誊写了。她给季无念准备了一些铭文的入门书,配了此世相符的典籍供她学习。季无念懂,几日已经学了大半。 她的天资是真的好,各个方面都是如此。月白觉得,如果不是她之前魔气缠身,她大概真的能成为此世百岁结婴的第一人。但她偏偏又有其他选择,便是现在有月白帮扶、她好像也没想过要更上一层。 四年后那个元婴不进的秘境……她还是想进去的吧? 月白敲着桌子,看季无念写字。长夜无光,书写便要点一盏跳跃的烛灯。那光橙黄,比外面的月光要暖。季无念穿了月白的一身浅衣,安安静静的。 忽而出了点动静,她停了笔,从怀中掏出一张紫符来。闪烁的光让她的脸显得有些阴沉,但仔细看看,她也不过是看着那张符发愣。然后闪耀停止,季无念低头、深深得吐了一口气。 -- 第299页 月白知道、那是三清在找她。 季无念从受伤开始便呆在长夜,一直未与外界接触。六离寻她的通讯接连不断,季无念一个也没有回应。她也没有问月白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好像刻意得避而远之,乖乖得待在那里,只是偶尔看着六离寻她的传音符沉默。 她不问,月白也不会说,反正长夜之中她是神,季无念想呆到什么时候都可以。 “月白姑娘。” 蒲时的声音打断了她,月白回过神,望着走向自己的青年。蒲时稍带女相,又爱着青衣,看着是个翩翩少年郎,又有一身傲骨。她身旁的黑蛟眼见着高大一些,目光尖厉勇猛,看着就不好惹。但他向月白弯腰拱手,十分恭敬,一句“尊上”又惹来蒲时侧目。 月白看出他身上已经有淡淡龙气,笑了笑,“看来消化得不错……练爪子了么?” “……练了。”黑蛟有一点点尴尬,便拿起了手中的两个酒袋放在桌上,“尊上你之前要的果酒……”他又拿出一枚玉佩双手递上,“这里面还有多的,也放了一些其他口味,尊上试试。” “酒我收了,”月白只是碰一下,并不打算拿走玉佩。此世能储物的东西少,妖族也不富裕。月白说一声“多谢”,手一挥便将桌上的两袋收走。 蒲时这时又拿出一个小壶和三个酒杯。妖皇亲自斟酒,递一杯给月白,笑问,“月白姑娘这次可有闲暇、坐下喝一杯?” 上一次月白传书要他们赶去无极,她自己却话不多说,一会儿就没了身影。此次又是月白相邀,寻了离妖界皇城相近的一处山林,要在这儿一续。蒲时骄傲,心中自然不喜欢她这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月白明白,接了他递来的酒杯一饮而尽,笑了笑,“今日无事,喝多少都行。” 一杯算是赔罪,蒲时本也欠她人情,多的也就不说了。 酒杯再满,三人各自品尝。蒲时看月白摩挲手中酒杯,面容淡淡,与那日气愤模样大相径庭。想想当时闻到的凌洲血气,再闻闻月白身上此时的气味,蒲时笑问,“看月白姑娘这般从容,凌洲是没事了吧?” “还好。”伤重,但月白有办法。季无念的事月白不想多言,她来找蒲时是想问问其他的,“西南一事,妖皇看了么?” “……”月白前两日传给蒲时的信件自然看了,但蒲时也觉得奇怪,“我问了当地蝎族,并无异常。究竟是什么事情、值得月白姑娘不仅传信,还要亲自跑一趟?” “占星所得,想要防于未然罢了。”月白不多说,又递出去一个小瓶,“妖皇若信,便与黑蛟去降一场雨,把这个洒下。” “这是何物?” “龙血。” “……”蒲时和黑蛟对视一眼,“这也……”太浪费了…… “此瓶容量并非看到的这一点,”月白以为他们是说太少了,“混着雨水撒一片沙漠,应是够了。”她大概知道妖界西南沙漠的面积,算好了的。 “……不、我觉得他们说的不是这个。”九一对大佬的观感是没办法共鸣的,他还不懂,“你干嘛不自己干啊?” “他人地盘,不想惹麻烦。”沙漠降雨太显眼,又要有龙气残留,不让蒲时知道不现实。既然如此,不如连事情都让蒲时去做。而且无极一事蒲时确有相助,月白也该登门造访一下。 “……”蒲时接过,皱起眉头,“月白姑娘,究竟是什么事……如此谨慎……”和大手笔。 “目前不知。”月白并不确定季无念所说真假,就不多说。但那空间确实有坍缩之相。若真按季无念说的,偃城与昆兽都会现世。那单单昆兽能力,就能让此世人吃上不少苦头。昆兽怕龙,早做准备,至少不会让它跑去别处。 “这还是那位绛绡狐主之言?”蒲时拿过那瓶子,左右看看,能看见其中晶莹液体。拔开罐口,果真是一股浓郁龙气扑面而出。他连忙盖上,不敢轻视,“那位绛绡狐主究竟是何来历……”不仅仅是见识广博,还能叫动月白、拿出这稀世龙血来? “……一只聪明的狐狸罢了。” “她那可不只是聪明。”黑蛟在一旁帮腔,“我看了她那本策论,弯弯绕绕一堆,但又极有条理。而且对我妖族习性、内况了解至深,有些事连我们都不知道……她是如何得知?” ……问月白、月白怎么会知道。 这憨憨不停,“蒲时按了她说的去收服小族,确实有不少效忠、愿传递消息的。虽说那些小妖修为不高,但还是有点用处。尊上,你是在哪里遇见的这只狐狸,她可愿为我妖族效力?” ……铁憨憨本憨。 不过憨也有憨的好处,蒲时笑看月白以杯酒掩饰,顺势说道,“月白姑娘与凌洲关系紧密,仙魔之事都要插上一手,想必十分忙碌。如今又要管绛绡姑娘的占卜之言,也是多有麻烦……”他递酒,颇为玩味,“姑娘若是觉得事情太多,也可将绛绡狐主还与我妖族,我们自会为她解决。” ……人都没见过,又开始抢狐狸了。 “她的事、你们管不了。”月白一口喝下,空酒杯放在桌上。 “那她也是我妖族之人,”蒲时也将杯中酒饮尽,杯底朝天,“我为妖皇,再怎么都得管管。” “……”九一感受出了一点点紧张,“月白,你有没有一种被对方娘家人控诉出轨的感觉?” -- 第300页 ……什么娘家人。季无念好好一个人间皇女,什么时候成了他妖族亲眷。 还有出轨又是什么鬼? 凌洲是她,绛绡是她,季无念还是她。月白的“齐人之福”,完全就是被她换着马甲霸占……有什么好出轨的…… 月白叹一口气,直视蒲时,“妖皇是怕凌洲连累,我护不住她?” “月白姑娘能力通天,深不可测,蒲时不敢小看。”青衣人说道,“但现在仙门魔界都在寻找凌洲,月白姑娘要护她、想必也会花去不少心思……我妖族护短,身为妖皇,我也不想让如此人才卷入这场风波……” 人才…… 月白浅笑,“妖皇连人都没有见过,就要如此相护……看来那本策论,她真的写得极好。” “是。”蒲时承认,“她的诸多论点,极合我心意,且都正好点在我不知、或是需要的地方。看着就解惑,拿了就能用……看她策论,就像得了一位良师益友,不仅知我所想,还走在了我前面。” 季无念写得细致月白知道,但能让蒲时如此看重就有些出乎意料。她有些好奇,便叫蒲时举个例子,“比如?” “……”刚刚的一点紧绷被她的好奇打破,蒲时便也笑,又摇了摇头,“比如她写一章重塑妖军,给我点了将、寻了兵,按各族特性、连阵法都布好了……但其中我有疑虑的是一参将人选,她就正好又写了那参将一族之事。我看着看着、似乎就放心许多……她还列了其他可能的部族冲突,我该去揍谁,又该让谁打上一场,写得清楚明白,句句落在我的疑虑之上,也十分符合我的行事风格……” 妖皇端起酒杯,在指间转了两下。 策略谋论,都还只是行事。绛绡最后两章又提了许多准则,蒲时本来是最不喜欢看的。可其中有一句“青海无鳐鱼,漫山无落枝”一下让他晃了神,不知不觉又看了些进去。 他幼时曾落难,为保命翻山越海,心中所想、便是有一条鳐鱼果腹、有一根枝头歇脚。后来从空中坠落,得了黑蛟相救,这才勉强活下。 蒲时自此立命,要成高翔云端的凤鸟,永不坠亡。 “若有机会,我是当真想见见这位狐主。” “……我会问她。”月白也没其他什么说的。毕竟如果季无念要见蒲时,那月白得在她身上挂好几层屏障,不然妖皇肯定会认出她的气息。 黑蛟这时插嘴,“尊上上次就说要问,绛绡狐主、可有回应啊?” ……这铁憨憨。 铁憨憨得了尊上的一个笑,让他不寒而栗。 “我问完,她就给你们写了本策论,不够?” “不够”两个字拒绝得太过直白。蒲时还是比黑蛟要聪明点,他转圜了一下,“姑娘也知现在天下动荡,我也想问问绛绡狐主有何见解,还望月白姑娘引见。” “妖皇想要她的见解,我也想问妖皇打算。”月白不想跟他继续扯狐狸的事情,“妖皇对魔界、魔尊,是什么想法?” “……”蒲时看她一眼,冷冷一笑,“魔界多年蛰伏,都被仙门压制。据说十几年前魔尊突然要重整旗鼓,但又有内乱,连个水花都没起来。如今他们多番筹谋,可能真的寻到了什么霍乱天下的方法吧……”他低头一杯,不以为意,“他们会有所动作,这个我早就得知……初次见面时也与姑娘你提过……但会弄成现在这般、也确实出乎意料……” 明云大伤,无极覆灭,藏雪内乱,只剩一个三清还算完好。 “按理而言,魔界本无此等实力……”蒲时笑问,“不知现在这番局面,又有姑娘与凌洲的几分功劳呢?” “……”明云一事,月白现在几乎可以肯定是季无念一手促成。藏雪之乱也是由季无念而起。唯独无极,几乎像个巧合。月白就是带她去看看,却差点让季无念死在那里。中间还穿插仙妖恩怨……季无念的折腾、真的是“面面俱到”。 月白觉得有点苦,只能抿一口清甜的酒。 蒲时见她不回答,继续说道,“我妖族无意介入仙门魔界之争。当日赶去无极,已是还你与凌洲人情,没有再多。” “至于魔尊漆墨……他千年未出,早就是个老骨头。井水不犯河水还好,若他把主意打到我妖族头上,自然会有代价……”妖气满溢出来,辉映着妖皇的好斗本性。他有一双金眸,此时向着月白,显露凶性,“就不知月白姑娘到时、要站在哪边?” 虽是被妖皇妖气包裹,月白却觉得松一口气。她施施然站起,端着酒杯、遥望远方山雾。“我对此世争斗并无兴趣,哪边都不想站……”她的位置只在季无念身后,其他的事……说实在的,都与她无关。 “妖皇若想找绛绡,写信与她便是……”月白回身,又递出一个信封,“我并未囚她困她,你若是叫得动她,她自己会来。” 长夜吊坠还在季无念的脖子上。如果她想出来,她自己就可以去到任何一个地方。 蒲时接过信封,知道里面只有一张空白的信纸,与月白之前送来的、大概是同一种东西。他看向这清清爽爽的人,面容娇丽,身形端美,且身怀珍宝、深不可测。她不似凡尘人,也无世俗心,本该游离在一切之外,现在却好像深陷其中。 蒲时不免有一疑问,“月白姑娘你与凌洲如此上下折腾,究竟是为了什么?” -- 第301页 “……”月白想了想,“打发时间?” …… 月白实体喝酒,回长夜时身上都是酒气。但她没醉,就是脾气大了点。季无念那时都把秦霜哄睡了,自己一个人坐在竹屋台阶上等月白。看人回来连忙去迎,半路就闻到香甜酒气。她话还没说半句,脸上“啪”得被拍了一张纸。 “哎哟。”季无念把纸揭下来,前后一翻、全是白的。“这什么呀?” “蒲时找你。” 月白说着,人就进了屋。 “找我?”季无念再把那张白纸翻看两圈,“……什么找我啊?” 她正疑惑着,迈步要跟着月白进屋。可步子还没跨到门口,月白又从里面出来。季无念嘴巴刚张开,脸上又是“啪”得一下。 月白与她擦肩而过,留了一句,“沉凝找你。” “……啊?”季无念眼前被纸拍住,摘下来才发现是一张传音符。现在她手里一左一右、一白一紫两张纸,看得她脑子都不转了。 脑子不转身子转,她连忙回身,却连月白的影子都没见着。 “……怎么了这是?” 饶是思维敏捷的季仙长,此番也被打了个懵。直到一个声音传来,一下叫她清醒。 “无念?” 沉凝。 第150章 “月白啊……”九一看着自家宿主有点无奈,“你要不看看他们在说什么?”估计是月白喝了酒,一个烦劲上来了,居然做出这种帮助“情敌”的行为……实在让九一恨铁不成钢。 “不必。” 深谙“好闺蜜”一定要站在同一战线之真理,九一义愤填膺,“季无念也真是的,都有你了还拈花惹草!赶紧罚她跪搓衣板!” “不用。” 月白这样,九一反而气愤,“你这样不行的!不可以放任她的别人聊啊聊!赶紧霸总起来!壁咚!表白!用宝物砸死她!让她好好知道一下自己是谁的女人!加油!你可以的!……” ……月白不太可以。 九一呼啦啦啦啦说了一通,月白只觉得吵闹。 “九一。” “啊?” “闭嘴。” “……哦。” 终于清静。 “叮。‘压下去。’任务完成。主任务进度五十。” ……这所谓的任务进度停了这么久,居然动了。 月白吐出一口气,不愿多想。周边的静谧让她舒服,无声得安抚着她心中的烦躁。水流包裹身体,高于体温的温度让她体内的不舒服被蒸腾而起,又被水的厚重给压出去,叫她安宁。 月团团,雾漫漫,长山青碧挽溪流。 长夜的月只有冷光,月白隐在蒸腾的水汽里,与迷雾一起温暖这凉寒的夜。她的周边是深远的林,能看见竹叶和月光层层叠叠得摞在一起,又止步于烛火筑起的暖色。季无念便从那个方向来。她踏进暖光范围时、月白还仰着头,目光向着那更年不变的银月盘。 月白盘起了发,露出了纤长的脖颈,从下颌开始一条平滑的曲线下沿,在又要翻涌前没入水中。 水汽弥漫,季无念隐约能看见她蜷起的腿。 “月白。”她唤她。 “恩?”月白漫不经心。 “妖皇……是你找去无极的么?” “恩……”月白往后躺些,让自己的脖子可以舒服得靠在周边特意设计的圆弧上。她也不在意某人开始宽衣解带,就这样懒洋洋得说,“妖皇欠你一诺,我用了。” 说是欠她一诺,其实当时还是月白相助、她才能轻松得将不归交给蒲时。 季无念轻轻一笑,想着到处都是月白的影子,就连她脱下来的这身衣服,也是月白的。 浅衣落地,沾染水滴,沿着顺滑的料子滑下来,落进铺叠的石路。季无念留了一件短短的内衬,解了内里的绳扣。两襟下落,雪白的白衫落在两边,堪堪遮住曲线的高点,又由此坠落,与她腹部浅浅的沟线平行。 月白瞥过一眼来,转又闭目,懒得理她。 “叮。” 足尖点水,似一粒珍珠沉回海洋,带起一圈圈涟漪,晃着晃着、打到了月白的身体。而后水声划过,连绵一串,跟着波纹前进,不一会儿便带起一波高些的浪、就在月白身边。 月白还是不想理,任由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水声褪去,一切归于静,无风,平水,不语人。 月白微微侧过头去,睁眼便对季无念的一双瞳。她一向不似月白冷清,眼中总是有温暖眸光,再加一粒泪痣点缀,叫那两道弯曲更多些复杂。季无念这个人说聪明也聪明,说蠢也蠢。天下事她管得、谋得,处处都在算计。可回首一望,那些折腾里面,她自己又得到什么了呢? 余光中有什么东西突破水面,带落一帘珠串。月白的手被她牵起,贴在了她的脸上。月白觉得凉,季无念却觉得暖。月白的掌纹很浅,贴在脸上的感觉很滑,反倒是水的感觉让两人的相触多了一些黏性,叫季无念笑起来。 很想念。 她笑着,多是真心的欢喜,但里面也掺了点装出来的无辜和“诡计”得逞的狡黠。眼睛睁开,睫毛扑闪,像只得逞了的小狐狸,叫大人懒得理她。 手臂收回,月白继续享受温暖的水。 没化虚的大人就是好大人。季无念在水下摸到了她的手,笑着转身,变本加厉得将自己的腿曲折与她的腰腹之上,“月白……” -- 第302页 “有事说。” 她没说,贴过来亲了月白一口。 一个很浅的吻,落在嘴角,成功得让月白睁开眼睛。而因这浅吻拉紧的距离季无念也不打算归还,顺势靠在了月白怀中。 “也没什么事……”她枕着月白的肩膀,目光落在水中倒影,慢慢失了聚焦,舒服得涣散,“就是想你……” “……哦。” “……冷淡。”季无念笑她,仰头时能见她脸上的淡淡水汽,几乎要看不清的一层。“今日你去哪儿了?怎么回来这么……不顺心?” “……见了妖皇。”月白不想看她,虽然任她窝着,也没有伸手去搂。“他很喜欢你的策论,想见你。” “……”季无念笑出声来,“那一定会被认出来的。” “恩?” “蒲时对气息敏感,见了我、肯定会知道我是凌洲。”她捧起一汪水,侧翻而下,听叮铃的水声,“还是能不见就不见……有多远就跑多远。” 她说得俏皮,笑意跟着水流脆耳。月白的目光跟着她的手掌,轻轻一问,“那你之前、还想要蒲时去三清?” “蒲时骄傲,又不是慕天问相邀,哪里请的来。”她说得自信,“必然会是手下的什么人物,给三清个面子。我怕什么?” “你对蒲时很熟悉?” “……恩。”季无念笑了笑,“毕竟是妖皇……他的许多事,我都该知道……” 可如此了解……“并无私交?” “……”季无念一愣,往起坐一些,见月白还是一张凉凉的脸,反而笑得更开,“你就因为这事不开心啊?” ……怎么可能? 季无念对谁都是一副亲近的样子,上心的人那就更多。六离她想着,月港她护着,要为齐丰难过,要替沉凝操心。一堆小妖她要庇护,龙骨不归要送回维.稳,明云之人她要保下,妖界无人她要写策论,藏雪有乱她要去掺一脚。无极受难她冲身上前,为了沉凝就干脆差点死在那里。私不私交的有什么关系,反正季无念该惹事惹事,该不要命不要命…… 月白习惯了。 她只是想知道为何蒲时会为了一本策论向她要人。月白不觉得只是因为她写得好,而是一些……更加无法言说的原因。是让蒲时觉得熟悉、觉得亲切的什么东西…… 这种熟悉感,让月白不舒服。 “我与他没有私交。”季无念戳了戳月白的脸,笑道,“若是有什么私交,他当时在东海边、就不会跟我打起来了……” 这话说得有些本末倒置,毕竟是季无念自己去找别人打架。但她说的也有道理,若真有旧交,她也不必用打架去拦。蒲时修为高她许多,要不是蒲时认出月白气息,季无念可能也不会这么轻易得全身而退…… 恩,又是一件她拼命的事儿呢。 月白呼出了一口气,“你还是别说话了。” “……那不行,”季无念笑着,“我来、便是想找你说说话的。” “……”反正就是不给她清净。月白不想理人了,闭上眼、破罐子破摔。 季无念也不恼,继续靠着她,手里又舀起一捧水,稍稍伸远、要去盛住那明月。她看着其中雪白的倒影,轻轻说话。 “刚刚阿凝与我说了很多……”少年人突遇变故,一夜之间没了义父、没了师尊,没了同门、没了归属。可无极“还在”,还有一些幸存下来的人。他要担责,要维护,一下子便要成长起来。 可这代价好大,还无人相帮。 他以为季无念会去问问他,却不想等了许久,只等来了三清说她失踪。六离仙长也寻不着她,怕她是被魔修怎么了,急得很。他知道叶二也一并失联,想起自己手里还有一张传音符可与叶二互通,这才碰碰运气。 他也没想到还能连通,听着、季无念也并未处于危险之中。少年人放了心,语气听着、却有些失望。 “我也该长大了。凌洲说我义父在魔尊手上,我要把他救回来。”沉凝顿了顿,“无念,你若无事……还是赶紧与六离仙长报个平安……不能再有小性子了……” 语气老成,好似在与一小辈叮嘱。他大概见识到了树倒猢狲散的惆怅,但可能季无念的漠然,才是最让他伤心的。 事出了这么久,他的心上人、一句也没有过问。 季无念知道他是难过的,可沉凝的悲痛并不能牵动她太多。胸口的跳动如常,是连她自己的惊讶的冷漠。她没办法陪着沉凝一起哭,因为她哭不出来。她的心中只有无奈、无力、无言,以及听见妖皇相救时的讶然。 回想一下,在她失去意识之前,确实听见了一些声响。可之后诸多种种,只让她怕,怕到不敢出去,怕到不敢相问,怕到连师兄的联系也不敢接……其实让季无念就这么消失也挺好的,最好没人记得她,没人知道她……谁也别找到她……她就肆无忌惮得被月白藏在长夜,被大人罚也好、说也好,就这样呆在这里、不问世事。 可我不就山山就我,季无念自己也知道,怕完、她还是要出去。而月白带来的变化及时,让她的害怕更深,却又心口满溢,想与她说些什么。 “月白……” 这里是月白的长夜,周边的一切都很暖,季无念可以安心相靠。她闭上眼睛,稍稍缩起来一些,腿侧碰到了月白,挤压着她身上的柔软。背上有月白终于抬起的手,横跨那一片被烧毁了的肌肤。季无念说得很轻。 -- 第303页 “我怕……” 怕。 “怕什么?” “很多。”她浅浅一笑,透过自己的倒影,看见水下月白蜷起的腰腹,“前路难测,全是未知……”她没说完,笑了一声,“最怕的、还是死吧……” 她说得轻、说得淡,本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她害怕的、也不是死亡本身。 只是她怕,确实怕。 月白知道她说的真,目光触及她背上显露出的灼伤痕迹。这个伤她一直没消去,就这样留在这里,提醒季无念、也提醒自己。 怕的,不止是她。 季无念闭上眼睛,左肩下口的位置隐隐作痛,好像被箭穿过了、有着崭新的伤。她笑起来,“可是我自己选的路,总要走下去……与你说这个,只是……”她想了想缘由,又笑,“就是、想让你知道吧……” “……我怕死,尤其是你在天水泽出现的时候……” 那一个瞬间,季无念觉得自己应该无所不用其极得活下去。 她怕,可她还是要去面对让她害怕的一切,再给月白惹上一堆的麻烦。分明是个自讨苦吃的人,却又要在这里和月白撒娇,令人头疼。 但月白又能怎么样呢?她不忍看见季无念功亏一篑,她想看看季无念追寻的尽头。这只小狐狸的所思所愿她想要达成,有月白在她身边、她不希望季无念再有遗憾。 “怕就怕吧……”月白轻轻按着她的头,让她在水中的身体更靠近自己一些。这里的水温烫,不会让她觉得寒凉。 “会怕,才走得谨慎,不会老去找死。” “……”季无念缓缓坐起来,还有些无辜,“我可没有去找死,出岔子也不是我想的……” 月白看她一眼,“哦。” “……”这可真就太冷淡了。季无念见月白躺得舒服,捏了捏月白的脸,还是将这句话说出了口,“你这也真是太冷淡了。” “我冷淡不冷淡、又有什么关系?”月白睁开眼皮、一水凉薄,“你不还是要去找死。” “都说我不是去找死的了……”季无念靠在自己膝上,笑说,“这种时候、不都该说点什么‘会护着你’,‘不会让你死’之类的话嘛……” 这人无理取闹得理直气壮,月白理都不想理她。“我说了、你便不怕了么?” “至少心安……” 月白睁眼看她。 “……”季无念心虚,“听着好听嘛……” “你自己受着罚,还要我说好听的给你听?” 月白坐起身来,手上用力,虚体而起、不带一丝水花。季无念看着她一双长腿从自己身上穿过,还没说话,眼前又飘下一片白花、落在水面,与月光一起沉浮。顺其而上,是月白被丝带收拢的腰线,在水汽蒸腾中模糊了轮廓。可她的脸还是清爽,与长夜月光一般的叫人冷静。 季无念伸手,拉住了她垂下的手腕,可怜兮兮的,“那你要罚到什么时候嘛……” 水流旋转,月白转过身来。“自然是到我高兴的时候,”她浅浅得笑,眼里月光、面上清霜,似是绽放的水仙花,映着漂亮的白。这白花落下来,又到了水面上,与季无念一般高,带着香气向她靠近。“不过你今日很乖,便先给你个奖励……” 奖励是脸颊上的一个亲吻,加一句短短的话。 “有我,别怕。” 心如擂鼓的季无念觉得不够,拉着大人坠下,砸出了一片水花。可等她在水中睁眼,眼前只有射入的月光,粼粼曲折,直入池底。她“哗”得一声起来,眼前全是水帘。月白站在池边、居高临下,在她眼里却还是一个流动的、模糊的身影。 月白的声音好似还有刚刚的热气,带一点飘软的笑意,“再享受几日的好日子吧,回了三清,六离仙长有得罚你。” “……”一手划去脸上的水,季无念仰头笑,“谁说我要回三清?” “不是说了么,我要去明云。” 第151章 她说要去明云说了很久,月白也知道她是要去拿问天。为了方便,月白便将传送的权限给她,让她自己心中寻找地点。季无念好像对那里很熟悉,知道自己要去的是哪里。金光一阵,两人步入了一间通室,有桌有椅,有柜有榻,里面一张木床,简单而干净。 唯一显得杂乱的,是床边角落摆放的诸多木质玩具,就那样摊在那里,让人伸手就能拿到。 季无念坐到床边,拿起那个已经磨去棱角的魔方,上面诸多图形都快要被磨平、只有用指腹细细抚摸才能感受到一点点凸起。 月白伸手,季无念将魔方放进了她的手掌。 “……这个、是不是她之前做给秦霜的原款啊?”九一觉得有些违和,“为什么这里会有……” “神上、觉得熟悉么?”季无念笑着站起来,走向一旁矮柜。 “……没见过。”月白放下魔方,从床角又捡起一只木鹰,刻得有些粗糙。 拉开矮柜最上面一个抽屉,季无念从里面拿出了一把小小的铁剑,银白色的、还没有她的手掌长。 “叮。‘拿回问天。’任务完成。” 月白不动声色,看她走向另一旁的书柜。季无念一边说着“再等我一下”,一边蹲下身去,从书柜下方的拉柜中拿出笔墨,又坐回桌边、提笔书写。 此时差不多是午后时光,有明亮的阳光照进来、不用灯火。 -- 第304页 月白站起来,顺着窗往外看,见一片草、一棵树、孤山悬臂连高云。一切都沐浴在阳光里,闪闪熠熠的。可月白知道,年幼的天问曾抱着腿等在树下,望着孤高的圆月、不知前路、不知归途。 最近的事情太多了,月白的魂力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也抽不出余力去给秦霜梳理神息。她大概知道天问等了柬衣许久,学了她留下的功法后出去寻人。而之后她是如何创建明云、开门立派,月白还不知细节。 只不过此世关于慕天问的传说很多,仙门对她更是恭敬。许多人仰慕她除魔卫道、刚正不阿,也有人倾慕她修为绝顶、功法羡世。现世许多仙门功法其实也得过慕天问教导,只是千年发展、各成脉络,现在也就不怎么提了。 谁能想到呢?当时一个瘦弱盲童,会成长为这样一个万人敬仰的人物。 月白走到书柜前,从中抽了一本。翻看两页,月白明显能看出这是柬衣字迹。她又扫过书柜,都是一些基础的灵气运用之法。这些对慕天问来说应该都是烂熟于心的东西,她却还摆在架子上,反倒将笔墨收藏。大概她还是想保持这个房间原有的模样,不改不碰,默默等待。 柬衣丢下她千年有余,这个孩子却还在想她。 那人、究竟去哪儿了? 走回桌旁,月白看季无念写字。慕天问的笔迹与柬衣的有一点点像,但还算可辨。季无念此时写的,却与慕天问的相差无几、真假难分。她开头写给“必楚”,中间三五字一列,言简意赅、只说所为,落款一个“慕”字。笔停墨收,她收起用具放回柜子,回身时从地下捡了一个积木带着。待得墨干,她便将纸张三叠,用积木压在桌上。 这些应该都是慕天问的小习惯,月白不太确定,但看季无念做的自然,也不难猜测。“你对慕天问很熟悉?” 季无念回身一笑,“那可是仙门第一人。” 她对诸多强者都了解,月白也不多问,转身出去。脚步落入尘土,月白沿着一条小小的土路走进草地,又压过松软的草皮、走向山崖悬壁。那边的山崖笔直向下,平整得像被一刀切过。月白就站在崖边,低头看着脚下翻滚的白云。 “你们要不要赶紧走啊?”九一有些担心,“随随便便来人家门派里偷东西,会不会被发现?” “这里有结界。”月白回他。 这里是慕天问幼时与柬衣同住的地方,也是明云阁主的私人住所。她在周边布下了结界,应该只有她的大弟子秦必楚会偶尔来清理打扫。 说来……之前也是秦必楚把秦霜送来三清的…… “可惜我们呆不久,不然就把小霜带出来走走,”季无念走过来,坐到崖边晃晃脚,“她一定很想念这里……” 虽然月白已经知道了,但她还是问,“这里不会有人来?” “秦必楚一般都是清晨来,现在这个时日、他肯定在忙着处理明云事物。”她仰头看月白,笑眯眯的,“除了他,也不会有其他人来了。” 既然说到秦必楚,“他知道么?” “嗯?”季无念一瞬间没反应过来,再仔细一想,“应该不知。”反正月白刚刚也在,季无念也就不瞒她,“之前我留了信要秦必楚照顾小霜……”她苦笑一番,“可能是当时明云危及,他才不得不将小霜交给我师兄吧。” 当时明云门内有弟子入魔,外有世家逼迫,确实处境不佳,但还不至于让秦必楚把秦霜护送而出。他应该怀疑明云有内鬼,而正好来的又是六离…… “三清算是与明云交好的。六离师兄更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好人品。”她笑一笑,“要是我来,大概他就不会把小霜带出来了。” “六离仙长确实看着比你靠谱。” “……月白,”九一听着不太对,“她是不是早就知道慕天问会变小啊?” 月白没回。季无念何止是提前知道,她甚至早就把小天问的喜好摸了个一清二楚。她知道她爱喝肉骨茶,喜欢玩魔方,也知道能安抚她、让她亲近的曲子。 “你之前吹给小霜的曲子,哪里学的?” “……那首啊?”季无念一笑,“以前有个师傅教的,说是哄小孩很好用。”季小狐狸眨眨眼,“大人想听么?” 月白不置可否,直接拈了一片叶。 某人又吹那支飘然的曲,用轻灵的音映这吹拂的风,似潇洒于世间、流浪在苍茫。月白仔仔细细的听着,能听出几处与自己谱写不一致的地方。不知是季无念吹奏有误,还是她没有学全。 待一曲毕了,季无念拍拍衣衫站起来,“说来好久未见曲似烟,不知她的药做的如何了。” “应该没那么快。”月白在把柳云霁扔给她之后也没再理她,所以不太知道。她跟着站起,“在这儿的事做完了?” 她分明要“清理明云”,就这么离开了? “……咋?”九一也搞不懂月白了,“你还希望她多折腾一点么?” “……嗯,”季无念转身,遥望孤山高处的明云阁,“这里到底是明云……”她的话还未说完,怀中便有一道灵力激荡。她拿出来,又是六离寻她的那道传音符。闪烁的紫光并不耀眼,季无念却稍稍皱起了眉。连着眉毛,她的脸也缩起来,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还发出了一个长长长的“嗯”。 月白给她面子,不听她挨骂,转身一句,“我去探探。你自己回去。”说完,身形便随风飘散。 -- 第305页 九一问她,“你要去哪儿啊?” 月白还是一句“探探”,隐去身形、落在了明云高阁之上。俯首而望,孤山浮于云海,就是这苍渺之中的一座岛,上面遍一些人烟,隐约能看到几个人影。 这里曾是仙门明珠,此时却显得有些寂寥。 月白大概知道孤山结构,按着气息搜寻、也很快寻到了明云囚人之处。那是在孤山山腹的一处深牢,只有一些弟子看守。月白虚体而行,进去不难。而牢中魔气冲天,两边都是红了眼的明云弟子。这些人以前都是仙门翘楚,现在却在这幽暗之中露出獠牙、似凶似兽。 往深里走,月白能感觉魔气愈发狂、愈发烈,该是什么修为高深的人。她走到尽头,见身旁牢房中坐着一名男子。月白对这个人有点印象,好像是叫无星的,去过三清的小比,也是那夜第一个入魔的人。 他此时魔气缠身,喉咙低吼,披头散发,哪里还有之前的意气风发。 “……好像、有点惨?”九一咽了口口水。之前就知道明云被季无念坑得惨,但现在真正看到……九一也只想再说一句,“太惨了。” 月白还是没有回,她感应到外面有人来。 薛轻没有进来,在阳光普照的地方停顿了一会儿,又转身远离了这片阴暗。月白跟着她,到了像她自己院子的地方,看她弯弓搭箭,一箭而出,正中远处靶心。灵力直穿而过、瞬间爆断后面大树枝干,倾倒间、洒下一地落叶来。 又是一箭,此次箭靶爆碎、散作烟尘。 “师妹。” 逐日松弦,长弓卸力,薛轻散去手中的灵箭,向来人行礼,“师兄。” 秦必楚点了点头。他承了慕天问的刻板冷然,言语间也是一板一眼,“两日后的雷台,备好了吗?。” “已备好。”薛轻行礼称是,却终究压不住心中涌动,“师兄,当真要……?” 秦必楚摇了摇头,“无星长老自愿雷台去魔,我等不该阻。” 薛轻咬紧牙关,却也不知说什么。雷台去魔,那便是天雷罚身,一招不差就是丢掉性命,就算成功、也会废掉大半的修为。她知道这是无星长老的意志,但是…… “或许能寻到其他办法……”薛轻握紧手中的弓,“我再去无极探寻。” 那日无极就有人恢复理智,说明总有办法,不必如此偏激。 “你已去寻过,且空手而归。”秦必楚说着事实,“此番魔尊出世,仙门又染魔气,不能等。” 这个薛轻是明白的,可…… “就算魔气清除,我们也是实力大挫……” 九一再加一句,“好惨……月白?” 月白没听他说完,身形一晃便以黑圈跨入慕天问结界,而九一还没反应过来又是一道金光接沙尘迷眼。再等他好好观察之时,月白已经身在妖界,面前的季无念狐型示人,双掌成爪,指尖滴血。月白在她身后,正好看见她怒而炸起的六条尾巴。 “唰!” 沙尘之中,一巨物横扫而来,划开尘埃直冲狐狸扑杀。季无念向上一跳,躲开那万钧一击。在“哐哐”作响的震颤里,那狐狸又直直得冲进了沙雾,与其中的东西缠斗一起。 妖力纠缠间,九一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刚刚那扫过来的东西、分明是一条巨大的蛇尾,所以…… “你的修罗场、终于打起来了么?” 第152章 在九一感慨“这才是修罗场该有的样子”的时候,总算有人发现了月白。柳云霁一句“月白姑娘”叫得两妖停了手。一个红色身影从沙雾中跃出,落在月白身边。而蛇尾一扫,那些沙尘也消散开去。 显出身形的曲似烟看着有点狼狈,齐整的发丝落了几缕,脖子上几条血痕连着衣衫的几处撕裂往里去,跟她的蛇信一样的红。那双蛇瞳已竖成一条,没有一点点温暖。她也爱笑,就是有点阴森,“月白姑娘,这么烈性的狐狸放在身边、不怕被咬么?” “不怕。”月白看向某只也微笑的六尾狐。她微微昂起了头,眼中还有未褪去的冰凉,全部藏在笑容后面,没暖起来。月白牵起她滴血的爪子,用锦帕擦去那些皮肤碎屑和残落血渍,问一句,“怎么了?” “妖医说想要切磋,”小狐狸装起了无辜,“下手重了点。” “绛绡狐主这哪是重了点,分明是想割了我的喉咙。”但能惹得这只狐狸动气,曲似烟也觉得有趣。她摇着尾巴晃过来,蛇尾拖出一条痕迹,沿到了季无念身边。眼见她身子一软、就要往季无念身上倒去,一条手臂横过来、挡住了她要触碰的地方。曲似烟在月白的目光中笑起,手中拿出一个瓷瓶,满满的不怀好意。“可是怕我夺了月白姑娘的宠爱,妒火中烧啊?” 两人的目光都往那个瓶子上去。季无念只看了一眼便挪开,身子也往后退了一些、离开曲似烟可能碰到的范围。她笑了笑说,“你们说吧,我去找兔小玩玩。” “……她怎么了呀?”九一搞不懂。 月白也不知道,但没拉她,任她离开。 指尖蘸血,又被蛇信舔过。曲似烟低头看看身上这狼藉,笑说,“月白姑娘养的这狐狸,有些多愁善感啊。” 月白不回她,接了她给的瓷瓶,打开闻了闻…… “那位是……”正好柳云霁也走了过来,问题还未问完、就被月白打断。 -- 第306页 “左千千呢?” 冷血的蛇笑得露出了尖牙,“自然是在她自己房里。” 月白凭着气息找过去,绕过了大半个药庐,在最边角的地方寻到了左千千的房间。那房间的一边就是山壁,推开出去出去就是近在咫尺的禁锢。门也对着内院,看着就像个牢笼。 可是没关系,左千千不需要出去。她只要呆在最阴暗的角落,撕扯身上的皮肉、慢慢融化。而当她的皮肤失去起伏、肌肉开始有流动的趋势,她的力气也会随之流逝,让她连那些恶心的东西都撕不下来,只能眼睁睁得见着它们挂在自己的骨骼上…… 那里面的、真是骨骼么? 左千千好想扒开自己看看,这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有血么? 她手上的那些、真的还是血么? 这些、她,究竟是什么东西!? “啧啧啧。” “确实是有意思。” “你这体质也是特殊,不如让我试试……” “以你入药。” 曲似烟试出了月白手里的那个小瓷瓶,然后陪月白站在了左千千的门外。面对月白的眼神,这条蛇无所谓得靠在墙上,随意摊手,“我可是问过她、她自己同意了的。”她往房门里抬了抬下巴,笑吐蛇信,“不过你家绛绡狐主好像看不得这种事情,发了好大一通火呢。” 季无念不是看不得,她也没有发火。她只是在曲似烟带她来的时候停了笑意,站在门口一言不发。就算曲似烟说了一堆勾搭挑衅的话,她也没做什么反应。一直到两人从这儿离开,曲似烟将她贴在墙上,拿着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季无念才慢慢显露出自己的冰凉。 那是一双没有温度的眼睛,配合着一只慢慢收紧的手。长长的指甲刺进了曲似烟的皮肤,疼痛甚至让她加深了笑容。而这只狐狸一下收了手,尖利的狐爪顺着她的动作留下痕迹,紧绷又无情。 “当真如此同情她?”曲似烟品尝着自己的血,妖气中有几丝疯狂,“就不知月白姑娘、会不会也如你这般共情……” 这个问题没人回答,因为曲似烟动了手,但月白从她的记忆里寻到了季无念的一个眼神,大概也表明了她的认识。 她知道月白不在乎。 收回向着屋门的目光,月白说,“不要再用她。” “那可难哦,”曲似烟一耸肩,往月白肩头趴,“绛绡狐主一本医论、将我能走的路堵了个水泄不通。她连‘龙骨入药’都写作无用,我还要去哪里找更多的天材地宝?”她手中又现出一个瓷瓶,在月白眼前左右旋转,“反正、这药我是做出来了。要不要用,就看月白姑娘自己……”蛇妖的尾巴蜷上来,跟着她的蛇信一起贴服于月白的身体,“至于报酬,我好像、还是更想成第四人……” 九一都有点看不下去,倒吸一口凉气、心里还别别扭扭的。 还好,月白伸出了手、按着季无念留下的爪印,又掐住了她的脖子。 这清冷的神上按得不重,更似是抚摸。她还向蛇妖展露笑颜,就是用了某种力量让这条蛇由内而外得颤抖,不由自主得松了尾巴。她不寒而栗,蛇鳞都立了起来。 “我不需要。” 说完,月白推开房门,管自己走了进去。 软了身子的曲似烟往前倾了一倾,最终还是拿起手中的龙鳞站直,面对眼前被关起的房门。 “呵。”有意思。 有意思的月白对曲似烟没什么意思。她关起房门,往里走了两步。 “……额,”九一看着月白面前的一团,支支吾吾的,“她、这是怎么……为什么……” 形体崩溃,骨肉流淌。 此时的左千千大概还有个人型,能看出蜷在角落里的是个人。她把自己全部包裹起来,没有露出一点点的肌肤。可她的周边还是散落了不少红褐色的东西,有些是长短不一的线条,有些是颜色不明的一滩。 那些大概都是曲似烟来取时流出的血肉,是左千千已经维持不住的东西。 “月白……”九一觉得惨,但不知缘由,更不知办法。 月白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脚边的软团子,而后转身、扫过这个狼藉的房间。她走到柜子旁边,上面一个翠绿色的瓷瓶,似是通透的翡翠。月白拔开瓶盖,大概看了一眼,和她送来时的数量一点没差。 给药不吃,那也活该左千千变成这副样子。 月白知道这其中少不了曲似烟的言语刺激。那条蛇对左千千的现状做了诸多的打击,就算将药给她,也少不了几句魅惑人心、拉人下坠的话语。不用去过多窥探左千千的想法,月白都能猜到她受到了极大的打击、正在自暴自弃。 但月白没有这个意愿去拉她,只是用上神息,替左千千重新凝固了血肉。 这个人影在月白的魂力流动中一动不动,脊梁骨一直保持在一个过度前倾的弧度。 没有说话,月白又出去了。 “月白……”九一弱弱得叫她,“那她那样、怎么办啊……” “不怎么办。”月白冷淡得回,又一次面对正在等她的曲似烟。 这条蛇晃着手里刚得到的龙鳞,一下一下得碰着自己的红唇。竖眸之中都是暧昧,语气便是要勾引,“月白姑娘,你若是还有其他什么事儿,我曲似烟、也愿为您效劳啊……” -- 第307页 月白没理她,径直走了出去。 季无念此时在另一个院子里。月白走到时,她正坐在榻上,与冷羡说话。又是一旁的柳云霁先发现的月白,叫了她一声。冷羡与季无念一起回头,一边是疑惑和警惕,一边是一贯的春风暖阳。 “月白姑娘……”冷羡先站起来。柔弱的美男子向月白作揖,腰深深得弯下去,“多谢相救。”他是从柳云霁那里听到了凌洲与月白的关系,虽然还没见到那位魔修,但这个人好像也该是他的恩人,理该言谢。 “不用谢我。”月白也没想救他。 “月白姑娘,阿凝他……”柳云霁这时也过来问。她的话到了一半止住,有些尴尬得看了一下季无念,“这位狐主说阿凝现在没事,那无极情况怎么样了……”她被月白扔过来时,月白提醒了她不要乱跑。可曲似烟与她说了外面情况,怎么想怎么危机,让她担心得不行。刚刚这陌生的狐狸与她说了一些,她又不知该不该信,只能找月白求证。 “沉凝没事,无极尚存。”月白不太想被他们追问,便先问季无念,“在说什么?” 季无念还未开口,冷羡先言,“多谢姑娘当日相助,又送我们来此疗养……但仙门出了大事,我们同为仙门子弟,实在不能毫无所动。还请姑娘放我们离开。” “……你囚禁他们了么??”九一满脸问号。 月白眉头一跳,猜又是曲似烟跟他们说了什么。毕竟是月白送来的人,曲似烟大概也不能让月白来找时人没了,所以是用药物控制了冷羡修为、不让他有余力逃出。柳云霁跟曲似烟相比则更是修为低微,不可能出得了这机关重重的药山。 但说真的,月白并不在意他们。 “……你们现在出现,除了添乱、并无益处。”季无念看出月白不耐,接过话去,“冷长老你当众入魔,以魔气对抗藏雪掌门,现在也是魔气缠身、妥妥一个魔修样子。而柳姑娘你在无极出事当夜被魔修带走,无极存者皆知,你又怎么回去?”她笑了一笑,“谁会信你们?” “……” 两相沉默,并无解答。 柳云霁尝试,“那月白姑娘……” “刚刚说的两件都是事实,月白也无从解释。”她站起身来,挡在了月白面前,“就当还她一份恩情,柳姑娘还是别把她扯下水了。” “……虽然她现在这样说,”九一还觉得有点感动,“但其实把你扯进来的不就是她么……” 月白想让九一有点自知之明,但最后还是没理他。 刚刚的话说得有些严厉,季无念此时换了个笑脸,配着竖起的耳朵还有些可爱。“两位若真想为天下苍生做些什么,我倒有一计……”她顿了一顿,“不过此时,冷长老还是先把伤养好。”她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瓷瓶,放在桌上,“这是无极宫的九连丹,可助你疗养旧疾。” 月白眉头一跳,但没做什么反应。柳云霁先惊讶,“九连丹乃无极至宝,你、你为何会有?” “机缘巧合,得到一颗。”季无念将锦盒推过去,直视冷羡,“冷长老,我知你此时多有疑惑,但现在回去仙门,绝不是个好主意。”她微微侧头,余光中、那条蛇尾还在门口晃动。“妖医虽性情不定,但医术上佳,你们只要不被她言语蛊惑……她还是会好好医治的……” 威逼利诱,巧舌如簧,妖医曲似烟善于鼓动人心、挑弄情绪,让人答应自己所求所要、甚至主动提出。偏偏此人又是医者,掌握他人生死命脉,其言之重、是很容易将人击碎的。 那边已经碎了一个,季无念希望这两个能清醒一点。 第153章 说完话的季无念和月白一起出来,没见到刚刚在门口的曲似烟,反而是兔小在外面等着。小兔子还是那副怯生生的模样,说妖医给她们备了房间,让他来领。走过去的路上,季无念又开始逗兔小,牵着他的耳朵,还要月白一起摸。 也难怪这兔子现在见着狐狸就想跑,那叫一个胡折腾…… “这两间便是两位的房间。”兔小总算逃离了狐狸的魔爪,站得有些远,“两位若是需要什么,叫我就好……” “我们不需要什么。”季无念上前摸了摸兔小的脑袋,“你也去休息吧,不必管我们两个。” “……可、可……” “你听力敏感,我们俩要做的事、给你听去了、不好。” 兔小“唰”得一下红了脸,慌忙称“是”,头也不回得跑走了。 坏心眼的狐狸看着兔子逃跑的背影坏笑,然后牵了大人走进房间,左右看一圈,还往房梁上面瞄,“嗯,曲似烟不会偷偷藏在里面吧?也得当心她半夜爬进来……” 毕竟是条立志要跟她们4P的蛇。九一觉得季无念的警戒很有必要。 月白却不是很在意这件事。“九连丹,哪儿来的?” “……”季无念回身一笑,“从阿凝那儿骗来的。” 骗?她在那空间中遍体鳞伤,沉凝喂了她几颗九连丹给她保命。就不知道她是哪颗没吃,留到了现在、给冷羡疗养旧疾……那种情形下还能想到这种事,月白真的不知道该说她聪明好、还是蠢好。 她心中有些复杂,在桌边坐下。身旁人递上一杯温茶,然后绕个圈圈、跪在她身前。手掌搭在她的膝盖上,季无念狐耳尖尖,六尾浮动,还有一双水润的眼,像只趴在她身边的大狗,真诚又无辜。 -- 第308页 月白摸着她的狐耳,“把他们带回长夜吧。” “……嗯?”季无念一愣,仰目而笑,“大人不怕麻烦了?” 月白没有回答,只是打算抿一口清茶。而她抬起的手腕被按住,季无念顺着神上下沉的目光慢慢起来,先于温润的茶杯、贴上她的唇。季小狐狸的嘴角微微翘起,好似知道了月白心中所想,让月白有些不想回应。 也没什么好回应的,她贴一下就离开、让月白可以喝完她的茶。 季无念直视月白,在大人冷淡中看到了某种别扭,让人觉得可爱。“曲似烟就这么一条蛇,好用、但无心无德……”季小狐狸笑道,“大人这样为她介怀,就不怕被我折腾么?” “……”月白看她一眼,理都不想理。 季无念倒也不是随口说说,可月白大人没罚完,现在贴过去又得扑空。很有自知之明的季无念乖乖坐好,说,“也都是几十几百岁的人了,总不该要我们时时看管……虽说曲似烟嘴巴恶、心又毒,但她确实医术高超,多少人求她救治、连门都进不来……”她弯起眉眼,好似撒娇,“大人你还有我这个大麻烦,就不要分心给别人了吧?” 这只狐狸伶牙俐齿,左右都给她说,月白也懒得反驳。她本就不在意,若是季无念还洒脱、那她就更不会放在心上。 可季无念又是个骗人的好手,连骗自己都能做到。月白只轻轻一句反问,“不在意?” “……在意自然是有些在意的,”季无念低低一笑,“但我与他们交情又不深……未来是敌是友都尚未可知,还是留几分为好……” 这话她之前便提过,月白也觉得对。可比起冷羡他们,“左千千?” “……”季无念陷入了一瞬间的沉默,又在烛光下浅浅笑起,只是眼中的光彩有些涣散、似是明珠蒙尘、淡然不净,“既然自己不想活,又有谁拉得住呢?”不论那是被曲似烟击碎的,还是自己放弃的,都是如此。 季无念明白那种在绝望中放纵自我的感觉,不过是在漆黑的浪里随波逐流,然后慢慢沉底、一切归空…… “我说过可以帮她。” “……”季无念回过神来,面前的月白却毫无所动得在给自己倒茶。茶满七分,映一张清丽冷容。季无念撑起下巴看她,在月白放平的眉眼中寻找着什么,又在月白向她看过来时浅浅笑,细细品味着月白的温柔。 月白啊……真的是…… “大人帮她,是要帮她凝回血肉么?” 月白已经这么做了。她看向季无念,等她说下去。 “凝回之后呢?”季无念问她,有些低沉,“再被割去么?” “……额,”九一听出了一些不对劲,“她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便是她也同意以人入药的意思。 月白看着她,季无念并没有躲避目光。她笑着,已经决定了取舍。 “月白,我说过,我不是好人。” 月白眨眨眼,“哦”了一声。“但我说过的事喜欢做到,你代我去问问她吧。” “呵。”季小狐狸竖起耳朵,前倾而来,纤细身体后还有几条尾巴晃荡。她贴近月白,语气渐轻,“那我代大人去问,大人再让我亲一下好不好?” 自说自话的季小狐狸自顾自得亲月白,又留了一个浅浅的吻和一个计谋得逞的笑。她反正不怕月白大人的冷脸,怎么看都是个美人,她也不吃亏。 就是这种小聪明肯定会得月白大人报复,季无念只听得一句“既然报酬都拿了……”身子突然失重,下一瞬便倒在了什么硬硬的东西上,一条尾巴还被重重一压、疼的她眼泪都快下来了。 “……唔……”有苦难言的季无念先翻过来,跪坐在地上揉着自己尾巴,耳朵都耷拉下来,又疼又酥。狐型就是这点不好,尾巴敏感,还容易被压着。 月白魂体坐在屋顶,看季无念佝偻的脊背和染上尘土的红衣,心情稍微好了一点。 “……你是月三岁么?” 月白不理他。她的目光只注视着某只慢慢平静的狐狸,看她站起来、拍去身上的尘土,还低低嘟囔了一句,“小心眼……” 她就是小心眼,不服来咬。 “……你被她咬得也不少了。” 月白只想叫九一闭嘴。 九一对这种不承认现实的死傲娇无话可说,但看她又散去身形回了房间,还是忍不住问,“这样真的好么?” “……”月白真的不想理他。 给自己施了一个净身咒的季无念再次仰头,刚刚余光中的月白已经没有了踪影。她刚刚所在的地方被山壁的阴影笼罩,没有光芒投下来,更不会有光芒进到屋子里去。季无念低头,在这漆黑的夜里,寻不着自己的影子。 她往里走,又推开了那扇屋门。这里并不是伸手不见五指,可血腥的味道让那不够黑的地方显得有些讽刺。而当屋门再次关上,一切又静得叫人压抑。 这不是一个适合养病的地方,曲似烟用这种坏境压迫着这个小姑娘。越压越紧、最后把她逼进了床边的那个角落,连血肉都压软了,骨头也压碎了。 季无念就站在她的面前,夜能视物的她清楚得看见面前团着的人。她的姿势与白日没有一点差别,但好像背上稍稍得鼓起来一点,没有了脊骨的形状。月白当真是神通广大的,让她的血肉重生、也好好得固定在该在的地方。 -- 第309页 她知道左千千沦落至此有她的诸多原因,也知道左千千此时面对的深渊是何等的叫人绝望,她甚至能回忆起曲似烟的诸多话语,一字一句的、割裂人心。可白日初见的复杂情感在一下午的停顿过后消去许多,季无念在床的另一边学着她抱腿而坐,下巴抵在膝盖上,看着眼前好像很可怜的人……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很平稳、很安宁,一下一下的,在最深处、说着羡慕。 多么幸运啊,有人可以帮她一把。 “你其实、还是可以选的。”季无念放开自己,手脚并用得爬过去,在黑暗中说话。 “这是匕首,如果你觉得世间对你太过残酷,结束即可。”匕首刀鞘触地,发出了“叮”得一声。 “这是‘勿忘心’,可以抹去意识。你要是想成为曲似烟的下药之材,又不想次次忍痛,这个对你有用。”一个瓷瓶被放在了匕首旁边,轻轻的。 “这是一张传音符。”一张符纸无声无息得落在瓷瓶一旁,而放下它的狐狸拍了拍自己的衣服起身,尾巴晃动的时候还带起了风。“我与月白不会待太久,你要是还想找我们,用它就好。”她这时注意到了柜子上的小瓶,其独特的形制让她认出这是月白之物,她在长夜之中见过。想来是月白最近伤痛未愈没空管,就直接送了药来。 她低低一笑,更加羡慕了。 “月白说了会帮你、教你控制之法,那她就会做的。”这个小瓶的手感很好,季无念把玩得有些不舍得放下,“我家大人虽然坏心眼又小气,但到现在为止、也还没失过言……”这样说月白并不公正,但其中亲密又让季无念觉得有些暗喜。 这种幼稚的喜悦让她可以再看一遍这黑暗的房间,用指尖拂过墙壁,柜子,封闭的窗。这扇窗面对的山壁,就算打开了、也不会有一点点光亮。季无念抚摸着窗子上的插销,一点一点描绘着它的形状。 “她帮你诚心,我却没有那么好。你活着、我也会要你的血肉,做去魔的药。” 这上面的倒刺,还是让人那么疼。 她收回手,拔掉了上面的倒刺,轻声说,“如果你有这个本事从我手里逃走,你便逃吧……那是你自己的机会。” 她又拉开了房门,看见院子的最那边稍稍有点光亮,照进来还是让黑色浅了那么一点点。稍稍回身,季无念看到了一双隐藏在黑暗里的眼睛。她便笑了笑,“自己想想吧。” 说完她便走了,没关门、只自顾自得走出了院子,碰到了等候已久的曲似烟。 “绛绡狐主。”蛇妖扭着腰走过来,贴在季无念的身上。蛇的血凉,划过季无念下颌的手指触感明显。她那双金瞳会跟着她的笑竖起来,又凉又媚,“我好像看错你了……还以为你是那种仁义道德的‘正人君子’,没想到啊……” 季无念陪她笑,“妖医谬赞,我一只山野狐妖,哪里来什么‘正人君子’之说。” “哦?”蛇妖搭上她的肩,蛇信离她的耳朵极近,“那白日、怎么还如此气愤?” “……”为什么呢?季无念仔细想想,同情有之,共情有之,愤怒有之,悲哀有之。她还有一种深刻的无力和自责,很多东西都混在了一起…… 但她本质是个残酷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曲似烟没等季无念的回答,手中摊开了一片金光。一片晶莹的龙鳞躺在那里,映着曲似烟的话。“我看月白姑娘就比你冷酷许多,也不太在乎我用什么、做什么……只要目的达成,便什么都好……” “……呵,”季无念突然笑开,“是么?” 蛇妖饶有兴趣,“狐主不这么觉得?” “她确实居高临下,观察世人,事事不关己,总在冷眼旁观……”还坏心眼,又小气。季无念想到这个就笑,“可要论冷情冷酷,她与我比、还真不知谁赢呢……” “呵。”蛇妖笑开,还给她鼓起了掌,“当真是只有趣的狐狸。” 笑声配着鼓掌声,讽刺至极。 *** 季无念回到房间时,月白正盘腿调息。之前在无极的消耗实在太重,她一直都没有完全恢复。还好现在秦霜已经会自己修习,并不需要月白花费过多的精力去照顾。季无念最近也乖,一点也不闹她,此时看她修整、自己也就在一旁看书。 两人无言一夜,外面有什么也不管。一直到天色既白,有光照进来,月白才收起吐息,伸了个懒腰。季无念桌上的书堆了好几本,见她起来,便把手里那本随手扔在书堆上,笑问,“还好么?” “嗯。”月白走到门口,似有似无得往外看了一眼,再看某只笑起的狐狸时就有点无力。“挺快啊……” “还是你的功劳。”季无念走过来,往月白身上一挂,下巴蹭着肩、脸蹭着脸,“你让她恢复了原状,她便不会选其他的路了……” 看着自己溶解和看着自己恢复,感情是不一样的。在曲似烟给她罩起来的黑暗中,左千千深深得陷在自己的异变里,一遍一遍得被强调自己要靠什么来维护。话听多了,人就动不了了。但是啊……人就那么怪,看到一丝丝的光、哪怕只踏出一小步,都会想要继续去追寻……季无念大概明白那种感受,也不觉得左千千会选其他的。 如果她会选,人早就死了。 月白拍了拍她的手,在季无念站直后打开了门。看着门前跪着的人,月白清清淡淡的一句,“起来吧。” -- 第310页 那人颤了颤,只是仰了头。 月白没有很想管她,自己踏出门栏呼吸山间清爽的空气。今日水气足,远处的山林里起了雾,凉凉的很舒服。曲似烟的药庄在妖界东南一个四季如春的山里,今日照着平日算是冷。月白算算日子,该到元宵了。 “想好了?” 某个声音拉回了左千千跟着月白转过去的目光。她看向坐在门槛上的狐狸,在她的笑容中咬紧了牙关。她记得这只狐狸,她曾和月白一起出现在她父亲身旁。然后她就被带走,醒来时、面对的是曲似烟。 “想好了。”左千千没有别的路走。她跪伏在地,脑袋紧紧得帖在地上,指尖蜷起、抓进了地里,“不论你们要什么,我的血也好、肉也好……” “……我们要你的血肉干嘛?”月白转回身子,阻止这越来越诡异的话。 “……”左千千一口咬紧,双手刮过土地、握成了拳。 那个凉凉的声音从侧边转正,又慢慢低下,落到了和红狐狸一样的位置,“我说了我不吃人肉的吧……” “……”季无念看着某人坐到自己身边,眨了眨眼睛。 月白拢过季无念的狐尾抱在身前,毛茸茸又软绵绵的。她坐在门槛上,膝盖差不多蜷到胸口,尾巴放在胸腿之间,抱起来特别舒服。她还喜欢季无念尾巴尖尖上的骨头,用手指点来点去的。她玩得专注,话就说的漫不经心,“你的血肉也不是什么灵丹妙药,不过是有些纯质的神息罢了,那种东西我多得很,也不缺你这丁点儿大的……” 她抬起眼睛,面前跪伏的左千千也抬起了头。她的脑袋上还有可笑的砂砾,刚刚磕的那一片也全是红的。小姑娘好像不太知道发生了什么,月白就再说得明白一点,“我不需要你的血肉。” 左千千好像还是没懂,微微皱起了眉头,额间的一粒石子还掉了下来。她的目光从月白脸上横着移开,更加疑惑了。 ……到底是哪个字听不懂? 月白有些不耐,顺着她的目光转头,想干脆让季小狐狸解释给她听…… 只见珠帘卷落,滴滴切切,夕日桃花沾露水,细雨滴落不坠声。 ……怎么哭了? 第154章 看一只狐狸哭是什么感觉……? 就那种……眨着眼睛、有点迷茫和无辜,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偏偏泪水又掉下来的样子。月白觉得她大概连自己哭了这件事都没有意识到,只是单纯得疑惑、惘然、不知所措。 已经决定要做残酷的事,说了残酷的话,却又在第二天清晨被人玩笑似得驳回。月白不太能体会季无念内心的感受,但从她的泪水来看、大概是一种很难以言说的感情。 ……好像是该心疼她的场景,月白的心中却平静下来,抱着她的尾巴,直愣愣得看着她哭。 眼前人的目光直率,季无念在怔楞中也意识到了脸上流过的水迹。指尖轻触、那湿润的感觉又叫季无念愣了愣神,再抬起目光时、某位清冷的神上已经开始面露笑意。 实在是看着有点傻,月白干脆撑起下巴,好好欣赏。 某只回过神的狐狸抿起了唇,被大人的目光看得脸烫。她转过头要抹去泪痕、可左千千一双疑惑的大眼睛又直直得盯着她。 ……啊、脸更红了。 “把头低下去。” 左千千没意识到是在跟自己说话,一直到某种灵力按在她的头上,她才反应过来。倒是也压得不重,但就是更让人好奇了。 眼睛有点想乱瞄,但左千千能看到的、只有视野边缘处的红白相叠。她们好像贴得很近,两人的小腿都往一边侧去,让那片色彩有了一个斜角。 两人说了什么话,细细索索的、只在她们之间,左千千没有听清楚。只不过片刻之后,那压着她的灵力就消失了,月白的声音也响起来,“起来吧。” 左千千迟疑了片刻,耳边响起脚步声,不一会儿就在视线中看到一双红色翘头靴,就连自己的手臂也有人触碰。 “起来吧。” 站起来的左千千看着刚刚哭泣的狐狸。她此时拭去了泪痕,笑得有些玩世不恭、丝毫没有刚刚发愣的样子,而她也会低下身去替左千千拍落膝上的尘土,将自己的背脊弯至左千千的胸下。左千千不解,又只能越过她的背,去看月白。 月白没看她,视线越过了她。 左千千下意识得顺着她的目光回身,本弯着腰的红狐狸此时也站起来、望向同一个方向。 曲似烟今日没露蛇尾,双脚落地,一身紫衣。但她走路还是扭,不改蛇妖本色。她踏进院子,笑道,“两位这治得也是快啊。”蛇信一吐,她看向左千千,“怎么?就打算这样活着当瘫烂泥了?” 左千千下意识得一抖,肩膀却又多了个力道撑住她。她往身边看,昨日还要她自杀的狐狸搂住她的肩,昂首挺胸得站她身旁。 曲似烟的眼神变得玩味,刚想说话、又被月白打断。 “你来得正好。”浅衣的姑娘站起来,越过中间站着的一狐一人,径直步向蛇妖。走动间她手中散出一点光芒,散去后便成了绿植。她递给曲似烟,“你看看这个。” “……这是何物?”曲似烟两指夹起一片叶子,本还有些不屑,但细细观察又让她眯了眼睛,“月白姑娘、这是哪来的?” -- 第311页 “这你不用管。”月白一挥手,院中铺了一片拔出来的花植,各色都有、形态各异。“你再看看这些。” 曲似烟看直了眼,连竖瞳都扩散开去,成了带个尖角的椭圆形,嘴角的弧度更是兴奋得诡异。她再望向月白时,便好似看着什么令人疯狂的东西,几乎是要将月白吞吃下去。“月白姑娘,果然有趣。” “……”有不有趣的月白又不在乎。她淡淡得问一句,“看到了么?” “这些花植,月白姑娘是想入药?”曲似烟歪过头来,让她的笑容更加阴森诡谲。 这些植物她从未见闻,是哪里来的未知种…… “没,就让你看看。” “……?”曲似烟一下没反应过来,院子里又变得干干净净。眼见所有东西又凭空消失,曲似烟的瞳孔跟着心脏又缩了起来。而她这一愣神,连刚到手的那株也被拿了回去,消失在了月白手中。 一双金眸在月白空空如也的手和一旁空空如也的地上来回,曲似烟只觉得心中一股子气上来,心口跟被挠了似的。“月白姑娘,你这什么意思?” “就给你看看,没什么别的意思。” 全身都好似紧绷了起来,曲似烟觉得自己现在的笑容一定很僵硬。“就看看?” 月白点头,“就看看。” “……”左千千还未见过曲似烟这般狰狞的表情,不免有些担心。可她不敢说话,又只能在两人之间来回得看。突然,她的耳边有个气息靠近,用着颇为遗憾的语气小声说,“以后、千万别惹月白……她可小心眼了……” 左千千和月白的目光一起过来,季无念向月白歪着脑袋、粲然一笑。 月白懒得理她,回头问曲似烟,“想要?” 猫挠的感觉着实不好,曲似烟又压不过月白,她只觉得自己口中几乎要吐出毒气来,“月白姑娘,想要我做什么?” 一只白净的手伸出来。“一片龙鳞。” “……”季无念突然觉得,月白大人报复她的时候、真的是很手下留情了。 曲似烟只觉得自己胸口都在疼,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月白姑娘,不过是一些花植……” “那算了。”月白冷冷淡淡的,直接转身。 狐狸拍了拍左千千的肩膀。在她的惊讶中迎上走过来的月白。月白倒是还没忘记左千千,递了一本书给她,“这个、自己学。” “……额,”左千千双手接过,弯腰、眼神却往上,“是……”她看不懂这冷冷淡淡的人,就算这样近距离得看、也还是那样没什么兴趣的样子…… 但她的侧脸很好看,跟那只狐狸说话的时候,眼里好像有柔光。 “走么?” 季无念自然笑眯眯,“走呀。” 狐狸爱牵大人的手,月白反正也随她。她就站在那里跟曲似烟说话,“多谢妖医此番相助,剩下的人你爱杀杀、爱赶赶,都随你。告辞。” 她话音一落,脚下便闪起金光。曲似烟那句“等等”刚传进耳朵,她们就已经面对长夜的孤高明月。 季无念转身靠在栏杆上,看月白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笑问,“真随她了?” “随她啊。”月白走近她,被季无念用手搂住了腰,用尾巴卷住了腿。流过泪的季无念并没有在脸上留下泪水的痕迹,她只是在眼中加了几分柔软,还有点孩子气的羞涩。 刚刚的吻太浅,并不够安抚季无念偶尔出现的软弱…… “神上!无念!” 离得很近的两人感受着彼此近在咫尺的呼吸,却也只能在对视后无奈分开,一人一边成个三角、让小孩子可以一下扑进两个大人的怀抱。 不过抱起她的还是季无念,让小孩子可以摸摸自己毛茸茸的狐耳。秦霜很喜欢这对厚软的耳朵。在月白看不到的时候,季无念还会让她骑到自己的脖子上,两只手都牢牢抓着。有时候会有点疼,但小霜喜欢就好。 毕竟长夜之中无晚晚,晚晚还在三清门。 “要不要回去一趟?”月白问她。 “……我刚被师兄骂完,”季无念可怜兮兮,“现在才不回去挨罚呢。” 月白看她一眼,也不多问。她已经从六离那边知道了他们说的内容。六离担心季无念突然失踪,长长短短问了一堆,几乎就要飞来找她,跟个老父亲似的、叫她赶紧回去。可季无念还是嘻嘻哈哈得打着岔,说怕被大师兄罚、怕被文正长老罚,乱七八糟的总结成一句,“我带着叶二和小霜游历游历,你们不用担心。” ……不担心才有鬼。 “无念。”六离此时放重了语气,“叶二都没筑基,秦霜还是个孩子,你带着她们想做什么?不要胡闹,快回来。” “……我哪里胡闹了?”季无念笑着回,“师兄,我会把她们照顾好的。你和掌门师兄就好好看着三清门吧,我会与你们传信的。” 这句话说完,六离便再也找不到季无念了。他手中的传音符不再回应灵力,怎么激、季无念也不再接通。六离从季无念上山开始便是照顾她的人,对这位小师妹的了解让他担心不已。 “无念做事并不莽撞,她该有她的道理。”赵子琛也是知道这个师妹的。就算担心,他也还是三清掌门,要比六离沉得住,“既然她说会传信,那我们便注意着些。” “……”六离心里七上八下,“我总觉得出了事……无念不是这样突然不联系的人……她天资虽好,但修为停滞,而且……”他的心中闪过不安,但没有说出口。这急起来的仙长转了好几圈,“不行,我还是要去寻寻……” -- 第312页 “六离!”赵子琛拉住他,拿出了威严来,“现在仙门多事,正是需要人坐镇的时候,大局为重!” “掌门师兄,那可是无念!” “……正因为是无念,你才不可去找。”赵子琛眼中严厉,“她爱胡闹世人皆知,现在做什么、去哪儿都可以此为由。你慌乱去找,并不一定是真的助她安全……” “可……”六离一句话堵在胸口,“若是她真出事呢?若是、若是刚刚那个根本就不是无念呢?还有叶二、秦霜,她哪里来余力护住两个孩子……” 赵子琛知道六离一向对无念宠爱有加。他们俩对季无念那是半个妹妹、半个女儿。之前季无念毫无联络的时候,他与六离都还能冷静压制。现在季无念这没头没尾的一番话,反而让情况复杂起来。他深深叹气,“无念不是孩子。她是仙门翘楚,皇族公主,心思深沉,灵活机变。我们这小师妹有多滑头……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连所在都不肯说,那就是不想我们去找……”这其实让赵子琛也很不舒服,“我会告知各处弟子留意,也会知会其他门派道友行个方便……但现在现在多事之秋,我们重中之重、还是广联仙门,共抗魔道……至于无念……她一向善于单独行动,你我插手过多、反而阻她……六离,信她之言,做好我们的事。” “……”六离心中还有不安,但他知道掌门师兄说的对。他的小师妹不是真的爱胡闹,反而诸多行为都有深意、考虑良多。她这样悄然离开,或许也是想像上次那样……隐于暗中、收集情报…… 月白忍受了六离识海中许多的关心唠叨,又看一看不远处的季无念,心中忍不住这样想。 情不情报得另说,暗中……肯定是没有了。 第155章 季无念不安分,拿到了曲似烟做的药只怕还要折腾一番。这些月白都觉得意料之中,但她一出门就要搞个大的,还是让月白忍不住再回想一下几日前她窝在自己怀里说“怕”的场景。 ……简直像是骗人的。 “……那你不也纵容了?”九一有时候也是很看不懂月白,“你现在、是要让她放飞自我了么?” 月白没回,就远远得看。 季无念换了一身白衣,收起了一身妖气和跳脱,手中一柄长剑流苏。剑柄长圆,曲而为格,其下剑锋不利、只流转金色脉络。她一抬,那剑上的金色就好似划过了名为空间的纸,留下几道折痕。 季无念与慕天问必然有些关系,但季无念能用问天还是有些出乎月白的意料。 问天剑是柬衣专门做给天问的,除非破除其中禁制、合该只有天问自己能用。柬衣也就是小小提过,原来的天问还是在复明之后才寻到的它。 所以此时的秦霜对这把小剑没什么印象,在季无念回到长夜、问她能不能借给她玩儿的时候,小孩子还歪了歪头,“我的?”她眨眨眼,看看季无念拿着小剑的手,又看看季无念的脸。两只小手向前推,小孩子笑,“都给无念。” “小霜真好。”季小狐狸亲她一下,还用尾巴挠了挠秦霜的小肚子。 “嘿嘿。”原来冰雪一样的孩子现在笑得开心,躲着躲着又被季无念放下去,跑到了月白的腿边,仰头望她,“神上,给无念?” “神上的就不给无念了。”月白蹲下去,点了点秦霜的小鼻子,“小霜的剑被无念拿走了,神上再送你一把,好不好?” “……”秦霜对剑并没有太多概念,但神上问话,小孩子一定点头说“好”。 贪得无厌的季仙长这时靠过来,双手搭在月白肩上、把她往下压了些,装着委屈说,“那我没有么?” 月白瞥她一眼,“给你,你不一定用得了。”她的兵器大多以魂力为基,季无念对魂力的感知太差、也半点不能修,用月白的东西会极其吃力。就像她用止戈弓,一箭就够她修养许久。 季无念也就是说说,她手里玩着那把小剑,故作遗憾,“哎,果然我还是‘没天赋’啊……” “……”九一看她这做作的样子很嫌弃,“什么叫得了便宜还卖乖……” 月白不理九一,问她,“佩剑呢?” “……”季无念把小剑收起来,苦笑道,“弄丢了……”佩剑、冷剑,都在她醒来的时候就不见了踪影。沉凝也没提,估计是落在了那空间某处。不过她也不打算以凌洲身份再多出现,倒也没什么。 季无念揉了揉秦霜的白发。小孩子在长夜之中没有将头发束起来,揉起来很顺。季无念笑着说,“小霜,无念和神上有些话要说,你先进去好么?” 孩子很乖,点点头就回了屋内。 月白看她,在她接近的时候又见了刚刚被打断的孩子气。季小狐狸低头的时候耳朵会前倾一些,让月白看见弧度中的细小茸毛。只是她的视线被很快遮挡,过近的距离让她放弃了视线中角度过高的目标,专心回应季无念的柔和。 她的唇很柔和,拉着月白腰背的手却很紧。月白在她的眼中寻到了孩子气背后的底色,是某种会让人心口跳动的在意。她轻轻问,“月白,曲似烟做的药呢?” 月白把那小瓷瓶给她。季无念看了一下,这才想起来问,“真的有用么?” 月白昨夜已经研究过,“有用,可帮助压制。”那些人身上本就是神息与魔气共存,虽说潜入识海,但只要平衡还在就无影响。只是现在神息显弱,才叫魔气容易激发。左千千身上神息较这世间流转的更为纯粹,以她入药、确实能帮助恢复理智。 -- 第313页 不过就像月白说的,纯粹的神息她有很多,不差左千千这么个人。 季无念浅浅笑了一下,“那就物尽其用吧。”她加深了笑意,又亲了月白一下,“大人,可否帮我将这个送去明云?” 这个没什么难的。月白手中闪过一个传送阵,那药瓶便离开了长夜、去了慕天问的桌子上。 季无念握住月白空出来的那只手,笑眯眯的,“多谢大人。” 谢的不止这件小事,月白却也不打算接,只问,“接下来呢?” 季无念调皮一笑,“自然是报复呀。” “叮。新任务触发。‘灭了乌岚纵。’” 乌岚纵这个名字她倒是听过,好像是魔尊手下一支近卫,是自他打算重振旗鼓后组建的新军。没记错的话,那个谷岳人、也曾入过乌岚纵,只是后面又被寻玉挑走。 月白知道她又要惹事,也不多言、反正随她。 晚些时候月白要陪秦霜挑剑,季无念没有跟随、就说出去一下。月白眼中了然,点了点她脖子间的吊坠,只一句,“不要逞强。” “我可没有。”季无念下巴一抬,可骄傲了。 月白懒得理她,牵着秦霜,跟她摇摇手。大人和孩子一人被亲了一口,然后那只狐狸就走了。 “……你就这样放她去?”九一都有些担心,“不怕她再出事么?” 月白怕也没有用,季无念还是有她自己想做的事,甚至有她自己做事的方法。那里面可能有她不想让月白看到的部分,是她厌恶自己的某一些东西…… 月白对撕开季无念这件事情没有兴趣。她已经对她说过许多次的“不着急”,现在也还很有耐心。再说季无念其实给她找的事情也不少:秦霜身上的神息与魔气月白还没有理顺,曲似烟那条蛇也还要再训一训;清除魔气的药还不好做,月白自己的修为、体质也还需要诸多改善。 既然季无念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月白便也打算先做好她真正请求的那些部分…… ……虽然说是这么说,但一感应到季无念好像去了魔界腹地,月白还是跟了过来。 九一对自家宿主真的……怎一个嫌弃了得。“你这样偷窥、还不如正大光明得跟着呢……” 月白才不理他,隐去身形躲得远远的。 她看到了一座不大的城,但也不知道季无念具体是要来做些什么。可季无念显然有一个明确的目标,出来不久、就直接动了手。 问天是把极好的剑,虽然在月白看来它不算锻造完成,但在此世、这也是那种与主人共同成长的不世神兵。它习惯了慕天问的大乘修为,在季无念的手中、不免对她造成极大的负担。 慕天问那夜斩阴断阳的天地之剑本是六十成圆,但在季无念这里、她只使出了十二剑。 十二不成数,足以定生死。 九一看着远处一剑一半圆,被金剑所激之处,一下炸开、又似是吞噬时空般将一切卷入。有人想要接近她,却被另一剑激起的震荡扭曲,与时空一起撕裂消磨、只能留下悲惨的哀鸣。 一切的形制都打破,所有的秩序全撕裂。 那边是炼狱,可站在高空的人、宛若神祇。 “……额。”九一觉得他好像对季无念的实力产生了误判,“她原来这么厉害的么?” 厉害么? 从修为来说,季无念绝对比不上慕天问,便是只用十二剑,每一剑也比不上那夜的明云阁主。只是,她虽没有慕天问那样顶天的修为,但她很知道自己应该斩向哪里。 问天剑气在空中划过便会留下金色流苏,直直得指向地面上一个个波澜之处。那些被撕碎的人看不到,月白却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空间不稳定而产生的类似气泡一样的东西,一被剑气刺破便成了无解的旋涡,吸入周边的一切而又回复平静。一个两个,季无念的每一剑都正中其中,她自己则刚好停在旋涡之外、冷漠得看着脚下消逝的所有。 这是一座城,一座军城,训练着魔界有名的乌岚纵,大概有一千五百人。 此时消散,尸骨无存。 “叮。‘灭了乌岚纵’任务完成。” 问天给季无念的负担太大,她站在空中、咳了一口血。月白远远能见她指缝间留下的鲜红,而在远处、已有可怖的气息随黑云逼近。 季无念好像回头望了一眼,擦干嘴角血迹,一步前踏、回了长夜。 月白此时已能在长夜中感知到她的存在,而从她出门到现在、过了不到一刻。 “……你不回去么?”九一问月白。 月白有分神陪着秦霜,也知道季无念回了静水竹轩。她自己不着急,只在原地站着,观察来人。待那黑云逼近,一个人影显现在前,魔气裹身,暗红一片。月白看不清他的脸,大概知道是个高大的男子。 他挥了一下手,那被抹去的地方又落下了一道雷。原本被空间抹去的地方再成焦土,说明了那人的愤怒。 月白估摸了一下,正面打的话、打不过。 “……开挂呢?”九一问她。 月白回身望了一眼,步回长夜。在九一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说了一句,“不好收场。” “啊?”九一没听懂,“什么意思。” 这下月白是真的不回了,她直接回了长夜,出现在季无念面前、把人吓了一跳。季无念胸口不舒服,看着是想迎她,但一站起来又顿觉无力、还咳嗽了起来。 -- 第314页 拉开那只又要沾血的手掌,月白直接塞了颗药进她嘴里。 非常、非常、非常、苦。 没被伤痛折磨哭的季无念这下被逼出了眼泪。这苦味从舌尖直达丹田,偏偏月白还捏着她的嘴,连伸出舌头散散味都做不到。 “唔……” 某人泪眼婆娑,脸颊还被捏起,活像只被抢了栗子的松鼠,看着就可怜兮兮的。 活该。 月白松了手,让她伸出舌头苦兮兮,手还不停地扇着、也不知到底是被苦到了还是辣到了。大人夺了桌上的茶壶,先慢悠悠得给自己倒茶一盏,然后伸到某人眼前,“呐。” 季无念赶紧喝下,舌头还是苦得收不回去,言语不清得问,“呢加了啥么啊……” 苦味的调制月白是下了功夫的。之前季无念借闭关之名在外面惹事的时候,月白得了一个月的空、在百草峰尝试了不少。她此时才不会把秘诀相告,但看季无念慢慢平缓下来、月白倒是觉得以后可以调点别的味道的。 “……做个人吧。”九一真的想给季无念点蜡。 月白不理他,直问,“去哪儿了?” “魔界。”季无念觉得自己的舌头都苦麻了,说话有些不利索。她见月白向自己看过来,也就直说,“去杀人了。” 月白再给她倒一杯茶,“杀谁?” 茶盏稍顿,季无念低头浅笑,“很多人。” 她那行径算得上屠杀,连具尸体都没人家留下。月白对此倒是没什么所谓,但她对季无念手里的问天、还有她对那些气泡的位置熟识很有兴趣,想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 身旁的月白大人不发一言,季无念便放下茶盏、趴在两人之间的小桌上,笑着唤她,“月白。” “嗯?”月白还在想其他事。 “你是不是跟着我了?” “……” 见月白不回答,季无念心里也大概有了数。她从长夜出去必然要用传送之能,而法阵与力量的来源都是月白,她自然什么都会知道。而且自己去的又是魔界腹地,月白大概也是十分担心的…… 季无念望着此时别扭不说话的月白,笑着伸手、拉拉她的衣袖,“大人?” “做什么?”月白回了,但没转头看她。 “你知道为什么问天能有那样的威力么?” ……有点鸡贼。 月白瞥她一眼,却又好像在她目中见到了真诚的疑问,反而问她,“为什么?” “我不知道。”季无念诚实得摇头,把双臂叠在下巴下面,乖乖得陈述,“我只知道问天的攻击那处会有那样的威力,原因则不明……”她一歪头,“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吧。” “……那里有空间不平之处,被激破就形成某种旋涡。一般人无法逃开,就只能与被碾碎挤压了。” “但好像、只有问天能……”季无念想了想文词,“激破?” 月白转过来看她,稍稍撇开了眼神,“问天以神息锻造、又融了一点我的魂力,所以有攻击空间的功能。” “你的魂力?”季无念没明白。 “应该是用了我放在长夜中的魂火。”月白说到这个语气就不算太好。柬衣偷了她的长夜还乱折腾,这让月白非常的不满。 “……”季无念倒是听过这事,此时想来、还是觉得有趣,“融了你的魂力便能如此厉害么?” “……机缘巧合?”月白不太确定,正好与她对上了眼神,“若不是因为那处有空间不平,是不会如此的。” 季无念抿着嘴笑,下巴下压,眼睛上提,眨巴眨巴、装无辜。 “与你有关?” “……嗯……”季无念皱了皱鼻子,“算是有关吧……” 月白想知道,便抓着她的眼神不放。而季小狐狸抓住机会,伸出了一根手指,“亲一下?” 大人挑眉,上道的小狐狸探过身子来、以亲吻安抚。中间的小桌子太过碍事,季无念直接把它推到一边,便离月白更近了些。她没过分,只是浅浅得亲,而后跪坐,反而坦然。 “那个地方、是我挑的。” 第156章 魔尊出世,以魔火焚烧东海无极,仙门大创、令人担忧。在这危急之中,闭关许久的明云阁主深入魔界,凭一人之力抹灭魔修新军,震慑魔门。两界在一个微妙的平衡中剑拔弩张,不知下场争斗又在何方。 然仙魔浩浩、高处云端,人间小民虽口说流传,但到底没有碗里几颗元宵来的实在。 上京飘雪,映了糯米白、芝麻黑,水汤浑浑青瓷脆。又有彩灯高挂、龙飞凤舞,举杯不断新岁酒,千万人声笑语哗。 “元宵喜乐。”笑意融融的店主放下托盘,布了小点又另放下三个小碗,“今日过节,小店给每位客人都备了团圆,望来年和和气气、团团圆圆。” “借店主吉言。”季无念送出一粒碎银,笑意盎然,“元宵喜乐。” 店主用围布擦了擦手,这才接过,“欸,多谢这位小姐。”那边有人落座,店主留了一句“慢用”、便又去忙了。 “团圆?”秦霜贴着神上坐,看着小碗里沉底的一颗圆润,仰头不解。 月白低头轻语,“团圆就是元宵。” “……唔。”秦霜低头,看那水中的软团子,感觉外面附了一层晚晚的茸毛,有种又柔又暖的感觉。小孩子想了想、出手前推,袖口的皮毛蹭到了桌子,在缝隙间留下了几根纤细。“无念,给。” -- 第315页 勺子正在嘴边的季无念因此顿了顿,差点被内里的芝麻馅烫了嘴唇。她放下碗勺,任芝麻馅铺满勺底又散一些进了汤里。拿出一条锦帕擦了擦嘴,今日的寿星有些无奈,“小霜自己吃。” “无念吃。”小孩子难得固执己见,伸出的手直直的、不肯回放。 季无念向月白求救,大人冷眼旁观、眼中写满了“自作自受”。出门前月白做了长寿面,一人一碗,一人一根,借季无念的生辰、就当讨个彩头。结果这胡搅蛮缠的小狐狸吃了面又要吃元宵,还苦兮兮得跟个孩子撒起娇来,说自己“好想好想”哦。 月白又不是不做给她,无非是找个借口出来罢了。 只是她说“想”,就不能怪孩子记在心上。秦霜不想无念吃不到想吃的东西,自己有的、就给她。 季无念再无良也不会从孩子手里讨吃食。这会儿苦笑接过,却又拿了勺子舀起那粒软糯白圆。她轻轻吹拂,扰乱了蒸腾而起的热气,又将勺子递回秦霜嘴边,“小霜,你先尝尝,你要是也喜欢,晚些就可以叫神上给我们做了。” “……这什么逻辑?”九一反正没听懂。 秦霜也没听懂,仰头向神上求助。 “小霜吃吧,”月白摸了摸孩子的头,还隔着大氅的兜帽,又叫周边细碎的茸毛在秦霜脸上飘。秦霜的小脸混在雪白的毛圈里,眼睛圆圆的、十分可爱。月白看着她,笑道,“无念不缺元宵,神上会让她吃个够的。” “……”季无念觉得有些不妙。 正好月白大人瞥来一眼,季小狐狸趁机吐了吐舌头。秦霜转回,好似还有担忧,“无念、不要?” 坏心眼的大人捏了捏小孩子露出的下脸,“我这个吃得可多,真的不要了。”见秦霜有些疑惑起来,季无念笑着对她,“小霜快把这个吃了,我们就能吃其他的了。神上看这一桌子甜点,都快流口水了……” “……”正好在看点心的月白回眸瞥她一眼,实在是懒得理。 只不过她还是挪开了目光,从这小店向外、看熙熙攘攘的人。他们洋溢着喜气,脸都被顶上的灯照出了光彩。有些人跟她们一样戴了面具,多是动物图样,要讨一个好彩头。有一个孩童被父亲顶在肩上,挂了一个猴面具,正指着顶上的灯说些什么。他有点激动了,上下乱动、叫那父亲露出了一点愁容、好像还“哎哟”了一声。这边的孩子安分些,那边又有个小姐甩开了同行人的手。两个姑娘好像绊了几句嘴,姑娘往前快走,另一个去追,磨了一会儿、手又挽了起来。一旁正解灯谜的男子拿着纸条往她们那个方向看过去,被身旁同伴笑着拍了拍肩。给他们定谜的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见眼前人迷了眼,笑着摇了摇头,趁着空挡与身边的一个青年说了几句话。 月白看着那青年跑到自己这个店里来,一进门就高声吆喝,“老齐,来几个热饽饽。” “来了来了。”刚那店家似是早知道他们要来,端了一大盘子出来,除了白面的还有些其他颜色,都还腾腾得冒气,“你们慢点儿吃啊,里面还烫!” “知道了!”青年接过就走,他那句“一会儿来给你还盘子”都飘在鼎沸的人声里,也不知店家听没听到…… “月白,啊……” 有什么东西凑近了自己嘴边,月白回神来看,是季无念拿了个螺狮旋儿。这东西有脆皮,她还很贴心的伸出了一只手在下面兜着。 月白轻轻咬了一口,果然有细碎的脆皮落下去,叫回手的季无念一口闷了。 虽说是皇家公主出身,这人倒是一点也不讲究。 秦霜看着奇怪。她手里的七星点子只掉一点渣渣,在她看着犹豫时、被季无念用锦帕擦掉了。 “小霜,好吃么?” “嗯。”孩子的手被大人细细擦拭,不再去计较刚刚的细节。她回头,又问月白,“神上、好吃?” “好吃啊。”月白凑得近些,笑道,“以后我们时常来买,叫无念付钱。” 季无念有做钱袋的自觉,向秦霜笑,“小霜喜欢的话,要多少给你买多少。”眼神上翘,季小狐狸对大人这幼稚的小心眼十分宠溺,“神上也是。” 这人有钱,月白也没想过节省,歇过脚后便再战灯市。三人顺着长街向下,珍珠琳琅满目,舞龙舞狮闹耳。遇上有人焚香领队,季无念牵着秦霜与月白跟上,给她们讲京里人“过桥”的好意。再往前走,又遇上艺人喷火,直直得吐进了一个土像的肚子里。那土像判官模样,肚里的火气转个弯又从五官七窍溢出,烧化了落下的雪,赢得了一片叫好。 秦霜没见过,看着那喷火的判官感觉有些不好,抱紧了季无念的脖子。 “这叫烧火判儿,”季无念笑着换了方向,“平日只烧火,这连着喷火的、还是这两年的新玩意儿……”她要往外走,被抱着的秦霜却转了身子、往那冒着火的判官再看几眼。 月白也顺着秦霜的目光回看,扫过的却更多是欢呼叫好的人群。 他们很开心。 虽然过去的两年天灾水祸,但一切都还在掌握之中。大乱未生,流民多定,这个皇朝挺过了艰难的时日,正享受着热闹的新年,期盼来年更好的日子。 这当然是有许多代价的,其中也包括被季无念抹去的那座城。 那座军城本是染音的构想,正符合了魔尊想要重振河山的愿望,可染音只会打架,丛生又正好出走,军城的选址和建造就交给了当时更温和细润的寻玉。季无念没说全细节,只是说引导寻玉选了那里。月白也没有深问,只是转了个方向,“丛生出走,是不是也与你有关?” -- 第316页 季小狐狸张了张嘴,腼腆笑了笑。 月白又问,“阿扬?” 这名字让季无念稍稍垂了眸,只淡淡得笑。 一切默认,是她安排了苏扬进魔界,或许也是她安排了丛生受伤,自此两人相遇、正好带心灰意冷的丛生离开魔界,去了魔尊一条臂膀。 “什么意思啊?”九一没懂,“苏扬是她的人?” “……不是。”苏扬不是她的人,只是她利用的人。确切的说,是个孩子。当初被卖进魔界的时候,那位幻梦花魁还未及笄。 苏扬可能都不知道这背后一切有推手,还以为只是自己命苦,战乱流年、不幸离家。而之后与丛生的相遇,对她而言大概是种天赐,可对季无念来说、又不过是算计了。 “……那她怎么知道苏扬和丛生会成一对?”九一搞不懂,而且他算了日子,有些惊、甚至有些怕,“而且她到底从多久之前……” 至少十几年的日子,要再算上她寻到龙骨的时日,月白只怕还得往前推推。 “那她做了那么多……究竟是要干什么呀?”九一不明白,也好像看不到一个终点,“灭了魔界?” 月白觉得不像,但也不太想得通。总觉得季无念说狠够狠,说仁慈又心肠柔软,她的目的总是缥缈,但月白可以陪她追寻…… 可此时置身这欢喜节庆,看身边人来来往往,月白又觉得自己好像绕了个大圈,兜兜转转、回到原地。 仙魔不念俗尘事,火树银花人自赏。 季无念所图,可不就是这烟火人间? “小霜,想不想放个灯啊?” 月白听见季无念问,便回过神去看她们。秦霜正望着别人手里的莲花灯好奇,听了季无念的问话,第一反应是看向月白,“神上,放灯?” “小霜想放就放,”月白走过来,从季无念怀里接过秦霜,又把她放下,“有什么愿望想写么?” “愿望?”小孩子此时的眼睛被月白幻化成了黑色,躲在银白的面具后面,跳动着疑惑的火苗。她的一只手被月白牵着,这时又把另一只手覆上去,“神上,不走。” 秦霜还没忘记一个人醒来时的惶恐,眼里似有哀求。 月白摸了摸她的头。正好季无念拿了灯盏回来,月白便拿出纸笔,带着秦霜去一旁的茶摊寻个空位。这里人多,都是伏案写愿的。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月白气质,她往里走、便有人给她让,最后她带着秦霜站在桌边,递笔给她。 “小霜写。” 她的声音好听,引了同桌上的两个姑娘回望。她们看不见她的全脸,但这人的美貌写在了每一寸露出的肌肤上,叫人不免遐想。她怀中的孩子已经开始写字,两个姑娘刻意写得慢了一些,莫名得想等等这孩子的愿望。 点横撇竖,再点成衣,日折四角,长贯成神;再竖两横,一长一短。 神上?这是什么?名字? 她们继续留意笔尖,却不想有人接近,轻柔一问,“二位,写完了么?” 两个姑娘回神,这才见旁边站着一个红衣女子。她戴了和那人形制一样的面具,嘴角却有淡淡笑意。也是知道自己这般偷窥不好,两个姑娘连忙称是,急忙写完、拿着自己的条子往外走。走时还不忘回头看,又是好奇那愿望,又是好奇她们容貌。 一定都是好看的。 “就不知那孩子是谁的……” “说不定是她俩的呢……?” “……胡说什么呢……” 奇怪的讨论淹没在人流里,没有影响这边秦霜写字。她拿着笔,写完剩下的字。月白看她拿起写好的字条,还学周边的人吹一吹,好像这样就能实现,可认真了。 季无念也在一旁笑,折了字条放进灯盏,“走吧,去放了它。” 用来点灯的是季无念拿出的火折子,她又要秦霜用力吹,看着小孩子鼓起又瘪下去的两颊十分开心。火折子燃了,她便捧着莲灯,让秦霜来点。小孩子有些不明白该怎么做,月白便从后面牵着她的手,让火苗点燃莲瓣中的灯芯。 放灯是最重要的一步。月白站在一旁,看着季无念护秦霜。她的手环在秦霜的腰侧,并没有碰到她,只是注意着防护,让小孩子可以安心前倾、释放愿望。 那不过是万千所愿之一,混在无数莲灯里,沿着平静的河流穿过都城,见证周边的繁华热闹。有时它会被困在桥洞,有时它会被阻在莲海,但水流静静,终是将它带出喧哗、带进安宁…… 霏霏百里空山没,银河落尘染朱光。 一只手掌浸入河中,挑起那朵闪着橙光的莲,从中取出那张小纸。 展开、铺平,秦霜还未完善的字展露眼前。 神上无念不走。 第157章 “孩子的愿望都偷,当真是个小贼。” 季无念吓了一跳,下意识得将纸条藏在身后。见来人是月白,她才放心得将手伸出来,笑道,“我本就是贼,偷了不少东西呢。”她说得自豪,目光却从大人那里回到手上。那张小小的纸条铺开来,大概一掌长,半掌宽。秦霜还不会写太小的字,结构也还有些歪扭。六个字排得不直,一看就是孩子字体。 这段时日里教她习字的都是季无念,见了这张条不免笑,“小霜的字,还得多练啊……” “她才学多久?”月白走到她身边,轻轻一句,“不着急。” -- 第317页 是不太着急,但值得纪念。 季无念将纸条收起,借着河上跳跃的烛光看她,在暖光里应和她放柔了的眼眸,“小霜睡了?” “嗯。”虽然修仙一途并不需要睡眠,但月白还拿秦霜当个孩子,觉得她应该有充足的时间长大。 “……而且孩子确实影响你们XXX……”九一非常嫌弃,“我明天还能见到你么?” “……”月白理都不想理他。也正好季无念问“要不要再逛逛”,月白便无视九一,回问一句,“喝酒么?” 季无念一愣,从善如流、向月白伸手。 月白的能力用得多了,季无念有些怀念起御剑乘风的感觉来。她用了习风,带月白去了皇城边上的山,寻了最高处的亭子,一面看城中明灯火,一面听雪籽落山林。 今日元宵,无月落雪,可人心火热、不惧寒凉。 月白拿了之前黑蛟送的酒。除了之前的梅子和青柠,他还送了荔枝与石榴。不说味道,光是这红红绿绿的颜色就叫人喜欢。季无念先喝石榴新味,月白就尝甜腻的荔枝,最后混到一起,还是甜味重些。 季无念嚼着从月白嘴里抢回来的荔枝肉,笑眯眯的,“好甜。” 月白懒得理她。没了果肉便喝果酒。月白觉得这甜味正好,一口饮尽、从舌尖润到丹田。再看远处,刚刚逛过的上京城灯团锦簇,夜深人不散、花灯长照晚。 她能理解季无念对人间的眷恋喜爱。这深刻黑暗中的红火一片,确实让人心中起暖。 酒杯落桌,月白给自己斟酒,却见身旁人一动不动,抵着桌台、撑着脑袋、就这样看着自己。 “怎么?”月白斟酒,随意相问。 “……难得见你喝酒喝得这么实诚,”季无念伸出空空的酒杯,任月白给自己倒一杯甜蜜蜜的荔枝酒。倒满的酒杯转一转就空,品尝着甜味的季小狐狸有着与酒一样甜的笑,“总觉得你之前一喝酒、便散了……” 被当面戳穿的月白也不恼,换了个酒壶给她倒,“我不太爱喝酒。”尤其是季无念贯喝的烈酒,月白觉得辣。 “……是不够甜吧?”季无念看着自己的酒杯满起,其中月白的倒影随着波澜平静而清晰。周边有月白为照明点起的火,暖暖的四朵、分挂四角。这光让杯中的月白多几分暖色,连眼眸都温柔了。季无念抬起头,看向同样温柔的正主,突然想笑,“看来还是妖族的酒合大人的口味,还主动相邀……” “是还不错。”月白喝酒慢些,小口品茗。现在杯中的石榴酒味道最淡,甜和酸都不太明显,就跟她的笑意似的,总感觉有些不真切。 季无念大概知道她是为了自己生辰,但这种邀人喝酒的行径实在是可爱,叫人忍不住逗她,“这便是大人送我的生辰贺礼么?”她眯眯眼睛,好似算计,“妖界的酒也不算难得,大人这送的、也太小气了……” “……”月白本没有那个意思,但看季小狐狸两眼狡黠,也就好心情得顺着她,“你还想要什么?” 季无念笑起来,手中酒杯又空了。 刚刚抢月白荔枝的混蛋此时又来扰她,用酸甜的酒液代替甜嫩的果肉,又用某种方法逼她吞咽,还过分得咬她嘴唇,轻声相问,“大人、你把自己灌醉了……送我如何?” “……呵,”月白轻笑,下巴轻抬,嘴唇便似有似无得贴近。她的话好像就摩挲在季无念的唇边,将青柠的味道送回给她。“今夜我陪你喝酒,能不能让我醉……便看你了。” 她的气息带着难得的酒气,季无念觉得自己已经有些醉了。 醉意让她变得放肆,消去极小的距离,这便吻上大人双唇。醉意也让她变得柔软,弯下的腰背被大人拢走,身子也被牵引至大人怀里、坐她腿上。 酒气交融,气息相互,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必继续的愿想,又不约而同得在分开后额头相抵,浅浅低笑。 “再喝一会儿?”月白问她。 “嗯。”季无念抿着唇笑,接过了月白递给她的酒杯,没有从她腿上下去。 背后是石桌的边缘,季无念可以后靠。她身子倾斜,眼中是处处亮灯的上京都城,手里是月白神上刚给她倒的酒。俏皮的仙长还抬起了双腿,把全身的重量大部分都压在月白腿上。转头看她,这位神上却只是单手提杯,一口小酒。 季无念倒也不气馁,毕竟月白的另一只手环在自己的背后,似有似无得支撑着她。 “月白。”季无念唤她。 “嗯?” “……元宵佳节,你有想念的亲人么?” 她问得真诚,月白也想了一想。“我不太过节,没有这种时节的概念……”她的目光也往那明亮之处去,隐约可见千万相聚的人。“亲人是有,但想念、倒也还好……” 季无念记得月白提过,“你姐姐?” “嗯。” “你不想她?” 月白想到自己胞姐,浅浅一笑,看着季无念的眼睛说,“我们自小便在一起,偶尔分开也没什么。反正必会再见,又何须想念呢……” “……必会再见……”季无念咀嚼这几个字,往里混了一杯酒,说不出是什么味道,但又觉得有道理。她看了看自己的空酒杯,“好像也是……” 她已经很少想念,或许、就是这个原因吧。 -- 第318页 “你呢?”月白给她满上,还是单手,“家人就在皇城,不去么?” “……”季无念转着自己的酒杯,不让里面的涟漪停下。她笑,“明日再见吧,今日就不了。” 她没用什么“不落凡尘”的废话相回,就是显得有些低落。月白有些猜测,但还是问,“为何?” “……元宵佳节,皇帝设宴是惯例……”她喝完自己杯中的酒,自下而上向月白笑,“我还是别去抢风头的好……” 她本是皇位继承人,是她自己放弃争夺才轮到下面皇子。更不用说她武力超群,民间到现在还有她的传说。季无念这个名字的号召力太大,平日流传也就算了,若是在宴席之上传达出什么“长公主回京参政”的流言……不太好。 月白淡淡一句,“那是你送上去的皇。” “那又如何?” 季无念一晃起身,月白只看着她背影。红衣笔挺,气势高昂。她的语气里没有怨恨,反而是满满的骄傲。“皇就是皇,就该高高在上、受万人敬仰。” 她不介意自己扶植的皇帝对她“恩将仇报”,她甚至引以为傲。 “不理神佛,不畏妖魔。人间的皇,自该有他的威严气势,不容毫损。” 骄傲的季无念一脚踩上亭子环椅,再一步站在了栏杆上。迎风而立的她俯瞰众生,背脊似剑,挺立坚毅。而转过身来,这又是个灵动可爱的女子,有些俏皮的小心思,“不过展鸿小时候哭鼻子的样子我记得可清楚了,还会喊‘阿爹阿娘’呢……” 有些矛盾。 月白上前,站在她身后侧角,与她一同看细雪漫天,皇城火红。其中宫城方正,反倒是有几个暗处。 季无念不损皇威,却也不想要以仙身俯首,于是生辰孤寂、只在这里与月白为伴。 但这样就很好。 从栏杆上走下来的季无念牵起月白的手,带她走回摆满酒壶的石桌。她不想坐,便倒了酒靠在桌旁,再递一杯给月白,与她碰杯而饮。 比起喧闹宫宴,季无念更享受实诚陪她喝酒的月白,看她二指拈杯,看她微微昂首……月白这一杯一口喝完,清底杯中也拉长了自己喉间沿线。某个盯着她的人忘了喝完自己杯中的酒,被转过眼来的月白大人抬起杯底,一杯相送。 石榴的味道不重,连香气都是清淡的,就跟她身边这位神上一样。 只用一根手指的月白清清淡淡,笑意不浓,戏谑浅见,隐隐约约有一些挑衅藏在眼底,叫季无念想咬她。 转过身放下酒杯,季无念空空一口吞咽,看着桌上酒壶酒袋,总觉得晚上是喝不完了…… 有一个温度贴过来,让季无念本就升高的体温愈发灼热。环在腰间的手臂触感轻柔,隔着轻薄的长衫抚过季无念的腰线。她忍不住伸手去覆,想低头时、又被脸侧的气息吸引去了。 月白的吻轻、又浅,落在颌线拐角、有一片阴影的地方。季无念觉得痒,转过头时正好被大人捉住,又是带着酒味的深吻。月白难得霸道,看着好像是要占据主位,可她会停、会退,更会在停顿的时候轻轻咬,在后退的时候浅浅勾。 分明、就是在引诱。 季无念隐约能感受到她嘴角的弧度,切实能见到她眼中的揶揄。可这是一个她没办法抗拒的陷阱,只是要跳、自然也要拉着月白一起。 “唔。” 后退的距离脱离了她的掌控,月白却并不在意被季无念拉着后颈。她的手指插进了月白的头发里,注意着力道、只用指腹触碰。 呼吸和心跳盖过了吹拂的风声,月白觉得自己从季无念那里汲取了一些酒意。怀里的人不知何时转了过来,自拉近至推离。月白往后一步、靠在桌沿,还未感到凉意便被眼前人欺上。 直到“呯”“嗙”两声响,酒壶倾倒、烟花绽放,月白才被稍稍放过、允许她细细喘息。 “咻——嗙!” 一朵烟花炸裂空中,亮色的红盖住了雪的纯白与夜的深黑,叫所有人仰望。而月白眼前的人也是红色,衣服是张扬的红,脸色是醉人的红,眼睛……是深邃欲望的红。 “……大人,怎么老想激我魔气?”季无念的声音有些低哑,是刻意压制的诸多渴望。这渴望由心底起,又凶、又悍,叫她蜷起指尖、紧绷手臂,在无奈中烧出一团火,几要燎原。 但那又如何呢?罪魁祸首毫不在意,也无意体谅,她只是用沾了酒的手指抚摸季无念的嘴唇,像是要她品尝指尖上的迷人酒味、又像是要挑逗她的舌尖。这人还抬起下巴,让自己的眼睛看着迷离,舒适又自如、一切通顺。 “你说呢?” 腹中热气升腾,季无念隐约记起自己在幻梦撕掉她衣服的片段。她此时心中的跳动比那时更甚,几乎能让她看见自己的指甲刺进月白的皮肤,流出鲜红的血来。 血色让人兴奋,兴奋令她沸腾。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成了雾气,在血管里四处冲撞,拼命得教唆她寻个出口。 这出口是眼前的人,是她的身体、是她的皮肤,是她可以让自己下口的地方。纤长的脖颈、圆润的肩线,突出的锁骨、挺拔的胸脯,可以亲吻咬舐的小腹,还有…… “……月白,我会变得很过分的……” “……说的好像平日里不过分似的,”月白轻轻笑着,在季无念直白的沉默里靠近她,又是在她的唇边低语,“今夜一切随你……” -- 第319页 “再放肆些。” 第158章 月白大人太过挑衅,是要自食恶果的。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颈窝的一个咬痕。属兔的季无念有一副过于好的牙口,总爱在大人身上留下痕迹。她还知道不能咬破。可月白的衣服就没有皮肤这么好的待遇。她一用力、便有一颗圆扣崩落,在不远处挑起一声脆响。 但大人今夜不和她记仇,也没有那个闲暇去注意。 月白的身上很热,便是前襟松垮、长衫挑落,季无念的手也会将她的体温升高。这小狐狸不知哪只空出来的手,又拿了月白身后未倒的酒壶。她自己倾倒一口、俯身又喂给月白。 这酒气和围绕在身边的有些相似。是梅子还是荔枝呢? 月白无暇多想。有一些甜腻的酒液并未被她吞咽,滴落在了胸口皮肤。身前人去追,顺道划开了月白两襟所有的扣。 她还站着、半靠桌边。月白不觉得那滑落的酒滴到了季无念向下的位置,但当这人亲吻自己,月白也只能顺从得蜷起身子,摸着她的发丝。 远处的声响不断,天空中颜色变换不停,映在季无念的发丝上、那便是不一样的深沉的光。月白的手也在那里,却只是不时紧绷,起不到多少支撑作用。被舔舐的神上不自觉得咬住自己手指,时常会闭上眼睛,也时常对上另外扬起的一对。 大概是魔气激得过了,这只小狐狸都露出了不笑的那一面。那里有比占有更深刻的东西,有她对掌控和权力的渴望。她是一个豪欲的人,随欲望编织起了巨大的网,而今夜的月白、心甘情愿得成为她的猎物、任她扑杀。 “月白……” 她说话的间隙,月白得以喘息,但一口气刚出、又顿住。月白有些站不住,两只手都按到她的头上。 可这人又要站起,便不能再成为月白的依靠。 她往后倒,指尖再次触及刚刚打翻的酒液。月白隐约注意到那液体变得粘稠了一些,可一会儿她就被季无念搂腰拉回…… 月白只能攀住她的肩膀,将自己埋入其中。季无念站在一个她无法反抗的位置,阻挡了她合拢自己的可能,却又成为了她的支柱。骄傲的神上心中起了一点点的不服气,可一下又被打散、只能专注于季无念给她深刻感受。 这人一定是记了刚刚勾她的仇,现在也…… “……唔……” 耳廓被轻轻咬住,呼吸和厮磨的声音清晰得太过,就连心跳都被带着走了。月白想躲,又被一下冲撞散了力气,只能乖乖环着。 这样乖巧的月白大人并不多见。她时常是高傲的、冷然的,好像一切入不了她的眼,一切不过是云烟。所以季无念总折腾她,想将她拉入俗世,想看她坠入凡尘。季无念喜欢月白拿自己没办法的样子,又骄傲又不服气,又嘴硬又温柔。 平日里的季无念一定觉得这样就够了,可今日她喝了酒、又被大人激了魔气,总觉得心里还有一块空荡荡的地方等着填补,充斥着一些不好的东西。 她将月白按得更近些,把自己的眼神藏在她的身后。在月白的声音和温度里,季无念觉得自己内心的空处一会儿张一会儿紧,最后水流冲入,才发现那是一个无底洞。 “月白……”季无念拉住身子有些软的月白,抱着她、一直没看她。 她要平复的是自己,是自己想要她臣服的过分心情。 “……你真的、不该激我魔气的……” 是不该,站着太累了。 这句话月白没机会说出口。 某人没有压制住自己的冲动,吻住月白的同时将她拉起,勾住她的腿抱起她,便是要她环住自己。季无念抓她抓得好紧,又真又重。月白不想掉下去,顺从她的冲劲,可一会儿又被甩在亭边长椅,背砸在栏杆上。 她来不及考虑疼痛与否,季无念已经过来,逼得她仰头承吻。 月白在被季无念占有。这个事实不容质疑、不允模糊。这只入了魔的狐狸刻意强调了这一点,把一切摆在她的眼前,要她正对。 这不是可以调笑的事情,所以季无念用了无表情的表情,只是深深的看她,像是要把她刻进去。然而喉口的吞咽暴露了这件事的本质,是她渴求月白,也是月白渴求她。 于是伪装的冷面被打破,季无念被月白拉住后颈,牵引向前。 这不是她可以冷静掌控的占据,而是一场艳丽的棋局。她也不过是□□的一颗棋子、早就深陷其中。 黑白对阵,前后围堵,诡计阴谋千般是,不敌垂首一低吟。 环着她的手松一阵、紧一阵,季无念便慢下来,给月白一点平静的时间。 这时候的月白是柔弱的。她的眼神有些涣散,呻.吟换成喘息。 她没有说话,乖顺得被季无念打横抱起,看着她带自己坐到桌边,也任她将自己置于腿上。 这人大概是渴了,拿了一壶酒,直接对着喝。她喝得猛,有一些顺下来的酒流到了她起伏的喉口,再往下便是锁骨中间一个小小的凹陷。酒滴好像在那里停了一停,又继续往里、没进衣服去了。 月白看着那交叠有序的领口,缓缓贴上去,用舌尖收集遗落的酒珠。一路向上,抚过停顿的喉骨,月白吻到她的颌线,因她的垂首而缩短了距离,最后被奖励亲吻,喂了一口酸甜的酒。 -- 第320页 是青柠的。 环着季无念的脖颈,月白被她拢着腰。这个位置的亲吻温暖又舒服,让刚刚喝的许多酒爬上脑袋。月白隐约记得不一会儿前,两人的位置还是对调。那时候的自己抚摸着这人的腰线,手感却还不够细滑。 她有些迷糊得想着多余的事,又被季无念拿了酒壶抵唇。这回是她喜欢的甜味,酸味淡淡得藏在底部,不知是不是青柠余韵。 酒流得快,落了好多到身上,连季无念的前襟一起打湿。月白余光抓住小狐狸的眼睛,倒是没见什么坏心眼,就是专注得有些骇人。 这或许就是季无念的底色,那种死咬不放的执着…… 像只狗狗。 月白笑出来,让那双泛红的眼睛有一个微张。再铺一点疑惑与兴趣,那双眼中的红色最终归于和她一样的笑意,就这样映照大人接过酒壶、自己昂首的潇洒身姿。 这位爱低调的神上、也是可以张扬的。 她强大,她美丽,她神秘,她有一切扬名天下的资本。可她现在在这里,在季无念的怀里。 最后一口,月白还是独占。 酒壶扔在一旁,她正想抹去唇边水渍,又有另一只手过来替她。 月白的唇薄,红起来便似一片染了血的刀。季无念去碰,又会被月白咬。牙齿抵住指腹与指甲、还有什么东西掠过了她的指尖…… 这位大人啊……真是要人命。 季无念还想往前,却叫月白拉开了手。她的身体在季无念的眼前划过,连着身上只披挂着的衣裳。她好像要踏前,却一下被季无念抓住了手腕。 “月白。”季无念抓得紧,好像要捏碎她的手腕。 大人说了‘今夜随她’,她就不会让大人跑掉。 “呵,”月白回头,脸上笑意氤氲,眼中似有朦胧,“换个地方罢了。” 这里还有山风,会凉。 反手牵住某个让自己疼痛的人,月白越□□缈起来。她本就无所谓,此时更像是一切随心。不远处还有不夜的元宵上京,那里的人喜乐喧天,都在为自己的生活祈愿。可那与她没什么关系,他们的喜乐也好悲也好,牵动的不过是身后的这个人。 可惜啊…… 月白微微侧头,面部曲线正好与上京灯火重叠。但季无念的视线不及远处,只落在大人的眼中,被她揶揄的笑意搅动心神、被她晃动的衣衫扇抚情.欲。 大人走了她便跟随,去见不落的明月、去碰不离的人。 可惜啊,今夜的无念被月白迷了眼,无空去思虑这烟火人间。 第159章 “虽然我知道你们昨晚上肯定玩得很疯……”某个在小黑屋里呆了很久的系统发出了不屑且疑惑、还有点嫌弃的评论,“但是……” “闭嘴。” ……玩到发烧也过分了点吧。 九一默默在心里把句子补足,并且偷偷得希望自己有双眼睛。 给她翻到天上去。 可惜,九一就是个啥用也没有的系统,连双能翻白眼的眼睛都没有。他只能又嫌弃又心疼得问一句,“你需要包治百病的板蓝根么?” “……”板蓝根并不包治百病,月白估计这又是什么她不太懂的调侃,不太想理。 “……喝点水。”季无念端来一杯水给她,被月白双手接过。这水是微烫的温度,应该还加了一点蜂蜜,甜甜的。 月白此时解去了化身咒,以叶二的模样靠在床头,双手捧杯,真真像个柔弱的孩子。季无念用手背碰了碰她的额头,温度不高,该是烧退了。 秦霜此时也跪坐在床边,在季无念收回手之后也学着她去摸月白额头。她还用另一只手摸自己的。只是小孩子不太能感受出来两边区别,便维持着动作、问一旁的无念,“神上、好些?” “好些了。”回答的是那边喝完水的神上。她拉下秦霜的小手,自己坐正,“我没事。” “真的?”秦霜两只手都搭上去,小嘴抿成一线,“真的?” “真的。”月白手中的水被季无念接走,便可以空出一只手来拉开锦被。 见她想下床,季无念把水杯放开、伸手扶她,但也有些担心,“不再睡会儿?” “不睡了。”月白本就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是太累了。会发低烧也就是因为体质虚浮、可能也因为昨夜在山顶吹了太久的风,但她已经睡了一整天、烧也退了…… 虽说如此,待她真的双脚落地、打算站起,某处的不适还是明显得让她身形一顿…… 小徒弟瞥来凉凉一眼,叫季无念摸了摸鼻尖。 ……好像是有点过了…… 腿有点酸软的月白不动声色,凌空抽了一件衣服,样式简单,是她上三清之前买的。季无念见她套上衣服,轻轻得转到她身前,替她系带。手中的衣服材质中等,随处可见,看得出月白那时的藏拙之心。 “饿了么?”季无念轻声问,“我带了些吃的回来……又或者你想出去吃些热的……”她顿了顿,又有些无奈得问,“走得了么?” “……”就算月白被她弄得浑身青紫,多处咬痕,那也就是一拂手就能消去的皮外伤,看不起谁呢? “你。”九一默默回答。 “……”月白不想理人。 “小霜吃了么?”月白不想把话题停留在自己身上,决定拿孩子挡挡。 -- 第321页 “没有。”孩子还是纯真,眼中没有一丝算计与心思,只有对神上满满的关心与依恋,“等神上。” 月白睡了一整天,倒不是说秦霜一天没吃东西。她们俩昨夜都醉,闹得也过分,最后相拥而眠、双双睡去。季无念醒得比她早,算算时间就先去给秦霜备午食。她试着叫过月白,可月白连眼睛都没睁、直直得扔了一个枕头。季无念知道自己被激魔气后收不住,月白肯定一时半会儿醒不来,也就不再扰她。陪过秦霜,季无念出门去见人皇,刚回来不久。 她一回来就被秦霜抓住,小孩子牵着她的手好似要哭,“神上,不舒服。” 一句话吓得季无念赶紧往屋里跑,一声焦急的“月白”还未出口,就已经见小徒弟靠坐床头、眼眸凉凉。 “……你怎么了?”季无念此时还没意识到月白眼中的意思,只以为她是出了什么事情才将化身咒解了,“出什么事了?” “没事。”月白的眼神飘开,落在了锦被的刺绣上。 她这不像没事的样子。季无念赶紧去探,感觉她的体温有些不正常,关切得问,“怎么发烧了?你受伤了?”不对啊、月白不是该睡在长夜么,是在哪里…… “……吹了风。” “吹风?吹……” 啊、吹风。 “……”季无念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一张嘴开开合合,话都卡在喉咙里。“嗯”“啊”好几下,她才带着尴尬与狐疑,问道,“吹风……就发烧了?” “……”问这么细干什么? 月白不想跟她说自己解开化身咒时一身青紫的模样,毕竟自作自受的成分太重,让她不想开口。魔气染性的季无念下手没轻重她知道,不仅纵容、还刻意相诱。虽然结果上看着有些凄惨,但过程十分愉悦,月白并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 ……就是发烧有些出乎她的意料,还是身体太弱了…… “……堂堂一个大佬,做到自己发烧,还是自找的……”九一也是个没眼力劲儿的,每一句都扎在月白心上,“总感觉有点丢脸……” 月白知道有点丢脸,就很想堵住他的嘴巴。 为了证明自己没事,月白还是决定出去找东西吃。季无念隐约知道大人犯倔,便顺着她。只是她挑了一处隐密的食馆,里面餐处都是独院。她们直接传送至此,也不需要月白走几步路。 “昨日吃的都是小食,今日来点大菜。”季无念对这里轻车熟路,就算没有小厮,她也知道烛火在哪儿,先安排月白和秦霜入座,“你们在这儿等我一等,我去去就回。” 上京是季无念的地盘,月白没什么好说的。正好这里香台小榭,正对一湖,待着也舒服。她带着秦霜往湖边走,路过一串串的红灯笼。昨日下雪,今日放晴,此刻圆月已现,照亮了湖上的冰层,模糊一片。 上京在北,湖面到了冬天就结冰,此时该有厚厚一层。 这对一些调皮捣蛋的孩子来说是个诱惑,总会想上去踩一踩。月白身旁的秦霜是个乖巧的,而湖对面那个、明显就是另一类。 “神上。”秦霜靠坐在月白身边,小手往那边指,“那个?” “……不要学。”月白将秦霜拢住,拉好她身上的氅衣。余光倒也看着那边那个踉踉跄跄的人,还觉得隐隐有些奇怪…… 怎么好像往她们这个方向来了? “神上……”秦霜拉一拉月白,“过来了……” 那个左摇右摆的人影越来越清晰,此时已经到了湖面中央。月白看那人好像是个小男孩,大概八九岁,带着一个胡毡帽,腰间还挂一个小老虎。他一双翘头皮靴在冰面上走一步滑两步,爬起来又摔下去,摔下去就龇牙咧嘴、干脆爬一段。 那笨拙的样子有些好笑,月白只当有趣,静静观望。那孩子在某一次抬头时好像也看见了这里有人,走得更快了些,摔得也更快了些。他最后龇牙咧嘴得来到了月白面前,揉着屁股扭来扭去,看看月白又看看秦霜,“你们是谁啊?为什么会在这里?” 音色灵动,原来是个小姑娘。 “你是何人?”月白拢着秦霜,不答反问,“为何要跨湖而来?” “……我听说这里是长公主喜爱的地方,就想来看看……你等一下啊……” 湖面离月白坐处还有一点高度,这小姑娘扒着湖岸,一蹦蹦不上来,差点又滑倒在地。她左右看看,又挪动到某处有栏杆柱的地方,抱着又蹦,千辛万苦得才够了一只脚到岸边,几乎是趴着挪了上来。她拍落身前灰尘,边拍边笑,“总算上来了……” “……又是一个季无念的小迷妹?”九一说真的、看不出那人有什么好,“这也太小了吧……” 月白不置可否,只是听她又问一遍,“你们怎么在这儿啊?”她也没有等到答案,转眼便又注意到了秦霜白发,一脸惊讶,“你的头发怎么是白的呀……?” 秦霜有些警戒,往月白身边靠了靠。 “……真好看。” 小姑娘的话惹得孩子疑惑,秦霜看看神上,还是往她身边靠得紧些。 “我叫沈若,你们是谁啊?为什么会在这里?也是来寻长公主的么?”沈若说着又往岸里看,“咦,那边怎么亮灯……” 声音渐轻,小姑娘又开始左摇右摆,片刻之后、倒入他人怀中。 -- 第322页 湖对岸多出了许多晃动的烛火,时不时被湖边栽着的树挡住亮光,显得星星点点。 “凉菜上了。”季无念抱着沈若,笑着对她们说,“你们先去吃?” 月白坐着没有动,拢着秦霜,“等你。” 季无念来回很快,从月白身边抱起了秦霜,带着她们回去。 “……沈若……”九一还在思考,“总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 月白上次听到这个名字也在上京。那时她还吃着外面的泡馍,被九一一会儿触发一会儿完成的任务扰了享用美食的心情。后来去查,也就查到同时出现的沈及远。那是季无念的儿时玩伴,而沈若、大概是他的女儿之类吧…… “若若是阿远的孙女,”季无念夹了一颗心太软,从桌旁走到榻旁,喂给正解着秦霜大氅的月白,“是个很聪明的孩子。” 月白喜欢这甜味,红枣衬着糯米的软,嚼着嚼着又好像有糖汁。“她与你亲近?” “……她没见过我吧?”季无念又夹一颗,又跑回来喂给秦霜,“小霜,啊——” “啊——” 月白松开小孩子的手,任她被季无念半路劫走。她也不去问沈若腰间那个做的有点丑的小老虎,只是拿起碗筷、挑了一个木耳。 凉拌的,加了蒜、醋、酒,好像还有糖,比例很好,用料也脆,好吃。 “这儿的主厨是宫里退下来的,手艺很好。”季无念带秦霜过来,让小孩子坐在中间。她们三人面对着一张十人的桌,现在先上来了几个冷盘,量不多,但装饰精致。季无念这回倒是不隐瞒,笑说,“他与我倒是真有私交,给我在这里留了个私座,随时都能来。” 季无念不像她师兄那般年长。她修仙时间不长,人间自然还有诸多关系。挂念她的人很多,月白也不觉得有什么。 菜一道道上来,铺满了圆桌,都是大菜、带着龙飞凤舞的装饰。最后主厨前来,端着一碗朴素的梅菜扣肉。 这是他的拿手菜,季无念小时候还和她皇兄抢过。 许久未见,主厨一边头发花白,仙长一边宛若少女,两边都笑,各自介绍。 月白带着秦霜静静听从回复,很安静、很乖巧。 太久“没见”叶二,季无念都快忘了月白大人装起来、是多么令人信服。 谦逊可人,有礼有节,最重要的是笑容温和、态度平静。看着叶二快速得被老人赏识,季无念又觉得不久前月白的冷淡好似梦幻。 说季无念一人千面,月白也其实好不到哪儿去。 “没想到啊,殿下都收徒了,还是个这么听话的孩子……”这位主厨已在耄耋,也是看着季无念长起来的。当年调皮捣蛋的小公主现在也还是青春年少的模样,好似还是那个牵了马就满城跑的张扬少女。“可惜先皇早逝,不然该多欣慰啊……”老人感慨得要留下泪来,手不自主得拍动,一下一下落在月白手臂。 老人还很有力,每一下都有多年感念的重量。月白能感觉到他的欣喜,心中有淡淡的起伏,但她也庆幸昨夜季无念捏出来的乌青已经消了,不然有她好受…… “……皇兄那么爱操心,欣慰不了的……”季无念苦笑,不动声色得将自己徒弟拉回来。她站在月白身后,看似搭她手臂,实则在给她捏捏。 “哎……”老人最爱回忆往事,尤其是自己看大的孩子,“当年先皇最担心的就是殿下你的婚事,本都要给你指婚了、你却要去修仙……”这时回忆往昔,许多事都变得有意思,老人怀念得笑着,“当时先皇还怀疑你是不是为了逃婚去的……或许过个几年就会自己跑回来……” 结果一过十五年,季无念再次回京、已是在皇兄病榻前。 “便是这样也还纵容,”季无念将月白拉向身前,浅浅笑道,“皇兄一向宠我。” 季无念是一整个皇朝的掌上明珠,她也对得起这份宠爱。老者看她欣慰,又提了一些往事,隐隐有滔滔不绝的势头。季无念止住了他,打算和月白好好吃饭。 月白今日发了烧,季无念还是担心的。 “……真没事么?”一旁的秦霜在乖巧得喝汤,季无念便趁机贴近月白,声音压得很低。 “……没事,”月白答得烦,“别再问了。” “……”季无念丝毫不怀疑月白的别扭,只觉得可爱。但月白的虚弱是真,她的心疼也是,“以后不激我魔气了、好么……”季无念知道自己会有些失去理智,难以自控。她还记得昨晚对月白的许多情感,汇聚出来有些黑暗。她已经算是控得住,这样都让月白发了烧,那…… “再看。” “……”季无念的无奈化作笑声,是真的拿月白没办法。她还想说话,却突然被月白轻轻抵住了嘴唇。小徒弟看着她的眼睛,从怀中掏出一张闪烁的传音符。 “谁?” “丛生。” “是要给你贺元宵么?”季无念轻笑,转换身子角度靠向另一边的秦霜,给她夹了一个四喜丸子。 丛生住在人间昆弥,还真是说不定。 月白注入灵力,正打算变换声音,那边一句先来。 “月白,能来接一下阿扬么?” 第160章 昆弥交于三界,算是个混沌的地方。本就灯红酒绿,就算是喜庆佳节、也不过是多了一些灯盏,热闹往来依旧。蝶庄外围也挂上了春节彩灯,只是内里幽静不改,依旧是流水宣亭、树木生花。 -- 第323页 月白带着现出狐型的季无念直接进了丛生内院,让坐在台阶上的丛生“哇”了一声,仰目而笑,“你们这来得可真快。”她躺坐在门前台阶,身边有酒有杯,有一股桂花香味。丛生抬手,笑问,“这是新进的桂花酿,要尝点么?” 月白没动,季无念走过去接了她的酒杯,与她同坐,“阿扬呢?” “……在幻梦。”丛生往外瞧了一眼,又转回来对着狐狸笑,“我不喜欢什么别离,还要劳烦你们跑一趟那边。” 月白站在一边、靠着廊柱,问,“出什么事了?” “最近有不少人盯上阿扬,仙魔都有,”丛生轻轻一笑,“我能挡住,但是……”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月白应过她,此时自然打算遵循,只是她也问,“阿扬愿意和我们走?” “……她识大体,也明形势。”丛生翻过来,向月白说,“她在你身边,对她对我、都好……”苏扬多一分保护,丛生就多一分安心。她垂目而笑,低低说着,“她那么聪明,是我做过最好的一笔生意……” 丛生的低落肉眼可见。季无念转了转手中酒杯,在丛生沉默时看着自己倒影。其中人浅浅而笑,被月光照亮脸庞却不见眼中神采。她淡淡说道,“其实,你也不必……” “……绛绡,”丛生笑起来,打断了她的话,“此事不由我做主。” 若是可能,她也想带着苏扬做她逍遥的蝶庄庄主、幻梦花魁。可现实是旧主来信,魔尊相邀,丛生于情难拒,于理难敌。她能拖到此刻都已算幸运。而前日乌岚消陨,魔界大震,之前也出了一些事情。她觉得时日已近,在还能的时候、还是将苏扬送去安全点的地方为好。 季无念是明白她的,但这般发展还是让她有些意外。狐狸低头,竟也有些失落。 “阿扬我会关照,也会教她魂力修行。”月白此时接过话去,“只要她不乱跑……我尽力保她周全。” “……噗。”这句“不乱跑”真是点睛,丛生笑道,“我家阿扬可比你的狐狸安分多了……”蝶庄庄主站定,双手拱前,深深一弯,“麻烦。多谢。” 言不及多,深意已达。 月白轻轻一句,“小事。” 也没有什么更多的要说了。月白转身打算离开,又被季无念叫了一句。这小狐狸还坐在台阶上,在丛生身边,仰头对着月白笑,“月白,你去接阿扬吧,我再陪阿生一会儿。” 她大概有话要说,月白“嗯”了一声,一步虚空而走。 “她这能力真是方便……”丛生往后一靠,看着月白消失的地方笑起来,转头又看一旁的红狐狸,“你可知她那是什么功法?收不收徒啊?” “……这好像是只有她才能用的法术,我也闻所未闻。”功法一事多为隐密,季无念没有过多追问。 “那也是神秘莫测,”丛生提起酒壶给她满上,笑道,“你们俩当真很配。” 水流哗然,一刻既止。季无念也就笑笑,“不过都是秘密多些……” 丛生主动问道,“那你留下、可是有什么秘密要与我讲?” “是啊……”季无念喝一口桂花酿,醇香的蜜酒比昨夜的荔枝要淡,但香气更重些。她承着丛生注视,轻声说道,“阿生,近日仙门所流传的那种魔气,不仅对仙门有用。” “嗯?”丛生来了兴趣,坐起身来。她比季无念坐得更下一个台阶,此时便往上挪一挪,“这是什么意思?” “便是魔修,也会因那魔气疯狂。”季无念酒杯空了,就放在手里。这个杯子又宽又浅,上了浅色的磨砂釉,手感舒服。季无念指尖摩挲,继续说,“你以前、应该体会过。” “……”丛生微微变了脸色,侧目看她,“你如何得知?” 当年丛生受伤的一箭,是她亲手射出,季无念自然知晓。可这不是她留下与丛生谈话的重点,便先不答,“你当年被阿扬安抚,从而知她天赋。她的天赋很特别……”季无念顿了一顿,“如果漆墨知晓,会想要她。” “……想要她?”丛生瞬时间皱起眉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季无念直直回看,“若你回去不带阿扬,漆墨会以你为诱,逼阿扬出现。” 这话中意思与丛生所知大相径庭。她原本一直以为会有人想以苏扬困她,现在这人却说……以她诱苏扬? “绛绡你似乎对我魔族尊上颇有了解,”丛生浅浅笑起,眼底暗红,“还直呼其名……” 丛生一向是越怒越笑,季无念也学了不少这举手投足。她看丛生眸中泛红,不知怎得反而有些怀念。她撑起下巴,笑道,“你不还夸我神通广大?这魔界之主的事,自然是要知晓一些……” 丛生反问,“那神通广大的绛绡狐主,我魔族尊上、为何要寻阿扬这么个灵力难修的小姑娘?就因为她有天赋、能安抚狂躁?” “……”季无念想了想,回答说道,“这种狂躁不是一般人能安抚得了的。” “……”这个丛生知道,可她觉得奇怪,“便是如此,也不见得阿扬有多少价值……”这话说得不好听,但确实事实如此。苏扬在遇到月白前、半点不知该如何好好使用自己天赋。除却对丛生的安抚,都是一些小打小闹,丛生不觉得魔尊会看得上眼。 -- 第324页 “……她的价值不在她的能力里。”季无念笑了笑,换回本题,“阿生,阿扬有月白护着,我也不希望你出事。你蝶庄秘宝众多,其中该有一个叫‘三丰擒神’的,是固本收神的至宝。你若是要去魔界,一定要把它带在身上。”她顿了顿,“阿扬不能无缘消失。你最好做个局,让凌洲夜袭幻梦,掳走阿扬。你便尽量留在人间继续搜捕凌洲……你蝶庄多年经营,人脉网络远过魔界各部,漆墨还是看重的……” 凌洲。 丛生一双圆眼直直,“你让凌洲来、她便来么?” “凌洲做事高调张扬,计算精准却处处留痕迹,仿冒起来不难。”季无念想了想,又说,“冷剑难仿,但素琴佩剑讲究快雅,你找个会使快剑的可信人,突袭幻梦便好。” “……你要我这般嫁祸凌洲,不怕尊上找她?” “漆墨本就在找她,又有什么怕的?” 她说得如此理直气壮,让丛生几乎想笑。她一下就明白了月白当日的苦恼。这人好像真的拿自己当个靶子,大包大揽、丝毫不在乎之后可能面对什么。就是可怜了护着她的月白,总感觉会有种气上心头不可发的憋屈…… “你这狐狸吧、是真的有意思……”丛生笑出来,摇了摇头,“可就算按你所说,阿扬被凌洲‘掳走’,她又为何要这么做呢?”丛生抓住她的目光,一笑而问,“心血来潮、抢个女人?”她顿了顿,“这与你口中魔气又究竟有何关系……” “绛绡,你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的东西很多,”季无念从最后一个问题开始回答,笑着甩甩尾巴,“这魔气来源是个秘密,阿生你还是不知道的好。至于凌洲……”季无念笑说,“她什么目的不重要,只要漆墨觉得她有目的就好。” 苏扬的特别有另一人知晓并看重。漆墨知道这点就好。 丛生看着她,越看越觉得奇怪,“你究竟为何对魔尊如此……熟悉?”就算她曾为魔将,也只是对那位尊上有敬有怕,甚至觉得他喜怒无常、思绪难猜,为何绛绡能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好像尊上的一举一动都在她掌握之中?“你可是与我尊上有交?” 季无念摇头,狐耳一跳,“并无交往。” 丛生又猜,“那是月白……?” “……”季无念摇摇头,想到月白那副样子、便笑出来,“她跟漆墨,大概聊不来。” 她印象里的漆墨是个狂热得有些神经的人,月白太冷了、应该不会想理他。 感觉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丛生干脆一笑,深深一口气吐出来。她又给两人一人倒一杯甜甜的桂花酿,看看当空这圆圆的月亮,“当日你们出现,我就知道你们不简单……” 而比起高深莫测的月白,这只小狐狸只怕更加隐密缠身。 丛生抿一口酒,放松了语气,只当谈天,“现在这天下多事,你们又如何打算呢?” “……我啊,基本是随心而为,只为自己……”季无念看看杯中的酒,莫名喜欢杯子边缘处、液体拱起的弧度。她静静看着,又慢慢前伸,不自觉得玩起了杯酒盛月。她边玩边说,“至于月白……她的立场目的我也不知……大概就是随意玩玩吧……” “……”随意、玩玩? 丛生一口酒顿在嘴边,心中不免同情起月白姑娘来,直说道,“你这话说的、也是狼心狗肺……” 季无念愣了一愣,笑道,“我的意思是,她对许多事情都不在意,也无感受,大多是置身事外、冷眼旁观……” “但她对你是真的好,”丛生挑眉,“我看她愿意卷入其中,也都是为你。你若连这个都不承认,那月白一片苦心可就真是喂了狗。” “……这个我知道……”季无念觉得自己有些有口难辨,只能说,“我也能为她去死,但……” “啪!” “哎哟!” 季无念下意识得手捂额头,结果手里的杯子也一起带去,连着撒了满头的酒。 看着那滴水的狐狸耳朵,月白按了一下她的脑袋,又顺手拿走了她举着的酒杯,冷冷一句,“活着。” “……”揉着自己额头的狐狸可怜兮兮得看着侧后方的大人,乖乖一句,“哦。” 某位突然出现的大人喝完了季无念杯中剩下的一点酒液,绕了一个圈坐到丛生另一边。她挺喜欢这口味清甜的酒,比昨日的荔枝酒要淡,甜得很舒服。当她伸手去拿酒壶,又发现丛生正看她。月白边倒酒边说,“阿扬我带走了,你想知道她在哪儿么?” “……”丛生想了想,摇了摇头,说一句“多谢”。 月白还是那句“小事”,又递她一张白纸,“用这个,可以联系她。” 丛生接过,话还未及,月白开始倒酒、看着十分专注。 倒完酒发现丛生还看着,月白便多问一句,“怎么了?” “刚刚绛绡说你是‘随意玩玩’,”丛生浅浅笑道,“我好像懂她意思了。”什么都是“小事”,感觉并不能入她的眼。 “……你觉不觉这个形容就很渣?”九一问她。 “……”月白才不想理九一,管自己品尝甜味。她刚刚其实听了全程,但现在还是打算装作不知,“她还说了什么?” “绛绡说要做一场凌洲抢阿扬的戏,”丛生没有看身旁的狐狸,直接问月白,“你觉得呢?”虽然绛绡自己说了可以,但真正的庇护者是月白。丛生觉得,还是要让月白知道。 -- 第325页 季无念默默剥开月白砸给自己的橘子,探出脑袋看看月白,十分无辜。 “做呗。”季小狐狸身上的麻烦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月白一点意见都没有。她喝一口甜甜的酒,确实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但季无念剥好递过来的橘瓣她还是凑过去叼走,嚼了两口又皱起眉头,“酸。” “……我觉得甜啊。”季无念自己吃一瓣,又喂丛生一瓣,“阿生你试试。” 丛生瞥她,心里的味道不好形容,嘴上都有些别扭,“你俩别在我面前这样,阿扬刚走呢……” “其实我还挺惊讶的。”季无念甩甩尾巴,吃着她觉得甜的橘子,“我还以为你们会生死不离,却不想你居然真的会把阿扬送走……” “生死不离……呵呵,”丛生从一旁拢了她三条尾巴抱在怀中,笑得可爱,“你这狐狸到还有几分浪漫……”她挑眼向月白,“那你可曾想过拉着月白与你殉情?” “……”她们还真一起跳过山崖。 月白不动声色,季无念却先摇头,“没想过。” “为何?” “……不到死期、为何求死?” “那不就是了?”丛生笑道,“若是别无他法,我自然要与阿扬共死。她一个人活不下去、我也舍不得……”丛生声音渐轻,伴月光飘忽不明。她本娇俏,又转身一笑,“但现在也并非山穷水尽,我觉得还有出路。让阿扬与你们一起,也不过是让我无后顾之忧……” 少女放下手中酒杯,用力起身。她张开双臂,笼络星空,让这一个世界都在她的怀抱和笑容里璀璨。 “我想与她同生,不想为她死。” 第161章 季无念有时是很喜欢丛生的。 丛生这个人清醒谨慎,胆大心细,对很多事的看法时常能超脱于自身立场。她也有年轻气盛时,以残忍无情得魔尊赞赏,但岁月漫漫、争斗无端,没什么气劲的魔界也磨走了丛生的气劲。她觉得那些小打小闹没有意思,不如做做生意来得实在。 她是个智将,喜欢精准的计谋。当年她不赞同漆墨的用兵争斗,只不过是因为她觉得方法不好,劳财费力得有些愚蠢。如果当时不是季无念的反间一计,又有苏扬这个诱惑,精明的丛生会是她极其棘手的对手。 而这个对手是值得尊敬的。季无念曾从她身上学到很多。做派、言行、处事,甚至是对待身边人的态度,季无念都曾参考丛生。丛生对苏扬的爱护与不离不弃,曾经让 季无念觉得感动又唏嘘…… 现在她说,“我想与她同生,不想为她死。” 这是基于对未来的憧憬而做出的现时的牺牲,是丛生认为前路可期后做出的决定。 前路、可期么……? “叮。新任务触发。‘想见京城红叶’。” “……你们不是刚从上京出来么?”九一一头雾水,“秋天再回去一趟?” “……没这么简单。”月白淡淡回他,微微转头时目光下移,见自己被季无念牵着的手。 两人的手指轻轻搭着,没怎么用力,就是舒服得叠在一起。季无念难得走在了她的后面,好似被指尖轻柔的碰触牵引,慢悠悠得跟着。 月白的目光跟着延伸的线条往上,正好对上一双笑起来的眼。 这小狐狸午后去见了人皇,月白知道她向季展鸿说了最近魔界动作,要他提前部署。似有似无的,月白觉得她对季展鸿有所引导,估计又有许多东西是在她意料之中…… “嗯?”季小狐狸歪一下脑袋,笑着往上一步,“月白?” “……走吧。”月白向前,“先去看看阿扬。” 月白先把苏扬带回了长夜,许了她一处不大不小的院子。与月白常住的静水竹轩不同,苏扬在的地方似是山林,院子构造也更像是林中别院,青砖黛瓦、树木石山。 她们来时,苏扬正在屋中阅读。听闻脚步,苏扬便放下书本,打开房门,正好见两人步入前院。 “月白,绛绡。” “阿扬。”季小狐狸先迎上去,“许久不见。” “是啊,也有一段了。”苏扬上次见她,还是在无极出事那时。她对季无念笑了笑,又越过她看月白,“月白。” 月白点头致意,一步一步走来,“阿扬,可有什么缺的?” “你这儿什么都备全了,哪儿有什么缺的……”苏扬笑着,在月白靠近后便带着两人进屋。这屋子装饰得简单素雅,苏扬也很喜欢。月白还给她备了琴、备了书、备了茶具,待客之道可谓周全。 在长夜之中,月白的布置并不费心思。她对苏扬说,“此处清静,你可以安心呆着。若有什么缺的,写在纸上、我会知道。” “……嗯,多谢。”苏扬浅笑,还是有些想问,“月白,不知这是哪里?” “……”月白没有很想说长夜,只说,“我的一处清净地。”她又递出一块通透白皙的玉牌,“这里有结界相护,难以进出。你若是呆着闷了,可以带上这个往外走走。”长夜封闭,月白不想让苏扬觉得自己坐牢似的。 苏扬虽收下,但也笑说,“受你庇护,可不想再给你多添麻烦。我不会乱跑的……” 总乱跑的某人此时乖乖倒茶,一句不吭。 那双稍稍后飘的狐耳让另外两人相视一笑。苏扬又说,“这下清净无事,我也好多多修习你给的魂力修法……不知月白你何时有空,可否再给我多些指导?” -- 第326页 “自然。”月白对苏扬有几分亲近,这种小事当然愿意。 “……你们说的魂力修法,可有书籍?”季无念一人一杯茶分去,眼睛亮亮得向着月白,“能不能给我看看?” “……你看了也修不了的。”月白不太想泼她冷水,但这水是真的凉、月白也捂不热。 “修不了也可以看看嘛。”季小狐狸甩甩尾巴,趴在桌子上,“我好好奇啊……” 苏扬一口清茶,看她撒娇。她不由想起初见时那个张扬自信的男装姑娘,还有月白骗她离开后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此时看她们俩人相处,昔日花魁到真的觉得自己做了件好事。她听着月白答应,便又接过话去,“说来绛绡,当日给你的绮梦、可给谁人用过了?” 季无念心口一跳,面上却波澜不惊,“还没呢。”她往月白瞥一眼,粲然笑道,“好东西自然是留到最后,现在还用不上。” 苏扬见她眼神,也只能低头一笑,对这两人之间的事不多置评。 “……她怎么又想坑你?”九一十分嫌弃,“还那么早就想坑你了……” “……”月白被季无念坑害也不是一日两日,浅浅瞥她一眼,并不想理。 见过苏扬,两人先去找了秦霜。看孩子已经乖乖睡下、这才安心得回了静水竹轩。月白今日精神本不太好,此时就有些想要休息。季无念摸了摸她的额头,笑道,“还好,没再烧起来。” “……”她如果再提这个事,月白真的会把她扔出去。 好在这只狐狸还是识相,亲了一下她的额头便打算留她自行调息。季无念对月白的铭文书籍很有兴趣,最近看了不少。月白也再给了她一本苏扬同款,叫她自己去看。 月白大人手里好像功法很多,她自己也不太在乎。季无念心里想着月白之前教自己的压制魔气之法,手中翻开了那本魂力修行之书。里面的说法都好懂,似乎是以魂魄为基的某种力量。可当季无念想试试照做的时候,却完全找不到自己的所谓魂力在哪里。 ……没有感知、不能修习,她确实在这件事上毫无天赋。 “……唉。”不过是又一次的确认,季无念有些自嘲,“本末倒置……”最重要的能力不给她,其他的天赋倒是不少。 她又叹了一口气,背默起手中的书本来。 *** 丛生一个局做得很快。 凌洲神出鬼没,没人知道她怎么去的,但她抢了人便要当众一喊。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后便又当众脱逃,狠狠得打了别人的脸。蝶庄庄主虽传与幻梦花魁不合,但感佩其品德,此时发出令闻,高价悬赏凌洲,死活不论。 这消息先传魔界,后又引得仙门关注,再令一波,也是叫各地弟子在清魔之余、寻她踪迹。这段时日魔修活跃,时不时在各地现身,与仙门弟子多有冲突,也出现了一些弟子当场入魔之事,叫人忧虑。 “不过慕阁主似乎寻到了什么方法可以清除魔气。听秦必楚说,无星长老现在神志渐渐清明,或许过段时日便可露面……”六离与她说着,“她还留了书,大意是要明云辅助三清来联合仙门各派各家。现在确实只有我们损害较小,慕阁主发话、明云配合,也就顺理成章、义不容辞。无念,你也别在外面乱跑了,快些回来吧。” “师兄,我在外面比在回去有用。”季无念笑着回他,在他开口前先问,“近日出现的魔修里,可有无极人的身影?” “……是,前日还有三清弟子在巴林见了……”六离说得缓,十分遗憾,“好像都被控制了心智,比一般的魔修都要嗜血好杀……” 季无念默默听着,并未多言。 “……他们好像是在寻什么东西,”六离想起这奇怪的事,“不少弟子见过他们手拿罗盘……” “嗯……”季无念想了想,“我去查查他们要寻什么。” “……你不要孤身犯险,”六离不放心,“虽说你是聪明,但修为毕竟不足。此时天下有乱,你不要太过胡来。还有叶二和秦霜在哪里?你还带着她们么?若是没有……” 眼见着六离师兄又要唠叨,季无念连忙一句“师兄再见”结束对话。她一口气叹给自己,然后揉了揉受□□的耳朵。 师兄这个婆婆妈妈的性格,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改改。 她收起传音符,又步回屋内,狐耳一跳、又听一句“六离仙长”。 ……师兄难道是弄个时间段连着找的么? 被吵醒的月白显然心情不快,见季无念进来,伸长手臂,把那张发出声音的闪耀紫符举在空中。季无念过来接走紫符,刚坐床边便被没休息够的月白大人拢了她六条尾巴充当抱枕。 把脸埋进毛里的大人迷糊又可爱,季无念没有理会师兄的诸多问候,只用尾巴尖尖逗她,叫懒洋洋的月白大人笑了起来。 ……这下可是忍不住了。 月白承吻,并无不悦,主要还是季小狐狸聪明,知道用尾巴讨好。 外面的光亮照进来,让月白的睫毛像是在一根根闪耀。她还闭着眼,笑意都在舒展里,映着白日的光。 长夜不夜,长夜之主却好像还没有睡醒。 “月白姑娘?” “……”季无念放开月白,换了音色回复六离,“她若得空,便会去的。” “……啊、好。”六离记得这个声音,“请问姑娘是……” -- 第327页 “她的身边人。”季无念边说边笑,余光见了月白大人微微抬起的眼眸,便笑意更浓。“六离仙长若要找她,还是少在清晨或是深夜。月白没空。” 不等六离再说,季无念便将传音符收起,放回月白枕边。 “……护食了。”九一酸酸得说。 月白不太介意。系统的酸味也好,六离的邀请也好,都没有手里的尾巴来的舒服。就是窗外太亮,让她有些睡不回去。想了想,这位懒洋洋的大人还是起身,就是伸懒腰的时候也用一只手拢着狐尾,显然是还没摸够。 “死毛性恋。”九一做出评价。 “死毛性恋”不想理他,自顾自得起身穿衣。季无念看她拿了一件浅蓝杉,在红光下稍稍显了浅绿,似春水映柳般的颜色、暖中有凉。 之前柳云霁在时,月白也曾挥手转换长夜日月。但她显然更加喜欢安宁的夜晚,自己总是呆在映着明月的静水竹轩。可这次也不知是不是怕麻烦,她一下让这里也有了日升月落。 那时季无念还在背书,都没有发现褪去的夜色。可是烛火之光终究压不住朝阳烈红,当季无念手中的书页被暖光覆盖的时候,她也忍不住走上露台、看山水之中昂昂升起的灿烂。 在夜色里都没有发现,原来此处的荷莲、有如此娇滴的粉嫩。 “月白,”季无念往后撑着,仰视比莲花更加夺目的月白大人,浅浅笑道,“我要出去一段时日,近日可能不会回长夜了。” 没有任务提示,月白都不知道她要去做什么。一个眼神过去,月白大人表达了自己的询问。 “去抢些宝物骗些人。”季无念笑道。 “……”刚刚六离的话月白听了,他说的罗盘月白也记得。在北地时,谷岳人靠它寻到了那个圆镜。月白想起当时的结界与壁画,问一句,“与圆镜类似的宝物?” “……或许?”季无念没有月白那样的认知,不知怎样算是类似。 月白理了一下腰封,避开了季无念的目光,“有刻字么?” 有刻字的话,那一定都是很丑的、月白不想再看到的东西。 “……没刻你名字。”季小狐狸笑一笑,再一过脑,说道,“倒是有一盏灯上刻了诗……” 她铭文学了不少,已经能认得那诗句。 “灵风扰脆竹,沉叶定天青。” 月白听完,手里一顿。 竹青。 是她姐姐的。 第162章 “……你姐的东西为什么会在这儿?”九一陷入迷思,并且突然意识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你到底是哪儿来的……?” 没啥用的系统只知道自己绑架了一个大能,但对月白的背景实际上一无所知……不要说月白了,他对自己都是一无所知。 “月白……你是不是跟这个世界有什么关联啊?” “……没有。”月白想了想,反回一句,“你问我这个,还不如想一想、当初为何找的是我。” “啊?” 把问题丢给系统自己思考,月白又专注于自己手里的事情。季无念要出去惹事,但走之前也还有些别的安排,其中一项便是和冷羡有关。月白带她到曲似烟这里,见曲似烟的表情有点阴沉。 显然这条以好奇心为动力的蛇最近的日子不太好。当日的惊鸿一瞥让她的求知欲被无限制得拉高,以至于整条蛇都显得有点暴躁。她寻了典籍,寻了图鉴,寻了一切能寻的,都没找到月白当日拿出的木植是什么。她也跟自己说没关系,也就是些破烂植物,有什么…… 啧、可是好奇啊! 她找不到月白,寻不到凌洲,也不知道那个绛绡在哪儿。这三人来无影、去无踪,徒留声名。就连她们留下来的人也对她们没什么了解,一点用处都派不上。 烦躁! 曲似烟也想过要不要放出流言,揭露凌洲与月白关系,但第一次的压制让这条蛇理解到自己和月白之间的巨大差距。与月白为敌、她讨不到好,更不要说她想要月白手里的植草,更需要和这两人打好关系…… 憋屈! “月白姑娘,你的人我都给你照顾得好好的……”憋屈的曲似烟靠在门边,指了指身后、暗指后面的院子。她扯起嘴巴笑道,“或许、我们可以谈谈?” 六尾狐甩甩尾巴离开,只留她们两人在厅里说话。 无欲无求的人总是更耐得住气一些,月白端起刚刚兔小送来的茶盏,“妖医何事?” 明知故问。 曲似烟难得端庄,心里的躁火在最近这段时日已经能勉强压住。她恭恭敬敬得说,“上次月白姑娘给我看了诸多稀奇木植,小蛇实在是好奇心重,想向月白姑娘再请一看。” “一片龙鳞。” 想扔杯子。 曲似烟平了一口气,眼中已经阴了一些,“月白姑娘,这不是为难我么……” “那就算了。” 想砸桌子! 之前就已经意识到自己压不过月白的曲似烟此时更加阴霾,笑容阴冷而艳,“月白姑娘,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拿出那些木植,便是用来替代左千千的吧?”月白不答,她便自顾自得继续,“你需我做药,而我对你那些东西有兴趣……我们各取所需,何必如此折腾呢?” “各取所需?”月白放下茶盏,眉目冷淡,“你以为那个药只有你能做?” -- 第328页 曲似烟还来不及摆出一张自傲的脸,月白那边就开始报,“陈山、石星尺,乐子藤……”她报了一串药名。在曲似烟越来越冷的目光中,月白微微抬头,面色淡然,“我也能做,懒罢了。”不仅是月白,只要知道其中成分、把药物本身做出来并不困难。 月白早在曲似烟识海中打过印记。只要她想,这条蛇的一切知识她都可以收入囊中。九一倒是吐槽了一句“剽窃”,但月白不在乎。 “你也能做……”曲似烟的嘴角甚至高起了一些弧度,似讽似嘲,“那若是月白姑娘来做、也会与我一般行事吗?” 月白稍稍侧了身,一手撑着额头,并没有回答。 “……月白,”曲似烟靠近她,用金黄的竖眸向她,狂气而张扬,“你根本不在乎她们死活,又何苦寻这些麻烦……”蛇妖的手放在了月白的膝上,跟着她的话缓缓向上。她的气息随之靠近,“与我一起,才更自在些……” 蛇信吞吐,就在月白唇边。蛇妖的气息似是勾人的罂粟,可觉艳丽、不忍远离。月白稍抬眼眸,触碰到蛇妖眼角的弧度,诱人、诱心…… “……唉。”九一一叹,“何苦呢?” 对月白这种精神系大佬做精神攻击,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任务,也不知道曲似烟哪里来的自信…… “她还下了药。”月白无所谓得回一句。 “……那你也喝哦。”九一三两句得和月白聊天,“你打算耍她耍到什么时候啊?”九一觉得曲似烟都快笑得僵硬了,不免想起之前的柏怀,再叹一句,“何苦呢?” 月白大概也看够了,低头向她说一句,“这点东西,对我无用。” 蛇妖一怔,再摇头笑笑,好似并不惊讶。她顺势坐到一旁的椅子上,软若无骨、信然妖娆。她侧靠其中,好像那张椅子就是个环抱她的情人。蛇妖挑眉,“也是,月白姑娘如此神能,小蛇这点伎俩只怕入不了法眼……” 她呵笑一声,眼眸之中可见锐利。 “就不知对你那只狐狸、又会不会有效?” 她口中的那只狐狸此时正在与冷羡说话,继续上一次没有说完的未来去路。季无念也不和他拐弯抹角,稍稍打过招呼后便直奔主题,“我想送你去魔界。” 冷羡和一旁的柳云霁对视一眼,还是由冷羡说话。“绛绡狐主,月白姑娘对我们有大恩,本该舍身相报。可我虽入魔,却没有想过要与魔修同流合污、侵害苍生……”看着有些柔弱的美男子深深一躬,“此事,恕冷羡回绝。” 一旁的柳云霁显然也是一样的意思,但她没有说话、只是以眼神支持。 六尾狐并不因为得到这份答案失落。她笑道,“我想你去魔界,并非是与他们同流……”见另外两人似有疑惑,她继续说道,“魔界多封闭,消息难传。仙门对其状况大多不知。你若能步入高位,暗中阻挠……该是比你隐入深山或是夹于两界、要有用得多。” 冷羡垂眸,精致的脸庞浮起苦涩,“我知你意思,但魔界之人也不是傻子……我去投魔,也不知要做些什么、才能换取信任……” “这便是我今日来要与你说的事情。”六尾狐一笑,似是要拨开阴霾,任阳光普照,“魔界现在在找凌洲,也在找别的几样东西……我知他们计划,可将计就计……” “你若是这么了解,为何你不去?”柳云霁一句打断,好像是有点急。 “……”季无念稍稍噎住,怔了一下便笑开,直言不讳,“我是靶子,哪儿有自己送上门去的道理。” “靶子?”柳云霁反应了一下,登时睁大了眼睛,“你、你是……?” 六尾狐点了点头,这下连冷羡也反应了过来。 “……你……”冷羡蹙起眉头,倒也还记得当日凌洲护他。虽然后来重伤昏迷,但他隐约知道这人对他并无恶意。“为何我感受不到一丝魔气?” 柳云霁倒是有些明白,“是月白?” 她在无极时就听过不少月白和凌洲的事情。外界都传那位姑娘与凌洲有仇,但她看见的两人分明是亲密。后来见着月白身边换人,还有几分疑惑,但也不好多说。如今确认绛绡身份,又好像一切说得通了…… “……”季无念并不想多提月白,只是延续自己之前话题,“我对仙门并无恶意,盗宝也是半提醒、半警戒……”对染音的阻止她也隐去,一挥手便拿出素琴来。这狐狸有些不好意思,“之前误入秘境,将冷剑和佩剑都落在了里面……只能将素琴相还了……” “……秘境……”柳云霁愣了愣,“什么秘境?” 他们俩久居于此,对外界消息并不熟知。沉凝与凌洲的秘境之行也并未广而告之,只限制在了几位仙门领袖。季无念也就笑笑,对冷羡说道,“都知道凌洲盗走素琴佩剑,也算一个信物……你若是将此物交给魔界、说凌洲被你所杀,会有人信的……” 古琴七弦,流水为纹,勾则清脆,撇则荡然。冷羡看看腿上的琴,再看看这只狐狸,忍不住问道,“你……”他本想问“你究竟想做什么”,话到嘴边,又转一转,“魔界此番来袭,明云也好、无极也罢,本不该如此脆弱,可如今一击即溃,你可知为何?”他还记得自己昏迷前的事,“因为那隐密魔气?” “……是也不是。”既然要说,季无念也都不隐瞒,“仙门之中本就有魔气流转,不过是近年爆发而已……” -- 第329页 “不可能!”柳云霁第一个不相信,“怎么可能呢?” “……以往仙魔争斗,也未出现过这般弟子入魔之状……”冷羡身体虽差,但也是战力超群的元婴仙长。他也曾手刃诸多魔修,不觉有异,“姑娘此番所言、实难信服。” “……信也好不信也好,这便是我知道的。”她不想争,只是笑着说道,“冷仙长若是不信,也可自去探寻,或许能找到与我不一致的答案……” 冷羡沉默片刻,长长的睫毛向下,暗淡了一双明眸。他轻轻说道,“若是此事为真……你为何不告知仙门……” “告知又如何?”六尾狐甩甩尾巴,“你自己入魔都不信,我又该让谁信我?” 冷羡沉默,不知如何回答。 “……再说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她还撑着下巴,眼眸却往下了,也不知是在看着什么,“知道却除不掉,徒增烦恼罢了……” “除不掉?”柳云霁想了想,“要除魔气、不是可以……”她想说什么,但一下又止住,话全卡在了喉间。 “不论是三清的风火天雷还是明云的雷台高筑,都是剥皮拆骨、大损修为的事情……”季无念帮她把话接下去,“本来魔界还不清楚仙门何事,若是这样大张旗鼓,他们早打过来了……”她还笑了两声,好像在说什么笑话,“而经历过那种折磨的人,又何来余力与魔修一战?” “……”冷羡与柳云霁对视一眼,不知该回复什么。 若她所说为真,那仙门便是战无能、退难守…… “……那、便毫无办法么?” “……呵,”季无念一笑,往后靠了靠,还耸起肩膀来,动动脖子。“反正我是没有,只能拖着……” “……那月白姑娘呢?”柳云霁没有忘记那位神通广大的人,“她好像很厉害……” “……我去年才遇见她……哦不、前年,已经过了年了……”狐狸笑着,这才露出几分温暖来,其中又有遗憾,深深得藏在眼底。“她确实很厉害,能做很多我想都没想过的事……”还做得如此轻松,有时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傻子。“可她也有她的限制,并不一定来得及……” “来得及?” “……”季无念没有回答那三个字,只是笑答,“总而言之,不论结果如何、都该尽力而为。两位若是有意相助,我感激不尽。” “……”眼前人是他们两人的救命恩人,无恶意、很诚恳。虽然她说的话有些难以置信,但冷羡和柳云霁都听得进去,也隐隐得觉得有道理。想了一圈,柳云霁缓缓得举起手来,“我还有一问。” “什么?”季无念很轻松。 “你为什么杀宋则?” 宋则这个孩子柳云霁知道,在她许多年前离开无极时还见过。当时听见凌洲以残忍手段杀害宋则之时,她还不信,可人证物证俱全,由不得她。 “……我与宋则有仇。”季无念说,“当时也是正好遇到,就杀了他做个局,想要化解仙门妖界的敌意……引我身上总比打起来好。月白去三清指正也是为此……” “你只拿他当棋子?”柳云霁蹙起眉头来。 “我拿很多人当棋子。”季无念笑着,看着阳光温暖,实则寒风凛冽,“我并不是什么好人,诸多行为也只为自己。若有一日你们碍了我的道,我也不会手软……”她又一笑,“但是同样的,你们若看我不惯、想要杀我,我也不会怪你们……” 诸多因果,皆起自身。季无念早把这个看得清楚,已不会为此伤心难过。 她说得差不多了,浅浅笑着,“想一想吧。”六尾狐站起来,“我找曲似烟还有些事情,大约会待到晚上。若冷仙长能在我走之前给我个答复,那便是最好了……” “……”冷羡站起,美人严肃,“好。” 六尾狐笑笑,步出他们的院子。 她昂首,看烈阳昭昭,快到午时。曲似烟挑的这地方四季分明,此时冬日便有些寒凉。好像前段日子下过雪,但院子里的都清理了干净,只有屋檐上是沿出来的白色。她哈出一口气,看雾蒙蒙、烟散散,终究消融于暖阳、消逝于清风。 迷茫散去,一个身影略有佝偻,站在门阁之间、像是被困住又像是要脱逃。她手里有一把匕首,带着刀鞘指她,从手臂延伸出一条弯线。 “这个,还你。” 第163章 季无念给她的匕首是她以前自己打的,没用什么天材地宝,就是一把能杀人的东西。刀鞘上她也没花什么心思,随意拿绳子绑了些纹理,看着也没什么特别的。这样匕首若是拿去市场,大概也就比一把菜刀贵上一些。可季无念不想买,还是自己用心做了一把,带在身边。 将这匕首收回,季无念抚摸刀鞘,上面的绑绳服帖得像是新的。她笑道,“真的不需要了?” “……”左千千隐隐有些怕她,不愿离她太近,“不需要。” 这个姑娘此时也有些阴沉,跟季无念印象里的张扬跋扈有着天壤之别。她经历的事情不少,曲似烟也给了她不少打击。季无念看得懂月白的布置,便问她,“曲似烟最近对你、怎么样?” “……就那样吧。”左千千也不知道曲似烟怎么了,好像一下子放弃了她。偶尔遇见也只会冷冷看她一眼,虽有轻蔑、但也不再会言语相激。唯一的问题就是不让她走,外面那些机关迷阵她解不出来,还是只能被困在山上。 -- 第330页 “这条蛇喜新厌旧,有了新的玩意儿就会把旧的忘了……”季无念边走边说,“你只要不在她面前出现,她也不会再来管你……”见身旁的小姑娘低头不语,季无念停下脚步,转身对她,“你若是想走,我可以带你出去。” 冬日寒冷,她的每一句话都带出雾气。左千千矮她一些,又佝偻、又低头,所有的视角都仰着,竟有些看不清她面庞。她不明白眼前这只狐妖,好像残酷、又好像温柔,总有种难说的反复。 左千千自嘲一笑,认清现实,“我无处可去……” 她自小生活在藏雪,母亲出事后更是鲜少出门。她或许对北地还有些了解,可那已经是个回不去的地方。茫茫世间,并没有她的落脚地…… “……”季无念低头想了一想,笑着说道,“你能修月白给的功法,又与那秘境相关,也算是个世间少有的人才……你若是愿意,我倒是有个地方,可以供你栖身……” “……”左千千微微抬头,还是不懂她,“你要我做什么?” “我不知,”季无念摇摇头,一对狐耳毛茸茸的、看着就缓和。这红衣的狐狸笑起来也是,比天上的太阳还要温暖,近在咫尺。“但既然月白说了不需以你入药,我也不会拿你当做药材。估计会做些什么苦力吧……”她笑得轻松,“这个我不太懂,得问问月白。” “……”左千千想起那日重叠的色彩,还有那个清冷的人。她好像不怎么笑,但对上这只狐狸、好像就有些……孩子气? “你们……”她想问问,但这种关系好像又说不出口,问题卡在了第三字,进退不得。 “我们挺好的。”季无念随意一回,解去小姑娘的尴尬。她依旧是那副轻松做派,“我要去正厅找月白和曲似烟,你还是别跟着了。”她拍了拍左千千的肩膀,“既然月白说了会帮你,就好好抓住这个机会……” 这个机会并非常事,万中无一。 她不觉得这个小姑娘能够完全理解,但她该说的也都说了,现在要去解决其他的事情。曲似烟在茶里和刀上下的药她都熟悉,只能说那果然是条阴狠的蛇。她不担心月白会中招,可这样不听话、还是应该给点教训。 “叮。新任务触发。‘报复曲似烟。’” 季无念甩着尾巴走回正厅,见蛇妖妩媚、大人清冷。一个向她点头示意,一个却只抬起茶杯、连眼神都没给她一个。 ……她怎么惹月白了么? “……你这个小心眼也是来得很莫名其妙,”九一都来不及吐槽月白任务做得比发还快,毕竟上一个槽点还没有吐完。“你自己又不问,活该她不告诉你啊……” “……”月白那是不问么?月白那是被她骗累了。 “行行行,你说的都对。”九一觉得恋爱就是降智,就连月白大佬也不能免俗。刚刚一句“她为什么不和我说”简直酸到了极点,连带着就是月白大佬不想理人的小脾气…… 九一很嫌弃,季无念很惶恐。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狐狸甚至放弃了耍弄蛇妖的计划,直接略过了曲似烟。她走到月白身边乖乖蹲下,两只手搭在月白的膝盖上,狗狗似的向上看她,一句讨好。 “大人……” ……她那么乖,就显得月白此时的不舒服更加无理取闹了。 九一很想继续吐槽,但感觉月白大佬正在别扭爆炸的边缘,他还是明智得选择了闭嘴,并从嫌弃月白转去同情曲似烟。 这条蛇显然低估了月白对季无念的爱护,她那句跟狐狸有关的话一说完,就被神上的威压“哐”得一声砸在了地上,碾碎了她身下的那张圈椅。 那些恐惧的反应被更为恐惧的压力碾压,别说动弹,连蛇鳞的战栗都无法抬起。曲似烟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在吱吱作响,几乎要穿透皮肤。可走到她身边的人还是那副冷淡模样,居高临下、睥睨众生。 “你这点伎俩,对她也没有用。” 月白在季无念身上明里暗里施加的诸多保护不说,光是季无念自己的能力手段、月白觉得也足够对付这条阴险的蛇。 她不担心季无念,但很讨厌曲似烟对她的觊觎。 然而这条蛇是不正常的,她在恐惧中舒张了瞳孔,在心底的颤抖中长出了兴奋。她甚至可以在压力中发着抖笑,满眼写着“有趣”,充满了把人剥皮拆骨的欲望。 那不是对于暴力的憧憬,只是单纯的、想要看看看这个人的身体里、究竟是什么样的构造。 月白成全她。 身上的压力好似变轻,曲似烟可以慢慢举起手来。她的手指纤长,掌纹很淡,好像只有指节处有折叠的横纹。其他的纹路又细,又淡,几乎不可见闻…… 她的目光专注,却不知道自己在看些什么。直到中指上出现了一个红点,带着指尖皮肤的凹陷延伸开去,压到指腹,变成了越来越长的一道竖纹。竖纹抵达指节,又一个红点从边上的手指开始延伸。那里有什么红色的东西流出来,顺着竖纹竖纹流进她的掌心。疼痛也开始蔓延,往深里去、往掌心去。 曲似烟的眼睛离不开那处红色,似乎被疼痛的发源地吸去了魂灵。 撕扯、崩裂;削肉、剔骨。 月白对蛇妖的内部构造其实兴趣不大,但为了有趣,她也没忘要把曲似烟的双足变回蛇尾。显然这样对蛇妖来说会更为敏感,两边一起撕的疼痛大概也让曲似烟没有任何思考的盈余。 -- 第331页 可这个跟月白也没什么关系,她只是对最后撕出的那副骨骼颇为赞赏。蛇妖的脊骨从头连到尾,上身沿出胸骨包裹脏器,中段两块横生、作盆骨用,下段蛇尾块块似蝶,都有两根细长的弯骨支撑尾肉…… 比人骨修长,比蛇骨优雅。 月白动了动手指,眼前的骨架便转动起来,供她赏玩。 地上还有一对分开的金眸,连着皮肉浸在半黑半红的世界里。她的视野分散,一只眼睛贴着湿软的肉,另一只眼睛的余光里有隐隐的白。那是原本支撑自己的骨骼,那是无情的、连个眼神都不给她的人…… “啪。” 曲似烟猛地一抖,下意识得裹起身体,腿上一收、背就撞到了什么。她惊得几乎要跳起来,可定睛一看、这还是她刚刚瘫躺的那张圈椅…… 实木、黑漆,扶手圆润,与厅中其他器具和.谐一套,一旁便是小桌,再过去…… 就是月白。 那个人还是在慢慢喝茶,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她一身浅衣干净,几乎看不出什么纹路,只有落在肩头的几缕黑发添些色彩,稍稍缓解她周身的冷淡。 她是真的不在乎。 曲似烟不自觉得吞咽,还能听到自己变得沉重的呼吸。她知道自己的笑容在发抖,却和兴奋没有一点关系,“月白姑娘、好手段……” “过奖。”月白随意一回,语气不太好。 “……她咋了?”九一只看到月白用威压吓她,后面就和月白去偷听柳云霁那边的话。 显然月白很不满季无念对冷羡和柳云霁的坦诚,感觉越听气压越低。九一怀疑她不仅是吃醋,还有点被季无念的不信任打击到了作为神上的自尊心。“来不及”这种话根本就是在质疑月白的能力,可她还连是什么事都没有和月白提…… “……她也对啦……”九一有一说一,“你连做.爱都会发烧,随便折腾一下就起不来,确实也是有不少限制……” 这是谁的原因? 九一不敢说话了。 眼前的季无念眼眸清澈,狐耳竖直,有一些刻意的讨好,但多是真挚。月白大人别扭但是讲道理,牵着狐狸的手叫她“起来”,将她拉进怀里、让她坐自己腿上。 九一心中更加同情曲似烟。她在大佬这边碰壁之后,在季无念那边也没讨到什么好处。这条蛇好像在冷羡和柳云霁那边下了什么药,还配合了左千千身上的什么东西,可现在的季无念不受一丝影响,跟月白在这里狂撒狗粮…… 可怜的蛇妖啊,遇到这两个人、简直悲惨。 悲惨的蛇瞪着一双金眸又把自己塞进椅子里。她这回没有刚才的舒展,蜷起双腿,好像还啃起了手指甲。那双竖瞳盯着一旁的两人,好像在找什么缝隙。可月白的冷淡和狐狸的胡搅蛮缠嵌合得很好,揉揉蹭蹭,某位大人周身的气场又缓和下来。 这两个人,是真的有趣。 “……你们等会儿再秀恩爱吧……”九一要是有个身体,现在大概能长出一身的鸡皮疙瘩,“她盯你们盯得好紧啊……” 月白瞥去一眼,并没有很想理会。她怀里的季无念也察觉到了大人的冷然,主动接过,“妖医这是怎么了?”她面对曲似烟坐着,靠在月白肩上,用一张笑脸阻挡了曲似烟对大人面容的注视。“可是诡计落空、不免失落?” “正好相反。”曲似烟笑容阴决,眼中隐隐有些跳跃的火苗,遮遮掩掩得盖住底色的逃避。“两位如此特别,实在是让我……感兴趣……” “……”九一做出了评判,“这是个神经病。” 月白对神经病没有想法,更不看在眼里。可季无念还是有几分在意,特意掩了嘴靠近她,轻轻得在她耳边吹气,“你对她做了什么么……” 语气轻柔,似有上挑,带一点笑意和戏谑,叫那在意显得轻飘飘的。 月白搂着她的腰,也靠在她肩上,随意一句,“没做什么。” 一点点小小的报复,没做什么。 毕竟季小狐狸那天的哭泣月白看得挺开心的,像是个被欺负了的小孩子、又像是个不想被人知道自己被欺负了的小孩子,倔强又委屈,掺着几分不服气……反正挺可爱的。 “……你就该改个名字,”九一忍不住了,“叫‘小心眼子’。” 月白一向小心眼,不想反驳。 然而月白大人的“没做什么”和曲似烟此时的状态实在搭不起来。凭借对大人睚眦必报的深刻了解,季无念很有理由怀疑是因为月白大人的“没做什么”标准太高、对面的蛇妖已经承受不住。而既然月白已经挥了鞭子,季无念倒也可以给一颗糖。 “比起我们两个,妖医还是对那些草木有兴趣会更好些。”狐狸还在大人怀里,坐直身体、被大人靠着肩。她笑道,“我们需人做药,而你喜爱新鲜事物,各取所需、合作可好?” ……各取所需? 这话此时听起来讽刺又扎心,曲似烟笑上一声,反而不想屈服,“这种药物月白姑娘也能做,何必找我……” “她忙。”季无念替月白答。 “忙着犯懒。”九一说。 月白不打算反驳九一,毕竟这确实是原因之一。可是药物研制费时费力,月白是考虑到自己的时间精力,才会将此事外放。她找曲似烟,有一定的机缘巧合,也有对她背景的挑选。仙门医修多牵扯门派,远没有这个独来独往的妖医来得简单。而曲似烟虽然行事无德,可她确实也在短时间内寻到了做法。这点就连季无念都已默认,所以她们才会再来一次。 -- 第332页 她们都知道这是个不错的人选,就是需要调.教一番。 “……”说白了就是驯蛇。九一都想问问她们要不要吹个笛子。“不过最重要的材料不是左千千么?”九一还是有些疑虑,“你拿出来的那些蔬菜真的可以代替么?” ……蔬菜? 月白把反驳咽下去,回,“可以。” “……那你之前干嘛不拿出来……诶?”九一问着问着,突然感觉有些不对,“那些东西是不是这个世界没有啊……”他还记得那个设定,“为什么你拿出来的时候没有被雷劈啊?” “……”月白反问一句,“你想我被雷劈?” “……那当然不是,”九一还想要自己的狗命,“就是觉得奇怪……难道老天爷放过你了?” 月白不太想解释全部,只一句,“性质不同。” “啊?” “那些是在生长在长夜的东西,”月白浅浅得答,“也以神息为基,算是与此世同源吧……” 九一没太听懂,还是一句“啊?” 月白不回答他了,因为怀里的小狐狸和蛇妖基本谈出了结果。只要月白在这儿,曲似烟本质上并没有谈判的筹码,而她们给的报酬实际非常符合蛇妖所求,唯一要确认的、便是她不再想那些弯弯绕绕。 “你的手段我都清楚,对月白又没什么用处。”狐妖翘起腿,搁着下巴,浅浅笑着,“妖医还是好好想想,别做傻事。” 月白怎么折腾曲似烟季无念不知道,但她弄死曲似烟、办法也要多不少的。 第164章 两人留了曲似烟在正厅“想想”,携手走出来。月白看着屋檐上的雪,听季无念提到左千千,说想把她带回天水泽。 月白是个传送人,没什么所谓,但确实有另一件事可以问问,“若是可能,我想让她帮忙。” “啊?帮什么?” “……药植以神息为基,曲似烟并无感知。”试到左千千身上也算曲似烟运气。可那些植物的特性月白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作药的话有得要试。月白肯定不能一直陪着,但她可以教一个会的出来。如果左千千不行……“或许也可以拜托阿扬……” “阿扬还是算了……”毕竟是她们被托照顾的人。季无念又一想,突然笑出来,“先去问问。” 问询的结果出乎意料,小姑娘有些瑟缩,可还是点了头。 “……我不能怕她。”左千千咬着牙说,“我不该怕她。”她本也就不怕曲似烟。她怕的只是自己。 “就是嘛。”六尾狐手上一勾,拢了小姑娘的脖子就走,“一条蛇有什么好怕的。来来来,我教你……” 某人估计要坑蛇,高兴得六条尾巴都在甩。 月白隐约看见她拿出了一个盒子,左千千在看了之后脸都红成一片,却还被狐狸拢着、跑都跑不掉。 “……那个、是不是丛生给你们的盒子啊?”九一想到里面的东西,都不知道该为谁觉得遗憾,“感觉又教坏了一个……” 教坏就教坏吧,反正月白不在乎。她看看左右,没寻到能坐下来的桌椅,便挑了块能晒到太阳又能看见她们的地方大石,挥手摆出了一套茶具。 热茶其中,从壶嘴里冒出烟来。 她向另一边偷看的人招了招手,在她探头探脑得走过来时、请她坐下。 “要茶点么?” “……不、不用。”柳云霁坐在山石的另一边,双手捧起茶盏,被温润的手感惊艳、忍不住多摩挲几下。而她身旁的人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用具,自然而然得抿一口,无一丝不适。她像是融在这空气阳光中的暖意,又好似白雪凉风中的霜寒,是不扎眼的夺目,又是引人入胜的嵌合。 柳云霁看她,目光都打在月白脸上,叫她回了眸,“怎么了?” “……啊,没什么。”柳云霁猛地回神,连忙低头。看到自己的倒影模糊在茶盏的热气里,她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月白只听“磕噔”一声,自己的杯子被放在了石头上,而眼前多了一个拱手弯腰的人。她的背几乎平在月白眼前,脑袋上束发分开的线都清晰可见。“月白姑娘,救命之恩、实在是无以言表……不仅是我,还有冷仙长、还有无极……”她没有那么会说话,谢意也并非言语就能说清。于是她一下子跪下来,俯身在地,“多谢……” “……”月白说真的没想到这一出,手中的杯盏都停下来。她看了看这跪伏的人,淡淡说道,“没什么。”她一道灵力轻轻将人抬起,自己捂着茶杯暖手、目光及远,“你要谢的话、多谢她吧……” 柳云霁顺着她的目光,能见一甩着尾巴的六尾狐,面露兴奋得说着什么事。她手边还有个面红耳赤的小姑娘…… “……那是、千千……?” “她在教她怎么坑害曲似烟。”月白随意一句,抬眼便看柳云霁好像有些尴尬,浅浅笑道,“怎么?看不惯?” “……啊、那倒没有。”柳云霁反应了一下,顺着月白的指引又重新坐下,“只是觉得两位都很……奇特。”她说完这个词还看了看月白的反应,见她无波无澜才继续往下,“我回无极之后、听闻了许多关于两位的事迹,真真假假的、我也搞不太懂……但以我来看,姑娘你自不必说,凌洲……”她朝红衣处望去一眼,“她也不像是心肠狠恶之人……虽然我看不懂你们行事,但我觉得你们是好人……” -- 第333页 “好人?”月白笑一声,“你是如此分的么?” “……”柳云霁还是往远处望一眼,有些踌躇,“不是么?” “……”月白想了想,笑问,“她杀了宋则,你还这样觉得?” “……”柳云霁低头想了想,“我不知缘由,但我觉得她是好人。” “她手里沾血,明里暗里的可都不少。”光是月白知道的,就有江宁两家,无极一夜,乌岚之城,还有一些一个两个的她就不算了。而在月白不知道的地方,季无念只怕也不怎么干净。 柳云霁说不出话来。九一看着都有些同情,“人家是想帮她说话,你别堵人家啊……” “若你想为她开脱,倒也不必。”月白干脆顺着九一的话说,“她自己想得清楚,无需外人指摘。” 一句“外人”让九一觉得月白根本就是抬杠,立马在心里叫她“醋桶”。 柳云霁抬起头来,自己好像也觉得有些别扭,“我并不是想开脱或是指摘什么……我只是觉得如此感觉,而且……” “你们若看我不惯、想要杀我,我也不会怪你们……”笑着说出这种话的人,其气度令人敬佩。可回想凌洲所为,柳云霁心里、好像又生出一分心疼来。 柳云霁再看向那红衣狐妖,对方好像也说完了话、又拢着小姑娘向她们走回来。“我保证,不论你们做什么,我都不会有意伤害你们……” 作为受恩者,这实在是太过理所当然的回报,可其中暗含立场、又让月白稍稍侧目。那夜她便是被“凌洲”诓骗才落得与师门亲子对质的场面,但她现在还是选择相信…… 这一句话其实很多,包含了柳云霁仅剩的一些东西。 正好季无念拢着左千千回来,看见柳云霁便笑着问,“这太阳还未落山,冷仙长便想好了吗?” “他还在静思,”柳云霁站起来对她,笑说,“但我觉得他会同意的。” “那我便提前说一句‘冷仙长大义’。”狐狸也不知刚刚谈了什么、此时开心得很。可怜了她怀里的小姑娘抱着个盒子满脸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季无念也不放她,顺着就问下去,“你们刚刚在聊什么?可是什么有趣的?” 月白还未开口,柳云霁先接,“我刚刚在向月白姑娘道谢。之前我久睡醒来,感觉脑子都不太清醒。这段时日我也好好整理了一下……”她拱手弯腰,“多谢两位的救命之恩。” “这都谢过几遍了?”季无念伸手抬她,余光见大人事不关己得品茗清茶。水雾飘起,在冷中散去,徒留清香。 月白递她一杯,扫过左千千,便也一杯相送。 “多谢。”左千千双手接过。要不是脖子被季无念拢着,她还能再恭敬一些。 “……”见左千千如此紧张,季无念半拢半靠,还是一派轻松。她问月白,“我晚上就走,麻烦大人带她?” “嗯。”月白应完,转向柳云霁,“你呢?” “……啊?”柳云霁一愣,没有反应过来,“我……不是去魔界么?” “……”月白和季无念都看她,还是季无念先开口,“魔界在找你,你不能去。” “可……”柳云霁发现自己好像弄错了意思,“不是我们两人一起么?” “你修为太低,去了也只是冷羡累赘。”月白说道,“你要是愿意,可以跟我走。”她的眼睛扫过左千千又回来,“反正都要教,多你一个不多。” 第一个竖耳朵的是那只狐狸,她连挂在左千千身上的手都放了下来,眉间微微皱起,但嘴角还是弯的,玩笑似得不满,“这里就我一个不能学的么?” “……没天赋,没办法。”月白好像这句还不够嘲讽似的,摊手变出两本书来,“你可以看看。” “……那可真是多谢大人了。”听着不满,那也不妨碍她先把两本书收下。季无念翻了一下,一本多是草药图鉴,一本则画了流动图腾。应该是月白打算因材施教,两边教导不同的东西。 她将两本书收起,对还在发蒙的柳云霁说道,“月白大人的功法特别,特别适合你这种灵力难修的。你现在离开也只是被搜寻追捕,不如跟她学习,或许能有突破……”狐狸的手又搭上了另一个人的肩,季小狐狸又把人拐走了,“我跟你说啊……” “……她是做传销的么?”九一觉得这个场景槽点过多,“而且你不觉得你这个救人还带售后的服务有点太好了么……” 月白懒得跟他多说,只回一句,“有用。” 九一估计这个“有用”也就是月白大人寻找苦力的另一种说法,连吐槽的力气都不想花了。 而季无念的口才和说服力都好,回来的柳云霁也似想通了一般。月白又是一人一本书,先叫她们自己去看。 “……我想柳云霁此时是不会看书的。”季无念捧着杯茶低低笑着,贼兮兮得凑到月白耳边,“我觉得她看上了冷仙长……” “……”那是早就看上了。 “不过也是,”季无念笑意盈盈,“冷仙长也不愧为仙门第一美男子……确实好看。” 月白瞥她一眼,“仙门第一美男子?” “嗯。”季小狐狸点点头,“藏雪冷羡,三清六离,无极长夏和明云必楚……”这狐狸撑起四根指头,看月白时还有几分骄傲,“仙门四美。其中又以冷仙长为首,是谓‘潘安貌,朗月怀,轩轩若朝霞,濯濯如春柳’……” -- 第334页 “是么?”月白稍稍表示了一下兴趣,“我觉得还是六离仙长好看些……” “我师兄?” “‘君子如玉,琢磨温润;君子如风,潇洒清逸;君子如水,滋养无形;君子如一,行为大道。’六离仙长乃君子之首,其美在骨、在气、在修养……”月白夸完还不忘再强调一下结论,“我觉得、还是他好看些。” “……师兄是不错。”季无念被自己搬起的这块石头砸得疼,趴到月白膝上,“那我呢?”她笑着,“可也有‘美人如玉、如风,如水,如一’?” “你啊……?”月白摸了摸她的头,冷冷淡淡,“没有。” “……”季无念只能坐起,抱怨一句“没情趣”。 可冷淡的大人一向如此,情趣这种东西、只能靠季小狐狸自己努力。 月白对被吻这件事轻车熟路,但之后喘息中腾起的热雾还是有些新鲜,让她顿了几瞬才问,“你要去哪儿?” 冷羡必然会和她走,而月白大概先需要安排一下这里的人,会耽误一下。 “……嗯……”季无念思考片刻,“我要先问问消息,但应该要去巴林……寻玉可能在那儿。”季无念照实回答,笑道,“这也是魔将中的独苗苗了……” 季小狐狸算人月白不太担心,但另外一事让她有些忧虑,“你若遇到北地祭坛那样的地方,不要自己进去。” “嗯?”这话可有意思。季无念笑问,“大人这是不跟着我了?” “……”月白都不太想理她,扯着她的耳朵就把她拉离自己,轻轻一句。 “预防罢了。” 第165章 如季无念所愿,冷羡想过之后、愿意卧底魔界,但他对季无念的所谓“计划”心有疑虑,还想多问细节。只是现在很多事情出乎季无念的预料,她也给不出所有,要跟冷羡路上再说。 月白倒是问了要不要直接传送他们过去,被季小狐狸拒绝,说是要“沿路看看”。月白不强求,在她走前让她把手伸出来。季无念照做,被月白用匕首在指腹划了一道口子。 疼也不疼,伤口更是快速愈合。季无念含一含自己的指尖,模模糊糊得问,“这是做什么?” 月白收刀入鞘,把匕首放在她手上,“你先带着。” 季无念一看,有些奇怪,“这不是你姐姐的匕首么?” “嗯。”月白不否认。 “……就这样给我?”季无念笑问。 月白颇无所谓,“她又不在。” “……”不在就能用么? 季无念觉得月白这动作有趣,却也不再多问。谢过月白后,她收了狐耳狐尾,抽了一把月白之前没见过的剑随冷羡离开。两人先后而走,御剑的身影撩过天空、消于夜际。 月白只是目送,看得九一都有点不习惯,“你真的不跟着了?”他还有些担心,“应该不会半路出事吧……” 月白没多答,只是叫九一好好看着。 她转身便见曲似烟站在那里。这蛇在冬天好像有副懒骨头,靠着墙在笑,有几丝嘲讽在里面。“月白姑娘不跟着么?”蛇妖以蛇尾现身,鳞濯月寒,“她要去的地方,现在可不安宁啊……” “……她怎么还来啊?”九一都有点累了,“你是不是教训得太轻了?” 月白觉得她教训得该是够了,冷冷回她,“妖医如此闲暇,是想清楚了?” “月白姑娘高看相邀,我曲似烟也没那么不识相……”蛇妖裂开嘴角,“之前冒犯,还望见谅。” “……好没诚意。”九一觉得她还是那副拽拽的样子有点不爽,“你就该让她跪下唱征服!” “……”征服是什么月白不知道,也不想让曲似烟跪。这条蛇到底是个有名声的妖医,再多加威胁就会成为羞辱,并无意义。月白翻手划出几株药植现在空中,推给曲似烟,“去试试吧。” 蛇妖一见那些药植眼睛都直了,懒骨头都立起来。但她刻意收缓自己的动作,又开始试探月白,“这些药植小蛇从未见过,不知月白姑娘是从何处摘取?” 月白径直步过蛇妖身边,头也不回。 “与你无关。” 第二日清晨,月白分神去找左千千和柳云霁,一道做了一次苏扬经历过的神魂游探。因为月白不打算只教她们魂力,在测试时还流转了部分神息。左千千虽然有过提前修习,但在神息的接受上并没有柳云霁宽阔。月白心里也大致有了数。 “……你这个真的是‘一个人掰开了用’啊……”九一吐槽得有些心疼,“有必要么?” “有。”只有月白一个人能使用魂力的意思便是只有月白一个人能牵动神息。考虑到后面可能的消耗,月白觉得那样会很勉强和吃力。 “啊?”九一惊了,“你都不行啊?” “以前的话、很简单。”月白凉凉一句。 ……毕竟被身体所限,月白能做的事情、少了很多。 九一“啊”了两下不敢继续说话,毕竟他作为一个没啥用的系统对这件事也没有任何的控制。只不过宿主大人显然比他想得要有能、厉害得多,好像知道得也比他多了许多。 九一看着她一下子传回北地,又进入了那片茫茫雪原,好奇得问道,“你来这儿做什么啊?” 这里的起伏与她第一次来时已经有了诸多差别。当日左任一掌削峰填谷,改换许多勾回。月白此时所站,便是当日她和季无念进入谢家密道的位置。而一目平平,当日可进入的山脉都已经消失在无边雪色。 -- 第335页 月白有一点点的不舒服,画出黑圈之前,还是先展开神魂去探查。 底下那条幽深的通道大多瘫毁,但月白要去的地方还有一些空隙。她穿过黑圈,步入那小小的黑室。眼前一片漆黑,月白似乎能感受到周边贴近的压迫。她唤出几朵温暖火光,照亮此处几块掉落的巨石。它们七横八竖得摆在月白周边,让她几乎看不到那块刻了图的石壁。 这本不是什么问题,月白完全可以身形化虚,飘散而前。但她好像感受到什么,收敛魂力,一点一点从巨石上翻越过去。 九一看不懂了,“你在干嘛?” 月白拍了拍沾灰的双手,看向这被划得面目全非的壁画法阵。这个法阵极其强力,应该是用来保护当时安放在此的圆镜。不过其本源力量还是来自柬衣神息,便也同神息那般侵染魔气。季无念当时毁去法阵确实停止了神息与魔气外泄,但她似乎弄错了缘由,以为是圆镜之能…… 低头看向石壁的角落,月白在那个闭塞的角度中寻到一些细碎的石块。不知道九一看不看得到,但在月白的眼中,那些石块的边缘有些呈现出滑稽的形状。像是被什么水滴包裹,那些短小的直线此时拐了一些弯曲。 月白蹲下来,伸出一点魂力,如一只无形的手慢慢接近。在魂力触碰的一瞬间,那些弯曲似是一下爆裂,在碎石之中刻出一道圆弧。 没有指甲盖大的碎石此时成了一道月牙形状,在月白拾起它之前、又断裂成了更小的细碎。 “……这什么情况?”九一意识到了问题。 月白还是没回答。她先站起来,再次看向石壁。而后闭眼,细细感受此间的诸多流动。 灵气,魂力,神息,空间,时间。 一切似水,一切似波,高低流转,上下起伏。 她感受到的异样十分微小,不过是在一切流通时的小小振动,可以忽略不计。就算是她,也要如此静下心来、细细查探,才能感受到其中问题。又或许、是现在的问题比那时更严重了……? “……是什么问题啊?”九一还是不懂。 “乌岚纵那次,你还记得么?”月白难得解释,手里却也不停。 九一回想一下,还是觉得季无念那时候挺帅的。 “……”虽然九一抓错了重点,月白这次还是耐心解释,“这里如果不管不顾,可能就会变成那样。” 空间不稳,易受激动。 “啊?”九一不懂,“那她是想干嘛?这里也没人让她杀啊……”荒山野岭的…… “……她或许不知道……” 就连月白都是在听到她姐姐的灯在此处才有点意识,这番二次探查才稍稍看出端倪。就算如此,她现在都还有一些不确定的地方。对魂力神息毫无感知的季无念或许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从她的角度而言,大概阻止魔气神息的扩散才是首要,而其作为、也确实达成了这个目的。 之后的事情或许不在季无念的领域,那已经是月白这一级的人才能理解的世界。 还是那句,“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那现在怎么办??”九一还是只能发问,“你要修复一下么?” 月白不确定这会不会是季无念某个计划中的一环,暂时不打算做什么。九一有些担心,“那不会出事么?” 上次乌岚纵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那完全就是无声的屠杀,一切都被绞灭在空虚里。虽说月白的任务是完成季无念所愿,但那种场景……九一觉得有些残酷。 “……要变成那样,起码还需要个几十年。”月白看了看角落里指甲大小的空间泡,并不算太过担心,“没有神息加持,可能还会更慢。”就算爆裂,顶多毁一下碎石,不会有什么大的损伤。 “哦……”九一似懂非懂,“那会这样、是因为那个镜子被拿走了?” “……是也不是。”月白此时还给不出一个确定的答案,“还要再看看。”尤其是她姐姐的灯,还有那个偃城……如果一切真如她所想,那她可真得好好找找柬衣了。 “……那你现在怎么办?”九一问道,“季无念那边好像也没新任务的样子……” 没有新任务便代表着月白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九一看月白也不着急,甚至还回了鹤城,去远通羊肉馆买了几斤汆好的羊羔肉。也是巧了,给她打包的正好是上次招呼她们的小二哥,见这美貌的姑娘回来,还往里多加了几块。 “姑娘,您的羊肉,”小二哥脸颊有些红,不知是北地天性还是被羊肉馆里的热气烘的。他笑起来可暖,“这羊羔肉汆了可晒成干,也可拿回去撒点椒盐就着吃。盐料在里面给您配了两包,您拿好嘞。” 月白就绳接过,道一句谢。她看一看外面,又问道,“上次来时,城外似有雪崩,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啊,您说那次啊?”小二左右笑着说,“都传说那是谢家惹怒天神、降下神罚,毁了人家灵宝根基……不过这神神鬼鬼的、也不知真假……”他话说道一半,正好有客人进来,他便去迎,边走还边回头向月白说话,“反正现在官府都接手了,也与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没什么关系。那封了一段时间的山,反倒叫我们店里生意更好了嘞……” 蹦跳的少年在门前停了步子,布斤一甩、又迎进一位被风雪挡住的旅人。 -- 第336页 见他要忙,月白也不多言,管自己离开。现在还在元月,便是北地这霜寒之地也还热闹,人来人往的。月白转一转,买了不少小食零嘴。正遇一家粮店,她感觉到什么便停下脚步。指上一个米袋,她问上店家,“这稻米可是新收的?” “哎哟姑娘,不好意思,此米不卖。”店家戴个毡帽,两手都揣在袖子里,见是个貌美的姑娘、便也笑脸迎。他两手向外一抬,笑道,“这是官粮,那些兵子从中原带来的赈灾用的,每户一袋,我这几日忙、都没收呢……” 月白顺着他的目光回看,正好见一队走过的兵士。她猜是季无念安排,又问,“这赈灾官粮、是近日送来的?” “是啊,”店家一声笑道,“可能是官府觉得今年冬寒,再加上城外雪崩、许多人困在此处也没法儿打猎补贴吧……”他又一笑,“我倒是觉得还能过得下去,等停下手来、便把这米送给别人……” “还是自己吃吧。”月白打断他,“这米分来自有它的道理,店家还是自己吃得好。” “诶?”店家有些惊讶,“姑娘这是何意啊?” 月白只是笑笑,回一句“多谢店家告知”。 待得离了人群,九一才问,“那米有蹊跷啊?” 月白摇了摇头,又有无奈、又有欣慰。 “她留了种子。” 第166章 一粒种子入土,要过多久、才能成为我们这碗中珍珠粒? 冷羡捧着一碗白饭,被这问题问得一愣,答道,“春种秋收,两季而为。” “……欸,非也非也。”问的人转向一旁,再问,“小姑娘,你可知啊?” 被询问的红衣人刚叼起一弯毛豆,见问到自己身上,便回,“这米新采,该是去岁收的晚稻,用的黄穋稻苗,自种下到收刈可短至六十余天。便是长些,也多在百天之内。” “对对对。”问者一双大手黝黑干裂,头上绑的头巾都成灰色。他一拍冷羡的肩膀,“你们这些读书人呐,还不如人家一个小姑娘,也不知道书读哪儿去了,花架子似的……”虽话语嫌弃,这汉子却还往冷羡这边挪了个位置,用手指点着桌子,“我跟你讲啊,自先皇选种修田之后,春种秋收的、视为早稻,再种一茬为晚、多是秋种冬收,有一年双熟的,也有连作的、间作的,各地而异。我们这是湘楚之地,多用连作法……那收成一下上来,可养天下!”汉子两个手指又用力敲两下桌子,“我跟你讲,要不是我们这些农家辛苦劳作,哪有你们这细皮嫩肉的生养?……欸你看着我干嘛呀,这些可都是民间常识,你要考官、怎么能不知道呢?好好记住啊……” 冷羡只能虚心受教,被有力的汉子拍了好几下肩膀。待他终于被自家婆娘叫回去,冷羡已经多了不少农耕知识,而他身旁的红衣人则开开心心得啃了一盘毛豆。 端起都有些冷掉的白饭,冷仙长偷偷得松了一口气。 “老板!再来一盘毛豆!” “好嘞!” 眼见着又一盘毛豆上桌,冷羡只能摇摇头。 “倒是看不出来,你竟会对人间农业熟悉。” “嗯?”季无念嘴里正叼着一个,为了讲话还先将其中一粒挤出吃进嘴里,边嚼边说,“我在人间行走,不像诸位仙长在门中静修,自然知道得多些。” “……确实,”冷羡笑笑,看这小小摊位之外,“仙门清修,难有人间这般巨变。” “无仙佛之力,那就要自找出路,如此而已。”季无念笑着,继续吃她的毛豆。 冷羡也不多言,慢慢得品尝桌上餐食。除了毛豆,凌洲还点了三菜一汤。刚刚被农户教育过的冷仙长不想浪费,结结实实得吃着。两人好好吃饭,除了一些人走过时换得他们对视,其他都无波澜。 一直到毛豆啃完,餐盘见底,两人才整理整理,叫老板结账。冷羡是个没钱的仙长,只能眼睁睁得看女伴付钱,还因此收了老板几个眼神。季无念叫老板免去零碎,用了土话问道,“阿叔,这里最近是不是多了好多道士啊。” “是啊,”店家带些口音,往外指点,“好像都要往巴林去啊……都跟他们说了不能去……”他指指自己的脑袋,“头脑有病……” 季无念忍了笑,没再多问。 他们从店里出来,步上小镇街道,混进来往人群。季无念两人扮成进京春试的学子,在这凡人堆里一点也不出众。可他们是有某个目标的,便是刚刚端着罗盘走过的人。 “他们究竟在找什么东西?”冷羡边走边问。 “宝物。”季无念边走边回,“此时让仙门头疼的隐密魔气便可由那些宝物散出,诱惑人心、致人狂暴……” “宝物?”冷羡觉得奇怪,“在这等地方,若真有宝物,这么多年、竟无人寻得?” “……”季无念想了想,回说,“没有那么好寻,不然也不会用上罗盘了。” “……那罗盘又是何物?”冷羡继续问。 “那隐密魔气不止仙门,其实魔修自身也难以察觉,”都说到这里,季无念也不多隐瞒他,“漆墨手上有一个可测其存在的罗盘,现在这些小喽啰手上的、都是那个的仿制品……”她转头一笑,“那还是寻玉偷偷仿制的,应该是最近被漆墨发现了,这才多做了些发下去。” “寻玉?魔将?”这些人名出现,让冷羡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确实是个魔修。“你是如何得知?” -- 第337页 “……”季无念在嘈杂的人声中隐去了回答。也不管冷羡什么反应,她继续说下去,“魔修上一次现身北地,便是寻玉背着漆墨暗中寻找隐密起源。事情败露,他必然被漆墨好一顿训斥,这次被派出来、估计也有将功赎过之意……” “……上一次?”冷羡对那时的记忆有些模糊,但直觉也让他一问,“这便是你会出现在北地的原因?” 季无念耸了耸肩,没再多答。他们行至小镇镇口,冷羡突然停了脚步,站到一块告示牌前。告示不长,大概就是写巴林有溃,暂时封路。季无念也瞟了一眼,说道,“三清弟子该是来过了。” 冷羡想想,回上一句,“三清之言,官府倒是愿意听的。” “……呵,”季无念一笑,“仙门之言,人间都是愿听的。不过是有人傲慢,非要‘不踏俗世、不落凡尘’罢了。” “你这话说的,到不像个作乱的魔修,”冷羡一直觉得这人奇怪,“以你心智、若进仙门,必也可有一番作为,而不是现在这般……” 他停了话,季无念便帮他接下去,“臭名远扬、为人不齿?” 她笑着说,冷羡却不知该如何回。但红衣人不在意,在他面前转个半圈,倒着迈步,脸上还笑,“我的名声也就在仙门魔界传传,可对这世间众人来说、那些不过是饭后谈资,比不上一碗米饭、一盘毛豆。” 冷羡看她,还是那句,“你当真不像个魔修。” 季无念只是一笑,回问一句,“有什么区别?” 他们穿过这个小镇进入山林,一步一步得往着更深处去。空中有御剑飞行的气息痕迹,两人都注意着隐蔽气息,不想被任意一边发现。 冷羡起先还能感觉到刚刚那些人留下的些许魔气,可在进入山林之后便觉得周边魔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干净得甚至让他开始怀疑此处是否真有魔修现身。 “此处有异。”冷羡提醒。 “嗯。”季无念知道,一句感慨,“有异才有趣。” 巴林本就是个有趣的地方,一些“异象”、不过让它更加神秘迷人。“巴”在当地话里,乃是传说中的撑天柱,所谓“巴林”、便是柱山成林突破云霄。远远望去,是一道道刀削崖、是一座座斧劈山。冷羡以前在下山游历时来过此处,虽山下人世巨变,此间美景、却不负时光。 峰林百里瑰丽,飞瀑万丈缥缈。 只可惜那都是高处风景,他们现在所走的都是山峰间隙中的低谷,被山雾和树林遮去了光照、便是这白日都有些阴郁。巴林之中沟回交错,山峰底部更是高低起伏宛若迷宫。冷羡跟着凌洲左弯右拐,慢慢深入,走得十分小心。 又拐一个弯,冷羡面对这看上去四处无差的景色,再提一句,“此处恐有迷阵,或许包裹了整个巴林。” “是有。”季无念左右看看,寻到了高空一处飞瀑。她带着冷羡到了那附近,向他安排,“冷仙长你就在此等待,若是见到寻玉、便上前截获,直接带他走。”她指了指来时的方向,“一定不要冲过云雾,就按我们刚刚来时的路走。” “好。这个我记住了。”冷羡深深看她,说不出对眼前人究竟有几分信任,再问,“可你如何得知他一定会从此经过?若我又带不走他呢?” “我自有我的计策赶他出来。你若带不走他,那便自己藏好、再寻机会。”季无念笑回,往某个山沟方向看一眼,继续自己的说辞。“寻玉此人心机很深,你带他走的时候、不要说是来救他,只说是来寻我、原因便是要寻回素琴佩剑。你对他狠厉一些,魔气逼供也可。你一定要让他相信,你是觉得凌洲与魔界有交、而你还对藏雪怀有旧情、想替师门寻回至宝,其他的你都不在乎。” 这本就是冷羡心中一愿,甚至不用伪装。 “以他性格,若身处弱势,一定会想办法拉拢你。”季无念再一笑,“之后如何,冷仙长不用我多说了吧?” 冷羡点点头,“顺之以谋,我知道。” 这位仙长常年病弱,虽有元婴修为、并不以武力立足,可多年沉淀思考,冷羡亦有他的足智多谋。季无念并不怀疑,此时看他,又浅浅笑道,“此步踏前,冷仙长只怕会与我一般名声,真想好了?” “什么名声不名声的,”冷羡随她笑起,眼中泛一圈魔气,“我已是个元婴魔修,本就是随心随性……再说那种东西,连盘毛豆都比不上、又有什么好想?” 季无念知道冷羡也有他的洒脱,笑开了说,“这儿的毛豆是真的好吃。” “我觉得还是剁椒鱼更有鲜味。”冷羡笑回。 目送凌洲离去,冷羡回想起刚刚入口的美味。湘楚一地的辣总是带些鲜咸,用舌尖的微痛刺激更为浓厚的味道。他久病静养,一向克制,再加上他本是藏雪长老之一,自要以身作则、坚守清修。可血腥一遭,魔气入骨,他又好像在这其中学到了什么。 仙魔无谓,但求无愧。 ……而且剁椒鱼是真的好吃。 “柳云霁是湘楚人。” 冷羡吓了一跳,回身一看,竟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月白。美人仙长拱手作礼,唤一句,“月白姑娘。” “嗯。”月白应一声,往山谷中的某处往去,“她进去了?” “是。”眼前人的冷淡比之前见她更甚,冷羡隐隐能感觉到月白的躁气。这位显然与凌洲亲密,但比起好相处的凌洲、这位更加疏远。冷羡想了想,打算告知一下她此时情况,“凌洲叫我等在此处……” -- 第338页 “我知道。” 这番打断有些无礼,冷羡感到了些许异样。他看看凌洲消失的地方,“月白姑娘是担心她有危险?” “……?”一个魔修搜寻、仙门阻斗的地方,怎么可能没有危险? 月白看冷羡像看个傻子,可这个傻子也不过是上了季无念的贼船。月白也知道季无念说了“月白会来接我”这种话,但信不信只有她自己知道。现实是季无念把冷羡留在了结界外围,可能是不想他随自己冒险,也有可能是因为她觉得一个人更利于行动…… 不论如何,“不要自己进去”这句话、季无念还是抛到了脑后。 有点烦。 冷羡猜她担心,还想安慰,“凌洲聪慧、又……” 月白正心烦,夺问一句,“若当日是她被藏雪追杀,你会救她么?” 冷羡一愣,答案明显。 月白不想再说,一步虚空,追入结界。 第167章 离开冷羡的季无念更往深去。无人跟随,她便走得更加快些。周边依旧是山柱擎天,但其中氛围又有些许不同。分明是冲天伸展的高耸,在此处的狭隘里、却像是会从两边向自己压来。 有些不舒服。 季无念深深得吸了一口气,只是胸口有些发闷、并不难压下去。月白开始教她的法门她有在勤加修习,这才让她轻松许多。她小心翼翼得避开空中巡视之人,在山林阴影中隐密前行。她偶尔见得手拿罗盘的人遇见飞过,便止住身形、将气息收敛。这时候她便希望月白在了,画个黑圈、省去她许多路程…… ……还真是被跟习惯了。 “……她在笑什么?”九一现在有点觉得宿主和任务对象大概都是脑子有问题。一个躲在石头缝里傻笑,一个看着她躲在石头缝里、远远得当个阿飘偷窥。 知道什么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么? 这绝对不是什么良好的示范。 九一在心中默默进行着无止尽的吐槽,以此来躲避月白不太美丽的心情。自家宿主很少给季无念提什么要求,而这屈指可数中就有季无念不听话结果差点死掉的那一次。说真的,九一觉得月白还会放她出长夜都是月白脾气好,不然 这只小狐狸哪里逃得出月白的手掌心…… 可面对这样的月白、季无念还是敢不听话。 九一觉得季无念也真的是个厉害的仙长,就不知道继上次被放置了差不多一个月之后,这次月白又会怎么罚她。 滴蜡?字母?下不了床? 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思想已被荼毒的系统发散起了自己的思维,毫无愧疚得思考着如何在月白大人的惩罚上再浇把油、最好折腾到小狐狸再也不敢不听话,免得自家宿主又总是千里迢迢得赶过来、就怕她出事。 不过换个角度讲……月白对她好像也真的有点保护过度啊…… “诶?”不知道飘到哪儿去的系统突然回神,觉得不对,“她怎么停下了?那棵树咋了?怎么还……” 九一反应过来,剩下来的三个字就有些问不出口。 怎么还、流血了? 他其实看得有些差了,那些确实是血液、但已经停止了流动,不过是污垢一般得帖在树皮和树叶上。要不是这棵树看着鲜绿,那些黏附的东西可能都不会让人注意。不过它还是有特别之处的。枝干上挂着的皮肉还带着三清弟子服的碎屑,不知是不是生长时撕裂开的。 月白在季无念离开后才靠近观察。九一趁机问一句,“这谁干的啊?” “齐悦。” 月白站在原地,看向的地方是浓密的树林、季无念的身影已经消失其中。她一开始的惊讶月白看在眼里,之后的平静就显得生硬。或许看见这个之前她还有偷笑出来的心情,但之后、只怕就没有那样轻松的盈余。 她又是哪一步算漏了呢? “……你不去追么?”九一见人影都没了,有些担忧得问她。 追是肯定要追的,但月白在追之前还去扫了几个魔修的识海。他们确实跟随寻玉而来,到此寻找某个他们也不知何物的珍宝。只不过这次的队伍也不完全是寻玉手下,还有他们的魔尊漆墨不知如何收服的无极之人。那位被季无念赞为仙门四美的长夏长老也其中,还在之前与前来探查的三清齐悦长老起了正面冲突。 此事就发生在前两日,两位元婴仙长在此争斗一时,却未打得多么厉害。齐悦长老在短兵相接后便快速溃走、率弟子逃窜而去。他们这些魔修不仅在找宝物,也在寻找那些脱逃了的三清人。同时,他们还要寻找从这山石迷宫中出去的方法。 自从跟着罗盘深入巴林,他们便困在了此地,而手中罗盘也有些不受控,忽左忽右、并不好用。但他们的主子寻玉前日触怒魔尊,这次是立了军令状而来,不论如何都要找到那宝物带回。虽心中有疑惑,他们也不得不从。 这点倒是与季无念跟冷羡说的一样,月白也不知道她是从哪儿得知的。而后月白又搜六离识海,发现他并没有跟季无念说过齐悦也来了。不要说与季无念说,六离自己都是在齐悦离开后才被弟子告知。说是齐悦长老要去看看那群引人入魔的狗崽子,还要看看他们手里的罗盘是个什么鬼东西,这便自行前去了。 ……或许是这个算漏了? 月白还不知道,便先跟着。 -- 第339页 季无念路上又遇到了几具尸体,只是稍稍驻足便又前行。她对此处地形显然是熟识的,绕的几个弯都正好在结界流动的时候。月白跟她跟得太远,有时被结界挡住去路、还得画起黑圈传过去。 九一看她这么麻烦,但看周边几乎一模一样的景色又有点迷惑,“这里这么复杂的么?” 月白答非所问,“这里的东西很重要。” 因为很重要,所以柬衣用了复杂而流动的结界。这里看似景致类似,实则所处空间都在不断变换位置,此时的左边不是另时的左边,那时的前面可能就会是下一瞬的后面。季无念似乎是在寻着变化的间隙向前,大致能保持一定的方向。 可与这复杂的结界对应的、便是十分浓郁的神息以及内里暗含的魔气。再加之诸多魔修在此,季无念自己体内的魔气也有翻腾气象。 她又拐了个弯,停下来按住了自己的胸口。几个瞬时过去,她缓和下来,慢慢探出头去、遥看空中往来的魔修。他们手中多有罗盘,似乎在寻找什么。有一个人站在那里,穿着“苍鹰破空服”,一身阴阳斜切,背后飞鹰由黑展翅、撕裂苍白。 ……那身衣服、现在就出现了么? 季无念的指尖微微用力、扒皱了指尖触碰到的云纹。喉口的吞咽也是无意识的,伴随着微微咬紧的牙关。她觉得自己必须立刻离开,一定要像来时一般不被人察觉…… 背后有人。 季无念直觉性得出手,掌中长剑未现就被打碎灵力。肩上的力道也让她想惊呼,却被什么东西堵住。来不及细想,季无念猛得转身、顺力横踢,直冲那人腰腹、“哐”得一下将她砸向山壁。 季无念受的力道是松了,月白的冷汗也疼得下来了。 白衣染尘,季无念一下瞪大了眼睛。 “月……” “谁!” 月白忍着疼拉住她的手腕,身旁黑圈一划、拉着她坠入其中。 身边环境变换,季无念却没这和个心情再去关心。她连忙扶起一同倒地的月白,看她死皱着眉头,面色有些苍白,一阵心疼,“月白,你没事吧?” “……”你让我踹一脚试试? 月白的眼神不像没事,手也一直放在腰上。季无念知道自己刚刚踢得重,伸手想去帮她揉,语气愧疚,“抱歉……” “……”月白庆幸自己刚刚打散了她手中灵力,不然她觉得自己可能会被季无念刺个对穿。而此时虽然是被踹了一脚,但至少季无念没有用上太多灵力、内伤不算重。 可是疼啊。 “……还丢脸。”九一默默加一句。 月白理都不想理他,拍开了季无念的手,自己挣扎站起。她还站不太直,捂住左边腰腹侧弯起身体。 自知理亏的季无念连忙站起搀扶,但也堵在了她的身前不让她走。这回轮到她来强硬,顺着月白的腰滑到月白的手掌之下。她稍稍按得重了一些,疼了的月白又弯起身体、埋进了她的怀里。探入灵力,季无念小心得替月白修复。 怀里人弯曲的脊背让她自责,季无念低下头去、轻轻亲吻她的头发。 “月白……” 愧疚的声音在这空荡中缥缈震荡,让这份自责显得更加幽远。 月白一手攀上了她的肩,在好受了一些之后、站直身体。对面人的眼中当真是担忧,眉间鼓起的两个小山包之中还有些别的忧愁。月白叹了一口气,语气不太好,“过来一点。” 季无念哪敢不从。 她们本就近,季无念再前一步就几乎贴在月白身上。她的手还放在月白腰上,月白的手也顺着她的腰线上移。月白大人的眉间有因刚刚疼痛而生的微微隆起,眼中的冷淡被替换成了上下跳动的躁、需要安抚…… “月白……” 她的语轻,她的唇近,她的眉微蹙,她的眼略苦。 月白在接近她时舒展,慢慢向前,意料之中的、没有触碰到柔软。 “哎哟!疼!疼疼疼!!!月白!!!!疼!!!” 啊、报复,多么美好的感觉。 在欣赏够了某人龇牙咧嘴、鬼哭狼嚎、东倒西歪、还恨不得躺到在地却又不可成行的悲惨之后,月白松开了捏在她腰间的手,拍了拍某个挂在自己身上抽泣呜咽的人,“起来吧。” 季无念捂着腰想哭,可是没有眼泪。 “月白……”她只有一点点哭腔,心中的无奈冲掉了其他所有情感。 月白现在剩下的也只有愉悦,很好心情得提了语气,“嗯?” 她再“嗯”季无念也没有话回她,嘴巴张张合合,最后也只能因为大人这孩子气笑出声来,苦兮兮得问一句,“你不生气了吧?” “……”月白看着她想了一会儿,在季无念站直后才跟她说,“还有一件事。” 季无念腰间的感觉刚过去,现在好像又回了几分来。她捂住自己的腰,稍显警惕,“还有什么事啊?” 月白挑眉,“我说过‘不要自己进来’的吧?” “诶?”季无念疑惑,下意识又看了看周边。 蓝丝成圆,全部向上延伸,直至顶端一个清亮圆盘、没入其中。那圆盘又反馈下一道白透的光来,将圆室中心摆放的灯台笼罩。那灯台无烛,只跃魂火;其也无光向上,而是一切如雾一般下沉。那些谜一样的东西自那白光的底部溢出,又变化成不断向四周流去的水,无声、无形,穿过了挡在中间的月白她们,奔向圆室角落。在那里它们化作了向上的丝线、飞向高空中的光。 -- 第340页 季无念确定自己在月白说过之后还没有来过此处,此时看月白便有些无辜。 “不是你带我进来的么?” 第168章 月白的原话是“若遇到北地祭坛那样的地方,不要自己进去”。季无念这次本就没打算真正进入这个房间来,都没有想过会惹到月白不快。然而月白说的范围不止于此,她连外面的迷局也全部算在其中,与季无念的认知产生了些许偏差。 在“她在诡辩”和“她是真的不知”中,月白选得有点艰难。 “你若不打算进来这里,那你要干什么?” “……寻玉要找东西,又不知自己在找什么,”季无念笑着拿出当时在北地的圆镜,“我就打算用这个骗一骗他……” 月白看看那枚刻着自己名字的丑镜子,突然明白了当时季无念为什么会对常冕他们手下留情。寻玉是没有见过这里的灯台,他的下属常冕却见过北地的圆镜。在不知自己寻找为何的时候,一样的线索引导至类似的器物是十分合理的选择。 可这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有很多问题。“你要怎么骗他?” “……本来找个地方埋起来就是了。”季无念浅浅笑着,在这冷光中暗淡。她看向月白,眉眼强撑着弯,“不过事情有变。你就是不来找我、我也打算走了。” “……”倒是很识相。 识相的季无念还笑着,眼角泪痣隐在了阴影里。她知道魔界在找凌洲,便以无念的身份来,把冷羡留在外面也是要隐藏自己。 月白的目光落在了她肩上的云纹,那里的金丝反映着魂火的光。 她转身向中心走,似漫不经心得问,“又是哪里出了意外?” “……齐悦长老来了。”季无念低着头跟她,每走一步都会踏碎流淌的蓝线。那些延伸的线条在她的脚步中散成雾状,似被带起的水、又落回不断的静流。她若停下,胫处前便会堵起一个小弯股,丝散雾停、环绕而去。 月白转过身来,“只有这一件?” “……他们来的人也比我预想的多。”季无念又迈两步追上她,笑着说,“看来无极一事,给他们补充了不少人员……” “……她不也灭了人家的‘乌岚纵’么?”九一不知道这算不算……某种交换? 月白停下脚步,正在那柱形白光之前。这光芒透明,让她能见内里灯台。台上有一盏不算大的灯,底座圆而刻云山纹,再以缥缈云气向上、环绕竹节。魂火凌空立,火焰向上、散出的气却向下,全进了竹节里、再从底座云出、顺灯台而下。 季无念看过的那句诗刻在底座下面,不拿出来、是看不到的。 “他们要这个做什么?”月白问她。 季无念在她身边,也跟着她往里看,“在这种地方放着的必然是宝物,谁会不想要呢?” 这话说得有几分道理。月白再问,“他们会用?” “……用?”虽然早有这个推测,季无念此时心头还是泛起些无奈来,“月白、这个又与你有关么?” “我姐姐的。”月白不骗她,最好她也不要骗自己,“你呢?又与它有什么关联?” “……我睡了她妹妹?”一见月白挑眉,识相的季仙长赶紧认真回答,“我与它没什么关联。只是知道它在这里、被许多幻境与结界藏了起来……”她的目光从月白的脸上回到白光之中,看着那燃烧的蓝火,“我猜它是很重要的东西,但除了散发魔气、我不知道它还有什么用处……” 月白侧目,在她的脸上看到了与语气一致的低落。她的这束目光被季无念捕捉且回应。季无念笑着问她,“月白、这是做什么的呀?” 月白正要回答,周边突然“哐”得一声。整个圆室内的线条都被震散,雾了瞬间。月白魂力瞬展,即刻将那些散去的丝线凝聚,再凝成顺滑流出的细线。还好白光内的魂火摇晃一下、很快稳定下来。 月白松一口气,却发现季无念仰着头、死皱着眉头。 “外面打起来了!”九一大叫,拉回了月白的注意力。他听月白的话一直监控着她打上印记的魔修识海,现在出事了连忙报告,“好像是齐悦不知道从哪儿扑出来了!跟他们打起来了!” 系统聒噪还慢,月白自己去读。 她透过一魔修识海,直接取得对方视野。只见山峦变色,灰白的山柱被生长而起的巨大藤植环绕包裹,成支撑、被挤压。其碎裂之中也没有阻挡那巨物迎天而去,似凶恶的蛇般吞去与它对峙的人。 那人样子月白还来不及看清楚,藤蔓前伸中段突然涨开、撕裂成一条一条排列纠缠的纤维。在那些涨起的缝隙中,隐隐有红光显现。 涨愈开、光愈盛! 到达一个极限,只听“嗙”得一声巨响,火球从中炸裂、向着藤蔓两端迅速灼烧。一边全成了灰烬,一边烧出了熔岩。 有一人从中飞跃而出,他手中执一把硬骨扇,左右三扇、风火更胜! “好!”声音是这魔修自发,他被这火激励了胸膛,只觉得心火从丹田烧到了喉口。 风穿堂、火熔浆,前路不畅、便杀他个无人敢挡! “月白。” 月白将注意力从那个明显疯狂起来的魔修那里收回,正对季无念这一脸严肃。季无念好像也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直问,“你能先把这个带回长夜么?” -- 第341页 “……”月白有些复杂得看着她,问,“你想灭世么?” 季无念一下睁大了眼睛,“你什么意思?” “……如果你不想灭世,这个东西就不能带进长夜。”月白仰头,看那高处的光亮,“它甚至不该被带离这里……” 季无念听不懂,刚想再问,周边又是“哐哐”两声。 神魂一展,月白赶紧先将此处的所有流动安抚下来。她身旁的季无念却有些失神,晃了两下差点站不稳。她下意识得一撑、手穿过了白光按在了灯台上。 ……柬衣的结界还真是、一点都不拦她。 九一可没时间来感叹月白的吐槽,他不知为何觉得焦急,“月白、现在怎么办啊?要做什么呀?” 月白要做什么是以季无念的意志定的,可这位关键之人好像在关键之时失了神,要月白点她两下才能回来。而此时的季无念明显刚刚神思飘远,这会儿就算拉回来也需要反应一下。 等着她的月白也将她所有的变化看在眼里,在她顺口说出“我知道”的时候将这句话放在了心上。 晚点再和季小狐狸深究,此时她们需要解决这里的问题。 “若只是带去一下呢?”季无念问。 “它不能离开此世。”月白直言,“长夜不算此世。” 此路不通,季无念再寻,“那先把它带去别地?” “离这里远了,会有后患。”月白坦白说道,“具体是什么不知道,但一定会有后患。” 季无念可能知道这个后患是什么,默默咬紧了牙。 在她沉默的时候,又是“哐哐哐”三根山柱倒塌。月白想说柬衣的结界太脆弱,但仔细想想、他们又还没有冲到最伤人的地方。 她们现在所处的是山柱的底下,深入在坚实的岩层。这看似封闭狭小的圆室实际上包裹了整个巴林的范围,所以那些探测魂力的罗盘在这里根本派不上指明方向的用场。对柬衣来说,上面的迷阵是劝人回返的温柔,这个房间本身、才是对觊觎者杀无赦的残酷。 神息充盈,魂火永燃。 这本是令人心安的支撑,可在神息染魔的现在,上面的巴林结界被毁就意味着此处的神息逃逸。此时的月白光是处理一派一门就十分吃力,如果这里暴露、会出大事。 季无念也知道不能任其发展,可她飞快得转动脑子、却好像越想越糊,脑海中很多的东西都纠缠到了一起,前前后后的撕扯叫她理不出头绪。 她深深得吸了一口气,将这里寒凉的雾吸进肺里。 冷静一点。 现在最重要的,是让上面停下来。 第169章 “叮。新任务触发。‘阻止巴林损毁。’” 齐长老或许并无多少理智,但寻玉他们应该还是有所寻求。如果能把他们引离这里,或许能带着齐长老一起离开。 季无念想定,白衣又红,连着她的眼睛散出魔气。她双手撑在灯台,红眸中映衬跃动魂火。她说得坚定,“月白,我出去,你……” “我不。” 季无念话都还没说完,这声“我不”还让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当她转过头来,再问,“月白、你能不能……” “不能。” “……”这回她可是看得真切。月白大人双手抱胸,拒绝得毫无犹豫。 “哐哐。” 她还来不及去思考月白奇怪的态度,两声巨响伴随着轻微摇动拉回了季无念与月白对峙的目光。她往上,眼中似乎映现了山柱倒塌、尘土高扬的争斗景象。黑天乌云、风火破空,什么都是阴暗的,一切又都是鲜红的…… 她得赶紧去。 “那你在这等我。” 月白这回甚至没有伸出手,急得九一惊叫,“你干嘛呀?就这么让她走了?” “让。”月白懒得花那个力气去追,站在原地目送。 她是让,可季无念出得去么? 季无念显然知道自己要往哪儿去,朝着灯上竹节的突起方向飞奔。那确实是这房间原本的出口,是这时间塌陷处唯一一处行进的地方。可她不断迈动步伐,那向上流逝的蓝线却没有向她接近。季无念越跑越慢、直至停下脚步,双手慢慢握紧了拳。 出口、变了? 她的心口猛跳,有些不敢回头,但她需要去确认这个事实,确认自己好似完全没有动过一般、停在了离中心竹灯不远的地方。 三丈多些,十步左右的距离。 她刚刚跑了不止百步,可就是停在了这里。 出口变了。 “叮。新任务触发。‘寻路出去。’” 月白看着她迈步走回,再一次踏碎了奔驰的蓝线。笑面不再,某种紧绷感充斥着这人面庞。可当她走回月白面前,她还是会笑起来,半苦不甜,像是又要开玩笑,“看来还得找找路出去……”她往周边看一圈,问月白,“月白,你有办法么?” 当然有,但月白很不想告诉她。 季无念的红衣烧起了月白胸中的火,一股子堵在那里、叫她难受。而这只小狐狸还要笑,还要弯起那双魔气浸红的眼,让她不知从哪儿生出几分失望,冷冷一问,“你出去、要做什么呢?” 被问的人一瞬怔愣,本想笑嘻嘻得回答,却被大人的眉眼打碎了话语。 她要做的无非是以凌洲现身、携圆镜出逃。这是为了引魔修追捕,又是一以身犯险之策。 -- 第342页 月白或许可以理解,但月白很不喜欢。 她就在这里。季无念转身问问她、究竟能废多少口舌? “既然怕死,”月白的声音在这环形的空间里更显清凉,“就不要无意义得找死。” 季无念对上那双冷淡清眸,在寒凉中意识到了浅浅的怒气。这里不是她可以游刃有余的地方,有很多事都脱开了季无念的掌控。她心里压着,难以言说,也没有办法跟月白解释这件事的意义。季仙长泛起了少有的倔,在许多压力下还是撑起笑容,“我不会有事的。” 这个人本质上、是很固执的。 月白无意与她硬碰硬,自己心中叹了口气,在她的沉默里牵起她的手。月白轻轻一拉、将人锢到自己身前。她扶着季无念的肩,让她面对静静燃烧的灯火。 火苗摇动,烟火沉稳。 “这里本该是没有出口的。” 月白的声音响在季无念耳边,她的手从季无念的身旁伸出,停在灯前。 “你能出去的地方、是时灯瑕疵处造成的缺口。那处在里不在外,一旦有所变化,从外观是看不出来的。” 她说着话,手掌往右晃开,那□□的竹壁慢慢变得透明、露出了里面的复杂结构。诸多法阵交织,齿轮连杆传动。季无念无法在这短时间内理解其中玄妙,月白也没有办法在这点时间里面解释清楚。 “等空下来,拆一个给你看看。” “……?”季无念惊讶得转头,却又被月白拉着走。 冷淡的大人带着她走向了石室的另一个方向。季无念低着头,看着自己被牵住的手,映着被两人步散的雾气。 渐浓、渐暗。 这是在出去时应有的场景,是将蓝色的光抛在身后、向着阳光前进的路途。可前路的光染了红色,叫季无念心里一紧、手里一紧。 “出去当心些。” 某人的小心还是让月白觉得有几分欣慰,但她并不像季无念这般紧张。宿主的悠然自得甚至引发了系统的担忧,可真正踏当她们踏出结界、九一也只能跟一旁的季无念一起愣着说不出话来。 红是红的,是天上爆燃的火,中间热成白色,一点点烧开出去。金橘色的部分连接了延伸至天的枝干,在其中显疯狂生长之势。可大地的生命不会屈服于小小的热度,巨大的枝丫丝毫不在乎火苗的灼热、拼命得向前伸展。 围绕在这色彩旁的是一个个狰狞的人,嘶吼、狂叫,目之所及、皆敌! 那边有个魔修,一把剑已经插进别人的胸膛,剑尖正从后背突出;这边有个弟子,正惊恐回头、想要看看是谁一只手挖穿了他的小腹。真正对战的两方仙长,剑抵折扇、相持空中,齐悦疯得要笑起来;长夏上嘴唇一边上扬,一张俊脸全是狰狞。 多么生动的一幅画啊,就这样映现在那里。 九一咽了一口不存在的口水,颤悠悠得问,“月白、你能停止时间?” 月白站在出口,是巴林中不起眼的一座峰。她轻轻得答,“在这里的话、可以。” 神息为界,时灯为芯,又是以她的魂火为能。月白对这个结界内的一切有基本的控制权,把这里当成第二个长夜也不为过。 就是消耗大些,会让月白有一点点胸口闷疼。 “叮。‘阻止巴林损毁。’任务完成。” 月白轻轻捂住胸口,侧目看一眼季无念。她还在震惊中没有回神,一双眼睛盯着空中的人、毫无反应。 至少她的心愿达成,也算值得。 “叮。新任务触发。‘进入偃城。’” ……还真是不消停。 月白环视四周,得见许多倾倒的山柱。那些本是阵的一部分,现在全部成了破碎的岩块。月白在省力和消耗神息中犹豫了一下,考虑到自身消耗、还是先选择前者。她伸出手来,翻转手掌。只见多处岩石倒飞、细碎随往,那些被火苗和生命打碎的裂痕一道道封起、宛若不存。 “……”九一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他到底绑架了个什么样的大佬???? 季无念这时也注意到周边巨变,眼睛随着一块巨石自下而上,看着它卡进上下之间。她再慢慢转回,眼眸中映入月白身影。 大人还是那副淡淡的模样,浅眸之中划过飞舞的巨石,却都没怎么看在眼里。她只是偶尔将注意力停顿,动动手指、便将一切回往。 这些对她都是平常,不值惊异、不值动容。 唯一值得她说句话的是身旁这个人。不可一世的大人会看似无谓的瞥来一眼,又把眼神移开,问一句,“这些人怎么办?” 她没有继续看着季无念,轻柔得像是炫耀。 季无念无法克制心中升起的那一点点讽刺,上前一步、将自己靠在了月白大人的肩上。背对会将她的表情隐藏,埋入肩头可以将她的眼神阖起。她说,“杀了他们也会有其他人来寻,还是要让他们找到点什么、回去交差。” “你确定他们不知自己找的是什么?”月白没有动,只是仰头皱了眉。 “……”季无念想起那身“苍鹰破空服”和穿着它的长夏,自嘲一笑,“不确定……” 寻玉确实是不知的,可他的阵营里有人知晓。月白先前知道季无念看着某个人发了楞,此时读他识海、便觉得有异。 长夏的识海中很空,但确确实实得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东西。 -- 第343页 这很奇怪,但月白没有过多的时间在此探寻。 “等着。” 月白闭上眼睛,一下竟似没了气息。季无念此时也调整好自己,自大人身后绕前,仰首再看这一切停顿。不仅是人、事、物,连她能感知到的一切气息都停止了流转。 时间止步在这里,真真切切得停了。 空旷、孤独,只有她一个人。 季无念低头,突然听见身后的声音。 “拿这个糊弄一下吧。” “……”糊弄? 季无念回看,只见月白手中一盏一模一样的灯。她接过来,翻底查看,连灯底题诗都是一模一样。 “……你姐量产的么?”九一吐完槽还觉得奇怪,“你究竟是从哪儿拿出来的……”好像神魂空间里没有啊…… “……这有什么区别?”季无念上下看了两圈,根本一模一样。 “……那是我姐姐做的,这个是我做的。”月白从她手里把灯拿回来,让它在手中漂浮,而后消失。“若是用这个,就做不成这样的事了。” 季无念再次看向漫天静止,问一句“为何?” “……因……”月白刚想回答,突然头上一疼,胸口猛得一紧。她身子一软,赶紧前踏半步稳住。 “月白?”季无念赶紧去扶,架住她的肩按她胸口,“怎么了?” 月白咬住牙,眼中少现锐利。 “……有人来攻。” 第170章 月白的目光向着一个无意义的方向,但透过结界便看见黑光瞬瞬,如落尘星群、狠狠得砸在迷境结界上。 “是漆墨?” “不是。”忙着结印的月白没有注意到季无念的僵硬,结界的维持让她的脑袋泛起疼来。时灯的消耗和神息的凝结混在一起,让她使用的魂力在快速得朝向身体能承受的极限消耗。她皱起眉头,“是元酒。” 昔日的无极宫主此时阴阳一身,站在结界之外持一把黑枪突刺。他本就是近化神的修为,一击便该是分山断水。 月白体质到底还弱,硬接这连绵不断的狠厉攻击,胸口闷得发疼。 周围一切都还静止,只有月白的手中快速变换。季无念少见月白露出这样的紧绷表情,让她想到了其在月港的消耗。“元酒”这个答案并不比“漆墨”要好去哪里。季无念知道,此时、必要有所决断。 “月白……” 话音未止,手印先停。 那元酒倾泻的灵力中出现了一个缺口,是等候在外的冷羡不知从何而出挡在了元酒之前。美人仙长一剑横扫,魔气冲天,便是修为不敌、也要阻挡这毁灭的疯狂。 月白得了一瞬的喘息,她不能浪费。 “你先回长夜。” “等…!” 这样说的月白没空回头,话未听全的季无念也无力反抗。上一次的教训让月白决不能接受她再次消失,在她无力关注季无念之前、她要确保她的安全。 身后的感觉消失,长夜之中则多了一个身影。月白放下一些心来,专注于处理眼前的问题。 时灯不可被夺,结界不可被毁。月白就算现在杀掉所有人,魔界也可以源源不断再派人来。 人,不是重点。 月白喉口反上一丝血腥味道,被她生生咽下。她迅速翻出一块方佩,推向半空。 那方佩简洁,九一认得出那是月白在藏雪拿出的宝物之一。他还来不及相问,就有光芒从方佩之中划出,瞬间划过一切,瞬间消于天际。 懵了的系统来不及开口,只听月白一句,“退!” 元婴的冷羡挡不住几近化神的元酒,那魔气灵气相混的无极宫主满面坚毅,一枪一刺都势若雷霆。饶是他使出一身所学,周身的魔气还是被枪风道道压制。 这是跨了一个阶层的阻挡,他在这黑漆漆的枪影里如若细微的尘埃,只一瞬便会被吞没。 可化神的威压他又不是没见过,凭什么左任的掌接得、他元酒的枪就要躲!? 长剑飞上,美貌的冷仙长不顾一身伤痕,侧手划出一把琴来。 剑锋不拢玄枪影,便使音域拢乾坤! 素琴弦音清妙,不管它灵力魔气、振幅而出! 乐声携风、散半天黑影,乐声提气、仗柔骨纤人。 冷羡以乐挥剑、以乐持盾,硬生生得挡在元酒与那巴林柱石之间。他其实不算太明白自己为何出手,但无极宫主那即到即杀的作为、他无意认同。月白和凌洲都在其中,他冷羡不是能对恩者袖手旁观之人! “退!” 谁!? 冷羡不及反应,突觉身后有一力道。他侧头一转,可眼中只有黑色,身体却止不住得向那个方向划去。他瞪大眼睛,而眸中景色速变,一切像是划到了另一边,由黑而红、好像什么都变了。 可那变化短暂,不过一瞬之后、道道黑芒倾泻,冷羡目中的一切都被吞噬,就连他自己似乎也在这巨浪之中,被一道直下而来的黑光正对。 尖利直穿,魔刃身毁。 抬手闭眼都是下意识,可他等了一会儿、什么感觉都没有。 灵力、魔气、触感、疼痛,什么都没有。 冷羡睁开眼睛,视线里还是一片流动的黑暗,狠厉的枪光划他而过,让他不知道究竟哪个才是虚影。他还能感觉到自己的手,使之接近、点到了自己额头。 -- 第344页 触感还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冷羡还在发蒙,眼中的黑流却产生了变化。那些落在地面的黑光炸裂开来,如洪水、如尖刺,瞬时发出了白色的光,将一切碾碎磨平。 他在那一切之后看到的是被清理过的土地,无山无川、几乎是一片碎石的海。 海的中央有一座小小的灯台,小得让冷羡几乎看不清上面摆了什么。 但他能看到元酒飞往那里,拿走了什么、再消失于天际。 “咳。” 一个声音拉回了冷羡注意,他这才发现自己前方不远处是那个浅衣姑娘。她看上去十分得不舒服,用一只手捂着嘴巴,就在他面前又咳了一下。 想起来了,刚刚那个声音、就是月白。 “月白姑娘!”冷羡有一肚子的疑问,可现在他第一反应还是去看看那姑娘如何。 他想跑过去,但一步为踏、他便发现了端倪。 修仙人可踏空而行,但他现在没有感知到半点灵力、却好似站在空中。脚下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他好像在这巴林中、又好像不不在。“这究竟……” “……”月白又咳一声。这下她站不住了、单膝跪下去,血都从指缝里流出来。 “月白!”九一知道她难受,心疼极了,“你怎么样了?” “……”月白无力答。使用法宝就意味着不只消耗魂力,而她所用还是“微尘”、一身灵力自然是全部消耗,现在连意识都在模糊。 不能在这里呆着,要回长夜去。 “月白姑娘!”冷羡被眼前人的虚弱惊住,不再去纠结什么周边怪事。他赶紧跑到月白身边相扶,“你怎么样?” 他自己的血染上了月白的浅衣,但他到底比这个姑娘要撑得住些,“我带你出去!” 出去。一定要从这儿离开。 冷羡低下身就要抱起月白,差点在焦急中错过女子的摇头。他是被月白攀上他手臂的动作叫回意识,听得一句轻轻的,“跟我走……” “可……” 可月白看着是如此的虚弱,好似一步也走不开去。但这女子还是往前迈了一步,冷羡别无他法,只能跟随。 出乎意料,这一步又是踏破虚空,世界又从前往后划过、成了另一片景象。 屋子、竹林? 这到底是……? “月白!” 有一个人迎过来,冷羡看见红衣一闪,自己扶着的人也顺势向前。他还没有反映过来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只能眼睁睁得看着月白倒进凌洲的怀里。一口鲜血又将来人的红衣染色。 血浓、色深,没有红衣的正。 “月白、月白!”季无念抱住她,又不敢抱得太紧。月白给自己吃了药,季无念能感受到她的身体在撕裂和愈合中挣扎。 红衣人咬紧了牙,将月白打横抱起,直入屋内。月白一身的爆裂之伤,由内而外、持续得伤害着她的身体。她一直在咳血,季无念不能让她躺下,只能让她盘坐、自己在侧扶持。她以灵力探入,帮月白压制修补,可月白伤得如此之重、几乎要废掉她一身的根骨…… 是、月白是位深不可测的神上,但她也是个没筑基的小弟子、随随便便一点消耗就会趴在床边吐血。 月白蹙起的眉头和苍白的脸色让季无念想扇自己一个巴掌,更让她胸口发紧、眼眶发干。 她能做的是如此之少,只能坐在一旁、看着月白难受。 “……”月白到处都疼,胸口和头简直都是撕裂,但双臂上几乎要捏断她骨头的力道也不容忽视,让她撑着咳嗽也要提醒一句,“疼……” “哪儿疼?” 季无念一急就松了手,让月白松了一口气、然后又咳了一口血。 她很无力,一咳就会前倾,几乎要维持不住坐姿。季无念赶紧扶住她,让她微微后躺,头靠在自己的肩膀,“这样会不会舒服一些?” 月白点了头,张着嘴深深的呼吸。 她的唇边全是血,铺满了下巴,流进了衣服里。好看的脸已经显不出往常的冷淡,伴着咳嗽的苍白里还有抖落的汗珠。那些全是冷,跟她的身子一样。 “……绛绡姑娘,”另一个稍显虚弱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冷羡就靠在门口,“我略通医术,我能帮她看看……” 冷羡自己身上也在滴血,此时靠着、还在门上留了一个血掌印。 季无念的医术不比他差,正要拒绝、身前突然感受到一丝牵引。红衣人赶紧低下头去,听得几个气音,“带他……药庐……” 月白还有意识,也早对结果有所准备。她此时还能撑着几分,不需要别人来为自己检查身体。季无念知道她的意思,可现在要她放开月白也真的是一种挣扎。 该做的事还是要做,季无念慢慢让月白坐躺,半回身向冷羡说道,“多谢冷仙长好意,我来看她。”她狠狠得抓紧了月白的手,在大人给了她一个眼神后才控制住自己放开。 她大步离开,经过冷羡身边时说道,“冷仙长跟我来。”她跟冷羡说这话,目光却定月白身上。 大人的前襟全是血,已经滴在了锦被上。 “……可是她……”冷羡其实也虚弱。他硬挡元酒攻击,此时一身伤痛、魔气灼身,也不好受。可医者仁心,他不能看着月白不管。 “……她需要休息,”季无念不能再和冷羡在这里耗着,“冷仙长还是赶紧去药庐医治自己,我也要赶紧看护月白。” -- 第345页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冷羡也没有什么说的。他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现在看样子也无人可以回答。他打算从善如流,但转身踏步、也是身子一软。 这回轮到季无念搀扶他,一步一步走向药庐。 冷羡昏迷是在这儿住过,季无念知道这里药材齐全,“冷仙长还请自行疗伤。” 她的急切全写在脸上,能礼貌得将冷羡带来似乎已经是她能做的极限。冷羡理解,便先自行调息,也要在脑子里捋一捋今日发生的诸多怪事。 季无念没他那个盈余,冲回静水竹轩、看到一个虚弱的月白,脑子里便只有这个虚弱的月白。 虚弱的月白死死得闭着眼睛。染血的衣衫未脱,唇边的红迹未抹。她本是躺坐的姿势,因无力而侧边滑落。她的头垂落在一个不舒服的位置,不能好好躺下、也无力坐起。她每咳嗽一次,那些淤积就好像要挤过喉咙与头的夹角,在那个尖锐的角度顶起她整个身体、再砸回床铺。 季无念赶紧去抱住她、唤她,可月白没有力气回。 她陷入了醒与不醒之间的意识不清,一切都是模糊的、什么都不真切。 季无念一点一点擦去她脸上的血迹,肩上连着手臂一起疼。 很想更多得帮她,但她帮不了、做不到,甚至不知道月白到底是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样…… 也不是不知道吧,为了自己不是么? “……月白……” “叮。新任务触发。‘寻圣药。’” ……药? “……不要……” “月白?”季无念赶紧凑近些,看见她的不安稳、连忙把手放进她的手中。 无力的大人合起的手指似乎聚集了她全身的力量,让她的话语更轻、更抖。 “……不要……” “……不要……出去……” 不要出去。 不要去我护不到的地方。 第171章 很难得的,季无念听了话。 月白被周身热度闷醒,呼吸困难、额头湿润,睁开眼前就觉得身上黏糊糊得不舒服。当她试探性地撑开眼皮,又有什么东西刺进眼睛里,一瞬间让她觉得疼痛。这“触感”停留了一会儿,她脑子清醒一些才想起来是因为什么。 长夜不再,日有暖阳。 比起往日清凉孤冷,这温度叫她有些不习惯。但是一旦知道原因,又好像并非不能忍受,甚至带起几丝舒适来。那大概是未知被安抚后的心宁,叫人心思平缓…… “月白!!!!月白你终于醒了!!!你没事吧!!!!月白啊!!!!!” ……哭丧么? 月白觉得吵,可也只能在心中叹一口气,“我没事。” “真的么?你这都昏了好久了!!!”没用的系统在这段时间深刻地痛恨着自己的无用,九一真心想哭,“你真的真的没事么?” “……没事。”月白被吵的头又疼起来,眉间不由皱起,“九一、安静些……” 系统立马闭嘴,又有另一个声音响起来,“月白?” 这声音轻柔,混着满满的关心与关注。有柔软触碰她眉间隆起,与阳光一起抚慰她发烫的额头,“有哪里不舒服么?” 季无念不确定她醒没醒,怕她只有呢喃、问得又轻又近。 靠近的温度遮挡了阳光,却不会让月白觉得寒凉。她甚至乐于在这阴影中睁开眼睛,免于刺目的疼痛,浸在另一人的温柔里。 侧耳倾听的季无念没有第一时间对上月白的目光,却让月白看清了她脸颊上的细小茸毛。季小狐狸的骨线好看,每一寸的弯折都叫人赏心悦目的。她还有一颗泪痣点在眼边,叫她认真时候的一切情感深化,便是侧角而看、也能感受到其中的浓浓心意。 月白一下子不想说话,便等着季无念起身时来看自己的眼睛。 远黛挑落明珠散,万语无言刹那间。 观察季无念的诸多变化是月白的乐趣之一,偶尔见得她眸中铺润、月白便会觉得有意思。而大人在这种时候的笑里总有几分揶揄,便是脸色苍白、也会让季仙长不自觉得有几分窘迫。 “……醒了?” 这种时候的秘诀就是不能表现出来,季无念选择了转换话题来达到目的。 不同于回复九一,月白从声带发声就显得有些吃力。只是轻轻的一声“嗯”,她便能感受到自己喉间嘶哑。而当她活动身体打算起身,周身的无力又让她觉得有些艰难。 这次伤得是真的不轻,感觉会需要好一段时间的修养。 季无念帮她,扶她慢慢坐起,软垫靠后、锦被及胸。月白额间本有一些汗珠,此时也消散了。季无念碰了碰她的额头,“烧好像退了一些……” “……嗯。”月白轻轻得应,动了动空空的手掌。 一直到刚才,季无念还一直握着。 “我给你喂了你之前给我的药,”季无念顺着她的目光,再次按住了她的手掌,“有好些么?” “……嗯。”那个药有重塑身体的功效,月白之前也自己吃了。毕竟是她躲着天雷拿出来的挂,好一些是肯定的。 不过那些都不怎么重要,月白的视线还是在那只手上。她轻轻合起指尖,指腹碰到了季无念的手背。食指搭在季无念的指节上,可以感受到细腻皮肤下的骨头形状。 -- 第346页 “……月白?” “……嗯?” 心不在焉的大人眼睛都没抬,让季无念又无奈又担心。她靠近些,接过了月白的视线,叫她只能看着自己,“你要不要再睡会儿?” 月白眨了眨眼皮,并没有觉得困倦,反倒是季小狐狸的脸让她起了心思,轻轻一句,“过来一点……”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完美的表面划过砂砾,留下细碎的伤痕。 季无念贴过去,可眼中流露的心疼被月白忽略。大人想亲她又不想动,便叫她自投罗网。月白只需微微抬头、便能将那对红润的唇夺走。柔软的触感叫人舒服,月白有些不满足于此。轻轻张合、这个吻也就自然而然得深了。 唇齿交缠,某人不敢吻得太重,某人却总要似有似无得勾引。最后总有一个败下阵来,躲开纠缠、又不舍亲密,只能将亲吻移侧、沿着对方颌骨向下、一点点沉入颈窝。她需要在那里调整呼吸与心情,喉口的吞咽又好像暴露了她被大人挑弄的心思。 真的、太坏了。 某人的认输自然让月白心情愉快,她握紧了手、低下了头,用润起来的唇轻轻贴服黑色的发。 “我不困了。” ……看出来了。 月白真的是个坏心眼的神上,季无念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此时此刻,她也只能去给大人倒一杯温和的水,润一润她嘶哑的喉。 “……冷羡呢?”月白低头轻抿,水流划过舌尖、留下丝丝甜味。 “在药庐修养。”季无念收回汤勺,再在碗中搅动、让蜂蜜保持铺散。“他伤得也挺重的……” “……嗯。”月白并不太在乎,只觉得活着就好。她再饮一口季无念递来的水,视线顺着她的手往上,却也没有在她的脸上察觉出太多情绪。月白顺着话,“他去不了魔界了吧……” “去不了便去不了吧。”季无念回应她的目光,浅笑间好似比月白还要寒凉,“本就是顺水推舟,能成最好,不能、也没什么影响……” 影响。 “影响什么?”月白问。 “……大势?”季无念也不知为何自己用上了疑问语气,大概是没有其他更好的回答。她浅浅笑道,“元酒入魔,拿了巴林的灯,而漆墨去了舟曲、把那里扇也被拿走了……” 双管齐下,巴林毁成了一片苍凉,而舟曲则更是成了无人可近之地。 他们的动作、比季无念想得要快上许多。 可是走到这步、快慢对她而言已经没什么所谓。比起那些,她或许更加想要在这里的时间…… “……你说的扇,是不是画了图的团扇?” 季无念一愣,情绪被这问话打散,带着好奇回答,“是……” “……画得什么?” “……”季无念回忆一下,“好像是‘仕女起舞’?” “……”月白想了一想,低头一句,“那还好……” “……还好?”九一听不懂了,“这好么??” 月白先不回九一,向她说道,继续问她,“其他像巴林那样、有蓝线延伸的地方,你知道几处?” “……嗯?”这问话的走向奇怪。季无念深深看向月白,大人苍白、却是坦荡荡得回望。季无念突然意识到了:月白或许已知“所以然”,只是在问她讨要“其然”验证。她回答,“我知道的,加上巴林、共有十处。” 十? 数字不对,月白先放一边。她再问,“那像北地那样的呢?” “……四十九处。” 这个数字也不对。月白看她,“你确定只有这些?” 季无念摇了摇头,“我知道的只有这些……” 两人对视,这回换季无念坦然无谓。月白有些疑惑、也有些试探,但她并非认为季无念隐瞒,只是其中有些说不出的感觉、叫她不知该不该问下去…… 你是怎么知道的?你知道自己并未找全么?你知道它们的意义么? 你…… 月白最终移开目光、也不选择疑问,她只是说,“给我写张清单,修养好了、我去看看……” 季无念看着她,心脏处似是被什么东西捏紧了,可她还是习惯性得笑,“月白,那里究竟是些什么东西?都与你有关么?为什么会放在那些地方?”而且拿走的话、还会灭世? “那些应该是我和我姐姐的一些东西,被偷走了放在那儿的。”月白挪了挪,再次看向季无念,“我们的能力特殊,做的东西时常被当做阵脚……你就当是‘灵脉’、‘龙脉’一类的阵吧,反正与一世命运休戚相……”她顿了顿,喉咙有些痒,“关”字吞了进去。 季无念喂她一口水,还是心疼占了上风,“累了就别说了,不着急。” 自己常说的话从别人嘴里出来还是有些奇妙。月白摇了摇头,还是说完,“我姐姐做的东西麻烦一些,但如果是我做的东西被拿走了,补上就好……” “补上就好……”季无念轻轻一笑,“大人做的东西,难道不是独一份的么?” “以前闲着,做得多些。”月白看她,“而且只是要维持灵阵,并不一定要完全一样。” “灵阵……”季无念浅笑,深深得吸了一口气,“能维持如此庞大的灵阵,还能偷走你们的东西……一定是个很厉害的人吧……” 柬衣厉害么? -- 第347页 “……还好。”能力相生相克,说不上厉害不厉害。“惹人厌是真的。” 月白说过她不太喜欢那个人,季无念也不多问。她只是低低得笑,捧起了手中的碗。 蜂蜜水入了一人的口,再润一人的唇。季无念依旧吻得轻,只是比之前强势了一些。月白乐见,闭目承受。 季无念低垂的视线里是月白微颤的睫毛,每一分振动、都是因为自己。 “月白,惹人厌的人便别想了……” 别想柬衣了。 “想我吧……” 第172章 “想我吧……” 对于就在眼前的人,月白还真不想她。不过季无念没有在她昏迷的时候乱跑,月白也乐得给她一些奖励。可惜受了的伤叫她违愿,胸口闷一点、她便只能将季无念推开。 不至于咳血,但呼吸不畅。 “……不知道‘做到发烧’和‘吻到没气’哪个更丢脸一点……” 不要怪九一,吐槽实在是天性,忍不住。 “……”月白不太想理他,深吸慢呼、调整气息。 季无念一直看着她,也将她推开自己的手握在身前。月白的唇色红润一些,脸色也染上几缕红霜、稍稍驱赶了苍白。季无念将自己那些心思收起,坐近一些、抚着她的背,笑道,“不想就不想,也别气着自己呀……” 这欠揍的话总算惹来大人一个眼神,叫季无念笑得更开。 “想不想吃点什么?我去给你做。” 食物不一定能帮她疗伤,但美味确实可以振奋心情。月白心中有想,但在说之前还是问一句,“小霜呢?” “……在自行修习。”季无念眼中稍沉,半是无奈,“小霜很乖。” 月白一睡十天,照顾秦霜的任务便到了季无念身上。季无念本想找借口说月白不在,可也给不出归期。秦霜曾被“抛弃”,对这种事有些敏感。就算小孩子想尽量不表现出来,那几乎要发抖的小身子也瞒不过大人的眼睛。 季无念还是与秦霜说了真相。小孩子憋住了眼泪,只是说要默默守着、做好神上要她做的事。 秦霜少年老成,已经能看出未来慕天问的坚毅性子。 “我叫她回来一起吃。”月白身体虚浮,但魂力有复。她闭上眼睛分神而去,在那边抱起了扑过来的秦霜。 虽然因此有些耳鸣,但月白觉得没什么问题。 “……真的没问题么?”九一还是很担心的。“你是不是不该用‘魂力’了啊?好好休息吧……” “在休息了……”月白稍稍活动肩膀,慢悠悠得掀开锦被,挪动自己的双脚下床。她双手抵着床板,用力一撑……起是起来了,一个站不住又掉了下去。 手肘磕到了床边的角,差点没把月白的眼泪疼出来。 季无念去做饭了,急得没手没脚的九一连团团转都不知道去哪儿,“大佬你别乱动啊!说好的‘好好休息’呢????”九一是真的心疼,“为什么这回会伤得这么重啊……月白……” 九一的声音一直不男不女、不尖不高,但一开始哭腔不知道怎么就会让月白想起鸡皮疙瘩。月白忍住自己想抖的冲动,凉凉安抚,“没事。” 毕竟现在的大多结果她都有预料,也就是躺久了的无力感让她有些窘迫。只是稍微再动一动、走一走,她还是能小小得运用一些灵力,让自己的身体舒服一些。 月白走上露台,粉嫩的荷莲绽在她眼前,被日光映得泛白。荷叶的绿色也变浅了,不再是长夜里深得发紫的色彩。它们活得灿烂起来,不再是夜空下安静低沉的模样。 她靠在栏杆、前倾身体,遥望远处深浅映日的竹林。绿色由淡而浓,却从未消失。不像在深沉的黑夜里,什么靓丽都会被吞噬。 可惜对月白而言,这些色彩无差、毫无意义。 不过死物。 “神上!” 真正鲜活的事物出现,月白转过身来,摸了摸秦霜的头。 小孩子一过来便抱住了月白的大腿,一双银灰眼睛由下而上,大大的、闪着光。 日光这点好,可以看清楚别人的眼中湿润。 月白现在抱不起她,只能蹲下与她对视,用手点她眼角,沾了一丝丝湿气。神上温柔地笑着,唤她“小霜”。 秦霜用两只手握住了眼边的手掌,关心切切,“神上、好些?” “神上没事。”月白将她拉进怀里,就这样抱抱她,顺着她的白发,“无念说,小霜这几日很乖呢。” “……嗯……”秦霜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乖乖的。她拢紧神上的脖子,肩膀有些缩起,“小霜乖,神上……不走。” “……”有些阴影真的会挥之不去,月白只能拍拍她,安抚她,“不走。”正好有一个人的身影出现在门边,月白看她一眼,又侧过头去亲了亲秦霜的发,“无念做了餐食,我们先去吃好不好?” 孩子在第一瞬间还是抱紧,而在她挣扎着松开额的时候,又有另一个温度贴上她的后背、安抚她的臂膀。无念在她身后轻轻说,“神上特意点了小霜喜欢的水晶饺,叫我费了好多功夫呢……”这个声音总是携着温暖的笑意,会把神上偶尔令秦霜害怕的淡漠冲走。 秦霜或许留不住神上,但是无念可以。 三人好像许久同桌吃饭。一张四方桌上,摆了水晶饺、蒸排骨、素炒鳝丝。季无念另做一道莲子膳粥当做主食,都清淡。秦霜看看神上再看看无念,最后只能看着自己碗中的水晶饺,粉皮透薄、虾仁粉嫩。 -- 第348页 她独自坐在一边,用自己的筷子和勺子、吃自己的水晶饺。 季无念知道她乖,但与月白对个眼神,还是将自己的碗筷放下、翩然站起,又到了秦霜身后。 小孩子不明所以,一下被钳住腋窝,没怎么反应过来就被转了角。再好好坐下时,她的屁股底下就垫了无念的大腿,与她一起坐在了神上的同一边。 刚刚在用的碗筷被拉在原地,现在一桌三人只有月白手里还有餐具。季无念自然而然张开嘴巴,“啊——” 月白才懒得理她,夹了一个水晶饺,用筷子截成两半,只挑起半边的皮肉、吹了一吹、递到秦霜嘴边。“小霜,啊。” 小孩子有些惊喜,乖乖地张嘴,惹来身后一点不满,“神上、那我的呢?” 月白瞥她一眼,连回都不想回。她的视线还在碗中另一半的虾饺。粉色的虾肉露在外面,还沁了鲜美的汤汁。季无念做这道菜的方法与她有些不同,会往里加别的料提味。月白猜她是加了其他的海鲜干货,但都打成了泥、吃不出来是什么。 月白喂她半个,算作之后问她的贿赂。 “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季无念在饭后笑回,“不过是和面时用得汤水,所以皮也有鲜味。虾泥里放了一点马蹄,口感会脆一些……” 月白看她,轻轻一句,“你倒是用心。” “……呵,也不是我想到的。”季无念凑她身边,与她一起靠在栏杆上,“还记得在山风阁见过的那位主厨么?这是他的手法,我也就是学了些……” 山风阁便是元宵后她们去的那家,还遇上了季无念想要培养的沈若。月白确实记得那位主厨的手艺惊艳,只是那日都点大菜,没有尝到这道水晶虾饺。月白低笑,“若得机会、合该去请教请教。” “任厨的手艺我可都学得差不多了。”季无念戳她一下,笑道,“叫声‘师尊’,我来教你。” 月白现在不想叫,就不理她。而说到教导,屋里秦霜正在盘腿修习。因着诸多事情,她对秦霜身上的神息梳理已有一段停滞。除了秦霜,她也没忘还有左千千和柳云霁需要教导。她们在曲似烟那里,对那条蛇也要有一些驯化…… 事情很多,她不能一直那么虚弱…… “月白。” “嗯?”正好被季无念叫回,月白便侧头看她。 季小狐狸好似此时才敢严肃一些,“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伤成那样?” 季无念是真的不知道,也难以想象。她从六离那里知道了大致的结果,从冷羡那里得到了一堆的奇异。而这都与她曾有的认知相违背,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得合不起来。 他们都只是“知其然”的无知人,真正的原因、还得请月白大人明示。 这个问题倒是与月白的目的相符。她说了一句“跟我来”便步入屋内,看一眼盘坐的秦霜,以魂力向她传言。再往外走,月白在踏出竹轩范围的时候回头,还叫季无念一惊。 “怎么了?”季无念步进到她的身边,却发现她的目光也只是跟着自己,“月白?” “没事。” 大人抬起无人握的手,随意挥了一个传送阵。 “你要出去?”季无念这下起了一分心急,“你才刚醒,伤……” “无妨。”季无念自己要抓她,月白便从善如流得牵住。金光闪烁中,大人低低声语。 “去走走、就会好了。” 第173章 一步踏过,破碎的巴林展现眼前。巍峨的山柱消失不见,石块零零落落得洒在地上。正好天上下雨,把银灰的碎石都沉了颜色。 山谷空迷云气落,峭崖无影也无烟。 巴林本是一个人间仙境,却被仙人毁了个不识人间。 季无念随月白踏在半空,看向这空荡荡的山野。山雨落下,冲刷了粉碎的柱石,又在间隙中汇流聚集,成条条小溪。或许许多年后这里会有另一番湖泽景象,但此时悲凉、不可来时语。 她很早就安排了此处封山,平民伤亡不大。只是寻玉、齐悦等人这么多日不闻消息,应该已是埋于这碎石山谷。还有被元酒拿走的那盏灯…… 月白说的后患季无念心里大概有数,应该就是指几年之后这附近有人一夜鹤颜、也会有人返老还童的诸多怪事。不过那时这天下应该已经乱糟糟得一片,或许也没有多少人会注意到此。比起之后的诸多问题,还是眼前的魔气…… 魔气? 季无念闭上眼睛感受一下,好像并没有当日来时的屏息难压的冲动。 “月白,你把这里的气息收走了么?”这就是月白会如此伤重的原因? 月白想了想,“不算吧。”她还牵着人,左右看看,落到平坦一处。 季无念认得出此处便是原来那间圆室的入口所在,但不知月白要做些什么、只能在旁观看。 牵着她的月白闭上眼眸,顿然几瞬。周边景物摇晃,似水波般退去,露出无穷的黑底。魂丝倒流其上,又漫入无尽的天光。 季无念忍不住抬头,又忍不住远望。这个地方令人太过熟悉,原模原样、不落分毫。被竖直白光笼罩的竹云灯缥缈蓝火,静静伫立。 “……这里?”季无念惊讶得看向月白,大人却只是牵着她往灯处走。 蓝雾又被拨散,让这阴凉的黑室多几分寒。季无念再次看向月白抓住自己的手,沿着纤长的臂骨向上,扫过她的腰肢与脊背,落在她的肩。 -- 第349页 舒展自得,不似有忧。 虽然月白大人几个时辰前才从昏迷中醒来,但季无念有这样一种感觉:这位大人并不在意自己的伤痛,而一切、也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十步的距离足够让季无念将这感觉深化。再看一眼那个灯,季无笑容有些泛苦,“元酒拿的是假的?” “嗯,假的。”月白看看这时灯,伸手向前,又将它变得透明。里面符文阵法并未受元酒一掌影响,还在好好运行。原有瑕疵也并不会有大影响,可以先放着。 “……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用啊?”九一很不懂,总觉得自己这个系统越来越没用。 “规整时光。”月白没有和季无念解释,但和九一却好相谈。 可惜没用的系统还是不理解,月白也不多言。 季无念还有许多不明,“上面迷阵毁了,本是该有气息散溢的吧?”她见月白抬眼,捉住她的目光问她,“真不是你收走了?” “……不能算我收走了。”这个问题有些难答。月白便直起身来,又往石室边上走,“跟我来。” 她又往出口处走,季无念跟着、越走越黑。数步之后,她意识到了不妥。 “月白,”季无念问,“这条路、是不是更长了?” “是啊。”月白浅笑,带着她往边上转了个弯,“我在这里加了一个空间……”想到了什么,月白伸出手去,“牵住我。” 季无念隐约觉得这场面熟悉,依旧从善如流。 她们在迷雾浓散之间穿行。季无念不知方向,但已能隐隐感觉到胸中紧致。她好像知道了月白将那些气息放在了哪里,但当真正看到、她的注意力又无法放在气息上了。 齐悦眼还红,长夏扇还开。仙门魔修数十人,七横八竖胡乱飘。 “……”季无念觉得自己此时表情可能有些僵硬,转回来看她,“你是为了救他们……?” “不是。”月白否认,“顺手而已。” 她同意季无念说的,要让对方带点东西回去,不然会没完没了。当时元酒猛攻,月白倒是也可以一战,只是必然消耗颇大。若之后再有人来,月白无余力去阻。而元酒一击必然毁灭上层迷阵,到时时灯会不会被拿走另说,散溢的神息月白也会处理得十分吃力。 还好她之前拿出了“微尘”,可以由上层空间延展增加,在不扰乱时阵的情况下于上下层之间填入一个空白的空间。这样便能让元酒抹去上层迷界而不伤及下面阵法,也能在神息散溢时禁于这个空间之内。至于这些人,不过是月白心念一动、顺道带走。毕竟其中还有对她友善的齐悦长老,能救就救了。 当时冷羡看到的灵气穿过自身便是在“微尘”展开空间的时候,他们与元酒既在一起、又不在一起;虽能看到,却伤不到。 “……”九一刚刚就在问月白什么叫“加了一个空间”,这时看到听到、只觉得自己的知识体系有一点点崩塌…… “我觉得爱因斯坦的棺材板要压不住了。” “……何止爱因斯坦,”月白轻飘飘得回,“麦克斯韦和普朗克也能被我气活过来。” “……”九一惊住,“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两个人?” “你不是第一个这样说我的人。” 月白反正无谓,对九一的震惊半点不在意。她捏了捏季无念的手,一抬下巴,“这些人、怎么处理?” “微尘”展开空间的过程会对月白造成极大的消耗,现在维持在这里也会有负担。更不要说此处时间还停,种种消耗、压得月白好不起来。早点把这些人处理了,月白能好得快些。 “……”季无念的脑子现在也有些凌乱,月白大人的能力通天,做了许多她根本无法想象的事情。但有时也太出乎她的意料,让她不知下一步该怎么走。 比如说这些人吧,魔气蒙智、嗜血好杀,放出去也是祸害。就算他们能清醒过来,也是被仙魔两界当做已死的人。要解释其的出现,必然自费一番口舌,说不准还会将月白暴露在魔尊视线里…… “……”季无念难得踌躇,无奈一笑,“大人这题出得难了,我得想想。” “我可以除去他们身上魔气,扔出去。”月白考虑自身消耗,这些人处理得越快越好。她看了看这些人,“或许可以留几个给曲似烟……”曲蛇会需要身染魔气的人试药,这些人都可以用。 曲似烟的劣迹深深刻在季无念的记忆里。她捏了捏月白的手,挑眉看她,“你当时、为什么会救他们啊……” “……顺手。”真的只是顺手。“微尘”的空间空荡,延展空间的时候把人带上也无需多余动作。“而且齐悦仙长也在其中……一下就都救了。”她想起之前季无念站在“人树”前的怔楞,转头问她,“你不想救?” “……”季无念一愣,低着头笑,“我救不了。” 救不了,就不想了。 月白对她的无力并不能感同身受,也并不想认同她的答非所问。大人说,“你可以请我救。” “……然后看你满身是血?”季无念提起语气和眉毛,“你都不知那有多吓人……” “我知道。” 月白的目光转向,看往悬空的人。她再问一次,“你想救么?” 季无念从一瞬的怔楞里清醒,低头笑了笑。她知道自己的“想不想”是连接着月白的“做不做”的。月白这样问,她也懂她的意思。月白一直牵着她,她便用另一只手按住月白手腕,好好地问,“你撑得住?” -- 第350页 “……”她真的是被小瞧得十分严重。月白扫过一眼,“把他们扔出去,我会好得快些。” 骄傲的月白大人不喜欢质疑,冷淡的表面下有颗争强好胜的孩子心。季无念觉得她可爱,捏了捏她的前臂。 “三清的放回去,魔界的交给曲似烟。寻玉留给我……” 她眼神变了一变。 “长夏、杀了。” 第174章 季无念并不常展露杀气,以前也没见她对长夏有什么恶意。这时的一句“杀了”必然与长夏的转变有关,月白好奇,问一句“为什么”。 “他是魔尊的耳目,修为又高,以后必然成患。”季无念望向静止的长夏,在他飘动时注视他背后的苍鹰,“现在能杀、就赶紧杀了吧。” 魔尊的耳目?那寻玉不也是么? 月白觉得这里有些隐情,再多一句,“他知道来此找的是时灯,但寻玉、好像不知道。”她看向季无念的侧脸,没见嬉皮笑脸、是少有的严肃,“你知为何?” “……”这问话里也是许多信息。季无念回看,在大人清冷的眉眼中寻不得蛛丝马迹,便笑着回,“长夏为魔尊所控,寻玉却为自己筹谋,信任不一……”她的目光又回去,露了几分惋惜,“其实现在叫他‘长夏’也不知对不对,或许、他已经是个无我的傀儡……” 月白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证实这句评价,却未多说。她只是继续问,“魔尊知道这里有什么?” “……以我所知,他是知道一点,但并不详尽……”季无念对这个答案并不确定,“其他许多地方都需要一寸寸去找,拿着罗盘、慢慢搜……” 她笑起来,月白便看着她问,“但你都知道?” 季小狐狸一眨眼,“毕竟我神通广大。” 神通广大的月白大人瞥一眼“神通广大”的季仙长,松开了她的手。 “我看他们也找得挺快的。”月白闭目、边说边结印。“你难道还能都跑在他们之前?” 季无念往后退开一些,越过月白背影去看那空荡荡的黑里泛出白光。星点汇集,聚拢成一块成方玉牌,盈盈漂浮。她的眼中映着那光,嘴角噙笑,“尽力而为吧。” 她并不追求成功,也不抱奢望。不过是前路未尽、勉力而行。 “为何不与你师兄们说?”月白手印变换,在微尘之后现出一个方形阵法,将玉牌映在其中。 “……说了也就是这副样子。”季无念抬头,看狰狞的齐悦,“不如不说。” 没有办法清除魔气,说了也不过是送人入魔。与其如此,不如按下不表,维护表面安稳。 月白稍稍一转,不是回头、没有睁眼,好像只是想更清楚得听见她的话、又止在半途。季无念终究只靠自己、不信他人,月白的力量、还是只能月白来用。 多说无益,月白也懒得去说服她的榆木脑袋。 “魔修若将这些拿走,那便是灭世之灾,自己也会湮灭其中……找死么?” “……灭世……”季无念看着那法阵变换,蓝白交映,最后天方画圆、连玉牌也改变形制。她无奈笑着,“也就你知道这是灭世的东西。可在这许多人看来,现在他们寻的、不过是可以绞灭仙门的秘宝。引其入魔,壮大声势……”她的眼中渐渐飘远,虽然映着光芒、却直入黑暗。“这天地不公,要他们困于一隅、囚于方寸。要寻破解之法,哪里想得其他……” 月白听在耳里,五字而已。 无知者无畏。 “那若是告诉他们呢?”月白问。 “……告知便意味着暴露,暴露便意味着会有人想夺……天下茫茫,人人异心,便是有人愿护,也会被这魔气所激,无回天之力。”季无念回身看向来时路,散落的烟气依旧映射蓝芒,“结果无异,还会乱得更快些……” 所以粉饰太平;所以秘而不宣。 说到底,这入骨的魔气是个无解的题。季无念寻不到答案,便困死其中。 不要说季无念了,就是现在的月白要全部处理起来也是吃力。一方一地便已如此,一世安宁、又哪里那么好得…… “……不过若是曲似烟那里真能做出解药,”季无念在寂静中换了语气,一下高昂起来,“那许多事就都能迎刃而解,还要多谢大人呢……” 事未做完,月白并不想承这声谢。她也没有那么认同季无念的说法,但行路至此,便也要按着现在情形走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再变三印。那边玉牌与阵法呼应静停,荡出圈圈涟漪、映揽黑室。 此时的她无力处理此处的全部神息魔气,但只是这些人的话、并无问题。 圆圈明亮,一圈圈波荡而出。季无念的角度看过去是一个完整的平面,不论那些人所在的深浅,微尘中出现的圆、都无差别得将他们划过。 她一瞬间分不清眼前的一切是否有深度,就好像她曾在那个空间里见过的一般、远近同时。 如果她现在向前,会不会也在一瞬之中、变得渺小如在云端? 其实眼前有更为惊异的场景,那些被光圈划过的人在一点一点变得虚透无实、渐渐消失,可季无念的目光定在月白的背影上,余光中的一切都没有这位的耀眼。她的身影挡在光前,她的身影背后就是阴暗。 季无念没有踩在阴暗里,但其实、她也不在光中。 -- 第351页 她一直到月白放下手才说话,“好了?”眼前的一切都已消失,她并不知道月白到底做了什么。可大人晃动的身体还是显眼,她等不到月白的答案就一步上前、抱住了她。“月白?” 月白头疼,蹙起眉头时便有一双手按住她的太阳穴、轻轻揉动。 “你怎么样?”季无念把多余的情感扔开,以灵力探入,发现月白的伤好像并无异常。那便是魂力消耗了,也是季无念帮不到她的地方。 “……”月白半躺在季无念怀里,皱着眉头,“还好。”实际上季无念的灵力会让她舒服一些,身子虚的神上还没有想这么快起来。她闭着眼跟季无念说,“我把齐长老送回去了,寻玉一众先困在长夜。长夏你不必再想。这里的出入口我也换了……”但整体结界的修复和变换要等清理了此处的神息再说,她现在还是太虚了。“剩下的,休息一段再做……” 这些本该是季无念的事,现在全成了月白的负担。可她只能亲一亲月白的发,“辛苦大人……” 大人不太喜欢这么轻柔的触感,拉住她的前襟、寻求更切实的触碰。 “记得还……” 季无念抱着她、撑着她,手臂再紧些、便能让触碰更深些。她咬了一下月白的唇,在浅浅的光中笑问,“头不疼了?” 月白舔了一下自己嘴唇,如实相告,“还有点。” 头是真的疼,吻也是真的舒服。 只不过没受伤的那个总是更知道收敛,季无念一下把她打横抱起,笑容揶揄,“至少先回去吧?” 月白靠在她的肩膀,眼中是散起的清凉雾气,无所谓得说,“这里也没什么。”又不会有人来。 “……”月白大人有时候也是语出惊人,让季无念在顺逆之间有些犹豫。她移步向外,还是选择了呛大人一句,“我怕大人的身体吃不住,还是再养养吧。” 月白眼神凉凉,还未反驳被又被季小狐狸抬高一些,抵着额头笑话。 “毕竟大恩大报……”明媚的眼睛弯起,叫泪痣加深了笑意。“大人可连之前的报酬都还没收呢……” “……”月白没话说,选择闭上眼睛、不理她。 自家宿主的弱受气质难以挽尊,九一只能一声哀叹,“你别到时候昏过去……” 那就更加丢脸了。 “……”月白连他都不想理了,往季无念怀里靠靠,任她将自己带回长夜。 秦霜见神上是被抱着进来,急忙放下了手中的笔跑过来,“神上、有伤?” “没有。”月白这时才有些别扭,可她动动身子、季无念也坏心得不放她。这人还要跟孩子胡说,“神上没事,神上只是犯了懒,不想走路。” 月白没有太多时间表达反驳,季无念几步就把她放到了床榻上。面对大人的眼神她从来不怕,还要欠揍得笑一笑、抛一个媚眼。 理她才怪。 月白还是坐得起来的,她牵住秦霜,叫她“别理无念”。 “……哦……”就算是小孩子也知道神上这句话不是认真的,她又看看神上背后的无念、果然伸出舌头做了个鬼脸。 神上一回头,那舌头又缩了回去。 秦霜眨眨眼皮,又被神上牵起小手、走回去看她刚刚在学的字。因为神上受伤,无人引导她深一步的功法修习,无念就教她习字、学一些经史。这样即便她有不懂之处,季无念也可解答。 现在神上醒来,这工作便可由月白接手。季无念本是跟随在旁、不想大人太过劳累,但怀中灵力一荡,她与月白对个眼神、也就出去了。 “齐长老回来了。”那边六离找她,“刚刚齐长老和一众弟子突然出现在栾清峰上……但神志有些不清楚,待他们休整一下、我再去问巴林之事。”这位师兄顿了一顿,“无念,现在多事,你还是赶紧回来吧……” “不行。”季无念吐了一口气,“仙门之事人间不知,总要有人安排处理。”她摸了摸额头,“舟曲附近三城已以‘瘟疫’之名戒严,现在还压得住。但若是再有几处,必然又会有谣言恐慌、流民四野……”到时魔气由心而生、人间再乱,就更糟糕了。季无念语气坚定,“要早做准备。” 六离赞同她的说法,也拗不过她的倔强。师兄只能叹气,“那你一定小心一些。” “我知道。” “还有一事。”六离停了一下,再说,“我知此事艰难,但你试试、能不能寻到月白姑娘的踪影……” “……月白?”季无念一愣,“寻她做什么?” “……你也知这魔气来历不明,神出鬼没。诸弟子染而不觉,就连诸多元婴修士都被其侵染。但我与月白姑娘谈过,她似乎知道一些内情,也有除去魔气之法……你薛轻师姐也在找她,或许能从她那儿问来一丝半点……”六离深叹,“可是我最近以传音符寻她,都是另一位姑娘接待、最近更是无人相接……你若能寻到她,我们或可登门拜访、求问其道……” “……”他说的姑娘就是季无念自己,而那位要寻的月白姑娘也从屋内走出、靠在门框上看她。季无念向月白笑笑,回复六离,“好,我找找。”她停了一停,看着月白、话给六离听,“师兄,我之前还打听到魔修在汝南有谋,那边近明云、或许可以跟他们说上一声。” “好。”六离应下。 -- 第352页 月白记了这个地名,在季无念收起传音符后又从自己怀中拿出一张。片刻过后、灵力震荡。两人对视一眼,季无念只能苦笑。 师兄还真是、连着找。 “六离仙长。”月白还懒懒得靠在门框,看着季无念走到她身边来。 “月白姑娘!?”那边还有几分惊讶,“可算联系到你了。” “……你若是为了巴林和舟曲之事,我已经知道了。”月白说,“齐悦长老是我送回去的。他身上的魔气我也已经除去……”月白看到了季无念脸上的惊讶,管自己继续,“当日元酒袭巴林,为的是一件宝物,与那魔气相关……已经被拿走了。” “……”六离被这一连串的话惊得来不及反应,“那舟曲……” “也是。” “……他们找这些究竟是何目的……” 六离这句不知是感叹还是问话,月白便回,“反正他们拿到、对你们不利。要想天下太平、还是想办法阻止为好。”她又加一个“不过”,“不过你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不论是身有魔气还是沾染魔气,被激发了都很麻烦。” “……这我知道。”六离语气稍提,“但前日藏雪夺得魔修手中一罗盘,好似是能查得那魔气踪迹。几位器修正在研究,若能复制发下,仙门也不会如此被动。” “……还是挺能干的嘛。”九一说着。 月白看一眼季无念。她只在笑。 为什么这样不信任他人能力? 月白没问,只是继续跟六离说,“要复刻那罗盘,你们会需要用到那隐密魔气。无极现在还有封存,可以去那里寻。”月白想一下,再提醒,“最好找筑基高阶、不到金丹的弟子,既能挡得魔气侵染,也比较少可能身携魔气。” “多谢月白姑娘指点。”六离仙长喜形于音,但又回往疑惑,“月白姑娘,你似是对这魔气十分熟悉,也能将其去除。现魔修猖狂,已毁了巴林、舟曲两地,再这样下去、只怕天下大乱……姑娘若有何良策,可否出山相助?” “不可。” 季无念一口回绝,在月白大人的目光中笑意盈盈,“我家大人喜爱低调,不爱在你们仙门出风头。良策可供,相助可行,但还请六离仙长少提我家大人的名字……”她凑近月白,笑时露出两颗小虎牙,“她只是我一人的大人,不想让太多人觊觎。” “……这醋吃得……”九一有点不舒服还找不出形容词。 六离也觉得有些不妥,想解释,“姑娘,这……” “听她的。”月白打断六离,看着季无念回,“我的名字、少提。” 面对的小狐狸嫣然笑起,对面的六离只能从命。 收起传音符,月白被季无念环着脖子靠。季小狐狸贴着月白,眼睛是向着屋里的秦霜,嘴上说的却是六离,“师兄真的是、絮絮叨叨的……以前就唠叨,现在好像还变本加厉了……” 月白的手停在她的腰上,摩挲着宽软的腰封。季无念今日白衣一身,虽无云纹,但一样的精致服帖。这一道宽封裹腰,叫她显得更加纤细修长。月白两手相扶,在她脊处、指尖碰指尖。 很细。 不过季小狐狸的肌肉线条很好。虽然现在被衣服和腰封挡着,但其实在月白拇指停留处、有两道竖纹印在皮肤,柔软而有支撑、纤长而不软弱。 月白的摩挲透过许多传来,季无念顺着她的力道稍稍回退,咽了口口水,“月白?” 大人低着眉眼,看着自己的指尖挑开她腰封的扣。 蝴蝶分翅两相落,垂垂衣裳不同边。 手指沿衣襟侧滑,月白看着看着又往上挑,在季无念吞咽时轻轻一问。 “说句实话、就这么难?” 第175章 月白的声音有三分的低哑,不知是压下的怒气还是藏起的不悦。可那些又浅,不足以淹没其音色的凉薄。 季无念握住点在自己身上的手,在触碰细腻的同时对上大人的眉眼。 秋水凉凉,红叶浅荡。 她并不是真的生气,只是有许多细碎的情绪交杂。季无念隐约能看出来,浅笑相问,“大人、着急了?” 月白摇头,换一只手拢过她的腰,让她离自己近些。 身近、鼻近、眼近。 季无念以为自己会被亲吻,月白大人的唇却避开了她的。那两片柔软碰到了她的颌骨后方,几乎在那个弯角处。她们的身体也因此缩短了距离,成了互相嵌入的拥抱。 刚刚握住的手已经挣开了她的禁锢,现在在她的背后成为她的枷锁、要把她困在这无言的温柔。这个犯人心甘情愿,还在寻到空挡时抱紧囚者、将自己锁得更加彻底。 若是月白大人真的有意囚她,她一定、不会反抗的。 怀里人的顺从让月白放弃了之前要说的话,轻轻得在她的颈边呼吸,也静静得感受她留在自己颈边的触感。不太真切,也不虚幻,就是一种感受、无需解释。 相互、相护。 可是,“有我、一切都会简单些。” “……正因如此,”季无念靠在她肩上说,“你才应该越少露面越好。”她轻轻推开月白,回复到可以对视的距离,以浅浅的笑意表达真挚。“许多事只有你能做,但并不一定需要你出面做。”她的两只手都搭在月白的肩上,歪起脑袋、有些俏皮,“反正你也不在乎那些虚名,就把麻烦推给别人吧。” -- 第353页 这本该是很符合月白心意的,可这个“别人”的人选又让月白轻松不起来。 季无念少信他人,这个位置、她必然亲力亲为。 月白对着她的嫣然笑意,一眨眼、目光向下,触碰她锁骨间处凹进去的三角。她伸手去碰,指尖架在那处,似抚摸、似施压,语气随低、无谓而真实。 “你应该知道……我对此间、并无兴趣……” “是是是……”季无念知道现在一定得顺着月白大人,还要用点头来强调自己的认同。只是抓住大人的手稍显揶揄,凑上去的唇也有点可疑的弧度,“大人感兴趣的是我,不能让大人感到无趣……” ……那她也没说到这样。 月白的反驳被季无念抵在舌尖,而她这个人也早就自投罗网。她把季无念困在自己的怀抱,对方也将她锁在小小的一片方寸。 背后是墙,前面是她,月白无处可逃…… 便受着。 她环着季无念的脖子,只有这里是她可以提住自己的支撑。 黛眉之间的山包鼓起来,其下一对好看的眼、说着这样那样的埋怨。可罪魁祸首最爱大人此时的倔强,再往里去些、叫这一切都更深一点。 ……给她等…… “神上……” 秦霜的呼唤打断了月白的咒怨,她隐约听见笔杆与笔山接触的声响。小孩子今日的功课大概已经写完,需要站在门边的两位大人检阅。 ……还不快放开她。 月白用狠起的眼神说,季无念便用弯曲的手指回。 是谁屈服自不必言。攀在对方肩上的神上咬着嘴唇忍住声音,在听见椅子挪动的声音时又不得不张嘴,“小霜!” “神上!” 适得其反,听见神上声音的孩子更加快步得向这边跑来。 什么都在收紧,也包括了某人坏掉的良心。她总算出声,还探出头去,“小霜,神上和无念有事要讲,你再去写一章书好不好?” “……唔。”秦霜的步子停住,隐约能感觉到神上的光就在无念那边…… “小霜。”月白尽量放柔了语气,“听话、再去写一章。” “……哦……”神上都这么说,秦霜便只能转换方向,可她还是有些心慌、总要回头看看。 神上……真的没事么? 被月白拉着倒下的季无念砸进了一片水里,瞬间被一片温烫包裹,眼中升起了翻滚的泡沫。她心中想着一样的问题,尽量保持着不动的姿势,怕伤及月白的柔软。 还好月白也一直攀着她,二人相对、不至于过度冲撞。但是因为角度限制,月白裤上的系带还是拉过月白的腰、崩上季无念的手臂,断了。 断了便断了吧,至少放开了两人可以活动的空间,让月白可以自水中慢慢坐起,紧紧得抿着唇。 当真是有些埋怨了。 “……没伤到吧?”季无念问得有些无奈。 月白蜷起的身体让移动变得有些困阻,她想慢慢得退,但每一点的移动、都会让眼前的大人变换嘴唇的松紧、眼中的光。 那光似诉似怨,似喜似求,好像在责备这对家的胡来、又好像在不满她的迟缓。 分明再快些就能解决一切,怎么偏要拖到小霜把课业做完? 季无念吃不太准,只能俯身向前。她用同样湿漉的额头触碰大人,用已知答案的问题询问大人,“月白,继续么?” 这种留有底气的问题,问出来纯属浪费。月白轻轻抚上她的手肘,倾身给了答案。 伴着氤氲湿气的吻很润,长夜中的温泉又有一点清甜,而这位直白的大人一向是让人爱不释口、爱不释手的。季无念不想放开她,也放不开她。有一处坚实压着她的指腹,让她忍不住隔着薄薄的皮肉描摹。 她的流连让另一人有些许的不满,咬了一下她的唇。 季无念笑笑。月白大人总是不喜逗弄,可当真满足了她、这位又会陷入更容易被掌控的敏感。 高傲的神上低下了她的头颅,蜷起身体、依靠在她的身上。季无念本以为自己会更起一些欺负她的心思,可在月白睁开眼睛、细细喘息的时候,她又从心底泛起了一片。 不若温泉灼肤,不似湖水寒凉,是被阳光晒暖的一杯水,饮下无知觉、丝丝入一生。 月白向她展露的、是一个女子的娇柔与敏感,有一点傲气的别扭需要安抚,有更多的渴求需要满足。季无念能做的、便是拿出自己的温柔相迎,吻去她眉角的湿气。 月白真的想要咬她,可此刻上牙也只能勾住季小狐狸湿掉的衣服。躲又躲不开,她只能被这混蛋扰动,再去扰动周边的水。 哗哗叮泠、皆是为她。 水声之中,时短时促的喘息伴着嘤咛传进月白自己的耳朵,叫她在破碎的思维中开始寻找激她魔气的可能。 不难,就不知道受不受得住…… 好在她的对家虽然坏心,但分寸还有。她还很懂月白大人的心思,在那个收不了场的想法成型之前,用轻轻一击、将其完美击碎。 “啊……” 轻张檀口、舒展脖颈的月白,你知道有多美么? 美到坏心眼的季无念放掉坏心思,只想安安稳稳得满足她、看她展露更多这样的姿态;美到挑剔的季仙长迷了眼睛,只觉得她身上的一粒水滴都是完美的弧度。 -- 第354页 这位在她手中任她欺负的大人其实也早已将她玩弄于鼓掌,叫她心甘情愿、叫她甘之如饴。 季无念带起月白的水声哗啦啦一片,从池中泛向边缘、一阵阵得晃在壁上。她再一跨而起,便又是一阵水流冲落。 她不想逗弄月白了,只想好好得和她亲昵,满足她、安抚她。 大人总是懂,大人总是宽容。 可惜这位欣赏着大人的仙长无空得知自己此时的诱人,那吸引如此之强,叫大人舍弃了一边欢愉、勾着她的下巴要她亲吻。 季无念遵从。 认真起来的季无念总是叫月白喜欢。她不必笑,不必闹,只需看着自己的所想、月白便会帮她达到。这样的她看着月白,看得像失了神。分明是占据者,却柔和得像是在奉献。 也好,本就是月白先想要她的。 脱去那身白衣对月白来说一点也不难,可阴差阳错的、她留了一件洁白的贴身内衬。季无念俯身时,那件未解系带的衣服落一块、贴一块,叫本就不集中的月白看不真切,手上一用力、便也毁了一根细绳。 轻快的调笑与衣裳一起掉落,季无念贴近她,在她耳边说,“我们一起、可真费衣服……” 月白屈起右腿,在触碰她时也将她拉下,几乎要咬到她的耳朵。 “怎么算、都是你毁我的多些……” 季无念被这不真切扰乱了气。她的笑意已染了别的东西,调侃在出口的时候被无情打断,化作带一丝挣扎的气音。 她的眉间蹙起,却不是在说忧愁。 人啊,总在这时候略带苦相。分明是顶好的欢愉,却时常用皱起的表情面对。是被给予的太多?还是怕这充盈被再次剥夺? 眼前人的存在不可消失,要用一身的力气去争取挽留,大概这也是人生一路、要砥砺而行。 “月白……” 哭腔一道,让月白真的咬她。 口中的血腥和周身的紧绷一起散开,清冷的神上难得发狠。 她本饮过她的血,再留一痕又何妨? 第176章 “嘶……”季无念碰了碰自己的颈窝,无奈地笑,“咬得真狠……” 月白一口咬破了皮肤,自然也造成了一定的肿胀。虽然血液很快结痂,但肿起来的地方肯定也泛了一圈的青紫,一碰就疼、一动也疼。季无念想自己看看,但转头尝试一下还是不得以见。余光中反而映了一片灼伤,坑坑洼洼得铺在背上。 她将衣衫拢好,干脆不去管它。 视觉不察,体感还在。季无念俯身时一点拉扯,肩颈处便有一丝刺痛。她因此而笑,落在月白眉梢的吻反而更轻了。 大人之前也常受这疼,不知心里是何感受。 然而现在不是一个相问的时机,胡闹过的大人静静睡去,季无念不想扰她。 其实刚刚做的也没有很过分。季无念想逗她,却没有刻意消耗月白的体力。她知道月白此时体虚,本就是想柔柔的、轻轻的,虽有逗弄、多为安抚。这本来也不该是让月白如此劳累的程度,想来还是巴林一趟、让月白的消耗超过了她自己能舒心接受的范围。 到底还是个体虚的神上。 季无念清轻轻碰她的脸,柔软细腻,一按便有凹陷,跟一般人没有什么两样。可她知道月白真实的身体其实是叶二的模样,这般幻化、只怕也是大人为了自己习惯。她这化身咒似乎并不需要额外费心,睡了晕了、都还能保持这个样貌。就算是伤了,月白的咒法也能暂时将伤口隐藏,好好得保持完美模样。 大人的这些能力啊、真是方便。 羡慕的季仙长又按了按月白的脸,在她皱起眉头前再亲了一亲。 不再被骚扰的大人舒展安宁,逗够了的季仙长换上白衣一身、黑罩一面,转身离开。 月白跟她说了寻玉在长夜之中,她这便打算去会会这位仅存的魔将。步入竹林,季无念在心中默默想着要见的人物,只沿着一条小道向前。 无岔无分,寻玉所在便到了她的眼前。 盘腿而坐的男人睁开眼睛,在看见来人时微微眯起,“是你?” “寻玉将军。”季无念戴了面罩,打量周围。月白是真的很不在乎这个弄回来的魔将,连个屋子也不给他,只在这竹林之中划出一片空、用两根锁链困住寻玉双手。她笑着,“许久不见了。” “呵,那还真是……”寻玉也笑,看着温和。他有些其貌不扬,并不是那种让人一目不忘的长相。他此时抬起双手,晃动锁链,笑面以问,“十几年不见,你便这样对待旧友?” “我可不敢与寻玉将军互称为友,”季无念用脚扫了扫地上的落叶,就地坐下。她没正经得盘腿,只舒服得随意,弄脏了白衣也不计较。她还拿出了两个酒杯,一个前扔、被寻玉接到。 这小小的酒杯中泛出轻盈的酒,香味四溢。寻玉还在观察倒影,那边已经一饮而尽。 “放心吧,”季无念往后一撑,愈发舒展,“我可不似将军那样爱下毒……”她低头、看杯中又盈出的酒液,“虽不是什么好酒、但下毒也太糟践了……” 寻玉听出其中讽刺,看一眼白衣人、扬首饮尽。 当年他以毒酒设宴,要囚此人,却被她从府邸逃走,自此销声匿迹、再无踪影。可她当年做过的事、说过的话都还在寻玉心里,回头来看、只觉得神奇。 -- 第355页 “……你当年说的话、我现在明白了……”寻玉看看自己杯中之酒,再看那潇洒的白衣人。双手举杯,寻玉看着恭敬,“是寻玉短见无礼,待回得魔界,定好好向霜晨姑娘赔罪。” 霜晨。霜晨月。 季无念好久没用这个名字,再听到时低低一笑、还换了个坐姿。“回得魔界……?”她往前倾,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你分明已被抛弃,哪里还能‘回得魔界’?” 寻玉闻言也就是笑,内心的感觉全藏起。他需要先从这里出去,眼前人说的话、实在不必…… “你自己也察觉到了吧?”季无念看他,言语间也有几分轻飘,似是嘲笑。“比起你们这些魔族旧部,漆墨好像更加器重那些无极门人。”她的眼睛藏在黑纱之下,但伸展的手掌连着指尖,都向着寻玉的方向、沿出一条讽刺的线。“居然还要长夏与你去巴林,甚至连要找什么都不告诉你……”她笑出声来,叹一句,“枉你精心策划,好不容易除掉了丛生、染音,如今又被人骑在头上……不知寻玉将军感觉如何?” 这一句戳到了寻玉痛点。他之前私自搜寻魔气之事暴露,被魔尊处罚不说,此次来巴林居然还要那个长夏监视,几乎是对他的羞辱。可这事不能外露,寻玉不想让这人抓住自己心思。他笑着回,“尊上所为自有其道理,再说长夏也确实是个能干之人,有他相助、我们可少损了许多精兵强将……” “哦?”季无念一歪头,“是么?”她举起酒杯,“那不知你那些‘精兵强将’、现在何处啊?” “这难道不该问霜晨姑娘你么?”寻玉也举杯,凌空一对,锁链哗然。 “对哦。”季无念似是自问自答,“我可得想想。”她一手持杯,一手挂在膝上,上下点着、好像真的在思考。“嗯”了一阵,她有些不确定似的,说得踌躇,“我记得……好像是你们与三清争斗之时,元酒元宫主莅临巴林,一招‘陨星落’毁去了整个地界……”她叹了一口气,摇着头,“要不是我眼疾手快啊,将军只怕也要在其枪下被碾成渣渣……” “元酒?陨星落?”寻玉的记忆中并没有相关的场景,可来此之前的画面他却已经回想多次。那分明是齐悦突来、长夏迎敌的场景,红色和木枝遮蔽了巴林不全的天。他并不太信眼前人,打量一番,“若真是元酒,以姑娘你的修为、又如何能救我出来?” 白衣人轻轻一笑,“当年我便能出入你将府,如今我为何不能出入他陨星落阵?”她喝一杯酒,再笑,“将军这‘小瞧人’的习惯,还真是没改……” 杯底朝天,寻玉的目光没有离开那个看似随性的人。她当年便是此等装扮入他将府,悄无声息得出现在他的面前,说要帮他除去丛生。他看她不过金丹修为,本要直擒,却不想她一句“蓝宝玉镯”,让他停了手。 那是魔尊当日才叫他们寻的东西,他都还没来得及吩咐下属。此人怎会得知? “我知此物在哪儿。”来人以黑纱遮面,垂落而下、不露半分脸庞,但她的声音总有笑意,听着灵动。“将军若想得魔尊重用,这可是个极好的机会……”她靠着一旁的书柜,并不庄重,“若是还能将丛生铲除……魔尊必然倚重将军……” 寻玉外表平和,但内心极重权势。他那时修为元婴,难以突破。虽也是魔将,但比不上锋芒光亮的丛生,也没有染音的嗜血。他像是三人中和稀泥的那一个,虽靠多方平衡站稳位置,但与他的修为一样、难以突破。 魔尊的转变是个乱局,他不动声色、暗暗思考着如何搅动这要翻腾起来的水。 可是他不喜被人看穿心思,尤其还是个不露面目,莫名出现的女人。 “呵。小小魔修、口出狂言……”冷笑的魔将一招出手,鲜红的魔气淹没了一整个房间。 可他没有触碰到任何实体,只有一个声音留在其中。 “……我会先替将军除掉丛生,聊表诚意。” 再之后便是丛生遇袭、多日闭门不见。寻玉再一次见到丛生,那是他这眼中钉在殿前与染音争论,甚至大打出手。魔尊漆墨端坐位上,一直到丛生不敌才出手相助。可那失了控的下属六亲不认,甚至妄想与魔尊动手、被一招制服。 魔尊漆墨自千年前神魔大战后便稳坐其位,修为当世难敌,怕只有明云慕天问可与其一战。 丛生自不量力,又与魔尊意见不合,自那之后灰心远走,魔界也懒得管她。 三少其一,染音又是个有勇无谋的,寻玉自然而然成了漆墨倚仗,往那权力的最中心、更近一步。 “将军若想更得魔尊信任,那要便替他找到那‘蓝宝玉镯’……”再次出现的人自称“霜晨”,还是用着有些轻挑的语气,“我可以告诉你其之所在,但还请将军应我一事。” 寻玉在院中设宴,一桌子好酒好菜。他向霜晨举杯,“姑娘请说。” 黑纱遮面的人还是拿起了杯,停驻在面纱之下,顿在那里。 “拿到东西之后、还请将军将那片土地赠与我。” “赠与你?”寻玉看她饮下,想了想。“你是说,那东西在魔界?” “是,还就在这魔城附近。”这人点点头,又笑道,“不过具体位置……还是要等将军答应我、我才会告知与你。” “秘宝锁存之处,多有气息流转,是灵是魔,都是易于修炼的好地方。”寻玉说着,露出几分戒备,“你却要我先将其拿走才要地界……这是为何?” -- 第356页 “此事与将军无关,”这人像是不识礼节,拿着个酒杯晃着腿,“将军只需答应我、我便告诉你。” “这等小事我自然可以答应,”寻玉执壶,给自己倒酒,“快说在哪儿。” “呵,着什么急啊……”霜晨一摊手,“我……” “啪。” “噗。” 寻玉响指一记,白衣人突然喷出一口鲜血,被黑纱挡了大半、又沿着坠子落下。 滴一些在地上、滴一些在白裳。 “若你真的知道,那便早点说出来。”寻玉拿起酒杯,浅浅一口,看一下身边已经跪伏的人,“不然我这敲一记、你便疼一遍……”指节轻扣桌面,那边又是一大口鲜血。寻玉一笑,“也挺折磨的。” “呵……”霜晨冷笑,捂着腹部、话说得开始断续,“早听闻……寻玉卑鄙……当真……” “啪。” “咳哈!”响指击打空气,同时也有什么东西痛击白衣人的腹部,让它深深得凹进去一个弧度、挤出一大口血液。 她手臂一软,整个人趴倒在地,黑纱砸在血流里。浸不到多湿,她的脸又跟着她的头发被高高拉起,几乎是用头皮支撑一身的重量,疼痛让她保持清醒,言语恶狠、半是讥讽,“寻玉,你根本不知道漆墨在做什么……” “哐!” 头颅与地板的接触是如此大力,裂痕都到了寻玉脚下。可那个声音还是似有似无得响着,“一界换一尊……呵、呵呵……” 虚弱的讥笑让寻玉有了奇怪的感觉,他“唰”得一下拉起此人的脑袋,再手上一抓、去了她遮面黑纱。 白芒芒、空洞洞,一个无脸人。 第177章 “卧槽!” 被吓了一条的不仅寻玉,还有跟着月白一起偷窥的九一。小胆子系统没事儿就和大佬一起看第一人称纪录片,一惊一乍的。 “……她这是做了什么呀?”九一想拍拍自己不存在的小胸脯,惊魂未定,“怎么脸变成那样?” 月白没回他,继续关注愣了一瞬的寻玉是如何叫手中人抓住时机、挣脱逃走。那本是把守重重的魔将府邸,霜晨体内还有他刚刚下的清蛊,寻玉分明能见其背影在自己响指时的踉跄,却不巧正好魔尊遣人来、不想闹大的寻玉只能看她脱逃。 之后追捕的下属说跟丢了,寻玉再寻几日,皆无踪迹。 可逃得了不代表活得了。本想再从她身上问问清楚的寻玉只能遗憾地碾碎了清蛊母蛊,想着那边化作一阵粉尘的样子。 那样的人若不在他手中,活着不如死了。寻玉懂得取舍,下手并无犹豫。 搜寻“蓝宝玉镯”的范围本已缩进魔城周边,寻玉半信半疑、还是使人去找,尤其是那种不太显眼的地方。后来是一个叫常冕的小喽啰找得端倪,竟是在一处山谷中找到了一条密道。他也说不出是什么,但就是感觉奇怪。一个队伍往里走走,便见玉镯浮空、蓝火围绕。 第一个上前的不是常冕,而那个小队领队也因此死得毫无声息。 手下人报来的消息是无法破除结界。寻玉带人去看,用八个金丹魔修换得结界的一瞬空挡,这才拿出玉镯。玉镯离开的一瞬,周边火苗爆裂,寻玉连忙带队逃离,却还是死了多名手下。 不过结果还是好的,魔尊大喜不说,连那片地界都成了魔气充盈之地。之后尊上要筹建军城,寻玉提议那处也就变得顺理成章。 至此,寻玉将军已是魔尊面前最受器重之人,可霜晨那句“一界换一尊”总在他的脑海里徘徊,与魔尊的一些变化交相呼应,总让他觉得事有隐情。 他自百年前升为魔将,对魔尊的印象总是阴冷忧郁。虽贵为魔界尊主,漆墨却不爱理事。不论是魔界内部争斗或是仙门欺压,他都不管不顾,整日呆在那高居于天的魔宫之中,只是例行接见魔将。寻玉多次见他,这位都只是侧靠高椅、随意听听。 在那时,他的冷漠在寻玉看来是一种王者的威严,因为无敌、所以不屑。魔宫之下皆为蝼蚁,死活不关魔尊事,亦无人可以威胁。 这似乎少了尊上职责,但在魔界、实力才是魅力。 寻玉仰望他,想在自己的平庸之中寻到接近他的方式。 可这样的魔尊、在某一个时刻变了。他的双眼染出红火,他的笑容展露野心。他好像一夜之间对这个世间有了兴趣,直指着某个遥远的目标。 他张开双臂,魔气荡溢魔宫,似风卷狂云。 “把这些散出去、发出去!我要这地下染血、狂气漫天!” “到时我魔尊迎世、再战仙神!” “破这一方天地!” 寻玉只觉得胸中泛起一阵阵得狂涌,几乎不受控制。他魔界千年蛰伏,被仙门挤压、妖界不齿,就连那些个阿猫阿狗也敢对他魔修指手画脚、面露鄙夷!可他为魔何错!为强何错!此世本就弱肉强食,若他魔族奋起、必也能叫他界俯首、再不敢欺!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可是一切发展,寻玉又隐隐感受到了不舒服。 显然在魔尊的目标里,那种神秘的、少有可查的魔气是有极大用处的。漆墨与他们说这样东西的时候手中空无一物,要他们激发自身魔气去感受。寻玉照做,果真感受到意识翻腾,心绪涌动,似乎自身魔气也会爆发。但那好像是一种不受控的力量,对寻玉这种谨慎的人来说、有些难以言说的威胁感。 -- 第357页 “你根本不知道漆墨在做什么……” 霜晨的话响在耳边,寻玉越感觉、越奇怪。 按理而言,这魔气只该是魔界拓张外界的工具手段,以此为基、扰乱仙门、破毁人界。可之后魔尊诸多作为,却让他开始觉得这气息才是目的,要寻、要找、要测,甚至还要满世搜寻与之有所感应之人…… 为什么?分明只是魔宫分配的一项武器,为何给他的感觉却是如此的被动? 寻玉内心全是疑问,这才开始了自己调查的路,也就有了常冕与谷岳人的北地之行。他还派了另一个人,被柳云霁化身的怪物融了血肉,连个名字都没让季无念记住。 而乌岚之地的魔气便是因为蓝宝玉镯被拿走而爆发,虽成了易于修行之地,也因为玉镯被拿走而滋生了空间气泡。这么多时间过去,那里成了那样危险的模样,被手执问天的季无念变成了屠杀场。 丛生离开,寻玉上位,乌岚选址,魔将起疑……甚至到现在的言辞拉拢,季无念的谋划一环扣一环,仅用几次见面便将寻玉魔将玩弄于鼓掌。 聪明是真的聪明,巧合也是真的巧合。 她见寻玉时乌岚之事还未被提起,可她言语之中已有对城址的暗示。之后的话语里也埋下了寻玉对魔尊的怀疑,但她又怎么知道这样会让寻玉派人去仿冒魔尊宝物搜寻魔气? 她到底…… “月白?” 月白闻言睁眼,正好看季小狐狸走进来。她笑眯眯的,一身白衣,“这么快就睡醒了?” 她往月白身边走,路过了盘着腿的大人,坐在横榻的另一边。见月白的目光跟着她,她便往中间的小台一靠,凑近笑问,“不多休息会儿?” 月白摇头,看向她身上白衣,“去见寻玉了?” “是啊。”季无念知道自己在长夜中的一切行踪不可能瞒过月白,可大人这一问又有些欲盖弥彰。她撑着下巴,盯着月白脸上,笑问,“月白你听到我们说什么了么?” “……”听是肯定听到了,但好像承认出来又有些怪怪的。 “……这就叫侵犯他人隐私。”九一讪讪,“原来你还是有点自觉的哦……” 月白不理他,只给了季无念一个眼神。 “我以前见过他,有过一些交集。”季无念懂了意思,顺着月白的别扭劲儿说下去。这样的大人可爱,让她忍不住展露笑颜。“不过是用了另一个名字,叫‘霜晨’。” 月白想一想,“‘霜晨月?’” “是。”季无念点头,“‘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 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 这是一位将领在战后写成。那时节,他们多受艰险,西风凌冽,长空雁鸣,似是一片昏暗。可战魂无息、战意不阙,他们最终大胜,转换身境。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不知季无念当时魔界一游,是不是便如那将军一战,自此转换、看“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眼前人在笑,可月白的眼中还有刚刚看到的血。她问,“他给你下了毒?” “嗯,下了清蛊。”季无念不避讳,说得轻松,“不过我并未真的中毒,就骗了骗他。” 月白看她,眉眼深深,“你知道他要给你下毒?” “……”季无念对上她的眼睛,寻到她的认真,便低头一笑,“知道。” 寻玉要捉、要毒、要杀,她都知道。 “寻玉表现温和,实际是三位魔将之中心思最深的一个。”季无念给她分析,“丛生一直锋芒毕露、高傲耀人,虽智慧、却太重情;染音残暴、是最像魔的一个,但他鲁莽粗鄙,虽然修为不错、却难为魔尊重用。反倒是寻玉……”季无念此刻不掩饰自己的心思深沉,眼中也冷一些,“能忍、有谋,唯一的问题是心思太多、太复杂,容易陷入自己的怀疑而步入圈套……” “当时我想引他做事,便刻意迎合了他的计谋……”季无念笑着说,“反正效果不错,还吓了吓他。” “吓了吓他?” “我化了一个无面,让他眼睛都瞪圆了。”季无念玩儿心起来,绕一圈又坐到月白身边,“月白、你要看看么?” “……”月白已经看过了,“不要。” 季仙长觉得可惜,耸了耸肩。 月白看她俏皮,视线落在她的肩线,轻轻相问,“你当时、是要他做什么?” “替魔尊寻物。”季无念侧过头来,笑对月白,“说来那次寻的,估计也是你的东西。” 她坐在榻边,双腿笔直向前,这会儿转身、便拉长了颈线。她干脆抬起一条腿横在榻上,两手给月白笔划,“大概是这么大的一个玉镯,嵌了蓝宝石的……与你给我的坠子很像……”她想到什么,又笑,“还有你的‘鬼火’……” 月白看一眼她的脸,懒得理她这调皮。就着她环起来的手,月白肯定她的猜测,“确实是我的东西,也是阵的一部分……”她的手自下而上、穿过季无念环起来的空洞,一边一只轻轻握住。“阵脚拿走,一段时间后便是乌岚那般后果,若是拿走的是我姐的东西,后果就会来的更猛烈一些。” “呵。”季无念轻轻收紧手指,笑问,“灭世么?” 月白看着她修长的指节,轻声说道,“那些被毁坏过、或是有所缺失的地方都应该慢慢修补起来,不然长此以往、此世难存。” -- 第358页 “……”季无念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翻过来,挑起月白的手腕相抵,自手掌开始贴上,“存不存的,有那么重要么……” 月白手一顿,被季无念插进了指间,十指紧扣。 “大人你身体这么弱,若真是一个一个去‘修补’……是不是每个都会像巴林这样负担极重?”季无念抓住月白的手晃动,调皮中带一点关切,“我好心疼啊。” “……留出一些时间修炼就好。”月白抬起眼眸,正好碰上她弯起来的眼睛,“体质会好起来。” 骄傲的师尊一抬下巴,“那我家徒儿是不是真能五年筑基了?” “……师尊高看。”月白眼见着她又要亲过来,侧脸躲避却被亲了脸颊。季仙长在她边上呵呵笑着,手还紧紧占据着她的指缝。月白撇开眼说,“这事还没有那么着急,慢慢做便好。” “嗯。”季无念乖乖坐好,按她之前说的,“我一会儿把单子列给你。”她拉过月白的右手,浅吻手背,“你也不要勉强……” “我会有分寸。”月白看她,“那你呢?你要做什么?” “……呵。”季无念稍稍仰起头笑,“大人去修修补补,我便去守守护护咯。”她松开了大人的手,撑在一旁,呼了口气,“我也不知漆墨知道了多少,之后的路、便要见招拆招了……” “漆墨?”月白注意到了,“你一直直呼其名,从不叫他‘魔尊’,为何?” “啊……”季无念好像突然意识过来,笑了笑。 “因为他不是‘魔尊’啊。” 第178章 何为尊主? 高居一方、不落人下,为尊;拢括四海、归于掌握,为主。 漆墨甘心为下,心中亦不自认掌拢魔界,季无念觉得他比那染音还要不如,顶多算是个修为很高的‘跑腿的’。 “真正的魔尊千年前便被封印。漆墨衷心于他,没了他就好像没了主心骨,无求无志,哪里算得上魔族尊主?”季无念一句话解释了“魔尊”千年来的蛰伏。“漆墨只是个追随者,难领大业。” 这话无籍以备,听着像是什么编纂的野史。月白扫过的诸多文献中都没有她说的这位“魔尊”,但月白不会否定她的话,反而被提醒到了细节,一个以前她没有注意过的事情。 此世,千年往前、再无正史。 神魔相争,本是些个平庸到有些无聊的说法。月白也就是听听过去,可现在细想,其实又有些蹊跷。 人间无历史传承并不奇怪,但连仙门之中也没有多少千年前的记载。甚至于所谓修行功法,也多可追溯回明云立派,多多少少得和慕天问会扯上一些关系。可小天问的记忆里从未有过相争之事,她好像总在和柬衣游山玩水,直至那位神上消失。 这千年的历史、似乎只有她是全然的见证。或许那位漆墨也是,但月白现在不得而知。 反倒是这只信誓旦旦的小狐狸就在她身旁,让月白可以抓住一问,“这千年前的事,你怎会知晓?” 季无念歪头一笑,“我神通广大,自然是什么都知。” “神通广大”便是不说实话。月白看她一眼,也不逼问,换个语气,“既然‘神通广大’,那你可知那位所谓‘魔尊’,现在封印何处?” “……呵。”她笑一笑,低了头。 月白本以为等不到回答,却在垂眸一瞬、听得一声淡淡。 “知道的……” 季无念深深得吸一口气,看着月白说,“还记得你问我左千千母亲去过的秘境么?”她笑一笑,“他就在那里。” 那里。 她姐姐的匕首曾出现在那里。季无念说,那是个宝物遍地的地方。 月白几乎可以肯定“那里”和柬衣有所关联,甚至有可能是和她的神魂空间类似的场地,但柬衣和那“魔尊”又会有何关联?所谓“神魔之战”,是指柬衣……? ……有些无法想象。 “月白?”季无念见大人微微蹙眉,拉了拉她的衣袖,“你可是有何想法?” 月白摇了摇头,“不太清楚。” 柬衣在某种角度上讲比她还强,能设置出时空大阵也说明她不像月白这般虚弱。那样的柬衣对上这里的魔尊……无鄙夷之意,但月白真的觉得、差距太大。 “会不会和那位偷了你长夜的故人有关?”季无念笑问,“你姐姐的匕首、不也在其中么?” “应该是有。”月白也想不太通,但倒也有解决之法。她看向季无念,“你说,那秘境四年之后便会现世?” “是。”季无念点点头,但又戳一戳大人腰腹,“但那至少也要筑基修为才得以进。”季小狐狸好像甩起了得逞的尾,眼角一抬,“徒儿,你这五年筑基、可是逃不过的。” “……”原来一直在这儿等着她? 月白再问,“秘境现世、魔尊也会现世?” “……那倒不是。”季无念笑说,“魔尊只是在,却出不来。” “你如何得知?” 季无念笑着歪歪头,没说话。 月白换个问题,“你要去么?” 季无念贴到她身边,低头又玩她的一双手,“我自己的话、都可以吧……” 去或不去,本就是无所谓的…… 这小狐狸时常在月白摸不着头脑的地方低落,但那种隐隐的抗拒埋在淡然里,叫月白深深看她。 -- 第359页 意识到此的季无念再次笑起,对上大人眼眸,把话扯了开,“刚刚不还在说漆墨么?大人怎么不继续‘吃味’了?” “……吃味?” “嗯?”季小狐狸凑上来,揶揄道,“大人难道不是要问我和漆墨有无私交么?” “……”月白一挑眉,干脆对上她这胡搅蛮缠,问一句,“有么?” 季无念本是想笑的,但腹侧不知何时多出一只手来,轻柔得搭在那里。月白大人也少有笑得这么温润的时刻,简直像在轻语,说着“你敢答‘有’试试。” 季仙长吞咽一下,非常识相,“没有。” 眼眸真挚、不似谎言,嘴角翘起、也不太认真。月白在心中叹一口气,掐住她的下巴两侧,吻她。 月白吻得很轻,在贴近时眸光向下,似是看着她被夺走的双唇。这留给季无念的、便是大人半阖的眼眸和翘长的睫毛,还有那月弯底部、无言的光。 大人还是对她温柔,既不戳穿她的回避,也没有“恶狠狠”得咬她嘴唇。月白的牙齿只是轻柔得将一片软肉放在中间,抵触轻压,便算报复。 季无念还抓着她的手,轻轻收紧,又被大人回握。 她看着月白眼睛,寻出几分无谓几分傲。她大概真的不在乎什么魔尊、魔气,甚至不介意季无念与他有无私交。那些稀少的在意都汇聚在底,从某些触碰中静静流出,擂动了她人心鼓。 季无念突然想要试试,把刚刚没有说完的话轻轻补全。“魔宫之中,有一颗千年树,魔气充沛、气息丰盈。漆墨在其中寻到了魔尊的影子,觉得主上再世有望……”她笑说,“他在寻可驾驭这气息之人,既是想办法营救魔尊,也是雄心再起、要征戮天下……” 所以要找牵扯圆镜的柳云霁,所以要找似知内情的凌洲。 月白眼眸沉沉,“这神息中的魔气,是那位魔尊的?” 季无念未点头,只是说,“我只能想到这样的解释。”她好好坐起,松开月白的手,翻上自己的手掌。她的目光落在掌纹上,看其浅浅得泛出红丝。“我原本以为,这魔气散布如此之广,也是魔尊手笔,但……” ……散布之广、乃因神息。 月白有些说不出话来,总觉得自己现在好像也应该跟柬衣澄清关系。可讨厌归讨厌,柬衣与她也确实还有些交情。以她对柬衣的了解,那人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然而现在她也不知柬衣人在何处,无法凭证…… 还是得找到她。 “月白。”季无念在此时轻轻唤她,又把自己的手塞进大人手里,摩挲她的掌纹,“我不想让这魔气扩散、侵染,扰乱人世……”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两人交叠之处,“我的诸多作为都是为此,你……” 她没有问出口,月白却懂了她的意思。 季小狐狸何其聪敏,大概早有意识。月白确实讨厌柬衣,但诸多痕迹也表明了二人旧交。她甚至察觉到了月白的怒火不入心,说着厌恶、却也没有太过当真。就连看到自己的东西被人用去,大人的反应也十分平淡。 若是此事真与柬衣有关,月白又会如何呢? “……魔气之事与我无关。”月白淡淡说着,翻手按住季无念让她痒的地方,轻轻握着。“但盗我长夜、账总是要算的。” 大人难得用了重口,语气都变。 “绝不轻饶。” “……”季无念看着她冷下来的眉眼,想到之前心中翘起的那个小角。原本只是书本轻折,不知何时成了曲折心壑。可大人的心眼如此之小,压着压着、也就塌了。她“噗嗤”一声笑出来,扑到月白身上,“也是呢,毕竟大人记仇。” 月白瞥她一眼,不反驳、不反抗,任她亲吻。 季无念留了心思,扣月白两只手在头上,不让这诱人的大人在自己身上惹火。可月白毫不挣扎的顺从又让她哪里不舒服,稍稍得吻得深些。 唇又赤红,眼又迷离,季无念觉得自己总要被月白的美色所迷,真是怎么也逃不掉。 ……不行不行,得让月白好好休养。 季无念求饶,“大人,别勾我了……” “……”她一个乖乖躺着的人,勾什么勾? 月白懒得理她这倒打一耙,手上一挥,“啪”得一声、便把什么东西拍在了她脑门上。 “哎呦。”季无念伸手接过,只看一本白皮封书,未写书名。“这什么呀?” “你之前练过的。”月白稍稍撑起一些,连带着季无念也坐起身来。看她打开书页,月白继续说,“别人大概没你练得快,但会有些用处。”她顿了一下,伸出手来,又是一枚浅白玉佩。“这里还有些其他的,你自己看着用吧。” 她没有那么喜欢用玉简,记录的东西都成书成册,放在空间里。季无念能感知到玉佩中的书本,看着月白有些迟疑,“当真?”所谓功法,许多都是前人心血之总结,若一派得、一人得,有时便是改变诸多命运。季无念知道这东西私密珍贵,加问一句,“便是公布世人、月白你也不介意?” “不介意。”这些东西对月白来说实在是边边角角,想完了就扔着、半点用处没有。“不过每人不同,其中有些也只是粗略所想,如何甄别、还要各自研讨。” “这个自然。”所谓修行,本就是各人一道。殊途,也不一定同归。 -- 第360页 季无念拿着书册,抵着玉佩,看向已经起身的月白。她的舒展之中有诸多底气,叫季无念好奇,“月白,你究竟还有多少东西?” 功法、宝物、能力,这位神上究竟还有多少自己探不到的底? “……很多。”月白无法给她报,便只能递手。看她被自己牵起,月白转身向外。 季无念起身时看着手中书册,脑子还转在其他地方,突然听得一句,又让她回了心神、浅笑无防。 “以后带你慢慢看。” 第179章 月白给的功法季无念练过,并不怀疑其作用。但月白又给了一些其他的,她便想先整理一番,并用其他笔迹重新抄写,最大可能得在不暴露月白的情况下将此送出。为了让有更多人重视,季无念还打算在整理完成之后以慕天问之名送明云三清各一份,广而告之。 看她有事要做,月白也不扰她。正好许久未见苏扬,便去看看。 这位花魁在被带回长夜后便独住一方。季无念有时会来找她谈心,她自己也要修习月白教与的魂力,日子也算不上无聊。前段时日月白昏迷,季无念来得少了,苏扬未有多言。现在看到正主无事,她好像也松了一口气。 “你没事,绛绡安心了一些吧?”苏扬给月白倒茶,用了昆弥产的黑茶,味道苦而回甘。 “……嗯。”月白点点头,对她说,“丛生回魔界去了。” “她有与我说,”苏扬笑道,眼中又是玩味又是低沉,落在平整的神色桌面上。“有时想想也是有趣,阿生那样一个魔修,居然如此忠心……” “阿生重情……”这是季无念下的评价,月白也是同意。“她对你也一样。” 苏扬低头笑笑,风情似夏日之风,在媚然中许一抹清凉温婉,只为心中人。“魔尊对她有恩,要还可也不容易……”但丛生允她,说了会回、她便等着。苏扬顿了顿,再看月白,笑言,“可惜我也帮不上你们什么忙,还要劳你教导……” “你本是客,让你一个人在此,该是我们怠慢。”月白伸出手去,“至于这些,也算不上什么教导。” 苏扬把手搭上去,并不多说、只是笑笑。 月白引导着苏扬魂力、看她进展。看得出苏扬这段时间并没有闲着,魂力修行多有进步,能承受得住月白稍稍加重的牵引。不过神上再用力些,还是让她沁出了汗。 薄汗被锦帕擦去,苏扬也缓了缓气。她接过月白递给她的茶杯,半苦半坏,“月白大人的神魂还是如此宽广,探不到边。” 既有些调侃又有些钦佩,这位一出场就坏心眼的花魁在熟了之后叫月白有些搞不清楚她真实的性子。不过想想,能和丛生一对,苏扬大概也有俏皮一面。月白笑回,“也是慢慢练的。” 这倒让苏扬有些兴趣,笑问,“月白你、也有师从?” “那倒没有。”月白抿一口茶,坦诚说道,“不过是自己多多尝试,寻找窍门。时间久了,也就这样了。” 她说得似水无痕,苏扬却抓住了重点,“能寻得法门、写就成书,也是少有人及。” 月白摇摇头,“并不是我一人完成。”她转回苏扬身上,“阿扬你的天赋很好,进展已比我想得要快。你现在可以试试将魂力外放,像这样……”她横手变出一支竹笛,抵在唇边,轻轻得吹了一个商音。 苏扬识音律,关注点却不在其音,而在其魂。波澜的感觉荡漾行至,她好似能感觉到周边震荡穿身而过,留下丝丝涟漪。 很难说清楚这是一种什么影响,但她能多多少少明白。 月白又递出一支,“试试。” 苏扬学她,小曲三节,音律灵动,但其中有音、无魂力。她放下笛子,看月白笑着对她,“慢慢来就好。” “……嗯。”苏扬放下笛子,握在手中微幅滚动。她想到什么,浅浅一笑。 月白见了,问她,“在想阿生?” 苏扬摇了摇头,却是吸了一口气,吐出来时、眼神也更为清明坚定。“我只是在想自己。” 月白好奇,听着她说。 “原来我总觉得,虽然我没有力量、难修灵力,但我可以从其他的方面助她、帮她、陪着她……”她看向月白,似是在她身上寻找憧憬,“可现在真有可能将力量握在手中,我便觉得以前的自己有些好笑……”美人一笑,俏然嫣然,“自欺欺人。” 苏扬自己也清楚,一直在遮风避雨的是丛生,她能做的一切、并不触及最本质的困境……这种无力感难以言说,便是对着丛生、苏扬的这份心思也不好展露。 力量在这个语境里、是一种很纯粹的东西,不能通过其他任何方式得到。月白懂她的意思,但好像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幸而苏扬看出了她的犹豫,又是笑道,“月白你别误会,我并非自怜自艾……只是突然的一点感受,其实也经不起细敲。”她笑道,“情势、情报、情感,诸多细节皆可利用,也能达到心中所求……不过是费力些罢了。” “……是啊,”这个月白倒是有感,“能利用的东西那么多,便是那些拥有‘力量’之人,只要方法得当、也可玩弄于鼓掌……真要省力、还是有办法的……” 月白会说这话,肯定不会是因为苏扬。她看这姑娘眼中神色挂下来,反而笑道,“月白你这语气幽怨,可是因为绛绡?” -- 第361页 不是她还会有谁? “……你都不反驳一下‘幽怨’么?”九一插一句。 月白不理他,却还听得苏扬加一句。 “不知是因为她玩弄了你、还是因为她不玩弄你?” ……这就问得有些坏心眼了。 月白看她一眼,垂眸说道,“她每次说话半真半假、半藏半露,什么也都是自己做,并不会将我算在其中……其实这也没什么问题,但……”月白有点讲不出那个“但是”来,只能停在半路,由苏扬接上。 “但你心疼?” 月白本是向着“那样更方便、简单、省力”之类的方向思考,但苏扬这样说,她也没有否认。 这可能是她少有的挫败时刻,苏扬洞察,浅浅笑道,“看来月白大人当了真,不再只是‘随便玩玩’了?” 随便玩玩? 她之前与丛生便这样说,竟与苏扬也说了一遍? 眼见月白瞥过来,苏扬低笑,“自然不是指你对她。”她顿了顿,“但你对她所在意之事呢?” “……”月白无言。 她一个被绑来做任务还发现一堆蹊跷的人,实在无言以对。 “可能许多事你不在意,却可能对她意义非凡,”苏扬有些能理解绛绡所为,“若是她真的将这些意义强加给你,你又还会对她另眼相待么?” 月白叹了一口气,“意思我都明白,但有时还是……不愉快。” “关心则乱,”苏扬只能递茶给她,“绛绡也好像挺爱折腾,辛苦你了……” 苦味泛上舌尖,月白觉得自己需要糖。“阿生也常气你么?” “她和绛绡这么聊得来……”苏扬也只能叹气,“你说呢?” 半斤八两。 两个有共鸣的女人聊了很久。一直到长夜中的圆月高升,月白才告辞离开。静水竹轩内烛光温润,季无念还在奋笔疾书。月白想了一下,又转身出去,踏入一片黑暗。 “月白你要去哪儿?”九一听了一下午的“show’s talk”,这会儿才出来一问。 他最近识相得很。不仅仅是在月白和季无念这样那样的时候自关小黑屋,平常她们俩在一起撒狗粮的时候也开始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毕竟他这个无用的系统对宿主没有任何的帮助,从手段上来讲、也对月白没有任何的束缚力。而且他隐隐有一种感觉,月白对这个所谓“任务”,知道的可能比他还多…… 事实大概也是如此。九一看月白回到北地洞穴,面对一地乱石残垣,颤巍巍得开口,试图从月白那里分这么一勺子的注意力。 “月白啊……” “嗯?” “……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啊?” “换阵。”月白随意回他一句,手中结印。 她的身边法阵浮现、重重交叠。其中圆方相嵌,铭文浮动,一道两道皆随着她的手印变化而交换流转,最后推前而上,抵一镜之青背。 那圆镜顺势,随阵法回之原位,在破裂的山壁中重挂高空,成一方明月、照半壁荷莲。 光彩低流,填补裂纹,山湖归静谧、似有蛙鸟声。 月白看着眼前大致修复的壁画,伸手下滑,那原本泛着光的一切似乎跟着她的指引沉没,藏进了无声无息的空间。月白低头,确认没有感知到神息,这才吐出了一口气。 九一看看周边的乱石和重回平静的黑暗,弱弱得问月白,“这就好了吗?” “嗯。”月白还闭着眼,慢慢吐息。她的身体没有好全,仅仅是重塑阵脚便让她有些闷疼。之后的隐藏实际上有点勉强,但月白又不想拖着。 这已经变成了她的身体状态与阵法奔溃的一场赛跑,月白参加得不算热情,但也还不至于冷漠。 “……月白,你能不能跟我解释一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系统有些怯生生的,无知让他感受到了异样,连吐槽的动力都少了。 月白有些享受这段时间的清净,可九一这样委委屈屈的,又让她觉得有些可怜。这个系统是真的无知,虽然被赋予智能,但大概没有被教于多少知识。月白也不想他总是这样说话,好像自己欺负了他,于是看着面前空空的石壁,先问,“你知道这个阵么?” “……不知道呀。” 这答案在意料之中,月白也无意因此多做停留。她往外走,边走边回,“这是奠基空间的大阵,按设计应是六十阵脚。” “……奠基空间?”九一觉得这个概念有点熟悉,不由得联想到巴林时那句‘规整时光’。他要是有汗毛,现在能给吓得全部竖起来,“你不会是在说‘时空理论’吧……?” 爱因斯坦的棺材板、真要被掀开了么????? “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个是什么,但此阵也确实牵扯时光。”月白察觉到他的惊恐,没太在意。 “……所以,”九一惶恐得问,“这个阵也有控制时间的?” “……不算吧。”月白给他解释,“时阵是另起的,阵脚十二处,每处更为复杂。”她顿了顿,“两阵交缠流转,互为起、互为终,却又可合可分……细节很复杂,但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你是不是学过相对论?”九一咽口口水。 “听说过。”月白说,“但我知道的部分,只讲述交缠的一种现象,并未去探索其他可能。我能控制时空,也就不必刻意按其法设计。” -- 第362页 “……”这番话几乎要惊掉九一不存在的下巴,“所、所以……这些‘阵’是……” “这些是世界的基础,”月白淡淡得说出答案,“是保持此世稳定存在的基石。” “……”爱因斯坦的棺材板、真的被掀开了。 九一已经不知道是该聚焦于她这番话里的“科学性”还是“玄幻性”,他甚至不知道怎么问月白是如何知晓“相对论”。本就傻乎乎的系统现在满脑子的震惊,感觉所有思维都短路了,最后憋出一句…… “卧槽。” 第180章 对于之前各种爆炸性言论以及九一的疯狂追问,又被吵到的月白大人用一句“闭嘴”全部打发,至多加一句“你需要学习其他感叹词”来作为教训,再不想管。可怜了九一脑子都快炸了,却都被堵着不敢说、不敢问,差点给月白哭出来。 然而月白大人很淡定,并对九一的大惊小怪表示不满。“阵也好,时空也好,要做的事情都没有变。你有时间哭诉,不如多去盯一盯魔修踪迹。” 嘤嘤嘤,这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做任务机器。 ……虽然九一很想这样说,但月白大人显然没有这么单纯,而且从某个时间段开始,他也注意到了一些问题。 “……月白,你有没有觉得、最近的任务变少了?”九一本来也就“报任务”这个用处,现在更加无用武之地了。 月白虽然注意到了,但九一的任务机制一向有问题,她并不打算花太多时间精力去管。 季无念整理好的功法一套七本,六本原抄,一本总结,全都用了月白没有见过的字迹。总结本中另加注释,应该是季无念自己练完后的一些心得。月白看完,心里大概有了数。季小狐狸不仅仅是对三清功法熟读于心,明云阴阳、无极枪法乃至藏雪炼体,她都知得精妙、在最有可能卡住的地方写了指导。 是不是人人适用另说,但大体无错。 “又不是人人像我这般聪慧,”季无念一摊手,嘚瑟都写在脸上,“给大家省点力气,人间美德嘛。” 她的美德已经越过了月白觉得合适的范围。她不太想理她的鬼话,在看了一遍之后,提笔加了几处,边写边说,“你不觉得,这样过了么?” 月白大人这似有似无的不满与她在做的事情反差太大,季无念只能坐在桌边好好欣赏。眼见着月白将字迹模仿得分毫不差,季无念笑说,“他们没我聪明还没我幸运……若没点点拨,都不知道要学到猴年马月去……” 季无念当时是月白亲自指引教导,困难之处全由月白帮助贯通。而这难处本身则牵扯此功法之本质,与此世流传体系不一。月白给她的原本之中大概已经有了一些翻译,可大人自己生成的还是比较笼统,季无念这个亲历者再写一遍、会比较好懂。 这是为了让它能被更好地接受和流传,月白懂、但也觉得季无念实在做得太多。 她是真的在乎,不像月白、只是过客。 “月白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季无念刚复原了手里魔方,抬头便见月白大人的注视,笑问,“是又觉得我好看么?” “……”月白不太想回,便将笔递出,让位与她,“你来吧。” 季无念刚刚已经把纸张一起拿出,此时接过月白的位置,便低头书写,让月白大人等她一下。看她又用起慕天问笔迹,月白往内室走两步,捡了一个四轮小车回来,给她放在桌面上。 “我出去走走。” 季无念没抬头,笑一句,“别迷路了哟。” “这里、我比你熟。” 笔顿墨停,季无念抬头的时候已不见月白踪影,但再垂首、刚刚写的那张已经不能用了。她笑着叹气,将纸张叠起收好,不留痕迹;再一张白纸铺好,从头开始。 离开的月白隐去身形、步至山腰。她途中遇上几名匆忙走过的弟子,面色严肃、快步而走。扫过其识海,月白又没发现是有什么急事。之后再遇人,亦都是神情肃穆,少有轻松愉悦。 想来是仙门气氛如此,无人免俗。 确实也是,前有无极之宫,后有巴林舟曲。魔修连连得手,而仙门已经损兵折将、却好像无任何应对之法。 “此去乾方,定要小心行事。”薛轻正与几名弟子交谈,给了三张传音符,又顿一顿。“若遇敌,不可恋战。” 月白看那几人修为,都还未到金丹。领头的一拱手,“师姐放心,我等定不辱明云之名。” 说完既走,干脆利落。 薛轻负弓而立,又咬出了颌骨曲线。她望着那几人背影,直至他们飞入云端。这一回身,眼中又是另一名年轻些的弟子。 “承瀛?”薛轻一愣,两步而前,“你怎么在这儿?” “二师姐……”那名叫承瀛的弟子目光还向上、向远,伴有苦涩,“师兄们还会回来么?” “……”薛轻沉默半刻,回半身远望,说道,“仙门子弟,为天下立身、为苍生执剑,义不容辞。” “可那乾方林家之前也曾逼上明云……”承瀛咬着牙不服气,“这样还去?” 薛轻吸了口气,正视承瀛,“此乃明云本分。” 想来是因为之前慕天问独闯乌岚的事让这些人又拾回了对明云的信任,而他明云又立派以诚、以义、以众生、以重责,故而一个敢求、一个敢应。可月白还是觉得讽刺。 -- 第363页 承瀛也是如此想,“本分、便要师兄们去送死么?” “总要有人去。”薛轻挺直腰杆,不畏质疑,“明云去、总比他人好些。” “我……”承瀛话及半句便说不下去,咬紧一张嘴,低头留下泪。“那、那我也……” “你还小。”薛轻打断他,“既然师兄师姐还在,便还没你出阵的位置。”她上前,拍了拍承瀛的肩,“你的本分、便是先好好修炼。” 她说完便走,只留了一个抖着肩的小弟子。 月白远远看着,又见好几个弟子跑出来,围着承瀛安慰他。一扫才知,刚刚那离开的人里有他师兄,自进入明云便一直照料。他们都未及金丹,在高手如云的明云本也不是上场的命,可如今危局、竟是要舍了…… 目光又往上,月白看蓝天白云、万里晴空。刚刚的身影已经消失,去往危险之处。 “叮。新任务触发。‘救下何师兄。’” “叮。‘救下何师兄。’任务失败。” “……这啥?”九一很迷惑。 月白却好像懂了点什么,不动声色,转个方向又往别地去。她说“出来走走”,就好像真的是“出来走走”,看看这边正襟危坐、看看那边苦面愁容。此时剩下的明云弟子都经历过那夜的残酷,也承受了之后的压力,便是修为不高、也还坚守与此。 或许是认同,或许是无处可去,但大多的他们选择留存,又会在需要时去往他处。 这是本分,也是明云立身之处。 月白想一想长夜中正习课的秦霜,有些感叹她的成就。回到木屋与季无念说起,对方笑道,“慕天问是当世仙门第一人,自有其道理。”季无念神情中露出一丝丝向往,“品格、修为、教养、心胸,皆无可挑剔,是不折不扣的人间谪仙。” “……”月白看她两眼,“评价如此之高?” “是啊。”季无念低低笑着,却未多言。她牵起月白的手,晃一晃,“回去么?” “你先回去。”月白挪开目光,“我想出去走走。” “去哪儿?” “乾方。” 季无念明显一愣,“去那儿做什么?” “薛轻刚刚提到,就想去看看。”月白注意着她的神色,自己波澜无惊,“乾方……是在汝南地界吧?” “是。”皇族出身的季无念对地名都熟悉,但此时显得稍有犹豫。“不过现在去的话,可能会遭遇魔修……若是又遇上元酒或是魔尊,会很危险……” 这话从季无念嘴里说出就有些微妙。月白问她,“那你还与六离说?” “总有人要去。”季无念低头笑笑,“便是阻止不了,也是消耗。” “……那她为什么不自己去?”九一有点疑问。 这其中逻辑残酷,月白没有多言。她自管自起步,季无念也只能跟随她。月白对出行的概念只有一个传送阵的距离,小小一阵金光、她们便能出现于千里之外。季无念还有笑意,却在金光未退时停驻,在一切平稳时化作沉默。 眼前一座城池矗立,上书“乾方”。从她们所踏高空看,这只能算是座山中小城,没有苏杭繁荣,没有京师大气。可这里山谷之中,汇灵气之聚,要修行倒还算个好地方。 月白站在半空、细细感受,灵气之中有神息、自然也有魔气。神息很淡,魔气则聚于一处,从感受而言、并不算强。只是事实如何,还是要去看看。 她转了个身,望向某个方向,问身旁的季无念,“这里的、在那边?” 季无念跟着她的方向,点了点头。但在月白提步要走时,她先抓住了大人手臂,“月白、一定要小心。” 月白少见她如此谨慎,深深看她。“你在怕什么?” 被问的人有一瞬间的停顿,望向那个方向、遥见一片浮动的绿。她松开月白手臂,浅浅笑起,“我只是随口提醒一下,免得大人又粗心吐血了。” 这种属于不实的废话,月白半个字都不信。只是季无念做过的危险事要多不少,连独闯无极、深入魔界这种无谋之事都做得得心应手,为什么这下就变得如此谨慎? 月白看着她,意识到有些东西变了。不知是笑容底下的东西变得虚浮,还是季无念眼中深深的闪烁…… “你要不要、回长夜去?” 第181章 “你要不要、回长夜去?” 季无念一愣,下意识得往刚刚那个方向看。她没有看很久,转回来又笑,“哪有让你一个人去的道理,走……” “其实你告诉我那里有什么、就够了。” 月白看着依旧冷淡,可目光和言语中已经表达出了一点情绪。 大人终究还是急了,季无念却也只能低头笑笑,轻轻叹一口气。“我不知道那里有什么。”这样的说法并不准确,她补充道,“这里的入口与器物我都知道,可魔界会让谁来、我就不知了……” “谁来、有什么区别么?”月白问她。 “……也不算有什么区别。”季无念没有看她,还是将目光放在需要前进的方向,“就是多多少少得有些……” 怕。 “……心里不安稳。” 这样的“不安稳”她需要压下,牵起月白的手就会让她觉得好一些。季无念说一句“走吧”,月白反被她拉着落入山林。季小狐狸对地形还是熟识,一条路走近神息渐浓之地。周边是葱郁的树林,少有巴林那样裸露的石柱。月白以暗暗操纵神息包裹,尽量隐藏两人气息。 -- 第364页 从外面看,树影应该都打在地上。可在月白眼里,带路的季无念斑驳得不太舒畅。 她到底在怕什么? 刚刚的问话被季无念避开,月白虽然保持了不追问的宽容,心中却还是起了一点点的躁郁。季无念是个说谎的骗子,骗人骗己还该死得会藏。可这样的她都藏不住自己的害怕和惶恐,连抓月白的手都比平日紧了一些。那里到底有什么…… “啪。” 一声轻响,月白腰侧一紧、又被一个大力相加。在她觉得自己可能又要被踹上一脚的时候背又一疼,抵在了粗糙的树皮上。 季无念在她身前压着她,目光却是谨慎向侧边往上。她还作了噤声的姿势,眼睛却完全没有向着月白。 直至一魔修御剑飞过,见那人未着破空服的季无念才稍稍松下气来。 “没摔疼你吧……” 她本想笑着与大人调笑,想退开时却发现自己的腰被人搂住、无处可去。眼前的月白不像是有心情开玩笑的样子,自己腰间的手也不像会放过她。季无念无辜得眨眨眼睛,“月白?” 月白的目光往刚刚人消失的方向扫过,轻轻得问,“你什么时候怕起这等魔修来了?” “……这等魔修我自然不怕。”季无念顺着她的目光,有些无奈,“只是不知前路为何,要谨慎些罢了。”见月白还看着她,季无念干脆靠前亲她嘴角,笑道,“若真是魔尊或是元酒在此,大人打得过?” “正面打、有点勉强。”月白想了想,“偷袭或是使诈,或许能赢。” “……”这有些不像是月白会说出来的话,季无念一下就笑了,“不该‘正大光明’么?” “杀人又不是对决,达成目的便好。”月白一句话回她,也回在识海中认命说着“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月白”的九一。系统在当初月白分黑圈偷袭藏雪千锋阵的时候就看出这个大佬只想省力,什么君子之斗……月白只会回一句“没兴趣”。 实用主义的大佬对那些花里胡哨没有一点想法,九一觉得月白可能都没有将对方视作合格的对手。虽然他对月白的真正实力知道不多,但光看月白那个恐怖的神魂空间、他就已经相信月白砸都能把对方砸死。 月白确实受限,但底气很足。 季无念大概知道月白也是个花花肠子,看着冷情、实际也一肚子坏水。她看着月白这张脸,不知怎么想到她就这么无多表情得使坏……那场面又和.谐又可爱,叫她一下笑出来。“我很赞同。” 季小狐狸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弯得很好看,那颗泪痣似乎也会跟着微妙的弧度升起。她并不遵从“笑不露齿”的章法,会让月白看见两片红唇间的小白牙。她有犬齿,月白有时候便会特别注意那两颗小尖牙会不会碰到她的下嘴唇……倒也没有什么意义,就是月白会不经意地看…… 嗯、还没有。 “月白。” 找犬牙的月白抬眼,见季无念完整的笑,承季无念轻轻的吻。 这份报酬给得非常之轻柔,但碰到小犬牙的月白也没打算要什么,就静静听她说。 “若是遇见穿‘苍鹰破空服’的人,你能神不知鬼不觉得杀掉么?” “‘苍蝇破空服’?”月白微微蹙了眉,觉得这名字不好听。 “……应该是苍鹰吧?”九一对“谐音梗”不太感冒。 “就是长夏穿得那身。”季无念怕月白大人太不在意就给忘了,自己往后仰一点,从肩部往胸口划了一个斜杠,“这样黑白分明、后背有一只鹰的……” 月白记得,点了点头。她再问,“怎么样算‘神不知鬼不觉’?”月白要跟她确认一下,“若人失踪了、总会有人知道的。” “就像上次那样?”季无念不确定上次那样会给月白带来多大负担,“只要不暴露是我们做的就好,不露面、不留痕迹、无法追踪……” “……你们这是要开启‘刺客信条’模式么……”九一觉得有点迷。 月白倒是觉得没什么,还觉得有点点舒服些了。“你就是担心这个?” “这些人是魔尊的耳目。”季无念抿了一下嘴唇,“我不想他们知道是你我……” “……那让别人看见不也一样么?”九一还是觉得其中逻辑有问题。 别人本来也看不见,月白也不太放在眼里。之前的长夏确实有些特别,月白现在还把他扔在长夜之中没有时间流逝的部分,打算等自己好些再去研究研究。而现在季无念特意提出对这些人的重视,那月白也可以给一点特别的在意。 不过她的在意落了空,来这里的魔修中并无着破空服之人。值得注意的只有一个列及元婴的魔修,月白本想说细节,却又被空气中的腐臭暂时堵住了话。 再往前行便是干涸的血,然后是一支碧绿的箫。 月白捡起来,叮铃哗啦得掉下一堆碎石。箫穗上的白玉落在草地上,连声响都轻。 入海。 月白对这把萧熟悉,时常看见它。她还曾问过,这萧上挂玉,吹的时候不会觉得沉么? 少年腼腆得笑笑,回说,“家中美意,沉、也不可辜负。” 然家中美意,沉、却也无法相护。 洛长河筑基也有许久,被六离派来此地也算合理。本就是说了魔修在汝南有谋,他会在这里遭遇魔修也是合理。魔修之中修为有及元婴者,洛长河死在这里还是合理。这么多的合理,都没办法让月白感觉好上一些。 -- 第365页 好好一个少年,却再也没法与叶二合奏了。 月白与他没有太熟,但他好歹是个真心对她的人。少年情义错付,月白却也不是没有心。 “月白……”季无念碰了碰月白的手臂,最后轻轻抓住,“你还好么?” “我没事。” 月白大人的目光朝向远方,季无念知道那是魔修所在之方向。她本还想跟月白说那魔修名字,但大人掐住她的话,问一句,“那些人、你没用吧?” “……没……” 一个字便够,月白出手。季无念这边只看到黑圈显现,月白弯弓搭箭,瞬时而出。 下一瞬便是山林另一边的一声巨响,伴着狂卷起的风、压倒了一片森林。 季无念稍稍护了一下,没让呼啸的风伴着沙尘再弄脏地上躺着的人。 说人其实有些美化,其扭曲的姿势和破碎的肢体其实很难让人看出形状。尸体因为灵力散尽没有了保护,在这山林之中大概还被啃食过某些部位。只不过这山里没什么大型的食肉野兽,竟还把脑袋上的肉保留了下来,就是眼中空了,嘴角也流东西出来、不知是什么。 月白收了弓,往刚刚风起的中心遥看,“管笙还在那边。” 同为三清弟子,管笙还曾在叶二假装被大蛇袭击时救她。那时的管师姐温柔可靠,后来也时常去青临殿找她玩耍、要教她功课。月白有时还想躲管笙,因为她总似有似无得提起洛长河,言语中又有八卦又有撮合,是个可爱的师姐。 一个小师兄已经死了,月白那一箭、也是要把这师姐救下来。 “我会去看看。”季无念这样说,却没有松开月白。她的灵力往月白的身体里探,在月白回眸时、她问,“你要不要回长夜……” 她见过月白拉弓的消耗,更不要说是如此的一击。月白最近的身体本就差,现在虚浮得更加严重,内里也有伤情。 “……月白……” 月白不回,闭目深吸、又慢慢吐出。这里的神息魔气收一下并不困难,源头则可以等她好些再来解决。 她还是摇头,季无念以为是她不想休息,连忙说,“你别逞强……” 月白继续摇头,“不是逞强……”她看了看地上的尸体,伸手向前、催动神息。 法阵、金光、蓝线。 这不是重塑□□,只是将断裂的地方缝合、只是将缺失的部分补全,让这个少年可以有一点点的体面,还能在完整的手中、握一只入海箫。 长河入海,冥海无澜。 第182章 月白不太想回长夜,季无念便与她说了乾方城中何处可以修整。大人并不想与她分开,可季仙长用管师姐为借口,又戳了戳月白虚浮的身体,这才劝动她回城。这里的神息月白刚刚收了,所谓魔修也是一箭了事,月白知道自己确实需要休息一下。两处距离也不算远,她可以随时到来。 谨慎的月白大人再用神魂包裹,确认附近无甚威胁之后,她才去了乾方城中的客栈。 这样严谨的行为让九一欣慰又心疼。月白是真的被季无念搞怕了。虽然她自己不说,但系统知道、神上是真的担心。 “月白,你都查过了,没事的……”九一看月白沉默,只能这样安慰,“你就先休息一下……” 盘着腿的月白没说话,却在九一说完之后起了身。她从床边走到窗边,看下面来往。这乾方宝、必有祥瑞的。好坏都有一些一城地处山林,没有什么繁华景象,便是这客栈一旁、也没有多少人流聚集。许是之前月白闹出的动静太大,多数人都提早回了家。少数在街上的,也都多多少少会讨论几句。这边凑着说一句,那边惊了某个人。月白耳里好,听得许多说法,什么山神怒,什么天降罚,也有说是天降异,但还是坏得多。 “哎、真难呐。”有个黝黑汉子说着,“我本以为这离了海就能安稳些,谁知道这山里也不安宁……”他有些口音,听着是个南边人,“这几年又是天灾、又是妖祸,还有什么仙啊魔啊……真是不让我们老百姓活啊……” “少说几句吧,”他身旁的人劝他,“你这至少还有个容身地,也还有碗热汤……”说话的人接过摊主给他的胡辣汤,先给了那汉子。“你说月港那地,现在好像也还不错……” “……你懂什么?”之前那汉子呵笑一声,“你那是没见当日水墙是有多高……那日是我们运气好,有人帮了,那若是运气不好呢……?”汉子一挥手,“‘君子不立危墙’,老子才没那么蠢……”他喝一口汤,咳了一声,“要不是这样,谁稀罕来你这儿、喝这呛死人的东西……” 他身边的人没再多说,接了摊主手中的另一碗汤。反是那摊主似是有些看不过,给了那人一个眼神,话也未及多。 月白看着那两人喝完,汉子扔了一个铜板便向同伴告辞。那人又加了一些,补足了金额、还向摊主道谢。他是这城里的秀才,读了书也没有什么出息,但为人不错、与街坊邻里的都友善。汉子是他一个远方亲戚,月港之后就来投奔,吃他用他、态度还差得很。 “我看呐,要再震几次,他又可以跑了……”摊主挑了一个饼,用纸包包好递给秀才,还笑,“到时啊,你还能轻松些……” “……”秀才低头笑了笑,似是不当回事,“祸福相依,谁知道呢……厌烦的人是走了,可那大灾袭来、又有谁跑得掉?” -- 第366页 秀才离开,就连那摊主也开始收罗摊位。今日的胡辣汤没有卖完,摊主在盖上盖子前还叹了口气。这时走过来一个小姑娘,穿着干净,气质不错,口音不似本地人。她递出一颗碎银,“店家,这剩下的饼、能都给我么?” “诶唷?”摊主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手里掂着银子,“姑娘你这也给得太多了。”他一下有些踌躇,正好看见旁边的炉子,“姑娘你要是不嫌弃,这剩下还有些胡辣汤,我也都给你吧。” 那姑娘说,“我没东西盛。” 摊主推起小车,“我看你从那客栈出来,我给你送过去。” 姑娘本想说“那么多也喝不完”,但停顿片刻,也还是说了好。这小城里谁都认识谁,摊主与掌柜的相熟,加上姑娘开口,掌柜得竟也同意一直帮她热着。摊主功成身退,推着比自己高大的摊车,在暗淡的天色里走进少人的街道。 这时候天也差不多暗下来,可他都没将碎银收起。那枚银块被攥在手里、抵在手掌和摊车的木头之间,可抵他一两月的收入。 化身叶二的月白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又向掌柜的吩咐,要许多热水和清淡的吃食。她来时便包了一整层去,掌柜得自然马首是瞻。 安排了一切,月白再往上走,正见季无念站在管笙面前。管笙身上还披了季无念的外衫,左右拉得很实。季无念没再调笑,“叶二,去跟店家要点吃的,再要他们准备热水。” 此时的季仙长可靠沉稳,叶二要听。她拱手说“是”,又往下走。 掌柜觉得奇怪,上前来问,“姑娘,还有何吩咐啊?” 月白还没开口,身后又“噔噔噔”走下一个人来。季仙长的出现和容貌都惊了掌柜,可这女人话也先行,“掌柜的,一会儿送吃的的时候,每个房间加碗胡辣汤。” “欸。”掌柜的看看季无念又看看月白,在月白点头之后便转身去吩咐。 月白回身看她,见她劲装贴身。那件云纹外衫被她给了管笙,她也没心情去注意自己的身体曲线是否暴露。季无念的腰很细,背很挺,一只手搭在栏杆上,眉眼间有一些严肃的帅气。月白偶尔也会被季无念的美色所迷,但此时她看见的、是季无念可以被触及到的内里。 有那么一点点,月白可以体会到她的在乎了。 然而季仙长对着月白还是会笑,可能不太灿烂,但她还是会勾起嘴角。月白不太想看,正好季无念伸手,小徒儿也就从善如流得跟她回房、被师尊抱在了腿上。 还记得季仙长情绪有差时,喜欢拉着月白做什么么? 轻柔的吻落在月白的耳后,顺延至颈部的线条。季无念的脸小小的,有那么一小块皮肤贴在月白的脸上,又温、又柔。 她依旧笑着,却也只是这样在月白的颈间蹭蹭,亲昵直至门响。 来人送来了一个托盘,里面一条蒸鱼,一碗青菜,再有一碗当地的羊肉汤,配着白米饭,看着就清爽。只是里面又一碗胡辣汤颜色深沉,特别扎眼。一块被酱油烧入色的肉片浮在粘稠的汤上,三角一块、抢了所有风头。 但真一口舀到嘴边,那风头又全进了气味里,让人恨不得一个喷嚏打出来。 月白不喜欢胡椒的味道,喝了一口就避开了。季仙长倒是安安静静得喝得顺畅,似乎隔壁的哭泣声音并不存在。 或许这对她而言真的不存在,因为之前季仙长给每个人的房间都下了静音结界,说是可以让每个人都好好修整。但月白魂力为基,这种结界对她,没什么用处。 九一本来还想吐槽她,但想想现在情形、又低落得不愿说话。 隔壁就是管笙,听了季仙长的话要吃点东西。可拼命塞填的师姐是个口味清淡的,被这浓郁鲜辣的汤一下子呛了喉咙,嘴里的碎屑都喷出来,又有些卡进去、叫她咳出了泪。 这银珠一落,便是点点成串、再难止。 月白没有去读她识海,但可以从其他地方知道原委。管笙他们这次出来没有长老带着,领队的是掌门三弟子,虽不及元婴,但也已是金丹上的翘楚。他们本是探查,却正好遭遇魔修,那领队的三弟子留下抵抗,不敌而死。之后的一切顺理成章,只不过他们遇到的魔修比一般的更加丧心病狂。诸多的折辱与折磨要管笙受,要弟子观。月白之前扫到过两具眼中有伤的尸体,大概能想到发生了什么。 死板、又骨气,却还是折磨。 月白觉得自己不该继续听那哭声,但听着听着又停不住。那声音破坏了她所有食欲,只能在一旁看着季无念。白衣仙长却似乎比平常还饿,一口接着一口,还特别喜欢胡辣汤的样子,一碗都喝完了。 “这儿的羊肉汤也很鲜美。”这位师尊还在试图挑逗徒弟,舀了一勺递她嘴边,“尝点?” “……她怎么还吃得下啊……”九一不理解,语气中已经有一点点埋怨。 月白没回,只是安静地喝了师尊递来的汤。 毕竟师尊虽笑,开心却不是真实的。 在见到管笙的一瞬间,季无念第一反应是要杀了她的。 心碎、无望、行尸走肉,有不少词可以形容那种状态,但每一个都不是让人能好好活下去的支撑。正好相反,那一切都是将生气剥夺的凶手,一片一片从她身上割着肉。可那刀好钝,卡在骨头中间,分明已经撕开了皮肉却又不给痛快,前后磨动、又要血滴又要肉渣,还要骨碎碎。 -- 第367页 疼到都不疼了,为什么不去死呢? 季无念都举起了剑,可管笙又动了。头往某一个方向旋转,眼中流了一滴泪。 一滴泪,换了一双要活的眼睛。 月白的箭太厉害,抹去了很多东西。季无念不知那是什么,但大概是能让管笙活下去的东西。她收了剑,脱下了自己的外衫,先披在管笙身上。 “我带你去吃点东西,洗个澡。” “季仙长……”管笙靠自己坐了起来,喉咙干哑,目光有些呆滞,“我……” “这里的事,无人知、无人晓。”季无念说,“等你安定一点,再与我说。” 管笙没有说什么,点了点头。 她本是修笛,可笛子已毁。季无念带着她回到落脚之处,让她先在房中好好休息。 管笙爬起来,坐在椅子上呆滞了很久,直到听见敲门声、她才意识到自己要做些动作。刚刚季仙长给她送了衣服都还没换,她慌乱下,竟连一条系住衣服的带子都找不到。“哐”得一声,还差点被一旁的脚凳给绊倒了。 “客人?”外面的小厮听着动静,“您没事吧?” “没……”管笙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来。 太嘶哑了。 “啪。”管笙甩了自己一个巴掌,哆哆嗦嗦得站起来,从季无念给的衣服堆里寻到了一条腰带。随意打了一个紧紧的结,她赶忙出去接过托盘,看着食物既想发抖、又想吐。 不行。 她得吃。 她甚至要活。 她要对得起那两双为她磕瞎的眼睛,要对得起同门耳朵里流的血。 味道什么的都不重要,她就是要好起来、强起来,要报仇、要…… “咳!” 不知是什么东西,一下又让她呛住,咳嗽的时候连桌上的碗都打翻了一个。还热乎的深色汤液落在了她的身上,浸染了季仙长高贵的云纹白衣。 深黑流淌,一片脏污。 管笙低着头,看自己拿的腰带。这东西布的一条,根本配不上季仙长的仙衣。她在慌乱中还打了一个很乱的结,还被汤染脏了…… 哭泣就这样停不下来,不管管笙抽了自己多少个巴掌。 “哎……” 季无念坐在窗沿,噙着笑,看着天边姗姗来迟的明云人。正好月白过来,她本还想调侃叶二好矮,谁知大人一下变回原样,用跟她一样的高度贴近。 月白的怀抱很暖,叫她一下子深埋其中。 “叮。新任务触发。” “‘活着、好难啊。’” 第183章 昨夜的任务很奇怪,都算不得一个任务,叫人不知该做什么。九一还有些纠结,月白却丝毫不去理会。她只需要陪着季无念,用一句“我累了”,叫她乖乖得被自己抱在怀里。 活着已经这么难了,就不要再用虚伪的笑脸徒增劳累。 月白需要休息,季无念也是。 她们运气不错,刚到此地的明云几人白天才来客栈拜访。他们到了之后先去林家,又到昨日震荡处探查。今日进城,寻到了季无念气息,这才来问。 季仙长一夜不算安稳,一早起来又拿了纸笔伪造信件。昨日月白的一箭被她归到了“慕天问”头上,而季无念自己也是跟着“慕阁主”来此。 “您竟见到了阁主?”明云领头的姓尹,与身后的师弟们对望一下,赶紧又问,“阁主可有什么话留下?” “慕阁主留了信件。”季无念将写好的信纸递出,还装模作样的,“这仙门多用玉简,没想到慕阁主还如此老派……” “阁主曾言,‘立云端而不忘黄土’。”尹文接过信纸、昂首挺胸,“求仙问道乃机缘,俗世凡尘是归处。不可忘本。”他拆了信件查看,皱起眉头,却没说话。 季无念见他眼神向自己飘来,明知故问,“怎么了?慕阁主是说了什么?” “阁主言……”尹文回答得有些犹豫,“魔修来此,乃是为一天地灵宝。虽不知具体为何,但若被夺、则会损伤这一方灵脉,以后生命难存……她有事要查、无法久留,要我们设法守住此地,决不能让魔修如愿……” “……原来如此。” 季无念正与明云几人说着,客栈外面又进来了好几人。领头的一男一女皆是道家打扮,后面跟着几个弟子也是干练清爽。尹文比季无念更早注意来人,起身先行礼,“六离仙长,欧阳仙长。” 季无念本背对着,这会儿心里其实有点不情愿,但转过身来,“师兄,欧阳。”两人身后的三清弟子给季无念说“仙长好”,欧阳却有些不耐烦,直接问,“管笙呢?长河呢?其他人呢?” “管笙在楼上。”季无念回答,“洛长河……在另一间房里,至于其他人……” 湮灭。 她的神情说明了很多。欧阳是个急性子,昨夜知道出了事便跟着六离赶来,此时也是对个眼神就往上走。她后面跟着两个净语峰弟子,也是面色不好。 六离目送他们,再回来与这里的几人打招呼。尹文他们大致也知道了发生之事,此时不好说什么,反倒是六离先言,“之前我三清曾缴获魔修所用罗盘……”他从怀中拿出一个八角盘来,中间圆形一圈,内有指针。“这是我齐悦长老做的复刻,你们以此为寻,说不定能找出魔修目的。”他还拿出一瓶药来,“还有这个,是我三清所做的清气丸,虽不一定有慕阁主所送之完全功效,但总有些用处。” -- 第368页 尹文也不推辞,“多谢六离仙长。”他又拿出手里的信件,告知六离其中内容。“我等本就要相助本地,又有阁主亲信,自然会留守于此。不知仙长你们……” “其他诸地多现魔修行迹,我三清弟子也大多分散……现下时节,可能也派不来更多人手。”六离似有似无得看了一下楼上,“不过欧阳长老应该打算留一留,或为助力。” 其实再多人手都比不上一个元婴长老,尹文一拱手,“多谢。” 六离摇了摇头,没接。 欧阳本不是为了明云来,这声“谢”、无用。 “无念。”六离这时转向一直没说话的季无念,“你也与我一起回去。” 六离会亲自来,本就有季无念的原因。这个小师妹一直在外,他不知怎得就是不安心。季无念还总不告诉他自己在哪儿,叫他更是忧心忡忡。昨夜一听闻她在这里,还差点遭遇元婴魔修,他便连夜启程,不能叫她跑掉。 “我……”季无念想反驳,但看外人在此,还是顿了顿,“这事儿一会儿再说吧。” 正好欧阳又下楼来,面色比刚刚还要严峻。她的火气都写在脸上,肌肉都在颤抖,“那群畜生呢?” “……”这个反应实在是意料之中。季无念回她,“昨日、被慕阁主一剑碾成灰了……” “啪!”一张木桌炸裂灰飞。 “怎么能这么便宜他们!” 六离赶紧上前劝,季无念则是赶紧往一旁去安抚掌柜。又递出一粒大银,她也回身怒喝,“欧阳!” 欧阳一愣,左右看看,只见客栈中为数不多的人都惊恐相望,有几个还贴墙要跑。一见欧阳目光,那几个好似浑身一抖,赶紧往门外冲出去。 狼狈的身影有些讽刺,欧阳狠狠得顿了一口气。 “真是不好意思。”季无念还在安抚掌柜,直接拿出一张银票来,“这几日的店我们都包了……” 店家不敢收,“你、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要、要惹事的话……有人去报官的!” “……我……”季无念在心中叹口气,正要说话、外面又来一声。 “谁!” “是谁在这里闹事!”客栈门口又冲进一群人来,各个穿着官服,腰间佩刀。领头的身前还有一个“捕”字,刀出鞘、尖指前,“你们是什么人!居然敢在我乾方城闹事!快跟我回衙门去!不许反抗!” 这里一个个都是仙门子弟,要走要打其实都不是官兵说了算。可实力不是道理,讲道理又很麻烦。还是季无念先迎上前去,“这位官爷,我等乃三清弟子,到此处是为调查城外异象,刚刚是我同门不小心弄起一些骚动,还望见谅……” “三清?”来人狐疑,扫过眼前这人,“你是长公主的同门?” 季无念在皇朝的名头响亮,她在三清之事也是众人皆知。季无念有些无奈,“是,我是她同门……” “这位捕头,”见那捕头还是有些不信,季无念又说,“此次实乃无心之失,刚刚我也向店家做了赔偿。”她扫过这里众人,说道,“若您还是不信,我可与你回趟衙门,向县丞解释。你看如何?” 六离觉得有些不妥,上前一句,“无念……” “……无念?”那捕头听一句去,顿感不对,“无念?” 那、那不是长公主名讳么??? 眼见着捕头瞪圆眼睛,季无念赶紧堵住他的话,“造成骚动实属抱歉,我愿与你去县丞府衙。我也正好有事想与县丞说,还请捕头带路。” “你、你……”那捕头愣了好几下才在季无念的眼神中稳下来,让开路来,“那、那请……” 季无念回头望一眼,“师兄,你在这儿等我一等,我去说一说。” 她要说的必然不止这一点“骚动”,六离也没办法,只能随她去。人间事是季无念的长项,他也帮不上忙,只能在她走后又去安抚一下掌柜。 季无念被请去城里府衙。那捕头先去与县丞说,便是要在后堂接待。那县丞在见着季无念时还有些怀疑,但看见她手中牌子后、又立马毕恭毕敬。 “下官见过长公主!” 那牌子金玉作,细雕龙凤,中刻一“念”字。这本是皇家用的令牌,其他皇亲都以“季”字为刻,只有季无念的特殊。那捕头也在一旁,一下瞪直了眼睛,“你、你你你……当真是长公主!” “……嗯。”季无念只能苦笑,“此次城外有异,我与师兄前来调查,无前准备,才不得已先住客栈。让民众受惊实属无心,还希望钱捕头能再帮忙安抚一下。张县令,可否为我等备一处隐蔽小院,最好在城外……不要声张……” “自然。” 那县丞还算冷静,捕头却一下变了脸色,看着季无念又惊又喜,“长、长公主竟然知我名姓?”他一下子不知道要做什么,拍了两下大腿。“哦、对!长公主放心,那掌柜老田就是有些怕事,我去与他说几句就好!” 这捕头也是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看着季无念眼中泛星,叫季无念都有了些无奈感。她又向县丞安排了几项封山封路的事情,还有因山林封道会影响的生计问题,林林总总说了快一个时辰。她本想隐去身形御剑而走,可想想反正也已经被人知道了、还是走了后门。 府衙后门是个清净的小巷,要拐个弯才能走到街上。现在差不多是早市结束的时候,又有不少摊主在收。其中一个小摊边坐了个小姑娘,面前摆了碗烩面,又一笼屉的灌汤包,乍一看是比她脸盘子都大的两盆,也不知她怎么吃得完。 -- 第369页 季无念坐她身边去,直接拉着她的手、抢了她勺子里剩下的半个汤包。 还好店家给的勺子够大、被牵着的手也够稳,不然这一勺皮、肉、汤,也不知会不会撒到身上。 月白这姿势是反手,有些不舒服,勺子还未收回便用另一只手给她递了一双筷子。在季无念夹汤包时,便又把面前的羊肉烩面推了过去。 烩面的羊汤是飘着油的淡黄色,里面放了个白白的瓷勺。季无念拿起勺子的时候还覆了一层油脂,一会儿就被汤包整个盖住。她咬一口,汤包里的汁水从咬破的小洞中流入口中。现在不那么烫了的液体其实有一点点油腻,可胜在鲜美。配上不经意间掉落的一点点肉沫子,不太精致、不怎么完美,却是与这人间烟火相称的美味。 她一口吃不完也喝不完,在勺子离开时刻意前倾,让没有被饮尽的汤汁掉落时不至于滴在别处。就是她忘了下方是同样有汤水的烩面羊汤,这一下一滴、还是差点溅到她衣服上。 不过只是“差点”,季无念不太在意。她再一口清净勺中,向月白说,“小霜爱吃这个,再买一屉给她吧。” “好。”月白有在慢慢教导秦霜辟谷,不过有爱吃的、她也不会阻拦。 小徒弟摆出一副月白的神情就很有少年老成的味道。季无念一手捧着烩面,一手拿着筷子,分明在喝汤,眼睛却总看着她。 “师尊?”月白正招手叫摊主,注意到她的目光,投来一个眼神。 大人对自己披得皮都捂得牢,季无念就是觉得有趣,笑了笑、继续喝汤。 摊主过来,说正好还剩最后一屉,就是有些冷了。月白倒也不在意,递了银钱,连着屉一起买下,还好拿些。收了的吃食直接上了长夜中秦霜的桌,月白分了神陪她,但主要注意力还在季无念这里。 毕竟这位师尊今日眼神可疑,总往她这儿瞟。 “……难道不是看你这个样子好玩么?”九一猜测,并觉得自己很对。 “……”大概是有好玩之处,但月白并不想承认。她自管自得吃个汤包,就是把汤倒进了小碗了,只吃皮肉。这汤虽好,对月白来说却有些油腻,吃了几个、她还是喜欢这般吃法。 “除了这种,汤包也还有碗大的。”季无念放了汤碗,向她笑道,“看来你是吃不了了。” “尝尝还是可以的。”月白回道,看她,“师尊都安排好了?” “嗯。”季无念点了点头,“你呢?” 月白点点头,“弄好了。” 她一早便去了该去的地方,做了该做的事。这里的只是空间阵的一部分,是类似于北地那样的地方。月白将柬衣的守护结界毁了又自己重新布阵,将阵脚藏起、确定不能再由他人找到。其实按照原本的设计,时空大阵的本身都该是在此世底层,几乎接近另一空间的地方。这样是为了保持稳定和不为所扰。大概是因为柬衣并没有月白这样的能力,才选择了退而求其次的手段。 本来按柬衣的能力、应该也没什么。只要无人可近、便是同一效果。可现在的守护阵弱成那样、就很容易出事…… 月白的沉思被手腕上的热度打断,刚刚放下汤碗的季无念手掌比平时要烫。这会儿碰着她,还有暖流传过来。 “你要不要回去休息?”季无念变得稍微严肃了些,“不要硬撑。” 月白昨日一箭就负伤,今日忙一早上,感觉伤更重了。 “无妨。”月白确实有些不舒服,但也还好。她抓住季无念的手,先问。 “接下来去哪儿?” 第184章 “接下来去哪儿?” 这话问得有些奇妙,季无念笑问,“师兄都来抓我们了,你还想跑啊?” “……”想跑的也不是月白。分明是季无念自己想了一个“不可回三清”的任务,月白才会在这里等她。现在被倒打一耙,月白也不多说,只问,“那师尊想回去么?” 这又是一个奇妙的问题,季无念一手撑在桌上,托着下巴,“如果在这里跑了,师兄会发火的吧……” 说得好像她怕六离发火似的。 月白反正不太在意。她就是需要找个地方休息养一养,在哪儿都区别。“既然怕六离仙长生气,那便回去?” “回去会被抓着干苦力的。”季无念笑着凑近她,在近处显了几分关切,“你这么累,还是回长夜好好休养一段时日。”大人的诸多劳累都为她,季无念也舍不得。她拉起月白的手晃了晃,像哄孩子似的,“之后诸多事宜都要倚仗你,把你累坏了、可不是‘杀鸡取卵’?” ……这词用得怪怪的。 看季无念一脸坏笑,月白也不想和她计较。拉着她起身,月白问她,“那你呢?” “我也是在外面自由些。”季无念跟着她起来,却走到了她的前面,牵着她向前。“回去虽有师兄庇护,却不一定是好事啊……”她说着说着还要伸展一下,另一只手都举过头顶。而后放松回笑,她凑到月白耳边,笑说,“都不能在大人怀里睡了呢。” 她笑得灿烂,正映着背后阳光,连云纹都显得刺眼。 月白没有多言,只是将昨夜季无念发抖的样子从记忆里翻出,提醒自己这张笑脸是有多假。 那时的她分明陷入了叫不醒的噩梦,一身都绷紧了。月白抱着她、轻轻唤她,可季无念听不到,只是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她看着是平静的,可太专注于控制这份平静,让一切都显得像是幻觉。 -- 第370页 好不容易清醒过来的季无念好似也是幻觉。她的第一反应是笑,同时强制放松自己的身体,让自己好像只是自然醒来的样子。这大概只是一种奇怪的习惯,季无念几乎是无意识得这样做着,然后无辜地笑笑,“我好像、睡着了?” 她睡着了么? 月白说不好。因为季无念真的很少进入“睡眠”,而在这个时候、这个情况下,她真的可以睡么? 如果不是睡,那又是什么呢? 她是不是没有步入代表休憩的睡眠,而是直接走进了令她发抖的幻觉呢? 月白没有问,轻轻得把她的头抱紧怀里,让她贴在自己胸前,轻声告诉她,“你睡得、不安稳……” 不安稳。能被看出来的不安稳。 季无念抓紧了月白腰后的衣服,把自己往里再埋了一些。 月白大人没脱外衫,可她的衣服面料都很好,又滑、又软,还不隔音,叫她能听见平稳有力的心跳。 “月白……” 她轻轻唤着,得大人一声轻轻的“嗯”。 多好、多幸运,比隔壁的管笙不知道幸福到哪里去了。管笙那么惨,却还要背着那么多伤害走下去,都是因为她…… 那颗在幻觉里浸过的心脏死死发紧,季无念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的手掌,不让它攥紧月白的衣服。她的呼吸都停了一瞬,又强逼着自己慢慢吐出。她不能往那个方向钻进去,必须要想点别的…… 正好背上多了一个温度,顺着她的脊背往下,缓慢的抚摸。 季无念睁开眼睛,最好的对象就在自己眼前。 “月白……”她想问,可又不敢开口。 于是只能笑笑,脑子里转着要怎么把这个情形搪塞过去。一会儿要好好冷静一下,甚至该检讨检讨怎么就又“睡着”了…… “唔。” 季无念睁大眼睛,几乎是本能似得往后退了退,但背上月白还按着、她又没反应过来要躲,这就被月白亲在了嘴角、再一点点地碰向唇中。 月白是真的很喜欢这样轻轻地吻。她碰一下、季无念就眨两下眼睛,还很无辜的样子、像只兔子。 之前也就喝醉了酒才会这么乖巧,看来是真的被吓着了。 月白知道她一会儿肯定会说出什么气人的话,在她还无辜的时候、要夺去她逞强的机会。轻轻得吻到嘴角,月白将她的腰拉近,低语相问,“我想碰碰你,好么?” “徒儿,你管师姐就在隔壁呢。” 不出所料,这人果然嘴欠。 语气揶揄,几乎是在调笑。月白本来以为自己会有点气的,但她此时很平静、很了然,甚至有一种看穿一切的空洞,吞噬了眼前人的笑意,只留下一点点残存的仪态。 月白胸前的衣服还是被拉紧了。 “……这样、好么?” 天不怕地不怕还总在惹事的季无念问出这么没出息的话是真的少见,月白也没有正面回答她的意愿。她往季无念的身边去些、再近些,贴住了便再往前、要她一点点平躺下来。用轻柔的吻安抚她的“没出息”,月白在她耳边告诉她,“管师姐安稳得睡了,会好好休息一晚……” 这里有一个顶级的精神系法师,让对方做一个美梦不是难事。只是这里还有一个精神系无用的人,月白要用其他的方式安抚。 不能太强硬,因为她会害怕;不能太怯弱,因为她会逞强。要恰到好处得堵住她逃走的路,又要计算精妙得给她留出转圜的空间。还好月白大人已经观察了她很久,能在季无念的诸多复杂中寻一条伤她最小的径。那狭隘的空间里写满了月白的名字,什么都可以推给她。 是月白想,所以不必感到罪恶。 是月白应,所以不必感到羞耻。 是月白在,所以……不必感到害怕。 尽管如此,承欢的季无念还是竭尽所能得安静。咬住牙齿,忍住鼻息,连喘息声都想用撕咬堵住。她本还是抱着月白的,可一只手的手腕进了她的牙间,另一只也躲开了自己近在咫尺的人,抓在了一旁的床单上。 月白就在她身前,她却松开了手。 傻乎乎的。 月白拿开那只留有红印的手,带着它环到自己腰间。那空出来的位置,她便用自己的唇齿相填。 季无念敢咬自己,却不舍得咬月白。那双闭紧的眼睛也睁了开,周边泛红,越来越像只兔子。 “抱着我。” 这是一句命令,可语气很轻、没有气势,语调微降、好似商量。说话的人停下了动作,抵着季无念的额头,连平日冷淡的眼神中都泛出温度,“乖。” 季无念此时是乖的,什么都愿听她。 月白此时是温柔的,什么都想给她。 安全想要给她,安稳想要给她,安宁想要给她,安心想要给她。只要季无念想要,月白都愿意。可是,她不知道季无念愿意收下多少,又有多少会随着她之后戴起的笑容被拒之门外…… 月白升起少有的无奈,又轻轻吻去季无念眼角的泪水。口中的咸味或许是张无数字的收据,她只能安慰自己,多多少少、也该被留了一些吧…… “月白……” 平复下来的季无念不知怎地有些瑟缩,还是拉着月白已经皱了的前襟。她有些不敢看月白,内心晃动。 这其实都说不上是一场欢好,只是月白好心、在不知缘由的情况下安慰她罢了。 -- 第371页 月白总是如此温柔、叫她自惭形秽。 “师尊又欠我一次。”月白看见她的低落、感受到了她的平稳,压在她身上笑起来,“记得还。” 剧烈过的心脏隐隐约约可以感受到另一边的跳动,季无念似乎也被她的温婉带去,一点点缓和。她看着月白,看着她在一盏昏暗烛灯中的笑容,温柔又调皮,自信又坏心。她忍不住去碰一碰月白的脸,顺着她笑,“感觉、要还不过来了呢……” “不着急。”月白说一次,亲了一下她的手掌,“慢慢来。” 慢慢来。 季无念回头,没有在自己身高一致的地方看到那张冷淡却美丽的脸。视线稍微往下一些,叶二那张更加灵动的脸才映入眼帘。虽然她的神情还带一些冷情,可其中气势却也和脸部轮廓那般、软下许多。 她想起早上月白扶她起身时的目光。那种冷淡而柔和的感觉很矛盾,可又是切身的、真实的,似是上好的丝绸着了冰线,划过舒软、留贴肤凉意。 灭了心火,抚了神伤。 “师尊?”月白收到目光,稍稍仰头,“怎么了?” 季无念只是笑笑,摇了摇头,“就想再走走。” “好啊。”月白身子撑得住就不着急,“当是消食也好。” 发生了这么多事,月白自己也有些虚弱,但她还是有散步消食的盈余。这让季无念不禁又笑,“你也不怕师兄来抓我们哦。” 月白坦坦荡荡,“不怕。” “那便慢慢走吧。”季无念笑着回。 慢慢走。慢慢来。 慢一点,远一点。 第185章 那边两人走了走回了长夜,这边可怜六离仙长等了许久,却只等到捕头一个、信件一封,还有一个又不知所踪的小师妹。 “她又跑了?”欧阳这下忍住脾气,只狠狠得拍了一下桌子,“她这整日跑来跑去是要做什么?还对得起自己身上‘仙长’之名么?” “她说是要去寻‘消除魔气之法’……”六离将信件叠好收起,深深叹了一口气。他先问欧阳,“管笙怎么样?” “……”这名字一提,欧阳便咬紧了牙关,恨意从这位仙长眼中流出,似是着了火的音符。她摇摇头,“我让弟子陪着她,你回去时、也将他们一起带回去吧。” “欧阳……”六离唤她,正要劝说、怀里突然荡过一阵灵力。那是明云来的商议,六离只能先接起,唤一句“薛师妹”。 “六离仙长,”薛轻的声音稍显激动,语调中又藏有克制,“你可是见着我师尊了?” “……未曾。”六离说得遗憾,“不过无念似乎见到了慕阁主……不知弟子可有回报明云此处之事?” “是。昨日便说了。”薛轻之前便负责与三清互通有无,此时联系也不只是为了乾方。“昨日师尊似是先回了一趟明云,留了一套压制魔气的功法,再赶去得乾方。我与师兄和几位长老都看了,其中注解详尽、自成体系。师尊留书,想请仙门诸位一切研习推广,若真能成……” “这、这当真是雪中送炭!”话不用说完,六离便明白了其中意义。“慕阁主高义!” “……!”薛轻那边咬紧牙关,顿了许久。她紧紧握住拳头,在一片迷茫中寻到了一个光点。“还请三清长老前来明云一聚,藏雪无极那边、我们也已发信去了。” “好!”六离急促一声,也不多浪费时间。他又与赵子琛报告一番,便定了此事在他回一趟三清后由他前去。 欧阳在旁听着,眼中光彩换来换去,最后定在一瞬。 “六离你去吧,这里我看着。” “……”六离仙长还想一言,又正好有小厮上来、便又止住。那小厮敲了敲他们打开的房门,见两位都坐着,抬起了手中的托盘,“两位客人,刚刚有个人过来、说是有东西送给你们,你们看……” 六离仙长走过去,“多谢。”他接过托盘,里面又是一封信,旁边放了个瓷瓶,却还不知有什么。 他将两样东西放在桌上,在欧阳的目光中拆开信件,只有一张白纸。 他拿出那张白纸,前后翻看都未见字墨。正奇怪着,突然又有东西显现,六字而已。 “可除魔气,月白。” “月白?”欧阳听这名字耳熟,“是不是之前来过三清、与妖族不清不楚的那个?”她有些狐疑得看着六离,有话没问出口。 六离打开瓷瓶闻了一闻,对其中成分没有把握。他叫欧阳先等等,自己出去一下。待步得无人处,六离又那出那张紫符来,激发灵力,希望得到一丝回应。 灵力通达,那边却没有说话。 “……月白姑娘?”六离不确定得问。 月白刚回长夜,季无念先去抱了秦霜。看她们闹在一起,月白便分神离开,换了一处。 “六离仙长。” 六离也不拐弯抹角,“月白姑娘,我在乾方收得一封信件、还有一瓶药,可是你留的?” “是。”月白觉得传音符这东西没有自己的好用,也与他说,“那张信纸你留着,若有什么话要留与我,写下便是,我会知道。” “那药……?” “可除魔气。” 六离沉默一下,握着自己手中药瓶,轻声问道,“月白姑娘,你既然可成药,不知可否告知药方……” -- 第372页 “此药、以我灵气入。” 六离一顿。 月白继续说,“六离仙长,许多事我并非不愿相帮,但我亦有自身限制。就算你们个个来找我,我此时能做的、也还有限。” 以个人灵气入药,那便是做一颗便对自己是一分消耗。六离这下明白了月白之前的推拒,不好强求。不过这话在六离听来,又还有另一个意思。他试探地问,“月白姑娘,可是无念去找你了?” “……”怎么说呢?她就在自己这里? 沉默被当做默认。六离心有理解又有些头疼,说道,“我家小师妹天性调皮,还望月白姑娘别与她一般见识。她若惊扰到了姑娘,姑娘把她随意扔在哪里就好,我再去接……” “……这可真是亲师兄啊。”九一砸吧砸吧嘴,“还‘扔在哪里’……” 天下苦季无念久矣。六离也是知道季无念这性格。而且她一跑、月白就送了药来,怪不得他联想季无念对月白的胡搅蛮缠。两人当时在三清就不怎么对付的样子,六离这样以退为进、也是希望月白小惩、不要对季无念真的动气。 他又加一句,“但若月白姑娘你就在附近,不知可否一见?我好当面向姑娘请教道谢……” “我已离开乾方,不在附近。”月白回道,“而季仙长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我不会管。”她不想继续季无念的话题,“六离仙长若无他事,便再联系吧。” 六离本想与她说慕天问功法的事,可后来想想还是顿住。他收了传音符,回到刚刚的房间。欧阳此时还坐着,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六离,那月白究竟是什么人?” “……我也说不出个细节来,但应是个不出世的大能,”六离说话间将药瓶递给欧阳,“我已向她确认,这确实是她所送,应该无妨。” 欧阳看了看手里的瓶子,回看六离,“她若有这样的东西、为何之前不拿出来?” 六离将刚刚月白的理由告知,叫欧阳皱了眉头。六离问,“怎么了?” 欧阳哼笑一声,摇了摇头。“我只是感叹。‘强者惜身,弱民无顾’。” “并非人人以天下为任,我们也不可强求。她当日在月港救我、又抵挡魔修海啸……之后诸多作为,虽不甚热情,却也多相助。”六离低头,沉沉说道,“我觉得她心肠不坏,至于帮不帮、帮多少,本就是人各有异……欧阳,你也不该这样说。” “我知道。” 回想月白诸多作为,欧阳不会说她是个坏人。只是想想自己弟子遭遇,欧阳内心不免起了一丝悲凉。那些都还是仙门中的孩子,是她看着一点点长起来的小辈。他们离开了俗尘家里,上三清净语,识乐谱、挑乐器,多少是她亲自教导、多少是她陪着调音…… 可如今一切泯烟尘,连尸首都只寻到一具。若当时能有他人相帮…… 欧阳甩了甩头,知道自己这只是无能迁怒。别说月白,她自己也不在此处。她揉了揉额头,深吸了一口气。 “六离,你回三清路上路过安陵,替我把长河送回去吧……” 她无颜面对洛家父母,只能在此寻找仇人踪迹。就算那人已经泯灭、她也要寻到后面的踪迹来:魔修为何来此?那灵脉究竟是什么?他们还会不会来? 这一切谜团甚多,她要去查查清楚! “欧阳……”六离其实还想劝,但也不知该劝什么。欧阳本就是出了名的脾气倔,几乎不像个温和的乐者。他最终只能相信和屈服,留一句“万事小心”,午后便带了人走。 从乾方到安陵,御剑不过一个时辰。六离见到了洛长河的父母,在二老的哭泣中沉默离开。再回三清差不多是半日的路程,六离先去见了掌门,不可避免得谈到季无念。赵子琛对他描述的匆匆一面有些微词,“这个无念、究竟要跑哪里去?” 