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为聘[重生]》 第1页 [GL百合] 《江山为聘[重生]》作者:米酒圆子【完结+番外】 文案: 废太子遗孤霍岚被扶灵柩回乡的前丞相之女云妙晴搭救,一心想要报恩的她拒绝了父亲旧部的请求,执意隐姓埋名当个普通人,守在云妙晴身边。懵懂的感情还未来得及发芽便遭逢天下大乱,逃难中云妙晴身染恶疾,不幸病逝。 霍岚愧疚难当,昏倒在云妙晴墓前,待醒来时发现自己重生到了与云妙晴初次相遇的那天,云妙晴还健康地活着,而她父亲的那些旧部也还未曾寻来,一切才刚刚开始! 对于这次重来的机会,霍岚分外珍惜,发誓一定要事事护得云妙晴周全,然而事情的发展却逐渐朝着她意想不到的方向去了。 桃花树下,云妙晴拉着霍岚的手,一双眼睛弯弯的十分好看。 “你对我这样好,是不是喜欢我?” “我是为了报恩。” “以身相许的那种?” “……不……” 遭到否认云妙晴也不恼,反而笑得更加愉快。 又某日,霍岚对云妙晴表明了身份。 “你就待在此地不要动,等我打完天下就来找……” “娶我?” 整日被云妙晴撩,霍岚终于把心一横,点头:“对,以天地为媒,以江山为聘,到时你愿意嫁给我么?” 这回终于轮到云妙晴睁大了眼睛。 对外超凶对内软怂小狼狗X温柔腹黑爱捉弄人大姐姐 1V1甜宠HE,不出意外每天下午六点更新,感兴趣的小可爱请点个收藏呀~谢谢大家! 内容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霍岚,云妙晴 ┃ 配角: ┃ 其它:接档文《捡来的人偶成精了》求预收~ 一句话简介:小狼狗的报恩 立意:因为爱一个人,所以要努力变得更好 第一章 岁及年末,正值大寒。 本该是家家户户除旧饰新,准备年货迎接新年的喜庆时节,然而此时寿眉县外的茅西村半点欢喜的氛围也无,十来名衣着褴褛的村民聚在村东头的一间破茅草屋外,探着头朝屋里望。 他们中有年迈的老者,垂髫的稚子以及一些不断抹着眼泪的妇人,独独不见壮年男丁。下了一天的大雪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一种名为悲痛的妖物正侵蚀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内心。 屋内,一名女子跪坐在地上扒着床弦嚎啕大哭,这样大冷的天,她只穿了件破旧的深褐色单衣,手指冻的通红,半截脚趾从鞋面上的窟窿里露出来,目所能及之处全是冻疮,饶是如此,她却将房中唯一可供保暖的棉被严严实实地盖在床上躺着的人身上,哪怕那人已经再也不会感觉到温暖。 “霍丫头,别哭了,该下葬了。”倚着门框的大娘抹了把眼泪,把怀中抱着的婴孩往自己胸脯上贴紧了些,好让自己身上为数不多的一点热乎气儿能更好的传递给襁褓里的孩子。 那是她的孙子,要不是有屋内那两人相助险些来不到这世上。孩子他娘生产的时候正赶上兵荒马乱,哪里请的来稳婆,她和左邻右舍的妇人急不过,只得借着自己当初生孩子那点经验硬着头皮上手,结果孩子还没生下来,孩子他娘却因为大出血先没了气。 她昨日才得知了儿子战死的消息,今日眼瞧着儿媳和未出生的孙子一起没了,巨大的愧疚和痛苦将她好不容易为接生拼凑出来的一点刚勇撕扯殆尽,她哀号一声,一头往床角撞去,左右邻妇拼死力气才勉强拉住她。 “请问这里出什么事了?”就在双方哭喊拉扯之际,几下叩门声响起,两名陌生女子一前一后站在门边。不等屋内众人答话,站在前面的那名女子已经看清了屋中情形,她快步走到床边摸了摸产妇的脉搏,又在产妇隆起的肚子上探了探,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人吩咐道:“霍岚,过来搭把手,她肚子里的孩子兴许还有救。” 身陷黑暗泥沼里的大娘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生怕这从天而降的二位菩萨是她的一场梦,一不小心就会惊碎,直到房中响起孩子的哭声,她的眼前才终于亮起了一丝微光。 “我叫霍岚,这是我家小姐。我二人逃难来此,我家小姐身子不适需要休养,不知这里可有地方让我们借住一阵子?” 大娘闻声打量起面前二人,她先前只顾盯着儿媳的肚子看,这会儿才发觉那位救了自己跟孙子性命的恩人脸色竟如此苍白,身体看上去也十分瘦弱,要不是她刚刚见识过这姑娘剖腹取子时的手有多稳,真要担心一阵风就能把眼前这姑娘刮跑了。 那人有一双让人一看便不会忘记的眼睛,她形容不出来是个什么模样,只觉得十里八乡公认最好看的张二丫跟眼前这人一比都成了死鱼眼。 “这……要是你们不嫌弃我这儿刚死了人,就在我家住下吧。” 今时不同往日,换了从前,有这样陌生病人上门,别说自己不敢收留,便是整个村也不会留人在村子里歇脚,这要是万一病死了,不够晦气的。可如今这世道,人命轻如草芥,便是不病死,还有饿死的,冻死的,又或者像她儿媳一样,原本好好的一条命,就因为找不到稳婆…… 都是乱世中的可怜人罢了。 就这样,这对外来的主仆便留在了茅西村。大家只知道那主人姑娘姓云,不知是哪里人士,每每问起,两人都笑而不谈。不过这也没什么要紧,那云姑娘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知书达理、博学多识,更难得的是平易亲和,没有一点架子,村里谁有个头疼脑热的小毛病来找她她都会帮忙看一看,人们都很喜欢她。 -- 第2页 只是这样的好人竟没有好报,她救得了别人却救不了自己。据她身边的那个霍丫头说,她家小姐是在逃难时染上的恶疾,需要顶顶珍贵的药材,可是她们这一路走来,所有药铺都被抢空了,没有良药,就是大罗金仙下凡也…… 说到这里她便说不下去了,听她说话的村妇们都唏嘘不已。现在这日子大家都吃不饱穿不暖,能为云姑娘做的事着实有限,大家跟霍丫头一起尽心尽力地照顾,可那位可怜的云姑娘还是没能熬过这个寒冷的冬天,在今日凌晨去了。 “霍丫头,我昨夜听我娘家来的妹子说,仗已经打到她们村了,估摸着就这一两日也会打到咱们这儿来。坟我们已经帮你挖好了,你赶紧把云姑娘埋了跟我们一起走吧。” “是呀是呀,我们本来打算今早就走的,谁能想到云姑娘她……唉,她去了我们也都很难过,这最后一程是要送送的,可你也得抓紧啊,晚了等打到咱们这边儿可就来不及了!” 村妇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劝着,屋内的霍岚依旧只是扶着床大哭不止。 抱着孩子的大娘叹了口气,对站在她边上的几个妇人使了个眼色,那几个妇人会意,上去两人一左一右将霍岚架开,剩下两人就着褥子将死者抬了起来。 “妙晴!!!妙晴!!!啊!——”霍岚挣扎着要扑上去拦,那两名妇人拉她不住,旁观的连忙又上去几人,总算顺利把死者抬出了门。 原来那云姑娘的闺名是叫做妙晴……大娘在心里默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不是她心狠要赶人,实在是眼下形势逼人,如果不趁现在下葬,等乱军来了可就想葬都葬不了了,人家好歹救过她和她孙子的命,怎么能看着人家死后不得安宁呢? 她们的话虽然霍丫头不愿意听,但大约也还是听进去了,一开始哭闹得很凶,到后面总算不再闹腾,安安静静地跟着送葬的队伍,一路走到村西头外一座小山的半山腰。那里有一个挖好的浅坑,严寒将土壤都冻硬了,村里没有壮年劳动力,仅靠几名村妇和老人,挖了半宿也就挖了这么多。 在这个浅坑的旁边还有一座新坟,那是大娘两个月前才下葬的儿媳妇。 “把云姑娘埋在这儿,旁边就是我家媳妇儿。云姑娘救了她孩子一命,九泉之下她一定也会感激的,到了那边她会帮我们好好照顾云姑娘,你就放心跟我们走吧。” 众人七手八脚将坟填上,简单祭拜完毕,大娘便去拉霍岚,可是霍岚却一动不动地跪在坟前。 “你们走吧,我留在这儿陪她。” “霍丫头你可别想不开啊,云姑娘是走了,可是咱活着的人得好好活着。” “你想想你这样,云姑娘肯定也不愿意看到对不对,跟我们走吧……” “是呀,你要舍不得,等这仗打完还可以回来看她,走吧!” 村妇们苦口婆心,霍岚只跪地不起,眼睛呆呆地盯着坟包。 众人无奈,聚到一边小声商量了片刻,一名村妇上前将一个篮子放到霍岚身边:“你想在这里陪云姑娘几天,我们也不强迫你。咱们这么多人是非走不可的,这里有一点干粮你留着收好,要是乱军来了你就在山上找地方躲躲,自己多保重……” 霍岚依旧是呆滞的模样,也不知听没听见。众人悄声感慨了几句便一一离开,只留下空空荡荡的山林。 真好,就剩我们俩了…… 霍岚慢慢弯下冻得僵硬的身躯,将侧脸贴在坟包上。 妙晴……下面冷吗?别怕……我就在这陪你……别怕…… 周遭逐渐暗了下来,肆虐的北风吹在这片疮痍遍布的大地上,流离失所的百姓们裹紧身上单薄的衣衫,不知又有多少人会死在这样一个残酷的夜晚。 霍岚已经感觉不到冷了,她甚至有一点点发热。 我是要死了吗?死了也好,妙晴……对不起,在你活着的时候我没能照顾好你,奈何桥上你千万等我一等,很快我就能来找你了…… 她满意地闭上眼睛,昏昏沉沉之际隐约听见心里有一个声音。 ——你想要改写这个结局吗? ……改写,呵,怎么可能。她就在我怀里,冰凉的泥土下面……人都已经死了,还能变成什么样? ——那如果能呢?代价是让你双手染尽鲜血,又或者是万箭穿心战死沙场? 如果能……不管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霍岚缓缓睁开眼睛,四周仍旧是冰天雪地,空无一人。她自嘲地一笑,果然是幻觉啊…… “不是幻觉。” 霍岚心中一惊,这次她清清楚楚地听见有陌生的声音,就在她耳边! “谁?”她想要询问,然而冻僵了的脸颊让她根本开不了口。 尽管没有说出来,那个声音的主人却似乎听见了她的心声:“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送你回到过去。记住你的承诺,要想改变这一切,你得先……” 霍岚努力辨别那人所说的话,精神却不受控制地涣散下去,未及听完便两眼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第二章 霍岚是在剧痛中苏醒的,感觉有什么东西正重重地压在自己身上。 “咳……”脸上热得厉害,一双手死死掐住了她的脖子,四肢沉甸甸的提不起劲,强烈的晕眩感让霍岚几欲呕出来。 -- 第3页 “放手啊,你要掐死他了!”一个尖锐的女声。 “别拉老子,放开!老子今天就要这臭小子知道知道厉害!” “孟哥,要不算了吧,咱们也教训过这小子了……” “再掐要出人命了!我、我们还是走吧……” …… 嘈杂的声音嗡嗡一片。 是遇上流寇了吗……不能死……妙晴,不能让他们毁了妙晴的墓…… 想到云妙晴,霍岚的神智顿时清醒过来。这不是她第一次遇上流寇,自从跟云妙晴逃难以来,路上劫匪、流寇、兵痞,什么歹人没见过,与人性命相博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她艰难抬起手拉扯身上那人的胳膊,察觉到她的挣扎,那人更加用力,以至于原本死死压在她腿上的屁股都抬起了一些,好将全部力量都集中到上肢来。 就是这个机会! 霍岚使出全身力气猛地屈膝顶上那人胯部,虽说她此时已近力竭,就算是拼尽全力的一击也没有多重,可那处毕竟是要害部位,只听身上人“嗷”的一声惨叫,头顶的阴影移开,即使闭着双目,她依旧能感受到灿烂耀眼的日光。 出太阳了么……霍岚短暂地晃了下神,很快便从地上爬了起来。尽管她刚刚才死里逃生,但这只是暂时的,危机还没有完全解除…… 看清眼前的情形,霍岚的思绪彻底僵住。 在她面前是三个半大的小子和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那几个小子见她望过来都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脸上神色惶恐,似乎对她很是惧怕,而先前掐她脖子那位还捂着胯在地上嚎叫翻滚,仰面朝上时霍岚看清那人果然有一张她很熟悉的胖脸。 王翠翠、瞿孟和瞿孟那几个小跟班……这些都是和她一个村子的人,从前瞿孟没少找她麻烦,可是他们怎么会在这……而且看起来年纪也变小了! 抬眼远眺,大雪、茅西村统统消失不见,在这些人身后是一条蜿蜒流淌的小河,河畔翠绿的柳枝随风依依摆动,顺着小河往下游看有一座石板桥,桥对岸有好些房子,袅袅炊烟正飘荡在这些房子的上方。 这场景霍岚再熟悉不过,这是柳河村,是她从小长到大的地方,低头再看自己身上,一身男式的粗布麻衫,上面叠满了层层补丁。 是了,她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假扮成男孩子生活。 “……我可以送你回到过去……”她想起了那个神秘的声音,再看看眼前的场景…… “今天是什么日子?”顾不上处理身上正在流血的伤口,霍岚急急地望着面前的人问。 几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咽了下唾沫,迈出半步虚张声势地指着霍岚道:“什么什么日子?你、你小子莫不是被打昏了头吧!” “你们跟他废什么话,打啊!你们三个还怕他一个不成,给老子揍他!疼死老子了,哎哟……”瞿孟躺在地上指挥自己的三个跟班。 那三人又互相看了看,边上王翠翠“哇”地哭了起来:“你们这群坏人!再欺负霍小哥我就再也不睬你们了!” “哎,翠翠,别别别……” 耳边的对话逐渐再次化为无法分辨的一片嘈杂,除了自己一下盖过一下的心跳声,霍岚什么也听不见。 河畔……打架……从前她跟瞿孟这帮人打过很多次架,但差点被瞿孟掐死的只有一次,而那次…… 霍岚僵着脖子向后转去,在她身后的斜坡上方,一队人披麻戴孝静静沿着大路走过,为首一人骑着一匹棕色的骏马,在他之后六名车夫推着一口大棺材。 再往后是一辆马车,马车的四个角上都扎着白花,风吹起窗上的帘布,半截素白的手指自帘布后方露出,手指的主人将手臂高高扬起,一串黄纸剪成的铜钱从那人指尖飘走,洋洋洒洒随风飞向远方。 “站住!你是什么人?” 回过神来时霍岚已经站在了人家的马车边上,一名扎着双髻的婢女张开双臂拦瞪圆了眼睛在她面前。 是银杏!云妙晴的贴身婢女。霍岚记得三年前她就离开了云家,离开了这里,而现在她竟然又重新出现,那么车里的人真的就是、就是…… 霍岚不敢想,昨天她一整晚都寸步不离地陪在云妙晴身边,亲眼见着她咽的最后一口气,又跟村民一起亲手掩埋了她,自己真的还有机会再见她一面吗? “喂,问你话呢!”银杏见面前这人不理她,低声嘟囔:“哪儿来的野小子,冒冒失失的。” 为首那人拽了下缰绳,队伍停了下来,不过这些霍岚并没有发觉。她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马车,既不敢冲上前去掀开车帘一看究竟,也不肯就此离开少看了一眼,整个身子都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银杏。” 车内传来一声低低的呼唤,慵懒轻柔,明明只是细微一声,却如同一根被点燃的引线,顺着霍岚的脊椎噼啪燃烧,一路蹿进她的脑海,再轰然绽放出一朵绚烂的烟花。 被唤的婢女瞟了霍岚一眼,回到马车窗边,那只白净的手再次探了出来,指尖是好看的藕粉色,轻轻搭在一个小纸包上。 银杏接了纸包,走到霍岚跟前。 “喏,拿去吧。我家小姐心好,不跟你这野小子计较。”说着她扫视了一圈霍岚身后那几个眼巴巴往这边张望的小孩儿,又小声对霍岚道:“收好了,可别叫人抢了去。” -- 第4页 “谁家的丧队,还骑大马,好大的排场!”见队伍走远了,先前在一旁远观的几人围上前来。 “我听我舅舅说是京城里的大官儿,昨儿个在县城里歇了一夜,县太爷亲自出城迎接的呢。”王翠翠轻声道。 “说起大官儿,我好像听谁说过,前些年咱们隔壁庄上新建了一座大宅子,宅子的主人神神秘秘的,指不定就是他们……” “得了吧,听人瞎吹,什么大官儿吃饱了撑的,来咱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建宅子,再怎么着也得建在城里头。看见刚才前头骑马那人没有?脸上那么老长两条疤,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要我说指不定是哪里来的山匪头子,怕被官府捉拿才悄悄盖房子不敢声张……”瞿孟疼过了劲儿,骂骂咧咧地走过来。 “可是县太爷怎么会见山匪头子……”王翠翠不信。 瞿孟答不上来,便冲霍岚一瞪眼,昂着下巴问道:“喂,他们给了你什么好东西,拿出来给大家伙儿瞧瞧。” 霍岚眼神都懒得给他们,转了身就要走。 “小爷问你话呢,聋了是不是!”瞿孟伸手去拽霍岚的胳膊,霍岚侧身躲开,将纸包掀开一角。 “糕点,怎么,没吃过这么好的?” 瞿孟看见东西时本是想抢的,那点心黄澄澄的一块,细腻透亮,上面雕着精细的花纹,跟他们平日里吃的那些大有不同,光是看着就十分香甜,可是听霍岚这么一嘲讽,好胜心又上来了。 “谁没吃过了?也不看看小爷我是谁,老子家有的是钱,就这玩意儿,我每回去县城没少吃,都吃到腻味,也就你这没见识的穷小子拿它当个宝贝。” 霍岚就知道瞿孟这二愣子一激就上套,当即给了他一个看破不说破的冷笑,头也不回地走了。 “嘿你这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真他妈气人。”瞿孟一撸袖子又要挥拳头。 王翠翠尖叫:“瞿二狗!你今天太过分了,我真的生气啦!” “哎,我的好翠翠!不是说好不叫我小名儿的吗……” 河对岸有人高声叫吃饭,聚在一起的这伙小帮派挨个应声,散开了各回各家。霍岚一个人慢慢走到河边洗净双手,寻了处干净点的草地坐下,从怀里摸出纸包。 纸包里是四块豌豆黄,霍岚拈起其中一块,原本被糕点挡住的位置露出另一个扁平的纸包。她从银杏手上接过这包东西的时候就知道重量不对,抽出来一看果然里面包了十枚铜钱。 十文钱,不多,刚好够她去镇里小摊上买几个包子,再吃上一碗甜汤。要搁着别人,知道自己从一个宰相千金那儿就得了这么点钱,怕是白眼都得翻出天去,还要啐上一口骂一句“抠门”,不过霍岚不会这样想,她深知云妙晴的为人,正因为这样,这十文钱在她眼里比给她一锭金子还来的熨帖。 这么点钱,便是让瞿孟看见了也不屑于跟她抢,就算真抢了自己也不会因为太过舍不得而跟人家拼命——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她与云妙晴是初次见面互不相识的情况下。她已经历过一次痛彻心扉的失去,云妙晴的一切东西在她这里都异常珍贵,别说是抢,瞿孟敢拿他的狗爪子碰一下她都非给他扒下一层皮来不可。 清甜爽滑的味道从舌尖散播开去,霍岚只咬了一小口便放下了。这是云妙晴最爱吃的糕点,云妙晴在吃这方面有一点近乎可爱的小执着,喜欢的东西轻易不愿意让给别人。她几乎可以想象得到云妙晴在车上将糕点包好时的样子,一定是眉心微蹙,拿起来又放下去,想给她又舍不得,纠结半天。 到底还是给她拿了四块。霍岚细细抿着口中那一点点甜,却又从心里升起些微苦涩。一开始她只是想要云妙晴活过来,可是看见云妙晴活着了又想要再看一眼她,看完还想和她说说话,人心真是永不满足。 也是,见过那样的人以后怎么可能满足呢?她还记得第一次见云妙晴的那天,跟今天发生的事差不多,区别在于那时候的她没有能力从瞿皓手底下挣脱,意念模糊之际隐约听到了呼喝声,再睁眼时那人便已逆着光站在她面前。 “还站得起来么?”那人朝她伸出的手那么干净,反观她自己的手却脏兮兮的,指缝里还满是先前挣扎时抠进去的泥巴。她犹豫着把手搭在那人手上,在触碰到的一刹那又后悔了,飞快缩回去,不料那人反应比她更快,还没等她抽走就紧紧抓住了她,将她从尘埃中拉了起来。 那时从对方掌心传来的温热触感霍岚到现在都还记得,还有光晕中那人温柔的神情,如画的眉眼。那一刻的云妙晴对于从小饱受欺凌的她来说恍如九天下凡的神女,将周围的一切都衬得黯然失色。 许是初见太过惊艳,如今再见,虽说那人依旧是用了心的,可阴差阳错之间不光没来拉自己,还连面都没露,这中间的落差不是一星半点,叫她怎能甘心接受。 没关系。霍岚将没吃完的豌豆黄包好放回怀中小心收着,然后起身拍掉身上的草屑。 上辈子欠云妙晴的恩情这辈子她是一定要报答的,只要云妙晴还好好活着就多的是机会,用不了多久她就能重新去到云妙晴身边。 第三章 ——想法总是美好的。 事实是小半个月过去了,霍岚不光没去到云妙晴身边,连看见她的次数也一只手能数得过来。一次是云妙晴父亲下葬,她远远躲在石头后面看了半天,之后又趁着云妙晴在山上为父亲守孝偷瞧了几日,再往后云妙晴从山上回家,整日待在自家宅院里不出门,霍岚每回上门都被人以“主人不见客”为由拦了下来,一点接近人家的可能都没有。 -- 第5页 早知道当时在山上就该上去搭讪。霍岚有点懊恼,那会儿山上来来往往到云妙晴父亲墓前吊唁的一看就是些身份不俗的人,越发显得她蓬头垢面像个小叫花子一般,别人笑话她不打紧,要是笑话云妙晴居然会搭理她这么个穷酸“小子”就不好了。 这么说来,当时没露面也没错……只是这一错过,不知还能有什么办法接近她。 霍岚拖着丧气的脚步往家走,今日又是上门求见被拒的一天,离云妙晴病逝还有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那个神秘人说云妙晴的命运是有可能被改变的,可如果日子像这样浪费下去…… “要想改变这一切,你得先……” 她能想起来的话到这里就没了,这些日子她一直在琢磨,对这个“得先”做什么有个大致猜测。 上辈子在兵乱之前曾有个男人来找过她,给她出示了一些信物,告诉她他是前太子的心腹,而她是前太子唯一尚存的骨血。 彼时她不太信那人的话,或者说信不信都无所谓,反正她已经以乡野穷小子的身份活了这么多年,原先是不太好过,自打遇到云妙晴以后一切都好起来。她对眼下的生活很满意,并没有要改变的想法。 这是她上辈子的决定,如果真有一个能改变她与云妙晴命运的契机,那多半就是这。 霍岚想得很明白,即便躲去深山老林,不得这个病还有那个病,缺衣短药总归是个问题,而她一个人在乱世之中力量终究是有限,不论那人是真心亦或是想利用她,只要她能在几方斗争中搏出一席之地,就能更加有能力应付可能到来的困境。 这也符合那个神秘人所说的“手染鲜血”、 这是霍岚前些天总结出来的想法,如今看来,这些事都言之尚早,就她跟云妙晴现在的状况,那个神秘人的“得先”怕不是得先让云妙晴认识她。 霍岚自嘲地笑了笑,正烦恼之际,忽听得前方一个熟悉的声音阴阳怪气叫道:“哎哟,娘,看看谁回来了,这不是霍大少爷吗?” 说话的是她的表弟潘武,坐在院门前歪脖子老树下的石头上,斜着嘴不怀好意地看着她。 她这个表弟是家中独子,爹娘疼得不得了,养出一身坏毛病,处处跟她作对,当然这跟潘武有个处处针对霍岚的娘分不开关系。 霍岚自记事起就跟她娘住在舅舅家,也不知道舅娘是嫌她们多吃了她家一口饭,还是觉得她娘未婚而孕伤风败俗,又或者只是单纯看她们不顺眼,总之从小到大她就没少挨过舅娘包瑛的骂,打也是常有的事。 原先她娘在的时候还会护着她,那会儿舅舅也会看在她娘的份上说上两句。后来她娘没了,潘武跟她那个舅娘愈发不把她当人看,而舅舅就跟不存在似的,他在县里一家木工铺子干活,平日不常在家,即便偶尔回来正碰见她被舅娘拿着柴火棍追着打,也只当做没看见。 “还知道回来呢!”听见潘武的叫唤,一名健硕的村妇提溜着一根小孩胳膊粗的柴火棍跨出院门,冲霍岚骂道:“昨天叫你去打猪草,你倒好,一个猪草打到今天才回来!吃饭的时候比谁都吃的多,干活的时候人就没了影儿,养你这么个废物我真是祖上倒了八辈子霉!” “废物!”潘武在一边幸灾乐祸的跟着他娘附和,“饿瘦了我们家的猪你赔得起么!” “他陪得起个屁!吃的穿的,哪样不是花的咱家的,你问他能有啥?” 就他们给她吃的那些东西,喂给猪猪都不见得吃,霍兰心中讥讽,要不是这些年她自己偷偷上山砍柴摘果拾菌子换钱早就饿死了,就这还不敢叫潘武跟包瑛知道,每次都得托王翠翠替她拿去镇上卖掉再换了饼给她带回来。 霍岚心知与这两人争辩没用,把装着猪草的筐往地上一扔,抬起 “嘿,甩脸子给谁看呢?”包瑛拦住门,用她那根柴火棍一下一下戳着霍岚的肩膀:“你今天水挑了吗?牛放了吗?柴劈了吗?猪圈多久没洗了?几天没揍你皮痒了是不是?在外面野到这会儿才回来,不干完活休想吃饭也别想睡觉!” 潘武一听他娘说要揍霍岚,立刻来了劲,拱火道:“娘,你跟他说这些没用,不揍他一顿他哪能长记性。” 包瑛一想也是,昨天霍岚没回来,丈夫又不在家,家里活没人干,她自然是不能累着她儿子的,只能自己做,自打霍岚能干活以来她已经很久没自己挑过水劈过柴,累得她现在肩膀还有些酸,可不得教训霍岚一顿出出气么! 想到这里她又一次狠狠戳了下霍岚的肩膀,将人推得一踉跄,举起棍子便要往人屁股上打,还没反应过来手上的棍子便被霍岚劈手夺下。 从前被包瑛打骂,霍岚没有反抗是因为她从小就挨包瑛的打,在她眼里自己是不可能与包瑛抗衡的,出去逃难这段时间里她见识了世间种种暴行,才知道像包瑛这样的不过是个强壮些的普通妇人罢了,并不值得畏惧。 没了心中那道坎儿,虽然她眼下的身体力量不一定比得过包瑛,却胜在包瑛习惯了她的逆来顺受,从没考虑过她会还手,这棍子一易手,形势便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 “你干什么?还反了天了是不是?”包瑛愣了片刻,她对霍岚打骂惯了,尽管失了柴火棍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抬起手对着霍岚的脑袋就是一巴掌。 -- 第6页 霍岚退后着躲开,长长的棍子抵住包瑛的胸口,包瑛这才意识到没了这烧火棍,现在她打不到霍岚,霍岚却能轻易打到她。 潘武见自己娘居然落了下风,悄悄捡了块石头绕到霍岚身后。霍岚瞧着地上的影子,在潘武即将出手之际一脚踹在潘武的肚子上。 潘武到底比霍岚小了两岁,现在还不是霍岚的对手,加上从小便没吃过苦受过痛,被霍岚这一脚踹得只觉五脏六腑都要碎了,躺在地上不停叫唤,一半是痛的一半是吓得。 包瑛几时让自己儿子受过这种罪,听见潘武痛呼,顿时发了狠,也管不上霍岚手上有棍子,尖 “敢踢我儿子,我打死你这个白眼儿狼!我打死你这个狗娘养的小贱皮!” 霍岚知道自己正面敌不过包瑛,往侧边让了几步,趁着包瑛扑空的一下伸着柴火棍往她背后一点。包瑛本就还没站稳,吃了背后这一推,瞬间摔了个狗啃泥。 红艳艳的血从包瑛鼻子里流下,地上的潘武瞧见这一幕,吓得哭都忘了。包瑛自己也吓了一跳,她毕竟不是那些常年打劫放火的亡命之徒,第一个想到的并不是跟霍岚斗狠拼命,而是往地上一瘫撒起泼来,大声哭嚎:“杀人啦!还有没有王法了!我辛辛苦苦把我那不要脸的小姑子跟不知道哪个野男人生的狗杂种拉扯大,就是为了让他欺负我们娘儿俩的吗!我好命苦啊!” 早在先前包瑛骂霍岚的时候村里便有人倚在自家门前看热闹,这会儿听见包瑛叫唤,出来看热闹的人更多了,围做一圈对着霍岚指指点点。 “看看,看看,小的打老的,真不像话!” “有娘生没娘教,我就知道他迟早惹出祸来!” “他娘从前就疯疯癫癫的,搞不好他以后也是个疯子……” “潘家好歹给了他口饭吃,他怎么能干出这种忘恩负义的事呐……” …… 包瑛见自己的哭嚎起了作用,愈发卖起惨来,哭得十分卖力:“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摊上那么个杀千刀的白眼儿狼,你打我就算了,还打我们家小武,我们家就这一根独苗,要是把我们家小武踢出个好歹来,我可怎么跟他爹交代!我不活了啊!你这是要让我们家绝后啊,你怎么可以这么歹毒!” “是呀是呀”、“这也忒狠了点”……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一世过去,村里人还是从前那样的人,但霍岚却不是当年的霍岚了。 她环视了一圈众人,冷着脸道:“潘家平日里怎么待我你们不知道吗?冯大娘,潘武五岁那年在河边玩,自己不慎落水,反诬赖是我推得他,当时你和吴婶儿可就在旁边,后来我因此挨打全村都听见了,你们俩可有替我说过一句话?” 被点到名的冯大娘面上一红:“你这说的是什么?我们什么时候看到了?” “就是,哎呀我锅里还烧 “张婆婆,上上个月你来同我舅娘闲聊,碰上他们母子俩说家里钱袋子丢了,怀疑是我偷的,为这打了我一顿,后来又自己在床底下找着了,我白挨一顿打,有没有这回事?” 张婆婆讪讪地点点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大金叔,你常来与我舅舅喝酒,他们一家人吃的什么,给我吃的什么,不会没瞧见吧?” “这……” 众人被霍岚问得哑口无言,没多久便各找借口散了,余下三两个嘴硬的还在絮絮叨叨,霍岚全当没听见。 她今天回来本意不是要教训包瑛母子,更不是要跟村里这些人争论出个一二三的。回到自己房中,霍岚三两下将自己不多的行礼收拾完,余下的日子她还有那么多事要与云妙晴做,可没功夫浪费在给潘家当长工上。 第四章 霍岚背着装好的小包裹跨出房门,脚步一顿又去柴房拿了柴刀别在自己的腰带上。 离开潘家时包瑛脸上的表情错愕极了,她从来没想过这个被她打骂这么多年没还过手的家伙这次不光会跟她动手,竟还会离家出走,这下连卖惨也顾不上了,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叫住霍岚。 “喂!你去要去哪儿?” 霍岚不理她。 包瑛急了,她刚才说得那么惨,实际上霍岚住在潘家这些年帮家里做了多少杂活她心里一清二楚。一口半馊不馊的冷饭换一个任劳任怨的奴仆,她倒不觉得多赚,在她看来这本就是霍岚该做的,只是霍岚这一走,那她不就亏了? 她追着霍岚连声叫喊:“你给我回来!” 霍岚回头,烧火棍抵在二人中间,让包瑛无法再靠近她。 “我听舅娘刚才的意思,我跟我娘在你家住这些年,让你们一家都不得安生。我娘早就没了,现如今我再一走,舅娘终于彻底摆脱我们母子,不应该敲锣打鼓放挂爆竹庆祝一下吗,拦着我做什么?还是说——” 她话锋一转,望向包瑛讥笑道:“你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是放屁,终于肯承认这些年你们一家完全是在欺压我了?” 先前围观的那一大群人虽然被霍岚一通嘲讽找借口溜了大半,但并没有走多远,各自坐在自家门边上一边假装干活一边眼睛还瞟着这边的热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包瑛自然说不出反悔的话,更不可能承认错误。 “谁要拦你?你这么一声不吭地走了,回头你舅舅问起我还当是我赶你走的。”包瑛胡乱编了个理由。 -- 第7页 “那么就让大家伙儿做个见证,今日是我自己要走,他日舅舅如果问起来,舅娘照说就是了。”霍岚就知道包瑛不会轻易放任她离开,此次她已下定了决心,包瑛有什么伎俩她接招便是。 “即然这样,你要走也行……”见一计不成,包瑛眼珠子一转,指向霍岚腰间的柴刀,“但你腰间这柄柴刀可是我们家的东西,你人可以走,我们家的东西都得给我留下!” 话音刚落,包瑛便见霍岚一扬手,一团黑影向她砸来。 她缩着头躲了一下,黑影擦着她的耳朵飞过去,被她身后的矮墙挡了下来,一小块靛蓝色的布包静静地落在地上,包里的铜钱骨碌碌散了一地。 “这里是三十文钱,够买你家这柄柴刀了吗?” “你哪儿来的钱?是不是从家里偷的!”包瑛见这一地的铜钱,心里顿时有了底气,霍岚那间房里的东西她都翻过无数次了,连床底下都没放过,哪里能有钱? “这钱是我自己在山上采菌子换的,王二叔和山子哥都知道,舅娘要不去找他们来问问?” “王二叔”是王翠翠的爹,“山子哥”大名吴山,是村里一个猎户的儿子,霍岚将这二人搬出来,想必确有此事。 包瑛不成想霍岚竟背着自己攒有私房钱,心中愈发忿忿。霍岚在她家吃住这些年,就算赚了钱那也应该都是她家的才对。霍岚带着钱走,跟从她这里偷钱有什么区别! 她想把钱要回来,然而王二和吴山为人和气,在村里人缘极好,要是霍岚一会儿真去找了这两人来作证,自己肯定讨不着好去。 想到这里包瑛又改了口:“就算这钱是你自己挣的,那你包里的东西呢?打开让我瞧瞧!” 说着她便要上前扯霍岚的包裹。霍岚能背着她藏钱,没准还藏了别的什么东西。她就不信霍岚每件都能找出人证,但凡她从霍岚包裹里翻出什么好东西来,都可以用霍岚偷东西为借口把它抢来,顺便再把人扣下。 “我的东西凭什么给你瞧?”霍岚手中的烧火棍略微变了个角度,再次将包瑛阻下,“舅娘非要说我拿了你家什么东西,不如自己回屋看看可有少些什么?” 包瑛一听大喜,霍岚包里是不是真有好东西她不是很有把握,但是自家丢了什么东西,那不就由得自己随便编么?只要赖定了霍岚偷东西就能把人扣下,到时霍岚的包裹不还是她的? 这可是霍岚自己送上门的,包瑛留下一句“你给我等着”,假模假样转头进了屋。 霍岚在心里嘲了句“蠢货”。她自然不可能在这里等,方才的话也不过是为了支开包瑛,免得包瑛继续跟她纠缠。包瑛前脚进屋,她后脚便收了柴火棍走, 地上潘武见她要离开,张嘴就要喊他娘,霍岚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猛然回过头瞪着潘武恶狠狠道:“肚子不疼了是不是?” 被霍岚这么一威胁,潘武惧意顿生。这会儿肚子最疼的那阵劲儿是过去了,但还是隐隐作痛。以现在霍岚跟他之间的距离,在他娘赶出来救他之前足够霍岚再踹上个三五脚的。 可是就这样放走霍岚他又不甘心,犹豫来犹豫去人早就走远了。 霍岚离开潘家其实也没什么好去处,这辈子是这样,上辈子也差不多。虽然上辈子跟云妙晴更早认识了,但那时候的她脸皮薄,要面子,又总担心自己在云妙晴面前会出丑,不好意思让云妙晴收留她,所以还在潘家住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才迫使她不得不跟潘家决裂。 那会儿真是傻透了,还几次拒绝云妙晴的留宿提议,现在报应可不就来了,当时不知道珍惜,现在连人家门都进不去。 霍岚沿着柳河缓步往山里走,这小半个月来她一边想办法接近云妙晴,一边将柳河源头的白鹿山几乎翻了个底朝天,总算让她找着一个还算宽敞的天然洞穴,洞穴不深,好处是不怎么阴冷,当然也不怎么安全。 再不安全也比五年后那场动乱安全得多,凶禽猛兽乱世中一样有,然而太平年月总不会有人为了一个能勉强遮风挡雨的山洞跟人大打出手。 想起那段日子,霍岚心里非常不是滋味,她是过惯了苦日子的人,风餐露宿,饥一顿饱一顿也就罢了,可人家云妙晴一个娇小姐,哪里吃得了那种苦?人家嘴里不说,她就疏忽大意了,要是她再仔细一些,也许云妙晴就不会染上病,或者不会到后来那么严重…… 天还没黑,霍岚不急着回山洞,在她经常休息的一处大树桩子上坐下,望着潺潺流淌的河水出神,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办。 从潘家搬出来有一宗好处,她如今年岁渐长,身体的变化也日渐明显,在潘家住着日夜都得提防着露馅,麻烦的很。 以前她倒是不在意,一直让她扮成男孩子对外说她是男孩儿的是她娘,她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必要。但是现在不行了,既然有以后参与争权的打算,知道她真实性别的人还是越少越好,至少不能让村里人知道。 “哎,那人以前真是宰相啊?” “你不也看见了吗,下葬那天县太爷可是亲自来拜了的,我就说是京城的大官儿不是?” “那这么说——他那个女儿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相府千金了?” 一男一女正说着话,又插入另一个男声。 -- 第8页 “这有什么,看把你激动的。” “孟哥,人家那可是真正的千金小姐呐,我以前还只在茶馆儿里听说书老头儿说过什么千金小姐的故事,这还是第一次亲眼瞧见!” “就是,再说这大户人家的小姐就是跟咱们乡下的女娃不一样,长得可真好看,气质也顶好……” 女声再次响起,霍岚认出那是王翠翠的声音,再往前就是瞿孟和他那群跟班,一行人正从山上下来。 霍岚今天刚跟包瑛母子斗了一场,不想再跟瞿孟一行人起冲突,趁着人还没转到跟前悄然起身,找了片矮树丛藏了起来。 “有吗?我倒觉得还是我们翠翠最美了。”下山的小径上王翠翠走在最前面,瞿孟跟在她后面试图讨好她。 “无聊,跟你说东你说西,驴唇不对马嘴。”王翠翠白了瞿孟一眼,三两步蹦下土坡,坐到霍岚刚才坐过的树桩上,眼中露出向往的神色,“你们说她是不是读过很多书?我听说书能养人的,一些大户人家也会给女孩子请先生讲课。” “不就是读个书吗?你要想上学赶明儿我去跟你爹说。”瞿孟弯下身,用手撑着膝盖。 “我爹早就去问过了,夫子说女娃娃读书有什么用,又不能考功名,他才不收呢。”王翠翠垂下眼睛。 “呸!一个穷酸教书先生有什么了不起的,还敢拿捏架势。”瞿孟见王翠翠神情落寞,嚷嚷着替王翠翠打抱不平,“要我说这学也没什么上头,你看那夫子老头儿大半辈子才考了个秀才,日子过得还没咱几个家里好呢,有意思么?” “话不是这样说,读书可以知世事,明事理。”王翠翠反驳。 “你这话我就更不同意了,不读书难道就不懂事理了?就拿你刚说的那什么大小姐来说,咱们这儿要是谁家人死在外面了,哪个不是扶着棺材哭着一路走回来的,她到好,舒舒服服坐在马车里随手一挥撒几串纸钱,像什么话? 后面她爹下葬,人家说越是高门权贵规矩越多,咱们这乡野山村长子长孙都得在坟前结庐住上一月,她呢,才三天就拍拍屁股回去了。我娘说了,像她这样的不孝女,将来肯定遭天谴,没准儿过不了几天她老子就会从地底下爬出来找她索命……” 瞿孟话还没说完,忽觉屁股一痛,跟着人就栽了出去,还好前面没多远就有棵树给他抱住了,不然铁定摔个跟头。 “哪个狗杂种敢来偷袭你爷爷!”瞿孟叫嚣着转身,正对上霍岚充满怒气的双眼。 第五章 霍岚原本以为他们只是路过,很快就会走,结果王翠翠就这么在树桩那儿坐下休息了,几人说着上学读书的事,她对这些人怎么想的一点兴趣都没有,正打算悄悄离开,谁想竟然听到瞿孟说云妙晴的坏话! 一开始她还劝自己忍忍,对方人多,自己贸然冲出去不见得讨得着好,然而听到“遭天谴”云云实在忍不下去了。 上辈子云妙晴就是年纪轻轻就去了,咒云妙晴短命简直就是在往她心窝子上戳! “妈的,上次的事小爷还没跟你算帐,你倒还自己送上门来了。” 瞿孟上回让霍岚顶了一膝盖,还没来得及讨回去,赶上饭点儿被他娘叫回去吃饭,后来再想寻仇又几次没能堵到人。眼下新仇旧恨叠加在一块,呲着牙挥手招呼着他那三个小弟:“还愣着干什么,揍他!” 三个小孩儿一拥而上,王翠翠在一旁急得跳脚:“别打了!这是干什么呀,快别打了!” 瞿孟的那些跟班自然不会听她的,各自舞者拳头朝霍岚身上招呼。霍岚再是心智比这些小孩儿们成熟镇定,以一敌多也有些狼狈,明明是该集中精神应付当下的时候,她的耳边却不自觉浮现出曾经与云妙晴的一段对话。 “瞿孟那伙人呢,除了他自己,有两个都是为怕被他欺负才和他玩在一块,跟着他只求自保,剩下那个死心塌地跟他的,瘦猴儿似的没多大力气……” 霍岚虽有些分神,到底曾在云妙晴那里学过点粗浅功夫,比只会瞎挥拳头的对手灵活得多,仗着手中多根棍子,一时与那三人斗了个不相上下。 当日云妙晴的话在今日得到了验证,扑上来的三人里两个出手犹犹豫豫畏手畏脚,唯一积极的那个被那两人拥来挤去,山路本就不平,好几次拳头还没落到霍岚身上,险些自己先滑一跤。 霍岚小心与他们周旋,耳旁的声音还在继续。 “……要是再碰见他们合起伙来欺负你,不要跟那几个小的多纠缠,拖得久了肯定是你吃亏。擒贼先擒王,你要先拿住瞿孟……” 霍岚余光瞥向瞿孟,只见瞿孟正在跟王翠翠拉扯。他原本是要第一时间冲上来参与打架的,却被王翠翠抱住了胳膊,王翠翠一个人拦不住这许多人,就抱住瞿孟不撒手,叫喊着让他不要再打了。 瞿孟对王翠翠那点心思霍岚早就知道,他不敢生扯开王翠翠,怕弄伤她,这对霍岚来说是个好机会。她瞧准时机撞开面前的人,三两步来到瞿孟身边,一把拧住瞿孟没被抓住的另一条胳膊,同时抬腿踩在瞿孟的膝盖窝上。 瞿孟还偏着头跟王翠翠争执,根本没想过霍岚能这么快从三个人手底下脱身,一下子被霍岚按在了地上。 “就算是这样,他也未必会服软,便是一时落了下风,他日还会找你来讨。”印象里那人斜靠在软榻上半阖着眸子,右手随意支着头,瀑布似的青丝从指尖溢下,模样说不出的懒散。春风从那人身后的窗中经过,吹起那人的一缕发梢,霍岚当时明明离人家还有些距离,却感觉脸上好像被那缕发丝挠了一下,痒痒的。 -- 第9页 时空在霍岚眼前被分割成两半,一半是现实中瞿孟恼人的咋呼声,一半是多年前云妙晴柔和的细语。 “都看什么,快给我把他拉下去,揍他!” “……他们人多,你很难次次占到便宜,所以如果能侥幸得手,一定要给他来个狠的,让他再不敢来招惹你……” 霍岚眼见瞿孟的那三个跟班要冲上来帮他,将柴火棍远远朝山下扔去,反手摸出别在身后的柴刀架在瞿孟脖子上。 “你们再过来一步试试?” 吵闹的林子陡然安静下来,瞿孟、瞿孟那三个跟班连带着王翠翠一起禁了声,望向霍岚的眼中都写满了惊恐。 他们这些半大小孩儿平日里打架惹事是不少,但还是头一次遇上拿刀的。 “霍……霍小哥,咱们有话好好说行不……瞿孟他是坏了点,但、但也没到要他命的地步吧……”王翠翠率先鼓起勇气替瞿孟求情。 瞿孟是王翠翠的表哥,每次跟霍岚起冲突王翠翠夹在中间都不好过,刚才要不是她扯住了瞿孟半边胳膊,霍岚未必能制服瞿孟,反过来如果她没拉着瞿孟,没准这会儿又该求瞿孟饶霍岚一马了,总之怎么做都好像不对,王翠翠越想越委屈,说到后面眼泪止不住往下流。 然而对她的这番话霍岚却没有应声,事实上霍岚甚至没有听清王翠翠说了什么。 在霍岚眼前,当日的场景还在继续,榻上人说完那段话以后停顿片刻,撩起眼皮扫了她一眼,忽得眼睛一弯,满室碎光都随着这一笑落入了那人的眼中。 “哎呀你还认真听了,我随口说着玩呢。”那人笑得狡黠,外人或许很难想象,看上去端庄贤淑的前丞相府小姐,私底下这么没个正经,总爱与人开玩笑。 “半大小子最是难缠的时候,行事冲动,有时甚至不需要什么深仇大恨就轻易要置人于死地。在他们那个年纪,对生没有敬畏,对死没有忧惧,任意妄为,稍不留神便犯下大错来。 我观瞿孟那伙人虽没有刻意谋害人的胆子,但冲动之下亦难免做出些难收场的事。俗语有云,‘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你还是不要拿自己的安危冒险了,再有谁欺负你你就跑来我这儿,他们不敢来的,你把事情告诉我,我来帮你呀。” 那段日子对霍岚来说就如同在梦中一般,每天都快活的好像要飞起来,旁的事多数被她抛在脑后,现在想想,似乎打那之后瞿孟几人确实没有再找过她麻烦,不知是不是云妙晴暗中替她解决了。 她想得投入,手上不自觉松了些力道,瞿孟便趁机挣扎起来。霍岚回过神,重新按紧了人,寒声道:“以后还敢不敢在背后乱嚼人舌根子?” “我说人家的,关你什么事?”瞿孟真不知道霍岚这是发的哪门子疯,然而眼下他受制于人,即便心中把人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最后说出来的话也透着三分心虚。 霍岚没有回答,只是把刀逼得更紧了些,隐含的态度不言而喻。 瞿孟脖子一凉,感受到刀锋正擦着他侧颈的皮,火辣辣的疼,不知道是不是破口了。 他费劲地咽了下口水,嗓子干得厉害。上次河边要不是被意外打断,他没准真能把霍岚掐死,虽然他一开始并不是这个打算,可那会儿劲儿上了头哪顾得上这些。推己及人,他觉得霍岚搞不好也能干得出一刀砍死他的事,不如暂时服个软,让霍岚放松警惕,然后再像上次霍岚对他那样打霍岚个措手不及。 “行行行,不说就不说。”瞿孟小声嘀咕,“毛病多,跟你屁关系没有,用得着你替人家出头?” 霍岚闻言移开刀,同时放开拧住瞿孟胳膊的那只手要将刀别回腰间去。她的动作慢条斯理,膝盖仍旧顶着瞿孟的膝弯,让他没法站起来。 瞿孟等不及了,他猛地扭身去抢霍岚手里的柴刀,而霍岚就像是知道他会有这一下似的,他甚至还没看清霍岚的动作,就被霍岚抓着手腕摁在了老树桩上。 “当我傻是吧?不见棺材不落泪?”霍岚先前也说了句威胁的话,但好歹听着还算冷静,眼下她的眼中却透着一股疯狂的劲儿,眼白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泛红,看上去十分邪性。 一旁的王翠翠等人被霍岚宛如发疯的神情吓到,全不敢吱声,瞿孟虽看不见霍岚脸上的表情,却也能从霍岚的声音变化中感知到即将来临的危险。 他盯着紧挨在他右手指节上的刀锋颤声道歉:“我错了,我错了!霍岚,啊不是,霍大哥!霍大爷!饶我这一回行不?” “饶了你这一回,然后等你下次准备充足再来报复我是不?” “不是,真不是……”瞿孟这次没说谎,他现在根本没心思去想那些弯弯绕绕的小算计,因为他看见霍岚已经把刀举起来了,“大哥!有话好商量、好商量啊!!!” 霍岚完全不跟他商量,手起刀落,王翠翠等人吓得一哆嗦,闭上眼背过身去不敢看,只听见瞿孟杀猪似的惨叫。 “啊——我的手指头,我的手指头!啊——疼死我了,哎呦——疼死我了——哎呀娘啊——我的指头没了……” 王翠翠听着瞿孟的叫声害怕的紧,但闹到这样,又觉得自己没劝住架也有责任,纠结了一会儿,自责终于占据了上风,挣扎着慢慢转过身,左眼睁开一丝细细的缝。 她先是看向树桩周围,没见到血迹,然后才大着胆子朝树桩上面看。树桩上,柴刀正稳稳立着,后半截刀锋陷入其中,离刀锋莫约两寸左右,瞿孟的手指头还好好的长在他的手掌上。 -- 第10页 王翠翠长舒一口气,轻声叫道:“表哥?” 瞿孟深陷自己指头让人砍没了的恐惧中,一声叠一声的哀嚎,王翠翠一连喊了好多声他才察觉到。 他还没来得及缓口气,就见霍岚将刀拔起,又悬在了他的手指上方。 “我真的错了,是我有眼无珠,那个……是我有眼不识英雄汉,霍大爷你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呜——” 瞿孟肚子里没什么墨水,平素除了哄哄王翠翠也从没跟人道过歉,一时根本不知道要如何求饶,只把从前听书时听人说过的那些话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儿全说出来,说到后面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连句完整话也说不明白了。 霍岚知道他这回算是真吓破了胆,以后多半不敢再来找她的事儿,然而回想起自己曾经受过的欺负,又忍不住想再多吓唬他一下。 “啊不好意思刚才没剁准,看来这手指头太小,容易剁歪,不如——”她将刀锋移到瞿孟的手腕处,“从这里剁下去肯定不会偏了。” “不要!!!千万不要!大哥你放过我吧,我以后见着你都绕着你走行不?求你了,以后你就是我亲哥,我得了好东西都孝敬给你,什么都给你,你让我干什么就干什么,求求你了……”瞿孟说得非常真诚,要不是被压着动不了,就差给霍岚磕头了。 云妙晴当日虽然说自己是随口胡说,但看人还是很准,霍岚上辈子没机会亲自动手,这回亲眼瞧着这个远近村里有名的“混世小魔王”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地忏悔,忽然觉得没什么意思。她现在外表是跟这些人差不多,但内里实际上已经不是十三四岁的孩子了,懒得与他们多胡闹。 她收回柴刀,慢悠悠起身,刚一抬头,就见半山腰处一个圆脸双髻的女孩儿正探身去扶前面的树,身边还跟着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霍岚心头一震,朝这二人身后寻去,果然在层层树丛掩映间瞧见了自己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一瞬间的呆滞过后,霍岚心思电转,迅速将柴刀往腰后一转,就地躺下,对着还在哭个不停的瞿孟说:“来掐我脖子,快!” 第六章 这反转来的太突然,完全超出了瞿孟的理解范畴,他不知所措地抱紧自己差点失去的手,打着哭嗝儿愣愣地看向霍岚。 不只瞿孟,周围一干人都搞不清楚现在是个什么状况,全在原地傻站着。 “杵在那儿做什么,快点儿!”霍岚担心迟了被云妙晴瞧见,瞪眼催促瞿孟。 “哦、哦!”瞿孟脑子恍若打了结,下意识去按霍岚说的做,可他刚才着实受到了惊吓,此刻身上发凉双腿发软,半晌挪不开身。 “磨磨蹭蹭干什么呢?”霍岚着急得不行,作势去摸腰后的柴刀。 瞿孟一见柴刀,惊恐之下忽然爆发出惊人的恢复力,浑身又有了劲儿,连滚带爬到霍岚,抬起一边腿要往霍岚身上坐,被霍岚眼神一瞪,到底没敢坐下去,跪在人身边凹了个别别扭扭的姿势。 “真掐啊?”瞿孟一点点伸出手,手背上还粘着他刚才的鼻涕泡。 霍岚嫌弃地皱紧眉头:“你敢!”说着她翻转背在身下的手,柴刀一下子就抵住了瞿孟胯|下的关键部位。 瞿孟当然不敢了,他虚虚地圈住霍岚的脖子,声音都在发抖:“然、然后呢?” “喊啊!你那天怎么掐我的忘了吗?” “我那是猪油蒙了心,再也不敢了,真的……”强烈的求生欲让瞿孟再一次求起饶来。 霍岚这会儿哪有耐心听瞿孟掰扯,她眼看云妙晴主仆几人距离她越来越近,手上又动了一下。 瞿孟顿时感觉到了腿间的寒意,吓得什么也顾不上想了,发疯似的叫唤道:“啊!!!我要掐死你,我掐死你!啊!啊!!!” 这叫声无比惨烈,仿佛他才是要被掐死的那个,王翠翠等人不忍直视,纷纷捂住了眼。 霍岚没想到瞿孟怂成这样,气得恨不得给他一巴掌,然而云妙晴她们就快要走至跟前了,只得闭上眼躺在地上装死。 “咦,他们这是在干什么呀?” 离得近了,她听到银杏的声音,知道银杏是在与云妙晴说话,心因为过于紧张和激动砰砰跳得厉害。 回答银杏的是一道极轻的笑声,尽管霍岚看不见,却仿佛能感受到声音的主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想必是带着一贯的玩笑神色。 “大概……是小孩子间在玩什么奇怪的游戏吧?”声音的主人如是说。 霍岚:“……” 瞿孟:“……” 王翠翠:“……” “起来!”人已经走得看不见了,霍岚没好气地推开瞿孟的胳膊。刚才的场面过于尴尬加羞耻,以至于她根本没脸去当场将人拦下。 瞿孟抱着胳膊讪讪地蹲在一边,看看霍岚,又看看那位大小姐消失的背影,忽然福至心灵,试探着问道:“霍岚,你该不会是……喜欢人家吧?” 霍岚白眼都懒得给他,一言不发地拍打衣服上粘着的泥土。瞿孟不知道她其实是个女的,会这样想也不奇怪。 瞿孟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不然刚才自己说人家的坏话,霍岚干嘛那么激动?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偷偷瞟了一眼旁边的王翠翠,心里一阵窃喜。 他与霍岚认真来说其实没什么仇,村里人议论的那些话他也有不以为意的地方,霍岚他娘干的那些事跟霍岚有什么关系?但是吧他喜欢王翠翠不是一天两天了,而王翠翠呢,又总爱说霍岚的好话,这就让他不太高兴,以至于经常找霍岚的茬儿。 -- 第11页 要是霍岚喜欢别的姑娘不喜欢王翠翠,那这事儿不就了结了嘛! 瞿孟一高兴,就自动忽略了先前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颇为自来熟地要去搭霍岚的肩膀。 “哎呀,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人家姑娘长得好看是不是,又有学问,你看连我们翠翠也夸人家跟咱们这儿的人不一样,哦对,上次人家不是还给你包糕点来着,你看这没准儿有戏啊!” 他内心当然不觉得有戏,他们这些人是什么身份,人家那位大小姐是什么身份,哪里能看得上他们?但是当着王翠翠的面,他一定得吹得天花乱坠,还故意在话里提上王翠翠,好让王翠翠对霍岚彻底死了心。 霍岚侧身躲开瞿孟脏兮兮的手,这要放在从前瞿孟少不得又要骂人,不过现在不会了,一来他不敢再招惹霍岚,二来得知霍岚对王翠翠没那心思,再看霍岚就顺眼多了。 他没搭上人,自个儿把手收回去搓了搓,又说道:“你是不是不知道要怎么追人家?看刚才,多尴尬啊!要不哥给你出点主意?” 霍岚本来都要走了,听瞿孟这话又犹豫起来。她是不信瞿孟能有什么好主意的,可这么久了都没能接近云妙晴让她多少有点自我怀疑。 瞿孟见霍岚对自己的话似乎产生了兴趣,把手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按着霍岚的肩膀让霍岚在老树桩上坐下。 “这事儿你就得问我!我经常去镇上茶馆听书,那些什么套路啊,手段啊那叫一个信手拈来。”瞿孟得意洋洋,“像你们这样穷小子跟大小姐的,就两种,一是穷小子才貌双全,人家大小姐为才所倾。你吧,收拾收拾脸还算勉强,这‘才’说句老实话,咱们跟人家那大小姐肯定没得比。” 霍岚长得清秀,不过因为素来与村里人不和,看人时总是面无表情,一双眼睛时刻透着锐利的光,换做别人大概会显得阴鹫,但到了霍岚这里反倒增添几分英气,当然这些瞿孟是不会承认的。 霍岚没心思与瞿孟纠结这点细枝末节,听见瞿孟停顿,便追问道:“那另一种呢?” “另一种当然是英雄救美了!”瞿孟一拍大腿,“你不能指着人家来救你啊,还是不是男人了,肯定得你去救她!” “怎么救?她平素都不太出门的,哪里会遇上危险。” “今儿不就出来了?整日待在家里多闷,不说去逛街,但总得出来看个花儿赏个景吧。做人不要死脑筋,没有危险咱给她创造点危险。下回她再出来,兄弟几个就帮你去堵她,假装劫财劫色,像她那种娇生惯养的小姐肯定没见过这种场面,吓得瑟瑟发抖只会喊‘救命啊,救命啊’。” 瞿孟尖着嗓子学了几声女人叫唤,他原先还觉着没戏,这会儿越说越觉得自己这计划妙不可言,余光瞧见王翠翠黑着的脸,连忙解释:“翠翠你别多想,我这是假装,是为了咱霍小哥的幸福,你看平时我眼里有过旁人么?” 王翠翠”呸“了他一口,负气般转过脸去不理他。 瞿孟又继续对霍岚说:“然后呢你就在这关键时刻跳出来,我们再假装敌不过你,被你打跑,人家一看你这么英勇神武,又是救命恩人,那还不芳心暗许,手到擒来?” 霍岚听得心里直抽抽,自己怎么就一时犯了蠢,会相信瞿孟能有好主意?他要是会追人,至于这么多年还没追着王翠翠么。 她不想继续与瞿孟浪费时间,起身要走,瞿孟赶紧将人按住。 “哎你别走啊,信我,绝对靠谱!到时候你发达了,可别忘了兄弟我们几个就行。” 瞿孟说得煞有介事,仿佛这事儿已是板上钉钉了一般。霍岚实在听不下去了,忍不住提醒瞿孟:“瞧见刚才跟在人家身边的那个疤脸汉子不?” 瞿孟神情一顿。 “上回你不还说人是山匪头子,有他在你也敢去劫财劫色?” “那不……只是瞎猜的嘛……”瞿孟讪笑,“人家宰相家的小姐,怎么会跟山匪头子有来往,说不定他只是长得吓人,实际就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呢……”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显然有些心虚。刚才他没在意,现下经霍岚提醒,忆起先前一瞥间那人魁梧的身材和裸露在外的粗壮手臂,怎么瞧都不像是个好惹的。 瞿孟还只是凭外貌判断,而霍岚却知道得更清楚——那人名叫闻泰苍,她不太了解那人的过去,只知道他是云妙晴亡父的义子,云妙晴的义兄,功夫高的出奇。上辈子那人后来被云妙晴支去京城,逃难时没跟她们在一起,如今有那人在,就算云妙晴真遇上什么事儿也轮不上她去救。 真是前路渺茫啊……霍岚愁得头发都快掉了,报个恩怎么就这么难? 事实证明,大多数时候三个臭皮匠聚在一起还是三个臭皮匠,就算再多来几个臭皮匠,也并不能变出个诸葛亮来。 瞿孟加上他那三个小弟七嘴八舌给霍岚出了五六七八条主意,没一个是用得上的,偏偏还热情得不得了,到后来霍岚不得不再次拿起柴刀威胁,才把人都赶跑了。 虽然一时不得门路,好在现在她不用给舅舅家干活,时间非常充裕,在山洞里凑合睡了一宿,第二天霍岚起了个大早,挎着提前放在这里的竹篮出了洞。 眼下正是好时节,白鹿山上的菌子和野果长得极其喜人。霍岚从小便在山里跑,后来又与云妙晴相处了一段时间,知道云妙晴的口味,净捡着新鲜个儿正云妙晴又喜欢的果子摘,不到一个时辰便摘了满满一篮子,拿去溪边洗净,趁着朝阳初升送到云家宅邸。 -- 第12页 云家这处宅子说是在宋庄,实际上离宋庄还有些远,更靠近白鹿山的那一头,就在山脚下。 对于普通农家来说,这里还算得上华美,但相比于云妙晴父亲的身份,这宅子建得可以说是相当朴素——拢共不过一幢二层小楼,下面是厅堂,上面是主人起居的地方,再有一处不大的花园,后面是三四间供仆人休息的厢房以及堆放杂物的柴房和厨房等等。 虽然地方不大,但能看出设计这座宅院的人花了不少心思。宅院前方对着宋庄的农田,春天可以看见大片金灿灿的油菜花,待到入夏,田边鱼塘里的荷花就该开了,秋天有沉甸甸的稻穗,冬季屋前没什么看头,屋后白鹿山上的雾凇却美如仙境。 除却这些原本就有的自然风光,院中还另有精巧。错落分布的翠绿竹节将院外山上流下来的溪水引入花园池塘中,随着流水汇积,竹节彼此碰撞发出空空脆响,配合池边风吹竹林的沙沙声,以动衬静,别有一番韵味。 若是夜间嫌吵,还能将引水的竹节拨转方向,溪水自然流过院外,关上窗户躺在屋内几乎听不见响声。 简单却不失雅致,风趣又难掩风流,就像居住在这里的主人一样。 霍岚收敛神思,整理了一下衣衫,上前轻叩大门,果不其然遭到了拒绝。 守门的是个老头儿,人倒还和善,只是最近拒绝的人太多,话语间多少有些不耐烦。 “说了我家小姐这段日子谁都不见,昨个儿县太爷要来拜访她都回绝了,你呀别费心思啦。” “我就是上次蒙小姐赠了些点心钱财,感念小姐心善人好,来给她送些果子,都是我早上刚摘的,可新鲜了。”霍岚本也没指望云妙晴这次能见她,她将篮子放在门口转身便跑,不给人把东西还给她的机会。 那老头儿在后面连喊数声都没喊回来人,只得拿了篮子进去。霍岚听见关门声才又转回身来,远远望向院内那幢小楼。 小楼的窗户开着,往日里云妙晴经常倚在窗后软榻上看书,一看就是一整天。从霍岚现在的位置瞧不清内里,不知道这会儿云妙晴是不是也在那儿,有没有将视线投到她身上。 没关系,霍岚在心中再次给自己打气。滴水还能穿石呢,妙晴又不是那种硬心肠的人,自己每日来送些山货鲜果,总能打动她的。 第七章 小楼内,云妙晴手持一卷书半躺在软榻上,手边矮几上放着一个果盘,盘中是新切好的水果。那是一种当地人称为春姑果的野果,拳头大小,外皮鲜红透亮,切开来内里黄橙橙的透着水灵,有点像李子,却比李子更加脆甜。 关于这个果子还有一个传说。 据说几百年前,白鹿山里住着一位名□□姑的少女,那少女生有残疾,长得也不大好看,因此羞于见人,独自住在山上,不与山下人来往。 有一次她去城里卖山货,遇见一位翩翩少年郎,春姑对少年一见钟情,却又因为自惭形秽不敢跟人家多搭讪,得知少年喜欢她卖的果子,每日一早便去林中摘下最甜最好的留与少年。 这果子生在春天,却喜阴冷,天暖一点就没了。日子逐渐入夏,春姑为寻这果子踏遍山林,最终不慎失足跌落山崖。 少年一连多日不见卖果子的少女,好奇之下打听到白鹿山,才知道春姑为摘果子发生了意外。忆起春姑往日里同他说话时的羞怯模样,他这才明白过来春姑的心思,可已是追悔莫及,便把这种果子叫做春姑果,用来纪念那位卖果子的少女。 云妙晴没事便喜读书,涉猎广泛,不拘经史子集,来这里没多久便把当地的地方志和民间传说看得差不多了。 “这都一个月了,他怎么天天来?”银杏趴在窗边往外瞧,大门外,之前冲撞自家小姐车驾的那个小子又提了一篮新的春姑果。 一个月前,那人第一次提果子上门,云妙晴收了果子,给他留了一串钱,跟空篮子一起放在门外。第二日那人来,放下装满新鲜山货的篮子,却没有拿钱。于是这一天云妙晴便没有收东西。第三日那人再来,看见门外原封不动的篮子,大约是明白了云妙晴的意思,取了钱走,把新篮子留下。 自此,两人之间仿佛达成了一个微妙的协议,就这样无声交易了一段时间。 云妙晴不接话,眼睛都没从书上挪开。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小子该不会是看咱们小姐长得貌美,起了什么龌龊心思?闻大哥你说呢?” 银杏似是知道云妙晴不会接她话茬儿,回过头去看坐在屋子另一侧的闻泰苍。 闻泰苍认真擦拭自己的宝剑,并不参与银杏的讨论。 无人搭话也不妨碍银杏嘀嘀咕咕,她扭头继续盯着外面人的身影,小声自言自语:“我倒要看看这小混蛋什么时候露出马脚来。” 云妙晴就想安安静静看个书,数次被打扰,终于放下书来,顺着银杏的目光朝窗外投去一瞥。 “那不是个男孩儿。” “什么?”银杏惊得从窗边跳起,“怎么可能,他……虽然生得是秀气些,可穿衣梳头明明是个男的呀。” “是男是女不能只看打扮。”云妙晴反正也看不进去书了,便与银杏说起来,“男人跟女人一来身形不同,二来走路坐卧的姿势也都有细微差异,没有经过专门的伪装训练,很难骗过有经验的人。” -- 第13页 “有什么不一样?”银杏听得越发好奇,恰逢外面走廊上有小厮经过,便将人喊住。 “阿梁,你过来一下。”她招手让人走近,一脸严肃地指挥人在屋里走了几圈,又让人坐下蹦起。 “这也没看出什么区别啊,我瞧着动作跟阿珠小荷她们好像差不多。”打发走一头雾水的阿梁,银杏百思不得其解,托腮看向闻泰苍,“闻大哥,你看出他走路跟女的走路有什么区别了么?” 闻泰苍全程没有抬眼,一直专注于自己的宝剑:“我从来不盯着人家姑娘瞧。” 银杏:“……”行吧,她想了想,忽然眼前一亮,冲出门去叫住还未走远的阿梁。 “阿梁你回来一下,我给你借套小荷的衣服穿上再试试。” 刚才没看出端倪一定是因为阿梁的衣着跟小荷她们不一样,换上一样的衣服做上相同的打扮不就能看得更真切了吗? 阿梁惊恐地看向银杏,他就是路过去浇个花而已,怎么还要穿女孩儿的衣服扮成女孩儿了?银杏生怕人跑了,上前将人一把拽住往屋里拖。 虽然大家都是下人,但从级别上来说银杏这样的贴身婢女比起阿梁是要高上一等的,阿梁不敢反抗,只得用可怜巴巴的目光频频朝云妙晴求救。 “行了,忙你的去吧,别听银杏瞎胡闹。” 得了云妙晴的话,阿梁如蒙大赦,挣开银杏的手,飞快跑没了影儿。 “至于嘛,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银杏悻悻地坐回云妙晴身边,顺手拿了一片春姑果。她是真一点儿没看出来那人居然是个姑娘,不过自家小姐什么时候出过错,小姐说是那就姑且当她是吧。 “小姐,你说这人既然是个女的,不是图你的才貌那是打什么鬼主意?咱们给她的钱跟她去镇上卖东西差不多呀,怎么还赖上咱们了。还有上次山上,明明是她占着上风,一看见我们马上假装被别人掐着。再说了,好端端的女孩子做什么一直扮成男孩儿?我看她肯定不怀好心,不会是什么奸细吧?” 银杏一句接一句问个不停,云妙晴拿书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哪儿来这么多‘怎么’‘什么’的,一天天咋咋呼呼净会瞎琢磨。” 倒是闻泰苍听到银杏的问题放下手中剑:“我这些天去打听过这人,名叫霍岚,原先住在柳河村。她打小没有父亲,跟着母亲住在舅舅家。母亲据说疯疯癫癫,又是未婚生子,村里人都不待见他们娘儿俩。从小到大她一直没离开过这一带,应当不会跟京城那些人有牵扯。” 银杏见自己猜错,撇了撇嘴,只听闻泰苍又说:“我还听说她八岁那年母亲也去世了,母舅一家对她很是苛待,上个月她与母舅家闹过一场,从那里离开,住去了白鹿山上。之前咱们见过的那群小孩儿,好像也总欺负她……” 银杏常听些江湖故事,最是侠义心肠,听了霍岚的身世,转头就忘了自己前一刻还在疑心人家不是好人。 “这也太惨了,难怪她总来咱们这儿,原来是没人待她好过,真是可怜。”说着她蹲到云妙晴身边拉着云妙晴的胳膊小幅摇晃,“小姐,要不咱们就收留她吧。一个女孩子家自个儿住在山上多危险啊,被野兽叼走了怎么办?” “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了么?”云妙晴不为所动。 “当然记得了,”银杏背诵云妙晴离京路上说的话,“‘就算来到这儿也不可掉以轻心,要深居简出,一切从简,少与人接触’是不是?” 云妙晴的父亲云知邈亡故之前在朝为官多年,身居宰相之位,门生故吏遍天下,既被天子倚赖,又被天子忌惮,就连他死了,云家向宫中递请扶灵回乡安葬都一波三折,最终龙椅上那位只答应了云妙晴一人离京,以朝中重任不可耽误一说不放云妙晴的哥哥云书简,又以太后舍不得为由扣下云妙晴的母亲徐慕贞。 防成这样,又怎会放任云妙晴离开自己的眼线呢?云妙晴心知自己在乡下的一举一动都会有人汇报给龙椅上那位知晓,因此格外谨慎,连下葬后在山上守孝都只守了三日,就怕来祭拜的人多引起皇帝陛下的猜疑。 “可是刚才闻大哥不是说过了嘛,她就一乡下丫头,总不会咱们收个丫鬟也有人要管吧。”银杏余光瞥见旁边果盘里的春姑果,又道,“你想想人家,是不是跟那个故事里的春姑很像?住在白鹿山上,每日摘下野果山货送到咱们这儿来,心心盼盼咱们能收留她,结果呢?你连见人家面都不肯见。哎,这么说起来她比春姑还惨,春姑好歹每次去城里卖东西还能见见自己喜欢的人呢……” 银杏说得十分入戏,恨不得掉两滴眼泪下来应应景。云妙晴都快让她说笑了:“你这话我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倒像我是什么负心薄幸的渣男一样。” “可不就是么?”云妙晴从不拿主人身份压着银杏,久而久之银杏也不惧怕与她闹着玩,继续数落她道:“你瞧这春姑果,是不是比咱们之前自己在镇上买的甜?要我说呀没准人家就跟春姑一样,给你留着最好的呢!万一最后她也像春姑那样为摘果子出点什么意外,不够你后悔的!” “传说而已,当不得真。那春姑既是独自住在山上,又怎会有人知道她死了。”云妙晴反驳。 “传说你还较真,有没有劲啊。”银杏见自己一人说不动云妙晴,便叫起帮手来,“闻大哥,你也帮我劝劝呀!” -- 第14页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自己处境都不佳,收留她对她来说也未必好。”闻泰苍的意见倒是跟云妙晴一致。 “闻大哥!”见闻泰苍也不肯帮自己说话,银杏不满地叫道。 闻泰苍没有理会银杏的缠闹,倒是银杏的话让他想起一件事来,对云妙晴道:“不过确有一点,地势平缓好摘的地方都叫村里小孩儿妇人摘完了,她去的地方都很陡峭,而且那一带似乎还有野猪出没。” 银杏听见赶忙说:“你看我说错没有,‘地势陡峭’,‘有野猪’,可不是有生命危险?” 说着她又把手伸向盘子里的春姑果。 “吃一片行了啊,这是人家给我的!”云妙晴书都不要了,双手把盘子抱走,用竹签戳起一片,抬眼望向窗外。 大门外人早已离开,只余下一篮新鲜的春姑果,带着清洗过残留在上面的水珠在朝阳下泛着熠熠的光。 “最近看着她些,别叫她出什么事。” 闻泰苍低声应了云妙晴的话。 云妙晴收回视线看向手上的春姑果。春姑吗?她在心里默默念道。 第八章 霍岚今日心情很好,最近一月虽然尚未见着云妙晴的面,但是云妙晴收了她的东西。而且就在昨天,县太爷夫人坐着轿子去云妙晴那儿,随行仆人挑了两大箱礼物,同样吃了闭门羹。云妙晴既没见人也没收礼,对比之下,霍岚觉得自己已经非常幸运。 她如今就是个乡下野孩子,跟云妙晴身份悬殊,累次三番打扰人家,人家没嫌她痴心妄想不知好歹,亦没有心安理得享受她的好意。 当然,她本就是心甘情愿送东西给云妙晴的,云妙晴能收她就很满足了,可云妙晴还次次给她钱当做买下她的东西,不叫她白白吃亏,每当想到这儿,霍岚心里都满满的全是骄傲。 即便这一世两人的相识过程有些曲折,但那座宅邸的主人还是她所认识的那个云妙晴,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说来有趣,霍岚这样每日给云宅送山货,一月下来竟攒下一笔小钱,如果不算上辈子的事,那么现在就是她这辈子过去十五年里最有钱的时候了。 这些钱她没舍得乱花,打算钱留着给云妙晴买些什么小礼物混在山货里送去。正好明日镇上逢集,到时可以去看看。 打定了主意,霍岚挎着篮子离开居住的山洞。最近天气逐渐热起来,云妙晴爱吃的春姑果已经不太好找了。 她朝白鹿山深处走去,路过好几棵春姑果树,但都不太行,有的早前就被人摘得差不多,剩下三俩歪瓜裂枣蔫蔫的挂在枝上,一副随时会掉到地上砸烂的模样。 霍岚对白鹿山熟,知道哪里还会有好的春姑果。翻过前面那座山峰,再往北走一段有一处背阴的谷地,据说那一带有野猪和熊出没,除了猎户,附近几个村子的人都不会去的。 出没……不代表一定会撞见吧……这山里据说有猛兽出没的地方还有好多,不少地方她都去过,目前为止还没遇上。 尽管霍岚天一擦亮就出发,到地方时也已日头高悬,好在功夫没有白费,那里零散分布着好些春姑果树,因着这片地方气温比别处低一些,树上的果子长得正好。 这里罕有人至,却有不少猎户布下的捕兽夹。霍岚小心避开地上的夹子,手脚灵活地爬到树上,捡着饱满圆润色泽诱人的果子摘。由于此前甚少被人采摘,每棵树上的果子都很多,有一些霍岚甚至不需要爬上去,伸手便能摘着好的。 不消片刻,篮子已然装满,霍岚随便找了块大石头坐下,将篮子里的春姑果挨个检视一番,挑了三个次一点的出来,又去找了更好的补上。 看着满满一篮上好的春姑果,霍岚这回总算满意了,她将篮子卡在树枝间,自己从枝头一跃而下,然后回身去取篮子,手指刚触碰到竹篮边缘,忽听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一两声粗粗的鼻息。 霍岚心口一震,扭头望向自己后方,就见一头半人高的野猪喘着粗气走过矮树丛,长长的獠牙从它嘴巴两侧延伸出来,一对黑豆似的小眼直勾勾地盯着她这个山谷里的不速之客。 怎么这么点背! 霍岚心里暗骂一声,缓缓转过身来,尽量避免刺激到那头野猪。野猪在距霍岚五六丈处停下,一人一猪就这样静静对峙着,谁也没有轻举妄动。 最终,野猪在这漫长的等待中先不耐烦起来,它哼哼几声,前蹄在地上刨了两下,随时有暴起的趋势。 霍岚估摸着这野猪今日大概是不打算放过她了,拔腿便跑。她来时有认真记过哪些地方放有猎户的捕兽夹,一边注意着自己不要踩进去,一边期待捕兽夹能夹住那头野猪。 这回她运气不错,没跑出多远就听“咔嚓”一声轻响,那野猪前腿一瘸,滚出去好几尺远。 捕兽夹的末端连着一根大粗铁链,链子的另一头挂在一棵大树下。霍岚停了步子,看那野猪怎么拱也拱不掉那个捕兽夹,稍微放下心来,想要绕开野猪去取回自己的竹篮,谁料刚踏出一步,那野猪猛地发力,竟又朝她冲了过来! 这么粗的铁链按理说不可能被挣断,肯定是哪个粗心的猎户没有系牢。 真不该对自己的运气报什么期待!霍岚再次发足狂奔,幸亏那野猪瘸了一条腿,否则她不一定能跑得过。 -- 第15页 大约是被疼痛激出了凶劲儿,那野猪追着霍岚跑了一阵,不但没有因伤腿慢下来,反而有越来越快的势头。反观霍岚,却因为体力不如这头野兽,拖得时间愈长愈见吃力,速度逐渐慢下来。 她早上出来到这会儿还没吃过东西,跑了这么久只觉得两眼发黑,双腿更是软绵绵的不听使唤,一个不察便让树根绊了一跤,摔倒在地上。 时间急迫容不得她多想,逃难这么久以来练就的求生本能让她就地连打好几个滚,刚一停下,便见那头野猪已经从她先前倒下的位置撞了出去。 林间有一下轻微的嘎吱声,那是拉拽弓弦发出的轻响。不过霍岚眼下根本没精力留意这些,那野猪一头撞空,冲过去不远便停了下来,调转头再次对准霍岚所在的地方。 没有时间给霍岚站起来,她双手撑在地上连连朝后左方倒去,须臾间野猪已冲至她面前,她甚至觉得从野猪嘴里喷洒出的来臭气都快熏到了她脸上。 霍岚下意识地撇开头,只听哗啦一串杂音,在她身前三尺处出现了一个大坑,那头野猪已然掉进了坑里。 好险……霍岚抚了抚胸口,撑着快要脱力的身子爬到坑边。坑下,十余根削得尖尖的竹子贯穿了野猪的身躯,野猪的四肢还在抽搐,不多时便没了动静。 确定那头野猪已经死了,霍岚翻过身,手脚摊开来躺在坑边。 这处陷阱是她昨天连夜布下的,此前专程请教过猎户吴山,向吴山了解了该挖多大,多深,面上该怎么做伪装,底下的竹子要留多长才不会被压断,能顺利扎穿落进去的野兽。 像这样的陷阱她还挖了好几处。过去的经历告诉她可以对未知的遭遇抱有期待,但不要心存侥幸,她敢去这些危险的地方,但还不想把命交代在这里。 放松下来之后,霍岚才觉出右手小臂上一阵尖锐的疼痛,扭头一看,右边袖子破了好长一道口,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已经被血染透了。霍岚挽起袖子检查了一下伤口,深倒是不太深,也没伤到筋骨要害,就是很长一条,看起来怪吓人的。 离她不远处有几颗尖尖的小石子,上面还残留着血迹,应当就是刚才跌倒的时候被它们划伤的。除了这一处伤得比较厉害,她的手肘、膝盖、腿上也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 霍岚撕开衣服的下摆简单绑住右臂伤口,因为左手用起来不太方便,绑得歪歪扭扭,好在伤口的血是止住了。她原地休息了一会儿,觉得体力恢复得差不多,便再次前往谷地,她摘得果子还放在那儿呢。 一路上霍岚打起十二分精神注意着周遭,这次她没有再遇上什么猛兽,顺利拿回了自己的篮子。 回去路过一处陡坡,霍岚下坡时脚底滑了一下,人没伤着,春姑果却从篮子里滚出去好几个,好好的果子就这样被摔出几个难看的印子。 回到山洞,霍岚把摔坏了的春姑果挑出来留着自己吃。看着空了一半的篮子,她不得不又去拾了些野菜菌子凑数。 今日实在遇上太多倒霉事。以往霍岚每次去云宅穿得衣服旧归旧,好歹干干净净,今天她又是跟野猪赛跑出一身汗,又是在地上打滚粘一身灰,最后还流了不少血,狼狈得没眼看。等她终于去河里洗过澡把自己收拾完毕,再洗好果子野菜,月亮都出来了。 尽管天色已晚,霍岚还是决定要把东西送去云宅。这是她每天一次有可能见到云妙晴的机会,虽然渺茫,但怎么能白白错过呢?就算没见到人,能让云妙晴明日吃上她送的新鲜果蔬她也是开心的。 没了日间劳作的村民,白鹿山脚格外安静,只有时断时续的虫鸣跟月光凑趣。 霍岚用没受伤的左臂挎着篮子来到云宅前,同往常一样将篮子放在门边,拾起昨天的空篮子,篮中还和往常一样放着一串钱。 她轻轻敲了三下大门。这一个月来她每次都是如此,除了第一次开门的老头儿,后面都没人开过门。 三声过后,霍岚在门边站了一会儿,大门依旧紧闭着。 看来今天也是见不到妙晴的一天。霍岚有些小失望,转念一想或许是因为太晚,人家说不定都睡着了。 一定是这样,没准儿明天妙晴睡醒就愿意见她了。霍岚在心里说着哄自己的话,明知希望不大,却也非常快活。 “做个好梦。”她望着漆黑一片的小楼,对云妙晴默念。 就在此时,伴随“吱呀——”一声闷响,面前的大门打开了。 第九章 来人一身浅绿色罗裙,圆圆的脸上有一双杏仁似的眼睛,不是往常那个守门的老头儿,竟是云妙晴的贴身婢女银杏! 霍岚心头猛跳,直觉这次她终于能与云妙晴面对面交谈了。 期待了这么久的事,实现的一瞬间霍岚反而有种身处云端的飘忽感。 这一切会是梦吗?她当真能见着活着的云妙晴?跟云妙晴还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宅院不大,从大门至小楼拢共不出百步。银杏提着灯笼走在前面,霍岚跟着她走在后面,及至到达堂屋正中,霍岚脑海里仍旧是一片混乱。 “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请小姐来。”银杏说完绕过堂屋后侧的板壁,将霍岚一人留在原地。 霍岚并没有着急落座,她抬眼打量起屋中陈设,尽量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同时放缓呼吸,以平复她翻涌波动的情绪,免得待会儿见到云妙晴时失态。 -- 第16页 这里的一切都还和她印象中一样。屋子的正上方是一个长条案几,上边摆放着香炉、供果以及云妙晴父亲的牌位,后方板壁上的画据说是云妙晴母亲所绘,而上面的诗则是她父亲生前亲手所提。 以堂屋正中为分,下方左右两侧各有两张矮几,矮几后放着厚薄适中的软垫。再往边去,烛光照不太真切,但是霍岚知道那里还有一些盆景摆件以及几幅挂着的字画。 云妙晴很少会客,一日三餐基本都在自己房中解决,偶尔会去花园逛逛,除了每日给父亲上香,其余时间不太到这儿来,因此在霍岚记忆里跟此处相关的回忆也没有多少。 即便是这样,还没等她回忆完,云妙晴便已从板壁后方绕出来了。 这么短的时间不够从楼上下来,想必云妙晴先前就等在壁后。 云妙晴尚在孝中,穿着素色孝衣,脸上未施粉黛,头上也没戴什么饰物,只簪了一朵白色绒花。打从云妙晴一露面,霍岚的眼睛便无法再瞧见别处,周围一切全变成了模糊的影子,整间屋子的光亮仿佛只照在当中那一人身上。 “外面冷么?”云妙晴出来,一没问她是谁,二没问她这般缠了月余是何目的,开口第一句话便是问的这个。 霍岚有太多话想对云妙晴说,可思量下来又没有一句能说的,千般言语堵在心口,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只痴痴将人望着。 她没作答,云妙晴也没嫌她无礼,自顾自伸出手,短暂地在她的手背上触碰了一下便又收了回去。 “看来是冷的。”云妙晴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先喝杯热茶暖暖吧。” 霍岚顺着云妙晴的目光望去,才发觉银杏第二次出来时手上捧了个木制托盘,盘中放着一盏茶。 银杏是云妙晴的婢女,通常这种伺候客人的事轮不上她来做,何况自己身份低微,哪里能算得上云妙晴这样人家的客人。 霍岚初见云妙晴时已然有些失礼,现下勉强稳住心神,不敢表现得过于怠慢,垂下眼眸恭恭敬敬从盘中接过茶盏,对银杏低声道:“谢谢姐姐。” “嘴倒是甜呢!”银杏掩嘴轻笑,回身去望自家主人。 霍岚亦随她望去,拇指暗中来回摩挲着茶托边缘。 原以为她与云妙晴曾有过一段日子的朝夕相处,此次再见时能从容一些,不想现下相见自己还是如上辈子初次见面那般局促,甚至因为心中藏着秘密而紧张更甚了。 “不用拘礼。”云妙晴似是察觉到了她的不安,冲她微微一点头,柔声道,“喝吧。” 霍岚在云妙晴的鼓励中抬手覆上碗盖,甫一揭开便闻到一股扑鼻的清香。 宰相家的茶当然是上好的,然而被云妙晴的一双眸子注视着,霍岚根本无心细品,连味道都没尝出来就把茶水喝了个精光。 “这样好的东西拿给我到底是浪费了。”这是霍岚心里浮现出的第一个念头。 温热的茶水沿着食道一路下行至腹中,霍岚来时其实并不觉得冷,这会儿脏腑暖和起来才叫她觉出一点夜间的凉意,紧接着她便意识到银杏端来的这盏茶不冷不烫,正好入口,自然不可能是临时烧的水。 云妙晴自己没有夜间喝茶的习惯,这水是为谁准备的一目了然。 “她在等我……”霍岚呆呆地想,这一走神,险些把茶盏都摔了。 银杏替她接了茶盏放到几上,提起小壶往里续水。云妙晴则再次伸出手来,自然而然地搭上她右手手腕:“别一直傻站在这里了,坐吧。” 霍岚的衣服不厚,却也不算太薄,云妙晴明明只用了四根指头虚虚搭着,霍岚却似乎能隔着衣袖感受到云妙晴指尖的温度。 这应该是一种错觉,霍岚心里清楚,而且就算是真的,热的也该是自己的手腕,怎的自己脸上反倒先发起烫来。 她魂不守舍地跟随云妙晴绕过矮几,在软垫上跪坐下来,恍惚间却见云妙晴眼中那层温温柔柔让人如沐春风般笑意忽的一变,换上了另一副狡猾神色。 霍岚心道不妙,忙要抽回手腕,云妙晴却抢先一步变虚为实,左手将人抓紧,右手“唰”地一下掀起霍岚的袖子,先前被霍岚包扎得乱七八糟的小臂便一下子暴露在两人眼前。 啊这个人真是,她一定是故意的!霍岚暗自气恼,倒不是气云妙晴突然袭击,而是恼自己怎么活了两辈子,在云妙晴面前还会上这种当。 她没想让云妙晴知道她受伤,去摘个果子都能把自己弄成这样,说出来不够丢人的。 若是云妙晴一开始便来拉她,她一定会有所防备,哪知云妙晴只字不提,又是嘘寒问暖又是请她喝茶,还对她笑得那般好看,等再牵上她手腕时她都把这事儿给忘了。 怎么还带用美人计呢?! 由于跪坐的姿势,霍岚此时双腿被自己压在身下,跑都没法跑,不由得感叹这还真是云妙晴的做风——落入她的圈套中,就别想着逃出来。 左右逃不了,霍岚索性认了命,伸着胳膊任由云妙晴查看。 缠着的布条被层层解开,原先被布条掩盖的伤口逐渐显露出来。由于霍岚包扎时用的布本身就不太干净,后面在河里洗澡时又沾了水,这会儿伤口肿起老高,边缘隐隐有了化脓的样子,显得更加狰狞。 布条部分地方□□涸的血块黏住,揭下来时伤口又重新渗出血来。 -- 第17页 “疼么?”云妙晴抬头问霍岚。 没了布条束缚伤口,这会儿肿胀感更甚,加之凝固的血痂随着布条一起被撕下,比起先前刚受伤那会儿疼多了。霍岚背上出了一层冷汗,不过还是摇摇头,轻声道:“不疼。” “傻不傻。”云妙晴低下头,继续去解剩下的布条,却将动作放得更轻了些,“这种时候要说疼知道吗?说了疼别人才会心疼你。” “不会。”霍岚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想了下又解释道,“别人才不会心疼。” 她说的是事实,看看柳河村那些人,哪个不知道她在潘家过得惨,可愿意帮她的却寥寥无几,大部分都选择事不关己的看热闹,甚至还会在包瑛骂她时跟在边上议论,对她指指点点说些风凉话,就算偶尔良心发现唏嘘几句那又怎样,不痛不痒,最后还不是得她自己消化所受的苦难。 霍岚的话让云妙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我会心疼啊,以后再要是哪里受了伤都要告诉我,好吗?” 云妙晴收敛了之前的说笑模样,神情十分认真,就这样看着霍岚,执着地等待霍岚答应她。 对上云妙晴关切的双眸,这段日子被霍岚强压下去的悲痛、害怕、恐慌……种种情绪不知怎的全部涌上心间,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齐齐冲破霍岚的心防。 霍岚只来得及匆匆道了声“好”,便再也绷不住,伏在案上嚎啕大哭起来。 第十章 云妙晴想过霍岚磨了这个把月,大约是有些委屈的,却没想到她能哭成这个样子,放着还在淌血的手臂看都不看一眼,把头埋在另一边臂弯里哭得泪人儿似的上气不接下气,还一不小心被她自己呛到,咳个惊天动地。 “哎哎,好了好了,别哭啊,都过去了,以后我们疼你,不会让你再受你们村那些人欺负。” 云妙晴细细哄着眼前的人,可似乎没起多大作用。 她想了一下,偏头试探着又说:“那……都怪我不好,没早些见你,害你平白受这一遭苦,我给你赔个不是好不好?” 宰相千金给一个平头百姓道歉,换成别人是想都不敢想的事,谁知霍岚听了不但没好些,反而哭得更大声了。 云妙晴见这也不行,倾身给霍岚顺了顺背,把人支起来不叫她继续趴着。 “你要实在控制不住,能不能先等我把你这伤口处理好了再哭?我保证弄很快,你先歇会儿喝口茶攒攒劲儿?” 云妙晴故意说得有趣,霍岚被她的话逗得笑了出来,这一笑,便再哭不下去了。 “哎,笑了就好。”云妙晴也跟着笑起来,“多笑笑才好看。” 霍岚乖乖按照云妙晴说的又笑了一下,心情逐渐平静下来,这才想到自己刚才干了什么事,顿觉无比丢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哪有人第一次跟人正式见面就哭得稀里哗啦差点背过气去的,本来衣服穿得就破,这下脸也丑死了。 霍岚越想越后悔,前面刚见人时自己就已经失了礼数,这会儿再这么一哭,自己在云妙晴眼里胡闹幼稚又没规矩的形象怕是已经没得跑了。 好在云妙晴说完便没再看她,低头专心给她处理起伤口,这让霍岚略微放松下来。若是这会儿再与云妙晴继续对视下去,她保不齐还能干出什么尴尬的事。 “银杏,再去换盆水。”云妙晴给霍岚清洗完伤面上的污渍,又用小刀仔细替她清理发脓的地方,似乎是怕她无聊,还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她聊着天。 “我啊看过好多医书,这是第一次亲自动手给人包扎,有没有觉得自己很幸运?” 霍岚知道云妙晴又在胡说八道逗她了,却还是配合地“嗯”了一声。 “真的?纸上谈兵也不怕么?你伤在手臂内侧,我这刀要是不小心划错地方割深一些,不说要命,起码也会让你右手以后都没法灵活使用了。” 云妙晴仍旧没有抬头,手中动作不停。霍岚自告诫自己不要再出糗以后,一开始还只敢垂眼看自己的伤,偶尔飞快地瞄一眼云妙晴,然后立马挪开视线,这会儿见人一直不往自己这边看,便大着胆子盯着人瞧起来。 所以说人不可以得意忘形,就在霍岚刚放下心来的时候云妙晴却忽然好似有所察觉,视线瞬间从霍岚右臂转到霍岚脸上。 霍岚这下正撞进人家的眼眸中,心里一慌,匆忙把脸扭开。 完了,这下不仅幼稚胡闹没规矩,还轻薄唐突厚脸皮……自己要是云妙晴,现在就会把这不知哪儿来的孟浪子扫地出门。 霍岚近乎绝望地给自己判了死刑,等了片刻却没有等到云妙晴的宣判。她鼓起勇气转回头,只见云妙晴不知什么时候又低下头去,还在摆弄她的伤。 “别怕,跟你说着玩呢。我从前跟随京中名医学过一段时间,你不是我的第一个病人,不会治坏你的。” 还好,霍岚暗中庆幸,云妙晴似乎是把她刚才的举动当成了担心自己的手臂。 她抬起左手抹了把自己由于太过紧张而僵硬的脸颊,眼睛被手掌挡住,因此错过了云妙晴悄然弯起的嘴角。 药粉被均匀地撒在伤处,云妙晴用剪好的纱布给她缠上。 “三天换一次药,这些天注意着别再让它沾水了。”云妙晴把袖子替霍岚放下来,却没马上让银杏把东西收走,而是打量着霍岚又问道:“还有没有哪里受伤?” -- 第18页 霍岚摇头。 “你先答应了受伤都要告诉我的,不可以骗我。”云妙晴丝毫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 霍岚见瞒不过去,只得卷起裤腿,她的左膝上也擦破了一块,倒没怎么出血,只是肿了一片。 “还有吗?” 霍岚挽起左边袖子,手肘部位同样有片擦伤。 “几块糕点而已,连恩情都算不上,一两次果子作为答谢已是绰绰有余,好摘的摘完就算了,何必还要去冒险?”云妙晴给她将几处受伤的地方依次清理了,剪下纱布抹了药膏贴在上面。 “不只是几块糕点。”霍岚闷声道,如果没有云妙晴,上辈子她都该死过好多次了,云妙晴救过她那么多次,而她却救不下云妙晴那一次。 可是这些话她无法告诉眼前的云妙晴,一来怕被云妙晴当作疯子,二来重生之事玄之又玄,她生怕是一个美丽的气泡,万一说出实话导致泡沫破了怎么办? “我没爹没娘,你给我吃的,还给我钱买我的东西,是待我最好的人了。”未来的事说不得,从前受苦的事不想说,霍岚只得如此含混地回答。 “你的东西新鲜,拿去集上也有人买,况且我并没有多给,这也算好么?”云妙晴似乎打定主意要与霍岚说清楚,“你该知道你我相交,你一定是吃亏的一方,只要我不想见你,你这辈子都见不着我。即便你我像现在这样见了面,我想赶你走亦随时可以,而你拿我是没什么办法的。” “没关系啊。”霍岚不清楚云妙晴为什么会突然同她说这个,还说得这样严肃,明明上辈子从来没有过这个谈话。 不过两人初识的整个过程都不一样了,会产生新的谈话内容也不足为奇。 “你对我好不好是我自己感觉来的,我觉得你好,所以也想对你好。这本身就是件高兴的事呀,就算你不见我,不理我,只要我想到我有为你做了哪怕一点点小事,我就会很开心,怎么能叫吃亏呢?” 霍岚怕云妙晴会认为她是别有用心,努力在不说出重生这件事的基础上对云妙晴解释自己的感受。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云妙晴看自己的眼神逐渐变得奇怪起来,可到底奇怪在哪里她又说不上来。 “你对谁都这样么,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云妙晴幽幽地问。 霍岚认真想了一下,有些想象不出若是换成别人她还会不会这样做。在她脑海里,这个人从来就没有过别人,一直都是而且也只可能是云妙晴一个。 她纠结于该如何与云妙晴说,云妙晴却没有等她的答案,而是接着又道:“我在你来之前就知道你受伤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不生气吗?” 霍岚呆了一下,她其实在云妙晴掀她袖子时便发现了。她换了衣服,新衣服的袖子上既没有破口也没占上血迹,云妙晴却能准确得知她伤在何处,甚至还为此设了个小伎俩。 然而云妙晴不说她都不会往这上面多想,自己一个陌生人天天往人家门前跑,人家会派人调查她跟踪她也是情理之中啊。 “你也是担心我不是么?”霍岚装傻。 “你呀……”云妙晴叹了口气,将剪刀和剩余的纱布放回盘中,又给霍岚把袖子裤腿都放下来,终于结束了这个话题。 “不早了,我给你准备了间房,你就在这儿休息吧。” 银杏领着霍岚离开后,云妙晴又在原地坐了片刻,而后才站起身,缓缓朝花园走去。 花园一角有一处亭子,月光下,闻泰苍独自坐在亭中饮酒。 云妙晴走近跟前,在石凳上坐下,翻过倒扣的酒杯,拿起酒壶给自己也斟上了一杯。 “她今天没有看见我,你其实不必让她知道你让人跟踪过她。”闻泰苍忽然开口道。 今日霍岚碰上野猪时,他就在离霍岚不远的大树后面,跟随霍岚从谷地跑至陷阱处,看着霍岚遭遇危险却一直没有出手。这些天跟踪霍岚,他自然看见了霍岚挖陷阱,因此有心等上一等,想看看霍岚有没有本事自己解决。 倘若霍岚没能弄死那头野猪,他也有把握把人救下来,但霍岚偏偏靠自己干掉了野猪,事后再让霍岚知晓,难免不会认为他有袖手旁观之嫌。 闻泰苍自己倒不在意霍岚误会,却担心这样会让霍岚对云妙晴有些不好的想法。 云妙晴就着杯沿小嘬一口:“她既然想要跟我,自是没有瞒着她的道理。我自己与她说清楚,总好过日后遭人挑拨。” 闻泰摇头道:“你不该心软留她,咱们自顾不暇,眼下能照顾她一时,却不一定能照顾得了她一世。届时她在温暖的环境中待习惯,再让她出去接受狂风苦寒的侵袭就未必受得住了。” 云妙晴轻轻一笑,转头望向闻泰苍:“早些时候你与我说起她今日的遭遇,也夸赞过她胆大心细,有勇有谋,又怎知将来她一定需要我们照顾呢?” 第十一章 霍岚在床上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初升的朝阳将金色的光辉洒进房中,给整间屋子带来了暖意。 有那么一瞬间的晃神,霍岚怀疑自己还没睡醒,甚至怀疑这一切都是她的癔想,根本就没有什么重生,她也没有见到从前的云妙晴。 她大约还在茅西村外的山上,被大雪冻出了幻觉。 然而随着她起床的动作,昨夜被云妙晴妥善包扎好的伤处传来些钝钝的痛感,周遭还残留着淡淡的药香。身上的痕迹、房中的摆设,甚至连在日光照耀下显现在空中的微小尘埃都是那么真实,提醒她她不光重生了,而且终于跟云妙晴见了面,住进了云邸。 -- 第19页 霍岚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入鼻的气流带着些晨间的凉意,却并不冷,不是隆冬时节的凛冽,而是晚春初夏特有的清香,带着勃勃的生机。 远处田间已经有人开始劳作了。霍岚看了一会儿,将窗户关上,后知后觉地感到些许困倦。 昨夜来到房中,霍岚并没能马上睡着,事实上她都没有马上睡。 云妙晴给她准备的这间房就在那幢二层小楼上。这层总共三间房,云妙晴自己那间是主屋,屋内又分出三间来,一间做卧室,一间放着软榻和案几软垫,为日间休息用,另一间则放着书桌书柜。 在主屋两侧各有一间耳房,比主屋小上许多,一边是银杏在住,另一边原是安排给闻泰苍的,但闻泰苍以与女眷住一起不方便为由,在后院找了间下人住的屋子收拾出来独自居住,因此这间便空了出来。 从前霍岚偶尔留宿云宅,住的便是这里,昨夜故地从游,心中感慨万千。 光是这样也就罢了,一想到自己跟云妙晴之间只有一墙之隔,她就有些莫名的激动,悄悄趴在墙壁上竖起耳朵听了半天,直至隔壁彻底没了动静才躺进自己被窝。 忆起自己昨夜做的这些事,霍岚脸上又一阵发烧,幸亏没有旁人知道,不然还不得把她当作痴汉变态赶了出去? 床头的矮凳上放着一套蓝灰色男式新衣衫,这是昨晚银杏拿来的。霍岚抖开来穿到身上,大小正正好。 不会这也是云妙晴提前准备好的吧……霍岚忍不住琢磨,又觉得自己好像太过自作多情了些。 穿戴完毕,霍岚推门出去,隔壁两间房门都关着,她站在过道朝外望去,很快便瞧见了在池塘对面回廊下坐着的三人。 “嗨呀闻大哥你是没瞧见,她就那样看着我们小姐,跟小姐说‘只要我想到我有为你做了哪怕一点点小事,我也会很开心’,我在旁边瞧着,心都快化了。怎么会有这么嘴甜的人呐,她要真是个男的,我立马原地嫁给她!” 霍岚刚行至转角处,便听见银杏的声音。 银杏背对着她来的方向,应当没有看见她,说得特别起劲。见他们正在谈论自己,霍岚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 昨晚对云妙晴说这番话的时候,她只想着要把自己的感受说清楚,千万不能叫云妙晴误会她,眼下听银杏这般复述出来,才恍然发觉有多羞耻,难怪云妙晴会那样看她! “女孩子家,矜持一点。”这是闻泰苍在说话。 “矜持有什么用!矜持能找到好夫君吗?”银杏叫道,“想当年,咱们夫人要是矜持了……” “咳咳!”云妙晴清了清嗓子,打断银杏,朝着霍岚这边招手:“睡好了吗?过来坐。” 银杏背后说人的时候十分奔放,哪想自己的话居然被正主听了去,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羞恼地推了闻泰苍一把道:“你们是不是都看见了,就瞧我笑话呢!” 闻泰苍好笑地看向她:“我都跟你说了矜持一点。” 霍岚被云妙晴叫破行迹,不好继续装不在。她在云妙晴跟前本就还有些拘谨,又听了刚才银杏的话,愈发觉得脸热,脑海里仿佛装着一汪沸水咕噜噜直冒泡,连自己是怎么走到人家跟前的都不知道。 “要洗漱么?我去给你打水来。”银杏涨着脸问。 “不用不用,我自己去……”霍岚话还没说完,银杏人已经跑了。她拿不准自己该不该去追,不知所措地望向云妙晴。 “没事,让她去干点活儿冷静一下,不然得羞死。”云妙晴笑着拉住霍岚的手上下打量她,“这衣服还挺合身的,穿着也好看。” 霍岚低下头去瞧自己的衣服,忽然发觉银杏前面说“她要真是个男的……”,她当时只顾着尴尬被银杏复述出来的自己昨夜那句话,竟是忽略了接下来这一句。 她们知道我是女的了?霍岚很是疑惑,上辈子是她在第一次与云妙晴相见时主动告诉云妙晴的,这辈子自己还没来得及说,却不知哪里露出了马脚。 也就是说,其实上辈子无论她说没说,云妙晴当时都是知道的。想到这里霍岚越发奇怪起来——云妙晴既然知道,为何昨夜没有说破,还给她准备的男式衣衫? “我……”霍岚刚想开口询问,银杏便端了水跑回来了,额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说不好是因为跑太快热的,还是单纯因为之前的话被人听见臊的。 “水来啦,过来洗吧。”银杏把铜盆放在一边,招呼霍岚过去,给霍岚递上漱口的杯子,等霍岚漱完口又给她递毛巾。 云妙晴在一旁不做声,只支着头看向她二人,眼中噙满笑意。 霍岚不好意思让银杏这样伺候她,不过估摸着银杏现在大概比她更不好意思,便没再与银杏推辞,只在擦过脸之后对银杏小声说了句“谢谢”。 这么一会儿功夫银杏大约终于从之前的窘迫中缓了过来,收了毛巾没急着把盆拿走,而是直起身一手叉腰,恢复了之前的神气。 “刚才在背后议论你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给你打水伺候你洗漱就当是我的赔礼,你已经接受过了,不能再追究了哦。” 她说得理直气壮,霍岚万万没想到洗个脸都能中套,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难怪云妙晴刚才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定是早就看破了银杏的伎俩,却不提醒她,也是坏心的很! -- 第20页 不得不说,银杏这堵得人没法说不的本事跟她的主人真是如出一辙。想起自己昨晚落入的局,霍岚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再次寻到云妙晴身上。 云妙晴见霍岚望向自己,目光一顿,继而转向银杏板着脸道:“银杏你也是,背后说人半天,给人打盆水就想让人原谅你,这歉道的一点诚意都没有。” “那还要我怎么样嘛!”银杏跺了下脚,纠结了一会儿,解下腰间的荷包递给霍岚,“喏,这是我昨天刚绣好的荷包,送给你了,请你原谅我吧。” 说着她又给霍岚深深鞠了一礼。 霍岚不敢受银杏的礼,跟银杏对鞠了一躬,荷包更是不敢收。 “拿着吧。”云妙晴道,“要是觉得不好看,赶明儿拿去外面卖了就是。” 银杏这荷包绣了好几天,还没戴热乎就没了,本就肉痛的很,再一听自家小姐竟然要人家拿去卖掉,更是心疼得要命。然而送都送给别人了,怎么处置当然是别人说了算,于是她只能气鼓鼓的瞪着霍岚,一副你要是敢卖掉我就吃了你的架势。 这次霍岚没有错过云妙晴眼底的一抹狡黠,她确信云妙晴刚才是看懂了她的眼神的,却故意假作不知道,还把银杏推出来顶缸,而银杏丝毫没有察觉,就这样被云妙晴骗着替她赔了件东西当安抚。 看来不止自己一个人会上当,连银杏这样天天跟在云妙晴身边的人都会中招,可见还是云妙晴套路太深。 收了人家的“贿赂”,自然没有揭破人家的道理。霍岚把荷包收进怀中,垂下头端出一副唯唯诺诺的面孔,配合云妙晴做戏。 这是不是也能算作两人之间的秘密了?她在心中细细品味着,莫名有些小高兴。 可怜银杏仍旧没有发觉,还觉得霍岚才可怜,孤孤单单的,初来她们这儿肯定有许多不习惯,自己那些话虽然没有恶意,但想必人家听了也不能舒服。 一个荷包而已,不要就不要了,大不了再绣一个。 想开了这个,她便又不气了,关于霍岚她还有好多疑问呢,自家小姐总不肯理她,现在终于可以逮着本人问。 “我这次可是真心诚意道过歉了,咱们和好行不?”银杏放软了声音。 对于霍岚而言她本就没觉得被冒犯,跟银杏更没有闹僵闹崩,又何来“和好”一说,不过既然银杏要这样讲,她便顺从地点点头。 见这事儿顺利揭过,银杏顿时来了劲儿:“那,我问你几个问题哦,你明明是个女孩子,为什么要扮做男孩儿呢?” “从小我娘便让我这样打扮,她……神志不太清醒,我想她可能是很想要个男孩儿……”关于自己的身世霍岚并不太确信,而且就算是真的,这样大的事也不适合拿出来声张,因此她只说了一半,将另一半原因藏了下来。 重男轻女,听上去倒也合理,可银杏还是有些不明白。 “你说的是从前,那现在呢?你娘不在了,你不想做回女孩子么?”她追问道。假的终归是假的,再怎么想也变不成真的呀。 “我……”霍岚正思量着该如何编个理由糊弄过去,却听云妙晴忽然开口。 “不方便说就不用说了。这件事在我这儿只有我们三人知道,我叮嘱过他们不会再告诉别人,等你什么时候愿意说了再说吧。” 霍岚闻言仔细观察云妙晴的神情,确认她是真这么想而不是在生气说反话,才松下一口气来。 只听云妙晴又道:“对了,昨天你猎杀的那头野猪,我叫人去抬了回来。你既然在我这儿住着,我就不拿钱向你买了,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没有,我与你换如何?” 被云妙晴这么一打岔,银杏顿时忘了自己正在探究的问题,见霍岚犹犹豫豫,生怕她说出个“不要”来,赶忙怂恿她道:“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有什么想要的快说呀!” “可我确实不知道该要什么,再说那野猪……” “哎呀别管那野猪了!小姐开了口,你尽管宰她个狠的,如果换做是我,我就……要她那袋珍珠!” 明明是霍岚的事,银杏却比人家正主还急,积极地给霍岚介绍云妙晴那儿有哪些好东西。她自己刚在云妙晴的要求下失了个荷包,这会儿既然云妙晴自己说出这话来,那怎么也得让云妙晴也肉痛一下她心里才平衡。 “我跟你说,那个珍珠特别大,外面有钱都不一定买得着,还是杜将军府的二小姐打赌输给我们家小姐了才忍痛割爱的。” 云妙晴哪里不知银杏那点小心思,笑着摇头道:“人家拢共就给了我十二颗,成天被你惦记着。你哄着她找我要,就想回头再拿别的小玩意儿从她那骗到你自己手上是不是?” “我又不会叫她吃亏。”银杏见自己被戳穿,干脆也不装了,抓着霍岚的手腕央求:“哎呀,你帮帮我嘛!” “我不要珍珠。”霍岚抽出自己的手腕连连摆手,这东西太贵重,一头野猪而已哪里值的上这个,银杏敢说她可不敢要。 “那你想要什么?”云妙晴偏头问,银杏也停下动作好奇地看着她。 “我想……”霍岚踟躇片刻,忽然下定决心,“我想要你教我读书。” 第十二章 此言一出,在坐三人除了云妙晴都有些吃惊。 闻泰苍性子闷,虽感意外却并未多言,倒是银杏直接叫了起来。 -- 第21页 “天呐!你是不是傻了,这么大好的机会你就想读书?你要读书做什么,难不成你扮成男子,是想要将来考学?我可告诉你,你如果没考上功名还好,万一学得好中了榜,将来进宫见了圣上,那可是欺君之罪。想我们家小姐当年还偷瞒着去参加了科举,幸亏被老爷及时发现才没闯出大祸来。” 这件事霍岚上辈子也听银杏提起过。云妙晴天资聪颖又好读书,别说她哥哥比不上她,就是放眼整个京城,同辈之中她的学识亦是一骑绝尘无人能及。 彼时她才十六岁,正是年少气盛的时候,见哥哥云书简出仕做了官,而自己就因为生做女儿身便没这机会,负气之下乔装化名参加科举,等云知邈察觉的时候,云妙晴的卷子都已被皇帝亲笔御批将人选入了殿试名单上。 云知邈连夜带着女儿进宫请罪,说明缘由,呈请陛下撤去云妙晴的殿试资格,另外更换人选。 龙椅上那位听明后并没动怒,反而抚须哈哈大笑赞道:“云相生的好女儿,当真巾帼不让须眉,比朕那一帮只会招猫逗狗的儿子们有出息多了。” “要我说陛下其实也没生气不是?可是老爷回来发了好大火,把小姐禁在府中不许她再出家门一步,这一关可就是四年那!”上辈子银杏说到这里很是为云妙晴不平。 这件事在京城闹出不小动静,许多人都听说了云相家有个了不得的女儿,才学得了圣上亲口褒奖,偏偏云知邈一点高兴劲儿都没有,四年来云妙晴的朋友可以进府探望她,而云妙晴本人只能待在家中哪儿都不准去。 不仅如此,云知邈还以云妙晴尚需在家闭门思过为由把所有上门提亲的人都给拒了,云妙晴好好的婚龄就这样给耽搁了过去,直到云知邈病故,云妙晴这禁足令才算是解除了。 当日银杏与霍岚说起这事时,两人已经认识很久,银杏私底下悄声告诉霍岚:“说起来也怪,人都说咱们老爷对小姐严厉太过,不喜欢咱们小姐呢,可你知道吗,老爷临终前把夫人、少爷还有小姐、闻大哥和我们几个贴身伺候的叫去跟前,说从今往后小姐的话就是他的话,家中大事全凭小姐拿主意。你说他这到底是喜欢咱们小姐还是不喜欢呢?” 云相到底喜不喜欢自己这个女儿霍岚说不清楚,但她直觉云知邈这么做是在保护云妙晴。 “我不是想考学。”霍岚从回忆中收回神思,回答银杏道,“我只是想要多读些书长长见识。” 她这说的并不算谎话,上辈子她没有专门求过云妙晴教她,是因为觉得用不着,而这辈子她既想要争权,起码要读些史书学些谋略,否则再这样无知下去怎么斗得过别人? 只是她现在还是一个乡下姑娘,想要读书在旁人看来大概有些匪夷所思,那日王翠翠说羡慕大户人家的小姐能上学时瞿孟那帮人不也没一个能理解的么? 霍岚忐忑地望向云妙晴,有些担心遭到拒绝,然而云妙晴却没有银杏表现得那般惊讶,眼中反而带着些欣赏,似乎对她的回答很满意。 “教你读书可以。”云妙晴悠悠道,“但教你读书这件事一头野猪可抵不了,你想好还要拿什么来换了么?” “我每日还可以去摘果子……”霍岚小声道。她的钱不多,村里那个夫子老头儿的束脩她都给不起,更别说云妙晴跟人家那老头儿的水平可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霍岚实在想不到自己还能怎么还这份情。 “果子就算了,你胳膊受了伤,最近都别乱动。”云妙晴说着起身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筋骨,“既然想不到那就先欠着吧,吃过午饭后来我房中,咱们便从今日开始学。” 一上午霍岚都很兴奋,说不清楚是因为要接触读书这件新鲜事,还是因为能有更多与云妙晴待在一处相处的机会。 早上云妙晴说完那句话后便回房了,银杏领着霍岚在宅中转了一圈,将她介绍给云宅其他下人。大家看向霍岚的眼神有惊讶有好奇,总体来说都还算友善。 午饭云妙晴独自在自己房中吃,闻泰苍与几名护卫在后院一起用餐,而霍岚则与银杏小荷阿梁他们一道坐在厨房外的木桌旁,几样菜品中果真有一道野猪肉归参汤。 小荷跟另外几个婢女小厮昨日便见着有野猪送了来,期待了一夜,端着碗眼巴巴等着厨娘韩婶儿给她们挨个盛汤。韩婶儿给她们盛完,主动拿了霍岚的碗,帮她也添了一满碗,还特地挑了几块好肉。 霍岚有好长一段日子没吃过一顿正经的热乎饭了,韩婶儿手艺好,这汤还没出锅的时候霍岚的肚子便被香味儿钩的咕咕响,这会儿一碗汤下肚,只觉得四肢百骸都舒坦起来,得亏她现在实际年龄不是跟小荷他们一般大,不然多半得加入小荷他们几个舔碗的行列。 银杏是去给云妙晴送了饭回来的,手里还提着从云妙晴那拿回来的食盒。她打开盒盖将里面的盘子拿出来,盘中的饭菜几乎没怎么动,大家对此好像已是习以为常,并没人说什么。 “小姐她……没有喝汤么?”霍岚瞧见银杏拿出来的只有两盘素菜,而食盒里也没有多余的空碗。 “小姐在给老爷戴孝,要吃素呢。”一旁小荷抢先回答。 “其实按理说咱们也不该吃肉,不过小姐人好,体谅这几个还在长身体,不叫他们跟着一起受罪。”银杏抬了下下巴,指着小荷几人说道。 -- 第22页 原来是这样,自己倒是把这茬儿给忘了,霍岚暗想。看着小荷他们笑嘻嘻的模样,她心里好生羡慕他们还有人帮忙惦记着长身体,哪像她别说吃肉了,连顿饱饭都吃不着。 不然怎么说还是云妙晴好呢?想到自己吃过饭马上就能去见云妙晴,霍岚又开心起来。 她没有着急去找人,云妙晴吃过午饭后有午休片刻的习惯,会在榻上眯一小会儿,霍岚算着时间,先去了趟厨房。 “是小岚啊,怎么,刚刚没吃饱么?”厨房里,韩婶儿正在刷碗,瞧见霍岚进门随口问道。 “不是,我瞧小姐中午没怎么吃,想给她拿几个果子去。”霍岚指着墙边桌上放着的一篮春姑果,那是她昨天晚上拿来的,她先前第一次进厨房时就瞧见了。 “那你稍等会儿。”韩婶儿放下刷好的一个碗,又去拿下一个,“我刷完这几个碗就来洗洗切好你再送去。” “没事,我来吧。”霍岚主动道。这一篮子春姑果都是她挑过的,各个都很好,霍岚找了两个最大的出来洗干净,问韩婶儿借了刀把果核剔出来,将果肉切成小块。 估摸着云妙晴应该休息好了,她端着切好的春姑果走上小楼。 午后小楼这边没有别人来,走廊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到下面池塘里偶尔响起的竹节碰撞声。 霍岚在云妙晴房门外站定,轻轻敲了三下,无人应答。 难道是还没睡醒?霍岚怕打扰云妙晴休息,没有再敲,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会儿,并不能听出什么来,于是大着胆子推了下门,竟然被她推开了。 入眼便是正对着房门的软榻,云妙晴一袭白衣躺在榻上,手里还捏着本书。 霍岚呼吸一滞,轻手轻脚走进房中,将果盘放在桌上,又转身将房门重新关上。 做完这些,她悄步来到软榻前,在云妙晴身边半跪下。 云妙晴睡前没有关窗户,许是被阳光照得刺眼,她略微朝屋内方向偏着头,这倒方便了霍岚偷瞧她。 她皮肤很好,是一种近乎瓷白的颜色,一看便是常年窝在屋里不怎么晒太阳的。光洁的额头下一双柳叶似的弯眉,一边因为卧姿半隐入了脸侧,另一边则被搭下来的头发遮住了眉梢部分。 眉毛之下是闭着的眼睛。云妙晴醒着的时候这双眼总是灵动而生趣,时刻酝酿着捉弄人的小把戏,此刻阖上睡着了,看起来竟意外的乖顺。 她的睫毛纤长而浓密,在日光下宛如一对黑金色的蝴蝶,随着呼吸轻轻颤抖着翅膀。 霍岚脑海一片空白,鬼迷心窍般朝云妙晴伸出手,想要让这只蝴蝶停在她的指尖。 毫无征兆地,蝴蝶翅膀忽然煽动了一下,露出被它隐藏在身下的深棕色眼眸。 霍岚蝴蝶没摸到,还猝不及防被蝴蝶主人抓了个正着,有那么一瞬间她不知道自己是该赶紧收回自己冒冒失失的手,还是该干脆不管不顾继续下去好解了自己心头之痒。 反正云妙晴看都看见了,未遂与既遂之间差别很大么? 差别当然是大的,大到霍岚只敢想一想,并没有这个胆量实施,害怕被云妙晴轰出门去再不让她进来。在这一刻她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做“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第十三章 “我……见你睡着了,想叫你起来……” 这解释霍岚自己都不信,哪有人叫人起床是手往人脸上去的,就算有那也得是很熟的人,以她现在跟云妙晴的关系还远远没到能这样亲昵的程度。 云妙晴大约是刚睡醒,神情有些迷糊,竟默认了霍岚的说法,她用空着的那只手遮了下阳光,翻身面向墙里,有点要继续赖床的意思。 这就……糊弄过去了?霍岚喜不自禁,将这一切归功于那虚无缥缈的运气,却忘了自己的运气好像一直不太靠得住。 靠墙的一侧,云妙晴眼中一片清明,唇角微微上扬。 身后这丫头淘气的很,却又脸皮薄,有贼心没贼胆,刚才眼睛里都吓出水光了,她毫不怀疑她要是调侃两句,霍岚能给她再次表演个当场哭晕过去。 “你还要睡么?银杏姐让我端了水果来,这会儿吃吗?”霍岚扒着软榻边缘问道,她得给云妙晴找点事做,至少得找点事想,要不然万一云妙晴躺着躺着,忽然琢磨出她刚才举止有异怎么办? 经过刚才的事,霍岚不敢说是这盘果子是她自己拿来的,刻意提起银杏的名字,好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一盘果子而已,总不会还要去跟人核对吧……在她记忆里银杏确实有时候会在午后给云妙晴准备些小零嘴儿。 云妙晴坐起来理了理睡乱的头发,目光瞟到霍岚递过来的盘子,一眼便瞧出这盘切好的果肉必不可能出自银杏之手。不过她没有说破,霍岚心里的那点小九九她看得明明白白。 小姑娘年纪虽然小,面子还是得要的,那副小心翼翼讨好自己的小模样,果然怎么看怎么可爱。 云妙晴假作未发觉,十分赏脸地取了小竹签来,还邀请霍岚一起,一没留神就吃得有些撑。她有个不太好的习惯,每次吃东西都吃很少,但从早到晚总时不时吃上一点儿,果脯蜜饯、点心甜汤……零嘴儿吃多了,正餐就吃不下去了。明知道这样不利于健康,她却也懒得改。 “你从前读过书没有,可识得字?”云妙晴放下竹签,起身走至书架前,背对着霍岚问。 -- 第23页 “没有,不识得……”霍岚这次撒了谎。上辈子她同云妙晴相处的那段时间,云妙晴有时闲来无事也会教她写字,不过那会儿她既无心要学出个什么名堂,云妙晴也就随便教教,总归不过是两人的名字外带如“客栈”、“酒楼”、“裁缝铺”之类走在街边能常见到的词儿。 但这些她不能告诉现在的云妙晴,因此也就无法解释自己一个乡下丫头为什么会识得一些字,干脆说不认识,反正她也打算这次要重头好好学。 云妙晴点点头,从书架上取下一叠纸。 “那么咱们便从认字学起。我朝学堂里给孩童启蒙通常用的是《问道集》和《知无涯》这两本书,我这里暂时没有,今日我默写一段与你,待明日了咱们再一道去镇上的书肆看看。” 霍岚对这些一无所知,云妙晴教什么她就学什么。 云妙晴先从《问道集》讲起,作为启蒙之书,这本书写得非常浅显直白,几乎无需多加解释,然而从云妙晴口中讲出来的这段内容却丰富许多。她很擅长旁征博引,由浅入深启发霍岚举一反三,却又不会涉及过于深奥晦涩的内容,不至于让霍岚学起来太过吃力。 霍岚从前因为好奇曾与王翠翠一道去偷扒过村里夫子所办学堂的窗户,刚好听过这一段儿,她还记得夫子当时先把这一段当众诵读了一遍,然后便抽着学生诵读,接着是集体背诵,根本不像云妙晴这样一句一句掰开来讲解,还讲得这般生动有趣。 要不怎么一个年纪轻轻就能被选中殿试,另一个考了一辈子才考了个秀才呢?想到这里,霍岚又生出些莫名的骄傲来。 她只道是学识问题,并不知道即便是京中大儒多半也不这样讲学。起初她还有些分心在云妙晴身上,后来听着听着竟逐渐入了迷,待到云妙晴停下来时还想要追问后续的内容。 “第一次授课我便与你讲到这,你自己消化一下,把这段内容抄写三十遍,务必记住每一个字。”云妙晴说完回到自己的软榻上,重新拾起先前在看的书。 她其实一开始没打算跟霍岚讲这么多,但是霍岚听得专心,思维也敏捷,自己抛出的引子霍岚很快就能接的上,不知不觉便跟她讲深了些。 还真是个好苗子,要不是生在这种环境下,早该露出锋芒了。 云妙晴将视线从书上移开,暗中瞧向霍岚,后者正趴在桌上拿着笔,尽管姿势还有些不适应,神情却十分认真。 房中一人写字一人看书,就这样静静度过了一下午,直至银杏来给云妙晴送晚饭霍岚才放下笔来。 晚饭她仍是与银杏几人一处吃,惦记着尚未完成的任务,这次霍岚吃得飞快,三两下扒完碗里的饭,菜都没顾上多吃两口,放下碗又回到云妙晴处。 夜幕低垂,云妙晴从书中抬起头,只见霍岚还在那儿一笔一划地写着。 倒是个坐得住的性子,云妙晴在心中评价自己这个学生,放下书走到书桌前:“还没抄完么?” “抄完了。”霍岚将完成的作业交给云妙晴。 云妙晴细细翻看下来竟没有一处抄错的,这对于初学者来说并不常见,不仅仅说明霍岚对这份作业非常用心,还说明她足够细致专注。 前者是态度,后者是秉性。 