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号552的接线员》 第1页 [ＧＬ百合] 《工号552的接线员》作者：sasanqua【完结】 文案 ——您好，凌泉区电话总局，工号552的接线员为您服务。 ——陈小姐你好，明天早上几点回来啊？ 夜班主管：电话线路可不是这么使用的…… 一系列规律与巧合构筑的故事，猜测与试探，演技与真情，真相往往隐藏在话语的最深处。 与《信川故事》同样的世界观。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陈甜甜，林雪莉 ┃ 配角：林凯莉，李青嘉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真相往往隐藏在话语的最深处 立意：真相往往隐藏在话语的最深处 第1章 开始 “您好，凌泉区电话总局，工号552的接线员为您服务。” “我想接09-372号的电话。” “好的，现在为您尝试转接09-372，请保持接听。” 身前的工作台上亮起了红灯，那是通讯线路接通的信号。 陈甜甜摘下头上的耳机，摘下眼镜，闭着眼睛揉了揉几乎失去知觉的肩膀。 “累死了……”她小声嘀咕着。 重复着机械般的动作和机械般的语言，给人带来了身体和心理的双重负担。 虽然是已经刻在肌肉记忆中的操作流程，但架不住疲劳的疯狂积累。 粗略计算一下，自己已经连续工作了20个小时了。 按说在平时这样的劳动强度早就被劳工协会强制调查了，但事出有因。 接到洪水警报的时候，惊讶与疑惑充满了整个话房。 接线员们大多都是年轻女孩，成长在温暖而柔软的摇篮之中，从未感受过这般严峻的生存危机。 “洪水？” “三天后？” “信川北岸吗……” “我家会被淹没？” “真的吗？” “愚人节还早呢……” …… 陈甜甜看着坐在主控室里的局长怒气值不断上升，终于冲破了临界点。 她站起身来，用嘹亮而沉稳的声音说道： “警报内容就是这样，根据应急预案，我们凌泉区电话总局即将整体搬迁。” 局长的发言引起轩然大波，议论声放大了数倍，此起彼伏，盖住了周围电子设备的运转声。 “搬家？” “怎么搬？这么多设备。” “哎呀我是不是应该先跟家里说一声……” …… “好了小丫头们先安静一会儿。” 局长扶着额头，露出痛苦的表情。 “停业公告已经发布了，你们先中止手上的等待任务和未接通的呼叫请求，然后全部签退呼叫系统……” “陈姐，我们是要搬到哪里去呢？” 陈甜甜组里那个听到通知后一直沉默着，似乎刚反应过来的年轻后辈小声问道。 “信川南岸吧。”她随口回答着。 凌泉区位于大陆北部的半岛一端，被信川分割成南岸和北岸。事实上北岸只是一个狭长的离岛，而所谓“信川”其实是一道宽约十公里，长约五十公里的的狭窄海峡。 历史教科书上写着，大约150年前，也是一场洪水造就了这道天堑，形成了如今凌泉区南北分隔的局面。 如今海浪似乎是准备回收150年前延期支付的那部分土地。 陈甜甜工作的电话总局正位于信川北岸，也就是洪水警报中预测即将成为泽国的地方。 确实是非搬不可，陈甜甜心想。 然而搬迁工作并不顺利。 总局这些娇生惯养的年轻女孩们除了制造混乱与恐慌，几乎不能帮上什么忙。 明明平时可以动作麻利地收拾线路，调试系统，现在连切断电源都做不到。 “还是灾害演习做的太少了。”局长站在一旁念叨着。 看样子如果能够顺利渡过这场天灾，迎接这帮小女孩们的是更加严酷的训练。 陈甜甜在心中默默为她们祈祷，然后一边安抚着组里这些受伤的心灵，一边帮技术员打包需要搬运的器材和资料。 然后静静等待着天灾降临的时刻。 暴雨平息之时，位于信川南岸，略显拥挤的临时话房如同战场一般。 洪水使得跨区长途通讯几乎中断，而区内通信原本使用的自动交换机在搬运时出了点故障，至今没有修复。 于是局长一声令下，原本只负责接听长途电话的接线员们几乎全员上岗，保障区内通讯和救灾专线的运营。 “我不行了……” 身旁的年轻后辈摘下耳机，趴在工作台上一动不动。 过了大约5秒钟，她转过头来，看着闭目小憩的陈甜甜，问道： “陈姐，我们还要加班到什么时候啊？” “听天由命吧。”她随口回答着，“至少我们能活着拿到加班费了。” 就在陈甜甜为了自己那份加班费重新打起精神，用微微颤抖的手按下示闲按钮的同时，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降临。 ——交换机修好了。 四周传来零零散散的欢呼声以及歌颂技术人员的赞美之辞。 接线员们都已经疲惫不堪，没有什么力气大肆欢庆胜利。 “大家先各自回家吧，留一个人在话房值守。” 顶着浓重黑眼圈的局长终于发话，这才是真正胜利的信号。 -- 第2页 话房里瞬间恢复了平日休息时间轻松欢快的气氛，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抱怨和议论声充满了整个空间。 “你们赶紧回去休息，长途线路不知道什么时候恢复，到时候都给我乖乖回来上班。”局长扶着额头，露出痛苦的表情。 陈甜甜戴上眼镜，看了一下工作台上的日历。 今天是星期五。 “今晚我留下来吧，本来也应该是我值夜班的日子。”她对局长说。 局长停下揉着太阳穴的双手，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她。 “甜甜，你家在北岸，这几天还要忙搬家的事情。根据原本的预案，像你这样的情况是不用过来值班的。” “我没事，家里有人照看，而且她现在应该闲的很。” “好吧。”她拍拍陈甜甜的肩膀，“注意别太累了。” “嗯。” “我去主控室眯一会儿。” 被自己说服的局长正准备离开，忽然想到了什么，停下了脚步。 “对了，长途线路随时会恢复，如果信号通了就赶紧叫醒我。” “陈姐你可以吗？”身旁的后辈听完两人的对话，有些担心地皱着眉头，“要不还是叫今天休息的人出来顶你的班？” “反正就是值守，又不用接线，你看局长都在打盹了，我也有样学样。” 她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安慰着归心似箭的女孩：“快回去吧，你家虽然在南岸，但是好像也有些进水是吧？” “嗯……那我先走了。”女孩拎起背包，乖巧地向自己道别。 “注意安全。” 陈甜甜送走同事们，戴上耳机，按照局长的指示把线路从区内模式切换为长途模式。 在好不容易恢复安宁的话房里，陈甜甜伸了个懒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仰头躺着靠背椅上，开始闭目养神。 就在她快要陷入沉睡的时候，耳机中那声等待已久的来电提醒将她从梦境中唤醒。 第2章 电话 两年前，陈甜甜的班表与现在并没有不同之处。 每个星期五的夜班都是由陈甜甜负责对星落区和朝霞区的长途线路呼出。 一个芳龄26，单身，从业整整7年，资历不深不浅的接线员，最近也开始慢慢接手培养新人的工作。 闲得发慌的夜班时光，不是用杂志和书本打发时间，就是依自己的兴趣对客户的行为加以观测和分析。 如同动物园里的游客观赏笼中的动物一般。 最近她发现了一个规律。 每周五的夜班，都有同一个来电号码进线，要求接通63-570这个号码，63是星落区的区号之一。 星落区位于凌泉区西南部，面积大概跟信川北岸差不多，是一座历史名城，距离陈甜甜所在的凌泉区，坐火车大约只需要半个小时。 耳机中，来电提醒的铃声响起，工作台的显示屏上又出现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陈甜甜合上打发时间用的书本，戴上耳机，按下了通话按钮。 “您好，凌泉区电话总局，工号552的接线员为您服务。” “你好，我想接星落区，号码63-570。” “好的，请稍等。” 她在交换机上插入63号线路，等待星落区接线员的回应。 一来二去，陈甜甜就记住了这位客户的声音。 线路那头是一个活泼开朗的女声，陈甜甜猜想声音主人的年龄应该与自己相仿。 因为职业关系，她很擅长记忆和辨别人的说话声。 刚从学校毕业，进总局工作的时候，她对前辈们只听一句问候便能辨别出老客户的神奇技能表示惊讶和羡慕。 某次值夜班的时候，当她用真诚的语气询问如何获得这一技能的时候，前辈们先是面面相觑，然后爆发出一阵大笑。 而提出疑问的菜鸟陈甜甜则涨红了脸，不知所措。 最后只有好心的夜班主管拍拍她的肩膀，努力憋着笑说道： “陈甜甜，这个不用刻意去学，只是熟能生巧罢了。” “而且……” 她走到窗边，打开窗户把凉爽的晚风放进话房。 