六离倒是有个想法,不禁让他蹙起眉头,“我在想、她会不会与月白姑娘在一块儿。” “月白?”赵子琛记得六离说过,“那位姑娘……是有清理魔气之能么?” 六离点了点头,将之前的药瓶拿出来。“这是月白姑娘送来的药,我留了一半给欧阳,剩下的拿回来、让文正他们研究研究。虽说有慕阁主那边的,但多一条路,总归是好。” “嗯。”赵子琛点了点头,踏在殿前,遥目向外,“无念若是去寻她,倒也还说得过去。” 六离顺着他的目光,看三清云海延绵、七峰巍峨,是仙人仙境、天端高城。在这里的诸多弟子胸怀广阔、负任天地,要寻仙问道、求得世界,挣脱世俗、不落凡尘…… 不落凡尘。 “师兄,你还记得以前师尊老说、‘无念贪心’么?” “嗯?”赵子琛愣了一愣,微微侧首,“她可不就是贪心么?”赵子琛忆起往事,看着六离还笑,“她什么都想要,还老跟你抢,都拿了你多少东西……”可眼见六离的面色沉下来,赵子琛又觉得奇怪,“你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为何,就是觉得担心……”六离叹了口气,“我总觉得这次不太一样……” “无念一向古灵精怪,哪次又是一样的?”赵子琛安慰他,“现在外面不安全,许多事情也未明朗,你担心是正常。可现下又不是可以专注于她的时候,齐悦到现在都关着自己做器、不肯出来……文正忙得团团转,欧阳又不在……还有许多事需要你操心,无念那里、她自己有数的……” -- 第373页 六离说不出那种感觉,闷在心头有些不舒服。季无念上山后便是与他最亲,至少修仙这条路上,他是看着季无念走来,陪着她一步一行。六离对她、是半兄半父一样的情感,给她珍宝、陪她胡闹,拿她当是亲人,关注着、爱护着……几乎是期盼着无念能得卸下心防,好好与他聊一聊心事。 可季无念不会的。 她总是热络,却实际心思深沉;看似胡闹,却总有沉沉深意。六离有时看她觉得累,但总想着是因为皇室生活、压得小姑娘如此。他觉得来日方长,总会有让师妹安心的时候…… 现在他突然有些动摇,真的有这样的时候么? 之前的不告而别还让他觉得是师妹胡闹,可这次匆匆一别、却分明让六离感受到了一丝恐慌。 无念还叫他师兄,心却好像不在三清了…… “六离仙长……” 一个怯生生的唤回六离的注意力,他转身一看,是百草峰一个小姑娘。她的脚边还跟了一只圆滚滚的猫熊,都长到了她的腰。他还记得这孩子与叶二交好,名字叫做赵棋,而她身边这只、便是叶二受了一掌才带回的灵宠猫熊。 “请、请问……”赵棋很少跟仙长们说话,看见六离也恭恭敬敬的,“洛长河、洛师兄他……真的……” “……”六离低头,拍了拍她的肩,“我送长河回家去了。” “……”明白了意思的小姑娘发了一瞬的抖,又呼吸了几瞬才仰起头问,“我听说您见到了季仙长?不知、您可曾见到叶二了……?她还好么?还有秦霜……” 季无念一跑直接清空了青临殿,连那两个小的也不见了踪影。六离之前问她,季无念却只说两人都好好的,只是有时候不方便带在身边就会寄养在当地人家。还好叶二是个懂事又能干的,六离倒也没有那么担心。此时被问起,六离仙长拿出一贯的温柔来,“我虽没有见到叶二,但再之前一些时日倒是听过她声音,应该没什么事的……” “啊、那就好。”赵棋放松一些,手不自觉得揉了揉晚晚的头。大猫熊蹭了蹭她的手,似是亲热。小姑娘又问,“那、她们可说了什么时候回来?” “……无念有事在外,归期未定。”六离浅浅笑起,“但总会回来的。” “啊、是。”赵棋鞠躬、脑袋深深往下,“多谢仙长。” 六离点了点头,看小姑娘带着一团毛茸茸离开。小弟子的手抬到眼边,想来另一人的好消息也无法抹去好友逝去的事实。而那另一人、会不会真的回来……六离心中又有些空落。 他的眼睛也不知怎得就挪到了那摇动的浑圆上。大球上面再一团小尾巴,跟着它的动作左摇右摆,总有种半路就会滚倒的不稳之感。无念之前还抱怨过叶二太喜欢这只猫熊,搞得她在殿里的地位还不如一只灵宠。 所以……叶二才是在不知不觉之间成了青临殿之首么? 六离仙长的心情提了一点。大概是觉得叶二太喜欢这只猫熊,总会回来养养;而季无念又太喜欢她那个徒弟,大概会跟个尾巴似的跟着。 说到底三清还是她们的家,总是会回来的。 这样想定的六离仙长吸了口气,收回了盯着猫熊屁股的目光,再次缓步向前、去整理这个共同的家园。在他前方不远处,百草峰长老文正的药园热火朝天,烟尘袅袅,一股子药香扑面、还泛些焦苦味。 六离走过去,还未进门又见得几人从烟尘中跑出来、冲破烟雾到一旁咳嗽。那几人穿得都不是三清的衣服,一出来又往回望。只见烟尘收拢,又从里面走出两个干净的人来。一个是百草峰的文正,一个是无极宫的素女。两人虽衣着干净,脸色却不怎么好。 看着架势便知又是失败,六离也不问,只将自己手中的瓷瓶递出,“这里还有月白姑娘给的另一种,据说也可以清除魔气。” 文正接过来倒了一颗闻一闻,又递过去给素女,那边也是差不多反应。二人皆多识药理,对一个眼神便能知道互相意思,还是文正来说,“此药成方并不难,但若只按成方、应该没有成效。” “……说是有她自身灵力。”六离叹了口气,也不收回,“你们研究研究吧。” 文正收了一颗。素女又倒一颗,便将瓷瓶还回去,“这颗我试,若有效,其他的还请分给他人。” 素女本也在无极那夜魔气缠身,是被妖皇所缚才免得屠杀同门。后来慕天问送药、明云分于各派,她有幸吃得一颗才回得一些理智。但那药似乎不能清除魔气,还会不时复发。她自己通识药理,又怕留在无极伤人,这才来三清。既有人克制自身,也能与文正一同研究,还能拿自己试药,一举三得。 六离时常能见到素女,有时不仅要感慨自己的幸运。他分明记得自己当日在月港的遭遇,却在因缘巧合下、被月白救了,这才有了现在……可现在的月白不似那时的高调张扬,似要蛰伏、不愿露面。 当真是因为他六离特殊么? 六离说不太好,便也不纠结。谢过素女后,他又叫了一下文正,往无人处走,轻声问,“管笙、你有去看看么?” “……管笙回来了?她怎么了?其他人呢?”文正在药房里待了一日,还不知道都发生了什么。但百草峰弟子众多,确实也不是都由他来。他要唤弟子,六离拉住他,往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 第374页 “……”文正一下子冷了脸色,就是看向六离也忍不住眼中的火。 “……欧阳留下了,我先把管笙送回了净语峰。我知道你百草峰有几个与她交好的女弟子……”六离有些踌躇,“去照顾一下吧。” 文正也咬紧了牙,气道,“那群畜生!” 六离何尝不气,可现下气也不解决问题。他拉住文正,又问,“齐长老、还是不出来么?” 说到这个,文正气上加气,狠狠得甩了一下袖子。 齐悦齐长老自被月白送回后便将自己锁于器室之中,不让弟子入、自己也不出。掌门赵子琛曾强行冲入,却只见齐长老胡子拉碴,面目暗沉,好似幽魂。 炼炉的火烧在他陷进去的眼眶里,深刻的热度却没有烧出他的神采。他一身肌肉精实,背脊却佝偻起来,好像成了一个山包。 巴林的一切已成灰土,那些弟子的记忆又有些模糊;但可能是因为齐长老修为高些,他还记得自己干了什么…… 残杀弟子,入魔成乐。 他说,“我是去该受‘天火风雷’之人,在这儿、不过是赎罪。” 他有一身器修本事,而仙门需要这身本事对抗魔修。除此之外,他便不过是个曾经沉溺于杀人快感的罪人。 不论掌门如何劝说,他就是不出、不应、不答。 最后赵子琛放弃要求,将罗盘交与、不再强求。 从那以后,器室火炉不息、锤炼不止,而那和蔼的齐悦长老、也不在了。 六离叹了口气,与文正说道,“慕阁主送了功法回明云,说是可以抑制仙门弟子体内魔气。我稍晚些就动身去明云,门里还要你多照料。” “大阵还没改完?”文正一直忙着弄药,只知道掌门在加固三清大阵,还不知细节。 六离摇了摇头,“可应天雷、不知可否挡魔气。” 当日无极一事震撼非凡,赵子琛第一个想的便是三清在那之中可否存留。想来想去,他还是决定要先坚固大阵、寻灭魔之力。而三清大阵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掌门也是忙得很。 文正袖子一甩,“憋屈!” 他们一群元婴化神的仙长,不在外面护着弟子,却只能在这门中加固大阵、研制新药……时不时就得看着那些小辈受尽创伤归来,再不然就是干脆回不来……分明他们才该是在外之人,却…… 六离何尝不是憋屈,但无极、巴林,还有其他诸多地方,件件种种都在说着这魔气可恶。他们若不小心,那便是齐悦那般下场——本该是个保护者,却成为了他人刀。 他衷心得希望,晚些的明云之行能有所收获。哪怕只是压制,都是他们相搏的资本。 只要能不将剑尖回返,他们一定一往无前。 第186章 仙门所面困境、季无念是最知道的。其解决方法在魔气的抑制与清除,虽然她有时并不愿意承认,可事实就是事实——一切的最终落点、还是月白。 压制魔气之功法,抵御魔气之药物,甚至是搜寻魔气之能力,一切都由月白而出。她实际能做的,便是为大人在过程中减轻负担,再将一切默默记在心里。或许有朝一日、她也可以报答月白的帮助,真正得、也为月白做些什么…… 可月白需要她做些什么呢? 正在说话的月白感受到目光,稍稍转身回去,便见季无念靠着廊柱。她换了狐型,头顶的耳朵也贴在柱子,竖成了一个锐一些的三角。季小狐狸的浅笑及深,伸出手掌来动了动手指,算打招呼。 ……也不知道是要做什么。 “绛绡。”刚在和月白说话的柳云霁也与她打招呼,显得随意一些。“我之前还问月白你去哪儿了呢……” “我去看了一下千千。”季无念一步跨出,甩着尾巴到了月白身边。她抱住月白的动作很自然,几乎是习惯性得搂住了大人的腰,又把头搁在了她的肩上,“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呀?” “月白在教我引导神息……”柳云霁一直对着她的目光,答得也随意。但一会儿便又低下头去收放手掌,“但是我没有很懂……” 柳云霁的体质与神息的结合好得过分,而创生万物的神息在她身上会十分自然得转化为她多余的血肉,这才会有当时那种不受控的变质。月白要教她的便是以魂力对自己体内神息的引导,让它像结丹成婴一般聚于某处,封存而起。 “我没有结过丹、对那个‘神息’也不太能感受得出来……”柳云霁有些惭愧,“是我修为太低……” “你在灵气修为上无法上进,便是因为你对神息的接受度太高。”月白说,“你的身体可以承受的就那么多,神息流转其中、灵气便难有所为。”话是这么说,但神息本质上是柬衣的力量,月白因着一些关系可以使用,柳云霁却没有这个本事。她至多能做到一些引流,像月白那样以神息创物是不太可能了。“其实你不也不必修到如此,我可以……” “那你不是太累了吗?”柳云霁打断了月白的话,眼睛亮闪闪的,“而且我学会了便可以帮助解开无极冰封,不是么?” 柳云霁在熟起来之后也有点季无念那种自说自话的任性。月白不知道是谁学了谁,倒也不讨厌。她点点头,再次确认她的说法,“是这样。” 柳云霁的身体极易吸引神息,至少可以帮助月白收拢储集。若她学不会引导,月白便会给她一些收集的容器。只是同时她也要注意着不让柳云霁伤及自身,会费心一些罢了。 -- 第375页 “那不就好了。”柳云霁理所当然得一仰头,却是向着季无念的,“你也管管你家月白,哪有这样大包大揽的,该偷懒就要偷懒!别那么操心劳力呀!” 月白觉得,这话对季无念说、才更贴切些。可这只小狐狸哪里来这等自知之明,肯定也要顺着说下去,“我也是这么跟她说的,可她就是不听。分明有伤还要乱跑,坐都坐不住。” “……”这说的都是谁? “月白你这样可不行。”柳云霁摆摆手,“我自己再感受感受,月白你坐会儿。” 修行一途最终还是要回归自身感悟。月白也说得差不多了,便从善如流,带着季无念坐到了一旁。那里还有刚刚泡好的茶水,此时一杯清口,正好润一润喉咙。 月白看柳云霁又闭上眼睛,往季无念那边靠了一些、轻轻得问,“怎么样?” “忙。”季无念接过月白递来的茶一口饮尽,叹了口气。 最近在妖界也出现了一些小妖发狂的事情,因为外面仙门大乱,蒲时也不由得重视起来。妖医曲似烟声名在外,季无念还在自己的策论中提过她,再加上蛇蛟两族有些关系,蒲时之前便带着黑蛟前来拜访,也是跟曲似烟达成了一些交易、换取了她对这些小妖的研究治疗。 可是人一多就忙,曲似烟又喜欢管自己研药,最后还是左千千看不下去、带着兔小在那里帮着减轻痛苦。曲似烟有时候会看心情治两个,然后把左千千拎走、叫她看看草药里的魂力。一来二去,一人一蛇竟也有一种交易式的和谐…… “不知道给左千千的东西她会不会用上……”季无念自言自语。 “……多损呐。”九一想起那东西就无语,“也幸好她送出去了……” 不然用在月白身上……九一实在没眼看。 月白理都不想理他,拢了季无念的尾巴来摸,侧头说道,“一会儿先出去吧。” “上次没逛妖市,这次去走走?”季无念动了动尾巴尖尖,正好扫过月白的鼻子。她笑道,“黑蛟应该也喜欢那儿的番饼……而且这个时节、桃花酒也该好了……” 妖界的桃花酒比人间的神奇,因为就是桃花妖自己本人酿的。她每年都会落下些花来,觉得浪费便会存起酿酒,其中又有她的灵力,尝起来又轻又甜。不过这算是她的私酒,这会儿有个狐主来问,还让她有些惊讶。 “这位狐主,你是如何知我有酒的?”桃花妖粉嫩嫩的,口里问着,手上还真的拿出一小坛来。 季无念接过酒坛,递过去了一棵灵植,笑道,“我爱酒,只要有酒味啊、就瞒不住我……” “这都是我自己随意酿的,不是什么好东西……”桃花妖又包起一些糕点,都做成了桃花形状,也都粉粉嫩嫩、看着可人。小妖贴心,递过去的时候提醒,“这糕也甜、酒也甜,两位要是吃得腻,拿茶水解解……” “放心放心。”季无念一手拎东西,一手牵起月白,“我们就是爱吃甜的,这才特意来找。”她提一提手里的酒和糕,“多谢了。” 说完甩着尾巴走,月白被她牵着,左右还在看。 这里算得上妖界腹地,许多小妖甚至不需幻化人形,比在昆弥的那个都要更加随意些。有只趴着的熊妖就是维持了本貌,没人唤他便在那儿睡着,跟座小山似的、也不知到底想不想做生意。还有个鸟妖也是小小一只,本以为她会被许多隐隐笼罩。然而走过路过的妖民都是四脚,那鸟妖竟还不用抬头,有时还得站在边缘往下看。 妖界对月白来说比人间还要有趣,季无念便带她多走一会儿。待得两人寻得一个无人开阔的地方,季无念铺了一块布在地上,带月白坐下。她拿出刚刚买的桃花酒,又弄两个碗来。清凉的酒液倒出,带上一片桃花。有灵力的花瓣不变形,就是沉沉入了水底。 月白拿起来喝一口,又甜又清。 “这个酒味淡,没有之前的果酒稠。”季无念拿出桃花糕来,挑一块喂到月白嘴边,“你试试这个,会更甜一点。” 月白咬一口,是甜,还有点粉状的口感,跟人间的味道挺像。 “是不错。” 季无念一挑下巴,骄傲得笑,“那我挑的、还能差咯?” 月白都不稀得理她,管自己抿一口碗中的酒。这酒不算上好,年份应该也不久,但这份清淡很适合现在的安宁。 一阵风过,梨花飘落,粉白合盈。 月白碰了碰酒面上的花瓣,看它转个圈,觉得愉快。身边季无念在打招呼,月白便也侧过身去,向来人提碗,“坐下喝么?” 蒲时的脸色不算好看。他上次去曲似烟那里就已经察觉到了端倪,但此时真见月白身边跟着的这只狐狸,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他之前如此挂在心上的“绛绡狐主”,竟然就是凌洲。 “……他大概有一种真心错负的感觉……”九一竟觉得有些理解蒲时。他那双眼睛分明就写着“我被骗了”、“你个骗子”、“还我纯情少男心”等一系列控诉之语。 可妖皇还是妖皇,基本的高傲姿态还是要有。他那架子端得牢牢的,接过季无念给他的一碗清酒,瞥一眼她、语气有些嘲讽。 “没想到啊,绛绡狐主、竟愿现身了?” 第187章 季无念笑回,“以妖皇的鼻子,一见曲似烟、便有所怀疑了吧?” -- 第376页 这个确实,但蒲时此时也不想说了。他不能否认自己对那本策论的认可,就算现在知道写它的是凌洲,之前的赞许认同也不会因此消散。他为妖皇,就是心中还有些别扭,这点气量也还有。他看季无念又倒一碗递给黑蛟,语气略有不善,“两位倒是有本事,竟连妖医都一起笼络……” 曲似烟的脾气古怪出了名。要不是那本策论有提,蒲时可能根本不想和她打交道。就算他要,也是会用武力镇压,而不是现在如书上写得一般来作交易…… 不知这里面有没有凌洲这厮的阴谋计划,蒲时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季无念直面,还朝他笑笑。 “我找曲似烟做药,她也有兴趣罢了。”月白转过身来,没管另外两人的紧张。她见黑蛟跪坐得十分正经,问一句,“修行顺利?”爪子修了么? 黑蛟也是一愣,点了点头,“一切顺利,谢尊上关心。”他的眉间还有微皱,但他对月白的尊重和蒲时的镇静还是让他压下了对凌洲的敌意,看向季无念时、还是疑惑多些。 “姑娘要做何药?”蒲时试探地问,没有回季无念的笑脸。 “除魔气的药。”月白抿口酒,坐得舒展、明知故问,“你妖界、最近也出事了吧?” “……”若不是有事发生,蒲时也不会去找曲似烟。但此时凌洲在旁,他也不免有些怀疑,“这一切种种、难道不又是两位手笔……?” 季无念动动狐耳,笑着接过话去,“妖皇这话说的……我们可都是好意提醒,并未强加你什么呀……” 这话确实,但蒲时又对她放不下心来,心中有些矛盾。妖皇看看月白,最终回望狐妖笑脸,干脆直说,“我确实不觉你有恶意,智慧能力我也钦佩,但……”一双金眸扫过两人,妖皇微微昂首,“二位如此戏耍,究竟所求为何……我想不明白、也很难信任。” 妖气溢出一点点,带起微风一阵,似是舒畅。而柔软散布空间,只他一念便可成刃,危机四伏。 月白倒是不怕,说真的还有些理亏。可蒲时的威胁之举她又不喜欢,只能点点酒杯壁、不发一言。 威压散出,黑蛟感觉到初见之日的震慑,咬了咬牙、瞥向蒲时侧脸。 妖皇好战,已有点点兴奋写在眼中。 季无念可不希望月白和蒲时打起来,此时接过话去,笑意盈盈,“我本不求妖皇信任,却也没在戏耍你。妖皇自己想想,我到现在诸多作为,可真有损你妖界的?” 确实没有。 归还龙骨,进言献策,眼前人诸多所为有利无害。可这就更让蒲时觉得不舒服,“你一魔修,为何如此?” “我说是想你妖界安稳,妖皇可信?”季无念笑笑,又解开面前两个纸包,一边是个黑不溜秋的饼,一边是穿成串的青红果子。她把果子递给妖皇,饼就连着纸给了黑蛟。“既然来此,妖皇不如收了妖气、好好聊聊?” 蒲时接过竹串,周身一松。眼前的狐妖又拿了块桃花糕喂到月白嘴边,用甜味把大人的威压消了去。挑衅的妖皇想了想,还是散去妖气,说,“既然要聊,还请姑娘坦诚相告。你们这般左右折腾、究竟为何?” 他咬一口果子,轻酸软糯,不似外表生脆。 挺好吃的。 “我是当真希望世间安稳、少些争斗。”季无念自己也拣了一块桃花糕,一口咬去一半,“便是要斗,那也该是在可控范围之内,莫要扩及太多……” 蒲时本还想问她一个魔修怎么有这种“安稳”想法,但后句一出、他又忍不住嘲笑,“你当自己是什么人?天下争斗、哪由得你来控?” 这语气不好,连九一都不舒服,“臭屁,瞧不起人么?” 季无念还有月白,那里控不得了? “月白、反驳他!” 月白才不理九一,也不觉得季无念需要自己帮她反驳。她只管自己喝酒,从侧面看季无念眼里的光。这只小狐狸的自信嵌在许多事实里,并不需要蒲时的认同。就算被质疑了,她也就是笑笑,“控不控得都好,反正我目的在此……”她正好注意到大人目光,狡猾得连她一起拖下水,“而且有月白大人相助,什么都会简单些。” 后句有理,蒲时和黑蛟也将目光放在月白身上。这位姑娘的一切成迷,唯有实力明晃晃得摆在眼前、不可忽视。但就算如此,蒲时也有自己的不服之处,“人心求存,天道乃争。你就算看似控得一方一时,也不过是埋下伏笔……假意安宁,全是虚妄。” “那又如何?”季无念直视蒲时,浅浅笑起,“一时一刻、也是安宁;虚妄得成,便是真实。” 黑蛟不喜欢这个说法,“哼”了一声,“空中楼阁,必反其身。” “惜身无为,”季无念笑回,“我愿受着。” 她没注意到一旁的月白顿了一下酒杯,可蒲时看到了。他加一句,“你以为、这是你一人可承的么?” “……”红狐狸怔了一下,低头浅笑,看花木飘零,暗眸无情。她确实是用很多人的命走到得现在,受不受得……也没什么资格评判。“这、便是我成魔之处了……” 择选生死,玩弄人命,遑论对错,一意孤行。 蒲时对她这般拉人下水的行径嗤之以鼻,反问月白,“你也让她?” 季无念一下回神,这才意识到刚刚那话不是说得其他,而是说月白被她拖累。那她这回答听起来实在是自私自利,跟骗了月白似的。她转身想要辩解、张张口却也说不出一句“不是”。她“啊”了一下,踌躇间、被大人一个“让”字打断。 -- 第377页 月白持酒,毫不在意得抿一口,对周边几道目光视若无睹。 蒲时微微昂首,不太赞同这等儿女情长,话说得有点酸,“月白姑娘这般宠溺……倒是情深义重啊……” 月白瞥他一眼,凉凉得“嗯”了一声。 开玩笑,她不让又能怎么样?是把季无念关起来还是锁起来?就算关起来了、锁起来了,她就能不操心了么?这小狐狸分明什么都在乎,就是不在乎她自己。一句“惜身无为”,差点让月白捏碎酒杯。 上次砸了个橘子叫她活着,她是一点也没听进去。 虽说月白大人表面波澜无惊,季无念却可以隐隐感受到她不太爽快。扯扯月白衣袖,红狐狸在大人看过来时甜甜一笑、以示讨好。 现在和她算这个也没什么意思,月白稍稍坐正,加入对话,“‘控不控得、由不由她’,这些都是虚的。一切落回实处,还是要看此时作为。”她看向蒲时,“你妖界魔气、不一定是由魔修所激,却可以为魔修所用,长此以往、必有祸患。” 这事已有仙门的前车之鉴,蒲时却还没有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他看了一眼黑蛟,说道,“当时在月港,我便知魔修会有什么动作……按月白姑娘这说法、还不只是他们?” 这要怎么说呢……柬衣可能也混在其中? 月白没想好怎么说,还是季无念先接,“这种魔气隐藏难察,就连诸多魔修也还不完全知晓其作用用法。月港那时,是两个元婴魔修打算以黑蛟为试。幸好黑蛟当时进阶,神志也清醒,没让他们有可乘之机。” 黑蛟拱手,“这个还要感谢尊上。” 蒲时也问,“月白姑娘、当时便知?” “不知道。”月白直接回,“当时是看你滚来滚去扰民,顺手一帮。” “……”一顺手就扔出了颗龙内丹。 季无念也觉得有些奇怪,这会儿正好顺着问,“你当时怎么会去那儿的?” 月白撒起谎来也不眨眼,凉凉一句,“听说那儿的海鲜好。” 某只狐狸很敏感,“听谁说的?” “世子。”季和光。 季无念心里一咯噔,想起当时叶二确实与和光玩得好,和光还要拿她当妹妹,月白还亲手给和光做了带勾……不会吧? 蒲时隐约觉得气氛奇怪,但也没多想,继续问道,“如此所说,那夜六离袭黑蛟,月白姑娘出面阻止、也是巧合?” “……那倒不是。”这个巧合就过分了一点。“我知六离仙长状态不佳,特意去的。也是那时,我才知魔气之事。”她向季无念那边看一眼,就不提她身上的魔气了。只是季无念看她的眼神又有些奇怪,让她不禁一问,“怎么了?” 季小狐狸抿了下嘴唇,摇了摇头,“没什么。” 月白不知所以,还是九一比较敏感,然后就有些嫌弃。“她可能吃醋了。” 这没头没脑的、吃什么醋? 月白没搞懂,就先放着。她与蒲时说,“这魔气不好除,但容易激,且能散布传播。小妖不说,便是大妖也可能被无声无息得侵染,再沾魔气便会失去理智,肆意屠杀。” “那现在可有检测、清除之法?” “我可以知道。”月白给了肯定的回答,但也摇了摇头,“但我一人管不过来你这天下,所以才找曲似烟。” 蒲时低头一想,再笑着抬起,“那月白姑娘你看,我身上可有魔气?”他张开双臂,“若我没有、黑蛟身上也无,我们便杀一趟魔界,一劳永逸……” “没用的。”季无念还有些低落,叹了口气,“你就算屠光魔界,这魔气也是在各地滋生,而且杀伐途中、必然沾染,若有一日爆发……只会死得更快些。” 说到底,还是要想办法把这世间染魔的神息除去,不然就是一个死结。 可蒲时不这样觉得,金眸成竖,浅浅笑道,“我把他们都杀光了,不就无人激发、还怕什么呢?” 妖皇自信,深知他个性的季无念也只能笑笑。 “你若想杀尽天下人,等着就好、费什么劲呢?” “那按你这么说,我们难道要坐以待毙、什么都不做么?”蒲时反问,“他魔修既然如此猖狂,那便杀他魔尊、夺他魔宫,看还有谁敢。” “……”跟蒲时是很难说通的。季无念只能苦笑,“妖皇要去也可以,反正我也拦不住。只是有一点,还请妖皇牢记……” 蒲时一抬下巴,“你说。” “若你在魔界出了任何事……死亡、失踪……被魔尊虏获……妖界必乱。”季无念知道蒲时不喜欢听这话,顶着他一双凌厉眸子言语淡淡。“首先会是赤獠发难,联合蝎族要夺龙骨。紫苑不会服,两人又会大打出手,然后两败俱伤。狐族会在背后掺一脚,鼓动青牙夺权,再屠蛟族……蛟蛇友好,但蛇族会叛,以蛟角为奉、假意降服,毒杀青牙……之前交给你的龙骨‘不归’会先在紫苑手里,然后被狐族盗走、又被虎族抢……最后归于魔尊,成魔宫一摆设品。” 狐妖洋洋洒洒讲了一大段,涉及诸多大妖小族,有梗概有细节,栩栩如生。她最后加一句,“我言及于此,妖皇自己判断”,完美收尾。 蒲时和黑蛟都给她讲得有点懵,对视一眼,最后竟不约而同得看向月白。而月白被九一那各种惊叹怀疑吵得不行,有一些细节也没注意听。这会儿又被目光注视,她扫过众人,好似事不关己,“看我做什么?” -- 第378页 黑蛟还是憨憨,直问,“尊上、你以为如何?” “……她讲得挺好的。” 九一对月白这反应也是无语,“又不是说书……” ……这绘声绘色的,跟说书也差不多。 月白想了想,还是认真一点回答,“有我在,倒也不必担心你们会入魔发疯……但确实,杀入魔界也是治标不治本。”她看一下蒲时和黑蛟,“就算真的让你们攻入魔宫,魔气散溢、也是不会停的。” 蒲时这时皱起眉头来,“那当真一点办法没有?” “……需要时间。”月白也只能这么说。 季无念抿着嘴唇,笑而不语。 之后的对话有些反复,毕竟也拿不出什么更好的解决办法。蒲时还是觉得有必要给他们几分颜色。就算此时杀不掉魔尊漆墨,也可杀一些魔修干将,断其羽翼。 “如果不论如何都会侵染,那不如在此时厮杀,还能多杀几个。”黑蛟一口咬去大半个番饼,也上来了脾气,向季无念一昂首,“你都敢去拦蒲时,怎么在这事上、如此畏手畏脚?” “……”季无念无法解释,只能说,“不一样。” 蒲时两大口就把一串吃完,放了竹签在纸上,看季无念的眼神已比开始时柔和一些,反而多了几分探寻,“你到说说、哪里不一样?” 这要怎么说? 季无念几乎想向月白求救,但一个眼神过去,大人明显在幸灾乐祸、还兴致勃勃。她只能叹口气,无辜得竖起狐耳,往后挪了一挪,“妖皇比较好骗……” “你……!”蒲时一口气提上来,“我哪里好骗!?” “……可不是好骗么……”月白凉薄得附和着,“随便一个消息就被骗得北上,还要她冒着生命危险去拦……” 狐妖赶紧附和点头,眨巴眨巴、可无辜了。 妖皇又抬起了刚刚的酒,气得一饮而尽,落时只留一片桃花、贴在碗壁。他见眼前狐妖还笑,狠瞪一下,也不反驳了。 季无念识相得伸手给他续酒,声音混着水流叮铃。“妖族都直率,这是好事。” 又得妖皇一瞪,狐妖只得缩缩脖子,退回了大人身边。 “你既能化身狐妖,为何不直与我说?”蒲时深深看她,“我看你还收养小妖……是不是与我妖族有什么渊源?”他回忆那本策论,还是问,“你与我、是不是以前相识?” “我一个金丹出身、哪里入得了妖皇的眼。便是这副样子,妖皇也不会将我放在眼里吧?”她甩甩尾巴,笑道,“这狐妖样子,是知道月白喜欢才变的,与你妖族没什么关系。至于与妖皇相识……”她笑开,“我识妳而你不识我、算‘相识’么?” 这样自然承不起一个“相”字。但蒲时诸多回忆,总觉得那本策论像个故人。他的目光黏在狐妖脸上,似是要往深处看去。可或许真是妖族直率,他看不透其中弯弯绕绕。即便如此,他还是愿意放轻一些语气,“你虽是魔修,但对我妖族事物甚是了解,若是有意为我妖族效力,我也愿收你护你。你意下如何?” 季无念一愣,下意识得看向月白。 月白倒也在看她,表情没什么变化,还因为冗长的对话有些懒洋洋。可她眼中的拒绝斩钉截铁,还有几分冷漠和警告。 蒲时也看到了,被激起了几分好胜天性,加一句说,“月白姑娘之前也说,‘只要绛绡愿意,便可跟我走’?” 这问题一下子抛回给季无念。狐狸眨眨眼睛,理所当然,“那我还是愿意跟着月白大人呀……” 妖皇,败。 少尝败绩的妖皇有些不服气,开始似有似无得透露些对这魔修的欣赏来。他临走都不忘给季无念留一块令牌,让她可入妖界皇城。 季无念自然乐意收下,代价是在之后亲吻大人时、会被躲开。 大人倒也没躲得很远,就是从唇中到唇角的距离,却足够叫狐狸开心地得寸进尺。她把大人逼到一个无法躲避的位置,居高临下,令分隔归零、再进负值。 “月白,”季小狐狸咬了咬大人的嘴唇,狐尾卷在她的腿上。她想起刚刚提到和光、提到六离,轻轻问道,“你上三清……是为了我么?” 答案是肯定的,但月白又不想让她太得意,反问,“你说拜师?” “……嗯?”季无念有些没反应过来,眨眨眼睛。 “我想拜六离仙长。”本意的话。 “……”季无念一下怔住,“为什么?” “……”月白凉凉看她,似是在质疑这个提问的必要性。 确实六离师兄修为又高,为人又好,和善可亲,还被月白夸帅…… 狐耳垮下来,季无念有些可惜和失望,“哎、我还以为你是为我呢……”毕竟她确实特殊,而月白也似这生命中的一场意外、给她诸多变数。季无念叹一口气,捏着月白的腰、语气无辜,“不过没事,反正我也抢来了……”她笑着、亲吻月白,胡说八道,“谁让师兄没我好看呢……?” ……还真是厚脸皮。 月白搂着她的腰,也懒得用言语回她。她的眼中白花飘落,红衣耸动,还有季小狐狸展开的一双竖瞳,写满了与话语不一样的在意。 今日她们真的说了不少话,安静一会儿、也是好的。 她们之间的下一句话,是季无念接起传音符后、唤的一句“师兄”。彼时她趴在月白身上,听着她的心跳、玩着她的头发,狐耳尖尖被月白轻轻咬了一口,一点也不疼。 -- 第379页 那边回的是一个较少听到的音色,比六离要严厉许多,就连语气中也布满严肃。 赵子琛没有在和她商量,用的是掌门之命。 “无念,回来。” 第188章 回去。 给欧阳送葬。 乾方魔修被“慕天问”一剑屠戮,魔尊震怒,亲自去乾方报复。留下探寻的欧阳长老不敌魔尊,奋力、身死。小城乾方被魔修抹平,万人丧命、徒留废墟。 听到消息的季无念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就是安安静静得坐起、沉默。 “叮。新任务触发。‘躲起来。’” 赵子琛没有得到季无念的回答,唤她,“无念?” “……”季无念还是沉默,低着头、不知在看哪里、不知在想什么。她最后出声,只是一句,“我不回去。” “无念。”掌门师兄的语气稍稍变得严厉,“此乃掌门令。” “那我不遵从。”季无念这时候又笑了,语气挑高一点,“违令者受雷鞭二十,面壁三年。我回去会领罚的。”声音再低,季无念这个决定已经做好,“现在、我不回去。” 季无念并不任性,她只是想得清。 赵子琛和月白都明白她这个性,只是一个要问“为何”,一个只是在她身边坐起、静静听着。 季无念没有答,嘴唇稍稍抿起。那边赵子琛在沉默后语气也低了些,“你先回来,不要冲动。” “我不会冲动的。”季无念说得冷静,没有半分嬉皮笑脸,“乾方城灭,这不再是用天灾可以糊弄过去的了。”季无念的语气低,又有点冷,和她平日有些不一样,“上京那边我会联系,应该近日就会遣人上仙门求援。就算做做样子,也请师兄你把面子给足。” 赵子琛深吐一口气,“这种事本就是你来做最好……” 季无念垂下眼眸,看着同样垂头的杂草,“我不够。” 赵子琛察觉到不对,“无念?” “师兄,若魔尊袭三清,不要以大阵硬抗,扛不住就离开、人才重要。” “……”赵子琛顿了一顿,“无念,你这什么意思?” “……还要告知藏雪。”季无念没有回他,只管自己说,“比起三清,藏雪才更危险。” “无念?” “师兄,”季无念轻轻一唤,止了对方的话,低了自己的音,“我还有事要查,先这样吧。” 再不多说,季无念封起传音符,便是再也不让人找了。 “……她这是怎么了?”九一见她失神,都没有回过身来看看月白,觉得又有些奇怪又有些心疼,“为什么不回去……?” 为什么、要“躲起来”? 当时凌洲送柳云霁回无极,那高调的水烽箭便让她想着“别找到我”;而长夜安宁,也有时会让月白的任务处在“全线崩溃”的边缘;现在欧阳身死、她又是为什么想要逃离躲避? 那个不是魔尊的“魔尊漆墨”、就让她那么害怕么? 月白有些想不通透,但并不喜欢季小狐狸此时的怔楞。她伸手触碰,指尖刚到达季无念的上臂,便被猛地一抓,手腕都有些疼。 季小狐狸意识过来,稍稍松了劲道,还晃晃狐耳,笑起来,“月白,我想回乾方看一看。” 躲回乾方是不可能的。这大概又是“惜身无为”的切实表现。 月白很难说自己是不是生气,但季无念欺骗性的笑容并不能给她带来缓解,反而伴着一种深沉往下延去,怎么都触不到底、还刮得疼。脾气不好的月白大人不爱这样,伸手勾起季无念蜷起的腿、扶着她的背就让她换个方向。 “额、月白?” 季无念不会反抗,但也很不明白。等真正确定姿势,她便被月白拢在怀里。腿弯下是月白的腿,蜷起的背后是月白的手臂,她自己如同一个瑟缩的孩子,而月白包裹着她。 大人按着她的头,让她可以贴着她的心跳。 “难过么?” 难过么? 季无念耳边的律动很规律,有力而缓慢。这样想的话,月白大概是没有那么难过的。而她感受自己的,在这个蜷缩起来的世界里,她也坦然,“其实也还好。” 她的心跳也平缓,呼吸不急,眼眶无涩。她好像真的没有那么伤心,尽管那个是与她相识很多很多年的欧阳。她的情绪更加偏向另一种悲哀,可在月白这里又好像能得到一定的抚慰。 无情的不仅仅是她一个,月白的淡然是对她最好的映衬。 想到这里的季无念又放松一些、舒展一些,甚至可以展开脊背,坐正了、来面对月白审视的目光。她笑道,“漆墨会为了一魔修报复什么的、根本是无稽之谈,我觉得肯定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是什么?” 被打断的季无念愣了一瞬,一会儿就接,“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才要去看看嘛。” 月白看着她,“不是因为那里的‘阵’么?” “很有可能。”季无念点了点下巴,“或许、是想像巴林那样强行夺取……” 这确实是一个合理的选项,但月白还是问,“你觉得、最有可能的是什么?” 季小狐狸眨了眨眼,没有明白这个问题重复的意义,“‘阵’……?” 她在猜测月白心中的答案,而她自己所得、大概是又想放在心里。月白看着她,在戳穿与不戳穿之间摇摆。最后她还是战胜了自己的脾气,慢慢吐出一口气。 -- 第380页 月白大人实际并不喜欢隐藏情绪。她的冷淡和不耐并不冲突,基于温柔的压抑也是体谅了季无念的表现。季小狐狸在她闭眼的那一刻升起了一分罪恶感,可言语堵在喉口、还是一个字也出不来。 她无言以对,只能按住月白放在自己膝上的手。 月白看着这只狐妖的眼睛,在没有搜索到“笑意”的时候按下一分躁郁,又在看到更多深意时升起一如既往的无奈来。她还与自己对视,身体却又蜷起来,脸颊贴在手背上。 转换角度的目光让她显得无辜和示弱。月白居高临下,伸手扯住了她的耳朵。 “哎哟……” 月白面前的障碍被连耳带身得拉开,可她的腿还横在月白腿上。月白拎着她的耳朵,看她眨巴眨巴眼睛,语气有些嫌弃,“起来。” 装什么可怜。 “哦……”季无念转个身,乖乖站起。她背对着月白理了理身前的衣衫,再转过来时、大人又已经伸着手等她。 “月白?”九一看季无念乖乖牵住,觉得有些奇怪。月白的态度让他不理解,“你不问了么?” 月白画出传送阵,心中回,“不问了。” “为什么呀?”九一是不喜欢这样的,“老打哑谜、不累么?” 累不累得不好答,但继续问下去也不会得到什么好的答案。月白大致有了猜测,下面的话也就不用季无念说出口了。 “……什么意思啊?”九一问道。 “她可能觉得……”月白一步跨出,说得冷静,“魔尊来乾方,是为了找她。” 阵法金光褪去,月白的眼前一片烟灰。之前立在山林的小城已是断壁残垣,城墙破碎、火苗四散,到处都飘起脏兮兮的烟雾。那些黑烟被周边的山林困在中间,与山壁上升起的烟尘混作一起,试图掩盖其中的混乱与残酷。山坡上的树木灼烧着,用瘫倒的姿势说明自己本不属此地。其下是裸露的深岩,棱角分明。而此处原有的泥土石块都要在城中找,不知是冲垮了这边的人家、还是掩埋了那人的生命。 月白顺着火苗外寻,在城外的空地能见几个破烂的棚子,也烧了火、周边围了一圈人。或许是幸存者,还在捡柴做饭。可那木桩旁也有一个靠着的中年人,一身脏污、目光呆滞,盯着漫天黑烟,忽视所有路过的人、也被所有人忽视。 失去了一切的人,还活得下去么? 月白往身边看,被自己牵着的人也没有多少神采。她眼中流有悲悯、但少有常人会生的愤怒。她的情绪似乎被什么东西抽走了、只留下漠然和无力。然后接受,然后转身离开。 “月白,我们去‘阵’那里看看。” 这里的“空间阵”是在山林,其实离上次魔修寻找的地方很近。其阵脚是用了月白的一枚玉牌,而守护阵则和北地的很像。月白之前来时改换了守护阵法,算是阻断了神息流出。她再将阵脚埋入空间深处,按道理是不可能被漆墨这样粗暴的攻击找出。 事实也是如此,月白带季无念去看的法阵完好,而漆墨毁城灭林则更像是狂怒发泄。 “就不会是因为找不到所以生气么?”九一对月白的说法存疑,“‘魔尊’……不就很符合这种滥杀无辜的设定……?” 这话问月白,月白也回答不出来。可要问季无念,又好像不会得到切实的答案。 于是月白换一个,问她,“接下来、要做什么?” “……能挡则挡,能阻则阻,”季无念吸一口气,转回来向月白笑笑,“尽力而为呗。” 心里想要“躲起来”,要做的却是“尽力而为”。月白牵着她,感受着手中的温度,有那么一点点、好像能理解季无念的隐瞒。 害怕却要往前走,危险却要迎头进。她自己可以不惜身,但对身边人来说、太残酷了。 月白没说话,季无念也只是甩了甩她的手。她还笑着,故弄玄虚一般,“不过在此之前……” 妖气收敛,白衣及身。 季无念拿出一支白玉箫来,踏步而前、立于空中。 欧阳爱乐,最爱用箫。季无念以前和她学过、和她比过、和她争过,却也曾合奏谐鸣、共谱一曲。那时的欧阳与季无念走得近,自知萧上造诣不如她,退而习琴,只是她又不喜欢季无念箫声中的欺瞒,自谱一段,砸到了季无念脸上。 “你这种人,就适合吹个哀乐、给人送丧。” 乐者不离心,欧阳听出了季无念的虚伪,送了她一段空荡荡的曲子,就名《无念》。 季无念反正也不在乎,笑眯眯得按着她的心意吹,就来一首凉秋过丰草、天地了无痕。 旷野空无、廖若人心,季无念吹得自在,欧阳却拿出了琴。 谁说苍穹不记、黄土无情,这里分明风吹草长、万物生根。 只可惜现在无人知晓季无念的琴箫双绝,这首《无念》也只在一人的脑中回响。便是白玉成箫,音髓诉诉,这漫天的冰雪中也满是虚无,压制烟色、却留不下一丝痕迹。 月白站在背后看她,听她吹一首无人知的曲子,看她散一身寒气、灭一山烽火。 箫声回荡,城外有不少人驻足昂首。可这是一首哀乐,要悼念此处往生之灵,祭奠众人失去的一切。 火灭了,空洞还在。 季无念吹完一曲,再看一眼这清明了的混乱。没有烟尘的废墟或许干净一些,但里面失去生机的人也更加明显。挤在四处的血肉令人揪心,季无念自己的无动叫她自己都觉得凉。 -- 第381页 “……走吧。”季无念转回身来,又从月白的手中汲取一点点的温暖。 周边有一些归属仙门的灵气,现在正在寻着方向过来。 月白知她不想露面,带她离开。 第189章 一事惊千浪,季无念不可避免得需要与朝廷联系,月白便带着她回了上京。稍作安顿,季无念一人赴约,留月白在她备下的府苑里。这里似乎是某个官家院子,平日有人打扫清理,但本质上还是专门留给季无念的。 九一稍稍有些担心,还觉得奇怪,“你不跟去么?” 月白说一句“不跟”,拿出了一张被她按了许久的传音符。这会儿联通,那边连自报家门都直接省略,直问,“月白姑娘,无念可是在你那里?” 六离语气焦急,省去的问好也说明他的担心。月白其实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沉默了一会儿,还被六离再唤了一声。 月白想了想,“她想学清除魔气之法。” “……”六离顿了顿,再次确认,“姑娘愿教?” “……嗯。”月白说。 那边似乎出了一口气,但再开始时又严肃一些,“不知月白姑娘可否先放她回来,实在是门中有事……” “她自己不愿走。”月白说道。 “……”这句话听起来很像季无念会做的事情。六离知道季无念的性子,又带一些歉意说道,“那月白姑娘可否告知所处,我去接她回来。” 季无念应该是打定了主意不回去,月白在这里也应该帮助掩护。她想了想说,“若她这次走了,我不会让她再回来。” “……”六离顿一顿,“月白姑娘……” “她花了不少精力说服我的‘身边人’,也只得这一次机会。”月白要寻个理由,便拿“绛绡”挡着。“现在回去,她也改变不了什么,不如让她在我这里。” 那位“身边人”六离记得,似乎对月白的生活有诸多话语权,也毫无掩饰得表现出对月白姑娘的占有。六离不免猜想季无念的一番努力,可还是有些担心,“您的身边人……” “不会为难季仙长的。”月白知他所忧,轻轻回答,“但她不希望我牵扯太深,还望六离仙长理解。” 因为不想牵扯,自然也不希望“教导”的事情外泄。月白这样说话,也是帮季无念解释了她的闪烁其词,希望六离他们不要继续追问。 ……虽然兜兜转转还是让季无念自己背了责任,但总算是搪塞了过去。 “……你知道有一种人叫‘妻管严’么?”九一有点担心月白的形象,“方言叫做‘耙耳朵’……” “……”形象什么的现在也不重要,月白并不是很想理会九一。 她盘腿而坐,静静调息,其实也是需要静下心来厘清状况。一直以来,她对魔界便没有仙门这样关注。事实上到现在也就是追着季无念短暂去过一些魔界。而其作为大敌,月白觉得自己对这个对手的了解确实太过缺乏。 倒不是说什么情况都不了解,毕竟寻玉在她手里,现在在魔界的也还有柏怀曾被她打过印记。有一些在蝶庄遇到的魔修也曾被月白读心,所以大概情况她还是知道的。可她读过的这些人对隐密魔气都还只是“知晓”有这么一回事,或是“可以拿这个祸害他人”的程度。他们对其作用的想法也大多只到“可诱仙门入魔”,而目的则多是“应魔尊之令、反攻仙门”。 这样的理解太过肤浅,支撑不起“夺取时空阵脚”的行为。要说背后无人指点,月白不信;可如果真要把这份指点放在柬衣身上,月白又觉得还要拿“罗盘”寻找有些愚蠢。 所有的阵应该都是柬衣布置。那种不够精细的手法,月白作为时空阵的设计者之一、说实话看得有点眼睛疼……不过柬衣确实一直在时空术法上捉襟见肘,能好好得摆出来、并且切实运转已属难得,月白或许还得夸她一句“进步”…… 话不扯远,若真的魔修后面是柬衣,“寻找”本身就不该是一个问题。可现在他们又在如此用心得四处搜寻,柬衣还不知所踪……说到底、那些魔修是如何知晓大致方位,季无念又是怎么对四处机关如此熟识…… “叮。新任务触发。‘潜入魔宫。’” “……?”月白慢慢睁开眼睛,不太喜欢自己听到的东西。 “……额。”九一也很无辜,“她……” “叮。新任务触发。‘拉拢苍水。’” “……那是谁?”月白问九一。 “我……”不知道。 “叮。新任务触发。‘离间漆墨。’” “……”月白有点摸不着头脑。“离间漆墨和谁?” “叮。‘潜入魔宫。’‘拉拢苍水。’‘离间漆墨。’任务失败。” “……”月白和九一同时沉默,而善于吐槽的系统这会儿刚想说话,“她……” “叮。新任务触发。‘聚拢仙门妖族。’” “叮。新任务触发。‘攻破奇岳。’” “叮。新任务触发。‘刺杀薛轻、秦必楚。’” 九一有点懵,“什么什么?” “叮。新任务触发。‘回护三清。’” “叮。‘聚拢仙门妖族。’‘攻破奇岳。’‘刺杀薛轻、秦必楚。’‘回护三清。’任务失败。” “……”九一更懵了,“她在干嘛?” -- 第382页 “……”月白现在也不知道,只问一句,“她在哪儿?” “叮。新任务触发。‘截取长允信。’” “叮……” 任务的触发和失败不断循环,月白在知道她的位置后也只是一个黑圈画出,虚体而行。一步跨在宫城上空,月白尽量将自己气息全部掩盖,悄悄得落入一座宫殿之中。这殿很大,跟季无念的青临殿十分相似,寝殿也就是一张床放在中央,周边窗门闭紧,显得幽暗阴凉。 没什么阳光照进来,也就让这里有些冷,此时还是春寒、殿中不怎么暖和。 但再怎么样,这也不该让一个金丹修为的仙长闷进被子,成了床中央的一个山包。看高度她应该是抱着腿缩着,大概脑袋还埋在膝盖里,让这小山包有个不太对称的圆角。 季无念的思绪转的太快,平日多话的系统连个吐槽的时机都没有。声音全部被用来报任务、然后失败。月白也不过去,就靠在墙角,被“叮叮叮叮”得吵闹。她又听得许多她没去过的地方、许多她不知道的人名,有的要救、有的要杀,最后又无一例外地被季无念自我否决。她最后又把自己抱紧一点,山包缩成了更小的一团…… 月白总算是看不下去了。 虚体而行的她并没有被思维爆炸的季无念发现,毫无动静得走到了床边。她眼前的小山包竖直一座,凭轮廓就能想象出其中人的瑟缩。虽然也知道季无念之前不让月白跟着是想要自己呆着,但月白大人本来就对被隐瞒这件事不太舒服,此时此刻更是有些说不出道不明的烦躁。 她伸手一扯,锦被随风横落。 “唰!” 季无念的反应实在是没过脑子。待得面对月白大人冷脸冷目,她才尴尬得想收起习风。只是剑还未动,血液先流。月白握住剑体的右手被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脸上也被风刃划开一道。然而化身咒在、那些伤痕片刻便消失在眼前。 季无念赶忙收剑,翻开月白的手掌,“你没事吧?快把化身咒解了。” 月白没说话,默默得回复叶二姿态。 季无念捧着的手变小、变红,最终露出内里的白骨,叫她心疼又愧疚。稍稍抬头,那张小脸上也留下两串血珠子,眼见着就到了叶二颌骨。 “抱歉……”季无念以白衣拭血,任鲜红脏染白衫。 这已是她第二次伤了月白,比上次还要严重。季无念胸口揪揪的,拿出药来,都有些不敢看她。眼中的深红刺眼,叫她咬了咬牙。 “过来……” 季无念拉着她的手腕,带她到床边坐下。她又拿出药来,捧着月白的手说,“可能会有些疼,忍一忍……” “嗯。”月白回了一句,不太喜欢她这样小心翼翼的样子。看她低头给自己上药,月白轻轻问道,“我吓到你了?” “……”季无念抿了抿唇、也无法否认,“是有一些……” 可能是最近多事,季无念对周边的警惕心肉眼可见得长。月白知道很多事情应该是脱开了她的掌控,但敏感到这种程度也是常人难及。而且季无念出手很狠,刚刚那一下如果不是月白挡了,季无念又稍稍收了力道,或许可以削掉月白的脑袋。 “……这也太……”九一都找不到形容词来,也不知该说什么。 月白跟个阿飘一样确实吓人,可季无念这反应……也着实过激。 “你要么下次给她点提示?”九一有点慌,“我好怕你被她砍……” 月白静静得看着季无念将药膏涂在自己的伤口上,动作轻柔得不像刚刚动手的人。这般娴熟的上药手法说实话也不像一个天之骄女。她飞速得包好月白手上伤口,又拿出布来一点点擦去月白脸上的血迹。 “……还好不深……”季无念语气低落,还是没敢看月白的眼睛,“应该不会留疤……” 这个话实属废话。月白想要消个疤易如反掌,难的是要弄懂眼前人的脑袋瓜子。她搭上季无念正在擦拭的手,在手腕处摸到她还没有平稳下来的脉搏。这人现在就是一只惊弓之鸟,也就表面还装得冷冷静静。 傻不傻? 不知道自己被下了什么定论的季无念还在扬起苦笑,想用稍微俏皮一点的话说,“徒儿啊,下次来找我先出点声音,师尊我胆子小……” 原本月白觉得,“季无念”跟“胆子小”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词语,但又被踢又被砍、她或许真该重新审视。而审视的办法便是继续摸她脉搏,同时注视她的眼睛,在这位师尊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回望的时候抓住她,让她看着自己被抱住、让她可以汲取一些外界的温暖。 月白本来还想说“胆子小就乖一点”,但被季无念搂住了腰、她又觉得没什么必要了。 摸摸身前人的头,月白低下去亲她的头发。或许此时季无念的眼前是与刚刚一样的黑暗,但其中的柔软与温度,已经将她带入了另一个世界。 胸前传来一声轻笑,月白松开了手,让师尊有一点空隙抬头。她的表情稳一些,多是心疼,“很痛吧……” 月白抬起被包扎的右手,松握一下,认真回答,“还好。”她回应季无念的目光,不开玩笑,“脸也还好。” 危险归危险,月白也没有这么弱小。 她慢慢靠近,在季无念的苦涩无奈里覆上她的嘴唇。舌尖挑弄一下,便是要季无念顺着自己。这人现在心怀愧疚,定然都听她的,只是这愧疚又有些麻烦,让胡来的人变得小心翼翼。月白不着急,慢慢安抚,轻柔抚慰。直至某人主动贴前,月白才抱得更紧一些。 -- 第383页 月白大人不管什么样子都是她的良药,季无念确实在她身上体会到了苦涩与治愈。而这不知怎么又成了心底泛起的一丝委屈,让她在亲吻终了的时候抱着人仰头。眼角似乎和嘴角一起垂下,可怜兮兮的。 总觉得这里面有几分被吓到的控诉,月白反而不想照顾这只兔子的情绪了。她摸了摸季无念的脖颈,“让我咬一下?” 这自然是作为被砍了的报复,季无念二话不说、侧过头去,露出了修长的颈线。 月白不想和她客气,挑了离颈间血管远一些的地方,大约是在肩颈肌肉的位置,一口咬得结结实实、当真出了血印为止。她在松口时还能感受到这人的紧绷,起身的时候就只能看见她的笑。 有点苦、有点无奈、有点委屈,还有点控诉和无辜……虽然挺没道理的,但月白觉得比那些强撑的欢乐要好。 再亲她一下,月白顺势坐在她腿上,任她搂着自己的腰拉住自己,直问。 “你刚刚、在想什么?” 第190章 “嗯……”大概也知道自己刚刚的姿势有些孩子气,季仙长露出了一丝丝的羞涩,“刚刚就是在想之后要怎么办……”她也知道刚刚那样有点反常,自己给出解释,“正好在无尘殿里,就想到儿时的一些习惯……”季无念苦笑一下,牵住月白的手,“没想到你来了……” 还来得这么无声无息…… 习风很利,月白也没有觉得太疼。这时候被她捧着,月白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的白色布条绑得整洁漂亮,让人想不到一会儿前还是落落白骨。她回眸,问道,“儿时、你就这样?” “是啊,”季无念笑着,往殿门一抬下巴,“然后宫人就会告诉母后和皇兄,总会有一个来哄我……有时父皇也会来的。” 她是皇朝长公主,父母亲和、兄长宠爱。在万千目光中,季无念以惊人的天赋和热烈的性格被诸多推崇。她便是不入仙门,也会是世间一颗闪耀的明珠,居于凡尘、任耀众生。 可惜现在亲人离世,季无念已是家里辈分最高的人,便是做出儿时的幼稚举动、也没有人再来安抚。月白按了按她,问道,“他们会怎么哄你?” “……皇兄和父皇的话、总是会找一些新奇的东西来。”季无念笑着,又看向殿中一个角落,“那边原来堆满了他们给我的东西,只是在我上三清之前、就都送给小辈了……”她又想了想,“母后的话……是会抱着我哼歌吧……” 月白好奇,“什么歌?” “……”什么歌来着? 季无念沉默一下,似乎是在搜寻记忆深处的东西。可她无功而返,只能苦笑一下,“太久远了,我那时又还小,已经不太记得了……” 她看着不像说谎,可以季无念的天赋记忆,说“忘了”又有些反常。月白的目光有些怀疑,只能引得季仙长更加无辜,“我是真的不太记得了……” 别说母后的歌,就是母后的脸、她都不太想得起来了。 季无念说不出失落或者不失落,但并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她刚刚确实算是一种习惯,可实际更是想要寻一个黑暗安静的角落。她没想到会被月白“打扰”,更没想到会被月白“吓到”。她心底的愧疚又升起一些,轻柔地问,“你怎么来找我了?是出了什么事么?” 窥视心音这种事不好说出口,月白也干脆不找其他理由,“没事。就是来看看你。” 二人分别也就是两三个时辰之前,月白也不是个粘人的人。这话季无念一听就笑,利落戳穿,“徒儿是想我了、还是担心我啊?” 两者其实并无分别,月白不是很想回答。欧阳的事必然对季无念造成影响,但现在说出什么、月白又觉得她肯定还会躲闪。那便换个话题,月白问道,“你刚刚在想之后,想出来了么?” 躲闪的成了月白大人,季无念轻轻一笑。她本就搂着小徒弟的腰,此时拉她更近一些。目光落在小脸上的剑痕,季无念摇了摇头,“没有呢……” 这道剑痕是风刃划伤,浅浅得切开了表皮,未到深处。虽然也流了血,但涂了药也都止住,此时只剩一道红。季无念在周边碰了碰,月白也没觉得疼的样子。小徒弟还抓住了师尊的手,不允她分散神思,“都具体是些什么?我帮你一起想想。” 某人一顿,挑起眼眸,“大人这是……越来越感兴趣了?” 完全是句无用的调笑话。月白捏了捏她的手指,目有不满。 本就伤了人,这里要是再不合大人心意,只怕她真要生气。季无念是个识相的仙长,而且本也不打算瞒她,笑了笑说,“漆墨现在必然是在找与气息相关之人,也在搜集那些阵法器物,就是不知他现在知道多少,下一步又打算去哪里……”她停了一停,“贸然提前部署可能反会暴露,然要是处处相随、又无先机……倒是也可以设计埋伏,可仙门无一战之人……有些难选。” 这话说得还是笼统,只大概说明了她思考的方向。月白对一对刚刚冒出来的那些任务,倒也能理出几条线来。她拉了季无念的手握在身前,寻她一处奇怪的地方,“什么叫‘不知他现在知道多少’?” “那些阵所在之处,不知漆墨知道多少。”季无念回说,“魔界其实本身并无太多战力,除却漆墨、下属魔修多难与仙门抗衡。漆墨自己不可能去四处搜寻,而魔界人手也不太充足。若他们知道不多,只是一个一个地方寻,那还能有多点时间。但若都是有的放矢,漆墨还都会亲自前往……那就有些麻烦了。” -- 第384页 “……但巴林舟曲他们是知道的吧?”月白看她,“还有汝南?” “嗯。”季无念点点头,很纯真的样子,“应该是魔尊所言……但到底说了多少,我就不知道了……”这还是“知其然”的问题,季无念无法给出太多解释,只是继续说下去,“按我原来想法,漆墨是不该亲自来汝南的。可现在事情有变,我有些拿不准……” 其实之前无极之事就已经出乎她的意料,而漆墨此番行为、更让她心中无底。 然常变无变,唯有适应。 季无念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他的动作快了,我总觉得有些蹊跷……”话音变浅,几乎落到了自言自语的音量。 “快了?”月白觉得奇怪。 “……只是这么想。”季无念把自己埋进月白肩膀,蹭一蹭,“不知道他之后是会袭藏雪还是继续寻法阵……哎……” 还是大意了。 月白顺着她的头发,对这两个选项都存疑惑。“为何一定是藏雪,他不会去袭三清么?” “……三清大阵不好破,而且门里极少有与魔修牵扯之人,不是一个好选择。”季无念闷闷得说,“而藏雪最近有乱,又有与魔气相关的禁地之处……其实比起无极,本该是藏雪更好的……” 那时漆墨可能是为了寻柳云霁才提前出手,季无念不知原因、其实心里还是有些空的。说到底还是她自己没去布魔界眼线,搞不清问题会在哪里。若之后会去魔界,是应该要想办法套问出来…… “之后”对她是个不太愉悦的词语,季无念抱着人就有些思维停滞。刚刚想得够多了,现在徒儿在怀,她就有些不想继续。 只是月白才刚刚进入正轨,对她说的诸多话语都有问题。“说来说去,他到底想做什么?”月白再问一个更重要的,“你又想做什么?” “漆墨想的,便是解放魔尊吧……”季无念将她拢得更紧些,眼睛睁在她的背后、有些无神得注视着阴暗的一个角落。“至于我……” “我”…… 想要什么来着? 季无念沉默一会儿,又发出“嗯”的声音表示思考。可事实是她的脑子里空空如也,跟那边那个角落一样,什么也没有。 “……我大概……就是想要……”她这话说得踌躇,夹杂着长长的停顿。最后好似是终于寻到一个过得去的答案,还带着点疑惑说了出来。“就是想要……天下太平?” “……”九一忍不住,“这么人间大爱的么?” 系统还在说话,就说明这不是“任务”。不过月白并不觉得她在说谎,这一定是她的所愿之一。九一的任务判别一向奇怪,月白也懒得去过多追究…… “叮。新任务触发。‘活到百岁。’” 这倒是和所谓的“主任务”契合,月白还觉得有些奇怪。正好怀里传来笑声,季无念身子抖着,好像自己在说什么傻话,“还有就是、想活得长点吧……” “活得长点?” “嗯……”季无念又蹭蹭,“想看看之后的世间……”她大概是自觉这话奇怪,自己补充道,“虽说修仙人不愁寿命,但要是魔修乱世……那便是滚滚长流、身不由己……”季无念不允许自己的语气在这里低落,连着脑袋一起拉起来,笑对月白,“徒儿不想与我多度过一些时光么?” “……若是想多度过一些时光,师尊还是少自作主张得好。” 没出息。 太过直球导致傲娇的月白大人无法正面回应。九一其实还挺想出声吐槽,但看月白撇开目光、心中有动,还是选择了乖乖闭嘴。 毕竟闷骚害羞不常见,有机会还是要多观赏观赏。 与九一不同,某人的“观赏”也包括了动手动口,没一会儿就把自己腿上的小徒弟换到了自己身下,一寸一寸亲她露出来的皮肤。吻及脖颈,再往下却跳跃到了被抬起来的右手。季无念的嘴唇贴着月白手心中的白色纱布,还有鼻息浅浅喷洒。 指尖与掌心的触感不同,从月白的角度还能见季无念眼中的深邃。这只小狐狸最近偶尔会现出这样不带笑容的样子,将所有的轻浮调笑甩在一边、展现一种过于冷酷的认真和严肃。 而后回暖,好像只有她看着的人能让她展露笑容。 有点热。 原本想问的问题先被放下,月白引着她亲吻自己。先天弱势的身躯让季无念的主导更为明显,居高临下的优势也让她的占据愈发满盈。月白在交缠中放弃所有控制,由季无念肆意。而这一向放肆的人懂得了节制,学起月白大人的温和抚慰、又轻又柔。 这本是一个倾诉的吻,重点落在之后弯起的嘴角和贴合的温度。 季无念侧身搂着月白,让她背对自己,以此换取更多的接触。她的气息就在月白颈后,她的手就被月白握在身前。月白喜欢这个温度,用尽量柔软的声音敲开这只有呼吸的寂静。 “……解放魔尊、是需要那些东西么……?” “……大概……”季无念好像注意力都还在月白的颈间,轻轻得笑,轻轻得说,“是需要的吧……” “……除此之外……还需要做什么呢?” “……嗯……”季无念蹭蹭,“应该、是需要去秘境吧……” “四年后那一个?” “嗯。” “你要去?”月白记得有个任务,是说要去的。 -- 第385页 身后的沉默有些久,月白想要转头。行程未启便被贴了脸颊,有一个声音轻轻说道,“我想不好……” 她在这件事上确实考虑了很久。月白回问她,“去或不去、会有什么区别?” “……倒是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季无念说,“魔尊出世是个必然,早晚罢了……” 月白能感觉到她的脸颊运动,有软有硬得十分贴合。她现在见不着季无念的眼睛,只能微微侧目、隐约看到她的影子。 “那你去……是要让它更早、还是更晚?” 季无念笑一笑,又蹭她,“我也不知是能更早还是更晚……但总归是种选择……”她又顿了顿,稍稍撑起身体,“说来,那个秘境、是与盗你长夜之人相关吧……” “嗯……”这没什么好藏的,月白也早已告诉过她,“是有关联。” “……漆墨要入秘境、要放魔尊,必然要找与那气息相关之人。他找柳云霁是为此,寻凌洲也是为此……”季无念这话说得认真,“他们要是知道你与其关联,应该也是要找你的……” 所以她最近才总是阻拦月白露面,也是怕对方盯上。 可虽说月白是个很虚的、又怕麻烦的神上,但真有人来和她挑衅、她也有足够的资本应对。月白对季无念的看轻略有不满,稍稍挑眉,“你觉得我打不过?” “……呵,”季仙长一下笑出来,“我可没这么说。” 虽然事实确实是正面打不过,月白也还是升起几分不服气来。“其实像蒲时说的那样,我护他们杀一次魔界、也没什么……” 月白大人犯起倔来有些可爱,更不要说现在是小徒弟的脸。她应该是想要做冷淡的表情,可叶二的面容没有大人本来的棱角,怎么看都有些孩子气。季仙长亲她一下,笑说,“妖皇独闯魔界,出事了妖界真的会乱的。而且漆墨也没有蒲时想得这么好赢,能与他一战的、应该只有慕天问……” 话到这儿就止了。季无念与月白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几分无奈与不情愿。秦霜她们养得很有感情,月白虽然还在继续梳理她身上的神息魔气,但其实也稍稍动了手脚、让她可以维持现在这个样子。 季无念对秦霜的感情又更加复杂一些,抿了抿唇问,“小霜身上的魔气、还要很久么?” “……最近事情太多……”月白侧过头去,“要按这个速度,还要个一两年吧……” 所谓“事情”,大多都与季无念有关。而月白跟着季无念东跑西跑,受的伤一次比一次重,身体几乎没有好过。修炼的时间更是没有,就连秦霜那边、都已经是月白尽力分神所为,算得上是一人多用。 让月白如此疲累绝非是季无念本意,可就算让月白不要跟着、她也会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而有时她自己不打算去做的事,月白也好像还会挂在心上。像之前去无极那次,又比如这次跑去汝南……季无念本是在心中打定主意不管的,可月白一带、她又做不到束手旁观…… 怎么办呢? 高处的人又沉默,月白转回来看她,见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在思考什么的样子。 月白突然想起三清外门的竹林,想起那夜她一个人坐在亭中喝酒。竹声似无,明月潜光。那时的季无念就有点像现在这样,沉静、默然,独自思索。 那时的印象让她可惜季无念没有来一支剑舞,可现在的月白却有些好奇当时那杯酒的味道…… 应该、是比平常更真的一点的味道吧? “……”季无念过了一会儿才注意到月白的目光,浅笑着回,“怎么了?” 月白摇了摇头,稍稍撑起身体,问,“在想什么?” “……我是在想,这一两年……我们就少出手吧?”季无念看她,“尤其是你,实在该好好养着。” ……那刚刚那么多失败了的任务怎么办? 月白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隐隐约约有些抗拒,反问季无念,“你愿意不折腾了?” “只是不能带着你以身犯险而已。”季无念说实话,“其实巴林之后、我就在想……你我都不是上前和他们打架的料,还是越少露面越好。曲似烟那边的药若能做出来,仙门会有一战之力……若是不能,也可以等你把身体养好一些,再去除一些魔气就是了……” 月白还是怀疑,“你能安心?” 这话问得有意思,让季无念忍不住亲她额头,笑言,“大人怎么这样……处处为我着想?” “……”月白想说是“任务”,但开不了口。不答。 “我又不是什么好人,有什么好不安心的?”季无念这样说,“就像妖皇所说,天下争斗、不是我一个人管得过来的……能管则管,不能就放,尽力而为就好……”她亲了下月白嘴角,又笑,“而且大局来看,比起带着你犯险……不如把你养好了,先去修复那些遇不到他们的阵处……至于其他、便先交给师兄吧……” 月白同意她说的理由,但还是沉默一下。她知道季无念心里装了许多人、很多事,可她又很清醒,知道什么时候要放弃。“有舍有得”是世间真理,但当眼前的季无念要选择这种无奈,月白又隐隐觉得不太舒服。 或许是一些无谓的自尊心作祟,月白对“没有达成她的所愿”这件事、有一点排斥。 “我还是会以‘天问’之名传信,也不是什么都不管了……”季无念看她不说话,捏了捏她的脸颊,“只是我们都低调一些,静观其变?” -- 第386页 “……这样、你真的行?” “我也不是一直要是众人焦点啊,”季无念以为她说自己“低调”不起来,一扬下巴,“我可是很擅长避人耳目的,潜入、窃取、暗杀,样样精通。” 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骄傲的。月白看她一眼,“如此说来、你也不需要什么‘暗卫’了……” “……呵。”季无念笑笑,按了按她的腰,“月白,你说这样好不好?” 其实这样对月白是最好的,神上也不能因为小脾气罔顾事实。 她只能回一个“好”,然后又被季无念扑倒。 第191章 低调行事不代表无所事事,季无念事实上开始了更加忙碌的安排。她自己不出面的话,就要从许多其他地方施加影响,而且因为之前部署得少、她也要开始在意收集魔界的情报。眼线是来不及布置的,但她可以从某些人的行为推测对方可能的部署,再通知仙门应对。 这期间也冒了一些任务出来,大多都自动失败。季无念安分守己,能用书信做的事就尽量不露面。她大多时间可以与月白待在一起,时不时得会问月白要一些铭文书籍。学习之余她便展现出少有的贤惠一面,连照顾秦霜的任务都接了过去,每日变着花样做三餐。 月白一下子清闲下来,可以专注于养伤和修炼,偶尔还有些无所事事…… 有点不习惯。 “要不要这么工作狂?”九一吐槽她,“而且你自己之前不也说要好好养养么……” 话是这么说,但总是听着“任务失败”的感觉也不太好。月白时常在这时候向季无念抛去一个眼神,看得季仙长充满迷惑。 “我最近是变美了么?”季仙长举着炒勺,在锅灶烟气中问得七分认真,“大人原来是喜欢这种人.妻气质?” “……”很好,月白不想看她了。 因为确实是有些清闲,月白修炼养伤之余也会去妖界看看曲似烟那边的进度。她之前给出的植物药性不明,还需要曲似烟多多尝试。而左千千也已经能对上面覆着的神息有一个大概的感觉,帮得上许多忙了。就连柳云霁都有些突破,可以更好地感受魂力、在身体中稍稍得牵引。 仙门那边,“慕天问”送去的功法让他们心气大振,各门各派都已经在组织弟子修习。季无念费心写下的注释很有用处,十分便于修为低阶的弟子修习。 只是人间有乱,之前巴林、舟曲是以疫病隐瞒,已经造成不少恐慌。乾方虽用了山洪作为借口,但仙魔一事也已成流言。多地压不住,都已经各自寻求周边的修仙门派。朝廷一向与三清交好,以太子出面,上山求仙求和,样子是摆了起来。而之前连年丰盈,去岁也算收成不错,流民虽有,暂时还没有出什么饿殍遍野的事情。 今岁入春,安宁之处多有朝廷派发的种子种植粮食。月白之前给过她自己的血,让她去浸泡种子。季无念应该之前就命人收割封存了收成后的种子,去岁秋就再种了一茬。今年收了新种再发,收成之余,也是要收敛魔气。 她应该不知道那些神息魔气本身也需要月白来主动收集,要不是月白之前在北地看到、可能就会忘了这件事情。但现在反正知道了,月白也就默默担下这个责任。本也不是什么太大的消耗,月白也在好好休养,这种小事、就不与她提了。 比起那些,更让月白在意的反而是魔修动作。他们应该还在搜寻那些阵脚,四处都能见到他们身影。前几日据说连妖界都有魔修现身,蒲时还专门写了信给季无念。季无念列了三处需要注意的地方给他,跟她给月白的比起来、又少了许多。 “这些地方漆墨应该不知道,”季无念点着一边,“若我们要去,应该不会碰上阻碍。” 她自己知道四十九处空间阵、十处时阵,可另一边写的漆墨所知加起来也就是十二处。九一拼命得在识海问月白“她是怎么知道的”,可月白怎么也不将这个问题问出口。她反而好奇另一件事,“你既然早就知道、怎么不去拿?” 季无念苦笑一下,“我又不知其用途……早拿了也没什么用啊……”而且她知道有些地方的东西拿了会有后果、造成周边灾难,不如不动。她又一想,话转了一下,“不过倒是有个地方拿了……” 东海之滨,龙骨之处。 她们再一次踏进凌洲设在此处的庄园,原本干净清爽的地方此时显得有些萧瑟。院子里的杂草长出来,屋顶上的瓦片也被小小的生命顶开缝隙。这里还有一点点妖气残留,但之前被季无念收养的小妖们都已经不见了踪影。 人间多事,还是妖界舒坦。 月白不着急,季无念便去山上采了茶叶、以灵力烘干。又是一杯不怎么名贵的茶水递出,两人坐在同样的台阶上,晒一晒日光。 季无念舒展一下,悠然自得,整个人半躺着、茶盏放在手边。她侧一些,看向身旁的月白,目光不知怎么就滑向她的脖子,想到了一丝血味。那时她看月白游刃有余的样子不爽快,狠狠得咬了她一口。 “……做什么?”月白感受到目光,侧过脸来,“又想咬我?” 目光中平滑的皮肤拱起山骨,是月白转头时现出的筋腱。季无念咽了口口水,眨眨眼皮,“有点。” 这回不是心绪有差,就单纯地觉得月白脖子好看。 -- 第387页 只是这种理由就算说出来大人也不会让咬。月白直接甩头一句,“憋着。” 明明是被呛声,季无念却觉得愉悦。她搭着月白的肩膀坐起,在月白轻微的躲闪中贴上前去,没上牙、浅浅亲了一下。 脖子有点痒痒的,既是季无念柔软的嘴唇、也是她笑时洒出的气息。月白懒得理她,干脆稍稍仰起,给她留出更多的皮肤。 配合的大人总是考验人,季无念在自己忍不住想要伸舌头的时候停止,还是用犬牙轻轻得抵了一抵。 其实咬下去也没什么,但月白不会说的。她只会用搭在季无念腰上的手轻轻点,似有似无,只用手臂的重量将她留在自己身边。而半压在她身上的季小狐狸会舔舔嘴唇,将自己的诸多涌动收起,嫣然一笑。 她最近是真的克制,克制得月白又喜欢又讨厌。 “……”想骂“这样的月白”,但九一忍住了。 “起来吧。”季无念隐隐能感觉到月白大人的不满,低头笑道,“早些弄完,早些回去?” “……”月白看一眼她,被她拉着起身,“弄完这里,我想去看一下无极。”月白站好,手里还端着刚刚那杯清茶,“你要一起去么?” 茶盏换手,落在瓷旁。 季无念又直起身体,拉着月白向外走去,“无极我就不去了,但我想去一趟月港……” 去月港该是为了各种“人间事”,月白也插不上手。这便定了之后要分别行动。只是在这之前,她们还是要先去此处的阵脚看看。 这里的阵法用的是草木迷宫,郁郁葱葱一片,深深浅浅一眼。只是这里很早就被季无念毁掉了。她给个原因,“龙骨庇佑,我在这儿养小妖就不会那么多担心。” 可能是真的可能不是,月白也不好下什么判断。而到了地方之后她看一看,也是心里有了数。她本还想,为什么自己之前来时什么都没感觉到,季无念却说是有空间阵法。现在真相大白,还是要归于季无念的“不知其然”。 这里有的不是时阵,也不是空阵,而是属于柬衣的另一种阵法,确实也有聚拢神息的功用。在这样的阵里放龙骨,是为辅助创物的。 既然如此,月白也没什么特别好做的。“这个阵不补也可以,”她告诉季无念,“拿走龙骨,并不会对周边有什么影响。” 季无念知道,所以才会带蒲时来找龙骨“不归”。她笑一笑,“周边是没什么影响,对妖族的影响可大了……” 说到这个,月白就想起一事,“你那日去拦蒲时他们,是想把龙骨归还?” 季无念摇摇头,“那日便只是想去拦住,‘不归’……”她又笑开,“是看蒲时态度不错,顺道送的。” 月白当时便猜她是临时起意,但这又有些奇怪,“你分明手里有龙骨,却一直不还‘妖族’……是什么让你改变主意了?” “……”她低头笑了笑,映着斑驳树枝,“那个暴躁好斗的妖皇居然会手下留情,光是这点、我就觉得可以试试……” “试试?”月白问她。 “就是让蒲时好好做这个妖皇啊。”季无念笑道,“说不定、真能让妖界热于人间,繁荣永世呢……现在不也是?”她说,“比起人间魔界,妖界现在都算置身事外、可作一世外桃源呢。” 第192章 这话有些漏洞,月白抓了。“若是没有龙骨,他就不能好好做个妖皇了?你若是真为妖族考虑,不该是更早些得还给他们么?” “‘不归’说到底只是个物件,随意归还也不过引族内争斗。不如交由强者,稳固其地位……”季无念笑答,甩了甩月白的手,“反正现在这样挺好的,一切安稳。” 就妖族来说,确实结果不错,但月白更好奇的是季无念做出决策的过程。季小狐狸不是个冲动的人,每一步总是在算也总有依据。可她的依据月白寻不出来,总觉得这之中跳了许多的东西。“那你为何不去直接告诉蒲时?” “……以我的修为,哪里能让蒲时信服?”这句话她之前说过,此时笑着重复。她转身又拉着月白走,“既然这里无事,那我们走吧。” 她逃避话题的样子有一点恐惧的影子。月白没忘她那时喝醉了酒,又在自己的怀里发抖。季无念在无意识的时候很怕蒲时,清醒了又是这幅大咧咧的样子。月白一直没去拆穿,此时也无立场发问。她牵起季无念的手,一道传送阵带着她回到月港。 “我去一下端王府。”季无念与她一同站在巷子的阴影里,目光向着外面来往的人群,“你一会儿回来寻我?” “嗯。”月白不觉得自己需要花费很长时间,但以防万一还是加一句,“你自己先回长夜也可以。” “好。”季无念自然点头,可眨眨眼睛也不见月白有任何动作。她大概知道原因,浅笑轻唤,“月白?” 月白一直看着她,被她这么一唤反而挪开了眼神。她也望向不远处的喧闹,看巷口斜切的日光。 “自己当心点。” 声音凉凉的,脸色淡淡的,但怎么看、怎么别扭。 季无念想笑,月白却想走。大人一步没踏稳,被人拽着手臂拉回来。她回神时背贴墙壁,又被身前的季无念困在了一个小小的空间。某人的笑容太过明媚,让月白接受的亲吻有几分得意。大人有点想避开,但别扭敌不过本性,最后还是用“舒服”说服了自己。 -- 第388页 而且季小狐狸的腰很细,抱起来手感很好…… “月白……” 说话就不能避开了。月白睁开眼睛,面对一双水润润的眸子。季小狐狸眨巴眨巴还有点无辜,可里面那些坏心眼啊、得意洋洋啊又实在遮不住。月白挑了眉,“说。” 这时候激起大人的好胜心可不好。季无念先软下来,浅浅亲一下她嘴角,“我不会有事的……” 这话季无念说了不算,要月白真的回来看到她完好无损才行。月白心里总这些那些的想法,讲真不是很想放她离开自己的视线。可大人自己也知道寸步不离太过压迫,一直盯着她也有种过分的感觉…… “……你以前才不是这样的。”系统久违得吐槽她,“明明跟踪狂做得可好了……” 月白不理他,还推了推季无念,看似不在意得回个“嗯”,还要高傲得加一句“知道了”。 这样的大人太可爱,让人忍不住想要安抚。季无念不放她走,笑眯眯的,“但凡出一点事,我都让你罚好不好?” ……说得好像月白罚她还需要许可似的。 不过这是个不错的台阶,大人看她一眼,顺着下来,“那你好自为之。” “嗯嗯,”季无念用力得点两下头,“自然自然。” 有点像小狗狗。 月白最后看她一眼,一步消失。留在原地的季无念放下挥着的手,轻轻得叹了一口气。 大人的在乎啊……真是让人高兴、又担心。 *** 月白这边一步跨到无极海域,在碧海蓝天中见一座冰岛。透明的冰层犹如水晶、其上无雪,有光透过其中,又从另一边散道彩色出来。虹桥越山峰,落入碧幽中。这样的颜色画上几道、与晶莹相伴,也是仙境之景、人间难闻。 只可惜,冰雪其中皆是人、星命未陨难脱身,其中残酷事实不会因这绝景而温、内里的仙门也不会因这晴朗而存。 无极几乎灭派是个事实,只留下沉凝那一批弟子、没有丝毫的作用。修为不足,资源不够,虽然还有无极的名头,但因为掌门元酒投身魔界、也难有人帮。月白知道明云和三清其实有向他们伸出援手,只是到此地步、他们能做的也不多了。 “……感觉好惨啊……”九一看着那些被冰封的人,泛起一些同情,“月白、你能把这些冰融了么?” 这些是当日月白弄的,她应该也能弄开吧? “……冰不是问题。”月白轻轻回他一句,“问题是魔气、和人。” 她当日没有这个余力来将这里的神息魔气全部收走,这些被冰封的也大多是身有存留、意志不清的人。若是贸然解开冰封、月白又没有收集之力,这些人放出去就是一个为祸人间、季无念肯定不想的。 “那你什么时候可以把这里的魔气处理完啊?”九一问。 “……再修行一段时日吧。”再把身体弄好一些。 月白要算修为是早就超了筑基水平。这段时日安宁,她的修为也在疯长。这里的问题应该到了近金丹左右就能承受,算一算或许一年多。 九一也不知道是该夸她还是该吐槽她。系统总有点苦苦的,实在是被宿主打击了自尊心。他只能弱弱得询问,“那你现在是来做什么的呀?” “看看。”月白说得随意,但实际是有一个目的地的。 她没忘季无念之前消失的地方,那块柬衣写的石碑、她还没有回来好好调查。那夜之时,这片树林和石碑就有所现,现在它们也一样留在了冰峰之中,把无极之岛的面积拉高了一半。 月白去寻,在碎碑前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长衫金冠,海浪着身,坚毅的少年在这短短的时间里长成,担起无极一宫之责。沉凝此时垂目负手,面露严肃,让人想不到他在一年多前还是个会向季仙长当众讨爱的孩子。 只是这个孩子长大了,也与季无念疏远了。 或许季无念没有任何主动的联系伤了他的心,在那夜之后、沉凝也再没有寻过季无念,更不要说找叶二询问消息。月白曾问季无念担不担心,她回一句,“总要如此的。” 无可奈何,总要如此。 月白说不出季无念究竟有多重视沉凝,但季小狐狸的无奈她能感受得到。那种“护不住、没办法”她能感同身受,此时站在沉凝旁边、她也能理解沉凝身上令人难以言说的成熟。 神上不会心疼,但也不至于无动于衷。 “少宫主。” 正在沉思的沉凝一愣,回身便见一个浅衣姑娘漫步而来。她戴着面具遮去上半脸庞,眼中有不输这无极冰雪的寒凉。 “月白姑娘?”沉凝有些惊讶,“你怎么……?”他看向四周,有一点点警惕,“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来看看。”月白理直气壮,也看了看周边,最后低下头,“少宫主为何在此盯着一块碎石?” “这不是碎石……”沉凝反驳很快,但一反应过来自己语速不对又压下去,“此乃我无极幻阵的阵眼……” “如此。”月白对他的解释并不在意,毕竟她自己知道的比沉凝要多上许多。她走到破碎的石块旁边,低头看分割的表面。其上平整,已没有了当日显现的字符。 “这块无字碑自无极立派时便在此处,”沉凝见她在意,低声说道,“却不想……” -- 第389页 还有隐秘。 月白读过他识海,知道他从未见过其上风月。那或许是柬衣写给有缘人的话语,是迷阵的题面、也是幻境的谜底。“万古长空,一朝风月”,那便是心有流溯、不忘脚下。那人一向喜欢这种文字的把弄,月白一时间也分不清她是有所隐藏还是单纯得当个游戏。只是这里也算是大阵之一,有点防护倒也可以理解。 那个所谓偃城应该是类似于“大阵中心”的地方,与各处皆有联结。也因为重要,偃城才会被柬衣藏在了另一个底层的空间,以此避免被外人侵入。只是那个空间似乎少有人打理,按季无念的说法,两年后还会落回此世…… 虽说柬衣在时空法阵的处理上粗糙到月白想要嘲笑,但她应该还是懂得基本的维护。偃城空间会坍缩成那个样子……难道真是柬衣出了什么事情? 月白联想到“天水泽”的墓碑,心里有些不太舒服。 “月白姑娘……”沉凝对此时的沉默氛围感到了一丝丝的不舒服,尤其是眼前人似乎也与那日变故有诸多牵扯。他试探问道,“无极出事那夜,是不是你也在此?” 月白起身看他,对这问题并不惊讶。无极当日变故外界都归于魔修,就连冰封一事都算在了手执冷剑的凌洲头上。可沉凝是与她一同掉落偃城的,自然知道那不会是凌洲手笔。虽说后有妖皇出手,但沉凝经历全程,月白又一直追着凌洲跑,他有此一问也算合理。月白没有正面回复,反问,“少宫主想问什么?” “……”沉凝低了低头,握紧了拳头,“凌洲、究竟是什么人?”他预测到了月白可能的躲避,又抬起头来正面以对,“姑娘你时常出现在她周围,一定知道不少吧?” 那日的经历确实改变了这个冲动的少年。月白知道他心中已经对月白与凌洲的关系存疑,却在与仙门诸多长辈交代时略去了自身猜测。有没有用暂且不提,至少动脑子这件事还是可以让月白夸他一句。只是凌洲的真实身份月白不可能说,此时也就回他一句,“她不是个讨人厌的人。” 如此发言,便是承认了两人相熟。沉凝看月白愈发怀疑,“那姑娘你对她所谋之事……” “不太知道。”月白说实话。她再回望沉凝,“那少宫主对她、又是如何想法?” “……”沉凝沉默一下,轻声说道,“我不觉得她当日是抱着恶意而来……” 别说恶意,凌洲那番、几乎是舍身相护。沉凝忘不掉当时燃在自己眼前的火,还总是想起凌洲身上冒出来的寒烟。他有时做梦,那个红衣女踉跄的身影就在眼前,他却总也追不上她的脚步。分明身后就是亮着白光的无极寒宫,他却总是在往另一个方向前往。 年轻的少宫主搞不懂,也就忘不掉。 “月白姑娘,”沉凝坚定眼神,直白一问,“你可知凌洲在哪里?” “不知。”月白回他,“比起搜寻凌洲,少宫主还是专注于无极存续得好……” “这我自然知道。”沉凝此时不卑不亢,但也有一些失落,“可如今无极冰封,功法器宝也全在其中……我虽然有个‘少宫主’的名头,但修为不济、难聚人心……”他抬着头深吸,面露浅笑,“也还好,还有一些师兄师姐帮扶,若能寻回义父……总能再起的。” 少年很镇定,眸中坚毅,似是很相信自己所言。可就算沉凝不找季无念,他身上也留有倾慕之人的影子。月白和季无念呆久了,对这种笑容的欺骗性了若指掌,现在看它出现在他人身上,竟还有那么一点点感慨。 无可奈何,总是如此。 但月白是个神上,不想如此。 “若只是你无极‘琳琅落’,我可以帮你解开封存。” 琳琅落是他无极存宝之处,此时被提及便让沉凝愣住,“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月白不太想重复自身,转身看向某个高处冰峰。她还有一个地方想去,现在不想再浪费时间。“半个时辰后,‘琳琅落’可进。” 再多的话也不用说了,月白对沉凝的反应并不是那么有兴趣。可与她相处多时的系统看出这是大人的又一种别扭,没忍住吐槽的嘴,“你可真是好心啊……”月白没回,九一就继续问一句,“月白、你的身体吃得消么?” 系统的问题真的出于关心,月白也就承着,“只是一处的话,还好。” “……”宿主的身体怎么样九一知道,但她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其实系统无法想象。九一也只能选择信任月白,同时指出她的变化之处,“要是之前的你……肯定不管的……” 月白当时打算“舍弃月港”的残酷刻在九一心里,但现在月白真的符合起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系统又很担心她。“你也不要太逞强啊……”老是吐血受伤的。 月白回一句“不会”,身形凝聚在无极的另一个角落。九一觉得这里陌生,问月白来做什么。 “看看。” 这个说了跟没说一样,九一只能追问,“看什么啊?”自家宿主越来越神秘,搞得系统都有点自卑起来。“我现在觉得,你其实根本不需要我了……嘤嘤嘤。” “……”最后三个叠音让月白起了点鸡皮疙瘩,正好衬她进入的一个黑室。不过这里的黑暗并不让月白觉得害怕,还能凉凉出声、“安慰”一下九一,“你还是有用的。” -- 第390页 季无念的心思这么难猜,九一是个很好的提示。 虽然除此之外就没什么用处了,但月白也没有太嫌弃他。尤其是最近九一学会了识相、比以前安静不少,月白也就乐得差使他帮自己盯着各种东西。 可这里显然不是月白让九一盯过的地方,让系统十分好奇,“这是哪儿啊?” “……”说“无极”似乎不是个有意义的答案,月白干脆不打算回答。她现在只以魂体而行,穿行在坚硬的冰层里。原有的墙壁她能有所知觉,其中有的暗格也逃不过她的探查。 九一此时共享着她的感知,大概知道她找到了什么。系统在记忆里搜寻一番,突然就被触到了某个恶心的点。他“嘶”了一声,有点不可置信,“这是宋则的?” 月白“嗯”了一声,碰了碰手指粗的铁钉。 这钉子可以用灵力打进去,也可以用锤子一下一下地把骨头敲碎。反正最后都会贯穿皮肉,深入墙体,固定身段。旁边的刀弯刃,前钩,很适合从肋骨中间刺进去,再拉出内脏来。宋则很喜欢那种一大块东西滑落的场景,红软得让人忍不住。 月白也曾是那种幻想的对象,但大人觉得恶心没有多看。现在再想想,季无念杀宋则的手法、和宋则还挺像的…… 她确定季无念的身上没有类似的伤痕,那会是她的什么妖族好友么?宋则祸害过的人月白也都知道,其中并没有与季无念相关之人。那…… 有些事情一旦想到就停不下来,月白拿起那根钉子,总觉得能在光洁的表面触到血迹。 “好看么?” “喜欢么?” 当时的季无念,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在问这种话语? “月白?”九一看她握着钉子就感觉不舒服,“你还是别碰了吧……” 月白放下钉子,可目光还在那一堆的器物上,一言不发。 “……月白?” “……走吧。”沉默的大人总算说话,冷冷淡淡得不露一丝情绪。她在阳光下恢复实体,但并没有觉得暖和。金属的寒凉好似黏在了她的手上,张开手掌、还能见冰霜。 “……月白?”九一不知她在想什么,自己问,“你是要去那个什么‘琳琅阁’了么?” 刚刚说了“半个时辰”,月白确实也该动身。她吸了一口气,将心头诸多猜测压下,打算快去快回。 那些不确定的未知令人难受,赶紧回去把人护在怀里才是正道。 第193章 琳琅落在无极东北一角,便是被完全冰封、也可见其气派与严密。月白上一次注意还是季无念前来盗宝之时,那时她还不愿多管。而此时来看,季无念能在这诸多防护中轻易拿出冷剑、也是很有本事。 月白扫过一圈,该干什么干什么。 此处冰封,封的本就是神息。月白处理这一处还不算太过吃力,待见得气息消融、寒光转暖,她便散去身形、回月港去。 无极如何反应与她无关,月白心中还是更挂念某个爱惹麻烦的人。可真当行至附近,月白看着季无念与端王交谈,又一下子不是很想向前。她身形虚影,靠在廊边,反倒是如最初那般、远远观察。 作为长辈的季无念看着比身旁的端王还小,但又比季和光要成熟一些。她说话时总是笑,严肃时也不会完全放下嘴角,看着有些盲目的乐,可再观其眼中、又是令人心安的坚实。 云纹加身、她却不似缥缈;暖阳高照、她也不忘来处。 这样的季无念无疑令人赏心悦目。月白可以理解世间人对她的喜爱与关照,甚至是那种“散尽千金、为搏一笑”的冲动。这样的一张脸、这样的一个人,谁不想让她在阳光中灿烂,而后转向自己、只为一人勾唇…… 啊、笑了。 眉眼弯起,唇角上扬。季无念笑开时不完全遵循“笑不露齿”的美德,会稍稍露出总在月白身上留痕的尖牙,有些幼气的可爱。 月白回的笑很浅,还因她身边人的反应稍稍沉了眸。 “……季仙长?”端王顺着她的目光,语气不解,“季仙长?” “……嗯?”季无念回过神来,面对侄子的疑惑一下反应过来,“啊……” 糟了。 端王看向廊亭,没发现一点异常之处。只是季无念的反应有些奇怪,让他不放心得问,“仙长,可是那边有什么?” “没有没有,”季无念再往那个方向瞧,已是空无一人。她很确定刚刚和月白对上了眼神,大人或许意识到了自己能见她虚影的样子…… 会不会生气啊…… 不过……本来就是月白接近她、观察她,她也就是配合着大人一起演戏,假装看不到而已。怎么想都算是月白先出的手,道理肯定还在她这里……吧? 季无念心怀忐忑得结束对话,回到房间。而她一进屋门,便见大人靠在桌边,手中一杯清茶,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月白。”季无念唤她,转身关闭房门,装着若无其事,“无极可还好?” 门闩落下,季无念再转回时、月白已经放下茶盏。浅衣的大人双臂微抬,与竖直不过一个小角,看着还是冷淡,“过来。” 季无念依言而动,一过去便被月白抱了个满怀。 大人极少有这么主动的时候,季无念轻轻搭在她的腰上,担心压过了自己刚刚的忧虑,轻声发问,“月白?是出了什么事么?” -- 第391页 “没有。”月白感受她的身体贴着自己,顺口说了一个话题,“我把琳琅落的冰封解了。” 季无念顺着月白的意思,还贴她贴得更紧一些,“那你可是帮了他们大忙了……”灵力顺着月白的身体进去,季无念大概知道月白的状态如何。这样的程度不用担心,但她还是问,“会累么?” “不累。”似是为了印证,月白慢慢直起身体。季无念离她很近,忧虑都藏在眼睛里,嘴角还是勾起的。 这只小狐狸轻浮,此时点点大人的嘴唇,笑着说道,“累了也不要逞强啊,与师尊撒撒娇也是可以……” 的。 不重要的字与捣乱的手指同时被按入口中,季无念感受着指尖上下的压力,还想因大人的孩子气发笑,“月白……” 后句未连,指尖先润。 月白的唇薄,搭在指背几乎要感觉不到,可另一面的触感明显,是在坚硬之外的一点支撑。季无念每往里一点,便好像能刮住月白下唇,带起一点点的卷。似乎只有这样微不足道阻力还在帮助季无念支撑理智,她收不回手,又搞不清楚状况,只能在吞咽后踌躇,“月白……” 被唤的大人微微抬头,以眼神问她缘由。 ……这谁忍得住啊? 凡人季无念自认没有这么好的自制力,一口上去、不至于让她疼,也没那么容易让她跑。 “月白……” 季无念在加速的心跳和加深的呼吸中稳住自己,再浅浅碰一下便慢慢分开。在这个额间相触的三角之中,她又对着月白的眼睛。两人的气息都混在一起,还有不成律的心跳隐隐约约,像是回应一起又好像不是…… 月白抿了一抿唇,舌尖从唇瓣间露出了一个小角。 ……一定是故意的。 “……月白,我错了嘛……”季无念认得有些无奈,还眨眨眼睛要装一下无辜。她抱着月白的手越收越紧,怎么也不想让怀里的月白跑掉。 之前“看得到吃不到”的惩罚着实让人难受,季无念心中祈愿、可真的别再来一次。 “……”完全没有往那个方向思考的月白此时有些怔楞,尤其是看着季无念一张受了欺负的狗狗脸。她一双眼睛眨巴眨巴,虽然是装的、但还真的显出几分天真傻气。配合这个表情,她还特意放甜了声音,“大人、大人,换个花样罚嘛,好不好呀……” 月白有点起鸡皮疙瘩,总算拉回了神志好好说话,“你做错了什么、我要罚你?” “……”季无念一下梗住,开始思考这是不是月白大人刻意吊她。可这时候说实话也会被月白报复,说假话她又不敢。踌躇间楞在那里,她也只能学月白、抿一抿嘴唇。 没有得到回答的月白大人挑起了眉,连“嗯”的音调也高了一些。 心虚归心虚,季无念这时候也只能迎难而上,发挥自己厚脸皮的传统技能,往大人身上贴得更近些。她笑得调皮,指尖却又回到月白唇边,“若是我没做错什么,大人这样、可是白日邀约?” 触感轻柔、落在唇角,月白在低头的时候微转,那指腹便落在唇中。亲吻大概是最不费力的事情,只要两片软肉的一点拱起。她再仰头,任着怔住的指尖下滑,落过颌线、缩在颈间。 有人看呆了,她便提醒一句,“若我说、‘是’呢……?” ……若你说“是”,那自然、是赴约啊…… 平日就对月白没什么抵抗力的季无念此时感到了理智断线的危机,可月白这样实在反常,让她在欲望之中升起一份忧虑。她深深得吐出一口气,“月白……” 后面的话月白不让她说,吻住便将她拢得更紧些。季无念本还有些想逃,但避也避不开,还是成了抓住月白前襟的亲密。而大人显然温柔,箍着她的背也不太用力。季无念比靠着桌子的月白高些,稍稍往前,便又将大人压了回去。 论侵略,还是师尊更胜一筹。 可这样的侵略不适合现在的心境,季无念是当真起了担心。她抵着月白额头,在有些混乱的气息中寻找说辞,最后也就简单一句,“月白、出什么事了……?” 月白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想了一想,回问,“想要你,不行?” 这样的问话太过狡猾,季无念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更不要说靠坐的大人慢慢起身,揽住她的同时也换了个方位。现在轮到季无念被压在桌边,月白一抬、便坐了上去。 大人没有给她留多少空隙,细密而轻柔的吻落在颈边,让她忍不住加重了鼻息。手也不自觉得环在月白身上,季无念自知反抗无力,轻轻咬了咬月白的耳朵。 “那要完……告诉我好不好?” ……这人、真的过分。 她自己什么都不愿说,心绪有差就拉着月白做这做那。可轮到月白这样,她又要问上一句…… 月白起身,眉间有皱。季无念见她的不满总算表现出来,反倒不慌。她牵起月白的手,浅浅吻她指背,眼神真挚、好似诉言。 “在此之前,悉听尊便。” 挑衅、又乖。 月白眉间的小山包愈发隆起,亲她手指的人却渐渐笑开。在大人愈发严厉的眼神中,这不怕死的小狐狸开合牙齿,也将某物咬在其间。内里舌尖抚.弄,外在眼神真诚。 这样的反差她学得极好,成功得让大人起了一股无名火。她没办法拿季无念当做发泄,就算是被暗示如此也不可接受。可现在要不做些什么,月白又觉得那股子火按不下去,总得折腾她一下。 -- 第392页 挣扎的结果是她牵着季无念的手把她带到床边,至少寻个舒服一些的地方继续。 别扭、又温柔。 这是她比较熟知的月白大人,比刚刚莫名疏远的月白更叫她亲近喜欢。走在后的季无念主动上前,从她背后搂她。 可今日是月白想要主导,哪里由得她这样胡来。 季无念只觉得手腕一紧、肩头一动,被月白拉得失去平衡,正正好躺倒床上。故意的月白大人此时欺身而上,手上一挑、便也解了她的腰封。 金绣云纹的宽带向两边倒去,却又因主人的躺姿而无法脱逃。其上一层又被覆盖,渐渐成了最底,被一众衣衫掩埋。 “大人……” 这只小狐狸,是很诱人的。 月白承认这一点,喜欢这一点,肆无忌惮得享用这一点。可当意识到这一点可能给她带来伤害,月白又好似有些抽离。这人明明跟自己一样骚气又贪欢,还不知节制、总要胡来,可为什么…… 为什么月白眼前、又好像有一个不断哭泣的人,拼命喊着疼? “……月白……”季无念气还未平,抱着月白,双手都在她的背上,而牙尖抵在她的耳廓。她有些调笑,有些抱怨,“太心不在焉了哦……”她的手慢慢往下,停在配合她语气的危险位置。“你要是在现在想着别人,我是会生气的……” “……”污蔑。 月白正埋在她颈间,这就咬她一口,“胡说。” “生气”不能胡说,那便只能是在想着自己了。季无念轻轻笑开,还是在她的耳边说,“那想着不是我的我,我也是会生气的……” 不是我的我。 确实季无念就在月白身下,可月白眼中的幻影又难以消失。那里留了一个她无法了解的空间,充斥了想象。她需要一点坚实,而这只有季无念能给。 月白亲了亲她的侧脸,说得很轻,“我有一个你不一定想回答的问题,你如果不想回答,就说不想。” 体温有些降下来,季无念便将月白抱得更近些。她贴着月白的脸,闭上双目,享受大人的温暖,问得惬意,“是什么?” 沉默几瞬,二字而答。 “宋则。” 刚刚合上的眼皮一下睁开,季无念面对天花板、突然不敢将视线下放。 月白的态度没有给她留插科打诨的盈余,这里不是可以蒙混过关的地方。她知道这一点,将月白抱得更紧些,“为何要问他?” “……”月白也觉得问出口不符合她一贯行事,但问也问了,她也就如实回答,“十分在意,影响心情。” 她在意的肯定不是个死掉的宋则,而能在意到在这种时候分心的一定不是小事,可按季无念的理解、不是小事的事,她真的也不想说。还好月白大人的问话很聪明,季无念便顺着她的温柔回她,“我不想回答。” 月白懂了意思,没有说话。 她或许是在思考些什么,季无念不希望她跑偏。身下人稍稍撑起来,将某人推开一些直视,眼里是少有的认真,“月白,我不在意他,你也别在意。” “……”月白看着她,视线往下,停在肋骨交汇处,“我本也不在意他……” 这两个“他”有微妙的区别,但话到此处、也没有什么分的必要。 月白吸了一口气,轻轻合上了眼。那黑暗中的幻影消失,换成了什么更为真实的东西,没有形态,只写“伤害”。 也够了。 “既然不在意,那就别为了他分心了……”季无念摸上月白脸颊,对她这副表情感到有趣,“我还怕你是生气了,没想到就是为了个不重要的人……”她笑开去,戳了戳月白的脸,“大人,这样不好呀、会被踹下床的……” 她是真的不在意,所以笑得开。月白心中成实,也不打算再过多纠结。她拉住某只顽皮的手,往前凑些,浅浅笑问,“你要踹我下床?” 季无念眨眨眼睛,“分心不好。” “那若是被你气得呢?” 小狐狸眼睛一睁,“我哪里气你了?” 这一会儿就把自己的话忘在九霄云外,月白便好心得提醒她一下,“是谁能见我神魂却假装不知?” 啊。 “是谁心中了然、却还要折腾我?” 啊…… “是谁……” 别“是谁”了,还是亲一下比较重要。 季无念成功打断大人的质问,在对方沉下来的眼神中看到了那个专注小心眼的月白大人,并且继续发挥自己不怕死的本色,“那不是你先来接近我的么……?” 大晚上得就去看她抄书,大白天得还来偷看她睡觉,就算去书阁也会被盯着、喝个酒还一直被观赏。要不是季无念也对她有兴趣,才不会如此纵容呢。 当然这么大言不惭的话,季无念也只敢在心里说说。光那顶的一句,就够睚眦必报的月白大人俯下身来,咬弄她的锁骨。牙齿与骨头的磨动本就有些疼痛,更不要说大人一句凉嗖嗖的“是哦”,叫她尾骨都发起颤来。 可身子紧归紧,温度也是切切实实得往上。 开启报复模式的月白大人有这样那样的坏心眼,切切实实得吊,虚头巴脑得满足。 季无念真当是自食恶果,连声音都是断断续续得断断续续。她贴着月白手臂,几乎要哭出来,“月白……” -- 第393页 月白听到了,用亲吻来解决她的哭诉。手上还是要使坏的,与舌尖一起、勾出她喉间的呜咽。 欺负她,咬她,勾她,不满足她。 这只小狐狸一委屈就会变成兔子,软绵绵得呜咽、用一双水润的眼睛撒娇。再坏的大人都敌不过她,会忍不住得温柔一些、体贴一些。她舍不得兔子真哭,在那之前就会放下自己的坏心思、切实满足。 可惜啊,这只兔子还有一颗狐狸心,餍足之后便用一双不安分的手开始在大人身上游走。 如此这般,那也不能怪大人一条红绫相缚。 而后诸多手段,也都是小狐狸自作自受、不可怨言。 第194章 九一又在小黑屋呆了许久,出来前要先听一听,确定没有任何奇怪声响了才敢往外探头。他进去的时候还有阳光步入,此时出来、周边已是烛光点点。月白穿着中衣,外袍搭在身上,有些懒洋洋得靠躺在榻。季无念在另一边的桌上书写,看样子已是穿戴整齐。 系统有那么一点点遗憾,“我还以为她也会下不了床呢……” “……”月白懒得理他,不说话。 “月白你好些了吗?”九一还是关心宿主,知道她之前心情不快,“有没有舒服一点?” 月白翻了一页手中的书,没什么起伏,“还好。”只不过是确认了一件事情,难说得上心情好坏。而这件事对季无念来说不想多提,月白也不会凑上去硬问。她反而在意另一点,正好问一问九一,“九一,她对你而言、还有什么特别的?” “啊?”九一有些不明白这个问题,“不就是‘气运之人’么?还能有什么特别的?” “气运之人”是特别的一种称谓,可其特别之处又在哪里?比如说月白无法读她识海,比如说季无念知晓诸多世间隐密,除此之外呢?还有什么? “……啊?”不愧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系统,此时只能回问,“还有什么么?”他还是不解,“但不管有什么、都是因为她‘气运’好吧……” 因为她是特别的、所以她会有特别之处。 月白觉得不对,心中存疑。季无念的特别是不错,可她分明对神息和魂力都没有半点感知,为什么能从一开始就见月白神魂?又或者说,她分明能见月白神魂、又怎么能对魂力感知如此之差? “……所以是什么?”九一转不过来,胡乱说起,“那你对她也是特别的?” 说不出来,有些奇怪。 不过这一切本就非常,此世也好、此人也罢,似乎都暗含隐密、不为人知。月白心中有副蓝图,大致包裹、却还有诸多错处。她想来想去都还是需要探寻,于是不急不躁、此刻安宁。 毕竟安心读书的季无念还挺好看的,俏容掩书面、泪痣点烛光。 “月白,这样看着我做什么?”季无念从书籍中抬起头来,浅浅一笑,“就这么好看么?” 月白挑她一眼,“还不错。” 说不好看肯定是假的,月白还不至于说这种鬼话。但要大人直白夸赞也有些为难,这样承认已是带有挑衅的极限。那厢仙长甜甜一笑,放下书籍、贴到她身边来。 比起季无念那本难啃的铭文,月白手里这本就简单易懂得多。《东海杂事》讲一个沿海村庄里的家长里短,没出息的丈夫、难伺候的婆婆和受欺负的媳妇一个不少,隔壁的张大哥也总有提及,外面走南闯北的汉子偶尔会插上一脚。说真的作为休闲读物,季无念都觉得它有些无聊,但这位大人就能看个津津有味、也是神奇。 “你看到哪儿了……?”她问,同时也往上凑,读了几个字就“啊”一声,“这里啊……这里之后……” 月白敲她一下,“闭嘴。” 额头与书本亲密接触的季仙长嘟了嘟嘴,搂着人家的腰便压她肩上。见月白一个目光也不分给自己,她也只能认命得陪她一起目向书籍,一目十行、看得比月白快得多。 九一还以为她们会这样拥着看小说,不想一会儿月白便放下了手,季无念也松开了她的腰身。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门外送了餐来。 季无念开门去迎,月白也起来整理衣衫。外衫一套,她又拿了一条新的腰封,别上暗扣后再加一条系带,不是之前的设计、看着更好解些。 九一为自己升起的思想感到罪恶,在心中默背八荣八耻。 罪过罪过。 月白才不管系统的脑子里在想什么,理了衣服就虚化往外走些,见季无念正与季和光说话。想来为表尊敬,是世子亲自送餐。他也一向仰慕这位皇祖姑姑,恭恭敬敬的。 “季仙长,若还有什么其他需要,告诉和光便好。和光定然尽力。” 月白对这位小世子的印象一直不错,为人谦和、成熟大气。想来是皇室氛围给了他诸多教养,比起年长一些的沉凝、还是这个孩子更叫人喜欢。 季无念注意到了身后的月白,正好一笑,问,“说来和光、你还记得叶二么?” “是仙长首徒吧?”季和光比上次长高了些,愈发气宇轩扬,“我自然记得,鱼米也时常挂念她呢。” “嗯,”季无念一点头,笑道,“她也时常提起你,记得当时……她还送了你一枚带勾对吧?” “啊、是。”季和光想起那时都有些窘迫,也不知仙长此时问起是为了什么。他想了想说,“那枚带勾我有好好保存,时常拿出来擦拭……” -- 第394页 季无念打断他,“既然给你了,怎么不用呢?” “啊……”这可就问到了季和光的窘处,让他下意识得看了看身后随从,“这佳人相送、还是……保存为好。” “……月白、我觉得你被当面拒绝了。”九一说。 “……”这件事月白当时就知道,也没对季和光有什么想法。这时候季无念把它翻出来,也不知道是要打什么主意。 又或许什么主意也没打,就是单纯想闹一闹她。 月白看着季无念微微转来的笑容挑眉,看她打算怎么继续。 “和光啊,来来来”季无念向季和光招招手,带他走到角落、正好离月白近些。她细细索索得问,“和光啊,你对我家叶二、什么想法啊?” “啊?”季和光猛地一惊,“这、这……没什么想法啊。”他好似意识到了什么洪水猛兽,连忙摆手,“仙长你别误会,我只拿叶二当作妹妹、绝无非分之想的。” “这就是当面拒绝你吧……?”九一都不知该如何吐槽,“这都多久之前的事儿了、怎么她还记得呢……” 大概是因为幼稚。 月白懒得理她,转个身回房间去。等季无念端着餐盘进来,月白选择性无视她那张灿烂的笑脸,跟着她一起布菜。今日有些晚了,长夜之中的秦霜和苏扬都已用过餐食,不然月白大概还要带她回去长夜。 “辛苦大人了……”季无念知道都是她在分神照料孩子,此时一碗热汤奉上。 “还好。”端王府备得丰盛,但大多清淡,还算符合月白口味。人间热闹,比清孤的长夜要有趣许多。月白喝一口鲜白的鱼汤,顺着想法说道,“寻个日子,带小霜和阿扬出来走走吧……” 总在长夜确实无聊,可季无念心里又有点顾虑。她也想了想,回答,“去妖界吧、应该比人间要安稳些。” 月白对此没什么意见,去哪儿、在哪儿对她而言都只是挥手之间的事情。不过既然来了月港,她倒也有些想念之前做的海鲜粥。与季无念说了一句,两人便打算晚上不回长夜,到了清晨去海市买刚捞上来的材料。 而后各自看书,也是安静。 九一有些搞不懂她,“你们这也是……好悠闲啊……”还去买海鲜。 “又急不得,”月白随意翻上一页,无所谓似的。 系统想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月白的修为急不得、身体急不得,一切都要慢慢来、急也没什么用处。“可她怎么也这么淡定哦……” 月白闻言一怔,往季无念的方向瞥了一眼。她一下便挪回目光,将答案铺在心里。 季无念知道什么重要,已经决定了诸多舍弃。 既然要弃,何必再急? 月白呼出一口气,再将目光放回自己的书页。她知道季无念把自己放在了前位,也是为了防止自己的受伤与过负而选择了乖乖呆着。其他的那些都是代价,便是她要放手的东西。 只是“为了月白而放弃”,这个概念本身、就让月白不太舒服。 “……但平心而论,这样最好吧??”九一讪讪。 月白同意,就是心里有些不服气。 她许久没有过这种情绪,甚至出现了一种冲动去做些什么来证明自己。可这想法愚蠢又幼稚,月白清楚得知道它除了会把两人推入危境之外、毫无用处。若是季无念愿意与自己商谈,或许两人还能寻出个其他办法……可偏偏她自己又把决定做了,悔恨都由月白担…… 想到这里,平日冷淡的大人竟生出了一丝丝的埋怨。就是这情感太浅,落在季无念眼里竟没有泛起水花。小狐狸朝她笑笑,乖得很。 月白不能无理取闹,只能憋着、管自己看书。 二人无言,又到半夜,月白一本书已经看完,正盘腿调息。季无念还在研究月白之前给她的铭文书,也是一字一句得用功着。 本是多般静谧,安稳一夜,月白突然睁眼、目有严肃。 魔修。在无极。管不管? 月白看了眼季无念,还是翻身而起,如实相告,“无极有事,我去看看。” “诶?”季无念一愣,“什么事?很严重么?” “不知。”月白一句回复,又看她,“你去么?” “……”季无念低头想了想,站到桌边、眼里有着不输月白的认真,“我在这里等你。” 她不知事情是何,但既然月白说要去,必然有其急切。季无念不想回长夜躲着,但她也意识到了没有自己、月白的来去才会更加自如。之后的选择月白自作,不必再受她情绪掣肘。季无念按了按自己胸口,也向月白交代,“你去的话,要以自己为先。” 月白在一瞬间就判断这是对的,可白日的那种抗拒又扑面而来。她还想现在就叫季无念回长夜去,话在嘴边、又开不了口。 “月白?”季无念往前一步,本是想再近些、去抓月白的手。 只是大人先回了头,身边金光一阵,背影随之消散。 “有事你就自己回去,小心点。” 留的话轻,但在这安静的夜中分量很重。季无念想到巴林,想到那时的月白将自己一把推回长夜。大人对她的关心显而易见,早已不是那个远而观之的虚影。最初的诸多戏弄得来回报,却不想会是如此丰盈。 季无念的胸口有些满溢,让她打开门扉寻求通畅。外面一地银光,连台阶折角处都无阴影。 -- 第395页 她坐下来,仰目向天,月盘正当高空、无阴无云。 不知道月白、什么时候会回来。 季无念呼出一口气,想到初见月白时,大人就好像是站在月前、宛若谪仙。而那时抄着书的季无念嘲笑自己,真的是疯、连幻觉都会出现。 谁能想到这个幻觉变得如此叫人挂念,又反过来、会如此挂念她…… 大人要去无极,肯定不只是为了无极,里面占了自己的多少成分、季无念不太想猜。若是可能,她并不希望月白为自己奔波,可要去限制、她也做不太到。最后也只能各自选择,不过是留足空间…… “你我都是肆意,哪来那么多说法。” 午后胡闹时的大人绑着她,对她的某个挑衅言辞嗤之以鼻。季无念对自己说了什么印象模糊,但大人这句回复却是记了个清清楚楚。一起的还有肩上被咬破的疼痛、被舔舐的酥.软,以及撑起身体的月白大人有些高傲的眼神。 大人对那些复复杂杂没有兴趣,她只做她要做的,肆意而为。 任性。真好。 月光下的季仙长低头浅笑,正好被府内几位巡逻的兵士看见,深深印入眼帘。 那哪里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云端仙长,分明只是个心有明珠、念之则悦的普通人。 第195章 “……月白,你这售后服务也做地太好了……” 类似的说法九一说了许久,月白也不着急理他。她站在无极半空,虚影一道、俯视其下。 白日刚解了封的琳琅落此时灯火通明,沉凝带着一些弟子正在清扫整理。建筑之外还躺了不少被绑起来的人,该是刚刚被收拾掉的掠夺者。其中仙魔混合,大多是些不成气候的。他们本就在无极周边游荡,今日无意中见到琳琅落解封、想到无极此时落魄,就想乘火打劫…… “……这些人也是自不量力,”九一分他们一点不值钱的同情,“就算没有你给的结界,琳琅落本身也不好闯吧?” 话没说错,就是如此之快、如此自不量力,让月白觉得有些反常。 她解开琳琅落冰封也就是午间的事,晚上就来袭? “你不是已经扫过一遍了?”这是一个有挂的大佬,九一对她的挂逼属性非常信任,“总不会想法还会骗人吧?” 话虽如此,但月白还是觉得内有蹊跷。现在找不到什么线索,月白就打算换个地方。也是很巧,这群人之前聚集之处、就是季无念曾养伤的那个渔村。月白传送前往,再一次站在了海浪拍打的山崖。 无极一夜,她就曾和季无念立于此处、见点点渔光。久未回返,现在再来,便只见海浪粼粼,星夜无烛。 选择回来的人大概也承受了后果,这里已是一片残垣。 离海边的屋子大多都冲垮了,潮水退去便只留下几片插在地里的破木头。更多的细节月白不打算再去了解,但走在这小小的村子里面,她还是能感到一丝寂寥。或许以后还会有人住在此处,可之前的、没了就是没了。 月白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共情大概说不上、同情也不算太有,就是大概有几分感慨,想到了苏扬问她的话。 “她在意的、你在意么?” 说真的、并不。 季无念的在意范围对月白来说太过宽广,不要说“在意”,光是去认识了解就可能是件十分麻烦的事情。月白可以有兴趣,可以有一时的情绪,但当真站在这里、那又都是些很浅的东西。 世事无常,人各有命。对月白来说,就是这么回事。她既没有季无念那样深刻的共情、也没有季小狐狸那样理所当然的背负。她一直是个旁观者,不存愤慨、难有伤怀,只是偶尔见到季无念的失落,会有些似有似无的…… 心口发紧。 今日午后便是如此,季无念那句“不想回答”像一块千斤重石,打破了水面虚妄,却也沉入了月白心底、死死得压在那里。虽说有借口折腾,虽然她也知不该同情,但看到季无念被欺负得呜咽流泪,月白又找不出原来单纯的欢愉来。那里面深深浅浅得掺了一些砂砾,叫月白想再温柔些,别伤了她。 “大人又转性了……”可是那不知好歹的小狐狸总爱挑衅,被解了眼前红巾就又露出那般眼神,“莫不是又在意起了无关紧要之事?” 她分明眼中含泪、却好像在激着月白继续欺负。平日也没见她嘴欠到这种程度,到底是谁在意不言而喻。月白顶她一下,咬她耳朵,“我现在、与平日不同?” 季小狐狸跪她身前,刚刚一下叫她埋在了月白肩颈。大人的气息大概叫她觉得痒,她笑起来又反过来挑动月白耳廓,“你平日使坏时、才不会那么好心……绝对会谈条件的……” 这话好像也对,但月白想要如何做又其实轮不到她来指导。大人并没有刻意使坏来证明自己的意图,干脆放任自己轻柔的触碰。浅浅的吻落在季无念肩上,月白拢着她的背、听着她随自己起伏的鼻音,轻轻说道,“今日我不想和你谈条件,你承着就好。” 这样的话让耳边的人喘了一口大气,月白感受到她环在自己颈上的手臂收紧。而后一个湿软的东西缠上她的耳朵,某人略显无力和失控的声音还非要诱惑,“可是大人、你真的不想……再坏些么?” 你这样问、叫人怎么不想? -- 第396页 月白咬牙、眼眸也沉一些,最后张口抵在季小狐狸的脖子上,咬得不轻不重、浅浅得留了个痕。 “你就这么想招惹我?” 某人笑道,“省得大人分……啊……” 要比起专注,此时的季无念是比不过月白的,毕竟她的一切注意力都在月白手里。大人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这种自信,偏要激一激自己的好胜心。那缘由月白又好像知道一些,心往下沉,烦躁感却在上升。 偏偏这人还要惹火,喘过气来、一双手就不安分。月白也有些恼了,一条红绫直接把她双手绑在床头。而大人自己拉一拉松开的衣襟,居高临下,对她一双清澈眼眸。 明明做着不可言说的事情,她却似乎比往日还要清明。那是一双干净的眼睛,只注视着自己真正在意的东西。 月白其实懂。月白只是无奈。 她浅浅笑起,眼睛随着指尖划过某人胸口,“我没有分心。” 季无念还看着她,“但你在意。” 这话真的没道理。月白挑眉看她,“在意又如何?” 这下季无念又撇开了眼睛,“我不想你在意。” 听着是个所愿,但又没有任务,月白也就不必遵从。她反倒对季无念这态度起了兴趣,附身而上,免得她冷。“为何不想我在意?”月白带了一丝丝的玩味,稍稍挑了笑,“我在意一些、不好么?” “……”可能是体力上有所削减,也可能是意志上被情.欲侵蚀,季小狐狸的回答很轻,轻得有些失落。她说,“若是会不开心,还是不要在意了……” 这后面的解释很多,没有一种是月白喜欢的。她稍稍撑起身体,再一次面对季无念的眼眸。这小狐狸大概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张张嘴想要补救。可思想百转千回,嘴巴开了又合,她最终一句未言。 这真是有点狡猾,相当于在这个无尽的圈里把月白推到了前方。她的手中被递了一把剪子,动手便是伤害,可不动、那又是个无趣的循环。月白不太喜欢,直接扔了剪子,也没有打算从圈中逃出。她只是坐起身来,把季小狐狸拉得再近一些,在某个敏感的地方、咬得用了力。 “嘶!月白!” 腰背凌空的某人与床板形成了一个三角。月白在舔弄间心中起了一丝丝对她腰背的担心。可考虑到季仙长良好的修为与体力,大人还是决定以此来发泄一下自己的怒气。 反正她也还有考虑“在意”的盈余,多折腾一下、师尊肯定受得住的。 这样想的月白觉得自己可能也没有季无念想得那般在意,看着季无念迷茫的眼神和泪珠还有一丝快意盈心。放下人的时候,她顺着季无念的意愿使坏,没有给她留一点休憩的时间。季小狐狸一直不擅长这样激烈得承受,早就带起哭腔。 被她气到的大人没有一丝心疼,在她耳边低语,也不管她听进去多少,“你是真的管太宽,我‘在不在意’、‘开不开心’又碍你什么事……” “我……”季无念还是有点意识,大概是想反驳。 月白咬她耳廓一口,这便打断、不太想听,“那些都是我的事,不用你来背……” “……不是……啊……” 这张嘴也就这时候还惹人喜欢一点,月白俯身吻她、将她理智搅得更碎。她那些七弯八拐的想法月白理解,但不喜欢。“早就与你说了‘肆意妄为’,怎么还是听不进去?” 季无念喘着、没法回复。月白便自顾自得抱怨一句,“你我本就肆意,哪里来那么多说法……” 后面许多话她估计季无念没有听清,确实折腾得狠。虽然九一看到她好好下了床,但其实体力良好的季仙长也是失神了许久才缓过来。然后就有些害羞,抿着嘴唇被月白塞进了被子里。 拉她衣袖这种软绵绵的行为少有,月白也就陪着她躺下。虽说季无念真的很能惹月白生气,可软下来的兔子又切实叫人怜爱。月白搂着人,亲了亲她的头发,没有多说。 她不怀疑季无念那句话的真实,讲真也不觉得里面只有季无念对自己的情义。季小狐狸有一种轻易将所有东西都背负起来的奇怪心理,月白自认在她心中分量不轻、估计多多少少也给季无念增加了不少压力。如果月白当真说出“不在意”,季无念大概也能笑着接受,然后又开始与大人插科打诨,似是与平日无二…… 傻不傻? 傻的。 就是太傻,月白也懒得和她计较,只当她是撒了一次错误的娇,折腾也折腾过了、就此不提。 话虽不提,情感却还存在。除却当时升起的怒气,月白也没忘自己看见她笑时、肩口的紧绷。真的是鬼晓得她怎么养成这种性格,如此逞强…… 等她依靠估计要到天荒地老,月白或许还是得自己再上心些,把她肩头的东西、挪一些掉。 捡起脚边一块碎木,月白再看这个破败渔村。虽然她心中还是不怎么在乎,但真要她多想几步,或许也没有那么难…… “月白,那里是不是有个人啊?” 九一突如其来的声音唤回了月白的注意力。她将目光移远,落在不断变化的海浪沿线。系统说的人此时在视线中小得像随时会消散的浪花,但也确确实实是个人影。这个地点、这种时候,一人前来确实有些奇怪,月白放下碎木、一步而踏,先落在了这人身侧。 -- 第397页 这是个精壮男子,穿着是一般文士样子,没什么特别之处。他身上没有修为,但气质不错,此时昂首远望,不知是在看汪洋何处。 是哪家的少爷或是官员么? 月白不愿多猜,干脆展开神魂。只是边界触碰,那人却是一惊,直直得转过头来,“谁?” “……额,”九一也没想到这个发展,“你又翻车了?” “……”月白有些惊讶,但也不是没见过这状况,“可能是个和苏扬一样的人。”有苏扬在前,再碰一个对魂力有天生感知之人也不奇怪。 这时被发现了,月白也就干脆现身,似是漫天萤火聚集,虚虚现出一个人影来,直问,“你是谁?为何在此?” 这人似是没见过这样的状况,眼睛睁大,喉口也有不自觉的吞咽。不过他人还算镇定,稳了一下后反问回来,“此话该是我问你,你是什么人?为何会突然出现?” 倒还挺镇定的。 “我乃此处山灵。”月白随口一句,声音清泠,“你是何人?” “……”这人好像对此话存疑,但还是镇定一下、回复月白,“在下岑昇,是一云游商人。” 月白看着他,“你不怕我?” “……我曾与昆弥来往,神神鬼鬼的,也见过一些……”岑昇说是这么说,眼中还是怀疑,“你真是山灵?为何要与我搭话?” 是不是山灵不重要,月白也就敷衍地点了点头,至于后问,“我看你深夜一人在此,有些奇怪。”月白直说,“你为何来此?” 岑昇看她一眼,转身向海,“我在寻人。” “寻人?”月白想到之前那个小渔村,“是那村子里?” “嗯……我以为是的。”岑昇遥望,眼中有变,甚至展了点笑容,“不过好像是我错了。” 虽说是“错了”,但他脸上并不失落。月白也指出来,“看你样子,是寻到了?” “是寻得了一些踪迹。”岑昇笑得浅,往前走了一步,只留了背影给月白,“知她安好,我很高兴。只希望她保重自身,待得我们相见……” “好像是个不错的深情故事啊……”九一发挥了一下想象力。 月白却有些说不出的异样,继续问道,“她是你何人?又在何处?” “呵,”岑昇转回身来,看着月白有些玩味,“山灵姑娘问题不少,就如此有兴趣?” “人间事纷杂繁多,我确实好奇。”月白顺着聊下去,“听你口气,此人与你甚是亲密……” “她是我未娶的妻。”岑昇回道,自信从容,一切在握,“此世唯她懂我、理解我,知我所想,明我所求。虽说此时分别,但我们必有相见之日……”他稍稍低头,两道发带飘散背后,“这一次、不会再让她跑了……” 如此听来,对方是刻意离开。月白问他,“那之前、她是为何而走?” “……呵。”岑昇低低一笑,“太调皮了吧。” 第196章 调皮? 月白觉得这个词奇异,九一却已经脑补出了一处大戏。“这难道是那种你追我赶的偶像剧戏码?‘你要自由我要你’或者‘我就要你来找我’?可以可以可以!我可以!” 九一可以,月白不行。她对此人升起了几分戒心,目光倒也随着望向海面。波涛翻滚间水线起伏,隐隐盖过她的声线。“既然对方不愿留你身边,又为何强寻?” “那既然我不愿她离我身边,她又为何强跑?”岑昇笑道,“总有一人需要服从屈就,那便‘她跑她的,我寻我的’。各凭本事,不也是一种乐趣?” “……哇哦,”九一又懂了,并且拍拍手表示赞赏,“相爱相杀的套路,我喜欢。” 月白没有九一那么高的兴致,还越听越有些不适。这男子说着‘各凭本事’,手中却好像掌握乾坤。这人胸有成竹,‘服从屈就’的定不是他。月白有些冷淡,问道,“如果你寻到了她还不愿,你要如何?” “那我自有其他办法。”岑昇看一眼月白,反问,“姑娘你呢?若是你面对如此矛盾、又会如何?” 他问得自然昂扬、另有一番高傲,可这并不能遮掩其中自我。月白也算个自我的人,轻声回道,“我没什么好办法,大概也只能‘各凭本事’……” 月白往前走了两步,正好与岑昇平行。她与他望向同一片海,在起伏翻涌间内心平静,“既是‘各凭本事’,那便也是‘后果自负’……你说呢?” 岑昇赞赏,点了点头,“自然如此。” 自然如此,那便好办。 月白身形不动,遥望银光,见波澜无尽、印月无边。这片海不为俗世怒、不引凡尘怨,便如无什么所谓的月白大人,神魂开展,也不管对方感不感受得到,直冲而去。无修为的男子有瞬时的惊异,但在他出声之前,月白魂力已将他意识剥夺。身边的人直直得倒向沙滩,月白连扶一下的意愿都没有,只管自己搜人识海,无情得很。 看惯了大佬温和待人的九一有些惊讶,可他隐约能觉察月白心情不好,也只敢怯生生得问,“月白、他是有什么问题么……?” 月白没有第一时间回,身边气场变化也足够九一知道答案。系统软绵绵得再问一遍,“月白,他是怎么了呀……” “魔气侵身,思绪紊乱。” -- 第398页 这个人的记忆还是存在的,也确实是个叫岑昇的云游商人。他有个跑了的发妻,在他开始从商、还落魄之时就离开了他。之后岑昇虽富裕一些,但也不是个阔气的人,从他记忆中的言行举止、实难想象他会有刚刚那番谈笑风生的气质。 而他近期的记忆因魔气而形如乱麻,或许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这就让刚刚的诸多交谈更显奇怪,不知是这魔气效用,又或者……根本就是另一个人? 月白心中有些烦躁,不太舒服。 “九一,盯着他。” “哦,好。”面对冷下来的大佬,九一只敢从命。 怂怂的系统很少见月白这个样子,而她之后步入的黑暗空间则更让九一有些害怕。系统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里有点发蒙,“月白、这是哪儿啊?” “长夜。”月白知其所往,一步一步走得坚实。 她眼前的长夜深刻,但在坚定的前方亦有闪烁的点点光芒。那如星辰一样的地方是她的去处,只是接近之后的风景、实在不是想象中的模样。 长夏在此。 “这个人……”九一有些遗忘了,在记忆里翻找了一下才疑惑得说道,“你没杀啊?”当时在巴林,季无念便叫月白杀了他,九一也没想到月白竟会把人留下、还放在了长夜之中。“他怎么了么?” 月白没有回答,只是昂首看长夏身上的衣服,长衫锦袍,黑白斜切,背后有一个苍鹰图腾。在乾方时,季无念就问过能不能神不知鬼不觉得杀掉穿这种衣服的人,说他们是魔尊的耳目…… 耳目……指的是什么? 那个岑昇……会是耳目么? “……月白?”九一怯怯开口,“现在是怎么个情况啊?” “我不知道。”月白这下回得快,对这个事实并无隐瞒。她是真的没有搞懂,也没有完全明白现在的状况。长夏虽是‘耳目’,但识海空荡;那个岑昇让她直觉不好,可并无实据证其问题。或许她可以问一问季无念…… 但会不会、是另一个宋则? 午后不愉快的对话还在月白脑子里晃着,让她有些犹豫。还好大人冷淡惯了,犹豫中的沉默也淹没在一贯的少言中。季无念问了问无极情况,月白如实以告。小狐狸倒不觉得惊讶疑问,直说,“无极没落、但秘宝皆存,有人时刻盯着很正常。不仅如此,沉凝门内、都可能会有叛徒……”她说到这个,苦笑起来,“或许该写封书信,提醒一下阿凝……” 月白对此没什么意见,一切随她。而季无念一封书信写成,月白直接送去沉凝桌上。之后她带着季小狐狸转换身形、直接去了早市。刚上来的海味新鲜,二人买了不少。除却海鲜粥要用的食材,季无念还另买了梭子蟹,说是要做些呛蟹给月白试试。 呛蟹味道很重,不算很符合月白口味,但季小狐狸想做,月白也不会拒绝。 这位长公主有着不输大厨的手艺,洗手作羹汤时又只如一个邻家姑娘。长袖挽起,秀发束后,一双手淘洗米粒,让浑浊变清。而后砂锅上火、舀水下米,季无念会在水沸前做一些搅动,再在水气翻滚时盖上盖子。 最近都是季无念主厨,月白只给她打打下手。此时的大人切完了鲍鱼丝,放点黄酒腌着。她看季无念也开始拿起菜刀处理食材,想了想、还是问,“你还记得长夏么?” “……记得啊。”季无念停了刀,侧身问月白,“他怎么了?” 月白摇了摇头,“只是想起你当时说他是魔尊耳目……”月白也停了手上的动作,回看她,“这个‘耳目’,是什么意思?” “……啊?”季无念愣了一下,低头想想,“他成了魔尊傀儡,所见所闻也会被魔尊所知……我说的所谓‘耳目’,便是这个意思……” “也就是说,那位‘魔尊’虽身处密境,却能以这些人作为窗口、了解此世?” “……嗯……是这样吧,”季无念点了点头,浅浅笑起,“所以才说要‘神不知鬼不觉’啊……” “……这样啊。”月白转回去,手起刀落,将海参切成小块,“魔尊耳目可以服饰分别,也是高调……” “……魔尊自诩‘天之上’,信奉他者、自然高人一等。”季无念去拿鱿鱼,顿了一顿便叫鱿鱼软脚覆在了手腕上。她以灵力将手中鱿鱼铺平,提刀处理,轻声回答,“不过这样也好,好认……” “……”月白拿了旁边的一块姜来,取一段用。她心中还有这样那样的摸不准,总感觉哪里有问题,但又说不太上来。“那他可否投射意识、占据他人身躯?” “不知道诶……”鱿鱼三段,薄皮撕去,季无念手中不停,似是自然得问一句,“月白,你是遇到什么人了么?” “……”月白的思绪快转,手中剁刀不停,直切姜段成丝,“没有。” 大人一张池水般清凉的脸,根本看不出什么起伏。季无念还是觉得有些不对,放了手中的东西,自她身后贴她,话在她耳边,“那为何突然问起这些啊……” 季小狐狸知道自己手脏,只用手肘抵在月白腰间。月白看到了,手里也不停下。她挪开姜丝又拿了芹菜来,波澜无惊,“只是觉得这种能力有趣,世间少见。” “这个倒是。”季无念叹了口气,在月白肩头蹭了蹭,“侵用人心、读取思考……方便是真的方便,难弄也是真的难弄啊……” -- 第399页 “……”难弄的月白不知道回什么,轻轻“嗯”了一声。 季无念也没有多想,靠在月白肩头有些放空,脑子里一片松弛、一个问题脱口而出,“月白,若是让你选,你会想要知道人心么?” “……”已经能读取人心的月白想了想,“无所谓。”她对人的兴趣有限,读心之术也不过是让收集信息变得省力。 这是个很符合月白的回答,让季无念笑得开心。她放开月白,拿回自己的菜刀,笑说,“我不想。” 月白看了她一眼,“为何?” 季无念这边鱿鱼的黑皮已去,之后要滚花刀、切小块,与海参放在一起备用。她手里忙活着,笑意轻盈,“多没意思啊……” 是挺没意思的。 月白抹去刀上残留的菜粒,取了一旁的清水洗手。干净了的月白大人找了个地方靠,默默看季仙长取来泡发的干贝切丁,再候一道风味。 食材准备得差不多,她便去看看刚刚已经煮上的米粥。白粒在翻滚的水里还没有完全变得软绵细碎,正是向其中增添美味的时机。季无念开了另一道大火,浅油爆姜丝,鲜味源不断。她只是炒一下便捞出,又全放进米粥里一起熬煮。待得一切粘稠,她点入鱼露香油,放一些胡椒冲味,最后芹菜点缀、绿白相间。 “来,试试。”季无念舀了一勺,吹凉了递到月白嘴边。 大人低头,细细品尝。 “如何?”季仙长笑得自信,微微昂首。 月白舔过嘴唇,“不错。”和月白惯用的做法稍有不同,但是一样美味。 她的唇红,一舔又有点润。季无念凑上去亲一口,一碰就跑,“先去陪小霜吃点,再去见见阿扬?” “……嗯。” 第197章 月白让九一盯着岑昇,自己也搜了对方识海。那人醒来之后有些疯癫,识海中时常是一片混乱,外在表现则时好时坏。月白直觉当时遇见的人有问题,可便是这样观察了一段,她还是寻不到什么实证。 傻乎乎的系统不明白出了什么事情,只能听从宿主的指令去做更多人的监控。月白之前遭遇的魔修并不算多,此时要寻魔界深层信息也并没有太多地方着手。她想起之前季无念提过魔宫的千年树,心中起了亲探魔宫的想法。 九一虽然很想吐槽宿主突然升起的能动性,但月白的能力放在那里,感觉也不会出什么事情。系统只有另一个问题,“那你带季无念么?” 月白拒绝,怎么都不可能会带着正被魔界搜寻的季小狐狸前去犯险。她吩咐九一再去读魔修识海,尤其是最近身在魔界的,要提前确认一下魔宫防备…… “叮。新任务触发。‘潜入魔宫。销毁千年树。’” 月白眉间一颤、脸色一沉,九一都不敢说话。 正好季无念拿着传音符进来,她还未说话、月白怀里便有灵力荡起来。 这种会连着找的没有别人。月白大概也知道六离要说什么事。她联通了传音符,直接递给了季无念。 “六离仙长。”换了音色的季无念苦笑一下,蹭到大人身边来、把刚刚已经听过的信息再听一遍。 之前月白写成、季无念注释的功法秘籍以“慕天问”之名送抵仙门,各派汇集明云研讨相商。季无念的注释翻译写得不可谓不细致,基本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其成果便是各派长老对此册功法赞不绝口,而配合之前明云三清已在研制的清气药丸,一些心智混沌的弟子也有恢复清明的趋势。 “尽管这不过是小小一步,但只要有个可为的方向,集众人之智、必可有所为。”温和的六离仙长难得有如此澎湃的语气。便是季无念刚刚已经听师兄说过一次,此时也会为此低头、面露微笑。 “如此甚好,愿仙长诸事顺利。” 月白看了看她,懒洋洋得靠过去,与她贴得近些。 感受到温柔压迫的季无念笑着,蹭她的时候寒暄几句便结束与六离对话。她笑开来,孩子似的,“多谢大人。” 这语气调皮,谢意也不知在哪里。反正月白也不想要她的郑重,随口“嗯”了一声。 她“嗯”得柔了,露出几分软来。身旁的季小狐狸发现,这便顺其自然、得寸进尺。她按倒大人的时候还不忘礼仪,“真心实意”地问一句,“可要报酬?” “……”之前给功法的时候怎么不问? 月白懒得理她,一根手指点在她的额头、将人推远些。她看了看长夜的日头,不打算白日宣淫,“我想去趟魔界。” 季无念一愣,撑起身子看她,“去魔界做什么?” 月白侧过头来,“没去过,好奇。” “……”小徒儿真的是好的不学坏的学,都知道这样敷衍了。季无念也不拆穿,“嗯”了一下,“魔界多是戈壁,虽风光不同、但要说玩……没什么好玩的,好吃的也不怎么有……” 九一有点无语,“她是真当旅游啊……” 月白静静得听她胡说,并不插话。等她废话说完,只以了然的目光向她,“你要一起么?” 又是一时怔楞,季无念想了想,笑着亲她一下,“大人不怕我又惹事?” 月白看她,“你想做什么?” 季无念撑着下巴,连着手腕一起摇了摇,“没想做什么。”她指尖点在自己脸颊,笑道,“不过魔界比之妖界人界还是凶险,要去的话、还是提前做些准备为好。你可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 第400页 月白看着她回,“魔宫。” 季无念眨眨眼睛,没预料到会是这个答案,“你去魔宫做什么?”贱兮兮的季仙长还不忘刺激一下大人,笑着说道,“之前不是还说、打不过魔尊么?” “……”月白的“打不过”加了条件,而且她也不是去打架的。“那位魔尊让我很是在意,我想去查查。” “魔尊”一词让季无念又现怔楞,但又很快藏起。她笑着说道,“这可是难道。”她想了想,继续说,“可你去魔界,也不一定查得到什么的。魔尊之事只有漆墨知晓,也无任何典籍记载。就算去问魔界之人,他们也只认漆墨,并不晓得还有这么一位至尊……他的存在就像被抹去一般,只留存于漆墨的记忆里……”她浅浅笑着,又绽放而开,“若是你能拷问漆墨,大概是能知道不少吧?” 月白睁开眼睛,目有了然,“那是不是、问你也是一样……” 季无念低了低头,笑说,“大人相问,自然知无不言。” 她的语调略高,显得调皮,只是眼眸渐遂、不掩其中深意。月白抚上她的脸,被她蹭了蹭手掌,像只讨宠的猫,展露信任与依恋。了然的月白大人绕开最重要的那个问题,只问边角,“那位魔尊、是千年之前的人?” “嗯,”季无念点头,“据说是因‘神魔大战’而被封印于秘境之中……不过那场‘大战’一直也只是个说法,无多少亲历者幸存、也无过多书籍记载。”她看着月白,笑起来问,“大人历经年岁,可有所知?” 外来者月白摇了摇头,“不晓得。” 季无念也不多问,拉开月白的手臂,躺下去当个枕头。她蹭了个舒服的位置,闭着眼说,“……魔尊此人天生反骨,誓要突破天地、极尽神佛,至于脚边多少白骨,大概不怎么在乎……”双目睁开,季无念有些无神得看着天花板,“而他强也是强,没人打得过……” 月白没放过她此时出神,也没多问,心中细细咀嚼,想那“突破天地、极尽神佛”。 而此天地一世,神创佛持。 这位魔尊好像也困在与柬衣有关的秘境里,大概跟那混蛋脱不了干系。 月白叹一口气,只想赶紧找到柬衣,直接撕掉。 “那个柬衣到底是谁啊?”九一已经听了这个名字许多次,可月白就是不告诉他。郁闷的系统差点给月白哭出来,实在是被好奇心折磨得凄惨。 只是月白大人没有一点兴趣去同情系统,她还想着帮着季无念去完成所愿。刚刚蹦出来的任务还没失败,那就说明季无念心里还没完全放弃。进魔宫这种事对传送系大佬来说只是画个阵的事儿,抽点时间做一下也没什么问题。不过为了谨慎,她还是先问了一下季无念那魔宫构造和具体防务。 不出意外,季无念知道。 “明知查不出什么东西,你还是要去?”能干的季仙长边画图边问,酸味半真半假,“那位魔尊是何德何能、怎么突然让大人如此在意?” 月白说不太出来,靠在桌边,“他与盗我长夜之人相关,想起来了、便去查查,顺道逛一逛。” “顺道”一词很是精髓,季无念随之一笑,掩饰掉了手中停顿,“没想到啊,月白你也会待不住?” 这句自然是调笑,月白也不太当真。她走到季无念身后,看她笔下布局成型,洋洋洒洒一张魔宫示意图,其中标注方位、建筑、守备情况甚至换防时间。月白扫完,似是随口一问,“你上次说过,魔宫中有一千年树?可与魔尊互通有无?” 季无念的笔又停了一停,最终点在图画一角,“这里,‘顷之苑’。这地方归属魔尊,虽外围重兵把守,但内里除了漆墨、无人会去,月白你要是能传去这里,便可以直接看到千年树。”她转回身来,仰头说道,“不过并非‘互通有无’,只是魔尊单方会有信息传出……那只有漆墨可知,具体什么形式、我便不那么了解了……” “……嗯。”月白猜想,可能会与魂力相关。她将这张图记下,跟九一搜集到的信息稍作对比,基本都对得上,还是季小狐狸给得更加细节。 没啥用的系统也有点自知之明,但还是嘟囔一声,“她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第198章 季无念一直知道得多,月白也不会去问;可季小狐狸说要跟着,月白大人却没有答应。 “我自己去方便些。”月白看着她说,“你在长夜呆着。” 季无念知道她说的对。可魔宫凶险,她到底有些不放心,沉默了几瞬。 月白看了看她,撇过头去,“其实你在长夜与在我身边、并无二样。” 季无念一愣,再看大人时她已经低头理起了自己袖口,依旧冷冷淡淡、又露出点别扭来。季仙长只能苦笑,夺过了她拿来掩饰的袖子,十分认真,“那到底是魔宫,便是我说的、也不一定是对的……还是我与你一起……” “哗。” 月白挥手之间阻了她的话,引着她的视线落在自己手中圆镜。圆镜之中又是一面,深深下叠,永无止境。 “……”季无念一下就懂了意思,在月白看向自己时、余光瞥向圆镜中自己的脸。 倒是没想到,这东西还能这么用。 “你拿着。”月白把圆镜给她,又往桌上落了一张符,潇洒转身,“我快去快回。” -- 第401页 季无念看着她的背影一时愣神,直到大人浅衣消失在门口都还没有追上去。她此时低头,圆镜中已是竹林深深,前方一道金圆,自然是月白随手唤出的传送阵法。金光即逝,圆镜中又阴暗下去,似是被什么高高的东西挡去了所有光采。 月白转身,意识到自己是在几排书柜的最里面,身边还浮着诸多灰尘,大概无多时便会落在沿上。 “……这是、‘沉落楼’?”季无念认出了地方。 “嗯。” 月白的声音从桌上的符咒中响起。季无念不知她是不是真的说了话,但想来大人是打算如此交流。季仙长既感叹她神通广大,又不知怎么觉得有些好笑。月白大人别扭又可爱,实在让人心口发暖,语气发软,“你怎么不直接去顷之苑?” “到处探探。”月白从书架走到紧闭的窗边。她低头看沿上无动的落灰,再仰头、户外也还是一片灰暗。月白仰头看看,身形化虚往上飘去。 季无念眼前见镜中掠过几道黑断,该是月白穿过楼层。最后她穿一道外门,到了楼上台间,可俯视魔宫大概,亦可仰望结界盈光。 到底是魔族宫城,这结界比起三清大阵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这里殿堂巍峨,比起人间皇城更有几分高耸气派,其建筑玄色为主、鲜红为辅,似地狱烈火延绵,配这阴霾天气、当真有些压抑。 月白目及远处,发一道赞美,“这里还挺气派。” 圆镜中的宫殿依势而建、位在高处,飞檐伸展、摩天碍日。便是月白是从背面相看,也隐约能见其丹楹刻桷、雕梁绣户。季无念拿着圆镜,靠在椅背,说,“那是玄尘殿,魔宫正殿、议事之处。漆墨也住那边,偶尔会到后殿来。”她说到这里,稍微坐正些,“不知道他在不在,月白你还是当心一点。” “嗯。”月白应一句,扫过眼前,未见多少站岗巡逻之人,“这里倒是凄凉。” 大人这态度真像是游山玩水,叫季无念苦笑一下。“沉落楼这么边角的地方,本就少有人来。” “嗯。”月白回她时闭上眼睛,以魂力驱使此处神息,片刻便穿梭尽重重宫殿,把该探的地方都探了一遍。她寻着几处奇怪的,现在还不打算多说,“顷之苑要怎么去?” 季无念回她,“你往西看看……应该能见一棵谷黄的树……” 月白按照她说的去找,果真在某个院里见着一棵。那颜色在这幽暗的氛围中十分醒目,就是那树不高、似乎还没有长过周边的围墙,真得上个高度才能寻见。而对月白来说,更显眼的该是笼罩在那树周围的浅浅屏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差不多刚好拢住周边小院。 她大概记住了方位,不过还是向季无念确认,“那边是顷之苑?” “嗯,那棵黄的就是千年树。”季无念第一次见那样的圆弧,心中有猜测,“月白,那外面的东西是……?” “结界。” 季无念还是第一次知道那里有结界,在月白看不见的地方皱了眉头,“是只有你能见的?” “……嗯。”神息为界。 月白其实刚刚是想直接去那个顷之苑的,可她的传送不知为何无法开启。那时她心中便有了猜测,此番看到也不过是确认一番。柬衣的结界让那处变得与此世若即若离,就像季无念去过的天水泽那样、并不能被轻易找到。 大人看了看不算远的目标,心中发问,“如果是你,会怎么去?” “嗯?”季无念微微一愣,又马上明白过来,笑道,“不是说要快去快回?” “闲着也是闲着。”月白虽是这么说,倒也不打算真像季无念那样冒险。她身边的屏障还在,身形也虚,怕是跳到一个守卫面前、对方都察觉不到她的存在。 季无念笑了笑,往前趴在桌上,一手垫着、一手拿着圆镜伸远。那里面的场景熟悉,可感觉又是如此不同。她吸了口气,说道,“如果是我,大概不会都从沉落楼起……那边看着近,但其实中间有人的殿很多,全部绕开、很麻烦的。” 月白这便好奇,“那你会从哪里开始?” 大人这是真的闲。季无念苦笑摇头,坐正起来,“我自然是要从宫外开始,还得预先去了解一下当日守备,没那么简单。月白你也别玩了,多留多变,还是快些回来吧。” 月白不是想玩,她是真的想知道。可言及于此,再问也没什么意思,大人左右看看,干脆身形一跃、又落在一座殿沿。 圆镜中的场景临高处变换,季无念心口一跳,好似自己也在其中,就这样暴露于诸多守卫。然而大人还是大人,待一切静止,她只是平稳得问,“这里、可还有什么值得去的?” “……你这是真当……” 季无念的话截然而止,月白听了一半,觉得有些奇怪,侧过头问,“怎么了?” “……没什么。”对方把话说完,“月白,你还是别多停留,查完赶紧回来吧。” 季无念的态度有些许不同,月白亦可看到她在长夜中的变化。不知是看到什么让她如此紧张,月白只能再往刚刚面向的方向望去。 楼阁一片,无甚特别。 月白一下子看不出不妥,可季无念刚刚见到的只有这些,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东西不符合她的认知……会是什么? “……好像多出了一个殿?”九一到底是个按图说话的系统,拎出了季无念画的那张图,还给月白对比着看,“这里……” -- 第402页 他指的地方确实是在月白此时面朝的方向,大概在魔宫的另一个边角,此时只能见一个屋顶。那个地方在季无念的图里没有,原本是空空如也的一片。 月白暗暗记下,先不说话。她不动声色得展开神魂、扫了一个守卫识海。其中关于那殿的信息不多,只知道是魔尊近期新建,连名字都还未提。比起这个,这守卫还是更在意这魔宫之中多出来的修仙人。他自己虽未亲见,但听过不少流言说魔尊已将几位无极大能安置于魔宫之中,但具体在哪儿他不知道。 无极中能称大能应该就是掌门元酒以及几位长老,若是能抽回他们身上魔气、让其回归仙门阵营,倒也是个不错的选项。月白想了想,问季无念,“元酒他们会在这儿么?” “……按理讲,应该是不会的。”季无念呼出一口气,目向圆镜,“但我也不是很确定……你还是当心一些……” “当心”这词她说了好多遍,与她之前的放肆作为格格不入。月白应着她“嗯”了一声,再次扫过魔宫,不打算再多停留。 “九一,我打几个印记,你盯着。” 也就这个功用的系统乖乖顺顺得说“知道了”,在月白又纵身一跳的时候忍不住多加一句,“你现在真是越来越大胆了,以前可谨慎了呢……”对比下魔宫和三清,大佬也真是、越来越肆无忌惮。 月白不回、也懒得。她此时所知已比那时多出不少,虽不至于毫发无伤,但她确实有这个底气说无人能敌。就算打不过她也有其他解决办法,不至于要像之前那样谨小慎微。而且她也只是显得自如,该注意的地方还是会去注意。 比如说临近顷之苑,敏感的大人便已发现其中有人。 “一会儿有结界相阻,你不一定看得到。” 季无念有些许的失神,“嗯”了一声才睁大眼睛,“那你……” “无妨,”月白冷冷淡淡回一句,“尽快。” “月白……”季无念不及相回,只见圆镜中场景一闪,一切回复。她看着镜中自己的脸,眉间微皱、双唇略开,是藏不住的担心表情。可她的话月白没回,她自己也只能暗暗咬牙、低下头去。 骗了人的月白大人静静看她扶住额头,心里没有愧疚,只是被另一种东西渐渐爬满,细细碎碎得扎、叫人不舒服。 “月白,你当心点。”系统不知内里人是敌是友,但知道宿主做了一战的准备,有些担心。 月白“嗯”了一下,将那种感情压下去,沉一口气,手中备了一个黑圈。 神魂此时开展,月白站在顷之苑的外围,却以魂力为凝,直破结界一点。 不需多,只需激荡。 “唰!” 有人上钩,一个身影从角落飞驰而出,枪影三道、全部落空。 月白高处相望,认出那是无极一位李姓长老,以前升武会时还去过三清。他此时停在院中、看着自己刺出来的几个墙洞,可能是意识到自己大概误判,摇了摇头。 他还笑着,眉间舒缓,就是叹了一口气。 “哎……好慢啊……” 第199章 慢? 慢什么? 月白心有疑虑,却不打算亲问。她一步踏进结界,魂力顿时开展,直冲那人识海,霎时间夺其意识、狂扫深层。 然其中空空如也,不留人意。 月白站在院中,看这谷黄的树上落下一片叶来,飘飘洒洒、贴在那人的衣服上,正好位于黑白边界、盖去苍鹰一羽。 苍鹰破空服,魔尊耳目? 九一也发觉了不妥,弱弱得问月白,“这是……埋伏?” 月白没答,目向黄树。其上有五瓣叶、小巧玲珑,片片沾染神息又魔气盈盈,散溢四边、充斥府苑。月白觉得有些熟悉,上前、伸手,择小叶一片、拈茎三转。 魂力顺着指尖流进叶子经脉,似江分河溪、铺满黄叶内里。 这棵树……是长夜的? 大人沉思,指尖不停,目光却扫过地面、再次入那葱郁的黄。这颜色本该明亮,却因此处的阴霾失了光彩。月白松开了叶,在其飘荡之时抚上粗糙的树皮,以魂力深深探入,盈满其中、掘进根处。 那边不是坚实的土地,反而是虚无缥缈的一片空。月白再往深去,终遇阻碍。那是一片看不见的联结、也是无所感知的结界,那里源源不断得散发着神息与魔气,通向各方。 这是源头? “唰!” “月白!” 系统的惊叫显然没有大人的感知快。在九一出声的一瞬间,月白已往后一跃。那迎空而来的长鞭“啪”得一声打在地面,激起的灵力还如浪潮一般将月白推得更远。抵御吃力,月白眉间微皱,突然一种感觉猛地冲上,她又侧身一躲。 “啪!” 毒蛇般的鞭子只留下一道暗红的光,而那危险的声音则姗姗来迟。月白听见也无空反应,因为那毒蛇□□万千,瞬间如一张细密的绸布般铺来,不见空隙、深红氤染,便携杀意、不留余地。 月白还想留余地,背后黑圈一道,再现身已是在那红网之外、只有虚影。 鞭影未随,月白仰目看去,只见空中那人也停了鞭子,面无表情、俯视地面。这其实很不配她那张有些稚气的脸,冷酷的眼神更是与之前的笑容大相径庭。月白觉得丛生的样子十分奇怪,可现在不确定这是她某种本性还是出了什么变故…… -- 第403页 “月白,你没事吧?”九一见月白好好停着,赶紧问。 “还好。”月白没有硬接多少,此时胸口的闷多是因为魂力探索被打断,并不严重。她站在一道廊下,看丛生周边又聚集许多人来,都是些魔宫守卫,人数不少…… “喝!” 月白眼中一怔,直觉仰头,可视线中只有黑夜布银光、陨陨星火落。 “哐哐哐哐!!!” “月白!”九一惊叫,“你怎么样!?” “没事。”月白扶住身旁吻兽,俯瞰远处扬起的烟尘,那是她刚刚站立的地方。一道黑圈将她带来了这玄尘殿顶,让她的余光中全是这鳞次栉比的玄红气势。其中一道黑光向她直扑而来,携所有恢弘,几乎让她的视线弯曲。 追得倒是很紧。 月白站定,不偏不躲,任他流光朝天去、随他黑河漫琼宇。她不过虚体以待,看一切穿梭。 黑暗瞬时而过,月白站在原地,身旁那只翘尾吻兽消失无处、连带着玄尘殿的一半屋顶。无极元酒枪尖向前,一跃落在屋脊,可他左右巡视、眼中空无一物。 能感应魂力,却不能见她神魂。 月白懂了意思,微微昂首、开展神魂。魂力边界霎时被元酒捕捉,如此近的距离、枪尖比灵力更快! 月白急退,黑圈瞬收,然魂力在另一处的激荡不远,那黑色枪影一下追来、又毁了月白脚下宫殿半边。 “哐啷啷”的碎石声传入空中,月白低头,只见那未提的匾落在台阶,一下摔碎。而追来的人似乎有些懊恼,劲枪一刺、少去所有花哨,就直直得向她攻来。 角度挺好,月白都不用躲、又能毁他几座殿。 实用主义的宿主开启了遛Boss拆家模式,以魂力为引、黑圈为路,带着元酒逛了魔宫两圈,轻轻松松、搞出一片狼藉。 九一给她拍拍手,“厉害。” 月白对他的恭维不置可否,只是远远看着停下来的元酒,能感应到对方的目光。这位无极宫主有一些与她印象中不一样的气质,大概和沉凝记得的也并不相同。那位长.枪扫马的宫主不乏凌厉,却少有此时的周身戾气。他因月白的引诱有些不耐,不过理智还在。不论月白如何相诱,都不会对顷之苑出手。 此时元酒枪尖直冲,怒笑讥笑,“道友何人,如此不敢现身!?” 也不是不敢,就是麻烦。 真要打架的话,不管如何都会受伤。月白就是来探查一下,杀人什么的、还是可以做做计划再来,免得又打乱季无念什么设想。想到此处,月白收起神魂,不打算和他耗了。 再看一眼脚下凌乱,月白周边波纹转迷雾、散漫烟糜,最后成竹林深深,小径通幽。 耍完人就跑,九一都有点同情那位无极宫主。不过九一毕竟是月白的系统,还是给她鼓掌,“你真棒……” 月白懒得去理九一,她被身后跑出来的季无念一下拉住。季小狐狸的担心压在浅笑里,手上的劲道却有些收不住,“月白你没事吧?” “嗯。”月白带下她握在自己前臂的手,轻轻牵住,“没事。”月白牵着她走回屋里,边走边说,“那棵千年树,你不用担心了。” 愣住了不仅是季无念,还有刚刚一直看着的系统九一,“诶?你干了啥?怎么就不用担心了?” 月白不回他。季无念则捏了捏月白的手,浅笑相言,“多谢大人。” 正好大人走回桌边,落座于她刚刚坐过的位置。季无念自然而然得抢了月白的膝上,戳了戳她,“月白,你进了结界、可有发生什么事?遇见漆墨了吗?” 月白难得见她脸上有几分认真,一手靠着扶手撑着下巴,似有几分审视。可大人说的话真,将刚刚发生的事情复述,“进去之后,无极的李长老在守备,外面丛生也随时待命,连元酒也在魔宫。” 季无念闻言一愣,皱起眉头,“那你们动手了?” “不算。”月白摇摇头。 “何为不算?”季无念没明白。 “没打起来,”月白说得坦坦荡荡,“我回来了。” “……”季无念一下噎住,竟又觉得有些好笑,“那他们可知是你??” “……”这个问题有些难答,月白说把握大的,“应该不知。”具体是谁应该不知,但大概可以意识到是与魂力有关之人。 “那就好……”季无念似是松了一口气,玩起了月白空出来的手,笑道,“你总叫我别去惹事,你这惹的、比我大多了。” 月白看着她的笑,想到刚刚才见过的、她的紧张。这一前一后才多少时间,已经足够季无念将那些东西隐藏,又在这里调笑。 月白低头想了想,在她准备好措辞之前、季无念先问,“你说你见到丛生了?她如何?” “并未相谈。”月白将刚刚遇到的事描述给她,隐去了自己虚体而行的事、让对方能察觉到她这件事更为合理。可就算这样,季无念的表情还是越听越沉,最后只留在蹙眉与浅笑共生的一张脸,显得十分勉强。 “……这样看来,那可能已不是我们认识的阿生了……”季无念低头,有些怜悯。 “……也不一定。”月白搭在她的腰上,指尖轻轻点着,“换个时间,单独找她。” “……”大人这是真的在乎了。季无念浅浅笑,拉住月白的掌心捏了捏,“月白,不论事情如何,不必逞强的。” -- 第404页 看看这话是从谁的嘴里说出来……月白挑她一眼,只见厚脸皮的季仙长得意的笑,而后这张皮囊靠近,在她脸颊浅浅亲了一下,贼兮兮的。 她爱笑,本想亲完就跑。可这投怀送抱的人被月白按住了背,耳边吹气,“我有些问题想问你,可愿答?” “……这不该是你先问么?”季无念趴她身上笑笑,又坐正来,“要问什么?” “那棵千年树?” “多的我也不知。”季无念摇了摇头,“只听说是魔宫建成以前便在那里,已有千年,故称千年树……”她说到这里顿一下,还是提起,“也有传闻说它与千万年前的神魔有关,但都是传说,并无实证……”季无念看着月白,“月白你既然问起,是不是也觉得那树奇特?难道……又与你有关?” 这必然是一个牵动情绪的问题,月白直视而对,手里挽着她的腰,“确有渊源。” “……呵,”季无念笑开,“说真的、并无惊讶。”月白大人牵扯极深,季无念早有所察。她搭上月白环着她的手,轻轻问道,“那大人可否告诉我、是何渊源?” 月白不隐瞒,“那树种是长夜所出。” “长夜?”季无念一愣,下意识得看向外面竹林,“长夜哪里?” “……你还没去过的地方。”月白浅笑,“长夜很大的……”不然也不会有她半身之名。见季无念脸上怔楞,月白点在她的腰侧,“你再学些东西,我便带你去看。” “什么地方如此神秘,还要我先学再看?”季无念笑言,却不反抗,下巴一昂,“我如此聪明,可是学得很快的。” 这个月白知道,也不打算戳她。大人看她,再问,“魔宫好像多了一座无名殿,你可知为何?” 季无念的笑容一怔,化作一口清气,稍稍拉低了嘴角。 她还没想好回答,眼前的大人却不耐烦似的垂下眼眸,无所谓般,“不知道也无事,反正我顺手毁了,应该没什么大碍吧……” 季无念眨眨眼睛,一下笑开。“你可真是顺手做了不少啊……”感觉这一趟魔宫走来,收获满满的。 “反正也是闲着。”月白顺下去,“花不了多少力气……” 不仅不花力气,还有美人送吻。月白唇未动、任她贴着,双眸凉凉、对她一对弯弯眉眼。季无念早习惯了大人这冷淡,随意挑弄、便能让她热些。 “魔界……我还是想自己去一次,”季无念吻完,贴着她的额头,眼中真诚,“不入魔宫、低调一些?” 月白看那一双红唇开合,心中起伏大概已被刚刚的亲吻抚平。她也知道自己不该困她。季无念少信他人且秘密缠身,必然许多事是要亲力亲为、才能心中有安。月白闭了一下眼睛,“你本就可自由出入,不必问我。” 这便回得可爱,季无念又笑着亲她一下,“你不跟我?” “……”月白看她一眼,懒得理,还是拍拍她的腰侧,“要去了说。” “你刚弄出这么大动静,正好看看他们反应,”季无念一晃起了身,“我先去问问阿扬近日可有与阿生联系,你要去么?” 月白摇了摇头,“我调息一下。” 大人体虚,季无念知道。“那你好好休息,我见完阿扬再去看看小霜,休息好了、你再来找我们。” 季小狐狸体贴起来是真的无微不至,细心且温和。月白想想刚认识时那个惹人厌的师尊,说不上判若两人、但也算前后巨变。 “……现在真的是有人.妻气质……”九一附和她一句,“说好的小狼狗呢?” “……”这话月白不想回,闭上眼睛、不理他。 宿主是个体弱的神上,经常需要调息休息,九一也学会了识相不去打扰、静静相陪。只是在他不知道的深处,月白的神识进入烟雾,缓步生莲、滴水环音,最终散去一身缥缈、步立空中,见一片残破。 夕阳撕裂,山河破碎,时间静止流淌,无底的黑洞遍布空间。 月白向前飞行,时时躲开空中裂开的缝隙,亦无视了地上龟裂的开口。那些张扬的火舌和扬起的尘嚣亦不在大人的眼中,她只是在认真的寻找自己心中的某处。 没记错的话,是在西边。 月白按着方位前行,眼前错综复杂的裂痕愈发紧密,一眼望去又是漆黑的网,上下空隙不定,难以判断远近深浅。月白就这么一道一道得避开,直到一条黑河斜跨天际,好似无僭越之法。 而那黑河沿岸,一座孤岛漂洋空海,其下碎碎落石、其上灼灼烟火。 月白落在岛边,扫一眼那被裂缝斩断的孤岛边沿、是一条笔直的线。她没多说,没多留,静静往前,跳开了山石的龟裂,也避开了空间的撕扯。最后这浅衣的姑娘站在一片枯焦的树林之前,面对还未散尽的烟尘和烧得看不出原样的树干。 她看了看地上的残枝,也是黑沉沉的一片,似乎都脆得易碎,让人不忍向前。 月白拿出一片谷黄的五瓣叶,连它的色彩都在这阴灰中暗淡,叫人有些唏嘘。 这里本有秋日的丰饶与灿烂,现在却只剩这般悲惨的样子。 ……也不知是谁的错。 月白吐了一口气,转身又向边缘走去。在远离那道缝隙的一头,这座孤岛分崩离析,连原本建着的殿宇都划裂破开、不复高耸。月白一步一跳,站到最高,低头只见石块如雨、砸向云层。 -- 第405页 而挥开那片灰白的海,其下山峦颠倒、河海翻腾,一切都是狂暴而致命。 无生处,无活路。 当年她和柬衣于此决裂,昔日理想之地成断壁残垣,既是起因、也是结果。她因此不寻长夜,便是后来拿回,也不愿进入这个地方,任长夜永夜、不见朝阳。可真因得一些缘由再入故地,月白心不疼、情无荡,不过是有些感慨、原来事情早已过去。 日可升,月可落,生息流转,运命平常。 月白又一次拿出那片小小的叶,心中平静。她任自己的魂力充盈,便是将叶片铺满、她也不停。源源魂力注入,让她手中的小小叶片泛起浅蓝的光芒,却又似贪婪一般、来者不拒。满溢的力量去向远方,在另一片阴沉中泛出光来。 丛生站在树下,本是在巡查刚刚的可疑之人,可身边气息微动、让她直觉转身。 只见千年一树,黄叶轻摇,似是覆一层绒、又似着一层纱。其中朦胧氤氲,犹如时光背负,要其长,要其落,要其消散于空。 一叶知秋岁将暮,千年不过尘作土。 月白任晶莹散去,看一看自己空了的指尖,些微婆娑。而后双手背后,她转身看这里不会落的夕阳,忽略它炸裂开来的奇异形状,只注重在其印染的漫天暖色。这残酷中的美景充满缺憾,但月白也能平心欣赏。 到底还是时间好用,她好像、确实不怎么气了。 映着霞光,避开烟尘,月白又到一处。这里比之周边还显安宁,没有那么多火、也没有那么多空间的裂缝,中间有那么一小片绿色,看着不算精神、但还算活着。月白之前没来过这里,此时看到了、便挥手一拢,收了几株。 这里的造物都以纯质的神息为基,用来做压制魔气的药、肯定比外面那些好用。而且此处根基虽毁、灵者难存,但花草树木还留有不少,搜罗搜罗,该是足够。 月白想想,或许还是该去帮上曲似烟一把,快些把药方弄出来、后面也会简单许多。 至于那个魔尊……月白从千年树中看到的结界必然是某种核心,肯定与柬衣有关。若是魔尊就在其中,月白也不知贸然放出、会不会有什么问题。而且他似乎有某种操纵人心之能,可能是借了神息? 信息还是不足,柬衣也寻不到人影。月白思考一番,觉得要做的事情还是不变。无论如何,这魔气要除,时空阵要稳,不然天翻地覆、一世难存。 季无念还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心愿念想,若是灭世、那可真是难以完成。 低低一笑,月白摇了摇头。她再看一眼这死气残世,跨步而出,再入幽林。几步之后、豁然开朗,一个白发小姑娘向她冲过来,嘴里叫着“神上”。 那边台阶上坐了一只甩着六尾的狐妖,动动耳朵,见着她便甜甜一笑,“舒服些了?” 月白抱起秦霜,“嗯”了一声。 第200章 季无念与苏扬聊过,得知丛生已有一段时间没有与她联系。不过上次丛生有说她会被派去守卫魔宫,所以苏扬只以为她是不方便才会如此。说道此处的苏扬轻轻一叹,“接近魔尊身边,阿生就更脱不了身了。” “那也不一定啊,”季无念甩着尾巴回她,“阿生足智多谋,总会想到办法的。” 苏扬闻言一笑,看了看红狐狸一双弯目,“绛绡你这么说,我好像真能放心些。” 知晓诸多秘密的狐狸一挑下巴,毫不谦虚,“可不是嘛。” 然而她的自信并无底气,不如说反倒是对另外一种结局抱有更多预期。此时走在魔界,那种预期在她心里更加坚实,还似乎往着更加糟糕的方向行进。 魔宫有损,负责守卫的丛生被魔尊问责,还被怀疑是奸细叛徒,正被软禁刑讯。而真正出手的无极元酒,却是连提都没提到似的放了过去。这引起魔界了诸人的不满,只觉得那仙门叛徒如今成了热勃勃,竟能被魔尊捧得如此之高。 此事并非只是在魔界传闻,甚至传到了仙门人间。季无念一听闻便警惕起来,“这个不能告诉阿扬。” 她之前与丛生单独谈时提到过魔界会以她为饵钓苏扬,似乎一语成谶。只不过苏扬按理是被凌洲劫走,而那魔修最近没有半点消息,会有效用? “……”季无念沉默一下,抿起嘴唇,心中所言、难以出口。 或许……钓得不只是苏扬。 月白咬一口她刚剥开的叶掌,有点脆硬、不太出水,刮喉咙。咽得有些艰难的月白正好把叶掌塞回给她,“其实可以试着去救一救。” 季无念递了水袋给她,摇了摇头,“不该犯险。” “……”月白看她,九一也很震惊,“她什么时候变怂了?” “叮。新任务触发。‘营救丛生。’” 系统立马道歉,“我错了。” 月白不理九一的单簧,问她,“怕暴露?” “……若阿生已是魔尊耳目,你我去救便是陷阱。”季无念看她,笑中多是认真,“这种时候、自保为上。”她一下笑开,“这不就是月白你老要我做的么?” 月白看着,她笑里多是认真,便是已做好选择。大人垂眸一笑,“确实如此。”打开水袋,月白喝了一口,若无其事,“那你回长夜好好待着,我去。” “……月白。”季无念一愣,笑得泛苦,“你不是不爱管事么……” -- 第406页 “阿生多次招待,算是还她。”月白看向她,“条件是不可让人知、不可让人见,便是救下,也不可让阿生见闻,对吧?” “……如此自是最好。”季无念对上月白一双放平的眉眼,在其中无谓里苦笑轻叹,“可是月白……” “在哪里?”月白打断她,“先去探一探。” 季无念一口气提起了、又放下去,看月白一下说不出话来。她只能上前挽住大人手臂,似作无奈,“一定要去啊?” 月白话不说满,“先说在哪儿,商讨一番。” 言至于此,月白是一定会去的,也不知道大人是怎么突然这么有动力……季无念张张嘴,其实心里隐隐明了,有些颤动。她低头想了一下,回看月白,“便是要救,也不要由我们出面。”季无念顿了顿,“用其他人。” 月白问她,“谁?” “寻玉。” “……”月白不太明白,以眉眼问。 “送寻玉回来。”季无念沉了眸,“他心有疑虑,见丛生遭遇,自己会去调查原委。若是有人能顺势推他一把,还会成牵制漆墨的一支力量。就算不行、也可以试探一下漆墨反应。” 月白大概懂她意思,“他会听你?” “我自有办法。”她向月白一笑,“我们先去丛生府上,我想找个东西。” 月白没什么好犹豫的,之前也已将魔都大致摸了清楚。丛生虽近期并不回去,但她也有自己的将军府邸。月白传到后院,发觉这里十分苍凉,好像丛生很少回来。季无念亦有观察,带路转到正寝。 与蝶庄不同,这里庄严沉穆、玄红相间,没有温柔情调、亦无红烛玉软。月白看找个地方靠着,看她轻车熟路,询问她要找什么。 “阴离枝,”季无念压低了声音,说得很轻,“应该在密室里。” 那东西的作用是可让人自由来往魔界,可有月白在、季无念应该不需要这个。 “你找这个做什么?” 季无念毫不掩饰,甜甜一笑,“骗人呀。” 月白不再问了,只是默默展开魂力作一屏障、以免有人发现。她亦注意着结界外部,毕竟魔宫中还有个可感魂力的元酒。她感到有些异样,说不出来的奇怪。 “……他是有些奇怪。”季无念也有一样的想法。 “为何?” “仙门魔界世仇多年,就算元酒乃漆墨招募,丛生也不应与他和平共处。而且元酒毕竟是一方仙长,就算魔气扰乱心智,这么久时间过去,也该有所控制……如此便会有私心、会与漆墨谈条件……”季无念扶在一面墙上横侧行走,寻找机关,“是什么让漆墨会如此信任他呢……” 月白心中有个答案,不过先问了另一个好奇的事,“他的私心、会是什么?” “龙骨‘不归’呀。”她寻到了地方,是一盏灯下。“无极宫立于海上,自封极东,对四海之王的龙族一直向往。无极宫内还有密文流传,大致说的便是御龙可飞升……元酒挺信这个的。”手中魔气成红,季无念边说、边将手附在墙上,“不过之前龙骨无踪,他也就一直没起心思,后来宋则一事……不就给了他个借口么……” 说到那事,月白其实一直有惑。她搜了不少无极宫人识海,几乎就没有龙骨提及,季无念为何就如此笃定? “我看沉凝他们也并非是为龙骨而仇视妖界,”月白说,“你说的、似乎有些武断。” 季无念笑了笑,“武断便武断吧,现在也没什么所谓。”她的声音低下去,“总之、他的状况有些奇怪……”还长留魔宫……仙门真会有这么好待遇? “若是存心拉拢,以元酒之能、漆墨必然要给他几分薄面。”月白看她魔气成阵,为保安全还是以魂力为结界罩住房间,“我倒是觉得,站在魔尊立场,这样处置、最好。” “站在立场自然如此,可若看漆墨心性,这便十分反常……”季无念手中的魔气变换,映在墙上,“不过也没什么,见招拆招嘛。” 阵眼相符,阵脚合约,一道浅光映,半扇折屏开。 “……她对人家寝室真的好了解啊……”系统发出了无法抑制的声音。 月白不理他,只跟着季无念走进去,也不问她怎么会知道丛生府中密室。其中正正摆好的一根枝条,季无念拿了便收起。环视一圈,丛生的密室还算空荡,被季无念笑,“阿扬这是一点私房钱都没给阿生留啊……” “……”九一背后一凉,“月白、小心你的钱包……” 月白都不稀得回复,带着季无念回了长夜,放任季小狐狸去欺骗他人。她一个转身回到魔界,又是当日的沉落楼。那日便在这里种下不少印记的大人实际并不需要季小狐狸的太多知识,丛生在哪儿她心中已有大概。 魔宫虽一片狼藉、未及清理,但起地下灼炎之处未伤,还是个折磨人的好地方。月白不想被发现,收敛了神魂,虚体而下,正碰上一道蒸汽喷涌。脚下赤红翻滚,到了面上就片刻成黑,而后又被淹没。月白不动,借着岩浆红光望向旁边的牢笼,隐约能见一人被定在墙上,身形娇小、垂手无力。 她与丛生的交情算不上深,但地上那些深浅,还是让月白沉了沉眸。 而那边季无念也与寻玉聊起了丛生现状,其凄惨不落眼前、还比月白视线多些细节。 -- 第407页 两头受折磨的九一弱弱得问,“你要救么?” 月白未答、目光横去,似是看在石壁,实际在看后面准备出手的人。那边的气息熟悉,月白想到寻玉识海中曾出现过的蓝玉手镯。那是月白以前所做,其中融入她的空间能力,使用者能在一定程度上画出与她一般的空间通路。元酒若是真能使用,或许当日就不会被她到处牵遛。 拿着那种东西在这里设下陷阱,其心中猎物、会是谁呢? 第201章 寻得端倪的月白并不打算打草惊蛇。丛生即为饵食,那应该暂时性命无忧;且她是否被控制还无法确定,月白不知道自己到底要面对多少敌人、只打算从长计议。季无念那边的“劝说”也十分顺利,看了当时场景的九一直接感叹,“这人是有精神分裂吧。” 平常看着挺正常,严刑拷打起来根本就是个反社会。 季无念为了控制、也为了让寻玉少疑,将当年寻玉用过的清蛊返还其身,切切实实得让对方吐了好几大口鲜血。她再以对方性命相要挟,要求寻玉返还魔界情报。寻玉答应下来,被季无念弄晕,又被月白扔出长夜、躺在了魔界的茫茫戈壁。 砂石散漫,坚壁红山。 月白喝了口水,提醒身边人一句,“差不多醒了。” 一旁的季无念闻言,接过月白递来的水袋拧上盖子,“还挺快啊?” 月白没什么好答,任她完成手里动作后靠在自己肩头。那暗红的一片中出现了一个黑点,踉踉跄跄得扩大、又变出一个人来。那人左顾右盼一番,似是在辨识方向,而后认定一途、蹒跚走去。 月白和季无念都在他的反方向,远远望着寻玉背影、看他向着魔都方向。 “……就这样放回去真的好么?”九一想到之前有个任务,“不再‘拉拢’一下……?” 月白对此倒不担心,本来她就在寻玉识海中打过印记,现在寻玉回去也合她心意。不过之前确实有个任务是要“拉拢寻玉”,但季无念此为只怕早就脱开了那条道路。月白见寻玉远走,看了看季无念,“这样放他回去,漆墨会信?” “信不信都行。”季无念沉了眸,“本就是要看看他什么反应。”她向月白一笑,“我不在乎寻玉死活……是不是有些狠了?” 月白摇摇头,只是问她,“你不怕他解开清蛊、不受你控制?” “呵,”季无念笑了,“清蛊哪儿有那么好解啊。” 月白看她,季无念却只是笑着亲她一口,并无多言。既然如此,月白也不多问,带着她一道金光,回了长夜。二人心系苏扬,想带她出去走走。这位独居已久的美人也不拒绝,掩嘴笑道,“我也是许久没见其他人了呢。” 季无念笑回,“那可不得替阿生将你看好了?” 二人说笑,手挽着手走在前,月白静静跟着,在不知不觉间变换身边景物。苏扬走出长夜时没有半分知觉,一直到视线中稍稍开阔,她才惊讶,“原来、我们一直是在妖界?” “也不算是。”月白此时走上前来,与她们并排而行,“不过是这里的妖市我也没有来过,就来看看。” 这理由找得奇奇怪怪,苏扬有些不解,望向身旁六尾妖狐、只得无奈一耸肩,“不要小看月白对皮毛的执着,也不要试图理解,肯定会失败的。” 月白越过苏扬看她一眼,理都不稀得理。 三人进入妖市,六尾妖狐一下便吸引目光,而她身边两位美人也是耀眼,自然召来更多注视。苏扬虽媚,但巧笑嫣然而气质温婉;月白虽冷,但见着小妖时目有亲近;而那一只看着最威风的六尾狐,反倒是笑哈哈得落在后面,给两位姑娘拎包付钱。不一会儿她的手里就堆了不少东西、恨不得连尾巴都用来拎袋子。 这样不算,好不容易坐下来吃点东西,浅衣姑娘一句“想吃咸的”、又把人差使去了妖市另头,直叫人感慨…… “一物降一物。”苏扬笑道。 “谁让她胡说八道。”月白音色凉凉,口中确是暖暖的果汤。季无念很懂她的喜好,带来的铺子口味偏甜,只有一点酸味、很清爽。 苏扬早听绛绡说过月白小心眼,这回还是第一次亲身得见。这位神魂无边的大能看着现在十分可爱,苏扬却不会因此忘记她也是心思深沉之人。看惯人来人往的昔日花魁放下汤匙,浅笑相问,“阿生是怎么了么?” “被魔尊罚了,受了刑。”月白说道,“我们在想办法救她,但要从长计议。” 苏扬的呼吸停滞一瞬。 月白不断,继续说下去,“她目前应该没有性命之忧,但会吃些苦头。” “……”苏扬垂眸,竟浅浅笑起,“以阿生杀孽,吃些苦头、也不是什么值得抱怨的事。”她又抬起头来,浅有哭容,多是克制,“多谢你们还想救她……” “既然为友,此事自然。”月白回她。 “多谢。”苏扬点头致意,深深吸气,闭目平静。月白递去一块锦帕,又得一句谢来。 苏扬安稳,浅浅笑起,面对月白平静,轻声说道,“原本我还七上八下……你一言、我反倒踏实了许多。” “欸?”九一觉得不对,“她不是在长夜么……怎么知道的?” 月白不理他,只是静静看着苏扬,没有说话。 主动提起的苏扬此时笑起,眼中泛柔,“蝶庄情报,也有一份会到我这里。之前因阿生立场,未与你们说,还请见谅。” -- 第408页 月白摇了摇头,“无妨。”此事她知。 长夜中的一切都尽在月白掌握。苏扬那边诸多信息流传,没有月白允准根本不可通行。不过她也没有去刻意截取信息,只是知道苏扬与外界交流频密。 蝶庄庄主、幻梦花魁,她们二人本就是情报收集与操控的好手。要说苏扬因离开丛生便与世隔绝,实在小瞧了这位女子。季无念也不知道是被哪份情绪影响,竟然会以为瞒得住。 “若阿生有事,我便会有一定驱使蝶庄的权力,”苏扬再次说道,“我虽力微,但若有我可为之事……” 月白点点头,“我知道。” 若有她可为之事,月白会告诉她。 “不过你最好还是不要出面。”月白提醒,“魔界此番放出消息,也有可能是在引诱。我去看过,阿生在魔宫地牢,由元酒亲自看守。这般配置,不像无谋。” 苏扬亦同意此说法,还有些奇怪,“不过月白你是如何得知她在魔宫地牢、还由元酒看守?” “嗯?”月白反过来问,“以蝶庄之能,此事也难察?” “魔宫地牢大约能够猜到,但元酒行踪不定,叫人难察。”苏扬叹气,“自从魔尊带回无极众人,许多人事就变了。不说魔宫,便是魔界之中,很多人也是性情大变、不再相助蝶庄……虽不知具体缘由,但肯定是与魔尊变化有关吧……”她似是叹,又拉回来,看着月白,“前几日听闻有人大闹魔宫,是月白你么?” “嗯。”月白点头,“阿生因此受罚,也请见谅。” 丛生选择那般立场,有类似的冲突也无可厚非。苏扬只是摇了摇头,“不是你的问题。”她抿了抿唇,“那你……可见着阿生了?” 问题可有延伸,月白直接回答,“她应该没有认出是我。”她继续说,“之后元酒插手,我们也无空相谈。本想再找,她却已经进了魔宫地牢,我也无法与她接触。” 苏扬抿了抿唇,将自己心头的关切压下,多说正事。“你刚刚说此番不像无谋,会是为谁?”她先怀疑,“我?”连着反应,“所以绛绡才不愿与我说?” “她有诸多缘由我也不知,但我觉得也不像单纯为你。” “确实……”苏扬再想,“若是为我……世人皆以为我在凌洲手中,难道是此事暴露?又或者……”苏扬轻轻看向月白,“是与凌洲有关?” “……不无可能。”月白不躲她,笑道,“她十分重视你们,若真要身闯魔宫地牢,只怕她比我积极。” “她……”苏扬低头,看面前一碗甜汤,“是不想让我知道的吧?” 月白点点头,“怕你担心、也怕你冲动。” “……她似乎十分了解我与阿生,”苏扬转头,看向妖市来往。 “大概是很了解吧。”月白顺着她的目光,再加一句,“可太了解了、也就不了解了。” 苏扬回头看她,细细思索,竟懂了意思,笑着附和,“是啊。” 太过了解,以致于不再关注其变化,然而时刻经流,现在的、又还是以前的么? “她看着灵巧,实际也固执得很。”苏扬眨着眼睛此时她的言语中也有些无奈,可与月白共情,“你也辛苦。” 月白摇头,“还好。” 眼前人依旧冷淡,苏扬却能看出她一身无谓寒凉中的无奈温柔,星星点点、闪闪璀璨。苏扬想到了丛生,有隐隐的高兴、也有隐隐的悲凉。她还是将情绪收起,说给月白,“其实还有一种可能。现在魔界之中,本就有许多因无极受宠而不满之人,大多推举阿生为首。此番阿生受罚,也可能是魔尊的一种态度,想要这帮人安分一些。而若有因此闹事的,便可以一并处理了……” “钓鱼执法呀……”九一感慨。 “这种激怨之事,还要故意去做?”月白问道,“也不怕翻了船?” “……”苏扬闻言一愣,低头笑笑,“能者为上,这船、怕是难翻……” 月白想想,也是如此。力量绝对,不是什么不满抱怨便能改变的。她再想想,似是无意,“船虽难翻,但加点风浪、还是可以的。” “嗯?”苏扬一愣,“这是何意?” “寻玉回去了。”月白看她,“他之前差点被元酒所杀,此番回去、必有风浪。” “……”苏扬静静看她,一会儿又垂下眼眸来,“可便是掀起浪来,也会被镇压下去……而且阿生她……” “何时脱身,她总要想好。”月白直言。“至于浪有多大、可不可压,便看我们如何操作了。” 苏扬抿唇,点了点头,“让我想想。” “嗯。”月白不着急,又喝一口甜汤。她们说了许久,这汤的温度都下去,而季无念还没回来。 还需理清思绪的苏扬也不在此时多想,沉一下后亦注意到了另一人的缓慢。“绛绡去哪儿了?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 “……大概遇上了点事。”月白看向某个方向,又收回目光,“不必担心她,应该很快……” 应该快点回去的季无念此时手中渗血,双瞳泛红,六条尾巴垂在身后,整个人呆愣愣得站在那里。她的面前是一棵血痕下坠的树,沿着血迹、躺着一具新鲜的尸体。这具尸体七倒八歪,心口处还有被她掏出的空洞,此时正无声得流出猩红液体。 他的眼中无神,瞳孔都因死亡涣散。可面前的凶手也没有比他好去哪里,怔楞的竖瞳中全是刚刚瞥过的眼神。其中掌控、睥睨,不屑、疯狂,所有都在临死的一瞬展露,与生命的脆弱截然相反,好似嘲笑。 -- 第409页 脆弱的,是你啊。 身体因为某种绷紧而无法自由移动,季无念转过头去的动作缓慢而艰难。刚刚被她杀掉的男人有着她并不熟悉的容貌,嘴边淌血、头歪一边,都是在惊讶中被杀死的诧异。 所以刚刚的是什么……错觉么? 是错觉、一定是的,怎么可能会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还这么容易……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的。 不可能,那她为什么、还是动不了? 不能这样、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冷静、冷静、冷静,要动起来……至少、至少要…… “唔。” 口鼻涌血,腥味直冲脑海,似乎处处都在紧得发疼。她的眼前是粗糙的树皮、顺着纹路流下的血,倒下男人横过去的躯体上、沁血的衣衫纹路粗糙,可还是没有阻止鲜血流入大地。她看得清楚、想得清楚,为什么、为什么动不了! 不能这样、不能这样、不能…… “啪。” 这回月白学得可乖,接近她时先制住双手,再以身体压制,还要稍稍把脑袋离得远些,免得季无念转过头来、给自己一个头槌。 可就算如此,那双眼眸里的恐惧、还是深深得刺痛了她。 “……月、月白……” 鲜血又流,是季无念转头时被自己拇指指甲划开的痕。一道圆珠流进手印般的血迹里,叫她这张俊俏的脸显得有些可笑。月白伸手接去,红珠子落在她食指指背。月白尝了一口,语气如常,“太咸了。” ……太咸了? 太、咸了? 某些东西渐渐散去,季无念眼中的疑惑甚至显得天真无邪。月白不管她的回应,牵起她的手,“走吧,阿扬还等着呢。” 这双是刚刚杀人的手,也是颤抖过后依旧沾满血腥的手。可它此时与另一份白净贴在一起,温暖、又切实。季无念的视线从血色上移,路过大人衣袖上浅绣的纹路。月白的肩不宽,背也显得单薄,偏偏挺立、似是能支撑天地。 手不抖了。 “月白……” 月白闻言而定,任她从身后抱住自己。这人用一双狐耳刮过她的脸颊、又把自己脸颊埋进她的颈窝。 片刻平静、瞬息安宁,心跳回复的季无念轻声低语。 “大人,不帮我洗一洗么?” 月白顺势摸了摸她的头,捏了捏她的狐耳,“光天化日,不洗。”为彻底打消她这念头,月白还一道净身咒将两人都收拾干净,包括季无念脸上血痕。可季无念站她身后,月白不见其治愈效果,只能转一些身、也把她脸颊转过来些。然而这个角度又正好亲吻,那道血痕也不严重,干脆又忘却了。 腰间有力,季无念箍她很紧,月白只当不查,温柔得与她亲密。被安抚的季小狐狸还是贱兮兮,又要问一句,“不咸了么?” 大人有些不想理她,牵着她迈步向前,“阿扬在等,汤都凉了。” 冷冷淡淡,让后面的狐狸喜爱笑起、也掩饰了前人冰凉双目。 第202章 “不必担心她,应该很快……” “叮。‘别找到我。’任务失败。” 月白周身一疼,差点说不出话。她瞬时展开神魂,一下惊了对面苏扬。“月白?” “阿扬你在这儿等着。”