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臣》 第1页 [GL百合] 《世臣》作者:鹤同尘【完结+番外】 文案: 当朝太子宋嘉树X国公府世子齐檀 古代ABO “世臣是什么?” “是玄宋的世,是君主的臣,是宋嘉树的齐檀。” PS.1.A是乾元,B是中庸,O是坤泽。乾元和坤泽都有自己的信香。 坤泽情期3-5天,可以靠清心丹压制。一个坤泽只能够被一个乾元完全标记,但是一个乾元可以标记许多坤泽。 2.太医大概什么药都有吧。 3.架空朝代,ABO世界观下,男女可以同朝为官。私设巨多,烦请海涵。 4.就是突然想写个古风的短篇小故事,日更到完结。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近水楼台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齐檀,宋嘉树 ┃ 配角:陆鸿,宋修远,周明慎等。 ┃ 其它:古代ABO 一句话简介:所谓故国者,有世臣之谓也。 立意:己之所欲,勿施于人 第1章 跸 玄宋皇帝尊师重教,对各位皇子的课业也常常考察。 在一众皇子中,他沉声点了因身体孱弱、气血两亏而早亡的先皇后之子,“嘉儿,夫子今日教你什么了?” 宋嘉树迈着小短腿,一步一步走到皇帝面前跪下,行礼叩首后才开口答道:“回父皇,今日父子教了《书》和《易》。还教了一个生字。” 皇帝像是来了兴致,撑着脑袋问道:“哦?教了一个生字?说来听听,是什么字?” “回禀父皇,是‘跸’。左边是一个‘足’,右边一个毕生的‘毕’。”宋嘉树的声音带着些奶气,但是咬字很清楚。 “跸。”皇帝略一挑眉,“何解呢?” 宋嘉树刚想要开口说话,皇帝却点了另一人,“齐檀,你说说看?” 玄宋朝堂之上,无论男女,乾元、坤泽、中庸均有机会入仕。同样,在玄宋宫学之中,世家子弟,无论男女,通过考试均可以前来听学。 齐檀虽是个姑娘,却是齐国公府的唯一嫡系传承人。她比宋嘉树小个一两岁,个子却更高一些。不同于学宫中其他皇亲贵戚看了当今皇帝一副慌张惶恐的样子,她面色冷静,举止沉稳,声音虽十分清冷,却也还算响亮。 “《周礼》有言:‘大祭祀、丧祀之事,设门燎,跸宫门庙门。’是帝王出行时,开路清道,禁止通行的意思。也可以指帝王出行的车驾。”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听闻你素来课业很好。” 齐檀不卑不亢道:“承蒙陛下垂青,夫子教诲。” 皇帝和蔼地笑了笑,“不骄矜,很好。”他抬手指了指宋嘉树,“那今后,你就作嘉儿的伴读吧。” 齐檀心中奇怪:按照玄宋传统,一众皇子中只有太子才有资格第一个拥有伴读,而当今皇帝并未立太子。 但是她面上却丝毫不显,只规规矩矩地领旨谢恩。 再次抬起头时,却见宋嘉树回头对她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 “齐檀!”宋嘉树猛地将人护在怀中,带着她一个翻身躲过了刺客的长剑。 宋嘉树的手护在齐檀的后脑勺处,蹭在地上,磨出了血痕。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目光只紧紧地追着齐檀,“你有没有事?” 齐檀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之前脑海中所回忆的自己和宋嘉树的初遇,心中道了句:难怪。 难怪明明是四岁的事情,到了十四岁,依然清晰完好地保留在自己的心中。 宋嘉树小时候没长开之时的笑容都在齐檀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现今的青年人有一种雌雄莫辨的俊美,齐檀在他的臂弯里看着,不由地出了神。 宋嘉树轻轻地拍了拍齐檀的肩膀,“喂!齐檀!” 齐檀回过神来,她为人孤僻寡言,即使到了这般紧要关头,也只是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很快,宋嘉树的亲卫队就将刺客团团围住。 宋嘉树扶着齐檀起来,下令道:“审!严审!” “多谢。”齐檀在人群离开后,淡声道。 宋嘉树摆摆手,“你都替我挡过多少回父皇和夫子的训斥了?不打紧不打紧。”说着,他甚为严肃地看着齐檀,“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习武呢?明明诗文作得那么好,经书典章无一不通。” 齐檀抿了抿唇,她本打算像以往一样以沉默应对,却在看见宋嘉树仍在流血的手时,忍不住道:“不是不愿意。” 宋嘉树看向她,“不是不愿意?那是什么?” 齐檀张了张口,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宋嘉树是个急性子,且没有半点骄奢风气,待臣僚下属都很好,待她尤甚。她不想宋嘉树为了自己被怪罪。 并非是齐檀不愿意习武,只是玄宋皇帝不许罢了。 有能出将入相之臣,于任何帝王,都是极大的威胁。更何况齐家每一代本就有固定的子孙会去拿军功。 好在宋嘉树没有追究下去,搭着齐檀肩膀就往自己的藏书室走,“行吧,你必然有你的原因。既然不愿意说,那本王也就不问了。不过,本王能护着你的范围有限,所以你以后离本王近一点,懂不懂?” 齐檀点点头。 宋嘉树早就习惯了齐檀沉默少言的性子,自顾自地骂着方才那个刺客:“真是贼胆包天,居然敢在本王的行宫里行刺?还真是不怕死了?潜伏这么久了…” -- 第2页 说着说着,他忽然没了声音。 齐檀只感觉到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越来越烫,不待她询问一句,就被人拉扯着滚进了一旁的小池子。 “殿下!”水位不深,刚刚没及齐檀的胸前位置。 宋嘉树已经比她长得高了,按理说他站起来水位合该淹不到他才是,但是他却整个人都闷在水下。 齐檀将人拉起来,试图带着他上岸。 “热。”宋嘉树的脸蹭着齐檀的脖子,手还一个劲地在她身上胡乱摸索着。 齐檀瞬间红了脸,随即很快反应过来,宋嘉树这是要分化了。 二皇子神智不清,想要乘机自荐床席的绝对不在少数。 想到此处,齐檀将呼救咽了回去。以防万一有人欲对他不利,还是自己独自将人带回去稳妥。 谁料刚刚往岸上跨了一步,就又被人拽下了水。 “唔,热。”宋嘉树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烧起来,齐檀身上也不凉快,除了… 除了那张嘴。 平日里说话怪冷场的,大夏天也是冻死人的温度。 齐檀被吻住的一瞬间整个人都懵了,她本想推开宋嘉树,但是对方用力太猛,咬的她唇瓣几乎渗出血珠来。箍着她的手臂也颇为用力,叫人实在挣脱不得。 好不容易得空喘了口气,齐檀还没来得及决定下一步干什么,就被人翻了个边,压在池边。 “殿下!”齐檀被后颈处的舔舐激得整个人反应都迟钝了,腿根处乱动的手更是让她不自觉地颤抖。她又没有分化,被临时标记了也不见得能帮宋嘉树缓解不适。 “嗯…”齐檀疼得闷哼一声,她的后颈被人狠狠地咬了一口。之后宋嘉树就脱力地挂在了她身上,已然消停下来。 齐檀扶了扶额,这算是怎么回事? 早知道咬一口就能好,刚才不如给他抓条鱼算了。 齐檀扶起宋嘉树,往他的寝宫方向走。 以前没觉得,今日如此之近的接触才发现,宋嘉树的体格不似看起来那样高大,比起寻常男子,似乎骨架更小一些。发髻散乱后,青丝垂下,倒更显得容颜昳丽。 **** 是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是一个温柔的女人每天在自己的耳边念叨:“你父皇不喜欢女孩,你活下来的那一刻,就只能作为皇子活着。” “嘉嘉,你就是皇子。” 宋嘉树被吓得一个激灵,猛一个翻身醒了过来。她拢了拢自己的衣襟,将束胸的布带遮得严实了一下。 所有尴尬的记忆全部都在。包括她是怎样一边揉着齐檀的大腿根,一边把人按在池边。就连池边长着什么样的草在她的印象中都一清二楚。 宋嘉树觉得,国公府的教育真不是盖的,齐檀的涵养也真是好。虽然自己是女扮男装,但是齐檀并不知情。她不仅丝毫不计较自己动手动脚,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在她后颈咬了一口,还把自己弄回了寝殿,帮忙请了太医过来照料。 平日里应该对她更好一些才是。 宋嘉树想到这,飞速穿好衣服,正准备去寻齐檀,却突然听见了门外自己父皇和不知何人的对话。 皇帝的声音不似以往温和,带着些让人不寒而栗的感觉,“齐家树大根深,本来让那姑娘作陪读,只是为了留个人质在宫里。” 另一人道:“那陛下如今准备怎么办?” 皇帝冷笑一声,“就指望嘉儿不记得这一茬。不然,便只能委屈齐家了。” “齐家这一代,出息的也只有一个齐檀。”那人似乎是于心不忍,叹了口气,“陛下,他们还小。齐檀又只是个姑娘。” 皇帝道:“一个十四岁,一个十七,还已经分化了,不小了。姑娘怎么了?齐家最后世子的位置还不是她的?她若是个乾元,后患无穷。” “那臣一会去探探。”那人斟酌道:“如果太子殿下已经不记得分化之前的那些举动,可否留齐檀一条性命?臣有一法,可以促她分化成坤泽。” 皇帝良久后才回绝道:“不妥。” 宋嘉树听到此处,收敛鼻息,放轻脚步,爬回了床上。 半柱香后,房门被推开,太医走来过来,见她已经醒来,行礼之后探了探她的脉象,“殿下,您已经分化成了乾元,现在无事了。” 宋嘉树脑海中全是齐檀的身影。是被夫子惩罚时,她陪着抄书的模样。是被父皇问责时,挡在身前担下那些罪责的言语。 “臣年少时,就跟着殿下了。殿下学有不成,当罚臣。” 宋嘉树想到这,状若无辜地瞪大了眼睛,“我之前,怎么了?”她揉了揉后脑勺,怪道:“真是,居然一点都不记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玄宋朝庭的ABO观还是很正的,有能力都可以来做官。 第2章 书 因为分化的事情,宋嘉树从夫子处得了十天假期,等她回到学宫继续课业之时,居然发现自己没有落下什么。问过后才知道,夫子给所有人都放了十天。 下了学,照旧,她和齐檀回自己府中完成夫子布置的题目。 齐檀见了她,同往常一样,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问了声好,便缄口不言其他。 仿佛那日被自己轻薄的事情不存在一般。 宋嘉树得了十天的假期,自然也没有白躺着。她大致在脑海中捋了捋自己父皇那番话的用意。 -- 第3页 这是忌惮齐家了。 一门三相六卿,五代两帅四将。文武之道,皆有人才。 在自己装“失忆”之后,齐檀虽然好好地。但是长此以往,难保自己的父皇不放心,还想让人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世间。 齐檀本来就不擅表达,见宋嘉树对分化那日的事情只字不提,便也放心下来。 “果然殿下是没有记忆的,忘了也好,省得二人尴尬。”齐檀心道。 后颈的伤口已然结痂了,想来不日就能好。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宋嘉树回过神来,刚准备研习课业,却发现齐檀目中空空。 “这可真是难得啊。”宋嘉树敲了一下齐檀的额头,“你也有走神的时候。” 齐檀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宋嘉树看着齐檀的样子,忽地就想起了当时抱她、吻她时候的感觉。 明明性子这样冷,身上和嘴唇却那居然是那般炙热。 “那般让人…”宋嘉树没留意,口上念叨着。 齐檀抬起头,以为对方在和自己说话,“殿下?” 宋嘉树赶忙打圆场道:“我是说,为那般?读这么多书,是为那般?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类大道理,真是从小听到现在,总觉得是泛泛而谈,并不真切。为了玄宋臣民,似乎又太高看了自己,本王哪里就有资格说这样的话了。” 齐檀有些诧异地看了宋嘉树一眼,虽然她大概知道宋嘉树素来不爱显摆,总是藏拙,但是没有想到他居然愿意对自己吐露心声。 宋嘉树也意识到自己今日这些话说的有些不对头,便转而问道:“齐檀,你说,你读这么多书,是为了什么啊?” 齐檀想了想,还是决定认真作答:“臣读书,是为了不负家门,为了玄宋,亦是为了辅佐殿下。” 宋嘉树本来没指望得到答案,咋一听到,有些吃惊地道:“你读书居然有为了辅佐我的原因在?” 齐檀点头。 “我有什么好的?”宋嘉树自己心里门清,她只拿了十分之一的实力出来应付夫子,免得被其他皇子记恨。她母后早亡,宫中之事,多靠她自己。 而且,她要想成为储君,也并非易事。 齐檀抿唇不语,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用眼神坚定地表示,你就是很好。 宋嘉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同时,心中有了个主意。 若是齐檀分化成为了坤泽,那是不是自己多少就可以保她一条性命了? 宋嘉树固然知道齐檀不愿委身于人,备受信期折磨,但是如果她分化成为了乾元,恐怕父皇绝对留不得她。 齐家世代都有出众之人,但是没有一人有齐檀的天资。在宫学中十次考试,有九次魁首都是她。虽不知为何,她始终没有参加科考。 有资格做太傅的人,却被压着做了伴读。宋嘉树拿不准齐檀是否委屈,但是她是替人委屈的。 宋嘉树暗自立誓,绝对要保住齐檀的性命。等到… 等到自己登基,自己和她,二人便都安全了。 **** 宋嘉树分化得晚,拖到了十七岁。而齐檀分化却早了些,卡在了十四岁半左右的年纪。 她当时正在书房之中,同宋嘉树一样,她也觉得浑身都是热的,难受得很。 两个时辰后,太医回宫向宋嘉树复命,“殿下,齐小姐,分化成了坤泽。” 