陈甜甜听见喧闹的风声中夹杂着她的回答： “只要用心去听，万物的声音皆有标识。” “最近好像每次都是你接的？” 耳机里突然传来了一句询问，将陈甜甜从记忆中拉了回来。 她抬起头看着工作台上的计时器。 今天的长途通讯状况似乎不太好，已经等了一分钟，星落区那边的接线员还没有回应。 “小姐姐的声音真好听。” 线路那头的客户大概是等得无聊了，想跟接线员聊聊天打发时间吧。 陈甜甜皱起了眉头。 并不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客户，把自己当作陪聊。 甚至有些客户还会借机调戏一下年轻的接线员小姐。 前几天还有新人向自己哭诉自己遭到无赖的骚扰。 “没事，就当是被蚊子咬了一口，睡一觉就都忘了。” 嘴上这样安慰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后辈，心里却用上了自己掌握的所有恶语疯狂辱骂。 不过也就是在心里骂两句。 从事服务行业，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面对这样的无赖客户，打不得骂不得，最好的办法就是冷面对待。 -- 第3页 兵法上说，以退为进，实为智者所为。 想到这里，她换上略显冷淡的语气，回答道：“去年7月开始，我负责周五晚上向星落区和朝霞区的长途呼出，您如果这段时间呼叫这两个区的长途电话，那一定是我接的。” 如同TTS语音合成般机械的语气，完美无瑕的官方解释，似乎打消了对方侃侃而谈的兴致。 耳机中陷入了沉默，陈甜甜看着工作台，区内通讯线路并没有中断。 似乎是感觉到自己铁石心肠中隐藏着的一点点好奇心，这段沉默仅仅持续了10秒不到。 “哦~原来如此。”略带笑意的声音再次响起。 “上夜班很辛苦吧。” “还行，习惯就好，倒时差有点痛苦。” “哈哈，我只要通宵一天，就要花两天的时间才能缓过来，前两天就是……” “那还真是娇贵。” 原本只是想用官腔和话术打发她，却渐渐被对方带偏了交谈的走向。 总感觉不像是与客户之间标准而拘谨的对话，而是与同龄女孩坐在咖啡馆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陈甜甜扶着额头，整理着心中杂乱的思绪。 “我姓林，今后可能常常会麻烦你了，工号552的接线员小姐。” 感觉线路那头发出了闲聊告一段落的信令，看样子她也终于厌倦了等待。 “不麻烦，这是我的本职工作。” 想了想，只有自己知道对方的姓氏似乎有些不公平，于是有些不情愿地自报家门。 “顺便说一句，我姓陈。” 这时，工作台上的红灯亮起，显示线路已经接通。 “林小姐，现在为您尝试转接星落区号码63-570，请保持接听。” 陈甜甜这样对线路另一端的“林小姐”说着，然后切换了线路，呼叫星落区的接线员。 确认对方接通线路后，她按下计费按钮。 工作台上的数字表盘飞快地转动着。 虽然距离并不遥远，但长途电话费用仍然不便宜，因此“林小姐”每次呼叫的时间基本都不会超过3分钟。 如果一不留神煲起电话粥来，那费用应该足够买一张前往星落区的火车票。 或许来回的打折票也可以。 陈甜甜觉得，如果是重要的对话，与其通过虚无缥缈的电话线路，不如面对面说清楚更好。 这么一想，“林小姐”每周一次的通话就显得更加可疑。 指示通话的绿灯熄灭的时候，计时器显示的时间正好是2分59秒。 陈甜甜又一次按下计费按钮，然后切换交换机状态为示闲。 下一通来电迟迟未至。 她闭上眼睛，忽然开始怀念起“林小姐”的声音。 第3章 职业 “矫情。” 听完自己的倾诉，夜班主管毫不客气地扔下两个字。 “不管陈甜甜我提醒你，这种行为算是怠慢工作，可别太过火了。” “知道了……”陈甜甜敷衍着回答道。 如果说孩子的名字体现出大人对他的殷殷期望的话，陈甜甜总觉得自己辜负了父母给她起的这个名字。 她的长相并不甜美，相反拥有高高的个子和端正英气的五官。 戴着一副文质彬彬的眼镜，看上去就像个严肃而又古板的教师。 不近人情的外表倒也不是一件坏事，至少给自己减少了很多麻烦事。 不过最近她听说这是十分吸引年轻女孩子的人设。 “甜甜，下次去学校招聘的时候带上你，吸引一下女生们的人气吧。” 夜班主管调侃道。 放过我吧…… 夜班闲暇时间，聊天的话题转向了这届刚招聘的新人。 乳臭未干的菜鸟们刚结束了一天的训练，此时夜深人静，应该都在楼上的员工宿舍里养精蓄锐，备战第二天的考验。 “我在学校的时候可没什么人气。” 陈甜甜有些冷漠地回应道，不过自己说的也是事实。 所幸她拥有与她的外表并不协调，十分优美动听的嗓音。 当初应聘接线员的时候，负责招聘的人大概是听到自己的声音才录用的吧。 毕竟这是一项靠声音吃饭的职业。 与“林小姐”一周一次的闲聊仍在持续中。 “陈姐你的声音是真的好听，苏断腿的那种，要不要考虑进我们剧团啊？” “林小姐”是剧团的演员，自称是个不出名的小角色。 几乎没有什么登台的机会，平时就是帮导演改改剧本，跟前辈对对台词，偶尔出演一些可有可无的配角。 剧团的名字叫“铃兰”，陈甜甜后来查过，在凌泉区算是个比较有名的小剧团，主要演出一些话剧和音乐剧，口碑上佳。 “林小姐”口中说着自己是个小角色，没想到竟然还负担起替剧团挖掘新人的重任。 想到这里，陈甜甜不禁笑出声来。 “我也就只有这个优点了，所以才吃起了这碗饭啊。” 线路那头同样传来了轻微的笑声。 “陈姐你的工作可是很重要的，在这个逐渐分散、衰退的大陆上，你们接线员可是把我们紧紧连接在一起啊。” 明明连接人们的是通讯线路啊，陈甜甜在心中默默吐槽。 “而且……我很喜欢你的声音。” -- 第4页 自从知道陈甜甜比自己大一岁这件事，“林小姐”就开始称呼她“陈姐”。 陈甜甜自己对这个称呼不置可否。 总局的年轻后辈们也用着同样的称呼。 上司的话一语成谶，自从脱离了新晋员工的身份，自己就成为了后辈们憧憬的对象。 “陈姐真的好酷！” “而且声音超好听~” “虽然骂起人来超凶，但其实人可好了……” “是啊，上次我失手把呼叫系统整个重置了，陈姐明明已经下班了，还很耐心地帮我调试好。” “我好崇拜她……” 某天陈甜甜不小心听到了后辈们的议论，顿时冒出一身冷汗。 她倒是不担心有女孩子向自己告白。 就怕夜班主管真的动了那个念头，让自己去学校当招聘会的吉祥物。 上周五，星落区的接线员花了近十分钟才接通了对方的电话，于是两人聊了很久。 “陈姐，我想写一部关于接线员的剧本，可不可以给我提供些素材？” 电话那头的“林小姐”用略带犹豫的语气问道。 陈甜甜觉得这个行业没有什么值得大书特书之处，不过是日复一日重复着操作通讯设备，插拔线路的操作。 机械而毫无创意。 那些新来的叽叽喳喳的女孩子们，最多经过一周的培训就能独立上岗。 再笨的新人，只要多骂两句也会就不会弄错操作顺序。 这是一个曾经经历过消亡的职业。 据说在一百多年前，人们都携带着可以随时随地交流沟通的设备，无论相距多远，只要拨号就能自动接通。那时候，自己的职业毫无存在的价值。 后来发生了什么，是蔓延整个大陆的战争导致科技的倒退，还是某种可怕武器的滥用，历史教科书上的知识过于遥远，以至于离开校园好几年之后已然模糊不清。 人类已经走在衰退的道路上，但也挣扎着向把这个衰退的过程拉得更长。 于是在硝烟散尽，满目疮痍的土地上架起通讯线路。 声波通过线路传遍整个大陆。 只要能够听到声音，就如同近在咫尺。 “陈姐，我一直想问一个问题？” “什么？” “我们这样聊天不要紧吧，你还在工作中，应该不能……” “按规定持线是不能超过5分钟的，”陈甜甜抬头看了一眼坐在主控室里打着盹的夜班主管，然后继续说道，“不过现在是夜班，只要不影响后面的客户进线，主管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哦，原来如此……” “但是如果有别的客户进线，就只能请你听音乐等待了。” “啊难道是万年不变的《梦中的婚礼》？” “是啊。” “我就不明白，凌泉区的公共设施为什么都喜欢用这首曲子打发时间啊？不管是在车站等车，还是在医院等叫号，永远都是这首曲子。” “林小姐”用听上去近乎撒娇的语气向自己抱怨着，两人就这样有的没的聊着打发完等待的时间，星落区的线路终于接通了。 她的声音也很好听。 切换线路后，陈甜甜看着工作台上的绿灯，有些后知后觉地想着。 虽然对于从事招聘工作怀有抵触情绪，但如果应聘者是“林小姐”的话，自己一定会投赞成票的吧。 ——陈甜甜你这个面试官是用脚投票的吗？ 脑海中似乎浮现出主管怒吼着的面孔，但是微笑已经不自觉地爬上了嘴角。 第4章 才能 夏季如约而至。 