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反派饲养日常》 第1页 [穿越重生] 《(快穿)反派饲养日常》作者:攻玉鹤鸣【完结+番外】 快穿文,轻松治愈系。 本文男主每一世都命运悲惨,注意食用。 ☆故事一:捡到落魄美貌小质子 金蟾:前世灭国是因为原身欺辱于你,这辈子我含辛茹苦将你养大,为何还要挥兵南下? 质子挑眉:听说你舅舅把你许了别人? ☆故事二:傻子天才住对面 “冰激凌……” “不可以。” “薯片……” “不可以” “你” 故事三:温柔公子嫁给我 众人:梅家那个赘婿肯定是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之徒,梅公子要完 金蟾:我不是我没有! 有狗血,还沙雕,博君一笑。不喜勿喷 内容标签: 甜文 爽文 史诗奇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金蟾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治愈系泥石流 第1章 金蟾从来不知道神仙也有唬拦人的时候。 那时候她刚结束二十年的床上时光,是的,你没有看错,是床上不是船上时光。 事实上她一生没有坐过船,若是有生之年能体验一把,她想她可能会像那个中举的范进那样高兴到口吐白沫。 她活了二十六年,瘫了二十年。 起因于学校门口小卖部的戒指糖,当然不是中毒,而是因为吃的太专注没来得及避开像旋风一样刮来的肉体——被打闹的小孩撞下了楼梯。 她像一只风火轮,滚起来像,辐条断了一地的样子更像。她的脊柱从胸下断掉了。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倒霉,有人从两层楼跳下去毫发无损,她只是滚个楼梯,从此就要与床为伍。 让她这个对吃一向虔诚,小时候因专注于用大门牙刮饽荠皮而尿裤子的人,有段时间都对糖果深恶痛绝,见之落泪。 话扯远了,原谅她久病长舌——大家都很忙,大部分的时间她处于无人交流的真空环境,时间长了就学会了自己和自己说话,不然何以消解漫漫长夜? 而且越说越多,越扯越啰嗦,是谓久病长舌。 而且据她观察,这是普遍案例而不是个别现象。 咳咳,又扯远了,言归正传。 她结束了二十年的床上时光,当然不是因为医疗技术突飞猛进。而是因为她死了。 这次不是意外,而是自己的选择。 一开始,她并不愿意,她没那么软弱。 在十岁那年因为不想拖累家里偷偷拿起铅笔刀想要自尽,被冲进来的母亲一巴掌扇醒后,她就一直活的乐观又坚强。 哪怕浑身生满褥疮,不小心翻倒在床下弄得屎尿满身,她也没想过去死。 她会这么选择,是因为这个自称司命仙君的白发男人(她从没听过这个名号,不过他确确实实凭空出现,飘在空中居高临下……)要来跟她做交易。 一开始她说什么也不同意,因为对方要把她的魂魄抽离身体,还不能放回去(因为间隔时间太长,等她回来遗体早就被烧掉了)。 说简单点,就是让她直接嗝屁了。她当然说什么也不会干。 “就算你不答应,也只有八年好活。” “那又怎么样,八年也很多了。”她不为所动,八年对于一个无所事事的瘫痪人士来说,漫长到足够她把床头的漫画书翻成渣。 男人冷笑:“那又怎样?你以为这就完了?的下一世是个瞎子,下下一世是聋哑人。下下下一世没有双臂……天残地缺,不一而足。” 她不敢置信:“我做错了什么!?” 神仙默然:“你做轩辕国国师的时候,曾经逆天改命,延国祚百年。” 没想到她还有这么牛b的时候,但是…… “这不是好事?”她愤愤不平。 “兴衰自有定数,因为你的插手,轩辕国之后的大月国徒失百年运道。” “可我没有受到任何好处。受惠的是那个轩辕国。” “天道只看因果……,因在你身上,自然要承担所有的果。” “可是这又关我什么事!”她简直要仰天长啸。“不管那个国师,我是说我的前世,是个圣母还是被感情蒙蔽了双眼,锅都应该由她来背,为什么要连累我们后面这些生生世世?” 一个国家的百年运道,什么人能背的起?她简直要瑟瑟发抖。 大约是看终于打动了她(你确定是打动?),男人趁热打铁: “所以我说这可是你天大的机缘,你帮我做成这件事,我就可以帮你抹去因果。若在过程中积攒功德,还能福泽几世。错过了我,可就没这么好的事情了。”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前身不修,祸及百世,她还没处说理,只能丧权辱国,签下卖身契,啊不,她是说不平等条约。 男人满意了,伸手一拉一扯,她就也和他一样漂浮在了空中。只不过是半透明的……魂魄…… “好像安乐死。”她惊奇,看了看手指,又去看自己的脚。这还是她第一次站起来,六岁前的不算,都忘记了,感觉有些新奇。 病房的门突然被打开。 她扭头,看到母亲踉踉跄跄地闯进来,不敢置信地把她的身体翻了又翻,终于惊叫一声,悲痛欲绝地哭泣起来。 她看到父亲一夜苍老的面容,弟弟清瘦沉默的身影。 -- 第2页 她突然泪流不止,明白自己做了一个多么正确的决定。 她不怕苦,真的,哪怕世世轮回都缺斤短两,她也可以哈哈大笑着活下去。她对自己的心理素质充满了自信。 可是她的亲人又为什么要受这份苦楚? 她的父母操劳半生,在她活着的时候省吃俭用担惊受怕,在她死后又痛彻心扉。 他的弟弟小小年纪就已明白生活的艰难,没了这个年纪孩子该有的活泼。 哪怕她已竭尽所能不给他们添麻烦,也弥补不了心中的愧疚。 累及家人,这才是她最忍受不了的事情。 除了最开始的几年,他们和她都已被折磨得麻木。尽管彼此深爱,相处却冰冷又疼痛。 这种孽债,一辈子就够了。她眼眶湿润地别开头:“我们走吧。” 时光会治愈一切,只希望没了她的拖累,没了医药费这个无底洞,家里能多些欢声笑语。 将来若有机会报答,她一定倾其所有。 …… 白发神仙带着她去了仙界,金碧辉煌,烟雾缭绕,电视剧诚不欺我。 他与她说了交易的内容,简单来说,就是这仙界有个舜华帝君要下凡历劫,希望她可以助对方一臂之力(跟着一起去受苦)。 “为什么是我?”仙界这么多神仙。 “你心性坚韧……” 她恍然大悟,吃苦也是需要心理素质的,苦中作乐已成为她的基本素养。没料到她还能为此找到一份工作。 而且根据她这么多年看电视剧和小说的经验(没办法,躺了那么多时间,总得找点事儿干),等她尽心尽力陪跑完毕,说不得还能混个人情位列仙班。 期间还不用受她那三缺五弊之苦。她回过味儿来,觉得神仙说的没错,这是好事。 她兢兢业业地接受了岗前培训,等一切就绪,拿着那位帝君的司命天书站在三千界口时,才犯了难。 无他,她这辈子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对从上往下的坠落心存恐惧。 这界口做的像口气派的井,下面云雾翻涌,看着就让人眼晕。 虽然她现在是个灵魂,可灵魂摔残了才更可怕不是?说不定会半身不遂什么的,还生生世世…… 神仙把她送过来就匆匆离去了。好像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处理。 这附近荒无人烟,她想借条腿把她踹下去都不行。又实在是生不出闭着眼睛一跃而下的勇气,只能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原地焦头烂额地徘徊。 或许是她的决心感动了上苍,她等来了一个白衣仙女。 仙女脸蛋身材都很像仙女(这是什么形容?),上下扫了她一眼,语气很不好地问:“就是你要去找舜华帝君?” 她直觉地吞下了要借腿的嘴,怕给了肯定的答案自己会被直接被一脚踢飞。 好在人家也没在意她回不回答,长长的水袖一卷(她发誓刚才她的袖子还没有这么长,这真的是仙术),就把她手里的天书卷走。 “没你的事了,你走吧。”说着再也不看她一眼,干脆利落地自己一跃而下。 她看着对方被变成了白影被云雾吞没,眼中升起了浓浓的敬佩。 等司命仙君匆匆敢来时,看到的就是站在界口,如望夫石一般的身影。 “你在干什么?”他问。 她回身,语气幽幽:“我在为爱鼓掌。” 司命仙君:“……” ********** 工作被抢了。据说那本命册只有一本,杜绝了她岗上竞争的可能。 她恐怕要就此成为孤魂野鬼……尸体火化的时间是死亡后多久来着?三天?七天?连回去瘫着的机会都没有了…… 司命仙君急得团团转。直道白衣仙女给他捅了大娄子。 她猜测这事儿是不能让人知道的,所以才交给她这个编外人士……但仙女为爱情急…… 突然神仙停下脚步,朝她狞笑一声。 她警觉地后退一步,却没躲开那飞来的大袖(她以后,一定也要去买这种挥起来像翅膀的衣服,太实用了(_ ))。 原来不用脚,直接扇风就可以,只这风不同凡响,她被扇的咕噜噜旋转几圈,最后屁股朝下,跌入身后的三千界口。 耳边传来神仙的话:“命册没有了,引魂锁还在,你虽不能认出帝君,却能追随他到每一个世界,说不定阴差阳错……会有奇迹发生……” 她简直要吐出血来,一个世界有多少人口来着?60亿?65亿?还不包括外星人。 让她去找六十五亿分之一……除非他那帝君每一世都能脱离遗传限制长得惊为天人,否则用她学的不怎么好的概率学来估算,奇迹根本不可能发生……何况她一向气运不佳…… 她发誓如果她能回来,一定好好摇晃他的肩膀,告诉他神仙也是要学数学的,不能因为不考试就放松了自我追求…… 后来事实证明她有多么英明神武——她果然找错了人…… 第2章 为了让她顺利上岗就业,神仙给了她两样宝物,一样是能知道那位帝君转世生平,所历何劫的司命天书。 一样就是她脖子上挂着的,能让她顺利安家落户(借尸还魂)的引魂锁。 司命天书已不知流落到什么地方,引魂锁她必须谨慎保管。 不然不仅要失去六十五亿分之一的可能性,她若寿终正寝后还滞留在这个世界出不去…… -- 第3页 不知这里的地府会不会让她这个外来人士转世投胎。 *********** 她并没有像小说中写的那样,一睁眼就重新做人,咳,她是说得到一个新的人生。 相反,她流浪了三个夜晚,也没有找到适合寄居的身体。 第四天晚上,她逛了大半夜,本以为依然一无所获,脖子上的锁却突然发出了微光。 她大喜过往,顺着魂锁指引的方向从一间间宅院穿墙而过,终于在一个屋里看到了一个刚刚气绝的老太。 她头皮一麻,心凉了半截,可这已经是第四夜……她还是带着另外半截上前礼貌询问对方能否把身(shi)体借给她。 作为回报,她可以帮她实现一个愿望(当然不可以白拿,哪儿有那么好的事儿)。 老太太十分爽快:“我可以把身体借给你,要说愿望,我这辈子别的地方都还过得去,也不贪求。只一点遗憾,我生了三个闺女,没有子嗣延续香火,你要是能让我子孙满堂……” 她看着对方干瘦的身形,有了不好的预感:“敢问您今年贵庚?” “老身今年虚岁五十六,还没过寿辰。” 金蟾反应过来,对方估计把她当神仙了,挥一挥衣袖,就能变出无数童男童女……(话说这样你们敢要吗?)。 可她不过一普通的孤魂野鬼,既不知道怎么治已绝经妇女的不孕不育,也不想还没有找到那个帝君就要驾鹤西去。 她谢绝了老太的好意,转头继续寻摸。 第五个夜晚,她开始感到疼痛,明明已经没有了身体,却依然深入骨髓的痛。 果然电视剧里那些女鬼微笑着灰飞烟灭的凄美画面都是艺术美化的结果,她这么能忍痛的人,都控制不住龇牙咧嘴。正常情况下,肯定是人是鬼都得面色狰狞。 第六天晚上,她开始后悔,老蚌生珠也不是没可能不是?为什么要拒绝的那么干脆…… 然而老太早已不见踪影……大概转世投胎去了。 她试着找了几个身体往里面躺,试图缓解疼痛,然而和躺一张桌子没什么区别,不是浮在上面,就是穿身而过。 她知道如果再找不到合适的身体,明天子时一过,她就得迎来继肉体毁灭之后的精神毁灭,都不用等到天明。 因为她在这里飘了这么多天,从来没见过待在阳界超过七天的鬼魂。 大部分都是新鲜的,几个时辰就回归了地府。少数执念深重的,也最多只待了六天。可见这世界并不允许鬼魂在人间私自游荡。 第七天晚上,她已痛的晕晕乎乎,不知身在何方,仿佛有无数只手在撕扯着她,企图把她扯成碎片。 她像一只刺猬,只是浑身的刺都倒长,每一处都是细细密密的痛,又像一团泡沫,一点一点蒸发在空气中。 只有意念支撑着不停下脚步。不到最后,她不会放弃希望。 事实证明柳暗花明这个词是有道理的,古人果然是有大智慧。 在走至一处颇为齐整的院落时,脖子上的引魂锁突然发出强烈的光芒。 那一刻她只觉得浑身疼痛都一轻,用平生最快的速度飘了过去。 她下定决心,这次哪怕是变成个男人,让她去统治世界,她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然而还好还好,是个妙龄少女。 少女坐在梳妆台前用手指梳头,听她说明来意,挑了挑眉,朝床上一指:“进去吧。” 她大喜过望,都没来得及问明对方的愿望就扑了上去。 疼痛如潮水般褪去,她仿佛缩进了一个安全的壳子里,刚才撕扯她的力量都无影无踪。 她舒服地叹口气,睁眼,就发现刚才还在梳妆的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哼声道:“我的愿望是保住我的国家,不要再让东临国因我而灭亡。” 什么!?这还是个祸国妖姬?她大惊失色,急忙奔赴妆台前揽镜自照。 等看清镜子里那张脸时,才松了一口气,第一时间否认了这个可能性。 无他,这张脸虽然明艳,却不够白皙,是健康的浅古铜色。 她自己是不在意,迪士尼公主里她最喜欢的就是茉莉,可不代表别人也欣赏这种朱古力美人。 她还是了解大众审美的,除非基因突变,或者这里有医美可以让她漂白三个度。否则哪位人士能够透过她这比小麦色还深两个度的皮肤,看见她闪闪发光的内在,并为此灭了一个国家? 她安下心来,转身却发现少女早已不见踪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她心里一跳。 等接受这身体的记忆,总算知道了对方溜得这么快的原因。 她这一次的运气貌似不错,成了一个国家的公主。 金蟾公主,年八岁。太后独女金珠公主之女,因父母早逝,太后怜惜,遂承母爵,接入宫中教养。 虽然是个地处荒蛮地带的偏僻小国,但家里有矿(是真的有矿),所以过得还不错。 可是然后呢!?就没有了!?你在玩儿我吧? 说八岁,她就真的只有八岁的记忆。要是不知后情,她说不定还会以为这是个受尽万千宠爱只用混吃等死的享福型人设,可是东临灭国了呀!还是因为她…… 为什么不告诉她事情的开端发展高潮只告诉她结局?时间地点人物也没有……让她怎么运(合)筹(理)帷(避)幄(祸)? -- 第4页 她这才发现刚才就隐隐觉得怪异的地方。 这身体八岁,虽然因为异族女孩儿发育较早,看起来像十一二岁,那也顶多是个小女孩,可那个溜走的灵魂是个少女,至少十六,甚至十八。 可她们的长相……她确定是同一个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因为拥有了惨痛的经历,不想历史重演,所以转头回来杀了年幼的自己?结果刚好碰到她这个自投罗网的倒霉蛋,于是顺水推舟…… 她觉得自己真相了。 老实说她一点都不想背负一个国家的存亡。看看她的前世就知道了,有什么好下场?说不得还得债上加债。 可事实容不得她退缩,凡是有利就有弊,她本来,都准备好当老太太重金求子了。现在好歹风华正茂(虽然不知道还能茂几年)…… ********** 金蟾很快接受了现状(没错她就是这么坚强)并想好了对策。 她摸着下巴,觉得比起美色误国,原身惹是生非召来灾祸的可能更大一点。 她对自己的直觉向来很有信心,于是非常地安分守己……没有意外绝不出门,杜绝任何有意无意得罪人的可能性。 整日就在佛寺(没错就是佛寺)中闲逛。对一个瘫了二十年的人来说,能走就是天大的恩赐,她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委屈。 或是陪自己的金大腿——太后她老人家礼佛聊天。她喜欢老人,以前,她还瘫在床上的时候,亲人朋友都很忙,来看她的也越来越少,陪她最多的反而是医院里的老人。 大概是都很寂寞吧,她喜欢听他们唠嗑,听他们讲那些子孙后辈不愿意听得老掉牙的故事和生活经验。 他们也对她很好,把她当子侄小辈看待。当然也有不好相处的老人,不过是少数。 大概是她表现得太宅,与以往大相庭径,底下人忧心忡忡,她的大丫头杜鹃还紧张地叫来了太医。 “哎呀我没病,我就是觉得出去没意思。”她只是想避祸,结果搞得这么劳师动众,真是十分不好意思。 连太后都说:“你几日都陪着我,怕不是要憋坏了,趁着还没回宫,带着丫鬟去山下的集市转一转,好生松快松快吧。” “孙儿一点也不闷,孙儿喜欢陪着祖母。”她笑眯眯地回答,乖巧的不得了。 开玩笑,集市向来是小说中各种意外事故、矛盾剧情的高发地点,是她要避开的首要危险地带。 不过,说到回宫,她私底下偷偷问杜鹃:“为什么突然要回去?” 在她的印象里,他们已经在这里住了两年,还以为要一直住下去。 杜鹃奇怪地看她一眼:“礼佛结束了呀。太后还完了愿,自然是要回宫的。刚好下个月千秋,皇上想要大办,派人来接好几次了。” 她了然,虽说听着皇宫有点胆怂,但她都决定了要做个宅女,也就没什么区别了,在哪儿不是宅呢? “马上就要走了,再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公主要不要去千佛洞看看?”杜鹃依旧对她不肯出门的事耿耿于怀,抓住机会就要劝她出去走一走。 千佛洞?她来了兴趣,以前就对敦煌莫高窟神往不已,没想到这里也有,只是不知道一不一样。 “什么样子的?真的有一千个佛吗?” “有的,整整一千三百八十四座呢,各个都不一样,上次公主怕黑没有进去,这次天儿好,奴婢还可以让侍卫多带些火把。” 原来上次太后带原身去过,只可惜时不凑巧,半路狂风大作,下起了山雨。一行人匆匆赶至,躲进洞里,才没有被淋成落汤鸡。 当时乌云密布,天色昏暗,洞内的一尊尊佛像若明若暗,在原主眼里简直像妖魔鬼怪一样可怖,她哭闹着死活不肯进去。 最后外面实在太冷,才被抱进去,却把脸死死埋在太后怀里,说什么都不肯抬起来。惹得老太太哭笑不得。 大概是留下了心里阴影。从那以后,见到千佛洞就绕着走。没事绝不往附近凑和。 以至于金蟾现在去脑海里搜索,都只能看到一脑子面目模糊狰狞的简笔画妖怪。 可惜啊,不然能借助记忆看个3d纪录片啥的,她摸了摸下巴,神往了一番,还是回答:“不去。” 灭国不一定是得罪人呐,也可能是得罪了神,封神榜里面的纣王不就是个典型例子么?虽然她不会作死去调戏佛祖,但神仙的脾气难以捉摸,保不齐就什么地方看她不顺眼呢。 所以,不去,不去。 第3章 她知道她在做梦。 梦里她还是小小的一只,大概是刚生病没两年的时候,正坐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翻着漫画。 邻床的母女在吵架,母亲拍着女儿的脑袋(那女孩除了吃饭上厕所,绝不从床上坐起来,堪称我辈典范):“你再躺下去,头都要睡扁啦!” “胡说,”女孩十分气愤地反驳道:“明明是你拍扁的。” 她知道接下来的发展,她应该哈哈哈笑出声来,告诉她们既不是拍的也不是睡的,而是本来就是扁的(没错她就是这么耿直),惹来母女俩的怒视。 然而梦里的她却掀开被子,露出两个盘子一样的屁股,十分认真地说:“阿姨,别打啦。她说的是真的,你看,我的臀都被拍扁啦。” 拍、扁、啦!?她惊坐而起,正好又一阵颠簸,屁/股和坐垫“啪”地一声亲密鼓掌。 -- 第5页 她下意识伸手去摸,还好还好,不是盘子。不然她只能由没有意外绝不出门的宅女变成绝不出门的死宅女……那得是怎一个心酸…… 她掀开车帘,看着外面晃晃荡荡倒退的景物。 “都说山中不知岁月长……”杜鹃在一旁感慨。 要是以前有人跟她这么说,她肯定会说:“胡说,很长。” 毕竟这对于一个曾经瘫痪在床,只能困在房间看着窗户,从天明等到天黑,再从天黑等到天明的人来说,不管是哪儿都很长。 然而现在,她第一次有了时光流逝的感觉,仿佛昨天他们还在讨论佛寺后面的山果能不能吃,今天就坐在了回宫的马车上。 只是这时代马车的减震系统做的实在糟糕,哪怕已经是全国最高规格,她依然享受着被高高抛起,然后落下,高高抛起,然后落下的无限循环。 颠得她腰酸背痛,股成八瓣。 “你要是坐的难受,就去骑马,不必要在这儿陪我。”太后看她面色苍白,好一阵儿心疼。 东临国以畜牧业为主,男女老少都骑得一手好马。对女子的束缚也没那么严重。 她已经看到好几次女子打马而过,羡慕的瞳孔都要流出来。 然而还是坚定地摇头。 开玩笑,纨绔子弟骑马过闹市,因为扰民被女主啪啪打脸的戏码还少吗? 她立刻脑补出自己惊了马,带翻一串摊位,白菜土豆齐飞,眼看就要踩到路中的小孩,却被凌空而起的斗笠人斩马于前的画面。 男子站在路中,大大的斗笠遮住大半张脸,左手抱着哇哇大哭的小孩,右手持着滴血的剑,露在外面的唇勾出邪魅的弧度:“如此草菅人命的皇室,不要也罢。” 百姓齐声鼓掌。最后连带她身后的东临国一起炮灰掉…… 她打了个寒颤,再次摇头,为了活命,这点苦头算什么,扶她起来,她还能再坐五百年。 至于骑马,她完全可以等回宫后,让人把马拉来她躲在院子里偷偷地骑。 ********* 因为她的谨慎行事(你确定?),一行人终于平安无事地回到皇宫。 各方人士拜见一圈,她得出一个结论,这宫里除了太后,上到皇帝下到嫔妃以及嫔妃的宫女,没有一个人喜欢她(微笑)。 皇帝亲自把太后迎回寝宫,又陪着说了好一会儿话,却从头到尾没给过她这个外甥女一个眼神。她上前见礼的时候,也只是轻飘飘地“嗯”了一声。 可以说是极度漠视了。 那个跟在皇帝身后过来,一见面就一连串“皇祖母”哄得的太后眉开眼笑的的小孩,背过人就冲她做鬼脸,趁大家不注意还朝她吐口水。 她:“……”死小鬼! 她全程微笑脸坐在一边,做认真凝听状,没有试图去博取大佬的好感。 面对喜欢她的人,她能滔滔不绝口若悬河,从三国演义说到三皇五帝。 可面对对她本就抱有敌意和不喜的人,她只会觉得不知所措,相对无言。 而且从记忆里得知,原主也不是没有撒娇卖萌献殷勤企图讨好这个舅舅,比如把自己藏起来的糕点分享给对方。 虽然手法笨拙,但好歹一颗赤子之心。 小孩子哪儿有那么多功利想法。只知道那是自己的舅舅,和皇祖母一样是自己的亲人,想要多个人疼她而已。 然而除了扑面而来冷淡和斥责,什么都没有得到。这显然已经不是简单的不喜了。 “你老实告诉我,”她偷偷把杜鹃拉到角落:“我是不是害某位嫔妃滑过胎?比如在御花园打闹撞到了,或者受人指使端了什么有毒的吃食……” 除此之外她想不出一个孩子让皇帝厌恶至此的缘由。 杜鹃惶恐地摇头,比她还要紧张,一迭声问道:“没有没有,公主您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么问?可是刚才在殿里发生了什么?” “那不应该啊,”她叹道:“你也看到了,我舅舅,我是说皇帝,他讨厌我。” 杜鹃脸上的惶恐消失了,神色也变得很古怪,欲言又止的。 “你想说就说。”指望她猜也猜不到啊。 杜鹃:“公主您真的不知道吗?(她应该知道吗?记忆里没有啊)其实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只听说当初公主拒绝去和亲,惹恼了陛下。” 和亲!???她震惊,原来我还和过亲!?这身体才几岁?古代已经这么早熟了吗!?简直是禽兽哇! 杜鹃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连忙摆手道:“不是您,是您的母亲金珠殿下。” 她松了一口气:“你接着说。” 杜鹃这才把知道的一一道来。 原来当初皇帝才登位根基不稳,就想要把妹子嫁去别国寻求助力,可金珠公主从小刁蛮,又有心仪的竹马,哪里肯干?哭闹着寻了太后。 太后到底心软,庇护了女儿。导致皇帝度过了一段很艰难的时光。 从此和妹妹一刀两断。妹夫战死,不咸不淡,妹妹病逝,冷眼旁观。外甥女进宫,不管不问。 国家最高领/导人都这个态度了,后宫嫔妃前朝大臣自然上行下效,对她十分冷淡。 要不是太后庇佑,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金蟾:“……” 她只想说,干的漂亮! 她到底是个现代人,不是很能理解为了自己的江山就把牺牲妹妹幸福当做理所当然地做法,何况并没有到绝境,听说当时那个大河国皇帝已经五十岁了……她摸了摸下巴。 -- 第6页 情况不妙,非常不妙,不过她也不觉得愤愤不平。虽然皇帝有小心眼儿没气度的嫌疑,但也没有规定说人家一定有义务要对她好对不? 只是知道了这些原委,和领/导人搞好关系的心就像短路了的灯泡,“滋”地熄灭了。 她本就不善于讨好别人,又有上一辈的恩怨在,万一贸然出手,弄巧成拙,让斥责变成杖责怎么办? 盘子样的屁股也不仅是颠出来的,还可能是打出来的…… 反正打定主意了要做个宅女,要那么多好感做什么,怎么不是宅呢。 何况她还有太后…… 于是金蟾就自在了,除了每日去太后面前耍宝,依然过着吃吃喝喝等死的生活。 ********* 再一次在请安的时候被吐了一身口水后,金蟾的表情裂了。 好气哦,已经不能保持微笑。 她任由杜鹃给自己擦着裙摆,问:“那小孩是怎么回事?” 她翻遍了记忆,也只找到几个零星的打架的画面。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忘性大,对世界的理解也带有很强的主观色彩,有时候记忆和现实大相庭径,难以作为参考。 “那是六皇子,是珍妃娘娘的儿子,很是得宠。说不定以后就有大造化,公主好歹让着些,别和她计较。”杜鹃苦口婆心地劝道:“别再……” 原来两人以前因为争宠打过架,原身成功把大她两岁的六皇子推下荷花池,从此结下血海深仇,见面眼红…… 她一直知道基因是很强大的东西,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强大,瞧这父子两人的心眼儿,简直是一脉相承,甚至还要青出于蓝…… 这可怎么办,现在她不仅得罪了领/导人,还得罪了领导人的接班人…… 杜鹃依然喋喋不休,可见是十分担心了。 她叹气:“知道了,我就问一问,又不做什么,你不用担心的杜鹃,我难不成还能跟一个孩子计较?” 她好歹是个二十一世纪女青年,怎么会和一个孩子去打架。虽然她觉得按人家现在的记仇情况,打不打都没什么区别。 然而事实证明,万事不要说的太早。说的太早就容易被啪啪打脸。 ********* 那天杜鹃照样劝她出去逛一逛。 “再这样下去您都要憋坏了,也不去远,就在御花园,这两日绸春花都开了,可好看了。” 她有些心动了。人真是贪心的生物,以前不能走的时候,在院子里转一转就很满足,现在院子转久了,她又开始期待院外的世界。 “最近有什么外国人,我是说使臣来访么?”她问,她可不想逛个花园就得罪使臣,使人羞愤回国,悲切陈词,进而引来灭国之祸什么的…… “没有啊。”杜鹃一脸迷茫,大概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 “那今日有什么大臣进宫探望他们的女儿妹妹么?”她继续问,灭国不一定是外国人啊,自己人谋朝篡位的可能性也要杜绝。 杜鹃依然摇头:“没有听说,大臣们一般都是初一十五来。” 她放心了,大手一挥:“杜鹃,拿上东西,我们去逛花园吧。” 她以为万无一失,然而事实证明,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万无一失的,喝个凉水还能塞牙缝呢……她就不该出门。 她还没有领略御花园的雄伟奇观(其实并没有什么雄伟奇观),就撞见了口水娃,咳咳,六皇子。因为她改了请安的时间,他们已有几天未见…… 此刻她深恨这花园为什么这么小(对得起你的御字吗?),周围的花木又怎么这么矮。 不能让她听到声音就赶紧溜走。 她一点不觉得看见一个小孩绕道走有什么心虚,毕竟形势比人强…… 然而现在,避无可避。 她眼睁睁地看着口水娃和他的小跟班,笑闹着把一个瘦小的孩子推来推去,还频频用眼神朝她示威。 你不能多管闲事,她告诫自己,这只是小孩儿间寻常的打闹而已,并不会怎么样。别忘了你要做个安静的宅女,那帮小跟班儿都是大臣之子,搞不好有大臣造反就是因为你打哭了人家儿子。 然而在看到他们把那个小孩按在地上,用脚踩住,口水娃掏出小jj准备往他头上撒尿(她不知道他不光上面漏水,下面也漏水)时,她的怒火“腾”地直冲脑门,把她的理智烧了个干净。 她不自觉地回想起邻家老太揍打破她家玻璃的熊孩子们时的模样,一边大吼着:“小兔/崽/子们,干什么呢!”一边就撸起袖子就冲了上去。 第4章 她冲了上去,借着惯性一把把口水娃推了个跟头。 大概是还没这么被人对待过,屁股着地六皇子还愣了愣,接着一张脸涨得通红(气的),他暴跳而起,哇哇大叫着和金蟾厮打起来。 金蟾可不怕他,可是这一边打人一边朝人家吐口水是怎么回事?你这么埋汰你娘知道吗? 他们两个在中间厮打,周围的小跟班愣住了,踟蹰着不敢上前。 这两个人一个是公主一个是皇子,一个后面站着太后,一个后面站着皇帝,随便去告个状都够他们喝一壶的。他们可不想爹妈被叫进宫谈话,回去再挨一顿竹笋炒肉。 惹不起惹不起。于是对视一眼,都作很着急,想要帮忙却无从下手的样子,嘴里嚷嚷着:“别打了,公主,六皇子……”“来人啊,公主和六皇子打起来了!”“别伤了玉体……” -- 第7页 却没有一只手跟他们有实质性地触碰。 只打这一个,金蟾就轻松多了。她仗着人高马大(这词是不是有点不对?)再次成功把口水娃掀翻在地(这家伙白长她两岁,骑射都学到狗肚子去了),期间揪辫子(没错口水娃有两根蒙丹那样的大辫子,哈哈哈)扣脸无所不用其极。终于让对方有了退意。 他一骨碌爬起来,顶着满身泥土狼狈不堪,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面露狠色地放狠话:“你给我等着!” 电视剧里的反派被打败的时候,强行挽尊用的大都是这一句台词,没甚新意。金蟾一点都没放在心上。 反而看着对方落荒而逃的背影哈哈大笑,一时只觉得意气风发,得意非常。 果然人憋久了就会变态,她此时已经没有丝毫身为二十一世纪女青年却和小孩打架的羞愧。 杜鹃在一旁急得直跺脚:“这……公主您不是说不和六殿下一般见识,怎么又……便是要救人也不该打起来啊,要是皇上知道了,您又要挨罚。” 宛如一盆冷水兜头泼下,她嚣张的火焰立即熄灭,脑袋仿佛被充入了液氮那样迅速冷静下来,开始思考这件斗殴事件可能引起的后果。 口水娃要报仇,最大的可能性是去告状,找他老爹,或找他老娘。 可他老爹老娘本就对她有恶感,再来一两下似乎也没差。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这样的事,都是把她叫过去训斥一番再罚抄两遍宫规。 她脸皮厚,一点也不觉得丢脸,更不会像原主那样伤心到吃不下饭。 至于对方会不会找人套她麻袋,这更不用担心,首先她是个宅女,大不了以后做个更宅的宅女。其次后宫外男不得入内,对方应该也找不来武林高手…… 这样一想也没什么后果嘛。她安心了,并把自己的想法分享给杜鹃。 杜鹃仍然一脸担忧:“可那毕竟是皇上,您以后还要靠……” “靠不住,”她摆摆手:“你看我以前那么讨好他他给过我好脸色了吗?除非时光倒流,我母亲去嫁给大河国的老头儿,可那就没有我了杜鹃。” “所以想那么多做什么,该来的还是得来,今朝有酒今朝醉,走一步算一步啊。” 杜鹃张了张嘴,却到底没说什么(估计也是无话可说)。 两人这才看向被救下来的小孩。她此时已经坐起来来了,估计没力气站,就那么伸着两支火柴,她是说腿,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的。 “这是哪家的小孩?怎么这么小就送进宫来了。”她蹲下身去,把对方乱糟糟的头发扒开,露出一张脏兮兮却无比精致的小脸。 主仆二人都倒吸一口冷气,那是来自颜狗的叹息。 她来这里之前,花国正流行一股歪风,无论男女,都是大眼睛尖下巴……说什么半张脸全是眼,脖子以下全是腿……,很多人不惜为此动刀。 有段时间她的邻床住进了一个妹子,眼角割的很大,下巴也很尖,真的半张脸全是眼了,可是瞳孔却不能放大(这是科学技术上的难题)…… 于是妹子在男友来看她的时候,会带上各种颜色的美瞳,的确像个精致的娃娃。可单独和她呆在病房的时候不会带,就从芭比娃娃变成了忘了装眼珠的芭比娃娃 导致那段时间她对这样的眼睛产生了严重的心理阴影,一见到总是控制不住去想象他们没带美瞳的样子…… 那些小鲜肉小花旦也分不清谁是谁……缺乏灵魂似乎是时代的通病,反而是九十年代那些tvb的女星美得各有千秋,让人印象深刻。 可现在这张脸,虽然饿得两个小脸颊凹陷,下巴尖尖,整张脸也脏兮兮的看不清颜色。 可是大大的眼睛黝黑灵动,眼型自然优美,睫毛浓密纤长,鼻子小巧秀挺,紧紧抿着的小嘴唇也特别好看……祸国妖姬! “我应该……还能再要一个丫鬟吧……”她不确定地问。 “当然可以的,公主的规制还没满,只要去和太后娘娘禀报一声就行。”杜鹃肯定地回答。 于是圈养计划就这么被单方面地拍板决定了。 金蟾一把抱起小孩,刚站直,一股恶臭铺面而来,这是多久没洗澡了? 但她面不改色,有什么是比医院味儿更多的地方吗?有事儿的时候,上面吐的下面拉的……能让人吃不下饭……她还是不说了。 “公主让奴婢来吧。”杜鹃连忙伸手要接过来。 “不用,我来就好。”已经弄脏一个人的衣服了,没必要都弄脏,古代洗个衣服多麻烦。她的能送到浣衣坊,杜鹃这些丫鬟们还要自己动手。 “克洛墩(六皇子)也太没品了,欺负这么个小丫头算什么本事?”她掂了掂手上的重量,觉得像抱着几根架起来的干柴。 小家伙身无二两肉,被这么抱着掂着也安安静静地不吭声。 “也不知道哪家这么狠心,这么小的年纪,懂什么呀?”宫里什么地方,送进来不是送死么。 “大概是家里过不下去了吧。她又长成这样,总比送到那些肮脏地好一些。”杜鹃叹道。 金蟾想起她也是年幼就被父母卖进宫里的,不说话了。她没经历过那种吃不了饭的贫穷,也没资格评论人家的做法。 “唉,”她叹口气,摸摸小孩儿鸡窝似的头发:“以后跟着姐姐,好歹有口饭吃,有衣裳穿。” -- 第8页 多的,她也给不了了。毕竟她自己都自身难保…… 小孩儿听了这话。抬头,大大的眼睛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去。 她也没在意…… ********* 她是在半路上发现的不对静,小孩儿稻草一样的头发里,好像有东西在爬……在爬……在爬!??? 这是什么?虱子?跳蚤? 她的脑子在脑壳里尖叫一声,灵魂已经做出把人扔出去的崩溃动作。 但是她表面依然面不改色,良好的心理素质让她快速定住了心神,强迫自己瞪大眼睛,仔细看清了那些爬动的黑影。 一二三四五六七,黑色,有壳,还有脚……所以这到底是什么? 她还是分不清楚,这东西在二十一世纪的狗身上都很少见了。 她想起以前看过的一则故事。 还是宋朝,据说宋徽宗被金兵掳去五国城后,身上生了虱子,这个风流倜傥的画家皇帝,大概比他老爹神宗皇帝爱干净,居然不认得虱子,于是写信给旧臣:“朕身上生虫,形如琵琶。” 形如琵琶……真是伟大的艺术家! 她赶紧问杜鹃:“杜鹃你看,这像不像琵琶?” 杜鹃凑头一看,面色一白,尖叫一声(她就说比心理素质没有人能比得上她)伸手来抢:“公主快给奴婢,这染上了可如何是好!” “不要。”她一边躲着一边坚定地拒绝:“我现在身上可能已经有了,给你也无济于事,还得再染上一个,你要是病了,谁来伺候我?杜鹃,你离我远一些。” 杜鹃不敢硬抢,只能焦急地围着她打转:“公主,要不算了吧,这些虫子不好除,一不小心一院子都得染上,不如先把她放在别的院子安顿,等治好了再……” 她看着她的样子,突然就不紧张了,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杜鹃你怎么比我还害怕,这可是文化虫呢。以前,有个猛将就喜欢扪虱而谈。还有隐士认为,体味浓重,身上有虱,是回归自然之相,是风度和人生追求的证明。(不知道这里有没有《扪虱新话》)。所以没那么可怕的杜鹃。” 杜鹃瞪大了眼睛,匪夷所思地盯着她,一脸的怀疑之色,怕她在忽悠。 她也不管,很淡定地加快了脚步。 一进院门就吩咐下去:“去烧水,拿密梳,杜鹃去找一套我小时候的衣服。” 众人急匆匆地忙开了。 她把人抱进浴房,摸了摸水温,刚好,于是准备把人扒光丢进去。 小孩儿挣扎了一下。两只小鸡爪紧紧地抓住衣领,嘴巴抿得紧紧,无声抗议。 可她这站都站不稳的样子,又不敢让她自己洗,怕淹死在澡盆里。 “快松手,知道我抓你来是干什么的吗?我要把你洗干净煮煮吃掉。你不松我怎么洗?” 说完她就想打自己一嘴巴。她在说什么?怎么又犯了吓唬小孩子的坏毛病?这又不是医院那些调皮捣蛋的小鬼头。 她刚要补救,就看小孩儿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把手松开了…… 这……她懵了,这是什么逻辑?这是吓大的吧? 她的心里顿时涌起无限怜惜……一边给她脱衣裳一边柔声哄道:“刚才姐姐骗你的,我不吃人的,只是要洗白白才能穿新衣裳呀,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她看到小朋友脱得光溜溜的小身体上,和六皇子一样,长着一根小jj…… 第5章 她很冷静,真的很冷静。 看着小孩儿光溜溜站在那儿,捧着手不知所措的样子。既没有捂着脸尖叫,让一声“来人呐”冲破云霄,也没有后退数步撞倒瓢盆桌椅。 她甚至打发了要进来帮忙的杜鹃,一个人挽起袖子,稳稳地把小jj(呸,她在说什么?),小男孩放到水盆里,用手一点一点搓掉他身上的泥。 心里分析着一个非皇帝直系血脉的小男性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首先排除鹿鼎记这个可能性——这宫里没有太监。 没办法,核心科技掌握在中原人手里(不要忘了你曾经也是个中原人←_←)。他们这种靠着放羊和两座银矿过活的荒蛮小国,怎么用得起这种东西。 当年太平天国作废了九百童男(据说太监才是真龙天子的象征?),也没有一个成功的试验品。 可见不是切了就完事儿的(葵花宝典就不要考虑了,毕竟神功护体,都能自己动手了)。 不过她很好奇,她上辈子做了个狗屁倒灶的国师,就要还债到生生世世,洪XX切了那么多丁丁,会不会几世不举? 其次,他是为了躲避谋害被宫女藏起来养大的皇帝的私生子。 这也不可能,荒蛮小国,礼教不严,子嗣重于嫡庶,好多人家老婆不分大小,克洛墩自己就是个庶子,怎么敢去打他爹别的儿子? 而且皇帝儿子不多,加上六皇子,站住的只有三个,让他知道自己多了个儿子,肯定欢天喜地地接受,才不会管孩子生母是谁,所以没必要藏着掖着。 最后,这是个被黑心父母当小女孩卖进宫的男孩儿,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瞒天过海,或者验身嬷嬷被美色所迷(就像她和杜鹃)…… 她垂头,看着支着两条小细腿儿坐在盆儿里,两只小爪子紧紧抓住盆沿,像只小猫崽一样任她揉搓的美色。 她想她刚才一定还是露出了震惊,孩子是敏感的,尤其是这种身世坎坷的,导致他现在一直拿眼偷偷瞅她。 -- 第9页 “唉”她叹口气,拿起一旁的澡豆往他身上摸:“是你爹娘把你送进来的吗?” 小孩点点头,顿了顿,又摇摇头。 这是什么意思?她再问两句,小嘴巴依然抿得紧紧,像个蚌壳,点头摇头也没有了。 他不愿开口,她也不勉强。毕竟才认识世界的时候,接受的都是残酷,所以敏感又自闭,还能给予回应就已是万幸。 她能理解,只能自己在那里絮絮叨叨。 “在没想好怎么安排你之前,你就先呆在我这里……等我看看有没有人缺儿子,给你找个好人家,你长得这么好看,……” 她一边说,一边把人捞起来,拿布巾擦干净:“应该有人愿意收养……” 这小孩儿太脏了,换了三次水,才彻底洗净。为了不露馅儿,她在丫鬟进来换水的时候都用棉布裹着他站在一边。 有些地方有些隐隐的淤青,她都不敢下重手。连大腿内侧都有掐痕。 她的手顿了顿,不动声色地问:“有人知道你是男孩子?” 小孩儿想了想,点点头。 她想一定是有人发现了他,出于某些不为人知的癖好,以此作为威胁…… 但她不能露出异样,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如果没有人提醒,很快就会遗忘。但旁边的人怜悯的目光,会让他明白自己经历了怎样的难堪…… 那些人只能偷偷找出来…… ********* 身上洗干净了,她看着头发犯了难。 她知道那些爬行小动物住在里面,可有些地方已经打成死结,普通梳子都疏不通,何况能梳出虫卵的密梳。那么一梳子下去,恐怕整个都要连根拔起,比剃度都要干净。 她满屋子找了一圈,找出一把剪刀来。 她生怕小孩子接受不了自己要变成光头的事实,哇哇大哭引来别人的注意。 小孩子也是要脸面的,她曾见过一个小女孩为了方便医生抹药(为什么要抹药已经忘记了)被剪掉了一只辫子而嚎啕大哭。 虽然她觉得对方哭是因为觉得自己的脑袋不对称了。但她的父母见她那么伤心,就不敢再动另一只……于是不能照镜子,照一次哭一次。 可见头发关乎尊严。 “你不要担心,只要脸还在(她在说什么?),有没有头发完全不是问题。我可以找人给你做一顶帽子,像克洛墩那样的,整个头都包起来!(她其实想说像阿凡提,但恐怕这里没有)” “只是要把你头上的小动物赶走,它们是不好的,会吸血,让你生病。” 她没有和小孩儿相处的经验,记忆里他们不是在病房里打闹,就地蔫哒哒地窝在家长怀里,她恐吓他们不要把她的轮椅当玩具车的经验比较丰富。 只能笨拙地安抚。 结果小孩儿只是看她一眼,就点点他的大脑袋。(没办法,身体太细,就显得脑袋很大,很有点小萝卜头的既视感。) 这也太乖了吧。 于是她操起剪刀,用她不怎么好的手工(这点她真不想承认),一点点把稻草,她是说头发,剪下来。 对于久病在床有大把时间的人来说,手工其实是很好的消遣。但这不包括她,邻床女孩分享给她的毛线,在她来这里之前还缠成一团塞在床头的柜子里。 都说上帝让你瞎了一双眼就会给你一双灵敏的耳朵,可是她的腿残了,手也没有灵巧多少。 女孩看着她与毛线纠缠不休的手指,捂嘴笑道:“你这水平,还不如我男朋友。” 这简直是戳伤她的自尊,她一点也不相信。 结果下午人家男朋友来了,踩着人字拖,叼着烟,被姑娘指使两句,就那么翘着二郎腿织了起来,那真是十指翻飞。 她:“Σ(д|||)” 女孩在一旁吃吃地笑:“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就在精品店和老板娘学手艺。我以为他有女朋友,他说陪哥们儿来的,想着以后有用,就一起学了。”(事实证明果然有用!) 这年头男孩子已经这么不容易了吗?追个女孩还得十八般武艺……她顿时肃然起敬。 言归正传,交股式的剪刀(很早之前她奶奶鞋篮子里见过)也不如支轴式的顺手,即使是光头,也这么凹凸不平。 没有推子,有她也不敢用,怕推出个血窟窿。这里可没有抗生素什么的。 好不容易剪完。她把人裹了,让人仰躺在榻上,用梳子梳剩下的那点少的可怜的短毛。确保没有虫卵什么留下来。 小孩从头到尾依旧一言不发,让做什么做什么,让她大大松了一口气。 等整个人弄干净了,大棉布从头到尾擦一遍,才拿起她小时候的衣服往他身上套。(这里只有她一个人留着小时候的衣服。不然谁会把小时候的衣服带进宫来?大都传给家里的弟妹。) “只能先扮作小女孩儿了,等有时间,让他们定两套新宫装。”(总穿她的也不是事儿) 小孩儿也没有反抗,伸着小胳膊小腿让她套好。 等好最后一颗扣子扣好,她不由一阵气闷,都说光头才是真绝色……同样的衣服,人家哪怕没有头发,也比她好看。 她若是剃光头发,算了不敢想,巨型巧克力豆吗?她拒绝思考这个问题。 为了防止交叉传染,她自己也里里外外洗了一遍。 ********* 杜鹃是在晚上的时候发现的异样。 -- 第10页 她眼疾手快,在那声尖叫发出之前捂住了她的嘴。 “这,这,这……”她瞪大眼睛。 “不是我干的。”她指天发誓,她要是能让人凭空长出小jj,恐怕能得个诺贝尔医学奖,以后在哪儿都吃喝不愁。 “我不是说这个!”杜鹃跺脚:“您是女孩子,怎么能养个男娃娃在房里!”她涨红了脸,都忘记问这男孩的来路。 “奴婢这就把他送走!” “别啊,”她拦住:“你能把他送到哪儿去。现在外面有怪癖的老爷不少,他会活不下去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杜鹃。” “那您说怎么办?总不能一直……皇上知道了要生气的,您以后还要嫁人……”杜鹃眼眶都红了。 她也有些愧疚了,杜鹃自从跟了她这个主子,估计都没有省心的时候,原身刁蛮任性,她也做不到安(忍)分(者)守(无)己(敌): “我们先养一段时间,教他些东西。好歹有些自保能力,听说布昆大人没小孩,说不定……” 她好说歹说,杜鹃终于松口。 被杜鹃发现是迟早的事,毕竟里里外外都是她保持,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唉~。 因为怕这事儿有第三个人知道。不敢让小家伙和别的丫鬟住一个房间。单独辟一个太扎眼,而且也没有(去过故宫吗?那里面各个宫殿其实也不大……何况他们这蛮荒小国,哪儿来那么多屋子)。 “让他和奴婢睡。”杜鹃咬牙,她晚上在隔壁小厢房守夜。 “你那塌不过半米,翻个身都嫌窄,何苦两人受罪。我的床那么大,他又是小孩,怕什么。”她坚持,见惯了生老病死的人,什么都还不过一具骨肉。 后来她每每想起,都无比庆幸自己的决定。 ******* 她又开始做梦,梦里她站在厕所门外,手里拿着一个饽荠,在扔掉去上厕所和吃完再去上厕所之间纠结。 吃掉饽荠,尿湿裤子,然后被妈妈敲破脑袋。这套路她熟悉的很,她想。 但是她这次还没有吃完荸荠,厕所就突然涌出一滩水,她转身往外跑,跑着跑着却还是被追上,水浸湿了后背,她挣扎两下,醒了过来。 手一摸,床铺湿了一片。当然不是她,是她她就不会写了。 小孩也已经醒了,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她的神情居然有些惶恐。 第6章 “我们要换一床被子。”她说,坐起来身,准备把人抱出来。 小孩却像受了什么惊吓,飞速往后躲去,整个人死死缩在床角,像被逼到绝境的小兽。 她郁闷了,难不成我长得很凶神恶煞? “出来啊,尿个床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被子得换,不然容易生病。” 她觉得自己得温柔,于是挂起狼外婆的笑容,继续好声好气,如果还是不行……那就告诉他……自己要吃掉他好了。 好在对方在狼外婆还是外婆的时候有了反应,抬起头飞快看了她一眼,又深深垂下头去。 她在那一眼中看到了绝望,恐惧,以及深深的自我厌弃。 她突然就明白了。 寻常得小孩并不会为自己尿床而有太大的反应,那是因为家长不会过度责备。 而他……从小受尽虐待,肯定不止身体上的殴打,还有言语上的羞辱。那些人一定一边打一边告诉他,他不好,所以活该承受这一切。 他听懂了,也听进去了,所以慢慢地……产生了自我厌弃。 就像她曾经也深恨自己为什么要在楼梯上吃糖,老想这一切是不是都是对她贪吃的惩罚。为此自暴自弃好久,直到母亲请来了心理医生。 这种受害者有罪论,明明很没有道理,可只有深陷其中的人才会知道,这是怎样的魔障。 “这不是你的错,”她慢慢靠近,捧起他的脸,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告诉他:“你很好,这没有错,是他们不好,但是他们不敢承认,所以才说你不好。” 他盯着她,睁得大大的眼睛突然就滚下两行泪来。那双黝黑的眸子里,第一次倒映出她的影子。 她把人抱起,语气舒缓,一点一点教他怎么清洗,怎么换上干净的裤子。 他仔细地看着,学的很认真。 被她抱着的时候,也不再是任人摆布的麻木,而是把脸埋在她的衣襟里,小心翼翼的依赖。 杜鹃已经听到声音醒了过来,帮她换好床铺。 她把他放进去,盖好被子,在他额上落下一吻:“睡吧,小宝贝。” 他的手紧紧抓着她的袖子,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才慢慢闭上眼睛。 ********* 因为第一天睡得晚,第二天起得就有些迟了,她睁开眼睛,发现小孩已经醒了,正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她。 “早安”她笑,亲了亲他的脸颊,他有些羞涩,小嘴唇抿了抿,眼睛却亮亮的。 那天之后,他对她亲近不少,常像只小尾巴一样跟在她身后。有时候安静地看着,有时候搭把手。 一改见面时死气沉沉的模样,整个人仿佛鲜活起来,有了自己的想法和小喜好。 虽然还是不说话,但在她叫他“小宝贝”,给他晚安吻的时候,会害羞地别开脸,耳朵红红,眼里却闪烁着欢喜与兴奋。 但他亲近她,却极度排斥其他人的触碰,连杜鹃要给他擦脸也被躲开。 -- 第11页 她叹口气:“杜鹃,放哪儿我来吧。” 她知道怎么对待这样的孩子,拥抱,亲吻,鼓励,那些温和正面的情感,会渐渐抚平他们心里的伤痕。教他们学会生活,能让他们慢慢获得自信,走出阴霾。 杜鹃很不赞同,私下对她说:“不过一个平民家的小孩,您收留他已是恩典,怎么能亲自动手?” “杜鹃,”她叹息:“他还小,这样……又能有几年呢?你就当我养了个儿子吧。” 杜鹃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她想她大概要被她这主子搞疯了。 但是没有办法啊,人没有付出的时候,往往可以轻易舍弃,但一旦倾注了感情心血,就难以放下了。 她做不到把人丢出去自生自灭,就不会吝啬于满足对方那点小小的要求。 而且在那双眼睛带着期盼看过来的时候,越来越难以拒绝。 ********** 太后这几日斋沐,她不用去请安,皇帝和珍妃也没有找她麻烦。不知道是克洛墩终于意识到报仇要自食其力,为了脸面没去告状,还是两人在憋着什么大招。 反正她很是安心,自得其乐。 唯一的噩耗就是,布昆大人有儿子了,据说是个沧海遗珠,现在孩子的母亲带着孩子找上了门来。 这消息太劲爆,人们一时议论纷纷,连她们这么闭塞的小院儿都听说了。 她打翻了手里的茶盏:“真的假的啊,消息来源可靠吗?” 杜鹃一脸凝重地点点头:“满城都知道了,而且据说布昆大人这几日红光满面,很是春风得意,逢人便道后继有人。” “那看来是真的了。”她往后一瘫:“啊,我怎么这么倒霉啊!”突然又满怀希望地直起身来:“……你说,他会不会觉得一个儿子有点少?” 杜鹃看了她一眼,眼神幽幽:“听说这两日布昆府上闹得厉害,因为一府的小姐都失了宠,几位夫人心中埋怨。” 得,没戏,亲生女儿都不管了,更别提一个正在谋划中的养子。 这真是天公不作美,一时间主仆俩相对无言,愁云惨雾。小家伙看了她们一眼,往嘴里塞了一块儿糕点,他倒是不受影响,该吃吃,该喝喝的。 此路不通,只能另寻他路,但别的贵族家里都一大堆儿子,斗得你死我活。平头百姓家护不住他,除非一辈子不出门,不然分分钟让人虏去卖了。 她在早饭时,提出了自己新的设想:“我准备把小宝送去学艺。” “学什么?”坐在旁边小杌子上的杜鹃好奇地问。 “学打铁!”她说,十分掷地有声。 “噗,”杜鹃一口稀饭喷了出来:“咳咳咳,主子……您怎么会突然这么想?” 她对她的反应很是奇怪:“不是突然,我想了很久了,有什么问题吗杜鹃?”这可是她这几日深思熟虑的结果。 “没有,但是……”总觉得很不搭啊,哪里怪怪的。 “杜鹃,”她正色:“你不要小瞧打铁,这是个好职业,这里铁器昂贵,又是必需品,不愁没生意。等他学会了,不仅可以养家糊口,还能强身健体,别人都再也不敢欺负。” 而且练出一身壮硕虬结的肌肉,估计也没人会打主意了。她一直觉得,韩子高十六岁还那么眉清目秀,就是因为他父亲只会修鞋。 这也是她唯一能做到的了。 杜鹃哑口无言。 小家伙却放下勺子,瞪大眼睛看着她,脑门上明明白白写着三个大字:我不去! “那你想要做什么呢?”她同他商量:“这里不流行科举,也没什么书可读(番邦就是这点不好,除了佛经,其余的东西还靠口口相传),好位置都是子承父业,除非你去打仗,挣到军功成为勇士。” 她顿了顿,看着对方小萝卜一样的身形,这几日吃的好,已经开始长点肉了,但还是很像萝卜,难以想象他打仗的样子,别上去就被人一刀切了吧。 但是听到军功时眼睛里明亮的期待却让人无法忽视。小孩子大概都有个英雄梦?她又不能做独断专横的家长。 “唉,好吧,好吧,我想法子给你找个师傅。”好歹能自保,实在不行,以后做个商人跑商也方便。 关于未来出路就这么简单的决定了,但是好师傅不是那么好找的,不能急于一时。她这几日又因为惹事头上悬着一把刀,还是安分点好。 ******* 晚上小家伙洗漱完毕,坐在床上,睁大眼睛乖乖等着她。 等她散了头发,掀开被子坐进去,就自动依偎过来。 “今天我们讲……”她开口。 这是床前故事时光,是她想出来的办法。孩子需要读书识字,开阔眼界。 但是这里连本书都没有,文化落后,普通人家别说识字,连官话都不会说。贵族里面的文盲也不少。 街上没有卖的,太后那里全是佛经,克洛墩有两三本蒙学,但他们势同水火,他自己不爱读也不会给她。 剩下估计全在皇帝那里,但她不敢去要。 原主没好好上过学,她作为二十一世纪女青年,繁体字会认不会写。 总不能教人去织羊毛(这里女孩的必备手艺),而且她织不好。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讲故事。 好在小家伙聪敏,很多故事讲一遍就能记住。 她从成语故事开始讲起。这时候不得不感谢她那二十年的瘫痪时光,因为常年只能以书相伴,阅读排遣,又没有课业的拖累,让她涉猎颇广,天南地北,什么都看,什么都懂一点。 -- 第12页 那些没什么含金量的,基本都是看了就忘,但是那些经典,因为是翻了又翻,所以反而记忆深刻。 她一开始担心他听不懂,尽量用浅显的语言,刻意放缓语速,到后来发现他老是皱着小眉头无声催促时,就不再这样了。 保留经典最大的语言色彩,只在对方面露疑惑的时候才会停下解释。 她其实挺惊讶于他的聪慧,三岁的孩子都这样的吗? 她开始回忆自己小时候,发现除了憨吃疯玩儿,就只有调皮捣蛋挨过的打还留有印象。 唉,她感叹,这估计是个小天才,可惜生错了时代,要是在他们那里,估计能考个文科状元什么的,光宗耀祖。 她一直坚持劳逸结合,所以历史故事会穿插一些童话,但是往往这个时候小孩就听得频频皱眉,又因为不能说话一脸忍耐。最后变成面无表情…… 小样儿,我看你能忍多久? “仙德瑞拉……”此时她正讲到灰姑娘,老实说她觉得自己不该讲这个故事,万一他带入不好,把自己当成了受苦受难的灰姑娘,期待着他的王子……但她看的童话不多,别的都讲完了。 不过事实证明,她真是想多了,在她提到王子时,小孩的眼里居然出现了似笑非笑的讥讽,还让她看懂了。 “怎么了?王子有什么不对吗?”她问。 小孩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比了个六,她居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说起来克洛墩也是个王子…… 她打了个抖,突然觉得灰姑娘还是和后妈生活在一起比较幸福。 “咳咳,这个故事不好,我们换一个,换一个……” 不说话就不说话吧,她再也不逗他了。 第7章 听到有人传召的时候,金蟾觉得头顶的刀终于落了下来,竟然隐隐有种松口气的感觉。 还以为克洛墩终于有了长进,没想到还是离不开一哭二闹三上吊找他爹娘那一套。 早些解决也好,省的一口气吊着,不上不下的。 来人是珍妃宫里的嬷嬷,带着四名宫女,面色严肃,眼神犀利,道珍妃娘娘有事相请。 小院的人都知道这来者不善,杜鹃十分紧张担忧地想要跟着她,小孩也紧紧地抓着她的裙子不放。 “一个都不许跟。”她制止他们,都跟去干什么,送人头吗?:“你们在我反而不好脱身。” 她蹲下身,捏捏小孩的脸蛋:“不用担心,他们都是纸老虎,我不怕的,在屋里等我,我马上就回来。嗯?” 给杜鹃使了个眼色。杜鹃会意,掰开小孩儿的手把他抱起来。 “我们走吧。”她直起身,整了整衣摆,面色从容。 嬷嬷在前面带路,四个宫女把她夹在中间。拐弯儿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杜鹃抱着孩子,站在路的尽头,静静地望着她。 她转头,不再多看。 ********* 珍妃的居所比后宫其他嫔妃的都要华丽。每一件摆设每一处布置,都在彰显着主人所受的宠爱。 至于为什受宠爱,金蟾想,大概是她的颜色比别人浅一点吧(你们以为只有她一个人黑吗?错了,这里所有人都不白,她只是比别人更黑了一个度而已)。 或许还有……能装? 此刻居所的主人正斜依在美人榻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指甲:“一直想请公主过来喝茶,今日才得了机会,公主可不要嫌弃才是,来人呐,看坐。” 这稳如泰山的气势,真有点宫斗剧里面宠妃的味道了。 但是金蟾是谁啊,金枝欲孽都看烂了的人。这点道行唬不住她。 她甚至还在揣测,这一个开场白对方肯定不知道在心里偷偷排练了多少遍。 “娘娘客气了。”她也气派地点头,十分坦然地在宫女搬来的凳子上坐下了。 大概是没想到她这么厚脸皮,珍妃的脸有一瞬间的扭曲,但很快控制住了。 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说起来克洛墩也是被我和他父皇宠坏了,但做爹娘的,哪有不心疼自己儿子的,还望公主体谅我们作父母的一片苦心。” 然后呢?想让她干嘛?负荆请罪?切腹自尽?金蟾心里呵呵一乐,对白张口就来。 “自然,论起疼他的心,不说娘娘,我这个做表妹的不遑多让,所以看见他小小年纪就只会仗(狗)势(仗)欺(人)人(势)才会心痛不已。娘娘舍不得训斥,让我来充当这个恶人也是应当,都是一家人,请不要客气。” 自己的孩子自己不教育,别怪社会教他做人。 珍妃自然听出了这话里的意思,这下脸色是真的扭曲了,“砰”地一声把茶盏顿在桌上:“金蟾。你好大的胆子!” 来了来了,宫斗剧经典台词:XX,你好大的胆子。 她心里腹诽,面上却带着谦恭和恰到好处的不解:“不知娘娘何出此言?” 但是珍妃却不愿意和她再演下去,大约也是发现说不过她,直接一拍桌子:“来人,把她压下去,杖责三十。” 立刻有人来扣住她的肩膀,她没料到对方就这么直接动手了。果然是番辣子,说打就打的,所以一开始装什么文化人? 她甩开婆子的手,大声道:“我便是有什么不妥,也自有皇祖母管教,你一个后宫嫔妃,有什么资格打我?” 这就是她不怕珍妃的理由,再怎么受宠,还不是要在太后手底下讨生活,为了不得罪顶头上司,怎么都不会做的太过。 -- 第13页 但是她没想到的是,她话音刚落,身后就响起雄浑的男音:“她没有资格,朕有没有?” 金蟾浑身一僵,心里哀嚎,凉了凉了,皇帝这时候不是应该在上朝么?这如霸道总裁般的从天而降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听说珍妃传召了她,于是急匆匆来给爱妃撑场面?还是这本来就是两人商量好的,男女混合双打? 这也太小心眼了吧,她只是个孩子啊(这时候你又想起自己是个孩子了?)。 珍妃看到来人,立刻泪盈于睫,凄楚婉转地叫了一声:“皇上!”那叫一个荡气回肠。 不知道的还以为别人把她怎么了一样,一点都看不出她才是那个要打人板子的人。 这段数,高,金蟾甘拜下风。 皇帝三两步走过来拥爱妃入怀,轻声爱抚,回头淡淡撇了她一眼:“小小年纪就如此顽劣,上不知尊敬长辈,下不知爱护弟妹,确实需要好好管教了,去院子里面跪着吧。” 这对于一个小女孩来说是一个非常严重的评价,基本上是毫不留情面了,今天一传出去,她很快就会沦为笑柄。 要是个要面子的,说不得就会羞愤自尽。 金蟾不在乎名声,却也不敢反抗,顶着一院子的人看热闹的目光,缓缓跪在了院里的小路边上。 日头渐渐上升到最高处,又渐渐下滑。周围时不时走过端托盘用具的仆人,皆用嘲讽的目光暗自打量着她。 皇帝和珍妃两人就在不远处的凉亭观景,珍妃献艺,惹得皇帝龙心大悦,两人调笑的声音时不时地传来。 金蟾觉得头晕眼花,膝盖痛的麻木。 是不是该准备几个跪的容易,她想,这是我好不容易得来的腿,可不能跪废了。 ******** 眼见着主子一去不回,杜鹃在屋里焦急地打转,小孩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嘴巴紧抿,眼神幽暗。 听外头小丫头来报,说皇帝去了珍妃宫里,好一会儿不见出来,杜鹃顿时叫糟,不再犹豫,收拾收拾就抄小路往太后宫里走去。 *****8*** 金蟾在眼前发黑的时候等到了太后身边的嬷嬷,说请皇帝和公主去她宫里喝茶。 那一刻金蟾只觉得佛光普照,天降甘霖,都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皇帝“哼”了一声,冷冷地刮了她一眼。 她急忙收起自己泄露的微笑,做面无表情状。却满脑子都是自己直都直不起来的膝盖,哪儿还有心思注意皇帝的心情。 就算看到了,也不会在意,左右都是人家的眼中钉,还纠结什么呢。 ******** 太后靠坐在殿里,半月未见,依旧是慈眉善目,看到金蟾连连招手:“好孩子,到奶奶这里来。” 金蟾眼眶一红,竟觉得无限委屈。她扑进对方怀里:“皇祖母!” 惹得太后好一阵安抚。皇帝在一旁看着,默不作声。 “好孩子,奶奶叫了太医,去偏殿让太医好好看一看,别落了病根,啊。”太后摸着她的脑袋。 金蟾点点头,让宫女搀扶着去了偏殿。 太后挥了挥手,伺候的人退得干干净净,大殿里只剩下母子两人。 太后叹了口气:“你还在记恨那件事。” 皇帝没有否认:“您又不是不知道,儿子那些年过得多艰难,若不是她母亲不顾大局……她根本不该来到这世上!” 太后看着皇帝,突然就有些难过。 这是她的孩子,也是先帝唯一的儿子,是他倾尽心血培育的继承人。 但是他继承了他父亲所有的手段,却没有学会他的一点担当。万事都喜欢埋怨在别人上头,更喜睚眦必报。 “是你父皇,把你保护的太好。”她颤声开口:“让你现在……不及他半分。” “母后何出此言!”皇帝厉声道,先帝是慈父也是明主,更是他从小的榜样,他一直以此要求自己,如今被母亲这样说,如何受得了? 太后摇摇头:“你认为你妹妹享受了公主的尊容,就该为此陪上一生,可是你呢?这天下是你的,你享受的不知是她的多少倍,为何只是付出数年的艰辛,就觉耿耿于怀?” 皇帝张了张嘴,想说女子低贱,怎么与男子相比,联姻才是她们唯一的价值,可面前坐的是他的母亲。 太后不知她所想,继续道:“金珠的事是我一手促成,你要怨就怨我,金蟾一个小儿,能懂什么?你平日里给她脸色也就罢了,怎能那样下她脸面?叫她以后怎么做人?” 皇帝冷哼了一声:“她既然知道自己不受待见,就该安分守己,可她居然敢打克洛墩,可见是胆大包天,不把我放在眼里。儿子小小惩戒,也是让她长个教训。” “克洛墩都十岁了,请的师傅是有名的武士,被个八岁的孩子打得嗷嗷直叫,不嫌丢人?遇事只知道告状,像什么样子?你还好意思找回来?明天把他送到迪洺大人府上去好生磨练。你要宠哪个嫔妃我不管,但孩子不能让你带沟里去。” 母子两人不欢而散。 金蟾上完药出来,皇帝已经走了,太后坐在椅子上,神情哀伤。 “皇祖母,”她小心翼翼地靠过去。 “好孩子,”太后笑了笑:“还疼吗?” “不疼了。不用担心,我就跪了没一会儿。”她摇摇头,故作轻松。 “回去好好休息,这几日好好养伤,哪儿都不要去。” -- 第14页 她乖巧地点点头。 “唉~”太后叹了口气:“克洛墩被宠坏了,不知天高地厚。我只知他寻常顽劣,却不知到他会去欺辱那个大楚皇子。” 金蟾笑容一顿:“大楚皇子?” 第8章 她笑容一顿:“大楚皇子?” 太后点点头:“他叫姬时钰,是□□皇帝第九子,因为不得宠爱,母亲又惹上事端,被送到我们这里为质。刚好就是我们去千佛山一个月之后的事,如今两年过去,当有六岁了吧。” 她放心了:“想是有人弄错,小宝,我是说我救的那个小孩儿,个子不到我一半,应是没有六岁的,三岁不差。” 太后叹了口气:“是他,宫里除了他和克洛墩几个,哪儿还有别的男孩(不是嬷嬷弄错么?),□□大国,寻常怎么会把皇子送到我们这里,想来那孩子自幼过得艰难,才生长迟缓。” “我只当那孩子过得不好,却不知会被人欺辱至此,想来他们都以为他回不去了,所以没有人将他放在心上。难得你与他投契,就多照看着些吧。” “但他虽年幼,住在一个院内到底不合规矩,我叫人把旁边的院子收拾出来给他,十岁之后再搬出去。” “不管他将来能不能回去,好歹都是个皇子。” 她看着太后,突然明白了先帝独宠她一人的原因。 老太太信佛,不是旁人那样做做样子,或是夙愿难平,而是真正的慈悲心肠,豁达又睿智。 而她又何其有幸,能有这样一位长辈倾心相待。 *********** 金蟾被软轿抬回院子一下子引起了轰动。 杜鹃看着青紫的膝盖直掉眼泪:“皇上怎么能这么狠心。” 她本来痛的龇牙咧嘴,听到这话倒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怎么也说起台词来了?” “公主又在说什么怪话?都这样了也不说长点心,还有心情说笑。”杜鹃嗔道。 “行了行了,这点疼你主子还受得了,回头我教你们做跪的容易……”她笑嘻嘻地安慰,转头,看见一直站在床前,默不作声的小孩……或者说……九皇子。 “姬时昱?”她轻轻开口。 小孩静静看着她。 “你会说话对不对?” 小孩儿犹豫了一点,点点头。 她的心情十分复杂。她被骗了吗?没有,人家从头到尾没有说一个字,一切都是她一厢情愿的揣测。 谁能想到雄踞中原的大楚,会把皇子送到一个荒蛮小国来为质,这简直就像国家主席把自己的儿子送到非洲部落一样不可思议。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就算一开始不愿意开口,后来呢?为什么不说?连名字都不愿意告诉我吗。” 姬时昱抬头,没有说话,依旧用幽深的眼眸静静地看着她。 她叹气:“太后在隔壁开了个院子,收拾好了你就搬过去吧。” 他突然有了动静,不管不顾地冲进她的怀里。死死地抱着她的腰不松手。 我不说,你就会一直对我说。我不告诉你我的名字,你就会一直叫我宝贝。从来没有人……这么叫过我。所以……我不想开口。 可是这些,他不知道怎么表达。 金蟾挣了一下没挣开,手触到对方细瘦的肩膀,心突然就软了下来。 明明六岁了,除了脑袋,其他地方都又矮又小,看起来只有三岁的样子,他肯定,从一开始就过得不好。 只是有些无伤大雅的小心思小情绪,她又在苛责什么呢? 她把他的脑袋从怀里挖出来,拇指摩挲着他细嫩的脸:“好了,我不怪你,搬过去是太后的主意。你毕竟是个男孩子,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不用担心,很近的,也方便我照顾你。” “只是以后不可以这样。我不喜欢别人误导我,知道了吗。” 姬时昱乖巧地点点头。 知道自己要搬走,他这几日格外黏人。整日里跟进跟出,就差吃饭也要金蟾喂了。 金蟾知道他没有安全感,想要不断通过这种行为确认自己在她心里的地位,所以格外纵容。 好在小院不远,只是换个地方睡而已。床前故事却不能少,不然他能一直跟着你,也不说话,默不作声传递自己的幽怨。或者不睡觉,自己一个人就那么坐到天明。 金蟾有什么办法呢,自己惯出来的孩子,就得自己宠着。 而且她还发现,喊他名字时他的反应总是十分冷淡,但是偶尔脱口而出一声“小宝”,就会显得地特别欢快。 果然还是个没长大孩子啊,她想。 ********** 宽阔的校场上,一少年纵马疾驰,在哨声响起时,弯弓搭箭,眼如鹰利。 三剑齐发,正中红心。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陪上俊美的面容矫健的身姿,直让校场旁偷看的身影脸红心跳。 “公主,咱们回去吧,要是让娘娘知道,又该罚你了。”丫鬟在一旁焦急地催促。 “哎呀再看一会儿,就一会。”少女摆手。直到少年练习完毕,身影消失在门口,才怅然若是地带着人往回走。 “你说,我要是去跟母妃说,我心悦他,要嫁给他,母妃会不会答应。”少女脸上露出梦幻般的神情。 “娘娘只怕要气坏了,姬公子虽然长得好看,但是既没有爵位傍身,又不是家财万贯,到现在还靠着金蟾公主过活,拿什么娶您?”丫鬟在旁边幽幽地开口,戳碎了主子的幻想。 -- 第15页 “他可是大楚的皇子呢,身份尊贵,有朝一日回到大楚封了王爷,不比谁都强。”少女十分不服气。 “可是奴婢听说,他母亲出身不高,又早早死了,他也遭了大楚皇帝的厌弃,要回去只怕比登天还难呢。” 少女顿时沮丧了:“可惜了那样的好颜色,母妃给我挑的那几个皆是粗鲁莽夫,我都不喜欢,我要是金蟾多好,好歹出嫁之前还能多多相处。” 丫鬟只恨不得捂住自己主子的嘴,这话要是让旁人听去,传到贵妃耳朵里,挨板子的就是她了。 姬时昱知道有人在偷看他。这样的情况并不少,不管是公主小姐,还是丫鬟宫女,皆有好颜色慕少艾的。他却浑不在意。 大部分的时间,他的心里都是一片漠然的平静,只有提到一个人的时候,才会引动心绪,仿佛整个人都浸泡在温暖的水流中,宁静又温柔。 他勾了勾唇,加快步伐往回走去。 ********* 金蟾在院子里摆弄着自己刚得的小马。这几年安分的宅女生涯,除了没有招祸之外,最大的收获就是学会了骑马,虽然称不上骑术精湛,但好歹是一项本事。 “时昱少爷快回来了吧。”杜鹃放下手中挫着的羊毛,往外张望一眼。 正说着,一股旋风刮进来,杜鹃眼疾手快,无比熟练地拦住了要往她身上扑的少年。 “少爷,都说了多少次,长大了,不能往公主身上扑。” 姬时昱哼哼一声,却也不再坚持,而是拉着金蟾的袖子,眼眸一弯:“阿姊,我回来了。” 金蟾抬眼,看着眼前的小少年,五年过去,他已经和她一般高了。再不复当年的矮小瘦弱,而是修长矫健,皮肤不似这里普遍的深黄,而是瓷一样的洁白光滑。 五官昳丽,神采飞扬,好一位姿容绝艳少年郎。 她拿起手帕给他擦了擦额头的汗:“下回可不要这么急,布鲁师傅还以为你不想上课呢。” 布鲁师傅就是克洛墩的武术师傅,是东临有名的武士,可惜整日里板着一张脸,克洛墩不喜欢他(应该说所有老师他都不喜欢),被送到将军府后,最后便宜了他们。 姬时昱只是笑着摇头,凤眼看着她,眸光清润如水。 金蟾拉了他的手,笑道:“吃饭吧。” ********* 杜鹃在饭后,说起了闲话:“大公主这两天在相看人家了呢,据说是多罗王府的二公子。”她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将来太后给公主指什么样的驸马,到时候我们也要搬走了。” 姬时昱正在看从行脚的游商那里淘来的旧书,闻言插嘴道:“要搬家?搬到哪儿去?我还要住在阿姊旁边。” 杜鹃愣了愣,随后捂嘴:“时昱少爷说什么傻话?公主嫁了人,怎么还能住在一起?” 姬时昱呆住了。 金蟾笑了笑:“说那些干嘛?现在还早得很呢。” 她可一点都不想十几岁的时候嫁人,哪怕上辈子对猛男有过偷偷的幻想,可那也只是幻想,小三合法化古代婚姻……她真的不抱期望啊。 ********* 杜鹃在洗衣服的时候感觉有异样,她转过头,被身后静立的人影吓了一跳:“时昱少爷,你有什么事吗?” 姬时昱抿了抿唇:“为什么嫁了人就不能住在一起?” 杜鹃“噗嗤”一乐:“因为公主嫁人了就要和驸马住在一起啊,说起来时昱少爷也大了,再过一段时间,就要搬出去了。” 姬时昱没有接她的话茬,接着问:“和驸马住在一起,晚上也给驸马讲故事吗?” 驸马会听故事吗?杜鹃摇摇头:“大概以后会给公主的孩子讲吧。” 姬时昱脸色阴沉下来,沉默不语地走了,杜鹃看着地上碎了一地的枯枝,奇怪地皱皱眉头。 太后的确提了好几回让姬时昱搬到宫外的事情了。但他不愿意,也想不通为什么,一直这样不好吗? 可他们都说阿姊要嫁人。他以前不懂嫁人和他搬不搬出去有什么关系。 现在终于明白了。嫁人就是找一个人替代他的位置,和阿姊生活在一起。他才不要,和阿姊永远在一起的人,应该是他不是吗。 姬时昱在练武的空闲中,问他的师傅布鲁,那是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我要怎样,才能娶我的阿姊?” 布鲁一愣:“金蟾公主?” 看对方沉默地默认,顿时哈哈大笑,他的手往宫外的方向一指:“看到了吗?大公主嫁给了多罗王府,可以吃山珍海味,穿绫罗绸缎,你能给予比这更好的生活的时候,就可以娶你的阿姊。” 第9章 她一向自豪于自己的耳朵,可以隔着病房的门听清护士们的窃窃私语,某某病人真麻烦,或者某某医生因为过度聪明绝了顶(重点在绝顶)。 没办法,她实在太无聊,她需要人声,偶尔的只言片语都是难得的消遣。 但此刻一点也不想要这么灵敏的耳朵,她恨不得自己变成聋子。像隔壁病床的老汉一样,侧着头问一声:“啊?” 啊?你说啥?一切问题都解决了。 她知道老汉不聋,因为大家和他说话的时候,他都毫无障碍对答如流,他只有儿女过来找他要钱的时候,才会变得耳聋。 病房的人都心照不宣,看着那对中年男女围着老头儿,脸红脖子粗急得跳脚却无可奈何的样子,私底下露出会心的微笑。 -- 第16页 但这方法显然不适合她。 她不顾杜鹃扭曲的表情,学着老汉侧着头,问一句:“啊?你说啥?” 对面的人除了脸上露出些许不耐烦的神情(大概是觉得她一个小国公主,怎么这么事多),却还是耐着性再次开口。 没有人会相信她耳聋(毕竟她风华正茂……这真是个悲伤的事实)。他们只会以为她听不懂官话。 但是恰恰相反,她官话说的比方言还溜,她每一个字都听懂了,她就是不愿意相信。 使臣的声音在耳边不急不缓:“皇后娘娘思念……” 这是在骗人,便是大老婆会想念小老婆生的儿子的?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这话你说出来不脸红吗?父慈兄友他会小小年纪就被送到这里来吗?来干什么?挨打吗?织羊毛吗? “……望九皇子早日归国。”使臣缓缓说完最后一句话,又加了一句:“不知公主可否听明白了?” 听明白了,听得不能再明白了,她觉得眼前的画面虚幻了起来,忍不住眨了下眼睛,原来是眼中有雾。 但她知道事已至此,再多的挣扎都是徒劳,哪怕她真是个聋子,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把他带走。 谁会在意一个蛮荒小国的公主的意见呢?她在这些大臣眼里不值一提。 她僵硬地点点头:“我明白了,还请大人宽限一会儿,好让我为他准备些行李。杜鹃!” 她给杜鹃使眼色,杜鹃很机敏地递上一个荷包,对方捋了捋梳得精致的胡子(她来这里这么久,第一次看见梳的整齐胡子,阿门),不动声色地收下了:“路途遥远,公主请尽快。” 多么糟糕,她不仅有耳朵,她还会看人脸色,知道这些人不能得罪:“多谢大人通融,请大人移步屋里喝杯茶。” 使臣点点头,从善如流跟着丫鬟进了旁边的屋子。 她转身走进自己的院子,发现姬时昱正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她。 他前几日还不知在哪儿被谁灌了什么鸡汤,打了鸡血似的拼命练武。 此刻却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灵魂,空木木的没有了往日神采飞扬的少年模样,反而周身弥漫着一股沉沉的死寂。 “不要这样啊,”她走过去,轻轻捧起他的脸:“我们家小宝这么厉害,肯定能把那些坏人都打败。到时候当了王爷,有了封地,我就去投奔你。” 她知道他此行凶险,堪称九死一生。 他的母亲是皇后未嫁时,族里就为她准备好的通房,早早被灌了决子的汤药,却阴差阳错怀了身孕。 本就遭了众人的眼,皇帝又不放在心上,皇后娘娘惊胎,直接成了替罪羊被赐死。他也被发配到这蛮荒之地。 谁也没想到他还会有回去的时候。 但有时候天意就是这么难测。 如今皇帝年事已高,皇子斗争越发激烈,皇后两个儿子接连陨落,眼见自己再生不出来,就想到了被贬谪的九皇子。 庶出……又怎么样?还不是得叫她一声嫡母。 皇后母家打着扶姬时昱上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主意,其他世家怎么会不清楚?又怎么会任由他们摆弄? 