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布袋戏同人]红丝误悬》 第1页 [BL同人] 《(金光布袋戏同人)红丝误悬》作者:结罗【完结】 文案 : 突发,终于正式搞了金光的同人,捂脸,我十五年后再搞布袋戏(喂) 苍越孤鸣x北冥缜 真极地cp 异缜前提下的苍缜,又叫大三角失恋者联萌(喂) 本文纯属恶趣味上头产物,内含: 动物化(我就是喜欢小动物亲亲!理直气壮) 设定魔改,阿缜从有鲛人血统的鲲帝,改成了,鲲帝只要力量衰弱或者伤病,就会呈现血统里弱势血脉的形态,所以阿缜能变个鲛人 狗血生怀流,追(前)妻火葬场于是(前)妻把他送入火葬场 能接受,来,~~黑~喂~狗~~ 内容标签: 强强 生子 灵异神怪 萌宠 搜索关键字:主角:苍越孤鸣,北冥缜 ┃ 配角:北冥异,千雪孤鸣,欲星移 ┃ 其它:苍狼,苍缜,异缜 一句话简介:金光布袋戏同人 立意:温柔的人互相治愈 ================== ☆、1 红丝误悬 那天,在大雪将至的时候,苍狼捡到了一尾漂亮的鲛人。 它捡到那尾鲛人的时候,对方逆着江流,搁浅在湖泊入江的口子上,像是死去了一样。 那是一尾通体银白的鲛人,鳞片像照在雪上的月光,某些角度看起来泛着丝束一般银蓝的光,同色的长发,仿佛一层烟气拢在他鲜血淋淋的背脊上,长尾末端本应像一层薄纱一般轻柔飘逸的鳍衣破破烂烂,几根血淋淋的鳍条支出来,异常可怜。 鲛人蜷缩成一团,双手护着一个小小的,只有苍狼爪子大的,已经死去僵硬了的……幼崽儿。 这条鲛人刚刚失去了它的孩子。 苍狼垂下头,湿润冰凉的鼻头凑近它的面孔,轻轻嗅了嗅。 越来越弱的呼吸轻轻掀动了苍狼长吻上细小的绒毛,它嗅到了血、金属、还有……泪水的味道。 苍狼想了想,化出人形,纯黑到泛出深紫色光泽的皮毛化为狼王华贵的大氅,他俯身,把鲛人和它已死的幼崽儿一起裹入怀中。 鲛人的身体是冷的,他忽然生出些微的错觉,仿佛他笼了一怀柔软的冰 他小心托住它颀长雪白的长尾,忽然发现,鲛人的眉上有一颗漆黑圆润的小痣,旁边是一丛碧蓝色的,菲薄,仿佛水精一般的鳞片。 苍狼把他裹紧一点,带回自己的窝。 苍狼是统治整个偌大苗疆的狼王,他的王殿位于苗疆的中央,但他安置鲛人的地方不是那个金碧辉煌的宫殿,而是他幼年时代,小叔带他来的,被他称为“窝”的所在。 那是一个曲折山洞的深处,极其温暖,四壁都被厚厚的毛毯覆盖,洞顶点缀着硕大的萤石,不分昼夜的撒下暖黄色,如灯的光。 洞穴的一侧有两眼泉水,一温一冷。苗疆没有海,水生的精怪都寥寥无几,苍狼虽然见过鲛人,但是习性完全不知,所以他站在泉眼前头微微一顿,想了想,觉得手下的肌肤实在太冷,便小心翼翼地把它放进了那汪奶白色的温泉中。 这汪温泉可以消炎生肌,他在抱鲛人过来的时候,他试探过了,鲛人身上俱是刀剑和牙爪之伤,天道公平,这世上妖力所伤,妖力可治,刀剑牙爪所伤,妖力便没有用处,只能包扎完毕,看个人的命。 鲛人落下水的瞬间,一片薄红漾开,苍狼捏了个决,清洗擦干了鲛人身上伤口,鲛人浮出来,落在温泉旁边的玉榻上,鲛人的呼吸稳了一些,他取出以前小叔留在这里的药物,给鲛人裹伤。 鲛人身上没有致命伤,但其他或大或小的伤口几十处,双手伤得最重,指缝间近于珠光银色的鳍衣碎成一条一条,右手上面一个枪伤,斜刺着从手腕贯进去,掌心捅出来,整只修长漂亮的右手几乎被扎碎。 他全身上下,只有腹上毫无伤痕。 苍狼几乎可以想象得出来,这只鲛人如何不顾一切护着自己怀着幼崽的肚腹,从一路追杀中逃出,拼尽全力逆流而上,气力不支,被苗疆寒冷的江水卷到岸边,然后……失去了它的幼崽。 它要是醒来,该有多伤心啊。 旁边他拿妖力煨着的兔肉羹好了,他依稀记得鲛人是吃肉的,银勺抵在鲛人几乎无色的嘴唇上,它喉头无力,咽不下去,苍狼沉默了一下,说了声“得罪了”,含了一口羹,舌尖敲开鲛人的唇齿,轻柔地把食物推了进去。 温暖美味的肉羹被咽下去的时候,鲛人喉头动了一下,它似乎发出了一声细弱的呜咽,苍狼一顿,慢慢离开它渐渐有了一点温度的嘴唇。 苍狼的嘴里有一点儿细微的血味儿,舌尖在齿列上抵了抵,苍狼对鲛人牙齿的锋利程度有了一个新的认知。 吐掉血沫,漱了口,苍狼含了一口肉羹,再度俯下身去—— 鲛人吃了整整一钵肉羹,又被喂了药,苍狼知道它今晚一定会发烧,便化出原身。 一头身长逾丈的漆黑巨狼把鲛人小心翼翼地盘在怀中,让它靠着自己最柔软暖和的肚子,苍狼叼来一块赭红色的毛毯,盖在它身上,巨大的头颅弯过去,压住毯子,轻轻搁在后腿上,尾巴蜷过来,正好把鲛人密密实实地护在了身体的最中心。 鲛人依偎在它的颈子上,厚实又柔软的绒毛几乎让它陷下去,它听到鲛人的呼吸在它怀中慢慢绵长。 -- 第2页 鲛人应该能活下来罢? 就像它之前一样,肩胛骨被贯穿、跌落悬崖等等等等,它依然活了下来,成为了王。 苍狼闭了一下眼睛,漆黑的睫毛掩上了那对蓝宝石一般美丽的眸子。 半夜鲛人果然发起了高烧,苍狼化回人形,用深黑的毛毯一层一层裹住它,拧了冰泉的帕子擦拭它的额头和手。 它哆嗦着往苍狼怀里钻,苍狼轻轻压住他的手脚,免得它把伤口挣开,鲛人身量看着比苍狼矮一点,但鱼尾颀长,上头包着绷带,在地上软软扑腾,苍狼干脆把它横抱在怀里,微微浮在空中,那条雪银色的尾巴从他的膝边垂落。 鲛人忽然微微睁开了眼,雪色长睫下透出一双银灰色的眸子——那仿佛是雨前天空般的颜色,苍狼以为它醒了,随即发现不是。它眼睛没有焦距,伤痕累累的手虚虚抚向自己的肚腹。 他清楚地听到鲛人微弱地呜咽一声,它侧过头,半张面孔陷在苍狼漆黑的大氅里,然后,苍狼看到一颗血红色的圆润珍珠,从他的衣襟滑下,落到地上。 那是鲛人落下的泪珠。 苍狼无法可想,他摇摇头,取过布巾,覆上它苍白额头。 鲛人在第二天傍晚短暂地醒了一次,它醒过来的一瞬间身体立刻绷紧——要不是它实在没力气,苍狼觉得它会跳起来咬断自己的喉咙。 苍狼当时是狼的形态,它轻柔地把脑袋压在它身上,柔声说道:“你别怕,是我救了你,我是在镜湖的入江口发现你的。我对你没有恶意。” 它的话语是用妖力发出,直通神识,就算语言不通也能听得懂,非极其强横的大妖所不能为,鲛人眨了眨眼,清瘦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它垂头看向自己的肚子,然后小心翼翼抬头看它,漆黑的巨狼从那双银灰色的眼睛看出了一丝绝望。 苍狼什么都没有听到。 ☆、2 鲛人没开口,似乎也没有传递神识的能力,但是苍狼就是能从它那双银灰色的眼睛里读出他想说的话。 叹了口气,狼王化出人形,轻轻弹指,被他存在水精匣子中的幼崽尸体落在了鲛人手上,他轻声说道:“对不起。我发现你的时候,就已经……” 那是一尾尚未足月,就从鲛人身体里滑落,早产而亡的幼崽儿,极小的一个,鲛人两手就能捧住,它并不好看,甚至于有些丑陋,还没有人形,像一尾奇形怪状的鱼。 苍狼以为它会哭,但是它没有,它小心翼翼地把幼崽儿拢在胸前,抱紧它,重又陷入了昏迷。 但苍狼却松了口气,不知怎的,他知道,这尾鲛人不会死了。 它能活下来。 然后他面前忽然出现了一点血红色的火,那团火飘飘荡荡落到他膝上,凝成一只巴掌大的赭红色小狼,打了个滚,跳到鲛人身上,好奇地拿前爪拍了拍它的脸。 看着小狼,苍狼俊美的面孔上露出了欣喜的神情,小狼跳到他面前,两只爪子捧住他面孔,亲昵地跟他碰了碰鼻子,舔了舔他的眼帘。 苍狼闭着眼睛呢喃道:“王叔,你回来了……” “嗯,对,就是这尾鲛人。” “好,我现在立刻就回去。” 语罢,他安抚一样拿面孔蹭过鲛人那双漂亮的鳍耳,将它抱在怀中,走出洞口。 酝酿了一天一夜的大雪终于落下来,如同大片的柳絮,遮天蔽月。 毛毯和大氅裹紧怀中的鲛人,苍狼向苗疆正中的王殿而去—— 赤红色的小狼威风凛凛地立在他头顶,夜雪把小狼身上的火星吹开,落到枯木上,那温暖的温度不会引发火灾,只会消融一点刚积下的雪。 苍狼知道,自己的叔叔,狼主千雪孤鸣回来了。 妖物大都强横,生命力顽强,小病小伤不管也会好,真是需要找大夫的大伤大病,大家基本都是叼着黄金下山抓一个人族大夫完事,是以几乎无妖学医,苗疆只有两妖例外,其中一个便是苍狼的叔叔千雪孤鸣。 昔年苗疆狼王一族为了王位打得你死我活,最后人丁凋零,王室只剩苍狼与千雪两个。 千雪是个跳脱性子,满天下浪荡,苍狼继位就与人族签订条约,苗疆诸妖绝不得擅入人杰,他一界之主必须带头遵守,找不了人类大夫,不得已发了千里诏召唤千雪,千雪立刻往回赶,刚进苗疆,就用自己身上的灵气化了一道千里诏通知苍狼,苍狼带着鲛人回去,两狼一鱼刚好一起到王宫。 看到鲛人的一瞬间,千雪倒抽一口冷气,苍狼侧头看他——千雪前年为了查一桩积年悬案去过一趟海境,搅和进海境内乱,去年才回来,莫非与这位鲛人是旧识? 千雪一边飞快地给鲛人诊治,一边和他絮絮叨叨,他才知道,这位鲛人居然是前任鳞王的三皇子北冥缜,现任鳞王的兄长。 海境内乱的结果是鳞王身死,四皇子北冥异登基为王,三皇子…… 说到这里,千雪漂亮的蓝眼睛现出了一丝尴尬,他挠挠头,小小声地说,北冥缜他、他、做了新的鳞后…… 苍狼是条见过世面的成年狼,所以他手里银钵只晃了晃,没摔在地上。 然后他特别严肃特别理性的问了一个问题:海境鳞王一族不都是鲲帝血脉么?怎么鲸鱼堆里跑出来个鲛人? 千雪表示大侄子你重点歪了啊! -- 第3页 于是千雪撸起袖子给大侄子上了堂海境妖怪生理课。 简言之,鲲帝是海境最强最古老的血脉,可以和上古烛龙一脉比肩,连魔世纵横叱咤的龙脉都要居于鲲帝之下。但大家都知道,越强大古老就代表越难养活,哪个古老血脉活到现在都风雨飘摇人丁不旺,鲲帝也不例外。 烛龙是只要对方不跟自己一个等级就生不出崽儿,鲲帝不一样,能生好养活,但有一个致命弱点:不能混血。 鲲帝女性特征不显,跟本族之外的男鱼生的崽儿全随爹,而鲲帝男性混血超过两代,就再生不出来鲲帝,于是这导致鲲帝一族极度近亲繁衍,但近亲就有问题,上上代鳞王后宫鲲帝女性居多,有姑姑有堂妹也有侄女,生了四个纯血儿子,两个疯批,一个脑子不好,只有上代鳞王一条正常纯血鲲——这就是纯血的代价。 大概是吸取教训,上代鳞王七个儿子里只有四皇子北冥异是纯血,其他都是混血,北冥缜的生母便是个鲛人。 跟纯血相比,混血鲲帝有一个致命弱点:他们一旦被重创,就无法维持鲲帝形态,而会呈现母系相对于鲲帝血统来说弱势的血统。 而在前年的海境内乱里,北冥异便展现了其血脉赋予的,压倒性的优势。 最后一战,鳞王重伤垂死,伤重的北冥缜现出鲛人之形,而他的对面,尚且稚嫩的少年鲲帝现出原形,庞大的阴影笼罩战场的刹那,所有生物被本能压迫,跪伏在纯血鲲帝之下。 说到这里,千雪停顿了一下,苍狼正研磨药物的手顿了一下,与叔叔相比,颜色更深,近于靛青色的眼睛看向了千雪。 千雪明白,侄子领会到了他话中所隐含的深意。 他同情地看着兀自昏迷的北冥缜,叹了口气。 “鲛人呢,在海境仅次于鲲帝,能打又聪明,一直把持朝政,后宫贵女也以鲛人居多。因为,在配偶是同性鲲帝的情况下,鲛人的性别是可以转换的。” 鲛人的男性如果与鲲帝男性结为伴侣,鲛人会慢慢向女性转化,当他生育了第一个孩子之后,就会彻底转化为女性。 而当初北冥异一登大宝,第一件事就是扶立自己的异母兄长北冥缜为鳞后,着实把整个海境吓着了。 虽然鲲帝自古近亲通婚,但是近到如此血亲成婚,也是极其少见,只有上古鲲帝一脉险些断绝方有此不得为之之情,而近千年以来则一例都无。 吵到最后,一直端坐御座静默不言的少年新王端丽面容上慢慢现出一个笑容。 他柔声问道:如果朕不娶皇兄,让他以鲛人之身为朕诞育下纯血皇子,那朕还能娶谁呢? 诸臣静默。 海境确实再也没有一位女性鲲帝,而混有鲛人血统,能诞育子嗣的鲲帝,也只剩下北冥缜了。 皇座上姿容秀丽的鳞王无声的又笑了一下,从容问道:那么,还有谁反对? 在这个笑容下,诸臣悚然想起,面前这位新王,可是弑父杀兄,踏着累累白骨登上王位的。 于是北冥异的三皇兄,昔日镇守边关的守关神将,以鲛人的姿态,拖曳着雪白颀长的尾,沉默着戴上了鳞后之冠。 千雪在内乱结束的那天,便被礼送出海境,他在旅途中听说了这场盛大奢华的立后之仪:北冥缜被自己的幼弟牵着手登上祖庙祭台的时候,身被猩红鲛绡、银雪色的长发间缀满最稀有的淡紫鲛珠——那是只有十六岁的鲛人少女,难耐相思之苦,于月下哭泣方能落下的颜色。 然后鳞后就被他的丈夫仿佛对待珍宝一般,慎重而小心地锁入深宫,再无人得见。 说到这里,千雪垂下眼睛,轻轻摇头。而苍狼全都明白了。 ☆、3 他把碾好的药交给千雪,俯身去看北冥缜,鲛人面色惨白,唯独颊上一抹病态的嫣红,年轻的狼王伸出手,碰了碰它的额头。 指尖下面肌肤滚烫,鲛人有一种不健康的清瘦,面上皮肉都是薄的,包着骨头,有些地方显出骨相,看着就有几分薄命的清艳凄苦。 它就这样,拖着重伤的身体,被族人的泪水环绕,以鲛人的形态成为杀死自己父亲的弟弟的妻子,孕育了幼崽,然后……被迫失去了它。 他不禁伸手轻轻抚过鲛人眉眼,千雪欲言又止了一下,极其少见地斟酌了片刻措辞,对苍狼说道:“他体内十二道灵窍被钉进去三十六根封灵针,锁住他全部妖力,强迫他维持鲛人之形,而且上头附有奇毒,我见都没见过,更别说解了。” “王叔也没办法?” 千雪苦恼地挠了挠他那头赭红色的长发,嘟囔着我只是擅长药理,普通的毒我还能想办法,这种玩意儿只能靠心机温仔了。 千雪说的心机温仔是他的好友神蛊温皇,一头漂亮的混血雪豹大妖,也是苗疆唯二的两个会医的大妖之一,和千雪不同专擅蛊毒,但这妖有一半蟒蛇血统,这个季节正是它潜入自己洞府冬眠的时候,不到明年开春是绝醒不来的,只能等咯。 苍狼点点头,没忍住,又伸出手,轻轻顺了一下鲛人那头银雪般的长发。 苍狼听了千雪的建议,封锁了关于北冥缜的消息。 孤鸣狼族自古统治苗疆,历代苗王俱都是体型巨大的狼王,故此寝殿内没有床榻,满殿铺了雪白的火浣绒毯,自殿顶悬下一束轻若薄雾的凝雾绡,从内望出纤毫可见,从外望入,如烟笼成纱,帐内一切如在深雾之中,朦胧不可见,而这束绡帐之内,便是苗王的燕寝之地。 -- 第4页 苍狼勤政,里头一切案几俱全,他常常干活干累就化出原形,往旁边一趴就睡了,相当不讲究。 而鲛人就被安置在这束绡帐之内。 为了照顾它,苍狼把大部分的工作都带回了寝宫,他盘膝坐在柔软的长毛厚毯上,鲛人睡在他身侧,看奏章的间隙,书案上的铜漏一震,苍狼就伏下身去,哺给它水或者食物。 鲛人体温低,肌肤没有毛孔,毫无瑕疵,触上去是凉玉一般的触感,它嘴唇颜色浅淡,碰上去却柔软得像是春天的花苞。 所有人都笑说王上对鲛人未免太好,连千雪都调侃虽然他一贯温厚善良得像兔子多过像狼,但对北冥家这条鱼未免过于温存,说完他还用肘子暧昧兮兮地拐了他一把,便哈哈哈笑着跑开。 这些年这么多事以来,苍狼最珍惜的便是唯一的亲人千雪,对这个少年一般的叔叔,他是尊重又宠溺,多少还有点拿他没办法。 他笑着摇摇头,然后温柔的低头,用鼻尖蹭过鲛人眉边那簇萤蓝色的鳞片——他第一次碰到那簇鳞片的时候,纯属是个意外,触感却出乎意料。 他本以为那簇蓝冰一般的鳞该是凉而硬的,然而指尖传来的,是柔软而温的感觉。 从此之后,苍狼就有了偷偷去摸鲛人眉边鳞簇的习惯,他最喜欢化作普通黑狼大小,用鼻尖蹭过鲛人额畔,菲薄的鳞片会因为黑狼的动作轻柔分开倒伏,然后慢慢合拢,像朵花瓣,轻轻拢住黑狼冰凉的鼻子。 他觉得自己这样有点幼稚,但他乐此不疲,他想,也许别人没说错,他确实待这条鲛人与众不同。 但到底哪里不同,他也说不上来。 苗王宫灵力充沛,千雪医术高超,鲛人伤口好得很快。 捡到鲛人的第四天是大朝的日子,几个部族族长吵得天翻地覆,字面意义的鸡飞狗跳,其中一个羽族的族长唱作俱佳的扑棱翅膀飞到大殿梁上说要跟庙王陛下死谏,不听忠言就跳楼死给他看。 苍狼面无表情地看着梁上那只慷慨激昂的黄鹂,转头面无表情地和自己的亲卫叉猡对望了一眼。 鸟,一只鸟威胁他要跳楼自杀。他是不是做王失败,做狼也失败? 叉猡飞上去一翅膀它扇下来了,在地上还跺了两脚。 苍狼快中午时分才身心俱疲地从前殿下来。 一进寝殿他就迫不及待化出原形,身上华丽王袍王冠落了满地,它也不管,一边努力往后抻腿一边往前走,然后它这个懒腰伸到一半,右腿高高举起往后抻,硕大脑袋探入绡帐,正要没形象地把自己摔进去的时候,它忽然,僵住了。 他看到北冥缜那双银灰色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海境的鳞后坐在帐中,银雪中掺着银蓝的华美长发披在肩头,脊背挺直,姿态端正。 哦,它醒了。 苍狼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做的这个动作相当不雅,连忙把后腿放下,化为人形,又是那个温雅俊美沉稳内敛的苗王。 “三殿下醒了?我叫苍越孤鸣。乃苗疆之王,我数日前发现殿下后,看殿下受伤,便冒昧将殿下带回了。” 苍狼的声音清雅,北冥缜听他说完,点了点头,向他比了个手势,想要纸笔。 苍狼顿了顿,才想起来鲛人此刻被三十六根封灵针钉入灵窍,全无一点儿妖力,赶紧取了纸笔给它。 北冥缜用左手认认真真地在纸上写了自己的名字,认认真真地递给他。 苍狼在看到上面歪歪扭扭的北冥缜三个字的时候,忽然想,叔叔说得没错,海境的三皇子是个认真到近乎木讷的人。 他明明唤了他三殿下,他还是把自己的名字写给他。 苍狼看他又要写字,怕他碰着伤口,轻轻按住他的手,说了句得罪了,便俯身向前,并起剑指点上他灵台,将一缕妖力透了过去,让他有神识传音的能力。 北冥缜楞了一下,随即苍狼就看到他困难地向自己一躬身,同时,他的脑海里响起一道清润男音,‘海境北冥缜,多谢苗王陛下救命之恩。’ 哦,原来他的声音是这般清正而刚毅,就像他这个人,昏着的时候凄苦清绝,可一旦醒来,就有一种刚直的孤拔。 鲛人固执地向他行了一个大礼,苍狼看到他雪白亵衣在背上迸开一点血红,他知道是因为北冥缜的动作伤口裂开了,但是他没有阻止,反而端正受了他一礼,才向他伸出手,“殿下要换药,让孤王来吧。” 北冥缜银灰色的眼睛看了他一会儿,沉默着点点头,道了谢,转身背对向他,雪白亵衣流水一样从他肩头滑落。冬日午后的温暖阳光从窗棂上嵌的水精屏里透过来,鲛人的肌肤显出一种真珠一般的润泽。 北冥缜的右侧的肩胛骨上有几片碎鳞,透明的冰蓝色,仿佛这个鲛人生就鳞骨,透过皮肉蔓生而出。 苍狼轻声道:“可能会有些疼,疼得紧了你告诉我。” ‘没关系,我不怕。’鲛人在神识中应道。 ☆、4 苍狼拨开他满背银蓝交织的长发,露出下面一段能清楚看见骨节的脊椎,给他换了药,然后拆开他右手的伤口,换药包扎。 鲛人的手非常漂亮,骨节分明而秀颀,但这么漂亮的右手却被毁了,他这辈子,这只右手怕是连筷子都拿不起来。 -- 第5页 苍狼在心内感叹一声,包好之后恰逢宫人送餐过来,北冥缜拒绝了他的好意,用左手笨拙地刚直的孤拔他一醒苍狼就传了千里诏给千雪,他吃完千雪刚好回来。 看到千雪,北冥缜眼睛一亮。他们两人在海境曾经并肩作战,千雪还救过北冥缜一命,但北冥缜的遭遇太惨,连千雪这样豁达开朗的人也不会到该说什么好,只能轻轻拍了怕他的肩,最后又像是怜惜他一样,摸了摸他的头。 他身上的封灵钉是北冥异为了彻底毁掉他的鲲帝形态钉下的,用大晦之物调合成钉,每逢一个大晦日就钉上一根,现在三十六根俱已入体,他的鲲帝形态已被彻底摧毁,以后余生,只能做一个鲛人了。 钉上还有以秽血调成的秽毒,说到这里,北冥缜沉默了一下,苍狼随即起身告辞,去处理政务。 可他哪里是要去处理政务的呢,苍狼知道,他一个外人,比不了北冥缜和千雪的生死战友之情,很多话当着他的面并不好说。 不过他这个狼言出必行,说了去处理政务他真朝勤政殿去了,把鹂鸟族的族长叫进来,先申斥他今日殿上跳楼那处闹剧,罚俸一年,夺了他长子以下三个儿子的爵位。 这一鞭子抽得太疼,鹂鸟族的族长鸟都傻了,正跪在原地不停磕头求饶,苍狼往他嘴里塞了块糖,说今年雪灾厉害,他们这种弱小部族确实难熬,他拨了三千块火灵石和五千石粮食给他们。 鹂鸟族长完全愣住,他呆楞楞的抬头看他,年轻的苗王面无表情地一挑眉,“你们的难处朕知道,但,难处若拿来威胁朕,下一次,朕就真的让你从祖王陵前跳下去。” 苍狼说话的时候语气平淡,但却听得族长胆寒,他哪里还敢说话,就是不停磕头,额上见了红,苍狼挥挥手让他出去,过了片刻,他拢着袍子,走出了勤政殿。 今天又要下雪,天边的云压着太阳,灰沉沉的,唯独边缘是雪银色的,就像北冥缜的头发。 他忽然想看看那只雪银色的鲛人。 苍狼正要往寝殿走,就看到千雪一脸阴郁地疾步而出,他心内一跳,刚要开口,千雪看到他,一个轻跃落到他跟前,“鱼老三现在没事。” 苍狼敏锐的捕捉到了他话中的未尽之意,千雪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只说他要去还珠楼。 还珠楼是他挚友神蛊温皇的居处,苍狼一愣,昨天不是说温皇已经冬眠了么? “所以想从王上的库里调十块祭品火灵石。” “王叔要……” “叫豹起床!” 北冥缜身上的毒,一定有大问题。 苍狼没再追问,直接命人开库,调了二十块祭品级的火灵石给他。千雪化出原形:一条通体赤红毫无杂色的巨狼,它伏下头,亲昵的蹭了蹭自己的侄子。 “帮我照顾好鱼老三。” “嗯,叔叔放心。” 苍狼目送千雪离开,他踱回寝殿,推门而入的时候,绡帐掀开一条缝隙,他看到北冥缜半张雪白面孔掩在雾气一般的绡帐之后,他一头雪银色的发与眼,竟似比皑皑白雪还要皎洁。 发若流泉,人若雪造。 苍狼想,走过去,到他跟前端正坐好,绡帐从北冥缜苍白指尖滑落,两人便被这轻雾一般变幻无定的绡帐轻轻拢住。 都不是什么多话的人,相对默默无言了片刻,北冥缜想了想,郑重地向他低头,‘陛下,我的孩子……’北冥缜的声音清冷,但是苍狼听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稳。 “苗王宫尸体不能入,我把……小殿下安置在了殡葬馆。明早我带殿下去,选块好的地方,让小殿下入土为安吧。” 北冥缜点点头,苍狼清楚地看见,他的面孔被一层悲伤掩住。 他不应该这个样子。 北冥缜问他发现孩子的时候什么情形,苍狼沉默了一下:“我找到殿下的时候,孩子已经……没了,当时还连着脐带……”他顿了顿,说了一声,对不起。 如果他早点发现北冥缜,也许那个孩子就不会死。 北冥缜沉默良久,才慢慢说道,‘小儿并非生育,而是我伤重流产,在我腹内就死了,陛下救命之恩已经难以报答,哪里还需要说什么对不起。’ 苍狼发现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几乎有些局促地又坐了片刻,实在想不出说什么好,最后只能干巴巴地道:“殿下身上还有伤,不若早些休息吧。” 自从苍狼进来,北冥缜就被笼罩在苍狼的妖力之下,苍狼这种一界之主的大妖,修为已至圆融返真境界,妖力流动生生不息却丝毫不散不逸,在他身侧就能被他周身妖力温养,这也是苍狼一直把他放在绡帐之内的缘故。 以北冥缜的见识他自然也懂,他生来直朴坚毅,对苍狼的好意并不扭捏,刚要躺下,却被苍狼制止,他化出原形,巨大的黑狼绕着北冥缜转了几圈,在他左右刨了刨,叼了自己最喜欢的枕头放在两只前爪上,脑袋垫过去,尾巴轻轻搔了搔鲛人的腰侧,“睡吧,你前胸后背都有伤,一直都是靠在孤王身上的。” 北冥缜怔了一下,重又对它低了低头,‘……那真是十分失礼了。’ 本来苍狼毫不在意,但是被北冥缜这么郑重的道歉,它反而莫名地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它轻轻咳嗽了一声,掩饰地晃晃尾巴,微微侧了一下身,露出一点雪白肚皮。它肚子上的毛最短最细也最为密实,北冥缜靠过来,半个身子被它的长毛覆盖,它又把尾巴弯过来,像条毯子一样盖在鲛人身上,于是北冥缜就完全被它包裹了起来。 -- 第6页 头顶的萤石渐渐暗下去,北冥缜合了眼准备睡的时候,他忽然听到苍狼犹豫的声音。 他问他,爱那个没有名字,生来既死去的孩子么? 北冥缜毫不犹豫地答,爱。 巨大的漆黑狼王忽然发出了小小声幼崽一般的声音,北冥缜转头看它,狼王那双靛青色的眸子温柔地看他,然后挨过来,吐出一点儿舌尖,轻轻舔过他的嘴唇。 北冥缜呆住了,藏在雪银色长发里的小巧鳍耳微微颤抖,向后伏倒,苍狼浑然不差,冰凉湿润的鼻尖亲昵地擦过鲛人薄纱一般柔软,银色泛着珠光的耳鳍,随后舔了舔,还拱在他发间嗅了嗅。 然后它贴在北冥缜颈间,与他交颈缠绵,蹭了一会儿,又在鲛人纤秀颈子上轻轻咬了一口,北冥缜只觉得牙尖下的肌肤痒酥酥的,他还来不及疼,苍狼温暖细腻的舌头就舔了上去。 “——!”北冥缜瞬间睁大银灰色的眸子,他整条鱼僵住,一动不能动,苍狼在鲛人身上嗅到满满都是它的味道,才满意地把脑袋搁回它的小枕头上。 这是狼族之间表示亲昵和友善的动作,苍狼打小就这样和亲近的狼互相舔舔贴贴,一套下来行云流水熟极而流。 北冥缜捂着被它又舔又咬的颈子,只感觉那股狼王舌尖留下的余温往面上蔓延,鳍耳耳尖滚烫,他刚要开口说话,苍狼想起来似的转头看他,“冒昧问一句,殿下……是不是不能说话了?” 浑身的热意在这一刹那完全消失。北冥缜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浑身冰冷,他似乎又回到那个冰冷华美囚禁他的深宫,他似乎又听到了自己幼弟甜蜜动听的声音,和他身上那股日日夜夜将他包裹、渗入、侵犯的又冷又甜的香味儿。 他那娇嫩又俊美,从来都甜美得像个糖果一样的幼弟,温柔又小心翼翼地撕开他、破坏他、每个夜晚都咬着他的鳍耳,撒娇一般唤他的名字,一声一声。 不要想了,这里不是海境。北冥缜在心里一遍一遍的重复,把自己埋在苍狼丰厚的黑毛里,他嗅到了苍狼身上的味道。 暖融融的味道,他说不好那是什么但知道那让他温暖而安心。 过了一会儿,身上没那么冷了,他才轻轻点了一下头,‘是的,不过……不是伤病的原因。’ 他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一天,就不能说话了。 ☆、5 从决战那天之后,北冥缜就再也无法发出声音。 其实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已经记不大清了。 他只记得北冥异在战场布下奇毒,他重伤染毒,败退至紫金殿,师相欲星移借助海王戟和殿内历代鳞王的王气,布下生涂之阵,将垂死的海王与他的二哥北冥华封入阵中。 ——欲星移本来想将他也封进去的,他却沉默着摇了摇头,手中唐刀一振,站在了殿口。 他是将军,保护父亲、兄长、师相与整个海境才是他的责任,虽万死而莫辞。 生涂之阵发动的刹那,号称海境术力第一的欲星移倒了下去,而在他前方,护住殿口的北冥缜没有回头看术力耗尽的欲星移,他撑着掌中一口河山命,抬头凝视向远方。 他知道,北冥异要来了。 而他现在不仅化不出鲲帝原形,连人形都保不住,长袍下露出一段仿若银纱一般透明的鲛人尾鳍。 他大概会死在这里吧,他想。 他轻轻的眨了眨眼,血从额头上滚下来,淌进眼睛里,沙沙的疼,他慢慢咽下喉咙里涌上来的热血,摇摇欲坠地看向天际—— ——北冥异来了。 天空中有什么升了上来。像是墨水泼在水里一般,天色飞快的暗了下来。 某种巨大、漆黑的存在笼罩向整个海境,带着一种冰冷而残酷的威压,在无根水中泛起不祥的波纹。 北冥缜血红色的视线凝视着慢慢向海王殿而来的那个存在。 他知道那是什么:那是化出原形的北冥异——击水三千里,扶摇九万程,出则万民死,动则天下殇。这就是君临于海境万物之上,纯血的鲲帝。 这个世上,纯血鲲帝只有两个,一个是他的父亲,另外一个……是这次内乱的主谋之一,他的幼弟,北冥异。 北冥缜忽然想起来,他从未见过北冥异与父亲的化形。 大哥是条黑露脊鲸、二哥是条南露脊鲸,他是条蓝鲸,他们的化形虽然巨大,但也从不是这种天灾具现一般的模样。 他在这一刹那忽然明白,为何海境从古至今,鲲帝一族独居四脉之上,甚至于压倒龙种——在海境,纯血鲲帝本身即为灾难。 当黑色殃云一般的存在笼罩住整个海王殿的时候,鲲帝的威压陡然而降:跪下,或者死。 四周的无根水仿佛掺了铅,所有人都一动不能动,呼吸越来越难,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 殿内士兵掌中刀剑纷纷坠地,殿内除了北冥异,所有人全都不能自已,战栗地跪伏在地。 ——跪下,或者死—— 那就死吧。 北冥缜拼尽全身妖力,长啸一声,掌中河山命震出一道雪白光芒,向天空中那团物体急斩而去! 刀芒斩中,却毫无声息,那团殃云一般恐怖的东西忽然消失了,然后他看到北冥异,他的四弟,这场海景内乱最后的赢家,从空中翩然落下。 -- 第7页 他还是那么好看。 乌黑到几乎泛着深蓝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深蓝华服玉带横腰,那张秀丽到几乎带些稚嫩意味的面孔带着一贯甜美的轻笑,纤尘不染的足尖轻轻踏在海王殿的血泊之上——那些因为北冥异的野心而流的血。里面有父亲的血、哥哥的血、他北冥缜的血,还有海境万民无辜者的血。 北冥缜凝视着他鞋面上溅起的一点微红,北冥异似嗔还怨地柔声抱怨,说阿缜,你看看我呀。 北冥缜慢慢抬头,在望入北冥异双眼的刹那,怒吼一声,一刀挥出! 他重伤在身,但这一刀依旧刀沉势重,刀未至,而刀上吞吐刀气削断北冥异一缕长发,直取北冥异颈项,刹那已经劈入他颈前三寸—— 然而河山命却连一分都近不得了。 北冥异两根雪白修长的指头轻轻拈着河山命刀锋,他深蓝色的眼珠看着自己的三哥,面上忽然就现出了一点接近于天真的神情。 他侧了侧头,用一种撒娇的甜甜声音软软地道:“原来阿缜真要杀我。” 那是北冥异对他最常用的语气,软软的,故意在尾声微微拖长了的调子,像是小猫毛茸茸的尾尖,又像是刚做好的点心上头那层带着甜味的菲薄热气。 他只有在撒娇的时候才这对他说——只对他一个人说。 他从丁点儿大就绕在他身周,三哥长三哥短,捧着母妃给的稀罕的果子来献宝,自己明明馋得流口水,却非要垫着脚捧到他面前,一定要他先吃,他说好吃,他的幼弟才会眉开眼笑地爬上他膝头,坐在他怀里啃果子。 然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了一个皇位,弑父杀兄,血流漂杵,值得么? 什么时候,对他笑得像个软甜糖果的孩子在秀美外表下藏了如此残酷而漆黑的野心? 他想怒吼,想质问他,但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这两刀耗尽所有力气,还能站立,全靠脊上一根硬骨支撑。 北冥异侧头看他,忽然轻轻摇了摇头,笑吟吟地用撒娇语调对他说,阿缜对异儿好凶,异儿好伤心啊~~ 然后在北冥异甜美无瑕的笑容里,他的河山命一寸一寸碎为齑粉,他一口血吐出来,仰面而倒—— 他想,他死就死吧,父王和二哥能活下来就好。 最后,北冥缜唯一庆幸的,便是没有告诉他的幼弟,自己喜欢他——非兄弟之情的喜欢。 ——他不知道最好。 他忽然又想,这说不定是他的报应,报应他枉顾人伦,喜欢上自己的亲生弟弟,所以才让他死在自己喜欢的人手中。 ——倒也不坏。 他沉沉倒下,落入一片阗黑死寂,却被北冥异纤白手腕接了个正着。 北冥异一点儿不在乎一身华服被他染得血迹斑斑,小猫似的挨蹭过去,绯色舌尖舔了舔兄长苍白面颊上一点血痕。 “……是甜的……”他喃喃自语,面上现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后面的记忆就是一片混乱。 北冥缜只记得自己被溺在一股冰冷甜腻的香气之中。明珠在头顶、在脚边、在枕畔晃动摇曳——鲛绡、雪白的、淡紫的、轻红的,他陷在里面。柔软,永远触不到底,就这么陷下去、陷下去,永无止境。 然后他被撕碎了。 北冥异也是碎的,他看到好多个北冥异、幼年的、少年的、成年的,他们怪异地被粉碎了,又被怪异的拼在一起,一个拼着半张少年面孔的北冥异,一半身体穿着华服,握住他的手腕,菲薄的淡色嘴唇衔住他的指尖,他又看到另外一半的北冥异长发披散,身上只着了一件中衣,对着他说了句什么,神态缱绻,海水一般湛蓝的眼睛似乎要化掉一般盈盈生情,他伏下身来,隔着一层薄如蝉翼的雾色鲛绡,轻柔地吻上了他的嘴唇。 疼痛如波浪一般席卷而来—— 他被抛向空中,然后血肉绽开,碎裂在海境的无根水里。 他看到北冥异在笑,甜美又癫狂,他咬住他指尖的鳍蹼、他在他耳边细语—— 他什么也听不到,身体的疼痛像一波一波冲击堤坝的海潮越来越剧烈,他本能地拼命挣扎,却被幼弟一只手便轻巧的按住。 那层薄膜一般笼罩着他的雾色鲛绡被北冥异雪白的指头揭开,他终于清楚地看到了幼弟的面孔—— 北冥异覆在他身上,掌中一根漆黑的封灵针,他的幼弟,他默默爱慕的人,微微侧头,用天真神情撒娇语气对他说,阿缜,让我把它钉进来嘛,然后阿缜就是我的啦,永远永远,都是我的啦,好不好嘛,阿缜,你就允了我罢~~~ 他意识模模糊糊,那些战争与伤害在这一刻都飞远了,他仿佛回到了十六岁那年的冬天,他被父王派到边关,在那里渡过了人生中第一个苦寒的严冬。 来看他的只有异儿,他的幼弟,少年一边喊着冷冷冷一边跳到他的床上,和他挤在一处,靠在他胸前,撒娇地环着他的腰。 他皱着眉说王府还有空房,北冥异只笑着摇头,往他衣襟里钻,说不嘛,我要和阿缜在一处,好不好嘛,阿缜,你就允了我吧。 当时他说什么来着?他只能摸摸他乌黑长发,掀起锦被,裹住单薄俊美的少年。 怎么会不好呢?他的阿异说什么都是好的。 北冥缜张了一下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北冥异笑得甜腻,他漆黑而冰冷的头发落到北冥缜的面孔上,拂过他的唇角,沿着下颌淌下去,从锁骨跌下去,被北冥缜压在身下。 -- 第8页 他亲亲密密地在兄长的唇角上又吻了一下,才柔声道:“只会疼一下,我保证。” 然后,第一根封灵针,被北冥异亲手钉进了他的灵台。 那是一种直接作用在魂魄上的感觉——他的灵魄在这冰冷的一针之下碎裂了。 那已经是超越疼痛以上,他从未体验过的感觉,他没有办法形容,只觉得灵魄的一部分从被钉入的部分冻结,然后碎裂、剥落、消失。 他被从整个世界剥离了开来,跌下去、摔碎,与他的河山命一般化为齑粉。 他仿佛死去一般失去了意识。 ☆、6 北冥缜被安置在鳞王的寝殿,无数重鲛绡深处。 殿内焚着香,略白的烟随着无根水的涌动,沿着地面流淌,润过北冥异苍白的指尖。 北冥异坐在他床头,正哼着歌,握了满把他银雪夹杂银蓝的冰凉长发,用一柄水精梳轻柔理顺。 他缠缠绵绵地低声唱到二梳白发齐眉的时候,北冥缜胸口起伏了一下,慢慢醒转。 北冥异看他要醒,一手轻弹,寝殿内明珠光芒暗淡,他另外一手轻轻覆在北冥异眼睛上,柔声道,“阿缜,你睡了三天,先闭一会儿眼睛,不然光太亮,你受不得。” 北冥缜没有动,他只是在北冥异掌下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触着北冥异的掌心,带起些微涟漪般的痒。 在一片朦胧的黑暗中,北冥缜嗅到了一股冰冷的甜香,那是北冥异身上熏香的味道,他曾难得地说了一句这香很衬异弟,从此之后,北冥异的身上便一直是这个味道,又冷又甜,像冬日雪光中晶莹剔透而坚硬的糖块。 过了一会儿,北冥异撤开手,小心翼翼俯身下来,额头抵过,长长呼出一口气,“终于退烧了。” 北冥缜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全身妖力被制,而他的鲲帝原形,依附于他灵魄上的那个形态,永远的失去了最重要的一块。 三十六根大晦封灵针,可破天下万物原形,对于他们这种天生大妖而言,等于被永远毁去原形,从此之后修为再不得寸进。用在他的身上,只要被钉入一根,他的鲲帝化形就不会完整,而等三十六根针钉完,他将永远失去化为鲲帝原形的形态。 北冥缜睁眼,银灰色的眸子冷冷看他,北冥异软软地道:“我也是迫不得已,不散去阿缜你的鲲帝原形,等你伤好了,我可不是阿缜的对手。” 他慢慢扶着北冥缜起身,半靠在软枕上,转身端了碗药汤回来,刚把银匙抵在他唇边,北冥缜忽然猝不及防一拳锤在他脸上,北冥异被一下揍得侧过了头,手里的银碗只略颤了颤,一滴都没泼出来。 过了一会儿,他转回来,左边面颊红肿,嘴角破了一块,正往外渗血,北冥异把药碗放在一边,取了唾壶,吐出几口血沫,用帕子擦了擦,他定定看了看北冥缜面无表情的脸,忽然甜甜笑了一下,撑在他身侧靠近他,把脸凑过去,柔声道:“阿缜要打我说一声就好,刚才那样小心扯着伤口。” 语罢,他乖巧地把右半边脸凑过去,北冥缜二话不说,又是一拳! 这一下比第一下还重,北冥异这回吐掉了一颗牙,他转回来,依旧笑容可掬,重新捧起了药碗,“气消了一点儿么?来吃药吧,不吃药身上的伤可好不了啊。” 北冥缜一掌把他和药碗一起掀开,北冥异看着满地药汁,淡淡吩咐外头宫人再端药进来,一点儿也不恼,把他身上溅了药汁的锦被换了一床,北冥异坐在他身侧,用一种奇妙的眼神看他,跟他说了几句,说他昏迷的时候,自己已经正式继位为鳞王,对外发了父亲与二哥被鳍鳞会所杀的死讯,四族该赏的赏,该罚的罚,人心虽有浮动,不过也无大碍。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每一个字都带着浓厚的血气。 在短短几句话中,宝躯四族,鲛人两姓,上下数百口人的性命就消弭在了海境的无根水中。 北冥缜只想,他什么时候要杀了他。 哦,是了,他想,北冥异要做鳞王,断不能背上杀父弑兄这样名声,正如他的父亲,那么温厚仁善的王,仅仅因为继位平叛,处死自己三个兄弟就背负了一生骂名,北冥异这样聪明的一个人,绝不会重蹈覆辙。 他即便要杀自己,也不会明杀。 北冥缜这么想着的时候,新药奉上,他手腕一翻,一碗温热药汁泼在北冥异脸上,深褐色的粘稠液体滴滴答答顺着头发淌。 北冥异好脾气地侧了侧头,叹了一声,一双深蓝色的眸子凝视着他,“我知道你气我,可……阿缜,你连骂我都不愿意了么?” 北冥缜冷笑起来,他银灰色的眼睛看着面前的幼弟,心里只想,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好说呢? 内乱伊始,北冥异乔诏让他带兵闯入紫金殿,将他以谋反罪名下了死牢,杀害他麾下忠心将士,然后一连串的阴谋,将父亲和兄长逼入死境—— 可怜他决战之前,跪在父亲面前,愿意交出所有兵权,王爵奉还,甚至愿意以命换命,只求能保下幼弟性命。他昧着良心,枉顾了那些无辜死难的人,只想保护他——可北冥异回报的,是要将父兄赶尽杀绝。 北冥异随手把脸上的药汁抹了抹,再看他的时候,忽然就怔住了,他像是跟北冥缜说,又像是在跟自己说,“全是我的错……我当时不该一时心软,放你出死牢……” -- 第9页 此时外头有人传禀,说有人求见,北冥异起身离开,望着他的背影,北冥缜不知怎的,唤了一声他的名字,而就在他张嘴的时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北冥缜愕然地抚上自己咽喉,发现他不能说话了。 后来他想,大概是因为,他的人生至此,已经无话可说。 听他在神识内说完,苍狼同情地嗅了嗅鲛人,把他揣紧一点儿,北冥缜刚要说话,狼王巨大的尾巴柔软地盖上他的身体,它说,早点睡吧,我们明早去安葬小殿下。 北冥缜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他把自己埋在苍狼柔软而丰美的漆黑长毛之中。 第二日是个晴天,阳光从绡帐之外射入,柔软而朦胧。 北冥缜身上伤势未愈,比苍狼醒得晚,他起床的时候,苗王正在绡帐外俯身看早餐的膳桌,看他醒了,掀开绡帐进来,低头向他说了一句,“请恕我无礼。”便俯身拈着他下颌,两唇虚虚相接,渡了一口庞大的妖气过去。 狼王乃是一界之主的大妖,妖力庞大精纯,这口妖气渡过去,北冥缜感觉到全身都被妖力充盈,他微一动念,瞬间化为人形,只双脚还是伤痕累累,遍布被刀兵所伤,妖力无法治愈的伤口。 大妖若非同族,所渡妖气对接受一方身体多少有些损害,所以之前苍狼只在他灵台小心翼翼地留了一缕妖气,今日这般庞大的妖力注入进来…… 北冥缜抬头看他,苍狼唤来一乘云车,北冥缜浮上云车,才对他沉稳一笑,“我想,殿下应该还是想亲手安葬小殿下的。” 北冥缜吸了口气,对他深深颔首致意,两人离了苗王宫,前往殡仪馆。 路上北冥缜说政务要紧,他自己去就可以,苍狼笑着摇摇头,靛青色的眸子看着他,“冬天事少,我也正好要四处去看看。” 北冥缜看他一眼,欲言又止,只点了点头。 未出生就死去的娇儿被盛在一个小小的水精盒里,被北冥缜小心翼翼地捧在怀里。 阳光照过来,北冥缜像是怕幼崽儿被晒着,拿袖子遮盖,苍狼拍了拍他的肩,北冥缜看向他,漂亮的银灰色眸子仿佛山巅洒满月光的雪,不知怎的,苍狼微微调开视线,北冥缜清润好听的声音喃语一般在神识中响起。 他说,原来是个女孩。 如果生得像他,会是个英气美丽的姑娘,也许会和他一样,有雪银色,薄纱一样的尾鳍,苍狼这么想着,柔声道:“我想起有个适合小殿下的地方。” 银灰色的眼睛凝视着他,忽然起风,狼王一手拢住鲛人飞散的长发,他自己鬓边编在银环上的细巧辫子尾稍飞扬,撞上胸前项圈上的晶石,一声脆响,那一瞬间,统治整个苗疆的大妖俊美得不可方物。 苍越孤鸣温柔地看着怀抱幼儿尸体的北冥缜,他说,那是苗疆唯一四季花开常开不败的地方,小殿下还没见过春天,就让春花陪她罢。 ☆、7 苍狼把他带到了孤雪千峰。 孤雪千峰乃是苗疆王陵,历代孤鸣家的狼王都要葬入此处,到这里不能动用妖力,只能步行,北冥缜缓慢而艰难的,拖着伤脚一步一步行在石阶之上,不一会儿,簇新的靴子里就汪了血,北冥缜像是根本不疼一样,清俊面孔上毫无表情,只抱紧怀中幼崽的尸体。 苍狼在他身侧,北冥缜不要他帮,他就不帮,他只退后半步,小心看护。 苍狼选中的地方在孤雪千峰脚下,是一片蔚蓝色,平滑如镜,于酷寒苗疆却四季如春的灵湖。 北冥缜感激地看了一眼苍狼,心里想,是啊,他的孩子死在冰冷的水中,那么至少,让她可以看看花。 他伏下身,将水晶盒沉入水中,拥有纯血鲲帝血统的孩子不惊起一丝涟漪的,被湖水吞没。 苍狼敏锐地感觉到,在幼崽儿尸身滑入湖中的刹那,灵湖中心的灵穴荡起一阵柔软的波动,幼崽的尸身被灵湖温柔地裹在了中央。 