宋嘉树心中大松了口气,“说来还要多谢太医给的药。” 太医摇摇头,“齐家于我,也算有恩。殿下放心,今日之事,臣只当从不知道。” **** 手中的书卷被硬生生捏出了折痕,齐檀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的父亲。生为女子,已经让齐府万分尴尬了。而如今自己又分化成了坤泽。 正当她苦恼万分的时候,齐国公推门进来了。 齐檀脸色苍白,尚未完全恢复过来,见了齐国公,连忙起身行礼,道:“父亲,对不住。” 齐国公似全然不在意,将女儿一把搂入怀中,“有什么对不住的,其实你分化成为了坤泽,为父反而稍稍放心了些。若你是乾元,难保陛下动杀心。” 齐檀眼眶微红,“臣事君以忠,君当事臣以礼。” 齐国公拍了拍她的背,“小檀,你忘了,还有一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齐檀叹了口气。 齐国公捋了捋齐檀额角的碎发,道:“你十五岁时,齐府依旧会立你为世子。至于你不会武功,这一点也不用担心。明日起,家中会安排人暗中保护你的安危。” 齐檀低下头去,“给父亲添麻烦了。” 齐国公揉了揉她的发顶,“小檀,我是你父亲,齐府是你的家。说什么添麻烦?要说添麻烦,也是齐府拖累了你才是。以你的才学,若不是身在齐府,早就…” “父亲!”齐檀打断齐国公的话,“女儿永远,以身为玄宋世臣、齐府齐檀为荣。” 齐国公听罢,又揉了揉齐檀的头,嘱咐她多休息,然后便离开了。 **** 夜深人静,初秋之夜已然没有蝉鸣。 在万物无声的一片漆黑之中,齐檀蜷缩在床榻内侧,回忆着分化前后的种种细节。她蓦然想起,今天下午有些头疼,宋嘉树特意嘱咐太医院送来了一碗安神汤药。 而后,没过多久,她就开始分化。 她不敢往下细想,只觉得是自己多疑。 -- 第4页 不是看不起坤泽,也并非单纯觉得因为生理本能不得不委身于人而有多么羞耻。只是如此身份会让她有诸多不便,但凡稍微危险一点的场合,几乎便难以独身前往。但是若为家国计,许多策令必需得以身赴险,方能有所收获。 成为坤泽,几乎是断了她一半的宏愿。 在小声啜泣和嚎啕大哭之间,齐檀选择了第三种方式。她将右手手腕抵在唇边,狠狠地咬住。 通过疼痛来缓解疼痛,乃是饮鸩止渴,但也勉强能够让她撑过最难熬的时辰。 齐檀的另一只手抚在后颈那个牙印处,不多时,已经结痂的伤口重新泛出血色来。 作者有话要说: 人称代词的选择上,可能有点乱,补充说明一下:齐檀眼中的宋嘉树是“他”,宋嘉树自己是“她”。 第3章 叩 玄宋和长周隔着一条迷江相望,土地、粮食、人口都可以成为两个国家跨江攻打对方的理由。有时候,甚至不需要以争夺什么东西为旗号,单纯就是想翻某条旧账,也能够集结十几万人马相对峙。 胜负,自然有时归于玄宋,有时归于长周。胜者可以要求败者赔偿所有行军费用的支出。 但是这一回,破天荒的,长周在胜利后只字不提赔军费的事情,只问玄宋朝廷要了一个人。 “齐檀?”玄宋皇帝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你确定长周只要齐檀一人?” 使臣虽然不解,但同皇帝确认道:“正是。‘只要你们玄宋,将那个写出《应长周论》的齐檀交出来,本王不需要军费。’这是长周摄政王周明慎的原话。” “要她去和亲吗?”皇帝接着问。 “那倒是没有。”使臣答道。 皇帝叹了口气,“《应长周论》?虽然朕没有全然采纳,但是见长周如此忌惮,想来其间所言,果然是对的么?” 皇帝当时不采纳,并非单纯是因为怕给齐国公府又加上一道功勋,更多地是看齐檀虚岁不过十七,不敢太过相信她的话罢了。 立在一旁的宋嘉树前不久已经举行了冠礼,并被册封为太子。她一反平日在朝堂上的能言善辩,静静地立在一旁听着这段对话。 凡是涉及到齐檀的事情,她总是格外谨慎。 皇帝不知怎么想的,突然冲宋嘉树招了招手,道:“太子。” 宋嘉树上前施了一礼,“父皇。” “齐檀虽然领了翰林学士的朝职,但是至今仍然还是在做你的伴读。”皇帝的声音中听不出任何的态度,“你怎么想?” 宋嘉树斟酌道:“齐檀在应对长周的军事布防和对战策略上略有研究,长周想要扣下她也是在情理之中。” 见宋嘉树自分化之后,对齐檀的态度肉眼可见的冷淡下来,皇帝内心很满意。他选的继承人,须得得到世臣的支持,但却不能被同世臣之间的感情所束缚。 皇帝点点头,“准了。让相国拟旨,送到齐府去。” **** 前来宣旨的人,在齐檀领旨谢恩提点他道:“陛下是问了太子的意见后,才决定。” 意思很明确,如果不想去,不用再找太子殿下求情了。 齐檀抿着唇,微微颔首,道:“多谢相告。” 其实,齐檀自从听到长周点名要自己过去之后,就没觉得自己可以继续待在齐府。若是按照以往惯例长周想要赔偿军费的话,至少也的三千万两银钱。 齐檀心中突然有些不合时宜的自豪,她原来这么值钱。 正准备往府内走,她突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不动声色地,她默默地留了门。 披着黑色大斗篷的人紧跟着她的脚步进了府,一路跟来到了齐檀的书房。 “少将军。”齐檀问候道。 陆鸿解开斗篷,问礼道:“檀小姐。” 陆将军膝下三子,陆鸿是老幺,却也是唯一一个跟着陆将军上战场的。二十多的年纪,却立下了赫赫军功。他同宋嘉树相识于习武场,几乎全朝皆知他会始终坚定地站在太子阵营。 作为太子多年的幕僚班底,齐檀和陆鸿也认识了有六七年,陆鸿一直很佩服齐檀能够读懂那么多的书,也经常缠着人讨论军事,但是深夜遮遮掩掩的拜访却从来没有过。 且不说男女有别,就他是一个乾元这一点,也理应避嫌。 齐檀略一思索,便猜测到这是宋嘉树的意思,“此次前来,可是殿下有什么指示?” “不愧是阿檀,就是聪明。”陆鸿眉宇间是久经沙场之人独有的煞气,但是笑起来,却十分耀目。他来的匆忙,军队中都是乾元,便也没有特意遮盖自己的信香。 空气中满是烈酒的气息,齐檀默默地后退了两步,“可是因为我要去长周的事情?” 陆鸿点点头,“是的,殿下…” “臣理解殿下。”空气中乾元的信香太过强烈,齐檀有些受不了,匆匆打断了陆鸿的话,道:“原话带给殿下,劳烦。” 陆鸿仍坚持把话说完了,“殿下希望你能理解,然后平安归来。” 齐檀点头,面上无悲无喜。 陆鸿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这个,你带着。” 齐檀接过,问道:“这是什么?” 陆鸿从宋嘉树处得到的,宋嘉树没有告诉他,他自然也不知道。便含糊道:“总之你带着就是了。” -- 第5页 说完,他大跨步往外走,“家里还有晚训,迟了我爹要打我的。先走了!” 齐檀正准备追上去送他,陆鸿一边披斗篷一边道:“别送了,大冬天的。” 说着,他用力招了招手,“阿檀!此去长周,多多保重!” 时间给的紧,明天一早就要启程。陆鸿除了过来帮宋嘉树传话,主要也是想要在临行前见见齐檀,他一直认为齐檀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之一,二人在针对长周的布防问题上,常常不谋而合。 天下坤泽,虽为官者众多,却少有人能具备这般胆识。 齐檀也招了招手示意自己知道了。见陆鸿安全离开后,她才回到书房,准备收拾要带去长周的书。正要伸手拿已经选好的书时,她才发现自己居然紧紧握着那个木盒子。 齐檀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打开,里面放着的居然全部都是清心丹。她略一皱眉,陆鸿来的时候都不记得遮一遮自己身上那般强烈的信香,并不像会如此细心的人。但是从宋嘉树最近对她十分冷淡的态度来看,更不可能做这种事情。 齐檀叹了口气,她其实很想知道宋嘉树到底为什么突然之间就将她猛地推开了,对着自己话少的可怜。而且每次都故意同时和陆鸿聊得火热。 大概爱是不分乾坤,也不讲先来后到的吧? 宋嘉树应是顶级的乾元,身上的气质足以让所有的坤泽都臣服,甚至上赶着往上贴。 作为坤泽,自己有时候也不由自主地会有些腿软。 齐檀抿了抿唇,她其实很不喜欢也不习惯这样屈服于本能的自己。 将木盒和太医院上午送来的那些清心丹放在一处收好后,齐檀并没有上床休息,而是爬上了房顶。 齐国公府位于皇城的西北部位,与太子行宫成对角分布。齐檀也是偶然发现,如若登上屋顶,便可以将太子行宫收入眼望。 齐檀看着行宫门口的长明灯,吹了半夜的冷风。 良久,她起身朝行宫方向行了叩首之礼。 “殿下,臣来辞行。” 作者有话要说: 陆鸿:你咋不和她道别? 宋嘉树:不方便。 鹤:啧啧,别后悔。 第4章 鉴 齐檀去了长周之后,坊间便多处许多的传闻来。传得最多的两条,一条是齐小姐备受折辱、承欢人下不说,还受严刑拷打、筋骨寸断,已然命不久矣。另一条是齐小姐身为坤泽,又有国色天香之貌,颇得摄政王周明慎的喜爱,二人日夜耳鬓厮磨,三年之期满,齐小姐不见得愿意回玄宋。 宋嘉树可以十分肯定前一条传闻是假的,齐檀的近况自己一直让人隔三差五的报备,虽然负责报备的人并不能时常见到几近于被囚禁起来的齐檀,但是却也能够保证她绝对平安无事。至于后一条,宋嘉树能肯定三分之一是假的,日夜耳鬓厮磨是绝对不可能的,周明慎虽然常去齐檀的居所,但是一般都是正午去傍晚回。 “殿下若是想知道,怎么不主动向使臣打探一二?”第三次从西境归来休沐的陆鸿问道。 宋嘉树摇头,长叹了一口气。 陆鸿有些摸不清楚状况,“为什么?” 宋嘉树憋了太久了,现在她身边能够完全信任的人只有陆鸿了,“本王关心她,但是不能让朝臣尤其是父皇知道。” “为什么?”陆鸿又问了一遍。 “因为他是齐国公府的人。” “齐国公府怎么了?” “齐国公府势力过于庞大,玄宋百年兴衰几乎都有齐氏族的参与。”宋嘉树拍了拍陆鸿的肩膀,“父皇很早之前就想要对齐檀动手,让齐府蒙上大冤而早日消失了。” 陆鸿牵强地笑了一下,“殿下在说笑吧,陛下…” “本王亲耳听见的。如果本王当初没有听见,现在已经没有齐檀这个人了。”宋嘉树简要地说了说当年皇帝的想法。 陆鸿猛地一拳捶向自己的大腿,“竟会如此。” “所以,即使本王真的很关心她,也不能够亲自过问,甚至还要装出一副毫不关心的样子。”宋嘉树道:“你也是,听过就忘了吧。” “殿下放心,陆某不会泄漏半个字。”陆鸿不懂朝堂的这些纷争,也不懂皇族和世族之间的势力角逐。他的来意很简单,想法也是,他道:“那殿下准备怎么办?” “还有不到半年,三年期满,自然可以见到。最后的时候,且忍耐一二吧。”宋嘉树双手握拳道。 陆鸿告退后,本来已经走到门口,却忽然想起一事,又特意走回来问,“殿下恕臣冒昧,阿檀乃是坤泽,不知殿下是否…” 陆鸿一咬牙,齐檀是他好友,此事关系重大,他合该有此一问,“不知殿下是否与她结契。” 宋嘉树似乎并不意外陆鸿会问这个问题,直接坦荡道:“没有。她甚至不知道本王疏远她是为保护。” 自然就更不知道本王的心意,宋嘉树在心中补充道。 “我们二人私下所有的接触都与策论或者经书相关,你想多了。”宋嘉树道。 陆鸿有些脸红,“臣…臣一时情急,还望殿下恕罪。” 宋嘉树道:“说来,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陆鸿道:“传闻结契后的坤泽,雨露期更为难熬。臣就是有些担心阿檀一个人在那边。” -- 第6页 宋嘉树心中一紧,这是她此生最内疚的事情。身为乾元,她自然明白女子为乾元将会得多少好处。 为了救人一命,她却使齐檀被迫忍受身为坤泽的种种难处。 “没事。”像是在自我安慰一般,宋嘉树喃喃道:“齐檀会没事的。” **** 备受坤泽体质之苦的齐檀,在清心丹作用之前,只能够死咬着手腕捱过那一阵阵让人难以忍耐的情潮。 而比这更让她难以忍受的事情是,她整个人几乎湿透地蜷缩在床榻的一幕,却被一位乾元隔着窗子看了个透彻。 “你…”齐檀脸色苍白,汗湿的头发贴在脸侧。 周明慎道:“所以,你为什么还是不愿意服软,留在长周。我会请最好的医师,帮助你改变你的坤泽体质。” 齐檀想起周明慎之前找来的一位到处云游的堪称医仙的人物替她诊脉,说她本不该是坤泽,所有她服用的清心丹也都是玄宋太医院特别配置的。 虽然知道医仙没有骗她的必要,但是她私下也找了其他厉害的大夫,得到的自然是同一套说辞。 就此,周明慎总是说宋嘉树并不珍惜她,也不断地开出各种大好条件留她。 “你为何,就是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周明慎叹了口气。 “我是齐府的人。”齐檀艰难道。 “你是怕连累家族?”周明慎皱了皱眉,随即道:“这个好说,我可以帮你做假身份。齐檀,以你的能力,留在我这里,必然能够发挥最大的功用。” “周明慎。”齐檀稍微缓过气来,“若是我劝你留在玄宋,你会愿意吗?” 周明慎道:“会啊,如果你给我开出的条件足够好的话。” 齐檀摇头,轻声道:“你在说笑?” 周明慎虽然很想留住齐檀,却从来不会做逾矩之事。感受到齐檀的信香波动彻底稳定下来之后,他才上前递上布巾,“擦擦汗吧。” 齐檀最开始在这种时刻被人全程注视着只觉得十分屈辱,虽然现在依旧无法忍受,但是考虑到周明慎确实什么都没做,守在她旁边并非只是单纯地希望在自己脆弱的时候逼自己开口,更是以防万一有人图谋不轨,便也容忍了他的行为。 齐檀接过布巾,撑着身体坐直。 “不是说笑,如果长周背弃我,而玄宋开出很好的条件,那我真的会考虑的。”周明慎身上有许多故事,不过他几乎从来不说,饶是现在眼中满是痛色,也不愿意找人共同分担一二。 “只允许长周背弃我,不允许我背弃长周吗?”周明慎笑着问。 齐檀微怔,“…” “没话说了吧,齐小姐?”周明慎还是那副笑颜,“还有最后三个月零十一天了,齐小姐好好考虑一下?” 齐檀回过神来,直截了当地道:“我拒绝。” 周明慎“呵”了一声,“齐小姐,你要知道,以你的才学,若不是遇到这样寡义的皇帝和这样薄情的太子,本该有更大的作为。” “我…要作为有何用?”齐檀闭了闭眼,“如果不是为了玄宋?” 