这一路定然凶险非常,他能不能顺利回京都是未知数。 就算成功抵达,也是刀光剑影。那么多精心教养的皇子都无法在那些风波诡谲的斗争存活,他还这么年幼,除了拥有一两本旧书,和她当成故事讲的三国,还拥有什么? 这一去怕是性命堪忧。 她想要落泪,却强行忍着。她不喜欢凄风苦雨。以前病得再痛苦,也哈哈大笑不是吗?他既然要走,为什么不笑着送他走呢。 她这里满心纠结担忧,对面的破小孩却只抓住了最后一句话:“封王就过来找我吗?” 这重点是不是歪了?她顿了一下,点头。应该可以吧,就当去旅个游。 “和我住在一起?” 这可以吗?她思索了一下。还是点了头,现在还计较什么呢?哪怕他说回来了要天上的月亮,她也会点头。 他脸上的死气沉沉一扫而光,再次变得精神奕奕起来。拉着她的手,高兴地说:“阿姊,你等我,我封王了就来接你。” 这傻孩子,封王是那么容易的吗?你有命活着我就去天天烧香拜佛。 但她笑不出来,她又要哭了。但时间不多,正事重要,她决定等他走了再哭。 “衣服要带,药也很重要,我找人给你寻了一把好用的匕首(本来是想当做他的生辰礼),藏在身上以防万一。” 她忙里忙外,絮絮叨叨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又像一个送儿子出门的老母亲。 他站在那里,不错眼地盯着她。仿佛要把她刻在心里。 她走到床头,从枕头里扣出一个布包,拿起一旁的针线,一点一点逢进他的衣服里:“这里面有三千两,是大通钱庄的银票,我包了蜡,又用油纸裹了,浸水也没有问题。京城花钱的地方定然不少。你人生地不熟的,用来救急。” 又拿出一个荷包:“这些散碎银两,你拿着打赏下人。小鬼难缠,不要和他们计较。” 这几乎是她的全部家当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准备这些(感谢她家里有矿),大概一早就起了跑路的心思。 虽然她足够安分守己,这两年也没出什么天灾人祸,但天意难测不是? -- 第17页 她怕国破那天自己要从城楼一跃而下。所以一直在潜意识里准备…… 现在全给了姬时昱,可她一点也不觉得心疼,只怕不够,不够,中原富贵,三千两在这里是巨款。在那里估计激不起一点水花。 “早知道我就该再存些钱。”她自责又懊悔。只要一想到姬时昱一个人孤立无援的样子,她就难受。 姬时昱一手拿着荷包,眼眸深深地望着她:“都给我了,阿姊你怎么办?” “什么我怎么办?我又不需要用钱。”大不了她就去城楼一跃而下。投个胎而已,没什么好怕的,就是死得有点不好看。 下次见到神仙,问问能不能学个好的死法,脱魂儿出就不错。 杜鹃一直在沉默地收拾东西,闻言也掉下眼泪。 使臣在门外催促,她知道不能再拖。 她一路送他出了宫,到了城外的路口,被杜鹃拦了好几次才拉住缰绳下马。 纵然再是不舍,分别的时刻还是到了。 姬时昱站在他面前,拉着她的手,再一次重复:“阿姊,我一封王就来接你。” 旁边的使臣面露诧异,接着又眼含嘲讽,只觉得这小儿怕还没弄清楚状况,才会如此异想天开。 他是后族嫡系部下,知道得比别人更为详尽。 公孙家拉九皇子回去只是为了拖延时间,族里已经把二房嫡幼女送进了宫里,只要对方诞下龙子,九皇子就成了一个废棋。 怎么看都是个死。 金蟾不知这里头内情,知道了也不想搭理他,只重重地点头:“好。我等着你。” 无论如何,心存希望总是好的。 他粲然一笑,上前一把拥住她,不过一秒又放开,退后一步,翻身上马跟上前面的队伍,再没有回头。 她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恍然发现,他已经这么大了。 ********* 金蟾从梦里哭着醒来。她又梦到了那个孩子。 距离他离开,已经过了两年,这两年他杳无音讯。而她也已经很少做梦了。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梦到。 当初她回来,整整哭了半个月,她从来不知道自己那么能哭。 她仿佛终于理解了母亲的悲痛。她一直以为那种痛苦是短暂的,分别才是长久的解脱。 哭什么呢,她想,她什么都不能做,还要让人照顾,给家里带来麻烦,走了不是更好吗?对所有人都好。 可现在她才明白,在这样一段关系中,付出的那一个,并不是只有付出。 母亲是如此,她亦是如此。 外人看来都是姬时昱依赖着她,她其实也在依赖着姬时昱。 他让她找到自己在这里存在的意义,并不是一味地龟缩起来,等待着头上那把随时可能落下的刀。他们相依为命,彼此信任,什么都可以倾诉,什么都可以托付。 她问自己,倘若姬时昱双腿瘫痪,或者耳聋眼瞎,她愿意照顾他吗? 答案是愿意的,不管他经历什么,变成什么样子,只要他能活着,她就愿意,只要他能活着。 第10章 京城,九皇子府。 主院厢房灯火通明。小李子带着大夫从抄手游廊匆匆赶来,推门而入时,迎面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他脚步不停,朝床上的身影恭敬地喊了一声:“主子,医者来了。” 身影轻轻“嗯”了一声,明明是少年的声音,却已令人不敢小觑。 医者谨慎上前,看到那深可见骨的伤口,不免倒吸一口冷气。 “公子之伤,当为暗器所至,虽侥幸避开要害,然此法阴毒,器上倒刺诡异,深入肉里,强行拔出孔伤心脉。只能剔除周围血肉,方能取出。” 少年点点头。大夫这才从医箱里拿出工具。刚准备上麻药,却被少年抬手制止:“直接动手就是。” 大夫面露犹疑:“这……割肉之痛不可小视,若公子受不住乱动,老夫恐失准头。” 小李子上前一步:“大夫,直接动手吧,我家主子受得住。” 大夫无法,只得提心下刀。心中却越来越惊异。 他一生行医,治病无数,所见伤患,不说个个呼痛不止,也莫不是哀哀□□,然面前这少年,观年纪不过刚刚束发,承受这剜肉之痛却不动声色。 若非天生痛感异常,将来便定是人杰鬼雄,因此下手愈发谨慎。 小李子看着趴在床上的主子。 他贴身伺候九皇子,自然知道他为什么不用麻药。 他是不会让自己陷入昏迷的,他不相信任何人,不管是多重的伤,都会保留神智。 便是睡觉也睁着一只眼。有丝毫动静就会立即惊醒。 靠着这份警觉,不知多少次死里逃生。单凭这一份狠意,就是那些金尊玉贵的皇子们比不上的。 小李子在心中冷笑一声。 想当初九皇子回来,谁都当这是个没受教化的懵懂小儿,只怕活不过两月。还有不少人受他好颜色的蛊惑,只等着他落马据为己有。 然而谁知这个看起来昳丽秀美的人,心思诡谲,手段很辣,一下子打的一帮人人仰马翻。前段时间连呼声最高的三皇子也落了马。 可笑公孙家还以为自己找了个傀儡,做着统领天下的美梦,别到时候被吃的连个骨头渣也不剩。 他拢了拢衣领,神情越发恭敬。 -- 第18页 姬时昱攥紧了手里的布包,冷汗淋漓而下,他忍不住闷哼一声,却咬着牙一动不动。 待医者处理完毕,他挥手,众人躬身退下。才从床头暗格里拿出一个雕花木匣。 他把匣子打开,里面是一叠厚厚的信纸。他拿出最上面的一张,静静地看。 “阿姊,京城的菊花都开了,那些人举办了赏菊宴,他们说花好看,但我觉得没有你好看。 我不喜欢秋天,因为我们分别就是在秋天。但山上的枫叶很红,你肯定很喜欢。 三皇子死了,因为他想弄死我,所以我就先把他弄死了。我不想死,我还没有封王,我还没有去接你,阿姊,你等我去接你。” 他一张一张地看,匣子里厚厚的一叠,全是他没有送出去的书信。 直到最后一张看完放进去。才摸着匣子的花纹,轻轻地抽泣了一声。 他不敢送出去,京城里的那些人,各个是闻血的苍蝇,让他们知道自己和阿姊的关系,人定会搅得她不得安宁。 只希望自己能赶紧解决了这些麻烦,娶阿姊为妻。他现在可以给她比多罗王府更好的生活了。他们可以永远在一起。 门外守着的小李子听到这声抽泣,打了个抖,非但没对自己的主子升起怜惜,还在心里为那个惹他叹气的人默哀。 …… 太后这两日身体不适,金蟾寸步不离地守在床前,端汤喂药。 “咳,好孩子。”太后拍拍她的手:“皇祖母怕是没几日活头,趁着如今头脑还清醒,把你的婚事定下来,你嫁人了,我也好安心。” “祖母,你不要这样说。”她声音哽咽。 她想这世上的因果是否如此精确,她上辈子让别人饱受离别的痛苦,这辈子就要成为那个等待的人,看着所爱的人一个一个离去。 太后轻笑:“傻孩子,哭什么呢?生老病死是常有的事儿啊,我本来,早就想随先帝而去,但我放心不下。如今看来,还好留了下来,不然我的金珠怎么办,我的金蟾又该怎么办。” “皇祖母!”金蟾再也忍不住眼泪。 太后替她擦去泪珠:“别哭了,听我说,你如今已十六,正是说亲的好时候。祖母知道你在宫里过得不快,淳安王博果耳,品行温良,性子敦厚,你嫁给他,就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别再回来了。” 这是一个长辈的好意,她不忍拒绝,更不能拒绝,更何况她早已对自己嫁人有了觉悟,这是古代,不会有大龄剩女,更不会有人逼你去相亲。 只会给你一纸婚书,让你就那么嫁了。 比起被皇帝指给哪个年过半百的大臣,她相信太后的眼光和对她的心意。 金蟾在太后的安排下,慈安宫见了淳安王博果耳一面。 这是个身材高大却温和的少年,和她一样父母早逝,早早承爵。 “我的封地在西南,”少年古铜色的脸上露出一抹腼腆:“有些湿热,但我已经命人改建王府,还望公主不要嫌弃。” 十分务实又体贴的少年,但他恐怕不知道,她这个公主徒有虚名,不仅无法给他带来荣耀,说不定还会招来厌弃。 “你应当听说过,”她轻声开口:“皇上不喜欢我,可能也会连带着不喜欢你。”。 他摇摇头,表示他不在意:“边陲小地,不值得惦记,我也不常到大都来,我们过自己的日子便是,皇上……不要紧的。” 她第一次正视起这个少年,眉眼方正,很平常的长相,但眸光温润清正。 这一刻她不得不再次赞叹起太后的眼光,温和但不懦弱,稳重又有担当。 她何其有幸,先后得他们庇佑。 太后强撑着为他们交换了庚贴,就再没有起来。 建安四十六年冬,东临国福禧太后病逝,享年六十三岁。 金蟾在这个宫里,第一次感到寒冷。 博果耳留在大都一个月,等丧事办完才启程回封地。 这一个月里,他们虽无法见面,他却常常送东西书信来,希望她能展颜。她时常回信,两人一来一往间熟悉不少。 郊外的小路上,她看着一身大氅的博果耳:“路上小心啊。” 他点点头,眸光温和:“你不要再伤心了,出孝后我就遣人来接你。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都会好的。” 金蟾露出了这么多日来的第一个笑容,轻声应道:“好。” 博果耳翻身上马,金蟾看着他带着随从远去的背影,突然问旁边的杜鹃:“你说他还会回来吗?” 杜鹃吓了一大跳:“公主您在说什么呢!怎么会不回来。王爷还要来娶你啊。” 她摇摇头:“我只是觉得这条路太让人伤感。” 杜鹃知道她想起了姬时昱,劝道:“公主不要担心,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时昱公子定能化险为夷。” 第11章 东临的孝期只有一年。金蟾脱去孝服的第二天,杜鹃从外头匆匆赶来:“公主,不好了,皇上刚才下旨,赐五公主于淳安王博果耳为妻。” 金蟾动作一顿:“淳安王怎么说?”博果耳已于三天前到达京城,准备聘娶事宜。 “王爷说太后已为他与公主交换庚贴,不能娶五公主。但皇上说既无懿旨,也未下聘,当是戏言,做不得真。肯定是珍妃娘娘吹了枕头风,这是脸面都不要了。” -- 第19页 说着她就“呜呜”哭泣起来:“太后才刚走,就为了一个女人违抗她的意愿,可见是不放在心上的,平日里装什么孝子贤孙!” 竟是气得连尊卑都不顾了。 金蟾叹了一口气:“博果耳呢?” “王爷据说愤而离席,指责皇家言而无信,把他一个藩王当猴儿耍。如今已带着随从回封地去了。” 金蟾知道,这是博果耳在告诉皇帝,他就算不娶她也不会娶五公主,他想逼迫皇帝履行婚约。 她想起那个少年的话:“公主是个……十分温柔的人,臣……三生有幸。” 她那时候说,什么温柔的人,她既不会撒娇,也不会细声细气地说话,像五公主那样走路都要人搀着的能称作温柔的人吧。 对方却看着她,笑而不语。 ******** 然而谁都没想到,皇帝会用这么下作的法子。他把金蟾指给了庆安王的三子……当继室。 杜鹃吓的脸都歪了(是吓得不是气的):“那个三公子,他都死了三个老婆!” “哦?”金蟾来了兴趣:“怎么死的,他是天煞孤星吗?” 她以前看过一本小说,里面的男主娶了六个新娘,都死了,因为他命里带煞,寻常女子受不住,只有女主可以不受影响。 她觉得这个设定很好,直接在生理上杜绝了男人三妻四妾的可能性。不知道这个三公子是不是这样。 杜鹃看傻子一样看着她,面无表情地开口:“被他喝醉了酒打死的。” 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她也面无表情起来,她讨厌无缘无故打女人的男人。 “我们跑路吧!”她提议,这个狗屁倒灶的皇室,她实在受不了了。 此刻她深刻的怀疑灭国是不是原主导致的,看皇帝这么不着调的样子,罪魁祸首应该是他才对。 或者原身被压迫的……心理变态了? “怎么出去呢?”杜鹃问:“听说外面常常有人捉了落单的少女,当做胡姬卖到中原,给小酒馆招客。” “这么黑也有人要的吗?”她惊讶了。 然后她确定在杜鹃脸上看到了一个无语的表情,想想也是,黑白什么的,关了灯不是一样,白的卖贵点,黑的便宜点…… 她打了个哆嗦。 一个女子在古代的确是寸步难行,但不能任人宰割。 “我们可以乔装改扮……”她继续出招:“扮成老妇人,或者乞丐。” 杜鹃平时虽然聪明伶俐,但到底没有她见多识广,于是成功被忽悠住了。 主仆两人绞尽脑汁,制定了详细周密的计划,决定从此以后就去浪迹天涯。 出宫的过程出乎意料的顺畅,顺畅到金蟾自己都不可思议。大概这里的人没看过小燕子,所以只防着想进去的,没想到还有想出去的? 她从一堆白菜里钻出来,刚准备对着杜鹃哈哈大笑两声,表现自己的得意,就看着对方顶着一片菜叶望着自己……的身后,露出惊恐的表情。 她在转头的刹那,颈间一痛,失去了知觉——她还没来得及装扮成乞丐,浪迹天涯的梦就破碎了。 她一路昏昏沉沉,应该是吃食或者水里有什么迷药,躺在马车里晃晃悠悠,不知道被运到什么地方。 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这些不是人贩子,因为一路上都没什么别的人被加进来,如果这一趟只卖她这一个,太亏了。 所以对方这是目标作案。只是不知道她是谁的目标。 金婵躺的头痛屁股痛,还晕车想吐,可是这里不是太后的马车,没有人心疼地说一句:“你要是难受,就去骑马。” 她只能忍着,忍不住就去吐一吐,吐完了继续忍着。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少天,她在深夜被人送进了一个院子,洗洗刷刷一番,送入了洞房。 连堂都没有拜,她之所以知道是洞房,全是拜了身上这一身大红的金边绣并蒂莲的衣裳以及这装扮得红彤彤的房间所赐。 就这么嫁了人,还不知道被嫁给谁,金蟾木着脸坐在那里,思索两分钟,觉得不能坐以待毙。 她试着动了动身体,距离她最后一次被喂药已经过了两天,虽然还是浑身发软,但好歹能行动。 而她一向自诩为圣斗士,怎么可能轻易屈服。 她拆了发冠(感谢番邦这并不繁复的新娘头饰),摇摇晃晃往门口走,迎面撞上了推门而入的新郎官——这人也穿着一身红,想认错都不行。 怎么说呢,像是……饥民。形销骨立,眼眶深陷,青黑得吓人。总之就是不大健康。 她汗毛一立,自己不会是被送来给人冲喜的吧?冲喜新娘不要逃?我的冲喜娇妻? 可这人虽然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却并不是个美男。她一点都没有兴趣和他谈一场治愈系恋爱。 对方大概也是这么想的。 毕竟她一路吐过来,肯定面如金纸,又黑又黄。比人家也好不到哪儿去。 她在他眼里看到了显而易见的嫌弃。 于是他们无声地达成了和平协定——他甩袖而去,不知道去睡了哪儿,她独霸厢房,终于这几天第一次无梦到天明。 她在第二天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庆安王府三公子。(好气呦,但还是要保持微笑。) “你们娶继室,都这样的吗?”直接用绑的?不拜堂? -- 第20页 “您说什么呢?公主自是和别人不同的,那些仪仗,真气派呢。”伺候的人面带恭维。 她懂了,从她被绑走的那一天,“金蟾公主”就跟着送嫁队伍从大都出发,和三公子拜堂成亲。 而她绕小路而来,赶在洞房之前,让对方功成身退…… 她朝着大都的方向竖起了中指。 ******** 金蟾从一个困居皇宫的宅女,变成了一个困居王府的宅女,还没有杜鹃和她作伴。 她试图向她的陪嫁(都是皇帝,或者珍妃的人,她一个都不认识)询问杜鹃的去向,并表达想要她继续伺候的愿望。 然而对方除了义正言辞地推脱,并且盯着她不让她逃跑,其余时间并不愿搭理她其余的要求。 三公子来了几次,但是托她这几日谨慎吃喝的福,依然没有看上她。 她每天只吃很少的饭,除了不再面如金纸,仍然又黑又黄又干瘪。 这方法行之有效,她决定继续。 ********* 事实证明,永远不要让自己处于无力的状态。 她把自己变成饿殍大约半个月后。三公子突然从外面冲进来,神色癫狂。 一屋子的人疯狂退散(不是亲部下就是这点不好,有事儿了跑的比狗都快。) 她也想跑,然而她是饿殍,血糖不足不仅使她的身体迟钝,她的脑子也开始迟钝起来。 她当然跑不过那些吃饱喝足的丫头婆子,门还被堵住了。于是她独自面对了恐怖的三公子。 那天的场景堪称修罗场(想什么呢,别想多了),她已经不想再提。 总之事后丫头婆子进来的时候,看她的眼光都带上了怜悯和敬畏。(大概是敬畏她还能活着吧。) 她也算是知道了她的前三任英年早逝的真正原因。 杜鹃的情报有误,三公子他不喝酒,他抽麻(没错是抽麻不是搓麻)。所以他看起来像个饥民。 估计是病入膏肓,有时候犯了瘾来不及止住,他的三个老婆都是被他这样打死的。 除了老婆,还有丫鬟小妾小厮等,都遭过毒手,但是因为身份低贱,没有惹来注意。 唯一的例外,就是那个给他提供这东西的姨娘,据说还很是受宠,毕竟手里握着人家的精神命根儿。 但是那姨娘估计也没想到,这东西越抽瘾越大,她手里的那点纯度不够了,又找不到更高的,不能让三公子及时回复理智。 她自己也为此挨了好几顿,从此蛰伏起来,不敢再像以前那样耀武扬威,这也是金蟾来那么久都没有见到她的原因。 金蟾再次朝大都竖起了中指。 因为要时不时和一个瘾君子切磋武艺。她开始拼命吃饭,以免使自己落于被动。 哪怕无法再身手上胜过对方,也要像相扑选手那样在吨位上压倒对方。 为此她还打出了经验,比如对方没进屋子的时候,可以跑到院子里,开阔的空间容易周旋。 比如对方进门了就不要强行往外冲,会被直接揪住头发按在地上磕(这真是血的教训。) 比如藏起来是没用的,这帮皇帝的走狗会为了自己的小命帮着把你找出来,到时候更惨…… 这样的生活她过了半年。除了身上多了数道伤疤,以及额头开口破了相之外,其他一切都还好。 第12章 金蟾一直不明白三公子是怎么想的。 她既不像其他侍妾那样柔弱乖顺,也不像那些仆从那样不敢还手。 但是他每次发病,都会往她院子里跑。 大概是发现她比较耐打?然而他自己也没讨到什么便宜。 后来没发病,心情不好的时候也来。 总之,这位爷的频繁光顾,让后院流言四起。人人都知道庆安王府三公子爱重他新娶的继室。还有人说果然是皇室血脉,压得住福气。 感情前面三任都是因为享不起福才一命呜呼的?金蟾面带微笑。 大概是她最近战败的次数太多(没办法,体力差距悬殊,一些招数用两次就不管用了),连皇帝派来监视她的嬷嬷都忍不住侧目。 嬷嬷看着她,眼带不忍,语气迟疑:“公主……不妨拜拜菩萨?” 求神拜佛?这真是个好主意,适用于任何解决不了的困境,她决定采纳这个建议。 雷厉风行地让人搬来了一尊佛像(至于是哪个佛,抱歉,她没认出来),把侧厢房改成了佛堂,还让人找来僧衣换上。 三公子再来,看到的就是一个一身青布尼袍,平静如水,皈依佛门的女子。一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拿她割肉喂鹰也面不改色的模样。 他面色复杂:“你这……又是何必?” “阿尼陀佛,”金蟾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语:“自性无非,无痴无乱,念念般若观照。” 佛家语录她就会几句,前世杂志上无意中看来的,但三公子不研究这个,更听不懂官话,所以成功地被糊弄住了。 “你!”他面色铁青,再次甩袖而去。 哈利路亚!她成功了,金蟾看着对方的背影,兴奋握拳,感觉到丫鬟奇怪的目光,立马又恢复正经。 她早就发现三公子有时候并不是那么疯狂,起码不是克制不住。 他眼底偶会透出一丝清明,但每次借着披头散发的掩饰,毫不犹豫地过来摔摔打打。 他就是想要发泄。但是又不能找人去校场比划——那个衰样,随便一个成年男子都能把他按趴下,太丢人。 -- 第21页 普通姬妾又不耐打,所以居然从她这里找到了棋逢对手的痛快感(微笑脸)。 但不管如何,她现在“皈依佛门,”单方面宣布停战,对方也没有办法。 她心满意足地敲着木鱼,一边祈祷对方可以早日改邪归正,一边庆幸自己终于可以睡个好觉。 到事实证明,上帝通常只会满足人一个愿望,佛祖也是。 三公子改邪归正了,就在当天晚上,效果立竿见影,她也因此无觉可睡。 那天刚落锁,隔壁院子突然灯火通明。丫鬟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一脸惊恐:“夫人,姨娘她……去了!” “怎么会……”她突然反应过来:“你说谁去了?” “三姨娘……”丫鬟依旧如丧考妣,拿手帕抹着眼泪,搞得她还以为去的是三公子。 不过脑筋稍微一转,也就想明白了。倘若去的真的是三公子,丫鬟还不一定会害怕,说不定还会皆大欢喜。 可去了三姨娘,那就相当于三公子发病的时候无药可医。毕竟以前虽然纯度不足,多抽两口也能聊以慰藉,现在连这两口都没有了。 “怎么会突然去了?”她问,觉着有些匪夷所思,毕竟前几日见到,对方虽然面色不好,但身体康健。 “据……据说是三公子……晚上去……带了剑……”丫鬟支支吾吾。 但金蟾听明白了。 她家以前有个邻居,酷爱du博,玩儿得很大,输了父母给他买的房子留的钱财,老婆没跑,但也差不多了。 他在儿子交不起学费的时候,终于痛下定思痛,当着全家人的面发誓再也不赌,并抽出刀剁下右手小指。 这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了。 但是没过几天,邻居就在赌桌上再次见到他,和以前一样吹着牛皮摸着牌,唯一不同的就是,右手小指的地方空了,包着厚厚的纱布。 从那时起,金蟾就明白,这世上最难的不是大彻大悟下决心,而是下决心之后一点点改变的漫长坚持。 但是三公子显然比那个邻居更狠,他没有剁手跺脚,而是直接掐灭了源头,不给自己反悔的机会。 那东西除了三姨娘,没有人有,来源她也捂得死紧,让一些想要复制她的辉煌的人都束手无策。 现在大概辉煌太过……遭了反噬。 “夫人,我们以后可该怎么办?”丫鬟哀哀戚戚,仿佛三公子每次来躲起来的不是她一样。 “别这样,”金蟾叹口气,安慰道:“事情或许并没有那么糟,等熬过这一段时间,他就会好起来。一劳永逸不是?” 丫鬟依然面色惊惧。 三公子没一会儿就出现在她的面前,满院的人退得干干净净。 他面色平静,衣袍上还带着血迹。 望着窗外月亮,神色怅然:“她是……我的远方表妹……,我们曾经青梅竹马……” 这是一个很俗套的爱情故事。 表妹家中落魄,寄人篱下,与家世煊赫的表哥情投意合,但是身份有差,只能在长辈的安排下给表哥为妾。 “我已竭尽所能……给她所有……便是……也未曾怨恨,她为何要这么对我……”他的语气带着浓浓哀痛和不解。 金蟾不知道怎么评价,她是听说过的,这位三姨娘有怎么受宠,在三公子未染上du瘾之前,都称得上是万千宠爱,呼风唤雨。她的前任,那几个正室也要避其锋芒。 但这远远不够,三公子恐怕永远也体会不到那种害怕爱人眼睛移到别人身上的惶恐。 这个时代对男人太过优待,三姨娘想要为自己要一份心安。但她恐怕不知道,那个给她药的人大概也没有告诉她这药的弊端。 知道了,她也不一定会放弃。爱情这种事,太过唯心。 “节哀顺变……”她只能这么安慰,干瘪又无力。 三公子看着她,惨然一笑。 ******* 那是他们最平静的时光。 三公子发病很快,这次是真真正正的癫狂,谁都不能靠近,谁都打。 在又一个小厮头破血流地被抬下去,无人敢上前之后,他的母亲,庆安王妃狠狠地皱起眉头:“让三夫人过来侍疾。” 丫鬟立刻领命而去。 金蟾正在院子里吃东西,听到传唤,扔下手里的糕点,带着人到了三公子的院子。 “我儿不适,还要麻烦儿媳你。”王妃拉着她的手温声交代。 金蟾点点头,拿起让丫鬟带着的麻绳,只身上前。 “你干什么?”王妃惊道。 “当然是绑起来,不然他这样,别人怎么靠近?”金蟾不解。 “大胆!他是你夫君,怎可用绳子……你这样不顾尊卑,可见是不把我儿放在心上。待他好转,我定要代他好好教训你。” 这卸磨杀驴,说的还这么直白,好在对方还有自知之明,没说代他休了你。 不然金蟾立刻把她拜的那尊佛像换成王妃娘娘的像,镀金的。 金蟾真想来一句“你行你上啊,”但是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忍了火气,硬着头皮勉强靠近一步,迎面就是一个飞来的多宝盒。她赶紧侧身躲避,还是被刮到了额头,这人不是神志不清了吗?这是什么准头! 靠坐在床角的人嘶吼:“滚,让她滚。” 有血渗出来,金蟾赶紧用手抹开,她捂着额头,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母亲赎罪,儿媳无能为力,伤面有碍观瞻,恐污了夫君的眼,还请允许我先找大夫诊治。” -- 第22页 说完也不等王妃张口,急匆匆带着人走了。 金蟾回了院子等到晚上,再次等到了王妃身边的嬷嬷,对方再次把她请了回去,虽然脸色不好,不过好歹没有人再指手画脚。 唯一不好的就是,他们把她和三公子锁在了这个的院子里。 金蟾微笑着,朝着正院的方向竖起了中指。 她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会陪一个瘾君子度过漫长的戒du时光。 她不是专业人员,只是托前世资讯发达的福,比这里的人多多少少知道一点,尽量想一些办法。 好在很多事不用她亲自动手,她只需要坐镇指挥,外加在三公子疯起来的时候和侍卫一起控制住他。 外加一些乱七八糟的心灵鸡汤。 等三公子成功走出那座封闭的小院,他们又成了两个饿殍。三公子是因为戒断反应,她纯粹是累的,心力交瘁。 “你……”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眼底的光变幻莫测。 “打住,”她做暂停的收拾:“我只是没办法,看到了吗?”她指了指院门上的锁:“我出不去。” 所以她只是为了自己,不需要感激,也不需要以身相许。 三公子闭上了嘴巴。 王妃和王府甲乙丙丁一干人等在外面,见到他们出来,顿时涌上来,抱着三公子一顿哭泣。 金蟾耸耸肩,回到自己的院子里,过上了梦寐以求的安生日子。 唯一不同的就是,她得到了一大笔赏赐,王妃的,各个侧妃的,甚至公务繁忙不见人影的王爷的。 至于三公子那里,他不再发狂了,自然有人上赶着伺候,她也不再关注。 三公子也没有再来过,听说请了大夫调养身体,只时不时差人送些东西,有时候是名贵的珠宝首饰,有时候是精巧的玩意儿,有时候是一束花。 “三公子曾经也是东临有名的美男子呢。”丫鬟捧着花,一脸梦幻。丝毫没有之前听到对方名字就满是惊恐的模样了。 连那个皇帝派来的嬷嬷都欣慰道:“这是要和我们夫人好好过日子呢,总算是苦尽甘来。” 金蟾手里的糕点“吧嗒”一声掉在地上。 第13章 金蟾在两个月后见到了三公子,虽然仍清瘦,可已不再似当初那般嶙峋蜡黄。 总算让金蟾看出来,他的长相随了他的母亲,庆安王妃。 庆安王妃据说是某个部落首领的女儿,长相和这里的人都不一样。 她是典型的白人血统,高鼻深目,皮肤雪白,金蟾猜测应该类似于华国古时候的塔塔尔族或塔吉克族。 三公子随了她,轮廓深邃,肤色白皙,穿着天青色的袍子,腰背挺直,站在她面前眉目含笑,颇些玉树临风的味道。 看来丫鬟的话也不是空穴来风。 “阿蟾,”他轻轻开口,身后是一片苍青的树:“还未多谢你。” “别,”她摆手:“要谢也该谢你的母亲,要不是她当机立断……”把我锁起来,你看我管不管你,她默默咽下后面的话。 “你总是这样,”他叹息:“但这样才是你,我也才会……” “打住,”她制止他,古人都这么喜欢以身相许吗?还是战久生情?她很头痛啊。 “那个……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她委婉地表达自己的意思:“一点都不想再多一人。”多一个人酱酱酿酿,也不想和他后院其他的姨娘那样,把自己锻炼成后院圣斗士。 “可我们已经成亲了,你总不能这样过一辈子。”他皱眉。 “不,我可以,我能行,请一定要相信我。”她语气坚定。 三公子收起笑容,定定地看着她,良久,道一声:“果然。” 什么?果然什么?这话题跳得太快,金蟾一脸懵逼。 “你在意的吧?院子里的那些……其他人。” 咦咦咦?金蟾讶异了,他这个古代男人居然能有这种觉悟。 三公子从她的面色中得到了答案(她这个七情上脸的破毛病),他苦笑一声:“我已吃过一回亏,若还无所觉,未免太愚钝。” “那你为何还……?”她惊讶。知道了原因所在,解开就好了呀,可她除了听说三姨娘受宠,并没有见三公子为她放弃过。 三公子看着她没有说话,她突然从他的眼神中明白了一切。 他和三姨娘,他们曾经那么相爱,心意相通,他如何能不知道她的不安。他只是选择了这里男人都会用的方式,多给予宠爱。 但这其实并不能解决问题,反而有时候得到的越多越害怕失去。于是三姨娘下了手。而他显然也没想到对方会这么狠。 等他明白一切的源头非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能解决时,他已不愿。 “原来早就反目成仇了呀,”她喃喃,只是因为命根在别人手里捏着,所以不得不继续虚与委蛇。 “三公子,”她正色:“你看到了,我其实是和三姨娘一样的,真在一起,说不定我也会忍不住对你……” “不,你不会,”他摇摇头:“你和她不一样,她是因为贪欲,想要抓住,而你,只会远远避开,再不看一眼。” 呦,看的还挺清楚。 “而且,我不愿为她,却愿为你,从此以后,只有我们两个……”他低声道。 “但是我会受伤,所以我不想。”她依然拒绝。 -- 第23页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人心的异变,何况他对她的感情只是病患对于医护人员的那种依赖,因为她在他生病时照顾他,而这种感情是会随着时间而退却的。 医院里这样的的例子并不少,不少病人在病中对照顾自己医护人员产生了感情,他们以为那是爱情,在康复过后拿着玫瑰戒指来求婚,听起来是良缘,也很唯美,但事实上极少有好结果。 因为脱离的医院的环境,痊愈后的心已经不再需要那些温柔。 “三公子,你只是生了病,以后……都会好的。” “阿蟾,我不是,照顾我的人那么多,我心悦的只有你。” 这说不通了,金蟾沉默不语,三公子也没再说话,眼中确是胜券在握的光芒。 “阿蟾,你已是我的妻,我们有一生的时间。” 她很想说不是,和你拜堂的不是我,但是她知道没用,只能目送对方远去。 *** 金蟾吃到夹在麻花里纸条时,面不改色,依然该吃吃,该喝喝。 等四下无人,才从嘴里把纸条掏出来。哈利路亚,多亏对方用的是防水的油纸,不然她一定嚼一嘴渣。 信是博果耳送进来的。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金蟾还以为这么多年过去,对方早已另外娶妻,毕竟传宗接代在中原是大事,在这里也是大事。 没想到还记得她这个盟友。 纸条太小(毕竟被塞在麻花里,又不是天津□□花),所以话语简短,约她三天后在一家成衣铺子一见。 她十分镇定地请示了王妃,能否三日后出府。 自从三公子痊愈,王妃就待她颇为客气了。除了眼光时不时在她肚子上打转(也不知道三公子对她说了什么),以及送来一些石榴之类的摆件,其他一切都很完美。 因此她的请求自然是被应许了的。 但是临出门时,出了些意外。 金蟾看着面前的三公子,几日不见,又边好看了些,听说是在王爷那里领了差事,她语气不好地问:“你跟着我干嘛?” “外面危险,我不放心娘子一个人。”三公子不在意她的不客气,笑着回答。 “不,你要相信,不管外面有多危险,”她指着自己的脸:“你娘子我都很安全。” 三公子正色:“娘子的笑容,很危险。” 金蟾:“……”她都怀疑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然而仔细观察,并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当然,可能有她也发现不了,智商这东西,比不过古人,真令人悲哀。 “我要试衣服,还要挑首饰,要很长时间,女人都是很能逛的,你一个男人跟着不无聊吗。” “和娘子在一起,自是不会无聊的。”三公子依旧笑容不变。 金蟾无话可说,只怕越说错越多,只能带着人上路。 她本来不想去成衣店,但是她知道博果耳送消息进来不容易,看他筹谋了这么多年,现在才联系上她就知道了,这不是电视剧,庆安王府也不是吃素的。 她若是无缘无故不赴约,指不定对方会认为她身处险境,做出什么举动,到时候反而更加危险。 带着三公子也好,对方看见三公子,估计也就不会上前。 金蟾漫不经心地看着衣服,心思却不在这里,她观察了一下,没有发现异常,不知道博果耳是不是已经走了。 “小姐要试试吗?这是我们新做的款式,十分配小姐的颜色。”成衣店老板拿着一套黑红相间的骑马装,笑眯眯地上前。 “颜色?什么颜色?”她下意识的问,还有适合她颜色(没办法,她黑啊)的衣服,接着她反应过来,此颜色非彼颜色,接过老板递来的衣服:“好的。” 她拿着衣服朝三公子示意,他一直等在旁边的雅厅里,看到她的手势,点了点头,金蟾就往试衣间走。 这间试衣间果然内有乾坤,她刚进去,就有一双手伸过来,同时捂住了她的嘴和腰,把她拖进旁边的暗间。 金蟾看着眼前的博果耳,几年未见,他已从一个少年变成一个俊郎的青年。那双温和沉稳的眸子,也添了些许锐利。 博果耳看着她头上的伤,向来温和的眼眸闪过痛色:“公主你……受苦了。” “不不不,”她摆手:“其实我还好。受苦的是那个三公子。”那可是在戒du,而且她还起手来也没有手下留情。 博果耳也知道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他收敛了心神:“公主,时间有限,我长话短说……” 金蟾听完了,目瞪口呆,对方和她约好了逃亡的地点,要带她私奔到他的封地上去。 好刺激! “那天我离开大都,本来就未走远……还在等机会联系上公主,您就已经……” 感情是她自己弄巧成拙。 唯一庆幸的就是,他们救下了杜鹃。 “她现在在我的王府当差,一直挂念公主。这次还想要跟来,是我没应,想着等安定下来再让她回来伺候您。” 金蟾松了一口气,她最担心的其实是杜鹃的安危,毕竟自己好歹有个身份,性命无忧,但是杜鹃……除了她没有人会在意。 现在知道她没事,只觉得心底都轻快几分。 “让她待在王府吧,好歹有个安稳日子,好过跟着我,博果耳,谢谢你。”她真心实意地道。 -- 第24页 “公主不要跟我客气。” 这里并不是适合说话的好地方,三公子还在外面,博果耳匆匆交代了几句就送她离开了。 金蝉面色复杂地回了王府,不知道自己要不要答应。 从一个后院移到另一个后院去,会好还是坏?这里好歹是个熟悉的地方,她刚刚熬出点好日子…… 她相信博果耳,可她不相信时间和人心。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考虑。就让现实打得猝不及防。 不知什么时候,安静平和的封地流言四起,连下人都忍不住议论纷纷。 “大楚两年前换了新皇帝,是老皇帝的第九个儿子,据说以前还来我们国家做过质子。他一继位就斩杀了几个老臣,手段凶狠性情残暴。现在已经开始挥兵南下。” “南下?那不是要打过来了?” “不会吧,我们这里离大楚很远啊。” 这是金蟾这么久,第一次听到姬时昱的消息,她一时有些恍惚,大楚皇帝第九子,是那个孩子吗? 第14章 大楚军队来的比所有人想象得都快,迫不及待得让东临百姓都怀疑这里是不是有什么他们自己不知道的宝贝。 一时间人心惶惶。 监视她的嬷嬷耳目灵敏(大约在宫里有什么相熟的姐妹,一直没有断了联系),倒是知道一二,偷偷摸摸提了一嘴:“听闻大楚来使,被陛下斩了……切下左耳送回去,毕竟伤了国体,楚皇大怒……” 金蟾:“……” 好些年不见,这舅舅真是越发生猛,身为非洲部落的酋长(并不是),都敢杀z国驻外大使,在这个颜面大过天的时代,等于是直接撕破脸了…… 所以现在是要亡国了吗? 可是这里面有她什么事儿啊?难不成上辈子使臣还没见到皇帝,就先被原身砍断了手脚,让人谁都不见了羞愤回国? 她叹了口气:“这可不能怨我,我已足够小心,但依然……可见兴衰自有定数,我不发疯,也总有人会发疯。” 嬷嬷一脸怪异地盯着她:“自是和公主无关的,您又在说什么傻话?” 金蟾高深莫测地摇摇头:“你不懂。”这种无人倾诉的寂寞……压力好大。 “知道皇上为什么要……?”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杀人总要有个理由,哪怕再荒谬,也不会无缘无故发疯。 “为什么都不该……那可是大楚……”嬷嬷没回答她的话,反而咕哝了一句。 这可新鲜了,往常她可绝不会说这样的话,对她主子总是无条件支持与维护,极少这样直白地表达不满。 嬷嬷没看到她眼里的兴味,估计看到了也不想理,自顾自沉浸在愤怒中,还跺了跺脚:“珍妃娘娘近些年越发不像话。” 可见是气狠了。 金蟾了然,看来这件事有珍妃的影子在里头,但在她看来,下令的毕竟是皇帝,切下左耳什么的,还能有人拿刀逼着他不成? 可显然这个死忠的嬷嬷虽然也对她主子的做法不能理解,但心里么,总认为错不在她主子上头。 金蟾一直觉得她这皇帝舅舅就仿佛古代版的霸道总裁,可惜这世上不止他一个霸总,于是大小霸总对着天凉王破的时候,就累及了他们这些无辜的乡民。 乡民…… …… 兵临城下的日子就在眨眼之间。 金蟾所在的庆安王封地位于边陲,东临国以北,大楚以南,也就是最靠近前线的地方,楚军南下,庆安王府首当其冲。 人们也再没了侥幸心理,有能耐能跑的早早收拾了包袱跑了,没能耐的带着全家老小和守城军士缩在城里,面对着兵强马壮的大国雄师瑟瑟发抖。 作为封地首领和表率的庆安王是个铁血的汉子,当然是不能跑也不会跑的,不仅自己不跑,还让王妃锁了院子不让满府的女眷带着孩子回娘家跑。 金蟾作为女眷中的一员,理所当然地被一起锁了起来,除了下人口中的只言片语,就是每日里和府里的女眷抱(倾)团(听)取(发)暖(泄)时能探听些消息。 “不就是斩了个使臣,”一个年轻的媳妇(她不怎么跟她们往来,记不清是谁的几老婆了)抱着孩子呜呜地哭着:“用得着这么大动干戈?听说以前还在我们这里避难,怎么就不会记恩,只会记仇?” 金蟾:“……” 避难算不上,不管不问的由着别人欺负,长成那个样子,苦都是一样的受,换个地方罢了。 “说起来,楚皇与夫人曾经十分要好。”回去的路上,嬷嬷试探了一句。 宫里出来的人,对这些过往都是清楚的,金蟾知道她想说什么,扭头看着廊檐外飘落的雨:“是呀,曾经……挺好。” 她摆摆手,止住嬷嬷剩下的话:“你放心,我心中有数,不会坐视不理。” …… 小院厢房里,金蟾屏退下人。 “还记得当年我给你喂过的饭吗?”她深情款款。 “不,这太不雅。”她摇头否认。 “想当年我含辛茹苦……你怎能如此忘恩负义!?”她声色俱厉。 “也不行,这大概会雪上加霜。”她摸摸下巴,继续摇头。 嬷嬷挎着鞋篮儿走进来,神色差异:“公主这是在做什么?” 金蟾猛地一下子收回表情,看只有她一个人,才松了一口气:“我在练习如何挟恩图报。” -- 第25页 嬷嬷的脸变成了猪肝色。 她想大概想把鞋篮儿扔在她脸上。 “不然还能怎么办呢?”她烦躁地扒了扒头发,扔下从集市淘来的半卷兵书:“我看不太懂,又不能实操,连想象都没办法……” 做了两辈子的宅女,打斗场面来源于电视和漫画,没见过山川大河,哪来的胸有丘壑? 她只是穿越,又不是吃了智力健。 那些穿越前普普通通的女主角,邪魅狂妃什么的,穿越后叱咤商场,纵横疆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嬷嬷也要被她搞疯:“做这些做什么?就算您背的烂熟,哪个又肯让你带兵?” “我可以先用武力征服他们。”金蟾握拳,军队不都是实力为尊么? “可拉倒吧!”嬷嬷上下扫了她一眼:“您现在……打得过三公子么?” 这真是会心一击!金蟾委顿在地:“我早该去拜师学艺……” “拜师?且不说人家要不要您,您以为军里那么好混的?”嬷嬷把鞋篮放起来:“便是个夜叉在世,上面没有人支持,做个校尉也顶天了。让你去领兵?哼……” 金蟾:“……” 这真是……人间真实…… …… 三公子也跟着去了军营,已经连续好几日不回府。金蟾在他抽空回府的时候,带着新得的本事去见他。 她这两天在嬷嬷的帮助下对着镜子练习,不说哭的凄楚哀婉,但绝对不会涕泗横流。 要说这方面的行家,珍妃才是个中翘楚,比她哭得好看多了,比嬷嬷都强,但那估计是家传的本事,人家不教她。 三公子受了些轻伤,她被人带进去的时候,他刚换完衣服,脚下扔着带血的亵衣。 她和他说了自己的计划:“我和姬……楚皇年幼时有些交情,你们把我送过去,或许我可以劝一劝……” “阿蟾,不要傻,”三公子闻言,系着衣带的动作一顿,他显然是知道他们的一些往事的,不赞同地摇摇头:“那个人……不好相与,大楚那样的情况,他能年少称帝,稳坐江山,必然心肠坚硬,这样的人心中会有多少柔软?又会记多少旧情?” 金蟾哑然,是,她不该把小时候看得那么重,毕竟他们生活在一起只有五年,可他离开已经不止五年了。 雄鹰翱翔于天际时,经历过多少人事对抗过多少风雨,是否还记得回头看一眼曾经的巢? 她不知道,哪怕她时时惦念……但那波澜壮阔的一生里,又能留下她多少身影。 但:“总得试一试,比什么都不做好。相信我,我可以的。” “我不是不信你,但你可曾想过,倘若他不记得,你会如何?扶持他继位的恩师都被他亲手杀掉了,何况是儿时的一点情意。青梅竹马……比不过些许利益。阿蟾,这一个国家的命运,不应该由你来背。” 三公子系好衣带,走过来,托起她的脸,深深望进她的眼里,她第一次发现,原来他有一双如此潋滟的眼睛:“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有事,我已经安排了人,倘若有什么不测……你跟着他们往西南去,后半生不说富贵,好歹安稳。” 他有些黯然:“如果之前没有浪费那许多光阴多好,说不定我们已经有孩儿了……” 金蟾:“……” 若是以前她肯定跳起来反驳,说他们绝不会在一起。 他们互相争辩已成了习惯,她也从未想过跟他做夫妻。 可是现在,在这个人人自危生死存亡的时刻,看着那双流露出浓重哀伤的眸子,她突然说不出话来。 他大概知道自己回不来了吧,八万对五十万,除非天降奇迹,否则拿什么去取得胜利?……他已经做好了马革裹尸的准备,但在这之前,还不忘为她安排好后路。 只是在走之前对自己的妻子诉一番衷肠,哪怕她不是合格的那一个,又何必?又如何忍心? 他突然把她搂在怀里,声音低低回荡在耳边:“阿蟾,如果这次我能回来……我们就在一起,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她心中有些颤抖。 世间总有因果还,承诺也不该轻易出口,她太知道这个道理,可一个面临死亡的人生前的一点微薄的希望,她无法拒绝,也不能拒绝,哑着嗓子开口:“好。” 好。 她不喜欢伤亡,不喜欢别离,只愿所有人好好活着,余生欢喜。 第15章 神转折这个词的存在是有一定道理的,不管是在古代还是现代。 在满城凄凉悲壮中,三公子活着回来了,不仅他,王府的男人都活着回来了。 因为这身体的舅舅,他们伟大的的皇帝他在两次小战役失败后十分果决地下了道圣旨,封庆安王府七小姐为金玲公主,嫁与大楚年轻的帝王为妻,同时向楚军递交和亲文书。 这突如其来的骚操作惊呆了众人。 这是嫁个人能解决的问题么?能解决早干嘛去了?而且……还为妻?你怕是在做梦吧? 大楚那么多身份堪比公主的顶级豪门闺秀,人人盯着皇后的位置,怎么轮得到他们一个蛮荒小国的王府小姐? 占便宜的心思这么明显……这是在求和还是在求死呢? 然而让所有人跌破眼镜的是,楚皇居然同意了,不仅同意,还十分痛快地撤了兵。 这突如其来的生机让人不敢置信,再三确认是真的后便欢呼雀跃奔走相告。 -- 第26页 一时间庆安王府七小姐貌若天仙柔情似水的美名传的到处都是,甚至还有人编了歌谣到处传唱。 这真是个美好的结局,前提是庆安王府得有七小姐。 “莫不是王爷也有个沧海遗珠,最近上门认亲来?”她好奇,不然在王府呆了这么久,不可能完全没听说过呀。 嬷嬷好不容易松动的眉头又紧紧皱了起来,竟然有些不敢和她对视,丫鬟们也欲言又止,这是怎么啦? 联想到圣旨来时,满府女眷看她怜悯的目光,她突然明白过来,原来她这三少夫人还身兼数职,就她一个人还蒙在鼓里,瞧这公家饭吃得有多艰难。 她微笑着,朝大都的方向竖起了中指。 与外面全然的欢天喜地不同,庆安王府气氛虽然不再如往日那般紧张,却一片严肃沉默。 皇帝那层遮羞布也就骗一骗平民百姓了。贵族圈子里,哪个不知道王府到底有没有七小姐。强夺人/妻……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父王,”三公子脸色铁青,挡在金蟾面前:“儿臣愿领兵……” “那也得看有没有人愿意陪你去送死,”王爷抽出宝剑,厉声道:“让开!” 三公子“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抬头露出脖颈,一副引颈就戮的姿态:“与其受此奇耻大辱,不若就此了断。儿臣死也不让,您动手吧。” 王爷脸色十分难看,他少有被人忤逆的时候,哪怕对儿子心存愧疚,这件事也容不得任性。 眼看剑锋就要擦上三公子的脖子,金蟾终于挣脱了丫鬟拉住她的手冲上去,拦在跪在地上的三公子面前:“别,我嫁,我嫁,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 王爷依然持剑拧眉,纹丝不动。 “给我些时间,我会,不,我一定劝他。”金蟾看着那闪着寒光的锋刃,一迭声地保证,生怕晚了一秒就要血溅当场。 王爷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两眼(最近府里几个正主看她大都是这一种眼神)终于收了剑带着人拂袖而去,留下金蟾与三公子在院子里,相顾无言。 良久,金蟾打破沉默,轻轻开口:“对不起。”不管怎样,终究是她违背诺言:“我们两个,大概是有缘无分。你明知道已成定局,又何必为此丢了性命?” 三公子扯了扯唇:“阿蟾,不要骗我,你连努力一下都不愿意,可见我在你心里,不及那人万分之一。也对,一个有名无实的丈夫,如何比得上一个青梅竹马位高权重的帝王!” “不是这样的的,你们不一样。”金蟾摇摇头,想要解释,却被他抬手制止: “不管为了什么,但阿蟾,再是两小无猜,终有恩断情尽的时候,我只是有过别人,你便不愿再信我,楚皇后院不知多少红颜,你该怎么面对,又怎知自己不会后悔?” 金蟾哑然:“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会因为丈夫琵琶别抱而伤心,却不会因为弟弟娶亲而落泪。 对方能看在她的面子上退兵,又给她一个容身之所,她已感激不尽。 三公子看了她许久,突然大笑起来,笑到眼泪掉下来,最终拂袖而去。 从那以后,到她离开,再没有露面。 …… 似乎怕大楚反悔,大都的送嫁队伍来的很快,金蟾重新披上了嫁衣,不同于上次应付差事的简陋,这次从头饰到嫁衣都十分繁复,充满了异域风情。 但是在挑选陪嫁上面犯了难,那些皇帝派来的人,愿意来王府,却不愿去大楚。 对楚国,所有人都心有余悸,大家也知道这一去,大国深宫,斗争残酷,前途未卜。 尤其是这主子看起来不是那么可靠的时候…… 于是能找门路的到处找门路,想要找人把自己换下去。 “我若是和绝世美人,他们或许还肯押一押宝,可惜,是块巧克力……” 她长叹一声,看了一眼一脸严肃站在身边的嬷嬷:“你怎么不走?” 嬷嬷撇了她一眼:“来伺候公主,就是公主的人。要走到哪儿去?” 这话说的,她以前可不是这样表现。金蟾也没追究。 摆摆手,不再关心他们的去留。她学不会那些御下的手段,这些人也不是真心效忠,换谁不是一样呢。 …… 那些丫鬟婆子不想跟她一起是有原因的,他们还没有到交界的地方,就在一片树林旁遭到了伏击。 月黑风高夜,杀人夺命时。 完全不知道是谁的人,火光掩映下,黑色劲装,布巾蒙面,不发一言,动作干净利落。 皇帝派来的人完全不是对手,不到一刻钟就被乱刀切菜似地砍翻在地。 连那些跪地求饶或者想要偷偷溜走的丫头婆子都没放过,可见是不仅要杀人还要灭口了。 金蟾那些伎俩连班门弄斧都不够资格。 火把掉落在地上,点燃了一辆马车,照亮了夜晚的残酷。 这是她上辈子加这辈子,第一次面对大型杀人现场,红白飞溅,肚破肠穿。 医院里病人去世的大多数地方,在抢救室,在icu,在手术台,很少在病房。 她看过很多人康复,也看过很多人被医生护士急匆匆推出去抢救,再也没有回来。 但她从来没有亲眼见过一个人去死,以这样惨烈的方式,她想颤抖,想呕吐,想放声大哭。 -- 第27页 但是她知道她不能,但凡她此刻有一丝的软弱,她就会成为这之中的一员。 不知听谁说过这样一句话,你读的书都是有用的,你学的技术永远不会浪费。金蟾用生命验证了这句话的正确性。 如果不是时不时就要跟三公子打一场,让她这几年毫不懈怠,学了一些三脚猫功夫,她绝对无法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超常发挥,拼尽全力躲过迎面而来的刀刃。 对方大概也没想到她能躲开,愣了半秒,接着是更凌厉的杀招。 金蟾就借着这零点五秒的的时间,抢过了旁边的一匹马,疾驰而去。 身后的人紧追不舍,还有不停射来的短箭,她浑身僵硬却死死地贴在马背上。 马突然嘶鸣一声,撒开蹄子,几乎是在玩儿命狂奔,她知道它被射中了屁/股。 “兄弟加油啊,要是我们能逃出去,我一定好吃好喝把你供起来给你养老。”她在心里祈祷。 或许她真的有些好运,月亮藏进了云层里,漆黑的夜里,即使有火把也瞄准困难,她居然没有没被射中,好几次被箭头险险擦身而过。 让她一瞬间升起了“我是个主角,我有光环”的错觉,然而错觉就是错觉,不过零点一秒,她被急急刹车的马一低脖子甩进河里。 冰冷的河水瞬间从四面八方蔓延上来,金蟾呛了一口水。 试问一个瘫痪二十年的人,能在生死关头无师自通学会游泳吗?答案当然是不能的,但是她更不敢上岸。 做一个水鬼好看,还是刀下亡魂好看?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感谢这个世界没有水上漂这种东西,虽然也好不到哪儿去。那些黑衣人赶了上来,没有生要见人死要捞尸地陪着她下水,停在岸边朝她放箭。 Wtf! 她一面纸上谈兵地回忆着电视上的游泳要领,一面努力蹬腿。 然而力道不对,还是扑腾着被湍急的水流卷进河中央,渐渐往水里沉入,慌乱之中竖起中指:“你们给我等着,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第16章 那群人停止了射箭,就那么骑着马,站在岸边看着她被水流淹没。 大概是状况太凄惨,月亮从云里探出脑袋,让她慌乱中看见不远处漂浮的木头,连忙挣扎两下手忙脚乱趴上去。 黑衣人见状又开始追着她放箭,金蟾尽量往水里躲,努力蹬腿往河对岸游去。 “你怎么这么没用?”半空中传来一声轻哼。 她抬头,看到了漂浮在空中,半透明的金蟾公主。 她眼前一亮:“快,快帮我到对面去。” 七天就得投胎的地方,还能回来,这肯定是个有本事的人啊。 有本事的公主摇摇头:“我会帮你,但不是这时候。” “……,可是你现在不帮”她一本正经地指了指身后:“或许就没有以后了。” 她以她那寥寥无几的游戏经验发誓,game over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舍不得放大招。 “那你要我怎么帮呢,我即不会游泳,也碰不到你。”公主晃了晃透明的手。 金蟾:“……,时间静止?瞬间转移?”她给她提供灵感:“或者直接起一片雾也好啊。” 大概被她丰富的想象力吓到了,公主无语地看了她片刻,从袖中掏出一个透明的石头状的东西:“吞下去吧。” 这是什么?金蟾迫不及待张开嘴,让那凉滑的东西滑进食道,口感很奇怪,像无味的果冻。 她满脑子大力水手吃菠菜小道士吞仙丹的画面,等着自己神力加身光环附体,然后扭头去要那些射箭的人好看。 然而现实是……等了一会儿,什么都没有,所以:“这到底是什么?” 公主垂眸:“我以前在国寺外捡的石头,沾了那么多年香火,说不定能保你平安。” 原来她已经落魄到这种地步了,吞石保平安? 她的脑海里按了重放键似地不停回响起两句话: 说不定阴差阳错,会有奇迹发生…… 说不定能保你平安…… 看来不管是神仙还是鬼魂,都对好运这东西深信不疑。 金蟾:“……,呵呵。” “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公主看了一眼岸上的人。 嗯嗯嗯?峰回路转?她重新拥有了希望:“什么办法?” “你再与我做一次交易,杀了姬时昱,我就帮你。”她定定看着她。 “哦,谢谢,你可以走了。”金蟾面无表情。 “为什么不答应呢?他就是个魔鬼,就因为小时候受了欺负,便带兵灭了一个国家,如此一个人……凶狠残忍,睚眦必报。你嫁过去又会有什么好下场?不如答应了我……” “欺负?别说得那么轻巧,”金蟾冷笑:“我养的孩子我知道,他虽然不喜欢别人亲近,却最记得别人对他的好,寻常小事儿根本不屑放在心上,若不是你们伤他太深,他又怎会耿耿于怀?” “咒骂别人是魔鬼的人,为什么不想想把人推入地狱的自己是不是更可怖?” 纵然往日的情意可能被遗忘,但那个在她生日,进入深山寻找珍贵木头为她一刀一刀刻出一把梳子的孩子,她相信着他,也由不得别人说他不好。 “我会做到答应你的事,但以什么方式是我自己的事,你如果不帮我,就不要在这里说风凉话。” -- 第28页 公主冷冷地看着她,一言不发地消失了。 前前后后出现不过半分钟,谈判破裂,金蟾趴在木头上,扭头去看岸边的黑衣人。 不看不要紧,一看吓出一身白毛汗。 她已经顺着水流漂了不短的距离,但是对方依然紧追不舍,一副不看她当场去世不罢休的架势。 此时大概是发现便携小弓射程不够,加上水流阻力,领头的人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把大弓,张弓搭箭瞄准她。 她费力游动一点,对方只用动动箭尖。 金蟾:“……” 这好要命,为什么要这么凶残!? 电影里常有子弹飞行的慢镜头,她一直怀疑,一个人真的可以看清楚向自己飞来的武器么? 现在大概终于可以验证了,一阵尖锐的破空声,她下意识闭上眼睛,吾命休矣。 然而等了半天,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传来,哈利路亚,射偏了? 金蟾睁开眼,就看见月光火把的掩映下,刚才还气势汹汹要至她于死地的黑衣人轰然倒地,露出身后持着短弩策马而立的身影。 即使隔得那么远,她也认出来了,博果尔! 她似乎看到对方像往常那样朝她微笑,叫了一声:“公主。” 却又仿佛是错觉。 岸上的人已经战成一团。也有人想趁乱给给她一箭或者下水抓她,均被短弩逼退。 战斗结束的很快,博果尔的手下守在岸边,他自己扎入水中朝她游来,敏捷得仿佛一条鱼。 离得近了,她看到他在月光下棱角分明的脸。 “博果尔。”她有些鼻酸。 “公主,不要怕,臣这就带你上去。”他绕到她身后,强健的手臂环住她:“公主,松手。” 她这才发现她的手臂还因为紧张和用力,还死死地扒在木桩上。连忙试着放松。 博果尔带着她往岸上游去,脚踏实地的那一刻,金蟾突然有种泪流满面的冲动。 博果尔接过属下递来的大氅披在她身上,看着她一身狼狈,自责道:“公主,是臣来迟了……” “不迟不迟,非常及时,简直太及时了,你真厉害,简直是……神兵天降!”她连忙摇头,朝他竖起大拇指。 能捡回一条命,感谢上苍。旁人谁还会管她。 博果尔失笑摇头:“您总是这样……” 此地不宜久留,博果尔骑马带着她往自己扎营的地方赶去,半路上果然遇到了追兵,大概是前面的队友全军覆没,这次不仅人多,下手也又凶又狠。 绕是博果尔的部下英勇善战,也渐渐有些不敌。 博果尔见状,趋马后退两步,掏出一根银色的长笛,放于唇边吹奏起来。 没有声音,黑衣人也没有倒下。 但是没一会儿地面就传来“嘶嘶嘶”的声音,金蟾低头,看着满地的蛇。 她不太分得清蛇的种类,只听说颜色越鲜艳越有毒,但是这种通体黑色,只有尾巴有一圈金灿灿环的蛇,她发誓真的没有见过。 黑衣人大概比她要见多识广,瞪大眼想要后退,却连惊呼都没法出就被一击毙命。剩下零星几个飞速逃走。 即使光线昏暗,金蟾也看到那些倒在地上的人脸上犯出的黑色死气。 这场景堪比电影特效,她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惹来哪个哪条大佬的注意给她来上一口。 博果尔握住她的手腕……上的手环,柔声道:“公主,别怕。有这个,它们不会伤你。” 她这才想起,他们定亲的时候,他送给她一个手环,是一条盘旋的蛇。她一直带在手上,现在想来,并不只是一个简单的装饰品。 她低头,眼角余光撇见他的袖口。 从刚才,她就发现博果尔穿着一种很特别的服装,不是他平常穿的王服,或者方便骑马的短装,而是一种类似动画片里的苗疆服饰。 现在她才看清,那袖口上繁复的花纹,也是蛇。 杜鹃的话在耳边响起:“淳安王虽属东临,却与我们不是一族,他们那族……很有些奇异本事。皇上忌惮,不敢动手动脚,公主嫁过去,再不用受这些鸟气。” 这本事……果然是不用受鸟气,动起手来真是够人喝一壶了。不过…… “我不怕的。”金蟾笑了笑,知道不会被咬就放松下来,跟他解释:“只是以前看的都是图画,第一次见这么多……还是真的,有些震撼到了。” 蛇算什么,她可是能一边吃饭一边看CSI的人。 博果尔突然笑起来,良久才正了颜色,认真道:“公主,跟臣走吧。臣虽不才,定竭尽所能,护您周全。” 她知道她有这个实力,他的封地偏僻,中间又隔着仿若天堑的鬼泽,他的属下骁勇善战,他自己也不是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藩王。 但是…… “不,博果尔,”金蟾摇头:“我走了,谁去和亲呢?哪怕开始不为我,楚皇已经肯退兵……再兴战事,就是我的罪过。” “而且,倘若被他们发现,大楚和东临……都不会放过你,我会周全,却会不安。” 不管什么事,一旦一方有愧,就不再平等了。她不能把别人的付出当做理所当然,也不能永远活在自责里。 他看着她的神色,知道她不会改变主意了,良久,低声开口:“那容臣……为公主送嫁。” -- 第29页 第17章 因为只想取她的性命,也看不上那点钱财。深更半夜的,那些嫁妆还都在原地,被一件不落地找了回来。 金蟾重新整装待发,坐回马车里。只不过护送的人,变成了博果尔和他的下属。 …… 他们沿着河往上走,第二天傍晚,在离河不远处的空地上安营扎寨。 金蟾站在河滩上,看着夕阳掩映下波光粼粼的河面,踟躇着开口:“你知道三公子他怎样了吗?” 那天后她就再没见过他,据说把自己关在院子里,连王妃派去的人也拒之门外。就有些担心。 本以为所听到的消息不过两种,振作或者继续萎靡。 但是本来跟她一起看着落日的博果尔,闻言却扭头告诉她:“三公子他在公主出嫁的第二天留书出走,据说是一个人去了无踪林,那里常年瘴气弥漫,就是经验丰富身手极好的猎人都有进无出,他是存了死志。王府在外围找到到了外衫和信物,估计是凶多吉少。” 金蟾忍不住后退两步,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半晌,突然苦笑一声问:“我终究,成了他的不幸,你说……这算是谁的因果?” 博果尔扶起她,神色平静:“公主,您不必自责,那种情况,活着才是痛苦,已经拥有,就没有人会拱手相让,这不仅关乎尊严,您只是没嫁与臣,不然臣也会……” 她看着他那双温和的眸子:“但是我不能理解,博果尔,天下之大,可爱者甚多,不管为了什么,都不该放弃自己的性命。” 这多么奇怪,这里的人,他们对死亡有着敬畏,却又有着一份独有的坦然。 但是在她看来,有一个健康的体魄,比什么都重要。 就像她当初瘫在床上,看着那些自杀未遂被送来抢救的人们,或因为学业,或因为爱情。 她那时就想,如果是她,只要她能站起来,不管发生什么,她都会哈哈大笑地活下去,成绩下滑,遇到渣男什么的,完全不是问题。 不过是一段名不副实的婚姻,不过一段不算深厚,类似医患人员之间的感情,怎能为此轻易舍弃。 博果尔摇头苦笑:“可爱者甚多……情有独钟的,只有一个。”他的声音低不可闻。 金蟾不知道怎么回答,回头看了一眼波光粼粼的河面,突然想起那天,三公子望着她的那双潋滟的眼睛。 …… 金蟾惊喜地看着眼前的人:“杜鹃!?” 几年不见,杜鹃已不是当初的稚嫩少女,仿佛一颗花骨朵,渐渐绽放出属于自己的秀美。 一看到她,噗通跪在地上,眼泪哗哗地流:“公主……都是奴婢没在身边伺候,让您受苦了。” 这肯定也是看到了她头上的疤,毕竟在这里,男女破相都是大事。 但她真没觉得怎么样,自觉疤痕又不大,不会影响市容。 “快别说这个……我都快担心死了,那时候就那么把你一个人丢下,要不是博果尔,你可要怎么办。”她把她扶起来。 “奴婢又不值钱,能怎么样,倒是您……”杜鹃摸摸泪,紧紧拉着她的手:“以后奴婢就在您身边伺候,说什么都不分开了。” 金蟾叹口气:“杜鹃,我这一去,谁知道会遇到什么,说不定像《金枝玉孽》那样,你不如跟着博果尔,还有个安生日子。” 那电视剧她以前当玩笑给她讲过,把这古代小姑娘吓得一愣一愣的。他们这里的皇宫毕竟规模小,人少事也不杂。人还是很单纯的。 现实版大国宫廷,她自己都怂。 “就是这样才不能让公主一个人去。让奴婢一起,有什么事好歹还有个人商量。”她更加坚持:“而且,我们还有时昱少爷,他不会让公主被欺负了去的。” 她倒是莫名有信心。 “男人哪儿懂女人那点弯弯绕绕,等他遇到真爱……”金蟾苦劝。然而杜鹃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一定要跟着一起走一遭,生怕她这主子在她没看见的时候有个好歹。 没办法,只能带着。 …… 接近边陲的时候,背后的人似有忌惮,不再派人行刺,他们平安无事到达两国交界处。 博果尔勒马,停在了原地,深深看着她:“再有两公里便是楚地,公主,去吧。” “你要回去了吗?” “是啊,不想亲眼看见公主嫁给别人。”他笑。 金蟾拿出那个蛇型手环:“一直没来得及……这个还你。” 那天晚上后,她就知道这个手环不是凡品,后来想想,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再没有虫蛇来扰她,应当就是它的功劳。 联想到定亲的时候送给她,这应当是属于历代淳安王妃的东西。 “带着吧,”博果尔摇头:“臣心无他意,取回就没有意义,让它代臣保护你您。” 他眸光灼灼:“蛇神艾乔莎的信物,总有一日会回到部落里。” “等收回心的那一天,臣会来取。” …… 金蟾坐回马车里,带着皇帝快马加鞭送过来的新的陪嫁,任由车子咕噜噜驶离东临,驶向对面。 谁都没想到,楚皇会亲自来接。金蟾看着掀开车帘的年轻男人,一时有些恍惚。 他显然很高兴,昳丽的脸上扬起灿烂的笑,一把她搂进怀里。不管周围响起的一片吸气声。 “阿姊,我好想你。”他紧紧搂住她,把脸埋在她的脖颈,撒娇一样地哼哼,像曾经无数次那样。 -- 第30页 金蟾曾经和一个婚姻辅导师做过病友,她们住在一个病房。 她聊起了她的工作。 “感情的产生,其实是一种应激反应。当人收到某些刺/激,会产生感动,或者爱慕的情绪。” “但是没有一种反应是不会消退的,传导这些情绪的物质会渐渐减少。时间的淡化,其他作用相反的刺/激,都会加速它们的消退……最长的持续时间,是三个月。” “所以理论上来说,没有一种感情可以天长地久,也没有一种感情可以永不变质。我们的工作本质上就是,不断进行良性刺/激,延续反应。” “不止爱情,所有的感情,亲情、友情,都是这样。离开太久,隔得太远,如果不采取特殊手段,就会淡去,不是人薄情,是造物主不允许他们深情。” “男人比女人甚,功成名就的男人更甚。” 金蟾不知道这种从生理学角度分析感情是否正确,但她的确在医院看到太多的眼泪质问。 为什么曾经的海誓山盟转瞬成空?为什么我还记得你却忘了? 而换来的只有对方大梦初醒似的冷淡。 总之薄情是真。 所以她愿意去付出,却从不自作多情、去期待别人的“记得”。这样就永远不会让自己伤心难堪。 对他也一样。 但是现在这个长成的少年,毫不在意他现在的身份,在众目睽睽之下,像小时候那样紧紧地抱着她,亲昵又依赖地叫她“阿姊”。 仿佛他们不曾分别多年。 用行动告诉她他和她一样,什么都没忘,什么都记得。 而她的不期待,对他是多么的不公平。 金蟾的心一下子软下来,那些因时光而产生的隔阂一瞬间烟消云散。 这是她的小宝啊。 她回抱住他:“我也……好想你。” “阿姊,我们以后可以住在一起了,皇宫很大,你喜欢住哪个宫殿都可以。我知道你喜欢到处走,我可以陪你,我们春天可以去踏青,冬天可以去赏梅……”他不愿放手,在她耳边絮絮叨叨,带了无数欢喜。 金蟾面带微笑,听着听着,突然感到一阵撕扯的疼痛,这感觉那么熟悉,当初寻找不到可以寄居的身体时,那种灵魂的疼痛,可是却要剧烈百倍。 怎么回事!? 她咬着牙想要反抗,却眼前一黑,已经被扯出了身体之外,抛在半空中,接着一切仿佛成了慢放的电影。 她成了一个局外人,看着“她”抱着那个孩子,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狠狠往毫无防备还在诉说思念的他的后心扎去。 她看到那个孩子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吐出一口鲜血往地上倒去。 她看着“她”哈哈大笑,喊着:“谁要和你在一起,贱种!你该死!”被对方反应过来冲上前的属下打翻在地。 金蟾公主!!! 杜鹃和嬷嬷被眼前的变故惊呆了,看到金蟾公主被踩在地上想去搀扶,却被一同扣押死死按在地上。 姬时昱衣袍的前襟已满是鲜血,脸色苍白,被一群人围着,生死不知。 “不!”她泪流满面,往倒在地上还在的大声咒骂的金蟾公主冲去,使劲推搡着想要把她挤出去。 “你怎么可以这样!我们定了契约,这身体就是我的,你怎么可以!?你给我出去!” 灵魂与灵魂的相撞的滋味不大好受,仿佛一阵电流,滋滋啦啦通了全身。先是痛,接着有一瞬间的麻痹敢。 接着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18章 金蟾觉得自己大概是战败了,因为没去打架以前她好歹有个魂魄,但现在成了一个无形意识体——大概是已经回归大自然的怀抱。 这事实太让人沮丧,她有一瞬间想要大叹三声,然而意识体叹气的效果很差,连鸟都惊不飞。 她像一阵风,漫无目的地飘荡,然后越逛越熟悉,这不是……东临国御花园么?还是十几年前的御花园——南边的荷花池还没有被填平。 这……灵魂消散要回到最初的地方? 不远处有些喧闹,引起了她的注意,意识顺着声音飘过去,远远就看到一群小屁孩,围在一起推推搡搡。 领头的小鬼她很熟悉,克洛敦,这家伙又在仗势欺人。 她看着那个被殴打的小孩,他很瘦,也很脏,纤细的小身体仿佛随时会折断,被推到在地上也没有力气站起来,任由别人在自己身上拳打脚踢,面色死寂。 等等那不是小宝吗!这么多年,她都要忘记初见他的样子了,但绝对没有这么凄惨。起码那时还能看出小祸水,现在看起来完全就是个小骷髅。 克洛敦放狗咬人,小孩终于开始挣扎。一群人就那么看斗兽似地看着,抚掌大笑。 她气得大声咒骂,然而她现在连透明的魂魄都没有,叹气的效果差,骂人的效果更差。 真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孩为了躲避大狗跳入荷花池,又被岸上扔来的石子儿砸中脑袋。 她看的心都要碎了。 这种戏码常常上演。其余的时候,也不怎么有人管他。 她看见他从泥土里挖出蚯蚓填肚子,从泥坑里捧起水来解渴。 偶尔宫女嬷嬷发发善心,给些残羹冷炙,就是难得的美味了。 她看着满头小辫儿,巧克力色,面容她无比熟悉的女孩趾高气昂地甩子鞭子:“听说你们中原人惯用太监,我找医婆要了药。她说不完全像,但效果也差不多,你赶紧喝下去,以后就是我的小公公了。” -- 第31页 她看见那个孩子吃力地反抗着,却依然被人按着灌下黑色的药汁。 时光飞逝,兵临城下,那个曾经任人欺辱的孩子长成了冷酷铁血的帝王,带领着千军万马将所有人踩在脚下。 长大的女孩成了俘虏,被随意赐给有奇怪癖好的大臣,半生凄苦。 她红颜薄命,他一生无嗣。 …… 金蟾流着泪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居然回到了身体里,虽然浑身都好痛,但她恨不得大笑三声——她打赢了。 鼻腔里充斥着一股馊味儿,她扫了一眼周围,阴暗又潮湿,地上铺着干草,是一间牢房。 她动了动,想撑着身体坐起来,右手却传来一阵剧痛,让她忍不住“嘶”地一声,差点叫出声来,低头一看,得,这扭曲的角度,肯定是断了。 又检查了别的地方,还好还好,没缺胳膊没少腿。 她小心翼翼不碰着右手,借着背后的栅栏,用左手一点一点撑着自己坐起来,靠在栅栏上。 简简单单的动作,就出了一身冷汗,她呼了一口气。 这时候才有时间,去回想脑海里交织着的失去意识之前看到的画面,以及那个梦境,思索这一切发生的原因。 梦里的情景很明显,是这个世界原本的轨迹,这应当是金蟾公主的记忆。 昨日那个“她”肯定是金蟾公主,她应当得了什么造化,可以突破某些限制,但并不能让她为所欲为。 她对姬时昱从一开始就抱着恨意。但是因为种种原因奈何不得,只能杀了幼年的自己,不让历史重演。 而她机缘巧合撞上门来,于是对方将计就计,先把身体给她,然后静待时机。 那天晚上那个威胁应当只是试探,重点在让她吞下的那块石头。金蟾公主不是真心想帮她,只是想杀了姬时昱。 在这个鬼魂管制严格的世界,附身的难度和代价应当都不小,所以才得靠那块石头。而即便成功,却因为反噬太严重,让她夺取了部分记忆,才有了那个梦境。 但最终借她的手,成功了。 金蟾想起小宝破碎的眼神,心中一阵揪痛。他该很难过吧,被一心依赖着的人这么对待,也不知道伤势怎么样,严不严重。 还有杜鹃和嬷嬷,她们也被抓了起来,现在怎么样了? 地牢的门打开,她扭头,看着穿着精致骑马装的美丽女孩。 “还当是个什么国色天香的美人,让人如此念念不忘,”对方上下扫她一眼,冷哼一声:“不过一个蛮夷之地出来的破了相的贱女子,竟敢对时昱哥哥动手!” “留你全尸都算便宜了你,你该谢我仁慈。”她后退两步,仿佛躲避什么脏东西一样,对身后的随从吩咐:“灌下去!” 听她对小宝的称呼,应当很亲近的,说不定是他宠爱的妃子,但金蟾不想探究。 她面无表情看着那杯越来越近的酒,她一向惜命,且十分没有骨气,要是以往说不定会跪地求饶,但这次她第一次无知觉于自己的生死,她看着女孩:“他怎么样了?” 女孩柳眉一竖,一鞭子抽在她身上:“时昱哥哥的问题也是你能问的?” 金蟾身上还穿着嫁衣,如今已经脏污不堪,一鞭子抽下来,破了个大口子,有血渗出来。 她毫不在意,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依然坚持:“要我死也得给我个安心上路的理由吧,你只要告诉我一句话,好,还是不好。” 女孩却不愿再理她,催促到:“你们在磨蹭什么?还不赶紧灌下去!” 金蟾被人捏住下巴,她想反抗,然而浑身使不出力气。就要这么死了吗? “手下留情,柳小姐。”一个清越的男声传来。 挟制着金蟾的人也被人制住。 金蟾扭头,看着进来的人,这是她第一次觉得一个人像月光,清冷,皎洁。但现在她无心欣赏。 男人的眼睛上绑着一层薄纱,挡住了别人的窥探,仅露出半张线条精致的脸,薄唇始终淡淡勾着,冷淡又疏离。 “第五,你干什么!?”女孩十分气愤:“这人对陛下动手,死有余辜,你不能阻止我。” 那个叫“第五”的男人摇摇头:“她我留着还有用。” “就这个祸害,留着能有什么用?”女孩“嗤”一声:“如果我说我今天非要她的命呢?” 男人依旧勾着唇,声音温和:“那就只能请小姐先出去了。” 话落就有人上前,把柳小姐和柳小姐的人都架了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金蟾觉得男人出去的时候仿佛看了一眼。 牢房又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人都不曾来过。 牢房外,柳梦紫恨恨地甩了一下鞭子:“第五朝(zao)玥,你到底想干什么!?之前我派人杀她的时候你是知道的吧,不是也没阻止吗?为什么现在又来假惺惺!?” “之前是之前,人没到陛下面前怎样都无所谓,柳小姐能成功也算您的本事。就是之后,您要动手,我也不会管,但是现在不行。天色已晚,小姐回去吧。” 柳梦紫知道男人不好惹,剁了下脚:“你别得意。”带着人走了。 …… 金蟾在第二天傍晚,见到了姬时昱。 依然是那个叫“第五”的男人,对方仿佛看不见她一身狼狈,走在她身侧,一边交代:“情况凶险,您当知道陛下情系何处,还请唤起他的生意。您的那些丫鬟都还在地牢里关着,不管之前如何,我想您应当清楚现在什么才是最好的选择。” -- 第32页 她点头,被带到一处房间,人很多,却没有一点声音,沉重又压抑。 那天那个“柳姑娘”也在,看到她,张嘴想说什么却又生生忍住,“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金蟾没有理会,她的全副心神都被躺在床上的身影吸引住了,当看见对方苍白的脸色时,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 “公主。唤一唤吧。”男人在旁边开口。 老实说金蟾以前一直怀疑用呼唤挽救病人生命意志这件事的科学性。在她看来,人面临死亡时不需要外力,自然而然就会拿出全副心神去搏斗,根本就不会注意到旁边的声音。 但现在她无比希望这种方法有用。 “陛下……”她轻轻唤道,唤了几声,没有反应。她想了想,改口:“小宝……小宝……” 喊了十来声,躺着的人眼珠动了动,突然滚下一滴泪来,手在床板上吃力摸索,唇瓣开合,呢喃道:“阿姊……不……阿姊……” 她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一把握住他的手:“小宝,是我,对不起,对不起……” 第19章 姬时昱眼皮动了动,咳嗽起来,屋里人的精神为之一振,接下来就是一片兵荒马乱,太医们激动,一窝蜂围上来。 金蟾被挤在一边,等众人回想起她时,就再次被带回牢里。 唯一的好消息大概是小宝有救了。她躺在干草上,昏昏沉沉时醒时睡,一夜到天明。 第三天早晨,有公公领着侍卫丫鬟过来说皇上醒了,要见她。 金蟾心里一跳,强自镇定下来。 她被他们带着去简单梳洗一番,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还有太医来给她处理了伤口。 大约是嫌有碍观瞻,他们没让她吊脖子(正骨后把胳膊用布条挂在脖子上固定),她也没在意。 当一个长久忍受一种疾病的折磨的人痊愈后,她会在爱惜自己身体的同时,很矛盾地对伤痛拥有一种极高的容忍度。 