他听到北冥缜在他神识中说,只要在水中,纯血鲲帝,即便是未出生的幼崽尸身也能调伏灵气,有我的孩子在这里,日后这灵湖自会风调雨顺,再不用担心水患。 “……多谢殿下。” 北冥缜转头看他,轻轻摇了摇头,心想这狼真奇怪,明明是有恩于他,却总是诚心诚意地对他说谢谢和对不起。 他看了一会儿苍狼,对方报以柔和的微笑,他慢慢低头致意,“谢谢陛下刚才没有助我。” “那是殿下自己的路,我想以殿下心性,必然不想我插手。” 苍狼这么说着的时候,形状优美而颜色浅淡的嘴唇上有一个若隐若现的笑弧,鲛人忽然有些窘迫地转过头,藏在深蓝色鬓发后的小巧耳垂微微发红,他深吸一口气,有些局促地道:“虽然我们才刚认识,我又是这样情况,但是、但是……陛下的求婚,我会好好考虑的。” 苍狼:……哈??? 前任铁兵卫军长、现任苗疆军师御兵韬是苗王之下第一重臣。 本体是只金毛狻猊的男人今天下午甫一推开自己书房,就看到满屋漆黑狼毛如雪下,软榻上端端正正坐着一只因为受惊,以至于应激反应拼命掉毛的狼王陛下。 这是北竞王诈尸了还是元邪皇复活了?什么玩意儿能把他家王上吓得玩命掉毛?他好不容易养出来这么丰茂华美的一身毛啊。 -- 第10页 御兵韬在他那张覆盖半面的面具下头疯狂内心哔哔,化出原形,巨大的黑狼幼崽儿一样呜咽了声,拱到他胸口,小狼崽儿一样蜷缩着趴下,纯金色的狻猊安抚地舔舔黑狼的面颊,辛辛苦苦一舌头一舌头把苍狼一身炸起来的毛从头到脚舔平顺。 接受了军师的舔毛,苍狼总算平静下来,拿头顶蹭了蹭狻猊的下颌,惊魂未定的把事情跟御兵韬说了一遍——熟知鳞族事情的千雪还没回来,他只能跑来咨询博览群书的军师。 御兵韬一边听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舔它脑壳,听它说完,肥厚爪子若有所思地挠挠下颌, “……所以陛下到底对海境三殿下做了什么?” “……我就、我就闻了闻他,他是挺好闻的,海盐的味,不不对这不是重点……”苍狼语无伦次,“然后蹭了蹭他脖子、舔了几口,碰到他额头上的鳞片,和他换了味儿,因为他皮肤实在太滑了,我没忍住,咬了咬……这也不算失礼吧?好吧,最后咬了咬是稍微有一点失礼……” 哦豁。闻味儿蹭颈舔鳞还咬了咬,这全套鳞族求婚手法啊。 狻猊厚实的爪子拍在它肩头,“陛下,你确实求婚了。” 狼,裂开了。 刚被御兵韬舔顺的毛再度炸开,细密绒毛疯狂往下掉,觉得他再这么掉下去说不定会因为压力过大而斑秃,御兵韬清了清嗓子,“臣觉得,这件事的重点,是陛下的心意。” 毛掉得稍微少了点,御兵韬继续道:“敢问陛下,心中是怎么想三殿下的?” 苍狼被问得楞了一下,他眨了眨眼睛,硕大狼头搁在御兵韬的前爪上,比狼王体型还要大上两圈的狻猊舔了舔它后颈上的毛。 他是……怎么想北冥缜的? 能怎么想呢?那么清俊又坚强,如此家国自身的惨烈巨变,都不能击垮他脊上硬骨,不怨不怼,坦诚刚直的人,如果说最开始是同情,后来,却成了怜惜和心疼。 “……他让我想起了以前的我……还有……母后。”一夕之间家破人亡,从皇子变成被千里追杀,以至于体无完肤,这点似他;而被迫嫁给不想嫁的人,孕育了逆伦的孩子,却像他的母后——他的母后昔年倾心所爱是他的大伯,被他父亲以心爱之人性命逼迫,横刀夺爱,虽然贵为苗后,他的父王此生不二色,却再未笑过,在生下他后不久便郁郁寡欢的抑郁而终。 他小的时候不敢想,大了遭逢巨变才想清楚,他的母亲没有爱过他——他本来就不是她想要的孩子。 所以他才问了北冥缜那个问题,他爱那个逆伦而得,不应存在的孩子吗?结果北冥缜毫不犹豫的告诉他,他爱那个孩子的时候,在那一瞬间,他与幼年不被母亲所爱的自己和解了,回答这句话的时候,北冥缜身上那股本就好闻的海盐味道里掺入了一点儿柔软的绿叶的香气,坚定又好闻,所以他才会高兴地舔了舔他,还咬了咬…… 想到这里,苍狼顿了顿,又开始疯狂掉毛。 这孩子这毛算没救了……御兵韬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苍狼经历了丰富的内心活动,最后以大龄母胎单身老实狼特有的干巴巴挤出一句,“……是条好鱼。” “……”狻猊用爪子默默盖住了自己的脸。 它叹息了一声,“……臣明天会去对三殿下说明这是场误会,三殿下心胸直朴,不会介意的。”说完它甩甩尾巴,站起身来,尾巴上却一紧,金色的头颅往后一瞅,它家王上摆出一副小可怜样,脑袋乖巧地搁在前爪上,漆黑尾巴紧紧勾住它的尾巴。 掉毛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御兵韬:“……” 苍狼:“……” ……所以到底是要怎样? “也、也不必这么回绝吧……”心虚地调开视线,苍狼小小声地说。 “那臣可以再委婉一些。” “朕……不,我的意思是,虽然是误会,但是拒绝……” “哦,那陛下其实是想娶三皇子的咯?” 御兵韬转身坐在苍狼身前,严肃地看着眨巴着靛青眼睛,试图萌混过关的王上。 “好,那臣有最后一个问题。” 苍狼有某种不祥的预感,它刚要打断御兵韬的话,军师的问题已经怼到了它脸上—— “三皇子,能生幼崽儿吧?” 话音刚落,苍狼又开始疯狂掉毛。 苍越孤鸣之毛,危! ☆、8 总之,掉毛掉到整个狼瘦了两圈的苍越孤鸣入夜时分期期艾艾地踱回寝殿,绡帐内,北冥缜已经恢复了鲛人形态,他刚换上寝衣,银雪色夹杂银蓝深靛的长发随意用一枚金环扣在肩头。看他掀帐而入,北冥缜向他行了一礼,苍狼急忙拦住他,在他对面坐下,看他衣着单薄,脱下身上大氅拢在他肩头,“苗疆冷得很,你伤还没好,着凉就难办了。” 北冥缜许是刚喝过药,周身一股清苦的味道,鲛人恢复能力极强,他左手的绷带已经拆了,指间银雪色,透明的泛着珠光的蹼鳍不再是刚捡到他时破破烂烂的样子,已经开始愈合,从指根撕开的那几处,也长出了新的细弱鳍骨。 到现在苍狼都觉得,北冥缜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鱼。 他是见过鲛人的,其中就有鲛人之长,号称鲛人绝色的欲星移。但在他看来,与欲星移那身华美异常,可以时刻在阳光下变幻颜色,宛如万色归空一般的银鳞相比,一身雪色,某些角度才能看出一线银蓝的北冥缜,更能吸引他的视线。 -- 第11页 捡到北冥缜的那天,在皑皑霜雪上,他以为自己触到了溶溶孤月。 北冥缜应了一声,他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长发间露出一弯细白的颈子,指头拢着身上漆黑大氅,越发显出指尖一弧孤白。 “呃我……” “陛下我——”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苍狼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做了个请的手势,北冥缜想了想,说道:“我早上说的话,我今天仔细又想了想。似有不妥,还想和陛下说明一下。” “……苍狼。”苍越孤鸣柔声道。北冥缜愣了愣,狼王那双靛青色,仿佛最昂贵宝石一般的蓝眼睛温柔地凝视他,“亲近的人都唤我苍狼,你也这么叫我吧,我也不想殿下来殿下去,我能叫你阿缜么?” 在此之前,只有一个人这么唤他。 母妃和父王唤他缜儿,兄长们唤他缜弟,再往下的弟弟们唤他王兄,只有北冥异,在他鬓边软软唤他阿缜。 他和狼王一般,黑发蓝眼,唤他阿缜。 北冥缜顿了顿,闭了下眼,轻轻点了点头,“那……苍狼,我……很慎重地在考虑你的求婚,但是我想和你说明白,我并不想从你的求婚中得到什么,海境的事是海境的事,北冥家的事自然是北冥家的人来收拾,我从没想过要借助你的力量。”说到这里,他放在膝上的手有些紧张地抓住了衣服,与坚韧异常的鲛绡不能相比的苗疆布料,在鲛人可以撕开鲨鱼的尖锐指爪下毫无悬念的破开了五个大洞,鲛人尴尬地松开手,看了苍狼一眼,随即飞快调开视线,那隐藏在雪发之内,只露出微微一点儿的耳鳍尖上有一层微弱的薄红。 “……”苍狼伸手,默默撩起大氅一角,盖住了他腿上的破洞,北冥缜似乎因为过于紧张没有注意到这点,他语速飞快地道:“我、我愿意考虑你的求婚,是因为、因为你是条好狼!” “……”苍狼似乎能理解下午御兵韬的心情了。 这个遭遇如此多灾难,却还是如此耿直的男人啊。 他到底是怎么想他的呢?苍狼现在也不知道,但是他知道,他想留下这尾鲛人,在自己身边。 他起身从衣橱里拿出一套玄色衣衫,递到北冥缜手中,这套新衣比之身上的丝缎寝衣略为粗糙,却更为贴肤,北冥缜接过来的时候指尖不慎戳中,他以为衣服又要被他弄坏了,结果一看,衣服纹丝不动。苍狼道:“这是拿我的毛纺的,你放心,世上没太多东西能毁坏它。” 北冥缜点点头,松了口气,本来立刻要换上,却忽然想起什么一样顿了顿,抬眼看向苍狼,苍狼也愣了愣,随即意会,飞快地红着脸迈出绡帐,他背对绡帐,听着里面窸窸窣窣的换衣声,他清了清嗓子,“……我的求婚确实唐突,我今天下午也仔细想了想,我想,嗯……以结婚为前提,我们不如先……相处看看?” 北冥缜换好衣服,嗯了一声,听到绡帐内寂静,苍狼重新进去,看着裹在一身玄色寝衣里的鲛人,内心生出了一种不自觉的心满意足。 这尾雪白美丽的鲛人,在他的王国、他的寝殿、他的绡帐之中、被裹在他的味道里。 他在北冥缜对面跪坐下来,“我的提议,阿缜意下如何?” 北冥缜点点头,迎着他的视线,应了声好。 他本来还有一件事应该要告诉苍狼的,但是被那双温柔的蓝眼睛凝视,他忽然就觉得明天再说也不迟,他今天心力交瘁,只想在这个让他有安全感的地方好好睡一觉。 苍狼看他面上涌起困意,也换了寝衣,伸长手臂把他揽入怀中。 北冥缜有些意外地看他,“苍狼?” 他笑着未答,把他整个人裹入怀中。 苍越孤鸣想以人的姿态,把这尾鲛人拥入怀中。而当北冥缜触到狼王胸口的时候,他这才意识到,他从里到外,每一寸肌肤被苍狼包裹着。 鲛人的脸一下红透,但是他没有动,他只是蜷了蜷身子,在苍狼怀中沉沉睡去。 而当鲛人沉入睡梦的时候,梦境之海的彼岸,有人睁开了双眼。 北冥异梦到了他的阿缜。 北冥异梦到他的阿缜行在一片雪原之上,背对着他,任凭他怎么呼唤,嗓子都咳出血,也没有一丝一毫动摇的越走越远,直到被风雪吞没。 “……”他无声无息地醒过来,凝视着帐顶鲛珠,感应到他的视线,鲛珠慢慢明亮起来,他嗤笑一声:这无处不向鲲帝讨好的海境。 新任的年轻鳞王捂着脸在床上静静地待了片刻,掀被下床,离开王宫,赤足走入天牢。 看守的狱卒战栗的跪伏在地,北冥异像是没看到他们一样,轻飘飘,一道单薄的鬼魂一般来到天牢只有他能进入的最深处。 无数重法阵中心,银发的鲛人之长欲星移,被八十一条悬天锁扣住所有灵脉,悬于空中,脚下与头顶两个封灵阵日夜不停,抽干他身上所有妖力。 北冥异淡漠地看着他,欲星移微微抬眼,对着他笑了一下,鲛人的声音虚弱无力,“……锋王殿下,逃走了对吧?” 这就是他从小就讨厌欲星移的地方。 这个鳞族的师相,拥有几乎洞察一切的智慧,他甚至于疑心,自己对北冥缜的龌龊心思,欲星移早就了然于心,只是没说而已——对他来说那不重要。在精于计算,一切皆可拿来交易的欲星移心中,唯一超越所有,他可为之牺牲一切的,只有上代鳞王北冥封宇,他的父亲,呵,父亲。 -- 第12页 ——可那又怎么样呢?欲星移算尽乾坤,最终没算到自己倒在对付地门一役,在他的王最需要他的时候沉睡,待他醒来,却回天乏术,只能强行启动生涂之阵,将濒死北冥封宇和北冥华封入,自己却力尽被他生擒。 北冥异在这场争夺海境王位的内乱中学会了两样至关紧要的东西: 第一、不要相信自己之外的任何人。 第二、智者是个工具。 帝王不需要和工具比拼才智,他要学会的是驾驭工具,使用智者,而非被智者使用。 北冥异外袍散开,堪堪滑落肩头,露出其下雪白的中衣,他足尖一点,飞到与欲星移一般高,双手捧起鲛人的面孔,眷恋地看着他一头银中带蓝的长发。 所有鲛人中,欲星移与他的阿缜发色最像,大概是因为阿缜的母亲瑶妃与欲星移菲薄的血缘关系。 他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欲星移。轻柔的用指尖把黏在他嘴角的一缕发丝轻轻顺开,像是完全没听到欲星移的话一样,温和的道,“师相,俏如来离开海境了。” 欲星移面上没有任何波动,他只是轻轻哦了一声,仿佛中原领袖同时也是他的师侄,墨家钜子的名字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冲击。 “我拿回始帝鳞了。” 这句话终于让欲星移心内浮现一点疑惑。 始帝鳞是海境的王骨,数年前被中原借走对抗魔世之祸,虽然灵能强大,不过在海境的象征意义大于实际用途,甚至于都没有历代鳞王相传,可以镇压波涛的海王戟有用。 北冥异蓝色的眸子紧紧盯着他,过了片刻,他忽然笑开,“哦……”他意味深长地退开,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欲星移不知道始帝鳞的秘密。很好,非常好。 鳞王心情不错地眯起眼睛,唤来自己的谋士伴风宵,“继续派人上岸,把朕的鳞后找回来。切记,绝不可让鳞后受伤。” 说完,天色已经微明,北冥异回转寝宫准备召集大臣议事,伴风宵领命退下,唤来自己的心腹,与欲星移同为鲛人一族的青年一字一句地下令,“绝不能让北冥缜活着回来,记住,一旦发现,格杀勿论。” 绝不能让北冥缜活着回到海境,不然他们谁都活不成! 千雪是在安葬完毕幼儿之后的第二天凌晨回来的。 赤红色的巨狼满背星霜,站在寝殿跟前痛快地抖了回毛,化成人形钻进去,刚掀开绡帐一角,就看到侄儿那双漂亮的蓝眼睛盈盈地看着自己,食指竖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千雪定睛一看,北冥缜裹着一袭用苍狼的毛织成的寝衣,缩在苍狼的怀中,兀自沉睡。 海境的三皇子短短数日脸上就多了些肉,不再像之前皮包骨头,瘦到清苦。 千雪心里哟~~~~了一声,特别识相的倒退出去,赶到御膳房,亲自端了膳桌,再回到寝殿的时候,苍狼已经换了衣服坐在帐外,帐内影影绰绰,北冥缜似还在睡。 “阿缜现在受伤虚弱,能睡就让他多睡一会儿吧。” 噢哟,阿缜都叫上啦?千雪把自己的膳桌摆好,抓起胡麻饼啃了一口,他素来豪爽,从不讲究什么虚礼,又从还珠楼那么老远的地方跑了一夜回来,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自顾自地吃起来。 苍狼一贯纵着他,这等换个地方就是御前失仪的罪过,他一点儿不在意,反而挽着袖子给自己叔叔盛了碗牛乳肉糜粥。 几碗粥灌下去,千雪满足地哈了一声,他摸摸肚子,看向苍狼,“啥情况?和叔叔我说说?” 苍狼有点害羞,他咳了一声,言简意赅地道:“我(在并不知道的情况下)向阿缜求婚了。” 老实狼就这么让人料不到! 千雪第一反应是,之前是东瀛的那个雪女,这回是白抛抛的鱼老三,苍狼啊,你该不会就喜欢这个色儿吧? 昔年苍狼落难的时候,多得一个名叫雨音霜的东瀛雪女搭救,他就对人家倾心相许,结果最后整了出成亲之日,人家相好的把姑娘带走的事儿,为九界话本领域贡献了无数素材。 苍狼没反应过来,老老实实地说,霜姑娘一色雪白,阿缜带着深浅不一的银蓝,不一样的。 千雪这俏皮话算是说给聋子听了。他摸摸鼻子,讪讪的道,那鱼老三怎么说? 苍狼盯着面前汤碗,“……阿缜说会仔细考虑,我们、我们现下是以成亲为前提,相处看看……” 千雪笑着在他肩头锤了一拳,表示干得漂亮,我早看鱼老三顺眼,比你还老实质朴的孩子,我就见过鱼老三这一个,你俩这有戏。 苍狼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把这话当夸奖听。 千雪又呼噜呼噜灌下去好几碗羊肉汤,絮絮叨叨跟他夸北冥缜的好处,说鳞王几个活着的儿子里,就鱼老三是个好样的,刚直质朴、没有花花肠子,仗义扛事儿还贼能打。 听到他夸北冥缜,苍狼心中浮起淡淡一股自豪,他估算着北冥缜也快醒了,盛了碗羊肉汤,拿了一张胡麻饼,一点一点掰碎投到汤碗里,这样北冥缜起来就有热乎乎的羊肉汤饼吃。 然后千雪就猝不及防地和御兵韬问了一个同样的问题:“哎,对了,鱼老三,能生崽子么?” 苍狼觉得自己又要开始掉毛了。 还没等他说话,帐子里北冥缜淡定地接了一句,“我能生。” -- 第13页 ☆、9 听到神识里这么一句,千雪一把捂住嘴,知道自己声音太大,把北冥缜吵醒了,他歉意地瞥了一眼苍狼,鲛人从帐子里膝行而出,漆黑到泛着微紫光芒的寝衣衣摆下,雪白颀长的尾鳍上薄纱一样的鳍衣软软铺开。 他挪到膳桌前,苍狼捂着脸把汤碗放在他的膳桌上,千雪秉持着一个医生的自我修养兴致勃勃地和北冥缜讨论起鳞族的生理问题。 结论就是,北冥缜的如果与苍越孤鸣成婚,因为对方不是纯血鲲帝,他的性别转换不会再继续下去,但是孕育子嗣的能力却可以延续,而且如果是鳞族的生育方式,多快好省得很。 听着他俩在餐桌上一口羊肉汤面一口生孩子的,苍狼双手捂住脸,叹息了一声,“……你们就不觉得……哪里不对么?” 北冥缜刚夹了一口芝麻菘菜,听了这句,放下筷子,看向他,一脸严肃,“对于一界之主而言,子嗣确实是攸关王朝存续的大事,狼主关心此事无可厚非。”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苍狼在心里哀嚎,大哥你被亲生弟弟强娶,被迫转化性别,怀孕流产你不觉得这是在戳你伤口嘛? 温柔老实狼捂着脸不断在内心惨叫。 千雪游走江湖多年,久历世故,他看了眼快一头扎进汤碗里的侄儿,长长地哦了一声,俯身跟北冥缜细语了几句,北冥缜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两人接下来总算换了话题,严肃地说到了北冥缜身上的伤和毒。 千雪这次叫豹起床大作战十分成功,火灵石才烧了五块,尾巴上毛都被燎着的温皇刚从洞里钻出来,就看到漂亮的红毛巨狼异常熟练就地一滚,耳朵伏在头顶,眨眨那对天空一般清澈的蓝眼睛,对豹翻出了柔软的肚皮,还软软的呜咽了几声。 结果就是,千雪顺利的再一次洗劫了还珠楼的药库。 北冥缜身上的伤问题不大,唯有右手严重,缺了筋骨,但千雪从温皇那里拿了断续蛊,种在血肉之内,虽然不能再像以前那般握刀,但日常无碍。 重点是北冥缜身上的毒和封灵针。 说到这里,苍狼自觉又要离席,却被北冥缜拉住。 海境皇子银灰色的眸子看着他,低声道,苍狼也听听吧。他想了想,又补了句,苍狼也该知道。 三十六根大晦封灵针完全钉入之后,会立即与灵魄同化,北冥缜原形消散,灵魄受创,从此之后妖力止步于此,这个谁也救不得。 然而让北冥缜妖力全无,一直被迫保持鲛人形态的,却是封灵针上的秽毒。 按照千雪的说法,那可真是个操蛋玩意儿。 秽毒会完全压制北冥缜的妖力,然而更加恶毒的是,随着妖力一起流失的,还有理性。 “也就是说,如果秽毒不去管它,到最后,我会彻底失去理性,连鲛人都不算,变成一头无智无识的鲛鱼。” 苍狼听了不寒而栗。对他们这种大妖而言,失去神识变成无智无识的野兽,简直比被杀了还痛苦,忙问有什么办法可以解毒。 彻底解毒的法子只有一个,前往九脉峰,易经洗髓,洗去秽毒。 九脉峰乃是九界之中一处灵气汇集之所,妖物出世,夺天地灵气化为己用,乃是违背世间天理的所在,故此常有天劫应难,过不去的妖物,重则魂飞魄散,轻则灵识全消。而所谓天道一线,自然也会给妖物一个自救机会,九脉峰就是这样一个所在。 妖物进入此地,能出来,修为大进,与天地同寿,天劫不在话下,出不来,神魂游荡,成为此处永恒的幽魂。 整个苗疆,从未有妖从里面走出来过。 苍狼听了眉头紧锁,心内犹豫了片刻,千雪拍了拍他肩膀:“放心啦,我到时候会亲自送鱼老三过去的。” 苍狼看了一眼叔叔,叹了口气:他本是想陪北冥缜进去,但是,他不能去。 他首先是苗疆的狼王,然后才是苍越孤鸣。苗疆内乱刚刚平定不久,无数势力蠢蠢欲动,全靠他以力压制,百废待兴,他作为统治者,不能有半分闪失。九脉峰,他去不得。 千雪给自己侄儿夹了一筷子雪婴儿,又给北冥缜夹了一筷子金银夹花,“九脉峰的凶险,在于强者则遇更强、智者遇更智,鱼老三现在身无妖力,进去说不定反而安全些。” 苍狼知道叔叔在安慰自己,他了无笑意地弯了弯唇角,千雪再度拍了拍他的肩,起身出去。 狼主深灰色的身影消失的时候,北冥缜望了殿门一眼,看向苍狼,“你做得很对。为君者千金之躯,不该贸然涉险。” 苍狼没说话,他只是深深看了一眼对面雪白的鲛人,慢慢吃完了早饭。 撤了膳桌,苍狼正思考着如果北冥缜要去九脉峰,需要注意、准备些什么,但是这段时间,北冥缜身上的秽毒……他看向北冥缜,将疑问问了出来。 北冥缜深吸一口气,他道,短时间内不碍事,有妖力压制即可。 “……”苍狼碧蓝色的眸子定定看他,北冥缜在快要慌乱起来的时候,苍狼闭了一下眼,再睁开的时候,狼王盈盈的蓝眸似乎要淌出水来,他轻声道,阿缜,你骗我。我嗅出来了。 鲛人身上清爽的海盐味在片刻之前蒙上了一层极淡的腥气,他在紧张,他说谎了。 北冥缜一下噎住,过了一会儿,他俯首向苍狼行了一个大礼,垂下了他挺直的颈项,他说,我确实说了谎…… -- 第14页 “那你告诉我实话。” 北冥缜额头伏在软垫上,他身上的腥气褪去,海盐味里夹杂了一股又冷又潮湿的味道,苍狼心内倏忽一软,几乎想要说算了,就这样吧,但是转念想到这事与北冥缜身体直接相关,便不禁再度硬起心肠,看着伏在地上的北冥缜。 鲛人身上清淡好闻的海盐味儿被一股咸涩的海水的味道覆盖,北冥缜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起身,抬起来的面孔惨白,他像是鼓起莫大的勇气,把血淋淋的伤口撕开在苍越孤鸣面前。 海境的三皇子几乎是颤着声说,“……短时间内秽毒确实可以依靠妖力压制……”北冥缜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但时间一长,妖气入体本来就有害……而且效果会越来越差……” 苍狼敏锐地听到了滴滴答答的声音,他嗅到了轻微的血腥味,狼王不着痕迹地低头,看到鲛人锋利的指甲嵌入掌心,血滴落而下。 苍狼收回视线,笔直地看着北冥缜,一动未动。 “……压制秽毒最好的方式……是与大妖交合。” 果然。苍狼垂下了眼,他在中途就猜到了。 ☆、10 说完这句,鲛人清瘦身体几乎摇摇欲坠,苍狼倾身,将北冥缜抱在了怀中。 他紧紧抱着鲛人,轻拍北冥缜的后背,狼类高热的体温熨帖过来,北冥缜听到苍狼在他耳边说,没事了已经,这不是海境,阿缜,你在我怀里呢。 青年温暖而干净的气息轻柔拂过他的鳍耳,北冥缜僵硬片刻,小心翼翼把头枕在苍狼肩头,在他的轻拍下,身体一点一点放松。 鲛人是极软的,触之生凉,宛若一块软玉。 北冥缜慢慢地跟他说,就算从此妖力再也没有一点进步,只要除了秽毒,他也是一界大妖,而他左手也能用刀……最后他说,自己转化为鲛人,为鲲帝雄性诞育子嗣这件事,本就是北冥一族最后迫不得已的方案,他早就被告知,所以他并不抵触这件事本身。 “就像……如果苗疆危在旦夕,你必须娶一名女子才能化解危机,就算这个女子你不认识,你也会这么做,对吧?” 确实如此,苍狼点点头。他很清楚接下来自己要问的话对他来说非常残忍,但是他必须要问下去。 “如果不与大妖交合,只靠妖力压制,你可以支撑多久?” “……六个月。” “好,那如果没有妖力压制,你可以支持多长时间?” “……三个月。” 苍狼默默思考片刻,在神识里唤了一声王叔,千雪应了,他对千雪说,王叔,我有一个想法,可能需要和你讨论一下。 听他说完,千雪沉吟片刻,“……很有可能,要不……你俩试一下?” “……”苍狼默默掐了神识通话,特别严肃地对北冥缜说,“锋王,我有个压制秽毒的猜测……” 苍狼认为,所谓与大妖交合压制秽毒,所依靠的,是精元□□。 妖物妖力只要不是同族就彼此相斥,大妖精元也蕴含大量妖力,但是因为繁衍所需,而且妖物结合多的是异族通婚,因此精元所蕴的妖力,对于接受的一方而言,是没有排斥的。 把这番话说完,在特别严肃的医疗试验一般的气氛下,苍狼注视着北冥缜,慢慢地道:“我觉得……要不咱们试试?” 非常奇妙的,平常特别容易害羞的两个老实人,一旦进入这种实验气氛,就微妙地正直严肃起来,把害羞这回事丢到天边去了。 北冥缜慎重地点点头,“嗯,试试。先试试唾液?” 苍狼说了一声得罪,轻柔地拈着他下颌,吻上了那对淡色的嘴唇。 苍狼尝过北冥缜的味道。 北冥缜是海盐、绿叶、和清润的海风。 鲛人的嘴唇比狼的要柔软,舌头却要粗糙一些,牙齿细小却非常尖锐,一不小心就会被划破。 北冥缜的皮肤比狼要低,但口腔内部却是高热。 苍狼轻轻咬着北冥缜舌尖,舔过他细小的獠牙,北冥缜呜咽了一声,过了片刻,他松开指头,北冥缜抹了抹嘴角,闭上眼感受片刻:“……有效果,妖力被补充了,而且没有排斥。” 苍狼点点头,“那再试试血。” 他指尖在腕上一划,鲜红的狼王之血落入玉杯,够一口的量,北冥缜仰头而尽。 “……比唾液补充的妖力更丰沛,起效更快,留存也更久。”说罢,北冥缜从他怀里退开,提起寝衣下摆,给苍狼看自己已化出双足的鱼尾。 苍狼看着那对犹有伤口的细白足踝,忽然调开视线,抬眼一看,看到北冥缜唇边一抹血红,他往后一撤,结结巴巴地道:“……精、精元就不用试了吧?” 北冥缜眨眨眼,面孔慢慢红起来,他往后缩了缩,两人之间那种笔直的实验气氛忽然荡然无存,他小声地说:“那就、不、不试了吧……” 北冥缜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和苍狼接吻了,他整个人不自觉地缩起来,苍狼的直觉告诉他现在不能拔脚就跑,但是又实在尴尬得厉害,他无法可想,干脆化为普通大小的狼形,挨过去蹭蹭他右手手腕,北冥缜看看自己右手,又看看塞到自己怀里的硕大狼头,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苍狼厚实的耳朵,向后撸平到贴着脑壳,再一松手,耳朵弹起来,手感扑棱扑棱的。 又捏了几下,北冥缜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失礼,他轻咳一声,有些尴尬地收回手,苍狼却不以为意,拱了拱,主动把耳朵送到他掌下。 -- 第15页 毛茸茸又厚实的耳朵抵在他指尖,北冥缜低声说了句失礼了,捏住苍狼耳根细细揉捏,黑狼舒服的呜呜了几声,瘫在他怀里,把白肚皮翻了出来,拿厚实的爪子轻轻扒了扒鲛人的袖子,水汪汪,融化的蓝宝石一般的眼睛乖巧地看着鲛人,无声地发出邀请:挠挠、挠挠。 没人可以拒绝请求摸肚肚的苍狼,没有,鱼也没有,北冥缜把它撸了个爽。 最后一鱼一狼并排躺在软垫上,北冥缜捏着苍狼的爪子,摩挲爪尖那一点极其柔软细腻的毛,“殿下,我是失去了幼崽儿,但是我还没有脆弱到提都不能提的程度。再说,狼主也并不知道我失去了幼崽儿的事。我们鳞族改变性别是常事,比如鲛人里有聚族而居的一支,最强的头领是雌性,次强的是雄性,乃是头领的丈夫,若头领身故,她的丈夫就会转化为雌性,成为新的头领,原来的第三强补位,成为雄性,做新头领的丈夫,而头领夫妻以下所有鲛人都没有性别分化。还有一族,交合之后雌鱼会把卵排出体外,雄鱼收到孕囊内,由雄鱼孕育成子,再生出来。” 苍狼听得只觉得肚皮发痒,本能地一个翻身把肚皮紧紧贴在地上。 北冥缜难得的放松了一些,他轻轻碰了碰黑狼的眉心,凝视着那双靛青色的眸子,“所以无论是改变性别、或者是与其他鲲帝为妻还是孕育子嗣,我都是有准备的,这件事情,真正让我痛苦的是,异弟强迫了我。”北冥缜认真地看着苍狼那双靛青色的眼睛,“而我喜欢他。” 在这一瞬间,北冥缜整个人显出一种坚毅刚直宛若玉石一般惊人的美丽——他不怨不怒,即不自怜自艾,也不万错归己。他坦坦荡荡说出了自己的心底话,一片赤诚,把自己所有一切摊开给苍狼看。 “我从没想过让他知道或者这段倾慕能有结果,喜欢上自己亲弟弟,违背天理道德,该被怎样惩罚我都没有怨言。但我喜欢某个人这份心意本身,不该被践踏。”他轻声说,然后又往他颈边靠了靠。 苍狼嗅了嗅他的耳鳍,“那你现在还喜欢他么?” 还喜欢他么?好问题。 北冥缜确信,现在如果北冥异出现在他面前,他会毫不犹豫地杀了自己的弟弟,但是还喜欢他吗? 良久之后,他轻轻摇了摇头,柔软如丝缕一般的长发拂在狼毛上,软沙沙的响。 他轻声道,“不知道。”然后他顿了顿,对苍狼说,对不起。 苍狼心里想,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呢?这事儿难道不是乱咬乱舔的自己搞出来的么?他又想,我会好好待你,让你不再喜欢北冥异。 它安抚一样又蹭了蹭北冥缜,才离开寝殿,前去上朝。 ☆、11 千雪操办起了侄子前往九脉峰的事宜,颠颠手里还剩的十五块火灵石,又跑了一趟还珠楼。 这次叫豹起床只烧了三块,然后红色巨狼翻着肚皮再度洗劫了还珠楼。 温皇这豹九界用蛊第一、下毒第一、剑术第一,还特别难搞,软硬不吃,素来只有他坑别人绝没有别人坑他——除了他两个至交,千雪孤鸣和罗碧。 虽然外界人人都说千雪和罗碧跟他温皇交朋友倒了八辈子血霉,被他坑来坑去,但那是没看着千雪洗劫他的药库和罗碧一个大招拍他脸上,他都被拍吐血了还小心翼翼问一句你消气了么? 这次也是一样。天下没有人可以拒绝翻出肥软肚肚的千雪,豹也没有。天大的起床气在狠狠揉了一遍红毛大狼的肚肚和耳朵之后也消了,温皇打着哈欠甩给他一块钥晶,告诉他,要啥拿啥自己搬,别再吵他睡觉了,便睡眼惺忪地甩着毛茸茸的大尾巴窝回洞府深处。 千雪一轱辘爬起来,直接把还珠楼的药库搬空了。 喜滋滋把翻到的东西全放进乾坤袋,然后千雪叼着小包袱皮打道回府的半路上遇到了俏如来。 俏如来是个多智的修道人,师承释墨两家,现任墨家钜子和人族领袖,绝对的狠角色,以守护九界和平为己任,上次苗疆内乱多得他相助,由此中原和苗疆签署了和平协议,除了一些互助义务,规定了除非必要绝不进入对方领土。 前年俏如来和他一起介入到海境内乱的事里去,青年合纵连横,把北冥异安排得明明白白——要是最后北冥异没有现出鲲帝原形,根本翻不了盘,直接就跪了。 后来北冥异成事,千雪被礼送出海境,后面的事就不大知道,现在看到他在苗疆境内,不禁心下大奇,按下云头落到他身前。 白发的人类青年一看是千雪,又看了看它嘴里叼着的小包袱皮,嗅了嗅他一身药味,他忽然毫无预兆地道:“敢问狼主,海境三皇子是不是在苗疆?” “……我就讨厌你们这帮像是看了剧本一样的智者啦!” 千雪一脸不高兴地把俏如来领了回去,苍狼和他寒暄了一下,俏如来便单刀直入提出要见北冥缜,苍狼微微挑眉,看了一眼千雪,千雪耸肩摊手摇摇头,他微一阖眼,心下已有了计较,便亲自把俏如来引到寝殿。 北冥缜和俏如来在海境内乱里是实打实的战友,看他来了,精神一振,俏如来看他一身重伤,眉头一皱,心中涌起了某种微妙的感觉。 ——哪里不对。 他细细询问了北冥缜前因后果,北冥缜告知,他是九天前得到潜伏在宫中的欲星移的暗桩帮助,逃出王宫,被一路追杀,逃了三日,从龙涎口入了苗疆,体力不支,昏倒在镜湖的入江口,被苗王苍越孤鸣所救。 -- 第16页 海境内乱之后,忠于先代鳞王与北冥缜的将士或潜或逃,关外反叛组织鳍鳞会虽然元气大伤但是未动根本,而恰好,失踪的鳞王派智将砚寒清和鳍鳞会新任首领都与俏如来交往甚密,再加上俏如来本身人界领袖的身份,北冥异思来想去,没有对他下杀手,而是将他软禁起来当饵,试图把剩余的鳍鳞会与先任鳞王残党一网打尽。 俏如来洞悉他的意图,不动如山,与北冥异斡旋良久,北冥异一无所获。 五日前,北冥异以他交出始帝鳞为代价,将他放出海境,他当时只觉得蹊跷,到了苗疆,发现北冥缜在此,结合他一路从海境离开时候得到的蛛丝马迹,两边一串,严丝合缝。 北冥异是在北冥缜逃跑并且追丢了之后立刻拿回始帝鳞,放他离开海境。 那么……重点是,始帝鳞。 俏如来脑中刹那千念万转,他沉吟片刻,“在下有一个十分唐突的问题,但是事关重大,还希望锋王殿下如实告知。” 北冥缜颔首,俏如来问了他一个问题:北冥异为何要娶他为鳞后。 这个问题要是在十天前问他,北冥缜大概会气血上涌,羞愤难当,但是现在……他不自觉地侧头瞥了一眼身边端坐的苗王,俊美的青年像是察觉了他的视线一般,也看向他,眼神相撞的刹那,苍狼安抚一般轻轻对他笑了一下。 本来还在翻涌的情绪奇妙地刹那平静,他对着俏如来略一颔首,“异弟……不,北冥异强娶我为鳞后,是想得到纯血鲲帝,然后打开生涂之阵,杀害父王与二皇兄。” 生涂之阵一旦被封闭,要么等到被封于其中的人伤势痊愈自行破阵而出,要么就献祭纯血鲲帝强行从外突破。 北冥异断不可能放着生涂之阵内的北冥封宇与北冥华不管,也断不可能献祭自己,那他能做的确实只有与北冥缜生下纯血子嗣,然后献祭这一条路了。 但是……俏如来皱了皱眉,还没开口,就听到苍狼说道:“这说不通。” 如果北冥异只想要纯血子嗣的话,他根本没有必要大费周章力排众议地立北冥缜为鳞后,对外放话北冥缜已死,囚禁起来不是更安全。 除非,北冥异另有目的。北冥异刚刚成年,但心性阴鸷雄猜,是个不折不扣的少年枭雄,那北冥异会有什么目的要通过立自己异母兄长为鳞后来达成? 俏如来心中已有计较,得知北冥缜要去九脉峰,他提点了几句,便起身告辞,要先回一趟中原。 他在走前,对北冥缜只说了一句:“还请锋王不要相信海境除了砚寒清之外的任何人,上次帮助殿下逃出深宫的,未见得就是好人。” 北冥缜沉沉地点了点头,送走了俏如来。 目送着人类离开的方向,苍狼仰头看去,只见长风烈烈,云像被吹皱的白浪,滚向天际,他低低地道:“要下雪了。” 苗疆的雪落下的时候,海境也因为北边来的寒风而荡漾起了寒流。 比平常冷上许多的无根水滑过紫金殿,宫娥在殿角烧起了水火石,为寒冷空旷的大殿增加了几分暖意。 鳞王的御前会议刚刚结束,北冥异独独留下了烈苍飞。 烈苍飞与伴风宵都是跟着北冥异从王府出来的潜邸心腹,虽然同属鲛人一脉,却是彼此竞争的死敌,关系极差。 北冥异坐在宝座上,随手顺着垂下的一缕长发,“……俏如来去了苗疆?” 烈苍飞恭敬颔首:“是的,他半路碰到从还珠楼回来的狼主,一起去了苗王宫,但是很快就离开了……” 少年鳞王细白的指头若有所思地在扶手上敲了敲,嗯……去还珠楼的狼主、俏如来、苗王宫、很快离开、消失在龙涎口的北冥缜…… 看他沉吟,烈苍飞愤愤地道:“陛下,伴风宵那厮居然借着找寻鳞后的名义,试图杀害鳞后,导致鳞后重伤失踪,现在证据确凿,求陛下严惩!” “……”蓝色的眸子瞥了一眼义愤填膺的部下,北冥异淡淡笑了一笑,不置可否,只道烈卿忠心可嘉,朕心里已有定数,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回鳞后。 正在此时,宫人通报伴风宵求见,他点点头,伴风宵上殿,烈苍飞重重地哼了一声,北冥异若无其事地道:“谁能先找回鳞后,谁就能得师相之位。” 烈苍飞眼睛猛的一亮,伴风宵面上惊错神色一闪而过,随即低头。 两人齐齐应了一声:“臣遵旨!” 等两人出去,北冥异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轻声道:“……你们也去吧。” 本应无人的黑暗中传来了恭敬的回答:“请陛下下旨。” “……去九脉峰。” “是。” 黑暗中再次寂静无声,北冥异端坐御座,露出了一个毫无瑕疵,甜美的微笑。 饵食已下,端看谁要头破血流。 他的阿缜要海境海晏河清,他就给他海晏河清;他的阿缜要他的父亲和二哥,他就给他活生生的父亲和二哥。 漆黑的长睫垂下,掩去那双海蓝色的眼珠,北冥异想,等等我哟,再等等我,阿缜。 ☆、12 苗疆这场大雪足足下了七天,等终于放晴,去九脉峰的日子也定下了。 出发的日子定在了三个月后的来年初五,原因无他,就是要等北冥缜彻底养好伤,这样至少进入九脉峰的危险性就少了一分。 -- 第17页 有一次千雪给他右手上药,北冥缜感叹了一声,说这样大恩,要怎么回报。 千雪笑眯眯地说,以身相许咯。结果北冥缜异常严肃地摇摇头,说这样未免对苗王不公。 苍越孤鸣光风霁月磊落坦荡,为君仁厚,为狼纯善,这样的狼的婚姻,如果是抱着感恩的心态嫁给他,对他是何等不公平。 苍越孤鸣值得一个与他倾心相爱,全心全意爱他的王后,而不是所谓感恩嫁予。 千雪依旧笑吟吟地,“那你就全心全意喜欢上我侄儿就完事儿了嘛。” 北冥缜楞了一下,千雪给他包好了伤,抬起眼睛看他。 千雪的眼睛也是蓝色的,但是与苍狼的靛青色不同,是极其漂亮清澈,天空一般的蓝色。 苗疆狼主潇洒佻达率性恣意,很多人就因此忽略,千雪其实也有一张孤鸣家祖传的好皮相,他沉静下来的时候,带着一种通达的俊美。 他慢慢地道:“锋王说得对,所以,你喜欢我家苍狼么?” 北冥缜非常认真地想了想,结论是,他不知道。 他很清楚,他对苍狼的感情与对北冥异的截然不同,但他并不讨厌苍狼的碰触——不,不是不讨厌,而是喜欢。 他喜欢窝在苍狼怀中,被漆黑的巨狼温柔地团在身前,感受到苍狼的气息就会心安,心底宁静从容。 他一五一十对千雪说了,活过他两倍岁月的狼主眯起那双好看的蓝眼睛,轻轻摸了摸他的头,温柔地道:“记住,就像你说的,喜欢是非常纯粹的事情,所以,你首先要原谅你自己。原谅自己没法喜欢上某个人——这跟你和他没有关系。以及,你也要原谅喜欢某个不应该喜欢的人的自己,原谅被伤害得如此彻底,恨着那个人的时候,也还喜欢他的自己。” 这么说的时候,千雪唇边噙着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他看着北冥缜,又似乎透过他看着另外一个人。 北冥缜点了点头,把千雪的话在脑内翻来覆去过了几转。 是啊,他先要原谅自己。他不会原谅自己的无能、轻信、冒进造成的悲剧,但是他要原谅自己,喜欢北冥异这件事。 他对着千雪恭敬地低头,答了声,“狼主说得是。” 然后这晚,他迎来了来到苗疆之后第一个没有妖力压制,秽毒发作的夜晚。 这是千雪的要求,秽毒极其罕见,而他身上的这种又是罕见里的罕见,千雪作为一个大夫,实在不能放过,他想看一下发作的症状,记录在案,以备研究。 苍狼本想阻止,但北冥缜一口答应,于是当太阳落山,阴气蔓延的时候,秽毒发作了。 最开始是冷。彻骨的冷。北冥缜躺在绡帐里,蜷缩成一小团,身上盖着裘皮,却止不住那股从体内灵脉朝外蔓生的寒意。 意识慢慢开始混乱。他睁着眼,眼前的绡帐隐匿不见,渐渐的,幻觉的碎片涌了上来。 他第一次秽毒发作,被困在北冥异怀中整整一夜。 他想推开他、躲开他,却被幼弟紧紧缠住,他咬破北冥异吻过来的嘴唇,新任鳞王无声笑着,癫狂地把带着血的吻印在他的喉结上。 那个吻疼得让他险些惨叫——鲲帝的血对于鲛人而言,就是流淌的岩浆。 他觉得自己从被北冥异咬住的喉结开始碎裂,周围的一切都远去了,他被拖入了十七岁那年曾经做过的绮梦。 那是他年少时候,最隐秘而不堪启齿的幻想。 红烛高烧,小他两岁的幼弟深蓝色的华服敞开,少年雪白的肢体像是娇嫩的花瓣,向他羞涩又矜持地洞开,北冥异像只小猫一样,轻轻拱他的面孔,修长四肢攀附上他的身体——然后梦境忽然凶戾起来,不再是湿漉漉的柔软氛围,北冥异狂暴的吻他,扭断他的手,将他压覆在榻上! 他想喊,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他想挣扎,却没有一点儿力气。 他的身体失去人形,化出了雪白的长尾,北冥异抚摸他从腰际开始蔓生的鳞片,用指头拨弄,轻轻舔上他额角的鳞簇。 一阵酥麻从他碰触的鳞片上蔓延开来,北冥缜无法自控的绷紧身体再放松,然后在他耳上薄雾一般的耳鳍软下的刹那,北冥异露出了一个无声的笑容。 少年鲲帝咬下了他额角的一片冰蓝鳞片—— 巨大的疼痛席卷而来,北冥缜无声惨叫,身上雪白鳞片系数炸起,锋锐的鳞片割开北冥异的皮肤,血从他身上滚下来,落到他的肌肤上,滚到他炸起鳞片的缝隙里,烧灼他鳞片下最娇嫩的嫩肉——那就像是浇下一瓢滚油一般! 后来的记忆他记不清了,等他再度醒来,北冥异正紧紧抱着他,他浑身汗透,虚弱不堪。 这孩子从小就喜欢抱着他,夏天说他身上凉凉的舒服,冬天又反口说他暖和,二哥嘲笑他原来蓝鲸还冬暖夏凉,他嘴笨,也不反驳,就是笑笑,等下次小弟扑过来的时候,把他搂入怀中。 身上的感觉一点一点儿回来,北冥异身上没有伤,他的额角鳞片也没有少一片——那些都是秽毒造成的幻觉。 北冥异痴痴看他,似乎想要吻他,却又迟疑着停住,他那双海水色的眼睛看他,似有千言万语,而在他翕动嘴唇想要开口的刹那,北冥缜用尽全身所有力气,从他怀中挣开—— 那一瞬间,北冥异蔚蓝色的眼睛水光莹润,似要淌下泪来。 -- 第18页 他张了张嘴,过了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他干涩地道,“阿缜,我、我喜欢你。” 北冥缜冰冷地看他,心里只想,我不信。 喜欢不是这个样子。 他喜欢北冥异,但是他知道这份喜欢不该存在,于是他小心翼翼藏了这么多年,他只能竭尽全力笨拙地对北冥异好,从不奢望回应,只希望他爱的人可以一世安康,无忧无虑。 若是喜欢,怎么会陷他下狱、战场上重创他将死、在他灵脉钉入封灵针、注入秽毒——如果喜欢会造成伤害,那就不是喜欢,那是自欺欺人。 他无声地往后退去,北冥异眼睛里渐渐笼上一层绝望,北冥缜以前最喜欢的那对蓝眼睛灰了下去,他往前倾身,紧紧抓住北冥缜的手,语气几乎是哀求的,他说,阿缜,你向我要点什么吧?你要什么我都给你,阿缜,求求你了,向我要些东西吧……要么你就跟我说句话,骂我也好,让我死也好,阿缜,求求你了…… 他说到最后,哽咽起来,北冥缜却只是用另外一手握住北冥异的手腕,向外一扯—— 鲜血的味道在无根水里扩散开来,北冥缜尖锐的指甲陷进北冥异的血肉,把他的手从自己腕上扯开,厌恶地擦去让他指尖烧灼一般疼痛的鲲帝的血。 北冥异直直地看着他,却似乎看到他又似乎没看到,自语一般喃喃道:“阿缜,你以前,根本舍不得让我疼……” 北冥缜面上现出一个冷笑,北冥异眼底的水光渐渐凝固,变得冷而硬,像是一层菲薄却坚固的冰。 他捂着面孔无声笑起来,那双海蓝色的眼睛透过指缝疯疯癫癫地看他。 然后北冥异忽然不笑了,嘴唇却弯着,神态古怪的好看。他倾身向他,亲昵地咬了他的耳尖,柔声道:“我要得到你,阿缜。” 