月白拍下一枚玉简,忍住疼痛、起身而走,刹那间便消失在苏扬眼前。 季无念在的地方不远,月白一道黑圈赶来,却只见几具尸体横倒竖歪,层层血色围绕着那个跪着的人。 她在抖。 幅度很小,但全身紧绷,狐爪都在树上刮出印子,另一只手上的血全抹在她的脸上、阻碍呼吸。 被找到、就这么害怕么? 月白走在长夜,去接秦霜,心中相问,“九一,查出来了么?” “……”大佬心情明显不佳,可系统这时候也给不出让她满意的回复,只能哆哆嗦嗦得说,“这几个人就是小喽啰,被派去搜寻妖界内的‘阵’,其他真的查不出什么奇怪的地方……” 月白看了九一查的一切联结,确实如他所说、难察端倪。月白在逛妖市时,也是判断这几个人没什么实力、才会放任季无念前去追杀。不想人是杀了,季无念却…… 那时季无念眼中的恐惧深入心底,一定是看到了什么令她几乎承受不住的事。 是那个魔尊么? “……不知道诶……”九一说得颤颤巍巍,“魔界那边也没有什么动作……” 没有动作,没有寻捕。若对方是“魔尊耳目”,多多少少应该会传点消息、做些部署。如今情景,倒真的不像是在刻意寻找季无念。而且季无念当时以狐身现人,竟也会被认出来么? ……应该没有认出来吧。 季无念抬起手掌,一捧清泉映圆月、覆手不留冷银光。指缝间玉盘高悬,合掌空空,她看着手背上的凸起的骨头,想到了白日间止不住的战栗。那种无法移动身体的恐慌和意识到自己无法移动的清醒交织,叫人无奈。 无奈,且无用。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面对那个人的时候会止不住颤抖呢?仅仅是一个相似的眼神就能让她出现这样的反应,她到底是被驯化到了什么程度呢? “无念……” 手臂一颤。 仅仅是一点点的回忆,都会激起这样本能般的反应。 -- 第410页 “哎……”季无念放下手臂,让它重入水的温暖。美人后仰,颈线悠长,其间耸动、又是叹息,“没出息……” 没出息、没有用、没办法……也不对,办法倒是有,可是…… 水下的手抚上胸口,季无念感受着自己心脏的跳动,一下一下,映着清明的满月、点着无边的夜空。她跟自己说“忍忍”,深深吸进长夜的风。 没事的,只是她自己的心理反应,并不一定代表什么。就算代表了什么…… 她转过头来,面向缓步而来的长夜主人,看她长发挽起、眉眼清凉,濯濯似春柳、朦朦隐山玉。她身边的孩子银丝若雪,笑靥娇俏,踩着地上细碎的水潭,跑到她身边来。 “无念!” 季无念的脸上浮起笑来,心中渐渐坚实。 就算代表了什么,她面对的、也已经很好了。 “小霜,来。” 伸出的手被小孩子捏住,季无念扶她护她,看她用小脚丫子点一点稍烫的水,小心翼翼得往下。秦霜不够高,没办法像大人那样坐在延边。季无念便抱着她坐在自己身上,像是刚开始抱着叶二那样。 想到这里,季无念又看看身旁垂首的月白,眨眨眼睛。 “怎么?” 因为要带孩子,月白身上还有一件薄衫,湿透后并不服帖,摇晃得飘在水中。季无念扫过一眼,又直直看她,“月白、你要不要把化身咒解了?” “……”不知道她又要弄什么幺蛾子,月白瞥她一下、回复叶二姿态。 原本飘荡在水中的衣衫更为空荡,松散的前襟中现出她深凹的锁骨。叶二没有月白那样成熟风韵的肢体,更有几分少女青涩。季无念眨眨眼睛,看着她的同时也靠住怀里秦霜。 “无念?”秦霜对神上的姿态变化并不敏感,此时看着也就是奇怪无念的作为。 可这个大人又把问题抛回来,问怀里的孩子,“小霜觉得,这样的神上和刚才的神上,哪个比较喜欢呀?” “……”月白看她一眼,不稀得理。 “……都喜欢。”秦霜眨眨眼睛,还不明白这个问题的意义,似懂非懂得答,“是神上。” “嗯……”季无念追问,“那一定要选一个呢?” ……这都什么无聊的问题。 小孩子想了一会儿,“都可以。” “嗯……”听见答案的季仙长认真思考,眼神还一直落在徒弟身上,看得月白挑眉。 “那师尊呢?”月白看她,眼神上挑,“挑哪一个?” 季无念竟然想了一想,最后灿烂一笑,“都可以啊。” 月白心里闪过一句“胡说八道”,但她看季无念一双弯起的眉眼、水气蒸腾见泛红的脸颊,笑了笑又觉得没什么好说。“哦”了一声,她就这样将这个问题放过,还被某人笑眯眯得亲了一下,抱怨一句“冷淡”。 “冷淡”在氤氲的水气中并不存在,这里只有舒适的相依和温柔,以及一点点调皮和嬉闹。 最先动手的自然是师尊本尊,受害的孩子抹一抹脸、满面无辜。一声软软的“无念”叫化了神上冷淡,魂力一动、某人束起的发上也就淋了个透湿。结局不必多提,反正最后三人舒服得回到静水竹轩。秦霜一身温暖,拉着季无念的手、静静安眠。 小孩子的气息已比之前轻上许多。季无念亲了亲她的白发,步伐轻缓,连到了露台、也放轻了说话声音,“小霜的进步好快呀。”秦霜在魂力的修行上确实神速,更何况还有月白相帮。月白“嗯”了一声,又听她问,“小霜和阿扬,哪个天赋更好啊?” 看她是真的好奇,月白转回身来,背靠栏杆,“阿扬的感知天赋更好,但小霜的适应与运用更为快速。” “这便是孩子的优势吧……”季无念感慨一句,确有欣慰,“也不愧是她。” 月白不曾把秦霜是慕天问的事情忘掉,可神息梳理、记忆展开,月白看到的也是那个被抛弃的孩子一步一步成长,并没有太多得将她与那个不可一世的形象混合。此时季无念提起,月白心中没有对那种崇敬的共情。她微微侧身,看季无念撑在栏杆上,说一句,“阿扬也不错。” “我知道……”季无念看着眼前这片不落的荷莲,弯起腰背,还是笑着,“我知道的。” 苏扬将自己与蝶庄的联系亦告知于她。看着温柔的女子欠身道歉,季无念有些惊讶又有些欣慰,最后还是笑着糊弄、将心中所想全数压制。 当年的小姑娘,真的是长大了。 “……她进魔界的时候、还那么小,”季无念伸出手来,只比在月白胸口位置,“后来又一直被丛生带在身边、形影不离,我……”季无念想了想词,低低一笑,“大概都是成见。” 成见?月白搭住她的手,抖了两下,“你别忘了、她能把我都药倒。” 忘什么都不敢忘这个。季无念直起身来,凑近月白,眯起眼,“说真的、那药真的对你有用啊?” “有又如何?”月白挑眉,反问,“没有又如何?” 季无念一愣,一笑而开,“有用的话、自然得去问阿扬再多要些啊。” 出现了。季无念绝技。没脸没皮之攻击。 九一心里一紧,等待宿主回应。 薄脸皮的宿主这回没让他失望,无所谓的一句“行啊”、吹响反击的号角。而后把人拉近,月白在她耳边轻声一句,“但这回,酒给你喝。” -- 第411页 嘶…… 月白真的出息了。 系统流下老父亲般的泪水,然后眼见她起高楼、眼见她楼塌了。 笑起来的季无念双眸闪亮,再近前一步、将月白逼在手臂之间。她先咬上月白耳垂,惹得月白微避。罪魁祸首戏谑参半,气息轻柔,“那……你都不用激我魔气了呢……” 月白因耳边的瘙痒稍稍躲避,手臂却拢住了身前人。她稍稍低头,笑道,“正好,省力。” 谁也没比谁好去哪里。 两人相视而笑,却没再做出什么让九一躲小黑屋的事情。季无念靠在月白身上,安安静静的、任她拢着。她们陪了苏扬又陪秦霜,这会儿才回到两人的时间。本来倒也不至于如此,只是季无念自己说要先去洗洗,月白也就放了她、让她一人待会儿。 这会儿知道贴上来,也是有进步。 “月白……”季无念在月白颈边蹭蹭,叫得又甜又软,而后轻笑,“不问么?” 好像很久没听这句话,月白挑了她的发梢,二指而衔,“想说么?” 环在自己身上的手臂轻轻收紧,月白没有听见任何回答。过了一会儿,她的肩被轻轻推开,手中的发梢也因对方的动作划走。季无念似有愧疚得笑笑,“不想多说。” “那……”月白看她,“一个问题?” “你问。” “魔尊?” 季无念顿了顿,“算是……吧。” 这个回答有些迷惑,但足够月白接受。她点了点头,“嗯。” “……”月白很平静。季无念这时好奇得就有些理亏,“不影响心情……了吧?” 月白笑了笑,“已经影响过了。” 这句话的解释有两种,季无念很难从月白的脸上读出答案。她还没想好怎么问,月白便解给她听,“其实你说与不说,我都会有自己判断。要做什么已经定了,便也没有那么烦躁。” 季无念侧过头去,贴在她伸过来的手掌,眼中好奇,“你要做什么?” “我要那位魔尊死。” 如此说的月白浅浅笑起,眼中温柔、嘴角微提,周身似是覆了一层朦胧银光。她难得有这样温柔的表情,可身边又都是比平日更冷的气质。季无念的泪痣被她触碰,想必自己的怔楞也被她收入眼底。她眨眨眼睛,用手去贴脸颊边、月白的手背,怔然问道,“为什么?” 月白回得干脆,“不行?” “……”那自然是可以的。 月白看她发愣,又问,“你有意见?” “……”那自然是没有的。 季无念捂着手摇头的样子实在是有些傻气,月白把手收回来,连带着她的垂在一边,冷静相告,“话虽如此,我现在还杀不掉他。你说他在的那个秘境我现在去不了,大概还要等等吧。” “……”季无念还是愣着,“打得过么……” “……”月白脑子里一根弦猛地绷紧,“你信不信我灭世给你看。” “别别别,你别冲动。”季无念赶紧回神,可面对月白蹙起来的眉头、一下竟不知该说什么。恍惚间陡然笑起,季无念心中居然生出几分无奈,“什么跟什么呀……” 月白还想问呢。 直觉大人有些生气,季无念晃晃她的手,三分讨好七分哄,“魔尊不好杀的……大人想清楚了?” 本来就是无论如何、她都得陪着季无念,更何况是现在……月白一下觉得头有些疼,往旁边叹了口气。 季无念自知理亏,再晃晃她的手,“月白?” “你还是别说话了。”这样说的人自己先闭了嘴,转身而走。 不过季无念看看自己被牵住的手,决定还是锲而不舍、“月白”“月白”得唤她。待得大人终究受不了这人聒噪,她便在对方转身时吻上前去。没什么防备的大人可能会皱起眉头,甚至会因此跌坐,可她还是不会拒绝亲吻,任其索求。 既然如此,那某人居高临下、得寸进尺,也不过是顺其自然、为所当为。 第203章 有了个小目标的月白明显积极起来,第一个受苦的便是已被当成苦力的曲似烟。 月白之前送去的诸多药植都是新种,调查药效作用耗费时间,蛇妖对又对神息无多感知,需要左千千在旁相助。虽然耗时耗力又很麻烦,但曲似烟好奇心重,探索新物的过程让她极其兴奋、可谓废寝忘食。 然而月白一来,看了几个她试药的人,直接点了几个叫她放弃。其中有个还是曲似烟正看重的组合,看得她直吸冷气。 “月白姑娘……”蛇妖直觉额间青筋涌动,脸上却还笑,“你既然有意自己研究,为何又要我……” “这样快些。”月白说着,又转身向外,“走吧,去看看其他的。” 那个背影远离,曲似烟再不服气也只能跟上。她看了一下端坐的六尾狐,眼中泛冷,却只得一个灿烂的笑。 更气了。 季无念望着她离开,又向一旁站着的兔小挥挥手,招他过来。“在这儿还好?不会太累吧?” 兔小看她,一直对这只狐狸的亲近有些疑惑。他摇摇头,“不累的,还好。谢狐主关心。” “那就好。”季无念摸了摸他的头,顺着顺着就拎起他一对长耳。小兔子要躲不躲,又有点脸红。这位狐主是真的喜欢逗他,兔小只想赶紧跑。 -- 第412页 正好,这时候左千千进来,见她一愣,“是你?”她左右看看,“月白姑娘也来了?” 季无念放了兔小,站起对她,“她们去看药了。”身旁的兔子一欠身就跑,季无念笑着随他,反而又往左千千的方向走去,“柳姑娘和冷仙长呢?” “他们在后面。”左千千看她经过自己身边,想了想还是跟着她走。落在侧后方的左千千看她,说不出这只红狐狸是暖是冷,又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她隐隐觉得尴尬,又找话说,“冷师叔已经好很多了。” “啊、是么?”季无念笑起来,“冷仙长自己通药理,想必也能帮上不少忙吧?” “确实。”左千千回答,还是看她。 巴林之后,月白和季无念还是把冷羡送来了曲似烟这里疗养,亦不再提送他去魔界之事。正好曲似烟需要人试药,冷羡留下也能替她管理那些试药之人,让曲似烟专心研究。而左千千也从冷羡那里听来了当日巴林之事,对那位月白姑娘愈发好奇,连带着、也就有这只六尾狐妖。 季无念自然注意到她视线,一双身便直接对上,倒着走笑她,“怎么?这是有事要与我说?” “啊……”左千千一顿,撇开头去,“没有,没什么。” 居然还一下子扭捏了起来。季无念觉得她有些意思,笑着看她,但没说话、满面戏谑。左千千脸都要红了,还好这时柳云霁发现了人,从院子里跑出来抓住季无念,高高兴兴的,“你来了!” 季无念与她打招呼,被她热情得往里带。冷羡在院中迎,已备了给她和左千千的茶杯,还有一个空杯留给月白。季无念见了,浅浅一笑,问,“你们与曲似烟相处还好?” 左千千第一个撇过头去,柳云霁看了她一下,回答道,“她忙着研究那些药植,反正也不怎么管我们。”她又看了看冷羡,“之前倒是起了一些冲突,现在、也就那样了……” 冷羡听着,面色也稍沉下来,有些严肃,“我是看不惯她以人试药、以妖试药,不理对方苦痛……”他们因此而斗,冷羡有伤、还差点败下阵来。“不过我提出之后由我们照料试药之人,她好像也没什么所谓……所以、还算可以共处。” 季无念愣了一愣,笑言,“冷仙长还是一副菩萨心肠。” 已成魔修的冷羡摇了摇头,“不过是感同身受,有所怜悯。” “我看其中还有三清弟子……”柳云霁问得有些踌躇,“你们……” “……那些是月白从巴林救下的。”季无念回她,“送回三清他们也无计可施,不如用来给曲似烟试药。”狐狸正视,“我知你们并不赞同,但药剂所成、必有牺牲。” “……虽是如此……”冷羡微微蹙眉,一句话说不下去,又只能摇头。“只是我不明白,仙门之中亦有通识药理之能人,比如三清的文正长老、无极的素女仙长,为何不找他们?该是会比曲似烟……” “冷仙长。”季无念叫住他,狐耳一动,笑问,“若让你来,你会比曲似烟做得好么?” 冷羡吸一口气,又缓缓放下,“我知你意。”只是不忿。 曲似烟原本是将那些弟子似畜生一般关以牢笼,便是意志有所清醒,她也不会做任何改变。后来冷羡发现,与曲似烟斗过一番才将清醒一些的弟子从地牢中挪出、由自己照料。然而有一些试到错药的,那便会被永远留在那黑暗阴冷的隔间,血肉相残。 ……这与藏雪之下的冰封炼狱、又有何区别? 冷羡有恨,却也知那些弟子不能放、不能让。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将其中一些带出黑暗、细心照料。有一个三清弟子认出了他,稍微恢复理智便大骂他仙门叛徒,说他与妖魔为伍。一身魔气的他无力反驳,只能默默承受。还是一旁的柳云霁看不下去,拉开这个男人便骂了回去,“你懂什么!要不是冷仙长带你出来,你还不见天日呢!” “要说一身魔气,你又比他好去哪里?” “不知感恩、不识好歹!到底哪边似魔!” “……”冷羡不怎么大声说话,这时拍拍柳云霁的肩,“云霁……” “你等会儿!”柳云霁一把甩开他,指着那弟子鼻子又说,“一身魔气算什么!你有他帮的人多么!?你有他救的人多么!?一个刚下山的小道童,在这里放什么厥词!?” “……”不愧是当初甩了柏怀一巴掌的烈女人。 季无念看看柳云霁,只觉得自己对她的印象似乎出现了极大的偏差。她印象中的柳姨是个调皮但温柔的人,虽然有时也让她摸不着头脑,但也是个霁月清风的仙门子弟。季无念视她为长辈,多是因为对方对孩子的牵挂、让那时年幼的自己感受到了一份保护与包容。 可长到此时,季无念发现当时的柳姨其实也还是个喜怒起伏的少女,在仙门的漫长岁月中、还保持着那份纯真可爱。 其实不知不自觉间,她已度过比柳云霁更多的时光。 “那之后呢?”季无念问道,“他们可对冷仙长恭敬些了?” “那是自然,”柳云霁一昂下巴,“敢不恭敬么?” “……”左千千接过话去,“他们大概也意识到了那些药物是为了他们恢复理智,之后就没那么抗拒了。” “这便能意识到了?”季无念算算时间,其实也就过了半年不到,“曲似烟这药,做得真快啊……” -- 第413页 冷羡叹一口气,其实能理解为何月白寻的、是曲似烟。 曲似烟够狠,所以有时、比他们快。 可惜狠能达到的还是有限,再怎么比、也比不过开挂的月白大人。 “这几个可以留下备用,其他的不用试了。”月白以神魂包裹所禁诸人,不必进前现身、便已知疗效。 “……月白姑娘有此能力,为何非要逼我来做?”曲似烟靠在门口,面色不善,“你自己来、看着更快啊。” “我有其他事。”月白转身,从她身边经过,一步一步接近阳光。“那些草药,你都试过了?” “试了。”曲似烟自上次之后就对月白有些抗拒,此时跟在她身后也不太靠近。想想刚刚月白举动,她冷哼一声,“可便是我试出来了,月白姑娘又信?” “信。”月白从屋里出来,回身看了看这屋外结界,还留有一些妖皇气息。这屋里也有妖皇送来的发狂小妖,想必蒲时也对此药物进展多有关切。再想曲似烟这条为所欲为的蛇,这番状况、可能多多少少会有些憋屈。月白想了想,还是说,“你已做的很好,剩下的几个都很有成效,再有些细微调整便可。待此药做出,剩下的你爱怎么研究怎么研究,材料我会给你。” 曲似烟金眸一瞥,对这番话倒还听着舒心。她挑眼看月白,“月白姑娘如此求速,当初为何不亲自研究?想来、是会比我更快吧……” “……”确实如此。 只不过月白当初找曲似烟,便是想要她以当世之物来制作解药。后来是因左千千刺激,月白才回长夜挖了药草给她,其实有些偏离初衷。而长夜中的诸多植物,月白也不知其对此世人的药效,曲似烟近期所为、实际十分重要。或许月白来做会再快些,但此时情况、也并不差。 月白不多回她,自顾自进了最后一个房屋,里面是单间隔断,各有结界。月白神魂一拢,却突然发觉有些不对,走到其中一个单间。她往里一看,是一只满口獠牙的狼妖,双目血红,半兽之身。 狼妖也看见她,大嘴裂开,口水顺尖牙下流,气息则似烟雾腾飞。 “吼!” 狼妖嘶吼一声,向月白猛地扑来。尖爪前划,却在半途受阻;一道金光沿其爪而上,刹那间灼伤他半条手臂,疼得他一下往后翻倒。 曲似烟这时候走上前来,双目无谓,“这些都是些失败了的。”蛇妖略有可惜,却又笑起,“一个比一个疯。” 眼前狼妖又吼,连带着周边也多出声响。曲似烟笑了一笑,眼中渐冷,“闭嘴。” 数道金光自隔断结界中亮起,顿时嗷叫变哀嚎、又渐渐轻了下去。 “月白姑娘见怪,”曲似烟笑眯眯的,“这里就是有些吵闹。” 月白不在意这个,她只在意眼前狼妖。这只狼妖亦被刚刚的金光灼伤,此时在地上动弹不得。而他的识海中亦是一片混乱还有一些空洞,让月白觉得有些异常。 这种感觉不好,让她想到了长夏和岑昇。 “这只狼妖,可有过什么异常?” “异常?”曲似烟一摊手,“发疯可算?”她再想了想,稍稍认真了点说,“这妖之前是好些了的,吃药也乖,不过某日又突然恶化……再好不了了。” “……月白……”九一听了这个也觉得不对,“会是那个魔尊么?” 月白没答,心中自有疑虑。她又用神魂笼罩此地,威压以制、抽取神息,一群小妖就此昏迷,脑中魔气也被月白带走。身旁的曲似烟只感威压,硬顶着撑过去,再看周边小妖,呼了一口气,现五分防备,以笑容遮掩,“月白姑娘、这是怎么了?对这失败、如此不满?” “不是。”月白摇了摇头,又往外走,“这些小妖身上的魔气已除,该放放了吧。” 曲似烟愣了一愣,看她背影、没说什么。 第204章 二人无言,曲似烟没有再硬向月白贴上来,只是静静陪她走到阳光之下,而后分道扬镳。 名义上的药山主人留一句“月白姑娘自便”,而后自顾自再进药庐研究。月白看了看她,还是先往另外一边。她拿出一张白纸,上现符文,不一会儿便听蒲时声音,“月白姑娘?” “妖皇。”月白这就算打过招呼,直问,“妖医药山附近,最近是不是多了不少魔修?” “药山?”蒲时一顿,一下明白了月白意思,“妖医所在乃妖界腹地,且我已派人在外围守卫,魔修之事不必担心。倒是妖魔边界,最近确实有不少冲撞……绛绡给了一些提议,现在也还安稳。月白姑娘如此相问,可是那边出了什么事情?” “我们之前在妖界遇到了魔修渗入,”月白与他说,“只是想提醒一下。” “是在鹏岳附近吧?”蒲时亦有听闻,“绛绡出手了?” “嗯。” 其他的也不用多说,月白本想就此结束,却听那边问,“月白姑娘,听闻前日有人大闹魔宫却不知身份,可与你有关?”好战的妖皇语气不善,“之前分明与我们说此举不智,你又自己一人去了?” “……”这是在抱怨出门打架不带他。月白有些无奈,想了想回答,“不小心的……”本身出手的也不是她。“当日我不过是去探查一下,被发现了而已。宫殿是他们自己毁的。” “……”这个答案令人无语。蒲时那边一下子竟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既是如此,那你也知他们实力如何。若我当真攻打,魔界可有一战之力?” -- 第414页 月白想了想,“他们不一定赢,但你必输。” “何意?” “魔气太重,会有侵染。”月白凉凉说道,“我倒是能跟着帮你们维持理智,但还是那句、‘不解本源’。”而稍有差池,妖界也会成为一个导火之索。“你还是听她的,先稳妖界。等这边药物出来,再想。” “……”蒲时大概是又有些气,一下断了联系。 月白收了符,又往后院,去找季无念。小狐狸与冷羡他们相谈,已聊过了之前巴林见闻和无极现状。柳云霁在此地也牵挂沉凝,听闻无极之事,还是失落…… “其实我很想去帮帮阿凝……”柳云霁低着头说,“可魔界找我,只怕去了、还是给他增添危险……” “无极不会有事。”月白正好过来,自然而然得坐到了季无念身边空位,接了她递过来的茶,“我在无极留了结界,多少能护住。” 这事儿季无念也不知道,顺着一问,“是琳琅落那时候?” “嗯。”月白抿一口清茶,“顺手。” 月白大人的“顺手”那是又多又杂还都很厉害。在场几人都笑,有苦有甜。柳云霁见她淡然,先问,“月白,曲似烟那些药……” “有几副药是有压制清除之效,应该再做一下微调就能使用。”月白肯定曲似烟的成果,又看一旁的冷羡面色微变,左千千也有躲避,问一句,“怎么了?” “一些小事。”季无念端起一碟花糕,“月白,‘能使用’……是怎么个说法?” 这花糕白里沁粉,入口纤嫩,甜味也还好。月白咬一口便喜欢,咽下去才说,“若有材料与配方,该是好做、亦可分发。” “……”季无念一愣,“当真?” “嗯。”月白点点头,“不过用量与药效还需调整,我打算在这儿待上几日,做完它。”她又吃一口,嚼好几下才发现季无念目不转睛得盯着她。大人咽都咽得有些不自然,“怎么了?” “……”季无念眨眨眼睛,“就是觉得……快了些……” 季小狐狸看着有点傻气,月白想了想,回她,“是挺快的,曲似烟做的很好。” 眼前人还在发愣,身旁又有问来,“月白姑娘,你那些药植都是从何而来,为何我从未见过?” “……自有来处。”月白回复冷羡,“若定下配方,药植我自会送去仙门。”她顿了一顿,“那些痊愈的三清弟子,我也会送他们回去。” 这可真真算得上是好消息,可在场之人面面相觑,竟一下露不出喜悦来。季小狐狸更是怔楞,脑子里也不知道塞了什么东西。月白本想让她静静,可没想到到了晚上她还是有点迟钝的样子,让大人也忍不住问,“你怎么了?” “我……”她话未起,月白怀中又一阵激荡。 她本不想理,但季无念也让她先听,便只能无奈接起。那边六离也来问当日魔宫之事,月白随口一答,反问他仙门近况。 “魔修活跃,在各地都有扰事,弟子多为不敌。还好之前得到的功法已传播开去,各派也都在命弟子修行。虽说此事非一日之功,但到底有个方向。”六离还是坚定,语气中的压力也没有将他击垮。他反问到,“说来月白姑娘,之前你所赠的除魔之药,其中有几味药材我们都认不住来,可否赐教?” “……那些我现在也没有。”月白回他,手上转着季无念的尾巴,“不过几日后我会送你三清一份礼,还请仙长寻个没人的地方接。” “没人的地方?” 月白不多回复,只说这样。她收了符,见季无念还是发愣似的看她,便拉拉她的尾巴,“想回三清么?” 季无念往她近些,还是发问,“回去做什么?” “回去看看?”月白倒也不太有所谓,“反正都要把人送回去……” “……”季无念停在她身前,低头看月白前襟。她的脑子里有些空荡,只听自己轻声得问,“当真可行?” “就效用而言,至少可让人恢复理智。”月白看她的手捏着自己外衫,轻轻握住,“但各人不同,若有人以此为契、真心入魔,那也是拉不回来的。” 挣扎才会疯狂,顺应反倒冷静。季无念对此深有体会,点了点头。 “……就是觉得……”季无念苦笑,“快得像是做梦。” 月白觉得她有些不对,眼神中的空洞不知来处。大人想了想,“再多看看,便知是梦与否了。” “呵,”季无念一下笑出来,对大人一双冷眸,“如此简单?” 月白反问,“很难么?” “……有你在……确实不难……” 这个吻有一丝丝的苦味,配上某人眼眸中的一点情绪,又带几分酸涩。月白直面,似是在看着季无念的遗憾和脆弱,而后被捂上眼眸,唇角被咬了一下。 季无念的尖牙没有刺穿她的皮肤,就是有点点疼。 松开她的季小狐狸又一次灿烂笑起,似是不见阴霾的太阳,“大人你那些药植也是长夜产物?” “是啊。”月白轻回,低了眉眼,“说来、也是该教你一些。” “教我?”季无念反应一下,想起之前月白说过、有一个她需要学些东西才能去的地方。“什么呀?” “跟我来。”月白带着她坐到桌边,挥手间在桌上摆出一个物件,云纹落底、竹节为身。 -- 第415页 是巴林的灯。 “这是……” “时灯。”月白的手放在灯前,往侧边一划便消了竹节半边实体,露出里面复杂的结构来。“之前说了要拆一个给你看看,便从这里开始吧。” 说罢,月白展开魂力,注入灯中。季无念的眼中蓝火渐燃,由弱及强、由摆至稳,更有一道漆黑结界有此而出,缓慢包裹、将她们卷入黑暗。不多时,季无念好似又身在巴林阵法之中,蓝丝逸散,不得天日。不同的是她还稳坐,一把圈椅在后,一张书桌在前,不远处还有几道家具留下。 月白抬手,时灯随之飘起。行至一人高处,月白五指一张,时灯应之拆解,霎时间云底沉落、竹节外扩,内里机械阵法全部展开,高至不见处。 季无念仰起头,被眼前纷繁复杂的法阵迷了眼睛,而深深看去,竟寻不得其中交错是何处生、何处止…… “时灯效用,一般是可以控制一定空间内的时光流转。”月白还坐她圈椅横栏上,轻声说着。她指尖向前,轻轻一划,面前圆凳便如刀削一般分割两块。“现在,时光便是正向流转。” 指尖一震,月白又说,“现在,便是停滞。” 法阵旋转有变,机械亦然。季无念眼前一滞,再收回目光来,那边的圆凳便犹如停在半空,丝毫不动。 她想起之前巴林所见的风火巨画,看了看月白。“之前在巴林、便是这样……” “是。”月白承认,而后指尖又转,那圆凳又原路返回,直至重新契合、安稳站立,“这便是反转。” “……”季无念往上看,有些疑惑,“并不是调转法阵就好么……” “嗯?”月白反应了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不是的。”她指尖向下,眼前高耸的法阵随之下沉。到了某个位置,月白让季无念看眼前一段,再次演示。法阵有不变者、有顺变者、有逆变与无规律者,季无念都看到了。月白也与她说,“时空交叠纷杂紊乱,不是前后调转便好的。” 她又滑到一段,拉出一个三角法阵来,点在其中一角的一处铭文,“你之前在巴林看到的那盏,此处的‘文’刻错了,对周边空间的禁制不够完全,你才能寻到地方出去。”她操控一下,点的那处朝向则变,“但如果这样改变一下,空间所有缝隙也会改变。” 季无念反应过来,“所以那时……” “我用了时灯,”月白淡淡回她,“所以出去的地方就变得不一样了。” ……还真是和月白有关。 季无念早早便有此感觉,低了低头,不知该说什么。想想当时自己莽撞,在月白看来、应该挺傻的吧……? “啪。” 季无念脑袋一疼,还没等她喊声“哎哟”,月白大人便已经扯着她的耳朵叫她“别分心”。 “你对神息和魂力无多感知,但还是有办法寻得间隙。”月白按着她的脑袋,左手搭在一对狐耳之间不让她转。她一下收起时灯,摆回桌面,任一道道蓝丝散出,又回复之前模样。大人拍了拍她,“习风。” 季无念乖乖将佩剑奉上。月白却要她自己御之直立于魂火之上,“看着剑尖。” 季无念没有看出任何区别,再看月白,却听她说,“闭上眼睛,再立。” 季无念照做,心中还想直立,只是片刻后被月白拍了拍肩,“还看剑尖。” 这下季无念明白了,虽然微小,但剑尖确是有偏差之处,与地下竹节直立方向有了些许不同。可以她御剑能力,分明没有感觉习风偏离…… “人在其中,这种空间的微小缺失是很难感觉出来的。”月白解释给她听,“但时灯在一定意义上有所超脱,所以与之对比、才能看出偏差之处。”月白伸手改换时灯阵型,拍拍季无念,“再试试。” 这一次季无念睁眼时习风偏向另一方向,她随之指,“那边?” “对。”月白点头,站起来靠到桌旁,指尖挑弄魂火,“若是你以后遇到类似的东西,都可以试试这种方法……”她望向季无念,“寻得原点最为重要,再是以自身为系、顺应流转,而后得差,再探深入。” “原来如此……”季无念低头望着手中习风,轻轻笑起,声音渐轻,“原来、这么简单啊……” 月白看她低头,扯扯她的耳朵,“方法简单,寻得可不简单。以前出问题时,便是我都得花上好多时日才能寻出……”那真是一段艰苦的日子,让月白大人都叹了口气。“累得很。” “出问题?”季无念抬起头来,“大人也会出问题?” “不然你以为这些瑕疵品从何而来?”月白点点桌上时灯,“光是这灯,我们便做了千遍有余吧……” 季无念愣了一愣,再看桌上竹立云飘,想想刚才那不见上下的繁杂术式,突然对月白有了种不一样的感觉。可大人依旧冷淡,见她笑起也只会凉凉一句,“怎么?” “只是没想到,月白你还会如此……“双手捧着脑袋,季小狐狸仰视之中现半分戏谑,“努力?” “若有所求,自当如此。”月白回望,浅浅笑着,“你不也一样?” “……”季无念顿了一下,反而昂首,得意洋洋,“那我可是天赋异禀,省力多了。” 月白懒得驳斥,伸手打算收起时灯结界。却不想季小狐狸半路杀出、按住她的手,贴身靠近,眼中真诚、似是纯真。月白自她笑容中辨得来意,任她亲吻,任她轻唤。大人顺手拢住她,眸中淡淡,“你学了也用不了的。” -- 第416页 “好奇嘛。”季无念眨眨眼睛,尾巴缠在大人身上,好似无辜,“报酬我会付的。” “……”月白看她,被她亲了一下。 面对季小狐狸用来讨好的耳朵和尾巴,月白大人至少撑着收了时灯与结界。她点了点桌上出现的一本书册,淡淡笑起,“你打算付些什么?” 余光中蓝皮书册被大人的手指压制,而正面的大人则被自己压制。好奇心旺盛的季小狐狸此时放下求知,捡起大人时常忘却的情趣,凑到大人耳边,低语切切。 “大人、你想要什么?” 第205章 月白大人所求,简单又温柔。 季无念浸在她的温度里,迷迷蒙蒙、昏昏沉沉,似是天地无谓、日月虚弥。而等她渐渐沉静,缓慢清醒,眼前又没了月白身影,一切模糊…… 月白呢? 细索的声响引起了白发孩子的注意。她放下笔、啪嗒啪嗒得跑进内室,“无念。” 季无念一愣,心中的紧致放松开去,伸手迎着孩子爬到床上,笑问,“小霜,神上呢?” “神上,药。”灰白的眼睛眨巴眨巴,秦霜往前凑些,碰了碰季无念的头,“无念,睡。” 睡? 回想刚刚的虚无黑暗,季无念不觉得自己陷入了沉睡。那是一种悬浮的舒服,无意识的迷茫中不存忧愁,有些浑浑噩噩、却又多少带些感知…… “别抗拒,跟着我。” 月白的话回响耳边,季无念想起了昨夜的事。她勾着月白询问“报酬”,大人便抵了一颗小小药丸在她嘴边。 季无念吞下后才问是什么,月白浅笑回答,“红袖类似。” 大人的手段千奇百怪,一点也不符合她平日清冷形象。季无念觉得有趣,轻轻吻她,任自己体温发热,再全部还给月白。她记得自己在月白耳边低吟,笑她,“大人对我、还需这个?” 腰间发紧,耳边发痒,月白的声音似是清凉的水,滴在炽热的皮肤上、绽起蒸腾的雾气。 “无需,但无妨。” 是啊,这不过两人间的小小情趣,是少言多行的大人喜爱的小心眼与坏心肠。季无念无意反抗,放任自己随波逐流,将一切观感交付。 可在意识朦胧的时候,她还是感觉到了一丝丝的危险,好像背后无所支撑、好像身旁空无一物。她唤起月白的名字,想求一份支撑与安稳。而大人温柔,总是满足。 “别抗拒,跟着我。” 那时声音响起,她不自觉得跟着前进,脚步渐虚、身形渐散,意识晃晃悠悠得沉入黑暗,却又好像能理解周边的暖。 月白一直陪着她,她能知道。 季无念愣着,被秦霜一句唤醒。小孩子拉拉她的衣袖,指着外面,“无念,起来,学。” 大人还留了功课,便是昨夜那本书籍。季无念搭着外衫,随意翻看,只见里面都是铭文,乍一看天书似的,叫人苦笑。季无念随意翻开一页,秀给秦霜,可怜兮兮,“小霜,看得懂么?” 秦霜盯了一会儿,抿起小嘴,“不懂。” 不懂便学,季无念与秦霜一起。 不过午间,季无念要给秦霜准备餐食。两人用过午食,季无念与秦霜打个招呼,“我去找神上,小霜自己用功?” “嗯。”乖巧的孩子不用多管,被季无念摸了摸头。 冰雪一样的孩子在这些时间里融化成了软糯糯的样子,在她们面前便似个普通的小姑娘。雪发不落肩,身形未及腰,怎么看怎么可爱。季无念这样想着,低头笑着,以月白留下的传送阵回到药山一角。 她本是打算去寻,月白却在金光一阵后出现在她眼前。 “睡得可好?” 今日阳光好,月白又着了一身丝罩,似是全身泛起蒙蒙的光。 季无念看着她,迎上前去,双臂钻进她的手臂内侧,又把大人圈起来。她笑得灿烂,“许久没有这么好了,多谢大人。” 没什么好谢,月白任她埋进自己肩头,拍了拍她的背。 “月白……”唤她的声音很轻,有一些些弱。 月白“嗯”了一声,又听她细语如微风、飘逸若无痕。 “别再迷我了……” “嗯?她怎么……”九一不忿,想说她不识好歹。 可月白只是笑,“自己中了招、还来怪我?” 这就十分得……季无念还不想把“无赖”这个词放在月白身上,只是看月白大人一张笑脸,她又免不得有此想法。好在月白还讲道理,亲了亲她的耳朵,“放心,我也没做几颗。” ……她还想经常迷她么? 得了言的季无念升起三分无奈,张了张嘴、话又卡在喉咙里。大人看着她笑,而后转身,放软了声调,似林间暖阳,“不想的话,别吃就好了。” 言语轻松、未有不悦。季无念知道她的大人一直不冷,就是有时似她身上反折的光,淡淡的。 季无念陪着大人调笑,“可前段感受,又让人有些欲罢不能啊……”她往前一步,抱住月白,贴在她脸侧,“大人,你就不能做得纯粹点么?” “不能。”月白拒绝。 季无念的心思太深,而且似乎有些惧怕之事,让她很难进入“睡眠”。如果强行迷惑,大概会激起她本能的反抗,便只能让她先行放松。月白不否认其中有些私心,但本意还是要让她放纵掌控,顺应引导。而且月白探不进她的识海,只能引导她去感受自己的神魂包裹,在半梦半醒间给她织一张温柔的网。 -- 第417页 可就算这样,季无念也害怕失了控制。 月白到不惊讶,笑着将决定踢回,“我又不会天天喂你,吃不吃的、你还有好多时日去想。” “……迷药下得如此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季无念无奈,“你这都跟谁学的……” “师尊教得好。”月白拍拍她,一派随意。“说来,给你的书,看的懂么?” “……三四成吧?”季无念翻了一早上,苦笑道,“比以前的要难。” 她说的是之前月白给的魂力以及功法书,这本里面多是阵法,确实都在那些之上。月白让她不懂就问,可是大人这几日还要跟曲似烟调配药方,季无念也都是到了晚间才见她。 这日晚上,六尾狐狸留在药山,此时指着书本一处,“月白,这里……” 她这里正好问的是空阵一项,月白伸手出来、掌中现了一个透白的圈。 此乃一阵基础,而后叠形、刻文、着印。季无念现在问的是一“文”述,月白便先将覆上形印,许了她在问的“文”述和之前给她看过的另一“文”述作为比较。创造出来的空间被月白附上白光边界,让季无念可以看得清楚一些。 她拿了一只毛笔做试,探入阵中。一阵使其弯曲,一阵使其直折,可拿出来之后、又是完好无损。 季无念这几天看了不少,已不会再那么惊讶。只是月白所附“文”述差别不大,倒是让她警惕,“没想到这点点差别、就会有如此效果……” “嗯。”月白收了手,淡淡说道,“时空阵本就精细,一点差错就会酿成大祸。” “原来如此……”季无念低头,细细将差别记下。她不需模仿笔迹时,字迹偏向行楷,连型撒意、不妄其固。月白挺喜欢她的字,就站她身后看她写。 “……大佬,”九一这时候唤她,“你真的不认识爱因斯坦么……?” “不认识。”月白回,“麦克斯韦我也不认识。” “……那你怎么知道他们的呀?”九一是真的想不通。 月白不想多说,也不理他。她看季无念写完这点,抽了她手中毛笔,搁于一旁,“好了,说点其他的。” 季无念的手还在半空,本想去够被月白拿走的笔。听得大人的话,她便也放松下来,动动耳朵,“大人这是怎么了?”狐狸坏笑,拉过月白的手,仰头笑她,“是我近日冷落你了?” 要说冷落,两人各有事忙、还真说不上。月白看她一脸得意,用另一只手捂住她的眼睛,吹了一下她耳朵尖尖的毛。 “药,配好了。” 季无念一顿,拉下月白的手,浅笑相对,目有真意。 “多谢大人。” “不必。”月白看季无念转身过来,捏了捏她的狐耳,“我只是想要偷懒。” “偷懒?”狐狸不解,用尾巴碰一碰大人的腿。 月白捞起那条不安分的尾巴抱在怀里,摸一摸柔顺的毛,“世间魔气,一个一个去收,太累了。” 小狐狸一下笑起,拉了拉大人袖口。 月白倾身,被她吻了一下。 季无念弯起眉眼,“既然大人如此说,那我便去谢谢曲似烟吧。” “此事而言,是可以谢她。”月白任她拉着手,半坐在圈椅靠背上,“不过,我就不去了。” 想到这几日她与曲似烟相处,季无念不免好奇,“你是怎样让那条蛇如此怕你?总觉得她见着你就心里泛虚……” “也没做什么……”扒皮拆骨罢了。 季无念觉得奇怪,干脆抛下了大人去找蛇妖。曲似烟最近一直在药庐窝着,季无念去找她时、她正拿着一株紫花翻来覆去得看。蛇妖人身蛇尾、横卧椅上,见是她来、眼睛都没抬一下。 “妖医。”季无念站在书桌前,拱手弯身,深深一揖,“研药之恩,绛绡铭记。” “……交易罢了,”曲似烟择了一片花瓣,蛇信一扫,又卷入口中。美人噙笑,三分冰凉,二分讽刺,“再说、要不是你和月白姑娘诸多‘教导’,我也做不出这么快来……”竖瞳缩起,曲似烟看她如猎物,“还是我、应该谢谢你们。” 季无念半点不慌,温和以对,“那也不是我的‘教导’,不过是他人智慧。” “哦?”曲似烟蛇尾舒卷,似是很感兴趣,“不知是哪位医学大家、竟有如此之能?”蛇信又出,曲似烟看她又似同类,“且这么多药材配方,不知……又花了多少性命?” 季无念甩甩尾巴,不理会她的敌意,笑着反问,“妖医当真在意?” “自然不。”曲似烟回得坦然,目光又回到手中紫花,面露浅笑,“这点上,我倒是与月白姑娘一样。” “……”季无念看着她,保持笑容,甚至歪了一下脑袋,“妖医此言,是又想激怒我么?” 曲似烟嗤笑一声,翻身而起,蛇尾变双足。她来到季无念身边,迷魂惑人,娇艳诱魂。一只手抚上狐妖下颌,冷血触温划过皮肤,这条蛇吞吐蛇信、以话为毒,“我只是告诉你……你们、本质不同。” “啪。”狐爪尖利,深深刺进蛇妖手腕。季无念拉开触碰自己的冰凉,笑面已对,“这种事,不用妖医提醒。” “哦?”疼痛惹笑,曲似烟嘴巴微张,隐隐露出里面两颗毒牙。她还是可以与狐妖对笑,半露狂气,一身威压漫漫散出,“那你还愿在她身边……?” -- 第418页 “……呵,”狐妖昂首挺立,低低一笑,反而松开了曲似烟的手。季无念往后一步,离她远些,笑道,“那我也赶不走她呀。” 曲似烟金眸一眯,对面却不想再和她玩了。狐妖甩甩尾巴,笑得灿烂而轻松,“妖医,离间之事你还是别再想了,不会有用的。” “谢意已表,妖医别过。” 曲似烟靠在桌旁,看红衣狐妖六尾摆动,突然说道,“不论你期望为何,她与你并不同路。” 狐妖闻言驻足,只是回首一眼,再往外去。 曲似烟一下懂了,大笑起来,不停难止,好不容易最后化作一声长气,还带笑意。 “真有意思啊……” 在她不远,月白听着曲似烟声音,望向窗外。 只见重云飘流,新月难绽。 第206章 第二日,月白打算亲自去一趟三清,季无念想了想还是跟随。而柳云霁和冷羡也打算告别此处。月白给了他们一张空符,以便联系。然而出乎意料,本以为会跟他们一起走的左千千竟打算留下,任凭柳云霁如何劝说,小姑娘都还是打算呆在这里。 “千千!”这么多时间相处,柳云霁也当左千千是自己亲人,“你忘了那蛇妖都做了什么?” “……我知道。”左千千的眼神飘向月白,再向季无念,最终落回自己双手。她摇了摇头,“我不怕她。”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冷羡也上前来,“那蛇妖……” “我知道。”左千千打断他,低着头说,“我知道……” 曲似烟无心无德,自私自利,言语皆刺骨、满腹黑心肠。可在左千千最无助的时候,也是曲似烟千里相助,之后她也是得这蛇妖收留…… “……这姑娘不会是斯德哥尔摩了吧?”九一看情况焦灼,内心有些不忍,“月白你劝劝她吧?” 月白根本没听懂,也不说话。她身旁的季无念此时开口,“你若要留……无甚本事的话,可能会死曲似烟手里。” “……”左千千沉默一阵,眼中的坚定未散,反似执念。 季无念看得真切,靠近月白,拍了拍她,“大人急么?” 月白回她一句,“去吧。” 眼见着狐妖又领走那个小姑娘,月白独自一人对付心情不悦的家长们。而大人应对的方式便是不应对,管自己喝茶。 “月白姑娘……” 冷羡想要说话,月白直接开口打断,“这是她自己决定,我不多言。” 片刻之后二人回返,季无念拍了拍左千千的肩膀,“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自己定吧。”说完她站到月白身边,“我们走吧?” 月白知她是说了许多对付曲似烟的办法,而大人自己并无所谓。留下三个还在较劲的人,月白一道传送阵带着小狐狸去了更为亲近的地方。 百草峰后的山林算不得险,少有人来的原因是此处多为外人准备。要像叶二之前那样受伤上山,这里才偶尔会有人住。月白将那些弟子放进房间,又留下一封书信、一枚玉简和一枚戒指。季无念收起狐尾狐耳,回一身白衣云纹,笑着看她,“为只猫熊,你可真是煞费苦心。”还亲自送人回来。 这自然是调笑之语。秦霜在长夜之中没有玩伴,月白又不能一直分神陪她。反正要来,她便打算将猫熊带走、继续陪伴秦霜。 二人在百草峰后山慢慢走,月白魂力一道护着,谁也看不见她们。季无念偶尔看身旁路过的弟子,还会跟着他们的身影回头。大多数见着的弟子还能有说有笑,虽然还是会说着此时魔修猖狂,但许多还意气风发、昂扬愤怒。 仙门三派重创,唯有三清还算安好。百草峰又是制药之处,许多弟子常驻山门、对这世间险恶还没有深刻的认识。 有认识的人多是忧愁,便是笑着、也有苦味。 “晚晚……你说叶二、还会回三清门么……”赵棋摸着猫熊的大脑袋,松开了手中的嫩竹子。她面前一团圆滚滚的生物将竹子接过,然后一端就进了嘴里。赵棋看它嚼啊嚼,眼部大大的黑圈里、眼睛就纽扣那么大,偏偏还露出点安慰的意思。小姑娘一笑,拍了拍它,“你还是好好吃吧,别瘦了。” 说完,她转身离开去做早课,留了胖墩墩的猫熊坐在一众竹子里,黑白的身躯在一片绿中显眼。黑不溜秋又软绵绵的大掌握起纤细的竹轻车熟路,大嘴一张、里面还有跟这副软糯样子不太符合的尖利牙齿。一口下去,坚硬的翠竹破裂成段,又被它嚼碎吞下。 然而啃到一般,这贪吃的东西突然顿一顿,放下了手中的竹子。那两只大掌伸前、贴地,有点儿内八。它一步一步往房屋角落走去,在某处停下,用脑袋蹭了蹭一旁的空无。 月白抓了抓它的脑袋,目光看向那一团被坐出了一个塌陷的竹堆。 叶二和赵琪是上山来认识最久的交情,可叶二不辞而别,赵琪却还念着这位好友。洛长河的死给她带来多少冲击,身为好友的叶二、却也没有在旁安慰。 虽说那是编造的身份,月白在此时、也有那么一点点的内疚心疼。 “人家帮你养了这么久的灵宠,要是就这么带走、人家多担心啊。”季无念拍了拍月白的肩,笑道,“至少留封信吧?” 月白看她一眼,手上轻轻一挥,那边竹堆中便多了一封工整信件。 -- 第419页 其内容以叶二口吻写就,说她跟随师尊学习、此时在不可言说之地。带走晚晚是为了保护秦霜,还请阿棋谅解,若还有缘、必然得见。 季无念听她说这最后一句,笑着回道,“一般加这句的、都是再见不到的。” 月白正看着秦霜与晚晚玩耍,听她这样说,侧目反问,“那你会如何结尾?” “哪里需要什么结尾。”季无念笑着回她,“人生戛然而止者众多,自然是说到哪儿算哪儿……” 月白不置可否,拍了拍她的肩,换个地方去回六离的传音。对方自然是要问那些弟子之事,还要问信件、玉简和戒指。虽说已在信中写过,但月白倒也不排斥再给六离确认一遍。 “配方写在玉简里,药材都在戒指里。”月白说,“各种植物都已列好名录,文正长老可按其识别。我另外配了种子,你们若有时间,也可以试试自己栽培。” 六离扫过其中内容,十分吃惊,“这里面记载的诸多药材……我怎么都没听过?” “所以才需名录。”月白回他“这里面有你们需要的,应该足够分发三清众人。” “……”六离转着戒指,顿一顿问,“月白姑娘,此物可有多余?除去三清……” “无极藏雪明云,我各送了一份去。”月白说道,“信任与否、还请仙门自行评断。另外,就像玉简之中所记,药有几种、效用不同,对魔气的压制、清除也因人而异,我不能保证你们吃了、便不会再被魔气侵染。” 事实上此药物原理,便是向人体中注入更多神息,以此使神息魔气重归平衡、甚至是重新压制,不至激发。但若魔气过强,或是本人自行吸纳魔气,那此药也是无用。这与月白去将人识海中的神息收走有本质区别,可视作是一种隔断,或是回复神息减弱前的情况。 “可这些东西……月白姑娘你是从何而来?”六离踌躇一下,“还有妖医曲似烟……” “妖医受我所雇,此药得成、也有她多数心血。”月白并没有删去那些弟子记忆,他们在曲似烟那里的遭遇也尽数保留。不论是所受磨难,还是得到的冷羡照顾,月白都将这些给他们看。“冷羡仙长与柳云霁此时也有我庇护,此事我并不希望太多人知晓,也不希望仙门找他们麻烦。若是六离仙长能为我保密,月白感激不尽。” “……”六离听到的东西并不算美好,可月白此时贡献实乃大恩,他也只能说,“月白姑娘如此说,三清自当依姑娘所愿。” 月白回一句,“多谢。” “月白姑娘,”六离想到,“我师妹季无念在姑娘那边叨扰,不知她现在如何?” “挺好的。”季无念这时走过来,接过符,以绛绡音色笑道,“季仙长天资聪慧,学什么都快。她现在就是担心回来便会受罚,之前还与我说呢……” “……”九一听出了她的意思,跟月白吐槽,“这有点儿鸡贼哈……”分明就是借绛绡的口、想解季无念的愁。 不过六离根本没有意识到其中弯绕,只是听见这个声音,不知怎么得有些尴尬,“姑娘。” “小妖绛绡。”季无念挑一眼月白,笑回,“六离仙长,你若如此担心你师妹。不如将她的刑罚免去如何?说不定她就回去了……”说着,她向月白一吐舌头,滑头得很。 “门有门规。”六离不吃这套,反说,“无念一向如此。知罚认罚,却也知法犯法。绛绡姑娘不必担心她,她自己想好了的。” ……失败。 季仙长嘟嘟嘴,将传音符递回,又靠一边去了。 她的两位师兄看着她长大,对她有挺深的了解,尤其是六离,如兄如父、对她极好。月白看得出季无念对六离也感情很深,那为何之前在月港时…… “无念,”六离的声音又将月白注意力拉回。这位仙长真的是连着找人,找完月白就找季无念。靠一旁的季仙长向月白做个鬼脸,回复自己声音,“师兄。” 六离此时语气就与刚不同,多几分严肃,“无念,我问你,叶二呢?” 这事儿被问起,季无念觉得有些奇怪。她看看月白,“叶二?叶二……叶二挺好的呀。” “她是不是也在月白姑娘那里?” “……在附近吧。”季无念说得有些模糊,“师兄你问这个做什么?出了什么事?” “晚晚被偷了。” “啊?”季无念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直至看见月白大人脸色微沉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赶紧转过去,“怎么被偷了呀?” “说是‘一转眼就不见了’,寻了许多地方都寻不着……”六离语气不算太好,“那偷子还以叶二口吻留信,猖狂得很……我想毕竟是你青临殿灵宠,还是与你说一声……” “……嗯……”季无念都不敢回头看,毕竟笑意也慢慢浮上脸庞,“这可真是太猖狂了……” “无念?”六离觉得她语气有异,但想了想还是先说正事,“此事多可能是山上人所为,我会再去查查……这种时候还要偷同门灵宠,当真是无心无德……若是给我抓住……” “若是给你抓住?”季无念附和。 “自然是要重重处罚……门规有令,‘行有盗窃者,杖鞭三十、禁闭一年’,在此时候还破坏同门情谊,更要加刑……” 六离师兄一唠叨起来就没个头,可季无念现在又不想打断。她抿着嘴唇听,偶尔偷瞄一下月白大人越来越冷的脸…… -- 第420页 “六离仙长。” 啊、忍不住了。 那边一愣,“月白姑娘,你、你刚刚……不是……” “那只猫熊。”月白不听他说话,“我带走的。” “……”无话可说。 九一填补那边的安静,“沉默……” “闭嘴。” ……是今晚的康桥。 月白大人铁青的脸打断了系统的吐槽也切断了六离的联系,可她眼前还有一个白衣人。 金丝折返,云纹抖动。季无念背对着月白,双肩颤颤。 憋笑憋的。 第207章 灵药得成,本是好事,但其中多是从未见过之药材,又引人谨慎待之。文正与素女在药庐埋头研究了几天几夜,制药试药、大致可明却有其效。“只是其原理不明,这些药草……”文正拿起一株,面露难色,“也是闻所未闻、药效难定。” “不是还有名录整理么?”六离问他,“我看其中也有药效记录,那个如何?” “……我们试了几项,倒是都对……”文正接过话去,“只是其来源不明、到底让人心中有虚。”他接着问,“那位月白姑娘究竟是从何处寻来这些……还有这位姑娘现在身在何处,可否与之相见、让我们问问?” “月白姑娘在哪儿我也不知。”六离回道,“不过她似乎也与慕阁主有交。早间秦必楚传音过来,说是慕阁主亦有留信为其背书。希望仙门诸位信任其中所写,以消除魔气、护卫人间为重。” “慕阁主?”文正一惊,“慕天问?她怎么会认识?” “这个就不知了。”六离摇摇头,“但既然慕阁主信任,我们也该多些信心。且我看月白姑娘虽爱低调,但所作所为也是善意。无念对她……亦是评价颇高……” 说到季无念,文正这眉头又皱起了,“那丫头要在人家那里待上多久?莫不是想改换师门了?” “……也别这么说。”六离无奈笑笑,又正经起来,“无念只怕是看中了月白姑娘身上能力……目前除月白之外,无人可查这隐密魔气,更别说清除抑制。若无念当真能学会其中窍门,我们便也不必去求月白姑娘了……” “她肯教自是好事。”这点文正也要承认,但还是一叹,“只是如此大能……竟也惜身啊……” “月白姑娘将此药制出、便已是帮了大忙。”六离拍了拍文正的肩,“我看齐悦那里的八卦罗盘也已研制得差不多了,不日便可发给在外弟子。如此一来,我们便与那些魔修同等、至少可无后顾之忧得一战。” “是啊。”文正点头,又问六离,“说来许久没听得藏雪消息,他们如何了?” 六离摇了摇头,“左任离奇昏迷,虽有闻折枝继任,但门派中似有派系滋生、各不服气。也还有坚持要寻左任之事的真相的,到现在还没压下去。”六离面有遗憾,“以门派而言、元气大伤。” 左任虽暗地里残害弟子、放任妖物,但其在藏雪之中实际上一直是个受人尊敬师长。出事之时、就有许多人并不相信这些是左任所为。而之后左任离奇昏迷、再不苏醒,闻折枝又趁机上位,更是在许多人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尤其是那些本就与左任亲近的。 甘乾身为左任大弟子,本是藏雪之中令人敬仰的大师兄,其也自认刚正不阿、未行过半点奸邪之事。可当时天雷几道,劈开了冰雪之下的血腥,也劈开了甘乾内心的坚守。他亦怀疑、亦询问,想知道自己的师尊究竟是不是真的如此十恶不赦…… 可他没有机会当面质询,只知几日之后、他的师尊便如死了一般,再无清醒。他那骄纵的小师妹也没了踪影,就此消失。 这样、对么? 甘乾自问,应答为否。 无审无判、无明无朗,他的师尊就这样遭人诋毁迫害。无论如何,他无法接受。 “便是他有私心,这百年藏雪功业、北方安稳,难道不是他辛苦维持、矜矜业业!?” “我等弟子成于风雪、立于天地,难道不是因他教导、要‘清白留世、坚守本心’?” “便是师尊当真有错,难道他就该死得如此不明不白!?”甘乾声声问道,“师尊养我育我,我等何能接受他如此结局!?” 大师兄多问,底下许多弟子亦心中动摇。许多事实让左任变得不完全可信,但其任藏雪掌门百年之久,除魔卫道、尽心尽力。不仅是在藏雪之中,便是在这个仙门,左任也是声名远扬、令人心向往之的温和老者。 如此之人、是很难让人完全倒戈相向的。 可这样一来,藏雪之中便生疑窦,亦有人是怀疑此时上位的闻折枝故意毒害左任、令其昏迷,不服者不少。 “……哎、这不就是阴谋论么?”九一说道,“真无聊。” 无不无聊得月白不在乎,但九一吵是真吵。 “……不是你让我给你说的么?”系统委屈兮兮的。 月白就是想知道一下那药在仙门之中的流传情况。明云有“慕天问”的留书自不必说,三清无极在秦必楚通气之后应该也会慢慢遵从。可藏雪内耗严重,虽然也有人开始动手研究,但进度很慢。九一说着说着就开始偏题,扯到了甘乾身上。 “……左任都做成那样了,他还这么死心塌地的……”九一不赞同了,“也不怕自己进去那个鬼地方哦。” -- 第421页 月白以锦缠困左任于识海,已经拿他做了许久的练手对象,实际对他也稍稍得有所了解。“除却柳云霁一事,左任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魔乃人心,入则叛道。发现既罚、何错有之? 月白对此并不评判,她对左任的杀意、也不是因为那些弟子生成。他们爱怎么样怎么样,月白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虽然这段时间仙门有不少好消息,但功法也好、灵药也罢,都还需要时间推广。而魔修不会因此销声匿迹,反而愈加活跃,甚至又有两处“空阵”被毁,其中宝物也被拿走。 季无念知道这个消息时愣了许久,眉间蹙起、忧虑极重。 月白安慰她,“其实让他们拿走也没什么,去补上就是。”而且阵所在处必然有伤人结界,那些人自己想去找死、还给她们省些力气。至于被拿走的所谓“宝物”,对月白大人来讲实在不值一提。只要之后拿出东西替换,再将“阵脚”补上就好。空阵本就偏于稳定,稍微缺失一点、还不至于无法运转。 季无念低声轻语,“……我只是觉得……他们寻得太快了……” 月白其实也有此感觉。天下四海,那些魔修又不是四处遍布,是如何在这短短时间内寻得这么多处? 此问无答,便是月白搜了诸多魔修识海,也只回到“魔尊”二字。可真正的魔尊神秘,便是现在的这位“漆墨”也几乎不见人影,少有人知其所在。 月白不想在这件事上浪费时间,还是先做可行之事。 手中印记变换,月白牵引着墙体之上的纹路改变。季无念坐在她身后的落石,注意看着。 她近期学了不少,隐约能在瞬息万变中看到几个自己熟悉的形制。只是那些转瞬即逝,更多的是让她眼花缭乱的编理细节。而最后一切归简,只有那作为阵脚的团扇漂浮空中,延出几道丝线进坚硬的石壁,又消失无踪。 季仙长不禁感叹,“能造出如此精妙的阵法,当真仙神……” “……多试罢了。”月白收了手上的印,呼出一口气来。 季无念跳过来,扶住月白,先问,“累么?” 月白摇摇头,再看向那把团扇。其背后都是碎石,本是柬衣设下的守护阵、现在已被毁去。月白也不打算重修。她伸右手向前,团扇应之发亮,也随她手臂下沉,最后似没入涟漪,消失在漆黑的深邃里。 在一切暗淡后再看,那里便是什么也没有。 季无念想到月白说的,时空阵本该如此、就是要藏在无人可及的底层。可仔细想想,这个“本该”,有究竟又多少人可以做到…… 晃神一瞬,季无念又被身旁的晃动惊回了神,赶紧再问,“要不要休息一下?” 月白体虚,这两日补阵藏阵又耗去不少心神,此时是有些胸口闷疼。不过这种程度不算什么,她说一句“还好”,眉间微皱,“先走吧。” 这里血气太重,不舒服。 柬衣到底是和月白同格的存在,就算神息减弱,她留下的结界还是杀伤力颇强。那些前来夺取的魔修铺了一层尸体在此,血肉腐臭、有些恶心。 换到近处的一个镇子,季无念寻了一家有包间的餐馆,点了一桌农家小炒。月白从长夜中带出秦霜,陪她靠在窗边、看看人来人往。今日早市已过,街上还有些在收拾的。邻里之间叫唤呼喊,多是笑意。 人间烟火,便在其中。 季无念带着餐食回来,当起大人专属的小二,搭酒布菜,还递筷子给她,笑道,“大人辛苦。” 真诚有之、调侃有之,月白接过,又递给秦霜,“小霜吃饭。” “嗯。”小小的孩子已经会用筷子,就是制式有些长。她握在中间,有好长的一半留出来,看着有趣。 季无念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秦霜碗里,“小霜慢慢吃。” 黑红发亮,肥肉相间。月白看得出这肉炖过之后又蒸过,问她,“这个和东坡肉有何区别?” “我也说不太出来。”季无念笑说,“这家的厨子喜欢这么做,虽属北方、但做法还真是偏南边口味。他家的卤牛肉也很有特色,一会儿吃完了、我去切两斤。”月白口味偏淡,但噬甜,季无念也给她加一块红烧肉,“你也试试。” 汁水下流,甜鲜的味道和着透亮的猪油渗进米饭,着了色又上了漆。月白夹起一口,入口嚼动,软嫩相间、确实味道不错。 这里的米饭也特别,月白问她,“你的‘赈灾粮’也发到这儿来了?” “嗯?”季无念一下没反应过来,“你指什么?”她看看手中的碗,“这米?” “之前给你的种子,”月白提醒她,“你是收了再种了?” “……”季无念这才记起,笑着回她,“是啊。那时你不是说可以收走魔气么,我便打算这样试试。”她捧起碗来,笑问,“有用么?” 有用是有用,不过也要月白承担。大人想了想,还是点头,顺道夸她,“动作很快啊。” 去岁给的东西,她一季种完便收种,又赶上晚稻再种一季,今年开春又有,如此循环、倒真是快速。这也得益于先皇推广的选种修田之策,使粮食丰裕、产粮多升。如此年年积累,使人间虽多磨难,但都还算安稳度过。 没记错的话,那修田之策是在季无念上三清之后不久才开始推行,不知道与这小狐狸、有没有关联…… -- 第422页 月白看看她,不再就此事多言,只递出一个瓶子给她,“精纯有别,若是种子不够,你还可以用这个。” “……大佬……”九一知道那是月白自身血液,有些不同意了,“你的身体撑得住么……” “这样只是简单点。”月白回九一,却没跟季无念多说。看得出来,季无念将收上来的粮食和带有月白气息的种子多数布置在了她知道有“阵脚”所在之处,应该从那时候开始、她便在规划对魔气的抑制控制。不过资源有限,她到底没办法将为数不多的粮食分摊给所有地方。既然如此,月白便帮帮她。 “可是你自己……”九一还说。 月白打断他,“只是部署。”对于神息的收集到底还是月白主观动作,实在撑不住了、再放放也可。 “多谢大人。”季无念也不推辞,好好收下,但皮一皮还是要的,这便撑着脑袋问,“如此大礼、不知月白大人想要我如何报答啊?” 秦霜正好吃了一口,睁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得看她们。 系统有点担心,“……当着孩子的面开车、不太好吧……” 月白看她这得意,本是想巧妙得回上一句,可突然心间一紧、沉了脸色。 出事了。 第208章 凛风袭身心明朗,厚雪难埋志凌云。 被无边雪原和常年烈风包裹的藏雪峰本该是洁白的颜色,那些灰蒙蒙的烟幕是他们磨练的抵石,要将其人的污秽磨净、露出坚毅的本质来。可此时的藏雪本末倒置,不见白雪、不闻烈风,灿烂的阳光中全是甜蜜的毒药,下一刻强光直下,如劈斧裂天。 “轰隆!” 雷声震耳,却不见乌云,唯有高殿一处燃起熊熊之火,幽暗深邃、不似明光。 “列阵!” 一人大呼,天空中应声亮起数到金光,点点成线、延伸相连。藏雪千锋一阵,似壁垒、似尖枪,可攻可防、直指天际。 剑锋列阵,本应浩浩汤汤,可又一道天雷、一下消去其中一角。之后雷声轰鸣不断,那久负盛名的千锋剑阵、竟是如纸般脆弱难敌。锋芒显钝、光辉消散,剑阵金光退面及点,再无盛状。其中更现剑锋染血,直对同门。 “……”甘乾仰目而望,眼中却渐渐模糊。蓝天沁血,似夕阳暮暮,可其温无暖,更似鲜血流在眼前。 有东西在落,有东西在流,那些都是鲜红的颜色,染了白雪、没了金光。他的眼中就要被红色铺满,耳边的轰鸣与杀声交错,一道一道得逼他出手。 “啊!!” 冽风一道袭来,甘乾想也未想,手中长刀即出,力似万钧、横劈而去。 “铮!”“铮!” “大师兄!大师兄!”有人唤他,“快醒醒!” 再一定睛,眼前人竟是木长。而他背后的木辛亦是长枪横挡,抵住了向他袭来之人。那也是他其中一个师弟,此时面目狰狞,硬是与木辛相持。二人皆是魔气缠身,犹如身上燃起一团暗火,便似那高殿之上的阴暗火苗、邪气炎炎。 该杀! “大师兄!固稳心神!”木长叫得焦急、抵得吃力,可他眼前的甘乾灵力又猛,一下几乎将他压至跪下。木长硬撑,还在呼喊,“大师兄!别被拉过去!醒醒啊!大师兄!” 不要被魔气所扰、不要被魔气所侵、不要让心中怨恨占满,快醒醒! “大师兄!” “让!” 忽一道风来,木长只觉得身上一轻,本已压在肩头的刀就这么撇了开去。他一下没挨住,竟往侧边倒下,其眼中青光一道、再看清时已化作一人。那人手中一剑,连刺向前、刹那间打在甘乾刀上,震得他手中一晃。 看准时机,那人又剑尖一挑,“哐啷”一声、卸了甘乾手中刀。 刀落脚边,青衣回转,其貌似仙山雪水、杨枝甘露,见则植温情于心、念则立善意为愿。仙门第一美男子,此时眼中悲悯、如似神佛,而其眉间微蹙、亦有愤怒浮表。 “……冷师叔……”木长看得发愣,又被身后一声叫喊打断。他连忙回转,正是自己兄弟木辛。他正扣住刚刚那个袭来的弟子,不断得喊着他的名字。 可对方眼中深红,便是被压制于地面、亦不改狰狞面色。 “啊!!” 身躯扭动,灵力炸狂,他没有理智、没有控制,眼前皆该死、夺刀便要命! ……该怎么办? “制住他制住他制住他!!” 突然有个声音传来,木长还未转身、便感觉到一个身影从旁扑来。只见一个女子跪到那弟子身旁,在木辛压制中将手伸向弟子头颅,而后双眼闭紧、似是在做些什么。 “你做……”木长一步上前,本想阻止,却见那弟子静静安静下来、最后竟然好似睡去一般…… “你、你做了什么?”木辛见人已经不再挣扎,也发愣似的松开了手。 “诶?”那女子一下子还没回对方询问,睁开一只眼睛才发现那人已经平和睡去。她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地上躺着的人,不可置信一般,“成功了?真的成功了?” “你……”木辛还想再问,却被远处冷羡打断了话。 “云霁!” 云霁?是谁? “哦!!”柳云霁此时可没空去管木辛发愣。她赶紧爬起来、又跑到一旁被冷羡以灵力制住的甘乾身旁。这人也是张牙舞爪的样子,柳云霁的手都放不到他的头上。她没办法,赶紧向一旁两个愣着的人喊,“你们快来帮我一下!按住他!” -- 第423页 木长木辛面面相觑,被那姑娘一句吼住,“快点!” 二人连忙听从,按住挣扎的甘乾,心中却还是没反应过来。而这时一道琴声响起,一音夺人,其后又似流水潺潺、游于幽谷。 两兄弟手中无动,眼睛与身体却跟着冷羡旋转周边。只见这位堕了魔的仙长一剑一琴、守护于外,所过之处弟子皆被灵力压俘,有些甚至直接打晕、放置于地。 “你们护我一下!”柳云霁处理完了甘乾,连忙跑向下一个。可一见那两兄弟还愣着,急得她都要跳脚,“发什么愣啊!快来帮忙啊!” “木长木辛!”冷羡亦远远听到了此处情况,回身一喊,“快去帮忙!” 这下可不管什么魔修魔气的了,木长木辛赶紧跟上柳云霁,替她按住下一个人。 冷羡一直守在他们周边,将扑来的弟子一个一个制服。他本就是藏雪的元婴长老,对这里功法套路熟记于心。这些刚被魔气所激的弟子手上皆是横冲直撞没有章法、还会对面相残而不是专心与冷羡对战。在此情形下,即便是面对大量弟子,冷羡依旧牢牢守住,还不断将制服了的弟子送入圈内,让柳云霁处理。 可这些毕竟还只是低阶弟子,麻烦的是那些修为更高的亲传与长老…… “轰!” 又一声震动宛若山崩,意识清醒的几人皆向上望去。只见一把灵气长刀金中泛红,横批一道、削去半边雪峰。 雪浪滚滚而下,霎时扑向藏雪腹地、淹没诸多房屋。可这里是仙门一派,弟子皆突破雪层,奋勇而起,似火烧一般绽然其中、沉暗白雪。 冷羡握紧手中的剑,咬了咬牙。 那是闻折枝…… 左任师兄,现在的藏雪掌门,虽天赋不如左任、但亦是仙门中修为数一数二之人。冷羡此时不过元婴,与闻折枝还是差一个境界……拦得住吗? 拦不住……也要拦! 冷羡横琴一扫,音波霎时飞驰而去,又扫倒一片弟子。仙长昂首,见金光又起,凝聚成长刀一杆,刀刃向下、竟是径直往这悠悠绿地来! 要挡住! 冷羡长剑一甩,眼中只有那快速接近的刀刃光芒。其边侧风声流云,竟然这位仙长觉得有些怀念。 左任挡得、元酒挡得,再加一个闻折枝、有何挡不得! 全神贯注,剑尖向前,此乃锋芒之争,目标是断刀散气、保我藏雪! “喝啊!” “哐!” 剑未高举,冷羡眸中突然又现一个金色。其似手掌、自下而来,似是穿了他的身体而过,竟一下抵住了那锋利长刀! 如此熟悉、是左任!? “那、那不是师尊……?”木辛也反应过来,连忙四处搜寻。 只见一人立于半空,右掌朝天,身上亦是金火燃燃,似仙似魔。他分腿而立,扎实下盘,灵气与那长刀对峙,虽身在下、却不落下风。再看他手掌一顶,金芒似远、以万钧反扑,生生得将那长刀顶迫回去、片刻又消散于空。 “怎、怎么会……” 不仅冷羡,在场诸人皆大惊失色。尤其是柳云霁,手都颤抖起来,“他、他不是……” “不要在意他。”某个声音突然想起,“做你手里的事。” 柳云霁一怔,可左右看看又好似没有人在与她说话。身旁的木长木辛一言不发,还在仰视、那刚刚这个声音…… “上面我会挡住,你尽量收敛神息。” ……月白? 第209章 “月白,你……” 柳云霁想问,发出的声音却只被一旁的木辛听见,反问,“你在叫谁?” 耳边再无回应,柳云霁也没有心情去听木辛。她仰目而望,只见金掌对金刃、流风斩半天。左任与闻折枝斗得如火如荼,硬是挡下其猛烈攻势,更是以一身灵气抵挡落雨天雷…… 他怎么会…… “姑娘、姑娘!”木长看她发愣,又看周边紧急、只能推她的肩,“姑娘!” “啊!”柳云霁一下回神,见手底下这人已然沉睡,赶忙去找下一个。可这边诸人分散,冷羡能压制的人数亦是有限,柳云霁一咬牙,向木辛叫道,“你去把他们搬近一点!” 看样子她是打算一次吸收几人,但就算如此、柳云霁一人所能承受的也有限度。这宽阔峰谷间遍是发狂子弟,任其发展、藏雪惨状只会比无极更甚! ……然而故技重施、魔尊还以为会像无极那般顺利? 月白搭弓拉弦,一道白箭汇于指尖。 瞬时而发,箭矢划破天际,所奔之处却好像没有目标。然不过霎时,那路径之上竟突然出现一个人来,手握长刀、正要劈砍。箭矢正中其人、逼得他倒飞而去。 眼见闻折枝难以阻挠,左任又起一掌,灵力汇聚、直奔苍穹! 击散雷云、不让魔火,蓝宇护得、晴空无暗! ……不愧是跟人家打了这么久的架,月白这跟左任的配合也算得上是天衣无缝。 九一刚想夸夸宿主,月白就按住胸口,咳了一声。喉间有淡淡的血味,月白吸气咽下,依旧是持弓而立,俯瞰全局。 “月白……你没事吧?”九一不夸了,他只担心。 “无妨。”月白无空理他,眼中还是那些想要四散而去的藏雪门人。她手掌间现一道浅蓝玉符,片刻而消。 -- 第424页 只下一瞬,那空中老者便手握白光,以灵力激发玉符结界。半圆乍现,如穹顶盖地、包裹藏雪全境。绿洲一般的山谷中绽起白色的光芒,六角相连、三星成线,一个巨大的法阵显现其中,与玉符一起、将一切笼罩。 这里是季无念早说过会出事的地方,月白难道什么准备都不会做么? 大人抬手,面前一道法阵与下面白光交相辉映。只需专注神息的月白将一切结界消耗放在左任身上,口中念决、手中结印,面前圆阵与地下圆阵同时闪烁,白印光明、映照雪色。 喘起粗气的柳云霁头脑发昏,看着周边倒下的人只觉得眼前发白、有什么东西像是刺进眼睛。她甩一甩脑袋,再仔细一看,自己所站之处竟真的是在发光。一条白线在她的面前延伸出去,似是指引的道路、让人想要依之前行。 ……怎么回事? 柳云霁仰头搜寻,在光芒的顶部看到了模糊的白线,再远便是干净的穹顶。一切的一切显得平和而安稳,喧嚣褪去、恶意消减,好似白光后面、就是蓝天…… “哐!” 金光一闪,柳云霁猛地回神。往侧一看,六尾交叠、红衣似火,可那背影远处又有寒烟缥缈、冰冻来犯之人! “凌……” “姑娘!”木长冲来,满是懊恼。他与木辛刚刚被白光所震,竟没有看见地上一人挣脱冷师叔限制,直直得向柳云霁扑去。他们反应不及,心中以为要成大祸,却不想金光一道、空现一只狐妖。 “护好她。”狐妖持剑,虽着红衣、却散寒气,手中长剑一甩、一步远跳。 “那是……”木辛看她背影,心中全是疑问。低头一望,只觉得自己像是身处幻境,“这又是……” “别多管!别多想!”柳云霁拍了一下他的肩,就要向前。可一步踏出,她突然晃悠一下,差点摔倒。脑袋里像是快要炸掉,身体里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要破开。 这个感觉…… 木长赶紧扶住她,“姑娘,你怎么了?” 柳云霁看向自己的手,颤抖中似乎可见凸起的泡泡,只要一道血痕、内里便会炸开血肉…… “姑娘?” “……”柳云霁吞咽一口,猛地推开木长,又往前跑,“没事,赶紧、下一个!” 季无念在穿梭间往那处看上一眼,见柳云霁无甚异样便也先不管她。余光中还有冷羡在抵挡压制,六尾狐上看一眼,手中封雨寒气一凌,直冲冷羡而去。 “冷仙长!” 冷羡一顿,眼前剑光一闪、寒冰随生,一道高耸的冰墙将他面前诸多弟子冰封于内,徒留狰狞面目。 六尾狐寒气逼人,再不似之前所见那般俏皮随意。她似有悲悯,话却如她手中剑般冰凉,“此时、不可留情。” 他若留情,耗的、便是月白心力。 季无念低头,看这遍布藏雪的白色光芒,比雪温和、比水纯净。有人浸之其中、渐渐安宁;有人为其所抚、绞灭心火。她的大人隐去身形、立于高空,垂目沉首、宛若神祇。 可如此巨大的法阵、她真的吃得消么? 不到两个时辰前,月白还因体虚要自己搀扶,现在这般、当真不算逞强么? 季无念咬牙,握紧封雨的狐爪嵌入自己手掌。她向冷羡喊道,“冷仙长,你去聚拢清醒的弟子,列阵防范、切不可放人出去!” 这又是无极困境,甚至比之更甚。漆墨若袭藏雪,不可能只有雷火相激,更不要说他们手中还有元酒。若是两人同时出手,以月白的虚弱体质、如何做到全身而退? 她分明跟月白说了“不要出手”,为什么…… “……她出来了。”九一提醒月白,虽然他觉得月白大概已经知道,“会不会有危险啊……?” 月白低头,虽闭着眼、可此处一切皆有掌握,“还在阵中,没事。” 手印变换,月白微微蹙眉。胸口的闷疼让她十分不适,但此时情景、也没有给她休息的盈余。 季小狐狸听闻藏雪出事,心中瞬间想“救”,可她片刻后干脆一笑、给月白夹块肉吃。“此时便是去,也改变不了什么。你身子还虚,这件事就不要管了。” 便是藏雪覆灭、弟子入魔,那也不过是小小一病症。其根本还是神息不稳、魔气散溢,再往深挖,那还有基础大阵有缺、甚至引去毁天灭地之结局。季无念还有理智、会顾大局,不能因那“一时得失”叫月白陷入危险。 然月白看她,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这就好像左千千那次,她分明要冷酷、却又会哭,理智又感性、矛盾得很。大人亦像那次笑起来,“此事、我要管。” “月白……”季无念极少在她面前认真得表示不认可,“太危险了。” “去看看也行。”月白放下碗筷,“就当看个热闹。” “热闹”一变就成了眼前场景,季无念手握封雨,做着当日在无极没有做的事。封雨比不上冷剑凌厉,但这是她按照自己功法能力所铸,比起冷剑更为趁手。虽做不到冷剑那般冰封永固,但亦可切实得限制行动、不让这些人给月白再添负担。 确实,月白体虚,便是现在也撑不到收走一派魔气。但此时结界维持由左任消耗,魔气注入又已被打散,月白只要能恢复一部分人的理智,便不会像无极那般、几乎全军覆没。 -- 第425页 留一派是一派、至少多些力量,而且她此行前来、也还有其他目的…… “喝啊!” 说来就来,月白猛一后退,堪堪避过激进急刺。面前圆阵转至身后,月白在躲避间又抽出那把青峰剑来。然剑锋未亮,又是一道凌厉横侧奔涌,月白不及避闪,神魂瞬间开展、生硬接下。 胸口犹如被重锤击打,月白闭紧嘴唇、却挡不住鲜血反涌,呼吸一促、鲜红便从嘴角滑落。 “月白!”九一惊叫。 月白未答,按著胸口、稳住呼吸,咽下口中腥味、终是昂直脊背,冷目向前。 元酒持枪而立,面似中年、明朗沉稳。他一身黑衣绢浪,犹似那个威风凛凛的无极宫主,可其眼中冷情,又哪里像个心怀天下的仙门魁首? “道友,”长.枪前指,元酒笑面,“还不现身么?” 月白此时连接藏雪其下法阵,身形不可化虚。而她一身魂力释散,亦躲不开元酒追踪。大人干脆撤开一身隐藏,光芒聚点、真身相见。 元酒面前就这样现出一个人来,浅衣落落长剑随,半是神佛半是仙。 第210章 对面人眼中变幻出一些情绪,惊讶中有防备,兴奋中亦有赞赏。月白看着元酒,听他问道,“道友修为高深、功法奇妙,不知是何方神圣?” 月白平缓呼吸,声音稳了才答,“路过的。”她扫过周边混乱,青峰剑垂在身侧。再看向那个手执黑枪的中年人,月白问他,“堂堂无极宫主,甘愿堕魔还助纣为虐……元宫主此时在此,可是忘了当日无极之火?” “哈哈哈哈哈!”元酒大笑,“自不敢忘!”长.枪甩风,元酒气势凌凌,一身高昂,“当日无极受天火焚烤,择能者、选优材,便是挑出我等、近神而奉!如此荣耀,我元酒如何会忘!”他伸手邀请,“道友亦是有能之士,为何不随我奉神、以求破世!” “……”虽然不是个好时候,但九一还是想说,“他是不是脑子出了点问题……?”真正的神就在他眼前,他居然还要邀请去“奉神”?奉哪个神?精神加个病么? 这个问题月白也有,这便问道,“你所奉之‘神’,是个什么神?” “创世之神、破世之神,”元酒意气凛然,目中有热,“可带领我等飞跃琼宇,迎清风于大千、畅遨游于万海。修仙修魔,不就是为了超脱凡俗、上至臻境?”他继续相邀,“道友既有如此天赋,何不加入?” “……好像传.销。”九一说得尴尴尬尬,还是回去关心一下宿主,“月白、你还好么?” 不算太好。 “神”的话题让她排斥,对方的狂热让她反感,月白有种哪儿哪儿都不舒服的别扭感。眉间不自觉得蹙起,月白再问,“你的那位‘神’,姓甚名谁?可有实像?你说的‘臻境’又是什么境?可有记详?” “神便神者,信为一、誓为全,皆在心海,”元酒答她,“而那‘臻境’,是天外境、世外境,世人不达、乃神佛境!” 九一送他三个字,有毛病。 好好一个无极宫主,现在跟个卖保险的似的。九一吃不下这口安利,想问月白。然而他的宿主心中不快比他更甚,挤着的眉间还压出了眼中更多不悦。那元酒跟眼瞎了似的又向月白发邀,只得大人一句,“没兴趣。” “既是如此……”元酒一笑,似是并不怪罪。然而无极宫主周边旋云渐成,隐有红光。其黑枪尖端微颤,似随风摇动。 下一瞬,阴阳倒转、枪若疾驰。 月白! 季无念一道寒芒甩过,眼中冰雪成霜、寒烟袅袅,可那不过遮挡视线之障碍,阻碍她寻那个不见空中之人! 红狐狸纵身一跃,本想去百米之高空,却半途受阻、被一道横来的刀芒硬生生拦下。 “喝啊!” 她还未看清来人的脸,又是一道光芒混着魔气向她袭来。季无念横侧一躲,堪堪避过。再看来人,正是藏雪一长老,亦已在元婴境地。只是他此时双目发红,嘴巴大张,叫喊间还有口水飞出口中,狰狞可怖。 季无念不敢怠慢,封雨横前、却不作攻击。她身后还算空荡,立马向后一跳,盯着那长老挥刀劈砍。 “轰!” 元婴威压携魔气狂卷,季无念找准空隙,三道寒芒冻出路、六尾不留猩红间。 几乎是贴着那人身侧,季无念一跃去他背后不可及之处。眼前还有燃起的火与扬起的烟,她要去清爽一些的地方,从那里去找月白! 冲出去! “呵。” 全身一震,季无念在半空中一瞬愣神。跳跃的冲劲还在让她上升,周边的一切却在瞬时变成了缓慢的动作。地面上是她砍出的纵横冰墙,不远处是冷羡聚集起来的小型剑阵,柳云霁在其中被护着吸引魔气…… 而自己……耳边有风? 转头回望,烟云似鼓,一切绷紧、好似很快就要被从内部突破。而那爆裂的象征是狂风一道,如万千剑刃、刺伤她又推开她,最后几乎化作一道枷锁,想要紧紧制住她的咽喉…… “咻!” 一道光芒疾驰飞过,季无念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便因为后领的力道而失去了平衡。身边划过一句“姑娘失礼”,她眼前突然扬起一阵风来,似清似明,如沐如溯。 “……师兄?” -- 第426页 六离没听见她叫,接住她的薛轻也没听清楚,回问一句,“狐主、你刚刚说了什么?” “……没,”季无念站起来,看着她有些愣,“多谢相救,你们……为何在此?”这个问题有些不对,应该说,“……如何在此?” “……这……”薛轻想答,但眸中光芒一闪,她便又抬头去看六离与闻折枝相斗。六离虽是仙门翘楚、天才之一,那闻折枝毕竟比他多修行几百年,此时竟隐隐有压制六离之相。薛轻拿起逐日之弓,仓促回答,“这还要多亏月白姑娘。”她无空细说,留了一句便跃起而去、相助六离。 季无念跟着她的背影望去,在不远处看见了挥剑的六离。视线往下,她竟还见到了素女与文正,其后还跟了一群三清弟子,分列有秩得照顾起昏厥的藏雪弟子。明云来的弟子不多,此时正往冷羡之处聚集。两派皆有弟子组成的剑阵剑法,该可合作…… 这是……月白? 不对、月白呢!? “哐!” 巨响顶天,黑金半边。 季无念往上一看,白色穹顶下金掌竖风、黑枪漫天,威压灵气瞬时炸裂半天,掀起一阵阵气浪翻滚、击落周边无数雪片。 那是左任……和元酒? “咳……” 背后声音一虚,季无念连忙转身,便见大人身姿绰绰、脸色苍白。她赶紧去把人抚着,月白以碰到她便有些撑不住,身子放了软。 “月白……”季无念的灵力往里探,越探越担心。月白内里伤得不轻,现下也没有好转的迹象。红狐狸看向周边这泛着白光的阵,知道大人的的消耗还在继续…… “没事……”月白靠在她身上,胸口的闷疼几乎让她说不出话。 她借季无念的身体站着,扫视过结界全域。刚刚和元酒胡扯的时间让她能将这里的神息与魔气收拢到一个地步,也让她可以与三清明云沟通、以传送阵法带他们来此战斗。总体而言对她应是省力,可刚刚诸多消耗、还是让月白很不好受。 “……月白!”怀里人的不适写在每一个细节。季无念同她一样扫过各处,一下便明白了这里的焦灼对月白来说都是负担。她握紧手中的剑,带月白一跃到了柳云霁身边。此时有一些恢复清明的弟子正护在她的身边,冷羡也在不远处,该算安全。 不过柳云霁此时倒是气喘吁吁,眼神中都有些无神。见弟子对月白她们警惕,柳云霁挥了挥手,“你们、快让开……” 月白不适归不适,此时也还是走上前去,拉了她一把、直接把人放到了地上。“你不能再吸取了。”月白跟她说,“你自己会受不了。” “可是……”柳云霁靠在一旁、一头的汗,眼睛上面几乎成了无神的线,“可是……” “再这样会影响心智。”月白搭上她的头,只轻轻一碰便让她睡去。周边有刚刚就一直护着柳云霁的一些藏雪弟子,此时看着他们不知该如何自处…… “哎!这里还有人!” 突然有叫声传来,众人都往那个方向看。只见又是一队三清弟子,其中还有月白很熟悉的赵棋。 “快快快!”领队的是百草峰的一个近金丹的弟子,他手一挥便朝他们冲来。几个小弟子在中间,后面有栾清峰的剑修殿后。那领头的喊道,“还清醒的,赶紧来吃一颗清气丸!” 此时有些懵的藏雪弟子也没什么特殊的反应,只得听从。而那领队的还走到月白与季无念面前来,“两位……” “我们不需要。”季无念扶着月白,笑着说,“去给别人……” “哐!” “轰轰轰!” 话未说完,又是狂风与轰鸣并起。季无念仰头,两派至尊打斗;她侧目,又是二婴斗近神。所有的一切都有纯白的结界守护,不知道会不会又是月白负担…… 这里的一切、还是要快点解决。 “月白,”季无念半跪下来,仰视月白,“我去帮他们,先压下来。” “别出结界。”月白找了个舒服些的地方靠靠,低着头跟她说,“去吧。” 无需多言,两人都知道这样最好。 月白看着六尾飞远,知道她是要先去六离方向,也正好、合她心意…… “哐!” 金掌压来,这次硬生生压倒了黑星坠流,叫其直向远边去。 远则触界,界则化虚,这金掌相随被逼出的黑枪,最后竟双双离了结界范围! 此一幕叫人惊奇,可留给他们的时间却并不多。六离手中剑一环成五,五五再分,剑气随风、剑风随风,如丝如软,如叶如韧。万千剑锋飞卷而向,有合有离,难以应接。其中更有灵箭暗藏,不知来处! 可就算如此,闻折枝一把长戟舞动如龙,宿叶锋、挡光箭,似无暇之盾、难破其口。 “六离仙长!”一道声音传来,“震兑离坎!乾坤震离!” 卦?方位? 六离不暇多想,手中长剑急冲,便按那声音所说之方位攻入。只是那闻折枝哪里只是这种小走位便可赢之人…… 步及“坤”位,那声音又喊道,“薛轻仙长!放!” 第211章 灵箭霎出,去向却是闻折枝长戟杆处。薛轻又拉一箭,便是打算等那箭落空便立即上补。指尖未松,她见闻折枝长戟一道横扫,抵去离位的六离又正好顶下飞去的箭矢。本该又是无疾之为,刹那之间,他的震位又突然变出只六尾狐来。 -- 第427页 那狐狸手中一把寒剑,直刺闻折枝腰间,竟正好是闻折枝长戟死角。闻折枝霎时有意,圆身一避,长戟撇开薛轻一箭,以尾端后刺,竟是堪堪躲过了狐狸剑尖,还快要伤她! “转!” 白芒一道,在狐狸翻身跃起时瞬时划过,贴着她的衣边倒转而上,“唰”得一声戳在了闻折枝胸口。六离看准,在闻折枝抵力时又暗力一道,灵力急冲,再送灵箭往前一寸! “喝啊!” 闻折枝到底是高他们一个境界,便是如此情景,他竟还能持戟相抵。其人眼中泛红,灵力爆发、愈加似血,杀戮不可停、争斗不能止! 长戟画天临日月,鲜血洒地绘众生! ……想得美。 季无念封雨左绕,又是要刚刚的位置偷袭。闻折枝一见,侧手而去,却不想右边狐爪一道,季无念以六离为护,自侧边而挑、正正刺进闻折枝右边腹部。 “啊!” 疼痛瞬时,闻折枝胸前一道失力,灵箭又没三分、被六离一掌击入! 鲜红一道成点滴,闻折枝倒退三步,长戟虽在手中却只有相撑之力。即便如此,他还是红眼疯狂,更有血盆大口,流血而嗜血,一声大吼又向六离扑来! 如似恶兽有怒、心中盘恨,然而无章无法,不敌君子之势。 六离一剑成阵,飞驰而下,困斗兽于牢笼、囚恶气于桎梏!薛轻又加三道灵箭成锁,缚咒旋转周边,霎时击散滚滚烟尘。 季无念拉着自己衣服侧边,免得被师兄师姐激起的狂风吹起。她左手拉着,右手摊在眼前,血糊了一片,从指间流到指根、又被她一把甩掉。刚刚闻折枝的长戟后端其实伤到了她腰侧,薛轻躲在她身后的箭也因为位置划破了同样的位置。外层的衣服自然破碎,腰带也散去了,飘飘洒洒的,说不定还挺好看。 想着有些无趣的事情,季无念手中燃起小小的火苗,片刻便将那些皮肉伤凝固。 “姑娘!”六离正好过来,一下便看出了她在做什么、面色惊异。 可那狐狸无空将注意力放在这等小事上,她的目光越过仙长,望向被困于多道缚咒中的闻折枝。他伤得不轻,腰侧也还在流血,看着这位老者如此狰狞、犹如困兽,季无念心里有所怜悯、但防备更加。 这个情况动杀手估计不行,看这个样子、闻折枝应该也再掀不起什么风浪。季无念看向六离,“六离仙长,还请好好看守。”面露冷意,季无念是不能放他的,“再来一次、可不一定如此顺利了。” “……”六离深深看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不过见她转身,六离又赶紧跟上。一步踏出,那狐狸也转回来,似是询问他要作甚。 “此处我会看管,”薛轻站在半空,脚下是缚阵循环,手中是长弓逐日。英气的女子懂得狐狸的忧虑,坐镇于此,亦可远远相助。 季无念对上六离眼神,一下懂了师兄意思。这里的情形必然需要压制,他们三人联手确实是最明智的做法。实用派狐狸不会拒绝,一跃而起、任仙长跟随,奔赴下一个战场。 虽然对季小狐狸烧伤口的行为很有不满,但月白此时也无法分心相助。结界消耗让她十分难受,另一边的战局更让月白不太舒服。 左任因之前布下的锦缠受她操控,之前诸多对练也让她对这具傀儡了解颇深。战法招式她使用得游刃有余,战术心境亦摆脱了平日的恐惧谨慎。饶是如此,她依旧是与元酒打了个难解难分。对方甚至比“左任”更不要命,有如癫狂。 “奉神而生、侍神而死,定往事风云、开来世荣光!” “此为天下!此为生民!” “……此为邪.教。”九一真的觉得不舒服了,“这人真的有毛病。” 有毛病还打不死,最叫人烦躁。 月白胸口闷疼,很想跑去左任那边,以自身能力好好教元酒做人。但锦缠之效并不能让她超脱那个傀儡自身所能为之事,以她现在消耗跑过去…… 倒也不是不行。 此处的情形大致压制,就算出点纰漏放点人出去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若是收了结界,她还是有点余力以左任为配合,快速砍了元酒。反正之后都要养伤,不如干脆…… “月白姑娘,我愿为战。” 谁? “月白姑娘,我愿为战。” ……声音有点老,好像在哪儿听过。 “月白姑娘,我愿为战。” ……左任? 识海开阔,月白分神来到这还整整齐齐的藏雪。弟子交谈,映照白雪,主室内老者弓腰,作揖而前,“月白姑娘,我愿为战。” 冷情的姑娘皱着眉,多是因为身体的不舒适在折磨她。她知道左任此言真诚,却不太信任,“为何?” 月白困他于此,不知外界。他们相斗多时,月白时常激怒他,拿他练手。倒不是对他有什么刻骨的恨意,月白只是这样做了、几乎可以算是图个方便。这个人对月白来说没有半点意义,其想法、其痛苦,大人不在乎。 上位者的傲慢令人憎恨,左任对月白无法反抗却又有浓浓怒火,此时皆闪在那对老眼之中。如此相抗却又要主动相助,为何? 左任回答简练,“魔者,皆除。” 一句四字,一以贯之。 月白一定程度上佩服他的顽固,此时有还是问了句,“得见冷羡所为,你还是如此想?” -- 第428页 “魔则魔者、皆循私欲,大道无我、焉可相容?”左任忽而笑起,又是那个仙门中负有盛名的温和老者,“月白姑娘,多时相斗,我可知你本性清冷、却不为冷漠,看似凉薄、实则心中温和。我与月白姑娘你虽大道不同,但在此时此时、还请允我出战。” “有何区别?”月白反问。 “你无信仰,”左任点出,昂立不似老者,“而我有坚守。” 白发白须,面色有岁,但此时的左任眼中有灼灼之光,好似少年气性。那是他一生坚守之信条,曾有迷茫、或有失途,好恶无判,唯此一途。 月白没再说什么,只将身体掌控权送回。 黑光霎来,割开下方皑皑白雪,露出许久不见天日的岩层。雪暴迎之而起,吹向两边,片刻间堆起两座山头。 金掌一下,山头又平。 两位“掌门”的斗争改天换地,月白以第一视角看着元酒长.枪如雷,左任金掌为盖。雪峰四周犹如波浪,时而白雪飘荡、时而岩层翻涌。山峰生了又去,去了再长,雪崩好似有万钧,不及半山又成散。 这都是不要命的打法,而此时的左任更胜一筹。 月白牵制住他识海中所有魔气,看他迎黑尖、横断杆,又一掌向前、同归于尽。 视野中的元酒猛一口鲜血喷出,眼露凶狠,可一切在金色光芒中是如此微不足道。那些血红的颜色被吞噬殆尽,好似清白,感受到净化的左任亦可以安心而笑,看周边无边白雪、不然微尘。 魔者皆除,他自己也是魔者。 “哐!哐!哐!” 狂风骤来,携漫天灵气砸在纯白结界之上。白雪随风,不成亮色,反而遮天蔽日,不让光彩。 众人皆昂首,见风雪飞旋,如若贪婪大嘴,只将他们包围其中。风是利齿,雪是尖牙,挤压碾磨间似是要他们粉身碎骨、骤然消逝。 可惜啊,这是块难啃的骨头。 风雪坚持,却终有消逝;暖阳难见,然恒之其上。 月白一口鲜血咳出,滴滴点点全洒在身前。原本盘坐的身子也有些撑不住,往侧边一倒,又被她一只手硬硬撑着。 被摆了一道。 元酒竟能如此舍身,以自爆为手段,亦是追求一个同归于尽。要不是左任亦以全身灵力相抗,月白只怕会撑得更加辛苦。 即便是现在,月白眼前也开始变得模糊,自己呼吸的声音变得好重好响,周边的一切似乎都飘远而去…… “神上,你可还记得……” 记得、什么……? 元酒最后好像说了什么,是什么……? “月白!月白!” 月白撑着神志向声音来处看去,却只在模糊的视线中见到一片红。不过也没什么关系,反正身边一会儿就暖了,那个显眼的色彩也围在自己身边,还有点毛茸茸的…… “月白!”季无念赶紧拿出之前月白给她的药来,抵着月白的唇让她吃。 大人还有意识,一颗药倒还咽得下去。只是异物划过喉咙,免不得染起瘙痒,又让她咳了一口血出来。 季无念狠狠得咬着牙,灵力往月白的身体里探。 “没事……”月白说得很虚,伴着不太平缓的呼吸,叫季无念心里发揪。她想将月白放平一些,至少让她在怀里一个舒服点的位置,可她的大人推着她的肩膀,还是保持着大致的坐姿。她的手似乎在摸索什么,季无念急问,“月白你要……”什么? 尾骨扰动,红毛飘摇,月白大人一捞三根,抱在怀里。 哦……尾巴…… 季无念看她把脑袋靠在自己身上,长长得吐出一口气去,刚刚的诸多担忧一下成了无奈的笑意,只能相问,“累了么……” 废话。 “还好。” 好是不可能好的,但好像又确实比之前巴林那次要好一点。季无念心疼,月白又确实累了,一次对视便可以决定两人要回长夜休息。六离来晚一步,再问身边弟子,也只得“二人消失”这样的答案。 行踪莫测、身份成迷,月白姑娘和她身边的狐狸都非等闲之辈。六离对此深有所感,还隐隐觉得有些蹊跷。那只狐狸…… “快快快!赶紧给他们把药吃下!” 六离一瞬怔楞,再看周边,是随来的三清弟子开始照顾伤员。 “别慌别慌,会好的!”其中一个弟子制住藏雪服饰的一人,看他流泪又看他张牙舞爪。那弟子死死按住,“忍住!忍住!” 忍住、熬过去便好。 视线中有几条无形的线,泛金泛暖。六离追溯而去,竟要人仰头相望,然直视其源、又不可为之。 金乌驻首,普照人间。 至少最难的时候,已经熬过去了。 第212章 藏雪一战,本派弟子多有入魔之经历,但在后续治疗中大部分恢复神智。虽然也有弟子脱逃,但本派精锐大多存留。比起之前明云与无极的伤亡惨重,此次可算是仙门的一大“胜利”。 “更重要的是,此役证明了我等亦可有一战之力,”六离向符咒那边的赵子琛说道,“不用再像之前那般、缩手缩脚。” “如此甚好。”赵子琛言语平厚,不掩欣喜,“既是这般,我们便可派弟子出山压制了。” 之前因魔气原因,仙门出手多有慎重,只怕将自家弟子送去作他人犬马。此时情况转变,六离也觉得心有澎湃。多日憋屈,化作一只捏紧紫符的手,其中有弟子牺牲、友人性命,最终都化作一份力量、正汹涌得寻找出路。 -- 第429页 “定要叫他们好看。” 六离不常说这般狠话,赵子琛知道他心中也是憋恨多时。他这师弟平日清风朗日、霁月云天,实际心里偶尔还是有些冲动意气,所以和小师妹玩得很好。可他不一样,身为兄长、身为掌门,他还要担起三清一派、甚至大半仙门。义愤填膺之余,赵子琛还有问询要做,“此次多亏月白姑娘相助,你可联络到她了?” 说到这个,六离也露愁容,“那日之后便再没联系。给她的传音符也连接不上,就连无念那边也是……”提到季无念,六离顿了顿,“师兄,你可知道、无念什么时候学会‘化兽丹’的?” “不是叶二那时候么?”赵子琛记得,“当时还要罚她来着……怎么了?” 六离停了停,说,“只是想到了……化兽丹不好练,无念一次就成、果然是天赋异禀。” “无念一次就成的,何止是‘化兽丹’?”赵子琛笑了笑,继续说道,“六离,你既然有此一问,必有缘由。是什么?” 六离想了想才答,“也没什么……就是见到了月白姑娘的‘身边人’,是只六尾妖狐……” “六尾?那或许是与无念一般修为……”赵子琛的重点落在他处,“不过没想到那位姑娘的‘身边人’会是妖族……难怪她当时会参与妖界之事……” 凌洲做局,要仙妖相斗,月白出面调停戳穿。这也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接触这位世外高人,既佩服于她的深不可测,也能感受到她的漠不关心。这位姑娘之前出现多与凌洲有关,之后又好似被这只狐妖束之高阁,而说到凌洲…… “曾有传闻她葬身藏雪,后又在无极出现……”六离皱眉说到,“只是自那之后、便再没听过此人出现了吧?” “倒是有传闻说她曾现身昆弥,”赵子琛回忆道,“只是此时在哪儿……便无人可知了。” 无人可知,似乎连月白姑娘也不再费心追寻。六离记得月白说过凌洲是偷了她的东西,可现在却不再搜捕,是因为拿回了?还是……放过了? 放过……是不可能放过的。 凌洲、狐妖、季无念跪着,欲哭无泪,“月白……” “别动。” “……你等等……” “别、动。” “……你、等……哎呀!等……” 她这一“等”,月白的笔尖便失了准头、向前划出一道,毁了荷瓣尖尖。 大人提笔,面色冷淡,看狐狸耳朵耷拉,眼睛圆圆,好一副无辜样。 “痒……” 月白看她一眼,“忍着。” “……”想哭。 季无念扁扁嘴,可怜可爱可大人不看。月白的眼睛跟着自己的笔尖,在季无念的腰间婀娜流转,拉线挑尖、飘逸灵动。 她的笔触又轻又软,多不真切,刚落下便会激起季无念的一点战栗。而后纤凉长延,带一点奇异的湿润感,就这样留在皮肤,片刻又消失不见。 季无念低头,视线中是被大人解了的肚兜。她的手被月白绑在头顶,能动的范围有限,能见的更是“沧海一粟”。眼中只有大人靠前的几笔描摹,让她第一次感受到胸前有料的坏处…… “月白……” “说。” 月白手里一支小笔,画得聚精会神。她此时正在做勾线收尾,描一条蜷起来的尾巴。 季无念好像能知道她画的什么,又多多少少不真切。她不敢动,可身体也会不自觉得收紧。她想月白一定也看到了这份情不自禁,但还是要这样折腾她。然而此时,她对大人的坏心眼只能屈服,可怜兮兮得问道,“你不会……还要上色吧?” “要啊。”月白答得理所当然。 正好勾线完成、线条封闭,大人习惯性得吹一下,狐狸连着尾巴抖了三抖。 她的腰线紧实,随便一颤便能看出肌肉的细微运动。月白刚画的狐狸也因此有了些许动作,扬起的脑袋再昂一点点,似乎是在看着什么。周边莲花簇拥,这小狐狸趴附其中、形似慵懒,尾巴或抬或蜷,与花瓣交织一起、流曲相汇。只是它又不完全放松,偏要往高处看去,目之所及、此时还是一片荒凉。 沟壑曲折、纵横难平,季无念背上还有之前留下的大片烧伤,从肩头铺到腰间、几乎要连到新痕。 季无念在藏雪被元酒一枪伤到腰间、片刻后又被薛轻一箭划破。这人延续了自己一贯的处理方法,又在腰侧烧出一片。 月白能理解当时情况“紧急”,但很不喜欢。直接治好太便宜这不知劝改的季小狐狸,月白便打算试一试这更为“美观”的做法。 尾巴遮掩,莲瓣相覆,或深或浅的伤痕此时都在线条之中化作亲和。之后再上以色彩,还能再立体一些…… “月白……” “嗯?”指尖沿线,月白感受着其下起伏。她用的墨特殊,不会晕开、贴合皮肤,几乎没有感觉。指尖上便是皮肤的触感,可这过分的滑嫩并不是好事。季无念烧没了自己皮肤的纹理,留下的其实是再不会复原的伤痛…… “……唔……”某人呜咽,当真是可怜,“手麻……” 月白往上一瞥,季小狐狸竖起耳朵,十分“真诚”得眨巴眼睛。她的手还象征性得动两下,连尾巴都甩了甩、伸过来以示讨好。 大人拢了尾巴,却没打算放人。她的视线慢慢下移,从季无念眼角的泪痣挪到她挂在脖子上的肚兜。背后的带子解开,那块轻柔的布便这样挂在她身前,隐约露出里面春色。弯曲过后的直下留出一片空间,与某人紧实的小腹平行。 -- 第430页 再弯回来,月白碰了碰自己刚勾好的画作,笑道,“你觉得我信?” 再怎么说也是一个金丹修为的仙长。这么点时间就手麻,大人怎么可能信? 季无念自己也不太信,也就是想找个借口让月白放了她。大人显然不吃这一套,她也只能再送一条尾巴过去,委委屈屈,“月白……” 这是认真讨饶,再加点别样的哀求意味。 月白笑了,收起手中的笔,自床下挪到床边。视线同高,月白的笑意落在季无念的眼里,她的手挑起了垂下的肚兜,触在腹部平顺。 “还没上色呢。” ……等你上色就疯了。 季无念心中埋怨,说出口的却是,“一步一步来嘛……” 勾线,上浅,染深,一副作品工序繁多、纷杂细碎。季无念等不到月白画完,现在便想与她亲近。 季小狐狸的“急色”很容易勾,成功了的月白大人浅浅笑着,迎合了她的心意,被她吻、也触碰她。指尖下行,挑起腹部的收缩,躲开限制的松紧,月白碰到一片湿润,也轻轻拢紧怀中微顿的身体。 红绫松弛,被放下的季无念自然而然攀附在月白的肩头。双手搂着对方,脑袋深埋下去,吐息全在两人狭小的间隔里、被月白全权掌控。 挑逗、戏弄、小心眼,大人真的很坏、平日根本看不出来。 可她又真的很好,好到任季无念咬她、说她、抱怨她。大人都也只是笑笑,还一副游刃有余、甚至有些挑衅的模样…… 算了,还是坏。 季无念唇间抿了一颗小小药丸,眉间微皱,言语模糊,“一定要吃么?” “你动来动去太烦了,”月白半拢着她,浅浅吻着她的脖子,“吃完睡会儿,让我画完。” ……当真是个好借口。 季无念皱了皱鼻子,嘴巴却是一张、接喉头吞咽。她似是不情愿,语气却更多是不甘心。月白整齐的衣着被她扰乱,反压回去的季小狐狸用尾巴缚在她双手手腕,眼中半是迷离,“只有我吃么?” 这药对月白无效,可她懂季无念的意思。月白笑着,“下次我吃。” 诸多下次,漫漫悠长,不过此次还是月白主导,让季无念去体会暖洋洋的舒服、再一点点沉进大人温柔的混沌。清醒与不清醒之间,月白替她模糊了界限、把守了周边,希望她能放下不安全、好好安眠。 虽然她会照顾不舒服的月白,虽然她也会如往常一般笑嘻嘻,但月白还是能感觉到从藏雪回来的季无念有些变化。那些笑意的底层有什么东西在颤抖,季无念在很努力得将它压下。 当时将注意力放在元酒身上的月白只能去搜六离识海,却只寻到六尾狐的一处停滞。在被六离呼喊后,她又猛地回神、一切如旧。六离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月白却有些猜测。 会是那位魔尊么?那到底是个什么人? 月白在最后似乎也听见元酒叫了她一句“神上”,好像还问了什么问题。会如此称呼她,那位所谓魔尊、果真是与柬衣有关的人么? “……不知道。”系统此时还是那个没用的系统,还觉得自己比以前更加没用了,“我真的不知道。”九一的失落全在语气里,“月白,我觉得你知道的比我多。” “……”月白早就知道这件事,也不对他报什么期望,“你不必知道这么多。” 九一到底还是个有自尊心的系统,“那要我这个系统还有什么用嘛……?”月白其实答过这个问题,可九一心里就更不平衡了,“现在都不跳任务了,我好难啊……” 确实,最近九一出声的时间越来越少,几乎对月白没再有什么指令。可是季无念必然还是有心愿的,为什么九一会不知道呢? 月白摸了摸季无念的狐耳,手顺势搭在了季无念的头上、轻轻抚顺。 季小狐狸身上,究竟还有多少迷呢? 第213章 月白……会在她身边陪多久呢? 迷迷糊糊的季无念迷迷糊糊得想着这个问题,然后迷迷糊糊得睁眼,只觉得周边的一切也还是迷糊的。有个暖暖的东西贴在她的头上,有点重、但软绵绵的、还很舒服…… “睡醒了?” 这个声音凉凉的,好听、也帮她拉回一点点的清明。季无念意识到自己半是蜷着,侧向月白那边,稍稍转头便能见到大人的脸。月白的手上还有一本书,看折起的厚度是看了一半…… 季无念眨眨眼,在撑起身子的时候又注意到了月白搭在自己枕边的另一只手。刚刚的暖意有了来处,与她散下的头发铺在一起。 胸前有些凉,季无念低头看见自己前襟松散。身上触感来自一件轻薄内衫,应该是月白给她套上的。 看不到腰。 月白放下杂书,就这么舒服靠着,任某人贴服过来,甚至跨坐在她身上。季无念笑得狡黠明快,似乎一下子回复精力,还亲她一口,“大人,画完了么?” 眼眸明媚、腰肢细软,月白一只手搭着她的腰侧,心中有动。 季小狐狸、似乎忘了这也是个玩得开的大人…… 指尖一动,月白将视线挪开,点到床外。那边出现了一面凌空漂浮的长镜,被大人指着说,“自己去看。” 去看就去看。 季无念一跃下床,带着好奇和隐隐的兴奋站到镜前。月白解了她的妖化,此时的她便是她原本的样貌。薄衫开解,季无念撩开一边,看腰侧莲瓣成叠。其上趴着一只多尾的狐狸,目光向上,看着远处的什么东西,一直延进还被衣服遮挡的空间。 -- 第431页 顺着方向褪下一边袖子,季无念再转过去一些,看着镜中有些发愣。原本的伤痕被山水覆盖,层峦起伏、错落写意。凸起的伤疤被月白用作了山川的线条,高低之中,巍峨壮丽、绵延无尽;失去纹理的皮肤被大人填充色彩,似瑰石绽彩、宝玉有光。 山中有云水,波涛浪其间。白色翻滚于山峦之中,浩浩荡荡、凶猛不下海潮。 然路长悠远,水波渐平,终缓于溪流之畔、任落花装点。顺之其上,是近处一片荷莲,其中火狐慵懒、却也目向远方。它的尾巴舒展,不知是不是无意间扫落莲瓣…… 季无念看得有些沉默,不知是该感慨月白的画意还是该感佩她的画技。大人出手总是惊艳,可季无念心中的感触、又不只是这些浅薄的东西。 “这个会留多久……啊……” 烟云消退,青山成雾,季无念看着自己的背恢复光滑,胛骨如翼、脊线成沟。 月白将目光收回,重新落在书上。片刻后阴影下落,让她不得不抬目以对。季无念拎着薄衫、堪堪挡在身前,可当她一条腿曲在床上、探身过来,那薄衫也就没了什么用处。 拿书的手被拨开,月白在季无念的牵引下被浅吻嘴唇。季小狐狸笑着问她,“不能留久一些么?” 可以当然是可以的…… 月白拉她,稍一用力便将人转到身前、手箍在她的腰间。季无念顺从但有些发愣,直到大人浅浅吻她肩颈,轻声相问,“为何要留久一些?” 季无念稍稍蜷起,侧过头来,笑道,“好看呀。” 月白回她,“也有其他好看的。” “……”季无念这下转了半个身子过来,可面对的也就是月白大人理所当然的一张脸。季无念还以为拿她当画布只是对她火烧自己的“惩罚”,大人这言下之意是以后会变成常态?那也太…… “太”不出来,季无念心里半点反抗没有,还隐隐有些想笑。 她事实上也笑了出来,并且转个方向、将揶揄的笑容尽数展露。某人抓住月白的手,贴在自己胸口,歪头一笑,“其他好看的……可以画在其他地方呀。” 挑衅。 加勾引。 月白指尖点触,按在她的皮肤。手掌之中有轻微的振动,平和有力、隐在顺滑的起伏里。大人浅浅笑起,“就这么中意?” “大人笔法娴熟,意境高远,自然中意。” 笔法无所谓,意境月白也不在乎。她看着自己的指尖,似在思考。只是她一会儿便被季无念动作打断,不得不正对季小狐狸的眼睛。 自下而上、狗狗似的。 月白转过头去,抬了抬下巴。 季无念顺着看去,只见镜中山峦叠叠、云水相接。她在愣中,突然余光中白影飘过,再回神时、身上又是那件薄衫。月白大人的手拉住两襟,在替她系衣服上的结扣,“平时隐去,你想看时、自然会出现的……”结扣系紧,月白的手又回到她的胸口,轻轻按住。“既然中意,就当心保存吧。” 大人看上去还是那个冷淡的大人,但这说的话就…… 季无念笑起来,按住她的手背,“知道了。” 既然知道了,那就没有什么需要多说的了。 月白抽手,打算继续看自己的杂谈闲事。可手掌一动便受到阻力,某人按了她的手还来按她的人。被紧紧逼迫的月白倒也不打算反抗,任她亲吻、亦随她触碰。等到自己的腰间被指尖摩挲,月白一点也不意外会听到“月白、我也想画点什么”。 这样的请求不难,月白随她。只是此画非彼画,色彩也单一,还隐隐有些疼痛。月白想叫她停一停,却被某人一个动作打散了话语。这混蛋过分,还得寸进尺,半伏在她背上、咬她耳朵,“月白,把化身咒解了好不好?” 当然不…… 好。 付出的代价是左手二指上的牙印,得到的报酬是右手二指周边更为紧致的触感。怀里的人一定会在未来的某个时候报复她,可季无念一点也不害怕,反而更想深入、惹她。 “叶二……” 月白大人显然并不习惯这个名字,连刚刚稍稍放松的手掌都重新握了起来。小小的身躯应季无念的要求跪伏喘动,回头时、眼中三分埋怨四分恼怒。剩下的似是哭意,但季无念知道那只是自己的错觉。 可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就是觉得现在的月白更加惹人怜爱,似是清凉的寒夜化作朝时的露水,让人忍不住抵在叶端、看它缓缓滑落。 当然,如果现在这样做的话,月白是真的会流下晶莹泪珠的。 分明是如此关心爱护她的月白大人,现在却被她惹哭了。季无念没有一点罪恶感,拉起月白、让她的背更加贴近自己。 月白无力,任她摆布,恍惚间看到了前面还未撤去的镜子。在她身后的季无念笑意不浓,嘴角因戏弄勾起的愉悦只是浅颂。深刻的情感都在眼里,是占有汹汹、藏眷恋浓浓。底处又有几分无解的遗憾,深埋其中。 月白想到药庐当夜,曲似烟言语相激,季无念转身回望。 一目所言,皆是明了。 “不论你期望为何,她与你并不同路。” 这种事,她早就知道了。 为什么? 视线相及,月白看着镜中的季无念绽然笑开,又凑过来耍坏,“叶二,叫声‘师尊’来听。” -- 第432页 “师尊,”月白升起几分气怨,不太想随她想要她反抗的坏心思,“要做就……唔!” “就快些、对吧?”季无念了然,还决定要做个宠徒弟的好师尊。为了让徒弟更加如愿,她还时不时得问上一句,让月白久违得想要咬死她算了。 真的,季无念那些奇怪的小心思,会不会单纯是因为月白实在骚不过她? 第214章 “不可能!”九一对这个理论提出严正的反对,“你们俩只有明骚和闷骚的区别,程度上绝对谁也不输谁!” 曾经正直的系统已经放弃对高冷大佬的一切幻想,这人根本没有比季无念好到哪里去!不然怎么又会陪她弄到下不来床!? “你们不是都有伤么?”九一真是服死她们了,“养着不好么???忍一忍就这么难么???” “……也不是伤的原因。”软绵绵躺在床上的月白如是说。 “呵,那肯定啊。”九一冷笑一声,“这是纵欲的原因。” 也不……有一点点吧。 月白翻个身,不太想去跟聒噪的九一争执。她们实际没有九一想得那样放纵,月白也只需要睡一下便能恢复。比起之前以榨干她体力为乐,季小狐狸是真的体贴了不少。而至于这一身“画作”,也就是动动手指的事情。 “要喝点水么?”季无念端着杯子走过来,“加了蜜。” 月白撑起身体,接过杯子喝了一些。叶二的身子怎么看都有些娇弱。就算月白大人气质显冷,眼前的孩子也会让人心存怜惜。 带着这样的心态去看她脖子上的殷红点点,季无念就觉得自己好像有些过分。不过月白也习以为常,此时被她搂住、就知道她又会替自己消去一身痕迹。 许多事心中有数,反而不需要这种表面的东西。 季无念做得自然习惯,反而是被月白侧头看着让她觉得奇怪,笑问一句,“怎么了?” “没什么。”月白回头,继续喝自己的蜂蜜水。 失去凌厉的线条,月白现在显得有些幼稚可爱。季无念笑开,轻轻抱住她,“大人,笔能借我一下么?” 月白没说话,右手摊开,一只毛笔。 季无念轻抬她的水杯,又在她耳边嫣然一句,“徒儿、趴下。” “……嘶。”九一倒吸一口凉气,“月白、你们节制一点吧……” “……”月白不想回他,任季无念拿走自己的杯子、也任她解开衣服的边扣。褪是不用褪下的,这位师尊只是拉了左侧的衣角,让月白在趴下时会露出后腰的几处暗红。 五瓣成圈,暗色交叠。 季无念当时只是临时起意,所以弄出了这么个形状。没想到大人中意,居然还留了下来。其中意味不必多言,就是这样有些稚气的举动、实在让人忍俊不禁。 拿着笔的人笑,对上某个后回的眼神。大人似有催促,又有些想看看她要做什么的观望。警告的意思也有,不许季无念在她身上留下不慎重的笔触。 如果画上一个猪头,月白会不会把她从长夜扔出去? 季无念执笔笑开,却又在碰到月白眼神时去了念想。 这是月白大人给予的特权,还是应该好好对待。 软毫落墨、笔尖婀娜,细挑上、宽折弯,曲线锋藏。 季无念寥寥数笔,划过红瓣交叠处、掠起三分点绛中。一朵五瓣花简单清丽,容色其中。 月白大概知道她画了什么,“梅花?” “扶桑。”季无念看了看笔尖,看着月白装无奈,“好像有些不够艳。” 月白懒得理她,自顾自得趴着。季无念见笔尖变红、也就明白了月白的意思。 笔落朱成,前拉渐浅。季无念一边继续感叹大人神奇,一边细心描绘。她用更鲜艳的亮红染瓣,用浅一些透粉拟光,刚刚的暗色都留在深处、拉拢线条。 季仙长天资种种,画之一途、自不在话下。 留在月白腰后的扶桑红若朝日、绽似火云,拓则花瓣伸展、延则蕊去高昂。季无念绝对可以以此自满,但她碰了碰自己的作品,还是更在乎其下细软的肌肤和安宁的人。 扶桑擎乌鸟,不动惠人间。这样无言的强大适合月白,配得上她。 已经用回化身咒的月白回了个身,免得对方的手老挡着自己穿衣服。面对季小狐狸又装起可怜的脸,月白毫不领情,“走么?” “走?”季无念一愣,“去哪儿啊?”她下意识得以为月白是要去看秦霜,“小霜的话……” “不是说要去藏雪?”月白抓了一件外衫,淡似湖中雾气、又不是全然没有色彩。 季无念站起来,接过她的腰封,替她戴上,“你不是不想去么?” 昨日便是说起这件事,月白才想到要“罚”她。季无念知道月白负担,并不想惹月白不快。 然而事实是月白观察了她好几日,已经隐约能感觉出藏雪之时她受了某些影响。就算季无念不提,月白也会要去一趟。至于“罚”她,只是月白觉得她的状态不对,在出去面对诸多烦心之前,想让她休息一下。 现在睡也睡过了,伤也掩去了,是该出去面对烦恼的源头、让她真正安心了。 二人来到藏雪所在之地,立雪峰高处、看其下诸多破碎。宫殿倾倒,寮舍雪埋,千年藏雪峰本是寒凉之中的春地,此时却只像冰雪之下的暗谷。这让人不禁想到之前的幽冷禁处,仿佛地狱重开。 -- 第433页 可是阳光之下、皑皑之中,会有不忿之怨气,却也有奋发之激励。弟子往来,有人忙碌修复,亦有人在坚守修习。此为一难,无幸之言,然难无二度,既侥幸存活、便不可再覆。 月白在其中找到几张熟悉的面孔,是还没有回去的三清弟子。薛轻和明云的人也还在,就连无极也来了人。 沉凝在此,受到的多是冷眼。毕竟元酒袭来、是众目睽睽之下,其中怨恨、难于言表。 少宫主理解,甚至感同身受。当日无极之祸,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他现在还要背负亲人死讯,更不要说那些对于元酒的指责。可能是有外因,但元酒所造成的伤害就摆在眼前。沉凝难以辩驳,生生受着。 是,他相信义父若是清醒、不会做出此等事情。可不清醒,便是人家不恨的理由么? 快速成熟起来的少年不会再去做无谓的争辩,他只是代表无极来此关怀仙友。他还有无极的自尊和脊梁,不会被那些东西压弯下去。 本与他处境类似的左千千此时心态有些复杂,她对自己的父亲一直都有隔阂,心中也并不觉得他是好人、甚至有隐隐恨意。只是当真知道他这般死法,左千千又有些说不出话来,想哭、又觉得不该…… 二人相遇于左任墓前,左千千低头不语。她身边的甘乾对沉凝并无悦色,但看少年沉重眼神,也只是递上清香三炷。 烛火燃燃,跃起香烟。沉凝上前三拜,恭恭敬敬。 石碑不语,故人无言。沉凝再看一眼“左任”二字,转身离开。 化神湮灭,尸骨无存,此处只有衣冠以思、聊作慰藉。 而他的义父也会有此下场,甚至不会再有他人祭奠,反而被诸多唾弃、遗臭人间。 这样真的…… “……唰、唰……” 脚步声来,沉凝顺着声音望去,只见白衣蓝纹、清爽修身。一个三清弟子慢悠悠得走过来,路过他的身旁、还对他笑了一下。 “你怎么来了?”左千千远远望见,看她一身仙门打扮,先是惊讶,“还……” “先祭拜,”季无念一拍她的手臂,不理会他人目光,笑着,“一会儿再说。” 这番对话令人疑惑,甘乾有些戒备,“千千,这位是?” “大师兄,”左千千拦住甘乾,没有答他的话。少女从他手中拿出三支香来,双手递前,恭恭敬敬,“请。” 来人接过香把,点燃去火。左千千退开,看她持香三拜,再将香火插.入香炉。燃烟袅袅,左千千的目光顺之向上,看一片清丽暖阳。 再回望来,妖狐浅笑,亦是似春日明亮、热意盈盈。她是绛绡、也是凌洲,诸多传闻说她差点死在左任手上,此时却在这里真心祭拜,好似心无阴霾、所恨无踪。 左千千觉得她奇怪,但并不怀疑她真诚。 “你……” 她不知该说什么,那边人却已经凑过来,轻声说道,“月白寻你呢,你若祭拜完了、来三折斋找我们。” 这话甘乾也听到了,眉间一皱、却没太大回应。 “月白”之名他知道,那位姑娘对藏雪的相助他也亲眼所见。眼前来人与她有关,这番却不想惹人注意的样子。 待人离开,甘乾才问,“千千,刚才那位是?” 白衣远走,左千千收回目光,轻声答道,“那是绛绡……便是当日那只狐妖……” 那只狐妖? 甘乾愣住,再想想刚刚笑意盎然的脸,好像有些隐约的印象。那日一切混乱,他不太记得。“可她身上没有一点妖气……” 左千千抿唇一下,“月白身边的狐狸,没有妖气、又有什么奇怪的……” 月白神秘,难以常理推测。绛绡身上也自有乾坤,根本说不清楚。左千千觉得他们只需接受,实在不该去刨根问底。而她刚刚提到的三折斋,是冷羡之前住处。那日之后,这位入了魔的仙长也还在藏雪呆着。诸人对他与柳云霁的态度不一,那边、也是比以前冷清了很多…… 不过这对月白来说倒不算坏事。她本就不想弄得人尽皆知,只现身那处反倒清净。因冷羡身份特殊,便是有仙长要去找他聊聊也算平常。在等待间,她随口问了一句左千千,季无念便自告奋勇要出来寻。其本意也是想要自己行动,月白看她一眼,随她。 季无念也不想惹人注目,这才收了狐耳狐尾。虽还用绛绡容貌,却换了一身三清弟子服。她本也善于隐匿气息,此时走在藏雪、倒也没太多人看她。 只不过狐尾好藏,其他的小尾巴就没那么容易甩掉。她想了想,笑着拐进了一片倾倒的建筑。这里楼层倾斜,书籍散乱,她随意找了个落脚处,便在阴影中等着沉凝跟进来。 少年探进来的身影显得谨慎拘谨,季无念翘着腿笑,声音一下子触动了对方神经、惹双拳紧握。 “少宫主这么闲么?”季无念笑道,“要来跟踪我一个小小弟子?” “姑娘是什么人?”沉凝收起拳头,亦挺立而站,虽是昂首、气势不落,“为何要假扮三清弟子?” 没有急吼吼得冲上来,感觉是沉稳不少。 季无念许久没见沉凝,此时看他有些欣慰、有些心疼。往日的少年被伤痛和失去打磨得尖利起来,而责任和坚守则是将他锤炼得一身刚毅。在季无念没有看着他的时候,他已经飞速成长、应该很快就能独当一面…… -- 第434页 “姑娘若不说话,就别怪沉凝失礼了。” 灵力浮散,气氛一下变得有些紧张。季无念站起来,背后是破碎的窗口中散入的阳光。她笑起来,“少宫主冷静些,我不过是陪我家大人来这里看看,并无恶意。” “你家大人?”沉凝不敢放松,手中随时打算抽出长.枪,“那是何人?” 若是与魔界相关,那必要……! “是我,有意见么?” 声音清凉,回荡在残破楼层、空荡渗人。 沉凝一个激灵,刹时跳开,然脚未落地、头颈先行。一道威压狠狠将他压在地上,碾着他的骨肉,叫他抬不起头。 “有意见的话、我来做你对手啊。” 冰凉的音色叫季无念都起了鸡皮疙瘩。她连忙跳到月白身边,挽住她的手,“别别别,月白月白、别跟小孩子计较啊……” 小孩子? 月白转过头来,眼中杀意未散。 这是个捅过她一枪还想再捅她一枪的小孩子,更不要说季无念还有舍身救他的恩情。这样的“小孩子”都不计较,那是不是太小看了月白大人的睚眦必报? “这不是逗逗他嘛,”季无念也感受到沉凝的一瞬杀气,对她来说并没什么。可月白大人这像动了真火,季无念赶紧从她的手臂抱到她的腰,贴得又紧又黏,还晃一晃,“他又打不过我,你知道的……” 论修为、论技法,现在的沉凝差上季无念一千八百里。只要季小狐狸不故意,那正面对战沉凝根本不可能赢她。 然而就算知道,也挡不住月白觉得不爽。 沉凝根本没有资格对季无念产生杀意。这个“小孩子”敢一次,月白就想杀他一次。 “好了好了……”季无念倒是不怕月白眼中凶光,反而觉得有几分可爱。她的手往上些,指尖挤入月白腰封下侧,碰了碰她腰部某处。她笑得乖巧,还带几分讨好,“月白……” 被她叫着的大人皱起眉头,威压被她放在敏感处的手打断,心里还是不舒服。 压力突去,沉凝深深一道喘息,浑身都在发抖。他好不容易撑起身体,眼前的两个人却只有背影。似是注意到他,那个穿三清弟子服的人转身过来,向他一笑,“都是误会,少宫主别介怀……” “月白姑娘!” 宏声一唤,打断女子柔声。季无念看着那双泛红的眼睛,心中咯噔一下。 “为何可救藏雪、不可救我无极?” 回声空洞,似这气温渐冷。 某个笑着的人也敛了嘴角,甚至连抱着月白的手都缓缓放下。 心思沉蓄,似大幕缓落,阴影渐深。人不知处荆棘生长,带讽带嘲。季无念似乎能在沉凝眼中看到自己的变化,撕开了某种和善、露出本貌。 人啊、是真的…… “走吧。” 手不至垂,中途受阻。季无念看向自己被握住的手腕,再回望月白冷淡的一张脸。大人不理会身后,只牵着她向前。侧身的季无念被她拉正,直直向那黑圈去。 背后的质问与她们无关,月白只在乎“这里的茶还不错”。 第215章 藏雪的茶都是高山茶,似苦回甘;周边又是雪水纯净,天赐无垢。按理来讲这里的茶应是口感细腻,回味无穷,能喝到整张脸都皱起来、得捂住嘴才不至于吐出来的,季无念大概是这么多年来的第一个。 当众吐舌头实在不雅,季无念只能不断吸气,希望那苦味能消去一些。 ……月白到底加了什么啊、怎么能苦成这样? 想哭。 冷羡看看自己杯中的茶,觉得怎么也不至于啊。他问,“绛绡姑娘,可是茶不合口味……?” 季无念说不出话,只能一手捂嘴,一边含泪向他挥手。 眼中泛红,看着实在有些可怜,月白还是良心发现,把自己的茶递了过去。 她的口味甜,茶里多少会加蜜。季无念喝着好了很多,却还是一时不想说话。她摊了摊手,示意各位继续、不必在意她。 这场面对在场多人来说不太平常,此时都还有些面面相觑。他们本是过来见月白的,正主话还没说几句就不见了踪影。一会儿后她回来,背后还多牵了个人。这人一喝茶就呛,一副要哭了的表情。本还以为是不太能喝茶,可之后月白又递去一杯…… ……所以、这两杯茶是有什么区别……? 六离自认修为不低,可确实看不出什么蹊跷。尤其是月白姑娘自己的杯子被拿走后,又用了对方刚刚放下的杯盏。茶都是同一个壶里出来的,是哪里…… “六离仙长,刚刚抱歉。你说到哪儿了?” 猛一回神,六离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月白消失前确实是他在说话,此时接上,“刚刚本是想向月白姑娘道谢……此次若没有姑娘相助,后果不堪设想,”他站起身来,亦向季无念拱手,“绛绡狐主也是……”六离深深一躬,“千恩万谢、不足以道。” 他身后素女跟起,薛轻相随,柳云霁和冷羡就不多说了,亦低下头去。 月白一杯茶刚到嘴边,现在看着面前的诸多脑后勺,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大人对他们的谢意是真的不怎么在意,甩个眼神、让季无念处理。 季无念口中发苦,笑容也苦,“诸位仙长不必如此。”她吸了口气,还是没把苦味全压下去,话说得不太顺畅。“我们也只是率性而为,没有以天下立身的觉悟担当。这次碰巧帮了,却不一定有下次……” -- 第435页 “便是如此,二位也当得一谢。”薛轻起来,一身正义,“你们可以随性,我们却也要知得感恩……” 她的话得了诸多赞同,就连素女也是眼神有变。 季无念承着这与刚刚大不相同的待遇,苦苦一笑。 月白瞥了她一眼,又把话接回去,“既然如此,可否请诸位帮我一个小忙?” “姑娘请说。” “我听闻慕阁主分发了一套功法,以御魔气。有幸拜读,感觉与我修的体系略有相似。”月白说道,“诸位若是遇见弟子中有练得特别好的,可否告知于我?” 六离看看薛轻、看看素女,回答道,“这个自然可以。”只是牵扯门下弟子,他也要问上一句,“不知月白姑娘是打算……?” “若有天赋,我可以点上几句。”月白并不想抢他们弟子,补充说道,“此事与他们修行并不冲突,若是仙门在意……” “哪儿的话。”六离打断她,“能得姑娘指点,该是弟子仙缘,我等断不该阻。” “……”那倒是也不至于。 只想偷懒的月白撇开目光,不打算告诉他们自己只是想多找几个苦力。这次柳云霁就表现得很好,若是能再多几个,说不定以后就用不到她来东奔西跑……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而现在握着鱼竿的柳云霁还不是很明白他们在说什么,疑惑得问,“什么功法?”她对这里的其他人都不太熟,下意识得看向身旁,“素女?” 素女与柳云霁算是同辈,也不介意她直呼其名,笑着给她讲了两句那册功法中的话语,听得柳云霁发愣。素女以为她是没听懂,苦笑而言,“其话简单,可要依之修行,确与我们平常习惯不同……” “啊、啊……”柳云霁尴尬笑笑,眼睛偷偷得往月白那边瞟。 魂本相生,意作咒宇。 这话……不是月白教她的么? 月白喝茶,丝毫不理会柳云霁的目光。而柳云霁也习惯了月白的冷淡,此时也只是笑笑,还是选择不动声色。她身旁的冷羡也向那边两人投去目光,并不多言。 相处不多时日,他们已经能用自己的眼睛分辨好坏。凌洲虽魔、月白虽冷,但她们所做之事皆是造福天下、却又自背骂名。或许低调和隐藏是她们的自保,看着她们的人自会识趣。 薛轻这时提到,“染音来犯之后,师尊便有提过想与姑娘相识,没想到反是在这种事上有所交集……” 说道此处,就连冷羡也好奇,“听闻慕阁主近期极少露面,可是还有伤?” “……师尊不在明云。”薛轻摇摇头,“且她最近只留信件,并未现身。之前独闯魔界,我们也是后来才知……” “……”别说他们了,月白都是后来自己跟过去的。 她瞥了眼某位“慕阁主”,看到了对方稍显无神的时刻。只是小狐狸反应也快,一注意到便转过头来,又向她挑唇一笑。 柳云霁觉得有些奇怪,踌躇问道,“月白……那你认不认识慕阁主啊?” 月白回过眼来看她,“名字还是听过的。” “我家大人入世不久、少与人交……慕阁主那般人物,她还没机会好好接触。”季无念被看了一眼就觉得自己不能太过沉默,也加入对话,笑道,“若是以后有机会,定会去明云拜访。” 这话说得场面,引了月白看她。季无念此时还是刚刚那身三清弟子服,但跟她作为“季仙长”时的气质却有不同。那位白衣天才是灿烂光耀的高空明日,这只披着仙门皮的狐狸却有她的疏远隔阂。季仙长的肆无忌惮在绛绡身上收敛许多,反多出一些向外的刺、在她身上落下一些阴影。 两个人相处的时间很长,月白差点忘了季无念的一人千面。作为谁、面对谁,季无念都会有细微的差别。仙长与狐妖都热情,可一个好似普照的阳光,一个却有明火的灼热。她真实的态度隐藏在这许许多多的表现里,只有月白一个人全部看着。 “姑娘功法特殊,素女佩服。之前得姑娘相助,无极处境一下也好上许多。”素女说的是之前琳琅落一事,但她看着月白,心中还有其他猜测,“只是我等皆拿那玄冰毫无办法,姑娘能化、可也是因为修行之法独特?” “嗯。”月白点头,“不过我之一途极讲天分,并非人人能修。” “那我师尊给的……”薛轻问道。 “那主要是抵御魔气,与我虽有相似,但也只是粗表触及,”月白说,“有天分的可以点点,没有的……到那儿就好了。” 柳云霁此刻指指自己,一脸疑惑,“那我学的……” 月白看到了,给她一句,“你体质特殊,算是有天分吧……左千千也是。”多多少少都可与神息有所交互。“修得好了便可清理魔气,就像你之前做的那样。” “原来如此……” 药物压制,功法防范,因为有一个月白,似乎一切都在往仙门倾倒。只是这个天平原本是魔界占优,这一步一步回来还需要多少时间、对方又会给他们留下多少空余,也是令人担心…… “魔界接下来一段时日或许不会安宁,”季无念跟他们说,“之前的三魔将,除染音陨落,丛生与寻玉此刻只怕都不与漆墨一条心。丛生现下被囚地牢,其旧部多有不忿,而寻玉也不认同漆墨所为,若有助力、大概是会叛的……”季无念自己打算成为那个助力,吸了一口气,“漆墨实力虽强,但一人以敌天下、他也还做不到。这次只怕就是如此……”她稍稍撇开了目光,“听闻仙门有了一定的应对之法,他要在一切成型之前,再揽一门、为己所用。” -- 第436页 “姑娘似乎对魔界之事很有了解……”素女问道,“可是有所渊源?” 趁此机会,薛轻也将自己的疑问抛出,“我之前看绛绡狐主似乎对仙门功法多有了解,不知是否有所师承?可是也与我仙门有旧……” 被问的人往旁边一靠,手撑着脑袋,笑得理所当然,“我是月白姑娘的狐狸,还需要多说什么么?” “……”关她什么事? 月白看她一眼,不能抱怨,只能喝茶。 然而这个名字确实好用。就算六离对二人从属心有疑虑,柳云霁冷羡也不觉得绛绡是月白附庸,但他们连着被镇住的素女薛轻都对这个理由没有反对,还觉得挺合理的…… 她是月白姑娘的狐狸。还需要说什么呢? 这个话题不需要再说什么,另一个话题却还有人挂在心上。“没认错的话,狐主之前用的、该是无念赠与她徒弟的封雨剑……”六离看着季无念,似是在观察她面上表情,“那剑所用材质、乃是世间少有的寒铁,本是无念为了修习寒气所铸,后来便给了徒弟……” “……六离仙长这是怀疑我盗你仙门之宝?”季无念笑回。 “并非如此。”六离知道叶二与秦霜都在她们那里。季无念若是没空,两个孩子会与月白她们相交也不是什么怪事。虽然不知道为何绛绡会用封雨,但凭借月白已经拿出过的天材地宝,六离也不会傻到去觉得与她如此亲密的绛绡会需要去抢个孩子的剑。“只是封雨新成、还有其诸多凛冽难控之处,可我看狐主当时用剑却用得行云流水、似乎对它十分熟悉……” “这又有什么?”季无念笑着反问,“人御剑而非剑御人,便是再有瑕疵、寻得窍门便可轻松掌控,再说季仙长这剑炼得不差,本就挺好用的。” 封雨好用,但确实有它不算瑕疵的瑕疵。月白也是在藏雪那日之后才有所发现,确认了很久以前就有的一个想法。 封雨,是季无念个人风格极强的一把剑。 与习风的刚柔并济不同,封雨承载的是细密的凌厉。它不似冷剑那般霸道,不追求一剑冻结四海的夸张。封雨如其所名,是将细雨化霜、融霜成雪,在一剑一剑的不知觉里、用寒芒铺满大地。 这绝对是季无念打给自己的剑,其中有她才能真正理解的剑意。而且此剑并没有那么出名,在习风会暴露身份的时候,确实是她极好的备选。 ……也不知道她当时怎么想的,为什么就要把这把剑送给月白呢? 第216章 “嗯?”季无念想了想,“收徒嘛,总是要送点什么……封雨也算是把不错的剑……”她笑开来,“应该不算委屈你吧?” 当时多少人羡慕叶二一入门便能有师尊赠剑,可她却因为那小身板被冻得不要不要的。这会儿抓住罪魁祸首,月白在众人走后问她实话,“不是为了折腾我?” “……”那肯定多多少少是有一点的。季无念贼笑,也不回答,凑到身边来亲一口月白的脸,“那不也是为了你好么?” 鬼话连篇。 月白也不和她计较,看了看门口,轻声说道,“六离仙长、似乎心有疑虑啊。” 师兄与她亲近,或许哪里让他看出了熟悉感。季无念也就是笑笑,搭在月白肩头,“疑虑便疑虑吧,也没什么。” 大不了就是身份暴露,让所有人知道她是魔、是妖、是个坏人。 可那又如何?她本就是。 季无念洒脱一笑,占据了月白大腿,还拉她的手围住自己的腰,灿烂笑道,“不用担心,六离师兄婆婆妈妈的,可好骗了。刚才不就是?一会儿就把话收回去了。” 她说的是自己在六离提问后的反问,直接点了“季无念”这个身份,用的语气也不太友善。“说到季仙长,她在月白这里杂七杂八的也学了不少……”某狐狸笑眯眯的,“六离仙长若是担心,不如赶紧劝劝她、回三清受罚去?” “……”这话可就点中了六离的诸多回忆。不论来历,这只狐狸对月白的占有欲明目张胆。若是自己感觉有误,或许真会影响无念的什么目的。作为师兄、他可以明白无念要缠着月白的原因,私心而言、他也希望师妹能多从这位大能身上学到什么。六离回得温和,“我那师妹好动任性,我劝是劝不动的。”他转向月白,“劳烦月白姑娘诸多照料,若她有冒犯之处,六离替她道歉……” 月白的态度比她身边的狐狸要温和许多,六离便是看了这点。而季无念对此早有预料,与月白对个眼神,歪头耸肩。 看吧,若她有意,还是能将师兄玩弄于鼓掌。 月白倒也不同情六离,点着季小狐狸的腰。她刚想说话,门口传来一声惊呼。二人对视一眼,季无念拍拍衣服起来,笑説,“怎么了呀、快进来。” 柳云霁这时探进一个脑袋,“没打扰你们吧……” 季无念指指洞开的大门,“光天化日的,你想什么呢……” “……光天化日的、能想的东西还少么?”来自九一。 月白都懒得理他,静静听着季无念与柳云霁交谈。季小狐狸对柳云霁要比之前友善,自然而然得也就好聊。许多正事刚刚都已涉及,柳云霁有一些没有跟上。此时她问无极之事,不可避免得扯到沉凝。 刚有的交集并不愉快,季无念看了看月白,语气比较低,“他也有他的不容易吧。” -- 第437页 柳云霁叹了口气,轻轻说道,“无极这样,我也帮不了他……”她向身旁的人笑,带三分苦味,“而且他本来就不想与我亲近,此时就算我去安慰,阿凝也只会更加反感……” 诸多岁月蹉跎,柳云霁却连记忆都没有。她总以为自己的孩子还在襁褓,但事实是对方已经有这个意识和能力将她推开…… “只是可怜他一个人要承担这么多。”柳云霁笑得泛苦,“明明也还是个孩子……” 单论年纪,沉凝已算不上一般意义的孩子。只是他近期诸多遭遇,确实坎坷重压。季无念抿了抿唇,“沉凝还是念你的。” “嗯?”柳云霁一愣。 “之前我受了伤,他还是看你面上救了我一命。”季无念向她笑,有点儿吊儿郎当,“给冷仙长的九连丹就是从他那儿骗来的……这样一算,我也还欠你条命呢……” “……说什么呢?”柳云霁才不想承这种说法,直直看她,“分明是我欠你。” 谁欠谁的其实也说不清楚。季无念对柳云霁的感念也都只埋在自己心里,对方并不一定明白。她就挑个眉笑笑,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 柳云霁也不想陷入循环,笑起来说,“也没什么,孩子嘛,也总是要长大的……有我没我,他都已经长这么大了……”再多讲就苦味太重,柳云霁换个语气,去问月白,“说来月白,刚刚听你们提到了三清的季仙长,便是那位长公主吧?” “嗯。”月白点头。 “我的记忆里她才刚上三清呢……没想到已经这么厉害了……”柳云霁好奇,“她在你那儿么?” 月白没有正面回答,先问,“怎么了?你想找她?” “是啊。”柳云霁笑着承认,“听了她不少事迹,好像是个十分有趣的人。而且我听说沉凝对她也很在意,很想认识认识。”她这会儿也是想让气氛轻松点,说说八卦,“据说阿凝还当众表白,是不是真的呀?” “……”是。 “……季仙长当时可是当众拒绝了,”季无念赶紧把话接过去,“她对沉凝不过是对小辈的关爱……” “我知道呀。”柳云霁可没有因为一方是自己儿子就有所偏心,“她身边不是有六离仙长么?阿凝确实比不了的……说起来,六离仙长真不愧是‘仙门四美’,这几日见了,当真是有他的君子风度,不下冷哥……”她说着说着想起了什么事,看向季无念,“绛绡你也别对六离仙长太多敌意,我看他对月白没什么非分之想的……而且啊……”她凑过来,刻意压低了声音,“我听来这儿的三清弟子说,六离和那位季仙长、早私定终身了,你不用担心的!” ……你越说我越担心啊。 季无念欲哭无泪,“我觉得、他们没有……” “怎么没有!?”柳云霁还觉得她是把六离当情敌,就想帮着缓解敌意,“你想哈,他们俩在仙门,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郎才女貌,而且六离仙长一直对他的小师妹极其偏爱,要什么给什么,一般哪里会做到那样……” 不是的、没有的、你不要胡说…… “……给她讲八卦的一定是个‘青梅’派。”九一回想起当初的六离三角,就想赶紧采访一下“天降”的观感,“你就这么听着?” 月白喝着茶,饶有兴趣、不动声色,“不是挺好玩的?” 季小狐狸这想解释又没法解释的窘迫,多有意思啊。 她看得开心,另一边却堵了一口气似的。一直到又有人来柳云霁才停一停,季无念转回身来,眼神认真、口型做起,“我没有。” 月白看她一眼,浅浅笑起,给她一个意会,“我知道。” 六离连季无念的真面目都没见到,怎么能真正走进她心里?又或许那个宽广的空间里确实有六离的一个位置,可那不是在她身边、并不能陪她走下去。 季无念的在意是她的负担,月白要的、并不是那样的东西。 没什么起伏的大人结束了自己愉快的观赏,此时面对着刚刚被自己以威压按伏在地的人,依旧冷淡。 “方才是沉凝多有得罪。”黑衣浪纹的少年深深弯下腰去,“还请月白姑娘与绛绡狐主见谅。” 月白没有说话,就一手撑着头、看着他。 沉凝的不服气写在每一块挺直的骨头里,与他弯起的身段形成强烈的反差。 “是沉凝不识大体,胡乱苛责,还请两位不要与我一般见识。” 月白还是没动。 他大概以为这里的沉默是因为他道歉得不够“诚恳”,弯着腰的无极少宫主咬紧牙关、放下拱前的手,去撩衣衫前摆,以便膝盖落地。只是身体的下落半途而止。沉凝的手臂被一只手牢牢撑住,叫他跪不下去。 季无念冷着一张脸,“少宫主不必如此。” 不必这样强迫自己前来“屈服”,搞得好像她和月白就是想要逼迫他什么。 隐约察觉到连绛绡都有怒气,柳云霁赶紧上来打圆场,“这是怎么了呀?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没什么大事。”月白此时坐正,又站起身来,“方才是我过激,还该请少宫主见谅。”她走到沉凝面前,却好似拉开了更多距离,全是疏远,“你无极玄冰我自会慢慢相解。少宫主可还有他事?” “……”沉凝皱起眉头,又低下腰去,“多谢月白姑娘。” -- 第438页 月白没回,也没必要。她身边的季无念也没有发话,只默默地看沉凝转身。在场的人都能感受到气氛不对,柳云霁更是心头一紧。她一把拉住沉凝,“阿凝,这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呀,我觉得你们之间肯定有什么误会,要不我们坐下说说……” “不必。”沉凝一口拒绝,回看月白与季无念,又深深一躬,“是我错了。还请二位不计前嫌,助我无极脱困。” 看似沉稳,实则幼稚至极。 连柳云霁这下也能听出不对来,“阿凝,你……” “少宫主不要高看了自己。”季无念这时过来,笑意不入深,“你错不错与我们做不做,半点关系没有……”她离沉凝近些,拉了拉他的前襟,“你或许觉得自己现在是‘能屈能伸’,但实际上、你还不如你坚定入魔奉神的义父……” “不要提我义父!” 第217章 意识到自己声音略高,沉凝又咬下牙来,“我义父受魔修蛊惑操纵,那番行径并非本意。现在他已仙去……”少年握紧拳头,“还请狐主、不要再污蔑他了……” 收回被拍开的手,季无念冷眼看着眼前这个一身紧绷的少年。他在忍耐、在抗争、有什么话憋在喉咙里,被绝对的实力压制着。 “你是不是还是觉得……是月白没救他?” 这话一问,先向她看去的反是月白。大人不知道她戳穿这层是为了什么,人心那些阴暗、实在不必刨出来…… “月白姑娘与无极并无瓜葛,没什么义务救我义父。”沉凝低头说着,将自己的眼神划开,“若真能解我无极玄冰,沉凝便已感激不尽。” 说是这么说,心里想的、只怕并非如此。 “……”柳云霁看看沉凝,又将目光转向绛绡。这只常笑的狐狸敛了笑容,眼神里似有情绪,又逐渐陷入寒凉、归于冷漠。 她有些失望。 沉凝的想法不知感恩,沉凝的态度没有诚恳。就连他这所谓“知足”的作为,都充满了“忍辱负重”的讽刺。 他以为、她们在乎他这一点点自尊么? 许许多多的东西打包成了一块硬石,在季无念的心里沉沉落下、深不见底。 是,沉凝也有他的难处,她理智上觉得自己应该理解。可那只托底的手怎么也伸不出去,只能任由那块石头不受控得坠着。 凭什么? 不爱管事的大人已经如此相助,他一个受了恩惠的人凭什么在这里展现埋怨?一个不能理解月白带来变化的人,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无言抗争? 他根本不明白…… “既然明白,少宫主便也不用在这里摆一副这样的姿态。” 手上多了一个温暖,季无念的视线也被月白的背影遮拦。她的大人又抬起另一只手、指向门外。 “请。” 沉凝咬牙,却也只能随逐客而走。柳云霁踌躇一下跟了上去。左千千和甘乾本是回来拜访月白的,可一直也插不上话,反倒是刚刚回来的冷羡不明所以,疑惑问了一句,“这是怎么了?” “你们坐一会儿,”月白牵着季无念,从冷羡身旁经过,“我们出去走走。” 说是走走、那便是真的走走。月白带着她,随意寻路,安安静静得走在藏雪。路上遇到几个藏雪弟子,对她们的存在丝毫不查,就这么擦肩而过。 人影流散,草木飘摇,季无念的视线中总有一只手握着她的,也总有一个背影挺直向前。 “月白……”她轻轻开口,“抱歉。” 脚步停滞,身形回转,季无念顿了一顿才抬起头来,正好碰见大人笑出声的时刻。 “呵。”月白的笑意明显有些坏心。她又“嗯”了一声,顺着问,“那你要不要赔点什么?” “……”心里的愧疚一下堵住,季无念张张嘴巴,又只能苦笑,“这么‘从善如流’的么……?” “自己送上门的便宜,不占白不占。”月白说得理所当然,走得理直气壮。她转身后还是轻松,好像真的是在散步。 季无念还被她牵着,走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此时好好抬头、看大人侧脸,她发现月白的笑意没有散去,延续了刚刚的玩笑愉快,一点也没将自己的忧虑放在心上。 这大概是月白的某种奇特属性,总是会因为季无念的某些在意笑出声来,好像在看她笑话。 或许真的有些可笑,但其中并不带有嘲讽意味。月白的不在意让许多事变得轻飘,似乎都能从更沉重的话题归结去大人的坏心眼。季无念晃了晃月白的手,有些孩子气的样子。又好似是在报复月白的“趁虚而入”,她的语气里也带了几分“不服输”,“那月白大人,想要小妖赔你什么呀?” 月白浅浅笑,“有个问题想问你。” 季无念一步上前,超了月白一些,再回头看她,“是什么?” 某人眼神诚恳,却只得大人高深莫测的一笑。月白不显焦急,平缓安稳,“先走走,一会儿再说。” 时间很多,她们还可以让刚刚的情绪再放一放。周边嘈杂,可又跟走在其中的她们没有关系。季无念走在月白身旁,目之所及是各自忙碌的诸多弟子。他们不知道这里有两个人穿行其中,连一个眼神都不会投过来。 步行渐远,她们甚至走到了药庐附近。这里的三清子弟不少,多是百草峰调来的。其中有一个弟子正与人说着话,叫季无念多看了几眼。月白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是江与宁吧?” -- 第439页 “嗯……”季无念点点头,“没想到他也来了……” 之前无极以他亲族灭门一事为借口,想要进入妖界搜寻凌洲。后面扯出宋则一事,还是靠了月白出面才将冲突平息。季无念记得他那时好像是想起了一些家中往事,变得十分消沉。现在看来,应该是已经重新振作。 “文正长老对他还是挺关照的。”月白也记得他,还记得他往青临殿送的好几只鸡。“他自己好像也比以前更认真了些……”江与宁一身天赋,是万千妖骨铺垫,是亲人血债堆积。他知道了这些若还不发奋,便当真是谁也对不起。 而作为他的灭族仇人,季无念看到他此时认真的样子,竟是有几分欣慰、淡淡欣喜。 “这样挺好。” 好什么呢? 月白侧目看她,不是很能理解她此时的说法。这个少年奋发图强是很不错,可若是有朝一日破她身份、找她报仇,季小狐狸就真能全身而退?而她许多年前分明能斩草除根,又为什么要留下这么一棵幼小的苗苗、养在三清? 有些东西她想问,可其中包含了太多她不该知道的事情,月白反而问不出口。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季小狐狸这时突然转头,正好对上月白的眼睛。她笑着,问一个已有答案的问题。 “月白,你知道是我屠了他江宁两家么?” “知道。”月白回她,并不掩饰。 季无念也不惊讶,只是好奇,“你如何想?” “若我是你,”月白将目光拉远,再次看向那边的江与宁,“我不会留他一命。” 季无念闻言一笑,“大人也是够狠。” 月白从没觉得自己是什么温和善良之辈。此时看她笑起,月白也就顺着问下去,“为何留他?” “一时心软?”季无念粲然一笑,然后自己也觉得讽刺,摇了摇头。“文正当年若是见的一地尸骨,是不会出来为妖界说句公道话的……可若是留了人,这便是一件会被人记起的事。”季无念晃了晃月白的手,“仙门要找妖界麻烦,借口千万,不如留一个好用的。而这孩子自己便是家门罪证,只要仙门敢用,妖族便有话说。” 既是鱼饵也是刀,季无念替仙门妖界都想了不少。 月白看着两人晃起的手,凉凉说道,“心思缜密,布局深远,师尊厉害。” 季无念笑她,“敷衍。” 月白还真不是敷衍,只是有些无奈。季无念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自己。若是事情败露,仙门定会追她,而她并非妖族、也实在指不上蒲时相助。颠来倒去还是她自己承担,吃力不讨好。 然而季无念就这么个性格处事,月白也懒得说她。大人甚至可以想到季无念心中对江与宁的隐隐愧疚,估计又会被季小狐狸用自己的狠心掩盖过去。那句脱口而出的“心软”不是戏言,是季无念对自己的欺骗…… ……感觉这都成了某种定式,月白都不想花心思去想了。 “天下茫茫,不必由你一肩担起。” “……”季无念跟着月白又起的步子,低低笑道,“可我之一念,又确实会影响多人生计啊……” 她知道、所以承担。 月白说实话并不讨厌她这种想法,甚至在许多意义上愿意去支持她的所思所愿。只是季小狐狸自我过了头,老忘记人有差别、不可全控。她也总不记得身旁有一个很厉害的月白大人,许多事只要说一说、或许便会有不一样的解决方案。 固执的季无念总记不起,月白便帮她回忆。大人驻足,在她曾怔楞的地方站定。回首看她,月白发问,“你当时在这里,看到了什么?” 第218章 “当时?”季无念没有一下子反应过来,是看了看周边环境才意识到月白大人在问什么。她怔楞片刻,凑月白身边来,笑道,“大人那时、竟还有空关注我啊?” 月白当时确实没空,是后来读了六离识海才知道她一瞬间的停滞。不过月白不想多提这个,只是挑了下眉,“说不说?” “说呀。”插科打诨失败的某人也不介意,往了另一个方向转去。那边现在是一片还未清理的废墟,倒下的殿宇搭出了一个三角。季无念的眼中现出了当日的烟尘,朦胧间有一个挺立的身影。 他好像在笑,好像在看着自己。 “……我那时、好像看见魔尊了……” 月白看她。 “……不过应该只是我的错觉。”季无念跟句不慢,并不想引起月白误会。“我刚刚去询问过了,也找到了当时在那儿的藏雪弟子……他入魔发狂,现在还神志不清,那时可能……” 那时可能有点像当时在妖界的那个瞬间,仅仅是被一种直觉性的东西刺中,差点让她动弹不得…… 季无念顿了顿,看向月白笑道,“那时可能是他气质太狂,我误认了……”调笑一段,她又稍稍认真,“也可能那时他成了魔尊耳目,是在监视这里状况。不论如何,魔界已经知道仙门有对付魔气之法,也应当知晓了你的存在……”季无念好好看她,不再轻松,“月白,之后行事、真的要更加小心了。” “……”月白浅笑,就这样看着她,“这话从你嘴里出来……真是有种别样的感觉。” “……我可没在说笑。”话虽这么说,季无念却也松了表情,眉间一挑,“而且我做事可小心了,别污蔑我。” -- 第440页 月白笑着,无意反驳。季小狐狸确实心思缜密,连大人有时都会因她的深远计划惊叹,而其中诸多细节、非常人所能全拢。她的谨慎小心,可见一斑。 只是诸事无常,季无念的小心中有不少看似运气的成分,很容易在细微波动中孕育危险。这与她的豪欲和大胆相辅相成,给想要护着她的月白添了不少麻烦。 “你是小心,但有时吧……”月白想了想词,“太过固执。” “……”季无念没说话,就看着她。她的眼中是带有怀疑的疑惑,有些不赞同、多是不正经。 月白笑着看她一眼,又牵着她往回走。缓步前行,月白又低语,“你看到的,有可能真是魔尊……他或许有投射意识到他人身上的能力……”月白顿了话也顿了步子,转回身来、看先停下的季无念,“你不知道?” “……”发起愣的人没法回话,要过一会儿才能找回言语,“当真?” 月白的手被她握紧,似乎是无意识的。大人也注意到了她喉口的吞咽,大概是在用这样的小动作来平缓自己情绪。季无念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变重,但很快又被她用笑容掩饰过去,“真不愧是魔尊啊……” “是呀。”月白将她的一切反应看在眼里,还稍稍凑近一步,好像是要看得更仔细些,“听起来是挺厉害的哦……” “嗯……”季无念的神态显出三分木然,好似心神飞远。她弯起的唇也是略微抿着,眼睛往下,严正中闪烁出底色的不安稳。 他,出来了? 月白就这样看着她,基本确认这真是季小狐狸为数不多的“无所知”。可是这确认的代价让她有些不舒服,捏了捏季无念的手。 “嗯?”季无念回过神来,还是带笑,只是虑色未去,肉眼可见的勉强。“大人?” 月白指了指自己。 “……”季无念没明白,“月白?” “我也会。” “……啊?”季无念一愣。 月白放下手,再说一次,“我也会。” “……”季无念张张嘴,眨眨眼,“会、会什么……?” “……”月白再一次把手抬起来,掌心向她,蹦一个词、弯一根手指头。 “意识投射。”拇指内曲。 “记忆操控。”食指弯折。 “心念修改、身体控制……” 还剩一个小指头,但月白好像把大类的都说完了…… “精神攻击。”九一提醒她。 “……精神攻击。”先把小拇指放下来再说。 “……嗯……”季无念一瞬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只能看着月白。那张冷淡得很好看的脸此时依旧波澜无惊,稍低处已经握成拳头的手还举在那里……季无念眨了眨眼睛,语音踌躇,“很……很厉害……?” 月白把手背后,说得平稳,“还好吧。” “……”好个鬼。 九一都不知道是该吐槽宿主幼稚如同小学生的攀比行为还是该吐槽她这种精神系大佬太过“谦虚”造成的凡学效果……就……很难。 系统放弃了的同时季无念也在挣扎。眼前的月白冷冷淡淡,可她做的事又可可爱爱。刚刚还被恐慌占据的脑子现在一团浆糊,又想夸她厉害、又想夸她温柔。她还想提醒月白不要轻敌,可刚刚翘着的小指头动一动就把她那些话全部打散,留下一片混乱…… “……月白……”季无念眨巴眨巴眼,还舔了一下自己嘴唇。她的话堵了好几下,最后跟着笑声一起出来,“大人,别装可爱啊……” 月白稍稍挑了眉,“都是实话。” 诚实的大人绝不接受对方对自己的质疑,但其含笑的脸上也没有对季小狐狸不恭敬的排斥。某人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月白,干脆往大人怀里一扑、顺势就亲了一下她的脸颊。 “是是是,”她的话倒有些敷衍,“大人真厉害。” 月白回一句“还好”,冷淡到某人欢笑。 她的小狐狸本就不是一个沉浸情绪、停滞不前的人。月白给她的信息让她陷入一时的泥沼,但只要给她一块小小的木板,她便能自己脱身、重新前行。 或许这也会给她增添一些负担,但月白在她身边,被她牵着、也替她托扶。 “若真的是他出来,那倒也能解释许多事情。”季无念吸一口气,还是晃晃月白的手,“漆墨找阵找这么快……也是受了他的引导吧。” “他知道阵所在处?”月白问她。 季无念点了点头,“应该知道一些。” 月白侧目看她,“跟你比呢?” “……”季无念笑起,看着月白、昂了昂下巴,好似有几分得意,“那肯定是我知道的多呀。” 神情明媚,似白雪反射的光。 月白看着她从冰凉中渐渐暖起,感受到了一点一点提升的温度。那温度很暖,不刺眼、不灼人,若是不会伤到她自己,那便是极好的了…… “月、月白……?” 季无念的腰被轻轻拢住。月白贴过来的时候慢慢的、柔柔的,强大的存在感却叫她不知如何反应。脸颊被亲的时候,季无念的眼中还有不少来往的藏雪弟子。虽然这些人不会向她们投来目光,但…… “嗯,很厉害。” ……脸有些烫。 自认厚脸皮的季无念不太脸红,但她总能被月白闹个红脸。月白看着她发红的耳朵,倒是也没有忽视她拉着自己衣服的手指。季小狐狸也有孩子气的时候,再闹闹她,可能又会像上次那样捂着脸缩起来…… -- 第441页 大人的坏心眼被中途拦阻。那只想要去揉耳朵的手被季无念牢牢握住,绝不再给她可乘之机。这次埋怨的换了人,语气比月白要软得多。 “……别闹……” ……太软了。 大概是意识到这样只会让大人的笑意更深,季无念强忍窘迫、挺了一下身子。她的脸还泛红、眼睛却要眯起。这时候最不能放下的就是气势,一定要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决心。“大人再来、我就咬你了……” 说得好像月白会怕她,可大人现在就是想逼急这只兔子。脑袋侧一些,月白贴近她的耳朵,“我只是在夸你……” 故意的。 季无念余光中是大人刻意展现的修长颈线,皮肤细腻,白中透粉。肌腱因伸展的动作拉出好看的延展,似乎还有细微的跳动埋在其中…… 她就是在看季无念敢不敢真的咬她。 谁怕谁啊? 兔子急了都会咬人,更何况季无念只是个属兔的狐狸。到嘴的脖子不咬一口,真是对不住她这不服输的个性…… 虽说如此,咬得太重也怕她疼,最后还是轻轻碰一下就算了。 幼稚。 季无念这样想自己,也这样想月白。可看看身旁心情明显愉悦起来的月白大人,她又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掂量掂量自己此时心情,她还应该多谢大人的温和缓解。月白是少说多做的那种人,幼稚归幼稚,成熟归成熟。 “嗯?”月白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头来,“怎么了?” 季无念摇了摇头,笑着看向前方。有弟子与她们相向而行,却只是专注于与身边人的交谈。他们走过时季无念也随着回了下头,再转回时,她突然有了一点感慨,“虽说‘行人匆忙,无暇他顾’,但跟现在的感觉,还是有些不同啊……” 忽视与不可知,到底还是不一样的感觉。季无念从中窥得月白的一丝超然,在这边和那边、画出了一条泾渭分明的线。 “有什么不同?”月白到没有觉得有什么,“所谓‘仙门’‘凡间’不也是一样的概念?”她仰头,看蓝天之中弟子飞驰,“不过是稍强了一些,也就那样……” “……”季无念向她眨眨眼,“神上这算‘稍强’?” 月白也笑,“多些少些、有何区别?” 好像有又好像没有,季无念很难具体地描述出来,用了个模糊的说法,“心境不同吧。” 这个确实,无可辩驳,但月白也问,“又有谁与谁的心境、会是一样的呢?” 这样的提问答案单一,说多了反而没有意义。实力带来的疏离就像人的傲慢,多多少少存在,又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各有表现。否定它是一种愚蠢,向它屈服也不过是一种软弱。 季无念看得到自己的高傲,也看得到月白的谦恭。尽管实力悬殊,她们二人在这件事上并无分歧、本质相一。 也就那样。 “呵呵……”刚刚脸红的人这时笑起,反而贴到月白身边来亲她一下,肆无忌惮的样子。 月白也不反击,任她胡来。毕竟要不是出其不意,大人的脸皮还真的厚不过她。 第219章 二人慢慢回返,在离三折斋不远的地方看到了垂头丧气的柳云霁。刚刚需要散心的缘由又摆在眼前,月白看了看季无念微抿的嘴,再将视线放在她沉下来的眸。 季无念对沉凝还是有诸多情感,其中有月白不太能理解的复杂。不过这也是季无念的常态,月白可以大度得拍拍她的背,“去吧。” “……”季无念愣一下,看了一会儿月白的脸,“去哪儿?” “……”月白回看,“不是担心他么?” 季无念顿了顿,苦笑起来,“这是他该自己想通的事……” “年少苦难,给点指引还是可以的。”月白指尖一动,干脆给她开了个黑圈。大人下巴一抬,“去吧。” “……”怎么还好像催起她来了?季无念看看月白,大人波澜无惊的样子让她忍不住发问,“月白、你都不会吃味的么?” “……”月白瞥她一眼,“怎么?你在这儿也有份‘私定终身’?” “……”哎哟,脚好疼。 调戏不成的季无念晃一晃月白的衣袖,不过她笑眯眯的表情可没有半点反省的意思。月白把衣料拉回来,就这么看着她,笑容淡淡、一目了然。 这不是为了沉凝,只是为了关心沉凝的季无念。 被宠爱的人不再推辞,但还是搭着月白的肩亲了她一下。 “那我去去就回。” 人影消失,黑圈闭合。月白往前走了几步才慢慢现身,识海里还有九一不太赞成的话,“你干嘛还送她去找沉凝啊……”怎么帮情敌还帮上瘾了? 月白倒没觉得有什么,对沉凝也没有讨厌成那样。除却他对季小狐狸造成的伤害,月白本质上觉得他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只是这样的人被季无念好好得挂在心上,会关怀、会照顾,会为他向月白求情、也会因他向月白道歉。季无念将沉凝视作自己的一份责任,就像当初的左千千那样。 若是舍弃、她会哭的。 月白想想当时的情景,其实并不讨厌季小狐狸流泪的样子,无辜到有点傻乎乎、看着还不太聪明。只是季小狐狸太擅长将眼泪放在心里,一不小心就会化作刀子、剐她自己两下。 -- 第442页 ……蠢不蠢? 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嫌弃了的季无念穿过黑圈来到雪原,左右看看还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四周都是雪白的山,一目望去、犹如波澜的白海。海中浪止,只有某处起一点波澜,好似游鱼吐泡、在这壮阔之中几被吞噬。 天地万千,便是修行大道、筑基升灵,他们也不过是沧海一粟、渺小无力。 在这茫茫之中,他们改天无路、换地无门,只能是随之起伏、饱受摧残。管你什么少年意气,任他多少豪情壮语,都比不上人口众众、时速飞疾。 为什么? 一道枪击直刺,雪中顿现深井,黑沉阴暗、无处见底。 光不及内,暖不入冰,犹如他站在无极之畔,一身的寒凉、连海风都吹不散。 为什么? 枪尖横去,扫开雪籽飘飘,粒粒似钢珠、又打出一片散点。沉凝看那密密麻麻一片,又是长.枪硬砸,狂一片风雪。 坚石裸露,再难下探,好似他立于寒冰之上,满目的创伤、却连指尖也无法触碰。 为什么? 灵力狂暴,自他周身奔涌,好似在撕扯血肉。眼中有红、口中泛腥,那条所谓大道此时看着是如此模糊,似乎都没有一个所谓的终点。 他义父为此追寻而去,却在那条路上灰飞烟灭,而后墓碑无存、衣冠不拥,目之所及皆是谩骂、竟无人可站出为他说上一句…… 为什么? 少年人跪倒在地,手里死死握着枪杆。 为什么、不能再多给他一点时间? 天意无情,世事无公,他心里深知不可期盼他人。可为什么如此之快?为什么不能再给他一些成长的时间?为什么不能留他一些希冀的盈余? 为什么……连他自己、都如此令人失望? 季无念远远看着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真的很久没见这个少年。偃城之后,沉凝一个人面对了所有现状,而季无念偶尔挂怀、却也总是遗忘。 太过习惯了,她已经没有了那么多深刻的起伏。 可沉凝不是她。这个孩子第一次踏入世事的残酷,被狂风巨浪打得晕头转向、头破血流,然后无人同情、然后诸多辱骂。季无念可以理解,她只是不再会痛。而用这样的自己去衡量沉凝,她也承认、这不公平。 沉凝是个好孩子,是她看着长大、诸多引导下长起来的少年。他的许多想法季无念都懂,此时看着跪伏哭泣的他,季无念不禁回忆自身,回忆那些独自哭泣的时候。 那时候的她、在想什么呢? 长风一阵,沉凝霎时间手握银枪、横挡身前。他面前一支尖利相抵,持枪者面容娇俏,三分笑意七分凛。 那只狐妖? 无极少宫主紧咬牙关,之前的压制还印在脑海。“绛绡狐主……” 来人不听,枪尖更前。沉凝不想与她硬碰,灵力一收、打算侧身躲过。可那狐妖哪会放他离开,灵力竟欺身而来,随枪顿指、千钧一线! 沉凝刹那间睁大双眸,目中好似有黑光闪过。他堪堪躲开,只听得身后风暴炸裂。他的目光死死盯着眼前之人,追她浅浅笑意、看她闪耀枪尖。 “你、为何会我义父的‘陨星落’?” 季无念没答,甩了个枪花。 “……”沉凝看她悠然,心中却只燃起熊熊之火。他意识到自己肌肉的紧绷,但脑海中还有刚刚自己弯腰的身影。这人是月白的身边人,而他还要依仗月白救他无极…… 可是……可是!? “绛绡狐主。”沉凝的眼睛一直泛红,声音渐抖,“你为何、会我无极枪法?” 季无念还是不答,只是笑了一下。然后枪尖回转,又向沉凝直冲而去。 打,沉凝是绝对打不过她的。 季无念注意着力道与速度,虽然对沉凝诸多压制、但也不至于让他无处可攻。这位少宫主确实也算天资卓越,但修行的时日还少,对无极枪法的意会还不到功夫。 其力刚,其灵烈,其意广阔、其法无边。 所谓“陨星落”,是要拢苍穹于坠星、以无尽击有形,除却灵力庞涓,更有心海宽阔。 是谓无极,不求穷尽。 而若陷于自身,则边界过窄、无处发挥,而后心火燎原、更无建树。 自问如何?自省如何?自责又如何?自怨自艾,原地步行,空有所思。 只有去学、去长,才能踏出困境、平复心情。 而后回头,一切又不过如此。 “唦!” 银枪落雪,直插其中,没去一半枪杆。 沉凝捂着胸口,横侧在地。他面前不到三寸,亦是枪尖耀亮,反一道光在他脸上。 少年皱着眉头,眼中还有火苗升蹿,但其中并非恨意杀伐,多是疑惑、与不甘心。 被一只妖狐指导了无极秘技,他不懂、但也不至于好赖不分。更不要说对方一招一式皆在诉言,不可无能狂怒,应求精进成长。 这些他都知道,可没有方向、不知去处。而今有人站他身前,以此告知。 至少,要学会这个吧? 看沉凝眼眸下沉,季无念收回枪尖,依旧浅笑。刚刚沉凝不乏暴怒之举,诸多招式大开大合,被她一个一个教训过去。不过还好,少年还是慢慢懂得了她的意图,渐渐沉稳、出招也用心许多。 “时候不早。”季无念上前伸手,对沉凝笑道,“少宫主要不要一起去打个猎啊?” -- 第443页 此时落日西沉,给漫漫雪原染一层灿烂红光。沉凝突然觉得眼前人有些熟悉,搭上那只伸来的手、默默注视着她的笑容。 真的……有些熟悉。 某人先走,沉凝跟随。她几个起跃跳入有植被的地方,穿梭在覆着雪的树林。沉凝一直没有说话,单单就是跟着。他们的行走都在雪面之上,没有留下半点痕迹,可其他生灵更有活气、一步两步都可追踪。 这狐狸在兔子和狼之间半点犹豫没有,直接拎了一只狼走。她又跳了好远才落地,沉凝跟上来时,那狼已经没了气息。 扒皮架火,翻烤调料。肉香四溢时日头也落,雪色成紫、星空闪烁。 “呐……”季无念割了脊柱边的一条肉,直接递给沉凝,“快拿着、好烫!” 沉凝本想拒绝的,但人家一催、他竟也鬼使神差得伸了手。滚烫的油覆在肉上,沾在手上,当真激起一阵痛感。少宫主倒了好几下之后顺着就咬了一口,肉汁迸发、调味鲜美。 但还是烫。 某只狐狸挑着一把匕首、匕首尖端顶着一块肉。她好整以暇得看着少年用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可以用灵力护手,在对方“嘶”完之后才笑着问他,“味道不错吧。” “……”沉凝这时才有些尴尬,“是。” 季无念笑说,“虽然腿上肉多,但其实背上这里带点肥的烤了更好,很脆、又香。” “……”沉凝不知道她到底带自己来做什么,手上的肉又有些吃不下去,还是先说,“绛绡狐主,之前……多有得罪。” 这语气就比下午来“认错”时要诚恳不少。季无念笑笑,“多有误会,少宫主不必介怀。” 沉凝低下头去,火光跳动中手里的肉泛着油光。这里冷,一下就不烫了。 季无念一口咬完挑着的肉,后撑着身子笑道,“少宫主之前问我为何会无极枪法……”她的目光向上,看广袤星空,“我以前好奇,各门各派的功法都多少学了一些,无极也在其列。” 仙门不收妖,她这必然是偷学。可沉凝此时也无力与她相争,还只能佩服一句,“狐主学到如此,资质非凡、沉凝自愧不如。” “……呵。”季无念低头一笑,“这哪是什么资质……” “不过是荒度时光……” 沉凝有些不懂,再看她却不见对方感慨。还穿着三清弟子服的狐主笑着站起来,离火很近,好似一身泛红。她笑着说,“少宫主,日升月落、而星尘不改……”她往上看去,在沉凝不见处变得深邃,“诸多结果,是急不得的……” 沉凝不语,只是顺着她看。那些道理他都懂,甚至克制自己的情绪也能清楚的表达。只是其下波涛汹涌、为人难压,情绪止不住得冒出来,顶着他也顶着他人。他知道所谓成长便是要去控制,可作为人…… 那些遗憾与不甘,当真“急不得”么? 沉凝没有回话,季无念也不多说了。她将目光从星空收回,本是想再问他要不要狼肉。然问话未及眸先回,季无念看向远处、一团明亮急奔而来,似流星飞驰、渐愈明亮。 是向着他们来的。 “唰!” 沉凝翻身而起,一把银枪直刺。却不想火苗沿枪倒回,在沉凝惊愣间,他已被连枪带人往后一甩,狠砸在雪地上。 他带出了一个坑,那下落的火球却似乎燃尽在雪地之上,不伤分毫。 其中步出一个人来,青衣长衫,略显文气。他看了看季无念,又看了看她身旁正烤着的狼,笑问,“你这狼肉烤得实在是香……可否让条后腿啊?” 季无念看看蒲时,又看看一旁挣扎爬起的沉凝。她此时也不好去扶,笑得有些无奈,“只能给你们一条。”她指了指另一条,“这边我要带回去给月白的。” 蒲时稍稍抬了下巴,往季无念背后望去一眼,正见月白翩翩走来。 好吧,也不用带回去了。 月白走到季无念身边来,拿了她手里的匕首,“一条都不给。”大人看向妖皇,“拿东西来换。” “姑娘你以前可没那么小气。”妖皇笑说,却也对身后黑蛟做了个眼神。 高大的男子捧着一个长长的盒子走向前来,看长度大概能猜到里面会是兵器。走到月白面前的黑蛟恭恭敬敬,稍稍弯了腰,“尊上。” 盒子就在她们面前,季无念完全不知里面是个什么。她还在想月白干嘛需要妖族的兵器,身旁的大人已经将盖子拿开。 烟气渺渺成霜冻,无格流畅转月光。 季无念刹那间白了脸色,一身冰凉。 冷剑、佩剑。 第220章 “多谢妖皇送还,藏雪鸣谢。” “谢过妖皇,此恩无极铭记。” 至宝得返,对于刚受重创的无极藏雪而言乃是天大的喜事。藏雪此时主事乃是一元婴长老,自冷羡手中再拿回素琴后几乎要泪流而出,“此乃天意,我藏雪定能回复荣光。” 无极那边本应该是少宫主沉凝接手,但考虑到元酒声名,还是先由素女保管。那挂着名头的少宫主此时也无心关注冷剑,脑袋里塞满了妖皇拿出的一朵花。 黄色的,五瓣,长得像朵随处可见的野花。 沉凝看到它,突然想到了那个许久不闻声名的红衣魔修,想到了她冒出寒气的后背,想到了她牵着自己的手。然后目光横移,他又在恍惚间、看到了那只狐妖怔楞的脸。 -- 第444页 “这东西突然长在了沙漠里,有一小片。”他记得妖皇这么说,“这两把剑也掉在了同一个地方。” 那时的月白姑娘没说话,她身旁的狐狸也没接。妖皇就自管自得继续问,“你之前叫我注意异象,便是指这个么?” 那只狐狸好像给了回应,月白姑娘却只是看着她。不过之后接过花朵的是月白,沉凝看着她拈着花茎、转了好几下。 “妖皇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 “嗯?”妖皇笑了一下,“藏雪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妖界怎么可能不叫人看一看。而两位又打得如此激烈……” “……”月白姑娘又问,“那怎么来之前、也不跟我们说一声?” “呵,姑娘去魔界之前,也没跟我说一声啊。” 幼稚。 “也不知是说他聪明了好、还是蠢好……”趴在栏杆上的季无念叹了口气,看向长夜中升起的月亮,“蒲时也真的……”她想了想词,“学坏了?” “你教得好。”月白在她身边,背靠栏杆,“就算没有我们,他应该也会找无极藏雪聊聊。” 原来脑子里半点弯弯绕没有的妖皇,现在都知道以冷剑、佩剑为由,想要和仙门谈谈了。而且这人大概还绕到了要以她们为中间人的部分。在找到冷剑和佩剑之后,蒲时居然都没有和她们说上一声,就这样大张旗鼓得过来…… “……你觉得不觉得你的权威有点受到了挑战?”九一尬兮兮得问她。 月白倒没有这种感觉。蒲时作为一界之尊、心高气傲,事事知会只怕在一定程度上也会被认为是“事事请示”。而妖皇之前就隐约表现出了对她的不满,这样的事或迟或早、都会发生。 这次的时机说好不好、说差不差,让她有一点点措手不及,但还不至于有什么太大的影响。换个角度讲,就算蒲时提前知会,她们大概也会引导蒲时将两剑送还,以此促成仙门妖界和解。 只是这种猝不及防的感觉不太好,月白还是进行了一定程度的自我反省。到底是季无念提到过的地方,她居然都不知道冷剑和佩剑出现了…… “好大一个沙漠呢……”九一干巴巴得劝她,“你也不要对自己要求太高了。” 月白没有回他,侧过头去看身边的季无念。 季小狐狸还保持着绛绡容貌,比她自己的脸要更妖媚一些。但再怎么艳丽的脸愣起来都有几分傻气,更别说她还穿着一身三清弟子服,更显年少。 少年人容易胡思乱想,这个尤其。 “哎哟。” 季无念摸了摸被拍的脑袋,转过来无辜兮兮得看着月白,“大人?” 月白不跟她绕圈子,直接问,“那个偃城,你知道多少?” “……”季无念眨巴眨巴眼睛,“什么多少?” 月白挑眉。 “……”季无念直起身体,笑起来还有几分无奈,“我知道的不算太多,看月白你想问什么了。” 这态度就是打算好好说话,月白继续问,“除却两年后它会出现,你还知道什么?”她顿了顿,干脆问得再细节些,“构造?形制?效用?” 大人问得直白,季无念看着她却好像有几分疑惑。“月白你不知道?” 第一个回答的是九一,“你为什么会知道……” “或许知道。”月白一回,九一噤若寒蝉。“或许我见过类似的东西,但其本身……我不熟悉。”那看起来是柬衣自己做的,其中可能有月白会熟悉的部分,但她并没有参与任何建筑。 “……”季无念低了低头,笑起的同时也转身往屋里走,“我知道的偃城是个大大的球,其上有石柱交替凸起,不断变换,可成林成阵,让人接近不得。若是得其控制,偃城便是要塞也是武器……”她这样说的时候转身回来,几在调笑,“‘得之可得天下’……” 若偃城真是时空阵中,那确实是“得之可得天下”。月白跟着她走,在她转过身来时跟近了一些,“如此‘要塞’,如何控制?” “其中有一内室……”季无念倒退至桌边,靠着、也抬起了双手。她笔划一个形状,看着双手之间的空荡,“里面有一个……魔方?似乎是控制的机关……”她顿了一顿,又抬起头来,看着月白浅笑,“以小见大……这般机巧之物,想必也是那位‘神上’的手笔吧……” 这个结论不用怀疑。月白走到她身前,伸手搭在她的手上。大人看着她的眼睛,回想起之前冒出的某个任务,“你想要它?” “……”这话月白之前问过,季无念那时还没有想好。现在的她也没有想得太清楚,只是看着身前的月白,沉静双眸,淡淡无奈,“我不想让别人拿到它……” 这个“别人”代指明确,其代价也可以想象。季小狐狸此时的踌躇大概跟情势相关,她很早便提醒过月白其中危险。 这个危险有许多方面,月白脑海中跳出的第一个便是季无念当初遇到过的“恶兽”。“昆兽是在守卫偃城吧……”月白问她,“别人进得去?” “……能躲开的话,到还有办法……”季无念笑得有些苦,“不过不容易啊……” 昆兽可以削去空间,从能力而言就十分难缠。而且其实力不弱,以当世人的标准而言,应可列入半神之列。月白到不是很怕它,但考虑到自己现在的身体问题,如果真要认真对决,估计还是有点棘手…… -- 第445页 大人似乎开始思考。季无念看着她,轻轻开口,“月白,是不是你要进去、就会简单得多?” “按理来说是的。”月白回她,想了想才继续说,“昆兽倒不用太过担心,但那偃城里……就不知道了。” 季无念低低一笑,替她确认,“应该……也不需要担心吧……” 她的话轻,她的情绪也低。月白隐约能见她勾起的嘴角,却无法见她眼中的明媚。大人干脆勾起她的下巴,在季小狐狸装出的无辜里展现了然,“你进去过?” 季小狐狸眨眨眼睛,“我知道。” 双眸相对,月白看到了某种带着隐瞒的真诚,而季无念则明白大人不追问的宽容。她们同意到“知道”为止,季无念不说谎言、月白则不问缘由。 “既然会出现,那去看看也好。”月白放开她,站直身体,不太有所谓的样子。她看向自己的手掌,伸展收合,指节修长。“若是能寻到那位‘神上’,我也还有些话想与她说……” 季无念意识到她言语中的冷意,反而笑起,“月白,你与那位‘神上’……究竟是何关系啊?” “曾为挚友。”月白回手背后,“后来分道扬镳、不相往来。” “……为何?”季无念问她,“因她盗你长夜?” “……”长夜被盗只是结果,真正的理由要更深些。月白向她摇了摇头,“理念不合。” “什么的理念?” 季小狐狸的追问跟得很快,月白不禁笑起,“怎么?就如此在意我和她的关系?” “神上交友、自然有我等凡人难以理解之深意……”季无念笑回,“我很好奇。” 她不仅好奇,她还想动手动脚。被人圈住腰肢的月白顺着力道,半步向前、两只手搭她肩上。大人浅浅笑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深意,不过是正好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而且她一直对我极其偏爱,要什么给什么,一般哪里会做到那样……’” ……这话怎么越听越熟悉? 季无念拍她一下,“别拿我跟师兄打趣了……”拢住某个坏笑的大人,季无念可是认真问的,“说真的,你们为何分别?” 月白轻笑,更多的是为这小狐狸的贪心。自己分明什么都不想说,却总想从月白这里挖这挖那。还好这是个大度的大人,不怎么跟她计较。月白仰了仰头,看向窗口漫进来的月光,“她毁了我一样很重要的东西,还连累了我姐姐……” 而后柬衣销声匿迹,没有解释、不留余地。她再出现便是在这个奇怪的世界,怎么看都充满了对月白的戏耍。 大人笑了一下,直对季小狐狸探寻的目光,“不过我现在已经不生气了……她怎样都好,我只是要拿回我姐姐的东西……”她想起来了便给季无念举例,“上次那把匕首,我姐姐可是很喜欢的……” 月白说得轻巧,亦带笑容。季无念却渐渐沉下来,静静看她,“但你……并不讨厌她吧?” “讨厌还是很讨厌的。”月白笑着说,“但憎恶确实算不上。”对当年的事,月白也还有很多疑惑,这里就不和季无念说了。“她还是有她值得敬佩的地方,只是我不会再与她同路了。” 大人的话中有一种豁达,季无念多多少少能够明白。她仰着头,少见月白这般得笑,突然有了几分安心,“月白……” “嗯?” 季无念其实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只能搂住大人的腰,将自己贴进她的怀里。 身前是暖,头上是暖。这暖源还会沿着她的发丝下顺,而后回返。大人略带笑意的话响在上方,叫人有点气又有点无奈。 “安心,我可没有与她‘私订终身’。” ……有完没完? 第221章 下方射来一道不赞同又埋怨的目光,加深了月白的笑意。季小狐狸这表情不太常见,大概时常被掩盖在笑容之下。月白看得愉快,就算被人抓住领子也毫无怒意。大人从善如流得弯下身子、任季无念咬她嘴唇。 亲吻上牙也算是季小狐狸的某种特色。她咬得很轻,只会增加一点坚硬的触感。月白其实更喜欢她略长的小尖牙,就算某人眼中还有似有似无的不满,大人也打算自管自得以舌尖触碰。 她现在比季小狐狸高些,真要侵略一些、对方并没有反抗之力…… 嘴上的话。 “唔……”月白按住腰间乱来的手,不自觉得倒了一下、又被扶住。这下轮到她皱起眉头,可某人眼疾手快,用药丸和指尖堵住了她要说出口的话。这人笑眯眯的,隐隐带点挑衅,“大人,你自己说的。” 月白直接吞了药,“红袖?” 季无念点点头,咧开了嘴,“特意去问阿扬要的。” “……”总觉得有点被坑到了。 月白隐约记得她们上次谈起红袖,说的还是要季无念喝,但她也确实答应了季小狐狸要配合,毕竟算算次数…… 算什么算呀。 月白的脑子有些糊涂,是被某种烈性烧去了边界。苏扬的红袖真的能给她造成影响。不论时长,至少在这一刻,她是真的想要眼前人。 “大人,”可这人还要玩笑,拿手在她眼前乱晃,“还认得我是谁么?” 这张笑眯眯的脸有着不属于她自身的容貌,月白手掌一划便能给她撤去。而对方那些乱七八糟的坏心眼、恶作剧,月白一个也不想理…… -- 第446页 说真的,比起催.情,季无念觉得红袖对月白的效果、更像是消解了大人的耐心。平日的温和变得激烈,那些善解人意的触碰少了许多轻柔,不压抑又不被满足的月白露出了有别于冷淡清丽的一面,变得更加的…… 任性?霸道?孩子气? 季无念说不太出来,但被月白大人用带着威胁和情.欲的眼神看着,她反而更加不想如她的意。分明指尖就在徘徊,她却还想逗逗她,“大人,你……” “你”不下去,大人不许。 双手又被绑起来的季无念眨一眨无辜的眼,都有些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又被缚在了床头。刚刚还在她身下的月白大人跪起来,面色泛红、居高临下。她的发散了,落在身后、落在身前,衬着她还未褪去的纤白中衣。 季无念不自觉得吞咽,不单为眼前春色,还为大人眼中神采。 这确实是位高傲的神上,有着无与伦比的实力和与之带来的天下睥睨。就算她平常对季无念展现出了不同寻常的耐心与细致,本质上她还是个呼风唤雨、不可一世的大神大能。 月白想要的几乎没有得不到的,季无念凭什么觉得、她自己就能例外? “月、月白……等等……” 手停在某人腰间,月白眼中泛冷,“等什么?” “……把我放开吧,”季无念无辜得动动手腕,“我不闹你了……” “呵。”此时的月白有些冷艳,嘲讽之中自有风情。她确实是被激起了渴望,但得到季小狐狸这件事其实有许多的选择。 某人已经浪费了大人仅剩的“柔和”,剩下的、月白不打算交给她了。 “……月白……” 大人收她衣服的手法季无念一直没有搞懂,但此时她也不该去注意那些不重要的细节。 “……唔。” 被触碰的季无念被大人压下。她能好好活动的范围只有与月白贴近的脖颈,这便蹭得更近些、缠得更紧些。 大人在她耳旁的呼吸声很重,她想她给月白的、也并不轻盈。 “大人……” 大人。 月白稍稍用了力,牙齿却在季无念的耳廓咬得轻和。某人的呜咽不知是为了哪边,但确实又激起了大人的一把心火。 她撑起身来,看到了季无念真正的无辜。这只小狐狸实际都在弱势,只要月白真有这个意思,完全可以将她困于囚笼、弄于鼓掌。月白有时候都佩服自己的耐心,怎么就能对她如此宽容…… “月白……?” 某人疑惑,发出的声音又软又轻。其中还有对她停滞的一点难耐,藏在不敢多言的细微谨慎里。 单纯、无辜、可怜兮兮的。 像只兔子。 月白呼出一口气去,闭上眼却好像还没有摆脱红袖的热意。理智在跟她讲述着季小狐狸的狡猾,可她眼前闪过的、却全是季无念流泪的样子。 是,她是一只小狐狸,时常穿着兔子皮招摇撞骗。可大人若是真往里扒,连那只狡猾的狐狸也一起撕掉,真正露出来的还是这样一只会哭会怕的小白兔,一打雷就想“逃”,一遇危险就想“躲”。拼命想着“别找到我”,身体却总是往众人瞩目之处去…… 不必如此的。 她是可以被月白大人藏起来、享受庇护和宠爱的。 她是可以只做月白大人的狐狸,而将其他身份丢去一旁的。 只要她想…… 可是她不想。 她的心在这个漫漫世间,扎根于月白无法理解的诸多细节。现在的月白抢不过它,只能慢悠悠得跟在季无念的身后,看她义无反顾得向前奔走。 走就走吧。 笑起来的月白大人有一种勾人的自信,好像认准了你的目光离不开她、你的身体只迷恋她。 