暑热席卷整个世界，连位于大陆最北端的凌泉区也不能幸免。 虽然话房里的空调已经开足马力，但仍然不能抵消充斥于这个空间之内的电子设备所散发出的热量。 所幸在夜班时段可以远离太阳的炙烤。 陈甜甜打开紧闭了一整个白天的窗户，感受夹杂着细微海潮的气息的，凉爽的晚风。 真是个优雅而惬意的夜晚，除了…… “陈甜甜快把窗户关上！没看见资料吹得满地都是！！” 除了主管的咆哮声之外。 ——下次给她买点白酒泡海参补补吧。 “林小姐”似乎是与住在星落区的家人约定，每周五晚上同一时间都要挂个电话报平安。 “我有个姐姐住在星落区。” 等待接通的间隙，陈甜甜一边写着坐班日志，一边听她抱怨着家人的管束。 “她是个死心眼，总是不放心我一个人生活。” “都多大了，还要每周定时向她汇报现状。”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以前被男人骗过。” 那还真是不放心。 “刚开始的时候偶尔会忘记，她就来个夺命连环call，有一次甚至还千里迢迢追杀到凌泉区来。” 陈甜甜连忙放下笔，按下静音按钮，偷偷笑了两声。 坐火车半小时车程的地方，应该不适合用“千里迢迢”这个成语吧。 不过，作为独生女的自己，还是很羡慕这样的姐妹关系。 休戚与共，血肉相连。 有时候，“林小姐”明知家人并不能接听电话，还是会雷打不动地打过来。 陈甜甜曾想着她是不是因为想跟自己聊天才会拨打这个没有结果的电话，但回过神来感觉自己似乎过于自作多情了。 -- 第5页 今晚也是如此，星落区的接线员告知陈甜甜对方号码是自动接听留言。 陈甜甜愣了一下，切回线路。 “林小姐，今天也是自动接听留言，请问是否需要接通？” “呃……不用了。” 陈甜甜皱起眉头，总感觉她的声音似乎没什么精神。 “陈姐？” “怎么了？” “能不能不要挂断电话？” “嗯。” 陈甜甜切换了线路，向无辜受累的星落区接线员说了抱歉。 凌泉区这边的通话并没有停止。 因为“林小姐”说想要和“工号552的接线员小姐”聊聊天。 深夜的长途电话并不多，于是为了打发无聊寂寞的夜班时光，她也渐渐习惯了这种违规操作的摸鱼行为。 有次挂了电话，陈甜甜突然想到，虽然不用支付长途话费，但这段时间产生的区内通讯费还是挺可观的。 不过线路那边的“林小姐”似乎并不在乎这些费用支出。 “我是在为创作剧本支付费用啊。”她大言不惭地说着。 ——那真是对不起，我好像并没有提供什么有用的素材。 白白浪费了你的创作资金。 陈甜甜一边摆弄着手中的插头，一边向线路那边传达自己心中突然涌出的歉意。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真是没有才能……”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更加低沉，完全感受不到原本的活力。 “看着比我晚进剧团的后辈都已经担纲主演，而我的名字总是用最小的字体印在海报的最底端。” “我们同样做着发声练习、形体练习，背剧本，参加彩排，付出了同样的热情和汗水，为什么最后一无所获的却是我？” “后来我发现，同样的练习，他们只用做一遍就能通过，而我需要做十遍百遍。从效率上来说，我必然是排在末位的。” “陈姐，你能明白这种心情吗？” “我……” “……可是，你又明白什么呢？” 红色的通讯线路插头随着自己的手微微颤抖，耳机里陷入了罕见的沉寂。 陈甜甜不知道拥有一项才能的感觉。 她一直自认为是个平凡的人，相貌和学业都是，唯一说得上特别的，只是拥有一副好听的嗓音。 读初等部的时候，学校的合唱团还因此想招揽她加入。 但事实证明，声音好听并不意味着能够完美演绎一首曲子。 摇着头听完自己五音不全的演唱后，合唱团的指导老师一定在心中发出了以上感叹。 “呃，我觉得多练练还是有希望进步的……” 当指导老师想要挽留自己的时候，陈甜甜毅然选择了摇头。 而电话那头的“林小姐”呢？ 拥有进入知名剧团的资格，一定是具有才能的吧，只是因为还没有被人发现罢了。 陈甜甜还在凌泉学校读书时，听戏剧社的同学说过，想要进入凌泉区公立剧团，必须经历千里挑一的选拔。 而像剧团“铃兰“这样的私立小剧团，也许条件没有那么苛刻，但也足够让这些普通的戏剧爱好者们望尘莫及。 ——我相信你是一块璞玉，要坚持自己的梦想啊。 陈甜甜在心中组织了几百字鼓励的话语，却一句也没说出口。 最后，还是“林小姐”打破了沉默。 “好了，我们不要把电话费浪费在那些没用的丧气话上面，说些更有意义的事情吧。” 她恢复了原本开朗的声音，刚才的阴云密布仿佛梦境一般，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最近北岸开了一家很好吃的甜品店，你一定要去尝尝，就在……” 结束了这通略显沉闷的通话，陈甜甜发现手中的插头已经被汗水浸湿。 伴随着夏季的到来，莫名的烦躁与恐慌涌上心头，哪怕窗外凉爽的海风也无法将它驱散。 “……可是，你又明白什么呢？” 我又明白什么呢？我连线路那头的人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第5章 梦想 “主管啊，你有空吗问你一个问题。” 一个普通的夜班，陈甜甜百无聊赖地盯着毫无反应的呼叫系统，眼角余光看到夜班主管拿着水杯经过自己身边。 “有话快说。”面对着自己懒散而颓废的样子，主管神情平静地喝了一口咖啡。 “我有一个朋友……是真的有个朋友，最近工作不是很顺利。” “我倒是觉得她挺有才能的，但她不这么认为，我该怎么劝她？” 我怎么连这事也说出来了？陈甜甜不禁感到后悔。 更让她后悔的是，因为提出了这个问题而把自己暴露在主管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注视之下，长达一分钟之久。 一分钟之后，她的上司终于开口了。 “替我转告她，只要不像陈甜甜这样总想着摸鱼，那么一定能将才能转化为成功。” 日历上显示今天又是周五。 位于星落区，号码为63-570的那台电话也依旧是自动接听留言。 陈甜甜把星落区接线员的话转述给“林小姐”。 电话那头先是沉默了一阵，然后传来略带沮丧的回音。 “没事，家里之前已经联系过我了，我就是想跟陈姐聊聊近况罢了，可以吗？” -- 第6页 陈甜甜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自己明明是个接线员，却做着陪聊的工作。 还没有收获两倍工资。 但不知怎么的，她无法拒绝“林小姐”的要求，也许在自己内心深处已经认同了这个从未谋面，连全名都不知道的朋友。 甚至还为了她向看上去十分缺觉的夜班主管问那样的傻问题。 “你最好祈祷没有别的客户进线。” 陈甜甜觉得虽然自己心软了，但是嘴上一定不能先投降。 “哈哈陈姐，这里跟星落区没有时差，三更半夜也没什么人打长途吧。” 这倒是实话，陈甜甜看着身旁同事的工位上那件快要织完的毛衣心想。 线路对面忽然切入正题。 “对了，我今天想去找一些旧的剧本做参考，但是图书馆里没有找到，所以听前辈的推荐去了一家很有意思的旧书店。” “林小姐”口中所说的，是位于北岸的一家叫“旋转门”的旧书店。 店面不大，因为离陈甜甜家不远，所以自己也常常光顾。 “原来陈姐你知道这家店啊，它为什么叫‘旋转门’啊？明明是普通的推拉门……” “我又不是店主，怎么会知道，”陈甜甜吐槽道，“是给你的剧本做参考吗？” “是啊，最近写得并不顺利。” 电话那头的声音停顿了一下。 “今天团长来找我谈话了……” “他说……我比起做演员，更加适合做编剧，问我愿不愿意正式转行。” 耳朵里似乎听到了清脆的一声“啪嗒”。 大概是梦想破碎的声音吧。 线路那头，刻意放缓的语速，平静的吐息，都无法掩盖颤抖的声线。 “但是我还是想做一个演员，哪怕永远只能演个小角色，那是我从小的梦想。毕业之后在戏剧社学长的介绍下进了这个剧团，到现在已经快7年了吧。“ “陈姐一定是觉得我很失败吧……” 陈甜甜知道她是一个固执的逐梦者，但不知道她是怎样依靠这个虚无缥缈的梦想，独自一人支撑着渡过这段漫长的时光。 听着电话那头略显疲惫的声音，想着劝说她面对现实，放弃不切实际的目标，但话到嘴边，这种冲动却被脑海中突然浮现的另一个事实所击退。 是啊，陈甜甜你这个没有梦想的胆小鬼，从出生以来就过着随波逐流的生活，又有什么资格劝说一个胸怀梦想，屡败屡战的斗士呢？ “以前我听说能进入剧团的人是千里挑一，后来我知道坚持梦想不放弃的人是千里挑一。” “按照乘法原则这样算下来，对我来说，你就是那个百万人里仅有一个的存在。” 