他的语气忽然甜蜜起来,他说,走,阿缜,我带你去看看你爱的那些人,好久没见他们,你也想他们了罢。 说罢,他抱起北冥缜,带他去了天牢。 北冥缜看到了右文丞、左将军、他的谋士误芭蕉、北冥异之下三个还是幼儿的小弟们,还有,被镇压在天牢最深处的海境师相欲星移。 他的亲人、他的部下、他的战友—— 北冥异带他出来,语气天真,撒娇一般地道:“瑶妃最近身体不适,但还好病得不重,要不要改天我陪阿缜你去她宫里看看?她这么久没见儿子,想必也想你得紧。” 北冥缜紧紧咬着牙,嘴里漫开一股腥味,他看向北冥异,北冥异露出了惯常的甜美笑容,登上了鳞王才能乘坐的雪鲸车,把他小心翼翼地安置在膝头,伸手拢了拢他鬓边乱发,柔声道,“我要的不多,我只要阿缜做我的妻子,为我生出很多很多个和阿缜一样的孩子。”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很好的事,眯起一双海水般的蓝眼,软软地说,“要像阿缜,白的头发白的肌肤,漂亮的雪白的鲲帝……可千万不要像我,那太可怜了。” 他疯了。北冥缜想。然而他没有和这个甜美的疯子讨价还价的筹码。 于是,再下一次秽毒发作的前夜,他被钉入了第五根封灵针,在刚刚恢复意识的凌晨,披上猩红的鲛绡嫁衣,一头雪色长发挽成华美发髻,一串一串淡紫色的鲛珠点缀在长发之间,扑簌簌落了满肩。 北冥异在他身侧看他理妆,神色餍足,眉目柔润,点唇的时候,不知怎的,十几种胭脂北冥异都摇头说不衬他,他俯身看自己的兄长片刻,咬破指尖,微笑着,将对鲛人而言是滚火的自己的血抹在了他的唇上。 他以血点唇,北冥缜只觉得唇上燃起一层菲薄的火。 他听到北冥异痴痴叹了一句,我的阿缜好美。随即,薄雾一般淡紫的鲛绡被北冥异覆在他的发上。 他恋慕过的人温柔地挽起他的手,走向祖庙。 这是北冥缜曾在午夜梦回偷偷幻想过的场景,他牵着幼弟,与他结发为夫妻,可这成了真,他只觉得痛苦和耻辱。 这一晚,秽毒再一次发作,北冥异对他说,阿缜,阿缜,我喜欢你、你是我的王后了,为我生个孩子吧,生个纯血的,你和我的孩子。 他被自己喜欢的人撕开、揉碎,破坏殆尽了。 ☆、13 北冥缜听到自己发出长长的一声哀嚎般的喘息,他猛的睁开眼,然而过了片刻,视力才慢慢回归,他发着抖,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嘴里全是血。 是苍狼的血。他喘息着往上看,看到了苍狼皱着眉的面孔。 他被苍狼抱在怀里,苍狼的嘴角有血,他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明白,估计是他秽毒发作太厉害,苍狼为了镇压他体内的毒性,哺了一口血给他。 他眼睛沙沙的疼,略微喘了一会儿,听到千雪的声音,“好些了么?” “嗯……”他在神识里答道,然后他听到苍狼第一次用近于严厉的语气对千雪说,王叔,不要再出现这种情况了! 啊,他之前到底表现的有多惨烈啊?北冥缜想,千雪难得乖巧的应了一声,转身退出,他又歇了一会儿,抬头看向苍狼,萤石光下,苍狼皱着眉,神情严肃。北冥缜想你皱眉做什么,白白糟蹋了这么好看的一张脸,便伸手去抚他面孔,被他碰到的一瞬间,苍狼露出惊讶神色,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逾越之处,僵了一僵,还是继续动作,把他皱着的眉头揉开。 -- 第19页 ——苍狼不该皱眉,他这张脸上不该有这种神情。 苍狼把他放下,自己也侧身躺在他旁边,看了他一会儿,才闷声道:“……你刚才哭了。” 说罢,他伸开手,掌心一把莹润的雪色珍珠。 北冥缜怔住了,他楞楞看着苍狼掌心的珍珠,非常不可思议自己哭了这件事。 他在懂事之后就没哭过了。 他被囚禁在鳞王宫的时候没有哭、身受重伤也没有哭,刚才……他哭了? 可是苍狼掌中的确实是他落下的鲛珠。 苍狼取出一方玉盒,把他的眼泪收好,北冥缜看到盒子里有一颗血红的鲛珠,一愣,苍狼顿了顿,悄声道:“我救了你那天,你流下的眼泪。” 红色鲛泪是鲛人伤心到极点流下的血泪,是他为了他没来得及出生的幼崽而流下的。 原来,他那时候在苍狼的怀中就哭过。北冥缜想,原来,我只在他的怀里才会哭。 他喜欢苍越孤鸣么,他现在还是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苍越孤鸣之与他,与任何人都不同。 时间飞逝,很快就到了十一月,虽然苍狼驭下极严,宫外尚无人得知北冥缜的存在,但宫内贴身宫人,却都知道苗王寝殿内藏了一位白发的美人,似乎身体不好,却被苗王极其珍爱,偶尔出到院子里,都被王上抱着,拢在披风里。 众人都觉得,母胎单身的王上,应该喜讯在望了。 北冥缜虽然体温低,但却很怕冷,可要加速伤口愈合,就必须要多晒太阳,有次千雪过来,看到苍狼把暖炉搬到廊下,自己坐在风口,拿大氅把北冥缜从头包到尾,除了脸一丝不露,放在腿上,搂在怀里一起晒太阳,两人手里各握着一卷丝册的一段,正展卷细读,嚅嚅私语,忽而极有默契的相视一笑。 正当千雪心中感叹自己大侄子终于开窍了的时候,他不幸听到了一耳朵两个青年的对话。 苍狼:哦,你们在水里要这样布阵,有意思,水中不同陆上,布阵是立体的,还要考虑机动……嗯…… 北冥缜:如果你要在龙涎口这里布下守军,那你除了要考虑布阵,还要考虑军队族类构成,苗疆水妖不多,要不就干脆彻底放弃水中防线,专注陆上,水里有几个精干斥候足以。 千雪:……长成你们俩这样,还性格不差贼能打,单身到现在,都是靠自己真实力……啊,不对,鱼老三现在貌似不是单身了。 不过怕个屁,只要苍狼喜欢鱼老三同意,鳞后又怎么样,鳞王也抢来给他大侄子当苗后哦,苗疆狼就是这么豪横! ——当然,千雪没有宫人那么乐观,按这一鱼一狼的德行,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千雪悄悄退开,北冥缜说着说着,便在苗疆晴好的冬日阳光和苍狼高热的体温下昏昏欲睡。 苍狼看完一卷兵书,要再拿一卷的时候,轻轻一拉,没拉动,才发现北冥缜靠在他肩头,握着丝卷上的玉轴,已经沉沉睡去。 他手上的伤已经全好了,指尖的蹼膜在日光下几乎是全透明的,只有某些角度才能看到一层微薄的珠光。 苍狼看他握着玉轴的指尖有些发白,便拢在掌心,入手跟玉轴一样冰冷,他心里便想,要跟总管说一句,日后冬天拿来给北冥缜看的书卷,玉轴全换成暖玉,不然冷着他,夏天换成冰玉,也不至于太热。 完全没意识到这么做的自己有多温柔体贴,苍狼小心翼翼抱起鲛人,送回寝殿。 把北冥缜安顿好,他也坐在绡帐里批奏章,看了一会儿,听到身边清浅悠长的呼吸声,他忽然也困顿起来,心内少见的起了一点儿怠惰的意思,觉得偶尔偷个懒也不过分,便化身成普通大小的黑狼,拱进被子里,把自己塞到北冥缜怀中。 北冥缜迷迷糊糊睁了下眼,银灰色的眸子里映出一条漂亮的黑狼,他随即依偎过去,紧紧抱住它。 天日晴好,少年如此。 纸里毕竟包不住火,到了十二月,朝中亲贵便都开始捕风捉影,说一向不近女色的苗王宫内有了男宠,搞得一干家里空有美貌儿子但从未往这方面想过的大臣后悔得大腿得拍青了,只念叨自己迂腐,当年管王上断袖不断袖呢,怎么就没去试试?现下被别人拔了头筹。 有美貌女儿的呢,则撸胳膊挽袖子打算上表进谏,哭诉王上您不能搞男人啊。 就在此时,千雪溜溜达达找两边几个比较跳的喝了顿酒,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所有人偃旗息鼓,就当不知道这件事。 于是苍狼在确实不知道大臣们基本都知道了北冥缜住进他寝殿的情况下,继续以结婚为前提,和北冥缜相处着。 他知道了北冥缜怕冷、喜欢吃肉、酒量奇差但却很喜欢喝酒,苗疆名酒风月无边他一杯就倒,每次都捧着半杯,小鸟喝水一样一会儿啄一口、一会儿啄一口,半杯酒能喝一晚上。 他还知道北冥缜刀法尤绝,在不拼妖力的情况下,他的刀法居然能够与星辰变拼成平手,已颇让苍狼为之惊叹,要知道整个苗疆,苍狼刀法仅在千雪一人之下。 然后,其实北冥缜这么好看的一尾人鱼,只论力气,其实比他大得多,真不知道鲛人这么纤细的体型,哪里来这么大力气,是因为每天都要在水里游,运动全身肌肉么…… 而且北冥缜还糙,以前千雪笑话他不够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北冥缜一来,千雪再也不说他了,反而会同情地拍拍他。 -- 第20页 很快就到了月底,年终庆典祭祀和各衙门清点核算,忙得不可开交,苍狼恨不得一只狼掰成两只使,在勤政殿通宵了好几天,筋疲力尽地回了寝殿,真的是在殿门口就走不动了,一条黑色巨狼软趴趴铺在殿门口,一副想就地睡下,谁也别来管它的样子。 就算是狼王这样也会感冒的。 北冥缜费劲儿的从绡帐里挪出来,到了他身前,轻轻推了推巨大的狼头,柔声道;“苍狼,醒醒,进去睡好么?” 巨大的狼头上耳朵动了动,苍狼低低呜了一声,纹丝不动,北冥缜好笑地又推推他,“要不你变小一些,我抱你进去?” 苍狼变成一只狼犬般大小,北冥缜单手把它提到臂弯里,好不容易挪回去,从旁边的五更鸡里取了热水,给它把爪子都擦干净,苍狼自动自发地爬上他膝头,深深地叹了口气,“……好累啊……” 苍狼给他絮叨了一堆下面那帮老臣欺负他年纪小、没阅历,又不似他父亲那般心机深沉手段狠辣,阳奉阴违都已经算给他面子了,还有人直接在议政的时候跟他阴阳怪气。 “下面的人都这样,我当年守关就是,明明特别小的一件事,都能扯皮扯到我头疼。”北冥缜拿了把排梳给它梳毛。 以前这活儿都是宫人干,苍狼其实很不耐烦,一个月能梳上一次就不错了,后来御兵韬就把这个任务正式交托给了北冥缜,苗王陛下就乖乖每晚趴在鲛人膝头,任那双凉润的手给自己梳毛——北冥缜跟宫人不一样,他会一边梳毛,一边按过它纠结紧绷的肌肉,鲛人力气大,按得恰到好处,舒服得让狼想抻腿。 出乎所有人意料,北冥缜居然是个梳毛熟练工,对此海境三皇子只淡淡道,以前在海里,他的幼弟常缠着他梳头,早就练出来了。 把粗硬被毛的浮毛梳下来,北冥缜在象牙篦子上淋上山茶精油,给它篦毛,只见绒毛如雪落,狼王陛下确实最近太累了。 “那你怎么解决的?” “最开始还试图和他们讲道理,后来发现没用,就打一顿,如果打一顿不行,那就两顿。” 看他一本正经这么说的样子,苍狼噗嗤一声笑出来,美美地翻了个身,让北冥缜给它梳另外一面,然后它忽然一激灵,抬头看他,“……等等,你不是开玩笑?” 北冥缜有些莫名其妙看他,“没有啊,我就真的把讲不通道理的人打了一顿。” ……好吧。 北冥缜把它竖着抱起来,立在怀里,它前爪搭在北冥缜肩上,北冥缜银灰色的眸子认真地看他,“我们是妖怪啊,妖怪的世界里,实力才是永远的第一,海境奉鲲帝、苗疆奉狼族,难道是因为我们仁慈么,不,是因为我们强。所以不服就揍啊,掌握分寸,不要打死打残就成。” 苍狼若有所思。 结果第二天议政,几个族长联合起来给他扎刺儿,苍狼上任就推行轻徭薄赋厉行节俭与民修养的政策,这帮人偏要大搞特搞新年祭祀,还说这是传统,里里外外说苍狼违背祖训,一副随时要去哭陵的架势,苍狼听他们说完,也不答话,只坐在御座上,微笑着释放出了妖气—— 一界之主强大的妖气化为狼形实体在殿内奔窜,所有人都抵不住这等磅礴精纯的妖力,纷纷跪伏在地。 苍狼悠闲地扶住膝盖,微微倾身,看着下面面色苍白,缩成一团的族长们,温和地道:“抱歉,朕刚才走神了,你们要跟朕说的话,麻烦再说一遍——想好再说。” 下面的人战战兢兢地“想好”了之后,表示不,陛下,其实我们啥也不想说了。您政策特别好,我们举起四只爪子和一条尾巴拥护! 于是这天下午就处理完政务的苍狼,神清气爽地回了寝殿,对北冥缜说,有用,打一顿真的有用! 北冥缜看他像个少年一样,兴高采烈的样子,心内一松,不自觉地露出一个笑容,笑完他忽然一怔,心想,海境内乱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出来。 苍狼也看到了,他俯身向他,带着刀茧的手指擦过他犹自带着笑弧的唇角,痒酥酥的,他说,阿缜,你笑了,你笑的样子真好看。 “没有你好看。”他耿直地答道,不自觉地侧着头,轻轻蹭了一下苍狼的指尖,“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狼,我没有见过比你的笑容更好看的东西了。” 北冥缜是个非常耿直质朴的人,他不会夸人,所说即所想,所以他说苍狼是最好看的,那他就是真的觉得苍狼是最好看的。 苍狼心中一荡,还不等他说话,北冥缜忽然捧住他的面孔,仰着脸看他,往前凑了凑,两人面孔几乎近得要挨上。 苍狼看近处事物的视力很一般,但是东西一动起来,他的视力绝佳,弥补视力的便是狼族卓越的听力与嗅觉,北冥缜的视力则是无论远近都很差,他这么一挨近,那张好看的脸清清楚楚映在苍狼眼睛里,而那股好闻的海盐味环绕住他,他莫名有些紧张,想舔鼻子。 “……苍狼,你化一下原形好么?” “哦,好。”苍狼化成普通狼大小,北冥缜在它额头上轻轻一拈,它根本没感觉,北冥缜看着指尖拈下来的一簇毛,一双本就细长的银灰色眼睛眯了起来。 呃……为何阿缜的味道变得好险恶! 苍狼往后缩了缩,北冥缜把那撮毛怼到他眼前,语气非常不善,“苍狼,你多久没洗澡了?” -- 第21页 苍狼楞楞地看着上头一点细微的皮屑,楞楞地答:“我每天都舔毛啊……” “我说的是,洗澡。” 苍狼莫名其妙:“对啊,我不把自己舔干净不会上床的呀。” “洗澡,用水,泡住身体,把毛浸透,抹上藻豆,搓出泡沫,然后冲干净的,这种洗澡,我指的是。” 苍狼眨巴眨巴那对靛青色宝石般的眼睛,“……去年?” 北冥缜的表情一下变得非常精彩,他嫌弃一般地往后退了一步,“那现在,我们立刻马上,去洗澡。” “……不、为什么呀,我又没有掉到泥塘里!”苍狼非常不满地小声嚷嚷。 这回换北冥缜不可思议地看他了,“……掉进泥塘里你们才洗澡?” “不、不然呢?”苍狼惊恐看他,“洗澡会破坏毛上的油脂,就不能御寒不能防水,弱小一点的狼就会冻死哦。” 还真的是,截然不同的物种生活习性…… 北冥缜放松下来,苍狼挨过去,蹭蹭他的脸颊,“我很干净的,阿缜每天都帮我梳毛,灰尘和脏东西会跟着浮毛一起被梳走。”说罢,它亮晶晶的看向北冥缜,“阿缜,你们每天都洗澡么?” “是啊,早上起来洗一次,晚上睡前洗一次。不然尾巴和鳍上会长虫子。” “……长、虫、虫子?”苍狼难得的结巴了起来,它惊恐地看着鲛人。 北冥缜淡定地道,“我镇守边关,每天都会化出原形巡游疆土,藤壶一类的虫子就会跟着洋流吸附到我的身上,如果不每天都洗澡,它们就会咬破我的皮肤,把触须扎到我的肉里,会啃出无数个小洞,我小时候第一次化形,不懂事,太兴奋了,在水里游了好几天,回去宫里,身上全扎了虫子,母妃拿着银刀一个一个把虫子从我肉里剜出来——” 他话没说完,苍狼就耳朵往后反背压在头顶,浑身上下炸着毛哀嚎着用厚实的爪子摁住他的嘴:“别说了别说了,你再说下去我又要掉毛了!” “可是我没说啊,我都是神识里和你交流的。”北冥缜很无辜。 “总之这个话题打住!” 啊啊啊啊,虫子咬得满身都是,不行打住!不能再想下去!苍狼!住脑!你可以的!啊啊啊啊!今晚狼要睡不着觉了! 看着黑狼在自己膝盖上捂着脸滚来滚去,北冥缜觉得实在十分可爱,他把狼抱在怀里,俯身把脸孔埋在它颈子丰厚的绒毛里,闻到好闻的狼味儿。 到底是什么味儿他也说不上来,总之就是很暖和、很好闻,让他想到夏日凉爽的星星、冬日温暖的太阳,晒干了的麦草……都是又质朴又美好的味道。 他想,算了,不洗澡就不洗澡吧,反正没味儿没虫子。 ☆、14 任何一界的元日都要隆重庆祝,苗疆的元日也是如此。 年三十大宴群臣,登高看烟火、子时一到,苍越孤鸣要去祖庙上香鸣钟,然后飞快跑回王宫,亲手给大殿换新的桃符,所有宫门都换上新的桃符了,恰好一百零八响钟声响彻,不禁宵夜,整个苗疆畅饮达旦。 这时苍狼才能回去休息片刻,寅时一到,正月初一赐群臣早宴,接受群臣朝贺,中午接受苗疆各部朝贺,赐各部之长大宴,一直忙到晚上,家宴的时候,因为人少,就苍狼与千雪,俩人都不拘小节,这才算放松下来。 然后从初二到初四,整个苗疆休息,除了必要人手,宫人都去休假,也是一年里苍狼难得悠闲一些的日子。 初二一早,苍狼就唤来云车,说带北冥缜出去转转。 这是北冥缜第一次以游览为目的,从空中俯瞰整个苗疆。 今日天气极好,天空水洗过一般蓝,一丝云都没有,日头火辣金灿,大喇喇地洒向被皑皑白雪覆盖的整个苗疆大地。 苍狼带他四处逛了一圈,到入夜时分,他按落云车,到了一个山谷中,他笑着对北冥缜道,这个山谷夏天极其漂亮,而且有美丽的萤火虫。 他熟门熟路的抱着北冥缜进到山谷深处,北冥缜惊讶的发现,里头有一座坟,苍狼把他放在一边,拿大氅裹好他,轻声道:“那是我母后的坟。” 苗后的坟不入祖陵,而葬在这荒僻郊外,而之前听到的只言片语,虽然语焉不详,但苗疆上代只怕也是爱恨情仇,无数求不得怨憎会吧。 他拿出香烛,祭拜完毕,转头的时候,北冥缜那对银灰色的眸子正看着他,他笑笑,“只是想让你看看她,也想让她看看你。” “……你抱我过去。”北冥缜向他伸手,苍狼把他抱到坟前,北冥缜规规矩矩地叩了三个头,烧了一炷香,他合掌闭目默祷了片刻,再睁开眼,苍狼弯腰把他抱起来,走回云车的时候,笑着问他,“你跟我母后说什么了?” “我希望陛下保佑她的儿子。因为她的儿子是我见过,最好的狼。” 苍狼怔住,他低头看北冥缜,对方坦然回看,银灰色的眸子在上弦月单薄的光辉下,现出一种微弱的珠光。 在这一刹那,荒郊野外,月冷风寒,苍狼却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喜欢北冥缜。他想与他成亲,做一辈子的夫妻。 苍狼把北冥缜带回了他捡到北冥缜的时候,安置他的那个“小窝”。 进了洞穴,北冥缜四周看了看,歉意的对苍狼摇了摇头,“……我记不得了。” -- 第22页 “没关系。”苍狼一笑,不以为意。 他每年元月这几日休假都待在这里,一来让宫里的人也松口气,苗王在宫,本来能休息的都不能歇了,二来……这里是唯一能让他彻底放松的地方了。 他说这是小时候千雪带他找到的地方,那时候千雪也是个半大小狼,皮得无法无天,拽着还是个幼崽儿的他四处乱闯,偶然发现了这里,当成秘密基地,两人一起一点儿一点儿的改造,最后成了这个样子。 然后这个地方在苗疆动乱的时候,救了他一命。 苍狼在山洞里非常随性,他生了火,架上汤锅,把洞里去年存下的干菌子和腊鹿排骨翻出来,说去打点新鲜猎物,转身离开。 北冥缜坐在软垫上,好奇的四处打量。 苗疆的内乱他有所听闻,苍越孤鸣的祖王叔掀起叛乱,布局杀害了自己的侄子,也就是苍越孤鸣的父亲,上一任苗王,又将千雪击落深渊,苍狼被迫放出因为犯下弑亲大罪被关入罪海七恶牢的伯父天阙孤鸣,戴上鬼面,从温厚善良的苗疆王子变成了黑衣复仇鬼。 最终,他付出了几乎所有亲人死尽,七名死卫只剩三人的惨烈代价,击杀叛逆,重回王座。 几乎与他一样的人生轨迹,苍狼却比他坚强却也比他悲惨得多。至少他还有父王母后和二哥。 想起海境,他眼睛暗淡了一下。 无论如何,海境的事是第一。 他知道,先鳞王派的人里,欲星移的徒弟砚寒清没有被北冥异抓住,这是他最要紧的助力。鳍鳞会如果有俏如来斡旋,也可能会站在他这边。定洋军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军队,他有信心收拢回来。 他要做的第一,解除秽毒,恢复妖力,第二,想办法把北冥异手里的人质救出来。 北冥异无论妖力还是战力都远不及他,唯一可以胜过他的只有鲲帝原形,但是纯血鲲帝固然强横无比,却也要一个弱点:混血鲲帝化形随时随地,而纯血鲲帝化形,会大量消耗自己的妖力和先天元气,一次化形之后短则四五年,长则十余年无法再次化形。 他的父亲就是因为在魔世之祸与烛龙一战,强行在太虚海境之外化出原形,以至于在海境内乱无力化形,眼睁睁看着北冥异化形,赢得了战争。 所以拖不得。在北冥异再次获得化形能力之前,他要恢复妖力,回到海境。 他正想着的时候,忽然自洞口吹来一阵寒风,他知道,是苍狼回来了。 他心内的焦躁与不安不知怎的一下消失,他看到苍狼提着两尾极其肥大的鱼进来——苍狼本来猎了头熊,但是觉得熊太瘦,嫌弃地丢开,重新破冰逮鱼。 北冥缜接过两条还活着的鲜美肥鱼,指甲一动,鱼鳞全剐下来,破开鱼腹,清掉内脏,只留下肥嫩的两块鱼肝,只拿盐腌上,又在鱼肚里抹上盐,塞上香葱茱萸生姜豆蔻和一堆香料,皮也抹上盐,滴了些油。鱼肝拿香草包上,鱼架在火上烤,肝塞到下面灰堆里,片刻一股鱼香出来,苍狼点点头,这手艺可以的。 俩人的晚饭是烤鱼、盐烘鱼肝、干菌腊排骨汤和一盘香油拌菘菜。 狼其实是杂食动物,所以苍狼也吃蔬菜,鲛人却是彻底的肉食动物,但是北冥缜第一次吃到苗疆的干菌子就爱上了,捧着碗咕嘟咕嘟灌掉了好几碗汤,才心满意足地拈起鱼,一口咬下,然后,连骨头带肉,咽了下去。 苍狼每次看他吃鱼不吐骨头都觉得嗓子扎得慌。他摇摇头不看他,拈起鹿排骨,一整块连骨嚼碎——附带一提,每次看苍狼吃排骨不吐骨头,北冥缜也觉得自己嗓子挺疼的。 吃完饭,苍狼化成普通狼大小,跳到了山洞里那眼温泉里,歪着头抖了抖耳朵,蓝眼睛亮晶晶地看他,“阿缜,来洗澡啊!” 北冥缜知道苍狼还惦记自己嫌弃他不洗澡的事,心里一暖,脱了寝衣,滑入池中。 因为狼族并没有日常沐浴的习惯,所以苗王宫没有浴殿,北冥缜日常洗澡也都是委委屈屈地缩在浴桶,这是他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可以在水中完全的舒展身体。 落入水中的一刹那,北冥缜身上所有的鳍膜全部舒张开来,像是一层层异常华美,泛着珠光的半透明雪青色薄纱,荡漾在水中,他身上的鳞片也显出一种珠贝的光泽。 进入水中的北冥缜,仿佛浑身都在发着光,美得让苍狼移不开视线。 这位雪白的鲛人,确实是海境才能孕育出来的,属于水的大妖。 他会为他在苗王宫建造一座浴殿,夏天为他接引山顶的雪水,冬天则注入温泉,让他可以在里面随意畅游,舒展身体。 他会在镜湖边上为他建造离宫,让整个水域都属于他。 我喜欢他。苍狼再一次坚定的想。 巨大的黑狼挨过去,蹭了蹭他的手,北冥缜的鱼尾轻巧地在水中卷过它的身体,双手捏住它的耳根,“要小心耳朵不要进水。” 于是本来应该特别香艳的共浴场面被他俩整得跟幼儿洗澡一样…… ☆、15 泡了一会儿,苍狼甩甩头,小小声地道:“阿缜,我头有点儿晕……” 啊,他想起来了,陆上动物泡热水久了确实会晕。北冥缜尾鳍轻轻一甩,在水面上脸朝上的浮起来,他一伸臂,把苍狼整条狼抱在身上,苍狼吓得爪子都出来了,紧紧扣住北冥缜双臂,“会掉下去!” -- 第23页 “不会的。” 北冥缜单手揽着它,另一手揉了揉它的耳根,“放松,你趴在我身上就不会泡晕啦。” 苍狼整条狼僵了好一会儿,良久,它爪子动了动,抵在鲛人雪白□□的胸口,小心翼翼把下颌伏在他锁骨上,感觉身下的鲛人像一片巨大的荷叶,托住了它的身体。 确实不再头晕心慌,它慢慢放松,北冥缜看它毛都泡透了,便搓了澡豆给它洗澡,全身都搓起泡泡,仔仔细细把苍狼洗得干干净净香喷喷。 冲完水,苍狼在水里嗅嗅自己,全身都是澡豆那股莲花香,它噗噗打了几个喷嚏,有些委屈地看向北冥缜,北冥缜好笑地捏着它的耳朵,拿鼻尖蹭了蹭它的鼻子,眉眼笑开,一向刚直木讷的鲛人,在这一瞬间,居然有了种温润舒展的楚楚。 北冥缜挨过去,几乎有些稚气地亲了亲黑狼的眉眼,苍狼蓝眸一细,下一瞬间,北冥缜身上的狼便消失了,黑发蓝眸的俊美青年覆在他身上,略一使力,猝不及防的把他压下池底。 脊背抵上平滑池底,泉水奶白,北冥缜什么都看不清,只能感觉到自己被抱紧,然后颈侧被狼王尖锐的牙齿又渴望又克制地咬上—— 痛楚伴随着微妙的甜意浮上的刹那,北冥缜无法自控地反手揽住苍狼颈项,心跳如擂鼓,想对苍狼说疼,但又不想他松开牙齿,他忽然产生了一种凶恶的念头:他想拥抱着这个男人,把他拖入最深最深的海底—— 他脑中一片混乱,似是听到苍狼笑了一声,随即他觉得腰上一轻,两人浮出水面,水花飞溅,水珠从苍狼纤长睫毛上滚落,苍狼双手扣着他的腰,靛青色的眼睛深深地凝视着他。 北冥缜也看他,他银灰色的眸子看到苗王慢慢俯身,在他颈上自己的先前留下的牙印上,又咬出一个疼痛的痕迹。 苍狼的牙齿几乎刺破皮肤,北冥缜没有推开他,他紧紧抱住苍狼的背,感觉到男人松开了牙齿,轻轻舔上了自己咬出的伤口。 他浑身一颤,被他舌尖碰到的地方滚火烫过一样热辣起来,他把苍狼又扣紧几分,然后他听到苍狼动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缜,我喜欢你。” 北冥缜晕乎乎的,心内似苦又甜,还微妙地扯着心尖子疼,他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就死死抱住苍狼,埋头在他颈侧,低低应了一声,“嗯。” 苍狼在他头顶笑了一声,他感觉到温暖湿润的舌尖滑过他颈上牙印,重又被轻轻咬了一口,酥麻刺痒,疼都是痒酥酥的。 他忽然毫无来由地想,苍狼应该咬重一些,咬破、淌出血、留下疤最好。 两人就这样在“小窝”待到了初四。 一早,他们回了苗王宫。明天北冥缜就要去九脉峰, 苍狼贤惠地给北冥缜收拾包裹,除了那件寝衣,还特意翻出来自己往年掉的毛纺出来的一套睡袋,颇为得意,说防火防水隔湿透气轻便保暖不说,武能抵刀枪不入,魔能抗一发天雷,实乃苗疆限量版苗王自产神器。 北冥缜道这么珍贵的东西还是给狼主吧,苍狼诧异看他,说王叔自己有毛啊…… ……好吧,他是鱼,秃的。 北冥缜微妙地悻悻然收好了苍狼毛编的睡袋、大氅、寝衣……总之一向白衣的鲛人从里到外换了一身黑漆漆的狼毛制品,全系苍狼的毛。 临出发的前夜,苍狼郑重地端坐在北冥缜的对面,取出一枚封在白玉盒中的狼牙。 那是一枚足有北冥缜掌心手掌长短,月牙形状,形态饱满,洁白温润,上头生有血色横纹的狼牙。 苍狼告诉他,这是他小时候换下来的乳牙,最珍贵的上犬齿。 这枚狼牙被轻柔地封入了北冥缜的灵台。 狼牙甫一出盒,北冥缜便感觉到其上有一股庞大温润的妖力,但封入灵台,那股妖力却如泥牛入海,丝毫不见。 他有些困惑地看向苍狼,对方一笑,跟他解释,进入九脉峰,是要靠本妖力量,东西法宝可以多准备,但妖力是不能寄体的。 “……那这个……” “你唤一声我的名字。” 北冥缜唤了一声苍狼,只听嗷呜一声,一头漆黑的巴掌大小狼自他灵台飘出,落在他肩上,爱娇地蹭了蹭,毛茸茸的耳朵软哒哒地扑在他的耳鳍上。 “我分了一缕神识过去,进了九脉峰,就和外界断绝联系,虽然没什么用,但你就当……我陪在你身边吧。” 说完,苍狼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然后统治一界的大妖对鲛人露出了少年一般纯真的微笑。 苍狼靛青色的眼睛凝视他的时候,就像是熔化了的最昂贵的宝石,盈盈流转,无限多情。 鲛人不知怎的就内心生出一股柔软的慌乱,他低下头,嚅嚅地说了句好,小狼软软地在他肩上打了个呼噜,舔了舔他鬓边深蓝色的长发,回转灵台。 这一次,他清楚地感觉到,他被北冥异亲手钉入封灵针,从此一片冰冷荒芜的灵台里,多了一股微弱的毛茸茸的暖意。 他能感觉到软乎乎又暖呼呼的小东西在他灵台里抻长身子打了个滚,然后软软地侧躺下,四只短短肥肥的爪子叠在一处,小小地打起了呼噜。 那是自从内乱开始,他就再也没有感觉到过的温暖柔软。 北冥缜不能自已地紧紧握住苍狼的手,哽声道,“谢谢,苍狼,谢谢。” -- 第24页 苍狼只笑了笑,伸出手顺过他鬓边长发。 ☆、16 出发那日,天气晴好,苍狼把千雪和他送上云车的时候,按照狼族的礼节,吻了千雪的耳朵,千雪咬了一下他的下颌,然后他到北冥缜跟前,鲛人正绞尽脑汁的想要是苍狼舔他他该怎么回礼的时候,苍狼扶住他的肩膀,俯身用鼻尖轻轻滑过他额角那簇鳞片,然后俯身,隔着衣领,轻咬了一口那日温泉中他留下的齿痕。 鲛人面上鳞片最是敏感,北冥缜浑身一抖,双手本能扶上苍狼手臂,在苍狼已经做好被北冥缜推开的准备时,北冥缜微微颤抖着深吸一口气,昂起头,鼻尖蹭过了苍狼的下颌。 鲛人白玉般的面孔飞着一抹霞光似的红,他羞涩难当却还要硬撑着看苍狼,银色的眼睛水光莹润,像是最上等的珍珠的辉泽。 ——我想吻他。苍狼想。可是那样会吓着他。因为他的鲛人害羞又纯情,如果要吻他,就要加倍的温柔与小心,慢慢靠近。 他解下腰间长佩的唐刀系在北冥缜腰上,“带着它吧。” 北冥缜知道苍狼的这柄名为“绊”的唐刀是昔年苗疆□□宝刀分铸而成,乃是不世神兵,仅次于苗疆世代相传的王骨狼王爪,也是苍狼舅舅的遗物,是对苍狼而言非常非常珍贵的东西。 他没有推脱,只是小心地把它系牢,轻声道:“等我回来,完璧归赵。”然后他抬头看他,银灰色的眸子里有他自己都不自知的软软缱绻,“等我回来,一定会给你一个答复,所以,等我回来。” “嗯。”苍狼微笑着,轻轻松开了手,退后一步,向两一拱手,“祝君平安,愿君早归。” 千雪和北冥缜上了云车,鲛人从云车帷幕的缝隙里带着一种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恋恋不舍向后看去,直到云车飞翔,升上云端,那抹矗立在宫苑中的华美人影再看不见。 当云车彻底升上云端的时候,北冥缜忽然听到了磅礴的一声长啸—— 狼王饱含妖力的啸声直接震荡了整个苗疆大地,庞大的妖力如同一阵涟漪在苗疆的土地上荡开—— 北冥缜感觉到了比那日北冥异现出鲲帝原形更加强大的威压——但是这股威压并不冰冷,也没有北冥异那种饱含恶意的压迫,更像是一个通知。 千雪面上现出一抹笑弧,他看了看对面疑惑望来的北冥缜。 这辆云车是苍狼的御车,从外表看起来就是辆不起眼的普通马车,但是内里用法术制造出一个极大的空间,整整三进院子,花园、练武场等等一应俱全,甚至于专门为北冥缜造了一个浴场,简直就像是把皇宫一角直接搬了过来。 现在两人就在书房,千雪悠闲地躺在软榻上,舒服地打了个滚,现出一条懒洋洋赤色巨狼的原形,舔了舔爪子,湛蓝眸子瞅瞅北冥缜。 “他刚才说,如朕亲临。”千雪狼脸上现出一个狡黠的神情,他见北冥缜点点头,神情放松,才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呼噜声,不紧不慢地加了一句:“啊,忘了说,我侄儿还说了一句,车有苗后,所以是,车有苗后,如朕亲临。” 然后它就心满意足地看着对面的青年一张雪白面孔飞快涨红,一时之间手足无措,北冥缜灵台里那只小狼蹿了出来,软软的爪子捧住北冥缜的脸,蹭了蹭鼻子,瞪了千雪一眼,张口是苍狼略带窘恼的声音,“王叔!” “啊,咋,我家小苍兔敢说不敢认?”赤狼哼笑,起身回房,路过小狼旁边的时候把它叼下来,亲昵地把它拱翻,冰凉湿润鼻尖摁住它肚皮,舔了舔它的下颌。 小狼发出了不满的咕噜声,还是被叔叔强按住舔了毛。等千雪走了,小狼跳上鲛人膝头,决定萌混过关,往北冥缜手上一倒,露出还没有覆上软毛,粉嫩嫩的肥肚皮,娇声娇气地呜了一声。 北冥缜挠挠它的肚子,小狼四只爪子抱住他的手,侧头拿小尖牙轻轻地啃他指尖,北冥缜垂头看他,低声道:“你真这么说了?” 小狼有些心虚地点点头,然后歪头看他,“阿缜生气了?” “我没生气。”北冥缜轻轻摇摇头,他想,我其实心里还有一点点欢喜。 但他什么都没说,就坐到窗边日头最好的软榻上,轻轻抚摸着小狼,不一会儿,小狼就四脚朝天的睡着了。 北冥缜怕它着凉,找了块帕子给它盖在肚子上,忽然听到苍狼清润声音在身侧响起,“阿缜待它格外的好啊。” 北冥缜一抬头,看到苍狼千里传影,一道虚影立在榻前,负手含笑看他。 今日是新年之后第一次大朝,苍狼全套正式玄色王袍,胸前坠着晶石璎珞,额间扣了一枚发环,整个人长身玉立,华贵异常,他这样含笑看他,一张本就是北冥缜生平仅见俊美的面孔,越发显出一种温柔旖旎。 北冥缜双手把狼崽捧到他面前,小狼还在呼呼大睡,“因为它格外的爱撒娇啊。” 苍狼侧头看了看他手里的小狼,“神识分出来,其实就是独立个体,我想着把它做得小些,却没想到连性格都幼稚了。” “你小时候也是这样?” 听了这句,苍狼想了想,摇了摇头,“……记不清了,不瞒你说,我在家破人亡之前,性子往好听了说是温厚,难听了说就是懦弱……所以应该是挺爱撒娇的吧,只不过小时候,父王望我成才,待我严厉,母后过世得早,唯一能让我撒娇的王叔要上战场,没人能让我撒娇罢了。” -- 第25页 “……我性子木讷,个性又差,父王并不喜欢我,十六岁一到就让我去边关了。”北冥缜看看小狼,又看看苍狼,“那你以后可以跟我撒娇,只不过我这人迟钝得紧,如果没看出来你在撒娇,你不要见怪。” 听他一本正经地这么道,苍狼笑出声,他微微侧了头,狼王冠上雪白绒饰从肩上垂下来,拂过他鬓边束发的银环,发出簌簌一声轻响,苍狼背着光,本就生得深刻的五官在这一瞬间显出一种惊人的俊美,他柔声道:“嗯,我以后自会跟阿缜撒娇,阿缜也要多跟我撒娇。” 语罢,他侧耳听了听,叹了口气,“又吵起来了,不多说了。我回去上朝了。” 这时北冥缜才知道他正在上朝途中,应该是偷了个懒,送来虚影和他聊了几句,忙让他去忙朝政。 虚影渐渐消失,而远在苗王宫御座上,单手支颐,微微垂目的苗王慢慢含笑抬眼,看向跪在地上互相指责的两个族长。 他心情特别好地道:“叉猡,治他们御前失仪的罪,罚俸一年。” ☆、17 云车在空中飞了五日,正月初十,千雪和北冥缜出了苗疆国界,到了九脉峰。 又检查了一遍乾坤袋,两人到了洞口,北冥缜示意千雪把他放下来,他自己可以进去的时候,千雪对他眨了眨眼,“我陪你一起进去。” 等等!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北冥缜挣扎起来,“狼主,你何必犯险!” “我们俩在海境可是战友,战场上互相托付过性命的,再说,我侄儿喜欢你,想娶你当苗后,那你就是我侄媳妇,做叔叔的不应该保护你么?” 千雪说得理所当然,一脸正气凛然。 “那狼主为何不和苍狼说?” “哈?我说陪你进去?他肯定不干啊,他肯定会说那不如他进去呢,但哪里有危险的事情,叔叔不去,让侄儿去的道理呢?”说到这里,千雪浅浅笑了一声,英俊面孔上现出了一个温和的微笑。 然后他也不管北冥缜是不是还要再开口,抱着鲛人义无反顾地迈入了九脉峰—— 在两人踏进九脉峰的一瞬间,北冥缜诧异地睁大了眼。 洞内满是无根水,远处隐约能看到宫阙万千,鱼影幢幢。 不,这不是九脉峰,这是海境。 有人轻轻撩了一下他银雪色的长发。 北冥缜飞快回头,看到自己的幼弟站在身后,手中一枝通体朱红,烈艳如火,没有一丝杂色的珊瑚。 北冥异没有束发,身上一袭便袍,只外头加了件披风,漆黑头发随意在肩上一挽,拿了串珠绳扎住,一张俊美面孔微微侧转,眉眼脉脉,含笑看他。 北冥缜一皱眉,心想这人怎么又穿这么少就跑出来?现下是冬天,小心着凉。 还不等他开口,北冥异往前一步,披风将两个人都裹住,双手拢在他肩上,柔声道:“阿缜老说我不小心这个不注意那个的,你看你,一大早跑出来,只穿了件单衣。” 带着幼弟体温与香气的披风裹过来的时候,他才感觉到浑身冰冷,心中有些赧然,垂头不语。 北冥异特别知道见好就收,笑着拉他上了暖轿,轿里温暖异常,北冥缜打了个抖,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冻透了。 看他不自觉地缩起身子,北冥异从暗格里取了条毯子,把他密密实实裹上,又在他怀里塞了怀炉,只握着他的手,细细摩挲冻得发白的指尖,嘟囔着小声抱怨他,说天这么冷,他跑到这么远的地方做什么? 做什么……?他忘了…… 北冥异身上带着一股暖和的清润香气,他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但能让他想到夏日凉爽的星星、冬日温暖的太阳,晒干了的麦草这些质朴又美好的味道。 “你什么时候换了熏香,这个味道真好闻……” “你上次说喜欢我就换了。”北冥异亲昵地捏捏他的耳垂,鼻尖在他颈子上蹭了蹭。 他想起来了,上次在温泉,两人昏天暗地地折腾了许久,最后他力竭倒在北冥异怀里,被他抱出去的时候,闻到这个味道很是喜欢,北冥异就换了熏香。 他阖着眼,侧过头在北冥异唇角吻了一下,就又往他怀里钻了钻。暖气与香味让他昏昏欲睡,幼弟揽紧他肩头,指尖轻轻滑过他额角的鳞簇。 他闭着眼推了推他,几乎带些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撒娇意味,“莫闹我……” “好,不闹不闹,你睡。”北冥异低低地道,在他额上落下一吻,拉了拉毯子,把他又揽紧了几分。 这是他被册为霄王妃的第三年。 三年前,他的父亲鳞王北冥封宇为了抵抗魔世之乱去了陆上,身负重伤,回来之后命太子北冥觞监国,而北冥觞的婚事也被正式提上日程。 北冥觞和北冥华乃是北冥封宇挚爱鳞后贝璇玑所生,两人都是混血鲲帝,但整个海境已经没有女性鲲帝,这也就意味着,如果想要保证北冥觞的下一任鳞王依旧是鲲帝,他的婚配对象只可能是北冥缜。 结果还不等他反应,北冥觞与北冥异一起炸了。 北冥觞:我有喜欢的人了,她是个人族,我特么才不管下一代鳞王是不是鲲帝呢! 北冥异:巧了,我也有喜欢的人了,对,就是我三哥北冥缜! 两人联袂闹上紫金殿,气得重伤的鳞王差点一口血吐出来。 -- 第26页 北冥觞指着北冥异道:“这不挺好?异弟是纯血鲲帝,他和缜弟的孩子一定是纯血鲲帝啊,下一任鳞王大不了让他的孩子当咯!” 鳞王恨不得一海王戟叉爆这背骨仔的脑袋,北冥异恭恭敬敬对父亲敛袖为礼:“若三皇兄能做我的妻子,所生一儿半女与太子所出嫡子婚配,也可解下一任鳞王非纯血之扰。” 北冥封宇:你们俩都不问问北冥缜这个当事鱼的么??? 于是所有人齐刷刷看向殿上雪白的那尾当事鱼,北冥缜狼狈不堪,只觉得心内那股藏在最深处、对北冥异见不得光的绮念,在这一刻,被赤裸裸地摊开在所有人跟前—— 然而他看到了北冥异。 他一直恋慕的幼弟站在人群中央,越过那么多窃窃私语与流言蜚语,越过那么多恶毒揣测与中伤,一双海蓝色的眸子坚定而笔直的看他。 北冥异无声地告诉他,我喜欢你,我说出口了。你可以不喜欢我,没关系。 四个成年皇子中最为寡言木讷的那个,默然越过众人,跪倒在父亲面前。 他说,我也喜欢异弟。 北冥异投之以爱,他也只能回报以爱。 于是,在父亲的叹息声里,他披上大红鲛绡,欢欢喜喜含羞带怯地成为了霄王妃。 大婚当日,北冥异咬开他的衣领,轻轻咬在他颈子上,他甜美得像一枚糖果的幼弟用水汪汪的蓝眼睛看他,对他说,我喜欢阿缜的所有,你是雄的还是雌的我都不在乎,但如果阿缜不愿意变成雌的,那就告诉我,我才不要孩子。 他喘息着仰起头,把细白颈子送到他唇边,纵容着他的丈夫对他为所欲为。 他想,我愿意的,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的。 ☆、18 两人回了霄王府,马车早已备好,北冥缜楞了一下,转头看身侧的北冥异,他的丈夫大大叹了口气,“阿缜,你忘啦?父王过生日,我们要去王都啊。” 啊,他这脑袋,怎么最近越来越健忘了? 他歉意地看向北冥异,北冥异甜甜一笑,不以为意,牵着他的手上了巨大黑鲨拉的车。 按照规矩,海境王爵所用的黑鲨车内用法术扩展的空间为一处一进小院,他两人感情甚笃,共用一间卧室,另外两间卧室和书房起居室全部打通,满目书架,正中一张极大的方桌,两人处理公务读书习字俱在一处。 北冥缜生性朴实,又只想和北冥异厮守,于是和王府寝院一般,车里的卧内也几乎不设仆役。 两人成婚后,北冥缜依然身负守关职责,鳞王便将北冥异的封地改封到边关,与北冥缜一处,边关苦寒,北冥缜不愿北冥异来吃苦,本要上书父亲收回成命,哪知他奏折还没写好,北冥异已经欢欢喜喜打包好所有家当搬到边关了。 那日他听闻消息从校场匆匆赶到自己王府,就看到霄王府的长史站在院子中央指挥人搬家,他的弟弟站在他的卧室窗下,含笑往外看,看他进来,疾步走出,挽了他的手,献宝一样拉进卧内,说自己重新布置了一下。 北冥异的品味一向很好,他改造过的卧室清雅舒适,比他之前不知好了多少,北冥缜心内忽然生了愧疚,他说,对不起,异弟,让你来这样的地方受苦。 北冥异双手捧住他面孔,俊美容颜上浅笑晏晏,他说,你受得,我就受得,何况,能和你长相厮守耳鬓厮磨,怎么能说是苦呢? 说罢,他的丈夫倾身向前,吻过他的嘴唇。 而黑鲨车内的空间,就是把他二人日常起居的小院照样搬了过来。 北冥异本来是想单独再布置一套的,却被北冥缜拉住袖子摇摇头,他笨拙地道:“我、我喜欢这个样子,这是异弟最早为我布置的……”即算是成婚,已经有过肌肤之亲,他依然不可抑制地害羞,满面通红,但是却鼓起所有勇气,凝视着北冥异,低声道:“对我来说,人不如旧,只要是异弟给我准备的,那衣食住行都还是、还是旧的好。” 北冥异愣了一下,随即笑开,紧紧抱住了他。 现下也是,一进了黑鲨车,北冥异就跟生在他身上一样,整个人趴在他背上,软软地唤他阿缜哥哥,北冥缜最吃他撒娇这一套,好脾气地把他挪进屋。 车内温暖如春,北冥缜把身上裹的北冥异的披风放在一旁,北冥异又缠了过来,他后退几步,跌在窗边软榻,北冥异伏在他身上,尖削下颌搁在他锁骨小窝,样子乖乖巧巧,像只漆黑而毛皮顺滑的小猫。 北冥缜知道他在撒娇,但是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不知道他的点在哪儿,最后干巴巴憋出来一句,“异弟……你是不是饿了?” 北冥异趴在他胸口笑了足足半刻,笑得眼泪都出来,他哎哟一声,正抬头,北冥缜拿帕子替他把眼角泪花按下去,银灰色的眼睛歉疚看他,低声说,我这人木得很,没什么情趣,但我会努力学的,异弟不要嫌弃我。 北冥异听了这句,含笑看他,眉目缱绻,“……你这样就很好,我很喜欢。”他又道,情趣这东西,我一个人就能武装整个霄王府,多乎哉?多矣~ 北冥缜还是没听出来这句俏皮话,一副刚直样子惹得北冥异又去亲他。 两人小动物一样黏糊了好久,北冥异趴在北冥缜身上,手中那枝朱色珊瑚轻轻顺过他眉眼,“做好准备吧,这次进京,父王肯定要催生。” -- 第27页 北冥缜默然一下:“大皇兄刚得了个小世子。” “所以才着急我们啊,巴不得你立刻给他变个小郡主出来,赶紧栓个娃娃亲,咱们孙子辈就又是纯血鲲帝了。” 