而事实亦是如此,季无念早就想过,若月白为牢、她绝不想逃。 此事现已成真。季无念只觉得喝了红袖的是自己,沉醉在月白这场美梦里,唯一的想法……是不够。 “月白……” 这样的哭腔令人难以分辨。月白真正理会她的诉求已是好一会儿之后。她解了季无念手上的红绫,片刻后就被季小狐狸反压身下。 微喘着的大人额间有汗,眼中的霸道似乎跟着刚刚的极致翻过一篇。她身上的人却没有这样起伏的占有,季无念对月白、一直是想要霸占的。 论豪欲,她们谁也别说谁。 季无念不想多言,也做不到给月白太多休息的时间。大人充分展示了红袖对她的效用,而季无念现在就想让她看看、她对于自己的影响。 大人在她面前展现这样的姿态、不会真的以为季无念可以做到无动于衷、甚至如此简单得放过她吧? 搂着她的月白似乎也不习惯这样突然的满溢,闷哼一下,拱了拱身。 “大人……”季无念抵在让某个月白皱起眉头的位置,轻声相问,“还认得我是谁么?” 月白眉间皱得厉害,显然是对季小狐狸这刻意的欺负有些不满,“你……” “偶尔的。”季无念笑着,不让她说全,“叫一叫我名字吧……” “……”月白几近咬牙,片刻后又被自己的气息突破。接连短促中,她的语气也有些恶狠,“季无念……” “不用这么生疏。”季无念又打断她的话,却也喜闻乐见大人咬唇。她俯下.身去,与贝齿争夺柔软,胜利宣言如下。 -- 第447页 “叫‘无念’就好。” “……”月白真的、很不想理她。 不想理归不想理,被折腾归被折腾。别扭的月白大人最后终于一句“无念”出口,唤得又温又软,还带几分弱气。季无念心花怒放、亲她脸颊一口。 休息中的大人睫毛颤颤,清丽的脸上是依旧的冷淡。季无念就这样靠在她的身旁,静静看着,忍不住了便伸出手、用指背抚过月白脸颊。 很柔、很软。 “月白……” “……嗯?”大人面色不动,声音懒洋洋的。 “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 月白累得脑子不太转,“说……” “魔尊的封印,我能解。” “……”月白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 有点冷,又有点怒,好像还有点嫌弃…… “哦。” ……哦? 季无念推了推她,“这就没了?” “……”还要什么?“早食你做。”月白闭着眼又乱想了一通,“带上小霜,我要吃云吞。” “……”季无念眨眨眼睛,还是推了推她,“那魔尊这事儿呢?”她还是想了好久才打算说出口的…… “……”月白没办法,只能再次睁开眼睛。面对季小狐狸一张“无辜”的脸,大人眼中全是冷的,语气也不好,“你知道、现在已经早上了吧?” 她又被季无念缠了一夜,这人有点自觉吧? 季无念看了看旁边的阳光明媚的窗,点了点头。 “……”既然知道,那她在期待月白什么呢?一个被折腾了一晚上的月白,现在脑子里基本只有躺下睡会儿。魔尊的封印她也能解,这种事实在是没有小霜的早食重要…… 不愿意唠叨,月白又一次闭上眼睛,“那就去做早食吧,我要吃云吞。” 第222章 月白大人爱吃的云吞偏南方口味,得包鲜虾馅儿,皮儿也要薄、但又不能薄到太透。季无念从和面开始做,除了大虾、还准备了一些海鲜泥。泥中再加点切细的马蹄增加口感,要和虾肉包在一起,填补空间又不喧宾夺主。配料的蛋丝也要从头做。正好秦霜爱吃荷包蛋,她还备了个中间流黄的给孩子放在一边。 一碗云团四五个,正好是秦霜一顿的食量。小孩子一口吃不了一整个,会先把大大的云吞放进有蛋的小碗,让皮上沾染粘稠的蛋黄,然后用勺子舀起,吹一口吃一口。 云吞鲜美,蛋黄稠嫩,季无念看着孩子吃得小心,笑眯眯得摸了摸她的白发。 “嗯?”秦霜抬头,还举起自己手中的勺子,“无念?” 季无念这时摇了摇头,“小霜自己吃。” 她并不喜欢这样的口味,也不太喜欢流黄的口感。这样的吃法对她而言多多少少有些异类,但孩子学了某个懒洋洋的大人、她也不好说什么。 “呐。”季无念给月白递过去一个小碗,里面也是一个流黄蛋。“吃完再睡会儿。” 体力依旧很差的大人看她一眼,该吃吃、该喝喝,大致果腹后又爬回床上。她休息到舒服的时候已经快是中午。季无念不在静水竹轩。大人知道她正陪着秦霜,倒也不着急着去找。换上一身整齐的衣服,她慢悠悠得往外走,打算先去找苏扬聊聊。 “……月白,你为什么会知道那个‘偃城’啊?”九一总算逮到一个可以跟宿主说话的时候,赶紧见缝插针,“那个跟你有关么???” “偃城本身跟我无关。”月白对越来越识相的系统并不讨厌,愿意耐下心来跟他说,“不过其构筑所用阵法和结构,可能用了一些我设计的东西……”具体的细节只怕还要亲身探查,但光是之前季无念在那个空间所见,月白就能看见一些影子。 时空构筑、孤城悬浮,这其中的每一步月白都如数家珍。只是以她对柬衣的了解,那人本身并不擅长做这样的事情,真正要弄成那个样子,估计也是花了不少心思。 那座所谓的偃城更是。月白现在还是觉得那个就是这时空大阵的阵中枢纽,而季无念提到的那些黑柱应该是偃城外在术法的一种具象表现,随空变、随时变,亦联结十二时角、六十空处。其中该是嵌入了她和她姐姐研究的诸多阵法,而维续的能源应该还是柬衣的神息。倒也不排除其中会有柬衣从长夜中拿走的东西,可所用庞大、肯定也是需要柬衣亲身参与。 九一听得云里雾里,隐隐将线连到一起,织出的网又大得让他有些惶恐。 “月白,你以前究竟是干嘛的?” “……”月白想了想,“闲着。” “……哈?” 继续说下去会有些没完没了,正好月白也走到了苏扬院中。那位花魁近日也忙。信息来往不断,有许多事需要她去思索抉择。只不过她在长夜待得久了,少与外人接触。月白问她需不需要回蝶庄看看,她可以带着…… “已经得你们庇护,哪里还有这么多要求?”苏扬给月白倒茶,优雅柔和,不似初见时妖媚,“再说我跟了阿生那么久,有些事、并不需要亲眼见的……” 情报是一张没有脸的大网,其中的名字不过节点。从生与苏扬都是操弄这张网的个中好手,月白想了想、也确实不必担心。 “但若你一个人待得腻了,我们还是可以出去走走。”月白抬起杯子,“这里没有人烟,憋的久了、确实无趣。” -- 第448页 苏扬低头笑笑,“这话怎么听、都像是绛绡会说的。” “她确实说过。”季无念一早就说过长夜冷清,月白也无反驳之力。大人又笑,“人间繁华,这里是比不上的。” “可人心也险恶啊……”苏扬笑回,“独善其身、也不失为自保之法。” “……”独善其身……要季无念真能做到就好了。 月白摇了摇头,重新面对苏扬了然的笑,“藏雪之事,你已经知道了吧?” 苏扬点了点头,稍稍严肃了些,“此事太过突然,我一点风声都没接到。而且去藏雪的似乎只有元酒,魔界军中、是半点动静都没有……”她看向月白,“许多人也是发生了之后才知晓,都在猜是不是元酒急于立功、乃鲁莽之策。” “鲁莽肯定不是,只怕另有隐情……”月白沉眸,模糊记起元酒湮灭前的样子。他那时好像说了什么,似乎其中有一句“神上”…… 月白想了想,问苏扬,“那位魔尊漆墨,可有什么消息么?” 苏扬向她摇了摇头,“魔尊行踪不定,虽也有令传出,却少有人见……”她顿了一段,看着月白,“之前寻玉不是回去了么?好像到现在……都没有得到魔尊接见。” “……”寻玉那边月白到真没怎么注意。毕竟是季小狐狸放回去的饵食,月白便也问上一问,“他现在如何?” 苏扬笑了笑,“稍有接触、心中有疑。” 这样说苏扬又有她们初见时的某种气质,运筹帷幄、搅弄人心。这样的人一看就聪明,而苏扬也懂得在适当的时候收敛锋芒。丛生的光环褪去,被庇护的人展现出了她成长的一面,隐隐展露阴谋家的潜质…… “月白?”苏扬注意到月白目光,笑着问她,“这样看我、不怕绛绡咬你么?” “……”好像类似的话丛生也说过。月白笑了一下,“以前觉得丛生和她像,现在觉得……你也挺像的。” 苏扬一愣,亦低低笑起,“阿生养我护我,我自然染了她不少习性……”她又看向月白,“至于绛绡……只怕是过往经历了……” 季无念的过往经历是月白不能触碰的部分。除了让她叹气摇头,月白也没有其他评价好作。 苏扬无意触及月白不快,换个话题,“说来,前日她还来问我要了红袖与绮梦……”花魁笑着,略显玩味,“虽说对你应该没有太多影响,但这几日、还是注意注意入口之物吧……” 她说得有些暧昧,心里是明白就算药物无用、月白也还是会陪着绛绡玩乐。这话本是有几分调笑的,她对面的人却显出疑惑的神色。 “她还问你要了绮梦?绮梦纱?” “嗯。”苏扬有些不解,“怎么了么?” “她可有说用途?” “……”苏扬看着月白,疑惑与无奈交织。 也是,季小狐狸说出口的用途,除了月白还会有什么? 可大人从未被季无念下过那药。事实上月白到现在都不太知道季无念要绮梦纱是为了什么。而现在她再来问苏扬要,是之前的用掉了、还是那时的剂量不够? 月白隐隐觉得奇怪,问道,“阿扬,绮梦纱究竟是何效用?” 苏扬喝口茶,缓缓答道,“我之前试药,得者皆是陷入昏迷,短则几日、长则数月,醒来后便说做了个漫长的美梦……倒是有些意志薄弱的、醒来会分不清现实梦境,嚷嚷着要回去……”苏扬看向月白,“不过那药药性不算强,是你的话、应该连迷也迷不倒……”她突然有了个猜测,好像可以解释月白现在的态度。花魁笑问,“是不是她给你下了药、你却连感觉都没感觉到啊?” 不太可能。 月白在魂力的感知上数一数二,绝不可能出现季无念给她下药却毫无所知的情况。大人觉得有些奇怪,在去寻季无念时,直接问出了口,“你的绮梦纱,要怎么用?” 蹲在地上撸晚晚的季仙长抬起头来,眨眨眼睛、理所当然,“给你吃啊。” “……”月白差点说不出话来。大人也到晚晚身边,坐在地上揉它柔软的肚皮,“那之前那份呢?” “留着呀。”季无念毫不躲闪,笑得十分灿烂、还有几分狡黠,“另有他用。” 月白微微皱起眉头,直面她的笑容,“不能告诉我?” 季无念眼神一亮,越过小山一般的晚晚,绽开笑意、略显兴奋,“大人要猜猜么?” ……不猜。 “……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九一与月白所见略同,好像也没有那么想知道季无念究竟又在什么地方坑了哪个可怜的人。 月白往旁边侧了一点,早点提醒她,“绮梦对我无用。” 某人明显一愣,眼中的遗憾止都止不住,“红袖不是挺有用的吗?” “……”才有过的经历又堵住了大人反击的话。她只能将语气放低,换攻为守,“你想迷我做什么……?”月白好像猜到了一个答案,“报复啊……?” 季无念自己都没想到这么好的借口,赶紧跟着点点头。她还要凑近一些,点一点大人的唇,眼眸亮亮、心中有答。 “我还想知道,若大人入梦,梦中可会有我?” ……这种直球的话,月白答得出来个有鬼了。 九一看着自家宿主撇开脑袋说句“我不做梦”,甚至还落荒而逃、直接跑去了外间的秦霜身边。这种举动真的让系统眼睛疼,实在是恨铁不成钢,“没……” -- 第449页 “闭嘴。” “出息”两个字咽回去,九一默默在心中感叹。大佬也就对着他作威作福,碰上季无念这种直冲型选手,还不是会被拉到墙角…… 看、这不又被壁咚了? “哎……”九一内心的吐槽之火都快要被大佬的受气浇熄,指望她某天支棱起来……大概是不可能的。系统唯一一点欣慰是大佬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在季无念得寸进尺前便先有推拒。 毕竟秦霜还是在同一个空间,实在是不该教坏孩子。 第223章 “小霜看得见的。”月白理一理自己的衣服,压低了声音,“不要胡来。” 某人还躲在隔断阴影里,拉着大人的腰靠上去,笑意放在她耳边,“那大人可以再拉我去泉水那边……” “……”没完了还? 月白凉凉看她一眼,自顾自得走到她的桌案,“你在写什么?” 桌上铺了好几张纸,看着都是图画,不过形制各不相同。月白大概扫了一下,发觉端倪,“这些是偃城的……?” 季无念走过来,路上还拍了拍懒洋洋的晚晚。猫熊听话得往秦霜那边走去,她自己则走到了大人身边,给她解释。 在月白休息的时候,季无念就分别接到了六离和妖皇的联络,询问她们去了哪里。那边双方大概也已经有了某种共识,应该也都意识到对抗魔修的过程中月白必不可少。 正好季无念这边有关于偃城的信息,也打算在选择之后进行分享。之前她与月白的对话不触及过多细节,她便打算把自己记得起的东西给月白画出来进行展示。除却那个“长满”黑柱的偃城球体,她还画了如团雾的“恶兽”和偃城内里通道。 “这条通道时常变换,但有些分岔会预有先兆。其中亦有致命机关,甚至需要人命来挡……十个人进去、一个人出来。”季无念坐在椅子上,往后一靠,看着月白笑道,“当真的九死一生之地。” “……”月白搭她肩上,低头看她所画,心中有了一定的评判。偃城内部自有一套御敌机制,季无念画出来的不过是其中一些变形。按理而言,入侵者应该会在其中永恒迷失,可季无念所画又有一条道路往前。 月白指着地图终点,“这样就能进中心房间?” “嗯……”季无念看着月白指着的地方,浅浅笑道,“只要往前走……就总能见到一扇门……” “什么样的门?” “……”季无念顿了一下,“拱门。”她还抬起手指笔画一下,上圆下方,“就这样、推进去的拱门。” “直接推进去?”月白问得有些怀疑,“没有其他需求?” 季无念虽然点头,但回答得有些犹豫,“应该……没有吧?” “……”月白看她一眼,也不多问了。 之前所有遇到的柬衣结界都不拦她,这道门在这个意义上也没什么特殊的。估计那个魔尊封印也是,因为季无念的特殊、根本不会拦她。 “……可是为什么呀?”九一发出自己的疑问,“她跟你说的那个柬衣……究竟有什么关系啊……” 月白没回他,反问季无念,“出来也是这般麻烦?九死一生?” “……拿了魔方就能随意出来。”季无念仰头看月白,“倒是与你的能力很像……” 偃城大概也算一个自有的空间,像是说得通的。月白想了想,心里对偃城情况大致有了概念。低头对上季小狐狸的目光,大人笑了笑,伸手遮去,“这样的地方,你之前还对我说‘不用担心’?” “……‘九死一生’嘛、做那生之一人不就好了?”季无念搭上眼睛上的手,拉开握住,笑眯眯的,“而且是你的话,应该只要画个圈便可进入了吧?”她又看了眼桌上的纸,“这条路、你用走么?” “……”她说得好像有点道理,但实际月白也不确定。大人拿起纸张,拎在眼前,“还真不一定……” “啊?”季无念一愣,又坐正起来,“这是什么意思?” 月白放下纸张,还是搭她肩膀,低头看她,“意思就是‘信息不足、小心为上’。”季无念知道的太过表面,不会涉及任何神息或是魂力相关。可对月白来说,那些才是真正的威胁。 首当其冲,便是在外守护的昆兽。 “虽然进去是只要避开昆兽就好,可若放任,也保不准它会不会发狂而逃脱龙血范围……”月白又拿起她的笔,在另一张纸上落墨。“它能削开空间,等反应过来、一下子冲出去也是有可能的。若是那样,再制服它,就会很困难了……” 笔尖流转,月白三两下便画出一只四足兽来,羊头马尾,四足成爪。其头上有树枝般沿出去的四支长角,被大人画了几个分叉。这小兽仰头而视,额间有一三角,在月白的笔下显出几分可爱来。然而它看着的才是其真实的存在,是季无念画出的一团黑雾。 季无念看着,语气放低,“昆兽……原来长这个样子么?” “嗯。”月白在那小兽身上加了几笔,说得平淡,“小时候还更可爱些,长大了毛就硬了……” “……喵。” 可能是听见了“毛”的话题,那边的晚晚出了一声。三人都往它看,只见猫熊动了动身子,连带着动了秦霜的脚。 脚上柔顺,脚底软嫩,秦霜抬起头来,看向神上,“晚晚,软。” -- 第450页 是长这么大还能那么软! 小猫熊昂着头颅,背却被秦霜搭着脚。月白笑了笑,过去揉了揉它,“是啊,晚晚可软了。” 被抚摸的小猫熊又“喵”了一声,惹得大人轻笑。月白还钻进桌子下面贴了贴它、当真是不顾形象。 季无念撑头看着,在月白回来时就盯着她还未放下的笑。大人又站回她的身边,刚要提笔、身前的衣服便被拉了一下。 月白随之低头,正对一双直白的眸。 “喵。” “……” 别上钩。别胡来。一看她就在胡闹,看这不怀好意的笑…… 虽然但是,月白还是低下身去,浅浅得亲她一下。 触碰轻柔、气息环身,某人因此笑得开心,只不过碍于孩子在场,忍住了环她脖颈的冲动,还是乖乖得拉她前襟。 ……行吧行吧,你也软。 “……如果昆兽在这里,浑兽可能也在。”月白转回刚刚说的“正事”,避开季小狐狸得逞的目光。她再次拿起毛笔,挑了昆兽上一些的位置,边画便说,“它的能力与时灯相似,而且比昆兽要聪明些……” 这又是一只长角的四足兽,只是额头的三角成倒,与前面一只反了反。季无念看着月白的画,“这两只……好像啊……” “昆、浑是名字,并非种族。”月白给她解释,“这两只是双生子,头上的印记便是为了好认才刻的……” “双生子……”季无念还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说法,回问,“双生子、能力却如此不同么?” “这有什么奇怪?”月白笑了笑,“我与我姐姐也是双生,但能力上有诸多差别。至于这两只……”她也看向自己的画,“它们在出世前分别融了一些我们的血,也算是继承了一些我们的能力……” 这说法就更加匪夷所思,听得季无念都得歪一歪身子看她。“继承是指……?” 月白没有太明白她的疑惑,直白得回答,“就是昆兽可调用空间,浑兽可操弄时光……这分别是我和我姐姐的能力……”提问的人眨眨眼睛,显然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月白也有些不懂,“你是想问什么?” 想问的事情实在太多,季无念要理一理脑子。她顿了一顿,最后选择了摇头,“没什么,你继续说。” “……”其实月白想说的关于“继承”的部分也就到此为止,再接上便是之前“双生”与“偃城”的话题,“这两只小兽一直是柬衣在养,视她为主。既然昆兽在守偃城,那浑兽应该也在附近……”月白再次看向季无念画的地图,“就不知是在里……还是在外了……” 柬衣。 这是季无念第一次从月白口中听见这个名字,顺滑得不带一丝特别,仿佛只是为了表述方便而存在。 事实也是如此。在她问道“这是否是那位神上之名”时,月白坦坦荡荡得回了一个“嗯”字,然后继续与季无念讨论,“你可知道浑兽踪影?” 季无念摇了摇头,“不知道。” 她回得认真,月白也不怀疑。不论季无念是如何知晓这些事情,她在很多事情上也都有局限。月白基于默契不会去深挖缘由,那能做的便只有多跟她说一些知识和信息,替季小狐狸补一补“所以然”的缺失。 “……不管浑兽在不在,它的能力你要知道一些。”月白靠在桌边,低头向着她说,“之前时灯的效果你也看过了,浑兽的能力基本相同。它能控制的范围要看有没有昆兽配合,但至少会有方圆十几里……这种时间的控制一般没有破解之法,得身上带点东西,才能免疫……”说到这个,她提醒季无念,“之前不是给了你阿青的匕首么?你拿着那个、便不会受其影响。” 月白给她这把匕首的时间很早,在她去巴林之前。季无念把东西翻出来,看它镶嵌诸多的鞘,突然想起来,“月白,你那个时候就知道……?” “你当时提到了时灯,便给你防一下身。”月白摇了摇头,环起手臂、说得自然,“如果浑兽会在,她的能力源自我姐,是压不过这把匕首的。”这把匕首实际上是月白做了送给竹青的,但她们俩在能力上实属同格。浑兽只是得一点馈赠,反正都是压不过。 而月白当时将这把匕首给季无念,也还有一些其他心思,这里就不与她说了。 “反正你好好带着它、没有坏处。” 月白大人都这样说了,季无念自然要乖乖得“哦”上一句。只是她也意识到这些都是月白大人的特殊对待,“这个对蒲时他们,还是先保留一些、不要说了吧。” “嗯。”月白现在也没有余力给所有人提供庇护。她垂眸想了想,又问,“偃城现世,是两年之后?” 季无念叹了一口气,回答的时候眼睛没有向着月白、而是落在桌上。刚刚画的几幅图纸都散在那里,笔触或粗或细,就好像她心中并不坚实的底气。“其实我也不那么确定……两年只是一个大概的时间,其实也有诸多变数……”她再抬头,看月白时有几分无奈,“以我所知,那些花是不该这么早现世的……” 其中缘由月白不问,只问现实,“那从现在开始到偃城跌落,你觉得还有多久?” 季无念抿了抿唇,“不到一年吧。” “……”有点赶。 月白伸手靠在桌上,人往后仰。视线向着天花板上排列整齐的竹条,大人脑中飞速转过许多方案,最后归为一句,“总有办法。” -- 第451页 季无念也觉得总有办法,可看身旁的月白这般态度又觉得有趣。她撑着脑袋,戳了下大人近在眼前的腰线,笑她,“什么办法、找你姐姐么?” 月白躲了躲,给她的眼神里带着几分嫌弃。 这里的事绝对不可以让她姐姐知道,不然会出大事。 季无念可没有这个认知,只是觉得大人这样子可爱。她也笑道,“有办法也好、没办法也好,都是尽力罢了。若真是天要亡我、那也没办法呀……” 季小狐狸说得轻松,月白却只是看看她、不打算接话。 这人要真能跟她嘴上说的这样认命,月白也不至于在这里绞尽脑汁……不过换个角度讲,也正是因为她这样全力以赴、不肯惜身,月白才会在这里陪她助她…… “说来,你刚刚叫你姐姐‘阿青’,是‘月青’么?” “……”月白回神,直起身来,“竹青。她喜欢那个颜色,便以此为名。” 坚竹长碧,深浅互依。季无念好像能看见一个温和而坚韧的形象,或许她看着会比月白更暖一些、更温柔些,但肯定也会有她内里刚硬之处。这大概与外冷内热的月白大人有些反差,可季无念又觉得她们在底色上定然一致…… 诸多想法都是臆测,季无念笑而言之,“明月似白,坚竹以青。放着这么好听的名字不用,你干嘛非要叫自己‘叶二’……” “……流民背景,哪里取得出‘月白’这样的名字。”月白靠在桌边,也说得随意,“而且‘叶二’也不算没有渊源……我确实‘以夜为名,家中排二’……”实际的写法该是‘夜二’,友人中也还有这样唤她的。 这倒出乎意料,季无念问道,“所以……‘叶二’算是昵称?” “那倒也算不上。”月白回她,“外号罢了。” “这样的外号……”季无念也不知该说是如何感受,总感觉有点儿不得劲。她脑子转了一转,笑着问她,“你外号‘夜二’,你姐姐不会叫‘太一’吧……” 东皇太一,天之尊神,执大同、调泰鸿,名于宇宙之精,通于道德之伦。 这是一个极其尊贵的猜测,月白却摇了摇头,“她没什么外号,也不喜欢别人取。” 季无念顺着问道,“她不喜欢,那你呢?” 月白答得冷淡,“无所谓。” 这倒是很符合月白大人的一贯处事,也符合她现在的周身气质。靠着桌子的月白大人姿态略显松弛,背上稍微勾了点、来维持后靠的平衡。她是低着头的,双手环在胸前,好像在思考什么、但眼中又一切都淡。 有什么东西惊动了她,引她稍转,正对上季小狐狸弯起的眼睛。 好奇、探究、欣赏、欢喜,季无念不掩饰的时候眼里总有很多东西,自然也包括了底色的深沉。 月白伸手碰了碰她的泪痣,而后放任接近,划过她的脸颊,“怎么了?” “只是觉得……月白你有些意料之外得……接地气” 下滑的手被接住,季无念又蹭了蹭她的手背,像在撒娇、像在眷恋。而后她微微抬头,眼神向上,又像只无辜的狗狗。 这份“无辜”里还是有许多她不愿说的东西,但月白心里好像慢慢平了下来,可以浅浅笑起,伸手捏一下她的鼻子。 “唔……”某人可没想到这一招,退也不是、甩也不是,只能等着大人高兴了放她、再摸摸自己鼻尖,可怜兮兮的。 “你以为会有多特别?”月白笑着,“存活在世,弄来弄去也就是这些事情。有野心便去追寻,无野心便好好生活……虽有动荡,本质无差。”大人站起身来,搭了一下她的脑袋,“你这种算是特别能折腾的了,一般哪有像你这样……” 季无念揉揉鼻子,“不好么?” “没什么不好。”月白转身,向秦霜走过去,给她留一句,“先去一趟妖界吧,看看状况。” 季无念的“嗯”大人没理。她自顾自得走,一声“小霜”叫得孩子抬了头。而后月白询问其进度,该夸就夸、该教就教。季无念撑着脑袋看了一会儿,跟着过去时、大人正在和她提一会儿出门的事。 秦霜与她们待得久了,似乎已经没有了开始时的惶恐,点点头,“嗯,知道了。” 孩子很乖,说什么做什么。月白摸摸她的头,对方还会抬起脸笑。灰白的眼睛因此眯起,可可爱爱的。 月白带着季无念出门,秦霜会跳下椅子,领着晚晚送她们到门口。月白挥手放了传送阵,在金光之中、她还能见秦霜挥舞的小手。 大人突然想到了早些时候和苏扬的对话,问季无念,“你会不会觉得……长夜太冷清了?” “嗯?”季无念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她是在问自己,而眼前一下出现的风沙还让她有些难过。她揉揉眼睛,转变狐型,这才答道,“你不是喜欢清净么?难道还想让其他人来住啊?” 月白倒没有这个意思,仔细想想甚至觉得这句话问出来有些奇怪。她在沉默中展了一个屏障,挡开了可能有的风沙。季小狐狸这时候贴上来,拢了她的腰。某人笑道,“大人这是怎么了?突然贪恋起了红尘?” 这可就真是笑话。对月白来说,红尘触手可及。只是对于季无念、对于苏扬、对于秦霜,长夜在某种程度上也是牢笼。虽然月白给了季无念自由出入的权限,但季小狐狸实际很少使用。或许是为了减轻月白的负担,季无念大部分时候只会和月白同进同出,显得相当克制。 -- 第452页 这本身不像是她的处事风格,可真跟她说“可以随意乱跑”,月白也觉得十分奇怪。 月白大人给的眼神季无念没太看懂。她想了想,还是按着自己的理解回答,“若是你想去各地走走,我倒是知道好几个有趣的地方……但你之前这么出风头,只怕魔界会四处找你……”她不太确定月白是怎么想的,看着她的侧脸说,“小心为上?” “……”瞥去一眼,月白拉开她的手让她好好站自己身边,然后牵着她往前,踏步于漫漫黄沙之上,“比起找我,他们更想找你吧?” 季无念一愣,低头一笑,见砂砾飞舞,黄籽散漫。 “谁知道呢?” 如果可以放魔尊出来的不止一人,那究竟哪个才是更值得的目标呢? “……”月白稍稍侧了头,没看见她的表情。不远处已有花地一小片,月白边走边问,“还有谁知道你可以解魔尊封印?” “……除你之外,应该是没有了。”季无念晃了晃手,“漆墨他们也是在寻可与这气息交互之人,目前追寻的……也还是凌洲、柳云霁之流……但若是魔尊当真可投射意识,那就不一定了……” 月白目光稍稍向后,“他知道?” “……”季无念好一会儿没出声,默默握紧了月白的手,“应该不知道。” 就算知道,也不会有什么差别。 月白想到那夜的岑昇,静静得回了季无念的力道。 二人再走几步,停在一小块花地之前。周边沙海散软,这里却突然出现了一片坚实土地。不到一个小院的大小,上面铺着或黄或红的花,在风中摇摆。 月白蹲下去摘了一株,拈在指尖,仰头却见季无念面向沙漠。 其无边界,亦无定型。似山似海,踱涌起伏。 而不久之后,这里将会被花丛覆盖,漫山遍野、彩色鲜艳。 “其实有时想想,能让这样的贫瘠之地都开满花朵……”她回向月白目光,浅浅笑道,“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月白站起来,看向的还是此时了无生气的沙漠,并没有去想其上覆盖植被的样子。 那或许是好看的,可与她无关。 “好事也好、坏事也好……” 月白侧目,面对的还是季小狐狸过于直白的目光。 “按你自己想的去做就好。” 第224章 按她想做的……可她想做的、是什么呢? 季无念张开手掌,看着深深的三条掌纹和指尖缝隙,总觉得有什么在其中,也有什么在流走。收拢指节,她握紧的拳头里有指甲触碰掌心的感觉,但是否又有实物……? “来了姑娘!您的羊肉。”小哥挂了好几个纸袋子,一个一个递给她,“这是羔子肉,这是羊肉冻,还有这是蝎子骨……还有这包,是掌柜的送的肉肠,混了羊肉和羊杂……”小哥往后看了看,还有个中年人在朝他挥手,“这是掌柜的私人推荐,姑娘您试试。” 这下手中切切实实得握起什么,季无念回过神来,笑对这个见了几次的小二哥,“多谢小哥。”她也往小哥身后点了点头,算是谢过那边的掌柜的。 小二哥回头看掌柜的离开,又回来对季无念笑。“上次另一位姑娘来,也是打了不少羊羔肉。”大概是因为进了夏,小哥脸上少了些许寒风吹的干红。他笑得纯,又有几分机敏,“我看二位也是会吃的,要是有兴趣,可一定来尝尝我们夏日做的伏羊汤,又补又鲜,不下冬日的火锅子。” 他是真爱自家的吃食,季无念也就回笑,“她近日忙,待得空上一些,定来尝尝。” 这话时常是敷衍,小二哥也没多想。这二位美貌女子给他的印象太深,只觉得她们会再来便是福分。不过这还真不是季无念诓他,月白大人这段时间实在是忙到不行。 自季无念提出那“不到一年”的时限,月白大人便真的开始以此为基、诸多计划。按大人所说,偃城周边很可能有各种结界交织,压制昆兽也还需要很多准备。季无念知道偃城周边偶尔也会出现月白在巴林弄出的样子,所以大概率浑兽也在其中。只不过季无念对浑兽一无所知,月白也就没有再来多问。 大人直接找了妖皇,说是要在沙漠之中做些部署。妖皇性急,问什么厉害的东西不能打回去。 ……怎么说呢?就是很厉害的、打不回去的东西。 季无念那时在想怎么开口劝动蒲时,月白就直接发了话。 “昆兽真要动武,你可能连碰都碰不到它。” 蒲时不信,月白便看了他一眼,“那你来碰我试试。” 蒲时眉头一皱,“月白姑娘……” 回他的是月白伸出的一只手,掌心向上、指节修长。 这般挑衅,蒲时自然受不了。他说了一句“得罪”,右手前伸……握了个空。 所有人都见他的手穿过了月白的,甚至二者交叉、互相交叠。蒲时一双金眸微微眯起,周边似是起了微微的风。这是妖皇的威压,亦有逼人的妖气,可他面前的姑娘还是端坐、什么都感受不到的样子。 “你……” “噔噔噔噔。” 蒲时话未出口,突然眉头一皱。他再看月白身旁,一张方桌不知何时只剩了四条桌腿,此时横七竖八得倒在地上。那桌腿各有极其平整的断裂切口,几乎没有任何毛刺碎屑,让人想不出究竟是用什么兵器…… -- 第453页 “打不过的。”月白收回手,撑在脸旁,“不要犯蠢。” “……”蒲时显然还有不服,可还未等他一对金眸泛出凶气,旁边的季无念赶紧接过话去,“若是月白计划不可成行,妖皇再打不迟。” “……”这下轮到月白看她,又骄傲又不满。 只是大人此时也无空去说她这种“质疑”的行为,因为在场也有人对她提出了疑问。一起听着的薛轻这时意识到了什么,拱手相问,“月白姑娘对那‘偃城’及‘昆兽’如此了解,可是与他们有什么渊源?” ……这种问题。 季无念听见时皱了眉头,刚想替月白答便听大人“嗯”了一声。她转头去看,又正好对上月白的眼睛。其中的情绪她没有读懂,似是有探究、亦像有疑惑。不过月白大人没有与她对视太久,转回去答问,“是有些渊源,所以打算帮上一帮。”她又看向妖皇,并不在乎对方怒气,“若是不愿,那就算了。” 蒲时倒也没有冲动到不动脑子。他静了一静,先问月白,目光又似有似无得转向季无念,“那‘偃城’究竟是怎样一个地方,竟值得月白姑娘你如此重视?” “……算是一灭世兵器。”月白这样答,“若是被不当之人收入囊中,那便真是灭顶之灾。”她又看向在场众人,“魔尊或许知晓其中秘密……你们若愿帮最好,不愿帮我们也会自行前去。不过唇亡齿寒,还希望各位好好思量。” 大人不爱说那些场面话,所言已然触及根本。季无念在旁看着她这冷淡态度,不知怎得就觉得她可爱,有一种肆无忌惮的率真和任意妄为的恶性。这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可月白这样做时、就让人觉得信服。 季无念自然知道这归功于大人一直以来显现的超凡实力,还触及了她心底的某个部位、冒出了一股子的爽快来。 就是该这样告诉他们,就是该撕开伪装、让他们好好清醒。那不是什么事不关己或者可以争夺的资源,那是真正会影响存亡的灭世之器…… 可如果不是月白来说,又会是如何呢? 季无念没有细想,只是觉得结果好就好。这条路已然起头,那便是要按着这个方向前进。不过她还有一事不明,在众人离开后拉了拉月白的衣服,“大人今天怎么了?”她问月白,有些无奈,“怎么老不让我说话?” 月白答了众人所有提问,就算季无念想要开口补充,大人也会先她一步把话头接过。因为月白说的已经足够详细,季无念之后就慢慢沉默、只是听着。 可这不太符合月白大人一贯行事。她分明是能不搭理就不搭理的主,怎么一下子还多了话? 月白回她的眼神又是那样带着些许探究,季无念时常因此疑惑。她不明白自己身上是什么地方值得月白大人感到不解,一开始也会因为自己被当成观察的物件而感到愤怒。只不过现在她已经知道月白就是别扭,也还有些这样那样的孩子气。比如她这句“我说还不够”的反问,就总给人一种“你别抢我风头”的幼稚感。 这种时候就一定要顺着哄着。上道的季小狐狸拿了自己那杯茶递给月白,“这不是怕你说得渴么?” 大人自己那杯被她一个“黑球”拢去,消失在了不知何处。她洋洋洒洒答了许多,却连杯茶都没碰到。季无念本来想给她递,但两人中间隔了不少距离,她也就没去打断。 只是这样的借口在大人这里肯定只值一个嫌弃的眼神,月白将茶杯递还,用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反问,“我说你说、有何区别?” “……”这个问题季无念答不上来,张张嘴总想说点什么,眼前人却还不收敛,“而且我本来也比你懂。” 无法反驳。 季无念不知自己该如何感受,当下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滞。可那位大人还是才思敏捷得很,凑她耳边来问,“想学么?” “……”于公于私。“想啊。” 大概是听出了她语气中的一丝挑衅,冷淡的大人浅浅笑起,又在她耳边说了句话……季无念有时是真的好奇月白到底怎么长的,好好一个冷淡的大人,坏心眼子那么多…… “答不答应?” 那能不答应么? 季无念对月白这种“自讨苦吃”的要求来者不拒,毕竟大人的体质还是比不过她,真要放纵、肯定又是月白起不来。只是她也心疼,并不希望大人如此劳累。 月白的各种布置十分复杂,其中包括了在那片沙漠中布置陷阱、设计阵法,好像还有些什么物件的摆放。这些对月白都有相当程度的负担,会让她皱起眉头、捂住胸口。季无念想帮,可时常找不到入手之处。 虽然月白有教,但这次的阵法还是比之前季无念学的都要复杂。其中有很多细节,就算月白尝试了解释,季无念还是没有完全弄懂。“所以然”不够全面,她便只能先将“其然”记下。好在月白大人一点也不吝啬分享,所有的精妙联结全部都摆在她眼前。大人耐心,甚至动用了长夜创造,把每一处的布置都讲给她听。 ……这样她都有些不太明白,是不是太笨了呢? 季无念叹了口气,拎着几个纸包又换了一处走。 她不能总是去打扰负担很重的月白大人,更不要说那些事情怎么看都是大人为了她而接过去的。虽然她自己也算不上清闲,但长夜内的许多杂事她还是全部接过、省得大人操心。 -- 第454页 今日便是如此。秦霜之前提到了羊肉火锅,月白附议,正好她有些消息要传人间、便来北地一趟。本来若是月白有空,她肯定是要跟的,只是大人似乎有个阵法正要布完,现在人还在妖界。 不知是从何时起,月白和她几乎是形影不离。就算月白出去,只要季无念想要离开长夜,月白也一定会分神回来。一直到最近真是忙得分身乏术,大人好像才勉为其难得接受她会不在自己的掌控范围里。别扭的月白不会直说,基本是以实际行动在践行“我累但我要跟着”的奇怪准则…… 这样说或许月白会要生气……但是不是很像怕寂寞的狗狗? 季无念可没胆子把这话说给月白,也明白月白对她的在意。在她可以的范围内,她也想让大人放心。不过考虑到之后还是可能出现许多需要分别处理的情况,她也打算偶尔得离开一下月白大人的视线,至少不会因为“出门买菜”而感到焦虑…… 不过今日出来也一个多时辰了,差不多是可以回去了。 季无念提了提手里的纸包,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也真习惯了月白这般“跟踪监视”的行径。长夜在大人的一念之间便会是牢笼,可她居然总是想飞回去,做大人一只笼中鸟…… 不行不行,鸟类没有皮毛,月白会很嫌弃。 思维跑偏的季仙长又向自己摇了摇头,还是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干货上。长夜之中有基本的食材,但各地的风味还是要特别收集。北地的羊肉好,菌菇类的也特别出名,之前月白没怎么买过,季无念打算带点回去。 正好她知道前面有个摊位,是一对阿叔阿婶经营的,应是姓徐。平日里徐阿叔会去村里乡里收收干货,徐阿婶便负责守摊。季无念去时正好阿婶拿了一袋木耳出来。她看看深浅,问道,“婶儿,今年是收成不好么?” “啊呀,”徐阿婶把东西摆摆,“之前不是好几场雪崩么,城外面的流鬼都埋得差不多啦。本来很多都是从他们那儿收,现在……人手不够呀。”她又拍拍手又拍拍身上,没注意到面前人的些许复杂。等她笑颜展开、面对客人,她的客人也已经调好心态、笑面以对。 “姑娘,你要点什么呀?” 季无念点了几种,又看到旁边有一袋小的,捞起来一看,笑道,“这是猪嘴蘑吧?” “哟?姑娘是鹤城本地人?”守摊的是个阿婶,长得健壮,笑得真心,可看着季无念又有些疑惑,“可我看你这口音、不像啊……” “我是上京的。”季无念看她又寻了个纸包出来,就往里放了两捧猪嘴蘑,“我听过这东西好吃,遇见了便试试……” 徐阿婶拿出称来,笑着回她,“那你吃的时候可当着心些,别被‘拱’拉!” “拱”是北地的一种说法,说的是吃多了猪嘴蘑会见不得阳光。按北地流传,这猪嘴蘑只能少量吃食,多了便会被“拱”。季无念知道这个,此时便与阿婶笑,“那我做的时候得少放点糖,免得我家里那个吃多了。” 猪嘴蘑凉拌好吃,加醋加糖,口感顺滑。月白也喜欢凉菜的清爽口感,季无念都可以预见她的喜欢。 “哟?看不出来、姑娘还下厨啊?”徐阿婶眼睛一亮,本在围兜上搓着的手都放下了,“哪家公子这么有福气,娶了你这样贤惠的美人儿?” “……”是个姑娘。没娶。不贤惠。 季无念笑,也不多说,递了一粒碎银过去,“阿婶替我再包一些小黄菇吧,不用找了。”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阿婶双手在身侧抹了抹,虽有窘迫,亦有欢喜。 “阿婶收着吧。”季无念再推一推,便将银子放她手上,笑道,“就当‘福气’。” “哈哈哈。”徐阿婶听懂了意思,“好好好,多谢姑娘。”她脸上的笑纹此时显得亲切,她手略显粗糙。这双手还有干活导致的厚实,系起细细的草绳却十分熟练。她不一会儿便给季无念打了几个纸包,边做边说,“我看姑娘这般打扮,肯定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也不想你竟也会下厨房……”她纸包打好,往季无念手里一看,“姑娘你这就都拎着?” “是啊。”季无念都做了心理准备要跟北地的阿婶唠唠嗑,没想到这话题一下转过,还被对方“哎呀”一声。 徐阿婶一拍大腿,“这么多东西,多不好拿呀!你等等!”她也没等季无念回话,转身走一步就拿了个菜篮子递给季无念,“姑娘你要是不嫌弃,拿个篮子装装,不然不好拿、还容易散!” 北地的婶子总是热情,季无念也恭敬不如从命,“那多谢阿婶。” “这有什么。”阿婶将一个个纸包都给季无念放进菜篮子,说得也实诚,“你刚给这银子,够我一家吃上小半月,谢谢姑娘你才是!” 季无念笑笑,接过盛满的菜篮子挂在右手。徐阿婶这时发现了问题,又是一声“啊哟”。 看看眼前这个貌美的小姑娘,一身材质良好、贴身修长的浅衣,束带飘逸,腰封精美,自肩上到袖中似乎还有刺绣。只是那图案一部分被深色的菜篮子压在下面,看不清楚。 “这这这……好像不搭哈。” “这有什么。”季无念挽起菜篮,笑着说道,“好用就好。”除此之外,她也不打算在继续太多的对话,有些怕被婶子抓住。“多谢阿婶,我先走了。” -- 第455页 “诶诶诶,慢走啊!” 洪亮的声音留在背后,季无念又笑着穿过集市、避过人群,寻到了一处昏暗的巷子,往里走了几步。 在她的面前是阴暗的尽头,而在尽头的角落、躺着一个人。 他衣衫褴褛,小腿裸露,一身都是脏兮兮的。就算周边有脚步声,他也没有一点反应,跟死了一般。 作为谢行,他或许真的已经死了。 曾经的谢家公子勾结魔修,又被当众羞辱,可以算的上是身败名裂。这比他作为私生子时的嘲讽更加痛苦,但又或许和那段经历脱不开关系。嫉妒、好强,在谢家被忽视的那段日子里,谢行已经铺好了通往这个结局的道路。 不过引他上路的是季无念,若他知道、大概这份怨恨就该是她来背。 倒是也无所谓。 季无念又往前走了两步,在离他大概还有一丈的地方停住。那边还是侧躺着、左手弯起盖住脑袋,像是在逃避阳光。 她没有说话,从菜篮子里拿出了一包羊肉,放在了地上。 纸包摩擦的声音很轻,接触地面的时候也几乎没有声响。这个巷子里只有她转身的脚步声,回荡在阴暗与光明。 前面有一条线,其实跨过去、便是光芒。 谢行死了,但他可以好好做个凡人,去看看这大好河山、去品品这些活着的人。 季无念看着这条阴阳线,一步踏出、半身明暗。 “跟着那位神上,有趣么?” 第225章 “跟着那位神上,有趣么?” 语中带笑,言词成冰。听见话的人一瞬怔楞,但缓慢站直、还是好好得立在了光明里。 “应该挺有意思的吧?”阴暗里的人拿开了遮挡了左臂,身子侧翻,竟还舒展了开来。他吸了一口气,像是白日起身时的舒畅,还带着几分怀念,“山河日月、时空宙宇……?”他慢慢撑起身体,却还只是坐着,自下而上、看着另一人的背影。 “无念,她是不是很满足你的好奇心啊?” 被询问的人没有答、没有动,笔直的身形立在狭窄的巷子,在一侧投出阴影。 “呵,”这个男人脸上全是脏污,却还是可以看出他的笑意,“还是别太信她比较好啊……”他的目光向下,嘴角却向上拉出嘲讽,“那位……可不是什么破局者……” 他又笑一下,再次看向挺直的背。 “这里是她设计的囚笼,而你我……” “才是被困于此的同伴。” 语气上提,音色却略有下沉。这似乎终于打动了站着的人,让她稍稍收拢身体,手臂前放,好像捂住了嘴巴。然而声音溢出,伴着她开始起伏的背,最后终于化作清晰的笑声,回荡在这逼仄的空间。 “同伴?”她发问,而后转身,将自己灿烂的笑容现给对方,用明媚表达嘲讽,“你是个什么东西、妄称为我的同伴?” “我知你所求、明你所谋,所为虽有不合,但我至少能感同身受。”男人一手搭在自己曲起的膝盖上,眼中竟有几分诚恳的担忧。“那些高高在上的神啊……可不懂你我之苦。” “你我?呵……”季无念低头一笑,脸上因角度多了一些阴影,“你我之间、可差得多了去了……”她侧过头去,却只见男子的笑。 那里面的不在乎也没有任何区别,不知道对方是用怎样的脸皮来说出这样的话。 无趣。 季无念转身,看向巷子的出口,继续迈入那片阳光,“此处没有你我。”她顿了一顿,在停步的同时微微侧头,“少来套近乎了。” 男子看她,只得背影。那边的脚步坚定,一步一步离他远去。她步及阳光明媚的巷口,身后人高声一问。 “无念,你还记得我是谁么?” 无所应答,唯有闪过一阵的光亮、和川流不息的人群。阴影中的人只是笑笑,垂下头时才放任自己眼神变化,渐渐泛冷。 “还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他的自言自语留在了翻倒的无力里,没有传进季无念的耳朵。已经走远的女子抬起了自己的右手,又一次看向上面的掌纹。长长的三条十分清晰,几乎没有多余的分岔。若是有个不靠谱的术士,看着这样的掌纹怕是要夸她一句命好。再看看这修长好看的手型和细腻的皮肤,估计片刻就能判断她确实是个大富大贵的命格…… “哎哟!” 身前突然撞来一人,季无念反射性得扶住,又接了散落的东西。她一看是个小小少年,便笑着问了句,“没事儿吧?” “没事儿没事儿……”少年看着也就十三四岁,一身粗布麻衣,看着并不富裕。他被季无念扶起,刚想道歉,一看季无念手上,又连忙伸手去接,“啊呀、姑娘,这这……你没烫到吧?” “嗯?”季无念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伸手接了个大瓷碗,里面的汤水倒是没撒,就是她单手捧着、看着有些怪。她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右手捧着碗转回身前,递给少年,“我习武,不怕烫。”她又笑说,“你这端着一碗热汤乱跑,也太危险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少年点头哈腰,眼神却又往不远处瞟。 季无念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街对面的饼摊子上有那么一桌人也在看她这里。再看看街道这边的餐馆,她估计是那边的客人点了汤要这边送去。少年大概是店里的跑腿,季无念也不想为难他,这便将汤食送回,“过去当心些,下次用个托盘……” -- 第456页 “欸誒欸。”少年连忙称是,捞起身前围兜,护着手握住瓷碗两边,“多谢姑娘。” 他又向季无念弯了个腰,赶紧往那边过去。季无念看他又是用跑的,也就是摇着头笑了笑。然后她又看看自己的手,五指指尖都泛了红…… 还是晚一些再回去吧。 *** 说是要晚,季无念回到长夜时也还够时间准备晚餐。她收拾好诸多食材,泡上了刚买回来的猪嘴蘑。待菌菇涨开,碗中便是一个个黑色的“圆柱”,点一点、都是弹性。这猪嘴蘑状似猪嘴,吃起来也有一种胶质的口感,又比真正的猪嘴肉少几分油腻、十分清爽。 只可惜今日的月白大人没有口福,回到长夜时已是深夜。季无念和秦霜早已吃过,孩子还已经进入安眠。月白也不是真的需要吃食,但头疼时有人奉上一杯热茶、一块糕点,还是让大人的疲惫缓解许多。 “……你这活得像个社畜……”九一心疼也不忘吐槽,只是话还是落回对她的关心,“今天那个弄完,你真的好好休息一下吧?” “……嗯。”月白既是回复九一,也是回给季无念。她的脑袋还因为消耗嗡嗡作响,动一动就好像会牵扯到什么敏感的神经、让她几乎不想睁开眼睛。 这时候有一份暖意向她贴来,又分落在两侧太阳穴上。季无念的手很软,这位仙长又很擅长那些精细的操作。她的灵力带一丝清凉,精准得附着上那些跳动的焦躁,无言安抚。 累了的人向前靠着,额头抵在她的腹间,呼吸平缓、好似要沉睡过去。季无念顺了顺她的头发,将大人顺得仰起了头。这双眼睛里的冷淡都写着倦,看得季无念心疼,“去好好睡会儿吧?” “……嗯。”月白吸了一口气,坐直身体。她侧头拉了一拉,似是随意得一说,“之后不会这么累了。” 之前基本是在打个基础,设置一个庞大的阵法阻止偃城中可能有的神息扩散。月白几乎重构了一个封闭的空间,对她的消耗极大。她其实已经昏了很久,是清醒一些、站得住了,才回来这静水竹轩。 不过好处是之后她可以在那空间内有更多控制,对上昆兽浑兽、也会更有把握。 “……听起来你应该比那两个什么兽强很多啊……”九一又心疼又疑惑,“干嘛还要这么麻烦啊……” “……”以前是强很多,现在可不一定。 月白感受一下自己这虚弱的身体,深深得叹一口气,“九一,你还记得为什么要把我换进这副身躯么……?” “啊?”九一不明白这问题怎么蹦出来的,直觉得答,“因为这个小世界承受不住……”他隐隐约约察觉到什么,“额……” 月白觉得他大概懂了,便也不再多说。昆兽浑兽以本体存在,实力基础便高了此世一个档次。月白现在的状态倒也不怕他们,只是有些差距还是要以劳累弥补。这是她在基于双方实力所作出的选择,已经是最省力的一种了…… “……就真的、这么强么?”九一这话问出口时都有些愧疚,“那你到底是被削了多少啊……” 这个问题月白没答,也无意去和九一探讨。她原本的强大和现在的情况无关,重要的还是去解决此刻的诸多问题。按季无念的说法,昆兽会出现、浑兽不知道,虽然月白与他们很熟,但之后究竟是敌是友也未可知。还有一个不知道在干什么的柬衣从未现身,若她也出来跟月白作对…… 二话不说、弄死她。 察觉到宿主暴躁的系统在角落瑟瑟发抖,又想问月白怎么弄、又被她不太美丽的心情吓得不敢动。月白的态度也时常让他迷惑,好像处处受限、又好像成竹在胸。九一只能推测是她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外挂,但问她、月白也不会说…… 他真的是史上最没用的系统,对宿主什么帮助都没有不说,知道的还没有宿主多…… 消沉的系统没了声音,月白也没有太多精力去关照他。躺下了的月白又深深吐出一口气去,似是被脸颊边的轻柔抚去了躁郁。她再睁开眼睛、微微向上,视线中的另一人展露着温和的在意,眉眼间的情绪有些复杂。 过多的理会反而会显得矫情。月白张开双手,毫无愧疚得把某人当做抱枕。而摸透大人喜好的季小狐狸也很自觉,会躺得稍低一些,正好嵌进月白身前的弯弧。月白喜欢这样从背后抱着她,似是在寻求更多的贴合。这大概是大人稚气的另一种体现,怪可爱的。 这样想的季无念浅浅笑起,身子蜷了蜷。 后面的温度随之贴上,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随意,“今日、发生什么事了么?” “……嗯。”季无念承认,也只是轻轻的一声。 长夜总是安静,就连风声都显得模糊。桌台上偶尔晃动的烛火反而像在叮铃,一动一声、混着心口的节律。 月白没有多问,只是将指尖滑进她的指缝,和她自己一起将她拢紧。大人的语气还是那样不冷不热的,是真的随她,“想说么?” “……”说是肯定要说的,但是…… 季无念自己往后靠一靠,“明日再说……可以么?” 月白被她挤得睁开了眼,可腰腹贴近的距离并没有发生在某人与自己的脑袋。月白看着季小狐狸有些散了的发,从中找到了一点浅亮的颜色、凑上去轻轻咬了一下。 -- 第457页 “唔……”有些发愣的人瞬间回了神,转过头来却因角度不够什么也见不到。好在大人还是听到了她的话的,淡淡得回了一句“好”。 后颈上有一份气息伴之而来,季无念有些无奈,只能唤道,“月白?” “嗯……?” 月白的语气慵懒,要不是还有轻盈的触碰、季无念都会觉得她是要睡过去了。然而此时此刻,她想大人大概还不是那么有睡意,苦笑一问,“不累么?” 身后人反问,“不行?” 行是自然行的,但行到什么地步就很看大人体力。季无念可不想跟累成这样的月白胡闹,不管她是真心想要还是打算以此安慰。心疼的季仙长计划反制一下,可身子一动、又被大人按住。 “好了,不闹你了……”适时的“求饶”带着笑意,月白握紧她的手,又倦又暖,不过在说平常。 “放松些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明日自然会来,所以拖一拖、也没什么。 被大人承诺的季无念浅浅笑起,拉着月白的手、闭上眼睛。 温暖和黑暗为她引路,渐渐沉入。 第226章 季无念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月白虽然累得恨不得昏死过去,但身边人的紧绷她还是感受得到的。月白起身都不能惊动她的“沉迷”。这是已经过于明显的不安稳。月白尝试过轻轻得唤醒,可她不为所动。大人想了想,最后还是选择了默默守在一旁。 自己醒过来的季无念先是被阳光刺了眼,想去揉才意识到手上有什么禁锢。大人的声音适时响起,又有个阴影挡去了令她不适的光芒。季无念本有些发愣,抬头看见月白才稍稍清醒,先笑、还有些迷糊,“大人……” 月白“嗯”了一声,扶着她起来、还看她伸了个懒腰。 “……啊……”身体延展得舒服,季无念还吐了一口气。她看着像是回了精神,看着月白反倒想起了什么,“月白、你还好么?” “还好。”睡眠并不是必要的,月白坐在一旁调息也算休息。反倒是季小狐狸,一晚上的不安稳、此时却好像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月白回问一句“你呢”,多的不问。 “……嗯……我也没事。”季无念向她笑,迷了眯眼又看向窗外。 竹子的青绿在灿烂的阳光里似是成色上好的玉石,有几分令人心旷神怡的通透。 起身的季无念披上外衫,走到外面的露台。这里的荷莲铺满一片,红尖粉底瓣婀娜,绿波翠盘叶圆满。有张有弛,有开有合,此处的风景设计精妙、风采万千,更永不凋谢、灿烂长存。 她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心情特别好,这让守了她一晚上的月白有些疑惑和忧虑。可“你为什么不哭”这种话也不太好问出口,月白递了杯茶,还是先跟她一起、靠在栏边。 “……昨日、我遇见魔尊了。” 月白托杯的手顿了顿,九一直接“哈”了一声。 “他夺了谢行身躯与我说话,应该是想要拉拢我……”季无念还低头看着杯中自己的倒影,停顿的时候又转过来面对月白的目光。季小狐狸的脸上没有恐惧,反倒是一些认命般的无奈,“我想……他知道要找的是我了。” 月白昨日昏迷半日,真的不知道季无念身边发生了什么。此时心中隐动,让她咬了咬牙,得用喝茶掩饰,“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没有,”季无念摇了摇头,“昨日应该只是偶然遇见,他并不是提前知道我会在那儿出现……”不然就不会找得谢行那副残破身躯,应该直接叫漆墨前来抓她。 月白算是松了口气,语气倒还凉,“然后呢……?” 大人的反应冷淡,季无念是一点也不意外。她反而笑起,“然后……可能会要追捕我吧?” “……”这个问句是怎么回事?她难道不是早就在被“追捕”了么? 月白也是真的认命,喝口茶,“哦”了一声。 “……”季无念往月白身边靠过去,拉了拉她的衣袖,很真诚得看着她。 这种时候装无辜也影响不了月白无语的心情。大人收回袖子,表情冷淡,“没了?” “……他大概也知道了我是凌洲,说不定什么时候会泄露出去……”季无念想了想,“不过在那秘境现世之前,他应该也不会想要杀我……” ……所以被扒的是“季无念”这层马甲,而不杀她是要指着她打开封印…… 月白“嗯”了一声,“还有呢?” “还有……”季无念关注着月白的表情,一直看着她,“他好像也认识你。” “认识我?”月白抬了下眼,但后面一想,“如果他与柬衣有关,认识我倒也正常……” 没记错的话,那日元酒还叫了她一句“神上”……不过这有些奇怪,月白还有些没有想通。 “这有什么奇怪的?”九一不明白,“那个柬衣不也是叫‘神上’么?” “……”月白早就说过她并不自诩为神。“神上”这种称呼,她是不怎么用的。柬衣身边熟悉她的人,一般都唤她“二小姐”,叫“神上”的……她好像真的不记得。 “那他是谁?”九一问。 月白怎么可能知道他是谁,说真的也没那么在乎他是谁。她还是比较在意季小狐狸的态度,可对方一张笑脸又让她无从下手。此时询问季无念的心情对月白有些困难,她便换个问题,“他如何得知……是你?” -- 第458页 “……”季无念沉默片刻,低着头笑,“大概……是因为以前的一个骗局吧。” “骗局?”这两个字蕴含很多,既隐约包括了季无念与魔尊的相识,也点明了季小狐狸更远的深思。月白看她这态度就知道她不会说,然而大人这次想要碰碰运气,还是问了一句,“什么‘骗局’?” “我赢了的骗局。”季无念一挑下巴,眼睛亮亮,“很厉害吧?” 不出所料。 月白心里有些干,敷衍得给她拍了拍手。 这完全就是与她对等的态度,季无念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她转了个身,从搭着变为靠着,与月白一样面向露台内侧,“这就难怪他找那些阵会找得这么快……”季无念往侧边一笑,“不过我觉得他知道的还是没有我多……我们还是很有优势的。” “……”月白瞥她一眼,“他知道或者不知道、会有很大差别么?” 季无念低头想了想,“就现在而言……也没什么差别吧。” 月白的出现早就将一切打乱,季无念并不觉得魔尊知道的就比自己更多。而且从他的态度来看,魔尊对她还是偏向于拉拢和观望,又隐隐有一些试探的成分。这已经说明了一些事情,至少在信息上,季无念还是胜他一筹。而且就像月白问的,不管对方究竟知道多少,她们要做的事情、本质上并无差别。 既是如此,路便只有一条,季无念心里清楚明白。 接受现状,继续向前。 她深深呼了口气,又慢慢吐出。微微侧头,某位大人观察她的眼神毫不避讳,惹她笑,“确实是没什么差别……只是我觉得、该让你知道……” “……知道?”月白把茶杯往栏杆上一放,回身过来,正好将季小狐狸困于双臂之间,“知道什么?”大人浅浅得笑,“知道你与他也有私交?” 某种危险的气息迎面扑来,季无念眨巴眨巴眼睛、尽力做出一副乖宝宝的样子。“哪儿有……”手里的茶杯有点碍事,她也学月白放在一旁的栏杆上。空出来的双手可以环大人的腰,让她自己上前贴得近些。“我可是躲他都来不及的……” 讨好的意味太浓,刻意的无辜也暗示了这句话里另有他意。月白不太信,季无念也知道她不信。但展露出自己小心眼的大人需要一个台阶,觉得她可爱的仙长也想趁机亲她一下。得逞了的某人笑起来,还有几分理直气壮,“而且我都告诉你他来找我了……是不是很乖?” ……是哦、真乖呢。 月白有点不想理她,但自己被抱住了也退不开去。某人看她表情、笑得更加愉快,又换了一边脸颊、亲她一下。 相处许久,月白已经能分辨季小狐狸现在的亢奋有一点点过度。其下是她努力压下去的恐惧,是月白隐约看透但无意揭开的伤口。那里有季无念拼命掩藏的血肉模糊,月白不想、也不忍去碰。 ……虽说如此,捧着她的脸胡乱亲也是不行的。 又被说“别闹”的季仙长委屈兮兮,要大人牵她去做顿早食才能哄好。不过月白昨日劳累过度,实际做事还是季无念来。她们今日也算起得早,可以和作息更规律的秦霜一起用餐。小孩子越来越开朗,比起月白的冷淡,她更多得学会了季无念的笑容。只是她又比季无念要乖巧认真许多,神上布置的功课都做得有板有眼,从不耍小聪明…… “我也不耍小聪明啊……”季无念一拍胸口,“我是真的聪明。” 月白“哦”了一声。 苏扬看这场景觉得有趣,给她们俩上茶,“什么时候也让我见见那孩子?还有那位享负盛名的季仙长……” “……等过完这段时间吧。”季无念接了茶盏,目光扫过了苏扬桌案,面色稍沉,“等阿扬你轻松一些。” 爱好整洁的昔日花魁此时留了一张略显凌乱的桌面,反倒是床铺整齐、好似无人去动。苏扬最近忙碌,皆是因与寻玉的接触与谋划多费心神。季无念虽然也在旁相助,但其中有些涉及、她也没有过多参与。 丛生现在还在魔宫地牢,只是看守者从元酒换成了另一位魔修名士。月白倒是跟季无念提过她可以直接去把丛生带出来,季小狐狸却只是摇摇头,“这样就好。” 丛生为饵食,要钓的是魔界对魔尊的反心。为友不立救,那便是季无念抉择后的狠厉。 虽然有些对不起受苦的丛生和苏扬,但季无念还是觉得这样是收益最大的。寻玉本就为她所惑,丛生在魔界也留有声望,他们若是带头、漆墨那个直脑袋大概只会想到赶尽杀绝。就算魔尊可以投射意识、也有压制手段,寻玉也并不支持他的理念思想,更不要说丛生…… 但如果魔尊记得某些事情,那此时的情况、就有些诡异了。 “月白……”她们从苏扬那里出来,季无念走在月白身后,头有些低着,“你之前去探魔宫……有没有什么怪事啊?” “怪事?”月白不太知道她为何这样问,起了一些警觉,“什么样的算怪事?” “……怎么样的都行?”季无念再想了想,“或者说是……对方好像、提前预知一样的……?” “啊?”九一也不明白她这问题了,“预知的不是她么?” “……”月白微微侧头看了看她,“是有一件事、让我有些在意。” 季无念抬头,“是什么?” -- 第459页 “你说的那棵千年树……是有人看守的。”月白察觉到季无念的怔楞,主动停了脚步,回身面对,“看守的是无极李长老。我先试探了他一下,没被发现,但他说了一句‘好慢啊’……我觉得有些奇怪……” “……慢?”季无念眨了眨眼睛,眼神渐渐散去,嘴角却勾起,最后轻笑一声,“果然如此啊……” “嗯?”月白知道她想到了什么,“果然如何?” 季无念摇了摇头,向着她笑,“那个……可能是在等我……” 月白并不惊讶这个答案,只是疑惑,“他知道你会去?” “……嗯。”季无念吸了一口气又吐出,苦笑,“大概是知道的吧。” 刻意保持了某些东西的一致,就是在等她自投罗网吧?还有那座殿……居然也提前为她准备好了…… 呵、还挺费周章。 第227章 隐约的嘲讽似是极淡的薄雾,围绕在某人身边。月白看着她垂下的眼,伸出手去、晃了晃。 “嗯?”季无念回过神来,还是笑,“月白?” “别傻站在这里了。”月白转身,继续沿着小路前行,“边走边想吧。” 季无念愣了片刻,两步追上,与她并肩,还是笑道,“说‘想’也没什么好想的,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过多思虑、反而会受其所害……”这个话题不适合过分深入,季无念换上一个,把主角换作身旁的人。“你昨日很累了吧?好好休息几日?” “嗯。”月白见她转了话题,也不追问,任她牵了自己,“正好去天水看看。” 按月白之前要求,仙门寻出了一些对她提供的功法有些天赋的弟子。月白打算把那些弟子集中起来一起指点,又不是很喜欢别人进出长夜。季无念看出来了,便提议让大人用上之前空置的天水泽。正好柳云霁和冷羡也要寻一个安身之所,季无念顺势请了他们帮忙。 柳云霁被月白指导过,在她不在时也可以帮助那些弟子修行。而冷羡本就是久负盛名的元婴仙长,虽已入魔,但还有威严。月白觉得这两个人选不错,问过之后便也带他们去了天水泽。 天水泽外是三界交汇处的不语林,满是剧毒瘴气、亦有幻境迷阵,本是个十分危险的地方。只是季无念对这里熟,给他们讲了迷阵走法,也告知了瘴气解药。二人听得面面相觑,询问她为何知晓,被一句“月白的狐狸”噎得说不出话来。 好像对又好像不对,但她这么说、他们也只能这么信。 因为月白本就负担许多,天水泽诸多准备也是他们在做。就连第一批弟子到了,月白也没有出现。倒是季无念之前自己来过一趟,与她说了些基本情况。 二人传送来到天水泽,金光散去便先面对一片芦苇。视线稍移,月白又看向水面,两边苇丛蜿蜒,廓出一条水道、通向天边。 季无念顺着她的目光看,又牵了她的手,转身笑道,“走吧?” 月白闻言回转,视线在路过水边的草石交错,似见新芽。她的视线停了一下,片刻又随着步子移开。 不能总纠缠于季无念当时坐在这里的身影,还是应该护着现在。 “啊,月白、绛绡!” 第一个向她们招手的是柳云霁。她正带着一圈弟子在空地上说些什么。那些人一听名字就猛地站起,向来人拱手行礼。反倒是柳云霁后知后觉,起得慢了些,还有点尴尬,“你们来了呀……” “是呀,”季无念先迎上去,以妖力扶起众人,向他们笑道,“不要如此拘束,随意些、随意些。”能随意的人不多,她便先笑着介绍,“这位便是月白。她还不认识你们,你们给她报个姓名?” 她看着似是说笑,比后面冷着的月白要亲和许多。弟子们左看右看,最后总算有个人站出来,“弟子三清齐云峰任泯,见过月白姑娘、绛绡狐主。” 任泯……没听过的名字。 月白顺着声音去看他,却见他低下头去,很是紧张。不过有他起头,后面的也算顺利得报了下去。这里十六个弟子,三个三清的,三个藏雪的,无极的有一个。其他九个都来自一些小门派,月白没那么熟悉,只认出了之前在月港遇见过的凌云殿。 这倒也合理。在魂力一途有天赋的弟子大多在灵力上没什么太高的建树。四大仙门挑选严格,像明云之中、有些弟子在入门前都已筑基。这样高的灵力天赋,可能便预示着没有太多空余留给魂力,所以这批人里、竟是一个明云的都没有。 这对月白来说倒没什么所谓。她只需要这些人能像柳云霁一样学会收拢神息、拉除魔气,能给她减轻点负担就好。 魂力展开,月白看着众人反应。第一个意识到的,是一个小门派的弟子,月白记得她叫谢点。之后魂力渐强,在场众人皆慢慢意识过来,多多少少会用眼神看她。就连在说话的季无念都从他人反应里意识到月白有些动作,停语回身,向她微笑。 中心换人,季无念在旁边寻了个台阶,乖乖坐着等待。柳云霁也过来陪她,与她一起看月白“教课”。那边的大人到现在也只说了一句“闭眼”,看着就不太好相处的样子。 也是想不到吧。这样的月白私下里会看见皮毛就走不动道。 季无念笑着,看柳云霁在她身边坐下,问上一句,“冷仙长呢?” -- 第460页 “他说要去昆弥看看,午后便会回来。”柳云霁看她,“最近魔修动作颇多,好像也来了这不语林附近……” 不语林。 季无念稍稍沉默,柳云霁看她似有忧色,好心问道,“你之前要忙的事、可还顺利?” 说到这个季无念更得叹气,“还好吧……” 除却和苏扬的魔界谋划,季无念还肩负着人间协调和仙门统筹,跟人皇的交流不止,以慕天问之名发出的信件也没少过。而月白要在妖界“大兴土木”,自然也会影响一些以沙漠为栖的妖族。本来季无念以为变“聪明”的蒲时会去把事摆平,自己也不想过多参与妖族“内政”。却不想这妖皇手段太过强硬,差点弄出乱来。 妖族特性与族群相关,妖皇要沙蝎去水边、黄狼跑青草,那跟要命也没区别。虽说此举也是为了他们生存,但蒲时强逼,几乎起了反效果。 六尾妖狐有些不忍,最后只能自己出面,好一顿调和交涉。最后是牵了戈壁那边的大妖一道,先给他们一个暂缓之处。其中自然有些利益交换,季无念全都密谈摆平。 蒲时看她对妖界如此熟悉,更加打起了她的主意。几次三番,都趁着月白不在问她要不要长留妖界…… 不要、不想、不情愿。 “……你这妖皇要、魔尊找的……”柳云霁说得讪讪、还有点想笑,“月白可真得把你看好些……” 狐狸跟着她勾嘴角,可是低了头、眼中的神采便只有自己知道。 月白一直听着,看季无念低下头,便抬步向她走去。某只小狐狸自然发现大人靠近,以眼神迎接、还伸手相扶。只是她又侧侧身,看向月白身后还站着闭眼的一群人,“他们?” 大人暂时没有说话,待她坐下时、那边诸人也睁开了眼睛。 “好了,”月白说,“各自练习去吧。” “多谢月白姑娘教导。” 弟子们拱手弯腰,又向季无念和柳云霁行了礼,这才散去。他们也不敢从她们面前走,都往屋子后面绕。 月白不怎么在乎,季无念却跟着他们的背影看了一阵。然后回身,她问月白,“怎么样?里面有你可用的人么?” “都还好。”她越过季无念,向柳云霁说,“多谢。” 这里的弟子是柳云霁已经筛选过一批的,也做了些基本的教导。月白在识海中与他们的对话十分顺畅,也是柳云霁的功劳。 “这哪里要说谢……”柳云霁摆摆手,“我不过是把月白你教我的给他们复述一遍,算不得什么的。” 月白也不和她客套了,“教到可以收拢神息就好。”她拿出一块玉牌递给她,“这里面的坠子可以作为神息容器,走的时候各给一个。” 季无念往后仰仰,让她的手伸过去,顺着发问,“他们这要练习多久啊?” “若是好好修习,快的小半年,慢的……”月白想了想,“两三年吧。” 这实际已算不上慢,毕竟柳云霁这样的体质、又有月白亲自教导、都花了三四个月才可收神息。比之修仙动辄十几年上百年,月白这里绝对算是速成。 季无念明白,但是心里又起了一丝暗色。要花这样多的时间,就意味着这些弟子在偃城现世时并无用处。而等他们真正发挥用处,她…… 不行不行,可不能这么想。 季无念让自己笑起来,对着月白弯起眼睛,“那到时、你也能轻松一些了。” 月白看着她、没回话,只是点了点头。 重要的事情做完,月白无意与这些弟子相处太深。不过季无念好像还对他们挺有兴趣,大人便放她去玩,只说自己要去走走。季小狐狸跑得比她还快,挥挥手就没影儿了。 月白随她,自己沿水边走走。苇荡飘摇,风声水染,此地本是静谧处。 再往前便能见到柬衣的碑,月白扫过一眼,又往更远一些的地方去。直至走到个完全看不见那边建筑的角落,月白才亮一个传送阵出来,一步踏到别处。 “……你这是溜班啊、还是做贼啊?”九一这吐槽是真忍不住,但疑问也有,“你要去干嘛呀?” 月白也诚实,“找找魔尊。” 九一霎时生出满头的问号,“找谁?” “魔尊。”月白重复一遍。 “……”九一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你找他干嘛?” “谈谈。” 信你个鬼。 九一有点怕月白动手,主要她昨天是真的消耗太大。“你悠着点……还受着伤呢!” “嗯。”月白心中有数,也没打算和他动手。 金光散去,她步入一个无人的暗巷。一旁的出口人来人往、阳光璀璨。大道两边还有叫卖的,山珍野味、邻家吃食,琳琅满目。有一个妇人守着个干货摊子,上面摆了二十几种晒干的吃食,颜色各异。她昨日刚做了笔大的,本是不打算今日出摊的,可想想家里也没他事,还是来做做生意。 忽然一个身影走来,妇人一喜,向她招手,“哎哟、姑娘!今日又来了?昨日那蘑、你家那位可喜欢?” “……”来人停步,笑得浅,“喜欢的。” “喜欢就好、喜欢就好,”妇人开心得真,可还想与她说话,那人却已消失在来往人流。 她没有在大路上走得太远,寻到一处阴暗便往里拐去。里面靠墙坐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脑袋低低垂着,也不知是死是活。 -- 第461页 这与昨日很像,只是她没有羊肉施舍,也没有闲情等待。见对方半点反应没有,站在阴影处的她便转过身去,打算重新拥抱阳光。 “无念。” 背后声起,脚步暂停。 “你……” “哐!” 白靴转向,浅衣沁蓝,月白撒落落得恢复原貌,低头看向趴伏在地的人。 她的身后一切阳光褪去,两人就此立于可见的黑暗。 “别逃啊,”她抬了抬手指,让自己更容易跟他平视。这个男子的脸她很陌生,但他眼中的嘲讽与愤怒却如此令人熟悉。然而月白不在乎,还是那副冷淡的样子,“我有事问你。” “呵。”男子一笑,虽被禁锢,却又有几分高傲,“夜神、竟也有求问之事?” 这话说得有些占便宜,不过月白懒得和他计较,直问,“柬衣呢?” “神明行踪,我等何知?”男子面露嘲讽,“夜神有意、怎么不自己寻她?” 果然是和柬衣有关的人。 “你告诉她,”月白转身,一步一步走向更深的暗处,“我没有兴趣再和她玩了,让她自己好自为之……” 声音在空旷中似有回荡,伴着远离的脚步逐渐昏沉。后面那个男人也在深沉之中,由低及放,但笑不暖。 “没有兴趣……?”他讽笑一声,“是新的玩具、不让您满意么?” 没有回答,只是脚步声、也不再向远。 “也是啊……这个怎么看都是个残次品。” 月白转回身去,正正面对了那边投来的目光。那人笑着,似是看穿了月白所想、可知她未来所为。 “还是毁掉比较好吧?再换上一个……”他笑着问她,“神上喜欢什么样的?” 月白不答,只有反问,“你之前问我、‘可还记得’。记得什么?” “呵。”男子嗤笑一声,又露出了当日神情,笑中带讽。 “神上啊,你可还记得……” “可还记得、‘长欣无夜’?” 第228章 ……长欣、无夜? 月白一瞬愣住,身后猛地起了一份寒意。她霎时横侧,正正避开一道剑刃。余光中火红乍起,那人带着嘲讽的弧度淹没于灼热之中。身边的黑暗快速褪去,被墙体切割的阴暗卷土重来。面前的男人瘫软倒下,月白一跃而起,正将巨力甩在身后。 只听轰隆隆大响连绵,月白转身回看,一人持剑相追、眼中腥红。他似是得见猎物之貌,张嘴咧牙、直扑向她。 月白虚化瞬间,神魂开展。威压若千斤压顶、气势似天神一怒。 来人霎时怔顿空中,动弹不得。一双红眼还要兴奋,可他面对的只有凉凉秋水、静淌似无。 死亡,有时不必是外力相加;而疯狂、亦有其致命代价。 九一看着眼前的人垂下头去,紧着的心有一瞬间的放松。他刚想唤一句“月白”,自家宿主就咳了一声。 血色和腥气都在意料之中,九一的吵闹也并不出乎意料。月白呼出一口气去,低头看向飘散的烟尘。刚刚的人声鼎沸还在延续,只是叫卖换了叫喊,揽客成了呼唤。本来溢满的香味染上血气,合着扬起的尘埃直达天空。 “怎、怎么回事?” “发生什么事了?!” “阿娘!阿娘!!” “快、快来人!救人啊!!” 呼喊声此起彼伏,月白站在那里,一瞬间不知道要做些什么。胸口闷疼,头也有些发昏,她的视线在几处来回,可看来看去都是烟尘和慌乱…… “魔修看剑!” 月白猛地回神,余光中却已是金芒笼罩。虚化可之,但身后是…… 紧紧咬牙,月白一手伸前,魂力抵挡的同时又似浪涛不止、滚滚前行。来者无即避之,亦是被猛然镇住。月白趁时冷道,“住手。” 说话时血在口边,月白手臂一挥,将面前魔修扔给来人。她自己转身向下,“先救人。” 刚刚那魔修金丹及上,一剑在城中砍出一个狭长扇状。其覆盖民宿民居无数,又淹没主道半条,许多人即死无活,但还有更多被压在落石之中。月白咬了咬牙,神魂展开覆盖全域,而后勉力相扶,将诸多落石尽数高举。 “救人去。” 女子冷言直入脑海,赶来的谢家子弟还没有反应过来。刚刚出手的是他们新任家主谢汉,现在众人都还看他。谢汉怀抱一具尸体,再看刚刚那浅衣女子已是一身灵气纯正。他不知那个是谁,但此时要做的、对方已然言明。 “快!救人!” 谢汉一声令下,自家子弟一个个上前相助。他将怀中人交给身旁一个弟子,自己落到月白身边,拱手一礼,“道友得罪。” “……”月白面色不好,此时看他亦带了几分凶气,“你来撑着。” “道友……”谢汉对她还有几分防备,没有出手,“不知刚刚、是发生了什么事?” “……”这种时候、还有心思废话? 月白看他一眼,单手上提,诸多落石随之移开、慢慢聚拢空中、成石云一片。月白扫视一圈,没在城中寻得可放的空地,一挥手、全扔到了城外去。 这自然是有些赌气。月白胸口猛然的紧绷也是她要付出的代价。她眼前有有些模糊,一低头、便是灰蒙蒙的一片。其中有些刺眼的红色,看得月白皱眉头。 -- 第462页 “道友……” 友什么友? 月白没听他之后说了什么,转身便是一道金光阵。前踏的步子踏入不平的地面,有湿土的松软,也有碎石的坚硬。柔软的细草好似要勾住脚背,可真正往前、也并没有任何阻力…… “月白。”熟悉的声音响在她的身后,片刻后伴着温暖来到她的身边,“你去哪儿……怎么了!?” 月白身子一软,在季无念问完之前、先倒在了她的怀里。 *** “月白,看看这里!” “无苦无痛、欣悦常年!日照光明、永无黑暗!” “多好的地方啊!不骄傲么!?” 骄傲啊。自然是骄傲的。可骄兵必败、她也没得什么好下场…… 月白慢慢睁开眼睛,眼前半明半暗的整齐竹排她很熟悉。长夜的建筑都依她所想,连这些竹节的参差,都是她潜意识中的排列…… “月白,”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旁唤她,是刻意的放轻放软。季无念碰了碰她的脸,“好些了么?” “……嗯。”月白的回答只是气音。她想要动一动,却觉得身上的锦被都好重。 幸好她身边有一个自觉的看顾。见她想起来,这人便伸手相助,让她慢慢得变成坐姿。只是这人也要她给报酬,先抵了一颗药在她嘴边。 “先别说话,把药吃了。” 月白仰头咽下去,回来时就有一杯清水等在唇边。季无念待她喝完,放了杯子便重新握住了她的手。她的灵力带寒,可以帮月白减轻伤痛造成的灼身感,而灵力上行,也可以替大人疏通血路、调整气息…… 这是她已经十分习惯的操作,可恨得说明着月白究竟承担了多少过重的负担。 这种恨意无法发泄,季无念只能用帕点一点月白的唇边,“舒服些了么?” “没事……”月白往深吸了口气,尽管胸口闷疼还是让她皱眉,但至少不咳嗽了。这样的伤她受得太多,季无念的处理和她自己的忍受都变得轻车熟路。而且鹤城的消耗其实还好,她会失去意识、主要还是之前妖界阵法的累积。 然而细枝末节不太重要,重点是她“没事”的这个事实、一定要好好传达给这个人。 “过来一些。” “……”季无念抿了抿嘴唇,凑过去的同时也稍稍放低了眼中柔和,“老这样是没用的……”她碰了一下月白的唇,在离她很近的地方抱怨,“好好当心一些啊……” ……这个人、有什么资格跟她说这话? 月白有些想笑,弯了嘴角,把距离消除。 她们确实太习惯这样的伤了,以致于此时的吻都成了月白大人耍无赖的定式。季无念很希望这个徒弟能学点自己好的地方,别老弄些旁门左道…… 不满意的师尊表达不满,咬了一下徒弟的舌尖。 反正不怎么疼,月白也就无所谓得舔了一下自己嘴唇。 “……”季无念分不清这是不是故意的,只能按自己心意再浅浅亲她一下。为了不让月白大人再以□□人,她以视线抓住月白的眼睛,希望她好好回答自己,“你去鹤城做什么……?”她实际是有自己的猜测的,就是会让人苦笑,“找魔尊么?” 月白先垂了眸,而后抬起。她的“嗯”字很轻,伴着很小幅度的点头。 某人的手因此收紧半分,眼中的神采也紧。“寻到了?” 月白还是点头。 然后呢? 季无念知道自己该问之后的事,可嘴唇微微张开、她又不知道该如何出口。她不想从月白口中听到她知道了所有,可这实际又不是什么一定要隐瞒的事情…… 手上的触感拉回了她收紧的心神,季无念低头,看见自己本搭在月白手上的手被翻过,成了被大人拢住的样子。她的大人温柔依旧,眼中却似乎比平日多了几分复杂。她说的时候有几分异样,要季无念细细品完、才能发觉其中奥妙。 “那位魔尊、可能和我有私仇。” 这不再是她以“事不关己”评判的论述,而是她终于的终于、置身其中。 “私仇?”季无念咀嚼着这个词语,“月白你认识他?” “……”月白想了一下,摇头。 不认识、却有私仇……? 季无念很疑惑,可眼前的月白很难得的在冷淡下铺着失落。她轻轻握紧大人的手,在咫尺的距离展露真诚,“想说么?” “……”还抢起她的话来了? 月白低低一笑,再拿这份笑意回应某人的真挚,“你想知道?” “……”这就让季无念有些为难。她只能再坐近些,干脆抵着月白大人的额头,回她的笑,“当然想啊。”于公于私。“可是……如果你不想说,就别说了……” 月白一直给了她如此的盈余,她至少懂得回报。 而这样的回答月白并不意外,或许也是出于某种奇特的默契。大人稍稍抬了下巴,给她一个轻吻作礼,承了她这份好意。 “那就以后再说吧。” 季无念点了点头,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远离时胸前收紧,季无念低头,发现时月白又拉住了她的前襟。大人没有回向她的眼睛,视线落在了侧边的角落。 “还有一件事情……”她说,“鹤城、毁了一半。” 季小狐狸在鹤城诸多布置,有兵将护卫、有粮米送运。月白不知其更多深意,但多少能知道季无念对它看重。如今自己擅自行动,却没有将城护好,死伤一片……月白觉得不舒服,就这样说出来。 -- 第463页 “……也没有毁到一半。”季无念又按住月白放在自己胸前的手,轻轻得与她说,“你救得快,后面也有人帮上,死伤还好……城内还有之前布置的军队维护,也没出乱子……”她再坐得近些,又抵着月白的额间说话,竟还露了几分笑意,“损害可控,不必自责。” “……”她倒是很懂。 可这样的话又多少有些奇怪。因为“可控”而不必自责,那因为“行动”而造成的损失又要如何? 月白看她,试图在那份弧度中寻找悲悯。大概是她的探究太过明显,反倒让季无念自己笑了出来,“大人是不是在想……‘这人怎么变得无情了?’” “……”月白摇了摇头,“那倒不至于。” “……只是、我好像该更伤心些?”季无念笑着猜,而后换了个位置,与月白坐到了同一边,便于将虚弱的大人抱紧怀里。她拢着月白,双手搭着她的双手,脑袋搁在她肩膀上,“人有亲疏,途有远近。为眼前的悲惨调动情绪乃人之常情,可若是每个消息都哭一边……”她贴了贴月白的脸,笑问,“大人你还想见我笑脸么?” “……”那还真是说不好。 月白微微侧头,看这张充满谎言的笑脸,有点嫌弃,被季无念亲了一下。 “没关系的,月白。”季无念蹭蹭月白的脸,低低说道,“没关系的。” 任何的行为都有代价,或多或少。而她本质上也并无共情…… 愧疚罢了。 第229章 愧疚。 月白轻轻搭上自己左胸,感触着其下的隐约震动。它并没有因为眼前的狼藉产生任何的紊乱,依旧是规律而平淡。 山川的颠覆不惹心伤,江河的倒流不震心房。月白看着遍布的火焰和裂痕,还是平静。 她转身,再次看向炸裂开来的夕阳。那种橙红相间的颜色矿石难调,是专属于天空和自然的精彩造物。可它本来的形状已被打破,此时只是张牙舞爪得向四周炫耀艳丽。 可惜它的对手是虚空的裂缝,一个任何东西都无意义的地方。 ……确实、没什么意义。 月白放下手,慢慢闭眼再慢慢睁开。眼前的场景变回安宁的长夜,季无念的声音响在屋外,另外有一些甩剑的声音,该是秦霜。 九一的声音响起,有些生怯,“月白,你怎么样?” “没事。”月白稍稍伸展,从榻上走下。 “……师兄……” 季无念的无奈在门内就能听清。月白从转角出来,正见季小狐狸扶额。这人大概是余光中见了她,转过头来、用食指在唇上点了点。 月白点头,又将同样的动作传给秦霜。本想叫“神上”的孩子因此沉默,只是脸上笑意不减,还是开心得扑到了神上脚边。 月白蹲下摸了摸她的头,正听得旁边一句严厉的“无念”。大人和孩子都往她那儿看,季无念也只能无奈得做个鬼脸。 “无念,你跟师兄说实话,你究竟在哪里……” 更多的话语随着季无念的转身远去,月白带着秦霜坐到台阶上,握住了她拿剑的手腕。 可是孩子的注意力还在某个背影,小小的脸上显出担心,“无念……?” “无念没事的。”月白轻轻安慰,手上带着秦霜的腕转了个角,“小霜,刚刚这里不对。” 神上指导,孩子的心思自然又被拉回。她最近一直被月白教予剑法,是为了配合魂力的应用。 “可你不是说她之后会忘了么?”九一不太明白,“那你还这样教啊……” 月白没回,也不否认自己现在的想法有些撕裂。她没有忘记这个孩童最终会变回仙门之首,可养了这么久、要说对秦霜没有感情也不真实。她还和季无念聊过这个话题,季小狐狸只是浅浅一笑,“其实都可以。” “慕阁主思念‘神上’千年,若真让她来选,说不定也更想要呆你身边。” 谁都不喜欢被抛弃,就算是慕天问也是如此。可月白是否真的应该替她决定,就这样抹去她独处的千年时光? 这个问题没有正确的答案,月白也无意追寻。她摸了摸秦霜的白发,又握着她的手带她持剑一划。不远处出现金色的一道,几乎是与问天剑一般的灿烂流光。 季无念收了咒符,倚在栏杆上看金光流苏、似波似水。她知道月白送了秦霜另一把剑,好像与问天十分相似。具体的东西她没有很懂,但按大人的说法,此剑该比问天更“成熟”些。 “……‘成熟’是什么意思?” 月白想了想,“更能护着她。” 不懂。 季无念本来想让大人再解释一些,可这回换月白弄起了玄虚,怎么也不告诉她。反正大人不会存有坏心,季无念也就不再追问。至于秦霜究竟什么时候能变回慕天问……这个问题讳莫如深,她和月白都选择了顺其自然。 月白大人之前便因为身体而无法兼顾。最近她愈发忙碌,此事只怕要更加排后。 这倒也没什么不好。或许季无念私心深处,反而更加想要维持现状…… “无念!” 发现了某人的孩子一唤,又把两个大人都吸引来了身边。她还是记得刚刚无念被训斥的身影,依旧担心,“没事?” “没事哦。”季无念笑着坐到她另一边,从月白怀里抢走了小小的孩子抱着、还要亲她一口。“小霜刚刚练得真好,好厉害!” -- 第464页 比起略显严厉的神上,无念这里就一贯奉行鼓励教育。嘴上说的全是夸她,总是叫孩子有些害羞得笑。 季无念很喜欢她这样,时不时得要跟着逗逗,害秦霜又只能找神上求救。 “……别老闹她,”这样说的月白一点也不真心,还奖励似的给季无念递杯饮品。她刚做了酸梅汁,自己不太喜欢,全给季无念喝。 长夜没有季节,但外面已入了大暑。季无念本就喜欢这样冰凉酸甜的味道,一尝还知道大人是按着她的口味调的。酸的底味更重,甜只是舌尖上起舞的轻盈。她猛喝一口,然后呼出长气,好像身体里的烦郁都以此而出、一切通畅。 “六离仙长还是疑你身份。”月白轻声说道。 “……疑就疑吧,”季无念眼神有些放空,脑袋靠在月白肩上,“也没什么关系……”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么? 月白瞥她一眼,根本不信。 季无念做事半点不考虑自己后果,但真正被追问的时候,她心里还是会跳出“隐瞒”的愿望。月白接收,所以在之前的会面中抢过所有话头,尽量把季小狐狸护在自己的光环之下。 然而这样的行为最近好像有了反面的效果,只因流言四散,目标直指这位少言的姑娘。 自月港出手,月白对外就一直是个神秘的形象。莫名强大,诸多牵扯,虽对仙门有许多帮助,可似乎与那奇怪魔气也有不可言说的关联。再加上她行踪成谜,少有露面,对她有防备之心的人本就要多不少。 而近日魔修劫掠,又是抢了好几处的阵脚法宝。仙门因季无念的提醒有人去阻,倒也成功了几处。然而那些溃败的魔修多露嘲讽,质问仙门,“尔等为何在此?如何所知?” 仙门无答,对方冷哼。 “□□控而不知,宛若提线木偶,枉称仙门!” “不寻天外,不求大道,困于牢笼,井底之蛙!” 言者视人悲悯,缓缓摇头,不现狂气,“我等奉神破天,求苍穹之运,你们又懂什么呢?” 他们是不懂,也难回。最后只是看那人自绝于前,以身证“道”。 无人知那“道”是什么,可看得多了,竟也有人好奇起来。某些人当真开始思考他们为何会出现,自然而然得联系到了提供信息的月白和绛绡。那些魔修搜寻的地方总有她们的身影,更不要说月白与凌洲似乎也有诸多牵扯。 仙门之中不是没有要求月白澄清的声音,而大人是一个都不想理会。 她很忙,也不太在意,顶多就是有点担心季小狐狸的立场。可这也是只入了魔的狐狸,眨巴眨巴眼睛就反问她,“那跟我扯上关系,大人在意么?” ……好像级别有点不一样,不过也无所谓了。 “我与师兄他们本来就不算同路,能走多远走多远吧。”季无念笑着又喝一口,被美味激得眯起眼睛,“好喝。” 她看着挺开心的,月白也不去戳她,再给她倒了一杯,顺着换了话题,“阿生那边、差不多了吧?” “嗯。”季无念点点头,“寻玉动手应该就是这两天……”她又看月白,稍有无奈,“但能有多顺利……就说不清了……” 魔界反叛,若是按季无念的猜想,魔尊应该也是会知道的。可为什么他会放任寻玉准备到这种地步,就实在是个难解之谜。或许之后会有什么她预料不到的陷阱,倒是也可以借寻玉的手去探探虚实。 她多番筹划的目的本就不只是救援丛生,月白也就没有过多干预。不过按计划她们还是会在安全的位置远远观望,若寻玉失败,月白自会出手。 “……你的身体没问题么?”这个才是季无念最关心的,“不要勉强……” 月白因为妖界的复杂阵法一直处于疲惫状态,季无念是真的不想她过度操劳。只是大人摇了摇头。“没事。”她说,“我也想看看那位魔尊……究竟有什么能耐……” 月白的语气低,比她平日的冷淡多了一点深沉。 季无念侧目看她一下,又低头喝自己的酸梅汁。口中的甜味似是去了一些,突出的剩余味道刺激着舌头的两边。 她一直没有问月白大人的“私仇”为何,又觉得多多少少能意会一些。她好像还可以想象月白不愿开口的原因,估计是听着……挺残酷的。 这份残酷的对象季无念不愿细想,反正月白现在在她身边,那就先专注于眼前之事。 比起被“奉神破天”吸引住的修仙人,魔界中反而兴起一股“当留存世”的思潮。随着越来越多的魔修发狂,回到魔界的寻玉也开始感受到了反受其害的影响。按着季无念之前所说发展,他愈发不认同魔尊的那些言论。季无念又指导苏扬和蝶庄势力在旁煽风点火,多方配合,一次叛逃应运而生。 他们也没有什么崇高的追求,只是不想变成失去理智的野兽。便是魔修,他们也想保有自己的意志心愿。 月白带着季无念远远看着,本以为又会见诸多性命消逝在炎炎火光。 然而魔宫大开,漆墨立于玄尘之顶。他黑衫庄重,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得看着一支队伍走出魔宫。他们气势轩昂,面无惧色,身上黑甲刻金鹰飞纹、覆银云华章,丝毫不惧眼前魔将。六人一支,五支一队,对阵中心担着一人,正是寻玉被季无念胁迫要寻的丛生。 -- 第465页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只能仰头望向高处。那边的千年魔尊面似和善,好像都感觉不到对方时常所用威压。 可这几乎是寻玉觉得最毛骨悚然的时刻,连脊背都好像发起抖来。 “去吧。”魔尊发话,“便当是、我送她的礼。” 她? 月白并不觉得是自己,自然而然得看向了身边人。 一身紧绷,几乎是怕到动不了的模样。 然而这样的她还是想要在月白面前掩饰。嘴角勾得如此吃力,月白都怕她咬碎自己的牙。 傻不傻? 大人懒得跟傻子讲道理,向前走了一步,将她护在身后。 左臂前伸、右手后拉,月白看着远处那个黑衣的男人,能感觉到对方气质的不同。这个人压抑了上次相见时的刻骨愤怒,当真有一种上位者的威严。而他也必然不是寻玉时常见的漆墨,少去了诸多浮在表面的凶狠…… 所以、他是谁呢? 月白有一瞬的疑问,在那一个瞬间、手中的箭也出了手。 怔楞的季无念没有见到弓,也没有见到弦,就连黑色的影子也是稍瞬即逝。转回过来的月白大人又牵了她的手,轻轻得说了一句“走吧”。 季无念被牵着,步子可以移动,视线却很难。她盯着的地方霎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球,将那个人和整座玄尘殿都包裹其中。可她的耳边一点异常的声音也没有,就是那么静静的……消灭一切。 殿,没了。 人,还在。 牵着的手有一瞬间的收紧,月白自然感受到了季无念的反应。她也回望了那个方向,心中只有平平的一句。 这样的话,就有些麻烦了。 第230章 “九一,如果我死在这里、会怎么样?” “哈?”九一差点给她吓到宕机,“什么意思?什么叫你死在这里?不会吧?!那个魔尊这么强么?????” “……”月白被他吵得脑袋发疼,“冷静一点。” “这我怎么冷静啊!?”九一叫起来,“什么叫‘你死在这里’?什么意思啊!?” “意思就是……”月白想了想,“如果这副身体承受不住……会怎么样?” “……????”九一懵了,“什么叫‘这副身体承受不住’???不行!你不能死!你……” “冷静点。”月白本来就不太舒服,现在头更疼起来,“好好回答我,如果这副身体承受不住,会怎么样?” “……”九一沉默片刻,说得哆哆嗦嗦,“‘若是身死,神魂受损,立马投入下一任务’……” 月白再问,“下一任务、是什么?” “……”九一搜索自己的脑袋,一下意识到这个盲区,“我不知道……” “……”某种程度讲,月白并不惊讶。她长长呼出一口气去,“行,我知道了。” 她知道了,可九一还是不知道。本来就没用的系统这会儿只想哭给她听,“月白,到底怎么回事啊……你别吓我……” “……”月白怕他真哭,叹了口气、压下烦躁,“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那个‘魔尊’,有点麻烦……” 之前月白去魔界便出了手,结果对方似乎毫发无伤。“魔尊”的麻烦九一自然知道,“可至于会让你‘死’么……” 月白还是叹气,将手摆在眼前。身形虚化,缩小了许多的轮廓隐约可见。月白轻轻说道,“这副身体,是有极限的。” 能承受的力量,能调用的资源……这副身体能做到的并不够多,而她好像也没有这样的时间去充分锤炼……不、应该说就算是有这个时间,这副身体、还是有极限的。 这样的对话暗含了一个判断,让九一感到了惊恐。“那个魔尊、就真的这么可怕?” “……不可怕,”月白慢慢将手放下,平静得说道,“只是麻烦。” 有点超脱了限度的麻烦,真的得好好思考一下应对之法。 “……那、那你用上那些挂呢?”九一想到了月白可怕的神魂空间,“不会连那些都没有用吧?” “有用。”月白揉了揉脑袋,“但不怎么能用。” 她慢慢明白了所谓“天道”的限制是什么东西,就跟不让她本体前来一样、是为了维护这个世间稳定的枷锁。柬衣的时空大阵虽能运转,但其中基础毕竟只是她和竹青做的一些残次,真正能承受的力量不多,实在是需要小心对待…… 而对方看着完全不在乎此处死活,她却要在诸多限制中戴着镣铐舞蹈…… 也不是不行,就是麻烦。 不太喜欢麻烦的月白大人又吐出长长的一口气来,闭一下眼睛,安宁片刻。 整理好思绪,月白收起周身循环的灵力、慢慢起身。她动起来的时候胸口还有点闷疼,之前魔宫的那一箭、到底还是逞强了…… “……你没事吧……”罪魁祸首九一说不出多的话来,只能这样弱弱得表达关心,“还是多休息一下?” 月白没回,依旧起身。她一步踏出,身边风景即刻转变。两边竹林深邃,眼前小院开阔,一只六尾妖狐搀扶着人缓缓行步,带她呼吸空气、活动身体。 丛生受了诸多刑罚,此时脸色还是苍白,但她瞥到月白依旧笑起,像是个没长大的姑娘,“月白,你来了啊……”她被季无念扶着肩,这会儿笑嘻嘻得往人家怀里靠一点点,“你家绛绡借我一下,阿扬去拿药了……” -- 第466页 知道她是开玩笑,月白并不介意。她慢悠悠得走过来,反而接过了季无念的工作,“阿生,感觉好些了么?” “月白大人亲自医治,自然是好多了……”丛生矮她一些,离得近了、看她就要仰头,又显幼气,“你的药也真的好用,一般这种伤……不养个几年都站不起来……” 这也不只是药的原因,更重要的还是在月白替她修复了一些身体经脉。不过大人没有邀功的意思,此时只是笑笑,“好些就好……” “月白,”苏扬的声音从侧屋响起,一会儿便近了。她拿着托盘,上面的药碗里还飘出苦香。“阿生,先喝药。” 月白又搀着丛生坐到一旁,看她一口饮尽苦汁。 “……嘶,真苦……” 丛生吐舌头的样子倒是让月白想到了季小狐狸。她看一眼身边人,对方却还在看着丛生。 被注视的人吐着舌头,甜甜一笑,“绛绡,你再这么看着我,月白可要生气了。”她往后靠一靠,正好搭上了苏扬的肩,“而且,我已经有阿扬了……” 她这样调笑,总有点胡来的放肆。身后的苏扬轻轻搭住她的头,没有说话。 失而复得,人生喜乐。 苏扬的眼泪在丛生昏迷的时候就已经流过。在两人重逢的当下,她只想好好得把丛生拢进怀中,把这些日子没有给她的温情补足。这两人的对视中有那么一个小小的世界,珍重互惜,心暖意浓。 淡淡的柔软散溢开去,似是黏在风中的絮,要贴在人的身上、叫人暖心。 看着她们的人也浅浅笑着,可转过身去,月白跟着某只甩着尾巴的狐狸,还是要提醒她,“别老来看阿生了……” 某人未回,只是停了步。月白走过她的身边,在超过她的时候也牵起了她。大人说话轻轻的,毫不在意、又理所当然,“不会有事的。” 真的吗? 季无念没有问,只是握紧了手,将大人的温暖牢牢抓住。“月白,如果……” “如果有事,”月白打断她,“那也是我来处理。”大人停下来,稍稍扬起了头,有点点不可一世,“这里、是我的长夜。” 她的长夜。她的领地。她是这里的神祇。一切以她为准、一切按她心意。 “……”季无念眨眨眼睛,“可是……” “没有‘可是’。” 月白很少如此强硬,实在是季无念的在意表现得太过明显和频繁。别说月白,估计苏扬和丛生都能感受到她的不正常。当时魔尊那句“给她的礼”大概激起了她极强的戒心,虽然此刻的她并无杀意,但要是真的出现那个“如果”…… 月白不介意她杀人,月白只是不希望她难过。 “阿生现在归我看管,”月白说着,还是放轻了语气,回复一派淡然模样,“你好好听话一些,别老来打扰人家。” “……”连这样强势的态度都用上,季无念要再不领月白的情、大概她会真的生气。小狐狸晃一晃大人的手,换了语气,有点贱兮兮的调皮,“大人这是吃味了?” 月白瞥她一眼,理都不想理。 两人慢步回去,任竹林的光斑驳清丽。季无念不自觉得慢上半步,既想看月白的背影,又喜欢在仰头时被好好牵引。她几乎觉得自己可以闭上眼睛、任黑暗降临,反正有这么一个温度引她前行。 然而当真这么尝试,她又只能片刻间逼迫自己清醒。轻轻呼了口气,她往前一步追到月白身边,笑着问她,“月白,你恢复得还好么?” “嗯。”月白轻答,“没什么大事。” 月白的消耗真的已成常态。季无念心疼归心疼,能帮的又着实不多。她的长项不在此处,也只能在月白自行休憩时减少打扰。趁着这个时间,她也开始处理一些长夜外的杂事。除却魔修的诸多动作,仙门中对月白的质问也让人不快。虽说大人可能不怎么在意,季无念却不想留这种风险的种子。 她哐啷哐啷诸多联络,很多东西都写给月白从未听过的姓名。大人完全信任她“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能力,连追踪都不追踪。 “……”九一很想吐槽她跟以前不一样了,可考虑到自己立场、根本不敢说话。 月白倒是十分享受这份安宁,也很愉快自己的思维不会被看守。她在闭目间又开辟出一片荷莲,自己站在水边。她的身后不是竹林,而是陡峭的山壁。来人缓步,昂首望向四面的高耸,竟有些好奇这谷中为何会有阳光。 “微光聚点,四处光源。”月白转回身来,静静看她,“我想有光,便会有。” “啪啪啪啪。”丛生给她鼓掌,笑容娇俏,“不愧是‘夜神神上’,真是厉害。” 这表情倒是很符合丛生性格,可月白看着有些不舒服。“既是在此,不必伪装。”她一挥手,眼前人身上霎时长出片片白鳞、又一一掉落。内里露出一个闪着银光的人,渐渐黑去、再渐渐清晰。 真正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长相清秀的男子,比她稍稍高上一些。这人光看外表并不算出众,周身气场也不像之前那般压迫。只是他的平稳下有尖利寒光,如獠牙般向着月白。 察觉到的月白不动声色,言语反而温和,“你这些时日、都跟着柬衣?” “呵,”男子闻言一笑,语气间露出几分嘲讽,“夜神所言、还真是句句不离‘柬衣’……是没有她便不能造新的玩具么?竟然还如此挂念……” -- 第467页 月白微微皱了眉头,对方却还未停。 那双泛着寒光的眼睛放低了情绪、燃起了笑意,好似恶鬼低语、不抱良善。 “夜神实在不必如此费心……那位神上……死了啊。” 男子在月白眼神的变化中压低声音,将重音放在最后三个字。 “我杀的。” 眼前人的冷淡有些许的破裂,那双波澜不惊的眼中终于清晰出现他的身影。男子微微昂首,在月白的沉默中反问,“不信么?” 他浅浅一笑,“是觉得不可能么?” 月白没有答,只是看着他转过去的背影。这个男人抬起了双臂,好似要拥抱这封闭的山谷。周边压抑的山崖在他的怀中变得低矮弱小,他已经透过这些阻碍看到了远处的真实。 “可能的。”他说,“已成真了。” “我不会再受你们桎梏了,”男子转回身来,看着月白、一目坦荡,“你们、也不可能再阻止我了。” 第231章 阻止。阻止什么? 蹙着眉的月白在他的目光中又多用了一些力道,让她看着便带有一分难言的情绪。 男子见之一笑,眼光似把软刀,“夜神此时不必轻信,我之所言自会有证。到时、我们会在见的……” 音语渐轻,男子微微躬身、好似恭敬。他的身形渐渐化去,一点点透了光来…… “等等。”月白总算出声,眉间紧皱、显几分急色,“你说的这些、与季无念又有什么关系?” 那厢轻笑一声,化虚不慢,“她呀、是这世上最理解我的人啊……” “求知则无畏,好奇而残酷……”他低低笑起,竟有一分眷恋,“是个什么都做得出来的女人……” 片刻停顿,他的目光又锋利,衡转成刀。 “她不会在你身边久留的。”他说,“很快、她就会回到我的身边。” “你们的宝物将成为我的东西。” “我不会再让她跑掉的。” 笑起的男子平静而阴沉,与沉默的月白之间似乎有一根拉锯的线。象征胜利的红圈不断向他接近,与他的虚化一同、消失在无尽的远方。 ……所以、他到底说了些什么东西? 柬衣死了、他杀的?季无念他要抢走,还不会让她跑掉? “宝物”是什么东西?“再”又是个什么说法? 还有那句“求知则无畏、好奇而残酷”…… 月白有一种皱起脸的冲动,端着不太好看的脸色、叹了口气。 她再睁眼时已换了一个地方,不似刚刚那般压抑。静水竹轩的布置是按了她习惯喜欢的住处相仿,处处都散溢着安宁静谧。她座下的榻铺的是浅色滕竹编的席,映烛光也映月光,总是清凉意。 配其颜色,这里的家具不显名贵、漆色较浅。这甚至有些做旧了的效果,似是承了月白度过的时光、染了大人过于淡薄的颜色。 在这种地方,红色是很扎眼的。 跳脱、鲜活,一下便能抓到人的注意力,然后死死吸引……它可以化作漆黑的笔墨、点一点温善良心;它又能聚作欺骗的言语、惑一惑苍苍万民。 那样的红色是红色该有的样子,可这里的红色、才是它柔和的本貌——既像是融进了烛光、在舒适中渐渐散去;又像混入了月色,在沉静里落落生根。 求知则无畏、好奇而残酷。 月白好像可以明白这句评判的来处,但对于其浅薄、又实在懒得细细去想。 “月白?” 某人惊讶于大人的主动,来不及放下的笔就这么举着。她被月白掰过了身体,舌尖和某些深处都被大人轻易掠夺。然而斗志不生、反抗不起,反应过来的季无念只是用空出来的手搭在月白的腰上,用极小的力道、鼓励着她。 稍稍、再过分一点也是可以的。 ……调皮。 在这点上月白无法反驳,抬起身来看见季小狐狸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便更是如此。这人的玩闹还不会止于此处。她一歪头,笑问月白,“大人,这是想抱尾巴了么?” 月白浅笑,手搭在了她的脸上。 季无念时常拜会苏扬,她的狐型也就保持得得心应手。不过有时六尾相随不太方便,她便会像此时这样,收起狐耳狐尾,只顶着一张骗人的脸。 绛绡的脸多些狐媚、凌洲的脸长分邪气,季无念在伪装的时候倒也不忘自己是个美人。至少在与月白经常接触的身份上,她还是“长得”令人心仪。 但说实话,月白还是喜欢她自己的长相。 很难说是哪里更好,也有可能只是单纯的“真实的美丽”,又或者月白就是有一些奇怪的偏好、总想见见她眼角边的一点红粒。 这颗泪痣她总不保留,绛绡和凌洲都没有。 月白的亲吻很柔,点一下碰一下还有些痒。季无念放了笔,好好应付粘过来的月白大人。她笑着将大人拉得更近一些,避开了月白的吻却主动让自己的唇贴近她的耳朵。 “大人……”她让自己的语气尽量轻盈,还用放在月白腰间的手掩饰担心。眼神的变化不能让月白看到,说出口的才是她心中所想,“你还好么?” “……嗯。” 月白很喜欢这样简单的回答,十分符合她冷淡的性格。季无念感受到背上被拍了一拍,还是停顿片刻才将月白放开。 -- 第468页 直起身的大人还噙着淡淡的微笑,好像知道了什么、有份在心中的了然。 “……这是怎么了?”季无念一头雾水,但看月白这样又好像挺轻松的,她便也跟着笑起,“是有什么好事么?” 好事? 月白想了想,“也不算吧。” 就是有些好笑。 自说自话的人可能自己没有感觉,但听的人心里真的会飘过不少评论。这大概就是九一说的“槽点”过多、令人无语。月白直到现在才算做了个最后总结。 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九一刚刚听见月白叫了自己的名字,自空白中醒来,“月白、你没事了吧?” 系统因为心态多有回避,不过在月白呼唤的时候都会出现。具体的机制连他自己也解释不出来,支支吾吾的、月白都不忍心逼他。 “没什么。”月白轻松得回他,转了个身,看向季无念正在写的条子。 这应该是她又要发去哪里的指令,月白扫了一下,并不打算细问。她靠在桌子边边,与坐在椅子上的季无念对视,又提到之前说过的话题,“丛生的事,你不必再担心了。” 季无念一愣,仰视看她,不太明白。 “所谓‘意识投射’,是有原理的。”月白戳了一下她的额间,轻轻得笑,“那个魔尊可以利用神息,所以才能潜伏人心、夺取意识……把神息清除,就不会有问题了……” 这件事情月白已经做了多次,季无念并不怀疑她在这方面的能力。可是…… “那为什么……不在一开始……” “……我有些话想问他。”月白说得自然,“也算是做了个局……” 以她为饵。 这暗含的意思季无念懂,其中的风险她也能一下想到。月白会带丛生回长夜的原因就此言明,也是要一切在她掌控之中。 季无念并不觉得月白所为有什么问题,怔愣间想问,也只是一句“你问了什么”。 “……问了他和柬衣的关系。”月白顿了顿,细细看着她的反应,“也问了问他为何对你如此在意。” “……”季无念果然咬牙,嘴唇抿紧又两头翘起。她仰头,向月白直直投去目光,“那他说了什么?” 问题伴随的又是一道不可见的墙壁竖起,这大概是季无念的某种本能。不过这堵铜墙铁壁还是比之前薄了些,让月白有些欣慰。大人不打算吊她,先跟她说她在意的答案,“他说你是能理解他的人……所以对你势在必得……”月白看着她蹙起眉头,又用指尖去点她眉间,“至于柬衣……我倒不觉得他们有什么亲近的关系……” “……”这两半的话明显后句比较容易处理,季无念压下情绪,顺着月白的话问,“‘亲近’……是有多亲近?下属?亲人?或者是……” 月白摇了摇头,“应该更远些。” “……”那听起来就是陌生人。 季无念不知月白是如何作此判断,但她在这个事情上并无质疑的资格。她真正可以评判的话语她并不想面对。看向等她回复的月白,季无念抿着嘴唇,无辜得眨眨眼睛。 “……我又没叫你说什么……”月白笑了,伸出右手捧住了她的脸颊。拇指轻轻拨弄某人抿紧的唇线,月白又向前弯下腰去,以目光浅浅触碰,“我只是告诉你我知道了这件事情……以后想瞒想骗、就不必在这件事上花功夫了……” 这个前提总有些别扭,导致月白吻她时还能感觉到她唇瓣的绷紧。这人可能也有点奇怪的好胜心,此时垂死挣扎,“大人不怕是他骗你?” 月白看她一眼,正好捉住季小狐狸那“我在说什么蠢话”的些许懊恼。 “我没有想骗你瞒你……”季无念知道此时最好的便是真心,识时务的她不会在月白这样的时候还试图瞒混。“只是有些事……” “不想说就不用说。”月白打断她,看向她的眼睛,“只是你要明白,我也有我想要知道的事情……你可以不说,但我不会不查。” 大人的眼里含着淡淡笑意,是那种成竹在胸的自信清逸。 季无念看着她,轻轻拉住了月白前襟,低笑感慨,“大人对我、还真是有兴趣啊……” “嗯?”月白歪了一下头,“有问题么?” 季无念摇了摇头,自然回一句“没有”。她说得坚定,扯得轻柔,贴在月白唇上的吻更是蜻蜓点水,有点莫名其妙得理直气壮。她自己笑着,却说月白,“大人查我,就如此开心么?” 开心? 月白自己没有这个意识,只是感觉这样被她拉着、腰不太舒服。她握住胸前季无念的手,起身的时候本想将自己的前襟拉出,却不想某人顺着力道起身,反倒把她压制在了桌边。 “月白,”季无念扣着她的腰,贴服的同时也在逼她站靠。她笑着问,“你是查到了什么、让你这样开心?” 开心的情绪月白没多感觉,但季小狐狸压到了自己的腿是真的不舒服。 月白在她腰间稍稍推了一下,让这“窝里横”的小狐狸离自己远一点。大人低头的时候倒也想了想季无念的问题,淡淡一笑,“也没什么……” 没什么,也没勾起多大的情绪。 月白抬起头来,在季无念的目光中微微后靠。她的手碰到了季无念刚写的字,有些弄皱了下面的纸。 -- 第469页 她顺着看去,只见纸张浅色、映烛光泛暖,字迹顺柔、藏尖锐人心。大人的注意力落去了“运粮”二字,只是在她探身前、又被拉了回来。 “月白……”某人大概品尝了月白平日的无奈,但她又比大人外露些、甚至有几分娇气。 这里面大概也有求知与好奇,便让大人笑起。月白干脆再往后靠,“不是都跟你说了么?你还想问什么?” 季无念张张嘴,自然是想问月白这莫名愉悦的情绪。 她无法想象月白与魔尊的交集,更别说是让她这样轻松的场景……如果说剑拔弩张会让她担心,那月白现在的态度、就更让她心里没底…… 无所知的事情令人恐惧,季无念面对月白、一下少了几分坦然…… 怎么还失落起来了? 某人这软得猝不及防,月白拍了拍她的腰,笑道,“怎么?你这是怕我与‘魔尊’有私交?” “……”季无念一下憋住,还往后退了一步,“那不是还有‘私仇’么……?” 别别扭扭的、跟月白欺负了她似的。 这“倒打一耙”也是打得毫无道理。月白一下笑开,摇了摇头都不知说她什么。 早知道大人笑点长得不一样的季无念也没什么好辩驳,乖乖站着、任她嘲笑。 ……但到底有什么好笑的啊? 季无念担惊受怕了几日,此时是真的生出几分委屈,扯扯月白的袖口,放低了声,“月白……” “是真的没有什么……”月白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但好像不说点什么她又不会善罢甘休。大人只能再搜刮一下词句,把今日的多言进行到底。“你说我‘开心’,我自己却不这么觉得……”她想了想,“顶多就是不在意吧……” “不在意?”季无念看着她,将大人周身的淡然放在眼中,明白得似有似无。 “……嗯。”月白再次确认这个答案合适,变得随意起来。她往上看,拉开了颈线,在身形舒展间现几分慵懒。她看着季无念,笑问,“他说……‘最了解他的人是你’,我该在意么?” “……”这个就、很难答。 季无念好像又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可言至于此、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回,“那还是……别在意了吧?” 月白挑眉,一根手指点在她的心口,笑问,“私交?” “……”她错了、不该追问的。 月白又笑,指尖点了几下。“我是真的不在意……”应该说,她也以为她会在意,但事实上、她心里又真的还好。她或许还可以夸上季无念几句,“你的‘骗局’,好像真的赢得挺彻底的……” “……”这个要怎么说呢……? 季无念按住了心口上的手,低低得笑,“人各有长嘛……” 她在骗人这方面,一向天赋异禀。 然而欺骗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季无念本人也因此付出了诸多代价。那些细节她不想与月白提及,只是将手轻轻握紧。“说‘最了解’是真不至于,他的背景来历我也不太知道……思想喜好我倒是了解一些……不过……”她顿一顿,低眉浅笑。 “不是一路人。” 这个结论显而易见,月白挑一下眉便完全接受。 她站起来,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好了,该说的说完了,你忙吧……” “诶……”季无念哪儿那么容易放她走,赶紧从后环住她的腰。下巴搁她肩膀上,季小狐狸又装起了可怜,“我哪儿有那么多事情要忙嘛……” 月白看一眼桌面,上面还有刚刚被她弄皱的纸。 “写完了。”季无念说。 “……”你写完用“至昆”结尾?“弥”字被你吃了么? 刚刚还说不骗她,这就睁着眼睛说瞎话。月白拉开了她的手,点了点桌面,“写完再过来。” 大人恢复冷淡真的只需要短短一瞬。季无念不情不愿得“哦”了一声,却怎么也要在松手前亲一下美人侧脸。 月白自然随她,只是走也走得不留情面。 ……就这么几步路,跑那么快干什么? 季无念心里的抱怨没有任何意义,连拖延手上速度的效果都没有。刚刚那张被月白弄皱了,她迅速抽了另一张纸,将之前的句子再度抄写、而后补足。 按之前去妖界所见,昏黄的沙漠已被鲜艳的花替了大半。以此速度,偃城现世大概就会在冬日时节。到时天有异象,又可能会有恶兽乱世……不论月白那边的禁锢如何,她也要为人间做点准备。 粮食要分、军队要调,有几处可以求当地仙门庇佑,又有一些地方得杀几个人才能行事通畅。季展鸿也并不是什么都听她的,许多措辞需要斟酌。因为多事有变,季无念下笔需要更加小心。 一笔一划皆是命,横撇竖捺点生灵。 半纸写尽,季无念搁下毛笔,呼了口气。 “好了?” 季无念一愣,侧头看向来去无踪的月白大人。她换了一身舒适的长袍,只在腰间系了根绸带。长发散着,细丝及腰,赤足而立,玉女亭亭。 季无念眨巴眨巴眼睛,只听得月白问她一句,“愣着干嘛?” “……”不愣不愣,立马跟着。 季无念都有些不知道是什么在驱使着自己的脑子,好像一步一步得都被月白大人勾走了。有一些该有的情绪消失在了情.欲里,她一直到大人露出某个无法自控的眼神时、才寻得一丝端倪。 -- 第470页 “月白……”好像明白过来了的季无念压着她,轻轻咬她的耳朵,“你还是吃味了吧?” “……”月白咬着东西,哪里有空回她。 眼见着大人用深埋枕间来逃避,季无念使了些坏、一下便让月白不得不松开牙关。 逃逸的气息有特别的声响,似乎让问题的答案也变得没什么意义。 确实没什么意义,就是单纯得、令人高兴。 第232章 事实证明,别扭的月白大人不能乱戳,会被报复的。 “你又怎么惹月白了?”柳云霁递过一杯水来,“喝点试试?” 季无念伸着舌头,手上扇来扇去也扇不掉那苦味。她看着龇牙咧嘴,“没用的,我现在吃什么都苦……”吸呼好几下,她终于捋顺了些,眼中又浮笑意,“也没什么,就是逼她说了点话……” “……”哦,自作自受。 柳云霁看她一脸贼笑,也不知说什么好。这狐狸被月白折腾也不是一天两天,大部分都是这般自己找的,还不知悔改。她摇摇头,“你说你,是个人都看得出月白对你在意,居然还要玩这种的……” “嘿嘿,”季无念往后一靠,一点反省的意思都没有,“那可不就是‘玩’么?” “……”这两人的情.趣她也是不懂。柳云霁抬手自己喝水,瞥她一眼,“你也别玩儿得太过了,当心月白把你吊起来打。” 季无念还是“嘿嘿”地笑,就不告诉她自己真被月白吊过。大人有些奇奇怪怪的癖好,说出去一定影响她清冷的形象。不过让人“吃苦”这种孩子气的报复手法大概也已经说明了点什么,季无念受得这份苦,心里只觉得月白可爱。 唯一让她为难的是这份“可爱”有点变本加厉……上次让她说“吃味”也就是做了一顿苦苦的饭,这次就直接让季无念入口什么都是苦的…… “……她这回是要让你苦多久啊?”柳云霁碰碰她,“不是说过几日有大事发生?不会有影响?” 季无念听言,笑容顿了一瞬,又立马流畅,“这种小事,能有什么影响?”她提气站起,回身相望,“越大的事便越要从容,该干什么干什么嘛……”她一抬下巴,又向来人讨赞同,“是吧,大人?” 月白站在廊边,是正好转角过来,听见了她的话,“嗯。” 大人今日依旧浅衣,摆处绣兰草、肩上驾薄云,长发简单得束了一些,插了一根木簪子。那木簪子颜色深,头儿处雕了只渐红的狐狸,又垂下几束顺柔的条条,像是尾巴。月白不太用这样鲜艳的配饰,也不是很喜欢。然而季无念缠着她答应,大人也只能勉为其难。 主要是师尊做这种东西的手艺实在太差,除了缠着她戴、还缠着她修改打磨,气得月白只想把她踹下床去。 “……她做其他的东西都那么厉害,怎么就手工这么差?”九一也是不太明白。 问月白、月白会怎么知道? 这人在铸器方面的天赋真的只在剑上,月白也懒得说了。她往季小狐狸那边走几步,直接问,“走么?” “嗯。”季无念点头,与月白相遇中间。她转身向柳云霁挥了挥手,“那我们先走了。” 柳云霁拱手作揖,余光中金光一阵,再起身时、院中已无人影。她也没什么说的,转身回到后舍。门前坐了一排弟子,各个捂着脑袋、时不时得发出哀鸣。月白训他们比她那时要狠,总会把这些弟子逼到极致、至少要疼上几日。 “柳姑姑……月白姑娘这也太狠了……”说话的是个小门派来的弟子,晕晕乎乎,话都不太清楚。 “你们别身在福中不知福,”柳云霁只能苦笑,“月白姑娘这种时候都还来给你们教导,那是真的希望你们能赶紧独当一面……” 弟子们东倒西歪的,估计也没多听。柳云霁摇了摇头,还是低叹了一声,露了些沉重的神色。 月白和绛绡近日在忙的事她知道一些,大体都是与妖界西南的异象有关。那里的花越铺越开,由外圈向里。虽说那些花色彩缤纷、十分好看,那地却着实是个死地。据说已有误入者全身爆裂而亡,让她忍不住想起自己时不时会在噩梦中的所见…… 肉团拥挤,血肉炸裂…… “……那地方气息与你不利,”月白拒绝她前往的时候也这么说,“你就好好待在天水泽,照顾这些弟子吧。” “……可是……”柳云霁那时还想争一争,“我也可以过去帮你……” 月白还是摇头,“你待在这里就好。” 柳云霁也不知她是在防备什么,但月白这样说、她也只能这样听从。天水泽与世隔绝,大约是这个时候少有的清净地。妖界异象惹去诸多注意,妖皇自不必说,仙门也在月白要求下掺了一脚。好死不死,那西南沙漠亦与魔界有交界之处,听闻也有魔修陈兵,就等那偃城现世。 几方剑拔弩张,都在等一个契机大动干戈。明面安稳,底下却是暗流涌动、消息横飞,前段时日还出现过一些不好的传言、直指月白。可在这种紧张气氛之中,月白和季无念却还保持了某种看似松弛的节奏,该回长夜回长夜,该陪孩子陪孩子。就连月白之前说要指导那些可修魂力的弟子,她都保持了承诺会抽空过来看看。 “……那个叫‘谢点’的孩子倒是有些天赋。”月白走在沙上,脚步浅浅浮在表面,让她不至于陷落。 -- 第471页 季无念换个手牵她,转回身来,面对月白倒着走,笑道,“没想到啊、居然是个谢家人。” 谢点是鹤城谢家的一个旁支孩子,自小也不受什么重视,连修道都是她自己寻了个小门派、好不容易进去的。之前左任和谢家的勾当因柳云霁的出现暴露,她好像也因此受过非议。这次被挑来这里,她心中很是惶恐,不仅仅是因为师门对她寄予众望,也还想过是不是柳云霁会不会借此机会报复云云…… 也是想得很多。 “这是他们的通病。”月白说,“过度在意周边,削了自己的力量。” 所谓魂力,以魂而生、以己为分,自我乃是支柱、不由他人折损。 “……仙门以修为论成败,这些弟子天赋不足、在仙门过得估计也不算太好……可如今一朝反转,他们又要承担重责……”季无念摇了摇头,“像柳姑娘那样‘积极乐观’的,在仙门可是少数……”本身性格不说,柳云霁在入无极时也受了师兄元酒的诸多照料,不然按她卡在筑基的修为、在无极也不会如此自由。 这算是个难题,月白无心纠结,“反正只需修到能拢神息,也没什么……” “……”季无念一听就笑了,“你这师尊、也太不求精进了……” 月白立回,“不是师尊。”烦。 季无念来了兴致,凑她跟前,笑眯眯的,“那你这算什么?” 月白顿住,外援上场。九一帮她,“课外培训班。” “课外培训班。” “……”季无念眨眨眼睛,“那是什么?” “……”月白想想回答,“随便教教,偷懒用的。” 大白话、超实诚。 季无念还是笑,牵着月白的手晃了晃。正好余光中出现艳色,她便顺着说了一句,“可惜啊,在这事儿上……你是偷不了懒了……” 月白未回,只是顺着她的目光看。 黄沙不再,娇艳伸展;风吹飘摇,不见点落。 脚边的沙粒换做黑土,月白再一次踩中坚实。她脚下还有一朵低矮的花,此时瓣已贴地。 遥目望去,平平的小花越长越高,终是成了一簇一簇的花丛,排列整齐。若是能从上空看,便会发现这一切都成圆,花围簇、草成圈,中心只剩下个不到三丈的黄,好似即日便会被吞噬。 季无念说的是三五日,月白算算也差不多。 “这里的结界我已布好,神息皆锁于其中,”月白将她拉近一些,就站在边缘,也不让她太往里走,“昆兽浑兽应该也能困上一阵,等一切稳定,我们再寻机会进入偃城。”她看向季无念,正好对上她的目光,“你倒时当心一些,能不进结界就不要进来。” “……知道了。”季无念说得有些无力,毕竟这样的对话已经发生了许多遍。“我也就是担心你身体撑不住……”她看看那无边的花草,“这么大的一片……”顶得上几十个巴林地界。 “没事的。”月白说,“已经做了诸多准备,总是好些。”她也不能托大说什么负担都没有,但考虑一下诸多可能、也都还能寻得解决之道。 这里面诸多细节她们已经商讨多次,最后成型的还是要依仗月白付出。她布下结界、设下禁锢,其中消耗都由神上自己魂力承担。季无念担心,却也只能去协调仙门妖 界、应对可能来犯的魔修,至少能让月白少些后顾之忧。 然而大人毕竟还尊重季无念意愿,不会把这小狐狸困在长夜。不然这后顾之忧、也就不会只是“少些”而已了…… 月白看了看她,又将目光转向半空。现下已是黄昏,沙漠的阳还是烈,下面的花似染了红,反到天上、又稀了色彩。月白看着的地方空无一物,一如她清凉的音色、带几分虚无。 “不必担心,能解决的。” 季无念闻言微怔,再看月白,便只见大人无所波澜的一张脸。她总是这样,好像什么大事到了她这儿就失了分量。明明自己虚得不行,整夜捂着脑袋头疼,此时又会说这样的话,摆这样一幅表情…… 季小狐狸低低得笑,甩了甩月白的手。正好余光中划过几个身影,她便也省了与月白来回的对话。她往那几个身影的去处看,笑道,“走吧,该是秦必楚来了。” 月白点了下头,随手画个黑圈便带她回了仙门营地。她一出现,正好对上秦必楚落下。来人半身金白,不落俗套、反现高贵。他是慕天问收的第一个弟子,一身气质与那仙门第一人如出一辙,似刚直正剑、不偏不倚。 这是他第一次好好见到月白,却也一眼能认出她来。秦必楚持剑拱手,“月白姑娘,绛绡狐主。” 他身后的弟子弯下腰去、也是行礼。月白看薛轻不在,后面几个弟子身上还有血气,估计是他们来的路上也受到了些阻碍。 秦必楚说了两句客套,是多谢她之前对明云援手,而后快速转入正题,便解释了那血气由来,“我等来时遇见了‘文生涧’一门……”他看了一下月白身后妖狐,又回眼来,“按绛绡狐主所说,果真是一门入魔,又成阻碍。我等已将他们制服,我师妹在做些善后,晚些会到。” 虽然月白给了功法、做了药物,但天下广阔、门路众多,真要全部覆盖也需要一些时日。更不要说其中也有在魔气中得了心中舒畅的人甘愿放纵,那月白给的诸多东西也就没了用处。季无念除去缠着月白、逼她休息的时候,自己也忙成了陀螺、许多布划。人间自不用提,仙门之中也有错综复杂的关系,极易顾此失彼。季无念知道自己能做的就那么多,有些鞭长莫及的地方、就只能放任…… -- 第472页 不过情形总是向好,虽然各处有差、但大体安稳。她们近日也花了更多心思在偃城的准备上,不仅说服了妖皇,还联络仙门一同防备。月白本意是不需要这么些人,但季小狐狸这样会更安心些。 “不是信不过你,”她倒也解释了,“只是如果魔尊带人来,就不仅仅是对抗魔修的问题。他们要进偃城,必然惹怒昆兽……我信你能制住,可还是……保险一些吧。” 昆兽对此间人来说确实棘手,若是脱逃,那必然是腥风血雨。月白理解,也就不多言。 “那按月白姑娘所说,我等便是要防卫在外、以免恶兽脱逃?”秦必楚之前听薛轻说了大概,只是此时到来,要再确认一下。 “嗯。”月白与他站在沙丘之上,点几个方位,“现在妖皇镇东,黑蛟在北,三清守南,这西面、便麻烦明云与藏雪一同照料了。” “不麻烦。”秦必楚看看眼前花海,又向月白拱手,“当日,明云得月白姑娘相助才侥幸得存,此番更是为天下生民……我等虽修仙求道、但也是义不容辞。姑娘放心,我明云定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月白看着眼前弯下的脑袋,对这一脉相承的一板一眼都不太想作反应。薛轻是这样,秦必楚也是这样,刻板得像是浑身上下都拿尺量过,让人想不到他们居然是家里那个小孩子教出来的…… 秦霜最近大概是学了季无念太多做派,乖巧之余也时不时懂得贫嘴了。偏偏那小脑袋瓜子里还有几分孩子天真,让月白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她…… “月白姑娘?” 月白回神,正面眼前严肃的男人,浅浅笑道,“秦仙长大义。我本以为明云斩杀妖魔,不屑为伍……得仙长此番话,我便安心多了。” 秦必楚一瞬怔楞,微微蹙了眉头,“姑娘言重。”他直起身体,遥望这一边璀璨一面黄沙,“我等确实憎恶妖魔,不共戴天,但那皆是因其违背天道、扰乱生灵……若是各守其位、一世安稳,我明云亦愿意同进同退、勉励相护。” ……还是一板一眼。 月白看了看他,“此些、都是慕阁主教导?” “……是。”秦必楚点头。 月白想了想,突而一问,“那若是让你说出修仙所求,你会如何答复?” 秦必楚无需思考,目有坚毅,“求道、护世。” 求道为寻神,护世留人迹。 月白点了点头,没再多说。她跟秦必楚回到营地,正看见季无念躲在一帐篷旁边。季小狐狸一见她便示意别出声,秦必楚还未有言,那边就传来一句“月白姑娘”。月白顺着看去,是六离正向他们这边走来。他还唤着“秦师兄”,没注意到季无念已经绕了个方向,又跑了。 秦必楚摸不着头脑,月白心里只有一句。 又来了…… “六离仙长……”月白见季无念跑了,往前迎几步,正好把六离堵在视线死角,“你怎么来了?” “听闻月白姑娘与绛绡狐主来了,特来拜会。”六离行个礼,问的直接,“不知狐主现在何方?六离有些事想请教请教。” “……”别请教了,再请教该露馅了。 “她有其他的事,”月白堵住他,“六离仙长有何要事?可与我说。” “也不是什么大事……”六离笑笑,温和间有些疏离,“就是之前狐主提到了我门中秘法,六离回去做了些调查,还想与她商讨一二。” “……既是门中秘法,她应该也就知道个皮毛。”月白还是挡下,“绛绡涉猎广而不深,六离仙长若想商讨、还是去找轩明掌门的好。” “之前看狐主与甘道友交手,那一手掌法似得左掌门真传……‘广而不深’实在自谦,”六离笑着说,“六离并非在意狐主所学,只是想与她交流一番。狐主既然愿意与甘道友教学相长,又为何偏偏对我避而不及?” “……她不是已与你打过?仙长又为何抓着她不放?”月白反问,放重了一丝语气,“六离仙长,不论你心中有何想法,此时我等关注的,还是这诡异花海、现世偃城。你若总缠着绛绡,与你无益,与她无益……而我……”月白沉声,“也是会生气的。” 六离感受到了一瞬威胁,却反而笑起,“月白姑娘不要误会,六离对狐主并无非分之想。既然她此时不得空闲,那六离晚些再叨扰便是。”他直起身来,望向月白来时的方向,“姑娘说得对,此时看重,还应是这眼前花海……” 某种程度讲,季无念的狐狸劲儿也是一脉相承。 月白好不容易又甩掉六离,踏进自己的帐篷便是一声长气。六离仙长平日里看着温文和善,可这缠功是真的让人头疼。偏偏人家还知进退,叫你发火都发不出来…… “现在感觉到我师兄的可怕了吧……”某个甩着尾巴的人还在说风凉话,“真的会被唠叨死的……” 月白瞥她一眼,接了她递来的一杯清茶,“既然知道、你还与他交手?” “……也是我失算了,”季无念叹了口气,“本来是想这样打消他的疑虑的、却不想越弄越深……” 季无念当时本是在与甘乾切磋,是想着已经在沉凝那儿暴露了她会无极陨星落,便干脆借着月白名头,把左任的云佛手也传下去。正好六离来看,季无念便告诉他自己会三清剑法,免得以后用上路数、反惹嫌疑。 -- 第473页 她特别喜欢用这样“正大光明”的对峙来证明自己,坦坦荡荡、毫不心虚,反要对方去怀疑自身。只可惜这次翻了车。六离本就怀疑绛绡和季无念有些联系,那次之后更是时常找她、烦得季无念不得不处处躲着…… 躲着还不够,师兄寻她的时候她也得尽力安抚着。一份唠叨两份承担,弄的季无念头大。 “你这样瞒、也瞒不住一辈子的……”月白已经有所感觉,“你师兄他们、迟早会发现。” 季无念低低一笑,看似淡然,“那就发现时再说吧,我也没什么好怕的……” 月白看她,知她并不似面上这般、也不多说。大人换个话题,把情绪引开,“之前布置的人到现在都没有反应,看来那位魔尊……是不打算与我们接触了。” “……你把我守得这么牢,接触个什么呀……”季无念笑着接近,凑到了大人眼前,“……酸都酸跑了。” 找打。 月白看她一眼,懒得动手。 她守着季无念并非是因为什么“吃味”,只是很不喜欢那位魔尊给季无念下的评价、也很讨厌对方觊觎的心思。既然他只能通过“意识投射”来接近她,那月白就给他准备某些特定的对象。他若是真有这个胆子,那就干干脆脆得来聊上一聊。若是不敢,那也别怪月白不给他余地。 毕竟季小狐狸给月白惹了太多麻烦,大人实在没太多心思分给他的小动作。虽说月白对这位魔尊也有些微妙的心思,可那与所谓“吃味”又相去甚远…… “那不然叫什么?”九一反正是看月白傲娇习惯了,“‘吃醋’?” ……有什么区别? 月白理都不想理他,也任由季无念搂她的腰。季小狐狸靠在她的胸前,一只狐耳贴在了她的颌线、有些痒痒的。 “月白。” 大人回抱,手在她的背上轻拍,回了轻短的一个“嗯”。 无需多言,自在心中;诸事繁杂,日常不改。 她们就这样又过几日,时不时看看那中心的圆变小的尺寸,从三丈到三尺,从三尺到三寸。最后的时分那里好像就只够一颗花树成长,月白远远感应着,步入结界、手中结印。 不再嚣张的黄沙被泥土取代,原本的平整成了被树根拱起的蹉跎。高空中的毒辣太阳一瞬间只剩阴霾,不过是眨了下眼睛的蒲时亦感受到了这一瞬的明暗变化。他抬头望去、之前空无一物的空中就在这眨眼的功夫变出一个黑不溜秋的球来。 没有渐进、没有铺垫,它就这么在眨眼中显现、竟是让已知此事会发生的众人都发起了愣。 “……绛绡,”蒲时握紧拳头,“那究竟是个什么……?” “嗷呜!” 妖皇霎时回首,却只见空中一片黑云、似是不详之召。他在一瞬间便想到月白所提昆兽,连忙问身旁狐妖,“绛绡、那便是昆兽么?” 身旁无答,蒲时一下失了耐心,猛地回来,“绛绡、你看什……” 他没问完,被眼前人的紧绷一下卡住了话。 六尾妖狐甚少有这般尖锐严肃的时候,可她的面上又再寻不出其他情绪。眼中的空洞隐藏了眼底的恐慌,咬紧的牙关阻挡了几要脱口的呼喊。她就这样直愣愣得看着花丛,在一片鲜艳中找不见自己牵挂的影子。 ……月白呢? 第233章 “呜——” 长鸣在天,黑云散漫,空中的偃城一片深色,又在阳光中似有光芒。那光芒似是金属,又泛在不清晰的雾里,处处闪着寒。 季无念的目光还留在那片无边的花海,锦簇生生、艳丽有色。然而其中缺了刚刚走进去的清丽身影,一片空空荡荡、无所差别。 ……月白说过她会先进去压制昆兽,她刚刚也确实进入了结界之中…… 虽然现在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找不到,但大人应该没事吧?或许她只是在进行某些她们见不到的操作,或许一会儿她便会再次现身……? 季无念慢慢握紧了拳头,眼中的聚焦落在了一个无谓的点。她咬了咬牙,又扬起头去,看那黑云流转、长柱凹凸。偃城是一个称得上神奇的地方,表面虽然不断变换、却一点声音也不会出。此处只有昆兽的鸣叫回荡,浑厚悠扬、似风吟唱……然而那是个切切实实的恶兽,凶恶无情、难以阻挡…… “现在、我们是要做什么?” 季无念一愣,转头看向问话的蒲时。 妖皇环着手,收紧的金眸配着微皱的眉头抹去了他时常有的文气。蒲时一向睥睨高傲,但此刻也显出了戒心,“那东西、当真是一丝气息都没有……” 之前季无念说的时候蒲时还不太相信,可此时眼见为实、妖皇也不得不承认。月白倒是已经分析过其成因,是因为昆兽周边神息环绕,无魂力修习者、自然难有所察。然而那神息已为魔气所染,若是再近一些、便能察觉那滔天气息。 好在昆兽初时总是守护偃城,只要不是刻意惊扰,它便会待在偃城周边、暂无威胁。 “……我们先等等看。”季无念稳一下心,再次扫过空无一人的花海,“或许月白……” “唰!” 骤起的光幕一下打断她的话语,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虚薄的一层浅幕绕在花海周围,如屏障一般将一切包裹、直入天际。黑漆漆的偃城在幕中模糊了身影,其下一道竖直金光却在朦胧间令人瞩目。 -- 第474页 那之中又有一个黑点,在金白之中几乎微不可见。然而众人定睛,修行带来了的良好视力却让他们不由一怔。 那是月白,昏迷的月白。 季无念愣住,心中身上霎时起了一阵阵的寒。指尖的抖动好像是怕的,又好像是冷的,根本不受控。她猛地一下握住自己手腕,指甲掐进肉里,生生的疼。 “那是……” 蒲时未言,身边人已一跃而走,独留一句“你们先等着”。妖皇本想说话,却又一下因眼中金光止了话语。 流苏成折,剑划金空。那红衣的狐狸收了尾巴,却拿出了慕天问的问天剑。 “呼呜——” 一声叫鸣,流转在偃城周边的黑云应声而下,直直向狐妖冲去。 它快而直,身边的云却好似被拉弯了。地上的沉凝远远望着,突然想起了当日自己的回身一瞥。那时云曲天折,好像一切都被牵引而下,也是向红衣…… “咻!咻!咻!” 突然三道流星向天去,自侧边携力而来,直向黑云尖处。薛轻逐日再开,弓上又是三箭。不论眼前那人为何能用她师尊佩剑,此时情形、必要相助! 季无念眼见三箭横来,却又穿黑云而过。她身前已是魔气熏天,犹如天外坠石、好似覆盖了她所有视线。但那被弯折拉扯的景象中,还有未消去的金色、还有不断上升的人影! 得把月白抢回来! 狐妖狠一咬牙,手中问天自后而前、留下一道金黄曲线,而后十二分散、又成剑阵。诸剑向前、尖锋不乱,其霎时而发,斩向得却是黑云周边! 来不及了! 下面多人看得一震,有好几处都要出手,可那黑云离她太近,这般攻势、根本挡不…… “唰!唰!” 出人意料,薛轻跟后的三箭竟有两箭碰到了什么!直直冲下的黑云因此偏离一分,被又一道金光穿越而过。那被划过的天空似乎也平整了一瞬,在刹那间显现出原来的色彩。 然而青蓝的空比不上金色的芒,季无念的眼中只有那条从未见过的光柱。象征在意的点不断攀升,但只要再快一点、一定还来得及! “嗷呜——!” 快一点!再快一点! 不要管周边那些阴暗!不要去想身前身后的阴影!先把她拉出来!先把她救出来! 快了!快了!就在眼前!就在身前!只要伸手! ……伸手、却碰不到? 季无念看着自己的手穿过月白的身体,看着那片金色围绕自己又兀自离开。她不得不回头,看向自己穿过的一切,然而那些刚刚经过的东西已经被黑色吞噬,连她自己、也会被瞬时包笼…… “轰隆!” 眼中一道红光闪过,雷声随往。季无念看着黑云又有偏离,身后却是一紧。一股子力道急拉她倒飞而去,那片漫天的黑色终于不再占据她视线的全部。可那最重要的金色光柱也已消失,偃城又还是那个黑漆漆的偃城…… “你没事吧!?” 问话的人语气焦急严肃,箍着她的怀抱还令人熟悉。季无念回首一看,竟是她的六离师兄…… 那声“师兄”叫不出口,六离此时也无心去跟她计较太多。平日温和的仙长此时也露出肃杀的味道,看得季无念又有那么一瞬的怔…… “呵!季仙长!可要珍惜自己性命啊!尊上、可还等着你呢。” 拢人的手紧了紧,被拢的身体也紧了紧。六离看向自己怀中人,好似早已知道,又有几分不可置信。然而仙长的目光并没有被好好接受,被注目的人此时有更多的心中混乱需要处理。身体的颤抖有些不受控制,她需要不断跟自己强调某些事实。 这是漆墨、不是魔尊,那人不会这样叫她、冷静下来就好…… 冷静、冷静、冷静一点。 要冷静、被慌、别怕,没事的,可以的。 一定要先稳下来,别抖、不能抖。 冷静、冷静。 冷静点! 季无念闭上眼睛,捂住口鼻,呼吸都停滞了。 “等着”是什么意思?已经知道是她了不是么?会抓她?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她又不是不知道!?那现在有什么好怕的?有什么好抖的?快停下来、冷静下来! 现在不是怕的时候,无论如何、都要稳下来! 季无念喉口吞咽,在黑暗中长长得呼出一口气去。周边有各种各样的嘈杂,此时都跟着这口气息远去似的。这里的一切她都应该熟悉,这本不是她完全陌生的场景。 偃城、恶兽、漆墨、妖皇。 现在多了月白遗留的助力,甚至仙门也在此相助,所有都应该变得简单,只要冷静下来,去面对解决就好。 只要冷静下来…… “无念……?”六离感受到怀中的身子渐渐松弛,担心之中又有警惕。他的目光在季无念和漆墨之间来回,最后不得不回归到某人扬起的笑脸。 “师兄。”她换回了自己音色,只是浅浅一笑。 六离一怔,还想说点什么、却已被她一下推开。 红衣人由此站立于六离身前,承在场诸多目光,却只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漆墨身上。那边的“魔尊”玄袍红衬,掌中魔雷如电网,闪烁火光裂丝。他远远看着那黑云恶兽,周边仙门弟子围绕、却半点没有忧色。 -- 第475页 突然“哐哐”两声大响,两道剑气横空,一左一右、瞬时围他于中。剑气霸道、削山劈峰,眼见着要取他性命!却不想黑云一道,那剑气片刻弯折、似是被突如其来的黑光卷走,一下不知去了何处。 那黑云纵横,所过皆有力万钧。它直直冲过,眼见着就撞上了外围白光。柱形的白色结界一阵闪亮,霎时反了一阵狂风。 赵子琛与秦必楚几乎要被卷入,只觉得自己身前不知怎得就少了许多距离。两人刹那对视,又是两道相对的灵力砍出,借着相斥之力才勉强脱离。 “呵。” 有人见之哼笑,一派嘲讽。漆墨立于半空,虽警惕追来的昆兽,却也似诱导一般引着他在诸人间来去。所过之处皆被拉扯,便是月白之前有提过脱离之法,一些修为低的弟子也已消失无踪。 季无念扫视全局,不出意外得也发现了一些神情不对的人。偃城神息充盈,其中所敛魔气亦非常物,就算是本没有魔气染身的人都容易侵染,更不要说她们还来不及做全面的清理…… 她想着,目光突然聚焦到了一个藏雪弟子。他捂着头,御剑不稳,又不知被哪里的灵力扫到,竟往下落去。有人试图救他,然鞭长莫及,那人竟直直得摔进花海,片刻间爆出一片血肉…… 他们在这结界里,是没什么用的。 “无念……?” 季无念紧握问天,没有回头。 看来月白的结界还是能困住昆兽不让它脱逃,把人撤出去反而能保存生力。这里现在能给昆兽造成伤害的只有她和漆墨二人,所以…… “所有人撤出结界!”红衣人向前一跳,手中问天又是十二成分。金色的剑阵转在空中,将她一身鲜红都染了色。她无空去看周边,甚至掠过掌门师兄也未曾多看一眼。她需要的是一个够高的位置,让所有的剑都封在昆兽周边! “退!” 她在大喊,也在大放,金色的剑芒道道锋利,可那恶兽也不是不懂成长。 刚刚就被掠过的黑云霎时间调转方向,只有三道金剑当真到了它的身边。金芒略处有一些白色显现,让季无念一下就想到了月白曾画过的昆兽样貌。 明明是白色的、毛茸茸的可爱动物,现在确实眼前这副模样…… 她有些想笑,拉起嘴角的时候却咳了血。 问天是大乘慕天问的佩剑,她再怎么进步、现在也是勉强了。 舌尖的腥味实际是带点甜的,只是季无念没太有空去细细品尝。长剑斩完剑气便霎时回转,银白的剑身入了几厘进她脖颈。季无念让剑锋停在颌骨下方的弯折处,就是平常能摸到跳动的位置。这个深度一定要把握好,也不能真的割了自己动脉。 但血还是要流的,不然止不住漆墨的动作。 她看了看眼前伸出手的男人,就平常得笑,灿烂得好像那被遮住的太阳。 “你要么帮我杀了这恶兽,要么我死在这里,挑吧。” 第234章 挑? 被唤的男人呵笑一声,停顿的右手即刻又前。 季无念并不意外手中的问天剑刃会被漆墨拿捏,她也不觉得漆墨搂在自己腰上的手有多寒冷。就是他带她跳开的时候力道大了点,腰上的禁锢让她十分得不适应。她因此露了些狰狞表情,注意力却还放在脚下掠过的庞大黑云。 漆墨在制住她的同时也带她逃离了恶兽扑杀,那果然还是不敢让她死。 季无念紧紧握住问天,决不能让漆墨拿走自己的手中剑。她的另一只手死死推住漆墨的胸膛,一定要在两人间留出一些空间。 这位代理的魔尊倒也知趣,停住后便放开了她。他甚至后退半步、微微低头,看似有礼谦和,“仙长不必如此。”他对着季无念笑起,眼中有一分狂气,“尊上已命我助你……一切、听从仙长安排。” 装模作样。 季无念看着他,对着这副恭敬笑了一声。她觉得讽刺,但此时拿这种阳谋也没什么办法。正好恶兽调转,季无念看准时机跳开,也扫了下周边人对她的目光。 大多情绪都还浅,但基本逃不开怀疑、困惑、戒备、厌恶。月白与她本就神秘,许多人对她们并不算完全信服。漆墨此时表现,更是将她拉向了魔修阵营,与这里大多数的人势不两立…… 想想自己之后要做的事,季无念只能自己笑笑。 有些事,不同路,就要自己走。 “季仙长,”漆墨出现在她身边,锋利的眉眼中有丝丝狠厉。他不太做得出温柔的表情,总带几分癫狂,“这昆兽难对付……便是你我联手、也奈何不了它的。” 季无念此时甩出一道金色剑气,在昆兽扑来前又往侧躲。漆墨跟着,正好听见季无念笑问,“怎么?你的‘尊上’没告诉你……这昆兽要如何对付?” 漆墨脸上有一瞬凝固,但他缓过来便还笑,“尊上告诉我的,便是听您的吩咐。” “……直到进入偃城……对吧?”季无念哼笑一下,见那边昆兽已经吞噬刚刚剑气、便又是一道划出。 金光直向边界去,红衣人却立马跳往另一个方向。还未等她飞到位置,口中鲜血便顿了她的身形。还好紧随她的魔尊着急一拎,这才让她免受黑云波及。 “季仙长,你如此喂招引导,空得时间来让他们脱逃……”漆墨扶着季无念的手臂,冷笑着看身边围来的一些仙门人,“这些人、好像不怎么领情啊……” -- 第476页 这些人? 季无念的气息有些不稳,环视一圈,发现留下的还都是精英的人物。 她的掌门师兄赵子琛灵力荡开,威压骇人、气势磅礴。他有化神的修为,是这世间少有的强者。此刻站他身边的亦是一界翘楚,秦必楚的灵力与赵子琛几成共振,似海波一般汹汹袭来。旁边甘乾一□□、一手掌,蓄势待发。不远处更有薛轻持弓相待…… “哐!” “呜——” 余光中的白壁又闪了光,耳边还有昆兽撞疼了似的嚎鸣,季无念看着眼前向着自己方向的兵器,咽了口不太好喝的血。 “无念,你……”赵子琛音起严肃,对眼前的狐妖心中还是半信半疑。 只不想他话音未落,那红衣人竟直直向自己扑来。 长剑霎时横侧,三清掌门在挣扎间并未攻击。然而他的防御还未用上,边上秦必楚一剑迎上,正抵问天剑锋。 “你为何会有我师尊佩剑!”这戒尺一般的人少有这般情绪,怒火似是压不住一般自眼中溢出。 但他还在努力保持理智,季无念看得出来、便在电光火石间浅浅得笑,“阁主没事,这剑是她借我的。” 秦必楚狠一皱眉,还想问话,却被季无念抢去,“你们要么帮忙、要么退……” 她没空诉说细节,侧边那灵活的黑云已在片刻间又接近过来。周边的一切还是那般弯折的情景,季无念一咬牙,翻身踹在了秦必楚胸前。一边倒开,一边却向黑云迎去,季无念在抬剑时便觉得胸口发闷,等十二支剑再出手,喉头的痒便即刻化作了忍不住的湿润。 她的眼前已有些模糊,但还是能看见黑云为躲金剑、霎时间换了方向冲击。 问天能对昆兽造成伤害,大概也是因为月白的血吧。 她喘着气,眼神下垂、能见到手中剑上落了血,一滴两滴的、顺着剑锋滑下去。因为她的手也垂着、剑也垂着,这血便只能是她吐出来的,又或是嘴边的、沿着下巴滴了下去…… 大概很丑。 呵。 季无念手上一抹,摘去了脸上的伪装、又露出那颗暗红的泪痣来。她本貌较绛绡的要俏皮些,只是此时显得有些疲惫,反而少了几分活力…… “无念!” 季无念猛一回神,寒毛乍起。眼中的场景伴有整片的阴影,她下意识得往上看去。黑云之中晶芒翻滚,一瞬间似是星空闪烁、深渊遥邃…… 然而辰星染魔、紫薇蒙尘,这混混沌沌之中全是致命、扰乱一世安宁。 她的师兄们跳在右边,若是能削去昆兽右侧的弯折……! 红衣人咬住牙关,不顾胸口闷闭、手臂疲软,一下横起剑来。金阵又开,数越成十。长剑七聚右、三向中,既是逼它躲、亦是要它伤! 周边人看她紧张,却也都在片刻间明白意思。赵子琛拂尘成软剑、威压化锋芒。他死死看着季无念所在位置,看金看红,心似揪起一般。那是他看着成长的小师妹啊!绝不能让她死在自己眼前! 三清掌门灵气全开,剑前霎时卷起风来、撕扯一切。金剑瞬发,风亦即至,伴随凌厉剑气、冲突枪风,连那黑云都似被拂开,又让季无念窥得内处半点玄虚。 果然是、白色的皮毛…… 季无念的眼前一下少了黑夜,可那阴影依旧笼罩在她头顶。她还是向上看,只觉得偃城是如此之近……好像再上一点、便能触到那些冰凉的黑柱…… “嗷——!” 吼叫在侧,季无念持剑的手慢慢垂下,又咳一口血。她听着明显发出怒气的叫喊,看那似燃起火焰般跳跃的黑色,轻轻叹了一口气。 偃城的距离,不管多近、都是远的。 赵子琛等人也是一愣,刚刚的一击几人虽有仓促但多强力,可那黑云却好似只是被激怒、反而实力增强。它的周边弯折愈发明显,似是成了波浪、又好似在随着火焰般的黑色摇摆。 诸人横剑,是真真明白了那东西不好对付。 ……早知道、还是应该问大人要点能制住它的东西的…… 季无念想着,又叫了一声“漆墨”。 “仙长吩咐。”某人好整以暇,似是刚刚看了一场大戏。他有些不打算出手的样子,环着手臂,面容竟是轻松。 “替我创一个近身的机会。” 季无念说着,一道金剑向上、直逼偃城。她自己随剑而往,似一道冲天火光。 “嗷呜——!!” 黑云霎时跟随,焰光更甚!那翻滚的黑色云团愈发露出星辰般的灰紫色彩,让回身的季无念都忍不住赞叹一句天然之美。 大人说过昆兽的眼睛是似琉璃般的颜色,大概也是这样闪着光? “轰隆!轰隆!!” 红雷乍现,自四面八方狂涌而来,似在刹那间叫天空龟裂。而其中心、便是那豪横黑烟。 雷一分、火一分,弯折半少。 漆墨一下子皱起眉来,双手顿时向前、竟也结印。他看季无念立于偃城之边,手上垂剑、面容平静,好像无所谓他是否能在那恶兽冲往之前打破它周边屏障。然而她那条命他要奉命保住,觉不能让她死在眼前! 雷网愈凶,裂痕越密,终于那璀璨的夜空露出白来,好像一颗突然出现的明星。 就是那里。 季无念呼一口气,闭眼垂眸,口中默念。 -- 第477页 “愿加九思,不远迷复。” 她的额间闪过一点光来,是金到白的灿烂。一颗珠子慢慢显现,让周边的风都对它温柔。可那实际也不是那么随意的东西,至少赵子琛看了、一下瞪大了双眼。 “那是……” 季无念无空理他,左手握住珠子,一跃而前。问天剑刺入黑云的一刹那便似要被吹走一般沉重,狂涌的魔气几乎要在刹那间夺走季无念的意识。 但是不行! 她要前、她要进,她要忍耐住这疯狂的魔气,她要她的剑尖刺入这恶兽的身体! 碰到了! 实物的触感是片刻的柔软,季无念突然又想到了月白给她的画的昆兽。不知此时的剑尖究竟深入了它的哪个部位,会是胸前那快要与躯干链接的地方么?那里是不是会有心脏,可以感受到一丝一丝的跳动么……? 它、真的有心么? 这些都是无意义的问题,季无念并不需要在这个时间思考。她能利用的时间不多,要在昆兽哀嚎的刹那将问天剑拔出,再以最快的速度将珠子塞入。 这样的话便是大半完成,下一剑的位置就不一定要是原来一模一样的位置。稍微偏离一些也还可以用剑尖刺破昆兽的皮毛,再狠狠激发内里的大乘内丹。 她握住剑的时间也不能太短,为数不多的灵力必要全数怼进。虽然这样留给她的逃离时间就有些不够,但好在昆兽是冲着偃城的方向来的,刹不住身体便会将她狠狠得砸在偃城的石柱上。 “嗷——!” 凄惨的叫喊好像震破了季无念的耳膜,她一下子听什么都有些遥远。背上的压力平坦而沉重,腰腹还有被问天剑柄抵着的压迫感。她的眼睛被胡乱涌动的魔气吹得有些睁不开,但自黑暗中迸射的光芒还是入了她的眼。她这下努力得提起注意力来,真的好像看看据说很好看的瞳孔。可惜她能看见的还是只有一层雪白,似乎真的还有飘动的毛发…… 手感不是很好。 季无念胡乱想着,眼中的光芒变得越来越刺眼。她的手也不知道是抵在了哪里,又好似是被万钧的压力压住了动作。她不太知晓,但还是要猛力一推。 正好背后的阻碍似乎消失,她一下陷入了轻松的黑暗。 第235章 轻松,从来都不是她的常态,但偶尔享受、便会有一种松弛的舒服。 如果胸口的气能再舒畅一些,她大概会很乐意多趴一会儿。只是不能呼吸的感觉太过难受,地上的凉气也有点呛人,季无念不得不睁开眼睛,接受这里幽暗的光。 偃城内部的通道总有种骇人的阴森,连照明的珠子发出的都是冷蓝。季无念此时的位置太低,入眼的便是失去了温度的蓝色与漆黑的混合。稍微高点的地方会更亮些,她便要努力得移动一下,让自己可以抬起身体。 手掌移动的时候触感有些奇怪,季无念好不容易撑起一些,这才有一个角度去看上一看。用力的右手没了大半的皮肤,连着小臂也露出了里面的骨肉。左臂也是差不多的状态,有一处似乎都露了白骨。鲜血的颜色在这里看不太清楚,不过看地上摊开的大小,她大致也能判断自己处在了个危险的状态。 灵力之前是见底了,但是刚刚的昏迷好像让她回复了那么一点。偃城并不限制人的灵力发挥,她还是能召出一些火焰,将双手上的创面烧平,至少要将失血止住。 真正的黑在这阴暗里反而有些显眼,季无念看了看自己的手,又顺着低头。自己身前的衣服已经破了好几处,内里的身体也多多少少受了损伤。还好创面都不算太大,虽然刚刚一直在流血,但现在也能用火止住。 大腿、腹部、胸前……要是让月白看到,是不是又要在她身上画很多东西……? 季无念都不知那会算是奖励还是折磨,低头看看自己,还是要先努力得站起来…… “仙长,脸上的伤、不用烧一下么?” 这个声音很熟悉,还有点幸灾乐祸。季无念横过一眼去,果不其然的看到了某位代理魔尊。 昆兽爆开会带着对于周边事物的吞噬,甚至也包含了偃城的外围结构。然而偃城内部似乎也是有某种结界,只要进入便不会被昆兽所伤。季无念因此存活,但还是受了金丹炸开的波及。而漆墨只怕也是找准了空挡跟了进来,反而毫发无伤。 还无力站起的季无念并不意外,此时看漆墨也没有什么起伏。她心里有些想叫人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给她遮一遮,可惜流失的血液没有给她多留说话的力气。最终她还是选择了先支撑身体,至少先从身下这摊血水中离开…… “蹬蹬”两声,季无念突然感受到手臂处的一股大力。漆墨一把将她托了起来,完全没管她有没有力气自己站直。突来的震荡让季无念一下晕眩,眼前还似乎有液体流过。她判断这是头上留下的血,倒是也能有一点点细微的触感。 “走吧?”漆墨笑了一声,“仙长还有力气么?” 有是有,不太多。 季无念现在连笑都觉得吃力,但被拎着的感觉也很不好受。她的腿上没什么力气,脚背因为这样的姿势而绷着。她需要一点点抬起大腿,恢复姿势,其中免不了要用上一些搀扶。另一边的墙壁太远,她又只能转一下拍在了漆墨身上。 幸好这“魔尊”穿的是件黑衣,不然大概会被她拍出一个黑色的掌印。 -- 第478页 漆墨皱了下眉,但没松手。一直到她双脚真正踏在地面,他才又问一句,“可以走了么?” 季无念不乐意理他,管自己又放出寒气来。 这寒气入骨,冻得她一个激灵,脑子好像都清醒一点。她这时在眼前看到了雾,吐出一口气去,发现是自己呼的。 呵。 “……我若不走、你奈我何?”她的言语中也带有淡淡讽刺,深意也是在嘲笑漆墨在这偃城中毫无办法。 “哈。”漆墨笑了一声,手上轻轻一推,眼前人便软到了那边墙壁。他环起手来,笑道,“仙长若是不走,那我便陪你在这儿耗着。尊上有令……”他微微弯了腰,背脊却直、头也抬着,就是眼中有些狠意,“要对仙长恭敬些。” 无聊。 季无念靠着墙壁把自己撑好,声音带笑且轻,“既然如此……那便请魔尊……让我干净些……” 净身咒依言而施,但又有些摩挲的感觉。季无念猜他动了点手脚,估计是想让她受点折磨。不过她此时也没心情演给他看,便伸出了凹凸不平的手,“衣服。” 漆墨脸上有变,但还是脱下了玄色外衫。 季无念这次不想只是披着,好好得将双手穿过袖管,草草系了前带。她见自己身前被遮住,脑子里的思绪胡乱得飘。她想到自己上一次披男人的衣服,还是在那空间里。而沉凝的那件也是黑的,还挺有缘…… 不知道月白穿黑衣服会怎么样,还没见过…… 她想了一下,脑子里又蹦出一个“噫”字,只觉得不怎么搭。 “仙长,”她慢悠悠的,有人却已经等不及了,“好了么?” 季无念看了漆墨一眼,反而笑,“你尊上……到底跟你说了什么……?”她因无力有些站不直,上方的亮光便在她脸上投下了更多的阴影。这个角度的笑容更有几分嘲讽,正配得她有些睁不开的眼睛,“如此看重我……有何理由?” “仙长不知道么?”漆墨阴笑反问,“你这般筹谋,不也是同样的理由?” 试探。 季无念不能跟着他的话走,自己调了个方向,迈步的同时也将目光移了开,“奉神……?”她冷笑,亦往冷处走,“可真看得起我……” “奉神?”漆墨笑了一声,“那些神……有什么好奉的?”他站在原地,只有目光跟着那个缓慢的背影,“他们不过是屠戮的罪人,束缚的懦夫……仙长跟着他们,也不过是被当做玩物……”他的声音回荡在好似无尽的通道,好似带火、要燃起这里阴幽的蓝光。“为何不与我们一道呢?破开这愚蠢的禁锢……也一样能满足您的好奇心。” 好奇心? 季无念笑了一下,突然放下心来。她的言语中略带笑意,“既是一样,我又为何要选你们……” “那仙长、就甘愿被欺骗么?” 漆墨抢了她的话,却也没能让季无念回头。她就是顿了顿,自己继续往前,没回话。 “您当真以为、那位神上会将您视作平等?” 问话填满了这里的凉,又将温度拉低了些。季无念看着眼前一颗接着一颗的珠子,竟觉得有些空洞。 “不过是玩弄罢了……”后面那个声音还是不停,还好像改了方向,该是他在环视此处薄凉,“这里是他们的游园地,而你我……”他笑了声,又向着了季无念的方向,“或许连玩物都算不上。” 那边的身影还是缓慢的行动,漆墨亦开始踏步追赶。他边走边问,“这样的牢笼里能知道什么呢?还是您真以为他们会告知真相?那些不过是花言巧语的戏弄罢了……您在她的眼里,根本不值得在乎。” 最后这一句他凑到了季无念的耳边说,气息让季无念觉得有点痒。她看了一眼漆墨,只觉得他现在的表情愧对了这张还算不错的脸。 “哦。” 多的季无念也不想多说,只觉得大人这简短的回复十分好用。 就是碰上那种锲而不舍的会有点麻烦,毕竟这样堵不住对方的嘴。然而她现在全身都泛着无力,也就随着漆墨说下去。 这人走在她的身边,还在问她,“仙长,您以为自己现在受她喜爱,会被她带在身边,告知许多知识。但她的残酷之处你知道么?你又真正了解那位神上么?” “……”季无念这下停了,主要是累。她缓一缓,抬头面向漆墨好似得逞了一般的笑容,“你们知道?” 漆墨一笑,稍稍昂头,“那可是位灭世的神上,毁灭屠戮、不过举手之间。” “……”那月白够强,不就是这样?总不能说“这是位很强的神上”,然后跟一句“她能窝在床上砸枕头”吧…… 她倒是真的可以,就显得有点不够强。 季无念又是胡乱得想,不过思绪飘得不算太远。她在力气回来点后继续前行,眼中的通道还是无尽似得延伸下去。 漆墨还是跟着,侧目笑了笑,又问,“仙长可有想过,她在一念之间、也会毁了这个世间?” “……”怎么可能没有想过? 对于这种月白自己都说过的话,季无念也不知他们是怎么问出来的。大人展露出来的那些知识、那些了解,早就足够让她做出一些判断。而那判断带来的情绪也早以咬痕的形式消化在月白身上,更不要说她现在…… 季无念眨了眨眼,不太敏感的触觉提醒了她什么。 -- 第479页 这里是偃城,九死一生之地。 再往前一步,季无念眼中的光明突然消失,而在黑暗降临的一瞬间,她拉起全身的力气,拼命得往右边跑去。 那里本该是她搀扶着的墙,现在却会是她逃开漆墨的路。 不管那位代理的魔尊会不会跟上,她都要往这边努力奔跑!脚步的沉重要克服,手臂的虚弱要忍住,反正到处都是黑的、那眼睛的模糊也不重要!只要冲出去! 就是光。 季无念在踏入光中的一瞬间跌倒在地,又一次面对凉薄蓝与黑的交界。她喘着气,胸口依旧难以呼吸,但身体实在没有给她爬起来的力气,只能先这样呆一会儿。 前路又是看似无尽的通道,她需要继续走下去。 这里所有的路最终都会通向那扇拱门、那个房间,她或许可以在那里找到月白,也一定能碰到控制偃城的魔方…… ……不知道月白见到她的时候、会不会生气。 她没有力气完全站起,手臂的力量要配合腰腹的转动才能勉强让她翻身过来。至少胸口不再有压迫,她可以大口得喘一下气。也还好这里凉,冰冻的感觉有利于她保持一点清醒。但躺着是一个太容易睡过去的姿势,她还是咬住一口气、至少让自己靠着墙撑着。 此时没有漆墨在自己身边聒噪,季无念便先假设他迷失在了刚刚的黑暗里。可能事情不会有这么简单,但她此时也确实没有余力…… 先这样吧。 她喘息间感受到了额间有些滑动的触感,可又没有力气抬手去抚。一直要一颗晶莹掉落在地,她才意识到这是汗与血的混合。 她的头上是有伤的,应该不会太严重吧?烧脸倒是也可以……会不会被月白骂死? 不过如果大人会在她脸上作画,好像也不错? ……还是算了,脸太丑就不好和月白装可怜了。 默默想起后路的季无念努力撑着。她需要好一会儿得休息才能让自己站起来。走路是肯定要扶墙的,只是她的脚步太虚,这里的墙又滑、害得她总是差点摔倒。然而她的手又不太敢离墙,不仅仅是为了自身站立,更是为了感受其细微的震动。 偃城之所以被她称为偃城,便是因为其中机关众多且处处致命。不过季无念找到了其机关解法的一些规律,也知道每次机关来临前这里的墙壁深处都会有轻微震感。而此处的墙壁隔绝灵力,一定要将双手贴服才能知道这细微感受。 本来她还担心自己现在双手被毁会感觉不到,但还好现在她也需要半个身子靠在墙上,还是能有所感知。有感知便能做准备,而这里的诸多机关也会有其一些特征。比如刚刚的变黑便预示着要往墙处跑,现在的通道起伏便是要闭上眼睛原地不动。如果不按照固定的行为模式去应对,那在黑暗之中便会有魔物撕裂人身,通道的起伏就会将人挤压至死。 其他还有很多的形式,一般要过十几道才能真正抵达。季无念躲开猛然冲来的火,一进安全的通道、就立马看到了一个自己。 云纹白衣,身形相似,只不过眼眶是空的、脸是毁的,腹部割了一个大口子、还有些恶心的东西流出来。从袖口伸出的右手全是白骨,左手似是死人般腐烂了、好像还有白色的蛆。下半身到都被衣服遮住了,脚上的靴子也完整,看不到里面的样子。 估计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季无念站直了,没再靠墙,提了一口气往前走,直直得穿了过去。 这时在她面前的便是一道拱门,深色的底、亮色的纹。她发愣似的看着门上的花纹,细细得辨认。这些纹路看着都是藤蔓类的植物,要仔细看才能发现其与铭文形制的相似…… ……月白会生气吧。 季无念低了低头,伸手放在门上。她好像可以想到月白就在门的另一边,看见她的第一眼就会摆出一张不太乐意的脸。 这里真的是她错了,大人要打要骂她都愿意受着,所以她衷心乞求,让她在推开这扇门的时候…… 空无一人。 好像也不惊讶,失落对此时的她也很浅。季无念就是看着这个奇怪的房间,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北地的祭坛。周边环绕着的似林似塘的画,有一轮月映在空中。 在正中的位置,有一个巴林那样的光柱,里面漂浮着一个魔方,此时还在斜着角旋转。 季无念走过去,伸出手穿过薄薄的光雾,覆在那个魔方上。她停顿了一下,借着白色的光终于看清了自己手背上的面目全非,一块连着一块的皮肤此时还都是深红的颜色,有些地方也还是黑的。如果不好好处理大概还会流脓,到时候可能会烂掉…… 灵力告罄,连全部冻住都做不到。如果能好好出去,那…… “唰!” 季无念一个踉跄,手不自觉得收紧,一下便将那魔方带离了光柱。她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但胸口已经反了一口气,伴着大量的血液出来。下巴上都是流动的触感,血流下去却好像发了光来。她这时才顺着往下看,果不其然得见到金色的光。 那光芒来自于她修成的金丹,此时被一只染血的手握着,已离了她的腹。 “季仙长。” 身后的人笑着唤她,又从她身侧伸出一只手来,接过她无力相持的魔方。漆墨的左手在她眼前把玩这小小的玩意儿,右手又往前伸了几分,带着季无念的身子都动。 -- 第480页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来了几分力气,竟也转头与他对视。漆墨的这副表情她熟悉,总带癫狂。他的嘴啪嗒啪嗒的动着,季无念听不太清,但肯定是说些不能让她反抗之类的话。而她腹部的感觉也有些收紧,大概就是漆墨在渐渐用力…… “噼啪。” “吱啊。” 腹部前后微涨,耳边的声音却有些不太对。季无念盯着的脸转了开去,视线不再放在她的这里。她有些疑惑,便也顺着看去。 刚刚已经合上的门又被推开,那里站了个她好熟悉好熟悉的人。 ……果然、脸色不大好看。 第236章 月白看到偃城的第一眼,就觉得这东西有点丑。 黑倒是黑得纯净,但石柱起伏的表面让这东西看着实在像个海胆,刺还不怎么尖。月白不喜欢这种审美,再加上它和柬衣相关,大人就更没什么好印象。在加上她从小看着长大的昆兽变成了那副样子,月白除了警惕之外便是烦躁,特别想把柬衣拎出来打。 然而柬衣没打到,她先被阴了一手。 “……月白,这里是哪里啊?”九一问得战战兢兢的,“还有你……” 你什么你? 月白的脸几乎要比周边的通道还黑,心中很明显烧着火。这偃城周边自带禁制,还很明显得就是冲着她来。就算月白在意识到的一瞬间就魂力大开、以此躲避,却还是少算一招、着了道。 那混蛋居然真敢封她魂力,找死么? 月白看着自己明显小了的手,狠狠得握紧了拳。 魂力被封,她连化身咒无法维持,只能保持在叶二形态,用上一点微薄灵力…… 那混蛋! “……”九一觉得月白下一刻可能都会飙脏话,此刻畏畏缩缩的,“月白……你要不要……稍微探索一下?” “探索?”月白难得语气如此闷火,“探索什么?” “……”九一不会觉得冷,但此刻心里发寒。 系统的噤声倒是让月白意识到自己此刻态度实在不好。九一就算跟柬衣有关,也只是个被她利用的无知意识。和九一生气在此刻半点用处没有,反而是该像他说的那样、探索一下周边。 月白深呼吸一下,将心里的烦躁暂时压下,还是好好得观察起了周边。黑壁蓝光,这里和季小狐狸说过的偃城内部一样,应该就是那个黑球里面。不过她面前的通道并不似季无念说的那般无尽,反而两端都止在门前。左右两扇门的样式都是一致,月白估计最后的目的地也都应该是季无念提过的那间内室…… 不过季小狐狸说过偃城应该是会阻人进入,而如今她却是被抓进来…… 那混蛋。 “……”骂了三遍了。 九一也不敢这时候去触月白的眉头,只能小心翼翼得问,“现在、是要走哪边啊?” 月白挑了右侧,语气还不算好,“哪边都是一样的……” 两边肯定都会有柬衣的某些设计,那混蛋…… “卧槽!” 月白开门的一刹那九一就替她骂了一句,然而身体的僵硬却只能由她自己承担。眼前的房间犹如蜂巢、有万千格室,每个格室里都有一刻黑白相间的珠子、然而大小不尽相同。这房间中间还有个形状不规则的物体,上面也是布满了这样大小不一的黑白相间,而月白一开门、那所有的珠子都转过来、似眼睛般向着她…… “这、这是密恐噩梦啊……”九一都觉得心里发毛,“月、月白……” 宿主没回话,而九一也感受到了月白身上竖起的鸡皮疙瘩…… “你、你不会……” 九一话没说完,房间里那东西竟一点一点动了起来…… 它不似固体,没有固定的形状,而流动间身上的黑白珠子也慢慢转动起来,但始终保持着面对月白的方向…… “噔。”似是调整到了某个合适的位置,它周身一顿。 九一看那姿势,心中一种恐惧油然而生,“它、它不会……” “哇!” 霎时一张大口裂开,怪叫刺耳。口中内壁格室数千、黑白交错,张拢间竟好似与周边环境一道弯曲,而那弯曲快速接近,月白只觉得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要突出皮肤! 没事没事,可以打,就算她手中没兵器,这种东西…… 这种东西她下次要糊到柬衣脸上! “……”九一听到了月白的狠话,却也看到了宿主转身逃跑的英姿。虽说背后那东西确实恶心,但月白密恐他也是…… “哐!” “妈呀!” 吐槽不及,尖叫来凑。九一眼见着月白推开另一扇门,然后就看到了两边玻璃似得墙上蠕动着密密麻麻的虫子。那些虫子有点像是肉色的蚯蚓,一条挤着一条,全都贴在墙上动…… 月白脸都白了。 “哇!哇呀!哇!!!!!” 后面的黑白地狱已经近在咫尺,月白回头都只敢回一半,根本不敢看。大人一个咬牙,干脆闭起眼睛,猛冲向前! 看不到看不到看不到看不到看不到看不…… “到”字没想,月白突然脚下一空,失重感瞬间传来,激得她片刻睁眼,然后一身发蒙。 一个无面人就贴在她眼前半寸之处,面色全是惨白。 月白一愣神,眼前的东西又突然消失,身边的失重感也化作了身下的坚实。她拍了拍平面的黑暗,左右转转、根本分辨不出方向来。 -- 第481页 “……月白、这到底是……?” 月白心里大概有了数,但还不等她将猜测化作言语,面前突然打下一束光来。 光芒中有一张小桌,上面放了一个小碗。月白走过去,看见桌上还放了一张纸条,用铭文写了话。 “……这写了什么啊?”九一问。 “……‘还想继续走下去么?喝了它,有意外之喜’……”月白最后一个“哦”不想念了,直接揉成一团扔到了一边。 那混蛋! “……”九一看月白干干脆脆的拿起了碗,赶紧叫住她,“你就这么喝了?会不会有毒啊……” 月白一口饮尽,碗几乎是砸在了桌上,发出好大一声响。口中味道百转千回,酸的好像要拧碎她的口腔,甜的好像要堵住她的喉咙,辣的就叫她连着鼻腔都疼,苦味就好像掐着她的脖颈不让她下咽…… 那混蛋!! 九一被月白那“哐”的一声吓了一跳,哆哆嗦嗦的。他还是第一次看月白如此外放的怒气,思来想去得还是不敢说话…… 月白好不容易把嘴里的液体咽下去,嘴巴死死得抿着,脸都跟着挤出褶皱。柬衣居然到现在还跟她玩这种无聊的把戏,等她抓到她…… 宿主的呼吸都变得粗了,九一看月白气得手都有点抖起来。然而他还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系统,此时也只敢语气弱弱得请示,“月、月白……” 月白狠狠得一吸气,本来还是想回的,但冲入鼻腔的一股臭味又猛地打断了她的话。她定睛一看,竟是周边有一圈腐烂的蔬果垃圾向她围来,滔天的恶臭随往及来,好像一会儿就要将她淹没…… 月白气都止住了,右手一拍桌子、还是只能转身跑。 那混蛋!!!! “……”那混蛋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九一战战兢兢得看着月白过五关斩六将,一会儿被密恐逼迫,一会儿被虫子包围,再不然就是什么脏兮兮的东西,把宿主逼得够呛。他好像也隐隐察觉到这里这些机关好像都是特别针对月白的,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不可一世的大佬居然真的只能转身就跑…… 月白这回学会了闭眼跑,但十几步过去、又掉了深坑。这回她是砸到了某种软物,还有点滑,好像还覆盖了一层黏液…… 她立马又是一身鸡皮疙瘩。 还没空去恶心身上这种触感,月白身下的软地又突然起伏,甚至带着她滑动向前。月白一想到自己的头发也沾了这些说黏不黏的东西,身上跟炸了一样挣扎起来。然而这东西实在太滑,她根本没有个着力之处,只能随波逐流、甚至被抛起卷下。在滑下最后在一个坡之后,她最终回到了那个黑壁蓝灯的通道。 月白此时侧身躺着,等眼前清晰的时候她抬起了手。小小的手上干干净净,半点没有刚刚那些恶心的残留…… “……月、月白……”九一咽了口不存在的口水,“你、你没事吧……” 月白没事,但她不想说话。 面无表情的她站起来,心里有一种被夺走了什么的空虚,又立马有一股充斥一切的感觉填补。似乎所有的情绪都远去了,她的脑子里只剩下了三个字。 弄死她。 “……”九一瑟瑟发抖,但趁着安全、他还是想问问,“月白……刚刚那些到底是……” “恶作剧。” 月白答得毫无感情,走得毫无感情,看到镜中的自己更是毫无感情。 她直直得穿过那面显示心中自像的镜子,魂力一下收回,踏步间变回了自己原本的样貌。季小狐狸说过的那扇拱门就在眼前,月白看了一眼、瞬时皱了眉。 九一能见的只是藤蔓,但好像也能多多少少认出一点点字形,这会儿说得不太确定,“这个……是有字么?” 月白回,“有。” “月白: 毁你一世,还你一世。 柬衣” 标准的信件结构,收信人和寄信人都写了出来。她想要表达的意思也算明确,毁的月白知道,还的她大概也能理解。柬衣为何把这封信写在这里月白不想去猜,现在什么都阻止不了她想弄死柬衣的心。 可为什么……季无念不告诉她呢? 季小狐狸那惊人的记忆力不可能知道拱门却不记得上面纹路。而她此刻的铭文造诣绝对够她读出门上所言…… 月白轻轻抿了唇,不喜欢季无念到现在还在瞒她。 她和柬衣有联系季无念肯定早就知晓。“柬衣”这个名字她或许也已经意识到了许久。可那只小狐狸一次也没有与她提过,还似懂非懂得要从她这里追问…… 她是在怕么?怕从月白这里得到什么她不想要的答案?亦或是还在试探?既是月白已经如此将她放在心上……? 大人是真的有些不开心,连带着被戏弄的怒火都消沉了几分。她双手搭在拱门上,就在两个一字旁边。 “吱啊。” 这道门是很轻的,月白都有些不在乎后面会不会是柬衣在等…… “噼啪。” 一声脆响引得月白抬头,又有一阵很轻的风略过了她的鬓边。她一瞬间不太明白眼前的场景……这里是哪儿?那个男人是谁?他的手握着的是什么?而他身前的…… 是季无念么? 看衣服不太像,她知道季小狐狸今日穿的是件红衣。看身形倒有几分相似,是与小狐狸一样高的。可她见到季无念也不过一会儿之前,那时的季小狐狸还完好无损。这个双手烧伤,鲜血敷面,腹中还多了一只手的人,怎么会是……? -- 第482页 她笑了。 提起的嘴角带动了流动的血,弯起的眼睛褶皱了深刻的伤。这个人红得发暗,可还是暖的。 是她。 月白霎时间觉得有什么断了,身边感受到的空间波动更是触到了她的神经。她是以空间见长的神上,怎么可能允许有人在她面前将人带走? “无念!” 腹部空了的季无念竟讽刺得没了支撑,幸好拉住她的月白瞬间又将她抱进怀里。空洞的地方似瀑布般流出血去,片刻间染红了月白的衣。 月白无空去管,一手托她颈部,一手悬在她腹腔之上。金光散溢时空洞渐小,月白死死盯住手下新生的血肉,第一次感受到了胸口的紧绷。她知道自己的手紧得发抖,但她也知道自己是治好过这样的伤的!上次季无念在无极也是这般被捅了个洞,只要用神息仔细弥补,肯定不会有性命之忧! 然而忧不忧的,季无念此刻好像没那么在乎。她眼前的视线有些模糊,但还是能意识到没有看见月白的正脸。大人的侧脸其实也很好看,可惜她现在的手好像没有力气去摸…… “月……” “别说话!”月白现在哪有心情回她,手中神息驱动已是她所能承受极限,连她自己的脑袋都泛起疼来。 不过还好,就像上次补住她腹部的窟窿,这次的月白、也是不辱使命。 大人深深呼出一口气去,透过破了洞的玄衫再次看见里面平整了的皮肤。她轻轻将手覆于其上,需要用那里轻微的起伏来安抚自己。 头开始发疼,但没事了。 “……月白……” 虚弱的声音从怀里传来,月白不得不再次面对季无念带血的笑。她其实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可此时除了轻轻将这小狐狸扶起,月白也想不到什么对付她的办法。 “别乱动。” 月白说得很轻,动作也很轻。她的左手都没有真正碰到季无念的脸颊,只是在凌空处慢慢拂过……而后及胸,而后过腹,月白要用神息金光、将她的身体大致修复。 这样的修复只是表面,季无念被夺丹的创伤都在深处。月白此时只能先保证她能好好动弹,不然这一身的伤会让她承受不住…… “月白……” 刚到小腹的手被一下抓住,月白看到那还未完全消去的凹凸,心里总有一些异样。可季小狐狸这时低眉顺眼,身上又破破烂烂的,发出的声音还是虚弱的一声“我……” 月白心里烦,干脆在她臀侧拍了一下,“回去再跟你算账。” 季无念嘿嘿一笑,嘴角抬得都累。可正好月白此时倾身,她便想拉着大人再往前些。反正月白也依她,她便让自己可以在个被托住的角度亲到大人脸颊,还要胡闹,“任大人罚……” 罚个鬼罚。 月白瞥她一眼,眼神又回了她刚刚拍过的臀侧。她挑那里是因为季小狐狸那边有伤,拍一下肯定会很疼,可她刚刚的反应…… “轰轰轰!” 周边的一切突然晃动,与之前那些小小机关完全不同。季无念警觉、挣扎着要坐起来些,“是漆墨……” 魔方可使偃城,而漆墨拿走了那个道具。此时的震动便是他在驱动这个兵器,可毁天、可灭地。 季无念咬牙,撑着要起来,尽自己最大的力量拉住月白的手,“我们先出去……” 月白不太舒服,但总归比血浸了一身的季无念要好。她反夺过主动,拉着季无念的肩叫她别动,“别急,没事的。” “可是……”季无念失血太多,意识其实有些模糊,“可是……” 可是,偃城危险,人命危急,这里不仅仅是她们俩的性命,更有城外的万千生灵。 月白叹了口气,又把季无念抱紧了些,“看那里。” 她这样说,可季无念并不知道那里是哪里。她需要跟着大人的目光搜索,而她们面前的墙上只有一副荷塘月色的画…… 月白没有过多解释。她摊开手掌,一枚环佩漂浮其中。 长夜。 季无念不懂,她只是看着。她看着长夜环佩放出光芒,她看着荷塘月色与之辉映。她看着画中明月内圈凹陷,她看着环佩浮起嵌入其间。 月明荷绽,夜长安稳。 这本就是柬衣还给月白的“一世”,这位大人才拥有绝对的控制之权。 在她们看不见的偃城外侧,一众人惊讶得看着那高在天空的黑色异动。长柱停动,聚集收拢。一个完美的黑球停顿片刻,突然又似裂开一般放出几道光芒。 而后开展、而后绽放。 漆黑的球面缓慢展平,下沉上涨,描绘山面。深色渐浅,一点点露出山石的棕、青草的绿,溪流穿梭其间,殿宇高低而建。又有树迎风而长、乘阳而开,洒落间飘下细碎的花来,跟着水的汇聚落成瀑布、去了长空。 山峦耸立觞流水,宫殿弥华散樱瓣。 第237章 众人惊异于其变化,目不转睛得盯着转变之处。就连手握魔方的漆墨都怔在那里,不确定这是不是偃城该有的表现。刚刚令人望而生畏的黑球此时已成了仙境一样的地方,顶上还有一个浅白的圆球似明珠高顶,一看便是珍奇之物…… “呼呜——” 一声嗷叫,似温柔风声,让在场仙魔痴醉。 只是片刻之后、血色加身,身旁人不知何时、化作血泊。 -- 第483页 “……怎么……”沉凝愣愣得看向天空,不知为何它洒落猩红。那血色花朵绽放得极不正常,好像眨眼间便是一片……却都是不连续的折线。 月白一皱眉头,“是浑兽。” “月白……”季无念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大人的长夜嵌进了这里的明月。偃城在一阵正当后回归平静,可月白显然没有放下心来。她硬撑着起来,手搭在月白手上,“这究竟是……” “我来解决。”月白蹙着眉,顺着季无念的手将她打横抱起,可看看左右、又只能先将她放在一旁的角落靠着。月白给她喂了颗不苦的药,难得严肃,说得认真,“你在这儿等我,我回来跟你解释。” 她很少见得有些急切,也是说明了情况不好。季无念不知所以,却也明白此时的自己只是她拖累。她跟大人说句“小心”,然后看着她消失眼前。 月白一步踏出,正好看见一朵血色炸裂、停留半空。花一般的鲜红似是被时空保留,可下一瞬又被无情抛弃。 浑兽继承竹青,能在一定范围内停滞时间。它又比昆兽更懂隐匿,这些人应该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杀死。 而剩下的人显然也都还搞不清楚状况,看他们那副慌乱模样、也不过是等着被浑兽屠戮。 ……那昆兽呢? 月白左右寻不到另一只的身影,心中又起了烦躁。 她在见到昆兽时便已觉得奇怪。这两只小兽是她看着长大的,一向温顺可人。就算是染了魔气,那是要到何种程度、才能让它们如此暴躁?还有这偃城之中似乎也没有柬衣踪影,她到底是去了哪里? 总觉得疑问的地方愈加多了起来,月白紧紧皱着眉头,头又发疼。 季无念的伤已经让她消耗许多,接手偃城也是以她的魂力为基。在将这里理清之前她还需要使用这副叶二躯体,得要撑住…… 大人咬了咬牙,立刻结印。 围绕沙漠的光幕以亮度回应,甚至将光芒投射到了花海之中。延伸的白色铺在五彩之下,又用高涨的光芒将色彩掩藏。 这一幕让许多人想起了藏雪风霜,有人往高处看、终于发现回来了的浅衣姑娘。 “月白姑娘!” 月白无空理会呼唤,她要将所有注意力集在手上。这里的结界是她做了诸多准备画出的,除了最外层的禁锢之外,还有召唤和封印之能。之前为了减少负担,她做了这样需要自己魂力激发和维持的设计,可没想到她竟然一进来就会被封去魂力,是勉勉强强才在失去意识前留下禁锢的部分…… 那个混蛋! 月白心里又涌上一股火来,连带着传进众人脑海的声音都带三分怒气。 “所有人、出去!” 这里不是他们可以插手的战场,不要来这里白白送命! “月白姑娘!”然而就算这样也还是有人唤她。月白瞥去一眼,竟是流着血的六离! 他左臂缺了一截,就算握住了伤处也还在生生流血。这位温和的仙长将焦急全写在脸上,似乎连疼痛都无法使他分心。“无念她……” “她没事。”月白换印,咬了咬牙。 