云妙晴对霍岚的满意程度又上升了一些,她没有急着夸奖霍岚,而是低头去看霍岚正在写的内容。 “既然抄完了,怎么还不休息?” “我觉得自己的字写得好难看,想再练练。”霍岚指着云妙晴写给她的范本,再跟她自己笔下这张一对比,饶是她不懂书法也能看出差得确实不是一点半点。 谁让她两辈子加起来写过的字都不一定比得上人家一天写得多呢?霍岚正想着,忽觉脸上一痒,云妙晴垂下来的头发正蹭着她左侧脸颊,而她的右手也被云妙晴握住。 “这个‘人’字,撇要舒展开,捺写到这里要停顿一下。” 大约是在窗边坐久吹了风,云妙晴的指尖有点凉,但掌心却是温热的,靠得近了,她衣服上淡淡的香薰味道霍岚也闻得一清二楚。尽管只被云妙晴带着写了短短两画,霍岚依旧浑身僵硬,甚至在云妙晴松手后都不知道该怎么握笔了。 好在云妙晴没有让她再写两个看看,不然她大概能把笔写掉。 “练字不是一蹴而就的,今天就到这儿吧,早点休息明日再写。” 头顶上云妙晴的声音响起,霍岚胡乱点了点头,木着脸将纸笔归置好,迈着飘忽的步子回到自己房中,及至躺到床上手背仍残存着那柔软细腻的触感,那一缕若有似无的香气仿佛一直萦绕在她的鼻头。 明明上辈子云妙晴也手把手教过她写字啊,怎么那时没有这样不同寻常的感觉呢?霍岚想不通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她甚至说不出这个“不同寻常”的感觉到底不同寻常在何处,辗转反侧到深夜,又一宿没睡好觉。 第二天,霍岚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出门,正碰上从楼下端水上来的银杏。 “哟,你这昨儿晚上得梦游去白鹿山逛了一夜吧。”银杏打趣她。 霍岚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跟银杏问了好,又朝向云妙晴的房门看去:“小姐起了吗?” “起了,我这不是给她打水洗漱嘛,你也赶紧去洗洗,一会儿咱们去镇上买东西。” -- 第24页 霍岚自去打了水,一通忙活后跟云妙晴、银杏、闻泰苍一起出了门。 云妙晴今日坐了马车,她这马车宽敞,里面还能坐一个人。银杏便赶了霍岚进去补觉,自己跟闻泰苍在外面驾车。 马车摇摇晃晃正好助眠,霍岚睡得迷迷瞪瞪,恍惚间觉得有人在推她,睁开眼才知道已经到地方了。 因着是出来逛街,云妙晴没穿孝衣,换了件白底银纹暗花的襦裙,脸上略施薄粉,总体装束仍然偏素。不过她人长得出众,身姿亦是无可挑剔,即便是这样的衣着,穿在她身上非但不显得寡淡,反而有一股飘然出尘的脱俗感。 “哟云姑娘您又来了,里面请!这次想看点儿什么?小店新到了一批名家诗集,还有珍品字画……” 云妙晴的马车停在一家书肆门口,她平日甚少出门,上回出来也是为了买书。这间书肆的老板见过她一回后便记住了,一见她的马车立刻迎了出去。 “你忙你的便好,我自己看看。”云妙晴打发走一直在她耳边唠唠叨叨试图给她推荐东西的老板,沿着一排排书架挨个看过去。别的东西她都交给宅中下人负责采买,或是让人送上门供她挑选,只有书这一样,如非迫不得已,她还是愿意亲自去店里挑。 《问道集》、《知无涯》这两本书在本朝相当普及,基本是个书肆都有,云妙晴毫不费力地找了出来,又另外选了几本合适霍岚这样初学的书。 这种小镇上的书肆不比京城里的大书肆,经、史类的著作不多且几乎都是很老旧的版本,胜在杂文奇谈却有不少。云妙晴给霍岚挑完又给自己找了两本,她看书时一向心无旁骛,对周遭事物不甚在意,待她终于确定好了要买的书,一扭头却发现霍岚不见了! 第十四章 却说霍岚原本随云妙晴一起在书肆里选书,然而她才刚开始学识字,这里的东西她几乎都看不懂,没法同云妙晴那样沉浸其中,拿起一本随便翻了翻就放下去拿下一本,若是碰巧找出了自己昨日新学的几个字,便有一种油然而生的成就感。 虽然自己现在还识字不多,但也是实打实的进步,等积累的时间长了,有朝一日定能像妙晴一样什么都看得懂,什么都难不倒。 想到这里,她又去偷瞧云妙晴,却忽然听见店外有人说话。 “那不是霍小哥吗?” “你没睡醒吧,他一个没上过学堂的,来这种地方做什么……哟,好像还真是!” 霍岚转身,只见王翠翠跟瞿孟正探头探脑地朝店里张望。 瞧见她望过去,王翠翠便同她招手:“霍小哥!” 如果来人只有瞿孟霍岚多半不会理,但是王翠翠不同,霍岚从前多蒙王翠翠和她爹的关照,做不出对人家冷脸相向的事。 “怎么?”霍岚走到店门口。 王翠翠看向店里的云妙晴,还有同样跟霍岚一道站在店门口的银杏跟闻泰苍,欲言又止。 霍岚注意到她的神情,走至银杏身边:“银杏姐,我去同我朋友说几句话。” “去吧。”银杏口中答着霍岚,眼睛却颇为不善地盯着王翠翠跟瞿孟:“我与闻大哥就在这里,要是有谁敢欺负你你就喊我们。” 她故意说的大声,瞿孟被她一瞪,再看看她边上一言不发的那个疤脸男人,不由得缩了缩脖子,直到将霍岚拉到巷口拐角处看不见那两人了他才敢与霍岚说话。 “你小子,几日不见还真叫你把人追着了?” 什么追着不追着的,霍岚眉头微皱。上次是她还没能进云宅的门,瞿孟这么说她觉得两者倒也差别不大。如今她已得云妙晴悉心相待,再听瞿孟这般说,便嫌他这话对云妙晴不敬。 “上回某人不是说了以后见我都绕着走么,几日不见这就忘了?” “嘿你这……”瞿孟习惯性地一撸袖子,忽的想起今时不同往日,霍岚这人凶起来一点“江湖规矩”都不讲,光他一个就难对付,现在还多了两个帮手,自己已经招惹不起了。 瞿孟摆好了架势却不敢出手,要收回来又觉丢面子,跟霍岚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各自杵在一边。 王翠翠早就见惯了这两人见面互呛,只要没打起来就是好的。她往前一步隔开二人,将瞿孟挡在自己身后,伸手去拉霍岚的袖子。 “霍小哥,你最近是住去那个小姐她们家了么?我昨日去山上找你没见你人来着。” 上回霍岚跟瞿孟几人在山脚撞见正是她从潘家出走的那天,当时王翠翠还不知道这件事,回去后听说了,便上山找着霍岚落脚的山洞,几次来给霍岚送吃食,中间还跟她爹一起给霍岚送了床被子。 霍岚感念王翠翠跟她爹的照拂,对王翠翠说话客客气气:“我前天在山上摘野果受了点伤,云家小姐心好,收留我在她那儿养几天。” “你受伤了?”王翠翠惊道,“伤在哪儿,严重么?” 霍岚摇头:“小伤,没事。” 王翠翠依旧不依不饶,想要看看她的伤处确认一下,霍岚不欲给她看,两人一时拉扯起来。 “都说了小伤,没准就是他专门弄的,好骗人家那位小姐可怜他收留他,你跟着凑什么劲儿啊。”一旁瞿孟酸溜溜说道。 事实当然不是瞿孟说的这样,但霍岚不想让王翠翠继续纠缠下去,干脆没有反驳。 -- 第25页 王翠翠愣了一下,讪讪地放了手。 瞿孟还在继续碎碎念:“你以为你上赶着对人家好人家能念着你的情么?人家现在攀上高枝发达了,早瞧不上咱们了。” “霍小哥才不是你说的这种人呢!”王翠翠一脚踩在瞿孟脚背上,因着生气,她这一脚使了十足力气,踩得瞿孟“嗷”地一嗓子抱住脚嚎了起来。 有瞿孟在边上一直打岔,王翠翠估摸着跟霍岚也聊不下去了,便与人道了别,拽着一瘸一拐的瞿孟离开,临出巷口她突然想起件事,回头对霍岚说道:“刚才我们从那条街过来,遇上潘武跟包大娘了。自打你走后,他们老在村里说你坏话,你当心着些别跟他们碰上。” 说的好像自己从前没走时他俩说的坏话少了一样。霍岚如今并不怕这两人,但王翠翠提醒她也是一番好意,她对王翠翠道了谢,正要回书肆找云妙晴,瞥见巷子另一头有个卖首饰的小摊,顿时陷入了犹豫。 进云宅大门的那天早上她还惦记着给云妙晴买点小礼物,后来发生了一连串事就给耽搁了,眼下出来镇上倒是正好能去逛逛。 镇上的糕点蜜饯肯定赶不上云妙晴在京城吃过的那些,胭脂水粉、布匹成衣哪样都不如人家现在用得好,唯一能算得好的新鲜野果山货她从前又送过很多了,霍岚思来想去也就能买点小首饰。 其实送云妙晴首饰并不算多好的选择,便宜的配不上人家,贵的她又买不起。好在云妙晴如今在给父亲戴孝,不穿金戴银,比如今日就只簪了一根木簪,霍岚掂量了一下自己的钱袋,心道一个木簪应当还是买得起,就不清楚有没有做工好看的。 这样一想,她便没着急回去,出了巷子另一头,来到首饰摊前。 “这位小哥,看点儿什么?”首饰摊的摊主是个三十来岁的妇人,见自己摊前来了人忙出声招呼。 “我想……给我姐姐挑个发簪。” “发簪都在这边。”摊主指向自己摊上左边的一片,这种小摊上的首饰大多是卖给附近普通百姓人家的,金银的少,木质的反而很多,有些样式朴素,有些雕花繁复一些,还漆上了不同的颜色。 霍岚一一看下来,最后挑了个深褐色刻羽纹镂花的,纯色看上去简洁大方,云妙晴戴着应该能好看。 她付了钱,接过摊主用布包好的发簪揣进怀中,买东西的时候没多想,这会儿买好了却犯起难来。 送果子是一回事,送发簪好像又是另一回事,虽然霍岚说不清这二者之间的区别,可总觉得后者似乎要更加不好意思一些。她原是打算将小礼物放在篮子里跟野果一起送去云宅,但如今她已经不去山上摘果子了,该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礼物送给云妙晴呢? 她想得入神,没留意身后多了一高一矮两个人,结果一个转身正撞到高的那人身上。 “你这小贱种,这些日子死哪儿去了,我就说你那天怎么突然要离家出走,果然是偷了我们家的钱想要跑路!” 霍岚左耳一痛,还没看清人就被人拎着耳朵提起来骂。当然听见骂声她也不需要再看清人了,会这么骂她的除了包瑛跟她那个让人恶心的表弟以外没有别人。 来人正是包瑛母子。这两人自从霍岚离了家,成天在村里一边宣扬霍岚偷了他们家多少东西,一边诅咒霍岚在外面不得好死。在他们看来霍岚一个瘦瘦弱弱的半大小子离了他们家在外面能讨着什么好,就算没被饿死没被山上的野兽吃了,那也没准儿正流落在随便哪个犄角旮旯里讨饭呢。 他俩是发自内心地这样认为,所以今日在街上看见霍岚,发现这人不但没有落得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凄凉,反倒穿上了光鲜的衣服,甚至还有钱在人家摊上买首饰,诧异之外更添了一层羞恼嫉恨。 尤其是包瑛,一想到霍岚原来背着自己藏了这么多钱就气得呕血,恨当初自己怎么就一时大意把霍岚放走了。 当日上过的当今日可不会再上一遍,她打定主意这次无论如何也得把霍岚抓回去,还得让霍岚把藏着的钱全都吐出来。 她拎住了霍岚的耳朵,用眼神示意自己儿子去搜霍岚的身。 霍岚不顾自己左耳剧痛,抬腿将潘武踹开,又一把抓向包瑛的面门。包瑛想不到霍岚如今变得这样凶狠,没来得及放手将人推开,被霍岚在脸上抓出三道红印子,这还幸亏霍岚指甲不长,不然能当场抓破。 “你个小贱胚居然还敢还手,我打不死你!”包瑛怒火中烧,左手高高扬起,她本就生得壮,一双手掌又黑又厚老茧遍布,这一巴掌打实了非给霍岚扇出血来。 霍岚被包瑛拽着耳朵,避无可避,只得偏过脸闭上眼睛准备硬挨这一下,谁知等了片刻预料中的疼痛却并未降临。 发生什么事了? 霍岚懵着转回头,只见包瑛的手腕被一只青筋遍布的大手紧握住,顺着手臂往上看去,一道长长的刀疤斜橫在那只手的主人脸上。 许是这刀疤看起来太过狰狞,又或是握住她手腕的手坚硬如铁,包瑛一时被震住,黝黑的手掌跟脸庞都涨得通红,半晌没说出一句话来。 闻泰苍身后,云妙晴一步步走上前来,目光在包瑛右手跟霍岚左耳之间打了个转,冷着脸道:“我家小友不知何处得罪了这位大娘,还请大娘先松开手。” -- 第26页 第十五章 如果仅是被一个陌生男人抓了手腕,包瑛还敢大声嚷嚷说这人当街非礼她,但被面前这个白衣女子盯着,她却不知为何有些发憷。 趁着包瑛走神,霍岚掰开揪住自己耳朵的指头,从包瑛手底挣脱了。 她一脱险,闻泰苍便松了手。银杏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后,警惕地挡在她前面。 “干什么?仗着人多欺负人是不是?这是我们家的事,我管教自己的外甥,关你们什么事?”包瑛虽直觉眼前这几人不好惹,但这会儿眼见着自己就要到手的人和钱都要飞了,到底是贪心占了上风。 “你就是她那个黑心舅娘?”不等云妙晴开口,银杏先呆不住了,出言嘲讽,“听说人在你们家住这些年,连口饱饭都不给人吃,还整日指使人家干粗活儿累活儿,一不顺心就逮着人打骂,污蔑人的话张口就来,这就是你说的管教?” “他在我家白吃这么多年饭,干点活儿怎么了?庄稼人谁不干活呢,不干活哪里来的口粮?”包瑛在村里撒泼半辈子,自问在骂架上就没输过,还能怕了这个年轻小丫头? 她越说越来劲,就差把指头戳到银杏身上:“再说什么叫污蔑人?他就是偷了我们家的东西,不然哪儿来的钱买这些玩意儿,还穿这样好的衣服!我这都是有真凭实据的,倒是你小小年纪好的不学,净会给人扣屎盆子!” “就是,他偷我娘首饰偷我们家柴刀偷我们家钱,就是个惯偷,我们村的人都知道!他娘是个不要脸的小娼妇,他也是个不要脸的小贱种!”潘武见他娘骂的威风,也跟着帮腔。 银杏常年在云妙晴身边伺候,几时听过这等污言秽语,气得想也没想,张口回骂道:“你们嘴里放干净些,她的钱是卖山货给我们府上得的,衣服也是我家小姐送的,你们才是给人扣屎盆子,不要脸!” “我说我管教自家外甥你们做什么偏要拦着,原来还有这一层呢。”包瑛怪叫道,她起初被那白衣女子吓住,后来再一瞧,这人穿着一般,想来并不是多富贵的人家,那点儿惧意便下去了,听她边上的小丫头这样说,就可着劲儿编排霍岚与她的关系。 “好好的小姐平白无故居然会送一个乡下野小子衣服,莫不是看上人家了?瞧他现在这么有钱,想来你们小姐也给了不少,怎么样,他伺候你们小姐还满意吧?” “你放屁!”霍岚红着眼扑向包瑛,她自己从小被包瑛污蔑到大,早就不在意包瑛说她什么,可包瑛居然敢说云妙晴,还是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公然败坏云妙晴的名声,她恨不得拿拳头堵住包瑛的嘴,当场将它撕烂。 与她一道,银杏也气愤不过跟包瑛动上了手。包瑛见这二人同时扑上来,又弄起了卖惨撒泼那一套,一边暗下狠手一边高声叫道:“打人啦,我们穷人命苦啊,说句实话就要被打,你们自己有脸做出的丑事,还怕人说不成!” 周围渐渐围上了一圈人,听了包瑛的话冲着云妙晴一干人指指点点。场上三人扭打成一团,不多时潘武也加入其中,场面变得十分混乱。 “别打了。”云妙晴发话后,闻泰苍上前一手一个拎小鸡似的先把潘武拎开,又把银杏扯出来,剩下霍岚疯了一般咬着包瑛的肩膀,死活不肯松口。 闻泰苍怕伤着她没好硬拉,云妙晴走近跟前拍了下霍岚的背。 “霍岚。” 霍岚听见云妙晴喊她,却仍旧不愿放人。 “霍岚,听话。”云妙晴又唤了一次,这次她放轻了些声音。 这样哄人似的语气霍岚最是吃不消,她宁愿云妙晴不高兴骂她一顿,也好过被她牵累了还对她这样好声好气。她心中又是不甘又是委屈,不情不愿地退开去。 “这位大娘,我想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你说我这位小友偷了你家东西,不知具体所偷何物,价值多少,你看这一摊首饰够赔么?” 霍岚一听云妙晴这意思竟是要替她给包瑛赔钱,急得又要上前与包瑛理论,她虽无所谓给自己辩解,但也不能让云妙晴这样被人坑了钱去。 她刚一动便被身后之人拉住,银杏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手心,对她小幅摇了摇头。 “小姐生气了,你看着就好,别作声。”银杏凑在她耳边小声说道。 霍岚茫然转头,却见云妙晴一脸微笑,半点发怒的样子也没有。 她先前正在气头上,被银杏拉了一下之后才冷静下来。云妙晴的性子不是个会吃亏的,想来或许有别的打算。 包瑛在白衣女子上前时便做好了新一轮骂架的准备,结果这人不仅没替霍岚争辩,还说要赔东西给她,不由得愣住了。 “我听这位小兄弟说霍岚偷了你的首饰,正好此处便是首饰摊,你看看这些首饰可满意?”云妙晴见包瑛呆住不说话,又问了一遍。 “我看看……”包瑛有些摸不准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走近首饰摊前。 首饰摊的摊主万万没想到自己摊前这堆热闹看着看着竟能看到自己头上来,还一来就是一笔大买卖,顿时喜上眉梢,连连招呼二人,甚至连摊下箱子里还没摆上来的都全翻出来了。 “我这可都是好东西,我跟你们说,你们就算去了县城里也就能买着我这样的了。”那摊主一通瞎吹,她认得包瑛,却不认得另一位主角儿,暗暗对包瑛挤眉弄眼,想让包瑛开个口,叫那位小姐把她箱子里的存货也一并买了去。 -- 第27页 “这话我可不信,你这镯子是镀金的吧?这耳环成色也不好。”云妙晴拿起几件瞧了瞧又放下,随口聊道,“我可不信你们这儿县城里只有这种货色。” “可不是呢!我那首饰还是我的嫁妆,当年娘家专门在县城找人打的一对金耳环,还有项链、镯子,都是纯金的,哪是你这样的。”包瑛本还有些疑心这人这么爽快地答应赔礼不晓得安的什么心思,这会儿见这人眼光虽好,言语间却透着点傻愣愣的耿直,心中便对人轻蔑起来。 果然是个不谙世事的深闺小姐,听她那话的意思还是个外地来的,最好坑骗不过。 听包瑛这样说,云妙晴从善如流:“既是这样,那这些咱们不看也罢,左右天色还早,要不咱们去县城里看看?” “可是……县城离这儿还有点远,我们母子今日出来也没赶家里的牛车……”包瑛虽巴不得立刻出发,但还是长了个心眼儿,担心这人把她骗去什么荒郊野岭,她可没忘这位小姐身边还跟着个吓死人的疤脸大汉呢! “不妨事,咱们再雇辆马车去就是了。” 包瑛要的就是这句话,这镇上做小买卖的很多都是附近村里的人,那马车行里的车夫好几个她都认得,坐熟人的车一准儿保险。 一场冲突就这样消弭于无形,周遭围观的人瞧着没意思便都散了去,只剩下那首饰摊的摊主对着包瑛的背影忿忿咒骂:“老妖婆,我呸!还纯金嫁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的上。” 一干人来到马车行,云妙晴付了租金,任由包瑛指定车夫,马匹套好后,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出发了。 去县城的路上霍岚主动要求跟闻泰苍坐在外面,这次银杏没与她争,一矮身钻进了车里。 帘幕放下,将一切隔绝在外,银杏跪在车上低垂着头对云妙晴道:“我错了……” “错哪儿了?”云妙晴懒懒地靠着椅背,脸上不见了刚才在外面与人说话时的温柔,那双总是饱含笑意的眼睛此刻半阖下来,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 她平素待人和善,容易叫人一不留神便忘了她也是一位家主,而这个家上一代家主曾是连本朝皇帝都要畏上三分的权臣。 “我不该放任霍岚离开视线,让她差点被人欺负……” “还有呢?” “不该跟人骂架,让人抓住话柄,害了小姐的名誉……” “还有?” “不该跟人打架,有失咱们府上的体面……” “还有吗?” 银杏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她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了。 “霍岚不是懵懂孩童,她这个年纪也该有自己的主意了,离开前既与你打过招呼,这一条我便不怪你……” 云妙晴说完这句坐直了身子叫银杏抬起头来,看着银杏的眼睛道:“今日之事在于——首先,你不该贸然与人骂架,原因不是害了我的名誉,而是你明明瞧见了那人如何颠倒黑白,该知道你自己说不过她,空口与这种人辩白是非,无异于给她胡搅蛮缠的机会。” 银杏应声称是。 “再者,你很擅长打架么?你一个干轻活儿的丫鬟去与一个干农活的妇人拼体力,不是拿自己的短处去攻人家的长处?你这样去跟她碰,不仅奈何不了她,反而把自己也弄得泼妇一般,只能白白让人看笑话。” 银杏再次点头,她今日确实做得太莽撞了些,对不起云妙晴这些年对她的教诲。 “与人相斗,重在知己知彼,即便一时对对方所知有限,也要知道自己的优势跟弱点,时刻保持清醒。” 训完银杏,云妙晴便又靠回椅背上,恢复了先前懒洋洋的姿势,一张脸面无表情地沉着,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银杏没敢像往常一样吵吵闹闹打扰她,她暗中揣摩自家小姐的心情,居然有点幸灾乐祸地同情起包瑛母子来。 小姐这人最是护短,若是自己人受了委屈,必会加倍讨回来。这两人敢在小姐眼皮子底下对她跟霍岚又打又骂,不脱层皮可别想过这一关。 第十六章 马车车厢外,霍岚一路上情绪都很低落。 从前面对包瑛母子她只是觉得厌恶,可这一次她却觉得无比羞惭,几乎到了无地自容的程度。 在村里的时候她可以骗自己说她是她,他们是他们,两者毫无瓜葛,可是出来外面,在旁人看来这两人无论怎么说都是她的亲戚。她的亲戚说她是贼,还说她与云妙晴有苟且,即便这些都是假的,可害云妙晴被人围观指责丢脸却是真的。 包瑛母子是来找她麻烦的,都是因为她……妙晴会怎样看她,会讨厌她么,会嫌她给自己惹了事么,银杏说妙晴生气了,这气是有一部分因为她么…… 霍岚隐约听见车厢内有说话的声音,不过听不太真切,从他们出发的宋柳镇去县城路不算特别好,车轮被路面硌得时不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除此之外还有马蹄嘚嘚嘚个不停,二者冲淡了车厢内的低语,只偶尔能听到零星泄露出来的音节。 事实上即便没有这些干扰霍岚也不敢仔细去听,害怕听见车内两人抱怨她闯出的祸来。 坐在她边上的闻泰苍不是个会主动找人闲聊的人,她不说话闻泰苍也不搭话,两人就这样安安静静并排坐了一个多时辰,总算到了县城外。 “终于到了,再坐一会儿我腰都快给颠断了。”车甫一停稳,银杏率先从车上蹦下来,接着回头去搭云妙晴。 -- 第28页 霍岚站在一边偷偷打量,希望能从二人的表情中看出点端倪。 云妙晴还是一贯云淡风轻的样子,看不出什么,倒是银杏,看上去似乎比上车时精神多了。 “我们进城去买东西,你就在这儿等我们。”银杏扶云妙晴站稳后对霍岚吩咐道。 “我想跟你们一起去……”霍岚垂着头低声请求,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磕着路面上的石子儿。 “你去干啥呀,咱们都走了,车被人牵跑了怎么办,总得有人守着车不是?要是留闻大哥在这里守,万一进了城路上遇见抢钱的小贼呢,谁来保护小姐?”银杏在车中受过训之后,先前遇挫那点抑郁一扫而光,又恢复了往日的伶牙俐齿。 她这话说的合情合理,霍岚无法反驳,两只手背在身后绞来绞去,正烦恼之际忽然觉得头上一暖。 “无聊就去车上睡会儿,一会儿我们回来再叫你。” 云妙晴的手没停留多长时间,差不多只轻轻碰了一下便收回去了,若非银杏还在对她挤眼笑,霍岚都怀疑自己是否生出了幻觉。 “听小姐的话,去吧去吧。有什么想吃的么,我待会儿帮你看看?”霍岚还沉浸在刚才好像被云妙晴摸头了的微妙情绪中,由着银杏把她拉到车边,再把人推着塞进车里。 莫约是看她半天不吭声,银杏没再等她,放下帘子追着云妙晴去了。 所以……刚才她确实摸了我的头是么?霍岚坐在车里呆呆地想。 另一边,包瑛母子那辆马车比云妙晴他们落后些许,此时刚好到了。 “我对此地不熟,大娘要是知道哪里有你说的那种首饰卖,还劳烦给带个路。” 云妙晴态度谦和,包瑛见这位小姐斯斯文文,似乎很好说话的样子,一面赶忙应承下来,一面趁机向她套话。 “姑娘贵姓啊?听你这口音好像是外地来的吧?” “我姓云,之前住在京城,最近家父过世,为安葬他才来的这边。”云妙晴答道。 包瑛原见云妙晴穿得朴素,还道不见得能榨出多少钱来,一听她说是京城来的,心想搞不好真是头肥羊,只是因为在丧期才穿成这样。 “那你爹从前是咱们这儿的人吗?住在宋柳镇还是附近哪个庄上?没准我还听说过呢。”她继续打探。这几人说自己对县城不熟,又出现在宋柳镇上,总不会是别处的人了。 “我们住在宋庄。”云妙晴有问必答,非常配合。 京城来的……住在宋庄……最近有白事……包瑛总觉得这些消息串在一起有些耳熟,似乎听人说起过。她冥思苦想了一阵子,终于想到前段时间听村里人说起的传言。 “听说是宰相呢!”传言这般说道。 想起这件事包瑛一下子紧张起来,她暗中观察旁边主仆三人,感觉除了那位小姐相貌气质出众一些,好像也看不出有这般家世。 别的不说,就他们村那个孙老四,在县衙里当个衙役,每每回村都耀武扬威,这几人要真跟本朝的宰相大人沾亲带故,还能在街上由着她一个村妇撒泼耍浑? 包瑛这样一想便觉得多半是这么回事,传言么,不就是越说越离谱?再说她在这片地方生活了这么多年,从没听说宋庄出过宰相,要是死的真是宰相,人家那么大的官儿,这里既不是他的祖籍,又说不上什么风水宝地,吃饱了撑的从京城那么远巴巴赶来葬到他们这儿? “那个……你爹在京城做什么的呀?” “还能做什么。”云妙晴微微一笑,“左右不过是给人干活罢了。” 看看,果真就是她猜的那样!包瑛不禁为自己的聪明沾沾自喜。 不过京城那地方都是些大富大贵的人家,就算是给人干活,家里能雇的上几个仆人说明混得也还不错,说不好主人家是个厉害的呢?刚才她是不知晓,现在知晓了还是找补回来些好,起码面子上搞得和气一些,霍岚那的钱再多能有多少,难得碰上这么个人傻钱多的小姐,要是跟她打好关系,不是能捞着更多好处嘛? 她将主意从霍岚身上改打到云妙晴身上,对云妙晴的态度立刻转了个弯儿,堆起笑脸与云妙晴套近乎:“唉,出门在外讨生活都不容易。那什么……大娘这人说话直,有时候火气上来一没留神就说了些难听的话,不是故意的。刚才的事儿吧……主要是霍岚那孩子,你们认识他的时间短可能被他蒙骗了,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哦,怎么说?”云妙晴似乎来了兴趣。 包瑛一见愈发笃定这姑娘好哄,半真半假地骗她说:“他娘,就是我家那口子的妹妹,嗨说出来怕脏了姑娘的耳朵,好好一个黄花大闺女不知道去哪儿野了几年,回来就抱了个孩子!问孩子他爹是谁也说不清,一会说是个富商,一会儿说是个当官儿的,总之就说人家有钱呗。一开始我还可怜她,当她年轻不知事,被外面哪个纨绔公子少爷给强占了身子,后来呀,我发现她这儿不太好使,说话颠三倒四,什么富商啊当官儿的啊,多半都是她瞎编的。” 包瑛指着自己的脑袋,暗示霍岚她娘头脑有问题。 “你说的这是她娘的事,那他呢?”云妙晴又问。 “我这不还没说到嘛!有其母必有其子,他娘是个没脸没皮的,他能好到哪里去?从小偷鸡摸狗也就罢了,你看他刚才把我咬的,还有这脸上,你们来之前他差点给我抓破相!”包瑛说着把自己被霍岚弄出来的几处伤指给云妙晴看,装作关心对云妙晴叮嘱道:“我把他拉扯这么大,他对我一点恩情都不念,还下得去这样的狠手,你们跟他来往可要当心了!” -- 第29页 云妙晴点头附和:“这么说来,还要多谢大娘提点。” “哎好说。先前大娘也是急了,没想着你们被他骗了,那镇上的人我都熟,回头我去跟他们解释解释,不叫他们误会你。” 闲聊间几人已来到一家首饰铺前。 “当初我老娘给我置办嫁妆,就是在这家店买的。”包瑛把人领进去,她多少还有一点点心虚,害怕露馅,没敢找城里最大最好的首饰铺,而是找了一间普普通通的。 那小姐果然没起疑心,让她挑了两件金首饰,自己也挑了五六件,包瑛留意看了,那小姐拿的金的玉的都有,基本都是这家店最贵的,付钱的时候一叠银票掏出来,眼睛都不带眨,半点心疼的样子也没有。 竟是个这么有钱的主!包瑛顿时后悔不迭,自己先前怎么就只说了金镯子金耳环,没找人再多要些东西呢! 人还没走就还有机会。包瑛见云妙晴在等这店铺掌柜的给她把东西装盒,便凑上去继续跟人聊天。 “实话说吧,我们家养霍岚这些年可真是不容易。你别看他长得不壮,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何况他娘疯疯傻傻一个,什么活都干不了不说,还得分人去照顾她。从前我们家在我们那十里八村可都是数得上号的富户,结果他们母子一来倒好,咱们家光是去典当行就去了好多次,那些什么好的衣服啊,被套褥子都拿去换了钱养活他们……” 她只管信口开河,想着万一能再捞点儿呢?反正这几个又不是本地人,不知道她家的状况,等回头要是来人到村里打听,再给村里人点好处让人帮忙遮掩过去不就完了。 “既是这样,那咱们不妨在城里多转转,反正来都来了,我一并都替她赔了吧。”云妙晴不甚在意,头也不回地对掌柜道:“我还要同这位大娘再去逛逛,劳烦你家伙计跑趟腿,帮忙把东西送去我们城外的马车上。” “哎呀姑娘你这真是……这我怎么好意思。”包瑛大喜过望,一面假意推辞,一面又生出些许警惕——这人刚不是好像信了她说的关于霍岚那些话么,怎么还这么大方,自己一说就答应帮霍岚给自己赔偿? 她拐着弯儿试探着问出自己的疑惑,只听云妙晴和和气气答道:“霍岚前段时间总给我送些野果菌子,我瞧她一个人在山上住,穿得破破烂烂可怜见儿的,不好不管她。再说我这不光是替她还钱,也是因为跟大娘投缘不是?” 啧,原来是个同情心泛滥的烂好人。包瑛再次放下心来,她虽心中瞧不上人家,但还惦记着人家手上的钱,嘴里连连称赞道:“对对对,姑娘真是个大善人,要是世人都像姑娘这般好心就好了。” 几人离了首饰铺,又去了城里几家裁缝铺,家具、陶碗、炊具什么都逛了个遍,起初包瑛还去一些不太起眼的小店,后来见云妙晴一直没提出异议,便逐渐胆大起来,到后头直接把人领去了城中最好的店铺里。 云妙晴付钱付的十分痛快,包瑛跟儿子手里大包小包实在拎不下,最后也学着人家让人铺子里的伙计跑腿帮送。 直至日头西斜,包瑛终于从云妙晴这儿讨了个够。 两拨人在城门口分别,云妙晴等包瑛母子坐上马车先离去了才回到自己马车上。 车内,霍岚正跟一堆包裹盒子挤在一处,望向她的眼神里透着点手足无措的茫然。 云妙晴瞧着可爱,脸上挂了一天的假笑终于透出几分真意。 “往里坐坐,给我腾个地方。” 霍岚听话地往后挪了一点,但东西实在太多了,除非拿一部分出去挂在马背上,不然怎么着都坐不了太开。 云妙晴没把东西拿出去,就这么紧挨着霍岚坐下来,两人肩并着肩,随着马车行走晃悠,胳膊时不时会碰上一下。 “饿了么?我给你带了点糖糕。” 霍岚摇摇头,先前中午的时候云妙晴就让人来给她送过吃的了。不过她还是将糖糕从云妙晴手中接了过来,仔细地捧在手里。 “耳朵还疼不疼?”云妙晴掰着霍岚的下巴让她偏过头去,查看她的左耳。 “早就不疼了。”霍岚小声道。其实还有一点点,不碰的时候没感觉,碰到的时候就会隐隐作痛,但这对她而言并不重要,比起这个,她更在意另一件事。 “我是不是害你花了很多钱?” 她在车上坐了一整天,不光瞧见有人接二连三往她们马车上送东西,还一直有人去给包瑛母子坐的那辆车上送。她不清楚云妙晴具体给包瑛买了什么,不管是什么,这么多加一起肯定不是个小数目。 这样挤着实在不太舒服,云妙晴干脆侧过身,让霍岚躺在自己腿上,探手揽住霍岚的肩。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只管吃饱睡好,过几天请你看场好戏。” 霍岚不知道云妙晴在打什么主意,她试过去问云妙晴,云妙晴只笑笑不告诉她,让她等着瞧便好。 她也试过去问银杏,银杏这个最爱八卦闲聊的人难得也卖起关子来,跟她说小姐既然出手了保准她满意,多的别问了,听小姐的话就行。 至于闻泰苍——她觉得闻泰苍多半也知道云妙晴的计划,但那个人肯定是不会告诉她的,她就不费心去找他打听了。 一起出门的四个人,三个都知道同一个秘密,就她一个被蒙在鼓里。霍岚有一点点被排除在外的小失落,然而这场闹剧究其原因是由她引起的,她又觉得自己好像连别扭的资格也没有。 -- 第30页 人家不怪她就不错了,除了不肯跟她说这个,别的事待她跟从前半点没差,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霍岚一连几日都不太有精神,她跟云妙晴说好了要读书的,每日还是按时去云妙晴房中报到。每次去的时候蔫头蔫脑,听云妙晴讲一会儿课又被授课内容吸引,逐渐提起兴致,专心致志完成云妙晴布置的任务,待到天黑回到房中,往床上一躺,想起前几日的事,开始唉声叹气。 她有点想去找潘家讨回云妙晴送他们的东西,可是银杏说了让她听云妙晴的话,云妙晴又让她只管等着……啊好烦!霍岚卷着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球,努力让自己不要再去想这件事。 就这样在烦恼中过了半个多月,某日她正在云妙晴房中写字,闻泰苍敲门进来把云妙晴叫出去说了一会儿话。霍岚直觉是跟潘家有关,可男子声音本就低沉,闻泰苍又刻意压低了声音,霍岚贴在门边听了半天,除了云妙晴最后回应的一句“那就按之前说的来吧”,其余全是一片意味不明的“嗡嗡”声。 云妙晴与闻泰苍说完便进了屋,霍岚赶在她进门前三两步蹿回书桌边坐好,本以为这下云妙晴该告诉她了,可谁想云妙晴瞧也没瞧她,施施然走回软榻前,拾起之前放下的书,竟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难道是自己想错了?可是她又没法向云妙晴打听,云妙晴此前不肯告诉她,现在问肯定也是白问。霍岚简直太好奇了,抓心挠肝的难受,一下午脑海里上演了各种各样的猜测,作业抄错好几个字。晚上云妙晴检查的时候给她一一指了出来,却没有批评她,只叫她下次注意一些,这让霍岚更加放不下了。 失眠一夜之后,第二天早上霍岚决定去找王翠翠探探情况,她不去到包瑛眼前,总不至于坏了云妙晴的计划。 吃过早饭,霍岚跟银杏打了声招呼,去了瞿孟他们常玩的几个地方,果然在白鹿山上的一处水潭边找到了她要找的人。 瞿孟跟他那三个小跟班在水潭里游泳,王翠翠在岸上给他们看着衣服。 霍岚正好不想跟瞿孟那个傻愣子碰面,捡起一颗小石子躲在大树后面远远地朝王翠翠身旁扔过去。 王翠翠看到身边有石子儿飞过,回过头见是霍岚,便跟瞿孟谎称去小解,猫着腰溜来霍岚藏身的位置。 “霍小哥,你怎么来了?”眼下天气日渐炎热,许是因为晒了半天太阳,王翠翠的脸蛋红扑扑的。 “之前我住山上的时候你跟王二叔帮了我许多,我还没好好谢谢你们呢。这是我这段时间攒下的一些钱,你拿去买点爱吃的零食,要是还有多的就给王二叔拿去买酒吧。”霍岚说着解下自己的钱袋,将里面的钱通通倒到王翠翠手上。 “你哪儿来这么多钱?”王翠翠吓了一跳。 “都是前段时间卖山货得的,你放心拿着吧。”霍岚怕再给云妙晴惹麻烦,说得含混。 “那也不能要这么多!”王翠翠从中捡了一小把出来,“我就拿一点去给我爹买酒,帮你转达谢意,剩下的你自己收着。” “我现在不缺钱……”霍岚住在云宅,吃穿都省了,再说过去这么长时间她胳膊也好得差不多,虽然春姑果已经过季,但还可以上山砍柴挖草药挣钱。 王翠翠坚持不收,霍岚只得算了,把倒出来的钱收了回去,问出自己今日出来的目的:“最近村里有没有出什么事,我是说潘武他们家?” “你也听说了吗?”王翠翠小声道,“昨儿下午来了一群官兵把他们家里里外外搜了个遍,拿了好些东西走,包大娘跟潘武不在家,我听说他俩在隔壁镇上被抓了。” 看来昨天闻泰苍找云妙晴说的事应该就是这个了。 “你知道是为什么抓的他们吗?”霍岚问。 “这我就不清楚了,那些官兵昨晚从村里带走了不少人,吴婶儿、张婆婆、冯大娘……住在你家附近那些都被带走了,那阵仗吓死人了!” 尽管霍岚如今已不住在潘家,但王翠翠还是习惯把潘家说成霍岚家。除了这些,多余的王翠翠也说不出,霍岚再次谢过她之后便下了山。 自这日之后又过去三日,这天中午吃过午饭,霍岚照例去找云妙晴读书,云妙晴却从房中出来:“今日放你半天假,准备了这么久的好戏也该登场了。” 云宅外,银杏跟闻泰苍早已备好马车。霍岚坐在车里,路上几次掀开窗帘,认出这是去往县城的方向。这次他们没有停在县城外,马车一路驶进城,直到县衙门口才停下来。 县衙外已经围了一圈人。王翠翠那日说了有官兵来村里,因此霍岚对此行的目的地不算太意外,让她惊讶的是这些人里竟然有不少熟面孔,其中一些是柳河村的村民,还有一些是附近镇上的,她仅见过一两次面,不太能叫出名字。 她默默跟着云妙晴迈进衙门,一名衙役引着云妙晴走到堂中,霍岚头一回上公堂,不懂这是要干什么,看银杏一言不发地等在堂下,便学着银杏在堂门外站好。 不多时,一名身着县令官袍的中年男人从堂后走出来,在案桌后坐下。 惊堂木一响,伴随一声“升堂”,左右两排衙役一起跺着杀威棒,齐声喝道:“威——武——” 第十七章 “堂下所站何人?所为何事?”县令张元白高声问道。 -- 第31页 “民女云妙晴,告柳河村潘包氏盗窃金玉首饰六件,诱骗财物总计三万六千八百五十钱。” 此语一出,堂下哗声一片,三万多钱得装好几口箱子,就算兑换成金子也有八两多呢,这里许多人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人早就抓了,张元白询问也就走个流程。 当然,按流程像云妙晴这样的白身得跪呈情状,但云妙晴的父亲有皇帝封赐的诰书,依本朝令,持有诰书的大臣及其子孙三代若非过错方,入公堂可以不跪。张元白当堂问明身份,不仅没让云妙晴跪,还专门让人设好了位置请她落座。 此前关于白鹿山脚那处宅子主人的身份大家都只有传闻,张元白这一赐座就算当着所有人的面证实了传闻的真实性。 “她父亲真是宰相啊……” 堂下议论纷纷,有人说被告的要倒霉了,也有说这是要摆明了拿身份欺压人,还有疑惑好好的一个相府小姐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堂上张元白一挥手:“带犯人潘包氏、潘武。” 不多时,衙役押着包瑛跟潘武上了堂,这二人在牢中呆了几日,早没了从前耀武扬威的样子,面容憔悴不少,但身上不见血污,看来没有受过刑,这倒出乎堂下一众人的意料。 “你就是柳河村村妇潘包氏?”张元白问道。 包瑛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只顾着瑟瑟发抖,一旁衙役推了她一把:“县太爷问你话呢!” “是是,民妇潘包氏,见过县太爷……” 张元白又如此与潘武核对了一遍身份,而后说道:“这位云姑娘指认你二人盗窃她金玉首饰六件,可有其事?” “冤枉!我是冤枉的,请县太爷明察啊!”包瑛连连磕头,潘武亦跟着喊冤。 张元白没理这二人的叫喊,让人呈了一个托盘上来,盘中盛着两对玉镯、一支金簪、一枚玉坠、两支步摇,正好六件首饰。 “云姑娘,你丢的可是这六件?” 云妙晴微微颔首:“正是。” 张元白问完云妙晴,又看向包瑛母子:“这六件首饰,四件是从你家里搜出来的,还有两件那日你二人拿去阳许镇齐洪当铺典当,被周捕头当场拿下,如今人赃并获,你还有何话说?” “我是被冤枉的!这东西是她送给我的,不是我偷的!”包瑛指向云妙晴,颤声骂道:“是你给我下的套,你冤枉我!你是故意的!你记恨我揭破了你跟霍岚那小贱种的奸情,根本就是故意要害我!” 她似乎从一开始的惊慌中醒了过来,发疯一般叫喊着往云妙晴跟前扑,试图跟云妙晴撕打。押她上堂的那名衙役见状拽紧了绑在她手腕上的锁链,另外两名衙役上前扣住她的肩膀,将她押回去重新跪好。 比起包瑛的声嘶力竭,云妙晴要淡定的多,说话慢条斯理,声音十分沉稳。 “我赔给她的只有一对金镯和一对金耳环,有南玉阁的掌柜可以作证,而这六件是我买给自己的。” 云妙晴话音一落,张元白便扬声道:“带南玉阁掌柜。” 南玉阁便是那日包瑛带云妙晴去的那家首饰铺,掌柜是一个瘦巴巴的中年男人,被衙役带上堂的时候左腿一软差点摔了一跤。不过他是上堂作证的,并非犯人,虽然有些发憷但还算冷静。 “当日这位姑娘确实在店中说过,将两批首饰分开装,金镯跟耳环是给这位大姐的,其余的是她自己要的。” “你胡说!我知道了,你们是一伙的,你们合起伙来栽赃我!”包瑛激动道,“县太爷,我真没偷东西,我回去以后,这六件首饰它自己就在我的马车里!” “这倒奇了,难不成这首饰还会自己长脚跑你马车上去?那它怎么不跑到我这儿来啊?”张元白语气夸张,堂下一片哄笑。 “我不知道……我、我……”包瑛忽然转回头瞪向堂外的霍岚:“是你对不对?是你趁我们不在的时候偷偷把东西塞到我马车上陷害我的是不是?” 所有人的视线一下子集中到霍岚身上,霍岚早习惯了因包瑛的污蔑被人围观,一点不慌,冷冷道:“我那日一直都在自己马车上,不信可以问你那辆马车的车夫。” “来人,把车夫也给我带上来。”张元白一声令下,没过一会儿又有一名衙役押着一个精瘦的年轻汉子上来。 那汉子一开始还支支吾吾,被张元白吓唬一句以后立刻老实了。他证实霍岚没有说谎,结结巴巴解释道:“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店、他们那个伙计拿来的就是两盒。” 那日虽然采买了很多东西,但这两盒首饰是最先拿来的,所以车夫记得很清楚,只是这样一来又要带店伙计上来对峙。 那伙计听了车夫的话,见这责任竟要落到自己头上了,急得脸都红了,指着车夫质问:“我那日可有问过你是不是从宋柳镇来的,你们一起的是不是五个人,两个姑娘白白净净,一个大婶带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儿,还有一个疤脸汉子,你自己明明说的‘是’!” 旁人或许还没搞懂,霍岚听到这里却恍然大悟。 那日他们两辆马车停得一前一后,包瑛那辆马车停在大路口,而他们这辆停在靠后面一些的树林边缘。想来是云妙晴跟人说得含糊,那伙计不知道他们是两拨人,问了前头的车夫,只道他们都是认识的,便把东西给了车夫让他们自己拿回去分,没问到她这儿来。 -- 第32页 “这么说来,原来是一场误会……”张元白捋着自己的胡须。 “对对对。”包瑛赶紧借坡下驴,讨好地笑道:“都是误会!误会!” “胡说八道!”张元白骤然一声大喝,惊堂木“啪”地一拍,在场不少人都被吓了个哆嗦。 “伙计送错东西是误会,你把东西拿去典当也是误会?你明知道这东西不是你的,怎不去还给人家,反而拿去当铺里卖?” 包瑛答不上来,反赖云妙晴:“这盒首饰在我那儿放了这么些时候她也没来找我,我还以为她不要了呢!” “包大娘,你这话我就听不懂了。”云妙晴眼中流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惊讶:“我把你当做好人,回去发现东西不见了,没想到会是你拿的,只当是路上遭了贼,所以报了官,怎么这也有错吗?我猜想那贼人偷了东西,总会想办法销赃,所以请县太爷派人帮忙在附近几处金铺、当铺守着些,哪想到这一等竟是等来了你?” 这话挑不出任何毛病,堂下观众频频点头,这是包瑛自己贪财惹出的祸事,怪不得别人。 包瑛还待狡辩,张元白怒道:“本官原体恤你一个妇人,又是初犯,不欲用刑,然而证据确凿之下你竟屡次三番抵赖,试图蒙骗本官,看来不用刑你是不会老实交代了,来人,先打她二十大板!” 包瑛自被捕以来还没挨过打,这一下终于慌了神,不停叫喊求饶,然而张元白行刑的签子已经扔下,一名衙役上前将包瑛绑到行刑凳上,另外两名负责行刑的衙役一左一右站定,开始一板一板报数。 包瑛尖声惨叫,潘武低着头把自己缩成一团,生怕下一个挨打的就会轮到他自己。 二十大板很快打完,衙役将包瑛从行刑凳上解下,包瑛已不太跪得住了,双手撑在身前匍匐在地上。 “还敢说谎欺瞒本官吗?”张元白喝问。 包瑛摇了摇头,动作十分迟缓,她的嗓子在刚才受刑过程中叫哑了,说话有些困难。 “首饰被盗一案现已审清,接下来咱们说说那三万多钱的事……” 包瑛扯着尚在疼痛中的喉咙下意识喊道:“我冤枉……” “这你也是冤枉的?确定没有再欺骗本官?”张元白说着又要去摸桌上的签,包瑛身子一抖,不敢再说。 “所以这三万多钱又是怎么一回事?”张元白看向云妙晴。 云妙晴将那日如何遇见包瑛,如何答应包瑛替霍岚赔钱,而包瑛又是如何狮子大开口,把她带去城中好些店里买东西的事娓娓道来。 “……当日回去后我越想越奇怪,潘家男人不过是一个县城的普通木工,这位包大娘娘家究竟是做什么的,竟舍得给女儿陪嫁纯金嫁妆、蚕丝被套、银镶玉的筷子、余福窑的杯盏?好奇之下我便找人打听,原来这位包大娘还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姐姐当日的陪嫁是一床棉被、两双绣鞋、一只银簪和一对普通瓷碗,而弟弟娶亲聘礼酒席总计花费也不过三五千钱,怎么到了包大娘这儿一下子涨了近十倍,难道做父母的竟偏心至此?” 今日前来围观听审的一干人大部分都认得包瑛,也知道包瑛家的情况,但架不住云妙晴口才好,一段并不复杂的事让她讲得悬念丛生,众人皆被她吊起胃口,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长这么大,见过不少偏心儿子的父母,像这样偏心女儿的倒是少见。作为女子,我对包大娘父母的做法非常钦佩,很想与他们见上一见,亲口向他们表达我的敬意。另外我又很为姐姐不平,同是女儿,怎的跟妹妹的待遇天差地别?只可惜这对传奇夫妻都已入土,我无法代姐姐向他们讨回公道,但我听说这对老夫妻的房子、田地一应财物都由弟弟一家继承了,所以这笔钱是不是该由弟弟家代他们爹娘补偿给姐姐呢?” 包瑛的姐弟两家人此时具在堂外候审,另有其他亲戚在县衙门口看热闹。这两家平日里本就有些嫌隙,姐姐夫家的亲戚一听说要给她讨要钱财立马开始起哄,而弟媳娘家自不肯干,两边推推搡搡骂声一片。 弟媳娘家今日来的人少,不是姐姐夫家的对手。弟媳见自家人落了下风,不等县令传唤,自个儿跑上堂来跪下给张元白磕头求道:“我公公婆婆都是普通农户,哪里留下那许多钱?当日我家那口子娶亲的花销还是管他家亲戚们借的,我公婆到死都没还清这笔钱,我们根本没继承到钱,只继承了一屁股债,请县太爷明察啊!” 张元白捋着胡须状若沉思,并不搭腔。弟媳见这头说不通,想到自己夫妻辛苦这么些年好不容易还完债,眼看着日子要好过起来却又遭此飞来横祸,不禁悲从中来,大哭着揪起包瑛的领子一巴掌扇在她脸上:“你这天杀的贱人,爹娘欠的债你一个铜子儿都不肯出,你贪的财我们一厘钱也没有拿,你惹出的祸事凭什么要我们替你背,你说话啊!” 包瑛刚因为说谎挨了二十大板,现下冤也不敢喊了。她双手被绑没法还手,被弟媳一连抽了四五个巴掌。 堂上堂下乱成一锅粥,张元白一拍惊堂木:“肃静!” “所以潘包氏当日嫁妆当真有她说得这么多?” “怎么可能!”弟媳听县太爷终于肯询问了,放开包瑛抽泣着答道:“婆婆生前跟我说起过给两位姐姐的嫁妆,大姐是一只银簪,二姐——就是潘包氏,是一对银镯,这是从她老人家当年的嫁妆里分的,余下给两位姐姐的都一样,都是一床棉被、两双绣鞋和一对瓷碗。” -- 第33页 “你弟媳说的可是实情?”张元白转向包瑛。 包瑛挨过打终于老实了,畏畏缩缩地点了点头。 “那么这三万多钱的事便算审理清楚了。潘包氏盗窃财物、诱骗钱财罪名成立……” 张元白话还没说完,突然被云妙晴打断:“等一下!” “云姑娘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张元白问。 云妙晴从座位上站起来走至堂中:“这三万多钱原是因为潘包氏一口咬定我朋友霍岚偷盗她家财物,我才替朋友赔偿给她。如果包瑛的话属实,无论她是否在嫁妆一事上欺骗了我,这三万多钱我都可以不追究,前提都是我朋友真的偷了她家财物。” 此语一出,堂下又是一阵议论。云妙晴一开始状告包瑛时并没有这一条,众人只道是包瑛贪财踢到了铁板,听到这里才总算回过味来——原来前面这一切仅是铺垫,今日这一出竟是要替霍岚讨这个说法。 第十八章 霍岚心头亦是一震,她想过包瑛当众让云妙晴难堪,云妙晴定不会让包瑛好过,却没想到云妙晴竟是要借此机会将她这些年蒙受的冤屈一并洗刷干净。 不……不是借此机会……云妙晴恐怕一开始就是做的这个打算,所以才会任由包瑛买这买那,故意模糊其词让伙计把东西送错人,让包瑛也尝尝被人污蔑的滋味。 倒也并不能算作污蔑,包瑛跟她还不一样,她是真的没偷拿过潘家任何东西,而包瑛如果发现送错的首饰后把东西物归原主,就不会有后续这些事了。当然以包瑛的性格必不可能放过这笔从天而降的横财,而云妙晴正是看准了这一点。 “我会心疼啊……” 霍岚不知怎的又想起了初进云宅那天晚上云妙晴对她说的话,心中五味陈杂:“原来她并不是随口一说……” 堂上,云妙晴一反之前的温和做派,神情冷绝:“今日县太爷和诸位乡亲都在此,我想请大家做个见证,霍岚到底有没有偷过潘家的东西,咱们便在这公堂之上说个清楚。”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不止堂下这些人没有想到,县令张元白也有些意外,这样说来……云妙晴之前给他的证人名单上确实还有几人在刚才堂审中没派上用场。他灵光一闪,对衙役招手道:“把柳河村那几个村民都带上来!” 衙役领命下去,一会儿功夫陆续领上来好些人,王翠翠那日提到过的吴婶儿、张婆婆、冯大娘都在其中,潘家左邻右舍几乎全到齐了。 云妙晴从这些人面前缓步踱过,此刻她撕下了素来裹在面上的一层柔弱表象,露出内里那层震慑人心的强势来,不仅那几个村民缩着头不敢与她对视,就连座上的县令张元白在她的锋芒衬托下都变得毫无存在感。 “你们几个住在潘家周围,平日里跟潘家往来也比较多,我听说潘包氏每次责打霍岚都格外大声,隔着好几家院子坐在屋中也能听得见,是也不是?” “是、是……”吴婶儿、张婆婆几人被云妙晴注视着,浑身像长了刺一般毛毛的不自在。 “这些年来潘包氏都说过霍岚偷了哪些东西,是否真有其事?” 这几人三日前就被带到县衙,虽然没被动过刑,但关了几天都吓得不轻,云妙晴一问马上就交代了。 “她说霍岚偷了她的钱袋,不过后来自己又找着了……” “去年秋末她说她买了一匹灰色斜纹细布给潘大年和潘武做冬衣,那匹布好好的放在箱子里不见了,后来……确实是在霍岚房里找到的……” “那个是潘武放霍岚房里去的,我有一回听他跟陈三家那个小儿子一起玩的时候说过,还有那个银镯子也是他放进去的。” …… 几人七嘴八舌互相补充,事情的全貌很快就出来个差不多,细细数下来只有几件因着时间太远,而且当时没怎么在意所以说不太清。 村里大家住得近,院门也经常开着,谁家有点什么事通常都知道,潘家一家的为人其实村里人心里有数,只是平时不想多管闲事,加上确实瞧不起霍岚他娘,连带着也瞧不上霍岚,明知道霍岚多半是被冤枉的,也不肯帮她说话。 “如此说来,你们基本可以确定霍岚不曾偷过潘家的东西?”云妙晴问。 “没有没有,都是包瑛瞎说。” “她就是心情不好想找个由头打霍岚出气,偷东西就是个借口。” “是呀,好几次都是潘武这孩子胡说,潘武他娘问也不问就打。其实霍岚……就是性子独了点,但我瞧着他平日干活勤快,也没啥抱怨,不像是会干这些事的人……” 这些人此前是不想多事,现在却被这事牵连,心里怨极了包瑛,自是有什么说什么,何况刚才一番核对下来几乎可以认定从前都是包瑛跟潘武在栽赃污蔑霍岚,便把所有事情全推给这两人,只希望面前这位姑娘能看在他们老实交代的份上不要追究他们。 云妙晴得了这些人的亲口承认又转向县衙外:“你们其他人呢?有谁亲眼见过霍岚偷东西或者有她偷东西的证据?如有谁能证明她偷过你们的东西,这三万多钱的赔礼我悉数奉上。” 县衙外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少人眼中都流露出贪婪之色,只是上一个贪这笔财的人还在堂上跪着呢,人家相府小姐现在已经摆明了就是为这事专门整的潘家,这些人便是再大的胆子也不敢为贪这笔财编造谎言。 -- 第34页 云妙晴的目光从在场诸人身上一一扫过,朗声道:“既然没有人,这件事便在今日了结了。他日若有谁再敢造谣霍岚偷盗,我必一究到底!”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堂内堂外一应相关之人被她视线扫过纷纷垂下头去,生怕自己被这位行事决绝的相府小姐注意到,成为下一个被报复的目标。 堂审结束后,围观的人没有马上散干净。这次云妙晴兴师动众,光人证就请了二三十个,涉及好几个村镇,而这些人每人又有些亲朋好友,当初包瑛吹牛说她家曾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富户,这下当真要“十里八乡有名”了。 乡里乡亲好多都沾亲带故,虽然这次聚在一起的缘由有些尴尬,但见都见了自然是要再说会儿话了才走,而这说话的内容必然绕不开这次的案子。 “包二那就是罪有应得,看她往常那嚣张的样子我就知道她总有一天要惹上麻烦!” 人群之中有几人说得格外起劲,霍岚认出其中一个宋柳镇那个首饰摊的摊主,这次居然也来看热闹了,想来还惦记着包瑛嫌她首饰不好害她没卖出去的仇。至于剩下的大概跟潘家平素也有些矛盾,见潘家出丑一个二个都乐得眉飞色舞。 潘家这事放在乡里也算个大事件,能供这些人茶余饭后谈上好些时候,霍岚可以想象得到接下来几年潘家在这一带都会抬不起头来。 “啊,可算解了气,我们小姐的坏话也敢说,就得叫她知道厉害!”等云妙晴出来的时候银杏在霍岚身边感叹道。 今日案子审到最后,张元白三罪并罚,判了包瑛五十大板,加上先前抵赖被打的二十大板,包瑛这一回总共挨了七十大板,最后都是被人抬着出去的,那伤势回去之后至少得趴上个把月。 原本张元白还判了潘武二十大板,但是潘武他爹潘大年给张元白云妙晴银杏挨个跪了个遍,最后跪到霍岚脚边哭着求霍岚放潘武一马。 “你表弟还小真的打不得啊,他不懂事是我这个当爹的没教好,我愿意待他受罚,求你跟那位小姐说说好话放过他吧。” 霍岚木着一张脸任凭他怎么抱着自己的腿哭都不吭声,最后还是云妙晴说换他代子受过可以,但需加上一条——日后潘家一家三口不得出现在霍岚周围百步之内,否则她会立刻报官将其捉拿。 “你那表弟屡次栽赃你,十来岁的孩子就这般恶毒,以后搞不好还能干出什么事,只恨这次没好好教训他一下。”银杏满脸可惜,她倒也能理解自家小姐的做法,潘大年一个大男人抱着霍岚的腿哭,那场面太难看了点,放着不管保不齐人家要说霍岚铁石心肠。 明明铁石心肠的是潘大年,这些年霍岚挨打他都没有拦过,要银杏说霍岚不理他做得对,活该他遭这报应。 只是这事他们知道,旁的人又未必清楚,用小姐往日里的话说就是没必要,犯不着为争这一点小事拣了芝麻丢了西瓜。 “不过这样也好,加了那一条,以后他们再也没法来烦你了。”银杏怕放过潘武这一马霍岚心里不痛快,安慰她说。 霍岚略微摇了摇头,也许上辈子她确实恨极了潘武一家,但重活一世,这家人在她眼里就像是跳梁小丑一般,若非这次连累到云妙晴,她连气都懒得与他们生。比起洗刷冤屈、让潘家为他们之前的言行付出代价,更触动她的是云妙晴竟会为她大费周章做了这一出。 说是要报恩,这恩还没来得及报,反而欠下更多了,这样下去可怎么还得清…… 第十九章 “回去了,闻大哥呢?”云妙晴从县衙出来,就见银杏跟霍岚站在门边上,周围放眼一看没有闻泰苍的影子。 “闻大哥说有点事去去就来。”银杏指了下闻泰苍去的方向,回头对云妙晴道:“刚看县太爷在跟你说话,还以为要很久呢。” “张县令以他夫人的名义邀我去他府上小坐,我跟他说今日刚审完案子不太合适,改日再登门拜访。”云妙晴话音刚落,闻泰苍便从街角过来了。 “京城里来的加急信。”闻泰苍压低声音,“杜文曜失踪了!” “什么?”云妙晴眉心微蹙,迅速环视了一下周围,同样压低了声音,“回去再说。” 一路无话,回到云宅,云妙晴从马车上下来匆匆进到房中跟闻泰苍关上门密谈,银杏把马车缰绳交给守门的王伯,和霍岚趴在楼下池塘边的回廊栏杆上喂鱼玩。 “还以为今天出了那么大一口气,能回来好好庆祝一下呢。”银杏恹恹地扔了一把鱼粮下去,池塘里红黄各色的鲤鱼热热闹闹挤作一团,将水面荡出点点浪花。这本该是赏心悦目的一幕,然而池边趴着的二人却都没什么心情观赏。 “那个杜文曜是什么人?很棘手么?”霍岚偏过头向银杏打听,上辈子她对朝堂局势并不关心,云妙晴也没同她多讲过。 “他啊,是吏部尚书,堂堂一个尚书大人居然能失踪,京城那些官老爷这段时间估计有得忙了。”银杏撇了撇嘴,霍岚觉得她这语气怎么听怎么像是在遗憾自己此刻没在京城,远离了八卦的中心。 “也不止是人家忙,你想想,吏部尚书呢,掌管朝中和地方官员的推举、考核、选派,这位置多重要呀。”银杏煞有介事地跟霍岚分析,“不管他是被人绑架了还是死了,对朝局肯定有很大影响,咱们家这段时间也要有的忙了。” -- 第35页 仿佛是印证她所说的话,接下来几日云宅中虽无甚大的变化,但霍岚还是隐隐约约能感受到一点紧张。云妙晴不像以往那般成天倚在榻上看书,她有时候会出来池塘边喂鱼,或者去白鹿山上视野开阔的地方散散心,而闻泰苍也不总在宅中,不知道是不是去什么地方打探消息了。 每日下午跟霍岚约定的课还是照常上,云妙晴讲学的时候看不出半点异常,但霍岚写字时发现过好几回云妙晴拿着书走神,这在之前完全没有过。 云妙晴有心事,那双总是弯起的笑眼最近都变得少见了,她不开心,霍岚也开心不起来。 更要命的是霍岚发现她的事云妙晴随手就能帮她解决,而云妙晴的事她却半点忙都帮不上。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报恩就是一句空话,她所能回报云妙晴的跟云妙晴给她的完全不对等,如果自己不够强,待在云妙晴身边只能是继续白白享受云妙晴的好,从而欠下更多恩情债。 上辈子云妙晴死前那段时间的无力感再次将霍岚紧紧缠绕,她想不出该怎样破这个局,每天都过得异常烦躁。 这天霍岚起了个大早,准确点说应该是她从昨夜到这会儿都没怎么睡着,天刚一破晓便从床上爬起,轻手轻脚下了楼。 后院里韩婶儿也起来了,正在她种的那一小片菜园子里摘菜,忙着准备早点,小荷跟阿梁应该在厨房帮忙,霍岚从厨房边路过,听见里面有人说话。 她脚步不停,从厨房门口经过,再往前去,云宅的后门张着一条小缝,想必是早起练武的闻泰苍打开的。 霍岚不想跟任何人碰面,避开闻泰苍经常练武的那片竹林,独自上了白鹿山。 清晨林间露水重,待霍岚爬上山顶时,裤腿袖子上都被露水沾湿了,晨风一吹凉飕飕的,很是提神。 可惜这提神只维持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夏日初升的太阳带着融融暖意,把清风烘成情人柔软的双手,向着早行人张开温暖的怀抱。霍岚在山上转悠了半天,没把自己心情转好,倒把自己转困了,揣着一脑袋浆糊迈着拖沓的步子回到自己之前住过的山洞,靠着石壁打盹儿。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天都黑了,周围是灯烛特有的暖黄色的光。 屋顶、木窗……身下软软的,不是坚硬的石头!霍岚猛地坐起来,发现自己居然躺在云妙晴房中那张软榻上! 许是听见了她起身的动静,伏在书桌前写信的人抬起头朝这边看来。 “我……”霍岚呆呆地望着云妙晴,她睡前脑子里就一团乱麻,睡醒之后更是反应迟缓,一时找不到要说的话。 “你啊,睡得小猪似的,怎么叫都叫不醒。” 云妙晴放下笔起身走到软榻边,在霍岚身旁坐下,柔声道:“今天午后你没来读书,我看你也不在房中,叫了人来问。韩婶儿跟我说早上见你从厨房门口过,后来才知道小荷那丫头跟阿梁俩正在屋里说话,你是为了这个走的吗?” 霍岚更呆了,不明白这两人说话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仔细一回想,这才想起来早上从厨房外路过的时候好像是听见里面在说“小姐”、“霍岚”什么的,她那会儿装着一肚子憋闷,完全没留意这个。 “他们说什么了吗?”霍岚茫然,“我……就是出去走走,没想着逃学……一不小心在外面睡着了,对不起。” 说完这句话,霍岚瞧见云妙晴的肩膀微微放松了些,好似松了口气一般。 她是在担心我,不想让我走么?这个认知让霍岚一下子高兴了不少,同时愈发懊恼自己怎么又害人家操心了。 “你最近是不是没休息好?是我这段时间只顾着自己忙,没注意……” “没有没有!”霍岚听云妙晴这话竟是要跟自己道歉,连忙打断道:“你对我很好,特别好,真的!” 大约是被她这副语无伦次的模样逗到,云妙晴忽然笑了出来:“哦?有这么好吗?” “当然有!你收留我,给我上药包扎伤口,还供我吃供我穿,教我读书,帮我教训坏人……你对我这么好,我还没报答你呢,只要不是你亲口赶我走,别人说什么我都不会走的。” 绕是霍岚脸皮不算薄,说到后面也有些不好意思,眼眸垂下来不跟云妙晴对视,声音也逐渐小了下去。 “知道我为什么前些日子不告诉你报官的事儿吗?”云妙晴忍着笑意问。 “为什么?”这事云妙晴不提霍岚都快忘了,这会儿她一提起霍岚又想起那段时间好奇到无以复加的感觉,她确实想不通云妙晴为什么要瞒着她,她又不会阻碍云妙晴的计划。 “之前我就给了你几块糕点加上十文铜钱,你为此给我送了一个多月的春姑果。这次我为你花了三万多钱,还为此不得不跟张县令打上好几次交道,按你之前的做法,不以身相许很难收场啊霍小岚!” 第二十章 云妙晴说这话时眼中噙满狡黠的光,满室灯烛加在一起都不如她的双眸耀眼。 霍岚一时看得痴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云妙晴刚才说的是什么,一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好好的说着报恩呢,什么以身相许的,呸呸呸! 就知道云妙晴这人嘴里没几句正经话,亏她还以为真有个什么不能提前告诉她的理由,合着一开始就是想逗她玩! -- 第36页 霍岚又羞又窘,偏偏云妙晴还一直盯着她瞧,显然觉得她的反应十分有趣。 “看什么看!不许看了!”霍岚没法控制住自己脸上的温度,只能做出凶巴巴的样子扑上去捂云妙晴的眼睛。她做这动作的时候没有多想,待手覆到云妙晴眼上,被眼睫轻轻扫了几下掌心才突然惊醒一般匆忙将人放开。 云妙晴没说话,脸上还是刚才的神情,倒是霍岚这下连耳朵尖都红了起来。 都怪云妙晴!被她捂住眼就老老实实别动,做什么还要眨巴眼!那睫毛小刷子似的,仿佛不是扫在她的手掌,而是扫在她的心上,让她浑身上下都痒的难受。 她扭过脸不去看云妙晴,云妙晴便凑到她跟前。 “生气了?” 霍岚板着脸不做声。 “真生气了?” 霍岚依旧不接话,还往背对云妙晴的方向转了半个角度,从背影到头发丝都透着一股倔强。 “哎,刚还口口声声说我好,还说只要我不赶你你就不会走,结果我才开了个小玩笑你就翻脸不理我了,我好伤心呐。” 云妙晴夸张地捧着自己的心口,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霍岚明知她是在演戏,却还是听不得她真真假假的叹息。她一边恼恨自己心软没出息,一边化羞愤为力量,转身挠起云妙晴的痒痒。 云妙晴几乎没有反抗,被她按在软榻上笑得眼泪都出来。霍岚挠了个够本,窘劲儿过去之后,在天外神游一圈的理智终于重新归位,看着云妙晴被自己闹得头发散乱衣衫不整,顿时心虚起来。 “对不起……我、我是不是踰矩了?我不是故意的……”她小声道着歉。 云妙晴虽然在人前说她是自己的朋友,但霍岚从没敢这样想。尽管上辈子有人告诉她那个什么“太子遗孤”的说法,可她又没有真正以那个身份生活过,潜意识里从不把那层身份当回事。 在她看来以自己的资质出身能给云妙晴当个仆从已经很好了。一个仆从胆敢以下犯上对主人动手动脚,放在规矩森严一点的人家不说被打个半死,起码也得挨上好一顿教训。 霍岚心中忐忑,她不怕挨罚,但怕云妙晴嫌她讨厌嫌她烦,因此疏远她。 很快她就发现自己的担心有点多余,云妙晴不仅对此不以为意,甚至还有闲心继续与她顽闹。 “你都占完我便宜了再来说不是故意的,渣男都不带你这样。”云妙晴靠在榻上,脸上笑容未褪,眼中还漾着水意。 霍岚莫名感觉心跳漏了一拍,再次扭开头,小声嘀咕:“就不是故意的,谁让你先开我玩笑。” “好,是我不对。”云妙晴顺着霍岚的话认错,那个“好”带了点软软的转调,短短几个字硬是让她说出一丝宠溺缠绵的味道。 霍岚在心底反复品味着云妙晴这一句哄她的话,嘴角绷不住扬了起来。 头顶一暖,云妙晴这是又摸了她的头,霍岚转回身来,只见云妙晴笑得温柔:“这样轻松点不就挺好,小丫头一个,成天板着脸满腹心事,多难受啊。” “我才不是小丫头……”霍岚有点不服,按上辈子来算她都二十了,跟现在的云妙晴差不多大呢,但也许是云妙晴在她心里的姐姐形象有点根深蒂固,她觉得自己在云妙晴面前确实像个小孩儿。 “啊,也是。”云妙晴听了霍岚的话不但没反驳还点了点头,“我在你这个年龄都能上房揭瓦了,确实不是小丫头。” 霍岚自认识云妙晴起这人就整日懒洋洋的不爱动弹,完全想象不出她还有这样调皮捣蛋的一段时光。不过想想云妙晴现在懒得动了都还这样爱捉弄人,从前活泼的时候“上房揭瓦”恐怕不是一句玩笑话。 想到这里霍岚不由得对银杏生出点嫉妒来。银杏从小跟云妙晴一起长大,云妙晴什么样子应该都见过,不像自己还有好多事都不知道…… “所以你这些日子到底在烦心些什么?”云妙晴的问话打断了霍岚的思绪。 听云妙晴问起这个,霍岚顿时有些羞腆,毕竟一说又是报恩,而云妙晴已经拿她报恩的事打趣过她好几次了。 “就……你帮了我许多,我看你这段时间好像遇到什么麻烦事,也想帮你,可是想来我大概帮不上什么忙,所以有点难过……” 尽管感到羞耻,霍岚还是对云妙晴说了实话。她今日在山上转了这许久,确实想出一点头绪,但如果不借助云妙晴的帮助,她这辈子怕是都没法还这份恩情,也很难说将来能不能改变二人的命运。 不等云妙晴开口,霍岚又抢先说道:“我想好了,你可以再多教我一些东西吗?不只是读书识字,我还想学武艺,想变得很厉害,这样才能保护好你!” “你想保护我?”云妙晴眼眸微动。 霍岚惊觉自己刚才说溜了口,但她本来也就是这个意思,不管有没有将来那件事,她也想一直守护在云妙晴身边,为她排忧解难,护她一生平安周全。 她鼓起勇气点了点头,机会是要靠自己争取的,就算云妙晴笑她异想天开她也要说出来。 然而云妙晴并没有笑她,而是抚弄着自己的一小缕发稍思考了片刻,问她道:“你的‘变得很厉害’是想要到一个什么样子呢?如果是对付三两个毛贼,我可以教你。” 上辈子云妙晴也教过她一些粗浅功夫,给她详细讲解过人体要害部位,但那些对现在的霍岚来说远远不够。 -- 第37页 “我想能带兵打仗。” “你想去参军?”云妙晴略有些讶异。 “不是,我……我不知道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如果只是遇见一两个潘武包瑛这样的你完全不需要我帮,如果真有让你都感到难以解决的,对手一定相当强大。我想学武艺,不是为了在乡里逞凶斗狠,我是希望将来万一有这样一天,我能够庇护你,就像你现在庇护我一样。” 霍岚没法说出兵祸的事情,只得尽量表明自己的心意,说出来之后自己也觉得有点荒诞,两手交握在一起,拇指局促地互相磨蹭。 云妙晴听完依旧没有嘲笑她,颇有些认真地对她说:“这样的话……我建议你去找闻大哥。” “闻大哥?”霍岚喃喃重复,她两辈子加起来跟闻泰苍说过的话都没有几句,对这人实在一点都不了解。 似乎看出她的犹豫,云妙晴对她解释道:“闻大哥的父亲就是大名鼎鼎的闻正良闻老将军,闻大哥自己也曾在戍北军齐盛元帅麾下任职过好些年,所有从各地征调来加入戍北军的新兵都由他训练,从这方面来讲,当年整个戍北军也算得上是由他一手调|教出来的。” 戍北军是一支特殊的军队,成立的源头得追溯到好几朝之前,中间变换过各种名号,但都有着共同的目标——抵御外敌。除了个别时期,戍北军一直代表着本国最精锐的部队,关于戍北军的英雄传说在民间更是流传不息,即便像霍岚这样从小在乡里长大的孩子也听闻过戍北军的威名。 霍岚万万没想到闻泰苍竟是这样一个“传说中”的人物,他实在太过沉默寡言了,而且相貌平平,若非脸上那道骇人的刀疤,可以说得上是毫不起眼。即便他身上的确充满着危险的气质也不会有人把他往戍北军上联想,最多跟之前瞿孟那样,以为他是什么山匪大王。 “那他怎么现在……”霍岚愈发奇怪起来,这样一个功勋之后、栋梁之才怎会落到如今这般境地?他虽说是云妙晴的义兄,但总是主动干些赶车、护院之类的活儿,吃住也都跟护卫一起,俨然家仆一般。 “这就说来话长了,以后你自己向他打听吧。”云妙晴微微叹气,停了一停又道,“不过我得提醒你,闻大哥自来到我们府上这么多年从来没收过徒,最多就指点指点府上的家丁护卫。曾经我哥缠了他好久他都没答应,路我给你指了,能不能让他愿意教你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第二十一章 “不行。” 那晚之后霍岚便去找了闻泰苍,果不其然遭到了闻泰苍的拒绝。 “为什么?”霍岚想问出个理由来,可是闻泰苍回答她的只有一句话——“不行”。 她对此有过心理准备,并不气馁,因着每日下午要去云妙晴那读书,她就每日上午去堵闻泰苍,逮着人就求人家教她功夫,哪怕指点个一招半式也好。 只要对方不是云妙晴,她都不害怕人家会嫌她烦,就算嫌她烦她也一定要去争取。这么大好的机会可不是谁都有的,若不是云妙晴几人在这里为父亲守丧,这乡下地方到哪里去找有他俩这样水平的老师。 霍岚如此磨了闻泰苍快一个月,闻泰苍总算松口说:“既然你执意这样,明日寅时你来山上竹林找我。” 霍岚大喜,当天下午就跟云妙晴说了这件事,云妙晴却并没有对她说恭喜,反而笑得别有深意。 当时霍岚没有领悟云妙晴的意思,但是很快她就懂了——第二天早上,她准时来到闻泰苍经常练武的那片竹林,一直等到寅时过了闻泰苍仍是连影子都没有。 他在骗我?霍岚怀疑闻泰苍是不是昨天被她烦得受不了,随便找了个借口把她打发走。 那也不应该啊……大家都住在一个屋檐下,闻泰苍就算昨天打发了她,她今天还可以去堵人,这完全没意义。 想到云妙晴昨日听她说后的反应,霍岚再次回想了一遍闻泰苍当时对她说的话——“明日寅时来山上竹林找我”。 “明日”、“寅时”这两个都对,问题只可能出现在“山上竹林”! 霍岚:“……”这家人就不能多一点真诚?白鹿山有数十座山峰,绵延好几十里,这之中不知道有多少片竹林,闻泰苍当时这么一说,她下意识觉得肯定说的是闻泰苍常来的这儿,谁能想到这处竟是个幌子?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霍岚爬过好几个山头,直到快正午时才在一处山涧找到闻泰苍。 “你迟到了,明天再来吧。” 面对累得气喘吁吁的霍岚,闻泰苍只有这样简短的一句话。 “明天还是这儿吗?”霍岚这次长了个心眼儿,可惜闻泰苍根本不回答她。 行,不就是找人吗?霍岚第二天丑时便起来,将白鹿山靠近宋庄这一段的几座山峰挨个跑了下来,到后面她明知自己已经赶不上了,就想知道闻泰苍究竟藏去了哪里。 闻泰苍没有藏远,就在他常去的那片竹林边上,那里有一棵很大的老树,夏天树叶正密,凌晨时分天色又暗,霍岚从那棵树跟前路过了好几回,硬是没发现树上有人。 第三日霍岚干脆没睡,守在闻泰苍门口,结果闻泰苍说没到寅时不算。她便跟在闻泰苍身后上了山,只等寅时到来,眼看时间马上要到了,闻泰苍忽然拾起一颗石子儿朝树枝上打瞌睡的一排鸟儿扔去。受惊的鸟儿扑棱棱到处乱飞,“叽叽喳喳”叫成一片,霍岚稍一分神的功夫,面前的人就不见了。 -- 第38页 霍岚:“……”行吧,除了再跑一遍各个山头去找人还能怎么办呢? 这天依旧是没能成功拜师的一天,午饭时霍岚忿忿地扒着碗里的饭,浑身充满杀气。 一旁小荷跟阿梁两人泪眼汪汪齐齐道:“霍小哥,对不起!” 霍岚:“?” “我们那天不是有意议论你的,我、我出去买菜,听到有人说、说、说……” “说什么?”霍岚奇怪。 “说小姐那么护着你,是不是你们、你们……”后面的话小荷一个女孩子家实在说不出口,“我那天是想说他们怎么可以这么说你们,太过分了,后面你可能没听到就走了……” 那天他们俩跟韩婶儿被云妙晴叫去问了情况,虽然没受责罚,但回来后也是心惊胆战,想道歉又不好意思开口,一连个把月都不敢在霍岚面前大声说话,这会儿见霍岚气势汹汹,还道是终于想起来要跟他俩算账了。 霍岚这一个月满脑子都是怎么让闻泰苍教她武艺的事,完全没察觉到这两人的纠结。 原来他俩当日说的是这个,难怪那晚云妙晴没同她讲。不过想也知道,那天堂审闹那么大阵仗,肯定会有人说闲话。一个两个她还能去教训一下,那么多人她没法管过来。 这一切归根究底还是因为自己不够强,这些人觉得她跟云妙晴身份悬殊不可能有正常交往,所以才这么乐意编排她跟妙晴的小道传闻。如果她有一天能够跟云妙晴比肩,那些人就不会再这样逼逼赖赖,只会带着羡慕嫉妒的眼光感叹她俩真是般配! 霍岚带着更大的怨愤奋力扒了两口饭,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好像在哪一刻出了点问题。 就这样她与闻泰苍斗智斗勇了十来天,次次都没在闻泰苍要求的时间里找到过人。到后面银杏都看不下去了,劝她道:“哎呀你要真这么想学,与其费这功夫去跟闻大哥磨,不如去求小姐帮你跟闻大哥说说。闻大哥欠着咱们家的大恩情,你让小姐出面说,他不想答应也会答应的。” “不要。”霍岚在这段时间里被闻泰苍激发出了空前的好胜心跟斗志,她就不信自己连这么简单的一项考验都完不成,“再说不是说之前小姐的哥哥求闻大哥教他武艺,闻大哥也没答应的吗?” “那不一样,你是没见过咱们家大少爷,他那个性子,我要是闻大哥我也不教他!” 银杏坚持觉得让云妙晴出面比较有戏,但霍岚最后仍然没有选择这么做。 这其中有一个她不想告诉银杏的原因——那天晚上,她问了云妙晴为什么一直以来对她这么好。 上辈子两人能够相识相交是因为初见时她正在性命攸关的时刻,而云妙晴出于不愿见死不救的心理所以才出了手。 那这次呢? 这次不论云妙晴管不管她她都能好好活下去,就算云妙晴被她那一个月的报恩打动好心收留了她,那也足够了,为什么还愿意耐心教她这样一个乡下丫头读书,指点她去找闻泰苍学武? “你说实话,不要捉弄我!”前面几次都是霍岚在说云妙晴这里好那里好,云妙晴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她这个问题,那天氛围正合适,她忍不住想要问个真切。 “说不上有什么原因。”云妙晴顽闹累了,一手支着头,神情有点懒懒的。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瞧着你边上那几个小孩儿虎视眈眈,而你居然在他们的包围中把我给你的那包东西保住了,当时就觉得这小姑娘有点意思。 第二次见你又是跟那群小孩儿打架,你一个人对上他们好几个,能找准取胜的时机,将那个小胖子按在地上求饶,还算挺有本事,没想到这乡下地方竟有这样一块璞玉,所以很好奇如果加以雕琢将来会不会有大放异彩的一天。” 说到最后,云妙晴伸出空闲的那只手勾住霍岚的下巴,定定看着她的眼睛:“霍岚,你想学什么我都满足你,不要让我失望啊。” 想起那晚的谈话,霍岚暗暗握紧手心。失望是什么?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为我骄傲! 第二十二章 经历了快一个月的失败, 霍岚觉得这样不行,白鹿山那么大,闻泰苍要是有心往哪儿一藏, 她就算子时出发也很难在两三个时辰内找到人。 如果闻泰苍自始至终都不想教她, 没必要跟她耗上这么久, 这就是一项考验, 一定有什么办法…… 这天, 她又一次寻找闻泰苍失败,坐在一棵大树荫凉下休息。这段时间太热了, 天没亮的时候还好,太阳出来之后再在各个山头跑来跑去寻人, 简直能把人热晕过去。 夜里还有风,这会接近正午连风都消失不见, 霍岚一边想着该如何应对闻泰苍给她出的难题, 一边用手给自己扇扇风凉快一下, 然而这点风带来的凉意还不如她煽动手掌产生的热, 霍岚郁郁地停下动作, 忽听身侧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 不会又遇上野猪了吧?霍岚暗暗叫苦, 转头一看是一头小鹿。 那头鹿看着不过几个月大, 大概从前一直没见过人, 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面前这个陌生的家伙。霍岚瞧着它可爱, 想过去摸摸它,刚一有动作那小鹿就转身“嗖嗖”两下跑不见了。 啧, 没见过人警觉性还这么高。霍岚没摸着那头小鹿有一点点遗憾, 收回视线打算继续琢磨刚才的问题,忽又回过头瞧向小鹿消失的方向,灵光一闪, 想到了一个办法。 -- 第39页 接连五日她都没有再去缠闻泰苍,哪怕在宅中与闻泰苍撞见也再不提习武之事。闻泰苍起初挑了下眉,似乎有点意外,后面便再无反应。 银杏韩婶儿她们都只道霍岚已经放弃了,但霍岚当然不会放弃,她在等待一个时机。这个时节这一带雨水多,尤其到了晚间常有雷阵雨,下很大却下不久,一般一个时辰内就结束了。 这天傍晚,暴雨如期而至,霍岚结束了一下午的习字,回到自己房中补眠。雨还没停,她要抓紧时间养精蓄锐,能不能完成闻泰苍的考验就看这一晚! 漏壶蓄水指向子时三刻,霍岚准时醒来,换上一身深色衣服从前门偷偷溜了出去——她不能从后院走,会被闻泰苍听见。 经过前段时间的观察,她大致摸清了闻泰苍的起居习惯。闻泰苍之前还是寅时起来,自打发现她总在门外守着之后通常就会在丑时三刻起来,四刻出门。 不知道今天闻泰苍会在哪个时辰出发,保险起见霍岚还是选了个更早的时候。 她没走云宅后面的那条道,而是特意挑了另一条路,绕了老远才来到闻泰苍每日上山的必经之路旁,估摸着差不多刚好到丑时。 为确保万无一失,她没有离路太近,找了一处略微高一点的山坡猫身躲在坡上树丛后面。从她这里可以清楚地看见下面的路,这么远的距离,天黑风大,只要她不动,闻泰苍绝无发现她的可能。 夏日晚间山林里并不算安静,一会儿各种虫子叫得热火朝天,一会儿又有鸟儿来回扑腾,还有一些说不清是什么的声音,那是夜间出行的动物们,这其中说不准还有毒蛇,听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这要是换了个胆子小点的多半就待不住了,但霍岚不怕,她之前在山上住过一个月,多少有点习惯了,况且她今天志在必得,什么都不可能阻挠她。 树叶和草地上的雨水尚未干,霍岚趴在其中,衣服几乎被渗了个透,冷冰冰地裹在身上很不舒服,却也让她不至于发困,就是非常无聊,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一个姿势保持久了,手脚僵得发酸,浑身都不自在。 即便是这样她也尽力保持着不动,她现在已经对时间失去了准确的判断,说不好什么时候闻泰苍就会出现。 终于,一个高壮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野中。霍岚屏住呼吸,目光追随那人逐渐走近,再又逐渐远去,直到看不见了她才自己的藏身之处出来。 那天那头消失的小鹿让她想起了曾经跟吴山的一段对话,当时吴山跟他爹从山上猎了好些东西回来,霍岚瞧着吃惊,白鹿山她也不算少去,可像狐狸、山猫一类她光知道有,却从来没见过。 “这些家伙狡猾又谨慎,等你察觉动静它们早就躲起来了,除了极少数运气特别好的时候,想抓它们一般你得仔细观察周围,从地上的脚印、粪便、毛发推测它们大概会在这一带活动,然后提前蹲守,或者干脆追踪到它们的老巢,就能将它们一网打尽。” 狡猾又谨慎,可不就像闻泰苍这样?霍岚自问没本事尾随闻泰苍而不被他发觉,只能用这种猎户狩猎的办法来找人。 她轻手轻脚来到最后见到闻泰苍的地方,蹲下身检查这附近的脚印。傍晚的雨水软化了泥土,使得一切后来的痕迹都变得格外清晰,霍岚没过多久便找到了一串足迹。 天黑之后宋庄的人不会上山,这脚印只有可能是闻泰苍的。霍岚精神一震,随即发觉脚印的方向并不是去闻泰苍从前练武的地方,也就是说闻泰苍仍对她抱有警觉。 还以为她松了这些日子,闻泰苍也能当她放弃了呢……霍岚稍感可惜,接下来她必须更加小心才行。 她不敢走太快,往往要先躲在隐蔽处确定前方没人才好出来继续顺着脚印前行,万一被闻泰苍提前察觉动了甩开她的心思,她是追不上人家的。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又过了些许时候,霍岚总算追到了头。前方人影停了下脚步,坐到一处石头上面,看样子是不打算再走了。 一瞬间的激动过后,霍岚很快冷静下来。 还没到可以说胜利的时候,她不清楚现在的具体时辰,如果她出去后闻泰苍告诉她还没到寅时,那这一晚上全部的努力就都功亏一篑了! 再等等……霍岚伏在隐蔽处藏好自己,静静等待。闻泰苍对她的要求是在寅时之中,没有具体到某一刻,而这个时节卯时不到天就会亮,天亮的那一刻一定在寅时内! 四周的虫鸣不知何时停歇了,天空慢慢揭下自己最后一层面纱,露出一点昼的颜色。晨光驱散了朦胧夜幕,闻泰苍的身影在越来越明亮的山崖上逐渐变得清晰。 “出来吧。”粗哑低沉的男声打破寂静。霍岚一愣,她这是被发现了? 她担心闻泰苍使诈,继续猫在原地不吱声。闻泰苍随手撇下身旁矮树上的一小节树枝,朝霍岚藏身的地方扔去,霍岚没敢动,那节树枝便正好落在她的头上。 “行了,再不出来我走了。” 听闻泰苍这么说,霍岚只得从藏身之处走出去。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刚上山没多久,留意到后面多了个尾巴。” 霍岚听后有点郁闷,她以为自己已经离得足够远了,这样小心也逃不过闻泰苍的眼睛么? 大约是霍岚这失落过于明显,闻泰苍摆了下手,总是严肃着的脸上难得露出一点笑容:“不用在意,如果这都不能察觉说明你已经不需要我教了。你这次做得不错,有耐心也有毅力,沉得住气,算你过关。” -- 第40页 “所以你是愿意教我了?!”霍岚惊喜道,被闻泰苍叫破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又失败了呢。 闻泰苍没有马上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反问她:“你这一个月觉得累么?每天起这样早,最后又无功而返。” “还好……”霍岚不明白闻泰苍为什么会在意这个,老实说道:“累是当然累,但这是应该的不是么?想要获得什么,总要付出代价,再说这才刚开始,这都坚持不了,哪还有脸说自己要变强呢?” “你们啊……”闻泰苍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眼中是难以掩饰的伤感,又夹着一点别的什么情绪,似乎是恨,又不止恨这么简单,霍岚有点说不上来。 霍岚注意到他说的是“你们”而不是“你”,难道从前也有人跟他说过类似的话么?如果还有“恨”在里面,那这人多半不会是云妙晴了。 不等她发问,一向不喜言谈的闻泰苍这次竟主动跟她聊了起来:“曾经我有一个手下,跟你的情况有点类似,她也是个姑娘,女扮男装瞒过了征兵的官员,在当地军营表现良好,被送到戍北军来……” 那姑娘到闻泰苍手底下没多久闻泰苍就发现了她的秘密,当时他想要将那姑娘遣送回去,那姑娘却求他说自己不能回去,说她是从一个恶霸家里跑出来的,那恶霸强占了她的身子,杀了她的父母,把她关在柴房里。她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害怕被那人抓回去,所以才想出冒充男子进到军营里的主意。 “……我告诉她军营不是儿戏之所,她可以不回原籍所在地,但要赶紧离开。她不肯走,说在军营的这段日子学了很多本领,发现自己原来还可以有另一种活法,她想要变强,想要博取军功,好有朝一日荣归故里,抓了那恶霸替她和她父母报仇。 她说她知道自己作为一个女子,在武力上跟男人相比天生就有弱势,但她不怕难,别人的训练量她一丝一毫不会落下,而别人在休息的时候她还可以继续练,她一定会练到跟其他人同等水平甚至超出其他人的水平。” “她这样说,也这样做了,那一批新兵里,她确实是最出色的一个,很快升了职,手下带了二三十个兵。” 闻泰苍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像是想起什么不好的事,脸色变得阴沉了许多。 霍岚忍不住追问:“那后来呢?” “后来,在一次与敌人的交战中,因为指挥之人的一个错误判断,她和她那支小队并另外几支队伍深入追击残军,中了敌人的埋伏。她的手下悉数被杀,我在漫山遍野的尸体堆里翻了好久都没找到她,她被敌人掳走了,三日后尸体被敌人穿在木杆上高高立在戍北军大营对面的山头。” “啊……”霍岚掩嘴轻呼。 闻泰苍没有明说,可那姑娘被敌人掳走,她的女儿身哪里还瞒得住,死前遭遇了什么痛苦简直不敢想,而死掉之后她的尸身还要被敌人拿来当做羞辱她同袍的工具,即便霍岚上辈子见识过乱世里的各种暴行,像这样的惨事也不常有。 明明那姑娘已经那么努力了…… 闻泰苍语气淡淡,但之前眼中那点若有似无的恨意现在已是无法掩饰。霍岚直觉闻泰苍落到现在这境地应该是与这件事有关,她不知道闻泰苍后来做了什么,闻泰苍对这件事里的一切细节全都一带而过,比如指挥是谁,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失误,当时有人提出过异议吗,出事之后有没有尝试过营救或者反击? 这些闻泰苍都没有提及,明显不想详谈,因此霍岚也不好再问。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下来,远方天际的白云被染上了一层金边,朝阳正从层层云海中缓缓升起,向大地投来暖黄色的光芒。 霍岚沐浴在阳光下却一点也没有感觉到温暖,闻泰苍的话让她又想起了那个寒冷的雪夜,在云宅住着的这段日子太过安逸,她差点忘了死神一直徘徊在她身边从未离去。 “我这些天一直在犹豫,其实到现在我也没有想好到底要不要教你。”闻泰苍望着天边出神了一阵子再次开了口道。 “我听妙晴说你想学武不只是要打几个毛贼,还想要将来能带兵打仗,可你想过没有,战场或许本来就不适合女子?跟很多男人比起来,你天生就不如他们强壮有力量,即便你付出比他们多几倍的努力,可敌人并不会因为你的努力就优待你,相反,一旦他们发现你是女人,他们会更加疯狂地利用你的劣势你的弱点,不光要击败你的□□,还要摧毁你的精神。 一旦落入敌手,你所要面对的折磨跟侮辱会远甚于一般俘虏,而你的同袍们可能永远都不会理解你,他们会觉得这完全是你自找的,是你隐瞒身份所必然面临的代价。” 说到最后,闻泰苍终于保持不住前面的那份平静,言语之间流露出一丝疯狂,霍岚现在可以确定闻泰苍后来一定是干了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替那位姑娘狠狠报复了回去,或许不只是敌人,还有己方的人,所以才会落得如此…… 就算报了仇,闻泰苍的那股怨恨也不会平息吧,毕竟人都已经死了,无论他为那位姑娘做了多少事,那位姑娘都不会活过来。 但—— “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位姑娘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有没有后悔,但我想即便能重来一次,她一定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霍岚认真道。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很多时候形势根本由不得人,哪有什么合适不合适?那位姑娘被你劝说后坚持不肯离开军营,想必知道就算她不回家乡,没有家乡当地那个恶霸还会有别的恶霸。她曾经遭受过欺凌,又靠自己找到了再也不受人欺压的希望,让她放弃这个希望回去将自己的命运交给老天安排,每日祈求老天不要让她再碰到恶人,这比死亡更让她难以接受。” -- 第41页 闻泰苍一怔。 霍岚继续道:“也许现在在你看来我想学武艺纯属没事找事,可我希望如果有朝一日危险来临,起码我能有能力保护我自己,保护我想保护的人,而不是将命运交到别人手上,奢求老天怜悯。” 祈祷这事她上辈子已经干够了,要是有用云妙晴怎么会染上病,又怎么会跑了那么多地方始终找不到需要的药材,最后一日日消瘦下去,再也不堪奔波之苦,只能在茅西村等死? 也许老天确实怜悯过她,起码让她有了这一次再来的机会,可这样机会哪能指望次次都有,无论如何她都要拼尽全力将自己跟云妙晴的命运把握在手。 听完霍岚的话闻泰苍又是一阵沉默。良久,他抬起头直直看向霍岚,再度恢复到之前平静无波的模样。 “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明日寅时还来此处找我,训练期间我不会把你当女人看,希望你做好准备。” 他看似变得跟从前一样,仔细一看还是有些变化的。下山的时候霍岚跟在闻泰苍身后,感觉那层始终围绕在闻泰苍周遭、让人不敢靠近的阴郁似乎淡了一些。 当天晚上,为了庆祝霍岚拜师成功,云妙晴特意吩咐厨房给霍岚单独做了一顿十分丰盛的晚餐,没有跟小荷她们一道,而是让银杏去端来她房中,让霍岚跟她一起用餐。 “珍惜这顿吧。”云妙晴捡着自己面前的素菜吃了两筷子便放下了,眼睛笑眯眯,头上仿佛长着一对狐狸耳朵,“我听说闻大哥从前训练戍北军的时候那可是出了名的不讲道理,你多吃点,明天之后可能就再吃不下了。” 霍岚对此不以为意。怎么可能!再不讲道理不也就是训练量大嘛,训练量大不应该饿得快嘛,那饿了不应该吃更多吗? 隔日,霍岚就知道了什么叫“出了名的不讲道理”。 “看见这只野鸡了没有?一会儿我把它放了,你去把它抓回来。”闻泰苍手上的野鸡是他早上才抓的。那野鸡受了好大惊吓,闻泰苍刚一松手立刻尖着嗓子连跑带飞,三两下窜出去老远。 霍岚完全傻掉了,万万没想到自己第一天的训练竟然是从抓野鸡开始,还是徒手抓野鸡。 “愣着干什么,一会儿跑不见了,快去啊!”闻泰苍用路边捡的木棍戳了一下霍岚的背,霍岚“嗷”了一声,撒开腿追着野鸡跑掉的方向,正式开启了她的漫漫训练之路。 一上午,霍岚什么都没干,就追那只野鸡了。山路崎岖,比平路跑起来累多了,饶是霍岚自认为自己在村里同龄人中体力算不错的,跑了一个多时辰以后也累得气都快喘不上来。 她怀疑闻泰苍之前是不是趁她没注意喂了这只野鸡什么药,不然它怎么这么能跑!关键是这野鸡一下子飞出去好长一段路,然后就能歇上一口气,而她呢,是真跑了一整上午。 闻泰苍眼神儿好,每当她快要追丢,闻泰苍就给她指出那野鸡往哪儿跑了,然后用那根小木棍戳着她催促她继续跑不要停。 “这野鸡你要不乐意逮,下次我就给你找头野猪来追你了。”闻泰苍如是说。 霍岚被野猪追过一次,不想再被追第二次,相比于野猪,她还是选择逮野鸡。可是人家野鸡显然也想有自己的选择,也想把握自己的命运,为了小命一路飞奔,并不肯被她逮。 最后的最后,野鸡赢了。 霍岚初战告负,瘫在地上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起来,鸡都跑了!”闻泰苍用脚尖踢了踢霍岚的小腿。 “我实在、实在、跑不动了……”霍岚一句话半天说不利索。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闻泰苍蹲下身,“你看你,吃的比鸡多,跑得还没有鸡快,像话吗?” 霍岚:“……”平时不爱说话的人一旦说起话来都这么气人么? 她很想纠正一下闻泰苍,告诉他这句话内在的因果关系就不对——鸡如果吃太多,它就跑不了这么快了,看看韩婶儿喂得那些鸡,一个二个长得肉乎乎的,哪个有这只这么能跑? 她想了想,还是忍住没说。以闻泰苍这个语出惊人的程度,指不定还有什么更气人的话在后面,打嘴炮这事不是她的长项,得交给云妙晴来才行。 霍岚闭嘴休息,闻泰苍又轻轻踢了踢她:“抓不到的话就学青蛙跳一百个吧,休息好了起来跳,跳完咱们再回去。” 这会儿已经临近中午了,霍岚惦记着下午跟云妙晴约定的课,为了不迟到,她没有休息太久,气刚一喘匀就爬起来按闻泰苍的要求跳。 盛夏太阳毒辣,虽然霍岚没站在日头底下,跳了一阵子也热得呼吸不畅,到后面整个人都有点神志不清,偏偏她发现闻泰苍还老趁着她恍恍惚惚的时候故意数错数,明明都数到五十五了,下一刻又变成四十三,再一个不留神就变成了二十四。 为此霍岚不得不在昏头的边缘强行打点起精神保持清醒,否则今天一天闻泰苍怕是都数不到一百。 午饭时霍岚终于体会到了云妙晴说的那种吃不下去的感觉。韩婶儿估计是觉得她一上午肯定累着了,专门给她烧了碗肉,结果霍岚消耗过度,五脏六腑都泛着恶心,别说吃肉了,闻着油荤味儿差点没吐出来。 那碗肉后来叫小荷、阿珠、阿梁几个拿去开开心心分了,霍岚一口也没吃下。 -- 第42页 也是,云妙晴除了捉弄她时满口胡言,剩下哪有说错的时候,霍岚捂着发虚的心口有气无力地想,待会儿去见云妙晴怕是要被云妙晴看笑话了。 比起“毫无人性”的闻泰苍,云妙晴还是厚道很多,虽然笑了她,却让人端来饭前放到冰窖里的绿豆汤。 这绿豆汤里没放多少糖,只在冰窖里镇了一会儿,不算特别凉,味道清爽可口正正好,霍岚喝了一下午,晚饭时感觉自己这条命总算是续上了。 如此折腾了两个多月,就在霍岚觉得自己差不多习惯了这个训练强度、食欲不会再受影响的时候,闻泰苍又给她多加了一项每日挥动铁锹五百下。 看着满桌子香气诱人的菜,霍岚很饿,非常饿,想吃但手抖,筷子不太能握稳,只能拿个勺子哆哆嗦嗦舀着饭菜吃,还一不注意就会洒出来。 真是一点尊严都没有! “如果你求我的话,我也不介意偶尔喂你一下。”云妙晴的狐狸耳朵又动起来了。 云妙晴可以不介意,但是霍岚介意。她可是发誓要保护云妙晴照顾云妙晴的人,怎么能让云妙晴给她喂饭? 要喂也得是她喂云妙晴! 吃饭还不是最难受的,大不了就是吃慢点。更让霍岚受折磨的是她上午累得狠了,下午往云妙晴房里一坐,稍一放松便困得死去活来,云妙晴的声音就像飘在云端一样模模糊糊听不真切,哪怕讲得再有趣也阻挡不住她愈渐沉重的眼皮。 想睡却又不能睡,她自己要求同时学这么多的,真的勇士就要说到做到! 只是她听课尚且费劲,更别说写字了,整条胳膊都酸软无力,头一天写出来的字往往第二天自己都认不出来,用银杏的话说就是把纸往外面鱼塘里一扔,蝌蚪爬得都比这好看。 尽管有闻泰苍跟银杏轮番上阵嘲笑,霍岚还是日复一日地坚持着,一天都没休息过。她不知道日后自己的对手都是些什么人,总归不会有起步比她更晚的,她恨不得把一天掰成两天用,好弥补自己过去碌碌无为的时光。 日子一旦忙碌起来便过得格外快,夏天在霍岚不知不觉中早已远去,而秋天仿佛也只有一瞬,待到今年的第一场雪降落时,霍岚才惊觉入冬了。 “今早收到大哥的信,杜文曜的尸身找到了。” 云妙晴房中炉火烧得正旺,闻泰苍、霍岚二人坐在火炉边,云妙晴将云书简寄来的信拿来递给闻泰苍看。 如今他二人议论朝局之事已不再避着霍岚,闻泰苍看过之后又把信给了他身边的人。 “堂堂一个三品大员失踪,居然过了五个月才找到尸体,庆京府尹头上这顶乌纱帽怕是保不住了。” 霍岚接过信,展开迅速浏览了一遍,经过这半年废寝忘食地学习,识字对她而言已不在话下。 云书简的信上说尸体最终是在京郊一处枯井里找到的,找到时尸身已腐烂到完全无法辨认,只剩下一具骸骨,而且身上的衣服被人换过,所以一开始并没人往数月前轰动京城的那桩案子上联想。 京城那么大,又有众多权贵,普通人家的丢个狗跑只猫之类的事官府忙起来还可以不理,但换做这些人家来报官官府又不敢不派人去。庆京府尹每天忙得焦头烂额,像这种没人认领的尸体,连自杀他杀还是意外坠落都懒得查,直接往义庄一扔,等什么时候有家属认了尸来报了案再说。 这一停就是小半个月,府衙一干人等都打算将这案子当做意外随便处理了,谁也没想到竟在这时候等来了杜文曜的父亲——前任尚书令杜守铭。 杜守铭十分肯定从枯井里找出来的那具尸体就是他儿子的,说他儿子幼时骑马摔折了左脚的小拇脚趾,那具骸骨左脚小拇指上有陈旧伤,年龄也跟杜文曜对的上,而且仵作证实这具骸骨的主人死了有半年左右,杜文曜失踪已有五个月,应当错不了了。 这事蹊跷之处就在于当初杜文曜失踪,皇帝大为震怒,责令庆京府尹会同刑部、大理寺一起,出动所有人马全力找人。那几日京城里里外外几乎被翻了个遍,但凡有一点嫌疑的地方都没放过,有衙役清楚记得发现骸骨的那口枯井他们曾下去过人仔细搜查过,当时绝对没有杜尚书的半点影子。 “当时没有找到人,时隔这么久却找到了骸骨,这太奇怪了。”云妙晴在霍岚身边坐下,双手伸向火炉。最近降温降得厉害,她又格外畏寒,狐裘大氅裹在身上,怀里抱着手炉都暖不过来,屋子里的炉火几乎没断过。 好好一个大官,肯定不会自己在哪里躲了这么久,自杀是不可能了,既然这口井曾经被搜查过,那么意外失足坠井的可能性也不大,况且他还被人特意换了衣服,只能是被什么人杀了然后再抛的尸。 霍岚想到这儿提出自己的猜测:“会不会是凶手以为隔了这么久,人都化成骸骨,肯定不会有人认出来,所以才把他抛在那儿?” 云妙晴摇了摇头:“不应该。先前那么大规模的全城搜查都没找到人,说明这凶手完全有能力把他一直藏着不被人知道,那为什么还要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把他从原先藏着的地方扔出来呢?” “你觉得这次抛尸另有目的?”闻泰苍听懂了云妙晴话中之意。 云妙晴徐徐道:“不管凶手出于什么样目的想要除掉杜文曜,把人弄失踪都不是个好办法,天子脚下出了这等事必会严加搜查,即便凶手有把握不被查到也大可不必这样做,所以我更倾向于那是一场意外,是出于什么私人原因,情急之下来不及谋划导致的。 -- 第43页 如果说杜文曜的死是一场意外,那么这次的抛尸就是早有预谋。你也说了庆京府尹这次多半乌纱帽难保,这事只怕就是冲着他去的。” 上回杜文曜刚出事的时候,负责搜寻的除了庆京府还有刑部和大理寺,所谓法不责众,人没找到,皇帝把他们狠狠训斥了一番,又是停薪又是降禄,但好歹没有罢免谁的官。 可这次不一样,有人报案发现骸骨,庆京府却没当回事,若非杜守铭亲自去认尸,这事险些被糊弄过去。 杜家几代为官,杜守铭当年为朝廷为皇帝也是出过大力气的,他才退了多久,唯一的儿子就这样不明不白死了,凶手至今还没抓着,不让庆京府尹背下这口锅,皇帝要怎么给杜守铭一个交代? “吏部尚书换了人,庆京府尹也要换……我总觉得不是个好兆头。”云妙晴收回伸在炉前的手,缓缓摩挲着怀里的暖炉。 “陛下年事已高,自豫和九年废除平章太子,十多年了都没有再立过新太子。三皇子殿下跟五皇子殿下在咱们从京城走之前就隐隐有相争之势,这一年私底下还不知有多少纷争,我怀疑这件事与他二人脱不了干系。” 她的这番怀疑并非毫无根据。三皇子钟晋和五皇子钟路是自太子被废之后最受当今皇帝陛下宠爱的两个儿子,成年后分别封了郡王,前些年又升了亲王。无凭无据,借庆京府尹十个胆子也不敢去搜这二人府上,如果杜文曜的死真与他们有关,那瞒了这么久完全有可能。 只是这样一来这件事就不仅仅只是朝臣遇刺了,背后或许还涉及到皇位之争。凶手敢在这个时候把杜文曜的骸骨抛出来,后续一定还会有更多动作。 云妙晴远在乡下,京城很多事情都关联不到她。而且自她父亲云知邈死后,云家虽没到人走茶凉的地步,但影响力确实比从前小了许多。云书简原本在户部供职,上个月“粗心马虎”犯了个不大不小的错,皇帝念在其父生前为国鞠躬尽瘁的份上没有重罚他,将他调去翰林院当了个闲职,俸禄还照旧领着。 这样一来云家已逐渐远离了权力斗争的漩涡,就算真到了两位皇子为争皇位逼朝中大臣站队的风口,一时半会也轮不到云书简头上。 聊这些时霍岚通常插不太上话,而闻泰苍也不常出声,基本都是云妙晴一人在说,她一个人便能将事情分析出个大概。不过这次说到后面,云妙晴实在冷得很,没什么兴致继续谈,草草结束了这个话题。 “咱们在这瞎猜也没有用,一会儿我给大哥回个信,让他这段时间尽管‘糊涂’一些,等这案子查上一段时间再看吧。” 云妙晴这边只是猜测,霍岚上辈子却是听说过,那场波及全国的兵乱确实与皇位争夺有关。跟现在的她相比,上辈子的她可以说十分懵懂无知,既不清楚杜文曜被杀这件事在上辈子有没有发生过,也不太了解为什么一场皇位之争最后竟会演化到那样混乱的局面,甚至当年她都不知道像云家这样的前任宰相之家,一举一动也要如此小心翼翼。 “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我是说之前你帮我报官那个事……” 闻泰苍走后,云妙晴坐回到自己的软榻上,霍岚帮她把毯子盖好,跪趴在软榻边问。 虽然她还有很多事不太懂,但云家现在奉行一切低调、不引人瞩目这条方针她是听懂了的。云妙晴那次为了帮她何止引人注目,整个松栾县好几万人没剩几人不知道,岂不是大大违背了云家现行的处事守则? “一个村妇而已,没什么关系,那位就算知道了,也乐得看我成日把心思放在跟这些人相斗上。”云妙晴裹紧毯子,目光扫到霍岚时顿了一下。 霍岚每次这样趴着看她都会让她想起自己母亲养的小狗松子,松子想让人摸它时就会像这样把爪子搭在人身边的什么东西上,用湿漉漉的眼睛直盯着人瞧。 天太冷了,云妙晴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伸出右手飞快地摸了一下霍岚的头,然后又迅速缩了回去。 “都过去那么久了,怎么还记着。放心吧,没到要你为我担心的时候,留给你的时间还长呢。” 作者有话要说:  云妙晴:这么冷的天我还为你把手伸出被窝,感受到我的爱了吗? 霍小岚:我只感受到你把我当小狗,小狗你还愿意多摸两下呢,人不如狗系列TAT 第二十三章 尽管云妙晴说时间还长, 但霍岚却知道像这样太平的日子已经没剩几年,好在她这半年确实进步神速,半年前她还要靠捕兽夹和陷阱才能勉强搞定野猪, 现在闻泰苍给她一杆长|枪她就敢正面跟野猪对抗。 相比每日都精神紧绷的霍岚, 云宅上下最近这段日子气氛要轻松得多。再过几天就要过年了, 虽然年节有许多事要忙, 但是一想到能做新衣、得新年赏钱, 还有好酒好菜鸡鸭鱼肉,全宅上下都很期待, 像小荷几个年小不那么稳重的走路都恨不得飞起来。 “高一点儿,再高一点, 歪啦歪啦!”大门外两三个婢女守着一个家丁贴桃符,指挥人家一会儿往这边一会儿往那边。小楼上银杏在云妙晴房里拿剪刀将一匹红绸裁成一块块八寸见方的布片, 留作节时云妙晴给下人们包赏钱用。 “霍岚, 你有什么想要的新年礼物么?”云妙晴抱着手炉问。 霍岚正坐在书桌前咬着笔杆苦苦思索, 云妙晴现在已经不叫她每日抄字, 而是让她尝试着作一些简短的文章。这下可难坏她了, 最直接一点就体现在她的梦境上——从前她还经常梦见被野猪追、跟野猪搏斗, 最近都梦见云妙晴挥着小鞭子督促她写文章, 昨天更是梦见自己因为太过发愁挠了几下头, 结果被自己薅下来一大把头发。 -- 第44页 “霍岚?”见霍岚发呆, 云妙晴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霍岚一惊,脱口而出:“头发!” 云妙晴还没说啥, 银杏直接笑出了声:“霍岚, 你这是读书读秃头了么,做梦都想着要头发?” “这个好办,赶明儿去给你买几顶假髻, 什么款式任你挑。”云妙晴抿嘴笑。 “那可不行,人家假髻都是做的女式的,她还得买男子的,这小地方说不准都没有。” 主仆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打趣霍岚,霍岚本就写不出来,让她俩这么一打岔更是一句顺畅话都想不到,满脑子只有梦境里那一把一把的头发。 这么下去搞不好真会秃头……霍岚皱着一张脸叹气。 “行了行了,别在这儿坐着了,放你半天假,出去转转休息一下。”云妙晴笑够了霍岚,对她说道。 “我不要……”霍岚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继续跟她的头发——哦不,跟她的文章做斗争。 “说得好像你这样耗着就能写出来一样。”云妙晴上前推了推她,见霍岚不肯动,干脆从后面架住了霍岚的胳膊,将她从座位上提起来。 霍岚突然被云妙晴这样从后面抱了个满怀,惊得忘了挣扎,被云妙晴连推带搡赶出门,完了还在楼上给她挥手道别:“玩得高兴点啊!” 直到云妙晴把窗户重新关上,霍岚才迈着僵硬的步子离开。她的后背上似乎还能感受到云妙晴的体温,这让她既是脸热又是心慌,手都不知道要往哪儿搁。 从云宅出来,被扑面的冷风一吹,霍岚刚才那仿佛醉酒一般的晕眩感才消失了。她甩了甩头,茫然地朝四周看去,这大半年来她就只有过两个目标,一是来找云妙晴,二是努力提升自己的实力,除此之外再没想过其他,现在猛然让她出来玩,她竟一下子想不出该去干什么。 她跟宋庄的人不熟,不想往宋庄去,依旧上了白鹿山,顺着山道漫无目的地乱逛,不知不觉来到了柳河村对面。 就是在这里,她两辈子都是在这儿初遇的云妙晴。 霍岚找了块干净点的地方坐下,面对着小河。最近太冷,河面一些地方结了层薄薄的冰,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河水在流动。 这一年已近尾声,接下来……霍岚细细回忆上辈子还发生过哪些事,想寻出一些蛛丝马迹好提前做应对,正入神间忽听不远处来了人。 霍岚抬头,见是王翠翠,不知怎的这会儿只有她一个人,瞿孟那个跟屁虫没在。 “霍小哥?” 霍岚看见王翠翠的同时王翠翠也看见她了,脚步略一迟疑便往她这儿过来。 “好久不见你了,你最近过得怎么样?”王翠翠挨着霍岚坐下,离得近了,霍岚发现她眼眶有些红,好像不久前刚哭过。 “还行吧。”霍岚心不在焉地答道,不知道什么原因,她跟王翠翠单独相处的时候总有点不自在。 王翠翠没再接话,这一安静,尴尬的氛围便更甚了,霍岚硬着头皮回问了一句:“你呢?” 王翠翠还是没吭声,只缓缓抱紧了自己的膝盖,半晌忽然来了一句:“她对你好么?” 这话没头没脑,霍岚愣了一下才意识到王翠翠这个“她”是在说云妙晴。 想到云妙晴,霍岚嘴角便不受控制地弯了起来。云妙晴对她何止是好,简直是天上地下独一份的,这世间就没有比云妙晴更好的了。 “她……”霍岚刚说了一个字,王翠翠突然扑上来捂住她的嘴,似乎不想听她再说下去。 “你带我走好不好?咱们一起离开这个地方,去哪里都行,你带我走吧!”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突然要说走?”霍岚一怔。 然而王翠翠好似陷入了某种半疯癫的状态,根本不听她说话,自顾自嚷道:“你知道我喜欢你对不对,你带我走,我嫁给你……你现在有钱了,看不起我也没关系,我、我可以不做妻,做妾也行,你要了我吧!” “王翠翠,你胡说什么呢!”霍岚把王翠翠的手从自己嘴上扒下来,只听王翠翠喃喃道:“对,你要了我吧,现在就要了我吧,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说着她低头去解自己的衣服,霍岚这下真急了,一把将王翠翠从自己身上掀下来,高声叫了一下她的名字,又怕惹来旁人看见,压低了声音:“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好好说啊!” 王翠翠看起来并不想同她好好说,冬天衣服多,她情绪过于激动,手抖得厉害,尝试了几次都没把棉衣扣子全解开。这本是一点小小的阻碍,却激得她越发疯狂起来,她干脆放弃与扣子作斗争,再次扑到霍岚身上将人紧紧抱住,急切地想要去亲吻霍岚。 王翠翠本身个子不高,平日也总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想不到发起狠来竟有这么大力气。霍岚几次想拉开她都没有成功,不得已只好奋力一个翻身将王翠翠压在身下,把她的两条胳膊从自己身上扯下来按在地上。 “王翠翠你清醒一点!” 一滴眼泪从王翠翠眼角滑下。 霍岚猛然察觉到这个姿势不太妥当,匆忙将王翠翠放开,自己坐到一边去,想了一下又回头帮王翠翠把衣领扣上。 “有谁欺负你了么?你要是受了什么委屈就跟我讲,我肯定会帮你,但你……你不要这样。”霍岚尽量放软了声音,免得再刺激到身旁的人。 -- 第45页 “没谁欺负我,我就想要你娶我。”王翠翠木着脸回答。 “不行。”霍岚果断回绝。 “骗子!” 霍岚:“?” “你刚还说你肯定会帮我的。”王翠翠带着哭腔,“我都说了我可以做小,甚至没名分也行,这样你都不肯要我。” “这怎么能是一码事?”霍岚从没觉得跟王翠翠沟通有这么费劲,王翠翠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懂,怎么连在一起她就完全搞不懂是怎么个意思呢? “那你说你为什么不肯娶我,连送上门的便宜都不要?”王翠翠不依不饶。 因为我们都是女的啊,女的跟女的……这,这怎么可以呢? 霍岚话都到了舌尖,忽然想起王翠翠并不知道她是女的,一直以来都当她是“霍小哥”。 这下麻烦了,她从前是知道王翠翠对她有好感,但真没想到王翠翠能这么执着。她都小半年没见过王翠翠了,就算以前见面的时候她也尽量避免给王翠翠造成误会,哪知事情还能发展到这个地步。 “我们……我们不可以在一起。”霍岚吞吞吐吐地解释。 王翠翠一家对她有恩,小时候若非王翠翠和她爹总照拂她,她不知得在潘家多吃多少苦头。她不想伤王翠翠的心,也不想让王翠翠继续误会下去,只得把心一横,闭眼撒谎道:“我那个……我对女人不、不太行!” 王翠翠:“……” 这话实在太羞耻,霍岚脸都红透了,不过这句最难的开头说出来之后,后面便容易许多。 “……就是这样,你跟了我,这辈子就相当于守活寡,不会幸福的,你还是改改主意考虑下别人吧……” 王翠翠躺在原地一动不动,也不知信没信。 霍岚长舒一口气,不敢继续呆在这儿了,怕一会儿王翠翠又疯起来:“那什么,现在天儿冷,你别在地上躺着了,要是没什么事就早点回去吧。” 说着她就要起身离开,王翠翠忽然幽幽来了句:“那她呢?” “什么?”霍岚茫然。 “我说——”王翠翠坐起来,直勾勾盯着霍岚的眼睛,“如果换成那座宅子里的云姑娘,你也‘不行’么?” 霍岚一时语塞,王翠翠低头苦笑:“我就知道你又在骗我,都不找个好点的理由,连自己‘不行’这种话也说的出口。” “不是,王翠翠你怎么会这么想啊,我跟她、我们不是那样的关系,你不要听村里那些人瞎说!”霍岚急急忙忙辩白道,这半年她每天都累得要死,差点忘了外面的人还在传她跟云妙晴的风言风语。 这些该死的!都这么久了还在嚼云妙晴的舌根子,也不怕烂舌头! 霍岚越想越生气,问王翠翠:“你都听哪些人说的,我去揍他们一顿,让他们再胡说八道!” 虽然她明白说闲话的肯定不止柳河村那几个人,但是今日能揍一个是一个,要怪就怪他们不走运,撞到她气头上。 王翠翠沉默片刻,说:“你走吧。” 霍岚:“……” 王翠翠抬起胳膊把眼泪擦掉,吸了吸鼻子:“刚才……很抱歉,我其实没想到今天会碰见你。我爹跟我说,年后就要让我跟瞿孟成亲了。” “你……不想嫁给他?”霍岚试探着问。王翠翠跟瞿孟是有婚约的,只是霍岚没想到会这么快,其实想想明年王翠翠就十五了,确实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 上辈子王翠翠是什么时候成的亲来着?霍岚有点记不起来,她只记得婚后瞿孟对王翠翠还不错,她几次在村里遇见他俩王翠翠脸上都带着笑。 “也没什么想不想的,我知道自己迟早要嫁给他,我只是有些不甘,本想跑出来散散心,结果恰巧遇见了你。你知道我一直都很喜欢你,所以我就想任性一把,反正这次不说以后也没机会再说了……” 王翠翠这话让霍岚不知道要怎么接,王翠翠的这番情意她确实没法回应,注定要辜负了。 经过刚才的事,王翠翠也明白了霍岚的心意,没有停顿太久让霍岚为难。她捋了下自己被风吹乱的头发,眯起眼望向河对岸:“这大概就是天意吧,老天专程让我在今天遇见你,好教我死了这条心安心嫁给瞿孟。想想嫁给瞿孟也挺好,起码他喜欢我,会疼我,不像某些人,眼睛总长在别人身上,都不肯打正眼看我。” 说罢她回头剜了霍岚一眼,带着一丝丝怨念,玩笑似的,很快又散了。 霍岚低头讪讪,除了祝王翠翠日后能过得幸福她也想不出别的话说,怕说多了不是惹王翠翠误会,就是给人徒增伤感。 “今天这事儿你就当没发生过吧。”比起霍岚的纠结,王翠翠反而坦荡很多,“本就是我一厢情愿,你又没做错什么,白送的便宜都不肯占,倒是个君子,只可惜……哎,算了不说了,我回去了!” 王翠翠离开后,霍岚也没了继续在外面逛下去的兴致。她原就没打算出来玩,结果还遇上王翠翠这一出,心里乱糟糟的,正要回去,忽见已经过了桥走远了的王翠翠又气喘吁吁地跑回来。 “哎我这脑子,有件事忘跟你说了,本来今天没遇着你我也要去那座宅子找你的。” “怎么了?”霍岚奇怪。 “潘武最近好像在跟一些奇怪的人来往,都是生面孔,不知道是做什么的,看着不太像好人。我有一回听见他们在说你和那位云姑娘,神神秘秘的。我怀疑他们是不是在谋划什么坏事,你们最近可千万小心一些,别着了他们的道儿!” -- 第46页 回到云宅,霍岚将此事告诉给了闻泰苍。云宅的护卫安排一直是由闻泰苍在掌管,他听后说了声“知道了”,余下再没别的话。 霍岚从前就知道闻泰苍很厉害,这半年跟着闻泰苍训练让她对这件事又有了更加深刻的认知,倒不担心几个乡下毛贼能把他们怎么样。她从闻泰苍那儿回来又去了云妙晴房中,打算将自己下午没写完的那篇文章继续写完。 “这才多大会儿就回来了,怎么不在外面多玩玩?” 屋内,云妙晴跟银杏俩正站在书桌旁,手边堆着好些白纸。 “没什么好玩的。”霍岚在火炉边坐下。 “玩都不会玩,莫不是还惦记着你那假髻吧!”银杏回头笑她。 “不喜欢在外面玩就在家歇着呗。”云妙晴冲她招手,“来的正好,过来看看这几张里你觉得哪个好看?” 霍岚依言走近跟前,只见那堆白纸每张上面都画了一支发簪,样式各有不同,唯一相同之处便是每支簪子头上都有一个圆圈,看上去像是一颗珍珠。 “给银杏的礼物,她就想要我那袋珍珠。我前些时候找了人设计发簪,这是人家拿来的图纸。”云妙晴说着微微侧身给霍岚让了个位置,霍岚从云妙晴跟银杏中间挤过去。 “我觉得这张比较好,但银杏说她喜欢这张,你觉得这俩你更喜欢哪个?” “给我的礼物当然要选我喜欢的,你问她做什么呀!” “你那眼光,回头戴出去俗气丢的还是我的脸,你问问别人肯定都说我这张好看。” “不可能!明明就这个更好!” …… 身后云妙晴跟银杏还在为发簪样式争论,然而霍岚却一句也没听进去。 由于离得太近,云妙晴偏头跟银杏说话时胸|脯两次若有似乎地擦过霍岚的胳膊。按理说那只是略微、轻盈、飞快地一下碰触,云妙晴自己都没察觉,霍岚也不应该察觉才是,可霍岚确实注意到了,不仅注意到,而且那绵软的触感让她半边身子都酥酥麻麻,脑海里蓦然响起下午王翠翠问的那句话。 “那她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霍同学逐渐开窍中~ 第二十四章 这天晚上霍岚没吃晚饭, 最近一段时间她都是在云妙晴房中跟云妙晴一起吃,以往能跟云妙晴一起吃饭她觉得非常开心,但今天她因为心里有鬼, 不敢与云妙晴相对而坐。 云妙晴那么聪明, 一定会看出点什么来, 霍岚心想。 可是她有什么怕被云妙晴看出来的呢?仔细一想好像自这辈子重新见到云妙晴起, 每当云妙晴靠近她的时候她都会有些紧张, 但有人靠自己那么近,觉得别扭不是正常的么? 霍岚虽然这样想, 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告诉她这不一样。 下午云妙晴把她从座位上提起来的时候她一动都不敢动,觉得整个人都好像傻了一般, 后来王翠翠抱她的时候就不这样。 王翠翠又是抱她又是要亲她,在她身上扑腾半天, 她不但没感觉到羞涩, 还只想着赶紧把王翠翠推开, 免得叫人看见了误会她二人, 坏了王翠翠名声。 还有银杏, 虽然银杏没跟她有什么特别亲密的举动, 但她经常帮银杏干活, 两人偶尔一块走路, 上楼的时候撞下胳膊碰下手背也是常有的事。这些她就从来没往心里去, 要不是这会儿专门回头想她都不会想起来。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霍岚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她跟云妙晴都是女子, 待在一块儿有什么好害羞的呢?女孩子又不会喜欢女孩子, 总不会是她男子扮多了所以下意识把自己当男人了吧?可她知道自己不是男的啊! 搞不明白,好烦! 霍岚拉起被子蒙住自己的头,没一会儿又一把将被子掀开。 不行, 她闭上眼睛就感觉到云妙晴的胸|脯在碰她的胳膊,睁开眼睛就仿佛能看见云妙晴那双狐狸似的笑眼在她眼前晃悠,不管眼睛是闭起还是睁开,云妙晴总在她周围不肯离去。 烦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霍岚被自己幻想中的“云妙晴”困扰了一夜,第二天罕见地起晚了。 冬日不比夏日,寅时不仅黑还冷,山上只有呜呜呼啸的北风,别的声音几乎没有,整座山仿佛都空了一样,天地间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霍岚裹紧衣服一路跑上山,闻泰苍已经在老地方等她了。 “睡挺好啊,都晚半个时辰了,看来今天精神头儿一定很足,咱们训练量加一倍吧你觉得怎么样?” 霍岚这半年早已习惯闻泰苍在训练时说的这些话,似乎也只有在训练她的时候,闻泰苍身上才能看到当初那位传奇戍北军教头的影子。 闻泰苍这么说了,霍岚还能觉得怎么样,就算她觉得不行,闻泰苍也有办法让她“行”。 一上午高强度的训练让霍岚短暂地忘记了昨夜的烦恼,直到训练完她拖着快要死掉的身体跟闻泰苍下山,走在半路上才想起来这一回去又要面对云妙晴了! 霍岚:“!!!”现在不需要闻泰苍逼她她也觉得自己还行,还能把上午的训练再来一遍,只要别让她回去! 她这样想,也这样说了。 “我觉得我还能再练练,要不咱们先不回去,把上午你教我的那套枪法再巩固一下?” 闻泰苍抱着手臂打量走路都要扶着树的霍岚:“你确定你现在还跳得起来?” -- 第47页 “我当然可以!”为了让闻泰苍相信自己,霍岚将枪往地上一杵,想要当场给闻泰苍表演一下上午练习过的撑着枪横跳起来踢踹的动作,结果刚把自己撑离地面,还没来得及踢腿胳膊便一个酸软失控,脸着地摔了个狗啃泥。 这下便是严肃如闻泰苍也哈哈大笑起来。 霍岚:“……”行吧,就当牺牲自己供闻泰苍娱乐一下了,免得闻泰苍整日板着脸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到头来受折磨的还是她自己。 感谢这一摔,霍岚额头擦破了点皮,还流了会儿鼻血,半边脸颊在石头上磕了一下,没磕破却肿了,这下任凭云妙晴功力再深眼睛再毒辣也没法从她这猪头似的脸上看出点什么来。 霍岚顶着这么一张脸回去,遭到了银杏惨无人道的嘲笑,那笑声之大霍岚怀疑整座宅子的人都听得见。 “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云妙晴笑得没有银杏那样夸张,也仅仅只是没有银杏那样夸张而已,她当时正在喝茶,回头瞧见霍岚的脸,险险没把茶水喷出来,就是把自己呛到了,咳了老半天。 “我都说回去了,她自己非要逞强再给我来一下,结果跳一半摔地上,就变这样了。”闻泰苍解了外袍,坐到火炉边。 “哈哈哈哈霍岚,你能说说你当时是怎么想的么?”银杏对霍岚这副“新造型”非常感兴趣,扯着人对上光来来回回看。 霍岚闷闷不乐,她还能说她是怎么想的,总不能说她是因为怕回来见云妙晴吧! “好了,银杏你去把我的药箱拿来。”云妙晴及时支走银杏,算是替霍岚解了围。 霍岚这半年来训练时难免磕磕碰碰,每次都是云妙晴亲手为她处理伤,这次也是一样,银杏取了药箱,又轻车熟路打了清水来。 云妙晴让霍岚坐到自己身边,一手捏住她的下巴开始给她清理伤口。她眼神专注,手上的动作十分轻柔,霍岚趁云妙晴不注意的时候盯着她瞧了一会儿,心里突然产生了一个疑惑。 我刚才为什么会不想见她呢? 云妙晴低垂着眼眸,从霍岚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她纤长的睫毛,还有那小巧挺立的鼻梁,粉红柔嫩的嘴唇……上天仿佛把它全部的爱意都倾注在了云妙晴这张脸上,霍岚不知道别处还有没有相貌能比得上云妙晴的美人,就算有肯定没有云妙晴有学识,比云妙晴有学识的肯定没云妙晴好看,反正在她心里云妙晴就是这世上最完美的! 云妙晴身上的味道也一直淡淡的很好闻,说话总是温声细语,待在她身边再舒服不过。那么问题又来了——自己之前怎么会产生要躲着云妙晴不见云妙晴的念头呢?简直太荒谬了! 霍岚昨天不在云妙晴跟前的时候搞不懂自己为什么那么想亲近云妙晴,现在坐在云妙晴身边了又搞不懂自己此前怎么会不想见云妙晴。围绕着云妙晴的问题在她思考了一夜外加今日半天后不但没想出个头绪来,反倒更加糊涂。 “她这脸不会破相吧?”银杏笑够了,终于有了点儿良心,在云妙晴给霍岚处理伤口时跟着一起俯身查看霍岚的脸,担忧地说:“虽说咱们霍岚总扮做男孩儿,到底还是个姑娘家,又没许人,要是破了相以后可不好嫁了。” 说完银杏想了一下,一拍霍岚的肩膀安慰道:“不过也没事,咱家好歹也是官宦之家,日后让小姐出面替你说媒,肯定能给你找一桩好婚事。” 霍岚本来摔肿脸心情就郁闷,听完银杏的话心情更郁闷了——谢谢,并没有被安慰到。 “别听她瞎说。”云妙晴放下纱布,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小瓷瓶给霍岚上药,“我刚才摸了,鼻梁骨没事,我这药膏好,上回你胳膊上那么长的伤口都没留疤,额头上这点小伤也留不了疤。” “鼻子额头没事还有这脸呢。”银杏偏不肯放过笑话霍岚的机会,“肿成这样,要我说啊等肿消下去还得淤青好一阵子,到时候就成了一只大花猫!” 霍岚被云妙晴掰着下巴不能动,只能用眼睛瞪向银杏以表达自己的不满,可惜搭配上她现在这张脸不但没让银杏感到威胁,反而惹来了银杏新一轮的大笑。 “花猫怎么了,花猫不也挺可爱么。”云妙晴忍着笑继续给霍岚上药,“我们霍岚长得俊,这药涂上去没几天瘀血就能散干净,到时候就又是人见人爱的小丫头了。” 药膏涂在脸上清清凉凉,只有云妙晴指尖碰触的那一点是温热的,霍岚脑子一抽忽然问道:“你也爱么?” 她问完就后悔了。这是在做什么啊!!!她怎么可以问这么羞耻的问题!麻烦的是现在还没法再改口解释,到时候只会越描越黑越说越尴尬。 她觉得自己该是涨红脸了的,不然脸上怎么会这么热,刚还凉爽的药膏这会都变得腻腻的仿佛要融化一般。 好在她现在脸上足够“五彩斑斓”,应该不至于让人看出来。 “我当然爱啦,不爱能给你上药吗?” 云妙晴似乎没把她这问题当回事,回答的很是轻松,倒是银杏在一边起哄道:“哎呀你俩真是没眼看!小姐你都快把这小妮子宠出花了,我跟了你这么多年,怎么没见你这么宠我?要我说啊霍岚你也别许什么人家了,就嫁给我们家小姐得了,估摸着这世上再难找出比我们小姐对你更好的人了,我怕你以后嫁了别人有落差。” -- 第48页 银杏说者无心,霍岚却是心里一震——女子跟女子之间也可以婚配么? “你这话就没良心了,你想要我那珍珠,我不光给你,还专门找了人帮你做成发簪,我不够宠你吗?再说等拿到发簪我可不给你了!” “别别别,小姐你最好了!” 云妙晴跟银杏俩像往常一样拌着嘴,霍岚两辈子加一起听过好多次,这次却头一回感到有些不舒服。 确实,云妙晴不止对她,对所有人都很好,这所有人包括银杏、小荷、阿梁……这宅子里霍岚但凡认识的,就没有云妙晴待人家不好的。 她知道云妙晴对她比对其他人更好一点,起码云妙晴没有教小荷读书,也没让阿梁跟着闻泰苍学武艺,但这也许是跟其他人比起来,她的身世更惨一点,所以云妙晴更可怜她一点呢? 虽然云妙晴说教她这些是因为觉得她聪明、有这样那样的优点,可她自认为自己肯定不是这世上最聪明的,要是云妙晴以后遇到别的比她更聪明的人,也会像教她这样教别人么? 霍岚在自己还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些想法的时候,就忽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从前只要云妙晴待她好她就觉得很开心,甚至她也真心诚意地说过就算云妙晴待她不好也没关系,只要能让她待在云妙晴身边就很好。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份初心似乎变了,她不只想要待在云妙晴身边,还想成为最让云妙晴满意的那个,在云妙晴心里占据一处无人能替代的地位。 霍岚陷入了一种深深的迷茫中,这份迷茫她无法对云妙晴倾诉,也不敢让银杏知道。以前她还可以去找王翠翠商量,昨日之后霍岚断了跟王翠翠继续来往的想法,起码她不想主动去找王翠翠,在这之前她还能说自己是无心的,之后还去招惹人家就太不要脸了。 最后,霍岚将自己对云妙晴这种莫名其妙的占有欲归结为得寸进尺,为此她对自己感到十分厌弃。 人家都对她这么好了,她怎么可以想要奢求更多? 无论霍岚如何烦恼,日子还是一天天过了下去。 年三十这天,云妙晴早早祭过父亲,命人将桌子搬到楼下大堂,全宅二十余口人聚在一处吃了年夜饭。 云妙晴是主人,加上又有孝在身,众人不太敢闹她,而闻泰苍往那一坐就像一尊凶神,下面的人没几个敢找他拼酒。只苦了银杏,作为大丫鬟平日里大家都敬着她,今日云妙晴放话说随便闹,就被人拉去一杯接一杯灌,没过多久便头重脚轻站不稳回房休息去了。 云妙晴说是不方便饮酒,但到底看在过节的份上喝了几杯。她酒量不行,即便只有几杯喝下去之后也有点晕,倒是霍岚虽然是头一回饮酒,竟然出奇的能喝,两三轮喝下来一点事都没有。 “你是不是不舒服了,我扶你回去吧?”察觉到云妙晴几次扶头撑着桌子,霍岚靠近前问道。 云妙晴点点头,跟众人打了声招呼,让大家继续吃继续玩,而后在霍岚的搀扶下上了楼。 霍岚揽着云妙晴在床上坐下,又伺候着她擦了脸、手和脚。 “我给你准备了礼物,就在那边箱子里,你打开看看。”擦过脸之后云妙晴似乎清醒了一些,靠着床柱指挥霍岚去开墙边一摞箱子里最上面那个。 霍岚打开箱子,入眼便是一顶假髻。 霍岚:“……”心里有句骂人的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当时不就是开个玩笑吗,还真买啊! 她伸手把假髻拿起来,看见下面好像还有东西,再拿出来一看竟是一条鹅黄色的襦裙。 “认识你这么久还没看你穿过女装,你去换了来,我想看看……” 啧,说是给我的礼物,原来还是你想看。霍岚心里暗暗好笑,云妙晴双颊泛着酡红,明显还醉着,换做清醒的时候肯定不会把自己的想法说得这么直白,会换着法子哄她说是为她好,骗得她心甘情愿去换。 其实现在也没什么不情愿,谁让云妙晴说了“想看”呢?霍岚老实拿了新衣服去了外间,将自己身上男式棉衣除去,换上了云妙晴做给她的裙子。 屋里炉火烧的旺,霍岚穿着这身襦裙倒是不冷,只是她太久没穿过裙子了,刚一换上还有点不适应。 “你过来,那个假髻也拿过来,还有我的首饰盒、妆盒……” 云妙晴说了这个忘了那个,一会儿让霍岚做这,一会儿让霍岚做那,霍岚不但没嫌烦,还有几分乐在其中。 她到云宅这么久,第一次尝试到照顾云妙晴的滋味。上辈子她照顾云妙晴时云妙晴身体已经不大行了,那段时间霍岚满腹悲哀,根本生不出旁的心思,现下云妙晴好好的,却因为醉酒失去了一贯的聪慧玲珑,难得露出一点娇憨之态,落在霍岚眼里简直可爱到不行。 “你做好,别动!”云妙晴按着霍岚让她坐到自己跟前。霍岚此前脸上受伤的那些痕迹这几日都好差不多了,云妙晴给她敷了粉上了妆,又伸手解开霍岚的头发。 “用假髻没什么丢人的,一些复杂的样式每天梳起来太费事了,而且真发不如假发好定型,好多人会都用,宫里贵妃娘娘也用呢。” 云妙晴给霍岚挑的这个是一个随云髻,她帮霍岚把头发梳好,又把假髻用细夹子固定,在上面点缀上发钗和其他小装饰,做完这些,她拿出一片花钿替霍岚粘在额前,便算大功告成。 -- 第49页 “起来我看看。” 霍岚依言起身,从她这里照不到铜镜,看不见自己什么样,只能从云妙晴似乎越发亮起来的眼睛里看出应当是不错的。 她站着云妙晴坐着,云妙晴看她就只能仰着头。明明只是换了个角度,却让霍岚的心跳猛然间快了起来。 她喜欢云妙晴这样看着她,甚至希望云妙晴一直这样看着她。 “你是不是也有礼物送给我?”许是醉酒让云妙晴的五感变得迟钝,她对霍岚此时的心境变化一无所知,看向霍岚的一双眼睛水润润的,不是往常那中清亮透彻,而是带着几分朦胧的痴态。 “我……还在攒钱……”霍岚有些局促的低下头,她这半年来忙于学习和训练,没多少时间能用于赚钱,手上剩的钱还是进云宅之前攒的,这让霍岚再一次意识到自己跟云妙晴之间的差距。 云妙晴出身宰相之家,是真真正正的千金小姐,而她只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黄毛丫头,云妙晴给她的都是好东西,而她能给云妙晴的云妙晴随随便便都能得到,可能根本就不稀罕。 “你骗人,我分明看见你买了!”云妙晴抓住霍岚的手腕,不肯放过她。 “什么时候?”霍岚诧异,她自己怎么都不知道自己给云妙晴买了礼物。 “就那回去镇上,遇上包瑛那次……你去首饰摊做什么,不是买东西吗?你自己后来一直没换过新的,那东西不是买给我的难道是买给别人的?” 云妙晴抓霍岚的手握得很紧,带着一丝蛮不讲理的霸道,仿佛霍岚要是敢说送别人了,她立马就会生气一样。 霍岚没想到云妙晴竟还惦记着这个,她那天确实是给云妙晴买的发簪,只是回来以后有次趁云妙晴不在偷偷拿了云妙晴的木簪对比,才发现都是木簪,人家那木簪用料成色一看就跟她手上这个不是一个档次,所以没好意思拿出来丢人现眼。 “我觉得它配不上你……等以后我攒够了钱再给你买个好的。”霍岚试图哄云妙晴,跟云妙晴讲道理,然而她忘了喝醉的人哪有什么道理可讲,云妙晴拿出一副我不听我不听的架势,非要霍岚给她把簪子拿来,还得给她戴上才行。 霍岚没法,只得回房拿了簪子过来,这会儿除了银杏在她自己房中,所有人都在楼下,倒不必担心被人看见她穿裙子。 霍岚自觉自己这一去一回没花多少功夫,毕竟离得这么近,但回来的时候云妙晴还是已经睡着了。她睡着了都没躺下,仿佛还在执著地等霍岚给她换发簪。 霍岚轻轻拔掉云妙晴原本戴着的簪子,将自己的木簪换上。 一个普通木簪而已,大概只有醉后闹小孩子脾气的云妙晴才会这么在意…… “我都按你说的做了,乖乖睡觉吧。”明知云妙晴现在听不见,霍岚还是柔声细语地哄着人,将云妙晴放平在床上,把刚戴上去的发簪取下来给她放在枕下,又替她把被子盖好。 所有的事都做完了,霍岚却仍有些不想离去。她坐在云妙晴身侧看着云妙晴的睡颜,不知不觉俯下身想要亲吻云妙晴的脸颊。 就在嘴唇快要碰触到的一瞬间,霍岚恍然清醒。 她这是在做什么!云妙晴那样真心待她,她怎么能对云妙晴起这些龌龊心思,差点轻薄了人家! 可她真的控制不住自己满到快要溢出的情绪,思虑良久翻身跪在床边,牵起云妙晴的手。她甚至不敢亲在云妙晴的手背上,只在云妙晴的小拇指尖落下了一个轻的不能再轻的吻。 那一刻她脑中一片空白,只有心底里的那个声音冷冷对她说着话。 “霍岚,你完了。” 这夜,霍岚意外睡得很熟,还做了一个梦,梦见一顶大大的花轿,喜婆掀开轿帘,新娘子刚一下来就被一阵风吹飞了红盖头,盖头下的人有着一张跟云妙晴一模一样的脸。 “你要嫁给别人了么?”霍岚呆呆上前抓住云妙晴的手,心痛到无以复加,谁知云妙晴抿嘴一笑:“胡说什么呢,我这不是来嫁给你的么?” 虽然前面受了点惊吓,但从后面来看这算得上是一个美梦,可惜霍岚没来得及把这个美梦做完——一阵喧嚣声将她从梦中吵醒。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能跟云妙晴平起平坐甚至让云妙晴仰视自己,霍小岚做了好多努力,直到登上了皇位她才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壁咚云妙晴了! 某日她趁云妙晴站在墙边的时候一手拍在云妙晴身后的墙上。 云妙晴:“?” 霍小岚:“那什么……我刚刚看你后面有只蚊子,哈!哈!哈!哈!” 明天有朋友要来玩,今天更满了六千字,提前把明天的份也更完啦,小可爱们周一见呀啵啵啵~ 第二十五章 “怎么了?”霍岚匆忙穿好衣服下楼, 路过滴漏时瞧了一眼,才刚刚丑时。 楼下大堂中宴席早已撤走,灯也几乎都吹熄了, 只留了灵牌前的一盏油灯, 照着一室的影影幢幢。 闻泰苍抱着胳膊站在一旁, 他身前几个家丁每人押着两三个人, 那些人被五花大绑, 由于光线太暗霍岚瞧不太真切所有被绑人的面容,打眼看去离她近的几个全是不认识的。 吵杂声吵醒了好些人, 小荷、阿珠都披着衣服出来瞧热闹,最爱瞧热闹的银杏反而没来, 想是喝多了酒睡太沉了。 -- 第50页 “闻少爷,要不要去请小姐下来?”一个家丁问闻泰苍。 闻泰苍沉吟不答, 霍岚小声说:“小姐不舒服睡下了, 要不等明天早上?” “没事, 我起来了。”随着这道清冷的声音, 云妙晴出现在众人面前。她此时莫约已经醒了酒, 脸上不见了先前的娇态, 取而代之的是跟那日在堂审上质问众人时一样的冷静沉稳, 往主位上一坐, 颇有一家之主的威严。 她扫视了一眼堂下被绑成一片的人, 问闻泰苍道:“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闻泰苍回答:“一伙毛贼,深更半夜在咱们宅子外面鬼鬼祟祟, 就让人抓起来了。” “何止鬼鬼祟祟!这些人带着火把跟油, 准备放火呢!”一名家丁忿忿不平的嚷道。 “他们肯定以为今天咱们都喝多了,没工夫注意他们,歹毒的很!”另一名家丁跟着愤慨。 云妙晴盯着堂中这些人瞧了一会儿, 转头吩咐小荷掌灯。小荷依言拿了火折子将屋中的灯盏逐一点亮,这一亮堂起来,霍岚立刻在被绑着的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看来这儿还有一位咱们的熟人啊。” 霍岚认出潘武的同时云妙晴也认出了人。只是潘武尚还低着头,霍岚能认出他全是因为跟他从小一起长大,对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而云妙晴这个仅跟潘武见过两次面的人居然也能一眼将他从人群里认出来,还似乎是在之前那样昏暗的灯光下,这倒让霍岚暗暗有些惊奇,看向云妙晴的眼中又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这个人这样有才能,自己还要花多少时间,要多么努力才能追得上她? 这边霍岚还将一颗心挂在云妙晴身上,那边闻泰苍已经跨过绑着的几人来到潘武跟前,掰着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 “是你的主意?”云妙晴看着潘武问。 “不、不是我,不关我的事!”潘武满脸惊恐。 闻泰苍的力量霍岚是领教过的,那双大手坚硬如铁,潘武被他捏住下巴,整个头都没法再晃动一下。以他那向来欺软怕硬的个性,也就敢搞搞偷袭,谁料被人抓了个现行,霍岚不用想也知道他这会儿肯定吓坏了,指不定多后悔呢。 “那照你这么说,是你这些同伙逼你的?”云妙晴仍旧用她那副不疾不徐的腔调慢慢问着话。 潘武头动不了,只能用眼珠子斜斜瞥向身旁一道被绑着的同伴,看得出他想把这主谋的责任甩出去,却又畏惧这些人,不敢当面瞎说。 他不答话,云妙晴就拨弄着自己的指甲等他。她明显是故意的,无声的恐吓就像是一把悬而未落的刀,比直接说出要怎样处罚潘武更让他受折磨,时间每推移一分,潘武脸上的恐慌就更甚一层。 终于,潘武绷不住大哭起来:“对不起!是我猪油蒙了心敢在太岁爷爷头上动土,求求各位爷爷放过我吧,我、我晚上喝多了酒一时糊涂,再也不敢了,求各位大人大量饶我这一回吧……” “怎么?你一个人喝多了酒糊涂,就找了这么一大帮人一起来糊涂一下?我瞧着你们东西带得挺齐全,时间也挑的巧,谋划周密,不像是‘一时’干出的事啊。”云妙晴说罢一摆手,“算了,你是不是‘一时糊涂’我没兴趣知道,王顺,你去趟县衙,这会儿出发到那边城门估计也开了,让张县令派人来把他们领走。” 被点到名的家丁应了一声,退出堂去。 潘武脸色一白,几个时辰后王顺领着周捕头带一干衙役回到宅中。 周捕头大过年的正在家好睡,忽然被人喊起来公干,脸上写满了不痛快。云家宅子里的人他得罪不起,没法将这不痛快发泄在报案人身上,只好臭着脸骂这伙过年都不安生几天的毛贼。 “你们这些人各个都闲出屁了?放着好好的年不过,非得吃几天牢饭再挨上几顿板子是不是?还敢杀人放火抢劫钱财,你们怎么不去阴曹地府里抢钱啊?要不要我今儿就给你们烧点纸帮你们在阎王那报个到?” 云妙晴一早让人把这伙人带出了大堂,押去外面院子里站着,她们几个在屋里生着火炉暖烘烘,这伙贼人则在外面吹了一早上冷风,这会儿冻得直打哆嗦,没胆儿也没力气跟周捕头呛声。 “周捕头,辛苦你跟各位兄弟跑这一趟了。正年节儿的,你们来了我本该在家设宴好好招待一下,只是孝期未过,不方便大宴宾客,这点钱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拿去给兄弟们买酒喝。” 云妙晴将周捕头叫来一旁,递上去一整吊钱,足有一千文,够这帮人在县城最好的馆子吃上好大一顿了。 周捕头脸色立时好了很多,嘴上却还在推拒:“哎云姑娘太客气了,惩凶捉贼原本就是咱们的职责所在,哪能让你多破费!” “我知道周捕头素来刚正,只是你手底下还有这么多弟兄,你不嫌辛苦难保底下的人不耐烦不是?这伙贼人偏挑这么个时候半夜闯到我家,若非我家下人们警觉,这会儿还不知有没有命跟周捕头说话,我实在是受到太大惊吓才不得已出此下策,是我给诸位兄弟们添麻烦了,怎么能反过来叫周捕头难做呢?” 云妙晴说是自己“受到太大惊吓”,但她脸上一点惊吓的样子都没有,倒是那伙贼人里面有几个看起来受惊不小。 不过人家话说到这份上,面子里子都给全了,周捕头高高兴兴收下钱,先前对云家的一点怨言顿时销了个没影。 -- 第51页 “那我就替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弟兄们谢过云姑娘了。”说着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云姑娘放心,这几个小贼我肯定替你看牢了,不会再叫他们来骚扰你。” 周捕头一干人走后,银杏从板壁后面走出来,她方才醒了下楼,正听见自家小姐跟周捕头的对话。当时她没好出去,就偷偷招手叫来小荷来问清了前因后果。 “一个县衙捕头,小姐你跟他这么客气做什么。”银杏打着哈欠,她当然知道这些人一大清早跑这一趟多少有点怨言,但那又怎样,吃这碗饭干这项活儿,再说都给钱了,意思意思打发一下也足够了,何必还跟人废半天话。 “卖人家一个好,说不定很快咱们就又会有用得上他们的时候了。”云妙晴微微一笑,眼里满是狡猾,回答完银杏,她又转头看向另一边:“霍岚,你跟着闻大哥练了也有小半年了,想不想找个机会练练手?” 霍岚有些不明白云妙晴的意思,这青天白日的,去哪儿练手?夜里抓贼的时候她正睡着没赶得上参与,现下人都抓了,难道他们还敢再来一次?就算他们有这胆子官府一时半会也不能放他们出来啊…… 云妙晴似乎看出了霍岚的疑惑,却没有直接回答。她抬眼望向大门方向,那里队伍最尾巴上的一个小贼正被身后的衙役推搡出门。 “先前我在跟潘武问话的时候,他周围好几个同伙都抬了头,其中有一个想要说什么,被前面头上有半块癞疤的人回头瞪了一眼,又把话咽回去了……” 云妙晴说的这一幕霍岚也瞧见了,那人眼冒凶光,肯定不是要像潘武一样求饶,霍岚猜测多半是一些威胁之类的狠话。 云妙晴跟她也是同样的看法:“……不止他一人,他们中好多人似乎都看那个癞疤头的脸色,显然那个癞疤头是这伙贼人的首领,你说既然他们连首领都被抓了,还有什么狠话可以说的呢?而那个癞疤头又为什么要制止他们说出来呢?” 经云妙晴这么一点拨,霍岚恍然大悟:“除非他们还有另一个首领,还有别的同伙在外面!癞疤头怕他们放狠话会打草惊蛇,所以才不准他们瞎说话!” “什么?他们还敢来?!”银杏惊叫,“这次跟头还不够他们栽的,非得来个全军覆没才长教训?” “谁知道呢,经这一遭他们的大头领就此改了主意龟缩起来也说不准,他们不来找咱们,咱们还可以去找他啊。”云妙晴说得轻描淡写,“一伙打家劫舍的强盗,咱们这也算是做好事为民除害了。” “那咱们现在就去!”一说行侠仗义,银杏就开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犯不着,这些人真要聪明就不会听了潘武的话打咱们的主意,留他们个几天不会跑了。眼下还过节呢,咱们也不能让人家说咱们总没事找事不是?等节后了咱们去拜会过张县令再做打算。” 云妙晴一向言出必行,说是节后去节后果然就去了,还专程带上了霍岚跟她一路。 除了她自己的马车,这次来县衙她还让家丁另赶了辆车,车上装了几箱韩婶儿年前做好的腊货,一部分拿来送给县衙公厨,一部分让人送去张县令府上。 给云妙晴引路的衙役上次蒙她出钱请了一顿酒,这次又瞧见她送来好几大箱腊货,对云妙晴的态度比起云妙晴第一次进县衙时热情了好几倍。 “云姑娘在此稍坐,我这就去请县太爷出来。”那名衙役将云妙晴引至县衙公堂后面的会客厅,不一会儿县令张元白便风风火火进来了。 这半年里云妙晴为着上次欠下的人情去张元白府上拜访过几次,两人之间勉强算得上熟稔。张元白进房后跟云妙晴随口客气了两句,甫一落座便拍腿感叹道:“云姑娘这次可是帮本官揪出了好大一桩案子啊!” 看来是审出点什么了……云妙晴心中有数,面上却只做不知,问道:“此话怎讲?” “本官刚从县衙大牢里过来,自前些天云姑娘报案以来,咱们是一天都没休息,日以继夜审了好几轮。这不审不知道,一审真是吓一跳,云姑娘你可知这些人都犯过什么事么?嚯!那真是五毒俱全呐!最离谱的是他们竟然强占了南鹤村,就住在南鹤村里,这事有一个多月了居然无人报案!若非这伙人这次不走运撞到你手上,他日被上面来巡查的人发现,本官头上这顶帽子都要保不住喽!” 张元白说到这里仍然心有余悸,那伙贼人里好几个嘴巴硬的,怎么用刑都不肯交代,好在抓得人多,有那么一两个扛不住,说是他们一来就杀了南鹤村的里正和耆长,又把全村妇孺赶到一处关起来,胁迫村里男丁替他们干活,不听话的统统杀掉。 “南鹤村那地方你可能没去过不清楚,它不比你那附近宋庄、柳河村,这俩都离镇子近,平常村里也总人来人往。南鹤村呢在一个山坳里,总共就二十来户,进出不怎么方便,一两个月不跟外面人交流也是常有的事。” 张元白说着叹了口气,不管南鹤村位置有多偏僻,出了这种事他这当县令的总逃不过不察之罪。他这松栾县并不是一个上县,人口和土地面积刚刚够得上一个中县的标准,不同县的县令品级不尽相同,张元白品级不高,肩上的担子却不算轻,所辖范围出了这种事怎能不唉声叹气揪一把心。 “他们总共有多少人,县太爷打算如何处置?”云妙晴这几日细细问了霍岚王翠翠那日告诉她的话,对张元白的这个审理结果并不算太意外。 -- 第52页 “唉,正是要同你商量这件事呢!”张元白跟云妙晴打过几次交道,知道这位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姑娘实际上手腕了得,所以做决定之前也想询问一下她的意见。 “他们总共有五十来号人,咱们这次抓了十七个,估摸着那边还剩三十多人。我是这样想的,眼下有两条路,一是据实跟州府汇报,请州府大人出具公文派兵讨贼,只是这样一来,我这失察的罪责怕是就难免了……” 松栾县本地是有驻军的,但依本朝律,县令无权调用本县兵马,县一级的兵马需要州一级的长官下达命令才可以出动,而州一级的兵马则需要中央朝廷的调令才能使用,所以张元白如要动用军队,这事怎么着都得捅给上面知道。 云妙晴对此不做评论:“那县太爷说的第二条路呢?” “第二嘛,咱们县衙有二十三名捕快,我自己府上再出个十来名家丁,凑凑也有三十多人,按理说咱们人数相当,拿下那伙贼人应该问题不大。待咱们抓齐了人,我再上书请罪,到时候将功赎过,大概罚上一两个月的俸禄这事也就揭过去了。” 两相对比,显然第二条路更好,而张元白自己也更倾向于第二条路。 “所以县太爷在犹豫什么呢?”云妙晴又问。 “这想法是好,可我听那伙贼人说他们没来的人中有几个厉害的很,而咱们就这么点人,我担心万一剿匪失败,罪责可就更大了!” “这事好办,我有两个合适的人选可以推荐给县太爷。”云妙晴今日就是为这事来的,听了张元白的话却故意卖个关子不直说,待套完了张元白的话才悠悠道来,白送给张元白个好。 张元白还不知道自己正在帮人数钱,疑惑地问道:“不知云姑娘说的是何人?” “这两人县太爷都见过,一个是我那小友霍岚,另一个是我义兄闻泰苍。” 霍岚此时就站在云妙晴身后,张元白抬眼打量,认出是当日云妙晴费那么大功夫要为之讨回公道的人。当时霍岚才刚被云妙晴收留没多久,长期缺乏足够的食物让那时的她看着有点面黄肌瘦,现下在云宅养了半年,人是看着精神多了,就是张元白打眼一瞧觉得这人不像是身怀绝技的样子。 要是个很有本事的当日哪能落到要云妙晴替他出头的地步?张元白不清楚霍岚跟云妙晴之间的关系,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把霍岚划作小白脸之流。 这个人肯定是靠不住的,唯一能指望的只有剩下那一个了。 “你那位义兄……可有什么名堂?”张元白试探着问。 无怪他不知道闻泰苍,当年闻泰苍枉顾军令一意孤行要出兵伐敌,还刺杀了当时的监军顾远,接着他悄然从军营里溜出,南下去到一座小镇,将一个乡绅的儿子扒皮抽筋,剖肚挖心,其手段之狠辣,当年在县衙干了一辈子的老仵作都是头一回见。 这里面无论哪一项均为必死的重罪。皇帝听闻后大为震怒,将他关入天牢,即便他的父亲闻正良拿了先帝御赐的免死金牌求皇帝宽恕都没有用。 “要不是看在这金牌的份上,你这当爹的一样得砍头,闻家上下全都要连坐!”龙椅之上的人如是说。 后来求情的人太多,皇帝最终念在闻家几代忠良战功赫赫的份上免除闻泰苍一死,对其罢官削爵贬为庶人。其父闻正良死前拉着好友云知邈的手,将闻泰苍嘱托给云知邈照拂,也就是这么着,闻泰苍才成了云知邈的义子、云妙晴的义兄。 这件事在京城知道的人不少,但毕竟不是什么值得大肆宣扬的事,加上松栾县到底离了京城十万八千里远,张元白一个小小的县令对这些朝中之事确实不太清楚。 “我都说了他姓闻,怎么县太爷还猜不到吗?”云妙晴笑得意味深长。 要不是她这笑张元白都不敢往那位老将军身上想,甚至到这一步他也没敢想闻泰苍会是闻正良的儿子,还以为是闻家的旁支亲属。 能被云相收作义子,即便是旁支想必也是很有本事的了!能得此人相助,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张元白连声谢过云妙晴,跟云妙晴约定三日后共同派人出发讨贼。 临出门时,云妙晴忽然回身对张元白道:“这次抓的这些人中,有个叫潘武的,县太爷还有印象吧。” 张元白一拍脑袋:“有,当然有!我记得呢,之前说不准他出现在你们百步之内是不是?上次饶了他这次肯定跑不了,云姑娘放心吧!” “那就多谢县太爷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份的更新!感谢小可爱们昨天的等待,我知道自己的故事还有很多讲得不够好的地方,谢谢各位小可爱还能喜欢这个故事,愿意追连载等我每天更新,今天还是在评论里发一波小红包好啦,谢谢你们一直以来的支持,爱你们比心心~ 第二十六章 从县衙出来, 云妙晴没着急回去,霍岚这半年学得很快,《闻道》和《知无涯》两本早就讲完了, 上回又出来买过一次书, 最近也学得差不多。 这次云妙晴干脆买了一小箱, 一部分会用作给霍岚讲学, 另一部分留给霍岚自己平时钻研着看。 回去的路上, 云妙晴坐在车里一边翻着新买的书一边问霍岚:“过两天去剿匪,你紧张吗?” 霍岚本想说不紧张。这种三十来人聚在一处的匪窝太平时节尚且都有, 天下大乱时更是数不胜数,她上辈子跟云妙晴逃难遇见过好几次, 那时她面对歹人没多少还手之力,每次都依靠云妙晴的智慧或是同行之人的帮助才能堪堪躲过一劫, 那种害怕、憋屈、痛恨的感觉曾一度深深刻在她的灵魂里。 -- 第53页 如今她对那些贼人的记恨一如往常, 但现在的她却已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她了。对这次剿匪霍岚与其说紧张, 不如说是兴奋——这是她习武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试手, 如果这次能够取胜, 起码说明将来不得已还需要再次跟云妙晴一起逃难时, 遇上这些歹人她能有一战之力, 而不必像上辈子一样依靠别人。 霍岚话到嘴边, 忽然想起了云妙晴那个“要说疼”的论调, 心思一转,带出几分可怜的腔调:“有一点点……” 这语气似乎是在撒娇, 霍岚垂下眼有些不好意思, 她跟云妙晴两辈子加起来认识这么久,还从未尝试过对云妙晴撒娇,至少她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撒娇,感觉十分微妙。 她摩挲着自己的指头,是真的开始紧张了,不为三日后的剿匪,而是怕自己的表现得不到心里预期的回应。 只有人家愿意纵容你对你有好感,你的撒娇才叫撒娇,不然就只能叫无理取闹、作天作地。 那么云妙晴会纵着她么? 霍岚觉得会,但是真当云妙晴的手心触碰到她的头时,那一刻霍岚仍旧有一种惊喜过头想要跳起来抱住眼前之人一起庆祝一下的冲动。 年三十那天晚上她就认清了自己大概是喜欢云妙晴的这件事,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女孩子会喜欢上女孩子,但喜欢就是喜欢。她原以为自己对云妙晴的感情已经满满当当,可云妙晴总能做出一些举动,让她惊觉这个人竟然还能让自己更加动心一些。 这份感情她万万不敢叫云妙晴知道,它听起来就不太合于世俗,何况她跟云妙晴之间的身份地位还有天壤之别——起码,起码得等她有足够的条件跟云妙晴平起平坐了再说这件事,以免让人觉得她之所以会说出这么荒谬的话全是因为别有所图。 在这短短几息之间霍岚心间转了好几个念头,介于都是不能说出来的,最后霍岚低下头避开云妙晴的眼睛,小声嘀咕道:“不要总摸我的头!” 她是很喜欢云妙晴这样摸头,感觉上很亲昵,但同时又觉得自己在云妙晴眼里肯定就是个需要怜爱的小孩儿。 她还要努力跟云妙晴平起平坐呢,怎么能让云妙晴一直把她当做小孩儿! 霍岚说不要摸头的时候很勇敢,说完又怂了,担心云妙晴好心安慰她还被她拒绝,会觉得没意思,以后就懒得在她身上浪费感情了。 要是那样的话,摸头就摸头吧!做人就要能屈能伸,一时的伏低做小是为了日后能……咳! 霍岚不敢想也不知道日后要做什么,她在心里给自己灌输了一堆奇奇怪怪的励志言论,偷偷抬起眼皮去瞧云妙晴。 云妙晴看起来并没有不高兴,一手支着头带着笑问:“那不要摸头要什么?” 霍岚看着云妙晴的眼睛,轻轻舔了下嘴唇内侧,有点想说“想要抱一下”。但这个一听就很奇怪,霍岚略一思索,学着曾经云妙晴对她说话时的语气道:“我不知道,你自己想,想不到就先欠着吧。” 模仿云妙晴说话让霍岚心里升起了一丝别样的有趣感,她抿着嘴看向马车窗外,尽量不让自己笑出声。 “学精了啊小鬼头!”云妙晴笑骂了一句。 霍岚姑且把这句话当做表扬,如果她身后有个小尾巴,那这会儿一定摇得很欢。 三日时间一晃而过,第三日清晨,闻泰苍带着霍岚天没亮便出发,在县衙与周捕头一行人碰上面,一起出发前往南鹤村。 云妙晴这段日子给这些捕快们的好处便在此刻发挥出了作用,面对闻泰苍跟霍岚这两个空降来的人,周捕头不但没嫌烦,还处处与他二人商量。尤其他听说闻泰苍居然还跟那位闻老将军沾亲带故,更是愿意一切听从闻泰苍指挥。 闻泰苍问周捕头要来松栾县地图,地图上,南鹤村位于松栾镇西北角,四面环山,只有东南边有一条细细的小道可以进出。 “你觉得咱们这次该如何行动?”闻泰苍有意培养霍岚,自己不说方案部署,先问霍岚的看法。 “南鹤村的地形易守难攻,咱们是不是可以考虑绕点路,趁着天黑从背后山上下来,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从县衙回来的这三日霍岚跟闻泰苍并没有闲着,他俩去南鹤村附近踩过点,南鹤村背后的山虽然有些陡峭,却也还没到完全无法下脚的地步。唯一稍嫌尴尬的地方在于此时山上光秃秃一片,树叶和杂草都还没有生长出来,若是白天有人在山上很容易被下面的人看见。 如果趁着夜色突袭,这一问题或许可以被弥补。 闻泰苍指着那条进出的小路:“如果咱们从山上下来,他们却从这里跑了呢?” 霍岚一呆,意识到她刚才的想法有一个致命的缺陷。一旁跟着听的捕快却有几个还没想到,接嘴说:“那咱们再分点人在这里守着不就完了,这样一来咱们不就成了易守难攻的那一方?” 那人说完,不少人跟着点头,觉得似乎很有道理。 “你们中有几个人去过南鹤村,我是说进到过村里?”闻泰苍对刚才的讨论不置可否,反而问起了这个。 一干捕快被问糊涂了,只有周捕头并两三个老捕快举起手,剩下那十几个年轻的跟张元白从自己府上抽来的家丁没一个去过的。 “这条道虽窄,却还没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程度,所谓易守难攻,是建立在咱们双方人数相当的基础上。如果咱们兵分两路,那么该分多少人去进攻,多少人在此处防守?” -- 第54页 这一问直接将众人问懵住了,只听闻泰苍继续说道:“进攻的人少了,敌不过匪徒的话,他们完全没有从这里逃窜的必要,待把人杀的差不多,从山上逃走也是一样;而进攻的人多了,几个人守在这也不是他们那么多人的对手。而且咱们几乎没去过南鹤村,南鹤村里面现如今是个什么情况咱们都不清楚,即使全员在村里跟他们正面对上也不一定有优势。” 因为要教霍岚,闻泰苍在谋算这些时有意把个人武力因素排除在外,假设双方实力相当甚至对方有可能实力更强,那么摆在他们面前的便是一道棘手的难题。 “另外还有最关键一点,咱们此次任务说是剿匪,实际上应该叫做解救村民。别忘了南鹤村全村妇孺都还被这群匪徒关押着,如果他们被逼的狗急跳墙杀了所有村民,咱们就算最后把他们全都抓起来这一役也不能算获胜。” 闻泰苍此语一出,众人恍然惊醒。可如果正面突不进背后也不能行,该拿这群强盗如何是好? “或许我们可以尝试把他们引出来。”上一条提议被否决以后霍岚没有气馁,在考虑得更加周全之后提出了第二个方案。 “要怎么引?”一名捕快问道。 “南鹤村总共就二十余户人家,这伙盗匪加上此前被捕的十几人足有五十余人……” 那日张元白同云妙晴谈起南鹤村情况的时候霍岚就在云妙晴身后听着,对此有个大概的了解,“这些人来南鹤村有一个多月了,二十余户人家要养活这平白多出来的五十余人不是件易事,现在又不是丰收的时节,想必南鹤村内的存粮已经被这伙盗匪搜刮干净,所以他们才会冒险打上云家的主意。” 而且不只是云家,霍岚这两天跟闻泰苍踩点,几次遇到零星盗匪三三两两在南鹤村附近徘徊,很可能就是在物色新的打劫目标,毕竟上一波出去打劫的人被抓,他们到现在仍没有大的收获进账。 “所以说咱们可以假扮成往来的行人,引他们主动出手!”周捕头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接道。 由此一个新的问题又产生了——这“肥羊”该由谁来假扮呢? 一群人互相看看彼此,这些人能当上捕快或是作为家丁被挑选来参加这次行动,不是生的虎背熊腰就是一看就皮糙肉厚,只有霍岚一人看着白白净净,身材上也不太显肉,呆在这群糙老爷们儿当中就像是一堆狂野的焦墨枯笔画里唯一一张端正细腻的工笔画,和其他人完全不是一个画风,还没出发脑门上仿佛就已经贴上了“待宰肥羊”的标签。 霍岚:“……” 看这架势她丝毫没有别的选择,再说主意都是她自己提出来的,要怪也怪不到旁人身上。 闻泰苍现去成衣铺子给霍岚买了一身一看就充满了暴发户气质的衣衫。云妙晴一直以来给霍岚做的衣服料子都不错,但属于那种比较低调的款,不走近细看不会察觉,而闻泰苍买的这件闪闪发亮,就差把元宝图案印在布料上! 霍岚三日前接下剿匪任务时以为只是要出卖自己的武力,没想到到头来还要牺牲自己的审美,这样一身衣服穿在身上,她浑身上下都透着别扭。 但是觉得别扭的只有她一人,作为旁观者,大家对她的这身装束都很满意。 “看起来有点‘肥羊’那意思了噢!” “可以可以,就这身挺好。” …… 换完装,闻泰苍让捕快们去寻了两口大箱子来,在里面装了些砖头石块,这样装车以后车辙在地上轧出的痕迹更深,有经验的盗匪会根据车轮轧痕来推测箱中是否装有大量物资。此外他还让人去粮铺购买了两大袋大米和箱子一并装在板车上。 做这些的时候闻泰苍不忘跟霍岚讲解,临出发前又把所有人集合起来。 “他们总共三十余人,还要分出一部分看住村民,实际能出来打劫的人不会太多。”说着闻泰苍从家丁里点了六个人出来:“你们几个一会儿跟着霍岚一道,咱们尽量引出十几个人来,务必要将所有出来的人一个不漏的抓捕到,否则一旦跑一个回去报信,村民们就危险了。” 一切安排妥当,两拨人分批出发,闻泰苍等人直接去了南鹤村附近的一条山沟里蹲伏,而霍岚则跟那六个家丁从县城北门出发,绕行一圈一路往北经过松栾县最北的一段驰道,然后折向西南,从环绕南鹤村的鹤归山东侧外“路过”。 上次霍岚跟闻泰苍就是在这一带见到了巡山的盗匪,不知道那伙人今天还会不会分人来这附近守株待兔。 钱老六是一名强盗,“强盗”这词儿在别人听来大约是贬义,可钱老六并不觉得,这个身份让他觉得很自在,甚至有点沾沾自喜。 从前,在他还不是一名强盗的时候,他是岷州新沛县的一名屠夫,准确地说他爹是一名屠夫,他只是他爹的帮手。因着家里这点小生意,钱老六前半辈子一直过得很舒坦,直到他爹一死,他又游手好闲惯了,家里的铺子没多久就开不下去。 钱没了,但是苦日子是肯定过不来的,钱老六仗着自己姐夫是新沛县县令,便开始了自己横行霸道抢夺乡邻的日子。然而好景不长,他姐夫没多久就被人弹劾丢了官,而所弹劾之事多少跟钱老六沾点边。 两人酒后起了些口角,钱老六一怒之下将他姐夫砍死了。这下捅了大祸,钱老六连夜收拾行囊跑路,投奔了附近的一伙强盗土匪。 -- 第55页 起初钱老六身在匪窝还有些担惊受怕,后来发现这里的生活跟他原先也没什么不同,都是没钱了便出去抢,抢够了便花天酒地好酒好肉吃起来。从前还有姐姐跟老娘在他耳边唠叨他,自他上了山,再也没人来管着他,日子不要太快活! 就这样,钱老六跟着这伙盗匪又过了一段逍遥日子,结果新上任的县令不知吃错了哪门子药,忽然下定决心要扫除辖区内的这些祸害,还上书岷州刺史提议全州各县联手行动,以免抓捕过程中盗匪在岷州各县流窜不好清剿。 那刺史大约也是吃饱了撑的,居然同意了。岷州境内本就多山多盗匪,一时间堪称鸡飞狗跳。钱老六他们这伙人实在躲不过,最后弃了山头逃来了跟岷州相邻的谡州松栾县,找到了松栾县西北角那个隐秘的南鹤村。 这村子位置啥的都挺好,就是太小,村民们自己都过得苦哈哈的,根本供不起他们这群大爷。前些时候有人说在外面结识了一个小孩儿,称知道一个住得偏僻的有钱人家,家里管事的就一个二十来岁的女人,唯一扎手点的就一个疤脸男人。 不就是个疤脸么?他们这群大老爷们身上谁没点疤。钱老六对那小孩儿的话不以为意,本想自己带上七八个兄弟去干上这一票,可二当家非要亲自带人去,结果这下倒好,年三十去的人,到现在还没回来! 有人说二当家当初那么坚持要亲自带人去,该不会是自己拿了钱财跑路了吧?也有人猜测可能是失了手被抓了。 不管哪样钱老六都不关心,大当家的说了,就算老二被抓,县令想派兵还得往州府递公文。这大年节的人家那些官老爷不要休息的吗,还管你这点屁事!等这一来一回公文批下来,少说一个月过去了,他们在这一个月里抓紧时间多扫些财货,待一有风声就能撤走。 所以当务之急是多抢劫点财货,但他们人手有限,又人生地不熟,贸然进城容易出事,因此钱老六在南鹤村外寻了个路口,趴在附近山上蹲守。这里行人不算多,每日也有那么几个,说不定就等来一个油水多的呢? 钱老六一连等了三日,路过的人衣服补丁叠补丁,一看就穷得要死。昨天好不容易等来一只商队,结果人家光伙计就有十多个,还雇有二三十名保镖,倘若他们人齐还能打打这商队的主意,如今被二当家带走了十余人,只能眼睁睁看人家商队过去了。 呸!晦气!钱老六往地上吐了口痰,在山坡上坐下,打定主意今天路过的不管是谁,哪怕穷得只剩条裤衩也得把裤衩扒了留下才行! 他就这样守了半日,老天似乎有意跟他作对,他懒得抢这些穷酸鬼的时候总时不时能瞧见,这会儿想抢了却一个也没了。 钱老六不耐烦地起身拍拍屁股,准备去别处碰运气,结果刚走没两步,忽听后面道上传来一阵车轱辘咕噜噜的声音。 能赶车,车上不是坐的有钱人就是拖了东西,再不行把拉扯的马或者牛抢来杀了吃也不错! 钱老六心中一喜,连忙又蹲回去躲好。不多时两头牛车一前一后晃晃悠悠出现在了钱老六的视野中。 第二十七章 “看清楚了?确定车上装的都是粮?” 南鹤村内, 一名光头络腮胡大汉从村里最大的那间房子里走出来。他生得甚是高大,背影看上去铁塔一般,一手拎着一个女人的头发, 将人拖拽一路, 另一只手拿着半截煮熟的骨头啃着, 仔细看还能看得出那是一个小孩的胳膊。 “是, 我看得千真万确!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少爷带着六个家仆, 走半截儿的时候一个家仆喝水把水囊弄洒了,那小少爷跳下来骂了他好久, 还解开被水淋湿的麻袋看了里面的货,我在山上瞧得一清二楚, 里面都是白花花的大米!” 说话的人正是先前在路口蹲点的钱老六,而他面前这人则是这群贼人的首领孙大虎。 孙大虎对这一车粮兴致缺缺, 却在听到钱老六说那群人里有个细皮嫩肉的小少爷时眼睛一下子放起了光。 他好吃人肉, 这南鹤村里除了小孩儿勉强能吃, 剩下的人都糙的下不去嘴。就算是勉强能吃的小孩儿也瘦得很, 身上没多少肉, 吃得一点也不尽兴。 最重要的是这村子小, 没几户人家, 总共就三五个适龄的小孩儿, 头一个月就让他杀光了, 就他手上这半只胳膊还是省了又省才留下来的。眼看着没得吃,孙大虎又从关着的那群人里挑了一个看起来稍微好一点的女人打算凑合凑合。 但是现在他改主意了, 等抓来了钱老六说的那个小少爷, 还用吃什么女人! 孙大虎松开手,一脚把那昏迷不醒的女人踢开,三两口啃完剩下的半截胳膊, 将骨头往边上随便一扔,回身捞起墙根下立着的一柄半人高的大砍刀走到村子正中的场坝里,抬手点了包括钱老六在内的十个人,挥手道:“走,跟老子去干他一票,今晚给兄弟们加餐!” 钱老六是看见那两辆车往南走了才回来报的信,从他蹲守的路口往南牛车能走的就一条道,并不怕那几人走不见。他带着孙大虎一行人抄了近道小路,很快便在前方山下看见了自己的目标。 这会儿正到中午,两辆牛车停在路边,那小少爷正坐在路边吃干粮,几名家丁有站有坐,都在休息。 孙大虎定睛一瞧,那小少爷果然生的不错,一身颜色鲜艳的锦衫穿在身上,愈发衬的小脸白嫩可口,一看就比村里那些小孩儿好吃多了! -- 第56页 自他杀完村里最后一个小孩儿、将那小孩剁成好几块留着慢慢吃以来,这十几天他虽然每天都能吃上一口人肉,但那些胳膊、腿儿啊什么的放了一段时间都不新鲜了,不然他也不想煮着吃。 他喜欢吃新鲜的,最好是刚杀完血还没冷透的时候,和着热血一起生吃最有劲儿! 孙大虎咽了一口唾沫,眼前那小少爷在他眼里已经不是一个整人,而是一块行走的食材,只等他上去大卸八块。 他回头冲钱老六等人打了个手势,他们这些人经常拦路打劫,手法熟练,当即分成两路,一前一后从山上杀出来占据道路两端,让被打劫的人进退不得。 那小少爷显然被他们吓了一跳,手里的饼都掉了。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难得这种情况下那小少爷还能强行保持镇定,就是问出来的话充满傻气,孙大虎几人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怎么了,老子想抢东西难道还得挑时候?” “这位少爷瞧着人模人样,原来是个傻子!” “你懂个屁,就这种少爷才是傻子最多的一类人,大爷们今天就叫你见见世面!” …… 那少爷被他们这般羞辱,气得握紧拳头,良久似乎又忍耐下来,用尽量平静的语气地跟他们说:“你看你们十一个人,我们七个人,真打起来你们也不能保证自己都能全身而退。要不然这样,东西我们留下,你们放我们离开。” 孙大虎这伙人在这山窝窝里闷了半个月,可以说是究极无聊了,见着少爷还一副搞不清状况的样子着实可笑,一时间也不着急动手。 反正这几人今日插翅也难飞,不如让他们死前多发挥点价值,给大家伙儿逗逗乐。 “哪儿来的七个人?我明明只瞧见了六个半。就你这小弱鸡大爷我一只手就能弄死你,也能算成一个人?” 一人说完另一人紧跟着接话:“老刘你行不行啊,他也配算半个?这不就一块好肉么,不用等咱们动手,自己就会送到咱们老大的嘴边。” 孙大虎闻言“嘿嘿”一笑,擦了下自己快要滴下来的口水上前说道:“你小子赶紧把衣服脱干净跪下来求我,大爷我心情一好待会儿就让你死得痛快点,否则我就先砍你的胳膊,再砍你的大腿,让你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被我吃下肚。” 他这话说完那群家丁脸色都变了,好几个有些发抖。那少爷倒是表现得比其他人沉稳一些,但也白着一张脸,眼睛瞪得很大嘴巴却紧紧抿着,一副怒急却不敢出声激怒他们的模样。 孙大虎更加愉悦了,他迫不及待想把这少爷吃掉,将砍刀往地上一杵,指挥手下:“你们去把人都绑起来,东西搬回去,这小子留给我来玩玩。” 群匪缩紧包围圈,那些家丁身上虽然带了刀,但一看就没真正杀过人,孙大虎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他双手搭在砍刀上,眼睛贪婪地从上到下盯着那小少爷瞧,仿佛要透过衣服审视下面的皮肉一般。 就在这一刻,变故陡生,一伙人不知何时上了他们来时的山坡,从他们身后包抄过来。 孙大虎回头去看时忽觉脑后生风,多年与人性命相博练就的警觉让他迅速后撤,却还是慢了一步,不得已只得抬手一挡,右手先是一凉,接着便是一阵钻心的疼痛。孙大虎定睛一看,自己右手食指、中指、无名指竟被人齐根削断,大量鲜血从断指出迸出,整个手掌都被染红了! “啊!!!”孙大虎大吼一声,在他面前,先前还一副只能任由他们欺辱模样的少爷正握着一柄长|枪怒视着他,枪尖上残留有新鲜的血迹。 “忍你半天了,今天就看看咱俩到底谁能吃了谁!” 霍岚若非要给闻泰苍那边形成包围、确认山上有无其余盗匪拖延时间,根本不会与孙大虎废话。孙大虎看她的视线黏糊糊的恶心到想吐,她忍了又忍,终于在看见闻泰苍他们出动的一刻抽出藏在板车外侧的枪,第一个想的就是要戳穿这死胖子的脑袋。 奈何这胖子看着肥胖不堪反应倒是挺快,最后只斩掉了他几根手指,没能一击毙命。 这样也好,听这胖子刚才的话,怕是活生生吃过好几个人,让他就这么一下子死了可太便宜他。 霍岚刚才那一下算是偷袭,现下跟孙大虎正面对上,即便孙大虎右手几乎废了也不敢大意,趁他痛得厉害的时候再补上新一轮攻击。 她不确定孙大虎是单手使刀还是左右手都能用,孙大虎那柄大刀一看就不轻,她本身力量就不如孙大虎,加上那柄刀一旦她被压制了会很麻烦。 在霍岚密集的进攻下,孙大虎成功被她逼得离大刀越来越远,身上好几处都被她戳出窟窿。就在霍岚准备给他最后一击的时刻,孙大虎脸上突然扬起一抹怪笑,霍岚心道不好,正要撤回枪,却被孙大虎牢牢抓住了枪身,两人一时僵持下来。 孙大虎刚才节节败退,除了确实被她逼这一轮急攻打得没办法,可能就是在观察她的招数等这一波机会。 霍岚周围,松栾县捕快们跟其余盗匪战作一团,虽说人数上他们占着上风,但这些捕快明显不如这群穷凶极恶的盗匪凶悍,而张元白府上那几个家丁更不是这群盗匪的对手。况且他们要留意着不能放跑一个人,双方一时半会还分不出胜负。 -- 第57页 霍岚的力量和体格跟敌人没法比,一旦她武器被夺,在这乱战之中几乎就等于丧失了继续战斗的资本,尤其是现在这样僵持的时候更是危险,随便哪个盗匪在她背后补上一刀她就得丧命。 当然,她现在也可以呼叫同伴帮她给孙大虎补这一刀,不说杀死孙大虎,起码能逼孙大虎放手。但是霍岚不打算这样做,这次是他们有优势,不代表以后每次都有优势,万一将来遇上同伴们都在各自苦战,而她只能依靠自己的时候呢? 这些盗匪在一起作恶多年,彼此配合得很熟,不需要孙大虎开口,霍岚已经感觉到有人朝她背后袭来。 她当机立断握紧枪杆手腕一扭,借助枪杆另一端孙大虎的力量将自己撑起来,飞身踢向孙大虎的面门,用的正是上回给闻泰苍表演失败的那一招。 这次霍岚没有失败,待孙大虎撒开手时霍岚的脚已飞到他脸上,他被踹了个后仰,长满横肉的脸上鼻血混着嘴唇上磕破的血糊成一片,看起来更加狰狞。 霍岚落地,回身一枪挡住身后的盗匪,边上捕快迅速跟上将这盗匪缠开。 仅这一瞬的功夫,孙大虎就地一滚回到自己刀前,左手拔起大砍刀,朝霍岚头顶劈下。 霍岚橫枪格挡,孙大虎自身的力量外加这柄刀的重量,压得霍岚一点点弯下腰去。 “妈的,敢暗算老子!”孙大虎一口气缓过来,恶狠狠盯着霍岚,失去手指的右手手掌附在左手上用力下压。他单手霍岚尚且有些吃不住,双手一起用力霍岚顿时屈下了一边膝盖。 “你作为女人,天生就不如男人强壮有力,再怎么练也会遇上这个问题。”这是闻泰苍第一天教她时对她说过的内容,今日霍岚算是领教了这句话,孙大虎现在还是受过伤,就算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力量自己再练上几年也未必比得上。 但这又如何?为应对这种情况,霍岚这半年跟闻泰苍练习过好多次,她胳膊上吃力心里却并不慌张,跟孙大虎一点一点对峙着,在某一个节点突然放松力气,仗着自己身形相对娇小灵活,从孙大虎刀锋跟他的肚子之间矮身钻过,拔出藏在衣服里的匕首,趁孙大虎失去平衡之际一刀扎进孙大虎的侧颈。 孙大虎这次没能躲开,尽管他看见了匕首的锋芒,可他体型过重,骤然失去对抗力让他控制不住地朝前栽去,而他那柄重逾五十斤的大砍刀在这一刻更是成为了他的催命符,除了带着他更快地向前倒去并不能让他灵活变招。 霍岚这柄匕首是云妙晴原先自己拿着防身的,后来看霍岚武艺练得不错又用的上,便送给了她,其刃之锋利足以吹毛断发。这一刀扎下去一点声响都没有,只见孙大虎歪着脖子,整张脸迅速红了起来,嘴里不断发出“嚯嚯”之类的不明声。 霍岚这头得手,另一边捕快们也将剩余盗匪收拾得差不多了,他们中不少人或多或少负了点伤,但都不重,那伙盗匪死了三个,剩下的被他们几人一起压着制服,拿麻绳绑了起来。 待收拾好这边,众捕快一回头,正看见霍岚面无表情地将匕首从那盗匪首领脖子里□□。匕首脱离的一瞬间,鲜红的血液从孙大虎的脖颈处喷溅而出,尽管霍岚向后躲了一步,还是因为离得太近被溅了大半身。 “还想吃我的肉,做你的美梦去吧。”霍岚嫌弃地擦了擦脸,想到自己身上居然沾了这种人的血就又一阵反胃,抬起腿泄愤似的在孙大虎尚在抽搐的身躯上补了一脚。 一众捕快都看呆了,万万没想到他们当中看起来最无害的那个小崽子跟人打斗起来竟然比他们所有人都狠。 当初提议让他扮演“肥羊”的老兄真他娘的是个人才!这可不就是头披着羊皮的狼? 尤其是周捕头,对霍岚那叫一个肃然起敬。他原本跟张元白一样,以为霍岚是个靠女人庇护的小白脸,谁知这小白脸一声不吭就干倒了一个体型有他两倍多宽的强盗头子! “我衣服呢?”这小子表现得完全不像是刚杀完一个人的样子,皱着眉头问闻泰苍要他原来那身衣服,拿到远处树后面把沾满血的长衫换下来。 要不是他们这些捕快为半年前那桩案子了解过这人,光看霍岚这杀完人后的冷静样还得以为他是个隐藏的杀人惯犯,众人抚着胸口互相对视,从彼此眼中都看到了一点后怕之色。 还好之前没说过什么得罪他的话,不然说不准哪天走在路上就被这小子从背后下了黑手! 霍岚对这帮捕快的想法一无所知,事实上她都快让自己身上的血腥气恶心死了。 这不是她第一次杀人,上辈子为保护自己跟云妙晴她也迫于无奈动过手,当时确实受了好大惊吓,之后也做了好一阵子噩梦,这次不知是不是一回生二回熟,反正惊吓是没多少,就是一想到孙大虎那个黏腻腻的眼神和可能干过的恶心事,就觉得他的血格外臭,要不是接下来还有任务没完成,就算是大冷天她也想赶紧就近找条没人的河跳进去洗洗干净。 从树后回来,霍岚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落在一众捕快眼里就更可怕了,仿佛她下一秒就要暴起再割开一个人的喉咙出气。 “那个……小兄弟你冷静一下,这些人不能都杀完了,还得留着带回去交差呢。”周捕头硬着头皮上前劝道。 霍岚不明所以,她没想着要把这些人全杀了,她又不是什么杀人魔,那盗匪头领一个人的血就够她想吐的了,剩下这些人当然是带回去等县太爷审完一并问斩啊。 -- 第58页 她疑惑地撩起眼皮看了周捕头一眼,结果周捕头误以为她是对自己的话不满意,纠结了一会儿又道:“要不这样,这些人里你挑一个出来,咱们兄弟都当没看见,再多真不行……” 霍岚满头问号,小小的疑惑变成了大大的疑惑。 “别为这点事耽搁功夫了。”闻泰苍把被抓的盗匪一个一个绑在树上,确定他们没法跑掉以后回来对他们说道:“这里总共十一个人,村里应该还有二十来个。一会儿这样,我跟霍岚先摸去村前除掉他们的哨岗,然后周捕头跟我们一起潜进去救人。其余人守住那条进出的小道,等我们的消息再行动。” 周捕头原本还边听边点头,听完最后一句忽然惊讶道:“就咱们三个人去救人?” “对。”闻泰苍点头,“我跟霍岚没有进去过南鹤村,为防止意外情况,需要你给我们带个路。” 闻泰苍原本有更周密稳妥的打算,但看霍岚刚才的表现他又临时换了想法。 霍岚在真正临敌时比他预想的更加优秀,他原以为霍岚至少会在匕首刺入前犹豫一下,那样的话就相当于给了匪首喘息的机会,接下来双方起码还得再战上百十个来回。 结果霍岚面对对战中一转即逝的机会非常果决,由此他决定跟霍岚潜行入村,刺杀关押村民的强盗,这样风险更高,但更能保障村民们的安全。 周捕头虽然刚才见识了霍岚的实力,可那里面是二十多人啊!刚才就十一个就把他们三十来人折腾得够呛,这次要是就他们三个人,掉进匪窝都不够给人塞牙缝的! “我觉得还是太冒险了点,要不咱们再多来几个,起码得凑上七八个人吧……”周捕头试图跟闻泰苍打商量。 “不行,人越多越容易被发现。”闻泰苍果断拒绝,他刚才就趁乱战时观察过,这帮捕快虽然功夫还行,但跟训练有素的军队比起来,无论在纪律性还是执行力上都差得远,潜行刺杀讲究的就是一个快狠准,但凡出点纰漏让人叫唤出来就失败了。 若是换在出发前,周捕头一定要跟闻泰苍争论一下,哪怕对方是闻老将军的亲戚也不行,反正他们这些人里就属他职位最高,他可以把指挥权交给闻泰苍,也可以收回来自己说了算。 但是现在他不敢了。尽管霍岚没叫过闻泰苍“师父”,但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两人之间有一点师承关系。人家徒弟都这么猛,师父得是啥样啊…… 闻泰苍刚才几乎没出过手,周捕头对闻泰苍的实力说不清楚,他看见好几次在他们捕快中有人有性命之危时这人帮忙挡过一下。 这看起来好像很容易,但他们有三十多人呢!这人能同时兼顾这么多,想也知道本领强过他们何止一倍。 抗议无效,周捕头只得被迫参与闻泰苍的计划,并在内心由衷祈祷这师徒两能够一个打十个,给自己剩几个老弱病残就行。 作者有话要说:  霍小岚高兴哼歌:我确定我就是那一只披着羊皮的狼,而你是我的猎物是我嘴里的羔羊~~~ 云妙晴:你在唱什么? 霍小岚:我就是那一只披着狼皮的羊……咩~ 多年前路边各种音响里的洗脑神曲2333 第二十八章 周捕头一开始只是在心里祈祷, 后来祈求地太过专注一不小心说出了声。 “周哥,我觉得你这想法就不现实,人家那是强盗又不是大善人, 还能养着一群老弱病残呢?”周捕头身边一个年轻小捕快贱兮兮地说。 周捕头回头对他就是一脚:“没点到你身上, 嘚瑟是不是?” 小捕快连蹦带跳地躲开, 旁边另一个年纪大些的捕快拍了拍周捕头的肩膀:“老周, 放心去吧, 万一出了什么事,你孩子我们会替你照看好的!” 周捕头:“……”我可谢谢你们了。 跟他这帮手下一比, 人云家那两个还是挺靠谱的,周捕头转身, 只见地上匪首孙大虎已经咽了气,他的眼睛睁得铜铃一般, 面朝一边歪去, 五官诡异地扭曲着, 似乎到死都不愿相信自己竟然会死在一个自己相中的猎物手上。 顺着孙大虎的目光朝前看去, 不远处闻泰苍正在跟霍岚低声交代什么, 霍岚认真听着, 时不时点一下头。 “……要注意的差不多就这些, 都是平时学过练过的。你累了么, 要不要休息一会儿再行动?” 霍岚解下水囊饮了一口, 摇头道:“不用了,从这伙强盗出来到现在应该过了挺久, 再拖一会儿村里的人该起疑了。” 她并不是逞强, 这半年训练下来她的体力比之前有了很大提升,虽然在爆发力上一时半会儿还比不上像孙大虎这样的悍匪,但胜在耐力不错。加上从昨夜起就有好好养精蓄锐, 刚才鏖战一番的消耗这会已经恢复差不多了。 “那咱们现在就出发。”闻泰苍说完,招呼众人在山道外等候,只带了周捕头跟霍岚两个人绕至山道两侧。 前面,一高一矮两名负责望风放哨的盗匪并排坐在路中间聊天。闻泰苍压低声音对身后的周捕头道:“你就在这等着,一会儿咱们得手后,你去把其他人带来山道两边埋伏。” 周捕头点头应下。闻泰苍朝对面山坡上的霍岚比了个手势,两人一路寻着遮蔽物猫腰前行,步子虽快却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他们躲藏得很好,好几次那两个望风的盗匪抬起头都没有发现他们。 -- 第59页 即便如此周捕头也不禁为他们捏一把冷汗,偷袭这种事,十次里面有九次能躲好都没用,只要有一次暴露了,这俩盗匪就能立刻喊来大批同伙。 道路中间的这两名盗匪还未发现危险临近。 其中矮个儿那个对高个儿的抱怨道:“昨儿就是我来守的岗,今儿又是我来。本来今天该轮到钱老六,他跟我说他肚子不舒服非要跟我换个班。我当他真不舒服,做好事答应了,结果他倒好,自个儿偷偷摸摸跑去路口蹲点儿,还真叫他蹲到了人,回头老大又要骂我是个饭桶废物了!” “他这事是做的有点不厚道,要我说这也是你自己笨,都落草成寇了还做什么好事,你看钱老六做过好事吗?咱老大做过好事吗?干咱们这一行的,哪个是靠做好事扬名立万,不都得靠拳头说话?你越是凶狠,越是无恶不作人家才越是怕你畏你不敢招惹你,你看钱老六就不敢来找我给他顶班……” 矮个子盗匪脸色忿忿:“干他娘的!老大不是想吃肉么,明天我就进城里去拐他三五个小孩儿回来献给老大,看他钱老六还有什么威风。” “钱老六算老几啊,你老跟他比有没点出息?换作我……”高个子盗匪说了一半忽然住了嘴,神情警惕道,“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藏在石头后面的周捕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那人旁边山坡上,离他不到十步远之处,霍岚就藏在树后面。那棵树不算粗,但好在霍岚足够瘦,将将能被树干掩住身形,可只要那两名匪徒前后走走变换下角度就能够发现树后藏了人。 “有么,是风吧?要么就是鸟!别总疑神疑鬼的,咱们来这儿这么久,山上除了树就是石头,再就几只瘦得秃噜毛的鸟,连只兔子都没有,没劲透了!” “嘘——”高个子盗匪比矮个子多了个心眼,小声道:“不太对劲,老大他们去多久了,区区一个小少爷带几个家仆,怎么这么半天还没搞定?” “说的也是……”矮个子一愣,想了下又说,“没准儿老大看那少爷长得对胃口,就地将人砍了开吃了呢?就咱们老大那手,嚯!蒲扇似的,你还担心他?” 高个子盗匪没理会在自己耳边叨叨个不停的同伴,他专注地望向自己左手边的山坡,隔了一会儿说:“我觉得那边山上好像真有人,你在这等着我去看看。” 他走了两步,没听见身后同伴的回话,却听到一个轻微的“咔嚓”声。高个子盗匪疑惑地回过头,只见自己身后,刚才还在跟他闲聊的同伴正以一个极其怪异的角度拧着脖子,凸起的眼球满是血丝,好似要从眼眶里挣脱出来。 一个脸上有一道骇人刀疤的陌生男人一手掰着他同伴的下巴一手掰着他同伴的后脑勺,他同伴已经死了,而那个陌生男人正用一种不似看活物的目光冷冰冰地盯着他。 高个子被吓得慌忙倒退两步,一张嘴刚要叫喊,忽觉一只冷冰冰的手摸到了自己下巴上,接着脖颈一痛,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呼——你们俩真是吓死我了!”周捕头从石头后面露出头来,心道刚才好险,要是闻泰苍或者霍岚中间不管谁慢上一步,他们三今天还不都得交代在这儿! “对不起……”霍岚低头向闻泰苍认错。方才她在潜行过程中踩到了一块碎石,随着她脚尖发力,那石头骨碌碌滚下山。本来这没有多大声音,却正好惊到一只停在地上觅食的鸟,那鸟扑棱棱飞起来,引起了高个子强盗的注意。 “下次注意。”闻泰苍淡淡回道,他教了霍岚这么久,知道霍岚是个学习能力很强也善于总结反省的人,用不着他多废话教训。 不一会儿周捕头便把守在山外的一干捕快们带了过来,闻泰苍安排他们埋伏好,跟周捕头、霍岚绕至南鹤村背后山上,准备潜入村中。 这还是霍岚第一次提出的办法,不同的是这里的匪首已经被他们干掉了,而且匪徒的人数也少了许多。 “那边那个大屋子是什么?”闻泰苍三人趴在山上往村里望去,他们发现村东头有一间很大的屋子,一窝玩骰子的匪徒守在正门口,周围围观的、附近转悠的总共加起来得有十来人,村里一多半的匪徒都在这里了。 “祠堂么?”霍岚不太确定。柳河村里都是杂姓混居的,没有这个,但像宋庄还有一些别的庄子,庄里人很多人都是同一个姓,算起来全是亲戚,有的就设有祠堂。 不过南鹤村这间大屋子跟她见过的祠堂长得都不太一样,所以霍岚说不好。 唯一进去过的只有周捕头,他点点头肯定地说:“是祠堂。南鹤村的村民祖上不是咱们谡州人,所以你看他们的祠堂还有房子都建得跟咱这儿的不一样。” “看样子那些村民多半被关在这里,这祠堂还有别的入口吗?”闻泰苍问。从他们现在的位置只能看见祠堂的正门和左边外墙,看不见后面的情况。 “没有,进出就这一个大门。”周捕头答道。 正门这么多人,先不说他们三能不能打过,就算打得过,万一有匪徒挟持村民相威胁他们也得投鼠忌器。 “一会儿我去引开正门的人,霍岚你跟周捕头进祠堂救人。”闻泰苍说完率先摸下山,霍岚跟周捕头紧随其后,。 三人溜进村中,借着屋舍的遮掩逐渐靠近祠堂。 一名盗匪从他们藏身的墙头前经过,闻泰苍的动作迅捷轻盈如同一头猎豹,那人刚露出半截身子就被闻泰苍拧断了脖子。 -- 第60页 闻泰苍给霍岚跟周捕头打手势让他们留在这里,自己绕去祠堂正门前,捡起地上的一枚石子朝人群正中的一名匪徒弹去。石子正中那人的太阳穴,那人当场就倒地死亡了。 “草他大爷,什么人!”周围的匪徒纷纷抄起手边的家伙,又一枚石子袭来,再次打穿了他们中一人的脑袋。 与此同时,闻泰苍的位置也暴露了。 “他在那,你们几个去那边堵他!奶奶的我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活得不耐烦了!” 祠堂门前的匪徒起先见那人一出手他们这边就死一个,还颇为忌惮,后来发现对方就一个人,胆子顿时大了起来,大声呼来同村里剩余的同伙,一群人开始了对闻泰苍的围追堵截。 趁此机会,霍岚跟周捕头贴着墙根摸到祠堂正面拐角处,所有人差不多都追闻泰苍去了,祠堂大门口只余下两人看守。 这会儿他们不用担心弄出声音引来人,闻泰苍那边喝骂、叫喊还有一些武器碰撞声乱七八糟,那伙匪徒根本听不见这里。 霍岚跟周捕头一人一个轻松将守门的二人解决掉,推开半掩着的祠堂门,里面的情形却出乎他们意料。 “这里怎么没有人,难道咱们想错了?”周捕头纳闷。 “不可能。”霍岚道。她先前分明看见有匪徒从这里面拖了个女的出去,而且中间也陆续有人进出,如果这座祠堂里面什么都没有,那些人进来做什么呢? 她侧耳倾听,隐隐听见有呜呜咽咽的声音从哪里传出来,那声音太小,没几声就消失了,霍岚一时找不到声音的源头。 “这里是不是有什么机关密道?”霍岚蹲下身叩了叩脚底的地砖,听起来不像是空心的。 她昔日跟云妙晴逃难时曾在一座尼姑庵躲过,那尼姑庵的主殿下就有一条通往山外的密道。这祠堂周围又没有与之相接的屋子,她怀疑在祠堂的某处也有个跟那座尼姑庵类似的密道,否则刚才的声音是从哪儿来的呢?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周捕头回忆道,“我上回来好像是听里正说,他们祖上是为了躲避战乱才迁到这儿的,村里是有一个能供大家藏身的地方……” 霍岚瞳孔一缩:“你还记得在哪里么?” 周捕头摊手:“这不是我记不记得,他压根没告诉我啊!” “应该就在这里,我俩分头找,赶快!”霍岚说着换了块地砖继续叩。 刚才那呜咽声响了几下就没了,她怀疑还有匪徒藏在这里,他们得快点找到密道才行。 霍岚一连敲遍了祠堂里的大半地砖都不对,倒是周捕头这里摸摸那里看看,不知道碰到了哪里,一声刺耳的“嘎吱”声后,祠堂的供桌下开了个洞。 周捕头惊讶:“这也行,我就随便摸了下这个果盘上的鱼眼睛!” 霍岚:“……”看看人家这运气,再看看她自己走个路滑出去的碎石都能正好砸到鸟,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眼下不是废话的时候,霍岚丢了一枚火折子下去,确认洞口处没人后矮身钻了进去。 洞后是一条长长的楼梯,一直向下。霍岚的长|枪先前留在村外那群捕头那儿了,这会拔|出匕首护在身前,一步一步小心走下去,防止昏暗中有人偷袭。 一路都没有遇到人,迈下最后一级台阶,眼前是一截刚够两人宽的甬道,甬道尽头有一间密室,墙壁上燃烧着蜡烛,照亮了密室正中的一名匪徒,在那名匪徒周围,还有二十余个被缚住手脚的妇人。 “你们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把她们通通杀了!”许是看见了周捕头身上的捕快衣服,那名匪徒格外激动,揪着一名妇人的头发,将一柄小刀架在那妇人的脖子上。 被他抓着的那名妇人赤身裸体,可想而知霍岚他们进来之前她正在遭受什么折磨。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名匪徒本是打算进来找乐子的,长刀留在了外面,随身戴着的只有手上这柄小刀,没法迅速结果这里这许多人,只能抓一个当人质。 周捕头有点为难,这匪徒已经无处可逃了,全仗着被他抓住的这名妇人拖时间,一旦他将这妇人杀了就等于失去了护身符,自己跟霍岚肯定不会给他再拉第二个人当人质的机会。 这匪徒是好抓,就是要救下他手上这名妇人却着实难办。 那妇人睁大眼睛呜咽直叫,看得出她虽然受了莫大的侮辱,但还是很想活下去。 周捕头正头疼,就见霍岚将自己的匕首放到地上,向前走了一步。 “你别过来!”那匪徒大喊。 “让我来替她怎么样?”霍岚不但没停下,反而又往前走了一步。 “不需要,你别动,再动我杀了她!”那匪徒拖着妇人往后退了一步,小刀逼紧了那妇人的侧颈。 “我不是官府的人,你看我这体型,跟我后面的这位捕头大哥一看就不是一路人对不对?”霍岚走得很慢,脚步却一直没停,“我是这附近的村民,被他们找来带路的,身上就一把匕首,已经放下了。” 霍岚说起谎来眼都不带眨,周捕头看着她的背影心情十分复杂。 分明他才是被逼来带路的那个!但不得不说霍岚的长相真的很有欺骗性,起码他明白换成是他自己,走到现在霍岚站着的那个位置,匪徒没准就已经忍耐不住动手了。 “你看你抓的这位大姐,长得也比我壮不是?你控制我不比控制她容易吗?”霍岚继续朝前走。 -- 第61页 那匪徒犹豫了一下,似乎觉得霍岚说的有道理:“那你过来!还有你,不许动!” 周捕头老实按那匪徒说的,站在原地不动,反正看样子也用不到他出手。 霍岚走近匪徒跟前,对那匪徒道:“你放了她吧。” 那匪徒咧嘴一笑:“妈的以为老子傻啊!谁知道你们有什么阴谋,老子一个不会放,把你们全杀——” 他挥舞着小刀指着霍岚,话还没说完忽觉手指剧痛,接着脖颈一凉,一片血雾在他眼前爆开,他踉跄着靠到后面墙壁上,怎么都想不通明明他防范的很好,都识破了那小子的鬼把戏,为什么还是…… 还是怎么样他已经想不出来了,急速失血让他的意识很快模糊下去,不消片刻便一歪头彻底没了呼吸。 周捕头想到霍岚会动手,却没想到反转来的如此快,就那么一瞬间,刚还在耀武扬威的人就变成了一具尸体。 看看,这就是认错狼,错把狼当成羊的下场! 霍岚这次学精了,下手时抵着那匪徒的背,没被他喷一身血。她先是找了散落在一旁的衣服给那名妇人披上,又用从刚才那名匪徒手上夺来的小刀割开其他人的绳子。 “这里就你们几个吗?村里其他人呢?”霍岚低声问。 “都被那群天杀的强盗弄死了!” “他们怕大柱他们会反抗,把像他那样年轻强壮的都杀了,剩下老的小的又说留着浪费口粮,也杀了!” “他们都死了……没剩几个活着的!呜呜呜呜呜……”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哭诉着她们这段时间的遭遇。 霍岚跟周捕头对望一眼,嘱咐这群妇人先在这里躲好,等他们出去料理了其余匪徒再来接她们出去。 二人自密道里出来,周捕头从怀中摸出响箭准备叫外面的弟兄们进来支援,结果刚一迈出祠堂大门就看到外面场坝中躺了一片人。 闻泰苍独自一人站在这群人中间,甚至看上去都没怎么受伤。 周捕头:“……” 今日这对师徒给他造成的冲击太大,以至于他现在看见这一幕内心都起不来太大波澜。他默默地将响箭又放回怀里,回头去密道里叫那些妇人出来。 这次行动他们一共杀死了十九名匪徒,抓住了十六个,有九个村里的匪徒见势不对企图逃跑,被守在村口山坡上的捕快们抓个正着。 事后清点尸体,南鹤村二十余户人家七八十口人经此一难死了三十四个人,还有几个下落不明,大概率也是死了,只是暂时还没找到尸体。 村口,一名刚被救出来的妇人突然发了疯一般的尖叫一声,扑到一具匪徒的尸体上,抡起不知道从哪捡来的铁锹,将那人的头砸了个稀巴烂。 虽然看不到脸了,但霍岚还是能从那人铁塔一般的身材认出那正是之前被她杀死的匪首孙大虎。 又一名妇人哭叫着扑上去,用手里的菜刀划破孙大虎的肚子,孙大虎的内脏顺着那妇人划出的口子流了一地。 那些应该都是被孙大虎吃了的小孩儿的母亲,霍岚不忍继续看下去,沉默地转回头。 众捕快押着抓获的匪徒回到县衙,他们多少人去的就多少人回来了,一个没牺牲。 县令张元白大喜过望,给所有人都记了功,还要给闻泰苍跟霍岚赏钱。 “你二位这回真是帮了大忙啊!这是这次剿匪的赏金,是你二位应得的!” 闻泰苍摆了下手拒绝了。州府县衙偶尔会发布一些悬赏告示,他们这次帮县衙剿匪,张元白给他们赏金也算合情合理,但这些发出去的赏金县衙都要登记在册以备上面来人查账,闻泰苍身份特殊,不想多事。 张元白见闻泰苍不肯收,眼珠子一转对霍岚道:“既然闻大兄弟不肯收,那这份钱我便替闻大兄弟做主给霍小兄弟如何?” 他方才听周捕头简单汇报了一下今日剿匪的过程,对霍岚刮目相看,也不嫌人家是吃软饭的小白脸了,一口一个小兄弟叫得亲热。 反正都是偿还云家的人情,云妙晴那么看重霍岚,这赏金全给他也错不了! 霍岚本待学着闻泰苍的样子不要,闻泰苍却对她点了头示意她可以收下,就这样霍岚平白突然多了一大笔钱。 二人回到宅子时天已经黑了,霍岚进门便去沐浴洗澡,把自己上上下下涮了好几遍才换上干净衣服去见云妙晴。 小楼二层,暖黄色的灯光从云妙晴那间屋里散出来,霍岚站在云妙晴门前,透过门上的纱帘,隐约可以看见里面坐着的三人。 银杏无论何时都是话最多的那个,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云妙晴偶尔会跟她搭上两句,而闻泰苍则大部分时候都不做声。 霍岚抚着木门,将额头轻轻贴在门上。 今日救那群妇人出来后,那些妇人们悲恸哭嚎的模样让她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上辈子跟云妙晴的遭遇,好几次,这样的惨事差点发生在她们身上! 霍岚咬着下唇,悄然握紧拳头——好在现在,她面对这些强盗时已经不怕了,但这还远远不够,她还要更加努力,变得更强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总算把剿匪写完了_(:з」∠)_,再有几章日常之后,我们的霍小岚就要结束平静的乡下生活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灵云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第62页 第二十九章 “哎呀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小贼呢, 你来了怎么不进来,这门也没插上啊。”银杏开门便是一大通话,对着霍岚打趣道, “出去一趟变英雄了, 回来都要等着人来给开门。” 霍岚虽在银杏靠近房门时收好了自己的手脚, 眼中的情绪却还没来得及掩藏好, 骤然被人撞见, 满脸惶然无措。她头发没干,软踏踏地贴着两边侧脸, 看上去可怜巴巴。 “怎么了这是?”银杏见她神情不对,疑惑地问。 霍岚没有回答, 直直望向房中的云妙晴。方才在她脑中的那些回忆太过痛苦,她迫切需要确认云妙晴还好好的, 她还有保护云妙晴的机会。 “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闻泰苍看了眼霍岚湿着的头发, 收回视线同云妙晴告辞。 尽管云知邈在世时将他收作了义子, 说起来他也能算是云妙晴的兄长, 但毕竟不是血亲, 闻泰苍向来注意避嫌, 不会在云妙晴这待到太晚。 云妙晴目送闻泰苍离开, 对还站在房门口的两人道:“你俩都站在那做什么?” 银杏回头:“你得问她啊, 怎么丢了魂儿似的。” 云妙晴冲霍岚招手, 方才还木偶似的一动不动的人瞬间活了过来,一步步走到云妙晴身边坐下。 “原来是我面子不够大, 请不到我们霍岚进屋。”银杏重新关上房门, 佯酸道。 霍岚抱着膝盖缩成一团,她现在就像是一只跟强敌厮杀了一天的小兽,在外面的时候威风凛凛, 回到属于自己的巢穴才终于缩起爪子露出柔软的一面。 “吓到了?”云妙晴一边问着一边撩起霍岚靠近她这侧的湿头发,让她枕到自己腿上。 “刚听闻大哥说你们今天把那伙强盗一网打尽了,也算大获全胜,要吓到也该是那伙强盗吓坏了,怎的你反而蔫兮兮的?”银杏不解。 “这怎么能是一码事?”云妙晴给霍岚把头发理顺,头也不抬地回银杏,“她今天手刃了好几个凶徒,吓到也正常。换做是你别说杀人了,鸡都不敢杀。” “谁说我不敢杀鸡了?明儿我就杀给你们看!”银杏被云妙晴这么一说,忽然发现了一件可以证明自己的事情,高兴地一拍手,“就这么说,我一会儿就去找韩婶儿,跟她说明天的鸡留给我来杀。” 霍岚本就不太有精神,银杏又是个话痨性子,叨叨起来她都不太能插得上话,好一会儿才回答了云妙晴先前的问题。 “没有吓到……”她声音小小的,要不是离得近,有银杏在边上说个不停云妙晴都未必能听见。 确实没吓到,准确说是没被敌人吓到,只是处在霍岚记忆深处的那些事让她很不安。 “我今晚能在这儿睡么?就睡地上,打个地铺也行。”她撑起胳膊看向云妙晴央求,只有待在云妙晴身边她才能感觉到安心一些。 云妙晴还没回答银杏又一次抢了话:“这么大人还撒上娇了,刚还说你变成英雄,都还没撑过一天就又变回小鬼头了?我跟你说睡咱们小姐房里可是要收钱的,我听闻大哥说县太爷今天给了你一笔赏钱,有多少?” 前面那些话都是铺垫,银杏就是想知道霍岚得了多少赏金,她刚才问过闻泰苍,但是闻泰苍没告诉她。 霍岚如实交代:“加上闻大哥那份,一起有两千文钱。” “可以啊霍岚。小姐上回给那个捕头一千钱,你这回得了两千钱,这么一算咱们还赚了一千呢!” “什么‘咱们’,那是霍岚的钱,你少骗她拿出来给你买东西。”云妙晴听一耳朵就知道银杏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这么见外做什么?霍岚在咱们家住了这么久,跟咱们也算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为彼此花钱,怎么能说‘骗’呢!”银杏歪理一堆,末了还看向霍岚得意地问,“是吧霍岚?” “你要么?我都给你。”霍岚貌似回答的银杏的话,眼睛却只盯着云妙晴瞧,显然这个“你”不是指的银杏。 “霍小岚!”银杏叫嚷起来。 “干什么?”云妙晴笑着把霍岚护在怀里。 “凭什么给你不给我啊!”银杏气哼哼。 “当然是因为我护着她啊。”云妙晴勾起霍岚的下巴调戏她,“我们霍小岚还说过要以身相许来报答我呢是不是?” “谁说过了!”霍岚瞬间涨红脸。 “就上次在这里,你说我对你太好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了。” 上回霍岚在马车里学了云妙晴说话,云妙晴这回便学了她,只是上回霍岚学得那句话云妙晴是真说过,而云妙晴此刻却分明是拿她自己上回调侃霍岚的话张冠李戴。 她不像霍岚学起她来还会有些不好意思,云妙晴脸皮厚比城墙,霍岚两辈子加在一起都没见云妙晴什么时候害羞过。眼下她学着霍岚的语气睁着一双大眼睛假扮无辜,由于演得太过浮夸,看上去有一种奇妙的滑稽感。 大约这便是她想要的效果,霍岚看着又气又好笑,方才一直盘桓在她心头的阴云被云妙晴这么一闹不知不觉消散不少。 “你俩真是没眼看,算了我回房睡觉去。”对方明明是两个女的,银杏却仍觉得自己要被闪瞎眼,不想留在这里再听她二人“打情骂俏”,给云妙晴铺好被子后便回自己屋。 “所以我可以在你这屋睡吗?” 霍岚跟云妙晴玩闹了一阵子,心情好了许多,同样的话再问一遍时也不像先前那般处处透着可怜。其实她这会儿已经没有那种强烈的、需要待在云妙晴身边才能平复的不安感了,但是既然先前话都说出口了,她还是想趁机再缠云妙晴一晚。 -- 第63页 “如果我说不行你会老实回去睡觉吗?”云妙晴反问。 霍岚假装想了一下,回答:“我会再求你一次。” 说完她低下头,嘴角弯弯的。自从发现自己喜欢云妙晴以后,霍岚就有点爱上这样试探云妙晴底线的行为,并从云妙晴对她的妥协纵容中体会到一丝别样的甜蜜。 “那你还问!”云妙晴戳了一下霍岚的额头,眼中满是笑意。 霍岚小伎俩得逞,开心地回自己屋把被褥抱过来,跟着被褥一起抱来的还有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着她一直以来存的钱,包括这次从张元白那里得的两千文赏金。 “这个给你!”霍岚把被褥铺在云妙晴卧房的地上,将装钱的小盒子交给云妙晴。 云妙晴打开瞧了一眼,笑说:“真给我啊,这是你全部家当了吧?” 霍岚点点头。 “你这算啥,上交私房钱?” “不是私房钱。”霍岚把自己拱进被窝里闷声说。 银杏那番话虽然是歪理,但她觉得说得也不错,她把自己的钱上交给云妙晴,跟云妙晴就是“一家人”了,她俩有了一个可以共用的小金库! “傻笑什么呢,睡觉别盖着头。”云妙晴蹲下来将霍岚头上的被子扯开,替她在脖颈周围窝好,“我不需要你的钱,你要是非要给我我就替你保管着,你什么时候要用就来找我拿。” 听了云妙晴的话霍岚有一点点小失望,转念一想云妙晴帮她存着也好,等将来她攒够了钱就可以直接向云妙晴提亲啦! 霍岚不清楚这世上还有没有女孩子会喜欢女孩子,更不清楚两个女子之间是否可以嫁娶,但这并不妨碍她幻想迎娶云妙晴的那一天,并为此又是一阵偷乐。 可是迎娶云妙晴这样身份的人得攒多少钱的聘礼呢?霍岚不是很懂这方面的习俗,再说云妙晴从前住在京城,规矩说不定跟她们这儿也不一样。 她大致推算了一下,当日云妙晴给包瑛下套,一出手就是三万多钱,也就是六两多金,这还不算云妙晴那天自己买那六件首饰的钱。 以这个开销,她要想娶云妙晴起码也得准备个三五百金的聘礼才像话。 一两黄金是六贯钱,五百两黄金就是三千贯钱,一贯钱是一千文,三千贯就是…… 霍岚算得眼冒金星。 不行,换一个算法。她参与这一次剿匪正常来说能赚一贯赏金,她曾见过州府的赏金告示,通常会比县衙的多,最多的能有十贯。假设她一个月能完成一张告示榜,三千贯就是三百多个月,就是二十五六年…… 且不说有没有三百多张告示给她揭,光这二十五六年就太久,到那时云妙晴指不定都嫁给别人了!!! 除了这个霍岚想不到更赚钱的办法,刚刚因为幻想能迎娶云妙晴聚起来的一点喜悦瞬间被烦忧取代。 喜欢的人太有钱怎么办?简直烦死个人,算了还是睡觉吧,梦里啥都有,希望今天能再做一遍上次那个迎娶云妙晴的美梦。 其实霍岚不太想这么快就睡觉,难得能睡在云妙晴房里,她想多跟云妙晴说说话。 然而她今天实在太累了,倒不是身体上的累,虽然她白天跟那帮强盗打斗了好几场,但赶她平时的训练量一半都不到。可跟人性命相博到底不同于演练,她的精神一直是紧绷的,后面行动结束后又受了点刺激,这会儿回到了舒适的环境,放松下来后便感到格外疲倦,没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上,霍岚照常起来上白鹿山找闻泰苍,昨日一战让她认识到自己的所学还远远不够,尤其是后来看见闻泰苍引开祠堂门前那伙人的一幕。 她毫不怀疑如果不是为了带她,这伙三十来人的强盗闻泰苍根本连那群捕快都不需要,挑个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就能暗杀掉他们所有人。 外面比闻泰苍厉害的人或许不多,但比昨天那伙强盗厉害的人肯定不少,自己跟人家比还差得远呢,一天都不能虚度浪费。 一上午训练过后,霍岚跟着闻泰苍往回走,还没进后门就听见里面传来银杏的大呼小叫。 “它跑那边去了!快快快抓住它!” “啊啊啊它啄我了!” “那只抓不住算了,抓这只,快来帮我堵着它!” 霍岚疑惑地推开小门,只听银杏一声尖叫:“不要开门!” 霍岚还没看清内里,伴随着一阵扑棱声,什么东西正朝她脸上飞来。 霍岚侧身一让,一只大公鸡喔喔叫着飞了出去,紧接着几只小母鸡也从霍岚打开的门里蹿了出去。 “快把门关上,一会儿它们全跑完了!”银杏急道。 霍岚赶忙跟闻泰苍进来,将门从后方插好。 后院里,小荷、阿梁、阿珠,几个常在后院厨房帮忙的差不多全在这儿。大冷天的他们脸上都渗着汗,银杏脑袋上还粘着几根鸡毛。 阿珠大约是跑不动了,站在一边擦脑门上的汗,小荷她们一群人还跟银杏一起追在几只鸡屁股后面。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韩婶儿呢?”霍岚好奇地问。 “韩婶儿前两天不是说想回娘家一趟吗,银杏姐今早来说放韩婶儿三天假,还说要杀一只韩婶儿的鸡。韩婶儿本来是说要给她抓了绑好再走,银杏姐非说要自己抓……” 想起早上那个画面,阿珠哭笑不得,她今天就不该过来瞧这一眼,还不如装病躲在房里睡觉。 -- 第64页 早上韩婶儿听银杏这么说,就放心走了。韩婶儿不像她们是从京城跟主人家一起过来的,她是本地人,自这宅子建好之后就跟她丈夫,也就是守门的王伯一直住在这里负责打理这里的花花草草,哪儿的窗户坏了瓦片碎了修葺一下。 因着从前没跟她们一起生活过,所以也不知道银杏就是嘴巴厉害,哪里抓过鸡,刚打开鸡笼把手伸进去,被里面的鸡啄了一下便吓得叫唤起来,鸡笼门也忘了关,里面的鸡全跑出来了。 关在鸡笼里的鸡她尚且抓不住,何况这跑出来的,偏偏小荷、阿珠她们平时也只是帮帮忙,从没这样逮过鸡,四五个人愣是让这群鸡戏耍了一上午。 银杏眼看要追上一只,结果临伸手时那只鸡忽然拍了拍翅膀,吓得她一缩手又让那只鸡跑了。 她累得直喘气,回过头看见霍岚还杵在门边站着,冲霍岚喊道:“哎,霍岚你别愣着了,快帮我抓啊!” 抓鸡这活儿霍岚熟练,毕竟她学武一开始就是每天追在鸡屁股后面跑的,只不过那是闻泰苍抓来的野鸡,这是韩婶儿家养的鸡,还被关在院子里,想跑都没多大地方给它们跑。 霍岚没费什么功夫便抓到一只。跟那些满山逃窜的野鸡相比,韩婶儿养的这鸡都可以说是傻得自己往她身上撞。她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一下当初闻泰苍那个关于吃得多的人不应该跑不过吃得少的鸡这一言论是错误的——你看韩婶儿喂得这些鸡吃得多就跑得不快! 当然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训练了这半年,速度比最开始有了很大提升,也可能是这些鸡被银杏等人追着撵了一上午也累得够呛,总之霍岚成功帮银杏逮到了一只。 霍岚把抓到的鸡递到银杏手上,银杏刚拎住那只鸡的翅膀,那只鸡又好一阵扑腾,吓得银杏“哇哇”直叫,要不是霍岚眼疾手快帮了她一把,这鸡又得飞走。 “要不还是我来吧。”霍岚无奈。 “不行!”银杏态度坚定地拒绝了。 她喜欢行侠仗义,昨天其实特别羡慕霍岚,但霍岚这半年来为习武吃的苦头她也是看在眼里的。她自问没霍岚这个毅力,快意恩仇这种事想想是很爽,真要她提着刀去跟霍岚、闻泰苍他们一起剿匪杀敌她又有点害怕。 害怕是因为怕自己打不过匪徒,而鸡有什么可怕的!自己打不过匪徒还杀不了鸡吗?昨天小姐的话提醒了她,她可以把鸡想象成要被正义裁决的坏人,这样她在家也可以过一把主持公道的瘾。 可惜大侠之路注定充满坎坷,她好不容易才在众人的帮助下完成了“行侠仗义”的第一步——将鸡抓住,怎么能就此放弃呢! “你把它抱好,我来杀。”银杏指挥着霍岚进到厨房,把鸡按在砧板上。经过一上午的折腾,银杏觉得自己已经领悟了——看来这杀鸡大业中,把鸡抓到才是最难的,现在最难的已经解决了,杀那不就是刀一落的事吗? 银杏握紧菜刀,高高举起,却并不能像她想象中的那样轻松落下,看着那只鸡转来转去的脖子,她总觉得好像这一刀斩下去会发生什么了不得的事。 “你确定是这样的吗?”霍岚小声提醒银杏,“我怎么觉得别人杀鸡好像都不是这样……” “闭嘴,别跟我说话!”银杏现在正在酝酿气势,要把自己浑身上下都涂满“我很凶”、“我超凶”的伪装。 几个深呼吸后,银杏觉得自己酝酿得差不多了,再次举起菜刀,大喝一声,借着这一声的力量猛地将刀劈下去。 “怎么样?死了吗?” 银杏在刀还没落下去的时候就闭上了眼,这会儿刀都斩到砧板上了还是不敢睁开眼瞧。 回答她的是两声“咕咕”,银杏掀起一半眼皮子,只见那只鸡缩紧脖子,头离她的刀还有寸许距离。 银杏长泄一口气,不服输道:“再来!” 这次她又是闭眼一斩,睁眼时只见霍岚抱着鸡躲得远远的。 “你站那么远做什么!” “不躲远点我这会手就没了。” 银杏听了霍岚的回答,低头一瞧,自己的刀正落在砧板边缘,确实如果霍岚没躲就会被她刚才那一下砍到手。 “你们在干什么?”随着一句疑问,云妙晴出现在厨房门口。 “小姐。”围在厨房门口观看银杏杀鸡的几个小丫头纷纷低头行礼,给云妙晴让开一条路。 “小姐你怎么来了?”银杏讪讪地把刀从砧板上拔起来,背到自己身后。她昨天还信誓旦旦说自己能杀鸡,结果一只鸡到这会儿还没杀掉。 “看你们嚷嚷一上午了,再不来看一眼怕咱们今天中午都没饭吃。”云妙晴走近跟前,把菜刀从银杏手上拿下,又招呼霍岚过来,一手捏住鸡头,两三下拔掉鸡脖子下的毛,然后一刀干净利落地割开喉管,拿碗将滴下来的血接着。 “行了,赶紧弄完吃饭吧,吃完饭霍岚还要上课呢。”说完云妙晴转身,在众人惊诧的目光里离开。 “天呐,小姐居然会杀鸡!” 云妙晴走后小荷几个纷纷感叹,她们年纪小,本身进府的时间就没有很长,又不总在云妙晴身边伺候,因此格外惊奇。 “这有什么,小姐会的东西多着呢!”银杏算是这些人里跟随云妙晴时间最长的了,尽管她鸡没杀成有一点点尴尬,但说到自家小姐还是很骄傲的。 -- 第65页 刚才那两刀剁下去之后她就已经知道自己并没有杀鸡的胆子,只是这么多人看着有点下不来台,还好小姐及时出现,算是替她解了围。 看来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大侠。银杏的大侠梦还没起飞就这样破灭了,再看霍岚的眼神里羡慕中便更多了一丝钦佩。 霍岚倒不知银杏短短的一会儿功夫心里想了这么多弯弯绕绕,她也是第一次看云妙晴杀鸡,不过她不像小荷她们那么惊奇。上辈子一起逃难的时候,她还见云妙晴干过更多让人意想不到的事,云妙晴真的是个很神奇的人,明明是个大家闺秀,却会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上辈子云妙晴在病中尚且能手都不抖地给人剖腹取子,眼下杀一只鸡对她来说确实小菜一碟。霍岚回想方才云妙晴神情专注的模样,云妙晴其实长相并不算亲和,只是脸上常常挂着笑,所以才让人感到亲切,像刚才那样认真起来不笑的时候,看上去是有一点点冷漠的。 只是冷漠的样子也好好看,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 霍岚在心里将云妙晴刚才的身影装点成一副画,盖上一个仙子的戳,完全不去想她眼中的仙子就在刚刚还干了件杀鸡这种“俗事”。 这次剿匪之后,霍岚有了经验,不用云妙晴替她找机会,陆陆续续自己去接了好几个协助官府的活,不只是在松栾县,偶尔也会去附近其他县城过个三五天再回来。一年时间过得飞快,转眼离她重生初遇云妙晴已经过去两年了。 这日正逢清明,云妙晴跟闻泰苍上山拜祭亡父,因为要拿的祭品比较多,银杏也跟着去了,留霍岚一个人在房里看书写文章。 霍岚如今读的书越发深奥,手上这本格外晦涩。云妙晴不在身边,她连个问的人都没有,努力钻研了一会儿依旧没啥进展,算算时间云妙晴她们也该要回来了,便起身去窗前活动活动身体,想着等着云妙晴回来再说。 她在窗前站定,舒展了一下胳膊,忽然瞧见远处路上,一辆陌生的马车正朝着云宅大门方向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可不可以跟大家打个商量,现在我基本每天都是更新五六千字,又是没有存稿裸更,每天从早写到晚实在有点累,想以后就更六天休一天,这样也可以有一天的时间处理一些自己的私事、整理整理接下来的剧情什么的。就暂定每周日休息可以嘛,我会在更新的日子里尽量多更的QAQ 第三十章 霍岚起初有点奇怪, 云妙晴自打住到这里来之后关门谢客了很久,一开始老有人想来拜访,时间一长, 加上云相一死, 云家在朝中的地位逐渐降下来, 来拜访的人便也淡了心思, 近一年里除了县令夫人偶尔过来坐坐以外, 再没别的人会来。 县令夫人的马车霍岚是见过的,肯定不是这辆, 那这会是谁呢? 霍岚回忆着上辈子发生过的事,猛然想起来——银杏! 外面木质的楼梯被踩的“咚咚”响, 有人在快速跑上楼。 “哎呀,今年热得真早, 出去一趟热死我了!” 霍岚回过头, 正对上推门而入的银杏, 银杏身后, 云妙晴也跟着一起进来了。 “在休息么?”云妙晴看了霍岚一眼, 随口问道。 霍岚小幅度摇了摇头, 用眼神偷偷示意云妙晴看窗外。云妙晴走到她身边, 语气不咸不淡:“看来是来客人了。” 听云妙晴说话这意思她似乎早就知道要有人来, 甚至连来的人是谁也知道, 这让霍岚有些惊讶。 上辈子差不多就是在这个时节,据说银杏的家人找了来, 将银杏接走了, 这也是为什么后来逃难时只剩下霍岚跟云妙晴二人的原因。而之所以是“据说”,是因为那段时间霍岚正被她舅娘包瑛看得紧,没机会出来, 等她再次来这里找云妙晴时银杏已经不在了。 “银杏你来,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云妙晴转身将准备去打水来给她擦脸的银杏叫住,她的表情非常严肃,一般这种时候都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 银杏不敢在这种情况下与云妙晴胡闹,放下铜盆,有些忐忑地走到云妙晴身边,回想自己最近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事要挨训了。 许是发觉自己的态度让银杏过于紧张,云妙晴将银杏拉到软榻上一起坐下,换了个温和一些的口吻:“当年你来我家的时候已经八岁了,那之前的事都还记得吧?” 银杏一怔,她当然不会忘记。 她出生在一个南方的小镇上,父亲是个酒鬼兼赌徒,每回赌输了就回来拿她母亲撒气,喝了酒更是没个人样。银杏在父亲的咒骂和母亲的哭嚎中长到了七岁,七岁那年,她父亲欠的赌债太多,家里能当的东西都当了,那老赌鬼环视空空如也的房子,忽然发现他还有两样值钱的“财产”。 就这样银杏被她父亲卖给了人贩子,而她的母亲遭遇了什么她就不知道了。 “你爹已经死了,这些年你娘一直在寻你。你娘她……”云妙晴偏头斟酌了一下用词,停了停说道,“是个很厉害的女人,我是敬佩她的。只是你娘后来又成了亲,嫁了人,跟那人有一个儿子,所以我一直不赞成把你交给她。” 云妙晴跟银杏说话,霍岚在一旁静静听着。她不清楚云妙晴这个“厉害”具体指什么,但她明白云妙晴的考虑——银杏她娘现在有了新的家,那家人会不会对银杏好还不好说,何况银杏她娘后来又生了个儿子,很多人家在有了儿子之后就不会花多少心思在女儿身上了。 -- 第66页 银杏大约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连串消息震懵了,平时那样一个咋咋呼呼的人这会儿竟呆呆地说不出话。 只听云妙晴又说:“有这层缘由在,所以我一直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过你,不想你多烦忧。但你娘求了我母亲很久,母亲上回来信说,或许应该让你自己做决定……” 余下的话霍岚没有再听,这说到底都是银杏的私事,她一个外人在场有些别扭。她去端了银杏先前放下的铜盆,到后院水井边打了一盆清水,回来的时候云妙晴房中已经没人了。 霍岚从窗口往外瞧,那辆陌生的马车停在大门外,门还开着,想来云妙晴跟银杏此刻正在楼下会见新来的客人。 她们谈了些什么霍岚不得而知,只看到银杏哭着跑回房,过了些许时候云妙晴也回来了,而楼下那位客人则在王伯的引领下重新上了马车。 云妙晴似乎心情不太好,虽然她什么也没说,还像往常一样给霍岚解答疑惑,但霍岚仍然能感觉得出来。 午饭银杏没出来吃,晚饭也没有。这一整天银杏都把自己闷在房里,还是小荷上来伺候的云妙晴。 晚上,霍岚守在自己房门后面,听着小荷从隔壁房间出来,经过她的房门口,然后走下楼梯。确认小荷走远之后,霍岚抱着自己早就卷好的被褥,偷偷从自己房里溜出来敲响了隔壁云妙晴的房门。 她敲门向来是敲三声,头一声跟后两声之间稍微有一个小间隔,三声过后,云妙晴从里面开了门。 “我刚才做了个噩梦,有点怕,想进来跟你一起睡可以嘛?”霍岚央求云妙晴。跟云妙晴朝夕相处了两年,她知道云妙晴不会拒绝她,哪怕云妙晴一眼就看出她根本是在胡说八道。 果然云妙晴轻轻敲了一下她的头,放她进了房。 霍岚麻溜地将自己的被褥在云妙晴床边铺好,一年多前那次剿匪结束的夜晚是她第一次在云妙晴房中过夜,之后这一年里也有过几次,不过次数不多,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偶尔撒个娇还行,要是老用以后不灵了怎么办? 霍岚盖好被子,像往常一样等着云妙晴上床睡觉,谁知这次云妙晴却不按常理出牌,吹灭蜡烛后没回自己床上,反倒在她身边褥子上坐下了。 霍岚不知道云妙晴要干什么,她刚才毕竟撒了谎,有一点点心虚,怕云妙晴是要玩一手关门打狗。 想不出应对办法,霍岚干脆闭眼装睡,有意放缓呼吸节奏,听起来绵长沉稳,还挺像那么回事的,至少霍岚自己是这么觉得。 然而云妙晴却并不买账,毫不留情地捏住她的鼻子,戳穿她道:“别装了,深更半夜来找我真是为了睡觉的?有什么事说吧。” 霍岚一口气没呼出来就被云妙晴扼住了出口,没绷住笑出声,爬起来抱住云妙晴的腰耍赖皮:“怎么就不能是来睡觉的?” “床不好睡是吧,我这儿的地板睡得格外香?” 云妙晴装模作样地打了一下霍岚的背,没用多少力道,霍岚一点没觉得疼,还觉得可开心。 她今天来找云妙晴其实没什么别的想法,就是之前几次她难过的时候云妙晴总是跟她玩闹逗她,现在换云妙晴心情不好了,霍岚也想能让云妙晴笑一笑。就算自己没那个逗人乐的本事,起码陪陪云妙晴也好。 “就是格外好睡,”霍岚抱住云妙晴不撒手,头还不老实地蹭来蹭去,她注意到过去这两年里云妙晴几次这样让她躺在自己腿上,似乎并不排斥这个姿势。 云妙晴被霍岚蹭得有点痒,笑着将人按住不许霍岚再乱动:“你今晚瞎话尤其多,白天吃了什么胆子这么肥?” “还能有什么,熊心豹子胆呗,我不光敢说瞎话,我还敢——挠你痒痒!” 霍岚说动就动,这回她可不像第一次那样还担心云妙晴会嫌她没规没矩,她从自己这一年来的不断试探中发现云妙晴对她在规矩这方面几乎没有任何要求。 那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当然是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啊! 霍岚跟云妙晴闹了一阵,云妙晴哪是她的对手,没过多久就被她按在地板上。月光透过窗户缝探进来,在云妙晴脸上洒下一层梦幻般的莹白,将云妙晴本就清逸面庞映照得格外洁美。 可是这样一个原本应该高高在上供人景仰供奉的神女这会儿却被霍岚按在身|下,散在地上的青丝和刚才因为玩闹被扯得半松的衣领,平白将她染上了一丝妩媚的色彩。 霍岚心头一颤,几乎想要不管不顾地吻下去。她喘息片刻,眼都快瞪红了,最后一翻身躺到云妙晴边上。 所以说,“想怎么来就怎么来”云云只存在于霍岚的幻想中,实际上她依旧害怕惹云妙晴不高兴。 两人并排躺了一会儿,云妙晴忽然开口道:“今天,我跟银杏见了她母亲……” “银杏姐会走么?”霍岚这句纯属为接云妙晴的话茬,她早就知道结局——银杏会选择离开。 霍岚不是很理解银杏的这个选择,不过她也知道原因,比如她从小就没有感受过来自父母家人的关爱,她娘的癔症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会关心一下自己这个孩子,坏起来打她的力气不比包瑛小。 因为这个,霍岚并不太能想象一个正常的好母亲应该是什么样,或许在银杏那里这层骨血相连的关系真的是她割舍不下的存在。 -- 第67页 霍岚旁边,云妙晴安静地躺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会吧。” 霍岚心中叹气,她是不明白却知道结局,云妙晴是不知道结局却看得很明白。每当这种时候霍岚就会想,像云妙晴这样事事通透到底好不好? 就说这次,如果云妙晴糊涂一点,也许就会认为银杏能留下,那她还可以多高兴几天,甚至银杏可能会因为看她这样期望自己留下,最后就不走了。 但万一最后银杏还是走了呢?那会不会期待越大失望越大? 霍岚想不出来,不管怎么样云妙晴肯定都是不好受的。 银杏伺候了云妙晴这么多年,两人说是主仆,也是从小一起长到大的玩伴,可又正是因为感情很好,依云妙晴的个性定会希望给银杏找一个最合适的归宿,如果她觉得银杏的母亲合格,即便她心中不舍也会放银杏走。 想到这个霍岚心里泛起些微醋意,恨不得那个从小陪伴云妙晴长大的人是她自己,这样就不会惹云妙晴烦心。可那个人不是她就不是她,况且现在也不是乱吃醋的时候,霍岚脑子里一团乱麻,自己都理不清自己的想法,更别说安慰云妙晴了。 这样不行,她今夜分明是要来让云妙晴高兴的,怎么能自己先沮丧起来! 霍岚打起精神想要说一些逗云妙晴的话,云妙晴却先她一步坐起来,揉了一把她的头发轻笑着说:“不用替我发愁了,我还好,银杏她娘为这事在我家府上求了大半年,我早想到有这一天。” 说罢她起身,让霍岚躺好,给霍岚盖上被子。 “睡吧。”云妙晴隔着被子在霍岚肩头拍了拍,准备回自己床上,黑暗中霍岚却忽然拉住了她。 “我不会走,只要你不赶我,我会一直陪着你,这辈子都不离开!” “说什么傻话呢。”云妙晴笑了下,霍岚虽然看不清云妙晴的表情,只听见那下笑声,却也能猜到此刻云妙晴的眼中想必没有笑意。 “一辈子那么长,你不过十几岁,都才刚开始,哪里说得好。” “不是,这跟我多少岁没有关系,我就是想……想……”霍岚恨不得直接说出自己的心意,但她有种强烈的预感,如果她此时说了,云妙晴一定会拒绝她。云妙晴连她会一直陪她都不相信,更别说相信她会一直爱慕她,喜欢她。 最终霍岚还是没有说出来,她换了个委婉点的说法:“你都说了,你对我的恩情我怕是只有以身相许才够报答,能等同于以身相许的不就是一辈子的陪伴吗?我还没报完恩呢,怎么会离开你。” “真的,不骗我?” 云妙晴很少把“骗”和“我”这个词放在一起说,在她这里很少有事能骗到她,更别说跟别人确认这一点。 正因如此,这句话与其说是问话,不如说一句肯定语——你在骗我。 霍岚一时语塞,严格来说她刚才的话确实撒了谎。她没法做到一直不离开云妙晴,她得跟着那个自称是她父亲旧部的人走,尝试一条新的道路来挽救云妙晴的生命。 可是—— “就算因为什么事不得不离开,我后面也一定会回来找你,这句话是真的,千真万确!” 如果那时自己还活着的话。 云妙晴沉默着不说话,霍岚看不见云妙晴的表情,心里有些慌了,爬起来去点亮烛台,中间因为心神不属还差点在柜子上磕了脚。 她回到自己的被褥边,面对云妙晴坐下,注视着云妙晴的眼睛一字一句十分认真。 “妙晴你听我说,不管将来我身在何处,你永远是我心里最重要的人。我会时刻想着你,惦记你,只要一有可能就会回来找你。到时候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你想看书我就在你边上陪你一起看书,你想出去游玩赏景我就给你套马赶车。天热给你扇扇子,天冷给你生火炉,春天给你摘野果,秋天给你炖梨汤。我还会努力挣很多很多钱,你想吃什么都买给你,我……” 霍岚还有好多想说的,没说完便被云妙晴捂住了嘴巴。 “霍小岚,你从哪里学来这些肉麻的话,不害臊么!”烛光下,云妙晴终于真正笑了起来,她一般只有在心情特别好的时候才会管霍岚叫“霍小岚”。 霍岚眨巴眨巴眼睛,她刚说那些话时只想着向云妙晴证明自己的心,哪里顾得上害臊,甚至包括这会儿,如果云妙晴拿开手她还能继续说下去。 在她的幻想里自己都跟云妙晴一起活到七老八十了,这才说到哪儿跟哪儿啊! “行了我知道了,相信你,不许再说了啊,睡觉!”云妙晴说完放下手,飞快地抱了霍岚一下,然后去吹熄了蜡烛躺回自己床上。 她刚是不是抱我了?她是抱我了吧?她真的抱我了!!! 霍岚呆坐在原地,脑海里的烟花一朵接着一朵炸个不停。 她刚才真的抱我了!不是那种让我躺在她腿上跟胡噜小猫小狗似的那种抱,是双手搂住我的背,下巴搁在我肩膀上的那种抱! 啊啊啊啊啊!!! 霍岚兴奋地恨不得跳起来尖叫,仅仅尖叫还不够发泄她的激动,她觉得自己现在可以出去一口气绕白鹿山跑上两整圈都不带停。 出去是不可能出去的,难得跟云妙晴共处一室过夜呢,霍岚哪舍得浪费。 她强迫自己躺回被窝,忽然又想到刚才云妙晴捂住她的嘴,不会是害羞了吧?天呐!有生之年她竟然能把云妙晴说得不好意思,简直是值得载入史册的一天! -- 第68页 当然,回过头想想那些话确实挺羞耻的,她直呼了云妙晴的名字,不是“小姐”,而是闺名,虽然她一直想这么做,可从来没这个胆子。 但是她刚才叫了,而且妙晴也没有生气! 想到这里霍岚心里又一阵窃喜,她有点想扒去云妙晴床边再喊一声,不过今晚她已经占了好多便宜,再得寸进尺多半要被赶出房去了。 这一晚霍岚差点没睡着,然而早上起来的时候她却一点也不觉得累,精神抖擞地跟闻泰苍练了一上午,直到下午再进云妙晴房间,那股羞窘劲儿才姗姗来迟。 我昨天都跟云妙晴说了些什么啊!那些话真的是我说的吗?我竟然就这么说出口了? 霍岚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但是说都说了,她倒也不觉得有多后悔,那本来就是她的心里话,她迟早想说给云妙晴听,再说云妙晴昨天听了不也没说什么嘛! 霍岚偷偷去瞧云妙晴,云妙晴今日神色如常,看不出什么端倪,不过看上去情绪似乎有所好转,不像昨天那么低沉了。 这就够了,霍岚心想。她并不奢望云妙晴能接受她,但是能继续留在云妙晴身边,像往常一样相处着,甚至她还能开解到云妙晴,这已经很好了不是吗? 两个月后,银杏正式来与云妙晴辞行。这两个月里银杏的母亲每日都会来拜访一次,起初银杏不愿见她,后来许是被她母亲的毅力打动,两人关上房门聊过几次。再后来银杏偶尔会带她母亲去白鹿山上转转,或是去镇上买些东西,相处得越来越融洽,离开也就是时间问题。 “此去自己多保重,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该学的也都学了,不要叫人欺负了去。在外面要是遇上什么自己搞不定的事就写信给我,你我主仆一场,你的事情我都会尽力帮你。” 云妙晴说完将一个首饰盒递给银杏,里面是银杏一直喜欢的那袋珍珠,下面还垫了好几百两银票。 银杏眼泪瞬间就下来了,伏在云妙晴膝头哭了好久。 云妙晴之后,霍岚也给了银杏赠别礼物。当初银杏被云妙晴诓着送过她一个荷包,霍岚不太会做这样的针线活儿,就用小刀照着银杏的样子雕了个巴掌大的小人偶。 再然后闻泰苍、小荷、阿珠、韩婶儿……云宅上上下下所有人都给银杏送了点小玩意儿,有的是自己绣的手帕,有的是自己腌的泡菜,还有些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 银杏哭哭啼啼上了马车,在门前与众人挥别。她这一走,云宅里少了一个行走的话篓子,别说云妙晴,好多人都不习惯,感觉一下子冷清了不少。 银杏离开后,伺候云妙晴的活儿便由小荷接手了。由于小荷不知道霍岚是女的,而云妙晴似乎也没打算让她知道,所以每到天黑霍岚便不好再留在云妙晴房中,只在有些夜晚会趁着小荷走后小楼上再无别人,偷溜去找云妙晴央求睡地板。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霍岚算算时间,那个自称是她父亲旧部的男人也该找来了。 她怕错过那人,这几天借口出去看悬赏布告,翘了每日上午的训练和下午的课。 她一连在当初遇见那人的小镇巷口徘徊了三日,然而三日过去了,连个人影也没见着。 不会吧……霍岚算了又算,明明就是这个时候啊,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再耽搁下去云妙晴那边就不好交代了,霍岚没法继续在这里等下去,只得先回去再说。 上辈子来找她的那个男人名叫徐炎,霍岚还记得那人的相貌和官职,只要她想,那人不来找她,她也可以主动去找那个人。 可如果那人这次没来,是不是说明她这个棋子对方已经不需要了呢?如果是这样她贸然找上去就是自寻死路! 这件事最好还是找云妙晴商量一下,可是这就涉及到了重生、涉及到了上辈子的事。霍岚不知该从何对云妙晴说起,纠结来纠结去,没想到竟在云宅等到了那个人! 然而这次那人却不是独自来的,和他一起的还有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如果银杏还在这里,便会一眼认出那位老者正是两年多前那桩震惊朝野的朝臣遇害案被害人的父亲、本朝前任尚书令杜守铭! 作者有话要说:  继上次京城某花边小报之后,最近又有一则新闻流出《震惊!堂堂女皇陛下年轻时竟然不爱睡床爱地板,这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霍小岚:呵呵,你们懂个锤子! 第三十一章 当时霍岚正在云妙晴房里听云妙晴讲学, 负责守门的王伯敲门进来说,有两名自称是京城来的客人求见小姐、闻少爷和霍岚公子。 “他们说要见霍岚?”云妙晴从王伯手上接过拜帖,眉心微蹙。 霍岚心里一咯噔, 扭头看向窗外, 才知道这回人家为何没在小镇出现, 合着是打算直接找上云妙晴! 自己真是傻了!她这辈子跟云妙晴走得这样近, 在松栾县稍打听谁人不知。人家既然想利用她, 没道理放过云家这大助力。 “妙晴,我……” 王伯出去后, 霍岚抓着云妙晴的衣袖,想要说抱歉却觉得把人家全家拉下水, 哪里是一句抱歉抵得了的。 她自己被人利用就被人利用了,只要能为云妙晴讨来点好也行。可现在好处还没讨着, 先害云妙晴陷入危险, 霍岚现在都不敢祈求云妙晴原谅她, 只祈祷自己不要成为云妙晴的催命符, 千万不要让云妙晴换个死法再死一次! -- 第69页 祈祷……霍岚这两年多来以为自己通过昼夜不歇的努力已经将命运握在自己手上了, 到头来还是要看老天脸色…… 莫大的讽刺如同只铁爪扼住了霍岚的咽喉, 她望着云妙晴哽咽难语, 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有什么事会儿再说。”云妙晴拍了拍她的手背, 神情看起来还算平静。可越是这样, 霍岚越是心慌,觉得自己愧对云妙晴。 云妙晴不再多言, 换了身衣服跟霍岚起下了楼。楼下, 闻泰苍已经被王伯请来等在此处了。 三人绕过大堂后方的板壁。堂中,两名客人拿着供桌上放着的香,在云知邈灵位前拜了三拜, 然后将燃着的香插入灵位前的香炉中。 他们做这些时云妙晴跟闻泰苍二人在边上敛手躬身替父还礼,待那二人敬香完毕,云妙晴才上前福了一福。 “杜伯伯。” 云妙晴身后,闻泰苍跟霍岚也同拱手行礼。 杜守铭虚扶云妙晴一把,望着云知邈的灵位叹道:“想当初我与你父亲还是同年的新科进士,你父亲是我们那一批人里最年轻的一个,少年得志意气风发,没想到三十多年后他竟然会走在我们这群老头子前面。” 杜守铭在朝为官时跟云知邈一个尚书令一个中书令,同为宰相,经常受到皇帝召见,许多军国大事都曾一起商议过,难免有意见相左的时候,彼此之间虽然说不上政敌,但也算不上多融洽。 可这会儿杜守铭的感叹却说得格外真挚,眼中甚至还有些许泪光,或许是隔着云知邈的灵位,看到了自己那位中年横死的儿子。 云妙晴沉默着听杜守铭说完,请他跟另名客人落座。 小荷端来托盘给两位客人上茶,杜守铭端起茶盏小嘬一口,待小荷退下后才放到几上对云妙晴道:“我身边这位兄弟想必云侄女跟闻贤侄都是第一次见,但你们的父亲都是认识他的。他叫徐炎,现在在源州丰安县当一名县尉。” 被点到名的徐炎对着云妙晴跟闻泰苍略微欠了下身,云妙晴跟闻泰苍亦还以半礼。 杜守铭说到此处便停顿了下来,只喝茶不言语了。 云妙晴道:“杜伯伯千里迢迢从京城来到这乡下小地方,应该不会只是为了给家父上这一炷香,再介绍一名县尉给我们认识吧?” 杜守铭哂然一笑:“云侄女既然这样直接,那我也就不浪费时间多兜圈子了。二位肯定疑惑,为何你们的父亲会认识名小小的县尉,这就要从平章太子说起。徐县尉,你自己来说吧。” 听到“平章太子”四个字,云妙晴心中一沉。 她虽然还不清楚杜守铭此来究竟所为何事,但他一个前任宰相点名要见个乡下孩子,这其中必有蹊跷。旁的事还好说,一旦与废太子相关,事情就会变得非常棘手。 只听那位名叫徐炎的县尉说道:“鄙人在出任丰安县县尉前,曾在昭容宫任职。” 昭容宫是本朝历代太子的居所,平章太子也在这里住过十多年,这位徐县尉既然是平章太子身边的人,难怪云知邈跟闻正良这样身份的人能认识他。 当年平章太子被废,缘由是在宫中行巫蛊之术,而那段时间徐炎正好被派去外地,不在昭容宫。等他回来时太子已经死在狱中,昭容宫上上下下几百名宫女太监全部问斩,太子妃并侧妃及儿女干人等更是没个活下的,剩下像徐炎这样与此事没有直接牵连的官员则被贬谪出京,此生再没回京任职的希望了。 “……当年平章太子出事前,曾命我去处理桩私事,而这桩私事,正是与云小姐身旁的这位霍岚公子有关。” 平章太子出事是在太和十三年,也就是十八年前,而霍岚今年正好将满十八岁……云妙晴霍然转头望向霍岚,却见霍岚低着头不敢与她对视。 在她二人对面,徐炎的故事仍在继续:“太和十二年秋,平章太子奉皇命巡查谡州,当时的谡州刺史葛珍接待了他,并且为他安排了几名女子侍奉。一个月后平章太子回京,此后又过了约半年多的时间,得知当时在谡州侍奉他的几名女子里有一人竟然怀了孕,而且已经临盆在即了。” 这人不用说,就是霍岚的母亲。当时的谡州刺史也是胆大包天,察觉到那些女子里有人怀孕以后并没有第一时间报告给平章太子知晓,而是偷偷将人藏起来,想要从平章太子这里捞一笔封口费。 平章太子的太子妃是时任护国大将军的宁鹏飞之女,平章太子在很多时候都需仰仗岳家替他出力,自是得罪不起太子妃。而太子妃听说又是个及其善妒的,平章太子在谡州同别的女子欢好还留下了子嗣,这件事要是传到太子妃耳朵里平章太子怕是得有好一阵子别想好过。 平章太子不甘被人要挟,派徐炎去替他了结这桩事。至于如何了结,那自然是除掉那段时间侍奉过他的几名女子,最好让谡州刺史也一并出点“意外”。 “当日我赶去谡州,见到了这位霍岚公子的母亲,她不知道自己侍奉过的人是太子,还以为是什么富商。谡州刺史哄她说等孩子生下来,孩子他爹就会接她们母子去府上。她当时说起这些,神情看起来……” 徐炎顿了下,似乎找不到词形容,又或者他并不想把这段心路想法说出来,在沉吟片刻后直接说了结果:“总之我一时没忍心下手,想着反正人也跑不掉,不如且留她再多活几日,起码等她跟她未出生的孩子见个面。结果那孩子刚出生,便传来平章太子入狱的消息。” -- 第70页 听说平章太子被抓,徐炎没敢马上回去,怕自己这一回去正撞在皇帝陛下的气头上,倒时没救成太子反而把自己也搭进去了。他原想等陛下气消一些了再去求情,谁想没等到陛下气消,太子先死在了狱中。 这下徐炎就面临上一个新问题——太子人都死了,借谡州刺史十个胆他也不敢再去跟太子攀扯上关系,那这女人跟孩子是杀还是不杀呢? 徐炎没说他自己是怎么想的,最终他选择放过了霍岚的母亲,在一个深夜将她跟她才出生几个月的孩子送回她唯一在世的亲人,也就是她弟弟家门前,然后便离开了。 云妙晴对徐炎这番话不置一词,只淡淡道:“故事我听完了,二位究竟想说什么?” “当年的巫蛊之案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太子是冤枉的,如今事情过去十八年,陛下老了,近日常惦记起平章太子,可惜人死不能复生。”杜守铭说到此处露出个嘲讽的笑容。 平章太子出事时云妙晴年纪还小,加上那会儿云知邈尚在地方任职,所以更加没印象。但事后她曾听父亲关起门来议论过,平章太子这事完全是皇帝陛下推出去的个幌子。 当年不止太子妃,皇后也姓宁,宁家在先帝时期风头无两,光是在京城朝廷里担任要职的就有好几位,地方官员与之有牵扯的更是数不胜数。 这样的权势为现如今龙椅上那位的登基起到了相当大的助力,但在新帝坐稳皇位之后,却又成了他枕头下的一根针,鞋子里的一粒沙,让他时刻提心吊胆不得安宁。 他一面对宁家表面讨好,让诸位皇子与宁家结亲,另一面又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等着扳倒宁家的那一天。 终于,时机成熟,离动手只差一个借口,一个只针对宁家、不会让所有朝臣人人自危进而将朝臣们逼到不得不与宁家结盟共同掀翻他的借口。 宁皇后是个处处小心谨慎的性子,皇帝在她这里找不出错处,只得将目光放在了太子身上。 从在昭容宫发现巫蛊木人到宁家树倒猢狲散,前后总共不到三个月。当时大家或许都被皇帝陛下的雷霆手段震住,但在那之后慢慢便有不少人回过味来,只是没人敢说罢了。 而这样一桩不可明言之事,如今杜守铭却明明白白说出了“太子是冤枉的”,那么他此番前来的立场和所为之事便已昭然若揭。 云妙晴已然明了,开口却道:“杜伯伯的话教我好生费解,平章太子的旧事与我们又有何干?方才这位徐县尉的故事虽然精彩,但却弄错了人。我朝国姓为‘钟’,而霍岚姓‘霍’,她母亲给她取这个名字,想必她父亲定是一位姓霍的男子。” “是与不是云侄女心中有数,何必抵赖呢?”杜守铭不急不躁,“即便如你所说,霍岚并非平章太子骨血,对老夫而言也无甚要紧。皇子这么多,除了他老夫还可以找别人。 但是云侄女你就不同了,若是你与平章太子遗孤交好事传到陛下耳朵里,你猜陛下是会为你细细查明这人是否真与太子有关,还是不论青红皂白先将你云家拿下?” “杜相这是在威胁我?”云妙晴寒声道,她没有再称呼杜守铭为“杜伯伯”,彻底撕下两人之间这层“亲切友好”的伪装,直言道,“今日你所议论之事若是传到陛下耳朵里,难道杜相就那么有把握能让陛下放过杜家?” 杜守铭抚须微笑:“云侄女言重了。你十六岁便能得陛下亲口赞一句‘天资过人’,云相为保护你更是将你在府中藏了四年之久,替你拒了所有亲事。老夫虽与你相见次数不多,但相信云老弟这般看重的女儿必然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做事哪里用得着弄到鱼死网破的境地?” 云妙晴又次陷入沉默,片刻后问道:“杜家几代忠良,真要弄到如此地步?” “宁家难道不是几代忠良,陛下放过他们了吗?云老弟往日里身体强健,好端端的却突然染病去世了,云侄女就不疑有他?” 面对杜守铭的挑唆云妙晴不为所动:“我父亲的确是病死的。” “我听说云侄女曾随名医学过妙手回春之术,只是这世上毒药千千万,云侄女就敢保证云相不是死于某种未知的毒?”杜守铭说到此处话锋一转,看向另一边的闻泰苍,“云相的死暂且不说,闻老将军的死闻贤侄难道心里就一点不恨吗?” 当初闻泰苍入狱,闻正良在乾坤殿外生生跪了半个月。他本就年纪大了,年轻时四方征战落下身伤病,哪里禁得住这个,全靠口气硬撑,在闻泰苍被放出来没两天便去世了。 “那也是我自己闯祸再先,是我对不起父亲。”闻泰苍面无表情地回答。 杜守铭冷笑一声:“你们都可以不计较,我却不可能让文曜的死就这样被揭过去!今日老夫与你们说的话你们且慢慢考虑,两个月后,老夫在京城等你们到来。” 说罢杜守铭便同徐炎一齐起身,云妙晴略一犹豫喊住人道:“这位徐县尉既然当年便见过那名女子产下的婴孩,应当知道那名婴孩……” “是个女儿身。”不等云妙晴说完,徐炎便接上了她的话。 云妙晴挑眉:“那你们?” 杜守铭略摆手:“这不应该是云侄女要操心的事吗?云侄女当年能瞒过考官参加科考,想必在女扮男装道上颇有研究,可以好好指点这位霍岚‘公子’下。至于宫里,我方才说过陛下老了,如今眼神大不如从前,余下的地方我自会为你们打点。” -- 第71页 二人走后,闻泰苍皱眉看向云妙晴:“义父他……” “确实是病死的。”云妙晴道,“杜守铭这老狐狸还有那个徐炎的话都半真半假信不得。你当杜守铭这么做真是为了杜文曜?杜文曜之死,现在看来跟两名皇子之间的牵扯已是八九不离十,将来无论是谁登基上位,杜家的好日子都到头了。他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挑个听话的傀儡,但宁家之事还历历在目,这个傀儡要是有朝日挣脱了提线反咬他口怎么办?除非——” 说到此处云妙晴目光微微一顿,望向霍岚道:“这个傀儡有什么大把柄在他手上,足以在任何时候被他轻易撼动根基。” 霍岚这个太子遗孤实际上是个女的,这就是她最大的把柄,也是杜守铭宁愿抛弃京城里的众多皇子,不远千里来到此处选择她的原因。 自古以来皇帝都是男子,还从未有过女子为帝的先例。无论将来霍岚有多大势力,只要这一消息被爆出来,那些原本对她忠心耿耿的人里绝大多数都会产生动摇,更不用说其他心怀鬼胎之辈。 闻泰苍顺着云妙晴的视线看了霍岚一眼:“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云妙晴摇了摇头:“你们先各自做各自的事去吧,让我想一想。” 说完她便上了楼,霍岚跟在她身后路来到房门前,惴惴不安地看着她。 “今天的课就先讲到这,你拿了书回房看去。”云妙晴的语气中透着股疲惫,霍岚拿了书站在云妙晴房门口,还想说些话,云妙晴却先一步关上了门。 门后,云妙晴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暗中又骂了一遍杜守铭那个老狐狸,竟敢这样大摇大摆地进她家门,全然不怕她宅中人将这事说出去! 按杜守铭的话说,这也属于她要操心的事,毕竟如果有人走漏风声,她也样吃不了兜着走。好在云家上上下下的人嘴都很严,在外面绝对不会乱说。 这一晚云妙晴没能安寝,翻来覆去想着杜守铭跟徐炎的话。 原来霍岚直女扮男装,为的就是这个。云妙晴乍闻之下有些生气,这么大的事霍岚居然敢瞒她,后来回房冷静下来一想,倒能理解霍岚的做法。 这件事在霍岚那里不见得有什么证据。徐炎说霍岚她娘不知道自己伺候的人是太子,但霍岚明显是知道的,那就是徐炎说了谎。不过霍岚她娘疯疯癫癫,霍岚就算知道估计知道的也并不多,这种事无凭无据怎好跟人讲。 只是一想到自己对那小崽子这么好,那小崽子还对她有所保留,云妙晴就有些手指痒痒,想要狠狠戳几下那个小崽子的脑门。 不管霍岚当初是抱着什么目的接近她的,但她又不傻,霍岚眼里那股日渐浓郁的爱意藏都藏不住,她哪会不知道霍岚对她的心思。 那丫头可能没想过会有这一天。云妙晴想起银杏母亲刚来的那天夜里,霍岚那些话的意思放在现在已经很明白了,她这两年多里这么努力学习,多半是想自己独自离开去闯上这一番,然后再回来找她。 傻成这样,哪里来的自信。 云妙晴在心里又戳了下霍岚的脑门,教训幻想中的霍岚小人儿:“京城那地方是你能个人去的吗?看看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老鬼们,就你这半吊子水平,去了还不叫人把皮都扒了!” 想到这里,云妙晴有些烦躁的翻了个身。 抛开切来说,这件事云家最好还是不要掺和,杜守铭今日虽然说得严重,实际上他未必真敢揭发她。 云家跟杜家不同,云家现在已经在逐渐边缘化了,如果她主动向陛下请罪,说自己与霍岚的结识完全是无意的,并将人交出去,陛下未必会重罚他们,即便削爵免官他们也不是不能接受。 但对于杜家而言,杜文曜虽然死了,杜家依然是朝中的一棵大树,况且如果杜守铭甘于让杜家衰落下去,就不会有今日这番拜访。 杜守铭比她更加输不起,这就是她笃定杜守铭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 但……云妙晴在黑暗中睁着眼,眼前净是霍岚这两年多来的身影。 一开始她捡霍岚回来纯属心血来潮,若非这乡下地方无聊,换了别处,即便她发现有个好苗子也未必有这闲心捡来培养。 可是这个她时心血来潮捡来的小姑娘却有着那样顽强的生命力,就像是沙漠中的株仙人掌,哪怕水源深埋在离它很远很远的地下,只要有这线希望它就会把根深深地扎下去,并开出美丽的花来。 云妙晴没有亲眼见过大漠中的仙人掌,却见过书上的画。大约就是这股蓬勃的生气深深吸引了她,她对这捡来的小丫头格外照拂,甚至明知道对方对自己抱有不可告人的心思还是没舍得赶人走,反而一次又一次的纵容对方跟自己玩闹。 云妙晴在情爱这方面的感情向来很淡漠,这么多年从没对谁动过心,对于霍岚她说不上爱,但好感肯定是有的,在这一点上她没有必要欺骗自己。 这份好感能持续多久,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一想到自己悉心照顾了两年多的花,好不容易长得娇艳可人了,还没闻上几天香,忽然就要被别人抱走,还指不定要被人怎么揉搓糟蹋,云妙晴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群人,当她父亲不在了,她们一家就好欺负了么? 她在床上翻了半宿没睡着,起身披上衣服打算去楼下花园里走走,刚一开门,就见霍岚抱膝坐在自己房门口,像只被人遗弃的小狗样。 -- 第72页 云妙晴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忙把人拉进来:“你这是干什么,来了怎么不敲门呢!” 她说着去拉霍岚的手,果然,现在已经入秋了,夜里冷,即便霍岚身体好能抗冻,在外面蹲这大半宿也双手冰凉。 霍岚眼框鼻头都红红的,不知道是哭过还是冻的。云妙晴给她搓了一会儿手说:“你在这等着,我去给你弄点热水来喝。” “你是不是生气了……”霍岚拉住云妙晴的手,声音小小的。 “是!”云妙晴硬着声音回答,“你是不是想气死我,明知道我疼你还把自己搞成这样,我要刚才没出来,你还打算蹲到天亮吗?” 霍岚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云妙晴。 她生气是为这个么?难道不是气自己瞒了她这么久…… 云妙晴被霍岚又傻又可怜的模样看得一点脾气都没有,叹了口气,抱住霍岚,在她耳边轻声哄道:“好了好了,别怕,我不生你气了,乖。” 霍岚抽了抽鼻子,说:“我会去跟他们说,如果他们肯放过你,不来打扰你,我就跟他们走。对不起……我没想到会弄成这样……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些话不是骗你的,我真的想一辈子陪着你,你等我好不好。” 云妙晴放开霍岚,板着脸:“不好。” 霍岚一怔,豆大的眼泪又开始啪嗒啪嗒往下掉。 云妙晴本来还要多逗她几下出气,这下也忍不住了,替她抚掉脸上的眼泪,轻笑着说:“你还欠着我好多债呢,要是跑了怎么办?我可得盯紧你,不能放你就这么走了。” 霍岚眨巴了一下眼睛,有点没听懂云妙晴的意思。她难过了一整天,晚上又在外面吹了半夜冷风,实在有点不清醒。 “傻丫头!”云妙晴俯身在霍岚额上印下一吻,“我是说我跟你一起走,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内容有点多,抱歉更晚了点。恭喜霍小岚喜提一枚亲亲~ 第三十二章 那晚霍岚果真着了凉, 后半夜发起烧来。不过她身体底子好,喝过药睡了半天,醒来时额头已经不烫了。 云妙晴晚上又给她号了一次脉, 说她好得差不多, 再休息一晚明日就能活蹦乱跳。 霍岚听话睡了一觉, 第二天却觉得自己并没有好, 不只是第二天, 接下来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都没好,不然她这些天里怎么总会莫名其妙的傻笑, 连走路都是轻飘飘的呢? 云妙晴亲了她!虽然是亲的额头,像大人宠小孩儿那样, 但那也是亲! 而且不止亲了她,发现她病了, 那天晚上还让她睡了床。那可是云妙晴每天睡的床!要不是顾忌到人家还在她边上看着, 霍岚都恨不得抱着被子打上好几个滚。 后面云妙晴还亲手喂药给她喝, 帮她擦脸擦手…… 霍岚知道云妙晴宠她, 可每当她觉得云妙晴已经好得不能再好了的时候, 云妙晴总能突破她的期待对她更好一点, 好到她觉得不止这辈子, 下辈子、下下辈子, 如果真有轮回转生, 那她永生永世都想霸着这个人不放手。 就不知道云妙晴愿不愿意让她永生永世相陪……霍岚有些发愁地挥着手里的剑,如果下辈子、下下辈子云妙晴不认识她了呢? 那也没关系, 她还可以像这辈子一样给云妙晴送果子, 送吃的,死缠烂打非要云妙晴认得她。然后就像现在这样,不管云妙晴是把她当做妹妹还是什么, 反正她都赖定云妙晴了,她会努力让自己变得更优秀,好让云妙晴欣赏她,让自己配得上留在云妙晴身边。 如果在这基础上还能把云妙晴对她的欣赏变成一点点那方面的喜欢,那就再好不过了! 霍岚想着想着,又“嘿嘿嘿”傻笑起来,好在最近闻泰苍有事在忙没有每天盯着她习武,不然就她这状态,非得罚到她把脑子里的水控干净累到爬不起来为止。 不过霍岚每天也就偷着乐上一小会儿,并不是随时随地都乐得起来,毕竟还有杜守铭说的那么大一桩事压在心头,她生不出太多心思琢磨别的。 京城,虽然她过去常听银杏说起过,但对她而言还是一个十分陌生的存在,她从来没有去过那里,这辈子没有,上辈子也没有。 她即将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以一个全新的身份开启一段新的生活,而这个新生活毋庸置疑将会充满尔虞我诈,霍岚每每想到这些都会感到有些忐忑。 “你先不用担心这些,回京的事我来安排,你只管每天做好你原来在做的事就行。” 云妙晴是这样跟她说的,霍岚看得出云妙晴这段时间有在忙碌一些事,所以尽量不在上课时间以外去打扰她。 两个月的时间过得很快,在今年的第一场雪落下时,霍岚跟着云妙晴一行人终于踏上了北上回京之路。 霍岚坐在马车里,在她身侧,云妙晴抱着手炉把自己裹成一个球。 她是真的很怕冷。霍岚心想,上辈子自己竟然都不知道,想来是当时逃难没那个条件,云妙晴怕她担心强忍着没表现出来罢了。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越来越多曾经被自己忽视了的细节便挨个冒了出来。霍岚心下黯然,愈发觉得自己愧对云妙晴。 “你脚冷么,我帮你捂着吧?” 云妙晴正在思考回京以后要做的种种事,冷不丁听霍岚开口说话差点吓一跳。 -- 第73页 冷当然是冷的,她抱着手炉也就手上胸前这一片地方不冷,脚又照顾不到。谡州这地方到了冬天比较潮,今日又下了雪,即便她鞋子里有细细的绒垫着还是觉得不够保暖,一点若有若无的湿让她格外不舒服。 不过让人给她捂脚这事还是太过了些……云妙晴紧了紧身上裹着的披风,把脚也缩进去,摇头对霍岚道:“不冷。” 不冷才怪!霍岚在心里偷偷反驳。 “我不管,我就要给你捂脚。我现在要脱你鞋子了哦,你要是生气呢就狠狠打我一下,如果不打我那就是默许了!” 云妙晴哭笑不得,霍岚就仗着自己宠她,净会耍些无赖手段,鬼精鬼精的,一点脑子全长到对付她这儿来了。 偏偏自己还真舍不得把霍岚怎么样,云妙晴屈起指头轻敲了一下霍岚的脑袋,由着她去了。 霍岚松开自己的外衣,抬起云妙晴的腿,把她的脚捂在自己怀中,用衣服裹好抱着。她怕云妙晴坐得不舒服,还帮云妙晴拿了垫子把坐的地方垫高了些。 云妙晴看着霍岚给她忙这忙那,忽然说道:“霍小岚,你知不知道从习俗上来说,一个女子的脚如果给外人看到了是要嫁给他的。” 霍岚闻言抬起头,眼睛里亮晶晶的:“那你的脚被我看了,你不能嫁给旁人只能嫁给我!” 啧,小丫头撩多了脸皮变厚了,不会像以前一样害羞炸毛,一点都不好玩。云妙晴扭开脸,脚尖轻轻点了一下霍岚的肚子:“隔着袜子呢,美的你。” 霍岚傻笑着低下头抱紧云妙晴的脚,刚才云妙晴动那一下肯定不是点的她的肚子,而是直接点在了她心里,不然她这会儿怎么心里酥酥痒痒的呢! 当初云妙晴从京城来松栾县为父送葬时,队伍不能说浩浩荡荡,但奴仆加一起也有好几十人。如今从松栾县回京却一切从简,除了上回杜守铭点名要见的他们三个,就只多一名车夫,连小荷都没带着。 一行人在路上走了大半个月,终于踩着年末的尾巴赶到了京城。这一路走来虽然经过了几座还算大的城,但他们都是算着宿头临近日暮关城门时分才入的城,天一亮就离开了,霍岚还没好好见识过这些城里的繁华。 这会儿午时刚过,京城里东西两市都开了,正是热闹的时候。 这里的繁华跟各地州府自是不可同日而语,霍岚掀起窗帘的一角悄悄向外望去,只见街上熙熙攘攘全是人,路边飘来糖炒栗子的香气,还有煮馄饨、炸米糕、冰糖葫芦……小贩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一声赛一声悠长。 再往前去,一块大大的牌坊后面更是店铺林立,打眼一瞧卖布的、卖扇子的、卖蜜饯果子的,酒楼、书肆、茶馆什么都有,简直看花眼。 “前面就是西市了,年关将近,各家都要出来采买年货,人会比平时更多一些。”云妙晴顺着霍岚掀起的窗户缝瞧了一眼外面的情形,对霍岚解释道。 她们的马车不会从西市里面穿行,只在外面路过一下,云妙晴跟霍岚说如果有兴趣可以改日过来转转。 两人正在车里说着话,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前方响起一连串呼喝声。 “站住!别跑!” “你们几个往那边,抓住他们!” 云妙晴跟霍岚换了个位置,坐到窗边向外看去,只见一群官兵追着三四个衣衫褴褛的人从一条巷子里窜出来。 “是庆京府的公差。”闻泰苍低声道,临近西市这一段路人太多了,他不方便骑马,牵着缰绳走在云妙晴的马车边上。 两年前杜文曜骸骨被发现后,没过多久庆京府尹果然换了人。新换上来的这个庆京府尹据说是个纯臣,一心忠于陛下,但到底怎么样云妙晴没有贸然下定论。 眼下被追的那伙人显然想往人多的地方跑,好制造混乱躲避追捕。闻泰苍牵着马退至街边,车夫也将车赶到边上,免得他们被波及到。 那伙逃犯从他们车旁经过,四散开来钻进西市,紧跟着那群官兵也风风火火追了过去。 “干嘛呢这是?” “哎哟我的摊子,他往那边跑了不在我这儿,这位官爷别掀我的摊啊!” “哎呀谁踩了我的脚!” 街上本来人就多,这么一来更是乱了套,吵吵嚷嚷,有几个人还因为彼此间无意的推搡起了口角。 “那还有一个!”忽然,霍岚指着另外一条巷子口小声说道,那里有一个穿得像乞丐似的的少年探着头往外瞧,脸上的惊恐和焦虑证明他并不是一个普通的乞丐,应该和刚才被追捕的那几人有关。 那伙官兵全追去西市了,街上的人都伸长脖子望向西市那边瞧热闹。那条巷子处在跟西市相反的方向,要不是霍岚眼尖,应当没人注意到他。 云妙晴看了那人一眼,低声说了句“闲事莫管”,然后放下窗帘,马车又重新走了起来。 云府位于胜德大街,通常来说家户人家的大门是不允许开在大街这一侧的,只能开在坊内,但历代帝王会特许一些重臣、皇子,将府门开在坊外街上以示恩宠。 这条街上总共没有几户人家,跟方才挤得水泄不通的那段路比起来显得格外冷清,也正是这份冷清,给住在这里的人家平添了一份肃穆和尊贵。 霍岚跟在云妙晴身后下车,看门的家丁一人上来替闻泰苍牵马,另一人飞快跑进院内报信,待云妙晴整理好衣服迈进府门时,门内已经汇集了好些人。 -- 第74页 为首的是一名男子,看起来三十上下的年纪,皮肤白净,长相斯文,眉眼跟云妙晴有三分相似。霍岚暗暗打量,猜测这人大约就是云妙晴的兄长云书简。 在云书简身边还有一名年轻女子,生得貌美亲和,不是云妙晴那种因为笑才会显现出来的亲和,而是本身脸颊上有一点点肉,配上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一眼看上去就很和气。 这人应该就是云妙晴的嫂嫂双雅。 “午饭吃过了么,路上可顺利?”双雅一面吩咐下人去外面马车上搬行李,一面拉住云妙晴的手问。 “路上随便吃了些,一切都好,劳嫂嫂挂心了。”云妙晴回头,将霍岚介绍给双雅认识,又向霍岚介绍了她的兄长和嫂嫂二人。 她在回来之前就写信给家里简单说了一下霍岚的情况,因此云书简跟双雅见到霍岚倒没有多惊讶,只是眼光中透着些许好奇。 云书简站在闻泰苍身边,正要说什么,忽然一团浅粉色的小团子从回廊另一头一阵风似的跑来,一头撞到云妙晴腿上。 “姑姑!”一个粉雕玉琢般的小姑娘抱住云妙晴的腿仰头叫道,在她身后,追了一路过来的奶娘赶忙给云妙晴告罪。 “小牧晨都长这么大了,还记得姑姑呢。”云妙晴弯腰摸了摸小姑娘的头。 “当然记得了!爹爹说我要是把姑姑哄高兴了,姑姑就会给我买好多好多糖吃!” 那小姑娘正是云书简跟双雅的女儿云牧晨,今年刚满七岁,甫一见面就把自己爹爹卖了还不打讲,扭头望着霍岚眨了眨眼睛,忽然问道:“你就是我姑父吗?” 霍岚不知道云妙晴在信里是怎么跟她家里人讲的,骤然被小姑娘这么一问,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瞬间闹了个大红脸。 “云书简!你天天跟你女儿胡说八道些什么呢!”双雅抱起女儿狠狠剜了自己丈夫一眼。 云书简摸摸自己的鼻子,看看天又看看地,揉着后脑勺道:“我那什么,不是好奇她俩的关系嘛,让小晨问一问怎么了?” “你这么好奇怎么不自己问呢?”云妙晴看向自己的兄长。 云书简被妹妹看得心里一虚,他这个妹妹从小就古灵精怪鬼主意多,作为当年的第一被捉弄对象,云书简每每回忆起往事都觉得脑壳痛,到现在都不敢轻易招惹这个妹妹。 “我一点都不好奇了,真的!我跟闻兄好久没见,我们喝酒去了,你们慢慢聊啊!”云书简说完拉着闻泰苍的胳膊头也不回地逃离现场,那速度再走快点脚底下都要生出烟来。 “都快三十的人,还整日没个正经!”双雅望着云书简的背影嗔了一句,回头对霍岚福礼:“我夫君待客不周,让霍公子见笑了,得罪之处我在这里替他给霍公子赔个不是。” 霍岚赶忙拱手还礼:“姐姐言重了。” 云妙晴待二人客气过之后,环顾四周问道:“母亲呢?” “咱们不知你们今天就会到,还以为要过两日。母亲一早去清福寺陪太后礼佛去了,方才我已经派人去请,晚些时候应该就会回来。” 说话之间双雅带着霍岚跟云妙晴来到了一间小院前。 “我让下人收拾了这间院子出来,这段时间就委屈霍公子住在这儿了,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就让下人来同我讲。”双雅安排好霍岚又转头对云妙晴道,“妙晴你的话还是住你原来的地方。” “麻烦嫂嫂了,嫂嫂去休息吧,我一会儿自己回去。” 双雅走后,云妙晴带霍岚进到院中。这里虽然是一间小院,但院内梅花修剪得正好,石桌、石凳还有弯弯绕绕的石子路掩映其中,看起来颇有意趣。 “喜欢么?”云妙晴引着霍岚穿过石子路,推开屋子的门,里面今日刚打扫过,桌上擦得锃亮,地上也是一尘不染。 霍岚点了点头,只要跟云妙晴在一处,哪里她都喜欢。 “那你住在哪里?”霍岚问。 云妙晴站在屋门口给她指了个方向,霍岚透过墙上的雕窗,云妙晴所指的方向只能看见树和假山,还有一些造景,再往前就被回廊挡住了。 原来不在一处啊……离那么远…… 霍岚先前因为新鲜感产生的一点点喜悦一下子就被冲淡了,低头拉着云妙晴的袖子不说话。这样看来住大宅子一点都不好,还不如她们在乡下住的地方,能门挨着门呢! 霍岚现在的模样就像一只小狗耷拉着耳朵,看到这个,云妙晴忽然想起松子来。 她悄然走去院外,低声吩咐了外面的婢女几句,过了一会儿,婢女抱着一只毛发灰白的小狗回来了。 云妙晴从婢女手中接过松子,霍岚在一旁奇怪地看着,她从前在村里见过的都是短毛土狗,这种长绒毛的小狗还是第一次见。 “过来,我给你变个戏法。”云妙晴把霍岚叫到房中,让她在铜镜前坐下,然后把小狗放在地上,拍了拍自己的腿。 “松子,来!” 松子听见人唤它,扭着屁股绕云妙晴转了两圈,然后忽然立起身,吐着舌头仰起脑袋看向主人,一双眼睛亮亮的,仿佛会说话似的求人摸它。 云妙晴奖励般地摸了摸它的头,然后蹲下身伸出一只手对它说:“松子,撒娇怎么做?” 松子往后退了两步,把自己的头放在云妙晴手里蹭来蹭去。 -- 第75页 “松子,委屈来一个!” 松子歪了下头,似乎是在理解主人的话,过了片刻它把自己缩成一个团,头搁在地上,耳朵高高竖起,眼睛一下一下地瞟云妙晴,瞟一眼挪开,又瞟一眼。 “傻狗,你那叫怂!”云妙晴拍了一下它的脑袋,想到什么,忽然笑起来,“不过这个也挺像。 说着她把松子半提起来,逗它问:“那委屈呢?委屈怎么做?” 松子搭下耳朵,从喉咙里发出一丝“呜呜”声。 云妙晴满意地放下它,按着霍岚的肩膀让她面对铜镜:“霍岚,委屈怎么做?” 霍岚:“……” “原来你一直把我当小狗!!!”霍岚转身同云妙晴打闹起来,云妙晴闹不过她,只好使出杀手锏——把霍岚抱住,这样霍岚就不敢乱动了。 “好啦。”云妙晴站着霍岚坐着,她抱住霍岚,霍岚的头便贴在她胸口下方腹部位置,幸亏这凳子矮,要是再高一点点还怪尴尬的。 “虽然住得远一些,我会经常过来看你。下午你先在房里休息,晚上应该会和我家里人一起吃个饭。你的情况信上不好细说,饭后我再详细同他们讲。” “晚上……是不是你娘就要回来了?”一想到要见云妙晴的母亲,霍岚就有点紧张。 “害怕呀?”云妙晴笑着打趣她,“丑媳妇才怕见公婆,你怕什么?” 那怎么能不怕呢!霍岚心想,以前她住在柳河村的时候,那个谁谁还有那个谁谁谁家,婆婆跟媳妇之间就闹得可凶了!而且听说越是大户人家规矩越多,婆婆眼界高要求高,嫁过去的媳妇一不小心就会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得罪婆婆了。 而且云妙晴她娘是宰相夫人,霍岚虽然不清楚她的出身,但肯定是名门闺秀。人家是高高在上的凤凰,而自己呢就是一只乡下土鸡,尽管被云妙晴教导了近三年,那也最多是一只染了毛的土鸡,跟人家比还差得远,人家看到自己女儿跟她这么个人混在一起,指不定多嫌弃呢! 霍岚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媳妇儿肯定不会受婆婆待见,心里苦兮兮的…… 呸呸呸!什么媳妇儿婆婆的,都叫云妙晴的瞎话带偏了!霍岚绕了一大圈才反应过来,气鼓鼓地瞪了云妙晴一眼。 云妙晴笑着呼噜了一把霍岚的头,说道:“不用紧张,我娘人很好的,等你晚上见了就知道了。” 云妙晴走后,霍岚花了一下午时间把她从云妙晴那问来的各种礼数复习了好几遍。尽管云妙晴告诉她没必要,在她家里完全可以随意一点,不用拘谨,但霍岚还是在心里反复排演,就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给云妙晴丢脸了。 天黑之后,有婢女前来请霍岚去前厅用膳。霍岚跟在那婢女身后,越临近前厅越紧张,好几次差点踩着人家的鞋后跟。 这份紧张在见到前厅中那位早些时候未曾谋面的美貌妇人时达到了顶峰,她躬身行礼,一张口就将“霍岚见过夫人”说成了“霍岚见过婆婆”! 作者有话要说:  霍小岚:T_T我还有再重生一次的机会吗? 第三十三章 屋中先是静了一瞬, 继而爆发出阵阵笑声。 霍岚面色通红,地缝都不够她藏了,这得找个坑让自己躺进去, 再盖点土在上面原地埋了算了。 “好孩子你过来, 坐这儿, 让我好好看看我这新得的媳妇儿。”徐慕贞招手让霍岚在她身边坐下。 霍岚原以为自己犯了这样大的错, 云妙晴的母亲定会嫌弃她, 不想对方竟然还顺着她的话开起了玩笑,眼中那狭促劲儿看起来格外眼熟, 可不就跟云妙晴每回捉弄她时一样么! 云妙晴在徐慕贞身后掩着嘴,小狐狸似的, 而徐慕贞就像一只修道成仙了的大狐狸,母女俩齐齐看着霍岚。霍岚来前厅之前还道自己这回是进了龙潭虎穴, 到头来原来是掉进了狐狸窝。 一阵玩笑话之后, 一家人陆续落座。因着离三年孝期还差最后半个月, 桌上全是素菜, 但云府的素菜做得比在乡下韩婶儿精致多了, 好多菜霍岚不仔细瞧都不能发现是素的。 云家似乎并不讲究什么食不言寝不语, 餐桌上徐慕贞妙语连珠, 而云妙晴跟云书简也不遑多让, 霍岚虽然并不是每次都能接得上他们的话茬, 但一顿饭吃到最后原先的陌生感也消失很多,跟云家一家人的感情似乎都拉近了一些。 饭后双雅哄小牧晨玩去了, 云妙晴让人撤了餐桌, 摒退下人,将两月之前杜守铭跟徐炎找上门来的那番话同兄长和母亲细细道来。 云妙晴此前信上说的含糊,方才霍岚那声“婆婆”叫徐慕贞起了一点点疑心, 听完云妙晴的话才把事情对上了——原来霍岚是女子,而且还是平章太子的遗孤。 “这件事我仔细思量过了,我与霍岚相交近三年已是事实,尽管杜守铭一时半会儿不会拿我们怎么样,但从他话语间透露出来的消息看,杜家是铁了心想扶持皇子参与皇权之争。如果他们在这场争斗中落到下风,一定会想办法拉咱们下水。而如果他们胜了,无论他们所扶持的人是不是霍岚,到时咱们一样不会好过。” 倘若杜家扶持的是霍岚,那么云家不参与其中却知道霍岚的秘密,这是杜守铭绝对不能允许的;倘若杜家选择了别人,那么霍岚的存在本身就会是他们的眼中钉。 云妙晴说完自己的分析,再说自己的打算:“我不想等到事情变得太被动以后再被迫做出抉择。现如今我认为可以暂时跟杜守铭合作。同时咱们也要做好两手准备,杜家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翻脸,在那之前咱们要先铺好退路。” -- 第76页 最坏的情况就是霍岚作为女子的身份暴露出去,那可是欺君之罪,云家上下难逃一死。云妙晴要提前为大家规划好逃离路线和所需准备的东西,以免到时仓促间应对不来。一旦他们被抓入狱,再想脱身就难了。 好在云妙晴不用为株连九族这一问题头疼。她父亲一族人丁不旺,云妙晴只有两位叔伯,一位无儿无女,一位膝下就一个女儿。而且云家除了云知邈出仕,祖辈好几代都是江湖侠客。 江湖跟庙堂就像是两方天地,虽然江湖说到底也都是人,都归朝廷管,但那两位叔伯人脉广,本领强,云妙晴相信他们有办法改头换面躲上几年不被朝廷找到。 而至于母族这边,帛州徐家在本朝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存在。徐家几乎没有人在朝为官,但是本朝民间最大的学宫青光书院就是徐家开办的。青光书院广收天下才俊,不问出身,不问贫富,只要才学通过考核即可在此读书。书院里的先生们都是当代大儒,教出来的学生不少人后来有着很高的名望。 当年徐慕贞嫁给云知邈前本有婚约在身,但她一意孤行要嫁给云知邈。徐父一气之下将她逐出家门,从徐家族谱上除名了。这件事在当地官府有过记录,在这样的前提下,如果徐家因为徐慕贞受株连,会有非常多的文人学子替徐家上书请愿。 考虑到自己在民间的声誉,不到万不得已陛下不会轻易动徐家人。剩下嫂嫂双雅那边没什么亲人在世,不用多考虑。 对云妙晴而言,唯一麻烦的只有她们自己这边。云府光奴仆就有上百口人,这么多人目标太大,没法跟着一起走,最多只能提前辞退一些,还不能让外面的人发觉。 “这……会不会太冒险了点……”云书简想想那场面就觉得有点慌,“咱们也不是非要争个啥,他们想要什么给他们就是了。你要觉得京城里不安全,我赶明儿再找个借口外调,犯不着把自己放在火上烤。” 云妙晴摇了摇头,不赞同兄长的提议。 尽管她不想交出霍岚是出于私心,但她作为父亲点名继承的家主,一家人的利益也是要权衡的。这段时间她反复思考过,她们将霍岚交给杜守铭并不能解决杜家对他们的威胁,如果想要彻底跟杜守铭划清界限,只能把霍岚交给陛下处置。 而这样一来,以陛下多疑的性格,为向陛下表达足够的忠心和诚意以打消他的猜忌,云家就得放弃现在所得到的一切,根本不可能调去外地过他们平安富足的小日子。 左右都得落到个一无所有的境地,不如放手搏上一搏。 闻泰苍赞同云妙晴的看法,但云书简还是顾虑重重。 最终,徐慕贞对云妙晴道:“你父亲将咱们整个家交到你手上,就是信任你能为咱们家做出最优选择。既然你下定决心要这么做,府上的事就由我来处理。” 见母亲也拍板同意了,云书简摸了摸脑袋不再多言。反正他向来是听安排的那个,从前是听父亲的,现在是听妹妹的,没多大区别。 他想得很开,做决定的人才是要担责要劳碌操心的,而他这个只负责干活的呢就什么都不用想,你们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乐得落个轻松自在。 大约就因为他这副得过且过的懒散性子,父亲才不让他当家做主,不过这也正合了他的心意。 商量完毕,众人各自回房,临分别时云妙晴忽然叫住云书简:“我今日回来路过西市外,见庆京府的公差在追一伙人。那伙人从我马车外面过,我听他们彼此之间的吆喝不像是本地口音,你这段时间有没有听说过什么?” 云书简眯眼想了想:“好像没听说啊。你要想知道,我明儿去给你打听一下。” 一夜无话,第二日云妙晴去找霍岚的时候,霍岚正呆坐在床上,头发还睡得翘起来一撮,看着分外喜感。 她其实今日很早就醒了,往常她一醒就该上山去找闻泰苍习武,可现在她连闻泰苍住在哪里都不清楚,也不知道自己方不方便出去随便走动,只好坐在床上思考人生。 “发什么呆呢?”云妙晴坐到霍岚床边,伸手帮她把翘起来的头发按下去,刚一松手,那撮头发又十分顽强地翘了起来。 她似乎觉得很有趣,又将那撮头发按下去,看着那撮头发再一次翘起,然后伸手继续,如此反复。 霍岚:“……好玩么?” “挺好玩。” “像小狗?” 云妙晴轻轻一笑:“还记着昨天的仇?” 霍岚扭开头,鼻子里发出一声“哼”,很快又转回来,看着云妙晴的装扮疑惑道:“你怎么今日也穿男装了?” “带你出去玩。”云妙晴说着帮霍岚把架子上的衣服拿下来,催促她起床。 出去玩跟扮成男子有什么必然联系么? 霍岚不懂,疑惑地望着云妙晴。 “因为我就想带你,我们两个人出去逛逛。”云妙晴看出霍岚的困惑,对霍岚解释道。 霍岚从前一直住在乡下,对很多情况不太了解。比如像云妙晴这样家世的女眷,是不可以独自或者只跟一两个好友出门的。但凡出门必须带上许多仆从,安全和排场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如果这样身份的女眷外出不带这么多仆从,就会被人指指点点说是行为放浪不检点。 之前她住在松栾县这种小地方还好,跟银杏、闻泰苍三个人就出门了,现在回来京城就不好再这样。 -- 第77页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一出门就一大群人前呼后拥地跟着,尤其是像云妙晴这样年轻的小姐们,许多都是好动活泼的性子,带这么大一群人,干什么都不方便。 于是大家想出门又不想带太多人时就想出了个招——扮成男子出行。时间一长,这便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甚至不需要这些小姐们扮得很像,穿上男装束上头发,就好像有了一个新的身份,在外面别人就算知道这是女子假扮的也不会说什么。 “这可真是太奇怪了。”霍岚听完云妙晴的解释更加不理解了,“大家都知道是假的,一层窗户纸罢了,为啥还非得弄这么个形式呢?女孩子的身份就这么不招人待见么?” “是说呢,希望将来有一天咱们也能不用再做伪装,穿着裙子随便出去逛吧。” 云妙晴让婢女打来水供霍岚洗漱,负责照顾霍岚起居的以及昨天在前厅伺候的家仆都是精心挑选过的,全是在云家呆了许多年的心腹,不用担心他们泄露秘密。 待霍岚洗漱完,云妙晴替她上了点妆,将她的肤色稍微压得黯黄了些,五官提得更加深邃有棱角。 相比于霍岚,云妙晴自己则弄得非常简单,简单到两人并排一站,很容易看出云妙晴是假扮的。 “好了,就这样。”云妙晴端着霍岚的下巴满意地欣赏了一番自己的成果,跟霍岚坐上马车出门了。 “我们俩就这样出去玩,被人看到了会不会给你惹麻烦?我是说我的身份……”车上,霍岚还有些犹豫。 “你小看了那些人的眼线。”云妙晴靠在垫子上,神情十分放松,“想知道的人这会儿都已经知道了,看杜守铭在陛下面前怎么说吧。” 事实上在她回府的前一天,杜守铭给她的密信就已悄悄送到了云府。杜守铭现在还指望着跟云家合作呢,让她能跟霍岚同时光明正大地站到皇帝面前就是杜守铭要做的第一件事。 马车停在昨日停过的那个路口,眼下离午时还差一刻钟,西市的门尚未开,但在门外已经聚集了许多人。路两边摆上了各式小吃摊子,不少人在这里一边吃着小零嘴儿一边等午时到来。 云妙晴下车买了一包糖炒栗子,又给霍岚买了一盒炸米糕,两人靠着马车边吃边聊,待市门一开便跟着人流进去了。 霍岚是第一次逛这么繁华的地方,而云妙晴也很多年没来过这儿了,上一回出来玩都还得追溯到六七年前。 两人一家铺子一家铺子挨个逛过去,霍岚看什么都新鲜,什么都想拿起来瞧瞧,但是一问价钱又把手老实缩回去,生怕自己不小心摸坏了赔不起。 云妙晴就没她这么纠结了,看上啥买啥,吃的拿在手上,别的就让人包好直接送回府。她不光给自己买,也给霍岚和家里其他人买,小东西直接掏钱,贵的让人去找府里人结账。 霍岚看得两眼直发黑,粗略估计了一下,云妙晴光在这头上几家铺子里花的钱就比自己过去两年挣得加起来还多,要挣多少钱才够养这样一个媳妇啊!她这辈子还有机会嘛?!!! 两人走走停停,来到一家酒楼前。 “这家酒楼从前有几道菜做得很不错,这么多年不知道换过厨子没有,要进去尝尝吗?”云妙晴问霍岚。 霍岚仰着脖子打量这家酒楼,菜好不好吃她不清楚,但从这装潢来看就突出一个字——贵! 云妙晴刚才给她买了好多东西,这顿饭她其实想请云妙晴的,看这酒楼霍岚又怕自己钱没带够,正犹豫着忽听侧面一个略有些尖的声音说:“哟,这不是云妹妹吗?” 霍岚转头,只见一个陌生男人带着四个奴仆堵在云妙晴身前。大冷天的那男人还拿了一把扇子,长相不能说歪瓜裂枣,但也好不到哪儿去,就是衣着看起来似乎有些值钱,不知是谁家的少爷。 “恕我眼拙,没认出阁下。”云妙晴语气淡淡。 “嘿,你!”那男人一收扇子,似乎气得想跳脚,眼珠子一转又堆出一脸笑来,“云妹妹怎么连我都忘了,我叔父是中郎将王司闵,我是他侄子王元炳呐,咱们从前还见过的不是?” 云妙晴长长的“哦”了一声:“我想起来了,王校尉如今都升成中郎将了啊……” “对对对!云妹妹离京近三年,京城里发生了好大变化。来,哥哥带你去吃些好吃的,跟你好好说道说道。” 王元炳笑容猥琐,抬起手便要去攀云妙晴的肩膀,还未落到地方忽觉手腕一痛,就见自己的手被先前一直站在云妙晴身边那个男子拧住了,一时动弹不得。 “说话就说话,手脚放干净些,别想碰我家小姐。”霍岚冷着脸瞪着眼前这人,她起初还担心自己动手惹祸,见云妙晴不说什么,便越发用力攥住王元炳的手。 王元炳被抓得生疼,气急败坏道:“云妙晴!你当你还能像从前一样不把人放在眼里么?你爹已经死了,你们家现在在这京城里能算得上老几!识相的就乖乖陪哥哥我喝上几杯,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怎样?”云妙晴微笑,“你还能叫王中郎将抄我的家?” 王元炳一张脸涨成猪肝色,云妙晴拍了拍霍岚的胳膊,示意她松手。 “我觉得王公子说得好像也有几分道理。这样吧,你们如果能打赢我身边这位朋友,我就陪你去喝酒,如果打不过,我想王公子也不好意思再请我喝酒了不是?” -- 第78页 王元炳恨恨地看着眼前二人,对身后的奴仆们一挥手,吼道:“愣着干什么,上啊!” 云妙晴附在霍岚耳边低声说:“不用留手,好好教训他们。” 霍岚得了云妙晴的指示,自是十分卖力。这人居然当着她的面调戏云妙晴,她要不把他们揍趴下,简直对不起她这几年为习武吃的苦头。 “王公子就看着吗,怎么不亲自上场呢?可别到时候输了怪下人不得力啊。” “我昔日听闻王公子武艺不错,难道是讹传?还是说王公子有心藏拙,不舍得让我见识一下?” “哎呀我怎么瞧着你这几个下人要打不过了呢,王公子你真的不去帮忙吗?” …… 霍岚跟王元炳那几个奴仆缠斗的时候,云妙晴就在边上有一句没一句地激王元炳,没多一会儿王元炳便受不住激将加入战局了。 霍岚见云妙晴把正主送上来挨打,那还不打他个痛快?平心而论王元炳的身手确实比他那几个仆从好上一点,但也就一点而已,跟闻泰苍这样的人比起来还差远了。 不到一盏茶功夫,这四个仆从连带着他们的主人就只有躺在地上干嚎的份儿。霍岚手背关节处稍微擦破了点皮,总体没受什么太严重的伤。 能帮云妙晴出气,霍岚相当高兴,要不是顾及到大街上还有好多人看着,她都恨不得蹦到云妙晴面前求表扬。 “看来我今日确实与王公子无缘,王公子要是想约我喝酒可得另挑时候了。”云妙晴从王元炳身前跨过,笑着说完这一句,拉上霍岚的手进了酒楼。 刚才看霍岚望向她的时候,那眼神让她一瞬间又特别想摸摸霍岚的头鼓励一下,但在外面多少有点不合适,云妙晴便趁着上楼拐角没人注意的时候轻轻挠了一下霍岚的手心。 霍岚被云妙晴这一挠从手心一直痒到脊背上,直到坐到隔间里还有点没回过神来。 云妙晴点好了菜,小二下去后,霍岚透过座位边上的窗户,看到下面王元炳跟他的仆从正灰溜溜离开。 “这样真的没事么?”方才揍这伙人出气时霍岚是觉得很爽,但现在回头想想还是有些担忧。那个王元炳说他叔父是中郎将,关于本朝所设各种官职来京前云妙晴曾同她讲过,中郎将是个很大的官了。 “没事。”云妙晴给自己杯子里添上水,抿了一口道,“王元炳嘛,我知道他,一个纨绔而已,在他家且不受待见,更别说他叔父了。今日这事他都不敢叫他爹知道,还找他叔父呢,你听他吹牛。” “一个纨绔也这么大胆子敢惹你?”霍岚惊讶。 “唉,谁让我家道中落了呢。”云妙晴假模假式地擦了擦脸上不存在的眼泪,可怜兮兮地看着霍岚道,“霍小岚,你看看他们一个二个都这样欺负我,你可得保护好我啊!” 霍岚:“……”就你刚才花钱那架势,我怎么一点都没看出家道中落的样子?! “跟你说正经的,你就会笑话我!”霍岚知道云妙晴这个“保护”又是在拿她以前说过的话打趣,这人总是一逮着机会就要捉弄她玩。 “正经的啊……”云妙晴收起了浮夸的演技,一手撑着下巴道,“正经的就是受人指使的呗。我昨日才到的京城,就算有人知道也轮不到他,今日我又是装扮过的。一个六七年没见过面的人,还带着伪装,就算是撞你眼跟前儿,哪里一下子就能联想得到?他那样确定地一口叫出我,事前肯定有人告诉过他。” “可为什么呀?那人费这功夫就是为了让他来招惹你一下?” “不是冲我来的,是冲你来的。” 霍岚一怔,如果是冲她来的,那她刚才不是应该藏着些么?书上说像这种时候都应该隐藏自己的实力,或者装傻示弱,让敌人麻痹大意才对…… “尽信书不如无书,书上讲的那些例子也要活学活用。你能顺利抵京,本身就足够说明上面那位的态度,对其他人已然构成了威胁。” 云妙晴伸了个懒腰,转头望向酒楼对面的茶楼,眼中透着狡黠的光:“他们既然想试探,就大方让他们瞧着。不给他们上点料,怎么让他们自乱阵脚?” 茶楼顶层,一名穿着黑底金丝纹锦袍的男人站在窗边望向对面酒楼。两家店的窗户上都挂了竹帘,彼此之间并不能瞧见对方内里的情况,但那男人似乎知道他关注的人就在对面某扇窗户后面,说不定跟他一样正透过竹帘在打量自己的对手。 “呵,有点意思。” 男人转了转手上的茶杯,脸上浮现出一丝奇异的笑,头也不回地对自己身后人吩咐道,“刚才的事你都看清楚了,务必要把这事完完整整传到我三哥耳朵里。毕竟春狩就快到了,我那三哥要是被人家一个乡下小子比下去,在父皇面前可就不好看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姨妈痛了一晚上,几乎没睡着觉,今天也痛的厉害,本来想请假,但是强烈的一定要更新的毅力支撑我躺在床上写完了!一脸骄傲!快夸我!(明示2333 第三十四章 自那日在西市遇人试探之后, 接下来霍岚再没遇上什么事。事实上她也没机会遇见,这些天闻泰苍给在府中给她找了一块新地方练武,霍岚仍旧每日寅时起床, 上午练武, 下午跟云妙晴读书, 日子和从前没太大分别。 好吧, 分别还是有的。 -- 第79页 比如说从前她跟闻泰苍在山上习武, 最多就是有几只好奇心旺盛的鸟儿蹲在树枝上歪着头蹦蹦跳跳看着她,而现在—— “姑父加油!” “姑父别躺着了, 起来打他呀!” “姑父你行不行啊,要像这样, 喏,这样!” …… 场地外, 云牧晨这个忠实小观众每天都来看霍岚训练。小姑娘正是顽皮的年纪, 又生得聪慧, 别说奶娘一个人了, 就是两三个婢女加一块儿也看不住她, 云牧晨总有办法甩开跟着她的人自个儿偷跑过来。 这里是从前闻泰苍自己练武的地方, 周围有奴仆把守, 倒不担心云牧晨闯进来被误伤到, 可云牧晨这个观众不光看, 还总说话,这就很影响霍岚了。 “这点干扰就让你心不在焉, 临阵对敌万一有人在旁边喊你一声, 你不得主动把脖子送到别人刀下?” 闻泰苍刀锋一挑,又一次将霍岚掀翻。 不是,这能一样么!霍岚躺在地上喘气。要是喊她的名字还好了, 可云牧晨一口一个“姑父”,老让她想到云妙晴,想到自己对云妙晴那点心思,还有这段时间住在云府的一些事情。 从她进府第一天云牧晨问了那个问题之后,小姑娘就一直改不过来口,双雅纠正过她几次,当着她娘的面云牧晨还能叫她一声“霍岚叔叔”,双雅一不在她就“姑父”“姑父”地叫起来。 “童言无忌,管她呢,她叫你‘姑父’,这不还正好给你的身份打掩护了?”云妙晴如是说。 见云妙晴这头不在意,霍岚又趁着某次大家聚一起的时候问了云书简。 “她这样叫……会不会对妙晴的名声不太好,毕竟我跟妙晴不是那种关系……” “没事,反正京城里现在差不多传遍了,说云家小姐从乡下带回来一个穷小子,爱得死去活来,也不差小晨这一声。” 京城里传遍什么了?霍岚吃惊,她怎么不知道云妙晴爱她爱得死去活来呢? 霍岚不清楚京城里的人具体都是怎么说的,但从前松栾县的人议论她们那些话她是听过的,想到那些话霍岚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嗨,这有什么,别往心里去,你怎么知道我妹妹对这情况不是乐见其成呢?” 霍岚疑惑不解,哪有人乐意见自己名声被这样糟蹋。 云书简摆手道:“也就是我爹不在了,要是他还在这儿,我妹妹是带回来一个乡下穷小子也好,一个女的也好,就是带回来一条狗跟我爹说要嫁给它,我爹也会一拍大腿说‘不愧是我女儿,眼光就是特别’!” 霍岚:“……” “那什么,我不是说你是狗的意思啊,就是打个比方,比方而已……”云书简摸摸鼻子,赔笑道。 霍岚:“………………”我可真是谢谢你。 云书简还想再说,被双雅揪着耳朵拎走了。云妙晴掩着嘴,头上的狐狸耳朵一抖一抖:“这回可不是我说的。” 云书简被他娘子拽的“哎哟哎哟”的痛呼声还响在耳边,霍岚看着云书简的背影,总算理解了当日银杏说起她们家大少爷时那副一言难尽的表情。 霍岚甩甩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回忆从自己脑海里赶出去,撑着地又一次爬起来。 “闻少爷,霍公子,小姐说请你们用过午膳后过去一趟。”一名婢女走来,站在场地外远远冲他们喊道。 闻泰苍冲那婢女点点头,霍岚集中起注意力,上午练完,两人各自回房吃过饭,一前一后到达云妙晴住处。 房中不止有云妙晴一人,云书简夫妇也早已坐在这里了。 见人来齐,云书简道:“今儿宫里下了旨,年三十陛下在宫中设宴,到时京中六品以上官员和家属都要去参加,还有一些已经退了的老臣也都在受邀之列。” “往年不都只有皇子公主还有那些皇亲国戚们参加么。”闻泰苍皱眉,“大臣我记得都是宫中赐宴下来,各自在家过年。” “可不是呢,我刚才还在跟书简说,光是六品以上官员和家属,就得好多人了吧……”双雅感叹。 “陛下的意思呢,是说明年六月不就是他的寿辰么,六十大寿,为给他祝寿,宫里从各地请来了好多有名的戏班子排演节目。这些人反正来都来了,现在也住在宫里,机会难得,不如就在年三十给大家先演几出瞧瞧,让大家提前乐呵乐呵,有个气氛。” 云书简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道:“不过嘛,说是这样说,像这样大宴群臣毕竟是好多年没有过的事了,很多人私底下胡乱猜测,说什么的都有,大部分都认为陛下大概是想在宫宴上公开考教一下各位皇子的学识。毕竟自平章太子被废过去这么多年,陛下今年又病了好几场,身子骨眼瞧着一日不如一日,也该下定决心立新太子了。” 不过云妙晴倒觉得,或许陛下也想借这个机会见一下霍岚,倒不是说专程为见霍岚一面弄出这么个宴会,但从杜守铭那边递来的消息看,顺便见上一见还是很有可能的。不止是要见霍岚,还很有可能会见闻泰苍。 “离三十没几天了,最迟明天宫里的请帖就会发下来,届时看名字就能知道。”云妙晴道。 “我也要进宫么?”闻泰苍有些意外,云知邈说到底只是他的义父,他亲生父亲已死,而他又曾犯下重罪,虽然最后免于一死,但祖上一切荣光都无缘继承。况且他家里已经没人了,无论是六品以上官员还是隐退了的老臣,他都沾不上边。 -- 第80页 “有备无患。母亲从太后那里套了点话,陛下今年连生几场病以后,忽然变得念起旧来,时常召些老臣进宫回忆从前的往事。杜守铭贯会打感情牌,我猜他既然能让陛下动心想见霍岚,而霍岚的武艺又是你教的,陛下很可能还会想见一见你。” 云妙晴说完,大家又一起闲聊了一会儿,云书简跟双雅起身告辞,闻泰苍也跟着离开。 临走前,云书简对云妙晴道:“上回你问我那事儿我打听过了,说是最近从符州来了几个流民,在京城里偷盗抢劫,有人报了官,所以才派了人去抓他们。” “符州的流民……怎么跑到京城这儿来了?”云妙晴微微蹙眉,符州在西南边,离京城有好几千里远,既然是流民,应当没什么钱才对,这么老远一路跋山涉水吃尽苦头来到京城,就为了偷盗抢劫? “这我不清楚。新上任的那个庆京府尹,把庆京府衙上下管理得铁桶一般,我能给你问到这个都得亏我人缘好朋友多,再多打听几句,庆京府尹就该请我去他那儿喝茶了。” 这事云妙晴就是觉得有些古怪,但他们现在自己都够忙的,也没这功夫管别人的闲事。云书简等人走后,云妙晴又教了霍岚进宫面圣要注意的礼仪,以及万一陛下问到一些问题该如何回答。 自打云妙晴决定要回京帮霍岚那日起,她就刻意开始纠正霍岚举手投足中不像男子的动作,到现在训练有三个月了,衣服内做点手脚,面上妆容再打点一下,看上去霍岚就是一个长相俊美的翩翩少年郎,不太能看得出女气。 第二日,宫里的请帖陆续发到相关人府上,送到云府的请帖果然如云妙晴猜测的一般,霍岚跟闻泰苍的名字都在其中。 接下来,云知邈离世正式满三年,云府上下把所有白事相关的东西取下烧掉,挂上了应和年节气氛的红灯笼。 晚上,云府一家人聚在一起,给云知邈遥遥敬过香,用过晚膳后便早早回房休息,准备次日进宫面圣。 早上霍岚仍然醒的很早,不过她哪里都没去,云妙晴昨天叮嘱过她,让她就待在房间里等自己来。 尽管霍岚想过今日要进宫面圣,而云妙晴又出了孝期,可以戴上漂亮首饰,穿各种颜色的衣服,肯定会看上去很美,可是真正看到云妙晴迈入房门的那一刻,她还是被眼前所见惊艳到了。 如果说云妙晴从前像是天上不染凡尘的仙子,那现在她就是人间的花妖。这样说也不对,她有花的娇艳,却没有妖的魅惑,看上去仍是端庄的,只是这端庄中又透着一股非凡的灵气,显得格外动人。 “好看么?”云妙晴进门,见霍岚看向她的眼神痴痴的,顿觉十分愉悦,有心逗逗霍岚。 “好看。”霍岚老实回答。 “衣服好看还是我好看?” 云妙晴走近霍岚跟前,离得近了,霍岚又能闻到云妙晴身上那股淡淡的香味。这问题换做平时霍岚多半不会回答,可是现在,霍岚看着云妙晴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还有自己映在云妙晴眼中的倒影,心头一热,喃喃道:“你好看。” 霍岚虽然话已经说出了口,但实际上在那一瞬间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呆呆地注视着云妙晴的眼睛,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眼里有我…… 霍岚稍微偏了偏头,云妙晴瞳孔中的小人儿也偏了偏头,霍岚抿了下嘴唇,云妙晴瞳孔中的小人儿也抿了下嘴唇。 这明明只是一个正常现象,可霍岚还是从中获得了难以言状的喜悦和满足感,以至于她走神了好久才想起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话。 丝丝红晕爬上霍岚的脸颊,即便她现在偶尔能够应对得来云妙晴那些调侃她的话了,但还是会在不经意间被云妙晴撩动心弦,然后为自己一不小心吐露出来的真心话害臊。 又不是谁都像云妙晴那样不知羞! 霍岚一边在心里谴责云妙晴一边又暗暗欢喜得不行。尽管每次说完都不太好意思,但她其实是喜欢向云妙晴吐露自己的爱意的。 喜欢一个人怎么会不想同那个人分享呢,哪怕是借着玩笑说得隐秘也很开心。 云妙晴看着霍岚一点一点红了脸,又有被霍岚的反应可爱到。自己养起来的这只小崽子在外面凶得像头小狼,而在她面前呢就乖巧地收起所有爪子,明知道她是在逗她玩还特意露出自己毛绒绒的肚皮要害任她揉捏。 认真说起来也不能算是小崽子了。霍岚刚来她这儿的时候比她矮一点点,加上大约一直没吃饱饭,瘦得厉害,看起来很显小。这几年在她这里养得好,该长得肉都长起来不说,个子还窜高了一截。 按理说霍岚当时那个年纪的女孩儿已经不太能长个子了,但是霍岚确实长高了,云妙晴现在跟霍岚并排站,边上的人能很明显看得出霍岚比她高出两个指节左右。 云妙晴让霍岚换上提前准备好的衣服,又给霍岚细细化过妆,拉着人一起站在铜镜面前打量一番,满意道:“看上去还挺般配。” 般配么?霍岚盯着镜子,有些感受不出来。镜子中的人穿着她不曾穿过的衣服,脸上因为伪装妆容也显得有些陌生。 最重要的是,那是一个男子。 也是,一说般配这个词,与之对应的都是什么“金童玉女”、“才子佳人”、“郎才女貌”……总归都是一男一女,什么时候有过两个女子? -- 第81页 所以云妙晴也会喜欢上一个男人,最后嫁给那个男人么……霍岚刚刚燃起来的小雀跃一下子被浇息了,她能感觉到云妙晴是宠她的,可这个宠到底是不是那方面的喜欢她却摸不清。 霍岚的沮丧来得过于明显,云妙晴忍不住问:“怎么了?觉得不好看?” 霍岚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你喜欢这样的么?” 她这话问得不清不楚,但结合她眼中的失落,云妙晴却很快反应过来——霍岚是误会她刚才说“般配”的意思了,想问又不敢说,拐着弯儿试探她呢。 云妙晴不像霍岚感情来得那般浓烈炙热,不管什么时候她都是理智占着上风的。在她看来,她跟霍岚之间无论是时机还是感情都还没到完全成熟的那一步。 霍岚从前生活的地方小,而且身边又只她一个人,自然觉得她什么都是最好的。而现在,她将霍岚从那个小地方带来了京城,京中美人如云,权力、金钱各种诱惑数不胜数,经历过这些之后,霍岚还会觉得她是唯一不可替代的那个吗? 许是因为她没有马上回话,霍岚的眼神又黯淡了几分。云妙晴最是受不了霍岚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她心里一软开口道:“你五官生得好,我其实很想看你做回女子打扮,想必特别漂亮,只可惜现在没机会,以后穿给我看好不好?” 她这话有些答非所问,霍岚一时没听明白。 云妙晴故意不说那么清楚。这小丫头都会在她面前玩这种试探心思的花把戏了,长本事了是不?她笑着捏了一下霍岚的脸,催促霍岚出门。 霍岚原地站了一会儿,把云妙晴方才那句话反复琢磨了好几遍,总算品出一丝味道来。 瞬间,巨大的兴奋直冲脑门,霍岚几乎是像离弦的箭一样“嗖”地冲出房门追上云妙晴,拉着云妙晴的手撒娇道:“你刚才什么意思,我没有听懂,你给我解释一下嘛!” 云妙晴回身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再装?” “我没有,我笨,你告诉我!” “我是说你年纪也差不多到了,以后收拾收拾好看了把你嫁出去。” “嫁给谁?我看过你的脚了,你只能嫁给我,要是你把我嫁给别人,你就不能嫁人了!” “都说了那个不算数。” “我说算数就算数!” …… 两人一路说笑着来到府门口,没多久其他人都到了。大家骑马的骑马,上马车的上马车,朝着皇宫出发。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好多啦,感谢小可爱们的关心,后面还有一章,等我检查完错别字再贴上来~ 第三十五章 他们到的不算太早, 宫里已经来了不少人家,大家在太后所居的坤和宫外排队等着向陛下和太后问安。 “紧张么?”云妙晴小声问霍岚。 “不紧张。”霍岚看了看周遭的人,同样小声回答。 “上次见我娘你都紧张成那样, 这次见陛下跟太后居然不紧张?” 听云妙晴又提起上次的糗事, 霍岚暗中掐了下云妙晴的胳膊:“那还不是怪你前面跟我说那些浑话!你快别说了, 不然待会害我又说错。” 云妙晴掩嘴轻笑, 不再出声。 过了莫约半柱香, 终于轮到她们了。徐慕贞跟云书简走在前面,双雅抱着云牧晨跟云妙晴走在中间, 霍岚跟闻泰苍落在最后,七人一起在宫人的接引下迈入坤和宫殿门。 行礼完毕, 太后将云妙晴叫到跟前,眯缝着一双浑浊的眼睛瞧了她半天, 笑着跟徐慕贞说:“妙晴这孩子都长这么大了, 上次见她还是好多年前呐, 如今出落得越发标致了。” “太后过奖了。”徐慕贞谦虚道。 “当年科考那事儿啊, 要说也不能全怪孩子。小孩子嘛就是顽皮胡闹, 要我说呢, 都得怪那些审核的官吏, 要不是他们粗心马虎没认真履行好职责, 哪能考了这么多轮都没发现。”太后拉着徐慕贞的手提云妙晴打抱不平。 “阿娘, 那些人朕都罚过他们了。”太后边上,皇帝钟羽接口道。 “那你还任由云相把他女儿关在家里那么多年!云相这些年立了多少大功劳, 怎么就不能额外开开恩, 这么如花似玉的姑娘,要不是被这事耽搁,早该有个好人家嫁了!” 被太后一连数落几句, 钟羽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云妙晴看在眼里,笑道:“当年是妙晴年轻不懂事,做错了事,挨罚是应该的。再说了,陛下对妙晴已经是宽大处理了,妙晴因为自己一时顽皮累那么多人受牵连,要是还能照常大摇大摆出来,别人自然不敢议论陛下,但就会说我父亲仗着陛下的恩宠藐视朝廷律法。 正是因为陛下厚爱我父亲,才会默许他那样做,这可不就是额外开恩了么,我父亲到临终前都还念着陛下的恩德呢。” 听完她这一段话,钟羽神情稍霁,指着云妙晴对太后道:“听听,这才是云相教出来的女儿,看事情就是通透明白!” “喔!意思就是我老糊涂了!”太后“哼”了一声,背过身去。 双雅见状偷偷戳了一下云牧晨,云牧晨拍手咯咯笑道:“太后奶奶怎么跟小孩儿似的!” “老小老小,可不就是越来越像小孩儿么。”徐慕贞笑着揽住太后的胳膊:“要我说呀,太后不止脾气变得年轻了,长得也年轻了,赶明儿咱们一起去上香,别人该说您比我岁数还小呢!” -- 第82页 一番话哄得太后跟皇帝哈哈大笑。 几人又说了会玩笑话,钟羽终于将目光落到霍岚身上。 “听说妙晴这次从松栾县回来,还带了位朋友?” 云妙晴点头称是,把霍岚叫到身边。按照她们跟杜守铭商量的说法,她们现在还不知道霍岚的身世,之所以会把霍岚带回京,纯粹是因为云妙晴看上了人家。 尽管云妙晴跟霍岚的事在京城里已经算不上秘密了,但太后久居深宫,常来往的几位都不是特别爱说人闲话的人,因此还是第一次听说。 “什么朋友?”太后好奇地问。 “阿娘你还没听说吧?”钟羽道,“妙晴在乡下给云相守孝这段日子结识了一位朋友,还为替朋友出头专程打了一场官司,闹得松栾县上上下下都知道了。” “有这回事?”太后疑惑地转向云妙晴。 云妙晴端出一副腼腆的笑容:“都是在乡下无聊胡闹罢了,怎么还传给陛下知道了。” 她顿了一顿,忽又跟太后说道:“不过我这朋友很厉害的,经常帮松栾县还有谡州其他县城剿匪缉盗呢!” 太后听云妙晴这么一说,顿时来了兴趣,把霍岚叫过来问长问短。 霍岚按着云妙晴事先教过的话一一回答,因为事先排演过,此刻自是不卑不亢应对得体。她的声音也专门练过很久,不怕被人听出来。 说话间她频频看向云妙晴,云妙晴也不断向她看来,眼中含情脉脉。霍岚明知道她们现在是在演戏,心中却还是难免错漏一拍,口中的言语也一下子卡壳了。 她二人就坐在太后身前,太后跟她二人说这半天话,自然也看出她二人之间的情意,恰在此时徐慕贞附在太后耳边悄声道:“太后,您觉得霍岚这孩子怎么样?” 这意思就是有意要嫁女了。太后又将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眼,转回头悄声对徐慕贞道:“长得还挺俊,就是出身不太好……” “这有什么。”徐慕贞轻声,“我嫁给云知邈那会儿他不也什么都还不是嘛!” “咳咳!”钟羽高声清了清嗓子,望向太后跟徐慕贞二人:“大家伙儿都坐在这,你俩怎么还讲起悄悄话了?” 徐慕贞掩口直笑,太后亦笑了起来,将她二人方才的对话说给了钟羽听。 钟羽听完笑着摇了摇头:“你们一家啊,还真是一家子情种。” 说完,他转向霍岚问:“云相故乡并不在谡州,你知道他为什么会葬去谡州松栾县么?” 霍岚茫然,这个她真不知道,云妙晴从没跟她说起过。 “这话就得从四十年前说起了。当年云知邈在青光书院读书,看上了徐家大小姐,两人情投意合。徐家大小姐那时已有婚约,对方是个名门望族的少爷,而那会咱们云相还不是云相,只是个普通书生。 结果徐家大小姐为了真爱毅然悔婚,她爹一怒之下把她从族谱上除名了,而咱们云相呢就说,‘既然你被逐出家门了,那我也自逐家门,百年以后我不要葬进我们云家祖坟,咱们就找个山清水秀的所在生死相守’。” 这个山清水秀的所在说的就是白鹿山了。霍岚第一次听这个故事,讶异之余飞快瞥了一眼徐慕贞。 只见徐慕贞眼中的恨意一闪而过,很快又被笑容取代,假模假样地嗔道:“哎呀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陛下做什么要在晚辈们面前说出来,怪羞人的!” 虽然只有那么一瞬,在场众人的目光又被讲述者吸引没有发觉,但霍岚确实看到了。 想想如果换做是她,大概也会恨吧。从方才的故事看,云妙晴的父母感情很深很深,她父亲去世了,她母亲却被困于京城,没法践行两人当初“生死相守”的约定。 难怪白鹿山下的那处宅子建得那样小!霍岚恍然大悟,那宅子根本不够云家一大家子人住,当初建的时候一定就是想的他二人一方死后,另一方能住得近些,也算是另一种陪伴。 只可惜事不遂人愿…… 想到这里,霍岚再看向云妙晴的目光便复杂了起来,希望将来她跟云妙晴不要落得天各一方的下场。不过在那之前,首先得度过眼前的难关。 霍岚打起精神,继续听众人的对话。 在她走神的这段时间里,皇帝跟太后、徐慕贞又说了一会,太后见云妙晴似乎确实很喜欢霍岚,而徐慕贞也对霍岚很满意,想着眼下云妙晴孝期也满了,不如趁着过年这个好日子干脆把婚事定一定。 她这样想,也这样提了建议出来。 云妙晴满脸飞红,又羞又喜。太后原还有些犹豫,看她这样亦跟着欢喜起来。 “那就这么说了,一会儿我让人帮你们瞧瞧日子……” “阿娘!婚姻大事怎么能这么儿戏。”钟羽出言打断。 霍岚不着痕迹地跟云妙晴对视了一眼,进宫之前云妙晴就告诉过她,如果陛下一口答应了她们的婚事,那就说明陛下没有认她的心思,而如果陛下没有马上许婚,她们才能继续行动下去。 现在看来,杜守铭那边的进展很成功,而她们今日面圣的效果也不错,一切都在按照她们预谋的方向顺利发展。 “怎么儿戏了!霍岚父母双亡,妙晴这边云相不在了,慕贞这个当娘的也同意,还有什么不行的吗?”太后还在为婚事跟皇帝争执。 -- 第83页 钟羽道:“妙晴好歹是云相的女儿,而霍岚一介白衣,这怎么能相配呢?” “京中闲差那么多,你给他封个官儿不就完了嘛!”太后八十好几了,一言不合又开始闹起小孩子脾气。 “封官哪是这么随便的事情!”钟羽哭笑不得,想了一下对霍岚说,“这样吧,今日宴会,咱们少不得有些活动,你若是能得个好名次,叫其他人心服口服,我便赏你个差事做做也无妨。” 霍岚行礼谢过。钟羽将目光投向末尾的闻泰苍。 “听说这些年霍岚的功夫一直是你教的?” 闻泰苍垂眸称是。 钟羽不再说话,盯着他瞧了片刻,连声说了好几声“好”,也不知在“好”什么。霍岚偷瞧皇帝的脸色,见他神情怅然,也许是对着闻泰苍想起了已经逝去的闻老将军。 如果闻老将军还活着,这次宴会的名单上本该有他。听闻皇帝最近喜欢召些老臣闲谈,说不定会时常想起闻老将军来。 一番旧叙下来过去不少时候,后面还有别家等着。徐慕贞带着儿女们起身告退,快要迈出殿门时皇帝忽然将他们喊住。 “我记得云相跟你决定百年后定居白鹿山,是在太和五年对吧。” 徐慕贞回头福了一礼,淡笑着答道:“陛下记岔了,是太和七年,谡州发生水患,我夫君随王司徒前往谡州赈灾,他那段时间身子不太好,我便跟着去了,这样才一起看中的那块地方。” 钟羽沉默着点点头,挥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从正殿到坤和宫大门还有一段路,不过到底离开了皇帝陛下的视线,所有人都微微松了口气。 “最后那一问吓死我了!”云书简抚着心口,陛下明显是在怀疑云妙晴跟霍岚的相遇到底是不是巧合。 云妙晴倒是猜到今日陛下会有此一问,还好这一切确实是巧合,不怕他派人查。关于霍岚身世的人证物证都掌握在杜守铭那里,只要杜守铭不在陛下面前搬弄是非故意陷害,陛下就算有疑心也不会太重。 真要怀疑得厉害,也不能放他们就这么离开了。 宫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云书简那句感慨没有人接,他自己也知道不能多说。一行人沉默着走到坤和宫门口,就听守门的太监高喝一声:“庄王殿下到——” 作者有话要说:  查了下皇帝跟太后的自称和彼此间的称呼各朝也不太一样,反正架空了就随便来了。 再次表白所有看文的小可爱们,这篇文大家也看到了,收藏一直不太好,能坚持写到现在都幸亏有你们在,真的非常非常爱你们,我会尽自己最大努力讲好这个故事的,比心心~ 第三十六章 听见通报声, 云家一行人退至路边避让。 片刻后,一名男子出现在坤和宫门口,他年纪看上去跟云书简差不多大, 穿一身玄底红边的锦服, 上绣金蟒图案, 身形不胖不瘦, 长相堪称俊朗。 那人跟着引路的宫人往里走, 经过云家众人身前时突然停住了脚步。 “云翰林今日来的早啊。” 云书简听见自己被点名,忙堆起笑脸与庄王寒暄:“今日蒙陛下跟太后赐宴, 下官一家都诚惶诚恐,所以起得早了些, 叫殿下见笑了。” “这么说来,倒是本王轻慢了父皇跟太后。”庄王靠近一步, 脸上不辨喜怒。 云书简呼吸一窒, 正要解释, 庄王忽又大笑起来, 拍了拍云书简的肩膀。 “开个玩笑罢了, 云翰林莫要紧张。” 云书简长舒口气, 擦着额上的汗连声称是。 庄王目光扫过云书简身旁众人, 与徐慕贞点头问了好, 然后将视线停留在闻泰苍身上。 “闻兄从前就武艺超群, 这几年替云相守孝心无旁骛,想必又有精进, 什么时候跟本王比试比试, 让本王练上一练?” 闻泰苍自进宫来一直是垂首低眸,面无表情,此刻面对庄王的邀请也是一样, 沉声回答:“闻某代罪之身,不敢在殿下面前献丑。” “闻兄既有难处,本王亦不勉强,不过——”庄王话锋一转,看向霍岚,“听闻这位霍小兄弟的武艺是跟着闻兄学的,既然闻兄不方便,那么就由霍小兄弟来代劳如何?” 说完,他不给云家人推拒的机会,自顾自一抚掌:“就这么定了。这几天本王还要陪父皇、母妃和太后,就正月十六吧,届时还请霍小兄弟来本王府中做客,云小姐如果不放心也可跟着一道来。” “哎唷这都是什么事儿!他自己来得晚还不兴别人来得早,比咱们来得更早的有好些人呢,谁能想到他没来!” 出了坤和宫,往御花园方向去中间有一段路场地空旷,四周没什么人,云书简憋了一上午,总算能说话了。 他侧身面向母亲跟妹妹得意地问:“我刚演得怎么样?看我额头上这汗说来就来,啧啧,我都佩服我自己。” 后面双雅掐了他一把,云书简痛呼一声,四下看了看,夹起尾巴继续演他的老实人。 “刚才那位就是……”霍岚迟疑着小声问云妙晴,云妙晴在家同她说过各位皇子的情况,但这还是她第一个亲眼看见的皇子。 “嗯,庄王,就是五皇子殿下。”云妙晴低声回道。 平章太子被废之后,现如今大家最看好的两位太子人选一位是三皇子钟晋,一位是五皇子钟路。 -- 第84页 看好钟晋是因为作为嫡长子的太子死了,而二皇子又早夭,陛下自宁皇后之后没有再立新的皇后,钟晋就是顺下来的长子。从立长立嫡的角度来说,嫡没有了,那按立长的规矩就该是他接任太子之位。 钟晋的母亲齐贵妃很受太后的喜爱,而齐家出过好几位将军,现任的戍北军元帅齐盛就是齐贵妃的哥哥。 钟晋既符合接任太子的次序,又有母家雄厚的背景支撑,被立为太子本该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可这顺理成章的事情却迟迟没有发生,这就很让人玩味了。 单就钟晋本身来说性子比较浮躁,做事情有些急功近利,为此办砸了好几次皇帝派给他的差事,所以有人认为陛下或许是对他的能力不满意,想从其他皇子中挑选一位德才出众的出任储君。 这样一来,就有不少人将关注点放在了五皇子钟路身上。钟路出身远不如钟晋,他的母妃从前就是个普通宫女,一朝被皇帝临幸,怀了龙嗣,这才封了位份。 然而就是这样一对本该不受宠的母子,儿子从小聪颖伶俐,很得陛下欢心,长大后又频频立功,母亲更是一路晋升,去年年末被提为了贵妃,直接能与齐贵妃平起平坐了,这叫人怎能不多想? 传言庄王殿下平易近人,文采武功俱是出众,今日霍岚一见,文采武功暂且不提,单就平易近人这一项…… 方才庄王也不能说多凶恶,毕竟还与云书简开玩笑来着,可霍岚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庄王看人的眼神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别扭。 “虚伪。”云妙晴一语道破。 对,就是这个词!霍岚在心中附和。 “他这个人城府很深,能从底层皇子中爬上来,他跟他的母妃都不容小觑。” “这样的话,正月十六你们去他府上岂不是很危险?”双雅担心地问。 “这倒不会。”云妙晴答,“他能走到今天,想必对自己的手段很有自信,不会把霍岚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放在眼里。如果我猜的没错,他这番邀请我们去,多半是想鼓动我们与裕王殿下为敌,而他正好隔岸观火。” 裕王便是三皇子钟晋,云妙晴刚提到这人,这人便出现在他们眼前。 与钟路相比钟晋体型稍显臃肿,年龄也明显要长上许多。他应该是一早就拜见过陛下跟太后了,此时正在御花园外同几位大臣说话。瞧见云家一行人过来,钟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只在看到霍岚时皱了下眉头,眼中的鄙夷不加掩饰。 同裕王说话的人中有人注意到了这边,遥遥冲云家众人颔首问好,云妙晴等人亦遥相回礼,自始至终双方都没有言语上的交谈。 正式的宴会定于晚上举行,不过宫里为早来的大臣和家属们提供了点心果盘。大家本也不是真为了吃这一口来的,难得有个这么多人都在场的机会,真情也好,假意笼络关系也罢,总归都三三俩俩聚在一起聊得热闹。 有其他命妇将徐慕贞拉去闲聊,而云书简亦遇上同僚好友。小牧晨吵着要去湖边假山上玩,双雅跟着她去了。闻泰苍不耐烦这样的场合,自去找了个地方躲清静。一家人进了御花园没一会儿,就只剩下云妙晴带霍岚四处逛逛。 两人正走着,忽听身后有人快速上前。 “云姐姐?” 霍岚跟云妙晴回头,只见一个戴着绛紫色披风的少女站在她们跟前,那少女后面稍远处还有一群女子,年龄大的莫约二十来岁,小的大概十三四岁。 那少女见自己喊对了人,一脸喜色道:“真是你呀云姐姐,你什么时候回的京,怎么都不告诉我们一声!” “刚回来没几天,想着年节你们都忙,就没打扰你们,打算等年后再请你们来玩呢。”云妙晴似乎和那少女很熟,眼睛弯弯的。 “我们能有什么忙的,还不是你随叫随到!”那少女跟云妙晴说着话,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却总盯着霍岚瞧。 察觉到霍岚回望过来的目光,少女甜甜一笑,抱住云妙晴的胳膊对霍岚说:“人先借我们一下啊。” 霍岚:“?”她还没听明白这话的意思,云妙晴就被那少女拉走了。 她们没有走远,那少女将云妙晴拉到和她一起的那群小姐妹处。那些人明显都和云妙晴很熟,见云妙晴过去,一个二个笑得可开心,纷纷拉着云妙晴说话,眼睛还时不时向霍岚瞟来。 意识到她们可能是在说自己,霍岚心里绷起一根弦。 她们会说什么呢?这些人应该都是云妙晴的朋友吧……看她们的衣着打扮,显然各个非富即贵。她们是官宦人家的女儿,是真正有资格跟云妙晴做朋友的,不像自己…… 早上云妙晴刚隐晦地回答过她更喜欢女孩子,霍岚还没来得及高兴过半天,现在就看见了一群身份配得上云妙晴的女孩儿出现,长得还都很漂亮。 霍岚对自己的容貌没什么概念,上辈子她没有好好打扮的机会,这辈子因为一直扮做男子,也没怎么认真打扮过。她不知道自己做女子打扮的时候到底好不好看,反正在她看来眼前这些女孩儿都比她好看。 不止比她好看,还比她认识云妙晴的时间更早、更久,跟云妙晴更亲密! 霍岚感觉自己肚子里的酸水正在咕噜咕噜往外冒,她不得不背过身去不再往云妙晴那边瞧,免得自己控制不住要去把云妙晴抓回来。 -- 第85页 然而转身不看并没有让霍岚的醋意下去一点,正因为看不见,她满脑子都是刚才那个女孩儿抱云妙晴胳膊的场景。 那人抱了云妙晴胳膊!就那么随便,随手一勾就抱住了,自己都不敢随便抱着呢!刚才她们站一起聊天,是不是有人拉云妙晴手了?有个小姑娘个子小小的,眼睛清澈透亮,即便刚才她离得那么远也看得出那小姑娘看云妙晴的眼神充满了崇拜。 云妙晴是不是最喜欢这种小可怜模样的女孩子?是不是也摸她头了? 霍岚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那汪酸水在她这般幻想下终于彻底沸腾起来,霍岚觉得这会儿不光是肚子里,连自己的头发丝儿都在往外冒着酸气。 不行!她可以忍着不去干涉云妙晴跟朋友交谈,但是她得把人盯住了! 她霍然转身,差点跟云妙晴撞上。 云妙晴捂着鼻子往后退了半步,笑道:“你想什么呢这么专注,我走到你后面了你都没发现。” 霍岚哪好意思说自己就在刚刚那么一会儿功夫里喝完了一缸醋不说,差点把醋缸都啃碎了。她面色微红,偏头越过云妙晴往云妙晴后方瞧去,先前那群姑娘已经不在了。 “怎么?看上谁家姑娘了?要我帮你做媒牵线么?”云妙晴声音还是带着笑的,眼中的笑意却淡了几分。 可惜霍岚还沉浸在刚才那些人里有人摸了云妙晴手的气恼中,并没有发觉云妙晴神情上的变化。她飞快扫了眼周围,见没人往她们这儿看,赶紧牵起云妙晴的手。 仅仅牵着还嫌不够,霍岚又在云妙晴的手背上摩擦了片刻,把刚才那些人碰过的地方都抹掉,这才依依不舍地将人松开。 “你这是做什么?”云妙晴问。 “就许人家牵,不许我牵么!”霍岚说得委屈。没办法,一方面她是真的委屈,另一方面她刚才气头上一冲动揉搓了云妙晴的手,这会儿看着云妙晴手背上被她擦出来的红印子,有点怕云妙晴打她,所以一分委屈也要装出十分可怜来。 虽然云妙晴从来没打过她,可她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在云妙晴面前放肆过之后就怂得要死。 云妙晴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霍岚刚才都在想些什么,轻轻戳了一下霍岚的脸,眼中的笑意重新汇聚起来。 “你最近胆儿挺肥啊。” “那可不是。”霍岚拇指跟食指分开一丁点儿距离比划道,“你今天离嫁给我就差那么一丢丢,虽然没成,那也是我的准媳妇儿,不能跟别人跑了!” 她借着玩笑话宣誓主权,云妙晴却也只笑没有反驳她。霍岚沉下去的那点雀跃顿时又起来了,跟在云妙晴身边好奇地问:“所以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呢?我见你们老在看我,是在说我吗?” “是啊,她们说你长得俊,问我从哪儿捡来这么个俊俏的人,要是我哪天改主意不喜欢你了可得把你介绍给她们认识认识。” 霍岚还以为那些姑娘会跟云妙晴说她配不上云妙晴,没想到那些人竟会这样说。当然也可能是云妙晴为了哄她故意瞒下一些难听的话,不管怎么样霍岚还是很高兴的。 “我不想认识别的姑娘,你不能改主意不要我了!”霍岚继续装着可怜。 云妙晴弯起嘴角:“看你表现吧。” 中午大家随便吃了些,下午的时候皇帝跟太后也来到御花园中,有太监传出陛下的旨意,晚宴前有几项活动,分别是蹴鞠、即兴作诗、投壶等等,各家选派一至两人作为代表参与,前三名均有赏赐。 云家这边自然派出的霍岚跟云书简。云书简去报名了作诗,霍岚报了投壶。 她原就跟闻泰苍练了几年射箭,不说百步穿杨,但正常的箭靶,百发百中倒也差不多。决定要回京城来后,云妙晴特意教过她玩投壶,霍岚有射箭的基础,投壶学起来也快,掌握好技巧之后很快就上手了。 今日是皇帝下的命令,从皇子到参与宴会的官员每家都要派人参加,裕王跟庄王自然也在其中。裕王先选了投壶,轮到庄王时他向前来登记的太监打听了一下裕王的选择,然后选了蹴鞠。 游戏开始,投壶这组因为有裕王参加,没人敢投在他前面,好几个人故意投歪,都被霍岚看出来了。 霍岚按照云妙晴事先的叮嘱将箭一支一支投出去。她投的很慢,却每一支都稳稳地落入壶中。同样的时间里,裕王投的次数比她多,但有几支没投中,最后一数,霍岚投中的箭正好比裕王少上一支,得了第二名。 领赏的时候皇帝看上去心情不错,问霍岚道:“我看你每一投都中了,只是投得慢,所以才输给了裕王,不会是像这几个一样不敢赢他专门手下留情了吧?” 被皇帝指到的几人脸色一白,纷纷低下头去。裕王得了第一原还有些得意,听父皇竟当面说破揭他的短,顿时拉下脸来。 霍岚拱手拜道:“草民不敢欺瞒裕王殿下,更不敢欺瞒圣上,之所以能每投都中正是因为投得慢,倘若投快了,反倒中不了这么多支了。” 这话回答得巧妙,让人挑不出错来,听在皇帝的耳朵里十分满意,只是在裕王耳朵里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常被父皇说做事毛躁,眼前这小子这番话可不就是在指槐骂桑么!再想到前几天听人说的西市里那件事,裕王看向霍岚的眼神又暗了几分,只是当着父皇的面,他不能发作,暗中在心里记下了这笔仇。 -- 第86页 皇帝遵照上午在太后寝殿中的允诺,不仅赏了霍岚金银财物,还让她节后来宫中担任御前侍卫。 御前侍卫一职说不上多大的官,但因为能经常在皇帝面前露脸,所以相当抢手。 皇帝此言一出,众人脸上各色纷呈,尤其是几个知道霍岚身份内情的,彼此之间互相交流的眼神更是意味深长。 当晚再无其他事,大家一起在御花园用过晚宴,看了几出戏,便各自回家了。 第二天,霍岚收到了宫里传下来的正式任命文书,让她正月十六去侍卫处报到。与此同时,庄王那边也送来了信函,昨晚皇帝任命霍岚差事时庄王也在场,送来的信里先是对霍岚道了恭喜,然后十分“体贴”地说十六日之约可以等到她当完职再去,无论多晚都扫榻相迎。 听闻庄王武艺了得,霍岚这些日子不得不加紧训练,以免到时出丑。而云妙晴自上次在宫里见了那群小姐妹,这几日时常出去人家府里拜会。 每逢云妙晴出去,霍岚心里都酸得冒泡泡,然而她又确实抽不出空来缠着云妙晴带她同去,只得化醋劲儿为力量,训练效果倒是好的出奇。 转眼到了正月十五。昨晚云妙晴去一位姐妹家吃了些酒,回来一觉睡到中午,霍岚酸得恨不得徒手把木头假人劈穿。 你不知道你就一杯倒的量么,竟然放心在外面喝酒!要是出了事怎么办,到底是谁能这么得你信任! 傍晚的时候云妙晴施施然来到训练场边,把霍岚叫去洗澡换衣服。 “晚上有花灯,带你出去看看。” 霍岚还想继续练,云妙晴道:“你连着累了这么多天,需要适当休息一样,养精蓄锐明天才好应对庄王。” 霍岚听云妙晴这么一说,觉得也有道理,便听话地去擦洗了身子,换了一身干净衣服。 等她的时间里云妙晴也换上了男装,两人还像刚回来第二天那样坐着马车出了门。 “今晚没有宵禁,东西两市会开一夜,东市这边奇珍异宝比较多,不过西市上元节更热闹,咱们还像上回一样去西市吧,改日再带你逛东市。” 马车照旧停在西市外,云妙晴带着霍岚下了车。这会儿天已经全黑了,西市里却灯火通明,道路两旁和各家铺子前都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不少铺子今日都在自家门前摆起了摊,举办一些小活动。 这次的人比上次霍岚来的时候还多,熙熙攘攘几乎快要走不通路。二人跟着人流缓慢前行,霍岚一开始还颇为新奇地打量着这些漂亮的花灯,很快她就发觉出一丝异样来。 “有人在跟着我们。” 虽然周围人很多,但那两人每当霍岚转向他们的时候,他们就侧过身假意看向身边的小摊,几次之后霍岚便可以断定不是巧合。 云妙晴没有回头,她前方便是一家卖妆盒铜镜的摊子,她拿起铜镜照了照自己,通过镜子看到了霍岚说的那两人。 “侍卫处的人,不用管他们。” 霍岚不清楚云妙晴是怎么看出那两人是侍卫处的人,不过既然是侍卫处,那就是皇帝派来的,想来皇帝还没有完全打消疑心,所以才派了人暗中观察她俩。 云妙晴买了一盒煎汤圆,用竹签戳着喂给霍岚吃。 这还是霍岚在没生病的情况下第一次被云妙晴亲手投喂,尽管知道云妙晴是演给后面的人看的,心里也甜得发腻。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汤圆太甜。 “别担心,会派人来盯着咱俩是好事,说明陛下对你有兴趣,要不然根本不会搭理你。” 云妙晴借着喂汤圆之机附在霍岚耳边轻声说。 若有似无的气息喷洒在霍岚耳朵上,霍岚从耳朵尖一路痒到心里,两口吃掉盒中剩下的汤圆,将纸盒扔到路边盛脏物的桶里,然后牵起了云妙晴的手。 那日在宫中只是匆匆一握,现在却可以一直牵着了,如果云妙晴挣扎的话就借口说是要演给跟踪的人看的,反正云妙晴方才为了演戏也喂过她东西吃…… 霍岚在心里做了半天建设,而云妙晴却并没有挣扎,垂着手柔顺地任她牵着。 之前的痒意化作一股热流顺着霍岚的心底烧到了她的脸上,她不敢去看云妙晴,就这样僵着脖子牵着人往前走。 路过第三个巷口时,霍岚再也忍不住了。这段时间积累下来的醋意和长期以来不曾满足过的遐想终于冲破了她对自己设下许久的牢笼,她一把将云妙晴拉入巷子,把云妙晴圈在墙壁和自己之间。 一边是漆黑寂静的小巷,一边是明亮喧嚣的大街,霍岚身处这光与暗之中,心跳地快要蹦出胸口。 “要演爱得死去活来的戏码,亲一下总不可少对吧……况且你从前也亲过我的,我这一下算是讨回来,不能算冒犯你……” 霍岚声音干涩喑哑,可是说出来的话却还是这样小心翼翼,带着一丝自我哄骗的味道,不断给自己找理由,生怕云妙晴拒绝。 “好啊,你想亲哪里?”云妙晴放松地靠在墙上,大大方方回望向她。 一瞬间,霍岚感觉自己灵魂都快由于过于兴奋而颤抖出窍了,她呼吸沉重,盯着云妙晴的眼睛因为强忍的克制些微泛红。 上次云妙晴是亲的她额头,不过她并不想亲回云妙晴的额头——这太浪费机会了。 她的视线顺着云妙晴的额头滑过眼睛,再到脸颊、鼻尖、嘴唇…… -- 第87页 霍岚的目光在云妙晴嘴唇上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云妙晴的嘴唇是很好看的嫩粉色,霍岚很想就这样吻下去,吮吸它,撕咬它,看它因为充血变得鲜红。 可是霍岚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她能感觉到云妙晴在尝试着接受她,但还没到完全接纳她的程度。这次她吻云妙晴云妙晴或许不会拒绝她,但很可能不会给她下一次机会了。 停顿了许久的视线再一次游移起来,经过云妙晴的下巴,最后落到她颈侧。 云妙晴的脖颈既白且长,非常好看,而且因为是人体要害部位,自然而然透着一点点脆弱,在霍岚眼里格外吸引人。 只是这里也是很私密的位置……霍岚正犹豫着,忽听怀中人一声轻笑,竟主动将头偏开几分,让她盯着的那片地方更好地暴露在她眼前。 霍岚:“!!!” 亲亲亲!不亲不是人! 霍岚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溢上了头顶,她深吸一口气,对着那片雪白落下虔诚一吻,还没吻到地方,余光瞥见斜刺里冲出一道黑影,条件反射地将云妙晴紧紧护在自己怀中。 “钱袋!他抢了我的钱袋!”云妙晴大叫。 霍岚好不容易得来的一次机会就这样被打断,气得七窍生烟,两步追上那人,抓住那人的衣领将人拎转了个方向。 “气死我了你这小贼,早不偷晚不偷,偏偏挑这个时候,看我不打……咦,怎么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小贼:我在旁边等了那么久,还以为你们不亲了,你就不能干脆点吗! 霍小岚:……(╯‵□′)╯︵┻━┻你滚! 写权谋简直要了我这个菜鸡小白的命,明天照例休息一天理一下剧情,周一见啦~ 第三十七章 霍岚手下, —个穿着破烂棉服的少年龇牙咧嘴,脸上这里黑—块那里黄—块粘着各色污垢。即便这样,霍岚还是认出这人正是她刚进京那日在西市外巷子口瞧见的那个小乞丐。 那小乞丐手脚并用往霍岚身上又抓又踹, 想趁霍岚说话之机挣脱逃跑。 霍岚被他打断好事本就在气头上, 当下更不跟他客气, 扒下那小乞丐的外衣将他双手反绞住, 再—脚踩在他膝窝上, 前后总共不过两三招。 那小乞丐知道自己这是遇到硬茬了,被按着跪在地上却一点不慌, 瞬间收起方才的凶相,苦着脸对在边上看戏的云妙晴哀声哭诉:“我知道错了, 这位小姐行行好,我是饿得没办法才偷你钱袋的。你看这大过节的, 外面街上那些吃的实在太香, 我三天没吃饭了, —时没忍住, 求求小姐赏口饭吃吧!” 霍岚看得目瞪口呆, 几乎要当场给这小乞丐鼓鼓掌。就这变脸速度, 三十晚上看的戏班子里那些戏子都不—定赶得上。 若是换个时间地点这事儿也许就这么算了, 可是霍岚—想起刚才的情况就气不打—处来。 就差那么—点点, —点点! 她一巴掌拍在那小乞丐头上, 劈头盖脸地骂道:“有你这样求人赏口饭吃的吗?长眼睛做什么用的?没瞧见我们正在、正在……” “正在”后面的话霍岚说不出来,气恼地对着那小乞丐的脑袋又是一巴掌。 那小乞丐能屈能伸地很, 知道对方惹不起以后, 连着挨两下打还能维持住那副可怜相。 “巷子里这么黑,我刚才真没看清。对不起……要不你们放了我,再继续?” 霍岚—听更气了, 还继续个头啊!氛围都被破坏干净了。 两人说话的这—会儿功夫里,云妙晴理了下稍微有点乱的衣服,走上前从霍岚手上拿过自己的钱袋,蹲下来平视小乞丐的眼睛。 “你是庆京一带的人?” 京城以及京城周边几个村县都属于庆京,说话口音差不多。这小乞丐—口地道的庆京口音,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居然跟那些人不是一伙的……不过看那日这小乞丐脸上的神情,即便不是一伙多半也认识。 那小乞丐听面前人忽然好奇起他的身世来,脸上半是疑惑半是警觉。 “是,我家从前在渑阳村。” 云妙晴点点头,又问:“那你怎么跟符州那伙人混到一起去了?” 符州两个字让那小乞丐呆了—瞬,接着咧开嘴笑嘻嘻道:“这位小姐在说什么?什么符州,我从小长在庆京,符州在哪里呀?” 刚才还哭,这会儿又笑。霍岚抱臂斜眼瞧向跪在地上的人,这小乞丐嘴里就没两句真话。 云妙晴拎起钱袋摇了摇,里面传来沉闷地哗啦声,—听就有不少钱。 “实回答我几个问题,这袋子钱就都给你了。” 小乞丐的目光追随着云妙晴手里的钱袋,似乎有些犹豫。 “看见后面那家烧鹅店没有?说得我满意了再给你买一只烧鹅。” 小乞丐转过头,巷子斜对面正好有家烧鹅店,店门口吊着—排烧好的肥鹅,店内还烧着—锅新的,香味从街那头飘到街这头。 —位客人在店前停下,店主从吊着的那排烧鹅里取下—只,哐哐几刀剁碎,用油纸包着递给了客人。 那客人接了剁好的烧鹅,也不等拿回家,当即打开纸包拿出一只鹅腿,—口下去满嘴流油。 小乞丐咽了—下口水,慢慢转回头来,眼中亮着希冀的光:“小姐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 第88页 “那几个人来京城做什么的?” “还能是做什么,做买卖呗。” “做买卖也会被抓?” “这我哪儿知道,你问官差老爷去啊!” 云妙晴再次点头,起身对霍岚道:“既然他不肯说,咱们就公事公办吧。” 霍岚—把将人拎起来,推着他从巷子里出去。 “哎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呀?你们问的我不都回答了嘛,钱我不要了你们放我走吧!” 那小乞丐挣扎的动作大,声音却很小,显然很怕招人看见。 云妙晴瞥了—眼巷口附近的小摊,先前跟着她跟霍岚的人还守在那里。她跟霍岚押着人从那两人身边经过,故意大声说:“你抢我钱袋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我会押你去见官呢?有什么话公堂上说去吧。” “我错了,我真错了!小姐公子你们看今儿晚上上元佳节,大好时光干嘛非要浪费在我这种人身上呢?咱们此去公堂,—来一回—夜都过去了,不就耽误你们赏灯了嘛!我看你二位都是面善心善的好人,饶我这—次,我必定日日夜夜为二位祈福,祝二位百年好合、白头偕、早生贵子、儿孙满堂……” 那小乞丐嘴皮子利索,说起话来一套—套的。霍岚起先听到“百年好合”的时候还算受用,“白头偕”也不错,到“早生贵子”那儿脸色便开始变了,—句“儿孙满堂”直接黑成了锅底。 她跟云妙晴哪儿来的“贵子”跟“儿孙”!这不是咒她们中要有别的男子插足吗! 想到这里,霍岚又气地给了他脑袋—下。 小乞丐没搞懂自己哪句话又惹这人生气了,只当霍岚还在为之前自己坏她二人好事撒火,—路上嘴巴叭叭叭说个不停,让霍岚没由来地想起另一位话痨的主。 可是银杏都没这小乞丐能说。这小乞丐大约常在街上混,别的本事没学多精,油嘴滑舌那是学了个一等—,不过是西市从北到南的—小段主路,霍岚头都快让他烦炸了。 眼前又是一条小巷,巷子里有—家馄饨摊。想是今晚主路上的位置太难抢了,馄饨摊的摊主抢不过这里那些店铺老板,只得把摊子弄到巷子里面来,靠着溢出巷外的馄饨香勉强吸引来几位食客。 云妙晴瞧着跟踪她们的人此时又落后了她们—段距离,给霍岚使了个眼色。霍岚会意,把那小乞丐推到那家馄饨摊上坐下。 那小乞丐直到坐下之前都还以为云妙晴是真要送他去见官,还在努力跟人交涉,直到听云妙晴对摊主说了句“来碗馄饨”才突然禁了声,眼神古怪地盯着云妙晴瞧。 云妙晴晚上吃了不少小吃,这会儿已经吃不下了,她回头问了下霍岚,霍岚也摇摇头说不吃。 片刻后,—碗热腾腾的馄饨上到小乞丐面前。霍岚跟云妙晴一左一右坐在桌子两侧,那小乞丐舔了舔嘴唇,见霍岚放开了他,便也不多客气,耸了下肩膀把衣服穿好,抱起碗吸溜吸溜吃起来。 周围其他桌子上还有零星几个客人,馄饨摊就在巷子口,外面街上人声鼎沸,如果不是离的很近,除非特别大声,不然互相之间也听不见彼此说了什么。 先前那小乞丐说话的时候劲头十足,霍岚根本不信他饿了好几天,眼下见他—口气吃了四大碗馄饨,还跃跃欲试地想问老板要第五碗,才真的信了他说的三天没吃饭。 云妙晴等得无聊,随手拿了支筒里的筷子玩。在老板给那小乞丐上了第五碗馄饨后,赶在小乞丐动手之前敲了下他的碗:“这碗吃完别吃了。你叨叨了—路上元节,—会儿出去给你买碗元宵吃,就当你也过节了。” 那小乞丐四碗馄饨下肚,拿到碗不像最开始那么猴急了,闻言眼睛—亮,脸上挂满讨好的笑:“真的?我就知道姐姐你人美心善,好人—定有好报!” 好家伙,这会“小姐”也不说了,直接叫起“姐姐”来,霍岚自己都没这样叫过云妙晴几次,愈发看这小乞丐不顺眼,—筷子敲在小乞丐的手背上:“吃饭都管不住你的嘴,‘姐姐’是你叫的吗?” “姐姐都没说不让我叫,关你什么事!”那小乞丐看出这两人不会把自己送去官府后顿时硬气了许多,“我方才在那巷子里等你亲她都等了十年了!磨磨唧唧,是不是男人?活该你这辈子追不上人家!” 霍岚:“……” 这小乞丐哪壶不开提哪壶,就不是男人怎么着了?—想到刚才的事她就气到心梗,要不是顾忌云妙晴还有事问这小乞丐,她非让这小乞丐知道知道厉害。 “之前不还说巷子里黑没看清吗,这会儿倒又知道的—清二楚了?”云妙晴慢悠悠问。 小乞丐—缩脖子,明明他面前这位公子武艺高,但他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更怕那位小姐—些。 “都是误会,误会!” “那我现在再问你话还有没有‘误会’?” 云妙晴问完,那小乞丐放下碗,收起之前吊儿郎当的模样,今晚第一回 露出几分认真的神态:“你们放了我—马,又请我吃了东西,按理说我应该告诉你们的。但你们问的那件事,我之前答应过他们要保密,所以实在抱歉。” “你说的‘他们’就是我问你的那伙人?”云妙晴食指跟中指夹着筷子,随意地点了点桌面。 小乞丐“嗯”了—声。 “看不出你还挺讲诚信?”霍岚嘲讽。 -- 第89页 “那是!”小乞丐—挺胸脯十分骄傲,触及到另一边云妙晴的眼神,又悄摸摸缩了回去。 “这样吧,我就只问你—件事。”云妙晴玩筷子的手—顿,眼睛直直望进小乞丐眼底,“他们是符州哪里人?” 云妙晴的话让小乞丐—时犹豫起来,似乎在纠结这个问题到底在不在他要保密的内容范围里。 他纠结了好一会儿,飞快扫视了—下周围,然后压低声音对云妙晴吐露出了几个字。 离开馄饨摊,云妙晴果真找了家卖元宵的给那小乞丐买了—碗,站路边等那小乞丐吃完,又遵照承诺把钱袋给了他。 “这次饶过你。这么大人了,有手有脚,以后找个正经事做,不要再偷抢别人东西了知道吗?”云妙晴高声教训他。 那小乞丐是个机灵的,察觉出今晚云妙晴两次出现态度差异,当即配合着跪下给云妙晴磕了两个头,大声谢过人,又给云妙晴跟霍岚送上了—大堆有的没的祝福,这才揣着钱袋走了。 二人目送小乞丐离开,只见那小乞丐沿着街没走多远就找了家烧饼铺子,把钱袋里的钱全倒出来给了伙计,然后不知道跟那伙计说了些什么,离开时已经两手空空。 “还真是挺聪明的。”云妙晴收回视线赞叹了—句。 霍岚有些没看明白。 “方才我们说得那么大声,许多人都看见我给他那一袋子钱了。他揣着这么多钱只要离开人群必会被抢,于是他就找了家觉得信得过的铺子把钱全花了出去。” 说着云妙晴将目光再次投向那家烧饼铺:“我猜他刚才是在跟那伙计说,往后他每天来这儿取烧饼。我给他那一袋钱,够他吃半年烧饼了。” 霍岚这段时间积累的醋劲今日眼看着有了—个发泄渠道,结果还没来得及续上那一口让她安心的气息,就被—个小混蛋打断了,完了那小混蛋还得到了云妙晴的夸奖…… “所以他也是一个好苗子对不对?”霍岚酸溜溜道。 云妙晴惊讶:“这个醋你也吃?” 霍岚扭头轻“哼”了—声。她可没忘云妙晴说过,最初愿意捡她回来的原因就是因为觉得她是块璞玉,现在又有—块璞玉摆在云妙晴眼前了,怎么可能不吃醋! 即便是吃醋霍岚也不敢吃得太放肆,毕竟她跟云妙晴现在又没名没分的,哪里有她嚣张的资本。 想到这里霍岚便觉得委屈起来,再—想到刚才那个中断的亲吻……不能想,再想更委屈了。 云妙晴被霍岚那委屈可怜又不敢说的小眼神直戳进心坎儿里,无端生出想要与眼前人亲近—些的冲动,不是以往那种家人朋友之间的亲昵,而是像情人一样拥抱着,交颈相依,心口贴着心口。 上—次生出这种冲动还是在银杏母亲来那晚,霍岚对她说了那番近似表白的话之后。 她这样想着,也这样做了,轻轻拥住霍岚,察觉到怀里人的僵硬后又迅速将人放开。 “我现在欠你—个亲吻和—个拥抱了,允许你以后讨回来。” 那双黯淡了许久的眼睛又—次明亮起来,抓着她的手问:“以后是什么时候?我这会儿就想讨回来。” “这会儿不行。”云妙晴回握住霍岚,嘴角扬起—个小小的弧度。其实没什么不行的,但她就是想逗逗霍岚。 “那什么时候可以?” “我说过,看你表现。” “我最近表现不好吗?我可乖了每天都有好好训练,书也有好好读,还要怎么表现啊你说嘛我肯定照做的!” “当然是想办法讨我高兴啊,具体要怎么做还要我教你吗?” “你说嘛……” …… 街尾有—家放花灯的,云妙晴让霍岚去买了两盏灯,又找摊主借了—支笔,在心愿纸条上写上字,将纸条放进花灯中。 中途霍岚想看她写了什么,她躲开了没让霍岚瞧见,霍岚悻悻地回去,在自己的纸条上—笔—划写下“祝妙晴身体健康,—声平安”。 她其实还想写—句希望二人生生世世永不分离的话,但是又担心自己的愿望太多,天爷不肯都帮她实现。她自己的事情不指望也需要天爷帮她,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明存在,那她还是希望把这个许愿的机会留到云妙晴身上。 两人写好纸条,店家帮她们点燃花灯里的蜡烛。二人捧着花灯来到河边,将花灯推入流水中。 —阵风吹来,许多花灯都被吹到了—处,其中—盏花灯里的纸条被吹起来,贴在花灯壁上。 烛光照亮了纸条上—行清秀的小楷,只见上面写着“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回去的马车上,云妙晴到底让霍岚讨回了那个亲吻的债,然而她错估了这只小崽子的狼性,直到第二天早上醒来她脖颈侧方的那处红痕还清晰可见,她甚至怀疑如果不是怕继续下去弄痛她,霍岚会恨不得把那一小块肉咬下来藏进肚子里。 上午,云妙晴将霍岚送进宫里侍卫处报到,待到傍晚执勤结束,又去宫里将人接回来。 霍岚现在是三等侍卫,在她之上还有二等、—等和侍卫统领,人数非常多,暂时还没见到昨晚跟踪过她们的那两人。 “……他们分为三组,轮流值夜,我在的那组是每月上旬守夜班。” 回来的路上,霍岚将自己今日的所见所闻讲给云妙晴听,但也隐去了—些。 -- 第90页 关于她跟云妙晴的风言风语侍卫处的人当然有不少都听过,这些人把她当做靠女人的小白脸,对她没什么好脸色,但又畏惧她的背景,目前没敢惹到她跟前来。 霍岚从小就是在别人的议论和指指点点中长大的,这点小排挤在她这都不是事儿。她更难受的是要值夜晚上就没法回云府了,虽然现在在云府她也不跟云妙晴住在一处,但好歹离得更近—些。 没办法,就算不值夜,有了差事以后,她白天也不能待在云府。 霍岚这两年多几乎天天粘着云妙晴,猛然少了这么多相处的时间特别不习惯。 “你在宫里守夜回去之后,白天可以来我房里睡啊。” 云妙晴说得随意,霍岚却瞬间兴奋起来。 这样一来,她岂不是每月都可以有十天睡在云妙晴的床上!如果她回来得早,云妙晴刚起床,那是不是床上还会残留着云妙晴的体温?! 霍岚知道自己的想法就像个变态,但她控制不住自己,脑海里不断幻想着躺在云妙晴床上这样那样的事情。 可惜今晚并没有留给她太多时间用来幻想,两人回过家,换了身衣服便朝着庄王府出发了。 作者有话要说:  霍小岚舔牙:下一次就不是一个吻痕了哼哼~ 第三十八章 庄王果然如他所言, 在府中备下好酒好菜等着霍岚跟云妙晴。 席上双方你来我往客套了一番,庄王似乎对霍岚那些剿匪缉盗的经历格外感兴趣,霍岚在云妙晴的授意下挑了一两件讲与庄王听。 “你这番话让本王想起了太和十九年, 本王正好和你现在差不多年纪, 父皇将本王与三哥同时派去北境抗击胡人……”庄王举着酒杯谈兴颇浓。 他说的这件事云妙晴也知道, 当时平章太子已经被废六年多了, 皇帝或许起了另立太子的心思。三皇子跟五皇子那时候都还没有被封亲王, 太平年月风调雨顺,无甚大功可建, 只有北境还时不时遭受胡人侵扰,于是皇帝便把他二人派去戍北军营。 明面上皇帝是说让他二人去北境军营锻炼锻炼, 但无论是两位皇子还是朝中大臣,都将这件事视作两位皇子之间的比拼。 戍北军元帅齐盛是钟晋的舅舅, 按理来讲三皇子在这场较量中应该更占优势。可事情偏偏这么巧, 最后立下功劳的却是钟路, 而钟晋不仅没击败敌人, 还落入了敌人的圈套, 若非齐盛率大军赶来救援, 差点死在敌人刀下。 当日钟晋的狼狈情形齐盛虽严令部下们不许传出去, 可那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了, 要所有人一字不说谈何容易, 何况还有竞争对手在一旁虎视眈眈。 最终这事还是传到了皇帝耳朵里,皇帝倒是没说什么, 还赏下了许多珠宝财物安抚钟晋, 只是打那之后一直到现在都再没提过立太子之事。 这件事对于裕王而言可以算作奇耻大辱,庄王在人前一贯装得兄友弟恭,裕王不喜欢他自然也不会说。可眼下他却当着云妙晴跟霍岚的面主动说起, 虽然对裕王的丑事只字未提,但这其中的暗示之意云妙晴又怎会听不出来。 “庄王殿下英勇过人,百官都是看在眼里的。”云妙晴顺着庄王的心意说道。 庄王摆手一哂:“哪有什么英勇过人,运气好罢了。” “有实力的人才会拿运气做谦辞。”云妙晴微笑,“失败的人只会拿运气当借口。” 庄王闻言大笑:“云小姐真是一个有意思的人,可惜生做了女儿身,不然你我同朝为官,想必会有很多乐趣。” 霍岚不太擅长这种言辞之中你来我往的交锋,更不喜欢看云妙晴与人虚与委蛇,倒不是出于吃醋,而是觉得心疼。同时她也生自己的气,气自己不能让云妙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还得花心思跟这种人虚情假意地周旋。 可是对方是一位亲王,还是一位最受宠的皇子,要让云妙晴在这样身份的人面前也能肆无忌惮,除非自己坐到那个位置上去…… 这对于霍岚来说还是不太敢想的,霍岚最初的打算就是借机弄点本钱,将来当个割据一方的土皇帝,但是现在云妙晴也参与其中了,未来如何她自己也很茫然。 一顿饭吃得甚是煎熬,饭后庄王领着她们参观了一下自己的藏品,都是一些宝刀宝剑,还有许多历史上的名将留下来的兵器。 庄王在自己的库房里巡视一圈,最后捡了两柄未开锋的剑出来。 “这对剑乃郁擎大师所铸,献于昔日的费伯侯,意在让费伯侯约束自己的欲望,行仁政,施恩义。今日你我比武,当是以和为先,用这两柄剑正合适。” 庄王口中这二人生活在距今几百年前,霍岚接过其中一柄,将剑从剑鞘中拔|出,剑身寒光凌冽,依旧跟新的一样,半点看不出是几百年前的古物。 二人来到校场边,彼此行礼完毕,庄王率先发起猛攻。 他先前嘴上说着“以和为先”,真动起手来却半点看不出要点到为止的样子,用劲刚猛,招招直逼要害,即便是未开锋的剑,在这样大的力道下若是被砍到或是刺到,霍岚都会受不轻的伤。 霍岚力量不敌庄王,不得不暂时避其锋芒,一连被他逼退数十步,直到他一次动作衔接之间的空隙,才瞧准机会逐渐扳回劣势。 双方有来有往,战了百余个回合仍旧不分胜负。 -- 第91页 霍岚习武这么久,云妙晴还是头一回亲眼观看她与人对敌,不是跟闻泰苍那种明知不会有事的对练,而是真正可能会受很严重伤的战局。 云妙晴脸上仍旧挂着惯常的微笑,藏在袖子里的右手却逐渐握紧,甚至因为太过用力指节泛起白来。 又一次,霍岚架住庄王劈下来的剑,庄王力大,她一只手招架不住,不得不使上另一只手。 而就在此时庄王左手却突然拍向霍岚的胸口,霍岚一惊,拼着挨那一剑的姿势侧步退开,一串细小的火花自两柄剑锋窜起,随之响起的还有刺耳的摩擦声。 云妙晴心头猛地一跳,那一剑最终还是落在了霍岚肩膀上。因为没开锋,倒也没出血,可没出血不一定代表伤不重…… 感情头一回压过了理智,她向前迈出一步,刚想喊停,霍岚却毫不停顿,主动发起了新一轮进攻。 最终,庄王一剑刺穿了霍岚的发冠,而霍岚的剑尖也抵在了庄王的腹部,双方勉强打了个平手。 之所以说是勉强,因为庄王看上去仍有余力,而霍岚则半跪在地上喘得厉害,披散下来的头发被汗水黏在她脸颊两侧,在校场周围影影重重的火把照耀下有如鬼魅。 霍岚擦了下快要迷住眼睛的汗滴,起身橫起剑,表示自己还可以再战,庄王却退后一步先行将剑收回剑鞘中。 “不愧是闻兄的高徒,确实厉害,倘若再练个三五年,本王就彻底不是对手了。” 云妙晴脸上的笑早就装不下去了,她快步走进场中,低声询问霍岚的伤势。 有外人在场,她不方便脱了霍岚的衣服帮她看,也就只能问问了。 “不碍事……” 霍岚话音刚落,只听庄王又道:“难得来一趟,光比剑似乎不够尽兴。那日在宫里我瞧霍小兄弟投壶玩得不错,不知道射箭怎么样?” “殿下,来日方长,若是有心想同霍岚切磋,可以再约下次,何必急这一时?”云妙晴不动声色地挡在霍岚身前。霍岚伤在肩膀,而射箭必然会牵动到伤处。 “云小姐的维护之心本王理解,不过本王手底下有数,方才那一下应该没有伤到筋骨,不信本王现在就帮你们招御医来看一下?” 霍岚的女子身份是肯定不能招别的医师来看的,云妙晴神情阴晴不定。霍岚轻轻捏了下她的手,小声道:“我真的没事,别担心。” 云妙晴深吸一口气,重新稳定住心神。前面宴席上庄王的话只说了半截,他今日相邀的目的还未达成,此时邀霍岚射箭定是有话要讲。 边上的仆人将弓与箭筒依次拿到校场上来,却没有拿箭靶,而是上来两个人,一人头顶一个罐子站在三十尺开外。 “殿下这是?”霍岚皱眉,夜晚室外风这么大,庄王竟要用活人顶罐子当箭靶,万一她射术不精,岂不得白白害人一条性命? 庄王从箭筒里拿起一支箭放举到霍岚眼前,言语漫不经心:“放心,都是去了箭簇的箭,霍小兄弟仅管射就是了。” 说着他自己射出一箭,但大概是因为风大,并没有射中,箭头堪堪擦着罐子的边缘滑过,差一点把罐子带掉下来。 庄王射完示意霍岚也尝试一下。霍岚屏息静气,感受风的方向和速度,半晌方才松手,一箭正中瓦罐,哪怕没有箭簇亦将瓦罐当场击碎了。 庄王挑了下眉,赞道:“好本事!” 说着他又射出一箭,这箭倒是射中了,只是不同于霍岚那样直接将瓦罐击碎,他这一箭到底准头偏了些,只是将罐子击落而已。 “看来我还是不如你。”庄王笑着摇了摇头,重新搭上一支箭。 “我听说,杜相似乎对霍小兄弟格外上心,常在陛下耳边念起他。” 这是终于说到正题了,云妙晴谨慎回道:“我回京时间不长,仅见过陛下一次面,倒是不知道这些。” “霍小兄弟确实有本事,换做本王也会像陛下举荐他。” 庄王一箭射出,又没射中,不过他看起来也不怎么在意,再次拉弓搭箭,继续刚才的话题:“啊本王好像说错了,也用不着‘换做本王’。霍小兄弟现在是三品侍卫对吧?这个身手当个三品侍卫可惜了,赶明儿本王就去向父皇提议,升霍小兄弟做一品侍卫。” “那就多谢殿下了。”云妙晴替霍岚行礼。 “哎不必客气,三品侍卫到底不怎么常在父皇眼跟前儿,升做了一品,父皇每天能瞧见,心里头也高兴。” 一个皇帝,会因为每日能瞧见一个侍卫高兴,庄王这话暗指的已经很明显了。 云妙晴垂眸不接这个话茬,霍岚也只管射她的箭。 好在庄王似乎也没打算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一箭之后忽然说道:“刚才说起杜相,本王想起来有件事还得麻烦二位替本王转达一下。” “殿下请讲。” “关于杜尚书之死,庆京府最后给出的结果是两个江洋大盗为劫财杀了人,但杜相应该不会相信,说实话本王也不信。杜尚书失踪那段时间陛下在渡平行宫避暑,随侍左右的还有不少官员、皇子和后妃。即便杜尚书自己因事离开了行宫,两个江洋大盗敢在行宫附近对堂堂朝廷大员行凶,本王怎么都不能相信。” 杜文曜的死确实到现在还是桩糊涂案,云妙晴隐约能感觉这里面牵扯到的人身份一定极其复杂,但两位皇子在这场案子中究竟各自扮演了什么角色却还没有理明白。 -- 第92页 她安静听庄王往下说。 “这件事不仅涉及到朝中重臣之死,也涉及到父皇的安危,本王自然不敢大意,仔细问询下来,竟有一名小太监说自己好像看见了凶手,还说凶手的身形——”庄王略一停顿,嘴角扬起一抹弧度,“和三哥很像。” 此时他们明明在说一桩命案,而庄王的神情却好似在说谁家被人偷了鸡摸了狗一样,丝毫见不到对人命的关心。 不知是因为用力的缘故还是表情的影响,庄王那张原本还算俊朗的面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扭曲。如果说霍岚只是因为头发散乱在黑夜之中近乎鬼魅,那庄王就纯粹因为眼中那一抹奇异的狂热而酷似怪物。 云妙晴心中莫名生出一种警觉,不管杜文曜到底是怎么死的,她直觉庄王很可能亲眼目睹了现场,甚至还有可能亲手参与其中。 “既然庄王找到了人证,为何不向陛下揭发此事?”尽管云妙晴心中生出了许多猜测,面上却丝毫没有显露,声音也听不出任何异样。 “一个小太监的话哪里当得了证据,倒时别人说是本王教唆他说谎,本王该如何应对?” 假设庄王没有撒谎,那这倒是实情。 但云妙晴不信庄王没在这件事上撒谎,去掉那些用来作伪的表象,意思就是庄王知道此事与裕王有关,又或者庄王想把这件事栽在裕王头上,但是手上没有关键性证据。 “殿下是想让我将此事转达给杜相?” “正是如此。杜相好像对本王有些误会,加上本王周围有诸多双眼睛盯着,不方便与杜相私下联络。请云小姐将本王今日所言转告给杜相,我猜杜尚书之所以会死,也许是掌握了对三哥不利的证据,还请杜相好好清点一下杜尚书的遗物,没准会有所发现。” 要说的话说完了,庄王跟霍岚的箭筒也正好射空,霍岚能中十之八九,庄王则中与不中各占一半。 云妙晴跟霍岚告退,这次庄王没再挽留,他目送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然后冲场边的奴仆招了下手。 一人快步上前,手上还捧着一支箭。庄王弯弓拉弦,箭簇在夜光中泛着冷冷寒芒。 须臾后,对面一声闷响,庄王将弓递给旁边的下人,声音不带一丝温度:“拉出去,找个没人的地方埋了。” 自离开庄王跟前,云妙晴的脸色便沉了下来,甫一上马车她就拉下霍岚的衣服。 “我检查一下伤到骨头没有,有点痛你忍着点。” 在她手下是一条手掌长的肿痕,红中透紫十分吓人。云妙晴伸手在伤痕及周围一阵按压,又拉着霍岚让她活动胳膊细细询问霍岚的感受,霍岚自己都还没皱眉头,云妙晴的眉心倒是都快皱出“川”字了。 “怎么,心疼我啊?”霍岚对上云妙晴关切的眼神,顺杆儿往上爬。 云妙晴不说话,当她连玩笑话都不肯说的时候,就代表着心情极其差劲了。 霍岚直起上身将人抱住:“别生气了,你看这不是没事嘛,骨头好好的,皮也没破,都没流血呢。以前比这严重的伤又不是没受过,还好啦。” 云妙晴闭眼调整了一会儿呼吸,闷声道:“以前是我没亲眼看着你受伤……” 事后处理伤口跟亲眼看霍岚挨那一下感受是完全不一样的。处理伤口的时候,她可以以一个医者的角度冷静地判断这个伤口要不要紧,多久能好,可眼睁睁看霍岚受伤,让她有一种特别心惊且愤怒的感觉。 霍岚挨这一下,她迟早得找庄王讨回来! “我……有些后悔了……不该让你来京城的。母亲早就不想待在京城了,我那时或许可以想些别的办法……”云妙晴将脸埋在霍岚另一边肩头。 “是我自己要来的。”霍岚几时听云妙晴说过后悔的话,心都快疼碎掉了,“是我还不够有本事,害你为我这么操心。” 虽然云妙晴总是一幅运筹帷幄的样子,可她到底也才二十多岁啊,要应对那么些老奸巨猾的人,想也知道肯定很心累。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云妙晴喃喃。 “那你也很好!”霍岚打断云妙晴的话,蹭着云妙晴的脖子撒娇,“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了,你就是我心中的天仙,景仰的对象。你长得好看,什么都会,心地还善良,又肯宠我,这世上就没有比你再好的人!” 云妙晴被霍岚哄得终于有了点笑意:“银杏从前那句话真没说错,你嘴怎么这么甜。” “我嘴都这么甜了你还想别人!”霍岚不满地在云妙晴的侧颈上咬了一口,不重,却也留下了一小排牙印,“这个是惩罚你的,不算亲哦。” “你现在都敢惩罚我了?”云妙晴愈发被霍岚逗出点好心情。 谁让你在我跟你表达爱意的时候还想别人的?霍岚在心里气哼哼,再说咬一下脖子算什么惩罚,如果可以,她还有好多手段想用呢,全是这段时间啃醋缸时想出来的。 “就是惩罚,我跟你说,我们这会儿的这个抱抱呢也不能算是我抱你。因为我是在安慰你,所以得算你抱我,再加上你昨天欠我的那个,你现在欠我两个拥抱了,我申请把两个拥抱换成一个亲吻。” “还能这么算呢?” “怎么不能这么算?”霍岚深谙敌退我进之道,云妙晴每退一步她都会再逼近一分。昨天云妙晴让她亲过一次了,而且之后也没有表现出反感,说明在她这里云妙晴的底线又往后退了一些。 -- 第93页 底线这玩意儿一旦突破一次就会有无数次,她哄得云妙晴高兴了,云妙晴对她就会格外宽容。 “那这次你想亲哪儿?”果然,云妙晴没有在她强词夺理一般的算法上与她多计较。 先前霍岚咬云妙晴脖子时将她衣领拉开了些,霍岚的目光巡过云妙晴脖子两边的吻痕跟齿痕,最后落到云妙晴的锁骨上。 她舔了舔嘴唇,抬头看向云妙晴,眼里满是期冀。 云妙晴弹了下霍岚的额头,自己偏开头去,意思就是默许了。 霍岚眸色一暗,向着云妙晴的锁骨吻下去。 舌尖是那人身上一小片嫩滑的皮肤,鼻头萦绕的也是那人身上好闻的味道。霍岚闭上眼睛,默默享受这一时刻。 下一次、下一次一定不会就这样放过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霍小岚骄傲脸:我算术就是这么棒! 第三十九章 回到府上, 云妙晴待霍岚沐浴过之后给她伤处上了药,替她掖好被子吹熄灯,然后才回到自己房中。 她并没有马上睡觉, 而是拿出纸笔将与杜文曜相关的事一一列出来。她始终觉得这件事是个关键, 如果能查清此案, 很可能会牵扯出一连串利益关系。 写完杜文曜的名字, 云妙晴又在他名字左右分别添上了裕王和庄王。 今日听庄王那口气, 似乎笃定杜文曜手上有裕王的把柄,他这么确定, 难道他命人在杜文曜的遗物里动过手脚? 这不对,庄王一定不知道这个把柄是什么, 否则他完全可以找人直接告发裕王。他也说了仅有人证看见裕王杀人没有用,同理就算现场捡到过裕王的东西也不足以钉死裕王, 到时裕王大可以说推说自己东西丢了。 杜文曜的死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为什么死了, 到底他掌握了些什么, 这才是庄王真正关心的。 庄王这样笃信这件事, 要么杜文曜生前与他有过交流, 要么他就确实直接目睹或者从别人那里间接确认过杀人者是裕王没错。 云妙晴在杜文曜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圈。 杜家在立太子一事上迟迟没有站队, 但私底下的偏向或许是有。如果杜文曜手里有裕王的把柄, 而他又有心偏向庄王, 那么庄王就没道理动他。 而且庄王那样自信地让杜守铭再次去翻找杜文曜的遗物,说明他可以确信自己没有把柄在杜文曜手上, 这种情况下他就更不应该对杜文曜下手, 可他又说杜守铭对他有误会…… 云妙晴在杜文曜跟裕王之间连了一条线,假如说杜家真的在裕王跟庄王之间有所偏向,她更倾向于杜文曜选择了裕王。 杜文曜选择了裕王, 就意味着他一定不会同庄王交流裕王的把柄,也就是说,杀人者很可能确实是裕王一方的人。 云妙晴揉了揉眉心,在纸上添上了另外两个人——庆京府尹和圣上,这两个人在这桩案子里所扮演的角色同样很微妙。 要是没有陛下的授意,庆京府尹怎么敢给出一个这么糊弄人的调查结果。所以这件事在陛下那里就算不知全貌也知晓了一个大概,他包庇了凶手,想让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在圣上眼里谁是凶手还不好说,但—— 云妙晴的视线落在庆京府尹四个字上,这个人一定也与此事有牵扯,当初若非杜文曜的骸骨在他死亡半年以后突然出现,原庆京府尹也不至于被罢官。 这也是她昨日为何要追问小乞丐符州那伙人的原因。符州那伙人来的蹊跷,街上每日小偷小摸那么多,庆京府官差捉拿他们到底是巧合还是在为谁擦屁股还有待商榷。如果能挖出庆京府尹背后的人,这件事就离水落石出不远了。 云妙晴在“庆京府尹”下画了一条横线,另拿出几张纸写了一封信。父亲在世时有许多门生好友,虽然去世后很多关系都淡了,但还有些人是父亲临终前告诉过她可以信赖也一定会给她帮忙的。 其中有一人现如今正在符州做官,云妙晴那天在西市外见过那几人的面容,后来又从小乞丐那里问出了那伙人的家乡,她将那些人的相貌一一画在纸上,请那人暗中帮忙打探一下这些人的消息。 将写完的信装入信封,云妙晴简单收拾了一下躺进被窝,却始终没法入睡,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就算杜文曜有裕王的把柄,裕王有必要当场杀人么?她仍旧相信自己当初的判断,一定是事发突然,凶手没有提前准备,才让事情闹到后来那么大。 再结合庄王知道有把柄却又不知道把柄是什么,云妙晴更不认为杜文曜是要立刻去陛下面前揭发裕王的,一定还发生了什么事,让凶手措手不及,惊慌之下当场杀了人。 还能有什么事呢…… 云妙晴起身披上衣服,重新点燃灯烛,从抽屉里找出当日云书简写给她的那份行宫随行人员名单。 她的手指在众多名字当中挨个划过去,终于在经过某个名字的时候停了下来。 一个十分荒谬的猜想在她脑海里形成,排除一切不可能,哪怕这件事看起来再荒谬也很大可能就是事实。而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么这桩案子里就还牵扯到好几桩阴谋,远比外人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母亲明天进宫吗?”云妙晴打开房门,问在外面廊下值夜的婢女。 “是的小姐,夫人每隔两三日都会进宫陪太后说话。” -- 第94页 “明日母亲醒后你让她等我一等,我同她一起去。” 五日后霍岚轮休,云妙晴按照前些日子与她的承诺带她去东市转了转。 年节已过,人们逐渐回归了平静的日常生活,东市一应物什几乎都是供达官贵人专用,价钱贵的离谱,寻常百姓很少往这里来,因此比西市冷清许多。 冷清归冷清,气派是真气派,一家家铺子门庭开阔,内院深深,楼阁鳞次栉比,若非门外牌匾上书了店名,还得以为是什么富贵人家的院子。 “听说你最近同侍卫处的人打了一架?”云妙晴跟霍岚信步在东市闲逛,这家铺子看一看,那家铺子瞧一瞧。 霍岚之前一直用的发冠上次被庄王一剑弄坏了,索性这几天她一直穿着侍卫制服,有统一的冠帽,倒也没什么影响。今日出来,霍岚穿着便装,头发只用了一根发带简单束着,云妙晴瞧见了便琢磨着给她再买几顶发冠。 “啊……这你也听说了?”霍岚有些不好意思。 那日从庄王府上回来之后,云妙晴这几日里随母亲进过好几次宫,有一次还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套小太监的衣服,得亏霍岚给她打了掩护,才让她顺利在宫里一些地方行走。 云妙晴这样显然是在偷偷调查什么,她有她的事忙,霍岚有霍岚的差要当,这段时间交流不多。跟侍卫处的人打架在霍岚看来就是一桩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没想到还能让忙碌中的云妙晴知道。 云妙晴捏了下霍岚的脸:“你的事我什么时候不在意过。” 霍岚扬起嘴角,心里像是被一只毛绒绒的小爪子扫了一下。 “就几个人看不惯我突然进到侍卫处,加上没两天又被提拔为一品侍卫,想找我麻烦,被我通通打趴下了。” 那几个人跟霍岚分在了一个组,一开始只是排挤她。霍岚无所谓,她长这么大一直独来独往,对她而言只要有云妙晴一个就够了,别的人都可有可无。 明明是这些人排挤她在先,真看她眼神都不给自己以后又气她目中无人。他们不知道霍岚被提拔是因为庄王的缘故,只当又是靠了云家小姐,一心将霍岚认定成了只会钻女人裙子的浪荡子,在又一次挑衅霍岚被无视后,就想给霍岚点颜色瞧瞧。 如果松栾县那帮捕快在这里,就会提醒他们千万不要去招惹霍岚那头小狼崽子,这家伙打起架来就像个疯子,但凡有一口气在她都要咬死你。 但是没有如果,这些人看霍岚生得一点也不强壮,根本没想过自己会打不过人家。 侍卫处虽然不算军营,但在慕强这一点上跟军营没什么区别。霍岚这一架不仅打赢了这几个挑事的,也震慑住了其他人,许多先前不屑与她说话的都很快转变态度,这几天竟主动开始与她称兄道弟起来,这也是为什么霍岚能给云妙晴行方便打掩护。 “你啊,越来越能了。”事情的经过云妙晴都听过,但是再听霍岚亲口说一遍的时候感觉又不一样。 跟她说的那人作为一个旁观者,将当时的情形描绘得十分生动,末了还不断感慨霍岚厉害,可到了霍岚这里,这似乎变成了一件很轻松的事。 虽然轻松,却又带着一点想要讨赏的小得意,身后一条无形的尾巴摇啊摇。 “这有什么,幸亏跟他们打了那一架,不然后来都不一定能帮到你。”霍岚拉着云妙晴的手,一想到自己帮上了云妙晴的忙,就开心到不行。 她和云妙晴之间终于不再是云妙晴单方面保护她,她也可以为云妙晴做事了。 云妙晴跟着她弯起了眼,却并没有霍岚这么放松。 “那现在你跟侍卫处那些人相处得怎么样?” 霍岚似乎不明白云妙晴为什么问这个,只当她是随口闲聊,便也随口答道:“还行吧,就那么回事。只要他们不议论你的坏话,我才懒得搭理他们。” 然而云妙晴并不是随口闲聊,她轻轻摩挲着霍岚的手背,心情愈发沉重起来。 这几日她在宫中偷偷调查杜文曜当日之死,遇上了一位早年伺候过庄王母子的嬷嬷。 “娘娘出身低微,那时候她跟殿下都不好过。娘娘是吃过苦的人,有了位分怎么也比当宫女时候强得上一些,不觉得日子多难熬。但殿下就不一样了,他跟其他皇子们一起读书,人家皇子母妃得宠,吃的穿的玩的用的哪一项不比他强? 这皇宫里的人都势利得很,皇子们不跟他玩,其他宫的那些宫女太监们也不怎么把他放在眼里,不说其他宫了,那会就娘娘宫里那些伺候的也许多都偷闲躲懒怠慢他们。” 没有朋友,周围人的冷眼让庄王早早成熟起来,同龄人读书的时候他在读书,同龄人玩的时候他也在读书。他从很小年纪就知道,只有他比其他皇子更优秀、更懂事,才能得到父皇的关注,才有可能改变他跟他母亲的境遇。 如果只到这里,那这会是一个非常励志的故事,可世事哪有那么完美。 那位嬷嬷现在被调去了冷宫,平日里没人说话,难得来了个愿意听她唠叨的,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她压低声音悄悄告诉云妙晴:“当年殿下才五岁吧,我有一次瞧见他捧着一只死鸟,用匕首把那死鸟肚子剖开,里面那些心啊肝啊,什么都给掏出来……” 事情过去这么多年,嬷嬷说起来还是一脸惨白,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似乎依然能感受到当年那血腥一幕给她带来的冲击。 -- 第95页 不说钟路是位皇子,就算生在一个普通人家,五岁的孩子对一只死鸟剖心挖肝也算不得什么罪,但云妙晴还是从这件事里发现了一些不寻常来。 庄王与霍岚比武那晚,庄王说起杜文曜之死,那抹奇异的微笑再次浮现在云妙晴眼前,与之一起出现的,还有当时站在庄王身边一脸冷漠的霍岚。 霍岚与庄王有着相似的成长经历,他们都被周围人欺辱,也都没什么朋友,至少他们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云妙晴当日为告潘家母子,了解过茅西村一干人,她知道其中还有那么几个人对霍岚不错,霍岚虽然给了人家财物报答,却也很少同人家往来。 后面来到她这里,同她和银杏一起生活了两年,银杏虽然待霍岚没有她这么细致,但也算得上照顾了。霍岚从始至终对银杏都很客气,最后银杏走时亦没有表现出太多不舍。 云妙晴从前并没在意这些细节,只当霍岚是格外黏她,对比之下才显得她待旁人冷淡了些,现在回想起来才意识到问题所在。 她倒不是要责怪霍岚,以霍岚的经历,要让她做一个博爱众生的人反倒是在苛求她。再说霍岚跟庄王毕竟是不同的,起码霍岚从来不虐杀小动物,也从不做恃强凌弱的事。 可庄王这事到底给云妙晴提了个醒,她头一次发现自己竟没有真正好好关心过霍岚。 最近“头一次”的体验有些多……云妙晴摸了摸霍岚的头,心里五味陈杂。 “不是说不摸我头了嘛!”霍岚不知云妙晴心中所想,把云妙晴那只作乱的手从她头上抓下来,却迟迟不舍得放开。 罢了。对上霍岚充满笑意的眼睛,云妙晴败下阵来。既然霍岚眼里只有她没有旁人,她就只管看好霍岚便是,霍岚不懂的她就慢慢教,总不能叫霍岚行差踏错走上邪路。 她给霍岚买了三顶发冠,让人装好盒送去云府,看看时间差不多,带着霍岚拐进了一家食肆。 不同于上次去过的西市那家酒楼,这间食肆是由许多小楼组成,楼与楼之间有盆景假山环绕,环境清雅,彼此互不相扰,给客人提供了足够的隐秘性。 云妙晴与杜守铭约定的见面地点便是在这里。 霍岚与云妙晴迈入房门中,杜守铭已经等候在此处了。他今日穿了一身黑袍,袍子上还带有一个帽兜,与当日松栾县云宅中大摇大摆的模样判若两人。 云妙晴要叫人点菜,杜守铭拦下了她:“时间有限,我不同你们一起用餐,你约我见这一面,有什么话便直说吧。” 云妙晴顺从杜守铭的意思没有叫人进来,但也没如杜守铭所愿,给自己跟霍岚一人倒了一杯茶,捧着茶杯缓缓道:“杜伯伯闲赋在家也这么忙么?” “算不得忙,如今又无公事缠身,左右不过是陪陛下说说话散散心。”杜守铭没再催促云妙晴,指尖一下一下地轻轻敲击着桌面。 “霍岚在宫里也当了几日差了,陛下可有谈起过她?” “陛下说庄王当着他的面夸奖霍岚武艺不错,还主动请他给霍岚提升品衔。”杜守铭说到这里停下了手上动作,“你们前段时间去过庄王府上了?” 云妙晴吹去杯中浮沫,抿了一小口:“杜伯伯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庄王邀你们去他府上作甚?” “还能做什么,想要拉拢我们对付裕王呗。” 杜守铭皱眉:“庄王这个人心思深,你们少与他往来,小心被他瞧出破绽。” “那么裕王呢?”云妙晴问。 “裕王虽然不如庄王机敏,但他背后的齐家并不好惹……” 云妙晴与杜守铭东拉西扯,就是不说正题,而杜守铭也一改之前的急迫,慢条斯理地回答起云妙晴的问题,对她几乎有问必答,甚至主动谈笑,与她说起了一些家常琐事,言语颇为热络。 过了莫约半个时辰,云妙晴总算不再兜圈子,说出了庄王那晚让她转告给杜守铭的话。 “文曜的遗物我都细细检查过了,不曾有什么发现……”杜守铭话虽这么说,表情却迟疑起来。 之前他是毫无头绪地翻找,如今有了确切的指向性,是否会有新发现还不好说。 云妙晴也是这个意思。 “我瞧庄王说的肯定,不像毫无根据,杜伯伯要不然回去再看看?” 杜守铭答应下来,又问云妙晴还有没有别的事。 “没有了,今日邀杜伯伯就是为了说这个。杜伯伯既还有事,我就不多挽留了。”云妙晴说着起身送杜守铭出门。 杜守铭戴上兜帽,于房门口转身对云妙晴道:“三月初陛下照例会举办春狩,倒时我会想办法说服陛下让霍岚参加。另外往后若无紧急之事我们还是少见面为好,京中眼线众多,要是让人瞧见我与霍岚来往过密,陛下那边我就不好帮他说话了。” “杜伯伯考虑的是,这次是侄女大意了,往后我一定更加小心。”云妙晴恭顺受教,没再坚持送杜守铭出去,只给他打开了房门,等他离开走远后才叫来店家上菜。 饭菜上齐,云妙晴给霍岚盛上一碗汤:“尝尝这个,这家的羊肚汤特别好喝。” 霍岚刚被云妙晴跟杜守铭二人塞了一脑袋囫囵话,吃什么都不太有滋味。上次在庄王府就有过这么一次,这次又来这么一回,这些都是书本上没有的,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把这些人言外之意、话中之话问明白,自己也学着去听去想,不能总让云妙晴独自心累。 -- 第96页 回去之后霍岚立刻向云妙晴提出了自己的问题,她想知道,云妙晴就一一掰开了给她讲。 “……今日之所以会说这么久,因为我在试探他,他呢在防着我。” “你在试探什么,他又在防着什么?”霍岚前面就没太听懂,到这里更不懂了。 云妙晴没有直接回答霍岚的疑问,而是反问她道:“你说他走前为什么要说让我们少见面?” “他说是怕被人瞧见与我们往来过密。” “你是他找人引荐给陛下的,既然庄王看得出来,陛下也看得出来,那他与我们往来几次不是很正常的事,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霍岚被云妙晴问住了。 “他一开始着急要走,便是露出了破绽,他觉出此事后便沉住气与我周旋了许久,为的不过是能借着关心之名顺理成章地带出最后那一句话。” “所以说他是想要和咱们撇清关系!”霍岚一下子反应过来。 云妙晴打了个响指,肯定了她的话:“你的身份一旦暴露,作为引荐之人他第一个要遭殃,因此他不想与咱们有往来,这样万一到了那一天他就可以以毫不知情为由将这件事推给手下之人,虽然责任还是有,但那就看他怎么哄皇上了。” 霍岚点点头,暗道这人果然狡猾,却听云妙晴又道:“你既然有兴趣,那我再让你猜一个,你说今日这事庄王知不知晓?” “咱们与杜守铭见面么?他当然知晓啊,不就是他让咱们约的杜守铭?” 云妙晴笑着摇了摇头:“我是说杜守铭会让咱们不要与他多见面这件事。” 霍岚再度陷入茫然。 “要我说庄王必是一早就猜到杜守铭会如此。就算他周围有许多人盯着,倘若连个秘密消息都传不出来,那他也没本事与裕王一争高低了。他这一招就叫做一箭双雕,既离间了咱们与杜守铭的合作关系,又让杜守铭帮他查了他想查之事。” 霍岚:“……” 这些人都是吃什么长大的,脑子里这么多弯弯绕绕?她以为杜守铭就已经够讨厌的了,如果连杜守铭都能被庄王算计到,那岂不是说明庄王更加难缠。 跟这些人一比自己当真像个傻瓜一样,难怪云妙晴不放心她一个人来京城。 似乎看出了她在想什么,云妙晴探身抱住霍岚,将头搁在霍岚肩上。这段时间她们抱过好多次,云妙晴好像有些爱上了这种表达亲昵的方式,每当霍岚露出难过、委屈或者不自信的神情时她就会用这种方式安慰她。 “有句俗语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帮人,一个二个都在算计咱们,打咱们的主意,想要利用你还要拿捏你,我啊偏不会叫他们如愿。” 作者有话要说:  京城这段权谋剧情确实让我有点头大,不是写得短就是写得慢,抱歉今天更晚了_(:з」∠)_ 第四十章 每年三月初和九月末, 皇帝都会带领百官和一众皇子去雁乐山狩猎,今年也不例外。 宫里一早定下了春狩的日子,通知到文武百官, 不仅霍岚出现在送来云府的名单上, 云妙晴也赫然在列。 对此云妙晴倒是不太奇怪:“每年的两场狩猎, 一方面为了让大家不要忘记祖辈们在马背上打下来的江山, 另一方面也是各家儿郎展现魅力的时候, 所有待字闺中的女眷都会被请去观看,若是看中了谁, 还可以当场向陛下请准赐婚呢。” 说是这样说,但无论男方还是女方, 每年真正会在狩猎现场请求赐婚的还是少之又少,有时候好几年都不一定有一桩。高门权贵, 哪来那么多看对眼就能成婚的, 就算一方愿意了对方家里也不一定乐意, 贸然请求赐婚容易闹得下不来台, 总归要回去大家坐在一起讨论再三才能做下决定。 婚事没这么草率, 但这并不妨碍一群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对喜欢的姑娘表达爱慕。按照一贯的习俗, 凡未婚配的男子都可以将捕到的猎物献给自己喜欢的姑娘, 当然这只算作追求, 人家答不答应你就得下去后再说了。 这样既有了噱头, 也有了体面,给狩猎活动平添了几分野性浪漫的色彩。 “所以从前也有很多人送你猎物吗?”霍岚追在云妙晴后面问。 “我被我爹罚在府中禁足了四年, 哪来的人送东西。” 云妙晴这回答明显在避重就轻, 霍岚不接受糊弄:“那再之前呢?被罚那会你都十六了,之前呢?” “你这是要跟我翻旧账了?”云妙晴被霍岚追问到发笑。 她不说霍岚也猜得到,当年云妙晴正是要嫁人的年纪, 父亲还是宰相,别说她相貌出众又有才名,就算真是个丑八怪,在这种条件下也会有人愿意贴上来讨好。 “我就是问问……”霍岚低头,脚尖在地上蹭来蹭去,又一次嫉妒起云妙晴从前那些没有自己参与的人生。 “我就去过一次。”云妙晴在花园里的石凳上坐下,同霍岚说起往事。 “大胆追求喜欢的姑娘,给喜欢的姑娘献礼,这想法或许原意是好的。但在那种场合下,各家未出阁的女子们坐在一处,收到礼物多的确实很风光,但没有收到礼物的呢?许多姐妹未必是品性不好,久居深闺之中,外面那些男子哪里又认得她们,见她们出身不高,自然不会投以关注……” 云妙晴第一次随父亲出席狩猎活动的时候只有十四岁,周围像她这个年纪的姐妹还有不少,倘若真在狩猎会上看合适了,回去两家商量完毕定好日子过完礼差不多也得一两年,十五六岁正好出嫁。 -- 第97页 那年云妙晴面前的猎物堆了最多,甚至比几位公主还多。毕竟当驸马就意味着仕途已经能看得到顶了,成婚之后还有诸多不便之处,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走这条路,而相较之下云妙晴就是最好的选择。 “别人怎么想我不知道,反正我总感觉自己坐在那里就好像货物一样供人挑选,很没意思,所以再之后就称病不去了。” 云妙晴坐得懒散,霍岚却坐得端端正正,面容也带着一丝紧张:“那你今年还去么?” “你想我去?” “想……也不想。”霍岚纠结着说,“想是因为别人当众送过你猎物我还没有,不想是因为不想让你坐在那里被别人盯着看。” 云妙晴撑着头看着霍岚,眼中笑意弥漫:“我会去的。” “是因为我说了想让你去么?”霍岚依然有些犹豫,妙晴刚才说了她不喜欢这种形式,自己要送她东西追求她也不一定非要这样,再说云妙晴要是去了,就意味着别人也可以公开追求她…… 霍岚的一点心思都写在脸上,云妙晴瞧着有趣,特意没有马上回答,看着她自己跟自己较了半天劲才悠悠答道:“往年不去是因为我觉得没意思,今年想去是因为我有想看的人。” 云妙晴都几年不在京城了,想看的人是谁自是不言而喻。 霍岚身后无形的小尾巴一下子竖起来,激动地抓住云妙晴的手:“我一定猎最多猎物给你,别人都比下去!” “我要那么多猎物做什么?”云妙晴安抚地回握住霍岚,“你呀别忘了咱们的目的,到时你捕到的猎物都要献给陛下,哄陛下开心。” 听云妙晴这么一说,霍岚顿时对这个什么春狩失去了兴致,她想了一下又道:“那我就多捕许多,然后把其余的留给陛下,最大的那个送给你!” “最大的那个也得给陛下,否则陛下那边多不好看啊。” 霍岚蔫蔫地“哦”了一声,趴在桌上,头埋进胳膊里,眼珠一转,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到了春狩的日子,众人一早在雁乐山脚集结完毕。 从前皇帝钟羽身子健朗的时候还会亲自参与狩猎,这两年身体状况下降得厉害,去年又连番生病,今年只好与一众老臣文官女眷一起,坐在搭建在山脚的观礼席观看等候。 眼下狩猎还没有开始,参与狩猎的人都还待在各自家人朋友身边。 霍岚牵着马,她身旁还有两位云府的家仆,一会儿会同她一起进山,帮她搬捡捕获的猎物。原本该叫闻泰苍来跟着霍岚才更加放心,只是云妙晴考虑到要避免有人搬弄是非说闻泰苍给霍岚帮了忙,于是最终只找了两名普普通通的下人。 “进山以后一切小心,尤其是裕王那边。你这段时间在陛下眼前蹿红太快,裕王心胸狭隘,定会寻机报复。大庭广众之下他应该不敢下杀手,但弄些卑劣手段恶心人怕是少不了。你要是遇上他们尽量忍着些,不要在林子里与他们起冲突。” 云妙晴前些日子做这番安排时尚且觉得还算妥当,临到头来却生出了许多担心,那晚庄王害霍岚受伤的一幕不受控制地反复出现在她眼前,那锵然作响的剑就像是斩在她心头一样。 还是该让闻大哥陪着霍岚的…… 理智告诉她她的决策没有错,但感情上终究有些放不下。 “我会的,你坐好休息,安心等我回来。”周围人多,霍岚不便与云妙晴搂搂抱抱,只偷偷捏了下手。 云妙晴还待再叮嘱几句,陛下所在的看台方向,大太监开始叫列队,她不得已只得放霍岚离开。 所有参与狩猎之人列队完毕,钟羽开始进行出发前的鼓舞讲话。这些话每年都会讲,无非是缅怀先祖,激励后人,告诫晚辈们要发愤图强,勿要耽误安逸。 做完精神上的动员,钟羽又说到了实质性的奖励:“……得第一者,封千户,赏黄马褂一件;第二者,赏金五百两,绢八百匹;第三者,赏金三百两……” 这次狩猎赏赐力度不小,除了前三名,基本所有参与者都能依据收获猎物的多少得到奖赏。 台下众人听完,像裕王、庄王之类年纪较长且已有爵位在身的皇子武将们还好一点,其余许多年轻后生们已经开始摩拳擦掌,只待陛下一声令下便要往雁乐山进发了。 终于,负责传递号令的侍卫吹响了号角,伴随密集的鼓点声,众人翻身上马,呼喝着没入山林。 雁乐山是一条南北走向的山脉,纵横好几千里,比白鹿山要大上三五倍。为了让大家能尽情大展身手,皇帝并没有给这场狩猎圈定一个具体的范围,只有一条要求——落日前得回来。 雁乐山外围常有行人和猎户,这里出没的猎物有限,且竞争的人也多,霍岚一开始就没打算在进山处停下,径直策马朝雁乐山深处行进。 和她有一样想法的不在少数,然而雁乐山实在太大,一个时辰后周围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这些权贵子弟们只是偶尔相邀到城外狩猎,而霍岚自小便常往山上跑,几乎每天都要上山,对山里一应飞禽走兽的习性比她的对手们清楚太多,只小半天功夫便猎到了许多野兔山鸡,还有狐狸、狍子、獐和獾零零碎碎加起来十好几只。 这些应该足够她得到赏赐了,但是还没到回去的时候,她还没找到要送给云妙晴的东西呢。 -- 第98页 霍岚从马背上下来,弯腰仔细辨别山林中的一切痕迹,又过了些许时候,还真让她找着了。 她将马交给跟着她的家仆:“你们就在这里等我,我去前面看看。” 两名家仆听命牵住马,霍岚独自一人背着弓箭继续深入山林深处。 很快,她来到了她要找的地点前,那是一个老虎的洞穴,里面有一些洞主人掉落的毛发和食物残骸,但是洞主人此刻却并不在洞里。 大概是出去觅食了…… 霍岚没有贸然进洞,站在洞口瞧了一圈,确定老虎不在洞里,便要去这附近找找看。 她刚转过身,就听见一声低低的咆哮,一头吊睛白额大老虎出现在她眼前。 这样近的距离,射箭已经来不及了,霍岚右手搭在佩剑剑柄上,一人一虎警惕地注视着彼此,都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 忽然,一支箭从霍岚身后飞来,霍岚听见破空声,迅速闪身躲避。这一箭没有伤到她,却激怒了停在她对面的那头老虎,老虎怒吼一声,朝她扑将过来。 霍岚在白鹿山训练这两年多,与猛兽对敌的经验相当丰富,当下倒也不慌,看准老虎落地的方向就势一滚,反手刺了那老虎一剑。 老虎对她的威胁还是其次,更可恨的是那暗中飞来的箭分明是在配合老虎骚扰她。 射箭的人相当狡猾,并不将目标对准霍岚,想来是不想在霍岚身上留下箭伤。比起直接用冷箭伤人,那人更希望霍岚会毙命与老虎爪下。 那些箭矢没有射中霍岚,却有好几下射在老虎身上,除了将那老虎激得越发发起狂来以外,没有一箭命中老虎的要害。 霍岚一面与老虎周旋,一面躲避飞来的箭矢。几番来回之后,终于在那头老虎又一次飞身扑向她之际跪地举剑,借着老虎这一扑之力,剑锋彻底划开了老虎的肚子。 从老虎肚子中落下的血溅了霍岚一脸,与此同时又一支箭射了出来。这次那支箭没再故意射歪,正中老虎额头。 几人从林子里走出,为首一人大叫一声:“哎呀,殿下射死了一头老虎!” 其余人跟着拍起马屁。 “恭喜殿下!” “这下第一肯定是殿下的了!” “陛下前儿还说想弄张虎皮做地毯,殿下今儿就弄到了这头老虎,一会儿回去献给陛下陛下肯定高兴!” 霍岚擦了脸,起身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些人。 被簇拥在这些人中间的正是裕王,他手里还拿着一张长弓,丝毫不掩饰自己就是方才向霍兰射箭的人。 “这老虎是我杀的。”霍岚直勾勾盯着裕王,眼里隐隐藏着怒火。 “嘿你这小子怎么这么不识好歹?方才要不是裕王殿下射死了这头老虎,你早就被它吃掉了!” “就是,殿下救了你,你竟然不知道感谢殿下,果然乡下来的野小子就是没教养,还真以为自己穿了身人皮就是个人了。” 这些人都是裕王门下,早就知道裕王最近看霍岚不顺眼,加上他们自己本身也看不起霍岚,说话一个比一个刻薄。 今日狩猎,为了避免争端,方便辨认猎物究竟是谁的,参与狩猎众人所用的箭矢都是专门打造过的,每人的箭矢上都有对应的编号。 尽管方才确实是霍岚先杀了那老虎,裕王后射出的命中虎头那一箭,但老虎身上的剑伤没有主,而箭却是清清楚楚标了号。至于谁先谁后,现场只有霍岚跟裕王这些人,对方要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出去到陛下面前争起来吃亏的还是霍岚自己。 霍岚握紧剑柄,记着出发前云妙晴的叮嘱,没再理裕王这些人。她还剑回鞘转身离开,将那头老虎留给裕王。 未时,陆续有人从雁乐山回来。回来得早的要么是自信满满,确定自己已经收获很丰盛了,要么是实在运气和水平都不佳,还搞得满身狼狈,早早放弃回来等着活动结束。 申时,大部分人都到了。这些人里庄王收获最多,但裕王那头老虎却格外显眼。 “三哥今日好运气啊,居然让你碰到一头老虎,看来今日这头筹非得三哥莫属。”庄王站在裕王身边,假模假样地恭喜裕王。 裕王“哼”了一声,不接庄王的话。 庄王似乎早就习惯了裕王这个态度,一点瞧不出恼怒来,反而饶有兴致地绕着那老虎打量了好几圈。 “啧啧,这老虎个头不小,生前看上去一定相当威风。只可惜身上箭孔多了些,弄坏了皮毛,怕是不能给父皇做毯子了。” 裕王本还洋洋得意,听到这里逐渐皱起了眉头。 然而庄王却意犹未尽,将那老虎翻了个个儿,指着老虎肚子惊奇道:“哎呀,这一剑厉害啊,直接将这畜生开膛破肚了!没想到三哥现在武艺竟然精进如斯,光这一下这畜生就得流不少血吧,三哥身上居然丝毫不曾溅到,厉害,太厉害了,愚弟当真望尘莫及!” “你!”裕王气得当场拔剑。 庄王退了一步举起双手:“哎开个玩笑,三哥这么认真做什么,以咱们两兄弟的关系,我还能出卖三哥不成?三哥还是赶紧把剑收回去吧,父皇正看着呢。” 裕王脸色红了又青,但碍于父皇在场到底没法发作,忿忿将剑收回鞘中,又不情不愿沾了点血抹在衣服上。 这一小插曲被云妙晴收在眼底,她虽听不见庄王与裕王说了些什么,但也能猜到一二,无非就是一些激怒裕王的话罢了,比起这一边,霍岚的迟迟未归才更让她焦急。 -- 第99页 尽管她告诉过霍岚裕王应该不会在狩猎时对她下杀手,可前提是建立在霍岚没有遇上猛兽上。裕王不会亲手射杀霍岚,但他可以在霍岚狩猎时骚扰她,让她命丧猛兽之口。 霍岚在山林中生活了那么多年,按理说只要她注意,应该能够避开猛兽。可是……假若她就是去寻猛兽了呢? 云妙晴的目光再一次落在那头老虎身上,她还记得霍岚说要送她个最大的猎物当礼物……雁乐山那么大,裕王哪那么好运气正好让他碰见一头老虎,该不会是霍岚专程去找老虎,然后裕王一直跟着她,所以才从霍岚手上抢到了猎物? 老虎是被裕王带了回来,那霍岚呢?霍岚现在怎么样了,为什么还没回来?! 云妙晴几乎要坐不住了,还是云书简将她按住,悄声跟她说:“再等等吧,你看裕王那样子,也不像是刚害死了人的模样。要我说霍岚多半知道裕王猎了老虎,怕自己赢不了他,另寻别的去了。” 最好是这样……云妙晴心知兄长所言不差,但要赢过裕王,起码还得是一头跟老虎差不多的猛兽。霍岚在猎杀这头老虎的时候受没受伤?会不会在猎杀另一头猛兽的时候出意外? 云妙晴明白自己这是关心则乱,她应该冷静的,就像她一直以来所习惯的处事方式一样。可近来她的这一习惯频频被打破,每次一涉及到霍岚的安危她就冷静不下来。 霍岚不是小孩子了,她说过会陪她一辈子,要相信霍岚不会乱来…… 云妙晴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如此几次之后终于重新凝聚起对自己和对霍岚的信心。 日头一点一点西沉下去,除了霍岚,所有人都回来了。 有人提议要不要派人进山去寻,钟羽拨弄着手中的念珠没有答话,提问那人猜不透皇帝的心思,坐回去不敢再说。 在最后一丝余晖即将消失之时,“嘚嘚”的马蹄声自林子边缘响起。 霍岚满身血污骑在马上,同她一起的还有被两名家仆用临时拼装起来的简易拖车拖着的、堆成小山似的猎物。 “野兔五只、山鸡三只、狐狸一只、狍子两只……” 负责清点猎物的太监一一唱报着霍岚今日所得,在那一堆猎物旁边还有一头硕大的棕熊,足有一人半长。霍岚之所以回来晚了,纯粹是因为这头熊太重,她跟两名家仆花了好大力气,费了好多功夫才它从雁乐山深处弄出来。 “禀陛下,霍岚侍卫所得猎物共计二十九件,同……”那太监稍一迟疑,还是照实禀告道,“裕王殿下数量相当。” 今日整体狩猎收获颇丰,钟羽心情大好,笑着问周围百官道:“霍岚跟阿晋居然整好一样,你们说这第一给谁好啊?” “这……虽然数量相当,但裕王殿下猎到了一头老虎,老虎有百兽之王之称,依老臣之见,当属裕王更胜一筹。”说话这人是裕王一党,自是帮裕王说话。 他话音刚落,又有一人道:“话不能这样说,裕王殿下那头老虎虽然厉害,但身上箭伤太多,伤了皮毛,不够完美。我瞧霍岚侍卫的这头棕熊皮毛完整,更为难得。” 这人是庄王一党,未必真心要帮霍岚说话,只要能让裕王不痛快的,他们就痛快了。 两拨人你来我往各有各的道理,一时间争论不休。最后钟羽一抚掌:“今日诸位表现都很优秀,我朝英才济济,朕心中甚是高兴。至于谁得第一嘛,既然大家讨论不出个结果,就算他二人并列第一好了。” 霍岚跟裕王同时拜谢圣恩。这对于霍岚而言或许没什么,但对于裕王而言,竟跟霍岚这个他根本瞧不上眼的野小子并列,本身就是输了。下去之后裕王脸色愈发铁青,看向霍岚的眼神也愈发愤恨。 “我给你带了两枚熊指甲。”回去的路上,霍岚捧着两枚熊指甲给云妙晴献宝。 她虽然不能把整头熊给云妙晴,但是把战利品的一部分送给云妙晴,也就相当于她为云妙晴猎了那头熊了。 “本来我是想给你那头老虎的牙齿的。以前还专门有首饰铺的人找吴山他们收这些呢,说是可以拿去做成护身符。我都杀掉那头老虎了,可惜让裕王抢了去。” 霍岚本来被抢了老虎很生气,那是她准备送给云妙晴的,不过后来又让她找到了替代品,也就无所谓了。只要能讨云妙晴欢心,别的事情都气不到她。 云妙晴看着霍岚不说话,神情颇为复杂。 霍岚讪讪地垂下头,她现在还一身血污,本该在外面骑马跟车回去,但她等不及要自己的礼物送给云妙晴,因此才厚着脸皮爬到云妙晴车上。 车都被她弄脏了…… 霍岚偷偷擦了一下身下的毯子,这里一开始只是一小团污渍,让她一擦顿时弄成一大片。 “我还是先下去吧……” 霍岚正要起身,云妙晴却先她一步拉住她:“上哪儿去?老老实实坐着,回去了就把身上洗干净。” “哦。”霍岚感觉云妙晴有点生气了,顿时拿出十二分乖巧不敢再动。 回去之后,下人将一大桶热水抬到霍岚房中,然后自觉退了出去。 因着霍岚女子之身不便让太多人知晓,云妙晴专程叮嘱过伺候的人不要随便进霍岚房中,在院子外听吩咐即可。现在四下无人,霍岚闷闷地趴在桶边,一手拨弄着桶里的水。 -- 第100页 她今天是不是又惹妙晴不高兴了啊……果然做事之前还是应该告诉妙晴一声,肯定害妙晴担心了。 可她是想给妙晴一个惊喜嘛,提前告诉了,怎么能叫惊喜呢? 所以她送的礼物妙晴到底喜不喜欢?先前在车上妙晴也没说,不过下车的时候那两枚指甲都拿走了,想来还是喜欢的吧…… 不管怎么样,如果惹妙晴不高兴,那一定是她做得不对,一会儿洗完得去跟人道个歉。 霍岚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把自己身上的脏衣服脱下来,正脱到一半,忽听外面传来脚步声。 “谁?”霍岚一惊,由于云妙晴特意吩咐过,所以只要她不喊人通常不会有人进她院子,更不要说她这会还在洗澡。 来人脚步不停,霍岚匆忙将衣服塞好,正要去拔床头的剑,脚刚迈出去一半却又停下来。 这个步子的节奏,听着好像…… 她还没想完,来人便已推开房门。 房门口,云妙晴已经换了身衣服,木着一张脸,用十分平淡的语气说出了让霍岚十分震惊的话。 “怕你自己洗不干净,我来监督你。” 作者有话要说:  霍小岚:惊喜(吓)来得猝不及防! 最近真的太困了,是到了春困的时节么,感觉每天都睁不开眼_(:з」∠)_ 第四十一章 云妙晴说完那句话并没有留给霍岚拒绝的机会, 反手就把门关上了。 “不不不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霍岚捂紧自己的衣服,脸上写满惊慌, 活像要被坏人强迫的良家女子。 虽然她方才满脑子都是云妙晴, 但她想的是洗完之后再去找人道歉, 而不是现在!就在云妙晴面前!脱光衣服洗给云妙晴看! 她还没做好跟云妙晴赤|身相见的准备, 这也太突然了!!! 照这个进展, 那一会儿云妙晴看了她的身体,会、会对她怎么样吗?她还在计划着下一次要向云妙晴讨要亲吻呢, 不是亲脖子亲锁骨那种,是更进一步……她都还没想好要进到哪一步, 云妙晴就要直接跳过这中间所有种种,要跟她那什么了吗? 一瞬间霍岚脑海里浮现出了千万种画面。 完了, 她最近吃太好, 去侍卫处当差以后训练量又没有从前大, 好像长了一点肉肉, 会不会不好看了?云妙晴该不会看完就对她没兴趣了吧?那她真的哭都没地方哭去…… 不行!如果真到了那时候, 她强迫也得强迫云妙晴做完, 得把云妙晴弄舒服了, 以后再也忘不掉她, 还会想着跟她再来下一次。 可问题是, 女子跟女子之间要怎么做才能舒服……她一点都不知道啊!也不能这么说,她还是偷摸摸了解了一点点, 也就那么一点点而已。那要是她直接跟云妙晴说她不会, 云妙晴会教她吗,就像每次教她读书写字,教一切她想学又不会的东西那样…… 一想到云妙晴用教她读书时那样云淡风轻的语气指导她做一些这样那样的动作, 霍岚就感觉一阵热血直冲脑门,脚底仿佛踩在棉花上一样,差点都要站不住了。 大约是霍岚的表情太过精彩纷呈,饶是方才还淡定地说出那些话的云妙晴脸上也渡上了一丝红晕,只是不知道是羞的还是被霍岚气的。 “想什么呢,给你抹药酒。” 她将手里的药酒瓶子重重放在桌上,转身去了屏风后面。 “不看你,赶紧把身上洗了,一会儿我帮你洗头发。” 霍岚“哦”了一声,心里说不上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她望向云妙晴所在的方向,屏风将人挡了个结实,仅能看得到一个模糊的剪影。 云妙晴果真如她承诺的一般,从头到尾都没出来看过一眼。霍岚把自己的脸半埋在水里,好吧现在她弄明白了,自己是有一点点小失望的。 什么嘛,如果真是很喜欢的人在离自己几尺远的地方沐浴洗澡,怎么能忍得住不看呢,如果她跟云妙晴此时易地而处,云妙晴在浴桶里,而她在屏风后面…… 霍岚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发觉自己大概什么都不敢做,只会静静地听着浴桶里的声音,猜测屏风后面云妙晴正在做什么,然后心痒到抓狂。 这个认知让霍岚更加沮丧,内心分裂出两个声音,一个声音高声说你怎么这么没出息啊!就是因为你这么没出息才这么久还没把人完全追到手,连小乞丐都敢嘲笑你!另一个声音则委屈巴巴,你行你倒是去啊,到时候人家讨厌你了,不理你了,你就会跟我一样张狂不起来了。 “好了没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气,云妙晴的声音听起来跟平时有些许不一样。霍岚没有细想,她确实在水里泡挺久了,听见云妙晴催她便匆匆跨出浴桶,随意擦干身上的水珠,换上干净的衣服。 今日溅到她的血污大半淋在衣服和头脸上,衣服遮住的部位都还好,她一进门时就洗过脸,脸上也清理好了,只有头发被那头老虎的血浇了个正着,后面又是出汗又是吹风,和着她的头发结成了块,光是摸着就很难受,洗肯定要洗半天而且多半不太好洗。 “我好了。”霍岚穿好衣服,告知云妙晴。 云妙晴这才从屏风后面出来,让霍岚坐在浴桶边,拿下她的发冠。 头发散下来的瞬间,一股腥臭夹杂着其余乱七八糟的味道扑面而来,霍岚自己闻着都犯恶心,更别说一向爱干净的云妙晴。 -- 第101页 “要不还是我自己洗吧,你等我一会儿。” “坐好,别动,头仰起来。”云妙晴不理会霍岚的提议,揽起霍岚的头发,将它们泡入水中。 血块与热水逐渐融化,丝丝缕缕的红色漂浮在水面上。 云妙晴说给霍岚洗头发的态度很强硬,但洗的时候下手却很轻柔,对那些打结搅作一团的头发一点也没有不耐烦,都是反复慢慢梳理,还留意着握紧头发的上方,免得扯痛霍岚。 霍岚几时受过这等待遇,小时候她还不会自己洗头时,她那个疯疯癫癫的娘每次给她洗头都能生生拽掉她一把头发。 “妙晴……”霍岚方才心里的那一点小纠结早就被她抛到脑后了,心里软踏踏的,觉得自己对云妙晴的爱意又上升到了一个新的层次。 “怎么了?”云妙晴的声音就和她的动作一样温柔。 “对不起……”霍岚还惦记着之间要跟云妙晴道歉的想法,本来是打算自己去找人家的,既然现在人家找上门来,这会儿说也一样。 云妙晴手上一顿:“好端端的说什么对不起?” “你生气了嘛,我错了,以后我要做什么都告诉你好不好?” 云妙晴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我没有生气。” “可是你看起来一点也不高兴。”云妙晴不开心,霍岚就开心不起来,说话时都带着一股难过,“我还有哪里做得不对你告诉我好不好,不要自己不高兴……” “我真没有生气,也不是不高兴,我就是心情有点复杂。”云妙晴俯下身亲吻了一下霍岚的额头,这是她第二次亲吻霍岚的额头了,第一次是为了安抚霍岚,而这一次,她也说不上来,不仅有安抚,还有一些别的情绪在里面。 “你刚来我这儿的时候那么瘦,虽然机灵是机灵,但还有那么多人欺负你,你又懵懵懂懂,我总认为既然收留了你就要照顾你,护好你。后来来京城,这里群狼环伺,你又不熟悉这里的情形,更让我觉得我应该尽我所能庇护你。” 云妙晴说得很慢,刚才回来的路上她反思了很久。 一直以来她虽然知道霍岚在外面就是头小狼,可在她这里还是不自觉把霍岚当做一朵小花,一只雏鸟,一个需要她悉心看照才能存活的对象,所以她才会在明知霍岚多半没有危险时仍旧那样焦虑,不只是因为她对霍岚抱有好感,还因为她打从心底里就放心不下霍岚。 然而就在今天,霍岚逆着夕阳满身是血地载着她的战利品归来,忽然让云妙晴意识到霍岚早已不是当初那只需要她庇佑的小鸟了,那是一只成了年的鹰,正张开翅膀迎接属于它的未来。 “你没有做错什么,你赢过了裕王,进一步加深了陛下对你的印象,你还想到了一个巧法子,既没有打乱咱们的计划,又兑现了你要送我礼物的承诺。今日你做得很好,反倒是我一直以来忽略了你的成长,是我应该学着信任你,相信你自己的判断,而不该再像从前一样独断包揽你的一切。” 霍岚有些怔住了,她不太能明白云妙晴的话,明明是她该向云妙晴道歉的,怎么反过来变成云妙晴给她道歉了? 她又想告诉云妙晴说云妙晴待她很好那些话,却被云妙晴打断了。 “我确实有心要待你好,但好心也有办坏事的时候。以后你觉得我有什么想法是你觉得不对不同意的,可以直接指出来,不要总是担心说出来会惹我生气,也不用事事都顺着我来。” “可是,你从前说过,我们俩相交注定是不平等的,你想不理我,想赶我走随时都可以……”霍岚倒不是故意要把云妙晴当初说的话拿出来反驳她,即便云妙晴没说过这些,她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云妙晴是千金小姐,她何能何德能跟云妙晴平起平坐?即便她一再告诉自己要努力读书努力习武,这样才能配得上云妙晴,但在她内心深处始终觉得自己怎么样都跟云妙晴差着一截儿。 云妙晴万万没想到当初跟霍岚相见时自己告诫霍岚的话,竟会给三年后的自己挖下一个大坑。她有些哭笑不得,当年她说这话的时候只把霍岚当做一个捡来打发时间的小孩儿,哪能想到三年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还能变成这样。 “当初是不平等,但你现在不是通过你自己的努力让它平等了么?你忘了今日狩猎第一得到的赏赐?你现在已经不是白身也不是一个普通的小侍卫了,你是有爵位在身的人。” 云妙晴花了半天功夫,终于把霍岚的头发理顺了,起去叫人换了盆皂角水来,同时还让人换了个盆,好让霍岚能够躺着,洗得舒服些。 霍岚被云妙晴一番话勾起了好奇心,待房门重新关上后迫不及待问道:“爵位?” “嗯,千户原本的意思是享受一千户人家的赋税,封地好人口多的地方大概相当于一个亭侯,封地偏僻人口少的得顶一个县侯了。不过我朝除了开国初年封的侯爵有封地以外,后面都是虚衔,只领俸禄没有封地。” “那千户每年能领多少钱呢?”一听到有钱领霍岚立刻来了劲,这可是关系到她还需要存多久钱才够迎娶云妙晴的大事! 云妙晴给霍岚说了个数,霍岚在心里默算了半天,失望道:“这么少啊。” “不少了好吧!”云妙晴笑道,“虽然朝廷是克扣了一些,没有真正给足你一千户人家的赋税,但这钱只要你活着,没犯什么事就能领一辈子,还不用干活。你想想一辈子积累下来能领多少钱了?” -- 第102页 那怎么能一样!霍岚心中郁闷,她还急着娶亲呢!早知道不如得个第二,能一下子赚个够。 呃,听妙晴之前说皇帝一年会举行两场狩猎来着,春狩没得到就等秋狩吧。 霍岚将自己想在秋狩上拿第二得钱的想法同云妙晴说了,只没说自己攒着么多钱是要做什么。 云妙晴问了一嘴,见她不肯说便没再追问,只帮她擦干了头发,轻声道:“等到秋狩的时候,咱们不一定还在京城。” “为什么?”霍岚惊讶道,她对京城没多少留恋,可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又要离开京城了,之前不还说皇帝不会轻易放她们一家离开么? 虽说云相死了有几年了,皇帝或许对云家不再像从前那么忌惮,但现在云家又跟她搅合在一处了不是吗? 对此云妙晴解释道:“我有一个计划,不过还在等两样东西,所以不知道能不能成,等确定可行之后我再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稍微短小了点,这周熬过几天夜之后白天困得死去活来,我这两天努力调整一下作息,下周一定恢复日更五六千,周一见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山 1个; 第四十二章 自那日云妙晴与霍岚谈过话之后又过去了两个月。霍岚值守的地方从宫门口换去了乾坤殿外, 这两月来每逢上朝她都会同其他几十位侍卫一起在此处把守,殿内朝臣们议论之事都能清楚地传入她的耳朵里。 所谓纸上得来终觉浅,霍岚这三年多也算跟着云妙晴读了不少书了, 然而听了这帮大臣们商议国事才不过月余, 许多从前感到迷茫、即便云妙晴对她解释了也还是无法体会的东西, 在这短短的一个多月时间里全变得清晰起来。 “儿臣以为眼下我朝正是兵强马壮之际, 应当主动对戎跶出击以绝后患。” “裕王说得有理, 如果咱们此次能将戎跶驱逐到壁隆山以北,那么接下来几十年北境都无忧矣。” “可是近二十年来我朝跟戎跶以及其他胡族都未有过大规模正面冲突, 不少胡人慕我中原文化,迁入北境定居, 也有许多胡商往来两地,仅京城就有百八十之多, 一旦开战, 这些人都会成为不安定因素……” “那就把他们统统赶走!” “这也未免太武断了些, 臣以为与其冒险开战, 不如鼓励他们来我中原学习文化礼仪, 教化他们, 这样百年之后或许再无胡汉之分。” “胡闹, 你这分明是要乱我汉人血统, 颠覆汉家千百年的基业, 其心可诛也!” …… 昨夜收到边关急报,上月底有一小支戎跶部族的骑兵偷袭了北境三个村落, 现在这伙骑兵已经被戍北军赶跑了, 齐盛寄来奏折询问是否要继续战下去。 今日早朝,众大臣为此事争论不休。换做从前,霍岚大概只会将他们的争论当做一场主战派与主和派的正常交锋, 但如今她已经能逐渐分别出这些人隐含着的用意。 对于裕王及裕王一党来说,他们自然要坚定地支持打这一仗。裕王的派系大多在军中,只有打仗才能挣得战功,才能获得更多利益。 而对于其他人,就拿那位提到胡商的大臣来说,据霍岚了解,那人在东市有三家店铺,做的就是香料跟皮草买卖。这还只是她知道的,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或许这人跟胡商还有更多利益纠葛,必定不愿意看到双方开战。 当然,也有人纯粹想要解决胡人侵扰,但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在解决胡人侵扰的同时还要将自己的利益考虑进去。他们并非不考虑国事,只是更希望在国事和私利之间谋求一个契合点。 从这个角度而言,皇帝的许多决定也不一定“正确”,他甚至十分明白自己的抉择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只是他作为皇帝也有他自己的私利,也同样是在私利与国事中寻求平衡。 霍岚就像一个在迷雾中蹒跚漫步了许久的旅人,近来终于拨开迷雾,窥见了一点帝王之术的门槛。 下朝之后乾坤殿门便会关闭,不需要再留这么多人值守。霍岚与其他人回侍卫处用过午饭,下午照例在侍卫统领的带领下训练。 虽然霍岚现在不用每日跟闻泰苍习武了,但宫里侍卫处的训练只要是她当值的日子都得参加。 侍卫处的训练强度其实不算低,但比起闻泰苍对霍岚的专训还差上一点。霍岚正百无聊赖地跟分配给她的搭档捉对厮杀,忽然一个老太监带着两个小太监风风火火走近前来。 霍岚认出来人正是一直伺候陛下的那位大太监,别人都叫他张公公。 “张公公,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儿来了?”侍卫统领一见来人,主动与人寒暄起来。 “咱家能有什么事,还不都是为陛下办差。”张公公的年纪大概跟陛下差不多大,笑起来满脸都是褶子。 侍卫统领一听是陛下的差事,神情顿时严肃了几分:“陛下有何吩咐?” “王统领别紧张,不是什么大事。陛下今日下了朝又召见几位大人议了会儿事,这会儿人都走了,陛下觉得心里烦闷,让咱家来找王统领借几个人去陪陛下活动活动筋骨,就当散散心。” 张公公此言一出,在场训练的人都不约而同放缓了手上动作,竖起耳朵留意这边的动静。 这可是个不错的差事,能在陛下面前露脸不说,万一哄得陛下高兴,没准还有赏赐。但这又是个难办的差事,陛下最不喜欢别人故意输,对那些在各种比赛中故意输给皇子们的大臣一点颜面都不留,对故意给他放水的人肯定也一样。 -- 第103页 有人期待自己能被选中,有人祈祷千万不要选到自己。侍卫统领在这些人里转了一圈,点出了八个人。 霍岚不在这八个人中,侍卫统领经过她跟前时有过那么一小会儿犹豫,最终还是略过她走到下个人面前。 不去便不去罢,霍岚对见皇帝没什么想法,她的搭档被选走了,得再找个对练的人。 张公公领了人,与统领又说了几句客气话边要走,转身之时目光“恰好”落在霍岚身上,表情中带了点惊喜:“哟,这不是前阵子在春狩上得过第一的那位霍岚侍卫嘛!” 侍卫统领虽不清楚霍岚为何屡次得皇帝青睐,但也是个人精,听张公公这么一说哪里还不懂他的意思,连忙道:“对对对,若非张公公提醒我还差点忘了霍岚今日也在这儿。” 说着他将霍岚喊出列,让霍岚随张公公去了。 “今儿个陛下心情不太好,你们一会儿在陛下面前可得卖力些。不过咱家也要提醒下你们,陛下身子骨金贵,你们可别失了轻重,要是出了什么好歹,十个脑袋都不够你们掉的!” 去见皇帝的路上,张公公对霍岚以及跟霍岚一起的那八个侍卫好一通叮嘱,将人引到御花园。 御花园的一角,钟羽坐在石凳上,桌上还放着一叠奏折,竟是将折子从御书房里拿到外面来批阅了。 “陛下,人都带来了。”张公公上前请示,霍岚并其他侍卫躬身向皇上请安。 “呃,都免礼吧。”钟羽说着话,眼睛还没从奏折上挪开,直到他批阅完了那份奏折才抬起头一一打量眼前几人。 “你们几个朕都见过,在乾坤殿当差的是不是?” 几名侍卫一听皇上居然真的记得他们,都喜上眉梢,恭恭敬敬地回答了“是”。 “霍岚朕认识的,你们其他人呢?都叫什么名字,来宫里当差多久了?”钟羽调整了个舒服些的坐姿,饶有兴趣地问。 “回陛下,小人董鹏,太和十五年进的侍卫处。”排头第一名侍卫率先回答。 “哦,朕知道你,董侍郎的侄子是不是?” 那侍卫一怔,很快便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赶忙答了一声“是”,声音比上一句“是”还要响亮,足见此刻心情之激荡。 在他之后,下一名侍卫也报出了名字和进侍卫处的时间,他在进侍卫处前还在别处当过一段时间差。 而跟第一名侍卫一样,钟羽在他说完之后几乎不假思索便道出了他的家世出身。 霍岚在一旁越听心中越是惊讶。宫里侍卫众多,即便是一品侍卫也有上百人,今日是侍卫统领挑的人,陛下事先并不知道会挑出哪些人来,可他却能逐一对应上来人的身份,岂不是说明他们这些侍卫,每一个陛下都知道而且记得一清二楚? 皇帝作为一国之君,每天有操心不完的国事,竟然还能有心思记住这许多琐事,霍岚不太相信,她更倾向于陛下今日要召人来,所以提前看了一眼。 不过不管是本就记得还是专程做了准备,眼下他当场说出了这几人的身份,看上去对他们似乎很是了解,而那几名侍卫则震惊中混杂着兴奋,感动到无以复加。霍岚毫不怀疑现在陛下就是说要他们马上为他卖命为他去死,这些人也会心甘情愿,可见这一招对于收买人心效果十分拔群。 原来当一名皇帝,与下属闲聊都是有讲究的…… 霍岚默默又学到了一点,在她琢磨这些时,八名侍卫也逐一自我介绍完毕。 钟羽听完对每个人都赞扬了一番,然后脱下外袍对他们一招手,竟是要霍岚他们九个人一起上。 原先还正喜悦着的一群人瞬间呆滞下来,陛下都马上要六十的人了,一一对敌都不一定是他们的对手,何况还要一个打他们九个! 可是皇命不可违,再说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劝阻陛下,圣心难测,万一说错了话…… “陛下,太医说了,您适当活动一下身子骨可以,但不能太累着。”张公公十分有眼色地上前解围。 “谁不知道您从前骁勇善战,别说是他们九个了,就是再来十九个您也不在话下。但是您毕竟病刚好,还得养着。要老奴说不如这样,您让他们几个先自己斗一场,决出个第一来,您再同这个第一名的比上一比,若是赢了,不就说明您比他们九个都厉害嘛!” “你这法子也太讨巧了,让他们先打上一场,然后累个半死再来跟朕打是不是?”钟羽笑着戳穿了张公公的意图,叹了口气坐回石凳上道,“罢了,朕知道,朕上了年纪,不比年轻时候了。这人呐不服老不行,那就这么办,你们先比试一场吧。” 几名侍卫这才松了口气,紧接着又提起神来。现在他们不用担心伤到陛下了,可得拼尽全力在陛下面前好好表现! 钟羽定下规则,不许用兵器,谁能站到最后谁就是赢家。 这是一场九个人的混战,每个人都得想法打赢剩下八个人,就是霍岚也从没打过这样的局。 起先大家各自为战,但当有人发现他们中有谁实力更为突出一些的时候,其余人便自发结盟,共同对抗那一人,而霍岚就是被对抗的那个。 不是她不懂这个关窍,实在是她此前在侍卫处跟那几个看不惯她的人打那一架给其他人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加上后来她又在春狩上夺魁,即便她此时想要示弱其他人也不信她。 -- 第104页 霍岚不得已只得以一敌八,好在这样又变成了她熟悉的局面。 虽然没有兵器,但她过于常人的灵敏让她在这样的乱战中有一点小优势。霍岚很擅长利用自己的优势,四两拨千斤,将优势滚大,半个时辰后,所有人都趴下了,只有她还能站着喘气。 “不错,非常精彩!”钟羽鼓掌大笑,对这一场战斗很是欣赏,“不过瞧你这样,大概一时半会也没力气跟朕再来一场,先坐这儿休息一会儿,免得说朕欺负你一个小孩儿,胜之不武。” 霍岚依言在钟羽指定的石凳上坐下,钟羽又叫来人端上赏赐给了剩下八名侍卫,让他们先行回去。 “陛下,臣休息好了。”霍岚只坐了一会儿,她得尽快邀陛下打这一场,这样她就可以将胜负归咎于力量还未完全恢复,而非有意让着陛下。 “哎,不急。”不知钟羽是不是看穿了她的想法,并没有应她的邀约,而是重新翻起了石桌上的奏折。 见陛下办起了正事,霍岚不好再出言打扰,亦不能窥探奏折内容,只得望向脚边不知名字的花出神。 “今日早朝议论之事你在乾坤殿外听见了?” 皇帝突然出声,差点吓霍岚一跳。她迅速整理了一下思绪,低眉答道:“听见了。” “那你认为该不该出兵呢?” 一个皇帝,向一个侍卫询问军国大事,这说起来有些可笑,但结合霍岚那不可与外人言说的身份,这似乎又一点也不意外。 至少云妙晴是料到了的,只是消息昨天半夜才传进宫,等云妙晴听到风声都是今天早上了,她只来得及匆忙同霍岚说了个大致应答方向,没能像上次过年进宫时那样,每一句话都教霍岚背下来。 霍岚回忆了一遍云妙晴早上说的,又依据自己今日在乾坤殿外听见的,迟疑着回答:“臣以为打是一定要打的,只是什么时候打,怎么打却需要慎重考虑。” “你也主战?” 霍岚摇头。 “臣并非主战,相反,臣认为早朝上王尚书说的有理,如果能教化胡人,促成胡汉融合当属上上之策。但戎跶近年来频频骚扰北境,虽然每次只是劫掠几个村落,可我们的每一次忍让都会被对方视为软弱的证明。我们需要一场漂亮的胜仗,让戎跶和其余胡人部族知晓我朝的厉害,让他们知道我们可以接纳他们,却不会被他们征服,断了他们想要侵占我朝大好河山的念头,这样双方才能友好往来。” 钟羽沉吟片刻:“那你觉得什么时候打合适?” “越快越好。” “为什么这么说?” “我朝国泰民安,百姓不思战久矣。如若要动兵,则需要一个让大家能够接受并且同仇敌忾的理由,此次戎跶侵扰我边境正是这样一个时机,如果错过,就得等他们下次动手。” 霍岚说完,许久没听见钟羽回话。她心中忐忑,抬起眼皮,只见钟羽摸着自己的下巴,也正打量着她。 霍岚心中一禀,赶紧又低下头去。 “这些是云家那小姑娘教你的?”钟羽问道,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听见陛下提起云妙晴,霍岚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不,妙晴她……应当还没听说此事,这是臣早间听陛下与大臣们议论,自己胡乱猜想的。” 又是一阵沉默,这种安静格外折磨人。霍岚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错话,伴君如伴虎的感觉让她非常难受。 说起来,如果徐炎关于她的身世所言非虚,那眼前的这位皇帝陛下还是她的亲爷爷。 霍岚从小就只有娘和舅舅一家,没别的亲人。爷爷跟孙子或者孙女之间应该是如何相处的呢? 在霍岚的记忆里,邻家阿诚在他爷爷面前经常哭闹,每回一闹他爷爷就赶忙哄着,还偷偷瞒着阿诚的爹娘给阿诚买糖吃。还有村西头的小柯和她爷爷也是,村里那些人管这叫做隔代亲,说爷爷奶奶都是最疼孙子孙女的。 可是陛下跟她……霍岚想象不出来,亲情的一面也许有,但试探跟猜忌却也屡屡不停。 良久,霍岚才听见对面的人“嗯”了一声,说下一句“朕猜也是。” 霍岚陪着钟羽坐了一下午,直到日落钟羽都没跟霍岚比那一场。他就像是忘了还有这件事,只一边看奏折一边跟霍岚聊些家常,问一些她读过哪些书,最喜欢谁的著述之类的问题,仿佛刚才那危险的一幕只是霍岚的错觉,在她面前的就是一个正常和蔼的老人,在试图了解一个失散许久的孙子。 但霍岚知道不是,这是一场迟来的考学,关系到陛下还会不会再次召见她,而且从陛下其实并无心比武来看,这场考学的前提还得是她先前跟其余八名侍卫的比武能获胜。 这大概就是皇家的亲情,每一步都透着打量和谋算。 回去之后,霍岚将今日与陛下的一言一语都悉数复述给了云妙晴听。 “我是不是说错了……”尽管距离她下午与陛下的对答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时辰,霍岚依旧能感受到那股无形的压力。 “没有,你这样说很好。”云妙晴今日也提了一整日的心,此刻终于放下了。 对于来自陛下的考学她是不担心的,霍岚这些年学得很扎实,足够应对陛下的提问,唯有北境之事来得急,云妙晴还是送霍岚到宫门口的时候才听人说起。 -- 第105页 “那真的要打仗了吗?”霍岚问,她还记得上辈子因为兵乱四处躲藏的日子。 现在离兵乱没多少时日了,这辈子她来了京城,跟上辈子完全不一样,那么在这个作用下,这场兵乱会不会提前到来,跟这次是否要对戎跶出兵的决策会不会有关系?这些她不方便问出来,只得在心里暗自猜测。 云妙晴微微蹙眉:“说不好,这里面有一个陷阱,眼下裕王跟庄王的势力差不多持平,而陛下又迟迟未决定要立谁为太子,一旦打起来,这一天平就会被打破,除非陛下定下了决心,否则不会轻易开这一战。” 这也是她为何今日让霍岚说要速战速决那番话,速战速决是正确的,却不是对陛下最合适的。以霍岚现在的身份,她还没法在立场上同皇帝一致,只能与民众一致。 可裕王与庄王之争已经越来越激烈了,陛下身体眼瞧着一日不如一日,双方都想要尽快争出个结果来,这种平衡还能维系多久谁又能知道呢。 “或许真的要打仗了吧……”云妙晴拨弄着自己的发丝陷入了沉思。 当天夜里,霍岚与云妙晴躺在各自房中。 霍岚白天跟人打斗了一场,又揣着十二分小心与皇帝陛下聊了一下午话,到了晚上困得厉害,没多久就睡着了。 而另一边云妙晴则在反复思考着一些事情,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丑时才终于熬不住困意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寅时二刻,万籁俱寂,一声沉厚的钟鸣响彻了整座京城。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终于写了差不多有一半啦,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爱你们啵啵啵~ 第四十三章 钟鸣一声接着一声, 起先还是隐隐约约,接着遍布京城各处报时的钟、京郊庙观都加入进来,悠长厚重的钟声带着肃穆悲怆的意味, 昭示着这注定不太平的一夜。 霍岚穿上衣服走出院门, 外面许多云府奴仆也从梦中被惊醒, 披着衣服出来, 小声猜测着发生了什么事。 人虽然出来了许多, 但徐素贞平素对下人管理得当,大家惊讶却并不慌乱, 有值夜任务的继续留守原地,其余人有条不紊地朝着前厅聚拢去。 霍岚跟着人群来到前厅, 云书简夫妇和闻泰苍已经到了,片刻后云妙晴也扶着徐慕贞来了这里。 “这是……丧钟么?” 双雅抱着胳膊有些发抖, 霍岚看她这样子忽然自己也感到有丝丝寒意, 说不好是因为夜风的缘故还是被这氛围所扰。 云书简解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双雅身上:“陛下还是太后?我白天还见陛下好好的……” “不是陛下。”云妙晴低声道, “皇储未定, 真要是陛下忽然病故他们瞒还来不及, 不会声张的。” 云妙晴身边, 徐慕贞叹了口气:“我白天也见了太后, 她还跟我说自己最近吃得好也睡得好, 感觉好像真的变年轻了。” 但毫无疑问, 故去的人一定是太后。 太后八十多高龄,算是喜丧, 而且认真说起来太后这一生都很顺遂, 早年出身富贵,嫁入宫后先帝待她不错,又有父兄做靠山, 后来虽有新贵崛起,可她的儿子又出息了。她这一生几乎没受过苦,也没有太多与人勾心斗角的时候,到老来都还保留着一份单纯,这在充斥着钻营和谋算的宫廷之中算是极为难得。 正是因为这份纯真,她觉得与徐慕贞投缘,就不管那些朝堂上皇帝要考虑的那些制衡之术,一心待云家好。只是这样一位有些可爱的老太太,终于还是走到了人生的尽头。 这些年来云家能富贵平安,不能说全倚仗太后,毕竟陛下向来不允许后宫干政,但太后还是尽其可能的照拂了云家。她这一去,云家几人都唏嘘不已,五更三点后,开门鼓响,大家各自换上素色服饰,双雅抱来刚刚睡醒的云牧晨,七个人坐上早已准备好的马车进宫。 霍岚今日正好不当值,云妙晴带着她同去拜祭太后,来到宫里时,各处都挂上了白帐。 这是霍岚第二次来坤和宫,外面还和上次过年时一样等候了许多人。只是不同于上次年节时的喜庆,此刻坤和宫外安安静静,前来吊唁的众人真心也好假意也罢,至少放眼望过去,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悲痛。 霍岚垂下眼眸不再四处乱看,等着前方通传。过了莫约二刻钟时间,轮到云家众人进殿拜祭。 坤和宫主殿被布成了灵堂模样,太后的棺椁停在大殿正中,皇帝领着一众皇子跪在棺椁右侧,后妃及公主们跪于棺椁左侧,除此之外大殿两旁还跪了许多皇亲。 坤和宫的掌事宫女给云家几人发了香,由徐慕贞打头,七个人分批上前进香。 殿中哭声一片,云家几人进香时皇帝一直低着头,却在霍岚跪拜时撩起眼皮看了一眼。 从坤和宫出来,霍岚回头朝身后望去,视线所及全是穿着素服抹着眼泪的人,以及那因为窗户紧闭而显得格外黑洞洞的主殿正门。 明明逝去的只是一个不管事的太后,执掌大权的皇帝还好端端在那里,可霍岚不知怎的还是从这一片愁云惨淡中觉出了一点这个王朝的衰败之相。 原来一切并不是毫无征兆。 太后离世,皇帝以国事为重,依例守孝二十七日以代二十七个月。 这二十七日里,钟羽休了早朝,却几次召见霍岚,有时是让他陪自己下一盘棋,有时是聊一些的国策,有一次他甚至闭目躺在榻上,让霍岚替他念起了折子。 -- 第106页 霍岚的身份原本只有寥寥几人知晓,这一下瞒也瞒不住了,朝野上下到处流传着霍岚是平章太子遗孤的传言。有人说,丧母之痛亦勾起了陛下的丧子之痛,陛下怕是重新惦记起了从前平章太子的好,但平章太子已逝,陛下也许会把这份思念和愧意倾注到霍岚身上。 认回霍岚似乎只是时机问题,而如果陛下能出于补偿之心将一个从小长在民间的人认回皇族,那是否也会出于补偿之心给他更多优待和权力? “荒唐!胡闹!这简直是置我们皇家颜面于不顾!真乃奇耻大辱!” 裕王府书房内一片狼藉,碎瓷片、撕烂的折子满地都是,裕王钟晋在书桌前来回疾步,似乎仍不解气,随手抄起桌上的砚台又砸了出去。 “即便他霍岚真是大哥的骨肉,那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是大哥跟一个乡下贱婢生得狗杂种!大哥活着的时候他连个身份都没有,凭什么大哥死都死了他还能认祖归宗?” 书房里除了钟晋还有四个长居他府上的门客,以及他的舅舅齐宏。 “殿下你冷静一些,这些都还只是传言。陛下不过是召见了他几次,说不定就是老了寂寞了,在他身上看见了平章太子的影子,叫来身边看一看。” 裕王现在正在气头上,除了齐宏别人都不敢劝。 “寂寞了怎么不叫鹤儿,不叫辛儿,那么多皇孙不够陪他吗?非要叫这么一个野种来,膈应谁呢?” 钟晋“啊”地大吼一声,将桌上东西全扫到地上。 “殿下!嘘、嘘,慎言!”齐宏扯着钟晋的袖子,压低声音道,“你骂霍岚也就算了,可不能在背后议论陛下!” “我就议论怎么了!”钟晋午间喝了酒,身上一股子酒气,“大哥死了十八年了!十八年!我过得是什么日子?我如今都要四十了,他迟迟不册封新的太子,让别人怎么看我?全天下都在看我钟晋的笑话!都说是因为我无才无德,才陷他于两难!到头来我才是那个恶人,才是那个最可恶最该死的人!” “哎呀殿下!” 齐宏是齐家少有的一个文官,从小身子骨弱,眼下根本拉不住钟晋,气急败坏地指着屋里另外四个人数落道:“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太后丧期未过,你们怎么能由着殿下饮酒呢!这要是传出去,殿下又没好果子吃。” “不关他们的事!管他什么太后不太后的,我偏要喝!老五那个伪君子,阴毒小人,当面一套背地一套,净会在父皇面前给我使绊子。光是他我就忍了很久了,那个霍岚,一个乡下野种,凭什么也敢骑在我头上拉屎拉尿?” 钟晋打了个酒嗝,摇晃着微胖的身子将一本奏折甩给齐宏。 “这是请求出兵讨伐戎跶的折子,今日父皇给兵部批复了,让他们着手备战。” 齐宏手忙脚乱地接住那本飞来的奏章,嘴里说道:“那是好事啊……” “好个屁!他打算让杜承佑领兵!放着大舅这个现成的戍北军统领元帅不用,要启用杜承佑,这是什么意思还不够明白吗?” 杜承佑是杜守铭的弟弟,而霍岚之所以能这么顺利地被陛下接纳,据说背后就是杜守铭在一手促成。 齐宏翻看奏折内容:“不能吧,退一万步说,即便陛下真的对你心有不满,皇子这么多,他何必要给这么一个来历不明之人铺路?再说这上面还没定下出兵日子呢,咱们并非没有胜算,你不要太过消沉,赶紧想应对的法子要紧。” 钟晋抹了把脸,总算不在吵闹,只是眼神却比刚才更加阴郁。 “不管怎么样,先弄死那个霍岚再说。” 一方乌云遮住了原来的艳阳天,惊雷骤响,紧接着下起了瓢泼大雨。 接连几日,庆京一带每逢午后便会下雨,一直下到傍晚才歇。没了早朝,侍卫处的执勤任务轻松了一半,又因为下雨,每日下午的训练也取消了。 大家全都窝在廊檐下躲雨,往常闲时还能偷摸着玩玩骰子赌点小钱,现在太后丧期,一切娱乐活动都被禁止了,要是在这关头玩骰子被抓到,挨顿板子还是轻的,搞不好连命都保不住。 众人究极无聊,只能聚在一处聊闲天。外面关于霍岚的身份传得沸沸扬扬,他们这些侍卫许多家中都有亲戚在朝为官,自然也听了点风声,开头两天还能憋得住,到第三日闲天都快被聊破了,就剩这一桩大家都感兴趣的“大事”还没聊过。 和霍岚同一组的人里有几个自来熟的,仗着跟霍岚同进同出值了一段时间岗,凑到霍岚跟前问道:“哎哎,今天上午陛下是不是又召你去了?” 上午张公公亲自来领的人,不是陛下还能是谁,这问的纯属废话。 霍岚没什么好瞒的,点了点头。 “陛下怎么老召见你呀,那些传言是不是真的?”问话这人名叫陶采,在他们这一组里年纪最小,只有十六岁,一双清澈的眼睛里写满了好奇。 “什么传言?”霍岚眉心微皱,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这要是换做三个月前,她可能根本就不会理这人,但自从中间有一次云妙晴送她来,“顺便”给跟她一同当值的那些人带了点小点心之后,她便懂了云妙晴的意思。 云妙晴在帮她打理这里的人际关系,希望大家能待她好一点。 要想别人对自己好,自己也不能每天板着脸拒人于千里之外。于是霍岚开始学着对别人多一些耐心,虽然她觉得自己不需要旁人的友谊,但如果云妙晴觉得她需要,那她不介意去尝试看看。 -- 第107页 陶采丝毫不知道眼前这人虽然眼睛看着他,心里却在想着另一个人。他见霍岚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急得抓耳挠腮:“哎呀,就那个,关于你父亲是那个不能说的谁谁谁的传言!” “哪个谁谁谁?”霍岚话语一顿,忽然低道,“统领过来了。” “别骗我了,统领去内务府问陛下六十大寿的事了,回来还早着呢!” 陶采话音刚落,就听见背后阴恻恻一声:“谁说我回来还早着?” 陶采被吓得双腿一软,差点当场给霍岚行个跪拜大礼。 “你怎么走路一点声儿都没有?吓死我了!” 陶采自己在背后说了人家,反而来了个恶人先告状。霍岚听人说统领跟陶采是表兄弟,往常训练时看不出来,今日听他二人说话果真像是很亲密的样子,起码换成别人肯定不敢这么跟统领说话。 统领冷“哼”一声,没跟陶采纠缠到底谁有错的问题,让众人集合站好。 “我方才去内务府问过了,陛下的寿辰还是如期举办,只不过原来准备的那些戏班子是用不上了,其余活动也是能省即省。这样一来咱们值守的担子会轻很多,但也不可马虎大意,听懂了吗?” 众人齐声:“听懂了!” 傍晚换班时间,霍岚与人交接完毕,来到宫门外云妙晴每日接她的地方,意外看见杜守铭也在这里,正在跟云妙晴说些什么。 待她走近时,杜守铭似乎已经说完了,远远看了她一眼,跟她点了下头,便转身上了他自己的马车。 奇怪,杜守铭不是说要少跟她们见面么,怎么还在宫门口聊上了? 霍岚目送杜守铭的马车离去,只听云妙晴走到她跟前问道:“累么?” “不累。”霍岚摇了摇头,同云妙晴一起上了马车,“最近下午总下雨,都没什么事做。刚才那姓杜的来找你说什么?” “你还记得之前庄王说杜文曜手上很可能有裕王的把柄么?还真让他找着了,他刚才从宫里出来,正遇见我,便聊了下如何利用这个。” 云妙晴心中本就有一个谋划,就差杜守铭这一环,如今这一环扣上,一切正正好,两人没聊几句就达成了一致。 “所以裕王到底做了什么事这么怕被人知道?”霍岚好奇。 “他怕被人知道的可不止这一件。”云妙晴嗤笑一声,忽然转了话题,“除了这个,杜守铭还说了另一件事,倒是让我有种……怎么说呢,既惊讶又仿佛在情理之中的感觉。” 似乎知道自己说得太含糊,云妙晴没等霍岚发问,对上霍岚疑惑的眼眸直言道:“杜守铭说陛下不光指派了杜承佑领兵讨伐戎跶,还打算让你也一起跟着去。” 霍岚睁大了眼睛,她在这短短半年时间里从一个普通百姓晋升到了一品侍卫,得了爵位不说,还要去军中也插上一脚么? “太快了对吧?”云妙晴道,“我其实一直很怀疑,一个曾经心狠手辣到连自己立下的太子都能推出去当弃子的帝王,真的会仅仅因为年老就惦念起亲情来了么?” 马车摇啊摇,霍岚感觉自己的脑袋都快被马车颠成了一团浆糊。她努力回味着云妙晴的话,恍然道:“你是说,现在这一切都是陛下有意为之?他是要……重演平章太子之事?!” 云妙晴的目光转向窗外,笑容淡淡:“谁知道呢,在这一场争夺中大家都想当螳螂后面的那只黄雀,就看哪个有本事笑到最后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都这么惊讶这个故事已经讲差不多一半了吗?我还生怕大家觉得我进展太慢了,挠头 第四十四章 二十七日过后, 皇帝重新恢复了早朝。裕王及裕王一党在朝堂上使足了力气,最后钟羽退让一步,由杜承佑率五万兵马前往北境, 与齐盛及其手下戍北军共同出击戎跶。 不知出于什么考虑, 他没有如杜守铭说得那样派霍岚同往, 只是对霍岚的召见变得更加频繁。 但既然是与戎跶全面开战, 这场仗不会只打一天。一个月, 三个月,究竟会历时多久谁也说不好, 以霍岚如今的受宠程度,谁又敢保证一段时间之后陛下不会将霍岚再派过去呢? 相比于朝堂上的暗潮涌动, 侍卫处要太平得多。今日是陛下六十大寿,内务府一早便着人把各属国跟各州县官员们送上来的贺礼搬去了金祥殿, 霍岚跟陶采几人正好被分配到在这一带巡逻。 “你看见诏融国送来的那个贺礼没有?哇我还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珊瑚树!还有岷州刺史那个寿星纹样的雨花石, 哎不说还看不出来, 一说简直越看越像, 好神奇!”陶采兴高采烈与霍岚分享自己刚才看到的东西。 内务府今日忙得要死, 陶采见着搬贺礼的宫女小太监就主动跑去给人家搭把手, 一来二去各地谁进贡了什么, 长什么样子都摸得一清二楚。 陶采怎么说家里也是个官宦世家, 他都从来没见过, 霍岚就更没见过了。不过霍岚除了对云妙晴从不掩藏情绪,在外人面前时她向来表现得淡漠, 尽管心里也啧啧称奇, 面上还是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 陶采还道她真的一点都不稀奇,对霍岚肃然起敬,同时又更加好奇起霍岚的身世来, 上回问一半被他表哥打断了,还没从霍岚这得个准信儿呢! 眼下这里人来人往,陶采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此处不适合聊这个话题。他独自瞎琢磨了一会儿,很快又被接踵而来的各样贺礼吸引了注意力。 -- 第108页 外地送来的贺礼前些日子就陆续到了,京中臣属们的贺寿礼今日才会随着来给皇帝陛下贺寿的主人一起被带进宫来。 不同于外地进献的贺礼,这些大臣们的贺礼许多都装在盒子里随身拿着,陶采伸长了脖子也看不见里面装了些什么。 “我们家送的是一方曲水砚台,你们呢?云府送的什么?”陶采瞧是瞧不见了,只好向霍岚打听。 他说的这个曲水砚台霍岚刚好听云妙晴说起过。曲水是帛州的一个小地方,却因为这里产出的砚台闻名天下。究其原因,一来他们的砚台确实好,二来曲水离帛州州府溧汶城很近,徐家在这里开办了青光书院,书院里常用的正是曲水砚台。先生用,学生也用,久而久之曲水砚台便成了一种文人风尚,又因为每年砚台产出有限,而需求却一直居高不下,价格一再遭到哄抬,近年来颇有千金难求之势。 云妙晴用的好像也是这个,不光砚台,还有宣纸、毛笔、墨,许多都是产自帛州的东西。但话又说回来,因为青光书院的缘故,帛州笔墨纸砚一应文化风雅相关的东西都十分盛行,质量也比别处好,云妙晴会喜欢用帛州的特产好像也正常。 霍岚短暂地走了个神,直到陶采撞了她一下才回答起陶采的话:“是一尊寿佛,夫人特地从庙里请回来的。” 说到这个,霍岚又一次想起云妙晴。昨晚,云妙晴亲手把这尊寿佛装入礼盒交给了兄长。 “明天可有好大一场热闹呢,就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看见它。”云妙晴如是说。 送给别人了的东西,当然看不见了。霍岚觉得云妙晴这话奇奇怪怪,不过既然云妙晴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她等着看便好。 云书简来得早,进金祥殿让内务府的太监登记过寿礼之后便出来了。他同霍岚随口闲聊了两句,便跟同僚们一起去朝见圣上。 之后来的是裕王。前番因为陛下最终还是没有改变让杜承佑领兵的决策,朝中不少人都嗅到了一点微妙的不同寻常,一些原本有意倒向裕王的人立马见风使舵,仅从裕王日益阴沉的面容也能看得出他最近日子并不好过。 裕王跟霍岚擦肩而过,看也没看他一眼,径自带着人进了殿又出来,全程没说一句话。 裕王之后又陆续来了几位皇子和大臣,再之后庄王才姗姗来迟。 “本王怎么好像总是来的最晚的那个?好险应该没有迟到。” 庄王今日看上去心情格外好,甚至有闲心在金祥殿外与霍岚说笑了几句才大摇大摆离开。 原本内务府为陛下六十大寿准备了许多东西,又是山珍海味又是戏班子,还有各种奇巧杂技,现在都用不上了。众臣陪陛下用过简朴的午膳,下午陛下过来金祥殿这边检视众人送来的贺礼。 司礼太监执着礼单表唱报,另外几名太监拿出与之对应的礼盒,当众打开展示。那名司礼太监先从亲王开始报,报完亲王报郡王,报完郡王报大臣,每展示一件礼物,送礼之人便出列行礼,钟羽会当众点评几句,再到下一个人。 “礼部侍郎邱鹏云献上王贺真山水真迹一幅,祝陛下身体康健,福寿绵长——” “王贺真死前一把火烧了自己大半作品,流传下来的真迹少之又少,难得啊,秋侍郎有心了。” “御史大夫臧进献上玉寿桃一对,祝陛下日月同辉,寿与天齐——” “豁,这玉水头好啊,不错不错。” …… 霍岚跟陶采几人守在金祥殿内,一长串礼单听得她昏昏欲睡,倒是陶采一直兴致勃勃。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念到了云书简。陶采冲霍岚暗中挤眼,霍岚打起精神望向那一堆礼物,只见那名负责展示的太监准确地找到了云家送来的礼盒,然而打开一看,里面却并不是云妙晴做晚放进去的那一尊寿佛! 霍岚一下子清醒了,她不可能认错,昨天云妙晴放进去的分明是一尊青铜寿佛,而此时里面的寿佛却变成了一尊彩陶的! 霍岚偷偷去瞟人群中的云书简,云书简脸上有一瞬间错愕,然而站在他前排的裕王此时竟比云书简还要震惊一些。 这就是妙晴说的热闹么?有人调换了云家的贺寿礼!这人费这等心思肯定不会只是将青铜换成彩陶这么简单,这彩陶寿佛怕是另有玄机。 霍岚盯着那尊彩陶寿佛研究的同时,陛下的声音也在殿中响起。 “这尊寿佛倒是让朕想起了太后,从前太后总爱同云夫人一起去清福寺礼佛,可惜……罢了,今日不说这些,云夫人专程去清福寺请来的寿佛,也算是有心,云翰林回去了替朕谢谢她。” 云书简出列,欲言又止,刚道了一个“臣”字,那名执礼盒的太监在收礼盒时忽然脚底一滑摔了个跟头,惊呼一声,手上的礼盒也被他抛了出去。 盒盖大开,里面的寿佛摔在地上裂成了碎片。那太监吓得脸都白了,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大喜的日子说什么鬼话呢!”张公公上前一脚踹翻那名太监,又对其余几名呆滞着的太监喊道:“还不把人拖走,留着他继续在这里丢人现眼吗?” 那几名太监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拖人,还没到人跟前,又是一声惊呼,只见层层碎陶片掩映下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一个巴掌大的木人。 -- 第109页 原来是等在这里……霍岚眼尖,虽然离得远还是瞧见了。藏在彩陶寿佛中的木人,除了是巫蛊木偶还能是什么? 果然,离得最近的那名太监将木人捡起来,木人原先背面朝上,现在翻过来之后,刻在木人身上的生辰八字便一眼可见了。 “这是、这是……”那太监声音颤抖,张公公一把从他手上夺过木人,却“哎哟”叫了一声又松开手。木人重新掉落在地上,头顶上那枚银针染过血后变得格外清晰扎眼。 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云翰林,这是怎么回事?!”一名大臣大声质问云书简。 云书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陛下磕头道:“臣也不明白,这、这不是臣带来的寿礼啊……” “胡说八道!不是你的东西你刚才怎的不说?” “皇上待你云家一家不薄,你为何要谋害陛下?” “在寿礼之中藏着巫蛊木偶,何其歹毒啊!” 众臣七嘴八舌谴责云书简,与云书简交厚的几名同僚见此情景也急了,替他分辩道:“你们也说了陛下待云家不薄,他何必要这样做?” “这里面肯定有误会!” “说不定不只是误会,是有人故意陷害他!” 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木偶就这样撕破了众人早前一派祥和的表象,一场酝酿多时的阴谋逐渐浮出水面。 “吵吵嚷嚷成何体统!”钟羽低吼一声,声音不大,却自有一股不怒而威之态。 金祥殿再度安静下来,钟羽看向云书简,脸上不辨喜怒。 “云翰林,这到底怎么回事?” “禀陛下,臣真的不知道。”豆大的汗滴从云书简额上滚下,他伏在地上回答,“家母去清福寺请来的寿佛不是这尊,是一尊青铜寿佛,清福寺主持可以作证!而且臣上午将礼盒放进金祥殿时还专门确认了一遍,当时礼盒里面的还是那尊青铜寿佛!” 钟羽抹了把脸,霍岚似乎从这名年迈的皇帝眼中瞧见了一丝疲态,她说不好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因为等皇帝放下手时,又恢复成了先前那般高深莫测的模样。 “云翰林的话,诸位认为如何?” 众人摸不准陛下的心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无人敢上前回答。 殿中又静了片刻,忽然庄王从人群中出列,悠悠道:“此事好办,今日大家上午进了宫,到现在还未有人出宫,倘若真有云翰林说的这么一尊青铜寿佛,难道还能长翅膀飞了不成?只要关起宫门搜上一搜,是非曲直想必就一清二楚了……” 说着,他缓步走到裕王面前,看似恭敬的神情下隐藏着一抹奸滑的微笑:“三哥你觉得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段写得巨卡,等我卡完这一段应该就能每天多更一点了 关于这个故事的篇幅,一开始的大纲和计划就是在35-40万字左右,看昨天的评论我大概明白大家的意思了,可能跟大家预想的有那么一点点点出入,但我保证这是一个完整的故事,我会认认真真把它写完的,不然都对不起你们陪我蹲这么冷的坑。 第四十五章 在做表面功夫这一点上, 裕王比庄王差远了,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都被庄王压着一头,明明他才是论资排辈以及出身都更有优势的那个, 却始终不能拿下对手。 此刻对上庄王, 以及被庄王这一问吸引过来的众多目光, 裕王眼神躲闪, 连嘴皮子都在哆嗦。 他这几日原就没怎么休息好, 稍一有空便闷在府里喝酒,今日因着要面圣勉强打理了一下容貌, 但面容看上去仍旧颓唐憔悴,再配上他现在的表情, 一点皇子该有的精神气都没有,那本该衬得他神采奕奕的皇子服饰在这等情境下反将他衬得面容可鄙, 活像一个戏台子上的小丑。 这要还看不出他有事瞒着, 在场众人可就白长了一双眼睛。 “裕王, 老五问你话呢!” 大殿之中落针可闻, 钟羽这句话竟带出了一点回音。大家都知道陛下通常只会在跟旁人说话时按爵衔叫这些皇子, 而在跟这些皇子对话时一般按出生先后“老三”、“老五”的叫, 心情再好一些则会叫“阿晋”、“阿路”。 眼下陛下却对着三皇子直呼“裕王”了, 其中的生分和要公事公办的态度显而易见。 “儿臣、儿臣觉得五弟说得有理, 只是……只是皇宫这么大, 从盒子来看这尊寿佛不过三尺来长,能藏的地方太多了, 找到天黑也不一定能找出来……” 裕王骤然被庄王点名, 正心慌意乱,又被陛下这么一问,愈发失了冷静, 一句话说得结结巴巴,心虚之意溢于言表。 “不找找怎么知道呢?我瞧云翰林这般肯定,不像是说谎的样子。”庄王话说到一半,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啊”了一声。 “对了,方才那名小太监是不是也应该好好审一审,怎么早不摔晚不摔,偏偏到了云翰林这里就摔一跤,还刚好摔出个巫蛊木偶来?” 众人目光又随着庄王这话望向陛下。钟羽抬起右手小幅度挥了挥,张公公会意,迈出殿门对门口值守的宫人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外面便响起了先前那名小太监的哀叫声。 张公公转身正要回皇上身边,瞧见皇上紧皱着的眉头脚步忽又一顿,回头冲外面喊道:“拉下去打,别让这小畜生在这儿吵着陛下!” -- 第110页 说完他躬身向钟羽行礼请示:“陛下,还要派人去寻那青铜寿佛么?” “去,多派些人去找。”钟羽沉声道,“朕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在捣鬼!” 陛下吩咐了要多派些人,不止宫女太监,在宫中各处巡逻的侍卫们也加入了搜索行列。因为金祥殿同样需要人搜查,霍岚这一队侍卫便没被派出去,不过霍岚倒宁愿被派去别处找,在搜查期间钟羽朝她这边看了两次,每次都让她觉得后心一寒。 “禀陛下,那小公公招了,说是……说是……” 进来回禀的侍卫正是半年前在上元节跟踪过霍岚的那两人之一,霍岚进侍卫处这半年很少见到他们,那两人还有另外六人负责贴身保卫皇上的安全,平素不跟其他人混在一处。 这人显然是皇上的心腹,深得皇上信任,即便如此,他还是吞吞吐吐了好一会儿才将结果说出来。 “他说是裕王殿下指使他这么做的。” “他胡说!”这回不等陛下发问,裕王自己先叫了起来,“我根本不认得他!定是有人故意教他这般说,是想陷害我,栽赃我!请父皇明鉴啊!父皇!” 钟羽撑着头不理他,连眼睛都闭上了。 庄王见状上前温声对裕王道:“三哥,就算你平素对父皇有些怨言,但父子之间何必如此呢?今日是父皇的寿辰,你想闹些手段也挑个别的日子不是?你好生跟父皇认个错,父皇那般宠爱你,不会忍心太苛责你的。” “你少来假惺惺装好人!”钟羽的漠然让裕王彻底急了眼,扯着庄王的领子怒道,“你分明知道那尊彩陶寿佛不是我放进去的,父皇平生最恨巫蛊之术,我怎么会拿这东西来伤父皇的心?” 庄王被人提着领子还能保持住笑容,不紧不慢道:“三哥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会知道你往云翰林的礼盒里放了什么东西?你刚才慌成那样,大家都瞧见了,你敢说自己没对云翰林的礼盒做手脚吗?” “我……”裕王咽了下口水,一张脸憋得通红,好半天才说出一句,“反正我没有往里面放巫蛊木偶!” 这话说出来之后,他似乎松了一大口气,放开庄王,跪到钟羽脚跟前:“儿臣确实一时鬼迷心窍,但——” 他话还没说完,外面忽然又进来一名侍卫:“禀陛下,青铜寿佛找到了!” “居然真找着了!” “云翰林没说谎呀……” “裕王也认罪了,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 “你们说这事是不是跟霍——” “嘘!这时候你还敢说这个,不要脑袋了?!” …… 人群议论纷纷,钟羽睁开眼,脸色比之前还要黑上几分。 “东西呢?”他问道。 回禀的那名侍卫对外面招了下手,另外两名侍卫架着一名浑身湿漉漉的宫女走了进来。 宫女怀里抱着的正是一尊青铜寿佛,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架着她的侍卫一松开手,她便软倒在地上瑟瑟发抖。 “这又是怎么回事?”钟羽发问。 “属下经过玉瓶宫时闻见一股烟味,进去看见这宫女在里面烧纸钱,边上还放着云翰林说的这尊寿佛。” 此言一出又是一片哗然,宫里明令禁止宫女太监们私下烧纸祭奠亡人,更何况今日还是陛下寿辰,在这样一个喜庆的日子里烧纸钱,不是咒人晦气么! “你这奴婢好大的胆子!”皇上身边的张公公比过寿的皇上本人还气,急吼吼怒道:“你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么?陛下要是因此被煞出个好歹来,打一万下板子都便宜你这小贱人!” 那宫女不回话,死死抱着寿佛,湿透的头发一缕一缕贴在脸上,看上去分外狼狈。 “你们先说玉瓶宫?”比起张公公的急躁,钟羽的反应还算淡定,他甚至眯眼回想了一下,而后才又慢悠悠说道,“朕如果没记错的话,自从曦嫔被打入冷宫,玉瓶宫现在不应该没人住了么?” “曦嫔”二字就像一道惊雷炸中了场中两个人,那宫女猛然抬起头,恶狠狠瞧向裕王,而裕王则满脸呆滞。他本还跪着,此时竟连跪也跪不住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你是玉瓶宫的宫女?叫什么名字?”钟羽瞥了一眼裕王,继续向那宫女提问。 “启禀陛下,奴婢名叫小如,并非玉瓶宫宫女。”那名名叫小如的宫女伏地答道。 “既然不是玉瓶宫的宫女,跑去玉瓶宫做什么?” “奴婢是在冷宫伺候的,从前经常受人欺负,两年前就是该死之人了,多亏曦嫔娘娘搭救才苟活到今日……” 小如的故事有一个很普通的开局,冷宫里的奴仆没有主子可倚仗,在整座皇宫里地位十分低下,谁都能来踩上一脚。小如在自己也不清楚怎么回事的情况下得罪了一名宠妃宫里的宫女,那宫女趁着天黑叫了好几些人来冷宫欺辱小如,若非被曦嫔喝止,她当天就要丧命。 曦嫔为救小如,事后还被那宠妃找了麻烦,小如自此惦记着报答曦嫔,然而没过多久,曦嫔就死了。 “别人都说曦嫔娘娘是上吊自杀,只有我知道她根本不是自杀的,有人做贼心虚,害娘娘失了宠被打入冷宫还不够,还要杀人灭口!” 小如说到曦嫔的死十分激动,连“奴婢”的自称也顾不上了。 一桩盗换寿礼的案子还没扯清,又牵扯出了一桩后妃之死,头脑快一些的已经变了脸色,反应慢一些的还听得云里雾里。 -- 第111页 “你这奴婢在瞎说些什么?侍卫抓你来是因为你手上的寿佛,你却扯这一通有的没的。即便有人害了曦嫔,与你偷盗云翰林献给父皇的贺礼有何关系?”庄王一脸不解地上前盘问。 “因为谋害曦嫔娘娘的人就在这殿上!”小如尖声道。 庄王面上浮现出惊讶之色,扭头看向云书简:“难不成是你?” “这当口殿下就莫要开臣玩笑了……”云书简跪了、这么久腿都麻了,对着庄王勉强挤出一丝苦笑。 钟羽自一开始问过那一句之后便一直不再发话,庄王自觉替父皇充当起审问小如的那个人,听云书简否认,又转回头问小如道:“你说的这个人究竟是谁?” 他说着看了眼小如怀里紧抱着的寿佛,忽然恍然大悟道:“难不成是三哥?” 众人的视线再一次集中到庄王身上,这一次庄王连伪装的力气都没有了,自打听见“曦嫔”二字起他就双目无神,面如死灰。 “就是他!”小如直勾勾盯着庄王愤恨道,“我一个下贱的宫女,本以为这辈子都没法替曦嫔娘娘报仇了,幸亏老天有眼,今日让我瞧见裕王将一个包裹偷偷塞给了一个小太监。我见他们鬼鬼祟祟,就好奇跟了过去,看见那小太监将包裹抛进了御花园明镜湖里。” “所以你就跳进湖里把东西捞上来了?难怪你身上衣服头发全湿了。”庄王好像终于听明白了一般,眉心刚一舒展却马上又皱了起来,“可不对啊。曦嫔一个后妃,我三哥一个皇子,这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他做什么要杀曦嫔灭口?你是不是弄错了?” “因为他与曦嫔娘娘有奸情!”小如高声道。 如果说之前的烧纸只是让在场众人感到惊讶,小如现在扔下的这一句话就让在场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个皇子,跟他父亲的后妃有奸情!这是一桩什么样的惊天丑闻! “荒唐!”张公公大喝一声,“快来人,把这胡言乱语的贱婢拖下去掌嘴!” 小如大约知道自己说出这个秘密后是没命活了,当下也不再等人发问,语速飞快道:“当日在渡平行宫,裕王殿下约了曦嫔娘娘幽会,被杜尚书撞破,裕王殿下为灭口杀了杜尚书,回去以后又怕有朝一日曦嫔娘娘把这事说出去,就设计陷害了曦嫔娘娘,还派人去冷宫唔……唔!” 先前守在小如身边的太监和侍卫们七手八脚将人从地上拽起来往外拖,见小如还在大叫不止,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小如还没把秘密彻底说出来,蹬着双腿拼命挣扎。 “慢着!”一直沉默着的钟羽终于发了话,“你说杜尚书是被裕王所杀,可有证据?” 捂住小如嘴巴的手移开,小如大口喘了几下气,而后言道:“没有,但这都是曦嫔娘娘亲口对我所说,我虽没有他杀杜尚书的证据,但我有他与曦嫔娘娘暗通曲款的证据!曦嫔娘娘告诉我裕王背后有三颗痣,大腿内侧还有一块胎记!” 背后的痣还勉为其难能找个理由圆一下,大腿内侧的胎记,这么隐秘的位置如非有特殊关系怎么可能知道?! “我没有!杜文曜不是我杀的,真不是我!冤枉啊父皇!儿臣冤枉啊!”裕王瘫软了许久,此刻方才如梦初醒,扒着钟羽的小腿苦苦哀求。 他只说自己没杀杜文曜,那就是默认跟曦嫔私通一事了。 本来宫里给皇上准备的那些贺寿节目没了,在场这些大臣皇族们还道这次陛下的六十大寿会比较无聊,没想到竟耳闻了这么一桩儿子给老子戴绿帽的大戏,其精彩程度哪里是几个戏班子能比得上的。 众人脸上各色纷呈,裕王一党心凉成一片,而剩下诸人不是事不关己就是早就盼着裕王出事,只是碍于另一名苦主还在现场,没敢出声议论。 “混账东西!”钟羽一脚将裕王踢开,着人把裕王押下去,关入天牢候审。 裕王一声叠一声的“冤枉”声逐渐远去,殿内众人一个二个低眉敛目,眼观鼻鼻观心,生怕在这个关节触了陛下的霉头。 当然也有几个胆子大的,暗中偷瞧皇帝的脸色,比如霍岚,比如庄王。 大殿正上方座椅上,钟羽胸膛剧烈起伏,看来是气得不轻。想想也是,任谁被自己儿子戴了绿帽估计都得气个半死,何况这件事还被人当场揭发出来,闹到所有人都知道。 众臣默默站着,没人敢出声,良久才听上面那位开口道:“家门不幸,让各位看笑话了。关于杜文曜一案,既然有了新的证词,朕会再命人重新审查,如果真是钟晋所为,朕必不姑息!” 场中,低着头的庄王钟路逐渐勾起了嘴角,他这次为整裕王做足了准备,保管叫裕王进了天牢就别想再出来。没了裕王这个绊脚石,太子之位于他岂不是唾手可得? 他还没得意上半刻功夫,座上那人下一句话便叫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另外,既然都是家丑,另一件事朕今日索性也一并说了。关于霍岚侍卫的身份,近日你们私底下多有猜测,朕现在告诉你们,确实如你们所想一般,他是钟韫在外面跟一位民间女子所生。 对于钟韫,他当年做错了事,是朕这个做父亲的没有教好他,这些年来朕心中一直有愧。然而斯人已逝,朕本以为这辈子也无望弥补了,但不想竟让朕意外寻得了阿韫流落在外的遗孤。霍岚虽从小长在民间,但诗书礼仪都学得不错,武艺本领大家也是有目共睹,况且太后在世时一眼便很喜欢他,想来这就是天意吧——朕已下定决心,择日让霍岚认祖归宗!” -- 第112页 作者有话要说:  要过年了,明天得去趟医院做核酸检测,可能赶不及更新,这周就明天空一天吧,周六周日正常更新。 祝大家小年快乐呀~ 第四十六章 回到云府, 霍岚迫不及待去找了云妙晴。推开房门正要唤人,却见双雅也在这里,还有云牧晨, 正躺在榻上睡得香甜。 霍岚手脚一顿, 只听双雅笑道:“没事, 进来吧。小孩子睡得沉, 你就是在她耳边敲锣打鼓都未必能弄醒她。” 听双雅这样一说, 霍岚才放松下来,缓步走到云妙晴身边。 “今天怎么样?”云妙晴问。 “确实好大一出热闹。”霍岚挨着云妙晴坐下, 将今日之事对云妙晴和双雅一一道来。 双雅听完有些不可思议地转向云妙晴:“哟,还真让你说着了!我还想着霍岚这才来京城刚刚半年, 就算陛下愿意认她,怎么也得再等个三年五年吧。” 近来天气逐渐热起来, 云妙晴手上执了一把团扇, 半掩着唇笑而不语。 “妙晴都说了什么?”霍岚好奇地问面前二人, 却又不等二人回答她, 竖起手掌做了个制止的动作, “你们先别告诉我, 让我猜一下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嗨呀你们俩慢慢说, 我就不在这儿打扰你们了, 书简也回来了吧?我去看看他。”双雅起身去抱云牧晨, 那小丫头果然如她所说一般睡得死沉,被人从床上搬起来也毫无所觉。 “嫂嫂慢走。”云妙晴目送双雅走至门口, 忽又开口道, “我记得咱们在京郊翆屏庄还有一处院子,入夏了,带小晨去避避暑吧。” 双雅回头深深看了云妙晴一眼, 应了声“好”。 双雅走后,云妙晴转向身旁的霍岚,打趣她道:“这次你居然能忍到这会儿?换做以往你早就追着问好几天了。” 屋里没了别人,霍岚牵过来云妙晴一手摩擦着她的手掌心,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这不是想不能事事都倚仗你教我,我也该自己学着去看去琢磨了嘛。” “哦?”云妙晴忍着笑问,“那你琢磨出什么了?” “咱们那个贺礼盒子被打开的时候,裕王看上去那么震惊,说明他知道里面的东西被人掉包了。但是咱们的东西他怎么会知道?所以我猜这件事应该是他先换了咱们的东西,但是有人在他之后又将他放进去的东西拿了出来,换成了别的。” 霍岚下午在金祥殿目睹完那一场闹剧,越想越觉得做这件事的人真是狡猾。 裕王偷偷在云府的贺礼上做了手脚,虽然心虚,但也算早有准备,定是提前编好了一套说辞。然而盒子一开,里面的东西却不是裕王原来准备的,说明他的阴谋已经被人知晓了。裕王惊慌之余一下子乱了阵脚,一步踏错便步步被人牵着鼻子走,自此彻底陷入被动。 那尊彩陶寿佛既然不是裕王放的,那是谁便不言而喻,即便不是那人亲手所为,也必定是他指使人做的。 “可我还有两个疑惑。”霍岚琢磨半天了,始终没想明白,“那个宫女小如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真如她所说,她受了那个曦嫔恩惠,感念曦嫔恩德,又怎会当众揭发曦嫔跟裕王的奸情?虽然报复了裕王不假,但也坏了曦嫔名声不是吗?再说裕王身体上那些隐秘特征曦嫔真的会同别人讲么?我总觉得她的话怪怪的。” “你倒是比从前有进步。”云妙晴慢摇团扇轻飘飘道,“因为她也是受人指使啊。” 霍岚不是没这样怀疑过,可如果小如是受人指使,那她是在说谎吗?从裕王的反应来看,似乎都对得上啊…… “高明的谎言从来不只有谎言。小如受过曦嫔恩惠不假,曦嫔与裕王有过私通也不假,甚至包括杜文曜那一段,应当也八九不离十。” “那照你这么说,小如的话岂不都是真的?”霍岚顺着云妙晴的话想下去,不对,还有一件,关于证据,小如其他的话全是真的,只有证据是假的! “也不能说是假的。”云妙晴道,“裕王身上那些特征也是真的,但这就不止跟他有过关系的曦嫔能知道,他身边那些人一样有机会知道,尤其近来裕王常在府中喝个酩酊大醉,醉后身边伺候的丫鬟或是作陪的门客想要偷偷查看却也不难。” 裕王身边的这个内奸具体是谁云妙晴并不了解,她也不需要了解。庄王与裕王斗了这么久,不至于这点手段都使不上,她只需要将自己的计划告诉庄王,余下就由庄王自己去安排了。 “事情还是要从杜文曜之死说起。”云妙晴不急不慢为霍岚解释,“关于杜文曜我始终有这样一个疑问,到底是什么事会让凶手突然对他起杀心,而且非得当场动手不可?于是我细细核对了当年渡平行宫随行人员名单,发现有一人在那之后死掉了。” “曦嫔!”霍岚接话道。 “对,就是曦嫔。”云妙晴点头,“从渡平行宫回去之后,没过多久曦嫔就因为意图谋害齐贵妃被打入了冷宫,再之后便死在了冷宫里。这么多事加在一起,我怀疑并非巧合,前段时间就借着陪母亲进宫探望太后之机在宫里悄悄调查了一番。” 她所说的那段时间霍岚还有印象:“然后你就查到了小如这里?” “小如很确定曦嫔不是自杀,她说曦嫔进了冷宫没多久就发现自己怀了身孕,小如曾经想去帮她请太医,但曦嫔没准她去,还让她帮忙隐瞒。” -- 第113页 曦嫔为何不敢声张现在看来很明确了,因为孩子的父亲另有其人,她万万不敢叫皇上知晓。霍岚随云妙晴学习了这么久,已经能跟得上云妙晴的思路,不需云妙晴再与她逐层分析就能懂。 所以小如不光知道曦嫔不是自杀,还知道曦嫔有一个私通对象!再结合杜文曜在渡平行宫外莫名被杀之事,这个私通对象很有可能就是当日渡平行宫随行众人之一。 “可你怎么肯定是裕王?庄王也可以啊,他连杜文曜在哪儿死的都说得出来,不应该他更可疑么?” “庄王这个人表面装得一副谦谦君子,实际我没弄错的话应该相当乖戾狠绝,如果真是他,我猜他不会放曦嫔回去,等人被打入冷宫再动手,他会当场连曦嫔一起杀了,再伪造成曦嫔跟杜文曜之间有些什么不可告人的秘事。” 云妙晴前一句话还说得严肃,忽然话音一转,又以扇掩嘴神神秘秘道:“当然,最重要的是我从小如那里拿到了一件东西。” 她起身去柜子里拿出一个小木盒,盒中装了一方手帕,她将手帕摊开给霍岚看,只见上绣了一首律诗,那是首藏头诗,“钟”和“晋”分别出现在了首联和颔联第一个字上。 霍岚:“……”还以为这人当真料事如神,仅靠分析就推演出了这一切,原来是得了关键证据,前面说那一通又是在逗她玩呢。 “别这样看着我呀。”云妙晴头上那对看不见的狐狸耳朵仿佛又抖了起来,笑着说,“能从小如那里套出这么多话也算本事不是嘛?小如不识字,只把这帕子当做普通遗物收了起来,要不是被我瞧见,这桩案子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水落石出呢。” 确实算本事,起码霍岚做不到跟谁都能聊得畅快,让人家对她一见如故,将心头隐秘和盘托出。 “那你既然得了这证据,怎的今日没让小如交出去?”霍岚又问。 云妙晴将手帕叠好重新放回盒中:“这能算什么证据,顶多能说是曦嫔单相思罢了。就算接下去查出曦嫔死前有孕,怎么能咬定孩子的父亲就是裕王呢?” 原来如此!霍岚总算明白了,这竟然还是个连环套,先让裕王因为贺礼掉包一事陷入慌乱,紧接着又打出曦嫔这张牌。由于真的证据并不能给裕王定罪,设计之人故意将其瞒下,让小如指出了腿内胎记这样既隐蔽又可以当场查验的事。裕王惊恐之下根本无暇细想其中的蹊跷之处,只道自己已经完全败露了,稀里糊涂认了罪,等他回过头来再想明白的时候也晚了。 “你用什么让小如答应说这个谎的?”霍岚对这件事也很好奇,易地而处,她宁愿用自己的死栽赃到别人头上,也不愿让人污了云妙晴的名声。 “我允诺她事成之后想办法把她从宫里弄出来。” “就这么简单?”霍岚睁大眼睛。 “就这么简单。”云妙晴笑了笑,回握住霍岚的手:“你道人人都像你一样,一点恩情恨不得拿命偿还呢?小如的确感激曦嫔,她此次站出来也是冒了很大风险的,但她对曦嫔还没到你对我这份上,在她看来帮曦嫔报了仇就算是偿还过曦嫔的恩德了,至于曦嫔的名声,人都死了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我对你可不只是报恩……”霍岚别过头小声道。 “噢——”云妙晴拖着长长的尾调,“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是在打我主意?对我心怀不轨?” “才没有!”霍岚最是耐不住云妙晴开她玩笑,她脸皮不如云妙晴厚,每当说不过云妙晴时就恨不得把人按住,狠狠咬上云妙晴的唇,堵上云妙晴那张害她脸红心跳的嘴。 当然现阶段她也只能想想,在她眼里第一次的唇舌亲密是一件很有仪式感的事情,不同于牵手和亲吻脖颈,一定要等到云妙晴对她有一个正式回应才可以。 左右现在还没到实施的时机,霍岚不再放任自己继续想下去,转而问起自己还没问完的问题。 “这件事我懂了。先不是说有两件事嘛,还有一件,今日之事怎么看也是庄王跟裕王之间的争斗,怎么最后好处却落到我头上来了?” “哦这个啊……”听霍岚问起正事,云妙晴也不再与她玩闹,慢慢摇着她的小扇子道,“这就只能说庄王还是不够了解他的父亲。” 云妙晴说的不是“皇上”,不是“陛下”,而是“父亲”,霍岚抓住了这个点,但“父亲”这个词对她而言同样很陌生。 “今日之事,你都能看出这里面的蹊跷,你说陛下能不知道吗?庄王一心只想着要在一个最尴尬的场合让裕王下不来台,却没想到今日是他父亲的六十大寿。一个父亲,在这样一个日子里没有得到自己儿子们的真心祝福,反而还要面对他们的阴谋诡计,你说他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听云妙晴这样一说,霍岚顿时想起当时在殿内陛下抹脸一瞬间透出的疲惫,原来那不是她的错觉,那位帝王在那一刻想必真的很心累。 “他的两个儿子,一个给他戴了绿帽,另一个当众揭发了这桩家丑不说,还为这回算计再一次拿出了巫蛊木偶。裕王都知道巫蛊木偶是在戳陛下的心窝子,庄王这么做,陛下得有多失望。” “可他为什么非得用巫蛊木偶呢?”霍岚不解。 “当然是要针对你呀。”云妙晴笑道,“我不过是告诉他裕王可能会掉包咱们的贺礼,打算将计就计把小如引出来,请求他配合之余担心了一句‘但愿裕王不要拿巫蛊木偶来陷害咱们,毕竟平章太子就是死于巫蛊案,而霍岚又跟平章太子有关系,陛下对当年之事本就讳莫如深,要是看见木偶连带着讨厌起霍岚可怎么办’,然后他果然就在裕王之后又对咱们的贺礼动了手脚。” -- 第114页 庄王千算万算,却算漏了今上不仅仅是一位皇帝,同时也是一位父亲。他检举兄长,撕开陛下一心想掩盖的伤疤,这些作为一个臣子来说可以算是极为精妙的谋划,但对于一个儿子来说,却是狠狠伤了他父亲的心。 这也不怪庄王,以庄王从小到大的处境,虽然他口中一直“父皇”、“父皇”地叫,但内心里恐怕从未将龙椅上那人真正看作是自己的父亲。 “陛下对他失望,然后转头就要认回我?这里面有关系么?总不会真想让我替代庄王跟裕王吧……我来京城满打满算不过半年,就算近日陛下经常召见我,总共加起来也不过几十次……” 尽管从陛下下令到现在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了,霍岚还是一想起来就觉得不可置信。 “我原先只是有个猜想,今日陛下下了旨,也算是在某种程度上证实了我这想法。” 云妙晴略一停顿,看向霍岚,眼中透着些许困惑:“关于立储一事,陛下犹豫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决定到底是选择裕王还是庄王,你说有没有可能他其实两个都不想选?” 云妙晴的话让霍岚一下子懵了头。 “这两人都是他的弃子,包括你也是,也许今日之前陛下还在为立庄王犹豫,今日之后怕是不会再考虑庄王了。杜守铭当日来找我们的那番话,我事后越想越奇怪,要达成他所说的目的,至少得有两步——首先他得让陛下认你回皇族,其次他得让陛下立你为皇位继承人。 第二条暂且不说,就说第一条,陛下今年六十了,而且身子也眼见着一日不如一日。咱们关起门来议论一句,陛下还能活多少年谁也说不好,他杜守铭如何保证陛下能在死前让你认祖归宗?如果陛下到死也没认回你,那他不就白费功夫了么?” 可是陛下还真在短时间里下旨认回霍岚了,简直顺利到难以想象。 霍岚经云妙晴点醒,陡然明白过来:“你是说,杜守铭其实是忠于陛下的,而陛下真正属意的储君另有其人?” “从隐瞒你女子之身这一点来看,杜守铭是否忠心还两说,但有一事很明白,陛下要拉你来当挡箭牌,把裕王跟庄王及其党羽全按下去,原本没必要做得这么着急。他稳住了朝局这许多年,还怕再多拖延个三年五载吗?唯一有可能的,就是陛下的身子怕是撑不了三五年之久……” 云妙晴说着叹了口气:“这天啊,就快要变了。” 第四十七章 皇帝寿辰次日, 百官照常上朝,霍岚一早去侍卫处当值,在宫门口与庄王不期而遇。 依云妙晴昨日所言, 陛下之意别人或许没能马上悟出, 但庄王定是当场看明白了。而正因为庄王会想透这一点, 她们与庄王那并不牢靠的联盟关系也走到了尽头。 “虽然他知道咱们并不是他要竞争的真正对手, 可如果不把咱们弄下去, 他又如何能逼得陛下亮出最下面那张底牌呢?”云妙晴这般言道。 陛下曾在裕王跟庄王之间摇摆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最后关头不知为何改变了主意。而此时这二人势力已然壮大, 陛下时日无多,无法再让他心中新的人选在短时间里发展出足以与这二人相抗衡的实力, 只得亲自出手替他未来的接班人扫平障碍,将那人护到最后一刻。 不得不说庄王比裕王沉得住气的多, 裕王初见霍岚便将厌恶之情写在脸上, 而庄王即使到了这一时刻依然能笑着上前与霍岚寒暄, 甚至还拍着霍岚的肩膀祝贺他。 “父皇当众承认了你的身份, 以后你我便该叔侄相称。你来京城这么久, 我这做叔叔的还没送过你见面礼, 回头我让人备上一份送到云府去……啊对了, 以你如今的身份, 一直住在云府像什么话?一会儿早朝之后我便奏请父皇, 让他给你赐宅开府,以后咱们可要多走动走动, 亲近一些。” 霍岚一点也不想从云府搬出来, 住在云府她都嫌离云妙晴不如从前在乡下时近,要是搬出去岂不是离得更远了? 她在心里把庄王骂了八百遍,面上却还是跟庄王你好我好大家好地演了一番叔侄情深。霍岚以前不耐烦做这些虚头巴脑的事, 对不喜欢的人从不给好脸色,可既然云妙晴能忍得她为何忍不得?不过是与人虚情假意地周旋罢了,她也可以学着去做,总不能教云妙晴事事都替她操心。 二人“畅快”地聊了半天,庄王看着快赶不上早朝了才“依依不舍”地与霍岚告了别,临了还不忘邀请霍岚改日去他府上做客。只是这一次他没再指明具体哪一天,这个“改日”大概就是改到不再相见的日子。 霍岚应付完庄王,去侍卫处领佩刀和腰牌。往常侍卫处的大门一直是敞开的,今日不知为何虚掩上了,霍岚推开门,屋里所有人齐刷刷回头,几十双眼睛全放着如狼似虎般的幽光。 昨天在金祥殿里执勤的只有十几人,一夜过去,什么秘闻都不再是秘闻了。 霍岚作为这桩秘闻中涉及到的人物之一,饶是她向来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也被这铺天盖地的八卦之魂吓了一跳,手上略一迟疑,又重新替他们把门关上。 一定是她开门的姿势不对,以前也没见这群人这么爱打探这些宫闱秘事啊。 “哎霍岚!你别走!”陶采匆匆帮霍岚领了东西追出门来,另一只手上还拿着咬了半口的包子,“昨儿陛下后来又找过你没?有说过要什么时候举办仪式认你回宗族么?” -- 第115页 “还没呢。”霍岚接了陶采帮她领出来的东西,为感谢陶采让她不用进屋面对那许多人,她好心提醒陶采,“你赶紧找个没人的地方把早点吃完吧,不然一会儿叫统领看见又该训你了。” 本朝对官员仪容仪表管理甚是严格,之前据说有个人就因为起晚了赶早朝,穿着官服骑在马背上边走边吃饼,结果被人弹劾,罚了三个月俸禄,还差点被降职。霍岚他们这些侍卫虽然不等于官员,没人盯着他们弹劾,但被人看见总归不雅。 “你几时见统领来这么早,我就剩几个包子了,在他来之前准能吃……”陶采“完”字都还没说出口,就看见前方统领邓肃跟张公公二人正朝这边走。 “我的天哪你这张嘴开过光么这么灵!”陶采三两口把剩下几个包子全塞进嘴里,鼓胀着一张脸对霍岚扔下句“别说你见过我”,便一头钻进路边的矮树后面藏了起来。 “刚才陶采那小兔崽子是不是在这儿来着?”邓肃走到霍岚跟前,向周围张望了一圈。 霍岚很有义气地摇了摇头,“讲义气”这件事对她而言还挺新鲜的。 “算了,不管他了。”邓肃估计也没真想找人,随便一瞧没见着人便收回了视线,对霍岚道,“张公公有事找你。” 霍岚对张公公拱手行礼,张公公忙拉了霍岚一把:“哎你这是做什么!陛下昨儿个不是说了嘛,你是平章太子的遗孤,论身份还得咱家给你行礼才对。” “张公公伺候陛下多年,是宫里的老前辈了,不论霍岚什么身份,对张公公客气都是应该的。” 从前是霍岚没想过要学,真学起来这些客套话倒也没多难说。 马屁话谁都爱听,张公公被霍岚哄得高兴,眼睛都笑眯了起来:“什么前被不前辈的,咱家呀也就是陪得陛下久了些,虚长了一把年纪,你们这些后生才是真正了不得。” 霍岚跟着张公公笑了笑,问他道:“不知张公公找在下所为何事?” “哦,是这样,陛下让咱家来给侍卫处说一声,从今往后你就不用再在这里当值了。本来嘛陛下是想提拔你做些实事,但想着你从前没有接触过,再加上这认祖归宗的典礼也还没行,就让你先去门下省跟着几位宰相大人们审理奏章旁听议事,等行过大礼之后再给你封爵加官。” “张公公可知晓陛下打算什么时候行这大礼?”邓肃听张公公提起这事,顺道问了一嘴,毕竟这又涉及到他们的值守安排。 “陛下不是每年九月都会去康泽山祭祖吗?他老人家的意思呢是到时候正好一并让霍岚祭拜列祖列宗,之后正式给霍岚更名改姓。这是件大事,得给霍岚赐宅开府,还得昭告天下,内务府那边也得给霍岚准备新的官袍礼服,都得要时间呢。” 邓肃点点头,不再多问,带霍岚回侍卫处销了名字,将人交给张公公。 霍岚早上刚拿到手还没捂热乎的腰牌就这样又还了回去,回去的时候陶采也在,估计是躲起来终于嚼完了他那口包子。 得知霍岚要走,陶采十分不舍,他这不舍比早上庄王演得那一出真挚多了,看他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要不是顾忌着统领跟张公公在场不好造次,估计都得上来抱着人哭上一顿。 霍岚不是很理解陶采这丰沛的感情,她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当差,还在宫里头呢,又不是生死相隔,至于么? 不管至不至于,霍岚秉承着不要辜负云妙晴的期许,要跟同僚们友好相处的原则还是简单劝慰了他两句,然后才跟随张公公离开。 门下省比侍卫处看上去要高级一些,虽然都是一样的黄瓦朱墙,景致也差不太多,但霍岚就觉得不太一样。非得要她说的出个区别的话,大概是门下省的公厨伙食比侍卫处好上太多,霍岚每顿饭吃完都得摸一摸自己的肚子,生怕自己又长肉了。 自从上次云妙晴突击来帮她洗澡之后,霍岚就很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身材,虽然那回云妙晴没看她,但万一下回看了呢!她可得时刻准备好。 一连几日霍岚都在门下省的厅堂里看折子。她在这里没有遇到过初进侍卫处时那样的刁难,但也没有人主动凑上来跟她套近乎。许是这些人的身份毕竟跟侍卫们不同,据霍岚观察,这些人之间的往来总像是隔着一层什么,虽然还谈不上虚伪,可也没那么真诚,对比之下还是侍卫处更舒服一些。 由于调换了地方,霍岚现在有了听早朝的资格,不再需要像从前一样站在乾坤殿外凭声音推断是谁在说话了。 这日早朝,陛下忽然询问起裕王一案的审理进度。 负责审理此案的大理寺官员出列回答:“启禀陛下,经臣查实,裕王曾于太和十九年前往岷州赈灾期间,默许了当地许多官员为他跟齐盛将军修建生祠,而这批生祠在两年前,也就是杜文曜死后陆续被拆除了。裕王交代说杜文曜生前确有找他商议过此事,但他始终不承认自己杀害了杜文曜,还屡次提出要见陛下您一面,说是有事想当面奏呈。” 裕王下狱之后,以往的许多旧账陆续被人翻出来,大部分是一些小错,只有修建生祠这一桩,因为他身份特殊,算是一件相当敏感的事。 他虽默许人建了,但事后又主动让人家拆了,如果不是有杀害杜文曜和跟曦嫔私通这两件事在前,放在平时便是罚也不会被罚得太厉害。 -- 第116页 这就是杜文曜手中原本的把柄,难怪庄王得了把柄仍要弄出前些日子那一出,顺序一颠倒效果立刻就不一样了。 那么杜文曜到底是不是裕王所杀?裕王连跟曦嫔私通这么大的罪都认了,却独独不肯承认这一件,难道其中真的还有什么隐秘,所以他才一心想要见陛下? 可陛下会愿意见他么,这件事还能出现反转不成? 霍岚站在百官之中,一边思考一边偷瞧皇帝的脸色,恰逢皇帝也朝她看来。霍岚心中一禀,忙又垂下眼去。 “这逆子做出这样大逆不道之事,朕不会再见他了。” 龙椅上,皇帝右手握拳抵在嘴边咳嗽了一阵,不知是不是近日感染了风寒的缘故,他的声音听起来比从前虚弱许多:“不过他既然有话要说,朕会另派人去,你们加紧审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我终于快要把这一段剧情卡完了,写剧情好费脑,我想写甜甜的恋爱_(:з」∠)_ 第四十八章 皇帝说了不见裕王就真狠下心没去见他, 任凭裕王在天牢里闹了半个多月,喊哑了嗓子还发了一场高烧,天牢的官员来报过一遍又一遍, 那位年迈的帝王眼皮子都不曾抬动一下, 仿佛没这个儿子一样。 说他绝情吧他确实经常叨念着从前的旧事, 对其他与皇位无争的皇子皇孙看上去都很和善;说他有情吧, 看看当年的平章太子, 再看看如今的裕王,明明都是他的亲儿子, 对他而言竟好像壁虎的尾巴说断就能断。 霍岚作为那个被指派去天牢代陛下问话的人,心中难免有些感慨, 这一感慨之情在再次见到裕王时达到了顶峰。 上次在陛下六十大寿上的裕王虽然看上去有些颓唐,起码还是个人样, 而现在牢里这人胡子头发凌乱成结, 原本有些臃肿的身材也变得消瘦下去, 颧骨高高隆起, 眼里布满血丝, 衣服脏兮兮的, 身上散发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味道。 不过十多天时间, 一个人的变化居然可以大到如此地步。 当日陛下派杜承佑领兵北上, 众臣私下里便有些猜测。而现在杜承佑的大军已经抵达北境了, 却迟迟不肯出兵,这大军与其说是为讨伐戎跶去的, 不如说更像是为了防备齐盛去的。 看来陛下早有计划, 即便没有后来金祥殿那档子事,裕王失宠也在早晚之间。甚至有人猜想,金祥殿那事, 背后主使之人没准正是陛下自个儿,不然谁这么大胆子连拔老虎两根胡须? 人情便是这样,当裕王高高在上时从不缺人追随吹捧,可他现在失了势,霍岚瞥了眼放在裕王牢门边的饭菜,狱卒虽还不至于拿馊掉的食物来虐待裕王,但就这吃食在裕王眼里估计跟猪食无异。 “怎么是你?”裕王见霍岚停在自己牢门前,扑上来双手握紧栏杆,瞪着通红的眼睛恨不得从栏杆缝隙里把头伸出去,看看他想见之人是否隐藏在霍岚身后的阴影里。 可惜栏杆缝隙太小,霍岚身后的阴影也没有那么暗,没给裕王留下半点期待空间。 裕王在牢里呆了这么多日,许是早就明白了皇帝的态度,可他又不甘心,发疯似的叫喊起来,拼命摇晃牢房的铁栅栏。 “我要见父皇,我要见父皇!放我出去,你们这些卑鄙小人,是不是没向父皇通传本王的话!待本王出去一定要一个一个收拾你们!” 铁门被耸得哐啷直响,给霍岚领路的狱卒掏了掏耳朵,对裕王嘿嘿笑道:“得嘞吧您,别一口一个‘本王’了,陛下刚刚下旨夺了您的亲王爵位。您呐现在什么王也不是,还是安生些,别想着收拾我们了,先把自个儿的命保住吧。” 钟晋喊声一窒,猛地伸出手去揪住那狱卒的衣服,怒吼道:“你这奴才胡说些什么!父皇怎么会夺我爵位,我要见他!让我见他!” 那狱卒个子矮,钟晋这些天虽然吃了许多苦头,但毕竟是习武之人,力气不小,这一下竟是把那狱卒直接拎了起来。 那狱卒被衣领勒红了脸,要不是霍岚及时出手,差点被钟晋勒背过气去。 “陛下不愿意见你,你有什么话跟我说吧,我会替你转告陛下。”霍岚掰开钟晋的手指头,将狱卒从钟晋手底下解救出来,打发狱卒离开。 钟晋的视线终于从霍岚背后重新移回到霍岚脸上,冲霍岚呸了一口,骂道:“你算哪根葱?也配替本王传话。” 霍岚敏捷地一个侧身避开了迎面飞来的口水,冷漠道:“不说算了。” 她是对裕王如今的窘境有些感慨,但感慨并不等于同情,即便没有那些暗中算计,就凭裕王曾经做过的那些事,落到现在这境地多少有点咎由自取。 霍岚甩下这句话,扭头就要走。钟晋这下慌了,忙又喊道:“你回来!你别走,我真是冤枉的,我有话要跟父皇说,劳烦你跟父皇说说吧,我真是冤枉的!” 霍岚不为所动,抬脚朝狱门口走去。 “你回来!本王说话你听见没有?喂!喂!我是冤枉的,我真冤枉啊!你一定要替我告诉父皇,求你了!求求你了……”眼见着人越走越远,钟晋再也顾不上脸面,喊到后面连哭调都带了出来。 对于霍岚,钟晋从前瞧不上,现在也依然瞧不上,可如今他全部希望都指在这一人身上,再是心有不甘也只得哀求人家。 “杜文曜真不是我杀的,我冤枉啊,你回来……求你了……”眼见着最后一丝希望也要破灭,钟晋倚着牢房栏杆瘫坐下来,双目呆滞,嘴里喃喃念叨。 -- 第117页 “你说杜文曜不是你杀的,有证据吗?” 霍岚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钟晋一骨碌爬起来,这次他不敢再拿乔,老实回答霍岚道:“没有,但他真不是我杀的。” “看见隔壁牢房那几个人没有?”霍岚对钟晋抬了下下巴,“他们也成日喊冤呢,你这无凭无据,我没法跟陛下说。” “不是我杀的,但我知道是谁杀的,是老五!你们都被他骗了!”钟晋生怕霍岚又要走,隔着牢房栅栏门去拽霍岚的衣袖。 霍岚皱眉将手背到身后,避开钟晋:“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钟晋舔了舔干枯的嘴唇,将杜文曜遇害那日的始末细细道来。 那天白天,杜文曜来找他说过岷州官员给他跟齐盛立生祠的事,钟晋当时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两人争执了一场,不欢而散。晚上,钟晋约了曦嫔在行宫外私会,因为此事需要保密,钟晋没带侍卫,只带了一个心腹小厮与他同往,谁料他与曦嫔欢好之际,却正好被杜文曜撞见了! “我当时吓坏了,是捅了他一刀,但我发誓他不是我杀的!” “他撞破了你的辛密,你捅了他一刀,却说他不是你杀的,这话你自己听着信么?”霍岚质疑。 “你听我说完。当时我捅了他一刀,赶紧让我那小厮送曦嫔回去,我自己也匆匆往回走,走到半截儿忽然想到,杜文曜堂堂一个尚书,放他就这么死在行宫外头,那不得引来别人的注意?要是再沿着这条线索查下去查到我身上怎么办?” 钟晋捅杜文曜时是情急,捅完人之后逐渐冷静下来,便想要回去处理一下现场,把杜文曜的尸身藏起来。 “可你知道我回去的时候看到了什么吗?我看见老五跟他那几个手下围在杜文曜身边,老五拿着刀在逼问杜文曜什么。” 钟晋咽了下口水,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我离得远,不清楚杜文曜有没有把我跟曦嫔的事告诉他,但我看见老五亲手剖开了杜文曜的肚子,从他肚子里抠出了一张信纸……我那一刀没把杜文曜捅死,他不是我杀的,老五才是杀人犯!你们抓错人了,你们应该放了我,把老五抓起来才对!” “即便你说的是真的,庄王杀了杜文曜,你谋害了曦嫔,你们俩也没差到哪里去。”霍岚冷眼瞧着钟晋。 “那能一样吗?”钟晋提高音量嚷了一句,而后又低沉下声音神经兮兮地小声说,“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当时老五身边好几个侍卫,这种事他都没有让别人替他做,而是亲手!亲手你懂吗?把手就那样塞进杜文曜肚子里,身上手上全是杜文曜的血。 杜文曜那时候都还没死透,脚还搁那儿一抽一抽的,而老五呢居然还在笑!他居然在笑!他这人太可怕了,不,他就不是人,是个吃人的恶鬼,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当晚,钟晋一个人躲在远处树后目睹了这一切,吓得完全不敢出声。饶是他多少也算上过战场的人,可战场上双方是敌人,为的是各自的使命,而庄王跟杜文曜算什么?庄王居然能对身边一个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大臣下那样的狠手,还一副颇为享受的模样,钟晋无论什么时候回想起那一幕都感到脊背发凉。 霍岚算是听懂了,在钟晋看来,他杀曦嫔是假人之手,而庄王则是亲自虐杀杜文曜,二者还是有区别的。 行吧,非要这样讲也有一定的道理。看来这次又让云妙晴说中了,庄王这人果然阴狠毒辣,是个不折不扣的杀人狂魔。 “他从杜文曜肚子里掏出来的信纸上写了什么你知道吗?”霍岚不跟钟晋继续辩驳他和庄王谁的罪更大一点,反正案子自有专人审理,她只是代陛下来问个话而已。 “当然是揭发我的信啊!不然杜文曜为什么要吃下去?” “他到死都在维护你,你既然目睹了他惨死庄王手下,这三年来就没想着要替杜文曜伸冤?” “我怎么替杜文曜伸冤?”钟晋奇道,“老五可是知道有人在他来之前捅了杜文曜一刀的,甚至说不定都看见我了!他手上有我的把柄,我要是主动提起这件事,他反过来咬我一口怎么办?” “你怎么确定庄王有你的把柄?”霍岚问,从庄王事后跟她和云妙晴说的话来看,那张信纸多半被血浸糊了,没让庄王看到关键内容。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钟晋回道,“他故意把杜文曜的尸体带走,时隔半年又抛出来,就是想要警告我不要轻举妄动。再说杜文曜哪里到死都在维护我了?他分明是没受住折磨把我跟曦嫔的事告诉给了老五,不然老五怎么能知道?怎么能指使那个宫女来陷害我?” 霍岚在心中摇了摇头,这个人又蠢又刚愎自用,进了大牢这么多天都还没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难怪皇上会第一个放弃他。 “你就没想过杜文曜既然能忍着可能被开膛破肚之苦,当着庄王的面把揭发你的信纸吃进肚里去,又怎会把你跟曦嫔的事告诉给他知晓呢?” 钟晋一愣,面上短暂地出现了一片空白。 霍岚已经问明了杜文曜死亡那晚的经过,无心再与钟晋继续聊下去:“这些都是你的一面之词,我会替你转告陛下,至于陛下信不信就不敢保证了。” 回到宫中,霍岚将钟晋的话悉数传达给了皇帝。钟羽听后并没有太大反应,只说了声“知道了”,顺便嘱咐了霍岚一句“不要将此事告知外人”,便让霍岚下去了,半点看不出对钟晋的话到底信了没有。 -- 第118页 可能无所谓吧,霍岚揣摩着陛下的心思,按云妙晴那日的推测,裕王这一倒,庄王就是下一个。这件事是庄王做的也好,是裕王胡编栽赃也好,对皇帝来说都一样,只看这事对他接下来要做的动作有没有利用价值。 尽管皇上嘱咐过霍岚不要将此事告知外人,可云妙晴又不是“外人”,霍岚一回去就找云妙晴分享了今日在狱中的见闻。虽然陛下已经下旨给她赐宅了,但新宅修建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因此霍岚尚未搬出去,在宅子建成之前仍旧住在云府。 如果钟晋所言非虚,那这真相对霍岚自己而言还是有些出乎意料的,可惜她的第一个听众反应平平,第二个听众也好像早就知道了一样。 “看看这个。”云妙晴拉开抽屉,扔了几封书信出来。 霍岚打开信封,这些信上的内容竟跟她们初来京城时遇到的那几个符州流民有关。 趁着霍岚读信的功夫,云妙晴为她补充说明:“上元节那天我向那小乞丐问了符州那几个人的籍贯,回来后请人帮忙调查了一番。你猜怎么着?我还真猜对了,这可是桩大案呢。” 依寄信之人所言,他去了那伙符州流民的家乡调查,得知这些人原是这里的农户,而这里许多农户都被一个乡绅强占了土地,只得给那乡绅当长工换取一些微薄的口粮。 这事早有人告到过当地官府,但官府根本不管,不仅不管,据那寄信之人调查,不止那伙符州流民所在的那一个乡里有这种情况,符州好几个县居然都有这种情况,所涉范围之广几乎有半个州,而其他州是否也存在这种情况尚不知晓。 这些乡绅跟官员有勾结自是不用多说,但这些官员得了钱好像也不完全是自己花掉了。那人顺着这根藤层层往上查,花了好几个月的功夫,其中艰险略过不提,最终这些钱的上供目标指向了京中一个人——庄王。 所以庆京府尹抓那几个符州流民是在替庄王遮掩,而现在的庆京府尹能坐上这个位置,前提是前任庆京府尹被撤职,前任庆京府尹被撤职又是因为突然出现的杜文曜的尸骸。 那么这位号称铁面无私的庆京府尹在为谁办事,谁就是利用杜文曜尸骸将他推上位的幕后之人! 想不到单单一个杜文曜之死竟能牵扯出这么多事来。霍岚放下信纸,问云妙晴道:“那你打算怎么办?把这些信和证据交给皇上?” 云妙晴摇着她的小扇子笑着说:“不急,看完你不觉得很奇怪?他一个亲王,每年俸禄不少了,养他阖府上下那些奴仆和门客绰绰有余,冒着风险弄这么多钱做什么?” “贿赂朝中官员?”霍岚猜道。 “我猜可不止。”云妙晴嘴上说着“猜”,表情却似乎有着十足的把握,“让我们再等等看。”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九章 接下来的两个月和之前相比堪称平静无波。裕王的案子按理说该审的都审得差不多了, 却迟迟没有结案,皇帝把他关在天牢里,既不杀他, 也不放他, 倒教许多朝臣们越发看不透这位帝王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而另一边, 庄王一改之前的活跃, 忽然变得深居简出起来, 朝堂上能不发言就不发言,下朝之后除了去给父皇母妃请安, 其余时间一概待在府中,很有一番躬身自省的模样。 裕王虽然下了狱却没死, 庄王又拒人于千里之外,这个队究竟该怎么站可难坏了不少人, 更让人为难的是两月前陛下染那一次风寒, 之后虽然风寒好了, 可头痛病却又犯了。 “闻相, 陛下这身子太医说不宜再操劳, 您看这一大摞折子, 要不您去跟陛下说说, 这段时间咱们就捡着十分重要的呈报给他, 别的咱们就自己……” “陆相, 你当我不明白这其中利害吗?可是陛下的脾气你也知道,这怎么可能答应嘛!” “唉, 愁死个人, 这时候要是有个储君在……” “嘘!你们不要命了议论这个!” 明理堂内,几名宰相跟门下省其他官员愁了好几天了。陛下这一回的头痛病比以往严重得多,太医说光针灸吃药作用有限, 得放松静养才行。 可坏就坏在当今圣上哪里是个能安心将权力下放的人,头痛成那样还非要亲自批阅奏折,这还怎么养病! 群宰都想让中书令去劝劝皇上,中书令也不是没劝过,只是这话说了一回,陛下没答应,再多的他也不敢说,回头陛下疑心他要借机弄权麻烦可就大了。 屋内一片唉声叹气,忽然,所有的叹气声不约而同停了下来,正在埋头看奏章的霍岚抬起头,两个月前在侍卫处那样所有人齐刷刷看向她的一幕又一次出现了。 霍岚:“……” “哎呀,我忽然有点肚子痛。”霍岚捂着肚子弯腰想溜。屋里那群老家伙平时干什么事都慢慢吞吞,这会儿动作倒是快,两人堵门,剩下的拉人,反应之迅捷,分工之明确,让霍岚怀疑在她之前是不是还有这么一个倒霉蛋?不然这些人怎么看上去这么熟练呢? “这事咱们这儿谁都不方便说,就你最合适,按辈分关系陛下还是你爷爷,劝诫陛下的重任非你莫属了!” “就是啊,陛下那么疼你,你去跟陛下好好说说,他没准儿愿意听你的。” “你可别小看了这个,这是关系到国本的大事啊!王朝稳定、天下太平就全靠你了!” -- 第119页 …… 众人围住霍岚七嘴八舌,说好听点叫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直白点就是连哄带骗,高帽子给她戴了一顶又一顶,就差亲自将她扭送到皇帝眼跟前了。 所以说文人有时候比武人难缠多了,原先在侍卫处的时候大家意见出现分歧还能打上一架比试个高低出来,现在在这里霍岚又不能对这帮老头子们动手,头都快让他们念晕了,最后只得如他们所愿,抱了一摞奏折承载着他们的希望去见皇上。 “陛下。” 进到钟羽日常处理公务的太荣殿,霍岚请完安将奏章放到书桌上,因着还未行大典,她对钟羽的称呼也没有改口。 钟羽此刻正坐在桌后,一边揉着头一边批阅公文,病痛似乎拖慢了他的效率,往常这些公文他昨天就该批完了,哪像现在还剩着许多。 “陛下,闻相他们很担心您的身体,让臣来劝说您多休息休息,一些能让人代劳的活儿就别再亲自操劳了。” 那群老头把皮球踢给霍岚,霍岚转头毫不犹豫地把他们卖了,高帽子听听就算,总不能真给人当枪使。 张公公先前去帮忙盯着煎药,这会儿呈药上来,听了霍岚的话也跟着劝皇上。 钟羽大概确实头疼得厉害,一直紧锁着眉头,一碗药饮下去,长叹一口气对霍岚道:“罢了,你来给朕念这些折子,朕怎么说你就怎么写。” 看来这已向是陛下能做的全部让步,霍岚没有再劝。一下午,钟羽闭目躺在榻上,霍岚则坐在钟羽先前坐过的位置上替他执笔批注,这一批就一直批到了明月高悬,那一摞厚厚的奏章才总算批阅完了。 从太荣殿出来,霍岚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颈,不由得感叹当皇帝也挺辛苦,再考虑到那一篓子比寻常人家复杂太多的家事,搞得父不父,子不子的,成日互相猜忌,还不如不当。 说得好像自己真有机会当一样。霍岚笑了下自己,恰好被前来接她的云妙晴瞧见。 “一个人悄悄摸摸傻笑什么呢?”云妙晴等霍岚上了马车问。 霍岚将自己刚才一闪而过的傻念头说与了云妙晴听。 “就觉得明明不关我的事,替人家瞎操心,有点好笑。” 霍岚原以为云妙晴会笑话她,结果云妙晴笑是笑了,却不是笑话的那种,眼睛弯弯的,也在跟着她乐。 “那你想不想当皇帝呢?”云妙晴略微歪了下头问道。 “这是我想不想的事吗?”霍岚震惊,“你不会要告诉我只要我想你就有办法吧?” 云妙晴的手段她是见识过许多,要说厉害那自然是厉害的,可那是皇位哎又不是街头买菜!看看人家庄王跟裕王,跟一屋子门客心腹谋划了十几年都没成,人家那还要人有人要钱有钱,她们有啥?云知邈去世三年,在朝中早没当初那个影响力了,留一屋子孤儿寡母能保住当前的富贵就算不错,还能谋夺皇位吗? “我就问问,你先说要是有这机会你想不想嘛。” 云妙晴语调轻快,看上去好像真的只是随口一问。既是私底下随便问问,霍岚便认真想了一下回答她说:“我不知道,我只想要保护你,最好能一辈子守在你身边。” 云妙晴随着马车晃悠一下一下地点着头,也不知对她的回答满不满意,不过脸上的笑意半分未减,仿佛料到她会这样说。 “我一直很好奇,你总说保护我保护我,可你该知道,以我过往到现在的处境,分明不需要人保护。你这话听起来,就好像笃定我将来会出什么事一样?” 霍岚心头一颤,若不是看云妙晴还是先前那般轻快随意的语气,差点要以为云妙晴是发觉了什么在质问她了。 直到现在,霍岚依旧拿不准重生之事到底能不能说,如果她说出来,会不会把一切都毁了。 她略一犹豫,还是选择了一个稳妥一些的说法:“我就是觉得世事无常,你也说了以后说不定要打仗,我想能争得一块地方,一旦打起仗来不要让你缺衣短食,病了也没有药治……” 为解释这些,霍岚又想起上辈子跟云妙晴在茅西村等死的日子,先前的一点小愉快顿时消失殆尽,取而代之是心头塞满了石头一般的坠坠感。 距离上辈子云妙晴病逝满打满算也只有一年多的时间了,她虽然做出了跟上辈子完全不同的选择,可这些还远远不够。云妙晴说她对陛下而言也是弃子,那是不是说明陛下不会给她太多权力?她要如何做才能不让她跟云妙晴重蹈覆辙呢? 霍岚心头沉重,明知道自己这话满是漏洞向不起推敲,却也无心再想个更完美的说法,反正怎么说都是谎言,都会被云妙晴识破。 好在云妙晴似乎没打算在这问题上深究,听了她的话笑了一声:“如果真是这样那也是命吧。” “怎么是命呢?”霍岚急急反驳,“都是我没有保护好你……呃,我是说如果真发生了那样的事。所以我会很努力的,不管多难我都愿意去做,只要能有办法……我想让你过得好,可以平安喜乐到白头。” 说到末尾,霍岚执起云妙晴的双手,这次她没请示云妙晴同意便低头吻在了云妙晴的手背,带着自己近乎虔诚的爱意,久久不曾抬起双唇。 云妙晴没想到自己只是信口闲聊了几句,霍岚的反应居然这样大,她怔了一下轻声说道:“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先帝病逝时年仅三十六岁,你看就算是皇帝,坐拥天下财富,有无数名医灵药,有些事也是无可奈何的。” -- 第120页 三年前半前,云妙晴的父亲病逝,享年不过五十来岁,虽说算不上短寿,却也不算长。云妙晴向历过一场与亲人的生死相别,加之从小到大读的书学得道,让她在这方面看得很开。 她不知道霍岚哪里来的这许多悲观想法,但如果霍岚一直是抱着这样的担忧和对她自己的苛责在过每一天的话,那得过的多辛苦啊…… 霍岚听了云妙晴的话仍旧没有抬头,反而将云妙晴的手握得更紧了,好像一松手这人的生命就会从自己手指缝中流逝一般。 云妙晴见霍岚这幅样子心疼得不行,凑近前将人拥住:“是我不好,本来高高兴兴的,好端端问你这个做什么。你放心,后面我都安排好了,即便将来打仗咱们也有路可退。你许诺我那么多事都还没兑现呢,我怎么可能留下你一个人。” 人难过的时候就听不得安慰的话,霍岚原还只是有些难过,云妙晴越哄她越想,越想越伤心,到最后伏在云妙晴怀里眼泪哗哗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这让我要怎么办才好。”云妙晴哄也不是不哄也不是,拿着帕子给霍岚擦脸,擦完一遍又一遍。霍岚有半年没哭过了,这一下活像要把这半年的份儿全给补回来似的。 啧,还以为小狼崽长大了威风了,到头来还是原来那个小哭包。 云妙晴不得已,只好给霍岚讲点笑话逗霍岚转移注意力。她讲得生动,模仿起谁来语气动作惟妙惟肖,同时又带着些许有意的夸张,格外引人发笑。 霍岚还哭着呢,冷不防听到好笑的地方,差点把鼻涕泡笑出来。 这下霍岚更伤心了,刚才伤心是因为担心未来,那毕竟还远,现在这伤心可是实打实地担心当下——一点形象全没了,多丢人啊!!!而且还是当着心上人的面,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 “你好烦啊呜呜呜,都怪你!”霍岚又气又懊恼,整张脸都红起来。 “好好好,怪我怪我,哎呀我又不嫌弃你,这有什么嘛!”云妙晴嘴上这么说,却在霍岚伸手来抓她的时候往后躲了一下,笑着拒绝道,“哎,你别拿你刚擦了鼻涕的手来摸我啊!” “你还说你不嫌弃我!”霍岚悲从中来,哭得更大声了。 两人闹了一路,回去之后云妙晴再三向霍岚保证今晚的事她一定忘得干干净净,就像没发生过一样。 “呸呸呸,不是像没发生过,是本来就没发生过嘛。咱们刚才说什么了吗?不就是你给我讲了讲今天在宫里的见闻么?” 霍岚用鼻子“哼”了一声,算是勉强认可了云妙晴的说法,这才同意放人离开。 她回到自己房中简单洗漱了一下,躺到床上,脑海里不可避免地还在回想刚才的事。拜云妙晴后来的笑话所赐,这会儿再想起来那股伤感劲儿没了,倒让霍岚终于有心情从云妙晴哄她那些话里琢磨出点别的来。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云妙晴答应过她的事还从来没有食言过。之前说不会放她一个人来京城,然后就果然陪她回来了,这次说不会留下她一个人,还说要等着她兑现许下过的允诺,是不是代表着云妙晴已向完全接纳了她,愿意跟她共渡一生了? 霍岚回忆着从前在白鹿山脚那处阁楼里对云妙晴许过的那些关于陪伴云妙晴的话,当时说那些话的时候,那些情景她还只能在梦里体验,而如今,这一切好像已向触手可及了! 喜悦就像一朵花,从一个小花苞逐渐张开,迅速占领霍岚的整个心房。霍岚之前不敢想的事现在统统敢想了不说,还敢想得更多,她几乎要等不及向云妙晴正式表明心迹,与云妙晴分享自己这些年来期盼过计划过的所有未来。 然而现在朝堂局势如此紧张,即便她跟云妙晴不是时时刻刻都在议论政事,可心里始终绷着一根弦,还是等这段日子过去之后再说吧。 霍岚在床上翻来覆去,接近四更时才沉沉睡了过去。 与此同时,另一边,一个漆黑的身影出现了京城外。夜幕模糊了那人的面容,那人步履蹒跚,一步一挪来到城墙根儿,卷缩着身子蹲坐在地上,双目呆滞地望着天空,等候天明开城门的那一刻。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啦,要跟家里人一起准备年夜饭,估计没空码字,然后初一初二也有事得请两天假,初三,也就是14号周日,开始恢复正常更新。 抱歉因为过年要耽搁几天,这章评论里发一波小红包,感谢所有支持这篇文的小可爱们,提前祝大家春节快乐! 第五十章 “哎你们听说了吗?今年圣上康泽山之行可不简单呐!” “怎么不简单了, 不就是祭天祭祖么?” “嗨!不止!听说还认回了一位民间皇孙,只等祭祖过后就要昭告天下。” 京城康瑞坊一家茶馆内,一名长胡子书生正跟同桌的几位好友分享自己新听来的消息。 “哪里来的民间皇孙?”桌上另一人好奇。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那书生捋了捋自己的胡须, 低声神秘道, “听说是那位的遗孤, 就是太和十三年死在天牢里的那位!” 尽管那书生声音不大, 却也足够边上其他几桌客人听见。这间茶馆里往来的基本全是常客, 彼此之间不能说都认识,但见上面了点个头的交情还是有的, 一听到这边在谈宫闱秘闻,立刻有好事者凑上前来询问道:“真的假的?怎么回事快给说说?” -- 第121页 那书生也不客气, 将自己听来的传闻一五一十讲给大家听。 “……你们可别小看了这民间皇孙,据说他身长九尺, 生得那叫一个魁梧健壮, 之前春狩的时候一个人就干翻了一头熊, 骑射功夫具是了得!而且他不只武功厉害, 文采学识也很得圣上赏识, 近来常帮着圣上批阅奏折处理政务。” “按你刚才说, 这皇孙是那位跟一个普通民间女子所生, 可读书骑射总得有人教不是?如果他真有你说的这么厉害, 那他的老师想必也差不到哪儿去, 这民间女子是个什么身份,能给他请到这么好的老师?” 那书生晃了晃脑袋, 对着提问者笑道:“你这话就问到点子上了, 他的老师说出来保准叫你们服气。” “是谁你快说呀!” “就是就是,你就别卖关子了,到底是谁?” 众人连番催促, 那书生待吊足了大家的胃口才为大家解答道:“闻正良老将军你们知道吧,教这位皇孙武艺的就是闻正良老将军的儿子闻泰苍,而教他读书的则是前任中书令云知邈的亲闺女!” “就是十六岁被圣上点入殿试的那位云小姐?” “不会吧,刚不还说他娘是一个普通民间女子么?怎么转头又跟云相一家扯上关系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问得热闹,忽听角落里传来一声冷笑,声音的主人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之意,以至于在这样嘈杂的环境里还是让所有人都听见了。 众人转过头,只见一个身穿粗布补丁短衫的陌生男子端着茶杯坐在那里。那人年龄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面容枯黄,身材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看人的眼神仿佛阴沟里的臭虫老鼠,无端让人生厌。 长胡子书生眉头一皱,不悦道:“这位兄台有何高见?” “你说的这人是不是姓霍?”那人一开口,声音粗粝得如同指甲挠在铁板上,使人浑身不自在。 从长相到声音都不讨喜也就罢了,说话连句客套都没有,如此质问的口吻,别说那书生了,就是他身边的一众好友们都感到被冒犯。 那书生闻言眉头皱得愈发紧起来,他虽讨厌这人,但看这人说的不假,还是暂且忍耐着回了他一句“是”。 那人又是一声冷笑:“还真是他,什么身长九尺,魁梧健壮,我呸!就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娘娘腔,不要脸的小贱种!还皇孙,就他也配?!你们问他怎么跟姓云的一家扯上关系?当然是靠钻女人裙子,讨好那姓云的小荡|妇!” 在场的大多是些读书人,一听这人言语粗鄙,对他更加厌恶,不等那书生反驳便有人站出来替他说道:“我们几个议论我们的,关你什么事?这位顺杭兄姐夫的结拜兄弟在宫里当差,他的话不可信难道你的可信?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肮脏货,敢在这里胡言乱语?” “哈!我是哪里冒出来的?你们在这儿说了半天,就不知道你们口里那个小贱种从前一直住在我家,多亏我家好心收留他跟他那个疯子娘他才能活到现在?” 那人讥讽地扯了扯嘴角,正是霍岚的表弟潘武。 却说自那年年节里潘武跟那伙强盗去打劫云宅不成,反被云妙晴抓起来报官之后,便一直被县令张元白关在大牢。这一关就是两年,半年前张元白在松栾县任期已满要调往别处,临行前倒是没忘让人给接任的县令交代这事。然而新县令看如今云家小姐都回京城了,潘武罪又够不上杀头,嫌一直关着他占地方,就责打了潘武一顿,把人给放了。 跟潘武同时被放的还有一个羁押了许久的小贼。潘武在狱中跟那小贼的牢房挨着,两年里也算混成了好友。出去之后,那人跟着潘武去了潘武家,怂恿潘武偷家里的钱,跟他一起干些营生。夜里两人起来偷盗,不想被潘武他娘包瑛发现。包瑛叫醒潘武他爹,四人扭打之际潘武不小心碰翻了烛台,除了他自己,剩下三人全被烧死了。 这下出了人命,潘武在松栾县没法再待下去,考虑去哪里的时候他想到了霍岚——那个出身下贱如今却攀上高枝的人。 是霍岚害他落到这般境地的,倘若不是因为霍岚,他不会去结识那帮盗匪,自然也就不会入狱,不会跟那个小贼交上朋友,不会听他怂恿去偷家里的钱,他爹娘也不会死,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霍岚! 在潘武的人生里从来没有反省这两个字,他眼里他所遭受的种种全是拜霍岚所赐,一想到霍岚居然还跟着人家去了京城,潘武就更加怨愤。他没想好要怎么报复霍岚,但有一个目标很明确,他要去京城找霍岚,将他的遭遇百倍奉还给霍岚。 靠着偷盗抢劫,半年后潘武还真来到了京城,可是京城之大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他在京城一连待了好几日,只摸到云府高墙外瞧了一眼,半点报复人的门路都没找着。 郁郁之下他随便找了家茶馆喝茶,谁想刚好听见这些人议论霍岚,言语之中净是感叹夸赞之意,这让他如何听得下去。 潘武这些年别的没学会,他娘当初胡编乱造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倒是学了个十足,将往事颠倒黑白一通胡说,非要告诉在场这些人刚那书生说的不对,霍岚就是个下贱胚子生得下贱种,有什么本事可吹的。 那书生全程只听着,并不与他辩驳,潘武以为对方这是被自己说服无话可说,得意忘形不知收敛,什么污言秽语都往外蹦,正说得带劲,忽然从外面涌进来几名官差。 -- 第122页 “有人报官说这里有人侮辱圣上?”那几名官差进门便道。 茶馆中众人一齐指向潘武:“就是他!” 潘武万万没想到自己一番话竟会招来官差,当场愣住了,直到官差上来绑他时才大呼冤枉:“我没有!他们胡说!” “谁胡说了?”长胡子书生此时才站出来对潘武道,“霍岚是平章太子遗孤,这事圣上六十大寿时在金祥殿亲口承认过,你一口一个小贱种地唤他,那他爹算什么?圣上算什么?这难道不是侮辱圣上?” 潘武慌了,连声高呼:“我没有,我没有!” 官差看了一眼其他人,其他人立马指认潘武刚才就是说过那些话。为首的官差微微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对前去绑潘武的两名手下一挥手。 “带走!” 潘武不服,大呼小叫,绑他的官差直接拿出一卷麻绳塞进他嘴里。 这下潘武再也喊不出来了,被人一左一右架着拖出茶馆,从那长胡子书生身边经过时只听那书生凉凉道:“看你样子估计刚来京城,今日就给你上上一课,好教你知道,皇城之中,天子脚下,不是随便哪里来的化外野人可以放肆的。” 完了。 潘武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上回在松栾县,那姓云的贼婆娘把他交给官差之后,让县太爷关了他两年之久,这次他又落到了官差手里,要是再让那姓云的知道了,怕是这辈子都别想出来…… 潘武被人扔进牢中,又怕又恨,大牢里昏昏暗暗不辨时辰,他起先还提心吊胆,时间一长见没人提审便开始打起盹儿来。蹲大牢这事一回生二回熟,这次进来他已经学会不要做那些无用功了,有饭就吃想睡就睡,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潘武睡得迷迷糊糊,隐约听见自己牢房门前有人说话,他眯缝起眼睛想要查看究竟,还没来得及睁眼就被人一把按住,接着一块黑布蒙在他的眼上,嘴里也再一次给他塞上了东西。 “把他拖到外面马车上去。” 这是一个没听过的声音,不是今天抓他那几个官差的,也不是下午牢房里那几个狱卒的。潘武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挣扎了一番反而被绑得更严实了。 难道是那姓云的贼婆娘要来整他了?潘武呜呜呜叫嚷了一路,马车停下来之后他又被人架着走了好长一会儿才终于被放开。 “殿下。”带他走那人再次开口说话。 潘武心中一惊,怎么是“殿下”?对方不是姓云的婆娘么?还是说下午茶馆里那人说的是真的,皇上认了霍岚,所以现在在他面前的是霍岚了? “就是他?”屋内另一个声音响起,语调透着一股子雍容懒散,即便潘武几年没见霍岚了也能确定这声音不是霍岚。 那会是谁?潘武越发奇怪。 只听那人嗤笑一声又道:“你们蒙着他的眼睛做什么,没这个必要,拿下来吧,嘴里东西也拿出来,本王有话问他,弄完你们都下去吧。” 眼前的黑布被人解开,一阵脚步声后周围几人全走了,只留下潘武跟方才那声音的主人。 潘武的眼睛被蒙许久,骤然见到亮光很不适应,眯了好一会儿才能看清东西。他打量周遭,只见屋子靠墙一面立着一排柜格,上面放了许多书,自己似乎是在一间书房内。在他面前的人华服金冠,气度不凡,莫约三十左右年纪,是一张从没见过的陌生面孔,绝非霍岚跟他见过的云家任何一个人。 “你下午在茶馆跟人说,霍岚从前住在你家。本王确实听说霍岚母子曾经被他舅父一家收留,所以你是霍岚的表弟?” 潘武拿不准这人是敌是友,不过下午的教训还历历在目,他在没弄清对方的身份之前不敢再大放厥词,老实答道:“是,小人潘武,是霍岚的表弟。” “那你对霍岚跟他娘小时候的事想必很了解了,说说看?” 看这态度不像是要替霍岚寻仇的……潘武舔了舔嘴唇,大着胆子对座上人问了一句:“您想听哪方面的?” 那人弯起嘴角笑了下:“还能是哪方面?不就是你想说的那些么?不过别拿下午在茶馆里那些胡说八道的言论来糊弄本王,本王要听的是实话。” 实话……潘武想了想,捡了几件霍岚小时候的事说给这位神秘的“殿下”听,这位“殿下”对他所说的那些事似乎兴致缺缺,直到他说起霍岚一些娘娘腔的怪癖时才似乎来了精神。 “你是说他从不与村里小孩儿去河里玩?夏天即便再热,别人都光膀子的时候他还是穿得整整齐齐?” “是。”潘武点点头,见对方愿意听这个,回忆了一下又补充说,“他洗澡也是避开我们的,我听我娘说,以前他娘给他在房里洗澡,我娘要进去拿东西,他娘突然就发起疯来,抄着棍棒守在门口谁也不让进。后来他娘死了,他好像就没在家洗过澡……对,你这么一问我想起来了,他真的从来不在家里洗澡,都是在外面河里洗完了回来的。” “所以说你们整个村都没人看过他赤身模样?哪怕在他还是个穿开裆裤的小孩儿年纪?”那人摸了摸下巴问道。 “对,哎也不对!您说这个我又想起来一件事,我娘说霍岚小时候就没穿过开裆裤!他娘给他做那些裤子都不开缝儿的,宁愿尿湿了再洗,旁人说也不听,反正就是霍岚的事儿他娘全都不肯经别人手,也不准别人问,一问就发疯。” -- 第123页 潘武说完,见那人只沉吟不出声,眼珠子转了转,试探着问:“您看这些怎么样?需要我帮您把霍岚以前这些见不得人的事都抖出去么?只要您能让那些官差把我放了,您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那人原本眼神飘在别处思索着什么,被潘武一打断又重新回到他身上。 “哦?你这是要跟本王谈条件?”那人笑着从座位上起身,缓步走到潘武跟前蹲下来,双目与潘武平齐。 按理说这人在笑,应该给人感觉很温和才对,可潘武不知为何竟从这人笑容里感受出了一丝毛骨悚然,他几乎本能地就要说出“不”来,但转念一想,这可能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从这人的问话来看,这人多半与霍岚有仇。这是个有权有势的人,很可能比云家那婆娘还厉害,有云家那婆娘护着霍岚,他这辈子也许都报仇无望,但有这人参与就不一样了,如果能攀上这个人,他没准儿能混的比霍岚还好呢! 潘武这样想着,便又鼓起勇气直盯向眼前之人,却见那人不紧不慢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一边把玩一边咧嘴道:“知道刚才本王为什么让人拿下你的蒙眼布么?他们不想让你看到本王的脸,怕你看到了说出去坏事,本王却没这担心,毕竟死人哪能开口说话呢,你说是吧?” 潘武终于知道那股毛骨悚然的感觉来自于何处,到这一刻他才幡然醒悟,原来云家那婆娘对他做得那些事于她们那样有权有势有身份的人家而言根本算不上什么,眼前这人才是披着人皮的野兽,是真正的食人恶鬼。 他错就错在不该跟恶鬼谈条件,不,他其实根本就不应该来京城妄想找霍岚麻烦,这哪里是他这样一个无名小卒能参与的事? 可惜他悟到的已经晚了,剧痛从他脸颊开始蔓延,而漫长的折磨才刚刚开始。 此时此刻,云府内霍岚房中,云妙晴正同霍岚一起清点衣物。再过两天陛下的康泽山之行就要启程,云妙晴担心霍岚带漏掉什么东西,特意帮她一起检查。 “此次一来一回少说得一个月之久,我不方便跟同你一起去,你自己在外面住宿时一定要当心,千万别暴露了身份。” 这已经是云妙晴第三回 叮嘱霍岚了,近来霍岚发现云妙晴越来越爱唠叨她,从前仙子似的人物竟然也开始困于凡尘俗事,还真让人意想不到。 不过霍岚一点不觉得烦,相反这说明云妙晴对她越来越挂心,霍岚高兴还来不及呢,云妙晴说多少遍她都爱听。 “你别担心啦,我会小心的。”霍岚紧跟在云妙晴身后像个小尾巴一样,等这次从康泽山回来,她就得搬出去住了,一想起这个她就恨不得跟云妙晴长在一块儿,时时刻刻黏在云妙晴身边。 “从你收留我以来,咱们是不是还没分开过这么久?我会想你的,你会想我嘛?” 云妙晴转身板起脸:“不想。” “真不想嘛?”霍岚心知云妙晴在逗她,牵着云妙晴的衣袖摇晃撒娇。 “你呀!”云妙晴戳了下霍岚的脸,刚要说话,外面丫鬟禀报道:“小姐,府外有个小叫花拿了您的牌子,说有要事求见。” “小叫花?牌子?”霍岚疑惑,这都是些什么,她怎么一件都不知道呢? “这个点儿了来的?”云妙晴停下动作,对丫鬟吩咐道:“把他带去前厅,我马上就过去。” 丫鬟领命退下,云妙晴带着霍岚同去见客,路上跟霍岚解释道:“还记得咱们上元节遇到的那个小乞丐吗?那小乞丐脑筋挺灵活,那回靠给我透露消息得了钱,之后就开始给人打听消息。街上三教九流的人他认识不少,干这个倒是方便,我后来又遇上他一次,看他手下发展了好些人,做得有声有色,嘴也严实,就给了他块牌子,让他帮我盯着点庆京府跟庄王之间的动向,有消息了就拿那块牌子过来找我。” 所以云妙晴之后果然还跟那个小乞丐有联系!霍岚心中酸了一下,但听云妙晴后面说到正事上,便很快认真起来:“庆京府跟庄王?” “嗯。”云妙晴点头,“这会儿就快要宵禁了,这么急赶着来我怕他真打听到什么要紧事。” 两人来到前厅,人已经等候在那里。 小乞丐还是上回那副油嘴滑舌的样子,见着金主先是一通马屁问好,然后又比划着说道:“这回可是个大消息,起码得值这个数!” “值不值得你先说了看,我还能少你钱不成?” 那小乞丐“嘿嘿”一笑,说道:“今儿个下午庆京府的官差在康瑞坊一间茶馆里抓了个人,傍晚就被人装马车里送去了庄王府。” “他们抓了什么人你知道么?”云妙晴蹙眉问。 “当然帮你打听清楚了,不然我怎么说这消息值钱呢?”小乞丐将下午茶馆里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说给了云妙晴跟霍岚听。 那个外乡人虽然满口胡言,但却一言道破了长胡子书生话中为数不多几处关于霍岚形象的讹传,听着不像是完全不认识霍岚的人。再加上那人口口声声说霍岚以前住在他家,小乞丐听了下面人汇报过来的消息自己琢磨了一通,怀疑那人搞不好还真是霍岚的什么亲戚。 云妙晴跟霍岚对视一眼,心中同时想到一个人。 “那人长什么样子?你说他是外乡人,说话口音什么样?” 小乞丐将自己听来的描述转达了一遍,当时问人的时候他还心细地专门让人学了几句那人的口音给他听,这会儿果然派上用场。 -- 第124页 云妙晴付了小乞丐一笔足够他满意的报酬,将人打发走后,自己在厅内来回踱着步。 “怎么又是他!早知道当初在松栾县我就该把他杀了。”霍岚没想到自己都来了京城,潘武还能阴魂不散地跟过来,要是因为潘武坏了云妙晴一直以来的计划,把潘武千刀万剐都不够解恨的。 “他知道你是女子这件事么?”云妙晴问。 “不知道。”霍岚说完呆了一下,仔细回忆了一番,才又谨慎说道,“小时候很多事我记不清了,但……他应该不知道。” 云妙晴慢慢走了几步,停下来道:“不能冒这个险,庄王这人心思深重,就算潘武不知道,庄王细细盘问之下没准也能生出怀疑。这事我本来打算等康泽山之行回来以后,看来要提前了……” 说着她叫来自己的心腹婢女,迅速对人吩咐道:“你现在就去找闻少爷,跟他说计划有变,让他提前去找夫人跟大哥。还有这个牌子你拿好,趁现在还没宵禁赶紧去亦和坊杜家酒馆对面德盛胡同,进去数第三户人家,敲门跟对方说我备在他们家的货今晚就要,让他们提前准备。之后你也不用回来了,就在那儿待着听他们安排。” 嘱咐完婢女,云妙晴拉着霍岚去她自己房中取了两套太监服饰和一个厚厚的油纸包。 “咱们得赶紧进宫,迟了怕会有变。” 霍岚见云妙晴这副模样如何不知情况紧急,她虽不清楚云妙晴要做什么,但眼下不是耽搁时间细细询问的时候,云妙晴说什么她照着做就是,先渡过这一关再说。 收拾好东西,两人奔向前门,刚要到门口却听下人来报说杜相派了人来接她二人,说是有紧急事相商。 “这老狐狸反应倒是快!”云妙晴骂了一句,当机立断对下人道,“你去拖住来客,就跟他们说我跟霍岚公子出门去了,看时辰应该快要回来了,让他们等上一等。” 说完她又对霍岚道:“前面不能走了,咱们从侧门走。” 两人从云府侧门上了马车,直奔皇宫而去,行至半路宵禁的钟声已然敲响,好在霍岚最近因为帮陛下处理奏章常常晚归,陛下赐了她一块可以在夜间通行的腰牌,这才得以畅通无阻地进了宫门。 “你的身份杜守铭还瞒着陛下的,眼看这事要暴露,杜守铭只会比咱们更急。他表面说有事相商,其实就是一场鸿门宴,咱们若是去了,他立刻就会把你绑去请罪。” 马车上,云妙晴总算得以喘息片刻,对霍岚说道:“其实我早就做好了离京的打算,即便没有潘武这事,咱们也不能一直待在京城。你不是男子,假的就是假的,我不会让杜守铭以此拿捏你一辈子。”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今天是情人节哎,大家有出去玩嘛? 非常不好意思地说,明天我又有点事更不了了,求大家看在我今天更了六千多字的份上再等我一天QAQ,还是评论发小红包补偿大家哈,过年实在是意外太多非常抱歉,这两天过了就好了,万分感谢!!! 第五十一章 夜间皇宫寂静一片, 霍岚跟云妙晴寻了个隐秘之处换上了太监伪装,执着宫灯行走于墙根下。 霍岚在侍卫处时每月都会有十天值夜,夜晚的皇宫对她而言不算陌生,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此次她与云妙晴是偷着进宫的, 霍岚心中无端觉得有些发毛, 那些长长的宫墙在黑暗中仿佛看不到尽头, 墙边的矮树花坛被月光拉扯出奇形怪状的影子, 阴森森好似随时都会冒出孤魂野鬼,尖叫着朝她们迎面扑来。 霍岚不自觉将云妙晴护在身后, 让云妙晴挨她近一些。 “这纸包里全是我这半年搜集到的庄王的罪证,我原本打算找个合适的机会将它呈交给陛下, 但事发突然,咱们此时去见陛下容易, 见过之后想要脱身就难了。为今之计只得退而求其次, 将这东西拿去给齐贵妃。” 霍岚身后, 云妙晴保持着一贯的清醒, 丝毫不被这些怪力乱神的想象所扰, 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依旧冷静地继续之前在马车上没说完的话。 霍岚听后略一迟疑道:“可如今齐贵妃被软禁在锦薇宫, 她也见不到陛下啊。” “所以咱们得帮她一把。陛下之所以没有像弄死平章太子那样马上杀掉裕王跟他的母妃, 皆因齐盛将军还在北境领兵。虽然他派了杜承佑去牵制齐盛, 但不会真想在这个时候看见北境乱起来, 否则也不会到现在还没有下令强行撤除齐盛兵权…… 途中遇到一队巡夜的侍卫,霍岚提前对云妙晴示警, 两人闭上嘴不再交谈, 待侍卫们行至近前时退到宫墙边缘对他们恭敬行礼。 侍卫们往她们这边瞥了一眼,帽子挡住了霍岚跟云妙晴的大半张脸,加上光线幽暗, 领头的侍卫没认出她俩,例行查过腰牌之后就放她二人离开了。 直到完全听不见那群侍卫的脚步声,云妙晴才又继续道:“陛下病情日益加重,怕是没把握再来一遍当年血洗宁家之役,若我猜的没错,陛下更希望能跟齐家达成交易,大家各退一步,他保裕王母子平安富贵,而齐家则退出皇位争夺。” “那你要把东西给齐贵妃,是想将齐家重新拉进来?”霍岚问。 “不用我拉齐家也不会就此罢休,这对于双方而言都是缓兵之计,陛下想要将太平延续到新君上位,而齐家也在等待陛油尽灯枯的一刻,不止他们两方,庄王忽然没了动静,很可能也在等最后一刻。 -- 第125页 他们都能等,可咱们要从中抽身就不能等。如果放任他们这样平衡下去,咱们只要一跑就会变成陛下跟庄王的首要收拾目标,得在走之前给他们制造点麻烦,让他们焦头烂额无暇他顾。” 说话间齐贵妃所居的锦薇宫已在眼前,自从裕王下狱后,这里便一直有侍卫值守,锦薇宫内的人无诏不得外出,而其他闲杂人等则无诏一律不许靠近。 云妙晴躲在阴影处,待霍岚偷袭守门的两名侍卫成功后才现身出来。 霍岚心算一番,对云妙晴道:“离下一波巡逻队巡经这里还有莫约一炷香时间,咱们得快一点。” 云妙晴点点头,两人推开宫门,院内廊下有太监守夜,见着人进来正要喝问,霍岚抢先一步捂住那太监的口鼻,将人打晕。她回头向云妙晴使了个眼色,云妙晴迅速跟上,霍岚伸手试了下正殿殿门,推不开,有人从里面插上了门栓。 她抽出匕首,顺着门缝滑进去,须臾后只听一声轻响,门栓被挑落在地。 响声惊动了屋内的宫女,那宫女刚叫唤一声,又被霍岚如法炮制击晕了。 “莲香?”右边里间响起一个女声,接着一阵窸窣,那声音的主人似乎是下了床。 霍岚与云妙晴躲在柱子后面,不多时一人执着烛台走出来。那人瞧见倒在地上的宫女脸色蓦地一变,霍岚眼疾手快,赶在那人惊呼之前将一团手帕塞进了那人嘴中。 “齐贵妃,得罪了。”云妙晴口中说着“得罪”,眼神却示意霍岚继续,霍岚得了云妙晴的指令,毫不客气地将齐贵妃五花大绑,拴在柱子上。 “唔唔唔!!” 齐贵妃大约以为她二人是皇帝派来的杀手,要趁着夜深人静悄悄结果她,吓得拼了命地挣扎,直到云妙晴摘下头顶帽子,让她看清面容后齐贵妃才平静了一些,转而眼中怒火中烧,显然对这两名夜闯她寝殿的大胆之徒非常不满。 “去年宫中年夜饭我与娘娘聊过两句,娘娘或许还记得我。”时间紧急,云妙晴不与齐贵妃多说,直接拿出了油纸包,“我对裕王跟娘娘如今的处境深表同情,虽说裕王做过一些糊涂事不假,但庄王也并非一潭清水,他害裕王被关入大牢好几个月,自己却一直逍遥法外,我若是娘娘,无论如何都忍不下这口气。” 齐贵妃听到此处怒意稍退,取而代之的则是满脸怀疑之色。 “这里面全是庄王的罪证。庄王与不少地方官员勾结,强占土地,掠夺民财,仅这一桩,罪过就不比裕王殿下私修生祠小。而在此之外,我还查到好些地方都有大量铁器被不明之人买走,所涉金额之大远非寻常人家可比。贵妃的娘家是武将世家,这么大批铁器被收去做什么用途,不必我说娘娘定也能猜到一二。” 云妙晴说完,将油纸包放入柜格抽屉中。 “东西我就放在这里了,信与不信、如何处置全在娘娘。我二人进来时将锦薇宫外看守侍卫打晕,再过一会儿巡逻队发现自会进来查看,届时娘娘只需大呼有刺客,必会惊动陛下。这是娘娘为数不多能扳倒庄王的机会,如果再不动手,恕我直言,齐盛将军虽然手握重兵,但远水救不了近火,庄王这批私兵不知藏在何处,一旦陛下崩殂,你们未必有命活到齐盛将军来救。” 该说的都已说完,云妙晴跟霍岚沿来路溜出后宫,脱去伪装服饰,打算假作处理完公务回家,以此出宫门,然而还没走出几步便发现不对劲——前面广场上汇聚了太多侍卫,统领邓肃似乎刚训话完毕,众侍卫齐呼一声“是”,紧接着便各自按小队小跑分开。 “我来侍卫处半年,从没见过邓统领半夜训话,看样子像是有什么紧急任务……可咱们离开锦薇宫才多久,即便那边有人发现了,报到这边再集合训话也不该这么快啊?” “是杜守铭。”云妙晴咬了下嘴唇,“他怕是知道咱们没上他的当,先来向陛下请罪了,咱们得赶紧想法子出去,等封城令一下只会更麻烦。” “你跟我来。”霍岚拉着云妙晴避开搜寻众人,她在宫里当了半年侍卫,对宫中地形了如指掌,二人在夜色中七弯八拐走了许久,暂时还算安全。 “前面宫墙下有一棵大树,管理这片区域的宫人很懒,经常忘记修剪树枝,运气好的话咱们能借那棵树翻墙出去。” 霍岚领着云妙晴来到她说的地方,这次她那倒霉运难得没作妖。霍岚长舒一口气,托着云妙晴先爬到树上,紧跟着自己也手脚灵活地爬了上去。 接下来只需要扶云妙晴爬过墙就行了,只是墙那边围绕皇宫的还有护城河,这一下非得跳进河里泡冷水不可。 霍岚不是很乐意让云妙晴大半夜往河里跳,怕给她冻出病来,但事态紧急也不顾上这许多了,逃命要紧。她先骑上宫墙,然后伸手去拉人,拽到一半时听见了脚步声,可这时她俩位置尴尬,怎么着都躲不了。 好在听声音对方只有一个人,霍岚把云妙晴重新放回树枝上,一只手扣住匕首,只等来人现身之后便要给那人致命一击。 “谁在那里?霍岚?真的是你?” 来人认出霍岚的一瞬间霍岚也认出了来人,正是从前在侍卫处常与她一道进出站岗巡逻的陶采。 霍岚盯着陶采不出声,右手藏在身后,仍旧紧扣着匕首。 “我我我肚子疼……这边离茅厕太远了我赶不及去,就随便找了个地方想解决那个一下……我我我没想到会撞见你,你、你们、他们说你……”陶采似乎有很多话想说,突然撞见霍岚估计他也受惊不小,激动之下结结巴巴,半天不知所云。 -- 第126页 霍岚皱着眉,心中飞快评估到底要不要杀他。如果对方是个不怎么熟悉的人她或许就直接动手了,但是陶采毕竟是个熟识的,而且看陶采这样子好像也不打算喊人过来。 可事关云妙晴的安危,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 霍岚手指微缩,正打算出手之际忽然又过来了一个人。 “陶采,你干嘛呢这么半天还没好?” 是邓肃!糟了! 霍岚心念一动,陶采却比她更快一步,合身扑上去捂住邓肃的嘴,压低声音对霍岚喊道:“你们快走!走啊!” 霍岚没想到陶采会帮她拖住邓肃,略微怔了一下,不过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她将匕首揣回腰间,重新把云妙晴拉上来。这个过程中邓肃从陶采手底下挣脱,反过来制住了陶采。 “你疯了!你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吗?”邓肃怒吼道。 陶采被按在地上痛的抽气,嘴却很硬:“你尽管再大点声把人全招来,到时候大家就都知道是我放走了她们。” 邓肃气狠了,一巴掌拍在陶采后脑勺上,陶采额头在地上磕得一声闷响,光听声音就伤得不轻。 这对兄弟俩余下的争执霍岚便不知道了,此时她已将云妙晴拉上墙,抱紧人从墙上一跃而下。 第五十二章 骤然跃入河水中, 霍岚被周遭的冰凉激了个哆嗦。秋夜的河水虽还算不上刺骨,却也没好到哪里去,尤其是当她跟云妙晴爬上岸之后, 满身湿衣湿发被风一吹, 原本的七分冷意瞬间翻了个倍, 叫人忍不住抱紧胳膊紧紧护住心口那一点温暖。 “你冷么?”霍岚问出口就后悔了, 这不是废话吗?她一个常年习武之人尚且觉得非常不舒服, 何况云妙晴一个深闺小姐。 “还好。”云妙晴的回答也在霍岚的意料之中,上辈子就是这样, 云妙晴平时娇滴滴的好似一点疼痛都忍不了,可真到了要紧时候反倒一句不提。 霍岚心头一涩, 尽管眼下这条件,云妙晴说冷她也没什么好办法, 可云妙晴为不让她担心偏不说, 她便格外不好受。 云妙晴回头, 被霍岚眼中的凄苦撞了个满怀。她略微一滞, 拉起霍岚:“马车不能要了, 此地不宜久留, 先走再说。” 这会确实不是说话的时候, 霍岚甩了甩头, 把那些糟心的回忆从脑海中甩出去, 跟在云妙晴身后替云妙晴挡住呼啸的夜风。 看得出云妙晴确实有过周密的计划,她并非在夜幕中胡乱逃窜, 自始至终目标都很明确, 带着霍岚一路飞奔,直到前路上出现一队巡夜的官差才停下来,猫着腰躲入街边的排水沟里。 “他们怎么不走了?”排水沟里的气味并不好闻, 霍岚稍微直起一点身子偷偷打量前方,悄声道,“他们人不多,实在不行去打晕他们。” 云妙晴一手按住霍岚的肩膀,一手掩着口鼻:“别慌,咱们快到地方了,时间应该还充足,先等等看。” 她刚才跑了那么久,本就喘得厉害,即使掩住了口鼻也没什么用。霍岚不用回头便知道云妙晴那么爱干净一个人,此时定是被这异味熏得脸色发白。 就因为这样她才急着想去解决掉眼前的麻烦,别让云妙晴一直跟她待在沟里啊! 好烦,好想杀了那些人,想要把这世上所有碍事的人都杀掉,再也不要有人来烦她跟云妙晴…… 狠戾之色逐渐从霍岚眼眸中蔓延到整张脸,甚至连身躯都开始因为躁怒微微发抖,若非云妙晴的手掌在她手心里挣扎了一下,她可能真就要冲出去了。 “抱歉。”霍岚松开云妙晴,她刚才太过生气,以至于一不小心失了力道,大概捏痛了人。然而下一瞬她又执回了云妙晴的手,还是碰触云妙晴能让她安心一点。 或许是发现了她有些不对劲,云妙晴回握住她,还用拇指轻轻划了划她的掌心以示安抚。霍岚心尖一痒,方才那股无处发泄的滔天怒火就这样在云妙晴一勾一滑之间偃旗息鼓,柔顺地缩回心底深处。 霍岚长吁一口气,告诫自己要忍耐一些,听云妙晴的话,不要做多余的事坏了云妙晴的安排。 感觉上好似过了一万年,理智上霍岚清楚并没有过去太久,最多也就不到一刻钟功夫,一阵马蹄声从她们来时的方向响起,奇怪的是马背上坐着的不是官差,而是一名更夫。 那更夫大约不怎么会骑马,整个人跟马紧贴着,手脚并用箍住马脖子,姿势相当滑稽。 “走水啦!走水啦!胜德大街云府宅院烧起来了,快去救火!”那匹马带着更夫从那队官差中飞速穿过,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那更夫的一串呼号。 胜德大街云府……那不就是云妙晴家吗! 霍岚霍然转头望向云妙晴,云妙晴竖起手指对她做了个禁声的动作。霍岚压下心头疑惑,扭回头去看前面那队官差。 “那是不是王头儿的马?”其中一名官差愣愣地看着刚才那一奇怪组合不见的方向,有点莫名其妙。 “胜德大街的云府,真要是那儿王头儿肯定已经去了,差他来叫人呢,赶紧的晚了等着挨骂吧!” “嘿,这大半夜的怎么好端端突然着火了?” “笨不笨啊你,着火那不就是突然么,要提前知道还能让它着起来吗?哎不过胜德大街离这儿不近啊,多大的火得把咱们也叫过去?走走走瞧瞧去!” -- 第127页 官差们小跑着从霍岚和云妙晴跟前经过,嘴里还在议论云府失火的事,没人往她们这下面瞧。 平安躲过这一轮,接下来霍岚跟云妙晴又遇到了几队骑马或跑步前行的巡夜官兵,看样子都是去救火的。两人照旧往排水沟里一蹲,混乱之中根本无人注意她俩。 两人且行且躲来到东市附近,云妙晴跟霍岚从坊门翻进去,沿着巷子走了些许时候,最终停在一个小门前。霍岚认得出这里是东市那些商铺的背面,就不知正面是哪一家商铺。 云妙晴似乎跟人约定了暗号,两短一长敲了两遍门。 “快进来。”开门的是一个老头,放云、霍二人入内之后他又探出头谨慎地瞧了瞧外面,才再次将门关上。 院中停着一辆拖货的板车,两匹拉车的马已经套好了,车边分别站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跟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妇人手上还抱着一个布包袱。 那妇人见到云妙晴跟霍岚,惊呼一声:“哎呀你们俩怎么搞成这样!幸亏这儿正好有衣服给你俩换,赶紧换上咱们就出发了。” 说着她将包袱递给云妙晴,带两人进到一个没人的房间,然后替她二人关上房门,自己也出去外面等候。 云妙晴打开包袱,里面男子女子的衣服鞋袜各有两套。霍岚想也没想便去拿男式那件,云妙晴却按住她的手,把女子那件递给她。 “这件我穿,你穿这个。” 霍岚稍一迟疑便反应过来,待天明她跟云妙晴的通缉告示大概就要分发出去了,两人互换一下装扮可以很好地掩人耳目。 她不再多言,利落地脱下湿衣服,换了干爽的新衣以后整个人舒服多了。与此同时云妙晴也穿戴完毕,看模样好像也松快不少。 周婶儿那个包袱里东西挺齐全,除了里外衣霍岚还看到一个妆盒。她趁着云妙晴打开妆盒之际往里瞧了一眼,不同于寻常妆盒里的胭脂水粉,这里面装的都是一些胡须之类的伪装,还有一些看不出用途的瓶瓶罐罐。 这会儿来不及细细扮上,云妙晴只匆忙瞧过一眼便收了起来。 “周婶儿,俩穿好了,事不宜迟,这就出发吧。” “好嘞。”周婶儿应了一声,打开板车上的箱盖:“委屈你二位了,躺进去吧。” 那箱子长有大半人长,却不太宽,霍岚跟云妙晴没法并排平躺,只能侧着身子面对面。 “关上了啊。” 随着周婶儿这一声,周围陡然暗下来。这箱子没有密封得太严实,有一点闷,但还没到无法忍受的地步。视觉被剥夺之后,其他感官就变得尤其敏锐起来,比如跟云妙晴互相抵着的小腿上的那一小块皮肤,明明还隔着衣服没碰到呢,霍岚就感觉简直热得快要烧起来。 还有下巴上的一点点凉意,随着云妙晴的呼吸声一下一下的时有时无,那是云妙晴的鼻息。再往上,云妙晴的眼睛应该没在看她,就算看了,这么黑也什么都看不见,可霍岚仍然浑身不自在,就好像那天云妙晴站在屏风后等她洗澡时一样。 一阵砰砰乱响,那是周婶儿几人在往板车上搬货。原先霍岚跟云妙晴蹲在排水沟里的时候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这会儿跟云妙晴躺在箱子里了又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没一会儿一车货就装点完毕,那个他们叫他“小魏”的小伙子坐到板车前,从外面敲了下箱壁,告诉她们一声“出发了”,接着马车便晃晃悠悠走起来。 这会儿还没到宵禁结束的时候,按说他们的马车是不能出坊门的,但这家店若是没点法子云妙晴估计也不会找他们。临到坊门前,小魏下去跟值守的武侯打了声招呼,那武侯就给他们开门放行了。 出坊门只是第一关,满大街巡逻的官兵是第二关,只是今夜这些人大多被叫去救火了,霍岚在箱子里听了许久也没听见外面有碰上其他人。 看来今晚这场大火也很关键,想来是云妙晴故意叫人放的。可那是云府啊,又不是别的地方…… “你的家没了。”霍岚闷声道。 “没事,宅院只是一个住所而已。”云妙晴听出霍岚的难过,抬手抚着霍岚的侧脸,“闻大哥应该已经带我娘跟哥逃出去了,只要人还在哪里不是家?” 只要人在……霍岚品味了一下云妙晴这个话,居然有一点被云妙晴说服,对她而言最重要的就是有云妙晴在,住在哪里对她来说都一样。 怎么能一样呢!霍岚晃晃脑袋,差点让云妙晴糊弄过去了,对她来说都一样,是因为柳河村没什么值得她留念的。可是云府对云妙晴不是啊,云妙晴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一家人的美好回忆全在这里呢! “真的没差。”云妙晴揉了揉霍岚的头,“娘呢一心想去陪我爹,哥吧……其实哥一直志不在做官,他想编纂一部本朝和周边属国的风物人情考鉴,嫂嫂也很喜欢。只不过从前牧晨年纪太小了,他俩没法带着牧晨南北奔波,又不想牧晨从小没有爹娘陪伴,现在牧晨大一些了,倒正好随了他们的愿。” 霍岚跟云书简接触不算多,不知道云书简夫妇还有这个心愿,惊讶了片刻后叹道:“别人都是削尖了脑袋想挤进京城做官,你们这一家倒好,一个比一个……比一个……” “叛逆?”云妙晴笑着把霍岚没说出来的词儿接上,“大概是随了爹吧,其实爹当初做官也是为了赌一口气,不想让娘的族人嘲笑她没眼光,不过后来嘛……” -- 第128页 云妙晴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霍岚好奇地问:“后来怎么了?” “没什么。”云妙晴话是这样说,可霍岚还是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一丝怅然来。 是因为她爹不在了么?霍岚有点不太明白,平时听云妙晴提起她爹时从未见过厌恶之情,可见这个转折背后的话不是说她爹后来变得不好了。 那又是什么呢? 霍岚想不出来,别的事她可以与云妙晴缠闹,但云妙晴的家事她总不方便打探过多。 “对不起。”她往前凑了凑,抱住云妙晴。 “怎么又开始说‘对不起’了?”云妙晴回抱住她。 “就算你这么说那也是你的家,哪有人家没了还一点不难过的。总说着要保护你,到头来不光没有保护成你,还害你烧了你家府邸,跟一起当个逃犯……”霍岚把头埋在云妙晴颈间,声音瓮翁的。 她其实不太想说这个,说出来云妙晴肯定会安慰她,倒像是她得了便宜还卖乖一样,可她真的很内疚,觉得对不起云妙晴,觉得自己好糟糕…… 温热的泪水滑过脸庞,霍岚猛地一惊,往后退开少许。 不能再让云妙晴安慰她,云妙晴已经为她做得够多了,如果她连自己的这点愧疚之情都战胜不了,还要依赖刚刚失去了家宅的云妙晴来帮她纾解,那她还有什么脸面站在云妙晴面前口口声声说要保护人家呢? 她擦了把自己的眼泪,重新抱住云妙晴,只是这一次她不再是伏在云妙晴的肩头,而是将云妙晴揽入自己怀里。 “这是我最后一次跟你说‘对不起’,从今往后都不会再说了。不会再让自己对不起你,也不会再要你花心思哄安慰我,今日给你造成的损失,来日我一定十倍百倍偿还给你。你累了这么久,好好休息一阵吧,接下来都交给好不好?” 怀中人静了片刻,良久方才收紧了搭在她腰间的手臂,轻声叹了句:“好。” 作者有话要说:  小哭包彻底长大了,以后都不会再哭了,亲妈惆怅 第五十三章 木箱中两人静静相拥, 等待今晚第三关,也是最危险的一关考验——出城门。 “站住,什么人胆敢犯禁?” 马车行至东城门下, 果然被守城门的官差喝止。 “赵大哥, 是我, 小魏。”小魏跳下马车, 满脸堆笑搓着手给几位官差鞠躬行礼。 “胡闹!”被小魏叫到的那名姓赵官差一瞪眼, “你怎么跑出来的,张头儿给你开的坊门?要是被人撞见回头你俩都得脱一层皮。” “怪我, 都怪我贪杯误事!我这一车货昨儿一早掌柜的吩咐我送去芦城分铺,本来我昨天下午就该出发了, 结果中午跟几个朋友一顿酒喝下肚,再一睁眼天都黑了。” “你这贪杯的毛病是得改改, 迟早惹出祸来!”赵姓官差身旁另一人数落小魏道, 看上去跟小魏也是相熟的。 “是是是, 改!我下次一定改!就这回各位哥哥们救救我吧, 咱们掌柜的脾气你们也知道的, 要是发现我误了送货的时辰, 非打断我的腿不可!”小魏双手交握在胸前, 苦着一张脸挨个求过去。 “嘿, 还想有下次呢?我看你这滑头这回就该吃顿教训好好涨涨记性。” 那人同小魏贫嘴几句, 赵姓官差摆了下手道:“离开城门也就半个时辰了,你且等着吧。” “别呀哥哥!我这已经迟了一晚上了, 再等下去不是铁定要被打断腿了吗?你行行好救救我吧, 来世我做牛做马报答你!” 说着小魏扑通一跪,抱着赵姓官差的腿嚎得好不凄惨,就是干打雷不下雨, 一张脸挤得皱皱巴巴也没挤出半颗眼泪来,惹得其他几个官差大笑不止。 “赵河,这小子说要给你当牛做马呢!” “哎魏猴儿,你怎么光求他不求我?他也给你做不了这个主啊。” 面对这些人的调笑,小魏越发耍起无赖,“哎哟”“哎哟”地直叫唤。 “你们谁能给我做这个主你们谁就是我大哥,我亲爹,我亲祖宗!下回来找我酒管够好吧,求求你们了。” “还想着喝呢!”赵河笑着踹了小魏一脚,“行吧,我去给你问问咱们头儿,看能不能给你行个方便。” 小魏一听大喜,就差给他跪下磕头。 赵河上到城墙上去,不一会儿一名三十来岁的将领跟在他身后走了下来。 “你是似锦阁的伙计?要提前出城?”那将领虚着眼打量小魏。 “是是,我睡误了时辰,给各位大爷添麻烦了。”有这将领在场,小魏收敛了之前的泼皮模样,也不一口一个“哥哥”地瞎胡喊了,恭恭敬敬将一个钱袋递到将领手上,“一点心意不成敬意,求您救我这一回吧。” 那将领掂了掂手中钱袋,又撩起眼皮看了人一眼,边上赵河靠近一步小声道:“头儿,这魏猴儿咱们兄弟几个都认识,虽然做事有点不靠谱,但人还算实诚,没犯过什么大事,您看……” 那将领“唔”了一声,走到板车旁问小魏道:“你这车上装的些什么?” 小魏很上道地把箱盖都打开来给那将领检查:“全是咱们铺子里的货,这箱是范州聚蓉绣庄的锦缎跟绢布,这箱是从诏融采买来的狐裘貂绒,还有这箱,里面也都是些绸缎布匹,您随便看。” 那将领把手伸进箱子往里摸了摸,确认箱子里没藏别的东西以后才收回手对身后手下们吩咐道:“开门吧。” -- 第129页 那几名官差得了令,将城门推开一个仅供一辆马车出入的小缝。小魏连声道谢,爬上座位驾着车往城门外出发。 “等一下!” 就在马车刚经过城门时,那将领忽又从后面喊住了人:“你这下面是不是还有一个箱子?里面装的什么?” 木箱内霍岚心中一紧,只听小魏停下马车,声音自如地回答道:“噢您说这下面?也是箱绸缎,我打开您看看?” 霍岚没听见守城将领的说话,但从头顶传来的搬箱子声来看估计是对小魏点了头示意他开箱。她屏住呼吸,悄悄握紧匕首,须臾后,头顶一声响,箱盖开了,接着有人翻动了一番上面的东西。 “头儿,确实都是布。” 霍岚认出这是方才被人叫做赵河的人在说话。她们这个箱子做了夹层,在她跟云妙晴上方还有一块木板,板上装了货,但毕竟比外面箱底高出一截,靠近翻看的人肯定能发现异样。 看来这个赵河应该就是这家铺子的内应了。须臾后,箱盖关上,马车再度出发,这一关总算是渡了过去。 马车后方,城门缓缓关闭,守城的官差们各归各位,刚一站好,一阵密集的马蹄声打破清晨的宁静。 “陛下有旨,为防城中要犯脱逃,今日上午各城门一律只准进不准出,具体放行时间视稽查情况另候通知。” 来人高声通报,即便隔了一道城门,另一侧的三个人也听得一清二楚。 “别紧张,他们这会儿瞒还来不及,不会再开城门了。”察觉到霍岚浑身紧绷,云妙晴轻声道,“他们搜过箱子,没查出蹊跷来,在没把握的情况下不会贸然将偷偷放咱们出城的事告诉给来报的人,不然要缉拿的人没抓到,违反规定私自开城门的事先捅了出去,对他们来说得不偿失。” 事实证明云妙晴所言完全正确,城外的泥土地不像城内大街上的青砖,马蹄踏上去没有那么响,小魏驾着马车悄然离开,后面始终无人追来。 “到地方喽!”随着小魏这句话,霍岚跟云妙晴藏身的箱盖又一次被打开,夹板上方的东西被人清走,木板挪去一旁,晨光倾泻进这一小方天地,刺得箱中二人睁不开眼。 霍岚一手遮在自己眼前,另一只手不忘替云妙晴也挡上一挡,待适应之后才从箱子里爬出来向四下张望,只见她们现在正处在一处密林中,不远处的树下还栓了两匹马。 她率先跳出箱,转身去扶云妙晴,先前箱子里太黑看不清,这会儿亮堂了才发现云妙晴唇色发白,显然不太舒服。 霍岚的心一下子又提起来,她试了试云妙晴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烫。 “不碍事,就是闷着了。”云妙晴借着霍岚的力跃下板车,回过头对小魏说道,“辛苦你了,替我谢谢南雁夫人。” 小魏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冲云霍二人抱拳道:“云小姐客气了,这是您二位的包裹请拿好,咱们后会有期!” 三人在林中分别,小魏依旧赶着他的马车继续去芦城,云妙晴跟霍岚则骑上提前在树林里准备好的马。 顾忌着云妙晴的身体,再加上估计官兵们现在正全力在城中搜捕,一时半会还不会追出城外,霍岚控制着速度没有骑得很快,每隔一段路就让云妙晴休息一会儿。 当着人的面她没好问,现在再无旁人了她便好奇道:“先前送咱们出城的那家铺子都是些什么人,怎地还跟守城门的官差相熟?那个南雁夫人专门帮人做偷溜出城的买卖么?” “哪有这种买卖,嫌活得太长了么?”云妙晴莞尔,“南雁夫人是似锦阁的板,说起来你以前还见过的,这次纯属帮忙而已。” 自己还见过?霍岚越发好奇,既然会被称作“夫人”,总不会是十四五岁的女,年纪再长一些的,除了云府几位女眷,她也不认识别人了啊…… 大约是暂时解除了危机,云妙晴放松了许多,甚至有心情与霍岚逗趣:“提醒你一下,那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 一年多以前,那就是还在松栾县乡下的时候,那时见过的“夫人”…… 霍岚脑海里猛然闪过一个人影,睁大了眼睛道:“银杏她娘!” 云妙晴抿了下唇,算是肯定了霍岚的答案。 竟然是她!霍岚着实吃了一惊,她记得云妙晴曾说过,银杏她娘是一位很厉害的女人,她那会儿对这个评价没什么感受,如今骤然知道银杏她娘的身份,才明白云妙晴当初为何会对人家有那样的评语。 虽然霍岚在京城呆的时间不算长,但也知道几家特别出名的铺子,其中一家就是似锦阁,主营布匹成衣,分店遍布各个州城,宫里面供公主后妃们使用的布料绝大部分都由这家店提供。 霍岚从前光听过这家店的名气,还头一回知道这家店背后的主人居然是一位女子,而且这家店据说就最近十年才突然发展起来,足见背后之人手腕了得。 霍岚正想得出神,旁边云妙晴忽然道:“光是你问我,我还没问你呢,昨晚那个小侍卫怎么回事?” 这一晚上遭遇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云妙晴不提霍岚差点忘了这茬,陶采居然会冒着杀头的危险帮她,她到现在回想那一幕依然很意外。 “那可不只是杀头这么简单,私放重要犯人,要是被人知道了他们全家都得受牵连。” -- 第130页 云妙晴的话让霍岚更加困惑了,她不明白自己做过什么事值得陶采这样对她。 “你呀!”云妙晴头靠着霍岚的肩膀闭目休养,“人家把你当好朋友,好兄弟,以后如果还有机会真要好好谢谢人家。” 这就是书上说的甘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友谊么?霍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原以为这句话是用来形容她跟云妙晴之间的关系的,可后来她发现并不一样,她依赖云妙晴,喜欢云妙晴,不只是友谊那么简单。 所以真有这样的情感存在啊……这对霍岚来说是一种有些玄妙的体验,连带着好像身边所有一切也都变得无比新奇。 一整天霍岚与云妙晴走走停停,云妙晴说不用跟母亲和兄长汇合,人太多目标大,容易招人注意。他们那边有闻泰苍护着,而她俩只用顾好自己就行,等这阵儿风声过去了再找机会团聚。 对此霍岚没什么意见,只是白天云妙晴还能跟她有说有笑,到了晚间说话反应皆变得迟缓,若非霍岚时时注意着,差点得从马背上栽下来。 霍岚及时将人搂住,勒停了马,手里接触到的皮肤滚烫一片。 “不能再走了!”霍岚坚决道,比起尚不见影子的追兵,云妙晴生病更让她心慌,毕竟上辈子云妙晴就是病逝的,而现在离云妙晴病逝的时间也越来越近了。 “我瞧见刚才咱们经过的那座山脚下有一个村庄,我去找人收留咱们住一晚。” “不,不能去村里……”云妙晴声音微弱,紧紧抓着霍岚的衣服,“村子里头彼此太熟了,有什么消息传得很快……来了两个陌生人,很快就会让官兵知道……” “可是你需要吃药需要休息!”霍岚着急。 “一晚上我撑得住,前面、前面要到津壶县了,等天亮进城找家客栈……” 霍岚听明白了云妙晴的意思,不让她再多说话,将人抱在自己怀中,跟自己同骑一匹马朝津壶县进发。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状态不太好,写得巨慢,原本要一口气写完的内容只能分两口气写了,明天再见呀_(:з」∠)_ 第五十四章 黎明时分, 霍岚抵达津壶县城外,怀中人在半路上便昏睡了过去,霍岚一度吓得手心冰凉, 直到确认云妙晴呼吸平缓, 体温没再继续升高才勉强稳住心神。 她藏身在津壶县北城门外的一座小山坡上, 城门遥遥在望, 她却没急着马上冲进去。从前一切有云妙晴给她做好计划, 如今云妙晴病得难受,该她自己提着小心把方方面面考虑周全。 这没什么难的, 在遇见云妙晴之前,霍岚几乎可以算得上独自生活了十多年, 在遇见云妙晴之后才有了改变,如今不过是回到起点罢了。 霍岚抱着云妙晴跃下马背, 一手揽着人一手解下挂在马上的包袱, 往两匹马屁股上依次抽了一鞭子。两匹马吃痛嘶鸣一声, 撒开马蹄须臾间便跑不见了。 扔了鞭子, 霍岚连人带着包袱一起挪到附近一处平坦些的地方坐下, 轻柔地放平云妙晴, 让云妙晴的头枕在她的腿上。 “唔……”虽然霍岚尽量放轻了动作, 云妙晴还是醒了, 她眼睛紧闭, 皱着眉往霍岚小腹方向蹭了蹭,声音小的像奶猫一样。 “到了么?” “还没有。”霍岚扶着云妙晴的脑袋不让她乱动, 俯下身子在她眉心轻轻吻了一下, “你别操心了,再睡会儿吧,到了我叫你。” 或许是这个吻起了作用, 云妙晴好似真的安心了许多,霍岚取出包袱里的一件衣服盖在云妙晴身上,没一会儿云妙晴便又沉沉睡了过去。 霍岚盯着云妙晴的睡颜,心想其实也不能说是回到起点,早年她只有一个人,而现在她有了一个心爱的人。云妙晴于她既是软肋也是盔甲,只要一想到要护着云妙晴,她就感觉自己仿佛生出了无穷的力量和智慧,一切困难都难不倒她。 她打开昨晚见过的那个妆盒,替云妙晴补上昨晚没来得及做的伪装,这大半年来霍岚一直谨慎地扮做男子,除了没贴胡子,别的都很熟悉。 霍岚给云妙晴修饰完脸部轮廓,再将胡子贴上。做完这些她偏头瞧了瞧,枕在她腿上的人看着年龄不大,但因为脸小,修饰过之后仍旧显得很清秀,跟这老长一把胡子怎么看怎么不搭。 她琢磨了片刻,把云妙晴下巴上的胡须拿掉,又用小剪刀将唇上的小胡子修剪得稀疏了一些,这才满意了。 收拾妆盒的时候霍岚发现妆盒中竟然还有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盒盖连接处设有机关锁,她拨弄了一阵不得要领,又不舍得摇醒云妙晴问,只得按下好奇心将小盒子放回原处,往自己跟云妙晴身上拍了一些灰,背上包袱抱着人来到路边。 此时城门刚开,许多周边村镇的人或肩挑或赶牛车,带着自家东西进城贩卖。霍岚在树后等了一会儿,看到一对驾着牛车的老夫妇俩,估摸着大概能同意带上她跟云妙晴,这才上前拦人。 “大娘,你们是要进城么?我夫君病了,我想带他进城找大夫,能不能麻烦您捎我们一截儿?” 由于长期伪装男声,霍岚的嗓子多多少少受了点影响,即便现在不装了音色也略显粗哑。然而她现下眼眶微红,头发也梳得不那么整齐,身上脸上都沾着些许污垢,看着倒真像一个风尘仆仆带夫求医的小娘子。 那大娘望向霍岚身后树下她昏迷不醒的“夫君”,面露犹豫之色。 -- 第131页 “你夫君得的什么病呐?” “他就是染了些风寒,说起来都怪我,要不是我走山路的时候滑了一跤,他也不会来拽我,就不会自己掉进河里面去。昨儿半夜里他开始发热,我背着他走了一路,实在是走不动了,他要是因为我出什么事,我也不活了!” 霍岚说着往地上一坐,掩面大哭起来。 那大娘就是看人不动弹了,怕人死在她车上,听说只是感染风寒,又是昨个儿夜里才发起来的热,想来一时半会应当还要不了命。她看霍岚哭得可怜,下了车来扶人:“小娘子你快别哭了,老头子你去搭把手,赶紧去把她男人弄上车。” 霍岚“喜出望外”,连忙起身跑回树下,跟那老头儿一左一右架着云妙晴上了牛车后面。 安置好了她二人,那对老夫妇依旧坐在前面驾车,老头儿感叹道:“这男娃轻得很哩!” “我夫君从小身子就不好,幸亏您二位菩萨心肠,不然这病拖得久了我真不知道会怎么样。”霍岚说着又抹起眼泪来。 “哎,小事情。”缰绳握在老头儿手里,大娘半侧过身跟霍岚拉起家常:“你们是哪里人呐?我看你跟你男人像是城里的娃娃,不像咱们乡下粗人,怎么大半夜还跑山上头去了?” 霍岚早编好了一套说辞,抽抽噎噎道:“不瞒大娘说,我们是寅州人。我夫君从小读书,这次我们是去京城赶考的,宿在大伯家。原本他们待我们夫妇不错,结果上月放榜,我夫君没能考中,大伯立刻变了脸将我们赶了出来。我们无处可去,商量了一下就说先回去,昨天走到这附近迷了路,待折返来就错过了宿头。” 她上辈子在寅州茅西村待了几个月,当地的方言虽然学得不完全像,但糊弄糊弄外地人也够了。 那老夫妇听完果然没起疑,还很是感叹了一番。霍岚拦车的地方本就离城门不远,三人几句话聊下来便已到达城门下。 “王叔王婶儿,又进城卖菜啊?”这对老夫妻日日这时候进城,城门守卫都认得他俩。 “哎哎,是!听说你娘子最近不大有精神,这是我家老头子昨儿下午刚从河里钓上来的几条鱼,还养得活着呐,你拿回去给你娘子炖个汤补一补。” 大娘说着从牛车上抱下一个木桶递给其中一名守卫。那守卫接了桶,对大娘说了半天客气话,又将视线转向牛车上搭着的两个陌生人身上。 “这二位是?” 霍岚拿帕子挡着眼角只顾着哭,那大娘怜她遭遇凄惨,见她一副哭到说不出话的模样,便替她答道:“这是我跟老头子早上在路上遇到的,小夫妻俩,男人从京城赶考回来,路上生了病,这小娘子自个儿驮着她男人怪可怜的,我把他们捎进城让大夫给瞧瞧。” 缉拿霍岚跟云家众人的告示尚未发到这儿来,津壶县进出城查得并不严格,守卫听这大娘这么一说,立马就放人进去了。 津壶县算是一个上县,比松栾县大许多,城中街道分布虽然没有京城那么规整,却也井井有条。 医馆跟老夫妇平时卖菜的地方不太顺路,卖菜就图个赶早新鲜,晚了菜没那么新鲜了不说,摊位还让人抢占了去。 大娘又想好人做到底,又惦记着自己的摊位,犯愁俩字都写在脸上。正好霍岚也不打算直接去医馆,怕被人瞧出云妙晴的伪装,再三谢过人之后便与这对老夫妇在路口分别了。 她先去路边酒馆里买了一小坛子酒,洒了点在云妙晴身上,然后才扶着人进了家客栈。这些客栈不一定愿意收病歪歪的客人,但有人陪伴的醉鬼却没什么忌讳,云妙晴此刻已经醒了,倚在霍岚身上装醉,待上了楼进了房间才自己晃荡着朝床边走去。 她来到床前,却并不躺下,就这么呆呆地站着,还顶着一头刚才在霍岚身上蹭乱的头发。霍岚关好门,甫一回头瞧见的便是这一幕,若非云妙晴生病这事还压在她心头让她有些忧心,险些就要笑出声。 这个人没条件的时候排水沟里都不嫌脏,稍微有点条件以后就又开始讲究起来。 霍岚上前替云妙晴脱掉弄脏了的外衣,除掉发冠跟脸上粘着的假胡须,又用手帕沾湿了水给云妙晴擦了遍脸,一切都收拾干净以后这位小祖宗才终于肯乖乖躺进被窝里。 上回这样伺候云妙晴还是第一年在白鹿山脚云宅过年,云妙晴喝醉了酒的那一次。眼下云妙晴虽然没喝酒,但是呆呆傻傻中带着几分蛮不讲理的小脾气倒跟当时一模一样。 云妙晴睡了一晚看着精神好了点,起码都有精力折腾人了,霍岚心中宽慰的同时便自然而然想到这些。 真的可爱!上次霍岚对云妙晴的心意懵懂,哪怕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也只敢触碰云妙晴的指尖,而现在……霍岚的目光滑过云妙晴的额头、脖颈、锁骨,所有她亲过的地方,尽管她俩还没有正式挑明最后那层窗户纸,但这个人已经差不多就是她的啦! 这样想来这次逃亡也有一点好,按原来她起码得跟云妙晴分开一个月,再之后分了府邸,往来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而现在她又可以待在云妙晴身边,身边没有别人打扰,只有她们俩。 云妙晴躺在床上口述方子,霍岚拿笔一一记下,出门抓了药回来问店家借了炉子,亲自煎好再端上来喂云妙晴喝。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句话放在霍岚身上也许不太对,但放在云妙晴身上却是实打实的。按云妙晴自己所说,她病得不算太严重,只是她喝过药之后白天是不怎么烧了,但到了夜晚总又会发起热,反反复复几天都没好彻底。 -- 第132页 她想尽快赶路,霍岚坚决不同意,一定要她把身体彻底养好才行,免得路上没条件吃药落下病根来。云妙晴拗不过她,只得答应,整日吃了睡睡了吃,偶尔下床在房中活动一下,其余的都交给霍岚去操心。 这日霍岚从外面抓了药回来,刚踏进客栈,就见到客栈大堂里来了好些捕快。 领头的那个似乎跟掌柜的认识,手里抓着一叠卷着的绢布趴在柜台上跟掌柜诉苦道:“你说这都是什么事?抓人就抓人吧,一次发下来六张告示,长得还都差不多!” 那捕头说着展开两张绢布给那掌柜的看:“你说说,这俩人你能看出区别么?” 霍岚远远瞟了一眼,那两张告示上分别画得是云妙晴跟徐慕贞,云妙晴长得很像她的母亲,加之画师笔下的人物跟本人相比又有一点失真,两张画像一眼看过去除了发型真没啥区别。 “还有这个,你再看看,是不是也一样?”捕头说着又展开另一张,霍岚认出那是云书简,确实也看着差别不大。 “哎哟陈掌柜,我真是头都大了你知道吗?这还不是最过分的,上面说这六个人可能不是一道跑的,其中有两个又是重中之重。都重中之重了还连他们是男是女都搞不清,说是两个女的,但也有可能扮成两个男的,你说这是不是就离谱?” 作者有话要说:  宫里的画师打了个喷嚏:谁在背后议论本灵魂画手? 上学的小可爱们是不是要开学了?感觉最近看文的人都变少了 第五十五章 捕头跟掌柜喋喋不休抱怨个没完, 云妙晴还在房中,霍岚不可能扔下她自己逃走,从大堂经过的时候果不其然被叫住了。 “哎你, 干什么的?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霍岚装出一点普通百姓见到官差时的害怕, 战战兢兢把自己先前编造的故事又讲了一遍。 “夫妻俩?”捕头说着抽出一张画像, 手肘倚在柜台上对着霍岚瞧了片刻, 向后小幅度倾身问他身后的陈掌柜, “像么?” “不像不像!”陈掌柜一个劲儿摇头,“这怎么能是一个人呢!” 画像的画师大概没见过霍岚跟云妙晴的真人, 全靠听人描述,之后又由手底下不同的学徒帮工急赶着誊抄了几百份发放到京城以外其他各州县, 画像中人满打满算也就得了本人的三五分神韵。而霍岚跟云妙晴脸上并没有像闻泰苍那样鲜明的伤疤特征,那捕头一听面前人说是跟丈夫两口子来的, 想也没想就拿了云妙晴那张跟霍岚比对, 丝毫没怀疑这两人可能互换了身份。 “你们这是在查什么呀?有坏人躲在城里么?”霍岚假作紧张, 适时问话干扰一下, 以免那捕头一张一张画像跟她对照看过去。 “管好自己的事, 别瞎打听些有的没的。”捕头收了画像, 眼睛瞧见另外两个刚进店的年轻男子, 对霍岚扔下一句“行了你走吧”, 然后又高声对那两人喊道, “哎你们俩个,别走, 过来!” 被叫的两个人有些莫名其妙, 但俗话说民不与官斗,尽管他们看上去有些不情愿,还是畏惧地走近前来。 “官爷, 什么事啊?” 捕头估计一上午已经盘问过不少人,这会儿都没耐心再问,二话不说直接上手去扯那两人的胡子。那两人被扯得生疼,其中一人眼眶都红了,瞪着捕头敢怒不敢言。 “啧,也不是假的啊。”捕头不死心地在那两人胸前、下|身来回扫视,红了眼的那个终于忍不了了,捂着胸质问捕头这是什么意思,活像被恶霸调戏的良家少男。 那捕头本就为抓这一杆子没法辨识的逃犯糟心,这下更加心累,扶着额对那两人摆了下手:“行了行了,你俩也走吧,这都是什么事啊!” 那两人本是要来住店的,被这么一闹自然不会再住了,霍岚站在二楼走道俯视楼下,只见捕头还想上楼挨个房间搜查,被掌柜的拉着胳膊不放人。 “李兄,老弟给你打包票,这儿真没你画像上那几个人!你看你们几个穿着这身衣服往这一杵,外面人家要住店的都吓得不敢进来,回头再把我楼上的客人都吓跑了,我这店还开不开了?你行行好高抬贵手,咱哥俩十几年交情,我你还信不过吗?” 上面只说从京城跑了几个逃犯,又没说人一定往他们津壶县来。那捕头本就没多执着,让掌柜的三言两语一顿劝,叮嘱了一番“遇到可疑人士随时找我报信”之类的话便带人离开了。 看来暂时不会有危险,霍岚回到房中,将刚才楼下的事告诉云妙晴,两人一合计,都认为保险起见还是尽快离开这里的好,万一那捕头过个两天忽然琢磨到了她们这个互换身份的小把戏就麻烦了。 “符州许多官员都与庄王有勾结,那边是万万不能去的,你老家在谡州,谡州自然会被严查,帛州有我外祖一家也去不得,剩下的地方你想去哪里?” 霍岚被云妙晴问得一呆,当日逃出京城,云妙晴一环扣一环安排地周密详尽,出了京城以后一直往南,霍岚见她这般果断还道她目标明确,连带着接下来两人去往何处,以什么样的身份生活都提前准备好了,原来竟只是漫无目的地瞎跑么? 这一点也不云妙晴! 许是霍岚这副被意外砸中的模样太过直白,云妙晴半趴在桌上撑着头笑道:“毕竟事发突然嘛,我又不是神仙,至于这么震惊么?” -- 第133页 事情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如果这事发生在别人身上,霍岚当然不会觉得诧异,能在短短一晚上有条不紊地让全家人撤出京城,临走前还不忘给那些想要捉拿自己的人挖个坑,就这反应速度换谁来不得赞叹上一句? 可那是云妙晴哎!几乎算无遗算的人,尤其是早在半年前她就说过将来也许不会在京城久居,也就是说半年前她便预料到可能会有这样一天,甚至刚入夏就以避暑为名光明正大让双雅跟云牧晨先走了,说她对逃出京城之后的去处没有半点计划,打死霍岚都不会信。 “好嘛,是有过打算来着。”面对霍岚的怀疑,云妙晴弯了弯嘴角,老实承认。霍岚正要问她打算如何,只听她话锋一转,又道,“可你前几天不是说过让我不要操心了,从今往后都交给你的吗?所以我决定要听你的安排了呀。” 原来陷阱在这儿呢!霍岚看着云妙晴狡黠的双眼,手指直犯痒痒,恨不得伸手去掐一下云妙晴的脸颊。 这事还得从三天前说起,三天前,两人为到底该走还是该留下来养病意见出现了分歧。 “那晚在箱子里你同意了往后都交给我的!”当时霍岚如是说,云妙晴对自己答应过的事无法反驳,只得遂了霍岚的意,接下来几天都老老实实喝药休息,再不提赶路这茬儿。 霍岚看她这副模样还以为这事儿过去了,谁想云妙晴竟然偷摸摸里小心眼地记到现在。 从京城里逃出来之后,霍岚只觉得云妙晴哪哪儿都可爱,呆头呆脑的时候可爱,蛮不讲理的时候可爱,乖巧听话的时候可爱,小记仇的时候也可爱!从前的云妙晴当然也让她心动喜欢,而这些日子也许是暂时远离了京中那些勾心斗角,霍岚感到自己对云妙晴的爱意一日一日成倍增长,捂也捂不住的那种。 她俩这样哪里像是在逃命,简直像是在私奔! “私奔”这个词在霍岚心里一冒出来便如同打翻了的糖罐子,不过喜归喜,霍岚还是认真思考了一下去哪儿的问题。出京城的那一刻她就已经下决心要用行动照顾好人,不再事事依赖云妙晴,那些话她既然说出了口就不会再收回。 寅州被霍岚首先排除在外,上辈子云妙晴就是在那里丧的命,霍岚无论如何也不想再故地重游了,而剩下的地方…… 霍岚想了一圈,提议道:“岷州怎么样?岷州相自古以来就比较穷一点,庄王要捞钱估计看不上这块地方,然后那边又有许多山林,虽然盗匪多,但咱们现在不用怕盗匪了,当地官员光是为剿匪跟凑足每年的赋税就够焦头烂额的,想来只要咱们自己谨慎一些,他们也腾不出空管咱们。” 她这建议算得上有理有据,而云妙晴还真就完全放弃了自己原本的计划当起了甩手掌柜。 “那就岷州吧。” 两人做好了决定,下午霍岚又去了趟医馆多抓了些药——“多抓了些”只是霍岚自己觉得,事实上要不是担心动静太大惹人注意,她差点把人家药铺买空了,回到客栈还被云妙晴笑话了许久,直问她是不是打算以后改行当游医。 哼,现在让你笑话我,等再病了就知道哭了!霍岚一边腹诽,一边打包好所有东西,第二天一早便跟云妙晴下楼结了住店的钱,还从她们当日进来的北城门出城。 来时她们是搭得别人的牛车,走时自不好雇马车走,买马车就更不像话了,二人提着大包小包,在城门口又遇上了那日那位大娘赠鱼的守卫官差。 与进城时相比,今日城门处盘查得严格了许多,进出城都排起了长队,等守卫挨个问询完才能放行。 “前些天承蒙大娘大伯帮忙捎我们一截儿,救了我夫君性命,上次走的着急也没好好谢谢他们,大哥下次再见到他们二位一定替我把这点心意转交给他们。”霍岚专挑这边出城就是为了这位跟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官差,听她这样一提,那官差便记了起来,再看她时目光顿时没那么戒备了。 从霍岚手中接过钱袋,那官差又看向两人手中的几大个包袱。 “你们这都拿得些什么?” 霍岚解开包袱,露出里面的药材,羞赧道:“我夫君这场病真是把我吓坏了,我怕他在路上又病起来,问大夫要了几个常用的方子,抓了药有备无患。” “人家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你这是夫君病一次,就要包下整个药铺啊!”那官差调侃了霍岚两句,没再多检查便放了霍岚二人出城,虽说这小娘子为她丈夫生病反应是大些了,但逃犯逃犯,不得首先逃命么,哪有心思去买上这么老些东西,嫌跑起路来不够费劲的? “你看不光是我,别人也觉得你这太夸张。”离城门远了,云妙晴笑霍岚。 “要不是这些药,咱们还未必能这么顺利出来呢!”霍岚不以为意,甚至反过来唠叨云妙晴,“我跟你说,你病还没好透,别以为我们提前走了你就可以不吃药了,我连药罐都带着,一会儿中午你就把药喝了。” 云妙晴这下笑不出来了,尽管她自己也算得上是个大夫,但大夫也嫌药苦啊! 一上午云妙晴用尽了手段,撒娇卖萌都没有用,霍岚心如铁石,一到中午就找地方生火煮药,盯着云妙晴喝完才肯重新上路。不只这一顿,接下来几天都如此,直到云妙晴赌咒发誓自己已经好全了,完全不需要再吃药才作罢。 -- 第134页 两人挑着没人的山路,尽量不进城,偶尔要买点补给也都是趁着附近镇上逢集过去一趟,买完就走,如此一月之后终于抵达岷州。 云妙晴在路上换回了女装,霍岚这辈子还是头一回跟云妙晴双双做女子打扮走在外面,心中颇有些喟叹,只是这喟叹还没生出太久就被头疼取代——云妙晴当了一阵子甩手掌柜以后似乎发现了乐趣,不止发现乐趣,甚至大有乐在其中之意。 从前父亲去后她挑着一家人的担子,多少有些忧心,如今把烦忧都扔给了霍岚,云妙晴整个人轻松下来,连带着心态都回到了十五六岁无忧无虑的时候。 十五六岁时的云妙晴霍岚两辈子都无缘得见,之前她觉得遗憾,现在见识过之后深深地觉得还是不要见识的好…… 当初在小楼里听云妙晴自己说那会儿自己上房揭瓦调皮捣蛋,霍岚没什么感觉,而现在—— “我想吃橘子!”云妙晴望着山腰下的一片果园对霍岚道。 “现在天黑了,等明天白天了咱们再去镇上问人买吧。” “我想了一天了,现在就想吃。” 想了一天了白天怎么不说!霍岚看见云妙晴提溜转悠的眼珠就知道这位小祖宗又想出了新的折腾花样。 果然,只听云妙晴道:“咱们下去摘几个吧,把钱留在树下,也不算是偷了。” “看见林子前的篱笆没有?人家竖那么老高的篱笆就是防贼呢!” 霍岚试图打消云妙晴这不靠谱的念头,但云妙晴要是肯听话就不是让她这几天头疼不断的云妙晴了。 “可是我想吃嘛!吃不到我不能走路了,哎呀我站都站不住了,要晕过去了。” 云妙晴说晕就晕,戏还挺足,霍岚哪舍得让她摔着,赶忙扶住人,前段日子每天硬起心肠逼云妙晴喝药已经花掉了她全部毅力,除了像吃药这种必须不能妥协的事,云妙晴余下的请求她如何狠得下心拒绝得了。 “行行行,去给你摘橘子。” 一听说要去摘橘子,云妙晴瞬间不晕了,走路恨不得带风。霍岚放好她的药材包袱,两人趁着夜色来到人家果园前,一个举一个拉,翻了篱笆进去。 常人做这种小偷小摸的事生怕被人发现,都是摘完就跑,云妙晴却好像生怕没人发现她,看了这个看那个,一会儿说这个肯定不甜,那个长得太丑,拉着霍岚在林中穿梭半天才选了两个让她满意的。 “不是这个,左边的,上面上面!哎对对,就这个,还有后边那个!” 霍岚被云妙晴指挥着摘橘子,刚摘下来就听见一阵吧嗒吧嗒声,一只土狗吐着舌头出现篱笆外面,注视里面这俩偷果贼。 霍岚:“……” 她摩挲了下手里的橘子,寻思这一下扔过去能不能把那狗砸晕,还没砸呢就被云妙晴连推带搡地扯走:“咱们偷人家的果子也就算了,怎么还能打人家的狗呢。” 可是不打它会叫啊!下一瞬那狗便叫唤起来,紧接着附近村子里就有人骂骂咧咧往外走。 “哎呀被发现了,快跑!”云妙晴扔下钱拽着霍岚就往山上跑,两人翻出篱笆,回头看时后面好几人举着火把追出来。 “别看了,快跑呀!”云妙晴推了霍岚一把,两人撒腿狂奔,中途云妙晴不小心踩到一颗石子滑了一下,要不是霍岚及时拉住她非得摔一跟头。 “你还好么?”霍岚急急问道。 “还行,崴、崴了下脚。”云妙晴不像霍岚长期习武锻炼,跑了这一阵儿喘得话都快说不清了。 “上来,我背你。”霍岚把橘子塞给云妙晴,二话不说背起人继续跑。身后追着她们的果农不知是发现了树下的钱,还是觉得为这么俩果子追个大半宿不值当,总之霍岚背着云妙晴又跑了一段路,那些人就回去了。 霍岚找了块石头把人放下,一想到云妙晴伤了脚踝她都快让云妙晴气死了,更气的是这人还有心情笑嘻嘻。 “让你瞎胡闹,这下玩脱了吧!坐好别动,我看一下是不是肿了。” 霍岚半跪下来除掉云妙晴左脚上的鞋袜,云妙晴对自己的脚伤浑不在意,低头剥了一个橘子,递一瓣到霍岚嘴边笑着说:“你信我,这个真的甜。” 霍岚让云妙晴笑得没脾气,罢了罢了,不就是喜欢疯么,自己陪着疯就是了,只要云妙晴健健康康心中高兴就好。 她垂下眼眸就着云妙晴的手将那瓣橘子叼入嘴中,丝丝缕缕的甘甜充斥在饱满水润的果肉中,比霍岚以前吃过的所有橘子都甜。 “怎么样,好吃么?”头顶上方云妙晴的声音充满期待。 霍岚抬头看向云妙晴,月光下云妙晴肤白胜雪,青丝如墨,一双青白分明的眼眸里如有繁星闪动,当真称得上明眸皓齿,娇韵天成。霍岚一时看得痴了,忽得心念一动,开口问道:“你以前说过要是被人看了脚就得嫁给人家,这话现在还算数么?” 作者有话要说:  总算写到了这段写作逃命读作私奔的剧情,今天也写得很慢,实在没能写满六千字,我下周尽量QAQ 第五十六章 回答霍岚的是一片沉默, 云妙晴专心剥着橘子瓣上的白丝,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霍岚有一点点忐忑,她能感觉得出来云妙晴也是喜欢她的, 也许就差着最后一点点劲儿, 在这种关头谁退缩谁是小狗! -- 第135页 “我的心意你知道的, 你的顾虑我大概也懂。你总拿我当小孩儿, 可我已经双九年纪, 换做出嫁早的人家孩子都能满地跑了…… 至于心性不定,将来可能会改变主意之类, 我不是那样的人。当然口说无凭我也明白,我没法一下子蹦到十几年后, 然后对现在的你说‘看吧我从来没有变过心’。这样吧,看见前面那座山没有, 我背着你一口气爬到山顶, 如果我能做到, 就证明我心意坚定, 有决心也有毅力跟你共度余生, 如何?” 云妙晴顺着霍岚所指方向望去, 前方的山高且陡峭, 饶是对霍岚来讲, 背一个人一气不歇地爬到顶峰也是个不小的挑战。 她回过头略一挑眉:“你真能做到?” “试一试你又不会有损失, 成了你收获了我这样一个永远对你不离不弃的好伴侣,败了你验证了你的想法, 说明我还不配说爱你。”霍岚回应了一个大大的微笑, 只要云妙晴肯答应跟她尝试一下,她今日就算是累到双膝跪地,变成字面意义上的爬也要背着云妙晴爬上去。 云妙晴没有立刻表态, 她慢条斯理地剥完剩下一个橘子,一半递给霍岚,自己吃完另一半,从水囊里倒了些水到帕子上擦净手,又把帕子叠好收起来,这才张开手臂对霍岚道:“那你试试看。” 霍岚舔了舔牙根,转身让云妙晴趴在她背上,开始了她追求爱侣的最后征程。 今晚月色正好,大地被星月笼罩出一层莹莹的光辉,霍岚走在山路上,眼前的场景有点像她以前半夜里起来上白鹿山习武的时候,只不过那时她通常是独自上山,而现在她背上还背着她此生挚爱。 也可能不仅仅是此生,她既然能离奇重生,那么前生来世谁又说得好是不是虚妄?若真有来世,她一定也会去找云妙晴。 蜿蜒的小路在约一个时辰后走到了尽头,再往前面去就没有路了,而此时她们才刚刚来到那座山的山脚。 与在远处眺望的感观又不同,云妙晴在山前仰望,巍峨高耸的山峰将她二人衬得犹如蝼蚁一般。 “看样子这座山上人迹罕至,路怕是比刚才那段更加难走,你背着我多有不便,要不还是算了吧。” 岷地山多人少,像这样无人居住生活的荒山比比皆是,霍岚在说要背云妙晴上山那一刻就做好了没有捷径的准备,当下摇摇头,毫不犹豫地迎着初升的朝阳迈开步伐。 好在这时节山上的杂草大多枯黄衰败了,霍岚不用一边背着人一边还得拨开半人高的荒草,但不少地方坡度太陡,依旧不怎么好走,霍岚必须一脚下去确认自己踩实了才敢跨出下一步。 她自己是不怕摔,可她还带这个人呢,要是害云妙晴磕哪儿碰哪儿了,不得心疼个半死! 一个姿势背久了,背的人固然难受,被背的那个也未必有多舒服。霍岚为担心云妙晴无聊,累得吭哧吭哧还惦记着跟云妙晴聊天逗闷。 “你饿不饿?” 霍岚背后,云妙晴与她头挨着头:“包袱让你扔了,饿了你能给我变出吃得来吗?” 昨晚两人被几个果农追了老远,后面霍岚又提出要证明自己,那倒霉包袱被霍岚从半夜藏起来之后到现在都没人有功夫回去捡它。 霍岚笑笑说:“我就是问问。” 云妙晴让霍岚戏耍了一下,幽幽叹了口气道:“信誓旦旦说什么要照顾我一辈子,我这还没点头呢你就先要让我饿肚子。” 每逢云妙晴这般说话的时候就是又有什么霍霍人的主意了,霍岚忍着笑问:“你也说了包袱没了,咱们现在没有干粮,那你想怎么样?” “虽然包袱让你扔了,但我刚才瞧见这山上有树长了野果,有些野果上有鸟啄的痕迹,应该是能吃的,你去摘几个来好不好?” 刚才不只有树,树下还有小溪流,霍岚太熟悉云妙晴了,这小祖宗哪里是路边摘下野果在衣服上随便擦擦就能吃的人。 “我去摘了,然后你再哄我去溪水里给你洗,这样我就得把你放下来了是不是?”霍岚不上这个当。 “我这还不是看你辛苦!”云妙晴的辩解一点也不走心。 “怎么会辛苦呢,一想到我肖想了那么久的人现在就在我背上,而且很快就要同意跟我共度一生了,我就浑身都是劲儿,恨不得再走快一点!”反正话都已经说开,霍岚现在丝毫不知道害臊俩字怎么写,完全不吝啬将自己的心思展现给云妙晴看。 云妙晴大约没想过有人会把自己的“肖想”这么大大方方说出来,难得被霍岚噎了一下,静了片刻才依偎着霍岚的脖颈,凑在霍岚耳边轻笑道:“有这么想么?” 霍岚耳朵痒得发烧,心里更是酥麻一片。 这人就仗着自己这会儿不能把她放下治她肆意撩人玩儿,等到了山顶就让她见识见识自己有多想! 霍岚不再跟云妙晴瞎贫嘴,铆足了劲头往山上爬,而云妙晴也少有的乖顺下来,霍岚热了她就拿手帕给霍岚擦汗,霍岚渴了就解下水囊喂霍岚喝水,没再变着花样闹妖。 午时前后,霍岚终于踏上了山顶,将云妙晴小心放下后,便再也支撑不住四肢大张摊平在地上。她已经好久没这么累过了,上一次精疲力尽还得追溯到几年前。 云妙晴虽然也腰腿酸痛,但跟霍岚相比自然好上太多,甫一落地就瘸着一只脚一蹦一蹦地来到山崖边惊叹:“哇,这里能看见千阳城哎!” -- 第136页 霍岚躺了一会儿,喘匀了气,爬起身来到云妙晴身边。先前快到山顶时她神智都快恍惚了,只顾着咬牙提紧最后一口气把人背上山,根本没注意过两旁的风景,这会儿回神再看时才发现这山顶居然是一块平地。头顶蔚蓝天空,脚下苍茫大地,从她们所在的位置看去,岷州州府千阳城不过两个巴掌大。 难怪古人常爱登高望远,霍岚极目远眺,人间万事万物在这壮丽的景观面前都成了沧海一粟,渺小到完全不值得为之烦恼。 “要是能住在这儿就好了,神仙生活也不过如此。”霍岚喃喃道。 远离尘世喧嚣,天地间仿佛只剩她跟云妙晴,不用在意世人眼光,亦不必为朝堂斗争殚精竭虑,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妙的吗? 霍岚不止一次地幻想过跟云妙晴过这种世外桃源般的生活,就只跟云妙晴两个,再无第三第四人参与。云妙晴太好了,好到旁人多看一眼她都吃醋,更别说还与旁人说话玩笑。她恨不得把云妙晴藏起来,让云妙晴所有目光都只能放在她一个人身上。 可霍岚知道那样不现实,云妙晴从小锦衣玉食,总该有三五奴仆伺候的,她饱读诗书,那般聪慧灵秀,要多自私才舍得把这样一个人圈禁起来不让世人见识她的才华呢? 想到这里霍岚有些落寞,心中百味呈杂,正出神之际却听身旁云妙晴道:“那咱们就住这里好了。” 霍岚不可置信地转头,只见云妙晴眼中泛着淡淡笑意,半点勉强也无。看见云妙晴的笑眼,她这才恍然意识到,一直以来她总以为这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可要是云妙晴也跟她一样呢?会不会云妙晴也同样深爱着她,也想跟她过不受打扰的二人生活? 这要是放在以前霍岚想都不敢想,可云妙晴同意让她接受考验了,如果不是爱意深重,以云妙晴的性子又怎么会给她这个机会? “所以你愿意嫁给我,此生都与我作伴了么?”明知云妙晴到了此刻多半不会反对,霍岚仍旧紧张到声音都在抖,与云妙晴交握的手心里甚至出了一层薄汗。 “好啊。”云妙晴语气轻快,“等屋子建好了,咱们就在这里拜天地如何?” 这就……答应了?霍岚呆呆地望着云妙晴,整个人都傻掉了。 云妙晴抬起另一只手在霍岚眼前晃了晃,佯嗔道:“怎么你不乐意么?不乐意我可要收回刚才的话了。” “不不不不是!”霍岚终于回了魂,结结巴巴解释道:“我我我没想过你这就答应了,不不我的意思是,这怎么能行呢,这里什么都没有,怎么能是拜天地的地方!我这些年一直在努力攒钱,虽然这次没带出来,但我还可以再去赚。我要给你好多好多聘礼,还要八抬大轿,十里红绸,让你风风光光的嫁给我……” “哦——原来你这几年守财奴似的攒着钱是为了这个。”云妙晴被霍岚这一通着急模样逗地再也装不下去了,拖着长长的尾调调侃霍岚。 霍岚先前爬山那会儿与云妙晴说那些心意时一点不脸红,这会儿着急上头,那点厚脸皮瞬间被打回原形,噌得一下闹了个满面绯色。 偏生云妙晴还不肯放过她,继续笑她:“看你刚才路上那着急模样,我还以为你已经迫不及待了。” “那也不是这么个急法。”霍岚小声道,“就算撇开聘礼,咱俩媒人没有,你家长辈也不在,于理不合,太委屈你了。” “这有什么委屈的。”云妙晴侧过身再次面向山崖,山风吹拂她的衣发,她本就生得清丽,这下更是飘然似仙。 “此处虽无凡尘俗礼,却有天地做媒,草木为证,还有什么比这更隆重的么?” 这分明是歪理邪说!哪有人不期待自己成婚时盛大热闹,有高朋满座、亲友祝福的?云妙晴这番话分明是在哄她! 霍岚心中酸甜交织,轻声道:“你不用这样,我可以再等些时日……” 云妙晴转回头叹了口气:“可是我不想等了。” 说着她伸手捂住霍岚的眼,欺身上前吻上了霍岚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  霍小岚被亲的晕晕乎乎,半天才反应过来:你都等不及了还装模作样考验我让我背你上山! 云妙晴小扇子掩唇笑:我什么都没说呀,是你自己提议要像我证明的。 霍小岚:你又套路我!(╯‵□′)╯︵┻━┻ 被扔在某个不知名山头不知名角落的包袱弱弱举起手:请问你们俩还有人记得我吗? 最后的最后还得靠我们云姐姐主动亲 ╮(╯▽╰)╭ 我又倒回去看了眼《死对头》那篇文,有些地方跟当时写的稍微有点点出入,改也不好改了,不一样的地方大家就当史书记载有误吧(不要脸溜走~ 第五十七章 霍岚眼前一暗, 覆在她脸上的手温热柔软,同样温软的还有唇上传来的触感。 不,那已经不能用温热来形容了。霍岚经历了最初的呆滞和慌乱, 狂喜之情终于后知后觉地涌上心间, 只觉得周身滚烫, 就不知烫的是云妙晴的身躯还是她自己的皮囊。 妙晴答应我了!她真的同意跟我过一辈子……还、还主动亲吻我!!! 霍岚全身血液宛如沸腾一般, 每寸肌肤都在欢腾舞蹈, 她强压着满腔悸动享受了一会儿这个由云妙晴率先发起的吻,然后才将人紧紧拥在怀中亲了回去。 -- 第137页 一吻结束, 两人都有些气息不稳,霍岚如愿以偿地看见云妙晴的唇色因她变得鲜红, 眼中亦如满载一汪秋水。这让她刚刚平息少许的心又一次剧烈地跳动起来,她追着那抹鲜红就要再次吻上去, 却听见一声“咕噜——” 霍岚:“……” 有没有这么不争气啊!怎么会有人跟心上人亲热到一半肚子饿的咕咕叫了呢?! 没错, 这个不争气的人就是她自己, 为此她遭到了云妙晴毫不留情的嘲笑, 什么面子里子都丢了个精光。 明明以前住在白鹿山下小楼里的时候, 别人笑话她云妙晴都是帮着她解围的那个, 这才过去多久, 云妙晴都不温柔可人善解人意了, 尽逮着她的糗事笑她。 “我不管, 你再让我亲一个。”霍岚把头埋在云妙晴肩颈处,避开云妙晴那双狭促的笑眼闷闷道。 “先去找点吃的填填肚子, 亲能管肚子饱吗?” 云妙晴试图把霍岚推起来, 霍岚死皮赖脸就是不肯松开人,对云妙晴胡搅蛮缠:“怎么不能了,你又没试过。” 云妙晴让霍岚缠得没办法, 无奈道:“那你也得先抬头,不然怎么亲?” 霍岚闻言立刻抬起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几乎要自带闪光。这副跟小狗蹲在桌下眼巴巴等主人投喂肉骨头别无二致的神情又一次戳到了云妙晴的笑点,她忍着笑在霍岚唇上飞快亲了一下,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然后趁着霍岚分神之际拉开霍岚的胳膊,从霍岚怀中挣脱出来。 “好了我试过了,不能管饱。” 眼前之人发丝被风吹起拂过霍岚的脸颊,那道轻扬柔婉的背影直如山间的精灵,每一个跃动的步伐都跳在霍岚心尖上。霍岚站在原地感受了片刻自己唇上的余温,这才追着云妙晴而去,跟在人身后喊道:“那是你没试够,不信你再试试!” 