金蟾就是这样,她按捺住心里的惶急跟在仆人身后,顺便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 这应当是个边塞行宫之类的地方,不够华丽,却很大气。 守门的小李子看了一眼这个番邦的公主,与想象中的绝色美人相去甚远。 所有人都对皇帝同意和亲这件事感到不解。 不是说不能和亲,但楚人自傲,这种番邦小国的公主,历来是没人放在眼里的,收到后宫做个小妃子顶天了,分位不会太高。 而且一般情况下为了不混淆血脉,是不会让她们有孩子的。即便侥幸生下皇子,地位也没其他皇子来得高,更是永远没有继承大统的可能。 因为姬时昱藏得严实,很多人直到东临皇帝提出和亲才知道有金蟾公主这么个人。 小李子之前窥探出几分端倪,却死死埋在心,今天见到了正主,可惜马上就要成为昨日黄花。 能让他主子惦记着,本来荣华富贵少不了,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事,偏要想不开,要把自己生生作死了。 他心里叹了口气,冷漠地想着,大约今天就是见这公主的最后一面了吧。 没人比他更了解他主子有多么睚眦必报。打他主意的都没有好下场,何况刀子都扎到了身上。 金蟾不知这小太监所想,她进去的时候,姬时昱正躺在床上,静静望着帐顶,听到动静也没有转过头来,只动了动手指,伺候的人一言不发地退下了。 屋里只剩他们两人。 他望着帐顶,眼神空茫:“我处理干净了那些人,派使臣去求娶。你舅舅回话,说你已为人妇,断不二嫁。送回来的耳朵上,有一颗红痣。” 她的耳朵上就有一颗红痣,金蟾后退一步,原来,原来是这样。 他不是为了什么颜面,不是为了什么利益,从头到尾都是为她。 兴兵是,退兵也是,为了小时候的承诺,为了她。他没有忘,他还记得,那挨那一刀的时候该有多么痛苦? 果然,他轻轻开口,带着一丝茫然一丝不解:“阿姊,你为什么……要恨我?” “不,我不恨你啊小宝,”她难受得喘不过气来,摇摇头:“那不是我,我怎么会恨你,又怎么舍得伤你。” 他终于扭过头来,想要辨认她话语里的真假。 她慌忙解释:“之前我被人追杀,有个鬼魂说可以帮我,让我吞下一个石头,那石头有问题,那天不是我,是她附在我身上。” 她说着说着就沮丧起来——这听起来简直像个不走心的借口,甚至还有些侮辱人的智商。 但是没办法,两辈子了,她可以跟人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地侃天侃地,却老是学不会撒谎。 而且一个谎言,要用无数谎言来圆,总有露馅的那一天,尤其是对面是个智多近妖的人的时候,露出马脚简直是分分钟的事。 她只能实话实说。 但就是这么个不像理由的理由,他居然信了。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笑起来,又恢复了之前的亲昵依赖,朝她伸手:“阿姊。” 金蟾有些不敢相信,走过去,把手放在他手里,被他一把握住。 他看出她的疑惑,笑道:“阿姊不会说谎,这么多年也没有学会。” 金蟾:“……”她怎么忘了这小人精有多聪明,很早以前都把她摸得透透的了。 她这才有机会好好端详他。 -- 第33页 以前小家伙还小的时候,她就知道这是个妖孽,如今长大了,哪怕一身素白寝衣,脸色苍白,也好看的不行,真应了那一个词,风华绝代。 他见她看他,挑挑眉,把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蹭了蹭,眨眨眼睛得意地问:“阿姊,我好看么?” 这小子,几年不见怎么这么皮了?以前不是很害羞的吗? 她实话实说:“好看,我们小宝最好看。” 他弯起眼睛,显得很愉悦,甚至想要坐起来,被她眼疾手快按住:“不要命啦,伤得这么重,还不好好躺着。” 他不动了,朝着她笑:“不严重的,我跟无极观的老道士学过一种内功,关键时候可以护住心脉。” “昨天是我不想醒,因为阿姊不要我了,那些人都没意思。但是我听到你唤我……” 金蟾可不信他,她知道古人有很多玄妙的手段,但功法又不是仙术,就让人不药而愈了:“总该养一养的,留了那么多血……” 门外有人叩门:“皇上,该喝药了。” 姬时昱收起了笑,金蟾一见他皱眉,就知道他不想喝。 这家伙小时候就是,一开始还乖乖的,后来混熟了,就越来越爱娇,生病了喝一口药能让她哄好久。 没想到这么多年,毛病还没改。 她伸手制止了他几欲脱口而出的呵斥,用眼神告诉他不要任性,对着门口扬声道:“端进来吧。” 门外的人端着托盘躬身而入。 姬时昱哼唧两声表示不满,却也没有反抗,只撒娇道:“那阿姊你得喂我。” 这世上再也没有比看到一只霸王龙撒娇更恐怖的事情了! 端着药的小李子心里一抖,差点没忍住抬起头去看他主子的表情,但是多年历练的让他死死勾着脖子,眉毛都不动一下,稳稳把药放在床头几上。 听到头顶一声“退下”,立马麻溜地滚出门去,他一点都不好奇主子的私事,真的,一点都不好奇。 只看这情况,这位小国公主相貌寻常,手段却十分了得。不止没受到惩罚,居然还与皇帝说笑如常,想着刚才两人亲近的样子,他在心里把对方的地位再次提了提。 …… 金蟾想要把姬时昱扶起来喂他喝药,刚一动作就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之前精神太紧张,她都忘了她的胳膊断掉了。 姬时昱从她皱眉就变了脸色,一把拉开她的袖子,看清那肿/胀的胳膊,脸刷地沉了下来。 小李子刚出门没多久呢,就听见瓷器碎裂的声音,以及他主子的愤怒得“来人”。 这是……谈崩了? 他抖了抖,连忙躬身入内,迎头一个物事飞来,他也不敢躲,硬生生挨了,惶惶然开口:“万岁?” “传太医!叫那天的侍卫过来……” 金蟾连忙拦住他:“叫太医就行了,叫侍卫干什么?人家尽忠职守,那种情况不出手才是有问题,你若罚了他们下次谁还敢保护你。” 姬时昱也知道这个道理,但就是气不顺,一个人躺在那里难过:“都是我,叫你吃了这么多苦。” “说什么呢,这又关你什么事?” 他显然没有听进去,拉着她的袖子,像是告诉她,又像在告诉自己:“我以后,绝不让你再受一分一毫的苦楚。” …… 太医来的很快,还带着医女,给她做了个古代版全身体检。 不同于之前正骨时漫不经心的敷衍(大约那时候没人觉得她能活到第二天),在旁边皇帝虎视眈眈的注视下,一举一动都充满了谨慎。 “公主之前受了寒,虽喝了药,但寒气已经入体,未能完全祛除……后来受了伤,牢里阴湿,再加上几日未进食……” 太医有些说不下去了,感觉上面射来犹如实质的目光简直快要把他洞穿。 金蟾这才想起她从蹲了大牢就没吃过饭,之前是精神战胜肉体需求,现在被人提起,顿时感觉到腹中饥饿,犹如火烧,偏偏肚子仿佛应和似地“咕咕”响了两声。 她:“……” 第20章 那天的记忆只剩兵荒马乱。 等一切安定下来,她已经坐在桌前,拒绝了被放出来的杜鹃的投喂,坚强地用左手舀完了三碗米饭。 不是她能吃,实在是碗儿太袖珍,小小一个轻松托在手里。 “碳水化合物虽然会加速衰老,但的确能带给人满足感。”她捧着脸赞叹。 惹来他一阵轻笑。 晚间洗漱的时候,杜鹃期期艾艾开口:“公主……您还恨时昱少爷吗?” 她从白天就这么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真难为憋到现在。 她叹一口气:“我要说是呢。” 杜鹃眼眶立刻红了,大约没想到她这个一向得过且过的主子突然变得这么有骨气,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公主,我们,我们回东临吧。您现在在气头上,伤了时昱少爷,以后跟定会后悔的。” 何止以后……她现在就后悔得不行,后悔乱听别人的鬼话,吃了乱七八糟的东西,但是:“杜鹃,那不是我呀。” 杜鹃一副我不信你别骗我的表情。 看吧,这才是正常人的正常反应。小宝太信任她,所以才会她说什么他都信。 但是杜鹃虽然忠心耿耿,显然没有那么厚的滤镜,眼看再说下去要就要成做了坏事还不认账的滚蛋了,她只能替那个倒霉的公主背起这一口锅:“好吧,是我鬼迷心窍,你放心,以后再不会了。” -- 第34页 那个狗屁公主要是敢再来,她一定揍得她满地找牙。 杜鹃这才破涕为笑,用手帕擦了擦眼泪,想了想又不放心地叮嘱:“也就时昱少爷纯善,又记得以前的恩情,才会这么容易原谅公主,您以后可不能再任性,要好好过日子。” 显然这次把她吓坏了,金蟾点点头。 而杜鹃口中“纯善的时昱少爷”躺在床上,一脸淡漠:“柳家派人出去的那一晚,你在哪里?” 离床三步远的男人唇角微勾,语气平稳:“臣闲来无事,月下独酌。” 姬时昱突然扭头,直直看向他,冷笑起来:“第五,我是不是对你太宽容了?” 第五朝玥虚握在身后的一只手紧了紧,唇角的弧度却不变:“没错,臣的确提前得到了消息,但是这又怎么样呢,陛下,臣佐英主,却不管后宫之事,而您,也不应当在女人身上花太多心思。” 辅佐帝王,调/教帝王,成一代伟业,留一世英名。这是第五家族的族训,也是每一个族中子弟的梦想。 第五朝玥作为这一代家主嫡子,自幼天资卓绝,不仅渴望,而且势在必得,才会在潜龙在渊时就慧眼识珠,跟在对方身边出谋划策。 而皇帝,可以多情可以滥情,因为多情和滥情的背后都是无情,唯独不可钟情。 所以他才会偏帮柳家,在对方派出杀手的时候为他们掩去形迹。 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这么短的时间……他心里叹息,果然不愧是他选中的人,只要按他规划的来,他保证五百年内,再不会有人的成就能出其左右。 姬时昱怎么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声音冷淡:“收起你的小心思第五,你平时那些小动作我不管,但若是碰到我的底线,我一定让你生不如死,臭名远扬。” 这是个向来说一不二的主,生不如死第五朝玥不怕,臭名远扬可戳中了他的死穴,终是面色恭敬,收起遐思。 姬时昱转过头不再看他:“你既然不管后宫之事,那就去办公事,兵部侍郎之位给宋启,你亲自去宣旨。” 前兵部侍郎升任兵部尚书,空出来的侍郎之位,柳家争取很久,和皇后之位一样势在必得,如今一个没着落,一个落在了死对头手上,赔了夫人又折兵,不知该如何懊恼。 让他去宣旨,很拉仇恨值啊,第五朝玥勾唇,躬身一礼:“臣,遵旨。” …… 小李子拦住眼前的人:“皇上吩咐,任何人无召不得入内。” 柳梦紫忍气,强笑道:“我只是送份汤品,片刻就出来了,还望公公行个方便。” 说着对身后的丫鬟使了眼色。丫鬟会意,递上去一个荷包。 小李子坚决不受:“小姐莫要为难,实在是皇上有令,奴才不敢违背。” 几番下来,柳梦紫耐心用尽,冷笑起来:“当我不知道,那个番邦女人在里边吧。” 小李子笑了笑,不接话。 柳梦紫也不急了,捋了捋帕子,慢条斯理开口:“李公公,做人呢眼光还是要放长远一点,这位便是现在看着风光,一个连孩子都不能有的女人,又能得意多久?” 小李子眉毛都不动一下,这么多伺候的人,他小李子不是最聪明的那一个,能稳稳坐到现在这个位置,凭得就是一条: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看起来没前途又怎样。 主子喜欢谁,他就认谁。 …… 柳梦紫气怒而归,回了自己的住所,坐在梳妆台前,良久才平复心绪。 丫鬟推门而入:“小姐,老爷来信了。” 她放下梳子,结果信笺展开,扫了两眼,丢在一边:“爹爹真是被吓破了胆子,这些年行事越发畏缩,丝毫没有当年的风范。” 丫鬟便猜到了信的内容,多半是训斥,她捡起信纸,劝道:“今时不同往日,今上也不同旁人,小姐还是谨慎行事为好。” 柳梦紫冷笑一声:“从来富贵险中求,做什么都束手束脚,便宜都叫人占了去。你且等着,等我登上后位,必然亲手让柳家恢复往日荣光。” 丫鬟忍不住问道:“今上的心思难以捉摸,并不曾对谁另眼相待,小姐如何有把握……” “就凭他叫我阿紫!”她自信一笑:“满京城谁能让他如此惦念?醉中不忘,必是心里有我。” “可奴婢听说最近那位东临的公主很是受宠,整日伴在陛下身边。陛下幸她是早晚的事。”丫鬟语气犹疑。 “你懂什么?不给名分就整日厮混,这哪是对待正经妻妾的态度,之前是我魔障了,如今看来陛下根本不看重她,不过一个玩物,全了儿时的念想罢了。” 丫鬟将信将疑。 …… “你们真的要走?”金蟾看着眼前跪着的几个人。 “奴婢们思前想后,还是故土难离,又粗手笨脚帮不上什么忙,不敢给公主添麻烦。” 金蟾了然,也理解他们。 这些人不像杜鹃那样有自小的情意,无论如何都死心塌地。那天她当胸一刀大概让所有人都跌破了眼睛。 本来就前途未卜,谁知她这主子长得不好使,还时不时爱发个疯。这次侥幸逃过了,谁知道下次会有什么? 再跟着,怕小命不保。 她理解。 “走吧走吧,我让杜鹃给你们卖身契,还有解散费。”她摆摆手。 -- 第35页 那些人顿时感激涕零:“谢公主大恩。” 姬时昱知道了,皱眉:“这种有二心的,早该杀了了事,阿姊就是太心软。” “不要动不动就打打杀杀,本来就不是我的人,皇帝派来的,干什么白沾人命?你可别动手,说不定他们感激我的活命之恩还给我供个长生牌位呢。”她喜滋滋。 长生牌位?他也没戳破她的畅想:“不用那些人也好,本就不太放心,我叫小李子拨人过去。” …… 金蟾拿勺子和了和碗里的东西,问:“这是什么?” 杜鹃想了想厨房嬷嬷的话,一本正经地答道:“桃胶,据说是庐州那边特产的一种桃树,整个大楚不过百棵,两年一开花,十年一结果,花繁果小,肉还苦,但所产的桃胶是滋阴养颜的圣品,十棵树一年只得二两胶。” 还有这样的树?她眼珠乱转:“别是因为营养不良吧?你知道人总是爱大惊小怪,有些东西其实没那么神奇……” 杜鹃眼都不眨:“公主您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不管是什么原因,有没有那么神奇,您都得乖乖喝掉,陛下吩咐奴婢看着您呢。” “杜鹃你到底是谁的丫鬟?”她趴在桌上苦了脸:“再喝我就要吐出来了。” 小李子行动迅速,当天就带了人过来,有宫女太监,还有一个据说会调理身体的嬷嬷,严格把控着她的食粮,整日里来些千奇百怪的东西。 老实说她一个常年卧病与药为伍的人,再苦的药都能不皱眉头,但也架不住这样汤汤水水地天天灌,胀得饭都吃不下。 每样菜,包括点心里都塞的有中药。 新来的嬷嬷面不改色:“姑娘不要任性,这些都是好东西,前敏贵妃,从十岁起便不再吃饭,每日只喝些补品(感情是真的不想让她吃饭),才能腰若扶柳,青春永驻。要留住男人的心,不付出代价怎么行?” 这显然是个极端的养生主义者,并且妄图借着她一步登天。 说着还上下扫了她一眼,金蟾保证她在她眼里看到了嫌弃和笨鸟先飞的提醒。 “我觉得你可能找错了人,”她委婉表达自己的看法:“再好的培养技术也得看种子不是……” 嬷嬷不为所动:“姑娘不必担心,姑娘得皇上喜爱,这已是很多人都比不上的了,只要听奴婢的,奴婢保证十年内无人能出姑娘左右……” 金蟾:“……” 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她不想再让姬时昱烦心,只能去策反杜鹃:“你忍心叫你主子十年不吃饭么?” “公主说哪里话,怎么会不吃饭。这些汤汤水水不占地方的。” 一小碗是不占地方,但量少架不住种类多呀,东一碗西一碗灌下来,满嘴药味,食欲都给弄没了。 “你知道我要进宫的吧,”她顺着他们的思维:“你看珍妃那么受宠,就是因为她苗条,如果我又吃饭又吃这么多补品,一个人顶两个珍妃,这辈子就玩完了。” 杜鹃果然面露犹豫,心疼道:“可那些都是好东西,太可惜了……” “我知道是好东西,所以不能浪费,你帮我喝一些,或者去让小厨房少做一些。” 杜鹃勉强点点头。 除了吃用,嬷嬷还试图教她行止规矩,很严格。但这些不会引起严重生理性不适,金蟾也就没反抗,生生受了,几天下来,走路说话倒也似模似样起来。 就是心情抑郁,可以忍受。 然她虽然在姬时昱年前极力表现正常,该说说,该笑笑,却还是被他瞧出了端倪。把人从她旁边撤了回去。 嬷嬷欲言又止:“奴婢都是为了姑娘好,姑娘的规矩还是得学学,不然以后恐会失了颜面……” “住口,”姬时昱眼神阴狠:“你敢插手?” 嬷嬷觉得被一条蛇盯住了,哪怕她曾是皇帝母妃身边的第一得力人,还曾奶过他几年,也从来没看透过他……这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主。 “奴婢不敢。”她急忙磕头认错。 于是金蟾再次从姬时昱院子里回去的时候,就发现调理身体的嬷嬷和伺候的人换了几个,她不用再拿补品当饭,也不用再学规矩了。 金蟾一脸愧疚:“本来不想让你操心。” “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才操心。”他叹道:“是我考虑不周,那些人心思太多,我早该想到你压不住他们。” 金蟾沮丧:“我是不是好没用?” 她没办法在古代宣扬人人平等,更没办法不把仆人当人看,只能对他们好一点,就这么处着。 “怎么会没用?”他不解:“天下最美好的,不过阿姊一个。” 金蟾诧异地看着他,发现他没在说笑,完了完了,这小孩被她养歪了,发生了审美扭曲。 他却不在意,还在那里继续畅想:“这世间的人都不好,所以阿姊你得陪着我。” 世间的人都不好?这不是反社会么……儿时阴影太重,世界观也扭曲了?明明以前是个阳光少年啊? 金蟾一时被自己养的孩子长歪了这件事情给震惊到,暂时忘记了考虑自己是不是有用这个问题。 她恍恍惚惚回到院子里,招来了小李子,询问姬时昱回京后的事情。 “这……不知公主问哪件?”小李子谨慎开口。 听起来还不止一件?她想了想:“有人欺负……我是说对他很不好吗?” -- 第36页 哪怕她知道小孩回京九死一生,但好的结果往往会美化过程的艰辛,而中间的刀光剑影实在是她想象不来的。 听到“欺负”一词,小李子脸抽了抽,不过也知道这位想问什么,对他主子不好的人那可多了去了。 他挑了几件能说的:“……三皇子把事情扣在主子头上,想拉他下马……先皇后娘娘用指甲下毒,陛下日夜不得安眠……” 最后通通让他们下了黄泉。 当然这句话他聪明地埋在了心底。 于是金蟾悟了,这不怨我们小宝,被这么一帮子妖魔鬼怪环绕着,随时随地要搏命,能阳光向上才怪了。 价值观扭曲算什么?没心理变态就该谢天谢地。 听到过程,再联想那个梦境,顿时心疼的不行,怎么这么命运多舛。 于是姬时昱敏感发现,阿姊对他的态度变了,以前只是疼爱,现在简直是百依百顺。 召来小李子一问,就前前后后明白了缘由。他从来不觉得他的那段经历有什么,充斥在记忆里的,除了越来越深的思念,就是刻骨的冷静。 但如果能让阿姊心疼,简直是意外之喜。 “干的不错。”他赞,然后越发得寸进尺,要亲要抱要哄。 小李子守在院子门口,远远看了一眼那个躺在那里,闭着眼睛让人帮他读奏章,仿佛被人抽走了骨头的主子,已经不想再有任何表情。 从不让人贴身伺候,割肉都面不改色的人,装什么生活不能自理? 第21章 金蟾曾读过几本爱情小说。 “超级撩。”分享给她小说的妹子对她眨眨眼睛,眼中满是尽在不言中的意味。 她那时候尚未恋爱(当然后来也没有),和大部分人一样,对这种古往今来赞怨无数的感情充满了好奇,迫不及待花了几天的时间看完了。 妹子深谙此道,推荐的都是神作,作者们功力深厚,男女间的暧昧躁动拿捏得恰到好处。 然而无论是都市还是校园,那些美丽优秀的男女之间的激情都无法让她肾上腺素飙升,荷尔蒙分泌。 她总是耐不住急切地翻到最后,去看他们是否白首,但是让人失望的是,和很多童话一样,大部分完结在情浓之时,加上一两个小孩子的番外,很少有人写到白发苍苍。 这大概也迎合了潮流——看爱情小说的大都是年轻人,对中老年之事暂时不感兴趣。 但她大概医院呆久了,看了太多的生老病死,年纪轻轻的心却老了,失去了为情情爱爱歇斯底里的能力。 反倒是一些琐碎,给妻子喂饭的丈夫,给老伴穿衣的老人,会让她心有触动。 “是太孤独了吧?”妹子一脸同情:“大概对你来说,陪伴更重要 。” 是的,陪伴更重要,如果一个人能每天陪她说说话,说到她寿终正寝的那一天,那哪怕给她个明星当男朋友,她也不会换。 所以在她跟着姬时昱,一群人浩浩荡荡颠簸回宫后,他正式提出娶她的时候,她并没有考虑她爱不爱他的问题。 这实在没有意义。 不考虑其他,她愿意心无旁骛陪他到老,不管以什么形式,不管他们之间的感情叫什么,深刻融入骨血已是事实。 但她还是拒绝了,他们第一次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随便给个妃位就行,我安生养老,不给你添麻烦。舅舅那些疯话实在不必当真。”反正大楚也没几个人当真。 他知道她要表达什么意思,怒极反笑:“我心心念念这么多年,就是让你养老?” “就像之前那样处着怎么不好呢?像姐姐和弟弟那样……你开心了有人分享,难过了可以倾诉,我总是陪在你身边的。” “哪个弟弟会躺在姐姐怀里!?哪个姐姐会吻她的弟弟!?”他冷笑起来。 这简直是会心一击。 “是我不好。”她的手指有些颤抖,她忘了这是古代。他孩提时代的那些晚安吻,在他长大后,那双潋滟的眼睛祈盼地看过来时,依然没有舍得拒绝。 但这里男女七岁都不同席了。 “我不该……对不起……” “你!”他脸色铁青,一把将兴冲冲拿来给她看说要缀在凤冠上的一盒东珠扫在地上,任珠子噼里啪啦滚了一地。 他深吸一口气,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杜鹃眼见着刚才还好的一个人似得两人转眼间便开始争锋相对,就已经急的不行,但她不敢插嘴,等姬时昱甩袖而去才摸进内室,看着愣愣坐在美人榻上的主子。 “您为什么……?”她很不解,不仅是她,大概所有人都很不解。 “你不懂……他才十九岁,他知道什么?”金蟾苦笑:“他只是依赖我,如果就此娶了我,以后情窦初开的时候,他该怎么办?我又该怎么办?” 如果她依然做他的“阿姊”,他有了真心相爱的人,她虽然会失落,却依然可以微笑着祝福。但如果他成了她的丈夫,她自己都不知道嫉妒会把她变成什么模样。 毁了他,也毁了自己。 “十九岁早能成家立业,陛下定然是爱重您才会娶您,就算以后有别人,也哪里比得上您。”杜鹃依然不解。 金蟾没有再解释,觉得脸有些凉,摸了一把,是眼泪,她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能跑能跳的,吵个架而已,哭什么呢。他迟早有一天会想通的,说不定到时候还会感激我的选择。” -- 第37页 …… 姬时昱气冲冲回到自己的寝宫,挥退了伺候的宫人,也不让点灯,就那么在黑暗中静坐。半晌,突然开口:“原刃!” 隐在暗处的暗卫统领现身,单膝跪地听候命令。 他扣紧椅子扶手:“你亲自去一趟东临,杀了淳安王博果尔。” 暗卫领命而去。 小李子在门外,躬身敲了敲门框:“陛下,公主身边的蔡嬷嬷求见。” 姬时昱看着跪在底下的老嬷嬷,这老太婆是最初东临皇帝派在阿姊身边的,那次刺杀被压在尸体底下侥幸逃过一命,后来也还算老实,他就没有动。 “你有什么要说的?”他声音冷淡。 嬷嬷跪在地上,感受着头顶若有似无的压迫,额头沁出一丝冷汗,脊背不由弯得更深了几分:“是一些庆安王府的旧事……” …… 嬷嬷出了寝宫,冷风一吹,才感到后背已经湿透。 她不比杜鹃,是有些阅历的老人了,又陪着金蟾在庆安王府度过不短的时间,隐约察觉出她的想法。 她这主子,看似大大咧咧得过且过,有些地方却异常坚持。 主子不懂得委曲求全,这对他们这些下人来说并非好事。 就如三公子那个姨娘,她倒台后,没人关心曾经伺候她的那些人如何,但有心打听,就会知道下场凄惨。 亲信的被王妃杖毙,普通的下人被排挤在边缘,做些运泔水倒夜香之类的活计,一辈子不得翻身。 嬷嬷知道其中利害,稍有不慎,就是两败俱伤殃及池鱼,但她现在已无退路,只能两方调和。好在楚皇有意,一切不是不可能。 …… 金蟾看着眼前的人,他们只有一个星期未见,但是却从未如此煎熬,煎熬到都有了陌生感。 吵架冷战果然伤感情。 她叹了口气,到底心中不忍,提出折中的办法:“等你二十二岁,若还是想法不变,我们就成亲。” 这是她这几日深思熟虑的结果,二十二岁在现代是法定结婚年龄,虽然男人遇到真爱不分年纪,但好歹成熟些了,也算降低了风险。 他却不想听,更不想等:“我已经等了这么多年,阿姊,你不信他们,也不信我?” 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色常服,纤长的手指扣上腰带,轻轻一动,绣着龙纹的腰带便轻飘飘落在地上。 她眼睁睁看着他在她面前一件一件褪去衣裳,露出玉白的身体。 每一根线条都很漂亮,要是以前,有如此绝色在她面前宽衣解带,她一定毫不犹豫欣赏一番,外加一系列yy。 但是现在,她升不起任何心思。 “好看吗,阿姊?”他垂下眼睑,低声问。 她说不出话来。 “以前,那些宫女嬷嬷都说好看。”他把手伸到大腿内侧,狠狠一掐。 金蟾顿时如遭雷劈。 原来他还记得! 她把他抱回来的时候,那些私密处的掐痕。 她一直以为他会忘了,因为她按照电视里教的办法,没有表现出异样,也没有提醒他他遭遇了什么。她以为自己做的很好,但是她忘了这个孩子多么敏感,那件事又对他造成了多么大的伤害。 怪不得对别人的靠近一直那么排斥。 “那个照顾我的老婆子最喜欢这样掐我,有时候用绳子勒住……”他把手往中间移去。 “别说了,别说了。”金蟾跳起来,一把捡起衣裳给他披上:“我们,我们……” 她想说我们去看心理医生,但是这里哪儿来的医生。 他乖乖任由她给他系着衣带:“所有人都不怀好意,你怎么忍心再让她们碰我?” …… 东临那个蛮夷公主失宠了,原本的封后大典也没了消息。 这是好事,不管是初时的情热冷却,还是暂时性的争吵,他们要做的就是加大这隔阂,让两人间再无可能,他们才有插/入的机会。 一直密切关注着宫里动向的人们一时间心思各异,谋划频频。 没想到还没等他们有什么实质性的动作,就听闻皇上喝醉酒闯入那公主的寝宫。第二天出来又和好了。 顿时所有人捶胸顿足。 …… 姬时昱招来暗卫:“把原刃叫回来。” 既然阿姊并非移情别恋,那就没有必要,真的死了,反而倒要占据一席之地。 第22章 “你给那大云使者脸色看了?” 她问这话的时候,他正从她手里叼走一颗葡萄,还顺便舔了舔她的手指—— 这人最近满脑子黄色废料,做什么都带着一股色/情,配上那风流殊丽的长相,若有似无的体香,杀伤力堪比核武器。 但能看不能吃,尽让人心痒痒,让打了一辈子光棍的金蟾不知为此默念了多少心经。 偏他看笑话似的,挑/逗又得意,越发使劲往跟前凑—— 她再次偷偷念了一遍阿弥陀福,拿帕子擦了擦手。 姬时昱本来惬意地躺着,闻言“唰”地一下坐起来,脸上的荡漾一扫而空,怒气腾腾 :“他们敢闹到你面前来!?” “那么激动做什么?”她把他按回去,揉着他的眉心安抚他的情绪:“你这一言不合就开打的,人家可不得曲线救国么?”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自从她成为皇后变成板上钉钉的事后,进宫“拜见”的朝廷命妇就多了起来。 -- 第38页 各种目的的都有。 带着年轻漂亮少女并介绍给她的是想求“提拔,”顺便给她“做个伴”,免得她一个人异国他乡“孤立无援”。 言语投其所好让她如沐春风的是想暂时打好关系。 还有这次这种,觉得皇帝做得不好又不听劝,希望她吹个枕头风的。 “早说了让她们不要来烦你。”他十分烦躁。 之前就想下禁令,被她阻止了。 “这怎么叫烦,偶尔有人来陪我聊天多好,听她们说话挺有意思的。”她是真这么觉得,如同蹲局子一样坐在病房二十年的人,最不怕的就是烦:“她们只是说说,又不能拿我怎么样。” 他依然嘴唇紧抿,神色郁郁。 她大概明白了他在不高兴,或者说不安什么。 那些人来,尽管委婉,但说出口的除了恭维,其余的大都不是什么好话。他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却怕她有不好的看法。 而她这些日子也对他的行事作风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怎么说呢,剥掉“我家宝贝什么都好”的滤镜,不是个有仁心的帝王,也没有心怀天下苍生的博爱,更不在乎什么名声,肆意又张狂。很少把人放在心上,对臣子和百姓都称得上冷酷。 但他太聪明了,聪明到那些大臣都奈何不得,治军打仗的的本事又是一流,所以地位稳固。 在金蟾公主记忆里,上辈子残暴的名声飘扬四海,英年早逝。这辈子没有那么严重,但也不是仁爱。 这也是为什么她不敢闭塞视听。 金蟾叹了一口气:“你不要担心,不管别人说什么,不管发生什么,我总是站在你这边的。” 正在盘算着如何让那些背后戳是非的人永远闭嘴的姬时昱眨眨眼睛。 “不管别人说什么都是。”她再次强调:“所以,有什么事,我们商量着慢慢来好不好?” 他把头扭过去,不让她看他的脸,良久,轻轻“嗯”了一声。 …… 而金蟾也总算明白“皇帝不礼他国使者”是怎么回事。 大云名叫大云,和大楚名“楚”,前面那个“大”是别人加上去的不一样。它就叫大云,但其实不过一弹丸之地,还蛮荒贫瘠,连矿都没有。 总之一个字,穷。 然这这国家的国主很多年前就发掘了一条发家致富丰衣足食的道路,那就是来大楚朝拜。 歌功颂德,外加哭穷打秋风。最多的时候,一年来了六次。 大楚历代的皇帝和朝臣一致认为,不过一些东西,他们泱泱大国,不是出不起,反而是彰显国威的好时机,于是好话听舒坦了,基本上就是有求必应。 在大楚面子大于天,对友国大方一直是优良传统。 而其他国家见状也纷纷效仿,和大楚建立友好邦交,定期出使。 大楚一直以此为荣。 但姬时昱并非长于不知米贵的钟鸣鼎食之家,也并非锦衣玉食长大“何不食肉糜”的皇帝。一个小国使臣突然冒出来问他要过冬的粮食衣物,简直是莫名其妙。 当即冷笑一声就把人赶了出去。 使臣被打出去时一直用不标准的官话嚷嚷着“天/朝大国名不副实”。 这让一些世家老臣很是觉得颜面无光,然而不敢去捋皇帝的虎须,几番商量,就派了荣国公夫人来她面前说项。 按她们的说法:“不过一县一年的出产,何必如此斤斤计较,有失气度。” 这是当面的说法,背后他们不说她也猜得出来——“蛮荒小国长大没受过正规教养,就算当了皇帝也难免小家子气。” 但姬时昱不这么看。 “审时度势的好手,”他冷笑:“我没继位斗得最厉害的时候整整三年都没来,尘埃落定就跑来要东西,哪儿那么好的事儿?” “还记得那个借粮的故事吗?就算我年年给,他们还能记恩不成?那使臣回去吹嘘一番盛景,只能让人心怀贪念,图谋不轨。养肥了他们,再来给我一刀么?我自己的百姓还在卖儿卖女呢。” 借粮是金蟾家乡流传的故事,说一户人家家境殷实,每每接济贫穷邻居,却最终让人起了贪念,邻居趁他们出事,借照顾的名义谋害了家里幼儿,霸占了家产。 金蟾曾当故事讲给他听,没想到记到现在。 她:“……” 大概她也出身市井小民,没那么大的格局,竟然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那些世家既然觉得没有多少东西,为什么不自己出呢?”她不解:“用的不是他们的银子,自然不觉得心疼。” 姬时昱闻言眼睛亮了亮,兴冲冲地走了。 没过两天,就听说皇上以国库银两不足为由,让贵族们筹回礼,金蟾听小太监背了圣旨,大概意思就是:“我的湖泊干涸,但是听说这些东西在你们眼里不过杯水,少一些也不影响,既然如此,众人都是忠君爱国之士,就替我出了吧。” 这出的可不止大云,而是今年来朝拜的所有国家。 这一招弄傻了众人,他们想抗议,却一时哑口无言,没多少东西是他们说的,总不能自打嘴巴,忠君爱国更不能否认。 加上宣旨的公公们带着的御林军刀剑森然,只能捏着鼻子吃了这个亏。 再过半个月,听说大云使团带着物资在边关被剪径的强人给打劫了。 -- 第39页 其余的小国使团境遇也差不多。 姬时昱当天晚上很是开心,吃饭的时候跟她说:“今年冬天赈灾的银子有了。省下来的钱给你淘换些好玩意儿。” 金蟾:“……” 那帮大臣大概要气死了吧。 金蟾知道他在组建商队,她跟他讲过一些世界史,他知道不能处于被动。 “这位置,坐上了就不可能活着下去,总不能让你当了亡国皇后。” 第23章 没有结过婚的人,提起婚姻以及作为婚姻开始仪式的婚礼,大概除了些许憧憬和幻想,就只剩下陌生与恐惧。 哪怕你要嫁的那个人无比熟悉也一样。 金蟾这种心理素质坚强的人,都矫情万分的有了婚前恐惧症。 具体症状表现为坐立不安,焦躁,觉得压抑总想逃跑但又不知该往哪儿去。 她想她如果前世是个排名第几的杀手或者什么金牌特工,或许就能淡然以对,毕竟要是谁对不起她,马上可以用技术啪啪打脸。 比如小说里那样,采用物理手段让渣男dzjs。 然而现实是,她只是一个九年义务教育都没有完成的大龄女青年,除了仗着阅读涉猎甚广去唬烂小朋友,杀鸡的胆子都没有。 不知听谁说过一句话,这世上百分之八十的男人不知道女朋友生气的原因,百分之十九的男人根本看不出来女朋友生气了,另外百分之一是他看出来了但不想搭理你。 这是真理。 其实不止生气,其余的情绪也一样。 她不止一次看见来医院的小情侣,甚至夫妻鸡同鸭讲,莫名好笑。 不过这真理显然不适用于姬时昱,他自小敏锐,轻易察觉出了她的惶恐,也大致想明白了原因——不过是对未来的不确定。 他开始用各种办法,一遍又一遍安抚她的情绪。 但这种事大概就和大姨妈与生孩子一样,男人除了加油鼓劲儿倒热水,还能干什么呢。 这世界总对女孩太苛刻,从生理到心理,男人这种生物不亲自体会是不会懂的。 “不要管我。”她摆摆手:“以后如果有人找你告状你信了,记得给我个痛快就好,不要上刑,那太可怕了。” 他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不敢置信地退后两步,眼中满是受伤:“我怎么会那么对你?我伤了自己都不可能动你……” 这话的永久有效性暂且不考虑,但他一流露出这种哀淡的神色,她就受不了,哪怕是装的也觉得窒息,何况这次是百分百真伤心了。 她顿时手忙脚乱:“我说的什么话?最近真是魔障,我不是不信你,我是……唉……” 现代“不现实”不是个褒义词,但现实又有什么好处?做什么都束手束脚担惊受怕,还连累亲近的人跟着难受。 她什么时候怂得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了? 仿佛突然醒悟,她一瞬间找回了当初手术之后,第一次以再也不能站起来的姿态出现在人前的勇气。 她的婚前恐惧症奇迹般地好了。 只是后来的某一天她无意中提到金枝欲孽时,杜鹃神色惶恐,再也没了当初的好奇与沉迷宫斗剧的兴致勃勃。 她心中奇怪,仔细盘问,她才嚅嗫着开口: “皇上禁止奴婢们讲这些……说会影响娘娘的心情。” 好吧,桃色阴暗看多了是不好,但她也没别的参考了不是?说不定真是历史更残酷呢。 那盒东珠最终也没有用上。虽然它们并非争吵的源头,但依然被贴上了不吉利的标签被嫌弃了。 金蟾跟着嬷嬷学了几个月规矩后,终于有幸体验了一把古代婚礼,还是超级豪华大礼包版本的。 体会么,怪不得人家说仪式感很重要。 之前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生活没有任何变化,她又一向随遇而安,过得去就不会深想。 然而当她拖着长长的裙摆,踏着台阶一步一步向上,脑海里不自觉就回放起她来这个世界的一幕幕:东临,太后,克洛敦,博果尔,三公子,最后……是他。 她抬眼,看着站在前方,戴着十二旒冠冕一身红衣如火朝她伸出手的姬时昱,耳边回响着文武百官的“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突然恍然,她是真的嫁人了,在古代,嫁给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孩子。 以后可能会幸福,可能会下场凄惨。 但不管怎样,此时此刻,都不后悔。 …… 对于某些事情,上辈子金蟾神往过。但她注定永远也感受不到——她的身体从胸一下就没了知觉。 所以这辈子能跑能跳之后,她也不反感。 但这种事……他有心理障碍,她脸皮薄不习惯跟陌生人讨论,两个人都拒绝了喜燕嬷嬷。 唯一的可以利用的条件,大概就是她被病友分享过的一些不可描述的文包,以及一些yy漫画。 虽说纸上谈兵不可取,但条件有限,理论知识也是知识不是? 所以她十分自觉地抗起了大任(听说男人没有经验会弄得像凶案现场,她也不想痛出猪叫声,那太丢脸)—— 于是在两人意识朦胧蹭得火起,外衣脱得差不多的时候,一咬牙翻身骑他的肚子上……壮士断腕般把自己的单衣脱掉,只剩了一个肚兜和薄裤。 他已眼神迷离,衣襟全敞,只剩两个胳膊穿在袖子里,露出精致的锁骨和玉白的胸膛。仿佛一只坠入红尘的妖精。 -- 第40页 风景美得迷了她的眼。 他昳丽的脸泛出醉人的晕粉色,害羞地把脸埋在枕头里。身体却打开,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金蟾:“……” 之前不是还撩得厉害么?现在这一副纯情小白花的模样是怎么回事?搞得她好像强抢民女的恶霸。 感觉……非常不错。 不过虽然恶霸同学自我感觉良好,但事实证明,所有理论付诸于实践都有不可控的变量和困难。 她明明看准了,但就是执行起来有困难,满头大汗都凑合不进去。 还因为蹭来蹭去,让他的呻/吟越来越大,身体越来越烫,甚至难耐地扭动起来。 “你不要乱动!”她气急败坏。 “阿姊,你,你到底会不会?”他重重喘息,嗓音沙哑。 她怎么可能会?她又没做过。上辈子生理上杜绝了可能。 现在她也不敢,这个体位据说控制不好会坐断的,万一根本就是找错了位置—— 她面露迟疑,而他从她神色上看出了答案,终于忍不住自食其力,挺身坐起抱住她翻了个身,压在她身上,一把扯掉她的肚兜,吻下来。 这时候就显示出男女差异了。 她三过家门而不入,而他在她被他身上的味道弄得熏熏然,被亲的不知身在何方的时候,一杆进洞…… 金蟾:“!!!” 她一下子痛醒了,脸都控制不住地皱成一团。 他有一瞬间的惊讶,随后便柔和了昳丽的眉眼,附身在她耳边低声轻唤。 “阿姊,是我……为我忍一忍……阿姊……” 她渐渐放松下来,在他悦耳的声音中软成一摊泥。 …… 性这种事很奇妙,它可以是罪恶的源头,也可以是美好的填笔。 圆房之后,他们的关系有了微妙的变化,就好像原本是两个独立的个体,被融掉骨血化在一起,重新塑造了两个人,一下子同别人区分开,变得密不可分起来。 忽略一开始的重重状况,后面日渐和谐,也验证了男人真是需要改造的生物这句话——太不知足。 可怜她每每纵/欲/过度后都咬牙切齿想要提高思想水平,杜绝再次发生,却一次次败在对方的美/色/诱惑之下。 如此没羞没臊的生活,临近年关的时候,金蟾众望所归地被太医诊出了身孕。 这让这个年轻的准父亲一时间意气风发。 可惜临近年关的时候,金蟾感冒了,错过了来大楚的第一次除夕宫宴。只能呆在宫里,由杜鹃陪着打发时间。 有人闯进来的时候,她正在摆弄新做出来的珠子棋。 “你说什么!?”她觉得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有刺客行刺,皇上身中剧毒,情况危机。”太监的声音里是克制不住的颤抖,重复了一遍。 金蟾“唰”地一下站起来,带着人就往外走。 “娘娘,您还没有换鞋!”宫女在后面追着。 金蟾现在穿的是软底寝鞋,这种鞋面和低都是绸缎做成,并不适合在没有地暖的室外行走。 但是她快步走在冰冷的青石砖上,仿佛赤脚站在冰块上一样,却已经没有了任何感觉。 因为毒发的很急,不敢挪动,就安置在宴会旁边的宫殿里。 金蟾过去的时候,人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依然是那个叫“第五”的男人,正和太医交谈,看见她带着人进来,躬身一礼:“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他此刻已经取下了眼上的纱带,露出一双异色的眼瞳,一紫一金棕色,漂亮又妖异,金蟾却无心探究也无心欣赏,直截了当地问:“他怎么样了?” 第五朝玥直起身来,脸色难看:“很厉害的□□,之前……闻所未闻,院首用了家传的针法,我们还有半个时辰的时间。” 金蟾的心不断下沉,她看着躺在床上的人苍白的脸色和乌青的唇:“刺客呢?” “已经活捉了,在审问。但是对方意志坚定,无论如何都不肯开口。” “带我去。”金蟾道。 “这……”他面露迟疑。 “带我去!”她面露凶狠地重复。 第五朝玥朝着旁边的侍卫点点头。 金蟾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坚持去见刺客,她知道这很可能没有用,但是这已经是她最后的希望。 她脚步匆匆走过地牢的过道,无视从鞋子上爬过的蟑螂,当看到那个浑身是血的刺客时,惊讶了一瞬,接着涌起了无限的希望。 “仙女!?” 对方抬头,露出一张清丽无双的脸,看到是她,挑挑眉:“是你啊。” 真的是她,金蟾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舜华帝君的转世……是谁!?” 能让堂堂一个神仙来做这种事情的,只有这个原因了。 仙女咳出一口血:“被你那皇帝抓起来了。” 原来月前,姬时昱抓了个叫慧能的和尚,据说是大能转世,年纪轻轻却佛法高深。那和尚就是舜华帝君的转世。 “我做主放了他!”金蟾立刻道,不管因为什么原因抓来,保命最重要。 神仙自有天收,他们普通人抓不起,间仙女不为所动,立即打蛇打七寸:“姬时昱一死,定然朝堂动荡,你们神仙最重因果,帝君本就是历劫,你肯定不想他债上加债。” 仙女果然面露犹豫。 -- 第41页 “我保证他不会再主动找你们麻烦,若是有事,你可以来找我。”金蟾加大筹码。 仙女终是同意,咳嗽了一声,把嘴里的银针吐在地上,自嘲道:“要不是被压制了法力,我何至于要用这样的伎俩……你把这根针扎在他身上。” 第24章 仙女如此好说话,金蟾心里一松。她捡起地上的银针,为表诚意,让人去把慧能大师带过来。 两人关押的地方不远,没一会儿就听到脚镣的声音。 金蟾扭头,看到一个青布僧袍,面目清雅的和尚。 这是她第一次和这位传说中的仙君打照面,不似姬时昱和那个第五那么美得张扬有攻击性,反而温和内敛,十分耐看。 仙女一看见和尚,张口就骂:“你这呆子,说了多少次莫要整日婆婆妈妈惹是生非,你偏不听,这下可好,我不过离开两月就让人下了大狱,害得我如此大费周章,看你下次还长不长教训!” 和尚闻言,温雅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委屈。 “还愣着干什么?过扶我起来!”仙女瞪他一眼,没好气道。 和尚听话地走过去,把人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也不管血秽污了自己的僧衣。 金蟾:“(⊙o⊙)!” 要问驯夫哪家强! 之前不还是一副求而不得,千里追寻的样子么?这才不过一个世界,就已翻身农奴把歌唱了…… 深觉自己再待下去恐成电灯泡,她理智地选择了告别,并向他们保证道:“等毒解了我就放你们出去。” 仙女靠在和尚怀里,虚弱地摆摆手,让她赶紧走:“谅你也不敢骗我。” …… 金蟾带着人匆匆赶回,路过一处大殿时,听到吵闹声。 “怎么回事?”她问。 “是参宴的宗亲和大臣,”领路的太监回:“事发后第五大人当机立断,把人全扣押在了这里。如今皇上这么久未醒,怕是早闹了起来。” 金蟾明了,姬时昱这一倒下,对某些人来说确实是个意外之喜。估计不少人盘算着让她带着肚子里的家伙一起去底下和它爹一家团圆。 但朝堂政斗她不懂,也插不上手,只能寄希望姬时昱早点醒来。 她快步走进房里,那个第五朝玥依然守着,看见她回来也没有惊讶,想必是早得了消息。 倒是小李子神色激动,抖着手帮她把床帐打了起来。 床上的人依旧悄无声息地躺着,金蟾凑近一看,脸色比之前更灰败了。 她不过犹豫了一瞬,还是抓起他的手把针扎了下去。 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姬时昱脸上的灰败之色就褪去了,呼吸也由若有似无变得平稳起来。 金蟾心里了然,这恐怕不是此间之物,而是仙女从什么世界夹带过来的。 太医上前诊脉,道脉象已经正常,估计第二天就能醒。 屋里的气氛明显一松,第五朝玥放下手中的茶盏,站起身来:“劳烦娘娘照看陛下,有些事该臣去处理了。” 金蟾知道他估计是去处理关在宫殿的那群人,点头:“大人且去吧,这里有我看着,不会出错的。” …… 姬时昱果然在第二天醒来,看到坐在床边打瞌睡的金蟾,眨巴了下眼睛。 金蟾睡得并不沉,被一道宛若实质的目光盯着,有感应似睁开眼睛,惊喜道:“你醒了!?” “阿姊一直守着我?”他问。 “不守着你守着谁!”金蟾惊喜过后就是愤怒,没好气道:“你说你,做什么不好,去抓人家和尚。” 皇帝和和尚能有什么仇怨,从仙女的话就可以推测出他就是因为人家说话惹了他。 姬时昱笑着看着她,没解释。 他这次可遭了老罪,金蟾看着他依然苍白的脸色,也不忍再训,放软了语气劝道:“不是说堵不如疏?人家爱念叨就念叨两句,你不喜欢听就当耳旁风,省的为点口舌伤筋动骨。” 说完去端旁边的汤药:“这药我刚才尝了一口,可苦得很,不若一口闷了吧?少遭点罪。” 他摇摇头,眼睛水润润:“阿姊喂我。” 这家伙从来没试图在她面前彰显什么男子汉气概,可怜她以前明明喜欢健美先生那一款,现在却仿佛养了个长不大的小磨人精,时间一长,居然也习惯了。 金蟾没法儿,把人扶起来,放好靠枕让他靠坐着,又替他掖了掖被子,一勺药一粒蜜饯地喂着。 的确很苦,他皱着眉头咽下最后一口,金蟾拿帕子帮他擦了擦唇角的药汁,又往他嘴里填了一大块儿蜜饯。 他含在嘴里,脸颊鼓起一块儿,眉头舒展开来。 外面通报说第五大人求见。她不耐烦听这些,就要起身回避,却被他牢牢抓着手,可怜巴巴地问:“我才刚醒,阿姊要去哪儿?” 金蟾就坐了没动。 双眼蒙着细纱的男人进门,看到金蟾也在,挑了挑眉,却什么都没说。 向两人行了礼后禀报自己一晚上的忙碌结果:“刺客的确是为了慧能而来,没和任何一家有瓜葛,但能混进宫,柳家,樊家,平宁王府都做了推手,柳家……据说柳四小姐有孕,要作皇上遗腹子登基呢,敬事房的太监都收买好了。” 姬时昱前面还面色淡然,听到最后一句怒从心起,冷笑起来:“什么地方来的猫猫狗狗,也敢冒充我的皇儿,他柳鸿振以为死他一个,就可以千秋不罪不成?把去年柳三郎贪银的案子翻出来!先让他们尝尝苦头。” -- 第42页 柳鸿振是原柳家家主,柳梦紫的爷爷,扶持姬时昱登基的帝师。后来用自己的命换了帝王的既往不咎,柳家的繁荣依旧。 金蟾听着他们两人你来我往商量着抄家灭族的细节,平衡计策,顿时觉得……古人好可怕,她作为现代人的优越感荡然无存。 这世上还有可以修补心眼的东西吗?她愿意花一百两,在线等,挺急的。 等第五朝玥领命而去,她才由衷赞道:“…你这大臣真不错,即忠心又有能力,这次也多亏了他。” 姬时昱有些累,往后一靠,闭起眼睛,揉了揉太阳穴,淡淡开口:“他和柳鸿振一样,各取所需罢了。不过柳鸿振求利,他求名。这次我要是醒不过来,他一定会当机立断杀了你,为他的新主子永除后患。” 金蟾后背顿时出了一身冷汗:“不,不会吧……” 他把手放在她的小腹上:“若没有它,的确不会,你没什么威胁,留着还博个宽和的美名。但我死了,他们就不会让它活着……所以,在它有能力自保之前,我无论如何都要撑下去。” 金蟾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曾经在动物世界里看到的狮子,一头雄狮一旦死亡,那么它留下的小狮子只有一个下场——被母亲的新伴侣咬破喉咙,一命呜呼。 这种行为被大多数母狮所接受,因为她们很快会有新的小狮子。 这是自然界的繁衍法则,真实又残酷。 而现在她居然在人身上看到了这种动物性。 大约是被她忧虑的表情逗到了,他扯了扯嘴角,交代:“我若有事,你最应该避开的就是第五朝玥,除了原刃,谁也不要信。带着我们的孩子远走高飞,把他们养大……就像当初养我那样。” 金蟾斜睨他一眼:“你可真是高看我了。” 他笑着摇摇头:“阿姊,你会的。” 当初没有任何关系的我你都肯如此善待,何况我们的孩子。 金蟾:“……” 这人……真是。 …… 金蟾在太医宣布姬时昱痊愈的那天就让人放了仙女和和尚。 并且顶着姬时昱不满的眼神去给他们送行。 “我这次真是冤枉他了。”仙女叹道。 金蟾一脸莫名。 仙女往周围看一眼,凑近了低声道:“那本命册上写他这一世是因为苦劝暴君向善,少造杀孽,惹人不耐烦让人活剐了,所以我一直看着他不让他那么啰嗦,结果有事出去两个月,回来就听说他被绑到了皇宫……” 所以才会气急败坏去冒险刺杀。 “不是因为这个吗?”金蟾问。 “不是,其实我一开始也有些奇怪,这里的楚皇根本算不上一个暴君,后来看到你,就明白了,说到底,劝人向善不如给人以善。” “那天晚上他向我解释,说楚皇找人把他带过去问些鬼神灵魂之事,他说不知道就被关起来了……你是不是露了什么马脚?” 金蟾:“……呵呵。” 简直全身都是马脚好不好,已经多到遮都懒得遮了。 那天解释石头的事的时候,他没深究,她还以为他不在意,没想到在这里等着。 她把遇到金蟾公主的事说了,仙女皱眉:“你们的契约行成依靠引魂锁,这东西再不济,对违约的鬼魂还是很有约束力的,你达成契约之前没让她摸一摸吗?” 金蟾:“……”感情是她忘了签劳务合同,一直在打白工。 仙女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也不能怨你,下次可记住,天下人千千万,何况鬼呢。” 她朝她告别。 金蟾问出了憋在心里的问题:“帝君有什么相貌特征么?几世轮回都不会改变的那种。” 仙女脸上浮现出警惕:“你要干嘛?” 金蟾赶紧摆手:“你不要误会,我什么想法都没有,但好歹是份工作不是,以后遇上了说不定还能帮上忙。何况你们现在感情这么好,也不用担心别人。” 仙女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等她的和尚,“哼”了一声:“什么感情好,他在天界臭屁得要死,对谁都爱答不理的,我不过就是趁着他没记忆过把干瘾罢了,毕竟机会难得……” “至于帮忙,你不用担心,他总会倒霉的莫名其妙,而且,引魂锁和司命天书会有感应,你遇到我,就知道谁是他了。” 第25章 仙女走了,而金蟾随后也听说了对方的整个作案经过。 她瞪大眼睛,指着面前的铜塑荷花:“在这上面跳舞?” 这一小池荷花,连池子带池子里的石头都是金灿灿的铜雕成,很是栩栩如生,但同样,花苞尖尖,花茎细细,在她眼中完全没有落脚的地方。 太监回道:“是的,刺客冒充舞姬,借着献舞时凌空而起的动作吹出藏在口里的细针,皇上虽避开要害,还是被扎中了肩膀,片刻就倒地不起了。” 这……这完全是个技术型的人才啊。 金蟾一直到姬时昱下朝后,还沉浸在震惊中,和他提起这件事。 他皱眉:“那个女人有古怪,她溜进宫的手段很拙劣,可以称得上漏洞百出,要不是有人帮她扫了尾巴,不可能不被发现。但是一身武艺加上毒术让人不能不忌惮,我手下第一大内高手都不可能把针吹得那么远。” 那是当然,这毕竟不是个武侠世界,仙女能那是因为人家有挂。 -- 第43页 但说起古怪……她也有古怪,只是没那么厉害的来历,人家可是神仙,就算受到世界法则压制没了仙术,也肯定留了本事傍身。 这样的人,如果不是她,哪怕对方后来交出解药解了毒,他也不会就那样简简单单放他们离开。 看看刘邦就知道了,跟着他的那几个,除了张良,又有哪个得了好下场?张良也是因为识趣,主动放弃权利主动留在京城做了个“留侯”,日日活在监视之下才保得一命。 这是最基本的帝王心术,对于上位者来说,有本事的人,不能为我所用,防着看着简直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尤其是这人还不是昔日部下而是刺客。 听说那个第五大人就对这件事很不满,事后甚至独自派出人想要截杀,被他给拦下了。 她之前没想到这一点,但他还是放他们走了,一句话也没有多问。 她拉着他的手向他保证:“你放心,他们不会再回来了,我怎么会拿你的命开玩笑。” “我自然是信阿姊的,”他笑了笑,反手握住她的手,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她的手指:“而且,这条命是阿姊的,阿姊若想要,拿去就是。” “说什么呢,”金蟾心中酸涩,她知道他心思敏感,又遭尽恶意,可能对什么都抱有一种消极态度。 但她就是见不得他这幅不把自己当回事的样子:“你的命是你自己的,这世上也不全是恶人。哪怕遇到了,别人对你好也好,不好也罢,你要首先对你自己好。” 姬时昱扭头看着外面的夕阳,没有说话。 …… 杜鹃从外面匆匆走进来,一脸愤愤:“娘娘,他们太过分了!” 她最近已经少有这么沉不住气的时候,金蟾饶有兴趣:“哦?谁呀?” “还能是谁,那帮大臣,他们说娘娘牝鸡司晨,要逼皇上废后,广纳贤女。”杜鹃说着抹起眼泪:“我们娘娘好歹是个公主,哪点比不上他们那些小姐。” 她官话说的不好,牝鸡司晨还是找人问的意思,一听差点气个仰倒。 金蟾:“……非酋的外甥女和h国第一首富的女儿你会选哪一个?” 杜鹃愣愣地抬起头,一脸茫然:“什么?什么飞什么球?” 金蟾摆摆手:“没什么,我说的非穷,非常穷的意思。” 她知道立自己当皇后很多人不满,说她的话肯定也不好听,但姬时昱从来没让人闹到她面前来。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外面对自己的说法,但……说她丑都行,牝鸡司晨……这从何说起?她敢保证她每天除了和那些来拜见的命妇聊聊天,什么朝政都没插手好不好。 “总要有证据吧,空口白牙诬赖人,我可不认账。”她道。 杜鹃一下子收住眼泪,脸红了(她们两个这肤色,脸红到一般程度可是很难看出来的)。她支支吾吾半晌才开口:“他们,他们说公主骑在皇上身上,是有不臣之心,想要取而代之。” 金蟾刚喝进嘴里的茶“噗”地一口喷了出来:“这有什么关联?不是……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等她被请来的喜燕嬷嬷科普一番,才知道,原来和慈禧觉得司机坐在前面是大不敬,让人跪着给别人开汽车一样,这里女人侍寝,必须老老实实在下面,且要“贤淑贞静,不失体统”。 好好奇,这种事,要怎么不失体统? 嬷嬷还神色严肃提醒她:“前敏妃就是因为侍寝时为了邀宠一时情急压在了顺康帝身上,惹得顺康帝大怒,娘娘可要注意些,别叫人拿住了把柄。” 金蟾:“……” 她不能理解。 晚上姬时昱回来,金蟾望着他:“我们收敛点?” 姬时昱挑眉,想也不想地拒绝:“不要,理他们干什么?一个个整日规矩挂在嘴边,争权夺利铲除异己的时候也不见得有多少礼义廉耻。” “但是我觉得很丢脸啊。”金蟾捂脸:“这种事,怎么好意思宣之于口?还让人传的到处都是……” 他过来拥着她靠坐在软榻上,随手翻开一本书:“殿里伺候的人都是我亲自挑的,嘴很紧,我们……的时候,那些人也赶远了,估计是那天在御花园偏殿让人看了去。等我把人清理了,阿姊不用担心。” 金蟾叹气:“很辛苦吧。” 这种鸡毛蒜皮的事都能拿出来当理由说,可见平日里没少闹腾。 泼天的富贵,谁不想分一杯羹。 “辛苦?”姬时昱反问一句:“你信不信,只要明天我说一声,刘王两家只能有一个女人入宫,最后这两家适龄女都得出事?只要有所求,就有弱点。这次我一次性解决了,也省的有人来闹你。” 果然后来一直到她生产,再没听到过这种消息。 …… 为了防止自己难产一命归天,金蟾做足了准备——没办法,她放心不下这小混/蛋,谁知道她挂了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于是每天坚持散步,合理膳食,运用一切前世在医院里学到的知识(可惜妇产科是单独的病房,不然她能知道的更多)来确保自己可以从鬼门关。 她曾经尝试着和太医提了提剖腹产,然而对方先是一脸疑惑,接着从惊恐万分到跪地求饶再道满嘴“臣万万不敢”。 她就放弃了,也是,不说术后修复的问题,孩子在哪儿,肚皮的厚度,没有系统的知识和一遍遍的练习,都是难以把控的。 -- 第44页 仵作估计知道的多点,但能不能成功另说,她要是真喊一个来,估计先得把小宝吓坏了。 她摆摆手:“下去吧,皇上问起来,就说是请平安脉,别说我说了什么。” 太医连连应是。 生的时候没保障,金蟾就只能在平时下功夫,好在她体质好,一直到生产那天都没有什么异常。 胎位很正,她跟着产婆的指挥用力,疼,但是可以忍,而且她觉得自己还十分有力气。 然而等她调整呼吸准备再一次用力时,却突然发现自己突然站在了身体外头。 金蟾:“(⊙o⊙)” Wtf! 她看着下面突然就没了呼吸的自己,简直要爆粗口了。 产婆们也被这一瞬间的变故弄蒙了,不明白刚才还好好的人怎么突然就没气儿了,等反应过来,惊叫一声跌跌撞撞冲出门去,跪在受在门外的姬时昱脚边,牙齿打颤不能言语。 姬时昱在听到惊叫那一刻就不顾众人反对闯了进来。 看着床上毫无生气的人时,先是不敢置信地踉跄了这后退了两步,接着又突然清醒似地跌跌撞撞扑过来,把满身血污的她搂在怀里。 “阿姊,”他吻着她,在她耳边呼唤:“阿姊你回来,不要丢下我……” 他抬起头,眼中满是迷茫,眼泪一颗颗滚下来。 除了他小时候尿床那一次,这是金蟾第一次看到他哭…… 她难受得不行,急切想往身体里躺,然而总有一股力量把她往外推。 “你不是神器吗?你显显灵啊!”她气的跳脚,一把拽气脖子上的锁,死命摇晃起来:“生个孩子而已,这都扛不住算什么神器啊!啊!?” 然而毫无反应,就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旁边传来熟悉的的声音:“你晃它也没用。” 仙女! 金蟾几乎要喜极而泣,一把扑过去:“仙女,救命啊!” 仙女此刻已经是半透明状态,飘在她身边:“突然想起你没签契约,联系不够紧估计过不了生产这一关,就算了时间回来,还好赶上了。时间不多,速去!” 说着一巴掌拍下去。 金蟾一个眨眼,熟悉的疼痛袭来,她大叫一声,咬牙用力,终于把孩子生了出来。 产婆没想到短短时间内自己峰回路转死里逃生。慌忙想要上前处理婴儿。姬时昱却把人挥开,扑在她身上谁也不让靠近。 “阿姊,阿姊……” 金蟾摸了摸他湿漉漉的脸:“我回来了啊,不要怕,我回来了,说了不离开你,无论怎样我都会回来的。” …… 门外锣鼓喧天,女子推开门问到:“大娘,出什么事儿了吗?” “喜事,”大娘脸上满是喜意:“皇后娘娘生下太子,皇上大赦天下,减税三年呢。” 女子止不住后退两步,呢喃:“居然一出生就封了太子吗?” 大娘没听清她说什么,也没理会,急匆匆回家报告这个好消息去了。 柳梦紫站在原地,突然止不住笑起来,越笑越响,直到笑得直不起腰来,妄她曾经心比天高,认为自己于那个人是不同的。 现在才明白,他叫的从来都是“阿姊”不是“阿紫”。 可笑她撺掇二叔做的那些事情,妄图凭借宠爱一步登天留名史册。哪怕到了后来也心存侥幸…… 院子里响起婴儿的哭声,她收了情绪转身回到屋里。柳家倒了,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 第26章 旁边人有了动静,金蟾迷迷糊糊,揽着人的后背拍了拍,感觉到他安静了,才又睡了过去。 这是最近的常态。 自那件事后,姬时昱有一段时间很不正常,做事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抬头,确定她在不在身边,一旦视线内触不到她,就会焦虑地到处寻找。 她坐月子也不愿分房。 金蟾知道他害怕,明明比任何人都强大,却总是没有安全感。 安全感这个词,她第一次听说是在十岁左右。 她并不是一直待在病房里的,过年的时候,母亲会有时间,带着她和弟弟到亲戚家做客。 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聊天打牌然后吃饭,久违的烟火气让她陌生又迷恋。 有一年有个年轻媳妇生了孩子,小婴儿一放下就哭闹,孩子的母亲就一直抱着,吃个饭也不得安生。 “你这样会惯坏的,养成习惯磨起人来可有你受的,不如放床上,让他哭一会儿就不哭了。”有人劝道。 小媳妇摇摇头:“这孩子敏感,来了生地方害怕,得让我抱着才有安全感。” 旁人不以为然,只认为她惯孩子,金蟾甚至听到她们私下议论,说慈母多败儿,年轻媳妇不知轻重,好好的孩子,就要这样被养成个混世魔王。 她那时候小,对养孩子没甚心得也没什么兴趣,但奈何记性好,就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后来那孩子长大,被带来看过她,混世不混世不知道,清清秀秀的一个小少年,跟在家长后面,有些羞涩地叫她:“表姑姑。” 那时候她就知道,世间孩子多有不同,不能一概而论之。 那些顽皮实在,离了家长就仿佛放飞自我,什么事都敢做,什么祸都敢闯,还把说教当成耳旁风的,非打一打不能长记性。 而那些天性敏感羞怯,蜗牛一样半天伸不出脑袋的,则要以安抚鼓励为主。 -- 第45页 从姬时昱小时候的表现来看,他明显属于后者,但没有人像那个年轻的母亲那样抱着他不放手。 而她误打误撞,成了那个给他安全感的壳。 他的强大改变不了内心是个羞怯温柔的蜗牛的事实,因此哪怕已经长大,哪怕不再需要,也依然眷恋,千方百计找回来背在身上。 并且时时担心哪天壳要碎掉了。 金蟾明白,所以没有任何不耐烦,一开始口头安抚两遍不管用后,就在一旁安静陪着。 她哄着他宠着他,这两月才好些了,就是晚上睡觉偶尔挣动一下,但是拍一拍就不会醒。 …… 受到刺/激的姬时昱父爱发育迟缓,虽然对外没有表现出来,但私下见到儿子总是紧紧抿着唇。 金蟾哄着大的还要哄着小的,还好有奶娘,不然估计要忙不过来。 她之前一直担心生个像她的女儿,那估计在大楚会不得喜爱。毕竟这里以皮肤白皙,弱柳扶风为美,哪怕是公主也不能强迫别人别人娶不是。 而且女子在古代也太辛苦。 好在是个小子,脸蛋长开后还挺像他爹,就是被她中和了一下,没那么妖孽了,好看的很普通。 她在那之后再没怀孕,不知道是伤了身体,还是姬时昱动了什么手脚,她也没问。 大楚的太子殿下被他父亲取名为姬珲。 姬时昱在孩子一岁半时才开始疼入心里,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但自古养孩子就没有省心的,金蟾一直担心,古代幼童本来夭折率就很高,他们又只有这么一个,明里暗里不知多少人盯着。 她知道坊间有传言说皇后生孩子时难产了,九死一生捡回一条命,以后再不能有孕。 这就给人很大的想象空间。 只要他们能抓住一丝机会,逼皇帝纳妃也好过继也好,都不是不可能。 所以小家伙生存环境其实充满险恶。 但他们不能陪着他一辈子,若习惯为他挡去所有风霜刀剑,等他们离去后他就只能任人鱼肉。 因此在如何教育这个特殊下一代的问题上,金蟾一直犹豫不决,即怕他受伤生病一命呜呼,又怕护得太近养的太娇经不起风雨。 “皇帝的孩子真难教,”她叹气:“生多了手足相残,生一个目标太大,一不小心长歪,还要害了一个国家。” 别人家孩子不成器顶多啃老,他们家孩子不成器就得没命。 “操心那么多做什么?”姬时昱就没这个担心,每天按部就班,该吃吃该喝喝,该监督功课监督功课,万事不愁的样子:“有我呢,不会让他差到哪儿去。” 金蟾觉得他想的太简单,没想到他行事还很有些章法。她观察了一阵,觉得他对待孩子的方式,非常像狼。 护崽,但不溺爱。 狼在幼崽还小时,就会带它们捕猎,让它们去撕咬挣扎的猎物。但同样,不许别人靠近。 姬时昱对姬珲要求严格,但挡住了外面的所有恶意。 大楚皇族世家里的娇贵小孩子不到两岁是不会下地的,五岁没断奶比比皆是。 金蟾已经无数次面对奶娘欲言又止的眼神。 但是无论她强制姬珲小朋友断奶也好,把他放在地毯上爬来爬去也好,小朋友的亲爹都不置一词。 “你不觉得我虐待你儿子吗?”她问。 姬时昱想了想,道:“皇兄几个,皆不如我。” 金蟾知道他想表达什么意思。 她以前放他漫山遍野的跑,除了盯着他出汗要赶紧擦干免得着凉外,非健康和原则性的问题并不多加干涉,生怕束缚了天性。 而那些长在皇城精心教养规矩极佳的皇子,被他秒得渣都不剩。 所以他一点都不觉得她的教育方式有问题。 “那主要是你自己聪明,我这样,养普通孩子还行,”她把姬珲小朋友从地上拎起来,拍了拍他衣服上的灰,换来一阵“呵呵”傻笑:“剩下的就得你教了,你放心,不该插手的我绝不多插手。” …… 娘不护着,爹又变态,姬珲小朋友的童年可谓水深火热。 最严重的那一次,他吃饭吃着吃着突然浑身抽搐倒在地上。 他爹慢悠悠放下勺子叫了太医,然后蹲在他面前告诉他,从今以后不会帮他挡外面下进来的□□。如果他不小心完蛋了,他就和他娘再生一个。 他逼不得已只能在还未痊愈时就拖着病体自己去查下毒的人,费了一番功夫后得来的结果让他很是伤心——幕后主使暂且不论,经手的是他最喜欢的小太监,小李子公公的徒孙。 “我以为……我以为……”他抖着唇,李公公是父亲的人,他以为他们是绝对忠心的,他的人怎么会害他? 他的父皇坐在御案后面,慢条斯理地道:“没什么人是绝对可信的,利字当头,什么人和什么心思你得了然于胸,才能算在他们前头。” 姬珲浑身发冷:“父皇不可信吗?母后也不可信吗?您呢?您谁也不信吗?” 姬时昱挑挑眉:“我和你母后不会害你,但也不会一直护着你。至于我信任的人,唯你母后一人而已。” 姬珲心中回暖:“因为母亲是你的妻子吗?所以她不会背叛您,那我以后也可以……” 姬时昱挑眉:“那些人怎么能和你母后比?何况能力不佳,便是找到了也保不住,还不如没有遇到的好。” -- 第46页 “你也不用就此疑神疑鬼,人在想什么,哪怕极力隐藏,一言一行也会透出端倪。你从这件事开始,仔细观察,看看小李子知不知情。” 姬珲愣愣点头。 …… 这事哪怕瞒着金蟾,姬珲一连几日神思不属她怎么会察觉不到? “你又对他下了什么重手?” 姬时昱看她已经看出来了,就老实交代,末了安慰:“原是下的能封喉的du,我找人把药换了,顶多吃点苦头,也好让他长长记性。” “我知道你是为他好。”金蟾叹气,帮他脱下外衫。 这儿子如同她曾经期望姬时昱的那样长成了一个阳光小男孩。 不能说不聪明,但到底经历的坎坷不够多,还带着世界都是美好的的天真。 “再大一些让他到民间看看吧,不要将来何不食肉糜就好了。” …… 姬珲没有辜负父母的期望。他不如他的父亲那样惊才绝艳,但足够努力,起码能收服第五朝玥,让他心甘情愿辅佐在侧。 和他的父亲不一样的是,他是真的生性仁厚,心怀百姓。 而作为活靶子压力也在娶了太子妃后有所缓解。 因为太子妃很有本事。 金蟾都不知道姬珲是怎么和博果尔的女儿看对眼的。 博果尔的部落,王女比王子地位高,这位扎着一头小辫子的王太女和她父亲一样,玩儿得一手好蛇。 跟着博果尔来拜访的时候露了一手,就俘虏了小太子的芳心,往来频繁。 她私下以为,是因为他们没有给他足够的安全感,所以他才看不上那些一步三喘的世家女,要找个能打的保护他。 而且太子妃很能生,在第三个皇孙出生后,已经很少有人再打着弄死太子的主意了。 皇帝还年轻,太子没了还可以培养皇孙,全部弄死难度太大,不划算不划算。 …… 金蟾没想到她会走在姬时昱前面。 “本来想晚你一天的,”她笑,喃喃道:“我不放心你啊,小宝,我不放心你……” 姬时昱一言不发紧紧握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金蟾感觉手上有湿意,心中涩然,他这一生的眼泪,都是为她而流。 她觉得时间要到了,突然反握住他的手,轻声道:“我……爱你。” 不是姐姐对弟弟,而是真的爱上了你。在相伴一世,不离不弃之后,真的爱上了你。 世人总是先有爱情才图白首,而她多么冷静,只有白首之后,才会爱上一个人。 可她已是强弩之末,不知道他听到了没有。 陷入黑暗之前,金蟾想起一个自己很喜欢的伟人对妻子写的一句话:“我这一生都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唯独对你,愿有来生。” 愿有来生,再见,小宝。 元封三十九年,佳禧皇后逝,帝传位太子,与后同葬于皇陵。 第27章 “我只是,太寂寞了……”女鬼流下两行清泪。 “我也好寂寞啊。”金蟾叹息。 两只鬼对坐,无语凝噎。 女鬼拉着她的手:“请一定,要帮帮我!” …… 金蟾晕乎乎的,整个人头重脚轻,看什么东西都在晃。 一声轻笑从上方传来,她晕乎乎的抬头一看,只隐约看到一个人形,白花花的。 接着这个白花花的人靠近,摸了摸她的锁骨,嘴里赞叹:“真是个妙人。” 妙人? 妙人!!! 陌生的声音,明清话本里大官人与小妾调笑的台词—— 哪怕她此刻头脑不甚清醒,眼前是什么情况也不言而喻。 她浑身软如棉花,狠心咬了一口舌尖,让神智有了片刻回归,侧身就想要爬出男人的掌控范围,却在半途被拉了回来。 男人在她胸前啃了两下:“跑什么?sao货。” 这私密的动作和极具侮辱性的词汇让她瞬间红了眼眶。她被捧在手心里太久了,哪怕是姬时昱,在情动之极时也只会紧紧搂着她,一遍一遍喊“阿姊”,行动间满是珍惜。 她何曾受过这种侮辱?这又是哪里来的混/蛋? 金蟾面色潮红,喘息着道:“我不愿意,你这样是犯法的,我要去告你!” 男人笑了:“你去告啊,不说法院受不受理,这是我订的房间,我的床,也是你主动答应和我吃饭的,我有的是方法让罪名不成立。” 明显有恃无恐。 金蟾知道男人说的是事实,每年电视上报纸上的这种案件还少吗?其中又有多少人讨回公道了? 但她不愿意就这么束手就擒,眼角的余光望见床头的杯子,她咬牙扑过去…… …… 金蟾踉踉跄跄跑在走廊里,前面有一个准备进房间的时尚女郎,拐角处出来一个推着清洁车的阿姨。 身后响起脚步声,男人追上来了! 她心脏狂跳,瞬间做出了选择,跑过去一把抓住女郎的手:“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她现在发丝凌乱,几近赤/裸,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 女人上下扫了她一眼,推开门把她带进房里。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金蟾靠着门喘气,浑身脱力慢慢滑落在地上。 女人沉默着打开衣柜,拿出一件浴袍扔给她:“这里躲不了多久,酒店的人发现也不会管的,你一会儿找到机会赶紧走吧,住在这一层的大都是外地来生意人,顶多有点小钱,出去就安全了。” -- 第47页 金蟾接过浴袍穿在身上,哽咽道:“谢谢,谢谢你。” 女人抿着唇没有说话。 …… 金蟾一路东躲西藏好不容易出了酒店,披着浴袍一身狼狈的形象引来无数行人的侧目和指指点点,她毫不理会,埋头飞快走到附近人比较多的一条街上。 她的钱包衣服全落在那个房间不敢去拿,手机紧紧攥着着女人借给她的一百块钱站在路口等车。 一起等车的有几个人,皆暗自打量着她,时不时跟伙伴咬咬耳朵。 金蟾穿着酒店的一次性拖鞋,感受着那些若有似无的目光,垂头不语。 前后有两辆出租车停靠,她没有没有上前,等看到第三辆是个中年女司机时,才飞快挤进去。 司机师傅一看到她这样子就问:“遇到事儿了?用不用去警察局?” “不用,送我到柿园新村xx小区就好。”她红着眼眶理了理头发,报出了记忆里的地址。 师傅发动车子,提醒道:“小姑娘出门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现在外面那些男人,坏着呢。” 金蟾点点头:“嗯。” …… 原身住在一处环境很不错的小区里,因为钥匙也落在酒店,金蟾就找了物业。 开门的时候,遇到了对门的邻居,一个很长得很温婉的女人,打扮的光鲜亮丽正准备出门,看见她的样子,不屑地嗤笑了一声,怕脏了自己的眼似地扭过头去。 金蟾扣了扣手指,没有理会。 等送走物业,她把门反锁,飞快冲进浴室,打开喷头。 当温热的水流洒在身上时,她才忍不住蹲下身,捧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些人会羞愤自尽,因为没有人会受得了这种乍然而来的侮辱。 她做皇后太久了,丈夫爱重,儿子孝顺,一觉醒来却落入这种境地,思念和落差简直要将她击垮。 她哭了很久,直到双腿酸痛,眼睛肿得睁不开才扶着墙站起来,拿起毛巾擦干了自己。 她躺在床上,强撑着的精神松懈下来,头有些晕,口腔里一股铁锈味,舌头动了动,很疼,是那时候为了强迫自己清醒咬的伤口,还在渗血,她也没管,闭着眼睛思考当前的处境。 她是在殡仪馆找到这具身体的,死相惨烈,听说是跳楼,按理说这样的损坏程度即使是引魂锁也修复不了。 但它亮了,因为上一世的金蟾公主得了造化,拥有穿越时空的能力,后来她强行违约魂魄受创,被引魂锁剥夺了这种能力。 这让金蟾从此可以在达成协议后,回到鬼魂心灵波动最大的时间点上,而这些时间点,一般都是不幸的开始。 但她们都是普通的魂魄,无法通过法力把自己的记忆给她,附身时的身体是几岁,记忆就到几岁,剩下的发展只能通过女鬼口述。 在这个叫做金妍的女鬼的口中,她家境贫寒,大学毕业后和一个外地来的有钱男人相爱,两人相恋半年,她意外怀孕想和男人结婚,但男人却腻了,要分手。 她大吵大闹,对方却在逼她打掉孩子后直接消失。 要不是三个月后一次黑客事件导致几家公司资料大规模泄露,她估计永远也不会知道,他是b市一个大公司的项目负责人,早有心爱的妻子,来s市只是出差,而她,不过是旅途中的一段艳遇,一次消遣。 她找上门去想要讨个说法,却被冷嘲热讽,并且狠厉威胁。 未婚先孕,周围邻居亲戚异样的眼神已经让她濒临奔溃,男人毫不留情的嘲讽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金妍觉得人生无望,没脸见人,扭头就跳楼自尽了。 “我一开始不想的,如果他一开始说清楚,我根本不会跟他在一起……” 女鬼捂着脸哭道: “我实在是太寂寞了,我忍受不了孤单,在学校里哪一天不是呼朋引伴?可一毕业什么都变了。” “那些曾经的朋友……都去了世界各地,大家都有了新的圈子、新的生活,都在忙。我一个人,背负着家里的期待,社会的压力,快要喘不过气来。” “这个时候,有一个人追在身后陪伴,我的心突然就塌了。因为我想要有这么一个人,可以拥抱、接吻,可以在睁眼的瞬间在晨曦中也看到,可以夜晚相拥而眠,下班了不再茫然约谁、去哪?我想要有这么一个人,让我的生活不再茫然无依。” “但如果他说他有老婆,我绝对,绝对不会再和他有任何交集……” “可他什么都不说,一步一步设下陷阱,用混合的甜酒把我灌醉……” “我后来才知道,他有老婆,他爱他老婆,但他老婆身体不好,承受不起……他就在外面找女人发泄……” “我只是,一个用来发泄的女人……” “可是凭什么啊?哪怕我曾经浮躁,有过投机取巧的心思,想要一个可以依靠的男友,也从没想过那样……和一个有老婆的男人,所以凭什么?凭什么就是我?” “你帮帮我,不要让我活的那么可笑,让他受到惩罚,他骗的人肯定不止我一个,你帮帮我。” …… 金蟾呼出一口气,经过这么长时间,她的心绪已经差不多平复了下来。 这就是一个情场老油条诱骗刚出社会单纯女孩的故事。 -- 第48页 先展示自己的魅力,让生活受挫孤单拼搏的女孩心动,产生依靠的心思,等时机成熟一举拿下,后来就是半推半就,顺水推舟,最后玩够了潇洒抽身,留下女孩在原地痛苦半生。 而她回到原身被灌醉失/身的那一晚,还好她这么多年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没忘,跑的快。 金蟾揉揉额头,好好生活好说,对方要不要求她都会做到。但是惩罚那个渣男? 她在脑海中搜索曾经虐渣小说的套路(没办法她经历有限,就看的书多),希望能找到一些经验,看看有没有现在这种情况能用的。 经典方法一,和对方虚与委蛇,让他爱上你,为了你放弃一切后再狠狠抛弃。 听起来很爽,她想了想实施的可能性,发现好像用不了—— 活了两辈子,她的心眼涨幅微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也没有师从妲己,变得魅惑众生。 而且且不说玩不玩得过,她实在忍不下恶心去对一个妄图诱拐自己的人/渣笑脸相迎,怕会忍不住一榔头敲下去。 方法二,成为一个霸总,什么事走在他的前面,用实力将他打压成丧家之犬,永世不得翻身。 