陈甜甜深吸一口气，稳定了情绪和语速，继续说道： “我做接线员已经7年了，接听的电话数量也远远达不到百万个……“ 但是只有你…… 嘟嘟嘟…… 话还没说完，耳机中就传来了信号中断的提示音，如同嘲笑一般敲打在心口。 已经习惯了的事物，如果忽然消失的话，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一周之后的夜班，直到东方慢慢现出鱼肚白，陈甜甜都没有接到“林小姐”的电话。 又困又累，心中还有一股莫名的情绪。 “主管，我被人甩了，都怪你……” 她把这股情绪撒在给了自己建议的夜班主管身上，换来了无情的冷眼和讥笑。 “就你这样还敢给人做心理疏导？你也不会数数，被你嘲讽过的客户有几个，被你骂哭过的新人有几个？” ——但是我既没嘲讽她，也没骂她，只是想表达她存在的重要性。 陈甜甜一边缩着脖子承受主管的指责，一边陷入了沉思。 正当她以为两人之间这种以奇特形式持续了半年的交流就此画上句号的时候，下一个周五，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又一次进来了。 连形式上的长途呼叫要求都没有提出，“林小姐”直接开始滔滔不绝地说着： “陈姐，下周三凌泉剧场有我们剧团的演出，我会参演。” “虽然只是一个小角色，但是好久没登台了。” 电话那头格外开朗的声音将她的兴奋之情展露无遗。 陈甜甜的胸中也交织着一股由安心、惊喜和欣慰编织而成的情绪。 但透过话筒传递出去的却只是一句平淡的祝贺。 “恭喜你，离梦想更进一步。” “你愿意来看演出吗？”一阵短暂的停顿后，线路那头传来有些小心翼翼的询问。 “嗯？” 陈甜甜一时摸不着头脑。 她是……在邀请我？ “……我是问，陈姐你周三晚上6点是不是有空，愿不愿意来看我的演出？” “林小姐”重复了一遍她的询问，这次陈甜甜听清楚了。 她拿出班表看了一眼。 周三是白班，下午五点结束。 反复确认了三遍班表，陈甜甜做了三次深呼吸平复了一下心情。 “那天有空。” “太好了！” 欢欣雀跃中夹杂着安心的情绪几乎要从电话线路中冒出来。 “我会给你寄演出门票的，地址写凌泉区电话总局可以吧，收件人名字是……” “就写‘工号552的接线员’吧。”陈甜甜回答道。 -- 第7页 想要提醒自己时刻不能忘记她的本职工作只是一个接线员，并非“林小姐“的亲人、朋友或是心理辅导。 只是一个平凡的接线员。 第6章 谎言 “主管啊，你有空吗再问你一个问题。” 明明是上班时间，却心神不宁，左顾右盼，好不容易抓住了从主控室出来的夜班主管。 “陈甜甜你最近问题有点多啊！”主管脸上写满“不耐烦”三个字，“有话快说，我要去趟洗手间。” “我有一个朋友……是真的有个朋友，她喜欢上了一个人……的声音。” 说着说着，感觉到自己体温在升高，难道是空调温度停止运转了吗？ “明明连面都没见过……是不是很奇怪？” 然后她抬起头，看到面前主管的脸色之后，原本上升的体温瞬间降回原点，甚至还想打个寒颤。 “陈甜甜……我觉得你还是太闲了。”她伸手敲了敲陈甜甜的头，“你就是喜欢一棵树也不奇怪啊。” “唔嗯……”赶紧把脸埋在手臂之下，听着主管慢慢远去的脚步声。 凌泉区的邮递员工作十分有效率，“林小姐”承诺的门票第二天就已经被放在陈甜甜的工作台上。 7月29日 18:00 演出地点：凌泉剧场 演出剧目：冬的复制品 陈甜甜看着这张小小的纸片发呆。 凌泉剧场离电话总局不远，大约只需要步行20分钟。 上演的剧目《冬的复制品》，是由畅销悬疑小说改编的话剧。 陈甜甜曾经用这本小说来打发过漫长的夜班时光，故事情节错综复杂，但其中的登场角色并不是很多。 门票上还印着这部剧的主创和主演名单，陈甜甜从头到尾看了一下，并没有姓林的人。 记得那通电话里“林小姐”说过，自己只是出演一个小角色，所以其中应该并没有她的名字吧。 这时她才反应过来，“林小姐”在电话里连自己扮演哪个角色都没说过。 是想让她凭借敏锐的听觉来猜测吗？ 也太高估自己了吧…… 但是，如果能够辨认出她的声音，那么就能见到“林小姐”的真面目。 陈甜甜坐在散场后的凌泉剧场里。 四周的观众们已经走了七七八八，但她仍然无法从思考中抽身。 整整三个小时的演出，她安静地坐在观众席上，一刻也没有离开。 她的注意力完全无法集中于剧情的急转直下和演员们的精湛演技，只是在尽全力辨别舞台上的声音。 虽然听说有些演员拥有独特的技能，在台上能够使用与自己本音截然不同的声线演绎角色，但作为一个靠声音吃饭的人，她对自己的耳朵还是比较自信的。 “只要用心去听，万物的声音皆有标识。” 夜班主管的话回荡在脑海里，但陈甜甜在这里并没有找到“林小姐”的声音。 “陈姐，谢谢你……” ——谢谢你的鼓励，明明只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陈甜甜听出了言外之意。 “这位小姐，请问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直到服务员小心翼翼地询问时，陈甜甜才从沉思中走出来。 她艰难地离开座椅，感觉身体十分沉重，冷汗不住地从额头上流下。 “我没事，谢谢你……” 挥手谢绝了服务员的帮助，她扶着身旁的一排排椅背走向剧场出口。 洗手间的镜子里映出了一张惨白的面孔，陈甜甜被自己狼狈的样子吓了一跳。 难怪刚才那个服务员露出了担忧的表情。 用冷水洗了把脸，擦干后用双手不断按揉着，终于恢复了一丝血色。 从手提包里拿出手帕想要擦脸，一本薄薄的小册子被带了出来。 是入场时领到的场刊。 这上面应该有完整的演员表吧！ 陈甜甜连忙翻开小册子，仔细地读着长长的演员表。 这里也没有一个人姓林。 她把“林小姐”彻底弄丢了。 她为什么欺骗自己？ 又为什么要请自己观看演出？ 疑问缠绕着陈甜甜，但时光不会。 周五再次到来，“林小姐”也再次失约了。 下一个，下下个周五也是。 正当陈甜甜做好了把这些疑问带进坟墓里去的准备时，那个已经深深刻印在脑海里的号码又一次出现在工作台的显示屏上。 “您好，凌泉区电话总局，工号552的接线员为您服务。” 按下通话键，她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线路对面沉默了一阵，才传出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想接星落区，号码63-570。” ——是陈甜甜朝思暮想的“林小姐”的声音。 太好了，看样子她没事。她压抑着兴奋的心情，继续进行着本职工作。 “好的，请稍等。”一边寒暄着一边在交换机上插入63号线路，“林小姐好久不见，最近很忙都没什么时间跟家人挂长途吧。” 又是一阵奇怪的沉默，然后线路那边传来叹气声。 紧接着，对方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而压抑。 “请问您知不知道我妹妹的下落？“ 陈甜甜一下子摸不着头脑。“请问您是哪位？” -- 第8页 “我是林雪莉的姐姐，林凯莉。” “我妹妹她失踪了，具体情况电话里说不清楚，您这里是凌泉区电话总局吧，我们见面谈可以吗？” 陈甜甜听着耳机里传来的话语，下意识地拔掉了长途线路的插头。 第7章 告别 接线员们在岗期间并不能长时间休息，哪怕是几乎无人来电的夜班长途。 陈甜甜好不容易忍住了摘下耳机离开话房的冲动。 斟酌再三，她对着线路那头说： “我把内线号码告诉您，麻烦您到了总局这边之后，用楼下的公用电话亭再挂一个电话。” “好的。” 度过了忐忑不安的半小时后，那个自称“林凯莉”的人如约打来了电话。 “这几个月我妹妹跟你通话的时候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比如没有什么逻辑的话？” 省略了寒暄，她直接切入正题。 陈甜甜觉得自己需要花一点时间回忆一下，于是按下三方通话，叫醒了昏昏欲睡的夜班主管。 “陈甜甜你又搞什么……” “不好意思，我想借工号552的这位接线员一用。” 主管的怒气值积累过程被线路那头平静而温和的声音打断。 于是陈甜甜借机把情况大致描述了一下。 “找人要紧。”主管爽快地答应了陈甜甜的顶班要求。 站在总局大楼门外等候的林凯莉，穿着一身天蓝色套装和短裙，梳着清爽干练的短发，脚上踩着双细跟的皮鞋。 看上去像个律师或者银行职员，带着一脸严肃的表情，用审视的眼光上下打量着自己。 相比之下，陈甜甜自己顶着一头几乎乱蓬蓬的长发，眼镜下方是无法遮挡的浓重黑眼圈。 