北冥异嗤笑一声,“皇子不急急死父王,他急他的,我可不急。”他咬了一口北冥缜的嘴唇,“上个月父王来信问我怎么还没孩子,我回他,父王您春秋鼎盛,我母妃年华正好,您要是觉得儿臣努力不够,要不您再试试?万一我又多几个弟弟妹妹呢?” 北冥缜摇了摇头,正直地道:“婷妃娘娘的年纪再生怕是危险,还是莫生的好。” 北冥异看了他一会儿,噗嗤一声笑出来,北冥缜正直看他,北冥异捧着他面孔,软软咬了咬他下唇,“我还是那句话,阿缜,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能生纯血鲲帝,你不用管父王,你不愿意生就不生。” 北冥缜心里一沉,低低地道:“若是当初小女儿顺利生出来……” “嗯?”北冥异奇怪看他,他也一惊,心里想莫非最近真是哪里不对?他怎么说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话?他虽然有鲛人血统,但也只有极小妖力不够的时候才化过鲛人原形,七八岁上就再没化过鲛人,哪里来的小女儿。 因为若要生育,就势必要封住他所有妖力,用药物迫他现出鲛人之形,再行转化为雌性,北冥异哪里舍得这样对他,所以这事儿就一直拖着,让北冥封宇颇为恼火。 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胸前一凉,却是北冥异咬开他衣带,拈着那枝珊瑚,轻轻沿着他颈子往下,北冥缜轻哼一声,虚虚拢在北冥异肩上的手一紧,握了满把幼弟漆黑凉润的长发。 他拽脱北冥异束发的珠绳,雪白的珍珠四散,就像是他的泪水一样—— ☆、19 两人折腾够,已经正午时分,北冥缜饿得厉害,但又不想动,北冥异身上高温未散,自肌肤里透出一股异香,熏得他骨软筋酥,身体如同一捧湿透了的棉絮,指尖滑过都能渗出水来一般。 北冥缜一个翻身,勉力把北冥异压在身下,整个抱在怀里。 北冥异身量和他仿佛,但刚刚步入青年期,身形纤长,北冥缜出于种族习性,总喜欢把他整个揽在身下,北冥异又是个喜欢撒娇的,努力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将整条鲲塞在他怀中。 北冥异是个抹香鲸,身体高温一炙就会生出异香,尤其情动之刻,如同烂烧琥珀,又似乎百果千花一杯而掬,一嗅之下就意旌神摇。 北冥异惯常熏香,也是为了盖住天生自带的这股奇香。 此刻室内一股芳润木香,北冥异拈着他犹自潮红未褪的暖玉一般的耳垂把玩,舌尖刷过北冥缜眉上那颗小痣,听他肚子咕咕叫,柔声道,刚才还没吃饱? 北冥缜没反应过来,楞了一下,“……我早上吃得有些早,现下确实是饿了。” 北冥异笑到在他身上直颤,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把他肩头的裘衣服拉了拉,拈住他下颌吻了吻,“快到北海了,这时候北海的海豹最嫩最肥,啧,尤其是生肝……新鲜剖出来热腾腾的,上头还包着网油,一口咬下去入口即化,还有海豹的舌头,生切成菲薄的片,用百里闻香腌,冰上一个时辰,取出来鲜极近甜,带着清苦茶香,配热酒……” 北冥缜眼睛一亮,北冥异失笑,说他原形明明是个蓝鲸,怎么就这么爱吃海豹,不是该喜欢吃小鱼小虾么。说罢,北冥异一个翻身,把他覆住,然后悠闲起身,身上只半披了一件亵衣,露出大片白皙肌肤,他也不在乎,抽了北冥缜发上一段珠绳,看他满把云发散下,拈了冰润凉滑的一握在唇边轻轻一吻,咬住珠绳一端,随意扎起头发,幻出一身猎装,“那我去抓吧。” 他在离开黑鲨车前,把要起来的北冥缜按下,眉眼弯弯,在他唇上轻轻一吻,“不许起来,也不许出来,等我回来就好。” 北冥缜便靠在榻上,捏了个法决,将黑鲨车外景象投入榻前,只见年轻的纯血鲲帝甫一离车,便化作了一条通体纯黑的抹香鲸,是他从未见过的颜色,冲入海豹群单鳍一挥,就打昏了几头逃窜不及的海豹。 诶……不对……异弟常常化形去抓鱼和海豹给他吃,他怎么会从未见过呢?北冥缜晃晃头,觉得自己到王城了真要去找御医去好好看看,最近这是怎么了…… 他正凝神思忖,只见数条被抹香鲸拍昏的海豹被北冥异用法术送了进来,他定定神,一爪破开海豹肚腹,取肉拿肝——他十六岁起就在边关军营生活,一打起仗来诸事亲力亲为,厨艺意外的不错。 他连着收拾了四只海豹,在第五只海豹肚子底下捞出了一只漆黑的毛茸茸海豹幼崽。 等等,海豹幼崽儿不是白的么? 他双手捧着只有他两手大,漆黑的幼崽儿,心里颇为纳罕,这时车外有响动,他立刻把幼崽藏在了榻下,嘱咐了一声,“我不来接你,千万不能出来。” 幼崽儿乖巧地舔了一下他的指头,他直起身,却有些迷茫:他为何要把这只幼崽儿藏起来?就算他要养这只毛色稀罕的海豹崽子,异弟也不会不同意啊? 正在他茫然的时候,车内无根水一震,北冥异拖着一只还在挣扎的大王乌贼落在了院子里。 年轻的鲲帝对他粲然一笑:“刚看到,嘴馋了,就顺手一起猎回来。” -- 第28页 北冥缜眼神一凛,“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乌贼在外面吃完再回——” 乌贼在“来”字里吐出了最后一口墨汁。黑鲨车内刹那伸手不见五指 北冥异:“……” 北冥缜:“……” 当晚辛辛苦苦收拾干净整辆车才获得吃饭资格的北冥异:“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大王乌贼会吐墨汁,我不知道墨囊尽了的大王乌贼临死前还喷得出墨汁……” 看着北冥异在外头收拾车,北冥缜悄悄端了一碟上好的乌贼腿肉,喂给了软榻下的小黑海豹,又把乌贼身上最好吃的乌鱼蛋用鱼汤清烩,撒了陆上舶来珍贵的樱花盐,悄然走出去,站到北冥异身后,舀了一勺递到他唇边。 北冥异看都不看,咽下去之后才道:“你出来干嘛,我还没收拾完。” “凉了就不好吃了。” 北冥异起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就着他的手咕嘟咕嘟一口灌下去,北冥缜拿帕子给他擦了嘴,北冥异蹭了蹭他额角鳞簇,“你也去喝一碗,不能因为我喜欢就可着我一个人吃。” 他在北冥异唇上吻了吻,转身回去,给自己盛了一碗,慢慢吃了,看着暮色西垂,还在院子里忙忙碌碌的北冥异,心头升起了一股柔和的宁静。 这样日子在别人看来,大概太过无趣,可他惟愿此生长此。 又走了四天,终于到了王城,太子亲自出来迎接自己的两个弟弟,先是宫里一桌宴,北冥缜吃完就去后宫看母妃了,剩下所有人起哄灌北冥异,直接把北冥异灌躺了。 北冥缜去后宫见了自己母亲瑶妃和北冥异的母亲婷妃,两位贵妇对他嘘寒问暖之余旁敲侧击了好几次子嗣的问题,他十分尴尬又不敢接话,最后婷妃不知道怎么搞的,忽然忧心忡忡地担心起来是不是自己儿子不行,告辞离去,看样子准备去翻自己私库给儿子补一补了——当然,木讷的北冥缜完全领会不了这么微妙的精神,他又不是会撒娇卖甜的性子,瑶妃温柔寡言,他陪母亲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 他去了趟太医院,想要找他之前很信任的太医砚寒清来看看,结果太医令一脸诧异,说太医院并没有这个人,他又是一愣,太医令看他面色不好,不敢怠慢,亲自为他诊疗,刚一搭上他脉搏,老爷子胡子一抖,埋在长寿眉下的眼睛睁得老大,颤声道:“这、这不可能啊!” 他面色一肃:“我若有恶疾,您直说无妨。” 老爷子脸上一脸震惊没下去,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他双手一拱,“恭喜殿下,喜获鲲儿!” 北冥缜:……啥? 总之,他怀孕了。然后这个消息以海底急冻的速度一般飞快席卷了整个鳞王宫。 婷妃和他母亲瑶妃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派人把他架回宫里,本来要抬回行馆的北冥异兜了个圈,重新抬回宫里。 醉得糊里糊涂的北冥异还以为宫里出事了,吓得酒醒了一半,结果一进门,就被霄王妃怀孕了的新闻糊了一脸。 北冥异:……啥? 然后,“啥”字二人组被放在一起,两人面面相觑,跟周围喜气洋洋格格不入。 北冥异干了两碗醒酒汤,才终于定了定神。 他干巴巴又带点儿委屈和可怜兮兮地道:“……我没听错吧,咱俩有孩子了?” “……没吧……”北冥缜显然也魂不守舍。 “……这不符合鱼类生物规律。” “那怎么办,不要?”北冥缜非常认真地看他。 北冥异手一抖,第三碗醒酒汤一下就磕地上了,溅湿了霄王深蓝华服的下摆,他海蓝色的眼睛惊恐地看着自己的王妃,“阿缜,你认真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 “可那是你和我的孩子。”北冥异看了他片刻,俊美面孔上忽然一切表情都消失了,现出一种北冥缜即熟悉又陌生,严肃到几乎带着阴鸷的表情。 他握住他的手腕,慢慢把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那是我和你的孩子,阿缜,我和你的孩子,没有什么反常为妖,能让我放弃它的只有一个可能:它的存在会伤害到你。除此之外,谁也不能让我放弃这个孩子——除非我死。” 哪里不对——北冥缜怔怔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和幼弟。 哪里不对。 ☆、20 高兴坏了的鳞王直接下旨,让北冥缜两口子在孩子出生之前都待在王都,暂住在东宫,当晚瑶妃本来想留他宿在宫内,但北冥异不肯,强拖了他回行馆。 回了行馆,北冥异心情似乎好了些,恢复了惯常的甜美样子,缠着北冥缜撒了会儿娇,讨了无数个亲亲,才把他拖上床,孩子气地趴在他肚子上听了好一会儿,稚气地说,听不到声音啊。 “才两个月,还没成型呢。”北冥缜把他脑袋推开。鲛人与鲲帝孕期都是三年,两个月大,刚刚着床而已。 可是雄性鲲帝的身体是没有孕囊的,那么这个孩子到底在哪里? 北冥缜内心蓦然生出了一种恐惧。 他翻身向里,北冥异从后面环住他的腰,一双手轻轻放在他腹上,喃语了一声,“阿缜你好凉……” 明明凉的人应该是你才对。蓝鲸体温比人族还要高些,但抹香鲸体温比人族低,所以一到冬天,北冥异就喜欢抱着他不撒手,把他当暖炉用。 北冥缜翻过来,伸手回抱住幼弟,在北冥异入怀的刹那,他一惊,确实是自己比较凉,连北冥异这种平常自己会觉得冰冷的体温跟他比,都暖和起来。 -- 第29页 北冥异把被角掖好,把他又往怀里带了带,手不规矩起来,越摸越往下,咬着他耳尖软软地道:“要不……我让阿缜暖和起来?” 青年低语着,肌肤上渐渐漾起一股暧昧暖香,北冥异细细咬着他的颈子,他低低在他怀里应了一声,让他轻些。 “怎么,昨天弄疼你了?” 来王都的路上,两人没有军政要务处理,北冥异就成日腻着他胡闹,间中有一次哄他现出原形,雪白一尾颀长蓝鲸,被北冥异化出的漆黑一尾抹香鲸缠住交尾,两头鲸在水里翻来覆去,滚了几遭,他还好,北冥异的原形搞得车内现在都是一股异香,害他不敢让仆役上去收拾。 昨晚香气最烈的时候,北冥异直到快天亮才放过他,把他弄得乱七八糟,最后他缩在北冥异怀中,哭得一塌糊涂,哑着嗓子软软地求他不要了,自己受不住了,北冥异才餍足,把他圈在怀里。 他现下浑身都跟被拆了又装上一般,没有一处不酸疼。 “嗯……”他羞不可抑,在他怀里闭了眼,却搂紧他的颈子,轻不可闻地在丈夫耳边唤了声疼,北冥异取了清润药膏过来,北冥缜闭着眼握着北冥异的腕子,嚅嚅道我自己来,北冥异含笑在他眉上小痣啄了一口,轻而坚定的推开他手腕,为他敷药。 他柔声道:“我弄的,就我来。” 敷过药,北冥异嘟囔着明早要他去给御医看看,怎么冷成这样…… 他今天一路奔波,被灌了酒,没过一会儿就沉沉睡去。北冥缜看着睡颜异常稚气,像个少年的弟弟,刚才那种莫名恐惧又浮了上来。 太幸福了,幸福得哪里不对一样。 他伸出手,抱住北冥异的腰,直到半夜才睡着。 然后他做了一个梦。 那是一个雪白的梦,他梦到了他从未见过的景象——雪白的山、碧蓝色的天,然后有一个人站在他身前,他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能感觉到,那人对他说了一句话。 一句他直觉非常非常重要,但是他听不到的话。 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北冥异已经入朝了,北冥缜身上还是觉得冷得厉害,他想了想,去了趟太医院。 北冥异特意把黑鲨车留给他用,他弯腰在车内卧榻边拍了拍手,见毫无动静,不禁唇角一弯,伸过手去,一个冰凉湿润的东西飞快碰了碰他的手,然后一个软乎乎的小海豹攀在他手腕上,被他抱了起来。 小动物两只短短的鳍掌抱着他胳膊,娇声娇气地嘤嘤两声,他给小东西喂了一大盘新鲜的鱼肉,海豹吃完,舔舔鳍掌舔舔鼻子,往上够着,轻轻舔了它的下颌一下。 “怎么这么像个小狼……”他双手捧着小海豹笑道,说完却一愣。 狼……他只在书上见过,从未见过……他为什么会觉得这只海豹像狼? 他正思忖的时候,太医院已经到了。 太医诊视的结果,孕期孩子吸取母体妖力,他体温低正常,注意保暖和妖力不要流失就好。 刚出太医院,就被瑶妃差人唤到宫里,他一入宫门,看到母亲和婷妃给他打包的山一样高的天材地宝,一瞬间北冥缜产生了自己其实不是怀孕是渡劫的错觉。 日子就这么平平顺顺地过下去,他慢慢慵懒起来,越来越喜欢睡懒觉,身体也越来越冷,北冥异怜惜他,只要无事就陪在他身边,用周身妖力温养他与腹内胎儿。 饶是如此,他也越来越虚弱,瑶妃来看他,说没办法,孕育鲲帝就是这么麻烦,她说他怀北冥缜的时候,怀了三年躺了三年,最后一年简直把灵丹妙药当饭吃才勉强撑下来。 不过倒也有好处,生完北冥缜,她浑身被丹药滋润,平白得了两百年道行。 有一次北冥封宇留在东宫用膳,把小孙子抱在膝上,东宫三代同堂,其乐融融,他心内也生了一种温暖的感慨,对父亲说道:“陛下,要不要去浪辰台把师相也请来?” 北冥封宇大笑,说我的缜儿这是怀孕傻了吗,师相是古制,早就废了,现在哪里来的师相,雨相倒是有一个。 没有师相么……那欲星移是谁?他正要开口,忽然觉得眼前一黑,意识刹那消失了。 他又看到了他从来没有看到过的那片蓝天雪山。 依旧是那个人,对他说了一句话。 这回他似乎听清了,但是在北冥缜睁开眼醒来的那一刻,他就忘记了。 醒过来他才知道,自己这次一下昏了三天,是北冥封宇和北冥异轮番以纯血鲲帝的妖力为他渡气,他才醒过来。 这个孩子才孕育了一年,尚未成型,消耗的妖力也未免太大了。 他以前怀的孩子并没有——不对,这是他第一次怀孕…… 北冥缜忽然觉得头疼如针刺,他猛的往前一栽,倒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他嗅到了一股暖和的清润香气,像夏日凉爽的星星、冬日温暖的太阳,晒干了的麦草…… 这个味道的主人有一头漆黑的长发与漂亮的蓝色眼睛。 他喘息着,虚弱抬头,望入北冥异那双海水一般蔚蓝的眼睛。 汗水从额头上滚下来,流进眼睛里沙沙的疼,北冥异替他擦去,他抱住他的爱人,投身于他温暖怀抱,听到北冥异轻轻拍着他的背,对他柔声说,没事了已经,阿缜,你在我怀里呢。 是啊,他在所爱之人的怀抱,自然平安。 -- 第30页 ☆、21 苍缜 红丝误悬 21 苍越孤鸣x北冥缜 本章依旧含有异缜,不过兔兔吐着血打了个酱油(喂) 他又被勒令卧床休息了三天,第四日上,北冥异上朝,牢头不在,他才得了间隙,溜出了院子,上了黑鲨车。 回到他与北冥异在霄王府的房间一模一样的车上,他放松了一些,伸手去榻底,把小海豹拿了出来。 他这次七八天没来看它,不知道小东西饿坏了没有。 小黑海豹看到他,激动地嘤嘤叫起来,小小一团拼命往他怀里钻。 ……不对。他看着海豹幼崽忽然惊觉:整整一年,这只海豹没有长大一点——这不对! 看着手里海豹,他正惊疑不定的时候,忽然感觉到黑鲨车内波动,他暗叫一声不好,刚要把小海豹藏起来,却已经来不及了,一身华服的北冥异落在门前,恼怒地道:“才好了几天,你就到处乱跑!身体不要了?” 不能让他看到这只小海豹! 北冥缜一把把小海豹藏到身后,北冥异一边抱怨一边走了进来,看他藏着什么,一双海蓝色的眼睛一细,“……你拿了个什么?” “没、没什么?” 平常北冥异也就不再管他了,但许是他现在怀孕,北冥异眯起眼睛,“给我看看。” “一只小海豹而已……”北冥缜无奈,把小海豹捧了出来。 北冥异一皱眉:“洗过了么?别身上有寄生的虫子,你给我,我洗好了给你玩。 ” “我自己洗就好了。” “……你刚刚才晕倒,珍惜自己一点好么?” “洗个海豹而已……”北冥缜把海豹朝怀里收了收。 北冥异无奈摇头,向他伸手,“给我。” 不能给他。决不能给他。 脑海里某个声音在尖叫,他又感觉到眩晕,北冥缜一手扶住桌角,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只听到对面传来北冥异冰冷的声音,一股冷而锐利的味道盖过了他身上的熏香,如同一把刀,指在他的眉间,“阿缜,把它给我。” “……不。”视线里所有的东西都开始模糊起来,北冥缜脚下发软,他听到自己虚弱但是坚定地道,“不。” “……为什么呢?一只海豹而已。” 他已经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点北冥异了,他的幼弟甜润嗓音从耳畔滑过,本来应该时时给他暖意的声音,在这一刻只让他觉得冰冷。 这一年多来,所有的不安、诡异全部涌了上来。 他隐隐约约听到对面的青年叹息着道:“阿缜,我待你不好么?你不幸福么?还是你不快活?你觉得我哪里不好,你告诉我,我改。” 他待自己很好,自己也很幸福快活——可这不对。 这不是真实的。 北冥缜在视线完全变黑的那一刻,坚定又虚弱地对他再次吐出了一个字:“不。” 他终于想起了梦境中那个人对他说了什么。 那人对他说,阿缜,你选什么,我都尊重你的选择,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选我。 这一年以来,所有的梦境里,那个人只对他说这么一句话。 阿缜,你选什么都好,只要是你选的,我都接受。 那个人有一头漆黑到微微泛着紫色光辉的长发,与,一双靛青色,宝石一般的眸子。 那人身上有暖和的清润香气,像夏日凉爽的星星、冬日温暖的太阳,晒干了的麦草。 那人把他抱在话里,温柔地安抚他,告诉他,阿缜,没事了,你在我怀里呢。 那人去给他抓最新鲜的鱼。 那人蹭过他额角鳞簇,温柔地轻咬他的耳鳍。 那人把他放在身边,用周身妖力温养他的伤痛。 不是北冥异,都是那个人。 ——苍越孤鸣—— 在脑海里浮现起这四个字的瞬间,他怀里的小黑海豹发出一声令人恐惧的长嗥,刹那之间化成一条漆黑巨狼,整个空间在巨狼的咆哮中粉碎而去—— 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他爱北冥异,但是北冥异不爱他。 北冥异待他从来只有残酷、癫狂、伤害与掠夺。 北冥异只在嘴上说喜欢他,可他做了什么?要献祭他的孩子来杀害父兄、对他千里追杀—— 喜欢他的、爱他的、对他全心全意温柔以待的、会为了他失去孩子而难过的,一直是苍越孤鸣,不是北冥异。 他所经历的这无比幸福的一年,不过是一个他为自己编织的圆满梦境罢了。 他的梦境里,他爱的人爱他,父兄俱在,海境海晏河清,可这是假的。 真实的世界是,他的爱慕被践踏、长兄死于魔世之祸、父亲与二哥垂死、亲友诸人被投入天牢,他原形被毁、身中秽毒重伤濒死、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而他也没有梦里哪怕一半勇敢。 当他十七岁那年察觉到对幼弟的逆伦爱意,他选择了远远逃开。 躲进军营不见那个孩子、不再回京、二皇兄的聚会从不参与——他竭尽全力,藏起他对北冥异的爱慕,用冷淡伤害着他。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孩子凝视着他的海蓝色眼睛逐渐暗淡,最终调转方向,不再看他,与他相背而去,渐行渐远…… 现实血迹斑斑痛苦不堪,但是,那是现实、是他要回去的地方,他还有他的义务要尽,还有……他答应了苍狼,他要回去。 -- 第31页 他要回去。 他这个九脉峰内,经年的长梦,终于醒了。 北冥缜看到漆黑、美丽的巨狼站在他身前,温柔地弯下颈项,与他额头相抵,靛青色的眸子凝视着它。 他捧住硕大狼头,轻轻在它额头上一吻。 他想,苍狼,我可以给你答案了,我喜欢你,苍狼。 虚假的世界刹那崩碎,巨狼啸天,它将北冥缜包入怀中,无数空间碎片直插入巨狼身上! 北冥缜失去了意识,他被漆黑的狼小心守护在最柔软的腹下,毫发无伤。 他在这场梦中睡去,在九脉峰中徐徐醒转。 而就在雪白的鲛人于九脉峰中睁开双眼的一刹那,在人界与海境的边界,雪白长鲸拖曳的车中,端坐在御座之上,手握王戟的少年海境之主,也缓缓睁开了一双海水一般的蓝眼。 “……找到了。” 北冥异柔声道,看着回到他掌中,已被驱散的一团无定秽毒。 他想,阿缜,我去接你回来。 他眯起海蓝色的眸子,温柔地一合掌,捏碎掌中秽毒—— 而与此同时,苗疆殿堂之上,正在听取上奏的苗王忽然顿了一顿,面上五官毫无预兆地渗出血来。 四周一片惊呼声中,他飞快以袖障面,示意群臣自己无碍,面前御帘降下,叉猡一步上前,顾不得礼仪僭越,“王上!” 他轻轻摆了摆手,旁边早有人奉上巾帕,苍越孤鸣慢慢抹净面上的血,眨一眨眼,眼睛沙沙的有些疼,眼泪把里头的残血冲出来,像是淌下了血泪。 “朕不妨事。”他温和地拍了拍自己死卫的手,对她安抚地笑了一下,又拿了帕子把眼泪抹了,他闭了一会儿眼睛,再度睁开的时候,示意侍从把御帘升上去。 他就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上朝听政。 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一瞬间,他寄在北冥缜灵台之内的那一缕神识,崩碎了。 不过还好,刚才传来的感觉,北冥缜没事。 那就好,这一次,他总算保护了自己重要的人。 北冥缜醒来第一个感觉是热,他眼前漆黑,缓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被一大堆裘皮裹得密不透风。 他勉力动了动,裘皮外头有人拉开一线,他呼出滚烫一口,终于透过气来。 外头没有光,鲛人视力本来就不好,他更加什么都看不到,但北冥缜无所谓,鲛人本来就不是依靠视力,他轻轻震动声带,呼出一声,波动震荡四周再反弹回来,周围一切如历历在目。 千雪在他身侧,正低头看他,伸手在他额上摸了摸,“还好?” 他刚想在灵识里回话,只觉得灵台针扎一样疼,一点儿声音都送不过去,他只能点点头。 千雪也点点头,在他周身熟稔地捏了一遍,“再过一个对时你才能动,我跟你说一下现在的情况。” 他这才知道,他已然昏了整整一个月了。 按千雪的话说,他进洞就倒了,千雪倒是飞快从九脉峰的试炼里挣扎出来,捞了他就跑,但是他还陷在试炼里,不能出去,就选了块安全的地方陪他躺平。 意识沉浸在环境中的北冥缜越来越虚弱,全靠千雪丹药吊命,今早起来气息就几乎没了越来越弱,在最后气若游丝的一刹,终于醒转,快被吓死的千雪才松了口气。 千雪揉着他的关节,跟他说现下他身上的秽毒已经解了,只不过妖力空虚,出去之后精心调养,苗疆丹药供上,大概五个月之内,他的妖力就能恢复五成。现在呢,再缓一会儿,他吃口东西,就准备出去。 北冥缜自是毫无异议,他闭目养神,却心神纷乱,一会儿想到苍狼,一会儿想到海境。一会儿又想到自己经历的幻境试炼。 如果他没有及时从幻境中醒来,现在的他,应该已经死了。 心甘情愿地死在一捧美梦之中。 最后,他想到了北冥异,然后他发现,自己没有以前那么伤心了。 难过还是有,却再不是之前刻骨铭心,稍微想一下都如烈火焚心一般的痛苦。 大抵是因为,有苍狼吧。 他想起苍狼神识所化那只可爱至极的小黑狼,即便是在他的长梦中,也化身一只漆黑的小海豹,默默守护着他,最终将他从幻境中拉了出来。 他心内一暖,低低在灵台里唤了一声苍狼,却没有任何回应,他一愣,忽然意识到,他的灵台里是空的。 ——什么都没有、小狼不见了。 他猛的翻身起来,惊慌失措地抓住千雪,千雪正端着肉粥归来,被他这一下好悬抓翻,垂头一看,挂在他胳膊上咳的北冥缜仰头看他,满面慌乱。 这、这又怎么了?九脉峰内妖力无法寄体,现在两人神识无法沟通,千雪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想了想,强硬地提着北冥缜的颈子按猫一样按住他,“不管发生了什么,出去再说,现在,先把粥喝了。”说罢把碗塞到他手里。 北冥缜接过碗也不管烫不烫,仰头一口喝完,把碗一放,一双银灰色的眸子定定地看向千雪,里头只有六个字:现在,出去,立刻。 千雪一拍膝盖,走着! 两人接下来日夜不休,花了三天终于从九脉峰里出来,千雪唤来云车,便朝苗疆而去。 而就当苗王的云车驰向天空的一刹那,俏如来在鳞王的雪鲸车内,正慢慢喝完最后一盏茶。 -- 第32页 ☆、22 三日前,北冥缜醒来,秽毒清除的时候,鳞王的雪鲸车便离开了海境的结界, 今日就在他即将进入中原人界的时候,看到人界的领袖一身素白僧衣,立在云头,对雪鲸车微一颔首,笑道:“陛下近来安好?” 于是前进的鳞族大军停下,人族领袖登堂入室。 北冥异亲自给俏如来斟了一杯百里闻香,俏如来捧在手里兀自出了会儿神,慢慢啜了一口,叹道:“好茶。”语罢,他抬眼看向北冥异,对方回他一个温和微笑。 “敢问陛下,何事劳动大驾,来我中原。” “那敢问盟主,拦住朕车驾,又为何事?” “……”俏如来看海境之主为自己斟了第二杯茶,他缓缓地道:“我一直有个疑问,想要请教陛下。” “盟主请说。” “我直到离开海境,也没有想明白,为何陛下没有告诉锋王,您与他实非兄弟呢?” 北冥异从容地给自己也倒了杯茶,一双海蓝色的美丽眸子似笑非笑地看他,“让朕猜猜,是谁告诉你的,嗯……欲星移,对么?” 两个人都像没听到对方说话,却又奇妙地接上思路,俏如来一笑,“我一直没有想明白这点,陛下是在内乱中依靠实力夺权,就算宣布自己的真实身世,并非鳞王北冥封宇之子,而是先代皇子北冥无痕之子,也影响不了陛下所握权柄,但陛下却选择隐瞒了这件事,我实在觉得蹊跷,回来之后仔细想了几日……” 北冥异没有说话,只笑吟吟看他。 “关键点,在锋王殿下身上。”他凝视着对面青年那双海蓝色的眸子,“我本来以为,锋王殿下一定会死的。” 他当时是真的这么想,依照北冥异的狠毒,他为了巩固王位,一定会杀了北冥缜,但是哪知,他却强娶了自己的三哥,迎为鳞后。 “我直说吧,陛下所谓迎娶锋王殿下,好诞育纯血鲲帝之说,实在是没有道理。” 这是一句乍听合理,细思全是窟窿的话。 北冥异自己就是纯血鲲帝,他的下一代即便是混血,依旧是鲲帝,鲲帝生育本来就不困难,他只要广纳后宫,学北冥封宇一般生七八个孩子,鲲帝血脉之事便迎刃而解。他根本不必留下北冥缜这么大一个隐患,还顶着逆伦的名头,扛住满朝压力,将他强封为鳞后,这说不通。 至于拿北冥缜诱敌,好将北冥封宇派一网打尽,那就更犯不着了,只要放出风声北冥缜活着就好。 “但是这还是说不通。”俏如来看着他,声音温和平静,“如果陛下真心想要迎娶锋王殿下,那只需公布自己的身世,陛下与锋王乃是堂兄弟的关系,这等关系在海境缔结婚姻可说理所应当,就可平息满朝怨声。但陛下没有这么做,于是我有了一个猜测,还望陛下斧正。” 北冥异安静听他说话,但笑不语。 “——陛下对锋王真心爱慕,想要王位与锋王兼得。” 北冥异神色丝毫不变,甚至于颇有余裕地饮尽了面前的茶,为自己又斟了一杯。 “而同时,陛下情知,锋王……恨着陛下。” 北冥异极其平静地听了这句,看着俏如来,对方对他一笑,“陛下自认与锋王所有的联系,就是这虚构的兄弟关系。若陛下身世揭露,就将彻底失去锋王。” 是啊,若是他的阿缜知道他与他并不是兄弟,那北冥缜和他最后的一点联系都会消失,他们就只是杀父杀兄的仇人了——王位他要,北冥缜他也要,他只有这个办法。 ——因为他的阿缜恨他。 可他爱着阿缜。 北冥异已经忘记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北冥缜的,只当他懵懵懂懂知道喜欢二字什么意思的时候,满心满眼,就只有北冥缜。 雪白的阿缜、诚实正直的阿缜、疼爱他、保护他、会在冬日抱住他,笨拙地问他冷不冷的阿缜。 当他十一岁那年知道自己的身世,知道自己唤了十一年的父王其实是自己的伯父兼杀父仇人的时候,他心内想的第一件事都是,即算他来日复仇成功,也要好好把三哥保护起来,不让他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后来他大一些,知道了纯血鲲帝与混血鲲帝的区别,他就一心一意想着要娶北冥缜做妻子,让他做鳞后,为他雪白的长发上覆上华美的王冠——他恋慕着北冥缜,但北冥缜不喜欢他。 十五岁那年,他去边关看望北冥缜,与他同床共枕,终于没有按捺住,轻轻偷吻了他的唇角。 那是他第一个吻,他印上北冥缜嘴唇的时候,只觉得浑身发抖,唇上的触感柔软得不可思议,尝到的滋味甜美如蜜。 他心头忽然就有了一线甜美的疼,他想,如果是阿缜,是为了阿缜,那他不复仇也可以,只要阿缜也喜欢他,他就告诉阿缜,我们不是兄弟,我们是可以成亲在一起的,哪怕他不再是皇子,是个罪人的后代,甚或于被逐出海境,他也不在乎。 只要是跟阿缜一处,他什么苦都捱得,什么都不在乎——只要是与阿缜。 北冥缜闭着眼微微哼吟一声,他吓了一跳,满怀忐忑地悄悄躺回去,一夜未睡,只贪看北冥缜清俊眉目,到天明时分才迷迷糊糊睡着,醒过来的时候,北冥缜躺卧的外侧早已冰冷。 那天出面的是北冥缜府内的长史。他的三哥一反常态,没有留他多住几日,反而命长史立刻送他回去。 -- 第33页 从此之后,他就鲜少再见到北冥缜。 整整二百年,只要他出现的地方,北冥缜就不会去,甚至于到后来,北冥缜连祭祀先祖这种大典都不回王都,以此避免与他相见。 他终于想明白,那一晚的亲吻,北冥缜知道。 北冥缜没有揭穿,而是选择远离他——仅仅是因为,他是北冥缜一向宠爱的幼弟罢了。 如果是旁人,只怕当时就做了河山命下一缕亡魂。 而北冥缜竭尽全部兄弟之情,对他的最大容忍就是,不揭穿、不见他。 然后北冥异立刻便意识到一件事,如果他们不再是兄弟,那北冥缜与他之间,便什么都没有了。 他在心里沉沉一笑。 他就是要王位与阿缜兼得,因为得不到王位,就不可能得到阿缜。 内乱伊始,他设计陷害北冥缜入狱,最终却心软了一软,舍不得北冥缜在狱中被北冥华羞辱吃苦,将他放了出来,结果最后险些满盘皆输。 而这一次,他不会心软了。 ☆、23 他抬眼看向俏如来,温柔含笑,声音甜美,“朕要去九脉峰。” 这次北冥缜逃跑出乎他的算计,他也确实失了北冥缜的行踪,但是他肯定,只要北冥缜活着,他一定会去九脉峰解除秽毒。所以他特意派人守在九脉峰守株待兔。 然而……他得到北冥缜消息的时候,北冥缜已经进入九脉峰,现在想起来,这个消息延迟,多半就是俏如来做的手脚。 不过好在秽毒回归,他就知道,北冥缜安然,正要去追的时候,俏如来出现,他只能按捺全部焦虑,与他周旋。 在智者面前慌乱,就是把伤口暴露出来。 俏如来想了想,忽然一笑,“锋王殿下可还好?” “朕的王后自然很好。” 俏如来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说起来,前些日子我听了个传言,有人救下了一尾雪白的鲛人,那尾鲛人好不可怜,重伤濒死不说,怀着的孩儿流产,双手更是伤得日后连筷子都拿不起来。” 北冥异猛的抬头,海蓝色的眼睛在这一瞬间现出了一种近似于黑的颜色,他身上那股又冷又甜的香气下去,另外一种更冰冷而辛辣的味道升了起来。 他“哦”了一声,“既然如此,为何不将他交还海境?海境子民,朕自当保护。” “陛下富有四海,只怕保护不来治下小民,不然这尾鲛人何至于此。” 北冥异沉默了下来,俏如来直视着他的眼睛,“我劝陛下不如现行回转,整顿吏治,待日后有机会,再迎回那尾鲛人。” “……你觉得朕会答应?” “我觉得陛下会答应。” “我不答应。” “陛下会的。”俏如来用近似于看赌气小童一般的眼神看着对面的海境之主,“我愿在此立下咒誓:我今日对陛下所言一切,在今日之前不曾告知任何一人,而今日之后,也不会告知任何一人,如此条件,陛下英明,自会同意。” 他确实会同意。 只要俏如来保守他身世与他恋慕北冥缜的秘密,他愿意今日暂退一步。 北冥异垂下了暗蓝色的眼睛。片刻之间,他思绪飞转,已经厘清一切。 他知道是伴风宵联合他的鲛人一族先是放走北冥缜,然后追杀,但是他不知道的,是北冥缜居然伤得如此重。 他心神瞬间慌乱,但只一刹,他忽然意识到这个信息里的破绽。 北冥缜逃出王宫的时候妖力尽失,他武艺再高,一尾失去妖力的鲛人是不可能逃过伴风宵的追杀,但是俏如来在这件事上骗他没有意义,那就说明,一定另外有人保护了北冥缜,助他逃脱。 不会是鳍鳞会,那就是别人,剩下还有谁能做到这个地步……心念一转,北冥异脑海中已经浮起一个名字:砚寒清。 砚寒清是欲星移的弟子,在内乱前不过一个试膳小官,但是内乱中深藏不露的男人最终显示了自己的能力,与俏如来一道,联合北冥缜密,险些让北冥异战败——到最后他也没有抓到砚寒清。 一念及此,北冥异性格当断则断,他指尖一亮,一团深蓝咒火浮出,俏如来伸出食指,上面一团雪白咒火。 北冥异眯起眼睛,凝视着对面的人类,“此誓。” 俏如来微微一笑,“命立。” 指尖相触,咒火刹那相融,一团青白交加的咒火反涌向俏如来,如同一条小蛇,转入他体内,直入丹田。 俏如来慢慢饮尽了桌上已经放凉,最后一杯茶。 “……我的子民在苗疆对吧?” “陛下子民族裔遍布九界,不知陛下说的是哪位?也许俏如来认识。” 北冥异毫无笑意地弯了弯唇角,俏如来一笑:“对了,请陛下替我向锋王殿下问好。” “他已是我的鳞后,锋王旧称不必再提。” 俏如来微笑着看向他,“可天地并未闻誓,恐怕现下,鳞后之名虽然颁下,但后位实际空悬,而锋王依旧是锋王吧。” 他的这个挑衅如同意料之中落空了。对面的鳞王象是没听到一般,毫不生气,只是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放在桌上,向俏如来身前一滑,“这个东西烦请交给朕流落在外的海境子民,让他一切勿忧,自有朕在。” 俏如来看了他一眼,颔首行礼告退。 -- 第34页 雪白的鲸车调头回转海境,俏如来立在云端,端详了片刻手中的锦囊,然后拆开。 锦囊上没有任何术法和妖气封闭,内中只有薄薄两片鲛鳞,大的那片是水精簇一般细长菱形,薄薄的银蓝颜色,一片是小巧的椭圆形状,漂亮娇俏的薄粉色。 俏如来默默收好了锦囊,看了一眼苗疆的方向,调转云头,向中原而去—— 雪鲸车回到海境结界边缘的时候,忽然停下,少年鳞王从车内缓步而出,四周随从兵士尽皆拜倒。 “陛下!” 北冥异对山呼陛下毫无所动,只以一种海洋生物特有的优雅越过众人,来到拥有一头银蓝色长发的鲛人身旁。 他微微伏下身,一缕深黑到泛着深蓝颜色的鬓发轻垂而下,他一笑,柔声道:“……伴风宵。” 伴风宵浑身一抖,匍匐在地,“陛下。” “朕现在心情很好,如果你有什么隐瞒朕的,可以说出来。” “……臣不知道陛下所言何意。” “……”北冥异长长呼出一口气,他拍了拍伴风宵的肩膀,“朕知道你在怕什么。你与朕的鳞后是死敌,你怕朕的鳞后诞下嫡长子后地位不可动摇,如果新王登基,你一族必然覆灭,对吧。所以你诱骗鳞后出宫,要在宫外杀害已怀有身孕的,朕的鳞后。” 伴风宵惊惧抬头,他望入鳞王那双一丝火气都没有,含笑的碧蓝双眸。 搭在他肩上的手柔软、白皙、修长而好看,没有施加一分妖力,却让他浑身颤抖。 北冥异慢慢伏下身,海蓝的眸子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然后笑了一下。 北冥异的笑容一向甜美而毫无瑕疵,伴风宵却只觉得他见到了海底巨大漆黑的漩涡。 他再支撑不住,整个人瘫软在地,嘶声道:“陛下、陛下、臣知错了!” 北冥异微笑,微微侧头看他,一双手抚上他的颈子,慢慢地道:“……这么害怕做什么呢?朕说过了,朕现在心情很好。” 在话音落下的刹那,只听一声脆响,伴风宵的头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歪斜地搭在肩头,气息全无。 四周寂静无声,所有人大气不敢出。 北冥异一松手,尸体摇晃了两下,向前扑倒,他毫不在意地踩上伴风宵的长发,旁边早有侍从奉上玉盘巾帕,他洗了手,擦干指尖,踩着伴风宵的头发转身,脚下沙沙一声轻响,他看向烈苍飞,“烈卿。” “臣在。” “给你王下御军三百人,伴风宵之族,一共一百四三十口,朕要回到京城的时候,看到他们的人头悬在城墙之上,让海境的人都知道,试图谋害皇族,是何等罪愆。” 语罢,他看都没看脚下跪着浑身僵硬的鲛人,径自上了雪鲸车,回转海境。 坐在冰冷坚硬的王座上,他单手支额,唇角含笑,看着空无一人的大殿,心内只想,阿缜,你再等等我。 与海境之主的雪鲸车背道而去的苗疆云车里,则是一派慌乱。 上了云车,千雪一股妖气渡入北冥缜灵台,鲛人惊慌的声音立刻在狼主脑海里炸响,“苍狼的灵识不见了!” 千雪一手按住鲛人的后颈,安抚一样捏了捏,喉咙里低沉地咕噜了几声,看着北冥缜稍稍安定,他化出赤色巨狼的原形,三角形的耳朵从鲛人面上蹭过,北冥缜无法自控地抱住巨狼,把面孔埋在它脖颈丰厚的绒毛上,千雪一遍一遍慢慢舔他的头发,过了片刻,北冥缜松了手,低声道:“……我失态了。” 巨狼与他额头相抵,那双与苍狼相似的蓝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鲛人,千雪轻轻舔了一下他的鼻子,拱了拱他,把他团在怀中,漂亮蓬松的尾巴一下一下,有力地拍打着他的后背。 北冥缜被奇妙地安抚了。他闭了一下眼,简短地把在幻境中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千雪。 千雪听完之后慢慢伏下身子,北冥缜也被它带得坐在软垫上,抱着千雪巨大的狼头,靠在千雪身上,整条鱼惊魂稍定,尾尖上炸起来的鳞片慢慢平复下去。 “听起来,应该是苍狼的神识替你挡下了幻境崩溃时的碎片。” 北冥缜还没彻底平复的鳞刹那又全炸起来,揽在千雪脖子上的手猛地收紧,这一下就跟狼牙棒勒在脖子上一般,千雪猝不及防嗷了一声,北冥缜赶紧松开手,道着歉软软给赤狼揉脖子。 听到千雪那一句,他真的心神大乱。 神识之于妖物,是仅次于灵台魂魄的重要,一旦神识有损,哪怕只是一点,最少都是百年之内修为不得寸进。 而苍狼的神识,为了保护他,在九脉峰内崩散了一缕。 ——他害的。 北冥缜看着千雪那双与苍狼神似的蓝色眼睛,整个人怔楞了起来,然后他开始发抖,在他一条鱼快抖出重影之前,千雪整个狼扑过来,把他压住,两只巨大的爪子一下拍在他脸颊上,低咆出声:“冷静!” 他这一声隐含澎湃妖力,北冥缜眨眨眼,慢慢镇静下来,他侧过头,雪白混合蓝色的长发如同云缕一般披在软垫上,然后在他要开口说话前的一瞬间,苍狼平静中隐含几分忍耐的声音在云车内响起:“王叔,你能先从阿缜身上下来么?” 一狼一鱼一起扭脸,云车内不知何时漂浮着一匹漆黑火焰凝成的小狼,神色端庄,颇为隐忍地看着两人。 -- 第35页 那是苍狼的千里诏。原本寄在他灵台内的神识已碎,苍狼的千里传影便送不过来,只能发了一道千里诏过来,结果就看到自己叔叔和恋慕的人滚做一团。 虽然这对狼来说是正常姿势,自己也常和王叔这样滚来滚去,但苍狼还是没忍住,小声哔哔了出来。 北冥缜这才意识到现在这个姿势确实哪里不对,一轱辘翻到一边,千雪不以为意,哼哼笑了两声,侧面一倒,大大方方露出肚皮。 苍狼的千里诏端端正正落在北冥缜掌心,漂亮的小狼伸出犹自溅出星点温暖火芒的舌头,特意瞥了一眼千雪,才舔了舔北冥缜的鼻尖。 那火焰一点儿也不烫人,就像是一阵温暖的风。 千雪狼爪盖脸,闷笑出声。 “苍狼,对不起,我——” 狼爪轻轻盖在他唇上,小狼又在他唇上舔了舔,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小狼侧过头,暖呼呼的面颊贴着鲛人耳鳍蹭了过去。 北冥异一身炸起的鳞片慢慢回落,小狼飞高一点,软软舔了舔他额角鳞簇,又飞到他腕子上,舔了舔他还兀自炸起的细鳞。 鲛人鳞片锋利非常,小黑狼刚天上去,就一偏头,舌尖飞了半片火焰出去。 虽然明知千里诏不过是灵力凝成,北冥缜还是心疼得紧,赶紧把小东西捧在掌心,摸了好几下,又小心翼翼地按着它嘴看了看,小狼一点儿不含糊,在他掌心一滚,翻出肚皮讨摸摸。 又黏黏糊糊地和北冥缜腻了好一会儿,小狼转头对着千雪低啸了几声。 红色的巨狼站起来,从嗓子里发出低沉咆哮,漂亮的蓝眼睛眯了起来。 千雪说,果然。 北冥缜茫然地看向两狼,小黑狼又眷恋地在他耳鳍尖端轻轻咬了一下,便转身飞出云车。 千雪施了法,云车外的景象显现了出来,苗疆的结界就在前方,就在云车穿越结界的刹那,只见小狼踏上云巅,漆黑火芒暴涨,瞬间变幻成一头巨大无比,黑炎缭绕的巨狼。 黑狼仰天长啸,狼啸千里,一声之下,随即化作无边黑炎消弭云间,然而当这声长啸悠悠将停的刹那,一声狼啸从远处接续而去,然后一声一声,狼啸向四面八方传递扩散而去—— 与此同时,云车外的云层下,无数身被甲胄,腰挎墨刀的苗疆武士现了出来,一声皆无,拱卫云车,正是由千雪统帅,苗疆王军墨刀卫。 千雪不知何时化回人形,丰神俊朗的苗疆狼主按着腰间长刀,轻轻一笑,唇上锐利弧度如刀,隐隐带了一种凶戾的俊美。 北冥缜皱眉看他,千雪望着远方,笑了一声,“为鱼老四准备的。我不认为他会乖乖待在海境……”说罢他低头看了一眼北冥缜,“哇,你该不会以为我会一点儿防备都没有就带着我侄儿喜欢的人跑去九脉峰吧?