周明慎先是露出怜悯之色,后又显示出几分钦佩,“齐檀,你真的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齐檀难得在他面前笑了一下,接着自嘲道:特别傻吗? 周明慎微笑着摇摇头,诚恳道:“我在一日,长周的相国之位,永远虚位待卿。” **** 在齐檀赴长周三年期满,也是宋嘉树最为慌张、生怕齐檀真的不愿意回来的关头,他收到了答复。 也不知道齐檀是花了什么代价才将这份信送到他的手上。 拆开自后,居然是一封血书。 “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臣献此书,以表忠志。” 宋嘉树仰起头,低声叹了一句,“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 作者有话要说: 1.宋嘉树:啊啊啊啊!那个周明慎是个啥! 鹤:安啦,人家真的只是把齐檀当好胖友。 宋嘉树: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鹤:.....你爱信不信? 2.至于为什么宋嘉树要把这件事告诉陆鸿,或许是共享秘密能够让关系更牢固。 3.“应念岭海经年,孤光自照,肝肺皆冰雪。短发萧骚襟袖冷,稳泛沧浪空阔。尽挹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张孝祥《念奴娇·过洞庭》 第5章 归 “欣赏你的才学,多少次诗文相邀皆得不到你的回应。”周明慎拿着齐檀依韵所作的和诗,叹息道:“为了一个月前给那个毫不珍惜你能力的太子送封信,现在居然愿意亲自动笔。” 齐檀只道:“信的事,多谢。” 周明慎摆摆手,“免了。” 齐檀刚准备送客,周明慎却拿出一个小竹筒,“你归国后不久,应当要办冠礼了吧?” 齐檀看了他一眼,罕有地略微惊异道:“你怎知?” 周明慎道:“你写那《应长周论》时虚岁十七,我又不傻,算术还不会吗?” 齐檀摇头,“不是,我是问你怎知我府上不是给我办及笄礼,而是办冠礼?” 周明慎笑了一声,“起初,未见到你时,听闻齐檀的大名,我还以为是个七尺男儿呢。齐府哪里将你当成女孩子来养了?” 不知为何,齐檀听着他宠溺的语气,突然有些鼻酸。 -- 第7页 周明慎一边笑着,一边将小竹筒塞入了齐檀的手中,道:“这是提前送给你的生辰贺礼。可惜我不能亲临现场。” 齐檀说不清自己对周明慎的具体态度,快三年相处下来,对方似乎是真的因为忌惮自己继续为西境边防出谋划策才把自己抓过来。除了不能离开这座算是囚禁她的府邸,其余的一切都十分自由。 他常说是 “欣赏自己才学”才将自己“请”过来,这一点上他确实言行一致,对自己也是礼遇有加。 自己初来之时水土不服,伤了胃,还是他请太医调理的。 周明慎虽然为摄政王,大权在握。却也是个不拘小节之人。他人并不如传闻中那样暴虐无道,且并不恋栈权位,也不贪慕美色。只醉心于训诂之学,时常爱吟诗作对。 如果不是身在不同阵营,齐檀大概真的会与他成为密友。 握紧竹筒,齐檀惜字如金道:“你想来?” “当然。”周明慎笑着问:“你请我?” 齐檀思考了片刻,道:“送张请帖,或不是难事。” 周明慎惊喜道:“此话当真?你莫诓我!” 齐檀平淡道:“若无意外,若力所能及。” 周明慎很开怀地笑了几声,接着正色道:“齐檀,我是真心拿你当朋友的。你若是知道自己的表字,可否相告?” 齐檀道:“家父当日才会告知,实在抱歉。” 待周明慎准备离开之时,齐檀突然喊住他。 “怎么?你改变主意了?”周明慎挑眉看他。 齐檀还是那副冷淡神态,只是语气柔和许多,“既然拿我当朋友,那直呼其名便可。” “周明慎,这三年来,承蒙关照。” “小齐,若不是我,你本不必来这一趟。”周明慎道。 齐檀脚步一顿,却没再回应,转身进了书房。 这三年,从让她逃离捉看不穿的宋嘉树身边,暂时搁置那些摸不透的情绪,其实也是一件幸事。 低头打开小竹筒,里面装着街边最常见的那种糖果——是她多次装若无意路过,心心念念许久却一直没好意思买的——齐国公府未来世子的喜恶不能表露出来,这是她自小就接受的教育。 关上书房的窗子,她拿起一颗,端详了许久后放入口中,双目不禁一亮。 难怪书本上写“甘之如饴”。 **** 齐檀回来的时候,不知玄宋皇帝出于什么想法,居然说会给她设宴接风洗尘。 齐檀有些受宠若惊。但她不好也不敢推辞,便只得忍着一身疲乏,前去赴宴。 她本想先去太子行宫一趟,但是三年未见,宋嘉树身边的人换了没有、是否有新的幕僚她一概不知。 她甚至没有把握,宋嘉树还愿不愿意记得有她这个人。 如是想,便也最终了了前去拜见的想法,直接奔着宫中去了。出乎意料,宋嘉树亲自指派的、以往一直负责接他入宫的内侍安顺依旧在宫门口等候她。 “齐大人。”内侍安顺毕恭毕敬道。 齐檀这才想起来自己升了官,任职地点也从翰林院换到了内阁。 她颔首示意了一下,跟着安顺换了车。 宴会之上,好生热闹。 却也是齐檀最不适应的那种,人来人往,觥筹交错。 不知是谁的意思,她的座位被安排在太子的旁边。 “殿下。”齐檀行礼。 “齐大人。”宋嘉树状若敷衍,实则抓紧时间将人上下打量了个遍。 瘦了,脸色不好,需要多休息。 齐檀碍于礼数,始终目光低垂。但是听声音,宋嘉树似乎还记得她这号人。 齐檀有些无奈,她何时卑微至此了?能够被宋嘉树记住,居然也能够让她本已倦怠的精神重新振作起来。 落座后,宋嘉树余光就没离开过她,发现这人真的是堪称木讷。所有人都在活络地同前后左右的同僚交流,唯有她一人始终保持缄默。 刚刚到长周之时,齐檀丝毫不习惯那边的餐食,动筷次数屈指可数。没想到回来之后,对着玄宋的饭菜也不习惯了。 齐檀蓦地想起,周明慎在某一次对弈时同她提起,希望和喜欢的坤泽一起,拥有一个家。不用再尝被抛弃之苦。 那是周明慎难得提起自身相关的事情,故而齐檀印象颇深。 她不由得想,周明慎会对自己的坤泽怎样呢?他那样贴心的一个人。 碗里突然多了一块肉,齐檀下意识地想看向宋嘉树的方向,最终却只是克制动作微微抬头。 “阿檀!”来者居然是陆鸿。 “少将军。”齐檀起身行礼。 陆鸿的官职没有齐檀高,赶忙按住她,“齐大人,不必。” 齐檀反应过来,便装作整理衣服的样子,免得二人尴尬。 还未寒暄几句,宋嘉树突然对陆鸿道。 “肃羽。” 肃羽是陆鸿的字,本来陆鸿也让齐檀喊自己的字,但是齐檀却坚持称呼他为少将军。 “面对没有人愿意要的坤泽,肃羽,你应当注意些。” 这话从宋嘉树的嘴里说出来,比起齐檀,陆鸿反倒更为惊讶。他固然知道宋嘉树不能够表露出对齐檀的亲近之意,但是这样说未免有些太过分了。 陆鸿作口型道:“过分了吧?” -- 第8页 宋嘉树微微摇头,敛起眼中的神色,“坊间传闻,长周摄政王对齐大人青眼有加,可他都没有同齐大人结契。肃羽,你该明白。不过也是,以齐大人的身份,一般人可高攀不起。” 宋嘉树声音不大,旁边的人可能听不着,但是齐檀却听得一清二楚。她其实很想直视宋嘉树的眼睛,问他自己有何处得罪了他,为何自十四岁起,就越发有意冷落自己。 现在,居然还当着旁人的面说这样的话。 齐檀微微启唇,最终却原地坐了下来,将方才陆鸿夹给自己的肉,用公筷夹到了一旁干净的盘子里。随即放下了筷子,示意内侍们可以讲碗筷收走了。 陆鸿有些心疼,齐檀几乎只动了几口饭,这样下去对身体不好。他看向宋嘉树,宋嘉树状若随意地带着他走到更远一些的地方。 “何必呢?”陆鸿叹息道。 “多少双眼睛盯着,本王要是不阻拦你,凭你和本王的关系,很快就是本王授意你去的了。”宋嘉树道。 “她会很难过的。”陆鸿道。 “本王难道不知道吗?本王难道不清楚方才说出口的话伤她会有多深吗?”宋嘉树强忍着难受道:“但是比起快乐,我更想她活着。” “肃羽,等我继位,一切都会好的。”此等大逆不道之言,宋嘉树还是第一次在人前说。 陆鸿知道他没有母族可以依靠,在朝堂上同他的皇叔、当今皇帝的十五弟宋修远抗衡都很吃力,保住自己都艰难,他是没有能力拉着齐檀的手去求圣上赐婚的。 天色暗了下来,火光摇曳中,齐檀依旧直直地跽坐在原地。虽然说是为她接风洗尘,但是实际上只是一个惯例的公宴,皇帝特意邀请了她参加罢了。 从始至终,她都沉默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胃部渐渐泛起疼痛。她在长周时,那边的太医特意嘱咐过她不得饮酒,可是眼下桌上除了温酒,别无它物。 “齐大人。”一个十分温和儒雅的声音在她耳侧想起。 齐檀略有些迟钝地转头看过去,来者是荣亲王宋修远。 作者有话要说: 鹤:你真正的情敌来了。 宋嘉树:姑奶奶现在就去撕人! 第6章 错 “荣亲王殿下。”齐檀起身行礼,同时拉开了些距离。 “听闻大人素来爱好经史子集,也喜欢钻研排兵布阵,却不擅长应对这种场合。”宋修远也是个乾元,见齐檀退后,自己也退了一步,以示尊重,“今日得见,实乃大幸。” 齐檀不明所以地看向宋修远,“臣三年未归,劳殿下记挂。” 宋修远笑起来的时候,显得整个人更加斯文。虽然他是宋嘉树的皇叔,但是也只比宋嘉树大了一岁。在学宫中,也曾同齐檀有过几面之缘。 齐檀可能不记得,但是宋修远却能够将时间地点倒背如流。 “本王同大人也算是旧相识了。”宋修远指了指学宫的方向。 齐檀道:“抱歉,臣…” “该是本王抱歉。”宋修远打断她道。 齐檀看向宋修远,她完全不理解宋修远在说什么。她素来听闻宋修远不按常理出牌,未曾想居然是这样真性情。 “当时就知道齐大人不适应这种场合,今日却未能为大人解困。” 齐檀忙道:“不敢。” “大人对宴会无兴趣,那便同本王一起离席吧。”宋修远不同于宋嘉树,后者顾忌诸多,而他做的越出格,才越能活得长久。 齐檀本欲推辞,宋修远突然道:“太子殿下方才的话,本王不巧听到了。” “齐大人还是不要等他了。”说着,宋修远微微侧身,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大人您觉得呢?” 宋修远只是不希望她继续在这里受到冷落和伤害,声音放得特别低缓柔和,没有半分折辱之意。 齐檀望了一眼同不知是新晋翰林还是什么人聊得正火热的宋嘉树,心中酸涩,鬼使神差般点了下头。 “臣多谢荣亲王殿下。” **** 自那日宴会之后,齐檀和宋嘉树几乎再没有说上过话。齐檀在朝堂上自然不会左顾右盼,上下朝的路途中因不愿同旁人多言便也走得匆忙。 一晃半个多月过去,她即将举行冠礼,给周明慎的请帖已经托人送出去了,却不知道该不该给太子行宫送一份。 齐国公其实也不愿齐檀和太子走太近,虽然他本人对太子和荣亲王向来都是一视同仁,但是太子对齐府的态度让他有些摸不透。 “父亲决定吧。”齐檀道。 “为了避免非议,还是不送了吧。”齐国公道。 “荣亲王,也没有送吧?”齐檀确认道。 “对。未免被说结党营私,这二位,为父都没有送。”齐国公道。 齐檀点点头,“陆少将军的呢?” 齐国公从一众请贴中抽出一张来,“这个是给陆肃羽的。怎么了?” 齐檀道:“我在想,要不要给。” “为父记得你和这孩子关系很好。”齐国公一琢磨,“不过也是,他现在明确了是太子的人,若是递了,倒显得我们别有用心。” 齐檀咬了咬唇,“父亲,冠礼非要办宴不可吗?” 上次周明慎的话,突然让她有些抗拒冠礼。 齐国公见她模样,也大概明白了她心中所想,“也罢,你若不愿,我们私下庆贺,便算完了。只是委屈了你。” -- 第9页 “祖宗礼法原不可废,若是可行,实乃万幸。”齐檀摇头,道:“不委屈。” 齐国公点点头,吩咐下去,齐檀的冠礼不设宴款待众人了。 周明慎也是在很久之后才晓得,他收到了唯一一份寄出来的请帖,也不枉费他走遍了城内十几家糖铺子,挑了最好的糖果作为她的生辰贺礼。 他其实在那之前也没吃过糖,现在想起来,还真是“与有荣焉”。 **** 说是不设宴,贺礼却几乎一样不落。就连太子行宫都送了东西来。齐檀拆开了,是同三年前一模一样的木盒子,里面装着的全部都是清心丹。 三年前的齐檀还会将此理解成为关怀和贴心,但是现如今她只能将此认作是宋嘉树的敷衍。对于很多家境不好的坤泽而言,清心丹是一笔很大的支出。所以逢年过节,收到清心丹作为礼物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而当有人不想精心挑选礼物之时,便也会选择这种。 齐檀将木盒子收到柜子的最里层。 心难静,至少眼不见。 这时,府中老仆唤她道:“禀大小姐,有贵客” “齐大人。”来者居然是宋修远。 齐檀赶忙出来迎接,“恭迎荣庆王殿下。” “季卿生辰居然办的如此低调,一张请帖都不发。”宋修远笑着道。 虽然没有发请帖,但是却送了名帖,上面写着内阁大学士齐府世子齐檀,字季卿。 听到父亲之外的人唤自己的字,齐檀一时间还有些不习惯。随后突然有些怅惘,她本盼望着宋嘉树能够第一个喊他。 “季卿。”宋修远又喊了一声,“本王是唤你季卿还是唤你…小檀?” 见齐檀不答话,宋修远也不急,他略一思索,“檀卿?” 齐檀回过神来,带着浅浅的笑容将人请了进来,没有理睬他方才对称谓的诸多试探,倒是回答了他之前的那个问题:“臣私人之事,本不必铺张。” 宋修远继续自顾自道:“既然得了檀卿的名帖,那本王也合该递上自己的。” 齐檀看着那双修长有力的手伸到了自己的面前,却没接那张红色的名帖,“荣亲王殿下,折煞臣了。” 荣亲王笑道:“说什么折煞不折煞,本就是礼尚往来的事情。” 齐檀只好接了请帖过来,打开一看:先皇十五子,荣亲王宋修远,号扶桑。 玄宋和长周的皇族基本都不取字,加冠之日只会赐封号。但是个别皇子会取些雅号,比如周明慎,自号梓归。 宋修远似乎接替了宋嘉树曾经的位置,对着寡言少语的齐檀,倒也能自娱自乐地捡些有意思的话说,缓解着二人之间的氛围:“之所以号扶桑,乃是因为本王出生在日出时分。不知檀卿是否读过《山海经》?” 已经很久,没有人同齐檀讨论过这些“杂书”了。她不由得起了些兴致,“臣读过。” 宋修远试探着问道:“那檀卿可还记得《海外东经》之中有提到过扶桑。” 这也是齐檀很久不曾听闻的语气。若是旁人问,必然是说:“以大人的记忆力,必然记得《海外东经》”云云。 似乎从来不会想到她若是恰巧不记得,会感到尴尬一般。 