因为凌泉区电话总局并没有穿制服的传统，她的夜班装束永远是宽松舒适的旧T恤和棉布长裙。 反正这项工作也不用见人。 “您好，林小姐……呃……我叫陈甜甜……” 感受到了两人外表之间强烈的反差，陈甜甜的气势一下子被削弱了大半。 “叫我林凯莉就可以了。” 面前这一位有着同样声音的“林小姐”说着，收回了锐利的眼神。 “她是什么时候不见的？”陈甜甜问道。 “昨天晚上。” 周四的晚上…… “早上出门的时候说是去剧团参加排练，不用等她回来吃晚饭，但是直到晚上十点也没有回家。” 这把年纪了还演离家出走的戏码…… 哦不对，她本来就是剧团的演员。 职业病吗？ “我已经联系过剧团了，还有几个我知道的雪莉的朋友……” 没有收获一丝线索。 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两人就这样站在总局楼下的行道树下，倚着昏暗的路灯交谈。 林凯莉语调平静，却把这个司空见惯的骨肉分离故事深深地刻在了陈甜甜脑海里。 “我们俩是双胞胎。” 看出来了…… “我原来也住在凌泉区，7岁的时候父亲因病去世了。” “我跟着母亲搬去了星落区，妹妹则留在了凌泉区，与祖母共同生活。” 似乎感受到了陈甜甜心中的疑惑，她解释道： “是奶奶坚持的，她一直不喜欢我们的妈妈，反对他们的婚姻。” ——于是姐妹被迫分离。 “九年前奶奶去世了，本来妈妈和我想把她接到星落区一起生活的，但是她拒绝了。” “雪莉说，她已经加入了凌泉区的一个剧团，所以不能搬过来。” 剧团需要频繁排练和演出，有时会练习到深夜。 虽然凌泉区紧挨着星落区，两地之间坐火车只需要半个小时，但仍然有很多不方便。 “她一个人住在信川北岸我们原来的家里，说自己已经习惯了，不想离开。” “所以你们约定每周定时电话联系？” “嗯。” 无可奈何的姐姐担心独自生活的妹妹，因此陈甜甜才会在每周五值夜班时接到林雪莉的电话，才会通过电话线路与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展开持续半年多的奇妙交流。 “但是两个月前，我申请了工作调动，搬了过来。”她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陈甜甜的眼睛。 两个月前？ 陈甜甜立刻明白了她眼神中包含的深意。 上次接到林雪莉的电话，是四周前的7月24日。 她邀请自己去观看剧团“铃兰”的演出。 那个时候，姐姐林凯莉已经搬到了凌泉区与妹妹同住。 这种通过长途电话进行定时汇报的形式早已没有了必要。 她为什么继续打电话过来？ 是在向自己告别吗？ “这是唯一的线索了……” 林凯莉从手提包里拿出了一张薄薄的纸片。 借着昏暗的灯光，陈甜甜看清了。 那是自己的收入来源——一张话费账单。 “我从信箱里找到的，上个月的话费账单，你们凌泉区的长途通话价格还真是高……” 账单上的明细记录只有四条，呼叫对象都是星落区63-570。 陈甜甜把目光从账单上收回，看到林凯莉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明明已经搬过来两个月了，只不过星落区的那间公寓暂时还没有出售，电话号码也还没来得及注销，只是为了偷懒设置了自动接听留言。” -- 第9页 她立刻明白了这个苦笑的含义。 为什么林雪莉明知那是一通无人接听的电话，还是每周按照原先的约定拨打这个号码？ 为什么林雪莉的倾诉对象不是自己，而只是一个陌生的接线员？ 陈甜甜看着林凯莉脸上的表情逐渐消失。 “我妹妹最后留下的线索，就是这个电话号码。” 从陈甜甜手中拿回那张账单，林凯莉把它小心折好放进手提包里。 “我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打了这个电话，然后听到了你的声音……” ——工号552的接线员。 第8章 记忆 “可是，你找我有什么用呢？” 难道是因嫉妒而杀人灭口？陈甜甜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但仔细想想，这件事情又是如此稀松平常。 通过电话抱怨、发泄、求助和打发时间的人比比皆是，传闻主管甚至能一边啃着鸡爪一边与企图聊骚的流氓对骂。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接线员，她们只是在等候长途线路接通的时候，聊着一些没营养的话题打发时间。 只是恰巧自己的排班是每周五的夜班。 如果林家姐妹俩约定的时间不是周五，如果换做其他的接线员，也会发生同样的事情吧。 “雪莉她，已经去看了一年的心理医生了。” 冷不防冒出的一句话让陈甜甜头脑发懵。 “我就是因为担心这件事，所以搬回了她身边。” 林凯莉又说了些什么，她已经完全听不见了，脑海里充斥着那些早已被抛在角落里的对话。 ——我只要通宵一天，就要花两天的时间缓过来。 ——我姓林，今后可能常常会麻烦你了。 ——不管是在车站等车，还是在医院等叫号，永远都是这首曲子。 ——能不能不要挂断电话？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真是没有才能…… ——陈姐一定是觉得我很失败吧…… 林雪莉的语调变换和情绪起伏，明明自己听得很清楚，也记得很清楚。 “陈小姐？”林凯莉打断了陈甜甜的思考。 “能不能请你回忆一下7月之后我妹妹的通话内容？” “好……我……我去查一下！” 抛下这句话，她头也不回地跑上了楼。 7月3日，她抱怨自己欠缺才能； 7月10日，她诉说着梦想的轨迹； 7月24日，她邀请自己观看话剧演出，还说要寄门票过来。 她一共打来三通电话，内容是对梦想的追求和对才能的绝望，最后一通电话还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但是也不排除她会在其他时段打电话进来。 “主管！能不能查一下这个号码的来电记录？” 说话声音太大，一下子惊醒了话房里三三两两打着盹的同事们。 “看这张表，日期选从今年1月开始可以吗？” “嗯……” 获得了主管的同意，在值班技术的指导下，陈甜甜努力控制颤抖的手，在机房的查询终端上输入了林雪莉的电话号码。 所有的记录都是周五。 无一例外。 林雪莉只是想要同自己交谈。 陈甜甜脸色苍白，汗水不住地从额头上淌下。 感觉身旁的值班技术轻轻拍了一下自己地肩膀，于是把视线从查询终端的屏幕上移走。 “甜甜，要调听录音吗？” “嗯……” 凌泉区电话总局出于质量控制的目的，会对每通电话中客户与接线员的交谈部分进行录音。 “全部都听？” “不，只要听7月的三通录音。” 陈甜甜走出机房，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 用手撑着工作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这个工位周围的空气与众不同，能够赋予她独特的力量。 然后她拿起笔记本和刚才拜托主管找出来的坐班日志，再次走进机房。 值班技术已经调好了这几通电话的录音，把耳机放在陈甜甜手中。 “我先出去了，你慢慢听，有事随时叫我。” 陈甜甜点头向他表示感谢，然后戴上耳机，按下播放键。 熟悉的声音静静地从耳机里流淌出来。 记忆并没有欺骗自己。 陈甜甜一边擦着不知何时冒出的眼泪，一边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交谈的内容。 录音中的林雪莉的声音十分开朗。 即使偶尔暴露出一丝阴暗的情绪，也会马上转变过来，让人误以为世界上真的有人能够永远阳光。 这些都是演技吗？是真实的自己吗？ 别忘了她虽然自称是个没有才能的演员，却也是正儿八经的剧团成员啊！ 苦恼、悲伤、愤愤不平…… 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她没有告诉自己的亲人，而是通过通讯线路传到了这里。 留在了总局的电话录音中，也留在了自己的记忆中。 “……可是，你又明白什么呢？” 听到这句话时，陈甜甜停下了手中的笔。 你又明白什么呢？ 自己只是一个陌生而平凡的接线员。 不止如此，还是个十分差劲的倾诉对象，时常以不耐烦的语气打断她的诉说。 还企图用拙劣的劝导鼓励她继续坚持。 -- 第10页 坚持个鬼？ 自己明明就是条软弱的咸鱼，有什么脸面叫她坚持？ 如果自己能早一点察觉到异样，陈甜甜一定会马上在电话里问出她的所在之处。 然后去找她，亲自向她道歉，任由她责骂。 