我好歹打了几百年仗哦,几百年哦~~~” 男人微笑着,面孔对着蔚蓝天空,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一弹刀鞘,然后他侧转过头,看着坐在垫子上的鲛人,“……你弟弟应该庆幸,他听了俏如来的话,及时调头回了海境。” 北冥异来过九脉峰。北冥缜略一思忖便想明白了这里头的因果,听千雪话中之意,北冥异应是从海境那边前往九脉峰,被俏如来劝止。 狼主赤红色的长睫微微垂下,一双宝石一般通透清澈的蓝眸看向北冥缜,他带着一种平静的,自己都未有察觉的骄矜之气道,纵使海中鲲帝称王,到了陆上,也要对群狼授首。 ☆、24 接下来的几日,两人在墨刀卫拱护之下,向苗疆王都而去。 两人有一次说起幻境中事,听了他的遭遇,千雪说自己跟他一比,可叫一个大写的惨字。 北冥缜没有妖力,破开幻境就能出来,就算没有苍狼挡那一下,不过也就是损害一些神识,至于千雪,幻境也就罢了,主要还得真刀真枪杀出来,他出来的时候一条狼命去了九成,就剩一口气了。 北冥缜听完钦佩看他,“狼主果然定力卓越,居然能如此快就从幻境中脱身。” 听到这里,正在碾药的千雪手中顿了顿,面上神色慢慢淡下来,他想了想,才道:“哪里是什么定力呢,只不过被伤透了心而已。” 所以即便是在幻境中神魂已迷,在看到那个人的瞬间,胜过本能之上的哀恸让他直接一刀挥去,那人甚至话都没来得及说出一句,便被他斩落头颅。 刹那幻境崩毁,那个于他记忆中最圆满的中秋圆月,碎成万千再也拼不回去的残片。 千雪停下来,他难得的显出怔楞神情,本来英气勃勃的面容带了几分近乎于天真的稚气,他想,其实他应该感谢幻境的。 那是一个多甜美的噩梦啊,那些再也回不来的人、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时光,他再次见到了那个再也见不到的人一面,然后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千种爱恨、万般恩怨,尽数引刀斩断。 他对北冥缜说,这个幻境告诉了他一件事,是的,他还是爱着本应憎恨的那个人,不过,爱也不能阻止他一刀斩落——爱那个人,是他自己的事,杀那个人,是他的责任。 这天下间,哪里有两者兼得的好事呢? “那你呢,阿缜?”千雪沉默片刻之后反问。 北冥缜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他想了很久,才慢慢地道:“……无论如何,北冥异都是我弟弟。”他闭了一下那双银灰色的眼睛,有些歉意地看着千雪,“抱歉,可能很蠢,但,就算他罪该万死,也无论他对我做了什么,就算在战场上我杀了他,他也是我的弟弟,我……” -- 第36页 “……傻孩子,这有什么好抱歉的。”千雪揉了揉他的头发,顺带让他把舌头吐出来,看了看舌苔,“这不是很好么?这证明你没有被仇恨冲昏头脑啊。我说过了嘛,爱不爱一个人,和该不该杀他,本来就是两回事。” 然后千雪揽着他的后颈,与他额头相抵,“那么,原谅自己了么?” 北冥缜顿了顿,轻轻点了点头。 “那就好。人也好,妖也好,最怕的就是跟自己较劲儿。”说罢,千雪捏了个决,让药碾子自己转,化回原形,拿尾巴卷住他的腰,把他拢到自己怀里,“太阳难得这么好,睡吧,你要多休息。” “狼主对我这般好,我都不知该如何回报了。” 千雪在他头顶上方从嗓子里咕哝出一声笑意,“有什么好回报的,对我来说,苍狼是这个世界留给我唯一的珍宝,他就像是我的孩子,而他喜欢你,你也就是我的孩子。” 北冥缜才从小就是宫廷中最被忽视的孩子。他不像大哥一样讨鱼喜欢,也不似二哥虽然骄蛮但是大方爽朗,更与嘴甜人乖生得俊美可爱的四弟相差甚多,他又木讷耿直,拙口笨舌,母亲即非鳞后更非鲲帝贵女,而且因为与祖父北冥宣过于相似,导致与北冥宣不睦的父亲北冥封宇从小对他就颇为疏远,十六岁上将将成年,就被打发到边关,从此难得一返王都。为此还被二哥北冥华嘲笑为父亲讨厌的小孩。 他的记忆中,当其他兄弟扑到父亲怀中的时候,他得到的,始终是父亲的背影。 他总觉得是不是自己不够好,才让父亲不满意?他清楚自己天赋一般、也并没有十分聪颖,所以他加倍的努力,让自己变强、变得更强,只希望父亲能看看自己,夸奖他一句,就像对待两个皇兄一样,把他抱在膝盖上,摸摸他的头。 他就这么仰望着父亲的背影慢慢长大,然后他长大了,明白了一件事:父亲不喜欢他。与他强还是不强好还是不好没有关系,他的父亲就只是单纯的因为他太像祖父而不喜欢他。 从那时起,他就告诫自己,即便不被喜爱,他也是父亲的孩子,北冥家的皇子,决不能让鲲帝一族丢脸。 而生平第一个像父亲一样摸他的头的人,却是千雪。 北冥缜心内一阵酸楚,没说话,只是把面孔拱进巨狼胸口火焰颜色,却异常柔软的绒毛里。 千雪怜惜地蹭了蹭他的头顶,舔了舔他的眼睛,把头圈回来,轻轻搁在他长长的鱼尾旁边,午时阳光正好,一狼一鱼沉沉睡去。 苍越孤鸣登入云车时,看到的就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依偎成一团,睡在窗边软垫上。 巨狼红若静火,鲛人雪白得仿佛一个冬日的梦。 北冥缜枕在千雪颈子上,漆黑寝衣下,已经完全恢复的尾鳍如同一片上好的珠纱薄薄铺开,内中鳍条在阳光下呈现半透明的颜色,如梦似幻。 苍狼沉静地看了片刻,唇角一弯,往案上早冷香炉里填了一块香饼,便随手拿了卷书,在睡得四仰八叉的千雪身侧坐下。 千雪睡梦中弹了弹爪子,小奶狼一样小声呜呜了一声,爪子搭在他腿上,苍狼握着叔叔爪子揉了揉,忽然发现千雪厚实的肉垫上头有伤,不禁皱起眉去细细查看,正看着,腿上一重,低头看去,北冥缜像是感应到他的气息一般,蹭到他膝上,一头未束的云缕一般长发流淌似的铺展开来。 第一次他在他怀中醒来的时候,神态狂暴凶戾,仿佛要咬断他的喉咙。然而现在这尾纯白鲛人会循着他的气息拱入他的怀中。 他又瘦了些,但是眉宇间那股近于怨苦的薄命凄凉却全去了。一张清俊英气面孔,现在看来带了几分天真稚气,好看得紧。 苍狼看了北冥缜片刻,卸了肩上王袍,盖在他身上,放低膝盖,让他睡得更舒服些。 北冥缜把自己往他怀里塞了塞,翻了个身,面对向他,苍狼小心翼翼拈去他唇角一缕蓝色的长发,又看了看他,轻轻俯身,在他雪白的长睫上虚虚一吻。 大妖温润的灵力在静谧的空间内缓缓流转,宛若春阳行空,窗上一盆风铃草被灵力所润,内中草精从冬眠中醒来,碧绿青草舒展身体,一朵雪白铃花徐徐绽开,内中风铃正要震动,苍狼竖起食指抵住自己嘴唇,对它歉意一笑,草精立刻领悟,慢慢闭上铃花,怕吵醒睡着的千雪和北冥缜。 苍狼轻轻摸了摸它,弹入一团精纯灵力到风铃草根部以作补偿,草精感激地伸出细长草叶,在他指尖蹭了蹭。 嫩草微微带绒的娇嫩触感让苍狼轻轻一笑,他垂下靛青色的眸子,看着膝上安睡的北冥缜和千雪,心内淌过甜美的静流。 他经过了那么多,失去了几乎生命里所有珍贵而美好的东西,伤痕累累咬着牙挣命活到现在,命运终于予他一点最后的温柔宁静。 ☆、25 苍越孤鸣x北冥缜 北冥缜是在苍越孤鸣膝上醒来的,他悠悠醒转,甫一睁眼,便看到苍狼含笑支颐看他,窗上一盆风铃草见他醒了,欢快地开花,捧出花心一个指头大的风铃,铮铮轻响。 他身后千雪早不见踪迹,北冥缜连忙起身,午睡乏力,手腕没撑住,反而扑进苍狼怀里,苍狼轻笑一声,扶着他肩头,北冥缜撑着他腿跪起身子,一抬眼,便望入苍狼那双靛青色的眸子。 -- 第37页 幻境中,就是这双眸子凝视着他,给了他最后自长梦中醒来的勇气。 这几日里,他也设想过再见苍狼会如何,但现下真看到他了,心内忽然涌起的缱绻柔情远超出他的想象。 想拥抱他、想碰触他、想—— 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鲛人面上忽然泛起一层薄红,他微微侧过脸不敢去看苍狼,轻声问道:“你……还好吧,你的神识为了我崩碎了,我——” 他一下哽住说不出话,苍狼只一笑,“你没事才是最重要的。我们两人若是情势调转,你也会这么想的。” 是的,他也会这么想,只要苍狼能平安,一缕神识又算得什么。 这么一想,他心内稍安,但是生性木讷,也不知道该再找什么话题,他坐立不安了片刻,似乎在犹豫,他忽然想起什么,俯身从旁边柜子里摸出苍狼借给他的唐刀,“这个还给你。” 苍狼点点头,收好唐刀,然后他看到鲛人面上一层飞红更胜。他不明所以地看过去,便看到北冥缜鼓起所有勇气一般,一双手揽上他颈子,在他唇上轻轻一碰。 鲛人的声音几不可闻,他轻声道,“苍狼,我、我终于明白,我……喜欢你。” 他伏在苍狼肩头,把一张红透的面孔埋在他漆黑近紫的凉润发中,几乎是哑着嗓子说,我北冥缜,愿意做苍越孤鸣的妻子。 他说完这句,只觉得羞不可抑,但性子里那股执拗偏又不合时宜地起来,北冥缜强撑着要抬头去看苍狼,刚勉强抬起头,尖削下颌被人伸指拈住,苗王那张俊美面孔与他的吻一起覆盖而下。 在嘴唇被碰触的刹那,北冥缜忽然浑身僵硬——他的身体记得,被这样碰触过之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屈辱又痛苦的记忆在脑海中如同肮脏的污水破闸而出! 不,这不是北冥异,这是苍狼,是他喜欢,也喜欢他的人——他拼命这么告诉自己,但是他控制不了自己,他整个人僵硬得一动不能动,浑身发冷,身上的鳞慢慢炸起,尾鳍和手轻轻颤抖。 苍狼嗅到他身上那股本来带着甜意的海盐味道酸涩起来,他没动,既没有加深这个吻,也没有停止这个吻,他只是保持着嘴唇贴合的姿态,蔚蓝色的眼睛看着鲛人那双带着不自觉惊恐的银灰色眸子。 决定权在北冥缜,他有推开苍狼或者继续吻下去的权力。这个权力在他,而不在苍越孤鸣。 没有那股冰冷而甜腻的异香,唇上的触感也略微干燥与粗粝,并不是鳞族唇齿间特有的如水滑腻。 而且,他没有强迫他。 那不是北冥异,那是苍越孤鸣。 北冥缜终于积攒起全身的力量,一把推开了苍狼。 苍狼没有任何不悦的表现,他沉静看他,看着鲛人因为恐惧而瑟缩身体,单手撑地,大口喘息。 在他嗅到北冥缜身上的味道带上苦味的时候,北冥缜猛的抬头,那张清俊面孔忽然带了一种肉食猛兽一般的凶悍,他颤抖着扑过来,压在他身上,凶狠又无措地压下自己的嘴唇—— 这是一个一点儿也不甜美,又难过又暴戾的吻。 他的恋人颤抖着狂暴又笨拙地吻他,锋锐的牙齿从他唇上掠过,带起一串血沫。 苍狼被他扑倒在地,一动不动,他沉静而从容地看着北冥缜,看着鲛人净白肩头从玄色寝衣中脱出,因为过于用力和纤瘦而挣起了一点硬挺的锁骨痕迹。 苍狼就只是这么看着他,任凭嘴唇被他啃咬出血,撞得牙齿生疼,他也一动不动。 北冥缜凶猛的气势在他意识到苍狼被他咬出血之后,一下就消散得无影无踪,他整个人一下就撑不住,摔在苍狼身上,满是鲜血的嘴唇抵在苍狼唇角,留下一个腥甜的印子。 他虚虚阖着眼,大口喘息,苍狼垂眸看了他片刻,轻轻抚上他的面孔。 苍狼的手上有厚重刀茧,带着粗茧的指头抹过他嘴唇,揉捏他耳鳍的根部,顺过薄纱一般的鳍膜,便向下,掠过雪白长发,抚上后颈,沿着他近于嶙峋的脊椎骨一寸一寸按压下去。 他的力道很重,北冥缜喘息着软下身体,伏在他身上,苍狼感觉到手掌抚过的身体慢慢软化不再僵硬,他重又温柔地把嘴唇触上北冥缜的唇。 他们两人的唇都伤痕累累,血迹宛然。 苍狼与最开始一样,将所有权力交给他怀中的鲛人。 他能感觉到从唇上传来,北冥缜每一个呼吸间的细弱轻颤。 他身上的味道还是苦的,然而苦里慢慢有了一点儿初生嫩芽的味道,极其微弱,然而清新柔软。 他早就知道,他的阿缜害羞又纯情,被伤害过的伤口还没有痊愈,如果要吻他,就要加倍的温柔与小心。 他可以等他,多久都行。这次不行就下一次,他有那么长的时间,足够等待与纠缠。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北冥缜清晰地喘了一声,近似于哽咽,然后那贴在他唇上,泛着血气的薄唇,微微张开了一条胆怯的缝隙。 鲛人的双手揽住了他的颈项。 苍狼给了他一个温柔而绵密的吻。 先是蝴蝶掠过一般数个的轻碰,嘴唇轻轻厮磨,他略一张唇,下唇就被尖锐的犬牙咬住,微微麻疼之后随即被软腻舌尖舔过,轻轻含吮,他笨拙地微微去舔,舌尖一疼,被咬住拖进狼王的唇齿之内,然后哄着他羞怯地在唇齿间纠缠。 -- 第38页 最开始的一瞬间,北冥缜还有“这与北冥异的吻不一样”的念头,这股念头随即就消散了,他的头晕晕乎乎的,只本能地揽紧他,被苍狼紧紧扣着腰,一点一点加深这个吻。 身体和意识似乎都在这个吻里开始模糊了,只想要更多更甜,更深的吻…… 结果当苍狼双唇离开的时候,他发出了不满的咕哝声,还要追过去索吻,被苍狼一把挡住,他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苍狼面孔涨红,正侧着脸挡住嘴唇小声咳嗽。 并不会接吻中鼻子换气这么高难度技术的苗王一边咳嗽,一边神色复杂地看着着颈旁呼吸腮孔不自觉张开,亲多久都没问题的鲛人,“等下,我喘不过气了……” 北冥缜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直到苍狼喘匀了气,伸手抚上他颈上细长得像个装饰物一般的腮孔,才回过神来。 鲛人腮孔平常并不显现,敏感异常,他立刻关闭腮孔,结果苍狼就抚上他细白颈子,手指搔了搔,轻轻一勾,北冥缜便又重新躺回他胸口。 苍狼单手掠过自己额前碎发,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北冥缜不解看他,他笑说之前两人也不是没有唇齿相接过,怎么这次就不一样,搞得如此慌张。 北冥缜想了想,慢慢地道,“因为这次,你和我互相倾慕,那便自然不一样了。” 苍狼凝视着他,唇边笑弧柔软,他顺着北冥缜雪白长发,轻轻点了点头,“嗯,你说得对。” 他这个笑容若有若无,衬着他俊美面容,异常撩人,北冥缜心想,糟糕,又想吻他了。他面红耳热地转过脸,忽然又想,我与他互相爱慕,又允了他求婚,亲吻他理所当然。便又转过头,红着脸理直气壮地又吻了上去。 两人这样热吻厮缠,片刻之后便都气喘吁吁,苍狼一只手本已经从已然大敞的寝衣衣襟摸了进去,最后硬是凭着惊人的意志力,改撕为拉,为他掩上大片雪白肌肤。 北冥缜一双银灰色的眼睛宛若海面上的银雾一般水气氤氲,他湿漉漉地喘息着看向苍狼,似是不解他为何停手,苍狼平复了一下呼吸,刚要说话,就听到门外传来千雪幽幽一声轻叹,“……你们不饿幺?” 北冥缜一下从苍狼身上弹开,苍狼嘶了一声,终于见识到鲛人尾巴抽人的威力了。 苍狼一瘸一拐地为叔叔开了门,看到千雪无聊地盘腿坐在门口,怀里放着红漆食盒,显是已经来了一阵了,苍狼这才后知后觉地红了脸,面红耳赤地弯腰把食盒拿进来。 ☆、26 苍越孤鸣x北冥缜 这次苍狼是赶了几个通宵硬挤出一日来亲自迎接他们,千雪自是体贴侄儿这点小心思,一睡醒发现苍狼在,自己就识相地溜出去了。 结果没想到都吃晚饭了,这一狼一鱼还在腻歪,然而最让他痛心疾首的是,他都忍不下去敲门了,这俩搞得血迹斑斑跟刚打过一架一样,居然只是亲亲贴贴,其他一概没做,你们这届年轻妖不行啊~~ 这顿饭吃得寂静无声,除了千雪谁都尴尬。 吃完饭,千雪把门关好,屋子里所有有智识的东西都清出去,包含那盆风铃草。 苍狼浑身警铃大作,他的动物本能告诉他不好要糟。正在他绞尽脑汁想办法脱身的时候,千雪转头看向北冥缜,异常严肃、专业、严谨地说,阿缜,让我看看你的牙。 哈?苍狼看着北冥缜乖乖张嘴,千雪以一个牙科大夫一般的态度检查了鲛人满口森白利齿,又仔细看了北冥缜的指甲,转头看向苍狼,同样查看了他的牙和指甲之后,千雪特别严肃地一手按住他们一个,“为了你们的生命着想,勤剪指甲、每天磨一遍,磨钝,不能磨薄,激动呢,也千万别抓别挠,接吻和舔的时候控制一下情绪,别下口——你俩这牙口,能出妖命的。”说完他叹了口气,“就你俩这牙口吧,哔(自动消音)和哔哔(自动消音)这事儿算是彻底告别你们了。” 北冥缜楞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纯情处狼苍越孤鸣慢了半拍也反应过来,俩妖鳞毛齐炸,苍狼猛的站起来,被千雪一把按下。 他的王叔咧出一个让狼和鱼都毛骨悚然的温柔狞笑。 “今天这堂千雪王叔的婚前异种生理课,你们谁也逃不了。” 上完千雪的生理课,苍狼身心俱疲地一条狼瘫倒在软垫上,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有可能不举了。 课听了个开头他就忍不住尴尬化出原形,北冥缜倒是特别认真地一边撸着黑狼一边听完了课,还记了笔记。 苍狼发现,只要进入一种讨论的微妙氛围,什么话题北冥缜都不带怕的,结果只有他听得双爪埋脸,耳根都红了,恨不得死过去。 千雪看他那德行,心里就把自己亲哥上代苗王颢穹孤鸣和北竞王从耳朵尖骂到尾巴尖。 苍狼出生不久母后病逝,颢穹大手一挥把他丢去了北竞王府,结果这俩一个忙事业一个忙造反,居然没人给苍狼安排个晓人事的宫女,快三百岁的处狼啊,三百岁啊!只好他今天叔代父职,给自己侄儿把这课补上。 拎着耳朵逼苍狼重新复述了一遍重点,千雪满意地去了偏院,苍狼一副“我还想再死一刻钟”的死相瘫在地上,北冥缜靠在它身上,认认真真翻手里的笔记,重又看了一遍,赞叹了一声,说他以前故步自封,从未出过海境,到了陆上才知道妖种繁多,生态各异。 -- 第39页 苍狼忍无可忍地一爪子把他手里的笔记拍了下去,巨狼压顶,从背后扑过去把北冥缜整条鱼压在肚皮底下。 北冥缜费劲的翻了个身,从它身下好不容易把头挣出来,腾出手搂住它颈子,觉得它就算是条狼怎么也这么好看,忍不住亲了亲它的胡子,苍狼抖抖脸,低低呜了一声。 “我们回去就成亲吧。”鲛人清润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苍狼啊了一声,小奶狼撒娇一样把偌大一个狼头放在他胸口,靛青色的眼睛看着他。 “咱们抓紧生一窝狼崽儿。”北冥缜以一种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温柔眼神看着苍狼,手指轻轻抚摸过苍狼的耳朵,“……然后我要回海境,跟北冥异做个了断。” 他身上一轻,苍狼化出人形,一身便衣的苗王华贵稍去,却越发显出眉目如画。他坐在北冥缜对面,鲛人也端正坐好,俩人摆出一副海陆贵胄洽谈国事一般严肃的架势。 北冥缜双手端正放在膝上,他跪坐在软垫上,华美的尾鳍在身后徐徐铺展而开。 他凝视着苍狼,安静地告诉他,就算他们成亲,他北冥缜海境锋王的身份,永远在狼王苗后之前。 “我始终首先是海境的皇子,然后是北冥缜,接着才是其他的身份,正如你也一般,首先是苗王,然后是苍越孤鸣,其次是狼主的侄儿。” 苍狼没说话,他平静地看着对面的鲛人。 “我没有成亲之后借苗疆之力平定海境的想法。海境的事就应由海境的人来解决。作为海境守将,我不会允许他国大军踏上海境,犯我国土一步——即便那是我伴侣的军队。” “……可这样非常危险。” “昔年苗王夺位,你挑战篡位的北竞王,难道就不危险么?你我皆为皇子出身,都遇到窃国之乱,你很清楚,很多事哪里顾得上危险不危险,而是不得不为,即便死了,也要做。” 苍狼默然,他微微垂下眼。 北冥缜说的没错。 那是必须要做的事,跟会不会死没什么关系,或者说,明知是死,也必须要做。 他看到鲛人那双白皙、指根上缀有隐然珠光薄鳍的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所以,在我回海境做我该做的事之前,我们成亲,然后生一堆狼崽儿吧。” “这话说得仿佛你之后就一去不回一样……” “书上说,若是把成亲生崽儿放在回来之后做,基本就回不来了,所以我们把成亲生崽放在前头做了,那我就一定会回来。” 苍狼抬头狐疑看他,“什么书上这么说的?” 北冥缜去旁边书架上抱来一摞书:来回的行程他都闲来看书,这些书他看了泰半,总结出了这条经验。 他每本书都折了页脚做了记号,苍狼认真看过去,直看到二更天,才放下手里的《鱼朝宫禁录》,把它放在旁边那本名叫《道域志异》的话本子上,慎重地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确实是说从战场上下来就成亲的都死了。”苍狼抬头看向对面的鲛人,“那咱们确实得早些成亲,然后早些生崽子,你再回海境去。” 两人就此达成早早成亲多生崽的共识,至于后来千雪知道他为了打发无聊塞进云车的话本有如此奇效,奋起往自己侄儿的寝宫再塞一车话本,那就是后话了…… ☆、27 收拾完书,到了就寝时间,一狼一鱼彼此看了一眼,特别有默契地低下了头。 上完千雪的生理课那股尴尬劲儿还没过去,但是分房睡苍越孤鸣又不甘心,他辛辛苦苦熬了几天处理完政务又跑了一千多里地,上了云车可不是为了和阿缜分房睡的!再加上刚刚彼此剖白心意,此时最是黏腻时候,他一分一毫都不想和北冥缜分开。 最后他不甘不愿地把自己化成了小小一条黑狼,被眼睛一亮的北冥缜抱了满怀。 他化的这条黑狼是幼狼大小,正好够被北冥缜整个抱在怀里。 苍狼被北冥缜压在软垫上□□了个爽,鲛人把小狼抱到自己胸口,和它鼻子对着鼻子,银灰色的眼睛微微眯起,好看又惬意,他说让苍狼回去给他准备一架纺车,他要织嫁衣。 苍狼大惊,“哈,你还会织布?” “我们鲛人都会,不分男女,我们的嫁衣都要自己织,我手艺算不上多好,但也算拿得出手。”说罢他上下打量了一眼苍狼,“你肯定不会织布,我把你的婚服也做了吧。” “宫里有专伺候针线的宫人……” 北冥缜那双银灰色的眸子眨了眨,看向他,“可我不想你穿别人做的婚服。” 苍狼二话不说,表示你织你织,你全织,听你的听你的。 一狼一鱼聊了一会儿各自的婚服形制,狼族是玄色正装,鲲帝一脉则颇为有趣,是与鱼同色。也就是说,北冥缜的婚服就是以白为主,青蓝镶边,与他日常服装没有区别,只是形制豪华。 说着说着,苍狼忽然想起了那本《鱼朝宫禁录》里的内容,小心翼翼地问他,“那你们鲛人唱歌……然后……嗯……然后,拉人下海么?”他用委婉的拉人下海替换了惑人食之这四个字,却见北冥缜摇了摇头。 “我们不唱歌,也不吃人。”北冥缜耿直的回答表示他不需要这么委婉。 苍狼放了放心,然后北冥缜扳起指头和他交流婚礼都需要什么,又问它苗疆的婚俗如何。苍狼想了想,粉嫩爪子在空中点了点,“吃肉唱歌喝酒闹洞房?这个全九界都差不多,我们狼王与苗后立誓是在孤雪千峰的王陵,那里是王叔的封地。” -- 第40页 九界之内,尤其是大妖占据的几界,界主的婚姻是绝大之事,直接关系到一界千年生息。 界主登基正位之后承接一界王气,本身就是一界气运枢纽,所以非绝大妖力者不能为之,故此九界每一界都有王骨所化之兵器,界主持之一界无敌。 但支撑界主的,是界主的配偶。再强大的妖力,单独支撑一界气运,那也撑不了多久,界主为阳,配偶为阴,两人成婚立誓之后,天地闻誓,界主的配偶与界主会形成一个小的气运循环,界主身上所承的压力会被极大减小。 但能让天地闻誓,必为心甘情愿,彼此爱慕,界主的配偶才会被赋予不论性别、种族与能力的,分担界主气运之能。 苗疆上一代狼王,苍狼的父亲颢穹孤鸣就是个典型的例子。他强娶兄长的未婚妻希妲,天地不曾闻誓,一界气运由颢穹独自承担,他不堪其负,被迫要借助九龙地气来支撑天运,结果给了北竞王机会,设下九龙之局格杀了妖力几乎枯竭的颢穹。 而北冥缜的父亲北冥封宇则是另外一个方向的极端案例。北冥封宇还是太子的时候冲破重重阻碍,迎娶了贝璇玑为正妻,贝璇玑未及他登基便香消玉殒,北冥封宇登基之后追封爱妻为鳞后,并宣布永不再立新后,结果贝璇玑一点留恋残魂居然应了这个誓言,两人之间天地闻誓,贝璇玑死后都依然支撑北冥封宇至今。 北冥缜忽然就想起北冥异挽着他的手登上祖庙的时候,他的幼弟柔声立誓,那块由鲲帝初祖灵台中凝出的识晶骤然亮了一半,而他誓言念完,识晶微微闪动,彻底暗淡——他不愿意,所立誓言天地不闻。 北冥异丝毫不恼,也不在意,只将雪白的鳞后冠冕覆在他发上,软而甜地说,阿缜是我的妻子啦。 他那时满腔悲愤怨怼,就如同苍狼的母亲希妲王后一般,可现下他与苍狼却是两情相悦,只希望他的情意能弥补苍狼前半生孤寂。 他忽然道:“不知道你和我的狼崽儿是什么毛色。” 苍狼兴致勃勃地表示黑狼不错、白狼也很美貌,不过孤鸣家毛色颇杂,比如他祖父母明明两头黑狼,偏偏生了他父王一头白狼、千雪一头赤狼,然后白狼颢穹又生出了他这条黑狼,所以狼崽儿什么毛色真的不好说,说不定能生出条棕黄色的狼呢。说到这里,它忽然顿了顿,“鱼苗的话……嗯,无论是黑的还是白的都好。”它努力回想了一下先前对抗魔世的时候有一面之缘的北冥封宇的容貌,“紫色的也很好看。” 北冥缜摇摇头,一脸刚才生理课你得重修的表情,“跟鲛人血统比,狼王血统是强势血脉,我俩的孩子只会是狼崽。” 九界多妖,化为人形则可婚配□□,如果血脉可以混杂,不知道天地间要多出多少异兽,所以异种诞下的孩儿,就会是父母中血脉强势的一方的种族,只不过多少会带点另外一方的特点。比如千雪的好友神蛊温皇,便是雪豹与蛇类的混血,生下来便是豹妖,但一到冬季就要冬眠,便是随了父系蛇妖的血脉了。 北冥缜与苍狼的孩儿肯定是随妖力与血脉俱为强势方的狼王血统,但应该天生善泳,大概会是条喜欢泡水的狼崽儿。 苍狼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他心里有着漆黑鳞片、一头乌发与银灰色眼睛的美貌小鱼苗没了…… 北冥缜合上眼,听着身上小狼絮絮叨叨地说,回去要改造寝殿,做一个大的浴殿、要猎头熊给他,还要抓大雁做提亲礼……哎呀这个季节苗疆哪里来大雁,实在不行趁现在隔壁羽国乱得很,偷偷摸摸去那边咬两只回来算了……他困劲儿上来,应了几声便沉沉睡去。 苍狼说了一会儿蓦然意识到什么般停住,看到北冥缜侧躺在软垫上,已然睡着了。 它叼过毛绒毯子覆在北冥缜身上,自己也小心翼翼拱进他怀里,痴痴看他片刻,心内软软地舔了舔他的鼻子,合上了眼。 ☆、28 今日是异儿专场~~ 而在遥远的海境,六匹雪白鲸鱼所拉的王车,也在鲛人一族一百余颗头颅死不瞑目的注视下,慢慢驶入王城。 北冥异看着派出去的细作传回来的消息,这几个月苗王的云车出入了一次九脉峰,而且动用了墨刀卫,再联想一下俏如来跟苗疆的关系,他基本可以断定,北冥缜人就在苗疆,而且恐怕就在苗王宫。 他倒不怕北冥缜和苗疆联手——他太了解北冥缜了,以北冥缜性格之刚直,是绝不会允许借兵他国这种事在自己身上发生的,再说,即算联手了又如何?海境之内,鲲帝无敌,何况……他还有始帝鳞。 他把欲星移和误芭蕉的鳞片给俏如来,并不指望他立刻就拿去给北冥缜——不,他反而希望俏如来根本就不要给北冥缜,这样到时他才有机会离间俏如来与北冥缜,当然,给了也无妨,能动摇北冥缜总是好事。 他只需要一个机会。 北冥异垂下眼睫在寝宫枯坐了一会儿,便漫步走到宫中一处暗道地宫之内,看着面前一群继承自他生父北冥无痕的部属。 这是独属于他,几乎无人知道、真正的核心力量——阎王鬼途的残部。 二百年前先代鳞王北冥封宇登基之时,三个弟弟掀起叛乱,史称三王之乱,其中三皇子北冥无痕麾下收留了一群从中原而来的异人,这群人自称是一个名为阎王鬼途的组织的残部。阎王鬼途善于囤积药材,然后制造疫病,再将之前囤积的药材天价出售获取暴利,被中原歼灭,残部逃入海境,因善于制毒被北冥无痕保护起来。 -- 第41页 三王之乱被镇压,北冥无痕被杀,他的妃子有孕在身,同时又是北冥封宇的堂妹,生了北冥异留了一封血书给鳞王,自己自缢身亡,北冥封宇动了恻隐之心,将这无父无母的孤儿起名为异,宣布为自己的第四皇子,给了自己的妃子婷妃抚育。 这个叫异的孩子就是他。 呵,异,与他人不同,这就是他的名字,因为他不是北冥封宇的孩子。 他就这么懵懵懂懂无知长大,直到十一岁那年,父亲的旧部找上他,告知他的身世。 他当时根本不信,却在听到北冥封宇与婷妃的对谈之后,血淋淋的面对他一心敬慕的父亲是他的杀父仇人这个残忍的事实。 他冲出婷妃的宫殿,跑到宫内一处僻静的地方嚎啕大哭。 他不知哭了多久,哭到整个人都昏昏沉沉,忽然有人把他抱进怀中,他一边拼命挣扎一边抬起头去看,第一眼看到的是雪白的长发。 丝缎一般雪中掺杂宝蓝的长发,从他头顶垂落,冰凉滑润,被他抓在手中,他继续抬眼,然后便望入了一双沉静的银灰色瞳孔。 是三哥……不,他在心里纠正道,是北冥缜。他放松下来,不再挣扎。 比他身量高了不少,已然有了少年模样的北冥缜安静地揽着他的肩膀,笨拙地轻轻的一下一下顺着他的背。 北冥缜一向待他很好。 北冥缜沉默寡言,木讷刚直,平素并不受北冥封宇喜爱,他也不怎么在意的样子,看起来清清冷冷的一个人,但只要他不开心,他雪白色的兄长就会默默递给他一小包糖,然后摸摸他的头。 他扑到北冥缜的怀里继续大哭。北冥缜却没有劝他不哭,就抱着他找了处避风的亭子坐下,轻轻顺着他的背,把他被眼泪打湿的头发挽起来,编成一条辫子。 北冥缜的怀抱与他的人完全不一样,温暖又坚实。 天暗了下去,远处宫阙次第亮起了萤石灯光,像是一串一串的水母,在无根水里荡漾。 他最后哭着睡了过去,北冥缜把他背了回去,他伏在兄长的肩头,迷迷糊糊,朦胧之间只觉得这冰冷的偌大宫殿里,他像是无根的海草,唯独北冥缜并不宽厚的脊背给了他一片小小的栖身之处。 小孩攥紧了手里北冥缜雪白的头发,心里头转着又稚气又凶狠的念头,他想若有一日他杀了北冥封宇,他的一族都要杀了,只留下婷妃和北冥缜。想到这里他迟疑了一下,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妥,心内颇为不甘不愿地把北冥缜的母亲瑶妃也划了过去,心说阿缜的母妃也好歹是要保下的,他那么孝顺,失了瑶妃会难过。 那一夜,他睡在了北冥缜的寝殿,北冥缜把哭得抽抽噎噎的他抱在怀中,从始至终没有劝过他不哭,也没有问过他为什么哭,只拿着一方柔若轻云的鲛绡,温柔而轻的抹去他眼角泪痕。 无意义地“哈”了一声,北冥异收回思绪,看着面前地宫中来往炼药的哑奴,他随意查看了一下给关押在天牢诸人配送的加了药的膳食,忽见阎王鬼途中自己一个心腹,向他急行而来,低语几句,他眼睛一亮,随着来人到达地宫的下一层。 地宫的更下一层只有上层一半大小,被分隔成数个有大有小的房间。北冥异被领到尽头一间密室,黑衣人奉上一个药匣,内里两丸丹药,“我等已经试验完毕,药效一如陛下所期,特备两丸,以供陛下试药之用。” 北冥异点点头,袖了丹药,疾步行去,脑中飞转自己该那谁试药的时候,出来看到哑奴正要去送膳,他脑中灵光一现,命人等用膳完毕之后,把误芭蕉单独提出来。 他去往天牢刑室的时候,误芭蕉被扣在墙上,因为妖力被封而现出粉色鲛人长尾的女子愤怒的瞪着他,额上还兀自有一块鳞片被拔除的疤痕。 北冥异无声地走过去,她刚要破口大骂,北冥异出手迅捷如电,一把扼住她喉咙,右手一动,一颗药丸落入她喉中,误芭蕉刚要吐出来,北冥异把她下颌往上一扳,她猝不及防,喉头一动,药丸吞了下去。 北冥异手按在她喉头,一缕妖力渗入,察觉到她体内药物所含的妖力已经迅速向上中下三个丹田而去方松了手。 误芭蕉就像死过去一样,沉重垂头,整个人悬在了铁链上。 北冥异随手把桌上时漏一扣,开始计算时间,过了大概两刻钟,误芭蕉忽然浑身一颤,痛苦不堪地嘶号出声! 那就像是被生生从身上一片一片剐下鳞片、拔下指甲一般的惨叫——北冥异纹丝不动,只一边看着沙漏,一边盯着误芭蕉,心内想,这个药性子颇烈,看起来初服之下会让人痛苦不堪,现在改配已经来不及了,只是让阿缜服下去的时候要把他紧紧抱在怀中,免得他伤了自己。 他忽然就记起之前每晚每晚都拥抱在怀中的那具躯体,雪白的,冰冷的,鲛人的身体。 但阿缜逃了,阿缜不要他了。因为阿缜认为他犯了错,害了他的父亲和哥哥。 他试图补偿,阿缜又不能理解。明明是被阿缜憎恨的自己强迫他怀上的孩子,那应该是被阿缜讨厌的孩子啊,他献祭了不是一举两得?可阿缜居然逃了。 这次把阿缜带回来,他会小心把他锁在新筑地宫的最深最深的地方,布下无数层结界,彻底夺去他的妖力,让阿缜从此之后的余生只能看到他一个人—— -- 第42页 一念及此的时候,地面忽然震动,北冥异一惊——不知为何,这阵子海境总是轻微动荡,他派出宝躯一脉去调查,却都徒劳而返。 他这时候才意识到惨叫声不知何时停止了,他看向墙上粉鳞的鲛人,轻轻弹指,锁链应声而下,误芭蕉扑倒在地,闪耀七彩光芒的尾鳍无力地在地上扑腾了一会儿,良久之后,她终于攒起足够的力气,慢慢撑起身。 粉色的长发扑簌簌从她肩头滑落,北冥异在座上好整以暇地俯身看她,缀着明珠的靴尖轻轻一勾,点在她下颌上,迫她抬头。 明珠莹润,越发将鲛人的肌肤映照得吹弹可破,在与她对上眼神的刹那,北冥异了然一笑。 他松弛地往后一靠,单手支颐,也不回头,只对身后不知何时出现,躬身肃立的黑衣人笑道:“这药不错,以前地门摩诃尊曾带入海境一柄佛门禁剑颠倒梦想,倒与这丹药有几分相似,佛经说,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便叫它……究竟涅槃吧。” 语罢,北冥异扔下还匍匐于地的误芭蕉,转身离开。 是啊,现在他只差一个机会了。 他会把阿缜带回来的。 ☆、29 苍越孤鸣x北冥缜 本章重点1:狻猊精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本章重点2:御兵韬的性教育不可取(喂) 云车抵达苗王宫是在第二天清晨,三人用过早膳,直落苗王寝宫。 苍狼把北冥缜抱入寝殿绡帐之中,内中早摆了一架纺车,旁边是一斗按照北冥缜要求准备的雪白珍珠,供他纺织鲛绡。 千雪第一次见纺车,颇有兴趣地背着手绕着看了一圈,拉着嗓子长长地念了一句量珠聘美啊这是。 北冥缜没听懂这双关俏皮话,耿直答道这是给我纺鲛绡用的。千雪噎了一下,看向侄儿,侄儿也一样迷惑看他,深觉自己格格不入的狼主拔脚跑路。 苍狼满头开小花地去找御兵韬,戴着面具的金发男人看着一脸按捺不住喜气的王上,在他开口之前把一个册子推过去,“婚礼筹备事宜俱已开始,王上寝殿与王后寝殿之间的空地臣打算改建成一处浴殿,两殿都可进入,还请陛下过目。” 苍狼满腔要对人倾诉的喜悦被噎了一下,他用那种“你们智者真讨厌”的眼神委屈地瞥了一眼御兵韬,后者在铁面具之后岿然不动,在苍狼翻阅婚礼册子的时候,又取出一个书匣,放到他面前。 苍狼以为是要他处理的政务,不疑有他,一边看着婚册一边随手把最上面的一本捞出来,刚翻开看了一眼就跟被烫到一样一把书丢开,他惊愕看向轻轻一招手把书卷回来,重新放回匣子里的御兵韬,难得地结巴了起来,“这、这是——” “臣以前曾经查过后宫内档,发现陛下并未有召幸之事,陛下这次出行之后,臣又查了一下先王与北竞王府的档——”御兵韬看了一眼自家王上脸色,从善如流地换了个话题,“……所以臣为陛下准备了这些图册,以供御览。” 苍狼看着书匣里一本比一本刺激的图册,完全说不出话,御兵韬觉得幸好苍狼现在是人形,不然又得唰唰掉毛了。 “如果陛下觉得单是图册不够形象生动……”御兵韬把那堆在苍狼眼里跟滚炭差不多的东西一股脑儿掏出来,从下面拿出一个银灰色的金属小盒子,“我之前还跟黑水城的铸师订了此物,名唤绘影留声——” 动物本能告诉苍狼那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小金属块是个极度危险的东西!要夺过来!不能让军师按下去! 就在苍狼伸手要抢的刹那,御兵韬静静地按下了开关—— “啊啊,奴家还要,官人好棒”的娇喘和御兵韬平静的声音一起响起:“当时没有预料到陛下的新后乃是男性鲛人,所以只订了女子的绘影留声,臣已经下了新的订单,应该会在婚礼前送到。” 苍狼看着面前投影出的两团纠缠在一处白花花的□□,整条狼傻掉了,脑袋上一双黑漆漆狼耳朵都给惊得冒了出来。 再看下去尾巴就得出来了。狻猊精颇为遗憾地按掉了绘影留声,严肃地道:“实在不行,有鲛人的特殊问题需要和人商量,除了狼主,陛下也尽可以来找我,您知道,臣昔日与鳞族师相欲星移同门修业,关于鲛人诸事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 过了好一会儿,苍越孤鸣断掉的思维慢慢接回来。当他彻底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军师你们当年都在墨家学了些啥啊! 又过了好一会儿,漆黑的耳朵抖了抖,苍狼终于把自己舌头找回来,他艰难地道:“军师……” 男人平静地看着他,“王上,您要清楚,您是孤鸣皇族的头狼。” “您不要忘记狼群的准则,整个孤鸣一族,算上所有旁系支脉,只要血脉里淌着孤鸣家的血的狼族,都被这条法则控制——只有每一代的头狼诞育下王储,其他同辈的孤鸣家狼种才能诞育下一代。陛下,您将近三百岁了。” 苍狼楞了一下,御兵韬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臣去查过宗正寺的记录,孤鸣一族,已经整整两百年没有诞生幼崽儿了。” 刚才的那点羞窘在这一刻化成了微妙的歉疚,他头上那对漆黑耳朵往后伏了伏,没说话,只低头看了一眼书匣。 “这并不是什么不好的东西,与心爱人做快乐事,然后诞育延续两人血脉的子嗣,不是很美好的事么?”御兵韬的声音依然平静,却带了点难得的柔软。 -- 第43页 苍狼低着头,毛茸茸的耳朵内里通红,过了好一会儿,他点点头,也不说话,把书收好,将书匣收进乾坤袋中。 御兵韬在面具后露出了一个苍狼看不到的温和笑容,他想了想,还是决定要做一头成功的好狻猊,他唤了一声陛下,指了指头顶,苍狼一摸,才发现自己现了兽耳,不禁面上一热,把兽耳收了回去——只有幼崽儿才会控制不住兽耳尾巴。 看着慌慌张张跑路的王上,御兵韬在面具后不自觉地又笑了一下。 哎,其实有点后悔告诉他耳朵的事了。狻猊精悠悠地想:真的很可爱啊。 苍狼处理完政事,揣着书匣回寝殿已经是晚膳时分了。他到的时候千雪刚走,殿内还有一股浓浓的清苦药味儿。 北冥缜披着一袭苍狼的毛纺成的寝衣,正在织机前聚精会神地纺织,看到苍狼进来,才从织机旁挪出来。 吃过饭,北冥缜继续回去纺织,苍狼颇为好奇地坐在他身边观看。 珍珠盛在纯银斗内,北冥缜轻轻指尖一触,妖力微旋,珍珠便被抽成比冰蚕丝还细的丝缕,流入织机,再纺织成珠绡,雪白一匹,却珠光闪耀,隐隐诸色无定变幻,流光溢彩,如同碎琼乱织,极其夺目美丽。 鲛人纺织的鲛绡在海境都难得一见,其他九界,即便是界主,若有一套鲛绡的衣衫,也足以夸耀。苗疆一直尚武,不慕荣华,所以这是苍狼第一次见到鲛绡。 北冥缜用妖力抽出珠丝如同剥蚕茧一般简单,苍狼凝神看了片刻,拈起一颗珍珠,学着北冥缜的法子,刚用上妖力,珍珠就在他指尖碎为齑粉。 “这是鲛人天赋的专长,除了鲛人没有其他种族会用。”北冥缜瞥了他一眼,指尖微动,苍狼掌中的珍珠粉末刹那被拈成一根丝线,并入织机。 他纺了一整天,大概织出三尺,又织了一会儿,额上渗出一层薄汗,靠在苍狼肩上,把织机收了,就着苍狼的手喝了口蜜露,“妖力还是不够……才织了这么一点儿就不行了。” 苍狼看他寝衣下露出来的雪白鱼尾,便明白他这几日清除秽毒后积攒的妖力全拿来织鲛绡了,虽然心疼他,但也知道他的性子,便没多说,只俯身在他额角鳞簇上吻了一吻。 北冥缜被他触上鳞簇的时候眼睫微微一颤,心内一热,只想让他多亲几下,心中想到:原来与两情相悦的人在一起是这般感受,只想和他耳鬓厮磨,一刻也不想分开。 ☆、30 苍越孤鸣x北冥缜 今天好狼吃到好鱼了么?没有 他在苍狼之前只恋慕过北冥异一人,但他那时候所有心力都用来掩饰这段逆伦爱意,后来被强迫之后满腔怨愤,这等仅仅依偎在一处就内心温柔缱绻的滋味生平第一次尝到,一边欢喜一边患得患失,心想婚前还差最后一步,他必须要给苍狼一个完美的婚礼,不然岂不委屈了苍狼。 之前他在云车上就犹豫过是不是要把婚礼前最后一步走完,但是顾虑到千雪就在左近,狼族耳鼻又灵得很,再说也不差这一天……但今晚无论如何都要完成! 按照千雪的医嘱吞了几丸丹药,乖乖躺进被窝里,他给自己加油鼓劲儿:北冥缜,你可以的!拿出你收拾叛军来的精神,制定一个详细的苍狼一定跑不脱的计划,干掉……啊不,睡掉他! 觉得自己现在手上提把刀就能横扫九界的锋王殿下从被子里偷偷露出一双眼睛看着背对着他正换寝衣的苍狼。 苗疆狼王生了一张数遍九界也数得上号的绝好皮相,不独男子少见,放诸女子之内也压倒倾城,端的是眉目如画,长身玉立,长眉入鬓凤目流盼,动若行柳静如玉像,笑时含情怒也生春。他身材也好,修长高挑,肌理细腻,浑身上下都是盛年大妖特有的匀称——除了他满背伤痕。 北冥缜看着苍狼被玄色寝衣徐徐掩住的两侧肩胛骨上狰狞伤疤,他轻轻按了一下自己锁骨下方;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同样的位置,他也有伤。 苍越孤鸣与北冥缜一样,满身俱是伤痕。那是他们各自艰难生存到今天所留下的痕迹。 苍狼的伤是被他的大伯亲手贯穿,而他的伤口,则是那些憎恶鲲帝统治的鳍鳞会之人所留。 玄色寝衣重又覆盖了白皙肌肤,北冥缜心内想着早上千雪偷偷摸摸拿过来的书,心内隐隐胀热,紧张地掐着自己掌心。 他强装镇定地看着苍狼走过来,躺到他身侧,软垫被褥轻轻震动,头上明珠一暗,北冥缜心脏漏跳一拍,呼吸一紧,鼻息乱了一吸,只觉得心头那股热随着这一口气盈盈地蒸到了外头。 他心想,苍狼是没有经验的,那我作为一个有经验的人就要拿出有经验的人该有的态度来——但一念及此,想起北冥异,想起他在鳞王寝宫渡过的日日夜夜,那些被强加于这具身体的痛苦与屈辱,又觉得心头刺痛不堪。他又一转念,北冥异哪里能和苍狼比,那股痛苦悲怒略略去了几分,他裹在被子里,毛毛虫一般往苍狼那便蠕了蠕。 苍狼刚躺下去,就听到床褥间微微作响,北冥缜往他这边靠了靠,苍狼作为一头处狼,一瞬间想象力迁跃,从鲛人雪白的头发到白皙的颈子到柔软的嘴唇,直飞军师给的那摞册子。 下午他一个人在殿内的时候,偷看了几本,上头画的俱是男子——他翻了几页便不禁口干舌燥,浑身微微燥热,急忙掩上,过了片刻忍不住又翻开,做贼一样偷瞥,看得他面红耳热,一边惊叹人还能凹出这种姿势,一边禁不住地想,如果是他与阿缜…… -- 第44页 当时他无法自控地着火一般燥热,全靠转了几遍皇世宝典的法决压下一腔邪火,而现在,北冥缜就在他身边,他触手可及,只要伸手,就能碰到他…… 苍狼觉得全身气血下冲的时候,北冥缜也豁出去了一般下定决心,伸出一双手,整个人从被褥里滑出来,落进苍狼怀中。 