这方法很不错,金蟾眼睛亮了亮,振奋了一些,忍着头晕爬起来找出原主的专业书翻了翻——土木工程专业,有些看不懂。 当老板的第一步是干什么来着?嗯,找出自己的优势,要么有资金,要么有专长。 她什么都没有,但是不急,她还年轻,还有的是时间,就从现在开始,她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看下去。 但是估计酒精还没有消退的缘故,看着看着,眼前的字符仿佛旋转了起来,成了一坨蚊香,金蟾头一歪,倒在了枕头上。 …… 卫楚从卫生间出来,看了看手机,两个未接视频,一个是老婆的,一个是哥们儿的。 老婆的不方便接,不然没办法解释头上的伤,于是回了个消息。 哥们儿的直接回拨过去,对方一看到他的模样,乐了:“吃瘪了?” 他们都清楚卫/楚的口味,勾搭清纯简单的女人,最好是c女,将她们勾了用混搭酒精灌醉,抹了药自己爽一个晚上…… 按他的条件,加上那些女人浅薄的脑子,成功的概率非常高,有的还可以长期发展,死心塌地。 卫楚点点头,大方承认:“是啊,难得挺合眼缘的,脸蛋身材都是极品,本来都要上手了,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跟鬼上身似得,凶得很。” “酒喝少了?”对方问。 “不少。”卫楚想了想:“带回来的时候都快没意识了,扒了衣服才醒的。” “那你准备怎么办?换一个?” “再看看吧,这种不容易遇到,我要在这边呆半年,不愁没机会。” 第28章 “叮咚”一声提示音响起,金蟾掏出手机看了看,是一条银行的催债短信: “金x女士您好,您xx年7月8日在我行办理的贷款……请在规定日期内归还。” 她把消息记录往上翻了翻,翻到前几天,发件人标注为“妈妈”的一条: “贷款的问题你自己解决,我们不会再给你打钱了。” “唉~”长长叹了口气,她把手机揣回口袋。 原主的叙述有误,她的家境在金蟾眼里只能算一般,远远够不到贫寒,起码可以衣食无忧地把两个女儿供到大学。 并且虽然父母都只是工薪阶层,但家里人在经济上却不曾亏待于她,每个月都有固定生活费。 这让她有了更多的金钱用来保养自己——高端的护肤品,漂亮得体的衣物,精致的配饰,不算奢侈品,却也花销不小。 毕竟美人也是要保养的么,总之大学明月清风,呼朋引伴,过得好不惬意。 但即将毕业,现实的窘境就将她打回原形——家人不再提供银钱,包括帮她还她的助学贷款。 毕竟家里还有一个即将上大学的妹妹要养。 她当初临近毕业的时候幸运地找到一家一线城市公司实习,吃住安顿什么的花了很大一笔钱,其中一大半都是问别人借的。 当然工资也很丰厚,她还了之后还是能过上小资生活。但她嫌工作辛苦,头脑发热辞了实习公司,回到学校呆了两个多月,还策划了一个烧钱的毕业旅行,想要纪念青春。 一来二去,她的钱就见了底。 但她并不懂得节省,反而真正毕业后,先找的房子,一次性付了半年房租。房子环境很好,于是房租也不便宜。 新工作不尽如人意,她领着低得可怜的工资,借了一屁/股外债,生活渐渐变得入不敷出…… 于是便可怜了金蟾,霸总的梦还遥不可及,就要被如何尽快还债这个问题烧坏了脑袋。 “不急,我不急。”她一边抓着扶手,一边拿手机浏览招聘信息,希望可以换个工资高一点的工作。 起码能让她先把那已经透支到底的花呗还掉(T_T)。 这两天她已经尝试投了好几份简历,土木工程相关的不相关的都有。 但都石沉大海,毕竟校招个社招是不一样的,只有校招会要实习生,而社招就很讲究工作经验了。 除此之外还有个很大的问题——看一场关于土木工程的电影会不会变成相关的专业人士? 金蟾亲身验证了这个答案,不能(T_T)。 -- 第49页 她将原身那些褪色不少的记忆翻出来,翻来覆去看了n遍,也只是比门外汉知道的多一点。 但绝对无法上手设计,她本来就没这方面的天赋,加上原主浑水摸鱼,常年中游游荡,知识点考完基本也都还给了老师,金蟾也就没办法点亮技能。 只能靠自己磕磕巴巴地从头学起。 她想着如果幸运的话,她或许可以应聘成为一个设计师的助理,跟着人家巩固两年再说。 …… 后面几站人渐渐少了,金蟾得到一个座位。刹车的时候,有东西掉到她的脚边,她弯腰捡起来,下意识看了一眼,是一本小说。 《天才萌宝:总裁的一/夜/情人》:一夜荒唐,她落荒而逃,多年后她已是传奇珠宝设计师,带着天才儿子强势归来…… 金蟾:“……” 这种书她不是没看过,个人爱好而已,有人喜欢这种消遣无可厚非,要是以前她绝对不会多说一句废话,但是现在……她把书递还给女孩儿,认真地看着她: “不要相信这个,大多数419的女孩醒来,旁边的都不是总裁。大部分的孩子在基因和教育的限制下,也长不成天才。” 原身已经用生命验证了这个事实,一个项目负责人而已,就已经不把这些她们这些涉世未深心有幻想的女孩子看在眼里,真正的资本家呢,在他们眼里她们又是什么? 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会知道,一觉醒来旁边有一个陌生男人,尤其是像那天那种男人有多恐怖。 女孩夺过书,翻了个白眼:“神经病。” 金蟾抿了抿唇,没有再说话。 …… 女人醒来的时候,只觉头昏脑涨,身体酸痛,喉咙嘶哑难受。她睁开浮肿的眼皮,看清周围陌生的环境时,顿时浑身僵硬…… 她踉跄着下地,捡起地上的衣服套上,狼狈地逃离现场。 脚步声远去,床上的男人紧跟着就睁开眼睛,眼底一片清明。 卫楚起床下地,去洗手间冲了个澡,哼着愉悦的曲子打理着自己,其间还接了几个电话,语言、神态、举止,仿似完全忘了昨晚是他将一个女人灌醉用药,第二天还不理不睬的让她偷偷摸摸起来狼狈逃离。 手机响了起来,哥们儿的短信: “昨晚爽了?” “还行,比不上上次那个,穿着衣服的时候看着不错,衣服一脱胸小腰粗的,一看就是平时坐着不运动的,平庸之极。” “呦,还没死心呢。”对方吹了个口哨。 “不用死心,这种女人,浮躁,心存侥幸。不管成没成事后当即发个短信一般都不会回复。先晾着她几天,再给她打电话时就愿意出来了,不管怎样,都要说清楚不是?而这个时候,就看我如何行事了。” 说着看了一眼手机,快到时间了,想必对方一定会接电话并且愿意吃顿饭了吧?对此,他可谓经验丰富。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电话,却提示对方正在通话中,隔了段时间再打,依然是正在通话中,他就明白自己是被拉黑了。 呦,还挺沉得住气啊。他眼里带着一丝兴味。那就再等几天。 …… 金蟾不知道自己还被人惦记着,这两天她忙着适应生活,在自己没有能力打败人/渣之前,也不准备以卵击石或者与虎谋皮。 所以压根没想过和他再有交集。 她在等公寓电梯的时候,又遇到了对门的女人。 因为时间凑巧,她们这两天几乎天天碰面,金蟾已经基本摸清对方的行动规律——她每天晚上八点就会离开,第二天早上上午再过来,有时候是中午。 金蟾有几次在女人关门的时候,看到屋里堪比狗窝的拥挤凌乱的摆设,和一个一闪而逝的身影,从身高来看,应该是个男人,很瘦。 但是从没见过他出门,也没见过正脸。 今天女人依旧很光鲜亮丽,只不过提着一个行李箱,一副要远行的样子。 “你要出远门了吗?”金蟾问。 女人听不见似的,扶着行李箱目视前方,头都没偏一下。 金蟾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你家里那位先生好像不管事,所以你能在走之前把门口的垃圾清理一下吗?走廊都已经没出下脚了,还很臭。” 这个问题她早就想说了,对面的垃圾不知多久没倒过,一袋一袋用透明的垃圾袋兜着,全靠墙堆在那里,俨然已成了一个小型垃圾场。 找房东和物业没用,她们两家住在走廊最里面,别人家也不管,就苦了金蟾,大夏天的,每次开门都得小心翼翼,免得把扑面而来的苍蝇吸进鼻孔里。 女人撇头看了她一眼,大约对她那天的形象影响深刻,已经在心里对她有了判定,不管金蟾怎么解释都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这次也不例外,不阴不阳冷嗤一声,推着行李箱,踩着小高跟身姿摇曳地走了。 金蟾憋气,终于在三天后的傍晚忍不住了,绕过那些垃圾——大部分都是一些泡面盒子和吃剩的外卖,还有带血的卫生巾,都半个月了,几乎每天都有,什么样的人天天来大姨妈?不会贫血吗? 她敲响了对面的房门:“先生,先生,你在家吗?” “砰砰砰”“先生?先生!” …… 在金蟾手都要拍红了的时候,门终于开了,一个长发披肩的美人扶着门框,低头沉默地看着她。 -- 第50页 这真的是个美人,皮肤白皙,眉目隽秀,如果不是他的头发太久没洗都打结了的话,估计会更赏心悦目一点。 “先生,你可以把你们门口的垃圾倒了吗?都快涌进我家了,这很影响生活体验。垃圾站也不远,就在楼下……”金蟾尽量用和蔼的语气。 对方依旧沉默地盯着她,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就在金蟾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有更力地劝说的时候,眼睛一闭,一言不发朝她倒了过来。 金蟾:“Σ(っ°Д °;)っ!!!” 这是要碰瓷么?她只是让倒个垃圾而已呀,又没有发动人参公鸡。 “你倒了我也没钱给你的……更不会帮你倒垃圾……” 金蟾憋着气使劲儿用胳膊支撑着歪过来的身体,想把他推开,但触手的温度却让她发现不对劲。 她曾经在医院呆得太久了,基本久病成医。 她手忙脚乱地架着人后退几步,喘了口气,勉强稳住身形,一手从口袋摸索出手机拨打了急救电话。 …… 医院病房。 “你是他家属?怎么照顾他的?都病成这样才送来医院,差点都没命了知不知道?”老医生愤怒拍桌。 “我不是……”她想要解释。 “他这样的体质根本就不能吃辣,你天天喂的什么?” “泡面……”金蟾想了想门外头的垃圾,语气虚弱。 “泡面怎么能当饭吃?怪不得营养不良,小夫妻在外头打拼要相互照顾,别等人熬坏了才知道后悔,好好的人永远不知道珍惜。” 金蟾:“……”她已不想再说话。 “急性阑尾炎,要动手术,上火严重发了痔疮,以后饮食要清淡一点,不要天天点外卖,那些商家食物不新鲜了最喜欢用辣椒盖味儿。”医生一边说一边龙飞凤舞地开着单据。 金蟾:“……” 她终于明白那堆卫生巾的来源了,那位女士不仅用泡面和外卖打发她的先生,把人吃坏了还不带来看病,反而给人买了一箱洁婷…… “痔疮需要动手术吗?”她问,她知道这分很多种。 “不用,他这种就是饮食不当引起的,给你开两支药膏回去抹上,以后吃清淡点就好了。” 手术的钱可以先拖着等人醒来,有些钱却是要先垫上的。 金蟾拿着一堆单据站在医院走廊里,摸着空荡荡的口袋,未语泪先流。 她拿出手机,拨通电话号码,期期艾艾地开口:“妈妈,借我点钱行吗?” 第29章 “我说过不会再给你生活费。”电话那边的金母冷硬开口。 金蟾有些窘迫,这是她第一次直面啃老的尴尬,十分之让人心虚气短。 “不是生活费,是有急用,有人生病了……”她慌忙解释,把事情简单叙述了一遍,末了补充:“算借的,我以后,不,等他醒来就会还你。” “真的?”金母有些怀疑:“他生病那他家人怎么不管?轮到你来管?你不会骗我的吧?” “没有骗你,之前没有往来,他的家人现在联系不上,醒来就会还了。” 金母还是答应借钱,末了不放心嘱咐道:“你才出社会要小心,这年头人私心重,小心他不认账。” “不会的不会的,就住对面呢,要起来很方便的。”金蟾连连保证。 对方如果敢赖账,她一定会把那些垃圾全扔到他家里去,毕竟她现在已负债累累,要是还被骗钱太不人道了。 等支付宝提示一万元金额到账,她才松口气,鼻头有些酸涩,不管怎么样,遇到事第一个伸出手的,还是父母。 她匆匆去把一些不能拖的钱交了,就守在手术室外面。 本来作为一个“见义勇为”的好心人,把人送到医院联系上家属就能功成身退了。 她还有一堆工作,从公司带回来的,职场新人总是忙碌又劳累。但她不准备把它们留到明天——她计划趁周末出去找找兼职,毕竟如今这么穷(T_T),能挣一点是一点。 但刚才她怎么问他家里人电话号码他都一声不吭,闭眼抿唇很痛苦的样子,她就不好再问。 又不能把人就这么丢在医院,只能留下,想着等着人醒或者有人来,她交接一下就走,好在阑尾炎手术也没有多长时间。 …… 将近两个小时后,手术室的灯灭了。金蟾连忙迎上去。 主刀的是个年轻医生,跟着推车出来,看到她的时候,眼神怪异,带些许调侃。然后嘱咐道:“麻药没过,看着他两个小时内不要让他睡觉,防止呼吸道梗阻。” 金蟾被他那一眼看的有些莫名其妙,却还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跟男朋友感情挺好的吧?”他突然问了一句毫不相关的话,口罩上方的眼睛露出一丝八卦。 又来,这年头都不允许陌生人做好事了么? “他不是我男朋友,我就是路见不平。”金蟾弟n次重申。 医生有些意外:“刚才在里面,我们问他的时候他点了下头。我们都以为……不好意思啊。” “没事,”金蟾摆摆手,没放在心上:“肯定是疼得神志不清了。” 她走进病房,男人躺在床上,估计是麻药没过的缘故,眼神有些迷蒙,听到动静扭头,静静地看着她,居然有种很乖巧的感觉。 金蟾走过去帮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露出的肩膀。她知道手术是要全脱/光的,能行动的时候才会换上病号服。 -- 第51页 但这就不管她的事了。 “先生,你的手机带了吗?”她斟酌着开口:“接下来至少还要住院三四天,你得有人照顾,我可以帮你联系家人。” 男人依然软绵绵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又是这样!她从头到尾就没听他开过口。 金蟾无语:“先生,你知道,我目前很穷,如果你的家人不来支付医药费,我们大概一会儿就要被赶出去了。” 她那一万块钱连手术费都不够。 他这下终于有了反应,扭头伸出一直手臂挣扎着要去够床头的什么东西。 吓得金蟾一把把他按住,把他的胳膊塞回被子:“不要乱动,你要什么我帮你找。” 她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是他来医院穿的衣服,一件橘黄色印着超市商标的体恤衫,一条黑色长裤,她把它们拿过来:“手机在这里面吗?” 她摸了摸口袋的位置,什么都没有,提起来轻飘飘的,也没有手机那种坠物感,她抖了抖,从里面掉出了一串东西。 金蟾好奇地捡起来,很像那种挂在脖子上的工作牌,但其实是个卡套,里面塞着一张身份证,一张银行卡,三把钥匙以及一张写着“柿园新村xx小区xx号的”醒目字样的字条。 金蟾:“⊙﹏⊙∥” 前面三样都好说,毕竟有些人为了防止自己丢三落四,这样做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但是最后一种……什么样的人会把家庭住址挂在脖子上!!? 她的脑海里电光火石间戏目满满,她想到了那些得阿兹海默的老人,想到了那些因为各种原因大脑无法发育完全的儿童,想到了自闭症…… 这下他之前奇奇怪怪的行为都有了解释。不是想碰瓷也不是在装疯卖傻,而是真的有问题。 金蟾顿时放柔了目光,语气也轻缓了起来,哄孩子般循循善诱地问:“那个……,怎么没有电话?爸爸妈妈哥哥姐姐的都可以。” 他又没反应了。 好吧,金蟾只好退而求其次,拿起银行卡:“密码是多少?我去帮你把钱交一下。” 说完觉得这样好像有些不妥,连忙准备改口,却见他再次把胳膊伸了出来,拿起身份证递过来,对她说:“第一,第三,第八,第九,十二,十五。” 居然是会说话的!而且声音还挺好听,有一种很干净的质感。 金蟾听明白了他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赶紧站起来,拜托邻床的大妈看一下不要让他睡觉,自己跑出去交钱。 片刻后她又跑回来:“密码不对。” 她试了两边,确认自己没有输错,就有些担心,他不会记错了吧!?毕竟普通人有时候都会忘记密码,何况一个不知道什么情况的制杖青年。 他看了她一眼,拿过桌子上的笔在那张写着地址的纸条背面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九宫格,把身份证上位于一三八上的数字依次填在位于九十二十五上的数字对应的位置上,然后算出剩下的六个数字递给她。 漂亮的眼睛望着她,带着点求表扬的小得意。 金蟾:“……” 这是什么特殊的防盗模式吗?还是她被耍了?他们两个到底谁是制杖? 她怒气冲冲地再次跑了出去,这次终于成功地交了钱。 老实说她还挺惊讶的,一开始猜想钱会不够。 毕竟男人刚才的表现虽然显示智力没有问题,但从他之前的种种行为来看,肯定是有什么地方和常人是不一样,那张纸条也不可能是提前写好了来骗她的。 这样家人怎么会放心把大数额的卡让他随身携带,顶多给一些防身钱。 但直到她交完了后续所有的费用,也没有听到余额不足的提示。 她看了看他的身份证:乐湛,19xx年生的,21岁,比她还小两岁。 金蟾走回病房,把东西一一塞回卡套放好递给他:“剩下钱我都已经交过了,你不用再给,之前我垫的等出院再找你要。这些要拿好,不要随便给别人知道吗?” 他没有接:“给你。” 金蟾:“……” 这人,这么没有防备心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金蟾跟不上他的思维,只好问:“那个天天去你家的女人呢?” 总得找个能负责的人。 他想了想,高兴地说:“走了。” “她是你姐姐吗?”她问。 她之前以为两个人是情侣或者夫妻,但发现男人的问题后,就知道不是。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另一半有缺陷,更多的人,哪怕自己都不完整,也要去要求别人。 心甘情愿接受并爱着自己拥有某种缺陷伴侣的人,金蟾上辈子见过不少,他们不管性格如何,身上都带有一种宽和气。 毕竟能宽容对待朝夕相伴的人是不是惹出来的麻烦,愿意成为付出更多的那一个,而不是斤斤计较地索取,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微笑以对的呢? 但那个女人身上并没有那种气质。 第30章 “不是,”他摇摇头,吐出几个字:“哥哥,请。” 觉得不对,想了想又补充:“给她,钱。” 还是不对,但又不知道怎么表达才好,他眉目间出现显而易见的烦躁,挣扎着又想动。 这样子,金蟾就明白了,他大概是有什么语言障碍。 她按住他,顺着他的思维连猜带蒙:“你哥哥给钱让她来照顾你是吗?” -- 第52页 她猜对了,他有些高兴,点点头:“做饭,她。” 金蟾:“……” 这是什么哥哥这么不靠谱?请保姆好歹也找个年纪大点,有从业经验的。 那姑娘看着不过二十多,整天打扮的光鲜亮丽,俨然一都市女郎。十个指甲做的又长又精致,一看就不像是干活的人好不? “你哥哥呢?他在哪儿?”她问。 “走了。”又是同样的答案。 金蟾差点理解成花国人用来隐晦表达某种意思的那个“走了”,毕竟从未见过人影,等仔细问了,才知道不是。 这位心大的“哥哥”在别的地方工作,但弟弟不知道在哪儿。 “还有其他的亲人吗?” “没有。” 这…… 除了那个女人,她的确没见过别人来看过他,原主的记忆里也没有,想来这青年的亲人要么是不在了,要么是嫌弃他累赘把他抛弃了,金蟾有些难受:“那我给你请个护工吧,反正只有几天,也花不了多少钱的?” 说着她就站起来,却被一把拉住了胳膊。 “不,不要。”他有些急切:“一起,一起。” 金蟾知道他想干什么,解释道:“我现在自身难保,不可能照顾你。”她强调:“做义工的话,就要喝西北风去了。” 何况头顶还带着成为霸总的压力。 他一听,又拿起金蟾给他压在枕头底下的卡套,往她手里塞:“给,给你。” “我不要。”金蟾把东西重新塞回去,要掰开他的手出去找护工。 谁知他拉着她的袖子,突然就“吧嗒吧嗒”掉起眼泪,明明那么大的人了,哭起来居然委屈得毫无违和感。 金蟾:“……” 这是个小孩子么?好像,是的啊…… 从她回来就去了厕所的邻床大妈出来正好看到这一幕:有些不赞同:“他病着呢,动手术啊,多遭罪,有什么事也等好了再说。大小伙都掉眼泪了,多可怜。” 一副劝解小情侣的语气,不用说,又是这家伙趁她不在给了别人什么错觉。 金蟾想起破解这种错觉得一劳永逸的办法,她笑容僵硬:“他是我弟弟,我要去上班没法照顾,就想请个护工。” 大妈一拍大腿:“哎呀,你们这种短期的不好请,要价高不划算不说,什么都要有个磨合不是?还没磨合好呢就完了,怎么能有自己人照顾的尽心。” 金蟾看了看还在默默掉眼泪的男孩,如果这是个正常的成年男人,这番作态金蟾一定让对方有多远滚多远,想占便宜怎么的?好意思让个大姑娘伺候你? 但她知道他不是,他没有那种心思,他只是单纯的依赖她,在亲人久久不在,保姆长期虐待后,出现了一个对自己好的人,就像孩子那样产生了依赖。 所以她狠不下心来。 “好吧,我不走。”她对良心妥协,就当照顾小朋友献爱心了。 心里悲催地回响起了一首老歌: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 她想她大概……是个圣母(病)吧,微笑脸。 闹腾这么一会儿乐湛也累了,躺在床上睡眼朦胧的,金蟾坐在旁边,瞅了瞅时间还没到,就每次在他快要闭上眼睛的时候把人喊醒。 因为手术的原因,他上身一直在出虚汗,金蟾担心他难受,就时不时拿毛巾擦一擦。下面的不好动,就没有管。 金蟾住惯了医院,见多了上帝创造人类时留给他们的原生苦难——病痛。谁也躲不开,谁也逃不掉。 所以面对人类皮囊,完美健康也好,病态污秽也罢,男也好,女也罢,都比普通人都多了一份坦然。 加上久病成医,在护士小姐们的帮助下也算顺利。 第一天晚上睡在旁边的病床上陪护。 早上醒来,收拾收拾,和护士确认了要打的针,就要出门,又被拉住了手:“去,哪里?” “你不饿吗?今天可以吃饭了,我去给你买点稀饭。”她哄他。 他才乖乖松手。 金蟾去了医院后面的小吃一条街。在众多摊位中找到一家粥类比较多的店铺。 “一碗小米粥打包,谢谢。”她刷了支付宝。 胖胖的老板利索地拿出一个纸碗,用大勺子给她舀了一碗,准备用塑料袋兜起来。 金蟾盯着他插/进粥面的大拇指,默然不语。 大约是她的视线太灼热,老板有些察觉到了什么,拿起案板上的抹布把沾在碗沿上的粥擦了擦,不好意思对她一笑:“盛太多,漏出来了。” 金蟾:“……” 她提着塑料袋往回走,一路上不停做着心里建设。 一份稀饭而已,哪怕用的不是好米,煮出来的水米分明,店面也不怎么卫生,那也是稀饭,那么多人吃了都没事。 她又不是他妈妈,只是临时伸出援手的好心人而已,他的亲人保姆都不管他,她能给他买饭就不错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不断浮现出他的样子,生病沉默的,开心天真的,乖乖巧巧,一心一意依赖着她的…… 献爱心,就可以敷衍了事了吗? 被世界漠然以待过,就不配得到别人全心全意的照顾了吗?就得对别人漫不经心的施舍感激涕零吗? 她慢慢停下脚步,终于转向了旁边的垃圾桶,连碗带饭一起丢了进去。 -- 第53页 “呼”她长出一口气:“既然做了,就好好做吧,就当我是圣母病或者老妈子好了。” 她搭车赶回家,在附近的超市买了两斤上好的长粒香。 还好原主虽然不做饭,但喜欢煲一些美容养颜的汤品,这个公寓厨房设施还算齐全。 金蟾以前也不做饭,瘫在床上的时候是痴人说梦。 在东临和大楚有专门的厨子,能把肉/丝切成头发那么细塞进芹菜里,是她一辈子赶不上的水平,她不是厨艺爱好者,就没必要去班门弄斧。。 来这里,天天吃加班饭,办公室白领套餐。 所以迄今为止,动手的机会为零。 但她好吃,这点从她为糖英勇就义就可以看出来。 只是后来卧床不起,因为代谢不掉,很多东西都吃不了,只能通过国内外各种美食节目和杂志和漫画,在脑海里模拟做饭。一道菜有时候可以在那儿瞎想一百遍,没办法,她无聊嘛。 所以这么长时间下来,虽然依然是个实践的弱者,但绝对是个理论的强者了。 何况煮个粥而已,不考验手残。(︶︿︶) …… 等锅一掀开,香气四溢,她先盛了一碗尝了尝。 “不错!”她给自己点了个赞。起码比老板那个米是米水是水的稀饭好多了。 就着稀饭吃了两个在路上买的包子,金蟾拌了两个小菜,和剩下的稀饭一起放进原身用来装汤的保温桶里,提上去了医院。 乐湛早就望眼欲穿。在金蟾提着东西进来的时候,眼睛亮了亮,期待地看着她,一副等待投喂的样子,如果后面有尾巴,估计已经摇起来了。 金蟾过去把饭摆出来,他捧着饭盒靠坐在床上,就着小菜,一勺一勺喝得很香。 金蟾看着,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那一堆泡面盒子,有些心酸。 “回去了就换一个保姆吧。”她道。 “嗯嗯,”他点头:“让她,走!” 金蟾满意了,趁着他吃饭,在旁边的桌子上处理自己的工作。 找零工的计划泡汤了,只有推到下个星期。好在乐湛恢复得很不错,星期一就可以出院了,她不用再去请假。 …… 金蟾拿着一堆单据,路过值班室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小护士说:“407的那个三号床,不仅长得好看,身上……你们没看到,动手术那天,白得都要反光了。” 接着刻意压低了声音:“浑身上下一根汗毛都不见,胳肢窝和那个地方也是。” “怎么可能,又不是没发育。”一个人不信。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现在有些男生活的比女生还讲究呢,两盒脱毛蜡纸一撕,分分钟完事。”一个不以为意。 金蟾:“……” 她终于明白那天那个医生看她时怪异的眼神了。 大概以为是她弄的吧。 呵呵。 但是男生看不见毛孔很奇怪吗?她记得小宝就光溜溜的啊。 要不是手术要用帽子把头发包起来,你们一定不会有精力去注意看不看得见汗毛。 而且……脱毛蜡纸?一个头发都不会洗的人会讲究到去买脱毛蜡纸?那为什么不把头发一起脱掉。 说起头发,她想了想病床上那个被睡了两天,就被头油把中间染成黄色的枕头。 “你为什么不洗头呢?”她问乐湛,明明身上干干净净的。 他想了想,道:“眼睛,痛。” 金蟾通过这两天观察,知道他做事利索程度只有小学生水平,态度认真,效果不行,估计是会把泡沫弄到眼睛里。 “那你以前怎么洗的?”她好奇。如果是常年这样,肯定就不仅仅是这样开油田的程度了,应该是能像刚果那边的土著居民一样,得靠浓重的香水才能掩盖气味。 “出去,洗,给钱。”他道。 “去理发店?”她问。 他点点头。 这……好奢侈,如今洗发水都要去限时抢购的金蟾望洋兴叹。 “后来怎么不去了?” “她,不去。” “她不带你去?你不认识路吗?” 他点点头,有些委屈。 “回去我带你洗……”她顿住:“算了,我先帮你洗吧。你那些钱好好留着,能省一些是一些。” 这算是个发展比较好的城市,理发店洗个头要五十块左右,金蟾最近扣惯了,有些接受不了这种奢侈行为。 最重要的是,这家伙这个样子,肯定是没法挣钱的,不管是现在有亲人愿意养着他也好,还是前人给他留了余财也好,总有用完的那一天。到时候老了病了,或者是有什么意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怎么办。 所以有必要树立他的节俭意识。她先帮他洗一次,剩下的等找到新的保姆再说。 他乖巧地点点头。 第31章 “张梦,你到底怎么回事?一个简方案而已,你看看你做成了什么样子?表头,格式,日期,全都不对,你说说这是这个星期第几次了!?要是不想干了早点说,不用这样敷衍我!” 张梦咬着唇,迎着主管劈头盖脸的怒斥,心里也是对自己的责怪和懊恼。她知道的确是自己的错,因为工作时频频的神思不属,让她犯了许多不该犯的错误。 可她……总是控制不住地去想…… 被领导单独拎出来骂了半天,张梦顶着同事意味不明,幸灾乐祸的眼光,憋着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 第54页 等好不容易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到自己的住处,打开灯,看着空荡荡的出租屋,只觉满身疲累。 好友微信群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大家分享着一天的喜悦和烦恼,她曾经也是里面活跃的一员,但现在纵然有着满腔的情绪,却不敢再在里面说出哪怕一句。 她草草洗漱了,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忍了一天的眼泪终是忍不住掉了下来。 她承认她浮躁了,在被压力压的喘不过气来时,有了投机取巧的心态。她羡慕那些有着一个男朋友在身边安慰拥抱的女孩子。 她也想要一个有钱的、贴心的男朋友,可以让她过着精致的生活,让她在撑不下去的时候有所依靠,让她前进的时候心有底气。 而那个人恰恰在她最受挫最孤单的时候出现,他的表象具备了她喜欢的特质——还算俊朗的外形,不错的经济条件。 所以明明该警觉的,她却一再放纵自己,也许她也在期待一份恋情在自己身上开花结果。 可是现实,却让她有苦难言。 将自己的手机重新打开,又把那个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的号码从黑名单里捞出来,张梦静静看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勇气拨打这个电话,她不知道能说什么。 他到现在都没有给自己电话,是不是意味着,他看出来自己的心思,所以只是和一个比较low的作女玩一场? 被这个人折磨折腾了几天,张梦极力想要将自己从他的影响中拆离出来,却在工作、在职场中受挫时,忍不住想到他,忍不住想要接到他的电话。 她摩挲着那个号码良久,终是忍不住拨了出去。 低沉的男声传来:“想我了吗?” 仿佛他们之间不曾有过那一场尴尬,而是一对分别许久的恋人。 …… 金蟾把手里的泡沫冲掉之后,才突然反应过来,为什么要给他洗头,他头发这么长,应该直接拉去剪了呀! 她扭头,看着披着一头湿溜溜头发坐在那里的乐湛,突然明白了原因。 如果这是个肌肉型男,她一定马上发现不对劲,但是他长成这副模样,披上女装绝对是个业内大佬,所以一头长发她居然丝毫没有察觉出违和感。 金蟾:“你这头发至少得留到三天之后。” 不然她白洗了。 他不明所以地看她一眼,却还是乖乖点点头。 金蟾拿着风筒帮他把头发吹干:“走吧,我们去把你那边收拾干净。” 这家伙在出院后曾试图搬过来跟她一起住,但是被她严厉制止了。 帮人总要适可而止的,献爱心不代表她要收留一个大男人住家里,又不是无家可归。 “招聘信息我已经帮你发了,估计过不了几天就会有消息,这两天我下班会回来做饭,你先来我家吃饭。”她一边系围裙一边交代。 …… 金蟾带着乐湛清理了门口的垃圾,又去他屋子里准备把狗窝也简单收拾了,好歹能住人。 他们住的公寓是左右不对称设计,金蟾租的是精致单身小户型,只有六十多平,对面的则要大一倍,可以住下三口之家。 金蟾进去看了一下,惊讶地发现沙发上乱扔的衣服都是女装,裙子,高跟鞋,长袜……柜子上乱七八糟地摆满了瓶瓶罐罐,指甲油、化妆品等——肯定是属于那位女士了。 地板上满是灰尘,还有随处可见的散落的长发,如果不知情,估计会以为里面住了个邋遢姑娘。 而她这位邻居,身为屋子的主人,一点存在感都没有。 “你住哪一间?”她问。 他指指主卧的方向。 金蟾带着人进去看了看,比外面好多了,起码很整齐,就是因为东西很少,整个房间都空荡荡的。 金蟾注意到角落里看起来很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电脑,以及旁边的书架,她过去抽出一本,是英文原版,封皮上画着一个单片机。 扭头,发现整个书架全是相关书籍。 “这是你哥哥买的吗?”她问,猜想这可能原本是他哥哥的房间。 他点点头。 估计是个相关专业的科技宅男,金蟾看不太懂,也就没多问,撸起袖子开始收拾房间。 穿着粉色hello kitty同款围裙的乐湛同学屁颠屁颠跟在她后面给她帮手。水平呢……依然只有小学三年级。 两个人忙活一下午,才终于把狗窝收拾的像个样子。 她把那堆衣服以及瓶瓶罐罐堆在角落,希望那位女士回来的时候可以把它们领走。 最让她无语的是,小伙子的衣柜里面除了一两件小了的体恤,就只放了一堆印着各种超市商标的汗衫。 放冬衣的柜子里,扔着两件发霉的羽绒服。 “这些都是她给你弄的?”她有些气:“你哥每个月都把生活费给她?你怎么不自己买?” 小区附近就有一个大超市,随便拿一件衣服都比这体面。 他低着头扣着手不说话。 金蟾叹了口气,知道不能用常人的思维要求他,她灵光一闪:“我给你注册个淘宝账号吧,以后你缺什么,直接在网上买。” 说干就干,她准备先带着人去银行开一张新的银行卡,里面只放很少的钱,专门进行网上转账交易,防止他遇到电子诈骗,傻乎乎把自己老底送个精光。 乐湛乖乖跟着她,她发现当他们走到人多的地方的时候,他整个人都陷入一种紧绷状态,身体也不自觉向她靠过来,赶紧拉住他的手以示安抚。 -- 第55页 等一切搞定,她拿着手机教他转账:“这样,每次扣款之后,会有短信提示。” 说着,“叮咚”一声,手机提示:“【xx银行】您尾号xxx的账户x月x日13:49完成支付宝交易人民币-1000,余额xxxx。” 一闪而逝的余额让金蟾觉得自己眼花了,等点开仔细数清后面有多少零后,手顿时控制不住抖了起来。 “这,这些是哪儿来的?”她问。 “我,挣的。”他答,脸色很认真,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又抓紧时间补充一句:“给你。” 金蟾没理会他那句基本上要成为口头禅的“给你”,当然也不相信他会挣钱,还是这么大一笔很多人一辈子想都不敢想的钱。 她心中滚一圈,立马脑补出了豪门公子天生痴傻,家族为保颜面给一大笔钱后弃之不顾的戏码。 她吸了口气,把卡放在包包最里面的小口袋,末了觉得不放心还用别的东西盖了盖:“这是你后半辈子傍身的东西,可不能弄丢了。” 妈的,有这些钱别说傻一辈子,傻两辈子都能吃喝不愁了好不。 她突然想通那位时尚女士为什么好好办公室不坐,肯来当保姆了:“你一个月给那个女人多少钱?” 他指着一个清点毛爷爷的柜台人员:“一百,五十,张。” 每天累成狗,月工资还是只有六千的金蟾:“……” 她的膝盖突然好痛啊,这年头保姆这么挣钱了吗? …… 金蟾从公司电梯出来,远远看到一辆十分眼熟的蓝色悍马——这辆车伴随着原主所有的爱恋和难堪,简直是深深植入她的脑海。 她以为那个人/渣来找她了,心理一抖,十分灵敏地躲进拐角的盆景后面。 谁知人家根本不是来找她的,一个高挑的女人走过去,被车下来的人揽住腰,两人交换了一个轻吻,便一起上车了。 女人一直背对着她,看不见脸,但是男人,金蟾一眼认出来了,绝对没错,就是那个人/渣。 她看车开走了,马上跳出来跑出去拦下一辆出租车:“师傅,跟上前面那辆车。” 这简直仿佛正室抓小三的戏码,司机师傅什么都没问,踩了油门就追了上去。 金蟾跟着他们去了一家高档日料店——不管她还是那个女人目前都消费不起的地方。 金蟾一边啃着从街边买的肉夹馍,一遍暗搓搓躲在旁边的草丛里等着。 这一等就是三个小时,等得她差点以为自己看差眼让人溜掉了时,两个人才慢悠悠出来了。 男人一脸餍足,女人脸色潮红,眼神迷蒙,走路姿势隐隐带着别扭,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刚才经历了什么。 金蟾老脸一红,还是继续跟了上去。 这一下一下子跟到了当初逃走的酒店。她装作找人跟着去了楼上。 还是一样的楼层,她鬼鬼祟祟从墙角伸出脑袋,正看着两人的背影,突然旁边的房间门打开,从里面伸出一只手把她拉了进去。 “你怎么还敢回来?”女人面色沉沉:“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吗?” “我看到那个男人……”金蟾有些气虚。 “你要是来住店的我才不管,就是看到你跟着他我才拉你进来,你到底想干什么?还指望再续前缘不成?” “不是,你看到了,那个女人说不定也是被骗了,我得想办法提醒她。” “你怎么知道她是被骗了,说不定人家你情我愿呢?”女人冷笑一声:“那天你走后,没过两天那个男人就把她带回来睡了一晚上,后来几天没见,再来就黏在一起好的跟一个人似得了。人妥协一次就会妥协无数次,没有什么底线是破不了的。” 金蟾:“……” 这不就是原主前世的经历么?从一开始的不敢置信到后来的接受,如果不是后来知道对方有老婆,估计还沉迷其中呢。 “这种事太多了,你别多此一举还把自己搭了进去。那些人只有几个臭钱惹不起别人,但我们连几个臭钱也没有,惹不起他们。”女人低声警告道。 第32章 “他肯定没对那个女人说实话,我把真相告诉她,至于还要不要在一起,那是她自己的选择。”金蟾道。 女人沉默半晌:“那也别在这里,另外找时间吧,这里不安全。被捂住嘴拖进去,他只要说是情侣吵架,不闹大都不会有人管的。” 她显然对这里很熟悉了。 “我知道了,谢谢。”金蟾点点头,看看时间晚了,和女人道别后转身出了酒店。 卫楚披着浴袍站在酒店的落地玻璃窗前,身着同款浴袍的女人从身后环住他的腰:“看什么呢?” 卫楚看着下面一闪而逝的身影,勾唇笑了笑:“风景。” 被人如此拙劣地跟踪,他怎么会感觉不出来,下车的时候借着后视镜瞥了一眼,是那个叫金妍的女孩。 还以为真是个坚贞淡薄的,没想到还没两天呢,就安耐不住露出了尾巴,自己找来了。 女人,就是这么可笑又可爱。 …… 金蟾坐在出租车里,透过玻璃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夜景,任由压在心底的疲累浮了上来。 比别人多拥有一段回忆是好事,同时也是负担。她只能让自己忙一些,忙了就没有时间去回想,就不会被情绪淹没。 但人总是要休息的,回忆总有压不住的时候。 -- 第56页 她第一世没有上过学,更没有出过社会,对外界一切的了解,来自书本,来自电视,来自和同房病友的交谈。 猛然一下承受了这个社会的冷漠和压力,笨拙地适应的同时,还要去完成常人不能完成的任务,在没有任何特长,任何助力的情况下,要不是心态好,早就崩溃了。 今天的事算是一个引子,把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引了出来——人于低处的时候,感受到的恶意总是要多过善意的。 但日子还要过。 回到小区的时候很晚了,金蟾远远看到一个人站在楼下,瘦高的身形被路灯拉出长长的影子。 那一刻仿佛一切的孤寂皆尽散去。 “乐湛!”她跑过去,在他面前停住:“你怎么下来了?是在等我吗?” 她在他知道他平日轻易不会下楼的,怕人是一回事,长久不接触社会,已经和外界有了隔阂和排斥。 能在下面等这么长时间,可见是真的担心了。 “对不起啊,路上遇到点事,让你担心了。”她道歉,勾起唇角,扬了扬手中的袋子:“你还没吃饭吧,我买了芒果,我们回去做芒果鸡柳吃。” 或许她有一点和原主是相同的,希望在一天的疲惫之后,看到有人等着自己,而不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到出租屋里,再匆忙接受另一个黎明。 而她比她幸运,她的朋友没有满心肮脏算计,心比水晶还要干净。 乐湛任由她拉着上了楼。 …… “笃,笃,笃,”厨房里响起切菜的声音。和大家平日里听到的干净利落的“笃笃笃”声完全不同,一听就是个新手。 王者级理论和青铜级实操综合的结果就是,金蟾的厨艺经过几日的磨炼之后,停留在钻石水平。 做的很慢,水磨洋工一样,切得也不好看,但是味道不错。 起码乐湛小同学埋头吃得很欢乐。 金蟾给他夹了一筷子鸡肉:“你最近不要老是乱花钱。” 她都快后悔教他用淘宝了。 之前被他苦行僧一样的生活吓到,觉得这是个与物质世界隔绝的人,就算开通淘宝也只会买一些生活必需品。 但是没想到乐八岁同学对外界充满了好奇,还没有金钱的概念。 就好像金蟾前世遇到的买一箱干脆面就为了抽中一张珍稀卡牌的小男孩一样。他简直像放飞了自我,什么用的到的用不到的都往回买,还热衷于参加店家们的一些并不优惠的优惠活动。整天楼底下都有快递送来。 “尤其是玩具,”金蟾强调:“你要是很喜欢的,同一款式买一个就够了,不要什么颜色都买,我就更不需要了。” 天知道她收到一整箱乐高的时候有多么奔溃。 他买了所有!旗舰店里的所有的套装,还有其他种类的积木,搭起来摆在卧室里,他的卧室已俨然成了一个儿童乐园,终于不空旷了。 但是她并没有那么大的卧室。 乐湛停下了吃饭的动作,紧紧捏着勺子,低低地“嗯”了一声,一副做错了事的挨了训斥的奄哒样子。 是不是我说的太过分了?金蟾反思。 他就是个孩子心性,似乎格外喜欢积木和拼图一类的玩具,才会迫不及待与她分享。 但就像与家长分享心爱玩具并期望得到他们陪伴的孩子一样,遭到了心不在焉的应付以及不耐烦的呵斥。 这对幼小的心灵是一种伤害。 金·老妈子·蟾心一软,放柔了语气:“我这边放不下,你买一套就够了,我去你那边跟你一起玩儿好不好?” 他眼神亮了亮,重重地点点头。 “衣服……下次我给你选,固定几家店买吧。你上次买的那个,料子太不好了。” …… 金蟾在第二天上班的时候,试图打听那天见到的那个女人。 但是拐弯抹角问了一圈下来,也没人认识。她们虽然同在一栋写字楼里,但这栋楼有六十八层,她们属于不同的楼层,不同的公司,平日里并没有什么交集。更没有人会注意一个普通的女白领。 金蟾想了想,决定下班的时候守在大厅门口,反正渣男也不会天天来,总会有机会的。 没想到她还没等到人,就先有不速之客找上门来。 金蟾提着一袋桃子走在小区的石子路上,远远听到有人叫她。 她驻足,顺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就看到双手插兜靠在车前的男人。 电视剧里的经典姿势,潇洒肆意,但是她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想笑——骑白马的不一定是王子,也有可能是唐僧,现实生活里,做这动作的不一定是男主,还可能是人/渣。 她不想理他,埋头继续往前走。被疾步走过来的男人拉住了手腕:“拿乔也得适可而止,金小姐,过分并不会抬高你的身价。” “我拿乔?”金蟾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卫楚懒得在跟她玩儿这样的游戏,他在她身上花费的心思已经够多了:“行了,名人不说暗话,再装就没意思了,别告诉我那天一路跟踪我到酒店的人不是你,我的视力没有问题。” 金蟾哑火,总不能说那是为了拆散你的cp,而且她突然想明白一件事情,哪怕那个女人离开他,他还是回去祸害下一个……除非把人彻底解决掉。 她这里兀自沉思,卫楚却以为她是被说中了心思,难堪了,要说同情是没有的,但是他还没到手,也没玩够,自然要放下身段来哄骗: -- 第57页 “如果我没记错,你现在还债台高筑吧,不想要钱了吗?” 金蟾心里“咯噔”一声,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原主,原来原主的心思他早就看得清清楚楚。 知道她接受诱惑,一方面是对寂寞的妥协,另一方面确实不敢说出口的,渴望通过捷径得到优渥生活的耻辱。 但他什么都不说,就这么利用着她们的不堪,诱惑着她们挣扎沉沦。 卫楚看她眼底显而易见地浮现起怒色,伸出手止住了她的话: “别觉得受到了侮辱,金小姐,这个社会本来就是残酷的,你有这样的心思有什么大不了呢?至少你有这个资本让我在茫茫人海中选择你,这是你显于人前的优势,用优势获取利益,这并不羞耻,我又不是好人,我同样是个自私的小人,觊觎你的美色,觊觎你的青春,觊觎你的第一次。我们互相利用,获取共赢,你说不好吗?” 金蟾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自说自话的男人,不明白他哪儿来的自信,她冷笑一声:“说的好像你很有钱似的,你能让我从金丝楠木的大床上醒来吗?你能让我的衣服上绣满金线鞋子上缀满东珠吗?你能让我山珍海味天天不重样吗?你能让天下当官的见了我都行礼吗?” 与预想中的答案相差十万八千里,卫楚渐渐收起了笑:“我以为你不会有这种小女孩才会有的幻想。” “小女孩怎么了,你连小女孩的愿望都满足不了”她上下上下扫了他一眼,满是轻蔑:“有几个块钱,就想出来泡妞,丢人现眼!哼!” 说完扭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金蟾脑袋突突地跳,她知道他说的是这个社会的少部分现实。这个社会说是男女平等,女性却在职场上承受着更多的压力与实实在在的歧视。 如果她只是一个生活不如意,意志不坚定的女人,的确容易被这样蛊惑。甚至会侥幸地想,说不定相处久了,他就离不开她了呢,就会和她结婚呢。 但她可是当过皇后的人,姬时昱把好东西都用在她身上,吃穿用度是常人想象不到的富贵,睡的也是一个感情专一的美人。 身边的内务府总管都比他富有。 金蟾刚掏出钥匙,对面的门就开了,穿着家居服的男生走过来站在旁边,等着她开门好跟着一起进去。 金蟾已经习以为常,饭后一遍去厨房把桃子洗了切盘,一边说:“走,去你那边玩儿游戏。” 去tm的工作,她想起主管那灭绝师太一样的脸,决定今晚放空脑袋与乐高玩具为伍了。 金蟾把那一箱还没来得及退的玩具搬到乐湛的房间,然后发现……积木好好玩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寒梅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益智小游戏受到欢迎不是没有道理的, 实验证明大脑适当放空的确有利于灵感的涌现。 金蟾拿着一个小人零件,脑海中噼里啪啦灵光一闪, 猛地站了起来:“我知道怎么办了。” 她身后的木头城堡轰然倒地,涂着各种明亮颜色的木块散了一地。 正认真地搭着积木的乐湛的小同学被这动静吓蒙了,眨巴眨巴眼睛,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她。 金蟾顾不上一地狼藉,捏着小人在卧室里走来走去:“不一定要当总裁, 我也可以找一个侦探社……” 根据原主的记忆, 当初渣男的资料泄露是因为他所在的公司受到了黑客的攻击。但其实员工身份只是那些资料的一小部分,真正的大头是一些逃税漏税,勾结行/贿的证据。 这让竞争对手迅速抓住了把柄,总之一番资本家的博弈之后, 公司资产大幅度缩水, 渣男身价也大不如前。 但可气的是, 渣男很快跳槽,因为工作经验丰富又有手段, 职位坐火箭一样一路飙升,很快又恢复了往日风光体面。 金蟾一开始就回避了这个方法,一是因为不能有效地打击渣男,还要让很多无辜的员工提前失业。二是因为她不懂商业竞争, 如果贸然去和一个大公司对抗,黑客先生跑了,她一个无权无势还无金手指,就敢搅动风雨的人, 绝对,马上要去蹲大狱。 但现在她想通了,她不能用科技手段去对付渣男的公司,她可以用它们去对付渣男啊。 渣男整天自诩成功社会人士,就不信他干干净净没点把柄。 说干就干,金蟾安抚了乐湛,让他先自己玩。然后趿拉着拖鞋“噔噔蹬”地跑回去,摸出笔电打开,等页面缓存出来后,在浏览器里飞快输入“黑客网站”这几个字。 除了百科词条,就是一些帮盗号的,分享各种应用破解版的,还有一些教程分享,大约黑客的水平也是良莠不齐,会盗□□号也算黑客了……听起来有些幻灭。 她想要找找看有没有一对一服务,半天没有找到相关的窗口。 金蟾浏览着网页,一条条点开又一条条关闭,她看的太专注,以至于没有注意到悄然接近的人影。 “不是,这里。”声音在身后突兀地响起。 “什么??”做贼心虚的金蟾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他,抚了抚胸口:“怎么突然出现啊,吓死我了。” 乐湛没有回答她,依然看着她屏幕上的搜索页面,重复:“不是,这里。” -- 第58页 金蟾已经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笑着逗他:“不是这里是哪里?你怎么过来了?不玩儿积木了吗?” 乐湛没理会她后面的问题,绕过她,手放在键盘上噼里啪啦一通操作,然后打开一个网页跟她说:“这里。” 金蟾早在看到对方熟练的敲键盘动作的时候就惊呆了,此时看着那个花里胡哨的页面,更是喃喃说不出话来。 难道隔壁住的不是个小傻子是个大佬?哈哈哈怎么可能,她想到对方穿着一件润发超市体恤,披着油头吃着泡面的样子——怎么会有这么挫的大佬。 小傻子打电脑熟练一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么,小学生还能成电竞大神呢。不能小看小孩子的那双手。 她摆脱了内心荒谬的想法,饶有兴趣地问:“这是你发现的什么玩具商店么?” 没办法,实在太粉嫩了,整体用的一种透着梦幻的粉色,按钮是心形。旁边还不停飞舞着动态的花瓣彩带和桃心。 与当初h市的那栋三层高,仿佛小城堡的芭比娃娃专卖店简直一个画风。 乐湛皱眉,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认真又言简意赅地回答:“技术。” 金蟾的笑凝固了,她狐疑地看了看,还是有点不相信,于是把网页眉头的英文输进电子辞典,中文转换方框里出现一行字:欢迎来到代码帝国。 粉紫色的气泡子体,配上满屏飘扬的桃心,真的是十分的辣眼睛。 这样的“代码帝国”可信吗? 不忍拂了乐小朋友的好意,金蟾把网站仔细琢磨了一下,发现主要分为三个板块儿,一个是任务榜,一个是交流榜,还有一个是排行榜。 任务榜是一排排信封列表,上面写着任务以及金额。通常难度越大,金额越高,信封的位置就越靠前。 谁想接任务,就点开信封。按照对方的要求做出成品,对方验货后钱货两讫。 金蟾试着把鼠标移到一个信封上,问:“我可以点开么?” 乐湛点点头。金蟾就动了动食指。 “砰”,仿佛为玛丽苏少女准备的生日surprise,一颗半透明巨大的桃心炸开,满屏的彩条飘飞。半晌,露出后面展开的信纸,和上面的英文。 金蟾:“……” 算了她理解不了也看不懂。她再次动了动手默默地把信封叉掉了。 交流榜是一些心得经验,大概是来自一些科技大神,有免费的也有付费的,根据点击量还有读者打分来排名。 排行榜就是技术员代号,这大约就是要看技术了。 而任务榜上排名第一高达五百万的悬赏金额让金蟾不得不相信,这大概真的是个正儿八经的技术大神网站。 和想象中的简约科技风太不一样了,这个世界科技宅男的审美已经如此扭曲了吗? “你怎么知道这个的?”她问。 “哥哥。”他答。 金蟾懂了,估计是科技达人哥哥教他的。 金蟾有些兴奋:“帮我揍一个xx公司叫卫楚的人,嗯……先帮我查到他的资料好了,尤其是不光彩的资料,这个要多少钱?应该不难吧,十万够吗?” 虽然十万对于现在债台高筑的她来说仿佛天文数字,但是攒一攒总会有的么,比起成为霸总要简单太多了。 乐湛点点头,熟练地打开一个文字框在里面敲出一行英文。 金蟾看着他在键盘上飞快跳跃的手指,认真的眉眼,好奇地问:“之前我怎么搜不到呢。” 乐湛说:“要钱。”顿了顿,指了指旁边的排行榜:“不要。” 金蟾听懂了:“你是说除了黑客,其余人进来要交钱是吗?会员费?多少?” “二十,万。” 金蟾:“呵呵。” 这真是她听过的最贵的会员费了。 “那你刚才怎么进来的?”她压低了声音:“偷偷用你哥哥的账号?” 乐湛看了她一眼,把排行榜往下翻了翻,翻到一个名字:“我的。” 金蟾看了看,一个叫leyue的名字,排名第八十七。 金蟾:“!!!” 说好的哥哥告诉你的呢?说好的只有八岁呢?原来这真的是个大佬!!! 她知道他不会撒谎,突然想到一件事,咽了咽口水:“那张卡里的钱……” 乐湛:“挣的。”然后又惯例补充了一句:“给你。” 金蟾沉浸在原来只有我一个人是个普通人的悲伤和我的智商如此平凡我到底有什么用的迷茫中,突然听到一声抽泣。 她视线聚焦,发现乐湛不知道想到什么,他手搭在键盘上,情绪低沉,喃喃自语:“不做了……不做了……” 这是他第一次完整的说出三个字,金蟾很奇怪:“为什么不做了呀?不是挺好的么?” 又是兴趣爱好,又可以赚钱,就这么白白放弃多可惜呀。 难道是受到了什么心灵伤害? “不会,不会了……”他垂着眼睛,有些委屈。 这……不会什么?电脑么?技术都掌握到手里了,难道还能间歇性失忆了不成? “不会什么?为什么不会了呀?”她循循善诱。 经过一番磕磕绊绊的交流,金蟾大致明白了原因所在。 这种尖端科技的发展可以说是日新月异,普通大学相关专业每隔四年就要再版一次教材,何况他们这些处在顶层的人,更是不能有丝毫懈怠。 -- 第59页 不止是软件,还有各种微电子原材料,毕竟程序是要配合硬件的,不了解硬件的革新,就没法做出最合适的程序。 而国内的技术水平本来就要落后国际三十年。一些新出的书籍,国内根本就买不到。有的甚至作为一种技术压制,禁止在他国出版。 以前乐湛有国外的朋友不定时给他邮寄新书,但是朋友博士毕业回国后突然断了音讯,他一个半自闭青年又整天缩在家里不敢出门。 至于那位保姆女士,压根不搭理他,就更不要指望了。 拿不到第一手资料,不了解行业发展,做出来的东西就渐渐落伍了,比不上别人,排名一掉再掉。 慢慢就不做了。 金蟾看着小朋友可怜巴巴地缩在那里,一阵心疼,过去拉住他的手,豪气干云地拍拍胸脯:“不就是买书么,国内买不到我们就出国去买,我陪你去。” …… 乐湛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他的心跳的有点快,快得他好像都能听到声音,他不知道它为什么跳得这么快。 他抚了抚胸口,看了一眼隔壁的方向,妍妍已经睡着了吧。 他回到电脑桌前,看着打开的屏幕,依然是满屏的粉嫩和飘扬的桃心,打开的文字框里还有未编辑完的文字。 哥哥说只能在这上面接任务,其他自己做的东西,不可以告诉别人,也不可以发出去。但是妍妍的任务……不想给别人做…… 任务发出去很可能抢不到,这种简单任务又很多新人会抢来练手。 那……我自己做哥哥应该不会知道的吧,妍妍又不是别人…… 他说服了自己,打开代码框噼里啪啦地敲了起来。 第34章 金蟾以为收集信息这种事情, 至少要等好几天,没想到第二天中午乐小朋友就拿着个u盘来找她。 她正掏着钥匙准备开门, 看着他睡眼朦胧的样子:“你帮我做的?一晚上没睡?” 乐湛穿着毛茸茸的睡衣,揉揉眼睛,咕哝一声:“嗯。” “先进来吧。”她打开门。 乐湛把u盘递给她,进门后就自发窝在沙发上打盹去了。 金蟾翻出笔电,迫不及待把u盘插/进去, 越看越兴奋。 她现在对乐小朋友的水平是没有丝毫怀疑了, 这u盘里堪称大杂烩,什么都有。从短信,聊天记录,到各种照片文件。 很明显, 乐湛不仅扫荡了对方的电脑和手机, 还顺着线索摸到与之相关的地方, 比如他老婆看病的医院。 “很复杂吧?”她问。 商业人士的电脑,应当是很重注数据保密的, 会专门购买常人不会用的安全系统,何况医院这种大单位了。 果然,他坐在那里,道:“有, 防火,墙。” 一边说,脑袋还一点一点的。 金蟾看着他神智不轻的样子,知道他困极了。和大多数宅男不同, 这是个生活十分规律的宝宝,差不多晚上十一点就上床了,还真没见过他熬夜。 小孩子本来就缺觉,突然打乱生物钟,肯定很不好受。 “困了就上床去睡吧。” 乐湛固执地摇摇头,咕咕哝哝道:“吃,吃饭。” 金蟾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也不勉强他,进房间拿了条毯子给他:“那你在沙发上眯一会儿,饭好了我叫你。” 乐湛点点头,蜷缩在毯子里面,往沙发上一倒,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身后,灯光下反射出绸缎般的光泽。 金蟾看了一眼,继续往后翻,一些商业性的东西她看不懂,专门放在一边,留着看以后有没有什么用到的地方。 等点开一个叫盛宴的文件夹时,顿时血冲脑门。 无他,这里面全是一些不堪的照片,拍摄场景全都只有一个,就是女孩子中药意乱情迷的时候。 从这些照片就可以看出拍照人自得的态度,就好像是享受美食之前,先给饭菜拍照留恋一样,这些女孩是也是他的美食,他的猎物。 金蟾甚至在中间找到原主的照片,她心中一阵恶心,抖着手把它们全部都删掉了。 与此同时,她也找到了想要找的那个女孩的信息:张梦,xx公司销售部文员。 她拿出手机,照着上面的电话拨了出去。 …… 一家菜馆包厢。 女人推门而入的时候,看到了等在里面的人,她面带微笑走过去坐下,先发制人:“你好,金小姐,不知您约我出来有什么事?” 和卫楚在一起这一个月,她不是没有变化的,从一个青涩的,行事畏缩的职场新人,变成了可以在大多数场合谈笑自如的女人,起码面对着和她层次差不多的金蟾时不会怯场。 大约爱情是真的有魔力的,她浑身都散发着一种自信又迷人的魅力,的那个男人给了她甜蜜的滋润与底气。 相比之下,同龄的金蟾就显得青涩又干瘪。 金蟾踟躇了一下,还是开了口:“我知道你现在在和一个叫卫楚的男人交往,但是我想告诉你一声,他不是个好人。” 女人脸色有一瞬间的变化,却又很快恢复正常,笑到:“我和什么人交往是我的私事,好像轮不到金小姐你来管吧?不知你特地调查我意欲何为?再说,你说他不是好人,起码拿出证据来,红口白牙诬赖人可不是好习惯。” “卫楚,b市人,18xx年生,xx年结婚,家住b市龙平湾xx号……”为了证明自己不是诬赖人,金蟾一股脑地把渣男的生平背了出来,接着道: -- 第60页 “他已经结婚了,并且很喜欢他的妻子,对其他所有的人都不是认真的,他之前玩弄过不少女人,还拍了照片。不瞒你说,我之前是他的猎物之一,因为有喜欢的人,所以没上当,但是他纠缠不休,我很困扰才去调查,发现你上当了,想要提醒。” 金蟾适当地改编,顺便抹黑了一下渣男。 张梦从她说出已婚三个字的时候,放在桌下的手就狠狠扣住了皮包垂落的带子。 听到后面更是面色苍白,等金蟾话落,她垂眸沉思了一会儿,抬起头来强笑道:“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金蟾看她晦暗不明的面色,想了想还是多劝了一句:“跟着这样的人没有未来,他只会毁了你,还是赶紧抽身,去寻找属于自己的爱情。” 女人轻轻一笑:“金小姐,你说你有喜欢的人,那我冒昧问一句,你能确定那个人能永远和你在一起吗?能给你你想要的生活吗?” 金蟾:“……,不能。” 曾经能,现在,已经没有永远了,小宝大概已经在那个世界投胎了吧,说不定还娶妻生子……。 不能想,越想越心酸,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所以,就算我认认真真找个男人去谈恋爱,付出真心,付出时间,付出身体,最后还不一定在一起,同样是黄粱梦一场空,一个伤身伤心,一个好歹还能有些补偿,到底哪个损失惨重?”张梦笑。 “卫楚是个渣男,但他对我大方,不会像那些自以为是的小年轻一样去吃几块钱的饭馆,不会送我给我买个十几块的水晶球当礼物。他有情趣,绅士又体贴,起码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 金蟾目瞪口呆。 张梦站起来:“谢谢你专门约我出来,告诉我这些,如果没有事的话,我就先告辞了。” 说着头也不回地出了包厢。 她走的干净利落,却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拐进卫生间,抖着手把门反锁后,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呜呜”地哭了出来。 她知道刚才在包厢的那番话只是强辩罢了,为了在陌生人面前挽留那微薄的自尊。 没有人知道听闻真相的难堪。她之前其实察觉到卫楚对她漫不经心的态度,但是已经泥足深陷。他是她迄今为止接触到的条件最好的男人,所以才会心存幻想,觉得日久见人心,感情可以慢慢培养。 现在突然听闻自己做了自己曾经最看看不起的女人,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 只想大哭一场。 她哭的昏天暗地,浑身发麻,才撑着从隔间里面走出来。打开水龙头,想要洗去自己的狼狈。 冰凉的水从指间流过,让她的脑袋有了一瞬间的清醒。 她一只手摸向小腹的位置,眼神由迷茫渐渐坚定起来。 不能就这么认输不是吗?她已无路可退了呀。 …… 金蟾闷闷地走在大街上。公交站旁边的花坛后面站着三个小女孩。一个不顾路人的眼光哭的撕心裂肺,另外两个在旁边安慰。 金蟾站在那里等车,不小心听了一耳朵。 一般这种情况,都是小女孩失恋了,这次也不例外。大概是个甜美的校园恋爱,但是结局不太好,交往一年半后,男孩翻脸不认人劈腿了。 女孩一边哭一边不解地质问咒骂: “我对他那么好,他怎么能这样……” “去年他生日,请客还是我掏的钱……” “我寒假出去打工,就是为了给他买一双鞋……” “王八蛋,王八蛋……” …… 但除了朋友还陪在身边,换不来变心男人的一丝怜惜。 她突然想到了刚才包间里张梦的话。 世间恋爱大都不能修成正果,男人也多薄幸。假设结果都是分开的话,抱着虚无缥缈的感情最后伤心落泪和一开始明码标价走肾不走心,到底哪个损失更大? 她想不出来答案,顿时觉得男人这种生物可气。没有人能保证自己不会遇人不淑,若他们不那么花心哪儿来的这么多问题? 因此在回家看到同为男性的乐湛小同学是也没什么好心情。 乐湛不知道她的心里变化,抱着洗发液过来想要让金蟾给他洗头。 “我又不是你的洗头小妹。”金蟾翻了个白眼:“一会儿带你去理发店剪了。男人留什么长头发。” “不,不剪!”小朋友急了:“你洗,你洗。” 他就是喜欢让她洗,因为那时候她会离他很近,手指温柔地在头皮上摩挲,其他时间,她都不愿意挨近他。 金蟾无奈,知道不能和小孩子计较,他们的脑袋瓜里总有些奇怪的坚持,说不定头发就是一项呢。 “好吧,等会儿我去冲个手。” 乐湛闭着眼睛美美地靠在椅子上,感受着妍妍的照顾,心里快乐得翻起了泡泡。 “今天下午有人要来应聘,你可不要再使性子。”金蟾搓着头发,看他那一脸陶醉的样子,低声警告道:“这星期过了再找不到,我就不管你了。” 之前不是没人来,毕竟工资给的高,但是这家伙就是梗着脖子:“不要,不要。”实在不行就实行眼泪战术。 一开始金蟾觉得他是被虐待有了心理阴影,后来发现他就是赖上她了。 简直是让人又生气又好笑。 “我又不可能照顾你一辈子。”她道。 -- 第61页 乐湛脸上享受的表情一扫而空,睁开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金蟾拿手盖住那双传达着心灵委屈的窗户:“装可怜是没有用的。” 乐湛眨巴了两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在金蟾手心扫了两下,痒痒的。 金蟾拿花洒冲洗泡沫,冲着冲着感觉到不对劲,她抽了抽鼻子:“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第35章 金蟾再次抽了抽鼻子, 确定自己没有闻错。 其实前两天,她就偶尔能闻到一阵若有似无的香味, 有些熟悉,待想仔细去捕捉又消散了,仿佛之前一切都是幻觉。 今天和乐湛待在封闭狭小的浴室里,这种味道越发明晰。不浓郁,却鲜明到不容错认, 连洗发水里的香精味都盖不住。 而且很明显, 是这个躺在椅子上的家伙发出来的。 “你换沐浴露了?”她问。 保姆女士以前都是随便丢给他一块儿肥皂,力士,舒肤佳什么的,冬天用会有些干。 后来金蟾带他去超市采购日用品的时候, 顺便带他去了放沐浴露的货架, 他自己看中了一款儿童沐浴露, 因为它附赠一个会跳的塑料小青蛙。 金蟾记得很清楚,那是牛奶味儿的。 乐湛同学捧着手, 眨巴着眼睛,十分无辜地看着她:“没有。” 妍妍给他买的,他要用光才换。 金蟾有些心神不宁,因为这香味很熟悉。上辈子她和姬时昱重逢后, 他的身上也渐渐出现了这种味道。 金蟾记得那时候她还问过他。 “你最近用了什么香吗?”这味道真好闻,但她记得他是不喜欢熏香的。她也不喜欢太浓郁而熏人的味道,但是这个淡淡的刚刚好。 他笑道:“前着日子西域那边进贡了一种特殊香料,据说用香人体质的不同, 散发出的气味也有差别。尚衣监用来熏了衣服,估计是沾染上了,阿姊若喜欢,我叫他们给你送些来。” 当天下午内务府的太监送了一大盒子香料来。金蟾喜滋滋地用上了。 结果她仿佛是个气体黑洞,那香料不仅没有结合她的体质给她一种特殊的香味,反而石沉大海一般,香料本身的味道也没有了。 金蟾不信邪,锲而不舍地烧了半盒子,该不香还是不香,她甚至有一种收到了假冒伪劣产品的错觉。 假冒伪劣当然是不可能的。那么问题就出在她自己身上,她是个香气绝缘体,不留香。 这太丢人——生活中处处都在体现着她作为一个妹纸,在尽态极妍方面比不上一个男人。 尤其是一个需要朝夕相对的男人。 于是为了强行挽尊,晚上姬时昱问起的时候,她面不改色地告诉他,她突然对它们失去了兴趣,就让人收起来了。 姬时昱没有多问,这件事当做一个生活小插曲过去了。但是这种味道后来再也没有消散过,反而随着时间的沉淀越发悠远,一直伴随着他们,直到她去世的前一刻。 她那时候就在想,这个味道,小宝当真是很喜欢的。 金蟾闭了闭眼睛。 那么现在为什么同一种香味会在不同的世界,不同的人身上出现?她试图理智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首先推测,这种香料在两种世界都存在,而且那个世界的西域奇香在这个世界只是一种十分普通的香料,被随意地加入到某种日用品里。 乐湛小朋友不知道什么时候蹭上了。 这是最合理的解释。金蟾一刻也等不下去了,去乐湛房间的浴室把他的东西都仔细闻了个遍,为了防止漏掉,她连堆在角落的保姆女士的瓶瓶罐罐都闻了,闻到头晕目眩,差点嗅觉瘫痪。 都是很普通的香味。 金蟾扭头,看着跟着自己打转的乐湛小朋友的眼神开始意味深长了起来。 她想起那天同事聊到香水。 “我就喜欢香奈儿5号,成熟,魅惑,永远的信仰没有之一。”同事A抛了个媚眼。 “外国香水太浓了,我觉得我们这里的涵香阁就挺不错的啊,每一款香水都很独特,还可以私人订制,听说里面的调香师还得过国际大奖呢。”同事b插话。 “你懂什么?”同事a翻了个白眼:“不是带香味的东西都能称作香水的。” 同事b吐了吐舌头没说话。 金蟾当时没有插话,但是却对涵香阁印象深刻。她拿吹风机把小朋友的头发吹干:“换身衣服,我们出去一趟。” 金蟾带着乐湛下了出租车,在一片幽静的巷子里找到了传说中的涵香阁,仿古的装潢,很典雅复古的味道。 她推门而入,对前来询问的店员表达了自己想要定制香水的意愿。 “您很幸运呢,本来我们一周只接三个定制名额,刚好前面一位客户取消了订单。”店员笑眯眯地把他们引到了楼上一间茶室里。 金蟾支付了一笔不菲的定金,当然刷的是乐湛的卡,恶狠狠毫不留情。 乐湛小同学从出门就缩在她身边,卡被刷了也没有任何表示。 这里的茶几很矮,金蟾入乡随俗,像个魏晋名士那样跪坐于桌前,可惜这姿势看着文雅风流别有韵味,就是跪久了腿好麻。 好在没一会儿调香师就来了,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很有气质。 她跪坐在金蟾他们对面:“金女士吗?请问想要一款什么香呢?” -- 第62页 “其实,我不是来订香的……”金蟾踟躇着开口。 对方面露疑惑。 “我想找个人帮我闻闻他身上这是什么味道。”金蟾抓着乐湛的一只爪子朝对方递了过去。 怕对方闻不到,还撸了撸他的袖子。 本来天气炎热,金蟾怕乐湛晒黑给他穿了个长袖,如今一路过来早已香汗淋漓。原本清淡的味道也浓郁了不少。 调香师本来不以为意,以为是小情侣闲的没事找情趣,待闻到那股味道后面色一变,凝神细闻,片刻后面露惭愧道:“对不起,我才疏学浅,分辨不出来这是什么味道,你们等一下,我去叫我师傅来,她闻过世界上所有的香料,肯定清楚。” 金蟾点点头。 没一会年轻的调香师就带着一个优雅的中年女人过来了,像他们介绍道:“这是我师傅,也是涵香阁的老板。” 女老板朝他们微笑示意,并不多话,金蟾十分有眼色地把乐湛的爪子递过去。 老板凑近,眼眸半阖,鼻尖微动,片刻后坐正,对她道:“这味道不属于任何一种香料的任何一种组合,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当是您男朋友自带的体香。” “这种人多吗?他们带的味道…都是一样的吗?”金蟾问。 老板笑了:“很罕见,尤其是男生,五百年都不一定出一个。至于味道,不同的原麝产出的麝香都略有不同,何况人呢,更是千差万别。” 金蟾出门的时候都能感觉到店员打量的目光。她脑袋里乱糟糟的,一言不发拉着乐湛往外走。 乐湛乖乖任由她拉着,走到街道拐角的时候突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金蟾问,扭头发现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街边的一家店铺,饱含渴望地道:“冰,冰淇,淋。” 金蟾:“……” “吃个小的,”金蟾带着他走过去:“前两天还发烧了呢,不可以贪凉。” 乐湛坐在出租车里挖着冰激凌。金蟾坐在一旁拿出手机,在浏览器搜索栏里输入“体毛生长机制”。 当看到“雄性激素”不足时,手颤了颤。 小宝明显不存在这方面问题的,但他的确浑身上下一根体毛都看不见。 她之前住院从时间上看已经算是vip客户,医生护士照顾她,安排来的病友大都是女人和小孩。没有见过普通男人的裸/体。 杂志上健美先生光滑的上半身仿佛涂了油。 因此面对姬时昱也好,上次医生说的乐湛也好,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更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但是现在,网上虽然模棱两可,但毋庸置疑的是哪怕人种差异,只要发育正常或多或少都会有一点,浑身上下一根也看不见…… 她扭头,看着嘴巴糊了一圈奶油而不自知的乐湛,她觉得,她可能遇到了一只妖怪。 …… 等到了家里,金蟾终于冷静下来,开始思考这一切的原因。 她现在已经肯定这两个是同一个人,上辈子她闻到的根本不是什么西域香料的味道,而是小宝散发出来的。 这两个人单从容貌上看,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是美人。 但他们都光滑无毛,在二十岁左右会散发出同一种香味。她想象不出任何一种动物有这种特质。 首先要排除神仙这这一选项,上辈子仙女一眼就认出了她,如果姬时昱也是神仙转世,那么她不可能不发现异样。 或许,他是一只抹香鲸?惹了什么麻烦被迫到处轮回…… 这也可以解释自己心里的异样,为什么自己一看到他就格外心软。要不是努力克制,简直要答应他的一切要求。 她看向坐在沙发上,正恋恋不舍舔着挖冰激凌的小棍子的乐湛,被自己的想法说服了。 过去摸了摸他的脑袋:“虽然不知道遇到你是巧合还是有什么机缘,你可要生生世世遇到我才好。” 从他的命运轨迹就可以看出,他的命不大好,她跟着或许能帮衬一二。好在知道了这个特性,以后也好找。 乐湛眨巴眨巴眼睛,试探着像她靠过去,以前都是被避开的,这次居然顺势把他搂到了怀里,还拍了拍他的背。 乐小朋友顿时心花怒放,扔掉小棍子把脸埋在站着的金蟾的小腹前,得寸进尺地道:“妍妍,抱抱。” 第36章 金蟾接到张梦电话的时候十分意外:“张小姐?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头的张梦有些踟躇, 她不确定对方会不会答应她的请求,但她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金小姐, 你之前调查卫楚的侦探社能不能介绍给我?” “这……”金蟾有些犹豫,她当然不可能把乐湛介绍给她,那个黑客网站,知道了对他们这些普通人来说也是祸非福。 “我只是不想坐以待毙……”张梦苦笑:“如果实在不方便就算了。是我打扰了。” 金蟾感觉到对方要挂电话连忙喊住:“等一下,张小姐!我这里还有上次调查的资料, 如果你需要的话, 我可以传一部分给你。” 张梦有些不敢置信:“真的吗?” 金蟾吐了口气:“我知道你意难平,但是不要做傻事。那个人不值得你承担任何后果。” 张梦笑了:“你放心,我有分寸,已经吃过教训了, 怎么会一再犯错。” -- 第63页 “那好, 我会在晚上九点传给你。”金蟾道。 张梦挂了电话, 愣愣地坐在那里。她想起前两天与卫楚妻子的见面。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找过去,或许是不忍另一个女人也被蒙在鼓里, 或许是想要找一个盟友,也或许是,想要报复卫楚,让他尝尝真正爱的人离开他的滋味。 但是没想到女人平静听完她的话后, 对她说:“你说的这些,我早就知道了。” 张梦瞪大眼睛:“你知道了,为什么还能这样……”这样相安无事的过下去。 女人面色苍白,捂住嘴咳嗽了两声, 苦笑:“不然还能怎么样呢?你也看到了,我身体不好,满足不了他……” “所以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张梦神色激动:“他不是嫖,他是骗!你们两个如何又关别人什么事?凭什么别人就要成为你们婚姻的牺牲品?你如果满足不了他,大可以让他花钱去买,为什么要去玩弄无辜的人?” “是现在外面的女孩太浮躁,才会容易上当……男人在外头做什么,我又怎么管的住?”女人无奈。 “我不相信你对他一点影响力都没有,你只是不愿意打破这种平衡。你是这样想的吧,只要你在他心里的形象保持住了,别人怎样都无所谓,对不对?别装的像个受害者那样可怜,真正的受害者是那些被诱jian的女孩!而你,只是为了自己婚姻稳定冷眼旁观犯罪的帮凶!” 她站起身:“告辞了。” 扭身却被匆匆赶来的男人一巴掌扇倒在地,男人把妻子紧紧揽进怀里:“张梦,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找到我家里来?” 张梦坐在地上,忍受着脚踝传来的剧痛,看着男人狰狞的面色,冷淡又充满厌恶的眼睛,终于无比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真的只是一个用来发泄的女人,在他心里什么都不是。 但是是她想这样的吗?是谁把她一步一步拉进地狱?她强撑着站起身,深深地看了这对男女一眼,什么都没说,转身一瘸一拐地走了。 每一步都是钻心的疼,她却毫无所觉。 既然我已身在地狱,那么把我推下来还一脸无所谓的你们,谁也别想逃。 …… 金蟾把一些能发的文件挑出来交给乐湛:“能隐藏ip把这些发到这两个邮箱吗?” 她经过深思熟虑,准备把渣男这次做的项目的一些资料发给他的竞争对手,一些生活方面的发给张梦。 乐湛正窝在金蟾的沙发上,闻言点点头,把怀里抱的海星形状的抱枕扔到一边,接过金蟾递来的笔电。 那个抱枕是金蟾新买的,还有一条热带鱼,一个贝壳和一只海豚,力图让这个海洋哺乳生物在干燥的大陆感受到家的温暖舒适。 事实证明他的确很喜欢,当然不排除因为它们颜色鲜艳的可能性。 金蟾看着他抿着唇一言不发地敲电脑,看也不看她一眼,也丝毫没有像以前那样撒娇耍赖坐地起价,要亲亲要抱抱,就知道这家伙还在闹情绪。 “还生气呢?”她戳戳他。 没反应。 “好吧我知道我打你是我不对,但是你也不能阳奉阴违啊,医生都说了不能吃。” 网购还有一个坏处就是,打开了小朋友吃零食的大门。 比起上辈子南征北战的姬时昱,这辈子的乐湛身体可以说是特别不好,三天感冒两天发烧,大病没有,小病不断。简直让人操碎了心。 