然后…… 紧紧地拥抱着她…… “抱歉，我没有想到任何特别之处。” 陈甜甜又一次走下楼，林凯莉仍然等在原地。 只是她身边多了一个人，抱着双臂倚靠着墙壁，露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 那是一个梳着马尾辫，个子娇小的女孩，看上去似乎是刚刚从学校毕业的年纪。 她穿着浅红色连衣裙和白色球鞋，休闲程度不亚于陈甜甜自己。‘ 似乎是感受到自己疑惑的眼神，林凯莉正要开口，却被她的声音打断了。 “我叫李青嘉，来当车夫的。”她用冰凉而有些懒散的语气地说道，“今天跟一个叫林凯莉的女人刚见面，就被牵扯进了这样的麻烦事。” 第9章 位置 自称“李青嘉”的女孩，似乎是林凯莉的同事。 “这里离公共停车场也太远了，所以我就先把这家伙放下来了。” 陈甜甜在心里默默地向她说了声抱歉。 如果林凯莉在电话里面事先提到停车的事，就可以请她们借用凌泉区电话总局的私有停车场。 “那么，你把录音都记下来了？” 李青嘉似乎发现了自己的眼镜背后有哭过的痕迹，语气变得稍微和缓了一点。 “嗯……” 陈甜甜拿出了笔记本递过去，她却没有伸出手。 “我可以看吗？” “啊？可以的。”陈甜甜看着手中的笔记本，似乎并没有什么不能公开的内容。 “我是问，你们的制度上有规定吗？” 原来问的是这个啊…… 因为涉及客户隐私，凌泉区电话总局严禁员工将录音带出机房。 但是没有明确规定录音的文字记录不能带出去。 难怪刚才征求主管同意的时候，她暗示自己把录音一字不差地记录下来。 “我只记了她说的话。” “没事。” 李青嘉翻开笔记本，迅速浏览了一遍，然后把它还给了陈甜甜。 “陈小姐，你还记得那几通电话的共同点吗？” 共同点？ 陈甜甜看着自己潦草的字迹皱起了眉头。 “我知道了！”陈甜甜大叫一声，音量之大连自己都被吓到了。 她在心里默默祈祷不要吵醒附近陷入梦乡的居民们，然后压低声音说道： “这些通话记录各自提到了一个地点，而且都位于信川北岸。” ——最近北岸开了一家很好吃的甜品店，你一定要去尝尝，就在…… ——所以听前辈的推荐去了一家很有意思的旧书店。 ——陈姐，下周三凌泉剧场有我们剧团的演出，我会参演。 7月3日提到的甜品店“银米堂”，7月10日说起的旧书店“旋转门”，7月24日则是凌泉剧场…… 它们都位于信川北岸，相互之间的距离也并不遥远。 “要去吗？” 李青嘉晃了晃手上的车钥匙。 走到位于河边的公共停车场大约花了十分钟。 “我也想看看记录……” 半路上，许久未出声的林凯莉开口了。 陈甜甜觉得，连自称无关人士的李青嘉都看了，给姐姐看一下也无可厚非。 但是她说得太迟了。 离开总局之前，陈甜甜上楼向夜班主管请假的时候，把笔记本放回了工位上。 她觉得带着这个到处乱跑总是不太好。 “等找到你妹妹，我再去拿给你看。” 陈甜甜停下脚步，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我一定会找到她。” 暮夏的凉风并没有发挥出它的作用，一坐进车里，李青嘉就发动了车子，打开空调。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林凯莉从手提包里拿出了一本地图册。 “我刚回凌泉区两个月，有些道路已经变了很多，所以出门习惯带上地图。” 她一边看着窗外波光粼粼的信川一边解释道。 “小时候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 “那倒是挺好的，不像某些地方，地图过了一千年都不用更新的。” 驾驶座上传来了说话声和扣上安全带的“咔哒”声。 李青嘉确认完引擎的状态，回头看向陈甜甜：“那么先去哪里？” 车子飞驰在深夜无人的街道上。 没过多久便到达了第一个目的地。 “这里就是凌泉剧场。” 林凯莉一边听着陈甜甜报出地名，一边飞快地在凌泉区北岸的地图上圈出了剧场的位置。 夜晚的剧场当然是大门紧闭，空无一人。 令人难以想象白天人潮汹涌的景象。 “你觉得我妹妹会在里面吗？”林凯莉握着铁门上的链条锁问道。 陈甜甜看着她的表情，觉得她应该不是想要拿钳子做一些诸如非法入侵之类的事情。 应该吧……她也不确定。 “走，去下一个地方。” 李青嘉说着，再次发动了车子。 名叫“旋转门”的旧书店，是一幢两层半的小楼，底楼是店面，楼上大概是店主居住的地方。 -- 第11页 虽然叫这个名字，但只有一道普通的玻璃门。 理所当然的，这个时间点已经闭门谢客了。 陈甜甜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按下门铃打扰到正在休息的无辜店主。 她想，依林雪莉的性格应该不会三更半夜去打扰他们。 甜品店“银米堂”的门口贴着一张告示。 上面写着店主全家要去高城区度假，因此休业一个月。 “我记得这家店才开了一个多月，我跟……雪莉前两天还来过。” 林凯莉小声说着。 真是个任性而自我的店主。 总之，最后的地点也一无所获。 回到车上，陈甜甜看着林凯莉在地图上画下第三个圈。 三个地点围出了一个规规整整的三角形。 三角形之外，是陈甜甜最熟悉的地方。 “还有这里，凌泉区电话总局的位置。”陈甜甜指着另一个地点。 面前的地图上，四个地点连成了一个正方形。 而这个正方形的中点，是否就是林雪莉提示的地方呢？ 地图上，这个地点旁边写着四个小字——佩兰学校。 那是信川北岸最后一所学校。 陈甜甜记得这所学校因为学生数不足，去年年底停办了。 “佩兰学校是我跟雪莉的母校，”林凯莉低着头，摩挲着手中地图册上的这个点说道，“只不过我还没读完一年就离开了凌泉区。” “我们过去吧。”李青嘉发动了车子。 林雪莉也许是想回到自己的摇篮，回到无忧无虑的学生时代。 陈甜甜一边看着车窗外的路灯和行道树，一边这么想着。 “我听说这里马上就要拆了。”李青嘉说完踩下刹车，“到了。” 即将夷为平地的建筑，散发着因无人管理而流露出的衰败感。 李青嘉停好车，带着边走边打哈欠的保安赶来，她似乎已将来龙去脉解释清楚，保安并没有再问什么，就替她们打开了校门。 低矮的栅栏式校门，看上去很容易就能翻过。 “找到了。”陈甜甜听到林凯莉低声说着，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她看到大门紧锁的教学楼前蜷缩着一个身影。 走近一看，那个人拥有一张与林凯莉一模一样的脸，只不过留着一头过肩长发。 似乎察觉到保安的手电筒发出的光芒，她揉着眼睛一脸茫然地看向三人。 “你是谁？”她看向陈甜甜，用刚睡醒的沙哑声音问道。 “我是凌泉区电话总局，工号552的接线员！”陈甜甜用标准的职业语气回答道。 第10章 赌局 “谢谢你，陈小姐。”林凯莉低头看着身旁的睡脸说道。 将睡得迷迷糊糊的离家出走者安顿在车上，又将陈甜甜送回总局楼下。 李青嘉下车，打着哈欠向陈甜甜道别。 “她说过之后会来问你要笔记。”说着她头也不回地转身坐进驾驶座。 怎么还记着这件事啊…… 陈甜甜看着车子扬长而去，轻拍自己的双颊，鼓起勇气准备上楼接受主管的训斥。 带薪摸鱼，态度恶劣，擅离职守，公开录音……她一边爬着楼梯一边数着自己犯下的错误。 还有，利用公共线路谈天说地…… 或者说是谈情说爱？ 万幸的是自己保住了饭碗，也不知道主管使了什么手段。 当然，如同暴风雨一般的批评教育持续了整整一周，以至于陈甜甜过了很久都不敢走进主控室。 那之后总局调了班次，陈甜甜不再值周五的夜班了。 也不知道林雪莉后来有没有再打过电话。 她也不敢去问其他同事。 之前自己的举动已经被他们调侃了整整一个星期。 以至于那些原本对自己充满敬意的后辈们，看待自己的眼神也多了一分深意。 不过陈甜甜本来也没有什么偶像包袱，就任由他们各自发挥想象力吧。 就这样渡过了风平浪静的两个月，当她以为夏天时的那场深夜追寻只是一个虚幻的梦境时，某一天下班时，陈甜甜在总局门口被人拦住了。 “陈小姐，我来拿你答应我的笔记了。”穿着米色的毛线开衫和牛仔裤的短发女孩，站在秋季挂满红叶的行道树下，用熟悉的声音询问着： “有空去隔壁的店里坐坐吗，我请你喝咖啡？” 陈甜甜看着她神采飞扬的笑脸，回答道：“可以啊，林凯莉小姐，或者说林雪莉小姐，你想用哪种身份请我喝呢？” 面前的人睁大了眼睛，露出了惊慌失措的表情。 “7月的时候你请我看了这部话剧，你说自己会参演，但是你说谎了。我后来想起来了，场刊上确实有你的名字，不在演员表里，而是在主创人员里。” 陈甜甜从背包里拿出了话剧《冬的复制品》的场刊。 封面下方用不大不小的字写着“编剧：林雪莉”。 “双胞胎还真是个方便的设定，可以随便互换身份。” 放下场刊，她喝了一口手边的咖啡，继续说道： “那天晚上出现在我面前的所谓林凯莉，都是你扮演的吧。” 而那天在佩兰学校睡得迷迷糊糊的那个家伙才是真正的林凯莉。 “你和姐姐，还有那个叫李青嘉的女人，导演了这出戏来戏弄我。假借姐姐的身份，指使我寻找离家出走的自己，这剧本还真是妙啊，林大编剧。” -- 第12页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从进入店里之后一直没有出声，单方面听着陈甜甜那近乎抱怨的叙述，只是垂着头沮丧着的林雪莉，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 “那晚你在地图上标注地点的熟练程度，不像是一个已经离开凌泉区十多年的人。” 陈甜甜觉得这个失误有些过于明显。 为了不打击努力磨练演技的林雪莉，她又补充道： “后来在学校听到你姐姐开口，虽然你们的声音跟相貌一样难以分辨，但还是有细微的区别。对比之下，我就确信一路上跟我说话的就是电话里的‘林小姐’。” 林雪莉喝了一口应该已经变凉的咖啡，然后有些懊恼地说道，“还以为我的演技已经到了可以登台的地步了……” 自己的话是不是太过于严厉了？ 陈甜甜正准备安慰她几句，却被对面突如其来的攻击打乱了节奏。 “不过你也还没发现吧，其实7月那几通电话都是姐姐打给你的。” 陈甜甜的职业自信心受到了严重的打击。 虽说是双胞胎，声音很像是正常的，但也不可能是一模一样的吧。 “确实是一样的，至少我们互相模仿语气和语调的时候，人耳应该是听不出差别。”林雪莉说。 “呜……不是安慰我的话？” “不是。”她因为扳回一城而露出了笑容。 “我姐姐在凌泉区研究所工作，之前她同事测试声纹识别装置的时候，拿我们俩的录音试验过了。” “具体原理我也不太懂，总之以目前的技术是无法区分的。姐姐说旧时代……大洪水之前的技术大概可以做到更加精确的检测吧。” 陈甜甜一口气喝光了杯中的咖啡。 “那么林小姐，你们姐妹俩这么编排我，应该不是为了测试我的听力吧……” “当然不是。” 以往陈甜甜在电话里常常打断林雪莉的话，而自己的话被她打断，今天是头一回。 陈甜甜看到她的耳朵微微有些红。 “我对姐姐说我喜欢上了一个从未见面，只听过声音的人。” ——那个听了我半年的抱怨和牢骚，不怎么擅长安慰别人，却还是用自己的方式鼓励我的人。 陈甜甜忽然明白了。 那个每周都要收到定时汇报近况的姐姐，怎么会接受妹妹这样古怪的想法？ “所以我跟她打了个赌，没想到她那个较真的性格，还请了她的同事作为监督人。” 她招呼服务员替两人续杯，然后继续说道： “赌我是认真跟你聊电话，然后能够从那几通电话里面找到线索？”陈甜甜有些哭笑不得，“你们姐妹俩的脑回路还真是奇怪。” 说着她从背包里拿出了那本笔记。 “喏，答应你的东西。” “本来按照规定是要销毁的，我用项上人头担保才能留到现在。” 林雪莉如获至宝地接过来，一边翻着一边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姐姐在电话里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然后她忽然陷入了沉默。 她应该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陈甜甜看着面前一字一句认真阅读的林雪莉，心想。 第二杯咖啡快要喝完的时候，她的视线终于笔记本上离开，抬起头来，眼眶略微有些发红。 “姐姐装作我在电话里面说的那些事都是真的。” 她指着笔记本上潦草的字迹，用略带颤抖的声音说道。 陈甜甜放下手中的杯子，没有出声，继续听着她的诉说。 “后来在车上，装作姐姐跟你交谈时说的那些事也都是真的。” 想要逃避，想要离家出走，想要放弃自己…… “我差一点就放弃了自己，直到姐姐告诉我电话里你对我说的那句话。” 她站起身来，在陈甜甜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话。 ——你就是那个百万人里仅有一个的存在。 第11章 试探 “主管啊，我有一个朋友，最近工作不是很顺利，总决定自己没有才能，我该怎么劝她？” “替我转告她，只要不像陈甜甜这样总想着摸鱼，那么一定能将才能转化为成功。” 陈甜甜感觉自己又被上司坑了。 “你就是那个百万人里仅有一个的存在。” 自己怎么会编出这么肉麻的话？ 啊，好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顺便拉上夜班主管一起…… 林雪莉继续说着，似乎是想转移话题掩饰内心的情绪波动。 “姐姐很喜欢这些谜题和暗号，我也不知道她竟然花了这么多功夫研究地图。” 那还真是用心了。 而且姐姐演技也不差。 “以前奶奶还在世的时候，不允许我同妈妈和姐姐联络，不管是通过书信还是电话。” “于是姐姐就想了很多办法，比如伪造邮购目录传递暗号之类的……” 还能这样操作，陈甜甜表示吃惊。 “她骗我说这是个很简单的暗号，只要你能够认真对待我们之间的交谈，就能轻松解开。” “我觉得还是有点难度的，多亏了那位李小姐给了我提示。”陈甜甜说道。 “哦，李青嘉啊，那个女人头脑好得有些可怕。”林雪莉用不屑的语气低声说道，“你可千万不要接近她。” -- 第13页 “但是你也骗了我不是吗？接线员小姐。” 陈甜甜还没从刚刚那句话的破坏力中缓过神来，抬起头就看到林雪莉得意洋洋的表情。 “我之所以敢跟姐姐这样打赌，是因为知道你早就注意到我的电话了，不是吗？” 被看穿了，陈甜甜心想，还是太小看眼前这个人了。 带薪摸鱼，态度恶劣，擅离职守，公开录音，利用公共线路谈情说爱…… 其实自己所做的违规操作，不止上面几条。 “接下来我说的事情还请你保密，泄露出去我可是要被炒鱿鱼的。” 她压低了声音。 “其实从7月起，星落区和朝霞区的长途电话也接入自动交换机了。” 看到林雪莉脸上露出不解的表情，她继续解释道： “如果你姐姐用其他号码拨打63的区号，听到的应该是TTS合成的声音，就像拨打凌泉区内号码一样。” 林雪莉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 “那为什么你会接到电话？”她反问道。 陈甜甜有些口干舌燥。 一般想着是不是要再续一杯咖啡，一边继续解释道： “有些电话会被标记并拦截，就是所谓的高风险电话，不会接入自动线路，仍然是由人工转接。” 她也不了解具体的拦截规则，只是听技术员说过大概情况。 “因为你总是按照同一频率挂电话给同一个号码，所以我们怀疑这是一个诈骗电话。” 陈甜甜听前辈说过类似的案例。 诈骗团伙持续整整一年，通过电话与目标交谈。 从普通的聊天开始，按照剧本设定的剧情走向，放长线钓大鱼，慢慢把目标引诱到自己的节奏里面。 最后一网打尽，把受害者骗得倾家荡产。 因此凌泉区电话总局决定将具有相似规则的电话加入了高风险名单。 而林雪莉与姐姐约定的联络方式，正好触发了这个规则。 “刚开始我可真的把你当成诈骗团伙的成员，还在坐班日志上做了详细记录。” 后来才发现是个误判。 “我是真的在给那个爱操心的姐姐汇报近况啊，至少7月之前是这样的。”听到她有些委屈的语气，陈甜甜不禁笑出声。 “我们也是防范于未然啊，而且……本来你的号码应该已经被解除高风险了……” 陈甜甜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只是我想听你说话，所以悄悄保留在名单里。” “陈姐，你……” “这个违规操作，足够把我开除一百遍了吧。” 林雪莉俯身把头埋在双臂中，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陈甜甜看到她耳朵边上的红色已经蔓延到了颈后。 两人就这样停止了交谈。 一个趴着装死，一个用手撑着下巴，看着窗外的街道。 原本就是日常中毫无交集的两人，除了同样生活在凌泉区信川北岸之外，就再也没有共同点了。 陈甜甜想象着。 也许她们以前曾经在街上或者商店里面擦肩而过，只是那时候自己对林雪莉的认识只有电话里她的声音。 幸好自己从事了这份工作，可以通过电话线路互相倾诉，互相试探，试着互相接受彼此。 然后再也没有分开。 作者有话要说： 现实中可不能这样瞎搞，规则和饭碗更加重要。 第12章 结束 还没从睡意中完全恢复，陈甜甜看着显示屏上的陌生号码皱起了眉头。 长途通讯还没恢复呢，她一边在心里悄悄抱怨着，一边慢悠悠地接起了电话。 “您好，凌泉区电话总局，工号552的接线员为您服务。很抱歉，目前……” “陈小姐你好，明天早上几点回来啊？” 听到电话那头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她才反应过来。 原本那个深深刻入记忆中的电话号码已经随着洪水淹没在梦境之中。 两年后的今天，如同沧海桑田一般，一切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林雪莉如今已是凌泉区家喻户晓的女演员，剧团“铃兰”的招牌，活跃在各式各样的舞台上。 常常被人们打上诸如“大器晚成”等标签的她，背后需要付出多少努力，只有陈甜甜等少数人知道。 而陈甜甜依旧在凌泉区总局工作。 每周五的晚班，她总是雷打不动地坐在工位上，等待林雪莉打来的不需要转接的长途电话。 李青嘉常常嘲讽两人之间的这种独特情趣，然后收获林雪莉的白眼攻击。 后来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时，理应存在的抱怨、试探和争吵，似乎都结束于两年前的电话录音里面了。 就这样平静地互相支持着，面对着现实和压力和未来的不确定。 陈甜甜知道，自己并非生活在乐园之中。 天灾降临的时候，她和林雪莉在南岸的临时联络点道别。 “我想起那个时候的事情了。” 林雪莉望着逐渐上涨的河水说道。 “什么时候？” “就是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以为是被姐姐耍的团团转，实际上是在互相套路的事情。” “我都忘了……” “真的吗？” 陈甜甜有些心虚地避开了她的眼神。 -- 第14页 录音早就超过了保存期限，那本笔记最后也没有逃过被碎纸机吞噬的命运。 林雪莉没有理睬自己，继续说着。 “我们那天去过的地方，都已经不存在了吧。” “嗯……” 佩兰学校在那个夏天被夷为平地。 曾经经历无数懒散夜班时光的凌泉区电话总局已经彻底搬空。 曾经留下两人无数甜美回忆的凌泉剧场也已经变成凌泉水族馆了。 “但是我还记得，你忘记了不要紧，我会把这些都记录下来。” 面前的林雪莉突然大声说道。 ——为了不被忘记所以记录下来，人类的历史就是这样形成的。 在时光的长河边，陈甜甜紧紧地拥抱着自己的记忆。 “我必须要走了，我不在那帮菜鸟有可能会拆了临时话房。” “嗯……” “你一个人要小心，有什么急事就找姐姐或者李青嘉。” “好。” 陈甜甜亲了亲她有些红肿的眼角，转身向着属于自己的战场走去。 然后她厚着脸皮向电话那头讨要胜利的奖赏。 “明天早上6点下班，早餐我想吃你做的鸡蛋饼了。“陈甜甜伸了个懒腰，笑着对电话那头说道。 第13章 番外某些通话记录 某天，凌泉区电话总局试用了最新的ASR，就是自动语音转文字技术。 然而在转写出的通话记录中，有一些奇怪的文字…… …… ◎Text-003 80552: 您好，凌泉区电话总局，工号552的接线员为您服务。 03-302：你们不是有来电显示吗？你不是已经记得这个来电号码了吗？亲爱的陈小姐。 80552：林小姐，告诉你一个秘密。 03-302：什么？ 80552：其实我们接线员值夜班的时候，因为太困都是闭着眼睛接听的。 03-302：真的？ 80552：骗你的。 ◎Text-052 03-302：总之，星期二一定要来看。 80552：嗯，我会找人换班的。 03-302：太好了！ 80552：演出地点还是凌泉剧场？ 03-302：是的，晚上6点半开场。 80552：需不需要带花？ 03-302：啊？你说什么？ 80552：是线路不通畅吗？我是问，林大演员首次担纲主演，需不需要准备鲜花捧场？ 03-302：别人可能需要，但是你不需要。 80552：为什么？ 03-302：你能出席就是最好的捧场。 ◎Text-093 80552：我去上班之前是怎么跟你说的？别喝太多。 03-302：可是……李青嘉那家伙……实在是……太能喝了…… 80552：你又跟人家拼酒量？ 03-302：嗯……一雪……前耻……告诉她……谁……才是……嗝……凌泉……酒豪…… 80552：没成功吧。 03-302：谁说的？她……到最后……抱着我姐……边哭着边喊妈妈…… 80552：【空白】 03-302：然后……就……趴在桌上……一动不动……我姐……好不容易……把她弄走…… 80552：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李青嘉吗？ 03-302：是的……她外表……看上去…… 80552：看上去怎么样？ 03-302：看上去……又精明……又懒……实际上……就是个……笨蛋…… 80552：你不也是个笨蛋。 03-302：呵呵呵……她也有……嗝……今天…… 80552：话说，你们究竟喝了多少？ 03-302：嗯……我想想……信川酒……500毫升的……一人两瓶…… 80552：【空白】 03-302：哈哈……怎么样……佩服……本小姐的……嗝……酒量吗…… 80552：林雪莉，警告你千万别动，我现在就请假回来。 03-302：你说……什么…… 【通话中断】 ◎Text-137 80552：林小姐，生日快乐。 03-302：啊？ 80552：啊什么，今天不是你生日吗？ 03-302：【空白】 80552：忘记了？ 03-302：嗯。 80552：大演员最近太忙了，连自己的生日都不记得了。 03-302：现在想起来了，不算晚。 80552：嗯。 03-302：谢谢。 80552：白天都没见上面，只能现在给你庆祝一下，趁着日期还没变。 03-302：怎么庆祝？ 80552：嗯，给你唱生日歌？ 03-302：别，污染耳朵。 80552：呵呵。 03-302：你生气了？ 80552：【空白】 03-302：真生气了？ 80552：【空白】 03-302：我开玩笑的，你唱啊，我听着。 80552：还是算了，下班回来再唱，电话有录音。 03-302：噗。 80552：笑什么？ 03-302：没，没笑。不过，等你回来已经是明天了吧。 80552：哦，是啊，算了，反正你也不想听。 03-302：话说你是怎么知道我生日的？我好像从来没说过。 80552：上班路上碰到你姐了，一个人手里拿着个生日蛋糕，说是研究所的同事们要给她庆祝。 03-302：哦，咦，不是要庆祝吗，怎么一个人吃蛋糕。 80552：她说庆祝的过程中同事们都被李青嘉灌醉了，所以她只能自己回家吃蛋糕。 -- 第15页 03-302：噗，好可怜。 80552：那不是你亲姐吗？林小姐你还有没有良心啊？ 03-302：没。 80552：呵呵。 03-302：对了，告诉你一个秘密。 80552：什么秘密？ 03-302：虽然我俩身份证上的出生日期是今天，但其实我跟我姐差了一天。 80552：你们不是双胞胎吗？ 03-302：因为我们俩出生的时候正好是半夜，然后我的性子比我姐慢了一点点。 80552：原来如此。 03-302：所以，等你下班了，要给我唱歌啊，陈小姐。 ◎Text-186 80552：我想你了。 03-302：嗯。 80552：好想翘班。 03-302：别，换个温和点的说法。 80552：好想快点下班。 03-302：知道了，明天早餐想吃什么？ 80552：紫米粥。 03-302：好。 80552：早点睡。 ◎Text-204 03-302：陈小姐，我觉得你完了。 80552：怎么了？ 03-302：我姐看到你昨晚留在我脖子上的痕迹了。 80552：然后呢？ 03-302：她可能会打电话来投诉某位工号552的接线员。 80552：哦。 03-302：你怕不怕？ 80552：不怕。 03-302：下次还敢不敢？ 80552：敢。 03-302：没想到陈小姐态度这么强硬。 80552：你又不是第一次发现。 03-302：方便透露一下原因吗？ 80552：这个月负责接待投诉的姑娘是我徒弟，她不敢受理。 03-302：【空白】 80552：不过向来只有我们接线员会被客户骚扰，还第一次听说反过来的情况。 03-302：【空白】 80552：这样一想，被投诉也挺好的。 03-302：陈甜甜算你狠。 …… 后来某位资深接线员看到了这些文字，趁没人偷偷把它们都删除了。 被发现时，她理直气壮地说道：“这些都是因为ASR技术不成熟造成的误差。” 工号552的接线员，今天也在被开除的边缘疯狂试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