苍狼只听到身侧沙沙一响,忽然嗅到一丝清甜,身上一凉,雪白的鲛人已靠在他身上。 鲛人的体温较人族为高,却比狼族冷得多,苗疆酷寒远胜海境,北冥缜整条鱼靠到苍狼怀里,不禁舒服地喟叹一声。 他浑身微凉,苍狼只当他冷极了,那点绮念一下就飞了,赶快抱紧他,把他双手揣到怀里,拿手捂着,嘴里数落道:“你要是冷早说,我让人多拿几块火灵石来,看冻得全身都凉了……” 谁冷了!北冥缜嘴硬地在心里接了一句,不待他唠叨完,把心一横,闭着眼,学着书里的动作和姿势,恼羞成怒地将嘴唇印在了苍狼的喉结上。 ——苍狼只觉得他的颈子被花吻过。 北冥缜身上那股好闻的夹杂着海盐味的清甜渐次浓烈,苍狼被他这一下亲得不知所措,在理智崩飞的前一刻拉住了它的尾巴,他一把抓住北冥缜的手,把他按在怀里,翻身压在身下,闷声道:“别闹。” 他怀里人静了静,在苍狼以为今晚这劫数就算过去了的时候,北冥缜略带羞恼地道:“我没闹!” 苍狼用尽全部毅力,猛的一抬头,双手扣着他腕子压在身侧,一片漂浮着微弱荧光的黑暗中,苗王一双眸子显出近似于苍蓝火焰的幽光。 他粗喘了好几口,才能说出完整的字句,“……不行。” “……哪里不行?你不行?”说完之后才意识到这句话不太对,北冥缜红着耳鳍侧头。 苍狼觉得自己理智的弦只有一根岌岌可危地还没断,“……我们还没成亲。” “……不然呢,难道还要拖到成亲后?” “不成亲怎么能做?”苍狼试图和他讲道理;狼族的规矩就是如此,当年他母后与大伯两情相悦,订了婚事,山盟海誓都没有越雷池半步。 “狼主就没成亲!” “那是王叔私生活不检点!” “不做怎么成亲?”说到这里,北冥缜又略有气恼,他也试图和苍狼讲道理,“若不是情动泣落的粉色鲛珠,你让我拿什么缀在头发上与你成亲?难道要我向天下说我丈夫不举么?” 苍狼清楚地听到了自己脑袋里最后一根弦响亮地崩断了—— 他牢牢扣住北冥缜的手腕,吻了下去。 ☆、32 苍缜 红丝误选 35 苍越孤鸣x北冥缜 好狼今天吃到好鱼了么,没有,反而要去挂号了呢~~ 经过了前面一章一定会被屏蔽所以干脆就没法的一夜,总之苍狼痛定思痛决定去叔叔那挂个双人号 第二天接到双人婚前生理问诊的千雪在仔细地听了侄儿和准侄儿媳妇的描述之后,告诉他两人都得检查,苍狼还好说,至于北冥缜,千雪沉吟片刻,给了苍狼一道送命题:要么千雪检查,要么就让苍狼的前婚约者,苗疆现在唯一的药师,容桂菲来。 来,要么叔叔,要么前未婚妻,苗疆现在就俩大夫一药师,你自己选一个吧苍越孤鸣。 苍狼吸了口气,艰难地道:“……就没有其他人么?” “有啊。”千雪医者坦荡,光风霁月,“要不我帮你把温皇叫起来?” 苍狼把脸埋在了掌心。 在“这到底算妇科还是男科”以及“是让叔叔看你媳妇,还是前未婚妻看你男人”这两者之间摇摆了足足一刻,心累的苍狼决定把选择权交给当事鱼。 北冥缜一点没犹豫,选了千雪,然后完全不能理解他纠结的点在哪里:他个男人让姑娘看才尴尬,他和千雪大家都是男的,他除了多条尾巴也没再多啥,再说千雪是大夫,难道要讳疾忌医不成? ——虽然耿直的鱼三躺上诊疗台的时候都不知道为啥好端端的苍狼要带他来看诊…… 千雪带上冰绡手套,在拉上帷幕的时候似笑非笑地扫了苍越孤鸣一眼,“怎么,想看?” 苗王陛下裹紧裘衣落荒而逃。 苍越孤鸣跑到殿外,外头大雪纷飞,他硬是站了一刻钟还满面绯红,脑海里不断闪过哔和哔哔和哔哔哔等各色画面,最后只能把脸埋在手掌里,小声哀嚎,“苍越孤鸣,住脑啊!”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千雪叫苍狼去偏殿,还没等他问北冥缜什么情况,千雪言简意赅,“脱裤子。” 然后苍狼就经历了狼生中最艰难的半个时辰。 苍狼都快被折腾吐魂了,千雪住了手,把一狼一鱼叫到一处,详细生动地给他们仔细补了各自生理构造这堂课,然后说他的检查结果。 “……然后。”千雪严肃地看向苍狼,苍狼连忙正襟危坐,“我刚才确定了,这次基本都是你的锅,苍狼。” 啊,果然是他太粗暴了么,欲望上头就跟头野兽没两样,没有照顾好北冥缜……苍狼羞愧低头,听着自己王叔扳着手指头教训他,“会出鱼命的知道么?” 看着苍狼蔫头耷脑地唯唯诺诺,北冥缜于心不忍,分辨到是他主动,被千雪瞪了一眼,一句“那玩意儿长他身上还长你身上?难道是你捆着他□□?他把你弄伤了就是他的错。” -- 第45页 被喷得灰溜溜的鲛人摸摸鼻子,蔫头耷脑地跟着听训。 然后,最重要的原因终于来了:苍狼的尺寸超标了。 那这怎么办?难道还能削了不成?一念及此,苍狼抖了抖。说到这儿,千雪神色一肃,一再告诫苍狼,床笫之间,一定要对鱼老三格外温柔体贴。 千雪用了一个极其形象的描述:就像往嘴里怼拳头。 苍狼听着脸都白了,反而北冥缜安抚地捏了捏他的手,低声对他说了句我不怕疼,转头再看千雪,“狼主可有办法?” “有。”千雪点点头,表示你最可靠的王叔我千雪孤鸣已经帮你想到了,东西都备好了,到时候给你们送来,按照医嘱用就应该没问题。 苍狼把应该两个字含在嘴里品了品,不禁有些微牙疼,他抬眼看了看一脸心大的北冥缜,小心翼翼地道:“那要是……‘不应该’呢?” 千雪忍住了吐槽苍狼“你是罗碧么”,他从袖中取出一方锦盒,递给北冥缜,“最开始几次,我建议你们服用这个丹药,阿缜一次一丸,三五次之后减成半丸,再三五次减成四分之一丸,没事就不用吃了。” “这个药的功效是能服用的人极度放松,而且痛感消退,但最妙的是……”千雪对着苍狼温柔的狞笑了一下,“药效会迅速扩散在□□之内,只要稍微感应到身体上哪里流血受伤,就会改变成分去修补患处,顺便,这玩意儿一旦改变成分,功效只有一个——苍狼,只要碰到鱼老三的身体,都能让你瞬间萎掉。” ——叔叔我真的是你侄子么!然后等等你为什么会有这种不正经的药!这么蛋疼的药效听起来像温皇出品啊叔叔,这是可以随便拿给侄媳妇用的药么! 苍狼脑内无能狂嚎,嘴上一句响亮话都没有。 总之千雪抓住两人又哔哔了一个时辰的生理课,最后严肃地道,“御兵韬给你们的东西别看,奇技淫巧毫无实用价值,我给你们的要仔细看,可是我在海境摸鱼得出的实际总结。” 苍狼并不想知道自己叔叔在海境摸鱼到底都摸了个啥。 最后苍狼用尽全身所有的勇气,对千雪说,王叔说得也不大对,你说我们不能哔和哔哔,但是我们昨晚哔哔过了! 维持了自己最后自尊的苍狼说完就跑,比兔子还快。 如果实在想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啥,请自寻吧…… ☆、34 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又跳了一章 第二天,有人在海境与苗疆的结界交界处,救起了一尾鲛人。 那是一尾雌性的鲛人,容貌艳丽,有着一头粉红色的长发与同色的鳞片。 她叫误芭蕉。北冥缜在海境的谋士。 北冥缜冲到宫外礼宾馆的时候,误芭蕉还没醒,鲛人一身伤痕虚弱至极,现出了原形,气息奄奄地躺在锦褥中。 千雪与误芭蕉也是旧识,正在给她诊视,等他看完,北冥缜急切询问,千雪吐出口气,说误芭蕉没事儿,都是皮肉伤,妖力用尽才现出人形,现在妖力阻滞是因为苗疆结界的缘故。 不是因为秽毒就太好了……北冥缜松了口气,呆呆地跌回云车,看着榻上消瘦苍白的女子,心内五感杂陈,他本就口拙,满腔话一句都说不出,最后只俯身仔细一遍一遍看她,帮她把被子掖好。 千雪去配药,北冥缜守着自己昔年的下属与友人,心内忽然就升起一股愧疚。 他在苗疆幸福度日的时候,他的母亲和友人、部下俱都身陷囹圄,不知受着怎样的苦,可他却一心只想着自己,快快乐乐地筹备与苍狼的婚礼。 北冥缜阖了一下眼,轻轻呼出一口气——即算这样对不起那些正在受苦的人,他也要把这一遭走完。 他还有十四个月的时间。 有苗疆丹药相助,他的妖力完全恢复到鼎盛,还需要十四个月,他虽然为人刚直但并非有勇无谋,甚至于用兵一道在海境称雄。 他的计划是要等到妖力完全恢复,再回海境,集合所有反对势力,一战北冥异。 而中间这十四个月,便是他偷来的,有可能是他最后的幸福时光了。 这十四个月里,他要和苍狼成亲,与他立下天地听闻的誓言,然后生一窝狼崽,这样,他就可以慨然赴死。 他愿意用尽一切去乞求亲人的原谅,原谅他在这偷来的十四个月里自私地享受苍狼给他的幸福与爱。 他愧疚地合上眼,身上忽然微凉,一道影子笼了过来,随即便因为靠近的人体而微微发暖,来人俯身,在他扬起的面孔上落下一吻。 这就是他想要的,偷来的那么一点点幸福。 听闻奏报,苍狼处理完手头必须的事情后,立刻赶赴礼宾馆,还在门外就嗅到自己恋人身上一股苦味,他走进一瞬,看到北冥缜垂眸,雪白面孔笼在阴影中,只纤长白睫映着一线光,越发衬得一对银灰色的眸子暗淡。 苍狼只道他担心故友,赶忙上前吻了吻他面孔,蹭过他额角鳞簇,捏了一个法决,将一道敕灵奉元打入误芭蕉体内,误芭蕉身上灵光一泛,本来停滞的妖力开始重又徐徐涌动。 苍越孤鸣登基之后,为了保护苗疆,与大祭司联手布下笼罩整个苗疆的结界,任何外人或妖进入苗疆,一身妖力会被尽数封锁,除非得到苗王亲下的敕灵奉元才能重获妖力。 -- 第46页 误芭蕉闯入结界,自然也被闭锁一身妖力。 现在苍狼颁下敕灵奉元,误芭蕉妖力慢慢开始重新蕴生,面色也红润了几分。 看天色不早,北冥缜让苍狼回去,他要在这里守着误芭蕉,苍狼摇摇头,揽住他肩膀,只对他说我陪你。 北冥缜点点头放松了一些,靠在苍狼怀里,与他漫无边际地说了一些关于误芭蕉的事。说这个明艳女子如何巾帼不让须眉、如何自荐成为自己信任的谋士、如何在最轻女子的军队中昂然以自己的能力获得一席之地、又如何与自己亦臣亦友、又如何怀揣要成为海境首位女相的远大抱负。 说着说着,他心内愧疚更深,竟是说不下去了。 苍狼没去劝他,只把他搂紧一定儿,凝神想了一会儿,慢慢地道:“那我觉得这位姑娘,大概能与叉猡做一对好朋友。” 叉猡是当年苗疆叛乱的时候与苍狼一起出生入死的七名王族死卫之一,当年七人,如今仅剩二人,而还留在苍狼身边的,只剩叉猡了。 北冥缜没说话,只往他怀里靠了靠。 而就在此时,误芭蕉微微动了一下,慢慢睁开了眼。 误芭蕉是被砚寒清拼死救出来的,逃亡中途被王下御军冲散,她奋力杀敌,在游到龙涎口附近被乱流卷入,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在苗疆了。 听她说完,北冥缜只拍了拍她的肩,千言万语最后只挤出来一句:“……你没事就好。”然后他似乎哽了一下,一张清俊面孔沉郁,慢慢地又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知道殿下没事就好了。”误芭蕉喘了一声,虚弱地合上眼。 北冥缜沉默着替她掖了一下被子,干巴巴地说了一句,我就在隔壁,你有需要拉一下铃就好。 误芭蕉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看起来已经半睡半醒,北冥缜默默退了出去,苍狼在外间正思索什么,看他出来忙走过来、去,心疼的轻轻揉了揉他眉心,温言让他吃些东西就休息,误芭蕉有宫人照看,实在担心,他会替他看着。 “……”北冥缜没说话,只是双手环住苍狼,把面孔埋在他胸口厚实的裘衣里,轻轻摇了摇头。 北冥缜这般撒娇极为罕见,苍狼内心又暖又心疼,轻轻把他横抱起来放在榻上,也不说话,就把他拢在怀里。 误芭蕉对北冥缜,大概就是叉猡对自己一般重要吧。这么想着,话到嘴边打了个转,苍狼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北冥缜守了误芭蕉一夜,第二天早上千雪过来查看病人,把他赶出去,“你又不是大夫,守着干嘛?论照顾人你有女官专业?快回去!” 北冥缜依依不舍地上了云车,苍狼没走,他跟着千雪到隔壁,看着自己王叔伏案配药,踌躇了一下,开口道:“王叔,你为误芭蕉姑娘检查过了么?” 听出这话里意思不对,千雪直起腰眯起眼睛看他:“什么意思?直说。” “……我在她身上闻不到任何气味。” 千雪沉吟道:“我在海境也闻不太到鱼的味道。” “海境有无根水阻隔气息,我问过阿缜,他们鱼的嗅觉都很差。但在苗疆,我嗅得到阿缜的味道,却嗅不到误芭蕉姑娘的气味,这有点怪。” “……”千雪没说话,他又想了想,才慎重地道:“我知道你的鼻子比我的灵,我替她检查过,我肯定她没有受妖力和术法的控制。至于被人要挟……当年鱼老三还在海境,鱼老四都拿这个女人没办法,只能把她关在天牢了事,当时就要挟不了的人,鱼老三都跑了,还能要挟?我觉得可能性不高。” 苍狼略点了点头,手指若有所思地在桌子上敲了敲,“谨慎一些不为过,希望是我想多了。” “把她放在宫外吧。附带一提,我刚才替她检查的时候,顺便把她身上也搜了一遍,保证她什么法器啊阵法啊之类的都没有。” 苍狼知道自己这个叔叔虽然素日倜傥,但是在正事上极其靠谱,点了点头,“那把她安置在礼宾馆?” “放在我王府吧,我和她好歹是战友,我府里人少,也方便。” 千雪这话说得含蓄,苍狼却听懂了。苍狼虽然生性纯善,但也是真真切切尸山血海里踩着亲友的血活过来的,刹那之间便明白了千雪的意思 他言外之意,放在王府易于监视。 苍狼点了点头,忽又蹙眉,叮嘱一句,“水落石出之前,就别告诉阿缜了,免得他心里难受。” “那是当然,鱼老三打仗不差,城府太浅,心里的事面上藏不过。”说到这里,千雪顿了顿,快去陪陪他吧,误芭蕉这样子,我就怕鱼老三算到自己头上。冤有头债有主,这是鱼老四的锅,你告诉他别乱往自己身上扣。” 他的叔叔就是这样,看起来嘻嘻哈哈混不吝的样子,但心思通透,对人对己都有一种豁达容恕——只除了对那个人之外。 苍狼一念及此,心中感慨却也无话可说,垂下眼睫,无声退走。 ☆、35 苍越孤鸣x北冥缜 误芭蕉好得很快,中间北冥缜问了苍狼一句能不能让误芭蕉住进王宫,被他一句婚礼筹备期间,宫内不宿外人给搪塞过去,便也就作罢。 北冥缜从误芭蕉那里得知,北冥异治国狠辣,先是借助内乱余波清了一波鲛人和宝躯里最顽固的保守派,登基之后激化鲛人和宝躯两脉相争,反手再孤立、分化鲛人宝躯内的各大族系,再以谋害鳞后的罪名诛杀伴风宵整个族脉的鲛人,这一下宝躯鲛人两脉实力锐减,就算抱团也对付不了鳞王,正瑟瑟发抖的时候,北冥缜开科举,恩科开了三门取士,进士一科里头,一二甲俱为鲛人、宝躯,三甲里波臣占了一半,鲛人宝躯的进士俱都留在御前,波臣进士统统外放,一下又抬举了鲛人和宝躯。 -- 第47页 当时苍狼在侧,听了她的话,心内一惊。他为王数十年,一听就明白这里的猫腻,这真叫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这个甜枣还带毒。 这一下就等于北冥异把清名给了鲛人宝躯,让他们以为还能按照老规矩走翰林院—外放—入阁的老路子,实则在培植之前根本不被允许执掌朝政,最底层的波臣一脉在地方掌权,以抗衡两脉。 北冥异小他快一百岁,这份帝王心术,不要说当年的他没有,现在都未必如此缜密。何况自己有御兵韬和王叔辅佐,北冥异却孤身一人。 苍越孤鸣沉吟片刻,对北冥缜道:“你弟弟倒真是枭雄之才。” 北冥缜之前逃出海境,路过波臣聚落和关外的时候,他也不得不承认,才短短两年,人人面上有喜,桌上有米,比诸之前不知道好了多少。 他叹了口气,只低声道:“我们兄弟四个里,为王一道北冥异最强,他年纪虽最幼,但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多智善谋,当机立断……” 说到这里他再说不下去,苍狼心疼地蹭蹭他额角鳞簇,座上误芭蕉瞪大了眼,一脸僵硬震惊,北冥缜这才想起没告诉她自己与苍狼的事。等他说完,误芭蕉知道北冥缜要与苍越孤鸣成亲的时候,她整条鱼都快炸了,冷哼一声,只硬邦邦地道:“海境如今如此境况,锋王殿下倒是享尽温柔!” “放肆!”未等北冥缜开口,苍狼低喝一声,这一句饱含威压,误芭蕉不自觉地瑟缩一下,却脖子一梗,硬是跟苍狼怼上。 “这是我海境家务事,与苗疆无涉!” 北冥缜皱眉握住恋人的手,安抚一般轻轻捏了捏,再看向误芭蕉,微微低头,“海境动乱如此,我却要成亲,错都在我,诚如你所说,与苗王无涉……” 听了这话,误芭蕉一怔,千雪连忙打圆场,“我说误芭蕉啊,我看你面色发白,气力不继,怕是身体还虚,不如多歇息片刻?” 误芭蕉也自悔失言,只是胸中那股怨怼难去,借了千雪这个台阶下去,匆匆告辞。 等她走了,千雪啧了一声,说这女人在水里就够呛,到了陆上居然还能更呛。 北冥缜心内郁郁,没接这句,只跟苍狼说等过几天,误芭蕉冷静下来,自己再和她单独聊聊。 看殿内气氛沉郁,千雪一击拳,掩上殿门,暧昧兮兮地问两人“进展”如何,北冥缜没反应过来,其实一样也没反应过来的苍狼楞了一会儿,才从千雪的表情上发现端倪,他咳嗽了一声,以一种奇妙的矜贵态度,捏了法决,取出了一方玉盒。 里面是满满一匣粉色鲛珠,他把盒子递给千雪,让他交给造匠处,为北冥缜造一挂缀在发间的璎珞。 千雪把盒子拿在手里掂了掂,抬头微妙地看了苍狼一眼,“……没?” “……没。”苍狼微微摇了摇头,在领会精神方面简直无敌于天下的狼主瞬间全懂,心内略有些复杂,怎么说?也算是以奇妙的方式双双达成了鲛人与狼两族的婚前传统吧……嗯……也算好事? 千雪退下,苍狼看向北冥缜,说你家谋士的性子还真烈。 “她以前不是这样……”北冥缜难得地叹了口气。以前误芭蕉性子直率,却不会这么对他说话,但她被囚禁接近三年,又九死一生的逃出来,结果发现自己给予厚望的人在苗疆准备成婚……这么一想,误芭蕉对他简直算是温柔了。 于是他话头生硬一转,低声道,不怪她。 苍狼没再说话,只是摸了摸他雪白的长发。 苗王的婚礼定在了五月,正是整个苗疆大地春晖时节,草长莺飞,杂花生树,生机盎然。 苗疆长于锻造,工匠呈上的璎珞极尽妙想,金丝缕连成花茎,深浅不一的通透翠榴石雕成鲜嫩细巧的绿叶,粉色鲛珠被做成小巧的花苞,分外娇嫩,璎珞巧妙盘旋,鲛珠流苏直垂肩头,仿佛春日压弯枝头的嫩樱,最后细巧金缕在额上交汇,一转细小鲛珠拱护,中间颤巍巍托出一块与苍狼眸子颜色一模一样花形切割的蓝宝石,下方坠着一颗浑圆无瑕,珠光莹润的鲛珠,直垂眉心。 饶是北冥缜这样从不对饰品上心的人都不禁赞叹一声,托在掌心好生把玩了一番。 婚服也在四月初做好,北冥缜纺出了两套婚服的布料,宫里的针线上人拿到布匹无不咋舌,直说生平从未见过如此华美布匹。鲛绡轻若流云,柔若掬水,触之如雾,珠光生辉,盈盈万色无定流转,然而水火不侵,披在身上不惧寒暑,莹然润泽,一针一剪都需要用上强大妖力方能剪裁缝纫。 按千雪的话说,那能不好么?白的是镜湖云珠搭配东珠、黑的是丰水玄珠,青色是盐湖珠,两套衣服把苗疆开国至今攒下的珍珠清了个库,这哪是衣服,这是一人身上一套苗王宫啊。 这日黄昏,婚服裁剪妥当,两人去看婚服,两套华贵婚服架在尚衣局正殿,珠光氤氲,上头百色千华,随着角度不断变幻,整个殿内竟然不需掌灯也栩栩生辉。 北冥缜只是坚持鲛人传统要自己纺布,真到做婚服的时候,他反而一点意见都没有,问他什么都是挺好不错你看着办。 尚衣局女官躬身侍立,等待王上意见,苍狼绕着衣架转了一圈,想了想,深沉地道:“朕是没想到,有生之年还真能见到五彩斑斓的黑和五彩斑斓的白。” -- 第48页 女官噎了一下,被苗王抱在怀中的未来苗王后耿直地道:“苍狼你的皮毛也是漆黑到在阳光底下泛紫。” 苗王点点头,说你说得对,你在阳光下头也是雪白得泛起青银两色,好看得紧。 旁边跟着的误芭蕉双手环抱,冷哼一声,却也没再说什么。 那日不欢而散之后,北冥缜和误芭蕉单独详谈了一次,误芭蕉希望他能立刻返回海境,北冥缜也把自己的打算向她全盘托出,误芭蕉一脸悻悻然,但也驳不倒他的话——确实,妖力未复就回去海境等于送菜,而等待妖力恢复这段期间,他结婚生崽也没错,只是不知为何,误芭蕉似对苍狼心怀敌意,嘟囔着海境才俊要多少有多少,为何选了只不会游泳的狼。 北冥缜对她正色道,因为其他的妖和鱼,他一个都不喜欢,情之所钟,只在苍越孤鸣。 而那一瞬间,粉色的鲛人凝视他的眼神,冰冷的可怕。 从此之后,误芭蕉再也没提过他与苍狼的事,只是每日进宫,跟在北冥缜左右,却当苍狼不存在一般。 苍狼自不会与她置气,他又仔细看了看婚服,提了几个修改意见,便抱着北冥缜回去了。 ☆、36 苍缜 红丝误悬 苍越孤鸣x北冥缜 本章有大量异儿出没 在四月中,苍狼按照习俗,化出原形,不用任何妖力,只凭本身□□力量,去给新娘捕猎,它蹲守了足足五天,猎了头猾褢王,顺便找着一个与羽国边境上结界的缝隙,还真偷偷摸摸去羽国咬了两只大雁——当然,回来的时候随手就把结界补好了。 结果就是苍狼一身血的扛着山一样大的猾褢,叼着两只奄奄一息的大雁回来,就被北冥缜好不容情地摁到浴殿里一顿洗刷。 偌大一条黑狼委屈巴巴地蹲在水精浴池中,被鲛人搓得全身都是泡泡,连打了几个喷嚏,脑袋刚一动,就听到北冥缜严厉地道:“不许抖毛。” 苍狼委屈地嘤了一声,把脑袋搁在水池边,北冥缜把它洗好,让它站上来,捏了个法决,它身上瞬间干爽,又是毛茸茸一条好狼。 北冥缜给它身上抹上油,拿篦子仔仔细细梳去浮毛,在它鼻梁上亲了一口。苍狼蓝汪汪的眼睛看着他,又嘤了一声,北冥缜心内爱怜,学着狼的习惯,轻轻咬了咬它鼻梁,大狼才化为人形,被拥入北冥缜抖开的浴袍之内。 也在同一天,误芭蕉提出要回海境,北冥缜沉默片刻,干巴巴地跟她说,按照鲛人的规矩,三日后他要去给苍狼捕鱼,等他完成这个仪式之后,她再走罢。 误芭蕉初时不愿,但架不住北冥缜难得的恳求,想了想,叹口气,还是答应留下。 三天之后,按照鲛人的习惯,北冥缜独自猎了头虎蛟回来,当做送给新郎的礼物。 苍狼看着那头被北冥缜活拎回来的苗疆著名凶兽,一瞬间有些发怔。 这些时日,北冥缜的妖力全拿来纺织鲛绡,好不容易剩下的一些他一点儿不敢浪费,连人形都不化,要靠苍狼抱来抱去——当然,这多少有些撒娇的成分,而苍狼甘之如饴——所以苍狼对北冥缜的战力到底如何其实并不知道。结果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千雪拍拍他肩膀,语重心长地道,以后夫妻打架了啊,要是在水边,不妨先认个怂。 就在这时,坐在云车上绕着虎蛟转了几圈,似在观察什么的北冥缜转头对他道:“苍狼,这个东西肝应该很嫩,我们今晚就吃它吧。” “……”苍狼看向千雪,心有戚戚焉地点了点头。 误芭蕉看了一眼地上还嘤嘤嘤的虎蛟,神情复杂地看了北冥缜一眼,卷起袖子,说道,我来处理吧。便拖着虎蛟去了厨房。 千雪对苍狼使了个眼色,借口他要看误芭蕉怎么处理虎蛟,也跟了过去。 为了防止毒杀,任何人要进苗疆的御膳房都要换下全套衣服和经过法阵检查,确定身上没有携带法阵法器与物品,才能进入,而且膳房内有妖力监控,谁擅动一丁点儿妖力就会被立刻发现。 千雪这几日观察下来,总觉得误芭蕉哪里不大对,但具体哪里不对他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与自己记忆中那个谨慎又直率的印象有了个微妙的差距。 很多时候,他感觉误芭蕉是在……忍耐。 对。忍耐。 但她在忍什么呢?千雪跟在她身后闪入御膳房,看她利落一爪把虎蛟开膛破腹,几下就收拾干净,生肝拿冰好的苦茶腌制,拆骨剔肉,把肚腹上最嫩的部分片成透明薄片,动作熟练。 他看了一会儿,实在看不出什么端倪,也实在想不出她若是做手脚要怎么做,但是来都来了,就看完吧。 背对着千雪,误芭蕉心内冷笑一声,她好歹是个谋士,焉能不知千雪来看她的用意? 她知道这几日来千雪和苍狼都对她起疑,但说真的,她的忍耐也到极限了。 在苗疆待着的每一天,看到这些人的丑恶嘴脸,她都恶心得想吐。 若不是为了完成鳞王陛下交托的任务,她根本一天都待不下去。 好在……就快不用忍了。 她在捞起生肝揉搓的时候,锋利指甲一划,双手中指不易发现的部分被划破浅细伤口,被她一抹,鲜血涂在整个肝上,随即与生肝本身血迹混在一起。 她选了最嫩的肝尖儿切了几碟,又不着痕迹地把血抹了一遍,等她处理完,鲛人强大的自愈能力也让她指上伤口消失无踪。 -- 第49页 端起生肝与鱼片,误芭蕉与千雪一起回了内殿,按照规矩,试膳官吃完之后,苍狼、千雪、北冥缜面前一人一碟,北冥缜最喜欢吃生肝,他开开心心地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眼神一亮,几下就把面前的一碟吃完。 看他喜欢,苍狼把自己面前的一碟也推过去,误芭蕉默默垂眼,唇角一丝压抑不住的轻笑——成功了。北冥缜吃下了她的血。 她终于可以不用再待着这恶心的地方,回到她的陛下身边。 误芭蕉第二天就迫不及待地启程回返海境,甚至都没有和北冥缜道别。 望着载着鲛人的马车离开王城,苍狼对北冥缜温声道,若他想去送她,现在还来得及。 北冥缜想了想,落寞地摇摇头,他说,误芭蕉变了。说完他垂头,落寞地轻叹一声,“也许变的不是她,是我呢。” 苍狼什么也没说,只是把他肩上的裘衣再拢紧了一点。 误芭蕉马不停蹄日夜不休地回了海境,等她进了鳞王宫的时候,已是疲累不堪,却还是坚持到了鳞王御前,刚要回禀此次任务事由,御座上的俊美青年翩然而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一下没站稳,向后一倒,却被北冥异揽在怀里,小心地扶她在旁边坐下。 “先喝口水,吃口点心,凌衣。”鳞王柔声唤她的本名,早有宫人取了茶点过来,北冥异看了看,摇摇头,说八味酥太干,换素心软上来,茶先喝了这一盏润喉,苗疆寒冷,赶紧换姜茶上来。 说罢,他俯身亲手为她斟了茶,误芭蕉哪里敢受,慌忙站起,却一阵目眩,复又跌回座位,再抬眼的时候,回到御座的北冥异含笑看她,若有嗔怪,她心内一暖,乖乖地喝茶吃点心,自己缓过来了,把所有一切告知北冥异。 北冥异听到自己的鳞后要嫁做他□□,似乎也并不在意,只是听到她成功让北冥缜吃下了她的血,一双海蓝眸子才略有闪动。 “朕知道了,凌衣,你下去休息,追索叛党砚寒清还要靠你,朕现在能倚重的自己人不多,你可不能倒下。” 他这几句既亲厚又威严倚重,误芭蕉听了铭感五内,心内只想着无论如何不能让鳞王失望。 她的家族已经出了一个叛贼砚寒清,鳞王对她信重,允了她擒拿砚寒清将功折罪,保全门第,此等仁厚已然无以回报,何况鳞王与她又有知遇之恩,唯有肝脑涂地,才能报此君恩。 一念及此,喝过一盏姜茶,误芭蕉有些踌躇地开口,“陛下,关于鳞后,臣……” “凌衣。”北冥异安静地打断她的话,“你牢记一件事情,朕对鳞后自幼情根深种,我从未想过他之外的人做朕的妻子,他无论做了任何事,对朕而言,根本都谈不到原不原谅,你明白了么?朕可以宽恕曾拿剑对着朕的人,但是朕不会宽恕拿剑指着朕的鳞后的人。” 误芭蕉讪讪地住了口,垂头看着手里握着的茶盏,心内只想,这样的一往情深,北冥缜哪里配呢? 北冥异看出她心思,不禁笑了一下,正要柔声安抚几句,无根水忽然震动,整个鳞王宫晃动了一下,误芭蕉一个箭步挡在他身前,外殿传来宫人娇呼,北冥异现出手中王戟,凝神感应,却全无异状。 这几日这种无来由的震荡越来越频繁,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北冥异想着,也许,他该再去见一次欲星移了。 想到这里,他拍了拍身前的误芭蕉,让她回家休息,后天再来上朝。 语罢,他唤来文官,让他起草一份贺贴。 “就写,海境鳞王,恭贺苗疆狼王大婚。”他毫不在意地笑语。 他甚至于悠哉地想,要为阿缜准备一些东西,苗疆苦寒蛮荒,一尾鲛人只怕生活不便,他舍不得阿缜受一点罪。 ☆、37 苍越孤鸣x北冥缜 对现在的苗疆而言,苗王的大婚就是最大的政务。 苍狼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和御兵韬以及千雪商量婚礼流程和苗疆各部座位排定、还有其他各界该请谁不该请谁,以及该来的没来,不该来的来了怎么办等等。 结果这天一早,有文官慌慌张张地送来一份贺贴,最大的“不该来的”明晃晃地怼到了苗王跟前。 看着拜匣上头海境纹饰,苍狼盯了一会儿,拿出里头的信笺,是鳞王亲笔写的贺贴。他看都没看,直接拿起最后一张,看着落款北冥异三个字,他忽然就咬着牙笑了一声。 “好好款待来使。”语罢,他看向御兵韬,“军师替朕草拟一份回函,致告鳞王,朕的婚礼,请他来看。” 北冥异既然致书,就说明他已然知晓自己要迎娶北冥缜一事。 婚礼定下之后,他就没再隐瞒北冥缜的存在,何况他一直认为误芭蕉有古怪,北冥异知道也并不奇怪。来就来啊,他苍越孤鸣难道还会怕北冥异不成? 御兵韬略一颔首,领命而下,晚间便呈上了回函,用词礼貌不卑不亢,苍狼看了很满意,亲笔誊写了一份,交给海境来的使节,他回了寝殿,千雪还在给北冥缜详细解说苗疆内部各个山头之间错综复杂千丝万缕的关系。 苍狼把北冥异派遣使者来的事说了,千雪一脸“鱼老四这是来找打么”的表情,北冥缜眉头微簇,冷声道:“他既然以一界之主的身份来了,那就以一界之主的礼仪对待,没什么好说的。” -- 第50页 苍狼也是这个意思,千雪哈了一声,心想那要盖鱼老四的布袋就要等他出苗疆结界还没进海境的时候了。 千雪一门心思要如何锤鱼一顿,告辞离开,北冥缜看向苍狼,“不会让你为难么?” “这是我想说的。”苍狼换了寝衣,把放着奏折的书匣拿进来放在案上,认真的看着北冥缜,对方轻轻摇头,过去躺在他身侧。 开春了要防凌汛,诸多部族境内的堤坝要检修加固,公务极多,苍狼看他蜷在自己身侧,雪白的尾鳍卷着他的脚,不禁失笑,拍了拍他的尾巴,“我今晚可能要通宵,你困了就去睡。” 身上裹着被子,北冥缜把头搁在他膝上,低声道,“我陪你。” 苍狼知道他心里有事,但也不追问他,一边看着奏章,一边时不时和他说一两句话。 到了快三更天,北冥缜忽然幽幽地道:“这些日子,听了误芭蕉的话,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苍狼刚痛骂完两个敢上折子扯皮的族长,揉了揉生疼的太阳穴,低头看去,鲛人雪白面孔在萤石光辉里微微浮沉,一半暖黄,一半阴郁,银灰色的眸子半垂,现出一种深海一般深不见底的颜色,他伸手掠了掠他鬓边卡在鳞簇里的一缕宝蓝发丝,“嗯?什么?”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回海境。” 是啊,他到底为了什么要回海境?为了海境子民?可事实是北冥异统治的比父亲好,特权阶层被削弱压制、人民的生活过得比之前任何时候都好。 那,复仇?可复什么仇呢?他的大哥死于魔祸,与北冥异无关,父亲与二哥被送入生涂之阵,在里面休养生息,北冥异没有杀害一个他的亲友——这仇恨又在哪里? 最后,为了他自己么?那为了他自己,要把整个海境重新卷入战火? 听他细细说完,苍狼想了想,垂头看他,北冥缜也望着他,银灰色的眸子里映出苗王俊美面孔。 “……我的祖王叔,也就是掀起苗疆内乱的狼,无论才智妖力武功能力,俱都远远在我之上,堪称孤鸣王族第一。他做苗王一定比我现在要好得多。但是我选择推翻他,因为他杀害了我的父亲。当我打败他,夺回王位的那一瞬间起,我就承担了复仇的后果——就算能力不足,我也要尽所有的努力,做一名王,即便让我为我的国家流尽最后一滴血也在所不惜。我复仇,我承担后果。那阿缜你呢,你是怎么想的?你认为你的父亲与兄长从生涂之阵出来,北冥异会放过他们么?” 北冥缜嘴唇微微一颤,他轻轻摇头。苍狼摸了摸他雪白的头发,“你看,这不就有答案了么?” “……那我要是去了再也回不来呢?” “……”苍狼垂下了眸子,长睫掩映,靛青色宝石一般的眸子显出一种近于漆黑的颜色,“……若你死了,我是你的丈夫,自是要替你复仇。” 他这句说得轻描淡写,北冥缜却听出了其下暗涌的情意,他心内一荡,在苍狼神识中脱口而出,“可若是海境需要我,我必须留在海境……” “我去看你不就好了。”苍狼笑起来,轻轻揉了揉他的长发,“我也可以任性一点,偶尔当个昏君,把政务丢给王叔和军师,抱着狼崽儿去找你,你也可以在夏天回来……镜湖夏天好看得紧,猎物又多,那边的羬羊和横公鱼好吃极了……”他的语声忽然轻下去,他俯身温柔地在北冥缜额角鳞簇一吻,“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接受。你去我就等你回来,你不去我就与你厮守。阿缜,你从头到尾,只要考虑自己就好了。” 他话中那股温柔的缠绵意味如同温暖的水流,包裹住北冥缜的身体,自肌肤渗下去,整条鱼被裹在暖洋洋的情意之中,他银灰色的眸子不禁笼起微弱的水气。 他握住苍狼的手,身上那股海盐的味道里带上了一点微微清苦,北冥缜慢慢地道,我若死了,苍狼,你要答应我,再娶一个真心相爱的妻子,生好几窝小狼,平常也不用想着我,不给我上香也没关系,只要你幸福,我就什么都好。 苍狼没说话,北冥缜在他膝上撑起身,像只雪白的小鸟一般仰起头,吻了他的下颌。这个吻迤逦而上,吻过苍越孤鸣嘴唇、脸颊,最后落到他耳上,轻轻咬了一下他丰润耳垂,鲛人呵出的气是暖的,他清润声音也在苍狼脑海中响起,“让我怀你的孩子吧,苍狼。” 他这么说的时候,一双银灰色的眼睛温柔看向自己的恋人,像是湖面上菲薄的雾,然后长睫翕动,轻轻闭上了眼。 苍狼沉默地看他良久,取出千雪给的药,将那颗朱红药丸含在唇间,俯身把鲛人压在了柔软的垫子上,用舌尖将药丸哺喂到他唇中。 馥郁花香从两人唇齿之间弥开,奏折从书案上滚下去,可哪里还顾得。 ☆、38 苍缜 红丝误悬 苍越孤鸣x北冥缜 昨天两人实在折腾狠了,北冥缜哭得眼睛都肿了,雪白、粉红的鲛珠全落在他蓝白混杂的发间。 最后两个人都累得没法起身清洁自己,苍狼抱住他滚去绡帐内最后一块干爽的地方,吻了吻北冥缜全是泪痕的脸就沉沉睡去。 然后一狼一鱼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直到苍狼被一尾巴抽到身上疼醒。 他嗷一声跳起来,还来不及摸自己腿上被鳞片剐的血道子,就看到北冥缜浑身炸着鳞,面孔飞红,连尾鳍都微微发红,缩成了一小团。 -- 第51页 苍狼干咳了一声,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最后终于干巴巴地憋出来一句,“你饿么?” 北冥缜小心翼翼抱着被子看他,弱弱地说了一句,“想吃鱼……” 苍狼想了想,“怕是没有……” 北冥缜依旧小心翼翼抱着被子看他,“肉也成……” 这初夜醒来两人寥寥十三个字的对话让千雪笑了整整后半辈子。 苍狼坐下又站起来,站起来又坐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最后撂下一句,我去拿吃的,忽的站起来落荒而逃。 结果他一拉开门,就看到外殿放着两个食案,上头各有一碗拿妖力保着温的药汁,银碗边上分别搁着两枚银勺,一个狼头一个鱼头,哪碗是谁的绝不会认错,一看就是出自千雪手笔。 端来食案,俱是两人爱吃的东西,虽然都心不在焉,但也确实饿得狠了,吃了个干净。 北冥缜吃完饭就躺下,苍狼心一横心想今天这昏君我当定了,特别有骨气的也躺下,把他抱在怀里。 两人慢慢说话,天日晴好,不一会儿,苍狼先睡着了,北冥缜把他抱在怀里,长尾卷过去,小心翼翼地圈住他,心里想,除了海境,我最重要的,就是他了。 懂的都懂,咳 ☆、39 苍越孤鸣x北冥缜 本章异儿大量出没 白学现场,预备,起! 婚礼有条不紊地筹备进行,大婚正日子是五月初一,但是诸多仪式在四月底就开始进行。 苍狼的父亲和祖父都是继位前就成婚,苗疆狼族已经一千多年没有经历过狼王娶后,这次苗王大婚,虽然苍狼力主简朴,但是挡不住沸腾起来的人民,各部族送来的东西都快把国库淹了。 大婚前一天要临轩命使,这就涉及到新的苗后要从哪里出嫁,千雪一拍胸脯把自己的王府让出来,北冥缜从宫中移居到千雪府邸。 四月二十七,苍狼接到了来自海境的通关文书——鳞王北冥异驾临。 拈着手里一页贝书,苍狼信手一拂,狼王印盖在贝书上,他对使节道:“烦请转告鳞王陛下,陛下亲临,朕当亲迎。” 四月二十八,万里无云的晴朗天气,春风融融,朝日郎朗,海境鳞王的雪白鲸车出现在了苗疆蔚蓝的天空上。 一界之主驾临,苗王亲迎,狼主代表苗王请鳞王换乘,鳞王从善如流,上了云车。 云车今日内部化为苗疆正殿,一干重臣俱在,苍越孤鸣站在殿口,看着一身华丽王袍,以一种水中生物特有的优雅,无声走入的鳞王。 在看到北冥异的一瞬间,苍狼心里只想,怪不得阿缜之前会苦恋于他。 那实在是一个美貌青年。 北冥异正介于少年的收稍与青年的开端之间,纤瘦高挑,一张俊美面孔上天生笑唇,含笑顾盼,海蓝眸子清澈温润,脉脉多情,一眼望去,又天真又脆弱,只让人想好好待他,不让他受一点苦楚。 苍越孤鸣不期然地想到了另外一个人,他的祖王叔,数十年前掀起苗疆叛乱的北竞王。 北竞王生得一副雍容美貌,与北冥异看去截然不同,但两人却在极其微妙的地方,有诡异的相似之处。 比如,都有一副多情美貌,却偏偏辜负故人。 苍狼垂眸,再抬眼的时候已是一贯和煦微笑,他向前疾走几步,“鳞王大驾光临,朕有失远迎。” 北冥异也往前快走,亲热地揽住苍狼的手,“久仰苗王威名,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两人便虚情假意地携手进了正殿,落座奉茶,寒暄客套了足足一刻钟,北冥异笑道:“苗王立后如此大事,朕准备了一些薄礼,已经在之前送到,后来一想怕是还不够,又备了一些,还请陛下笑纳。” 语罢,殿下侍从鱼贯而入,端入大量礼盒。 海境乃是九界之中物产最饶之处,鳞王出手端的大方:两架镶着碧青夜明珠的雪白珊瑚灯,七尺高低,莹润若象牙、一张通体无瑕纤毫映见的水精书案、一整个砗磲壳精工雕成,铺设鲛绡,镶嵌各色宝石的窗边软榻等等不一而足。 最开始群臣里还时有赞叹,当侍从往上抬茶叶、虾干、鱼肝、鲜海带这些的时候,终于有人回过味儿来了,再偷眼一看座上的苍越孤鸣,唇间含笑,眼神里却一丝笑意都无,殿内不禁鸦雀无声。 最后一盒用妖力封在水晶盒里的新鲜紫带海草奉到苍狼面前的时候,北冥异笑道:“朕与皇兄一往情深,如今皇兄即将成为苗王新后,朕担心皇兄在苗疆饮食起居不惯,便多准备了一些,让陛下见笑了。” 这句说完殿上掀起轻微哗然,一时之间所有人都看向北冥异。 诸臣都知道苗王要迎娶的苗后乃是一位鲛人,如今听了鳞王的话才知道居然是鳞王亲兄,而苍狼侧目的,则是那句举重若轻的“一往情深”,如鲠在喉。 他心想,全天下只有你不配对阿缜说这四个字。 他永远不会忘记,最初救起恋人的时候,北冥缜失去幼崽身受重伤的凄惨模样,还有他体内再也取不出来、彻底毁去北冥缜原形的三十六根封灵针、恶毒至极,迫他交欢的秽毒——那股在看到北冥缜第一眼,就被绝佳涵养与天生好脾气压住的怒气在这一瞬几乎按捺不住,差一点点就从他胸腔里蹿了出来。 嗅到了他身上气味刹那变化,侍立于御座之侧的御兵韬往前一步,朝北冥异恭恭敬敬躬身一礼,“鳞王厚爱,我苗疆却之不恭,下官代陛下谢过鳞王。” -- 第52页 这一下警醒苍狼,他勉强压下心头怒火,暗自深深呼吸了一下,对北冥异笑道:“难得陛下如此心细,朕代新后谢过,陛下车马劳顿,还要两个时辰才到王城,不如先歇息片刻?” 这话就是送客了,北冥异点点头,含笑饮尽了杯中茶,一双海蓝色的眸子盈盈看向苍狼,“说到这儿,我与皇兄许久未见,今晚想去看望王兄,还望陛下玉成。” 还玉成?这小子说的每一个字都让狼想咬。苍狼第一次遇到一个几乎每句话都能精准踩中他怒点的人,心内带着股火飞转。 海境自来非常封闭,与其他九界完全不通消息,经常换了数代鳞王而外界完全不知。 现在也一样,刚才北冥异挑明了他和北冥缜的关系,但是大家却全都不知道海境内乱和他强立北冥缜为鳞后的事,于是这就变成了一个无比正当弟弟想见出嫁哥哥的事,他若不允,反而会让众人生疑——北冥异这小子算计得真让狼讨厌。 苍狼不情不愿地应下,北冥异展颜一笑,真真色若春花,他凝视着苍狼与自己一般都是蓝色,但颜色更深一些的眸子,“那……就感谢陛下了。” 苍狼告诉北冥缜,北冥异要见他,北冥缜当时刚收到俏如来派人送来的贺礼与一封信,信内是一片欲星移和误芭蕉的鳞片,俏如来在信里跟他说明鳞片如何来,以及他考虑之下,觉得还是暂时不要给他,以免节外生枝,以至于现在才奉上等等,向他诚恳致歉。 听了苍狼的话,北冥缜把信和鳞片收好,面沉似水,苍狼见状道:“你若不愿见他我就去回绝他。” “……为什么不见。”北冥缜木然地道,清俊面孔一丝表情都无,“他不怕见我,难道我会怕见他?” 鲛人身上现在是深不见底,最深最深的海底才会有的气味。 苍狼点点头,问什么时候见,北冥缜道:“立刻。早见早完事。” 苗王沉吟片刻,“要我陪你么?” “要。”北冥缜微微眯眼看他,雪白长睫掩映下,银灰色的眸光一线,宛若利刃上那抹冷光,“你是我丈夫,自然要在我身边,我和北冥异没什么不能让别人听见的话,做什么要偷偷摸摸。” 北冥缜不知道自己现下这副模样,冷峻刚正,看得苍狼心内倾慕不已,只想着这人怎么这么好,好让狼喜欢。 ☆、40 苍越孤鸣x北冥缜 本章是异儿的主场…… 派了侍卫去鳞王那边传话,北冥缜起身去换衣服,苍狼坐在屏风外头,却听到北冥缜在里面唤他,“苍狼,你进来陪陪我。” 苍狼进去,北冥缜正在束带,白色长衣垂落,堪堪掩住雪白长尾。看他进来,挨过去蹭在他身边披上外袍,小声抱怨,“你们狼族的规矩忒多,狼主说什么婚前不能见面,我都好几天没看到你了。我想你得紧,一刻都不想和你分开。” 北冥缜属于阶段式害羞,一旦这个坎迈过去了,他就不害羞了,比如最初两人说句话他都紧张,但一旦两人剖白心意,有了肌肤之亲之后,他便语言上坦率亲昵,苍狼想,再过一阵,他真生了一窝狼崽儿,只怕他欢好时的羞怯不胜都会消去,越发直率坦诚——啊不,其实他现在害羞归害羞,坦率倒是一直足够。 至亲他们做了如果苍狼问,他一定要说真实感受的约定,所以不管是苍狼真心反问还是坏心捉弄他,他再如何含羞,也会小声地告诉他自己的真实感受。 他正想着,北冥缜已经穿好外衣,他身上一袭雪鸮羽裘,下摆特意做得颀长来盖住长尾,越发显得海境锋王长身玉立,身形若鹤。 