那天出门,只是一杯特别小的雪糕,回来就拉了肚子。 金蟾彻底没了侥幸心理,把他的零食全部没收,拿出医院里那些父母对待小孩子的态度,摆事实讲道理,然后彻底杜绝了他吃零食的可能性。 结果今天下班回来的早,就把偷偷吃着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的漏网薯片的小老鼠抓个正着。 他脸上病气还没褪尽呢,唇都淡得没了血色,还在那“咯吱咯吱”嚼的津津有味,脸颊都沾了马铃薯渣。 金蟾气的,拉过爪子“啪啪啪”地打了下去,并且提出了严厉的批评。 可能是没被她这样对待过,这家伙当场就懵了,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金蟾觉得孩子不能惯,强迫自己硬起心肠,没有去管。 他也不走,一个人团在沙发里默默垂泪,一副全世界都不要我了的可怜样。 其实只有金蟾一个人不要他。 金蟾强迫自己视而不见,专注于手底下的工作。 过了一会儿气消了,忍不住偷偷抬头看了一眼,一看不要紧,人还缩在那揉眼睛呢。金蟾吓了一跳,怕他把眼睛哭坏,忙走过去想哄,走近了才发现没哭了,但就那么不吭声坐在那里,也不理人了。 “你怎么这么小气呀,小气鬼。”金蟾晃了晃他的胳膊。 乐湛被晃得手一歪,敲错了一行字母,嘴抿的更紧了。 “等你病好了,我带你去吃大餐怎么样?”她抛出糖衣炮弹。 但乐小朋友今天骨气上身了,大拇指来回扣着电脑边沿的纹路,就是不理她。 “乐湛,”金蟾叹了口气:“我不是因为讨厌你,也不是因为不想要你才打你。” 他低着头,扣电脑的动作停下了。 金蟾捧起他的脸:“你生病难受,难道我就不难受吗?” 这次他没有再扭开头,而是把脸埋进她怀里。 金蟾搂住他,一只手抚着他的长发:“之前是我考虑不周,以后你想吃什么,我学着做,我们不吃外面的好不好?” -- 第64页 他伸手环住她的腰,闷闷地“嗯”了一声。 金蟾知道自己今天发脾气,除了担忧他的身体,还因为这两天焦躁的心情。 她一直回避去思考这个问题—— 如果你的爱人变了一副模样,他不再是你习惯的样子,不再无所不能,不再坚不可摧,不再能带给你一切,你是否还会爱着他。 姬时昱和乐湛有太多的不同,只有相处久了,才会在一些小习惯小细节上发现些相似的端倪。 因此她从来不敢问自己,爱着姬时昱的你,如何爱上与他完全不同的乐湛? 爱一个人,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容貌,气质,金钱,地位,品格?还是虚无缥缈的灵魂? 如果前面的几种全变了呢? 但如今,搂着乐湛,才突然明白过来,没有为什么,他们早已习惯了彼此依偎,相互信任。哪怕换了世界,换了时空。 曾经的小宝给了她在那个世界的归属感,现在的乐湛亦然。 早已紧密相连的两个人,追究对方是什么模样,谁付出的多与少根本没有意义,只要你还是你。 “晚上吃糖醋里脊好不好?”她问。 “嗯。”他蹭了蹭她的衣服。 …… 宋文接到匿名文件的时候,还傻了一下——不是那个广而告之,由助理打理的公共邮箱,而是他的私人邮箱。 他以为自己遭遇了什么恶作剧,为了防止电脑瘫痪,想也没想就要点删除,却被邮件的说明吸引力注意力。 “卫楚……”他摸了摸下巴,喃喃自语。 能知道卫楚,证明不是无的放矢,他终于还是决定点开信件,等看到里面的内容时,脸上的表情由漫不经心到越来越兴奋。 他拿起一旁的电话:“让老霍过来一趟。” …… 霍霖一进门,就被宋文一把拉到电脑前:“老霍,查一查这封邮件的发送人。” 他们这种人习惯了掌控一切,哪怕对方目前看起来没有恶意,又怎么能任人在眼皮子底下来去。 而且这份文件若是真的,那足见对面人的本事,想办法结交了,总没有坏处。 霍霖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很重视,当下也不含糊,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敲打起来。 半晌,摇摇头:“查不出来,对方做了隐藏,手段比我高。” 宋文挑挑眉,有些意外。 霍霖已经是有名的网络工程师,如果不是一些巧合,根本不会被网罗到他手下来,能让他承认束手无策的…… “是红网上面的人吗?”他问。 红网就是那个粉红色的代码帝国。它虽然审美炸裂,但的的确包含了全球最厉害的电脑高手。 当然,要价也不便宜,二十万只是注册费而已,每个月还有九万的会员费。 他们这些世家,很多都是里面的客户。 霍霖点点头:“很有可能,而且排名在我之上。” 第37章 宋文彻底熄了查下去的心思。如果对方真的是红网上的人, 他发任务到上面去追踪,能不能追到是两说, 被看到了平白得罪一个人物。 他摆摆手,把注意力重新转回了那份资料上。 宋家的公司和卫楚所在的公司一直以来都是竞争对手。卫楚寒门出身,一路混到现在,深谙业内规则,不缺手段能力。 宋父就是看中这一点, 才把初出茅庐的儿子送来h市, 当了卫楚的对头,就是把他当成儿子的磨刀石。 而宋文作为一个妥妥的空降二代关系户,被老爹拿个从来不放在眼里的人说了几次,早就不服气了。 “你信不信, 说不准他就是摘了什么带刺的玫瑰扎了手, 真以为那点伎俩就能把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他挤眉弄眼。 这就是他最看不上卫楚的一点。他虽然也好色, 但向来喜欢你情我愿,出手也大方。 不像卫楚, 没那资本,还瞎讲究,非要上chu女。玩不起圈内的,就去骗圈外的, 过后甩上一两万块钱,还一副大爷的样子,也不觉的寒碜。 他给女伴儿买一个包都不止这点钱。 就这人品他爹还对他赞不绝口。 宋文轻哼一声:“我爸就是只看能力,目光短浅。” 当然, 虽然他花的是他爹的钱,也一点不觉得羞愧,他爹的不就是他的么。 霍霖摇摇头:“董事长只看能力是因为他在对面。” 要是自己的人,自然是要看人品的。 宋文没说话了。 这次本来就是练个手,也没想着能赢,但是既然天赐良机,既能要那个伪君子好看,又能在老爹面前彰显彰显自己的本事,不抓住就说不过去了。 他抖了抖手上的文件,脑海里的计划渐渐成形。 …… 金蟾半夜起来上厕所,路过客厅的时候,和从窗户滚进来的人看了个对脸。 她的大脑有一瞬间的当机,思考着对方这娇小的体型,自己现在回厨房拿刀还来不来得及? 登堂入室的小贼仔细瞅了她一眼,已脱口而出:“是你!?” 金蟾:“……!” 好熟悉的对白。她灵光一闪,反问:“仙女?” 不怪她没认出来,第一世仙女还是仙女的样子,这一世却完全变了个人。圆圆的苹果脸,娇小的身材。 虽然这副模样也很可爱,但怎么说呢,就是从不染凡尘变成了肉体凡胎,好看的接地气了。 -- 第65页 “您怎么变成这样了?”她问。 仙女明显放松下来,朝她摆摆手,朝沙发走去:“别提了。我被上边发现,匆匆忙忙的,只能脱了仙体直接投胎。” 她瘫倒在沙发上,抱怨起来:“人类的身体真不好用,不够灵活不说,还大大小小毛病不断。” 金蟾不晓得怎么回答,好歹她用的还是个健康的呢,要是缺胳膊少腿,不是更倒霉。 她给她倒了一杯水,好奇地问:“您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上辈子可以说是法力,这辈子没法力了,大家都是用眼睛,她怎么还是一眼认出她来。 “看相啊。虽然投胎后就是另一个人,但有些本质的东西,无论转世多少回都是不会改变,不然轮回也就没了意义。” “像骨有九起么?”金蟾问。 她曾看过一两本相面的书。说骨有九起,就是天庭骨隆起,枕骨平起,佐串骨角起,太阳骨线起…… 据说这这九块骨头,九中骨相,具备其中一种便不会贫穷,四种便定然非富即贵,五种以上就是栋梁之才。 仙女点点头,又摇摇头:“沾了点边,也不完全是,脱谷为糠,其髓斯存,你们论形骸,我们观神骨。而骨有九起,还是在形骸里边,不过也有影响就是了。” 她走过来,把伸手盖在她的眼睛上,片刻后挪开:“你再看我,有什么感觉么。” 金蟾盯着仙女的脸,她的意识仿佛被什么东西牵引着,很奇妙的感觉,陷入一阵漩涡,眼前女孩的脸先是变得透明虚幻,接着有些地方渐渐淡化,而那些依然明显的地方,和仙女重合了起来。 那股力量松手,金蟾一个机灵清醒过来。 仙女早已在沙发上来了个葛优瘫:“好累,没有法力只有神魂,还被压制着,弄这点小把戏都困难。” 金蟾还沉浸在刚才看到的景象回不过神来,她小心翼翼地问:“那个,妖精投胎后,看到的是原型吗?” 她是不是早看出来姬时昱不是人了哇! 仙女瞥了她一眼:“投胎又不是化形,看的自然是人像。再说万物皆有灵,就是仙,也有不少是精怪修成的。要直接看穿对方的原型,非要法力高深许多才行。” 金蟾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想起另一件事来,小宝既然修炼成精,以后说不定还会成仙,到时候人仙殊途…… 她得想个办法,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和那个司命仙君讨价还价,做个末流小仙,或者找本鬼魂修炼的功法…… 仙女拍拍腿站起来,打断她的思绪:“不说了,我要赶紧到隔壁去,原本在楼底下数好的,谁知道走错了房间。” 金蟾心里一紧:“你要去隔壁干什么?” “你这两天才过来的吧?”她神秘兮兮地凑近:“你对面,原本住了个计算机天才,技术大牛,但是得急性阑尾炎没人管,病死了,被人发现的时候都烂掉了。他电脑里存了些东西,我得过来拿走。” 金蟾仿佛兜头一盆冷水浇下:“病,病死了?” “是啊,舜华这辈子因为公司资料泄露破产,借酒消愁,结果酒精中毒一命呜呼,我也是查了好久才查到病毒源头来自这里。” “你对面那个,是个孤家寡人,他家请的那个保姆,在人死了后把东西据为己有,电脑也卖了,那个技术帝自己编的一些东西泄露了出去,被有心人利用,好几个公司破产呢。” 她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去:“但愿东西还在,不然白跑一趟,真烦。” 看样子还要再爬一遍水管。 金蟾一把拉住她的手:“不用爬了,我有钥匙,我带你去。” 仙女狐疑地看她一眼,待跟着她到了对面,看到熟睡的乐湛时,目光由狐疑变成了了然:“是他啊。照这样子,你们两个还真有些缘法。” 金蟾面露不解。 仙女解释:“跨界投胎可不容易。百年修得同船渡呢,谁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追到这里。” 她再次伸手盖住她的眼睛:“我估计着你们的缘分不止这一点,你观一下他的神骨,下辈子也好找一些。” 金蟾盯着乐湛的脸,果然,和姬时昱重合了起来。她有些想要落泪的冲动。 仙女收回手,转身往门外走去。 金蟾走到床边,摇了摇熟睡的乐湛:“乐湛,醒醒。” 乐湛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雾气朦胧的眼睛里带着困顿和不解:“妍妍?” “乐湛,你写过什么不好的东西吗?比如病毒?”她问。她有些担心,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 乐湛撑着身体坐起来,本来撒娇着想往她身上靠,听到她这么问,顿时僵住了,有些心虚。 金蟾刚要追问,就听到他说:“不,不可以,给。” “什么?” “只能,自己,练。不可以,给。”他坑坑巴巴地表达自己的意思,还是不敢看她。 乐湛心里想,妍妍要什么他都可以给的,但是那些东西,哥哥说只能自己练着玩儿,不可以给任何人,也不可以用。他不能违背哥哥的话。 不知道妍妍会不会生气,会不会不要他了。 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被抛弃,他呼吸都急促起来,拉住金蟾的衣摆:“别的,别的,都给。别走,别走……” 语气是少有的急促。金蟾看他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连忙把人搂进怀里,轻拍着他得脊背安抚:“你别急,我不走,我不走。” -- 第66页 他窝在她怀里,渐渐安静下来。 金蟾感到他平静了,拿手抹去他眼角的一点湿润,努力理解他的意思:“你是说,那些东西是你自己用来练习的,不能给别人的对吗?” 他点点头。 “你会主动攻击别人吗?” 他摇摇头。 金蟾把他按回到床上,掖好被子,在他头上落下一吻:“睡吧。” 他睁着眼睛盯着她,显然是不放心。金蟾笑了:“放心,我真的不走,说话算话。” 他看了她一会儿,确定她没有哄他,才迷迷糊糊闭上眼睛。 金蟾走出房间,看着等在卧室门口的仙女,对方正皱眉盯着她,显然刚才的对话全听见了。 “不给我?”她问。 金蟾耸耸肩:“你也看到了,他还活着,就说明事情已经不一样了。只要人还在,你销毁第一个,他也能做出第二个,第三个。给不给都是一样的。你放心,我会看着他,不会出事的。” 仙女点点头,吐了口气:“也对。我能信你一回,就能信你第二回 。走了。” “要去我家吃点宵夜吗?”金蟾晃了晃手里的钥匙。 仙女:“……” 于是,大半夜两个人开了电视,开了啤酒,再炒了两个小菜,开始了深夜茶话会。 “他这辈子是个公子哥儿。”仙女一把把啤酒笃在桌子上,神色郁郁:“但我十分贫穷。每日看着他左拥右抱,真是我心痛煞。” 金蟾:“你没试着接近他么?” 按理说有一辈子情分的,应该像她和乐湛一样,好说一点的。 “他的记忆丢的彻底,”仙女摆摆手:“你们凡人接近上层的方法,我都试过了,一个都不管用。” 金蟾好奇:“你用的什么方法?” “在他路过的时候喂猫,在他演讲的时候反驳,在他拐弯儿的时候相撞……”她掰着指头细数。 金蟾:“……” 她大概知道她从哪儿学来的这些招数了。 第38章 “其实, 我们可以换种方式。”金蟾试着安利更靠谱一点的方法:“努力提升自己,然后进他的公司, 做一个可以和他并肩而立的人,他自然就会关注你了。” “你以为我没有试过吗?”仙女从兜里掏出一个小本本,心灰意懒地甩在一边:“根本看不懂。” 金蟾捡起来一看,是一本高中知识点必背手册,圆锥曲线那一本。 每天被各种方程式绘图计算逼疯她几乎瞬间理解了仙女的痛苦。 她看的书很多, 但并不包括高数。只是偶尔兴趣来的时候会做一些趣味数学题, 看的时候遇到问题会去查一查相关原理。 理科神经发育得相当萎靡。 然而现在工作需要,不得不咬牙硬啃,半生不熟着实是艰辛。 前两天她正在做工程计算的题,做着做着突然鼻子一酸, 就哭了起来, 哭的她自己都莫名其妙, 也不知道是在气那些跟人作对的符号,还是在气自己。 把坐在旁边玩儿电脑的乐湛吓了一跳, 站在一边不知所措,笨拙地想要安慰。 她哭了个痛快,哭完也不想写了,扔了书去做饭。吃完饭那本书好像没看见, 她也没放在心上。 第二天乐湛又带着熬红的兔子眼过来,把书递给她:“做,完了,不哭。” 他大概以为她哭是因为写不完, 而不是因为不会写。 金蟾接过来翻了翻,里面的题全用黑色的签字笔填满了。 不会是乱填的吧,她有些狐疑,进屋拿答案对了对,发现正确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你攻击了什么题库吗?” 乐湛摇摇头:“自己,写的。” 那一瞬间铺天盖地而来的智商压迫,让她平复一晚的心情瞬间再起波澜。 她差点又要崩溃大哭,好在绷住了,挂起笑容夸奖了好心的乐小朋友,虚假的自己都不忍直视,好在小朋友很高兴,润润的眼睛仿佛盛满了星光。 金蟾回过神,发现仙女又从屁/股后面的口袋里摸出一本,咬牙切齿:“还有这个,这上面说的什么?简直要害得我道心不稳。” 金蟾一瞬间联想到了她那堆不可言说的文包,以为仙女都有了实体版。谁知接过来一看,还是知识手册,一个系列的,化学分子结构。 她了然,神仙求道讲究修行,从小学的是阴阳五行,在他们的世界里,万物都是是阴阳两种力量相和相冲而成。 但西方认为物质绝对论,讲的是因果,不是因果报应的因果,而是Causes 和consequences。 康德在《纯粹理性批判》中曾指出,西方“因果”只适用于解释“现象界”,一旦超出了这个范围,便必然会陷入一种“二律背反”的尴尬境地。 可以研究包括星体运行在内的屋里规矩,但对解释类似毛毛虫这样简单的生命现象,却无能为力。 这本来就是两种相违背的观念。 无论“阴阳”还是“因果”,都有自己的适用范围,在这个范围内,具有真理或科学的意义。 让一个求了几百年道的仙女去学这个,相当于重塑三观,的确是太委屈。 “也不一定是要这样……”她语塞,实在是黔驴技穷。 “我自报家门的时候,他们都笑我!”仙女简直要气哭:“从我飞升仙界,何曾有如此丢脸面的时刻?” -- 第67页 金蟾道:“不是分文理?学理不成可以学文啊,好歹出口气。” 仙女甩了甩那本化学册子:“你以为我不想?可是他家就是干这个的!” “这……”这真是没办法了。 “要不然,去替人看相?”这也是发家致富的道路,等成了大佬,还愁不让人刮目相看? “看了,万物不过瞬息,都是变化着的,好与不好皆在一念之间,什么都只能看个大概。我说的都是实话,但是好多人不信我。若说多了引起上面警觉,马上就要被缉拿归案。所以现在只能偶尔看一两个,图个温饱。”仙女丧着脸。 金蟾想了想自己背的一身债,主管冷嘲热讽的脸和同事明里暗里的占便宜,再看了看仙女,顿觉同病相怜,实在是人生艰难,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两个生活不顺的女人彻底放飞自我,一醉方休,在沙发上东倒西歪地睡了。 第二天金蟾在闹铃的催促下晕晕乎乎地爬起来。看仙女还在睡,给她盖了毛巾被。拿凉水拍了脸就匆匆往公司而去。 晚上回来仙女已经不在了,只有桌子上放着一张纸,上面写着一个电话号码。 她有些惆怅,不知道她们还有没有见面的时候。 金蟾把路上买的东西放在冰箱,才察觉出不对味来,今天小朋友没有过来。往常都是听到动静就跑出来门口等着一起进来的。 她想了想觉得不对,拿钥匙开了对面的门。 出乎意料的场景,客厅电视开着,声音很大,许久不见的保姆女士正一边看电视一边往脚上涂指甲油。门边还放着行李箱,大概还没来得及打开。 “乐湛呢?”金蟾问。 保姆女士听到声音,扭头一看是她,顿时柳眉倒竖:“你怎么进来的!?” “我问你乐湛呢?”金蟾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声音紧绷。 “管你什么事,赶紧出去,不然我告你私闯民宅信不信!”女人边说着边穿上拖鞋,走过来推搡她。 金蟾不再理她,甩开她推来的手往里走。 “乐湛!乐湛!” 她把房门一间间打开,洗手间,卧室,书房,最后在最后一排衣柜里找到了抱膝坐着的人。 感受到突然涌入的光线,缩成一团的人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她,脸上和脖颈上明显是指甲抓出来的伤痕鲜红刺眼。 金蟾深吸一口气,觉得胸腔的怒火噼里啪啦炸裂,遂对他道:“你等我一下。” 说完“啪”地又把柜门关上了,顺便扭了扭柜门上的钥匙,抽出来放在荷包里。 女人从刚才就跟着她,见此情景嗤笑一声:“我说你怎么进的来,搞了半天他把钥匙给你了。我不在的这几天你把这傻子哄得挺开心吧!” 她上下扫了金蟾一眼,满眼鄙视:“连弱智都下得去嘴,真是佩服佩服。” 仙女前两天说的话,一开始看见乐湛的凄惨……印着面前这张精明的脸,新仇旧恨一股脑涌上心头。 金蟾再次深吸一口气,冷笑一声,冲进洗手间拿了扫把跑出来:“别人开心不开心我不知道,今天绝对叫你开心!” 她一把扫把舞得虎虎生风。上辈子学的那点三脚猫功夫打不了刺客,打不了强壮点的男人,难道还打不过一个好吃懒做的女人吗? 保姆女士大约是没想到她一言不合就动手,挨了两下。反应过来之后伸着五彩斑斓的指甲面色狰狞朝她扑上来。 两个人滚到了一起,金蟾的扫把不知什么时候脱了手,也不讲究了。揪头发抓脸无所不用其极。两人厮打着撞倒角落里的城堡,积木哗啦啦撒了一地。 乐湛听到动静,在里面推门,声音焦急:“妍妍,妍妍。” 金蟾也没空理会,她怕吓坏小朋友。 两个人从卧室打到客厅。 金蟾趁空占了上风,一个翻身骑到保姆女士的头上,扯着她的头发往地上撞,撞了两下感到空气突然安静。 她停下来,缓慢地,仿佛生锈的轮轴那样咯吱咯吱扭头,看着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穿着西裤的小腿。 她的视线沿着小腿往上,一个很高的男人,长得和乐湛有几分相似,拎着大大的旅行袋现在一边,皱眉看着地上的她俩:“能告诉我,你们两个在干什么吗?” 金蟾:︴!!!∑(°Д°ノ)ノ 这这这……欧尼酱! 这种时候,能凭空出现在这个家里的,除了乐小朋友那个神秘莫测的哥哥不做他想。 欧尼酱!你听我解释啊!她的面上一片镇静,心里已泪流满面伸出了尔康手。 然而一切已经迟了,显然一片狼藉的客厅和她们两个疯婆子一样的形象给了哥哥十分不好的印象,他面色沉沉,直接问:“阿湛呢?” 金蟾默默站起来,去捡了自己打斗的时候掉落在卧室门口的一只拖鞋。 然后掏出钥匙把柜门打开,乐湛抬起他的花猫脸,紧张地打量着她,确认没什么伤痕后,才“呜呜”地扑进她的怀里:“妍妍。” 他今天肯定吓坏了,金蟾摸着他的头发安抚。 拎着旅行袋的男人站在卧室门口,保姆女士跟在他后面,一副急切想要解释的样子,男人也没管,朝他们走过来,对着埋在她怀里不出来的乐小朋友喊了声:“阿湛。” 乐湛抬起头,看到男人后眼睛亮了亮:“哥哥!” -- 第68页 金蟾:果然orz,现在让时光倒流还来得及吗?她一定找个没人的时间再和保姆女士决斗。 “出来再说吧。”男人扫了一眼满是狼藉的卧室,视线在那遭灾的儿童乐园和撒了一地的积木那里顿了顿,带头往客厅走去。 金蟾简单的整理了一下,坐在沙发上给乐湛脖子上比较深的伤口上碘酒。 哥哥坐在中间的沙发上,保姆女士坐在对面。 乐湛怕疼,想往后躲,被金蟾按住:“不要动!”只能乖乖僵在那里。 “现在能告诉我,怎么回事了吗?”哥哥大人开口。 “我也不知道,”保姆女士眼泪哗哗地掉了下来:“我洗完衣服,想坐在沙发上看会儿电视,这位女士就突然闯进来,因为之前几次见到她深更半夜衣衫不整地回家,印象不好。就想让她出去。谁知她二话不说,把小乐锁在柜子里就上来打我。” 第39章 刘岚想得很好, 乐湛是个傻子,话还说不清楚, 有些话说出来也没人信。她先发制人揪住对方的错处,就能她百口莫辩,毕竟是金蟾先动的手。 她不想失去这份工作,太舒适了,挣的却不少。 她们同一个大学毕业的, 没有一个过得比她滋润。因为乐湛的特殊, 乐铮想要她善待弟弟,开得工资很高。 她每天只用做做家务,每个月就能拿一万五,加上一万块钱额外的家用, 能挣两万多。乐铮甚至因为弟弟喜欢独居, 在楼上给她租了一个单间。 而她那些室友累死累活, 在大城市朝九晚五赶公车挤地铁,就算工资过万, 去掉房租水电吃饭,还能剩多少? 因为这份工作,这次跟同学出去旅游出尽了风头,甚至找了一个条件不错的男朋友。 失去这份工作, 以她平平的学历,再也找不到这样的,只能重新过回朝九晚五月收六千的日子。 她本来也是矜矜业业的,甚至一开始还对兄弟两人有过一些遐想。毕竟她的圈子从没有接触过这么体面的人。 但是哥哥面试完了之后就一去不回, 弟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真傻子,无论她说什么都不会给一丝回应。 她渐渐放松了警惕,本性中的懒散暴露出来,她也是个年轻女人,也爱漂亮,想要享受生活,如果不是生活所迫,怎么甘心每日干活,把自己的手做糙?后来发现无论自己多过分乐湛都没反应后,更是越来越轻慢。 毕竟在她看来,乐铮能这样一走了之,一年半载都不回来一趟,连个电话都没有,肯定是不把这个弟弟放心上的。 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将近一年都没回来的人,突然回来了。 她还想要挣扎,打定主意要把责任推到金蟾身上。 乐铮没说话,看向金蟾。 金蟾冷笑一声,没理保姆女士的颠倒黑白,直接道:“乐湛的哥哥,你大概不知道我是怎么认识乐湛的吧。我毕业刚找好房子安顿下来,这位保姆女士就包袱款款一去不回,要不是门口那堆成山的垃圾,根本就不知道屋里还住了个人。” “您弟弟穿着超市宣传衫,家里天天吃泡面呢,吃得面黄肌瘦,背后疹子一片一片儿的。要不是我那天被垃圾熏得受不了了去敲门,急性阑尾炎死在家里都没人管。你要是不信,看看门口您家保姆门口那个行李箱,说不定还能找到什么旅行纪念品呢。” 保姆女士是傻了吧,看这个男人的样子,谁对谁错根本就不重要,他只关心自己的弟弟过得好不好。 她虐待乐湛,就已经是不可饶恕的罪过了。 果然,乐铮没有说话,只静静看了一眼乐湛,发现他正依偎在那个年轻女人身边,极力表现这自己的委屈。 这倒是稀奇,乐湛心思敏感,对人的好恶有着极强的直觉,但对外界的反应一向淡漠,很少有这么情绪外露,交互频繁的时刻。 而那位女士仿佛得了什么盲症一样,对着装可怜的人嘘寒问暖,给他吹脖子上的伤口,丝毫看不见这小子眼底藏着的欢快。 他扭过头,看向沙发左侧的刘岚:“刘小姐。当初签合同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跟我保证的。” 刘岚脸色涨红:“乐先生,不能听信她的一面之词。” “是不是一面之词自然会有警察取证,你现在可以走了,回家等着法院的传票吧。”他补充了一句:“别抱侥幸心理,哪怕没有保姆虐待雇主这个罪名,我也可以找关系让你进去。之前拿了多少钱,之后加倍给我吐出来。” 刘岚看着男人淡漠的眉眼,心底一阵发冷。她不知道乐湛的哥哥是干什么的。不像生活中的那些上班族,不像公职人员,也不像一个养尊处优的纨绔富二代。 但他衣着考究,出手大方,生活虽然没有刻意追求享受,买东西却都是选最好的,刷起卡来眼也不眨,丝毫不在意钱的问题。 气质也和一般男人不同。 她的生活圈子太低太小,平日根本碰不见这样的人,所以无从参考。但直觉告诉她,他说的都是真的,他说到做到。 她心里泛起心慌,咬了咬唇:“对不起,有些地方是我经验不足照顾不周,但是我绝对不是故意的,事情也没有这位小姐说那么严重。您知道男女有别,有些事很不方便,我也不能及时发现。” 她知道这份工作没有挽回的余地了,这个月的工资也没办法拿了。只能尽量减轻后果,她家在偏远农村,父母偏心,还有两个弟弟要养,家里不会管她的。那些钱她攒了一半,剩下的全都花光了。 -- 第69页 原本以为来日方长,没想到…… 她揪起裙摆。 金蟾直接打断了她的狡辩:“男女有别?你都能给他买卫生巾了,这时候又开始脸皮薄起来?天真单纯到生理课都不上了吗?” 乐铮望过来,眼底带了询问。 金蟾这才回过神来哥哥大人在旁边,“咳”了一声,有些尴尬地解释:“是痔疮……,因为乐湛不能吃辣所以……,她估计是想省钱,没有带他去看。” “我说过乐湛身体不好,要定时检查,并且给了医用预备金的吧?”乐铮声音依然不急不缓,但是脸色明显沉了下来。 刘岚知道乐铮说的是一家私立医院,乐铮在里面存了很大一笔钱,用来以备不时之需给乐湛看病。 但是那笔钱到不了她的手里,医院位置又偏远。她去了两次之后就不愿意去了。乐湛生病的时候随便去药店给他买两盒药。 几次之后发现虽然乐湛小毛病不断,但是生命力堪称顽强,每次都能奄奄一息熬过来。她心里渐渐升起了一种扭曲的快/感,一种看着出身比自己好的人却需要在自己手下挣扎求生的快/感。 看吧,你家里再有钱又怎么样,是死是活还不是在我一念之间。 她还想要看看,这个病秧子能撑多长时间。 抱着这样的心里,对乐湛冷眼旁观。 做这些事的时候她的心里没有丝毫愧疚,但现在她真的是怕了。 看着乐铮毫不留情的脸,甚至升起了怨恨,她想要冷笑着大声嘲讽:“你不要以为她就是什么好东西了,她们这种特殊行业的女人最有手段,你弟弟鬼迷心窍。” 但是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乐铮也不想再和她纠缠,浪费时间:“收拾收拾东西走吧,刘小姐,你的事我会委托朋友处理,你以后不用出现在我面前,对了,不要想着跑,只要你没移民出地球,跑哪儿都是没用的。” 空气里如有实质的压迫让刘岚喘不过起来,她哪里敢真的在乐铮眼皮子底下收东西,只能带着满心的惶恐和不甘拖了门口的行李箱匆匆而去。 屋子里只剩下三个人,没了保姆女士吸引火力,坐如针毡的变成了金蟾,这位哥哥的气场实在是太强了。 和保姆女士一样,金蟾不由自主地想在心里给他寻找一个定位,脑海里跑过的都是黑道大佬的智囊,海盗团里的军师…… 总之不日常到想让她立刻告辞,而她也确实做出了行动,先发制人道:“那个……时间不早,我还要回去做饭,你难得回来,就不打扰你们兄弟叙旧,先告辞了。” 说着就站起来往外走。走着走着发现不对劲,往旁边一看,发现乐湛这小傻瓜正拉着她的手一脸欢欣地跟她一起走,还不忘回头朝坐在沙发上的哥哥大人招呼道:“哥哥,吃饭。” 谁要请你们吃饭啊!我今天只想一个人静静,一点也不想和你吃饭,更不想和你哥哥吃饭。她在心里抓狂。 然而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调动面部肌肉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希望这位哥哥大人能看出她的拒绝。 但是哥哥大人仿佛没感到一样,施施然站起来,顺便拿起了沙发背上的外套:“走吧。”又对她道:“麻烦金小姐了。” 态度无比自然。 自然到金蟾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厨房切菜了。她看了一眼客厅,乐小朋友正拿着电脑和他哥哥说着什么,小表情是少有的欢快。 而那位长着相似脸庞,气质冷淡的哥哥,看向弟弟的时候,眼神却无比温和。 她不由自主勾起唇,紧绷的身体也渐渐放松下来。 …… 晚饭做的简单,因为多了一个人,所以多炒了两个菜。她没有刻意去展现自己的厨艺,当然,她也没什么厨艺好展示的。 “有些简慢。”她客气了一句。从橱柜里拿出了乐小朋友的专用碗——白底蓝边,碗底有两只猫咪,和一些彩色的花。 这是他们一起逛超市的时候买的。见乐铮盯着这个碗儿看,解释道:“他喜欢这个,” 乐铮点点头,没有说话,金蟾也就没在意。说到底,她并没有求着他们的地方,所谓无欲则刚。之前紧张,一是因为对方的气势,二是因为他是乐湛为数不多的亲人。 等熟悉了,就慢慢放开了。 而她不知道的是,乐铮也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观察着两人间的互动。 在乐铮看来,他弟弟的生活能力仿佛尽一步恶化,一些事明明自己能做,偏要让人照顾,一个晚上眼睛都没离开过那个女人,想尽办法吸引注意力。 而这位金小姐,很奇怪,从她能二话不说和刘岚打架来看,并不是个没脾气的。但是说话做事都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稳平和,尤其是对待乐湛,耐心到了极点。 长相漂亮,却没有这个时代的浮躁感。没有年轻人追求完美爱幻想的通病。对人的缺陷有一种堪称平静的理解和包容。 太巧了,这个女人出现的太巧了,巧到他不敢去相信。 第40章 晚上, 兄弟两人洗完澡躺在床上,这是惯例, 乐铮因为求学和工作原因,并不能常和弟弟呆在一起,所以但凡回来总是一起睡的。 乐湛突然摸摸索索地靠过来:“哥哥。” 乐铮闭着眼睛:“嗯?” 乐湛有些扭捏,又有些期待:“我想,想和妍妍, 一起睡。” -- 第70页 乐铮:“!!??→_→你说什么?” 乐湛重复了一遍:“想和妍妍, 一起睡。” 乐铮睁开眼睛,侧头看着他:“你喜欢她?” 乐湛有些羞涩,把脸埋进枕头里,“嗯”了一声。 乐铮眼神复杂, 弟弟有了喜欢的人, 他却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悲哀。 不是没有过幻想的, 幻想有人能不嫌弃乐湛的特殊,陪他度过一生。 他因为工作的原因很多事都做不了, 不能陪在他身边,不能保护他,所以他一直希望有人能替他照顾他。 但现实让他清醒。 这么多年,乐湛没有受到任何人的善待, 包括亲生父母。那些人在他不在的时候,在他身上肆意宣泄着恶意。连用钱都买不了一份安宁。 这渐渐浇灭了他的期待,他已经难以再相信任何人。 那个金小姐,哪怕天性善良, 愿意和乐湛做朋友,愿意接受这样的丈夫吗? 说出来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他不想让弟弟再受到任何伤害。 “男孩子和女孩子不可以睡在一起。”他直接打消他的念头。 “骗人,”没想到乐湛并不上当,瞪圆了眼睛:“医院里,就有。” 他和妍妍住院的时候,明明看到隔壁床就有男人和女人睡在一起。 乐铮:“……,那是哥哥和妹妹,就像我们这样,金小姐又不是你姐姐!所以不许说出去听到没有。” 求助不成反被训斥,乐湛气哼哼地扭过身子,背对着他,拒绝交流的姿态明显。 乐铮呼出一口气。他知道他不好受,但现在难过,总比以后被当面拒绝的好。 …… 因为乐铮回来了,金蟾不用中午赶回家做饭,于是偷懒吃起了公司旁边的白领套餐。 又干又硬的米饭,焉巴巴的土豆丝,没什么肉的青椒炒肉,在这炎热的夏天,看着就让人没有食欲。 金蟾拿筷子戳着米饭,不知道乐小朋友现在怎么样了,她不在会不会不习惯。 突然听到隔壁有两人说起公司效益不好想要裁员的消息。金蟾觉得脖子一凉。 她现在还是个底层可有可无的人员,同一批进来的都好几个。一般来说开源节流的时候,节的都是他们。 她得赶快找好下家了,不然到时候真的得去喝西北风。想到前两天的投递简历出去收到的回复,面试在周六,她下定了决心。 旁边的姑娘凑过来,有些惆怅:“我有预感这次我留不下来。公司太小了,一点保障都没有。” 金蟾没有说话。 姑娘自言自语:“楼上那家大公司,老板要把技术员娶进门做儿媳妇呢,据说怕人带着手艺跑了,有技术就是不一样。我们这样的,一抓一大把,谁都可以替代。” 金蟾:“……”扎心了姑娘。 她觉得按照这个说法,乐湛要是去工作,说不定也可以被老板娶回家。毕竟那一双白皙秀气的手,在代码构造的世界里,简直可以说是化腐朽为神奇。而且长得还那么好看。 怎么又在想他?操心操成习惯了吧,她摇摇头,对姑娘道:“还是早做准备吧。尽量找大一点的,据说现在小企业平均存活寿命只有两年呢。” “你说我们这样每天忙忙碌碌,是为了什么呢?”姑娘大概憋久了,面色迷茫:“每天做着一样的事情,拿着这么点工资,到死最多一套房子,还是小县城的那种。我是独生子女,父母要是生病担子全在我身上,想想都觉得害怕。我原本最大的梦想,只是做一个贤妻良母啊。” 金蟾:“……,贤妻良母也是要上班的啊,不然会脱离社会的。” 姑娘点点头:“是要上班,我并不是不想工作,只是不想这样,每天疲于奔忙,却不知道自己在忙些什么,如果有人能分担一些该多好。” “你这样想,大多数男人也这样想呢。谁都想过轻松的日子。”金蟾很现实。在医院那些日子,足不出户已看尽人间百味,包容的不止疾病,还有人性。 “那我们这些平凡人都没活路了吗?”她往桌子上一趴。 “要不去试试考研?”她提议:“说不定工作会好找一点。” “别提了,我脑子一般,读本科都费劲儿。”姑娘摆摆手:“走一步算一步吧。” 因为这些话题,金蟾一下午的心情都不太美妙,晚上做饭就有些心不在焉。连乐湛什么时候溜进厨房都没有发现。 “姐姐!”一声喊声突兀响起。金蟾切菜的手一歪,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她扭头,看着旁边一脸期待盯着她的乐湛,很奇怪:“怎么突然叫我姐姐?” “哥哥说,叫姐姐,可以,一起睡!”他眼睛亮晶晶的。 金蟾:“……” 这是个什么样的哥哥呀,大佬形象轰然坍塌。 “叫姐姐不可以,妈妈更不行。”金蟾淡定地把番茄丢进锅里,打消他的念头。 “那要,叫什么?”他一脸求知欲。 “什么都不行。”她把他推出去:“不要堵在门口,本来就转不开身了。” 乐湛眼神落寞:“哦。” 还有三天就是周六,金蟾为了面试早早做起准备。 吃完饭也不陪乐湛玩儿了,在他拿着拼图过来的时候一脸敷衍:“去找你哥哥玩儿。” “哦,”他闷闷答应,失望地走了。 -- 第71页 金蟾看着他孤零零的背影,有些不是滋味,但是强迫自己硬起心肠。 她还劝人家小姑娘认清现实充实自己呢,自己耽于享乐算什么事儿。 …… 乐湛抱着拼图回到家里,坐在沙发上的乐铮挑挑眉:“不陪你玩儿了?” 这其实是意料之中的事。现在社会人都忙碌,哪有心情陪别人玩耍。那位金小姐才出校门不久,估计正在为工作焦头烂额。 乐湛落寞地点点头,从兜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他:“哥哥,能帮我,买这个吗?” 乐铮接过来一看,是一个钻戒的广告:“给她的?” 乐湛点点头:“他们说,会开心。” 乐铮突然意识到这个傻弟弟并没有放弃的意思,这样迟早会捅破那层窗户纸,与其他走了之后让乐湛因为表露心迹遭到羞辱,不如一开始就说清楚。 他把纸收起来:“明天帮你买。” 乐湛开心了,抱着拼图回了房间,这个他很喜欢,上面有星星有船,要留着等妍妍有时间了一起拼。 金蟾听到敲门声的时候有些诧异,她透过猫眼看了看,是乐湛的哥哥。 “有什么事儿吗?”她把脑袋从门缝里伸出来。 “关于阿湛,有些事想和金小姐聊一聊。”男人淡淡点头。 金蟾就让路请人进来了:“我去倒杯茶。” 男人点点头。 金蟾进厨房泡了两杯茶端出来。 男人坐在沙发上,开门见山:“我再过两天就要走了,在走之前有些事得处理明白,虽然有些冒昧,但我想金小姐对阿湛的看法。” 看法?什么看法?金蟾一脸迷茫,尝试着表达:“可爱?” 这词明显取悦了乐铮,他勾了勾唇,摇头:“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你应该知道阿湛喜欢你,如果你接受不了,那么我会在走之前给他找个新的住处,带他搬走。” 乐湛喜欢她?老实说金蟾一直觉得小家伙对她就是依赖,他估计连喜欢是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乐铮说乐湛喜欢她?何以见得呢? 看着她陷入沉思,乐铮喊了一声:“金小姐?” 金蟾回过神:“嗯嗯嗯?” 乐铮声音平稳:“我知道,乐湛从传统意义上来说,并不能算一个好的丈夫人选,但是他并不是一无是处,他足够真诚,在经济方面也绝不会让金小姐忧心奔忙。” “我是喜欢乐湛,对现在的生活也很满意。”金蟾斟酌着开口,不只是因为他是小宝的转世,她是真的觉得和乐湛在一起很开心:“这辈子也没打算找人结婚,本来就想着一直这样过下去的。” 乐铮紧紧盯着她的表情,试图从里面找出说谎的痕迹。 但是女人从头到尾都很坦然。 而他马上就要走了,没有时间再慢慢考察,要么信,要么不信。 乐铮在最后一秒做了选择:“那我和乐小姐聊一聊乐湛的问题吧。” 这些话他本来不打算说出口的,如果对方有一丝丝瞧不起乐湛,说出来都是自取其辱。 “我和乐湛,并不是同母兄弟。我亲生父母在我三岁就离婚了,我跟着母亲去了北方生活。” “乐湛是我父亲第二任妻子的孩子,比我小九岁,我们小时候并不常见面。我只有寒暑假去看父亲的时候会见到他。听到一些关于他的传闻。” “乐湛开口很慢,两岁的时候还不会开口说话,看到什么都是一副呆呆的模样,看了很多医生都不管用。” “街坊里渐渐起了流言,说乐家生了个傻子,这对于他那位母亲来说是个耻辱。” “她痛恨这个不健全的孩子,终于有一天,把不会说话的乐湛带到火车站偷偷丢掉了。” 金蟾心里一紧。 “乐湛一个人在候车室长椅上坐了一天一夜。第二天被加夜班回家的父亲找到带了回去。” “直到三岁才结结巴巴开口。但不止是这个问题。他母亲怀疑他没有同理心。” 第41章 “不可能!”金蟾下意识反驳。 她知道没有同理心是什么样子的——不会为别人的幸福感到高兴, 不会为别人的不幸感到难过。 他们觉得自己有权得到帮助,并利用他人来满足自己的需求, 并且不表示感谢,如果有人不按他们规矩行事就会觉得被冒犯。 但乐湛明显不是这样的人。他太单纯了,单纯到对别人都升不起报复的心思。 乐铮点点头:“的确不是,但那时候国内精神研究很落后,人们判定一个人下定论往往根据道听途说。” “刚好那时候附近出了一个那样的孩子, 没有常人的感情, 不能理解正常人的情绪,用刀子捅伤了做饭的母亲也没有任何愧疚,很残忍也很危险。” “而乐湛很多时候也不像别的小孩子那样有明显的情绪表达,在父母说爱他的时候不会表现得高兴, 在受到批评时不会表现出悲伤, 他的母亲就认为他和那个孩子是一样的, 没有同理心。” 金蟾握紧了手里的杯子。 乐铮继续说到:“其实不是,你应该发现了, 乐湛的大脑发育得很不均衡,他对于抽象性的语言理解很差,但逻辑思维能力很强。但我们的语言通常是形象化而不是具象化的,因此很多时候, 他根本听不懂别人在说什么。” 所以才会对外界没有反应。 -- 第72页 “但那时候的人们不知道,父亲忙于工作没空管他,他的母亲憎恶他,也惧怕他, 根本不愿意近身照顾,佣人也有样学样,我记得他那时候一岁半,有一次拉裤子都没有人愿意带他去洗。” 这个金蟾知道,人的情绪其实是很容易传染的,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假如街上遇到熟人,人们最先注意到的,肯定是那个被母亲抱着的孩子,而不是那个跟在母亲身后的孩子,因为情绪——拥抱本来就是爱意的表达,向人们传递着这个孩子是受到宠爱的。 而受到父母珍爱的孩子总是更容易获得别人的眼光与重视,乐湛的母亲不爱他,其他人就会受到这种影响,不会珍惜他。 乐铮抿了一口茶水,眉目沉沉:“我是在十四岁母亲去世后才去跟父亲生活。那时候乐湛已经五岁了,除了说话不顺畅,其他还算正常。” “变故发生在那一年的夏天。几家人结伴去海边旅游,有几家的孩子趁大人不注意,挖了坑把乐湛竖着埋进了沙子里,只露了脑袋出来。” “这在古代是一种刑罚,沙子的压强虽然比不上泥土,但绝对不是一个孩子能承受得了的。乐湛不会哭,大人的视线被挡住没有发现,他的母亲也不会注意他。等有人发现不对的时候,潮水都已经快漫延到他的下巴。” “人们手忙脚乱把他挖出来时他已经脸色紫胀,几乎没了生气。送到医院被抢救过来后,意识就彻底停留在了五岁,对外界也彻底没了反应。” 金蟾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我从十五岁开始就一直在外地求学,后来又参加工作,和乐湛待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我想你应该看出来了,我的工作很特殊,为了安全起见,很多时候连和他联系都不能。” “父亲和继母车祸去世后,乐湛已经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希望他能快乐。” “老实说我很惊讶,金小姐,这次回来乐湛已经比之前好太多了,对外界有了反应,会撒娇会刷小脾气会说喜欢,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那么一副无欲无求任人摆布的样子。这是你的功劳,金小姐。” “之前已经换了很多保姆,会选中刘岚也是因为她之前是幼师。但是结果你也看到了。本来我已经不打算相信任何人,准备辞了工作,这不是一个好选择。但是因为你,我想再相信一次。” “这些年我让人用乐湛挣的钱做了不少投资,足够你两辈子挥霍无度。如果你愿意和乐湛在一起,好好照顾他,那么十五年之后,乐湛名下百分之五十的财产全部都给你。” 十五年之后他也该退下来了,如果这个女人不愿意再继续照顾乐湛,可以把他带在身边。 百分之五十?金蟾在心里默默吐槽:如果我现在说一声,他都会全部给我。 不过她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你看到了,乐湛思考方式和我们不一样,你怎么知道他说的喜欢就是喜欢一个人那样的喜欢?说不定像喜欢一个玩具那样的,转眼就不喜欢了呢?” 乐铮毕竟是个男人,没思考过这种喜欢和那种喜欢是不是不一样的喜欢这种问题,一下子被问住了,蹙起眉头不解地问: “如果他不懂的话,两种喜欢对他来说难道不一样吗?乐湛除了对你,几乎很少表现出这么强烈的执着,他喜欢你,想跟你待在一起,肯定不会突然就不喜欢了。” 这么钢铁直男的思维方式,并不是一个能说服人的答案,但是金蟾突然想通了。她怎么开始矫情起来了?就像当初没有纠结自己对小宝的感情是不是爱情一样,现在为什么要纠结乐小朋友懂不懂什么是喜欢? 他们在一起生活得很快乐,想要继续这样的生活,相互陪伴,就足够了。 “我想……顺其自然吧。”她对乐铮道。 这个结果乐铮已经很满意,提出了另一件事:“还有一件事,我希望金小姐能陪乐湛去m国。” 金蟾点点头:“去买书?这个之前就说过了,我会陪他去的。” 乐铮摇摇头:“买书只是权宜之计,是不得已而为之。最好的资源在那些研究所和实验室里。乐湛之前曾经接到过m国xx大学的通知书,但是我不敢让他去,因为怕他没办法在那边生活。” “你想让我去那边照顾他?”金蟾问。 乐铮点点头:“你知道乐湛的天赋,他曾经在黑客帝国排名前十,但是资源中断后情况越来越不好,如果掉到一百名之外,就会被完全挤出帝国。只能以游客的身份进入。xx大学的路易斯教授是业内权威,乐湛跟着他,肯定能走的更远。” “但是我还有工作。”金蟾下意识就想要拒绝。 乐铮打断她:“恕我直言金小姐,你现在的工作在我眼里没有任何意义,这样的工作你做十年,除了耗费青春,连最基本的金钱都回报不了。但如果你陪乐湛读完大学,回来之后我可以帮你在全国任何一个城市置办一套房产,另外给你两百万的现金。” “当然,如果让我发现您中途虐待乐湛,那位刘小姐的下场你也看见了,你什么都不会得到。” 金蟾把水杯笃在桌子上,直言不讳:“我知道你一心为了弟弟考虑,但你的态度真让人讨厌。哪怕我真的因为喜欢乐湛去做这一切,但是你这么说下来,无论我做什么,都变成是为了钱。” “对不起,我并没有这个意思金小姐,我相信你现在的真诚,我只是不相信时间。其实之前,大部分人都没有心怀恶意,但贪欲总是慢慢滋生,而我,无能无力。” -- 第73页 他疲惫地靠在身后的沙发上,拿手揉着鼻梁上的穴位:“我想你大概看出来了,我为国家做事,抱歉做什么不能奉告。我们这一行,不做到任满就退下来,只能引起怀疑,一辈子都活在监视之中,乐湛也会随我一起,敲下的每一个字符都要被人拿去反复研究,再也不能做他喜欢的数据。所以,请原谅我的冒犯,我只是想为我可怜的弟弟加一些保证。” 金蟾看着这个男人卸了一身气势,满目疲惫,心中的郁气突然就消散了。 他已经尽力了,在这种情况下,尽力为弟弟考虑周全。他不知道小宝的事,不知道前世,这样做其实无可厚非。换做是她,也不会轻易相信,恐怕还会防备更重。 “让我想想。”她道。 乐铮点头:“应该的,谢谢你了,金小姐。” 男人走了,留下金蟾一个人在屋里心烦意乱。 如果是一个普通男人,让她辞了工作去陪读,她一定毫不留情让他滚。 不管是亲情和爱情,她都不支持无条件的付出,因为那会惯坏一个人。 经验证明,最孝顺的往往是最不受父母重视的那个孩子,而最受宠的,往往在父母生病后弃之不顾。 她曾经看到过这样一段话。 中国式家长有个特点:假装自己很无私很大方,为孩子舍弃自己的生活、理想,而且好像一点也不在乎,因为值得这么做。只不过20年后再跟孩子一笔笔算账,让孩子知道欠了家长多少东西。一言以蔽之,虚伪。 有人反驳道,中国式小孩有个特点:吃喝玩乐拿用尽父母一生,结束以后蹲在墙角说原生家庭毁了自己,要自由又不肯自立。同样虚伪。 但这两种模式不是相辅相成的吗这样的父母,养出的必然是这样的孩子。 前期无条件的付出养成对方习以为常的依赖和理算当然的索取的习惯。后期索要回报的时候才发现孩子被养坏了,要么没能力回报,要么自私得不愿回报。 而孩子已经习惯了父母的付出,一旦对方不愿意再付出甚至索要回报的时候,就变得不能接受。 于是家长也委屈,孩子也委屈,双方开始互相指责埋怨。 这种道理放在任何一种感情上都适用。 她不是没见过女人辞了工作给男友陪读,每日精打细算,年纪轻轻却活成了老妈子,结果男人读出来眼界开阔了,世界升华了,马上抛弃糟糠。连妻子生病住院也不愿来看一眼。 这是最蠢的做法。她很早之前就想过,如果是她宁愿一辈子拿着六千块的工资也不愿失去自我,仰人鼻息。 但是现在却犹豫了。 如果对方是乐湛呢?为了乐湛,她愿意吗? 第42章 金蟾走进卧室, 从梳妆台最下面的抽屉里掏出一卷画轴缓缓展开。 画纸上,面容昳丽的男子朝她笑得灿烂。 她伸手轻抚:“你那时候, 很辛苦吧。” 大楚一开始并不是中央集权,姬时昱接手的时候,与其说皇权至上,不如说君权与臣权的分庭抗礼。 朝廷上大半的官位由世家垄断,对那些人来说, 维护士族利益才是根本。在儒家道义和士族利益间寻求微妙的平衡点, 是绝大部分士人所信奉的处世准则和价值观。 不要小看文官的力量,姬时昱曾有一个寒门出身的亲信下臣,就因为上奏弹劾三公之一的司空,不到两个月就被全体公卿用口水淹死了。 那种情况下, 姬时昱为了维护她, 为了维护他们口中“血脉不纯不堪大统”的姬辉, 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 历史上那么多皇帝被逼迫杀掉受宠妃妾的事实,明明退一步, 只退一步就可以你好我好大家好。他却一次都没有闹到她面前,默默承受了所有,仅仅是因为不愿她受到委屈。 他什么都不说,但那些好, 她都知道,都记得。 所以她上辈子人生的后二十年,拜了大楚有名的丹青圣手为师。整整二十年的时间,不学写意, 只画工笔,为的,就是能转世后精确画下脑海里他的样子,防止一世又一世之后,再想不起他的脸。 他上一世不声不响护了她一辈子,为何轮到她付出的时候,就开始斤斤计较? “啊,”她往床上一倒,恨不得就此长眠。 乐湛蹑手蹑脚走进来,看到金蟾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走过去蹲在床边。 金蟾装死了一会儿,睁开眼睛,看着蹲在床边乖乖巧巧看着她的乐小朋友,伸出一只手拽住他的衣领一扯。 向来任她揉圆搓扁的乐小朋友没有防备,顺着她的力道倒在她的身上,慌忙用胳膊撑住身体,免得压到金蟾。 这是个十足暧昧的姿势,从侧面看,就是乐湛把金蟾完全罩在身下。两人的脸离得很近,呼吸纠缠。 “喂,小鬼。”金蟾扯着他的衣领开口,目露凶光:“姐姐要去照顾你,高不高兴?” 乐湛:妍妍突然变得好可怕。⊙﹏⊙∥求生欲让他卡巴卡巴眼睛,聪明地保持了沉默。 “我不怕付出,乐湛。”金蟾收了脸上的表情,淡淡开口,也不管他听得懂听不懂:“我所犹豫的一切,不过是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在没有收到期待的回报时,不去怨恨。” “我觉得我可以,我自己选择的路,如果结果不尽如人意,我不会去怨任何人,包括我自己。但是乐湛,你爱我一世,我就陪你一世,若你厌了倦了,那我们就一别两宽,再不相见。” -- 第74页 乐湛瞪大了眼睛,他明明听不懂的,但是那种悲伤的感觉,仿佛脱离了语言,直接传到了他的心里。让他下意识搂紧了身下的人,无形诉说着自己的安慰。 金蟾笑了,揪了揪他的耳朵:“起来吧,既然要出国,就早做准备。” …… 金蟾毫不拖泥带水的辞了职。本来也就是正式入职不久,在待裁名单里的员工路人甲,公司痛快地放了人。 收拾东西的时候,上次那个搭话的小姑娘抽空过来帮忙,一脸不解:“你新工作这么快就找好啦?” 金蟾面不改色:“嗯,因为要出国,所以得抓紧时间准备。” “出国啊,”小姑娘面露惊讶,这年头出国不稀奇,但故土难离,一般人没有门路是不会选择出国工作的:“是做什么的?靠谱么?” “照顾小朋友,大概是靠谱的吧。”金蟾模棱两可。 姑娘妙懂,小心翼翼凑过来,压低了声音:“我听说很多有钱人家孩子出国会带人去照顾,工资很高的。你是不是做这个的啊?”还没等金蟾回答,就担忧地道:“但是听说这种小孩脾气怪怪,不好伺候,你要小心一点。” 金蟾点点头,接受了小姑娘的善意:“放心,这个小孩我看过,脾气很好的。” 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任她蹂/躏好不。 小姑娘吐了一口气:“那就好,我好佩服你啊,我以前也想过换个工作的。有些工作听起来不体面,好歹能攒一些钱,不像这样,说出去好听,是个白领,其实就是每天耗在办公室里浪费生命。但我不知道怎么跟我爸妈说。” 金蟾拍了拍她的肩膀:“有些事要想好再决定,但有时候太理智也不是好事,人总是需要一些冲动的。” 比如她这种为爱昏头,呵呵。 为爱昏头的金小姐现在每天狂补英语,毕竟乐小朋友指望不上,她就是那个交流担当了。 好在比起她萎靡不振的数理,语言神经倒是枝繁叶茂,让最近被打击得透透的人总算找回一点自信。 …… 金蟾在走之前见了张梦一面,还是在那家餐馆的包间,出乎意料的,进来女人小腹隆起,明显怀孕了。 上辈子有过生育经历的金蟾一看这大小就知道,十有八九是卫楚的。 原主上辈子不就是因为未婚先孕跳楼的么?没想到张梦步了这后尘。她心中一时滋味难言,不知道怎么说,问都没法问,怕戳到人的伤心处。 倒是张梦主动开口:“还没谢谢你的帮忙,金小姐。” 金蟾看她面色平静,没什么哀伤憔悴的样子,才斟酌着开口:“你准备生下这个孩子?” 张梦点点头:“卫楚已经和他老婆闹掰了。” “她知道你们的事了?”金蟾下意识反应。 张梦苦笑:“你太高估我了,卫楚的那些事那个女人早就知道了,她清楚的很,包括她丈夫欺骗那些女孩用的手段,她只是忍着什么都不说,甚至可以说不在意。这两个人算是一个锅配一个盖,外面的女人从来都不能成为他们的阻碍。” “那是?”金蟾惊讶。 “你给我的的资料里,有一份他妻子的问诊记录。我发现她购买过含环磷酰胺和甲氨喋呤的药物。”怕金蟾不懂,解释道:“都是有杀精作用的成分。” 金蟾几乎一瞬间联系起了前因后果。 果然,张梦证实了她的猜测:“她身体不好怀孕困难,就一直偷偷给卫楚下药,这次卫楚长时间出差她鞭长莫及,我才侥幸怀上。” 张梦不是医药专业,能发现这一点肯定是把金蟾给她的资料研究透了,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连卫楚老婆买的药里面的每一种成分也一条一条百度过。 “然后你把她下药的证据给卫楚了?”金蟾问。估计没有男人接受得了自己被心爱的人阉了的事实,尤其卫楚骨子里就瞧不起女人。 “给了,我提前换了一种,并且加大药量。等一段时间以后,然后再把他老婆买药的那些单据匿名寄给他。”张梦垂头:“卫楚偷偷去医院做了检查,他以后……应该不会再有其他的孩子了。” 金蟾:。。。。 好一招移花接木!卫楚的妻子只是想要防止别人捷足先登,但是张梦手握底牌,就釜底抽薪彻底断了他的念想,还把一切都推到他老婆身上。 恐怕渣男自己也想不到,老婆和情人会同时下药。 “但是……”金蟾蹙眉:“我觉得他不像是为了孩子妥协的人。” 拿姬时昱来说,金蟾从不担心他不喜欢姬辉。姬时昱虽然平时对姬辉表现得清清淡淡,但其实方方面面都为儿子考虑周全了,父子两人平时不说话也能一起静坐半天。金蟾能从心里感觉到,他是喜欢孩子的。 但卫楚,明显是个个人享乐主义。 张梦摇摇头:“不。这你就不懂了金小姐,没有男人会不在意这个,哪怕年轻的时候不喜欢,到了中年膝下荒凉的时候,就会生出想法,想要有子孙承欢膝下。” 张梦很年轻,上学时中规中矩,感情史也十分简单,因此对男人说不上了解。但这些话并不是凭空推测,而是来自她的一个远房堂姐。 堂姐是个事业心很重的女人,看上的也是上进型的男人。结婚的时候,夫妻一拍即合决定丁克。抗住了双方长辈的压力,前二十年过得逍遥自在,谁知两个人都四十多岁将近五十岁的时候,男人突然想要孩子了。 -- 第75页 堂姐已经过了最佳生育年龄,激素水平,心脏功能都跟不上,不愿意冒险。 男人却没有这方面的问题,他那时候已经身价不菲,就很干脆地跟堂姐离婚重新找了个年轻的。 她去离婚后独居的堂姐家做客,看着短短几天就苍老憔悴的面孔,癫狂的神色。就明白了男人说什么丁克全都是屁话。孩子不一定能挽救婚姻,但却能毁了婚姻。 “何况不想要和不能要是两回事,男人就是这样,有能力的时候觉得无所谓不在乎,不能的时候,哪怕再不喜欢,也会想要一个孩子告诉别人自己没问题。” 金蟾:“……”有道理! “但是你就这样和他纠缠下去吗?不过一个跟头,站起来重新走就是了,何必就这样赔上自己的一生呢?”她还是有些不赞同。 “没什么不好的,谁知道下一个是不是渣男。”张梦耸耸肩,满脸的不在乎:“他得到报应,我得到我想要的,以后他只能守着我们娘儿俩过,不是正合我意?” 曾经卫楚怎么对她,她就要他千百倍地还回来,心里闪过一丝痛快,道:“在卫楚和他老婆离婚之前我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这件事里也不能有我插手的痕迹。” 金蟾秒悟,兜兜转转之后,心狠手辣的妻子和温柔和顺怀着孩子不争不抢的情人,是个男人都会知道偏向那一边,这就是以退为进的战术。 看来女人的宅斗天赋大都是与生俱来。所以花心的男人就不要去招惹认真的女人。 第44章 “我曾经……家财万贯。”女鬼流下两行清泪, 接着转为漫天恨意:“但是他们为了霸占我的家产,将我毒杀, 天寒地冻,把我的夫郎孩儿赶出家门,我夫郎为了生计沦落风尘,我孩儿饥寒交迫,年幼夭折。” “我不甘, 我不甘, 我想请你替我夺回属于我的一切,让梅卿和梅元荣血债血偿!” “这……”金蟾有些犹豫,女鬼的经历的确让她觉得义愤填膺,但是夺回家业好说, 血债血偿? 虽然她经过了两世, 但她从来没有下手去害过人的性命, 哪怕是为了报仇。有时候不是站在正义的一方,有理由, 就能下得去手的。 这和她从小接受的教育相背,她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只有法律才是能动手给人定罪的那一个。 而且,让她在旁边帮一把都可以, 但亲自上阵?原谅她的自私,她实在是不想一辈子过得腥风血雨。 “你已经没有选择了不是吗?错过了我,你恐怕马上就要消散了吧。”女鬼不愧是个生意场上叱咤风云的商人,一双利眼看透了她的窘境。 金蟾现在的确是很难受, 这个世界身体不好找,她撑到现在已经是弹尽粮绝,引魂锁不断发出烫人的警告,提醒着她的时间不多了。 “我并没有让你去做伤天害理的事。”女鬼神色转为悲凄:“我只是,想报仇而已啊……,就算不为了我自己,也要为了我可怜的夫郎孩子们,这点愿望都实现不了吗?” 金蟾终于动容,家人受到迫害,任谁都积怨难平,她的请求其实无可厚非。 她低头沉思良久,最终捧起脖子上的锁上前一步:“我们签个契约吧。” 就做一世恶人好了,每一世轮回哪能不沾血腥呢。 …… 热闹繁华的大街上,叫卖声不绝于耳。 金蟾低头,嗅着身上传来的味道,心里思忖着那位女鬼是不是对“家财万贯”有什么误解…… 她身上不停散发出的当然不是迷人的檀香……或者其他什么香料,而是长久不洗澡产生的恶臭,与之相配的,是一身堪堪遮住重点部位的,看不出颜色的褴褛的布料。 正午的阳光晒得人眼晕,尤其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人,金蟾觉得眼前白茫茫的一片。 不远处的包子铺不断飘来诱人的香味,那是碳水化合物的味道,对于体内蛋白质都燃烧的差不多的人来说,太致命了,抓住了她的所有感官。 有人从面前走过,“当啷”一声,放在身前缺了一个口的破瓷碗里多了两枚铜钱。 她下意识地开口:“谢谢。” 想着碗里的钱,盘算着再躺一会儿,等恢复力气了一定要去买一个包子。 ——她现在确乎是一个乞丐无疑了。 大概是穿错了人吧,仙器什么的也太不靠谱,错了也没法读档重来。报仇什么的不用提了,先想想如何活下去吧。金蟾无奈,闭上眼睛,开始接受这个身体的记忆。 这是个女尊世界,顾名思义,这个世界里,女人因为身体强健,承担着养家糊口的责任,同样的,是当家做主顶级门户的人。而男人身体柔弱,负责操持家务,教养孩子。 值得一提的是,这里并不是简单的性别颠倒——这里的女人虽然强健,但绝不五大三粗,反而肌肉流畅,趋近于一种中性美。男人虽然温润柔和,却不娘气。 并不让人觉得违和。 原主名叫张寂,原清河县张家村人,父母双亡,被黑心的婶母霸占了家产。原本婶母还准备把她卖到大户人家当奴婢,但是原主机灵,提前逃了出来不说,还一把火烧了被霸占的房子以及房子里婶母才搬进去的家当,让黑心婶母一家捶胸顿足。 她怕遭到报复,自己一个人逃到了隔壁镇上,从此流落街头,乞讨为生。然后记忆戛然而止——大概生意不好,饿死了,让金蟾捡了便宜。 -- 第76页 总之,和女鬼口里的那些宅门商场里的阴谋阳谋完全扯不上关系,和家财万贯更扯不上。 金蟾躺了一会,觉得头不算太晕了,靠着墙坐起来,数了数碗里的铜钱,一手拿起旁边的棍子撑起身体,一手端着自己的破碗,摇摇晃晃往路边的包子铺走去。 卖包子的大娘看见她靠近,气急败坏地捂住鼻子,挥袖驱赶:“去去去一边儿去,别脏了我的摊位,这一身的味道,客人都被你熏跑了。” 金蟾有些难堪,这真是一世不如一世了,她嚅嗫着唇:“我,我想买包子。” “小乞丐还想吃包子?”老板嗤笑一声,拿起旁边的竹竿朝着她的肩膀一支,看金蟾被推得踉跄后退了几步,摔在地上,笑了:“哪儿凉快哪儿去,饭馆后院倒出来的泔水不够你们吃的吗?” 金蟾没吭声,也不敢硬碰硬,忍气吞声拄着自己的棍子摇摇晃晃往路口的树荫下走。 她本来想先填饱肚子再去收拾自己的,总不能一直乞讨。但现在看是不能了,卖吃食的讲究干净,她这幅尊容估计到哪儿人家都嫌弃。 先找找哪里有井吧,不让用的话,河也行。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大家笑一笑就继续做自己的事情,谁也没注意停在角落里的马车,车帘掀开,露出一张温雅如玉的面容,一身青衣的公子问道:“秀儿,什么事?” 声如珍珠落玉盘,清朗温润,端得好听。 本来站在马车旁边看热闹的小厮听到声音吓了一跳,收回目光,看见他家公子正顺着他的视线张望,连忙道:“不过是个小乞丐,公子不必放在心上。快吧帘子放下来吧,外面阳光正烈着呢,仔细伤了眼睛。” 马车里的公子却没如他所言,而是远远朝金蟾看了一眼,轻声吩咐:“秀儿,你去帮她买些包子吧。” 小厮有些不情愿:“奴婢还要守着公子呢……”却在自家公子清凌凌的眼睛看过来时收声改口:“那公子稍等片刻,奴婢去去就回。” 金蟾靠在大树底下,静等着日头偏斜,突然听到有人叫:“小乞丐,小乞丐。” 她扭头,发现是个衣着体面,梳着双丫髻的圆脸小厮。小厮抱着个纸袋走到她面前,把纸袋往她怀里一塞:“吃吧,我们公子给你的。” 说完也不在意她的反应,扭身脚步急急地走了。 金蟾抱着热乎乎的纸袋,顺着小厮的背影望过去,看到了车帘后一闪而逝的面容。 那一瞬间脑海里闪过仙女让她观神骨的场景,一些地方变淡后,留下的细节,仿佛有一瞬间的重合。然而待再要看去,记忆已经模糊了。 乐湛?不,她摇摇头,怎么会有这样的巧合,只是一个匆匆的照面罢了,连对方的眉眼都没看清。 她摸索着从纸袋里掏出一个包子,刚咬一口,眼泪就流了下来,“吧嗒”一下滴在手背上:她想乐湛,也想小宝。 “哭什么呢。”她自言自语,拿手抹了一把眼泪,本来就是能活一世赚一世,现在两个世界都过来了,有什么好哭的。 只有她努力,努力完成任务,才有可能找到小宝永远在一起。 她“哼哧”咬了一大口包子,她一定,一定要努力活下去。 …… 梅卿刚到家里,就遇上迎面而来的母亲:“卿儿,你出去了?” “家里待的闷了些,出去逛逛,母亲不必担心。”他温声道。 梅元荣看着他额角沁出的汗,心疼道:“天气这么热,快回屋歇歇吧。” 梅卿点头:“我去换了衣裳,再来陪母亲用膳。” 梅元荣一阵窝心,负手而立:“好,快去吧,母亲不急。” 待儿子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她才没有压抑喉间的痒意,捂嘴咳嗽了两声,脸上浮现出一起哀痛之色。 她已经尽力了,但这病来的缠绵缓慢,汤药不断却不见好,让她有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若她去了,儿子该怎么办?梅家又该怎么办? …… 晚上吃饭的时候,梅元荣提了提:“柳家和我们家也算相当,她家的六子品貌不错,还未娶夫,倾儿可中意?” 婚姻之事,本当由长辈暗中相看,绝不应该这样大剌剌当着小辈的面儿提出来。但梅元荣夫郎早逝,她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娘,早已习惯什么事和儿子商议。加上儿子一向聪慧稳妥,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梅卿摇了摇头:“柳家大娘子的夫郎在娘家败落后不久便病逝,但街坊传言他并非脆弱之人,何况膝下还有两个孩儿。想是柳家做了什么手脚。这样狼子野心,实非良配。” 梅元荣顿了顿,知道儿子说的是实话:“那张家……” “母亲,”梅卿打断她:“儿子这个样子,哪家娶都不会是真心实意,左不过看中这些家财。没到手之前与我虚与委蛇,到手之后把我弃如敝履。待您百年之后,我随您一道去了便是,您又何必费此心计?” 梅元荣心中一痛:“我儿为何妄自菲薄。”在她的眼里,她儿子值得最好的,是那些人有眼无珠。 梅卿神色黯然:“母亲莫安慰了,旁人如何看我,我心里清楚。” …… 梅元荣回了小侍房里依然神色郁郁。小侍察言观色,估计着又是为了大公子的事情。 他这辈子生子无望,要靠着梅家过活,自然不希望梅家异主,于是眼神一转,计上心头:“妻主,大公子的婚事,奴婢有个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 -- 第77页 梅元荣早已不抱希望,却还是看了他一眼:“说来听听。” “不如给咱们公子找个赘婿,”眼看着女人脸色阴沉,忙道:“自然不是招上门来的那些歪瓜裂枣懒婆娘,而是找个无家可归的俊俏小娘子,年纪小一些,从小养。” 第45章 梅元荣仔细想了想, 觉得这方法可行。 但是人选哪个,如何操作, 还需得细细思量。务必选个聪慧灵秀的来。 …… 青山寺的庙会惯常热闹。香客络绎不绝,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 金蟾找了个还算显眼的角落,利用路旁的树横起一根竹竿,然后把自己这两天的劳动成果——各种样式的花环挂上去。 她身无长物,只能做这种无本买卖。本来倒是可以卖前世学做的那些小点心, 占个新鲜的便宜, 但很遗憾,她连工具都没有,更买不起米面。 只有漫山遍野的鲜花是不要钱的,小花篮小拖鞋她不会编, 花环是她唯一拿的出来的手艺了。 本来她觉得这种地技术含量的东西太没竞争力, 也不想白忙一场。但后来偶然间发现, 这里无论男女,都不兴簪花。 女子以干净爽利为美, 加上长期在外奔走,很少注意打扮之事。 男子装扮多选择带冠,或束发,配上一根别致的发簪, 以清俊为美,便是折了花,也多拿在手上。 花不好带,小花带不上, 大花太艳丽。但是花环不同,前世很多电视剧里男性角色都带过简化的花环,只要配色得当,不要花里胡哨,其实可以男女皆宜。 因此她绞尽脑汁,做了一些她认为符合这个世界审美的花环手环。 一堆漂亮的鲜花,即使在众多小贩里也足够吸引人的眼球,很快就有人来问了。 来的是个挺可爱的男孩子,身边跟着个年轻女子,金蟾看了看男孩的耳朵,带了一对珍珠耳钉,便知道是一对新婚小夫妻。 这里男人不结婚是不会带耳环的,都是妻主买。送耳环也是女人对男子表达爱意的方式。想要知道一个男人的婚姻状况,受不受宠,看他的耳朵就知道了,越受宠的,收到耳环就越多,戴出来的样式也越精巧。 这和这里人们的信仰有关。 不正当的男女关系不能送耳环,男人也不能自己去买耳环。据说会受到神明的惩罚。一般被发现了就会被族老处置。 男孩子看起来就十五六的样子,现在她摊前挪不动脚,眼神不住往竹竿上的花环巡索。 金蟾主动招呼:“小公子想试试么?这颜色挺适合你的。”说着递过去一个粉白相间的,花很小,一簇一簇的温暖又可爱。 那小公子果然心动了,犹豫了一下,接过来戴在头上,去问旁边的女人:“好看么?” 女人是个沉默寡言的,从刚才就一声不吭,但是眼睛都没往夫郎以外的别处看过,听到他问,点点头,干脆利落掏了钱。看得出来很疼夫郎。 男孩子羞涩又高兴地跟着自己的妻主走了。 金蟾看了一眼两人的背影,觉得自己的心情都明媚了很多。 有了第一个顾客,后面来的人就多了。不过一半上午的时间,花环卖得七七八八。 金蟾数了数兜里的铜板,盘算着有了这些本钱,能做些什么别的生意。卖花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她这次赚了不少,被有心人看在眼里,下次卖得人就多了。 金蟾拿出竹筒喝了一口水,就听到一个声音:“老板,这花环可还有别的样子么?” 随着她抬起头,询问变成了惊讶:“咦,是你啊。” 金蟾也看清了来人,是那个给她包子的圆脸小厮,正拿帕子捂着嘴笑道:“哎呀,不过几日不见,小老板改头换面了呢。” 金蟾笑着拱手:“哪里哪里,承蒙大家照顾,攒了些钱,做些小生意。还没谢当日小公子相助。我这摊子上可有看上的尽管挑,东西虽单薄,也算聊表谢意。” 小厮笑眯眯的道:“要谢也该谢我家公子,是他心善叫我帮的你。不过我看你这也没剩多少,我戴还可以,给公子戴就有些寒酸,可还有什么压箱底的么?也不叫你白给,我们付银子的。” 金蟾想了想那日惊鸿一瞥的青衣公子,点点头,从身后的竹篓里拿出一个青白色的花环,配一副手环。 这是她无意中在一个山谷发现的,花体娇小,通身淡青色,色泽饱满通透,仿佛玉石雕成。编在绿色的叶子里,典雅又俏丽。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当时鬼使神差就摘了下来编了这个花环,还下意识没有摆出来售卖:“不知你家公子会不会喜欢?” 小厮眼前一亮,把花环接过来小心翼翼端详:“这个好看,我家公子肯定喜欢。”说着掏出荷包,要给她钱。 金蟾摆摆手,又从摊子上挑了一个蓝色花朵的,塞给他:“可别寒碜我了,小玩意儿能博你们一笑就值了,还抵不过包子呢,你再给钱我都要无地自容了。” 小厮看金蟾是真心不想收钱,也没硬来,从善如流收了荷包:“那奴家在这里谢过小娘子了。” 金蟾点点头,看着对方往路边的马车走过去。 秀儿带着东西上了马车,兴冲冲地道:“公子,是上次那个小乞丐呢,您说巧不巧?不过她现在不讨饭,改卖花了。她也记着咱们,说要谢谢咱们呢,你看,这是专门给您的,好看吗?” -- 第78页 说着把那个青色的花环捧给自己的主子。 一身素衣的公子伸手接过花环,抚着柔嫩的花瓣,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 梅元荣皱眉看着跪在底下的女孩,瘦骨伶仃,眼神呆滞懵懂,大热的天,却还时不时吸一吸清涕。 这已经是最齐整的一个了,但她实在是不满意,一想到儿子要嫁给这样的人,她心里就堵得慌,扭头问牙婆:“就没有别的了吗?” “哎呦,梅老板,你就别为难我了,我实话跟您说了吧,要是灾年还好说,想要什么样的外面捡就是。但自从皇帝她老人家继位,就一直风调雨顺,连年好收成,卖女儿的本来就少。您想要十岁上机灵懂礼的,可这年岁没读过书的孩子就是少有开窍,读过书的,家里肯花钱送学堂又怎么舍得卖!就是爹妈不在了,族里都要养着的。” 梅元荣知道她说得是实话。但她就是不甘心,总想着再看看。可实际上这几天镇上的牙行都跑遍了。 牙婆察言观色,知道她实在是不喜,左右看了一圈,咬牙上前:“您也是老主顾了,眼看着买是买不着合适的,我也不忍看您心里白白煎熬。老婆子给您出个主意。城东头破庙里住了个流浪儿,手脚齐全,看着也机灵,听说识字会算,还能自己摸索着做小生意,你去问问她愿不愿意。” …… 金蟾蜷缩在破庙里,她今天终于有余钱了,第一时间去买了火折子。然后任性地在天还没黑就点燃了火堆。 实在是前两天吓得狠了,荒郊野路,夜黑无月,加上残破的神像,时不时地老鼠叫声,简直像个灵异现场,她都不知道前几个晚上怎么过来的。 如今总算可以奢侈一把。 她把挖出来的红薯埋进火堆,盘算着下一步要做什么,想着想着,撑不住眼皮沉重地睡着了。 金蟾觉得睡梦中有人盯着自己,她一个激灵醒过来,就看到现在面前,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一身深紫色锦缎衣袍的女人,以及把自己围了一圈的家丁。 那一瞬间,她的脑海电光火石,女鬼口中的家财万贯,与原父母不甚相近的长相,婶母毫不犹豫的下手,以及族里的不闻不问…… 这一切都仿佛有了解释。 她颤颤巍巍地开口:“娘~” 梅元荣:“……”这家伙聪明伶俐还会做小生意?我该不会被骗了吧? 众家丁:“……”这家伙识字会算还会做小生意?家主不会被骗了吧? 梅元荣蹙眉:“我不是你娘。” 金蟾:“……,那你们围着我/干嘛?” “我叫梅元荣,有些事和小娘子商议。”女子温声道,说着对下人们使了个眼色。 众家丁会意,出了破庙,只剩下一大一小两人。 金蟾脑袋里还回响着“梅元荣梅元荣梅元荣”,这不就是女鬼口中那个夺她家财,害她性命的人么? 她的心里顿时警惕起来。 女鬼后来情绪激动,语焉不详,只说她好心收留他们,却反被找准空子下了毒。 她那时候灵魂几近崩溃,时间不多,听了大概就匆匆还还魂,本以为会穿到收留母子两人的时候,解决起来也方便,没想到穿错了人。 如今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可是看对方这样子,已然富贵在身,原主的尸身都已经凉透了吧。 那么她来找自己是为了什么呢? 梅元荣看着瘦小的女孩眼中浮现的警惕之色,反而满意起来。她知道像这种无依无靠的孩子来说,很多人是他们惹不起的。 而这孩子没有看见她衣着体面就畏畏缩缩或谄媚讨好,说明她心性坚定,头脑清醒。 梅元荣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地道:“你不用担心,我没有恶意。我有一子,尚未婚配,我恐我百年之后他无处可依,便想收一人帮忙执掌家业。若你将来愿意入我梅家,庇护我儿,就把家业尽相托付。若你将来另有所爱,我也不勉强,只要你护我儿终老,我就送你一份不菲家财,你可愿意?” 金蟾直愣愣看着她,女人面容清秀,脸色有些苍白,并不像奸滑险恶之人。 当然,她看人向来流于表面,可能别人是坏人她也看不出来。 她有些心烦意乱。 如果这是真的,那在她眼里简直是天上掉馅饼,无比划算的买卖,愿意娶就是嫁进豪门。要是看不上那个梅公子,也是从一个一无所有的小乞丐变成高薪管理人员。 她就怕里头有什么陷阱。 但去肯定是要去的,对方是目标人物,哪怕穿错了身体,也不是鬼魂的错,是她自己这边出了问题,引魂锁上的印记还在,就说明契约还生效,她还是要完成任务,替对方报仇。 错过这个机会,再想接触就难了,她不能退缩,于是认真地点点头:“我愿意。” 第46章 梅元荣笑了, 过来牵住住她的手,温声道:“那随我回去可好?今夜怕是要下雨, 这里陈旧不挡风,到底没有家里暖和。” 金蟾点点头,随着对方往外走。上马车时,梅元荣看她个头小,在她爬车辕时还扶着她的手臂防止她摔倒。 处处温柔妥帖, 谈话中丝毫不提金蟾的窘境, 行动间也没有一点施舍的意味,仿佛一个和蔼的长辈。 如果不是知道剧情,金蟾都要怀疑这是重名的人,或者女鬼搞错了。 -- 第79页 马车里布置得十分舒适, 不知用了什么减震设备, 居然不很颠簸。 “你几岁了?可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女人坐在小机子旁温声问, 倒了一杯茶推到她的面前,又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我叫张寂, 十三了。”金蟾答。 “快长成大人了,”她笑着点点头,像是想起了什么,眼中笑意更浓:“我儿名梅卿, 今年已十六了。