齐檀心情好了许多,说话的语气也渐渐上扬了些,“汤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 “正是。”宋修远一抚掌,“檀卿,本王同你,也并非全无话可聊。” 齐檀停在脚步,二人此时正巧在齐府的花园中。齐府装饰素来淡雅,说是花园,倒也没几朵花,多是高大的树木。 宋修远轻咳一声,“本王今年,二十又四,如你所知所见所感,乃是乾元。” 齐檀隐隐约约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其实在你十岁写出那篇《瀚海赋》的时候,本王就有注意到你。”宋修远略微有些紧张,他虽然为了活命厚着脸皮直来直去惯了,但是表白心意却还是头一回。 “你十四岁写的《戍边吟》,本王也有抄录在身边。” “还有,你十七岁的那篇《应长周论》可谓是一绝,没能够全然被采纳,本王也一直深以为憾。” “本王知道旁人都说檀卿性格冰冷,辜负了一张好面貌。其实不然。檀卿对待友人,素来思虑周全。本王中意檀卿,也并非是因为檀卿的外在和家世。” “檀卿素来被齐府当成长公子养大,总是站在危险之前,本王想来有些心疼。” 宋修远呼出了一口气,刚刚说完这些,紧张得他背上都出汗了。他看齐檀皱着眉,虽猜不准是何意思,但是断然没有到此就猛然转折的道理。 宋修远继续深情道:“不知檀卿可愿,今后与本王永结同心,让本王,站在你身前?” 齐檀第一次被人如此小心地对待。对方为她留足了体面,将主动权悉数交予。 如此,她便更不敢轻慢了。 “婚姻大事,非我一人所能独断。”齐檀先是隐晦地谢绝。 宋修远继续争取道:“今日仓促,若檀卿应许,本王明日可专程登门拜访齐国公。” 齐檀紧咬着下唇,她若点头,兴许宋修远也能如愿乘机脱出朝堂束缚,二人闲云野鹤,赌书泼茶,远离纷争,也是一味快哉人生。 以自己一贯的心软和宋修远的温柔以待,日久生情也是必然的事。 -- 第10页 但是她从来,不是单纯地为自己而活,为自己而治学,为自己而入仕,更不是为自己而生。 且不说她背后的齐府和眼中的黎民,她的心底,还悄然藏着那个特别包容、甚至是纵容他的殿下。 虽然是曾经,但却刻骨铭心。 齐檀不想宋修远情衷错付,作揖道:“齐檀承蒙错爱,望荣亲王殿下,见谅。” 作者有话要说: 1.其实那个名帖背面还有字:人间灯火万千,不及回眸一眼,得见季卿笑颜。 ——扶桑,祝安。 2.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李商隐《北青萝》 第7章 剑 宋修远虽然情绪很低落,但是却依旧彬彬有礼道:“是我唐突了。虽然私自爱慕檀卿久矣,但是想来檀卿同我,不过这两面的记忆。” 齐檀本想请罪,宋修远示意她噤声听自己说完,“此事不成并不甚有趣,檀卿若是不弃,就当成本王和你之间的秘密,勿为外人道。可否?” 这明显是在拐着弯顾及齐檀的名声。 齐檀点头,道:“臣多谢殿下。” 宋修远来时很低调,特意穿着再普通不过的直裾,走的时候混在一众送完礼的家臣中也毫不起眼。 齐檀在左右送礼的人都离开之后,同齐国公简要说了几句,便回了房间。 突然之间,她感到身上一阵战栗,带着些热潮。 她的雨露期越来越不稳定了。 齐檀慌慌张张地跑去拿太医院配的清心丹,没想到服下之后成效甚微。她紧紧锁住房门,退下礼服,仅着中衣翻进浴桶之中。 她万分无助,能够依靠的只有冰凉的水。深秋之时,气温已经很低了,但是齐檀却只觉得燥热难安。 她勉力靠集中注意力思索如何落实新的布防轮兵制度,来缓解身体对乾元爱抚的渴望。 “布防轮兵制度,可以从…唔嗯…从西境开始实行。之后…”齐檀的手指紧紧扣着掌心,“之后逐步推广…” 还是不行,她实在是太难受了。 她从浴桶边抓起小瓷瓶,继续服用了一颗清心丹后,依旧没有什么起色。 捱到冷水都快被她的体温暖热了,依旧还是难受。但是她又实在做不到自行解决。 齐檀看向旁边挂着的、现作镇宅之用的长剑。 其实她曾偷偷试过挥剑的感触,也常常在望向陆鸿的时候,眼藏羡慕。 齐檀颤抖着爬出浴缸,用尽全力将剑从剑鞘中□□。她正动作不稳地想往手臂上刺的时候,被人拦住了。 那人仿佛凭空出现的一般,先是用两指轻轻夹住剑锋,紧接着从齐檀的手中将剑接过来,利索地反手收剑回鞘。 “划伤了,会很痛的。”那人是位女子,她的声音陌生中却又透着熟悉。 见来人甚至不需要眼睛去看的动作,却是自己即使尽最大能力也难以完成的。齐檀呆了片刻。 再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裹上厚厚的披风,打横抱了起来。 “湿的衣服要换掉的。” 齐檀的视线开始变得十分模糊,纵使再觉得女子的声音和气息让自己感到熟悉,她也已经无法思索到底是谁了。她仿若置身梦境,鬼使神差般,她顺从地让那女子为她换了套新的中衣。 动作间,女子调笑了一句,“身材不错。” 衣服换好后,女子问道:“清心丹你放在哪里?” “没用。”不知是不是刚刚服下的两颗清心丹渐渐发挥作用,齐檀已经不那么热了。 “没用?”女子顿了一下,继续问道:“太子送来的你放在哪?” “…”齐檀本来想说扔了,但是觉得自己这样幼稚得很,索性不答。 “太子送来的清心丹你放在哪?”女子耐心很好,虽然又重复了一遍问题,但是语气中没有丝毫不耐烦。 “清心丹无用。”齐檀道。 “思维能力不比常时,人倒是变得稍微坦诚了一些。”女子叹了口气,“有用的。” “?”齐檀不解地看向隐没在阴影中的人。 “太子给你的,一定有用。”女子解释道。 齐檀摇头。 “相信我。”不知为何,女子的语气中略有些愧疚。 齐檀道:“有用,我也不会用。” “为何?”女子问道。 “我该自重。”齐檀道。 “什么自重?”女子似乎不解地坐到她身边,“你在说什么?你能够理解我的意思吗?我是问你,太子殿下给你的清心丹你放在什么地方了?没有问你的乾元在哪里?” 齐檀皱着眉重复了一遍,“我该自重。” 女子叹了一声,放弃了帮她找清心丹的想法,坐在床边,一边伸手抚上她的额头,一边问她:“还难受吗?” 齐檀道:“没有。” 齐檀的信香是清茶香味。女子发现,空气中的茶香味虽然已经淡了不少,但看她出汗不断的样子,道了句:“撒谎。” 像是察觉自己的语气偏重,女子很快又温声问道:“怎么不说实话?” 齐檀道:“是实话。习惯了。” “你这般难受,若是太子…”女子斟酌道,“若是太子在此,你可会让太子标记你?” 齐檀颇为莫名地冷眼看向女子,“不会。” “为何?” -- 第11页 “我不愿意。”齐檀难得多说了一句,“殿下也不愿意。” 女子听后,很久都没有再搭话。 等齐檀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一睁眼就发现那把剑掉在地上。中衣虽然穿在身上,但是不尽干爽,也没有看见昨夜迷蒙中换下的那套旧衣。 昨夜来的那个人,发生的那些事,仿若真的是她的一场幻梦。 **** 为着冠礼的缘故,皇帝给了齐檀三天假期。第一天她随心送走了宋修远,第二天以身体不适为由婉转谢绝了学宫中有些交情的江渡玉的探视,第三天她却没能成功拦住陆鸿。 “阿檀,你怎么不设宴啊?” 陆鸿还是从前那般有一说一,齐檀有时候真的怀疑自己逐渐被宋嘉树冷落就是因为不会说话。但是她明明是在最不会说话的时候,得了宋嘉树最为郑重的承诺。 虽然现在听起来甚为荒唐。 “我乃坤泽。朝中大员,乾元占了至少七成。”齐檀道。虽然最为根本的原因不是这个,但这也确实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不算对友人说谎,“而且,许多人想要同我结亲。” “诶。”陆鸿长叹一口气。 齐檀总觉得他今日来的有些蹊跷,若要细细追究,倒也不是来的蹊跷,就是整个人与以往有些不同。 她问道:“此来何事?” 陆鸿有些不满地道:“没事我就不能来找你了嘛?齐大人?” 齐檀抿了抿唇,“可以。” 陆鸿笑了一声,“好了,此来确实是有事,清心丹可还够用?” 齐檀有些警觉地看向他,这个问题不仅涉及到的内容十分私人,而且有些冒犯。 陆鸿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他挠了挠头道:“我娘,你知道的,她也是坤泽。” 齐檀点头。她生母早亡,陆夫人长女夭逝。似乎是因这缘故,陆夫人对她很好,简直是当成亲女儿一般看待。要不是因为陆鸿只把齐檀当成朋友看,陆夫人早八百年把人当儿媳妇拐回家了。 “我娘让我问的。”陆鸿想了想,又道:“今日来之前,也是她嘱咐我,让我遮一遮身上的信香。” 齐檀这才反应过来为何总觉得陆鸿今日不对劲,原来是遮掩了信香的味道。 她道:“替我谢过夫人。够用的。” 陆鸿似乎有话要说,但是又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有话直说。”齐檀道,“你何时也这般遮遮掩掩了?” 陆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是太医院换了新的院正,之前求齐国公和我爹举荐他儿子,结果文武两条路都没成。我娘听说你的清心丹是太医院给配的,便叫我提心你小心些。她说会将自己现下信得过的大夫举荐给你。人我已经让下面的去接了,估计马上就能到。” “原来如此。务必替我多谢夫人。”齐檀想起昨夜失效的清心丹,和那个十分熟悉却不知是梦是真的人,“殿下,前日晚间可有外出?” 陆鸿似乎并不奇怪他会问这个问题,也不追问,直接答道:“没有,殿下前日同我和他的其他几个幕僚聊完下一次西境换防的事情,就歇息了。” 在齐檀开口之前,他又连忙抢白道:“不过,你怎么突然关心起太子了?” “随口一问。”齐檀不咸不淡地道。 陆鸿挑了下眉,“前日晚间风大,你还是关心殿下的身体的吧?” 前日晚间风大不大,齐檀还真不知道,不过既然陆鸿给她找好了台阶,她便也顺势道:“为臣本分。” 作者有话要说: 1.鹤:前天晚上风大? 前日晚间:风大不大我不知道,但是有的人胆子是真的大。 宋嘉树:咳咳。 2.齐檀重礼谢了陆帅夫人。 宋嘉树:诶,真正做好事的人,往往都不留名。 第8章 敢 长周好不容易消停一会,大虢又开始侵犯玄宋东防。对付长周,齐檀可谓是研究颇深、得心应手,但是应对大虢,她却感到有些棘手。 首先大虢兵力雄厚,且物产丰盈,粮食尤甚。其次,东境虽然据险以守,借着地形优势,小打小闹不足为据,但若是大虢动真格的,那还是应付不来。最后,玄宋国内擅长应付大虢的将军很少,为数不多的那几个,战略打法都还是老一套的。 故而,齐檀在内阁处理政务之余,一有空闲便会前往藏书阁,借阅关于大虢的种种记载。 她半分武功都不会,也从来没有上过战场。曾经写那些布防理论,还有不少人说她“纸上谈兵”。不过后来,当她的许多方法都被在战争中验证有效之后,那些原来小声议论诋毁她的人,转而又吹捧她为“天生的军师”。 齐檀虽然格外在意他人的眼光,却也是一个丝毫不慕虚名之人。许多话她如芒在背,许多话她转身就忘了。 但如果是宋嘉树说的,即使是那些该转身就忘的话,也会无声无息地在她的记忆中扎根。等反应过来之时,已经难以拔除。 “季卿果然担得起‘天赋军师’的美名。”宋嘉树带着些笑意,打量着她手中的书本,“《大虢古往攻伐略》,是本好书。” 这语气,像极了他们曾经相处的样子,虽然已经有快六年未曾感受到,但是齐檀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凑到宋嘉树的身边,同他分享自己觉得书中写得精彩之处。 -- 第12页 还只刚刚迈出右脚,宋嘉树便来了一句,“你是希望大虢的君主也因此引你为挚交吗?” 齐檀虽然极力遮掩,但眼神中还是流露出几分受伤,她握紧了手中的书卷,踏出去的右脚没有收回,一边拱手一边道:“劳烦殿下过问,臣还有事,先行告退。” 宋嘉树眼看着齐檀往外走,知道人不见影了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为了听她说几句话,倒是艰难。 宋修远从书架后走出来,道:“太子对齐小姐未免有些无礼。” 宋嘉树道:“皇叔,偷听他人的对话可不是君子行为。” “在藏书阁大声说话,就是君子行为了?”宋修远倒也不恼,慢条斯理地道:“对不起,是本王忘了,太子殿下本来就不是君子。” 宋嘉树皮笑肉不笑,双手攥紧了衣袖,道:“皇叔说笑。” 宋修远挑了下眉,继续方才的话题道:“檀卿本意乃是为国尽忠,太子不该那样对他。” 宋嘉树看了他一眼,檀卿?何时宋修远和齐檀关系这样好了?自己怎么不知道? “你莫要这样看本王。”宋修远面上照旧一派温和,语气间却严肃了不少,“本王自在学宫之时起,就一直以能够拜读她的作品为幸。” “皇叔。”宋嘉树有些嫉妒宋修远能够这样大方直白地表达对齐檀的赞许,说话便较以往更重,“你不要动不该动的心思。” 宋修远颇为洒脱地一笑,“什么叫不该动?议亲吗?” 宋嘉树心中一紧,“皇叔说话可要想清楚,毕竟齐檀在外,名声可不大好听。” 宋修远是真不知道宋嘉树为什么三番五次拿名声说是,他和宋嘉树明明生活在一个玄宋,上下朝见得是同一批人,走出宫门后进入的市坊街巷也大同小异,合该听到的声音也差不多才是。怎么他就愣是没有听见关于齐檀的半句坏话? 她化干戈为玉帛,同长周摄政王以文交友还传了些佳话呢。 “名、声皆是外物,本王看中的是内在。”宋修远懒得细究这些,只一门心思膈应人道:“太子殿下随意,反正本王素来觉得檀卿甚好。” 宋嘉树心中翻了个白眼:得,这样一对比,他真是错怪了周明慎,人是真的是把齐檀当成了知交在来往的。 宋修远见宋嘉树没有及时回话,乘胜追击道:“下次相见,你若真是不喜檀卿,不说话也是好的。何必总是伤人?” 宋嘉树心中骂道:白痴。我要是真不喜欢她,应该多说话,引起父皇的注意之后,她自然会有个“好去处”。说不定,还能去长周或者大虢和亲呢。 面上却和和气气地,“皇侄知道了,多谢皇叔教诲。” 宋修远侧身一避,没有受他的礼,“太子言重。本王还有要事,本王也先行告退了。” 说着,他也拿着一本《大虢古往攻伐略》往外走去。 宋嘉树想起齐檀也在看这本书,赶忙在书架上来回寻找。