在她停留偃城的时间里,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呼呜——” 浑兽的叫声应着响起,月白实在没有心情再去进行对话。她是最了解二兽实力的人,以现在的条件而言、他们绝不是可以放松警惕的对象。 这里的人、太碍事了! “啪!” 欸? 六离一下发愣,对眼前突然多出的距离不知所措。左臂的伤口拼命发疼,狠狠得提醒着他这并非幻觉。可心中的牵挂也因此收紧,拉着他的眼睛往那浅衣人去。 月白站立的地方在偃城之前,好像那座美丽的仙境只是她的衬托。清丽的姑娘垂了手,双掌合十胸前,远远看竟有几分祈祷的圣洁。 只是六离知道那是幻觉,毕竟月白身上还有一大片血。 血迹从她的腰侧开始,覆盖了她的左下大半。那是已经有点暗沉的颜色,看着也并不像是月白受了伤…… 会是谁的?无念么……? 这位仙长与在场众人有些许差别,他从很早之前就对月白的身边人有所怀疑。但那怀疑造成的只是疑惑,当他看见季无念与那黑云恶兽一同消失时、心中还是紧到发颤!那是他最最疼爱的小师妹啊!究竟……!? 究竟为什么、季无念会知道这么多? 月白紧闭眉眼,在覆咒的同时也快速读了六离识海。刚刚发生的一切她已知晓,季无念与昆兽的消失看得她也揪心。可季小狐狸拿出的内丹、她手里的问天剑,甚至是她喂招昆兽的方式和接近偃城的行为,无一不说明了她对此处的了解与准备…… 她到底为何知晓,又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布划…… 这是一个贯穿始终的问题,可月白此刻却愈发得为其所扰。她张开眼睛,看着下方已经开始显现身影的浑兽。它周身似昆兽那般布满黑云,可月白知道,它的皮毛很软、它的角很漂亮、它的眼睛是浅浅的晶绿,好似水洗的宝石…… 然而它在哭泣、在哀嚎,即便没有了理智、它依旧会质问月白、为何要杀它的半生。 伴生半生,同心同命。 双生子的月白似乎明白那嚎叫中的凄凉,但在他人听来、这又不过是温柔的毒药。浑兽的叫声似风,它的行为唤死,这里的人付出了许多的生命,为的、也不过是从浑兽的爪下求存。 -- 第484页 谁对谁错呢? 月白的手慢慢拉开,一支白笛渐渐展现。它的面不光滑,两端又有微微的凸起,是支骨笛。 “呼呜——” 烈焰版燃烧的黑云中传出了悠长的声响,依旧是清风一般的柔和。月白封闭的空间不会给浑兽停止时间的能力,而大人却也要承认、现在这一切给了自己胸口的闷疼。 疼到也没事,就是有那么一点点的难过了。 月白呼出一口气,手中的骨笛响了第一个音。 地上周边的白光一同奏响,斑斓的花海开始摇荡。闪耀的白自土地扬起,又一点点抖落了细碎的光。内里的肋骨似弯曲的桥,被不见尾的脊骨串起、再落下锋利的爪。那颗巨大的头骨高昂,秀出尖利的牙齿对黑云微微一张。 “吼呜——!” 前声雄厚,后留风扬。 黑蛟几乎不能动弹,只能看着那巨大的龙骨。它庞大到与偃城相当,盘旋之中将乐者衬得犹如微尘。然而骨龙的叫吼总是映着吟唱的笛声,受其指引、缠绕黑云。 月白指尖跳动,吹的是一首《静流风》。曲如其名,舒缓安和。月白以前常吹,昆兽和浑兽都喜欢,听着听着还会靠着她的腿睡。 然而现在的浑兽怒火中烧,大概只会知道这是御龙曲。 龙是他们不太喜欢的生物,总是会下意识得躲开。与其说是“怕”,不如说他们是有些阴影。柬衣在他们小时候总拿龙来恶作剧,时间久了、他们也懂得了避而远之。 但是那样的情感不敌责任、不压愤怒。昆兽要守偃城,就算季无念有龙鳞也要扑去;浑兽已失半身,无论如何、都要与骨龙死斗。 月白原本是抱着期望要去除他们魔气的。但现在昆兽已死,浑兽、不可善了。 ……或许、是她的错吧。 她以为自己尽在掌握,也以为此世无人可伤昆浑。许多事没有说清,许多事没有想到。最后导向此时,浑兽大概、也不会再认她了…… 月白好像能感受到视线,感受到浑兽那双晶莹的眼睛一直挂在她的身上。她的《静流风》已毕,而下一首、便可是真正的御龙曲…… “呼嗷——!” 黑火炸燃,那轻软的叫声终是敌不过一心怒意。 月白眼睁睁得看着浑兽再向自己扑来,笛子放在唇边,指按气轻、还是一样的第一音。 如果可以…… 骨龙应声而上,尖利的爪子刺入黑云,巨大的身躯盘起周边、似是要将浑兽困死其中。然而它爪在角上,盘有空隙,说是困禁、更是制服。 如果可以,还是让她先救浑兽清醒,然后再…… “嗷——!!!” 一声哀鸣,入天祈怨。 月白手中的笛突然岔了音,而她眼前的黑云也迸出光来…… 刚刚季无念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光么? “嘭哐——!!!” 天空中又闪烁了一个太阳,结界外的众人又一次被刺伤了眼睛。然而他们还要关注,要在第一时间去看看那里的人。 幸好炽热的白光持续不长,那个位置的颜色会慢慢暗淡,成亮黄、成暗红,甚至归去烟灰。可那便的底色终究是白的,是月白身上的浅衣,是她手里散去的骨笛。 ……为什么、都那么喜欢同归于尽? “……月白……”这样轻轻唤她的是九一。系统是真的感受到了宿主不出口的伤感。那或许很浅,但月白心里真的存在。 而这样的宿主此刻身体也在极限。九一看她踉跄一步吐出血来,又激动得喊她名字。 “……没事。”月白明白现状,不想多言。 她现在头很痛,身体也很闷疼,这样的持续大概还要很久,她需要…… “轰隆!” 耳边的阵响和背上的疼痛同时传来,月白刹那间失了对身体的控制,连喉口都松开放出鲜血。 眼前洒落的红珠与她一起下坠,却又在某个震荡之后快速燃尽在她眼中。 ……这、是……? “月白!” “……”月白喉口被掐,想要奔涌的血液和呼吸都被锢在某个不舒服的位置。她一手抓着这只可恨的手腕,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好受些。 “夜神神上?”漆墨看穿了她这可笑的挣扎,只是微微加了力气,就能见她不得不张开的嘴巴。乞求生存的姿势出现在这位神上身上实在讽刺,讽刺到他可以大笑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被遏住咽喉的人随着他的笑声被上下甩动。月白很难过,却还是撑着精神告诉九一。 “九一……一会儿不论如何,不要说话。” 不要说话? 九一从没见过月白这样,根本不明白她什么意思。他现在只担心月白安危,完全是用哭腔在唤,“月白……” “别说话!” 九一霎时噤声,几乎想留下泪来。 怎么办?现在怎么办?月白这么虚弱、对手又…… 九一此时憎恨自己只是个无能的系统,根本什么都帮不上! “……住……” 月白好像在说些什么,声音从咽喉里被一点一点挤出。 那挤出的音色实在太少,少到漆墨都收近了手臂,问她一句“什么”。这自然不会是什么真心的问话,因为下一秒这受限的人就会被再次甩出。 -- 第485页 “看清楚吧!” 漆墨张开双臂,面向的是向他扑来的仙门人。 “看清楚吧!这就是所谓的‘神’!” 月白又用了一只手,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的脖颈再脱离一些掌控。她需要出声,她需要说话…… “住……” 然而她说不出口,漆墨的手一动、她便无法呼吸。这个人激情洋溢,说一句便动一动,让月白挣脱无力。 他说她,“虚伪软弱!无力至极!” 他问她,“这样的东西凭什么定我生死!又凭什么毁我天地!” 他告知众人,“他们也不过是天地生灵之一……” 他抬起另一只手,雷火锋明眼中厉。 月白听他一句“可夺命”,手中猛地用力,终于言辞出口明其意。 “住手!” 漆墨冷得一笑,手中又紧,拳向死命。 奔腾的魔雷会先摧毁她的脏器,然后炽热和剧痛会散布她的身体。眼前的这位夜神已无力反抗,而他、要带着弑神的功绩向尊上回令! 看着吧、尊上!他们的愤怒、他们的不甘!都在这一…… 拳……里? 没有触感。 漆墨有些疑惑,视线中又突然有艳丽的跳动。他低头一看,竟是他的右手竟燃起了一团火苗,而再前端,已然消失不见…… 怎么回事? 他放下了姿势,这才意识到左臂也是一样的情景。火苗燃在了手腕处,没有半分的灼烫与疼痛,只是消失…… 而那个人呢? “啊、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一个没听过的声音。 漆墨顺着声音望去,却发现眼前有了另一个身影。那是一个男子,不知怎么挡在他和月白中间。而刚刚在他手里的人似乎被这个男人打横抱着,此时也只是说了一句,“放我下来……” “别嘛,好久没见了……”那个男人只有背影,穿着一身红金相间的精致长袍。他的语气轻松,好似真的是在玩乐。漆墨看他动作,他好像还掂了两下怀中人,言语带笑,“白白,好轻啊,你是瘦了么?” 没有听到回答,漆墨猛地一甩,那火苗竟是完全不散。魔气爆开,那艳红也是丝毫不乱。警戒顿生,他高声问道,“你!你是何人!?” “嗯?”那男子似是这才注意到他,抱着月白转过身来。他眼似剑,眉似锋,鼻梁高挺,唇间红润,有一股子少年气息。他说话也似年纪不大,有几分随意畅然,坦坦荡荡。“啊、不好意思啊……”他这么说着的时候漆墨手上的火苗也消去了,而手掌却从空气中点滴回返。“我还以为你在欺负月白呢……”他笑着,手上却又掂了一下月白,“我是她未婚……” “啪。” 嘴贱的人立马被拍了巴掌,“哎哟”一声。 “你轻点儿,”男子这样说,可脸上是一点也不生气。他笑着改口,又把月白抱高点,无视了某人满脸的不乐意。 “我是她三哥,我叫秋海。” 第238章 哥哥? 漆墨怔楞之时双手已然长回。他松握一下手掌,左胸中的跳动似乎都沉了下去。他这时没有说话,只是警惕得站着,看眼前二人互动。 月白挣扎了一下,是真的不想被秋海抱着。这人倒也看得出来,一会儿便把月白放下。只是他的右手还环在月白腰间,算是半拉着她、叫她靠着自己。秋海看得出她浑身的不舒服,露出了又狐疑又好奇的表情,语气却是调侃的,“白白,你这是玩儿什么呢……?”他又看了看漆墨,眼神在两人之间转悠,“你这样、你姐知道么……?” “……别胡说八道……”月白全身都疼,刚刚秋海显现差点让她昏过去。 她此时算得上气若游丝,推秋海她也推不动。她看了一下漆墨,亦看了下周边停住的人。她不知道秋海为何会突然寻到这儿来,但此刻她真的不希望这人参与。心中有事的月白显得情绪不佳,对秋海的语气也就冷淡,“你怎么来了?” “嗯?”秋海才不管她,也顺着她的目光扫了一下在场的人,要她说话了才把注意力收回,笑着回道,“这不是知道你骨笛碎了,再来给你送一根么?”他说着就翻出一根,还要在月白面前晃晃,“我好不好?嫁我……唔!” 月白勉力抬手,一掌把他的脸推远。她面上虚弱之余现几分不悦,“你追踪我……?” “别乱想啊,”秋海赶紧澄清,拿着骨笛挥成小扇,“只有骨龙散了我才知道你在哪儿……怕你受伤来着……”然后这厚脸皮的人一耸肩,上下打量月白跟看好戏似的,“谁知道啊、你还真能把自己弄成这样……” “啪。”月白把他的手拍开,“不要。滚。” 如此冷淡的态度,一般人受了都得伤心。偏偏这秋海的脸皮早练了出来,明明都被推开了还要黏上来,“别这样嘛啊啊啊啊啊……” 月白本来身子就不太稳,被他拉着脖子一压、差点站不住。 秋海连忙扶住她,面色复杂,“你行不行啊?”他又看了圈周边的人,表现愈发复杂得看着月白,“你说你,把自己弄得那么虚干嘛……?”他没等到月白的回答,心里又开始觉得有些不对。虽然手还扶着月白,他的身子却已经立起。俊俏的男人环看四周,一脸的疑惑,“说真的,这里到底是哪儿啊?你这究竟是在干嘛……?”手边没回应,他便看她,“白?” -- 第486页 白什么白? “……”月白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只能继续推开他的搀扶。周边的人都在看着他们,一旁的漆墨已经面露嘲讽。月白换了口气,平复一些说,“秋海,你先回去……” “我不回。”秋海双手一环,跟个赖子一样还抖抖肩。他吊儿郎当地理直气壮,“我们都多久没见啦?哪儿有一见面就赶我走的?信不信我跟你姐告状啊?” “……”你告啊!? 要平常的月白肯定给他怼回去,但这里的事还真的不能让竹青知道。月白再缓和一下,伸手指了指一旁的偃城,“那你去那里等我,什么都别干涉……”月白呼吸不太顺畅、站都站不住了的感觉,但还是要再强调一遍,“记着,什么都别干涉……我们晚点再说……” 秋海往周边看了一圈,最后看向那座飘着粉色花瓣的城,说得有些为难,“倒是也可以啦……”但他看月白这样又觉得不对,还是跟她确认一下,“但你真的不要我干涉?你这身体真的很虚诶……” 虚要你说? 月白呼了口气,至少按着胸口直直站起。 “去等着。” “行吧。”秋海一耸肩,还笑眯眯得跟漆墨以及周边的人挥挥手,很友善的样子,“那你们慢慢玩儿……” 玩儿。 这个词出现在此实在奇怪。可比起仙门的疑惑、妖皇的观望,漆墨的反应便更偏向嘲讽。他被恢复的双手又闪烁红光,眼神似刀一般砍向月白,“对神上们来说,还真不过是场游戏啊……” 月白未答,但远处的秋海已经表明了态度。 “白白!这里还挺好看的啊!”某人也不知道在哪儿,是被漫天的粉色掩去了身形。他的声音雀跃,好似郊游在外、享受春光。“这树你怎么弄的啊?”他高兴地问,“回去也帮我弄几棵呗?” 月白没理,只是面对这漆墨愈发红起的眼神、沉默无言。 她无法回答,在诸多生命消逝的此地、此时,便是冷淡如月白,也分不出心情去回他一棵花树的构造。 只是秋海的问话是如此自然,好像早就预设了月白知道答案。这样的态度说明了某些讳莫如深的问题,将在场许多人拉入更为疑惑的深渊。 在场众人多多少少有着这样那样的疑虑,毕竟他们是受了月白相邀才来到此地。本以为这是要对抗魔修,守护神器,亦或是压制恶兽、护卫人间……来这里的理由说明确明确,说模糊又有些模糊。偃城是个只存在于月白口中的东西,真正见到全貌也不过片刻之前。 这“片刻”中他们失去了很多,又好像知道了很多。失去了的无法挽回,知道了的似乎让这份“无法挽回”显得可笑。 “……月白姑娘……?”沉凝看着那边浅衣的姑娘,心头百转千回得成了麻线缠绕的混乱。 他唤,却道不明原因。 “白啊,你这里要不要养点鱼啊?”这边的静谧并不影响那边的欢愉,秋海的声音毫不避讳,似乎这只是他与月白之间的日常交谈,“下次可以一起钓啊……” 钓、究竟是要钓什么呢? 月白无言以对,有人便以狂笑附和。 漆墨的笑声由小及大,满溢天际却不露暖意。他暴涨的魔气燃在全身,伴着霹雳的雷光和恨意。 “该死!” 狂怒的漆墨跃似惊雷,眨眼间便要攻到月白眼前。手中雷似暴涨成球状,配着天空顿阴,似要拢御天全! “铮!” 一道剑光突来,若斜劈天际,霎时间插.入雷光未及的空隙。青白的身影由侧而来,拉开月白的同时持剑相挡。秦必楚的修为确实不如漆墨,但此时凶烈的魔光弯不折他戒尺一般的脊梁。三清掌门又一道剑气携风带云,径直直又向魔尊而去! “愚昧!”漆墨大喝一声,雷光似血,爆裂青天。黑云压来,轰隆隆又降下几条径粗的惊雷,哐啷啷砸在偃城之上。 红似血、粉成肉…… “秃了秃了!”秋海又喊,“白白你当心点啊!”他似是心疼又似是遗憾,“你这毁得太丑了,我去里面看看!” “……”月白咬牙,难说现在感受。 “你们!”漆墨眼中爆红,色如暗血。他手中惊雷不断,向着月白又向着世间,“你们、究竟将我们当做什么!?” 质问、怨恨。 月白深深得看着漆墨身上的火,在那暗红之中似乎又看到了更为鲜明的彩。 夕阳炸开的光芒是带点亮的橘红,不会像他身上那样沉成暗玉。火光最盛的时候也是明亮,然而其下的焦灼和消逝也一如往常。时间是脆弱的,但是会在其碎裂的同时带走一切;空间反倒是最稳的,可惜一旦破开便会无限蔓延…… 那个世界是月白和柬衣一起毁去的,她难辞其咎、也无谓多言。 只是她此时的沉默会造成另一些心的动摇,争斗来往间已经有人停止了动作,却也有人坚守在她身前。 “月白姑娘,”蒲时化作丹鸟,火光成金成红。他因相斗而兴奋,因所求而振狂,“你那龙骨,可否之后一借!” “嗷呜——”蛟龙在天,玄身遮蔽,以嗷鸣应和。 赵子琛与秦必楚二击相挡,此时后跃一步,亦挡在漆墨与月白之间。 这里谁都看得出月白虚弱,不论刚刚那所来之人是何,都不可能放她单独对战魔尊。就算那人所言有奇、态度有怪,这里的人也还长眼,左胸里跳动的、也还有一颗良心。 -- 第487页 月港相助、明云相帮;仙妖调解、不入魔套。灵药相赠、藏雪救峰;花海封印、恶兽训亡……诸多种种,他们怎能…… “你们懂什么?”漆墨一指向去,嘲讽中携带愤怒,“那不过是她的操控、她的编排……尔等只是她写好的棋子,却无所自知……”他狰狞的笑起来,手崩紧着放下,眼中的红是恨,“总有一日,他们也会将你们玩厌,而后付之一炬……” 这样的说法…… 月白轻轻皱起眉头,看向漆墨的眼神有了一丝不同。 然而她不是一个喜欢解释的人,亦不觉得跟他解释会得到什么样和平的结局。这里的一切已经定了,所谓“魔”的所作所为已然与她产生了冲突…… “诶?你是这样想的啊?” 突然一个声音插入,有一种奇异的轻松与愉悦。月白闻之一震,肩头也被拍了一下。 秋海拍的不重,而后轻轻搭着。他笑起来,站在月白身边、与她一同面对漫天的阴暗。 “这‘忘恩负义’学得真好……”他环住月白的颈子,比起依靠、更像是支撑着她,“白,你怎么都学不会教训的呢?” 来了,不好收场的事情。 月白在秋海出现的一瞬间便有了心理准备,此时吸一口气,“秋海……” “‘忘恩负义’?”有一个质问打断了月白的轻声,漆墨又狂笑起来,“尔等对我何恩?” “毁我一界!杀我生民!她手上沾了多少鲜血!你又可知!?” “心慈便生、心乱便毁,视生无物、视死无尊!尔等如此,何德称‘神’!?” 漆墨昂起头颅,衬着映天的魔气,“你们不过是玩弄性命的小丑……” “杀之、弑之。” “……还真敢说啊……” 秋海低声,空中的烟黑的魔气突然着起火来。先是空洞,而后金橙,跳动的火苗在刹那间燃尽了深色,向不知尽头的远方快速延展。 月白有一瞬间的抵抗,可胸口的闷疼让她根本拦不住生了气的秋海。她连忙转身,双手抵在秋海胸膛,“秋海你等……” 话无多言,人已昏去。 火焰般的男子轻轻拢着身前的人,脸上无一丝表情。 “既然如此,那我便让你看看……” “什么叫‘神’。” 第239章 所谓神者,万无一念。 这实在是一个过于空虚的概念,十分适合这过于空虚的黑暗。季无念沉在里面,脑子都是空洞的,完全想不起自己为何会在这里。她的前后左右都是一片,她自己似在漂浮、漫无目的,所以…… 啊、有光。 眼前的光明突然刺眼,季无念刹那间被拉出舒适的虚无。胸口的压力一下让她说不出话来,双手好像断了一般。灼热的烧感在吞噬她的皮肤,内里的经脉似乎全被炸开。她在无法动弹中还有一处明显的空洞,又凉…… 又痛。 “哈啊!” 睡梦中的人猛地惊醒,喘息中流下了豆大的汗珠。她的眼前模糊,手一直在抖。口中液体流动的感觉似有堆积,她下意识的一口吞咽,差点又把自己的呼吸堵住。 “无念!”六离赶紧跑过来,将趴在床边的季无念按回去,“无念你没事吧!” 季无念到刚刚都一直睡得好好的,怎么突然…… “无念!”六离也没空想这么多。他看季无念的指甲都快掐进自己肉里,连忙去拉她的手…… “啪!” 六离捂住自己被打开的手,第一次见到如此惊恐的季无念。她死死缩住自己被碰到的手背,犹如一只守护伤处的兽。 还好这样大开的动作也让她看到了同样惊讶的六离,冥冥中唤回她一分理智来。她认出了眼前的人,只是心口还在狂跳。季无念闭上眼睛,吞咽一口,甚至舔了舔嘴唇。她的手回到了自己腹部,似乎这样便能缓解刚刚的疼痛。 没事了、月白替她治好了,没事了…… 季无念长呼一口气去,垂头顿了顿,再睁眼时便已温和,“师……” 声音有些哑,好像许久没有说话。 “啊……”六离反应过来,也不去管自己的手了。他转身跑了几步,再回来时便带了一个杯子,“无念,你先喝点水……” 这水温热,飘出一丝烟气。 温暖过喉,季无念缓缓呼出一口气去。气雾生长,与杯中升气的水烟混在一起。季无念终于感觉自己心口处的跳动平缓,舒服了一些。 六离看季无念安静下来,将水杯挪开、坐到了床边。他稍稍放心了一些,看着季无念浅笑,“你可算是醒了……这都快半个月了……” 半个月? 季无念有些没概念,一下子回忆又有些模糊。她看了看四周,说话弱但也顺畅了些,“这里……是三清……?” “是啊,这是在百草峰。”六离伸出右手,将床边上备好的毯子抖开。他的左手有些不方便,便用灵力操控着给季无念披上,“你内伤太重,师兄便让我先把你带回来医治……”他的目光落在季无念的腹部,语气尽量得不要停顿。他还要笑,“你先养养,这段时日、就不要胡来了……” 以温柔著称的仙长此时映着烛光,脸部的线条愈发的柔和。季无念的眼睛下放,亦注意到了另一处过高的弧度。她抿了唇,“师兄,你的手……” -- 第488页 六离微怔,左臂有一瞬间的后撤,却又在控制之中慢慢前移。他宽大的袖口没有将伤口露出,只是那自肩部下行的游鱼掉了瀑布。六离干脆将手臂横住,微微一笑,“没事的,伤口已止住了。” 伤口止住了、便没事了么? 季无念不自觉得收紧了自己,大概都没有意识到她的手又环在了腹。她皱起了眉,很轻柔得问,“这是怎么……” “不小心罢了。”六离将左臂收回,用右手搭在季无念的手臂上。掌下略低的体温刺了他的心,可六离此时也只能笑,“现在你最重要的、就是养好自己……其他的、就别担心了……” 养好自己? 季无念微微垂首,目光柔和得看着过于灼热的地方。她自己的身体她知道,就算月白当时补住了腹部缺口,被碾碎的内丹也没有生回。更不要说大人那时候还明显得有些急促,她内里那些损害经脉的伤必然也没有细细修补…… 以修仙而言她算是废了,但废得撤不彻底就要取决于她的下一个问题。 “师兄……”季无念抬起头来,浅浅笑着,带几分气力不足的虚弱,“月白呢?” “……”这个问题的出现或早或晚,六离在她昏迷时就在思考回答。可即便如此,以温柔著称的仙长还是觉得措手不及,竟选择了回避,“无念,你还是先好好养着,月白姑娘她……” “师兄,”季无念柔声打断,依旧笑得浅,“那日的事我多少记得……你如实告诉我便好……” 不要瞒、不要藏,告诉她。 这调皮的师妹甚少有这样温婉的表情,六离在一个瞬间觉得她好像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可这样的温婉泛着无力,是她一身重伤的结果。六离有几分挣扎,表现为沉默。 “……”季无念低头,轻轻笑了一声气,“师兄……可是不信我了?” 也是啊……隐瞒身份,隐藏能力,隐瞒知识,隐瞒关系。季无念的绛绡伪装被当场拆穿,也不知蒲时有没有告诉他们“凌洲”身份……她还有更加惹人疑的举动,不信她、也是自然…… “……并非如此。”六离看她,少见她这样失落得低头。那双眼睛似是低在了阴影里,烛光的角度竟是映亮了那浅色的唇。季无念太阳一般的人物,此刻却还是因失血过多发冷…… 六离咬了咬牙,还是决定如实相告。 “……那日你与那恶兽‘消失’之后,魔尊也失了踪影。因为看见了偃城破口修复,我们便想你有没有可能是进去了……”六离说得有些沉重,带了当时生死不知的恐慌。他稳了稳,“就在我们搜寻进入之法的时候,魔尊突然出现,手中似是拿了什么器具……而后偃城变化,成了一座仙岛的模样,可我仙门弟子中却突然有人暴血而亡……我这只手,也是那时……” 六离没有多说,继续,“后来月白姑娘出现,将结界内所有人都赶了出去、独自应战。我们这才意识到那里有另外一头恶兽,但好像能力有些不同……”见她面露沉色,六离察觉到什么,“无念、你知道?” “……月白提过……”季无念并不想在这里说细节,再问,“之后呢?” 六离此时也不追问,便将月白吹笛御龙的场景描绘给她。骨龙巨大,身形灵活,月白的诸多表现他都提了,最后归作一句感慨,“月白姑娘之能……当真是我等难及。” 那是自然啊…… 季无念的感慨亦不出声,只是顿了顿,请六离继续。 “之后魔尊偷袭姑娘,竟得了手……”他能感受到季无念的一瞬紧张,连忙跟到,“不过月白姑娘也有人相帮……那人自称她三哥,名唤秋海……” 秋海?没听过的名字啊…… 季无念将这信息先存,听六离继续。只是他的师兄提到秋海显然有些踌躇,某种撕扯写在他皱起的眉间。 “……师兄?” “……”六离回神,没有继续,反而是提了问题,“无念,你可在月白姑娘那里听过……‘神’?” 神。 “……月白似乎别称‘夜神’……”季无念回,答得有些宽泛,“所谓‘神’……便是指厉害的人吧……” 这样说好像并没有错,可也似乎什么都没有回答。六离在那些对话里得到的是某种更为具体的概念,又无人能将其说出。 或许魔尊会更知道一些,但他、此时也回答不了了。 “……那名叫秋海的男子一击致命,将魔尊灼烧成灰……”六离这样说的时候双目向下,其中的复杂又不知该怎么说。 这本是一件好事,但真的想起来、又似乎令人后怕。 秋海说要展现“什么是神”,可当时在场的人却没有感知到一丝灵力、一丝威压。他们只看见了天空灼烧,红云燃金,一切似是自然自发,没有半点力量的印记。 他们只能依靠最普通的五感,去看红霞卷落、去听魔尊哀燃。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做的,没有人感觉到了一丝杀气或是异样。所有的一切只是发生,无人可知其奥妙。 唯一确定的是,不可一世的魔尊死了。在他们面前被灼烧,化作飘下的黑点,死了。 “不要自不量力了。”这样说的人抱着月白,完全丧失了第一面的亲和随意,“你们再来,就别怪我燃尽此世……” -- 第489页 那一个瞬间,无人怀疑他能做到。 “……然后,他便带着月白姑娘和偃城消失了。”六离说到这里,观察了一下季无念的表情。师妹很平静,似乎在有什么思考。六离拍了拍她的手,“我们找到你、是在沙漠之中……那片花海也不见了,你就躺在当中……” 季无念点了点头,眼睛还在之前的思绪,回六离这个话题便有些心不在焉,“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会在那里的……” “……不知道就不知道,”六离并不惊讶于这个答案,只是浅浅得笑着,并不希望给季无念什么压力,“你现在还是要先休息,有什么事……等你好一些再说……” 好一些? 季无念对这个“好一些”并无期盼,但现在这个时候、还是愿意承下师兄的好意。他们之后可能不太会有这样和睦的对话,在能享受的时候、还是多向师兄撒撒娇吧…… 这样想的季无念理所应当得接受了六离的放过,也不会去多想为何师兄没有问她身份的问题。反正她现在是逃不出三清门的,就连从床上走到门边…… 季无念看看距离,觉得够呛。 没有办法,那便好好躺躺。季无念看着竹制的天花板,颤抖的手自腹间挪到颈间。 那里本有一块会硌到手的蓝色水晶,可现在她握紧掌心、却只能将指甲塞进锁骨的皮肉。 再紧就会捏到气管,而她也没有了力气。 这个房间安静,响动的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季无念在被窝中感受到了腹中变暖,可鼻间又似乎有一股血气。 她稍稍抬了头,眼中好像能看到反着色的液体。 血在光下的颜色并不会鲜亮,反而是被周边黑暗吞噬了生气一般的深暗。她想到了被漆墨捅穿的那个瞬间,记忆里却都是对方肌肉松紧的触感。血从身体里流出去的感觉并不明显,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留了多少的血。 她记得轻轻得抚上了自己,盖住了某处空洞。她的指尖还碰到了湿润的衣服,抬起来时便被暗红抹了纹路。 季无念记得那时摩挲了一下,湿湿的。 那个没见过的人也就是在那时推门出现,衣着华丽得与偃城格格不入,唯有一张臭着的脸跟这阴冷的死地相当。他推门的时候很急,一扫到她就踏步向她走来,嘴里还说着话。 “我说你,放过月白行不行啊……她被你折腾的……” 话跟着脚步戛然而止。那个人蹲在了她的面前,对上了她的目光,“怎么是个空壳?” 空壳?是什么意思? 季无念想问,可她不知道自己问出口没有。她记得自己的嘴是动了的,但那气音不知有没有形成有意义的句子。那人好像看了她好一会儿,看得她都无法再将注意力集中。不过最后那句话她还是听到了,硬生生得塞进了她的耳朵里。 “你给我离月白远点。” 后面的事她就不知道了。直到现在醒来,听完师兄说的一切,她才能推测那人身份。那肯定就是秋海,自称“月白的三哥”。 大人很少提自己的身边人。除却她姐姐和柬衣,便只有一些笼统的“友人”。“三哥”实在是个陌生的概念,或许是月白不告诉她……? ……更有可能是月白不怎么在乎吧。 季无念光是听都能想到月白一脸的嫌弃。“三哥”那种写在全身的热络性格,大人绝对是避之不及……不过月白嫌弃归嫌弃,能被人抱着、大概也没有那么讨厌…… 大人的不讨厌就是喜欢,月白与那位秋海、一定也是很亲近的。 ……毕竟、都是“神上”嘛。 神上。 神。 “……呵。” 季无念蜷着,气声一出便带了腹部。正好她的双手也环在那里,便可以顺理成章得缩紧一些。 神。 深埋的头颅拉长了后颈,然而无人会去看那片细腻的肌肤。 那里的颤抖无人可查,那里的寒凉无人温暖。那里的曲折是她自己挑选的路,那里的颠簸也是她一手写就的谱。 月白已经给了她足够多的东西,这条路她可以…… ……就算可以自己走,也一定要走么? 第240章 “季仙长,该喝药了。” 听了声音,季无念笑着抬头,正见赵棋端着药碗走进来。季无念搁下笔,自己走到桌边,直接拿了药碗一饮而尽。这苦味算淡,她没太多感觉,笑道,“阿棋,每日辛苦,多谢你了。” “仙长可别客气……”赵棋抱着托盘,对季无念这每日的感谢有些复杂的无奈,“这都是我该做的……” 季无念笑了笑,没有顺着说。赵棋每日要来八次,送上三餐以及熬好的药。看这频率她是一整天都得扑在季无念身上,说句“辛苦”,无可厚非。 季仙长也不想给她增添负担,乖乖呆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她到最远的距离就是屋外三步,大概到了篱笆处便不会再前。面前的结界阻了山风拂面,季无念在这里面就还能舒舒服服得轻装行走。她现在体质差了许多,要是这冬日夜间走在峰上、或许得好好披件氅子。 ……披了氅子好像也没用,这地方没有下山的路。 季无念深深一吸,只觉得空气清新,直达肺腑。她左右看看,最后还是将目光落在了日头会降下的方向。此时还在晨间,那边的光便清亮。 -- 第490页 她想起月白第一次去青临殿偷看,也是差不多的时候。她即刻来找,远远便见了叶二沐浴夕阳。 红光映照,薄雾如枫,那个孩子收起了刻意佝偻的脊背,已经在暖光中泛冷、有一副不在此生的凉。 那时她便确定了,叶二与那缥缈的姑娘、是同一人。 可是、她是谁呢? 她又为什么要出现呢? 叶二这个身份定然是假,她又为什么要做这般伪装呢? 季无念对她很有兴趣,便总要把这个变数带在身边。之后诸多折腾也是刺探,却没想到叶二如此逆来顺受…… 虽然月白也一定会一个一个得报复回来,但其过程、当真有趣啊…… 季无念低低一笑,又想到了当夜叶二被她硬拉着不能睡觉的模样。一说要她背书,小姑娘脸都黑了,季无念好像都能看见她咬紧了后槽牙…… 装强或许可以虚张声势,装弱却总要讲究细节、模仿气质,其实更难呢。 这样想着的季仙长松握了一下手掌,思绪又回到自己身上。毕竟她此时是真的柔弱,连装都不用装。 夺丹最狠的就是会顺之毁去她一身经脉,之后动用一点灵力都会很变得艰难。那些本该顺畅的流动的力量在她的身体里就像不断遇上倒刺,无法通行、还处处剐得她疼。 “啪。” 季无念一个没撑住,疼得拍在了桌上。 笔架上的毛笔被她震掉了一支,还未干透的墨撇了一份在桌面。季无念深呼吸缓了一缓,等一身的冷汗下去些,这才伸手去捡。肉眼可见的颤抖让她提笔的过程有些艰难,看来短时间内是没法儿继续写字了…… 哎,反正也是闲着没事,倒没什么…… 心态放平的季无念擦了桌上的墨迹,稍缓一下便去了窗边坐着。这小屋子风景还行,看出去青山开阔、薄云在天,也挺适合发发呆喝喝茶,就好好待着。 六离来时便发现自己这师妹似是发呆,是敲了敲门才将她的思绪唤回。 “无念。”他走过来,坐到了季无念对面,自己给自己倒茶,“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就是发发呆,”季无念反正跟他熟,此时也就随意一笑,“师兄,你这每日来的,也不嫌累啊。” “……看照你有什么累的?”六离笑着,也给她倒了一杯,“今日有觉得好些了么?” “……好些了,”季无念答的时候拉长了音,似有几分不耐烦。 她醒来也有大半个月了,六离每日都来,然后每日就是那么些嘘寒问暖的话,季无念都听得腻了。她看得出自家师兄十分克制,大概是在问与不问间踌躇。她也舍不得自家师兄这么纠结,直接帮他解决,“师兄,你要是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吧……” 六离闻之一愣,低低苦笑,“倒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这不是当然的么?”季无念笑起来,就跟以前那个总惹事的师妹一样。她还会耍无赖,理直气壮的,“我们都做了这么久的师兄妹,我哪里还看不透你?” 六离这便有些无奈,“是是是,你看透了……”他抬起头来,眉间的拱起又混几分宠溺,“那你既知我要问,又可否直接告诉我呢?” 直接告诉? 季无念眨了眨眼睛,还是提起嘴角,笑,“师兄你若是想知道月白的事,我是不会说的……”眼见这六离有些惊讶,她便把解释补上,“月白低调自有她的缘由,我是她的‘身边人’……她自己不说的事,我是不会替她说的……” “我明白。”六离并不意外这个结果。 “……至于其他的事,”季无念看了看外面的天,“等掌门师兄回来,一起说吧。” 偃城一事牵扯甚广,尤其是秋海最后火烧苍天。他们也是后来得知,那一把火覆盖了妖界,烧到了人间,甚至凌到魔界,是真真的将整片琼宇覆盖。以此人间察异象,妖魔多诡动,正好仙门集结,赵子琛便拢了几派弟子去做压制收尾,要比六离他们晚些回来。 以上是六离给季无念的说辞,真正的情况要比那个更加复杂凶险。可六离不想让季无念因此操心,这会儿便刻意放松一些语气,笑她,“等掌门师兄回来?是等着罚抄么?” “……”季无念顺着笑,“可不是么?”她往书桌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我这都已经抄上了,《弟子训》。” 这小师妹一向识相得令人哑口无言,六离也只能向那个方向看一眼苦笑,“你从上山就抄《弟子训》,这么多年下来,到底抄了多少遍了……” 一万六千三百七十四遍。 季无念在心里默默回答了数字,嘴上说的却笼统,“反正很多。” 六离笑着摇头,“师尊罚完师兄罚……你大概是这山上对它最熟的人了……” “……那可不。”季无念一歪脑袋,好像还有点自豪。“倒背如流。” 六离一点也不怀疑这话真实,便陪着她笑。他家小师妹一向是个阳光的人,好似什么事情都不会让她的笑容消失。六离从没见过她哭,就连失落消沉、也就那么一两次。 其中一次便是他们的师尊仙去,刚被罚禁闭的季无念在禁地前跪了三天。她没有哭,只是低着头跪着,嘴角似乎还有点弧度。六离当时想陪她,但她反而笑起来说,“师兄,我给师尊跪着是因为我老惹他生气,你这乖徒弟来凑什么热闹啊?” -- 第491页 六离本想反驳,但思考一番,他还是选择让无念自己呆着。 他们师尊和蔼,极少发怒,六离见过的几次里大多都与季无念有关。这不要命的小妮子还仗着自己受宠剪光了师尊的拂尘,都不知道她是怎么做的。师尊心疼之余又不舍得重罚她,最后还是抄书罚禁闭。那次罚得重些,抄了一千遍三百页的《器论》。 据说季无念抄得手都断了,师尊却还是不想理她、闭门不见。而这顽皮孩子不愧为天才,居然解了师尊殿外的结界,选择了翻窗……结果自然是又被罚了,但师尊的气也消了不少的样子。 那时候的季无念当真是一人就把三清弄了个鸡飞狗跳,门内尚赌之风都由她而起。后来师尊又怒,直接整顿,踢了好一批弟子出去,还把季无念罚去受了杖刑。那次可能是真的有些狠,季无念后来都收敛了一些。 这样那样得惹祸、上蹿下跳得折腾,季无念算得上是“恶名远传”可实际又不惹人讨厌。真正在她身边的人总被她那暖阳似的性格温暖,大概连他们师尊也不例外。 还记得师尊最后一个生辰上,无念白衣献舞,以鼓为天地、以人为正道,铿锵不落生、缥缈自证存。她的音有意,她的乐存心,她的舞明志,她的步立身。那场舞看得所有人都呆了,无人再会去质疑她的天才。 那不是修行上的,那是意识上的。 欧阳曾言,若无念修乐,那必是天下大家、惊天音色。 然而师尊死后,无念弃音弃舞、再不示人。 她或许总是笑,但六离知道,她的内心深处、有些东西跟着师尊走了。 那是无论他和赵子琛怎么宠爱都无法弥补的部分,无念心里信的、只有师尊。 可是……这便能解释季无念手里会有他们师尊内丹了么? 修仙内丹何其珍贵,既是灵力亦是血肉。不论自愿还是被迫,内丹离体那都是切肉断身的苦痛。更不要说他们师尊已进大乘修为,内丹不在便几乎是要他性命…… “师尊他……” “师兄。”季无念打断他,笑道,“不是说等掌门师兄回来一起说么?”她加一句问,“大师兄快回来了吧?” 六离只能点点头,“应该快了,或许过几日就会回来。” “那便再等几日一起说吧。”季无念往桌上趴了一下,出了口气去,“不然到时候还要一个一个再说一遍……费口舌……” 她笑,好像真的在意这么点口水。 六离意识到了什么,微微皱了眉头,“无念……” “师兄,再等几日,也不打紧的。”季无念双手环起,放在脑袋下,还是跟他笑,“到时候你们问什么,我都会答的。” 你们? 六离直觉得这个“你们”不是指他和赵子琛,可他皱起的眉头对季无念没有作用。这个小师妹的笑是一张撕不下的面具,突然让他心中有种被刺到的感觉。 这感觉奇妙,是在一片暖洋洋中的一根冰针,又短又细,就是不舒服。 他不明白,为什么季无念笑着,心却放了凉。 六离有些挫败,没有再多聊便打算离开。只是当他打开门扉,他又忍不住去看那个坐在窗边的小师妹。季无念真的是个美丽的女子,就算此时只是简衣,就算此时只是散发,甚至就算她只是托着下巴有些呆滞,她都有一种融入光线的美。 可那份美此时有些朦胧,像是冬日的雾气模糊了阳光。 “无念,你是可以多信信我们的。”六离转回,此时竟是看向了土地,“我们、是你师兄啊……” 没有回话。 季无念甚至没有挪动身体,依旧是靠在窗边发呆。她看着太阳好像在一点一点的移动,一直到有些刺眼了才坐正回来。 她揉眼睛的时候顺道吐了口气,有些好笑师兄的说法。 正是因为信,她才会如此。 第241章 赵子琛回来是五天之后。 季无念在发呆的时候看见空中划过不少身影,她算了算时间便去换了身衣服。弟子来叫她时,她已经坐在了门口等着。来人是赵子琛座下三弟子,她还热情得上去打了声招呼。 对面很恭敬,有点公事公办的压力。季无念倒是也没什么,很乖巧得被他带去了栾清大殿。踏入的时候她有些惊讶,本以为赵子琛下首坐的会是明云的秦必楚,结果那里坐的居然是妖皇蒲时…… 什么时候……妖皇也愿意来仙门插一脚了? 季无念先没说话,还是继续看了一圈。除去妖皇这个突兀的存在,其他基本该到的都到了。三清明云自不必说,藏雪来的是一个她不太熟的长老,而无极是素女和沉凝…… 少年面对她的目光躲开了,看起来有几分挣扎。 季无念笑了笑,正好上首掌门叫她。 “无念。”赵子琛的语气很平静,“现在叫你来,是有些……” “师兄。”季无念打断他,浅浅笑起,“我自己来说吧。” 她没再看赵子琛的反应,转身回来,又扫过众人一圈。 “凌洲是我。” 众声哗然。 坐在中间位置的人各个沉默,唯有妖皇浅浅一笑。众人的目光依旧在那白衣人身上,看她低头,看她握紧双手。 “虽然你们封了我魔气,但我却已入魔。”她试着导出,但并无用处。 -- 第492页 “无极是我闯的,冷剑是我拿的,就连宋则……”她转过头去,对上沉凝瞪大的眼睛,“也是我杀的。” “你……” 沉凝的嘴好像在动,季无念就没仔细看。她又换上一边,去看藏雪。那个长老她不算太熟,此刻只能微笑以对,“你们的素琴佩剑很好用,我已还于冷仙长了……” “至于问天剑……”她又看向秦必楚,那人却还是像戒尺一般。他身后的薛轻变了眼神,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季无念自己接下话去,笑了一下,“至于问天剑,我拿去砍恶兽的时候找不到了,估计是找不回来了……” 秦必楚眉间皱起,还很冷静,“那我长夜呢?” “那是月白的东西,”季无念回他,坦坦荡荡,“我不知道现在在哪里。” 秦必楚点了点头,再没搭话。 季无念的视线转了一圈,此时终于回到了主位上的掌门师兄。她的诸多坦白已经让那张严肃的脸变得可怖,威严的怒气铺满了他脸上所有的褶皱。她掌门师兄其实真的是个挺好看的男人,就是太死板了、才容易挤出皱纹…… “师兄……” 她笑一下,但显然并不能带动对方的嘴角。季无念只能转换方式,用一点点的苦涩来中和对方的直辣。她也不知这效果算不算好,但当她说出“师尊是我杀的”的时候,对方的所有表情都消失了。 这与她预期中的稍稍有所不同,所以她再说了一遍。 “师尊、是我杀的。” 座位的把手好像被赵子琛捏碎了,季无念有点看不清楚。但其实看不看得清楚也不重要,反正她都跪下了。 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季无念帮他们把决定做好,声音清亮、一下压过了所有喧哗。 “弑师叛道,罪则通天。一死而轻,万千神雷之罚不足赎我罪。” “三清天火风雷,无念愿受永世。” 或许还能除个魔气什么的,一举两得。 季无念浅浅笑着,心中半点波澜也无。 波澜也无音也无,寰寰世界尽迷途。 她有点累了,想休息。 “季无念……!” 这个叫她的声音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是季无念很少从赵子琛嘴里听到音色。她家掌门师兄总是冷静自持、顾全大局,要不是他偶尔还会嘴馋,季无念都会觉得他和秦必楚没有区别…… 但就算是秦必楚,大概也不会想面对此时的场景吧…… “无念领罚。” “你……!”赵子琛死死咬牙,看着眼前的小师妹一股气顶在胸膛,“你都在说些什么!?” “无念句句属实,”季无念说,“认罚、领罚。” 想得清楚、认得痛快,就和她一贯的处事那般。 赵子琛真的有种被她气死的感觉,手上一拍,又多了诸多木屑。他刚要说个“你”,外面突然响了一句“等等”。 虽是打断、亦是救援,赵子琛看六离携一块玉简前来,即使还怒、也依旧转开话题,“六离,你去了哪里!?” “师尊曾托我保管一物,说是要在无念面巨罚时打开……”六离的声音伴着脚步声向季无念走来,最后停在了季无念身边。“我去取了。” 什么东西? 季无念有些狐疑,正好手臂被六离勾起。她顺着起身,目光跟上向赵子琛飘去的玉简,第一反应…… 假的。 “无念,”一个土黄色的信封又闯进她的视线,六离又在说,“这里还有师尊留给你的信……” 信……?哪儿冒出来的? 季无念接都没有接过,看着六离苦笑。她的师兄此时看着也有些严肃,好像这封信会是真的一样。她不希望自家师兄之后惹上麻烦,边说,“师兄,真的不必如此……” “不必如此?”六离听出了言外之意,眉间皱紧,“你是什么意思?” 季无念稍稍放轻了声音,“造假是……” “啪!” 一声脆响夺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慢了一拍的人转过头去,只能见季仙长捂住左脸,而六离仙长捏着一封信几乎抵在她眼前。 这位温润如玉的仙长很少这样,可这回他连声音都掩盖不住内里的心凉。 “季无念,好好看清楚,这是你师尊亲信!” 亲信……?师尊怎么可能会留信给她? 季无念慢慢转回头来,在六离过于认真的目光中接过了土黄色的信封。她摸了一下,似乎只有一张不会太大的纸,或许都只是个柬条…… 师尊、真的会留信给她? 脸颊上的疼痛此时已有些麻木。季无念没有再说,只是沉默得打开信封,将内里的信件拿出。这果真是一张不太大的信纸,看着都还有些泛黄。它被三折而起,成了长长的一条,也符合她师尊 平日的习惯…… 不过六离师兄是个细致的人,这样的细节肯定…… 她带着多疑的心态展开信纸,映入眼帘的、确实是她师尊的字。 “无念吾徒, 愿加九思,不远迷复,然山水无尽,难避茫途。 荆棘铺路,利刃穿骨,莫忘源则归处,后有一渡。 洞虚。” “……‘源则归处,后又一渡’……” 季无念轻轻得读,好像明白了什么意思又好像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她的心里有些拥堵,翻转信纸,在角落处又见一行小字…… -- 第493页 “……‘若再作师徒,恳留长须一束’……呵……” 她读得笑出了声,却好像还在发愣。身上哪里有些疼,又有一种奇怪的酸意拌着,几乎要掐住她的呼吸。她的声音因此泛抖,但又稳在某处、配着她泛红的眼眸。 “师兄,这信……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 六离想过她会惊讶,但现在反应实在有些超脱预期。本来生气的六离仙长几乎忘记了心中的怒意,僵硬的言语中已经泛了柔,“师尊说,要在你拉不回来的时候才能打开,所以它一直在祠堂禁地……无念?” 季无念的脸上划过一粒泪珠,从她的右眼中间开始、径径得掠过脸颊。它带着她的某种情绪直直坠落,看得六离手足无措。 师尊写给她的,一定是些鼓励的话吧?为什么…… “吾,三清门洞虚。” 一道声音突来,打断了六离的话。其伴着光影,又引去了众人目光。一个和蔼的老者盘坐空中,长须过喉。他的面容有些消瘦,骨相凸出中却还现温柔。他报了个年号,又说自己已年逾八百,“时光虚度,建树少存。” 三清掌门如此说话实在自谦,但这段对话的重点也不在他的功绩。老者以慈悲目世,说话间似是与好友相谈、与故知交心,只是他说的话有些难过,言语间便慢了几分。 “吾于前年得知,自身有魔气相染……虽无可得之迹象,但时有心烧。吾恐自身入魔,扰乱天地,故愿不存长世,自近死期……” 有人闻言一怔,却听他继续,“此魔气……” “师兄。” 六离听得轻轻一生唤,连忙回过神来。他的小师妹还在流泪,眼中的红色顺着眼眶成了弯。 她还在笑。 “师兄,这么久以来……是只有你知道么……?” 六离有些发愣,本能得回答了“是”。 当年师尊交于他的时候没有旁人,甚至连师尊自己都不是很放在心上的样子。藏在祠堂禁地还是师尊的主意,说是跟无念捉一场别样的迷藏。 “若是她寻得了,便是我赢;若是她没寻得……那便按她自己想做的做吧……” 这话听着有些奇怪,可那时的六离也没放在心上。季无念把他们的师尊也感染成了老顽童,总要陪着她胡闹。这事久而久之他也不知怎得忘了,是几日前去祠堂告祭师尊时才猛地想起。 师尊那时的柔和带几分慈悲,六离觉得或许这样、可以拉住不知怎么了的师妹。而此时的结果似乎正是如此,他们的师尊不知为何从那时就知道了那隐密魔气。老者用温和的语气诉说着魔气之怖,又说自己愿留下金丹供于驱使……他没有说自己为何选择了隐瞒,只说愿“一肩担责”,请全向他去。 这或许有些马后炮似的关怀,可是…… 六离不敢多想,季无念弯起的嘴角已经让他害怕。 他的小师妹就算这样也会笑起,充满讽刺、好似在嘲笑自己。她奔涌的泪水会在她抖动双肩时掉落,她嘴上的开合发出的也不过是颠簸的气声。 一切都在很安静地行进,似乎淹没在师尊柔和的声音里。 为什么…… “无念……” 六离看不下去了,他要张开双臂,一定要把季无念抱在怀里。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小师妹啊,怎么可以放任她绝望下去? 振作起来,相信起来,这里有她的师兄、这里有她的同门,一定要把她拉住,绝对不可以放她走。 可是、为什么这么痛呢? 季无念几乎无法呼吸,周边的温暖好像灼烧着她的一切。六离师兄总是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向她展露温柔、张开怀抱。她可以把泪水擦在他的身上,她可以用力抓皱他的衣裳。她好像做什么都会得到原谅,好像不论如何、六离都会站在她的方向…… 可为什么……她从来没有拿到过这封信呢? 师尊的爱护、纵容和包庇,那么重要的东西、为什么她从来没有拿到呢? 那是因为…… “呵……呵呵……” 她在笑声中自问自答,恨不得插进自己的心脏。 那是因为,她从来没有让她的师兄、活到过这个时候啊…… 第242章 “……‘愿加九思,不远迷复’……” 季无念看着身后的的碑文,轻轻念出了其上的字。这八字简短,出自《抱朴子·内篇》。卷二《论仙》之中,有人与抱朴子辩论。他列出诸多论据,相告抱朴子,“愿加九思,不远迷复焉。”其意是要对方细细思考,莫要误入歧途。 季无念曾经以为这是师尊对她的期许,相告她步步为营、小心仔细。其意在“九思”,其重于摸索。可如今这碑文有了后续,重点便往后落,从“九思”去了“迷复”,从“推前”变了“拉返”。 一句“源则归处”叫她回头,一句“后有一渡”劝她心安。 师尊的拳拳告诫成了心疼呼喊。 无念啊,若是不想走了,就回来吧。 ……可您都这么说了,我又怎么还能停下脚步? “这个、就叫枷锁。” 季无念一愣,眼前慢慢出现个稀薄的人影。他乘月光而来,步步踩在云海。清红的衣衫在月下泛几分寒,可他的笑容却是泛暖。只可惜他身形化虚,总有几分阴凉感,这话也…… -- 第494页 季无念收起手中薄纸,拍着衣服站起来,轻声回答,“便是枷锁,也是我自愿背负。” “是么……?”来人笑道,步子看似踏上了九思崖的土地,实则半点交互没有。 季无念无言以对。她看了看来人,顺而恭身,“无念见过秋海神上。不知神上莅临,有何教诲?” “教诲可不敢当,”秋海笑着,就这样看她,饶有兴趣的样子,“我就是来告诉你一下,你不会再见到月白了……”眼前的人有一点点的绷紧,秋海注意到了,笑着继续说,“我会带她回去,不会再允许她到这里来了。你若是有什么话想告诉她、我可以代为传达,但面……我就不让你们见了。” ……怎么听起来、好像还很大度的样子? “本来就是大度啊,”秋海一环手,挑眉笑道,“要换阿青……你现在都成渣了。” “……”她刚刚说出口了么? 季无念微微抬头,只见环着手的男子笑得露出了牙,“怎么?你到现在还不习惯?……啊。”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拍了下手,“对哦,月白可能读不了你的心思……” 月白、“读不了”? “神上这是何意?”季无念直起身体,浅浅面对,“还请赐教。” “嗯?”秋海还是笑,直直得面对她,“你不知道么?”他见季无念摇头,便笑着解释,“你有柬衣残魂,月白是读不了的。她以前给柬衣太多特权,估计都没收回来呢……” 柬衣? “……神上、也认识柬衣?” “那是自然。”秋海答得理所当然,“她跟月白一起长大的,跟我自然认识……不过先不说她……”秋海往前弯身,稍稍贴近季无念,“你就真没什么要跟月白说的?此后再无相会,你就没点反应?” ……要什么反应? “多谢神上告知……?”季无念想来想去也就想出了这么个反应,至于要说的话…… “我没什么要说的话。” “……这么绝情?”秋海惊讶得浮于表面,又有几分八卦的贱气,笑问,“你们好歹也经历了不少吧……都睡一起了……” ……这位神上怎么有点没正形? 季无念上下看了看他,不知怎地觉得有些好笑。她便也干脆放松些,反问道,“睡一起了,便要有话说么?” “倒是也不必要……”秋海一只手托着下巴,还真思考起来,“只不过……一般、都会说点什么吧?” “既不会有回应,那又有什么必要说呢……”季无念要放松便干脆放松到底。她看着秋海笑道,“除非是神上你考验我,拿我做戏?” “这个倒没有。”说到这个秋海就认真了些,“我不会再让月白留在这里了,不能再让她犯傻。” “犯傻?”季无念不懂,“犯什么傻?” “犯以前犯过的傻。”秋海往崖边走了几步,背对着季无念、正面着广阔云海。他的侧边是悬月高高,映得人白面姣姣。神上回身,笑问,“你想知道么?” 季无念向他笑,“神上打算告诉我么?” “哈、哈哈哈哈。”秋海笑出声来,却没有随风飘远。他一只手插在腰间,往侧靠了靠,站得十分随意,“你的戒心真的很重诶……”他左右看了看,问道,“有酒么?”他问,自己掌中又多出一小坛来,“我们喝点。” ……奇奇怪怪的。 季无念看了看那坛子,回了句“神上稍等”,转身往崖内走去。她再回来时手里便拎了一个酒壶和一个杯子,而秋海已经坐在地上、端了杯酒等她。 季无念跪坐而下,弯下腰给自己斟酒。酒液清醇,似是有一分黏腻,看着就有不少年头。映照的明月半落其中,又衬了季无念一衫的白。 秋海转着酒杯才想起来件事,看着她的脸问她,“你穿这么点没事儿么?身体受得住?” “……这点寒还是受得住的。”季无念双手捧杯,“神上请。” 秋海一腿盘起一腿竖,往后一靠也是随意得很。他长臂一伸,笑道,“虽然碰不到,但也算相陪。” 季无念笑了笑,伸出手去,用酒杯与虚影碰杯。 季无念的酒醇厚温香,一口下去全身暖意。可她对面的人却是一口皱眉,咽得勉勉强强,还倒吸一口凉气。 秋海看着个空杯子,面色不太好,“你们平常……就喝这个啊?” “……”难怪她看那坛子熟悉,感觉那么像长夜里的窖藏…… 月白没那么爱喝酒,窖里放的也不知是何年何月的,酸得只剩醋味。季无念知道那玩意儿,味道一言难尽。这会儿有人中招,她也只能劝,“神上若是能从长夜中拿酒,还是拿她架子上的比较好……”那些是季无念带的,口味好些。 秋海听了她的话换酒,一口下去果真舒服很多。他出一口气,余光见季无念还在低头抿酒,突然感了几分兴趣。握杯的手靠在膝上,他饶有兴趣得看向这位姑娘,“我说你,对月白就真的这么淡定?都不用哭一下么?” “……”季无念咽下一口酒,笑回,“前两日才刚哭过,现在没那么想哭了。” 她在大殿上大哭一场,缓下来便一言不发。她还没想好要说什么,只是求了师兄让她来这九思崖静静。她的师兄们是真的宠她,居然真的也就让了……估计掌门师兄也是被她的大哭吓了一跳,这才破了例。 -- 第495页 “……你这真是……”秋海都坐起来了些,为自己可怜的妹妹摇头叹息,“不知道月白会不会哭哟……” 季无念一笑,“她不会的。” 大人只会眉头一挑,心里记下这个无情的仇。说不定哪天月白就会回来找她报复,狠狠得咬她一口。 “……月白还咬人啊?”秋海一下来了兴致,“很疼么?” “……”季无念赶紧切开注意力,看向他的脸,有些无奈,“神上、连这种事都要窥探么?” “……那我也不知道你这时候会想这种事啊?”秋海一笑,回得贱兮兮的,“你要是不想让我知道就自己收一收,毕竟是月白的□□……我也没有那么想知道细节。” ……那你别看啊? 季无念看他一眼,却只见秋海裂开了嘴笑。这位神上对她的观察毫不掩饰,还有几分引以为豪的挑衅在。季无念抿一口酒,“可我听闻,神上还想做月白未婚夫来着,不是么?” “那是开玩笑的。”秋海笑开,“月白那臭脾气,我才不想娶呢……”他说完还一昂头,“而且我是个坚定的双子党,怎么会自己去拆我的西皮呢?” ……这位的话也是越来越听不懂。 “双子党?西皮?” “……啊,‘双子党’就是指喜欢看双生子在一起的人,‘西皮’……”秋海还要想一想,“好像是指配对吧?” 配对还好理解一点,但是…… “双生子……在一起?” “对呀!”秋海眼睛一亮,人都坐正了,“你不觉得很棒么?两个月白搂搂抱抱哟?还都视对方为最重要的人哟?天天情话说得很溜哟?” “……好像……”季无念想象了一下,“是还不错?” “那是真的很不错!”秋海眼里都要放星星,“猫系竹青犬系月白,一个只宠妹妹,一个只听姐姐,两个人在一起连配色都搭!还天天发糖!”秋海一拍大腿,“我就问你,哪里还有更好磕的西皮?” “……”没听懂。 季无念大概从这段对话里提炼出了月白姐妹感情很好的意思,至于“在一起”…… “神上那边,不讲伦理么?” “‘性别都不是问题,血缘算什么!’”秋海激昂一下,又笑着落回来,“也就是开开玩笑的,她们俩本就一直在一起,比那种关系、高到不知哪里去了……”他又笑道,“而且要说血缘,我们都是天地而生、其于混沌。说是兄妹,也就是我出现得比她们早些……月白她们虽是双生,但体质上还是独立,所以……”他一绕又回来,笑得贱兮兮的,“所以严格点讲,竹青和月白也不算有血缘哟……” “……”季无念搞不懂,随他吧。 不磕西皮的人默默喝酒,拼命安利的人也抬起酒杯,完全是好奇,“你就一点反应都没有?好歹也是月白诶……” “……大人与谁亲密、与谁相交,我都管不到,”季无念放下酒杯看他,还有点无奈,“更不要说那是她的双生姐姐,我若妄加揣测,她才会生气吧……” 月白偶尔提起她姐姐的时候都会柔和,一定是心里盈满尊敬。季无念确实会偶尔羡慕让月白露出那样神态的人,但更多的、是喜欢月白展露的一点点依恋。 她的大人看似冷淡,内里却是个孩子气的顽童。她有点任性,有点自以为是,还有点不多不少的骄傲,可爱的很…… 秋海不用去读都能看出她在想什么。心里有人的女人不论用什么姿态,映着怎样寒凉的风和月,她的眼睛里都会有一束柔和的光。秋海看着,扬起了手,却发现杯中已然缺了酒。 他看了看杯底,放下酒杯,再问,“那柬衣呢?你介意么?” 柬衣……? 这个名字时常出现,就连她和月白的对话中也时有提及。季无念低头笑了笑,看眼前这个半透着光的神上。他少了一点点的吊儿郎当,好像是认真得等她回答。季无念没有如他的意,反问道,“神上说的‘介意’是指什么?她们之间、有什么是要我‘介意’的呢?” 试探。 秋海闻之一笑,稍稍昂了首,“她与柬衣从小一起长大,互为欣赏,多有推崇。月白对她多是宠爱,几乎有求必应……”他看着季无念,继续笑道,“柬衣所做之事背后大多有月白支持……你不介意?” “……”这话听着就有些深意。季无念先沉、再笑起一些,回道,“柬衣是做了何事?神上觉得我要如此介意?” 以问题回答问题,听得秋海挑了眉,亦是反问,“你觉得呢?柬衣做了什么?” 季无念不答。 她的沉默引得秋海侧目,干脆替她回答,“偃城总是跟她有关的吧……魔尊大概率也跟她有关系。还有那个慕天问,应该就是她从小养的……”秋海的手在膝盖上一搭一搭的,“更别说那些时空阵……这诸多种种都与她有关,你……觉得呢?” 季无念低低一笑,“神上与柬衣更熟,您若如此说,我便如此听着。” “呵,你是真的油盐不进啊……”秋海看她有趣,笑道,“不过倒也不用如此抗拒,我来……就是打算跟你说说她的。” 这个季无念倒是没想到。她抬了抬酒杯,“洗耳恭听。” 秋海笑了笑,放下酒杯,用一只手撑住脑袋,看着她说,“柬衣吧,在我们之中是很特别的。就像刚刚所说,我们都是天地而生,起于混沌。刚出世的时候,也是什么都不知道,需要自己摸索和成长……”他顿了顿,“然而柬衣是个异类。她虽与我们有类似的体质,可好像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记忆和知识,经常说些我们听不懂的怪话……有些是挺有意思的,有些就……”他皱起脸来摇了摇头。 -- 第496页 “怪话……?”季无念好奇,“什么样的怪话?” “比如说刚刚的‘双子党’、‘西皮’……这都是她教我的。”秋海说,“其他还有‘相对论’、‘进化论’什么的……那些我不太感兴趣,但月白她们好像觉得很有意思……主要是月白……她那段时间强到发闲,就经常和柬衣讨论这种话题……” “……强到发闲?” “……嗯。”秋海点了点头,眼睛一眨对她笑道,“那时,除了她姐,无人能与她对敌。” “……”那确实是…… “这人一闲呐,就容易折腾。”秋海看了看杯中酒,饮了一口,“月白那时候跑来问我,强大的尽头是什么……当我们破坏了一切,又有什么东西来证明所谓强大……”他伸出虚弥的手,透过它看向月亮。“也大概从那个时候开始,她接受了柬衣所谓的‘创造’……” “创造?” “‘破而后立,破易立难。’”秋海说,“‘既然月白已经可以毁灭一切,那为什么不去试试创造一切呢?’柬衣这样问的时候,月白大概就上钩了……” 季无念细细咀嚼,好像明白了之后的发展。 “因为月白很感兴趣,竹青也就帮着一起。她们三个分工,月白设阵,竹青制物,柬衣化灵,说是要做出一个可独立运转的世间来……无前人可鉴,她们便从头开始,花了千年以上才搭起时空构造,而后养育生灵又是千年以上……月白投入了无数精力,甚至将自己的半身长夜为基,这才保持了一切稳定……”秋海说到这里,垂了眼眸,浅浅笑起,“我们无人想过那居然会如此艰难,估计月白开始的时候、自己也没有想到吧……” “这么难么?” “嗯。”秋海点点头,“难的不是‘创造’本身,而是维护。一个一瞬即逝的世界是无意义的,月白想让它永远得维持下去。然而进一步就要改一点,牵一发又要动全身……她们刚开始的时空阵很简单,可久而久之、就变成了我们都看不懂的模样……” 季无念点点头,想到了时灯里几乎通天的阵。 秋海笑了笑,喝了口酒,“那时候的她很烦的,甚至会拿着长夜中的一片树叶来找我炫耀……” 月白的炫耀方式也很孩子气,就是拿片叶子出来,“好看么?送你。” 眼前的男子也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大概是想到了某些令他愉悦的事情。季无念隐约可以理解,心里也想到了长夜中的静水竹林。那片安宁的绿色叫人心静,她也忍不住笑起,“长夜……确实是个很好的地方。” 秋海回了神,看着她笑了,“你看到的长夜、不是我说的长夜。” 季无念一愣。 秋海放下酒杯,翩然站起。他一身红金渐实,周边的寒凉远去。季无念看着圆月成红,看着夜色染赤。天空中降下一道道纵横黑河,似是将一切割裂毁去。 “……这里是?”季无念也站起来,正好面对绽开的夕阳。 “无夜境。”秋海说着就笑了,转回身来看她,“月白取名是不是很没创意,老绕着同一个字做文章……” “……”这叫季无念怎么说呢?只能心中同意。 秋海也不介意她的无言,左右看了看,目光过云穿海、扫过全境。他渐渐放了嘴角,语气也不似刚刚明媚,只是讲解,“这里、才是长夜真正的样子。” 真正的样子、破碎的样子。 秋海并不打算带她到处走动,只是站在这里,被一切的撕扯包围。他仰头看着那些裂缝和深黑,好像看到了当时自己的心口的伤痛。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柬衣突然决定毁了这里。月白想要阻止她,和她打了一架……具体发生了什么月白没有说,但我们找到她的时候……”秋海指了指那边破裂的红色,“她几乎死在了那里。” 季无念顺着他的指尖,眼中的红突然成了血色。 “……一般而言,柬衣是打不过她的。”秋海的眼里泛红,是反映过来的橙光,“但月白在这里耗费了太多心力,为此还给了柬衣很多特权。她说自己不想被窥心,月白就自缚能力;她说自己不想被威胁,月白甚至给了她封她魂力的权限……因为柬衣的能力是创造生灵,月白为了那个所谓‘理想’就给了她所有的信任与资源……结果……”他笑了笑,“就得了这副场景。” 季无念低着头,没有说话。 “……这还没完呢。”秋海环起了手,四处打量,到处得看,“这地方不仅仅是月白的心血,竹青也耗费了大量魂力在此,其中一些时阵更是她分了一缕神魂在维持……”他没有再说细节,只是摇了摇头,“凭借一己之力重创她二人的,柬衣是第一个。” 季无念握紧了拳。 “本来吧……这些都也没什么。”秋海哼笑了一声,“反正月白心软,如果柬衣真的有什么正当的理由,说不定还真能从月白那里求到原谅……”他这言语已经充满的讽刺,显得之后的话有些平淡,“只是她傻,什么都不说,居然只是回来偷走了月白的长夜……啧,那可真是把月白逼上了绝路啊……” “她本来无人能敌,失去长夜之后神魂有损,又因为觉得对不起竹青更加失落……”秋海转过身来,看向低着头的季无念,“她的实力一落千丈,那些想找她挑战的人又络绎不绝……虽然我们挡去了一些,但还是有人偷袭得手,剜了她一半的心。” -- 第497页 秋海点了点自己胸口,“月白的这里、原来有一个洞,你知道么?” 第243章 她不知道。 季无念突然觉得发凉,再一回神才发现她已经回到了九思崖畔。刚刚还能用酒压下去的冷风袭在她的身上,好像要把她整个人都带走。 “我们花了好多的时间才慢慢把洞补上……实在不想她被再剜一次了。”秋海放轻语气,走到了季无念身边。他再次看向这壮美的山河,云海有月、山峦层层,“这里很美好,但怎么看都像是柬衣给月白的另一个陷阱……我也很怕,我不想看我妹妹伤心……”他侧过头去,看着季无念,“你明白么?” 季无念明白,可她说不出口。她只能低声得问,“这里、究竟是哪里?又为何……一定会是陷阱?” “这里是柬衣自己创立的世界,用了与她们之前研究一模一样的构建。至于‘陷阱’……呵,”秋海轻笑,又将目光转回,继续向那云海大川。“她缚月白在那副身体里,还诱月白以长夜供养此世……不是陷阱、难道是玩乐么?”他低低一笑,又说,“就算是玩乐,她也早已失去了接近月白的资格……” 这是他们的共识,也是对月白的保护。 “……”季无念听到了奇怪的词语,忍不住重复,“‘以长夜供养此世’……?” 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秋海便帮她确认,“你不是看到了么?月白将长夜嵌入偃城,那便是以自己神魂来稳定时空。此后这里的所有动荡由她承担,一切的伤害、她先来受。”秋海说到这里也咬了咬牙,皱起眉头,“我之前没意识到……做得过火了……” 他只注意到了柬衣气息,想着要把月白带走。结果出手太重,反而伤到了月白。 懊恼的秋海叹了口气,“也是我,冲动了。” 这句话没有塞进季无念已经胀满的脑袋,她一下想到了当时抱着她的月白。那时候的大人轻轻得安抚她说“没事”,却完全没有告诉她这会是怎样的负担。她一路看着月白承重而来,却不想,“是我……‘诱’的?”她转过头来,看着秋海,“我、为饵?” 秋海沉了几分,低了下头,“说是你、也不是你吧……”他这时直视,好好面对季无念的眼睛,“你虽有柬衣残魂,但你与她也有明显的差别。我猜是柬衣本想拿你当个向导,诱月白深入此世,而后甘心奉献……不过这过程中大概出现了什么问题,可能是那个魔尊失控什么的……”秋海没去深究,也说不太清楚,“反正结果是她启用了竹青的某个器具导致时空轮回,而你……也受此牵连。” “……牵连……?” 季无念一愣,看秋海的眼神也逐渐变化,不可置信。 秋海无动,只是面色更加温和。眼前的人在一瞬间长出了刺,可秋海知道那只是应激。他浅浅笑起,轻声说道,“你的事、我都知道了。” ……知道。 知道什么了? 季无念一瞬间失去了言语,只是迎着吹过的风、站在洒下的月光里,静静地看着他。 秋海就这么与她对视,将她目光里的一切攻击和防备尽数收下。冷静的神上本不需要在乎她的意志,但他会出现在这里本身,就是他对这个姑娘的尊重。秋海转过身来,双手背后,用他最真诚的声音告知,“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 帮你。 季无念没有信也没有不信,她的心里只是空的,一切成了虚无。她就这么一问,“神上、能如何帮我?” 秋海说,“我能帮你停下来。” 停下来。 季无念咬了咬牙,突然觉得有些疼痛。她反应过来,这才发现是掌心被捏了疼。她吞咽一口,闭上眼睛,也不管眼前站着的人,只是在呼吸间尝试将一身的紧绷放下。她在黑暗中,风的声音渐渐轻去,草的摇摆也没了声响,一切似是回归、一切又全在生长。 秋海不着急,就是默默站着,等她。 等待的过程中秋海也在观察,他还是第一次这样好好得看她。上次的交集太过仓促,刚才的对话又太过缥缈。此时的问句才与她息息相关,知晓一切的秋海也想给她一个机会为自己打算。 虽然不能将月白给她,但其他的…… “我若停下、此世何如?” 秋海轻轻出了口气,虽然笑起,但也残酷,“不知道,不在乎。” 双拳霎时又紧,季无念没有睁开眼睛。 “那……便不用管我了。” 她深吸一口气,周身一下松弛,连着笑容都缓和,“多谢神上好意。” “……”秋海低低一笑,也放松了眉眼,“想清楚了?” “是。”季无念点头,面目娟秀。 秋海看她浅浅笑,自己也勾唇垂首。他抬起了手中杯,盈上了杯中酒,笑问前人,“既然如此,一醉方休?” ……什么逻辑? 季无念不懂,但还是拿起刚刚被遗忘在崖边的酒。双手捧杯、垂目恭敬,这个小姑娘还是笑,一声“好啊”,而后抬手。 小小一个杯子,却又有酒浆流。秋海看着她吞咽的喉口,自饮一杯、耳边清风宿。 酒尽落首,佳人恭候。秋海盘腿坐下,向她招手。 “既然要喝,那就也聊聊天吧?你有没有什么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 -- 第498页 眼前的男子此时脱去了刚刚的沉重,灵动如这飘逸的风。他看着也是个爱笑的人,现在张开的眉眼好像才是他真正的样子。季无念随他坐地,自斟一杯,端于身前,“多谢神上。” “哈,”秋海笑着伸手,“砰”得换了一点杯中流。 季无念愣愣得着看手上溅出的酒液,意识到这还是第一次秋海真的与她碰杯…… “别叫‘神上’了。”秋海已饮完杯中酒,颜中有风流,“叫我秋海就好。” 名字便是亲近,大概也算是一种认可。季无念不知该作何感想,那先恭敬不如从命。 “秋海。” “这才对嘛。”秋海往后靠了靠,毫不避讳得观察着季无念的表情。见她似有一点尴尬,便自己来把话头打开。他笑道,“你刚才‘神上’‘神上’得叫我,我可不自在了……又不是没有名字,干嘛要用‘神上’来称呼?” “……”这问题问得有点好笑,季无念的回答也让她自己勾起嘴角,“大概是习惯了如此分别,叫得也就顺口了。” “分别?”秋海觉得这词有趣,“分别什么、你我啊?”他往前倾些,二指衔着酒杯转动,“你觉得你我之间、有何分别?” 季无念隐约起了一丝既视,目光落在了秋海的杯子。里面的水跟着他的指尖转动,清丽的月却总在里面。她看着似入了迷,轻轻得答,“实力有差。” “实力有差、便不同了么?” 她想起来了,她跟月白也有过如此对话。那时的大人也问“强弱何差”,她回了一句,“心境不同。” “谁人心境皆不同,为何你我就有差别?”秋海停驻酒杯,扬首喝尽,爽快“哈”了一声。他没等到季无念回复,便继续问下去,“你觉得是我更无情些、还是我更善良些?”他笑了一下,“以我所看,我在这两处都比不上你,那为何、你要称我为‘神上’?” “……”季无念看着他,好像有些懂了他的意思,可又觉得有些矛盾。这一切又回到那句“实力有差”,但似乎单单的实力又不足以说明其中深意。她得不出回答,秋海却也并非要强迫她思考。 “你这样就和柬衣很像……”秋海笑说,“实力有差又如何?我又不会因为实力有差便认为你低我一等,你又为何要因我的强大来有此预设?” “……”季无念轻轻皱眉,笑得有些讽刺。她喝了一杯酒,被酒的辛辣惹了心焚,“强者出言,当真是随心所欲。”她看向秋海,还是笑着,“你刚刚还说‘不在乎’,此时、便是‘平等相待’了么?” 秋海低头一笑,被她这话惹了兴趣。“如何算作平等?”他问,“我不在乎的人千千万万,在乎的人十指数来。那千千万万之中,实力不分,我都不在乎,这难道不算平等?” “……”季无念抿了抿唇,“你强者可以远近分,那我弱者何为?”她直视秋海,已有怒意,“因为不被你在乎,就活该受死么?” “你看,你还是觉得我要屠你生民。”秋海往边上一侧,手架在膝盖上、耸了耸肩,“我是有很气的时候,一瞬之中也想过要毁你天地……但你好好看看左右,”秋海自己先去看了看山风明月,瘪了下嘴,“我若真想做些什么,你们哪个能活到现在?” “那不是因为……”月白…… “气头上了谁管月白啊。”秋海打断她,手里的酒杯晃了晃,还有点嫌弃,“她那体质,看着虚弱,其实把这里毁了都弄不死她。”秋海看季无念被噎住的表情也有点别扭,笑了一声,“你也别把我们想得穷凶极恶的……月白对你掏心掏肺,我也没对你做什么吧?” 季无念咬咬牙,无法反驳。 “说句真心话,我是很想帮你的。”秋海笑起,伴着山风,“可是这里真的太脆弱了,我连显现身形都是在给月白负担。更多的干涉只会起反效果,所以你看……”他伸出泛虚的手,透过它看着月光,“我连投射都不敢化实。”他又稍稍苦了一些,“至于那个魔尊,他在的地方太难找了,月白都去不了我就更加不行。时空系全是‘八阿哥’,我能跟着月白来这儿,都是以她的穿梭能力为基础的……”秋海叹了口气,“我都想过帮你把世间的魔气神息都烧了,可还是那句、这儿‘承不住’。”秋海这会儿看着就有些无辜,“我能做的,就只能帮你把那个小鬼恢复原样了……”他撇了一下头,“现在已经送回了明云,总还有点用吧?” “……”季无念被他这洋洋洒洒一段又整得有些蒙圈,眼中的怒意渐渐化为不解,“你……” “我这不错了吧?”秋海一摊手,还有点儿讨夸的意思,“要不是这里受不住我呆,我也愿意帮你把这些事儿都解决了再走。可我实在……”他叹了口气,“我连自上禁制都试了,二十八道封印,我头都晕了,还是没压下去……”他一拍手,“我也没办法了。” “……”季无念不知该说什么,手上的酒杯只能渐渐放下,“那月白……” “月白的主意你就别打了。”秋海坐正起来,酒杯也先放到了一旁,不然影响他比划,“我跟你讲,她、我是一定要带走的。这个就是单纯得没得商量。”他这会儿看向季无念,“除此之外,我要是有能帮你的、我一定帮。” “……”总觉得这位神上的口音都要出来,听得季无念发愣。她只有一句,“为何……?” -- 第499页 “我不讨厌你,我想帮你,有什么好为何的?”秋海笑起来,理所当然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再往上便已不是你可企及的领域,我若是能帮、为何不帮?”然而这个又要惹他叹气,“只是我能帮的真的少,实在是有点强过头了……”说着他还仰起头,皱起脸思考,“嗯……我们那一圈吧……没一个行的。就连月白也算是被柬衣坑了才能像现在这样,不然她一来、你这儿死得比谁都快……” 太过强大、也是有烦恼的吼。 季无念觉得嘴里有点干,喝了口酒,“听你这样说话,好像也没有很讨厌柬衣啊……” “嗯?”秋海一回神,笑道,“我不讨厌她啊。”知道自己可能造成了误解,秋海哈哈一笑,“不让她接近月白是因为月白太容易被骗,但柬衣这个人我还是不讨厌的。”他喝了一杯酒之后站起来,阔步走到了悬崖边上,“毕竟都是几千年的交情,要不是她做的太过分了,我们也不至于如此待她……” 季无念有些不懂,“那位柬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想到刚刚秋海说的话,“为何……说我与她像?” “因为你们都在划分你我。”迎风而立的神转过身来,浅笑回答,“柬衣也是如此,虽然看着亲近,但她在我们面前、总有些……过度努力了……” “……过度努力、是指什么?” “……能感觉她总想要表现自己。”秋海喝了口酒,笑得轻松,“‘神’这个称呼,也是由她而起。我们本都以为她是想要吸引月白注意、得她芳心,可后面又觉得……有些不对。”他顿了顿,“比起芳心……她更像是想得认可吧……”然而这便是秋海的疑惑之处了,“可她们一起长大,月白甚至是十分羡慕她的‘创物’之力的……”他哼了一声,摇了摇头,“也不知她是在想些什么……” “……或许、便是想要认可吧?”季无念这样猜,“所以自称为‘神’……” “……‘神’有什么好认可的?”秋海笑道,“虚无缥缈的东西,一点意义都没有。” “……”秋海这样说就有些奇怪。季无念问道,“当真无意义么?月白……不也有‘夜神’之名?” “噗。”秋海一笑出声,而后转为大笑。“‘夜神’那是月白的招式咒名,又不是她的什么‘神位’……”秋海裂开嘴角,“我们叫她‘夜神’那都是调侃,叫多了还会被她打呢……”说到这个,他还松开了手,在胸前比了一颗球,“你见过‘夜神’么?就这么一球,突然炸开、吞噬周边的一招……虽然很八阿哥吧,但消耗很大,而且必要念咒,特别地蠢。” 他在“特别”上还加了重音,就是要突出一个“蠢”字。 季无念不太想象得出那样的场景,他的用词也很奇怪。季无念刚刚就注意到了,“八阿哥?” “……就是‘不在常理中’的意思。”秋海对着个空气球笔划,面色顺之纠结,“月白那招确实是挺烦的,躲也躲不开、打也打不掉,基本上被捉住了就是个死……也就竹青还有点办法……” 言下之意季无念听出来了,笑问,“月白……是这么厉害的人么?” “厉害啊,”秋海停下手、背在身后,深深叹了口气,“反正我是打不过她。我在她那儿的战绩是三百八十二负一胜,那一胜还是她不想打了认输的……”他又叹了口气,目光都瞥到了一边,自下定论,“惨。” 他的惨季无念是没看出来,但他与月白的亲近却已经让人意识得充分。季无念反正好奇,那便继续相问。 问题有趣,总是能从月白牵扯到天地。若是带上竹青,那时空便是绕不开的话题。神上的视角总有不同,只是越听,越叫季无念心惊。 他们确实是太强了,强到像天上的太阳,猛烈得散发着光。那光有时太强,有时太弱,有时有会因一点点的动荡变成阴影,一下扫去千万人的生机。季无念还是觉得讽刺,可没有任何的筹码在她手里。 她更加理解了魔尊说的“舍弃”。这群神上吧,是真的不懂情理。 圆月低沉,阳光破晓,在这盛灿的金红里,季无念看不到半点转机。 “我差不多该回去了。”秋海看着她,如此说道,“你真的不用我帮你么?” 被问的人背对着光,脸上似有阴影。她摇了摇头,保持笑容,俏声回答,“不用了,多谢好意。” 这个轻快的语气惹得秋海笑,也惹得他叹气。知道自己还是没有给她多少好感,秋海倒也不在意了。“那反正也见不着了,我就再给你一个忠告吧。” 季无念浅笑,“请讲。” “绮梦纱、不要吃了。” 身后的阳光都是凉的,初生的太阳都没有什么暖意。季无念的笑容有些僵硬,嘴角的弧度慢慢下滑,终是成了一条平线。 秋海没有管她的表情,只是自己觉得这个话对她重要。“你有柬衣一分残魂,魂力天赋本该当世难及……但魂力的本质是感知,绮梦纱会让你变得迟钝……”秋海自然注意到季无念愈发凉起的眼眸,可也只能继续说下去,“如果你想自己解决一切问题,那绮梦纱、就不要吃了。” “……呵,”季无念这会儿倒是笑了,理所当然得讽刺着,“好,多谢教诲。” 教诲是谈不上,心疼……秋海也不知该不该。 -- 第500页 他转身离去的时候没多说话,只是留了个慢慢消失的背影。季无念的目光落在他不断挥动的手上,而后慢慢失焦,笼络了早起翻腾的云海。 海上映红,比长夜中的好看,有几分变化的灿烂。 季无念就这么呆呆看着,一步一步向前,一步一步接近。 她突然想起了《论仙》的全篇,正是那无知的路人询问抱朴子世间可有仙佛。抱朴子斩钉截铁,必论这天下不可知之事物,宏大遥远、擎盖如天。“万万生物,何所不有?”想象之外、宙宇光年。 然人心有度,可存为限。真真将那万千放于眼前,又是否真的会引灵入念? 季无念的答案有些悲怨,可她能做的又只有前行。 前行的方向没有尽头,前行的方向亦没有目标。她只是空空的踩在那里,好似被云海托扶,实际被卷入深渊。 追来的人慌忙寻找,目中所及、唯海云啸。 第244章 季无念失踪了。 其实有人说是“死了”,可六离仙长怎么都不同意。那位柔和的仙长极少大声,但这回连修养都抑不住他那句“不可能”。有弟子猜是他看见季仙长坠崖刺激太大,现在进入了一种拒绝接受的固执。掌门也不劝动他,只能看着他在九思崖上下来回,疯狂寻找。 “……可这都快一个月了……”身旁有个弟子说话,声音放得轻,“六离仙长还不接受么……?” “……听闻当日大殿之上,季仙长抱着六离仙长放声痛哭……”另有一个弟子附和,语气也低落,“两位仙长,感情一定很好的……” “但是……”前一位弟子想接,可又接不下去。 这个“但是”众人皆知,指的是季无念坠崖一事乃众目睽睽。当日六离仙长本想去九思崖寻季仙长,不知为何好似被结界挡住。进不去的六离仙长以为出事,惊动了掌门以及还在三清的其他仙门领袖。妖皇亦闻言赶来却还是进不去那九思之崖。攻无用,进则出,在场的仙长们好似面对了一个环形的路,无论如何都走不到中心。 这样的情况直到破晓,六离不知怎得就冲了进去。视野开阔,他刚想唤一句“无念”却发现崖上无人,再看才见一人影下落。他拼命赶去却已不及,云海辽阔、迷雾深深。心急的六离拼命御剑下赶,总以为能在落地前接住她,风急云驰、拨迷散雾,他说要快要快、却只是突了云层,单见绿生。 崖下的树林他翻来覆去得找过,一无所得。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是对此时状况的最好评价,有人可以轻轻得放在嘴里,有人却心痛得难以言说。 赵棋听着周边的话,手里的扫帚一点也不敢停。黄色的枝条扫过梅红的花瓣,在青石板上摞起一座小山。她又拢了拢,转身去拿簸箕的时候抬了头,余光中正掠过一抹粉色。她停下步子,往上看了一眼,在一根枝上发现了几个粉白的花骨朵。 青临殿的四季树变了花色,可平日赏花的人却一个也没有回来。 “阿棋……”身旁有人叫她,是刚刚在说话的两个同门。赵棋看向她们,被其中一个拍了拍肩,“那边已经打扫完了,我们俩一会儿还有些事要先走……”另一个这时也跟上来,拍了下她的手臂,“你也别想那么多了……”她顿了顿,大概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说,“弄完就赶紧回峰上吧。” “知道了,”赵棋点了点头,也挤了个笑出来,“你们慢走。” 两个弟子互相看了看,还是点了点头离开。赵棋对着她们拱了下手,放下的时候便独自面对这空荡荡的院子。 这里自季无念走后就少有人来。本来养在其中的猫熊也为了方便被她带去了百草峰。后来晚晚失踪,她疯狂去找,却又被六离仙长告知是被带走了……之后的青临殿就只是在例行打扫时会有人造访,而在那日季仙长自曝“凌洲”身份后,这里就更加成了禁地、鲜有人踏足…… 其实关于季无念的流言在偃城之后便已传遍,赵棋奉命照顾她的时候便已有所听闻。 那个神妙的偃城和诡异的恶兽已成传奇,而这故事自然也绕不开月白与突然出现的秋海。火烧了一世天的人有诸多表现,好像每一样都告知了众人月白与那偃城有关。这份关联自然而然得延续到了她的身边人,据说是一只六尾妖狐,而后成了三清的季无念。 然而具体的细节赵棋不太清楚,只知道六离带季仙长回来似乎是秘密进行。听后来回来的师兄弟说,这是因为季仙长出现的时候似有魔气,好像还给认了出来…… 认出来、是指认成凌洲了吧? 当时照顾她的赵棋没有想到,看着只是虚弱的季仙长身上居然会有如此秘密。她只知道那时掌门和其他师兄弟因为魔修袭击而难以脱身,是又付出了不少代价才安定情形。 谁也没有想到,在偃城消失、魔尊伏诛之后,那些陈兵边境的魔修竟还会向妖界扑去。那沙漠本就与魔界接壤,在偃城奋力的仙门又不得不与妖界联手抵挡。在那过程中又有弟子发狂,就连妖皇手下也有入魔迹象。慌乱中他们还是以月白留下的药植驱魔,可这般用法、本就不多的药物捉襟见肘,而月白姑娘……又不在了。 这种情况下自然会有人想到被留下了的季无念,可她身上的魔气又惹人疑。有谣传说那偃城是月白的自编自导,有些人甚至开始传言那一切都是魔修陷阱。幸好掌门有先见之明、让六离仙长先把季仙长带了回来,不然她可能会在妖界就会被人逼问。 -- 第501页 即便如此,泛滥的猜疑还是将几家仙门逼回了三清,对季无念的询问到底是不可不行。唯一令人意外的是妖皇出言要一同随往,据说他言,“那是我妖界‘绛绡狐主’。她若不想待你那劳什子仙门,我带她回来!” 这样子豪横得抢人很不给面子,但刚刚被妖界帮助过的仙门也不可不从。 那是赵棋第一次见到妖皇身影,似是火一般燎过天际。只可惜那红光一瞬即逝,赵棋还没来得及多感慨、便被告知了季仙长是凌洲、抱着六离仙长在殿前哭泣。 刚听到的时候,她还觉得是玩笑。 可后来说的人越来越多,季仙长也去了九思崖禁闭。那日前掌门的话也有传出,一下子让弟子们不知所措…… 再往后、就是季无念坠崖。 赵棋知道的时候身边还有一群师兄妹,他们都关注着热闹的齐云峰。据说现在几派大能都汇聚在那儿,好像是季仙长出了什么事情。他们这些小弟子帮不上忙,只能远远观望。等待的时候他们自然而然得说着季无念的话题,不可避免得引到了几日前的殿上。 关于季仙长是凌洲这件事情,有人信有人不信,也有人说这可能是前掌门的一步大棋。还有人提醒他们别忘了那个月白姑娘,毕竟她也是这一切的中心。 那时候的药庐还烟火升腾,大家操心关切,说着季仙长身上的魔气不是问题,但她若真是凌洲、那以前对仙门的种种挑衅何解…… 他们一直等到了太阳高照,终于有弟子回来。赵棋记得那个人的表情,很激动。 “出事了!!季仙长坠崖了!!” “……什么?”这个声音响起的时候在场的弟子还有些不以为意,有人还笑问,“哪个崖啊?够高么……” 一群乘风御剑的人,跳个崖…… “别开玩笑了!”又有人喊,“季仙长被人夺丹,现在身上半分灵力没有!”又有人喊,“就在九思崖下,快去帮忙找找!” “什么!?”这声音也不知是谁发的,后面又起伏出了好多“在哪儿”的问句。有很多人跑出去,赵棋也跟着。可焦急的他们在半路就被文正长老拦下,“做什么!?回去!” “可是季仙长……” “掌门都在,你们去做什么!?”文正长老衣袖一挥,“回去!” 他们只是一群不到筑基的弟子,此时当真只能听命。后续的事情也无人与他们说明,只是在流言之中任时间流转。等她回过神来,季无念已经消失了又有一月。那些关于她假死的评论在六离的失态中被渐渐打破,大家慢慢得开始不谈论她、讳莫如深。 现在的仙门依旧要与魔修斗争,那群失去了首领的坏人不知怎得更加疯狂。他们又开始了多地开花的攻击,可没有了药物供应的仙门好像再一次陷入困境。去抵挡的弟子还是有发狂入魔的,似乎好多事情一下子回到了原状…… 可难道没有人想么?没有人会自问么? 失去了月白和绛绡的他们,是如此无力的么? 凌洲的存在是为了什么?季仙长究竟站在哪方? 那些无解的疑惑乘着对季仙长的喜爱、成了默默插在三清弟子心里的刀,或许月白能将它插.入的深度拉浅,或许前掌门的自白能让大家去相信这并非恶意。可那道伤疤已然造成,季无念的死将它牢牢固定。 有人说那是谢罪,有人说那是包庇,也有人说那可能另有深意,但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再来面对。 胆小鬼。 赵棋想起有人这样说,而自己没有出声前去反驳。她或许也符合那个评价,敢做的、就只有答应师长的命令,继续保持这里的干净。 季无念的正殿空得寂寥,反而是叶二的偏殿堆了许多东西。这里还有季无念为了秦霜专门弄来的狐皮地毯,以及散落了各处的玩具。赵棋没有打扫得太过整齐,好像这样就还会有人的痕迹,可再看看这空阔的院子…… 季无念常躺的椅子还在那里,椅面上又落了片花。 赵棋走过去,想拿起这小小的五瓣梅。她拈了一片花瓣,刚要抬起,花便碎了。 蕊散了,瓣飘了,宽阔的椅背上只有它孤零零的残骸,甚至还有一瓣、在她手里。 赵棋的难过涌了一些上来,连忙用手掌去拢。她把散落的都扫到边边、这才能用手握住。只是新鲜的蕊瓣受不住挤压的力,竟又在椅面上留下点痕迹来…… 不擦、是不会干净的。 她也不知道对着片花瓣有什么好难过的,可她就是不太舒服,总觉得眼眶里发热又发痒。 “滴。” 赵棋一见水珠就赶紧吸了口气。她抹了抹眼睛,把情绪压下去。她咽了一口,又赶紧握住残花站起来,刚转个身,“啊!” 突然出现的人影让她吓了一跳,手上的花又落与青石。 “管、管师姐……”赵棋惊吓之余都忘了行礼,见了来人又有些警惕,“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管笙说着,眼睛扫过了这空荡荡的院落。她好像什么也没见着,又向赵棋点了下头,转身走了。 赵棋也不好说“恭送”,虽然行了礼,但对离开的师姐也没说话。管笙自从缅南回来便沉默了许多,眼中也有些锐利、变得不好接近。赵棋看着她偶尔会觉得害怕,尤其是她每次下山、回来好似都会多分血气。同行的人说她杀伐果决,但言语之间、似乎也有几分回避…… -- 第502页 很多人都变了,不知是从何时起。 她想着想着低了头,刚刚落下的花还在那里…… 花谢庭前青石旧,共我赏阅无一人。 她有点想这个椅子上躺着的人了。她还有点想椅子边练剑的人。那个总瘫在一旁的猫熊她也想念。她甚至还想那个猫熊身上骑着的孩子。她想念那个热热闹闹、会被季仙长折腾的青临殿,可现在……好像一切都回不来了…… 赵棋半跪下去,垂首落目,以泪洗花眠。 第245章 几日之后,被传“伤心欲绝”的六离仙长飞行在崇山峻岭之间。他赶得着急,完全无空去下看一眼。最终到了地方,他才被眼前所见惊异。此处虽然山岭封闭,可层层叠叠的水田错落有致,如天工巧夺、镶刻山间。周边的深浅绿色映照水面,似湖波帘。 六离落在林中,仰头见一只青雀立在枝头。那青雀往某处一转,上下点了点。 仙长顺之往看,只见一农家面朝镜水背朝天。那人一身粗布衣,头上戴了顶大草帽。裤管卷起,那人的一双脚也浸在水中,他手上插秧麻利,点一下竖一根,齐齐整整。六离的视力好,能见他身形纤瘦,只是露出的皮肤都被泥水蘸了,他看不清楚,又不敢确定。 “那是……?” 他问青鸟,青鸟转了转头、飞走了。 “……”它身上有妖气,应该是听懂了吧? 六离也不去看那鸟妖了,还是将注意力放在那插秧的农人身上。他一直都没抬过身子,大草帽也遮去了他的脸。他就这么一点一退,总是弯着腰。 六离等不住,还是要去看看。 仙长隐去身形,一步便能跃到田边。他站在无水的地方往横侧处站站,正好那人直起身子,用肩边的衣服擦汗…… 发短,胸平,脸刚毅。 男子。 不是。 六离紧了紧拳头,忍着呼了下气。 傻。 他瞬间以灵力笼罩这片村庄,可哪里会有季无念的身影?妖皇虽说会发动小妖替他们寻找,可无念一个那么聪明的人、又怎么会这么容易被找到? 她既然能以凌洲和绛绡身份骗过所有人,那被找到一定也是很难的…… 没事、没事,反正都没有尸体,只要慢慢找…… 六离抿了抿唇,一剑而起。空中的梯田还是美丽,田间劳动的山民似有一种土地的质朴。六离从最好的角度看着美景,心里却没有一点心情…… 无念她…… 无念她…… 无念……? 六离的目光落到了某一处,那里也有一个穿着粗布麻衣、戴着大草帽子的人。那人的双脚踩在泥地里,袖子和裤管也都卷了起来。她一手拿着一把秧苗,一手摇在空中。六离看得到那只手很脏,也就比她的笑脸干净那么一点点…… “无念!?” 六离猛冲而去,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肩,“你!真的是你!?” 对方被他一下捏得肩都缩起,手上的秧苗也不知道该挥去哪里。季无念的帽子都给他顶掉了,一下被阳光刺了眼,“师兄、师兄你放开我……疼……” “啊……”六离连忙放开她,往后退了几步,他的手却还不敢放下,跟着目光上下打量着她,“你……你真是无念?你没事!?” “……没事啊。”季无念动了动自己的肩,反倒是有些好笑得看着六离,“师兄、是你有事吧?” “啊?”六离一下不知她在说什么,直到跟着她的目光低头看自己。 靴子已入泥地,宽袖舀了灌水,一身长袍灰点遍布,有些都到了胸前。更可怕的是他脚边还有几株倾倒的绿,吓得他连忙又往边去,结果又倒了几棵…… “这……” “呵,没事,”季无念甩了甩手里的秧苗,又捡了掉进地里的草帽。她看了看那滴滴下落的泥水,用另一只手的秧苗指了指田边,“先上去再说吧?” 淡定的师妹让师兄一下无法展露失而复得的激动,他只能听话得走到了干燥的土地。浸湿的宽袖邋里邋遢得垂在那里,还往下滴泥水。六离左右看看,总觉得自己应该施一道净身咒弄干净。可田里的季无念还是脏兮兮的,一步一步走过来也丝毫不在意的样子。她一手拿着草帽,一手握着没插完的秧苗,看着六离笑,“师兄,怎么还不把自己弄干净啊?” 她这样一说,六离便一道净身咒将自己的一身泥泞弄去。然而这时走过来的季无念一脚踩在坚实的土地,留下一个泥哒哒的脚印子。 六离左右看了看,“你鞋呢?” 季无念另一脚也踩上来,笑道,“没穿。” “……”没穿? 六离在惊,季无念却已经一甩秧苗,给他指上处一个屋子,“很近的,没事。” 她说完便将草帽和秧苗丢在了一边,直接舀了稻田里的水把手脚上的泥洗掉。她这随意的样子好像真的是在这里生活了很久。六离忍不住去看她与土地接触的双足。她本来很白,可踩着干的沙土又蘸成黄灰的颜色。六离刚想说话,突然听上方来了一句,“阿练,洽咩啦。” “欸!”季无念大声得回,“来了!” 季无念的声音似起丹田,洪亮而回在山间。六离不太听季无念如此大声,便顺着她行进的地方看去。田埂之上有个小屋,那屋里还冒着炊烟,只是从他现在的位置还不见人影…… -- 第503页 “无念。”六离追上去,“你……” “师兄你别急嘛,”季无念笑道,“至少要跟大娘说一声。” “……”什么意思? 六离搞不懂她卖得什么药,只能快步跟上。田间到屋院的距离真的不远,六离还没开始下一句唠叨就已经进了门扉。他这时才见某个屋子里出来一个背上凸起的小老太太。她的脸有点塌,可能是因为牙齿都掉光了,也因此显得很凶。她一手捧了个碗,另一手拿了筷子,看见季无念也没多话的,筷子往房间里一弄,便又颤颤巍巍得往院子里走。 她两只脚往外弯,人又向前,背部拱起像是背了个大包。这样的她走起路来左右会摇摆,但手上很稳,往另一个屋子走得时候都没洒出一滴汤来。 六离看着她,觉得有些奇怪,不知该说什么。 “师兄你等我一下。”季无念说了一句,转身便往厨房里走。她出来的时候端了两大碗面、带着两幅筷子,路过六离身边的时候抬了一下下巴,“我们出去吃吧。” 六离只能跟着。 她走向院子外的大树,那里有阴影、还有块大石头。 “师兄你坐这儿,”她说着便将自己手里一碗面递给了六离,待他接过又自己去了树根处,随意靠坐。 六离右手拿着面,但还站着。他低头看季无念,对方却已经拿起筷子好像打算开始吃了。大概是突然意识到这样不好,季无念拿着筷子的手又伸出来向六离晃了晃,“师兄你先坐下,我边吃边跟你说,可以吧?” 六离坐下了,那碗面还端在手中,放在腿上。 季无念笑了笑,刚想叫他吃,却突然注意到六离垂在一旁的左臂。她霎时止了话,又把自己手里的碗放到了一边。拍拍衣服站起来,季无念又叫六离等一下,自己往屋子里面跑去。 六离看着她的背影,观察着他从未在季无念身上见过的狼狈。衣衫破旧,裸臂赤足,跑过去的季无念连头发都有些凌乱。可她在转入院子的时候都还笑着,似是一身都是轻的。六离有些看不懂,可张张嘴又说不出话。 他只能低头,在清汤寡水间看到不完整的自己,面容有些傻愣,眉间略有皱起。他的师妹不知道是怎么了,好像变得随意、却又好像远去了。 出来的时候季无念一手挽了小桌,一手提了矮凳。六离站起来想帮她,却反叫她加快了脚步。师兄注意到她这下穿了双草鞋,没说什么,只是有看着她把桌椅摆好,然后扯着让自己去做凳子。 六离恭敬不如从命,但坐下后还是看着季无念。 某人坐石头上,端起碗就先嗦了口面。面条与汁水互相拍打,声音似乎表达着自然的美味。 六离还是没有食欲,只是看着她。 现在近午,山林间时常是光明而安静的。六离的耳边一瞬间好像只有她吃面的声音,可仔细看看、她又没吃多少。 这一碗下去不知要花多少时间,饶是六离也有些沉不住气,“无念……” 筷子一提,季无念伸手止住他的话。她这会儿一口面没嗦完,进也不是出也不是,可没办法回话。她赶紧咬断又嚼了几口,待咽下去了才说,“师兄,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在这儿?” 这个自然想问。六离点头。 季无念抬了抬手,笑回,“我来、是想吃面的。” ……这什么回答? 六离眉头一皱,“无念你……” “我没骗你,”季无念坐得低,此时看他就要仰头。然而她还是笑,很轻松而舒服得笑,“我真是为了来吃面的。” “……”六离深吸一口气,却还是用指尖点了点桌面,“那这面有什么特别?值得你跳崖来吃?” 季无念看到了他因忍耐而突出的手背骨头,其实语音上顿了一顿,但终是化作笑意。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吃了一半的面碗,轻轻说道,“每次我觉得不想继续的时候,我就会来吃面……” “继续?”六离听不懂,“继续什么?” “继续……”季无念想了想,“继续往前?” 为何是问句? 六离还是皱着眉头,却没有反驳。他隐约意识到此时的季无念不一样,她不再伪装、是真正得在说心事。 只是这心事七弯八拐,一下又跳到了刚刚见到的大娘。 “你看到刚刚那个大娘了吧?”季无念笑着,虽是问句,但其实她会自答,“说是大娘其实不对,她比我还小。”她没看六离,继续说道,“那大娘姓葛,叫葛芬,是从南方被卖过来的。你别看她那样,其实她才不到五十。她从小就裹小脚,本是想卖给官家多赚点,却不想有一年她父母实在缺钱,就直接卖给了其他的人牙子。兜兜转转,她竟被这里一个山民用三只山兔买到了。那年她才十五岁……”季无念顿了顿,好像想到了谁、拿筷子拌了拌面,又继续说,“进来之后夫家总打她,把她牙都打光了,眼睛也快打瞎了,还要她做很重的农活,慢慢的……她的背就成了那样……而那样的身体不好生育,怀了四五个孩子不是死胎就是夭折,反正都没长大的。她夫家又因此打她,后面就都怀不上了……”她笑了一下,说不出讽刺不讽刺,“她也想过跑,可这崇山峻岭的、根本跑不出去,而且一被抓回来就会被打断腿……次数一多,她那双腿也弯了……就更跑不出去了。” -- 第504页 她说得静,好像也就比微风响些。树叶的摩挲响在耳边,季无念抬头去看,见到了叶子中的碎光。她仰着头继续,“后来有一次她夫家进山找山货,不慎滑落死了。本该是个好事的,可她又意识到就算这样她也出不去。而且被折磨成这个样子,语言又不通,这村里的人每个都拿她当怪物一般,也不愿接近……久而久之她就成了独居的怪老太太,都可以成小孩子的鬼故事……” 她说着说着笑了,缓了口气便低头重新看向六离。他的师兄因为这悲惨的故事浅浅皱着眉头,季无念便乘着问,“师兄,你觉得她会变成这样……是为什么?” “……”六离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低头想了想,“自她父母开始……” “是因为我。” 六离被一个没有想到过的答案打断,看向她的眼神中充满疑惑,“什么?” “我说,她会这样、全是因为我。”季无念说这话的时候笑着,还把面放到了石头空处,拍了拍膝盖站起来。她知道六离会奇,便自己解释道,“是我放任她变得如此的。” “什么意思?”六离这下更听不懂了,“无念你以前认识她?” “……算是认识吧。”季无念笑道,“但在她被人牙子带走的时候,我没救她。” “……”六离抿了抿唇,放柔了眉眼,“无念,你那时也不知会变得如此……你……” 季无念笑着摇了摇头。 六离不知何意,但心中似乎被某种束缚禁锢,一下子无话可出。 “……她是我给自己的一道锁,是我刻意留下的一道证明……”季无念低着头,伸出了双手,“我想知道……一个人在经历了这些之后、还会有善意么……” 还会想去帮助么?还不对这世间抱有仇恨么? 还值得吗? 季无念想要一个答案,所以放任、所以牺牲。 所以葛芬注定会在这里受尽磨难,只因季无念想要如此。 她在某种角度上是与秋海一样的残忍,拿着他人的命运当做手牌。 她很坏。她很自私。她很无情。 然而,就算是这样的她,受尽困难的葛芬也愿意给她一碗面吃。 “师兄……” 她唤,却没有看向六离。 她的目光远去,落在浓密的山林、广阔的天地,其中飞鸟走兽、万千生灵。他们互相杀戮、挣扎求生,尔虞我诈、阴险狡猾。其中不乏傲慢之辈鄙视她,不乏心恶之辈侮辱她,不乏贪婪之辈觊觎她,不乏软弱之辈背叛她,可这都敌不过她手中的一碗素面,敌不过苦难中的一缕善念。 “这世间、不负我。” 不负她,所以她可以用柔和对待;不负她,所以她可以用全心相守。六离不知为何想到了深意,他刚要说话…… “唰唰唰。” 六离仙长真的是想不通季无念到底是有多饿,怎么能直接这么狼吞虎咽。他想说什么都忘了,只剩一句,“你吃慢点……” 季无念才不理他,咕哝咕哝得一下把汤都喝完了。放下碗的她还闭着眼睛,好一会儿才“哈”出一口气来。 随之而出的是她眼中的明亮,好像以前那个闪着光的季家仙长。她把碗往桌上一放,灿烂笑道,“师兄你要把面吃完啊,这里耕作不易、不能浪费粮食!”她说完也不等师兄反应了,起身又往地里去,“我去把剩下的秧苗插.了,弄完我跟你回去!” 他这师妹雷厉风行,六离都还有些发愣。等他回过神来,季无念已经又插秧去了。而他自己对着碗面傻坐着,面前还有一个空碗…… 他看了看面,看了看季无念,最后还是拿起筷子、吃面。 罢了、确实不该浪费粮…… “噗!” 某人余光看兄长,有点庆幸自己刚刚几乎是不过脑子得咽了下去。虽然这个世间确实不负,但葛芬做的面也是真的难吃到一个程度。季无念在这儿呆了许久,大多都是她来做饭。也是六离师兄运气不好,正好碰上今日她想抓紧弄完,这才又将厨房还复。 她想过了,等把这里的田地都插好,便要出去联络朝廷、往这山里打一条路。 到时人员流动、就不会再如此禁锢,葛芬的命运也会所改变,而下次…… 季无念插下一根油油绿的苗。 下次、试试救她吧。 第246章 六离一碗清汤素面吃得辛苦万分,最后不得不采取了跟季无念一样的囫囵吃法。等最后一口汤猛地咽下,这位仙长只觉得喉头发涩、舌上发干。过于咸腻的味道配着面条干巴巴的口感实在是让他说不出话,也不知道这神物究竟是怎么做出来的…… “大娘她味觉有失,所以对调料把控不好……”季无念这时也弄完了走上来,笑着对六离说道,“还有那面……她自己收成不好,吃得面都是稞做的,特别喇喉咙……” “……”六离也不知该说什么,学着她吸了口气,总算是把诸多口感压下。他清了下喉咙,苦苦笑道,“山中生活不易,能吃就好。” 季无念闻言一笑,也不去说师兄这已经辟谷的体质。她六离师兄就是心好,所以总是容易被她戏耍。她笑着站在树荫下,对六离说,“师兄,我去跟大娘说一声,一会儿就走。”她说着便收了桌上的两幅碗筷,又留了一句,“你等我一下。” -- 第505页 人又悠悠闲闲得走了,可这回六离坐不住。他在季无念转入院子之后便跟了上去,到门口时正好得见季无念坐在院子里洗碗。那位姓葛的大娘背着手站在旁边看,有些畸形的嘴巴瘪在一起,嘴唇又往里翻进去…… “……回头我再送头牛来,”季无念正拿着抹布擦洗碗筷,头向上仰着、笑着在对大娘说话,“再给您安排辆牛车,带着您出去转转……” “不要不要……”大娘挥挥手,挥着挥着又到了季无念的肩上。她人没季无念高,手也没季无念的大,但褶子又黑又多,好像又能往她不干净的衣服上再拍点灰。季无念也不在意,任由那有力的手掌把自己拍疼。葛芬的话不太好懂,“阿念”总会变成“阿练”。就算她说的是“自己注意安全”,听着也会像是一团浆糊黏在一起,分不清个头绪来。 季无念笑着回了句“知道了”,手里的三个碗也干净了。 她之前便和葛芬说了要走,此时的别离也无需太过隆重。只是走前她还是有些舍不得,回身又抱了这位苦命人,轻轻在她耳边说,“以后,都不用受苦了。” 大娘大概没听懂,但还是用力得拍着季无念的背。 时常劳作的人怎么都是有力的,而季无念实则还有很重的内伤。屏住的不适在她离开山村后冒了个头,几声咳嗽让六离更不想带她匆忙赶路。正好季无念也要去县衙有些事做,六离便带着她进了山外的一个县城。 这里是滇州近山的地方,其实离三清所在的川蜀也不算太远。六离来时没有注意,此时算算方位,才意识到季无念其实没有远走。只是他亲眼见她跳了九思崖,要从那里避开所有人耳目跑到这儿来实属艰难。更不要说季无念此时夺丹之伤未愈,虽然看着还能动弹,但在灵力一途…… 六离紧了紧握杯的手,有些想不下去。 “嗯?人呢?” 气息和声音相伴而来,六离一下回神。 还未等他行礼说话,那边先有小二去迎,“客官。”那小二也就十几岁的小伙子,一见蒲时衣着便笑开了花,“可是要吃点什么?” 蒲时看都没看他一眼,反而先注意到了六离。眼见着对方有些戒备,蒲时微微一笑,反是先对小二说,“我与那位先生带来的姑娘是一起的……”他往后做了个手势,身后的黑蛟便双手呈上一个包裹,“我知道那位姑娘正在沐浴更衣,只是这里的衣服都不太合她身份,还劳烦小哥替我将这套衣服转交……让她洗好换上。” “啊,这……”小二哥被人高马大的黑蛟一看便顺势接下了包裹,可他哪儿敢去打扰人家姑娘家沐浴。他回身看向六离,眼中有几分为难,“这、这不好吧……” 好歹人家姑娘也是有主的,怎么能当着人家夫君的面送衣服啊? “……”六离轻轻皱起眉头,对蒲时这明着抢人的行为实在不太喜欢。他到还是按着礼节行了个礼,只是声音略有疏远,“妖皇厚爱。只是我无念并不爱此等虚荣,衣能敝体即可。再说若她真要,青临殿中百十八套、随她甄选……” “呵。”蒲时一笑,前进几步,自管自得到了六离身边。他拿了个杯子自己倒茶,笑问,“你那青临殿,她还回得去?” 六离反问,“青临殿是她的殿,怎么回不去?” 蒲时轻笑一声,无言嘲讽。 二人之间气氛紧张,便是都貌美、便是都微笑,那流动在其中的空气也噼里啪啦得闪着火花。这厢的小二躲到了厅堂的角落,面前也还有一桌正看好戏的客人。他听见有一个客人在向另一人说话,很轻,大概是小姑娘、私奔、夫君云云。他还记得刚刚那先生带来的姑娘,看起来衣衫狼狈,脸也没太看清。她一来就叫了热水,抱着衣服就进房去了。他这会儿也跟着客人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姑娘,能让这样两个贵气逼人的男人相争…… “欸?妖皇你怎么来了?” 说谁来谁。 小二哥连忙换个角度,好见那女子从楼上走下。她换了一身浅蓝色的成衣,衣领处做了些简单的波纹作为装饰。不复杂也不华贵的衣裳很难说添加了她的美,只是那种恰到好处的纯与清又让人觉得衣服不可多一分、不可少一分。她的头发就这样披在身后,好像还有几分湿润的样子。小二哥看不见她的身后是否有水滴落下的深色,但光看正面,他就觉得心都要跟着她的脚步跃起。 这真的是个洋气的美人,连勾起的嘴角都有叫人心悦的魔力。 “你既要我传信,我为何不能来?” 一个声音拉回了小二的心神,是那个后来的美貌男子此时正对着女子说话。他虽然看着文弱些,但看着就一股子傲气,此时下巴也是有些抬起的,“你也别回那什么三清了,跟我回妖界吧。” “……既然都要你传信了,那不就说明我不会去妖界么?”季无念走下来,笑着说道,“不过正好,也还有许多事可能要你妖族相助,妖皇可否赏脸,再来相商?” 她这一句引了六离的目光、蹙了蒲时的眉,还是妖皇先问,“商什么?”他顿了顿,一双金眸发厉,“又是赏谁的脸?” 季无念笑对而言,“魔气之事未尽,自然是商讨之重。至于谁的脸面……”她嘴角又勾,看着轻松愉悦,“就请妖皇自行决断。” 决断? -- 第506页 蒲时低低一笑,“我觉得和她比起来,还是你的脸面更好赏些。” “那无念在此谢过妖皇。”季无念拱手前倾,虽然讲理但也有几分俏皮。她片刻又直起身子,笑道,“不过说好,我可不知她还会不会回来……若妖皇另有打算……” “便是她不回来又如何?”蒲时看她一眼,“我认你是我妖族‘狐主’,与她何干?” “……”这倒是让季无念有些意外,但想想蒲时性格,又觉得合理。她干脆一笑,“多谢妖皇抬举。” 蒲时挥了挥手,身后的黑蛟却有些疑惑了,“尊上她……” “她走了。”季无念这话是笑着说的,“之后的事还是要靠我们自己。”她转向六离,“师兄,柳云霁他们,现在在哪儿啊?” 六离还没从季无念刚刚的态度里缓过来,此时被问还有些发愣,“她……”六离想了想,“她一直没露面……我们也不知她现在在哪儿……” 没露面?那就应该还在天水泽了…… “我知道她在哪儿,离这里很近。”季无念这时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笑着对六离说,“师兄若无他事,我们先去寻她吧。” “你知道……?”六离话语一愣,后面的又问不下去。 柳云霁和那些弟子都是月白带走的,而季无念之前作为绛绡、又一直在月白身边…… 她知道所在是个必然,可她此时的轻松、又是应该的么? 六离深深得看着季无念,可对方却还是一副笑脸、一派轻松。她还在对着蒲时说,“妖皇若是有意,可否留符相商?” “为何要留符相商?”蒲时哼笑一声,“你要去做什么,我陪着你去就是。” “……”看得这么紧的么? 季无念有些无奈,不知道蒲时是真的对自己看重还是抱着对月白的期望。但她不想让蒲时跟着,不仅仅是因为自己不想被监视,还有其他更现实的原因。 “你妖族之前被袭,虽已挡下,但也出了不少岔子吧?”季无念一问就可见蒲时微微皱起的眉头。她继续说道,“现下没有什么压制魔气的办法,你还是回去稳住场面得好……”她想了想,又说,“曲似烟那里或许还有一些残留的药植……”她又顿,“你或许可以去找找。若是寻到了,你就收在自己手里。”她这时眼神才锐一些,“跟别的比起来,你们俩、是最不能受魔气侵蚀的。” 这些修为上乘的大神大能,都是以一敌百、敌千的杀戮能手。之前的魔气都是从修为高的开始引爆,可现在月白已经清过一轮,重新侵染应该只会从新入弟子开始…… 如此便有胜算,还能走下去。 蒲时没有错过她此时的眼神,也让他想起了以前有过的对话。妖皇的眉头没有松,问了一句,“那你如何?” “我?”季无念一愣,“我怎么了?” 蒲时扫她一眼,“你这身体,还想做什么?” “……”季无念低头看了看自己,抿了抿唇,还是笑,“尽力而为呗。” 那和“惜身无为”有什么区别? 蒲时觉得不舒服,握紧了拳头。他又看了看六离,再往季无念的笑脸看,“有我等在此,何需你来尽力?” 季无念才不管他严肃,笑着回,“闲着也是闲着嘛。” ……这什么回答? 眼见着蒲时的眉头发紧,季无念赶紧转个话题,笑说,“我也就是去寻个人的。柳云霁所在之处隐蔽难进,亦需要特殊药物配合。进去的路只有我一人熟悉,所以才要亲自前往……”她目向蒲时,眼神真挚,“妖皇好意,无念心领。但此时而言,还是妖界安稳更为重要。”她稍稍严肃了些,“一界乱则万事休矣,还请妖皇顾全大局。” 蒲时显然是不喜欢这种说辞的,但季无念在他眯起眼睛时又开始笑,“之前偃城一役,魔尊死亡,魔军大伤。现在魔界能打的人不多,反而是等着我们这边有大能坠魔以补生员……我要去的地方魔气亦有魔气,带着你们俩、我怕得不偿失……” 蒲时反问,“那你这位师兄便可?” 一直没说话的六离终被提起。季无念看了看亦是忧色的师兄,笑道,“师兄曾被月白‘特殊关照’,应该没事吧。” “……”蒲时和黑蛟对视了一眼,是黑蛟接话,“你是说月港那时候……?” 季无念点了点头,“月白曾给了师兄一块符,我想是有用的。” “符?”这事儿六离都不记得了。他思来想去,突然想起,“你是说齐丰那时候的……?” 那块符月白在就月港时留在了季无念手里,后来又被季无念从叶二嘴里讨来,最后借花献佛给了六离。季无念也不知道那东西到底有没有用,但看当日效用,季无念也愿意这样赌一赌。 六离翻出那块玉牌来,蒲时和黑蛟都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他们三人本该是斗个你死我活的关系,此时却因为这块符的主人对坐于此、还算和谐。想一想本来可能的走向,季无念也深深得看了那玉牌一眼,而后说,“这符中有极强的守护结界,会有用的。” “……”蒲时无言,黑蛟亦无话。 被“月白的玉牌”说服的妖皇就这样放弃了跟随,可能也是因为他并不是真的那么在乎季无念。但无论如何,回归正途的季仙长还是劝导了妖皇好好先回去守着他的妖界。 -- 第507页 魔气乃混乱之气、混沌之气,世间的安稳平和对其之消除与抑制、是很重要的。 边想边走的季无念忽视了身边一直跟随着的六离师兄,直到对方一声“无念”,她才猛地回神,向师兄笑问,“师兄,怎么了?” 她笑得愉悦,答得轻松。六离却张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眼前的人是她的师妹,可六离又觉得哪里变了。身边的人走来走去,眼前人的疑惑又让他不得不赶紧找个说法。六离踌躇间蹦出几个字来,“月白姑娘她……” “她走了。”季无念再一次回答,“秋海跟我说,她不会再回来了。” “……”六离一下顿住,被眼前人的平静一下击中了心口,“那你……” “我没事。”季无念笑起来,头稍微低了低,嘴角却还翘着,“师兄不用担心我。” “……”怎么可能不担心? 六离好像也不用去问她和月白究竟是什么关系。安慰几乎是脱口而出,“月白姑娘她当时并非自愿,或许……” “师兄。”季无念打断了他,仰起头来,还是那副了然的笑,“她是自愿也好、被迫也好;回来也好、不回来也好……我现在要做的事,也都是一样的。”她指了指旁边的县衙衙门,笑道,“我要进去说些事情,师兄你就在外面等我吧……” “……”六离无言,只能点头。 第247章 季无念需要说的事情不多,进出不过一刻。只是等在门外的六离仙长太过俊朗,就这短短时间里便有不少姑娘前来问询。季无念出来时便见了一个姑娘站在师兄身旁,而不解风情的仙长除了推拒便是尴尬,亟待师妹解围。 “师兄,”季无念笑着唤他,大大方方得走到了六离身边。“我好了,我们走吧。” 说完的人提步就走,这厢六离稍稍行礼、提步跟上。 季无念微侧,余光中可见那姑娘怔楞,笑着打趣,“师兄若下山,那桃花债可是还不完哦……” 六离哪有心情跟她胡闹,可看看周边人流,还是温和些,“先出去吧。” 他们寻了处无人的巷子,六离召出剑来,带着她一跃而上。此时难用灵力的季无念两只手抓着师兄的衣衫后处,低头看脚下人影成烟、云色渐近。她突然有些想念起这样乘风的感觉,身边流淌的空气在灵力的抵御下似是舒适的微风,掠过的白云成丝成缕,穿着仙境人间。 “无念,”在她身前护着的六离停下飞驰的剑,伴她一同站立云端,“我们是要去哪儿?” 季无念的手还在半空,正落在一缕稀薄的云间。她看了看下面的青山,刚刚去过的县城已是视野中一个小小的方块。她轻轻笑道,“往昆弥去。” 不语林就在昆弥往外,而她也需要去昆弥做些准备。 “……”六离没动,转过身来,“昆弥此时有乱,去那儿不太安全。” “……乱?”季无念还不知道这件事,“什么乱?” “之前魔界叛乱,魔将寻玉与丛生离开魔都另立门户……听闻丛生现下正在昆弥……”六离突然想起什么,看到季无念笑脸才意识到这件事可能有自己不知道的隐情。他笑中露了些苦,“你知道?” 季无念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笑道,“丛生的话、没事的。师兄,我们走吧。” 拉着自己衣服的师妹笑眯眯的,好像丝毫没将那位“魔将”放在眼里。六离心中有些急,反捏住了她的小臂,“无念,丛生到底是‘魔将’,她之前还要追捕凌洲……” 这个名字在他嘴里顿了一顿,六离突然有些说不下去。 “没事的。”季无念被他捏的有些疼,只能伸手拍了拍,“魔尊所求与魔将不同,他们早已分道扬镳。至于追捕凌洲,那不过是丛生做给魔尊的戏……”她低头笑了笑,看着自己的手覆在六离的手上,“我还给她出过谋划过策呢……” 手上的劲道渐渐放松,六离被手背上的暖意弄得心里发闷。 他转过身去,御剑而前,眼中是划开两边的天与云,心中是他不知何时与师妹分离的路。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季无念的依靠,是可以伸出手将她拉在光明的人。可这时他才意识到,在他没有关注的暗下,自己宠爱的师妹已经走了那么远…… “师兄……” “无念,”六离打断她,继续看着划破的风,“我寻你许久,想了好多为你开脱的缘由……或许是月白姑娘迫你,或许是魔界迫你,甚至、或许是师尊迫你……” 他大逆不道得想过,或许是和蔼亲人的师尊将过重的包袱压在了他最看重的弟子身上;或许这是谦和一生的师尊不愿身败名裂而给她套上的枷锁;或许,是那位老者用了一块“愿加九思”的碑,将风华正茂的季无念钉死在了九思崖;或许…… “可没有或许,”六离自己否定,眼前清澈的天似乎都在为他确认,“这一切、一定是你自己选的。” 一定是她自己,选择了隐瞒、选择了冒险、选择了自己孤身、选择了与所有人都背道而驰。 他太了解季无念了。 他太看得清那副欢脱下的倔强了。 他太明白季无念是个不会为了别人而改变自己意愿的人了…… 但这才是问题啊…… 六离右手往后,再一次抓住了季无念的前臂。他没有回头,也不愿去看师妹脸上任何的拒绝。这回是他固执,是他一定要拉季无念上前。他要她在这不宽的剑身上靠住自己、切实得贴在自己身后。 -- 第508页 “无念,”他说,“不用这样选的。” 不用这样选的,眼前、是有一块后背可以让你依靠的。 季无念没有推拒,顺着手臂上的力道贴近向前。六离师兄的背比她的宽上不少,此时贴着还会有淡淡的香味传来。御剑而行的风更加绕着她走,师兄身上的温暖沿着手臂和脸颊都往她的心里去。 她啊,真的是被很多很多人宠爱着的啊。 倚靠的人低低一笑,另一只没有被拉住的手也顺着环上了前人的腰。她知道自己是可以在这里休憩的,眼前的六离也一定愿意为她遮风避雨…… 但愿意、便可以么? 季无念在六离看不到的地方睁开眼睛,轻轻得说了一句,“师兄,我知道。” 知道,但她就是不会这样选。 明了的师兄无法多言,只能用右掌轻轻搭住腰间的手臂。 他的左边袖管空了一半,扬起的衣裳落在师妹的眼里。 他们没有再多说话,飞到昆弥的路程也不过片刻之间。六离带着季无念落在城外不远处的林中,看着拍着衣摆的师妹也不知该说什么。还是季无念先扬起了笑脸,轻松一句,“走吧?” 走吧,再往前去。 二人步行入城,六离左右看看,能发现不少身有修为之人。他之前没怎么来过昆弥,多是听闻这里鱼龙混杂,此时便更有几分警惕。身旁的季无念看着就比他自如几分,还有闲情去问问这里的商贩。她一开口便是山上的土话,问得那卖手抓饭的摊主睁大了眼睛。 六离站在身边听不大懂,只是惊讶地看着她与摊主谈笑风生。 季无念说着说着递出去十个铜板,惹来了身旁一笑,“你这交流,可是比月白流畅多了。” 六离顺着看去,是个貌美娇艳的女子。她身上没什么灵力,或许只是个普通人……可她身后却又有只修为不低的妖,如此身近才让他发现,一下叫六离警觉。 季无念却轻松,笑着唤了句,“阿扬。” “季仙长。”苏扬走过来,又向六离欠了欠身,“苏扬见过六离仙长。” 苏扬? 六离不太认识她,只是拱手以回,再问季无念,“无念,这位是……” “这位是蝶庄庄主……”季无念笑着顿了顿,又玩笑似得看向苏扬,“之一?” “阿生回来,自然她是庄主。”苏扬笑着接过季无念手上的东西,递给了身后跟着的人。季无念看了她一眼,认得出她是之前丛生给苏扬安排在幻梦守卫的人。这人此时也对季无念笑笑,看着比以前恭敬。 “……别在大街上站着了,”苏扬一扬手,笑着看向季无念,“楼上雅座请吧。” 她的笑意温和,看得季无念也柔,便笑着跟上。六离此时虽然一头雾水、但也只能先默然跟着。 三人进入包间,苏扬让人在门外守着。她亲自给季无念与六离倒茶,嘴里说道,“这几日附近有些乱,丛生在处理,一会儿就来……” 丛生。 六离一听这名字便皱起眉头,可他现下不好说话。季无念倒是一直看着她,此时轻笑着回,“你们的手段也是真的厉害,才这么点时日……” 苏扬看了她一下,没将诸多谢意表言出口。 丛生回魔界那段时日自然是对蝶庄有冲击的,尤其是为了营救丛生、苏扬将一部分精力分去了魔界。她们对昆弥这边的掌控其实有些放松,更不要说魔界之乱对此处的负面影响。后来丛生被月白救出,这小狐狸便又出了好多谋划、帮着蝶庄重整旗鼓、慢慢得将这三界之交的混乱压下…… 现在看来或许一切都在她掌控之中,而“小狐狸”这个称谓…… “季无念!”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大喊,紧跟着就是门扉大开、人影蹿来。六离急忙要挡,却又在季无念一个手势中止了动作,只能眼睁睁得看着自家师妹身上长出个人来。 那扑在她身上的小姑娘看着都不像成年了,捏着人脸左看右看的行为也让人觉得幼稚。更不要说她那张有点圆的脸,配着略显夸张的表情、几乎要让人觉得她还未及笄。 但六离认得出她来,这就是那臭名昭著的魔将丛生。 然而这里会紧张的只有六离仙长一个人,被制住的季无念此刻都还在笑。她的脸被捏着,“阿生”便叫得模模糊糊,连着几声都没叫清楚。她只能看向苏扬求救,对方却只是端着杯茶水去招待六离。 “居然真的是你!”丛生才不会让她逃掉,左看右看还把人转个身看,“你尾巴呢?耳朵呢?红衣服呢?”季无念今天穿的是刚买的浅蓝成衣,非白非红,丛生看得不习惯。她似是看够了,又把人一推,开始抱怨,“你藏得够好啊……我蝶庄找你找了一个月,连根狐狸毛都没见着……说!”丛生指尖一顶,“你这一个月,跑哪儿去了?” “……”季无念揉了揉被捏疼的脸,动了动脸才好回话,“我就是进山了……” “哪座山?”丛生双手环起,一副气嘟嘟的样子,“你知不知道我们找你找得多辛苦?”一说这个她就来气,一指头戳到了季无念胸口上,“还跳崖!跳什么跳!知不知道自己身体不好!?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月白回来了我怎么交代?叫你跳!跳!跳!” “哎哟、哎哟……”季无念给她戳得人都缩了起来。疼倒是不疼,就是有点蠢。她赶紧躲开,双手护着自己笑道,“我这不是没事么……” -- 第509页 “没事?”丛生看她要仰头,就更显得有几分傲气。她的眼中也露了几分严肃,“你这个、叫没事?”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内丹空虚,重伤未愈,看着活蹦乱跳、内里一塌糊涂。 不太满意的蝶庄庄主瞪了一眼旁边的六离仙长,又气鼓鼓得坐下了,“既然来了你就别走了。我蝶庄别的没有,补药管够。”锐利的眼神刺向某个还缩着的人,跟针灸似的。“你的修为、我给你补回去!” “……”这怎么一个个都想着她的修为。 季无念苦哈哈得笑,就是人还缩着。她看看丛生、又看看苏扬,再看看蹙着眉的六离师兄,笑得愈发苦了,“你们……” “怎么?”丛生半路夺话,“是以为我猜不到你身份么?”她下巴一抬,眼睛睁大了一些,“我告诉你,我早猜到了。” “……”季无念眨眨眼,求证似的看向苏扬。 苏扬不动声色,只是微笑以对。丛生说的猜到其实是指乱说的月白轶事,毕竟季仙长在月白那里的事大家都知,可偏偏没有人真的见过月白和季无念一起出现。绛绡口中又对季仙长有这样那样的评价,可怎么都不见人影。养伤无聊的丛生便随口编了个想法,没想到一语成谶…… 季无念的身份被魔尊在偃城戳破,听到消息的丛生跳起来大拍了三下桌子。然而还没等她的兴奋劲头过去,下一句来言便是月白失踪而季无念被夺丹重伤,带回了三清门…… “……她们是不是吵架了?”丛生的第一希望是这个。 在她身旁的苏扬却知道不对,推了推丛生,让她不要自欺欺人,“肯定没有那么简单……我听说那个‘秋海’甚至可以制住月白,或许是她出事了……” 月白的事最好的就是问绛绡,可化身绛绡的季无念此时被带回三清、严加看管。饶是蝶庄消息灵通,也难以联系到被单独“□□”的季无念,直到她自曝身份的消息传来,丛生便瞬间确定了情况不妙。可还未等她组织机会去救,季无念便跳了崖,生死未知…… “找!”丛生又是一拍桌子,“一定要找到她。” 她不信那只狡猾的狐狸会就这样死去,也不相信月白会放任她如此自伤。她宁愿这是那两人另一次的欺骗,也不希望她们真的就此消失在这世间…… 还好,还是找到了。 “你是季无念也好、绛绡也好、凌洲也好……”丛生气不打一处来,依旧是气鼓鼓的,“我都视你为友。”她稍稍仰头、看向某个舒展了点的人,“你于我有恩,不论你是谁、这个恩我都要报的。” 季无念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低低一笑,坐到了丛生对面、端起了苏扬的茶。 “既然如此,”她也平静下来,平静得笑,平静得喝茶,“阿生,那便劳烦你替我准备几样东西,再帮我寻个会炼药的来。” 丛生眉头一皱,先问,“你要干嘛?” 季无念笑答,“我要进不语林。” 第248章 不语林,三界交会处的瘴气之林,因内里毒气弥漫、入者不得一言而得名“不语”,算得上是三界死地之一。 季无念那话一出,六离第一个拍桌不准。沉默了许久的仙长几步走来,垂首质问,“你知道不语林是什么地方么?怎可擅闯?” “……”季无念眨眨眼皮,本是张嘴想说话。但她顿了顿,又先去看一旁从生与苏扬的神色。两人不约而同得露出不满,显然也是不太同意。她的目光最后回到六离身上,正对他担忧的眼睛。她笑道,“师兄不必担心,不语林我熟的……”她停了一下,又笑起,“我之前还带着沉凝出来过,你不记得了么?” 沉凝? 六离一愣,倒是想起了之前那位无极少宫主说过的秘境奇遇。那时他还因凌洲的奇怪举动而心生疑惑,而现在想来、那分明是季无念又舍身救了沉凝一次…… “就算如此,”丛生这时说道,“那也不是个好去的地方。”她消息灵通,自然多少知道当时无极少宫主的境遇。而且除那时的沉凝之外,之后的冷羡也时常在附近出现,丛生多少也会有联想。然而季无念可以进出和她此时应该进出是两回事情,丛生皱着眉问道,“你要去那里做什么?” “柳云霁应该还在里面……还有那些甄选出来的弟子……”季无念笑着回,“他们有收敛魔气的能力,我得带他们出来。” “……在里面?”六离一惊,“你是说、他们在不语林里?” “是。”季无念点点头,“那里面有一片无瘴气的大泽,像个秘境似的……”她顿了顿,不打算多说细节,只是继续笑道,“本来月白在的话,一道阵便可进去……但现在要带她们出来,就得穿过瘴气了。”她也不给三人插话的余地,直说,“阿生,我把瘴气解药的方子给你,你帮我炼一些出来吧。” “……既然有解药,那便不需要你去。”丛生站起来,“我挑几个得力的……” “没用的。”季无念向她笑笑,“那个大泽外面有结界包裹,除我之外、没有人进得去……” “什么叫作‘除你之外’?”六离觉得奇怪。 “……”季无念仰头看他,浅浅得笑,“师兄,我是很特别的……” 特别。 六离在一瞬间察觉到这个“特别”的坏处,咬住了牙关。 -- 第510页 这份“特别”的寓意另外两人也多少有些察觉。苏扬与丛生对视一眼,还是说,“就算是这样,那也不该是现在进去,你的身体……” “我的身体已经这样了。”季无念站起来,右手搭在自己腹部,“夺丹破体,一身灵脉尽毁……”她低下头,又去看自己掌心的纹路,“重塑经脉的方法不是没有,但费时费力……不值……”她顿了顿,又把话咽了回去,换个方式说,“就算经络重塑,我也不可能再像原来那样。” 她说得冷静,好像那一身惊了天的根骨对她没有丝毫意义。可六离看着她惊才绝艳得长起来,此时还想挣扎,“但是……” “师兄。”季无念唤住他,还是笑,“事已至此,还是做些更有用的事吧。” 她再修习也不可能打过魔尊,甚至时间上都没有给她自保的余力。她现在要做的是把所有可能的有利集齐,尽她所能得走下去。 “……”丛生听着她说话,怎么都觉得不舒服。“什么叫做‘更有用的事’?”她质问道,“比起那个‘柳云霁’,我觉得还是你更有用一些。” “……呵。”季无念一听便笑了,“阿生你这说的,怎么好像我是要进去换她似的?”她一下放松,看正严肃的三人反而好笑,“我只是去把他们带出来,又不是要把自己埋在里面。”她笑说,“不语林对你们是很危险,可对我而言却是熟悉得不行。进出的路我都了然于心,只要把药做出来,来去很快的。” 她这副态度让人疑惑,但好像结合她之前作为“绛绡”所为又合情合理。丛生还是疑惑,再提一个方案,“你说那人在不语林中,可有符咒联络?若是有,能否将路径告知,让他们自己出来……” “对。”六离被提醒,也反应过来,“我知道有些弟子还是与师门有联系的……或许……” “难。”季无念摇了摇头,“不语林中有个很复杂的迷阵,方向难辨。若是不熟悉,只怕半路就会死在那里……”她又笑得了然,“若是它真有那么好进出,你们现在也不会这样拦我了、不是么?” 对话回到了远点,在场三人竟有些面面相觑。 “没事的啦。”季无念笑着,还走到了丛生的身边,拢了她的脖子,“阿生你就帮我备一下药……”她又看向六离,“师兄你若是不放心,和我一起进去也好。” 话及于此,丛生与六离也没什么好多说的。虽然他们立场有差,但现在因着季无念的关系,表面也还维持着一定的和气。但他们毕竟不太对付,说了些事后丛生还是先走,请了苏扬代为招待。她带着两位仙长上了顶层,一人一间。六离本想拒绝,却又在季无念的劝说下放弃了。 “……你这位师兄也是,”苏扬坐在桌边,浅浅笑道,“难怪之前、总传你与他的那些事……” “六离师兄就是太爱操心了……”季无念和她熟、便也不客气,看到有美人椅便躺。她呼出一口气,看向天花板,“也怪我……太让人操心了……” “你自己还知道啊?”苏扬也没走过来,就转了个身好对着她,“之前月白在还兜得住些,现在她不在……”她说得有些犹豫,又带了几分认真,“你真的要好好当心一点。” “……”当心这个话就让季无念很难回答。她转了下头,笑眯眯得看着苏扬,“阿生当真猜到我身份了?” “……胡言罢了。”苏扬有些无奈,但也不在意此时下了丛生的面子。 她看眼前人的面容其实有些陌生,可看她躺在椅子上伸懒腰的样子又熟悉得不行。在她被月白藏起来的那些时日里,这只狐狸怕她孤单,总是会时不时得来与她作伴。绛绡的做派随性,一犯懒就会和躺椅长在一起,尾巴甩在身后像条大大的毯子,嘴上又这样那样得说着各种各样的趣事。 眼前的人虽然藏起了一身妖气,藏起了狐耳狐尾,可她那舒展的样子便是那位陪伴和支持她的友人。苏扬看着她,心中那点因为隐瞒升起的怒气早已消磨,剩下的全是一种莫名的担心。 “绛绡,”她唤到,“你真的要当心一些。” “……”重复的嘱咐让季无念停止了动作。她翻了一下身,侧躺着面对苏扬,还是笑问,“阿扬,我是‘季无念’这件事,你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苏扬垂眸片刻,细细思索,“刚听到消息的时候有些惊讶,可晚一些便觉得没什么……”她笑着说,“你身上隐密众多,光是这样一个‘身份’……实在是惊不起什么水花啊……” 她转了个幽默,季无念便也随之笑起。她枕着自己的手臂,又问,“那你觉得,如果没有月白、你还会这么想么?” “……‘没有月白’?”苏扬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季无念坐起身来,但身子还是往后靠、用两只手撑着,看着随意。她还是笑,“就是说,如果月白没有出现,你还会如此想么?” “……”没有出现? 苏扬不是很懂她的意思,但又似乎隐约有些感觉。她轻轻蹙起眉间,“绛绡……” “别误会,别误会,”季无念赶紧伸出手来摇一摇,笑说,“我可没在说大人不好……”她的眼睛亮亮的,真诚得有些残酷,“只是也要承认吧,月白的存在……替我挡了许多事情。” 她的知识、能力、野心,都在月白的照耀下都隐藏得很好。因为有月白这个超脱常理的存在,她所有异于常人的地方都变得可以解释。作为“月白的狐狸”,她可以为所欲为、不去考虑那些过于复杂的人际关系。 -- 第511页 但如果没有月白呢? 她还是她,还是拥有那些与常人不同的东西。只是再没有了与她对比的那个高大身影,她自己的奇异就会一下子凸显出来。 在那种情况下,苏扬和丛生还能接受她是一个仙门之人么? 这个问题季无念没有答案,也无意在现在去寻。与她对话的苏扬也没有往那个方向回答,反而是向她走了过来,“绛绡,你和月白之间、究竟出了什么事?她人呢?” 季无念看着她坐到自己身边,也没挪窝,低头笑了笑,“我们之间没出什么事。只是大人被她的家人带走了……” “带走了?”苏扬对这个表述有些疑惑,问得也迟疑,“那她……还回来么?” “不知道。”季无念先这样说,然后又笑,“可能不回来了吧。” “……”苏扬一下不知该说什么,“绛绡……” “我没事。”季无念能明白对方想要安慰,可她此时还是笑,“大人回来也好、不回来也好,我要做的事情都没有区别……你也看得出来吧,”她笑,“她自己是没什么所谓的,那些只是陪着我胡闹而已。” “……”苏扬无法反驳,因为眼前人的认知太过清醒。但清醒的认知不能掩盖另一份事实,她还是要提醒,“就算月白姑娘对这世事不屑一顾,她对你、可算是真心实意了……” “我知道。”季无念笑回,“我只是想说,我有我自己要做的事。”她看向苏扬,依旧浅笑,“阿扬,我要做的事,我是一定要去做的。” 固执。 苏扬想起了月白对她的评价,又好像一下子代入了在她面前愁苦的大人。能让那位大人如此神伤的狐狸当真不是等闲物,这就让有着劝解任务的苏扬低下头去、笑意无奈,“难怪、月白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哈哈,”季无念愉悦得笑起来,“那是她宠我、不限着我罢了。”她伸出右手,高举向天,眼睛就这么看着,“若是她想,我是一定逃不掉的。” 也不会想逃。 五指相合,季无念好像拢了什么,然而手中空空、她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苏扬看着她,目光从她渐渐出神的眼睛移到她松松握起的拳头。 那里有一个幻想的牢笼,囚犯已经在其中默默坐好,可看守的人、没有回来。 第249章 几日过后,丛生将备好的药品摆她面前,但真正给她这件事情还需商榷。不太放心的蝶庄主人仰着头对她,“你真的要去?” “要啊。”季无念的眼睛还盯着她手里的小瓶。感觉自己夺取无望,她还是乖乖得直视丛生,笑道,“除了我,也没别人可以去了。” 这话说得有些奇怪,但也确实如此。不说之前,丛生这几日便派了人想再探不语林,但能回来的没有几个。矮些的姑娘将药瓶半护在怀里,皱着眉问,“为什么一定要去?” “……”这个原因季无念已经解释了多次,此时苦笑,“阿生……” 丛生皱起眉头,还是将手中药瓶递出,不情不愿,“只一个六离跟着够么?要不我让手下……” “够了。”季无念打断她,“太多人跟着反而麻烦,能隐蔽便隐蔽些吧。” 说到隐蔽,那自然不能不提在偃城时魔尊对她的态度。那时丛生不在,但诸多流言传入耳中,多多少少都有猜测季无念与魔尊关系不浅。且不论那所谓关系如何,眼前人对魔尊漆墨的熟识并无虚假。而对方似乎也对眼前人颇为“亲近”,据说还有几分尊重的意思。虽说漆墨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作烟尘,但本就在搜寻凌洲的魔界对此人的追寻却从未停下。 便是之前有季无念的“死讯”传出,那些人也没有停下过搜查…… “你与尊……”丛生咬了咬,“魔尊,究竟是有何牵连?魔界现在找你找得很紧……” “我如此‘特别’,谁不想要我?”季无念笑着反问,还凑上去拢过了丛生的脖子,胡掺几分得意,“阿生,你不觉得、‘得我可得天下’么?” “……”丛生没说话,侧目看她。 “特别”这个词季无念最近常说,有事儿没事儿便会往身上贴几个,几乎可以成为所有问话的解答,也是她最好用的回避。丛生没有立场逼迫她说,此时也只能提醒,“最近不语林附近也还有不少魔修游晃,还是要万事当心。”说到这个,丛生倒也想起什么,看着她说,“你三清门也有些弟子在这附近,跟你说上一声。” “嗯。”季无念点了点头,“我知道,师兄之前跟我说了。” 季无念此时的身份太过特殊,不仅魔界,仙门之中要寻她的也要多不少。六离知道厉害,也暂时不想将小师妹交出去让众人质询。他隐瞒了季无念的行踪,只与掌门师兄通了个气。赵子琛那边的担心不直说,对着六离训斥了几句季无念后便又叫了自己座下弟子领队,派了十几个人来。 “此时门中也是人手不足,文正不能离开、齐悦也……”三清掌门说到这个也顿了一顿,最后选择了跳过,“这次派去的弟子修为都不错,也都机灵。我让他们去调查一下昆弥附近的魔修,若是你有用得到的,便叫上他们。” 六离顺着问了下名单,调了四个金丹弟子,其他的也都是门里新一辈的佼佼者。赵子琛这人是说给六离,但本意、大概也是想要护着季无念。六离也没多和季无念说什么,只是提起的时候、拍了拍她的肩。 -- 第512页 三清的小师妹,是真的被这个门派捧在手里、念在心里的。 “若是没有必要,还是不要与他们接触了。”季无念与丛生说,“也劳烦你……” “这有什么。”丛生摆摆手,“这昆弥人来人往,本也是乐子之一。”三界之交自有其中乐处,丛生又怎会抱怨这里鱼龙混杂。她唯一想抱怨的只有眼前人的行事,让她不得不再问一遍,“你真的要去?” “……去、是一定要去的。”季无念拍拍她,苦笑道,“现在知道可除这魔气的只有柳云霁他们……不论如何,我也要带他们出来。” “……”丛生有许多话堵在嘴边,好像该劝,又好像不该。 她知道季无念说的是对,可心底又有个声音想叫她别管这劳什子的破事。那是属于魔修的随性和自私,已经体会过那魔气厉害的她又没办法心无芥蒂得出口。她只能低头,看向了自己双手,眼眸中露出几分疑惑和戒备,“这魔气……”她犹豫了一下,“真的很奇怪。” “……若是一般的魔气,哪里会费得这些周章。”季无念了然,笑说,“这魔气一侵便是入骨一般,还会乱人心智,甚至夺人思想……”她也将目光放到了丛生的手上,只是渐渐得便失了焦,“与一般的魔气……自然是不同的。” “……”丛生鬼使神差的,“是因为与‘神’相关么?” 神。 秋海当日一句“什么是神”震慑众人,而他之后行为更是将“神”的距离无限拉远。丛生消息灵通,也看到了当日烧在昆弥天上的火。那颜色红得鲜亮,好像有云霞一般的飘洒。其中跳跃的金白隐约得告知着危险,丛生觉得奇怪、却除了眼前的灿烂什么都无所察觉。 这才是最可怕的。 无边的力量会让人怀疑自己。季无念懂得这种感受,笑说,“‘神’也好、‘佛’也罢,哪有那么重要?”她笑道,“要活下去的是我们,便只做我们自己的事便好。” 这样说的人,曾经在与“神”最近的位置。 季无念的笑容受到了丛生的检视,而她一点也不虚。她晃了晃手里的小药瓶,还是笑得像个小太阳,“既然药已经做好了,我现在就去找师兄准备一下……”她说着便站直了,往屋外走去,出门时还不忘回个头,向丛生笑,“阿生,没事的。” 没事的。 哪里像是没事呢? 丛生端起手边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 *** 第二日清晨,季无念由六离带着、从昆弥飞往不语林去。二人御剑一段,还未离开有人行进的地方,她便已经叫六离落地。不语林虽是三界死地,但其实它离昆弥并不算太远。有些不知厉害的山野村民还住在这里,还成了一个小小的村落。 此时正是早上赶集的时候,村子一条短短的主干上都有互相打招呼的人。只是其中又有几个人衣着显眼,总叫经过的人忍不住回头。 季无念和六离落得远远的,都看着那边的三清弟子。季无念显然是不打算上前打招呼了,六离也就提了一嘴,“他们可能是追寻魔修来此……”想到这个,六离眉头一皱,“是已有魔修来此了么?” 说是这么说,六离却是一丝魔气也没有感觉到。 “……有可能。”季无念不好说,但也不打算节外生枝。她指了指旁边的路,“师兄,我们绕一下。” 她说的“绕”便是要从山林之中绕过整个村子,再由另一边往深里去。六离问她为何不御剑,季无念笑着答,“太显眼了。” 显眼?自家这一贯高调的小师妹、什么时候还怕“显眼”了? 这样的想法在六离的脑海里响起来,显得稍稍有些不合时宜。可他看着季无念的背影,又好像有些难以将她和之前那个形象重合起来。 他认识的小师妹光明而热烈,眼前人的背却有些佝偻。 这也是她一身修为被毁的副作用。季无念的体力和体质已经大不如前。还好因为常年习武,她的吐息很有技巧,不至于会气喘吁吁。可之前的失血和虚弱的体质会让她发晕。她爬了一会儿山便有些晕眩,一只手撑在了旁边的树上,需要缓一下。 “无念。”六离就在她身边,左手搀她一下,“你还好么?” 季无念吐出一口气,挥了挥手,依旧是笑,“没事,稍微休息一下就好。” 她说的“稍微”也就是几个吐息,等她把头上的劲儿压下去就好。 看着她动动脖子又想迈步,六离抓住她的手臂,“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儿?”他说了又觉得不好,看了看左右的山林,“要不、我背你走?” “……”自家师兄说得诚心诚意,季无念却一下听愣了。她笑起来,“师兄,不用的。”她往侧面一个方向指,“再往前不远就会开始有稀薄的瘴气了……”她说着拿出了从丛生那里拿来的小药瓶,倒出两颗,“先把解药吃了。” “……”六离从她掌中捏起一粒,看着她一口吃下。手中的小药丸里隐藏着诸多秘密,六离之前问,无念却只用了“特别”来回。 她确实“特别”,特别到十几年前便已被他们的师尊另眼相待。六离之前问她为何要说自己“弑杀师尊”,季无念却只说,“师尊确实是我杀的。” “……”这种话在师尊有留有言语的现在怎么听怎么胡说八道。六离的心中升起半分怒气,主要还是因为季无念竟然能拿这种事情骗人。他语重心长,想问季无念当年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 -- 第513页 他们的师尊显然很早就已经知道这魔气的存在,可他为何秘而不宣? 季无念显然知道这个答案,低了低头,笑说,“因为我啊。” 六离问得更细。季无念说,“因为我需要师尊死在那个时候。” “为何?” “……”季无念对原因沉默,只是笑着回答,“师兄,你只需要知道师尊是我杀的,就好了。” 怎么能好!? 饶是好脾气的六离都有些生气,可当时缓缓把头低下去的季无念又让他难以开口。 “师兄,这是事实。” 灿烂的小师妹总是笑,只是眼中的神采骗不了人。 那不是让她开心的缘由,就跟她为什么会知道瘴气解药一样。 六离不再追问,但也不会将季无念当做弑师的仇人。此时他跟在季无念身后,是因为认同她想要做的事情,也是因为她就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师妹…… “师兄。” 季无念一声唤得六离回神,细声回问,“怎么了?” 前面的人轻轻笑着,一步一步往着高处,“你还记得我刚上山的时候么?就、……”她有些体虚,一步上前会需要用手撑住膝盖,“就老被罚跑上下山,你还会在山门前等着我……” “记得啊……”六离上前一步,托着她的手往上一送,让她轻松不少,“后来你学会御剑运气,上下山便罚不动你……”然后才改得抄书。 季无念呼出一口气,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嘿嘿,就是感觉一下想到了。” 她想到了的事情激起了六离的回忆。他也想起了那个一身芳华的少女。季无念的惊才绝艳在那时候便有体现。别人学几个月的运灵之道她仿佛无师自通,御剑之术也好似与生俱来。上下山的惩罚没有多久便被废弃,只因这个人运灵太顺、来回已经可以不费一点力气。 那是她令人羡艳的一身根骨,此刻失去令人惋惜。可更让六离觉得心里不适的,是她的坦然。 没有了修为、没关系,没有了金丹、没问题。一身经脉断裂拥堵、哪怕是些许尝试可能都会是一身剧痛。可就算是这样,季无念也就是笑一笑说,“没事啊。” 是,确实没事。 想得开一些,人生总有其他的路可以追寻。哪怕原来的惊艳会成绝唱,“季无念”这个名字也注定会与极致的璀璨放在一起。 可是…… 就真的没有一点点可惜么?没有一点点悔恨么?没有一点点遗憾、一点点“如果万一”么? 六离总觉得会“有”的,可他从季无念的身上找不到一丝丝“有”的痕迹。 她太坦然了,坦然到好像一切就应该如此。灵力难驱,那她便问丛生要些普通人可用的仙宝;御剑难为,那她就慢慢行走或买个载具。分明是从云端跌落谷底,季无念活得好像她一直就在谷底生活。 这样的说坦然或许已不太对……六离有一个自己都觉得奇怪的词语放在这里。 ……习惯。 她没有任何一点失去修为的不适应,所有替代的方案和行为好像都已经在她脑海里写好。一切都是如此得自然,自然到她好像都不用为这件事情多点思考…… 就像她此时慢悠悠得走在迷雾之中,在这个可见不过一丈的地方领着他前行。在六离完全不知自己身在何方的时候,季无念的每一步都走得随意而自如。 她很熟悉,熟悉到她自身都像是围绕在他身边的层层迷雾。 六离紧紧跟着,好像这样的心理准备,需要自己去接受师妹身上秘密众多的这个事实。 这个事实的载体停在了迷雾的某一个地方,六离顺着她的目光往前看去。 有一个人。 第250章 迷雾中的人影有些难分辨,看影子的形状,那人似乎是一动不动得躺着。六离的警惕心已被挑起,他一步踏前、将季无念护在了身后。 那边没有反应,连气息都感觉不到。 “……”六离侧头,与季无念对了一下眼神。小师妹的目光向远,应该还是要过去看看。 两人都没有出声,由六离在前,一步一步接近。 那个灰蒙蒙的影子一点点清晰起来,六离横起的剑也一点点放了下去。最后走到那人身边时,他的剑尖已然垂到了地面,在沙地上留了一个小小的痕。 涓涓细流已经干涸,染红了一片土。 “这是……”六离不忍说,眼前的场景已经足够骇人。 这人的皮肤和血肉都已经滑落,骨头上的残余还滋滋得冒着血泡。一颗染着血的头骨看不太清里面,但往下的肩、身、胯都已然垮了下去。 季无念蹲下去,挑了一下他的衣服,“好像是魔界的人。” 走得近了,六离也感觉到了这人身边的魔气。那气息混着血腥,好不容易在这瘴气里有点存在。 “……是误入了么?”六离也跟着季无念蹲下去,近一些看她扯开了这人的衣领。这人里面的肋骨上也冒着泡,脏器腐蚀了一大半,就还剩点细小的肉块…… 六离有些看不下去,稍稍将眼神瞥了开。 “……不知道……”季无念站了起来,低头看着这具尸体,目光有些散,“但应该、不会这么简单……” “……无念?”六离仰头,有些看不清季无念的脸。 -- 第514页 飘过的雾气挡在他们之间,师妹的声音泛了几分冷,“师兄,我们往前吧。” 往前……?“那这个人……?” “……先不管他。”季无念说着,目光又往里深去,“往里看看。” “……”往里看看?是看什么? 六离不想这样不明不白得前行,站起来面对她,“无念,你知道什么?”他想起在偃城时魔尊对她的态度,皱了眉问,“你是不是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季无念轻轻吸了一口气,又笑起来,言语间顿时轻松下来,“无非是试药寻路之类的,大概也是想进那个秘境吧……” 六离听那个秘境听了许久,心中却没有一点概念,“那个秘境是有什么……?”他有些不好的记忆,“是与偃城……?” “多多少少有些相关,但没有偃城这么凶险。”季无念说着,也抬步开始走,“那里很平和,又与世隔绝、很安全……”她又想到了什么,笑起来说,“不过坏处是不知道路就难出来,容易被困死在里面。” 现在柳云霁他们、便是被困在了里面。 “……”六离侧目,“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季无念不答,只是转头笑笑,自管自得走。 她今日还是白衣,在烟色的雾里显得很静。这份气质中少了六离熟悉的跳脱和活泼,但好像这才是她真实的样子。六离看着她,一瞬间觉得陌生又熟悉,竟是自顾自得苦笑了起来,“我一向知你心重,却不知……究竟有多重……” 季无念一愣,侧头过去的时候正见自家师兄泛苦的笑。他带着几分宠溺,还是问她,“无念,就不能给个机会,让师兄帮你分担些么?” “……”某师妹眨了眨眼睛,似是思考。她然后一下笑开,说了一声“好啊”。双手往后一背,季无念在剧毒的瘴气里倒着走,笑得像个得意的孩子,“那我给师兄你一个提示,你若是猜出来是什么意思,我就都告诉你。” 六离到是没想到会如此顺利,反而发愣,“你说。” “二十六。” “……什么?”六离好像没有听清楚,“二十六?”他不解,“什么意思?” “……你猜嘛。”季无念笑说,“你若是猜到了是什么意思,我就告诉你。” “……年份?纪年?”六离仙长开始发散思维,似乎在她的明媚里真的陷入了孩子气的游戏,“……总不该是年纪吧?” “……怎么可能?”季无念一转身回了正面,脚步没有停下来,语间还笑,“师兄你慢慢猜,我就不多给提示了。” “……”这会儿的她倒真有了几分小师妹的顽皮。六离刚想说话,身边人的步子却又慢了下来。 他顺着往前看,又是一具尸体。 这具尸体似乎比之前那具存留了更久的时间。不说皮肉,连骨头都泛出空洞。 “……”六离这回可以看季无念翻动他的衣服,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这人、究竟是怎么走到这深处来的……” “……”季无念顿了顿,仰头向他笑,“师兄你也没有看出来么?” “……看出什么?”六离好像知道她在说什么,看了看四周,“你是说这里……?” 季无念点了点头,“这里是有迷阵的。”她站起来,指了一个方向,“那边其实离不语林边缘很近,但应该不是我们刚刚进来的地方……”她想了想,“可能都近妖界了。” “……”六离还是看她,心中却在回想刚才,“我们刚刚……似乎没有拐弯吧?” “嗯。”季无念点头承认,“最开始这段,是不用拐的。”她又指向另一个方向,“但再往里走,就会变得七弯八拐的,错一步就容易迷路。”她这会儿严肃了些,“所以师兄,你一会儿一定跟紧我。不然……”她又笑,“我们可就出不去了。” 这话说得轻松,但其中自有厉害。六离点了点头,“好。” “好”字过后的行程便有些沉默和单调,六离周边是渐渐浓郁的雾和总在穿过的林间。他试过用身上的灵力吹散这里的迷雾,可不论怎么尝试,吹开的距离也就够他更清晰得看见季无念而已。 “……不愧是三界死地,”六离仙长发出了有些不合时宜的感叹,再次看向自家师妹,“要不是有你的药方……只怕这里无人可进。” 因为能见度低,季无念从他的身前到了身侧。听得师兄感慨,做师妹的也“嘿嘿”一笑,“所以里面才安全嘛……” 所以她才特别喜欢那里嘛。 季无念笑笑,没再多说。她注意观察着慢慢能见的草木,从一点点细微的差别中辨别方向。那两具尸体后的道路顺利得有些无聊,然而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到了的时候,面前却又出现了一具白骨。 这人的衣着制式与之前看到的两个都不相同,让认出来的六离也皱了眉头,“这是凌云殿的……” “……”季无念低着头,“之前说有弟子出逃,就是他了吧。” 天水泽与外界并不是全然断了联系。有些小弟子身上也有与师门联系的符咒。他们因此知道了月白失踪,或许也知道了月白身边跟随的狐妖就是凌洲。按前几天柳云霁跟她联系时的说法,有几个弟子已经没有在专心修炼,还有一个自己跑了出去…… “……要不是还有羡哥压着,我根本控制不住他们。”柳云霁说的时候很是低落,“我也不想他们送死,可是……” -- 第515页 可是月白不在,她留的传送阵也没了效用。他们好像真的是被困死在了那里…… 困兽之斗,是很不要命的。 “……你别急,”那时候的季无念还安慰她,“我这里做些准备,过几日便去接你们出来。” “……你?”柳云霁的语气愣了一愣,“你不是还受着伤么?治好了?”她语速快,还没等到回答就是下一个问题,“是月白回来了么?”她的语气明显上提,“她没事啊?” “她……没什么事。”季无念答得有些慢,但转话题很快,“反正你们再等几日,我这边准备好了就去。” “好!”柳云霁应得开心,“你们没事就好!” 没事么……? 季无念想了想,也算没事吧。 然而她的想法时常不能被他人理解。柳云霁见到她的一瞬间就瞪大了眼睛,可能是为了她改变的身姿,也可能是因为她虚空的修为。总之这个被吓到了的姑娘在原地愣了许久,看看季无念又看看六离,目光从近及远转了好几圈,最后问了一句,“月白呢……?” 六离先愣,看向季无念。 “她没有来。”季无念回她,前进几步对着她笑,“柳姑娘,可还认得出我来?” “……我……”柳云霁张了张嘴,目光全落在她的脸上。 这张脸她没有见过,可这个神情她很熟悉。 “……绛绡……”她唤,又被对方更加熟悉的笑意放松了心神,引出了苦笑,“没想到……你居然是‘季无念’……”她想起了什么,低语,“难怪……” “……嗯?”季无念走上前去,好奇,“难怪什么?” “……月白向我问过你……”柳云霁低着的头此时抬起,苦兮兮的,“我当时还想,‘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没想到……”她摇了摇头,嘴角却也在这个晃动间慢慢提起。“你不会……连月白也瞒着了吧?” “……你觉得我瞒得住她?”季无念这时笑起来,却没有将话题更往月白身上去。她看了一下那边的屋宅,隐约在边角看到了几双好奇而防备的眼睛,“他们……” 她看了看一旁的冷羡,又跟柳云霁对了个眼神。两人的目中皆有无奈,冷羡先说,“现在、还算安稳吧……”美貌的仙长蹙起了好看的眉头,其间有无可奈何的忧愁,“你若是不来,我们便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都是困在此处的人,就是被质问,冷羡他们也给不出个回答来。 季无念浅浅一笑,酸涩泛出之前,手臂先被挽去。柳云霁之前边和她亲,此时也不想刻意疏远。她还笑问,“那你来了,月白去哪儿了?”她上下看了看她,又瞄了一眼她身后的六离,“她放心让你这样来?” “……这有什么不放心的?”季无念笑着回问,但还是把话题引开,抬了抬下巴,“你去让他们收拾收拾,我带你们出去。”她又侧过头去,“师兄,你也一起去叫一下吧。现在……可能还是你说话更好用些……” 他们三人的身份都太复杂,大概还是六离仙长的名头好用。 六离仙长应了一身,义不容辞得向前走去。 待得他的背影被房屋遮挡,冷羡这才皱起眉间,向着季无念问,“你的身体……?” 到底都是修仙人,季无念周身的灵气变化太过明显,令人根本无法忽视。柳云霁也注意到了,这时候才拉一拉她的手,面露忧愁,“你和月白……” “真没什么事。”季无念打断了她的话,还是笑着,“大人有她自己的事情要去处理,我也要做我自己需要做的事情……”她说着,将自己的手臂从柳云霁的怀里拿出,背在身后,“我去湖边走走,你们赶紧收拾一下吧。差不多了我们就出去。” “……绛绡……” 柳云霁的呼唤没有人应,远走的背影只是挥了挥手。 第251章 离开众人的视线,季无念一个人慢悠悠得走到了水边。 天水泽的水似是无风而起,在岸边上下起伏的时候带起的声音都宁。远处高起的芦苇随之晃上一晃,像是在宁静之上泛起浪来。这浪的声音也轻,有一点细碎的不精致,可它胜在摇摆的舒服,会让人跟着它柔软下来。 季无念坐下,手搭在有些潮气的沙石。她身子后靠,长长得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出。 她是真的很喜欢这里,可以一个人坐上半天。 然而她现在没有半天的时间,仅仅是不到一刻、她便听到了有人寻她的脚步。 ……这样的安宁,本也不属于她。 季无念抬起手来,带着泥沙的掌心被摆到面前、还隐隐露出了点红色的痕迹。她笑着拍了拍,又撑着溪头站起。昂首的时候目光扫过大泽的一个方位,季无念顿了一顿。 那里有一块刻着“天水”的碑,而她在很久之后才知道那是“柬衣”。 柬衣、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季无念无空细究,背后的脚步声已经伴随了呼唤。她拍了拍衣服上的泥沙,又扬起笑脸,转身回去,“我在这儿。” 因为担心她来的柳云霁看着她一脸灿笑,刚刚在嘴边的话一下说不出来,结果还是那句,“你……没事吧?” “嗯?”季无念语音高一点,笑着反问,“我有什么事?” “……”柳云霁看她经过自己身边又往回走,一身轻松的样子。她忍不住去看了看季无念刚刚坐着的地方,而后几步追上,问得有些轻,“月白她……?” -- 第516页 “……大人没事的。”季无念知道她要问什么,笑着说,“我也没事的。” “……”柳云霁不敢再问“月白”的话题,这会儿跟在她身边、正好已经走到了能看到屋舍的地方。那边六离已经将剩下的弟子集合起来,看着还是井井有条的。柳云霁侧目看了看季无念,想了想还是说,“你和六离仙长、要不要休息一下再……” “……这个等一会儿再说,”季无念眉毛一挑,一张漂亮的脸上写满了“我有计划”,“我先去一下。” “……?”变回“季无念”的这个人与她认识的绛绡有那么一点点的不一样,柳云霁有些说不出来,只能默默跟着。 此时剩下的弟子已经列队,面前是如救星般降临的六离仙长。这段时间一直压制着他们的冷羡站在最后,似是刻意要避开他们的视线一般。然而远处来人,两位仙长的目光都向那边去。弟子们也随之转头,自然而然得看到了某个话题中心的人物。 绛绡、凌洲、季无念。 她今日的衣服整体偏白,但又因外面的罩衫有浅浅的灰感。这样的颜色本来会有些阴沉,可穿着它的人却有着不输日光的明媚。众人看着她迎面而来,一下便想起了仙门中对于这位年少天才的赞赏。 三清季无念,一向是个令人神往的人物。 “季仙长。” 尊称声起,来自三清的三个弟子先弯下腰去。而后又是一声,无极与藏雪的弟子也拱手行礼。剩下还有八个弟子都来自小门派,此时面面相觑,最后也还是低了头。 “好久不见啊。”季无念笑着走到六离身边,向他们挥了挥手,“快两个月了吧?” 她上一次来还是偃城现世之前,而当时她的身份、也还是月白身边的狐妖。 “两个月外面发生了许多事情,该是也传到了诸位这里。”她看得见弟子们的左顾右盼,但现在也只是不在意似的管自己说着,“大事频发自己却被困于此,诸位的焦躁反叛我都能理解。我此次来,便是要带诸位出去,绝无困你们之意。”她笑道,“只是在走之前,我还有一些话想说。” 她笑道,“想必诸位多少也听到了风声,知道我身份复杂。我是绛绡,也是季无念,魔修凌洲也是我。”她说着,又看向藏雪和无极的弟子,还是笑着,“藏雪的素琴佩剑和无极的冷剑都是我去盗的,只是其中目的我不便与你们说明。”她又摆正视线,与所有人说,“我知你们因此对我有所疑虑,但我接下来要说的事,与我本人无关,还请诸位好好思考。” “想必各位也知道,此时魔修重振,扰乱人间。仙门之中又有弟子无故入魔之事,其中不乏之前已经吃过灵药的仙长。”这是她在丛生那里收集到的诸多信息,熟悉得让她觉得空洞。“那灵药现在已不可得,之前除绝魔气的方法也难再现。如今仙门可对抗那魔气之法,便只剩下在场诸位了……”她扫过这里站着的十五个弟子,有一些还面存疑虑。她的嘴角轻轻勾起,似是褪去了那一身光亮、慢悠悠得变得柔和。她其实并不高高在上,此时更加没有一点点可以骄傲的资本。失去光环的她深深弯下腰去,“无念恳请,望诸位念人间苦难,倾力相助。至于我……”她看着地上的石头和夹缝中的草,轻轻说道,“若诸位对我有所怨气,无念可任由处置、绝无怨言。” “……你!”柳云霁瞪大了眼睛,一旁的六离也皱起了眉头,唤了一声“无念”。 可低下头去的季无念没有起身,背脊弯曲的弧度无法让人将她与任何一个身份连在一起。 这边的弟子面面相觑,看来看去却都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这时有一个人往前了一步,亦是弯身,“季仙长言重。”他说,“仙长所为,确有令人不解之处……但是……”他停了一停,又往下去,“但是仙长真意,我们都有所体会……”他往后转了一下,身后的两人也跟着弯身,“不论他人如何,我三清弟子对仙长、绝无怨怼。” 季无念抬头看了看,只见到三个对着自己的天灵盖。这声音她到有印象,是齐云峰的任泯…… “仙长助我藏雪,亦已将素琴佩剑归还……”这时藏雪的三个弟子也弯下腰去,“我等虽不解仙长所为,然而相救恩情,我等铭记。” 季无念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那边的弟子又一个一个得低下去,自己一点一点得直起来。她看得出最后低下身去的几个眼神恍惚,很可能只是随了大流。她倒也不介意,低低笑说,“此事艰难,还请大家凭心而定、自行抉择。”她又将语气放轻松一些,“不过现在吧,我还是要带你们出去。这里虽说隐蔽,但是来往不便……若我不在,可能你们真的得困在这里。” 她又指向一个方向,“一会儿我们要从那儿出去,会穿过一片瘴气林。解药我已备好,路也不算太长。只是行进中大家一定要紧紧跟住,若是掉队,我也不一定找得回你们来……” 她说着,也在想解决办法。正好冷羡那里有一卷捆仙绳,当即便决定把所有人都圈在一起。 因为人数不少,队伍需要排上一排。在这里是六离说话最好使,所以即便他有一肚子的话、也只能先去任劳任怨。这个询问的第一人让给了柳云霁,她一下抓住季无念的手臂,语气中隐隐有些不赞同,“绛绡……” -- 第517页 “云霁,”季无念打断她,从怀中拿出一块玉简来,“这里是月白的很多功法书籍,我都试着翻译了一下。有些词汇我也不是很懂,或许要你去感受体会了……” “……你……”柳云霁看了看手中的白玉片,眉头止不住得皱起来,“你到底跟月白怎么了……?” “……真的没怎么……只是大人不在,我们得自食其力。”季无念笑得无奈、又要加几分俏皮。她的手按住了柳云霁的手掌,面色在说正事的时候就有一点严肃,“这里面的东西不一定是全对的,如果你发现了什么问题,一定跟我说。” “……”手中冰凉的玉片一下烫手起来,柳云霁几乎想给她送回怀里,“什么叫做‘大人不在’?月白去了哪里?” “她回家了。” 柳云霁一愣,本还有些挣扎的手一下失了力道。可眼前的人还在笑,甚至掰着她的手指让她握紧,还说,“大人回去属于她的世界,不会再回来了。” 不会再回来了? 柳云霁霎时睁大了眼睛,“那你……” “我还是做我该做的事啊,”季无念笑回,拍了拍柳云霁被握起的拳头,“这个一定要好好保管,我写了很久的呢。” ……很久、是多久? 柳云霁的心口不知怎么得有些发疼,似乎被这个人的笑容剌了好几道口子。 “为什么……” “……这个是很有用的东西。”季无念笑回,“大人的功法高深,配合‘魂力’的使用、会有超脱常理的功能。我虽然练不了,但你……” “为什么……”柳云霁愣愣的发问还在继续,用轻若游丝的声响顿住了季无念的话。 “为什么……你还笑得出来?” “……”季无念的笑容果然有一瞬间的停滞,可她的嘴角在片刻后又会回勾,“不笑……难道哭么?”她问的时候会稍稍低下头,目光会落在杂乱的地上。那些窜起的绿草细小而坚强,但落在它们身上的石头也总是会在那里。她看得有些失神,语气便轻,“我不会为这种事哭了……” 习惯了。 “不是啊……”柳云霁一下有些急起来,双手扣在了季无念的肩上,“你去找她呀!”眼前的人丧气得根本不像她认识的那个绛绡,让人恨不得把她甩甩清醒,这个烈女子想到做到,片刻间就把季无念晃得脑晕。 “月白在哪里?我陪你去找她!” “天涯海角,我一定陪你把她挖出来!” 季无念此刻体虚,一个踉跄、眼中都有点儿冒金花。她连忙制住柳云霁的手,苦笑说道,“别别别……没用的。” 柳云霁还想说话,便只听得轻声一句,“我们是找不到她的。” “……”怎么能这么丧! 柳云霁几乎想骂她,可她的下一句、又让柳云霁瞬时间无法言语。 她说,“魔尊以此世为祭、都难以接近神之所在……我没有他那魄力,也没有他的狠心。我只有我自己能做的事……” 她说着便抬起了头,眼中坚定得让柳云霁都绝望。 “月白、我是不会去找的。” 第252章 ……不去找月白,那她能依靠谁呢? 柳云霁走在最后,本想看一看那个身影,眼前却只有分成几排的弟子和浓浓的迷雾。她的友人今日没穿红衫,她想左右晃晃却连轮廓都无法分辨。身旁的冷羡看出了她的心神不宁,不着痕迹得碰了碰她的手。 “……”柳云霁转头,见一张朦胧的美人脸。冷羡也是温和而可靠的,轻轻一句,“会没事的。” 会没事么? 柳云霁不确定,但也不想否认。她扯开嘴角笑笑,目光依旧向前。 她的友人还在领路,即便不见身影,身边的金圈也在带着他们前进。 季无念走在最前,身旁是六离仙长持剑相护。六离从步数可以察觉出这与来时并不是同一条,但看身旁季无念一派自信模样,便也只是跟着、一言未发。 他们慢慢走着,周边都是不可见的迷雾。十几个弟子五人一排,左边头上的看不到右边头上,只有一条捆仙绳将他们一起牵住。 行路的气氛有些沉默,打着头的季无念向侧后投了个眼神,只隐约见后排弟子的身影。她突然一笑,提高了声音问道,“说来,上次问你们‘伏山咒’的画法,有没有人去研究出来啊?” “……”众人一愣,六离更是不知所以。 季无念依旧笑着,声音中稍显雀跃,“上次说画出来的人有奖励,没人去试试么?” 所谓“上次”,是指她最后一次最为绛绡出现的时候。比起冷淡的月白姑娘,那只红衣的狐妖更爱与这些弟子打闹。她知道这些孩子在各自门派中天赋不高、不受重视,在玩笑的同时又会似有似无得说上一些他们平日学不到的高深道法。这伏山咒就是她之前留下的一道谜题,已经提过了基本形制和符文分布,应该再思考思考便能画出。 六离没听过“伏山咒”,侧头看了看她。 季无念还是浅浅笑着,静静等待身后的回答。然而这浓密的雾里一切都显得特别安静,映得此时的沉默有些尴尬。季无念又勾了勾嘴角,换个人问,“云霁,你有试试么?” 被点到的人还沉浸在某种情绪里,此时一愣,反射性得回,“试是试了一下……”她顿了顿,往前依旧没有看见季无念的身影,“但好像效用不太对。” -- 第518页 她也是个灵力难修的人,在季无念顺道的“教导”范围之内。 季无念又换个人点,“任泯,你画出来了么?” “……啊?”任泯走在最后一排,目之能及只有自己前面的一排,看不到季无念。他顺着声音来的方向望去,磕绊了一下,“没、没有……” 季无念又点了一个弟子名字,还是没有画出。 她稍微拉低了些语气,玩笑似得惋惜着,“那这次是全军覆灭了吗?真是可惜了,我备的奖励、还挺大的呢……” 她显然还带着笑意,似还是往日与他们玩笑。 这些弟子沉默了几个瞬间,又有一个发怯的声音响起来,“仙、仙长……我……我可能试出来了……” “哦?”季无念还是目朝前方,但听声音便认出这是一个小门派的弟子。她叫了一下他的名字,而后夸到,“真的么?递给我看看?” “……”六离是不知道她要干什么,碰了碰她,“无念……” 季无念轻说了一句没事,叫后面人把对方画好的咒传递给她。她就在迷雾中看了一眼,笑道,“很不错嘛。”她又从怀中拿出一张紫色的符咒,又叫弟子给他传回去,“这是‘震云符’,算得上是训雷的上上品。” 紫色闪光的符咒就算在雾气中亦能显其尊贵。六离看得愣了一下,凑过去,“无念,你从哪儿……” 季无念快速说了一句,“丛生那儿拿的。” “……”真不愧是他师妹。 这时后面的弟子也拿到了符咒,听来也是愣了好几下,“多、多谢仙长!” “谢什么……说了要给的,”季无念笑着说,“这‘震云’虽是上品,但其实原理和伏山差不太多。而伏山之中除了一般的训雷之外,其实加了一点点妖族训气之法。你们要是能画出伏山,再灵活运用,或许效用能不下紫符……”她一下想到什么,拍了下身旁的六离,“我上次就是这样骗了文正长老一张‘星风咒’,超级赚。” “……”都说“骗”了,你还好意思说出来? 六离瞥了她的一眼,知道她是想活跃一下气氛。可忧心的师兄有些担心她这太过轻松的样子,“无念,此处危险,还是谨慎些吧……” “是是是。”季无念答得敷衍,只因为她并没有不谨慎。她笑道,“但这一路要两个多时辰,总不能一句话不说吧?”她往后递了个眼神,“放轻松些,也别吓着小辈了。” \……\你还有长辈的自觉? 六离对这师妹没办法,只能放任着她有一搭没一搭得跟后面聊天。季无念挑话题的能力一流,跟这些弟子也多多少少有些熟稔,左一句有一句还真没停下来。 没有停下来过的还有季无念的脚步。她就算要侧头也不会整个回过身去。捆仙绳一直握在她的手里,这人也一直用着言语确认这个队伍还好好得聚在一起。 浓密的雾气里时不时传来笑意,至少让一些惶恐的人可以放松一点。 只有六离知道这里最劳累的就是季无念,她的身体实际有些撑不住这样来回得折腾。大概走到一个半时辰的时候他便注意到季无念的气息有变,扯了扯她的手臂,“无念,我们休息一下。” “……”季无念知道六离看出来了,往上看了看,说,“还是继续走吧。”她指了指天空,“不能在这里过夜。” 指尖指向的地方有渐渐深沉的灰色,或许是在暗指外面落下的夜。 六离皱起眉头,“那要不我背……” “师兄,”季无念连忙打断他,苦笑道,“我自己走。” “……可是……” “大家再坚持一下,”季无念用高声打断了他,“大概再有半个时辰就能出去了。”她没等回复,又问最后,“云霁,你们还好么?” 柳云霁见不到人,只能高声回,“我们没事!”她刚刚好像听到了什么话,反问一句,“你们要休息一下么?” “不了。”季无念喊回去,“再一会儿就出去了。”她顿了顿,似是注意到了什么,又笑问,“走了这么久,有人知道我们这是往哪儿去么?” 柳云霁和冷羡的第一反应是昆弥,但为了让弟子答、都没有说出口。 可那些弟子都是被月白从长夜带来天水的,哪里会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季无念自然也明白这点,直接公布了答案,“我们是要去妖界。” 妖界? 柳云霁和冷羡对视一眼,皆有震惊。 “从这儿出去之后、会有妖界的人在外接应我们。”她说,“他们与我交好,一定不会为难你们。现在仙门人间与魔界冲突正深,反而是妖界更加安稳,所以给你们安排的修习魂力之所也暂在妖界……”她往后侧了一侧,又笑,“我知道你们可能不太喜欢,但此时这是最好的办法。你们之中……若是有不赞同、想回自己门派的,出去之后可以提、我会送你们回去。” 众弟子一愣,有几个明显对了眼神。 季无念此时也不在乎他们什么反应,自顾自地说,“你们可以趁着路上再仔细想想,到底要不要上我这条‘贼船’……”她说着说着就笑,又有几分自嘲,“我不强求,但你们也一定要想想清楚。” 不想清楚,会后悔。 之后的路途便稍稍有些沉默了。随着雾气慢慢散去,头顶的月光渐渐亮起。季无念的疲惫也一点点撕去了伪装,慢慢化作了她变沉的呼吸和缓慢的脚步。周边的安静中传来一点点动物的声响,让她自己呼吸声竟有些悦耳起来。 -- 第519页 季无念低着头正想笑,鼻间突然有了点难受感。这样的感觉很熟悉,余光中的六离又正好停了脚步。她也不知现在该做什么反应,但眼中的光彩还是一点一点得退了下去。 果然不会这么顺利啊。 她慢慢抬起头来,在远处的树林里看到了一个坐着的人。他身上的三清弟子服很好辨认,从肩臂的花纹便能看出。只是这个人胸前一片血肉模糊,那些清雅的纹饰已经全部消失在巨大的爪痕和喷涌的血液里。那些液体顺着流进了土中、染在树干的纹路上,让一切在这月光下发黑、像是要把人深深得吸进去。 季无念认得他。 这是栾清峰的展封,之前在升武会上一招惜败沉凝,夺了第二。他是三清门这一辈里最出挑的,此次也在掌门派出的小队里。他们被交予的任务是来这里调查魔修动作,不过具体的指令或许也有保护季无念的功用…… 只是现在、两者都已经不可行了。 “怎么会……”六离看着眼前靠站着的人,手中的剑慢慢握紧。他的目光没有办法离开展封胸口的红处,也没办法离开那些几乎要翻出的白骨,“这究竟是……” “吼!” 季无念在声音响起的一瞬间便往树林的深处看去,刚有愣神的六离仙长更是一下子回过神来,霎时间持剑跃往。 “哐!”得一声,一阵狂风袭来,顿时吹起飞沙要迷人眼。 季无念双手护在头前,只在双臂的夹缝间借着六离发光的剑气看见了虎妖的狰狞。还未等她有所反应,身后又是一声! “嚎唔!” 她连忙转身,耳边已有另一道“铮”声。待得她眼中清明,刚刚断后的冷羡已然飞身跃去,剑光一道,硬生生将来犯之妖逼退。 他不敢恋战,更不敢追远,顿时往后一跃、还是护在季无念他们身边,“走!” 众人皆愣,季无念赶紧喊一句,“御剑!” 这时才有人反应过来,纷纷祭出灵剑。季无念被柳云霁一把拉住,跳到剑上,手指向上,“先出林……!” “锵——!” 声光随往,季无念还来不及往上看,便已在地面上见着红光。她下意识得抱住柳云霁往边上一侧,失重感霎时袭来,紧跟着的便是肩背上的重击。季无念没有精力去注意,转过头时便看到她们刚刚在的树林已被烧出了一个空洞。一只红鸟展开燃着火的翅膀高声嘶鸣,似太阳一般照在天际。 “唔……” 怀里突然一声闷哼,季无念赶紧拉着柳云霁站起来,又向刚刚那个方向喊,“都过来!” 也不管有没有人听到,也不管这人清醒没有,季无念拉着柳云霁就往一旁跑去。跑动中,她的目光扫过了不远处落下的长剑,灵力一运,柳云霁的长剑便落到了她的近处。 正好她们躲到了一棵树后,季无念赶紧蜷起身体、努力抵御从骨子里发出的疼痛。 “啊!”柳云霁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扶住她,“绛绡!” “吼……” 低沉的声音从暗处传出,有一双双眼睛似有似无得出现。柳云霁侧头一看,心中发慌。她赶紧又抓起地上的剑,挡在了季无念身前,“走开!” 吼声继续,四处扩张。 季无念没法理会现在的情况,头上不断冒出冷汗。经脉冲撞的疼痛几乎要夺走她的意识,可她又非常明白她不能蜷缩于此,更不能放任疼痛占据思维…… 她得做点什么…… 一粒药丸现在手里,她很努力得控制着自己的力道,乞求自己不要将它捏碎。可真正一点点摊开手掌,这颗白玉似的药丸又在疼痛中让她起了惧心。她挣扎着往上看了一眼,面前的柳云霁拿着剑乱挥,而远处、是几匹不断靠近的狼妖…… 她得做点什么。 白药入口,她用手死死得捂住自己的脸,指甲抠在脸颊上、又生生的泛疼。 可这份疼痛很快就会褪去,她渐渐的可以舒展,轻轻得吐了口气。 “云霁。” 柳云霁被突入而来的呼唤惊到,回身一看,却见刚刚无法动弹的人已经起身。 她在柳云霁的惊恐中接过了她的长剑,浅浅笑起,“剑借我一下。” “……你……”柳云霁双手空空,此时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如何是好。 然后,眼前的人对她笑、路过了她的身边。 漫天的火光在她的脸上投下阴影,却又好像在一个瞬间跟她失去了关系。 柳云霁忘了要去阻止,只是愣愣得看着她慢步往前。有幸存的弟子找来了她们的方向,却也只能发愣似的站在了柳云霁的身边。他们一起看着眼前闪烁的剑光,似是一道道冰月划过了这片被火光笼罩的热土。它留下的是飞扬在天的血流,落回地上、又成了深黑的颜色。 这跟眼前的人很配,她一身浅衣染了一半的沉。 “……你……”柳云霁想问,但又不知道是该问什么。 季无念带着一身血腥站在狼妖的尸体中间。她刚刚出手不管形象,全是杀招,想来看着是跟入魔似的、残忍至极。体弱的带来的气喘让她的注意力有些涣散,她低了一下头,眼中见的是自己佝偻的影子。 肯定很狼…… “唰!” 季无念思考未尽,突然感受到肩膀处一阵撕扯。她猛然回神,眼前似乎被什么东西遮挡了视线。她意识到自己一身的重量似乎都挂在了肩上,而肩部有两个明显的穿刺感。那穿透她肩膀的东西带着她的整个身体上上下下,甚至是将她的背部不断砸向坎坷不平的地面。她的气息被这种动作打得很散,偏偏被咬住的是她拿剑的右肩。 -- 第520页 她的手上好像还握着剑,可这种情况她好像也没办法控制手臂…… 她拼命得控制左手,去摸腰间备着的匕首。