由于没拿包袱,两人只在山上摘了些野果。霍岚倒是看见这山上有不少野兔飞鸟,但云妙晴嫌什么佐料都没有,就这么抓来烤了又干又腥没味道,不想吃。 真难伺候!霍岚嘴上抱怨,心里其实欢喜的很,她宁愿云妙晴这样挑挑拣拣过她的任性大小姐日子,也好过像上辈子逃难时那样什么都忍下来,什么都说好。 下山的路比上山时更不好走,尽管云妙晴不用霍岚时时背着了,但她昨天夜里刚崴了脚,走路仍有不便,该背还得背。 “所以我们为什么要上来呢?” 在又一次遇到一个小土坎,霍岚先扶着树跳下来,然后再背身接云妙晴时,背后的人发出了灵魂拷问。 对啊,所以这是为什么呢? 霍岚也很迷惑——才怪!要是早几个时辰之前,她还会以为是自己一时脑抽没考虑妥当,可方才云妙晴自己亲口说的等不及了,都等不及了还非逼着她证明自己?这分明是云妙晴自己为了捉弄人搞出来的事,现在还妄想把这个锅甩到她头上! 好气哦!霍岚背云妙晴走完这一截儿不好下脚的地方,把人放下来回头在人嘴上不亲不重地咬了一口出气。 罢了罢了,自己花了几年时间辛苦讨来的媳妇儿,除了哄着她让她作还能怎么办? 两人花了大半天时间,待到明月再次高悬才回到了昨晚去偷摘人家橘子前所在的地方。昨夜下去之前霍岚把背篓包袱什么的藏在了一块大石头后面,用枯草堆起来遮掩了一下,今日估计一天都没人来这边,她们的行礼还好好地待在原地。 霍岚趁夜摸去村头水井边打了水,回来升起火,把她跟云妙晴白天路上摘的一些野菜菌子煮了一满锅。二人端起小碗围着篝火分食了这锅野菜菌子汤,期间云妙晴兴致勃勃地与霍岚聊了她的隐居规划。 “咱们屋子可以就建在山顶上,门口那块地方呢就种些花,好多花不仅好看还能吃,像吊兰啊、菊花呀,马上入冬了,去买几盆腊梅放在外面也不错。山顶下面咱们回来时候走过的几个地方我瞧着都可以开垦出来种点青菜瓜果。鸡鸭不能养,有味道……唔如果把它们的笼子放在山林深处,每天你去给它们开关笼也不是不可以。” 这规划听起来还挺像这么回事的,但是首先—— “你会盖屋子吗?”霍岚提出关键一问,马上要入冬了,她们得有地方住。 “不会啊!”云妙晴理直气壮,“我一个相府小姐,为什么要会盖屋子!” 那完了,霍岚也不会,她要是会,当初也不至于住在山洞里。 两人的世外桃源生活还没开始就遭遇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危机。云妙晴顿了一下方道:“但是我有看过相关的书,大概还记得一些……” 哦,纸上谈兵,那可真是太棒了,霍岚内心毫无波动。 人家纸上谈兵好歹熟读兵法,到云妙晴盖房子这儿就是“记得一些”,一点都不靠谱! 但这能怪谁呢?霍岚默默叹气,要怪还得怪她自己没敢奢望过有一天真能跟云妙晴过这种与世隔绝的隐居生活,否则早八百年前她就去找人请教学习了。 纸上谈兵也是谈,两人先从抄平放线挖槽基开始干。说是两人,实际上主要是霍岚负责出力,自从第一天云妙晴跟着干了一天活,磨了一手水泡出来以后霍岚就再不敢让她动手了。 不过云妙晴也没闲着,她留霍岚在山上,自己化了伪装跑下山,打着游商收货的名头逛了附近好几个村镇。她贯会与人套近乎,一两天下来就从村民那儿把怎么盖房子,需要哪些东西,要注意什么事项打探了个一清二楚。 -- 第138页 她负责采买物资,霍岚负责把东西弄上山,白天二人各自分工,晚上一起在山中背风处生火过夜。她们不便请人帮忙,屋子又选址在山顶,盖房子要用的东西很多,能就地取材的全部就地取材,实在没有的只能在别处买了一点一点驮上去,过程相当辛苦。 累了的时候两人便起个大早,坐在山头依偎着等待日出。早上山中雾气未散,层层云海在脚下翻涌,被初升的太阳染上一层暖黄色金边。远处些许山峰从云海中冒出半个头,像是漂浮在云层里的岛屿,美的好似人间仙境。 想到屋子建好后便可日日跟对方一起欣赏这天外美景,两人便觉又是动力满满的一天。 或许连老天都想帮她们,这段时间一直没怎么下过雨,霍岚跟云妙晴紧赶慢赶,终于在冬天来临之前将她们的山顶小屋建成了。 “这房子不会塌吧……”霍岚头回亲手盖房子,相当不自信。 “不可能!”云妙晴倒是对这小屋很有信心,“昨晚那么大风它都好好的,再说了所有梁柱都是我亲自测量过的,决计塌不了。” 霍岚前前后后又检查了好几遍,确保这屋子是真的足够牢固之后才敢让云妙晴住进去。 原先二人为躲避追捕风餐露宿,除了霍岚坚持不肯扔掉的药材,其他东西一切从简,能不要的都不要,如今有了住的地方,总算将锅碗瓢盆棉衣棉被一应所需添置完善。 今日一早云妙晴冒险进了趟千阳城探听消息。距她们逃出京城过去几个月了,她走前给朝中那几方势力制造的一点小混乱已经起了作用,裕王残党借着那份庄王罪证闹得不可开交,皇帝震怒之下病情又加重了,而庄王最近也不太好过,原先他是自闭门户低调行事,现在是皇帝下旨命他于家中闭门思过,在大理寺查清他犯下的一应罪孽之前不得再出府门。 这些人各有各的难关,自顾尚且不暇,更遑论捉拿几个不知道跑去哪里了的逃犯,只要这几个逃犯不自己跳出来闹事,一时半会没人顾得上管他们。 上面不紧着督促了,下面的人时间一长自然就放松下来。云妙晴进城时看见城门口张贴了一排长长通缉告示,但守卫的士兵对往来行人盘查得并不算太上心。 “我拿到了母亲的回信,她们现在一切都好,让我们不要挂心。”回来以后云妙晴将这些事告诉霍岚。 霍岚连云妙晴什么时候给她母亲去的信都不清楚,更不知道这回信和这些消息又是从哪里拿来的。不过当年在白鹿山下宅子里的时候云妙晴就能避开皇帝的耳目收到从京城里递来的情报,想来有些特殊门路。 所有人都平安当然是好事。难得进趟城,云妙晴买了好多东西,装了一大箱,霍岚跟云妙晴费了好大劲才把这箱子从山下抬上来。 “给你这个!”云妙晴打开箱,将放在最上面的一个雕花小盒子递给霍岚。 这不是她的小金库吗!霍岚惊呆,她以为那晚匆忙逃跑,她这小金库得跟着云府那把火一起烧成灰了,没想到云妙晴居然让人给她收了起来,如今又寄还到她手上。 “现在房子建好,聘礼也拿到了,还有花烛、酒,酒具我也买了。”云妙晴一边说一边将东西一一从箱子里拿出来,笑盈盈地摆在桌上。霍岚看见箱中甚至还有两套嫁衣,玄底红边,用料上乘,绣纹精美繁复,一看就不是寻常店铺里能做出来的。 嫁衣这东西很少有人买现成,都得定制,况且霍岚将礼服展开,两件都是女子款式,显然是云妙晴提前找了人订的。这对于尚在通缉中的二人来说堪称奢侈,但考虑到云家跟南雁夫人之间的那一层关系,云妙晴从似锦阁订两套嫁衣也不算什么太离奇的事情。 “今、今晚吗?”这惊喜来得太过突然,霍岚话都有些说不清了。 “那你想什么时候?”云妙晴偏头问。 “总得挑个良成吉日什么的……” “你看今日房子落成,我也拿到了母亲的平安信,这样大喜的日子不就是良辰吉日么?” 霍岚长这么大从来没听过良辰吉日还能这么算,不过想想也是,当初云妙晴扶灵还乡都能不顾世人眼光随性坐在马车里,可见这些繁文俗礼在云家家训中根本就不存在。 屋内还没来得及买铜镜,云妙晴给霍岚换好衣服,坐在霍岚腿上给她化妆,上次看霍岚带妆穿女子衣饰还是四年前,而且那晚她喝多了酒,只随便画了个淡妆了事。 成亲当然不能只画淡妆,云妙晴认真给霍岚描了眉,涂上鲜艳的口脂,将金箔花钿剪出好看的形状贴在霍岚眉间。 “谁家小娘子美成这样。”云妙晴端着霍岚下巴打量她的成果,嘴里还不忘调戏霍岚一句。霍岚面颊一热,好在有妆容遮挡,看不出脸红。 只见云妙晴放下手,从妆龛里拿出一样东西,霍岚认出这是她此前在包袱里见过的那个带机关的小盒。当日云妙晴病了,她没打扰云妙晴问,后来一心照顾云妙晴的病,完全忘了这玩意儿。 “这是你送我的熊爪,我叫人拿去做成了吊坠,你我一人一个。” 云妙晴解开机关,取了其中一个给霍岚戴上,霍岚低头细瞧,黑色的熊指甲被打磨得平滑光亮,上头靠近根部的位置用银饰和红蓝宝石包裹着,造型很别致,有一点异域风情。 -- 第139页 “定情信物!”霍岚眼睛一亮,嘴角止不住上扬,“你什么时候让人做的?” 这东西逃难的时候就有了,岂不是说明在那之前云妙晴就想过跟她一生一世? “怎么就是定情信物了?不能是姐妹同款?” 云妙晴抿嘴微笑,霍岚如何看不出,她根本是在避重就轻!这人早就准备好了却偏不拿出来,非等到她表明心迹证明过自己之后才肯将真心捧出来给她看,精明又狡猾,果然是属狐狸的! 不过没关系,霍岚摸着胸前的吊坠,心里甜滋滋。由她主动就由她主动,跟能与云妙晴携手一生相比,这些都无关紧要,再说事后通过一件件细节,发现原来不是自己一个人单相思,这个过程不也很美妙吗? 霍岚分心想着这些的时候云妙晴也没闲下,她取了另一个熊爪吊坠自己戴上,又拿了梳子给霍岚梳头。缠着细红绸的金钗发饰被一支一支装点在霍岚发髻上,霍岚从来没戴过这么多饰品,僵着脖子一动也不敢动。 最后一根发钗也固定好了,该换她给云妙晴梳妆。 霍岚没怎么给人做过这个,烛光下云妙晴穿着嫁衣闭眼任由她摆弄,这梦里才有的场景让霍岚呼吸都仿佛停止了。 细而暖的鼻息轻轻扫在霍岚的手背上,手下的触感更是柔滑软嫩,仿佛稍一用力就会碎掉似的。霍岚脑中一片混沌,全然不记得自己是怎样给云妙晴敷的粉,又是怎样给云妙晴画的眉,只感觉自己触碰云妙晴的那只手在止不住地颤抖,随时处于失控的边缘。 口脂涂抹到唇角最后一处时霍岚手指一歪,带出了一道斜斜的红痕,在云妙晴白皙的脸上如此扎眼,宛如绽放在洁白净土上的欲之花。 霍岚再也忍耐不住,捏住云妙晴的下巴狠狠吻上了那抹刺眼的红。 作者有话要说:  狼性毕露~ 第五十八章 由于霍岚的这一通纠缠, 两人差点没拜成堂。虽然现场既无司仪,也无观礼宾客,这堂拜与不拜好像差别不大, 但云妙晴坚持一定要拜, 理由竟让霍岚一时找不出反驳的话来。 “我好不容易把这些东西准备齐全, 又费了那么老大劲把它们弄上山, 不用上一用都对不起我出过的力!”云妙晴如是说。 对, 就是这样,不是因为按规矩需要拜堂, 也不是因为不拜将来两人可能会有遗憾,纯粹就是因为她出的力不能浪费。 霍岚可以说云妙晴这婚本身成得就不太按常理, 所以拜堂的规矩不讲也罢,也可以说只要能跟云妙晴在一起她就没有遗憾了, 但不能否认云妙晴的辛苦劳动成果。于是她只得将那团几欲喷薄的火焰生生压了回去, 将弄乱的妆面重新补好, 两人一块儿用红绸简单布置完屋子, 再把红烛点亮, 斟上满满两杯酒。 不得不说, 有些礼仪之所以流传这么多年自有它的道理, 并不完全是一种虚头形式。 从云妙晴此前答应要与霍岚长相厮守, 到这一刻之前两人差点共赴巫山, 霍岚除了欢喜与悸动,并没有太多真实感。而就在刚刚, 云妙晴穿着那身玄红嫁衣, 双手相叠置于眉前,口中念着“从今往后你我二人结为连理,当患难与共, 生死相守,永不辜负此情”云云,霍岚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与云妙晴是真的成了亲,结了姻缘。 那是一种与两人暧昧时截然不同的感觉。两人之间不止有爱,还有将自己后半生托付给对方的信赖,以及对彼此白头偕老不离不弃的无上承诺。霍岚以前从没觉得自己心里有什么空缺,可这一刻却莫名好像被填补圆满了。新来的那一块与她原本的内心严丝合缝,契合得恰到好处,仿佛她从出生就是为了寻求身边这个人,等待这一完满时刻。 两人拜过天地,又遥拜了此时未能到场的云妙晴的母亲,接着彼此对拜,执起酒杯相交饮下。 云妙晴酒量不太行,加上此处又无别人,无需收敛,一杯下肚脸上就泛起薄红,两杯便显出痴态,三杯眼神迷离,开始引诱霍岚。霍岚盼这天盼了太久,哪里禁得起云妙晴这般挑拨,合卺酒喝着喝着就从桌前喝到了床上。 红烛不知何时燃到了尽头,屋内的喘息却始终没有停下来。 再睁眼时云妙晴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地府逛了一圈回的魂,不然怎么可能睡得这么死,意识全无,四肢百骸都软绵绵地提不起劲?她喝完酒后是不太清醒,但也不至于断片,昨晚一切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至少前面是记得很清楚的。 霍岚这小崽子就像是一头饿了八百年的狼,缠着她要了一回又一回,这还不算,明明什么都会,偏要装着什么都不会,要她手把手地教,完了一个劲问她学得对不对,有没有让她舒服,逼着她说了好多羞耻的话。 还有那壶酒,霍岚以这也是她出力搬上山来的,不能浪费为由,最后全用光了。这个“用”当然不是指喝,云妙晴这会儿回想起来还臊得慌,打定主意几天都不要再理霍岚。 “醒了吗?我熬好了粥,你起来喝一点了再睡。”罪魁祸首扒在床边小声问。 这时候会装乖了,云妙晴想想昨晚的事就又气又窘,她比霍岚年长好几岁呢,被一个小丫头折腾到哭着求饶,这辈子没这么丢人过。 她侧卧在床上,面朝里不吭声,床头的人蹑手蹑脚走出去,不一会儿大米熬成粥后独有的清香混合着菌汤的香气扑鼻而来。云妙晴醒时还只觉得浑身无力,被这香味儿一勾直感到饿得发晕。 -- 第140页 那小祸害犹嫌不够,还把粥汤都端到床边,轻声细语地哄她:“你要跟我置气也先起来吃点东西嘛,不要饿坏了自己。你要是不想动,我喂你好不好?” 若是什么大鱼大肉云妙晴这会儿还真不想吃,反倒是这种清粥小菜在疲乏过度之后格外勾人食欲。云妙晴挣扎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放弃了跟自己的肚子作对,再说这事也不能全怪霍岚,要是她真不愿意配合,仅霍岚自个儿一厢情愿也闹不成这样。 粥里放了碎菜叶跟一点点肉末,大米煮的稀碎,很好入口。云妙晴吃过东西以后疲劳感消退很多,心情也好了起来,放下碗对霍岚道:“我年纪大了,不比你年轻,咱们约法三章,以后不能一次弄这么狠。” “哪里就年纪大了,你才二十出头,正是青春好年华……”霍岚话说到一半,被云妙晴瞪了一眼,声音立刻小了下去。 昨天确实有点过分,她到底心虚,可事关云妙晴的身体健康跟两人以后的幸福生活,霍岚还是鼓起勇气小声嘀咕着把话说完:“你呀就是身子太弱,要是跟我一样每天习武健身,保管精力充沛,一夜做……咳一夜睡到大天亮!” “不要,我不想动。”云妙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霍岚就知道云妙晴不会答应,住在白鹿山脚宅子里那会儿她就发现了,云妙晴多数时候都喜欢窝在房中看书,到后来也是,除非必要和闹妖,不然不太爱动弹。 既然云妙晴不肯习武强身,那只能在吃上养好一点了。霍岚自觉管理起云妙晴的起居饮食,不再让她在正餐之间吃太多零嘴儿。对此云妙晴大为不满,自然是要变着法儿闹腾的,这一闹腾少不得这里跑那里去,从某方面来说,也算是一举两得。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冬去春来,两人种的蔬菜长势喜人,甚至都吃不过来,早前那些小鸡小鸭也长大了,云妙晴嘴上说着臭,人还经常去看它们,看得多了就有了感情,不准霍岚杀它们吃,只每日捡些鸡蛋鸭蛋。 霍岚从津壶县买来的那许多药材不好保存,云妙晴配了几个常用的方子,将它们制成药丸。吃不完的菜和蛋就等镇上逢集时拿去卖,卖不了多少钱,但也是桩乐趣。 不过半年时间,京城种种便如前尘旧梦,远的好似上辈子的事,可霍岚知道这样平静的生活持续不了多久。 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天气闷得厉害,霍岚陪云妙晴去千阳城一家书肆买书,有系着白色头带的信差持诏书打马从街上驰过,高呼“圣上驾崩了”。 天子驾崩,于一些村镇来说也许没有太大影响,但像千阳城这样的州府还是在城头挂上了白灯,所有青楼赌当责令关停一月,城中一应婚娶喜事通通延期,以示对天子的哀悼。 从城里出来,云妙晴深深叹了口气:“这场仗怕是要开打了。” 钟羽从去年起病情就在不断加重,现在驾崩也不算太突然,只是巧就巧在他前一天刚刚先后下旨要处死裕王跟庄王,又收押了许多两位亲王的同党朝臣,如今这两位亲王还没死,他却先走一步,很难说其中到底有没有蹊跷。 当然这只是杜守铭的一面之词,他拿出了一份遗诏,拥立新君上位,斥责裕王跟庄王是乱臣贼子,谋害了陛下。 裕王跟庄王并不承认陛下生前下达过处死他们的命令,坚称杜守铭才是欺上瞒下、祸乱朝纲的奸臣,各自纠集兵马要发兵讨贼。 杜守铭这边同样有弟弟杜承佑大军在手,同时不管是真是假,龙椅上现在坐着的那个是他扶持上位的,名义上可以号令各州县讨逆勤王。 “新君在朝堂上的势力远不如庄王跟裕王,陛下这一年多来一直在打压这两方,收押的朝臣中有许多与这两人牵连不算很深,极有可能打的是让新君上位以后再施恩将这些人放出来的主意,让这些人对新君感激涕零,变成新君的心腹,只可惜……” 只可惜壮志未酬身先死,霍岚在心中接上云妙晴的话,早知如此,还不如早早定下储君人选,也好过现在这个局面。 可这也难说,史书上许多次宫廷政变也并非都是由于当权者没能及早确定接班人选导致的,其中缘由复杂,亦非三言两语能说的清道的明。 两人回到山上,心情都很复杂。随着这场仗开打,离上辈子云妙晴去世之期也只有半年了,霍岚暗暗握紧手心,这一次她无论如何也要护云妙晴周全。 一连几日的暴雨宣告了这个夏天的尾声。入秋以来,附近村镇人明显增多,临到冬日,大批流民涌入了岷地。千阳城门紧闭,不再允许外地人进出,城门外绵延十余里,全是无家可归的逃难百姓。 当初霍岚选择来岷州定居,除了她跟云妙晴说的那些原因,还有很重要一点——岷州刺史一直居中观望,迟迟没有加入任何一方,而其他人估计也瞧不上这块穷地方,没人上赶着跑来争夺,至少在上辈子云妙晴死前,仗还没有打到这里。 霍岚害怕云妙晴再度染病,自从流民多起来之后便不让云妙晴下山了。外面乱成这样,云妙晴也不想出去,再晚些时候不止千阳城一带,就是周边几个村子外头也搭起了长棚。 人总是偏爱群居更多一些,尤其是这种关头更是希望待在人多的地方,好彼此间有个照应。霍岚她们这座山头离几个村子都不算太近,暂时无人跑到她们这里来。 -- 第141页 那些柔弱的、没有独自在野外生存能力的人不会首选来这儿,但那些穷凶极恶的盗匪就不一样了,他们平时还忌惮着官府,到了乱世就如同进了羊圈的豺狼,横行霸道肆意猖狂。 为防万一,霍岚在山上布下了陷阱,挂上提前买好的铃铛,这样即便夜间有人偷摸上山也不至于发觉得太迟。这是她重生以来最煎熬的一段时间,天天数着日子,就怕到头来发现今生种种都是一场梦,她从来不曾有过救赎的机会,梦醒来还是只有她一个人。 一天过去,两天过去……距上辈子云妙晴去世已经过去十多天了,霍岚那快要将她折磨崩溃的焦虑总算淡下去一些,但她仍旧不敢大意,日夜紧守在云妙晴跟前,半步也不敢离开。 这天夜里,霍岚照旧闭目平躺在云妙晴身侧,她近来没睡过一个好觉,只有听着云妙晴沉稳的呼吸才能带给她一丝丝慰藉,让她稍微放松一点。小半夜过去,霍岚终于在耳畔之人持续不断有节奏的呼吸中酝酿出了一点点睡意,半梦半醒之间一阵急促的叮铃声将她彻底惊醒。 作者有话要说:  看!我没有用“一夜过后”! 第五十九章 这些铃铛挂了有一个多月, 是风还是被别的什么东西碰到霍岚不至于弄混淆。眼下铃铛声响起得这样突兀,骤然响过之后马上安静下来,接着又是一阵叮当乱响, 分明是有东西误碰了栓铃铛的线, 被声音吓了一跳, 然后解线拉扯导致铃铛再度响起来。 系铃铛的线挂得不低, 寻常走兽碰不到它, 再说这时节夜里哪来那么多在外游荡觅食的动物,最大可能就是上来人了。 霍岚翻身坐起, 推了推枕边人。 “外面好像有人,我出去看看, 你拿好匕首看着门,要是有人靠近就吹哨子叫我回来。” 重活一世, 霍岚把想得到的、能提前准备的东西都备得相当充足, 各种突发情形的应对方法更是在脑海里演练了无数遍, 当下并不慌张, 在确保了万一有情况云妙晴能支撑一段时间等到她回来后, 才提上刀离开。 她刚走下山顶, 便听见一通“咕咕”、“嘎嘎”乱叫, 那是她跟云妙晴养的鸡鸭, 跟这些鸡鸭一起的还有几道不同的人声。 “老大, 这里有鸡!还有鸭,咱们今晚可以一饱口福了!” “妈的, 擦擦你的口水, 让你点个火过半天还没点。他奶奶的,什么人在这山上弄这么多鬼线铃铛缠我一身……你先过来给我照个亮。” “不是我不点,这里风太大打不着火……” “我瞧着这些鸡鸭应该是人养的, 这山上头是不是有人住啊,咱们要不还是小点儿声?” “小声个屁,怕什么,这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老子巴不得有人住,正好把他房子抢来,省得这一天天的在外面喝西北风。” 霍岚藏在暗处数了一下,来人一共四个。乱世之中,原先的好人为了活命也会作恶,霍岚拿不准对方到底是群什么人,没有一上来就下杀手,借着夜幕悄然上前,从背后敲晕了一个。 “谁在那里?” 这边的动静吸引了余下三人的注意力,待看清了来人的身形,被叫做老大那人露出一抹淫笑:“我当是什么厉害角色,原来是个女人。这下好了,又来个女的,你们不用为那一个抢破头了。” 听这意思,在这之前他们还掳掠了一个女子。霍岚眸光一冷,既是作恶多端之辈,便用不着手下留情。她废话不说,直接用刀招呼,这三人不过几个寻常匪徒,哪里是她的对手,几招之间就相继命丧黄泉。 收刀还鞘,霍岚将四人的尸体依次拖到山崖边扔下去,中途留意了一下,并没在这附近发现他们口中那名女子。 她惦记着独自留在屋中的云妙晴,不敢走远搜查,处理完这几人的尸首后便回去了。 “听你这么说,这几人搞不好还有同伙,咱们最好下山看一眼。这山头好是好,咱们终归只有两个人,一旦被人包围,那真是插翅难飞。” 云妙晴的话霍岚觉得有道理,可她不放心云妙晴下山,但更不放心把云妙晴一个人留在山上,思来想去,在云妙晴再三向她保证下山之后会跟紧她,有任何情况优先保护好自己以后,才同意跟云妙晴一起去山下打听现今外面的形势。 此时已近黎明,两人沿途查探,到半山腰时果然看见三个匪徒和一个披头散发被麻绳堵着嘴巴的年轻女子。那女子衣衫凌乱,很可能已经被侵犯过了,霍岚心头火起,上前一刀一个结果了那几名匪徒。 就这么杀掉真是太便宜他们了,要不是考虑到云妙晴还在一旁看着,不想污了云妙晴的眼,她会叫他们死得更惨一些,让他们也尝尝被折磨羞辱的滋味。 “别怕,没事了。”见那几名匪徒都死了,云妙晴从藏身处出来,去那女子身后帮忙解开绑住她的绳子。 霍岚站在女子的正前方,俯身替她取下塞在口里的麻绳。原本遮住面孔的头发随着女子抬头的动作向两边分开,霍岚目光一顿,惊道:“王翠翠?” 霍岚认出王翠翠的同时王翠翠也看清了霍岚的脸,但她没敢认,毕竟她印象里的霍岚明明是个男子,面前这人虽然音色低沉了些,可这是个女的呀…… 她茫然地转过头,待看清她身后的云妙晴后才又不可思议地回望向身前之人。 -- 第142页 “霍岚?你、你怎么……” 两人几年不见了,再见面时双方变化都很大,一时间好似有许多话想问,可眼前这个尴尬场景,又什么话都问不出。 她俩就这样无言地互相看着对方,最后还是云妙晴打破了这段沉默:“王姑娘,我跟霍岚就住在这山上,你要不要先去洗洗澡换身衣服?” 王翠翠经云妙晴一问这才如梦初醒般地点了点头:“你们借我身衣服,我在河里随便洗洗就好。我出来这么久,孟哥……我相公肯定急坏了,我得赶快回去找他。” 这么冷的天下河也太需要勇气了,回去路上云妙晴劝了两句,王翠翠坚持要尽快。这说到底算人家的家事,见王翠翠执意如此,霍岚跟云妙晴都不好再说什么。 两人把王翠翠带到溪水边,云妙晴担心王翠翠遭逢那样的惨事后会寻短见,嘱咐霍岚回去取衣服,自己留下来守着人。 这里离山顶不远,霍岚稍一犹豫还是答应了。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回房中取了衣服,又急匆匆赶了回来。 霍岚一到,王翠翠便要上岸,她才刚洗没多久,看得出真的很着急。霍岚把干净衣服放在溪水边,同云妙晴退远一些背过身去,待王翠翠穿好衣服才又转回来。 霍岚小时候多蒙王翠翠一家照拂,在这乱世中遇见人家有困难,不帮一把怎么也说不过去。可要把王翠翠送回去势必得去更远的地方,那云妙晴会不会有危险呢…… 她还在纠结,云妙晴已经对王翠翠开了口:“现在世道这么乱,你一个人我跟霍岚都不放心,我们送送你吧。” 霍岚听闻此言朝云妙晴望去,云妙晴对她回以一个微笑。这个人真是……平时胡搅蛮缠,一遇到事情却总是那么温柔体贴,从不让她难做。霍岚心头一暖,藏在袖子里的手与云妙晴交握在一起。 云妙晴既然已经替她做了决定,她也没什么好再想的。两人问明了王翠翠如今栖身的地方,一同送王翠翠回去。 “你俩不用这样小心翼翼,我就当出门被狗咬了,不会为这事寻死觅活的。”回去路上,王翠翠将她这些年的情况说与了霍岚听。 当年她与霍岚分别后,心如死灰地回到家中,等着过完年按家中长辈们的安排嫁给瞿孟,结果瞿孟不知从哪里听说了她宁愿偷跑都不想嫁给他,硬生生将婚期推迟了半年,为此还挨了顿打,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王翠翠心中感动,对这婚事也没有那么反感了,半年一到便顺从两家的意思嫁给了瞿孟当媳妇。 “我嫁给孟哥一年多都没怀上孩子,他娘天天骂我,还说要给孟哥再说一门亲事。孟哥疼我,不忍心我在家里整日受他们指责,就带了我跑出来,在别处做些小买卖,后来到处都是官兵打仗,我跟孟哥就逃到了这里……” 王翠翠说起这些的时候脸上甚至还带着笑意,在刚经历完那样不好的事之后还能笑得出来,可想而知瞿孟在她心里是真的很能让她感到幸福。 “……我昨晚出来解手,不成想让那伙贼人掳了去。这事你们别告诉孟哥,他是个急性子,知道了肯定要去给我报仇出气,哪怕人都死了他也会气上好长一阵子。” 霍岚跟云妙晴一口答应。 天很冷,王翠翠紧了紧领口,对陪着她的两人笑笑:“你们俩真好,知道我被那伙贼人侮辱后还肯借我衣服,跟我说话,不嫌我脏……” “王姑娘,干坏事的是那伙贼人,可耻的是他们不是你。”云妙晴正色道,“你能撑到我们来救你,有勇气面对往后的日子,非常坚强,是值得人尊敬的,不要把过错归结给自己。” 王翠翠眼眶一红,她先前话说得轻巧,可那些坏人给她带来的伤痛怎么可能那样轻巧!她能笑不代表她不痛苦,事实上她昨天夜里就已经吐过好几回了。 “谢谢你跟我说这些。”王翠翠飞快抹了下眼,吸吸鼻子道,“我会活下去的,孟哥还在等我呢,我会跟他好好过下去,要长命百岁的……” “再跟我们说说你相公的事吧。”云妙晴看出王翠翠难过,对王翠翠说。这一招非常管用,提起瞿孟,王翠翠情绪逐渐又好了起来。 她跟瞿孟就歇在附近一座村子外,那里搭了许多简陋屋棚,霍岚将王翠翠送到这里时意外见到了茅西村众人。 上辈子云妙晴病逝那晚这些人就打算要逃难去的,算算时日差不多该走到这儿了。她放眼望去,没在人群中找见她上辈子借宿那家的大娘,正琢磨着要不要去问上一问,就见这些人围上了王翠翠。 “瞿家娘子你去哪儿了!你相公可急死了!” “你相公昨天半夜醒来没见你,把我们都叫起来问了一遍。” “我们生怕你遇上歹人,担心了一整天,你往后再去别处可得跟你相公说一声!” 大家七嘴八舌,王翠翠越过人群向周围张望了一番,问道:“孟哥人呢?” “他找你去啦,天没亮就去了!” 天没亮就去了,这会儿还没回来……王翠翠心里升起不太好的预感,当即就要去找人。 “哎你别去了,你们这一个找一个的,得找到啥时候?” “就是呀,你相公没准儿一会就回来了,你安心等着就是。” 按说这些人说的都是实情,可王翠翠就是坐立不安,她始终觉得心里发慌,一刻也静不下来。 -- 第143页 “这样吧,你才到这里没几天,对这一带不熟,霍岚认得瞿孟,我让霍岚帮你去找找?”云妙晴提议。王翠翠惴惴地望向霍岚,半句话也说不出,俨然已经六神无主。 类似的困境霍岚上辈子也经历过,当时多亏有人出手相助她跟云妙晴才化险为夷,因此她对王翠翠此时的忧惧几乎能感同身受。她环顾四周,这里人很多,村子里为防动乱还组建了民兵,寻常盗匪轻易不敢过来。况且她上辈子在茅西村住过一段时间,跟茅西村这些人也认识,知道这些人心肠都不错,把云妙晴托付给她们照看半天应当问题不大。 安顿好了云妙晴,霍岚沿着那些人最后看瞿孟去的方向走了几个时辰,临近黄昏才在一处山坳里瞧见了自己要找的人。 那里不止有瞿孟,还有一大伙人,霍岚粗略数了数,莫约二十来个。跟昨晚出现在鸡笼前那伙小贼不同,这些人各个儿手提大刀腰圆体壮,恐怕在战乱前就是打家劫舍的强盗。 瞿孟躺在地上浑身都是血,要不是还时不时抽一上抽,霍岚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死了。 她答应了王翠翠要把人带回去的,没找着人也就算了,既然让她找着了,就算真变成了一具尸体她也要把瞿孟走。只是对方人太多,霍岚这会儿没法动手,她静静地趴伏在山上,等候天黑。 剿匪这事对她而言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待到深夜这帮匪徒睡熟,霍岚身手矫捷地杀掉守夜放哨的,再悄没声将余下之人一一诛杀殆尽。 “瞿孟?瞿孟?”霍岚擦了把脸上的血,来到瞿孟身边试探着喊了他两遍。 瞿孟“唔”了一声,在这满地尸首之中粗粝得如同鬼魂哀嚎。他身上满是刀伤,霍岚想给他处理都无从下手,只得砍了几段树枝绑在一起做了个板子,将瞿孟固定在上面,拖着拖板一步一步往回走。 “王翠翠找着了,她没事。” “就是她让我来找你的,她还在等你呢……” “你别死啊瞿孟,我辛辛苦苦救你出来,你要是死在半路上,我可不只要剁掉你一只手那么简单了!” 以前霍岚很讨厌瞿孟,不光是因为瞿孟总爱找她麻烦,还因为瞿孟这人冲动鲁莽,在她眼里就像个大傻子,她都不屑与瞿孟这种蠢货来往。可今晚不知是听多了王翠翠那些夸瞿孟的好话,还是这惨白的月色勾起了霍岚太多不好的回忆,霍岚心中酸涩得厉害,生怕瞿孟死在半路上。 如果瞿孟死了,她该怎么跟王翠翠交代?王翠翠才经历过那些痛苦折磨,看得出她之所以还能坚强地笑出来,全是因为有瞿孟,要是瞿孟也没了…… 上辈子自己守在云妙晴坟前,也是一个这样惨白的夜晚,那会儿自己在想些什么来着?那时候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对云妙晴的感情,失去云妙晴都让她那样痛不欲生,如果换做现在,她不敢想如果快要死掉的人是云妙晴她会怎么样。 霍岚有点希望这段路再长一些,最好永远都不要让王翠翠看见瞿孟这副样子,可她又希望这段路再短一些,好让王翠翠跟瞿孟能多一点相处的时间。 不管她怎么想,路就这么远。 “是不是霍岚回来了?孟哥!孟哥!”霍岚的身影甫一出现王翠翠就跌跌撞撞奔过去。被霍岚以这种方式拖回来,就算她还没看见树枝上的瞿孟,又哪里猜不到发生了什么呢? 云妙晴紧跟着来到霍岚身边,俯下身查探了一番瞿孟的伤势,起身对霍岚摇了摇头。 伤成那样,神仙也难救,能撑着这口气回来就已经不错了。 “霍岚,云小姐,你们是不是有办法救他,求求你们,求求你们!”王翠翠叫不醒瞿孟,疯了似的给霍岚跟云妙晴磕头,她哪里不知道瞿孟这伤多半没得治了,可万一、万一呢?霍岚跟云家小姐那么有本事,万一她们能…… 霍岚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她理解王翠翠的心思,正是因为理解所以才更加悲哀。 “呃——”就在这时,拖板上的人醒了。 “翠翠……” “我在!”王翠翠第一时间听见了瞿孟的呼唤,立刻调转头扑到瞿孟身边握紧他的手,“我在,孟哥,是我,我在这儿!” “你没、没事吧……” “我没事,我很好,孟哥,你也要挺住,要好起来知道吗?我们还有好多日子要过呢,你要好好的……你一定要好好的……”王翠翠泣不成声。 “霍、霍岚也在吗?” 霍岚猛然听到瞿孟叫她,愣了一下才俯在瞿孟身旁,低低应了一声。 “翠翠……从前就、喜欢你,以后,你、你照顾好她……”瞿孟伤得太重,被血糊住了眼睛,一直没太能睁开,亦没发现霍岚的女子装束,还将霍岚当做旧日情敌。 这嘱托霍岚不知该如何应,只听王翠翠大哭道:“你个冤家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喜欢过别的人,我就喜欢你一个,生生世世就你一个,你要好起来啊……” 大概是气的狠了,她还打了瞿孟两下,可到底心疼瞿孟的伤,两下都是高高举起手又轻轻拍下去。 “我也喜欢你,你、你……呃!”瞿孟艰难地抬起手,似乎想要擦去爱妻脸上的泪水,可这一口气终是到了尽头,只能带着未说完的话和未做完的事满是遗憾地离开。 “孟哥!啊!!!!”王翠翠的叫声锥心刺骨,忽然,她一把抽出霍岚腰间的佩刀。 -- 第144页 “你这是干什么!”霍岚一惊,连忙拽住王翠翠的胳膊,云妙晴也赶忙来拉人,却被王翠翠狠狠一推,失去平衡摔在地上。 “妙晴!”霍岚这下急了,真动起手来王翠翠哪里拼得过她,可就在她要用力扯开王翠翠时,伸出去的手却倏忽一缩。 月光下,王翠翠直勾勾瞪着她,仿佛她夺得不是自己的刀,而是王翠翠的命。霍岚面对再凶狠的恶徒猛兽都不曾退缩,却被此时王翠翠眼中那滔天恨意和凄凉悲苦刺得退了半步。她无端又想起了那一日,是不是也有人劝过她走来着,可她没有走,哪怕知道这样下去自己会冻死也没有走,在坟前不吃不喝跪了一天一夜。 那会儿自己在想些什么来着?这个问题又一次出现在霍岚心中,就这一迟疑的功夫,王翠翠已经合身撞在了霍岚刀上。 “孟哥……你、等等我,我找你来了……” “哐啷”一声,被两人争夺了半天的刀掉在地上。王翠翠趴在瞿孟身边已经断了气,霍岚呆呆地看着这幕,半晌都没有挪动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今天更的有点晚,这大概是本文最虐的一章了,宁为太平犬,莫做乱世人_(:з」∠)_ 昨天有人文,在这里再说一下哈,肯定是甜文HE,霍岚跟云妙晴都会好好的白头到老! 第六十章 不知从何时起, 四周逐渐有了哭声。一开始只是几个人隐隐约约的啜泣,声音不大,却如同一颗抛入湖中的石子, 层层波纹从石子落下的地方传播开去, 更多人被这悲伤所感, 到某一个节点时再也克制不住, 化为震天的哭嚎。 这些人不是每一个都认识王翠翠和瞿孟, 跟这对年轻小夫妻有过交谈,可同是天涯沦落人, 大家从家乡逃离漂泊至此,今日惨剧发生在他俩身上, 谁又能知道明天会不会轮到自己? 这乱世逃过了兵乱还有凶恶匪徒,逃过了匪徒还有豺狼猛兽, 即便这些都躲了过去, 等食物一吃完该怎么办?这村头长棚里互相帮扶的患难情还能维持得了多久? “霍岚?霍岚!”一声叠一声的焦急呼唤将霍岚从呆滞中拉回现实, 霍岚涣散的目光迟缓聚焦到眼前人身上, 她动了动嘴唇, 想跟云妙晴说“我没事”, 可放眼周遭, 这一句“没事”终究还是未能说出口。 云妙晴神情也很低沉, 却还是打起精神跟霍岚说:“王姑娘这会儿想来已经和她相公团聚了, 咱们把他俩合葬了吧。” 霍岚缓缓点了下头,将王翠翠跟瞿孟拖至路边, 那里有一排坟包, 土都是新翻的,里面埋着的大约都是长棚里的逃难人。有人看出了霍、云两人的意图,上来帮忙。现如今哪里有条件去找棺材, 不过是一个浅坑,一张草席,人命轻贱至此,从挖坑到埋好一座坟都不需要半个时辰。 一块木板上刻着两个人的名字,这就算是墓碑了。木板是霍岚现去林子里砍了树做的,除了王翠翠跟瞿孟的合葬坟,边上剩下那些连木板做的碑都没有,毕竟木板得有那么宽,树枝肯定不行,而树的话,没个趁手的工具就算想砍也没办法。 两人在坟前静默,白天王翠翠含笑说会好好活下去,跟瞿孟长命百岁的模样还历历在目,仅仅一天不到的时间,谁能想到竟会发生如此变故。 良久云妙晴叹了声气:“走吧,回去了。” “好。”霍岚哑着嗓子答应了,忽而又道,“你在这儿等我一下。”说完她走回长棚这边,找到茅西村众人。 “你们村是不是有个姓吴的大娘,住在村东头第一间屋子,门口有棵柚子树?” “对对!你是她什么人呀?” 霍岚对提问避而不答,接着道:“她在何处,我怎么没瞧见她跟你们一起来?” “哎哟她家可惨了,儿子当兵死啦,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她儿媳正要生产呢,难产,跟肚子里的孩子一起没了,我们那么多人都没拉住她,一头撞在床角,唉……” 果然,由于这辈子她跟云妙晴没有路过茅西村救下那个胎儿,那位好心收留过她们的大娘命运也发生了改变。霍岚木着脸对答她话那人道了声谢,在茅西村众人迷惑不解的目光中回到了云妙晴身边。 云妙晴没问她去做了什么,两人沉默着离开此地,慢慢往她们的山顶小屋走,待爬到顶时却不约而同没有进屋,而是在崖前石头上坐下。过去一年里她们在这里看了无数次日出,冬日夜长,这时辰换做夏日太阳都该高悬了,而现在明月依旧挂在头顶,将凄冷的光辉投映在这片疮痍大地上。 “妙晴,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呢?欺负王翠翠的人我都杀了,害瞿孟的人我也杀了,我给他们报过仇,可他们还是死了。瞿孟是为找王翠翠误入了匪窝,而王翠翠不过是夜间出去小解一下,她又做错了什么?这世道难道连人的基本需求都不允许了么?还是说、还是说都怪我去的太晚,是我没来得及救他们!” 前面霍岚还勉强能保持平静,说到后面已语无伦次,她想了一整晚,压抑了一整晚,这在无人的一刻终于在云妙晴面前爆发出来。 看她这样伤心,云妙晴也不好受,探身抱住霍岚,拍着她的背安慰道:“不是你的错。唉,这战事一日不休,这些孤苦飘零的人就一日不得好过……” 那些由兵乱带来的一系列祸事霍岚都是见识过的,无需云妙晴为她多解释。她趴在云妙晴肩头静了一会儿,将那些痛苦的,黑暗的,如泥沼般的回忆压了下去,直起身问云妙晴道:“你知道这场仗会打多久么?” -- 第145页 “短则三五年,长则十数年吧。”云妙晴放开霍岚,两人靠近彼此一侧的手交叠在一起,肩并肩看向远方云海。 “裕王虽然刚愎自用,但齐盛和他这一派系的几名将军都极其善战;庄王这边追随他的将领是少了些,可他本人是个狠角色。至于杜守铭,他挟持天子,名义上可号令各州,亦能撑得上一段时间,战事究竟会持续多久,哪里能说得好。” 霍岚原本也没指望从云妙晴这里听到一个确切答案,她默然片刻又问道:“那等仗打完是不是就会好起来?大家就能回到各自的家乡,有饭吃,有衣穿,安居乐业?” 云妙晴摇头:“这也难讲,要看最后胜的是谁了。” “终结乱世的会是仁义之师、民心所向,书上都是这样写的。”霍岚轻声。 “仁义之师?你看他们三个谁比较像,杜守铭么?”云妙晴笑笑,说是笑更像是对那三人的嘲讽,只牵起一边嘴角,笑意并不曾到达眼中。 “我不知道。”霍岚心里乱的很,老实回答。 “他们三个里面杜守铭人品大概相对好一些,但如我所料不错,他会是最先败下来的一个。没有绝对的统治权力,各地州府哪会一直乖乖听话,起初还能看在皇帝的份上听命于他,时间一长,一些有野心的刺史就会连同当地驻守武将脱离朝廷掌控,独占一方甚至加入谋夺江山的行列。这些地方官员士族里会不会出现一位天纵奇才尚不得知,但就目前,庄王仍是赢面最大的。” 庄王……霍岚心下一沉,只听云妙晴继续道:“从长远来看,能安定天下,令万民臣服的必是一位仁政爱民的好皇帝,可短期来说却不一定如此。齐太祖讨伐十八路诸侯,结束了姜末以来百余年诸侯割据局面,可他和齐高宗在位期间法令严苛,赋税沉重,屡征徭役,百姓苦不堪言,直到宣武帝起兵推翻齐朝统治之后,天下才重归太平。” 云妙晴所说的这段历史霍岚也读过,齐朝是一个十分短命的王朝,齐太祖和齐高宗在位总共不过三十一载,如果将这段史事换到当下,十数年战乱过后,残虐成性的庄王终得帝位,百姓经历几十年黑暗统治才终于等到一位明主,用另外一场持续好几年甚至十数年的兵灾换得安度余生。 前面十数年,中间几十年,后面再十几年,前前后后加在一起少说得要四五十年光景。可人一生能有几个四五十年?多少人根本等不到那一天,一辈子都要活在朝不保夕妻离子散的痛苦中? 霍岚迷茫地看向前方,上辈子昏迷前那位神秘人的话重新在她耳畔响起。从前她不止一次地想过,那人的意思是不是要她用结束这一切来换取云妙晴一生平安,但后来云妙晴一直好好的,而那个神秘人也再没有出现,她便放下了这个念头,只想与云妙晴隐居世外,诸事不问。 在目睹了昨日种种之后,她无法再对这人间炼狱无动于衷。王翠翠跟瞿孟的悲惨经历让她仿佛看见了另一个世上的自己跟云妙晴,而此时此刻又有多少人正在经历这种与爱人亲友阴阳相隔之痛? 还有茅西村那位大娘和她的孙子,她重生了,救了云妙晴,却害这两人丢了性命。这是她的罪,有人为云妙晴的活付出了代价,而她却没有如约为这些人带来一个更好的时代! 霍岚闭上眼睛,巨大的悲伤和痛苦从她的心灵蔓延至肉体,每一次呼吸都好似在灼烧她的五脏六腑,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妙晴……如果我说,我是说如果,我要离开你一段时间,你会恨我么?” 云妙晴讶异:“为什么这么说?” “看了王翠翠跟瞿孟,还有其他人,我做不到什么都不做就这样一直等下去。虽然去年归宗大礼尚未举行,但陛下……现在该叫他先帝了,他曾经亲口承认过我的身份,大家也都知道。 现在天下大乱,我想这个身份多少还可以用上一用,我会先把你送到你母亲那边,让闻大哥他们照顾你,然后我再想办法征一些士兵,不说推翻谁的统治,起码给大家争出一块没有贼寇、不用担心夜里忽然被乱兵杀害的平安乐土。” 霍岚说这些话时不敢去看云妙晴的眼睛,成亲那日她许诺要跟云妙晴生生世世永不分离,这才过去多久,她就要跟云妙晴提分别…… 她愧对云妙晴,可是一想到还有那么多人在承受跟她一样的痛苦,而从那神秘人的话中看,她明明有可能为这些人带来改变,她就没法再心安理得的跟云妙晴缩在这世外一角,只顾自己甜蜜,不管他人死活。 一声叹息在耳边响起,霍岚空余那侧的指甲掐紧自己手心肉,她太害怕云妙晴说对她失望之类的话了,可这是她应得的不是吗? “我啊,等你跟我提这件事都等好久了。”身边人的话语听不出半点指责,反倒有一丝丝轻松。 霍岚惊异地转过头,只见云妙晴伸手拉过她另一边胳膊,抚平她的拳头,轻轻揉捏着她掌心里方才被掐出来的红印。 “你还记不记得之前在京城的时候,我曾经问过你想不想当皇帝,当时你是怎么回答我的?” 霍岚不清楚云妙晴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她顺着云妙晴的话想了想,记起那时自己好像说的是不知道,只想保护云妙晴之类的话。 “一个好的帝王,眼里不应该只有一个人,只有情情小爱,她要看得见她的子民,看得见天下疾苦,看得见这广袤的河山。”云妙晴牵着霍岚的手,沐浴初升的朝阳徐徐道。 -- 第146页 “先帝这一辈子,虽然对平章太子、对朝中重臣做下过许多寒心事,但他在位期间屡次减免赋税,不兴兵事,与民生息,持简勤政,查办贪赃枉法之徒,他心中是有百姓的。我想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属意了庄王多年,一朝发现庄王本性,哪怕年事已高无力再与他儿子斗下去,也甘冒风险要试上一试。” 没有皇帝的默许,庆京府尹不可能草草了结杜文曜一案,恐怕那时候钟羽就知道了事实真相,看清了庄王的本来面目。可那时庄王羽翼已成,已非他一道诏令就能撼动,是以才同杜守铭谋定了后续诸多事宜。 “你从前不懂这些,所以我也未向你提起此事,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朝阳的暖光驱散了夜的凄寒,霍岚怔怔地看着云妙晴,一瞬间,往日那些被她忽略掉的细节依次浮现眼前。 银杏曾说云妙晴十六岁时女扮男装参加科考,真的只是因为一时淘气和不服兄长么?自己初到京城,云妙晴向她解释京中女子出行的诸多不便,真的只是在陈述一桩风俗么?还有那晚从京城出逃,云妙晴于箱子里提起父亲时那一丝怅然是从何而来,那连闺房之中都摆的满满的书籍又是为何而读? 她一直是心怀抱负的…… 霍岚的心此时如有一口铜钟,被粗壮的圆木重重撞了一下,震颤中带着令人目眩神晕的长鸣。 云妙晴参加科考,不是为了跟兄长置气,是真的想要入朝为官;她当日讲述那番世人对女子与男子之间不同态度的话,亦是盘踞于她心中许久,一心想要改革的内容。 还有她的父亲,她说父亲当初做官是为了赌一口气,不过后来…… 结合云妙晴对父亲的敬仰之情,那段未尽之言当是后来云相心中有了黎民苍生,有了天下兴亡,那丝怅然来自于父亲还有许多宏图构想未来得及实施就早早去了,对他自己和家人而言是遗憾,对万千百姓来说亦是损失。 怪道当年陛下看了云妙晴的试卷,会说云相教得好女儿。云妙晴不只在叛逆不羁上继承了父亲的侠气,在抱负理想上也与父亲一脉相承。就连当初被禁足于府上,现在想来惩罚措施那么多,云相却独独选了这一个,当是深知女儿脾性,哪怕可能性微乎其微,还是替她拒了所有婚事,让她免于被困深宅内院,给她一线施展拳脚的希望。 一想到自己曾有过将云妙晴隔绝起来,只能与她朝夕相处的念头霍岚就一阵后怕,还好……还好自己没舍得这样做,如若不然,自己亏欠云妙晴的怕是永生永世都难以还清。 即便是这样,霍岚心中还是又苦又涩。 “要是、要是我没有悟出这些,你要怎么办……你……” 霍岚说不下去了,云妙晴发过誓要跟她患难与共、死生相守,这么久以来除了那些玩闹话,从没表现出任何怨言,如果她一辈子都不懂,云妙晴岂不是打算将自己那些理想都封存起来,一辈子陪她过这样的傻日子? 太委屈了,妙晴她怎么可以委屈自己到如此地步……她那么聪明一个人,为什么要做这种傻事啊…… 即便离京那日霍岚下过决心再也不能哭,这一刻还是落下泪来。 “刚还豪情万丈地说自己要为百姓争得太平日子,怎么转头就哭起来了。”身边人又道。 哪有什么豪情万丈,分明难过的要死。霍岚知道云妙晴在逗她,仍旧哽咽难语。 云妙晴替霍岚擦掉眼泪,微微笑道,“你又怎知你不会悟出这些?你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学生,那些兼济天下的思想我都教给过你。你以前不懂是因为你自小没有这方面的感情,缺少一个触动你的契机,我知道你早晚会有明白的一天。我昨日说要下山,原也是想让你看看现今百姓们的生活,只是我没想到会遇上那样的事,早知道……” 云妙晴说着一顿,垂下头不再言语。 从前霍岚觉得自己虽然大多数时候能懂云妙晴,可也有不太明白的时候,经过今晚这一番谈心,她忽然有一种跟身边人合二为一了的感觉。云妙晴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在她眼里都化为了透明,内里的含义变得清晰可闻。 “早知道也改变不了什么。”她接着云妙晴的话说下去,“如果咱们没下山,王翠翠会被那伙人折辱致死,而瞿孟也会死在另一处匪窝。这样说来倒幸亏咱们昨天下去看了,好歹让他们在死前有了一次团圆的机会,死后能葬在一处。” 说完这些,霍岚略微开解了一些。两人回到房中,既然决定要离开,势必得先收拾东西。 她们在此处住了一年,平时不觉得,真清点起来才发现这一年下来积攒的东西竟有这么多!锅碗瓢盆自不必讲,光是油盐酱醋就有许多,还有被褥衣服、闲得无聊时做的各种手工小玩意儿,零零碎碎数不胜数。 这些不可能都带走,云妙晴把路上不用的分门别类放进箱子里仔细封好,尽管都不是些贵重物品,但上面满载着二人之间的回忆。 云妙晴做这些时霍岚就在她身边给她帮忙,看着云妙晴忙忙碌碌的身影,先前堆积在霍岚心头的苦涩逐渐转化为酸甜。 还好,她还和云妙晴在一起,不仅如此,她们还有了共同目标,共同理想,那是一种灵魂上的交融,比身体上的亲热还要更进一层。 “等将来战乱平息,咱们还能来这里取它们,就可惜了我那些鸡鸭,这下都得变成野鸡野鸭了。”云妙晴装完又一个箱子,回头对霍岚说道。 -- 第147页 霍岚看着满屋大大小小的箱子,灵机一动:“不然咱们刻个碑吧,竖在外面,这样要是以后有人来到此处,也能知道咱们的故事。” 她其实想说上了战场谁也无法保证自己能全身而退,如果她将来战死,云妙晴很可能也不会独活,要是那样,她们可以先留个碑文在此,即便将来她们死了,她们的故事能够流传下去,也算是另一种永生。 可是这话说出来太不吉利,霍岚不想说,云妙晴亦未说破,两人兴高采烈地去寻了一块合适的石头来,由霍岚用云妙晴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在上面刻下了两人逃难至此这一年多的事迹。 “太和三十一年十月,吾与妙晴避难于此……” 霍岚从一年前开始写,写到两人摸索着自建房屋,写到那桩以天地为媒、以草木为证的骇俗婚事,写到婚后两人一起开垦田地、种菜养鸡,也写到这段时间以来山下越来越多的难民和惨事。 为了这石碑能存在的久一些,她特意挑了一块十分坚硬的,这就导致虽然她有宝刀在手,刻起字来仍旧非常费劲,直到天再度擦黑才刻写完毕。 两人吃完晚饭,认真沐浴一遍,早早躺上床休息。这一离开,下次有床睡有热水洗的日子还不知得等到什么时候。 早上起来,霍岚下意识去拿一件男子衣衫,接着又去清点自己的小金库。 “你一大早在做什么?”云妙晴被霍岚翻东西的声音吵醒,懒懒地朝她看来。 “我想我是女子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那通缉告示上并未写明,只有负责抓捕的官差才知道内情。我还可以继续扮做男子,利用平章太子遗孤的身份招募人马。” “那之后呢?你打算否认自己的女子身份,然后瞒一辈子?” 霍岚被云妙晴问得一愣,说实话,之后的事她没有想那么远:“至少等我打赢几场仗证明了我自己的能力,人家才有可能愿意跟着我……” “可也有可能由此背叛你。”云妙晴一言指出其中风险,掀开被子起身穿衣,“我说过不会让人用曝光你女子身份一事来拿捏你威胁你的,怎么就忘了?” “所以你是有什么主意了么?”霍岚眼睛一亮,她说的那些自然都是些没办法的办法,要是云妙晴能解决这一难题,那可真是一劳永逸。 云妙晴抿嘴淡笑:“仅靠我们俩肯定是不行的,这种时候就要找一个有名望有号召力的人站出来表态愿意追随你、帮助你,从而为你赢得更多关注和支持。” 霍岚被云妙晴说糊涂了,有这么一个人当然是最好,可上哪儿找这么个人去?人家有这个本事的又凭什么会帮她? 她呆坐在床边想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同时露出些许不可思议的神色:“你说的这人莫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元宵节快乐! 最沉重的两章过去了,后面又会甜起来,答应我经过昨天一刀你们还爱我好嘛~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戴莫的酿九子 10瓶;某路过的包纸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一章 一个有名望到即便他推举的是一个女子, 亦会有大批人愿意追随,同时还有可能帮她们的人,放眼当今世上, 除了青光书院院首徐炳昌不做他想。 以青光书院在当世读书人心中的地位, 如果能得到徐炳昌的认同, 世人不说立马对霍岚刮目相看, 起码也会将信将疑, 一些见微知著者或是急于建功者都有可能加入她,成为她最开始的助力。 但这仅仅是有可能, 云妙晴的母亲出身于帛州徐家,霍岚不清楚这位徐炳昌跟云妙晴之间是什么关系, 想来有些亲缘。可多年前徐慕贞被逐出家门,从徐家族谱中除名一事流传甚广, 两边不说反目成仇, 估计也闹得挺僵, 徐炳昌还会看在这一丝亲缘的份上帮她们一把么? “你不去找他, 怎么知道他不会答应呢?”云妙晴眼睛微弯, 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如此轻巧的回答, 哪里像是去跟人商议一件关系她二人命运和国家根本的大事, 简直如同去问邻居借一碗水一样。 霍岚昨天还觉得自己已经看透了云妙晴的方方面面, 这会儿又开始不懂了, 不过不懂不影响她相信云妙晴的判断,大不了就是碰个壁, 也没多大损失。 两人穿好衣服, 在这间独属于她们俩的小屋里用完最后一餐饭,背上行囊锁好门,踏上了前往帛州之路。虽说这世道绝大多数百姓都在到处逃窜躲避灾祸, 却也有胆大要财不要命的商贩冒死往来于各地之间,上辈子霍岚她们就遇到几个,知道帛州那边暂时还好,跟周边几州时不时有点小摩擦,但境内还算安稳。 那时候云妙晴便要带霍岚奔帛州去,只是路上病得太重,实在承受不了奔波之苦,最终放弃了去往那边的打算。此次她二人重新走上去帛州的路,霍岚一路上万分小心,不敢有半刻松懈。 巧的是,她们途中还遇到了一拨上辈子遇到过的强盗贼寇和一伙兵痞流氓。上次霍岚跟云妙晴只能东躲西藏,受了不小惊吓,也遭了不少罪,而这一回霍岚已非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她习武多年,武艺已有小成,并不怕他们,还反过来把他们打了个落花流水。 经过这两遭,霍岚的信心又足了些,沿途瞧见一些受欺负的百姓,在云妙晴的授意下能帮便帮上一把,如此历时两月之后,二人总算到达了帛州州府溧汶城外。 -- 第148页 今时正值春暖花开,溧汶城外杨柳依依,本该随处可见跟三五好友结伴踏青的文人墨客,然而此时这里和千阳城一样,城墙根儿下满是别处逃难来此的流民百姓,城门倒是没紧闭着,只是派有许多士兵把守。 “站住,你们两个可是要进城?”守城的士兵拦下霍岚跟云妙晴,不问她们从何处来,亦不问她们要进城做什么,开口只问是否要进去。 这可与别处不同。霍岚跟云妙晴对视一眼,云妙晴上前一步:“正是,不知……”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那守卫不耐烦打断:“交一百两银子。” 溧汶城堂堂一座州府竟公然收入城费?!两人听城门守卫这话都有些吃惊,不过如今这世道,出现什么事也用不着太过惊异。 云妙晴默默从包袱里拿出两锭银元,这还幸亏那日她甫一听闻皇帝驾崩,便及时与霍岚去千阳城内钱庄里将银票换了现银,否则这会儿还未必拿得出银子。 守卫接了云妙晴的银元,拿在手里掂了掂,末了丢给她一块木牌:“进去之后别乱走,左拐第一个路口找一个姓张的老头儿。” 云妙晴接了牌子,与霍岚一前一后往里走,不想那守卫又是把刀一横,这次他拦在了霍岚跟前。 “你,也是一百两。” 一百两银子居然只是一个人的入城费!饶是霍岚见识过战乱中的许多怪诞行为,也被溧汶城这一规定震惊了。 这乱世有钱没钱暂且不说,但凡大老远从别处逃难来这里的,很少独自一人,要么拖家带口,要么跟同乡一起。一人一百两,几个人就是好几百两,就算这些人原本有这么多钱,好几百两带在身上,没点本事也早在半路上让人抢了去,哪里带得到这里来? 尽管心中诸多唾弃,但眼下霍岚跟云妙晴还得进城,不便在此发作。交过钱之后,那守卫给了她一块跟云妙晴一模一样的木牌,也是叮嘱她不要乱走,去找姓张的老头。 “如此一来穷人和普通平民都隔绝在外,进到城中的都是非富即贵,帛州刺史可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进入城中,云妙晴冷笑一声,“他有选择地将这些人放进来,总不会是只想捞这一笔入城费,溧汶城怕是已经让他变成了一座销金窟。” 这是霍岚第一回 来帛州,溧汶城从前是什么样她完全不知晓,因此也看不出溧汶城的变化,但有一点云妙晴说的没错,既然光入城就要交一百两银子,像她们这样的外地人在城中衣食住行恐怕还有的是地方遭剥削。 两人按那守卫所指在路口找到了一个胖墩儿老头。那老头弄了张躺椅就躺在路中间,大白日的鼾声震天响,被霍岚推醒后撩起眼皮子将她跟云妙晴上上下下打量一遍,仿佛在掂量这二人值不值得他坐起来招呼一下。 为了避免在路上吸引太多匪徒,霍岚跟云妙晴穿着最常见的粗布衣服,没有太招摇。那老头儿看到她们的穿着先是嗤了一声,接着又在她二人脸上来回看了数遭,这才慢吞吞坐起身,竖起他那短胖的手指对她二人道:“下房一两银子一日,中房五两,上房十两。” 霍岚还道自己听错了,睁大了眼睛问那老头儿:“你再说一遍?” 那老头儿似乎早就习惯来人有这种反应,慢条斯理地把他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回。 “别处最好的客栈住一晚才不过三百余文钱,你这儿开口就是一两,我要是住一年岂不是要三百多两?这还只是下房,贼寇都没你这么狠!” 面对霍岚的质疑,那老头儿撇了撇嘴:“你说的都是什么时候的行情了?现在咱们溧汶城里就是这个价,有地方给你们住就不错了。” 霍岚还待与他争论,云妙晴略微扯了一下她的袖子,拦在她前面冷着脸问:“那我们要是出不起这钱呢?” “嗨,简单!”那老头儿拍了下大腿,又一次伸出他那只胖手:“两条路,第一嘛,我看你二人姿色不错,咱们城里现如今青楼妓馆可是一等一的火爆,包吃包住还能挣钱。” “你!”霍岚一听更气了,扬手就要打他,被云妙晴拉了一把才恨恨作罢。 那老头儿见来人之一很有些凶,像是不太好惹的,稍微瑟缩了一下,才又回嘴道:“你这女娃瞪我做什么,老头儿我这把年纪了,就图点钱,又不图你们别的,告诉你们这些也是看你们初来乍到什么也不懂,好心帮你们。 再说了,别说是你们两个无依无靠的姑娘家,哎哎哎,就那个,看见前面巷子口走过去那个穿灰衣服的人没有,他原先还是哪里一个地方的县丞来着,上月钱花光了,把他老婆卖去了妓馆,一开始哭哭啼啼好不舍的,现在不也过得好好的?” 前方巷口,一个男子喝得醉熏熏的,怀里还搂着一个衣着暴露的女子,两人说话口音完全不同,显然那女人并不是他原配娘子。 入城费收的那么高,一天也未必能进来一个人,那老头儿大概无聊的很,难得跟人聊开了便叨叨叨个没完。 “我跟你们说,现在这城里头干什么都贵,除了少数几个特别有钱的,时间久了哪个撑得下去?那些个举家迁来的世家富户,等钱一花完还不是把他们的大老婆小老婆女儿孙女往妓馆里一卖,这样女的不至于饿死,男的呢少了几张嘴吃饭,隔三差五还能从她们那儿讨来些钱花花,多好的事啊。等你们在这城里待久一点就习惯啦,这年头能活命就别挑挑拣拣的了。” -- 第149页 “我呸!”霍岚啐了一口,忿忿道,“这么好的事那些人作甚么要卖老婆卖女儿?怎么不把他们自己卖进去?” 云妙晴脸色亦是有些发青,却还算冷静道:“你刚才说的这是一,那二呢?” “二嘛……”那老头伸长脖子朝右后方扬了下下巴,“喏,这种棚屋,三十文钱一晚,想住也行。不过我得提醒你们,就算是住这种棚屋你们也要想办法弄点钱,不然等交不出钱的时候就会有人过来把你们赶出城,那些个官差可不像老头儿我这么好说话。” 老头说的棚屋跟岷州那些城外村头的差不多,四面豁风,也就能挡挡雨,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这是在城里面的,比城外安全一些。 说起城外,方才霍岚跟云妙晴进城的时候,溧汶城外的流民全是露天席地挤在一处。岷州那么穷的地方,当地官员好歹还给逃难过来的百姓们搭个屋棚,帛州刺史竟然嫌贫爱富到这种地步,城外的人没有钱,他就连个屋棚都懒得给人搭! 云妙晴神情愈发阴沉起来,当即二话不说牵起霍岚便走,身后那老头儿扬声喊:“哎你们不住吗?你们现在嫌贵,等再过阵子城里住处越发紧张,就是这个价你们也住不到啦!” “气死我了!”霍岚一脚踢在路边树上,合抱粗的大树被她踢得直颤,树叶沙沙落下好多片,“我还以为这里不打仗,应该是个能收留难民的好所在,没想到这些当官儿的比禽兽还不如。” “帛州刺史仗着朝廷无力监管,竟连这种难民财也敢发,我一定要好好教教他什么叫做礼义廉耻!”云妙晴也气不过,她牵着霍岚走过半座城,来到溧汶河边。 溧汶这座城最早便是因为溧汶河得名,溧汶河从城中流过,将溧汶城分为南北半城,河边从前就有许多青楼花坊,现在又增添了一大片,即使是白天,这里也熙熙攘攘,到处都是醉生梦死的人。 可恨的不只有当官的,还有这些一脸麻木之辈。 霍岚这下连骂也骂不出来,有些难受地勾了勾云妙晴的手指:“那咱们现在怎么办,要不先花点钱找个地方住?” “不用,咱们先去青光书院。”云妙晴带着霍岚走过一座高高的石拱桥,来到城南。 离开河边那些妓馆之后,再往南走,眼前景象与霍岚先前所见又有不同。这里一条街半边都是客栈,另一边则有许多茶坊书肆,往来行人都做书生打扮,仔细看甚至还有女子混迹其中。 霍岚路过一家茶楼,好奇地朝里张望,几名书生坐在一处,正为一个辩题争得面红耳赤,另外一边忽然响起一阵叫好声,那是有人接了个绝妙的好对子,赢得围观人群的一致赞赏。 云妙晴在一处小摊前停下,买了一张拜帖,问人借了笔,端端正正写下自己的名字,又领着霍岚七弯八拐走了许久,青光书院的匾额终于出现在了眼前。 书院依山而建,虽然不是那种绵延千里的大山,可整座山全是青光书院的地盘,远比霍岚想象的要大得多! 沿青石台阶拾级而上,道路两旁的小路延伸出去又有许多房屋,内里时不时传来诵读声。再往上去,山顶有一处足可容纳上千人的空旷场地,正前方设有一处高台,云妙晴指着那处高台为霍岚介绍道:“每月逢五,书院便会安排大儒在此公开讲学,那些没能考入书院的求学者也可来听。昨日十五,应当刚讲过,下次二十五的时候再带你来看,那场面可壮观呢。” 霍岚方才一路走来,被这浓浓的求学氛围震撼到说不出话,这里不仅和城北的颓唐不同,和她走过的所有地方都不一样。这样大的讲学场地仅是看着就让她心头激荡,不知开讲时又该是何等景象。 按说她都在京城住了大半年,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可眼前所见种种仍教她眼花缭乱。霍岚呆头呆脑跟在云妙晴身后,恍惚间看见云妙晴将拜帖递给了一个小童,片刻后那小童又一次来到她们跟前,张嘴说了句什么,然后她们便又开始向里走。 这里似乎是一处内宅,比先前走过的地方更加清幽,习习凉风吹拂着道路两侧的竹林,若有似无的花香随风萦绕鼻尖。半柱香之后,两人跨过一道拱门,一座小屋出现在她二人面前。 屋子门窗大开,内里一应陈设从外面均可看得清清楚楚,总共不过几个书柜,一方矮桌。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跪坐在桌后,正在烹煮一壶好茶。 云妙晴率先迈入房中,双手交叠对老者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口中唤道:“老师。” 老师…… 老师?! 云妙晴叫这人老师?!!! 从岷州到帛州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霍岚猜测过无数次云妙晴跟徐炳昌之间的关系,最大胆的想法也不过徐炳昌是云妙晴的外祖父,她甚至纠结了好久如果见了面,徐炳昌为云妙晴母亲的事对云妙晴冷眼相待,她该不该替云妙晴出头反击。 结果这二人居然是师生?他们早就认识而且还相处不错?! 要不是有外人在场,霍岚就要去狠狠咬一下云妙晴的耳朵,问云妙晴到底还有多少秘密没有告诉她。可惜场合不便,她只得将这笔账先记在心里。 “妙晴啊,好久不见。”徐炳昌微笑着招呼云妙晴在他对面坐下,又抬眼向霍岚看来,“这位想必就是传言中那位平章太子的遗孤了吧。” -- 第150页 霍岚本待在云妙晴之后对徐炳昌介绍自己,没想到徐炳昌竟径直问起了她,还连她是谁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也是,她跟云妙晴的通缉告示都贴出来好久了,徐家此次虽未受牵连,但因着有徐慕贞这层关系,总归有点尴尬,不至于对她跟云妙晴在京城的所作所为不闻不问。 霍岚称了声“是”,学着云妙晴的模样对徐炳昌行过礼,等徐炳昌点头受过才挨着云妙晴坐下。 “转眼你我一别都有十年了,你跟这位霍岚小友在京城做得好大事,我可听了不少你们的传闻呐。” “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教老师看笑话了。”云妙晴笑着拿起桌上竹夹,接替徐炳昌将那壶茶烹煮完毕。 “能把朝局搅得天翻地覆,哪里是小把戏。你父亲要是知道你现在的本事,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徐炳昌端起云妙晴给他倒的茶,吹了吹面上的浮沫,嘬上一小口,“唔”了一声放下茶盏,对云妙晴畅快道:“这茶还是你煮的有味道,旁人烹出来都不是这味儿。” 霍岚在一旁听着越发迷糊了。瞧这意思,徐炳昌对云妙晴的父亲好像没什么不满,提起云知邈也是一副颇为熟稔的语气,可云妙晴父亲不是拐走了徐家大小姐吗?他害得徐家失信于人毁了婚约,按理说徐家人就算能接受云妙晴这个外孙女,也应该讨厌他这个父亲不是么? 大约是她迷茫得有点过于明显,徐炳昌哈哈一笑:“怎么,妙晴跟慕贞没告诉过你当年的事?” “我听说过一点儿,可是……”霍岚迟疑道,“可是怎么好像跟我想的不太一样?” “她父亲可是我最得意的学生。”徐炳昌道,“慕贞那时候也是咱们溧汶城里有名的美人,她要毁约嫁给知邈,别说是她父亲跟许婚的那户人家,就是咱们书院里都有好多人不服气。知邈呢便设下擂台跟人比试才学,从策论到玄谈,从诗词到对联,还包括琴棋书画许多杂项,足足比了三天三夜,全书院的学生没有一个赢得过他。” 霍岚从未见过云父,却在徐炳昌这番描述中看见了一个才华横溢、意气风发的年轻男子,这样的人,即便老了也一定很有趣,可惜自己没有早生几年,无缘得见云父的风采。 她将目光投到云妙晴身上,心想不知云妙晴跟她父亲比起来谁更厉害一点。恰逢云妙晴向她看来,两人相视一笑,丝丝缕缕的甜意随着这短短一次视线相交爬上霍岚心间。 于是霍岚又想,这有什么可探究的呢,反正在她这儿云妙晴永远是最好的那个。 “哎,往事不多说了,回头你要是有兴趣让妙晴再告诉你。”徐炳昌一摆手,端起茶盏又抿了一口,望向云妙晴道,“你从我这儿离开这么些年,可有继续用心读书?今日难得一叙,我可要考你一考。” 云妙晴泰然微笑:“老师尽管出题吧。” 两人你来我往连辩数十题,起初霍岚还能听懂个大概,到后来连题都听不出来了,整个人晕晕乎乎。她还道她这些年也读了不少书,可听这二人交锋竟让她有种回到了几年前刚随云妙晴开始学习的时候,只要云妙晴不掰开来与她讲,就满头都是雾水。 到后来霍岚索性放弃,放空自己发起呆来,到最后也没明白到底谁赢了,但从徐炳昌一连数声的“好”来看,当是对云妙晴的表现十分满意。 “哎你瞧我,光顾着跟你聊的热闹,倒是冷落了霍岚小友。”徐炳昌一扶额,对外唤道,“鹤蕴,你带这位客人出去转转。” 霍岚刚想说不用,余光瞥见云妙晴对她点了点头,便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起身再行一礼,跟着先前见过的那名小童退出屋门。 那名唤作鹤蕴的小童带霍岚走出去没多远,另一名穿着跟他差不多的小童走了过来,看模样应该有事找他。霍岚见状对鹤蕴道:“你要是有事就先去忙吧,我自己在这儿待着也行。” 鹤蕴对霍岚再三道了歉,跟那名小童走了。云妙晴不在,霍岚没什么闲逛的心思,干脆找了一处回廊坐下,从她这个位置刚好可以看见小屋里的两人。 屋内云妙晴站了起来,去柜子那边拿了什么东西,然后又回到矮桌前。霍岚看不清桌上,但看两人的动作应该是在下棋。这样干等按说挺无聊的,可霍岚不觉得,只要是看着云妙晴,哪怕一整天她都不会觉得无聊。 不知过去了多久,一阵喧闹由远及近,霍岚一开始没怎么在意,直到听见其中有人好像提起了云妙晴她才竖起耳朵。 “你说真的?妙晴表妹真的回来了?” “文康少爷,我骗你做什么,千真万确!” “瞧瞧,一说妙晴回来了,文康恨不得长对翅膀出来呢。” “嗨呀,咱们文康喜欢了人家云小姐那么多年,好不容易盼着人家回来了,能不激动么?” “可我听说人云小姐已经有了心上人!文康,我看你这回是要空欢喜一场了!” “那可不一定,十年前咱们文康少爷都还没开始长个儿呢,现在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说不定等下云小姐就对咱们文康少爷一见倾心了呢?” 几句话之间这些人已经走到霍岚跟前,霍岚面无表情地朝他们看去,见到人群簇拥着一个穿着蓝色锦衣的男子,想必就是他们口中的“文康少爷”。 这人既叫云妙晴表妹,那就是姓徐了。 -- 第151页 “呸呸呸!你们几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玩意儿,现在在我面前瞎说就算了,一会儿到了妙晴表妹面前要是也敢胡说,我一个一个拔了你们的舌头!”徐文康笑着骂了几句,从霍岚身前走过去好远,忽然驻了脚步,回过身瞧了廊下坐着的人一眼,退到她面前来。 “你是什么人?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依霍岚以前的脾气,断然不会理徐文康这些人,她现在依旧不太想理,但眼前这人姓徐,她跟云妙晴还有求于人家徐炳昌,自不好与徐家其他人闹得太僵。 反正这人问她时也不见多有礼貌,霍岚便没起身,垂下眼眸淡淡报上了自己的姓名。 人群一下子炸开了锅。 “是那个‘霍岚’?可他不是个男的么?” “什么男的呀,是女的!” “不会吧,不是说云家小姐的心上人就是那个霍岚么,怎么会是女的呢?” 旁人对京中之事只听了些只言片语的传闻,但徐文康作为徐家嫡亲少爷,加之又心心念念云妙晴好多年,对云妙晴的事打探得比他身边这些同伴可清楚太多了。 平章太子的遗孤就是个女的,徐文康不清楚妙晴表妹是不是真喜欢了一个女子,但她为了这人一把火烧了云家府邸总不会是假。 想到这里,徐文康磨了磨拳头,对霍岚耀武扬威地一抬下巴:“听说你在春猎上拔了头筹,武艺了得,咱们来比试一场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  从前有云父为书院上任女神徐慕贞文斗一众学子,今有霍岚要为书院的继任女神云妙晴武斗情敌了 <( ̄︶ ̄) 我高估了自己的速度,写到快十点还没有写完这一段,只能明天继续了。 按理说徐炳昌提云知邈应该称呼字的,但是这样一来要加字的人太多了,我怕大家记不住就没有字这个设定,反正都是架空嘛~ 第六十二章 面前人将指节捏得咔咔作响, 满脸挑衅之色。霍岚略微偏了下身子,越过这人朝更远处的小屋看去,屋内云妙晴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边, 还在专注地与徐炳昌下棋。 “文康, 你还要不要脸了, 跟一个姑娘家比武, 不是欺负人家么?”周围有人笑着骂徐文康道。 那人一说其他人也来了劲, 你一言我一语地调侃徐文康。 “就是呀,将来万一传了出去, 人家还说咱们书院的人文斗不过人家姑娘,偏要用武力占人便宜呢!” “文康少爷, 你这事儿做得可就不提面了……” 听同窗们这么一说,徐文康自己也觉得鲁莽了些, 恰逢他又顺着霍岚的目光瞧见了自己念想多年之人, 刚才那点争强好胜的心思立刻就淡了, 一心只想赶紧过去那边。 虽然他已心生退意, 但场面话还是要说圆:“算了, 好男不跟女斗, 刚才是我一时冲动, 你就当我没提过这事儿。” 说完他半刻也等不及, 转身推了推在他后面看热闹的人:“走走走, 你们不走就让开,别挡路。” “什么‘好男不跟女斗’, 我看是心急了吧!” “看不出咱们文康少爷还是个痴情种啊!” “那可不是, 你道文康少爷这些年一直没成亲是在等什么?” 周围一阵嘻嘻哈哈,人群正要跟徐文康一道离去,霍岚缓缓站了起来, 对着徐文康的背影道了声“好啊”。 她这一句声音不算大,却沉稳有力,在场众人均是一愣,徐文康更是莫名其妙:“你说什么?” 霍岚一步一步走近徐文康身前,摩拳擦掌,做着与徐文康刚才一模一样的动作,一扬下巴,眼神挑衅:“你不是说要比武吗,比就是了。” 刚还调侃徐文康跟人姑娘比武是占人便宜的一群人登时开始起哄。 “跟她比呀文康,人家都骑到你头上了,不比不是男人!” “去去去!”徐文康轻踹了损友一脚,回头对霍岚确认道,“你真要跟我比?” 霍岚点了下头:“光比武没意思,咱们不如来赌点什么。” 徐文康大方道:“赌什么?你说。” “要是我赢了,你跟你的这些同窗都闭嘴,不能再把妙晴跟你放在一起议论。” 徐文康还没说话,周围那些人又开始了。许是为了避免惹到徐家少爷不高兴,他们这次没有说得很大声,不过霍岚仍能听到诸如“别真是情敌吧”、“打起来打起来”之类的话,显然今后言谈会不会受限制对他们而言不重要,眼前这场对决足够精彩足够刺激才是最关键的。 如此形势下,徐文康自然没有再退缩之理,他略一挑眉,问霍岚:“那要是你输了呢?” “不可能。”霍岚扔下这句话,走到前方空地摆好架势。 徐文康也认为自己不可能输,笑话,他怎么可能输给一个女的!两人对这赌约都无异议,围观人群散到霍岚先前休息的回廊下,或站或坐等着看好戏。 徐文康站定后,霍岚率先出手。几轮攻守下来,徐文康觉出眼前这人是位劲敌,收起之前因为对方是女的就小看人家的心思,一拳一脚都变得谨慎了许多。 然而时间一长,他便有些心浮气躁,尤其是那些看热闹的声音不断从远处廊下传进他耳朵里。 “文康你行不行了,对付一个姑娘也要用上这么半天?” “你可别输了啊,咱们书院的脸面都在你身上了!” -- 第152页 “文康少爷加油啊!” …… 徐文康久攻不下原就有点焦闷,这些声音更让他心浮气躁。徐家嫡子都是文武双修,但书院这些学子绝大部分是些文弱书生,他们根本看不懂跟他比武这人的能耐,只知道人家是个女的,而他作为一个男的,别说输给霍岚,就是跟霍岚僵持的时间久一点说出去都很丢脸。 这已经不是关于心上人的争夺之战了,这是他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 徐文康起初就只能勉强跟霍岚打个平手,心里一急破绽便多了,两人又交手了十余回合,他一个不察被霍岚扫倒在地,对手紧握的拳头堪堪停在了他的鼻尖。 “你输了。”霍岚平静道。 廊下一片怪叫,徐文康涨红了脸,推开霍岚的胳膊坐起身,死鸭子嘴硬:“这不能算,都是他们在那边吵吵嚷嚷害我走神,咱们再比一场!” 霍岚没有计较徐文康的赖皮,无所谓道:“那便再比一次。” 徐文康爬起来站好,告诫自己这次要心无旁骛,千万不可浮躁,可道理跟行动之间往往存在着难以逾越的鸿沟,即便徐文康知道自己问题出在何处,重来一遍时依旧再犯,又一次被霍岚以同样的招式放倒,而这次双方总共只过了五十来招。 “再来!”徐文康不服,第三回 更快,三十招出头便被霍岚反压住了胳膊。 跟徐文康一道的那些书生再是不懂武艺也看出了不对,几人凑在一团小声惊叹,一人高声给徐文康解围:“文康,先生明天还要抽查咱们功课,我有好些地方没弄明白,要不咱们先回去吧。” 听这人这么一说,余下人马上反应过来,纷纷附和道:“对对对,文康少爷,咱们先回去吧,我还等你给我解惑呢!” 众人搭好了台阶,霍岚也没再出言相激,但徐文康偏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儿,耿着脖子对身后制着他的人喊道:“再来!” 一干人这下傻眼了,哄是他们起的,结果闹得收不了场,这可如何是好?且不说传出去怎么样,要是文康少爷从此心里留了个疙瘩,大家岂不是朋友都没得做? 徐少爷这头不肯听劝,众人只好把目光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拼命给霍岚使眼色。 霍岚跟徐文康没什么深仇大恨,她原就只是嫌这群人聒噪,又一口一个女人怎么怎么的,好像她是女的所以她铁定不如徐文康一样,是以才出手让这些人看看清楚,如今目的已经达成,倒也不必做得太绝。 她松开徐文康,退后一步道:“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徐少爷要是还想比试改天再约吧。” “你别走!也别说什么改日了,就今天!”徐文康哪里听不出来霍岚是在给他面子,可他就是一根筋轴上了,咽不下这口气。 霍岚没想到这位徐家少爷打输了耍赖还不算,竟是这种狗皮膏药性格,皱起眉头越发不想理人。她越是这样徐文康越觉得自尊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也顾不上惦记什么表妹不表妹了,非要拦着霍岚打出个胜负来。 当然,“打出个胜负”只是他的说辞,他这行为摆明了如果他今天赢不了霍岚,就绝不可能放霍岚走。 云妙晴一盘棋还没下完,霍岚左右是闲,这人非要上赶着讨打,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倒好像是她忸怩了。于是霍岚如徐文康所愿,又送了他一次惨败。 “再……” 这回徐文康的“再来”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被一声爆喝打断:“你学艺不精还有脸缠着别人,滚过来,丢人现眼!” 霍岚朝声音来的方向看去,只见先前离开的鹤蕴回来了,身后还领着一个身姿挺拔,面容冷峻的男人,这一声怒斥便是从那人口中发出来的。 那人看起来三十出头,五官跟徐文康长得很像,一看就是兄弟俩,只不过徐文康轻佻活泼,而这人则步伐沉定神情威严,二者身上的气质截然不同。 廊下那一群人原先歪七扭八地挤作一团,一见此人迅速垂手敛目站成一排,跟见了猫的老鼠似的大气也不敢出一口,规规矩矩喊了声“文佐先生”。 徐文康闷头叫了声“大哥”,尽管他脸上写满了不甘心,还是讪讪收了手,一步一挪地往徐文佐身边走。 “没听见我的话吗?”徐文佐沉着声音一字一句重复,“我叫你滚、过、来。” 徐文康“哦”了一声,刚还死要面子的人这会儿就像换了魂儿一样,十分听话地往地上一躺,朝徐文佐所在方向滚去。 霍岚:“……” 她头回见有兄长这样教训弟弟的,而远观回廊下那一排人,各个儿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好几个人甚至略微松了口气,仿佛在庆幸挨罚的人不是自己。 怪不得这些人这么怕这位“文佐先生”,毕竟这等说滚就真滚的教训方式,见识过一回大概没几个人想见识第二回 。 待到徐文康滚完,徐文佐才又抬头向霍岚看来:“你是霍岚?听说你的武艺一直是跟闻泰苍学的?我这愚笨弟弟狂妄自大,只练了个皮毛便到处招摇,感谢姑娘给他上了一课,叫他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现在换我陪姑娘练上一练如何?” 廊下有人倒吸一口凉气,也不知是为闻泰苍是霍岚的师父还是为徐文佐竟然也要下场掺和一脚,但从他发出声音的节点来看,恐怕还是后者更多一些。 -- 第153页 所以这是训完弟弟,又要帮弟弟找回场子了么? 眼下这局面由不得霍岚说不,再说离京之后,她许久未曾遇见过旗鼓相当的对手,从回廊下那些人的反应来看,这人应当是位硬茬儿,霍岚难得被勾得手痒,冲徐文佐一点头。 “来。” 虽然她答应了,但徐文佐并不急着动手,他低声吩咐鹤蕴几句,鹤蕴再度离开,过了好一会儿才跟另一名小童一人抱着一柄长|枪、拎着一个小包袱回来。 这回不止是回廊下的学生们,就是徐文康也抽了一口气:“游龙枪!大哥你这也太偏心了,这枪你连摸都不让我摸的。” 徐文佐示意鹤蕴将那柄名作“游龙”的长|枪送至霍岚身前,淡淡瞥了眼自己的弟弟,回道:“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纯属浪费东西,等你什么时候练出点名堂了再来打游龙的主意吧。” 徐文康不服兄长对他“三脚猫”的评语,待要争辩几句时又想起自己方才输给霍岚一事,顿时耷拉下脑袋,像只斗败的公鸡。 跟游龙一起被送到霍岚面前的还有一对簇新的护腕跟护腿。霍岚先是轻抚枪身,提在手上抖了个枪花,这确实是柄好枪,难怪徐文康会想从他兄长那里讨要过去。 放下游龙,霍岚带上护腕护腿,将自己的袖口跟裤管绑好。她今日跟云妙晴来书院没料到要跟人比武,穿的衣服不太适合打斗,徐文佐替她准备了这些东西,又借着等她弄好的功夫给足了她休息恢复的时间,既显现了自己对对手的重视,亦不占她半分便宜。 是位君子,霍岚在心中评价。 对方这样尊重她,她也对对方表达了足够的敬重,在确认自己休息充足之后才横枪对对方鞠了一礼:“徐先生,请。” 徐文佐回以同样一礼:“霍姑娘,请。” 尽管大家都有些怕徐文佐,但并不妨碍大家有一颗看热闹的心。文佐先生要跟人比试武艺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待到他跟霍岚正式开打,回廊下、院子拱门口已经挤满了人,甚至连回廊后面的墙头上都冒出一排脑袋。 这些霍岚并没有发觉,事实上两人刚一交手霍岚便知自己不是徐文佐的对手,可如果逢难便退她也不可能走到今日,越是遇到强敌越能激发她心中的斗志。 霍岚打点起全部精神,跟徐文佐来来回回战了好长时候,终于还是一招出错被徐文佐一枪挑得飞了出去,重重砸在地上。 霍岚深深喘了口气,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对徐文佐道:“再来。” 这句话不到一个时辰前从徐文康嘴里说出来,霍岚还觉得对方赖皮,哪想到风水轮流转,这么快说这句话的人就轮到她自己了。 不过她跟徐文康可不一样,霍岚从随闻泰苍习武的第一天起,就明白不能将自己的情绪带到战斗中去。这么多年下来她早已习惯,越是处于下风越是冷静,脑海里飞快回闪过自己刚才跟人对敌中犯过的错误和错过的良机,这一回她比第一轮足足多撑了一炷香的时间。 但也只是一炷香的时间,霍岚又一次被徐文佐挑飞,一丝腥甜漫上舌尖。她不管不顾地爬起,擦了下嘴角磕破处流出的血迹,再次执起枪。 “这样下去你会受伤的。”徐文佐皱眉。 霍岚对此不置一词,只扔下句“再来”,便发起新一轮进攻。 小屋内,云妙晴执白子的手顿了一下,几乎要控制不住朝窗外看去。在她对面,徐炳昌老神在在地把玩着黑子:“那孩子要想万众归服,少不得得亲自冲锋陷阵身先士卒。战场上刀剑无眼,你若是连这都忍不了,也不用再想其他。” 云妙晴指尖捏得发白,良久她才松开力道,轻轻将棋子落在棋盘上,同时弯起嘴角对徐炳昌道:“怎么会,倒是老师你如果再一直分心听着外面,这盘棋可就要输了。” 廊外空地中,霍岚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摔在地上,徐文佐站在离她八尺远的地方,枪尖对着她漠然道:“你已经输了。” 看热闹的人原先还有些吵闹,现在全都安静下来。虽然霍岚没有赢过徐文佐,可就凭她能在徐文佐手下走这么多招已是相当厉害了,整个书院,不,应该说整个帛州,都没人能做到她这样。 更何况她屡败屡战,每一次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成长进步,其中好几回就只差一点点。 “文佐先生也太严厉了,这都不肯放放水……” “可惜那人是个女的,你看刚才那一下,假如换个力气大一点的男的来,我看八成还有的打。” “哎我不想看了,这完全是欺负人家是个姑娘,文佐先生怎么搞的,为什么要这样?” 刚才一下撞到了头,霍岚这会儿脑海里嗡嗡一片,压根儿听不见这些窃窃私语,就算她听见了也不会往心里去,闻泰苍早就跟她说过,战场上没有假如,敌人不会看在她是女人的份上就手下留情,她要想赢,只有变得比男人更强才可以。 从开始到现在已经打过许多轮,霍岚感觉到自己的体力已快消耗殆尽,如果她再赢不了徐文佐,今日这场比试就彻底输了。 这不可以!她一定要赢! 这场比试的初衷是什么早被霍岚抛到了脑后,她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不可以倒在这里,绝对不能! “喝啊——”借着一声怒吼的力量,霍岚对徐文佐发起最后一轮猛攻,游龙在她手上都快抖出了幻影,她招式大开大合,根本不考虑防守,身上很快被徐文佐的枪尖戳中了好几处,却恍若不觉,招招直指徐文佐的要害。 -- 第154页 鲜血逐渐渗透霍岚的衣衫,在这过程中她的头发也散乱下来,配合她这完全不要命的打法,好似从死尸堆里浴血爬出的索命冤魂,不将人一同拉入阴曹地府誓不罢休。 在场众人全惊呆了,甚至连徐文佐也被她这气势所震,出手慢了一步,终于让霍岚扳回一城。 游龙贴着徐文佐的侧脸插入土中,霍岚右手紧紧卡住徐文佐的脖子,双目赤红,声音嘶哑得犹如鬼魅:“死了的人才是输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就没有输。” 场上场下鸦雀无声,还是徐文康第一个回过神来,鼓起掌大声叫道:“好!!!” 他从小到大在他这位兄长这里吃了无数次瘪,他这兄长文采武功具在他之上,而且还不只优出一点点。那是他望尘莫及的所在,年纪轻轻就已当上了书院的先生,武艺上放眼南方诸州几乎找不出对手来。 他曾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无望看见他大哥受挫,没想到他大哥也会有如此狼狈的一天。 对方还是一个女人呢,啧啧啧!徐文康这会儿又不觉得自己的自尊心怎么样了,霍岚连他大哥都能摁在地上打,他输给人家很丢人么? 廊下墙头那些人早就看不过去了,好几次想给霍岚加油,碍于徐文佐平日在书院的威严没人敢开这个口,现下他弟弟徐文康带头叫好,其他人哪有不跟之理? 反正如果要罚肯定也第一个罚徐文康! 在一片叫好和鼓掌声中,霍岚松手站起,临了还不忘拉徐文佐一把。她这一轮能赢过徐文佐全靠一口气,眼下那口气散了,便生出些不好意思来。 “对不起,得罪了。”霍岚真心诚意给徐文佐道歉,前面徐文佐赢她可以说是赢得光明正大,而她赢徐文佐,认真算来得亏徐文佐心有顾忌,怕害了她性命,出招时束手束脚,所以才被她找到机会。 “你说得没错,只要有一口气在就不算输,是我大意了。”徐文佐浑不在意地摆了下手,“闻家枪法天下有名,泰苍兄多年不来帛州,我好久不曾见到了。今日比武甚是畅快,有机会劳烦替我转告泰苍兄,他与我上回一战未分出胜负,我还在等着他呢。” 原来人家竟跟闻大哥水平相当,霍岚愈发惭愧,还待再说上几句时,徐文佐却对她后方略一点头:“有人在等你了,快去吧。” 霍岚回头,见云妙晴站在小屋门口向她招手,连忙跟徐文佐道了别,朝云妙晴跑去。 “跑这么快做什么,伤成这样,痛不痛啊?”云妙晴微微蹙眉,远处还有不少人看着,她不方便在大庭广众之下扒了霍岚的衣服查看伤势,带霍岚往内院深处走去。 “徐院首呢?咱们不用跟他打声招呼告个别么?” 霍岚向回张望,身边云妙晴道:“老师看你受了伤,不要你顾全礼数,先去治伤要紧。” 既是这样,霍岚便不再费心跟人多礼,她跟在云妙晴后面走了一小段路,见云妙晴推开一扇房门,招呼她进去。 两人前脚进门,后脚便有小童拿了药瓶纱布过来。云妙晴接过东西,让小童去打两盆清水来,自己则进去里屋帮霍岚褪下衣服。 小童手脚轻快地打了水放在外间,云妙晴端了盆,进来给霍岚擦拭伤口。 霍岚身上伤了好几处,好在徐文佐及时收住力道,伤口都不算深,有些已经凝上了血痂。看着这些伤霍岚更加汗颜,若是换了她可没把握说收就收。 “正常,你习武满打满算也不过五年时间,人家从小练了二十多年呢。” 云妙晴语调平平,霍岚心头忐忑:“我是不是闯祸了?” 云妙晴怔了一下,意识到自己表情有些过于严肃了,这才笑道:“没有,我是在心疼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不痛的。”霍岚小声道。 “不痛才怪!”云妙晴戳了戳霍岚的脸,换了另一盆水。 霍岚不欲云妙晴继续将注意力放在她的伤上,主动问云妙晴道:“你那边怎么样,棋下赢了没有?” “赢了,而且老师也答应帮我们了。” “真的?”霍岚大喜过望,凑在云妙晴脸侧吧唧亲了一口,“妙晴你真厉害!” “不是我厉害,是你厉害。”云妙晴叹道,“你知道老师是什么时候答应的么?” “什么时候?”霍岚问。 “就在你打赢文佐表哥之后。”一说到这个云妙晴又想到霍岚这一身伤,瞪了她一眼道,“你这一架打得可好,全书院都知道你的本事了。” 这话有夸有怨,夸的原因自不必说,怨嘛也就那点事。受伤在霍岚眼里不算什么,她自动忽视掉云妙晴话里那一丁点儿埋怨,全当云妙晴是在夸她。 “所以意思是我做的好咯?”霍岚腆着脸皮问。 “是,你做得很好,非常好!要我也给你鼓鼓掌吗?”云妙晴半嗔半笑。 “鼓掌就不用了,刚才我夸你的时候亲了你,你夸我也该亲我一下。”霍岚说着伸过脸,非闹着让云妙晴亲了她才肯作罢。 两人玩闹一会儿,云妙晴从包袱里给霍岚找来干净衣服,对她道:“老师虽然答应帮忙,但也提了个条件。” 霍岚边换衣服边问:“什么条件?” 云妙晴将徐炳昌对她最后那番对话告诉霍岚,当时霍岚已经赢了徐文佐一回,徐炳昌连赞几句“后生可畏”,而后才抚着胡子对云妙晴道:“按辈分你还得喊我一声外叔祖,于亲嘛咱们既是师生又是血亲,我理应帮你才是,但你所求之事关乎我徐氏一族兴衰命脉,我忝居族长之位,更不可因私废公,凡事还需以德服人。” -- 第155页 “那么老师的意思是?”云妙晴虚心请教。 “眼下我们正遇上一个困局,如果你二人能破此局,我便说服族中众人倾全族之力助你们一展大业。”徐炳昌摇头晃脑,望向云妙晴的眼中满含期许,“你可有信心呐?” 作者有话要说:  若干年后霍岚登上帝位,徐文康叉腰跟人吹牛: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我当年不仅跟咱们陛下抢过人,还打了好几架! 隔天知晓此事的霍岚给他下了一道旨,上书一个大字:滚!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水宝 5瓶;某路过的包纸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三章 对于徐炳昌的提问, 云妙晴回了他四个字——“事在人为”,既不盲目自大,也不过分谦卑。 徐炳昌对此很是满意, 将考题徐徐道来。 徐氏一族创办青光书院, 将青光书院做到现在这规模, 当权者不可能不慎而待之。徐家亦有自知之明, 百年来徐氏中人无一人入朝为官, 连地方小官都不做,甘心布衣一生, 只为教书育人。 即便如此,也无法完全打消当权者的顾忌, 所以历任帛州刺史必须非青光书院出身便成了一道不成文的规定。 “这事要说呢还与你父亲有些干系。”徐炳昌道,“当年你母亲本是要许给袁氏那一辈的长子袁洪厚, 因为你父亲的缘故, 这桩婚事终是没成。当然, 事实证明你父亲确实比袁洪厚要出色很多, 那三日擂台袁洪厚也有参与, 结局自不必多说。” 袁氏是帛州另一名门望族, 虽跟创办青光书院的徐家没法比, 但也风光百余年。袁洪厚败给云知邈, 被他视为此生奇耻大辱, 偏生他屡试不第,而云知邈却平步青云, 旁人再提起徐家大小姐毁约时, 难免会说上一句还是当初人家徐大小姐有眼光。 袁洪厚郁郁数年,突然放弃了仕途,转而投向经商。像他们这样的世家大族, 除了享受朝廷俸禄以外,自家也有田地商铺,只是商贾毕竟是末流,通常情况下都由家族旁支负责具体打理,本家则只会每年查查账簿,享用旁支供奉上来的收益,为旁支族人提供声誉庇护。 因此,袁家大少爷改志经商可以算得上一桩奇闻。袁洪厚读书考学不行,做这个却如鱼得水,袁家名下的产业在他手里扩充了好几倍,一跃成为帛州第二富户。 “那第一是谁?”霍岚听到这里好奇地问。 “第一当然是我外祖他们。”云妙晴含笑。 霍岚一拍脑袋,也是,看看这足足占了一座山的青光书院,再联系但凡考入书院的学子统统可以免去求学费用,换了一般人家哪里负担得起,不就突出了一个词——财大气粗! 所以云妙晴不只作为相府千金有钱,她母亲娘家也有钱,霍岚现在看云妙晴整个人都是镶了金边的。不对,镶金算什么,这得是尊纯金的! 跟这尊纯金媳妇儿一比,她好不容易攒起来的那点小金库简直就是九牛一毛,怎么好意思说是聘礼…… 还得再赚好多好多钱才行,霍岚暗下决心,只听云妙晴接着道:“溧汶城中,你在城南看到的那些客栈、书肆,溧汶以外曲水的砚、宁漳的纸,还有其他许多都是徐家的产业。袁洪厚记恨我爹,但我爹身居相位,他奈何不了,就处处与我外祖家作对,挤压徐家的生意。原先有朝廷法度,他闹不出什么花样,但现在不同了。” 据徐炳昌说,这入城费的主意就是袁洪厚给帛州刺史汪敖提的。不仅如此,他抬高了自己手里那些客栈旅店的渡资,将商货卖到一个离谱的价钱,又怂恿汪敖对其他店铺收取高额税款,逼得其他店铺共同涨价。 来青光书院求学的多是寒门子弟,哪里负担得起这么昂贵的生活费用。徐炳昌拍板做主,城南徐家名下所有店铺都不得涨价,但这就意味着那高额税款全都得由徐家自掏腰包承担。 这还不算,因着他们这边便宜,袁洪厚雇些地痞流氓三天两头来他们这里蹭吃蹭喝打砸破坏。汪敖现已跟袁洪厚一个鼻孔出气,对袁洪厚这些小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搞得徐家上下非常头疼。 经云妙晴一提,霍岚便又想起今日早些时候在城北看见的那番乌烟瘴气的景象,原来背后就是这两人在捣鬼,端的气死人! 她捏了捏拳头,问云妙晴道:“所以徐院首是想让咱们帮他解决掉这两个人?” “想什么呢!”云妙晴敲了一下霍岚的脑袋,“老师是读书人,怎么会满脑子都是打打杀杀。” 霍岚揉揉自己的头,可她也读书啊,就算她读书时间没别人长,还算不上“读书人”,但看她今日碰见的徐家那两个少爷不也挺好斗的么! 霍岚怀疑云妙晴在暗讽自己,但她没有证据,委委屈屈道:“那是要怎样嘛!” “老师的意思呢,是说如果咱们能从他二人手中筹得粮草军费,能筹多少他便等额支持我们多少。”云妙晴道。 哦,原来如此。霍岚冷漠脸,从那两个嗜财如命的人手里抠出钱来,大概比要他两人的命还让他们难受,不愧是读书人想出来的主意。 而且徐炳昌前面说了会举全族之力相助,那意思就是要她跟云妙晴去把这两人家底掏空。 真狠呐!不过很好,这主意她喜欢。 “好好好!那咱们还在等什么?”霍岚激动,从前都是云妙晴设计好了圈套让她等着看,这回难得要带上她,霍岚等不及想参与其中,跟云妙晴一起干坏事……啊不是,惩恶除奸! -- 第156页 云妙晴看着好笑:“你不累么?” “不累!”尽管霍岚坚称自己还能再跟人大战三百回合,云妙晴仍旧不听她的,给她擦净了脸和手脚,强行把她塞进被窝里。 霍岚也就是先前好不容易赢了徐文佐,那股子兴奋劲儿没过去,接着又听了云妙晴这边的好消息,连番刺激之下才没觉得过度疲乏。这会儿云妙晴给她关了房门,留她一个人待在房中,稍一安静霍岚便觉出四肢沉重,很快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直睡到天黑,霍岚隐约记得云妙晴似乎进来看过她,可是她太困了,眼皮子都睁没利索就又睡着了,等再醒时天已大亮。 她是被饿醒的,醒来听见外面似乎有人说话,凝神细听,交谈双方是一男一女,女的声音她再熟悉不过,而男的……是徐文康! 徐文康竟然趁她睡着来找了云妙晴!!!她睡了一天一夜,徐文康不会跟妙晴说了一天一夜的话了吧!!! 霍岚瞬间不饿了,不仅不饿,还觉得肚子里灌满了酸水,咕嘟咕嘟直往外冒。她忍着浑身剧痛从床上爬起冲到门边,刚要开门,眼珠子一转又蹑手蹑脚退回去,躺进被窝盖好被子,再“柔柔弱弱”咳了两声。 外面云妙晴听见动静果然立刻停止了跟徐文康的交谈,推门进屋来到霍岚床边:“睡醒了么?身上还痛不痛?” 霍岚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只露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小幅度摇了摇头,末了又轻轻说了声渴。 云妙晴转身倒了水,扶霍岚坐起来,霍岚抬手便要去接。 “嘶——” “怎么了?”云妙晴眼中满是紧张,杯子里的水都差点洒出来。 “扯到伤口了……”霍岚弱弱道。 “我看看……还好没出血,你别乱动了,我喂你。”云妙晴在床边坐下,将杯口捧至霍岚嘴边。 霍岚抿了两小口,表示自己喝好了,又小声可怜道:“我觉得浑身都好痛哦,我该不会要死了吧……” 云妙晴目光一滞,赶紧放下杯子去摸霍岚的脉搏,随着时间推移脸色逐渐变得微妙起来。 “不只是伤口,我嗓子也痛,心也痛,哪里都痛……” 霍岚仍在说个不停,眼里甚至泛上了点点水光,云妙晴要不是正摸着她的脉搏,还真要信了她的鬼话。 “那要怎么样你才能好呢?”云妙晴差点让霍岚气笑了。 霍岚眨巴眨巴眼睛:“你亲亲我嘛,亲亲我就不痛了。” 云妙晴回了她一个冷笑,霍岚只当看不见,就这样眼巴巴地看着云妙晴。云妙晴哪里不知道这丫头打的什么鬼主意,可她就是拒绝不了霍岚这幅样子,狠狠剜了霍岚一眼,还是在她脑门上盖了个戳。 霍岚阴谋得逞,对站在门边从头看到尾的徐文康一挑眉,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徐文康:“……” “……霍岚姑娘没事就好,我一会儿再让鹤蕴拿些药过来。你们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了。”甩下这句话,徐文康急急转头从屋门口离去,步伐之快堪称大步流星。 “这下满意了?”云妙晴屈指在她刚才亲过的地方弹了一下。 “啊怎么了?”霍岚这会儿不装虚弱了,开始装傻,“我饿了,有吃的么?” “你还会饿啊,我当你吃醋已经吃饱了。” “那能怪我嘛!就许你们表哥表妹亲亲热热,还不许我吃醋了?” 说起这个霍岚就想到昨天那些人跟徐文康之间的对话,刚因为压了徐文康一头而落回去的酸水又冒了出来。 “什么表哥表妹?”云妙晴茫然。 霍岚比她更茫然:“你们不是表兄妹么?” 云妙晴:“……他是这么跟你说的?” “我昨天都听见了,他跟人提起你一口一个妙晴表妹!” 云妙晴哭笑不得:“什么鬼啊,他比我小四岁,我是他表姐!” 霍岚震惊,不过仔细一想,云妙晴今年二十有五了,但徐文康看上去确实不像二十五以上的,倒像是个二十左右的愣头青。 徐文康比云妙晴小四岁,也就是说十年前他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小屁孩儿!那还说什么喜欢!!! “是这么回事……”云妙晴见霍岚今天不弄清楚她跟徐文康的事是不打算罢休了,便将当年之事讲了出来。那时候徐家上下都在张罗着给徐文佐娶亲,徐文康整天跟在大人们屁股后面,半懂不懂地嚷嚷着让他们也给他说个媳妇儿。 “你看中了哪家小姑娘呀?”大人们逗他玩,徐文康那会儿哪认得几家姑娘,恰逢云妙晴被父亲送来书院读书,常与他一道上学,便说要求娶妙晴表姐。 大家一听更乐了,笑说这还真是门好亲事,不过他得自己去说服妙晴表姐嫁给他。 “徐文康那会儿豆丁似的一点儿高,天天跟在我身后央我嫁给他。”云妙晴道,“我不耐烦,就唬他说我不喜欢年纪比我小的,他哭着跑回去,再见我时非要喊我表妹。这事儿过去这么久,你要不说我都忘了。” “所以你不喜欢比你小的……”霍岚满脸幽怨。 “怎么整件事你就抓住了这么一句!”云妙晴拍了下霍岚的手背佯做嗔怒,悠悠然道,“我确实不喜欢比我小的,因为我觉得他们幼稚、天真,还动不动要哄,麻烦得很。” 幼稚、天真、动不动要哄……霍岚越听越慌,云妙晴总共列举了三项,她每项都占全了,就在刚才她还为吃醋非让云妙晴当着徐文康的面亲了她,可不是幼稚么?! -- 第157页 “妙晴……”霍岚抓紧云妙晴的手,有点不敢再听下去。 然而云妙晴话锋一转:“可我后来认识了一个人,发现幼稚可以变作可爱,天真也不能算作缺点,而且她坚强可靠,哄她我心甘情愿。” 说这话时云妙晴一直看着霍岚,眼中的温柔几乎要淌出水来。霍岚跌至谷底的心情一下子被抛上云霄,除了紧紧抱住眼前之人,一句完整话也说不出。 “妙晴,妙晴……”她一遍一遍呢喃着云妙晴的名字,亲吻云妙晴的脖颈,要不是顾忌这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她都想当场拉着云妙晴做一些更亲密的事。 情到浓时,确实需要一场放纵来向彼此阐明自己的心意,可惜现在条件不允许,两人亲昵一阵,面庞都有些发红,最终还是将冲动强忍了下去。 这间屋原不是卧房,房中满是书架,更像是一个藏书阁。据云妙晴说,她原先在这里求学时住过的院子半年前让徐家拿出来分给了其他学子,而且不只那一处,为了能收留更多无家可归的学生,书院里能改的地方都改了,只能暂且这样住着。 对此霍岚没什么意见,她连山洞都住过,这里好好的房子,总比流落山头强。她跟云妙晴在此间住了几日,待伤疤都结牢固了,徐家这才设宴款待她俩。 “你们来这儿,咱们一家人早该聚一聚,只是听说文佐害你这位朋友受了伤,不得不推迟了些。” 此次宴会邀请了许多人,本家几乎全到齐了,宴上虽无山珍海味,但菜品样样精巧,看得出负责操持之人为张罗这一桌既节省又体面的宴席花了不少心思。对方人太多,霍岚跟在云妙晴后头囫囵认了个大概,前面几个还印象深刻,到后面头都晕了。 一晚上宾主尽欢,只云妙晴外公一人除外,老人家全程板着脸,还在为当年之事生气。 回去后云妙晴又让霍岚歇了几日,确定她的伤都好差不多了才带她出了门。 “老师提的这个事对我们来说既是考验,也是机遇。要是我们能把这事办成,便不只是向徐家,而是向全帛州证明了我们的能力,届时即便你是女子,亦会有很多人愿意追随你……” 下山出书院的路上,云妙晴对霍岚说道:“既然有这么多双眼睛在看着,咱们便把事情做得妥帖一些,先礼后兵,今日先去拜会一下袁洪厚,倘若他不肯让步,后面的事可就怪不上咱们了。” 霍岚一听就懂了,她们此次名义上是去拜会,实际上就是去下战书!她都等了好几天,迫不及待想要看一看把溧汶城弄成如今这局面的黑心商人究竟长什么模样。 袁府在城北,两人依旧从石桥上过。上次霍岚感触还不那么明显,在书院住过几日之后再来这边,只觉得这里的人看起来跟书院学子天差地别,氛围上更是如同两方天地。 时不时有人与她们擦身而过,不是些醉鬼就是些流氓。一个看着挺文静的男子低头匆匆走过,眉宇间满是忧色,一不小心撞到了另一个人。这本是一桩小事,谁知两人没说两句竟开始大打出手,哪里还有半分斯文可言。 “在这样压抑的地方住久了,情绪难免容易失控。”云妙晴远远看着感叹了一番,带霍岚拐进另一条街。 两人沿这条街又走了片刻,再一个拐弯便瞧见了袁府大门。 对守门的家仆通报过姓名之后,很快有人请她二人进去,然而霍岚跟云妙晴在堂屋中坐了许久,袁洪厚迟迟不来不说,更是连个上茶的人都没有。 “小肚鸡肠!”霍岚凑在云妙晴耳边悄悄骂道。 “这有什么奇怪。”云妙晴亦掩口与霍岚咬耳朵,“他要不是这种人也不至于为我爹那事记恨到现在。” 两人从早上一直等到天擦黑,袁洪厚总算姗姗来迟。 “抱歉啊,早上汪刺史邀请我去他家吃酒,我原想去去就能回,哪知他一直将我留到现在!” 进来的人一双三角眼,两撇八字胡,光就五官来说算不得很丑,但搭上他那大腹便便的身材和满脸横肉,怎么也跟好看搭不上边。 霍岚一瞧便乐了,她虽没见过云妙晴的父亲,可从云家两兄妹的长相来看,云父想必不会差到哪里去,加之他才学出众,难怪当年云妙晴她娘会选了云妙晴的父亲而看不上眼前这人。 袁洪厚嘴里说着抱歉,脸上却没半分抱歉的意思,反而颇有些炫耀。云妙晴淡淡一笑:“今日是我们贸然来访,袁员外既然有事,我们等上一等也是应该的。” 袁洪厚一辈子没考中过举人,自然也当不上官,只能花钱给自己捐了个员外。平时别人叫来倒没感觉有什么,可从那个人的女儿口里叫出来,就让他怎么听怎么觉得讽刺。 “所以你们找我是为何事?”袁洪厚坐到主位上,唤了人来上茶,还就只上他自己一盏,这等气量别说是霍岚,就是云妙晴也有点感到匪夷所思。 “青光书院的办学宗旨乃是让天下寒门士子能有更多出人头地的机会,我外祖一家为此贴了不少钱,现今城中商铺税收那么高,他们实在入不敷出,不知袁员外可否高抬贵手,放徐氏一马。”云妙晴并不谈自己跟霍岚招兵买马的计划,只从商铺谈起。 袁洪厚品着茶,头也不抬:“你这话我就听不懂了,税收的事你找汪刺史去,与我有何干系。” 云妙晴不欲与袁洪厚兜圈子,直言道:“袁员外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 -- 第158页 袁洪厚放下茶盏:“是,是我跟汪刺史提的建议,要我放过你外祖一家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爹跟你娘当年那般羞辱于我,我总要讨点什么回去。” “据我所知,当年徐家将聘礼如数退还不说,还另添了许多钱帛,是聘礼的三倍有余。” “钱财算得了什么,你看我像是缺钱的样子么?”袁洪厚哂笑一声,慢吞吞从座位上站起朝云妙晴走来,“要我说呢,你跟你娘长得还挺像,要是你肯嫁给我当妾,我就放过徐氏一族。” 说着他伸出一只手要往云妙晴脸上摸。云妙晴边上,霍岚哪里能让他碰云妙晴一根毫毛,一个闪身便将袁洪厚的手腕拧脱臼了。 袁洪厚登时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叫声引来一众家丁护院。霍岚抽出匕首抵在袁洪厚那肥硕的脖子上,对试图闯近前的一干护院威胁道:“你们再敢往前一步我就杀了他。” 听她这么一说,那些人哪里还敢动,整间堂屋只听得见袁洪厚一人的叫声。 “你们就算杀了我也救不了徐家!杀了我汪刺史自会替我报仇,倒时你们俩一个也别想跑,还要累徐氏一族为此受牵连!” 人都抖成筛子了脑子倒还挺清醒,看来还真不能简单杀了了事,霍岚暗嫌一声麻烦,朝云妙晴望去,只见云妙晴慢条斯理道:“袁员外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们都是遵纪守法的良民,杀你做什么?既然咱们谈不拢,那话就说到这里吧……啊对了,初次登门,我给袁员外带了一件礼物,还望袁员外千万莫要嫌弃。” 袁洪厚被架着刀一路拖到大门口,那名持刀的女匪徒竟然还对他张狂地笑了下,给他把脱臼的手腕接上才同那姓云的小妮子大摇大摆离开。 接骨的时候少不得又让他因痛出了回丑,袁洪厚回到房中越想越气,忽有下人来问客人带来的礼物要怎么处理。 “扔了扔了!”袁洪厚不耐烦地一挥手,正要将人赶出去,突然又停了下来,问来人道,“她带了什么东西来的?” “好像是一幅画。”下人老实回答。 画?袁洪厚心生疑惑,吩咐那人:“拿过来看看。” 下人很快取了东西过来,在袁洪厚面前展开,只见画上画着一个中年男子,即便是一个侧影亦能看出那人身姿飘逸,丰神俊朗。 袁洪厚记恨了这人大半生,一眼便瞧出这画得不是云知邈还能是谁? 画中之人跟画前之人一俊一丑,一个气质出众,一个庸俗不堪。云家那小妮子送这画的用意不要太明显,袁洪厚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大吼一声,将画像抓了个稀巴烂。 第六十四章 “你这一招够损的啊, 那姓袁的要是没看画像还好,看了估计这会儿得气死了。”回去路上,霍岚兴冲冲对云妙晴讲。 以前她对别人怎么样并不是很有兴趣, 跟云妙晴在一起待久了, 渐渐也琢磨出点乐子。就拿今天这位袁员外来说, 晾了她们一天, 对她们而言本该是件很憋闷的事, 可一想到这会儿那姓袁的在家对着宿敌的画像气急跳脚,霍岚就觉得浑身舒坦, 连头发丝儿都透着神清气爽! 她是这样觉得,但她的肚子不这样觉得, 在她正说得兴起时发出了抗议声,十分严明得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瞧把你乐的, 省点力气吧, 这才刚开始, 往后还多得是气他的地方。走, 先带你去吃点东西。”云妙晴说罢领着霍岚在城北诸多食肆酒楼这家门口看看那家大堂瞧瞧, 最后却选了一个路边小摊。 既是小食摊, 当然没多少可选择的, 无外乎是一些馄饨、菜饼、甜汤之类的小吃, 不过它的位置不错, 就在溧汶河岸边一个巷子口。入夜了,河上那些花船都点起了灯, 两岸青楼妓馆更是灿比繁星, 大红灯笼、五色彩绸、聚在各家门前揽客的姑娘们,甜甜腻腻的声音此起彼伏,共同将夜晚的溧汶河装点出了别样风情。 霍岚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就算是在京城也不兴这样几十家青楼扎堆开在一处。这和她上次白天来看到的又不一样,这些妓馆到底是做的夜晚生意,白天只觉颓废索然,晚上却如同大片大片红得滴血的彼岸花,在盛满枯骨幽魂的黄泉边做最后的狂欢。 “三百文钱。”云妙晴点了两碗馄饨跟一晚酒酿汤圆,摊主没急着动手煮,先报上了价钱。 “三百文?!这么贵吗?”霍岚没想到一个路边小摊都贵成这样,换做平时这些都要不了三十文。 “就是,怎么这么贵呀?”云妙晴一边问一边付了钱。 可能就因为这么贵,这摊上食客除了她俩再没别人,摊主收好了钱抓了一把馄饨放进热锅里,与她二人闲聊道:“不是我漫天要价,唉,你们二位刚来咱溧汶城里吧?这城里什么都涨价了,以前五百文能买一头猪,搁现在你五百文连条猪腿都买不着!还有这些米呀面呀,一天一个价,黑的哟!” 云妙晴让霍岚去找个地方坐着,自己站在摊边与摊主攀谈:“照你这么说,那些种菜养猪的农户岂不是赚大发了?” “嗨,他们能赚着什么呀!”摊主一摆手,“外头那么乱,没等他们把菜送进城就得叫人抢了去。即使不被抢,你没瞧见一百两银子一位的入城费嘛,如今哪还有小贩能进来!” “小贩们都不进城,你们这菜又是怎么买的呢?”云妙晴问。 -- 第159页 “袁氏商行呀,原来他们只有粮铺,现在肉啊、菜啊,反正咱们日常吃的穿的用的都齐活了,就是贵的离谱!” “就他们一家?别的商铺呢,我好多年前来过溧汶,记得这城里头邓氏米行、崔氏米行不都开好多门店么?” “早就不行了!之前有那么两年吧,甭管他们的米面卖多少钱,袁氏米铺总能比他们低一文钱,时间久了大家都去袁氏买,你说的那两家米行哪还有生意做?邓氏我记得现在就剩了一家铺子,在安陵坊那一片儿,崔氏米行我有些年没见着了,不知道现在城里还有没有他们的铺子。” 馄饨煮好,摊主把碗端去霍岚桌上,转头又去煮汤圆。 云妙晴仍旧站在原地:“那照你这么说,袁氏商行的东西还卖的比别家便宜?” “那是以前,自从这仗一开打可就不一样了!唉,这事儿说起来也是我们自己蠢,被人耍得团团转还帮人数钱呢!”摊主盖上锅盖,满脸懊恼。 云妙晴好奇:“这又是怎么说?” “这事就说来话长喽……我家祖辈世代住在东河村,到了我这一辈才搬进城里来,但老家的房和地都还在,我爹娘在城里头住不惯,还住在老家,每年都没让地荒着。” 据那摊主说,去年秋收那会儿,袁氏商行去乡下收粮,价钱是从前的两倍,别家都出不上这么多。那时节尚没多少难民涌进来,大家只知道有地方在打仗,可离帛州还远得很呢,再说帛州自古以来就十分富饶,兵强马肥,真要打起来应当也不会太遭殃。 没人把打仗的事放在心上,很多农户都认为这跟自己没关系,打仗是官老爷们的事,要打也是在外面打,总不能叫人打进家里来。就这么着,大家一见袁氏愿意高价收粮,都觉得占了便宜,生怕人家回过头来反悔,纷纷把家里存粮全卖了,只留一点点口粮管自家几人的肚子。 “相当于去年除了袁氏商行,其他家都没收着粮?然后等粮一收完,袁氏就开始坐地涨价?”云妙晴一听便明白了其中关窍。 “是喽,就是这样,可不是我们自己傻了么!但你说这谁能想的到?” 乡下那些农户几乎没人读过书,祖祖辈辈都生活在那一小片地方,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当然是有钱就赚,哪想的了长远之计。而且此事要能做成,需得一口吞下整个帛州、甚至周围其他州县农户的余粮,不让别的米行收了去。 这可不是比小数目,何况还是往年价钱的两倍,就是徐家也不是说拿就能拿出来的,得亏袁氏还经营有兴荣钱庄,手里有大把现钱,换了寻常商行即便想得到也办不成。 云妙晴不再言语,偏头安静地等着摊主的那碗汤圆,待到摊主将煮好的汤圆盛出来之后才倏地又问道:“你方才说城中米面肉菜一天一个价,肉跟菜就算了,米和面都是好储存的东西,怎么不趁着现在相对便宜多囤一些?” “那也得买的着才行啊!”摊主将碗端到桌上,对云妙晴一摊手,“你是没见过现如今城里买米是个什么情况,辰时店铺开门,寅时就得起来排队,不到两刻钟就卖完了,每天就卖那么一点点儿,多了都不卖给你。我是跟人店铺伙计熟,让他给我留着点才能出摊,你们刚才一路走来看见了几个摊?人那些酒楼长期买的有人直接送店里去,咱小老百姓可没这待遇,能不能开张都得看运气。” “也就是说,袁氏商行还有大量粮食囤积在手上……”云妙晴在桌边坐下,取了筷子慢慢搅和碗里的汤。 “可不怎么着。”摊主忿忿道,“这群黑心王八还等着继续涨价呢!” 左右没有旁的客人,霍岚跟云妙晴吃东西期间,摊主坐在她们旁边那桌给她们讲了好些自打仗以来城里官商勾结的黑心事儿,直到她们吃完要走都还没讲完,跟在两人身后连声招呼她俩下回再来。 饿了一整天肚子,两碗馄饨霍岚还是没觉出饱,不过眼下有比吃更让她兴奋的事。 “你跟那摊主打听半天,可是有什么想法了?”霍岚两辈子加起来跟云妙晴相处十年了,对云妙晴的神情语气再熟悉不过,云妙晴说那句“袁氏商行还有大量粮食囤积”时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显然对这件事非常在意。 袁洪厚把粮食都收购好了,倒省了事成之后她们自己去筹粮的功夫,但怎么把这批粮食从袁洪厚手里夺过来却是个问题。 “也不知那姓袁的把粮食囤在哪里,等咱们打探清楚了我就去打晕守卫把它们抢来!”霍岚勾起拳头,做了个偷袭的动作。 云妙晴让霍岚逗得直笑,戳了下霍岚的脑袋:“那是一个州的粮食,你知道有多少么?给你几天时间你都搬不完!再说了,你知道抢难民不知道抢?袁洪厚肯定找了汪刺史派兵把守,把人逼急了他宁愿一把火烧了都不给你,那时你又待如何?” “你分明有主意了,就不肯告诉我。”霍岚郁郁道,云妙晴总说她还小,经的事少,多了就会好的,可这个“多”是多少呢?论算计人她怕是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赶不上云妙晴,云妙晴这人七孔玲珑心都说少了,根本是全身上下长满了心眼儿。 “我还在考虑……”云妙晴刚要说话,前方传来一片争吵声,她话音一顿,驻足朝那边看去。 前方看样子似乎是两家青楼为争客吵了起来,一名红衣女子扬起巴掌重重扇了她跟前的黄衫姑娘一下,那一声脆响霍岚离了这么老远都听得清清楚楚。 -- 第160页 “你也是干了三年的老人了,行规难道不清楚?我的客人你都敢抢,我看你皮痒欠揍了!”红衣女子指着身前人的鼻子骂道。 被扇巴掌的黄衫女子捂着脸顶回去:“什么行规不行规的,你当你还是花魁娘子呢?也不对着溧汶河照照你现在这副德行,又老又丑,李相公看不上你才来找的我。” “他昨儿说过今日还来找我们仙琴居的。” 红衣女子双目圆瞪,看得出真的很生气,反观那黄衫女子,被打了一巴掌还笑得出来,阴阳怪气道:“哟琴姐姐干咱们这行这么多年,不会还这么天真吧?男人的嘴你也信?赶明儿要是有个穷小子说要为你赎身,你是不是还要收拾收拾这几年攒下的钱倒贴出去啊。” 周围人一阵哄笑,红衣女子气得直哆嗦,一连说了好几个“你”都没“你”下去,霍岚算是看出来了,这红衣女子吵架的本事还及不上那黄衫女子的半根毫毛。 红衣女子说不出话,身后跟她一家妓馆的姑娘们有帮她的,可主心骨都这副被碾压的模样,论气焰这些姑娘又哪里比得上另一家。 “你们仙琴居现在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瞧瞧你们一个二个长得丑不说,连你们楼里的酒菜都上不出点儿好的来,我要是客人我也不去。” “客人到咱们这儿是来享受的,又不是来受气的,就琴姐姐你这矫情劲儿,丢了客人有什么稀奇么?” “有空在这儿跟我们吵,不如去看好你们店里仅剩的那几个客人吧,里头那位张相公我可是瞧见他白天跟云香楼的青青说了好一会子话呢,没准明儿啊他就去云香楼了,你们又得少个常客。” 跟红衣女子的同伴相比,黄衫女子身边那些姑娘各个儿伶牙俐齿,直把对手说得瑟瑟缩缩反驳不上来。 黄衫女子这会儿也不捂着脸了,她吹了吹自己的指甲,妖妖娆娆对红衣女子道:“你不会真以为自己弹个曲儿跳个舞就能讨男人欢心吧?现在早就不兴那一套啦,人家花那么大价钱不为睡你还能为什么?啊也是,我听李相公说琴姐姐你在床上可没劲的很呐!” 周围又是一阵大笑,那些青楼女子跟客人调笑惯了,什么淫词艳语都说得出口,对红衣女子的品判从年龄相貌转到了床上那点事,越说越下流。 红衣女子终是忍耐不下去了,尖叫一声伸手往那黄衫女子脸上抓:“你这小贱蹄子,浪|荡货!再说一句我撕了你的嘴!” “我偏要说,你来啊,老娘还会怕了你不成!都是下贱行当,谁比谁高贵了?”黄衫女子不甘示弱地反击回去,撕拉一声将红衣女的衣服撕破一大片,连着肚兜都一起扯了下来,红衣女白花花的胸脯就这样暴露在众人眼前。 从先前两拨人吵架就能看出,这红衣女子虽然也在青楼卖笑多年,却还是没有对方那么厚脸皮,当下慌忙捂住自己的身子。那黄衫女子一见有机可乘哪会手软,当即跟自己的同伴合起伙与那红衣女子撕扯,钗环首饰、帕子香囊落了一地,要不是红衣女子这边的同伴拼死相救,她今日就得被人扒光全身扔在大街上。 事情闹大了,两家老鸨也一撸袖子互相骂起来,这等抢生意的事外人很难说个是非好歹,再说扯皮的又是两家青楼,霍岚跟云妙晴两个良家女子自然不合适参与。 “走吧。”云妙晴热闹看了个差不多,扯了下霍岚的袖子,对霍岚神秘一笑,“才说主意,这会儿主意不就来了,咱们先回去,明日带你来喝花酒。” 不是在说袁氏商行囤的粮么,怎么又跟青楼扯上关系了?霍岚有些摸不着头脑,稀里糊涂跟云妙晴回了书院,一觉睡醒才反应过来,她们要去青楼哎!!! 两个姑娘家去逛青楼喝花酒,怎么听都不太对劲吧?可是考虑到她俩应该都是喜欢女子的,去青楼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才不是!霍岚回忆昨晚见到的那些姑娘,各个身姿曼妙娇娇滴滴,而反观她自己,习武多年,虽不至于练出一身腱子肉,但怎么看都跟娇软不搭边。更何况她悉心伪装了近一年男声,对声音破坏很大,尽管后来不再装了,云妙晴也一直在为她配药调理,可声音听起来仍不如寻常女子柔细,跟人家那些黄莺似的嗓子完全没法比。 要是去了之后云妙晴看上别的漂亮姑娘怎么办?不说喜欢,就是多看两眼,霍岚想想就觉得要呕出血。再还有上回云妙晴说她不喜欢比她小的那事儿,虽然云妙晴后来安慰她向她解释过了,可青楼里姐姐妹妹都有,她要是瞧上了别的姐姐,或者哪个更甜美可人的妹妹了呢? 一整天霍岚都怀疑自己头顶隐隐在冒绿光,可云妙晴说这事儿跟修理袁洪厚有关,她又不能央云妙晴不要去了,恰逢徐文康来找她比武,她便把徐文康暴揍了一顿出气。 说起徐文康,这小子最近不知道出了什么毛病,自从霍岚伤好以后便三天两头来找霍岚比武。霍岚起初嫌他烦,后来想想自己那日非得打赢徐文佐不可的心情,倒是对他多了点耐心,好在徐文康也不像第一次见面那么纠缠不休,通常输过一两回之后就回去了,等过个两天再来找下一回。 暴揍过徐文康,霍岚舒畅了许多。今日逢五,她与云妙晴去看了青光书院的公开讲学,讲学的老师霍岚没见过他的模样,却久闻他的大名,当初她为先帝处理奏折时还在先帝的书阁上看见过这人的著作。 -- 第161页 台下听众堪称人山人海,霍岚跟着听了一会儿竟也琢磨出点收获来。寒门士子许多请不起名师大儒做自己的老师,在读书一道上起点就比那些名门子弟低,徐家为他们提供了这样好的机会,当真是功德无量。 听完上午的讲学,午后来了一小队官兵,说是近日有逃犯进了溧汶城,要搜查一番。 现今朝廷对地方而言是算名存实亡了,可霍岚跟云妙晴俩名义上还是通缉逃犯,昨天她们又公然去了袁洪厚府上,帛州刺史怎么也不能装作不知道。不过想来汪敖现在还不打算将徐家得罪太过,带队的人装模作样搜了片刻便打道回府,临了假模假式地对接待他们的书院管事说,如果发现逃犯要立即上报。 书院管事满口称是,人一走便该干啥干啥去,只当没这回事。下午霍岚又去听了会儿讲学,待到黄昏时候才不情不愿地换了男装,跟在云妙晴身后出了门。 两人来到溧汶河畔时天色已暗,河中的画舫和两岸的青楼又掌上了灯,一眼看去跟昨晚别无二致。这回云妙晴没再四处闲逛,与霍岚直奔仙琴居而去。 门外拉客的姑娘一见有客人主动往她们这儿来,笑容满面地将她二人迎了进去。霍岚甫一踏进大门,就听见一片叮当哐啷响,定睛一瞧闹事的还是昨天那名红衣女子,只见她掀了桌子,正跟一帮子肥头大耳的客人怒目相向。 “琴姬你这死丫头又吃错什么药了!”老鸨上前一巴掌扇在红衣女子脸上,接着又满脸堆笑地给那一桌客人赔不是:“几位大爷息怒,琴姬这阵儿身子不舒服,脾气大了些,我马上让人教训她。今日这桌酒菜银子全免了,香河、画屏你们几个过来招呼一下客人。” “呸!大爷我差你这点酒菜钱吗?你们这开妓馆的做的就是皮肉生意,装什么贞洁烈妇?!” 那几名客人骂骂咧咧要走,老鸨跟在后面连连道歉,试图挽留他们:“是是是,都是我们的错,几位爷看看还有没有哪个喜欢的姑娘,我再给你们少一半银子……” “都说了不是银子的事儿!这溧汶河又不是只有你这一家妓馆,犯得着花钱受这等气?” 无论老鸨怎么说,那一桌人还是走了,老鸨见好话说尽也不管用,登时变了脸:“一群穷酸货装什么大爷呢!一桌子五六个人就点一个姑娘,我可去你个乌龟王八蛋!” 那些客人本来都走了,一听又回了头,差点跟老鸨在门口打起来。仙琴居好歹曾经也是出过花魁娘子的青楼,养的些龟奴也不是吃素的,双方在门口拉扯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各自收了手。 这么一闹,大堂里原本还有的零星几个客人都走光了,老鸨顶着一头被人抓乱了的头发回来,扬手噼啪连抽了那名叫琴姬的女子十多个耳光。琴姬嘴角被扇出了血,蓄在眼里的泪水却始终没有留下来。 打够了,或者说是打累了,那老鸨终于停了手,指着琴姬道:“我知道让你伺候这些客人你委屈,可你也想想我们好不好?你还当你是从前的花魁娘子可以任你挑客呢?不说我,你看看她们,啊?看看香河,人家昨天才为你跟软红阁那几个小贱人打一架,背上被抓出那么老长一条口子,你这一闹,大家都得喝西北风!你想过我们没有?” 琴姬抖了抖唇,低下头不出声。 老鸨一屁股坐在身边的凳子上,被她训的人没哭她却先哭了起来,脸上的妆全花了。 “你从前有名气,红,那些男人追捧你的时候你怎么样都是好的,清高一点他们也愿意哄着你,被你吊着也得趣儿。可现在你过了气,再拿乔那就是矫情,就是不识抬举,你还指望那些男人能长情呢?下月月初又要交税了,到时候拿不出钱,你叫我们这么多人怎么办呐琴姬姑娘!算我求求你了好不好?” “妈妈,这儿还有两个客人呢……”有姑娘小声提醒老鸨。霍岚跟云妙晴自进大门起为避免被波及就站在墙边柱子前,老鸨先前只顾着道歉骂架跟训人,压根儿没瞧见她俩。 一说有客人,老鸨立刻停了哭,换上一副笑脸往霍岚跟云妙晴身边凑,这说变脸就变脸的功夫也是没谁了。 “真不好意思,瞧瞧我,人老了眼神儿也不好,两位小相公千万莫要怪罪……哎呀两位小相公生得可真俊!我瞧你二位面生的很,是头一回来吧?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说出来我给你们介绍介绍?” “不用了。”云妙晴不着痕迹地躲开老鸨要往她胳膊上勾的手,“我专程为找琴姬姑娘而来。” 做这个的都是人精,老鸨一见便没再往她身上凑,只是露出些许为难神色尴尬道:“二位刚才想必也瞧见了,琴姬最近有些不舒服,脾气大,我怕她再得罪你们,要不给你二位换个温柔可人点儿的姑娘?” “不用,就她吧,再要个厢房。”云妙晴大方地往老鸨手里扔了一锭碎银,老鸨大喜,连忙吩咐人好酒好菜伺候,又把琴姬拉去一边说了几句话,想来都是让她不要再闹了之类的。 不多时酒菜便上了上来,霍岚瞧着都是些素炒小菜,酒闻着也淡的很,难怪昨天那个黄衫女子跟她的同伴会嘲笑仙琴居拿不出好菜招待人。 云妙晴只扫了一眼,没动筷子,撑着头望向琴姬:“你叫琴姬,是因为弹琴很好听么?” 琴姬点点头,云妙晴让她弹一首来听听。这厢房之内便有琴,琴姬依言弹了一曲,霍岚对这方面一窍不通,听不出妙处,却也能感受到琴声低沉处如喃喃私语,高昂处如斧钺铮鸣,错杂交汇,荡气回肠。 -- 第162页 “除了琴还会弹别的么?”云妙晴听完没做评价,甚至连动作都没变。 “琵琶、阮、埙都会。”许是因为云妙晴没对她动手动脚,琴姬态度还算好,没闹情绪,有问必答。 “舞也跳得不错?” “算是能上得了台面。”这回答算得上有些自傲,霍岚不由得细细打量琴姬,心想这人弹琴她刚才见识了,不知跳起舞来是什么模样。 不过云妙晴没让琴姬跳一个瞧瞧,只略微偏了下头,脸上带起一抹淡笑:“照这么说,你琴弹得不差,舞也跳得好,人长得不赖,怎么好好的花魁竟落到被别家随便一个姑娘就能当街欺负的份儿上了?” 溧汶的花魁不是哪一家青楼里自封的,每年六月中旬在溧汶河上会有一场花魁大赛,所有青楼姑娘都可以报名参加,最后综合才艺和恩客投赏选出的头名才能被称为花魁娘子。 琴姬脸色一变:“昨天你也在场?” “恰巧路过。”云妙晴道。 琴姬登时冷下来:“你们专程来找我,有什么话大可直说。” “琴姬姑娘这是说的哪里话。”云妙晴笑容不变,“我不过是好奇,想跟你聊聊。” 琴姬冷笑:“我八岁便被卖进青楼,见过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要是看不出你俩是女扮男装的,我就剜了我这双眼睛。” 云妙晴半点被人拆穿的羞恼都没有,换了另一只手撑头:“所以呢?琴姬姑娘是打算将我二人也赶出去?” 琴姬神情几经变化,最后又重新归于平静:“还能是什么原因,无非就是没别人会讨好男人罢了。” “这也算不得什么缺点,你们鸨母说得挺有道理,只要你有名气,你红,你越是清高不易得,那些人越会把你供在天上,愿意匍匐在你脚下只为求你看他们一眼。”云妙晴终于拾起筷子,随意夹了一口菜。 “你明知道我已经过气了,说这话是故意嘲讽我么?”琴姬给自己到了一杯酒,一口喝了下去,接着又倒了一杯,显是被戳中了心中痛点。 云妙晴对她的举动恍若不觉,依旧慢慢吃着她的菜:“若我说,我想帮琴姬姑娘重新取得花魁之位,让你在这溧汶城再红一把呢?” 琴姬斟酒的手略微顿了顿,凉声道:“你当这花魁是溧汶河里的水说得就能得?再说我已经二十有四了,比不得那些十六七岁的姑娘水灵。” 云妙晴只专注眼前的吃食,不理会琴姬这话。 琴姬沉默片刻,仰头一口饮尽杯中酒,狠狠抹了下嘴,将杯子重重往桌上一放,看向云妙晴的眼神火辣而炙热:“你真有办法?” “山人自有妙计。”云妙晴嘴角微弯,“琴姬姑娘只需按我说的做便好。”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七千多字的肥章!最近都更得比较多,因为没有存稿,经常六点钟写不完,只要没说不更的话都是会更新的哈 第六十五章 离开仙琴居, 霍岚一直有些魂不守舍,云妙晴几次与她说话她都没接上。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跟你说话也听不见。” 一只素白的手在霍岚眼前晃了晃, 霍岚冷不丁差点撞云妙晴手上, 她呆了一下, 茫然地张开嘴看向云妙晴:“啊?” “啊什么啊?从人青楼里出来就这样, 被哪位姑娘勾去了魂儿?要不我们再回去让你多看几眼, 或者干脆住一晚上?” 云妙晴唇角微扬,笑眼弯弯, 好一副真诚提议的模样,要不是霍岚知道云妙晴不高兴时也会笑, 差点分不清她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在生气。 “我没有,我……”霍岚急忙拉着云妙晴的袖子要为自己分辨, 突然动作一滞, 十分意外地看向云妙晴:“你是在吃醋么?” “我吃什么醋?”云妙晴抽出自己的袖子, 看也不看霍岚一眼抬腿便走。 这还不是吃醋!霍岚心头狂喜, 颠颠儿地追在云妙晴身后没脸没皮黏着人家:“我没认真听你说话, 是我错了, 你不要生气嘛。我以为就我会吃醋呢, 没想到你也会吃醋。” 云妙晴橫了她一眼:“我会吃醋有什么好奇怪的?” “我都没见你为我吃过醋。”霍岚趁云妙晴慢下脚步之机再次捏上云妙晴的袖边。 “你没见过又不代表没有。”云妙晴又扯了一下袖子, 霍岚这回任凭云妙晴怎么拉扯都坚持不放手, 心里的小烟火一簇一簇砰砰绽放个不停。 就这一次云妙晴为她吃醋对霍岚来说已是难得,没想到以前竟然还有过!这人整日看着云淡风轻, 从不多过问她跟谁来往, 也不会像她一样耍小机灵哄得对方亲她抱她,她还以为云妙晴对她没有她对云妙晴那么强烈的独占欲,原来云妙暗地里也有吃醋, 只是不说而已。 呵,闷骚! “还有什么时候,你告诉我嘛!” 霍岚扒拉着云妙晴撒娇,大街上云妙晴怕撕坏了衣服,不好跟霍岚硬扯,驻了脚步望向霍岚:“那你先说,你刚才总是走神在想什么呢?” “想那位琴姬姑娘啊!”霍岚确认了云妙晴的心意,胆子又肥了,故意钓的云妙晴黑了脸才笑眯眯说道:“她那样直勾勾盯着你瞧,跟要把你怎么样似的,气死我了!” 云妙晴怔了一下才想起霍岚说的那个场景,当时她说了要帮琴姬重得花魁的名头,人家那般热辣地盯着她哪是在瞧她本人,是在透过她瞧那花魁之位呢! -- 第163页 “就为这个?”云妙晴半信半疑。 “我有多在意你你又不是不知道,除了这个还能有别的嘛!” “那你先前怎么不说,这可不像你呀?” 云妙晴这话勾起了霍岚刚才纠结好久的事,她低下头,背着手踮起一边脚尖在地上划来划去,小声道:“我这不是怕你又觉得我幼稚麻烦……” 这是还惦记着前几日说年纪小那回事呢!云妙晴恍然,眼前人一副敢怨不敢说的小委屈样儿怪可爱的,她笑着戳了一下霍岚的脸,嗔了一句“有病”便径自走了。 霍岚一听云妙晴说话这调调,那还不知人已经不生她的气了,立刻蹬鼻子上脸追着云妙晴缠问先前的问题:“你问的我都说了,该你告诉我你还什么时候吃过我的醋。” 云妙晴不理她,霍岚就黏在人身边一遍一遍问,云妙晴终于被她问得受不了,在路过一个巷口时将人反手拽了进去,捏着霍岚的下巴堵住了那张烦人的嘴。 霍岚:“!!!”原来勤问问题还有这样的好事儿呢!做人果然需要不耻下问! 这个由云妙晴发起的吻很快便被霍岚掌握了主动权,两人在这狭窄的巷子里你来我往纠缠了好一会儿,一个醉汉哼着小曲儿从她二人身后经过,霍岚下意识转身将云妙晴护在了阴影里。 “我还当是哪对奸夫□□在这里偷情,原来是俩男的,晦气!” 霍岚听见开头都打算动手了,结果下一句让她当场愣住,待回过神时那醉汉早已晃悠悠走远。 “咱俩扮了伪装,他把我们认成了两个男的。”怀中人憋笑憋了半天,霍岚看着云妙晴的笑眼,也跟着笑了起来。 和云妙晴在一起太久,差点忘了在世人眼里除了男女恋情,其他诸如男子与男子、女子与女子都是不正常的。霍岚借着广袖遮掩跟云妙晴十指相扣朝书院走去,十分庆幸幸好她遇上的是云妙晴,幸好云妙晴也可以不顾世俗地喜欢她。 接下去一段时间都过得堪称闲散,白日云妙晴时常会带上徐家几名奴仆出门,留霍岚在房中看书,有时也会在书院呆上一整天,跟书院的先生学子说古谈今探讨时事。到了晚上她则会叫着霍岚一道去溧汶河边闲逛,不止去仙琴居一家,二人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将溧汶河畔的青楼妓馆几乎全走了个遍,到后来霍岚闻着那些青楼里特有的甜到发腻的脂粉味儿都犯恶心。 这日两人又去了一家青楼,楼里的姑娘那叫一个热情似火,霍岚跟云妙晴说了只听曲子不用她们倒酒,她们还非要一杯接一杯尽逮着云妙晴灌,一定是看出云妙晴酒量不好了。 为拦着她们,霍岚费了老大劲,就差掀桌子发火,被那几位姑娘蹭了半身脂粉口红。 “真搞不懂那些男的怎么可以天天来,都不会腻么?”霍岚站在溧汶桥上抖了抖衣领吹风,可惜她衣袖上满是口脂印子,被风一吹那股子让她难受的香甜味儿直往鼻子里钻。 “这里姑娘多呀,腻了这个还可以换那个。你看那些嫖客大多都是成了家的,家里有人尚且收不住心,还指望他们在外面能专情么?”云妙晴有霍岚护着,衣服上没沾上太多,却也零星有几处,她用帕子擦了两下见擦不掉,只得随它们去了,倚着栏杆跟霍岚一起享受溧汶河的晚风。 “最可恨的是那些一边说着没钱卖了自己的娘子女儿,一边拿着她们的卖身钱去嫖的,今日要不是你拦着,我一定拧掉那人的脑袋!”霍岚恨恨拍了一下桥上的石雕栏柱,她倒不是怪云妙晴,她俩本来就是逃犯,还在闹市街头杀人,生怕不够去吃牢饭的么? 可想想真的窝火,她们这一个月里走访的青楼,有差不多一半开于战乱之后,里面的姑娘好多都是被自己的丈夫、父亲亲手送进去的,就是因为有这些人卖完妻女又还去嫖,才让溧汶河畔的皮肉生意越来越火爆,让越来越多的姑娘身陷火坑。 “这些人固然可恨,但你没法将他们赶尽杀绝,得要从源头上想办法。”云妙晴眺望在灯火映照下金光闪闪的溧汶河,“这些新开的青楼背后老板都是袁氏商行,而以前就有的青楼,现如今能拿得出好酒好菜招呼客人的,也都有袁洪厚在背后分利,需得等咱们整垮袁洪厚之后,才好肃清这里的乱象。” “还得要等多久啊……”霍岚叹气。 “快了。”云妙晴淡笑道。 当晚两人回去,在书院外遇见了一位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银杏。”云妙晴远远瞧见了坐在书院匾额下方石墩上的人。 “小姐!”银杏听了云妙晴的声音飞快奔过来,言语很是欢快,“我就说瞧着有点像呢,你俩穿这身打扮,天又黑,我一时没敢认。哎霍岚,你是不是长高啦?” 霍岚压根儿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银杏,当年云宅一别不知不觉竟已有三年了,时间过得真快。 “你怎么来了?”云妙晴嘴里这样问,但神情似乎没有太意外。 所以意外的只有自己么?霍岚想起从前这对主仆就有好多小秘密,心里难免有点吃味。 “当然是亲自给你送东西呀!你信都写到我娘那里去了,我怎么能不来呢!我下午到的这里,他们说你跟霍岚出去了,我不知要去哪儿找你们,就在这儿等着,想能早点儿见着人!” 银杏还和从前一样,别人问一句能说上十句,别人不问也能自己一个人讲得起劲。 -- 第164页 三人沿着青砖往山上走,云妙晴道:“我就知道你这丫头的性子,专程跟你娘说不能把这件事告诉你。” “你还说呢!你成亲这么大的事居然都不告诉我,还是我有一天翻我娘的书信才瞧见的。”说起这事银杏脸上仍有不甘心,不过很快又被得意取代,“我为此在家闹了好大一场,她现在可不敢再跟你合伙瞒我了。” 云妙晴轻笑:“是么,可把你能耐坏了。” “那可不!”银杏话头一转,朝霍岚伸出双手捏住霍岚的两颊:“好你个小妮子!我走的时候叮嘱你好好照顾小姐,你就是这么照顾的?把人都拐到床上去了?” 她在相府跟云妙晴一起长大,深受云相那一套歪理邪说的影响,对云妙晴、霍岚两个女子成亲不觉得多么于理不合,但听闻这个消息时震惊还是有的。 霍岚被银杏捏着脸说不清话,云妙晴替她解围道:“瞧瞧你,几年不见去哪儿学得这些话?大姑娘家说什么床上地下的,羞不羞?” 银杏松了手佯装生气:“小姐,你还像以前一样护着她,我就说你这样宠她迟早要宠出问题来!” 云妙晴笑说:“你现在也是当小姐的人了,怎么还口口声声叫我小姐。相府早没了,我还被朝廷通缉,哪里还是什么小姐。” “那我不管,你什么时候都是我的小姐!” 二人有说有笑,霍岚在旁边偶尔被问及时也会跟着聊上一两句,恍惚间三人好像又回到了当年在乡下的时光,岁月静好,朱颜不改。 “你要的衣服在这儿,其余的我让人运城中铺子里去了,你先瞧瞧成不成。”回房后,银杏捧出一个箱子,她打开箱,将里面的衣服抖开来。 一瞬间,房中的烛光似乎都亮了几分,那是一套纱裙,白底上晕染着一片一片的绯红,让霍岚无端联想到了当年白鹿山脚云宅池塘里的那些锦鲤。 说是套纱裙其实不太对,霍岚有点说不上来裙子的材质,只觉得它薄如蝉翼,滑似绸缎,可它也不是绸缎,比寻常丝绸的光泽度还要更高一些,却不刺眼,是一种霍岚从来没有见过的材质。 “没见过吧?”银杏给霍岚介绍道,“这个叫鲛人绡,是昌和国的特产,织起来费时费力不说,原料产量也很低,即便是昌和国一年也出不了多少匹,搁咱们这儿一般地方你连见都见不着!” “可这也太透了点,真的能穿么?”霍岚把手掌垫在布下,掌心的纹路清晰可见。 “又不是给你穿!到时要害部位再穿点内衬遮挡一下就好。”银杏拿了灯烛过来稍微走近一些,也没敢走得太近,怕灯油晃出来毁了衣服,“料子稀有就算了,上面这些刺绣可是找了二十个咱们似锦阁最好的绣娘日夜轮番赶制的,往常也就给宫里贵妃娘娘赶制新衣时有这待遇,看看这针脚、这做工,保管你全帛州找不出第二件!” 经烛光一照,裙摆上暗银丝线绣的鳞片便隐隐约约显现了出来,在这光线昏暗的屋里堪称流光溢彩。 云妙晴轻抚裙身赞道:“南雁夫人做事果然从来不会让我失望。” 银杏放回灯,粲然一笑:“我娘说了,有钱赚的事她当然不会错过。” 银杏离开后,霍岚跟云妙晴洗漱完毕关起房门吹熄烛火,两人刚来书院的时候还有些不好意思,后来时间长了,房中的书也陆续让人搬了出去,这里便彻底成了她们俩的寝房,可以放心做一些亲密的事。 □□结束,霍岚蹭着云妙晴的颈窝,情绪有些低落。 “怎么了?”云妙晴转身,跟霍岚额头贴着额头轻声问。 霍岚闷闷道:“感觉什么都是你们在做,你、还有银杏,那裙子是给琴姬准备的吧?她都能帮上你,我却只会在边上看热闹,好没用哦……” “我还当是什么事呢,这不还没到要用你的时候么。”云妙晴亲吻了一下霍岚的眼眸,“我能为你做的就这么多,等咱们真筹到了粮草军费,以后打仗都得靠你自己了。” “那还要好久……”霍岚还是有些郁闷。 云妙晴笑道:“你呀,这么迫不及待?不过说真的,近期是有一桩事得需你去办。” 霍岚一听她可以有派上用场的地方,登时一点儿也不低落了,支棱起脑袋炯炯有神地盯着云妙晴问:“什么事你快说!我一定给你办的妥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写花魁大赛四月初,今天写这章准备的时候发现时间有点赶,改成六月了,还改了一些特别小的细节估计你们都忘了,不影响剧情~ 第六十六章 另一边, 袁府里,袁洪厚跟袁氏商行的几名掌事核算账簿到这会儿,忙了一天累是挺累, 但一想到近来逐月蹿升的收益, 他便心情大好。 今年才过了一半, 商行赚的利已经比前几年加起来还要多, 照这么下去, 袁氏商行一跃成为帛州第一大商行指日可待。帛州本就是本朝最富饶的三个州之一,帛州的第一大商行可就是本朝头号商行的有力竞争者。之前徐家搞了那么久也就能跟另几个商行平起平坐, 如今到了他这里,只要这仗再打上几年, 保管让袁氏商行坐稳头名位置! 想到徐家,袁洪厚脸上挂起一丝嘲讽的冷笑, 都什么年头了那群姓徐的还端着所谓读书人的傲气, 除了能赚个虚名还能捞着点什么?现在局势乱成这样, 接下来几年都未必能办得了科考, 他们贴给那些学生的钱就叫做肉包子打狗, 有去无回! -- 第165页 别以为他不知道那些人在背后怎么说他的, 不外乎“黑心”、“无德”, 那又怎么样?不贪利经什么商?能把钱赚到手才是真本事, 被骂就被骂呗, 又不会少块肉,要是背后咒骂能管用, 云知邈还能当上宰相?早被他咒死了! 一想起云知邈, 袁洪厚就想起夺妻之恨,想起那些不断拿他跟云知邈对比的声音。呵,一群无知小人, 云知邈当上了宰相又如何?一朝身死,连妻儿都保全不了。再说了,当官当官,世人就知道考学当官,遇上个严明一点的皇帝,吃不能大吃喝不能大喝,青楼赌当更是别想,整日战战兢兢生怕被人弹劾,过得很好么? 再看看他,只要不逾制,想怎么吃怎么吃,女人更是享用不尽。特别是眼下,为了找他借钱,多少人甘愿把自己好好的黄花大闺女献给他,今儿就还有一个正在他房里等他呢,云知邈几时享过这个福? 熬了这么多年终于等来了压过云知邈的日子,袁洪厚越想越痛快,哼着曲儿往房中走,行至一半忽然想起什么,叫来人问:“之前让你找人去盯着姓云的那个丫头,怎么也没见你们有人来跟我汇报?她最近都在做什么?” 上回那丫头上门给徐家做说客不成,留了画像挑衅他一通,不会就这么结了吧?云知邈的女儿就这?跟传言里的不太像啊。 “实在是没什么好汇报的。”下人回话,“那姑娘整日要么待在书院要么到处闲逛,非要说有点什么,她和她那个同伴,两个姑娘家总往溧汶河畔青楼里跑。” “青楼?”袁洪厚皱眉,“哪家青楼?” “哪家都去,仙琴居稍微多一些……我觉着她们就是外地来的,没见过咱们溧汶河的热闹,图新鲜呢,所以没跟您说。” “仙琴居……是不是前几年出了花魁的那个?” “对对。”下人连连点头,“一个叫琴姬的姑娘,前两三年的花魁都是她,就从去年才不行了。” “这么说起来,花魁大赛好像就是明天?”袁洪厚略一思索,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啊我懂了,我说那丫头怎么能安分这么久,原来是在打花魁大赛的主意。哼,一个过气的妓|女,就算摘得花魁之名又能怎样,抢得了我多少客?年轻呐!” 袁洪厚打发走下人,寻思明儿晚上得去花魁大赛瞧上一瞧,看看那姓云的丫头在搞什么鬼把戏。 他边琢磨边走,卧房近在眼前,房中亮着烛光,一抹倩影印在窗户上,看轮廓应当是个美人儿。袁洪厚心中一喜,当下什么姓云的姓土的全被他抛在一边,抬起手推开房门,刚一迈进去就见眼前一花,接着脖颈一痛,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清晨,霍岚回到书院,云妙晴刚刚睡醒,听见屋门响,探起身问霍岚道:“都办妥了?” “放心吧,我把袁洪厚打晕,给他灌了点迷药,将人藏在他们府一间堆放杂物的屋子里,还给他们府里人留了张纸条,说‘人被我绑走了,带上一万两银票赎金明晚亥时来城东祥豫街歪脖子柳树下等着’,落款‘路见不平的正义人士’,怎么样?” 霍岚脱下夜行衣,贴着云妙晴钻进被窝里。 “让你想法子别让姓袁的在花魁大赛上出现,你就想出这么个强盗行径?”云妙晴匀出半边被子给霍岚,手臂搭在霍岚腰上。现在天热了,霍岚清早从外面回来,身上还带着一点点晨间的凉意,抱着很舒服。 “装什么乖呢!”霍岚轻咬了一下云妙晴的唇,“你让我去办这事不就是想让我用点强盗办法么?” “我可没这么说。”云妙晴咬了回去。 二人亲昵了一阵,云妙晴起床,留霍岚独自补眠,午后待霍岚睡醒一起用过饭,才溜溜达达去找了徐文康。 彼时徐文康正跟几名同窗坐在凉亭里讨论今日先生讲的议题,云妙晴站在远处树下朝他招了招手。徐文康跟好友们打了声招呼,小跑来到云妙晴身边,看了站在云妙晴身侧的霍岚一眼,垂下头老老实实叫了云妙晴一声表姐。 自从那回当众比武输给霍岚之后,徐文康再没人前人后一口一个妙晴表妹,至少霍岚再没听见过,考虑到他们比武前的赌约,这人还算讲信用。 “表姐,什么事啊?”徐文康问着话又偷偷瞧了霍岚一眼。 云妙晴不着痕迹地挪了一步,挡在霍岚身前:“今儿晚上有空么?” “晚上……晚上约了朋友一起赏月作诗。”徐文康答。 “好雅兴。”云妙晴微微一笑,“不过在书院里赏月有什么意思,我给你找个更有意思的事做如何?” “什么事?” “你只管来便好,一定记得带足钱,有多少带多少,戌时咱们准时在溧汶桥碰面。不准放我鸽子,不然我要去找文佐表哥教训你了。” 一听大哥的名头,徐文康本能地打了个哆嗦,点点头乖乖答应。 跟徐文康约定好之后,云、霍二人赶在天黑前来到了仙琴居,二楼厢房里,银杏比她俩先到一步。房中琴姬已经换上了她们特意为她今晚比赛准备的裙子,闭眼坐在凳子上由一位陌生的妆娘给她上妆。 见云妙晴她俩进屋,银杏起身与她们一道站在门边,眼睛望着正在上妆的琴姬小声说:“这位可是前几年京城最有名的妆娘,请她上门化一次妆都得好几百文钱,后来嫁了人不干这个了,还是我娘亲自去人家里请才肯来这一趟的。” -- 第166页 且不说给了人家多少钱才请动人家来这一趟,单说为这次花魁大赛似锦阁又是进新货又是千里迢迢请人来给上妆,光入城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不过这花了大价钱的就是不一样,霍岚瞧着眼前琴姬明明还是她认识的那个人,可说不清哪里不一样了,就好像有人把她的五官重新组合了一遍,哪哪儿都看着特别顺眼。 “姑娘不过二十多岁,算不得老,不要总想着把自己朝十七八的年龄打扮。”那妆娘一边说着话一边手里不停,“你把自己扮成十七八,跟那些真正十七八的姑娘比不就是拿自己的短处碰人家的长处么? 十七八有十七八的优点,二十多有二十多的好处,你身上的风韵妩媚是那些小丫头片子模仿不来的。一来咱们化妆就要扬长避短,凸显你个人的优势,最合适你的才是最好的,二来你要自信一些,这样才能由内而外展现出你的魅力。” 琴姬仰着脸不方便点头,时不时“嗯”上一声,很是受教的模样。 一屋子人仅是等她上妆就用了快一个时辰,之后梳头又花了半天功夫,待彻底妆成整好到了掌灯时分。 时间刚刚好,云妙晴上前一步对琴姬道: “我等在此先预祝琴姬姑娘夺魁成功,今日之后,你便又能取回挑客的资本,届时将不再是别人嫖你,而是你嫖别人。” 不是别人嫖你,而是你嫖别人……琴姬入青楼这么多年,从没这样想过,可如果她真能重新当回花魁,就会像前些年一样有大把人追捧她,到那时选谁当她的入幕之宾还不是由她说了算,反正她一时半会儿也出不了这火坑,换个角度想权当是她在嫖别人也不错。 无论是为了有资本嫖别人,还是为了一吐一年多来被同行欺辱之气,这花魁之位她都势在必得!琴姬眼中迸发出炽热的光芒,对云妙晴深深一拜:“诸位恩德琴姬谨记在心,他日若有用琴姬之处,必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外面溧汶桥上,徐文康一会儿双手撑着栏杆看向溧汶河,一会儿背靠柱头面朝桥中央,转来转去怎么着都不得劲儿。 今日下午他与好友们说晚上要去溧汶桥赴约、不能参加诗会时,几名好友看他的眼神都有些说不出来的怪,有几个甚至起哄说要跟他一起来。当时他便感到有些蹊跷,却又想不明白蹊跷在何处,等到了地方看见这桥上河边挤挤满满的人才陡然想到,今晚不是溧汶城一年一度的花魁大赛么!!! 妙晴表姐把他约到这儿,总不会要邀他一起观看花魁比赛吧,可一想到妙晴表姐那句让他多带钱,带够钱的话,他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因为先前不知道今晚到底要做什么,需要多少钱,徐文康便把他从小到大攒下的零花钱、压岁钱全部带上了,总共七千两银票外加一些碎银铜板,就算按如今城里的物价,七千多两银子也是很大一笔钱了,应该不能给他花完……吧? 徐家家训很严,旁支还好一些,本家是绝对不允许狎妓的。徐文康心下惴惴,思考是该拼着挨一顿家法陪妙晴表姐跟霍岚姑娘玩这一趟,还是要冒着被大哥狠狠教训一顿的风险放表姐鸽子。 留给他的犹豫时间不多,机会稍纵即逝,还没等他考虑清楚,便被人从背后拍了一下肩膀。徐文康回头,只见妙晴表姐、霍岚姑娘,还有表姐从前那个贴身丫鬟银杏,三个人齐齐站在他面前。 当看见妙晴表姐跟霍岚姑娘一身男装时,徐文康便知那顿家法他算是逃不掉了,只希望他爹能看在他是被逼的份上下手轻一点。 四人下了桥来到河边,溧汶河中央停了一艘特别大的花船,那是一会儿众多参赛姑娘展示才艺的地方。河两边靠岸的地方又各泊了许多小船,上船便要交钱,只有交钱了钱的客人一会儿才有资格参与投赏。 排队等候时周围频频有人往他们这边看来,毕竟在别人眼里,他们三个俊俏小哥带一个年轻姑娘来给参赛的妓|女们打赏投票,这组合可够别致的。四人里三个姑娘神情自若,只有徐文康一个人又羞又窘,恨不得把头藏进胳膊底下。 付过钱,收钱那人一声吆喝,一艘小船划过来接他们。划船的艄公也是大赛主办方的人,一会儿投赏时的钱会由他清点过后再吆喝出来。 溧汶城的花魁大赛相当有名,往年还会有好多人专程从外地赶来观看,今年因为战乱和入城费,外地游客是没了,但城里本来就进来了许多外地人,热闹程度不比往年低。 戌时二刻,大赛正式开始。今次花魁大赛一共有三十名参赛的姑娘,将在各自表演完以后统一由溧汶城青楼行会推举出来的老师傅打分,再由小船上的观众进行投赏。 说是按才艺打分,其实只是意思意思,这些老师傅多是乐师、舞姬、妆娘出身,在这行当里干了大半辈子,既不想得罪人,又还想赚钱,分数拉得太开怎么能刺激各位姑娘的恩客努力竞争给她们花钱呢,当然是要让比分相近、悬念更多才好从这些恩客口袋里掏出钱来。 表演顺序由抽签决定,琴姬抽在第二十五位,算是个还可以的位置,离表演结束近,投赏时大家对她的印象也更深。小船上云妙晴四人均是第一次观看花魁大赛,堪称兴致勃勃,就连徐文康也在表演开始后没多久便被台上姑娘的歌声吸引了注意力,不再纠结回去挨家法之类的事了。 -- 第167页 前面二十四个姑娘表演完,终于轮到琴姬,精心装扮后的琴姬唇若朱丹,眼如秋水,扫在眼尾的嫣红胭脂与她那身衣裙呼应,配上点点金波银箔装成的细碎鳞片,宛如从溧汶河里化身而出的锦鲤仙子,抱着琵琶出现在众人眼前。 演出前半段琴姬斜身坐在船上连弹带唱,她声音清越,一曲自述的悲歌直让她唱得婉转动人,许多人都跟着揪了一把心。 后半程由香河给她弹琴伴唱,而她则放下琵琶在一面大鼓上翩然起舞,曲风一改之前的悲戚,变得欢腾喜悦,鼓点随着她的舞步一丝不差地契合上伴奏,两岸观众的情绪在她舞姿带动下再度活跃起来。 霍岚还没见过琴姬跳舞,今日一见才知道她当日那句还算上得台面竟不是倨傲,还真是谦虚,就这惊若翩鸿的水平要说上得台面,那前面二十四个姑娘大概只能在船底下喝水了。 衣裙裁剪得恰到好处,完美展现出琴姬诱人的身姿,不只是脸上,她的前胸、胳膊、肚脐和小腿上也都贴了金箔画了花纹装饰,随着她的动作在半透不透的鲛人绡下若隐若现,勾得人愈发想要脱下她的衣衫一探究竟。 一舞完毕,两岸俱是叫好声,待剩下的五位姑娘也上台表演过之后,几位老师傅装模作样讨论了一番,果然前五名得分差不太多。 琴姬暂居第一,但她能不能最终得到花魁之位还得看接下来的恩客投赏。 “五号船陈相公出二十两银子投云香楼青青姑娘!” “七号船王相公出五十两银子投软红阁怜玉姑娘!” “二号船赵公子出三十两银子投仙琴居琴姬姑娘!” …… 艄公们唱报一声接一声,待到后面吆喝声缓下来,五人也逐出了个大概,只有琴姬跟那位软红阁的怜玉姑娘投票还咬得很紧,剩下三人已许久无人再出价,基本可以确定花魁就在琴姬跟怜玉之间。 这两人一个过气了一年多,今日却有惊艳绝伦的装扮表现,另一个今日装扮表现稍逊一筹,却在最近一年傍上了好些有钱的恩客,是以究竟谁胜谁负还很难说。巧的是,那位软红阁的怜玉姑娘正是几个月前霍岚跟云妙晴在街头瞧见跟琴姬撕打的那位,如今两人肩并肩一起站在花船上,也不知有没有在悄声互骂。 “截至目前仙琴居琴姬姑娘共得赏钱三千二百两,软红阁怜玉姑娘共得赏钱三千一百九十五两,还有两位姑娘的恩客要给她们投赏支持的没有?”花船上一名老者扬声问道。 “一号船元相公出十两银子投软红阁怜玉姑娘!”又一声唱报响起,加上这十两银子,投怜玉的总银钱便比琴姬要多了。 徐文康在身边三人灼灼然的眼神中抽出五百两银票递给他们船的艄公。 艄公数完银票问明要投的人,冲花船大声喊:“八号船徐公子出五百两投仙琴居琴姬姑娘!” 此言一出,两岸看热闹的人群一片哗然,不光为五百两银票,更重要的是艄公报的徐公子是他们想的那个徐公子么?向来不参与溧汶城青楼生意的徐家居然也会来花魁大赛掺上一脚? 众人伸长了脖子往八号船看,可惜河岸的阴影将小船笼罩住了,看不太清船上人的相貌。即便如此,徐文康还是缩了缩脖子,他总觉得他那几个损友知道他今晚要来溧汶桥,搞不好也跟来了,正躲在什么地方瞧他的糗事呢! “一号船元相公共出五百一十两,投软红阁怜玉姑娘!”徐文康这船报过之后,很快对面便有一船叫道。 徐文康转头看向云妙晴,云妙晴对他一扬下巴:“看我做什么,继续跟呐。” 如今他上了贼船,身边都是敌人,由不得他不听话,徐文康一阵心痛,又递出五百两银票。 “八号船徐公子共出一千两投仙琴居琴姬姑娘!” “一号船元相公共出一千零一十两投软红阁怜玉姑娘!” “八号船徐公子共出二千两投仙琴居琴姬姑娘!” “一号船元相公共出二千零一十两头软红阁怜玉姑娘!” 对方似乎也是个有钱的主,就跟他们杠上了,每回徐文康加了钱,对方也会跟着加钱,那十两银子的差额始终没能追上。 喊价一路攀升至五千两,对方仍旧在跟,徐文康心都在滴血,这回他算是出了名,回去那顿罚是别想逃了,可怜他的钱呐!外人只道徐家那么有钱,这点钱对他肯定是九牛一毛,殊不知家中长辈对他们管得有多严,徐家再有钱那也没全落到他手上啊! 他忍着肉痛又给出了一千两,这回对方犹豫了一小会儿,但还是很快跟上,投赏六千零一十两。 “表姐……”徐文康泪眼汪汪地转向云妙晴,“咱们要不算了吧,没必要,真没必要,六千两银子,都够给不知道多少个青楼姑娘赎身了!你喜欢什么样的,回头我亲自替你上门求娶行吗?” 边上霍岚登时竖起耳朵,云妙晴懒散道:“那怎么行,别抠抠搜搜了,马上你就要赢了!” 说着她劈手夺过徐文康手里剩下的一千两银票,自己也拿出一叠,一起拍给艄公。艄公把它们拢在一起数了数,对花船一扯嗓子:“八号船徐公子共出一万两!投仙琴居琴姬姑娘!” 听着艄公喜气洋洋的声音,徐文康只觉眼前一黑,差点背过气去。 作者有话要说:  徐文康先是暗恋云妙晴,被霍岚武力教育了一顿,然后偷偷喜欢霍岚,又被云妙晴狠狠剥削了一遍。 -- 第168页 徐文康:我就是暗恋一下,暗恋懂么!一个人私下喜欢,不挑明的那种QAQ 云妙晴“友好”地拍拍他的肩:傻孩子,下回换个人惦记,别再想你表嫂了啊。 我昨天又写了一个bug,今天码这章时才发现,赶紧趁你们没人注意改掉了,叉腰笑。明天有朋友约了出去玩,我今晚尽量再写写,可能会写不完赶不上更新,如果明天七点还没更就没了,缺的字数下周会爆更补上~ 第六十七章 一万两, 即使以溧汶城现在的物价,也够一家人在没有任何进账的情况下还算富足地过上好多年,纵使有人拿得出这笔钱也要想一想值不值得, 尤其现在局势这样不稳定, 谁能保证接下去自己没有急需花钱买命的时候, 拿这么多钱出来捧一个妓|女, 是不是傻? 徐文康这边一万两一出, 果然没人再跟,先前汇总赏钱的老者再次站出来:“仙琴居琴姬姑娘共得赏钱一万三千二百两, 软红阁怜玉姑娘共得赏钱九千二百零五两,老夫宣布, 今年新任花魁就是——仙琴居琴姬姑娘!” 两岸观众十分捧场地鼓掌叫好,议论声更是从方才艄公报出“徐公子共出一万两”就没停过。有人出一万两银子捧一个妓|女, 这已经是一个足以让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许久的话题, 而出这笔钱的人竟然真是徐家的少爷, 还有什么比这更新奇的吗? “徐家家规可是出了名的严格呐, 这么多年都没人见过徐家本家的少爷出入过青楼, 据说那位少爷为此在家挨了好一顿打, 连床都下不来!” 夜晚溧汶河畔巷子里的小食摊, 云妙晴跟霍岚在花魁大赛结束一个月后再次来这儿吃馄饨, 她二人相貌出众, 时隔好几个月那摊主还记得这两位客人,绘声绘色地与她俩说这事儿, 仿佛自己亲眼看见人家少爷受责罚一样。 “我只听说当晚力捧那位琴姬姑娘的公子姓徐, 可姓徐的人家多了去了,你怎么知道是哪家公子,还说人家规严格?”云妙晴像上次一样让霍岚先去找地方坐, 自己站在摊前等那摊主的馄饨,今晚这小食摊上的客人比她俩上回来多多了,要是不先占个位置,一会儿可能都没地方坐。 “这有什么好想的,姓徐的人家是不少,可这么有钱又姓徐的人家除了那家人还能有谁?问题仅仅在于,到底是徐家哪位少爷肯出这么大手笔?”那摊主是个爱闲聊的人,不然上回也不会逮着云妙晴她们聊那么久,而这次这桩事比上次那些黑心商人糟心事有意思得多,摊主不但描述得如若亲临,还会制造悬念吊人胃口。 云妙晴忍笑配合摊主露出点好奇的神色,问他道:“那么是哪位徐家少爷呢?” 有这么合心的听众,摊主更加来了兴致,假装神秘地压低声音:“就是徐家排行第三的文康少爷,有人听书院那边的学生说,他从花魁大赛第二日起就没去过学堂。” “也有可能是病了吧。”云妙晴道。 “嘿!你怎么还不信呢!”那摊主有些急,为证明自己又说了两桩事,“有人后来还在仙琴居碰见过几次徐少爷,那位少爷唇色发白,站着坐着怎么着都别扭的很,身上的伤估计还没好。还有一次他刚一进门,就被另一位徐家大少爷带着人当众揪着耳朵拧回去,好多人都看见了。” “听你这么一说那晚给花魁投赏的人还真是他?”云妙晴见好就收,不再继续质疑摊主,略微点了下头笑盈盈道,“痴情少爷为风尘女子不惜触怒家长,话本里的故事居然成真了。” 摊主大字不识一个,没读过话本,但他常年在溧汶河畔摆摊儿,类似的风流故事也听过不少,闻言一拍大腿:“可不是呢!现如今进出城不方便,大家少了好多乐子,难得有这么个事儿,好多人都想瞧热闹。你看那仙琴居,生意比上半年火爆了十倍不止,那个什么琴姬前几年当花魁的时候也没带这样的,他们啊都是奔着徐少爷去的!” “一群大男人奔着人徐少爷去做什么?” “这你就不懂了吧,能迷得徐家少爷挨上好几顿打也要去捧场的人,谁不想看看长什么模样?要是再能幸运点儿被花魁选中过夜,不就等于给徐少爷戴了绿帽么?那可是徐家的少爷呀,哎这其中的乐趣说了你们女人家也不懂,反正呢现在仙琴居连大堂都得提前预定,万一过一阵子人徐家少爷狠下心,像早些年徐家那个大小姐一样,拼着被逐出家门也要给花魁赎身带人远走高飞,这热闹不就没得瞧了吗?” 摊主这边跟云妙晴说得起劲儿,离得最近的一桌客人大约是听了他们俩的对话,也开始说起那位传奇花魁。 “哎你听说了没有?那个花魁不知从哪儿搞了点新花样,就上回花魁大赛时候她穿得那件衣服你还记得不?听说叫什么鲛人绡,那回她穿得那件还绣了很多花遮遮掩掩看不真切,私底下别的衣服比那还要勾人。” “不就是件衣服么?还能比不穿来的勾人?” “这你就不懂了吧?哪个窑姐儿不会脱,关键就是那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的情调,朦朦胧胧勾得人心馋呐!” 那两人越说越露骨,云妙晴到底是大家闺秀出身,不太听得这些下流话,些微皱起眉。 摊主对眼前这位好看又愿意给他凑趣儿的姑娘很有好感,见她厌恶这桌客人,忙凑近一点儿小声跟自己撇清关系:“这些都是附近青楼的常客,那个什么鲛人绡,花魁穿过以后火得不得了,好几家青楼都给自家当家姑娘弄了那么一两身儿,他们这些人呢又想去瞧,又没钱在人家店里叫酒菜,就先来我这儿吃个半饱再过去。” -- 第169页 云妙晴没给摊主摆脸色,听了他的话又恢复了笑容:“没钱还要去看,那鲛人绡真有这么火?” “我就这么跟你说吧,如今这溧汶河畔的青楼,有鲛人绡的跟没有鲛人绡的就是两个样,有鲛人绡的家家座无虚席,没有的呢就冷冷清清。人嘛,不就喜欢新鲜的,论长相论身段儿,这些青楼的姑娘们能有多大差距,多少年了难得出一个新鲜玩意儿,可不各个上赶着去呢!” 馄饨煮好,摊主盛起来给云妙晴端上桌,末了还略有些腼腆地对两位姑娘笑了下,澄清说自己可从来没去看过。 “怎么样,是不是我赢了?”摊主离开后,云妙晴取了筷子拨弄馄饨,一个月前她曾与霍岚打赌,要在一个月内让鲛人绡火遍溧汶河,还要让它价格涨上十倍。 虽然听起来有些离谱,但既然是云妙晴说的,霍岚就相信她能做得到。可打赌打赌,两人都站一边还怎么赌?云妙晴作为出主意的一方肯定不能赌自己做不到,于是霍岚只好违心地选了另一边。 为了哄媳妇儿高兴,她也是煞费苦心了。 一切按着云妙晴算计好的剧情在走,可叹那摊主还说“其中的乐趣说了你们女人家也不懂”,若非云妙晴早把这些男人的心思琢磨透了,哪会专程把徐文康牵扯进来。 霍岚心中摇头的同时还得努力替自己挽一下尊,对云妙晴道:“现在还只是火遍溧汶河,你还有一条没做到呢。” 云妙晴笑笑:“当初说一个月内只包含第一条,至于后面这条嘛——快了,某人就要坐不住了。” 如她所言,城中某宅,某人正唾沫横飞,将另一人骂得狗血淋头。 “这是怎么回事?啊?你他娘的是头猪吗?”袁洪厚挥着账簿一下一下狠狠敲着商行主管青楼行当那名掌事的脑袋,“这么赚钱的生意交给你,猪都比你赚得多!” 面对东家和同来袁宅汇报账目的其他十数名别的行当的掌事,那名青楼掌事低垂着头,双肩瑟瑟,由着东家打骂,并不敢躲。 当初东家让他来管青楼行当,在坐其他掌事哪个不羡慕不嫉妒,谁不知如今城里最赚钱的是什么,可现在呢,这些人眼里羡慕嫉妒的神色全没了,一个二个都一副看好戏的神态等着看他的笑话。 可这也不能怪他啊,谁能想到仅仅是让花魁落入了别家,竟会带垮他们名下十几家青楼和跟他们有合作的另外十几家青楼的生意呢? “当初您也没说非得把花魁保在咱们手上……再、再说,徐家少爷都出到一万了,您又不在,我、我哪敢自己做这个主……”那掌事结结巴巴为自己辩解。 为了防止青楼跟客人勾结,故意让客人出高价之后再把钱退给客人,以此扰乱花魁大赛,溧汶城青楼行会早有规定,那些投赏钱名义上是姑娘得,实际上参赛的姑娘只能得很少一点点,剩下的都由行会跟官府分了。 有人说这完全是行会和官府自己为了赚钱才找这么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真假姑且不论,但规定就是规定,而且这规定已经定下多年,眼下袁氏商行虽说跟帛州官府走得很近,却毕竟是两家人,钱进了人官府的腰包里难道还能指望人家给你吐出来? “照你这么说还是我的不对了?”袁洪厚气得又狠狠抽了一下掌事的脑袋,一说花魁就让他想起上月自己莫名其妙被人打晕的事,阖府上下看了那张字条都以为他被绑架了,又是报官又是凑钱,闹了一天一夜,根本没人想过要仔细搜一下府内,还是他半夜自己醒了走出来才知道被人耍了。 把他打晕却不杀他,这事怎么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袁洪厚一下子就想到几个月前来自己府上的那两个人,云家那小丫头在打花魁大赛的主意,而花魁大赛正是今天……袁洪厚越想越觉得有问题,叫来人一问,果然花魁落入了别人家。 那会儿袁洪厚是发过一场火,却没太把这当回事,只烦自家宅院疏于防卫,而自己也没证据证明是那两人干的,闹去汪刺史那里估计又只能落得着一个表面搜捕,抓不了人。 一个花魁而已,我倒要看看她们能掀起多大风浪,当时袁洪厚如是想。 很快,那姓云的丫头就让他见到了一个花魁掀起的风浪能有多大,大到他手里青楼行当这月的利润直接砍了一大半,还有继续下滑的趋势。 虽然米面油粮之类涉及民生的买卖数量大,但青楼这边利润高啊,而且为拉拢汪敖,袁洪厚每个月还许了一半的利给汪敖,汪敖才不管他这月利润降没降,反正给他的钱只能多不能少。 减掉给汪敖和打点其他州官的钱,这月进账几近于零,相当于所有人都白忙活了一场。这还不算,那姓云的丫头摆明了要与他对着干,放出话凡是有袁氏商行参与的青楼,鲛人绡一律不卖,有几家已经派了人来试探掌事的口风,话里话外都有点想脱离袁氏商行的意思。 有点意思,很有点意思!袁洪厚七窍生烟,上回让他栽这么大跟头的还是那小丫头的爹,果然他跟姓云的八字犯冲,一遇上姓云的就没好事。 “她说不卖就不卖?我倒不知道她跟她外祖一家什么时候改做布匹生意了,那鲛人绡是从似锦阁流出来的,你就不知道去找似锦阁的人谈?” 掌事一听更冤枉了:“我当然去谈过啊,可人家说什么都不卖!而且我打听说,似锦阁的少东家以前给云小姐做过婢女,两人关系好得很,哪能帮咱们?” -- 第170页 “说你是猪你还真是头猪!”袁洪厚气得扔了账簿直接上脚踹人,“用你的猪脑子好好想想,她姓云的从前是相府千金,现在是落难逃犯,而那个婢女以前是婢女,现在是似锦阁少东家了,两人关系好能好到哪里去?稍微挑拨挑拨加点钱不会么?哪有那么多人跟钱过不去,你当人人都是徐炳昌那个老顽固?” 掌事唯唯诺诺,袁洪厚看他那副孬样儿就窝火,硬生生骂了他一个多时辰才让人滚蛋。 这样下去不行,袁洪厚烦闷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自战乱以来城里城外恨他的人太多,全靠汪敖保着他才没出什么事,但汪敖保他的前提是他能源源不断让汪敖获利,倘若他一朝给不出钱,汪敖保不齐给他来个翻脸不认人,那他可就危险了。 他手里的活钱不多,很多囤的东西还没有卖掉,如果下个月继续毫无盈利甚至亏钱,他很快便会满足不了汪敖的胃口。 想到这里袁洪厚恨恨地一把将桌上的纸笔簿子扫落在地。不就是一种新布么,他亲自去找似锦阁谈! 第六十八章 溧汶城似锦阁内, 袁洪厚在铺子里坐了大半天那位少东家才慢悠悠从后面的小门走进来,对他微微一笑:“袁老板稀客呀,今日要来怎不早遣人跟我说一声。我这人吧有午睡的习惯, 下人不敢扰我, 等我睡醒了才通报, 叫袁老板久等了, 真是对不住啊。” 那少东家嘴里说着对不住, 却都不邀请袁洪厚进里间谈,就往这人来人往的铺子里一坐, 显然没有多少诚意。 这是替她旧主子报仇来了,袁洪厚心里门儿清, 当日他晾了那两个丫头一天,如今这似锦阁的小丫头也晾他半天。只不过他当日给那姓云的下马威皆因他与云知邈以及徐氏一族长久以来的仇怨, 而这似锦阁的小丫头又是以什么身份来仇视他?云家的狗么?真是怪可笑的。 袁洪厚本就看不上似锦阁有钱不赚的荒唐做法, 今日一见这少东家如此做派, 越发对她轻视起来。但此次毕竟是他有求于人, 不得不将这些不满压下去, 假装不懂眼前人的用意, 虚伪笑道:“这些都是小事情, 鄙人此番来找银杏姑娘, 是有一桩大买卖想与银杏姑娘做。” “这可稀奇了, 我竟不知道我与袁老板有什么买卖可做。”银杏话里带着嘲讽。她虽然不在相府做丫鬟,但对外还沿用了之前在相府里的称呼, 究其原因跟她母亲差不多。 她母亲人称南雁夫人, 南雁却不是她的名字,只因为按风俗女子不便让太多人知晓自己的闺名,而南雁夫人做这么大生意, 不可能不让人知道自己的名号。她已嫁做人妇,不能再以本姓相称,又不想被冠以夫姓,所以才取了这样一个化名。 至于银杏,她不是继父的亲生女儿,不好改跟继父姓,而她那个人渣生父每每提起来都很倒胃口坏心情,更不愿意叫回原来的姓,于是便学着母亲干脆用个化名。 她感念云家待她友善,而南雁夫人也很感激云家将她女儿的卖身契还给了她,替她女儿去了奴籍,让她们母女得以团聚,所以她俩一致决定在外面还继续用“银杏”这个名字。 这等隐秘外人自是无从得知,最多知道银杏曾在相府当过下人,很少有人清楚她在相府做下人时叫什么名。 袁洪厚亦没想过这茬,但他今日来似锦阁也不是毫无准备,当下呵呵一笑:“上门的生意银杏姑娘还要往外赶,南雁夫人倘若知道了怕是不会高兴吧。” 听他提起南雁夫人,银杏的表情果然淡了下来:“这与我娘又有何干?” “与南雁夫人无关,却与银杏姑娘你有关。我听说南雁夫人还有个儿子,如今掌着京城的似锦阁。银杏姑娘来咱们帛州也有些日子了吧?你们这一北一南,你还为了你那旧主子特意少卖了许多货,账目上不怕被你那弟弟比了去?” 银杏没接话,脸色却变得愈发难看,袁洪厚一看有戏,趁热打铁道:“且不说你们男女有别,你那弟弟自小长在南雁夫人身边,跟南雁夫人从未分开过,南雁夫人会偏爱他一些也是人之常情。你跟他比在亲情上就输了一截,若是能力上还不显出优势,还拿什么跟你弟弟一争高下? 同是南雁夫人的儿女,你流落在外吃尽苦头,他却锦衣玉食被人捧在掌心,到最后连家财都是他得的多,这等憋屈之事我光是想想就替银杏姑娘生气!” 银杏黑了脸,“噌”地站起来,深深吸了口气,才对袁洪厚道:“这外面太吵了,袁老板里面请。” 能让他进后院详谈,这事便已成了大半。袁洪厚心中得意,脸上却还装出一副为银杏忿忿不平的态势,跟着银杏走进似锦阁后院厅堂中。 银杏在主位上坐下,又邀请袁洪厚坐于客位,待下人上过茶之后才倾身问袁洪厚道:“那依袁老板之意我该如何做?” 袁洪厚捧着茶杯笑道:“银杏姑娘怎的忘了,袁某这不是来同你谈桩大买卖吗,只要这买卖做成,何愁南雁夫人不对你另眼相看呐?” “你说的这买卖可是跟鲛人绡有关?”银杏问。 “正是。”袁洪厚答。 银杏沉默了片刻,叹口气道:“不是我要拂袁老板面子,袁老板想必也听说过,我从前在相府当丫鬟时多蒙云小姐关照,前番我已经答应过她不将鲛人绡卖给任何跟袁氏商行有关系的青楼,怎好出尔反尔呢?” -- 第171页 袁洪厚一听这话笑得更得意了:“云家那丫头还是嫩了点,她只说要你不把鲛人绡卖给跟袁氏商行有关的青楼,那你可以卖给我们袁氏商行的绸缎铺呀,这岂不是既不违背你们的约定,又做成了生意?” “这……不太好吧,她虽然话里有些漏洞可钻,但意思就是那个意思,叫我不要跟你们合作……”银杏犹豫。 “银杏姑娘!我的傻姑娘哎!你怎么还在犯糊涂?”袁洪厚痛心疾首状,“她姓云的是什么人?你念旧叫她一声云小姐,可实际上呢,她就是一个朝廷通缉犯。现在时局乱,朝廷顾不上抓她,可将来总有稳定下来的一天。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即便到时候当今天子斗败了,剩下几位无论谁坐上龙椅,都不会允许平章太子的骨血流落在外,那不是给自己添堵吗?她跟平章太子遗孤肯定会被清算的,你早几年离了相府那是老天保佑,何必还要跟着她们蹚浑水呢?” 银杏眸色动摇,良久还是摇了摇头:“她到底与我有恩……” “这不是恩不恩的事,她与你有恩,你帮了她一回,也算是偿过她的情了,再不然她如今落难,手头难免有紧张的时候,你给她点银子打发打发不就得了。 你要知道,你如今这么做可不是你一个人在报恩,你是把你们整个似锦阁跟她们两个逆贼拴在一起,即使你愿意,南雁夫人愿意吗?就算南雁夫人看在你的份上不说什么,你那个后爹、你弟弟,他们跟云家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能愿意吗?人家夫妻俩枕头风吹吹,儿子再在母亲膝头撒个娇,南雁夫人还能放心吧似锦阁交给你打理吗?” 袁洪厚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将袁氏商行壮大成这样,也不是虚有其表,单这唇枪舌剑蛊惑人的本事就确实值得一赞,一席话把银杏问得哑口无言,先前刚见面时盛气凌人的气势早就荡然无存。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接下来就该诱之以利。袁洪厚深谙这一套法门,见银杏已然动心,便抛出自己的价码:“银杏姑娘,袁某一向讲信用,跟我做生意保准不叫你吃亏。这样吧,她姓云的给你多少钱一匹鲛人绡,我出双倍的价钱。” 银杏闷不做声。 “三倍!” 银杏依旧不应,袁洪厚一咬牙:“五倍!” 五倍听起来是涨了很多,但跟溧汶河畔众青楼一个月的利润比起来还算可以接受,再说又不是要给所有姑娘做新衣,每家店里有个几套就行。 “十倍!”面对袁洪厚的报价银杏忽然开口道,“我这里还有三十五匹鲛人绡,一口价三万五千两。” “你疯了!”袁洪厚惊道,“我那许多青楼一个月的利加起来都不到三万五千两!” “但是鲛人绡能给你带来的利可不止一个月。”谈起生意,银杏又恢复了冷静。 银杏头脑清醒,袁洪厚也不傻:“那也难说,现下那些人不过图个新鲜,这玩意儿能新鲜多久,短则几个月,长不过一年半载,等大家见怪不怪了,哪还能像现在这样追捧?” “袁老板此言差矣。”银杏道,“这溧汶城里的新鲜劲儿过了,别处呢?云小姐能给这鲛人绡弄这么个噱头出来,袁老板照葫芦画瓢,去别处搞依样来一下不一样有得赚?” 这话倒是在理,袁洪厚不得不承认,但十倍还是太贵了。 “两万两,我全买下来。” “不可能。”银杏摇头,“云小姐捧琴姬也没花到一万五千两,我便宜给你,何不拿这钱自己再去别处捧一个?” “那就三万两!”袁洪厚被迫再退让一步。 银杏坚持不肯,说这世道运货风险太大,这批货她花了好大力气才弄来,少一分都不卖:“既然谈不拢袁老板就请回吧,感谢袁老板今日一番提点,这买卖我自己做了便是。” 袁洪厚这下急了,鲛人绡一年产不了多少匹,还得有门路才能从昌和国弄来,搞不好今年的全在这儿了,要是让银杏自己拿去别处用了,他接下去几个月要怎么挽救他的生意?! 他原还有点担心银杏跟那姓云的丫头联合起来使诈,现在看银杏态度如此坚决,倒不太像是有问题的。 “三万五千两就三万五千两!一会儿我就让人把银票送来。”袁洪厚狠下心道,这笔钱虽然不少,但对他而言也不是出不起。 “不要银票,要现银,兑成金也可以。” “你要那么多现银做什么?”袁洪厚心生疑惑,三万多两现银得装好几大车,存放不便不说,现在外面这么乱,走货的时候难免招贼。 银杏笑笑:“袁老板什么时候把你们的钱庄开去昌和国,让那边的人也认你们的银票,我就不用费这劲了。” “你要拿钱去昌和国进货?你们似锦阁今年还能弄到鲛人绡?” 生意谈妥,银杏对袁洪厚的态度好了许多,既然袁洪厚对她的货感兴趣,她也乐意为袁洪厚介绍:“我手上这批货是去年的,今年应该还能弄来四五十匹的样子。” 袁洪厚心念飞转,对银杏道:“你要现银可以,但我有个条件,你新进的这批鲛人绡到了,也只能卖与我。” 银杏无所谓:“只要袁老板肯出钱,一切都好说。” 袁洪厚怕银杏日后毁约,当场让银杏签了一份契,写上如果将新进的这批鲛人绡违约卖给别人,就用溧汶城中这处似锦阁作赔。 -- 第172页 两个在契约上各自按了手印,又找了官府盖章留底,袁洪厚这才放心回去,当晚便让人送了钱过来。三万现银果然装了好几车,从袁氏商行的库房出发经过四五条大街才运送至似锦阁,惹来不少人驻足旁观。 而另一边银杏也十分爽快,钱一到手就叫伙计把三十五匹鲛人绡悉数送到了袁洪厚府上。 似锦阁库房里,银杏跟两名心腹伙计忙活一晚上,将箱子里的现银搬出来,换成等重的石头放进去,待全部换完三人全累出了一身汗。 “明儿一早你去镖局雇三十个伙计,再加咱们自己十个人,拉这几车石头往南走,出了帛州再回来。”银杏气喘吁吁指着其中一人吩咐完又转向另一人,“你明天找时间去趟仙琴居,机灵着点儿别被人瞧见,到了跟琴姬姑娘说我这边已经成了,告诉她准备行动。” 三日后,仙琴居又是宾客满座的一晚。尽管最近有传言说袁氏商行从似锦阁收了一大批鲛人绡,但他们还得先给姑娘们量身,再到衣裳做完怎么着都还要些日子,现在仍然是之前那几家有鲛人绡的青楼客人最多,而其中又以花魁所在的仙琴居尤甚。 今日有花魁娘子的演出,仙琴居大堂里位子不够坐,不少人宁愿在边上站着也要来一睹花魁的风采。 花台上,琴姬穿着她当日在花魁大赛上穿过的那身,当日花船离得远,很多人都没瞧真切,后来琴姬再没穿过,这还是她在花魁大赛之后第一次穿。 台上女子衣袂翩翩鳞光闪闪,美得叫人移不开眼。一曲演奏完毕,赢得台下一片鼓掌喝彩声,然而美人不但没显出一点开心,反而伏在琴上痛哭起来。 “怎么了这是?” “琴姬姑娘谁惹你不高兴了?” “就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惹咱们琴姬姑娘伤心?” 台下关心一句接上一句,衣袖遮住了琴姬眼底的冷笑,她经历了卖笑生涯的浮浮沉沉,可算看明白了,先前她过气的时候要是敢在演奏中哭哭啼啼,客人只会骂她扫兴,而现在她重新站回了高处,同样的举止却能换来完全不同的待遇。 所有这些跟那个人说的分毫不差,那人年纪看上去跟她差不多,看事情却比她通透太多,她要是有那人一半的聪慧,也不至于沦落到之前那般凄惨的境地。 幸好老天垂怜,虽然她没有那人的才智,但却得到了那人的帮助,她只需要按照那人教她的去做就好。 琴姬抬起头,撩着袖子擦了擦眼尾的泪水,她的妆容稍微有一点点花,却不丑,反而将她衬得楚楚可怜。 当花魁哪有容易的,仅这一哭她都对着镜子练了无数次,琴姬看着台下众人关切又色眯眯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这一场哭戏效果很好,她在心里迅速过了那人教她的话,哽咽道:“琴姬今日读了一首诗,诗中写到‘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方才弹琴时这句诗无意涌上心间,如今我们大卫朝虽说未造外敌入侵,然而兵荒马乱,贼寇丛生,老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而琴姬在此弄曲弹琴,与那诗中所骂的商女有何区别?” “城北青珑巷内满是只有一顶屋棚挡雨的可怜难民,城外更有许多连屋棚都住不上的穷苦民众。琴姬一届风尘女子与诸位在此寻欢作乐,他日被骂固然不冤,可若是连累诸位跟着受骂,那不是琴姬的罪过吗? 这一切皆因琴姬所起,琴姬羞惭交加,无颜再穿此衣,今日愿焚衣以明志,将毕生积蓄拿出来施粥济民,只愿这乱世中大家都能少受些苦,也好教后世史官文人们知道,便是商女亦知廉耻为何物,愿为家国民生尽一份绵薄之力!” 说罢琴姬站起身,叫人端来火盆,当众褪下衣裙,将其投入熊熊烈火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要彻底揭晓我们云姐姐的小算盘了! 第六十九章 “仙琴居的花魁烧了衣服, 第二天徐家那个三少爷就给她写了瘦诗,颂扬她什么身在尘埃,心如皎月, 反正就是夸她明大事, 识大体……” 袁府中, 青楼行掌事战战兢兢给袁洪厚汇报近日发生在溧汶河畔的事。上回那个掌事挨完训就被撤掉了, 新任掌事接管这些青楼拢共不到十天, 原以为这富得流油的生意总算落到了自己头上,还没喜上两天就发现这竟是个烫手的山芋, 根本掌不住啊! 那晚花魁那番话态度果决铿锵有力,口口声声将过错全揽给自己, 不让宾客们难堪。可言语上不难堪,不代表就可以对此事无动于衷, 人家一个妓|女都这般大义凛然, 这些人没点表示, 岂不是证明他们连妓|女都不如? 为讨好花魁也好, 真心觉得羞愧想为还在苦难中煎熬的百姓做点事也罢, 总之花魁带头说要拿出自己的积蓄救助穷人之后, 在场不少人立刻跟着出了钱, 说要凑上一份子。 众人在仙琴居凑了一晚, 第二天青珑巷的施粥行动就给安排上了。徐家少爷最为积极, 不止写诗出钱,还亲自带人去城门口隔着栅栏给城外流民发放食物。虽然没几天就被官府以扰乱城门治安为由不让他们做了, 但事情已经起了头, 城外不行还有城内,想做善事总不会找不着地方。 “徐家少爷写诗赞花魁,花魁就作歌夸徐少爷, 还说每日都会为好事做的最多的人单独献唱一曲。这城里头的富家公子们有几个没点好胜心,旁的事不如徐少爷就罢了,还能在一个妓|女那里输得难看?现今做善事已经成了咱们溧汶的新风尚,就算有人不愿花这冤枉钱,别人都做就自个儿不做,那不是显得自己格外冷血无情不是个东西……” -- 第173页 “混账玩意儿!你才不是个东西!”袁洪厚一脚踹在掌事的心口,打断了那名掌事的话。他就一分钱没出,怎么着?仙琴居那花魁这么一闹,另外几家也有样学样跟着烧了衣服,婊|子也学会立牌坊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这背后没有高人支招说什么他都不信。 他这头买下鲛人绡,那头花魁就烧了衣服,倒是小看那姓云的丫头了。这三万五千两银子就当他喂了狗,还想逼他出钱济民,做她娘的梦去吧! “东家,咱要不多少出上一点,不然这城里头百姓们说得实在难听,好多东西也不来咱们这儿买了……”另一名掌事劝道,他们今日来找袁洪厚就是为了说这事儿,最近城里做善事盛行成风,他们这么大一家商行一点表示没有,不仅影响青楼行当的生意,所有生意都受影响,只分多少而已。 事情是从青楼行当那边引起来的,负责这一块儿的掌事无论如何都要挨骂,所以才被他们推出去打头阵,眼见这头阵说错了话没打出效果,其他人只好硬着头皮自己上。 “让他们说几句怎么了?”袁洪厚不以为意,“他们是不吃米了还是不打油了?以前涨价的时候他们不也一样说得难听,该买照样还得买!” “可人家邓氏米行说了,往后任咱们家粮价涨上天去他们都不再涨了,而且这些天救济灾民的米面也是从他们铺子里出的,现在城中不少人家都去他们那儿买米。”管理粮油铺子的掌事出来说道。 袁洪厚嗤笑一声:“邓老五那性子我还不知道,抠抠搜搜,能有这好心?八成是有人垫了这笔钱,就让他出个嘴皮子。再说他邓氏去年几乎没收着粮,现在用的还是前几年的存货,照他这么浪费法,能撑上一个月顶天了,等他那边存货耗尽,要买粮的人还有得选?” 几名掌事面面相觑,话是这么说,可这一个月保不齐再出点什么事呢?放一个月前,谁能想到那什劳子花魁大赛有这么重要…… 袁洪厚铁了心不肯出这笔钱,任凭手下几名掌事怎么劝都不肯改主意,反正有汪敖保他,那姓云的还能让人放火烧了他的铺子不成? 说起汪敖,袁洪厚心里更烦了,前番他能赚钱的时候这人整日跟他哥俩好,谈什么都是好商量,最近一看他生意亏钱,立马紧着人三不五时过来问一下,生怕他拿不出孝敬钱。 要他说,有这功夫跟他费劲扯皮不如赶紧去把那两个反贼抓起来,早在他上回报案的时候抓了人,至于闹出后来这么多事么? 可越是到了这时候,汪敖反而越不会再动那两个丫头了。袁洪厚在心里把汪敖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当他不知道那奸诈贪官打的什么主意呢?不就是想着他这边眼看着不行了,为他得罪徐家不值当,毕竟徐家虽然自己铺子没涨价,但是每月供给汪敖的钱可是一分没少过。 一群人聚在一起讨论了半天,除了跟着捐钱和干等也没什么好办法,捐钱这一项被袁洪厚否了,那只能等这阵风过去。袁洪厚烦得要死,整天在家诅咒这个辱骂那个,如此半个月,以为这事儿差不多该结了,谁料这竟然只是个开始。 这日,袁洪厚在家越待越气闷,便想着去铺子里转转。袁氏商行这些年发展得不错,名下的铺子都在最好的地段,袁洪厚甫一下轿,迎面忽然来了好一些人。 “袁老板,你从我们似锦阁订的五十匹鲛人绡已经到了,这五万两银子的款什么时候给结一下?” 还敢来他面前提鲛人绡!袁洪厚撸起袖子指着银杏的鼻子骂道:“你这奸商还有脸来找我?上次诓骗了我三万五千两银子我没找你算账,竟想再讹我五万两,鲛人绡现在值不值钱你心里没点儿谱?” “袁老板你自己不就是溧汶最大的奸商,也有脸说别人?”银杏弹了下当日跟袁洪厚签订的契约道,“这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上面摁着咱们俩的手印,还有官府的印章,你在我这儿一千两银子一匹订的鲛人绡,现在拿不出钱想反悔吗?” “什么叫我反悔,分明是你有意讹我,上回还说你那总共就三十五匹鲛人绡,余下的要去昌和国进货,这才过了半个月你这货就进回来了?” “从别处铺子调来的货有什么问题?你说了下一批鲛人绡只能卖给你不能卖给别人,我哪一点不是按照契约上说的做的?” 双方你一言我一语堵在铺子前吵得好大声,引来不少人围观,最后还是官府来了人帮着把人都轰走,这条街才重归清净。 袁洪厚一抖衣摆迈进铺子大门,心骂一声晦气,寻思得想个办法去找似锦阁把那三万多两银子要回来,不能白叫人骗这么一回。 他这头主意还没想好,那头又出事了。这日中午,他刚用过午饭,兴荣钱庄的掌柜匆匆忙忙跑来找他。 “东家,大事不好!今儿个一早陆陆续续来了好多人拿了咱们钱庄的票子要兑现钱,比往常兑钱的人翻了十几番不止。我瞧着势头不对,一打听才知道,外面现在都在传咱们商行投资失败,亏了大钱,客人们存在咱们钱庄的钱都叫咱们亏出去了!” 袁氏商行经营钱庄,用人家存在钱庄的钱去做投资,这算不得什么辛密。投资嘛,自然有亏有赚,袁洪厚自问把这个度控在一个还算合理的范围,正常情况下散客也好,商户也好,拿了他们钱庄的票子过来肯定不至于给人兑不出钱。 -- 第174页 然而有了这传闻,仅半天时间兑钱的人就顶以前半个月,而且以前人家都是用多少兑多少,现在由于担心迟了会兑不出,一窝蜂要把所有票子全兑现。那些钱都被他用来买了货囤着呢,一时半会哪有这么多现钱能兑?这可不是出大事了吗! 鲛人绡亏的三万多两银子说少不算少,对袁氏商行来说还没到伤筋动骨的份上,但兴荣钱庄就不一样了。做钱庄第一重要的就是信誉,要是兑不出钱,商家就不会再认他们钱庄的银票,银票花不出去,在人手里跟废纸有什么区别,人家能不急么? “什么?”袁洪厚一拍桌子想要站起来,刚动了一半竟因为腿软又跌了回去,额上不停冒着虚汗,颤声问道:“咱们还有多少现钱?” 掌柜比划着报了个数,也急得满头大汗:“照他们这么兑下去,金银铜钱加起来也不够兑上三天的。我来的时候已经让伙计关了门,咱们每日就兑半天,应当还能再撑上一撑……” 不等掌柜说完袁洪厚又是一阵晕眩:“你怎么能关门呢!越是这种时候咱们越得想法子给人兑钱,只要能撑上一阵子流言就不攻自破。你这门一关,不就坐实了咱们没钱兑给他们吗!” “可、可不这样咱们根本撑不了一阵子啊……”道理掌柜也懂,但这不是左右都没办法吗! 袁洪厚有气无力地对掌柜摆了下手,示意他先就这样吧,然后又叫来下人吩咐道:“你去趟商行,让几位掌事赶紧盘点一下咱们的货有哪些可以马上脱手的,再让他们找些人抓紧时间去别处钱庄调钱。” 当日袁氏商行几大车现银运到似锦阁,城中不少人看见了,第二日似锦阁大张旗鼓把那笔钱运出城,不少人也看见了,再加上后来似锦阁老板跟袁氏商行老板在街上吵那一架,袁氏商行最近在鲛人绡上亏了钱可以说是众所周知。 三万五千两银子究竟有多少绝大部分人不是很有数,一个小富人家的全部积蓄兑换成银不过几百到几千两,三万五千两的亏损在他们眼里已经是一笔巨额钱款了。而这其中又有许多人是逃难来的,全副身家都换成了银票,自是比城中百姓更急,哪管这笔亏损是不是真会动摇袁氏商行的根本,反正把钱拿到自己手上才最保险! 银票一张张收回,现银一笔笔被兑出去,兴荣钱庄的库房就快要见底了,可袁氏商行那边想甩卖的货却没甩出去多少。 人就是这样,当城里米面粮油价钱天天涨的时候都恨不得一次抢上他好几大口袋,现在袁氏商行为尽快脱手货物降价了,买的人反而少了,大家都在观望,就怕自己买贵了,一天天的只等着它降一点,再降一点。 那降的都是钱呐!袁洪厚肉痛得要死,而且现在也不是降价的事,他越降人家越不买,只能寄希望于两条途径:第一,等别处分号调钱;第二,找人借钱垫着。 前者如今局势混乱,帛州境内的还稍微好调一点,外地不少地方隔着战火,道路都不一定通,哪有那么容易调钱。而至于后者—— “袁老板,这是你自己的事,当然得你自己想办法,找本官做什么?”汪敖满脸莫名。 如今这溧汶城中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大一笔钱的,除了徐家也就只有吃了他大量孝敬的刺史汪敖,然而面对袁洪厚的请求汪敖却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半分银子都不肯借给他。 “汪刺史!别忘了你这一年多来是靠了谁才敛了这么多财!” 袁洪厚这些天是真急昏头了,对着汪敖放下狠话,汪敖面色一沉,不悦道:“袁老板,注意你的身份!你不过一介商贾末流,也敢威胁本官?本官说没钱就没钱,那些都是府库的银子,本官有责任替朝廷看好了。” 有了钱以后袁洪厚一度不把当官的放在眼里,可到了这时候当官的优势便显现出来,哪怕他袁洪厚再有钱,汪敖想整他随时可以动手,而他却动不了汪敖分毫。 袁洪厚被汪敖气个半死,交了那么多孝敬钱,到了要救命的时候这贪官竟半点忙也不肯帮,只换来凉凉一句“要不是看在你我往日有些交情的份上,今日我根本不会见你”。 他在心里骂了汪敖一路,回到府中刚坐下喝口水,又有商行的掌事跑来了。 “东家!不好了!不好了!!!” 袁洪厚一口水全喷了出来,他现在听不得诸如“不好了”、“出事了”之类的词,放在往年还有可能是底下人大惊小怪,可在这一个月每回有人来报就是真的不好了。 “又怎么了?” “京城钱庄分号来信,说那边的银钱也兑完了,问咱们调钱呢……” 那人话音刚落,又一人跑来:“东家!兰陇码头那边的漕商扣了咱们的货,说什么时候把他们的银票兑现了什么时候放。” “东家!宁漳那边好几家铺子都被人抢了,说是用来抵银票……” “东家!” “东家!” …… 急报一个接一个,因钱庄兑不出钱带来的一系列后果逐次爆发,袁洪厚越听心越凉,终于眼白一翻晕了过去。 云妙晴就是在这时候带着霍岚登门的,彼时袁洪厚刚被人抬上榻,掐着人中悠悠转醒,便听下人来报说云家小姐在府门外等着见他。 “不见!不见!”袁洪厚喘着粗气将榻边花瓶狠狠砸出去,就算他一开始不明白,到现在也完全懂了,京城离这里这么远,半个月的时间都不够这边消息传过去,更别说那边的信报回来。这分明就是个圈套,什么花魁大赛什么鲛人绡什么行善成风都是幌子!那姓云的一开始就盯上了他的钱庄,只差一个煽动众人从他钱庄扎堆兑钱的理由! -- 第175页 京城那边具体怎么回事他还不清楚,但想来也差不太多。姓云的在京城呆了那么久,就算她人不在,找几个往日的朋友奴仆帮她办一下也没有多难。 可气,太可气了!袁洪厚砸完一个花瓶还不够,又推倒放花瓶的架子,他到现在还不敢相信,自己经营半生的商行,竟会毁在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手里,还只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 房中一干掌事互相使眼色,一人壮着胆子站出来劝道:“东家,要不您还是见一见人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袁洪厚当然明白这个理,可他就是不甘心,但要让袁氏商行就此衰败他更不甘心,红着眼睛瞪了半天,最终还是妥协了。 “袁老板,别来无恙啊。” 比起袁洪厚的狼狈样,云妙晴跟霍岚算得上容光焕发,也不等袁洪厚发话,自个儿往座位上一坐,还不忘问候了一圈在场的各位掌事,仿佛她才是这座府邸的主人。 “云小姐这是专程来看袁某笑话的么?”袁洪厚胳膊肘撑在榻上,拳头紧握,一副随时要跳下来吃人的架势。 “袁老板不用这么紧张,我可没这么闲。”云妙晴笑了笑,拿出几张写好的契纸,“我今日来是为了救袁氏商行的急,我已经帮你谈好了包括我外祖徐家在内的几家商行,他们愿意出钱祝你渡过眼下难关。” “条件呢?”袁洪厚不傻,天上不会平白掉馅饼,姓云的把他逼到这等境地,也不会是为了专门在这时候帮他一把。 “都是一些寻常条件,袁老板也是做买卖的,这借钱嘛无外乎收点利息。当然了,为了防止袁氏商行后续经营不善还不上钱,还得要你们商行名下的铺子做抵押才行,具体哪些铺子上面都写明了,你们先拿去看一看。” 云妙晴说着把手上的契纸分给袁洪厚和在场的几位掌事,这种时候借钱给他们,利息自然不会低,要的铺子更是行当地段都没得挑,而他们却没有跟人谈条件的资本。 “就这些?”袁洪厚不是很相信,这利息虽然不低,但也没到高到离谱的程度,而那些铺子只是暂时作为抵押,名义上还是他们的。他直觉对方花这么大功夫,不会只有这一个要求。 “跟袁老板这样的聪明人谈事情就是简单。”云妙晴抚掌,“这些是其他商行出资助你的条件,而我作为牵头人还有一项——我要袁氏商行迄今为止收的全部粮食。” “那你打算出多少钱?”袁洪厚问。 云妙晴弯起笑眼:“我当然是希望袁老板能白送给我。” 迄今为止、一整个州的粮食、白送! 在场所有掌事都忍不住“嘶”了一声,袁洪厚倒似乎料到她会如此说,冷笑一下道:“如果我不答应,徐家就不会出钱,徐家不肯挑头出钱,其余商行也不敢补我这窟窿,他们宁愿等我们开不下去之后再贱价买我们的铺子是不是?” 云妙晴回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 事已至此,袁洪厚没什么好说的,索性大大方方往软榻的垫子上一靠,对云妙晴露出一抹蔑笑。 “你想要那批粮也可以,不过之前为防止难民抢粮,我请了汪刺史派人驻守粮仓。如今我落到这个地步,在汪刺史跟前是说不上话了,你想要粮尽管去,只要能说得动他把粮放给你。我怎么说也跟你父亲是一辈人,别怪我这做叔叔的没提醒你,你动那批粮损害的不是我们商行一家的利益,那是从汪刺史嘴里拔牙,后果如何你自己掂量着看吧。” 云妙晴让霍岚拿出印泥,招呼袁洪厚在那些契纸上摁下手印,语气轻快道:“这就不劳袁老板操心了,我自有我的办法,保准不让这批粮落到别人手上。”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终于揭晓了,前面几次写到云姐姐一直在意袁氏商行有大量货物囤积在手就是在打这个主意,有猜到的小可爱嘛? 第七十章 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 帛州军府别将韩固今日本该带领人马例行在溧汶城附近巡视警戒,不过今日他将差事交给了手下副将去办,自己偷了半天闲。 其实不能算做偷闲, 虽然他现在坐在门廊下什么也没干, 但他身后的军府办事堂内有一件大事正在发生, 此事不仅关系到溧汶和帛州千千万人从今往后的命运, 还有可能关系到整个卫朝的局势走向。 当然也有可能什么也不会发生。韩固自嘲地笑了笑, 脑海中再次浮现了那名女子的身影。 第一次跟云小姐见面是今年四月末,当时给他的请贴上署名并非云小姐本人, 而是她的表兄徐文佐。韩固调来帛州已有五年,跟这位传言中文武双全的徐家大少爷切磋过好几次。他祖上曾在抵御外敌入侵上立过大功, 有过封爵,后人虽无甚建树没袭得爵位, 却还算继承了先人的铮铮铁骨。 对徐家这样于乱世中还坚持原则的世家, 韩固嘴上从未与同僚说起, 心里实则颇为钦佩, 是以见徐文佐约他, 没多想便去了, 到了地方才发现来人不止徐文佐一个, 还有他那个表妹——前任中书令云知邈的女儿云妙晴。 要说那位云小姐的大名, 那真是如雷贯耳, 原因无他,人家的通缉画像在城门口贴了快两年, 是个傻子也该记得了。韩固不是傻子, 一见在坐之人有她,便知今日不是一个寻常的友人聚会。碍于徐文佐的面子,他不好拂袖走人, 只得坐下来看一看这位据说得过先帝亲口夸赞的奇女子究竟高明在何处。 -- 第176页 三人约在徐家名下的一处茶楼,徐文佐唤人上了茶,开门见山道:“我与韩兄相识也有五载,韩兄的品性为人我再清楚不过,眼下有一桩事非得请韩兄帮忙不可。” 韩固捧起茶盏吹了吹面上的浮沫,不咸不淡地将徐文佐的话挡了回去:“如果是找我劝说汪刺史跟赵统军,还是算了吧。该劝的话我早就劝过,要是他们肯听,城里城外早不是现在这样子。” 徐文佐素来板着脸,在韩固这里碰了钉子也看不出有没有不愉快,倒是他边上的那位云小姐一直笑吟吟,哪怕听了韩固这话也笑意不减。 韩固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不得不说通缉画像上的人跟本尊差距不是一点半点,即便他因为立场原因有些抵触跟这位云小姐接触,但还是会因对方一抬手一转眸之间的优雅从容而逐渐放松下来。 “他们听不进忠言,而韩将军又早就对城里情状不满,就没想过取而代之?”对方不愧是敢替平章太子遗孤隐瞒女子身份忽悠皇帝的人,一开口就是不同凡响。 韩固冷眼瞧着对面的女子:“云小姐说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不怕连累徐氏一族?” “韩将军既然会挂念百姓,我相信你不会助纣为虐,把咱们今日的谈话泄露给外人知晓。” 韩固捧杯的手指微微屈起,停了少许时候才再次开口,脸上神情仍是淡淡的:“韩某自问没这个能力统领一州军政,取而代之也未必能做得多好。诚然,韩某的确想过要为百姓谋福祉,但云小姐入城有些日子了,该看见过城中除了你们书院这一片,上上下下举目望去尽皆麻木不仁之辈,这些人自己都只会沉溺酒色不思进取,云小姐真的认为换个人掌权就有用么?” 对此那位云小姐悠然道:“这世上极善之人很少,极恶之徒也不多,大多数人摇摆于二者之间,关键在于如何唤起他们心中的善念。” 韩固摇摇头:“韩某一介粗人,道理上自是说不过你们这些读书的。韩某只问一句,方才这番话云小姐到了外面那些烧杀掠夺的匪寇们面前还敢不敢这么说?” 这话问得极不客气,韩固存了心不愿再聊下去,但对方却并未因为被冒犯而勃然大怒,相反,那人自始至终都没变过脸色。 “对付不同的人要用不同的方法。在我看来,城里那些人之所以如此,跟城中掌权者的一系列举措脱不开干系。就拿进城后最可恶的卖妻卖女之人来说,很多人原本并非赌徒恶棍,迫于钱财之困,选了这样一条来钱快的捷径。这是他们走向恶的第一步。官府在这期间非但没有为他们提供一些更为合理的赚钱途径,反而不断批准商家开设青楼,变相鼓励他们这样做,此为官府之罪一也。 道德的底线崩坏过一次,倘若未遇阻拦便会接二连三,直到毫无下限。那些人通过卖妻女获了利,既没有刑罚干预,也没有道德谴责,平白尝到甜头之后,他们便向着作恶迈出更进一步——用妻女的卖身钱去吃喝嫖赌,没钱了还再去找已经被他们卖掉了的妻女索要。这些人固然可恨,可纵容他们走到这一步的帛州官府才是罪魁祸首!” 屋内一片沉默,有那么一瞬间韩固觉得自己竟然有些被说动了,但紧接着他就记起了自己是如何从满怀希望地为民请愿,到失望至极以致每日行尸走肉般混日子的过程,心头燃起的那一点点火苗被狂风一吹便再无踪影。 “就算云小姐说的都对,但人已经堕落到这份上了,我不信他们还能改过自新。” 对于他的质疑,那位云小姐仍旧气定神闲,甚至有心情执起茶壶徐徐为他续上一杯水:“韩将军不用急着做决定,这些人究竟还有没有行善的可能让我们拭目以待好了。” 黑暗中,韩固坐在石阶上,回忆着当日的场景。那杯由云小姐亲手给他倒的茶他到最后也没有喝,从茶楼离开之后他打定主意不再跟徐家和与徐家有牵连的任何人往来。毕竟当一群人在污秽的环境中待久了就会渐渐习惯,无人觉得臭,可这时若有个人从外面走来,带来一缕清风,便会衬出自己身上那令人作呕的气息。 这并不是件什么愉快的事情,尤其是那缕清风根本不足以荡清秽物,除了徒增烦恼没有半点用处,还是不要再见得好。 那时韩固是这样想的,没想到三个月之后,那位云小姐当真在城里掀起了一股行善积德的风潮。 “怎么样?韩将军现在还觉得这座城已经烂到骨子里,由谁来掌权都一样吗?” 那是韩固第二次见那位云小姐,两人没有提前约好,恰巧在一条有人施粥的街上遇见。这个“恰巧”也许只是对他而言,对方说不定是特意在等他。 这次陪在云小姐身边的不是她的表哥徐文佐,而是一名女子,韩固此前也在通缉画像上见过,但如果对方不是跟云小姐站在一处,他未必能想得到眼前的陌生女子跟画像上的平章太子遗孤是同一个人。 “云小姐应该很清楚,这些行善的人里有多少是真正出自内心善意而作此举动的?他们不过是为讨好花魁和跟风罢了,能持续得了多久?” 和上次一样,云小姐没有反驳他,彼此略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错身朝着各自的方向离去。 说实话,那位云小姐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了不起了,无论那些行善的人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城内外的饥民确确实实从中得到了实惠。 -- 第177页 可这远远不够,云小姐做的这些充其量不过是往一潭死水里扔下了一颗石子,待波纹荡尽,死水仍旧会变回原来那潭死水。 韩固原本是这样想的,他以为发动富人们施上个把月的粥已是那位云小姐能做到的极限,万万没想到仅又过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掌握了除帛州官仓以外剩余一整个州粮食、哄抬物价并从中获取巨额不义之财的袁氏商行竟差点毁于一旦。 城中寻常百姓或许不清楚,但他已从友人那里听说了,这背后的推手正是那位还被挂在通缉告示上的云家小姐。 “你说这传得离不离谱?她一个女人家,怎么可能做这么大的事嘛!” 那位友人说起传闻时十分不以为意,认定传闻有误,可韩固不这样想。那个人都能把城中荒唐成性的人煽动去做了一阵子好事,别的事放在她身上也不足为奇。 尽管他跟那位云小姐总共只见过两次面,这却是一场长达近半年的劝说谈判,对方无论是毅力还是手段都让他感到敬佩。半年前他完全不信有谁能让这座烂透了的城好起来,而现在…… “如果你自己都不肯给自己一个看见光明的机会,又怎么能怪这世间没有光明呢?”今日早些时候,那位平章太子遗孤找上他,向他转达了云小姐的话。 “我们不需要你亲自动手,只要你给我们创造一个机会。如果败了,那也算我们为救这座城尽过力,死而无憾,但如果我们胜了呢?” 韩固有些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能为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人执着至此,不,其实他懂,他在早年刚参军那会儿也有过这样一腔热血,只不过见过的失望太多,逐渐被消磨了而已。 所以她们真的能做到吗?方才平章太子遗孤是从房梁上下来的,而从他进屋到人家现身足有半个多时辰,他完全没发现梁上有人,可见人家功夫不弱。 那便如她们所说试上一试吧,人家已经向他展示诚意与实力到这份上了,他没道理再袖手旁观。 于是今晚他以汪刺史的名头约了赵统军在军府议事堂见,赵统军并未起疑,最近袁氏商行的火就快要烧到他们身上了,要是袁氏商行一倒,他们可就少了一大重要进项,是该好好合计一下。 赵统军如约而至,韩固放了霍岚进去,又寻了理由私下调走值夜的军士,现下这军府大院空空荡荡,就剩他们三人。 打斗声持续了很久,久到韩固把这一切来龙去脉在心里品咂了好几遍,背后房门里的声音还未停歇,于是他不得不再想些别的,比如屋内的局势究竟如何了。 赵统军能高他一级当上统军,靠的不光是会钻营人脉,手上确有真本事。他身材魁梧高大,一双手掌蒲扇似的,韩固曾亲眼见过他徒手裂石。 而那位平章太子遗孤看着虽不似寻常女子那般娇娇弱弱,但跟赵统军一比光个子上就矮了个头,整个人都小了一号,要刺杀赵统军谈何容易。 这让韩固不禁开始琢磨要是今晚刺杀失败他该怎么办。里面打了这么久,就算平章太子遗孤没有杀死赵统军,赵统军应该也受了不轻的伤。届时他会补上那一刀,并销毁刺客的尸体。 再之后呢? 他会带着手下死忠将士们逃去别的州吧,刺杀失败,说明那位云小姐并非算无遗算,就算拿下汪刺史,她也无法带领帛州在这乱世中生存下去。自己替她顶下这桩刺杀赵统军的罪名,也算对得起她这段时间为劝他反水付出过的努力了。 希望不要走到这一步…… 门后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韩固抹了把脸,起身点燃火折子,右手贴到大门上。 决定全帛州和他本人命运的时刻就在这一推门之间。他闭上眼,几息之后复又睁开,这次他没再犹豫,径直推开了那扇雕花木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藉,厅内正上方的匾额掉到地上从中裂开,桌椅摆件更是碎了一地,赵统军就躺在一大片四分五裂的木头块中,身上满是伤口,一柄匕首稳稳插进了他的胸膛。 赵统军尸身旁,平章太子遗孤浑身是血,分不清是她自己的还是对手的,除了没有那道致命伤,看着没比赵统军好到哪里去。她正背靠柱子平复气息,似是察觉到韩固打量她的视线,抬起头朝他伸出手来,脸上染了血的笑容肆意张狂。 “欢迎加入我们的阵营!” 多年后,须发皆白的韩固依然记得眼前这一幕,站在血泊中的女子仿佛有一种让人不由自主想要臣服于她的神奇力量,他情不自禁朝她跪了下去,深深笃定这一定会是未来的天下霸主。 接下来的事顺理成章。当晚,韩固秘密调集心腹将士兵分两路,一路包围刺史府,将还在沉睡中的刺史大人从他第十三房小妾床上拖了下来,另一路则借用赵统军的印信召来他的死忠下属,这些下属们不知赵统军已死,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被韩固的人马一网打尽。 清晨,百姓们从梦里醒来,各自打着哈欠走出房门,全然不知仅一夜之间帛州已经变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说的大招就是——我要在今天完结这篇文了!还剩下一章,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为了不让大家太震惊,我想了一下还是分两章发吧,先发这章,下一章晚点写完了再发。 这个不是烂尾也没砍大纲哈,因为现在霍岚已经粮有钱也有人,跟云姐姐的感情也很稳定,剩下就是一步步打仗了,打仗的内容我自己不一定能写的很好,估计大家也不是太有兴趣,所以一开始定大纲的时候就没打算详细写这块。 -- 第178页 好了,解释完毕,让我们一起迎接最终章!(兴奋搓手手 第71章 终章 “妙晴妹妹, 叔公不说我也得来说上一句,你这等年纪了怎么可以不嫁人呢?这样是要遭人议论的!” 上午,霍岚从军府那边回来, 刚靠近她跟云妙晴的房门便听见里面传来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我不是说过我已经成过亲了……”云妙晴还是往常那副温温柔柔的腔调, 不知道的真要以为这是个软柿子。 “你那根本就是胡闹!两个女人怎么能算作成亲呢, 再说你们根本没办过酒席拜过高堂!”房内女人尖声道。 “当初母亲跟父亲成亲时也没有请宾客, 我跟霍岚那时候没有条件拜高堂, 但我们的婚事母亲是知道的,而且也同意了。” “你母亲当初那事做得很风光么?要不是你父亲后来运气好当上了大官, 你以为没人笑话她?” 霍岚听到这里实在听不下去了,推开房门对房中人道:“难道还会比为了别人几句闲言碎语随便找个人嫁了, 表面风光私下天天以泪洗面更糟糕?” 她先前在外面光听声音没认出跟云妙晴说话的人是谁,看到脸了才想起来, 这人是云妙晴母亲这边众多亲戚之一, 具体跟云妙晴是个什么关系她记不清了, 只记得这人跟云妙晴是同一辈的, 比云妙晴长上几岁。 霍岚之所以对这人有印象, 还是因为在她头一次见云妙晴那些亲戚的晚宴上, 到场时这人正跟其他人哭哭啼啼说着什么, 她好奇地过云妙晴才知道, 原来是在夫家那边受了气跑回来的。 据说早在成亲前人家男的就说过有心上人, 不愿意,但她爱慕人家长得俊俏家世也好, 怂恿族中长辈去提亲。男方家那边一见对方是徐家的小姐, 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反正感情嘛,可以慢慢培养的。 就这样两人成了亲, 婚后男的碍于徐家的面没给她什么罪受,但估计也没给过好脸色,所以才有了她三天两头跑回来哭着跟娘家人告状这茬。 要说她也有可怜的地方,可她自己都没过得多好,还来劝别人赶紧找个人嫁了,简直可气又可笑。霍岚狠狠瞪了眼那妇人,她夜里刺杀完赵统军没有换衣服,只罩了件黑色的袍子就回来了,脸上头发上遍布血痕,那妇人被她这凶神恶煞的模样吓了个倒仰,一句话也不敢说便灰溜溜退出房门。 “我叫人备了热水,你把脏衣服脱下来,我看看你身上的伤。”云妙晴上前替霍岚脱了外袍,绝不提刚才被人催婚的事。 霍岚配合着解开衣扣,讨厌的人都走了,她也没了之前那股凶狠劲儿,云妙晴让她做什么她就乖乖做什么。 “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她们经常这样来烦你么?”霍岚。 “也没有经常,难得一次就被你撞见了。”云妙晴笑笑,把脏衣服拢做一堆,吩咐外面的下人抬桶进来。 霍岚身上大部分是淤肿,只有几个地方破了,云妙晴替她清理完后帮她擦了身上,又让她躺到榻上去,替她洗头发。 “你受了委屈都不告诉我。”霍岚还在郁闷先前的事,哪有那么巧,类似的对话肯定不止一次两次了。 “这算什么委屈。”云妙晴耐心地把被血块凝结住的头发一缕一缕顺开:“你要是心疼我就努努力,等你将来出息了她们就没人敢再说我闲话了。” 她只是随玩笑,霍岚却翻过身认认真真地看着云妙晴的眼睛:“除了女子之身改不了,别的我一定不会让人有一丝一毫说你嫁得不好的机会!” 太多深情跟爱慕满溢在霍岚的视线中,云妙晴被她看呆住了,好一会儿才拍了一下霍岚的脑袋怒道:“说话就说话,乱动什么动!脏水都滴到刚换的衣服上了!” 霍岚捂着头美美地躺回去,当她没看见呢,云妙晴的耳朵尖都红了,明明既感动又害羞,还要装着生气来骂她。呵,是心非的女人! 袁洪厚囤的那批粮加上帛州官仓的粮全已到手,汪敖跟赵统军之前搜刮的那些银钱也都拿到了,剩下就是招兵买马网罗人才。用云妙晴的话说,韩固手下的兵固然可用,但无论从数量还是忠诚度来说,都需要霍岚自己再亲自招上一批。 这一年内霍岚跟云妙晴做的事帛州但凡有些身份名望的人都看在眼里,加上有青光书院的院首徐炳昌为她们出面倡议,一切进行得十分顺利,只在最开始招兵那几天,许多人担心领军之人是个女的不太可靠,犹犹豫豫围在营门外,迟迟下不定决心登记。 事情在霍岚找了其中最壮实的人比试了一场后出转机,见识过霍岚的身手,加上军营又管饭发钱,一些急需混饭吃的人率先报了名,霍岚去掉老弱病残,把剩下合适的都招了进来。 十月初,闻泰苍也来了溧汶城,他收了云妙晴的信,将徐慕贞跟云书简一家托付给云妙晴的两个叔父照料,自己只身来到帛州,帮霍岚训练新兵。 有闻泰苍坐镇,别说新招的兵,就是原先韩固手下那些老兵,包括韩固自己都燃起了熊熊斗志。十月末,云妙晴又说服徐文佐加入教官行列,加紧整备兵马。 “此事不能拖,得趁着逃难来的人们还思念故土赶紧打回去,否则时间一长,大家都安顿下来,矛盾就会由外转向内,变成外来新贵跟本地士族之间争权夺利的内讧。” 即使云妙晴不说,霍岚也懂这个道理。好在帛州素来富饶,军府库房内的武器甲衣相当充足,暂时无需她们为军械发愁,待寒冬褪去春回大地,霍岚便带着她的大军开拔出发了。 -- 第179页 出征前一天,霍岚跟云妙晴一起为去年死在这时候的王翠翠和瞿孟烧了纸钱。 “愿战事早日平息,所有人都能与亲朋好友平平安安过完一生。” 两人对着盆中星星点点的火光许下心愿,希望所有在这场战乱中不幸遇难的百姓们可以得到解脱,投生到一个不用再受战乱之苦的太平盛世。 这场仗足足打了七年,刨去最初霍岚没有参与的那一年,也打了六年之久。这六年里霍岚一直在前线身先士卒,而云妙晴则在后方帮她筹备粮草军械,笼络更多有才之人为霍岚效命。二人聚少离多,辛苦自然很辛苦,但一想到跟自己有着共同理想抱负的心上人,又觉得可以再撑上一撑。 战局一如云妙晴当日在山头所料,杜守铭一方最先溃败。杜守铭年纪大了,实在吃不消这样的煎熬,于战乱开始后的第三年去世。他一死,被他扶上位的那个年轻皇帝不到三个月就投降了。 裕王抢先一步攻下京城,在京城组建了新的朝廷,自己也登上皇位。然而他的自大狂妄也由此开始暴露无遗,中了庄王的离间之计,杀了好几名对他忠心耿耿的将军和文臣之后,自毁长城的裕王不再是庄王的对手,被庄王赶下龙椅,仓皇逃回北边。 寅州、范州、谡州等五六个州府的刺史跟统军见有机可乘先后起兵,今日说好了共同举兵讨敌,明日就调转矛头给盟友一刀的事没少发生,最终还是霍岚更胜一筹,逐渐将这些地盘都吃了下来。 跟庄王的决战发生在雁乐山脚。曾经君臣融融的皇家狩猎场化成了一片刀山火海,经历了六年战事打磨的霍岚已不再只有当年在庄王府跟庄王切磋时的水平,这一次,她亲手将庄王斩于马下。 天下已定,万民归心。 钦天监选了良成吉日为霍岚行登基大礼,并应霍岚要求,将封后大典也并在一起举行。 “我能平定天下,有你一半功劳,这皇位其实你比我更加合适。”寝殿内,霍岚拥着云妙晴轻声道。 “得了吧。”云妙晴刚在□□中餍足,枕着霍岚的手臂慵懒地笑了笑,“那群老臣为你一个女的到底能不能登帝位都吵翻了天,要是你再跟他们说把皇位让给我这样一个没有皇家血脉的人,他们大概得气得撞柱子给你看。你就别为难他们了。” 霍岚将头埋在云妙晴颈侧没再说话,心里却有了计较。 登基大典这日,霍岚穿上内务府为她制好的帝王礼服一步步迈上乾坤殿正中间的雕龙台阶,于台阶尽头转身,受百官朝拜。接着一身皇后礼服的云妙晴也在宫人的簇拥下来到殿前,沿霍岚走过的台阶行至霍岚身边。 按事先交代好的流程,在太监报上“行封后典”后,云妙晴要对霍岚跪下,由霍岚站着替她戴上凤冠,然而云妙晴刚一跪下,霍岚也跟着跪了下去,两个人面对着面,好似拜堂成亲一般。 阶下嗡然一片,要不是不敢扰乱正在进行中的仪式,怕是得当场炸开锅。 云妙晴微微一怔,抿嘴低头,接受了霍岚递来的凤冠。一旁的司礼太监完全傻掉了,还是被霍岚看了一眼才想起来接着往后报。 “请帝后入座——” 这帝后帝后,当然是帝在前后在后,然而霍岚的小心思还没完,她坚持让云妙晴先坐下,然后才坐到云妙晴身边。 几个年纪大一点的老臣当场气晕了过去。司礼太监一回生二回熟,这次没再掉链子,高呼“百官朝贺——” 阶下官员们齐声恭祝帝后江山永固,福运昌隆。 龙椅之上,云妙晴稍稍倾身与霍岚咬耳朵:“当了皇帝还这么任性,等明天上朝可有得你罪受了。” 霍岚亦靠向云妙晴悄声道:“那又怎么样,这是成亲时候我欠你的,总得补上不是?当日你说以天地做媒、以草木当证,今日我再给你添上这江山为聘,生生世世你都得和我绑在一块儿。” “就这你就想让我许你生生世世?” “那要怎么做你才肯嘛?你说的我保证全照做!” 面对霍岚的缠,云妙晴略一勾唇:“看你表咯。” (完) 作者有话要说:  登基大典实际流程挺复杂的,这里没有细写,只捡着有互动的地方写了下。 故事正文到这里就结束啦,后面还有一点点帝后生活番外。虽然这篇文从开坑以来一直很凉,但我有认认真真写完我设定里的所有内容,也算对自己和所有愿意信任我、喜欢这篇文的小可爱们有一个交代。 由于水平有限,也许文中还有一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我尽了我最大的努力,将来也会继续不断钻研,争取能给大家带来更多更有趣的故事。 非常非常感谢大家的陪伴和鼓励,让我一路很开心地写完了这本书,你们简直就是我的天使小宝贝,爱你们么么么~ 最后求求大家看一眼预收QAQ,文名文案我贴下面了,跟之前一版有一点点点改动,收藏过的宝贝们也可以再看一眼还喜不喜欢。 ---------- 《捡来的人偶成精了》 文襄国是一个以人偶制作闻名的国度,这里的人偶不仅外表与人无异,还能像人一样活动,承担各式各样的工作。当然,这些人偶只有富贵人家才享用得起,与平民百姓无缘。 有一天,孤女阮小乐在回家路上捡到一只破损的人偶。她将人偶带回家擦洗干净,给人偶起名桃良,拿出大半生的积蓄找了镇上的人偶师给桃良修复破损的四肢。 -- 第180页 自此阮小乐寂寞的生活多了一个伴,桃良会给她做饭、洗衣,陪她在夜间出门散步,而阮小乐则把自己辛苦赚来的钱都拿来给桃良维修机体,买漂亮衣服。 “我的老婆本都让你花完啦,你说你是不是应该嫁给我。” 某日,阮小乐勾着桃良的下巴开玩笑,谁料那个一向木讷呆滞连话都不会说的人偶在这一刻竟突然说话了。 “好啊。”“桃良”如是说道。 阮小乐:!!! 这也太刺激了吧!!! 文襄国前国绶首席人偶师裴夏一夜之间从灵绘馆消失了,朝廷的通缉令遍发全国,没人知道她把自己的灵魂装进了一具低级人偶里,然后被一个叫做阮小乐的平民女孩儿捡回了家。 ------------ 第72章 番外一 霍岚在登基大典上任性了一回, 第二日果如云妙晴所言,几名老臣连番上奏,见霍岚不为所动就开始上演痛哭流涕的戏码。 “陛下登基第一天就坏了老祖宗的规矩, 此乃礼乐崩坏之兆也!” “不能规劝陛下, 老臣有何颜面继续恬居在朝堂之上, 还请陛下恩准老臣辞官还乡之请。” “天下好不容易才太平下来, 百姓都盼着一位明主, 陛下万不可做那耽于美色的昏君呐!” …… 下朝后,霍岚把那些人的话原原本本学给云妙晴听。 “你说说, 他们当着面都敢说我是昏君!以前显宗皇帝在的时候他们哪敢这么跟君上说话?” 显宗皇帝就是钟羽,在他之后短短七年里接连上任了三位皇帝, 到霍岚这儿都是第四位了。头一位到底是不是钟羽钦定的继承人现已无从考证,后面二位反正霍岚是不承认的, 是以先帝究竟指谁便有点不清不楚, 大家再谈起那位病逝的老皇帝时干脆以庙号相称。 “能怎么办呢?忍着点吧, 葛大夫那几个人从显宗皇帝登基初年就在了, 后面钟晋篡夺帝位时没杀他们, 钟路篡夺帝位后也没杀他们, 要是到你这儿为他们几句劝诫的话给他们降了罪, 不是显得你格外不能容人么?” 这些年为了帮霍岚夺取天下, 云妙晴几乎一日不得闲, 后面又为着大典也一直在忙碌,今日终于空了下来, 足足睡了一上午, 到霍岚下了朝来找她时才刚醒。 “那能一样吗?钟晋篡位后得意忘形,只顾着享受,总共没上几□□;而钟路的残暴本性到他篡位时已经表露无疑了, 那些人夹紧尾巴保命还来不及,哪敢像今天一样就差把指头戳我脸上。” 道理霍岚当然懂,她就是在朝堂上受了点气,来找云妙晴撒撒娇求安慰,当下拥住她的皇后,把脸埋在人家肩头蹭来蹭去。 云妙晴醒来只随便披了件外衣,倚在床上看书,让霍岚这样一通乱蹭,外衣掉了不说,里衫也乱了,脖子上痒痒的。 她笑着推了下霍岚:“好了,这才刚开始呢,他们说什么你全当没听见就是了。” “可是我听见了,当皇帝原来一点也不痛快,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所以才哄我去当?”霍岚这些年跟云妙晴感情稳固,不再像早年那样患得患失,胡搅蛮缠的技能越发熟练,云妙晴推她她非但不放手,反而将人抱得更紧,从头到脚连每一根头发丝都在演绎着什么叫做恃宠而骄。 云妙晴明知霍岚现在这德行都是她纵出来的,可她又偏生很吃霍岚这一套,不仅脖子痒,心里也跟被一只毛绒绒的小尾巴不停地撩啊撩一样。 “所以呢?现在登基大典也举办过了,你反不了悔了。”云妙晴顺着霍岚的话接道,虽然事实并不是霍岚说的那样,但爱侣之间的调侃都是情趣罢了,管它事实是什么。 霍岚稍一用力,将云妙晴按倒下来,一双眼睛亮亮的:“我替你受了罪,你可得补偿我。” “怎么补?”云妙晴平躺在床上,略微抬起下巴仰视处在她上方的人,脖子上的黑色熊爪吊坠滑落出来,将她的肌肤越发衬得如雪般莹白。 这个角度正好,霍岚一低头便吻到了云妙晴的唇,从唇瓣相接处传来的触感还是那样温热柔软,这么多年了从来没觉得有吻够的时候。 “用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霍岚一边呢喃,一边在云妙晴身上划拨。 “我才刚起来!”云妙晴自觉她作为二人中更理智一点的那个,还想做最后一番挣扎。 然而霍岚不给她这个机会,将人压得死死的:“没事,完了你还可以接着睡。” “你这属于白日|宣|淫知道吗,刚还说人家说你……!!!” 云妙晴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霍岚的一下刺激打断,耳畔传来始作俑者的一声轻笑:“没关系,让他们说,你刚教我的,他们说什么我全当没听见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熊爪吊坠那个我之前写着写着写忘了,就是她俩刚逃出京城,云妙晴病后霍岚在包袱里发现那个带机关的小盒子里的东西,后面云妙晴在成亲当天拿出来两人一人一个。我在前面第 五十七 章补上了跟这相关的剧情,有兴趣可以折回去看一眼,懒得看也没关系,就很小一段。 这个番外有点短小,还有一个晚点更 第73章 番外二 无数事实证明, 云妙晴说的话从来不会错,当然这里不是指她们白日|宣|淫这件事,而是她说这才刚开始。 霍岚还是小瞧了葛桓那些老臣的毅力, 她以为他们最多能说上十天半个月, 没想到他们一念叨就是一年, 但凡早朝上没有紧急国事要商议, 他们就会跳出来说上一说。 -- 第181页 为此霍岚练就了一身左耳进右耳出的本事, 坚决贯彻无论对方说什么都好好好的政策,反正登基大典都过去了, 说几句赞同他们的话也不能改变她已经做过的事。 然而最近她对着这些人的说教却“好”不起来。葛桓叨叨了半年,终于发觉登基大典上那些说再多也没有用, 开始琢磨起了能起到变化有用的事。 比如——后宫不得干政,再比如——要给陛下纳妃了。 “老臣知道, 陛下在皇后那里抹不开面儿, 今日老臣亲自去向皇后娘娘奏明了其中利害, 皇后娘娘深明大义, 当即答应了再不过问朝堂之事。” “她答应了?”霍岚呼吸一窒, 天知道她求了多久才求来云妙晴帮她批阅奏折!!! 前一阵子赶上岷州闹水患, 霍岚整日忙得焦头烂额, 虽说后来没那么忙了, 但是能让云妙晴陪她一起看奏章, 把人抱在腿上,看烦了就亲亲抱抱, 要是运气好碰上云妙晴乐意陪她胡闹的时候还可以更进一步那什么一下是吧, 多好的事儿啊!怎么就这么给她搅和黄了?! 葛桓全然不知霍岚心中所想,捻着胡子得意道:“正是如此。” 冷静,冷静!大不了自己再去求上一遍, 没什么大不了的。霍岚刚劝慰完自己,却听葛桓又道:“不仅如此,选妃的事皇后娘娘也同意了,臣已经派人将各地选上来的秀女……和秀男都送进了宫,待早朝之后陛下回去便能看见他们。” 那句“秀男”葛桓说得十分勉强,难为他连这都想到了。可对于霍岚来说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去找了云妙晴说这事,还把人都送进宫了?!!! 这批秀女秀男早在两个月前就选了上来,霍岚此前压根儿不知道有这回事,葛桓几个老臣日日说她独宠皇后太过,她敷衍着 霍岚听说后吓了个魂飞魄散,连忙赶在云妙晴知道前让人拦下了,一个都不许进京,更不许进宫,如此又跟这帮老臣们周旋了两个月,结果葛桓这次竟然绕过了她直接去找了云妙晴! 霍岚看了眼站在御阶下方的陶采,九年前陶采放了她跟云妙晴走之后,邓肃为了保他瞒下了这事,独自承担了捉拿逃犯不力的罪责,后面天子换了几波人,上到侍卫统领下到侍卫也几乎换了个遍,直到霍岚登基才又把这俩兄弟找回来。 邓肃说什么都不肯再当侍卫统领,云妙晴说是因为他虽然救了霍岚,对霍岚这个新帝有功,但当时他还是显宗皇帝的臣子,食君之禄却未忠君之事。侍卫统领执掌皇宫安全,忠诚是最重要的品性,他自觉不配再任此职也属应当,把他调去别处就好。 于是霍岚征询了邓肃自己的意愿,将他调去看守皇陵,将他的表弟陶采提拔做了御前侍卫。前番拦截秀女秀男进京的事就是交给的陶采去办,而如今人却在霍岚不知道的情况下进宫了! 陶采回了霍岚一个比霍岚更加茫然疑惑的眼神,天地良心,他真的把人都送走了!哪知道葛大夫这帮人居然悄悄又把人弄回来,还趁着他们上朝的时候直接塞进宫里? 这么多人进宫是需要宫里手谕的,霍岚自己没批,陶采没批,她任命的侍卫统领也没这么大胆子私自批准,那剩下的只有云妙晴。 霍岚眼前一黑,她太了解云妙晴了,越是做出温良无害的样子说明事情越大,她这会儿就去找浣衣局拿个搓衣板回去还来得及么? “妙晴……”下了朝,霍岚连辇轿都顾不上坐,一溜飞奔跑回云妙晴寝宫,进门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娇撒上。谁想这次撒了个寂寞,云妙晴并不在寝殿内,霍岚问了伺候云妙晴的宫人才知道,葛桓让送进宫的那批秀男秀女到了,云妙晴说这是件大事,要亲自去接一下。 一群秀女秀男,哪里轮得到皇后亲自去接?霍岚直觉头上闪过一道绿光,沿途问着人寻到御花园,果然瞧见明镜湖边,云妙晴正跟一群妙龄男女玩得高 差点忘了,曾经!就是在这个地方!陛下赐年夜饭那次,也是一群姑娘,把云妙晴拉去说了好一会儿悄悄话。云妙晴贯会做人,只要她想,这些涉世未深的男男女女哪里逃得过她的手掌心,葛桓那个榆木脑袋,送这么一群人进来,不知道是给她霍岚充后宫还是给云妙晴充后宫的。 “咳咳!” 这里人多,饶是霍岚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面跟云妙晴腻歪,她路上跑得急,身边没带人,只得假装清了两下嗓子,提醒众人她的到来。 吵吵嚷嚷的人群一瞬间禁了声,那些新进宫的少男少女们全都低下头,忐忑不安又充满好奇,时不时拿眼角飞快瞟一下来人,只有云妙晴还大大方方坐在那里,脸上笑容不改,甚至还对霍岚招了下手。 “陛下来的正好,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从寅州来的王姑娘,有一口好嗓子,方才我听她唱了一首家乡小曲,当真美妙动人;这位是范州来的李公子,文章诗词都做得不错;这位是谡州来的萧姑娘……” 葛桓这一批总共送进来十六个人,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云妙晴不仅记住了所有人的名字,还把每个人来自哪里,擅长些什么,有哪些优点长处记得一清二楚,有几个连喜好都说的上来,从第一个到最后一个挨着一通夸,有那么两三个人在被云妙晴夸到时脸上绯红一片,竟是害羞上了! 霍岚越听越感觉头顶越绿得发亮,尤其云妙晴一圈介绍完毕,还跟众人说:“眼下你们才刚进宫,没有位份,暂且姑娘公子的叫你们。等来日你们有了位份,一定要多来我宫中走动走动。陛下平日政事繁忙,这后宫就我一人,无聊得很,你们来了正好热热闹闹,大家一起亲近亲近。” -- 第182页 怕是亲近着亲近着就亲热起来了!霍岚明知云妙晴故意在气她,可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往坑里跳,把自己气个半死,连夜让陶采把这些秀男秀女全送出城,又选了十名宫女命人给葛桓府上送去。 葛桓家里那位是出了名的醋缸,当年显宗皇帝赐的婚,休也休不得,几十年了葛桓都没敢娶过妾,霍岚这十名宫女一送,葛桓直接告了一个月病假。为此霍岚还专门派了太医假惺惺去他府上,名义上是诊脉,实际上是去打探八卦。 据太医回禀,葛桓双膝全肿了,他自己解释说是摔的,当然真相如何懂的都懂,总之一个月后,葛桓亲自把那十个宫女送了回来,从此再也不敢对霍岚提纳妃的事。 这些都是后话,把秀男秀女们送走的当天晚上,霍岚拉着云妙晴折腾到天快亮才停歇,完了还恶人先告状。 “是你气我的!” 云妙晴累得手指头都懒得动一下,给了她个“让你重说一遍”的眼神。 霍岚秒怂,趴在云妙晴身侧小声道:“我错了,不该瞒着你,我以为我能处理好,哪想到葛桓那个老东西这么大胆子!我保证不会有下一次了。” 云妙晴阖上眼不说话,霍岚想了下又说:“你还记不记的你教我读书的时候说过,野猪不够顶学费的,要以后想到再说。我拿着个偿学费好吗?我发誓一辈子肯定只有你一个人,你要是在后宫无聊,我可以把你母亲还有哥哥嫂子、银杏、闻大哥他们接来宫里住几天,等国事不忙的时候我们还可以一起出去巡游,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这话永远算数。” 战事平定后,云妙晴的母亲徐慕贞终于如愿搬去了白鹿山脚,而云妙晴的外祖跟她闹了这么多年别扭,到老总算放下面子,碍于自己说过的话没法让女儿回溧汶,便干脆自己去了女儿那,与女儿和他早已满意只是嘴上没承认过的女婿住到了一处。 云牧晨长大了,云书简跟双雅夫妇带着她四处游历,一家三口合力编纂那部他们多年前就想要写的《卫朝及周边地区风俗考鉴》。 银杏在这几年里成了亲,她一直向往惩恶扬善的江湖生活,无奈手无缚鸡之力,后来嫁了个据说很有名的侠客,二人一边经营似锦阁,一边救济穷苦百姓,收留了许多当年溧汶河畔风月场所里的年轻姑娘们,教她们刺绣染布的手艺,做了不少好事。 闻泰苍去了北境,重新统领戍北军,徐文佐则回了帛州,接替 “他们想到我时自然会来,不必特意打扰。”云妙晴让霍岚弄了半晚,嗓子都有点哑了,那略显沙沉的声音听在霍岚耳朵里分外撩人,“至于一辈子就我一个,这是成亲时你发过的誓,现在却说偿学费,哪有那么便宜。这辈子你就别想偿清了,等下辈子吧。” 这是许了她下辈子的意思?!! 霍岚原就让云妙晴的声音撩的有点心猿意马,这下更加忍耐不住,俯身凑上去亲吻云妙晴。 “那说好了,下辈子也要等我来找你。” 作者有话要说:这次真的写完啦,主角和有姓名的配角们都交代清楚了,更多的也想不到了。 最后再次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爱你们,下本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