他性情温和喜静,你们定能好好相处。” 梅卿,看来不是重名。 知道对面是个杀人犯,金蟾一路上都不敢掉以轻心。一边谨慎地回答着问题, 一边希望察觉到些蛛丝马迹。 可惜对方真的是全程闲聊。挑得都是些有意思的家常趣事,仿佛没有注意到她的紧张。 金蟾再次迷惑起来,梅元荣不像一个商人,更像一个睿智宽和的学者,和她聊天真的是很愉快的事,让金蟾一边想要沉迷,一边又不得不一再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终于在天将擦黑时到了梅府,金蟾跳下马车,暗舒了一口气。 “先让仆人带你去你院子里洗漱,半时辰后我们一起用饭,你也见见卿儿。”梅元荣交代。 金蟾应了,由着一个小丫头带着自己往另一条路上走,梅府很大,她的院子在外院,和内院间隔着一个花园。 位置不偏僻,院子也很大,布置得很庄严,俨然一副家里精心教养的女孩住的院子。 金蟾抬头看了看头上的匾额,“明心堂”三个字,铁笔银钩,气势磅礴。 …… 梅元荣等金蟾走了,就吩咐小厮去叫儿子。如今好容易找到了合心意的孩子,总要两人见一面得好。 谁知小厮过来回话,说大公子身体不舒坦。她哪儿还坐的住,匆匆赶到儿子的院子,也顾不得礼数,进了起居的厢房:“卿儿,可是又疼了?请了郎中吗?” 梅卿一身单衣靠坐在床上,见母亲进来,摇摇头:“郎中刚来过,药已经煎上了,不过是老/毛病,母亲莫要担忧,不要紧的。” 梅元荣看他苍白的脸色汗湿的鬓角,心中一阵酸涩:“都是为娘害了你。” “母亲为孩儿付出良多,要是还这么说,孩儿要无地自容了。”梅卿转移话题:“听说您去了城东?” 梅元荣点点头,脸上带了一点兴奋,这件事原是瞒着梅卿的,怕竹篮打水一场空,让儿子心里难受,如今眼看解决了最大的问题,也是时候给儿子个惊喜了,她把打算说了一通,末了补充:“是个机灵的小娘子,行止有度,稳重知礼,好好培养,定能庇护我卿儿。” 梅卿却没她想得那么高兴,苦笑道:“母亲,您这又是何必呢?她现在年岁尚小,思虑简单,每日所想不过一餐饱饭,一身华衣,才会迫不及待答应下来。待得长大见多识广,这点恩惠就成了束缚她的枷锁。何况……”他神色悲哀:“还要让她接受一个残……” “卿儿,”梅元荣厉声喝止,面露痛苦:“你这是在剜娘的心。” 梅卿清醒过来,收敛了神色:“对不起母亲,我已经不在意,只是……不相信罢了。若母亲心意已决,儿子也不好违拗。” “但这个,”他从枕头下掏出一个匣子:“您让她喝下去吧。” “这是什么?”梅元荣打开匣子,发现里面是一枚小小的药丸:“卿儿,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儿子无意间得到的,有人报我垫付医药费的恩情,给了我这个。一个,让她永远都无法背叛我们的东西。”梅卿无力地靠在迎枕上,多的却不想再说。 “卿儿,”梅元荣蹙眉:“我们便是不找人入赘,也不可害人性命。” “若不是被逼无奈,我怎会出此下策。”梅卿忍不住咳了两声:“您放心,母亲,如果她不起歹心,就不会有事。” 梅元荣看着他眉目中透出的倦意,心下不忍,别人家的男儿看书绣花,无忧无虑,偏偏她的卿儿,小小年纪已经承受了太多。 她这一辈子无愧于天地,但为了唯一的孩子,不得不自私一回,实在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她喉咙干涩:“好。” …… 金蟾换了下人送来的蓝色锦缎袍子,照了照镜子,觉得自己已经改头换面。果然人靠衣裳马靠鞍。 她整了整神色,跟着仆人到了梅元荣所住的住院,意外的,只有女人一个人,并没有见到传说中的梅公子。 “卿儿身体不适。”女人解释:“今天就我们两个,今日我们两人好好畅饮。不要拘束。” 金蟾点点头,小心眼地揣度一下,觉得那位梅公子估计不欢迎她,或者看不上她。 梅元荣亲自给她斟了一杯酒:“以后为方便你在外交际行走,对外就说你是我义女,你且叫我一声母亲。” 金蟾接过酒杯倒是没有怀疑,像她这种孤家寡人,对方要是有什么坏心思,直接在破庙里打死了往乱葬岗一丢也不会有人管,要害他根本不用如此费心。 因此十分爽快地一饮而尽。 她也是这时候看清梅元荣作为一个商人的手腕,整个桌上只有认识不久的两个人,还有一个是个黄毛小儿,却一点都不冷场。席间言笑晏晏,一言一行滴水不漏。 天凤人爱酒,男女都能喝两杯,商场上套交情解决问题更是必不可少。梅元荣有意培养她的酒量,因此灌了金蟾两三杯白梨花。 -- 第80页 原主逃出来的时候年纪尚小,家里是舍不得给她糟蹋酒的,因此堪称一杯倒。 两三杯下去,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好在酒品尚可,没出丑。等宴毕被人扶着往自己的院子走,路过一处假山的时候,迷迷糊糊地说:“有桃子啊。” 扶着她的丫头笑了:“是呢,整座山上都是呢,听说先老太君最爱桃花,说旁人都爱竹子菊花,他偏偏与人不同,就爱这些开的喧嚣热闹的,老夫人为了讨她关心,种了可多。” “老太君,是母亲的母亲么?” “哎呀,娘子喝糊涂了,是夫人的祖父。”丫头捂嘴窃笑。 金蟾感觉到有点不对劲,但是脑袋一团浆糊,怎么也抓不住是哪儿不对。 被人扶到床上,酒劲儿上了,倒头就睡了过去。睡到三更半夜,突然灵光一闪,直挺挺地坐起来:“来人呐,给我拿块镜子来!!!” 小路是配给金蟾的丫鬟,此刻睡在外厢守夜,被这么一喊,一个激灵爬起来:“怎么了怎么了?” 金蟾已经自己爬起来在屋里点了腊,扒着屋里的穿衣镜使劲看。大眼睛,薄嘴唇,长眉毛,除此之外,没有一点与那只鬼相似的地方。 橙黄的镜面,就着昏黄的烛光,除了大体轮廓,根本看不清细节,让她连一颗痣都找不到。 “什么破镜子,一点都不清楚。”她恨恨地骂。 小路虽然不明白她在干什么,却还是贴心地出主意:“铜镜是不太清楚,大公子房里有一面海外舶来的水银镜,听说脸上的汗毛都能看清呢,您要是想看,奴婢可以去借一借,大公子宽和,定会给娘子的。” 金蟾心思却已不在镜子上,她在屋里焦躁地走了两圈:“小路,你说如果我多吃一点,胖成这样,是什么样子?”她用两个胳膊比划了一下。 小路蹙眉思考了一下,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这,奴婢想不出来。”看她若有所思,不由大惊失色:“娘子可不要想左了哇,女子强健有劲就好,太胖了实在,实在是有碍观瞻。” 金蟾:“……,我知道有碍观瞻。”她换了个话题:“梅家老太君住在这里?” “不住哪里住哪里?”小路不明白“这是梅家老宅,除了家主出去跑商的时候住在外边,其余人世世代代都是住这里的。” 金蟾跌跌撞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颓丧道:“我可能……被骗了。” 她简直恨不得放声大哭。 夫人的祖父都住这里,那都多少年了,怎么可能是抢来的房子?有这么大祖宅的人家,怎么会跑去让人收留? 加上梅元荣从种种表现来看,就是一个温厚的长辈,根本就不是什么奸滑之人。 她根本就不是穿错了身体吧,但是那只鬼太胖了,胖到脸上的肉都挤在了一起,她现在却脸颊凹陷,一副僵尸模样,所以才会毫不怀疑。 再联系女鬼模棱两可的态度,她根本就是在颠倒是非,她才是那个被收留又贪心不足的人吧?被人赶出去心怀怨恨,就想让人报仇。 现在想来,果然是得了梅元荣精心教导,商场上都能无往而不利,骗她不是绰绰有余? 那她该现在怎么办? 做一个白眼狼,并且提前反杀么?她捧着脖子上的锁,看着上面毫不褪色的印记,忍不住流下泪来。 …… 梅元荣大清早起来被人服侍着穿衣,就看到小厮在门外探了下脑袋,她招招手让人进来:“可是有事?” “是……大娘子求见。”小厮面色犹豫:“像是有什么急事,奴婢瞧着,脸色不大好。” 因为对外说是义女,所以下人也都改口叫金蟾大娘子了。 梅元荣蹙眉不解,她抬脚去了前厅,就见昨日领回来的孩子瘦骨伶仃地站在那里,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露出一双红彤彤的眼睛,惊讶道:“这是怎么了?” “梅老板,”金蟾上前行了个礼:“我昨天想了一下,实在不愿受此拘束,也不想庇佑什么人,还是一个人逍遥自在,我们的约定还是就此作罢吧。” 说着就上前一步把昨日梅元荣挂在她脖子上的金锁塞进她怀里:“我这就告辞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外跑去。 金蟾很难受,只顾闷头跑,却在拐角时和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大公子!” “公子!” “对不起!”她慌忙道歉,却在看到对方的脸的时候愣住了。 第47章 “对不起!”她慌忙道歉, 却在看到对方的脸的时候愣住了。 那种意识被卷进漩涡的感觉又出现了,一些地方渐渐变淡, 剩下的地方渐渐重合…… 小……小宝? 可是空气里并没有那股熟悉的香味儿,只有淡淡的竹叶熏香,她一时惊疑不定……站在原地都忘了动作。 被金蟾撞倒在地的男子皱了皱眉,却很快收敛了痛苦之色,在小厮的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 和金蟾四目相对。 金蟾已经从那种玄妙的状态抽离了出来, 看着眼前肌肤雪白,面色恬淡的公子,脑海中回想着那天树下看到的场景,那天出现了同样的感觉, 可因为距离太远, 她其实没有看清他的脸。 是一个人吗?还是……巧合? 金蟾喃喃道:“对不起, 是我没看路,你……你没事吧?” 公子还没说话, 旁边弯腰给他掸衣摆上的灰尘的小厮就忍不住开口了:“给你这样撞一下你看有没有事?有走路不知道稳着点吗?夫人院子里呢,跑什么跑?把公子撞出个好歹……” -- 第81页 他一边说一遍直起身,待看清金蟾的脸,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是你!你怎么会在我们府里?” 金蟾哑然, 还是那个圆脸小厮,看来这就是那天给她包子的那位公子。而这府里能一大早出现在家主院子里的,除了那位梅家公子不做他想。 梅元荣从身后赶来,看着乱成一团的几个人, 不由急道:“卿儿,这是怎么了?” 梅卿的目光从金蟾脸上移开,看向自己的母亲,安抚到:“无事,不过是孩儿走路不小心,母亲,可否借您的厢房一用?” 梅元荣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快去吧,可要为娘请郎中过来?” 梅卿脸上已经毫无异色,垂下眼睑:“不用了,不是什么打紧的事。” 说完在小厮的搀扶下往里走去。 金蟾愣愣地盯着那个纤瘦的背影,即使是宽大的袍服遮掩,也能看出行动间极力掩饰的不自然。 就好像……她儿时玩儿的那种关节不能随意弯曲的塑胶娃娃。 他怎么了? 梅元荣没有跟上去,等儿子进了屋子,才注意到女孩,此时看去,发现她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消失的方向,眼珠都不带动一下的:“张小娘子?” 金蟾抬头,认真地看着她:“梅老板,刚才是我冲动了,我觉得……入赘的事,我们可以再商量一下。” 梅元荣:“……” …… 一大一小两个人在茶室对坐,金蟾当然知道,自己今早这一系列的举动,不给出个合理的解释是不行的。 梅元荣是宽厚,可也容不得别人一天一个想法地愚弄。 她昨天晚上从小路那里打听了梅家的事,又一个人想了许久。 她不知道引魂锁有什么力量,违背契约的后果是什么,但无论什么后果,被逼无奈都不是伤害无辜的理由。梅元荣和梅卿都不欠她的,这一切都是她自己识人不清。 梅家世代诚信经商,乐善好施,没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她不能为了活命就去算计他们。不然这和那和忘恩负义的女鬼有什么差别? 她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权且当做这就是魂飞魄散前的最后一世。远离梅家,远离一切是是非非,最后一次,好好看看这山河。 但她看到了小宝!仙女不会骗她,如果梅公子是小宝,那她说什么都要留下来。原主上辈子带给他的伤害,她一一来补。像梅元荣期望的那样,挑起梅家大梁,护他一世无忧。 这是她消散之前,最后能为他做的事了。 “我从小,就会梦到一个人。”她稳了稳心神,开始天马行空,不是说最高明的谎言其实是半真半假么?希望未来岳母可以透过她拙劣的演技,看到她真挚的心。 “我一直以为他是假的,直到看到梅公子,才知道他是真实存在的。我想这大概是天意,是我这辈子的使命,所以请再给我个机会,我一定会儿好好照顾他,我发誓。” 金蟾说着举起三根手指。 本来她想说从小梦到一个美人,魂牵梦萦之下决心一定要娶回家。但匆忙间想起这里是古代,这借口不管怎样都显得太轻浮。 哪怕梅公子嫁不出去,梅元荣听到这话都不会高兴,说不定还会觉得她是个好色之徒,自己的孩子受到了觊觎和侮辱。 然后她会被打死了吧,好在急中生智改了口。 面色苍白的女人死死地盯着她的表情,确定那稚嫩的脸上没有任何心虚,只有一片真挚和不容错认的情感。 虽然那莫名的情感浓烈得让人心生疑惑,却终是让她松了神色,拍拍金蟾的肩膀:“好孩子,咳咳。” 她忍不住捂嘴咳嗽起来,金蟾吓了一跳,连忙捧茶过去:“母亲。” 梅元荣接过来抿了一口,止住了喉间的痒意:“好孩子,若你真能善待卿儿,我梅家也不会亏待你,你们的第一个孩子,不论男女,都随你姓。” 金蟾:“……” 她对姓氏没这么执着谢谢。 但她也没有多说,多了反而惹人怀疑,她会用行动证明。 …… 梅卿再次出现的时候,行动间已经毫无异样。金蟾观察了一下,除了步调比别人缓慢,也没什么不同,就想着是不是有什么旧伤。 下人摆好了早饭。金蟾往嘴里塞了一个灌汤包,一边又忍不住偷偷觑了一眼。 任谁被这么时不时地偷看都不会毫无所觉。梅卿放下银箸,接过小厮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唇角,垂眸:“妹妹老看着我做什么?” “你好看。”金蟾下意识脱口而出。 说完就恨不得拍坏自己的嘴,叫你嘴快! 旁边传来几声窃笑,她搂紧了碗,一时尴尬地不知道怎么找补。 到底是个十六岁少年人,梅卿平日再沉稳,被这么当面调戏也忍不住红了脸,不知道是羞得还是气的。 “咳,”梅元荣咳嗽一声,出声给一对小儿女解围:“吃饭。” 金蟾连忙埋头扒了两碗饭,感觉没人注意自己了,又忍不住偷偷抬眼,刚想往那边瞟,就撞上对方的目光——被抓了个正着。 吓得她忙又低下头去。 一顿饭吃得心惊肉跳,等梅卿辞了母亲回了自己的院子。梅元荣就交代她去换身出门的衣服,一会儿带她出去巡视店铺。 她趁着换衣服的时候偷偷问小路:“你知道义兄的腿……” -- 第82页 小路大惊失色,左右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娘子,这可万万问不得,家主会生气的。” “很严重吗?”她心里一紧。 “也不是……很严重,就是一些小毛病,不影响走路,旁的奴婢也不清楚。”小路垂下眼睛。 金蟾松了一口气,想着既然是小毛病就不是没得治,也许是受现在医学观念限制,才会耽误了治疗。不过没关系,她可是卧病的老资格了,不说久病成医,找机会看一看,也能想办法改善。 “总之,您可千万别在公子和家主面前这件事。”小路不放心地交代。 金蟾满脑子和腿有关的疾病,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 梅卿带着人往自己院子里走,秀儿忍不住开口:“公子,夫人找回来的这大娘子可真有意思。” 梅卿勾了勾唇,一开始他的确是有些羞恼的,但久了就发现,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除了单纯的爱慕和眷恋,没有一起不怀好意的淫/秽神色。 是因为年纪还小吗?还没有沾染污垢。 然而那唇角不过片刻又落了下来。他攥紧了手里帕子,外面那些人,不知道他是梅卿的时候,露出的惊艳和爱慕还少吗? 但单是听到他姓梅,那点爱慕就变成了打量和嫌弃,以及赤/裸裸的算计,带着施恩般的高高在上。 那个张姑娘是外乡来的吧,没听过梅家公子的名号。但没关系,很快就会有人告诉她,她所爱慕着的,是个怎样的人。 那点浅薄喜欢终将像散在风里的灰烬,不留一丝痕迹。余下的,就是自己居然看上这种货色的羞怒。 然后尽数施加在他身上,仿佛这样就可以洗刷耻辱。 她很快就会离开了,他平静地想,把心中留下的浅淡的影子轻轻拂去。 …… 梅家最出名的是拥有一只成熟的商队,穿过茫茫的戈壁,来往于天凤和西域各国。用他们这里盛产的茶叶瓷器,换回璀璨的宝石,珍惜的皮毛,以及充满异域风情的工艺品。 这些东西都处于供不应求的状态,往往商队还没走到家门口,镇上的富贵人家就已闻风而至,抢购一空。若销往其他繁华郡县,还能卖到更好的价钱。 除了商队之外,还有柳镇和平安镇两家纺织厂,以及名下的十几家布庄,两间绣坊,还有祖上传下来的田产。 是柳镇首屈一指的大户人家,可惜子嗣不丰。 天凤的女人身体素质普遍不错,生孩子也比较轻松。大部分人家都夫侍一堆,一个女人一辈子少则生两三个,多则生七八个,眉头都不皱一下。 还有个别生十几个的,就像花国古代儿孙满堂的男人一样,是能力的象征,享受着别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但梅元荣显然不在此列,她坐在马车里,咳嗽了几声,声音低沉:“我和卿儿的父亲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我从出生身子骨就不好,大夫说……生子艰难,他还是不顾家人反对嫁给了我。我们婚后九年才有了卿儿。我本来已感谢上苍,就想守着他们父子两人过,没想到我还活着,他就先去了……,若是护不好卿儿,我怎么对得起他……” 金蟾心中酸涩,她前两辈子都是先闭眼的那个,没有尝过这种单独被撇在这世上的滋味,那必定是常人无法理解的漫长心酸。 也不知道乐湛小傻瓜最后怎么样了,有没有好好吃饭,会不会被人欺负。 她过去拉住梅元荣的手:“母亲,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义兄的,就像您和义父那样。” 柳镇是打镇,梅家在镇里有三间布庄,梅元荣带她来的是最大的一家。 掌柜是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听说当家的来了,忙出来迎接,看到一旁的金蟾,面露惊愕:“当家的,这位是……” “我收养的女儿,梅寂,以后梅家就要交到她手上了,今天先带来认认人。” 掌柜心里一惊。 第48章 梅家想要找人入赘并不是秘密, 但这里的人重传承,梅公子又是那个名声, 手链健全的要点脸面的女子哪个肯上门?就算惦记梅家,也要换些隐晦的手段。 本以为没戏了,没想到还真给梅元荣找到了一个。 丁掌柜心里五味杂陈,却很快收敛了思绪,看着小女孩上前和自己见礼, 连忙挂起了笑容:“不敢不敢, 原来是小当家,老朽这厢有礼了。” 金蟾打了招呼就站在一边,看梅元荣和掌柜交谈,商议一些店铺的事情。 她知道梅元荣有意教导她, 因此听得很认真。 老实说, 在她眼里这就是普通的上下级对话, 以她目前的本事,根本听不出里面暗藏的机锋。 但她有一点长处, 那便是记性好,但凡自己经历过的事情,很多别人都抛之脑后的细节,她在很多年后回忆起来依然历历在目。 记得曾经有小姑娘这样说她:“还好你不谈恋爱, 不然吵架的时候能把账从头翻到尾,太可怕了。” 她当时一笑置之,现在却不得不庆幸这种能力,利用这最大的长处。哪怕现在不懂, 回去反复品味,也会有所得。 两人没有交谈太久。梅元荣拿了一本账册后就辞别了掌柜,带着金蟾重新坐回了马车。 马车晃晃悠悠前行,车外传来市井喧闹的人声。 梅元荣闭目靠在车壁上,食指于膝上轻点,俄而突然开口:“看出什么了吗?” -- 第83页 来了! 金蟾不知道她问的哪方面,挺直脊背,像小学生做理解题目那样,斟酌着开口:“丁掌柜……经验丰富,是个细心尽责的人。” “还有呢?” 还有? 金蟾有些犹豫:“有些……谨慎。” 梅元荣睁开眼睛,失笑:“我们母女之间不必拘束,你想到什么说出来就是。” 金蟾受到鼓励,把心一横闭眼道:“她是不是喜欢我?” 这只是一种所有若有似无的感觉,并没有什么真凭实据,事实上丁掌柜从头到尾笑容和蔼礼数周全,让人挑不出错来。她都不能确定这种猜测是不是自己的小心眼儿产生的错觉。 没想到梅元荣却直接点了点头,肯定了她的答案,转而问道:“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因为觉得她难堪大任?或者是不服气一个来历不明的却平白接手家业的空降党?还是她的表现有什么不妥? 金蟾知道自己的短板很明显——不是个长袖善舞的人,心机也不够深沉。难道一照面就被人看出来了? 她一时有些惶恐难过,被梅元荣的心腹否定了的难过。 大概是语气中透露出不自信来,梅元荣突然倾身过来,盯住她的眼睛: “寂儿,我想你搞错了一件事情,我和你才是一家人。你姓梅,不姓丁,是梅家的少东家,这点就足够她们对你恭恭敬敬,你不需要通过他们来获得我的承认。你要学的是掌控她们,而不是被她们所掌控,明白吗?” 金蟾一下子反应过来,原来她不知不觉把自己摆在了员工的位置上,像个新职员那样在意着总裁秘书的看法,渴望得到一个优的评价。 可事实是,她坐在太子的位置上。一旦被人发现这一种心理,拿捏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我知道了,母亲。”她果断认错。 梅元荣看她一点就透,满意点头,重新坐回去,把那本从布庄带出来的账册递给她:“回去仔细看看,看能不能找到原因。” …… 梅卿斜靠在美人榻上,就着烛光翻着一本游记,只是目光落在书页上,思绪却不知飘到了哪里,久久不曾翻动一页。 他的长发散开了来,蜿蜒在塌上,像绸缎又像黑色的瀑布。 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秀儿从外头进来,放下手里的东西,上前挑了挑灯芯:“公子,夜深了,歇息吧,烛光昏暗,久了眼睛该疲了。” 梅卿回过神来,轻轻“嗯”了一身,把书放在一旁的炕机上,掀开搭在腿上的毯子坐起来。 秀儿看他兴致不高,眼睛一转,巴拉巴拉说起了白日里听到的八卦:“听说这两天那个小娘子都跟着家主出去学做生意呢,晚上还要看账,房里的灯一夜一夜地亮,刻苦得很呢。” 府里突然来了个新鲜人,还是个这么特殊的身份。金蟾早已成了全府的焦点,一举一动都被不知多少双明里暗里盯着,就想看这位未来的小主子如何,是飞上枝头改头换面,还是风光两日打回原形。 梅卿不让人随意去打听,但耐不住消息热,秀儿厨房里逛一圈,就听小伙伴八卦了一耳朵,就忍不住回来讨主子欢心了。 梅卿动作一顿,还在么?随即心中一啿,这两日母亲没有离她左右吧,所以至今为止没人敢上前“告知真相”,但她总有知道的一天,现在在不在又有什么关系呢? 秀儿看主子神色平淡,知道自己挑错了话题,吐了吐舌头。 …… 金蟾拿着账本去找梅元荣,她熬夜看了几个晚上,终于一笔一笔对完了。 “看出什么了吗?”梅元荣一身雪青家常衫,坐在书案后,面色温和,还是同样的问题。 金蟾还是有些忐忑,但是已经大胆多了,直接说出自己的结果:“每一笔都对的上。” 古人记账用的繁体字,一个数字能占整整一行,一开始差点让她看到眼瞎,但后来那些繁体字烂熟于心就快一些了。 她想了想,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内部推广阿拉伯数字和表格式记账法,好歹一目了然。 但她反复算了两遍,的确是没什么问题的。 梅元荣翻都没翻一下,直接点头:“是都对的上。” “她是不是……做了假账?”金蟾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事实上,她只能想到这一种可能。 梅元荣摇摇头:“我当时和她谈话,问了这季的布价,这是最容易做手脚的地方。” 金蟾想起来,梅元荣当时没有表现出质疑就说明这个布价是没问题的,和账本也吻合。 那…… 梅元荣开口提点她:“梅家风雨飘摇,我一死,必然树倒猢狲散,她在这个时候不想着多贪些银子给自己留条后路,反而用心经营。却又对你这个少东家不敬,在汇报的时候不往你看一眼,这种下意识的排斥,你说是为了什么?” “她想将店铺据为己有!”金蟾脱口而出。 梅元荣点点头:“如果我没猜错,她已经在暗中筹备银子了,只等我一闭眼,就向卿儿提出赎店的要求,将店铺低价购入,梅家布庄就可以光明正大改名换姓了。” 金蟾惊愕,还有这种操作? 梅元荣咳嗽两声,抿了一口茶:“丁掌柜心思深,如果不是措手不及,不会轻易露出马脚。这也是我没有先大宴宾客,告知你存在的原因,那时,他恐怕已经滴水不漏了。” -- 第84页 而她安排这一切,只是为了当做金蟾的磨刀石。 金蟾看着这个隽秀苍白的女人,由心底升起浓浓的敬佩之情。 胸有丘壑,智珠在握,所以哪怕身体孱弱,依然能压住那些魑魅魍魉,让他们心生忌惮,让梅家屹立不倒。 可是这样的人,时间久了不可能看不出原主的狼子野心,上辈子为什么不直接把她赶出去?非要要在造成伤害之后? 是她出了什么事吗? 别问她为什么知道造成了伤害,梅元荣一般不与人计较,除非触了她的逆鳞,而她的逆鳞毫无疑问,就是梅卿。 但上辈子到底具体发生了什么,这些都不得而知了。金蟾收敛了心神,听到梅元荣对她说:“这件事的解决办法,你回去想想。想好了回来告诉我。” …… 梅卿坐在花园的凉亭里,研究着面前的棋局。一旁打扇的秀儿突然上前一步,低声道:“公子,小娘子来了。” 他抬眼,就看见一身粉色裙衫的小姑娘落落地站在凉亭下,朝他笑得灿烂。 梅卿静静望着她,眼神平和:“妹妹可是有事?” 金蟾看他没有排斥,大着胆子挤到他身前,把棋盘往前推了推,怀里抱着的东西往桌上一摊,笑眯眯地道:“我字不好,出去恐失了颜面,阿兄能教我习字么?” 为了显示自己所言非虚,还拿起毛笔蘸了墨,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向他展示自己的水平。 这是个十分近的距离,再往后一步就要挤进人的怀里了,金蟾脸上挂着笑,心里却很忐忑,怕他把她推开,或者直接让她去临帖。 她不安地写了几笔,原本毫无风骨可言的字体更加歪歪扭扭起来。提着心写到第三行,身后毫无动静,金蟾不敢回头,心却越写越凉。 梅卿垂眸,看着少女乌黑的发顶,紧张地捏住毛笔泛白的手指,终是浅浅的叹息了一声,伸手虚虚地环住了她,一只手握住她握笔的手。 清润的声音淡淡地响起:“平心静气,手腕放平。” 金蟾心里一松,淡淡的喜悦漫上心尖,她忍不住偷偷咧开嘴,顺着他的力道落笔。 漂亮的梅花小楷跃然纸上,婉约间带着些峥骨。 真漂亮,就像他一样,她想。 周身包围着淡淡的青竹香,金蟾的心中一片安宁,眼皮渐渐沉重起来。 梅卿写着写着,突然觉得胸口一沉,低头,发现刚才还精神奕奕的小姑娘不知什么时候栽倒在他身上,呼吸沉沉睡得香甜。 一副毫无防备的模样,眼底却带着淡淡的青影,显示着主人这段时间的努力。 他的手紧了紧,又缓缓松开,看了旁边的秀儿一眼,秀儿会意,带人去了附近的院子,去搬一张软榻过来。 梅卿把人往怀里拢了拢,让她靠得更舒服些,拿过一旁的披风轻盖在她身上。 金蟾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天已擦黑,她发现亭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张软榻,自己睡在上面,身上盖着一件墨青色的披风,这个她认识,是梅卿的。 她扭头,看见了站在亭栏边,望着远处荷塘的背影:“义兄。” 第49章 梅卿转过身来, 许是不用出门,他今日未束发, 仅用一根黛色发带松松绑在身后。微风吹起,有碎发抚过白皙的脸,平添一份风流。 金蟾不想起来,躺着和他对视,冲他傻笑。 梅卿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好像每次见到, 那张脸上都满是阳光,不管是街头乞讨也好,路边卖花也好,锦衣玉食也好, 那双眼都充满光亮, 仿佛遇到了什么好事。 但这世上, 哪儿来那么多好事?他垂下眼睑。 “天色不早,你该回去了。” 金蟾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 溜下软榻,“噔噔噔”跑过去拉住他的袖子,仰起脸望着他:“母亲放我一天假,阿兄, 我今晚同你一起用膳好不好?” 她怎么这么不见外?哪怕是亲兄妹,成年以后,都没有这样亲密的,梅卿想要拒绝, 想要拂开那双拉着自己袖子的手。 然而对上那双明亮又充满期盼的眼睛,鬼使神差地答了:“好。” 金蟾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转身,拉着他袖子的手也没有松开,若无其事盯着旁边的柳树,好像那里有什么值得研究得事似得:“那我们走吧。夜凉,要起风了。” 梅卿看了看那只仿佛长在自己袖子上的手,以及小女孩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自己的眼睛,心中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好笑,终是没开口。 他其实并不习惯别人如此靠近。但是她,他却不反感。 金蟾小心翼翼觑了梅卿一眼,发现自己没有被推开的意思,那张清俊的脸上也没有露出不悦,忍不住在心里偷乐。 这一世的乐湛,看着冷淡,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呢。 她紧了紧手里的布料,其实更想拉着他的手的,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过犹不及,未免被当成流氓,引起反感,还是适可而止得好,今天已经是大收获了。 但她发誓,总有一天她要拉住那只手。 梅卿走路还是不紧不慢,金蟾配合着他的步子,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气氛却很和谐。 秀儿跟在后面,瞪大了眼睛,公子何曾有这么任人亲近的时候?难道因为小姐是未来的妻主么?但是以前对张小姐,并没有这样啊。 -- 第85页 他满心不解。 就这么一路走到梅卿的院子。金蟾抬头,看到“石水院”三个大字,她有些不解,还以为会取更诗意的名字,方才好配他。 石水,太普通了些。 梅卿看她疑惑,淡淡解释道:“原不叫这个,我生病后母亲取的,说石虽愚,却长寿,水虽柔,却绵延不休。” 金蟾懂了,深表赞同:“这么想来,这名字竟是再好不过了,母亲苦心,阿兄以后定要平平安安的。” 梅卿没说话。 小厨房早就做了准备,见大娘子也来了,赶紧又加了两个菜。 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吃了饭,席间金蟾观察了一下,发现梅卿的口味很清淡,暗自记在心里。 待酒足饭饱,碟碗撤下去后,下人上了茶。 金蟾厚着脸皮赖着没走,坐在一旁,一边喝茶,一边和梅卿聊天。 大部分是她在那里侃天侃地。 说话对于一个自言自语都能说上瘾的久病长舌症候群患者来说完全不是问题。虽然她现在病好了,但技能还在。 好在梅卿虽然不大说话,偶尔也回应她一两句。重要的是他捧着茶听得认真,眉目一片平和恬淡,没有嫌她烦,也没有赶她走的意思。 哈利路亚,金蟾说得越发起劲儿。 可是聊着聊着,这两日困扰的问题又浮上心头。忍不住朝他倾吐起了烦恼:“丁掌柜是老伙计,那些事又只是猜测,我不可能把她撤下去,不然影响不好。但她看我不顺眼,已经给我使了好几回绊子了。” “还有那个王老板,欺负我年纪小,死命地抬价……但是母亲说了这笔生意她不会管,让我自己谈……” 她现在这身体才十三岁啊,现代才上初一,这里就已经是扛起家业的年纪了。 而且宅女最怕的就是和人来往,她对勾心斗角实在是不擅长且厌烦。 那些人挂着一张笑脸,心里都打着坏主意,一不小心就着了道。 梅卿抿了一口茶,眉眼淡淡:“丁掌柜对你阳奉阴违,你下次再去巡店便绕过她,找两个副掌柜回话,待得几次后,她若是示好便罢,若是冥顽不灵,直接找了错处架空便是。” “王老板的染坊以擅染一种独特的孔雀蓝见长,却并非没有替代,你派人跟着去搭李家的商船,去一趟锦州,那里的夷族善织染,想办法换来。” 金蟾第一次听到他说这么多话,犹如醍醐灌顶,顿时一刻也坐不住了,告了辞匆匆往外跑去。 秀儿端着一盘点心往里走,差点被撞了个满怀,还好他眼疾手快退后了几步避开,耳边响起一阵“对不起对不起,”再看就只看到了一个背影。 “大娘子做什么呢?这么又莽莽撞撞起来,可是有什么急事么?。” 梅卿唇角微勾,没说话。 …… 金蟾再次到布庄,丁掌柜照例迎上来,她却没再跟她打太极,问话的时候叫了另外两个副掌柜一起。 一开始两个人都缄默不言,时不时往丁掌柜瞅,明显是看她眼色,但金蟾也不泄气,仿佛没察觉到三人间的官司,照例去了两次。 第三次的时候,两个副掌柜一个仍是老样子,看来是个坚定的掌柜党,而另一个终于忍不住,偷偷过来见了她一面。 说到底,布庄还是姓梅,她得为以后打算,她还想让女儿将来接手自己的位置。丁掌柜是她的顶头上司,可总有退休的一天。 得罪了少东家,就什么都没有了。 布庄的缺口算是打开了。 金蟾照葫芦画瓢,决定丁掌柜不出错,她依旧用她,投诚的副掌柜留待观察,丁掌柜若是觉得美梦落空,心里不平衡想下黑手,那她就像梅卿说的那样,架空她。 中间的细节不好把控,但是总算有了解决的办法。 事实上,金蟾这样做了不到一个月,丁掌柜就撑不住了,她已经渐渐感觉到自己的权利正在被转移,她不再是中心。 这家店到底姓梅。梅元荣肯让梅寂拿来练手,梅寂输了还有梅家,她输了,就什么都没了。 她清醒了,也服了软。 …… 金蟾兴冲冲跑回去:“阿兄,你真聪明!” 她眸光灼灼,满是崇拜。 梅卿看了她一眼,笑了。 …… 王老板还是不松口,金蟾决定亲自带人去一趟锦州。 梅元荣点点头:“行商行商,跑起来才有商机,坐地自守只能把自己困死,是该出去涨涨眼界了,但是切记路上小心。” 金蟾于是辞别了母亲,又去和梅卿告别:“阿兄,你等我回来,我会给你带礼物。” 梅卿看了她一会儿:“路上小心。” 金蟾笑了,出其不意抱了他一下,不过一秒就送开,重重点头。 …… 梅家今日的饭桌上只剩母子两人,明明几个月前也是这样,如今不过少了一个人,却冷清得让人不习惯起来。 梅元荣挑挑眉,找儿子算起了账:“我说她最近怎么开了窍似得,原来你在后头帮着作弊。” 梅卿正用细箸把鱼刺挑出来,闻言不为所动:“母亲不是想让她长进么,谁教不是教呢?” 梅元荣叹口气:“是个纯善的孩子,这性子在商场上开疆扩土不足,守成却有余,好在有你提点着些,也不会出错。” -- 第86页 单纯,没有野心,甚至有些安贫乐道,什么情况都过得很开心。要是以前梅元荣绝对不会放任这样的性格,但不得不说,现在这种情况竟然再合适不过,甚至让她无比安心,不想要改变。 没有野心,就不会为了财富伤害梅卿。 “我没想到她会去找你商议。”天凤女子出于当家人的自尊,一般是不愿让男人插手外务的。有些女人甚至看不上男人。 梅元荣对这种观念嗤之以鼻,但身在大环境里,也没办法改变什么。 梅卿摇摇头:“想是年纪小。” 没被那些世俗观念束住手脚。 “卿儿,这孩子是个宽厚的,或许可以……”梅元荣试探着道。 这是她这些时日升起的希望。她原本最大的期待不过是让金蟾不要对儿子抱有恶意,然后履行承诺照顾他,没想到她竟然自己跑到儿子院子里去了。 听下人说最近小娘子这段时间一有空闲就往大公子院子里跑,两人不仅相处融洽,还有商有量。 未婚夫妻都没有这么黏糊的。让她不由想得更多。 梅卿阻了她的话:“母亲,您想什么呢?她这般,不过是还没受过旁人的指指点点,她连我的病都不知道。如今这样……我已经很满意了,旁的也不妄想,只希望她知道的时候,能给我留一些颜面。” 妄想了,看清的时候才会更痛苦。 梅元荣知道她的意思,看着儿子清淡得神色,心中一痛,终是没有再说下去。 曾经那个玉雪可爱,无忧无虑的孩子,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无欲无求,无悲无喜…… …… “阿兄,上船已有三日,我从上船那日开始眼冒金星,掌船的大娘说是晕船,好心给我煎了药。喝下,并无什么用。好在如今不药而愈,大概星星也转累了,遂提笔写信。水上行久了,风景千变一律,实在没什么看头。好处大概是,全鱼宴让我吃了个够。隔壁房住了个遂州娘子,大我七岁,也是出来跑商的,相谈甚欢,离称姐道妹不远矣。” 想了想,又大着狗胆加了一句:“她说路途不远,遂带着夫郎一起,权当散心,你若愿意,我们以后也可以一起。” “问母亲安。” 第50章 走水路, 船不靠岸是没法儿送信的,金蟾攒个两三封, 在船停靠补给的时候才托人送过去。 梅元荣看着桌上的两个大包裹:“都是给我的?” 管家弯了弯腰:“门房说,送信的人交代,那个蓝色的包裹是给大公子的。” 给卿儿的? 梅元荣看着那个明显大了一圈的包裹,挑了挑眉,倒是有些好奇养女送了儿子什么礼物, 不过终是没拆开, 叫了旁边的小厮:“去把大公子叫来。” 小厮应声退了出去。 梅元荣打开属于自己的那个包裹,各种补身的药材,以及两封信。 她把信展开,稚嫩的笔记, 软趴趴的字体, 据说还是儿子教了半个月的结果, 依然毫无风骨,无比熟悉。 信里一边汇报旅行遇到的问题, 自己的想法和安排,一边表达对她的关心问候。言语虽已极力保持着一本正经,可还是难掩字里行间透出的欢快跳脱。 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个学习的时候板着脸一脸认真,转头却露出明亮的笑容神采飞扬的小童。 梅元荣看着看着, 也不觉笑了起来。 “母亲,可是有什么事么?”温润的声音传来,人随着声音掀帘而入。 “卿儿,你来了。”梅元荣抬头, 放下信,指了指那个蓝色包裹:“寂儿托人送了东西回来,这份是你的。” 梅卿上前,刚要伸手提起来,就被梅元荣制止了,:“沉着呢,不如在这里拆了,让人分开带回去,也好拿些。” 梅卿动作顿了顿,就知道她打的是这个主意,不然早遣人送到他院子了,何苦还把他叫来。他这母亲啊,哪儿都好,就是好奇心旺盛得要命,这么多年也没减少一点点。 他失笑,看了母亲一眼,想着也不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便如了她的愿:“母亲说的是。” 当着她的面儿打开了。 梅元荣伸长了脖子看过去,一堆的……小玩意儿,木头的,瓷的,铁的,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她伸手,从里面捡出一个五彩斑斓的玩偶鹅,在手里摆弄着,不知捏到了哪儿,鹅突然怪叫一声,声音那叫一个凄厉销/魂。 梅卿:“……” 梅元荣:“……”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这么不靠谱,比如一辆马车,雕刻得比真的还要精致,拉车的马线条流畅,栩栩如生,神俊非常,马身上的棕毛根根分明。最难得的是,马身和车上都有机扩,扣动开关,马就会拉着车走起来。 连梅卿都有些爱不释手。 “这是公输家的吧,”梅元荣叹道:“也不知她是怎么弄来的。” 公输家善机扩,技艺堪称巧夺天工,可惜前朝的时候就为了躲避战乱举家归隐了。偶有弟子出来历练修行,留下一些作品,都是千金难求的珍品。 这马车虽然是个玩具,拿出去也足够引起轰动了。 金蟾不知道什么公输家,她在船靠岸补给的时候在集市上闲逛,看见一个姑娘街头摆棋局打擂台。她本来只是上去看看热闹的,谁知一下子看中了那个摆在一旁的奖品——小马车。 -- 第87页 当然不是因为它会动,她可是玩儿过遥控小汽车的人,反倒觉得会动没什么了不起。就是觉得特别精致好看,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十分之想要。 但是她的围棋虽师出姬时昱,依然老虎生猫咪,烂极。五子棋规则太简单,对方明白了不一定会输。 于是她十分老套又没创意的,掏出船上无聊时做的扑克牌,利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趁着对方不熟悉规则,把人家给坑了。 带着东西走的时候,那姑娘还抱着她赠送的牌蹲在地上念念叨叨琢磨呢。金蟾心中有了一丝愧疚,但是抱着小马车,终是把尖叫的良心抛到了一边。 如果梅元荣知道天凤人人奉为座上宾的公输家子弟被养女这样戏耍,估计要气的吐血了。 可惜她不知道,金蟾也没炫耀自己的“丰功伟绩”,只在给梅卿的信中简单提了提,顺便表达了自己的忏悔。 梅卿有些好笑,好心给她瞒下来了。 梅元荣看着这一堆东西,有些酸了:“为什么你的种类这么多,我就只有药材?” 梅卿让人把东西收起来,自己亲手拿了那个小马车,闻言似笑非笑看了母亲一眼:“母亲要是喜欢这些小玩意儿,就和妹妹说一声,妹妹孝顺,下次定不会少了您那份儿。” 梅元荣摆摆手,她还是要脸的:“我都这个年纪了,怎么可能对这些感兴趣。” 别说,有些还真挺有意思的,但她绝不能表现出来。 …… 梅卿带着人回了院子,把东西摆在桌上,一样一样摆弄。 除了那辆小马车,其余都不是什么值钱的摆件,也不是讨男儿家欢心的贵重饰品。但每一样都有有趣可爱之处,足见送礼之人的用心。 连秀儿都在一边咋舌:“大娘子这是把路上的玩儿意都买来了么?” 梅卿把玩儿够了,让人把博古架收拾一块出来,把金蟾寄回来的东西一样一样摆上去。那辆马车被他放在了梳妆台上。 这才重新坐下来,展开压在底下的两封信。 金蟾给梅元荣写信,为了凸显自己的成熟稳重以及可靠,在自己能力范围内,要多严肃有多严肃。 给梅卿写就没那么多顾虑了,想到哪儿写到哪儿,沿途见闻,生活趣事。外加一些乱七八糟的吐槽。 梅卿看得唇角勾起。 看到最后一句:“她说路途不远,遂带着夫郎一起,权当散心,你若愿意,我们以后也可以一起。” 以后…… 他的睫毛颤了颤。 …… 信到梅家的时候,金蟾已经深一脚浅一脚走在锦州的一处山林里了。这是真的原生态山林,灌木丛生,杂草茂密。草里时不时响起刷啦的声音,不知道是蛇还是什么动物。 金蟾要找的夷族就住在山里,基本自给自足,除了要下山换一些必需品,平日不怎么出来,外人也很难找。 雇来的当地“导游”,让他们把全身上下包得严严实实,防止被不知名的虫子咬了去,这里有些虫,毒液也是致死的。 风餐露宿,夜里林风呼啸,伴随着野兽嚎叫,辛苦不必提。好在走了三天,总算看见了村落。 “导游”带金蟾找到了部落的首领,金蟾表达了自己的意愿,一番讨价还价下来,总算达成了交易。 金蟾用粮食和物资,换她跟她们族里的男子学技艺。 部落首领看她的眼神有些古怪。金蟾知道为什么,这就跟正常世界看到一个男人突然跑来要学绣花一样。大概觉得她是个……嗯…… 但她面不改色,她早已习惯了。 梅家起家是先祖穷困潦倒时,不得已女扮男装混到一家织造房当织工。因为天资聪颖,自己改良了织法,终于创办了属于自己的织房。后来生意越来越大,经过几代人的积累,才有了现在的梅家。 连商队都是后来人开拓的。 因此先祖有一个规定,家主必须会织布,梅元荣就会,金蟾作为接/班人,自然也得学,她已经学了一个多月了,并且认为自己的技术已经可以混口饭吃。 就是这么厉害。 织布都学了,染布算什么。她本来就是个女孩子,一点都不觉得别扭。 梅卿知道这里,是因为看过一篇孤本游记,说锦州越县有夷族,隔世而居,衣饰有异趣。 而知道她们有特殊的染布方法,是因为偶然得到过一条部落的手链,仔细观察过它的颜色和花纹。本人并没有来过。 金蟾本来只是想要得到染料的配方和染布的手法,但是看到其中一个男子身上的衣裳时,眼神一动。 这种兰蝶纹,倒是从没见过…… …… 金蟾比预计晚回来了半个月,出门的时候还是夏末,到家的时候已临近中秋。 梅元荣看见她,松了一口气:“可是路上遇到了什么事情?既是平安,为何不送信?” 金蟾眼神明亮:“我学了一种新的织纹,故而耽误了几天,想着快马加鞭,说不定走的比信使还快,就没再送,让母亲担心了。” 梅元荣年轻的时候也是经常跑商的,知道旅行在外,出些意外在所难免,她也有滞留某地半年让家人白白担心的时候。 所以也不忍心责备她,只点点她的额头:“我还怕你被人家扣下来,还想着再不回来派人去寻呢。” -- 第88页 金蟾有些不好意思,又兴奋道:“母亲,一会儿我给你看我学的织纹,特别好看。” “先去见见卿儿吧,你这杳无音讯的,他也担心着呢。” …… 金蟾回院子里洗漱了一下,带着一只盒子去了石水院。 梅卿早就得到了消息,坐在院中的亭子里等着。 金蟾远远看着那道修长的身影,“噔噔蹬”地跑过去:“阿兄,我回来啦!” 梅卿细细打量着她,见没什么不妥,才问:“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没什么,就是多学了一种织纹,耽误了,阿兄,你这些日子过得可好?” 有没有想我?但是她没有问出口。 梅卿摇摇头。 金蟾看懂了,他担心她。 她一瞬间心花怒放,把手里的盒子放在桌子上:“阿兄,我们来玩儿一个游戏好不好?” 她把盒子打开,旁边的秀儿倒吸一口气。 只见大大的木盒里,装着一排漆木小人,全是梅卿的样子。 坐着的喝茶,站着的看风景的,笑的不笑的。比例不大对,却都很生动。 金蟾把小人摆出来,她路途中遇到了一个精通木艺的老人,这些是她画了q版图,拜托对方做的。 “我们来玩儿游戏,如果你赢了,就给你一个,你输了,就答应我一个愿望,好不好?” 第51章 梅卿看了看那些q版小人, 又看了看金蟾,挑眉:“玩儿什么?扑克牌么?” 金蟾额头滑下一滴冷汗:“不敢不敢。” 她哪里敢坑他啊。但是讲清楚的话, 又未必会赢。 金蟾的妈妈擅长各种牌类,从斗地主到卡五心到麻将,每天在小区茶馆来五毛的,一下午也能赢二三十块,少有输的时候。 每当她一脸愉悦从茶馆出来的时候, 就是金蟾可以得到一根雪糕, 或者其他什么小零食的时候。 可惜,从她出事,她妈就再也没去茶馆打过牌了,只有逢年过节亲戚聚会的时候, 会凑桌来上两把。 金蟾没这天赋, 也不敢拿忽悠别人那一套去忽悠梅卿, 不过她也有擅长的。 她拿出一张纸铺在桌子上,又从一旁的围棋里各拿出十颗子摆好, 得意洋洋:“我们来下跳棋!” 这种跳棋本来是要用不同颜色的玻璃珠当棋子的,但是这里没有玻璃珠,满是凹槽的棋盘也不好做,于是她就自己画了个简单的盘, 拿梅卿的围棋当棋子了。 上好的白玉和黑玉,触手生温,拿在手里非常舒服。 金蟾仔细讲了规则,梅卿没有异议。 跳棋开盘是有套路的, 两棋相逢的时候才是真正的厮杀,金蟾为了不暴露套路,佯装大度道:“阿兄先。” 梅卿想了想,推了最前头的棋。 金蟾心中暗笑,开始了自己熟门熟路的走法。 梅卿很快发现了不对,利用镜相对称的棋盘复制了她的套路,但到底晚了一步,金蟾赢了三步棋。 “阿兄,一个愿望。”金蟾笑。 梅卿点点头,重新摆子。 然后金蟾就发现自己的完美开盘被一步不差地记住了(ΩДΩ)。然后再经过后面激烈的厮杀,她成功以一步之差输掉了orz。 梅卿拿走了一个小人儿。 接下来他领先的步数越来越多,围追堵截的同时筹谋铺路,让金蟾压力山大,五个小人一下输掉四个。 金蟾:…… 好在,已经有了一个愿望,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不亏。 她再次挪子,却明显发现轻松了不少,等把最后一颗子归位的时候还有些不敢置信。 “妹妹赢了。”梅卿道:“想要什么?” 这种时候她要是不知道人家放水那就太傻了,但是金蟾却觉得无比高兴。就像握着一块儿冰凉的水晶,却无意中透过表面的细缝看到里面透出的柔光。 “那我可不可以现在就许一个愿望。” “可以。”梅卿点头。 “那阿兄把眼睛闭起来。” 梅卿有些奇怪,却依言照做。 金蟾看着他扇子一样的睫毛,心中跳的有些快,她按了按胸口,凑了过去。 陷入一片黑暗中的梅卿感觉有人慢慢靠近,心里升起一点不安,就在忍不住出声时,突然脸颊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碰了一下,让他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接着手里被塞了个东西。耳边响起一声:“阿兄我先回去了。” 他睁开眼,就只看到了一个急急慌慌的背影。秀儿早在一旁惊得捂住了嘴巴。 他垂头,看着手里的东西。 依然小木人,却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对儿,穿着大红色的喜袍,笑意盈盈。 金蟾跑出院子才停下脚步,靠着墙拍拍胸口,低头,看着手中拿着的仅剩的一个小人。 一个正在写字的梅卿。 他是故意把这个留给我的吧。 …… 金蟾示范了兰蝶纹的织法。梅元荣见到的第一眼,就被这种充满异族风情的图案迷住了。她已经预感到这会为梅家带来多大的利益。 但是其中操作却得细细思量。 “母亲怕把这种织法带走?”金蟾这些日子对商业上的事也很了解了,这个时代是没有专利这一说法的,别人弄走你的东西,算人家本事,她们不得不防。 梅元荣点点头:“这织法最大的好处是它善变化,可以以此为根据,发展出不同的图案。但如今最好的织工却都是外来,怕留不住人。提高工钱治标不治本,我们可以开的价钱对方咬咬牙也出的起。” -- 第89页 梅家一些独有的织纹用的都是家生子,但可能是困守太久,手艺过关却缺乏创新,已经越来越故步自封。 外面倒是招进来的有不少有天赋的,却不敢把技艺教给他们,怕转头就给人挖走。 金蟾想了想:“涨工资不成,那……我们给他们养老呢?” 梅元荣转头盯着她。 金蟾解释:“若一直在我们织坊工作的,退休……我是说干不了了就由我们来养,给他们提供衣食住行,手艺好的,还可以反聘回来做技术指导,这其实花不了多少米钱。有人提出新点子,也可以以银子作为奖励。” 金蟾早就发现了,这里的男子,没妻主没孩子的,或者孩子不孝顺的,或者是年老色衰遭到厌弃的,大多因为无依无靠晚景凄凉。 哪怕年轻攒下不少钱,等年迈不能工作没有人赡养也会被人掏空家底后抛在一边,没人给他们撑腰。 如此,倒不如绣坊提供给他们庇护,也好过任人欺凌。 梅元荣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摸摸她的脑袋:“我儿心善。” 两日后,梅家织坊挂出一项新通告:“凡在织坊工作到十年以上,且年满四十七岁的男子,由织坊提供住所食物及衣裳,如果不在织坊吃住,可以兑换成等量的粮食。有意愿者可以签契为证。但之后若违背契约,去其他织坊工作者,罚纹银五十两。” 此通告一出,满场哗然。 “你说这是真的假的?不会是什么噱头吧?”一个织工捅了捅旁边的人。 “东家不会的。”被捅的男子摇摇头,梅家织坊是他呆过的最好的地方了。有饭吃,有衣穿,大家一起做事,管事和气,从不拖欠工资。 他今年已经三十三岁,妻主生了四个孩子都不是他的,自己年老色衰也越来越不招待见。每日工作回去都上交工资,还要受尽白眼,任那男人磋磨和他的几个孩子捉弄。 但他不敢反抗,只能忍气吞声,只为了老来能有个安身之所。 但如果梅家愿意庇护的话……,他就不用再回那个家,不为那些米粮,只为这份庇护,都值得。 他眼神坚定了起来。 “喂喂,你去哪儿?” “去找管事签契。” …… 梅卿看着眼前的纸:“她的主意?” “对啊,”秀儿忍不住笑:“外面都说咱们梅家仁义,我看是主子仁义,小娘子更仁义。” 梅卿把纸放在一边,耳边响起了母亲的话:这孩子是个宽厚的,或许…… …… 因为织法和新策略,金蟾一步步在布庄站稳脚跟,不再是单单以梅家养女的身份,而是大家心服口服的梅家少东家。 梅元荣也渐渐放手,让她越来越独当一面。 城西一间茶楼里,女人咬牙:“四成利,不能再少了。” “刘老板说笑了。”少女面色淡淡,喝了一口茶。 女人看了她一眼,发现对方不为所动,连眼神都没动一下,不由有些气垒,是谁说这梅家养女好坑的?小小年纪就这么不好说话,这定力,比那些老家伙都不差。 她泄气道:“三成半,真不能再少了。” 少女勾唇:“成交。刘掌柜,合作愉快。” “我还要去一趟店里。”刘老板站起身:“不知梅小老板?” “刘老板有事,先行即可,不必顾及我。”少女起身相送。 等人走了,才夸下肩膀,揉了揉脸。 三成半是她早就想好的。 这是她自己琢磨出来的办法,是,她是没心眼,跟那些老狐狸虚与委蛇,一不小心就要钻进套里。 但她会演戏啊。 她每天睡觉之前会吧这两天要见的人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根据对方的性格估计对方的n种可能反应,然后根据这些可能模拟自己如何应对。 该说什么样的话,做怎么样的动作。里里外外思索着没有漏洞之后,见面的时候再现场表演。 比临场发挥好多了,时间长了,就会发现是一个套路。 除了个别意外,其余还能应对。 中秋之前,金蟾有一场聚会,主要是镇上的富家子弟聚在一起交流感情。 都是下一代接/班人,几家生意往来,消息互通,金蟾不可能让自己独立于圈子之外。 她早早去了,席上觥筹交错,气氛火热。 酒过半酣之时,同坐的一个胖子突然开口:“我说这里面,我最佩服的还是梅小老板。” 她喝的醉醺醺,十六七岁的脸上满是市侩:“为了梅家家业,那种人都吃的下去。” 桌上一静。 金蟾放下杯子:“你说什么?” “呦,看来你还被蒙在鼓里?”胖子笑起来,神神秘秘凑近:“梅元荣没告诉你吧,也是,她怎么会告诉你。” “她儿子,是个遭了诅咒的不祥之人,小小年就纪无缘无故得怪病坏了腿不说,膝盖以下都锯掉了才保了一条命。他十岁的时候被人贩子掳走,没过两天又自己跑回来,据说人贩子以为自己捡了个宝贝,谁知把衣服一脱。” 她做了个撕衣服的动作,然后夸张地瞪大那双细缝似的眼睛,惹来几声笑:“一条木头做的假腿!可把脸都要气歪了,所以就玩一玩尝了个鲜,就把他扔了。” 金蟾脸色铁青,浑身发抖。 胖子得意洋洋地看了她一眼:“听说梅姑娘原本是个乞丐,那没见过世面也说得过去,以后可得当心点,这种不清不白的不详之人,人贩子都不要,穷得吃不下饭的婆娘都不会娶的。” -- 第90页 金蟾觉得脑中一片空白,扔了筷子拔腿往外跑去,路过自家马车也跟没看见似的,就那么朝着梅府狂奔。 却不知跑到哪儿突然被人拦腰抱住,拖入一处暗巷里。 是小路,她刚才和她一起在包间里。 金蟾挣扎着:“放开我!” “娘子,娘子不要,奴婢求你了。”小路拦着她苦苦哀求:“您要是受不了,就走吧,不要再回去了,不要去伤害公子,公子他已经够苦了。” “你知道怎么回事?”金蟾问。 小路咬了咬唇:“是。” “那我要听你说,我不相信她,我听你说。”金蟾定定望着她。 小路看着对面那双黝黑迫人的眼睛,颤着唇开口。 第52章 梅卿从出生起, 就站在云端。 梅家是整个郡都有名的富户,吃穿用度都格外精细。梅家夫妻恩爱, 家主中年得子,爱若至宝,几乎是有求必应。 他自己生的玉雪可爱,又天资聪颖,性情温和, 还没长成就是许多人家理想中的佳婿。 整个童年可以说是泡在蜜罐里。 变故发生在他八岁那年, 某一天开始他的右腿小腿部分突然觉得疼痛,一开始感觉并不强烈,且时有时无,他以为是错觉, 便没有说出来让父母担心。 但是那痛不仅没有消失, 反而越来越清晰, 发作的时间越来越短,终于惊动了梅家夫妇。 他们心慌意乱, 带着儿子四处寻医问药,然而那些在外颇有名望的大夫们莫不摇头叹息,看不出是什么原因。 这样拖了三个月,小梅卿已经被病痛折磨的起不来床, 吃不下饭,整个人迅速消瘦下来。 不知什么人说漏了嘴,梅家小公子得了怪病的消息一时间甚嚣尘上。 天凤人对于莫名的不幸,比如残疾, 比如飞来横祸,是很忌讳的,认为是只有造了孽人才会遭到老天这样的惩罚。 不然为什么别人就没事? 于是有人开始说梅家触怒了神明,或者梅小公子是不详之人,沾了邪祟。 在有心人的推动下,谣言愈演愈烈。梅元荣为了儿子的病焦头烂额,等回过神来,已经晚了。 梅卿的名声已经彻底坏了。 不过这些她都不在意,她只想保住儿子的命,虽然希望渺茫。 就在梅元荣以为自己要痛失爱子的时候,一个游方郎中路过此地,听到传闻找上门来,看了梅卿的腿。 “病灶在腿上,非药石可医,若弃之不顾,很快将蔓延至全身,只有切去右腿才有一线生机。”郎中甩着袖子。 天凤男儿身上有疤都会遭到嫌弃,何况少了一条腿?梅元荣知道,这一刀切下去,儿子的一生就毁了。 可她没有办法,哪怕养在家里一辈子,哪怕他可能后半生郁郁寡欢,她也不想失去唯一的孩子。 于是她含泪点了头。 郎中果然治好了梅卿的病,代价是一条腿。从今之后,一个人蹒跚而行在孤独里。 小小的梅卿什么都没说,他没有怨任何人,而是积极配合治疗,在伤口愈合后努力练习用义肢走路,一次次摔倒又一次次爬起来。 他依然像以前那样笑得温和:“爹,娘,我还能走。” 但他不是不难过的,在曾经的小伙伴都疏远了之后,在那些赞扬变成了指指点点后,在有人往他身上撒米给他“驱邪”,叫他“晦气的瘸子”后。 十岁那年,他走路经过一年多的练习,已经看不出什么异常,但生活却没什么改变。 别人依旧对他退避三舍,看他的目光依旧意味深长,他明白他再也回不去了。 梅卿默默地忍受了两年,他的未婚妻——张家大娘子在元宵节的那天晚上突然找上门来,说要带他去看灯。 小梅卿很高兴,终于有人不嫌弃他了,他的心中几乎升起了一种卑微的欢喜,怕张沣生气,听话地推拒了家里的护卫,只带着两个小厮跟着她出了门。 灯会很热闹,张沣带着他看着看那,梅卿感到到了久违的快乐,然而再转身的时候,张沣和她带的家丁都不见了,他的小厮也被她指使回去拿东西。 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街头,周围人来人往,无所适从。 漂亮的小公子一个人出现在灯会上,很快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拿带了迷/药的帕子上前,很容易得手了。 “张家嫌弃公子,又想占着梅家好处不退亲。那张沣不过因为别人激了两句,就起了歹心,琢磨着公子走路不便,想把他丢在外头。” 小路抹着眼泪:“公子自己想办法逃出来了,家主在城外找到他的时候,他昏迷在田沟里,靠沟里的蔓草遮掩着身形,腿被义肢磨得鲜血淋漓,身上都是伤。但他是清白的,没有被污了身子,大娘子你相信我,他真的是清白的。” 金蟾觉得有一瞬间她的心是不会跳动的,直到胸腔传来刺痛,她才发现自己忘了呼吸。 “小路,”金蟾吐了一口气:“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因为这个讨厌他。” 只会更加心疼。但她没有说出来,她知道他们不会信,尤其是在经过那么一场恶意欺骗之后。 金蟾也没有多解释,转身往府里走去。 小路有些踟躇,到底没有再拦,而是咬牙跟在了身后。 没坐马车,她们到家已经很晚了,金蟾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径自去了石水院。 -- 第91页 她还是想见他,哪怕在院外站站也好。出乎意料,院内还亮着灯,他还没睡。 金蟾的心里猛地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催促着她往厢房走,守在门口的小厮看见她,瞪大了眼睛过来拦:“大娘子,你不能进去。” 金蟾推开他们闯了进去,径自进了厢房。 梅卿一身素白单衣,靠坐在床上,脸色有些苍白,看到她闯进来也没有惊讶,面色柔和:“你来了。” 金蟾突然明白过来,他那么聪明,知道她今日第一次独身赴宴,怎么会猜不到有人会对她说三道四。 他知道她会来。 她走过去,脱了鞋上塌,扎进他怀里:“阿兄,你不舒服吗?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梅卿伸手回搂着她,笑了笑:“以前幻痛的时候,安神汤喝多了,有时候会睡不着。” 金蟾知道幻痛是什么,她曾经看到过一个截了肢的女人痛到拿脑袋撞墙,吃了止疼片也不管用。 这真的很奇怪,那些部位明明已经不存在了,却还是能感觉到疼痛,且痛得要命。 “那现在还痛吗?”她问。 他摇摇头:“不大会痛了。” 金蟾往他的腿看去,锦被下面右小腿的地方明显塌陷下去。显示着主人白天极力隐藏的秘密。 她伸手,却被他握住,低声道:“不要看,不好看的。” “我又不怕,是阿兄,没什么不好看的。”她咕哝,看到他眼里的哀色,到底收回了手,没有硬来,一只手扣着他寝衣上的绣纹,转移话题:“你不问我吗?” 不问我是怎么想的吗? 金蟾其实有很多话想说,那些在回来的路上闪过脑海的话语—— “我会对你好,不管你是什么样子。” “什么不祥之人,都是骗人的,我一个字都不信。” “不要理他们。”…… 很多话,等见到了人,却不知从何说起。 梅卿抚着她的头发,摇头:“你能来找我,就不需要问了。” 金蟾哑然,她知道他们判断一个人,语言从来都只是作为参考的很小一部分。梅元荣教过她很多次。但她应付外人尚且可以,对内就想不起来使用她那透支过度的心眼儿。 “那怎么样才需要问?”她好奇,仰头望着他,却只看到他精致的下颌线。 “什么样都不需要。” 他一看她的神色就什么都明白了。 如果换一个人,安静回房,第二天又若无其事地出现,他会提防。冲进来恼羞成怒地谩骂,他会冷静疏远。 但是她从不试图向他隐藏什么,眼里的光从来都灼热又明亮,他才会在这一天来临的时候,有勇气去相信。 “那下次灯会,我陪你去好不好?别的地方也行,去哪儿我都陪你。”紧紧拉着,绝不放手,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被丢下。 他沉默良久,终于轻声答应:“嗯。” “阿兄,我好困……”她嘟囔,酒意上头。 和那些人席上应酬,喝了不少,又走了那么远的路,现在包裹在一片熟悉的馨香温暖里,就控制不住放松下来。 梅卿掀开被子的一角把她盖进去,温声道:“睡吧。” 金蟾合上眼皮,陷入黑暗之前,无意识地呢喃:“阿兄,你身上……好香。” 那么……熟悉的味道。 …… 金蟾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洗漱了一番去了正院,就对上了梅元荣漆黑的脸。 让她不自觉想起一句话:每一个成功的女婿背后,都有一个气急败坏的老丈人。 梅元荣已经竖起了眉毛:“你说什么?” 金蟾“刷”地举手投降:“我什么都没说!” 她这嘴巴有自动播报的功能吗?还是酒还没醒? 梅元荣咳了一声:“卿儿还没出阁,你们平时……注意着些。” 金蟾点头,想想也是,大半夜擅闯别人家儿子的闺阁,换个人怕是要打断腿了吧。她这样好端端地站着……万幸了。 梅元荣也没有多说什么,她到底是希望两个孩子好好培养感情的,更相信养女不会胡来。 当然这相信在看到儿子进门来,她就“哒哒哒”地凑上去,围着团团转,就变得不那么确定了。 …… “商队很快就要回来了。”梅元荣在早餐后把梅卿单独叫到书房:“下一次出发,我希望寂儿能跟她们一起。” “母亲,”梅卿惊愕:“下次吧,现在……委实是太早了些。” “我就是猜到你会反对,才会先和你说。”梅元荣叹了口气:“我知道她现在还小,也知道你担心,我也担心,但现在实在是没办法了。” 她最近咳嗽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她有预感,这次怕是好不了了。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感谢上苍,不是什么急症,让她还有时间给孩子安排好后路。 梅卿猜到一些,面露焦急:“母亲可是有什么不适?看大夫了吗?” 梅元荣摆摆手:“没什么,只是有些精力不济,想早点有人帮把手。而且你父亲不过一场风寒,说去就去了,谁也说不清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早点安排好,我也好安心些。” 梅卿仔细观察她的脸色,没发现什么异样,才暂且作罢,只心底的忧虑却怎么都挥之不去。 金蟾知道自己要跟着商队去西域,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对于一个曾经困守病房的瘫痪女青年来说,只要能出去逛逛,爬都愿意。 -- 第92页 虽然她现在身体年龄小,但是灵魂年龄大呀。 她知道梅卿担心她也担心梅元荣,反过劝道:“阿兄,你不用担心,我早日独当一面,母亲就能早日宽心。而且听说西域有很多奇药,我去搜罗一些带回来,给母亲补身体。” 在金蟾的坚持和梅元荣的支持下,在一起过了热热闹闹的年之后,来年开春,刚满十四岁的金蟾跟着梅家的商队从柳镇出发,背对着初生的太阳,一路向西行去。 第53章 两年后。 长长的商队沿着山路缓慢而行, 车轮“咯吱咯吱”地转着,在地上碾出深深的辙痕, 显示着身上的负重。 队里人皆满面风尘,她们已经走了太久了,风餐露宿,神情疲惫。却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因为身旁的箱子是她们全部的希望。 成, 则大赚一笔, 不成,则两年的心血付诸东流。 领头三人骑着马,左侧的人年龄颇长,看了看天色, 对中间的人道:“东家, 今夜怕是入不了城了, 不如在城外歇了吧。” 中间的人一袭黑衣,不过是个少年人模样, 却已身形挺拔,气度沉稳。最显眼的,是俊郎的脸上从额头划到眼角那到伤疤,诉说着主人经历过怎样的刀剑风霜。 少女便是金蟾, 两年的风沙洗礼,曾经的女童已经全然褪去了娇俏,变得线条凌厉起来,一身气势更是让人不敢小觑。 她闻言, 也抬头看了看天,随即点了下头,声音沙哑:“此地多丘陵,我观地势,附近应有水源,掌柜让人去找找,我们靠近休整。” 女人应下,催了马往后而去,传达着东家的意思。 一群人听说可以休息,纷纷松了一口气,有人直接往车旁的地上一坐,也不管灰尘泥土污了衣裳,拽过靠着箱子放在车上的水囊“咕咚咕咚”连灌几口。 讲究一点的,拿了水囊,去挑个草多的地方,喝水的动作却也丝毫不斯文。 “妈的,差点以为这趟要黄了,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踏在这条路上了。”一个中年女子拿袖子擦了擦流到脖子上的水渍,脸色说不出得痛快:“多亏我当时心一狠,没理会黄三儿,跟了东家,不然现在别说赚钱,人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旁边的女人没有说话。女人也习惯了她这闷葫芦的性子,盘算着这次挣得钱能给给夫郎买多少衣裳,能把家里的小女儿送去学堂。 金蟾拿了换洗的衣服,根冯掌柜交代了几句,就牵了马沿着溪水独自往上游走去。 周围已听不到人声,只剩草动虫鸣,确定了不会有人来,才把衣裳放在岸边,自己宽了衣沉入水中。靠着溪边的一块大石,闭上眼睛。 她这一趟,并不顺利。 原本梅元荣只是想让她熟悉商路。以后不至于什么都不懂让人欺瞒。梅家人是必定要跟着商队走两趟的,也是这个原因。其余的,这么多年都跑熟了,并不需要她额外打理什么,时间也不需要这么久。 没想到半路出了叛徒。 那个叫黄三儿的,在去的路上就想杀了她。 这条路黄三来来去去这么多年,里里外外都是她在打理,和商队的人同吃同住,她行事仗义,粗中有细,收买了不少人心。 比起她这个顶着“少东家”名头,乳臭未干的丫头,明显更让人信服。 梅元荣因为身体原因,跑商从来都在天凤境内,从没有跟着这只商队去过西域。长此以往,号召力和凝聚力已经大不如前。 梅家的名号已经不那么好用了,至少,没有黄三儿好用,不少人已经蠢蠢欲动。整个商队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急于摆脱主人的控制。 还没有动手,不过是顾及着夫郎孩子在梅元荣手里,名声也不好听,她们和丁掌柜一样,等着梅元荣死,然后名正言顺地脱离掌控。 金蟾被丁掌柜忌惮,却没被她们放在眼里。到底马贼手底下活过命,胆识比只守着一家店团团转的丁掌柜强多了。 因此金蟾一来,便被排挤在边缘外。她如果识趣,乖乖当个摆设,或者半路找借口不去,留在原地等她们回来都会好过很多。 可她偏偏不想放手。不动声色观察了一个月,商队事物了然于心后,用了梅元荣教她的一切办法,不顾一切地插手进去。 效果是显著的,不然不会让人心慌意乱。 眼见情况失去控制,黄三儿终于起了杀心。 “那鬼丫头,小小年纪就跟梅元荣那个老狐狸一样,狡猾得很,不做了她,迟早有一天我们这么多年打拼下来的家业都得白白送人。” 其余人纷纷赞同,这么多年,她们早把商队看做自己的囊中之物。 可她们忘记了,商队是梅家组建的,拿去交换的货物是梅家给的,路上吃穿用度,她们的工钱,全是梅家给的。 她们风里来雨里去,但梅家也从未亏待过她们。她们的工钱丰厚,留在家里的夫郎孩子也全部由梅家照顾,过得体面。 但她们不愿提起。 于是金蟾在一天深夜,在睡梦中,被人用牛筋勒住了脖子。 如果不是她早有提防,在身上藏了匕首,如果不是梅元荣给她请了武师,她不一定能从黄三儿手底下活下来。 但她最终反手杀了黄三儿,这是她这几辈子以来,第一次杀人,温热的鲜血喷溅在脸上,心里却是一片将要结冰的冷。 -- 第93页 她将颤抖的手藏在袖中,面色冷漠地威慑其他人,不敢流露出任何不适。她清楚,有异心的人不止黄三儿一个,但凡她有一点软弱,她们就会变成下一个黄三儿。 她雷厉风行地处理了叛徒,恩威并施,不顾众人的反对重新上路。经过重重磨难,终于彻底将商队掌握在了手中。 如今,总算回来了。 她抬手,摸了摸脸上的疤,这道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吃过从未吃过的苦,见过从未见过的恶,事到如今,她再也不会纠结她还是不是她这个问题。她做的一切,是为了梅卿,也不止是为了梅卿。 她起身,捡起地上的衣服披在身上。 …… 冯掌柜在原地打转,远远看到一个身影走来,忙迎上去,递上一个包裹:“东家,刚才有人送来这个。是附近的山民,说受人所托。” 金蟾蹙眉,接过来掂了掂,打开,里面是一本书,一把小孩子带的长命锁,还有一张纸条:“寅时山顶一叙。” 掌柜不明所以,金蟾却心下了然。 闭目养神到时候,就拿了酒往山顶而去。 这种丘陵地带的山并不算高,没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气势。顶多视野比平地开阔。 她到的时候,那里的空地上,果然等着一个人,漫天星辉下,坐在草地上,听到动静扭头,面目模糊可见。 “你来了。”对方没起身,随意地拍拍旁边的位置。 金蟾抬手把酒坛抛过去,毫不意外地被稳稳接住。她拎着另一坛,在她旁边席地而坐。 女人开了酒封,毫不客气地灌了一口,赞道:“好酒,西域那边的?” 金蟾也开了,仰头喝了一口,拿袖子抹了抹嘴:“嗯。尝着好,带了几坛。” 女人愣了愣,轻笑:“你变了好多……是因为他吗?” 金蟾望着繁星密布的天空:“是,也不是,我只是明白了,既然来到这个世界,就要承担这个世界给与的责任。” 就像她在那些世界看不起吃软饭的男人,又怎么能在这个世界做个吃软饭的女人。 曾经的那个样子,是活不长久的。 “是啊,”女人把抱着酒坛,跟她一起看着天空,语气苦涩:“我们的成长,你说……这到底是谁的修行,又是谁的劫数?” “不渡劫就不修行了吗?”金蟾挑眉:“一只蝼蚁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何况是人?做自己觉得对的事就好。” 女人笑了笑:“你说得对。” “他这辈子……还是对你不好?”金蟾问,不然不会这样。曾经的仙女,那么意气风发,充满骄傲,何曾如此颓唐。 “不,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死心塌地,连我出门拜师都要跟来。”女人轻笑一声,语气一转:“可我不想了,我不想!” “他上辈子到死都看不见我,娶了门当户对的妻子,夫妻恩爱,儿孙满堂。我一个人在异世漂泊到死,做什么都只换来他的冷眼以对。这辈子我们不过两家世交,他就非我不嫁。”她面色嘲讽: “我有时候都怀疑,他到底是有心,还是只是顺从命运?爱不爱我,只看我是不是被命运安排给他的那一个!” 她又仰头灌了一口酒,一滴眼泪划过鬓角,苦笑:“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他一个人,让我都尝遍了。我现在还守着他,可是看着他的脸,就爱不下去了。” 金蟾叹了口气,她还记得,第一世的时候,仙女俏皮地眨着眼,说不过是趁着帝君没有记忆占占便宜。 那时她是不相信的,什么样的便宜能让人抛却了仙人的身份世世追随。司命仙君那么担心,都不见亲自下界,天界也不止一个仙女,唯独她不顾一切地追来。 因为别人都不愿承担后果。 如今,不顾一切的人也终是后悔了。 仙女仰头灌下最后一口,把酒坛远远一丢,“哐当”一声,碎了满地。 她抓起一旁的剑,对她说:“比起琴和舞,其实我练的最好的是剑。可是听说他不喜欢。哈哈,他不喜欢。所以我从来不练。” 她抽了剑鞘,在星空下“唰唰”舞起来。这里的女子本就修长矫健,耍起剑来矫若游龙,干脆利落,星辉映着剑芒,晃了金蟾的眼。 突然对方一剑刺来,金蟾举起袖中的匕首格挡。你来我往两三招后。女人就势收手,朝她抛来一样东西。金蟾接住,是个小盒子,她挑了挑眉:“这是什么?” “保命的东西,机会只有一次。”她背对着她,摆摆手:“走了。” 金蟾叫住她,对方停住,却没有转身。 金蟾笑:“这世上,美好的事物千千万,不止有爱情。你若愿意,下次西域,与我同行可好?” 女人勾唇:“一言为定。” 金蟾:“一言为定。” 第54章 金蟾一个人回了营地, 背靠着运货的板车坐在一张破旧的羊皮上。 电影上常放大侠业宿野外时靠着树休整,其实是非常不科学的, 黑灯瞎火的情况下,没人会知道树上栖息着什么。 可能是蛇,也可能是一些会吸血的小虫子。哪怕是个没什么威胁的放屁虫,顺着领子爬进脖子里也够恶心了。 不远处燃着火堆,金蟾就着火光打开盒子, 发现里面是一枚小小的药丸, 静静躺在中间的凹槽里。 -- 第94页 她没有伸手去拿,拉着盒子凑近闻了闻,鼻间一股沁人心脾的清苦,不似她所接触得任何一种药材的味道。 她知道仙女就算脱了仙体变成肉体凡胎也一定留有一些保命手段, 说能救命, 就不是此间药可比。 正准备把盒子收起来, 却心中一动,摸了摸缝了一层内衬的盒顶内部, 果然有东西。 她摸索一会儿,手一用力,把衬布撕了下来,摸到了夹在里面的信纸。 金蟾就着火光, 把纸展开,娟秀的字映入眼帘。 “九月初,梅家家主于郁病交加中逝世” 她的眼皮跳了跳。 “梅卿处理完后事,独居西院。张寂全面掌控梅家, 怕梅卿嫁人生子后自己名不正言不顺,遂起杀心。梅卿发现,两败俱伤。” 薄薄的一张纸,毛笔字再小也写不了多少。后面发生了什么,如何两败俱伤没有详细交代,金蟾也能想象到,那必定是一场惨烈的斗争。 梅卿上辈子没有嫁给张寂,想以兄长的身份求一个安身而不得,才会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奋起反抗。 金蟾合上信纸,现在距九月初还有一个多月,那药……她是在让她选择…… 她“刷”地站起身,对旁边因为自己的动作而惊醒的冯掌柜道:“我有急事,先行一步。剩下的拜托掌柜了。” 冯掌柜什么也没问,只应道:“东家放心去便是,后面是熟路了,不会出什么大问题,老朽都盯着呢。” 金蟾知道她说的是,点点头,又交代两句,想了想没有遗漏。看着天边已出现微光,翻身上马,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疾驰而去。 她一路倍日并行,披星戴月,把两个月的路程生生缩到十天,终于在八月十五的傍晚到了家门口。 时人说近乡情怯。金蟾在戈壁滩行太久了,翻身下马,看着紧闭的朱漆大门时,竟然有些恍如隔世之感,她深吸一口气,上前扣响了门环。 门房听到声音,把门拉开一条缝,从缝里伸出个脑袋:“谁啊?” 