这一切的动作很难,每一下的冲撞似乎都会打碎她脑子里的意识。可她必须去做,去拿出匕首、狠狠得刺在这个东西身上。还好它的皮肉好像还是软的,这一刀下去,应该还是扎中了…… “嚎!!!” 咬住她的东西狂嗷一声,仰起头的同时也拉起了季无念的身体。她狠狠得握紧手中的匕首,决不能让它离开这东西的血肉! “嚎唔!!” 它顿时提得更高,季无念几乎觉得脚要离地。 “哐!” 背后一个重力,季无念被整个甩在地上,口中忍不住一口鲜血。 可这被疼痛激怒的凶兽哪里会放过她。那根长长的獠牙还穿在她的肩上,眼见着就要再来一击! 突而笛声起,剑影封六路。 季无念被甩得头脑发晕,耳边全是过分响噪的吼声和土地震颤的轰鸣。她有些意识不到自己的感受,就连肩膀被放开的轻松她都需要反应许久。眼前已经变得模糊,但她也要强撑着不能晕过去…… “季仙长!?” 有人好像在叫她,季无念看不太清他的脸…… 不能这样,要站起来。 挣扎着的她得到了一些助力,身旁那个人大概是看懂了她的意图,拉着她的手慢慢得将她扶了起来。季无念这时才看清楚这个人是谁,但有些想不起他的名字。不过那被她撑脏了的衣服是三清的弟子服,这个人……应该是栾清峰的弟子……但是…… “季仙长,你怎么会在这里!?” ……要站起来。 “季仙长!?” 得站起来。 硬撑着抬起的手臂又得到助力,几乎要无知觉的腿也重新有了支撑感。身旁的这个弟子再一次帮助了她,而借着他站起来的季无念要在这个时候才将胸口的气捋顺。 头脑这时候也能在虚弱中稍稍清醒一点,她先看向了余光中亮堂的地方,又扫过了那边在与凶兽搏斗的人,最后才问身边人,“你们……怎么在……这里?” “……我们同队的弟子失踪,这才追来寻找……”身旁的弟子看看她,又看看另一边着火的地方。他刚要再说,突然又听得一声怒吼。两道风声在后,他的两名同伴随之回到了他们身边。 季无念没有去看,她的目光还定在那个凶兽所在的方向。刚刚狂怒的兽紧绷着身体对着他们,此刻却好像没有上前的意思。它的皮毛在月光下有些银色,此时有一种奇异的漂亮…… 神志已经不怎么清楚的季无念甩了下脑袋,突然听见了一个声音。 “无念。” 是他。 季无念有时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容易就能分辨。这样的熟悉感让她自己都有些厌恶,可现在人在眼前、她也不得不去面对。 睁开眼睛的季无念轻轻推开了搀扶自己的人,往前站了一步,用手撑着树干、正好将几名弟子都挡在身后。她面对的是刚刚狂躁的凶兽和它身边的人。这个人看着像是个文弱书生,可又能将手轻轻搭在那凶兽身上、似是在抚摸宠物。这张脸不是季无念熟悉的那张,可这个语气她却已经烂熟于心。 那种不可一世和自视甚高藏在假装的谦和里,即便语气温和、内里却都是不允许抗拒的命令。 “到我这里来。” “……呵,”季无念笑了一下,喉间的血涌到口中。她的身体很累,目光也很累,可即便从下往上、她也依旧在俯视他,“凭什么……” “凭我能满足你。”那个男人上前一步,向季无念伸出手来,“你的好奇心,你的求知欲,你想要的探索,我都可以给你……”他说得很诚恳,真诚得让季无念觉得他的眼中闪着光。“我可以带你成神,去往世界之外。跟我走吧。” 世界之外? 季无念想笑,可嘴角一拉开,呼吸便会急、血也会出来。她无力去擦,只能认着它流,口腔里的血要用吞咽清理干净。可血液划过喉咙的时候会有些干涩,她又不得不忍一忍干咳。 等她可以说话的时候,话已经消失在了她的脑海。她看着眼前的人,看着他伸出的手,心中有些无力、有些讽刺。 她总是会落入这个人的掌心,现在的努力逃离、好像特别没有意义。反正向前向后的结果都会是回到那个牢笼,那她为什么不向前一步……少费些心力…… “哧啊。” 季无念一愣,感觉背上被敲了一下。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从胸口传来,和刚刚的很像。她低头看去,还没看清自己胸口的凸出来的东西是什么,那东西就缩了回去、连带着她的身体也被往后一扯。 那份拉力还没消去,季无念又受到一个敲击。这回她还注意到了自己身体内里肌肉的撕扯感,提前注意到了凸起会出现的位置。那东西没有刺穿她身前的衣服,只是顶出了个小小的尖头,又快速得收了回去。 这样的来回好几次,季无念没有去数。她把精力放在了转头上,在那份感觉终于消失的时候才如愿以偿得看到撞她的人。 那个人也穿着三清的弟子服,此刻被另外两个人拉住了,却在不断挣扎。她手里的匕首好像就是季无念刚刚用的那把,此刻还拼命得对着她,好像每一次挥舞都能在她的身体上再多留一个空洞。 -- 第521页 季无念有些看不清了,还感受到了视线的极速下坠。耳边的哭喊声轻了一些,那些“都是你”的控诉变得很模糊。 可管笙哭泣的脸还映在季无念的眼睛里,其中的痛苦和绝望让她想起了当时在乾方救下她的情景。要背着那些东西活下去不容易,每走一步都是撕心裂肺。人生顺畅本就是骗人的东西,不断承受才是常态。如果那时候的她知道自己此时会如此痛苦,还会希望活下去么? 季无念该留她一命么? “……对不起……” 是她的心软导致了此时的背负,这些、本不是管笙需要更多承担的东西…… 对不起。 她的身体慢慢发冷,鲜血流出的感觉在渐渐消去。眼前的场景一点点从红色转成白色,有一种摇晃的晕眩感。 突然有一个暖暖的东西搭在了她的头上,似乎是在缓慢的抚摸。 一个她很熟悉的声音在轻轻告知,惹得她一身愈发的冷。 “无念,我不会让你死的。” 啊……开始疼了。 第253章 季无念醒来的时候不是很清醒,眼皮很重。她缓了很久才稍微得将眼睛大一点,至少让足够的光线进入眼睛、让她看清此时面对的床顶。 黑色的框、黑色的纱。 好熟悉。 “醒了?” 这个声音不太熟,但这个语气很熟悉。 季无念无力转头,只能偏过去一点点的角度。而来人也照顾到她的虚弱,坐到了她的身边显露身形。他在弯腰碰触季无念额头的时候也在她的眼前露了脸,是那晚在妖界见过的那张。 “还在发烧,但已无性命之忧。”这人笑起来,看着有几分眉清目秀。他的手顺着季无念的额头滑到了她的脸上,体会着她过高的体温。“好好养着,就不要乱动了。” 季无念没有办法移动自己的手脚,不知是被下了药还是被打断了。但她能感受到身体的紧绷。她张张嘴,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没有震动声带的力气。 正好这人的手也滑到了她的脖间,用拇指轻轻得扣住了她的喉关。“你现在太虚弱了,连话也说不出来……还是先养伤吧,养好再说。” 养得好么? 季无念想笑,脸上的肌肉也还真的动了起来。她面对这个人的时候很难控制自己的身体,那种反射性的恐惧大概都写在了眼中。这些信息大概都被接收,对方更是顺着她笑。 “无念,原来你这么怕我啊?”他说话的时候好像还带了几分感慨,手也回到了她的脸颊,“既然怕我、就不要像原来那样……”两只手指扣住了她的下巴,有一点点疼。 “不听话”三个字他说得有些凉薄,好像撕开了一点点伪装的假面。只是这一点点被片刻压回,他又好似温柔得说,“无念,不知道以前的事你还记得多少……但我们有很多的时间慢慢回忆……” 他慢慢得凑下来,把三个字洒在了季无念的耳边。 “不着急。” 身体的紧绷季无念控制不了,她只能看着那人取胜似的起身离开。她需要一些时间才能让身体自然放松下来,可放松下来的身体还是不可移动分毫。 她闭上眼睛,深深呼气,等待着所有的感官平稳。 然后平静。然后坦然。 又回到了这里。 季无念躺着,只有眼睛和头颈能转动一点点的角度。视线所及是这里漆黑的顶、漆黑的床框、甚至漆黑的罩纱。床框上刻了叶纹,罩纱上绣了凤凰。那凤凰有九条尾羽,每条尾羽上绣的羽毛都不一样。一条是十八片,一条是二十六片,短一点的只绣了十二片,主要是为了旋起的角度好看…… 无聊。 平静下来的季无念盯着罩纱的缝孔,一边数着针的数量,一边想着刚刚那人说的话。 以前的事她自然还记得,但对方知不知道自己记得又是另外一回事情。目前看来他并没有自己知道得这么久远,但肯定对自己的一些情况有所了解。至于他的目的应该也跟原来没差,都会是要改变她的意志,将她变作一具傀儡……手段上大概就会是惯用的那一些,可能还会去掉一些假意的温柔。 直奔主题倒是也好,就不知道自己能从他那里套出来多少东西…… 还是六千九百八十二针。 季无念呼出了一口气,却还是没有办法发出声音。 她张了张嘴,一时有些想笑。她不信自己伤到说不出话,肯定是那人又对她做了什么手脚。 是因为知道了她说话气人,就连表达的权力也不给她了么? 到也是,她这张嘴、也是挺厉害的。 季无念升起了几分悲哀的得意,并且在见到来服侍的侍女时更加肯定了自己。来人不是她熟悉的苍水,而是另一个她从没见过的姑娘。这姑娘来了也不会说一句话,甚至不会改变一点点的表情。她只是喂她喝药,替她换药和擦拭身体,然后就走。 季无念尝试过用表情引起她的注意,对方连理都不理她。 还是苍水好玩多了。 季无念有点想念那个可爱的魔族小姑娘,可事情变了那么多,也不知道苍水会在哪里。她本就是漆墨选的侍女,现在漆墨死了,或许苍水也就不会出现了吧…… 哎,可惜。 她还挺喜欢苍水给她擦身的手法的呢……比现在这个好多了。 -- 第522页 感觉自己一层皮都要给她搓下来的季无念忍不住皱起了脸,但对方根本看不到她的表情,只是随意摆弄着在水里的她。她擦背的时候会推着季无念的肩往前一些,那边的触感不太对,季无念挪了眼神去看,就见锁骨的地方轮廓有些杂乱,应该是骨头没有长好。 想来也是,他只是需要她活着,甚至巴不得她废了,又怎么会好好得给她治伤。 想通了的季无念也没什么太多的感慨,脑袋垂下去的时候还顺道数了数自己胸前有多少道疤。 管笙那时候大概也是暴怒,光是刺穿了她的就有八刀。 不知道手会不会酸…… 胡乱思考着的季无念被那侍女从浴池中捞起来,放倒在了一旁的椅上擦拭。正好她侧头的方向有一面镜子,她可以将自己身体的状况收入眼中。 倒是也没缺胳膊少腿,就是右肩不太对,胸前好多疤。手脚似乎也应长久的不运动变得有些松弛,原本该有的肌肉都软了下去…… 不过脸还是个美人,笑起来太阳似的,还有几分狡黠、像个狐狸。 说到狐狸,季无念趁着那侍女转身拿衣服的时候看向自己腰间,正见一只火红的狐狸蜷伏昂首,看向背处…… 她有一瞬间的愣,然后在下一瞬间回神。 那个冷面的侍女给她穿上了一件浅白长衫,又推来一辆轮椅将她安置。之后的路径不回寝殿,是从另外一个方向去了另外一个房间。那个房间很暗,有一面刻了纹的墙。同样的纹路印在房间的地上,而季无念就被停在了那个纹路的中央。 她看着那个侍女离去,又垂下眼眸去看地上的纹路。她以前只觉得这个纹路的样式不错,是在看了许多月白的典籍之后才意识到这里面还有些典故。这样的纹有开天辟地的意思,饱含了某种远大的理想和愿景。季无念觉得讽刺,还是将目光转向慢慢走过来的男人。 这副样子其实比她见过的真人要好看亲近一些,可她一旦有所意识,无法挪动的四肢便会自顾自得缩紧。她没办法控制,只能跟着他接近的脚步拼命得告诉自己放松。然而这是没有效用的抵抗,她明显不对的状态已然映入了此人的眼帘。 “无念,”这个人在她面前蹲下来,似是要配合她无法好好抬起的头颈。他带着笑,一只手搭在季无念的肩上,“你为什么这么怕我呢?” 不知道,不想知道。 她用眼神回答,对方却似乎理解成了另一个意思。他笑问,“以前的事你记得,对吧?” 她不想答。 这个人直视着她的眼睛,胸有成竹得解释了答案,“是那位‘神上’让你想起来的,对么?” 季无念把震惊往底下藏,又成功得让他翻出来。他拿着季无念递给他的答案,又用手去抚摸她的脸颊,“既然记得,那你便应该知道,我与你、该是最理解对方的……不是么?” 是么? 季无念眼中的情绪有些强烈,牵动了此人的一丝讽刺。他的笑意褪去了一些,用两只手将季无念的右手捧在了掌心。他似是在对着那只右手说话,颇为惋惜,“你曾说‘天不为人人侍己,奉心祀求皆可弃’……若为心中所向,穷极一切、燃尽自身也不过小小之代价……”他抬起了头,看向季无念的眼睛,“我也是这么想的。” 是么? 他好像听到了季无念的反问,仰着头笑说,“那些‘神’肆意玩弄我们的生命,毁了我的世界、又将我囚在这里……”他轻轻摸上季无念的脸颊,视线落在的是他自己的指尖。“我要向他们报复,要去夺取他们生存的地方……你会帮我的,对么?” 帮你? 季无念看着他,似是在嘲笑。 帮他便是在毁灭季无念自己生存的地方,他当她是傻么? 而且他需要的是她的帮助么?他需要的、是她的屈服。 这个说着讨厌“神”的人在做着和他们一样的事。季无念可以理解,但也不妨碍她觉得这个人悲哀。 道不同、不相与谋。 “无念,”他唤她,手又回到了季无念的手背上。“你难道看不出来么?”他问她,眼中流露出深刻的同情,“你我只是他们的玩物,腻了便会丢弃,烦了便会毁灭……若我们不去抗争,便会永远得困在这里。” 困在这里也可以,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呵。”他突然笑,拇指在季无念的手背皮肤上前后摩挲,似是在描绘她凸起的骨线,“你啊、真是变了……是因为那位神上么?” 他轻轻得问,“是她让你变得在乎了?是她让你变得……会疼了?” 季无念看着他的手指,一点点向下、一点点来到了她自己的食指指尖。他好似在欣赏季无念好看的指甲,指腹在那片圆润上流连忘返。 他轻声说着,“你以前……可是不会这样的。” “咔嚓。” 季无念的额间瞬时暴出冷汗,头都有些发晕。那种剧痛会引起全身近乎痉挛的反应,她的嘴会不自觉得张开、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你以前什么都能受着、什么都无所谓……可不是现在这种软弱的样子。” 这个人又抚上季无念的脸颊,在她的汗水中慢慢用力。他收紧的四指在季无念的颈后死死勾住,好像很快就会按破她的肌肉。 -- 第523页 然而真正的目标不是那里,是季无念的第二节 指骨。 “咔嚓。” 季无念猛吸了一口气,却立马堵在了喉间。上下不得的空气在那个地方频繁震颤,发出了短促的抖音。季无念听到了这个声音,却更能听见另一个声音在她耳边低语,“无念,她给你的是弱点,你不需要的。” “咔嚓。” 季无念紧紧闭其了眼睛,甚至连嘴巴也用力的抿起。她的眉间狠狠得皱着,挤起的山峰跟着对方用下的力道增长。 脑海里的思维开始被疼痛一点一点占据,而后愈演愈烈、只留下了一个很小的角落让她思考。那个位置很偏很挤,季无念不知怎么得、在那里感慨。 疼痛、真的是件很奇妙的东西。 它以一种极其不适的状态提醒你身体受到的伤害,逼着你去重视它、防范它,然后改变你的行为,让那些要命的伤处得到休息。这分明是有利于生存的行为,可大多数人都很讨厌它。 这样的讨人厌也是它的可敬之处,所以季无念打心底、觉得这样的感觉是珍贵的。 珍贵但是不舒服,很容易让人的意识迷失在其造就的苍白里。疼痛就是这样的一回事情,不该多、不能少。 这个多少因人而定。对于季无念来说,此时的疼便是还能勉强保有意识的程度…… “无念你看,”眼前的人这样说,“她给你的东西、一点也不好。” 季无念虚弱得睁开眼睛,可所见的东西都是模糊的,或许是没有足够视野被打开,也或许是她被疼痛占据的大脑无法处理。突然又有一阵子刺痛涌进她的脑袋,直接冲走了她所有的感官。她好像知道自己蜷了起来,又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但好像只有耳边的低咛才有实感。 他说,“无念,承认吧,你被抛弃了。” 他说,“无念,别挣扎了,让我们回到从前吧。” 他说,“无念,听我的吧。” 他说,“无念,听我的、就不疼了。” 听他的。 他是谁? ……不疼了……是什么感觉? 她想不清楚,只觉得自己好像滚在了针做的海里。不论她怎么动,总有东西刺破她的皮肤,深深得扎进她的骨头。而后那东西会冒出来,又一次刺穿她的所有。那东西搅乱了她的大脑,控制了她的咽喉,一切都是紊乱的、一切都让人无法呼吸…… 她好想逃离、好想从这个地方离去,哪怕所去的是无边的黑暗、她也甘之如饴…… 那你逃不就好了? 有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响起,季无念隐约看见了面前的一个人。她只有轮廓,可季无念又好像完整得知道她的五官。这个人拥有与她一样的面容,但比她要更洒脱、更无畏……更无情。 那不好么?那个人问她,不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能替你承受么? 我是你的暗卫,我的使命就是帮你远离痛苦。反正我不会疼,也没有情感,就算受着、也不会有任何的影响。 使用我吧,依靠我吧。就算之后会有累积的痛苦,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我还能帮你试探他、欺骗他。不会被疼痛影响的我能得到更多的信息,下一次开始的时候就会有更多的筹码。 我们不是一直都这样走过来了么?你现在是在犹豫什么? 季无念沉默,可那份质问没有停下。 她还在问,你为什么不使用我呢?你是在顾虑什么呢?你是在怕什么呢? 那个人的问话顿了顿,似乎是不忍心这样加以伤害。可这是个无情的人,她还是会将那个残酷的问题摆出来。 你是在期待什么呢? 期待。 这两个字让季无念想要发笑,尽管她没有这样的盈余。 她扪心自问,自己还能期待什么呢? 是期待有人来救、还是期待有人来杀……又或者有谁可以帮她解决这所有所有的问题,让她可以安心得活着? 不可能的。 不可能会有人来的。 这都是她自己选的路,这都是她自己选择要承受的后果。 不可怨恨,无以辩驳。 就连这个囚牢都是她带着自己一步一步走进,又怎么能去期待别人来改变她已写好的结局? 可是…… 没有可是。 那不过是心中角落长出的杂草,不值得生长、不该让它存活。最好在它冒头的时候就直接扼杀,不要让它去污染周边的清净…… 可是…… 不能可是。 一旦接受了那就是万劫不复,会直接失去自己活下去的能力。任何一点这样的想法都不能有,绝对不能允许自己出现这样的软弱。 可是…… 不要可是了…… 这份可是是永远无法企及的奢望。就算接受了、就算放在心里,那也只是个无论如何伸手、都碰不到一点边角的幻想。 可是…… …… 可是,她说过、她会回来的。 “你在这儿等我,我回来跟你解释。” 月白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她清楚记得,她还记得上一次没有等着,月白生了好大的气。 那这一次…… 她都已经乖乖等着了…… 大人你……什么时候回来? 第254章 “我回来了。” -- 第524页 ……回来了? 什么回来了?月白? 季无念觉得有些不太可能,但睁开眼睛,面前还真的一个浅衣的姑娘。她还是那副清清凉凉的气质,但脸上难得地露出了微笑。季无念看得出她是真的心情不错,眨了眨眼。 “我回来了。”她又说了一遍,还向她走近一步,甚至握住了她的手。大人少有兴奋,一展露出来就会有些孩子气。不坦率的月白大人会选择用刻意的严肃来遮掩,问了一句,“你不高兴么?” 高兴? 啊、是该高兴来着。 “高兴啊!”季无念拉开嘴角,笑得露出了牙。她也往前一靠,两只手环住了月白的身体,脑袋则埋在了她的肩上。季无念拉高了自己的语气,“大人、你总算回来了。” “……什么叫‘总算’?”月白的语气里带一点点不满,可环在季无念背上的手又收紧了些。她的下一句温柔,有着说不出的眷恋,“我说过,我会回来的。” 季无念重重得“嗯”了一声,也将她抱紧了些。 她们就这样相拥,直到月白轻轻得拍了她的背。季无念放开了她的身体却也牵住了她的手。她还凑近上前,笑眯眯得在月白脸颊上亲了一口。 月白随她,只用温暖的眼神回送。然后她们相视而笑,又手牵着手去做了许多事情。一起烹调,一起享用,一起去长夜的温泉泡水,一起回上京的茶馆听书。跑来跑去,肆意玩闹,最后累了的她们回到三清,又去了那个秘密的地方喝酒。 月白递了一个杯子给她,季无念笑着接过。她昂首饮尽,耳边突然传来冷冷的一句。 “你是谁?” 季无念放下酒杯,依旧笑着面对眼前人。这人褪去了之前的温和,在她面前显露出“神上”的拒人千里。季无念不怎么在意,只是笑回,“我是无念啊。” 你是么? 面对着月白戒备的眼神,季无念张开了双手,坦然得转了个圈,笑问,“大人,认不出我了么?” 认得出,但是…… 月白似是意识到了什么,眉间已经供起了个小山包。她的眼中有了一点点的怒意,也带在了语气里,“你对自己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只是……”季无念笑着回复,右手在这个时候慢慢贴近了自己的左胸。她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手感受自己的心脏。内里的震动有力而平稳,就跟她的语气一样。 “大人,你回来得有些太晚了……我……” 不要说。 不要伤害她。 “已经不会为你心动了。” 不要! 季无念猛地睁开眼睛,却又一下被什么东西刺痛。她下意识得挡开,让自己在黑暗中慢慢平复。 黑暗里还有月白一闪而过的悲伤,以及那双眼睛里似有似无的失望。季无念静静面对着它,用一点点的力道收紧手掌。轻柔的按压让一些温度进入眼部,厚实的遮蔽也让她的眼睛有了喘息的时间…… 嗯?手? 季无念往后退了一点,睁开眼睛,眼前真的有一只手。她试着控制它握一下,好像还是她自己的…… 她自己的? 目光顺着手掌下延,她扫过了前臂、上臂,最后转头看到了自己的肩。这样的联结不会有错,这确实是她自己的手。 ……这就恢复了? 季无念发愣,脑海中的记忆有些模糊。疼痛让她很难集中,眼前基本都是黑红的一片。那位说的话她也没记得多少,不晓得有没有漏掉什么重要的…… 漏掉了也没办法,大不了这次再探吧。 季无念轻轻握起手掌,好似也握住了掌心的阳光。更多的光打在了合起的指节,她又愣了一下。 又是新的一次了。 这次,应该要全部重来了。 月白的功法她还记得,如果早点把压制魔气的功法散出去,再去寻那些可修魂力之人,或许一切就不必发展到不可挽回的时候。虽然不知道对方又会如何出招,但至少她手里有了一些可以对抗的东西…… 松弛的拳头再握紧一些,季无念抿了抿唇。 具体的事务晚点再想,现在应该起来、去准备晚间的宴。 她侧身撑起身体,面对阳光,刚一声“闭月”要叫出口、眼前的场景却让她一下吞了回去。 空荡、冰冷,这个房间好像除了她身下这张床、空无一物…… 这里不是她的无尘殿,反而有点像……青临殿? 季无念慢慢坐起来,看了看身上盖着的被褥。这确实是青临殿的东西,她很熟悉。她又看了看四周,寻到了与她记忆中一样数量的夜明珠。而后她挪到床边,将双脚放在地上。这个冰凉的触感也和青临殿类似…… 为什么是青临殿? 季无念心中起疑,坐在床边正打量着。突然“吱啊”一声,殿门打开的同时走进来一位美人。 来人面若霜雪,额间却有梅花钿,一身白衣配金,尊贵庄严。 季无念看着她发愣,她却泰然自若得走到了季无念的身边。“你醒了”,她说了一句后站定,将手中托盘里的药碗递给季无念。 “正好,把药喝了。” 季无念动都没动,一直到她把碗递出来才猛地回神。她哪里还敢坐着,连忙跳起来,毕恭毕敬得双手接过,“多谢慕阁主。” -- 第525页 ……怎么搞的?慕天问怎么会在这里? 季无念低着头,只有在喝药的时候才敢瞟她两眼。然而慕天问的目光一直跟着她,害得季无念的偷瞄都成了对视。差点呛到的季无念心底发慌,看慕天问递托盘过来都不好意思把空碗往上放。她两手握着饮尽的碗端在胸前,小心翼翼得问道,“请问慕阁主……这里是?” “你的青临殿。”慕天问伸出手来,自己从她的手中拿走了空碗置于托盘上。她左右看了一下,这空空的殿里没有地方可以放。她便这么端着,跟季无念说话,“醒了便好好休息,不要乱跑。” 她说完便转身要走,季无念赶紧上前一步,“慕阁主。” 慕天问回身,给了她一个淡淡的眼神。 “……多谢阁主照料,”季无念有些紧张,把腰再弯了一些,“无念初醒,还有些迷糊,不知阁主可否告知……我为何在此啊……?”她说着说着还往上瞄,一被慕天问抓住就又低下去。 她一向对慕天问尊敬,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怕她。可这个问题又不得不问,而且她的记忆里,慕天问是没怎么来过三清的…… 疑问许多,她迫切需要一些答案来判断处境。她知道慕天问不是个傲慢的人,好好提问的话,这位还是会回复…… “你被囚魔宫,月白姑娘救了你出来……” 诶? “……她也替你治好了伤,放你在这里休息。” ……啊? 季无念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是不是很蠢,但接下来的问题肯定是。 “……阁主,现在……什么年岁?” 慕天问报了年号给她,季无念算一算,好像就是她上次被抓走的那年…… ……是一下跳了这么多时日还是……? “……阁主……”季无念愣愣得发问,“你刚刚、是不是提到了‘月白’?” “……”慕天问顿了一顿,转身之后才点了点头,“是。” 季无念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许多不同的思绪突然交织在一起,成了无法解开的一团乱麻。她甩了一下头,只觉得里面现在全是浆糊。她知道自己应该要做点什么,可是应该是要做点什么……? 啊、对,要换衣服。 她想到的时候忍不住往自己身上拍了两下,似是在寻找中衣的结扣。那结扣一扯就掉,而拉开衣衫之后,一只多尾的红狐狸还蜷在她的腰间…… 胸口好像有什么东西被飞快得提起,在路过胸腔的同时狠狠得敲击了她的心脏。震动的余韵顺着骨头布满全身,季无念突然觉得自己换衣的手有些发抖。 这是真的么?是真的在发生么……?不会是什么梦境或者幻象……吧? 翻动的双手突然顿住,季无念轻轻将一切垂下。低落的头颅要再花一点时间才能抬起,而她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床旁边的暗格、拿一把匕首。 这匕首被磨得很利,可以轻易得切开血肉。若有需要,它甚至可以一刀劈进骨头…… 季无念握着它,刃口向着另一手的掌心。 锋刃的刀划下去的时候并没有明显的痛感,是要之后轻轻握拳,用力得挤压伤口,才能会有不敢碰触的疼痛。 几滴血落在了地上,剧痛感冲上了脑袋,季无念却露出了笑。 还会疼、就好。 得到验证的季无念扯了一条白布随意包扎,而后套好自己的外衫便往走。她一出殿门便见到了时常想念的四季树,此时开的是红色的花。空中弥散着一些纤长的花瓣,如絮一般飘下来…… “季仙长!” 有个人唤她,季无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拉住了手。眼前的赵棋红了一双眼睛,“你终于醒了……” “……”终于? 季无念拍了拍她,浅浅笑问,“阿棋,我睡了多久了?” 一声“阿棋”勾出了本就徘徊的泪水,赵棋收了手,用它来抹眼泪。她忍不住哭泣,声音断断续续的,“已、已经五天了……” 五天? 季无念的记忆真的不太清楚,可眼前的小姑娘又更加需要安慰。她轻轻环过赵棋的肩,甚至弯了脊背、向她靠近一些。季无念拉起袖口,用精致的布料轻点在赵棋的眼角周边。指尖一点点的湿润淋进了她的心口,让她忍不住放柔了语气,“阿棋,不哭了,已经没事了。” 赵棋哭得更厉害了。 眼前的情景让人有些无奈,季无念却并不会觉得厌烦。她轻声安慰、轻搂安抚,甚至温柔的俏皮来打扰赵棋停不下来的抽泣。她的一张笑脸就跟原来的一样,似乎让赵棋又看见了那个三清的太阳。 这个太阳真的调皮,但好在、还是找回来了…… 季无念看她平稳一些,有些好笑得给她擦泪。小姑娘哭得一抽一抽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回答自己的问题。 “阿棋,能不能告诉我、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啊?” 这段时间,大概三个月左右的时间。 季无念在妖界被擒,妖皇震怒。可当时妖界又突然出现了多处大妖入魔的状况,弄得妖皇分身乏术。仙门之中有人质疑季无念身份,甚至因此质疑三清立场。后来明云慕天问出关统领,知道天下又被魔气所扰。思虑过后,她还是决定要集中力量,攻入魔界。他们收拢了人,打算从北面攻入。然而前进的路途中,他们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圆。 -- 第526页 去过偃城的人心有忌惮,可还未等他们有所研究,那个圆又消失了。 众人惊异,只能默默地看着黑圆退去后的黄沙漫天。细碎的沙土飘荡在广阔的土地,遥目远望、全是看不见尽头的平坦。 有胆子大的拼命向前,目之所及却只有被削去的大地。岩石和土层的交汇全被磨平,更不要说还有什么生灵的迹象…… 唯一留存的是站在中心的那个人,她怀里还抱着一个。 据先寻到人的仙长说,月白姑娘只是轻轻瞥了他一眼、转身就消失了。 再之后季无念出现在了青临殿,虽是昏迷、但毫发无伤。得到消息的仙长们急忙赶回,现在都聚在了三清门里。 “……之前素女长老说好像寻到了可以培育药植的方法,所以现在仙长们都去了……”赵棋慢慢稳下语气,又看了看这青临殿的院子,“不然……” 不然这青临殿,就是仙门最厉害的地方。 季无念好像可以想象那样的场景,低头却又想到刚刚来的慕天问。“那慕阁主……?” “……慕阁主自己说要照顾你……”赵棋这时候的眼睛里又闪了几颗仰目的星星,“季仙长,你连慕阁主也认识么?” “……”怎么说呢、养了她一段时日。 季无念还是笑,手搭在了赵棋的肩上。她有了几分犹豫,不过还是问出了口,“阿棋……那月白有来过么?” “……”赵棋第一反应张了张嘴,但言语又很难发出。她在矛盾间将这份犹豫化作了眼中的遗憾,摇了摇头。 在那之后,就再没有人见过月白姑娘了。 季无念带着赵棋的话回了正殿,刚刚换好了的衣服此时显得有些沉重。肩上的云纹映着外面带进来的阳光,在季无念路过窗边的时候闪了一下她的眼。 她因此转身,目中是开启的窗台。束缚中的天空不染云色,蓝得由浅及深,好似有万里深邃。 想去找她。 季无念搭上窗台,划破的手掌在按上硬物的时候传来疼痛。她看了看渗出鲜血的布条,又毫不犹豫得将它按在木框,身上一用力、翻了出去。 青临殿的正殿后面就是树林。她左右观察了一下,弯着腰就往林子里面跑。 从栾清峰下山就要不少的时间,还要翻去后山的话,可能得到天黑…… 最好跑快一点,最好抄个近路。还要注意别被别人看见,被抓住的话、就太丢脸了…… 季无念跑得很累,但每一步都踩在心跳上,加重了擂鼓。她的余光里还有渐渐落下去的夕阳,红色的光全是暖的。 夜色降沉、明月升起,季无念满身脏灰得站着,一个人看着水中狼狈的自己。 月白不在这里。 她不禁低头苦笑,摇了摇头。 果然梦境就只是梦境,不能当真、不可期盼。 她低下身去,舀了一捧池水。“哗”得一下泼在脸上,很多东西都凉了。 回去吧。 后山的这个位置走出去离山脚更近,季无念寻到了之前有通道的地方。闭上眼睛,一步一步向前。 现在山上肯定因为找她而乱作一团,她得想个理由搪塞……六离师兄肯定会巴拉巴拉得说上一堆,说不定之后还会寸步不离得跟着她…… 他这爱操心的性子,也不知是跟谁学的…… 季无念想不太出来,但第一个猜测肯定是她那同样话不少的师尊。洞虚道长虽然看着仙风道骨,但其实要教训起人来,也是可以说上三天三夜不重样的。 季无念有时也佩服自己,面对那样能说的师尊,自己居然把他给说服了。 ……或许也不是“说服”,只是分享了她的无力。 那份无力是如此深重,甚至连她的师尊都无法一起承担。陪着她认命了的师尊只能随着她的安排死去,最后给她留了一句。 “愿加九思,不远……” 不远…… 不远什么……? 季无念的思维又一次停驻,即便刻着名言的石碑就在她的面前。脑海中的空间被不远处的人影填满,她的眼中似是泛出了银白的光。 映在其中的身影披着一身月华的亮,当她转身过来时、一切都消失了。 只有她。 她还是那副好看的模样,还是散发着一贯的寒凉。只是她眉间的蹙起让她显得有些烦躁,口中的“你来做什么”更是推拒。她似是不想要眼前人的接近,季无念每走一步、她眉间的山峰便高上一点。翘眉之间的距离近到极致,怒气便从她的双眸中迸发而出。所有的情绪都打在季无念的身上,每一分每一寸都像是要将她推远…… 可那又怎样呢? 季无念一向视月白的不情愿为无物。此刻她要抱她,又怎么会有例外? 凝实的身体不再透出月光的颜色,季无念依靠的地方柔和而温暖。就算月白傲气得没有回抱,季无念也可以沉浸在自己的欢欣里。 这是她对自己的放纵,肆意得说上一句。 “我好想你。” 第255章 深邃的空间里,一道光柱贯穿上下,好似无始无终。月白站在某一个点上,似乎只有那条光柱可以点名方向。而当她慢慢靠近,终于又有另一个参考可以标准位置。 那个沉睡在光柱中的人头下脚上,以一种舒展坠落的姿态停顿其中。 -- 第527页 月白静静得看着,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有些忘了她的长相。与柬衣的交集止步于三千年前,之后的她、已经慢慢走出了对柬衣的牵挂。 既然如此,那又为什么要陪她开始这场游戏呢? 月白眨眼间低垂了视线,而后转身过去,看向漫步而来的秋海。 这位自称她“三哥”的友人总有点吊儿郎当的气质,此时环着手走过来都会让人觉得他下一秒就会晃起双肩。月白给他的脸色不算太好,但对方也是脸皮厚到完全不在意的。秋海笑眯眯得到她身边,“白啊,回么?” “不回。” 秋海的表情变得无奈,抬步来在月白身边。月白却往外走,秋海又只能跟着。他边走边摊开手掌,有些无辜得对月白说,“白白,别让我为难嘛。乖乖跟我回去,我跟你姐也好交代啊……” 月白瞥了他一眼,“你跟阿青说了?” “还没呢。”秋海一耸肩,表情更加复杂,“她要是知道了,那还不飞奔赶来……”他说着就感到了一阵恶寒,双手都环起来搓一搓、假装发抖。 “可怕”是他对那种情形的定义,月白想了想、无法反驳。 不过反正已经瞒着了,“那你继续瞒着……” “停。”秋海阻止她这个可怕的建议,并且很诚实得奉上可能的后果,“你姐要发现我放任你留在这里,她能杀我一千八百次。” “……”她真的能。 很少察觉到溺爱也有副作用的月白陷入了沉默,秋海便乘胜追击。他勾住了月白的肩,边靠边说,“白白,人还是要吸取教训的。你之前那个样子还不够惨烈么?”他说完这句竟沉默,是需要一点时间来压住自己开始愤怒的语气。秋海缓好了之后又重新笑起,说,“你如果喜欢这样的世界,让阿青陪你再造一个。这回我们也可以帮忙……肯定会比这个要好的。” 月白的嘴唇轻轻抿起,秋海看得出这是她起了情绪。善解人意的三哥再推她一把,伸出一只手来,“而且你待在这儿,总会有人找过来的……”他掰着手指给她算,“你姐、我哥、梧枝、燕羽、远山、鸾尾、尼罗、凤信……”还剩两个手指、他好像也报不出了……就这么保持着二指蜷起三指开的手势,秋海晃了晃说,“他们又不像我那么好说话……肯定一个个来了就发火。”怕这个理由不够,他还加一句,“前两天凤信还跟我说想找你玩儿呢……你要是躲得再久一点,她可真能给你找过来。” “……”她、真的也能。 眼见着月白眉间也蹙起来,秋海赶紧拍拍她,“所以呀,还是回去吧。这里你也玩儿了这么久了,可以换地方了……” 玩儿。 “秋海。”月白打断了他的话语,也停下了前近的脚步。他们还处在这个没有尽头的空间,月白深深得看他,“你真的觉得、这里是玩的么?” “……”秋海面对着她的眼睛,突然笑了一下。他还搂着月白的肩,这会儿叹着气就把她拉近了一些。他用自己的头碰了碰月白的,说道,“我要真拿这里当玩乐,早就告诉你姐了。” 就算不告诉竹青,他自己也可以把这里消灭干净。 “月白,这不是玩不玩乐的事情。”秋海放开她,收起了一些轻浮的气质。他很看重这件事情,不能不让月白知道。“我们都不希望你再接近柬衣,不管是以什么形式。” 创世也好,游玩也罢。那个差点毁了月白的人不能再接近他们的亲人,这是秋海他们很早就达成的共识。 “这里的一切我可以想办法,”秋海说,“但你、不能在这里。” 不能在这里的理由是为了保护,他们都无法接受月白被再次剜心。 这是友人对她的爱护,月白没有任何理由去埋怨。可她理解之余也同样明白,“秋海,这里的事、你帮不上。” 那不是够强就能够解决的问题。时空阵的维护需要的是特殊的能力以及长期摸索出来的知识。秋海两样皆无,放他在此……一点用都没有。 “……”秋海自然也知道有些东西他动不了,可是,“总会有办法的。” “办法会绕回到我的身上。”月白看着他说,“时空阵的大体、本就是我设计的。” 不仅如此,其中的细节调控和选择都是月白一点一点摸索出来而出。由她来解决这里的问题,最好不过。 “……”秋海有点争不过她,“那我找竹青……”他话说了一半就摇头,“还是算了。” 可怕。 “……”月白没办法为自己的胞姐辩解,只能把话题转开,“秋海,我不回去……” 秋海瞥了她一眼,“你要是不回去,那我就只能叫你姐来抓你了。” 月白不理他,紧连着下一句,“你得帮我瞒着。” “什么?”秋海一瞬间怀疑起自己的耳朵,非要凑月白近些,还要用手指在两人之间转转,“我、帮你?”他呵笑起身,“月白,你这是要我命啊……” “你一只凤凰、又死不掉,”月白看着他说,“而且我姐也不会太为难你的。” “话是这么说……但我不想帮你瞒啊……”秋海都给她弄笑了,“白白,你还是跟我回去吧。我怕你被人骗……” 月白看他,“我不会被她骗的。” “……你这听起来就像已经‘被骗’了,”秋海环起手来,“我是真的不明白,柬衣对你到底有什么吸引力?”他微微蹙眉,“她那样对你,你为什么还要维护她?” -- 第528页 “我没有。” “你如果没有,那你在拿到‘长夜’的一瞬间就应该回去。”秋海的声音沉了些,“你是想看看她要做什么、还是想再欣赏一下她的作品?不论哪一个……月白、这都是引你入局的戏码。” 月白无言,只是静静看他。秋海的眼中露出无奈,好言相劝,“月白,回去吧。” 回去、是不可能回去的。 “我知道你担心我,”月白不能否认友人的好意,“但我可以保护自己。”她面对秋海,“那样的事、不会再出了。” “……”以前的事是秋海心里的痛。他没办法回忆月白半死不活的样子,哪怕触碰都会让他失去笑意。他冷着脸说,“我们以前、也是这样想的。” 月白太强了,强到没有人会担心她。可当大家眼睁睁得看着她的心口开出一个洞来,那份空洞又何尝不是蔓延到了他们身上? 月白能理解那种“杯弓蛇影”的恐慌,她自己也受尽其扰。那只总惹祸的小狐狸现在还在外面乱跑,留给她的最后一面都是满身覆血的样子。 月白担心她,还答应了她要回去跟她解释。大人不能食言。大人要回到她的身边。 想定的月白直面秋海,轻轻一句,“秋海,我们打一场吧。” “啊?”秋海没反应过来,胸前的双手松了松,“什么?”怎么就跳去“打一场”? 月白没有重复,只是继续,“你赢了我就跟你回去,若是我赢了……”她看向他,“你帮我瞒过去。” “……”秋海脸都要皱起来,“我才不跟你动手。” “你怕自己‘趁人之危’?”月白向他走近一步,搭上他的手臂,“那这样吧,你来提供魂力,我们打三三四。” 三分给秋海,三分给月白,还有四分留来做结界。 “……”秋海盯着她,表情有点不太对。 然而冷淡的月白怎么会因为他的沉默动容,自管自得说,“你还欠我很多人情,现在正是还的时候。我的要求有三:第一、回去之后不能把这里的事告诉任何人;第二、有任何人找我都替我挡住;第三、在我主动回去之前不要来找我。” 简而言之,给她打掩护、当她共犯。 “……”秋海抿出了个不太好看的表情,鼻子都皱了起来,“你这个叫冥顽不灵、自说自话……” “反正我不想回去,”月白也干脆理直气壮起来,“你想带我走的话怎么也得跟我打一场,而我的条件就是这些。” 她的长夜嵌入偃城,神魂本质也因此与此世大阵纠缠一起作为支撑。秋海若是强行带走她可能会对她有所损伤,这才在这里苦口婆心。只可惜月白根本不听他话,还说什么“打一场”…… 秋海可不觉得路只有这条,“我还可以找你姐……” “你之前弄坏了我姐的‘常木舟’,还是我替你修好瞒下来的。”月白也环起手,“你想阿青知道么?” “……”当然不想。秋海讪讪,“你这叫威胁。” “我这叫交易。”月白笑了笑,说,“怎么样、打不打?” “……”打是可以打,但这个理由…… 秋海倒也没真怕竹青因为“常木舟”杀他个几百次,可月白都说到这种“耍赖”的份儿上、也是表达了某种态度。他是真的无奈,“月白,为什么一定要留下来?” 月白没有答,手中现了一个黑色的圈。 *** 秋海对月白的胜负记录更新,从三百八十二负一胜变作三百八十三负一胜。 月白踢了下秋海的腿,弯着身、笑问,“要不,我帮你把那‘一胜’抹了?” “走开。”秋海腿一勾,但没碰到月白。他在地上躺成了个“大”字,眼睛幽怨得看着某人,“你这叫‘耍赖’!” 连放三招“夜神”并且完全没费自己魂力的月白神清气爽,往他身边一坐、拍了下秋海伸开的手,“愿赌服输。” 秋海瞪了她一眼,认命得吐了口气。 这场打斗以神魂契约作为前提,秋海再不情愿、输了也只能按着月白所说行事。他又瞪了月白一眼,“你迟早被柬衣骗死。” 这怨念的语气让月白都笑了,“她没骗我。” “……没骗你?”秋海看她的角度正好翻个白眼,“那是耍你咯?” 月白低头笑了笑,没回答。 秋海看她这副表情,叹了口气、好好躺平,“我知道柬衣伤不了你,但怕你‘聪明反被聪明误’……”他这回看月白的眼光柔和一些,“月白,不能再来一次了。” “我知道。”月白低着头说,“我不会的。” 真的不会么? 秋海对这个结论有疑,转了个身侧过来,一只手撑着脑袋,“说真的,你为什么留下来?” 月白在拿回长夜的时候应该就能离开,为什么她选择了留在这个地方? 秋海想到了什么,“是因为那个小姑娘?” 月白想了一下,摇头。 秋海看着她往后靠,用双手撑住自己的身体。余光中的幽暗慢慢褪去,他们躺着的地方变作了葱郁的草地。不远处有成片的树林飘着粉色的花,有几片乘着微风飘到了他们的面前。月白好像仰头正看着一片,幽幽说道,“我想看看这里。” 这里。 秋海的目光从月白身旁离开,顺着风的方向去了远一些的地方。那里有天有云、清澈明亮,山川交融、人间熙攘。秋海能懂一些月白的欣赏,可他也不免猜测。 -- 第529页 “因为柬衣?” “……有她的原因。”完全否认是在骗人,月白并不避讳提及“柬衣”,“当初我们花了这么多精力创造的地方被她一朝毁去,可她却又一个人再弄一个……我不明白她到底是要干什么,也有些好奇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区别……”她顿了一下,又对秋海浅笑,“但‘这里’本身,也很有魅力。” 因创造而生、但又生生不息;这里已经是属于它自己的一番天地,各司其职、各有所则。 秋海隐隐约约能懂,可要他说也说不太出来,只能问月白,“因为和我们不同?” 说是不同又没有那么彻底。月白想了想,“因为这里是被‘创造’出来的。” 强到可以毁灭一切的月白追寻起了另一个方向,这跟当年的事件几乎如出一辙。秋海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月白,这又有什么特别的呢?” “……”月白低垂了眉眼,浅浅得笑,“是没有什么特别的。” “没有什么特别”的特别,证明的只是一种能力的存在。月白看到了觉得高兴,仅此而已。 秋海看着她,知道自己这个看似冷淡的妹妹实则有一颗火热的心。那里有着以强大作为保护的天真,让她可以无所畏惧得去追寻。秋海有时候很羡慕,便想去保护。可月白此时的不需要让他有些无奈,只能问问问题让自己心里好受一点,“没有什么特别……那跟你们原来做的、有什么区别?” “……区别……”月白垂眸,用指尖晃了一下身旁的青草,“这里的人更弱吧。” “……”确实。 “柬衣没有给他们使用魂力的能力。”月白拔下了一根青草,拈在指尖,“所以他们永远不可能伤害到我们。” “……”这句话好像有点意思。秋海撑起身子问道,“以前的那些可以?”他怎么不记得? “……有这个潜力,”月白轻声说,转了转手里的草,“但其实几乎不可能……” 也是,月白强成这副狗样子。 秋海正要点头,月白那边又幽幽飘来一句,“可是柬衣觉得,那样的潜力、也是一种威胁。” “威胁?”秋海听着就觉得奇怪,“什么威胁?” 月白跟他的想法差不多,只觉得这是什么无稽之谈。然而那时候的柬衣对此很认真,还试图说服她,“月白,人是很贪婪。你给他们一点颜色,他们就会越要越多。总有一天他们会想要来夺取我们的位置,你不能对他们没有防备!” 月白不以为然,依旧与无夜境的人走得很近。 她把他们当做自己的某种骄傲,在可能的范围内倾囊相授。其结果是真的有人成长到了可以伤她的地步,在一场切磋里划破了她魂体时的皮肤。月白很高兴,柬衣却把这件事当作了一种启示。 也不管月白是不是放了一片汪洋的水,柬衣执拗得认为那些人不能再留。 秋海还是第一次听月白提起那一次事件的开端,听着听着坐了起来。他手肘搁在膝盖上,脑袋放在手掌里,想了一会儿,“我好像……也能理解。”如果有人可能会伤到月白,他也是会出手的。“可是……”又好像有哪里不对。 “因为‘威胁’就要毁去么?”月白给他指了出来,“那我们为什么不杀光天下人?” 秋海想了想,没有得出答案。他觉得有些纠结,脸又皱了起来,“杀光这种事……我们也没那么嗜血好杀吧……?” 月白又轻轻得问,“那为什么柬衣可以在‘无夜’大开杀戒呢?” “……”这个事情秋海也一直不太懂,“我也不知道,她平常也不像那样的人……”这已经是个千年之谜,秋海放弃。只是他抬头是又见了月白的微笑,“你知道了?” 月白点了点头,“因为他们是被创造出来的。” “什么意思?” “因为他们是被我们创造出来的,所以我们可以对他们随意处置。”月白放下了手中的草,“柬衣大概是这么想的吧。” “……”秋海体会了一下,好像也不是不能明白。“你不这样觉得?” “……”月白沉默了一会儿,摇头,“我不这样觉得。”她反问秋海,“秋海,那你会这样觉得么?” “……”秋海想了想,摇头,“‘我的’归‘我的’,但随意处置……好像也不太好。” 月白又问,“那你觉得、我们特别么?” “……哈?特别什么?”秋海摊手耸肩,“特别能挨打么?”他挥挥手,“三百八十三负的男人没有资格说自己特别,我很普通。”他顿一顿,又叹口气,“但我们这样觉得有什么用呢?事实是你强到爆炸,我也基本无人能敌。我们那一圈随便拎一个过来都可以随意灭世,你说我们不特别、那还有谁特别?” 月白没说话。 “我明白你的意思,”秋海撑着脑袋笑道,“你想要‘特别’但是不傲慢,对待他们要平等兼爱……可是月白,你这样想、别人不一定这样信啊……” “他们怎么信与我无关,”月白说,“我也没有这么良善。”平等兼爱什么的、做不到。 月白实际还是个冷淡的人,甚至自我到了某种地步。她想做的都是她想做的,与他人无关、也不会为了他人妥协。只是她在乎和看重的东西少,所以才显得稍微随和一些。秋海撑着脑袋看她,突然一笑,“其实你跟那个小姑娘、也算是挺配的。” -- 第530页 “……?”月白看他一眼,意识到了什么,“你去见她了?” , “嗯。”秋海点头,“聊了会儿天……”他面上的笑容稍稍沉了些,大概是对方的经历让他也很难去轻松得调侃。“她也是挺不容易……可惜了。” “……”月白看他,心里的感受有点奇妙。秋海很少会有这样的感慨,而她却还不知道季无念真正的经历…… “嗯?”秋海注意到她的眼神,硬生生从月白波澜不惊的脸上读出情绪。他笑着凑前,“说来月白,你是不是还不知道她的过去啊?要不要我告诉……” “不必。” “诶?”秋海有些惊讶,月白居然会拒绝。“你不想知道么?” 想,但不是从秋海的嘴里。 月白看向他,凉凉一句,“我自己会查。” “会查”两个字就很微妙。秋海哈哈大笑,“月白,你也有今天!” 这句话实在太幸灾乐祸,说得月白站起了身、又踢他一下。秋海故作夸张得倒地,被月白凉凉一问,“你什么时候走?” “……哇、你这太也见色忘友了!?”秋海侧躺地上,双手还护在胸前,脸上的笑容大大的,“我就不能多玩两天……” 腿上又被顶了一下,秋海夸张得大喊了一声。 “……”月白都懒得理他,“快点滚。” “……哇啊,你怎么能这么说呀!?”秋海故意苦起一张脸,手还在眼角做作得卷一卷,“哥哥我好伤心啊……”他“抽泣”两下,“我的西皮被拆了不说,我妹妹还对我恶语相向……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戏精。 月白看不下去了,丢了一块白手帕就走。 身后的秋海捡起道具,做作得在眼角点了两下,撑起身体又追了上去。他还没停下那假哭,手帕左点右点得愣是没挤出一滴泪来。他也不尴尬,就跟着硬说,“妹妹呀,你拆我西皮没关系,哥哥我不怪你。但你一定要擦亮眼睛,谈恋爱不可以上头的。” 月白鸡皮疙瘩都快给他弄出来了,往旁边躲了一步,“知道了,快走。” 秋海跟上一步,贱兮兮得就凑在她身边,“白白我跟你说呀,女人呀、心思很多的。你要是发现对方有什么不对劲,一定要赶紧离开的,晓得伐?” 觉得他话里有话,月白停下脚步,问他一句,“她怎么了?” “她吧……”秋海本来还想用那种贱贱的语气,可仔细想想又放弃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好好说,“她吧、没有看上去的这么阳光,心里有点……”秋海有点找不到词,就换一种说法,“她经历的太多了,心里很悲观,也很容易放弃……”秋海觉得要给月白提个醒,“你不会是她的全部,她完全会因为其他的事物离开你……” “……”月白沉默一下,抿了抿唇。 “你也别想太多,”秋海想要安慰,“她至少现在还是很……” “就这?”月白打断他,眉间微微蹙起,“你说她‘不对劲’,就这?” “……那不然呢?”秋海眨眨眼,“总不能说她很‘可怜’,‘可怜’到心理变.态吧……” 好像也有这样的趋势,但秋海说不出口。 月白不喜欢“可怜”这个词语,转身对秋海说,“秋海,不要可怜她。” “……啊?”秋海没反应过来。 “不要可怜她。”月白的话放轻了,连着她的眼眸也软下来,“‘可怜’,是对她的侮辱。” 她走的一切都是她自己选的,不要去否定她的信念。 秋海听懂了意思,倒也没有什么抵触的心理,只是低低一笑。他走上前来,拍了下月白的肩,“你啊,栽了。” 月白没否认,又被拍了两下。 “竹青揍你的时候记得告诉我,我要去围观。” *** 秋海走了,月白终于可以从偃城的空间里出来。她一步踏进了黄沙,在脚底陷落的时候吐了口气。 “九一。” “……我在。”九一的声音怯生生得响起来。 “她人呢?” 九一闻言一愣,又有些愧疚又有些疑惑,“你还要去找她么……?” “为何不去?”月白左右看看,四边都是无尽起伏的黄沙。脑袋上还有顶着的烈日,月白不是很想在这儿久待。“她在哪儿?” 九一没有给出回答,反而低落了语气,“月白、你是不是……回去比较好啊?” 回去、不要参与这种无聊的游戏。月白从一开始就不情不愿,现在还好像走在了一条会伤她的路上。九一没有完全听懂,但他能联系起月白一直受得苦难。他不希望宿主因此踏入陷阱,所以…… “她在哪儿?”月白问得有些不耐烦,“算了。”她自己找。 “月白……” “你没听秋海说么?”月白边找人边回,“我是自己留下的。” 怎么跑魔界去了? “可是……” 九一“可是”了半天也没“可是”出个什么东西来,月白才没有这个闲情等他。手上一挥,沙面上出现了一个传送阵。月白往上一踩,瞬间把自己拉出了炎热金黄的沙漠…… ……进入了阴诡黑红的地狱。 九一的“可是”停止了,连着的还有月白全身的动作。她呆愣得站在那里,以一个微俯的角度看向阴影里的人。 -- 第531页 那人蜷缩着,手脚呈现了一种诡异的姿态。里面的骨骼好像撑不起皮肉,又有哪里撑得太起。沁着血的骨刺从皮肤里钻出,满满占据了袖口能看到的位置。 月白一瞬间不敢抬步,目光竟不由自主得挪到了地上的花纹。 那个圆形纹案的颜色要比地砖的更深,可好多缝隙都已经被结块的鲜血覆盖。月白看不清楚,又慢慢抬了头。 墙上还有完整的图案不受影响,月白从中读出了八字豪语。 破天弑神,唯我独尊。 而为此目的、必有所牲;其中一祭,便是她的季小狐狸。 ……开什么玩笑!? 月白只觉得胸口发紧,好像每一步踏过去都是在撕碎她的骨骼肌肉。待她终于走到那人身边,月白甚至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想要抱她的双手颤抖着、染了地上的血。月白翻过手掌,突然看自己的指节、有些发晕。 这些血……这些血! 月白猛地握紧双拳,指尖都刺痛皮肉。她咬了咬牙,掌心泛起金光。 片刻后的人终于能被抱起,月白双手拢着她,一瞬间又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踌躇间、她看到了季无念颤抖的双唇。月白贴过去听,只是气音。 “大人……”她说,“我等着了……” 那一个瞬间,有什么东西断了。 月白后来知道那是她自己的理智、以及对于能力的控制。她在盛怒间灭了半个魔界,把几千里的土地化作了平坦。 秋海走的时候承诺了会替她承担所有身体负担。现在的月白、已经没有了之前体虚的问题。这样的月白无疑是可怕的,她完全知道自己能做到怎么样的程度。 “神上”的傲慢也在她的身上存在,对于弱小的关注也不过是居高临下的同情。她永远无法感同身受,永远不会像季无念那样…… 更不要说把她害成那样的、很有可能是月白的造物……大人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被情绪冲懵了的月白给自己寻了一个很好的由头,美其名曰要“想想季无念当时跳崖”的情景。她把自己放在了九思崖,慢慢得从各种人那里了解季无念这段时间的经历。她被夺丹后的虚弱,她在大殿上的失声痛哭,她跳下悬崖时的疲惫无望,她在逃离时的徘徊迷茫。在山里的季无念好像是重新获得了什么,但月白借六离的眼睛看到的、却是某种更加深沉的放弃。 这世间不负她,所以她不要了自己。 之后的一切都在印证月白的感觉,没有她的季无念好像只把自己当成了道具。一切都是为了某个虚无缥缈的目标,而她所有的困境、可能都因月白而起。 无夜是她建造的,无夜是她毁去的。魔尊的怨恨向神而来,承受的却是无端特别的无念。 凭什么? 月白从心底发出了这样的疑问,凭什么? 凭什么这个世间可以对她如此? 凭什么所有的痛楚要她来承担? 凭什么她要如此努力?凭什么自己不在她身旁? 愤怒的鲜红里开出了自责的白花,枝条有刺、瓣叶如刀。月白想起了之前被剜心的经历,觉得自己的胸口好像又有个洞。 鲜血淋漓的时候脚步声传来,月白回身去看。 出现的人脏兮兮的,头发有些乱,身上还有泥。她的气息不太稳当,手上的布条渗着血又沾着土…… 为什么又受伤了? 月白搞不懂、月白想不通。胸口的空洞洒洒得淋着血,生长出来的血肉又被白花削掉。疼痛感让她生生得不舒服,激起的怒意让她想拒绝眼前人的接近。 然而推拒的手举不起来,她最终的结果就只能是被季无念抱在怀里。 久违的触感让她紧绷了身体,拉紧的肌肉在告诉她应该做些什么。满溢的情绪说着不许,月白咬着牙、生着气。 可她说,“我好想你。” 没有一丝埋怨,不存一分低落。她就这样安心的靠着自己,满是欢欣。 月白没有动,可有什么松了劲。 没有得到回应的季无念稍稍离开,以灿烂的笑脸面对大人绷着的表情。她从见到自己开始就不太开心,此时更是挤着眉、皱着鼻、抿着嘴…… 流着泪。 季无念想起了自己难过时、月白总笑。现在看见月白大人的眼泪,她竟也有一种欢愉从心底而生。那像是某种植物生长,爬满心房,覆盖了所有黑暗之后、又开出绽然的芬芳。 那花是带点银光的白色,就像眼前的月白一样。 伸出去的手被撩开也没关系,肢体上似有似无的躲避也不伤人。大人此时的恶狠充满别扭,一定是自己毫不遮掩的笑声把她激成了这样。 没有任何愧疚的季无念毫无诚意得雀跃“自责”。 哎呀,把月白大人气哭了呢。 第256章 上次哭泣、是多久之前了呢? 月白一下子想不起来,还要从记忆深处去翻找细节。她的情绪波动一向不大,哭泣对她而言极其陌生。于此相对是她处理方式上的捉襟见肘。不怎么哭的月白大人不知道该怎么优雅得抹去眼泪,偏偏这时候还有个混蛋的季小狐狸笑容满面得看着。月白有一种转身就走的冲动,但又有什么东西将她牢牢得钉在原地。 季无念环在她腰间的手肯定算是一个,更多的力量来自她面前久违的笑脸。 -- 第532页 就算这个大大的笑容看起来该死得欠揍,月白还是不得不承认、她很想念。 她想念这份温暖,想念这份“强硬”,想念这个人的肆无忌惮,想念她不管不顾的放肆亲昵。 推拒的手被拉开,躲避的腰间被搂回,月白落下的泪珠被轻轻吻去,贴近她的季无念笑得露出了小尖牙。 “我好想你。” 她又说了一遍,成功地止住了大人所有的“挣扎”。 紧锁的眉间还在顽强得表达不满,季无念越看越笑。最后她忍不住上前,重重得亲在了月白唇边。 “木阿。” 发出声音的亲吻幼稚又真实,跟月白眼前的季小狐狸一模一样。她像个孩子般“嘿嘿”笑着,又是一句。 “我好想你。” 想念成真的欢欣简单而纯粹,纯粹得月白都有些绷不住脸。眉间的拱起倒还听她的话,可抿紧的嘴角就得用更多的力量控制。眼中的怒意一定都在慢慢褪去,月白在被季无念又一次抱住的时候就知道秋海说的话是真的。 她吧,栽了。 栽就栽吧,偏偏栽在这不省心的季小狐狸手上。月白心里闷得要死,伸手就在季无念腰上捏了一下。 “哎哟。” 季无念腰上一疼,身子立马跟着弯侧过去,差点失去平衡。幸好这时候有个力道挡住了她的另一侧腰,将她又固定在了月白身前。 腰侧的温度和眼前的面容都暖起来,季无念笑着踮了一下,用软软的亲吻回应大人放柔的眼眸。 她是真的很想她。 月白轻轻得拢着,在她亲吻的时候垂首、在她离开的时候抬眸。季无念的开心写满了眼睛,就算只是笑完了的一条缝隙,也有止不住的愉悦传到月白这里。 那些烦躁的情绪被慢慢洗刷,月白呼出了一口气。 某人就喜欢大人这无奈又“认命”的态度,毫无愧疚得扯开了嘴角。然而这状态维持不久,月白大人抬起她左手的行为一下让季无念紧了紧身。 “嘶——” 大人刻意按压在了伤处,躲不开的的季无念只能尴尬得笑笑。收紧的手臂连着肩背上的肌肉,季无念可以看见月白的的眼神跟着她放轻得力道变得“埋怨”而“嫌弃”。 月白是真的不喜欢她老受伤的行径、可以说是深恶痛绝。 面对这样的月白都能笑出来的季无念大概有几分傻气,月白就是看她这副傻样懒得和她计较。拨开布条后的手上伤口有些深,月白看到骨头的时候又把眼神沉了下去。她尽量不让自己的力道加重,可语气的严厉有些忍不住,“怎么回事?” “……嘿嘿,”季无念这时候才开始意识到不对,然而晚了几分的处理让她收不回被月白握住的手掌。面对着糊哒哒的一幅场景,季无念的“没什么”还没出口就被月白瞪了回去。 大人的眼睛在月光下多了一圈深邃,可能是刚刚哭泣留下的痕迹。季无念又看傻了,傻着傻着就上前亲了一口。 她是真的开心。 ……也是真的气人。 脸颊边的亲吻软得不可思议,月白看着季小狐狸用傻气写就的“无辜”,心里的不爽快跟泄了气一样得往外流。 她是真的拿她没办法,只能认命得替她抹去伤口。 神息在创造血肉时放出金光,一瞬间把冷淡的大人映得温柔。她也不需要过多的表情,仅仅是低眉垂首的这一个瞬间,就足够令人心动。 季无念的心跳在这之中渐渐平缓,是将那些疯狂的起伏纳入血肉。她已经不需要胸腔中的擂鼓去证明什么,一切都可归于平稳。 “月白,”她轻轻得唤、浅浅得笑、真诚得诉说,“我好想你。” 这下的她不犯傻、不激动,只是安安静静得将内心所想告知、稳重而平常。 月白看着她,不太说得出回复。大人“嗯”了一声,将刚刚治好的那只手扣在了手心。 掌中的温暖敌过一切回复,季无念又笑开来,轻轻得捧住了月白的脸。 和大人的亲吻要主动一些,尤其是她泛起别扭的时候。或许第一下的触碰会有些紧绷,但只要柔和得安抚,大人便会给予丰厚的回报。 那不是物质上能准确表达的东西,但切实写在了流转的空气里。季无念抵着月白的额头静静感受,又被凑过来的大人咬了一下嘴唇。 她咬得不轻不重,适当得表达了心中的不满。可惜接收的人还是笑,一点也没在意的样子。 她还松开了和月白握着的手,又一次环上月白的颈子。这次的拥抱紧密而贴合,月白按着她的背,听她在自己的耳边开心得唤,“大人……” “我在。”月白这样回,柔得比山风还要软。 清朗的夜间还有稀疏的云,高挂的明月让它们映得像海上的浪。 拉着月白坐下的季无念晃着双腿,伸出空下的手去感受缥缈的波澜。云气穿过她的指缝时了无痕迹,唯有散漫的烟气让一切似有形态。她因此收紧了和月白牵着的另一只手,从真实的触感中得到温暖。 这样似乎还是不够,她转过头来,用视觉好好感受月白的存在。 大人又用一句“怎么了”满足她听觉的空虚,季无念这才再次确定了这件最重要的事情。 她是真的在这里。 月白回来了。 -- 第533页 想到这儿的季无念又一次忍不住拉起嘴角,搁在悬崖边的腿也不由自主得晃荡起来。为了不让自己在月白大人的眼中泛出更多傻气,她赶紧找了个话题,“月白,秋海呢?” “我让他回去了。”月白看着她,语气没有刻意得轻柔,好像只是平日的冷淡。 刚刚那些汹涌的情绪因为这个人的存在快速褪去,月白也意外自己胸口平静的跳动。此时好像只有交叠的双手有一点额外的温度,不烫、稀松平常。 这确实不是什么特殊的事情。一切本应如此。 月白不打算再让这个场景变得特别,轻轻得握紧了手。 柔软的力度拉来了季无念的目光,她笑着看月白此时的波澜无惊。刚刚别扭哭泣的月白好像成了自己的幻觉,但那些刻进心底的画面一定不会在记忆中褪去。 大人用一种意外的方式表达了她的在意。季无念沉浸其中得高兴,但并不想再来一次。 情绪的澎湃并不能掩饰现实的艰难,季无念轻声得问,“他回去了……不会有别人来找你么?” “……”月白不知道秋海到底和她说了多少。此时转过头来,大人直接戳穿了季小狐狸的笑意,直达她又开始恐慌的心底,“我不回去。” 季无念一愣,“为什么?” “……”这个话就问得很没心没肺。月白给了她一个眼神,意思明白得很。 问你自己。 愣神的季无念一下笑开,知道自己问了个傻问题。可傻归傻,她又不想给月白惹更多的麻烦。她低了低头,眼睛向着的是她和月白交叠的手,“月白,如果……” “我说了‘我不回去’。”月白没那心思跟她扯东扯西,直接堵死她的后路,“这是‘我’做的决定,你、改不了。” 冷淡外加一点点的严厉,季无念还是低着头,笑意盈盈得“哦”了一声。 她要是能一直这么乖巧,月白能省一大半的心。然而事实是这人是真能惹事,就算在这没什么波澜的三清,她也能在醒来之后立刻给自己加一道入骨的伤痕。月白的手指点了点她的手背,问,“手,怎么回事?” “啊……”季无念都没想到话题还会回来。她这会儿尴尬得笑笑,恨不得把左手背到身后。然而那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举动不适合识相的季仙长,她伸出了左手转了转,又放到一边,反问月白,“那个……秋海没有告诉你么?” “……告诉我什么?”月白不太懂。 季无念对着她的眉眼,并不觉得月白会在此时试探。这让她心有疑惑,踌躇地问道,“我的事……?” 她的事? 季小狐狸的无辜不似作假。月白慢慢反应过来,这是指她“过去的事”。那本是一个月白无法触碰的话题,而现在已经被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全部知晓。大人心里有些不爽快,转开了头,“我没让他告诉我。” “没让”这两个字信息很多。季无念还是发愣,“为什么……?” 她今天的“为什么”有点多…… 月白瞥回一眼,还是把目光放在远一些的地方。 “我觉得你不想我知道。” 就算想,也不会是这个方式。 季无念一下张开了嘴,可话在嘴边又咽了回去。心里有什么东西被触动,让她忘记了刚刚想说的话。她低着头,又看向自己和月白交叠的手。大人的手搭在她的手上,屈起的四指正好扣在她的指弯。松弛的感觉只有包拢的舒服,大人对她、从来没有禁锢。 “……其实……”她看着自己的手翻转过来,在回握月白的时候反拢住了她,“我没有不想你知道……” 月白看她,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奇异的无奈。她还带着笑,就是有些苦,“我只是不想自己说。” 那些话她不希望从自己的口中发出,但是…… “如果月白你有其他的办法知道……”她抬起了眼眸,每个字都伴随着真心,“我不介意的。” 她不介意月白知道她肮脏和卑劣的过去,也愿意承担所有相应的后果。她只是不想自己去做这个刮刀子的人,不管是向着自己还是向着月白。 大人点了头应她,隐隐约约、有些理解。 这份宽容意料之中,季无念笑着接受。她愉悦之余不忘关注一下和月白牵着的手。指尖点一下动一下,还可以拨弄一下月白大人的手指,修长又好看…… “你有什么想问我的么?” 交错的指尖顿了顿,季无念愣神的时候刚刚那只任她把玩的手动了起来。手上轻微的挤压化作了心底的某种支撑,季无念低头想了一想,轻声得问,“大人,可以带我去长夜看看么?” 长夜,真正的长夜。 月白应她,牵着她的手带她起来。笑着的季无念有些安静,月白暂时也没有什么想要说的。她们一起步入深郁的竹林,月白在前,季无念在后。 长夜的月打下斑驳的影,洒在了她们交汇的手上。 季无念看着看着闭上了眼,任由月白带她去往所有的地方。 脚步与土地的碰撞被树叶的摇晃埋藏,一切的声响被前进的身影遗忘。 大人停下来的时候没有话语,只是张开了手请季无念欣赏。 这里和秋海给她看过的场景一样,写满壮阔、布满忧伤。 月白和她讲述了许多的过往。长夜的由来,阵法的创建,她们在这里洒下的诸多时光,以及最后将一切付诸一炬的疯狂。 -- 第534页 “其实说是柬衣也不全对,”月白站在悬崖的边上,望着这满目的残觞。她举起手臂,指向空中的一条黑痕,“那些、是我弄的。” 撕裂空间的伤疤只有她能留下,就跟被抹去一半的魔界一样、这里也承受了月白失控的怒火。 如果说柬衣的目的是重置这里的生灵,那月白就真的是从底子上把这个地方毁了个干净。 这是属于“神上”的忽视与傲慢,月白意识到的时候已然无法挽回。就跟朝之越之他们一样,这里的“人”们、永远死在了与他们无关的地方。 “……你也需要自保……”季无念站在月白身后,转身看向了另一边破碎的夕阳,“可她为什么……?” 据说月白曾在那里濒临死亡,季无念无法想象。 “……当时她的状态也不太对……”月白顺着她的目光回忆,有些想不起当时具体的情况。她好像追问过柬衣为何对她如此,但那些内心的晃动早已随着时间远走。她现在心中很平,平到不太想追究,“已经无所谓了。” 伤害也好、背叛也罢,月白不多的情绪不打算花在怨恨柬衣上,没意思。 大人的冷淡季无念懂,但当她的手放在月白的胸口,她还是忍不住问,“不疼么?” 刺穿和剜肉都是极其痛苦的体验,月白真的不在乎了么? 大人没有直接答,反问,“你呢?不疼了么?” 月白问得很轻柔,似是刻意提到了语气中的温度。季无念微微一愣,目光还停留在自己搭在月白胸前的手上。她隐约记得这只手失去骨节支撑的模样,甚至是它在黑暗里白红相间的阴森。但疼痛的感觉确实没有,她便照实回答,“不疼了。” 不疼了的手被月白轻轻按住,不疼了的脸被大人柔柔亲吻。凑到季无念身旁的月白散发着一种怡人的冷香,跟她的音色一样,清泠而迷人。 “我也不疼了。” 第257章 不疼了,不想了,不在意了。 淡漠的大人没有那么多空余的心思。她的注意力只愿意放在此刻重要的事物之上。那个事物现在被她拢在怀里,对她偶尔主动的亲近表现出了些许无辜。 她并不躲避,只是在月白亲她的时候睁大了眼睛。还按在月白胸前的手微微缩紧,皱了月白衣服的同时也扣了大人的指尖。季无念此时露出了兔子般的本性,单纯且真诚、简单而信任。 月白一定不会伤她,所以对她做什么都可以。 不论是环住她的腰肢还是亲吻她的脖颈,不论是引导她的身体还是解开她的衣服,大人的轻和淡贯之如一。她一向不是侵略的,做的每一步都像有似有似无的预示。季无念有足够的时间和底气推拒,但在这样的温柔里、她甘之如饴。 “月白……” 季无念仰起头轻轻得唤,声带振动的地方有一种柔软的暖。 大人在那个位置回了一个升调的“嗯”,问询的同时某种色彩带到了她的耳畔。 梦幻般的颜色浮现在季无念的脑海。她试图去看,发现那是一片橘红相衬的灿烂。季无念觉得熟悉,便慢慢张开眼眸。一样的炫幻缓缓铺开,这好像就是属于长夜的色彩。 迸裂的夕阳洒尽余晖,沉静的红将每一处都染上暖色。 然而炫彩背后的世界散发着死气,那一条条黑色的裂缝就是伤疤。 这些疤痕还留在月白的身上,虽然不疼了、但也消不掉了。 季无念好像迷迷糊糊地懂了什么,轻轻抚上月白的脸颊。她的大人因此转换了亲吻的地方,在她的掌心落下柔软的触感。体贴的月白也会在这时候注意到季无念的注视,放下流连、柔软地问上一句,“怎么了?” 大人的手也在这时候贴在了季无念的脸侧,惹得她忍不住去贴。另一人的体温让季无念的想法有些朦胧,似是在云雾里看不清轮廓的影子。她隐隐约约得抓住,说出的话她自己都有些不懂,“月白……没关系的……” “……”月白的回复没有很快,但也不像平日那样皱起眉头一脸嫌弃。停顿了一下的大人笑起俯身,把接下来的表情埋在了季无念的肩头。 季无念拢着她,并没有感受到太多月白的重量。自己撑着身体的大人在她的耳边落了一个吻,用了很温柔的语气,“别这样说……” 怎样说? 季无念不懂,只能等待后续。她没有等到下一个吻,身前的温暖反而离开。大人慢慢变回了居高临下的姿势,用着季无念从来没有在她脸上见过的笑容,很温柔、很淡漠。 “无念,“她说,”我、是很任性的。” 生来强大,自幼宠溺,被一切眷顾的月白有着所有为所欲为的资本。她可以跨越时空,可以创灭天地,她的一举一动皆可以随她心意,而她的前行路上也几乎没有障碍…… 这是月白顺遂的人生,也是月白任性的来源。 她并没有那么在乎他人,也很少对别人的遭遇感同身受。她顶多能出于修养保持礼节,但在某些情绪失控的时候、她的高傲就会展露无遗。 这里的毁灭是佐证之一,那被她削去一半的魔界也在为此证明。 “神上”的眼中不存蝼蚁,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冲动就能将他们毁灭殆尽。 面对这样的月白,眼前的小狐狸没有任何反抗之力。大人可以轻松得将她囚禁,从此将她锢于掌心。季无念将没有任何的手段逃离,会被永远永远得禁锢在月白这里…… -- 第535页 很可怕的……月白已经这样想了。 残阳的血色铺在眼前白皙的肌肤,月白伸手触碰、从她的胸口一路滑到小腹。月白还记得这里黑沉的阴影,那个想法又不可避免得冒了出来。 “你这样说的话,就逃不掉了。” 大人不喜欢在意的东西从手中失去,任性的性格又让她难以委屈自己。就算她还能努力尊重季无念的心意,在某些事情上、月白也已经做不到任她来去。 这是就算伤害她也没办法的事情,大人留给季无念的余地、真的不多了。 然而这不多的余地并不为人珍惜。对方灿烂得笑起,指尖点在月白凌乱的衣襟。 “我本来也没想逃啊……” 她不仅不想脱逃,她甚至等在了牢笼里。这位看守者的归来令她欢欣,甚至想再要一些囚犯的待遇。她看着月白,眼神里是不同于无辜的清明。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在说什么,也明白接下来的挑衅可能会让大人不爽,但她还是想说。 “比起逃,我更想你让我疼。” 月白果然动了眼睛,季无念却只是慢慢得撑起身体。她接过了月白的右手贴在脸边,目光向着大人深沉的眸。此时的月白有几分不赞同的神色,但都还积蓄在那里。季无念不打算太多理会,她顿了顿,垂下了眼睛。 月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季无念跪在了自己身前。她的手被季无念牵引着、贴上了她的嘴唇。那对柔软在贴服之余发出诱惑,配着季小狐狸真诚而勾人的眼神。 “大人……” 没有动弹的大人被捕捉到了喉口的吞咽,季无念再往前贴上一些,成功得将大人逼得闭上了眼睛。 要面子的月白大人垂死挣扎,但扣在季无念腰间的手臂又暴露了什么。她冷淡的声音已经有了一份忍耐,却还坚强得保有着几分理智,“这样挑弄他人,是不好的。” “……我没有‘挑弄’,”季无念在她耳边狡辩,“我是在请求……” ……她到底哪里学来的这些说辞? 月白已经能感受到自己心情的不对,某种冲动不断冲击着她的大脑。那里有一条绷紧了的线,正在因为季小狐狸的话语变得脆弱。 季小狐狸并不是想要受伤,她只是需要某种强烈的刺激。 这样的刺激最好是大人放肆的表现,以不再克制的本性倾诉她想要施加的束缚。 月白可以满足她,但月白怕她受不住。 季无念并不想躲,只是身体自然的反应好像要拉开她与疼痛的距离。 季无念有一瞬间的恐慌,将大人抱得更紧了一些。 月白第一感觉是她害怕疼痛,但略微的松弛换来的却是愈发的紧绷。 她不想离开,她不想要疼痛离她远去。 为什么? 月白不知道。月白理解不了。月白能做的只有满足,哪怕这会擂起她自己的心鼓。 快要跨线的欲望和害怕伤人的警觉来回拉扯,月白已有些分不清这究竟是她想要、还是自己想给。 心底一个疑问随之而起,大人得不出答案,那另一个人就来告诉她。 “月白……”季无念沉下身子,深深接纳月白的同时亲吻她的嘴唇。她知道月白是个温柔的人,温柔到自己都意识不到。她得告诉她,她得把之前没有说过的话、好好得放在她耳边。 “月白,”她唤。 “谢谢你。” 谢谢你的出现,谢谢你的陪伴。谢谢你带来的改变,谢谢你对我的宽容。 季无念要谢月白的地方太多太多,就连此时疼痛都是月白的纵许,填满着她心里“想被渴求”的愿望。 这样的渴求只能来自于月白,因为只有月白不会伤害。 这是她想要的,这是她请求月白给的。这是她在了解月白之后生出的心愿,如果恰好能嵌在大人心上、那她会更开心的。 这份开心她没有掩藏。就算颤抖之中,她也会露出笑容。 弱势的兔子无辜得讨要占有,根本不知道自己挑弄了多少神伤。 月白觉得自己都要发起抖来,“会疼,可以么?” 季无念轻轻笑起来,在她耳边吹气,“大人,太轻了。” ……这小混蛋。 月白心里骂了一句,嘴上和手上同时发力。血腥的味道漫上舌尖,某人应激的轻呼伴着忍耐而成的呜咽。她的呼吸有片刻的停止,后续还有为了弥补而深吸的长气。 这是大人施舍给她最后的适应,被这样诱惑的月白、实在没有照应她的心力。 第一次展露如此强硬的月白让人欣喜,季无念就算被狠狠压制,也只因为眼前人的沉静而感到欢欣。 大人没有与她说太多的话,似是将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留下痕迹。 被舐咬的地方大概都留了牙印,被吸吮的小处也都落了花影。季无念在这样那样的刺痛里保持着时有时无的清醒,眼中的红光是长夜坠落的太阳。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睡去,只知道醒来时月白不在身边。记忆中的疼痛并没有留在身上,她撑起身体观察时,一切如常。 褪去的衣服只剩一件中衣挂着,季无念拨开了盖着的外衫,转头看到了外面的景象。 残阳中空流云水,夕红不乱苍天茫。 遥远的深处有鲜红映照不到的地方,那里的蓝色深沉、天远界苍。 -- 第536页 季无念拢着中衣,走去了月白所在的方向。她的大人坐在殿门口的台阶上,目向远方、安宁沉静。 季无念走过去拨开了她的手脚,坐到了她怀抱的中央。 月白任她,随她拉过自己的双手拢她。大人此时恢复了冷淡的模样,只是亲了亲她的头发,问,“好些了么?” 季无念转过头来,笑眯眯的,“非常好。” “好”字说的有些兴奋,季小狐狸的眼睛里都在发亮。 月白陪着她笑,将一个轻柔的吻印在她的脸颊。季无念扬了头来应,还是笑嘻嘻的。 看来她真的开心,月白也觉得松弛了不少。 刚刚她在这里坐着,那些冲动在静止的时间里平缓下来。无夜的世界里没有风、不动云,月白的耳边一下子只剩了季无念浅浅的呼吸。规律的起伏联动了她的心跳,让胡思乱想的大人慢慢梳理清楚了心情。 其实也没有什么怕不怕、疼不疼的,无非就是她想要季无念在她身边,而季无念也不想她离去。 她们一个需要占据、一个需要填补,正好互相倾诉。得出的结论双方都很满意,那她又为什么要在无意义的地方徘徊反复? 月白大人的情绪珍贵而稀少,要花费在真正有价值的事物。 这件事物此时眨着眼睛,拉住了她的前襟。月白低头,拆穿了她写在星辰中的秘密,笑问,“怎么?没闹够?” 季无念调皮地一笑,“想闹你。” 刚刚都是她在承着,现在她想把同样的诉说还给月白。 大人连那样过分的要求都已准许,现在小小的胡闹、自然也是随意。只是放松下来的大人也喜欢闹她,逞点口舌之利。就算自己的身体已被笼罩在了阴影,月白还是扬起了头。 “看来身体不错啊……”她笑着说,“可以去抄书了。” 季无念的门规破了厚厚一本,把整个思过峰抄完大概都不够赎她的罪孽。某厚脸皮的狐狸还能想到回去之后师兄的唠叨,皱起脸的同时也决定破罐子破摔。先堵了大人这张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嘴,季无念在抱住她的时候调笑,“我自己肯定是抄不完的……” 那怎么办呢? 大人用含着笑意的眼神询问,某人用低去的亲吻与指尖回应。 所有的触碰都是温柔,这里有相互依赖的亲密。 被占据身体的月白有一瞬的失神,又被耳边的热气拉回了笑意。 季小狐狸说着要“奴役徒弟”,现在却只打算在徒弟这里奉献气力。 月白拉着她的衣领邀她亲吻,只觉得怎么都符合心意。 反正,无论如何,她们在一起。 第258章 闹够了的两人从长夜出来,正好面对初升的旭日。九思崖的云海翻滚过绚烂的红,又有浅浅的白金色穿梭其中。 季无念伸了下腰,“好快啊,也一夜了……” 她笑着转过身来,身上的白衣染了温暖的色彩。月白拉着她往里走了几步,笑意里多了几分戏弄。 “一夜?”大人浅笑纠正,”是‘一天一夜’了……” “……额。”某人一愣,显然没有意识到这时间的流逝。跟着大人的脚步没停下来,她只是挤了下鼻子,忧愁得十分不走心,“又要被师兄说了……” 她刚醒就跑,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三清早急成了一锅热粥,发动所有弟子、处处都在找她。月白之前心绪不宁没太注意,但意识到之后便趁着季无念睡着给六离通了信去。季小狐狸醒了又要胡闹,估计崖下六离仙长已经等得要发起火气。 果不其然,“季无念!” 某人一缩脖子,反射性得躲到月白身后。 然而大人此时才不给她当挡箭牌。她自顾自得往前走了几步,带着探出个脑袋的季无念一起面对面容严肃的三清掌门。赵子琛站在最前,虽然还是礼貌得唤了声“月白姑娘”,但大部分时候还是瞪着藏在她身后的小师妹。 季无念讨好得笑笑,又被赵子琛瞪了一眼。 三清掌门身后跟了不少人,六离、慕天问都在其列。沉凝往后站得远些,藏雪和一些小门派也来了人。月白扫过他们,再次直视赵子琛,浅浅笑道,“轩明掌门久等。” “月白姑娘言重。”赵子琛对她还要客气,可言语中多多少少还有怒意,“不知姑娘带走我师妹无念是为何事?此时又是否了了?她到底还是我三清门人,这般来去……还是要与我们说一声吧?” 他的话没有说得太重,眼神却又向季无念严厉了几分。 季无念知道这是自己惹师兄担心,只能赔笑。她心里还期盼着月白大人能保她两句,但以大人那个坏心眼吧…… “是她自己来找我的,也没有什么大事。”某位大人含笑而回,还转身来给她勾了个嘴角,“你们三清的判罚我不干涉,她若是违了什么门规,掌门自行处罚便是。” 果然。 季无念与她对视一眼,没有漏过月白眸中的笑意。 小气。 不就是刚刚迫着她说了点话么,至于这么坑她么? 季无念没什么怨气得抱怨了一句,然后便看月白转过身去面对慕天问。仙门第一人的气质比月白还冷,此时却稍稍低了头,“神上。” 愣了的是季无念,月白却很自然,“不用如此叫我。”大人注意到周边的目光,稍稍抬了手,“慕阁主可有空闲?借一步聊聊?” -- 第537页 慕天问顺之抬手,“请。” 两个浅衣的美人就这么相伴离去,在场的没有一个敢上前阻拦。季无念倒是得了月白的一个眼神,其中意味自然是叫她等着。她目送着两人的背影,心里的感觉说不出来。 季无念不太能把秦霜的模样和慕天问放在一起,但不知道月白又会如何。她相信大人自然会有她的处置,但究竟处置的又是什么…… 心中的乱麻感卷土重来,季无念低头笑了笑。她再抬起头时六离已来到了她的身边,赵子琛却还板着一张脸站她眼前。两个师兄的脸色都不太好,一个发令罚她抄书,一个受命在旁监督。 怎么想这都是过轻的惩罚,但她刚刚是被月白带回,而那位刚刚显露神威的姑娘又明显对她偏袒。在场的众人也没有说话的,就这么看着惹出乱子的季仙长被压回青临殿。 在殿里等她的赵棋差点哭出来,“仙、仙长……”小姑娘泪眼婆娑,“你、你没事就太好了……” 季无念这时候生了几分愧疚出来,上前拍了拍她的手臂,“抱歉、阿棋,让你担心了。” 赵棋这时忍不住了,“哇”得一声哭出来,拼命得拿袖子抹眼泪,“我、我还以为……” 还以为季仙长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又被抓走……那会是多么大的心理负担啊。 季无念抿了抿嘴唇,上前抱住人的同时也接收到了六离不赞同的眼神。她现在除了赔笑也没有别的好说,乖乖巧巧得两边安抚。 等赵棋缓上一些,季无念这才被六离重新带回正殿。坐到椅子上的季无念叹了口气,也不知是从哪儿生了一分疲惫感。六离给她倒了杯茶,放在她面前的时候磕出了点声。 识相的季仙长立马坐直,端个小小的茶杯都用双手。她一双眼睛眨巴眨巴像只无辜的小鹿,双手再遮去下半脸,就更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六离拼命跟自己说不能被她骗了,可温柔的本性又让他很难崩住严肃的语气。一声“无念”走了降调,那种责备也就此成了关怀。无奈的师兄自己叹气,“你就不能乖一点么……” 季无念刚想认错,“师兄……” “我知道你想念月白姑娘,但就算你要去找她,先跟我们说一声又能如何呢?你之前就被掳走,好不容易回来,我们多担心你啊……你的身体又不好,要是路上遇到什么?……” ……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季无念举着杯茶就没敢放下,一直到六离开始重复说辞,她才把早已抿空的茶杯捧在手中,低头,“师兄,我错了。” “你就会认错。”六离皱着眉说她,“改么?” 季无念“嘿嘿”得笑,没正面回答。她站起来,绕过椅子把师兄按着坐下,然后赔着笑脸给师兄捏肩,“师兄,我这不是好好得回来了么?” “……”六离看她一下,眉间狠狠得皱着。仙长坐不太住,躲开了季无念的手站了起来。他比季无念高,此时看着她的眼睛便是俯视。师兄的担忧写满双眸,语气里也全是关心,“无念,你这段时间都遭遇了什么?是被魔尊带走了么?”六离回想起那个混乱的夜晚,眼前似乎只有铺在地上的血色。他不自觉得抓住了季无念的手臂,“他对你做了什么么?” “……”季无念的前臂被他抓得有些疼,便伸出手拍了拍。师兄的手背紧绷绷的,季无念摸到了就笑,“也没什么,就是囚禁了一段时间。魔尊寻我有用,不会伤我性命的。”她舒展眉眼,一副轻松的模样。六离一松开手就又被季无念扯压着坐回去。小师妹转了个身子又靠到桌子上,笑着展开了双手,“师兄、你看,我不是好好的么?” 她是好好的,身上连个伤口都没有。六离上下扫过她的身体,眉间一点也没松开。他问得有些踌躇,“无念,那日……”他顿了顿,似是下了某个决心,才继续问,“你被抓走的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管笙她……” 六离犹豫着、问不下去,季无念干脆接过话来,笑说,“她也没做什么。” 从背后捅了她几刀,也没什么。 “那孩子受了不少苦楚,怨恨我本就是应该的。我身有魔气,又罪孽滔天,她要杀我其实也算得上为民除害……”季无念靠在桌沿,双手撑在桌面上。她不是很在乎的样子,满脸的笑,“师兄你们若是对她有什么处罚,还是赶紧撤了吧……或许我还该与她说声‘抱歉’,毕竟……” “管笙死了。” 季无念一愣,转头看见赵子琛推门进来。严肃的大师兄双手背后,挺直的身躯与眉间的褶皱一样□□。他看着季无念,一身的硬,眼中说不出是责备还是怨怼。“她在回三清之前,便自杀了。” ……自杀? 季无念面对着赵子琛,眼神却从师兄的脸上飘落,去向了一个虚空的地方。她好像在那里看到了哭泣着的管笙,手里拿着溅血的刀子。她拼命得呼喊,质问季无念“为什么”。那双红了的眸子一直向她,迸出得全是刺骨的恨。 季无念答不出来,但对方自己找到了答案。 活着不是她想要的,所以她赐给了自己死亡。 季无念低低笑了,竟起了几分羡慕。 “这样啊……” 也好。 六离看着她,没有从那份笑容里看到欢欣。他不由自主得搭上季无念的手臂,“无念……” -- 第538页 “嗯?”季无念回过神来,霎时间恢复笑脸。她这时才露出几分惋惜,低着头说,“我只是觉得有些可惜,管笙……是个可造之材……” 那此派出去的都是可造之材,可平安回来的却没有几个。季无念不在的这段时日仙门与魔界争斗愈烈,后来慕天问出山更是直接领着人往魔界里打。虽然明云阁主修为登天,但随行的仙门人中还是有被魔气侵染入魔的。要不是月白一举歼灭半个魔界,只怕那相持局面也还要维持一段。 “现下各地也是还有门人入魔的情况报来,看来光光压制魔界,是不够的。”赵子琛这时候看向季无念,眉间不展,“无念,这魔气究竟是从何而来?你又到底知道多少?” 他的下一句没有问出口中,但季无念也读出了意思。 这些魔气与月白、又究竟有多少关联? 季无念看着他,从自己师兄的眉间看到了三清掌门的威严。她的大师兄是个严肃而又有立场的人,虽然对她也有偏心,但真的牵扯到三清一门、又会变得死板固执。季无念笑起来,“大师兄,你不先问问我师尊的事么?” 她当日在大殿上自言弑师,而六离又放出师尊留信证她清白。赵子琛自然不会忘记当日的万般疑惑,可之后小师妹的心碎恸哭也响在耳边。赵子琛是第一次看季无念哭成那样,可出于掌门身份,他没办法将小师妹护在怀里。幸好六离一向对她宠爱,至少还有一个人能当场给她一些温暖。 赵子琛庆幸又心疼,愤怒又责备。他罚季无念禁闭,是想她冷静冷静,不要一意孤行、不要总把他们推开。她是个有师门、有师兄的人,断不必如此承担…… 可他不曾想,季无念是如此固执。她直接从他们身边逃走、无影无踪。 六离寻她寻得撕心裂肺,赵子琛守山也守得愁苦断肠。 有一个瞬间,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他不够优秀么?是他不够坚定么?为什么师尊选了无念?为什么师尊告诉的不是他? 弑师的负担是那么沉重,魔气的秘密是如此压人。为什么师尊选择了最小的师妹,却将他这个大师兄放在一旁? 赵子琛想不清楚,只觉得身上的掌门道袍、该死得脏。 如果那是一种偏心,赵子琛不想要。 “无念,”他看着她,眉间还是皱着,“师尊的事、辛苦你了。” “……”季无念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句。她楞在原地,被掌门师兄皱着眉盯着。刚刚的压迫感转换成了别的什么,却都顶着她的喉咙叫她说不出话。她张了张嘴,喉间发出几个听不清的音,最后都成了笑声,软软一句,“师兄……” 赵子琛此时不能吃她这一套,依旧板着脸提醒,“魔气之事。” “好嘛好嘛。”季无念笑起来,依着他的催促说道,“其实关于这魔气,我知道的也没有比你们多多少,大部分之前也已经说过了。”效用、激发、潜伏,季无念大部分都已提及。“可能还没有说到过的,便只有这魔气来源……”她顿了顿,“这魔气来自魔尊,真正的魔尊。” “真正的魔尊?”六离疑惑,“不是漆墨?” 季无念看着他摇了摇头,浅笑道,“漆墨只是那位的追随者。真正的魔尊,此时还在某个秘境的封印里。” 这等情报赵子琛从未知晓,“哪个秘境?什么封印?” 季无念笑着答,“‘神’的秘境,‘神’的封印。” 神。 赵子琛和六离对视一眼,还是六离来问,“那所谓的‘神’……究竟是?” “神者,无上之尊也。”季无念笑笑,看向自己的两位师兄,“当日的秋海、现在的月白,应该都算‘神’者……实力超脱,无法理解。” 六离和赵子琛都垂了眸,心底明白她在说什么。 秋海当日不费吹灰之力,焚烧三界天、化魔尊为烟尘。而他们这些自诩修为上乘之人感受不到一丝力量的波动,只能眼睁睁得看着一切发生。 这便是差距、这便是“无法理解”。 赵子琛言语中落了沉,“那那个魔尊、也是‘神’……?” “……不是吧。”季无念想起他,手臂不自觉得抖了一下。她紧紧按住,脸上还在笑,“不过他应该能使用一些与月白他们相近的力量,所以我们难有察觉、就像这魔气一样。”她话锋一转,又往高走,“但现在我们不是也寻得能察觉能使用的人了么?”她转向六离,“师兄,柳云霁他们呢?” 六离的目光还在季无念扣着的手上,此时愣了一下才回,“他们……他们还在妖界,似乎是在妖医那里。” “曲似烟?”季无念稍有惊讶,转念一想又好像合理。 曲似烟那条蛇以好奇为驱动,柳云霁对她本就是个吸引。更不要说他们与月白也有交情,那条蛇很有可能是打算买个面子、等月白回来。 算盘打得还是挺好,不愧是她。 “那夜袭来的大妖都丧失了理智,但好像又为人操控……”六离说,“他们在你被掳走后不久便退走,我们也不知去了哪里……” “哦……”季无念考虑到之前说过魔尊有的能力,并不惊讶于这个结果。她还有个推测,“可能去魔界了吧?” “是有听过这样的消息,”赵子琛走过来,单纯发问,“你怎么知道的?” -- 第539页 “猜的。”季无念答,“他们当夜入魔,该是受了魔尊操控。或许是从哪里知道了我的行踪,特地在那里堵着的……魔尊这人狡猾得很,防不胜防的。” “他们为何一定要抓你?”六离问完就想起来,“因为‘凌洲’……?” “呵呵,”季无念笑笑,不想说细节,“算是吧。” “……”看着她糊弄地笑,赵子琛皱起眉头,“无念,你身上的魔气……?” “我身上的魔气很早就有了。”季无念此时坦然承认,直率地看着大师兄,“瞒着师兄你们是为了行事方便。其实九思崖还有一条直往山下的密道,每次师兄你罚我禁闭,我就会出去转上一圈……”她又笑起,“惹了不少事儿呢。” 赵子琛闻言便皱眉,季无念赶紧继续,“不过我现在不惹事了。”她堵住了师兄的话就张开双手,“我现在就是凡人一个,可乖了呢。” 月白的修复并没有将她的修为返还,身体里的经脉其实还有诸多破损。季无念不知道这是不是月白故意为之,但她用不了灵力是个事实。 这件事在两位师兄眼中便是遗憾,六离先忍不住,“无念,你的修为……” “可能回不来了吧?”季无念放下手臂,倒也不太在意,笑道,“也没什么关系啦……” “你经脉虽有损伤,养一养还是有修复的可能。”赵子琛上前一步说道,“虽然不一定能像之前那样……可回到金丹修为,还是……” “……还是可行的。”季无念夺过他的话,笑道,“师兄,我都知道……但这事儿费时费力的,我想先放一放。” “……”赵子琛一下给她堵住,六离便接上,“那月白姑娘呢?” “嗯?”季无念一瞬间没反应过来。 “月白姑娘也让你放一放?”六离追问,“她手里灵丹妙药众多,就没有能给你用的?” “她呀……”季无念歪头想了想月白大人,不太想象得出大人似师兄们这般在意,“她……大概随我吧?” 估计是想修炼修炼,不想修炼就算。 大人在意的东西着实不多,而且修为这种东西,她怎么都不可能比得上月白……可能唯一的坏处是她的体质变差了,都不能把大人折腾得下不了床…… 嗯,好像是个问题。 “我之后问问她……” “问我什么?” 冷音一道,浅浅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场三人见虚影化实,月白几步走到了季无念的身边。大人今日换的衣服胸前有吊垂的配饰,季无念伸手拨了拨,抬头回她,“问你我的身体。”她笑起的时候大人却蹙了眉,估计是想到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这问的确实有点点奇怪,六离替她补全,“我等是想问问,月白姑娘可有办法将无念的身体恢复,她现在经脉有损,实在是……” 六离说不下去,月白却没有他这么忧心。季小狐狸扯她衣服扯的有点用力了,她一挥手便制住,拉着说,“她的身体我会负责治好,但夺了的金丹我是拿不回来的。”被抓住的手又几分挣扎,月白转回头来看着她,“你的修为要从头开始,十年金丹、不是问题吧?” 季无念双手一顿,心中飘过四个字。 来了、报复。 季小狐狸眨眼眨得何其无辜,月白大人置若罔闻、垂首微笑。“季仙长刚入仙门便十五年金丹惊才绝艳,现在重来一次,又有我在旁相助,十年……不算长吧?” “……”十年,别人都没筑基呢。 季无念咽了口口水,特意收了下巴,又扯一扯月白的衣服,自下而上地眨眼睛,“十年太短了……要做到的话,别的什么事都不用干了……” “哦?”月白挑了眉,浅笑,“你还想做什么?” 季无念晃晃脑袋,“游山玩水呀。” “那给你算上?”大人笑起,稍凑近了些,“十二年够不够?” “……”报复。 季无念怎么也没想到“五年筑基”都能有报复,几乎是想哀嚎得往前倒下。她的额头碰到月白肩膀的时候才想起此处还有外援,转过头去,苦兮兮得看着赵子琛,“师兄,救我。” ……你扒在人家肩上,救什么救啊? 赵子琛是真想说一句“成何体统”,可眼前两人自然得好像他和六离都不存在。这种情况谁严肃谁尴尬,连他都只能清一下喉咙,先打个招呼,“月白姑娘。” 月白身体没动,转过头来,“轩明掌门。” 为了不让场面尬住,赵子琛决定此刻先无视自己那个胡搅蛮缠的小师妹。他拱了下手,“此次姑娘覆灭魔界,又救我无念回来,之前轩明失礼还未道谢、望姑娘海涵。” 看着三清掌门弯下腰去,季无念乖乖的站直、让月白可以转身。大人到没打算有什么动作,只是淡淡得回了一句,“小事,应该的。” 魔界她不是那么在乎,季无念本就是她的职责。掌门的道谢她可以接着,但又确实不怎么重要。 大人比较在乎的是另一件,一挥手便在空中浮了几枚储物戒指。“这里有之前的那些药植,还请轩明掌门向仙门分发一下。这次我备了足够的量,该是够用一段时间。还有之前我不在的时候、入魔的那些人,若是有还囚着的,就请掌门收集个单子给我……得了空,我去看看。” -- 第540页 赵子琛一愣,伸手接下。六离这时候走来,面上却有几分严肃。他看看季无念又看向月白,“姑娘,这魔气与你……” “是有一些渊源的。”月白大方承认,没去管季无念的目光。“我能帮则帮,但也有很多事需要你们自助。” 赵子琛握紧手中的戒指,想了想又问,“那姑娘之后……”他的目光又移向季无念,“有何打算?” 月白顺着他的目光侧了下头,余光瞥见了季无念的手。某人搭在桌子上,站得很没个正型。月白没再转过去,只是笑着答,“游山玩水。” 一句回答三个人沉默。某两个自觉无趣的师兄寒暄告辞,在离开的路上互望叹气。 他们家的小师妹,怎么就被拐走了? 百思不得其解的两人不知道,某个号称“被拐走了”的小师妹此时正压着月白大人的腰、把她按在桌上亲吻。月白一只手撑着身子,一只手半搭着她,显然得任君品尝。 季小狐狸尝得双唇泛红,润得像刚抹了蜜。她的大人也不遑多让,薄唇似血刃、红艳娇欲滴。 某人差点看得出神,好不容易才拉回了神志,眨着眼睛问她,“大人,游山玩水、先去哪儿啊?” “……”月白看着她眼里的欲念想笑,碰了碰她的眼角泪痣,压低了声音,“你想去哪儿?” “……”哪儿都不想去。 这个答案快要说不出口,季无念凑近月白,把落点放在了她的脖子上。月白大人的颈线修长而平滑,绕过颌骨后便向上沿到耳畔。季无念流连往返,突然就蹦了个想法。她轻声得在月白耳边诉说,“要不、我们抓阄吧?” 在月白大人的身上画一幅地图,吻到哪儿、便去哪儿。 这个想法引得月白轻笑,拉住了她的腰。季小狐狸的耳朵很敏感,月白轻轻一咬她便会缩着肩躲避。大人不放她,笑言,“现在这幅图在你身上,你猜到是哪儿、就去哪儿。” 腰后的一处被大人点住,季无念撑着身体的手有些发软。月白还在她耳边吹气,“你猜,这是哪儿……?” 脑中的热度有些发糊,季无念随意挑了一个地名,“洺洲。” “不是。” 背上的触感向上,不轻不重得刮过了衣裳。季无念忍不住扬起背,却躲不开这轻柔。大人的揶揄反而展露眼前,又叫季无念看愣了神。 薄唇相启,红之以问,“这里、是哪里?” 左边肩胛骨的圆润处被轻轻点住,季无念能想到的是月白曾在那里画过的山峰。起伏的山脉没有特定,其中的巍峨广阔此时也被浓郁的迷雾遮挡。季无念眼前的清明汇聚得十分具体,只在大人那双含着笑的眸。 她的大人实际坏心眼得很,手段还各种各样、花式繁多。 “三川。” 大人笑,“不是。” 季无念张了张嘴,又被大人从背后划到胸前的指尖止住。她有些忍不住,按住了某只作乱的手。自己的心跳透过两层骨肉落入手中,季无念又猜一个,“潭州。” 月白笑着想说“不是”,否认的唇齿却被人夺走。 季无念不想和她猜了,将想法写在眼眸,“我们先去夙沙吧。” 夙沙在妖界,离妖界皇城不算太远,有一处空阵。 月白笑着说了声“好”,被季无念亲了下嘴唇。 第259章 得了话的季小狐狸反而不着急做点什么,她把大人拉起来,按了按她刚刚扣在桌边的腰,“疼么?” 月白看了她一眼,笑着没答。大人从她的怀里走开,却还搭着她拉住的手。季无念跟着,被月白带出了殿。 院里的四季树开着花,背景依旧是清澈的蓝天。树上的花朵红起来,大概是界于粉与艳、有几分暖意的橙色。 季无念几步略过了月白,站到树下,立在了那张躺椅旁。椅面上落下了几朵鲜艳的色彩,她挑了一朵拈起,在指尖转了一转。她知道大人的目光跟着她,所以不用刻意转身,就这么说着,“这树一季一色,养得真是值。” 月白走到她的身边来,从她手中接过了这朵五瓣花。大人垂首,看着觉得这色彩熟悉,笑着说,“这颜色、像扶桑。” 扶桑,太阳花,散暖意的花。 季无念看着它,目光又不自觉得往上。拈着它的人依旧是淡淡的,可勾起的嘴角又在她的底色上添了温柔。大人的冷淡成了朝阳前的雾气,朦朦胧胧得藏着热,点点滴滴得泛着红。 月白身上还有她留下的扶桑花,绽然璀璨、鲜艳呈暖。 过于直率的目光容易被察觉,月白顺着转过头来,浅浅笑着,“怎么了?” “……”季无念愣了一愣,回神之后反而低头,手也不自觉得搭上月白,“之前就觉得,扶桑衬你……” 现在想来,更衬了。 月白笑了笑,上前一步,让花朵所剩不多的茎秆没入黑海。暖意的花衬暖意的人,月白又往她脸上添分热,“我倒觉得,它更衬你。” 身擎天地,心拢人间。比起高傲的月白神上,季小狐狸才是这里持乌普照的扶桑树。 只可惜这棵扶桑受不太住大人这般直白的表述,一身叶子竖起来,从里到外都着了火。 “别闹。” 褪去欢脱的外衣,季小狐狸实际是个很容易害羞的人。月白看着她的脸红起来,好像比耳边的花还要艳。大人忍不住笑,被某人瞥了一眼。 -- 第541页 月白越来越肆无忌惮了,这样可不行。 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原来更过分的季无念开始思考反制,然而大人的目光却已经略过她,往殿门外去。 季无念好像也有点感觉,但她不确定。身体对于灵力的感知没有以前敏感,她看着空无一人的殿门口,只能向月白大人求确认,“那边?” “沉凝。”月白说出这个名字,又看她,“要去么?” 季无念看了看门外,又转回来,面色是带着揶揄的疑惑,“大人,你是真的不会吃味的哦?” “……”吃味?月白想了想,看着门外的眼神变得很淡,也没什么情感。反倒转回来看她的时候,月白的眼里才带了点调笑,“那、你是想让我视他为敌?” ……倒是也不用。 并不想沉凝丢了性命的季无念抿起嘴唇笑笑,像上次一样拉住月白的手、亲了她一下。季无念眨眨眼睛,“我去去就回?” “去吧。”月白并不在意,指尖点在了季无念锁骨之间。大人轻轻说着,“我要去趟百草峰……”她的眼神柔和,点着的地方却稍稍坚硬起来,“你若是说得快……自己来找我。” 很浅的凉意散开来,季无念轻轻覆上被触碰的地方。那里的尖锐并不扎人,反倒让她想要握紧。季无念笑起来,有一个问题几乎脱口而出…… 可她看了看月白的脸,那个问题又转一下,“不会对你有很大负担吧?” 虽然大人说她的体质好了很多,但她们早上是双双睡去,季无念也不觉得月白比原来好去了哪里。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月白的体质与之前并无二致。虽然秋海说了可以帮她承受一切的身体负担,但那也说明了一切的负担都会让秋海知晓。月白并没有放弃隐私的打算,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她并不打算让自己保持无敌。然而若只是让季小狐狸可以自由传送,她之前便让季无念可以随意,现下更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 月白笑着回她“不会”,还拍了拍她的手臂,“赶紧去吧。”大人的眼神飘远,显然是调笑,“再不去,他该跑远了。” 说是“远”,也就大概是青临殿到山腰树林的距离。沉凝到底还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季无念,便是已经到了殿前、原来那种随意闯入的勇气也没有升起来。他想到了在藏雪的猩红,想到了师兄的惨死;秘境里单薄的背影还泛着血肉的焦味,雪地里漆黑的星辰引领着他前进的方向。 他曾经万般埋怨,心中皆是错付的委屈。可此时回首,却发现倾心的姑娘其实一直挡在了自己身前。 他很难不去怀疑,可又好难去怨恨。宋则的死在他的心里涂上了阴暗的一笔,但再黏糊的涂料都敌不过清澈流淌的好意。去质疑季无念的付出一定是脑子有问题,然而让沉凝一下子接受所有,又…… “阿凝。” 沉凝一愣,昂首却又见到了刺眼的阳光。深浅的绿里有一抹金白,沉凝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个人。 那是季无念。 措手不及的少年一下子有些惊慌,左看右看的同时手也不知该怎么摆放。一种被抓包的紧张感油然而生,他愣了好一会儿才把手放到了正确的位置,行了个拱手礼,“季仙长。” “无念”这个称呼在很久之前就被弃用,季无念也没觉得有什么。她笑着向前走了几步,离沉凝近些,“少宫主过殿不入,可是有什么要对我说、却不好开口?” “……”这下可是真的被抓包。沉凝没有开口,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眼前的少年已经有了深沉的气质,不言不语中是不说不错的沉稳。季无念从他身上看到了疑惑,但成长了的孩子已经能在短短的时间内将它收好。季无念追来本是想要安慰,可此时又好像什么也不用说了。她想了想便笑起来,“若是少宫主有什么想问我的、想说的,不必拘谨,直说便是。”然而现在或许不是个说话的好时候,季无念便将这个时限延长。她递出一张紫符,看着沉凝接过。沉默的少年没有说话,季无念便笑着把话接下去,“我随时恭候。” 多的话其实也不必要,季无念看了他一眼,转身打算离开。 传送阵在她面前逐渐显现,金光略强的时候,季无念听得后面传来一问。 “为什么?”少年捏着符咒问她,“为什么要对我如此?” “……”如此?怎么个如此? 季无念转回身来,传送阵的光芒暗淡下去。少年的面色隐在阴影,明暗不均、深浅无衡。季无念面对着他,将他的神色收入眼底。紧绷的平静下必然有惊涛骇浪,季无念只是静静看着,心里没有泛起太多波澜。她低下头,想了想,笑说,“一开始,只是因为你母亲。” “……”母亲? 沉凝的第一反应是不知其交集,但听到之后的话、少年意识到他弄错了对象。 曾经救了季无念一命的不会是养他的娘亲,会请求“照顾”的、必然是那个在地狱里滚过的柳云霁。 沉凝都有些不记得那个女人的面容,低下头的时候又觉得自己好像漏了很多东西。那些疑问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季无念又唤了他。 “阿凝,”她说得有些慢,呼唤之后是一小段的沉默。之后的话语有些残酷,季无念却觉得有其必要。少年的成长需要放手,她季无念绝不是一个应该追寻的对象。“我并没有‘只对你’如此,”季无念说话的时候看着他,毫无波澜得击碎着少年的心,“你对我而言,与他人并无区别。” -- 第542页 好也好,坏也好,季无念的世界里容不下一个特殊的存在。一切都是同等,一切都可被牺牲。季无念自己也不过是被度量的万千分之一,不比他人高贵、不比他人特别。 沉凝看到的一切只是她为达目的所选的步骤,换一条路、便不再如此。 此时的沉凝大概是理解不了这样一视同仁的平坦,少年还是有几分血气,带了些不服输的倔强,“那月白姑娘呢?她便如此特别么?” “……”季无念低低一笑,“她的特别、需要我来说么?” 创灭世间的神上,手掌时空的仙佛。月白可以在挥手间带来她所不能及的一切改变,这样的特别、哪里还需要多言? 然而这样特别的人也将她视作了某种特别,为她承担了世间的负担,因她拒绝了友人的关怀。季无念轻轻按在胸前,跳跃的尖利似有剧烈的起伏,应着她不受控制的心跳。 月白确实是个令人着迷的人,可掌中刺感的冰凉也在提醒着她那句没问出口的话。 这次、不会再消失了吧? 季无念不敢问,也不想知道回答。她转身面对面露挣扎的沉凝,身后又有传送的光。太阳的光芒一起照耀着她,让这位仙长愈发地夺目。她一直是个耀眼的人,沉凝此刻却觉得有那么些许的讽刺。 “柳云霁在妖界,你若是想见她,我和月白可以带你一程。” 留下这句话的人消失在了光芒里,沉凝咬着牙,狠狠得锤向了一旁的树。 远在百草峰的季无念听不到坚实崩塌的声音,她在看见竹林的时候还要反应一下。好在百草峰的建制要比长夜的精细,她走了几步便遇见了小道旁的栏杆。月白大人在长夜里信奉自然,竹林间的道路并没有如此明显的行迹。季无念碰了碰栏杆上的麻绳,笑意来得没有缘由。 去找月白吧。 她传送过来的时候刻意避开了月白大人所在的位置,不想在众人面前突然出现。不算太远的距离也让她有机会稍微走走,若是回避得当,便不用遇见熟人就可以回到大人身边…… 应付众人的嘘寒问暖实际有些劳累,若是另有他意,那就更加费心费力了…… 季无念笑起来,深深吐了口气,自顾自得伸了个懒腰。 她慢慢行进,眼中渐渐出现零散的屋舍。这边应该还是养仙宠的地方,但离药园应该也不远…… 季仙长这么想着,脚步往竹林里面又深了几步。她有些不想遇人,就打算绕着前行。 只是有这样想法的不止她一人。慕天问站在竹林里,远远得便察觉到了季无念的存在。她转过身来,在季无念抬头的时候直视她的眼睛。某人显然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仙门第一人”,手足无措的样子跟刚刚的沉凝有得一拼。 ……她怎么在这里? 季无念行礼的同时深深把头低下去,在慕阁主发话之前、根本不敢看她。 慕天问对她的拘谨没有太多的反应,语音是一如既往的凉。 “月白姑娘、在那边。” 如果说月白的音色是凉薄,似是秋日山间的青雾,那慕天问便是高山上的冰雪,洁白中皆是化不掉的坚硬。季无念对她的尊敬刻在骨子里,此时听她提到月白,反而显了几分窘迫。她不自觉得又把腰弯下去一些,恭恭敬敬的,“谢慕阁主告知。” 那边的反应来得有些缓慢,季无念盯着地上的土粒,耳中听得一句疑问,“我们以前认识?” “……”季无念没敢抬头,“无念曾上明云参加升武盛会,彼时或与阁主有几面之缘。” 慕天问又问,“除此之外?” “……”季无念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小心翼翼得寻找提示,“阁主指的是……?” 慕天问的声音换了个方向,“那只猫熊、是你们的么?” “……”季无念战战兢兢得抬起脑袋,顺着慕天问的目光转过去。那边瘫倒在竹子堆里大快朵颐的肥团团半点不查,左一口右一口吃得不亦乐乎……季无念几乎想拍一下脑门,但又不知道自己在懊恼什么。她就是觉得心里发紧,又把脑袋低下去,“那确实是我弟子灵宠,名叫‘晚晚’。” “‘晚晚’……”慕天问重复了这个名字,言语中没有透露一丝情绪。她在转过来的时候也是如此宁静,好像什么都激不起她的波澜。仙门第一人的气势不言而喻,可眼前这个人又好像不该有如此反应。慕天问想起对她的一些听闻,问了一句,“你怕我?” “……”怕倒是不至于。季无念回道,“阁主威名远镇,无念敬仰而已。” 慕天问心里觉得有些奇异,可这样的反应她实际看了许多。真正的答案或许并不可得,慕天问也并无纠结打算。她转回去看那只猫熊,轻轻得说,“它看着、很熟悉。” 慕天问变小的时候,与秦霜相处最多的实际就是晚晚。季无念稍稍抬起头来,“阁主说的‘熟悉’……”是还记得么? “我失去了一段时间的记忆,”慕天问说着,目光又转回来向她,“显然,我在这段时间里、做了许多我不记得的事情。” 额。 季无念低下头去,听得阁主一问。 “绞灭乌岚、分发灵药,平衡仙门、宣广功法……”慕天问一件一件陈述,说得季无念脑门上都要掉下汗来。她几乎想就地跪下,可喉口吞咽间、她好像都忘了该怎么请求原谅…… -- 第543页 “‘神上’既然选你做事,那必然有她的道理。听闻你也受了不少苦楚……”慕天问转过身来,拱手弯身,“天问在此道谢。” 季无念愣了一愣,视野中出现了躬身的阴影。她还不敢直起腰来,微微上调的视线也只看到了慕天问的冠。这不是慕天问第一次向她道谢,可离她上一次与这位阁主这般贴近,中间已经过去了数不清的时光。 那里有无穷的血色和坠落的星,季无念一直是个刽子手、而这次也没有例外…… 她又一次深深得弯下腰去。具体的事宜她不好说明,只能放低了语气,“阁主言重。” 无念担不起。 说不出口的话没有说出口的必要。季无念恭敬得告辞,又一个人走在竹林里。她低垂着脑袋,闪在林中的光并没有让她变得明亮。刚刚不想遇人的心情愈发明显,她甚至想再多躲避一会儿…… 解释和掩饰都很劳累,为什么大家要如此关心她呢? 这样的想法忘恩负义,气得季无念自己都停下了脚步。她的懊恼涌上了眉间,在她闭紧双眸的时候又化作了长长的一口叹息。 她自己就是个忘恩负义的人,事到如今、怎么还想着辩驳了起来? 自嘲的笑落在了大人眼里,月白都没什么兴趣去探究季小狐狸的纠结。她恶作剧般的点了点季无念的左肩,待她转身的时候又现了身形在她的右边。差点被惊到的季仙长搭在月白的胸口,好笑似的埋怨,“幼不幼稚啊?” 九一口中的“月三岁”才不会理会这种指控,拢了她的腰便问,“走么?” “这么快?”季无念往药庐的方向看,“文正长老那边……?” “他们培育的药植活得还可以,但长得很慢。我给了一些泥土和养料,文正长老和素女长老会再研究研究。”月白说着,目光一直向她,“你想再多呆一会儿?” 季无念一时语塞,嘴巴张了张,没说出话来。 月白看着她低头浅笑,无奈中又有几分遗憾。三清门的季仙长并不是她的本性,季无念的多面在这里只会被限制。她扮演了许久的太阳,以致于身边人都会为她的阴影要个解释。这样的压力无意也无形,但就是会毁掉一个人的容身之所。 就算掌门和仙长都想要她留下,季无念也不能再以此为家。 她拉着月白的衣服,再看了一眼身后的竹林。百草峰的屋子隐约得现在那里,她却提不起步子再去接近。 这里已不是她的归处,离开、对谁都好。 一直想得很通的季无念吐出一口浊气,松开双手、高高举起。在大人怀里的伸展似是挤出了她胸口的阴郁,季无念一勾月白的脖子,爽快得欢愉起来。 “走吧,”她笑着说,“游山玩水去!” 第260章 说是要“游山玩水”,她们安排的行程却一点也不轻松。要去的地方基本都是空阵与时阵的所在,月白需要一个一个重建和隐藏。因为已经决定留下,大人并没有在这件事上太过急近。能以修炼撑过的地方她还是自己承担,就算会因为时阵修复的消耗而脑袋发疼,她也尽量不去动用秋海的“承诺”。 九一很看不懂,但没什么立场的他也只敢小声逼逼,“你这不还是虚么……” 虚归虚,但虚得比以前更有底气。 月白此时心情不错,看着院子里柳云霁把季无念拉走,自己轻松得抿了口茶。九一的吐槽对她而言没有什么伤害,现在还能心平气和得给他解释。 然而九一到底还是那个以吐槽为生命的嘴贱系统,脑子都不过得来了一句,“那你干嘛要让自己虚?”他问得自然,答得也快,“哦,为了情趣。” 太强悍的体质就不能被季小狐狸翻来覆去得折腾,九一对自家宿主的受性还是很了解的。 就算失落也不能阻止系统吐槽的热情。月白听着笑了笑,问,“九一,你知道时刻保持完美的状态是什么感觉么?” 九一不知道,“什么感觉?” “没有感觉。”月白说着,伸出了左手,“你看。” 九一顺着她的目光观察,却没有发现什么变化,“看什么……?” 这样的反应在月白的预料之中,她浅浅笑着,灵气在掌心化作了一柄小剑。剑口抵在她的掌心,刺入的时候九一叫了一声,“你干什么呀!?” 月白倒是没什么感觉,反而提醒他,“你看,血都没有留。” “……”九一这才意识到视线之中没有红色,灵气小剑反而就像卡在肉里。月白将其撤去之后的反应更印证了这种想法。被分开的血肉失去阻挡,在片刻间恢复如初…… “秋海的再生能力太强,对于这样的血肉来说,他一点点的馈赠都足够将身体保持在一个稳态。”月白转了转手腕,给他解释,“这种稳态会让一切的感觉消失,永远保持在一个固定的样子……”五指张合,月白用指甲抵了抵掌心来确认感觉,“像刚刚那样的伤害,秋海的能力能让我一点痛觉都感受不到……”她心情好,还开了个玩笑,“若是有人想砍我,速度不够快可能还会被卡住。” ……那副场景有点难以想象,九一恨不能皱起脸来,“这么厉害的么?” 月白没答,心里的答案是肯定的。 这大概就是所谓“神”的馈赠,此间人孱弱的身体甚至不能好好得接受那份善意。 -- 第544页 月白对此没有太多的感受,毕竟她一直都很有底气。秋海的“帮助”算得上锦上添花,但也就是淡淡的一笔。大人不打算和九一在这个话题纠结,换了语气问,“九一,其他还有任务么?” 那些奇奇怪怪的任务到现在都没有结束,反而在季无念离开三清之后慢慢多了起来。就算月白已经知道了这不过是柬衣的把戏,她也还愿意耐着性子玩下去。作为系统的九一知道这并不是大佬有什么掣肘,相反她只是利用系统在取悦季无念。九一又想吐槽又觉得没立场,每次说起这个语气就带点情绪,“就那些吧……要拿哪里哪里的秘宝,或者去什么地方看看……” “拿秘宝”为的是修复时空阵,“去哪里看看”则好像就是单纯的游览。比起之前努力去做些什么事情,现在的季无念好像一下子放松了下来。她不太热衷于修炼,会在月白瞥她的时候笑嘻嘻得打迷糊。然而这不愧是个惊才绝艳的人,就算不怎么上心,她的修为也有显著的提升。月白给她定的十年大概真的能够完成,可大人又总觉得有些异样。 那种奇怪的感觉月白表达不出来,季无念自己却已经察觉到了端倪。 她看着手中的清茶,微绿的水底沉了几粒茶渣。杯盏中的碎瓷纹路映出来,蜿蜒曲折、毫无规律。 “……那些个小兔崽子、越来越肆无忌惮了,”柳云霁在她的身旁抱怨,撑着脸颊的动作让她有一股子少女气,“尤其是那个谢点,跟脱了缰似的……” 季无念回神,笑着看她,“那不也是因为你太纵容?” 不仅纵容,柳云霁根本没有身为指导者的威严。她太和那些弟子打成一片,要不是还有冷羡压着,一个个的都能骑到她头上来。不过这其实也不是什么问题,柳云霁甚至应该很享受这样被亲切对待的时光。这些弟子在仙门都不受重视,现在有这么个小地方让他们放飞自我、该是挺开心的。 柳云霁不怎么跋扈的“哼”就是作证,她还可以片刻间从嫌弃换回笑容。这个姑娘的活力从骨子里泛出来,潇潇洒洒得淋在季无念身上。季无念任她拢着,听她问她和月白又去了哪里。 季无念笑着答,“我们刚从临沂回来,在那边呆了几天。” 临沂是人间的一个小城,附近的山里有季无念知道的一处时阵。月白在修复那里之后便顺着留了几日,既是修养、也是游玩。季无念对那些地方都熟,尽心尽职得带着大人品尝美味、浏览胜景。 这让柳云霁有些羡慕,靠着她的背说道,“真好啊……到处去看看。” 季无念知道她也是个爱自由的,反而是现下的“职责”将她困在了这里,不免安慰,“其实他们也都快能独当一面……等月白再看看,你就可以解放了……” “欸……”柳云霁语音一转,勾着季无念的脖子笑,“我也就是说说……要去玩什么时候不可以呀?他们也没那么叫人操心。” 果然“抱怨”都不走心,季无念回了个眼神,没多说什么。 柳云霁看着眼前的人低头喝茶,拢着她的手慢慢松开。她换了一个方向,又在季无念面前坐了下来。活泼的人又撑起下巴,一双眼睛直勾勾得盯着季无念,带一点好奇。 季无念茶喝了一半,问她,“怎么了?” “就是觉得……人果然是互相影响的……”柳云霁说着,语气中有一些轻微的感慨,“感觉你跟月白待久了吧……越来越像她了……”她说着说着笑起来,自然带了几分对友人的调笑。 季无念闻言挑起眉来,瞥她一眼后又放下去。两只手轻搭在茶杯上,季无念将所有表情放平,连语气都放淡。月白说话的时候会稍稍昂起下巴,有一种难言的高傲与气势。 “你说我、像谁?” 连反问都模仿得惟妙惟肖,柳云霁哈哈得笑起来,忍不住给她个大拇指,“像!” 季无念又挑一下眉,手中的茶杯抬起来,掩去了她一半的唇。 “那可不。” 月白大人的冷淡十分标准,就是那种表面不在乎、心里又隐隐有点小情绪的别扭。季无念有时看她像个小孩子,不能硬戳,就得好声好气得顺着。月白也吃她这一套,就算被气到了,只要季无念赔个笑脸,大人也还是“不情不愿”得什么都随她。 这样的性格实在有些可爱,可爱到季无念的喜欢溢出了眼眸。柳云霁看见了又笑她,调侃了几句。 眼见着某人要开始回嘴,柳云霁赶紧换了个话题,“你们之后要去哪儿呀?” “……”季无念想了想,“可能……要去魔界了吧?” 按月白的说法,时空阵的修复也需要遵守一定意义上的平衡。她们之前跑了几处人间和妖界的阵脚,魔界那边的几处也是时候去看看。 时过一年,她和月白之间其实很少提到魔界。魔修的活动减少是一原因,月白自己好像也不太想提到之前在魔界的大范围破坏。季无念大概知道湮灭的范围,思虑过后也选择了沉默。 她们都不是觉得“魔修全都该死”的人,而月白那次的“失控”也真的夺走了很多很多的性命。 神上的“罪行”无可辩驳,无人处罚这件事并不能让它变得“正确”。 然而“错误”的说法也有失偏颇,她们在默契中达成了缄默的结果。 -- 第545页 这样的结果被行进的世事打破,季无念走到月白身边的时候、用双手挽住了她的手臂。 月白看了看她,没有回什么,正好前面柳云霁又笑她们,大人便一句话还回去,“冷仙长还没回来么?” “……”柳云霁噎住,叹了口气,“他去无极帮忙了,大概还要一段时间吧。” 月白解去了无极宫的一部分寒冰,可其中也还有些入魔的弟子需要管理。沉凝的修为和资历还不够,冷羡便自告奋勇得去帮。他入魔毕竟事出有因,以前又是仙门名声赫赫的长老。加之他在诸多事件中的作为也证明了自己心向仙门,实际上的影响力该是比沉凝好用。 他私心里应该还想借此缓和沉凝与柳云霁的关系,但具体事宜如何,月白和季无念也不好插手。 两人对视一眼,还是季无念开口,“如果你想回无极……” “不用不用,”柳云霁挥挥手打断她,还看了一圈周边,“这里挺好哒。”她笑着说道,“而且阿凝也长大了,放他自己可能比我去添乱要好得多。”她又转一句,弯了眉眼,“而且冷哥也在帮他,这就挺好了。” 知晓内情的月白没有说话,季无念也不好再多言。这本就是人家家事,她们即为友人、便不该过多干预。 “……只是我还是觉得有些可惜,”季无念低头说道,“云霁她……”为沉凝做了不少。 月白牵着她,步子放慢了些,“那你觉得……沉凝该接受?” 地上有一颗小石子,季无念踢了一脚,抿着嘴摇了摇头。 沉凝的生命里没有这个突然多出来的母亲,硬逼着他去亲近、并无意义。只是想起那个有些倔强的孩子,季无念又好像有几分愧疚。沉凝从小到大的命运都握在她的手里,现在的一切结果,基本都有她的缘由。 这样对自己的苛责并不明智,季无念很明白这个道理。她往前一步,又朝那颗小石子踢了一脚。坚硬的小东西划出一道曲线,掉落之后还不服输得往前滚了一段。 季无念在这个时间里整理表情,转回身又用灿烂的笑容面对月白,“不说他们了。”她顿下步子,背着手笑,“大人,你知道我们要去哪儿了么?” 月白顺着她的话扫过周边,空旷的石地望不到尽头。这里被她之前的行为尽数毁灭,连地表都削去了一层。山川不在,河流无踪,就算是熟识的季小狐狸都分不清所在何方。 要寻找阵脚所在只能依靠月白。她向季无念招了招手,在她回到自己身边的时候遮住了她的眼睛。 闭起的眼眸有轻微的压迫感,季无念疑惑地唤了一句,“大人?” 月白的回应来得有些晚,连带着身边的空气都变得清凉。季无念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见不到刚刚的日光,深邃的空间里、只有月白在身前温柔得笑。 大人其实并不吝啬笑容。在不别扭的时候,月白大多数是面带微笑的。 这样的大人向她说了一句“等着”,转身把怔楞的季无念留在了原地。 这个空间里的漆黑有着和巴林一样的雾气,季无念抬起头来,看向奔远而去的蓝色丝河。 这里的每一条丝线都是时间的流淌,一点点的波澜便是人世间的惊涛骇浪。 大概谁也想不到世界的根源会是如此静谧的地方,季无念转了个身,在升起的雾气中、没有放下无奈的嘴角。 虽然大人说“不想笑就别笑”,可除了笑容……她又还能有什么表情呢? 第261章 月白的不爽没有写在脸上,可九一却已经察觉到了大佬的低气压。胆子不太大的系统本来打算明哲保身,但想想月白这坎坷的情路又有点于心不忍。眼见着大佬藏阵的手势都大了一些,九一还是战战兢兢得开口,“你真的不跟她聊一聊么?” 打了这么久的哑谜,累不累啊? 月白看着眼前的阵法沉入虚空,挥手背后,没有说话。 这不是她想不想聊的问题,而是季无念很早就说了不愿相告。月白没有意愿去撕她的伤口,可现下的情况又让她有种说不出的不适。她能感觉到季无念没有在向她设防,那样的表现并不是初相见时的互相试探。季小狐狸现在竖起的东西柔软而无形,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月白也只有伸出手的时候会有所感知,指尖的触感软绵而虚无、像是在她的心门外覆上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月白说不出那是什么,但多少有些失落。 九一看着季无念一路瞒骗月白,现在多少为宿主感到不值。尽管自己是把月白送到她身边的“罪魁祸首”,系统还是忍不住抱怨,“她到现在还这样对你,真的太过分了……” 月白下意识得反问,“她怎么对我了……?” ……还护起短来了? 九一简直想翻她个白眼,然而他没有翻白眼的眼睛。遗憾的系统恨铁不成钢,“她对你可好了!” “……”那倒也没有。 知道自己被系统嫌弃了的大佬不说话,收拾收拾心情从黑暗里走出去。这里的中心被多加了一层结界,内里的空间还加了时空乱流。月白为了安全才把季无念留在外面,此时出来、面对的一成不变反而让她安心。 季小狐狸背对着她,听见了脚步声便转过身来。 雾气里的季无念依旧笑着,散漫的水汽拉低了她周身的温度。月白走到她的身边,倒是没有从她的眼睛里看见过于刻意的亢奋。 -- 第546页 “月白,”这人的语气是平缓的,牵住她的手也没有传来过高的温度。季小狐狸真诚的时候会有很温和的气质,似是白日吹过的风,强弱适宜、冷暖无靠。 月白看着她,听她问自己,“你生气了么?” “……”说“生气”就有些太严重了,月白摇了摇头,只是牵住了她的手。 心中的烦躁跟着收紧的手掌消下去,月白突然没有不爽了。平静的心口没有过度的跳动,她可以安安稳稳得带着季无念离开。一步一步踏在迷蒙的雾里,月白的眼中也慢慢映入了蓝色的河流。 “我并不生气,”她平缓得说,“我只是……”她想了一想,“有些急。” 急。 季无念稍稍低下头去,目光落在了大人煽动雾气的衣衫下摆。上面绣着的兰花似是在湖边摇曳,飘扬而过的、是清晨的水烟。她明白这份急切,知道其背后藏着的、是自己的任性和月白的宽容。 大人从不逼她。大人只是自己承担。 想到这里的季无念停了步子,却又在月白停下的时候上前。一整片的温暖贴在背上,月白被身后一句“大人”唤得无奈。 季小狐狸的撒娇总有马后炮的性质。就算月白转过身去,这人也能眨巴眨巴装个无辜。面对大人蹙起的眉头她很有经验,反正先贴着再说。 月白往后仰也没办法留出缝隙。再怎么嫌弃得看她,这小狐狸也只会回以“无辜”。大人不太想理她,身形一虚,就让抱着人的家伙往前踉跄。 轻呼的“哎”没有回荡很久,月白好心伸过去给她搭的手又被紧紧握住。某人厚脸皮又无赖,月白叹了口气,“去哪儿?” “回人间吧?”季无念晃了晃手,“想不想试试黔北的‘娃儿糕’?” 那东西月白听过,印象里和江南的米糕很像。大人不挑去哪儿,只是问,“甜的” “甜。”季无念重重点头,却被月白捏了下掌心。大人侧过头来,“想吃辣的。” “辣?”这倒是新奇了。 季无念的印象里月白一向不喜欢太重的口味,辛辣的食物更是极少入口。她不太知道月白在这个方面的喜好,先问,“你想吃多辣的?” “……”月白没立即回答,把注意力先放在了空间的传送。待得她们又站在空旷的平地,月白这才顶着太阳说,“哪里是最辣的?” 还要最辣? 季无念看着她仿佛在看另一个人,晃她手的时候恨不能连她人都一起晃起来。季小狐狸笑着提醒,“大人,‘最辣’可是真的很辣的,当心被辣哭了。” 某人得意洋洋的样子只惹得月白一抬眼。大人旋即看向别处,“我想试试。” “试试倒是没什么……”季无念踌躇一下,怕月白实在入不了口。但她知道月白有好奇心,实在不行也可以给月白做些别的。季无念便对着日头指了个方向,“魔界内有一处深渊之城,里面有种灯笼椒,平常吃没有多辣,但要是跟酒混一起、就能把人辣晕过去……”她笑着摊了下手,“那是我知道最辣的东西了,大人要去试试么?” 月白看她,身前现了一个阵。 其意不言而喻,季无念笑着跟随,但在月白踏入前又拉了她一下。季无念的担忧很浅,只是提醒,“那边魔气很重,魔修也有不少,虽然修为都不太高,但还是小心一点。” 月白“嗯”了一声,领着她穿过了传送阵。 昭昭烈日在片刻间化作幽鬼阴暗,月白刹那间起了不舒服的既视感,掌心收紧,人也忍不住回头看。 某人还好好得站她身边,见大人转过头来、故作俏皮得抛了个媚眼。 季无念抓着月白的手,猫着腰往外探了探身子。她们在的地方还不是深渊最闹的地方,周边石壁上只有零星的几朵火苗。前路看着深不可测,分开的岔路里似乎传来呼呼的鬼声。 月白神魂一展就能知晓这里的一切,但她看季无念这样弯身觉得有趣,便只是等着、顺道看了看周边的环境。 这里大概真是某处极深的山谷,仰头都见不到日光。月白的视力可以分辨出石壁上凹进去的洞穴,有密有疏、不知深浅。那些或许是这里的通道,也可能是充满危险的陷阱,但月白肯定这里有人居住,隐隐还能听得人声。 正好季无念直回身子,拉了拉月白的衣服,低声向她说,“我们往上走一点,稍微高点的地方就能摘到了。” “……”要自己摘? 月白往上瞟了一眼,低声问她,“这里有人住?” “……”季无念一愣,苦笑,“有。” 月白没说话,季无念却一下就懂了意思。她犹豫的时候皱了眉头,表情说明了一切。 “这里的集市……可没有什么好玩的,甚至……” “叮。新任务触发。‘毁掉这里。’” 月白只是好奇,对玩乐没那么大追求。然而季无念这个反应是她不想要的,“你不喜欢这里?” 这问题有些奇怪,谁会喜欢这样不见天日的地方? 季无念笑着,站在月白身边仰头看去。漆黑的空间有一种阴凉的寂寥,不知是风还是人的声音给一切蒙上诡异。 “倒也没有不喜欢……”她轻轻得说,“只是没事也不想呆着……”她现了几分无奈,可看着月白的脸又笑起来,“但就算我这么说,月白你之后也会自己来看看的吧?” -- 第547页 “……”被摸清的月白撇开了眼神,“看完了。” 季小狐狸一愣,笑着拉了下大人的衣服。也是啊,月白若真想知晓、一定会有更加便捷的方式。她突然心中轻了些,浅笑着问,“那、还想去看看么?” 月白摇了摇头,牵着她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被她们留在身后的是好几条岔路。右数第三条延伸下去,通道狭小、黑漆漆得什么也看不见。细碎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带着敲击的重量、混在不可见的风里显得有些诡异。 片刻之后,低沉的呼吸在脚步里慢慢凸显。一个人趴在地上,手脚都张得很开,是为了放低重心、便于爬行。他的神情呆滞,路过狭窄的弯处时神色无变,反倒是他背上的箱子碰到了一旁的石壁,敲了一点声响。这人不管,前进的时候又碰了几下,“砰砰”的声音传向前后,好似给他描了一条路径出来。他无所感情得麻木跟随,完全不用去想他物。 在这个“车人”的背后,阴幽的黑暗里透出一点光亮来,越深越近、越近越沉。 冗长的甬道外面,亮着光的地方有差不多十丈见方的平地。这里的石壁上多生了几团魔火,只是阴暗的蓝色映着少数的橙红显得阴诡万分。平地的四周坐着一些人,面前都摆了东西。其中几个眼神不善,远处还有抱着腿的男人目露凶光。 他们盯着的是客人也是猎物,不知哪个会成为摆卖的商品、哪个……又会成带走资源的赢家。 九一看得差点吐出来,“呃”了几声就被月白叫了停。 她们好歹在吃饭,系统不要这么扫兴。 “但是……”九一想起来就有些忍不住,瘪了几下才问,“那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魔界的难民营。”月白回道。 就像人间有三六九等,魔界也有高低贵贱。在争夺中失去一切的人躲进没有光亮的黑暗,结果被更残酷的竞争撕得粉碎。 字面意义上的“粉碎”让月白有几分失神,倒不是那种血腥的场景对她有太多触动,只是季无念对那里的熟识…… “噗!” 强烈的痛觉突然打断了月白的思考,她刚刚饮进的液体像是火一般灼伤了口中的皮肤。脑子都发晕的月白根本没注意到自己把酒吐哪儿了,猛地站起来,眼中都是模糊的。 季无念无辜得拍了下前胸的水滴,顺道还抹去了下巴上的酒液。眼前的月白大人红着一张脸踱来踱去,左看右看也不知在找些什么。她一只手扇地都快没了影儿,嘴上吸呼吸呼得红了一片。湿润了的眼睛聚焦不明显,眨着眨着就留下泪来。 “……都跟你说很辣了……”季无念又好笑又可怜得抬起一杯茶,略放了点寒气、生了几块冰。 月白一饮而尽,鼓着嘴没有把水咽下去。冰凉的镇静让嘴里好受一些,可她还是觉得脑子嗡嗡的一片,眼前跟有什么炸开似的。 季无念看着她紧密双眸,额间泛出虚汗,一下子也不知该笑还是该心疼。她拿了一个空的茶盏,让月白把嘴里变温的水吐掉,再递了一杯冰茶给她,“缓缓就好了。” 月白给她的眼神软得有几分虚弱。季无念拍了拍她的背,搀着她坐下的时候正好小厮送来了菜品。他开门见有位姑娘垂泪,不禁问,“姑娘这是……” “没事。”季无念把人挡回去,自己接过了餐盘,“劳烦小哥先把银耳羹给我们上来。” “欸,”小厮应了,好奇的目光却被季无念挡在了门外。 季无念把餐盘放到了一遍,又给月白递了杯冰茶。大人看着平复了不少,她也就放心得拿出帕子、点了点月白脑袋上的汗。 月白这会儿才从一片迷茫的白里寻出点方向,口中的液体是一点也不敢咽下去,只能吐到一旁、再来一杯。额头上有轻柔的触感,月白闭着眼正缓着,突然有什么东西戳到了自己脸颊。 她睁开眼,某个幸灾乐祸的小狐狸正饶有兴趣得看着她。 “……我可提醒过你了,”季无念对大人的埋怨表示无辜,但大人鼓鼓的脸颊不戳不行。她倒还有几分良心,笑道,“之前点了银耳羹、很快就上来了。” 那本来是当做甜点的,现在大概要比主菜先上了。 稍缓过来的月白感觉一身的力气都被抽走,眼中还有泪流过的红丝。季无念接过小厮送来的银耳羹,以手中寒气保持着碗的温度,舀了一勺递到了大人嘴边,“甜的,多含一会儿。” 眼眶红了一圈的月白看着委屈兮兮的,偏偏听话张嘴的动作又乖得不像样子。季无念心都快软了,那些调笑的话也自然咽了下去。 一小碗银耳羹喝完,月白脑子里的烟花也放得差不多了。再喝一杯季无念调好的冰茶,大人总算能轻轻得吐出气来。 “你刚刚一杯酒喝得太猛了……”季无念顺着她的背,对大人此时的虚弱还是心疼。她知道那种辣得眼前发白的感受,也不知道月白是怎么了,突然想要试一试…… 而且对于修仙人来说,这样的人间口味完全可以用灵力压下,但月白一瞬间昏了头,意识都不太清醒。现在缓过来了也就没什么影响。她呼吸了几下,低着声音说,“是挺辣的。” 季无念都不用回,只需要笑。 瞥了她一眼的月白不想说这本来是想坑季无念的。只能自己吞了这个窘态,沉默一下算是作罢。 -- 第548页 她看了眼桌上,有一个盘子里叠了好多个小碗状的糕点,有米白的、也有枣色的,横着看还有几个像是元宝。月白随意挑了一个,指尖的触感已经凉了下去。她撕开一小块,低头看着其中缝隙,“这是娃儿糕?” 这转移话题的能力也是没谁了。季无念笑着不揭穿,从她手里又撕了一小块丢进自己嘴里,边嚼边说,“是啊,也叫碗耳糕,是这边的特色……”她顺着看了看桌上,红艳艳的一片。黔北的饮食也是辣鲜为主,她给月白点的还都是比较特色的口味。她怕大人承不住更多的辣,苦笑问道,“要不要换一桌?” 月白摇了摇头,放下糕点,给自己加了块糟辣鱼。剁椒的辣味不重,配着腌制过的鲜味被封进鱼肉。嫩白的鱼还带着皮肤,蘸一点周边的油汤,鲜美的味道混合着柔软在舌尖上跳舞。月白本来不算太喜欢这样的浓重,但刚被辣味捶打过的舌头现在只觉得这味道轻盈正好。 大人吃得有些可怜,季无念笑着绕到桌子另一边,给她盛了一小碗羊肉粉。她知道大人吃得不是很多,粉皮就只夹了两三条。羊肉铺在上面,翠绿的葱花顺着泛油光的汤水被一勺勺浇下。这碗里加的辣子不多,虽然也有红,但主要还是鲜味。 月白的鱼吃完了就开始喝她舀来的汤,凉了之后有点油,两三口就不动了。 季无念看她把碗放下,“油了?” “嗯……”月白轻轻得应了一声,又听她问,“那要不要再去热一下?” 月白实际没什么胃口,摇了摇头。大人又看着她,“你不吃点?” 季无念闻言便也给自己盛了一碗羊肉粉,又夹了一块灰豆腐。她咬了一口,边嚼边笑,“还是这个适合人吃……” “……”月白都不想去回想那过于强劲的味道,松了几分气,“你对那里很熟?” 季无念一根粉条没咬断,跟只兔子一样转过来,顿了顿才吸上去。她嚼了一会儿,等口中事物咽下才说,“是有些渊源。” 不隐瞒的季兔子就是好兔子,月白没打算多问,自顾自得喝了口茶。 大人从苦兮兮的嘟嘴少女变回清凉自持的神上没有用上很久。季无念看着她,几口吃完了碗中的粉汤。她擦了擦嘴,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月白。 察觉到视线了月白转过来,“吃饱了?” 她们俩都已辟谷,吃食不过是为了愉悦。季无念放下碗筷,突然问,“月白,你觉得那里怎么样?” 询问者眼神很直,好像并没有在期盼某一个方向的回答。月白本来看着她,听见外面的声音又将目光投向了敞开的窗口。刚刚出声的是一个男子在唤他人的名字,比起这人间繁华,那里…… “不怎么样。” 月白又想起刚刚蹦出的任务,问她,“不怎么样的地方,你想怎么办?” 季无念还正在消化月白的“不怎么样”,跟着的问题就更让她发愣,反问回来,“什么怎么办?” 月白想了想措辞,“不管?” “……管?”季无念好像还是没太懂大人的意思。她撑起头,笑着说,“管什么呀?”她眨眨眼睛,“那里都是有心坠魔却无力在魔界生存的。不见天日,没有资源,进去了就出不来,永世沉沦……管、是管不好的。” 管不好,但她也没有动作要去毁掉。月白看着她,从她的眼底看到了无奈。然而季无念并不打算将它翻到表面,反而是对月白的探寻表示疑问,“怎么了?” “……只是觉得……”月白想了想,“你没以前积极了。” “积极?”季无念一笑,歪过头说,“是我不给你惹事、大人觉得太闲了?” 月白不想让她调笑过去,摇了摇头,“不是。”大人正对她的眼睛,“是你好像……”接下来的措辞有些艰难,月白实际不太能总结出那种感受。她停了一会儿,尝试表述,“没有什么想做的?” “……”季无念“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我该有什么想做的?” 这个问题月白答不出来,看着她没有说话。 大人的认真一般不体现在言语里,季无念在她的目光里也一点点放下轻佻。她低了下头,再抬起时却已经转了个方向。噙着笑的人走到窗边,双手搭在窗台,眼中是欢闹人间。 那边卖菜的婶子正在收摊,一把一把的长青菜叠进了手篮子。她旁边坐着的少年看着与她说了几句,正好有人来问他的土豆,少年便又转了回去。那人拿了一个掂了掂,与少年交谈了两句便又放下。看他一身长衫的样子像个读书人,起身了便拍拍手去下泥土。这双手片刻后停在了街对面的折扇摊子,摇晃两下后又递出去三枚铜钱。 季无念的目光跟着他在街口的尽头转向,又跟上了包子铺飘起的白烟。人间的烟火气高不过一旁的二层小楼,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欢声笑语里。 她看得有些认真,认真到没有继续与月白的对话。一直到余光中出现人影,她才转过头来,真诚得问,“月白,你觉得、我还该做什么呢?” 人间安稳,仙门有序,魔界不闹。她想要的定局正在成型,她还需要做些什么呢? 享受?乱来?胡作非为? 月白觉得每个答案都可以,但又知道每个答案都不对。她的季小狐狸总有一种奇怪的背负感,那些看似“肆意妄为”的行为下有着对“肆意妄为”的绝对克制。月白不知道她一直以来遵循的是些什么,但隐约能感觉到那种东西在她眼中的消逝…… -- 第549页 这份消逝的指引带走了她身上的某种东西,让季无念好似浸入空洞、所求化虚。 为什么? 月白不理解,但在季无念摸过来的当下,也只能先把疑惑压下去。某只小狐狸很懂得大人腰间敏感的位置,滑动触碰间就叫大人无法反抗。月白抵在她胸前的手根本就是摆设,轻轻松松得就让她凑到了自己耳边。 “大人,我该做这些么?” “……”月白的身子真的有点软,可耳边又还有人声。她轻轻推了一下,“别闹。” 季无念呵呵得笑,睁着一双灵动的眼眸,让月白的身影占据她的所有。她没有放开月白,只是将她拢着。别扭的大人蹙着眉,要用轻点的吻来安抚。唇上的温度有些热,就像在黑暗的洞窟里看到的一点点光。季无念突然得到了一个答案。她抵着月白的额头,真心得发问,“月白,好不好?” 我为你而活,好不好? 第262章 “……你又怎么惹她了?” 柳云霁看着眼前人狂灌冰水,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却一点也激不起同情心。她知道这人肯定又是自找的,作为朋友、她只能好心得再帮她倒上一杯茶水。 虽然是热的,但她自己会放寒气。 深表嫌弃的眼神得不到季无念的一丝注意,她现在眼前的都是糊哒哒的白色,耳边都是嗡鸣。思考的流绪早都断成了渣渣,她唯一可以做到的就是赶紧吃完面前的餐食。 月白大人已经“恶狠狠”得说了“吃完”,不从命得话会死得更惨…… “……你还活着么?”柳云霁拍了下季无念的手臂,目光又转到她小腹上。这个狂灌水的人现在精疲力尽的躺着,嘴巴张着像个傻子,眼神都是涣散的…… “哎哟!”季无念猛地一起,赶紧把柳云霁的手拍掉,欲哭无泪,“别按呀。” “……”柳云霁摸了摸手背,抬了个下巴,“你这……跟我三个月的时候、一模一样。” 季无念捂住肚子,没好气得瞥了她一眼,又回去躺尸。 大人也不知道对那辣椒是哪里来的热情,给她做的菜里每道都加还道道加酒。季无念吃一口都是折磨,更何况是要全部吃完…… 季无念欲哭无泪,心中飘过一个“但是”。 但是…… 比起大人在窗边又羞又恼的模样,这种小小辣度、就是再来十碗都值! 莫名“英勇”的季无念坚定了眼神,在连续吃到第三天的时候毫不犹豫得跪在了月白脚边。 真、抱大腿“哭诉”。 “……月白,”她双眼婆娑,仰头的时候耳朵都背到了后面。鲜红的眼睛蒙了一层水润的纱,似乎比平常都圆一点。“我、我都快尝不出其他味道了……” 嘟起的嘴巴有一点抿起的弧度,跟她的长耳朵一样、看着都软软的。 九一根本不惊讶月白的沦陷。毛性恋就是毛性恋,不管是狐狸还是兔子,她都吃。 ……而且兔子的尾巴还更短一些,一只手就可以拢起来。手指多出的长度还能做点别的事情,让兔子的眼睛更红一些…… 嗯,挺可爱的。 月白忍不住摸了摸可爱的耳朵,从根部开始直到耳尖、有好几个手掌的宽度。 嗯,可爱。 大人的魔爪控制不住得在某人耳朵上来回,直到一声叮咛传来,月白才不情不愿得收了手。 “……唔……”某人迷迷糊糊得睁开眼睛,也不知道看没看清眼前的人。“月白”的名字被她唤成了一片朦胧,尾音都没完全、她便又睡了过去。 胸前的皮肤在她翻动的过程中露了出来,右边锁骨上的牙印有些显眼。月白拉了被子给她盖上,又亲了一下她的脸颊。 “……你这算是大翻身了呀?”九一调侃她,“都能让她醒不过来了。” “她的体质还没有恢复。”月白走出长夜,在身边虚化的背景里回复九一,“现在还是比以前虚弱很多。” 这主要是因为她的修为还未到达以前的水准,之后便会慢慢好起来。这次会如此消耗也有月白的刻意相诱,想让她好好睡会儿…… 九一毫不犹豫得拆穿她,“不是被兔子毛糊了眼睛么?” “……”月白才不理他。 来到地方的大人左右看了看,平静的海面上看不出风的痕迹,另一边的寒冰也没有烟气上扬。无极宫正殿前的广场还未解封,现在出来的弟子大多还是住在琳琅落周边。一是那边有足够的房屋,另一原因也是保护秘宝。 “月白姑娘!”有个弟子发现了她,低下身给她行礼。他这一唤带了一片,底下片刻间全是放斜了的背脊。 月白从空中落下,无极宫一位严姓的长老迎上来。他是月白上一次从寒冰里解封出来的长老,本来在无极就挺有声望,加之修为不错,现在管弟子也管得有模有样的。 “月白姑娘,”严长老行了个礼,但弯了一下也就起来,不卑不亢的,“多日不见。” 月白挺喜欢这样自然相处的态度,对他也温和,“严长老,近日如何?” “托姑娘的福。”严长老挥挥手,也让在场的弟子该干嘛干嘛去。他自己做了个手势,带着月白往别的地方走,“那些刚从冰中解封的弟子现在都慢慢醒来,这里的人气……也慢慢旺起来了。” -- 第550页 人数的增长肉眼可见,月白点了点头,“沉凝呢?” “……”严长老走在她身边,目光转向了另一边稍远的地方。他隐约听到了一些传闻,此时提起沉凝有点似有似无的尴尬,“沉凝准备冲击金丹,现下闭关去了。” 因为月白,无极一些高阶的弟子和长老都慢慢恢复了理智。本就不算太有威严的少宫主没什么实权,反而打算好好修炼,将宫中杂事交返。 这倒也是好事,月白对此没什么想法。她再解封了无极宫的一角,从中救出了几十个人来。这些弟子此时都还昏迷,乃是月白刻意为之。她在解封的时候在他们识海中都打了印记,要一点点清除其中魔气。可能比一下收走要费时间,但对月白来说的负担会小一点。 具体的细节不必告知无极,严长老对月白的相助已然感恩戴德。他让手下弟子将新救出来的人好好安置,本还想请月白再留一留,大人却称有事,还是离开。 “……就这样放着好么?”九一有些担心,“会不会等那个沉凝出来,他就不是‘少宫主’了?” “能者居之,”月白回答,“没什么不好。” 沉凝当时管理无极也是赶鸭子上架,他的修为能力远不到可以担当重任的时候。月白想他自己也明白,所以并不担心。 对于大人来说,沉凝和无极不过都是小事。因为季无念挂念、她才会费点心神。真正让她烦心的不在季无念心上,月白需要自己多加注意。 季无念时不时会流露出对痛楚的渴求。月白可以把它解释成小狐狸的骚气花样,但又有些深处的东西在不断得提醒她:她是真的需要,她是真的在借此证明什么。 “疼痛让我清醒,让我觉得这一切都是真的……” 月白的存在需要以她对自己的伤害进行证明,大人不太喜欢、但又只能从命。之前的突然消失是一件事实,就算季无念表面上没有对此作出任何反应,月白也能感受到其内里暗暗滋生的恐慌。 她一点都不怀疑季小狐狸可以自己处理得很好,但那种“把一切交给时间”的无奈、也让她多多少少有些心疼和失落。 “月白不会离开”这件事情已经失去了可信度,季无念的心里一定做好了所有她再次消失的准备。 “……那你会么?”九一弱弱得问道,“你能一直呆在这儿么?” 月白挑了一捧干货,看着店家打包、没有回答。 手掌大的黄纸包被一根细绳拢在一起,店家拎着一个长长的圈、跨过底下的摊位递过来。月白一只手捧着,轻声说了“谢”,又慢悠悠得往下一家走。她的气质冷些,此时又没什么表情,许多摊主看她都有几分紧张,赔着笑也不敢与她多说话。 月白不在意,自顾自的。在路过一个小巷的时候,她往里看了一眼。那边有个人也看着她,眼中露了些情绪,看着挺严肃。 大人没管,回过眼神,就走了。 “他也真是够锲而不舍的哈……”九一说着,带几分嫌弃,“到底想干嘛?” 拥有“意识投射”能力的魔尊时不时会借他人身体出现在她们身边。月白只要察觉到了就会以神魂压制,也不想跟他废话。接近季无念这件事情他想都不用去想,要不是月白现在还没有办法进入囚他的那个空间,这人早就该……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 轻言的话透过月白过好的感知力传进她的耳朵,冷淡的大人却不打算对此有什么回应。如果说之前她还忌惮魔尊对于神息的使用,现在的她便是完全不在意对方的各种招数。魔尊各种各样的小动作她都知道,只是她偃城在手,这个世间最底层的力量都受她控制,常常对方的激发还没起效用便已经被她压制。更不要说神息是她从小玩儿到大的东西,只要身体受得住,她是真的不把这位“对手”放在眼里。 现在的月白是此世名副其实的神祇。柬衣送她的这份歉礼、她已经完完整整得收下…… 可然后呢? 买完了东西的月白跨步离开,穿越了空间却没有回到熟悉的长夜。她站在空旷的深邃里抬头仰望,那个“罪魁祸首”以一种奇特的安详沉睡在这里。她的面容安详,似乎还有隐隐的笑,可是那份笑意里没有灵魂,月白不知道真正的柬衣去了哪里。 如果这混蛋想要的是她的原谅,那已经不在意的月白真的可以和她好好相处。或许原来的亲密信任已经遥不可及,但至少她们还有青梅竹马、一起渡过了许多时光的情谊。 然而柬衣什么都没有要。她留下了九一、留下了偃城,留下了全是迷的季无念和空空如也的一具身体。她的神息化作了这世间的万物,可她的神魂却没有一点踪迹。 月白想起了之前魔尊挑衅的话语,心中有点讽刺。她更相信这是柬衣在下一盘很大的棋,或许下一刻她就会蹦出来、勾着月白的颈子嘲笑她。 如果她敢,月白会直接扒了她的皮。 这里面的风险难以言说,心底浅浅的忧虑、月白也不愿去过多关注。她有一种预感,这一切都会在那个“魔尊”身上有所解答。真正能寻到他的地方应该就是两年后的那个秘境。而在真正进去之前,大人还是更愿意把现在的日子过好:比如把刚买回来的干货泡水,比如把新鲜的食材洗净,又比如好好得做上一顿餐食、补偿一下几天吃不好饭的季小狐狸。 -- 第551页 “……啊……”终于吃口清淡饭的季无念吐出一声感慨,肩都塌了下去,“真好吃。” 她说话的时候嘴还在嚼,一双长耳朵跟着散出的气软到背后。月白看着,只是抿了口茶。 大人的目光明显高过了自己头顶,季小“狐狸”眼睛一转,软绵绵的耳朵顿时竖起。高高的耳尖跟着她的脑袋往侧一歪,带走了大人的目光。 某人笑问,“大人,可爱么?” 月白这才看向她的眼睛,对内里的揶揄视而不见,“吃饭。” 第263章 两年的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不够让季无念把修为提回金丹,但足够让月白把时空阵的修补完成大半。时阵十二,空阵六十,月白在保证大阵稳定的情况下放缓了脚步。现在剩下的一些不会对大阵的整体运行有致命的威胁,月白就打算先把精力放去别处。 那个秘境就要现世,坊间不知怎么流出了许多传言,说其中秘宝众多。仙门刚经大患,急需补充元气。有些人听闻那秘境会现在三清,就早早得来了山门求问。尽管慕天问和赵子琛都说了其中危险,还是有些好事的硬说这俩仙门同流合污、想要独吞秘境之宝。 季无念随便想想都知道这是“魔尊”放出的消息,可人性之贪婪又不是那么好抵消的。她还想着解决之道,月白却直接现身了三清山门。 大人不喜欢麻烦,只用几句、逼退了所有贪心的人。 “那是我的。想抢?试试。” 没人敢跟灭掉半个魔界的月白“试试”,就算嘴上骂骂咧咧,那些喧闹也传不到青临殿。 许久未回的季无念一进院就往椅子上躺,目光向着花叶的间隙,双手似是拥抱白云。月白坐到了椅子边边,手上一招、角落里的晚晚便到了她的身边。 大人摸着猫熊的脑袋,某人就侧过身来拢大人的腰。季无念把身子蜷起来些,手摸到了猫熊软绵绵的下巴。 “小家伙真是胖了。” 说“胖”都算抬举它,又软又壮。 然而只要这猫熊还有一身柔和的皮毛,月白大人就会对他爱不释手。季无念看着月白笑弯了眉眼,还和晚晚贴额头。她故作在意得“哼”了一声,把月白的腰搂得更紧了些。 大人才不去理做作的师尊,蹭毛的时候也没忘试试晚晚的修行。她是答应了要让他修出灵识的,虽然这些时间没有将它呆在身边,月白也没有忘记之前的承诺。而晚晚显然要比某人要修得用心,一段时间不见已经很有长进。月白之前忙碌,等空下来些、她就能过来多指导指导…… “季仙长……月白姑娘……” 赵棋从门外进来,向她们俩行礼。她是被派来照顾两人起居的,“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 季无念和月白对视一眼,半撑起了身子笑道,“阿棋,你知道我在这儿住了多久了么?” “……”赵棋也觉得自己有点多余,脑袋抬一抬,支支吾吾得也回不出来。 月白浅浅开口,还带了笑,“阿棋,我们这里不用照顾……”她的手搭在晚晚头上,眼睛还看了下院子角落堆放的竹子。“还要多谢你照顾晚晚,辛苦了……” “哪、哪儿有……”赵棋一惊,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昵称会从月白口中出来,连忙弯腰,“月白姑娘言重……” “……”“上山认识最久的交情”此时变得十分生疏,月白暂时也不好说明身份、只能苦笑一下。她给季无念递个眼神,还是让赵棋更熟悉的季无念说话。 “阿棋,你回百草峰去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季无念哪里不知道月白的意思,但就是想耍个坏心眼。她的手环住月白的腰,脑袋搁在大人肩上,笑得狡猾又暧昧,语音都拐一拐,“我们喜欢两个人呆着,要是有人打扰啊……”她拖了个音,侧着脸就贴到了月白,让最后的三个字顺着皮肤滑进月白的耳朵。 “不方便。” 看着友人红着脸退出去,月白都可以想到之后的流言会是什么。“六离三角”肯定是塌得没边儿了,而她们俩的轶事…… “好像还挺两极分化的,”季无念转着手里的落花,笑着回月白的话题,“有说是我攀你的,也有说你拐我的……人数上好像还差不多。” 季无念年少成名,月白横空出世。要说拥护可能还是季无念多些,但她的身份叫人迷惑,所以也有慕强者认为是月白占据主导。然而月白之前和狐狸的相处也有很多人看在眼里,不少人还是猜月白被季无念吃死。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两人到还真没打算在这事儿上分出个高低。只是某人顽皮,既然提起了就顺势惹一惹大人。她用指尖划过月白腰线,在大人瞥来时刻意妖娆,“大人,你觉得我们、谁上谁下?” “……”虽然表情是那副表情,但月白也看得见她眼里的清明。不想胡闹但也不想让季小狐狸就这么得意的月白点了点她的胸口,稍稍凑得近了些,笑道,“你上,满意么?” “上”是“上”了,但怎么个“上”法、那又是另一种讲究。 很明白月白在点什么的季无念赶紧笑笑,握着月白的手指便坐起身来。她轻轻推了月白一下,“去走走吧?” 她们回三清回得很少,快三年也就回来了两次。两次都是因为文正长老那边的药植培育有了进展,月白过来看了看。季无念虽然跟着,但基本就是在百草峰停留了几个时辰。等月白事毕,她也就一起走了。因为这次秘境现世的时间她不是非常确定,前后可能会有不少时间的偏差。六离对她软磨硬泡,季无念耳朵都快起茧了才答应回青临殿住一住。本来她还担心大师兄的掌门立场,可是连慕天问也出来为她们背书,那些流言蜚语也就难伤分毫。 -- 第552页 再次走在栾清峰的小路上,季无念伸手一跳,碰到了枝条。翠绿的叶跟着抖了抖,却没有一片被她拍下来。 有弟子见了她们行礼,季无念挥挥手、笑说不用。她的态度亲近,观感熟悉,一路走来还叫出了不少名字。这与身旁大人的冷淡很有对比,某人就贱兮兮得笑,“好歹也是你师兄师姐,都不打声招呼啊?” “还是别了……”月白早学会了和季无念比口舌,此时还能上手拢一下某人的腰。“我怕师兄师姐知道我勾搭师尊,说我‘大逆不道’。” ……月白大人这张嘴吧……也是看不出来。 二人慢慢得晃悠,散步散着散着就往后山走。行进的方向有一个很适合的目的地,季无念抽出习风,拉着月白就往那儿飞。 印象中的寂静不复存在,季无念的秘密地方此时有一圈弟子在外把守。季仙长预言这里会成为秘境入口,不仅三清吓了一跳,就连月白也对她另眼相看。 大人问过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季小狐狸只是给了个笑。 涉及她过去的问题月白不好追问,但此时站在这里,她还是可以稍作提醒,“快了。” 这里已经有了很细微的神息痕迹,可能慢慢就会像生长在妖界的花海那般,一点一点扩张开来。 “嗯……”季无念低着头,没有认真在听月白说话。 她的目光落在水潭的波纹,随着其中倒影里里外外地起伏。月白从另一个角度捉住她的眼睛,看到了其中比水更深的冰凉。 她们讨论过那个秘境中的情况。季无念将它形容成一个藏宝阁式的人间仙境,山青水绿,烟气缈缈。其中又有诸多神器散落,这边有把匕首,那边又插一把长剑。随便一样都是上上之品,只要进去、就会收获颇丰。以前有走运的人进去过,带来了无极的冷剑、藏雪的素琴佩剑,只是那些人的经历都属于误打误撞,不知自己是如何进去、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出来。 季无念“知晓”的细节都属于全新的情报,月白不追究来源,只是以此推测。那个秘境很有可能是柬衣的“神魂空间”,而将魔尊封印其中、可能对柬衣来说就是一个最方便的行为。不论如何,月白是肯定要进去弄弄清楚、甚至找人算账的,但是季无念的去留…… 她知道小狐狸有过“去不去”的纠结,而说实话、她私心并不希望季无念跟着。 偃城的事情还历历在目,月白也怕在别人地盘、自己会无法护她周全。 “月白……”虚幻的季无念开了口,透过粼粼的水注视着月白的眼睛,“我还是想去。” 这样的决定并不令人意外,月白“嗯”了一声,与她一起站到水边。 一旁的小瀑还在“哗哗”的流水,激起的波浪荡漾了一片平静。有人在其中笑起,乘着洒落落的阳光靠在了另一人身上。 *** 在进入秘境前,月白找了个时间想和九一聊聊天。 “……啊?”九一听得大佬问题,第一个反应是懵逼,“我什么也不知道啊……”这话说得他自己都失落,“我就是个没啥鬼用的系统……”连任务都没啥好报的了…… “……”他说的是大实话,月白都没有角度安慰,只能把话题拉回来,“你对那里面、一点印象都没有么?” “没有啊……”已经对自己的一无是处表示躺平的系统都开始理直气壮了,“我怎么会知道那里面有什么……?” “……”也是。 简短的对话到此为止,月白也不打算多说了。她将注意力放回面前的场景,看着季无念被六离拉着。感觉这位操心的仙长恨不能自废修为,就想替师妹把这趟危险的旅程挡下。月白觉得他大概也不喜欢自己带上季无念的决定,还被九一嘲笑是“得罪了大舅哥”…… “……师兄,”季无念从六离蹙紧的眉间看到了一连串的叨叨,选择用笑容无视。她拍了拍六离的手,在对方松一些之后就往后撤到了大人身边。准备离开的人向师兄挥了挥手,“我们很快回来哈。” 她的态度像是要去郊游,让在场的诸位都面面相觑。 赵子琛的表情尤其不好看,慕天问也是一贯的严肃。藏雪的闻折枝稍微松弛一些,但眉头也是皱起来的。月白把刻意欢脱的某人拉住,转身说,“我们去去就回,还请诸位守候。” 回答的不多,几位多是行礼。慕天问加了一句,“两位多加小心。” 与魔尊的对决,按理是要小心的。 月白点了点头,眼神再次飘向一旁的季无念。这只小狐狸在离开众人视线的时候就舍了一点笑意,虽然嘴角还是勾着,但眼中的颜色已经冷了下来。她紧了紧某人的手,得了逞强的一分笑。 大人想问她要不要留,可对方已经抬了步子。 月白只能跟随,在她身后穿过小瀑。水流倾斜之中一切变得缥缈而柔软,她们漫步向前、身边聚集起蒙蒙水雾。烟云般的白色层层叠叠,又随着前进的步伐缓缓退去,露出倾泻的光来。 山流水,水飘花,花领四季。 月白站定,目光扫过四周,见风、嗅云、似沉梦。 这里、又很熟悉…… “神上。” 陌生的声音霎时拉回月白的注意力,她第一反应是看向自己的手。掌心间只有空荡荡的烟气,而当她抬头、那个在意的身影也不在视线里…… -- 第553页 月白的心情顿时差了。 然而说话的人没有在意大人冷下来的气场。他从水边起身,眼睛里竟是没有之前那般的尖利。他看着月白,呵笑了一声,“神上、是要来赶尽杀绝了么?” 嘲讽的语气配上一点颓然,月白的眉间被他成功拧起。大人现在不是很想说话,直接问,“柬衣呢?” “……呵,”这对话好像有些熟悉,让对方摇了摇头。他也不想看月白了,只是昂起了头颅,看这里清澈的天。那边没有云,也没有地上的水气,干干净净的、好像触手可及。然而遥远的距离是不可见的,他只能苦笑,“神上关心的、果然只有另一位神上……” “……”不,她比较关心被柬衣弄走的季无念。 月白对自己又着了道这件事又懊恼又烦躁,对眼前人的耐心也在消减。她完全可以在一瞬间把这人碾成灰烬,现在还在对话的原因不过是她对无夜的一点留恋。之前的账还没有算,月白实在不想听他…… “她是真的死了。” 月白顿了一下。 那人低下头,也没有去看月白的意思。他的眼中只有自己的不甘与无力,让那点微不足道的骄傲显得诡异。 “我趁她不注意偷袭了她,看着她的神魂消散在我眼前……”他想起那时的金色光芒,温暖但又可恨,“虽然她拼着最后一口气把我封印了起来,但那样的伤,肯定命不久矣。” “呵,”他笑了一下,“我还以为会有多难呢……你们、不过如此。” 月白没有回答。 “怎么不说话?”那人转过来,看着月白不太好的脸色,反而愉悦,“那好歹、也是你的挚友吧?” “……”月白不承认不否认,只问,“为什么?” “为什么?”那人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问题,“神上、你说为什么?” 为灭世之仇,为毁界之恨。 月白知道这个“为什么”,但她想问的、好像又不仅仅是这个。 那人好似是知道月白的疑惑,又或者只是自己想说。低沉的话语一点一点洒向清水,在幻影中撩起一阵沙雾。“当初你们灭世的时候,我还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我拼命得哭喊,但你们谁也没有听见我说的话……” 膨胀和炸裂的天空是黑色和红色的混合,他的声音哪里都传不到,只是在空间的扭曲里消弭。同样消去的还有他的意识,而再醒的时候、他已经在了另一个地方。 “她把我救了出来,让我帮她重新建造这个世界……”他低声说着,语气中的强烈被压下去,只是隐隐得顶着,“她说这里会是新的家园,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他笑了一下,转过来问月白,“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月白无法回答,看着他没有说话。 \……真不愧是创世的神上啊……\他笑了,双手背在身后,“生生死死,不过是可以重来往复的用具……”他的头又低下去一些,提起的嘴角划过自己的心脏,“但如果能让我见到故人,我本也是愿信的……” 信她,信创造了一世的她。 他是无夜境的人,他们自创生起便看着那高高悬着的天空之城。那里有他们赖以生存的神、有他们至高无上的信仰。就算天地焚火,就算高城坠落,就算他只剩孤零零的一个人,他也愿意信任这位神祇、愿意为她赴汤蹈火。 或许一切只是考验,可能之后便是“苦尽甘来”……这位创世的神上救了他,把他从坍塌的无夜里带走,说要给他一个新的世界。 他是信的。 “……可她做了什么呢?” 拆去了无夜的根骨,夺走了无夜的生机。他无力得看着她把无夜的一切用作了这里的养料,重新将恩惠给了别人。 “他们比我们好么?”他问月白,冷凝中并不需要真实的答案,“我们……就活该么?” 月白依旧答不出来,心中甚至有隐隐的愧疚生长。然而类似的对话他们已经进行过一次,对方明显改变的态度实际已经说明了一些东西。虽然月白不知道柬衣当时是因为什么散了神魂,但她们与眼前人的差距,绝不是像他自己认为的那般接近。 这些时间的压制应该已经让他明白,他与神之间的鸿沟,令人绝望。 “……但我还是可以试试不是么?”他笑起来,身边的空气绕着他转。飘洒的花瓣得了速度,一点一点变得疯狂。“我总有一日会突破这个牢笼。我要与你们平起平坐。” 他绝不要再成为神的附庸,他要去争夺他们所拥有的东西。 就算要以这个世界的一切作为代价,他也在所不惜。 可、那是不够的。 月白感受着身旁狂乱的风,哀从心起。 她突然有点明白了为什么他说、季无念是最了解他的人。他们同样面对着高过自身太多的敌人,同样奋力得想去抗争。只是一个被短暂的“胜利”冲昏了头脑,还有一个却好像仰望着身前、乐观得绝望。 比起那样的深沉,月白对眼前人的同情、微不足道。 神上能给的仁慈是毫无犹豫的出手。她甚至无需武器、在意念间便可以消去这里的狂乱。风停下来,花落下来,水与地的交界变成斑斓的色彩,刚刚嚣张的人、已化作尘埃。 大人看了看四周,依旧是那副安静的样子。这里犹如仙境,这里实是地狱。 -- 第554页 月白没有什么“大仇得报”的欢欣,也没有什么“报复成真”的满意。她就是觉得哪里空了一块,想离开。 周边的结界是她熟悉的制式,解开不过是画几个印的事情。而在这里寻找出路也不是什么难事,她只需要顺着某种感觉便可以寻到空间有折叠和跳跃的地方。季无念并不在这个连续的空间里,她得去其他的地方找找。 月白穿过草地和树林,路过了许多属于自己的东西。她最后停在了一棵百米高树的旁边,看着它十几个人都抱不拢的树干。大树的周边有一层淡淡的金色,月白看在眼里,叹了口气。 她不想和柬衣玩了。 平静的大人将手放在树上,只有她可见的光芒拓展远去,将周边的一切都收入黑暗。月白站在中心,目之所及都是没有区别的深邃。这里没有光也没有路,月白不知道这又是什么花样、随意挑了个方向往前走。 她是真的不想玩了。 以生命为筹码的玩乐太过傲慢,她无法认可这种肆意中的残酷。她没有自认为神,也不觉得自己有随意处置的权力。这场游戏或许由她而起,但早就步向了她厌恶的方向。她已经不想再为柬衣的行为有什么情绪,也不想再因柬衣的恶作剧有什么起伏。那人爱干什么干什么,她只想找到季无念,然后带她回去。 月白不是没有考虑过季无念和柬衣的关系,甚至早就猜测过季小狐狸是柬衣骗局里的一环。她和九一的出现都曾让月白觉得烦躁,但现在的一切、早已让当时的情绪剥离。 月白信她自己看到的、信她感觉到的。她随便季小狐狸有什么秘密,大人也不介意她到底瞒了自己多少东西。她欣赏季无念身上的温情,想要帮她保护她心里的在意。 那是为“人”的一份珍贵,月白看到了、想护着。 或许这是柬衣做的唯一一件好事,至少能让月白心平气和一点。而她最好现在把人还来,不然…… 月白站定,不确定面前的身影会不会又是什么恶作剧。她接近得有些谨慎,但越近越觉得那是季无念。她身上穿着自己没见过的衣服,虽然是背对,但感觉还是相似的。只是她的双肩显然勾起,整体身形也在佝偻。月白觉得她是在害怕,双手好像都是挡在胸前不停得摇着…… “无……” “杀!” 伸出的手被倒下的身影穿过,月白还来不及念完她的名字、眼前的面容就换做了她不认识的人。这些人穿着军装,手里拿着的长枪都刺往一个向下的角度。 月白还发着愣,已经有一个人抬起了手、带起了飞溅的血肉。月白下意识得去抓,却只是被枪杆穿过了身体。鲜红的枪尖在她的注视中没入血肉,又染红了一处衣裳。 躺在地下的人还流着泪,可那双眼睛里、已然没了生气。 月白的手被更多的枪杆穿过,她的眼中全是流散开的鲜血。 那双失去神采的眼睛没有对着她,可那颗刺眼的泪痣、却让月白有些发抖。 这是……怎么回事? 第264章 季无念第一次死的时候,十六岁。 她以为蒸蒸日上的王朝在她不注意的时候急转直下,等她这个长公主发觉不对的时候,叛军已经攻入了上京。一切来得太快,她死得毫无准备,只是在颤抖和害怕中被乱□□入身体。她记得最后的画面是糊掉了的无尘殿,还有血液卡在喉咙里、叫不出来的窒息感。 这份窒息感让她在醒来的一瞬间便渴望空气,大口呼吸的同时也不忘摸向自己的腹部。轻薄的中衣没有阻挡多少手感,她自己平坦的小腹上只有屈身时的褶皱…… 没有洞。 那刚刚的是梦? 季无念呆坐了好久,一直到她的两个婢女进入房间。两人看见她就笑,“殿下,生辰喜乐。” “……”季无念没有反应过来,“生辰?” “殿下可是睡蒙了?”闭月笑她,“今日是你十五生辰,皇上请了三清门的仙人,设了大宴呢……”她把手里的水先放到一旁的架子上,坐到床边就擦了擦季无念头上的汗。“殿下,可是殿里的炉火太旺了,你怎么出了一头的汗呀……?” “……”季无念一下答不出来,咽了口口水,“没、没事……”她自己也抹了一下,愣愣得说,“可、可能是做梦了……” “……”闭月和羞花对视一下,更近的闭月顺势揉了揉季无念的肩,“既然是梦,殿下就别在意了。今日是您生辰,已经有礼物送来了呢。” 羞花也放了东西走过来,笑道,“刚刚皇上也差人来问了……说是殿下要是醒了就去寻他一下,不知又会给您准备什么贺礼……” “啊……?”季无念还是发蒙,但也有一点点冷静下来。她看着两人的脸,脑海中突然闪过了她们挡在自己面前的样子。那种真实感让她瞬间环住了自己双手,惹得闭月轻问,“殿下、可是冷了?” “……”季无念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又深深得看向她们。两位婢女的表情都是疑惑,而她却好像有了一个奇怪的猜想。这个猜想大胆而惊奇,但只需要一点点的时间便可以得到验证。 她记得那个所谓“梦”里,皇兄也在同一个早晨叫她去寻,为的却不是送礼。十五岁的长公主是该谈婚论嫁的,皇兄叫她去,是让她在晚上的宴里多看看。 -- 第555页 她上一次嫌弃皇兄唠叨,还挥挥手直接跑了。然而这一次她乖乖听着一样的话语,让她的兄长都有些不可思议。 “无念,你没事吧?” “没事。”季无念说着,眼神却已经飘开。 她还是不太信,所以一天里都在找自己“不该”知道的事情进行验证。侍卫的名字,之后的菜单,与她没什么关系的宫廷安排,所有的所有都对上的时候,她这才慢慢得承认自己那个疯狂的猜想。 她重来了一次,回到了一年之前。 说不出是兴奋还是恐慌,但季无念知道自己要做的事:不能让那场叛乱发生。 不怎么参与政事的长公主自此将一只脚踏入政坛,原来那些被她忽略的细枝末节也都渐渐联系起来。上一次叛乱的主谋在她苏醒半年的时候就被她弄下了台,但她还是死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回到无尘殿的时候完全是蒙了的状态。她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就是容易回到这个时候,触发的原因都不一定是死亡…… 季无念不太懂,但叛乱还是要阻止。她这回留了个心眼,多去观察了身边可能的仇家。最后的结果让她有些难过,想杀她的是她的皇后嫂嫂。 和蔼可亲的嫂嫂大概从没想过自由自在的季无念会对政治产生兴趣。为了她儿子的皇位,长公主必须要除。 季无念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当她被那个女人指着鼻子责骂的时候,脑海里全是之前她给自己梳头的样子。季无念的母亲早亡,这位皇嫂便是从小照顾她的人。她曾说过无念出嫁的时候也要这样给她梳头,说那些一梳、二梳的吉祥话。 吉祥话是听不到了,季无念的命也丢了。 她那时刚过了十六岁的生辰,喝多了酒站在池边。死了亲娘的季展鸿跑过来推了她一下,让不清醒的她一下砸进了寒冬的水里。 是冻死的还是淹死的她自己也不知道,但说实话、她不想管了。 皇权的斗争她没有兴趣,把这些所谓的“功劳”让给别人也未尝不可。她在生辰宴上向皇兄讨了宅邸,一准备好就搬出了皇宫。她把自己知道的事情暗中散布,自己还是当那个潇洒自由的大长公主。接下来的一年还算安稳,她自己则是游历了许多地方。太爱玩的结果是她染了疫病,死在了他乡。 因为自己是隐去了身份到处乱跑,季无念某种程度都觉得自己是死了活该。只不过那个疫病传染得很疯,要是放着不管、可能会造成严重的后果。季无念感念着当时照顾自己的村民,想着怎么都得早早开始准备。这期间她接触了不少岐黄药术,甚至认识了不少术士方士,有真有假、高下难判。正当她踌躇时,有人提醒她可以去向三清门求助。那是一修仙门派,定然会有治病良方。 季无念这才想起来曾在生辰宴上见过“仙人”,但那好像就是个老头子……“子不语怪力乱神”,季无念其实是不太信的。 不过死马也当活马医,她还真上了三清道馆,想问问仙长求生之法。只是她刚去的时候不知门道,愣是在外门修了三个月的“道法”。那些什么典籍根本难不住她,三个月的内容她一个月就能熟记。剩下的时间她都在四处探索,可找来找去、连个“仙人”的影子都找不到。 她开始觉得这或许真的就是个骗局,还写了封书信送给皇兄,叫他别被沽名钓誉的人给骗了。 书信送出,季无念还是得考虑那疫病的事。她先去了那村子守着,想着或许可以寻一寻那疫病的来源。也就是那时候她遇到了一个魔修,还被对方知晓了身份。后来她的记忆就有些模糊,等再清醒时、已经被文正长老带回了三清门。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御剑乘风的人,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合不拢嘴。文正长老带着她去见了掌门,那位亲和的老人刚见她便笑,“长公主可是改了主意,愿入我三清门下?” 季无念知道是此间人抹了疫病,当即跪下,愿叩首寻仙。 那时的她刚满十七,成了三清掌门最小的内门弟子。她听说上面还有两个大她几十几百岁的师兄,还以为又会是两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 六离师兄长那么好看,她是没想到的。 六离师兄嘴那么唠叨,她也是没想到的。 原本还打算给师兄当个小尾巴的她被唠叨得到处躲藏,最后躲进了齐悦长老的煅庐里。也有点调皮的长老向她挥挥手叫她躲得严实一点,自己帮她打发了师兄之后又对她语重心长,“你师兄是不想浪费你一身天赋……所以才想劝你收心……” 修仙之人不落凡尘,季无念心中挂念、自然讨不得好。 但是仔细想想,她在人间多次身死,要说留念……又有什么好留念的呢? 季无念决定收心,好好在山上修她的寻仙之道。她用了七年的时间筑基,得到了周边人一致的赞赏。师尊赠她白云碎作为贺礼,而她亦兴冲冲得御剑下山,想回京城、想找她的皇兄炫耀…… 她找到了,可面对皇陵、她炫耀不出来。 手中的神兵发出呜呜的鸣响,似是对她的嘲笑。她修了仙又如何呢?不知皇兄崩逝,不知人间饥荒,她最熟悉的一切在她无所知的时候摇摇欲坠,而她握着一把斩云的利器……袖手旁观? 她去质问她的师尊,老者只言,“天道如此,不可违逆。” -- 第556页 去你的天道! 季无念把白云碎一扔,自己转身就跑。只是就算她有长公主的身份,就算她有筑了基的修为,天下茫茫、饿殍遍野,她无助得站在堆叠的尸体旁,突然有一个想法涌上心头…… 那是季无念的第一次自杀,成功得回到了十五岁生辰的那个早上。 这回她注意到了生辰宴上的老头子,终于记住了他问过自己要不要跟他上山。可上一次的遭遇让她厌恶这些“仙人”的嘴脸,她要好好得呆在人间、做自己可为之事。 她要权。 权力能让她知道的一切发挥效用,能把叛乱和暗杀按在摇篮,能为即将到来的灾难做好准备。争权的道路上充满憎恨,季无念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等刀真的下来的时候,她还是心寒了。 向她挥刀的,是她的皇兄。 尽管季无念救了他的性命,尽管季无念为了这个皇朝鞠躬尽瘁,她的皇兄还是选择用一份诏书将她调离,将她暴露在了仇家的刀刃之下。季无念不怪他,就是有些难过。这样的难过说不清楚,但反正她也要离开、便无所谓了。 已经修过仙的季无念还记得上一世的功法,要从凡人的暗杀里躲过去易如反掌。她又跑进了山林,甚至结识了一些小妖。做一个散修的日子也挺愉快,直到一场洪水的到来、再一次打断了皇朝的勃勃生机。 季无念想了想,觉得这样的事情朝廷能够解决,自己还是继续闲散、到处晃晃。她晃着晃着又晃到了灾处,但没做什么大动作,也就是帮着民众救救灾、做点力所能及的小事。她没想到这样都会被人盯上,也不太知道自己是怎么被人抓住的。她只知道自己被挖了眼睛,受了很多折磨。对方会啃食她的血肉,让她死在了极端的痛苦里。 那样的痛苦刻骨铭心,让她在下一次醒来的时候直接尖叫了出来。眼前的光明让她极其不适应,好像乱扑的时候又一次伤到了自己的眼睛。明珠般的长公主疯在了十五生辰的清晨,被皇帝下令囚在了无尘殿。药石无医后便是无人问津,最后她自己刮掉了自己的皮肉,一身模糊得死在了寝殿里。 季无念想起来的时候很清醒,好像把那些疯狂的记忆重新梳理了一遍。她的手有些发抖,但远处的记忆好像就没有那么有冲击力。她借此想起了被折磨的时候,那些疼痛里好像透着一些奇怪的感觉觉,三清称之为“魔气”。 所以……那又是个魔修么? 季无念按住自己发抖的手,跟自己说不要再去招惹了。 别去管,别去理,就做好她纵情玩乐的长公主。