北冥缜其实是用妖力浮在空中,他飘到苍狼身前,忽然侧头,单手从后面把雪色长发一拨,现出下面几乎与长发同色纤细的颈子,一手按在他膝上,俯身把颈子送到他唇边,“我自己闻不到,苍狼,我现在身上还有你的味儿么?” 苍狼忍不住凑过去,在他颈侧蹭了蹭,低声说,快没了,北冥缜双手揽住他颈子,侧坐到他膝上,在他唇边一吻,“那快重新覆上,我想全身都是你的味儿。” 这么撩狼,狼会忍不住的啊! 两刻钟后,重新又穿了一次衣服的北冥缜带着满满的连他都能隐约嗅到的苍狼的味道,与苗王一起去了正殿。 鳞王到了。 北冥缜设想过很多次自己再看到北冥异时会怎样。最开始他觉得自己会一腔悲愤,然后他觉得自己会恨北冥异,恨不得手刃了他——可当那道蓝色身影出现在他面前的一刹那,北冥缜脑中白了一下。 他的幼弟一身深蓝华服,鲛绡上银线碎珠映出泠泠微光,站在灯影地里,正仰头看身侧那对雪白的珊瑚灯,俊美面容披被萤光,眉目含情,清淡愁倦。 此时华灯初上,殿内宫娥挂起一盏狐火,青白摇曳,天边尚有一丝红霞迤逦缱绻,整个天地像是浸润在一层菲薄的红雾之中。 他恋慕过的那人,他的弟弟,站在那里,珊瑚灯上碎嵌萤珠微光莹润,淡碧一团,映照得北冥异仿佛不在苗疆,而是在深海之中一般。 北冥缜十六岁出镇边关的那年,灯会那天,尚未开府的北冥异偷偷从宫里溜出来,去到极寒的边关,冻得直打哆嗦,在他微怒斥他胡闹,将肩上披风解下裹在北冥异肩头的时候,献宝一般,取出一盏细巧的雪白珊瑚灯,捧在手里,拿给他看。 -- 第53页 那是北冥异亲手做的珊瑚灯,少年那时只到他齐耳高,冻得指尖发红的手里雪白珊瑚温润美丽,上面嵌着青蓝萤珠,他的小弟对他笑道:“阿缜,这像不像你?” 而如今,相隔了两百年的时光,依然是雪白的珊瑚灯、依然是他的幼弟、也依然是他,却再也回不去了。 北冥异看了一会儿,微微蹙眉,似是不大满意,他轻轻弹指,珊瑚灯顶端的萤珠落下来,他从袖中取出一颗淡蓝萤珠换上,灯光变为极轻柔近于冷白的微蓝,他退后两步,又端详了一下,这才满意,慢慢转头,看向北冥缜的方向。 北冥异生得好,俊美天成,眉宇间少年天真与青年风流并存,于是越发显得他眉目如画,天生一段多情缱绻。 他看人的时候喜欢先垂一下眼,再慢慢抬起,一双碧蓝眸子微微眯起,自然带了三分含笑婉转,然后嘴唇一弯,软软地唤一声。 “阿缜。” 统治海境的一界之主眉眼弯弯,言笑晏晏,用眷恋又动听的声音,如同之前二百年的岁月中,他每一次唤他一般。 北冥缜浑身僵硬——哪里不对。他面前这个人给他一种微妙的诡异感。 他无意识地伸手,刚要动,苍狼小指轻轻碰了碰他,他指尖一人的刹那,心神安定。 北冥异向他慢慢走来,到他身前阶下,抬头痴痴看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柔声道:“阿缜看起来……似乎比以前快活了些。” “看不到你,我自然快活。”他冷声道,北冥异却像是没听到一样,只含笑看他,在北冥缜几乎被他看得毛骨悚然的时候,他提脚上了台阶,在他稍远处站定。 “阿缜,我知道错了。”他小声道,歪着头,样子有一种天真无邪的好看,“想害你的人我已经杀了,脑袋挂在王都城墙上,你跟我回去就看得到,阿缜若还是不解气,我就把他们亲族也全数都杀了,挫骨扬灰拿去喂鱼,所以,原谅我嘛,阿缜。” 他这几句字字染血,却被他说得甜甜蜜蜜,直如少年对着心爱的人撒娇讨糖一般,不独北冥缜,连苍狼都有点惊悚。 苍狼踏前一步,微微侧身挡在两人之间,北冥异无视苗王,又往前走了半步,只看着北冥缜,唇角笑容越发甜美,他继续软软地道,我知道阿缜还在生气,阿缜要我做什么我都做,只要阿缜原谅我,我会很乖很乖,一直听阿缜的话。 说到这里,他忽然若有所思起来,他微微仰头想了想,轻轻一拍手:“阿缜是不是还恼我毁了你的鲲帝原形?这实在是我的错,但是……如果不毁去你的鲲帝原形……我没有办法留住你。”说到这里的时候,他那双碧蓝眸子微微闪动,在那一瞬间,北冥缜确切地感觉到了幼弟身上某种带着狂气的压迫感。 柔软、冰冷、腥甜的狂气混合着天真稚气——那种他一开始就感觉到的奇怪感觉越发明显。 他继续说道,那我也把我的鲲帝原形毁掉就好啦,这样,阿缜是不是就会原谅我?我会准备封灵钉,也让阿缜亲手钉进来,你说好不好? 空气,变冷了。北冥缜身体内部拂过一种类似于微微疼痛的寒意,他看着北冥异,他的幼弟忽然皱了一下眉,向前伸手,想去碰北冥缜胸前那束掺杂青蓝的雪色长发,还没等他碰到,苍狼飞快格开他手腕,语气中隐然带了几分怒意:“请鳞王自重!” “……”北冥异垂眼看了一下苗王挡在他前面的手,然后慢慢抬眼,看向北冥缜。 北冥异一旦不笑,他的美貌就显出一种近于凶戾的华美,不祥而冰冷,仿佛海底择人而噬的妖物。? ☆、41 苍越孤鸣x北冥缜 北冥异一旦不笑,他的美貌就显出一种近于凶戾的华美,不祥而冰冷,仿佛海底择人而噬的妖物。 他看都没看苍狼一眼,只定定看着北冥缜,一瞬不瞬,北冥缜被他看得发毛,本能想退后,却强自按捺住,兀自把脊背挺得更直,沉声道:“我将要做苗王的王后,此后与你再无瓜葛。” 看了他片刻,北冥异仿佛身旁的苗王不存在一般,忽然柔软地笑了起来。 他一笑,仿佛春花初绽,千声百色扑面而来,饶是北冥缜也楞了一下,然后他便听到自己的幼弟又凉又甜蜜的声音悠悠响起。 “我只是看阿缜的头发乱了,想帮阿缜理理,阿缜做什么这么凶我。”说罢,他委屈地扁了扁嘴,那双漂亮的蓝眼睛也埋怨般地看他。 他撤了手,大大叹口气,“不过阿缜就是这种地方也非常可爱——” 他话音刚落,苍狼沉声道:“锋王虽为陛下兄长,此时亦是我苗疆新后。对朕新后无礼,就是对朕与苗疆无礼!” “……”北冥异直到这时才看到苍狼似的,他一动不动,只那双碧蓝色的眸子在凤目中一轮,像个忽然沾染鬼气动起来的人偶娃娃一般瞥了苍狼一眼,随即看向北冥缜,面上现出一个浅笑,“阿缜喜欢苗王?” 体内那股莫名的寒意越来越重,北冥缜深吸一口气,在北冥异神识中森然道:“我与苗王两情相悦,自是与你这种强迫我的小人不同。” “……”北冥异面上的表情忽然消失了,狐火青白,照得他俊美面容阴晴不定,过了良久,他忽然毫无预兆地扯开了一个毫无笑意,又天真又冰冷的笑容。 -- 第54页 他凝视着北冥缜,柔声道:“阿缜,我不介意哟~~~” “你尽可以喜欢苗王、也可以喜欢很多很多人,男人女人都好,你可以让他们为你生孩子,或者你生他们的孩子,都可以,我不介意,生的幼崽儿若是鲛人就归在我名下,是其他族类便只能用封灵钉碎了原形。你看好不好?我会待你们很好很好,比父王待你要好上百倍。” “呐,阿缜,我就是这么喜欢你,喜欢你到这种程度。” 他在……说什么? 苍狼在一瞬间完全不能明白北冥异在说什么,他呆愣地看着青年噙着那个冰冷又甜的笑容,往前半步,从下往上看着北冥缜,“只要阿缜原谅我,与我一起回去,我什么都不介意。” 北冥缜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看着面前的幼弟,感觉到身体内那股寒意终于汹涌而上,冻结了他的脊椎。 北冥异微微侧头,狐火闪动,青白色的光在他碧蓝色的瞳仁里一炸,他的眸子在一瞬间冷得如同海水凝结冰。北冥异面上的笑容又深了几分,他继续柔声道:“阿缜需要多少男人女人,什么族类都可以,只要阿缜告诉我,我就为阿缜准备好,只是我年纪还小,心胸狭窄又太爱阿缜,怎么都会嫉妒,若是苗王这样与阿缜这般两情相悦,我也没有办法,其他人的话,阿缜与谁欢好都可以,只不过事后我要亲手杀了那人,不然我会很伤心很伤心的。”他叹了口气,“谁教我这般喜欢阿缜,可阿缜却半点都不喜欢我呢,我爱你这么多,只好忍着些。” 他用一种病态、又冷又狂热地眼神看着北冥缜,那双澄澈美丽的碧蓝色眸子里倒映出浑身僵硬的北冥缜。 北冥缜浑身僵硬,他发现自己没有办法把视线从北冥异身上挪开。 又进了半步,堪堪足尖相触,北冥异软软地说,但是阿缜要答应我,若是阿缜要和苗王欢好,我要看着哦,因为阿缜不能待他比待我好,若阿缜待他好过我,我就会难过。 ——北冥异疯了。 北冥缜终于明白身体内那股冰冷从何而来——北冥异疯了。 这是一个冷静又理智,但是绝对的疯子。 苍越孤鸣听得心头火起,他伸手轻轻撑住北冥缜腰身,皱眉看向北冥异,用尽全部自制力按捺住自己满腔怒火。 他微微提高声音,“这里是苗疆,并非海境,鳞王的威风怕是在这里耍不开!阿缜要去哪里或者要留在哪里是阿缜自己选的事情,你和我都做不得主!”苍狼气急,但奈何他向来不以牙尖嘴利著称,教养又极好,憋了半天只能说出这几句,心里只想,这鱼再多说一句不好听的,就把他吊起来打! 北冥异根本没理他,就仿佛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他和北冥缜两人一般,他痴痴看着北冥异,唇角勾起,笑容甜美,柔声道,“……我说过的呀,阿缜,你只要开口对我说,‘北冥异你去死’我就立刻去死。怎么死都可以哦。”语罢,他把手举到北冥缜眼前,他十根指头上珠贝一般的指甲赫然不全,全都裹着同色的鲛绡,下面隐隐渗着血色,“我自己拔掉的,因为想到阿缜恨我,我就难过得很,偶尔想着干脆把整个海境都毁掉算了,但是那不行啊,海境是阿缜最重要的东西,我必须把它保护得好好的,没办法,就只好让自己疼一些,哈,还真的很疼,至少疼的那一瞬间……”他凝视着北冥缜银灰色的眼睛,声音宛如典籍中记载的海妖一般动听,吐出带着瘴气一般的话语:“……我可以不用想着你。” 语罢,他莞尔一笑,把手收回袖中,若无其事地道:“若这种疼也压不住我想阿缜,那我只好把自己的骨头敲碎了试试看。”说罢北冥异忽然若有所思,侧头看他,“啊,从这个角度来说,阿缜也不用跟我说什么去死啦之类的话,只要阿缜不管我、不看着我、不在我身边,我早晚会把自己弄成一滩淤泥一般死去。” 北冥缜喉头一动,至今不能说话的嗓子里像是哽了一块冰冷的铅,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虽然挺直脊背没有退后,但是他浑身都在极其细微地颤抖。 在这一瞬间,他第一次,对北冥异产生了恐惧。 北冥异在刚才,越过了某种只存在于北冥缜和北冥异之前,从未言说,但是微妙存在的底线。 就在他觉得自己即将抖得被人发现的刹那,他眼前一暗,苍狼漆黑背影挡在了他面前,完全遮住了北冥异。 苗疆之主冷声道:“如果鳞王说够了,就烦请离开,天色已晚,附近的里坊要关门了。” 北冥异用一种扫兴的眼神看了看苍越孤鸣,摇摇头,对北冥缜道,东西都送到了,若还有什么在苗疆用不惯的想要海境的,派人告诉他就好。 然后他在今晚第一次,把眼神真正挪到苍狼身上,年轻的鳞王对苗王礼貌颔首,轻声道:“我最后对陛下尚有一个不情之请。” “若是真的不情,就不必说了吧。”苍狼生性纯善,鲜少如此不给人面子,这次真是惊怒攻心,毫不客气。 北冥异毫不在乎他的态度,兀自说下去,“皇兄出嫁,我希望由我这个弟弟来送嫁,还望陛下应允。” 苍狼听了心里一阵恶心,但他这个要求在不撕破脸的情况下合情合理,但现在就算为了北冥缜着想,他也不愿意在婚礼这个关键当口和北冥异撕破脸,把所有事儿抖落出来,他不在乎,但是苗疆这帮老顽固如果知道,日后一定会拿出来说事,给北冥缜徒增难堪。 -- 第55页 苍狼深深吸了口气,压下满腔怒气,勉强答应了他的要求。 北冥异一笑,终于离开。 ☆、42 北冥异从北冥缜视线里消失的瞬间,鲛人脚下一个踉跄,勉强扶住苍狼站稳,他眼神有些涣散,看着地面,低声道:“让我缓一缓……” 苍狼蹙眉看他,俯身把他横抱起来直入内室。 北冥缜挣都没挣,斜靠在他肩上——刚才与北冥异的对峙已然耗尽了他所有心力。 回到寝室,苍狼飞快把他身上繁复的正装脱去,把他裹好放进床褥里,看他面色苍白,想了想,把身上衣服也脱了,在被子里解开北冥缜的寝衣,把他揽到胸前,两人肌肤相贴的刹那,浑身冰冷的北冥缜一抖,被他用手臂紧紧圈住,覆在身下。 “我在这儿呢。”苍狼在他耳边低声道。 苍狼身上那股暖和清润的味道慢慢浸润过来,把他温柔地包裹起来,他觉得自己被夏日凉爽的星星、冬日温暖的太阳,秋日晒干了的麦草、春日花朵上的露珠这些质朴又美好的味道润泽,身体一点点儿放松。 他把头埋到苍狼怀里,苍狼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背,不断地轻蹭他的面孔,两人俱都沉默不语,过了好一阵子,北冥缜才从冻僵的状态下慢慢缓过来,察觉到他不再那么僵硬了,苍狼把下颌搁在他头顶,指头轻轻拨弄着他右边肩胛上那几片冰蓝碎鳞,想了想才道:“……我单知道北冥异有病,但是没想到这么有病。” 真的,这位鳞王的脑子有病之厉害和方向之吊诡,苍狼生平仅见。 然后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不过没关系,他太弱了,王叔都能把他吊起来锤。” 听了这句,不知怎的,北冥缜心头一松,北冥异带来的宛若瘴气一般的冰冷纠结一下全消散了。 他从苍狼怀里钻出来,伸展手臂抱紧他,也被苍狼抱紧,阖了眼,听到苍狼有些犹豫地道:“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他睁眼,两人面孔紧挨,苍狼眉头紧锁,北冥缜也不说话,只在他唇间吻了一下。 苍狼迟疑了一下,靛蓝色眸子诚恳看他,“不对……倒也不是当说不当说,而是我有些自私的不想说。” 北冥缜想,这头狼在说什么傻话,如果他还自私,那这世间的其他人就没有一个不自私的了。 苍狼又犹疑片刻,才低声道:“今日一见,北冥异疯归疯,但只怕与阿缜你之前想的不一样,我倒觉得,他对你……嗯……”他为难地皱眉,仿佛下面的话怎么都不愿意出口,却还是咬着牙说出来了,“还是有些诡异情根的。” 这话他本来不想说,但是因为他十分珍视与尊重北冥缜,如果不说在苍越孤鸣的道德观里就基本等于欺诈,所以他一边想咬掉自己舌头,一边斟酌着说辞说了出来。 “……”北冥缜没有立刻说话,他想了一下,才慢慢地道:“苍狼,若你喜欢我,但我对你无心,你会如何?” “好好追求,若实在无心,那也没有办法。”说完这句,苍狼便明白了北冥缜的意思。他默默蹭了蹭北冥缜额间鳞簇,他听到鲛人清润声音淡然说道,但北冥异强迫我的那一刻起,他喜欢不喜欢我,或者我喜欢不喜欢他,都不重要了。 北冥缜捧住他面孔,认真地看着他靛青色的眸子,“再说,我现在爱的人是你。苍狼,难道你连这点都不相信么?” “没有没有没有~”苍狼难得的小孩子一样撒娇了起来,北冥缜觉得他实在过于可爱,不禁在他面上吻了一吻。 两人又蹭了一会儿,快到两更天才阖眼,结果苍狼就听到神识里千雪的声音响起来,问北冥缜跟北冥异见面没出什么岔子吧? 苍狼在神识里嗷呜了一声,竹筒倒豆子把事儿一说,最后越说越气,咬牙切齿地道:“北冥异怎么敢啊?他怎么敢当着我的面这么对阿缜说?” 千雪安慰他说,海境祖传有病,跟我们不服就是干的狼不一样。快两百年前,前代鳞王北冥封宇快登基那会儿,有个宝躯贵女与鳞族师相欲星移青梅竹马,痴心恋慕,然而欲星移毫不动心,你猜这贵女干了啥? 苍狼拼命把自己思维朝有病的方向捯饬,不确定地道:“莫非她因爱生恨,对欲星移痛下杀手?若是如此,也未免太过偏执。” 千雪非常欣慰自己的侄儿真是好乖一条好狼,就这思路这辈子都不可能变态了。 狼主公布了正确答案:这名贵女决定嫁给北冥封宇,然后蛰伏近两百年,一朝趁乱,打算干掉对欲星移而言最重要的北冥封宇,以助欲星移达成他的梦想。 苍狼被如此清奇的有病给惊呆了。 他以前觉得自己大伯已经是有病之冠了,结果根本不配和海境同台竞技,苍狼无言搂紧怀中好鱼,千雪在神识那头轻轻失笑。 良久,苍狼才道:“告诉北冥异,我允他为阿缜送嫁。” 千雪在神识那头呸呸了好几声,花式骂了一通北冥异,最后,只比他大了一百多年的叔叔用温柔的声音对他说,苍狼,早些睡吧,有叔叔呢。 良久,千雪听到神识那端传来苍狼一声低低地:“嗯……” 五月初一一早,狼主千雪孤鸣作为敕使,到王府对北冥缜进行册封。 北冥缜所住的院子早搭好帷帐,女官服侍北冥缜在帷帐内换好婚服,出来之后,千雪宣读完册文,赐予册宝,北冥缜进入王府正殿,升座受拜,至此,苗后的册封礼成。北冥缜正式成为苗疆的新后。 -- 第56页 接着是苗王亲迎,云车按落院中,身穿漆黑鲛绡婚服的苍越孤鸣翩然而落。 他平素一身裘衣,今日一身轻若流云的鲛绡,衬着胸前璎珞、发上玉环,广袖玄衣,俊美出尘,宛若神人。 他站在院中,含笑看向帷帐。 北冥异也一身正装,身上深蓝近紫的王袍,一头乌发整齐挽起,束在衮冕里,五彩玉珠一共十二旒,从漆黑綖板上缀下,直垂雪白额前。 他进帐接亲,看到一身雪白婚服,发上坠着粉红鲛珠与透明雪纱的北冥缜,痴痴看了一会儿,走过去向他伸出手。 北冥缜本来正在理袖口,看到他进来,眉头一皱,北冥异含笑看他,兀自伸着手,北冥缜深深吸了口气,用袖子掩住指尖,虚虚叠到他手上,北冥异低低叹了一声,“阿缜真好看。” 北冥缜木着脸像没听到一样看都不看他,只凝神听外头典礼官的声音。 北冥异也不在乎,一瞬不瞬看他,低声道:“阿缜果然真心喜欢苗王,这一身雪白鲛绡是阿缜自己织的吧。”语罢,他看向北冥缜雪白发间坠着的淡粉鲛珠,碧蓝眸子微微眯细,一向甜软的声音几不可察地微微低了一分,他喟叹一般地道,可你从未为我哭过。 北冥缜终于不可思议地看向他,只觉得北冥异怎么有脸说这话。 他懒得和北冥异口舌,只听到外面礼官恭请苗后登车,他也不管北冥缜,虚抬着手大步往出走,北冥异笑语了一句好急,随即举步跟上。 ☆、43 苍越孤鸣x北冥缜 异儿终于没来捣乱了 苍狼看他出来,眼前一亮。 今日这般大日子,北冥缜不敢含糊,他用了妖力化成人形,雪白掺杂青蓝的长发用璎珞挽住,坠上雪白轻纱,一眼望过去,虽然及不上苍狼与北冥异的美貌,却也出尘清雅。 苍狼第一次看到他完全的人形,敛去所有鲛人特征,北冥缜宛然一个清俊公子,眉目之间纤尘不染——当然,他身侧要是没有北冥异就简直完美。 苍狼从北冥异手中接过北冥缜,两人上了云车,千雪先驱,北冥异的车随后,然后是苗疆诸多权贵重臣,无数华车腾云而起,在苗疆晴朗明澈的天空中,无数华车五彩纷呈,于空中拉出一条华美彩带。 苍狼与北冥缜在车中相对无言,只握着彼此的手。 鲛人的肌肤滑腻冰凉,狼族高温,苍狼掌心微微有汗,北冥缜紧紧握着他的手,像是握着自己的命运——不,这确实就是他的命运。 流落苗疆、被苍狼所救,然后与他倾心相爱,这一切都是他的命运。 与苍狼十指交扣,他仰脸对他一笑,而此时,苗王祖陵所在的孤雪千峰到了。 苗王驾临,告庙与立誓的仪式开始。 苍狼先行下车,千雪上来陪他,笑嘻嘻地道,过一会儿苍狼现出法相,他就要骑坐在苍狼背上,上山告陵立誓。下山回皇宫,赐下一顿长夜酒,他俩往洞房一进,婚礼就完事儿了。 北冥缜听到法相二字,略有疑惑,千雪哦了一声,说他们陆上的妖怪,循正道修行,要么修天道,要么修魔道,入了境界,会拥有法相,他们孤鸣狼族为上古遗族,其中有极少一部分天生异禀,生而具备法相。 千雪笑着跟他说,你看,我大哥叫天阙孤鸣、我二哥叫颢穹孤鸣、北竞王叫竞日孤鸣,苍狼叫苍越孤鸣,你不觉得我这个话本女主一般的名字放在这一堆霸气名字里头很奇怪么? 北冥缜正直摇头,“狼主豪气干云,名字也很好听。” 千雪一揽他肩膀,说怎么这么会说话呢,就笑眯眯把一段苗疆故事告诉了他。 孤鸣家直系血种中天生拥有法相的狼有日、月、星三种,其中只有月狼,自从苗疆立国,从来都是雌的。 千雪他娘怀他的时候,大祭司铁口直断,说这一胎一定是头月狼,没跑了! 当时千雪他爹还是太子,这话一出可就炸了营了,老苗王乐得开了花:他要有孙女了! 大概风水原因,孤鸣家一直阳胜阴衰,公的扎堆儿,母的基本没有,上一次孤鸣家生公主都是七千多年前的事了。 老苗王立马亲自给还未出生的月狼赐名千雪,大手一挥,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就让我孙女嫁给我儿子吧!就把还在母亲肚子里的千雪指给了自己幼子,宠妃所生,当时年仅七岁的竞日孤鸣当正妃。 按千雪的话说,小时候觉得爷爷这是有孙女乐疯了,长大之后一琢磨,嗨,他还能真喜欢一个生都没生下来的孙女?说穿了,其实是老苗王处心积虑为自己心爱的幼子考虑。 他那时候都一千多岁了,最多再活个一百来年,千雪他爹那是什么人啊?那是个逼死原配发妻,未来弑父之后嫁祸长子,清除掉所有皇权障碍的狠人啊,虽然老苗王肯定不能预见两年后自己就被儿子弄死了,但他可太知道自己儿子什么德行了,他很清楚自己一死,爱妃幼子能活下来的几率可真不大。 千雪他爹呢,基本就是个人渣,但唯独对得起千雪母亲,基本上那点人性全挥霍在千雪母子三人身上了。 老苗王一琢磨,一拍大腿,主意来了:直接把幼子跟太子的幼女一捆绑,太子真杀到自己幼弟身上,一看这不仅仅是自己弟弟还是自己女婿,就算他不网开一面,千雪他妈也能挠得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 第57页 太子一脸牙疼的接了旨。哪知人算不如天算,千雪确实是头月狼,但是,他是,公的。 他出生那天,女官小心翼翼地抱出襁褓,恭喜的话都不敢大声,只能小小声地道:“恭喜太子,喜获麟儿……” 当时竞日孤鸣也在,他被母妃牵着,手里捧着一枝要送给自己未来妻子的华美玉簪,一听这话,本来竖得笔直的耳朵尾巴啪嗒一声耷拉下来。他从母妃手里挣开,飞奔过去,踮着脚往襁褓里望去,没看到一个像母妃一样如花似玉的小美人,只看到一只湿哒哒灰不溜秋大耗子一样的狼崽儿,小孩震惊得倒退一步,喃语一声:“好丑啊……” ——那天要不是老苗王在,太子能把竞日孤鸣拎起来暴锤一顿。 苗疆破天荒地生出来一头公月狼,但千雪这个名字已然下了旨,亲爹赐的还能拒绝咋的,太子咬着牙用了。 于是日后威震苗疆的狼主,在一干霸气威风的兄长叔侄里,顶着千雪这么个对花流泪对月伤心的名字长成了一条虎虎生风的好汉。 说到这里,千雪顿了顿,侧耳听了听,对北冥缜笑道,“而苍狼,是继苗疆开国□□之后,第一条天狼。” 苗疆天狼,唯一一种只以功法衡量的狼种,唯有练成苗疆皇室三部宝典,融会贯通方能成就天狼尊位。 千雪笑看鲛人,“你猜苍狼修的是什么?” 北冥缜毫不犹豫地道:“自然是正法天道。” 千雪面上笑意盈盈,他轻轻摇了摇头,一头华美红发摇曳,“我修的才是天道,无妄无执,无相无想,苍狼啊,修的是魔道。” 苗疆的狼主轻轻弹指,云车内映出外间景象,只见云道之上,立着一头浑身漆黑,不带一丝杂色,唯独眉心一缕火焰咒痕,无定变幻,华美至极的黑狼。 黑狼巨大的妖力在周身萦绕流转,那庞大到肉眼可见的血色妖力漂浮凝聚,形成一层缭绕周身的血红薄雾,现出枯骨流离、百千杀相—— “……好重的杀劫。”北冥缜皱眉。 “对,想不到是吧,那么温柔善良的孩子,天生成就魔道,身被七死二十八杀相,八十一杀劫,应杀戮而生,他偏要奇中求正,立誓一杀止百戮,他要证的,是慈悲杀劫。” 千雪如蓝天一般的眸子看向北冥缜,他静静地道:“所以,苍狼要有多难。” 北冥缜看着那头无比美丽,浑身缠绕杀劫死相的巨大黑狼,只说了一句,苍狼选的路,他从来不在乎难不难走、走不走得到,他只在乎,自己是否选对了。 千雪笑了一下,他没说话,只是拍拍他的肩。 两人一起走出了云车。 千雪也现了法身,是一头通体赤红,妖力缭绕如薄银月光,额上有连珠咒印的巨狼,体型比诸苍狼小了一圈。苍狼看到千雪,喉头低滚一串声音,千雪把头伏过去,舔了舔苍狼的鼻子,两头狼交颈蹭过,千雪便端正坐好。 车外所有部族之长都现了原形,御兵韬化作的金色狻猊对天咆哮,无数大妖俯身而下,向苍狼低头。 整个场中,还站立的,除了苍狼,便是北冥缜与北冥异。 而那头黑狼越过无数向他致以驯服敬意的大妖,走向北冥缜,到他跟前,巨大的狼头轻轻蹭过。 他捧住苍狼的长吻,踮着脚,在它冰凉的鼻子上蹭了蹭。 苍狼摇了摇尾巴,伏下身,北冥缜足尖一点,轻轻跃上,横坐在它背上,等他坐稳,苍狼慢慢站起,它对天长啸,载着自己的新后,走向孤雪千峰的山门。 ☆、44 苍越孤鸣x北冥缜 那是一条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的路。 北冥缜坐在巨狼宽阔的背上,看着苍狼一步一步踏实行去,心内忽然生出了一种没有来由的宁静。 他在神识里唤了一声苍狼,苍越孤鸣应了一声。 他又唤了一声,苍狼应了,他再唤,苍狼又应。他就不再唤了,反而撒娇一般往前俯身,枕在它头顶,抱着它毛茸茸的右耳,他低声在神识里说,能喜欢上你,又被你喜欢,真是太好了。 巨大的耳朵害羞似的往后伏了伏,苍狼回到,“我也很欢喜。” 北冥缜有些稚气地伸手,苍狼眉心那记咒痕像是感应到一般轻轻往上浮荡,在他指上绕了绕。暖暖的,像是阳光凝出了形态。 “苍狼,我之前还略有犹豫,这次见了北冥异,我下定决心了,海境不能交给一个疯子。” 他这么说着的时候,苍狼停下脚步,北冥缜抬头看去,已经到了苗疆□□的祖陵正殿。 他从苍狼背上下来,苍狼化出人形,侧头含笑看他,“我也说过,只要你处于本心下的决定,什么我都支持。” 说罢,他向北冥缜伸出了手。 北冥缜凝视着苍狼那对美丽的靛青色眸子,将手交了过去,苍狼牵着他,慢慢向祖陵内而去。无数虚影在神道两侧浮动,苍狼与他们擦肩而过,一个一个唤这些他的先祖的名字,告诉北冥缜他们是谁,曾经有怎样贤明或暴虐的名声。 穿过正殿,到了祖陵之前,他对着神道右侧最后一个白发老者的虚影行了礼,才对北冥缜道:“这是我父王。” 北冥缜也行了礼,看着神道左侧空白的位置,想起苍狼不愿葬入祖陵的母后,轻轻摇头,被苍狼牵着到了祖陵之前。 -- 第58页 苍狼捏了个决,自苗疆□□灵台中生出的巨大识晶浮了出来。 他侧头看向北冥缜,一张俊美面孔笑意盈盈,他对北冥缜说:“阿缜,我有个只对你发的誓言,要在这里说给你听。” 北冥缜眨眨眼,看着男人俯身,带着妖力的一个吻落在了他的喉咙上。 他觉得自己被一阵星光吻过。 北冥缜轻轻抚着咽喉,苍狼对他一笑,“王叔说,你的嗓子是没问题的,到现在都不能说话,是心创太深,我希望我能带你走出来,有朝一日听你用你真正的声音唤我。我对你立誓,只要你用你的声音呼唤我,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到你的身边。” 他这一句甫落,咒力柔和落入他的咽喉,北冥缜感动地看他一眼,投入他怀抱,在他颈子上也吻了一下,心想自己一定要尽快把这个毛病治好,要尽情呼唤爱人。 苍狼一笑,两人双手相握,另一手抵住识晶,几乎就在两人触上识晶的刹那,一道血红咒光自识晶上飞射而出,直破云端,化作一层华美无比的云盖覆盖了整个苗疆的天空—— ——识光已现,天地闻誓—— 苗疆苗王的配偶,被天地承认。 整个苗疆万妖欢呼,澎湃而喜悦的妖力震荡了整片苗疆土地。 北冥异面无表情地看着空中的识光,良久,唇角一勾,垂下了眸子。 一行人回到王宫已是黄昏时分。 按照规矩,苗后寝殿外搭了帷幕,便是今夜的洞房,苗宫大殿内宴请贵宾,殿外搭了凉棚,部族权贵在此宴饮,通宵达旦。 北冥缜先回帷帐,苍狼去正殿赐宴,饮了三杯酒,便前往帷帐,他一走,千雪提着酒坛环视全场,朗声笑道:“今日我来监酒,不醉无归!” 这一下全场欢声雷动,连处在后宫的苍狼也听到,他含笑摇摇头,掀帘而入。 帷帐内布了结界,静谧无声,外间悬着正红狐火,内室萤火烂烂,流荡变幻,绡帐里隐隐现出一线珠光,如同山雾,与空气中一股细弱的、像是花蜜、又像是烂烧琥珀、还有一丝海盐清润的甜香一起起伏无定。 孤鸣一族从不使用熏香,那股让狼心慌意乱的甜味是来自坐在绡帐那道朦胧如雾的雪白人影。 苍狼紧张地吞咽了一下,走进去的时候脚下还绊了一下,他在绡帐外停了停,心跳如擂鼓,浑身发烫,掌心微微出汗,他这辈子第一次如此紧张和手足无措,过了一会儿,他捏了捏拳头,小心翼翼地掀开如同无定雾气一般菲薄的绡帐。 他看到了北冥缜。 绡帐内暖光流溢,海境的锋王笔直端坐,一身雪白嫁衣迤逦如云,手中一柄朱漆红扇障面,他只能看到雪白发间樱粉鲛珠莹润生光。 苍狼取下那柄遮挡住恋人面容的扇子,北冥缜那张清俊面孔现了出来,他面上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温润笑意,将本来冷峻的眉眼染成暖意盈睫。 北冥缜看着看着,只觉得对面的恋人怎么这么好看,越看心内越欢喜,不禁笑出来,看他笑,苍狼满腔紧张登时化作柔软的欣喜,他弯起一双盈盈蓝眸也笑起来,北冥缜往前倾身,双手捧住他面颊,与他额头相抵,银灰色的眼睛极近的看着他,在神识里唤了他一声苍狼。 苍狼甜甜地应了,单手按住他后颈,北冥缜在他唇上轻轻一啄,苍狼回吻在他面上,两人小动物一样亲来亲去,最后北冥缜笑出声,低声道,“喝完酒再闹吧。” 他这一声软而清甜,苍狼心中一荡,与他喝了合卺酒,那极苦的酒液入喉,苍越孤鸣却只觉得甜。 阿缜是他的了。 完完全全是他的,他也完完全全是阿缜的。 他把杯子放在一边案几上,轻轻摘下北冥缜发上璎珞,他头发散下来,青蓝与雪白流泻在华贵的鲛绡之上,北冥缜也摘下他的额饰与发冠,小心翼翼拆开他的辫子,苍狼伸手去脱外袍,却被他按住——他要亲手把他的爱人从这套华丽的婚服之中一点一点剥出来。 北冥缜垂着头,专心致志地伸手脱苍狼的衣服,从苍狼的角度看去,他眉目低垂,眼角眉梢别有一番温柔风情。 第一次把北冥缜从冰冷湖水中抱出来的时候,他惊人的消瘦与尖锐,满怀悲愤,浑身上下的味道苦涩如黄连,可现在他在他怀中,努力解他的衣带,样子盈润轻盈,身上甜香诱人。 ☆、第46章 苍越孤鸣x北冥缜 大婚头三日,按照苗疆规矩,王不出帷帐,到了第四日,两人从帷帐里出来的时候,北冥缜累得鱼尾巴都跑出来,被苍狼抱在怀里,睡得香甜。 在从帷帐出来的时候,苗王比了个禁声的手势,所有在场大妖立刻会意,苍狼怀中的北冥缜微微动了动,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 北冥异含笑看着苍狼怀中睡得正沉的兄长,跟旁边的千雪若无其事地道:“阿缜难得睡得这么好。” 千雪瞥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苗后情知在王上怀中,就绝不会有人能伤害他,才如此放松吧。” 北冥异一笑再没说话。 第二天一早,苍狼赐宴,与北冥缜登殿受众人朝贺,自此礼成,北冥异也告辞返回海境。 他启程之前,苍狼不情不愿地安排了一顿送别宴,北冥异言笑晏晏,表现得像个正经小姨子啊不,小舅子,只是在最后苍狼与北冥缜奠酒致行的时候,他望着北冥缜,轻声笑道:“海境永远是阿缜的家,随时欢迎阿缜回来。” -- 第59页 苍狼在旁边认真反省,作为现今所有界主中第一能打,被条小年轻鱼骑在脑袋上说怪话是不是自己做狼失败? 北冥缜只盯着北冥异,慢慢地道,“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回去。” 北冥异嫣然一笑,登车离开。 千雪考虑再三,遗憾地放弃了追出去揍鱼老四这个梦想,两狼一鱼并肩站在云头看鳞王鲸车远去,千雪懒得维持人形,化出赤色大狼的原形,把脑袋搁在侄儿肩上,“你怎么看鱼老四。” “我们都能把他吊起来锤。” “是啊。”千雪舔了舔苍狼的耳廓,苍狼侧头蹭过叔叔的鼻子,“他不会领兵打仗、智谋不如俏如来多矣,论妖力鱼老三能打他俩,但是最后他赢了,而且是无机无巧,一力破十会的赢法。” “我明白王叔的意思了。”苍狼点点头。 “北冥异确实心机诡谲不可揣度。”北冥缜慢慢地道:“而且他是纯血鲲帝,父王没有从阵里出来之前,在海境无敌。” 苍狼只淡淡地接了一句:“这倒未必。” 他这么说的时候丝毫没有骄矜之意,只是阐述事实,北冥缜侧头看他,觉得平淡吐出这四个字的自己伴侣有一股不怒自威的王者威严。 千雪甩了甩漂亮的大尾巴,哼笑道:“还有,鱼老四他疯啊,疯子你再厉害的智者也揣测不到他下一步能干啥。” 说到这里,赤狼抽了抽鼻子,往远方眺望,面容肃然道:“苍狼,宓水那边我看有大片的雷云过来,前几天那边的部族就报说堤坝蓄水快满了,这几天连着下雨,我有点担心,我过去看看,今晚就不回来了。” “王叔小心。”苍狼颔首目送千雪向宓水方向疾奔而去,携了北冥缜上了云车。 “去年冬天温暖,以至于今年一开春融雪和降雨都增多,很多种田的部族欢喜,但水利隐患不小,王叔和军师一直疲于奔命。” 北冥缜对他话里那句“去年冬天温暖”震惊不已:“……去年,算是,温暖?”冷到滴水成冰算是暖和???? 苍狼对他一笑,“去年是近百年来最暖和的一年了。”他看北冥缜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哑然失笑,掀开披风将他包裹起来揽在身侧,轻声道,“阿缜莫怕,有我在呢?” 北冥缜在他怀里埋了一会儿,轻轻推了他一把,“热。” 苍狼笑着把他放开,打开冰鉴,拿了个红彤彤麻皮的果子出来,剥开之后里头白玉一般水嫩的果肉,送到他嘴里,北冥缜吃了之后眼睛一亮,“好吃,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冰甜水润的果子,这个是?” “人界舶来的荔枝,只能生在炎热的地界,苗疆想种需栽在暖房里拿火灵石烘着才行。”从苍狼捧出来一挂,拿缠丝玛瑙碟子盛了推到他面前。 北冥缜剥了一颗喂给苍狼,若有所思地道:“苗疆水患厉害么?” “厉害。不独是水患,沿江地方是洪灾,而山内则缺水。我登基这几十年,大部分精力都用在治水,但现在连水脉图都没画好。基本上是头疼医头脚疼医脚,哪里报有水患就去治理,这终究不是长远之计。” 北冥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回宫之后,他跟苍狼要了水脉图,关在自己寝殿仔细研究,到了宫内快下钥的时候,苍狼过来找他,他才从一堆书卷里□□。 按照规矩,苗王夫妇各自有一座寝殿,现下两座寝殿中间被一座浴殿连接,加之两人蜜里调油一般你侬我侬,北冥缜干脆把自己寝殿改造成了书房,苍狼的寝殿专用来卧寝起居。 他留苍狼在自己寝殿吃过晚饭,便拉着他坐回到书案前,跟他说他想亲自去探查水脉,他看了下面官吏绘制的水脉图,依据他对水脉的了解,有几个关键地方可能有误。 苍狼一听立刻颔首,凑到他身边,听他详细讲解水脉的问题。 海境众生生于无根水中,对水流水脉的研究九界之中无人能出其右,北冥缜镇守边关二百余年,即要排兵打仗还要组织士兵屯田垦荒,对水脉动向烂熟于胸,到了地面,虽然略有差异,但天下水脉最后悉归海境,比诸苗疆这群陆上的妖怪,可是了解太多。 月中,北冥缜启程前去查看水脉,苍狼本来想和他一起去,但是被一桩重要政务绊住,就指派了叉猡带着墨刀卫与他同去。 这一去就去了十数日,到了第十六天,一行人落脚在苗疆最大的湖泊汨海边上,扎完营,北冥缜独自下了湖,想去看看湖底。 他甫一上岸,赫然看到苍越孤鸣拿着一件雪兔绒的大氅对他含笑而来,手一抖,把他裹起,让他站在自己靴上,把脚也包好,才抱小孩一样把他往云车里抱。 两人新婚燕尔便分开,这十多日不见,虽然每日都用千里诏通话,却着实彼此想念得紧,北冥缜含笑坐在他臂弯上,揽着颈子与他细细低语,却都是些旁人听起来没意思的话,比如你中午吃了什么?叉猡做饭的手艺居然不差,烤鸡尤其好吃,啊,还有半只,一会儿拿来下酒。 两人进了云车,苍狼把他抱进车内浴殿,一池热水暖呼呼的把北冥缜浑身都熨帖得舒舒服服,他上来裹在裘皮里,苍狼给他把长发弄干,耐心梳理,苍狼跟他说这些日子自己好生想他,实在耐不住,把政务推给御兵韬,跑来见他。 北冥缜心里暖得像是吞了一小块春日的太阳,他双手捧着苍狼面孔亲吻,柔声道,我也想我的苍狼得紧,一空下来就想。 -- 第60页 苍狼慢慢笑开,轻轻吻了吻他的嘴唇,柔声道:“我明日不回王都,和阿缜一起去宓水。” “那一路会辛苦得很。” “阿缜好体贴。”苍狼轻笑,吻了吻他银灰色的眼睛。 两人耳鬓厮磨,喃喃说着话,过了好一会儿北冥缜才低声道:“我舍不得睡,你陪我说说话。” “不是说明天要赶路么?怎么现下就舍不得睡?”苍狼失笑,亲昵地蹭了蹭他额角鳞簇。 北冥缜语塞,苍狼在他怀里拱拱,说你睡吧,我看着你,你看完水脉早些回去,我在宫里等你。 北冥缜默默点头,与他的良人交颈而眠。 ☆、47 苍缜 红丝误悬 47 苍越孤鸣x北冥缜 第二日,两人一起赶赴宓水,第三日一早,与在宓水查看堤坝的千雪汇合。 现在快要入夏,天头热得厉害,千雪每日在堤坝上,黑了好些,看他们下了车,千雪大步过去和苍狼蹭了蹭脸,拍了拍北冥缜的肩膀,跟两人简单说了一下情况。 宓水位在苗疆腹地,承接玲珑山脉雪水,苗疆有三分之二的农地受惠于此。 去冬大暖,雪水不及冻结,今年也暖,降雨又多,现在宓水的水位高得吓人,一群人心惊胆战。 两狼一鱼去了玲珑山脉,三人立在云头,俯身下看,北冥缜面沉如水,轻轻摇头:“……太危险了。” 宓水源头是从玲珑山脉上层叠而下的十三个高山湖,在北冥缜眼里,这十三个湖目前水位过高,已经到了极限,应该放水,不然只要有一个高山湖决堤,下游立刻溃坝,宓水下游地势低缓,瞬间就是一片水乡泽国。 苍狼问他该怎么做,北冥缜断言,只要再有一场大雨,宓水一定决堤,现在看天气还能保住两三天晴朗,应该开闸泄洪,把洪水引往人烟稀少的地方,尽最大可能降低损失。 千雪却叹气,说宓水两侧都是苗疆最好的良田,也是被最强大的几个部族占据,他早就提过这个,但一群人自信得很,绝不相信苗疆入了六月还会下大雨,不舍得牺牲自己手里的田,根本说不听。 北冥缜冷笑,“真要决堤,那可就不是损失一点,而是整个宓水下游都会被淹没,大水之后必有大疫,苗疆苦寒,错过这一茬收成,眼看又是一场饥荒,这帮只看眼前利益的人愚不可及。” 苍狼沉吟片刻,取过地图,让北冥缜划出泄洪路径和预计淹没的田地,他仔细看了,大部分属于苗疆两大强族,便转头看向千雪,“这样,王叔,你拿着我的圣旨,我们分头去下面的部落,我去最大的雕胡部,你去铁马部,强压着也要泄洪。” 两人都是当机立断的个性,苍狼亲手写了圣旨,用了行玺,来不及吃中饭,就和千雪各自前去,他在走前,把苗疆自古相传的王骨武器狼王爪封在了北冥缜灵台之中。 北冥缜略有诧异,苍狼与他额头相抵,直说怕有些部落不敢在他面前闹事,但是来北冥缜这里胡闹,故此把狼王爪留给他,这是苗疆圣物,无人可以匹敌,再扎刺儿的人,只要还是苗疆人,就得跪。 北冥缜知道他处心积虑为自己考虑,心内极甜,应了一声,嘱咐他自己小心。 苍狼失笑,说我在我的国土上,小心什么? 北冥缜知道苍狼妖力冠绝,不要说苗疆,整个九界都无人可敌,他想了想,对他说:“我知道你强,但你还是要小心自己,你要知道,你受了一点儿伤我都难过得很。” 苍狼张了张,没说话,千言万语都化作笑颜,他俯身吻了一下北冥缜的面孔,柔声道:“我省得。”便上了云车,往雕胡部而去。 之前千雪怎么也搞不定的泄洪一事,苍狼亲至,一下搞定。 没办法,谁都怕挨锤。 苗王苍越孤鸣在整个苗疆的形象其实非常分裂,在少年一辈眼中,俊美年轻的苗王少年英雄,而在老一辈眼里,苍狼却是揽权□□的铁血冷酷帝王,诛杀异己毫不留情,直接对标人族始帝。 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的时候北冥缜惊呆了:铁血、□□、冷酷无情?这是在说谁呢?真的不是在说北冥异么? 千雪一边呼噜呼噜笑,一边扳着手指头给他从头数,“你看哈,他是杀了自己祖王叔登基。” 苍狼小声:“他害死我父王篡位啊……” “然后反手设下圈套围杀当初帮助他登基并献上强国之策的国师忘今焉,独掌大权。” 苍狼眨眨眼:“他杀害修真院学童又妄图控制苗疆,还打狼王爪的主意……” “他为了获得至高权力,决定扫除最后一个障碍:并不完全听命于他的铁军卫,先是分化,然后离间,最后孤立一手打造铁军卫的军长铁骕求衣,导致其死于暗杀。” 苍狼终于哀嚎出声:“铁骕求衣就是军师御兵韬啊!他自己要诈死为何锅要在我身上!” 他委屈得化出狼形,气哼哼地趴在北冥缜腿上,北冥缜抱着他硕大狼头哄他,说我们苍狼最好了,好半天才把它哄好。 怎么说,每个都是事实,但是挨在一起就离真相最起码八千里远了。 不过在绝大部分部族长老的眼里,苍狼就是这么个狠茬,所以他们敢不理睬千雪,但苍狼一到,立刻就服了。 六月初一,苍狼与千雪分别抵达,六月初三,北冥缜划好的泄洪区开始搬迁,预计十日内妖口全部迁出。 -- 第61页 六月初五,下起了暴雨—— 这场动摇了整个苗疆的暴雨,比北冥缜预计中提前了三天。 暴雨下起的一瞬,北冥缜面色一变,他只来得及在神识中与叉猡说了一句:立刻去和苗王汇合! 语罢,他飞身而出,急掠向玲珑山脉,只见山顶雷电滚滚如同黑云中金龙盘旋,有一处山壁已经摇摇欲坠,北冥缜飞快计算:目前雨量之大,大概再过四个时辰就会将十三个高山湖灌满,溢出,那下面宓水顷刻就会决堤,水势凶猛,最快十一个时辰后就会到有人的地方—— ……他盯着那块摇摇欲坠的山壁,捏了一个法决,庞大的水系大妖的妖力形成一个法阵,中间现出玲珑山脉与附近水系,飞快流转计算。 他鲲帝原形虽失,但鲲帝与鲛人双重血脉赋予的控水之能乃是天赐之力,宛如他纺织鲛绡的能力一般,虽然不在海境,指挥洋流如臂使指,依然可以控制水气,只是他现在妖力只恢复了不到三成——若是他妖力全盛,鲲帝之形尚在,这等水患不过顷刻就能平息。 目前看来,他需要先以妖力将雨云打散,使之转移到玲珑山脉背阴一面,那灌满高山湖需要九个时辰,到时候第一个决堤的会是位在第三直接承接山顶雪水的湖,到时候以他的妖力控制山顶那块山壁落下,封住缺口,等降雨再度把高山湖灌满,将再需要七个时辰。 而他的妖力支撑控水,使得其不要溢出,可以支撑十一个时辰…… 北冥缜心念飞转,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他还有二十七个时辰,算上漫到有人区,他有三十八个时辰。 ☆、48 苍越孤鸣x北冥缜 异儿上线搞事了! 北冥缜向苍狼打出了一个千里诏,一条雪白小鱼带着一条讯息飞向苍狼:我可以支撑二十七个时辰,三十八个时辰之后,水会到有人区 发出的同时,他在空中完全现出鲛人原形,在体内运转属于鲲帝的控水之力,那股只属于海境的力量在他体内慢慢行遍经脉。 