待看清门外站着的风尘仆仆的人后,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接着转成了惊喜,招呼都来不及打就跌跌撞撞往后跑去,边跑边喊:“大姑娘回来了!管家,管家!大姑娘回来了!” 金蟾的归来让安静的宅院仿佛油里溅进了一滴水,很快沸腾起来。 她看着在仆人簇拥下疾步走过来的人,笑了笑:“阿兄。” 梅卿捏着扇子的手紧了紧,抿唇:“你回来了?” 金蟾点头。 两人再无他话,就那么静静对立着。 管家在一旁看得奇怪。她可是知道的,大公子有多想大姑娘。 姑娘才走那几日,每日茶不思饭不想的。隔一段时间都派人探听西域那边的消息。姑娘来一次信,就能高兴很多天。中间有段时间断了联系,便每日担忧不已。 上次收到信说不日将归的时候,张罗着让人早早洒扫好了房间。其实一直都收拾着呢,但公子不放心,总要再布置一遍。 刚才听说人回来了,也是急忙带着人来接,路都走不稳了。怎么如今见到了,反而如此冷淡? 她这个外人在一旁看的都心急。 金蟾看着眼前的人,没有说话,她只是想到了从前,穿越第一世的时候,她问自己的话,雄鹰翱翔于天际的时候,是否还记得曾经的巢? 命运何其相似! 他南征北战,她困于后宅。 她一路西行,他守在庭院。 她不安过,也不相信过,所以只想明哲保身,求一世安稳。而如今那个翱翔在外的人换成了她,不安的人换成了他。 他再聪明,也因为种种原因止步不前,被束缚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对外面的世界的了解,只来自书本上的只言片语。 所以他也不信。 但是,你曾让我相信了啊。用你所有的努力,换我一句心安。 那现在,也让我用我的努力,换你的不惧。 她走过去,像往常那样嬉笑:“阿兄,我好想你,你有没有想我?” 梅卿眼中的迟疑终于褪去,抬手,摸了摸她额角的伤疤,还未出声便哽咽:“你受苦了。” 金蟾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笑眯眯道:“嗯,所以阿兄要对我更好一点。” 和以前一样得寸进尺的调调,梅卿却一下子放松下来,拉着她往里走:“赶路回来的?饿不饿?我已命人备了香汤和饭食,你先泡了澡再用饭吧。” 她的确是很累了,但还没有忘了赶回来的目的,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先跟你一起去见母亲。” 梅卿的动作顿了顿。 心里猜测落实,金蟾握紧了他的手:“母亲不好了是不是?” 梅卿点点头,面色哀戚:“是病了很长时间了,大夫都说……没办法了,现在只能拖一天是一天。” 没有亲身经历过,就无法体会到最后一个疼爱自己的亲人即将逝去的惶恐和哀伤。 就像当初太后去世她无能为力一样,仿佛整个人被吸入黑洞,沉入深渊,空气都是冰凉的。 这时候,别人说什么都是枉然,任何安慰都显得单薄。 “阿兄不要担心,容我先去看看。”她不想用语言糊弄他,只能这样说。 梅卿点点头,带着她去了梅元荣的正院。 依然是熟悉的厢房,如今却弥漫着沉重的药味。 -- 第95页 比起两年前的文秀温润,气度斐然,如今的梅元荣瘦了好多,面色蜡黄,眼眶凹陷。哪怕是个外行人,也会在脑海闪出一个词:命不久矣。 应当是有人报告消息,她已经让人扶了起来,靠在迎枕上,看到金蟾进来,笑道:“回来了啊。” 金蟾眼眶一红,点了点头:“母亲。” 梅元荣伸手,金蟾把手放上去,被她握住:“好孩子。” 她捂住嘴咳了两声,转头对一旁的梅卿交代:“卿儿,你去帮我看看药煎好了没,我和寂儿说说话。” 梅卿知道这是要支开他,迟疑一秒,终是点头,转身往外走去。 等门关上,梅元荣才收回目光,叹了一口气:“你也看到了,我怕是没多少时日了。” “母亲……”金蟾开口。 梅元荣摆摆手:“你不用安慰,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心里有数。你是个好孩子,卿儿托付给你我也放心。你以后纳侍我不管,但梅家有一半,必须留给卿儿的孩子。” 说这些话,她已经很累了,闭上眼睛缓气。 金蟾找到了说话的机会,从胸前掏出盒子,打开递过去:“母亲,这是一个朋友给我的,说是能医百病,我这朋友是个有来历的,您试试。” 梅元荣笑笑:“你也出去这么长时间了,怎地还相信这些江湖郎中的胡话?” 说是这么说,却没拒绝,拿起里面的小药丸儿吞了下去。 她一向都是这么宠孩子的。金蟾以前找来的千奇百怪的药材,她虽然嘴上抱怨,却还是好好收起来,询问了大夫后时不时煮来喝一喝。 金蟾看她面露疲惫,扶着她躺下:“母亲,休息会儿吧。” …… 金蟾出了房门,梅卿等在外面,她拉了他的手:“母亲睡下了,阿兄陪我回院子好不好?我们用了膳再来看母亲。” 梅卿点点头,陪着她去了她的院里。 …… 梅元荣并没有把那个小药丸儿当回事,她知道那些治百病的说法和长生不老的传说一样,都是钻空子的,只是不想让养女失望。 反正她也好不了了,吃什么有什么区别呢?不如成全了孩子的心意。但是她服药睡下后,居然没有如往常一样很快惊醒,而是一夜无梦睡到第二天日晒三竿。 睁开眼睛,看到窗外透进来的光还有些恍惚。身体里传来的不是行将就木的绝望,而是久违的轻松和惊喜。 她这才隐隐感觉到养女到底给自己吃了什么! 这种救命的东西,便是亲母女,又有几个肯拿出来?但凡她有一点私心,她都不会…… 梅元荣看着窗外的日光,突然就红了眼眶。 …… 金蟾和梅卿早上来侍疾的时候,惊喜地发现梅元荣的精神好了很多。 两个人不假他人之手地照顾了半个月,就已经能下地行走了。大夫把了脉,连连称奇,道休养一段日子便能痊愈。 梅卿破涕为笑,梅府一时欢天喜地。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 …… 金蟾放下手中的账册,站在窗前歇歇眼睛。腰突然被从身后环住。 他鲜少有如此主动且情绪外露的时刻,金蟾把手覆在他的手上,柔声问:“怎么了?” 梅卿静静靠在她背上:“母亲都告诉我了,阿寂,谢谢你。” 他还记得母亲的感叹:得到这孩子。真是我们三世修来的福气。 金蟾转身,拥着他,失笑道:“那不也是我的母亲么?你不想失去,我也不想失去啊,我还有很多东西没学会,想让母亲从旁指点呢。” 说的好像是为了自己似得,什么样的指点能用一条命来换? 梅卿搂紧了她,没有说话。 金蟾闻着他身上的味道,闻了两辈子熟悉的香味,这辈子他身上,到底还是出现了。 从那天晚上,她从宴会跑掉冲进他厢房之时的若隐若现,到现在的清晰可辨。 她曾经以为这和年龄与发育状况有关,但是有人点醒了她。 在西域一个商人的后花园,那个一身绫罗绸缎,手上缀满戒指的异族女人,看着园中豢养的孔雀,对她戏谑挤挤眼睛:“鲜艳的羽毛也好,迷人的香味儿也好,都是为了吸引配偶,告诉它们,它想恋爱了。” 那是个香料商人,如果她不提香味,她或许不会联想起来。 小宝也好,乐湛也好,梅卿也好,他们的香味儿并没有年龄的规律可寻,唯一的共性,就是与她相处之后,慢慢出现,到白发苍苍,再没散过。 那她可不可以认为,他想用这种味道,告诉她,他爱她? “阿兄,等母亲好了,我们就成亲吧。” “好。” 第55章 金蟾瞅了一眼旁边的人, 他已经完全睡熟了,鬓角带着湿意, 瓷白的脸也是润的,浑身的肌肤都透出一层晶莹的粉。 显然是被折腾坏了。 金蟾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红梅点点的肩膀,也盖住刚才的一室旖旎。 其实没成亲之前,她一直都很疑惑, 这里的女人一个人娶那么多男人, 不会累死吗? 毕竟她前两世的时候,作为一个小污婆,虽然每次叫嚣着要做个欺压美人恶霸,然而事实上人家由着她胡闹她也折腾不了两下就软趴趴地倒了。 躺平了眯眼享受居多, 就这还时常觉得腰背酸软。再来几个, 怎么应付得过来? -- 第96页 这问题她曾在一次接/班人小聚会上, 众人聊起城北卖粮的张老板以五十岁芳龄喜纳二十八位小侍时,被对方的老当益壮震惊到了, 不小心问出了口。 当即惹得人哄堂大笑,领头的那人叫闻笛,拿扇子敲了敲头,朝着她满面揶揄:“瞧我这脑袋, 忘了我们梅姑娘还是个没尝过好处的雏儿。” 这真是大误,她尝了两辈子的好处了,绝对比这帮小屁孩儿经验丰富,可是这话她说不出口, 说出来这里也没人相信。 毕竟从外边来看,她才是“毛都没长齐”的那一个。 周围人又哄笑几句,不知那句话搔到痒处,闻笛当即拍板儿道:“不知道也没甚好怕,今日就跟姐姐们去那男儿家的温柔乡逛上一逛,你就知道能不能应付得过来。” “我不……”金蟾汗毛一立,刚要推辞,就被人圈住了脖子。 “不是我说你,”闻笛恨铁不成钢:“洁身自好是好事,但你要是什么都不懂,新婚夜怎么让夫郎满意?当心成了笑柄!” 金蟾:“……” 她为什么要让他满意?不是直接躺平了就行吗!?不可以吗? 她脸上的懵然让众人兴致更高,纷纷附和。 这可不是那些柳镇的二代。大多来自附近的州郡,都是当地有名的富户,身价不比她差。 而且这种事在这里是常态,她要是无缘无故地当众甩脸,传出去也是她没理。 金蟾推辞不过,只能无奈地被簇拥着往传说中的“春风楼”走。并且在一通喝酒行令的取乐之后,装模作样地搂着个小哥儿进了房间。 当然为保清白,进房间后她立马变脸,从怀里掏出银票塞人小哥儿怀里,并且威逼利诱一番,然后床上一倒,图了个清净。 好在都是大家子弟,起哄是起哄,还没变态到听人墙角,酒宴半酣后都自找乐子去了。 小哥儿是个聪明人,软榻上睡了一宿,第二天有人问起时,把金蟾的勇猛描述的绘声绘色,煞有其事。 然而大概是表演过了头,不知被谁当成谈资传了出去。几天后金蟾铺子里转一圈回到家,看到梅卿苍白的脸,就知道要糟。 “阿兄,你别听她们瞎说,我是清白的!”她伸出了尔康手。 但这太没说服力,这里像xxx,守宫砂一类的东西通通没有——那小红痣点在男人手臂上。她曾经不小心在梅卿手臂上看到过。 梅卿不理她,转身就走,往日温婉贤良,淡然大度通通不要了。金蟾追在后面赌咒发誓,又耍宝又哄劝,才让人相信。 “这原是没什么的,”梅卿冷静下来,反倒开始自责,他从未想过将来的妻主会只有他一个,甚至曾经都只想求一份体面:“但我不知道怎么了,我控制不住,就是难受。” 原本什么事都可以淡然处之的,唯有她,他舍不得让出去,一分一毫都舍不得。只要一想到她和别人亲密相拥,就心痛得呼吸困难。 他何时变得这么贪婪?变得不像他自己。她会不会觉得他痴心妄想,不够大度,从而厌弃于他? 他的眼里泪光一闪而逝,是对自己的迷茫和厌弃,还有恐惧。 金蟾扣开他不自觉握紧的手,看着手心上几个月牙形的痕迹,叹了口气:“这可不是你的错,你看,我喜欢你,珍爱你,如果有旁人碰到你,我肯定会发疯。换过来也是一样的。” “你爱我这么多,我也爱你这么多,才会这样。” 梅卿眨眨眼睛:“真的?” 金蟾肯定地点点头:“当然是真的。” 而成亲之后,金蟾的疑问也得到了解答——这个世界对女人太优待了。 体力好,欲/望强,恢复快。 当然这并不是说男人就是战五渣,毕竟处于弱势地位,从生物学角度来说,竞争激烈的情况下,要获得宠爱,留下后代,除了脸和身材要好,最重要的部位也得厉害,能让人舒坦才可以留住人不是? 于是代代优胜劣汰,自然选择下来,这里的男人平均水平比她曾经在杂志上看到的xxx统计的平均水平要好得多。 如果那个统计靠谱的话。 至于生孩子更是轻松,这里女人孕期只有六个月。孕期短,不哺乳,生下来就不管了,全靠孩子父亲精心喂养。 要是孩子的父亲死翘翘,那么这个孩子很大几率会夭折。女人不懂得怎么照顾,也没空照顾,丢给仆人或者别的男人,绝对不会像亲生父亲那样费尽心血。 而这里的新生儿是很脆弱的,刚生下的孩子,哪怕营养充足,也只有猫仔大。没有生父的精心的呵护很难长大。 怀得容易,生的也轻松,很少有女人因为生产死亡,除非本身身体非常不好。 但是男人们就很辛苦,照顾的战战兢兢,听说头两个月都不敢合眼,怕孩子没了。 这里的男人对于自己血脉的十分看重,金蟾以前看,古代贵妇人生了孩子还会找奶娘,但这个世界根本没有奶爹,哪怕高门世家的贵公子,自己的孩子自己抱着也绝不会交给别人。 金蟾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世界女尊,不是简单因为社会原因。他们是自然选择后,进化成的另一种“人”。 因为自然把更强悍的力量赋予了女人。并且大大降低了生产对她们的损耗,所以她们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者。 不过这些都跟她没关系。 -- 第97页 她不纳小侍,多余的精力,全用来折腾梅卿了。 她叹了口气,拿起一旁的药膏,掀开被子,扣出一点,往他腿上被义肢磨破皮的地方抹了抹。 梅卿对自己的腿很介意,哪怕再难受,也不远让别人看到,或者说,不愿让她看到。 最亲密的时候,她吻遍他的全身,在要碰到他的腿时,他都会一个激灵避开,尽力遮掩。她若坚持,他就会很难过。 金蟾想,哪怕残缺,也想在爱人眼中是完美的。无关乎自尊,只是因为在意。但他怎么知道,他在她眼里,任何一处都是可爱的。她根本不怕他的伤口。 她放下药,熄了灯,拥着人一同睡去。 …… 金蟾一觉睡到日晒三竿,睁开眼,身边空空如也,梅卿已经起了。 她趿着鞋下地,伸了个懒腰,自己穿戴起来,外面的梅卿一直注意着,听到动静走进来,帮她理了理衣裳:“可是要先吃饭?厨房蒸了虾饺和冬瓜瘦肉粥。” 金蟾点点头:“今日没什么事,但我一会儿得去见闻笛一趟。我们合伙做的铺子估计已经安置妥当了。” 梅卿蹙眉,欲言又止,金蟾笑了:“放心,特殊时期,我不喝酒。” 天凤人爱酒,闻笛是个大酒鬼,金蟾已经不知道几次陪她喝到吐了。但闻笛为人仗义,两人算是好朋友,经常拉着她一起品评美酒,金蟾的酒量就是这样练出来的。 梅卿闻言放心了,金蟾拉着他去用膳,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也不知道母亲到了哪里。” 那药确实是好药,梅元荣不仅病痊愈了,身体也渐渐康健起来。于是商队再一次回来的时候,便动了西行的心思。 梅家当家人是必须要跟着商队走一趟的,除了开开眼界别做个井底之蛙,也是要体会祖辈的不易。 梅元荣当初因为身子骨不好,又是独苗,长辈怕她折在半路上,哭天抢地拦着不许去而没能成行,一直引为憾事。 如今有机会,怎么还忍得住,跃跃欲试,誓要弥补年轻时的遗憾,难得地任性,谁拦都不行。 也是她对自己的养女太放心,才有心思去追求梦想。 金蟾和梅卿没办法,只能替她收拾好东西,依依不舍地送走了。 如今,都快两个月了。 梅卿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大概也是对母亲的任性感到很无力。 …… 金蟾吃了早饭,收拾了一番便出门赴约。 从家里到约定的酒楼要路过一条“商业街”,眼看时间还早,金蟾不想全程坐马车,便在街口下车步行,顺带在感兴趣的摊位上逛一逛。 她逛得高兴,没注意到身后的人。 “看清楚了吗?”小巷拐角阴影处,瘦弱虚浮的女人满面阴沉地问。 她身后站着个老妪,满脸皱褶,头发稀疏,鼻如鹰钩,闻言“嗬嗬”地笑了两声,声音嘶哑:“没错,是同生蛊的味道,我决不会闻错。” “你能引动她体内的蛊虫吗?” “她身体里的是子蛊,你只要弄死母蛊。自然就会引动,弄不到母蛊,谁也没办法。”老妪看了她一眼:“我可以帮你探探母蛊的地方,但钱,你得加三成。” 女人吸了一口气,阴恻恻地笑了:“成。” …… 梅卿自金蟾走后,便拿了针线筐坐在靠窗的软榻上。 他是不喜做针线的,闲暇时光,更喜欢看书下棋,但现在他在秀儿的指导下,一针一线缝得认真。 塌上落了散落的几张图纸,虽样式不同,东西却都是一样,娃娃穿的虎头鞋,小巧精致,憨态可掬。 当地的风俗,孩子出生,父亲都要亲手做一双虎头鞋,渗透父亲心意的鞋子,能保佑孩子平安长大。 他们已成亲已经三年了,半月前诊出来,自己终于要做父亲了。 往日都做的满是愉悦,今日却有些心神不宁,总有一种隐隐的不安。 他挥退下人,放下针线,站起来在屋里踱了两步,竟然觉得有些头晕犯困。 睡一会儿吧,他想,往床边走去。 …… 梅卿于梦中隐隐听到屋里有动静,眼皮似有千斤重,但传来动静的方向让他心里不安扩大,他强撑着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面色惶然的小厮,手里托着个小巧的木盒子。 看见他醒来,急忙就要往外跑。 那个盒子梅卿简直太熟悉了,无数次拿在手里摩挲,想要毁去又不敢,深深藏在柜底的,可以轻易摧毁现在一切的东西。 他不顾浑身乏力,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追出去:“来人,快拦住他!” 回廊下端着东西过来秀儿看到这一幕,尖着嗓子叫起来,扔了托盘就要去抓,别处的仆人听到动静也纷纷跑过来,迅速把人围拢。 那小厮眼见着逃脱不掉,干脆咬牙打开盒子,把里面的东西扔在地上踩了个稀烂。 追出来的梅卿看到这一幕,脸上一瞬间失去了血色,浑身一软跌坐在地上。 秀儿跑过来扶着他,担忧道:“公子!” 梅卿死死抓住他的手:“快,快把夫人找回来!” …… 酒楼里,正和人谈笑风生的金蟾心口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还没来得及出声便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把她对面的闻笛吓了一跳,忙把人安置在包间的软榻上,叫仆人去医馆请大夫。 -- 第98页 大夫还没来,梅家人先到了,说要把家主带回去。 “现在情况不明,实在不宜挪动,还是等大夫看看再说。”闻笛劝道,她实在是怕好友出什么问题。 秀儿面色焦急,可个中原委他也一知半解,实在不好说。只能含糊拒绝:“外边大夫看不出来,家里有药,闻姑娘您行行好,晚了就来不及了。” 到底是别人家的事,闻笛不好多拦,只能看着人被抬上马车匆匆离去。 金蟾在一阵剧痛中醒来,却恨不得立刻昏过去。她算是很能忍痛的人了,但这种仿佛五脏六腑都在被啃噬的痛,实在是让人毛骨悚然。 她忍不住拿脑袋往床板撞去,却被人搂住:“阿寂,忍一忍,求你了,忍一忍。” 她咬住下唇。没撑两下,又晕了过去,没一会儿,又疼醒了过来。 这样来来去去反反复复,中间有两次忍不住了,大吼道:“给我个痛快!杀了我,求你了,给我个痛快!” 却被掉在脸上的眼泪浇灭怒息。 有一瞬间,她的心中甚至是升起恨意的,恨自己为什么要承受这些。恨她们为什么要按着她让她承受这一切。 恨意转瞬即逝,疼痛却仿佛持续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等一切平息,她睁开眼睛,看着守在床边的人。 “是什么东西?”她问,这感觉根本不像疾病。不会无缘无故这样,疼得神志不清的时候,她感觉到有人划开了她的手臂,引了什么东西出去。 梅卿哑声道:“同生蛊。” 虫子啊,怪不得,金蟾点点头:“谁弄的?” 他沉默了一瞬,还是开口:“我。” “什么时候?” “你才来梅家的时候。” “孩子没了吧?” “……,是。” 金蟾扯了扯唇角,她该感谢不是他们相熟之后吗?她往被子里缩了缩,疲惫地闭上眼睛:“你出去吧,我想休息一会儿。” 梅卿站起来,往外走去,走到门边,哑声道:“我不后悔,那时前途未卜,我要保护母亲,保护梅家,这是我唯一可以牵制的筹码,所以……我不后悔。” 金蟾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梅卿走出门外,终于支撑不住,跌在地上。 他不后悔吗? 如果早早认识她,如果早知道是她,他怎么会,怎么会! 如今他失去了孩子,也失去了她。 怎么会不后悔! 从四年前就不停寻找解蛊的办法,好不容易找到却因为她怀孕不能成行。 本来想孩子出生后就坦白的。没想到,没想到,天意弄人,是他不配得到……他不配…… “对不起,”他喃喃自语,眼泪划过脸颊。 第56章 梅卿当初把子蛊给梅元荣的时候, 并没有告诉她是什么东西。 人不动感情之时,总是可以冷静思考的。他想得很简单, 同生蛊不发动并不会造成什么伤害,对方若是善待他梅家,他便永远不会动那母蛊。 然而千算万算,没算到他会爱上那个人,那子蛊就成了定时炸弹, 让他时时胆战心惊, 生怕母蛊哪一天突然死去。 有时候做梦都是这样的:下人打翻了盒子、老鼠咬穿了柜子吞掉里面的蛊虫……甚至是没原因的,当着他的面突然就碎掉了。 背景无一不是浓重的血色,他满头大汗醒来,心跳鼓动着耳膜, 清晰可闻。哪怕那个盒子已经被压在箱底, 一层又一层上了锁, 也不能减轻惶恐。 如今到底噩梦成真。 …… 金蟾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感觉,恨吗?其实是没有的。 她可以理解他。没有人会全心全意信任一个陌生人, 何况当初那样的情况。世人多险恶,世事多弄人,隔着一张面皮,没人知道对面的是人是鬼, 她可以理解。 上辈子梅卿能与狼心狗肺的原身博弈,那个蛊肯定起了很大的作用,从这个角度来说,他甚至是没错的。 但能理解, 不代表就可以当做那些伤害没发生过,要过心里那道坎儿,总得需要时间冷静一下。 她靠着迎枕坐在床上,看着端着药碗进来的人:“这是什么?” 他走过来,迟疑了一下,在她床边坐下,低声道:“八珍汤。”说着舀了一勺来喂她。 金蟾避了避,伸手:“我自己来。” 梅卿由着她接过碗,在旁边看着她喝。 金蟾一碗热汤喝下去,不停出虚汗的身体总算是暖和了点。失血太多,这是那个孩子流掉的主要原因,她现在的确需要补血。 她把碗递过去:“谢谢。” 梅卿的动作顿了顿,她看到他的指尖有一瞬间的颤抖。 顿时明白自己客气的态度有些伤到他了,尤其是这么敏感的时刻,一个小小的举动都能戳到对方的心口。 “我并不是……”她张了张嘴想解释,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摇了摇头,若无其事伸手,想给她掖掖被子,碰到她被子下的身体时她却下意识往后避了避,他的手顿在那里。 无言的沉默在两人之间漫延开来。 最终是他先开口,声音依然沙哑:“我一会儿过来,你好好休息。”收拾了碗儿出去。 “我想静一静。”金蟾看着被上的缎面花纹,低声道。 他离去的背影顿了顿,没有说话,转过了屏风。 -- 第99页 金蟾脱力般地倒在床上,看着帐顶发愣。她真的无意伤害他。哪怕这种情况下,也不愿往他心上扎刀,利用别人的爱与愧疚去伤害别人,这是她最不齿的做法。 当习惯了谩骂与冷漠以对,恩怨消了情意也回不去了,看对方的脸都会在心里暗示下觉得面目可憎起来。 何况,她还爱他。他们之间只是出现了裂痕,却并非无可挽救。 她是真的需要时间一个人静静地想一想,不被绕乱心神地想一想,消化掉这些可能给他们带来伤害的情绪。 并不是要一刀了断。 …… “我想静一静。”他听到她这样说。 他没有回答,因为唇被死死咬住,怕挡不住脱口而出的哽咽。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扇门,把碗递给门外等着的秀儿时手还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他的眼前出现一片白光,一阵恍惚过后,便看见秀儿满是担忧的脸。 “公子,你的手好冰。”他握住他的手,满脸心疼道:“您也去歇息一下吧,都几日没合眼了,这样下去会熬不住的。夫人这边有我们照顾着,不会有事的。” 他不想休息,因为不做些什么就会不安,虽然即便做了,还是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渐渐离去,他却抓也抓不住的无力。 而且,他睡不着,往日暖被温寝,总有人陪着睡前呢喃。一句家长里短,一句逗趣,都让人暖入心扉。更别提那些耳鬓厮磨。 如今只剩自己,躺在被子里只觉一室冰凉,怎么能安然入睡? …… 因为蛊虫引出的快,金蟾的身体并没有受到什么不可逆的伤害。 好生将养了一个月后,便能够处理生意上的事物了。与身体状况相反的,是两人的状态。 梅卿在她拒绝了几次后,终于顺从她的心意答应了她的要求。 她每日的衣食住行都被安排的精细合理,他却再没有出现过。 金蟾病好了就搬回了自己以前的院子,两人顺理成章地分居,曾经形影不离的恩爱夫妻,如今形同陌路。 金蟾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她每日出门打理生意,得空便一个人坐着喝些茶,过得平静又惬意。 她曾在花园撞见过梅卿一次,发现不过短短几天,他就瘦了好多,风一吹,衣服都在鼓荡。 他看见她,有些慌张地站起身来,向前迈了两步,最终停在那里,静静地望着她,眸中却小心翼翼地藏着渴望。 连句好话也不会说。她那时候想,以前不是很伶俐的么? 她点头打了声招呼,想到自己还约了人,便转身走了。没听到身后仆人们的惊呼。 …… “你最近真是越发像个僧人。”闻笛过来搂着她的肩膀:“快让我带你乐呵乐呵,回归凡尘。” 金蟾无奈,跟着她去了温柔乡。坐在席上,看着满场暧昧生香,兀自品酒,任那头牌身边磨蹭都不动如山。 闹到半夜散了席,身上带着浓郁的脂粉香气,脸上都被蹭了胭脂。这小哥儿长相属于艳丽那一款,丰润的唇上便也没遮掩地用了艳色,越发张扬明艳,倒是好看。 但她觉得实在不甚好闻,想着回去洗个澡。 …… 秀儿端了水进来,满面愤懑:“公子,大娘子太过分了,您还病着呢,听说跟着闻大姑娘去了春风楼,闹到半夜才一身脂粉味儿地回来。” “咳咳,无碍的。”梅卿温声道,眉目间满是柔光。 “我是不平,便是有天大的怨气,这么长时间也该散了,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吗?”秀儿看着主子骨瘦如柴的憔悴样子,忍不住抹起了眼泪:“公子你的孩子没了,要是大娘子怀上了别人的,可该怎么办呀。” “秀儿,你先出去吧,我想睡一会儿。”梅卿道。 秀儿不放心,却不敢违抗主子的意思,磨磨蹭蹭出去了。 梅卿躺在被子里,慢慢把自己蜷缩起来,摊开手,看着手心里一直紧紧握着的东西。 那是曾经做了一半的虎头鞋。 …… 金蟾一直觉得自己面对头牌小哥儿坐怀不乱是心性好。但是看见面前拍扁的虫子,她才发现了不妥。 她一向是厌恶这种节肢动物的,平日里见到了,有多远躲多远。 从没有这样,自己拿手拍扁了,看着迸射的黄白内浆,内心还毫无波动,连恶心都没有。 这就有些恐怖了,她开始回忆,自己这段时间是不是过得太平静了。 每日里按部就班,干什么都提不起兴致,对什么都情绪淡漠。以前看到梅卿就想开小黄车的,居然面对漂亮男人连生理反应都没有。 她心里一惊,这症状,怎么这么像现代社会被那啥了的男的——据说激素水平下降会让他们干什么都意兴阑珊,清心寡欲。 所以,她不会……是不行了吧? 她有些惶恐,当然惶恐也是淡淡的。这就更让人惶恐了。 想当然这病不好大肆寻医问药,不然肯定没两天就传得人尽皆知。她只能筹划着利用职务之便,蒙头遮面去外地寻个郎中。 好在没惶恐两天,她的计划还没来得及成行,就接到了仙女的消息,约她城外茶馆见。 这简直是雪中送炭,久旱逢甘露,柳暗花明又一村。她像个行将就木的病危患者,听说有神医坐馆一样,收拾了一番就匆匆忙去赴约。 -- 第100页 …… 城外小茶馆。 “哈哈哈……” “噗……哈哈哈……” 金蟾面无表情,对方从听她说了原委,就一直是这幅笑成羊癫疯的德行,丝毫不考虑病人的感受。 “对不起……我忍不住。”她拍着她的肩膀:“噗哈哈哈……” 等她终于笑够了,才端起一杯茶一饮而尽,正了正脸色:“我给你那药,就是让你救命的,绝无副作用,你怎么不吃?” 骗谁呢?让她救命的还会在纸盒里放那么张纸条?金蟾翻了个白眼儿。 而且,她当初也没说她身体里有蛊虫啊,是压根儿没看出来吧。 仙女看懂了这个白眼儿的含义,“嘿嘿”地笑:“术业有专攻,我又不是专业人士,这种东西,只有实践经验丰富的老蛊婆才能看出来。” “那我到底怎么回事?”金蟾问。 仙女也不逗她了,扇子在桌上敲了敲:“同生蛊是极阴之物,一旦醒来,阴气弥漫,哪怕马上引出,那些气也会留在体内。你这样,应当就是那些气所致。” “你可以这样理解,虫体出来了,虫子的魂魄还在,不停吞噬你的七情六欲。而且比起恶欲,它更喜暖情。长此以往,心有邪念者就会越来越残忍。没有,也会越来越冷漠。” 金蟾生无可恋:“还有得治吗?” 她难道以后要成为一个古代反社会人格吗? “当然有,”仙女一句话驱散她的绝望,从兜里掏出个小瓷瓶丢给她:“这个先给你缓解,要根治,你还得跟我上一趟白眉山。而且这事儿易早不易迟。” 金蟾点点头,也觉得“虫子的魂魄”有些渗人:“我回去交代一声,收拾收拾东西,明天一早过来找你。” 仙女比了个让她自去的手势。 …… 金蟾一回府就招见了管事,把事情都安排下去,确保自己走了不会出乱子。 然后收拾了包袱,想着明早出城麻烦,干脆现在就在城门口的客栈住下,也好早些出发。 大概动静太大,她背着包袱走到门口的时候,意外发现梅卿竟然等在那里。 “你要走?”他问。 金蟾不明所以,还是点点头:“我跟朋友出去一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家里你看着些。” 仙女也没说这病要多久。 “明日再走好不好?晚上我给你践行。”他突然笑道。 出个差而已,践什么行?但是她不忍拒绝他的好意。 仙女的药起作用了,不是立竿见影,但她能感到情绪一点一点地回到身体里。这感觉很奇妙。 就像一缕淡薄的烟雾,一丝一丝不易察觉,但是不停地慢慢汇集,最终会成为一团浓白,甚至凝出水来。 当然她现在的情绪还是不深,却已经不是全然没有了。 她点头:“好。” 晚宴在碧水花厅,他们曾经很喜欢的一栋小楼,四周都是一片花海。 “我敬你。”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有些咳嗽。 金蟾蹙眉担忧道:“不舒服就不要喝酒了。我不在的这些天,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久违的关心让梅卿睫毛颤了颤,抬头笑着应了:“妻主,喝一杯吧。” 金蟾不好拒绝,端起来一饮而尽。 然酒下肚不过一会儿,就觉得视线模糊起来。 …… 金蟾是被热醒的。 睁眼就是满目火光,梅卿睡在一旁。 “走水了!”她大惊,一骨碌爬起来抱起人往外跑去。好在火势还不大。 跑到门口却发现门被从里面锁住了。 梅卿早已醒来,紧紧抱着她的腰,温润的声音满是甜意:“阿寂……” 金蟾没空理他,一手揽着人,抬脚使劲儿踹门。好在木门已经被火苗舔朽了,她力气又大。踹了十几下终于踹塌了。她抱着人冲出去。 这么大的动静,满院子一个人都没有,想也知道是谁的手笔。 她一把把人丢到地上,怒道:“你疯了!?” 他如玩偶一般被扔了也没有动,就那么静静躺在地上,头侧着,乌发披散了一地,静默着没有说话。金蟾这才发现,他们两个人身上都穿着当初成亲的喜服。 而他露在外面的手腕,瘦得让人心惊。 曾经光风霁月的公子,什么时候被人折磨成了这幅样子。 久违的心疼漫延上来,她蹲下去,复又把他抱起来,搂在怀里:“为什么要这样?” 梅卿依然没有说话。 从出来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一切都完了。 他可以忍受,忍受她不爱他,忍受她去爱别人。她不喜,他就不出现在她面前。只要他还能守着,还能守着就好…… 但她还是要走了。 抛开这一切,再也不会回来了。 可是他不想,他不想从今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传说骨灰融到一起的人的灵魂会永远连在一起,不会分离,所以…… 但现在连在地下相守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一定,很恨他吧。 他闭上眼睛。 小楼火势越来越大,终于引来了被远远支开的下人们的注意。 秀儿带着人赶过来,看着眼前的场景,惊讶地捂住了嘴巴。 金蟾一把把人抱起,这才注意到他到底瘦了多少,抱在怀里都轻飘飘没了分量。 -- 第101页 金蟾抱着人穿梭在庭院里,他靠在她胸前,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飘荡。 终于到石水院,她大步走到他们曾经的厢房,把人放在床上。 嫁衣繁复,为他脱去外衫的时候,从衣襟掉出一样东西,金蟾捡起来,巴掌大的小鞋子,做了一半。他们曾一起讨论的绣样。 她抿唇,搂着他:“我知道你难受,但也不能这样,孩子……你想要,就好好养好身子,我们再生就是了。” 他的睫毛颤了颤,抬眼,确认她眼底的认真后,终于再也忍不住,扑到她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眼泪沁湿了金蟾的衣衫,让她的心也变得湿漉漉的。 她当初难受,他这些日子又何曾好受? 她因为那个蛊虫的原因,连悲伤都不曾有了,所有的痛苦,其实都是他一个人在默默承受。 秀儿看着相拥的两人,默默地退出来。 这些日子公子和大娘子出事,他们这些下人也不好受。 曾经恩爱到他们都艳羡的两人,却变得比陌生人都不如。公子想见却不敢去见的样子,他看了都心疼。实在是怕两人就此散了。 好在如今和好了。 想到那个烧的精光的小楼,他还是忍不住心惊。他怎么也没想到公子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是太在乎大娘子了吧。 …… 梅卿哭着哭着就没动静了。金蟾低头,发现他靠在她怀里睡着了,脸上还挂着泪痕,呼吸轻浅,神情却是安宁的。 她用手轻抚那眼底的青影,应该是很久没好好睡觉了吧。 金蟾静静抱了他一会儿,才把人轻轻放回床上。 梅卿这个样子,她实在是不放心就这样走掉。想着明天起来说清楚了再走,于是派了人去城外和仙女打了招呼。 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也洗漱洗漱上床睡了。 梅卿半夜惊醒,感到旁边久违的温热,急促的心跳才平复下来,他侧了身,迟疑许久,才试探着把胳膊轻轻环在她腰上。 “睡不着?”金蟾问。 她睡得并不沉,梅卿惊醒时抽搐似地挣动那一下,她就醒了。 他“嗯”了一声,靠过来。 金蟾想着要和他交代一下自己出行的事。却感到脖颈处的湿润,温热的唇在她的锁骨上留连,手也不老实地在她身上摸索。 金蟾伸手,握住他纤细的手腕:“以后再,你现在受不住。” 都瘦成纸片人了。 他却不听,固执地来脱她的衣服。 金蟾能感觉到他的不安,想要通过某些方式确认她的存在,确认她的原谅。 她叹了口气,低头,吻住他的唇。 两人和风细雨地做了一场,安抚居多。金蟾摸着他光滑的后背和凸出的蝴蝶骨,都不忍用力。 等一切平息。感到他情绪稳定下来了,才道:“上次的蛊虫……” 他的身体紧绷起来。 金蟾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继续道:“上次没有清理干净,有些残留,所以我得和朋友出去一趟,就是那个给药的朋友,很厉害的,所以不用担心。” 梅卿哑声:“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金蟾笑了:“你也不算错吧,那种情况,总是要好好保护自己的。而且你不也在找解蛊的方法了么?是我们自己时运不济。” 她早就想通了,也不怨了。倒让他担惊受怕,忧虑自责这么长时间。 “我和你一起去吧。”他不放心,他现在一秒钟都不想和她分开。 “你现在这个样子能去哪?而且都走了,家里怎么办?”金蟾不赞同:“好好呆着,我很快就回来了。” 她看着他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的眼睛,想到那个小鞋子,道:“鞋子可以继续做,搞不好很快就会再有了。” 他终于不再坚持,把脸埋进她怀里。 “嗯。” 第57章 “别送了, 我真的去去就回。”金蟾背着被梅卿整理过,大了一圈的包裹, 和他告别。 “真的不带伺候的人吗?”梅卿蹙眉:“会不会不方便?” “不会。”她和仙女肆无忌惮相处惯了,要是聊天的时候被旁人不小心听到估计要凉凉。她怕因为泄露天机两个人一起被缉拿归案。 “乖乖在家等我。”她和他告别。 …… 金蟾出城与仙女汇合。两人一人一匹快马,朝着白眉山的方向绝尘而去。 她以为她们是要去找什么神丹妙药,还有些小激动。结果仙女带着她在白眉山草堆里蹲了七天,抓住一条浑身赤红的蛇, 挖出蛇胆让她吞下去。 金蟾看了下那形状和颜色都很不美妙的蛇胆, 咽了咽口水,提出折中的办法:“我可以煮一煮再吃吗?或者泡酒?” “你说呢?”仙女冷笑:“能煮我还叫你来干嘛?它半刻钟后就失效了。” 金蟾在生吞蛇胆和继续做一个反社会人格之间纠结了一秒。终于心一横,两个指头捏过来丢进嘴里。 凉凉的东西滑过食道,鼻间一股腥气弥漫。然而这东西仿佛火种, 几乎落入肚里的一瞬间, 就把她的经脉血液点着了。 “好热好热!”她跳起来, 撩起衣服不停扇风,没扇两下就被站在旁边的仙女一脚踹进了旁边的河里。 她就说为什么还要专门走到这里来,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 -- 第102页 “这种火蛇的蛇胆是致阳之物,是一切阴物的克星,你忍耐一下,烧干净就没事了。”仙女在岸上朝她喊。 一句话打消了金蟾上岸的念头, 她飘在河里,一边忍受着体内的灼烧感,一边她百无聊赖地想,就当是洗髓练骨了,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让人羽化登仙。 等灼烧感散去,她湿漉漉爬上岸的时候,有一种被无形的罩子与世界隔绝开的人,突然开通的五感的感觉。 那一刻天也蓝了,水也清了,空气也清新了。 她明白,那是她被剥夺的愉悦情绪。 金蟾选了一块看起来还不错的草地,往上边一摊,闭上眼睛,任由正午的阳光蒸发掉自己身上的水汽。 阳光晒分人暖融融的,金蟾睁开眼,看了一眼旁边假寐的仙女,迟疑地问:“你和帝君……怎么样了?” 她绝不是在八卦,而是出于好基友间人道主义的关怀,这一路看她时有郁色,都没敢提起,怕戳到人的伤心处。如今看她心情好似好一些了才问出口。 “嫁人了。”仙女神色淡淡。 金蟾瞪大了眼睛:啥?不是说紧追不舍?这就嫁人了? 仙女扯了扯嘴角:“你应当听说过我的名号,天下第一负心女,我本人是也。” 金蟾目瞪口呆。 要说天凤这两年最让人津津有味的,就是平郡王和司徒家小公子的感情纠葛。 一个皇亲国戚,一个世家子弟,据说青梅竹马地长大,感情十分要好。但是小公子到了花信之年,满心期待心上人来娶,平郡王却悍然拒婚,天南地北地追寻什么自由,跑了。 小公子跟在后边儿追了三年,无奈流水无情,郎心似铁。只能黯然另嫁。 在司徒小公子痴心追逐对比下,平郡王就成了天下第一的“负心人”。 没想到这传说中负心人居然是仙女本尊! “我追了他一世尚且放不下,巴巴过来护着他,他不过就追了三年。就给我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仙女冷笑:“男人都是狗东西。” 金蟾:“……” 可不要一杆子打翻一船人。 “你呢?你男人不是把你看的跟眼珠子似得么,怎么还混成这样了?”她好奇。 金蟾知道她在问她为什么会中蛊。 “不管他的事。” 她吐了一口气。 她丧失情绪后对很多事都不关心,哪怕听说这件事另有隐情也懒得去探究。这件事一直是梅卿在追查。 他们和好的那天晚上,他才有机会告诉她一些细节始末。 之前去偷母蛊的那个小厮,踩坏母蛊后当场就自尽了。他是很小就从外面买来的下人,在府里工作了很多年,没什么亲戚,平日和外面也不怎么往来。 干干净净的背景,规规矩矩的行止,梅卿废了很大的力气,才查到他姓张,是清河县张家没落旁支落在外面的孩子。 而张家本支,就是曾经与梅家结亲的那家。 清河张姓枝繁叶茂,本家算是发展的最好的,从种地到行商,一路从清河县发展到柳镇,虽不及一直盘踞柳镇的梅家,但也很不错了。 (这里的“镇”和现代的镇不同,它更类似于唐朝的“藩镇”,是一个掌握军政权利的州刺史的辖区。县反而在“镇”之下。) 和梅家人丁凋零不同,张家子弟众多,家主野心勃勃,早看中梅家这块大蛋糕,想要借此更上一层楼。 梅元荣不是不能猜到对方的想法,但一算计的人多了去,她也不惧别人算计。二他们夫妻中年得子,总怕自己有什么意外来不及 ,就想把一切都给儿子提前安排明白。 而张家那小女儿确实生的好,又和儿子玩儿得来,秉持着我儿高兴的原则,就答应了。但是老规矩,继承梅家的那个孩子必须姓梅。 张家家主没有异议,有梅元荣看着,她也没想着能把梅家一口吞。 况且未来什么样,还说不准呢,说不定梅元荣还没来得及看着孙女长大就死了呢。 她也不止这一个女儿,无论如何都是划算买卖。 秉持着这样的心态,梅卿生病也没有上门退亲。没想到一切算盘被小女孩的自尊心和天真的恶毒给毁了。 梅卿那副凄惨的样子被找回来,梅家主夫当场就昏了过去。梅元荣气到呕血,怎么可能放过张家。 她呕心沥血步步为营,几乎熬干了心神,终于把张家赶出了柳镇,赶回了清河县。 两家也自此结仇。 梅元荣当初没有赶尽杀绝,张家虽然回了乡下,却依然能守着祖产做点生意。梅卿这次心中有怨,金蟾听说的时候,他已经让人断了他们的财路,大约要守着祖产夹紧尾巴过日子了。 “说起来我这身体原本也姓张,不过不是一家。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金蟾跷起了二郎腿。 仙女却是听到清河张家沉思了一秒,而后轻笑:“我说怎么回事!原来如此。” 看金蟾面露疑惑,遂解释道:“当朝皇太女体弱,二皇女和四皇女斗得你死我活,司徒枫本来嫁给了四皇女,眼看就要母仪天下了,二皇女不知的了谁的助力突然咸鱼翻身。让他家通通下了大狱。” “命册只有舜华一个人的命运轨迹,别的本来我也不清楚,上面只说二皇女那个智囊是个男子,被人害得家破人亡,机缘巧合投靠了她。如今想来,就是你男人。” -- 第103页 “而四皇女当初为了筹银子,采纳过幕僚的建议,让属下编了莫须有的罪名构陷了几个巨商,笑纳了人家的家财。梅家是其中之一。出主意的那个幕僚,正是出自清河张氏,一个旁支庶女,难得的出息人。”她满脸讥讽。 这估计是梅卿把原身赶出去后的事,梅卿并没有动原身的儿女,说不定他们被赶出去后就联系上了张家,然后蛇鼠一窝,狼狈为奸…… 金蟾“噌”地一下坐起来:“我得去提前解决那个人!” 不然难保她不出同样的鬼主意。毕竟原身在这里面的作用其实不大。 “那么激动干么呢,”仙女把她按回去得意洋洋:“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我来的时候就给太女调理好身体……有淮恩在,那两个就是跳梁小丑,不足为惧。” 能互称对方的字号,看来她和太女的关系还很不错。 金蟾放心了,继续倒在草地上,放松身体。 她们在白眉山结伴游玩了一个星期,直到仙女的属下来信说太女找她,才互相道了别。 金蟾本来想捉几条火蛇带回去,防着别人的阴招,得知这蛇出了白眉山便活不了才作罢。 “等你孩子出生我去喝喜酒。”仙女递给她一个纸鹤:“有事了烧掉,我就来找你。” 金蟾看着纵马而去英姿飒爽的背影,想到初见那个冷艳绝尘的形象,觉得……真的变了好多。 褪去了原本精致的琉璃外壳,散发出属于自己的独特光芒,豪迈又洒脱。 不过……谁不是在成长呢? 她们现在,真的是朋友了吧。 她笑了笑,把纸鹤揣进怀里,也翻身上马,朝着家的方向疾驰而去。 …… 第一个孩子的事情,金蟾和梅卿商量后,没有告诉梅元荣,并且对下人下了封口令,怕她难过。 没想到梅元荣从西域回来后还是知道了,一个人在西楼独坐了许久。后来就听说张家变买祖产举家搬迁。 “是我当初不对,想着凡事留一线,没想她们是如此睚眦必报的,留下终是祸患。”她叹息。 梅家本就子嗣不丰,每一个都弥足珍贵,丢一个都让人心头滴血。 好在金蟾在第二年顺利产下一女,取名梅琬。 真的很像猫崽,见惯了前世胖娃娃的金蟾很不能适应。但是梅卿很高兴,爱若珍宝,让人吃味。 之前金蟾还疑惑,这里的女人不哺乳,某些地方为什么没有退化掉,变成一马平川。而且如果小孩儿肖母,他们怎么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生了孩子后才发现,母乳其实是有的,但是时间不长,两三天就没了。 这东西对幼儿十分有益,但通常女人对待喜爱的孩子,会在孩子父亲的请求下喂几口。不甚在意的就直接不管。 金蟾很够意思地喂了小家伙三天,然后也爱莫能助了。 剩下的全靠一种叫“乳果”的果汁,她爹拿小勺儿一点儿一点儿地喂。_(:з)∠)_ 这种树在这里是重要的嫁妆,基本从男孩儿出生家里就给种下了,出嫁的时候跟着一起移栽到妻家。 但这树很奇怪,果子多,果核却扁。扁核都是不能发芽的。不知道几年出一个圆核,就是金贵树种了,有人专门就以育种为生。 但树比人还挫,基本活不过六十岁。 家里没条件的,就会和别人商量共用一棵。梅卿院子里有一排,一共五棵,据说是当初他父亲直接买的树苗,亲手为他种下的。 而古代版“亲子鉴定”,就是把新生儿脐带血和男人的血滴入这种树的果汁里,如果乳白色的果汁变蓝,就是亲生的。 金蟾:“……” 好神奇的大自然…… 更神奇的还在后面,她直到现在才亲眼见识到这里父亲的强大功力。 梅卿从孩子出生的那一刻,就不让人靠近了。甚至一开始金蟾去看一眼孩子,都能让他身体下意识地紧绷。 日夜围在身边,绝不让孩子离开视线,什么事都亲力亲为。整整两个月,没有踏出房门一步。 这简直是神了,现代宝妈们都没这样的。 她开始觉得他是神经过敏,还劝了两次:“你这是溺爱,会惯坏的,也没必要。” 但梅卿不理她,依然我行我素。后来她观察发现,这里所有男人都这样,这其实是他们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反应。 “有必要吗?”她无语。 但是除了她,没有人觉得不对,包括同为女人的梅元荣。 “很艰难才能得一个呢,娘子担待些。”秀儿劝:“大家都是这样的,因为要是没留住,估计一辈子就这样了。” 原来这里女人想要孩子很容易,随便找个男人就行,但是对男人来说,除了竞争激烈,还充满不确定性。 毕竟就算得宠,卵细胞选了谁的小蝌蚪也是随机事件。她前世就看过,夫妻俩辛苦备孕一年,结果妻子一次一夜/情,就白白便宜了别的男人的新闻。 什么都架不住倒霉不是? 还别说那些不得宠的,机会少,很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后代。 加上这里新生儿比她那个世界的新生儿脆弱得多,容易夭折,所以经年下来,护崽就成了这里男人的本能。 她一开始担心,理解后反而觉得好玩儿,围着抱着孩子靠在塌上晒太阳的梅卿转了两圈,“哈哈”地笑:“你好像个袋鼠。” -- 第104页 她们之前聊天的时候她走跟他提到过这种生物。 梅卿嗔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如今孩子都四个月了,大了不止两圈,身体更是健壮许多,他也没有之前那么紧张了。但坚决抵制金蟾的戳脸行为。 金蟾也不知道得了什么恶趣味,他越不让,就越想戳,每次看他紧张兮兮地来拦,就觉得有趣。 好几次差点把人气哭。 搞得梅元荣都没有办法,把人派出去处理事情才得一个清净。 闻笛听说了,拍着她的肩膀“哈哈”大笑:“你这是什么怪癖?不知道关键时候不能惹么?你夫郎还让你看那是脾气好,我家那个,院门都锁了,整个一人间蒸发。” 她几年前就成了亲,孩子都三个了,两个正夫的,一个小侍的。 闻家正夫因为拥有两个女儿而成为众人羡慕的对象,腰杆子硬得不行。 当然,众人最羡慕的,还是独得宠爱的梅卿。虽然是赘婿,但梅寂长得好,又有本事,这样的人哪怕纳侍也没人会说什么,偏偏人家一辈子就守着一个。 让人望而兴叹。 …… 金蟾望着远处的竹林,梅卿走来,从后面搂住她,轻轻靠在她背上:“阿寂,谢谢你。” 多年前的场景重现,不同的是里面的人。 一个里青春年少,一个已白发苍苍。 流动的是时间,不变的是人心。 金蟾转身,回抱住他,轻笑,依然是一样的回答:“没什么谢不谢的。” 因为爱是相互的,陪伴也是。 第58章 “你竟敢骗我!”女鬼面色狰狞, 扑过来掐住她的脖子。 “明明是你骗我,你这个卑鄙小人。”金蟾想起她那句“家财万贯”, 也怒火中烧,毫不示弱地掐回去。 两个半透明的魂魄在半空中打得不可开交。如果有特效,那一定是火花四溅冰火两重天。 可惜灵魂打架,相互触碰的时候只有触电的舒爽感,用不用力的区别只是五号电池还是十万伏特而已。总之谁都不好受, 但谁都不肯松手。 然而就在她们你来我往, 打得激烈的时候,引魂锁里突然蹿出两团蓝色的火焰,落在两人身上,顷刻间蔓延开, 像绳子一样把她们一道又一道紧紧缠缚。 女鬼脸色瞬间因疼痛而扭曲, 魂魄在火焰的灼烧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 一点一点消弭在空气中。 那是引魂锁对她欺骗别人完成执念的惩罚。 她痛的面色扭曲,却在看到金蟾也被火焰包裹时“呵呵呵”地狞笑起来:“我不好过, 你也别想好过,临死还能再拉一个,值了。” 说完就消散在空气中,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金蟾也不好受, 但大概因为多经历过几个世界,灵魂比普通人凝实一点,还没有到撑不住的时候。秉持着输人不输阵的想法,朝着女鬼消失的方向冷笑一声:“看你不好过, 我也值了。” 虽然对方大概听不到了。 她咂咂嘴,再也说不出话来,因为实在是太痛了。 她想起了被妈妈剁碎的鱼,或者放在太阳底下的雪糕。这次大概是真的要玩儿完了吧,她想。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的脑海里闪过往日的一幕幕,姬时昱,乐湛,梅卿…… 小宝……永别了啊。 金蟾彻底失去了意识。没有看到远处飞来两团白光,争先恐后地裹住了她即将消散的灵魂,将火焰隔绝在外,挟着她消失在天空之中。 …… 金蟾捧着锁飘在空中,一脸茫然,嘴巴却自顾自地问出了问题:“你有什么愿望?” 话一出口心就觉得不对劲。 她为什么会有这种习惯?她不是个病房vip吗?怎么一转眼变成了阿拉丁神灯?不,神锁…… 妈妈我经历了神马?内心的小人惊恐捧脸。 “你没事吧?”对面女鬼看着她,神色担忧。 “咳,我没事。”金蟾回过神来,迅速调整好情绪:“说说你的愿望吧。” 既来之则安之,干一行爱一行。虽然不知道前因后果,但既然成了锁神,就要恪尽职守,尽量满足有缘人的心愿,这点职业操守她还是有的。 女鬼又瞅了她两眼,看她确实没什么异常,这才作罢,耸了耸肩膀:“我其实没什么愿望,不过……”她摸着下巴,唇角勾起一抹痞笑:“你要是能把xxxx年3月29号下午五点来天渊阁找我的家伙打一顿就再好不过了。” 打人?这简单。她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不知道哪儿来的错觉)不说,还可以通过对方的恶劣程度判断用轻手还是重手。 做神真是轻松! 她把锁递过去:“签个契约吧。” …… 金蟾坐在天渊阁的角落,瞪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判断他们哪一个会来找她。 这是一个科技发达的世界,所谓天渊阁,其实是一款修真类全息网游里面的一处场景。 原主玩儿的很不错,虽然因为囊中羞涩不怎么氪金,但技术好,也刷出过一些好装备。 金蟾翻了翻她的记忆,发现最近并没有结下什么仇家,什么人会来踢馆呢?她可是把所有的压箱底都带上了。 金蟾托腮,看着时间一秒一秒地接近到五点。 “当里个当,欢迎前往修/真/世/界,我是系统001。” 脑海里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她一跳。 -- 第105页 这种脑子仿佛突然被异形入侵的感觉让人相当不美妙,好像顷刻间就多了另一种心声,而且,一个游戏而已,什么前往修真/世/界。 她面无表情:“你可以出去吗?” “系统一经绑定就是终身的哦。而且为什么要出去呢?这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机遇,我们的目标是征服星辰大海,称霸修仙界……”系统在那里喋喋不休地自我推销。 金蟾看着刚好跳到五点的时钟,而周围人来人往根本没有人来搭理她的意思,顿时明白了,原主想要痛扁的根本不是人,而是这不知从哪儿来的狗屁系统。 她肯定被它坑的不轻。 “我不去,你快滚。”金蟾断然拒绝。 系统的声音戛然而止,半晌,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语气是点烟的沧桑:“我知道你很想打我。” 金蟾:“……” 这家伙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嘛。 “事实上想打我的人很多,但我没有实体,你肯定是碰不到我的。不过……”它话锋一转:“如果你能开宗立派。我就现出实体让你打怎么样?什么门派都行,大小也无所谓。” 这就很有操作空间了,是笔划算的买卖。 金蟾想了想,决定还是努力完成有缘人的愿望:“成交。” …… 金蟾被系统带着在时空间隙里穿梭。 她看着周围不断变换的光影,飞速倒退的光球。耳边响着系统从头到尾都没停过的喋喋不休: “其实那款游戏是非常贴近真实修仙界的,我选中你就是因为你技术好,经验足。而且你游戏里的装备我还可以给你实体化哦,这样你就不用白手起家了,是不是很惊喜呢。” 一开始确实很惊喜,但翻来覆去听了无数遍后,她现在已经满心麻木了: “请专心开你的车谢谢。” “不用,我是老司机了,一心二用绝对没问题……”系统得意洋洋。 然而话音还没落地,他们的眼前就闪过一道刺眼的白光。前方,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白色巨大的光球飞速靠近。 “你快刹车啊啊啊!!!!”金蟾尖叫着闪避,然后避无可避地,连人带声音一起被光球吞噬。 …… 山间小路上,一队人马压着货物缓缓行进。很快就要进城了,那里是他们的目的地,有着这片大陆最大的拍卖会场。 而他们的货物,无疑会成为最珍贵的拍卖品,轰动全场。他们也会因此身价倍增,一夜暴富。 领头人看了一眼被他们紧紧围在中间,罩着黑布的箱子。 费了不少功夫,也死了好几个兄弟,差点全军覆没。好在,一切都是值得的。 队伍里紧绷的气氛渐渐轻松下来,偶尔有人说笑一两声。 一个肌肉壮硕的男人同样看了箱子一眼,语气微酸:“那样子的确迷人,不知道这次便宜哪位大公,头也不让我先玩儿一玩儿。” 稍微瘦小点男人拍了拍同伴的肩膀,安慰道:“这些都是有钱人才能享受的游戏,让你先玩儿死了,我们还怎么赚钱?你也放宽心,有钱了,酒馆里的漂亮姑娘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旁边人笑起来,他们走在小路上,心中都充满了愉悦,与长时间警惕后的不自觉的放松。 一个人拿起挂在腰间的水囊,扬起脖子喝了一口里面灌的烈酒,却在水囊上方的天空上,看到一个突然出现的,越来越靠近的黑点。 他瞪大了眼睛,愣愣地忘了吞咽,任由酒顺着嘴角滑下,滑入脖颈里。 “菲利普,你在看什么呢?”同伴发现了异样,跟着抬头望去。 …… “啊啊啊啊……”金蟾尖叫着从空中往下飞速坠落,脑海中一边出现重力加速度的公式,一边期待下面可以有树让她做一下缓冲。 然而等看清地面时,心凉了半截儿,周围都有树,唯独她将要降落的地方,只有人。 快闪开!接住我!救命啊! 她被气流逼得张不开嘴,一时间脑海里弹幕频闪,然而下面的人好像只听到了她的第一个心声。 他们快速往旁边让了几步,估算着她要降落的地方,并以之为中心围成一个圆,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神情戒备,却并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 好在关键时候系统靠谱了一把,她的身体里弹出一团光晕,慢慢减缓了她下坠的速度。 金蟾只记得自己手忙脚乱抓住了什么东西,然后“吧嗒”一声,屁/股落地。 她松了一口气,抬头,发现了更不妙的境地。 她看着虎视眈眈,面色不善围着她的人,尴尬地开口:“那个……各位兄台,在下金蟾,无意冒犯……” 领头人面色紧绷,驱马上前两步,阴戾的眼神看向她,和她的身后。 有什么凉凉的东西扫过她的手,金蟾缓缓扭头,发现她正靠着一个铁制的笼子,而她的手正握着笼子的一根栏杆。用来遮盖的黑色的油布被她落地的力道扯落在一旁,露出里面的大半光景。 她的视线缓缓往上,一个美丽的,拖着一条蓝色尾巴的,伤痕累累的裸/男,爬伏在笼子里,漂亮的眼睛悲伤地,欲语还休地看着她…… 那尾巴尖正搭在她的手上,注意到她的视线,又轻轻扫了扫。 金蟾:“……” 系统你给我出来,不是修仙吗为什么这里会有美人鱼!!!!????还有这些高鼻深目,头发五颜六色的外国人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解释! -- 第106页 然而一向以bbb为爱好的系统这下彻底装死销声匿迹了。 这种时候必须自救,她咽了咽口水,对着拔剑围着她的人们举了举爪子,僵硬地扯出一个友善的笑容:“嗨!” 领头的红发男人:“^#;{;}” 金蟾:“???,can you speak English?English please.” 男人:“#^{^{#}}” 好吧她听出来了,对方说的是英语,但是是古英语……,听在她耳朵里,就好像让一个外国人听文言文,一个词,云里雾里。 金蟾微笑着,朝系统竖起了中指。 “首领,怎么办?”这人出现的太古怪,穿戴也不同寻常,副手策马上前,询问领头人的意思。 “杀了她,免得走漏消息,节外生枝。”人鱼凶狠,这条尤甚。要不是它还未成年,中了计,他们根本不可能得手。 他们一路东躲西藏,即要防止它逃跑,又要防止心怀不轨的人趁火打劫,好不容易走到这里,绝不能功亏一篑。 副手点头领命,一个手势下去,所有人都举起了弓/弩。 被这一言不合就开杀的架势弄蒙的金蟾:“……” “快用仙术啊,打飞他们!”系统在她脑海里尖叫,语气满是跃跃欲试的兴奋。 仙术NM呀,你让一个玩儿网游的现实中给你排山倒海一个试试? 眼见着不能善了,她想起装备实体化这回事,心中一动,试探着……从乾坤戒指里掏出一把符咒。 那帮人看她凭空取物,神情更加戒备,随着红头发一声令下,无数箭矢向她破空飞来。 她心神一凝,甩出手里的符咒,噼里啪啦一阵炸响。场上顿时烟雾弥漫,等烟雾散去,地上出现十几个深坑。 人们面带忌惮地后退。那个一直站在首领旁边,从头到尾都没有出声的黑袍人却上前一步。 与人高马大的同伴想比,他的身形格外瘦小,甚至有些佝偻,浑身上下裹在漆黑的袍子里。只露出半张脸。 金蟾却不敢小觑。 黑袍人拿着一根手杖,口里念念有词,半空中凭空出现几团火焰向着金蟾袭去。 金蟾左右闪躲,一个不慎,袍子被烧处个大洞,差点儿点着她的头发。 黑衣人继续念咒,火焰开始往她的头顶汇集。眼见着对方攻势越来越凶猛,那是有如实质的杀意,她知道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心中一沉,从乾坤戒指中掏出一块玉牌捏碎。 原本还在前方的人突然不见了,再出现时已站在黑袍人的身后。 金蟾手里握着一把绘满符咒的短剑,一把插入他的心脏。 黑袍人不敢置信地扭头,眼神暴凸,最终满是不甘地倒在地上。 本来胸有成竹的众人都惊呆了。 “沓……沓曼魔法师死了!”他们惊呼。这已经是他们队伍里剩下的最后一位魔法师了。 虽然他们任何一个都比沓曼强壮,但论起战斗力,他才是中心和底牌。 对面这人……也是个魔法师,能力还在沓曼之上…… 他们看向金蟾的眼神已经从杀气腾腾变成了恐惧:“快,快跑!” 十几个人屁滚尿流,疯狂催马,不过一会儿就逃的干干净净。 金蟾吐了口气,往树林里走去。她要找个地方好好理一理思绪。 走了两步,觉得有些不自在,扭头,发现那条美人鱼正隔着栅栏望着她。看见她回头,扬起尾巴,轻轻拍了拍笼子底面。 目光柔柔,欲语还休。 金蟾:“……” 就把他丢在这里?好像良心会有点痛。 她叹了口气,走了回去。 美人鱼侧躺着,两只胳膊支起身体,一直盯着她看。见到她回来,尾巴又高兴地拍了拍。 “好吧,好吧。”金蟾自言自语:“我试试看能不能把你放出来。” 金蟾打量了下笼子,轻而易举破坏了铁栅栏,但麻烦的是人鱼身下的魔法阵,死死地困住它,一触碰到边界就会放出火焰对人鱼造成伤害。 “你有办法破坏这个吗?”金蟾在脑海里问系统。 “我怎么可能会这个?我可是个修仙系统。”系统傲娇地哼了一声。 “哦,你不说我还忘记了。”金蟾冷笑一声:“老司机,我们是怎么跑到这鬼地方来的?” 系统秒怂。窝在那里不吭声了。 最后还是金蟾想了办法,从原主的物品里拿出一个高级防御法器,一个手镯,带在人鱼手腕儿上。 法器的结界挡住了火焰,让金蟾成功把鱼抱了出来。 她现在才有空仔细打量他。 这鱼无疑是极美的,完全不辜负它们种族传说中的美名。 蓝色的长发,雪白的皮肤,诱人的红唇,蓝盈盈的眼睛,深邃又迷人,蓝色的尾巴线条优美,似有流光。 高配版3D动画里才会出现的产物。 但他浑身都是伤,伤口不停渗出蓝色的血液。鳞片剥落,最深的一处伤口斜贯了大半条尾巴,鳞片都被劈碎了,露出里面的嫩肉。 看着都觉得疼。 第59章 因为没有腿不好使力, 没法背,金蟾只能公主抱。好在她这身体目测一米七五, 身高腿长。 这人鱼看着也是个幼年体,美是美,但面容稚嫩,手臂纤细,她一使劲儿就抱起来了。 小人鱼在离地的那一刻就非常自觉地靠过来, 小手臂环着她的脖子, 小脑袋左右摇摆打量着四周。 -- 第107页 金蟾看不惯他那自在的样子,恶狠狠地威胁道:“等着,等我找到麻袋,你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 他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眨巴着眼睛望着她, 尾巴讨好地甩了甩。 “还甩!你不是被人抓住的吗?为什么这么不长记性?”她无语, 一边往山林深处走一边吐槽:“看不见我也是个人吗?还是鱼的基因影响了你的智商?” 她一直坚信人鱼就是人和鱼基因结合的产物。(;一_一) …… 金蟾选择先上山,是因为觉得这个世界太危险了。 因为没有什么中学生课外必读的压力, 金蟾看书全凭爱好。她看的外国名著并不多,翻的西幻也少,因此很多概念都知道个大概,比两眼一抹黑好一点。 但魔法师和圣骑士的强大她是知道的。 解决那个乌合之众的队伍是侥幸, 原主的装备够好,那个魔法师等级不高,而且她能感觉到,他应该受了伤。 下次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系统实体化她的装备却没有强化她的身体。她用的原主在现实生活中的身体, 水平大约等于……还没有引起入体。 这就跟一个普通人捡到一个元婴修士的资产,福祸未知不说,自己不立起来,迟早会变成移动小金库。 而且原主的装备是有限的,符咒已经被她丢得七七八八,还有些不是现在能用的,还有些是根本没用的。 她迫切需要提升自身实力。在那之前,她不准备进城,免得惹麻烦。 金蟾走走停停,终于到了密林深处。她循着水声,找到了一条穿林而过的小溪。顿时心神一松,把小人鱼丢进去,对他道:“据说所有河流最终都会汇入大海,你顺着这条河游回家去吧。” 这话没毛病,但小人鱼听不懂中文,半边身子沉在水里,不明所以地望着她。 “呿呿……”金蟾做了个赶鸭子的手势。 他看了看她的手,顺着她的手势往下游游了两米,又又游回来。金蟾再赶,他再游两米,又游回来,甩着尾巴一脸开心地望着她。 金蟾抚额:“我不是在跟你玩儿游戏。” 小人鱼对情绪是很敏感的,察觉到金蟾的冷淡,脸上的欢快落了下来,他垂头,沉默了一会儿,从自己的尾巴上拔下一片鳞片,双手捧着递给她。 “这是要干什么?”金蟾接过来,对着透过树叶缝隙的阳光看了看,坚韧的质地,流动的光芒。一个词,漂亮。 但是……这有啥用啊? “给我这个做什么?”她问。 小人鱼看她不为所动,尾巴轻轻摆动,低头,准备再去揪一片,被金蟾眼疾手快地拦住:“行了行了,本来就受伤不轻,这么自残不痛吗?” 小人鱼被她握住手腕儿,不动了,仰着小脑袋,眼巴巴地望着她。 金蟾大胆猜测:“你想用你的鳞片作为报酬,换我送你回家?” 这猜测很靠谱,她摸摸下巴:“这好不划算呀,我要鱼鳞又没有什么用。但是做买卖么……全凭自己高兴,更坑的我又不是没做过。” 蜷成一团的系统又默默往里缩了缩。 金蟾没理会它,蹲下身揉了揉小人鱼的脑袋:“我送你回去,但是得等一段时间,就委屈你先在这里做个淡水鱼了。” 小人鱼扎进水里,欢快地划了一个圈儿。 他大概很久没有见水了,金蟾任由他在里面扑腾,自己选了一块儿草坪盘腿坐下,从乾坤戒指里掏出一本基础功法,试着进行修炼。 修仙第一步,引气入体。金蟾按照书上的说法,闭上眼睛凝神感之。不知多久之后,没有睁开眼睛,却慢慢在身体周围看到许多金色的小光点。 她大喜过望,把它们往身体里引。 也不怎么难嘛,她想,紧接着突然感到身体剧痛,然后“噗”地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她睁开眼睛,就看到上半身趴在岸上,愣愣看着她的小人鱼。 他大概被她吓到了,不明白刚才还好好的人怎么突然就病入膏肓起来。 “这是失误。”金蟾拿袖子擦掉下巴上的血,面不改色地道。 还好她刚才没换衣服,穿的还是那个有洞的道袍,算是降低了损失。 她往嘴里塞了一颗回血丹药,闭上眼睛继续再来。 半个小时后…… “哇。”再次一口血。 吃药,再半个小时。 “哇。”再一口血…… 金蟾:“……” 小人鱼着急了,想要爬上岸,被她推了个跟头栽回水里。 “系统,来跟我解释解释这是怎么回事?”她冷笑:“不要装死,不然我一会儿就去收个徒弟开个门派,然后把你打得妈都不认识。” “这个,每个世界都有每个世界的存在法则……他们这里的能量太暴虐了,不太适合……”系统支支吾吾。 金蟾懂了,并不是功法有问题,而是不合适。 简单来说,修真是把自然的力量,金木水火土等元素灵力,吸进自己的身体里贮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并且通过这个过程不断淬炼滋养自己的身体。 而这里的能量太过于暴烈,超过了人体的承受范围,不适合吸入体内,于是人们借助咒语,用精神力控制这些元素,短时间压缩之后极速释放。 所以修仙界都是修为越高身体越好还能青春不老,魔法师却普遍是强大的精神力配着弱鸡的体质,以及不那么长的寿命。 -- 第108页 金蟾刚才只吐血是因为刚起步吸得少,吸得多直接就爆体而亡了。 金蟾:“呵呵。” 一点都不想继续玩耍下去了呢。 “其实……”眼见着她目露凶光,系统犹犹豫豫:“我这里还有一部功法……” …… 三个月后。 黑发的少女站在溪边。她身形消瘦,面色苍白,唇却像血一样红。衬着身上那布满血迹的袍子,妖异又诡异。 “我要去一趟城里。”她冲着溪水开口,嗓音嘶哑:“你乖乖躲着。要是再被抓走了,可别指望我救你。” 说完也不等回应,转身就走了。 金蟾走出了十几米,身后的水面上,浮起一个小脑袋,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 系统在她脑海里苦口婆心地劝道:“换身衣服再去吧,你这样会被人当成邪/教抓起来的啊!你没看那条鱼都被你吓得缩在水里不敢出来了吗?” 金蟾没理它,自顾自地往前走。 系统望了一眼那边倒成一片的树,觉得自己简直要疯,坑了那么多宿主都毫无愧疚的它,第一次开始反省自己给出那功法是对是错。 这宿主……已经往变态的路上越走越远了。她自己变态了不要紧,带着它一起身死道消就糟了呀,它还没活够呢。 但它不敢bb什么,以前就怂,现在更是有多远缩多远,没必要绝不捋虎须。 沃夫城外出现了一个浑身染血的黑魔法师,众人纷纷退避,也有些有点本事傍身的人大着胆子在旁边指指点点。 金蟾一概不理会。 守城的士兵拿着刀剑,试图阻止她入内。她冷笑一声,直接凭空消失。再出现,就已经站在了城里的一条街道上。 “你都感觉不到痛吗?明明是一件衣服就能解决的事儿为什么非要……”装逼呢?不会练功把脑袋也练坏了吧? 系统感受到犹如实质的杀气,默默地吞下了剩下的话。 金蟾的确很痛苦,事实上每次催动灵气都很痛。但那些法术不练习,战斗的时候永远无法应用自如,也永远无法适应疼痛。 不过这话没必要对狗逼系统解释。 她抬头看了看这条街店铺的牌子,挑了一间走进去。 “我要一瓶染发剂,一件衣服,一件头蓬……”系统贡献的翻译器起了作用,虽然嗓音因为功法后遗症依然嘶哑,但不至于让人听不懂了。 伙计害怕,一股脑地给她打包好:“一……一共二十枚金币。”看对方看过来,哆哆嗦嗦地加了一句:“我……我可以给你便宜五个铜币,再送您一双袜子。” 多的他也不能做主了,不然被掌柜辞退,回家也会被父亲打死的。 金蟾想了想,从口袋里摸出一枚下品灵石扔给他。这东西外面看着就是一块儿绿宝石,里面灵气驳杂稀少,没什么用。 原主的东西她修炼用的七七八八,灵石也只剩下这一块儿。 伙计欢天喜地地接过,把找的钱恭敬地奉上:“愿神保佑您,好心的大人。” …… 金蟾架着马车往城外赶去,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口袋,怅然地叹了口气,为生计簇起了眉头。 她已经吃了一个季度的水产品了,还是一条小溪里的单一品种,没盐没酱,腻味。 前面传来一阵轰动,迎面走来一一队人马。金蟾抬眼,看着那被一群骑士簇拥在中间的马车。 做成囚车的巨大车厢里,或蹲或坐的几个异族少年少女。面容是超乎寻常的美丽,却眼神呆滞,身上除了一块布,几近赤/裸,被刻着符文的黑色锁链紧紧扣住手脚。 耳边响起人们的议论:“精灵……是精灵……” 金蟾扫了两眼,领头的骑士若有所感,远远看过来。 她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让开道路。 …… 马车设了阵停在山脚下。金蟾独自一人回到林子里。小人鱼正独自坐在溪边的石头上抹眼泪,看到她回来,瞪大了眼睛。 金蟾和他对视一眼,又看了看滚了一地的珍珠,蹲下去一颗一颗捡起来: “有钱了啊……”还来得这么容易。 捡完递给他一个碗:“下次哭就捧着这个。免得我捡的麻烦。” 小人鱼接过碗看了看,从小溪里舀了一碗水,递给她。 第60章 金蟾盯了眼前的碗一秒, 问系统:“你不是说你的翻译器天下无敌吗?” “只包含人类的范围,懂吗?人类!”涉及到尊严问题, 系统暴跳起来:“人鱼语根本不在范围内。统界第一,童叟无欺!普天之下你绝对没法找到第二个。” 金蟾忽略了前面的废话,耳朵动了动,自动捕捉到话里的重点:“他们还有自己的语言?” “当然,不然你以为呢?真当人家是条鱼吗?”系统没好气解释:“人鱼、精灵, 都是和人类一样的高智慧种族, 语言天赋极强。尤其是人鱼,他们的音域十分宽广,语言系统更是人类无法想象的复杂。不然也唱不出那些迷人的歌谣。” 说到歌,金蟾来了兴趣, 她还没听过人鱼的歌呢。于是对着小人鱼勾勾手指:“来, 给我唱首歌。” 小人鱼目光跟着她的手指动了一下, 复又回到她脸上,甩了甩尾巴。 金蟾想起他可能听不懂, 于是清清嗓子,亲自上阵,唱了一首“枉凝眉”做示范。她看老版红楼梦的时候就喜欢这种老唱腔,希望人鱼可以给她来首风格类似的。 -- 第109页 歌声一响起, 小人鱼的耳鳍就动了动,侧头凑近了一点,一副凝神细听的模样。 果然音乐是无国界的,金蟾心中得意, 正准备再接再厉,就见他打了个激灵,抬起撑在石头上的手,慌慌忙忙地捂住了耳朵。 一副隔壁突然点了挂鞭的模样。 金蟾:“……,臭小鬼,你想死吗!?” “不要再班门弄斧啦,”不知道你调跑的有多远吗?系统看不下去了:“而且他还没有成年,唱不了歌的。你可以试着教他说话,起码以后交流方便。” 好像也行,教说话先教称呼。金蟾指着自己:“叫爸爸。” 人鱼看了看她,金蟾又重复了几遍。 他终于明白了,张开小嘴:“叫,叫爸爸!” 说完兴奋地拿尾巴拍了拍身下的石头,一脸求表扬地望着金蟾:“叫爸爸!叫爸爸!” 系统默默地捂脸。 金蟾:“……,呵。” …… 郊外的小路上,一辆马车飞速疾驰。面色苍白,嘴唇殷红的黑发少女坐在驾驶位上,动作娴熟地挥舞着马鞭。 “你是在驾马车,不是在开奔驰。”系统被颠得有些想吐。 金蟾面色悠然,又抽了一鞭子。修仙真好,颠着屁/股都不觉得痛了呢。她拿出怀中的地图看了一眼,手指在拿尔郡城的位置点了点。 这一路上遇到的麻烦不少,不过都解决了,拿尔郡城已经靠近海岸线,很快,任务就要结束了。 城门近在眼前,金蟾勒停了马。 “马车里面坐的是谁?”守成的士兵问。 “我妹妹。”她主动撩开一点车帘,士兵看着里面探出脑袋的黑发少女,虽然眼睛挺美,但脸上的麻点太煞风景,顿时不感兴趣地撇嘴,后退一步放了行。 金蟾放下车帘,对士兵点头示意,再次驱马前行。 黑发少女就是被金蟾做了“毁容处理”的小人鱼。当然,虽然她已竭尽所能,但依然无法改变他比人类男孩精致无数倍的事实,只能做个妹妹了。 为了避免人鱼落单给人钻了孔子,她没有先找住宿的地方,而是直接赶着马车去了集市补充物资。 “您的珍珠真美。”干货店的老妪面色和蔼:“能告诉我这是哪儿来的吗?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成色这么好的珍珠了。” “捡的。”金蟾一脸不耐烦,敲着柜台,指间迅速凝聚的金元素在上面凿出一个深深的洞:“快把东西给我结了。” “稍安勿躁,尊贵的客人。有一样东西在在小仓库里。”老妪说着进了身后的小门。 金蟾等着她出来,拿了东西便跳上马车,直接驾起车往城外赶去。 “我们不住宿吗?”系统再脑海里问。 “不住。”她回,脸色很不好。 …… “莎拉,看我带来了什么。”老妪提着裙摆,走回地下仓库,摊开干枯的手,沟壑纵横得手掌上,躺着一粒小小的珍珠。即使在阴暗的库房里也散发着温和的淡蓝色柔光。 “珍珠?不对,普通珍珠不会发光,这是人鱼的眼泪,蓝色代表……人鱼族首领的孩子!”躺在黑暗中的人一下子坐起身来:“莎莉,我们要发财了!” “带着人鱼的那个人,是个魔法师,等级不低。”老妪想着柜台上的痕迹,心有忌惮:“而且她很警惕,现在估计已经出城了。” “你真是老了莎莉,胆子都随着你的牙齿一起掉光了,她如果不害怕,就不会这样匆匆离开,也罢,叫上海曼兄弟,哪怕是魔导士,我们也让她有去无回!” …… “我就说是你多心,哪儿来的人嘛,这么久了都没人追上来。早知道就算不睡个好觉。也得把东西买齐啊。”系统又开始了喋喋不休。 事实上距离他们离开拿尔郡城已经十天了,并没有什么事发生。金蟾抿唇不语,盯着前方的目光却没有放松。 突然她眼神一凝,拉缰绳的手猛地用力,随着马儿扬蹄嘶鸣,一道雷光击在车前五米的地方,一时间泥石飞溅,沙尘弥漫。 等尘灰稍散,地面上被击出的深坑清晰可见。显然,如果没有及时闪避,等待她的绝对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她抬头,看着前方出现四个人影。领头的那个正是干货店的老妪。 “哼,”金蟾冷笑一声:“早知道是你,老太婆。” “我们并没有恶意,魔法师小姐,只是对你马车里的东西感兴趣,如果你肯乖乖交出来,我们可以毫发无伤地放你走。”老妪上前一步,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但如果你执迷不悟,也不要怪我们不客气。” 金蟾简直要气笑,这年头抢劫都这么理直气壮了吗?别说她不怕他们,就算怂了,又怎么会相信她的鬼话?从她初来这个世界遇到的那帮人来看,杀人灭口绝对是这里心有不轨的人的常规操作。 “反派死于话多。”她扯扯唇,腿脚尖一点腾空而起,金色的元素在右手汇集拉长,如一条长鞭向四个人站着的地方甩去。 