谁也别信,什么也别掺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做个缩头乌龟…… 还是不行。 如果她什么都不做的话,皇朝的乱局会在一年之内爆发;如果她做得不聪明的话,会有仇家时时想要她的性命;频发的灾害让一切都变得紧张,又一次被灾民冲破府邸的季无念终于受不了这窝囊了。 她已经死过这么多次,怎么还怕这些鬼事? 止住颤抖的季无念甩了自己一个响亮的巴掌,惊得闭月弄掉了手里的水盆。然而她的殿下眼神坚定,一掀被子,雄赳赳气昂昂,“闭月、更衣!” “……殿、殿下,”同样被吓到的羞花连忙赶上去,“您这是要做什么呀?” 季无念双手一声,莫名得有一种怒气,“去见皇兄!” 她要皇位! “可以。”她的皇兄环起手臂,一下的答应把季无念都搞蒙了。与她有些相像的男人眉间有她没有的皱纹,多有几分严肃与威严,“但你要答应我,从现在开始收心、好好学习政事,不可再胡闹了。” 季无念不知自己哪里胡闹,她的兄长便说,“无念,你确实聪颖,但历练不足、贪心短视。你虽身在高位,却从未以高位俯瞰全局,或可为臣、不足为君。” “……既然如此、为何答应?” “因你坦荡、心若琉璃。”宠爱她的兄长绕开椅子,将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他是兄,亦是父,此时的慈爱、寸寸真心,“无念,我看你长大,自然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既然开口,便是已经想好了……季家的江山不能给个半吊子,你自己说、我才放心。” 季无念狐疑,“……那展昭和展鸿他们?” “他们如此崇拜你,不会有什么怨言的。”说着,这皇帝还叹了口气,“也不知为何是你,分明这么不靠谱……” “……”兄长的叹息季无念没有理会,她只是想到自己以前。她突然问道,“皇兄,那如果我不说……直接抢呢?” “你做不到。”皇兄直接断言,“你太心软了。” “……”季无念没有反驳,“那若是我来辅佐……” “无念。”皇帝打断她,放平了眉眼,“你若为权臣,天下不宁。” 国不可二君,季无念的身份、太敏感了。 季无念好像有些懂了,但这里面弯弯绕的猜忌又让她觉得不舒服。那些不舒服又在之后的为君之路里被渐渐磨平,她开始明白为什么直要会比默默行事要来得简单。因为这样她的皇兄就不必猜忌,也不用去怀疑自己对季无念的判断。爽快的长公主还是有一颗琉璃般的心和略显莽撞的行为,这既没有脱离皇帝对她的印象,也让他感受到了一种尽在掌控的安全。 就算之后走向帝王的季无念会慢慢脱离,但他亲眼可见的变化总是让人更加信服一些。 -- 第557页 季无念问过他为何不觉得自己突然要皇位很不正常,她的兄长却了然于胸地笑道,“无念,你没去争,不代表你不想要。” 宫里的孩子多多少少有一些偏执,季无念看似洒脱,实则那种将所有拢在自己手里的欲望不下帝王。 季无念后来想了想,觉得他说得对。 她希望每一件事都按着她的想法发展,她不喜欢出现意外。她治理下的皇朝井井有条,甚至连之前对她起了杀心的嫂嫂也会对她心服口服。她觉得自己应该是一个很好的君王,但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是会被反叛、和不得好死。 总有那么一个时间点,兵乱频频、灾祸丛生,无论季无念怎么调动准备,就是不够。 愤怒的民众结合起义,誓要推翻她的残酷统治,季无念对各地冒出来的起义军防不胜防,布置了这边漏掉了那边,最后只能无奈死亡。 她不明白。 季无念试了很多次,自己来做君王、别人来做君王。一点点的差别有时会引起惊涛骇浪,但对她而言、也不过是同一个归处。 死亡。 她通常会在受辱之前直接自杀,或者想尽一切办法结束生命。比起重来一次,她更不想承担苦楚。然而天不随人愿…… 她到后面都有些麻木了。 从无尘殿醒来后的一切开始变得有规律,她能看见自己要走的每一步,也能看见自己最后的结局。她有些累了,便会按着之前已经走过的路再来一遍,然后在结果到来之前自杀,这便是休息。她也会随手做一些细小的改变看看差别,但一切都像是一本已经翻烂的书、处处透着无趣。 这份无趣最终被新的刺激打破。她又一次看到了那些御剑乘风的人,甚至是那些所谓的“魔修”。虽然她后来被卷进了对方的争斗而死,但那些场景给季无念提供了另一条思路。 或许、真的该从天上看看。 她又一次进入了三清门,但也留了个心眼,在外门安插了自己的人。皇朝的事她会暗中管管,而修行之路对她而言也不算太过艰难。之前的每一次她都会暗里修行,所以这一次,她只用了五年筑基。而且多年为君,季无念早学会了隐藏情绪,她延续了自己“开朗”的性格,与山上众人打成一片。她筑基时、依旧是众人庆贺,依旧是师尊赠剑,季无念甚至体会到一丝得意,她的师尊却暗中把她叫走了。 “无念,我知你天赋异禀,然而金丹修行不比筑基,难处更多,需得专心致志。” 原来老者早就知道,甚至暗中包庇纵容,但季无念还是没听他的,依旧我行我素、阳奉阴违。这自然又得了六离师兄的一顿唠叨,季无念甩甩手臂,笑嘻嘻得糊弄过去。 她是喜欢三清的。 比起皇宫里的尔虞我诈,修仙门派里那些小九九实在是单纯到了可爱。而这些已经百八十岁的“长者”更算得上是清流,一个比一个真诚,一个比一个挂脸。虽然师尊说着“不落凡尘”,但她真要救护苍生,师尊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谁对她好季无念知道,所以就算有时候会受罚、受责骂,她也是开心的。 只不过她心里也确实挂着事情,修为的事并没有太放在心上。结果是她那一世没有修到金丹,而是死在了出门伏魔的路上。 她不知道自己具体是怎么死的,但亲眼见到了魔修玩弄灾害,也看到了灾害处怨气丛生。那里是她知道的一处反叛地,很多事情就这样连了起来。 原来、真的要从高处看。 季无念的战场从朝廷换到了仙门,而这也让她想起来之前的那一次惨死。身上的痛楚已经远去,她都想不起来究竟是谁折磨她。真去搜寻是没有意义的,她需要的是去了解魔修这个群体,搞清楚他们到底要的是什么…… 很难。 那群人神出鬼没,而且理论上他们一直被仙门压制,就算作乱也不应该会有如此大的动作,究竟是……? 季无念没有查清楚,直接死在了三清门。 她是在刚从外面回来的时候被杀的,杀她的是栾清峰下面的一个弟子。季无念面对他的时候只见了他满眼的通红,还未扬起笑容喊他的名字,自己的胸前就被划了一道大大的口子。 她的目光最后定在了混乱的山门,最高的那一处、是她的师尊。 为什么? 季无念想要搞清楚。她抱着满肚子疑问又一次上了三清山,这次她寸步不离得留在师尊身旁。在时间来的时候她感受到了不对,只觉得自己的脑子跟火烧一般得糊涂。等被痛楚拉回意识的时候她已经被同门砍掉了一条臂膀,鲜血横流的时候又有个人过来砍了她的脑袋。 为什么? 季无念摸着脖子,想不出任何的理由。 她不能再去三清了。 季无念下一次选择了明云。借着之前知道的,她顺利找到了明云所在。第一次收她的不是慕天问而是无星,她叫了师尊之后先是隐藏自己,想看看之后三清若乱,这仙门会有什么动作…… 诸派围剿,但为时已晚,三清不仅全员入魔,就连上去抵挡的他派弟子也因此沾染魔气。秀美的三清七峰刹那间变成尸山血海,季无念也成了诸多坠落的其中一员。 人间的灾难不过是仙门祸端的延续,季无念看清楚了、却没有解决的办法。 -- 第558页 她辗转在各种门派,却都只能眼睁睁得看着仙门血流、人间遭难。一切的起源都是三清,曾经对她友善的人都变得面目狰狞。 不能这样……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季无念不甘心,所以她做了一件狠心的事。 在一切不可挽回之前,构陷三清,诛杀掌门,灭他一派。 挑弄仙门矛盾对她而言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而在某个时间点伏杀师尊也很简单。她缺的只是打手,可以让其他门派的人前来充当…… 那是第一次,六离师兄对她露出了憎恨的眼神。也是第一次,她任由六离师兄杀了自己。 季无念觉得自己活该,但死前看到放晴的蓝天,她觉得值。 下一次,她去了魔界。 魔修的角度又和仙门不太一致了,他们似乎只是在顺着形式的发展随波逐流。那位被唤作魔尊的人好像还把精力放在了寻宝一类的事情上。季无念当时没办法太接近他,只是在有限的时间里、和丛生变得熟了一些。 这位前魔将的处事,季无念是觉得很有趣的。 “阿念啊,”丛生拐着她的肩膀,喝得醉醺醺的,却还是笑,“你看这茫茫人海,哪儿哪儿都是有趣的事,你干嘛要把自己框得那么死呢?”小姑娘说着还狠狠得拍了一下她的屁股,也不知是在赶她还是在吃她豆腐。“看得宽点,及时行乐去吧!” 季无念揉着被拍疼的地方,觉得也是。 三清灭门,无人以魔气乱世间。她完全可以放下种种,仗着不怕死的特质、去各种不要命地历险。 妖界秘境、魔界深底,还有仙门那些见不得人的地方,她跑了个遍、看了个遍。她有时会欣赏,有时会憎恨,有时也会在同一个地方流连几世,然后在最开心的时候、寻去下一篇。 季无念总结出了一整套好死的办法,随身都会带一把了结自己的匕首。她还去学了毒、学了药,反正她也不在乎自己性命,随便尝试就好。 有那么几个瞬间,她甚至觉得这样的回溯是对她的馈赠。 可当真如此么? 季无念有一次把匕首抵在自己头侧,突然就发了呆。窗外的花还是洁白的骨朵,她一下子想不出来其盛开的样貌。 这样好么? 她能假装平和,呆在被清理安全的年代,但这短短十数年的重复、当真算得上人生么? 她可以把残酷的未来抛弃在视线之外,但这样的步伐、真的能算是前行么? 季无念得不出答案,但她隐隐有了一种念想…… 那一次的她放下了匕首,继续到处游历。她觉得自己活得很开心,直至又一次遇见了逃难的灾民。 说实话,季无念的情感是远去的。 她远远站在山顶,看着底下衣衫褴褛的人排成不见头尾的队伍。那时候的她觉得自己应该感到难受,但她看了太多次了,心口的跳动平缓得让她自己都觉得无情。 或许这就是她了? 季无念不知道,但觉得自己都到这儿了,还是可以下去看看。有个小孩子在这个时候拉住了她的衣角,脏兮兮的小脸都看不出原来的样貌。但他那双眼睛很清澈,对她充满了好奇。 他就说,“姐姐,你真好看。” 季无念想笑,眼泪却流了出来。 他们,也是可以一样好看的。 季无念自己在哭,手却止不住得抹在孩子的脸颊上。那双眼睛里的疑惑刺痛着她,提醒着她她曾是他们的君王。 季家的家训是要守护好自己的东西,哪儿有就这样舍弃民众的皇? 她得走下去。 第265章 可说是走下去,她又应该去哪里呢? 环顾四周,季无念突然发现茫茫天地,并没有一个“应该”前行的方向。她看过了太多、遇见了太多,已经深刻明白了世事的两面,甚至切身得体会过两面的艰难。她发觉自己的立场正在改变,总是站在中间。 这或许就是旁观太久的代价,季无念需要自己去寻一个角度参与。她选了不那么熟悉的魔界,还真的调查到了“隐密魔气”的事情,只是那时的她修为低微,刺探的事很快就被发现,被人一掌击毙。 难。 太弱小的自己连生存都会有问题,季无念需要力量、需要修为,最重要的是、她需要时间。 就算有过往的经验支撑,季无念每一次的修为也需要从零开始。她很少活过二十年,最多也就是修到金丹。可那样的全力以赴会让她做不了其他任何事情,最后还是会在乱世里成为弱小的牺牲品。与此相同的还有声名,还有信任,那些要用漫长经历培养的东西对她而言既是奢侈、也是毫无一用的垃圾。 她是活不到那些东西发挥作用的未来的。 季无念对这件事情认识很深,深到她必须承担背叛带来的伤害。说实话,她很多时候也觉得是自己活该,身边人对她的恨意是理所当然。可当一份份恶语和折磨真的施加在身上的时候,那种怨气和委屈真的也会止不住得冒出来。 有一次她因为身上魔气被仙门审判,甘乾想从她口中逼问出魔界的叛徒,就挑断了她的脚筋,又一寸一寸捏断了她的腿骨。季无念无比狼狈得被丢在了三清大殿,可她的大师兄居高临下,刚见面就一道灵压拍在了她的背上。季无念死撑着身子,也不知道双臂是不是断了骨头。她吐了口血,环视那一群仙风道骨的人,单纯就是觉得讽刺。 -- 第559页 他们都做过些什么呢?他们都知道些什么呢?他们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评判她?他们知不知道没有她、自己根本活不到现在? 季无念在殿上狂笑,报复似的将自己知道的隐密尽数说出。有好多人骂她“歪门邪道”,还有几个气急败坏的直接出了手。 她的大师兄没有拦,她就死了。 恨么? 恨的。 可恨、季无念也打不过他们。她修到死都活不到元婴,论修为、永远赶不上这群几百岁的老家伙。 但搞死他们,季无念是知道无数种方式的。 三清的混乱不用她推,仙门的把戏在她看来跟玩儿一样。内部斗争、自相残杀,季无念毫不留情得计划着各种阴谋,让他们一个个都不得好死。 “……为何!?”断了一条手臂的甘乾跪在地上,他握着的枪断了一半。季无念刚和他说了自己是如何把藏雪害到这般天地,她的大师兄便这样低着声音问她。 季无念走到他身边,用长剑刺穿了他的脚踝。对方痛苦的表情让她极其愉悦,顺着就说出了心中所答。 “因为我能。” 我能让你们跪伏于我脚下,我能叫你们被我玩弄于手掌。我不会再被你们推去受天火风雷,我要你们都知道我的厉害! 季无念疯狂得报复,手上沾满了无尽的鲜血。她看着一张张或惊慌或愤怒的面容,心中想起的却全都是自己承受过的冷漠。 她恨啊!她愤怒啊!她失望啊!她放弃了自己可以安稳的生活、一遍一遍得为了他们寻着出路! 可他们呢? 这些人杀她的时候可曾想过,她也是会疼的!?她也是会害怕的!?那些折磨是应该的么?她就真的如此十恶不赦么!? “啊——!”季无念红着眼刺下最后一剑,剑尖的锋利穿越一切,把她的身体拉近了对方血肉模糊的胸口。 洁白的道服已经看不清纹路,涌涌冒出的鲜血却还有热度。 季无念脱了力一般抵在剑柄,双手早已被喷成了鲜红。 她的身子止不住颤抖,眼泪和鲜血混着、顺着剑锋往下流。 是的、她就是如此十恶不赦。 恶人不该留。她看了看周边堆叠成山的尸体,把剑插进了自己的喉咙。 季无念有些累了。 她又一次选择了在徘徊的时间里流浪,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她也不是很想参与,只是想坐在旁边,看小妖们说说话、听老人们讲讲故事。她不会去提醒他们之后的劫难,也不会去做什么太主动的改变。她就是想这样看着,感觉心里空空的。 值得么? 这种问题没什么答案,因为除了她自己没有人可以衡量。做不做都是她的选择,怎么做也都随她的意愿。 她是真的能,可她想么? “阿念,等明年打了青稞,我送你两坛!”高原的汉子红着脸,往她的帐篷外面搬了几个草垛,“今天说是会冷,你多烧点草!保暖哈!” 季无念说了谢,又朝远处马上的女人和孩子挥了挥手。 她目送汉子过去与他的妻子孩子拥抱,便是狂躁的风也吹不散他们脸上的暖。辽阔的草原让一家人的背影变得渺小,可季无念看看苍天、也不觉得它又多么辽阔。 她已经走过了很多地方,很多东西都会让她觉得熟悉。可“明年的青稞酒”她没有喝过,好奇。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继续吧。 季无念不太想呆在仙门,就往魔界去跑。她之前就跑过很多地方玩乐,所以对魔界的事情也都熟悉。三个魔将里她和丛生最合得来,就时常去投奔她。丛生也很喜欢她,出去找仙门打架就会带着。季无念向她学了很多,再一次折服于丛生的处事。那种嬉笑而清醒的态度让人欣赏,季无念也慢慢得在向她靠近。 爱玩的丛生有一次掳回来了个人间小姑娘,季无念还笑她是不是要养童养媳。她也没想到这话会“一语成谶”,而丛生对苏扬的深情也让她看到了这位友人的另一面。 “……如果有来世,我还想遇见她。”丛生说这话的时候很温柔,圆圆的眼睛弯起来,看着杯中的酒。她笑起来,温柔中又是残酷的,“但此世、她只能和我一起死了。” 那时的丛生被魔尊逼着去攻明云,她自己也知道会是九死一生、但还是选择了带上苏扬。 季无念问苏扬怎么想。小姑娘笑着答,“这样很好啊。” 好么? 季无念不知道,但想把这份深情保留。那一次她同她们一起死在了明云,而下一次她还是把苏扬送进了魔界。 同声同死的快乐季无念不懂,但那种“独活”的孤独她很明白。每次看着丛生与苏扬相伴,她惋惜、但也为她们高兴。 ……也算是、得偿所愿了吧? 季无念笑着,想到了别人向她许过的、各种各样的愿望。 六离师兄向她求过死在月港,明云的弟子向她求过战死沙场。藏雪的弟子也不想要入魔成祸,无极则说他们想要血战到底。这一个个的都把入魔当作了洪水猛兽,一旦知道季无念可以让他们死战,便一个个都不要命了。 他们不要命了就可以去死,那她呢? 季无念没有“死去”这个选项,她只能一个人走她的路。 这条路有短一些的选项,可季无念发现如果自己那样选择,就很可能会错过之后的情报。所以她又必须努力活着,拼命得、让自己走得久一点。 -- 第560页 她走着走着,一步一步竟是向着魔尊而去。她最后终于知道了千年树的秘密。魔气的来源有了线索,而魔尊“寻宝”的行为也终于有了解释。她感觉自己好像接近了真相,又一个一个得去搜寻那些“秘宝”的秘密。期间花去了多少性命就不必说了,反正她一遍一遍的、总归是都找到了门道。 比起那些知道地点的,另一个秘境才比较神奇。季无念有时会不知缘由得掉进去,而出来、就只能是不断摸索。她的性命自不必说,还有与她一同进去的、也是留了千百副尸骨在那花海。 她记得沉凝有一次压在她的身上,以一种很诡异的姿势护着她前行。少年迸裂的血肉有一些打在她的脸上,可阿凝却只是笑笑,在她耳边说,“可惜了……本来……该是嫁衣的……” 他们那次没有出去,也说不上嫁衣不嫁衣的了。 季无念要一直撑到很后面才知道那座城、那只恶兽会出现在妖界。她看着有些好事的人去招惹,看着恶兽发怒四处扑杀。她的第一想法是拦,但人心又拦不住。她后来选择了不管,毕竟当世的魔气已经那样了……就连她自己、有时候都难保清醒。 真的好难。 那段时间季无念醒来总是会先叹一口气,然后看着无尘殿的房梁、发一会儿呆。 为什么呢? 为什么、她还要继续呢? “……殿下,快起来了。” 季无念转过头去,闭月正带着羞花进来。 这张脸现在还年轻,但季无念能清楚描绘出它老去的样子。那时候的闭月住在苏州,有一个很可爱的儿子…… 如果她不走下去,那个儿子就不会出现了…… “殿下!” 季无念发愣的时候闭月已经直奔她的床边。这小妮子跟她一起长大的,知道她没架子、有时候比她这个主子还横。季无念眼见着她掀了自己的被窝,还发着愣就被后面的羞花怼着背坐了起来。 “殿下,这都下午了!”闭月拉过她的手就用力,羞花还在背后推,“你再不起来……皇后要来掀你被窝了!” ……你这不都掀了么? 季无念还没说话,外面一句“无念”就响了起来。 她和嫂嫂的关系好,她进自己的寝殿无需通报。可能是听到了里面的动静,皇后嫂嫂是一个人进来的。她进来第一句,“无念,生辰喜乐。” “……皇嫂……”季无念向她笑。 皇后嫂嫂应了一声,走过来的时候还从架子上给她拿了外衫。她有点像六离师兄,虽然温柔、但有时候吧…… “你说你,外面雪都没化呢,怎么就这样起来了?快把衣服穿上……闭月羞花、去把火炉弄旺些,别把寿星冻着了……” 季无念受她一顿唠叨,又被她拉着到了梳妆台前。原本由皇兄提的事改到了皇嫂的口中,她边说、还边给季无念梳头发。她老说她没有女儿,就总畅想着有一日送无念出嫁。她不仅要给她梳头,她还要给无念备上一份丰厚的嫁妆。她想给无念一场盛大的婚礼,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很幸福。 季无念就坐那儿听着,没怎么去幻想那样的场景,但看着皇嫂向往的表情,她很信。 如果自己没有夺权、如果自己没有争位,甚至是自己做得再聪明一点……她的皇嫂不会想要杀她,而是真真切切得、想给她办一场盛大的婚礼。 她的这个愿望某种意义上实现了,季无念确实有了天下最瞩目的婚礼。娶她的是权势滔天的正牌魔尊,而作为新娘子的她,没有感情、没有自由、甚至没有可以活动的身体。 进入那个秘境、是十分偶然的。 那个时间的世界魔气弥漫,季无念自身难保、甚至于四处逃窜。逃到了那个地方的时候就进入了一片迷雾,再出来时、就是遍地珍宝。 她在藏雪的时候就曾听闻那个藏有诸多秘宝的秘境。她也知道诸派神兵都是由此而来。她抚摸着地上散发光彩的利器,心都发起抖来。 要是有了这些……会不会……就能改变了? 她兴奋着,呼吸都变得粗重。她想狂笑,却被迎面而来的人打断了声音。 “这些是我的东西,”他说,“放下。” ……他的东西? 这些……?全部……? 季无念眼中的、全是向往和疯狂,她狠狠得向他磕头,“求大仙相救!” “仙……?” 那时候的季无念还没有听清楚这句轻语,她一心一意得以为自己找到了超脱世间的大能大神。她想要求他出手,她想要求他相助,只要这一切能被安抚,那她做的一切都有意义! 那时的她一点也不知道,眼前着带着光环的男人会成为她最深沉的噩梦。 这个自称魔尊的人,对她是有情感的。 憎恨、嫉妒、疯狂、控制。季无念不明白自己是哪里惹怒过他,她只知道自己会被囚禁、对方会以歪曲她的意志为乐。他会折断她的手脚,他会刨开她的血肉,他会折磨她的精神,他要的、是她成为他的玩偶。 他如愿了。 季无念失去了自我、只是终日看着墙上的图腾。她不知道黑暗是什么时候变成的白昼,她只知道等她恢复一点的时候、闭月又来祝她“生辰喜乐”。 ……中间、是傻了一世么? 季无念的手发着抖,隐约还能记起那位魔尊说的话。他疯狂得刺激着她,跟她说是她放她出来的,是她让他可以去灭世、去杀人,去毁灭掉这个她存在的地方。但如果她求他、向他屈服,卑微……那他就可以大发善心、让这里多存留一会儿…… -- 第561页 屈服、卑微。 季无念抱着腿哭,闭月进来的时候吓了一大跳。后来她的皇兄和皇嫂都来了,一直劝到晚宴。季无念那次没有去自己的生辰宴,在自己的寝殿里自杀了。 她死了几次,砸了好几次无尘殿,然后又坐在床边哭了一会儿,认命。 她死不掉的,继续吧。 魔尊的出现解释了很多事情,季无念也隐约能察觉到魔气的来源就是他。之前和他的对话好像也透露出一些信息,他说是她放她出去的…… 那就是说、他原来出不来是么? 季无念试了几次,发现不是。魔尊不管怎么样都会出来,其实就是在那秘境现世的几年后。但那里其实有个封印,而她是千百年来第一个进去的人。 自己的特别毋庸置疑,季无念认命得笑了笑,开始思考怎么样最大化利用这一点。 骗自然是最好的,要加重自己的重要性。她知道魔尊其实有差遣漆墨在寻能与这气息交互之人,或许就是在寻找可以破他封印的。季无念骗过漆墨自己就是那人,而且世间只她一个。她以自己的性命作为要挟,跟漆墨说如果她死了、那他的主子就永远出不来。 这招对漆墨奏效,对魔尊也有一定的效果。季无念同样骗他只有自己可以放他出去,他不知怎么得信了,还愿意与季无念谈条件。季无念让他保证不对世间出手,他答应了。她后来知道这也是魔尊的缓兵之计,只要他出来、就会折磨季无念到她改变自己的意志。就算季无念后来骗他签订血契,他也有办法挣脱束缚。 打倒他是不可能的,季无念只能拖。 然而一个人能承受的是有限的,季无念越来越发现自己对魔尊的阴影,已经是想到就会发抖的…… 这样不行、得想办法。 苏扬的绮梦纱她之前就知道,陷入昏睡的效果她觉得挺好。可是这样就不能从魔尊嘴里套话,用过几次之后她又找曲似烟一起研究了一下。那条蛇在这种旁门左道上天赋惊人,最后置换出来的药物不仅屏蔽了她的痛觉,连情感都一起屏蔽了。 那蛇妖一拍她的肩膀,笑道,“适合你。” 季无念也觉得适合,吞了一粒之后,就乖乖得配合了曲似烟所有的实验。她果真感觉不到疼了,也对曲似烟捅她刀子的行为没有一点感觉。只是一段时间之后她开始有了一点点刺痛,预警之后、便是狂风骤雨。 所有折磨的痛楚在一瞬间爆发,季无念恨不得直接杀了自己。 “哦?原来还有时限?”曲似烟蜷着蛇尾,手里牵着一条捆住她的绳子。这条蛇对她的痛苦没有兴趣,只是掰开她的嘴又扔了两颗,“可能是剂量不够,再来。” 五颗。如果季无念一次吃到这个剂量,她之后的一辈子都会丧失痛觉和情感。 除了稀缺,其实也挺好的。 季无念想着,连着吃了好几次。 出乎意料的,失去痛觉并不如季无念想象的那样方便。没有对于危险的感知,她会死得非常之快。而且丧失对他人的共情会让她非常容易结仇,就算季无念自己已经有了一套可行的前进方向,失去情感的自己则很有可能因为什么都不在乎而不跟随。 偏离原有的路线并不是她想要的。季无念一般只是先把绮梦纱备下,等要进入秘境的时候再吃。反正魔尊也不在乎她的情绪,好像还更容易被“什么都不在乎”的她吸引。她编出了一个“为好奇而不顾一切”的人物,由自己扮演。魔尊很喜欢、要娶她。 季无念半点感觉都没有,一切都是无所谓的。反正魔尊那种控制狂,就算说要娶、也会打断她一身的骨头,把她囚禁在那座无名的殿。 她感觉不到痛,也感觉不到难过,就算把她扔在黑暗里,季无念都能自己数数玩儿。魔尊折磨她也很没有意思,时常是磨着磨着就对她失去了兴趣。季无念接收不到外界的信息,就会想办法勾搭侍女苍水。她巧舌如簧的,好几次勾得对方把自己杀掉。当然最多的还是她被遗忘在那个专门用来折磨的殿宇,然后不明不白的死了。 醒来的一瞬间,季无念每次都能疼到灵魂出窍。 但疼得多了,她的观感也就变得迟钝。 这成了她几乎标准的结局,因为魔尊这道坎她怎么也迈不过去。迈不过去就先放着,她开始一点一点打磨过程。这里的可以救、那里的可以满足,或许这个人的愿望她能实现,大概那个人的未来……就只能被牺牲了。 她不断得尝试,不断得改变他人的命运,以此来寻一个最优秀的答案……至少、可以让她自己心里稍安。 ……真的、可以安么? 当她看着被自己说服的师尊自杀剖丹的时候,当她看着六离师兄身死月港的时候,当她看着明云全军覆没、当她看着无极焚然天火的时候……她的心底其实也有这么轻轻的一句,“不必如此的。” 杀了她二十六次的六离总是在拉她回头的时候这么说,季无念有时从、有时不从,但结果都是一样的。 就像她心底的那句小话,如此或者不如此、结果都是一样的。 季无念清清楚楚得明白,可有时候还是忍不住悲哀。她那时就会去一个人喝酒,喝多了再问上自己一句,季无念、你有资格么? 没有,但是没办法。 她不选,就是大家一起死,她选了、那就是一部分人给她陪葬。反正都是活不下去的……那不如、就让她浪一浪。 -- 第562页 浪的后果她愿意承担,不论是师兄对她的责罚还是仙门对她的追杀,季无念都不会再有怨言。她知道这都是自己选的,所以……走下去就可以了。 反正她也停不下来,走下去就可以了。 遇见月白,是出乎她的意料的。 她最近几次有些懒了,所以一直照着定好的流程走着。同样的事情已经重复了几次,而她从未在那场争斗里伤过人。 ……或许是之前哪里改了? 这样细小的差别不是没有出现过,季无念甚至有时会因此丢了性命。她有些警觉,却也有些好奇,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神经变得敏感,晚上的时候她居然还看见了幻影…… 她是过了一段时间才确认那个不是她的臆想,可月白的目的也实在成迷。她不知道这个变数是哪里来的,但确实有兴趣去探究一下。封雨是她给自己准备的剑,然而季无念突发奇想得就送了出去、干脆看看会不会给之后带来什么区别。 反正都会重来,随便试试。 季无念的随便是真的随便,但她没有想到这份“随便”会带来这么大的不同。她之前对月白的身份有很多的猜测,可不出世的大能她也是见得多了。虽然不知道这人接近自己是为了什么,但反正季无念很闲,可以陪着她玩儿。 真正让她感到不同的是月白可以控制她体内的魔气,甚至说明这魔气的外面有一种不可查的气息……这件事情连魔尊都没有好好解释过,这让她一下子就对月白另眼相看。而之后传来六离得救的消息…… 很久没有了,这样脱离她的掌控、却又让她如此高兴的事情…… 可是为什么呢? 有传言说她是为了六离师兄,季无念觉得不像,就故意逗她。叶二脸上的不服气清清楚楚,季无念都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忍让自己。后来的亲吻她承认是见色起意,但月白不推不放……就很微妙了。 难不成真是为了自己的? 季无念搞不懂,但又不想戳穿。欺负叶二可以说是她的一大乐趣,小弟子那副想反抗又死命忍住的样子真的是太令人愉悦了。再配上月白晚上那副“我懒得理你但你找我我也在”的死样子…… 不欺负她是对不起自己,季无念承认错误、但并不想改。 然而这个新出现的“乐趣”并不该影响她已经订好的行程。一个是惯性,一个是她并不想在这个新人身上投注太多。她也想看看月白的反应,以此来判断下一次该怎么与她交集…… 之后过了一段时间……怎么说呢……? 这是哪个地主家弄丢的傻孩子? 明明身体很虚,但又眼高于顶;一出手就很败家,还一副“我就是有钱”的傻气;她被折腾了还会暗暗记着,但要报复也就是些不痛不痒的恶作剧;爱吃、好奇心重、见着毛就走不动道,偏偏还该死的贤惠…… 季无念那点儿戒心全用在了抵御大人的魅力,本来还有点生气被监视和观察,可月白任亲的行为真的…… 为什么对她这么好啊? 季无念才不信是什么感情,她能找到的解释便是月白也对自己有兴趣。这种兴趣的定义十分宽泛,季无念并不想去纠结。和大人及时行乐的相处很舒服,她们虽然互相试探,但季无念知道、月白并没有在欺骗自己…… 没有欺骗、所以残酷。 她的月白大人不知道她那些随手做成的事情里有季无念的多少尸体。大人的每次骄傲,在季无念的眼里都有一种刺骨的嘲讽。只不过这样的事季无念也经历过很多次了,那些阴暗的消极早就可以压到角落里去。实力的差距并不是问题,季无念在修为上的不济有千万种方式去弥补。她不会因此自怨自艾,这个延续至今的世界就是她的证明。 大人带来的变化让人欢欣,月白本身的可爱也把那一片照得光彩明亮…… 如果没有那片名为“因果”的乌云,季无念会觉得一切都是最好的。 她知道这不是月白的错,她知道自己的遭遇与月白无关。她知道偃城是别人的杰作,她甚至知道魔尊的怨恨只是迁怒。她的月白大人单纯又无辜,看着冷冰冰得老练,实则特别容易被骗。以前被柬衣骗,现在被自己骗,月白就算知道也不会追问,顶多气鼓鼓得走开、用眼神说一声“哼”。 那时的大人一定看着她的笑脸,但她一定想不到自己心里的某个角落、想的是把血洒在她的眼前。 如果月白看到她死,一定会很痛吧? 一定会很痛的,毕竟连一个宋则、都可以让月白在意成那样…… 可月白知道、自己有多痛么? 尖刀刺穿心脏、□□捅过肺腑,全身的筋骨被打断,自尊和自信都被踩在地上凌.辱……这一切的一切都没有这份讽刺来得伤人,他们告诉她,这些、不过是他们的玩物。 ……那自己、算什么呢? 那她……为什么要继续下去呢? 既然他们可以解决一切,既然他们可以全部接管,既然月白可以压制世间的所有…… 那她能不能……放自己自由……? ……月白、会难过的吧? 她不想让月白难过。 她不想让月白的眼睛里露出悲伤。 她的大人是地主家的傻孩子,不需要懂这些空虚与无望。 她要把这些都藏起来。她要为了月白活下去。 -- 第563页 会很愉快的不是么?大人那么可爱、又那么可靠,她会帮自己除去魔尊,她会替自己守护世间安稳。然后她们可以到处玩乐、肆意胡闹,她还可以各种惹大人生气,反正月白也拿她没什么办法…… 前面的生活是触手可及的欢愉、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笑起来吧,穿过这里、就是未来了。 ……真的么? 月白站在原地,眼前的水幕哗哗得坠在地上,有一个模糊的人影渐渐变得清晰。可她的面容被水扭曲了,在月白可以看清前、那个人又与水流一起消失进了黑暗里。 有什么东西从脚边开始升起,月白低下头,只见污泥般的浪潮一下子淹没了她的膝盖。压迫感一点一点上升,月白却在怔愣间捧起了一些。黏糊糊的液体从她的指缝里滑了出去,掉在下面的深潭中没发出一点声音。 这是季无念的血、还是季无念的心? 月白不知道,抬着的手却不敢握紧。这泥泞的东西已经淹到了她的胸口。月白转头看去,只见黑暗里浮着一块一块的东西,上来又下去,沾满了污泥、却没有神采。 她又往上看去,是一片晶莹。波澜的纹路里透着月光,可坐在那里的人、脸上却只有阴影。 她还笑着,似是在注视着这里,可月白将手伸高、却没有引得她的一丝注意。 别笑了。 月白想说,污泥却已经埋没了她的声音。眼前的光线一点点的沉默,月白看着季无念的眼睛,想到了自己刚刚领悟的事情。 季无念在死的时候总会想一想之后的事情,像是给自己一个念想、又像是给自己一个目标。她不知道自己达不达得到,但没有那些、她走不下去。 伸出的指尖也被冰凉淹没,月白还睁着眼睛,视线里却只有自己的颤抖。 她收回了手,握紧了拳,里面的空空如也刺在她的心上,刻了几个字。 那些、是遗愿啊。 第266章 月白醒来的时候,阳光有些刺眼。 睁开眼睛的过程需要不少适应,她看见的先是迷茫的红,然后跟着光亮一点一点变成白与金的交汇。等她最后舒服一些,眼前的场景回了深一些的木色,是某处的屋顶…… “月白?” 唤她的声音很熟悉,月白转头看去,那张更熟悉的脸便现在眼前。 季无念一直守在她身边,此刻见她醒了总算安心不少。她握住月白的手,低头相问,“感觉怎么样?可有哪里不适?” 月白没有答,直勾勾得看着她。 季无念觉得这眼神有些奇怪,微微俯身,离她近些,“月白?” 略带忧虑的表情唤回了月白的注意力,她闭了一下眼睛,躲开某人目光的同时慢慢撑起了身体。季无念伸手去扶,又听月白问。 “我睡了多久?” “两天。”季无念扶着她的背,几句话给她讲了这几天的事。 她们俩进入秘境后不久,季无念就被送了出来。那时她也是昏迷,但醒得很快。之后又过了三天月白才在同一个地方出现,睡了两天,现在醒来。 “……我是半点不记得在里面遭遇了什么,好像进去了就出来了……”季无念说到这个的时候有些忧虑,搭着月白的手、握得紧了些,“你呢?可有遇见什么危险?” “……”危险是说不上…… 月白摇了摇头,看着她说,“魔尊我除掉了……”好像是为了强调其中意思,她再加一句,“他不会再出现了。” 预想中的狂喜并没有出现,季无念在片刻的怔楞后笑了笑,展露了恰到好处的欢欣。她贴到月白身边来亲了她一下,笑眯眯得好像与有荣焉,“真不愧是月白大人,真厉害。” 这样的结果理所当然,季小狐狸的开心里并没有太多惊喜。月白看着她,隐隐觉得一个虚影在她身后、与她重合。那影子有着她一样的脸,可表情是冰冷的、嘲讽的、失落的…… 她曾无数次将那样的自己埋藏,为的……又是什么呢? 还等着大人小孔雀般炫耀的季无念等来了她的沉默。敏感的小狐狸察觉到不对,稍稍低了身去捉大人的眼神。她让自己真挚,想分担大人的烦忧,“月白,你可是遇上了其他什么事……?”她顿了顿,小心翼翼得触碰那个名字,“柬衣……?” 月白摇头,对上她的眼睛。季无念的眼睛很好看,总是带着轻快的神采。她的泪痣本是苦味,但这个人却用自身气质让它变成了沉稳的压石。月白知道她的算计和聪明其实不怎么用在自己身上。这只小狐狸与她在一起的时候,实际向她展露了很多的耐心和包容。这份温柔多到了月白觉得疼的程度,抿了唇、却说不出话。 “……月白?” 大人的神情让季无念觉得担心,能在月白的冷淡里加入悲伤的、一定不是小事。她不知道月白愿不愿意告诉自己,能施加的强硬只到捧住月白的脸颊。她轻轻得唤月白的名字,在呼唤中、再离她近些。 “无念……”靠近的温度让月白开了口,可避开的眼神却需要大人再积蓄一点勇气才能拉回。月白问得很轻,眼中是少有的闪烁,“你讨厌我么?” “……”季无念微微张开嘴唇,说不出话便只能在惊讶中失笑。一句“不讨厌啊”伴着笑意而出,她笑起的时候手上还用了点儿劲。再清冷的脸被这样霍霍都有些滑稽,可她不嫌弃,还上去亲了一口。 -- 第564页 “……大人,别中什么奇怪的离间计啊,”季无念笑她,“我怎么会讨厌你呢?我……” 话突然顿住,季无念一下子有些说不出口。她的手跟着停滞的呼吸垂下,放过了大人的脸颊却牵起了大人的手。这回轮到她把眼神避开,但表达的需要又让她一点一点回望。月白的神情是安稳的,反而是她脸上有了一点点的热意。 “我不说……你就不知道么?” “……”知道。 可就是知道,月白才觉得难受。季无念的在意是她的负担,而现在被她在意的自己……好像也进入了那个范畴…… 手上收紧的触感拉起来月白的眼眸,她看向这个力道的主人,在她眼中见到了闪亮的星光。某人想的事情大概和她不一样,温情里又带点兴奋,“那你呢?” 月白没有立刻回答,她便追问,“你讨厌我么?” “不讨厌”是个简单的回答,但月白的性格很难做到这样直率。某人看中这点、利用这点,在大人下意识沉默的时候欺身而上。季无念咬她嘴唇之前还要得意一下,“你不说,我也知道。” 她知道月白“不讨厌”她。她还知道怎么激起月白的好胜心。就算大人现在有些情绪,那种骨子里的骄傲也会让她因季无念的挑衅蹙起眉间。这时候就得用上刚柔并济的动作安抚,手上箍着她不让她动,唇上就要轻些、碰得似有似无。 大人一向不喜欢她的挑弄,很容易就会陷入一种又气又恼的状态。这有点像生闷气的小孩子,看着麻烦,但其实没多少耐性。季无念只要多点耐心,再哄上一哄,她怀里的月白就会默默无奈、任她为所欲为…… 不满的表情还是要保持一下,可月白泛红的唇已经表述了另一种状态。季无念抵着她的额头,轻轻笑问,“月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呀?” 她问得轻松,根本不把月白的沉重看在眼里。也不用说这是学谁了,月白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升起怨气。 大人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 “月白……”前倾的脑袋被人抵着磨了磨,季无念见月白不说,就插科打诨似的撒娇,“月白……告诉我嘛。” 倒也不是她一定要知道,只是得找个方式、把大人从那种情绪里拉出来。 月白看得清楚,被她顶着额头也不太舒服。自己因季无念而起的情绪反而要她来安慰,月白失笑,主动抬了下巴,避开额头的磨转、亲了下季无念的脸颊。 “……等我想一想。”月白恢复平静,甚至露出了浅浅的笑容。她碰了碰刚刚亲过的地方,神采和声音都有一点点飘,“想好了……我再告诉你。” 她得把自己的情绪收拾好,不然、又会成为季小狐狸身上的一份负担。 季无念按住自己脸颊边的手,目光注视着不太寻常的月白大人。大人欲言又止的时候很少,可通常也会很快调整过来。她信任月白的洒脱,唇瓣碰了碰月白的掌心。 “好。” 柔软的触碰点着信任与安心,如果不是月白看到了那些过往,她一定会觉得这份轻盈的背后是纯粹的喜爱与欢愉。但季无念对她的感情实则交缠而复杂,喜爱有之,憎恶有之,怀疑有之,悲哀有之…… 月白的存在是对她最大的讽刺,而她偏偏在意……所以不忍伤害。 大人一下明白了她以前的回避与沉默,原来都是忍耐、原来都是温柔…… 掌心的暖意有些烫心,月白换了方式触摸,从唇角点到唇心。 某人因此弯起眉眼,下落的目光在触到月白时缓缓阖上。她是任由月白处置的,一向如此、心甘情愿。 月白看着她,目光由远及近、从深沉的黑里缓缓上浮。冰凉的底处拉住了阴影,月白的眼中掠过了璀璨的生灵。他们在渐强的阳光里游曳,偶尔停下来、仰目看上面波澜的水。那里的闪烁充满生机,拉着你向上、呼唤你领略明亮。 不要去看底下的污泥,不要忽略她努力营造的光。 大人放开她,看着她泛红的唇。调皮的季无念会用舌尖舔过唇瓣,好像是在回味月白的味道。而后这些红色被抿入口中,只留一点点的粉、画作一道上扬的弧线…… 或许这份欢愉并不纯粹,但它真实、而深。 “嘿嘿,”注意到月白变化的季无念笑起来,贴近她更喜欢的、淡然的大人。这样的月白让她可以放肆,可以直接身子一歪、压在她的腿上。侧首的时候头发会被抚摸,季无念一边享受大人手心的柔,一边问,“那接下来要做些什么么?” 魔尊的覆灭是季无念还未走到的远处,更前方的道路她一无所知。而俯瞰全局的月白并没有什么自己的愿望,她只是在季无念那些经历过的痛楚里翻找,寻到了一个适合此时情况的目标,“你想不想振兴魔界?” “啊……?”季无念愣了一下,半撑起了身子,“魔界?” “人间安稳,妖界无事,仙门也在慢慢恢复元气……”月白的手顺着她的起身滑到她的腰上,一下一下的点着,配着她轻飘的语调,“现下也就魔界还能有点事干……想不想去折腾折腾?” 季无念眨眨眼睛,从半撑变成坐起。 “……‘魔尊’我来做,其他的事情交给你。”月白看着她,面色没怎么动,“你想怎么弄就怎么弄,都随你。” -- 第565页 “……”季无念没说话,用手背碰了碰月白的额头。她在月白平静的目光中自言自语,“……没发烧啊……” “……”你才发烧了。 月白拉开她的手,只听她问,“大人、你不是最讨厌我折腾的么……?”某人的狐疑明显得写在脸上,“怎么突然转性了……?” ……那个秘境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季无念的疑问没有得到月白的解答,大人瞥了她一眼,随意回答。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第267章 “闲着”的月白大人要做“魔尊”,理论上无人可挡、随她心意,可现实是她知会了仙门又通知了妖界,一下引得不少人对她质疑。大人对此的回应是直接将偃城现在了魔宫原址上空,然后放出话去,“不同意的,来找我打。” 此言一出,妖皇蒲时第一个跑来。他的主要目的就是想找月白打架,次要目的还想看看当日的龙骨。月白遛着他跑了两天,最后送了他两根凤凰羽毛和一根龙脊骨,把人打发走了。第二个来的是对魔界还有点感情的丛生,但她跟月白之间的差距大到月白完全不用出手。季无念劝了一劝,把丛生和苏扬直接招入了麾下。第三波来的是柳云霁和冷羡,还带着之前没出师的几个魂修孩子。他们不想打架,就是妖界住得寄人篱下,被季无念请了来。仙门的“讨伐”姗姗来迟,有热情的多是些散修。三清和明云的领头人心里都是来看看状况,虽然“冲锋”在前,但…… “薛师姐!师兄!” 面对某个笑着挥手的人,薛轻和六离根本伸不出攻击的手。他们身后还有人喊什么“魔修纳命来”,可那个白衣的姑娘也就是苦笑了一下,回道,“命就算了,你们还是下来坐坐吧……” 这里是月白做主的偃城,只要他们进入这个范围、就不可能伤她分毫。 季无念迎上这支十几人的队伍,熟稔得跟里面的大多数人打招呼。刚刚大喊的是个没见过的,听说是个小派里起的新秀。因为身边的人都没动手,他叫完那句也不敢轻举妄动。此时看着周边放松下来的氛围,他的紧绷反倒显得格格不入。季无念注意到了他的尴尬,主动上去问他姓名。周到的主人还把另外几张陌生的面孔也了解了一下,这才带着他们往山上走。 “……这里、是那个偃城么……?”六离左右看着,有些不敢相信,“居然……会是如此模样……” 花叶排列,流水潺潺。树迎风颤,落影珊珊。 当日夺命的黑球开展,绽放的美景无人观。此时静下心来,六离才可以看见这里犹若仙境。 他的小师妹走在其中,仰头看着轻盈的花瓣。她还是穿白衣,只是少了反射阳光的金色云纹。那份缺失的光亮由她自己补足,在她回身笑起的时候,六离隐约的、察觉到了她的不同。 “……是还挺好看的吧?”季无念随手接了一片花,只是看了一下又让它归于泥土。她似是不在意得转回去,继续带着他们走过美景,“月白把这里修了一修,说是比以前要空一些……” 她说得慢、也淡,毕竟以前怎么样她也不知道,单纯就是转述了一下月白的话。六离从她身上看出了那份空,先是跟着、也没有多说。 季无念把人带到了山腰的一个小院子,院子里已经摆好了桌椅。她让大家自己坐,茶水和小食自便。她就近给薛轻和六离各递一杯,然后就是自己的。 师兄师姐也给面子,接了茶便站在桌边先喝了一口。薛轻的目光向着山峦高处的宫殿,问她,“那边?” “啊……”季无念也顺着看过去,“那边的殿太大了,住着太空。”她环视了一下四周,“还是这里比较舒服……”一个三进的小院,不太奢华,但该有的都有。现在缺的只有另一位主人,季无念便笑得有些无奈,“你们来得不是时候,月白还没醒……”她往身后看了一眼,心里算了算时间,“估计……要到傍晚了吧?” 另一桌的几个人听着这边的对话,总觉得现在这气氛早跟“征讨”没有半点关系。而与他们一起的六离仙长似乎也放下心来,跟她话家常,问道,“月白姑娘……这是受伤了?” “……不是吧……”季无念摸了摸鼻子,“她就是……累了。” “累了?”薛轻不明白,“何事能让她累?” “……”这要怎么说? 季无念想了想,决定把黑锅丢给月白自己。“她之前不是毁了魔界的地貌么?现在打算一点一点重建起来,所以消耗很大……”她顺着这个把话题转开,反问道,“你们来的路上没有看见么?” 他们来的路上确实看见了一些山峦起伏,本是心中存疑的。但听得这是月白手笔,六离也只能感叹,“不愧是月白姑娘啊……” 翻手平川,覆手托峦。 季无念低下头,浅笑着和了一句,“她是很厉害的……”微不足道的负面被真心的欣赏淹没,季无念的眼中泛出柔光,而后转为调笑。她笑着说月白“就是虚了点”,然后在师兄师姐不便附和的时候把话题拉回他们自己身上。“薛师姐,师兄,你们来……是想‘征讨’魔尊的么?” 这是正题,另一桌上的人也握住了剑、严肃起来。 然而薛轻和六离面对这张笑脸,能拉起的威严就一点点。这还靠得本就刻板的薛轻用上正经的语气,“魔界有尊,仙门不能不管。” -- 第566页 “……”说是这样说…… 季无念看了下这里来的人,觉得这“管”也管得不太上心。她笑着回说,“月白想要这个名头,谁也拦不住的。而且她本意也不想侵入人间或者对抗仙门……你们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那她究竟是想做什么?”六离皱着眉问。 季无念更无奈了,“闲着……找点事干……?” “……”这叫人怎么回? “……”季无念也知道这个答案过于真实,又劝道,“魔界本就混乱,若无人管理、可能滋生大祸……现在月白自告奋勇,你们就让她做这个‘魔尊’呗……”她说得轻松,还张开手示意外面的景色,跟夸孩子似的,“你们看她能力又强,审美又棒,说不定之后就把魔界弄成仙境了呢?不也挺好?” 这样说话可以说是很给仙门面子,事实上月白完全不用在乎他们的观感。季无念给了这个台阶,在场的大多数人也知道这背后的实力差距。阻止是肯定阻止不了的,可六离也还有几处担心的地方,“那那些魔修、真愿意听她号令?” “总也有不愿的。”季无念先说坏处,后转回来,“但谁又不喜欢有个大能罩着呢?魔界人多是放纵,但也不是傻子……”她的笑变了些,“不如说……正因为放纵、才更好控制。” 季仙长的嚣张露出一些影子,藏在背后的高傲和计谋也现了一角。她又很快收起,对着六离笑道,“师兄,你们不用担心。魔界在我们手里,至少、不会比以前差的。” 我们。 六离注意到这个用词,不动声色。他的疑问一直忍到跟着季无念进了屋子,尤其是看见季无念桌上成堆成叠的纸张、他才终于忍不住,“无念,此事……是不是你怂恿月白姑娘……?” “不是。”季无念弯下腰捡起飘落地上的一张,一下拍在了纸堆的最上面。她转过来,脸上的苦涩真真实实,“这些真是月白说要做的……我就是打打下手。” “……”打下手打出了这么多纸? 六离上前拣了一张,上面画图配字,写的是村落布局和管理则律。他手上这张看着还只是草稿,正式的都不知道埋在纸山的哪个角落。温和的仙长手一伸,眼神里明明白白得在问。 季无念叹了口气,接过来的时候也很无奈,“月白不喜欢这些杂事,只能我来了……”她说着,又从桌上抽出一张,“你看,这里还有要和人间贸易的细则……还有……”她从纸堆堆里找了张大的,“这个是新城的布局图……”没等六离打开,季无念又翻出一张,“这个是之前的地貌图……还有还有……”她的指尖扫过纸堆边边,从最下面拉出一叠,“这些,是自下而上的提拔体系……我写了三天呢……”某人想到这个就手酸,往凳子上一坐,可怜兮兮得往上看,“师兄,我这个苦力可廉价了……” “……”六离怀抱一堆纸张,也不知道是该同情还是该责骂。 以他对季无念的了解,会做这么认真肯定不只是因为月白的命令。而且看她俩相处,六离可以拍胸脯得说月白不会命令她。就算这些东西可能是月白开了个头,季无念肯定也乐在其中…… 无语的六离仙长先找了个地方把东西放下,转过身再去面对还在装可怜的小师妹。他这会儿要拿出点兄长的威严了,“无念,这究竟是为何?” 季无念撑着下巴,苦笑中却也没有再把所有事情扔给月白,“师兄,修魔……就该死么?”她没有等师兄回话,又追了一句,“身有魔气、便不能活下去了么?” 六离回不了。 季无念笑了笑,从一堆纸山中绕出来。她路过六离的时候顺手勾了师兄的手臂,贴着他往外走、还不忘撒娇,“师兄,你就别担心了……”仰头的时候要注意“天真”的笑,季无念在“胡搅蛮缠”这件事上一向擅长,“我们肯定不是为了作恶的……你就信嘛……” 六离没有不信,六离只是觉得陌生。 如果说以前的季无念是让他看不透,现在的季无念就是让他看不懂。他看着长大的孩子露出了本来的样貌,可这副样貌却与他以为的相距甚远。或许季无念还是那个娇艳的太阳,可她普照的范围……已经到了六离不能一下子接受的程度。 “如何?”薛轻向六离走过来,询问他与季无念单独对话的结果。 六离摇了摇头,目光追随着院中的白影,“看来……我们得学会和新的‘魔尊’相处了。” 薛轻没有说话,只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边季无念正和一个藏雪弟子说话,笑嘻嘻得聊着天。她的手掌伸直,看着是在给对方演示掌法。听的人也很认真,一问一答、有来有回的。 薛轻看了一会儿,突然转回身去,低语轻声,“至少、比上一个好。” 六离不反驳,跟着她转身。 那边屋子里走出一个人来,浅衣薄淡,面色冷然。月白出门的时候抬了下眼,语气很凉,“你们来了啊……” 薛轻离她近,先上去拱了个手,“月白姑娘。” 月白“嗯”了一声,止了步子、再扫一圈。她掠过季无念的时候目光不太好,收回来就看向薛轻,“薛仙长来,是想做什么……?”她问的语气不算太好,没等对方回答就又往前走。她的目的地是院中的椅子,一接近便“赶走”了本来坐着的人。月白表情没变,坐下的时候给自己倒了杯茶。温和的水没有暖起她的语气,显得有些硬了。 -- 第567页 “打架的话换一天,今天没心情……” “……”这般态度让薛轻也一下不知该如何回复,只能先说,“师尊让我替她向姑娘问好。” “……嗯……”月白意识到了自己语气不好,稍稍缓和,“那她还好么……?” 薛轻身子低了些,“师尊一切都好。” “……那就好,”月白也就是随意问问,目光又转回自己手中的茶水,“诸位需要什么自便,我就不招待了……” ……这是怎么了? 一院子的人顿时面面相觑,看她心情不好的样子也不知该不该出声。接收到师兄明显询问的眼神,季无念笑着从另一桌拿了一碟粉色的糕点,递到月白面前,“这个甜一点,试试看?” 月白伸手,拿的时候给了她一个眼神,摆明了不想和她说话。 知道自己把大人折腾狠了,季无念这会儿只能“嘿嘿嘿”得赔笑。她赶紧把月白的茶给她续上,十分狗腿得问,“味道如何?” “……”月白吃得出她花了心思,应该是特意加了新到的荔枝粒。本来也没有很生她的气,这会儿有个台阶,大人也就放软一点,“还行吧……” 这没好气的样子让人想笑,季无念靠在她身旁的桌沿,戳了戳大人的肩。 月白正好一杯茶入口,温凉的水划过喉咙,稍稍退去了大人的不适。她又瞥了某人一眼,根本不想理她此时的谄媚。不过清醒起来的大人到底心情好些,与他人说话就柔和一点,“诸位若是晚间要留,那边的殿里有很多房间,可自行分配……”某人的手点在她的肩膀,月白嫌烦就按住,先把话说完,“这里没什么规矩,诸位随意就好……” 最随意的那个笑嘻嘻得又得大人一枚瞪视,干脆凑过去拢了大人的脖子。 月白嫌弃得偏了头,手上却还搭着季无念的前臂。 两人的亲密旁若无人,被忽略的众人左右看看,都觉得自己不应该呆在这里。就连刚刚喊话的弟子都觉得有些尴尬,心里那股子冲劲儿好像就堵在了喉咙里…… ……这实在是没有敌对的氛围,说好的仙魔不两……? “……嗯?”总算被季无念放开的月白注意到了这边的新面孔,浅浅得跟他对上了眼神。大人没见过他,“你是?” “……我……”他一下有些紧张,“我、我乃长云山掌门座下三弟子。我……我叫伍绪。” “……”没听过的门派、没听过的名字。 月白上下看了一下,对方身上的紧绷她没太多兴趣。不过反正看了,出声指点一下倒也可以。正好她想起身换张椅子,边走边说,“你的心脉有缺,修为涨得太急会有损伤,连左臂无力,还是定期停下来固一固比较好……” 伍绪一愣,下意识得回,“多、多谢……” 月白“嗯”了一声,管自己躺到了躺椅上。她闭上眼睛,呼了口气,季无念早上是真的折腾,她到现在还是觉得一身发软…… 昂起的头颅拉开修长的颈线,连进起伏的胸脯,微微泛红的光洒在她的身上,有一种胭脂般的艳。 冷淡的人慵懒起来会有种特别的妩媚,有人看直了眼、有人却只想独占。 又跟别人说起话来的季无念注意到了这边的事情,没有接上对话便朝着月白走来。她在月白脸上投下阴影的时候也阻挡了他人的视线,而躺着的月白却只在乎她挤到了自己搭在扶手上的手。 “……干嘛?” 季无念亲了下她的额头,笑道,“盖章。” “……”九一在肯定要说这是狗粮。月白扫了一下院子里的人,每个都是瞬间就把眼神收了回去……她转了一圈回来,视线又落在某张笑脸,语气不太爽,“那你不如换张婚契。” “……”季无念失笑,说昨晚说过的话,“可婚礼真的很麻烦诶……” “……都说了我来弄了。”月白蹙起眉头,眼中已经有点不耐烦,“你嫁不嫁?” “嫁嫁嫁……”再说“不”月白大概会炸毛,可答应了也就是让大人的嫌弃少上那么一点点。季无念碰了碰月白没平复的额头,无奈得问,“到底为什么想娶……我不问了,嫁!” 识相的季仙长在大人睁眼的时候选择了明哲保身,然后在大人闭目的时候叹了口气。她转过身发现所有人都看着她,六离师兄更是眼珠子都瞪圆了,“你、你们要成亲?” “……是的……吧……?”拉长的音被瞥了,季无念立刻重重点头,“是的。” 六离一下说不出话,支支吾吾间让薛轻抢了先,“恭喜。” 第268章 魔尊要娶亲的消息不胫而走。季无念本来埋在纸里忙个不行,突然冲进来两个人拉着她就跑。愣住的季无念连手里的笔都没来得及扔,耳边霎时间炸开一堆问话。她恍惚间只听到零零星星几个词语,赶紧挥手叫她们停一停,“等等等等……一个一个来……” “月白要娶你!?”丛生先抢一个,抓住她的手立马又跟一个,“什么时候?” 季无念还没来得及回答,柳云霁冲上来就问,“她怎么问的!?你答应了?!” “……嗯……”季无念又被炸得发愣,模模糊糊得从最后这个问题答起,可话还没多说就听得两声尖叫。咋咋呼呼的两个人激动地双手都握到了一起,盯着她就问,“她怎么问的!?”丛生还加一句,“怎么会是她问你呢?不该是你问她么!??” -- 第568页 “……”季无念说实话也没想通,老实得回答,“我也不知道……” 柳云霁只觉得这个问题不重要,赶紧挥手把它撇开,“那她怎么问的!有没有准备什么惊喜??” “……”惊喜? 季无念想了想,感觉还是惊吓比较合适。 那时已入夜,季无念还坐在桌前奋笔疾书。因为知道第二天六离他们要来,她得把偃城周边的部署稍微改改。这段时间她们收拢了一些魔修旧部,让丛生推荐的一个修士领头。季无念对那个人的了解比较浅,调度起来还需要一些磨合。虽然她背后有月白站着,但此时魔修对她们还多是恐惧。季无念想尽量降低他们的戒心,可也要压制他们与仙门的冲突。月白大人自然是不会为了这种人际操心,季无念就需要多下点功夫…… “……其实另有一个叫红碎的人也不错……”她撑着脑袋,笔尖迟迟没有落下,“或许这次之后,可以拉上来看看……” 现在去随意提人肯定是时间不够的,她也还要照顾丛生的观感。怎么在提拔的时候尽量减少派系的形成是一门学问,季无念虽然以前在人间玩得很溜,但魔界到底是个新地方,个人的能力和修为占据了极大的比重,还是有不少做法需要细微的调整。她想尽量减少月白参与的比重,一个是希望魔界最后能自力更生,一个嘛…… 她看了看榻上卷着本书看的月白,觉得她根本没注意听自己刚才的话。 大人这个魔尊做得是真的清闲,站台又放权,季无念说什么是什么。她自己只管恢复地貌和实力压制,偶尔冒点什么想法出来,基本也就是给季无念说个方向。若是季无念表现出疑虑,月白一般就听之任之。反正一切季小狐狸做主,她就顶个魔尊的名头、清闲。 ……一般人可能要感慨一下魔尊的重用,季无念却有些无奈于大人的温柔…… 她自己明明不怎么在乎,却还是要这样折腾一下…… “……”月白注意到她的目光,放下了手中的书本,“怎么了?” 季无念笑起来,摇了摇头,“等招待完师兄他们,我们回趟京城吧?” 月白也没问要去干嘛,“好。” 冷淡的回答让人心安,季无念重新提起笔,心里还想着月白快要告罄的杂谈小说。不知道最近有没有什么新出的好故事,能让月白大人打发打发时间…… “无念。” 季无念没抬头,“嗯?” “你想不想嫁我?” “……”笔停墨顿,季无念看着自己写了一半的字,瞬间忘记了下一笔是什么。她抬起头来,“啊?” 对方的眼神没有向她回应,月白的眼睛还向着自己手里的书籍。大人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又问了一遍“你想不想嫁我”。 嫁?嫁娶的嫁? 季无念也不知道是自己等她还是她等自己,反正是一阵沉默之后她才对上了月白的眼神。那里面写着隐隐的不悦,季无念却只是刚刚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她脑子里飞快闪过一堆想法,她一个也没抓住,只是干巴巴得流出一句。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月白把书卷放下,眉间鼓起了个小山包,“你不愿?” “……”这也不是愿不愿的问题啊…… 季无念眨巴眨巴眼睛,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该先把毛笔放下。她也不管那渗了墨的纸,绕过桌子走到了月白身边。一路上顶着大人严厉的眼神,季无念却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好笑。她坐下的时候月白还不情愿得往旁边挪了挪,给她留了位置却也将自己放在了下方。聪明的季小狐狸哪里会放过这样的机会,顺着按住了她的手,低低得问,“大人、怎么突然想娶我?” 月白没答原因,只是反问,“不行?” 行是肯定行的,但这会儿的月白不逗逗就有点亏。季无念俯身,丝毫不介意月白的眼神。大人是那种害羞时候反而会直视对方的性格,就算现在面上揣着冷淡…… 季无念笑开,不正面回答,“可是,婚礼的筹备很麻烦的……”她还特意转头去看了看桌子,“现在还有好多事呢……” “……”某人的坏心眼月白早有领教,这会儿却也只能顺着说,“我会处理。” 懒散的大人都要开始干活了,这可让季无念没想到。她摆出一副惊讶的表情,又将身子俯得低些。自己的调笑和阴影都印在月白的眼睛里,季无念一只手撑在月白身边,一只手搭在月白的腰上,笑眯眯的,“当真要你来处理?这些事很繁琐的……日期、场地、装饰、宾客,每样都烦得很……”她说着说着还惋惜一下,“要不、一切从简?” “……”月白皱起眉头,“你这招用得太多了。” 老用激的,真当月白看不出来? ……可就算看出来了……季无念碰了下她的嘴唇,笑问,“还有用么?” “……”哼。 不松口的月白被季无念逗了一夜,一直到第二天傍晚才得了对方切实的回话。大人的那点紧张早给她磨成了不耐烦,被答应的那方反而不想理人了。季无念好哄歹哄,最后还是让月白再好好睡了一觉才恢复大人平缓的心情。之后的事情就没什么特别,月白不怎么提、季无念也不怎么问。 “……就这样?”柳云霁又惊讶又无语,手上一勾、搭住了丛生的脖子,“你这……都没有阿生的感动呢……” -- 第569页 “就是,”丛生附和,圆圆的眼睛露出一点不赞同,“我跟阿扬说的时候,可谋划了好久呢!” 日期、场地、装饰、宾客,丛生说要娶苏扬的时候挑了两人相见的周年,寻了她们诉情的地方,备了丛生自己酿的酒,之后还邀了亲朋好友宣布喜讯。那会儿月白也是在的,怎么就能有这么大的差别…… “没出息。” 月白撑着下巴,看向一边,识海里又被九一骂了一句。 “太没出息了。” “……”你有出息你上。 月白满腔的不服气没处发泄,自己被季无念吃得死死的又是个事实。那混蛋的季小狐狸仗着是自己先问,一晚上得意又折腾,真是气死个人…… “那谁让你脑子一热呢……?”九一也是看不懂月白,“看个小说还能求上婚了……?你是有多沉浸啊……” “……”月白无言反驳,总不能说自己看着某些强取豪夺的情节就想到了季无念以前的婚礼吧? 季小狐狸嫁人嫁了很多次,月白看着她一路走来,心疼多过介意。只是最近身边的红事颇多,前有丛生苏扬,后有冷羡和柳云霁,月白时常看向季无念,对方眼中却是半点向往没有…… 这确实是她经历了很多遍的事情,可对于月白来说、还是希望这样的仪式能有些意义…… 期盼的结果就是她配合着杂书情节的“脑子一热”,而更深远的影响就是她接下了一个自己根本不熟悉的巨大任务。 成亲说是两个人的事情,婚礼却是一件耗时耗力的大工程。月白说得上博古通今,但真要落进这种事里那是连从哪儿开始都不知道。而季无念是个“见多识广”的,月白并不想要按着某一种制式的“盛大”让她想起什么…… 越思考越难,月白最后决定先从知会各方开始。皇室、三清,妖皇那边也应该要说一下,而结果嘛…… “我不同意!”某人拍桌,“季仙长乃我人间大长公主,出嫁自然该从京师出发!” “那我还说她是我妖族狐主呢!我不让她去你能怎样?” “妖皇此言差矣。无念还是我三清小师妹,这出嫁的规矩、自然该依道家说法。” “……你道家还有说法?不都清心寡欲去了么?”蒲时冷哼一声,又怼人皇,“她既修仙求道,那早跟你人间没什么关系。要论舒适,那肯定是在我妖界快活。” “快活什么快活?”季展鸿听这话就不乐意,“我季仙长生民为世,志高愿洁,哪容得你如此污言秽语?” “……污言秽语?”蒲时给气笑了,“七情六欲、天之所道,你人间红白不也都为这些?装什么清高?” 这话说得就让道家仙长不太舒服,赵子琛反驳,“大道束情,依而有则。便是人之常情,亦有其中规则……” “矫情!” “无礼!” “……好吵啊。”九一想捂耳朵,“怎么三个大男人都能吵成这样……” 月白坐在主位,撑着下巴一言不发。她也没想到事情能发展成这样,神上的本意就是想顺道问一句“对婚礼有没有想法”…… 被邀来这里三界领袖刚开始还十分无语,可事情说着说着就朝着激烈的方向发展过去。人间自认是季无念的娘家,仙门似有似无得也想争。蒲时是个好强的,本来月白就想找他问问妖界的习俗,他却直接拍桌抢起了季无念的归属……现在一桌子都觉得自己该给季无念撑腰,唯独月白孤零零坐在另一头,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九一毫不留情,“你就是。” “……”月白不想说话。 这个系统在那个秘境之后就陷入了沉寂,只有月白叫他的时候会出来跟宿主聊聊天。月白大概跟他解释过了一切的原委,知道自己只是柬衣引导月白上套的诱饵、九一倒也没有太多的想法。没心没肺的系统也没有太多忧愁,坦然得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作为“歉礼”的一部分,九一觉得自己完成了与生俱来的任务。剩下的时间就算沉睡也是可以,反正、也还是陪着月白的…… 这份洒脱里不知有多少是柬衣的歉意。月白选择了接下,不去深究原委。反正这个贫嘴的系统有时候也挺可爱的,就当是个有点嘴贱的朋友…… “……你知道什么叫‘岳父看女婿、越看越嫌弃’么?”九一啧了几声,“你这个‘岳父’有点多……” ……嘴太贱了也有点讨厌。 月白一句话也插不上,撑着脑袋都开始走神。等她回过神来,一抬首就是三双眼睛盯着她。 空旷的厅里回荡着骇人的沉默,人皇首先发难,“月白姑娘,既是你要娶我皇姑姑,那心中可有什么想法?” “就是说。”蒲时双手环着,眉毛一挑,“这不是你的婚礼么?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赵子琛没有搭腔,但眼里基本上也是同一个意思。 “……”月白这会儿坐正,轻轻回道,“几位说的我都听了,该要遵循的礼仪礼节我也已经知晓……只不过……” 不够特别。 季无念的“博闻广记”现在成了月白最大的障碍和借口,她模糊得解释了一下,自然收到了疑惑而不赞成的目光。人皇对于传统的遵循更为严格,直言其章程之重要。皇家的婚礼是告天祭祖的大事,本就不该追求什么花里胡哨的“特别”。妖皇哼了一声,表示可以理解月白的心情。婚礼虽有制式,但终究是二人情义的一份见证,其中本就该有属于她们自己的东西,独一无二、无可厚非。道家仙长是个光棍加直男,只说此事最好不要太过铺张。 -- 第570页 “……”简单来说就是什么也没说,月白需要的主意并不在这番对话里。 三个大男人也不明白她到底是要什么,还是季展鸿稍稍换了个角度,“皇姑姑这边自有一套章程,姑娘你那里又如何呢?” “……我?”月白看他。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或是族中惯例、国中律法……”季展鸿问,“姑娘你那里可有什么风俗习俗?亦或是……可有需要我们做的?” 人皇大概知道这是位大神大能,之前季无念也带他见过。虽然同是女子一事让他有些难以接受,可这毕竟高于人间、非他所能定。对季无念的尊敬也让他选择尽量理解,此时说到婚事,嫁娶都好、他们也算与有荣焉。 月白还真参加过一些婚事,可她自己的就有些麻烦。她不想多说,只是把话题拉开,“我这边没什么需要做的,也无亲属宾客,不用担心。” 蒲时和赵子琛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得想到了当日见过的秋海。他看着就与月白亲近,而月白成亲……竟然不请他么? “这样好么?”九一也问,“你姐姐不会生气?” “……”那肯定是会啊…… 月白想到竹青的时候抿了下唇,还是打算先斩后奏,剩下的事以后再说。 她深刻体会到了季无念的那句“麻烦”,脑瓜子嗡嗡的。 季无念在夜色里寻到了闭目养神的月白。她躺在溪边的草地上,一条腿曲着,双手垫在脑后。清凉的月光撒下来,点亮了她身上落着的小小花瓣。季无念坐到了她身边,一片一片、将它们拾起。 月白没动,没说话,任由那份空无的触碰感忽远忽近。她一直到季无念把花瓣放她鼻尖上才睁开眼睛,不带情绪、一贯冷淡。 某人笑着继续,下一片落在她的眉间。 月白看她,却见她点了浅白的琼片,又贴唇瓣。柔软的指尖陷入温暖,月白衔走了泛甜的轻薄…… “哎哟。” 季无念轻叫一声,却笑着没收回手。她等月白收了力才将指尖拿出,笑眯眯得对着她的眼睛,“怎么样?就说很麻烦了吧?” “……”也不知她有什么好得意的,月白理都不想理她。 眼见着大人又闭上眼睛,季无念好笑得趴到她的身边。月白的脸很瘦,戳一下能进去的凹陷很浅。可季无念喜欢这份触感,乐此不疲的,“月白,你想要怎么样的婚礼?” 月白想了想,睁开眼睛,“特别的。” 不仅仅是作为“婚礼”的特别,还是在“婚礼”这个范畴中的特别。月白起了一种奇怪的竞争意识,不想输给季无念原来所有的经历…… “那你给我跳支舞吧?” 月白侧目,抖落了鼻尖上的花瓣。 季无念笑着将她脸上的白点移开,用指背的贴服换上更真的触感。 “花钿长绸,红衣骨扇?” 月白听完,浅浅一笑。 “这有何难?” 第269章 舞确实不难,但弄一场婚礼……很难。 月白做事大多独来独往,就算需人帮助也是身边少数。然而这场大婚需要排场,光是宾客就跨越三界。场面调度非一人之功,诸多细节的把控也需要更多人手。虽然身为“魔尊”,月白实际并没有太多“指挥下面人”的经验。她刻意放权,几乎是把自己架空,而这导致的结果就是她现在不知该找谁干活。本来这时候她就应该去跟季无念说,可是她现在光魔界的其他事宜就已经忙得不可开交。加上月白曾夸下海口要自己来弄,所以…… “……所以,既要保证大婚所用人手,又不能分去绛绡手下的人……是这意思么?”丛生翻着月白带过来的一大叠图纸,咽了口口水,“月白、这些都是你画的么?” 月白刚“嗯”完一声,这会儿再应一句,还问,“怎么了?” “……”丛生拿手掌比了一下,一叠厚三寸。“你跟绛绡……也算是绝配……” 都是工作狂。 月白隐隐觉得这不是在夸赞自己,但现在也没有很重要。她走到丛生身边,手搭在那一叠小山上,说,“偃城的装饰我可以自己来,但宴席、招待,还有再远一点的地方……”她顿了一下,眼神往远又飘了,回来的时候改了说辞,“其实魔界范围内的布置都我来就好,但是人的方面、可能就要阿生你从人间或是妖界找了……”她翻开几页,“这次的流程和往常不太一样,宾客也比较麻烦……或许……” 她手里翻着图纸,在给丛生讲解的时候还会不断停下来纠正一下自己的想法。有些细节她可能自己还没有想清楚,便会先跟丛生提上一嘴,然后说之后再定。丛生还是第一次听月白说这么多话,巴拉巴拉得讲个没完…… “停停停停停停停……”丛生一下拍住月白翻讲的纸张,苦笑着说,“月白,尊上,你现在可是魔尊,这种事……”拇指划过下面的纸,唰唰唰得留下一道残影。丛生看她,“这种事、哪里需要你如此亲力亲为?” 上位者一声令下,自有数不清得人愿意为她赴汤蹈火。月白这般身份地位,又何需…… “若我不这样做,她那儿不就有很多麻烦了么?” 丛生一愣,又见月白拿出来一块玉佩,“需要的东西都可以从里面拿,尽量不要动用她那边的东西……仙门和人间那边我都会再送一份,除却人力……尽量减少花销吧。” -- 第571页 丛生拿起玉佩一看,差点被里面的丰富吓到,“月白……” 月白到没觉得有什么,“麻烦你们了。” 有礼貌的魔尊又去拜访了妖界人间,一件一件得亲自交涉。有趣的是,她大部分时候都是独自前往,而婚礼的另一位主角、还奔波在魔界的其他地方四处忙碌。 “红碎!”季无念躲在石头的阴影里,向远处的人呼喊,“再往右一点、右边!” 那人听见了,举着个大大的圆球往自己的左边移了一点。季无念一看方向不对,又加上手势,“右边、你的右边!” 那边的人顺着动,季无念看她到了位置,连忙举起一个大拇指,“对对对!就是那儿!”看对方把头顶的圆球放下,季无念赶紧跟她招手,“快回来快回来!” 被唤的人一路直冲,还没进阴影就被季无念抓住手往身后一拉…… “唰!” 身后突然巨响,红碎眼前阴影在霎时间变深。她只听得一个“放”字,身体猛然被重推向前。眼前的事物还未触及,红碎猛然意识到背后有东西砸来。她下意识得伸手抵挡,手中的触感却在瞬间炸散。腥臭的味道随即铺散开来,她花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手上猛地一擦,她还没来得及看清周边,先唤,“殿下!” “在呢……呸,”季无念吐掉黏答答的东西,狠狠得擦了一下脸。脏兮兮的感觉不太好受,她狠狠得甩了一下手,苦笑,“好臭啊……” “殿下!”红碎踢开脚边的碎肉,还没扶到季无念就听得远处又传来呼唤。 跑来的两个人看上去比她们稍好一些,但也都狼狈。为首的那个先唤“殿下”,第一件事也是确认季无念的安危如何。 “我没事,”季无念抹掉袖子上沾着的肉块,往外踩了几步。从石头背后出来,之前的黄沙已经成了黑海。她左右看了一下,转回来问,“刚刚看清楚了吧?确定解决了?” “看清楚了!”两人重重点头,“都炸成渣了。” “那就好……”季无念说话的时候又有什么东西流进嘴里,头上还有个黏黏的东西滑下来,被她一把掠开。这一身血腥气是真不好受,她苦苦一笑,“先收拾一下吧。” 几人施了个净身咒,等回到村庄里的时候至少看着还算体面。村子的领事人在门口等着,听季无念说巨虫已除、皆是震惊。刚刚看着的两个人是这村里长起来的,迫不及待得将刚刚的事情描绘出来,满是兴奋。季无念笑着听他们说了一段,在滔滔不绝之前打断,“族长,晚些我让人把方子给你们送过来。你们可以此为基,该是够日常修行之用。”季无念这会儿的和善温度不高,多多少少有些威胁,“远处新城在建,以后贸易往来、必有你们得利之处,还望村长好好利用机会,不要因小失大、舍本逐末……” “……是,”那村长愣了一愣,弯下腰去,“多谢殿下。” “不谢。”季无念笑着说了句,又拍了拍另外两人的肩膀,转身便带红碎走了。 两人回到营地,季无念扯了扯身前的衣服,总觉得臭味没盖下去。红碎在旁边唤她,“殿下,我看那位族长……并不一定懂您的意思。” “不用管他,”季无念闻了闻自己的袖口,眉间皱着,“会有别人收拾的……”这异味感也不知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还是该先备好洗澡水…… “殿下,尊上那边好像又出了点问题。” 余光中递过来一张白纸,季无念放下袖子、苦笑接过。她展开纸张的的时候还在问,“又是哪儿……啊……” 刚刚的音调、好像有些熟悉。 手中的纸展到一半,季无念有些不敢动作了。然而周边的寂静在证实她的猜测,某个响起的声音更是剥夺了她思考对策的时间。 “怎么?”月白从她手中把纸张抽走,展开自己先看,“殿下不去帮尊上解决一下……‘泉掖有乱’?” 泉掖是哪儿……? 月白抱着疑虑,但没好意思问出口。她端着架子,看季小狐狸缩着脖子转过来,眨巴眨巴眼睛,“大人、你怎么来了呀?” 大人看着她,没答。 “……这儿风餐露宿的,你还是早点回去吧……”某人谄媚笑着,一步一步接近月白。那张写着“罪证”的纸就在咫尺,只要快速一跃…… ……就会被大人箍在怀里。 “……”月白整个人向后仰着,拿着纸条的手臂高高举起。她的另一只手拉着季无念的腰,不让她跳、也把她牢牢得锁在身边。然而这样近的距离也有些不好的后果,月白皱起眉头,“你身上好臭……” “……”季无念没有理她,整个身子还在拼命往前。她明明和月白差不多高,怎么指尖却总是碰不到那张纸……? “尊上……” 啊…… 季无念看着自己的“罪证”消失在月白手中,一下子泄了气、干脆靠在月白怀里看向来人。 那人低着脑袋,“尊上,水准备好了……” 水? 季无念眨眨眼睛,腰处被拍了几下。月白的声音响在耳边,一如既往的冷淡,“去洗洗吧。” 刚刚还扑腾的殿下就这么被尊上带走了。营地里的众人看着她们进了帐篷,有个好事的就搭上了红碎的肩膀,“哎、这两位可真是恩爱啊……” -- 第572页 “嗯……”红碎点了点头,回过神又把肩上的手撇开,没带好气得说,“你怎么在这儿?殿下不是叫你去人间了么?” “去了呀……”这人一摊手,苦笑道,“我还差点跟无极那小子打起来……”他皱着眉想了一下,“是叫沉凝吧?我记得他还喜欢我们家殿下来着……?是不是之前还表过爱意啊?尊上不介意?” “你说的是无极少宫主。”红碎往旁边走了一步,想离他远点,“尊上说了不要碰他,一切按殿下说的来就是。” 那人耸了下肩,又往红碎身上搭。他的目光向着两位大人所在的帐篷,不一会儿又往旁边的石块移去。搭建起来的建筑已经初具规模,让人有些感慨,“你说殿下……究竟是心向仙门、还是心向我们?” 季无念的经历举世皆知,也难怪他们这些魔修心有疑虑。然而月白之前的冲冠一怒太过可怕,对于他们来说、实际也只有服从一条道路。倒也不是说那两人的所作所为一定不让人赞同,只是…… “……至少,”红碎又把这人的手给拍掉,这回离得更远了些,“我们比以前过得好些。” 她是从深渊里被季无念挖出去的,能见着太阳活、对她而言就是恩赐。红碎不觉得魔界有多差,也不觉得仙门有多好。她只看自己周边,而看到的景象便是刺目的阳光。 这里比阴暗的地底要好,给她这些的、是殿下和尊上。 跟她说话的人还是一耸肩,看来是不打算跟这个眼界狭小的姑娘继续对话。他向红碎挥了挥手,走远的时候叹了口气,“下次啊……该让殿下送你去人间看看哟……” 去人间,看看比这里更好的生活。 他说得响,直接传进了季无念的耳朵里。某人朝外看了一眼,又将目光向上,“我一直不懂,为什么修魔的就那么喜欢人间?” “不知道。”月白舀了一碰水,抵在她的额头上又放开,让水流顺着她的头发下落。大人的手指逆着发丝往上,轻轻得按压着她的头。“可能、天性吧。” 指腹的柔软以有力的形式施加酥麻,季无念慢慢得不想思考,任由自己蜷缩身体、再沉入水中。她放懒了语气,随意说着,“说不定、是因为嫉妒……” “怎么说?” “人间吧……安稳……”这里只有一个伸不开腿的澡盆,但被包围的感觉令人安心。季无念闭上眼睛,享受着大人的揉按,在偶尔动响的水里轻声说着,“魔界、难活……” 弱肉强食且只遵循欲望的世界是极其残酷的,其中没有美感、没有智慧,有的只是无谓的生存。 拥有绝对力量的月白对这种话题是没有偏好、难有看法的。她低头看向季无念闭着的双眸,注意到她的睫毛上沾着水气。季小狐狸说出这话很平静,但让她做出这样判断的经历却并不让人愉快。月白不想让自己因此泛起情绪,便俯下.身去,用嘴唇碰了下季无念的额头。 季小狐狸睁开眼睛,笑得唤了声“大人”。 “起来。”月白拍了拍她的肩。 季无念依言,带起了哗哗的水声。水珠子在她身上滑出一道道痕,从肩到腰,从腰到臀,最后掠过曲线,融进深里。 月白从上到下看了几遍,最后叫她展开双手,用手掌量她的臂宽。 指尖从左腕开始,从拇指到中指之间的距离差不多是一掌。量第二掌的时候就可以跨过季无念的肘,三到四掌的时候在越她的肩。有一掌飞过了她的蝴蝶骨,之后的每一点触碰好像都更软了些。 最后的距离不足以让让月白张开整个手掌,她松松得定了一下,被季无念反手捉住。 “大人,”某人低了头、低了声音,笑着,“这是要做什么?” 月白答,“嫁衣。” 她的嫁衣是月白亲手来做,所以……需要一寸一寸得丈量…… 肩宽之后是腰围,月白的手可以从腹中开始。季无念的腰细,当大人的手贴服的时候,一掌、就可以覆盖两条线之间的距离…… 大人的指尖有微不足道的曲起,季无念的侧腹察觉了一点力道,而她覆在其上的手、将这种力道归类于控制的忍耐。 背上有些发热,季无念知道那不是蒸腾的水气。她轻轻笑起,在水中见到了自己的狡黠,大人的面容一定是面无表情的,季无念想让它泛起波澜。 “大人,”她唤着,转过身去。大人抬起眼眸的瞬间被她捕捉,对方不愿他视的努力也被她察觉。然而月白的触觉还有被她掌控的部分,她只要轻轻抬手、就能让月白咬紧牙关。 “月白……”她按着月白的手背,无视着对方放松的努力。大人的身上太干燥了,容易点火、也容易弄湿…… 浅衣沾水便会有一大片深色,可大人的体温变高、也不知会不会让它干得快一些…… 季无念坏心眼得想着,嘴唇贴上月白的喉口。大人的躲避让这一块的肌肤更加顺滑而轻薄,内里的每一次涌动、都会变得愈发明显。 明显、就藏不住,藏不住、就容易逗弄。 季无念带着月白下滑,把笑意都洒在大人的脖颈上。这一片的白皙很适合小小的红印,她便用牙齿夹起一些,顺道带出了大人变重的鼻息。 长长的吞吐后面是瞬间的紧闭,季无念听着、感受着,笑她,“被嬷嬷说了很久?” -- 第573页 月白深深吸一口气,“两个时辰。” 宫廷的繁文缛节她还是第一次切身体会,乱七八糟的一堆…… “忘了它。” 月白抿起了唇。 “你要娶的是我,”季无念拉住月白的衣服,一条腿跨在了浴桶的边沿,“得按我的规矩来。” 禁欲这条不能要,她不喜欢。 月白没有回复,只是收回了向上的眼神。她的挣扎放在吐息和加深的眼眸里,季无念见了、便火上浇油,“你要是现在不听我的,那我……” 这种威胁、是不能说出口的。 季无念深深埋进月白的肩膀,正如大人对她做的那样。刚刚的放肆让她站不太稳,便是月白的支撑与拉拢都挡不住站立的岌岌可危。这位坏心的大人还是另一边力量的提供者,一分一寸,剥夺她的感官、填满她的思维。 意识和身体一起颤抖,季无念一下子发不出声音。 还是突如其来的疼痛拯救了屏住的呼吸,季无念轻哦一声,闭紧了眼眸、隐隐闻到了血腥气。 ……好像、逗得过了哈。 软绵绵的季无念被月白扣在怀里,大人轻轻舔舐伤处的动作很轻,拉住她的手也很老实。季无念知道自己推是推不开的,乖乖回抱大人,“月白……” “嗯?” 季无念没多回话,笑眯眯得在大人耳边亲了一下。 “……”月白真的懒得理她。 为了避免再擦枪走火,月白把人抱出来擦干裹好,一根腰带给她系的紧紧的,手指一伸,“那边站着。” 季无念乖乖巧巧,两只手笔直伸开,任大人摆弄。看月白拿出量尺,她还有几分失望,撇着嘴问,“我的嫁衣你做,那你的呢?” “……”月白看了她一眼,不太明白她这问题,“一起做啊。” “啊?”季无念一愣,看月白从头量到脚,现在蹲在自己脚边,“一起做?你一个人做一套?” “……对啊。”月白理所当然得回。她站起来,又抵她肩膀,丈量肩宽。大人看她一眼,觉得她有点想法,就问,“不然呢?你想自己做?” “啊……不是……”季无念愣着,“你不是有么……?” 月白一顿,而季小狐狸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抿着嘴唇。 “秋海跟你说了?”月白看着她点头,跟着问,“他都说了什么?” “……他说……”季无念想了想,还是照实回,“他说、你姐给你做了三十六套嫁衣……” “……”都是闲的。 月白先压下弄死秋海的心思,拉着季无念量她胸围,“那些我不穿,重新做一套。” 季无念低头,看着月白的手。她不知该不该问月白的家人,想了一会儿,脑袋歪过来,“那你的嫁衣……要不我来做呗?” “不要。”月白把她的脑袋摆正,一把软尺抵到了她脑袋上,毫不掩饰得嫌弃,“你的女红太差了。” “……我……”季无念想反驳,无力反驳。她撇撇嘴,“那我设计总可以吧……” “可以。”月白指尖一转,叫她转身,“不要太花哨了。” 季无念脑袋往后转,“那是怎么样的你都做得出来么?” 月白又给她抵回去,“基本上吧。” 季无念知道这还真不是夸大,低低笑道,“大人、你怎么什么都会啊?” 月白蹲着,量她的腿长。她听这话笑了下,“也不是什么都会。”她提起刚刚的泉掖,“那边、不就出纰漏了?” “……什么呀……”季无念也笑,给她解释,“只是那里可能会出事,我让人盯着了而已……”她接到了大人某个眼神,又尴尬得笑笑,“跟你确实有点关系,但不是你的原因。”她在大人挑眉前先上前抱住,讨好得笑,“那边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我已经让人着手了。” “……”月白低头看她,“这样的麻烦很多?” 她的一举一动都可能会带来季无念不想要的改变,更何况是这样一场牵扯三界的大婚…… “呵,”季无念笑起来,捧住月白的脸亲她一下,“大人,你这魔尊做得也太谨小慎微了……”季无念知道其中缘由,便再离月白近一些,“人之所行,必有其后果,若因噎废食、固步自封,那实在算不得什么好事……我若有我所求,自然会有我的方式去引导达成……”她说着,垂了下头。或许是自省,或许是自信,她再次昂起来的时候充满真诚,只想告诉月白,“我不需要你的克制,肆意些。” 月白并不意外这样的答案,只是看着季无念的眼睛。季小狐狸真起来的时候可以直达人心,月白会觉得很多东西都被她收紧…… “啊!” 月白松开绑在她腰上的软尺,随意看了下,“嗯,腰很细啊。” 季无念揉了揉自己的腰,一脸苦涩,“要不要这么紧啊……” 月白笑着看她一眼,拍了拍她的腰侧。 “这是嫁衣。”忍着吧。 第270章 虽说嫁衣精致,月白到底没有勒死自己新娘的意愿。她给季无念做的嫁衣正红为底、金丝绣纹,肩映凤鸟展飞、背负赤阳烈烈。长摆及后,承龙腾、看鱼跃。一世一界皆在其身,一草一木皆有其灵。 季无念张开双手,将这份重量穿在身上,然后垂首、低眸,看大人替自己整理腰封。 -- 第574页 月白身上的衣服要比她的简单一些,玄色贴身、白月为衬,深邃的夜和晶莹的星空披在她的身上,叫这冷淡的人再多几分神秘。季无念没有给她设计很复杂的冠,只是将头发束在一起,留了两束鬓发、保留了大人的简单和清泠。 这样的月白与平常似乎并没有太多的差别,季无念甚至没有给她用上唇脂。大人的薄唇不适合过红的颜色,反而是从别人嘴上印来的浅淡、更符合她的气质。 月白抿了抿唇,任季无念抹去她唇角多出来的红。手中的纸抵上另一人的唇瓣,月白的目光跟着那块缺失的浅色,看它回复刚才的鲜艳。 季小狐狸的妆,是要明艳夺目的。 “月白……”季无念轻轻唤着,看向月白的眼睛。月白的眼眸并不是最纯的黑色,可是那份浅淡里、有颜色无法比拟的深沉。季无念向着她,在一片红烛里看到了最红的自己。 自己笑着,自己开心着,自己往前走了一步,握住了月白的手。 “走么?” 某人相问,得无言之答。 月白牵着她向外,带她步入金光。 光芒炫目,让人一瞬间看不清前路,然而手中的温暖坚定而持续,季无念可以安心得闭上眼睛,一步、两步。 脚下的触感有所改变,季无念知道这是正殿里改换的红毯。月白选了十几种花色,配了各种不同的材质,直到两天前才完全定下这条大毯的细节。它的颜色不能艳过她们的嫁衣,它的花纹不能抢过她们的风采,它的厚度要适合步伐的轻缓,它的柔软要托得起这场婚礼的庄重。季无念记得月白挑了含苞欲放的牡丹,与殿中正式而不失灵动的装饰混在一起。 这是月白想要给她的婚礼,是令人羡艳的盛大与恢弘。这里的一切都是珍宝,这里的每一寸都写着珍贵。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这里的红色会伴着四处可见的金、跳跃在庄严的玄色之中。它们会向世人宣告月白对她的重视,会告知所有人、这里有一份认真的承诺。 这是应该独一无二的东西,所以…… 所以、什么呢? 季无念一时间想不出答案,似是在脑海的亮光中失去了方向。她看不见周边宾客,看不见脚下的路,她只知道自己的手中有一份牵引,让她在慢慢适应的时候、可以毫无顾忌得跟随。 别落下了。她对自己说。要往前、与她一起走。 坚实的步伐需要广阔的视野,季无念轻轻吸了一口气,慢慢打开眼眸…… 跳跃的水珠因此撞入,季无念几乎愣得要停下脚步。然而晃动的鱼尾似是牵引了她的步伐,让她的目光和双腿不由得随之前进。目之所及,红色的牡丹绽开、垂落,鲜艳的色彩化作露珠,在渐渐暗下来的夜里发出银光、而后又流入剔透的水里。 泛起的波澜逐渐远去,一圈一圈的、涤荡了空中的红光。那些象征喜庆的颜色坠下来,又砸出了一条一条的波浪。它们晃动水面、惊扰鱼群,摇曳了恢复浅色的花朵,又碰下一些水珠。 她们就走在这片互相碰撞的涟漪里,一切都暗淡、一切又都光彩斐然。 季无念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衣服,肩口处的红色已经被深邃侵蚀。停留在她肩头的凤鸟展开了翅膀,顺着银河流向了她的身后。它没有留下太多火光,似是将一切的光明都留给了星星的璀璨。点滴的闪烁似是流水,将她包裹、将她浸没。 唯一安宁的是牵着她的人,步伐不变,目光不改。她就这么领着她、陪着她,一起走过不见底的深潭、一起路过黯灭的火光。 殿外的世界豁然宽广,方格中的水倾泻一般流向了天。那里的明月高悬,把银色的辉光洒向没有边际的地面。花草映着它的恩典,或多或少的、延续着闪烁的无边。 季无念发现她站在了星辰里,上下都是延展的长夜。 她突然明白了什么,转头看向自己的心心念念。 她的大人回了一个很浅的笑,牵着她的手紧了一些。两人之间的距离被小幅度的拉近,可月白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在片刻之后、松开了她的手。 季无念没有动,也不觉得空虚。她的大人还在她的眼眸里,她还可以看着她拿出一把银白的弓。 这把弓是她没有见过的,可其散发的色彩很适合现在的氛围。那像月华一样的光芒好像染白了大人的玄衫,搭在上面的箭则更为耀眼。 季无念不知道月白想做什么,但当她的大人松开指尖、当炸裂开来的箭矢照亮黑夜、甚至当有人在刺眼的光芒中拉她逃走,她都没有一丝的恐慌和惊讶。她只是觉得有趣,只是觉得开心,只是觉得捂着胸口的大人很可爱,只是在她吐出一口长气的时候、想吻她。 这会儿的月白气息不太稳,被她按住一会儿就得求饶。可拍打的手被轻而易举得抓住,月白被允许的喘息时间、实在是对不起她的消耗。 ……新婚之夜就被咬舌头的,不知道她是不是第一个。 “……疼……”季无念伸着舌头,可怜兮兮的。 唔哝的语音月白根本没有听清楚,瞥了她一眼就先管自己呼吸。这小狐狸看着无辜,实则根本没有松开困着月白的手臂。她不过是在等,等大人稍微舒服一点,再轻轻柔柔的、吻得深些。 她的大人并不是很擅长抵御,尤其是当她放软了心肠,只要季无念稍稍变得强势、月白就会任她为所欲为…… -- 第575页 每次到了这种时候,季无念的脑海里总会现出关于“嫁娶”的分歧。同为女子,这两个字本质上并没有区别。可或许是她在这个世界里呆了太久,“娶”字里的占有感、真的……有些不同。 就像现在,她的大人唇红气喘,短促的呼吸不给别人听,水润的唇色不给别人看。“大人”是她一个人的称呼,“她的”才是这个短句里最重要的字词。 月白娶她,月白、也嫁她。 玄服的季无念露出了一些与衣色相符的表情,月白拉着她的衣襟、邀请她变得再过分一点…… “嗷呜——” 悠然的鸣叫拉缓了两人的牵扯,季无念没有立刻停下来,只是一点点变浅,一点点变慢。她知道月白不介意,所以安心地等到天边泛白才慢慢起身。本来被她压着的月白也拉起滑落肩头的玄衣,与她一起靠在椅背,看远处的天空明亮、奔来几头银白的小兽。它们拉开乌云,让空中的明月可以坦然得普照一切;他们也洒下星光,让点点的闪烁在银白中耀眼。 山下的盛京还通明着灯火,可温暖的火光并不与皎洁相斥。肯定有人会是仰着头的,肯定有人、会欣赏这难得一见的景象。 “那些……是昆兽?”季无念放开月白,半转过身,一只手搭在栏杆上。她看着那些小兽在空中追逐嬉闹,听着悠扬的呼喊、似有温情。 月白顺着她的目光,轻轻得回,“不是。”她伸出手,抚着山上的风,“那些只是幻象……”只是一夜的光。 但就算只是一夜,遍布各地的幻象也一定消耗了月白很多心力。季无念抓住那只伸起的手,看着大人略带笑意的云淡风轻。她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捏了捏大人的手掌。 “月白,我们这算不算逃了自己的婚?” 月白无所谓得往后一靠,有些慵懒得问,“你想回去?” 后面的宴席无非就是吃吃喝喝,再不然就是朋友之间敬敬酒水。月白对那样的流程没有兴趣,不如带着自己的新婚妻子来看看人间热闹。季无念摇了摇头,又展现出一点微不足道的同情心,“不知道阿生他们要怎么对付这么多人……” 月白笑了一下,“他们会玩得开心的……” 任性。 瘫软的月白少了一点置身事外的淡然,像是个调皮挑衅的孩子、还带一点不论世事的自我。季无念笑着,一点也不讨厌大人这样的做派。她甚至探出身去,给了大人一个奖励的吻。 月白轻轻承着,任她浅尝辄止。只是温暖离开的寂寞还是让她忍不住用舌尖回味,露出的一点粉色又正好被端着酒回来的季无念看见。季小狐狸将手中的一杯酒递给月白,在大人品尝之前便将自己手中那杯饮尽。 含温的酒液被她用来给大人润唇,至于月白手里举着的…… 一会儿再拉过来喝掉就好。 香醇的酒味让某人露出了满意的笑,月白擦了擦自己下巴上的湿润,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 交杯酒什么的还是不要想了,随便喝点吧。 大人直接勾来了一整个酒壶,两杯刚倒满,其中一个杯子就已经被拿走饮尽。这混蛋还伸手指使新婚妻子,“月白,我想吃猪耳朵。” ……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这样想着,月白一手端了猪耳朵,另一手挑了拌木耳。两个盘子不大,正好可以并排放在长椅上。她还打算把毛豆带过来,可刚一转身、外衫就被拉落了。 某人盘腿坐在亭子的长椅上,玄色的外衫已经半褪到了手肘。她似是浑然不觉,一手夹着片猪耳朵,一手接在下面,“啊——” 月白探身过去叼走,转回来的时候顺道把手从袖口褪出。宽大的衣袍被她一扔,直接在山亭的背靠上铺画星河。 季无念觉得她这动作潇洒,伸手拉过自己身上的这件,“月白,这件也是一样的料子么?” 月白备了一桌的菜,适合下酒的冷碟除了毛豆还有甜枣和甜藕。大人到底要照顾自己的口味,手上挤一挤便拿了三个碟子。她边走边给季无念回答,“不算一样。”三个碟子被季无念接去一个,月白松了动作,坐到了她的对面,“你这件外面覆了火凤翎,要烧掉之后才会露出来。” “啊?”季无念顿时心疼,“外面那层是烧掉拉?” 月白吃了口甜枣,笑她,“怎么、你心疼啊?” “那可不,”季无念说着,也把自己的外衫褪了。只不过她坐得离柱子近,还是月白把衣服接过去,和她自己的扔到了一起。季无念看着那边似是长出了一片夜空,整个人靠在背椅上眼中有些发愣,“真的好好看啊……” 璀璨而深邃,晶莹而无边。 月白做的嫁衣就像她自己一样,有一种广阔而淡然的美。 而这位美人也从不失烟火气,现在就夹了一块木耳、喂到了她的嘴边。 季无念嚼了两口,好吃。 “喜欢的话再做一件,”月白吃了颗甜枣,正打算喝酒的时候看到对面提起的杯。她趁着笑意碰了一下,自己抿了一小口。备下的酒有点烈,和口中的甜味混在一起,有一种醇而辣的口感。月白消化了一下,目光在这个时候飘远,向去了辉亮的人间。 盛京上面的小兽已不再盘旋,它们结伴而行、已经跑远。 “它们会去哪儿?”季无念问。 -- 第576页 “不知道。”月白回答,“反正跑到天明,散在哪儿是哪儿。” “……”季无念一愣,低头想给月白斟酒却发现大人的杯子里还几乎满着。她笑着喝空了自己的酒杯,边倒边说,“你这样一说,好像都没那么……”她想了想词,“没有那么……” “没有那么‘浪漫’?”月白看她,酒杯也递出一些去。她的妻子跟她碰杯,“叮”的一声也伴着她自己的问话,“不浪漫么?” “……嗯……”季无念一仰而尽,闭起眼享受酒的烈性、也在刺激中思考答案。 “浪漫”是一个她不怎么会用到的词。“可能……‘写意’……会更好一些吧?” 月白感受了一下,笑问,“那……不‘写意’了么?” “……”这真是个难答的问题。季无念眯着眼睛又想了一会儿,期间被月白喂了一口木耳。她边嚼边回,“还是……很‘写意’的……” 不论是烧去的红嫁衣,还是从她身上流走的世间种种,月白给她的东西充满深思和真诚,好像每一个细节都源自她、每一个细节又高于她。 大人真的给了她一场“写意”的婚礼,然后又陪她回到“现实”,备一桌好菜、喝一点小酒。新婚的妻子就在身边,褪下的嫁衣扔在一旁。 季无念懒洋洋得靠在椅背上,目光注视着大人小心翼翼得咬一口甜藕。她要用舌头揽去藕片上粘连的甜丝,季无念看着便觉得想笑。 “月白,”她轻笑着问,“你觉得以后……我该叫你什么啊?” “……”现在问话绝对属于小狐狸的坏心眼。月白得先放下滴着蜜的藕片,还得小心着唇边的甜汁。咀嚼的狼狈就不说了,反正月白看了她一眼。 也不是说大人的埋怨就会有什么效果,季无念笑眯眯得报出各种备选,“‘夫人’?‘娘子’?‘卿卿’?‘贱……’哎哟!”季无念一缩身子,又从怀里扒拉出个毛豆皮出来,识相得笑道,“还是‘大人’吧。” 月白这会儿才清理干净口中的食物,点了点嘴唇周边,再强调一次,“照旧就好。” “……”这种认真的对待才是有趣,季无念笑得裂开了嘴,连喝酒都呛了一下。月白转过去拿走了她手里的杯子,在她咳嗽的时候顺她的背。某人水润的双眸一直向着她,便是咳得双肩抖动、内里的欢喜也没有间断。月白拿她没办法,便只能无奈,“当心点……” 当心没有用,要亲亲才可以。 大人的袖管被轻轻拉扯,不大的力道却足够弯折她的腰。现在的亲吻已经带上酒味,可烈性都已消解,剩下的全是香、和甜。 ……她为什么要带季无念跑这儿来着? 月白有一瞬间不明白自己的安排,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刚娶的妻已经被自己封在了狭小的空间。季小狐狸是最会在这种时候装可怜的,尤其是她拢在月白颈间的一双手,指尖还在摩挲着月白颈后的皮肤…… “大人……”她的眼睛亮亮的,也不知是不是映衬月光。大人的心情在她眼中一览无余,所以她也可以直白得给出保证,“月白……这确实、是我‘最特别’的婚礼了。” 月白的眼眸沉下来,对面的嘴角却在提起。某个坏心眼的家伙开心够了就亲月白一口,还要笑她,“别吃醋了,劳民伤财的……” “……”月白一口气憋着,顿了会儿才搭上她的手臂。大人倒也不恼,好像这个结果也没有那么出人意料。她只是低着头问,“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就没藏住过。”季无念无奈里还有几分调侃,跟着她的指尖一起戳着大人脸颊。“我哪里会讨厌你啊……怎么想的?” 月白被戳得侧开了脸颊,忍不住了又一把握住。她握着季无念的手指,面对她的笑容,“真的不讨厌我……?” “……有点吧。”季无念笑着,半开玩笑半当真,“但也就是那么一点点,都不影响我嫁你呢……”她说的是实话,把心底没有说过的话都掏了出来。她知道月白在听,她也希望大人好好得答,“月白,你知道了多少?” “全部。”月白轻声回答,也看见了自己的答案让无念抿起了嘴唇。 紧绷的缝隙似是拉紧了心弦,月白想过了该给的解释,可是…… “很痛吧?” 月白一愣,胸前的衣服被季无念拉住了。 她刚娶的妻低着头,似是看着她自己的指尖。那个方向的深处是月白的心脏,她想要尽力安抚,所以又昂起头来,好好告诉。 “都过去了。”她说,“我都不在意了。” 不在意。 或许真的是“不在意”吧,反正季无念还能笑起来。她又环上月白的颈子,撒娇似的唤她“大人”…… “呵,”月白突然失笑,一下子想起了自己带季无念来这里的原因。好好的新婚之夜不去洞房花烛,大人翘掉了盛大的婚宴、躲开了喧闹的宾客,在这人间的亭子里备下属于她们俩的酒席,就是为了和她聊聊天、谈点心事。 这些心事有些残酷,所以月白挑了一个盛大的时机。婚礼的灿烂只是前奏,现在要进行的对话才是她们走进深一步的入口。 “无念,”她唤她,“如果你不在意了,那你会跟我走么?” 走。 走去哪里? 季无念想问,但答案好像又在心中。她低下头笑起来,又看着月白的眼睛反问,“你一定会走、是么?” -- 第577页 “我不可能一直呆在这里。”月白也笑,答得真诚。她的小狐狸看着她,眼中有一样的了然。月白不知怎得升起愉悦,反而问得轻松了,“你会和我走么?” 季无念张了张嘴,笑着、没给回答。 “你不想和我走。” 月白替她回答,在季无念放下的嘴角中得到印证,又从其眼中的温度看到了暗卫的影子。 没有感情的季无念被她自己当作了疼痛的挡箭牌,可她对他人的伤害也会在季无念恢复的时候反噬其身。这或许就是她自己扮演暗卫的一刻,无情流出了眼睛,尖刺返进了心脏。 承认这件事会伤到月白,更会伤到她自己。 可其实、不必如此的。 月白起身,手却被瞬间拉住。让新婚妻子如此恐慌一定是她的过错,月白想要弥补,所以换了个方向。 她在季无念的目光里重新坐下,从她的身前变到了她的身后。这个位置让大人可以将妻子拢进怀中,双臂牢牢得搂着她,头可以搁在她的肩上,言语也可以尽量的轻柔。 “无念,我来的时候,是有任务的……”她轻轻说着,目光放在了季无念空着的手。她把自己的手指放入空着的指缝,在对方收紧的时候扬起笑意。她知道季无念在看着自己,所以跟她对了一个眼神。对方看着很乖,反而是月白看着有些坏,“我的任务、是要完成你的所思所愿,然后保你百岁平安……这个任务到现在也还存在……”月白顿了一下,加深了笑容,“我打算完成它,不留遗憾。” 不留遗憾的前提是有所终止。季无念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缩紧了身体、又往后靠了靠。 “会很难过的。” 傻瓜。 月白低低得笑,在侧目的时候看到了某人兔子般的眼神。她的双手还被月白握着,无辜的样子似是无法反抗。月白给她的亲吻也确实是反抗不了的,大人还坏、还笑,“那你、是不是该多给我点补偿?” “……”这样的无赖一定不是从自己这儿学的。季无念侧目看她,笑得有些挑衅,“你还欠我一支舞呢……” “你也欠我啊……”月白说得理所当然,箍进她的时候也带着她上扬了些。 这是一个更适宜亲吻的角度,月白吻得很浅,只是想碰碰她、平复一下情绪。 这里没有什么遗憾与痛楚。她们一直有一种默契,或许在开口前便有了共识。 “但会在新婚之夜说这种事的……真的也就你了。”季无念毫不掩饰的嫌弃,叹了口气,窝在大人的怀里看了看灯火通明的盛京。 人声的鼎沸还未褪去,那是她牵挂的人间,那里有她回不去的故土……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回头来、又向月白许愿,“大人,我想回无尘殿。” “好啊,”月白依她,起身的时候却只看见了向自己展开的双手。 兔子般的人需要抱抱,月白勾起了她的肩腿,任她攀附在自己身上。大人也不意外她之后的变化,毕竟季小狐狸这个称谓早就深入人心。 只是“不许出声”这个游戏实在难玩,月白都分不清这人是在报复还是单纯的坏。“洞房花烛”被她限定在了黑暗与寂静里,月白在意识模糊间只被允许了一句的倾诉,说得断断续续的,也不知她听清了没有…… 无念,她记得她唤她。 无念,最后一次了。 为自己,好好活一次吧。 第271章 季无念的这一世,活得很恣意。 天之骄子,年少成名。期间她惹出各祸事,皇朝平之,师门宠之,皆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连入魔弑师这种大事,最后都在她和魔尊月白的轶事中不了了之。她那逆天的运道让人津津乐道,其中最值得拿来一书的,自然是她与魔尊月白的一场□□。 那月白横空出世,本以为会是仙门助力,却不想堕魔成尊,成了世间劲敌。她还拐走了皇朝的明珠、仙门的宝贝,引她堕魔、二女成婚。 人间本有捶胸顿足、大呼不平之人,没成想大婚之日祥瑞天降、遍布穹野。 那一夜所有人都见到了奔腾嬉闹的仙兽,缺水的地方下雨、泛洪的地方少流。每个人好像多多少少都得了馈赠,让人不由得心生欢喜。 ……或许、这是上天给的指示? 无人知晓其中道理,世间只知季仙长拉住了为恶的魔尊。她让本以为是大患的魔界安安稳稳、甚至有与人间和平共处之势。 处心积虑的诱拐在某一个时间变成了感念苍生的牺牲,季无念的名头被抬得很高,可知晓实情的人听得、却只会摇摇头,说一句“你根本不懂”。 季仙长与魔尊的互相折腾,也算得上是仙魔妖三界的一大奇景。 她们俩的赌注多种多样,一会儿是魔尊变九尾,一会儿是仙长吹唢呐。魔界折腾的不够还要跑去仙门和妖界玩闹,不是跑三清殿上喝酒、就是去抢了小妖的孩子撸毛。世间苦季无念久已,后来加了个更宠她的月白,简直会让人气到拍桌。 拍桌拍的最多的就是三清掌门,可拍完桌子他又得安慰醉醺醺的小师妹。被人拉着袖子叫师兄的感受叫人心化,但小师妹红通通的眼睛却把化出的水都烧得烫人。赵子琛和六离好问歹问,哄了半天才知道她“回娘家”的原因…… “……就、就是不小心把月白的腰扭了……” -- 第578页 具体的细节不必言明,反正结果就是月白把她踹出了魔界。两位兄长面面相觑,正尴尬的时候、据说受了伤的魔尊来接人了。 现出身形的月白脸色铁青,两位兄长羞愧得将自家师妹奉上。看着月白被醉酒的小混蛋猛地扑住,他们都控制不住得看向魔尊纤细的腰…… 月白差点又把季无念扔在那里。 然而嘴硬心软的魔尊不管多少次都会把季仙长接回去,不论她怎么天马行空,背后总有个财大气粗的无条件支持。 时常被她们的心血来潮搞得无语的丛生最后看开了。她拉着苏扬,抱着算盘安慰自己,“反正、花的都是月白的钱。” 尊上的小金库深得没底,珍材异宝跟白菜一样往外拿。她想干什么都行,不管是凿山还是开路,她付钱、怎么都可以。 一切就这么行进着,两人游山玩水、两人也各自忙碌。季无念想做的事情似乎没有个头,月白也渐渐因为其他的事情少见人影。她们似乎站在了一切的分界,似进似出,里外游离。 身边的友人习惯了她们这个节奏,能帮则帮,能衬则衬,曾经在大婚后把两个新人骂的狗血淋头的丛生又张罗起了殿下的百岁宴。出席的人大多熟悉,那两人的套路大家都差不多知道了…… “又跑了啊?”蒲时看着丛生拍脑袋,都有些同情她,“刚刚不是还在么……?” “……”丛生都不想回了,向厅内挥挥手,“诸位有贺礼的就记一下,没有的、就随意吧……” 这已经是几十年来的定式,丛生说完这句就跑去角落找苏扬。她正和素女长老说着话,听内容又是月白给过的药植。素女已经和三清的文正一起培育出了很多品种,苏扬在制药方面的天赋正好可以和他们合作。 这方面的话题吸引了另一边的曲似烟。她本来想拉着左千千一起,但那小妮子跟着冷羡跑去了无极堆里。沉凝和六离都在,说了几句又有人来打招呼。 六离认出这是人间新上任的使官,便请他往角落里走些,正好和薛轻擦肩而过。 薛轻左右看了看,瞥见了角落里的黑蛟便走过去,询问了一下某地某处的摩擦。黑蛟面色不太好,看着有些不想理人。红碎这时候走过来打了个圆场,又把薛轻带到了另一边去。 远远看着的季无念挥去水幕,后靠的时候戳了戳闭着眼的大人。她得到的回复有些慵懒,没有声音、只有微颤的睫毛与氤氲的水汽。 她的大人啊,真是怎么看都好看。 笑眯眯的季小狐狸凑上去,寻了个贴近又舒适的姿势。反正不管怎样月白都会搂着自己,她只需肆意得躲进大人怀里,享受温暖、亲吻娇妻。 刚被她折腾过一遍的月白有些疲弱,拢住她的时候又升起了几分怨气,正好季小狐狸敏感的腰就在自己手边…… “哗啦。” 某人的叫唤淹没在水声里。她因躲避改成了半撑在月白身上的姿势。半躺着月白为此有点得意,可看在对方眼里,这又是另一种意味的邀请了…… 她是真的很会榨干自己。 月白仰起头,右手从水中抬起、习惯性的遮住了眼睛。有水流顺着脸颊流下,月白没有去管,只是深深得吐出了一口气。胸口的重量压着她体内的一切随着这口气离开,她忍不住收紧了手,又把这口气延长了一些…… 怀里的人动了动,靠着的头从她的肩滑到了锁骨。 月白睁开眼睛,正好看见水汽中的一个空洞,初升的阳光从那个圆弧里直射而来,片刻间又被蒸腾模糊了道路。它们跌跌撞撞得前行,在迷雾里失了锋利,成了赤红的柔光。 月白看着它的去向,自己怀里的人还带着浅浅的笑。她安心得倚靠在月白怀里,睡得很沉、很深。 月白不想吵醒她,带她起来的时候还控制了下落的水滴。漂浮的晶莹围绕在她们身边,映着朝阳的烟云,又慢慢得变为清澈的天光。 某人的安宁因此更为沉静,月白站着看了一会儿,轻轻得抬起手臂,在她额上印了一个吻。 回去吧。 脚步再起,浮珠低落。平静的水面泛起涟漪,升起的水雾散没光芒。 远处的宴席还在继续,有人回身,指着升起的太阳。 光芒万丈、蓝天无云。青山起伏,大河奔涌。 这里的一切绵延流转,这里的万物、生生不息。 (正文完) 第272章 哎、师兄也真是,不过就一块小小玄铁,怎么老要和她抢。 季无念躲过六离剑气,笑着对他说一句“势在必得”。 势在必得是真的,毕竟六离师兄一直宠她,不一会儿就会放水、让她拿到这块玄铁,去煅一柄封雨剑。 三道剑气破空而出,季无念随随意意得转换身形,就等着师兄认输…… “啊——!” 嗯?怎么回事? 季无念被六离一句“救人”吼得发愣,更不要说他居然真从那破旧小庙里挖出一个人来。看这小姑娘一副柔弱模样,季无念心中疑虑丛生。 她已经重复了这同样的流程好多遍。这一剑她从未失手,这里也从未出现过他人。 这个自称“叶二”的小姑娘、是从哪儿来的? 魔界?妖界?亦或是……魔尊之处? 她这几次都按着一样的路途前行至今,并没有发现什么会让此处出现变故的因素在,那她又究竟是为何出现在此?又或者、这是什么她没有经历过的变故?那这叶二、又会不会牵起什么不一样的风暴? -- 第579页 季无念不知,但她有那么一些些的兴趣。按着她的经验而言,发生在她周边的诸多种种、都可能会给她带来些这样那样的后果。也不知这个小姑娘的出现、又会让她如何呢? 她好奇,便想去试探,只是在真正试探前、她便在晚间看见了那个长发飘逸的人。 季无念第一个反应、是觉得自己看花了眼。 没有弟子意识到了那人的出现,甚至被她穿体而过也毫无索察,而远远看到她的自己、怎么就能如此坚定得感受到她的存在? 呵,自己的精神难道已经如此脆弱而不堪,只不过遇上了这小小变故、就开始发起癔症来? 季无念低头嘲笑自己,隐隐能感到胸中的空旷无谓,由内而外、似是要将这躯壳也蚕食殆尽。 也不知还能撑上多久。 “哎。”她伸个懒腰,将那些无用的思绪埋进心底,还是先去试探那个真实存在的叶二。 小姑娘的经脉很通畅,但身体特别弱,体内灵力全无。她看着似乎不过是个略有天赋的小孩子,还对自己十分有戒心、似有似无得有些排斥。 季无念自认是个讨人喜的仙长,在外名声应该也还不错、怎么就偏偏不惹她喜欢? 总觉得这孩子没有那么简单,但还挺有意思的。不知以后是会帮着她、还是会背叛她,亦或是就那么流于表面、成为一对不亲不近的师徒? 季无念正抄着书、对那徒弟的未来有着兴趣,突然又感受到了那份存在感。 她去了钟阁? 虽然没那么确定那人真假,但季无念凭借着自己训练出来的大胆无谓,还是打算去看看。就算是自己幻想出来的人,那么曼妙的身姿、也值得自己去观察一番…… ……不过、好像被观察的是她自己? 季无念便是低着头,似乎也能感受到那围绕在自己周身的打量目光,上上下下的。也说不上多热切,但应该也带着几分好奇,就这么不加掩饰得砸在自己身上、让季无念都有些想要发笑。 难道自己的心思已经如此抽离,几乎要成为一个第三者、就那样看着自己挣扎而冷眼旁观? 想想倒也挺符合修道之人的天人忘我的心思,我不是我、乃大道之一、大道之道,脱离俗世凡尘、敬明远看。 呵、真是魔怔了。 这份魔怔没有持续太久。季无念在被掌门师兄训斥直视又看见了那个身影,她笑着自己、觉得自己大概又走在了崩溃的边缘,而那个身影、大概就是自己新一种的疯狂方式……也不知道会发展成个什么样子,自己又会如何而死…… 希望这次不要太疼,毕竟她还没有拿到绮梦…… 细密的灵力跟着呼吸在体内进出,以为自己在休憩的季无念很能感觉到这份似有似无的存在。明明一切都如吐息般正常,她就是觉得不怎么对…… 身旁的存在感太过明显,那种灵力的流转…… 她睁开眼睛,在余光中看见了还来不及消散的点点晶芒,转瞬即逝。 难道、不是臆想? ……若不是臆想,那这姑娘的出现、可就更奇妙了。 她与那叫叶二的小姑娘一同出现在这三清之上、一同出现在她季无念身边,难道真是巧合?可若两者同为一人,叶二看着不过是个山野小女,而这姑娘却有着潜入钟阁之能。明明叶二唯恐避她不及,这姑娘却似乎对她处处观察……到处矛盾,让人搞不懂她到底想要什么。 不过、挺有趣的。 “叶二,要不你今日就跟我回青临殿吧?” 又出现了,那种全身写满抗拒、但还是顾着面子说句客套话的样子。 ……这不是勾着人欺负她么? 季无念觉得她越来越有趣,甚至看她那副不情不愿的样子也会让她觉得愉快。这孩子就像她在这固定旅途中偶尔寻到的新鲜玩具,总算给了她那么一些些未知、也给了她那么一点点起伏。季无念感到了自己那颗又跳动起来的好奇心,又想将她往那个不知尽头的深渊里拉。 反正结局都差不多,她倒是也不介意看看这人会将自己引向何方。 季无念放下手中酒杯,向季和光离去的方向瞥了一眼。而余光中,那个隐去身形的姑娘正靠在树干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既然决定就此同行,那这杯酒、就算她送给这人的一份见面礼吧。 *** 锻体、御灵、炼器、音律,修行种种、叶二似乎都有天赋。尽管算不上那种一目惊艳,但她的学习进度、绝对超得过大部分寻常弟子。再搭上季无念时常见到的那抹身影,她似乎都没办法说服自己说、这只是个寻常的有天赋的孩子。 还特别倔。 季无念把弄着手里两枚带勾,让它们在手指间翻来覆去、上下翻滚。叶二虽然做得匆忙,但十分细致,该打磨的地方都有圆润的手感,便是细细在手中摩挲、也能体会到其用心。更不要说这其中淡淡灵力发散,像是这云间深处种了几株白兰花,寻不见、摸不着,却让人有浅浅心安。 ……这种伤害自己的反抗、也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 带勾停驻,季无念手掌收拢,将那两枚小东西握在掌心,浅浅得笑。 “……难不成、还是学了我?” 这当然是开着玩笑,季无念自认在此世、并没有做过什么类似的事情。而她也不觉得这个小姑娘的种种作为是因为知道自己的过去,能做出这种反抗、只怕还是因为叶二自身性格——看着软、内里又会犯倔。 -- 第580页 但不论如何、季无念不希望叶二保持如此作为;而且不可否认的、季无念在知道的时候、微微动了气。 可能真是因为叶二是个特别的人,是她在这重复的生活里看到的一丝变数,季无念即便说着自己无谓、即便用着诸多手段在试探,她也并不希望叶二受伤……甚至隐隐的、不希望这个变数去看别人。 ……这大概是一种十分自大的想法。明明自己在这个世间如浮萍般飘荡,一次又一次得被世间大流冲散生命与意识,季无念却似乎又在某处生出一点点自傲、好似这一切又应该围着她转。 痛苦也好、幸福也罢,反正都是她在见证、她在经历、她在改变;而当她放弃的时候、一切重来、又回到她意识的开始。 既然如此,那这个些许的变数、难道不应该将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么?为什么又分神去看了和光?她是想要做什么呢? ……哎、想多了。 季无念将杯中酒饮尽,未抬眼、不回眸,只似有似无从余光中注意那个人。她又在树间靠坐,散着发、垂着腿,一副百无聊赖得样子、却又切切实实得将那双冷淡的眸子向着自己方向。 确实不用多想,季无念对那人的目光去处了若指掌。毕竟自己总是被那目光打量,这么些时日下来、对那种似有似无的压迫都有些习惯了。 ……明明白日把自己的亲近看作洪水猛兽,到了晚间怎么就这么肆无忌惮? 季无念想笑,觉得她有趣;她又觉得嘲讽,在心中的某个角落里起了一丝丝不可知的怒气。 这样盯着她,不亲近、不远离,是拿她当什么?一个无缘无故在这儿喝酒流泪的苦情人?一个不知如何排解心中情绪的废物?还是……一个什么意义都没有、不过是给人观察的物件? 想想、还有些生气呢。 这种气无法言说、难以发泄,她只能时不时得折腾一下叶二、用她的窘迫和不满来缓解一下自己心中的不愉快……光是看着小徒弟那种想打不能打的样子,季无念似乎就能觉得自己心中的郁结化掉一些,全然成了与她玩闹的开心。 真是的、难道真反抗不了? 季无念搞不太清楚她的目的,却也不想去拆穿她。毕竟折腾叶二真的让她觉得挺开心:那是对于对方诸多反应的兴趣,是对于那些她无从得知的未来的好奇,是她在心中空洞找到的一点点实地……因为没有经历过,所以这才是真实的经历。 ……可那些经历过的呢? 就算季无念想要逃开、想要将其中诸多意义抹杀在心中,她也不能否认、以前种种在她身上留下了诸多印记。这些印记有她去喝酒的日子、有她这辈子做出的诸多选择、也有她无法抑制留下的眼泪…… 什么时候开始、胸口的疼痛已经变得如此习惯、习惯到她几乎都感受不到疼? 是不是、从她意识到、她真的、只是一个人的时候? 她的时间、她的世界、她的一切,都只是跟着她的死亡进行的无尽轮回。没有人跟着她的脚步,也没有人和她处在同一时间。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棋子、包括她自己。而这茫茫世间,又是一张如此大的棋盘,她与天地对弈、从未赢过。 举杯向月,季无念在这独自一人的世界里、向她的对手邀酒。 喝了吧、喝了吧。再喝几杯、我就认输啦。手腕翻转,季无念先行喝下了自己认输酒;可她对手的酒却难入口、半路被那个姑娘截住,还冷冷淡淡得问她一句,“怎么?” ……什么“怎么”?你才是“怎么”?为什么突然现了身?你是真实的么? 诸多疑问,季无念挑了一个,“你是谁?”真正的、不骗人的。 “月白。” 月下青白,是淡淡的、冷光般的蓝。 倒是很衬这个人。 她自称山灵,季无念却知道这纯属胡扯。三清山她早就翻过一个底朝天,哪里来个山灵,分明是骗她。可后面那句对自己感兴趣却不像相骗,毕竟前前后后、这人已经跟着自己许久。 也不知道到底要干些什么。 季无念无所谓她跟随、无所谓她观察,甚至无所谓她在不感兴趣的时候杀了自己。若是真的如此,她也不过是又知道了一个人的本性,对逃不出这轮回的她、实在没有什么大的不同。 只是既然她对自己感兴趣、自己也同意成为她的标本,那么…… “月白,以后我来喝酒、你能不能来陪我?” ……当她的小小酒友,让她对这个完全陌生的人讨一些陪伴。 今夜是她的生辰,可那些愉快的、庆生的日子她似乎全然不记得,脑海中只有一次次死亡的疼痛。有在生辰宴上被魔修刺死的,有被师尊清理门户的,有被捉去妖界剥皮拆骨的,似乎还有一次……是被下了药、献给了谁的…… 那时的记忆有些模糊,她都有些记不得是不是真的是今日。 可能人的记忆就是这样,诸多片段、段段深刻,可是多了之后、那些顺序和时间渐渐消失,只留下了刻入骨髓的印象和意义。而这其中、又以那些痛苦难当的记忆最为深邃,尤其是那些在欢喜背后躲着的苦楚、尤其让人窒息。 即便前面是开心的、愉悦的,只要后段残酷、那些欣喜就会被快速覆盖,甚至成了黑暗泥沼的帮凶、将人越拉越深,直至完全无法脱身、沉溺其中。 -- 第581页 季无念很努力的不去回想。可她积累的太多了……日日夜夜、时时刻刻、分分寸寸,这世间的所有、似乎都能唤起她的某种回忆,而在她脑海中拔得头筹的、自然是那些疼痛。 ……她需要一些酒、需要一些人,需要一些不让她有既视感的事物、让她离开自己的心、让她再活一回儿。 月白、既然你对我有兴趣,就陪陪我吧。 月白、既然你对我有兴趣,就……救救我吧。 第273章 师兄的死期,就是今日了吧? 季无念端着酒,浅抿一口。火辣的味道顺着食道下滑,一路烧到腹部,又反上一股灼人的热。这热度片刻间烧满全身,季无念看向自己发抖的手。握着的杯中已经染了暗红的波纹,让其中的月亮都换了颜色…… “哐——” “唰——” 杯子破碎的残渣被魔气瞬间碾成粉末,季无念挥舞习风,眼前又刻下一道道深痕。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师兄得死!? 为什么师兄不得不死!? 为什么她不救他!?为什么就这样放任?! 为什么他就能得偿所愿!为什么他就能避开痛苦的未来!? 凭什么!??? 凭什么她要替他完成!?凭什么只有她在这里!?六离杀了她那么多次,凭什么她就要给他一个英雄般的结局!? 那她呢?她在这里做什么呢!?为什么没有人来帮帮她!?为什么没有人来心疼她!? 凭什么她就要亲手埋葬自己受到的关心!?凭什么她就要自己把自己送上悲剧的结局!? 去报复不好么!?去毁灭不好么!?去让那些人付出代价!去把他们拉向自己的深渊!! “呲啊——” 长剑入地,季无念的眼前一片阴暗,握着剑的手边飘起猩红的雾,似是酒气漫进魔气里,燃尽了谁谁心血。 要控制住。她对自己说,要控制住。 疯狂的自己活不下去,贸然的失控只会让自己更加被动。她是已经习惯了这一切的人,不能让这点小小的情绪崩坏本该继续的一切。 “滚。” 不要来看她,不要再来观察她。这里的一切是她选择的道路,不是给你冷眼旁观的戏码。 滚。 “你的气息很有趣。” 有趣? 呵。 死亡有趣么?憎恨有趣么?一遍一遍的痛苦有趣么?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对她承受的一切来说一声“有趣”? …… 可能、好像、真的……有? 季无念默默感受着体温的回复,头脑中的燥热似乎也被吹过的山风带走。眼前的人侧对着她,现出精致而明显的下颌线。月白的脸无疑是美丽的,骨相极佳、皮相上乘。她还有一种独特的气质,正好浸在这如水的月光里,似是透在其中、不分你我。 ……要论上这虚透的身形,或许还真是、分不出来。 奇怪的想法带起了奇怪的情绪,季无念突然一下想笑,好像忽略了月白带来的惊讶。比起她展现的技巧技能,季无念更喜欢那句淡淡的“我乐意”。其中的任性充满无畏,展露的高傲又似乎有些说不出的别扭。季无念知道自己是个坏心眼的人,就算对方提供了帮助,她也还是想看看这张脸上的波澜。 她想看看……她怎么会“不乐意”。 “月白……” 月白没躲。 季无念看着空气中散去的光芒,指尖点上自己的唇,低着头笑了笑。 原来冷淡的人,唇也是温暖柔软的。 原来冷淡的人…… 脑子也是有点问题的。 季无念是真的搞不太懂,月白怎么看怎么都是一个不出世的大能。为什么就能为了藏拙把自己搞得遍体鳞伤呢? 想把自己的内伤藏起来,方法这样那样的也有很多,为什么就一定要在自己背上多加几道伤痕? 是真的不怕留疤么?都不会痛的么??? 季无念这回是真的有些动气,看着小徒弟满脸苦涩都逗不好的那种。要不是掌门师兄叫人来寻她,她真的打算再让这人吃点苦头,至少要是下次再也不敢的那种…… “无念……无念!“ 季无念猛地回神,扫过在场的几双眼睛又赶紧低下头去,面露悲伤,“六离师兄他……” 六离师兄陨落,消息穿回三清还花了一点时间。黑蛟那边肯定已经触怒蒲时,下一步是…… “好在得那姑娘救治,六离虽然有伤,但似乎没有性命之忧。无念,你与人间相熟,快些准备一下,过去看看。” “他……嗯?”季无念一愣,傻愣愣得看着掌门师兄,“六离师兄怎么了?” “……他在端王府修养。”赵子琛眉头皱地很紧,“无念,你在想什么呢?” “啊、啊……”季无念赶紧过一下刚刚听到的内容,“‘那姑娘’……是谁?” “不知。”欧阳环着双臂,隐隐有些暴躁,“凌云殿的人说那姑娘戴着面具,身份成迷,但似乎与六离相熟、举止亲密……”她瞥了季无念一眼,又说下去,“只是她似乎也与那作乱的妖物有些牵扯,就不知道是敌是友……” “既然对六离出手相救,应该不是敌人。”文正说着,也看了季无念一眼,后面的话便有些轻,“但六离何时认识这么一位‘姑娘’……” -- 第582页 “这些现在也不重要,”齐悦长老一句话把季无念身上的目光都迁走,“现下还是要人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转向季无念,“无念,此事在人间大城,又与民生相连,确实是你去合适。” 季无念顺着话看了下自己的掌门师兄,见他也是同样的意思,便起身拱手,“无念知道。” 因为牵扯妖族高手,季无念向师兄要了一天数点弟子。要带的人和东西她心中自有名录,备下的东西其实更多是为之后的魔修袭击做准备。而且她心中有隐隐不安,总觉得该去确认一下…… “那姑娘”、应该就是月白吧。 从她昨夜的话来看,这人似乎有控制那魔气之能。或许师兄身上的魔气便是她控制了。黑蛟心高气傲却被她逼退,说明这人的修为该是上上乘……那现在这副虚弱的样子是怎么回事?又是什么特殊的方法可以让她在一夜之间就在三清和月港之间打个来回?她为什么要救下六离师兄?又为什么要在自己面前暴露自己……? 季无念看着院子里对个毛团子展露笑颜的小徒弟,心中有万千的疑问堵着。她想去拆穿,想要询问,可最终出口的,却只是让她给这团子取个名字。 这人刚救了自己的六离师兄,季无念不想让她刻意的隐藏功亏一篑。 不知道她若是知道自己明了会有什么反应。季无念饶有兴致得试探了一下,“明月太白”,也不知月白听没听懂里面的意思。 小徒弟的抗拒季无念看不太穿,但她身体里的破碎做师尊的却了若指掌。这样的伤处理不好可以废掉她一身筋骨,季无念不确定这是不是因为她与黑蛟相斗,不过于情于理、她还是嘱托了一句“不要乱跑”。 谁能想得到呢?她不仅乱跑,她还跑到了自己前面。 季无念当时赶路,本是打算算着时间出现、封住海域之后便假装不敌放走常冕他们。不曾想她到了地方,见着的是有人掳了她师兄逃跑,而月白又是维持结界、又是威压追踪…… 她到底有多强? 季无念不及细想。在这种情况下必然要先将六离师兄带回,她猛冲上前,得在被自身魔气激到理智丧失之前结束…… “换。” ……换什么? 眼前的场景跟停滞的思想一同发生,季无念回过神来的时候手握白符,目光却远远向着那个浅色的身影。她穿梭于刀光剑影之间,只在一个眨眼的功夫,又突然现在了她的眼前…… “砰。” 胸口好重。 季无念抱住六离,目光却在遮蔽后追随得更加紧密。她看见了月白屏住的呼吸,她看见了月白抿紧的双唇,她还看见了月白微微发抖的手…… 她还受着伤。 手里的师兄交给他人,季无念踏前,走到她身边。灵力扫过的地方全部叫喊着月白的痛苦,季无念一下子不知道她是如何用这副身躯做到现在的事…… 为什么要这么逞强? “月白……” 这里、可以交给她的。 对方显然没有回复她的打算,季无念也没有抢她风头的意愿。她们在这里的目标是一致的,她完全可以助上月白一臂之力。灵力的消耗她可以承担,严重的内伤她可以帮着安抚,就算月白不想要暴露身份,她也完全可以…… “不必。” 不必?不必什么? 季无念看着这个虚软的人,心口又升起一股火来。她拖着这样的身体是要怎样?还要赶回三清么? “我看姑娘消耗颇多、不如跟我回去好好休养。” “不、必。” ……怎么还倔上了?! 气死个人! 气死个人也不能让她真死了!还是得找! 季无念真是一口气憋在胸口,也不知自己这么关心她是为了什么。这人来去自由,做事随性,或许哪天消失了也就是因为心血来潮。自己分明还有那么多事要做,怎么就得在这大灾之后的地方寻一个闹脾气的……傻徒弟! 真的是傻! 干嘛这么傻!? 季无念骂了一路,一直到找到她才算平复一点。这人脸上面具都没摘就倒在了血泊里,真的就是…… 傻。 ……努力成这样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就不知道要好好得保重自己么? 季无念有些无奈,拢着她的手紧了一些。 她不讨厌傻乎乎的人。 第274章 入魔何错? 季无念一直觉得,入魔是没有错的。 魔界的生活没有人间安稳,没有仙门高尚,可在那里活着的人也是在努力活着。他们很多不是故意沦落,而只是这世间无法接受他们的肆意,所以不得不选了一处艰辛的地方生存。 被排斥是一种代价,就跟人间的拥挤和仙门的清孤一样,只是一种选择。 季无念理解这种选择,可并不喜欢。 齐丰对她的嫉妒带着他走向了魔之一路,无论季无念如何拉他、亲近他,他还是义无反顾得往那边走。他心中的愿望是季无念的身败名裂,若是给他一个机会,他一定会剁碎了这个张扬的少年天才。 季无念不算太明白那种强烈的心情,但在手臂被砍断的时候,还是知道疼的。 那时候的齐丰用了她亲手煅的封雨剑,不引寒气、不用灵力,只是让她的血从伤处外流,源源不断得融进火里。季无念还记得那时跃起的弧光,也记得铁水被血液沾染的黑色。那颜色在她的眼中扩展开来,成了一把锋利却无光的剑。这把剑斩断了她另一只手,也饮尽了她仅剩的血液。 -- 第583页 身体的温度随之流失,季无念记得周边被热意扭曲的景象,像是在沙漠里看到的海市蜃楼,弯弯曲曲、虚实不定的…… 很像人心。 谁也说不清别人心里是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怎样的细节就会让对方向自己兵刃相加。人心时常让季无念疑惑,为什么这个人要杀她,为什么那个人要害她。为什么这个人要对她出手相助,为什么那个人又会对她关爱有加。 世事是真的无常,季无念深感其然的同时又很努力得想要总结些规律。这样做会让这个人喜欢,那样做会被那个人记恨,自己的每一步都有相应的后果,人心善变、也不过其中之一。 当真如此么? 季无念远远看着禁地方向,耳边似乎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雷声。天火风雷本身类似一个秘境,里面烈火焚烧、天雷震震,走过的每一处都是痛楚,去向的所有方向皆是无望。季无念在里面待过很久,一身的怨气都被拍碎在陨灭里。 齐师兄、一定也在咒骂她吧。 人本恒常。就像这份嫉妒一样,无论她付出多少努力安抚,只要她走在前进的路上,齐丰就会恨她。 季无念低低一笑,有点犯懒,不想在这种得不出结论的事情上耗费心神。她还有个麻烦的“追求者”需要解决,得赶紧去找一下沉凝。 这小子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居然敢在大庭广众对她这般“示爱”。以前叫他吸引众人目光,他顶多也就是向她挑战一下,这次怎么会……? 怎么会……如此露骨? 沉凝对她的心思她明白。这个少年不止一次在她面前奋不顾身。因爱意累积的白骨已让季无念觉得沉重,她很希望沉凝好好去过自己的人生,尽量的……不要与她有所牵扯吧。 就算有,也不要是这种的。 或许……下次不该让他知道自己的。 季无念又叹了口气,否定了这个想法。 “仙门天才”的名号让她可以调动很多资源,也能为她之后要做的事情铺下道路。她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培养细密的势力,这样的名头……是很必要的。 矛盾,但好像也没有办法。 ……希望阿凝能遇上更好的人吧,而她……还是去和月白牵扯好了。 季无念笑着,想到了之前那个缠绵的亲吻。月白就那样安安静静得承受着,好像不排斥,还隐隐有些鼓励。她分明感受到了她的一点回应,很浅淡、很漫不经心。 这人啊……也是很有趣的。 身份成迷,能力成迷,目的也看不太穿……她确实如传言那般对六离师兄亲近,还多次出手相救,可要说“月白是为六离”……季无念有些难以说服自己。 她分明是对自己更有兴趣的,整日盯着,还老是跟随,但若说月白是为了自己而来…… 季无念这话可以在逗徒弟的时候能说出口,但她自己心里、却没有太信。 月白对她,看着也是不怎么在乎的。 平日里的避之不及就不提了,就算是帮她的时候,月白身上也有一种“旁观者”的气质。她似乎并不是那么在意结果,只是做了点该做的事,随意地、无所谓地。这就有些像之前做实验的自己,这边改动一点、那边帮助一些,就是看看之后会领向什么样的结局。 季无念很理解。季无念也觉得讽刺。 拿人命做实验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尤其是当自己的性命也在这个“结果”里。她倒也没什么想抱怨,可要说因此就为月白改变自己之后的计划、也没到那个程度。 之后仙门要乱,她还有很多步骤要去走完。在那个秘境出现之前,她要尽量消灭仙门和魔界的有生力量,至少要把一些修为高的先行除去。某些秘宝也要先拿出来以免被魔尊拿走,这样的话、后面的人还可以延长一些抵抗的时间…… 虽然她不一定看得到结局的改变,但存续的延长、也是她的所求之一。 这小徒弟若是有什么所求,便让她去索求。季无念也想看看这样走下去,是否会带来更大的改变。月白的目的不明,她愿意再等一等,看看之后自然的发展…… 发展着发展着、她怎么又出现在自己身边了呢? 季无念一口腥味配苦,硬生生从这人的冷淡里看出得意。月白那句“长记性”怎么听怎么耳熟,可偏偏又是在她被魔气激得情绪不稳的时候。这人的孩子气冲不淡她心中的讽刺,既然她那么厉害…… 既然她那么厉害,自己又在这儿献什么丑呢? 刚刚魔气缠身的样子应该很狼狈吧?手里抓起的污泥大概还弄脏了月白的衣服……这人这样简单就可以来去,甚至还知道无极最为机密的幻境。那如果把一切相告,是不是自己就不需要这样“班门弄斧”? 应该不是吧。 如果是,那她为什么从来没有出现过呢? 强者惜身,不理微尘。或许他们有这个能力,却从来不会有这个意愿…… 就像仙门的“不落凡尘”,高傲、却又自私。 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季无念靠在窗边,从月白刚刚的角度往外看去。原本热闹的渔村已经空无一人,只剩几张被风鼓动的渔网在弄些动静。她提前把这里的人赶离了家乡,只因几日后会路过的妖皇蒲时。 龙骨消息他应该已经知道了,不日便会北上藏雪。季无念要做的便是拦住他,以凌洲身份告诫魔界所谋,还要以此警醒追她而来的无极众人。 -- 第584页 偷盗冷剑的一个原因便在于此,她需要一把足够厉害的武器、去抵御蒲时的火。那位妖皇虽然鲁莽高傲,实力却也是一顶一。季无念不过金丹的修为,真要正面抵住他、还是要费上许多力气。 受伤是不可避免的,但伤势得尽力控制一下。封雨给了叶二,她需要以冷剑独扛。这把剑的虽然可以压制她的魔气,可消耗太大又很霸道,之前对战的方式不能再用,她得趁这几日想一想如何对敌。最差的情况也要留出自毁盈余,落在蒲时手里…… 也不比魔尊好多少。 季无念闭上眼睛,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她真的不喜欢和蒲时打架。 这位妖皇的自负让他看不见脚下的弱者,无法与他平视的对手都是可以踩在脚下的烂泥。尤其是她这种主动凑上去的,若是不能在打斗中获得他的认可,那她面对的就会是妖皇刺骨的嘲笑。 她自认没有什么自尊心,可被那样无意义的践踏、心里也会觉得不舒服。 她和蒲时还曾是那样要好的朋友,就连他现在的妖皇之位、也多多少少有季无念的推波助澜。与他相争的大妖都被季无念明里暗里的坑过,只可惜妖族没有什么聪明的脑袋,很难把那些细微的东西连起来。 不过这样也好,季无念也并不想被蒲时感谢,只要他不杀了自己,她就谢天谢地了。 “……唉……”季无念动了动脖子,不想要自怨自艾。她身上还有伤,需要抓紧时间治愈。月白喂给她的药显然非常好用,或许她还能在中间抽出几天来做些别的事情…… 武阳那边的赈灾粮应该快送到了,下陈村作为第一批可能爆发魔气的村子,她可以去上看一看。 至于前提嘛……还是得活过和蒲时的一架啊。 不知道到时候月白会不会又突然出现……出现了、又要做些什么呢? 季无念想了不少可能,可结果的和谐安稳是她完全没有想到的。问她龙骨在哪儿的月白有一种奇异的轻松,就很…… 气人。 被气到的季无念没有绷住,可月白任咬的反应也在她的意料之外。 为什么要等她咬出了血才懂得推开?为什么连推开她的动作都是这么轻轻柔柔的? 这人是不懂生气和反抗的么?知不知道……!? “心疼”真是个不太好放在月白身上的词语,可季无念看着自己造成的血痕,又真的是被无奈填满了胸腔。被咬疼的月白皱着眉头,就算她很努力得想要严肃。那捂着自己颈子的动作怎么看怎么都是孩子气的委屈和埋怨…… 唉…… 季无念自认理亏,是真的想温柔些对她。不管月白出于什么目的,她对自己的帮助也是实打实的。这般恩将仇报不是她的风格,对这位大能的回报…… ……是不是阿山就够了? 之前是猫熊,现在是山猫,这人怎么能看着毛皮就快乐成这样?那东西除了暖和点究竟有什么好的? 季无念不明白,干脆拉过月白,想亲回她的注意力。结果对方没给什么温情或是愤怒的反应,反而回了一句,“刚刚的算付过了。” 付什么?报酬?钱? 谁真的跟你算钱啊……?认真的么? 明明长着这么张清冷的脸,这人怎么就能透着股傻气呢? 有点可爱。 季无念翻着手中发出光芒的逆鳞,好像渐渐明白了和月白的相处之道。 这位大能很在乎自己高冷的形象,要轻轻哄着、给她台阶。绝对不能戳破她孩子气的事实,甚至不能用“摸摸头”进行暗示,如若不然啊…… 季无念将逆鳞收入怀中,低着头轻笑。 如若不然啊,她是会逃跑的呢。 第275章 “无念,你说这众生芸芸、撕扯相争,而我妖族善力近灵,比他们差去哪里?” “那些妖浪费天赋、自甘堕落,这才会让我妖族不振、被仙魔压制!” “我蒲时不服、不认!我要成妖皇!我要扶妖界!我要让那些混蛋俯首称臣!再不敢欺辱我们!” 好啊。 季无念想,如果你是这样想的,我愿意帮你啊。 不过是妖皇之位嘛。你有这个实力,我有这个智慧。我能帮你扫清所有障碍,我能帮你厘清所有关系。你只需要昂首挺胸,大步向前。 不要忘记你对我的承诺,不要忘记你在酒后的豪言壮语。不要忘记我帮你的初衷,不要让那一方净土沉入阴云。 你做得到吧,蒲时? 季无念问他,可蒲时回她的、却是一个鲜红的眼神。 “哪里来的东西?这般实力、还敢向我挑战?” 他不记得了。 季无念疯狂喊他,“蒲时!蒲时!你忘了吗!?” 你忘了你也有无鳐鱼果腹的时候么?你忘了你也有无落枝歇脚的窘迫么?你忘了自己也曾经弱小么!?你忘了自己想要强大的原因么!? 不要忘啊!我都这么努力为你达成了!你不要忘记啊!! “忘?”蒲时笑了一声,一脚将眼前人踩住。他用了劲儿,眼睛发红,“你仙门杀我挚友,我又怎么会忘!?” 挚友? 啊、是这样啊。 季无念一下忘了挣扎,所受的压力似乎都挤在她的眼睛里。凸出的画面里黑鳞四散,血肉洒海,陨落的光芒带一些清风的颜色,最后全沉进了海洋。 -- 第585页 她是……为什么要让他们死在那里的? 引出常冕,暴露魔气,牺牲了黑蛟与六离、保住了月港的安宁……然后呢? 要把一切推给魔界,要以凌洲之名暴露所有,她可以被所有人追杀、她不需要任何的保护…… 所以……她就可以被这样杀掉么? 恐惧跟着疑问长进心里,又跟着头疼的眼泪流过脸颊,季无念看到了炸裂开的骨头,上面沾着点滴的粉色。 她看见的最后、竟然是这样的么? 好恶心。 季无念皱起眉头,耳边突然响起了声音。 “醒了?” 这个声音……有点熟悉……? “月白?”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季无念还没有搞清状况,突然被一阵苦味冲了头脑。她一下清醒过来,眼前只有月白一张不爽快的脸。季无念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惹到了她,更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出现在自己身边。月白问她妖界,季无念却只是记忆模糊,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她要是睡过去就容易陷入回忆里,喝醉了就更加。以前倒也没什么,可若是这个人总这么无缘无故的出现…… 或许该少喝一点了。 季无念心里暗暗设了道防,但对月白也没升起什么实质的敌意。她对这个姑娘愈发好奇起来,有那么一点点、想要再了解了解她。 邀月白一起去武阳算得上是季无念释放的善意,对方的答应也是在意料之中。季无念发现月白的无所谓体现在方方面面,好像基本什么要求都会答应的样子…… 为什么? 季无念观察着她,看着她勾选赛马,看着她向路人讨食。说自己是被“拐来”的月白又现出了那种孩子气,就算气质冷淡,也还是有种好奇和跟她闹别扭的任性。 这应该是个骨子里我行我素的人,可她为什么要在这里、跟自己一起? 季无念不懂,但也忍不住想欺负她。 露出不满神情的月白真的很漂亮,眉间拱起的弧度和嘴唇的润色一同起伏,微微低下的眼眸里藏着不自禁的媚色。她应该也很喜欢这样的亲昵,只是有什么东西让她将重点放在了其他地方…… 看来下次真的得注意点。 季无念低头笑着,没想到“下次”会来得如此之快。 白天说话的时候,她以为月白对这些“俗事”是没有兴趣的。她说到了“为皇”的无能,提到了人间的脆弱,可月白充耳不闻,随意敷衍了一句、还是注意着场中奔腾的马。 也是啊,连一般的仙门都知道“不落凡尘”,这位不出世的大能又怎么会真有什么在意? 季无念没打算麻烦她,却不想晚间的月白、直接甩了份震惊、砸她脑袋上。 “……浸泡七日后去种,便能把那气息收走。” “……将那气息剥离,剩下的魔气、还是要想办法祛除……” 稀薄的魔气……她是可以想办法的。 赈灾的粮食她从很早就开始准备,不仅仅是推行双种之法,也包括了清灵之术。现在分发的这批粮食都是特别处理过,去向的都是她知道人间会爆发魔气的地方。有一些是阵脚所在之地,有一些是魔界拿了千年树叶片实验的场所。因为这种魔气的不可知,她是花了很多的轮回才渐渐摸清这些地方的所在…… 可现在月白说、她能将这些魔气曝露出来? “月白,你究竟……是什么人?” “山灵。” 骗人。 季无念听着这个敷衍的答案,不知是该当真还是不当真。她挺想笑的,可笑起来又觉得讽刺。她之前刻意没有往那个方向去想,但上一个对她有兴趣、又能控制这份魔气的人,是魔尊。 那个男人骗她、折磨她,以一种奇怪的心态娶她作妻,然后囚.禁她、杀了她,让她死在空无一人的黑暗与孤寂里、进入下一个轮回。 眼前这个人、会和他有什么关系么? 季无念没有办法不去怀疑,可她并没有得到答案。在她相问之前月白就跑走了,这点倒是和魔尊不太一样。季无念感觉得出来,月白并没有魔尊那样的野心或是执念。她好像真的就是随意玩玩,虽然看着对季无念挺感兴趣……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她并不在乎,只是感兴趣。 强者的“感兴趣”真的是一种馈赠,季无念不渴求多的,但也不想在这种时候强迫自己。 有那么一点点,她不想月白接近她了。 也不知道是月白让她想起了魔尊,还是月白的随意刺痛了她的自尊心,反正季无念起了远离她的心思。她思考着月白来的时候要怎么巧妙的避开,却不想这人居然一个月都在山上好好炼丹。听六离师兄说小徒弟是如何的刻苦,季无念总有种恍若隔世的疏离感。月白真的是个让她摸不透的人……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季无念思来想去得搞不懂,便不打算多去理会,还是要先做好自己的事情。 染音突袭无极的计划应该已经破灭,下一个目标应该是藏雪。现在妖皇北上已经不可成行,染音或许会准备强攻。虽说藏雪的冰雪地狱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明云那些人被魔气激发才是更大的灾难。正好她用素琴佩剑也更加顺手,便打算去偷了之后、还是把染音赶到明云去…… 她会先给仙门放点风声,便将缅南的消息告诉了六离。明云知道后应该会收拢弟子,然后…… -- 第586页 季无念想到了坠落的星辰,甩了甩脑袋。 按部就班吧。 ……然后她就被沉凝捅了一枪。 为什么……沉凝会在这里? 季无念看着眼前的少年,他的眼中写满了对自己的憎恶。她想到了花海中说要给自己嫁衣的少年,他的手上露出白骨,血肉披在自己身上,全是红的。他还挡在过她的身前,他也留在过她的身后。这个少年对她情深义重,季无念欠他的、几辈子都还不清。 这样也好,还他一次。 季无念笑了,手中佩剑横举,只想在被抓住之前了结自己。 被发现身份的话太麻烦,藏雪和三清的双重逼问她可不想受…… 正想着,突然有股力从她身边爆开。季无念一身发虚,还没反应过来就换了地方。腰间的窟窿泛疼,她往上看着黑漆漆的石壁,心中已然冒出了答案。 没想到啊、她还能这么远远得救自己。 季无念回想起海边的时候,月白送她的手链化作晶莹、流入了她的身体。那时候的冰凉从伤口处沿出来,锁紧了她的心脏。她还是觉得冷,一种被控制的讽刺捆住全身。她动不了、逃不掉。 这里、和那殿好像。 汹涌的记忆回上来,季无念仿佛看到了地上和纹路和墙上的章。黑色的图形浸在脏兮兮的血渍里,她一遍一遍得躺在上面,脑袋发空、没有思考。 无法动弹的时候是很无聊的。她有时会在空虚里期待,期待那个人到来,给她一点反映、一点动静。她不介意自己被如何对待,只是在漫漫的黑暗里寻一点色彩。那色彩时常也是黑的,绣的纹路却很有意思。季无念大部分时候看不懂,但会记住。 记忆里的图案和她此时眼中的不同,连底色都翻了过来。 “居然真的来了……” 她、是来干什么的呢? “月白。”她唤,不知道该说什么。 该谢么、该问么、还是该…… “唔……”好苦。 季无念舌头都想伸出来,可还没等她动作,腰间又是狠狠一疼。头昏脑涨间她不知怎么进了一份暖里,意识又被冲淡。等她反应过来、一切便安定了。 月白问她去哪儿,语气听着不是很好。可她拢着自己的手很坚实,罩在自己身上的大氅很温暖,就连她身上的香味、也是令人心怡的…… 为什么……? 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季无念看着床边趴着的人,眼里的复杂大概可以汇聚成汪洋。她有点不知该如何面对月白,只能先把她放到床上。这人看着就很不舒服,眉间紧紧皱着。季无念探了探她的身体,又是跟之前一样的爆裂之相…… 月白为了救她,是把自己伤了么? 季无念叹了口气,真的是不知该作何感受。她还是先用灵力安抚月白。等她舒服一些、眉间松开,季无念才脱掉身上染了血的衣服,一步一步踏进池子里。 热水的包裹温暖了冰凉的四肢,季无念好像这时才真正感受到自己的手脚。她轻轻抚上自己腹部,那里平滑得不可思议、就连流过指缝的水都好像有不一样的触感。 一会儿之前,这里还全是血。 不用猜测,这一定是月白的手笔。季无念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但她知道这样的修整能力、当世无人可及。 这位、究竟是什么人? ……不管是什么人、一定是比她强很多的人。 季无念笑了一下,又往下低了一些。水漫过了她的口鼻,她在呼吸的停滞里看着弥蒙的水中人。那双眼睛写满无望,似乎在窒息中变得红了起来。 她该感谢的。 月白好歹救了她,把她从九死一生里拉了回来。 ……可为什么、还那么难过呢? 是难过吧……?这份心情。 季无念坐起来,重新呼吸的同时抹去了脸上的水。水中人在这时嘲笑她,指责她的无力与软弱,讽刺她的胆小与怯懦。她还是会怕,尤其是在这个死里逃生的时刻。枪尖刺破皮肤的疼痛她记得,倒钩撕裂血肉的触感她没忘记,血液从指间流走的湿滑印在脑海里。她依旧没有习惯、她依旧会疼…… 她是真的该感谢月白的。 可她又不想感谢月白。 这么强的人、为什么不早点出现呢? 之前的她、去了哪里呢? 这次又为什么……要出现在她的面前呢? 很多心情交织在一起,季无念看见月白出来的时候,还是先选择了道谢。 救命之恩,不能毫无感激。 而且此时的拥抱、她很需要。 颤抖的心神在柔软中渐渐安定,她埋在月白怀里、脑海里依旧是那个问题。 月白、究竟为什么如此纵容她呢? 会因为自己的牵握而跪下身,会因为自己的亲吻而浅浅回复,就算讨厌弄湿衣服,月白也不会把湿漉漉的她推开;就算被她拉到不舒适的距离,月白也只是会放下另一条腿调整位置。 为什么? 月白明明不在乎她,为什么、要对她予取予求? ……难道、是她错了吗? ……这个“为什么”、她真的不知道么? 季无念低头,还是笑自己。 承认月白的温柔和善意,真的有这么难么? “我不会再弄成这样了。” -- 第587页 她说着,想让月白放心。对方却扔着自己的衣服,要说什么“与你无关”。 “我去完缅南就回三清。” 月白大概自己都不知道,她那时看向自己的眼睛里、是有一点点赞许的。 别扭。 季无念自认见过的人不少,像月白这样心口不一的也遇见过很多。可大概是因为她实在好看,季无念就是觉得她可可爱爱的…… 不坦率。 这不坦率的人喝酒倒是喝得快,季无念都没反应过来她便已经饮尽。季无念一瞬间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好像阻她也不对、劝她也不对。尤其是她又问自己要做什么…… 既然谈好条件,那自然是该做什么做什么。她没有介意这些的盈余,只是需要为以后的遭遇做好准备…… ……可月白是不必如此的吧?以月白之能、完全是可以自己离开的吧? 季无念真的不知道月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好像本来是自己的事情、但此时似乎一切都变成了月白主导。这人比自己还急,是有什么原因么? 她来不及问,月白的身体已经曝露在她的眼前。这人急切的模样让季无念放下了话语,不管她要做什么、自己随她便是。 ……可之后的事情、是季无念没有料到的。 她早已找到了忍过红袖的方法,所以理所当然得觉得月白也可以用同样甚至更好的方法度过。但这人在出乎意料的现身之后再次打破她的预想,以一种肆意的方式、拉着季无念陪她放纵。 在月白激她魔气的时候季无念就知道了。这人、任性到没边。 她根本不在乎他人的目光,也不在乎所谓的贞洁。她就是不想要委屈自己,所以季无念一定要陪她沉沦。 ……可是、这样好么? 她们并不是可以互相束缚的关系,可月白的所作所为、放出的又不仅仅是名为“欲.望”的野兽…… 月白不知道,季无念在打鼓的时候、是非常懊悔的。 她问自己为什么要来,她问自己为什么不走,她手里的鼓槌每一下都想敲在看客的眼睛上。她不想跟任何人分享月白的舞。 那该是她的所有物,尽管她没有任何资格去拥有。 “我是真心不想你跟来的……” 她不想要月白来,不想她看见自己悲哀的模样。季无念没有自爱的资本,她早就…… “你好烦啊。” 某个声音响起,季无念的意识被激得有些模糊。 “……是我的舞、不够好看么……?” 好看。 不给别人看了。 第276章 “阿念啊,你这整天板着张脸、累不累啊……?” “笑一个。快笑一个……笑一个给我看看嘛……” “你看、笑起来多好看……” “阿念,多笑笑……多笑笑吧……” 笑笑,为艰难的人生添几分乐色。不要用阴沉的脸去增加苦楚,要用笑容去埋葬所有悲伤。 季无念记住了这句话,也记住了丛生泛着血的脸。带了她一世的丛生死在了她的面前,而她最后的愿望,是让总黑着脸的无念学会微笑。 季无念不用“学习”,只是需要寻着丛生的遗愿去空无一物的地方“寻回”。她顺着丛生的指引找回了这个表情,也渐渐明白自己和这位亦师亦友的前辈有着不可磨灭的冲突。 丛生是效忠漆墨的,而漆墨是魔尊的走狗。 被自己仰慕的人背叛并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季无念也没有太多的怨言。只是她毕竟还记得很多的事情,如果有可能、她还是想离丛生她们远点。毕竟被背叛是一回事,因此而勾起的回忆又是另一回事了。 她倒也不是完全不跟丛生她们联系。在有这个空挡的时候,她还是会去找苏扬要一份绮梦纱。因为苏扬做的药物大多贴身,取得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最后摸索出来的方法很简单,就是去为阿扬跳一支赢过丛生的舞。 虽然裸.露在那些目光中并不令人愉悦,可对季无念来说、又实在不是值得在意的事情。 她被做过的事情比这肮脏百倍,光是这样一支舞……跟绮梦纱对她的裨益比起来,这实在是最简单的付出了…… ……是这样么? 季无念不明白,她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月白要跳这支舞,她又究竟是想要得到些什么……? “说不定、她想要的是你。” 苏扬调侃的话响在耳边,季无念轻轻一笑。 不可能。 月白若真想要她,怎么会是这样一种嫌弃万分的表现。她看得出月白并不想太接近自己,恨不得敬而远之。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身边,可那种态度…… 别说“要她”,可能“要玩她”、月白都不太乐意。 观察、看看、保她一条性命……季无念承认月白的“温柔与善意”,可要说其中有多少占有欲…… 一个对她有占有欲的人,应该是会当场把她带走的吧? 月白分明有这个能力,却选择了去跳那么一支淫.糜的舞。就算她一支舞跳得滴水不漏,看着氤氲迷离、实际没有重点,可是…… 可是…… 为什么啊? 她看上去并不喜欢那样的氛围,举手投足间都是对世间的高傲。那支舞不是跳给众生看的,而她的所得…… -- 第588页 ……好像、真的……只有她? “她若自己不想,你也扯不进她。” ……真的、会是月白自己想的么? 季无念不信,可心口的狂跳又在提醒她这个猜测的诱人。 她不喜欢欺骗自己,所以自己对月白起的心思她不会否认。更不要说她们已经有过这样的关系,虽然她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月白,但…… 但她有资格、去对月白有所期盼么? 她是一个刽子手,是会被人唾弃和抛弃的存在。人间会以她为耻,仙门会对她恨入骨髓。魔界对她也不会有什么尊敬,说她是敝履可能都是抬举。更不要说这一切都是她自己选的,都已经走到这儿了,剩下最难过的这么几年,难道还要扯着月白陪她过么? 是要她陪着自己被追杀还是要她陪着自己被囚禁?总不能让她眼睁睁得看着自己被抓走,然后跑去魔尊那儿送死吧……? 那样、也太伤人了吧…… “你家暗卫、这里也有?” 季无念一口没咽住,呛了半天还被抢了酒。唯一的好处是她看清了身前的人,还是那副什么都不在眼里的死样子,却偏偏用身体说明了些东西。 她会在这里,是为什么? 月白是一定不会给答案的,季无念实际也没有那么想问出口。在意与不在意之间有一条模糊的线,她们都在那个范围里、不需言语。 这样其实很好。季无念不需要为了对方没有的回应难过,也不需要因为对方回应的无望哀伤。她好想月白就这么淡淡的站在那里,不用管她、只是存在。 她不介意被观察和审视了,因为她知道月白不会在乎。这位大能似乎也有超脱常人的价值观,无关仙魔、不理对错。季无念愿意被这样不带偏见的跟随了,甚至可以向她支付一份意料之外的报酬。月白展露了一点不同外表的性格,越来越…… 可爱、而惊喜。 为什么、她能收走明云的结界? 那个结界、竟然是能被收走的么? 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告诉她这个秘密?就连慕天问和魔尊也从来没有提及…… 月白……究竟是什么人? 这样的问题时常带给季无念不愉快的结局,可她这回感受到的却是真真切切的火热。心中的血液似是地平线上燃起的鲜红,烧得她拿起了弓,改变了之后的一切。 明云的刽子手,停下了刀。 季无念拖着虚脱的身体躲入山林,手中的弓滑到一边。她抬起自己颤抖的手,上面有刚刚沾上的灰尘。皮肤和阳光似乎都让它们变得铅白,在季无念的眼睛里、甚至闪烁了起来。 她已经多久、没有让明云活下来了? 年岁没有意义,性命不值一提。季无念唯一的回复是从眼角滑落的眼泪,很快也跟着她的身体倒在了土地上。 这次的变故、肯定是她没有想到的。 一个人醒过来的季无念想了想她刚刚做过的噩梦,里面无星和慕天问都拿着剑向她劈来。她记得自己的视线分隔了上下,很有可能是身体都被她的两位师尊切了开来。她往上看了看,隐约感觉到空中有修仙人的气息,她猜测会是明云的人,又发了一会儿愣。 之后的一切,不知会是更顺利、还是更艰难。 要面临的未知让她有一瞬间的疲惫,心中隐隐的惊恐也敲打了她的心脏。之前谱写好的流程很有可能会因此改变,而结局…… 她现在没有把握说会有区别,但值得一试。就算只是能往后拖一拖、也是好的。 季无念反正也是这么走过来的,不过是因为之前安逸了几次轮回,所以有些排斥“新鲜事物”。然而这个“事物”自己也是个足够有趣的,季无念愿意“为她”冒险,而赌注、也只是她一直都不怎么在意的东西。 如此想定,季无念打算好好得去和月白和解。虽然还是会逗弄逗弄小徒弟,但她也愿意主动让月白知道一些她的作为。去问沉凝本来是为了让她和自己一起了解情况,但月白突然升起的情绪可着实让她摸不清头脑。说什么“全听她的”,那难道叫她滥杀无辜她也去么? ……某个感觉上,季无念觉得月白会去。 为什么? 季无念自己也觉得好笑,却并不想跟月白如此认真。她们之间现在这样就很好,她不需要月白有什么负担,也不想向她渴求什么。月白给她的感觉是懂,甚至也与她一样、更热衷于这样松软的关系。月白想要的不过是季无念给予的欢愉,为此她心甘情愿得将身体交给季无念掌控。其中浅薄的在意也让她也愿意应下季无念的小小要求,反正对她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这有些讽刺,但对季无念来说也是惊喜过头。她还不打算在结果实现前抱有希望,可她对月白却似乎有种莫名的信心。 一种“她能摆平一切”的预设正在她的心里形成。季无念唯一能找出的弱点,便只有“月白的身体很虚”…… 此虚还非彼虚,可爱得不行。 ……真的、好想欺负她啊。 第277章 欺负小徒弟虽是一件乐事,季无念为了让月白好好休息也没有过多逗弄她。可这不代表她会把这个权力让给别人,尽管这个“别人”怨恨的源头可能是她自己。 江家与宁家的事情,她是要负责任的。 -- 第589页 那是一个不太好的时间点。她师尊的魔气临近爆发,而她自己身上的魔气也因为战争有所显现。师尊的死期对她而言是个极大的情感冲击,而她发泄魔气的方式,便是去屠戮与杀伐。江家与宁家人命足够让她冷静一些,可每次看见那片火海,她也总觉得自己的一部分、也被烧掉了。 他们是该死,但真的该死这么多人么? 季无念没有时间和意识去进行甄别,但当手掌染血、火烧眼中的时候,一切都是那么的顺理成章。她沉溺在报复的快感里,身上的疼痛与撕裂重合着眼前的景象。她都不知道悲鸣的是她自己、还是那些无辜的人…… 他们无辜么? 残杀妖族,施.虐成性,一地一地的妖骨……难道不是罪恶么? 可也有不知情的人啊,那些老弱妇孺……真的应该被她杀掉么? 他们求饶、哭喊,甚至有些都来不及看清楚她的样子。这样的人、真的应该死么……? ……呵、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的?因她而死的人、难道还少么? “哎……”季无念叹了口气,握了握自己的手掌,“真是、没长进啊……” 她怎么就不能像暗卫那样、毫不留情呢? 又或者她已经像暗卫那样了,只不过是骗人的技巧又高了些? 多想无益,季无念吞了颗化兽丹,让自己的爪尖刺进了江与宁的喉咙。 在那一瞬间,她又并不会纠结什么,只是觉得、做了件该做的事。 人呐、真是矛盾。 季无念跑去九思崖,一转身就能看见师尊留给她的石碑。三清的这位其实并不是她最喜欢的师尊,但确实是她相处最久的一位。因为三清是第一个爆发魔气的地方,季无念经常会跑过来,先阻止一切的开头。只不过那时候她的修为总是低微,没有任何可能可以杀掉这位将近大乘的仙人。还好这位师尊总是通情达理,在知道她的经历之后、会配合她除去三清的内鬼以及一些魔气侵染之人。他最后还会自裁,甚至留下内丹,让季无念可以去闯一把偃城。 取得信任的过程其实有那么一点点的艰难。搜魂是一件很折磨的事情,可季无念因为习惯了、有时候都可以自己来。因为那样得到的记忆不会有虚假,师尊在看清了她所尝试过的一切之后,就会叹一声气、然后跟着她走。 季无念从来都不敢抬头看他的表情,总是低头看着地板,不知道那声叹息里、究竟有多少情绪。 苍生难护,大概是跟她一样的无力吧。 不过还好,季无念总是比他多出许许多多的时间,可以“加九思”、“不迷复”。 面对月白除外。 这人这性格、从小都不会被人欺负的么? 好奇心重、小孩子脾气,要人顺着哄着,给点夸奖就高兴、掖她两句就黑脸。看着冷冷淡淡、实际温温柔柔,不太动手、动手还不动重手。也不知道她是对自己的实力太有信心,还是真像她自己说的、“久居山林”…… 或许都有吧? 季无念笑着,贴近她,轻柔地问,“月白大人、喜欢么?” 她问得有些暧昧,尾巴撩得也有些暧昧。可她得到的回应却是挑衅的,总有种不服输的斗勇耍狠。 这又是月白一个孩子气的地方,容易激。 可爱。 这份可爱被来人打断,季无念看见宋则的第一反应便是厌恶。如果说有些人是因为她的作为而走上企图,那这个人一定不在此列。他就是遵从着本心在变.态这条路上一路狂奔,时不时得就会卷到季无念,害她惨死。 为什么世上要有这种人? 季无念挡在月白身前,甚至厌恶着这人眼中映出的月白身影。他的觊觎可能别人不知,季无念却能感受到里面的猥亵与张狂。虽然也不至于到当场动手的程度,但…… 反正她也想做个小局,拿他用一用、应该可以吧? 无极对妖界的敌意与借口本不在她之前的计划里。若按原来,无极应是与妖皇一起追杀她这个可恶的魔修。只是那夜月白来得太快,无极的人还没赶到、他们就已经换了地方。或许是蒲时的什么气息被元酒捕捉到了,让他正好以此为由、向妖界发难…… 既然如此,那就找个由头、把凌洲的事强行摆到他们面前,叫无极没有借口、甚至理亏。正好他们咬的还是她多年前布下的饵,顺势引导一下、应该不会太难。 就是可惜了宋则身边那两个师弟,可能都还刚入仙门不久。一条憧憬的路还未走多远,就要被她截在此处了。 季无念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便是以快剑了解,减少痛苦。而对于那宋则,她就没有手下留情的必要了。 那些肮脏和血腥的器具,应该还放在他的暗格里吧?名字应该也没有变,刨开肚子的叫“破水”,掏弄内脏的叫“揽柔”,还有专门勾进肋骨的……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叫“探空”。 也是有趣啊,刑具都有这么附庸风雅的名字。跟这个脑子有病的人一样,都盖了一层冠冕堂皇的外衣,好像人模狗样、实际全是污泥。 宋则,你看着我的时候,有没有看到自己? 应该是有的吧,毕竟连季无念自己都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笑着的、恨着的、无谓着的…… “好看么?” 好看啊。 -- 第590页 即便是戴着面具,季无念也知道自己是好看的。她的皮囊受着许多人的喜爱,想要拥有她的人可以付出很多的东西只为得到她。那是一种怎么样的霸道与占有,甚至都不需要来参考她本人的意见、也不需要去考虑她心中的所想所思。这些人要的就只是这副皮囊,任他们把玩、像个道具一样。 她自己、又何尝不是把自己当做道具呢? 不需感情、无谓疼痛,目的才是重要的,至于道具本身……拆解也好、破坏也罢,只是道具而已。 “喜欢么?” 身为道具,哪里有什么喜欢或者不喜欢?她存在的意义就是完成自己给自己的命令。以粉碎自己为代价、粉碎他人。 一定、很难看吧? 抱歉。 “又毁了你一件衣服。” 季无念看着月白向自己走来,面色不改、脚步不变。她的好奇心跟着距离的缩短而不断升高,她是真的想看看、月白会如何对她。 今夜的一切绝不是一个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情,对于这样残忍的自己、月白又会有怎样的观感呢? 厌恶?恶心?害怕?还是会走向另一个极端、反会因为这种残忍而情绪高涨? 都没有。 她就是单纯的、不在意。 脱她衣服的时候不在意血气,拉她向前的时候不在意赤.裸,给她清洗的时候不在意麻烦,真正进入月白眼睛的、好像真的只有“快关门”的夜市…… 这人呐、是要任性到什么程度? ……又或者、是要温柔到什么程度? 从昆弥回来,季无念再一次坐在九思崖边。月白消失前的目光似乎闪在她眼前,其中的别扭和赞许变得越来越明显。她或许不怎么在意宋则的死活,但季无念感觉得出来、她是在意自己的。 或许没有那么那么深、就是有那么一点。 这一点点不足以让月白主动提问,可每当季无念主动说点什么、她还是会露出一点点不一样的神情。 她是想知道的,可又没有到一定要知道的程度。她又温柔,不怎么逼迫。 坐在崖边的仙长并不知道怎么去定义这样的行为,但她很喜欢、也很享受。这样的相处没有压力,反正对方的在意就那么一点,想说就说,不说、好像也没有什么关系。 这就跟以前的经历很不一样了。她经历过太多那种以“关心”为名的逼迫,而坦白之后的结局、大多时候只是为自己增添负担。不仅仅是耗费口舌,很多时候还要安抚别人因她而起的情绪。连她自己都已经认命了,他们这些改变不了的人、又为什么要如此伤心呢? 没用,反而累。 这样想着,季无念又笑了自己一下,回忆起了自己“不喜欢宋则”的原因。 那时她去拜了无极,成了一个普通的小弟子。宋则的名字她之前就有所耳闻,见过几次,印象都还不错。她当时以为宋则就是无极里还没成熟的六离师兄,是那种可以相交的人…… 事实证明,她大错特错。 那个时候的她真的是天真得可以。竟然会在下一次去无极寻仇。人家问她仇从何起,她竟脑子一热就说出了“前世”。不信她的嗤之以鼻,就算是有些信她的、也会问她一句,“那前世之错,难道还要当世之人来还么?” 不该么? 该么? 他们是同一个人么? 季无念没有答案,或者说两种答案她都很难接受。如果说“是”,那她杀了多少;如果说“不是”,那她又究竟舍弃了多少…… 哪边对她而言都是深渊,她已经不想思考。 走下去、就好了。 第278章 问苍天,王者为何?御四海、统万民,心中千万河山。 问苍天,仙者为何?脱红尘、忘俗世,怀中无边苍穹。 问苍天,神者为何?平日月、衡天地,眸中万无一念。 慕天问曾莅临皇室,与她先祖有过一段小小的交集,留下过一段话。而这段话被她的父皇知晓、最后将神者期许放在了季无念身上。 所谓无念,便是一以衡之,不偏不倚。而她父皇大概也有让她潇洒天地、无不得之物、无难偿之念的祝福意思。 兜兜转转,其实季无念的名字,也有一半算是慕天问取的。 这本就是一个恩情,更不要说慕天问将她收归门下、作关门弟子,教她仙法、许她灵宝,诸多情谊,让季无念对这个人、充满崇敬。 ……当然这里面也有季无念自己的努力。毕竟明云难寻、天问性冷,要不是有过之前那么多世的积累,她还真不会知道该如何入明云、求仙道。而为了讨慕天问欢心与亲近、她也可算是费劲心机。 “师尊,”季无念小心翼翼,“无念金丹已成,特来谢师尊教导。” “不错,”慕天问盘腿而坐,一副冰容,她额间一朵梅花钿、更是闪出一些晶光、愈显冷凝。她的话冷,不带温度,“去寻必楚巩固修为,三日后来见我。” “是,”季无念先把这句话“虚心”接下,恭恭敬敬的退出慕天问的小屋。 到了屋外,又一次被圆月光芒笼罩,她这才又呼出一口气。 五年筑基,再二十五年金丹,她这修行速度世间少有人敌。也大概是因为这样,慕天问才肯对她侧目。而她也能离慕天问近些,来寻一个答案。 -- 第591页 前面那么多世,天下一乱,明云义不容辞,诸多弟子奔赴死战,可是这明云阁主却只在前期寥寥出现,之后便不见人影。便是之后明云弟子多数侵染入魔,这慕天问也极少露面,露面便是已入魔的大敌。 这也导致了后来仙门群龙无首,季无念诸多操作之后、才让三清又挑起大梁。 慕天问明明步入大乘,乃当今仙门第一人,且个性正直、为人重责重义,季无念在她身边多年,更不相信她会逃离战场、不顾苍生。 那为什么? *** “……师尊?” 季无念敲了慕天问的房门,却没听见里面回答。她只能默默在外等候,任由月光铺霜一地凉。 明云有孤山高阁,慕天问却只住山后一间茅草屋,建筑简陋、屋里还摆了一些孩童玩具似的东西,让季无念刚进去时颇为惊奇。可慕天问不让弟子碰,甚至也不让弟子来,这似乎是她的小天地、也是内心深处一处阴影。 一曲乐传来,随明月清风悦耳、伴万千入骨相思。 季无念觉得这乐曲该是欢快的,却不知怎么被她吹出些凄苦来。她绕过屋子,再往前走几步,便在一片草地中见到慕天问白衣飘飘,手中一片细竹叶、口中一曲思人音。 这曲子慕天问有时会在私底下吹,季无念撞见过几次。季无念问过师尊这是什么曲子,慕天问只说是儿时童谣。 慕天问虽冷,但她不撒谎。而她日常冷面,只有在吹这曲子时、会稍稍柔了眼色,又透出些不清不楚的东西来。季无念想大概是千年之前的曲子,还为这人对童年的眷恋觉得有趣。 只是此时,她看不见慕天问的神情,只能从她的背影中看到一份孑孑。 “师尊?”季无念行礼。 无言回答、叶音未止,一道剑光生、一道剑光灭,明暗交替、六十幻化。 季无念被眼前景象惊出冷汗,身姿翻飞、差点死在慕天问的阴阳剑阵里。 也就是在这一世,季无念被慕天问教导了这阴阳剑阵,却在学成前算漏一步、让魔修攻入明云,她在找到慕天问之前、自己便已经失去理智、再无意识。 *** 下一世季无念多番注意,对慕天问可谓寸步不离、誓要解去她身上诸多谜团。若能保住这仙门第一人,说不定一切都会有所逆转。而她也确实看到慕天问一剑灭阴阳,将来犯魔修打退。 只是之后慕天问闭关房中、再无消息。 秦必楚死板、薛轻恭敬,师尊说不去打扰便不去打扰,季无念却没这么听话。 可在这熟悉的房中,没有她熟悉的师尊。只有一个雪白的孩子,雪白的发、雪白的眼,周身上下比慕天问更冷。她对季无念的呼唤没有回应,低着脑袋,没有任何动作、不发出任何声响。她就这么站在角落,如一具失去生气的人偶,似乎只有胸口起伏才能验证、她是活着的。 “哐!” 身后突然传来灵力碰撞产生的巨响,季无念回身去望、却只能看见万千流星划过月盘,明黄染血。 魔修来袭,季无念不敢多管,抱着孩子奔逃、终是在自己意识模糊之前带这孩子逃出明云,落于缅南山涧,受了一身的伤。 明云覆灭,而她也再无多用。 “……咳,”季无念捂住腹部伤口,眼前被血色模糊,还因为失血有些晕眩。但她救出来的小姑娘还是一动不动得呆在那边,眼睛里没有一点聚焦。 “……师、师尊……” 季无念没看到那个小孩子有没有回她,就这么进入下一个轮回。 *** 这一世的季无念更加亲近慕天问。那个孩子的事情让她诸多疑惑,这次在慕天问又吹起那曲子的时候、她总要凑上去问慕天问儿时的事情。 然慕天问本就是个冷清冷性的人,季无念太过热情反而让她反感,一路试探、难得很。 好在毕竟多年相处,季无念对慕天问也更加了解一些。甚至知道了她幼时眼疾之事,联系上辈子遇见的那个小女孩、季无念也大概有了猜测。 慕天问隐匿身形之后季无念便去寻,果然又找到了这个雪一样的孩子。 “……师尊?” 季无念唤她,一如既往得得不到任何回应。 “……天问?” 这一声呼唤才引得那孩子略微侧目,也印证了季无念的猜想。 这孩子果真是慕天问,还是儿时、双目失明的她。 慕天问从未说过自己的眼睛是如何治好,也没有说过自己儿时会是一头银丝,季无念自然也就不知晓。只是她知道天下不宁,明云也难逃一亡,更不要说明云弟子多染魔气、此处可能反而是最危险的地方。 她对慕天问有希望,想带她去找找办法。 于是她将小天问带走,一点一点摸索着着与她相处。季无念叫她“天问”,她才会给反应。季无念给她吹那首曲子,天问便会静静得听。季无念带她在弥乱世间寻访天下,护着她、养着她,觉得她可爱、又希望她能有一日变回慕天问。 小孩子不说话、不亲近,眼睛看不见、似乎连话也不会说。但季无念能感觉到她对自己稍稍有了那么一丝丝的熟悉,会用手去摸她的脸,似乎想要知道她长什么样。 可季无念的时间不够,魔尊寻到她的时间太早。她护不住自己、更护不住天问。 -- 第592页 想护住她。 *** 小孩子死在自己面前的观感太冲击,季无念下一世醒来时几乎呕吐在酒宴上、吓坏一众宾客。 她不想去三清,还是选择了明云。 明云底蕴深厚,慕天问更是历经千年。她还是去做能让师尊喜欢的关门弟子,想问问天问师尊、如何能解她魔气,又该如何解释她变小。 她与慕天问开诚布公、将自己所知和盘托出,却只得到一句,“不知。” 她不知自己眼睛是如何治好的,甚至不知自己儿时一头白发。但她告诉了季无念“神上”之事,一个嚣张的人,在她幼时抚养她、却也离开了她,留给了她明云长夜和无边孤寂,却也保守诺言、赐她一双慧目。 至于这白发返黑,大概也是“神上”的温柔吧。 “若我入魔,杀了便是。” 慕天问对自己狠,可对季无念来说、难以接受。 六离师兄是这样、天问师尊也是这样,她季无念究竟要送多少人去死?就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么? 季无念不信,她偏要护住小天问、偏想要归正这逆转的时光、偏想要慕天问回来。 然时光永远不会站在她这里,她每次能与小天问相处的时间都不够长到她打开心房。 于是面对一次一次的冷漠、一次一次的死亡,季无念失了念想。 *** “神上!” 小孩子扎着两个团子,脚下飞快往那个方向跑去,便是会被地上的不平整绊倒也无妨,反正会被另一个人接住、正好扑进她怀里,让她摸摸头。 季无念陪着小天问这么多年,一次一次得学着去获取她的信任与亲近,却从来没有在她脸上见过如此灿烂笑容。 不设防、不冷漠,单纯的信任与欢喜。 季无念有时会在心中的角落滋生阴暗,好想抓住月白的衣领问一问、凭什么? 是她花的时间不够么?是她花的精力不够么?是她曾经不够坚定么? 凭什么、月白收获了小天问的信任,而自己却在付出如此多的生命之后、只能因为对方的一个笑脸而满心感怀? 凭什么…… “师尊?”月白向她走来,已经将秦霜抱在怀里,任她抱住自己脖子。 而季无念坐在树下躺椅,眼里深深浅浅,看不出是什么情感。 “无念!”秦霜转身、向她伸手,小脸上被月白养出了些肉来,开始有些圆嘟嘟的。 季无念把孩子接过来,捏了捏她的脸,手中皮肤顺滑、肉也软软的,似要化了季无念的心、软掉她的骨。她忍不住对月白说道,“你养得真好。” 然小徒弟给她凉凉抛来一眼,“还是师尊零嘴给的够足,藏也藏得好。” 季无念对秦霜的宠爱方方面面,还包括了给她弄各种零嘴。因为她以前摸清了秦霜喜好,秦霜对季无念的攻势毫无抵抗之力;大概再加上季无念与她的神上亲近,秦霜更是认为无念给的零食、神上也总会批准。 而事实上,月白会说、却也没真的禁止过她吃。 季无念理亏,拉住小徒弟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旁。可叶二的眼睛又总在天问身上,看她一双手乱摆又要打到季无念便上前抓住,“小霜,手不能乱挥。” “哦。”秦霜听话,两只小手跟着月白牵引乖乖放回自己腿上。 月白牵着她的手,看她乖巧可爱、用自己的额头碰了碰她,“小霜真乖。” “嘿嘿。” 凑过来的小徒弟在季无念面前露出了颈,而她的微笑又让季无念似乎要忘记了刚刚的阴郁。 凭什么。 确实是、凭什么。 季无念贴上那片光滑皮肤,可以感受到对方一点点颤动。 “……师尊?”言语中有一点点忍耐,但她也没避开。 留了某个印记的季无念还舔了一下,在她真正问出口之前先回她,“我嫉妒。” 嫉妒你能让这个孩子展开笑颜。嫉妒你能让她满心信任。嫉妒你有解救她的能力、让她回到仙门顶端。 可再看某人怨气、眉间微蹙,季无念又笑着咬她耳朵,“你怎么老夸她不夸我?” 小徒弟总算是受不了得躲了开,用上了皮下藏不住的语气,“别闹。” 季无念一向闹她就开心,更是变本加厉、拉她过来亲亲脸颊。 此举自然又会被小徒弟瞪视,可季无念还是开心。 毕竟在那个角落的更角落里,她也有那么一丝丝的情绪向着孩子。 凭什么你就这么夺去她的目光?凭什么她会对你万般容忍宠爱?凭什么让我一无所知的她、会对你如此熟识? 季无念本就是个复杂矛盾的人,情绪绵密缠绕、多难疏解,但养一养孩子、闹一闹徒弟,总能让她更加轻松一些。 愿时光怜悯,让她在此处、多停留一些时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