寻了片刻,居然连这本书的影子都没有找到。她随即去询问召藏书阁的当值侍郎,道:“《大虢古往攻伐略》这本书,本王要看。你去寻来。” 侍郎点头应道:“是。” 侍郎进入层层书架之中,几乎是片刻功夫就出来了,不过两手空空。紧接着,他翻阅了《借阅名册》,又飞快地找到《书目登记薄》的某一页,呈到宋嘉树面前。 “殿下恕罪,《大虢古往攻伐略》总共只五本,一本在陛下处,两本昨日紧急被借调,八百里加急送往了东防。刚刚荣亲王殿下和齐大人每人借了一本走。” 言下之意,书已经全部借出去了,阁内一本都没有。 宋嘉树道:“若本王即刻就要呢?” 送到东防的两本肯定是不能要回来的,给到皇帝手中的那是断断不敢要的,荣亲王也是得罪不起的。 果然,侍郎道:“那臣立刻去找齐大人,请她先看旁的书目。” 宋嘉树摆手,“罢了,你挑些别的关于大虢的书给本王就是。” 侍郎忙不迭应了,给他挑了七八本关于大虢的书,从风土人情、民间习俗到内政外交、部兵排阵一应俱全。最奇的是,居然还有一本《大虢防线一览》。 来者不拒,宋嘉树通通借走了。拿着这厚厚的一摞书,她心中不禁好奇到:《大虢古往攻伐略》到底有什么妙处,怎么那么受青睐? ****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齐檀对陆鸿道,“只不过这本书比其他的更新一些,记载的阵法更多一些。且比起《大虢防线一览》这种书,更为可靠。” 陆鸿笑道:“《大虢防线一览》?还有这种书呢?写书的招摇撞骗倒也罢了,这看书的要是借了,那可真是脑子被驴踢了。外人怎么可能会知道大虢防线?大虢知道具体布防的人,又怎敢说出?” 齐檀也露出了几分笑意,“正是。” 陆鸿道:“那你看了这几日,可有什么想法吗?” 齐檀并不同陆鸿见外,她深信以陆鸿的人品,断然不会抢功,“若要得胜,无外乎天时地利人和。” 陆鸿对东防不甚了解,但是对齐檀的这个说法却深感赞同,“正是如此。” 齐檀看着摊开在桌上的大虢和东防一带的地势图,脑海中的想法逐渐成型。 春末夏初,乃是东防和大虢雨季。每逢雨季,大虢的几条主要江流必会涨水。而东防地处高位,若是开凿渠道,可借天时地利。 -- 第13页 虽然有伤人和,但是… 但是此次东防险情,皇帝已经交给太子主责。 齐檀闭了闭眼,心道:“臣愿为殿下献策,无惧天谴。” 作者有话要说: 陆鸿:嘎嘎嘎,有人脑子被驴踢了。 鹤:(复读)嘎嘎嘎,有人脑子被驴踢了。 宋嘉树:...... 第9章 叛 “荣亲王宋明慎,有通敌嫌疑。下天牢。”陆鸿回忆着上午听到的内容,试探着猜测道:“这事情,不会与阿檀有关吧?” 宋嘉树没有否认,“一举三得。” “殿下莫非真的同荣亲王达成了某种协议吗?”陆鸿问道。 “肃羽,本王想要皇位,荣亲王想要自由,而齐檀需要有一个足以让父皇放下戒心的罪名。”宋嘉树道。 陆鸿道:“可是阿檀又不知道殿下是为了保护她,也不知道殿下是和荣亲王达成了这样的协定。恐怕她会伤心难过。” 宋嘉树皱着眉,道:“伤心难过不过是一时的,但她若是知道本王所为皆是为了保全她,这事必然成不了。” 陆鸿问道:“怎会?” 宋嘉树道:“且不说荣亲王那边,此事可能会对本王的声誉也有一定的影响。” 陆鸿想了一会儿,朝堂之上结党互斗本就是不良风气,太子当众揭发荣亲王,不留一丝情面,肯定也会让荣亲王一派的人颇有微词。 宋嘉树见陆鸿面上的困顿渐渐散去,道:“明白了?” 陆鸿点点头,他本想问宋嘉树,这一切都是按宋嘉树自己的想法进行的,但真的不用问问齐檀的想法吗?她是否愿意这样被保护?但又觉得这个问题僭越,太子的感情并非是他能够随意指摘的,遂作罢。 “传旨的内侍恐怕已经去拿人了。齐檀是坤泽,天牢那边,你打点一下。”宋嘉树从前襟中拿出一个小瓷瓶,道:“清心丹,也送一点给守卫以防万一。” 陆鸿双手接过,道:“是,臣这就安排臣的副将亲自走一趟。” **** 齐檀并非是第一次进天牢,从前每次宋嘉树进来审问或者是探望什么人,总是带着她。虽然不知是不是当年宋嘉树还胆小,不敢一个人来这种阴森森的地方。但是现在,宋嘉树来此地,身边倒是再无跟着的人。 这一次来,同往日有些不一样,那些素来卑躬屈膝、讨好谄媚的人全部换了副面孔。虽不至对她动手,面上却再无好颜色。 齐檀抿了抿唇,在死生之间最易看人本性,诚然如是。 她虽然有些挑食,但是却不挑居所。即使在牢狱之中,也能曲肱而枕,安然入眠。 第二日清晨,她被人绑到了木架上。 动手的人是田户七,他的远方表妹是那位与她政见不同、却从来没有得到过宋嘉树青睐的田府三小姐。说来,田府三小姐虽是庶出的身份,却凭着乾元的优势,成功跻身朝班。 齐檀虽然不爱揣测除宋嘉树以外的任何人,但是田户七脸上的表情却再明显不过——名为审讯,实为报复。 “齐大人,趁早说了,也省得受皮肉之苦不是?” 鞭子落在地上的声音,让齐檀本能地颤抖了一下。 “齐大人,说吧。”田户七说着,就要伸手去摸齐檀的脸,齐檀赶忙偏头避开。 田户七笑了一声,改变了主意,正想一巴掌打过去的时候,却被涌入的人群猛地推了开来。 “既然别人问你不愿意说,那本王亲自来问。”宋嘉树最后一个踏入审讯室。 在一众嘈杂与凌乱之中仍能保持心静如水的齐檀,在看到宋嘉树的那一刻,整个人都怔了。 一声“殿下”被突然抽过来的鞭子,卡在了喉咙里。 田户七本以为太子是来护着人的,看到他手下人这毫不留情的一鞭子,瞬间露出了一副洋洋得意的表情。 这下看谁还会来救齐檀。 宋嘉树接过鞭子,摆摆手示意众人都下去。 虽然手臂上的衣服被抽到裂开,皮肤也蹭破了一些,但是齐檀并未觉得这一鞭有多痛。 “齐檀。”宋嘉树喊她的声音永远很好听,不过此时与温柔丝毫不搭边。 齐檀看向他。 “本王问你话呢。”宋嘉树道。 “臣不知。”齐檀道。 “不知什么?” “不知荣亲王通敌。” 宋嘉树“哦”了一声,接着冷笑道:“不过本王可曾听闻,荣亲王有意许你正妃之尊。” “臣不敢。”齐檀不知这般隐秘之事是谁泄漏出去的。 “不对,不是听闻。”宋嘉树挑了下眉,道:“本王可是听荣亲王自己亲口说的。” 她当晚趴在屋顶上,听得可是一清二楚。 “臣不敢。”齐檀还是那句话。 “不敢什么?不敢接受一个叛国之人的爱意?”宋嘉树刻意用一种很鄙夷的语气,试图挑动齐檀的情绪。 心中有些郁闷地想:齐檀是真的不担心,自己知道之后会吃味吗? “不是。”齐檀道。 她是不愿接受宋修远的爱意。 那日回去后,齐檀仔细地想了想,当时自认为的“日久生情”似乎不对。感情可以培养,但是爱情很难。她心里已经装了一个人了,所以就更难了。 给不起的承诺和期望,不仅不该给别人,也不该用来骗自己。 -- 第14页 “齐檀。”宋嘉树见面前的人闭着眼睛,心中略显慌张。只一鞭子,且下手的人他特意嘱咐过了,她的身体本不该如此之差。 齐檀睁开眼睛,“臣真的不知。” 宋嘉树正犹豫着不知说什么,齐檀忽然笑了一声,“早知道今日会因为此事而下牢,臣当初就该入荣亲王府才是。正妃之位,臣甚中意。” “你!” “臣说笑的。”齐檀突然又像是犯了错的小孩子一样,低着头不敢看他。 宋嘉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搞得不知所措,只硬接了一句,“我居然不知道季卿还会说笑。” 齐檀紧接着抬起头来,用一种很深情的眼神看向他,“臣终于听到殿下喊臣季卿了。” 宋嘉树眨了眨眼,心中猛地一颤,她竟一直在等自己喊她的表字吗?此时该不该稍微解释一句? “本王…” 她话音未落,齐檀又恢复到了以往的那副样子。藏起一切情绪,眼神中带着化不开的寒冰。 “你故意的?”宋嘉树皱眉道。 “臣不敢。”齐檀道。 又是这句,宋嘉树有些愤怒,“你刚刚是在做什么?” “殿下气了?”齐檀歪着头看他。 宋嘉树忍着火憋出一句:“怎会?” “殿下既然受不得臣突然改变对殿下的方式,为何不知…”齐檀叹了口气,“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呢?” 宋嘉树心中辩驳道:那你怎么聪敏,怎么就是看不出来,本王这样做都是为了保护你?若是本王真的想要冷着一个人,可曾会容他继续自由出入王府? “注意你的身份。”宋嘉树提醒她道。 这要是自己真的不喜欢她,仅凭这一句,就可以治她犯上的死罪。 “你对谁都这样吗?”宋嘉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皇帝对齐国公和齐檀如此有意见,今日看她行为,不由猜测会否是二人言辞间有所得罪。 “臣自知大逆不道。”齐檀进来的时候,心中也大概有数,即使家里打点上下,可以逃过皮肉之苦,但是陛下不会放过这样好的机会。她的命,大抵要留在这了。 这应该是她和宋嘉树最后一次见面了。 “但是烦请殿下容臣再犯上一次。”有什么想说的,她便也干脆一并说了。 “殿下不该同陛下一样,以为全天下的坤泽,都是一个心意。”齐檀迎上宋嘉树的目光,“更不该以为,人的喜欢,给出去了,就不能收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1.因为这是个短篇,所以宋嘉树和宋修远之间的那些事,此处不叙了。 简而言之,宋修远的手下造反,宋修远“心甘情愿”被拖下水,假死得了自由,顺带着让齐檀得了个“结交叛逆”罪名。然后希望皇帝因为齐檀的这个污点,放人一马。 3.俺知道这个脑洞有点子奇怪,但是有时候看史书,真的,奇怪的事情真的多了去了.... 如果受不了这个奇葩逻辑,还是麻烦海涵一下 第10章 赌 “殿下,臣查到了。”陆鸿道。 “讲。”宋嘉树紧紧捏着自己的眉心,她那日憋着心疼和愤懑从狱中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安排陆鸿去查皇帝和齐国公府的恩怨。 “国公夫人姚卿云出身高贵,为人温淑,写得一笔好字,也作得好诗,故而深得先皇和太后喜爱,能够出入皇宫。也算是陛下的青梅竹马。”陆鸿查到的时候,十分吃惊。难怪自国公夫人过世后,有关她的一切就都被掩去了。 宋嘉树道:“那夫人和齐国公是?” 陆鸿道:“陛下娶了殿下的母后,夫人遇到了齐国公。” 宋嘉树顿时了然。 当时皇帝还是个普通亲王,连太子都不是。因战事吃紧,每日辗转反侧。先皇后夏子落出身将门,于此危急时刻献上妙策,不仅让皇帝赢得了战事,更赢得了储君之位。 “但是…”宋嘉树虽不好评判自己双亲的感情,但也确实有疑,“本王从未听闻父皇与母后情深甚笃,而且后来父皇三宫六院,母后身体不好,那时还被一位宠妃刺激。或许你知道吗?” 宋嘉树也不是无缘无故愿意为了保住心爱之人而暗地里反对自己父皇的。她母后去世,与皇帝太过娇惯宠妃也有一定缘由。 而且,这些年,因为宫中一条不成文的规定,让她也不得不起藏起本来面目,也过得很不如意。 陆鸿道:“臣听家父提过,只说是曾经举案齐眉。” 宋嘉树胡乱猜测道:“总不至于也是为了护着国公夫人,所以才…”很快又自我否定,她摇头道,“不对,皇祖母待齐檀很好,父皇同本王所遇到的事情必然不一样。” 陆鸿道:“殿下恕罪,这个事,臣多方打探也没有得到消息,家父只说是顺其自然。” 宋嘉树道:“罢了,你查到的已经够多了。” 陆鸿道:“看陛下的意思,似乎并不满意于阿檀因通敌的嫌疑而下狱。” 宋嘉树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个本王早就料到了,先前忘记同你说了。本王赌得从来不是父皇是否会满意,而是太后是否会心疼。” 陆鸿想起,宋嘉树在知道先皇和太后疼宠国公夫人一事之前,曾好奇过为何太后对齐檀那般好。从外面带回来的新鲜玩意,除了自己,只独独给齐檀备了一份。 -- 第15页 “太后娘娘可有回宫的打算?”陆鸿问道。 “如果本王派去的人中用,最迟明天,皇祖母必然会归来。”宋嘉树道。 在宋嘉树离开之后,三司也提交了证据,试图证明齐檀当真与此事无关。但皇帝却以“亲王叛逆,兹事体大,必须严查”为由,下了新的旨意,齐檀若拒不招认,可施重刑。 皇帝换了狱中所有的人,重新负责掌罚的虽是一名中庸,但却也是出了名的酷吏。 如若明天皇太后还不回来,那宋嘉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陆鸿自然也是相信太后的,他道:“太后素来疼爱女孩子,不知为何,我朝已经三代没有公主了。” 宋嘉树轻笑着叹了口气,手指捏了捏自己的衣袖,“谁知道呢?” **** 第二日,皇太后云游归来,回宫第一件事,就是直奔御书房。 “当初,本宫很中意卿云,看你待她也不同。后来,你说要三书六礼许子落太子正妃之位,本宫也没有拦着你。”太后道。 皇帝放下笔,问道:“母后缘何重提旧事?” 太后笑了一下,没有回答问题,继续自顾自地道:“本宫突然些后悔。你先负了卿云,她去到齐府,也算又得了一段良缘。但是你后来负了先后,她香消玉殒,夏家也就此远走江湖,朝廷少了一位忠臣,北境也少了一位良将。” 太后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来意:“现如今,种种证据、太子亲审,檀儿这丫头足以被证明为与修远的事情无关,你不放人,反而下谕令换人重审,又是何为?” 皇帝冷笑一声,“朕是玄宋天子,卿云当时不该嫁去齐府。” 太后听了连连摇头,质问道:“你虽是天子,可也是一个负心的情郎。怎么?一个女子遇人不淑,还不能另觅良缘吗?” “朕有苦衷。” 那种情况下,如果不娶出谋献策有大功且出身将门、素有英名的夏子落,在军中根本说不过去。皇帝当时没有朝堂,若是再失了军队中的人心,那便会是大麻烦。而且他听人提起,夏子落非他不嫁。人也漂亮,性子不好争抢。想着日后许姚卿云侧妃之位,夏子落应当也不会阻拦,这才下了聘礼。 太后直言道:“本宫可不管你的苦衷,当年本宫没能救下重病的卿云,但本宫今日一定要救檀儿。” 皇帝很久没有听人用这样的口吻同他说过话,但无奈太后是他亲生母亲,虽然心中有怒气,出口却不能失了轻重。思来想去,他问道:“母后请恕儿子多嘴,为何母后待姚卿云那般好?” “因为姚太师救过先皇的命。”太后道。 “那当年…”皇帝突然心中一空,那当年太后为什么不说? “因为愧疚而让爱填上弥补的色彩,本宫不觉得卿云愿意接受。”太后看穿皇帝心中所想,道:“她很纯粹。如你所见,齐府这么多年来,只有她这一位当家主母。皇帝,有一点,你不如齐国公。” “你从来不知珍惜。良人再多,爱意依旧珍贵。良臣再多,忠心也依旧值钱。” 皇帝此生最厌恶同人相比较,他更不喜欢被人同齐国公相比。太后心里清楚,正因为这种不喜欢,所以他会表现得格外大度,如是方为不输。 果然,皇帝道:“朕今后不会再过多为难齐家,但是朕也希望,这时母后最后一次站出来替世臣说话。” “世臣,亦有世忠。”太后语重心长地道。 皇帝冷笑着,道:“可万一他们生出叛心,母后,知人知面可不知心呐。” “罢了,本宫当年位分太低,不能亲自教养你。现在也迟了。你已然成为了一代雄主,不愿意听本宫的,便也算了。本宫今日不为说服你改变什么观念,只为救檀儿。本宫目的已经达到了。”说完,太后便离开了御书房。 她前脚刚走,后头就听到皇帝宣旨:“传朕旨意,三司会审,太子亲审,理据充分。内阁学士齐檀无罪,允天牢释放。” **** 太后不好喊齐檀来宫中,更不便亲自去看望她,便派身边的柴嬷嬷过去问问情况。 柴嬷嬷将太后亲自同皇上救下齐檀一事说与了她听。 “臣跪谢太后娘娘。”说完,便对着太后所在的宫殿方向,行叩拜之礼。 柴嬷嬷将她扶起来,“小姐身上这么多伤,回去好生将养,切莫留下疤痕来。” 齐檀谢过柴嬷嬷,道:“是臣错了。臣本该更为谨慎。” “太后若是晚来一步,小姐…”柴嬷嬷曾于饥荒中受过齐府施粥之恩,对齐檀也是颇为爱护。见她披风之下满襟血、一身伤,落下泪来。 齐檀安慰她:“嬷嬷莫伤心,臣回去养几日,自然好了。” 柴嬷嬷稳了稳神,继续替太后传话,“身子好了后,来太后宫里请安。” 齐檀恭敬道:“是,臣遵旨。” 作者有话要说: 1.宋修远又不是太后亲生的,太后当然不会替他求情。 2.鹤:(语重心长)良人再多,爱意依旧珍贵。良臣再多,忠心也依旧值钱。 皇帝:哦。所以呢? 鹤:...你活该没朋友! 3.齐国公是一个特别深情的人。齐檀之所以字季卿,并不是因为排行第四,而是隐晦地取谐音“记卿”。 顺带一说,齐檀的娘姚云卿当年那可是玄宋第一美人。皇帝最终由爱生恨,所以一直为难齐家。 -- 第16页 第11章 胜 天时地利占尽,万众一心,东防的战争最终还是胜利了。同大虢的战役本是太子主责,赢得漂亮,又正逢东宫修缮完毕,宋嘉树迁宫过去。于是皇帝便特准宋嘉树设庆功宴于东宫。 齐檀入狱前递上去的计谋起了很大作用,故而宋嘉树也能名正言顺地给齐檀递请帖。 “她怎样?”宋嘉树问陆鸿道。 皇帝虽然答应不找齐国公府的麻烦,却自然也不会就此允准了宋嘉树和齐檀之间的感情。故而宋嘉树仍是不能从别处询问她的消息,更不能亲自登门。 陆鸿倒是时不时就带着太子府和陆府之中上好的金创药前去探望,他道:“殿下放心,两个月过去,阿檀已经大好了。” “那就好。”宋嘉树说着,面上也浮现出喜色来,“这样,东宫的宴会她就能来了。” 陆鸿知道宋嘉树很期待借由带着百官游园的名号,也带着齐檀游览一下太子府,故而不忍心说出他和齐檀之间谈话的那些内容来。 **** “为何不去?你怎能不去?”陆鸿顾不上自己吃惊的言语可能暴露些什么。 “我的伤现在还没好全。而且去了也只会冷场。”齐檀道。 陆鸿知道齐檀其实已经痊愈,白日上朝也不见有什么异样,但是自己一提到宴会的事情,她就称病。他有些无奈地看着她,“可是…” “没什么可是。”齐檀很少打断他人的话,“臣恭喜殿下。照老样子,拜托你原话带给他就好。” 陆鸿愣了一下,还是决定将话说清楚,“可是你不去,殿下会不高兴。” “我去了他也不见得会高兴。”齐檀道。 “怎么会?”陆鸿心中憋得难受,他几乎想将宋嘉树明里暗里做的这些事情和盘托出了。 齐檀没再回话,沉默地摇了摇头。 “阿檀,可是你不去…” 齐檀没等他说完,还是摇头。 陆鸿不得已噤声。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她是这样一个固执的人。 **** 不过最终,齐檀还是出席了东宫的庆功宴。因为齐府于东防之胜有功,请帖上虽未明说,但是一字一句的背后尽是务必到场。她不去,早已不理朝政的齐国公就要去。 好在一路都很顺利,到了东宫之后,也有专人引导她入府就坐,不至于太过尴尬。虽然引路的人不再是安顺了。 那人引着齐檀一路往里走,去的却似乎不是设宴的方向。 听闻人声渐远,齐檀刚想发问,就在树影婆娑处看见了宋修远。 “荣亲王殿下?”齐檀有些不敢置信,宋修远按理说此时应该在大狱之中。 皇帝因为太后的求情,饶了齐檀一命,却没有放过宋修远。哪怕宋修远一再表示过自己无心权位,只想归隐田园。但是皇帝还是不放心。 打着顾及兄弟情分的幌子,给他留了个全尸。 “对不住。我知道我本不该来见你。”宋修远歉然道。 齐檀反应过来眼前人确实是荣亲王宋修远后,赶忙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这才放下心来,“荣亲王殿下…您怎么在此处?” “别喊什么荣亲王了,我现在早已不是荣亲王了。”宋修远确实没有穿着符合亲王身份的服饰,一身黑色布衣。佩戴的玉佩也换了一块,往日银色的流苏也换成了黑色。以往用来束发的镶满了宝石的金冠也改成了玄色的布带。 “你怎么在这?”齐檀又问了一遍。 “来不及细说了,我要离开了。你愿意同我一起走吗?”宋修远问。 “我上次已经回答过一遍了。”齐檀皱眉,她自然知道这背后原因此时讲述必然不便,但是宋修远本该知道自己绝不会这样不明不白同他远走高飞。 宋修远早知道带不走齐檀,回过头也发现自己确实心急,未能多替她考虑一下。 他叹了口气,道:“有的人注定给不了你幸福,就算是曾经的诺言,那也是曾经。海誓山盟在皇权富贵面前一文不值。” 齐檀不知道宋修远是怎么知道宋嘉树曾经对自己许下过诺言,但是此处并非是一个闲聊的好地方,此时也并非是一个刨根问底的好时机。生怕宋修远被人发现,她简言道:“我从未奢求幸福。” 宋修远忍不住凑近了一步,“太子能给你,只会在暗处。” 齐檀本能地替宋嘉树辩护,“可是你同我私奔,也不会在明处。” 宋修远见远处宫墙旁的影子一颤,心中怄气,便坏了那日二人私下的约定。 “檀卿,你可知道,你喜欢的人,很多事情都瞒着你。”他还想着多说两句,安顺突然从远处跑了过来。 齐檀赶忙挡在宋修远身前,“你快躲一躲。” 宋修远见她的动作,心中一痛,干嘛那么喜欢挡在人身前呢? 他从她的身后绕了出来,扯谎道:“不必。安顺都知道。” 安顺虽不知道,但是看见他在太子府中,也断然不敢说半个字。 齐檀诧异地看向他,“安顺知道?那…” “太子也知道。”这句话倒是实话,宋修远今晚能出现在这,自然也是当初协议好的一部分。 “你们可是做了什么交易吗?”齐檀猜测道。 宋修远没回答这个问题,以齐檀的聪明程度分,发现是早晚的事。这二人相处的为数不多的时间,他并不想说这些。 -- 第17页 他道:“冒犯了。” 说完,他刻意收敛的信香瞬间释放开。 坤泽被乾元骤然变浓郁的信香一激,本能把自己的信香也释放了出来。 宋修远微笑着伸出手,指节轻轻勾起齐檀的发尾摩挲了一下,“本以为是一朵雪莲,结果居然是一盏龙井。” 他依依不舍地道:“檀卿,如果要嫁,务必嫁一个不会让人挡在身前的乾元。” 齐檀这才意识到,空气中可以闻见一种被火焚烧后的木香味。 是宋修远的信香。 这股香味不仅独特,还有着一股让人安心的魔力。 齐檀下意识地转身去寻他。却在回头的时侯,扑了个空。 她的背后却空无一人,只有飘落的梧桐花。 她蓦然想起了雨露期那晚在她房间中的女子。 她的身上,正是这样的梧桐花香。 作者有话要说: 宋修远:到了最后我还在助攻。 鹤:辛苦了。 第12章 酒 那日宴会平平无奇,她也没有同宋嘉树说上几句话。酒过三巡,宫中传来急令,说皇帝突然生了重病,宋嘉树听后赶忙离席前去侍疾,众人便也匆匆告退。 皇帝这一病,就是一整个月。病好之后,气色也是大不如前,又生了怠政的意思,便传命太子监国。 两个月后,皇帝崩逝,宋嘉树即位。 陆鸿私底下曾极为小声地同齐檀说过,“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先皇看着那么康健的一个人,不过几个月的功夫,就…” 齐檀没有提醒他慎言,反倒是附和道:“人之轻薄于天地,可见一斑。” 新皇即位初期,本是最不稳定之时。长周那边虽然没有什么大动静,但是大虢却惦记着之前战败的耻辱与仇恨,大举进攻。 陆鸿这一年来成长了不少,东防的情况也摸得很清楚了。宋嘉树委他以镇东兵马大元帅重任,出乎意料,居然给齐檀也加了个镇东军师的职位,让她随军同行。 陆鸿和齐檀二人强强联手,自然赢的毫无悬念。不仅斩杀大虢几万大军,还俘虏了八千人。 凯旋回朝之日,宋嘉树亲自前来迎接军队不说,还在玄宋皇宫正殿为大军设宴。 虽不知何故,登基后的宋嘉树对自己态度大有改观,但是齐檀依旧时刻提醒自己在见到宋嘉树的时候要更加冷静。故而,当庆功宴的请帖递到跟前的时候,齐檀也是在犹豫了很久之后,才决定前去。 结果,她到宫门口之后才发现,自己的通行令牌乃是先皇所赐,今时今日,已经不作数了。 因为几乎是在宋嘉树即位没多久,她就同陆鸿一道往东防去了,故而宫门口的守卫虽然知道齐檀这个人,但是却不识得她这张脸。守卫们不敢松口放人自然情有可原,齐檀也无意为难。只是请了人去传报。 从皇宫门口到正殿来回不得快步行经,少说也要半个时辰。 齐檀便安安静静地在宫门口等待。她环视了周围,发现所有的熟面孔基本都消失了。她以前的令牌一直有用,所以是入宫还是去东宫,都很顺畅。 直到今日,她的令牌不管用了,她才发现,安顺没有提着灯来迎她了。 大约是自她的殿下从普通皇子到拥有角逐储君的资格开始,她就不是当年那个能够跟在他身后的伴读了。 **** 风微凉,齐檀等了很久。 传报的人终于回来了,据他所说,陛下宴请少将军不见闲杂人等。 “闲杂人等?”齐檀喃喃自问。她很想将手上的请柬拿出来问问,为何她是闲杂人等。 最后,她终究还是没有较真。 “我知晓了,殿下问起,只说我来过,即可。” “是。” 后来,殿下没有问起,齐檀猜。 **** 当第二日早朝之前,内府马不停蹄地把新的令牌给她送了过来。 齐檀有些诧异于内府的速度,她本准备今日上报的。恐误了早朝时间,她便没有继续细问。 早朝之后,宋嘉树留了她和陆鸿。 “昨夜你怎么没来?”宋嘉树这是明知故问。 昨夜安顺生病了,宋嘉树便忘记派其他人前去接应。没想到齐檀的令牌居然失效了。更让人生气的事,自己手底下的人居然假传旨意。虽然该罚的人都罚了,新的令牌也赶忙让内服加急制好给人送过去了,但是宋嘉树还是想要听齐檀亲口说。 说她委屈。 可惜齐檀不遂宋嘉树的意思,她淡然道:“臣不逊,请陛下治罪。” “罚你三杯。”宋嘉树有些恼火于齐檀不对自己诉苦。话出口之后才想起来曾听太医说过齐檀在长周坏了胃,不能饮酒。 “臣领罪。”齐檀一句反抗也无,在陆鸿阻拦之前,三杯酒已经下肚。 到底是赌气逞强。很快,她整个人脸疼都白了。 “阿檀!你不能饮酒的!” 陆鸿一时情急,有些怨怼地看向宋嘉树。 齐檀放在桌子下的手掐了陆鸿一下,方才他的眼神,属实犯上。她道:“是领罚。臣自己的错。” 罚我,动错了心,时至今日,不知悔改。 **** 九岁的时候,齐檀换牙,门牙那里正好缺了个口子,被人笑了几句后,她便基本不喜欢说话,心情也格外低落。偶尔说话,脾气也冲得很,很是不讨人喜欢。 -- 第18页 宋嘉树倒是时常安慰她,也换着法子逗她开心。总说什么掉牙齿和掉头发都是常事,还喜欢给她讲笑话。会偷偷给她藏书阁珍藏的古籍,也会悄悄带着她爬上屋顶看星星。 从小被当成嫡长子要求、从没有兄弟看顾的齐檀,第一次体会到被人关心和爱护,不是出于什么特别的目的,仅仅是因为她这个人。 有一晚,月光大盛。宋嘉树在她耳边似慨叹似承诺道:“谢明月照身,许青丝白首。” 齐檀只敢悄悄回味,从不敢对任何人包括宋嘉树提起,哪怕旁敲侧击都未曾有过。 水中月,经不起波澜。 **** 齐檀捂着腹部,心中不免疑惑:明明十二岁不到的宋嘉树都知道哄人,怎么现在二十二有多的宋嘉树反而不会了呢? “传太医令!”宋嘉树大喊着,把齐檀打横抱了起来后,又心疼道:“原是同你说笑。” “臣当真了。”齐檀道:“陛下说的每一句话,臣都会当真。” 宋嘉树愤然压低声音问道:“可我曾说,‘谢明月照身,许青丝白首。’你为何不当真?” 齐檀听到这句话,正想问个明白,可是胃部突然的抽疼让她的问题止于被死死咬住的下唇处。 因为离得太近,她闻见了宋嘉树身上的梧桐花香。 齐檀前些天偶然于书中看见,梧桐花香,据书中记载,是独属于女性乾元的气息。 好巧不巧,这花香居然能够安抚她因疼痛而紧张的神经。 齐檀看向宋嘉树,借着疼痛中脑子不清醒的那股子劲,她道:“殿下都未对臣坦诚,臣自然不敢当真。” 宋嘉树本就准备近日找个时间同她说清楚,见她察觉,便道:“朕自会对你坦诚。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等你不痛了,我们再好好说。” “现下我们先让太医过来。” “季卿。以后切莫再如这般不顾及自己。” 齐檀在宋嘉树有意给出的这种宠溺中,突然变得娇气起来。 见她在哭,宋嘉树变得更加温柔,“季卿?” 齐檀也终于如宋嘉树所愿,服软道:“疼。” 作者有话要说: 齐檀:殿下身上的这气味,难道? 宋嘉树: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 齐檀:难道你果然身边有一个女性乾元吗? 宋嘉树:…… 鹤:这脑洞可以,下次借我用用。 第13章 吻 老太医切脉之后,忠告道:“陛下,齐大人的胃,是老毛病了。且不说辛辣食物,这酒,是万万不能再沾了。” 宋嘉树皱眉道:“老毛病?季卿今年才不过二十,怎么来的老毛病?” 老太医道:“齐大人之前说是自己在长周时,水土不服,所以伤了胃。其实不然。齐大人之前应该对饮食就颇为挑剔,但是不知什么缘故,却又硬逼着自己吃了下去。须知人的肠胃,是有自己的知觉的。