这是他离开海境以来,第一次使用这份纯属于鲲帝与海境,运转水气的妖力。妖力在体内流淌最初还有一些生涩,当妖力从上丹田运行到下丹田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一丝奇妙的滞涩,但这股滞涩随即消去,他不以为意,妖力运行一周之后渐渐圆熟,北冥缜深吸一口气,凝聚妖力,准备起阵—— 而就在此时,一条漆黑的小狼跃上他的肩头,亲昵地舔了舔他的鼻子。 苍狼也只给了他一条讯息:我会在三十个时辰内完成所有迁移。 小狼在他肩上化作了一团漆黑火焰,北冥缜面上露出一个坚毅笑容——实在不行,他还有最后一个办法:强行催动灵台内狼王爪的灵力。 他身为鳞族要催动苗疆的王骨武器本来极难,十成灵力能催动两成就足够他力竭吐血,但他现下是苗王配偶,天地闻誓的苗后,与苗王休戚与共,自然可以使用狼王爪,虽然只能用出不到一半的力量,对身体也有一定损伤,但不至于力竭。 北冥缜慢慢阖眼,用全身妖力感应调动水气,一个雪白夹杂青蓝的法阵在他脚下慢慢铺展开来,然后蔓延而起,将他整个人包裹在内,再继续向四下蔓延,不到一个时辰,一个以鲲帝血脉发动,宽广百丈的巨大法阵完成。 刹那间,北冥缜眼前那个小的法阵轰然展开,整个玲珑山脉呈现在他面前,随着水气弥漫,他可以清晰地感应到每一块摇摇欲坠的巨石、每一处奔腾在山隙间的细小溪流,还有落下的雨滴、蓄满水的大湖、天空的雨云——在这个法阵内,这一切他都可以随意拨弄。 鲛人有着半透明鳍膜的手指蕴含丰沛妖力轻轻弹动,拨开面前小型法阵上的雷云,推向山阴,而空中雨云应声而动,与法阵中一般,一部分铅色乌云向山阴飘去,雨势登时弱了不少。 这一下看似轻描淡写,实则耗费了庞大妖力,北冥缜喘了一声,阖了一下眼睛,随即伸手,再度拨开乌云—— 而远在海境,御座上闭目小憩的鳞王忽然睁开了一双碧蓝色的眼睛。 “哦,阿缜使用鲲帝的力量了。‘路’打开了。” 他把误芭蕉放出去,就是为了让北冥缜服下经过术力与药物加工过的,误芭蕉的血——它只有一个功效:它只对鲲帝有效,只要服下血的鲲帝动用属于鲲帝的血脉之力,在他和海境之间,便能打开一条直接连接的“路”,这是一个基于血脉之上的连接,即便苗疆的结界也无法切断。 粉色长发的鲛人在御座旁恭敬垂头,“那陛下要立刻前往么?” “不。”北冥异温柔笑了笑,他柔声道:“再等等。我已等了这么久,不在乎多等一刻。” 说罢,他复又轻轻合上了眼。 北冥缜吐出第一口血的时候,是他控制山壁落下,堵住高山湖缺口的刹那。 快要枯竭的灵力被全力催动,灵台如同被钉入一根钉子一般,他一口血喷出来,随即勉力捏决,鲲帝之血顷刻融入他面前的法阵,化为红色灵光,瞬间天上的落雨被鲲帝之威所摄,弱了不少,而阵内红色灵光也慢慢变淡。 千雪刚才给他传来了一道千里诏,告诉他迁徙的进展很不好,青壮好说,不少病弱老妖故土难离,颤巍巍爬上屋顶,宁肯被大水吞没也绝不离开,没得法子,现在哪有劝的时间,动用了铁军卫和墨刀卫,直接用强架走,但也因此拖延了不少进度。 -- 第62页 这算是一个坏消息。 他稍微喘息片刻,等眼前法阵里红光渐渐熄灭,雨势重又大起来的时候,强催妖力,控制着空中水气。 幸好,他的妖力比计算中能撑得久些。 这勉强算是一个好消息。 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北冥缜慢慢抹去眼睛里渗出的血,指尖的鲜血刹那融入他脚下雪白法阵。 他可以的,他能坚持住。他本就是武将,守护一界平安就是他的天职,他要保护的,在以前是海境,现在则是苍狼和他的苗疆! 面前映照出玲珑山脉的小小法阵忽然震荡,他勉力看去,看到第六个高山湖正上方,一块岩壁正摇摇欲坠—— 不行!如果任凭这块岩壁落下来,下面会顷刻溢出! 北冥缜咬着牙强催妖力,小法阵飞快计算,大概半刻之后,岩壁就会落下,他的妖力——勉强可以让这块巨石砸到一边。 北冥缜小心控制水气,积攒妖力,在半刻之后,山壁落下的一刹那,他用尽所有力量,在法阵内把坠下的山壁向旁边一拨—— 轰然巨响,山崩地裂之中巨石半仞崩塌,暴雨之中烟尘滚滚,落入一旁山谷,北冥缜再撑不住,灵台剧痛,五官汨汨往外渗血,他跪倒在法阵内,然后他感觉到,丹田那丝之前出现过,古怪的滞涩再度泛了起来,并不强烈,但是确确实实的存在,并且……打通了什么。 他勉强抬眼,眼前一片血红,什么都看不到——有什么无声无息地被打开了。 要逃、非常非常危险,他勉强站起,眨动双眼,淌下的血被法阵吸走,他眼前依旧是一片泛着金点的漆黑。 有什么过来了——没有声音,看不到,但是他感觉到了,并且先于一切□□感知的浑身战栗。 他满是血腥味的鼻腔里忽然嗅到了一股冰冷而甜的香气。 在“北冥异”三个字划过脑海的瞬间,他被人轻轻拥入怀中,面孔抵在轻柔冰冷的鲛绡之上。 然后他一片嗡嗡作响的听觉里,响起了一个甜蜜的、好听的、他熟悉的声音:“阿缜,我好想你。”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北冥缜大口喘着气,无力地抬头看去,眼前终于有了一线颜色,他影影绰绰看到眼前一条深蓝华服的修长身影。他听到自己幼弟的声音在暴雨与乱石崩飞之间安静的响起,“阿缜,与我做个交易吧。你心甘情愿与我回去,我就为你平定这场水患。” 然后他模糊的视线里浮出一团深蓝色的咒火,跃动在北冥异的雪白指尖。 北冥缜非常清楚蕴藏在这句话后面的含义。 作为现今鳞王,北冥异毫无疑问可以轻易平息这场水患,而反义则是,他也可以轻易毁掉至今为止北冥缜的所有努力,让大水顷刻淹没苗疆。 无论北冥异打算做什么,他都无力阻止。 北冥缜是个武将,杀伐决断,他二话不说,指尖升起一团雪白夹杂青蓝的咒火,两人交换命誓的刹那,北冥缜鼓起剩下所有残力向外打出一道千里诏,随即便力竭倒在北冥异怀中。 北冥异抱了他满怀,在碰触到北冥缜身体的刹那,北冥异眼波轻动,眼神略有惊讶,但他随即垂眸掩去,少年鳞王小心翼翼挽起他满把雪白长发,微微抬眼,含笑看着那只由北冥缜妖力凝成的雪白游鱼撞上他早就在外围布下的结界,消弭殆尽。 妖力崩散,千里诏包含的讯息流淌而出,只有短短两个字:苍狼。 北冥缜用最后的妖力,呼唤了自己的恋人。 北冥异静静一笑,揽住意识开始模糊的北冥缜,手中化出海王戟,运转鲲帝之力,刹那雨住云开,完全灌满随时可能溢出的十三个高山湖,水位齐齐低了一半,那些被他运转控住的水在王戟尖端飞速凝聚成一颗小小水珠,落入了北冥异掌心。 他爱怜地亲吻兄长眉心,王戟挥动,那条借助误芭蕉之血打通的“路”刹那消失,鲛人遗留的雪白法阵慢慢暗淡下去,终于缓缓崩解。 当苍越孤鸣赶到玲珑山脉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了。 玲珑山巅没有残留任何妖力,没有人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北冥缜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49 苍越孤鸣x北冥缜 本章异儿专场,作精疯批甜心绝赞上线 北冥缜听到有人轻轻哼歌。 “春去春来春复春……寒暑来频……”那声音轻柔优雅,百转千折,是他极熟悉的,当唱到“但见庭前千岁月”的时候,他猛的清醒过来,奋力一挣,抱着他正往前行的人猝不及防,他从对方怀里滚下来,跌到地面上,一口血吐出来,还没等他动弹,他已重又被人揽回怀里,一手顺着他的背,按在他背心大穴,丰沛妖力缓缓流入。 他体内妖力枯竭,这一下如久旱逢雨,他一口一口淤血吐出来,终于有力气睁眼,他脚下是水精砖,北冥缜慢慢抬头,看着四周珊瑚柱、砗磲墙,最后看向拥抱着自己的那人。 漆黑到泛出深蓝的长发、海水一般的蓝色眼睛、俊美容貌,温柔微笑,正是北冥异。 他全想起来了。 北冥异用水患要挟,迫自己与他回了海境。 北冥缜环顾四周,最后目光落在北冥异面上,他冷冷看他,在北冥异神识中道:“放开我。” 北冥异眉眼弯弯,含笑看他,应了一声,慢慢松手。 -- 第63页 两人已身在鳞王寝宫偏殿,北冥异撤手,北冥缜晃了晃,按着身旁的砗磲桌站稳,毫无感情地看着北冥异,“你想做什么?” 北冥异眨了眨眼,颇为委屈地看他,“阿缜是我的王后,我带阿缜回来不是理所因当嘛?” 他眼珠忽然一转,露出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噢,我明白了,阿缜嫌我没有带回苗王来?” 北冥缜银灰色的眸子一错不错地看他,北冥异继续道:“没办法,这次我实在太匆忙,只来得及带回阿缜,我一定会想办法,为阿缜把苗王带回来的。” 说罢他上前要扶北冥缜,被他袍袖一甩推在一旁,他就站住,只可怜巴巴地看着北冥缜,小声道:“我要怎样,阿缜才能快活?” 北冥缜恨声道:“你离我远些,别碰我!” 北冥异忽然安静下来,他眼睛闪动了一下,静静看着面前的兄长,良久,忽然展颜一笑,他若无其事一般地道:“阿缜,你知道你怀孕了么?” 北冥缜闻言大震,他惊愕看向北冥异,旋即低头抚上自己小腹,掌心微微渗出妖力,他沉下心神,用妖力观视内察,过了良久,他感应到孕囊内有一丝微弱的妖力渗出,他这才惊觉,他体内已经有了幼崽儿。 一念及此,北冥缜立刻飞快后退,捂住自己肚腹,警觉地瞪着面前的北冥异,后者无奈摇头,柔声道:“阿缜,你也太不爱惜自己了。” 他这时候告诉他这件事做什么?北冥缜只觉得浑身鳞片微微炸起,鲛人尖锐指爪轻轻弹出,他微微躬身,紧盯着北冥异的一举一动。 北冥异被他警惕的样子似乎逗笑了。他环视一下四周,捡了个位子坐下,小孩子一样朝北冥缜拍拍旁边的位置,“阿缜,坐。” 北冥缜没听到一般,森然看他,北冥异也不恼,他坐在椅上,笑吟吟地看北冥缜,温柔地道:“阿缜,答应你的一切我都会做到,我承诺过要把苗王带给你,我就会去做。而我只要阿缜为我做一件事。” 他从袖中取出一方锦盒,打开之后,里头一枚其貌不扬的药丹,“哪,阿缜,吃了它。” “我若不吃呢?” “……嗯……”北冥异露出了有一点为难的表情,“我发过誓不会再强迫阿缜你做什么事,那我只好……”他定定地看向北冥缜,露出了一个极其温柔,但是让北冥缜毛骨悚然的微笑:“误芭蕉、瑶妃、欲星移、你腹中这对幼崽,阿缜,你想我用哪个来威胁你?” “——!”北冥缜一个踉跄,抵靠在旁边水精柱上,额上有汗滚下来,他咬着牙看北冥异,良久才从牙缝里迸发出一句话:“那是什么?” “我管它叫究竟涅槃。效果只有一个,它会让服下的人爱憎颠倒。”北冥异好整以暇地托腮看他,俊美面孔上那个温柔的笑容越发的深,“所以,我无论如何,一定会把苗王带到你面前的。” “这样。你会爱我的对吧,阿缜。你会爱深深憎恨的我,然后憎恨你深爱的苗王,对吧阿缜。” 这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北冥缜森然看他,心内飞转,刹那心中已有了定夺,看他面上表情阴晴不定,北冥异笑吟吟地又道:“放心啦,除了刚吃下去有点疼之外,没有其他任何副作用,你的谋士误芭蕉已经替你试验过了。” 这一下真的刺中北冥缜了,他刚定下的心神陡然一乱,这才意识到为何再见误芭蕉,觉得哪里不对。可笑他长了一双眼睛竟然是瞎的,完全没察觉出其中阴谋! 而误芭蕉何其无辜,她作为谋士对自己肝脑涂地忠心耿耿,因为他被关入大牢,因为他被灌下此等恶毒的药物—— 他眼前一黑,在这一瞬,心内对北冥异的嫌恶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他沉默良久,方缓缓抬头,嘶声道:“北冥异,你何其无耻!” 北冥异只一笑,他柔声道,阿缜,我为了你,什么都不要了,何况只是一点廉耻呢? 有着漆黑柔顺长发的鳞王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兄长,深情多怨,“阿缜,你若喜欢了我,便之后什么事情都没有了。我十几岁的时候每天都痴痴的想,我以后长大了要娶阿缜,父王不同意也不怕,我和阿缜逃到岸上去,做一辈子的夫妻。”他忽然笑起来,笑容隐隐带了几分凄厉,“阿缜,我也想过的,我也想过要不然就还是做兄弟吧,只要你对我笑,你看着我,要不然我就当一辈子你的异弟?”他脸上的笑容又深了几分,他凝视着北冥缜银灰色的眼睛,慢慢地道:“可我受不了。阿缜,我没法只做你的兄弟。我就是这样一个人,自私自利,卑鄙无耻,但我只爱你一个人,我说过的,阿缜,你开口对我说一句话,你要我死,我就立刻去死。” 这一番话北冥缜听了只觉得心内五味杂陈,他闭了闭眼,过了良久才从嗓子里迸出一句:“……此药有解吗?” “自然是有。” “那你答应我,我若吃了,你便给误芭蕉的药性解除。” “好。” 北冥缜最后看了一眼幼弟,轻轻侧了头,雪白长发扑簌簌落了满肩,他低声道:“你拿过来罢。” 北冥异喜笑颜开地站起来,想了想,朝内殿走去。他见北冥缜不动,便耐心地道:“这个药吃下去最开始有些疼,最好找个舒适的地方躺着,我才方便照顾你。” -- 第64页 北冥缜面色阴郁地看看他,犹豫片刻,跟着他走进内殿,北冥异坐到床边,拍拍柔软床榻,唤他过去,北冥缜脸色又冷了几分,他闭了一下眼,心内像是下了一个极大的决心,慢慢走了过去。 北冥异像是一个即将得到心爱奖励的孩子一般,笑吟吟仰着头看他,也不催促,任他慢慢走近。 啊,阿缜就要是他的了。他之前做错了事,害阿缜不高兴,这一次他不会了,一定小心翼翼地待阿缜,再不让他有一点不开心。 他满怀期待地看着走来的雪白鲛人,双手捧出了那颗“究竟涅槃”。 ☆、50 、 苍越孤鸣x北冥缜 异儿病情忽然有望好转…… 他满怀期待地看着走来的雪白鲛人,双手捧出了那颗“究竟涅槃”。 就在北冥缜伸手要接的刹那,他忽然一转,一股澎湃妖力刹那爆开,北冥异猝不及防,被北冥缜一击正中腹上! 北冥异反应极快,在被北冥缜击中瞬间他向侧一滚,哪知北冥缜更快,而且早料准他所有动作,另手扬起,妖力流转已封住他所有退路,只听一声闷响,早已蓄力多时的狼王爪浮现,直刺北冥异腹部,贯体而出—— 北冥异低头,看向插在自己腹部的三根利爪,唇角涌出血,他复又抬头,望着北冥缜,居然又笑了出来。 他柔声道:“阿缜还是我对心软……咳、咳……你应该把我的头砍下来才对。” 北冥缜察觉有异,连忙撤手回身,而他对面,身负重伤的北冥异慢慢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 滴落的鲜血在他脚下汇聚成血色法阵,鲜红的血变成漆黑的颜色,然后弥漫,掩盖去了少年鳞王纤细身形,漆黑的水雾扩散,如同瘴气一般在无根水中起伏。 北冥异弥漫了开来——是的,确实是“北冥异”弥漫了开来。 他变化成了漆黑、粘稠、无法分辨具体形态的某种……存在。 北冥异的人类形态,消失了。北冥异血气斑驳的声音与黑色的瘴气一般的东西在无根水中蔓延而起,与他淌出的血一般腥而甜。 他说,我武学妖力俱都不如阿缜多矣,但是阿缜还记得我的最后一式吧?波滚洪患不殃鲲,我的原形,就是殃鲲哦。 那是即便在纯血鲲帝中也堪称最强的鲲种之一,无形无定,宛若殃云行水,现则为祸,行则为灾。 就像是这个俊美青年体内所有的恶意、偏执、疯狂从皮囊内涌了出来,那些无法形容的东西在无根水中凝聚、搅拌、汇合,最终形成了这个无可名状,殃云一般之物—— 无根水中漆黑殃鲲飘散聚合,强大的压迫感轰然降落,本就妖力枯竭,又拼死用了狼王爪的北冥缜再支撑不住,单膝点地,用尽所有意志撑住身体,怒视前方无根水中一团漆黑。 从似乎是腹部地方滴落的已经不是血了,而是漆黑、粘稠的液体。 那团片刻之前还是“北冥异”的物体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声音,似乎在笑,又似乎在哭。 北冥缜不能理解,他为何还有化形的能力?这不对啊!连父王都做不到啊! “北冥异”似乎察觉到他在想什么,巨大的殃云一般的物体微微动了动,北冥缜一口血吐出来,北冥异甜美的声音透过神识,在他灵台响起。 他说,这是只有完成了登基仪式,握住了海王戟的鳞王才能知道的秘密哟~~但阿缜是我的妻子,我便没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动不了,一动都动不了,好疼,身体像是要被整个从内部翻出来一般的疼,北冥缜,动一动,哪怕只能动一下! 那团黑色东西的下方现出了海王戟,尖端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锐声,“北冥异”朝他慢慢而来,黑色的、比油脂粘稠但又不是固体的东西在他身周游弋,将触未触。 “纯血鲲帝一次化形至少要三五年后才能积攒足够的妖力灵气,化第二次形,但是,那是在没有始帝鳞的情况下。拥有始帝鳞与海王戟,鳞王可以使用的是整个海境的灵气,所以,我可以随时化形。而只要我化了形,在海境之中,无人能敌。” 殃云一般在无根水中流动的物体,终于轻轻碰触上了北冥缜的下颌。 那东西,是冰冷的,带着甜腻的香气。 “北冥异”爱怜地摩挲着他的嘴唇,甜美的声音带着轻哄的意味软声在他灵台中道:“阿缜,张嘴。” 他无法控制地,颤栗着,张开了嘴—— “……”在玲珑山脉寻找北冥缜的苍越孤鸣忽然飞快转头,凝神看向空中一个方向。 刚搜过西山的千雪回来,皱眉看他,苍狼过了一会儿,才涩声道:“……刚才那一瞬间,似乎感应到了狼王爪的波动。” “狼王爪么……”千雪若有所思地看向刚才苍狼看去的方向。 ——那边是海境。 一个时辰之前暴雨骤停,苍狼发给北冥缜的千里诏没人接受,苍狼就意识到出事了,他飞速赶来,北冥缜消失了,一点儿痕迹都没有,而面前晴空万里,十三个高山湖的水位下去一半,这怎么看都不可能是自然现象,一定是有人动了手脚。 但是在千雪的认知里,苗疆没有人能做得到这样。 苍越孤鸣妖力绝高,几乎是九界界主第一,但他不是水妖,没有操水天赋,纵使他能把玲珑山脉一掌击碎,却不能控水下一场小小的雨,这就是大妖之间天生的差异,跟妖力强弱没有关系。 -- 第65页 九界之中天赋控水的妖物只有水妖,绝大部分水妖都栖居海境,而能做到这般控水,瞬间将暴雨停住,带走蓄水的,即便是在海境,也不过区区几鱼,在这其中,还有意愿且能带走北冥缜的,非常不巧,只有一个人——北冥异。 此外,以苍越孤鸣与北冥缜之间立过誓的关系,苍越孤鸣都感应不到现在北冥缜身在何处,那北冥缜大概率被笼入了极其强大的结界中,以上几点一综合,北冥缜在哪里,几乎呼之欲出。 想到这里,千雪眯起了眼睛,他把自己所想与苍狼简单说了,苍狼面沉如水,沉吟片刻,“我们没有证据。” “是,何况这也不过是个猜想,鱼老三到底在哪里现在我们谁也不知道。” “这样,铁军卫留下来继续搜寻和善后,王叔你带墨刀卫前往海境边界。”苍狼眯起那双靛蓝色的眸子,凝视着遥远的海境方向。 而就在这一瞬间,他清楚地听到了北冥缜的声音。 不是灵台神识中靠妖力传达的声音,而是确确实实的,北冥缜的声音在他耳膜上炸开! 他听到北冥缜用又绝望又柔软,饱含爱意的声音唤了一声:“苍狼……” 苍越孤鸣周身泛起一层咒光,随即消失在了空中。 ——他的咒誓发动了—— 就在北冥缜被迫张开嘴唇,即将服下究竟涅槃的时候,海境轰然震动! 不再是之前几次些微震动,这一次的震荡剧烈而持久,整个鳞王宫摇摇欲坠,黑色殃云一般的鲲帝怔了一怔,似乎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喂药的时候,震荡猛的加强,就像是地面下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一般,殿中水精柱当场折断! 一根柱子当头朝北冥缜砸下,他在纯血鲲帝威压之下动弹不得,正咬牙要强挨这一记的时候,漆黑的殃鲲猛的覆身而上,水精柱砸在殃鲲背上,断成数段,落在倾斜地面,滚到远处。 殿外传来误芭蕉声嘶力竭的喊声:“陛下!整个鲲王架震动,天牢的法阵崩坏了!” 北冥异心内急转:天牢法阵崩坏,欲星移就会出来,这个麻烦就大了!他立刻放下思忖,划下一个结界笼住北冥缜,转身欲往天牢行去,忽然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他感觉到整个鳞王宫往下一坠,误芭蕉的声音绝望地响起:“陛下,鳞王宫陷落了!” 海境在昔年九界初分时候,海水暴涨,将整个区域卷入深海,虽然都是水族,但是却并不能在深海中生存,当时的鲲祖遂献祭自身,将庞大无比的躯体化作一个巨大界域,容纳子民生存,被称为鲲王架,鳞王宫就筑在鲲祖颅骨之上,而所有鲲帝死后都会融入鲲王架,逐渐扩大海境地域,使得鲲王架越发坚固,而今日本应最为坚实的颅顶居然塌陷了,这在海境漫长的历史中从未发生过!一时之间饶是北冥异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正无措的时候,又是一波剧烈震荡,他听到身后布下的结界被震碎,回头瞬间,看到北冥缜单手撑地,在神识里对他大喊:“快带我去看塌陷的地方!” 北冥异情知在北冥缜心中海境第一,他一咬牙,一缕漆黑如烟雾的东西掠出,揽住北冥缜腰身朝外飞快游去。? ☆、51 苍越孤鸣x北冥缜 今日依旧是异儿专场,阿缜在继鲲帝生鱼片之后再度精神暴击了异儿…… 塌陷的是紫金殿,鲲王架的额心灵台,北冥异甫一到现场,立刻感觉到塌陷的地方灵气狂泻,有一股庞大的力量正在运转,疯狂吸取灵气。 北冥缜骇然道:“生涂之阵!” 北冥异立刻就明白了:欲星移的生涂之阵就布在紫金殿上,这个阵法的用途是缓慢吸取鲲王架的灵力来使阵内的人痊愈,现在这样,应该是紫金殿塌陷,本该缓慢释出的灵力轰然涌出,加剧了生涂之阵的运转,而生涂之阵的加速运转又加快了灵力散逸,生涂之阵不吸取足够的灵力让在里面的人痊愈是不会停止的,自此恶性循环,一发而不可收拾! 海境的动摇越发强烈,不独是紫金殿,整个鳞王宫都摇摇欲坠。 就在此时,欲星移虚弱的声音响起,“快收了鲲帝化形!” 两人一起向声音来处看去,只见鳞族师相正向这边赶来,形容憔悴,神色急厉,一手格开正欲拦住他的众人,一边朝这边大喊。 北冥异何等聪明,他立刻明白怎么回事。 纯血鳞王能依靠始帝鳞连续化形,抽取的是整个海境的灵力,换言之就是鲲王架的灵力,之前海境震荡就是因为生涂之阵抽取灵力所致,这本来没什么大碍,但是他今日依靠海境灵力化出殃鲲原形,导致鲲王架的灵力被抽取过度,灵台塌陷—— 欲星移什么都知道!北冥封宇把什么都告诉他了,可恨这人装的滴水不漏! 北冥异心中暗恨,但没有办法,立刻化回人形,殃鲲复原能力极强,化为原形的时候腹上伤口不值一提,化回人形伤口只好了一半,鲜血洇上深蓝华服,他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正要让人放欲星移过来,忽然地动山摇,整个紫金殿崩塌下,他与北冥缜一起落入了鲲王架的灵台之中—— 聚集了历代鳞王骨殖的灵台之中,无比强大的灵力如同刀子一般肆虐席卷,北冥缜被北冥异护在怀中,听得北冥异闷哼一声,随即一股新鲜血味涌了出来。 -- 第66页 他心中一恸,就在此时,欲星移虚弱的声音在两人神识内响了起来,“用、用海王戟,咳、咳、镇压——” 北冥异掌中立刻化出海王戟,于空中一顿,王戟上刹那生出一个法阵,托住两人不再下坠,北冥异运转全身妖力,注入王戟之中,王戟绽放出微弱黑芒,四周灵力激荡顷刻平息。 就在两人都松了一口气的刹那,鲲王架灵台之内灵力轰然暴卷!如同被堤坝挡住的海浪,稍稍退却只不过为更激烈的爆发,比之前更强大的灵力骚动反卷而至,北冥异一口血喷在王戟上,他飞快捏碎那粒从玲珑山巅收来的水珠,无数苗疆之水倾入鲲王架内,勉强挡住了这一波反涌。 ——但是他不可能挡得住下一波灵力暴动的。 他灌注全力在海王戟中,勉力抬眼,轻轻一动,鲜血就从他纤长睫毛上滚落下来,他看着北冥缜,轻轻笑了一下,他柔声道:“阿缜,你稍等一下,等我力气足些再送你上去。” 他秀雅五官汨汨地往外淌血,人却满不在乎地笑语,而就在这时,第二波灵力暴动已至! 北冥异已经做好了或许少条胳膊的准备,而就在这个瞬间,雪白法阵展开,北冥缜双手按在海王戟上,强催妖力注入其中! 如期而至的灵力波涛一般拍在雪白的结界上,北冥缜呕出一口血,银灰色的眸子看向愣住的北冥异,厉声道:“发什么楞!还不赶紧调息回气!” 北冥异本来楞楞看他,被他这一吼惊醒,飞快从怀里摸出一丸药,丢入口中,片刻之后,他身上妖力被药性催发,复又握住王戟,往内中灌入妖力。 生涂之阵被欲星移埋入鲲王架灵台最深处,两人只能隐约看到法阵一点光辉,北冥异眼角忽然瞥到法阵暗淡了一下,随即鲲王架内大量灵力被生涂之阵吸取,两人强催妖力,强行扣住灵气流逝,只听上方隐约传来雷鸣一般的声音,想必是哪里又塌陷了部分。 鲲祖灵台之内如同一口炸锅,灵力就是翻腾滚油,欲星移的声音最开始还能传来一两句,现在已经完全送不过来了。 北冥异之前就重伤,再又抵过一波灵涌之后,身形一晃,匍匐在地,一口一口血呕出来,腹部伤口重又撕开,鲜血四溢,却始终没有放开握住海王戟的双手。 因为对北冥缜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海境。那他就要保护好海境,尽到自己身为鳞王的责任。 北冥缜心内快速盘算:生涂之阵除非献祭纯血鲲帝不然不能中断,它会持续吸取灵力,再叠加上现下鲲王架颅顶垮塌、灵气不断散逸,整个海境有可能彻底崩塌。 虽然现在集合两人鲲帝之力能勉强平复灵气,但是不堵住灵气散逸的缺口,就没意义。 北冥缜算过,灵力如浪涌,最多再过两个时辰,鲲王架的颅顶就会彻底塌陷,到那时候,就彻底不可挽回——换言之,他们现在的支撑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 ——只有一个办法。 鲲王架是由历代鲲帝在鲲祖骨骸之上得来,现今鲲王架灵台崩毁,导致灵气流散,使得整个鲲王架动摇,那要弥补,要么就是绝大妖力强行弥补,要么就…… 他轻轻摸了一下小腹,心内已然定了一个念头,他抬头看向对面摇摇晃晃起身,又吞了几颗药丸,复又往王戟内注入灵力的幼弟,银灰色的眸子轻轻闪动,他唤了一声:“异儿。” 这个久违的称呼让北冥异悚然一惊,他抬头的瞬间想到了什么,却不及北冥缜动作快捷,雪白的鲛人一指点在他额心,他瞬间动弹不得。 “一会儿你就能动了。”说罢,他看向北冥异,“鲲王架的漏洞只能鲲帝去堵,现今的海境可以没有锋王,但是不能没有你。我为武将,守护海境平安是我的职责。何况无论如何,你都是我弟弟,我本就应该护你周全。我只求你不要伤害二哥与父王,这是我最后的请求了。” 北冥缜淡淡地道,便抬头向上,华美的尾鳍轻轻划动,从结界中脱身而出,朝灵台颅顶而去,北冥异清楚地听到了北冥缜在他神识中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异儿,我北冥缜此生,第一个恋慕的人,是你。” 但是我现在所爱的,是苍狼了。这是他未出口的一句。 北冥缜忽略了灵台中北冥异那声撕心裂肺的“阿缜”,他撑起结界,迎着越来越暴虐的灵力而上——他勉强撑出的结界像纸片一般被轻易撕碎,他刹那浴血,雪白而坚逾钢铁的鳞片被悉数剐下,血肉化为血雨齑粉,向下洒落—— 北冥异目眦欲裂,一声一声撕嚎一般地喊着北冥缜的名字,他眼睁睁地看着北冥缜的血和雪白的鳞片落下来,落在他面上、眼睛里,沙沙的疼,他眨都不眨,拼尽全力运转妖力挣开束缚,心里只想,不要、阿缜不能死!动一下啊!哪怕只能动一下啊! 眼泪混着北冥缜的血从眼睛里滚出来,他看着向上奋力而去,遍体鳞伤的北冥缜。 他要失去他了。失去片刻之前才告诉他,他也爱过自己的阿缜。 在这一刹那,北冥异脑中无端飞过无数片段,他从小到大,或哭或笑的所有人生里,都有北冥缜。 他想,求求你了,谁都好,谁来救救阿缜吧,他愿意拿一切来交换。 要他不做鳞王、要他死、要他一辈子都见不到阿缜、怎样都好——谁来救救阿缜吧! -- 第67页 然后他看到了玄色咒光在颅顶炸开—— ☆、52 苍缜 红丝误悬 55 北冥缜奋力向上,体内所有妖力全部压缩在狼王爪上,只待他游到颅顶的时候引爆,以他鲲帝之骨填补缺隙—— 血肉鳞片甚至于骨头从北冥缜身上像是薄纸一样被狂暴的灵力剥下来,巨大痛苦中,他内心却一片宁静。 他本就该为了海境死。这样的结果他早就想过。 他现在所剩的牵挂,只有苍狼。 苍狼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吧?他会花很长的时间找他,然后花更长的时间忘记他…… 最可怜是他腹中一对幼崽儿,他才刚刚知道有他们的存在,就要失去他们了…… 不过黄泉路上,他会抱着自己一对毛茸茸的崽子一起走,不让他们冷着。 北冥缜感觉到自己的血肉被狂暴的灵力从身上撕扯下来,抛向空中,重又落到他身上,他开始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浑身像是火烧一般滚烫又像是被冻伤一样冷。 浑身所有的感官都在叫嚣着快逃,他逆着生存的本能,义无反顾催动所有灵力,奋力游向颅顶—— 当颅顶狂暴的灵力漩涡将他席卷而入的刹那,一切感官都消失了——他最后的念头是:苍狼…… 他的世界一片雪白苍茫——北冥缜只听到自己轻而眷恋的,用自己的声音唤了一声:“苍狼……” 不是神识,而是三年之后,他第一次用自己久不使用而干涩枯哑的嗓子,唤出的一声苍狼。 难听、嘶哑、语不成调,却饱含了所有的温柔爱意。 想再看看他,吻吻他,给他梳理那头漆黑长发,在巨大黑狼毛茸茸的爪尖落下一个轻吻。 在最后一刻,北冥缜放下海境、放下北冥异、全心全意想着的,只有苍狼。 他闭上了眼睛,没有看到狼王爪上一闪而逝的辉光,将所有妖力全部注入—— 被灵涌撕成碎片的痛苦没有如期而至,他灌注在狼王爪上的妖力像是陷入了一个温柔的泥沼,有人抱住了他,将他血肉模糊的身体温柔拢入怀中。 北冥缜嗅到了熟悉的味道——夏日凉爽的星星、冬日温暖的太阳、晒干了的麦草的气味笼罩而来。 在这一刹那,北冥缜本能放松,他知道,在这个怀抱中,他安全而妥帖。 被这个人拥抱着,没有任何人能伤害他与他的海境,在这个人怀里,任何时候他都能安心睡去。 北冥缜觉得自己笑了一下,然后头一垂,失去了意识。 而在他头顶上,落下了一个温柔的声音,苗疆之主低而温柔地道:“我说过,只要阿缜呼唤我,无论在哪里,我都会到阿缜身边的。” 是啊,他发过誓的,在祖陵之前,对着他的爱人,吻过他的咽喉,所发出的誓言。 北冥缜用自己的声音呼唤了他的名字,发动咒誓,打开了两人之间的“联系”,他凭借着“联系”之中一闪而逝的狼王爪的力量,把自己带到了北冥缜身边。 苍狼手上妖力运转,北冥缜身上被灵力所伤之处飞快愈合,苍狼在张开的结界中凝神往上望去,心内略一计量,再加上刚才北冥缜的举动,便知道了他要做什么——北冥缜本想用自己的血肉妖力加上狼王爪的力量,补上上方那个孔洞。 他感觉到上方孔洞越来越大,苍狼不再犹豫,他一手揽抱住北冥缜,同时也提聚妖力,指尖轻动,一抹妖力冲入上方孔洞,宛若沸油中滴了一滴水一般,本已稍微平静的灵力又轰然滚动! 苍狼略一皱眉,他向下看去,扫到北冥异和海王戟,力随心动,结界缓缓下降,他落到了海王戟旁,漆黑结界张开,将海王戟和北冥异也裹入中。 北冥异满脸泪水,痴痴地看着他怀中的北冥缜,少年鳞王只觉得自己刚才从死里走过一遭,现下心内狂悲狂喜,又一颗心撕碎了一般疼。 他抽泣着,抬眼看向苍狼,将海王戟递给苍狼,哽咽两声,才勉强迸出一句,“用它……” 苍狼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面前面色苍白,浑身染血,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只有一双蓝眸不断滚落泪水的青年,他欲言又止,接过海王戟,灌入力量,又一股妖力向上飞去,这次因为有海王戟为媒介,妖力无声无息地融入了洞顶□□的灵力乱涌之中,修复了一点儿破损。 这样可以。苍狼点点头,一手轻点,繁复漆黑的法阵从他指尖连绵画出,玄色灵光四溢,以苍狼画出的法阵为中心,四周灵气聚拢收敛。北冥异清楚地感觉到,比他强大了不知多少。几乎可算是源源不绝的妖力,从苗王苍越孤鸣指尖涌出,而他所绘出的法阵也堪称结构精妙:苍越孤鸣瞬间洞察了鲲王架内灵力的基本结构,他运用法阵吸纳、分解、梳理、安抚、聚拢灵力,最后引为己用,在法阵中央凝聚——不独是妖力远在他之上,就连运用他都望尘莫及。 他比不了这个阿缜现在心爱的人。他比不了。 北冥异没去擦眼泪,只惨笑一声,咳了几下,终于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即便有海王戟,苗王之能在海境最多也只能发挥五成,请陛下安定灵力,我会用自己把鲲王架补好。” “……”苍狼靛青色的眸子森然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调开视线,漆黑法阵也终于完全布好,他看都没看北冥异一眼,只望着法阵中央越来越膨胀巨大的灵力妖力混杂的气团,“……阿缜想你活着,你就最好活着。”语罢,他终于肯看北冥异一眼,俊美的苗王动了动唇角,用一种极其平静,陈述的语气道:“即便在海境,只能使用一半妖力,朕也无人可敌。何况如此区区小洞。” -- 第68页 他话音落下的刹那,丰沛浑厚又强大的妖力从法阵中慢慢溢出,推动着那颗巨大的气团向上而去—— 之前凶猛无比,随意就能把北冥缜和北冥异的结界撕得七零八乱的狂暴灵涌在这团庞大的妖力面前,简直纤弱得像个小姑娘一般,扑上去,然后被气团吸收,当气团行到一半的时候,它已经吸收了泰半灵涌,有之前一个半大了。 北冥异死死地看着那团妖力,他眼泪还在往下落,抽噎了一声,忽然笑了一声,他说,“……我以前居然还以为我在海境能杀了你。” 苍越孤鸣瞥了他一眼,垂头复又看看怀里的北冥缜,没有作声。 北冥异像是痴了一样,他不看北冥缜也不看苍狼,只看着那团缓缓上升的妖力,唇角是勾着的,却盖不住那股惨厉之意。 他喃喃地道:“我从未想过,阿缜也爱过我……” 北冥缜相信他的时候,他将爱慕深藏,可他说出口的时候,北冥缜却再也不信他了。 最后,北冥缜告诉他,自己恋慕过他的时候,已经不爱他了。 他的所有执妄贪婪、所有的求不得怨憎会,在这一瞬间毫无意义,连可笑可怜都算不上。 北冥异清清楚楚地知道,他彻彻底底,失去了北冥缜。 当北冥缜慨然赴死之前,对他坦承恋慕过往的一瞬间,他便知道,他的兄长,对他放下了。 爱也罢,恨也罢,这些曾经都属于他的,现在,已经全都消散。 他笑出了声,眼泪从海蓝色的明媚眸子里滚落——那些曾经全是他的,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拥有过北冥缜全部的感情。 多可笑啊,他敢谋反、敢谋杀父兄,却不敢堂堂正正,对他爱的人说一声,阿缜,我喜欢你。 就这样一叶障目,兄弟阋墙,终至错身而过,然后,永远失去了他。 ☆、53 苍缜 红丝误悬 53 苍越孤鸣x北冥缜 写完啦,再补一个异儿病病病的if线就彻底圆满了 北冥异看着庞大的妖力气团,缓缓上升,最终弥上鲲王架的灵台颅顶。 无声无息的,玄色灵光缓慢溢开,如同一团胶质之物,沿着颅顶碎洞四下蔓延,将巨大的空洞和它带来的细小裂缝严丝合缝的弥补。 北冥缜与北冥异两头鲲帝之力也无法弥补的空洞,在苍越孤鸣的力量下,切实而缓慢的关闭了。 四周灵气慢慢安定,苍狼捏了法决,清理了北冥缜满身血污,小心把他用王袍裹住,继续用海王戟调伏灵气,当灵气彻底平稳,鲲王架内一切灵力骚动都消失不见之后,苍狼松开长戟,用一种近于怜悯的眼神看向呆呆看着他们的北冥异。 他还在哭,白皙面容上没有一丝表情,也没有任何声音,只泪珠不断滚动,样子看上去可怜得很。 苍狼一直对北冥异心存嫌恶,但此刻看他却也心内五味杂陈,竟然不知道是讨厌他多一些还是可怜他多一些。 他知道北冥异是所有一切罪魁祸首,就北冥异做过的事情,他在这里一刀刺死他也没人能说什么,但是在这个瞬间,他是确确实实地可怜对面的鳞王。 他行差踏错,然后失去了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如果没有北冥异如此多的偏执,北冥缜本应是他的。 但是现在,雪白的鲛人在他怀中与他相爱,却再也和北冥异没有关系了。 苍狼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阿缜爱过你,他现在也愿意为了你死。但是,他已经不爱你了。” “……”北冥异恍若未闻,他只是看着苍狼王袍里露出的小半张雪白的面容。 北冥缜眉眼舒展,面孔朝里,额角鳞簇幽蓝深碧,被苍狼王冠上垂下的雪白绒束遮掩了半边,他看上去并不像是昏迷了,反而像是睡着了一般。 苍狼看他越发惨淡的面孔,终究于心不忍,想了想,又叹了口气,“既然不择手段拿到了王位,无论你是为了什么要这个位置,那就站起来吧。你前面的路也许是条绝路,但那又怎么样呢,你所选的路,走完它。从此之后,好自为之罢。” 北冥异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把视线从北冥缜身上移开,看向面前俊美的苗王。 “……别再让他来海境了……”他极轻地道,像是一个梦呓,然后他又笑了一下,眨眨眼,泪水滚落,他说,我大概真的疯了,我本来想着,谁都好,求求他救救阿缜,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再见不到阿缜也没关系,可就在刚才,我看着你抱着他,我心里却又想,若你没来就好了,我就能和他死在一处了…… “……不要再让我见到他了,不看他,也许还好,若再让我见到他,会做出什么,我也不知道。” 苍越孤鸣本来举步要走,听到他这么说,眉头一皱,森然道:“我没有权利阻止阿缜做什么。他是自由的,他要做什么便做什么,我有什么权力干涉?他若执意涉嫌,我规劝无用,那就说不得,我只能尽我全力陪他这一遭,他对我也是这般想。我与阿缜想周全对方的心思一模一样。”说到这里,他一双蓝眸锐利眯起,一向温厚纯良的苗王极其少见地面上带了一股冰冷锐利的神情,“何况,但有我苍越孤鸣一口气在,便不会让人有机会伤害他。北冥异,我再也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语罢,苍越孤鸣抱着北冥缜消失在鲲王架内,过了半晌,北冥异小声地惨笑出声,然后他越笑越大声,当他笑到快要癫狂的时候,忽然刹住,面无表情,眼泪滴落,慢慢扶着海王戟站起来,也安静地消失在了鲲王架内。 -- 第69页 海境的震动停止了。 误芭蕉与欲星移看到北冥异满脸泪痕地出现,粉色长发的女子大惊失色,她飞掠而至,扶住颤巍巍的北冥异,对方轻柔地推开她,递给她一枚药丹:“吃了它。” 误芭蕉一点也不犹豫,将他手中药丸吞下,刚要说话,被北冥异在颈子上一拂,软软倒入他臂弯。 把误芭蕉交给侍从,他拖着海王戟,向欲星移走去。 鲲王架塌陷的时候,欲星移在鳞王宫维持着庞大的结界,让灵气不至于完全散逸,此刻也已油尽灯枯,他靠在一根水精柱上,沉沉看他。 北冥异也看他,俊美年少的鳞王眼泪不断滚落,他面上却没什么表情,连泪水也不擦,只看向欲星移,只淡淡地说了一句,“父王出来之前,朕还是鳞王。” 欲星移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北冥异也不再理他,他拖着海王戟往宫内深处行去。 王宫内废墟残垣,明珠蒙尘,在一片水精碎贝之中微弱地闪耀。 他却似乎看到了两道小小的身影在一片断壁中奔跑嬉戏。 他看到北冥缜扶起跌倒的他,把他背在背上,慢慢地往婷妃的宫里去,还是个幼童的他,稚气地对兄长撒娇,在他颈子间蹭来蹭去。北冥缜痒得厉害,正色道,异儿,你不能这样乱蹭。 他不解,伏在哥哥肩上睁大一双蓝眸,问为什么。 北冥缜其实也一知半解,只能含混地道,听人说,只有彼此喜欢的鱼才能这样互相挨蹭。 他立刻搂紧兄长,加倍地蹭过去,软软地道:“那异儿怎么蹭不得?异儿最喜欢阿缜啦~~~莫非阿缜不喜欢我么?”说到最后一句,他委屈地快要哭起来,却硬是忍着不肯让眼泪落下来。 他听到有还是个孩子的北冥缜低声对他说,“我也最喜欢异儿。” 然后这些久远的过去疏忽不见了,北冥异的眼泪落在地上,长戟在水精地面上划出一串尖锐声音与火花。 天黑了。 北冥异想。 北冥缜醒过来的时候,他趴在黑狼的背上,身上笼着结界,身下是光滑润泽又柔软的皮毛。 苍狼正在云层上奔跑,流云与月光风驰电掣地被抛在身后,他却连一丝风都感觉不到。 他醒过来没说话,只是把脸埋在苍狼的绒毛里,嗅着那股他喜欢的味道——那是夏日凉爽的星星、冬日温暖的太阳和晒干了的麦草。 苍狼知道他醒了,它没说话,只是奋力地往前跑,良久之后,它忽然听到背上的人用久未说话而显得有些怪异的声音对他说:“苍狼,我饿了。” “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逮。” “上次你说镜湖的夏天特别好看,羬羊和横公鱼也好吃,你的窝也在那边,我们去吃吧。” “好,多逮几条,一半给你做鱼脍,一半拿来烤,一会儿就到,你先睡一觉。”苍狼柔声说,北冥缜含糊地应了一声,复又把头埋下去,心里想,小狼崽儿的事儿到了再告诉他,他现在累得很,一个字都不想说。 苍狼的毛又顺又亮,北冥缜整个人都几乎埋进去,困意上来,他迷迷糊糊地想,不知道苍狼知道小狼崽的事情要多高兴,他说不定会先吓一跳呢?不过这两个幼崽儿会是什么毛色?最好是黑的,像苍狼的话要多么漂亮,白的也好看……也不知道是雌的还是雄的,他想要一个女儿,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 想着想着,他唇角含笑,往远处瞥了一眼,看到天边一轮圆圆的红日在云层里显出了一点金色的边。 天亮了。 北冥缜想。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