必须吃下不喜欢的东西,久而久之,便会开始厌恶进食。饶是再理智,也难以克制。” 宋嘉树道:“朕不知有此事。只是…” 她忽然想起几年前的那次宴会,齐檀基本上没动筷子。又想起之前分给朝臣们点心,别人都大快朵颐,唯独她动都没动。 “陛下?” “只是她素来吃的少。” 老太医摇摇头,“这样下去必然不是办法,大人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 宋嘉树道:“那可有什么办法吗?” 老太医道:“汤药只能补亏空,不能建新舍。还是得多用些饭餐。” 宋嘉树点头。她暗自决定,以后多陪齐檀一起吃饭。自己盯着,她多少能够吃一些。 **** 齐檀悠悠转醒,已经是深夜。刚一睁眼,视线还有些模糊,旁边的人就端了一整碗汤药上来。 齐檀习惯性地闭上眼睛一口喝了个干净,刚刚要放下碗,嘴里被塞了一颗蜜饯。 “喝酒那么急,喝药也那么急。谁教你的?”宋嘉树问道。 皇帝发问,臣子无故不得不答。 齐檀道:“世道。” 她一说话,才后知后觉,嘴里的蜜饯是宋嘉树给的。 “痛了要说,苦了也要说。”宋嘉树在她的床边,当然也是自己的床边坐下。 “臣说了有什么用呢?无非是让仇者快、亲者痛。”齐檀道。 宋嘉树叹息道:“还有爱者。” 齐檀问:“爱者如何?” 宋嘉树道:“爱者,会护着你。” 齐檀仍旧冷静道:“可臣没有爱者。” 宋嘉树心中又是好气又是痛惜,语气放得更为温和,“你怎知你没有爱者。” 齐檀觉得自己今天胆子格外大,“陛下曾说,无人要我。” 宋嘉树扶额,“季卿记忆不错。” “勉强。” 宋嘉树心中“啧”了一声,勉强就记得自己对她的不好了。 她清了清嗓子,道:“当时朕有苦衷。” 齐檀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来。 宋嘉树便继续道:“先皇不允朕同你亲近。分化之日的种种,朕其实记得一清二楚。但是偶然听闻先皇不乐意你我二人之间生出情愫,便只能装作不知。先皇立朕为太子后,又增添了颇多耳目,时刻盯着朕同各大世家之间的往来。尤其是你。故而,人前只能多做冷遇。人后也不敢太示亲近。” -- 第19页 齐檀道:“臣猜测过无数种可能,今日陛下所言,确实大大出乎臣的意料之外。”咬了下唇,她将这些年来的委屈发泄在这句话中,问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陛下何故施救?” 宋嘉树道:“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齐檀回避道:“真真假假,本不作数。” 宋嘉树道:“行,这事我们稍后再说。还有一事,朕确实瞒着你。也不止是你,这普天之下的人,朕统统都瞒过去了。” 齐檀本不欲打探皇家密辛,更不是全然相信书本之人。但见宋嘉树如此认真,脑海中的猜想不由自主浮现出来,人也稍微坐直了些。 “朕确实不是男子。”宋嘉树坦诚道,也同时释放出了自己的信香。 齐檀一时间得了意料之外的答案,有许多话要问,说出口的却是:“那陛下,这些年过得,应当比我想得要更辛苦。” 宋嘉树听她这句话,皱着眉笑叹了一声,“朕真不知道为何父皇总会忌惮你。你明明是这样好的一个人。” 齐檀接着自己方才的话往下说道:“臣起先以为,殿下冷落臣是臣有何事办的不如殿下的愿。后来又觉得,恐怕是锋芒太盛,让殿下不快。之后也猜想,是同周明慎过于亲近,让殿下觉得手下人敌我不分、处事荒唐。各种借口找遍,最终不过是一句,臣不得陛下中意。” 宋嘉树摇头,“不是这样。我是为了…” 齐檀道:“是,陛下是为了救臣一命,宁愿伤臣六年。” 宋嘉树哑然,原来,六年已过。 齐檀道:“殿下从没有问过臣,比起这条命,到底更看重什么。” 宋嘉树问道:“更看重人间恣肆的爱意?” 齐檀毫不意外宋嘉树会有这个答案,“臣曾以为自己很了解陛下,可是方才却发现,臣几乎丝毫都不了解。故而陛下不了解臣,更是情理之中。臣既不贪生,也不贪爱。” “那你看重什么?” “臣,看重的,是陛下。” “我?”宋嘉树举起手指了指自己。 齐檀点头,道:“陛下这些年瞒得辛苦,若是舍了臣,便可以储君之位稳固,来路坦荡光明,臣宁愿被舍弃。” 宋嘉树张了张嘴,良久才说出话来,她道:“你居然是这样想的。” 齐檀道:“臣第一次见陛下的笑容就知道,陛下会是一个让长宋每一位百姓面上都出现笑容的好君主。臣死后,齐府也必然无恙。” 宋嘉树无奈道:“不是朕,就是长宋,不是百姓,便是齐府。季卿,你可还记得你自己?” “陛下,长宋,百姓,齐府。”齐檀眸中微黯,“这些,便是臣所生的全部意义。” 宋嘉树缓缓地伸手抚上齐檀的面庞,“朕许你怪朕。” 齐檀没说话,只是笑着摇头。 “你为何从不诉苦,为何总是憋在心里,为何总不愿意站在谁的身后,也任性一回?”宋嘉树心疼地问道。 在她的印象中,齐檀总是这样,什么都不爱说,什么都不抱怨。 明明有些时候,她合该哭一哭。 齐檀道:“臣之前说过,无非是亲者痛,仇者快,也于事无补。” “你同一般的女子真不一样。” “臣从来都是被当成嫡长子养大。” 宋嘉树突然倾身过去,却在双唇相触前停下,“我在想,我的吻可以治好你言辞间的苦涩吗。” “陛...”齐檀轻轻闭上眼睛,“殿下可以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 1.既然本质是走感情线,那咱们就跑快点。 2.宋嘉树:我是全玄宋的王,却也是你一个人的殿下。 鹤:不错子。 第14章 斩 从那之后,宋嘉树和齐檀之间仿佛又回到了年少之时。陆鸿虽然不知道二人具体交流了什么,但是见二人之间气氛颇好,也跟着高兴起来。 但是他还没高兴多久,宋嘉树和齐檀就因为一个问题,产生了严重的纷争——东防俘虏的八千人是杀是留。 宋嘉树主杀,犯东境国土、欺东防百姓,该杀。 而齐檀主留,已缴械投降、也让地求和,当留。 二人都不是好说服的主,拿定了主意也不轻易改变。吵了两天了,陆鸿夹在中间,很是为难。 他私下问齐檀道:“你在东防也看到了那些残暴景象,为何还是主留?” 齐檀道:“父有子,子有孙,孙又有子,子又有孙。冤冤相报何时了?” 陆鸿道:“可是八千人,无论是囚禁起来还是放回大虢,都不是最好的处理办法。” 齐檀道:“我知,所以也建言,让大虢以粮草养囚。” 陆鸿摇头,“太不现实。大虢不会答应养没有战力的俘虏。” 齐檀道:“若是情况相反,是我玄宋有八千人被俘,我们可会不救?” 陆鸿激动道:“自然不会!那都是并肩杀敌的弟兄,怎么可能不救?” 齐檀不语,只是看着他摇臂自证。 “你这样一说,大虢会同意我们的建议,也不是全无道理。虽然并不是切实的战力,但是那些将士们也是大虢人的父亲、儿子和兄弟。”陆鸿抓了抓头发,“但是陛下肯定是不同意的。” 齐檀道:“坚持说服陛下便是。” -- 第20页 陆鸿听她这理所当然和毫不退让的语气,有些无奈道:“有时候你可以软一些,就像寻常坤泽那样,像寻常女子那样。” “我不会。”齐檀目光微沉,“我不知寻常坤泽是怎样,更不知寻常女子是怎样。” 她从未被当成女子养大,也从未以坤泽身份自居。没人教她女子应该怎样,更没有人告诉她坤泽应该怎样。 陆鸿十分热心地给人介绍:“寻常坤泽素来柔弱,在乾元面前更加。寻常女子多温婉,若是同心仪的男子意见相左,多会好言好语相劝。阿檀你不要总是像在朝堂上发表政见之时一样,那么强硬嘛。我看得出来,陛下喜欢你的。对喜欢的人,要特别一点的。” 齐檀想了想若是软着性子… “不成。”她摇头。 “怎么了?”陆鸿问道。 “我做不到。”齐檀道,“我觉得,不论面对何人,都应当就事论事。” 陆鸿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 齐檀扫了他一眼,“你何时有了夫人,再来同我说道也不迟。” 陆鸿讪讪地笑了一下,回道:“我是觉得陛下,或许更希望你稍微态度软一些。之前两天,你在朝堂上那般据理力争,半分面子都没有给陛下留也就算了。但是私下议事,你也是半句话都不让人,陛下说一句你反一句。虽然你说得在理,但是陛下不想你这样对他的。” 齐檀仔细想了想,很久才回道:“陛下之所想所愿,本不该加诸我身。” 若是性子软就能讨得欢心,那宋嘉树到底是中意性子软的人,还是中意她? 齐檀虽以宋嘉树为重,愿意将此生才华悉数奉上,愿意为她赴汤蹈火,愿意为她的玄宋在战场上使用有损阴鸷的计策、哪怕承受天谴也毫无怨言。 但是齐檀却不愿意按宋嘉树所想的那样活着。 她齐檀就算是为宋嘉树死,那多半也是她齐檀的一厢情愿,而绝不可能是宋嘉树的旁敲侧击。 “为什么?”陆鸿实在搞不懂,明明态度稍微“坤泽”一点,就能够让事情解决得更快,为什么齐檀就是不愿意。 齐檀道:“我不加掩饰,才是真心。” 她近日仔细思索一番,骤然发现:之前因为喊疼,得了一个秘密。也因为无意间流露的苦涩,得了一个亲吻。 但是无论是“喊疼”还是“诉苦”都不是她平日里会做的事情。 为了得到爱,而去学着做本不会做的事情。 齐檀不愿如此,也做不到。 **** 接下来一日,宋嘉树还是坚持要斩杀俘虏。大虢并没有派遣使臣为这些俘虏求生,那玄宋当然没有仁慈的必要。想杀就杀了完事。 但是齐檀却开始摆出古往的例子来劝服宋嘉树,天天在讲圣君仁政。 第二日上朝,众人虽然还是为此事争执不休,但是大多数已经和宋嘉树站到了同一阵营。毕竟大虢以前也曾有过杀俘虏的先例,还是在玄宋派遣了使臣之后。 齐家、陈家、王家等世臣,却不同意。齐檀是希望宋嘉树不要做过于残忍之事。刘家是因为世代参军,不想添晦气。王家则纯粹是因为想要和宋嘉树对着干,觉得皇家要是没有老世族的支持,根本寸步难行,想要给新帝添点风浪。 宋嘉树对其他人的反对,都不觉得有什么。唯独齐檀,不站在自己一边倒也罢了,居然连半句好话都没有。自己不仅仅是她要辅佐的君主,更是和她互通过心意的人。 她怎么可以丝毫不心软? 宋嘉树深深地皱起眉,左手将砚台猛地摔在地上。 陆鸿低头叹气,果然,宋嘉树对齐檀这样咄咄逼人的谏言,给出的容忍已经超额了。 “陛下。”齐檀拱手,“臣望陛下三思。” “左右不用你动手,也绝不对不会让齐府蒙上骂名。”宋嘉树猛地一拍桌子,她是真的不喜欢齐檀这个咄咄逼人的样子,“听朕一言怎么了?世臣嚣张!” 齐檀猛地一顿,从这语气中,她并未听出太多君主的愤怒,而主要是情人的嗔怪。 握紧手中的奏疏,在宋嘉树愤怒的注视下,齐檀撩起袍子一跪,“臣不敢。” 宋嘉树险些被气晕过去,真是软硬不吃,榆木疙瘩。 **** “朕要的是她说她不敢吗?”宋嘉树怒道,“肃羽,朕从见过她这样的人。” 陆鸿尴尬地立在一边,静静地听着宋嘉树发泄。 “朕知道她厉害,知道她道理多,但是她有必要对朕一直这样吗?朕在她心中,除了是那个倾力辅佐的、必须在史册上得万民称赞的君主之外,就不再是别人了吗?”宋嘉树咬着牙,重重地呼了口气。 她接着道:“没错,一点都没错,她说得都对。但是她说喜欢朕,那让朕一下怎么了?” 陆鸿扶额,一个觉得不让才是用心,一个觉得让才是真爱。 “臣同她说说吧。”陆鸿调停道,“或许阿檀觉得,若是刻意让着陛下,那便是违她的心,不算是坦诚相待。” 宋嘉树道:“不用去。说什么说?” 陆鸿无奈,“那陛下的意思是?” 宋嘉树摆摆手,“罢了。明日挑个人去大虢,问问那大虢王座上那狗脑袋到底怎么想的。” 作者有话要说: 1.在恋爱中的姑娘,有时候会希望对方让着自己。 -- 第21页 这次表扬小宋,最后还是主动让着小齐了。 2.大虢王座的虢某:哈?狗脑袋?为什么? 鹤:珍惜吧,你好歹有个机会出场。 第15章 绶 齐檀虽不知道为何宋嘉树最后莫名其妙就改变了主意,但是既然结论已定,接下来的事情便更容易处理得多。只需要找到合适的人,去大虢问问对方的意思便知。 “我去吧。”齐檀对跃跃欲试的陆鸿道,“王廷不比战场,弯弯绕绕的小心思到处都是。” 陆鸿摆手道:“还是我去吧,陛下现在需要你。” 齐檀眯起眼睛,“陛下现在需要我?” 陆鸿道:“陛下似乎是偶然发现了先帝的遗信,读过之后深感怅然。” 齐檀道:“何时?” 陆鸿回忆了一下,“信不知是何时得到的,但是应当是今日早朝后读的。早朝时分见陛下似乎心情尚好,但是下午去禀报东防现状的时候,陛下很不开心。问过后方知是先帝遗信的干系。” 齐檀咬着下唇沉思了一会儿,“陛下未同我说。” 陆鸿道:“陛下不同你说,你就不会去主动问陛下了吗?” 齐檀看向他,似乎在问:这样也可以? 陆鸿道:“也不知道怎么了,陛下近来行事越来越像个姑娘家了。他若是希望你去见他,直接召你便好了。但是他却没有直接如此。真是奇也怪哉。” 齐檀怕宋嘉树露馅,赶忙开口道:“你想多了。” 陆鸿“嘶”了一声,“也是,陛下是玄宋多少少女心中的那个人,是多少坤泽梦中的乾元。” 齐檀皱眉,“陆帅还没给你说亲吗?” 陆鸿摇头,又拍了拍胸脯道:“四海未平,何以恋家?” 齐檀无语摇头。她心中惦念着宋嘉树,理了理碎发,边往外走边道:“若是不弃,可在敝舍用晚饭。” 陆鸿本想跟着去,但是一听到晚饭瞬间不动了。齐府自国公夫人去世后,不到逢年过节便基本没有肉菜,但是这斋饭也可谓是一绝。明明都是素得不能再素的菜,吃在口中,却愣是比肉还像肉。 “齐府不嫌我吃得多就行!”陆鸿喊了一嗓子。 齐檀背对着他摇摇手,示意他安心。 陆鸿看着齐檀的背影,突然发现齐檀其实基本上没有什么朋友。其他的坤泽都是三两作伴,唯她独来独往惯了。 陆鸿看了看室内的陈设,默默叹了口气,也难怪自己母亲心疼她。别人只看到了齐檀在朝堂上口若悬河,却没有看到这满屋的书。只知道背地里说她仗着家世才能够位列正三品,却不知她的家世曾成为危机她性命的拖累。 外人一天天说她不好,外人到底知道些什么呢? 外人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却又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说起来还无比理直气壮。 或许许多了解齐檀的人,都会希望她像一个普通坤泽一样简单快乐,但是他们想的,绝对不是齐檀所想的。 陆鸿又叹了口气。 **** 安顺这一次老早就在宫门口等着了,齐檀一来,立马换了脚程最快的轿子把人往宋嘉树的书房送。 齐檀正琢磨着为什么今日走得这么急,一进书房才发现,原来宋嘉树哭过。 看见皇帝发怒,若是被迁怒那还至多只是受点皮肉苦。这要是看见皇帝伤心落泪,那一被迁怒,可能就是小命呜呼了。 安顺颇有眼力见,齐檀一进去就把殿门关好了。 齐檀正想着该怎么开口,宋嘉树率先道:“朕看到父皇不知何时留的书信了。他说他的心愿是有个公主,他要是有个公主一定会对她特别特别好,要星星要月亮都会给她。” 齐檀哑然,果然,宋嘉树接着道:“朕想,朕要是这些年没有装成男子过活,朕说朕想同你在一起,父皇会不会真的同意呢?” 齐檀慢慢地凑过去,将手帕浸在不知安顺什么时候送进来的热水中,随后拧干给宋嘉树敷在眼睛上。“陛下很在意这件事情?” “很在意。”宋嘉树道,她当年说那些伤人的话、故意冷着齐檀的时候,她自己都能够感受到齐檀的委屈。 “臣其实不怪陛下。”齐檀宽慰她。 “朕许你怪朕的。”宋嘉树道。 齐檀轻笑道:“臣不敢嚣张。” “朕需要的从来是不是世臣。”宋嘉树握住她的手,“朕只需要齐檀。” 齐檀的动作顿了一下,道:“陛下以为何为世臣?” “玄宋的世,君王的臣。” “那陛下以为,何为齐檀呢?” “是宋嘉树的齐檀。” 齐檀心中叹息一声,宋嘉树还是不够了解她。正因为不够了解,所以才会固执地用她的方式对自己好,才会说允许自己怪她。 齐檀虽然生不由自主,成长无法随心所欲,但是她这个人,却是全听凭自己意志办事的。 若是她愿意的事情,哪怕全玄宋的人都要嗤之以鼻,她也会去做,比如要同周明慎做朋友。若是她不愿意做的事情,哪怕全玄宋的人都挤着想要做,她也不会愿意,比如想方设法爬上龙床然后安心地在后宫之中养鸟赏花。 她和宋嘉树,还有很长的人生路可以相互理解。她并不急于这一时。眼下,她有更想做的事情。 齐檀道:“臣明日便启程去大虢吧。” -- 第22页 宋嘉树知道齐檀素来放心不下东防,近日也一直忧心此事,但是大虢人不好打交道,她怕人吃亏,便道:“朝中能办此事的人,不只你一个。” “换了别人,陛下可还愿意保有那一份赤子之心相待吗?”齐檀问道。 宋嘉树撇了撇嘴,齐檀想到哪里去了?居然开始操心她“狡兔死,走狗烹”身后名不好听了。 她道:“你误会了,朕和先皇不同,朕从不害怕朕的臣子功勋卓著,朕用人从来有把握。朕只是担心你被人为难。” 齐檀自觉方才失言。 宋嘉树捏了捏她的脸,“很早就想这样做了,结果居然一直拖到了今日才成。朕知道朕不够了解你,可是你也不够了解朕。看来,了解有时候并不是比爱先行一步的。” 诚然如是,世人都会好奇问一句:“你深入了解过那人吗?你就平白无故喜欢?” 可这世间不是还有姻缘和眼缘吗? 宋嘉树道:“按照朕所愿,让你安然在宫中,你必不能问心无愧。” 齐檀看向宋嘉树,有些没反应过来。 “去吧。”宋嘉树笑着说,“因为朕也很想有个人总是能够让着朕,所以朕也想要让着你。你想做就去做,朕在你身后呢。” **** 齐檀坐在驰往大虢的马车内,不同于从前,这一次后颈的齿印有好好地上了药。她手中摩挲着使臣符节的时候,心中想起宋修远留给她的话。 “檀卿,如果要嫁,务必嫁一个不会让人挡在身前的乾元。” 齐檀现在很想同他说:“比起一个挡在身前的乾元,我更希望她能够始终坚定地站在我身后。” 挡在身前的,是一种浓烈的爱。 守在身后的,是一种深沉的爱。 齐檀自觉,她已然生得浓烈,故更愿爱得深沉。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结,感谢阅览。 第16章 后记 本质是两个外在男内在女本质女性格的姑娘之间的故事。 突发插队脑洞,所以篇幅不长。 齐檀是一直被当成男孩子养,也有好好地为了家族和功名在成为优秀的“嫡长子”。而宋嘉树是一直为了活命和获得皇位,在女扮男装。大概从三岁就开始到现在,而且还是一个乾元,所以她比齐檀的性别偏差还要大。 说到坤泽和乾元,首先是因为很馋咬后颈就选了这个主题,其次是为了能够让她们不在后宫相遇。为了满足鹤的这个脑洞,玄宋在设定中是一个男女乾元几近于平等的地方。 陆鸿真的是一个和稀泥助攻,周明慎也真的是好哥们,但是宋修远真的是痴情选手。或许很多人身边都会有一个陆鸿这样的在友情中会适时出现的调停者,有一个周敏慎这样能够谈古论今、兴趣相投的异性朋友,也有一个宋修远这样,突然出现并坦诚又小心翼翼地说暗自关注了你很久的人。 顺便,其实陆鸿很像身边那种完全没有恋爱经验,却理论一大堆的朋友。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你就是觉得咨询他可以获得好的解决办法,十分信任他。你也丝毫不介意他也很不见外的给你主动想办法。 皇帝没有姓名一方面是因为确实懒得取名,另一方面是因为觉得他其实就是“一道坎”,名字倒是不重要,而且其实很快也领了盒饭。 宋嘉树不是完美的人格,至少和《归雁》中的萨仁比差了挺远。虽然她自己也不容易,但是在努力争取和曲线救“檀”中选择了后者。 别看皇帝后面遗书中所说,他一直很想要一个公主,也说如果是个公主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宠着她。但是谁也不知道,宋嘉树要是努力争取了,扯开头发跑到皇帝面前说自己是个女娃娃,结果到底会这么样。 鹤觉得,每个人爱的方式虽然不一定适合对方,但是大多数时候一定是自己觉得正确的方式。所以,相互理解和沟通还是蛮重要的。 虽然但是,小宋的伤害其实主要是“冷暴力”,在天牢里让手下抽小齐,当然是为了不让别人动手。她的手下当然有分寸。但是后来皇帝换了套路,这个也不能怪小宋。小宋还是及时求助太后了的。 一开始是想要写个虐文,但是最终还是无能撒狗血。 一句话总结,阿檀真的是个好菇凉这一点是木有错的。 老规矩,放一点不知道为什么最终没有扔进正文里的奇怪脑洞。 【原本在齐檀从长周回来那段时间,小宋和她有段鸳鸯戏。虽然鹤写了大几千,但是真的有点虐过头,后面圆回来也很奇怪,就放弃了。这里悄悄放一小段尾气。】 宋嘉树醒来,就看见齐檀静静地跪坐在阴影中,一动不动。 她正准备说什么,就看见齐檀起来,默默地行了个普通的揖礼,“殿下醒了,那臣告退了。” “我昨天…” “昨天什么?”齐檀似乎将昨晚忘的一干二净,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 “你…我宣太医过来看看?” “臣没疯。”齐檀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殿下疯了吗?” “没有。” “那请太医做什么?” “…”宋嘉树无言,宣太医过来,确实定会将此事传扬出去。 “殿下还有事吗?”齐檀现在只想回官署,什么也不管,睡上十天十夜,最好永远醒不来。 -- 第23页 “没事。”宋嘉树道。 “那,臣齐檀,告退。”齐檀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添了一句,嘴角带着往常未有的轻嘲,“臣,谢过殿下隆恩。” 【陆鸿同学本来要埋骨青山的,但是最后救了他一命。这是原计划宋嘉树想要为他出兵,齐檀在朝堂上怼人的话。】 “为一人发动战争,值得否?” “非一人一城之得失,是一脉一国之尊严。” **** 己之所欲,勿施于人。算是全文的一个核心观点。先皇后用她觉得好的方式让宋嘉树女扮男装,宋嘉树也用自己觉得好的方式保护齐檀的生命。 但是有时候,己之所欲,不一定是他人所愿。 虽然爱不一定是基于彻底的了解,但是希望爱得长久,还是或多或少需要了解的。 孟子见齐宣王曰:“所谓故国者,非谓有乔木之谓也,有世臣之谓也。” 虽然原文和故事都是涉及到君臣之间,但是鹤在这里化用一下。 希望大家都能够遇到“世友”,在前行的路上永不孤单。每次朝着新的目标努力的时候,都有人在背后支持着你! 感谢阅读,作揖。 第17章 番外·我就青山 臣万安,君勿念。 大虢离玄宋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从皇城到两国交界处,骑马快则约莫四五天,慢则七八天。 自启程之日算起,齐檀去大虢已逾两旬,差六日便整整一个月了。虽然斥候固定会报送军情,且齐檀也按照约定每三日来信一次,但是,宋嘉树心中仍旧是惦念得紧。 “大虢王座上的那猪脑子,一个主意半天拿不下来,现在想想,当初那一战朕怎么和他打了那么久才分了个胜负?”宋嘉树揉着眉心,“若非今年实在不易再起战火,真是恨不能一举荡平大虢。” 陆鸿最近忙着整饬边防军队,替换宫内禁军,也是忙得不可开交,直希望齐檀能快些回来助自己分担一些,便也把怨气往大虢君主那儿撒,“陛下所言甚是。他们如此拖延,真不知当初那般做小伏低的诚意现今何在?” “无非不就是又想要军队,又不想动国库。”宋嘉树嘲道:“为了那点赔款左右摇摆,如此耽于小节,仗打不赢也是该的。” 并非完全是因为思念齐檀,她本也不喜欢大虢君主的那个犹犹豫豫、优柔寡断的性格。明明是个七尺有余的乾元,断起国事来连有的坤泽都不如。当初那战,虽然玄宋准备到位,但是大虢君主在军事上的迟缓决策却也无疑是大虢战败、八千人被俘的重要原因。 “就战俘的事情,他谈了那么多日,最终居然搬出了前朝老相国同季卿打交道。”宋嘉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可惜那八千人把他们的君主当作那般伟大的人物,敌国都知道怜惜他们性命,自己本国朝堂却因为些细枝末节的小事,迟迟不肯下决断。” 说什么拿不出赎金,不过是利益牵扯过多。可朝内那些人有纵使再大的纷争,也不该在国难面前纠缠不休。 “那些战俘的口粮可快耗尽了。”说到那八千人,陆鸿更加头疼,他们的军队围在那里也是需要消耗补给的,天气转寒,谈判再不下来,可是非杀不可。但是一旦真的杀了,怕是边境没几年又要再来场大战。他问道:“阿檀给殿下的信中难道没有提到谈判之事?可有些别的讯息吗?”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是什么样子的人。”宋嘉树道,“给朕的书信,统共不过那么些字,其中大半都在讲和谈,让朕少安毋躁。” 陆鸿回味过来,难怪宋嘉树本来同他谈军务说得好好的,却突然论起大虢的皇帝来,原来是齐檀又完全投身公事中去了。 想来那信中最煽情的不过一句:臣万安,君勿念。 啧啧,陆鸿暗自摇摇头,能把宋嘉树气成这样,齐檀真是一顶一的好木头。 **** 好不容易,谈判最终还是成了,那八千人还是留了下来,准确地说是以巨额赎金买了回去。 玄宋朝堂之上其实也有反对的声音,大家都担心若是留有后患。倒是陆鸿坚定地站了出来:“能打趴下一次,自然便能打趴下第二次。” 大司农也站出来道:“陛下派齐大人前去谈条件,实属圣明,今秋我国粮食收成较往年减少许多,且听闻今冬颇为严寒。放了他们,既得了仁德之名,也不至于让两国结下血海深仇,还可以用那些赎金购置些存粮和棉被,以资百姓。” 宋嘉树点头,“大司农所言正是朕心中所想。今冬难熬,助自己的臣民可不必杀他国的战俘的威风?” **** 一下朝,所有的烦恼便被宋嘉树丢诸脑后,那些争吵不休的声音统统被她隔绝在外,满心只有:算时间,齐檀后日该到了。 “陛下,恐怕会延后几日。”因军方有信鸽,陆鸿的消息总是快一步,见宋嘉树这坐立不得安的模样,他本不忍心据实相告,思来想去,却也没有办法隐瞒。 “何故?”果然,宋嘉树听后立马沉下脸来。 “说是阿檀路遇山石…” “山石?她可还好?”宋嘉树惊地离座而起。 “陛下放心,一切都好。”陆鸿忙解释道,“因为这山石,她便绕了道,故而较原先更慢些。” “确认没事?”宋嘉树还是放不下心来,“不行,她绕道走哪边?” -- 第24页 “绕左防线西北方。”陆鸿想了想,补充道:“去的时候走的陆路,回来她本想走水路,这样一路可以避免那些州官县令奉承巴结,但是恐怕绕道之后,水路便走不了了,还是得原路返回。” “那正好。”宋嘉树当机立断道:“我去接她。” “?”陆鸿以为自己听错,“陛下说什么?” “朕说去接她。”宋嘉树重复了一遍。 “陛下莫不是在同我说笑?”陆鸿久不见自家陛下如此率性,上一次他做出类似的事情还是在志学之前,觉得太傅的课无聊,跑出去玩闹,最后是齐檀替他领的罚。 “朕没空说笑。”宋嘉树道。 “陛下。”陆鸿想劝,却不知道该怎样开口,半天只憋出一句:“陛下说真的?” 宋嘉树一挑眉:“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陛下?”陆鸿欲哭无泪,要真这么说,他恐怕真的会被那帮子老臣的口水喷死。 “季卿总是习惯于挡在人身前,再苦再累也坚持着不退一步。我不过希望,在她撑不住的时候,身边还有人同她并肩。”宋嘉树道。 “陛下此行,务必小心。”陆鸿听了这话,顿时不再劝。作为友人,他也希望齐檀身边有人陪着,不要总是逞强。 **** 齐檀同大虢谈判完,心中绷着的那口气一松,疲惫劲儿一上来,整个人都几近于虚脱。实在是对方太过能胡搅蛮缠,拖拖拉拉地不愿意给出最终意见不说,还轮番上阵。 每当看着那些年逾古稀的老臣一个一个上朝来,她都会想起宋嘉树来。 她的君王,永远那样英明果决,确实是一个能让全玄宋的百姓露出笑颜的圣君。 她从未看走眼。 “唰”的一声,马车帘子被拉开。 以为是遇上了不开眼的马贼,齐檀冷着一张脸,反应迅速,刚摸到剑,就被一个温柔的怀抱拥住。 “季卿好狠的心,是准备用我赠你的剑刺向我?” 齐檀听到这声音,整个人都愣住了,“陛...陛下?”她慌慌张张地想起身行礼,却被按在原地。 “莫动。”宋嘉树用力地环住她,“让我抱一会儿。” 齐檀立马听话地不动了,却还是忍不住道:“陛下怎么来了?” 宋嘉树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我来就青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