一直没说话的两个男人分别拉着同伴左右闪避。把她们放在安全的地方后,黑色的法师袍微摆,同样漂浮在了空中。 灰眼睛男人竖起手中的法杖,嘴里念念有词。然而还没等他念完冗长的咒语,就发现刚刚还在前方的人转瞬逼近身前。 “知道我和你们最大的不同在什么地方吗?”金蟾唇角微勾,无指成爪,金元素在指尖迅速聚拢:“我不用念你们那裹脚布一样咒语。” -- 第110页 话音刚落便向他的心口抓去。 男人瞳孔一缩,想要换成防御法术,却还是晚了。金蟾的指尖势如破竹,眼见着就要碰到他的心口,却在触到衣襟时受到到一层无形的阻力。“嗝嗒”有什么东西碎掉了,同时化解了她的进攻。 男人也听到了声音,眼神一沉,干脆念完刚才的咒语,挥动着法杖,身体后撤的同时高吟一声。 几乎一瞬间,刚才还晴朗的天空却突然乌云密布,雷声滚滚。飞速汇集的雷电毫不犹豫地向金蟾袭去。 “雷电系大魔法师!”系统在脑海里尖叫。 金蟾在地面上接力,连续跳跃躲闪。 男人看几次不中,阴沉着脸加大了力道。云层中的雷电全部朝中心汇集,毫不留情地往地上的金蟾劈去。 她刚想躲,却被身后突然出现的巨大火墙阻断了去路,是另一个男人在做支援。 “躲不开了!”系统尖叫:“完了,我们要完了!” “闭嘴!”金蟾道,拼命驱动灵力。 金色的光柱飞速汇集成型,在雷电劈下来的那一刻插入地底!一时间电闪雷鸣,火光飞溅。 等雷光散去,金蟾“哇”地吐出一口血,控制不住地半跪在地上。 眼前一阵阵发黑,是她高估了这具身体,虽然大部分的雷电被她导入了地下,她还是受到了波及,加上催动灵力带来的伤,便到了极限。 “居然撑住了。”男人缓缓走近,高高举起魔法杖:“不过,也到此为止了。” 眼看夹杂着火星的雷电就要再次劈下来。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尖啸,蓝色的结界张开在金蟾身上,光芒流转,为她挡住铺天盖地的雷击。 众人抬头,看着漂浮在空中的身影。 不知何时褪去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妆容,精致的面孔,稚嫩的身体,眼睫微垂,双手合十与胸前,笼罩在冲破乌云撒下的一束光中。圣洁又美丽。 “是人鱼的祈祷!海神祝福!”系统再次尖叫起来,不同的是,这次充满了生的喜悦。 天空上的乌云渐渐散去,再也掀不起风浪。 “不亏是海王的儿子,这么小就有这么强的灵力,好多年没见了呢。”男人眼神亮的惊人,一直阴沉的眼睛充满了贪婪的神色。 “现在三心二意是不是太早了。”金蟾从地上一跃而起,在对方望着天空的人鱼时用短剑划过他的喉咙。 一击毙命。 男人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置信自己就这么死了。 “我说了,我不用念咒语。”金蟾扯唇。 扭头,却发现小人鱼已经落在另外三个人手里,慌张地朝她伸手,嘴巴一开一合:“潺潺……” 他最近已经会说一些简单的中文了,知道金蟾小名叫“潺潺”。她母亲起的,从未告诉过别人。 那个一直在旁边辅助的红头发男人阴沉地看了她一眼,把法杖插入底下。魔法阵光芒闪现。三人消失带着人鱼消失在原地。 这才是那两姐妹来的目的,她们战斗力不高,却擅长阵法。早趁三人大斗的时候,摆好了单向传送阵。 金蟾急追几步,然而地面已恢复原样,除了打斗的一片狼藉,看不出任何痕迹。 “是我的错,”她低笑:“一点成绩便骄傲自满,连个人都保不住。” “这不怨你,”系统哑然,它知道那功法练起来有多痛苦,魔修用来培养死士的功法,练到第六层的都疯了。她到第三层才停下来,已经是常人不能及。 “是我们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大魔法师。” 第61章 哥特式风格的建筑耸立在黑暗中, 白日里热闹的地方此时人去楼空,只余一片针落可闻的静谧。朦胧的月光笼罩下来, 微微照亮了墙壁上精致的彩绘,以及门边的石牌:玛格丽特拍卖行。 一个黑影突然出现,落在尖尖的屋顶上,一个借力便消失不见,快的让人以为是幻觉。 再出现时, 便已是一间放置拍卖品的房间。 为了便于保存管理, 拍卖行放置拍卖品向来喜欢分门别类。但这间房四处空荡荡,只有一个大铁笼孤零零耸立在当中。 黑影直接落在笼子前,视线在关在笼里面的人脸上一一扫过,黑夜似乎不能对她行成阻碍, 但她显然没找到预期的面孔, 失望下来, 扬手准备弄碎笼锁。 角落里却突兀想起人声:“他们喝了魔药,根本无法逃走, 你现在弄坏笼锁。除了让他们毒发的时候白白送命,没有任何作用。” 随着话落,一身黑色斗篷的魔法师缓缓现身。 黑影眼神一厉,金元素迅速汇集于藏于袖中的短剑周身, 她握紧剑柄,反手往后攻去。魔法师身形向后一闪,竟是常人都少有的敏捷,顺利躲过了攻击。 黑影一击不成, 很快再接杀招,对方却身形一转,拼着受伤的风险贴过来扣住她的手腕,制住她的动作。 黑影手腕翻转,手中的短剑符文流转,顷刻间刺穿了对方的手臂。那人闷哼一声,却咬牙没有松手,抓紧机会道:“我想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更应该合作而不是相互争斗,不是吗?” 黑影评估着他话里的真假,两人于黑暗中僵持数秒,终于在无声中达成了协定,松开对方各自后退一步。 “这里到处都是魔法阵,巡夜的人也很快会来,不如去郊外的树林。”魔法师提议。 -- 第111页 黑影没有异议,两人从窗口先后一跃而出,在房顶不断借力跳跃,往远处而去。 月光落在两人身上,终于让人看清了他们的面容。一个白面红唇,赫然便是金蟾,一个绿发绿眸,微风吹开斗篷上的帽子,露出一双微尖的耳朵。 …… “我叫奥尼尔。”魔法师停在林中的空地上,转身,露出一张精致的面容。 金蟾紧紧盯着他的脸。 “如你所见,我的母亲是个精灵,我是人与精灵的混血。”奥尼尔耸耸肩,大方承认。 金蟾没有说话,目光中却透出了然。 奥尼尔看着她的表情,知道她没有领会他的意思,扯唇,毫不留情打碎了那些天真美好猜测:“你可不要误会,这可不是什么动人的爱情故事。我的母亲,就如你刚才见到的那样,是个被捕捉的精灵,很早就被弄死了。” “很奇怪吧,人类觊觎精灵的美貌,却看不起除自己以外的任一个种族。”他脸上露出一个讽刺的笑:“于是一边神魂颠倒,一边狠狠践踏。连精灵生下的孩子都得不到公平的对待。” “你想干什么?”金蟾直截了当地问,大半夜等在那里,又告诉她这些,肯定不是来对吐槽的。 而她,没时间和他拐弯抹角。 “我们,所有我们这样的混血儿聚集了起来,想要争取一些权利,我们想挺胸抬头走在大街上,而不是再作为那些人类的床/伴或实验品。因为人类的血液被精灵憎恨,因为精灵的血脉被人类鄙夷,像老鼠一样活在夹缝里。我们需要力量。”奥尼尔捏紧衣摆:“起码以后,让世间不要再出现我们这样生来就背负罪恶的产物。” “太,太可怜了……”系统拿着小手绢抹起了眼泪:“你,你答应他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呢。” 金蟾习惯性屏蔽这彩笔的话,挑眉道:“想法很好,但……这管我什么事?” “我从福特拍卖行就注意到你了。每次都潜入他们关押精灵的地方。你是个纯血人类,你在找什么?是你的伴侣吗?” 奥尼尔问,没等金蟾回答,又摇摇头。 “你要知道,帝国这么大,靠你一个人,找到的时候恐怕也为时已晚。精灵与人鱼,吸引人类的可都不只是美貌,尤其是人鱼,简直全身都是人类梦寐以求的宝贝。” “即便幸运一点,遇到的人只想一逞兽/欲,生性忠贞的他们在被欺辱后也会崩溃,靠人类用魔药强行维持生命。相信我,那个结果你绝对不想看到。与其这样,倒不如与我们合作,我们虽然没有大本事,收集情报的速度却绝对比你快。而且以后,但凡您有用得着的地方……”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并不是最强的。”金蟾勾唇,打断他的话:“我练的功法,所有有魔法天赋的人都可以练。却并不是所有人都受得了这种苦。你们要变强,还是老老实实找个魔法师拜师学艺。” 这里的魔法天赋相当于修真界的灵根,被检测出灵根的孩子,会被招揽到各个魔法师,大贵族门下,才有机会系统的学习魔法知识,掌握各种绝不外传的咒语。但同时,终其一生都要为自己的师门和贵族们效力,深受束缚。 这就是为什么金蟾宁愿选择系统给的功法也不愿顺势而为去学魔法的原因。 但这里的人没有别的选择。 “我看过您和魔法师的战斗,您不用念咒语,便可以凌驾于魔导士之上,您已经是我见到的最强者。。” 奥尼尔说完,沉默一瞬,解开斗篷,露出疤痕交错的身体:“人类去拜魔法师为师,只需要从此听从差遣。但我们却是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被他们支配掌控,像牲畜一样,付出自己的身体与尊严。随时随地都要被割去身体的一部分,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实验台上闭上眼睛就再也醒不过来,费尽心思才得以逃出……那样的日子,我再也不想去回忆。” “所以您不用担心,我们什么苦都受得了。” …… 丛林深处的小木屋中,煤油灯撒下昏黄的暖光。给夜色中的人一点温暖与慰藉。 两个男孩儿围着破旧的木桌而坐,心却和笼罩在夜色中的森林一样茫然。金发男孩忍不住扭头朝着屋里转来转去的伙伴喊了一句:“菲力,不要转了,我的心已经够烦的了。” “抱歉,伙计们,但我忍不住,你们说……奥尼尔能成功吗?”叫菲力的孩子一头棕发,眼睛却和奥尼尔一样是绿色的,正不安地搓着手。脸上的表情有期待,但更多的,是害怕。 “他注定败兴而归,”金发男孩满脸冷淡,断言:“你们不要忘了。那个人也是人类,贪婪是他们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就算她肯答应,也会像那些魔法师那样,提出各种过分的要求。我简直不知道奥尼尔怎么会异想天开。” 为此他们提前把精灵血脉最浓厚,天赋高个长相漂亮的伙伴全部都藏了起来,就怕引狼入室,给伙伴带来灭顶之灾。 “也是……”菲力的眼神暗淡下来:“只要他平安回来就很好了。” 话音刚落,林中传来一阵动静。三人皆动了动耳朵,面面相觑:“是奥尼尔,他还带了人!难道……” 三人不约而同涌到门口,看看完好无损的伙伴,又一起抬头,盯着他身后的人。 黑发黑眸,面色苍白,嘴唇殷红。黑魔法师!这是大家共同的心声。 -- 第112页 “这是金蟾,”奥尼尔说出了一个有些别扭的发音:“是我为大家找的导师。” …… “您真的愿意把东西教给我们?不需要任何报酬?”金发男孩儿不敢置信。 “你错了,并不是不要报酬,我帮助你们的前提,是你们帮我找到了我想找的人!”金蟾拿出一张卷轴:“这是那部功法的一小部分,足够你们和初级魔法师想抗衡。如果我找到了,如果你们受得了,我可以再传授剩下的。但我有一个要求,这部功法,只有像你们这样的混血才可以练。” 找人而已,男孩眼眶通红。 奥尼尔接过卷轴,单膝跪地:“这是自然,从此以后,唯阁下之命是从。” 他们好不容易找到自保的依仗,自然绝不会让给其他的任何人。 菲力和另外两个男孩也一起跪在地上:“唯阁下之命是从!” …… 奥尼尔为混血儿找来变强方法的消息很快在聚集地流传。越来越多的人与精灵,甚至人与人鱼的混血儿逃脱人类的掌控,往聚集地而来。 奥尼尔满头大汗睁开眼睛。 “你很痛吗?”旁边小孩眨巴着眼睛问。 “我还好。”奥尼尔微笑,曾经布满阴霾的眸子也渐渐被光芒占据。 事实上,这绝不是他一个人的情况。那部神奇的功法在聚集地流传,虽然修炼起来的确很痛苦,但比不上变强的喜悦于不用再担惊受怕的安稳。 与之同时流传的,还有金蟾这个对他们来说拗口的名字。 “因为精灵是天生的木系魔法师,”系统在耳边解释:“他们的孩子,也大都是木灵根。同理,人鱼的孩子多是水灵根。而木元素和水元素是所有元素最柔和的,没有金火那么暴虐。而精灵与人鱼的身体也比人类更加强悍,所以造成的伤害就没有那么大。当然,这两种元素的魔法师,因为攻击力低,在这里很不受待见。” 系统科普完,看金蟾没有说话,默默擦了擦汗,这主子最近已经开始压制功法带来的负面情绪了,虽然常常让人看不出在想什么,总算没有再往鬼畜方向发展。 不枉它撒娇耍赖从长辈那里要来这个世界的资料。 与此同时,出去探听消息的孩子也带着收获回来:“沃夫城的阿芙拉女公爵,一个月前从拍卖行买回一条人鱼。未成年,会流蓝色的眼泪。阿芙拉女公爵因为不服礼教名声不好。同时以喜欢虐待精灵闻名,据说那些被她买回去的精灵,一段时间就会消失不见,大家猜测,是被她虐待致死了。” 第62章 作为皇帝的亲妹妹, 王位第二顺位继承人,阿芙拉的地位比帝国任何一位女性, 包括皇后都要来的高。 与之相对的,是她人尽皆知的坏名声,残忍暴虐,荒/yin无度,喜怒无常。 哪怕她的未婚夫, 无数贵女们的梦中情人, 风度翩翩的瓦格纳公爵不计前嫌,仍然愿意求娶,她都不屑一顾,反而把人家一顿冷嘲热讽, 十分不识好歹。 这些传闻金蟾在出发之前就被那些孩子们科普过。 阿芙拉公爵府很大, 可谓金碧辉煌。头几次探进去的时候, 的确守卫森严。费了一番功夫才探听到人鱼可能被关在阿芙拉居住的主宅里。 今晚便是最后一次行动了。 金蟾脚刚一落地,夹裹着浓郁木灵气的箭矢便破风而来。她微微偏头, 任它擦着头发而过,撞击在身后的墙壁上,在大理石的墙面留下一个浅浅的凹痕。 她直起身,看着静立在前方的少年。 绿色长发, 绿色眼眸,尖耳朵,比奥尼尔更为纯粹漂亮的长相。正手握弓紧紧盯着她。 精灵是天生的弓箭手,奥尼尔的话在脑海里响起。金蟾勾唇:“一只纯种精灵, ,居然肯做人类的走狗?” 不是恨之入骨,连带有人类血脉的混血都不肯接受吗? 精灵沉默不语,对准金蟾的弓/弩上,迅速地装上了第二支箭矢。 “不要以为我会对你手下留情,小鬼。”金蟾动动手指,金元素在周身汇集。 精灵眼神一沉,脚边也迅速延伸出绿色的藤蔓。 “住手,特里!”眼看着争斗即将爆发,威严的女声传来,打破了剑拔弩张的氛围。 穿着宫廷长裙的年轻女人缓缓走近,挡在了精灵的面前。看似阻挡他的进攻,实际却将人护在身后。 这个时间,这个打扮,能在主宅自由出入的,非阿芙拉本人莫属了。 阿芙拉看了金蟾一眼,有些意外挑眉,随即笑起来:“我还以为再也遇不到你了,明明已经七情有损,六欲不全,居然还能和他遇到一起。” 这话信息可就多了,很显然,两人是认识的。如果是常人,肯定要问一句“我们认识吗?”继而好友相认,开始一段寻找前世记忆之旅。 但听在金蟾这个被火烧掉大半神魂,又在系统和魔功的影响下逐渐变态的孩纸的耳朵里,就自动翻译成了:明明都已经变成了白/痴,居然还能找到这里。 这就颇挑战人的脾气了。 阿芙拉似乎也知道她现在的状态,在人爆发之前主动道:“我知道你想找什么,你的小情人情况不太好,你如果想见到他,就跟我来。” 说完转身就走,毫无防备地露出后背大片破绽,无意识地透露着自己的信任。唯有那个精灵少年,仍然戒备地盯着她,握弩的手始终不肯放松。 -- 第113页 “特里,不用担心。”阿芙拉拉住他的手,俏皮地眨眨眼睛:“她是我的朋友,即使忘记了以前的事,也不可能对我动手。” 精灵是无比信任她的,慢慢放松了紧绷的身体。往她身边靠近了两步,亲昵的姿态,明显关系匪浅。 金蟾在后面看着,油然而生起一股怪异之感,总觉得不应该是这样。但仔细想想,又觉得自己这感觉来的莫名其妙。 甩掉奇怪的思绪,抬脚跟了上去。 …… 小人鱼被关在一个巨大的室内水池里。三人老远就能听到什么东西“啪啪啪”拍打水花的声音。 阿芙拉挥退了看守的侍卫,带着他们推门而入。金蟾还没来得及看清里面的场景,迎面就是几根粗壮的水柱,电光火石间阿芙拉撑开刚从侍卫手中拿过的伞,避免了三人被淋成落汤鸡的下场。 还有些水溅到他们的身上,伴随着一声尖啸飞速结了冰。 金蟾扣掉胳膊上的冰渣,从伞后出来,慢慢渡步到水池边蹲下,看着露出水面的小脑袋。 “几日不见,你倒是脾气见长啊!” 小人鱼从她露面就愣住了,眼珠子呆呆地随着她的动作转动。这会儿这张脸近在咫尺,他凑近,伸着鼻子嗅了嗅,接着嘴巴一扁,大眼睛里包起两泡委屈的眼泪,从水下伸出两条湿漉漉的小胳膊:“潺潺……” 金蟾把他从水里抱起来。发现小人鱼返老还童,变得更小了,不是“这么久不见,我儿瘦了”的错觉,是真的小了一圈。 “怎么回事?”她问阿芙拉。 “他使用禁术。”阿芙拉耸耸肩:“比起栖息在陆地上的精灵,居住在广袤又深不见底的海洋里的人鱼更加难以捕捉。人们成功豢养也是近几年的事情。他又年幼,估计还没见识到人间险恶。” “天真地以为别人抓他是因为他长了条尾巴,又想去找你,就用了他们人鱼族的禁术,想要提前变出两条腿,结果遭到了反噬。” 人鱼成年之后才可以将尾巴短暂切换成双腿在陆地上行走。金蟾低头,和无辜地望着他的小人鱼对视,恨铁不成钢地点点他的额头:“你很行啊!啊?” 小人鱼看了她一眼,脑袋往她脖颈里一扎,闭上眼睛会周公去了。 “他这段时间从不肯好好休息,整天兴风作浪。见到谁都攻击。”阿芙拉带着他们往外走:“见到你总算安生了,我让人给你们准备了房间,你们去休息一会儿吧。” 金蟾顿住脚步:“你到底是谁?” 提前买下人鱼,一开始就摆出一副熟稔的态度,好像两人真是多年未见的朋友,但事实上她从来到这个世界就从未见过她。 阿芙拉挑眉:“你终于问了。我还以为你要从头憋到尾呢。” “若是不愿说就算了。”金蟾垂眸,她对自己如何成为锁神也没什么兴趣。 “不,事实上,乐意至极。” …… “你说他是我什么?”金蟾看着旁边澡盆儿里睡得人事不知的人鱼,冷笑起来:“那你可能搞错了,他上辈子肯定是我儿子。” 阿芙拉:“……,抛开这个先不谈,我现在需要你帮忙。” …… 帝/国存在已久,皇室和大贵族表面和谐,底下却一直暗潮汹涌。 本来绘瑶(仙女名号)这辈子虽然是皇族一员,却没打算参与这些争端,毕竟兴衰自有定数。 但那些贵族越来越骄奢yin逸,剥削平民以至于民不聊生不说,竟然开始利用门下的魔法师大肆捕捉精灵,人鱼还有兽人,公开交/媾,聚会虐杀,只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 这片大陆的浑浊让她越来越无法忍受,她一直想要劝身为皇帝哥哥改革。禁止贵族们再猎杀其他智慧种族,削弱藩王权利,制止邪恶风气。 但她的哥哥皇帝杜威陛下生性懦弱,惧怕贵族实力,不愿意于他们起正面冲突。甚至在各种事情上为之大行方便。 阿芙拉满心失望却没有办法,只能自己去购买那些被拍卖的精灵和人鱼,一段时间后再放走,为了掩人耳目,还故意搞臭自己的名声。 “我一个人不过是杯水车薪,再怎么买也治标不治本。唯一的办法,就是釜底抽薪,彻底断了罪恶的根源!” “但哥哥不同意我的计划,贵族们算计皇室,对杜威的懦弱乐见其成,一旦我站起来,他们就会帮杜威先击杀我。” “舜华这辈子的转世是我的未婚夫瓦格纳,是贵族的领头人,一个彻彻底底的伪君子,”阿芙拉扯唇,一脸厌恶:“他不听我的劝告,又善于笼络贵族,命书上写,他会在十年后推翻皇室,取而代之。人鱼和精灵渐渐被捕杀殆尽。” “也许这是命运,但我不相信,也不想认输,我不想顺势而为,只当自己是这世界的过客,来旁观这一切的发生。金蟾,我需要你的帮助。”阿芙拉抬起眼:“我手下的魔法师和圣骑士不多,也比不过瓦格纳,所以我需要你,助我登基。” 我不想惹麻烦,金蟾想,但望着阿芙拉的眼睛,脑海中突然闪过很多细碎的片段。 她们曾于月下相谈,她曾于危难相助。既是好友,赴汤蹈火又何妨? 何况她也想为小人鱼争取一个未来,而不是被灭绝的其中一条。 她的眼神渐渐坚定起来:“好。” -- 第114页 …… 船已经行驶了很远了,金蟾把小人鱼放入海里:“去吧。” 小人鱼抓着小船船边沿,眼巴巴地望着她:“潺潺……跟我一起去。” “我有事要做,不能和你一起,”她蹲下,脸色是少有的和蔼,揉了揉他的脑袋:“去吧,你爸爸来接你了。” 她望着前方,刚才还平静的海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群人鱼。领头的一头蓝色长发,面容俊美,身形健硕,额头上是一朵浪花的印记,正静静地望着这边。 小人鱼也看到了族人了,顿时陷入两难的境地,面色纠结起来,尖尖的小爪子扣着手下的木头:“一起……” 金蟾狠心推了他一把,滑动船桨,往身后面等着的大船驶去。余光看到那条蓝色的大人鱼游到了儿子身边,正和他说着什么。 从此以后,好好生活吧。 金蟾不再回头。 划到大船旁边,却突然听到一声呼唤,她转头,看到刚才还在远处的小人鱼不知何时又游了过来,小手捧着一个圆滚滚的珠子递给她。 “这是什么?”金蟾接过来看了看。 小人鱼没有说话,对着她张了张嘴,又懊恼地闭上,摆着尾巴往族人而去了。 金蟾借着船上放下的绳梯上了大船。拿着人鱼给她的珠子对着阳光仔细端详。 比起那些蓝色的眼泪小珍珠,这个是透明的,个头更大,也更加晶莹剔透,阳光下闪烁着璀璨的绚烂光芒。 “人鱼之泪,”一个旁边晒太阳,满脸络腮胡子的船夫睁开眼看了一眼,复又看向天空,眼神悠远,喃喃道:“这才是真正的人鱼之泪,送给挚爱的人,带着海神的祝福。人鱼是多情的种族,一生只有一个伴侣。失去人鱼之泪的人鱼,从此再不会流泪。直到失去爱人的那一刻,和他们一起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金蟾的手颤了颤,抬手抚上心口。 第63章 金蟾先回了一趟聚集地, 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奥尼尔:“这是剩下的功法,足够你们在乱世中自保, 我只有一句话,不要忘了自己变强的初衷。” 功法其实她只给到了第五层,一是因为第六层太影响心性。二是不想要打破这个世界的平衡。 任何一个世界出现凌驾于其他之上的力量时,罪恶就会滋生。不管这个力量最初出现的为了什么。 因为欲/望总是无尽的,不区分任何人。 听说最近已经有人得到了功法的消息, 并且千方百计弄到一份。不过万幸的是, 没有强悍的血脉支撑,纯种人类很少能够承受得了这种痛苦,尤其是身体孱弱的魔法师。 试过之后便弃如敝履,并称之为“恶魔的交换”, 魔法师的身体向来是很娇贵的。 而精灵和人鱼自己拥有代代相传的秘法和咒语, 本身已足够强悍, 不需要通过别的途径。 倒是兽人和混血儿意外适合。 这也是金蟾放心的原因。 “大人,你要上哪儿去?”奥尼尔有些心急, 他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觉得金蟾仿佛在诀别,一定是要发生什么事了。 站在一旁的菲力也同样感觉。 “有些事要处理。”金蟾言简意赅,并不希望这些人参与进来,他们已经承受了太多:“你们不要管了。” “大人, 无论您要做什么,请带上我们吧。”奥尼尔捧着东西单膝跪地:“是您给了我们第二次生命,奥尼尔誓死效忠于您。” “我们这是等价交换,你们并不欠我什么。”金蟾眉眼冷淡:“没有必要。” “不是因为大人的恩情。”奥尼尔抬眼, 眸光灼灼:“您给了我们保护自己的力量,但我们不能就这么偏安一隅。我们希望追随大人,因为您值得,只因为您值得!您做的一定是有意义的事。我们希望为您的目标一起战斗。” “在实验台上死去,是耻辱是迷茫,但为了大人在战场上牺牲,是自豪是荣耀。” “大人,带上我们吧!”其余人也一同跪地。 如果胜利了,这片大陆是不会在出现这样的孩子?还是能让他们自此自由存活在阳光下呢? 金蟾沉思一秒,上前托起他的手:“既然如此,你们随我来。” …… “你居然要把皇家禁卫团的指挥权交给瓦格纳!?你疯了吗?”阿芙拉沉下脸:“不,我不同意!” 皇帝杜威是个面容英俊的年轻人,然而现在发丝凌乱,形容落魄,面对强势的妹妹,喏喏不能言语。 但显然是不会改变心意了。 他最近已经被逼迫得越加不成样子,觉得说风凉话的妹妹根本不理解自己,他登基的时候贵族已经是庞然大物了,前人都做不到的事,他怎么可能做到。 阿芙拉知道多说无益,满心的失望溢于言表,不愿再多发一言,提起裙摆转身离开。 局势越发不利,她满目阴沉,没想到在皇帝宫殿前的花园里遇到了瓦格纳。 能成为大众情/人,瓦格纳的外貌自然是无可挑剔的,栗色的头发整齐地梳在脑后,茶色的眼眸深邃又温柔,鼻梁高挺,嘴唇薄削。比起皇帝杜威的瘦弱,身材更加健硕挺拔,加上位高权重的光环,没有一处不完美。 阿芙拉不知因为未婚妻的身份接受了多少嫉妒的眼光。然而她现在一点也不为此窃喜。 “阿芙拉,好久不见,你越发迷人了。”瓦格纳绅士一笑,眼眸弯了弯。 -- 第115页 “哼,”阿芙拉骄横地哼一声,接着满脸不屑,上下打量他了一眼:“瓦格纳,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虚伪。” 她维持着浅薄又高傲的表情,这是她在外的一贯形象——骄傲,看不惯贵族的虚伪,却没什么头脑。她一边表演,手却忍不住捏紧了扇子的骨柄,怕露出什么破绽。 “这并不是虚伪,阿芙拉,你知道,我是真心为你倾倒,希望与你共结连理。”瓦格纳凑近一步,几乎贴着她的耳朵低语:“他们看不到你的好,但我知道,你是一名真正的淑女。” “我自然是个淑女,但你却不是一位绅士。”阿芙拉神情更高傲了,她退后一步:“和你们待在一起都让我觉得呼吸不畅,告辞了,公爵殿下。” 说完就提起裙摆,头也不回地走了。徒留瓦格纳站在原地,盯着她的背影,蹙起了眉头。 阿芙拉转过墙角,黏在后背如有实质的视线消失不见后,攥紧裙摆的手才慢慢放松下来。 她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出破绽。舜华天资聪慧,她从没有小看这一点。 想到他们走到如今这一步,不由又有些悲哀。脑海中又不由浮现出多年前的场景。 作为一个修仙世家女,天资聪颖,无忧无虑。偶然碰见九重天阙风华绝代的舜华帝君,惊鸿一瞥之下,一见倾心。从此情劫不复,不管不顾地追逐的他的脚步,一眼便是三千年。 她从未接近过他,他总是平和又冷漠,也从未注意过她——仙女很多,帝君只有一个。但只是远远看着,便已心满意足。 追随而来的时候,她一直坚信他们会修成正果,如今却终于要反目成仇。 但她不后悔,才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哪怕前两个世界受到伤害,明白了男人的薄情,但对他的其他地方依然是抱有期待的。 真正的舜华,虽对我无情,但对苍生有情,就不妄我陪你走这一遭。悲悯众生的帝君,怎么会放纵这一切?纵然没有记忆,那些悲悯也是刻在骨子里的。 但她错了。他不听她的劝告,为了笼络其他贵族,不但对他们的恶行视而不见,有时甚至一同去玩弄那些精灵少女。 看着那张纵情时充满邪肆的脸,她第一次感到了恶心。 这真的是统治了九重天阙千万年,人人尊敬的舜华帝君吗?他按照命册走一遭,这样的渡劫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修炼?还是仅仅为了再做万年的帝君而不被取而代之呢? 前两世身不由己,后两世难道也是情非得已吗? 修道修心,她第一次对这句话产生了怀疑。她摇摇头,不再多想,走出皇宫,催促车夫回府。 等在公爵府的金蟾看她神情不好,丢掉手中啃了一半的苹果,问:“怎么了?” “我们必须马上走。”阿芙拉抬起头:“瓦格纳拿到了皇家骑士团的指挥权,显然按捺不住,想要提前动手了。我们刚才在宫里遇到,我怕他察觉出不对。我们现在的实力无法与之相抗衡。再待下去,就只能束手就擒。” “所以走吧,借着我和哥哥吵架的档口,去我的领地,没有把握之前,再也不要回来。” * 金蟾解决掉一个魔法师,一个纵身,灵活地落在马车顶上。夜风猎猎,吹散她的发丝。 坐在车里的精灵特里也透过窗户,射落一个又一个追兵。 眼见人都解决了,金蟾钻回车厢:“真让你给猜中了,索性人来的不多。” “没什么了不起的,”阿芙拉扯了扯唇:“往最坏的地方想,往往就能和他的行动不谋而合。好在为了赶速度,只能派魔法师带着轻骑兵。” 金蟾看她心情不好,转移话题:“你这精灵蛮厉害。” 她看见过他用箭射落过中级魔法师。普普通通的箭矢,夹裹着木灵力却可以穿透魔法阵的防御。 “那是自然,”阿芙拉脸上的颓丧一扫而空,满面骄傲:“特里是他们精灵族最好的法师和弓箭手。要不是那些狡猾的人类下了药,根本没人能抓住他。” “他也是你买下来的?”金蟾有些好奇。 “不,”阿芙拉的脸罕见地红了:“是贝利夫人买下,正要享用的时候,被我截了下来。” 这么长时间,金蟾对于人类控制其他智慧生物的手段也有所耳闻。逼迫就范用的最多的,无非是药和诅咒。 一个满脸褶子的贵妇人买了一只貌美男精灵,下了药准备享用,被破门而入半路截胡,不用想也知道是个怎样的场景。 金蟾觉得画面太美,她不想看:“就这他还能对你死心塌地?” 听说醒来的精灵都对人类恨之入骨了,同归于尽在所不惜。这个场景,虽然换了一个人,在他们眼里估计也没什么差别。 “一开始当然不是。”阿芙拉一手拉着特里的手,一手摇了摇扇子,一句话概括:“但我们特里是我见过最温柔的人,总会慢慢褪去偏见。” 金蟾耸耸肩,觉得如果瓦格纳那玩意儿真的是前男友的话,哪怕是个兽人都来的好。 …… 阿芙拉的领地很大。足够他们在此养精蓄锐。而且并不是所有贵族都支持瓦格纳,但他们声音弱小,只能蛰伏。如今听说阿芙拉想要起义,自然依附而来。 “加上皇家禁卫,瓦格纳手里一共有五十万大军。我的封地只有八万。但是我们有那些混血儿,他们每一个几乎都是魔法师。”阿芙拉指着绘在牛皮纸上地图。 -- 第116页 这就相当于一群拿刀的人遇到一个拿枪的人,谁胜谁负都未可知。 一个小贵族老者提议:“但瓦格纳和那些人手底下也都养着魔法师,想要万无一失的话,或许我们可以邀请精灵和人鱼还有兽人。” 阿芙拉有些迟疑:“除了兽人偶有贸易往来,精灵人鱼从来不与人类来往。我担心他们不会同意。” 一个青年道:“这也关系到他们的存亡!如果让瓦格纳上位,他们想反抗也晚了。” 金蟾一直在一旁听着,到此插嘴道:“让特里带你去一趟精灵族吧,你亲自和他们谈。人鱼那边我去说,但是他们不善于陆地作战,估计不会起到太大作用。” 阿芙拉摇摇头:“瓦格纳最大的爪牙库尔曼伯爵手底下有一支战舰队,把控着海外贸易的咽喉白鹿海湾,为他带来源源不断的军费。毁了舰队,还有他名下的商船,绝对能断他一支臂膀。” 第64章 绚烂春阳下, 一树嫣红绽放,远远望去如一团胭脂浸染的云雾。 微风轻抚, 片片花瓣脱离花萼的怀抱,借着风在空中飞旋飘舞。有几片飘飘荡荡,落于坐在树下一袭白衣的公子的发梢肩头。 公子停下抚琴的手,偏头,露出比三月春色还要艳丽三分的眉眼, 只那流光溢彩的眸子如今却溢满柔光, 消融了那逼人的艳色。 抬袖拂去肩头的花瓣,动作间银线绣出的龙纹若隐若现。他仰头,脸上带着三分无奈和七分宠溺,唤了一声:“阿姊。” 树上层层叠叠的花丛里, 有什么动了动, 紧接着伸出一个沾满花瓣的小脑袋, 小麦色肌肤,五官明媚的少女一脸嬉笑:“你何时发现的?我这次可放轻了手脚。” 公子笑了, 却没急着回答少女的问题,而是站起身朝她伸手:“阿姊,树上有虫呢,下来吧, 我接住你。” 女孩也弯了眉眼,放开树枝,毫不迟疑纵身一跃,带着扬起的漫天花瓣, 落入心上人的怀抱,被他稳稳接住,紧紧搂在怀里。 “这功夫我学的不好,飞檐走壁不可能,爬个树还勉强,”少女嘀咕,随即又笑:“但你总是能接住我的。” “本就只是让你强身健体,”公子勾唇,拂开她的脸颊的一缕碎发,捧着她的脸,凑近那红润的唇轻轻吻了下去,辗转流连。 “我……唔……”女孩儿还未说出口的话语消弭在唇齿间。 落红轻舞,笼罩着树下相拥的人。 …… 现代化大都市,环境优美的小区中,布置温馨的房间里,面容极其相似的一大一小面对面坐在儿童地毯地上。 不过四五岁的男孩皱着小小的眉头,在两块儿相似的拼图碎片之间犹豫不决。对面的年轻男人看了一会儿,从散落的一堆碎片中捡起一个同样相似的,拼了上去。 小男孩看了看拼图,又看了看手上的碎片,递上左手的那一个,并示意这个才是正确答案,因为它的下角的颜色更浅。 男人却用食指点点拼图原画上对应的位置。男孩看了看原画,低头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表示依然坚持自己的想法。 他们僵持了几秒,终于在无声中达成了协定,决定把那个位置先空在那里,各自保留自己看中的碎片,等拼完了在看谁是对的,并赌上妈妈(老婆)做的小饼干。 时针指到六点,男人开始心不在焉,频频注意门外的动静。等捕捉到钥匙扭动门锁的声音,马上站起来往外走,小男孩慢了半步,跟着丢下拼图“噔噔噔”地跑出去。 两人不约而同,朝着推门而入的女人的女人开口。 “妍妍!” “妈妈!” …… 热闹的灯会街头,一身青衣的清俊公子站在摊位前,饶有兴致地看着缀着灯谜的纸笺。扭头却不见了身旁的人。 仿佛一瞬间想起了什么噩梦,他的脸色有一瞬间的苍白,好在很快稳住心神,往四周张望。 却见不远处一身紫衣的女子正努力分开人群往这里挤来,看到他,还奋力挥着胳膊:“阿兄,你站着不要动,我很快过来!” 几乎在看到女人的那一瞬,男子的眼中的慌乱便全数褪去,宁静了眉眼,听话地乖乖等在原地。 女子终于气喘吁吁挤到跟前,甩着膀子嘟囔道:“早知道还是带两个人了,手都用来拎东西,太容易走散。” 男子却笑了笑,接过她一只手上的东西,伸出右手牵住她空出的左手,眉目间一片安然:“不……这样就好,我很喜欢。” 只要和你一起,什么都很好。 宽大的袖子垂下,遮住了两人紧握的手。 …… 金蟾缓缓睁开眼睛,看着窗外的阳光。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渐渐靠近,在身旁停下:“你恢复记忆了?” “只是回忆起一些片段罢了。”零零散散,混乱不堪,而她就仿佛是一个局外人,冷眼旁观。 她扭头,看着旁边一身华衣,头戴王冠的女人——阿芙拉,或者说,仙女绘瑶。 “神魂可以修复,若有时间……”绘瑶没有注意她的打量,喃喃道。 “但你我都知道,没有时间了,”金蟾又去看阳光,转移话题:“你这个时候来找我,是出了什么事吗?” “一切太平,只是……”她顿了顿:“海族那边派了使者,希望为他们刚成年的小王子求娶梅莉公爵为王妃。” -- 第117页 梅莉是金蟾在这里的称呼,因为字正腔圆的发音到底对这里的人来说太过拗口,所以她干脆给自己取了个代号,久而久之,大家都这么叫她。 从夺回帝国后,她便被论功行赏,封了爵位。金蟾眉目动了动,小人鱼……长大了啊。 她垂眸,半晌,从脖子上拽出一个链子,只见精致的银链下面,缀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阳光下闪着璀璨的光芒。 她一把把链子从脖子上扯下来,递给绘瑶:“你把这个给他们,就说我……不愿意,让他娶别人吧。” 绘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后退两步:“没用的,你还不懂吗?失去爱人……不仅仅指爱人死去,还包括变心,背叛。人心是易变的,可他们的心是从来不变的。他们爱上人类,就如同珍珠换沙砾……这就是为什么人鱼和精灵从来不愿与人类通婚的缘由。” 换句话说,无论金蟾怎么做,他都是死路一条。这就是没有办法了?她颓然地躺了回去,自嘲道:“到死还要再牵连一条无辜。” 绘瑶沙哑着嗓音开口:“是我害了你。” 金蟾扫了她一眼:“若我是你培养的死士,这的确应该怪你。但功是我自己练的,没有你,我一样会死,你懂吗?是我渴求立于天地的力量又不愿受束缚,也是我选择立于不败而不是苟活。” 距离她们那夜的匆匆逃离,已经十年了。十年秣兵历马,兵戎相向。 在人鱼,兽人,精灵全部参战的情况下,终于险胜一筹,俘虏了以瓦格纳为首的几个大贵族,成功辅佐绘瑶登上皇位。 让捕杀其他智慧种族在这块大陆成了禁令。 而作为最大的功臣,家喻户晓的战神,金蟾的身体也早因为频繁使用灵力千疮百孔,从最后一战结束,就一直在皇宫里养伤。 谁也不知道,她还能撑多久。 “那也不至于像如今这样……”绘瑶看着她皮包骨头的样子,后面的话都不忍说出口。 “苟且偷生,然后多活几年?”金蟾嗤笑一声:“那我还练功干什么?你是神仙,不是最应该看淡生死么?别丧气了。人死一回,不过重新投胎一遭,没什么大不了的。” 绘瑶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 “瓦格纳你不杀?”金蟾问。 据说好吃好喝囚禁在一处宫殿里,瓦格纳也是个人才,毫无败军之将的羞愤不甘,每日过得怡然自得。 这其实才是最应该防备的状态,单凭对方的心性和智计百出的手段,就让人防不胜防,斩草除根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绘瑶垂了眼眸:“我有不能杀他的理由。” 金蟾也就不再多问,疲惫合上眼睛,她最近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强撑这么久,已是极限。 …… 绘瑶迈出宫殿,回头看了一眼,耳边响起金蟾的话——“人死一遭,不过从新投胎一回。” 这就是她不敢杀瓦格纳的理由,不是优柔寡断,也不是顾念旧情,而是她不敢。 她不敢,她不知道坏了舜华好事,等他回到天庭,自己和金蟾会怎样,还会不会有机会有来世? 所以只能把他困在在这里,尽管她知道,这不过是拖延时间。 她望向关押瓦格纳的宫殿方向,像是对什么人,又像是自言自语:“但我并非毫无胜算。” …… 半月后。 空荡荡的大殿里,绘瑶挥退了所有人,握着金蟾的手:“你要走了?” 金蟾躺在那里,没有说话,事实上她已经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她的嘴角不停溢出鲜血,顺着脸颊流下来,染红衣襟。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这个被大陆世代铭记的战神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绘瑶冷静地抱起她,慢慢走近大殿中央布置好的阵法里。 阵法光芒闪动,坐在阵中的人却随着光芒闪烁,如雕塑一般,再无动静。 挂在大殿门口的无铛风铃响了,候在门外的人一拥而入。却发现他们的女皇大人拥着战神,一起停止了呼吸。 人们看不到的是,在金蟾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她的身体溢出无数细碎光点,那是碎成无数片,即将消散于天地的灵魂。 帝君是天命之子,天道无法一下子拿同出一界的绘瑶怎么样,却不会对金蟾这个下界的凡人手下留情。都不用帝君出手。 而天空中,恢复了本来面目,一身仙裙的女子,吹着一根长笛。长笛无声,却把白色光点一点一点聚集起来。 绘瑶捧着胸前的光团,眸光坚定:“我不会输,你也不会死。” …… 海底宫殿中,刚刚长成的人鱼若有所感。摆动飞速游向上方,钻出水面。 一望无际的海面上,一粒白色光点飘飘荡荡,来到他的面前,他伸手,接住,看着它融进自己的肌肤里。深切的悲伤突然自心底涌上来。 他抬眼,看向不远处面含担忧望着自己的族人,扯唇一笑,转身,毅然开口,动人的歌声自唇间飘逸而出。 那些多年前,还未成年时想唱却唱不了的歌谣,那些对未来美好却再也不能实现的期盼。 随着歌声在海面上越传越远,人鱼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最终消失于天地。 让我变成泡沫的从来不是巫女的药,而是你。 第65章 我是谁?我在哪儿?你们要干什么?穿越者疑问三连, 对于失忆的人同样有效。 -- 第118页 金蟾从梦中醒来,扭头看见站在自己床边, 一身古装的白发男人,想了想,还是对他提出了这三个哲学性问题。 男人神情一顿,眼神复杂,告诉她:“我是司命仙君?你叫金蟾。” “cospy吗?”金蟾脸色慎重。 这真是奇怪了, 她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了, 但就是知道cospy是啥。 “不是。”男人伸出右手,为了表示自己没在说谎,还轻轻抬了抬,金蟾就发现自己飘了起来, 在没有任何钢丝绳索的情况下。 这手段, 不管他是个魔术高手, 还是真的神仙,都很值得敬仰了。金蟾表示服气。 与此同时, 她也看到了自己透明的身体。 金蟾:…… “能告诉我我这是咋了吗?:)” “升仙了。”司命仙君面色有一瞬间的扭曲,言简意赅,明显不愿多谈。 “呵呵。”金蟾假笑,明显不相信这话。升仙怎么会没了身体?她这样子, 分明就是个阿飘。 没见过这么挫的神仙。 “是这样的,你渡劫失败,身体丢了。”司命仙君脸色凝重。 金蟾:“!!!∑(°Д°ノ)ノ”原来她这么惨的吗? “但是和魔界联姻,还需要你去……” 这里还有魔界?她都这样了还有人要???不怕别人收到残次品, 魔颜大怒吗? “放过我吧,”她拒绝:“我这样子,拿不出手的。” 自古仙魔不两立,和亲的公主都没什么好下场呢,她现在又是这幅德行,不是去刷怒气值送炮灰的是神马。 司命仙君叹了一口气:“没办法,这是你下凡历劫惹来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之人家魔君点名要你。” 金蟾:“(。︿。),我一向安分守己,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司命仙君呵呵两声,匪夷所思地盯了她一眼:“安分守己?谁给你的这种错觉?” 金蟾:“……” 她就是下意识地觉得她很苟,不是个惹事的人,难道还感觉错了嘛? * 金蟾看着面前滚滚的江水,再看看简陋的竹筏,以及竹筏前头绑的一朵十分丑陋的绸布大红花。 这和她想得不一样,好歹她是个为和平奉献的飘,仙魔联姻这么寒碜的吗? “好歹给我换个好点的船吧。我可是要结婚的人呐。”她提出要求,心里却在流着面条泪——这样过河会要命的啊!这河站在这里都望不到对岸,这竹筏又这么不精致,如果半路竹筏被冲散了,剩下的要靠她游过去吗? 司命仙君脸色有些焦急,催她上船:“这漠河划分仙魔两界,吞噬一切仙气,任何带术法和用法术做的东西都过不去。这船已经是积天庭之力……大家都好多年没做过手工了。别挑了,快走吧。” 金蟾避开他的动作:“没有船,我骑鸟也行。有仙鹤什么的吗?” “有那么好过就不是分界了。”司命仙君道:“你也别想了,不管什么东西,飞不了几米就会掉下来的。要过河只能自己游,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他好像感应到了什么,变得着急起来。这样子,不像送嫁,倒像是避祸。金蟾几乎一瞬间肯定,对方有事瞒着她,这事儿绝对不止联姻那么简单。 “你不告诉我怎么回事,我就不走了。”她一瞬间镇定下来,闲闲抱臂。 司命气的跺脚:“你和绘瑶,你们下界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反正回来的时候,两边都翻天了,帝君被你们害得渡劫失败,魔界那边据说也在动荡。小祖宗,趁帝君神魂还没苏醒,快走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金蟾敏锐的从他的话里提取了重点,简单来说,她和一个叫绘瑶的,下凡历劫,把同时下凡的帝君和魔君都得罪了。帝君要搞死她们,魔界那边也在逼迫仙界交人。 这就跟你同时得罪了上帝和撒旦,上帝表示不会放过你,你要不要去投靠撒旦的死亡问题。 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这么能耐的,好刺激:)。 “那那个绘瑶呢?” “跑了。” “我怎么不跑?” 仙君上下扫她一眼:“你本事太差。” 好吧。 “话是这样说,但这种情况下,去魔界不也是自投罗网?我不能随便找个地方躲一躲吗?” 司命仙君冷笑:“躲?躲哪儿去?三千世界,皆在管辖,虽不能轻易搅扰,但你帝君抓你一个绰绰有余。你去了魔界怎么样我不知道,但好歹有一线生机,留在这里,必死无疑。” 金蟾无可奈何,抬脚上了竹筏。 …… 金蟾躺在竹筏上,思考着未来命安在这件事。 竹筏漂着漂着,她突然感觉到水底下有东西,这是一种强烈的直觉。她一骨碌翻起身,小心翼翼地趴着竹筏边沿往水里看。 事实证明她的直觉是对的,水中有一片晃动的深色阴影,明明暗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游动,体积很大。 这绝不是错觉,因为那东西大概察觉到她的目光,身体某一部分靠近水面,没有露出来,而是像鱼一样划过又沉回水里,让金蟾看到一些一闪而逝金色的纹路。 知道这种感觉有多恐怖吗?四无着落,波涛滚滚的江中,随时都能被掀翻的竹筏,水底的不明生物……它只要翻个身就能把她掀到水里,更别提张开血盆大口打牙祭。 -- 第119页 司命仙君怎么没告诉她这河里有东西?金蟾欲哭无泪,拿起一旁的竹竿,开始拼命划水,试图危机自救,划出大鱼怪的范围。 她真是使出皮划艇运动员的水平了,但是没划两下,前方却突然掀起一阵冲天巨浪。 竹筏的一边被掀起来,震得金蟾一屁股坐在竹板上。她手臂向后支着身体,目瞪口呆地看着前方出现的庞然大物。 蛇……蛇男? 好……好大…… 上半身是人,赤/裸裸的,长发披肩,腰腹以下就是渐渐覆盖了深蓝色带着金色纹路的鳞片,粗壮的蛇尾。 蛇人紧紧盯着她看了半晌,手朝她伸过来。 金蟾看了一眼那巨大的手掌和尖利的指甲,抬手捂住眼睛:吾命休矣! 人蛇没理会她的抗拒,像抓娃娃一样,把她一把抓起来,凑近看了看,然后放在自己的脑袋上。 对方动作松松的,倒是没有捏痛她。金蟾都没来得及想他居然可以触碰到魂体,就被埋进了一堆长发里,她趔趄了一下,下意识抓住身下粗壮的发丝。 蛇男感到她坐稳,就摆动着巨大的尾巴,带着她往岸边游去。 …… 她盘腿坐在人家头顶上,一根儿数着手里的头发:“来接我的,回去吃我的,来接我的,回去吃我的……” 没办法,这不是花瓣,她不敢拔。只能捞起一把在手里,数着数着,倒把自己数糊涂了,她把头发放下去,往那儿一倒,决定先养精蓄锐。 保存体力,养好了精神,被吃的时候也能反抗一下不是? 和亲美少女大战人蛇。 不知游了多久,金蟾都睡了一觉起来,才发现他们到了岸边。 蛇男上岸,甩了甩身上的水,庞大的身体慢慢缩小,缩到跟常人一般,金蟾这才看清他的面貌——刚才太大了,无法窥探全貌。 颠覆了刚才雄壮威武的形象,这脸一点都不man,海蓝色长发,深邃的蓝色眼睛,鼻梁秀挺,红唇饱满,额头上还有一个繁复的花纹,比女人还秀丽。 但结实的腹肌明明白白告知了性别。 他就立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 “嗨……”看对方没有吃她的意思,金蟾扯出一个笑容,招财猫一样挥了挥爪子,尝试着打好关系。 蛇人垂了眼,良久,摆动着尾巴,朝她游过来,拉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然后她就看见对方后背突然伸出巨大双翼。 金蟾:“……!!!” 卧/槽这到底是什么物种?变形金刚吗!?? 蛇人,不,蛇鸟人大哥没理她,身上迸发出刺眼的蓝光,金蟾忍不住蒙住眼睛,等再睁开,眼前的蛇人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只巨大的,身上燃烧着蓝色火焰的蓝鸟。 蓝鸟冲上天空,翱翔了一圈,突然俯冲下来,抓住准备逃跑的金蟾,往一个方向飞去。 蓝鸟速度很快,金蟾被气流冲得无法呼吸,它大概察觉了她的窘境,身上突然张开一层蓝色结界,把风都挡在外边。 金蟾呼吸顺畅了,她的胆子一向是很大的,从一开始的害怕,到现在,已经麻木了,后来的百无聊赖,还开始观察起下面的景色来。 和里描写的,黑暗笼罩,空有血月,赤地千里,一片荒芜的魔界不同。 她在高空,看不清细节,只能看见下面绵延无尽的郁郁葱葱,有山有平原,覆盖在上面的植被不只是绿色,还有粉色,紫色,蓝色…… 如梦似幻,很是漂亮。 不知飞了多久,远远地,金蟾看到了一座华丽又梦幻的宫殿群,想来是魔君住的地方了,她松了口气,终于到了。 谁知鸟兄弟带着她在宫殿上方盘桓了一圈,随后落在了旁边一棵参天大树上。 这树上挂着一个巨大的空心木球,球的一侧被掏出一个洞,里面塞了些干草。就像一个鸟窝。 大鸟一甩翅膀,把她丢了进去。 “我住这里?”她问,又指了指旁边的宫殿:“住地上不可以吗?随便给个房间都行,我不会飞,这里不太方便。” 鸟没理她,从旁边叼来一团草,又把洞口堵了堵。只给她留了上半部分透气。 得,看来是真的不受待见了,房子不能住,住鸟窝。 金蟾往草堆上一坐,放弃挣扎。 鸟绕着树飞了一圈,然后高鸣一声,飞走了。 第66章 金蟾看了看底下十分遥远的地面, 试探着伸出一只脚,又在天空响起一声啼鸣的时候缩了回来。 讲真, 她虽然对这个高度心存畏惧,但喝两口心灵鸡汤也不是不能跳,毕竟现在没有身体,想来也摔不死。但外头那兄弟在那儿盯了她好多天了,那看食物一样的眼神实在是…… 那只蓝鸟从把她丢在这里就不见了踪影, 估计是抛到了脑后——她应该是直接被打入冷宫了。 她在这里坐了这么多天, 要不是灵魂不用吃喝拉撒,估计早就饿成了梅干菜。 但是不饿,不代表她不会无聊啊,这里什么都没有。这么多天地上的干草都要被数完了。 然而就在她忍不住准备逃跑的时候, 外头来了个新的鸟, 体型小了不少, 橘黄色加绿色,周身也没有包裹着火焰, 绕着这棵树团团转,怎么都不肯离开。 鸟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四个大字:垂涎三尺,把她当成一盘儿菜了。 -- 第120页 但不知道为什么,它不敢靠近这棵树, 只敢在附近徘徊。 金蟾已经和它对峙好多天了。 这里人生地不熟,她还是决定不要轻举妄动,于是后退两步,瘫在稻草上, 许下了看电视的心愿。 还自娱自乐地在脑海里玩儿起了攻略游戏,把以前玩儿的那些游戏男主通通换成那个魔君,凭借想象构思了立绘,并且制定出n条攻略路线,一条一条地走—— 她想她真是快疯了。 …… 一阵风吹来,金蟾伸手,接过一片被吹进来的叶子,拿在手里仔细端详。 这树从前两天就开始掉叶子了,她开始以为是秋天来了,后来看了看旁边依然茂盛的树林和花海,才发现不是秋天来了,是它要枯了。 这真是个不好的消息。随着叶子越掉越多,聚集在外的各色鸟也越来越多了,每天绕着树,兴奋得“嗷嗷”叫,时不时还瞅她一眼。 这附近这样蓝色的树就只有这一颗,保护伞要死了,金蟾摸着树干,生无可恋。 有只格外大的,明显是领头羊的红鸟终于按捺不住,试探着向她俯冲过来,却在中途撞到什么,发出一阵惨叫,又被弹了回去。 是结界!这树有结界!金蟾心里一喜。 红鸟在空中翻了个跟头,又不死心地撞过来,接连撞了好几次。 金蟾明显感到树干的震颤,直觉告诉她,它快撑不住了。 红鸟也明显感觉到了结界的减弱,它兴奋高声鸣叫一声,使出全力撞过来。 一阵颤动后,“啪,”结界碎了。 金蟾扭头往鸟窝深处跑去,虽然现在这情况,做什么好像都是死路一条,但她就是喜欢垂死挣扎。 红鸟兴奋啼叫着,尖尖的喙朝她啄来。金蟾左躲右闪,但到底立有不济,被逼在角落,眼看下一秒就要葬身鸟腹,千钧一发之际,红鸟的身上突然腾起一股蓝色火焰,接着就被一股力量掀翻在地,滚了几圈,惨叫着往地面坠去。 金蟾伸了伸脖子,果然看到那只蓝色大鸟,它回来了! 它也看到她。长鸣一声,落在巢里,变成了人蛇的样子,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憔悴了不少。 被人盘中餐一样盯了几个月,又经历过刚才一番惊心动魄,现在金蟾再见到这兄弟简直就跟见到妈一样,“噔噔噔”地跑过去,面色惊喜:“你回来啦!?” 人蛇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而是双手抬起,接着他的手臂间白光闪烁,凭空出现了一具身体。 等光芒散去,金蟾才看清,是个黑发的女人,赤/裸裸的,白皙晶莹的曼妙身体上只披着一层薄纱,更惹人遐想,无知无觉地被他以公主抱的形式抱在怀里,香艳至极。 他抱着她向她走来。 “干什么?”金蟾老脸一红,捂住鼻子连连后退,语无伦次:“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他唇角不明显地勾了勾,在她身前停下,缓缓放下手,那身体就那样浮在半空,慢慢发出白光来。 光芒越来越强,金蟾心感不妙,转身就跑,没跑两步就感到一股巨大吸力,把她用力往后扯,她尖叫一声,原地踏步几下,被吸进一阵漩涡里。 吸收了灵魂的身体光芒渐敛,人蛇伸手,再次把她揽进怀里。端详着那张泛起红润的脸,目光渐渐温柔,俯身,在她额上映下一吻。 “里修。你居然对我出手!”他身后,被击落的红鸟好不容易扑灭身上的火焰,飞进鸟巢,落地变成一个红发红尾的美人,满面不敢置信的愤怒。 被叫作里修的男人蛇转身,同时露出怀中的人。 红发女人蛇扫了那人一眼,徒然瞪大了眼睛:“你居然用你的魔骨给她重塑了身体!让她住在你的伴生树上就算了,你还为她抽掉魔骨,怪不得你的伴生树会突然衰弱。你疯了!” 男人没理她,摆着尾巴往外走。 女人满心愤怒不甘,几乎要被妒火烧毁了理智:“我才是你的王后,里修!你为了一个下界的女人,将我置于何地?” 里修停下动作,淡淡道:“你不是,从今以后,她才是。” “我不会让她好过的。”女人蛇咬牙切齿。 “你大可以试试。” …… 金蟾迷迷糊糊醒来,发现自己睡在一朵巨大的花朵里。周围环境像是一个宫殿,空荡荡的,只有中间有一个水池,这花就飘在水池中间。 她摸了摸自己确实存在的,而不是透明的身体,看了看面前纤细莹白的双手,又看了看水里倒影出来的精致面容,神色复杂。 毫无疑问,这身体就是那天那个人蛇抱着的女人,这是要干什么? 她爬起来,用手小心翼翼摸了摸水,没什么不适,于是下水淌到池边,翻了上去。 脚刚落地,大殿的门就打开了。 人蛇缓缓走进来:“这花有养魂的功效,你可以多躺躺。” 金蟾敢发誓,他说的不是中文,而是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语言,但是她听得懂,还能自然应答,凭空获得了一门语言。 “那个,我这样用别人的身体是不是不太好?”她有些不安。 “我叫里修,”男人摇摇头:“你不用担心,这身体本就属于你。” 一瞬间,司命仙君那句“你渡劫失败,身体丢了”回响在脑海。 原来不是粉身碎骨,而是真的“丢了”,现在被人家找回来了了。原来他消失那么长时间不是把她忘了,而是给她找身体去了。 -- 第121页 她自以为get到了要点,顿时无比感激:“谢谢,谢谢你。那个,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以后用得着的地方,说一声就好。” 里修好像对她的表现毫不意外,依旧笑得温和:“封后大典两个月后举行,这段时间你好好休息。” 金蟾:“封后大典?你是魔君?” 里修点点头。 金蟾:“……” 她一直以为他是魔君的坐骑。 她干笑两声,没有矫情地提“我们都没有感情我怎么能这么草率就嫁给你”这个傻逼问题。 从司命仙君的话里就可以听出,两界的关系是很一般的,她还把人家坑惨了,这种情况下,能活命就不错了。 人家没拿她怎么样,帮她找回身体不说,还以后位相待。再拿乔不免就太不识抬举,她又不是自我为中心的恋爱脑少女。 她点点头:“好的。” 里修很满意她的反应,过来拉住她的手:“你才来这里,估计有很多不适应的地方,我带你出去转转吧。” …… 金蟾坐在一颗树下的秋千上,闻着花香轻轻晃荡。 从她醒来已经半个月了,这半个月,对这个所谓的“魔界”也算有所了解。 和书上那些魔界概念不同,这个魔界和对面的仙界其实同属于一个世界。被称为“上世界”,下面还有一些等级低一些的“下世界”。 一般来说,一个世界只会诞生一个世界意识,但是这个“上世界”,很特殊地,诞生了两个世界意识。 两股意识各有各的偏好,也有自己看中的天命之子,你来我往谁也不让谁,差点把世界弄崩溃,于是干脆以河为界,各统治各的,互不干涉。 仙界的天命之子就是那个帝君,讲究“修道”,讲休心讲顿悟,谁悟性高,谁就晋升得快。 而被仙界称为“魔界”的地方,十分简单粗暴,只讲力量,他们从出生起就不断用各种方法淬炼自己的体魄,谁强谁就是老大。 金蟾就曾看见里修跳入一种纯金色的火焰里,让火焰灼烧自己的身体,据说他是魔界唯一能承受这种火焰的人,他鳞片上那些金色纹路就是那么烧出来的。 他的尾巴可以劈碎一座山。 金蟾:“:)”壮士! 所以下凡历劫这种事,一般只有仙界才会干,魔界人哪儿也不去。 而作为魔界的天命之子里修,纯粹就是倒霉地在漠河边睡觉被对面的“天道”抓住了机会踹下界去的。 然后据说被她和绘瑶坑得很惨。 她曾经也大着胆子,好奇地问过里修这个问题:“那个,你下凡的时候,我把你怎么了?” 里修从后面把她抱在怀里,笑了笑:“每次都让我和你一起死了。” 同归于尽?她这么坏的吗? 金蟾:“……”那大佬你还这么对我实在是心胸太宽广了。 第67章 金蟾从梦中醒来, 感到身后的温热胸膛,就知道是里修。这段时间她睡醒, 不是在那朵花里,就是在他怀里,都习惯了。 她用脚蹬了蹬他的尾巴,感受着冰凉凉的坚硬鳞片,打了个哈欠。 “醒了?”他问。 金蟾点点头, 拉住他的袖子——她第一次见他就是全/裸, 还以为这里的人都是不穿衣服的,后来才知道是因为漠河会溶掉带法术的东西,包括衣服,而不是他喜欢裸/奔。 “我为什么天天都这么困?”她提出了困扰自己几天的问题, 她觉得自己不是个能睡的人啊, 这天天闷头倒的样子, 难不成变懒了? 里修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轻笑一声, 把玩着她的一缕发丝:“你之前神魂受损,支撑这具身体,的确是费力了些。” 金蟾懂了,就跟一个其他部件都是高配的电脑配了一个老化过时的cpu一样, 丢了以前的数据不说,还带不动:“那我要一直这样?” 里修神情黯了一瞬:“会养好的。”说完,伸手绕到她胸前,给她的脖子上带了什么东西。 金蟾拿起来看了看, 是一块蓝色的玉,和他眼睛的颜色很像:“好漂亮哎。” 他好像特别喜欢这种深蓝色的东西(大雾),那天那棵树就是蓝色的,她后来还去看了看,那棵神奇的树居然又复苏了,生机勃勃的样子,让人松了一口气。 她后来在附近逛遍了,都没找到第二棵。估计很珍贵,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特地移栽过来的。 里修听到她的赞美,眼眸弯了弯,尾巴在地面上轻轻摆动,这就说明心情很不错。 他一向都是这样,话不多,什么都云淡风轻的。但是每每她说话,他都听得很认真,金蟾觉得相处起来舒服极了。 魔君大人魅力max。 “今天有事情要处理吗?”她问。 和她印象中的人间皇帝对比,里修的生活是比较悠闲的,除了有时候会去处理一些事情,其余时间最喜欢的就是在宫外的河里游水,和这样搂着她躺着。 偶尔消失几天,可能就是去淬体去了,除了那种金色火焰,还有一个叫泣血台的地方,金蟾连靠近都靠近不了,他却时常都要去逛一逛。 魔界能活着从泣血台出来的,都是雄踞一方的王者。里修这种逛起来像喝水一样的,比他们还要更高一层。 金蟾以前就看见一个魔王来找过他,很小心翼翼的样子。她观察了一下,发现不是装的,而是一种在强者的实力碾压下,下意识的拘谨。 -- 第122页 其实稍微一想就明白了,人间的皇帝权利再大也是人,本质上其实和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不同,所以需要努力平衡各方势力。 但是这里靠实力说话,实力足够强横的话,再多弯弯绕绕都没用。 “那个,如果他们一起来,你打的过吗?”金蟾好奇地问。 里修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 魔皇宫殿一角,匍匐在地上的黑蛇人低声禀报,他面前红发红衣的美人脸色难看:“这把截骨刀是用三色枭的骨头做的,除此之外我还给了你那么多好东西,为什么连一个下界的女人都解决不了!?” “她身上有陛下精血凝成的血玉,属下根本靠近不了。”黑色人蛇下属有些凝重。 女人纬莎的脸色有一瞬间的扭曲,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你下去吧,剩下的我来想办法。” 下属躬身退下。 纬莎靠在软榻上思忖了两秒,手指点了点桌子,对旁边的侍女道:“让小王子过来一趟。” …… 金蟾在逛花园的时候,遇到了一只小人蛇,外表看起来只有人类孩童的七八岁,萌萌哒的样子。 这是她来这里这么久第一次见到幼崽,不由有些好奇,提起裙摆走过去:“你叫什么名字?是谁家的小孩呀?” “我叫里遂,是父王的孩子。”小人蛇回答她,模样有些腼腆。 金蟾看着这精致漂亮的小脸蛋儿,沉默了一瞬:“你妈妈呢?” “在那里……”小孩儿抬手指了一个方向。 金蟾顺着望过去,只看见一个尖尖的塔顶。 “她原本应该是王后的,但是父王不要她了。”小男孩低声道,声音满是茫然与失落。 金蟾:“……” 心里有一块地方“吧唧”碎掉了,好像被当了小三儿了呢:)。 …… 金蟾被侍卫拦在门外,告诉她:“王在见客。” 她点点头:“那我等会儿,麻烦帮我通传一声。” 没过一会儿一个绿色的人蛇从里面出来,和金蟾打了个招呼,摆着尾巴游走了,这王宫不允许飞,只能用走的。 侍卫示意可以了,金蟾抬脚走了进去。 蓝色人蛇侧卧在榻上,长长的尾巴在地板上蜿蜒,手中持着一卷书细看。 “里修,”金蟾走过去。 他没有抬头,尾巴却卷着她的腰把她带进怀里。 “里修,”金蟾挣了挣:“我有话对你说。” 他的目光终于从书卷中抽离,坐直了身体,笑道:“什么事?” “那个,”金蟾斟酌了一下用词:“我觉得始乱终弃不太好……” 要是在没摸准里修的脾气,没获得任何话语权之前,或者他是个喜怒无常滥杀无辜的人,别说当小三儿,当什么她都绝对屁都不放一个。只当自己是个xx娃娃往那儿一躺。 但里修对她太好了,没有刻意表现,却处处体贴周到,那是一种隐秘的,润物细无声的安全感。 让她习惯了不对他隐藏心中所想。 里修闻言垂下眼睑:“是不太好。” 听到他的肯定,金蟾松了一口气,看来他三观没歪,心中也不是不愧疚的。 “你大概不知道,被抛弃对一个人来说是多大的打击。选择一个人的时候要慎重,因为有些承诺一许下就是一生。”她开始循循教导。 “所以,你现在是要抛弃我吗?”他问。 这哪儿跟哪儿,金蟾有些生气:“不要转移话题。” 里修不逗她了,正了脸色道:“纬莎和我没关系。” 金蟾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纬莎估计就是小男孩的妈妈了。 “那那个孩子……” 里修做出解衣服的动作:“你要是好奇我的孩儿长什么样儿,我不介意现在就开始,估计用不了多长时间你就能和它见面了。” 金蟾“唰”地一下扣住他的手:“我暂时不想知道。” 里修从善如流地收住动作。 “那个孩子怎么回事?”她问,总不能无缘无故。 “那是恩锐的孩子。”里修叹了口气。 …… 仙界论资排辈,魔界强者为王。仙界的天道会给予自己选中的天命之子各种机缘,让他一步步登上顶峰。但是魔界的天道,只会在最后选择最强者成为自己的天命之子。 恩锐和里修曾是年轻一代的佼佼者,两人不分伯仲,毫无疑问,新的魔皇会在他们之间诞生。 而纬莎的父母实力强悍,她是血脉最纯粹的女性,是从小被众星捧月,注定要嫁给魔皇的女孩。她与他们一同长大,只待从两人里选择一个作为自己的丈夫。 外人看来,这就是两大强者为了一个女人进行的角逐。毕竟优秀的伴侣才能为自己诞下优秀的后代。 三人渐渐长大,里修一如既往沉迷追逐力量,恩锐却爱上了纬莎,他不能接受自己的失败,于是在两人结伴去泣血台的时候做了手脚,试图把里修永远留在里面。 他一个人回来了,带回了里修陨落的消息,众人扼腕叹息,奉他为皇,而纬莎也掩埋了心中对里修的爱慕,披上嫁衣嫁给恩锐为后,并为他生育一子。 一切都很圆满,谁也没想到里修还会回来。在被泣血台深渊的金色火焰烧得支离破碎后,凭借强大的意志借用火中的灵力修复了身体,浴火重生,并且因为火焰和自己灵力的结合,获得了一种蓝色的,属于自己的灵火。 -- 第123页 实力大涨的里修理所当然的打败了恩锐,为自己报了仇,成为了新的魔皇。按照传统,他可以杀掉那个小孩,享有纬莎。毕竟这里不讲贞操,只看血脉和契约。 女性的契约伴侣死后,影响再嫁的绝对不是是否嫁过人,而是血脉,从头到尾都是血脉。 纬莎作为血脉最强的女性,也心甘情愿委身,住在宫里没有挪动,平时仍以王后自居,等着里修来娶。所有人都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里修既没有动那个小孩,也没有立纬莎为后的意思。纬莎给孩子改了名字,双方就这么僵持着。直到他在漠河边小憩被对面的天道踹进河里。 …… 金蟾听完解释,“哼”地一声不高兴了:“你肯定对她有想法。” 不然以他的性格,绝对不会就这么默认事情的发生。 里修叹了口气:“阿潺,纬莎是我们女性血脉最强者,得到她是能力的象征,对于曾经的我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哪怕我后来对她心存芥蒂,也根本没明白那些芥蒂是什么。直到遇到了你。” 金蟾怪异地看着他,难道他需要一个能和他同归于尽的伴侣? 里修笑了笑,没有解释。 我想要的,不过是无论我变成何种样貌,有过什么遭遇,你都至死不渝,不离不弃罢了。 明白了原委,金蟾松了一口气:“差点以为我要失恋了。” 里修闻言笑了,不是平时的勾勾嘴角,而是笑出了声音,低低朗朗:“喜欢我?” 金蟾毫不扭捏地点头:“喜欢。” 有个强大的美男对她这么好,换谁谁能不心动啊。她觉得自己也真是够胆大的,和长着尾巴的非人类谈恋爱,居然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第68章 “里修, 你怎么这么香?”金蟾抽抽鼻子,觉得这味道还有点熟悉。 人蛇瞅了她一眼, 没说话,“噗通”一声扎进河里,长长的尾巴在水里摆动着,好不自在。 金蟾也没在意,继续躺在河边的草地上晒太阳。 她没放在心上, 但是周围人的反应就很耐人寻味了, 整个王宫弥漫着一种隐秘的喜意,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明显。 伺候她的人蛇丫鬟贝丽还对她道了声恭喜,搞得金蟾莫名其妙。 这天晚上金蟾刚睡下,就有人来通报, 说王找她。 “这么晚了, 什么事?”她问, 觉得有些奇怪。 传话的侍卫支吾了一下,不肯明说, 只推说有事,金蟾心里有些怀疑,但一向谨慎的贝丽也红着脸让她去:“主子去吧,是好事呢。” 多的再不肯多说。 那侍卫的确是里修的亲信。金蟾认识他, 于是跟着人去了里修的寝宫。到了地方才发现这么晚了,这寝宫居然灯火通明。 侍卫停下脚步:“娘娘进去吧。” 金蟾莫名有些紧张,也没心思注意这改变的称呼,伸手推开了殿门。 满室香味扑面而来, 屋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人影,她往里走去,看到了躺在床上的人蛇。他的眼睛是闭着的,尾巴烦躁地摆动。 “里修,你怎么了?”她走过去,把手放在他额头上:“生病了?” 他的眼睛终于睁开,和平日里宛若深海的宁静不同,就像平静的水面泛起涟漪,倒映着凌凌波光。 他抿了抿唇,突然握住她放在他额上的手,一把把她拉入怀里,在她耳边道:“只有你什么都不懂,倒让我这般难堪……” 金蟾一脸懵逼,她做什么了吗? 里修叹了一口气,把她搂在怀里,尾巴缠绕过来,在她身上磨蹭,与此同时,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 在那天晚上之前,金蟾给自己的标签一直是乐天派,胆子大。在那天晚上之后,她又加了一条,重口味。 这里的人只有人蛇和鸟两种形态,里修无法变成人样,金蟾不仅不觉得膈应,反而还觉得……挺爽。她觉得自己没失忆之前搞不好是个变态。 她问贝丽:“你们之前一直在高兴这个?” 不就是“啪啪啪”么,搞什么那么神秘兮兮的。 贝丽的脸又红了,支支吾吾地道:“王若有后,该普天同庆呢,这么多年了,这是第一次……” 魔王们有属于自己的领土,强大的领主有后就代表这里的人有了庇佑。就好像里修称皇后这片土地就水涨船高了一样。所以他们高兴也是理所当然的。 金蟾郁闷:“那之前的封后大典就不算数了吗?” 那时候众人反应平平。里修那晚也没碰她,他们还是分开睡的,让她一度认为他们有生殖隔离,只能进行柏拉图式精神恋爱。 大概这种事让人羞于启齿,贝丽脸色通红,却是再不肯开口了。 金蟾不好意思问别人,只能自己观察揣摩,发现这件事情吧,对这里的人来说估计比那些虚头巴脑的仪式更重要。 因为封后大典之后,纬莎依然对她不屑一顾,对里修势在必得。但是那天晚上之后,就彻底偃旗息鼓了。 她嗅着身上同样的香味,去找了里修,他正躺在一棵淡紫色花树下闭目养神。金蟾走过去:“你这两天老这样……好像被采阳补阴了一样,嘿嘿。” 里修掀开眼皮瞅了她一眼复又合上,没说话。金蟾在他旁边坐下,从他披散了一地的头发里捞起一把,乐滋滋地编起了辫子。 -- 第124页 “你若变心,”他闭着眼睛,淡淡开口:“这味道就不会存在了。” 金蟾:“???”出轨鉴定器? 她以为他说的是他自己,后来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她。 这里的每一条男人蛇都有自己特定的气味,雌性没有。雄性/爱上某个雌性,气味就会散发出来,如果雌性同样有意,两个人结为伴侣之后,就会被染上同样的味道。 气味的浓郁程度,取决于血脉的强度。 那天晚上之后,她身上就被染上了同样的味道。如果她不爱他了,这种被染上的味道就会消失,他在警告她。 金蟾扑过去,作势要掐住他的脖子:“你还说我,你还不是一样。” 他变心了香味也会消失的好不。 里修顺势把她搂进怀里,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 说笑归说笑,但金蟾知道他们不会相互背叛。明明才认识不久,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如此笃定。 …… 金蟾看了眼摆着尾巴走的金色人蛇,惊叹道:“女魔王哎。” 来找里修的魔王还挺多的,来来回回几十个了,这还是第一次看见女的。 里修点点头:“楠雎算是这片大陆实力最强的女性,即便在魔王里,也名列前茅。” “最强的女人不是纬莎吗?”金蟾好奇。 里修摇摇头:“纬莎的血脉的确强悍,但血脉传承于父母,传递给后代,实力却要靠自己。她不肯去泣血台,就永远不能跻身强者行列。” 只能依附他人。 就好像父母给了好脑子,读不读书靠自己一样,金蟾没想到在异世还能面临女人独立自强的问题,顿时升起了危机感,抓住他的手:“我,我也要去,你下次去的时候带上我。” 里修摇摇头:“这是选择,女性要激发血脉力量本就困难,九死一生不说,即便成功,也会受到不可逆的损伤,楠雎很强,但是她寿命很短,而且再不可能拥有后代了。” 所以这里的女人,很少会选择这条路。拥有良好的血脉便足以风风光光过一生。 之前纬莎以里修的王后之名自居,没人敢打她的主意,但自从金蟾和里修那啥之后,就有人陆陆续续来求娶了,身份都还不低,都是各方领主。 不过可能是曾经沧海难为水,纬莎一个都看不上,倔强地窝在宫殿里。 “实力越强,越难拥有后代,所以女性血脉良好的不多。”里修解释。 所以纬莎很抢手。 “那我……”金蟾担忧,她还是个异种族呢,别生出什么怪胎来吧。 “不用担心。”里修抚摸着她的脊柱。我的骨,必定会继承我的力量。 越强越不容易拥有后代这句话金蟾算是见识到了。她直到四十多年后,才生下一个拖着尾巴的小鬼头。里修叫他里睿。 外面倒真是普天同庆,热闹的很。 她一个人窝在房里,用手指戳了戳他的小尾巴,软软的,Q弹Q弹的,上面还有像鱼皮那样鳞片状的纹路。 里修摆着尾巴游了进来,坐在床边,和她一同看着小朋友。 “后天就要开始粹体了?”金蟾问。 泣血台是王级强者才会去的地方,实力达不到的话,去了也是送人头。他们会选择别的地方进行修炼。 而像里睿这样的小朋友,就要从简单的一级一级的来。当然,良好的血统也说明他承受得要比别的小朋友多。据说一开始就是用一种灵力比较低的火焰。 “万一烤熟了怎么办:)?”她问。 “有我在,你要相信我们。”里修拉住她的手。 他是更懂规则的,碳烤小人蛇的场景并没有出现。里睿小朋友在父亲的保(折)护(磨)下茁壮成长着。 金蟾直到很多年后,遇见了那个据说跟她一起闯祸的叫“绘瑶”的仙女。 她大大咧咧往凳子上一坐:“看到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金蟾还是没有记忆,但看到她就有一种亲切感:“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还好。各个世界乱窜,涨了不少见识。”她的眼睛熠熠生辉,从旁边揪出一个圆溜溜的东西:“还要多亏了这个。” 金蟾看着这个像蓝色水气球一样的玩意儿,总觉得有些眼熟。 系统察觉到她的目光,不自觉往后缩了缩。 当初那个美人鱼的世界里,那些混血儿算是拜在金蟾的门下,“公正者联盟”全唯她马首是瞻,也算是完成了开宗立派的条件。 于是被迫显出原型的那一刻,成了系统这辈子都不愿回想的噩梦。哪儿知道逃走的时候又落到了绘瑶的手上,从此跟着她到处流浪,再也没办法去坑人了。 “这玩儿意叫系统,以人的愿力为生,我帮三界中夙愿难平的人实现愿望,他们会给我等价的交换。”绘瑶解释。 金蟾觉得这套路略耳熟,但是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于是问:“你不回天庭了吗?” 听说那边已经不准备追究了,还派人去找过她。 绘瑶摆摆手:“暂时不想,以后……再说吧。” …… 司命仙君于一片桃林中找到了舜华:“你这是何苦。” 多年前舜华还不是舜华,帝君还另有其人的时候,爱上过一个女人,追着人家下凡,历经九世后,被伤的很深。 等他执掌天庭,收获无数爱慕后,却再不把女人放在眼里。谁要没想到那种怨气会像一粒沙埋在心里,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 -- 第125页 “你如果一直那样,我也不说什么,伤了就是伤了,但你拿别人发泄怨气,完了回来又自己追悔,这是要闹哪样?”司命仙君实在是搞不懂,他当时还以为要面临雷霆之怒呢,结果这位醒来原地坐了三天三夜,什么都没说。 舜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指间拈这一片花瓣,眼神平静:“我总会找到她的。” 第69章 金蟾和仙女绘瑶保持了良好的关系和隐秘的往来。 绘瑶时不时带着三千界中淘的玩意儿来看她, 她为绘瑶提供一个在漂泊累了的时候,可以放心休息的港湾。 这天两人躺在床上说话, 小人蛇摆着尾巴游了进来,扒着床脚,仰脸望着她:“妈妈。” 人蛇的成长周期十分之长,一百岁才将将成年,有人类十四岁的样子。里睿今年才四岁, 意识发育得十分缓慢。 金蟾把他抱起来:“你爸爸呢?” 小人蛇捕捉到“爸爸”两个子, 高兴地摆了摆尾巴,剩下的没有理解,皱眉思索了一会儿,无果, 遂不再纠结, 自顾自钻进被子里, 蜷起尾巴闭上了眼睛。他睡他父亲怀里就一贯用这个姿势。 绘瑶在一旁看的稀奇,感叹道:“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这么小的魔界幼崽。” “里修带他多一些, 前几次你来的时候,他又刚好有事错开了。”金蟾解释。三岁之前,这孩子一直都是寸步不离跟着里修的,想要爬远都被他爸用长尾巴勾回来。因此绘瑶前几次来也也没见到。 她给小家伙儿盖上被子, 又被他皱着小眉头一把挣开,往旁边滚了滚。 绘瑶戳了戳他的尾巴,失笑摇头:“那可不是,早听说魔界强者生育困难, 子嗣贵重。幼崽成年之前,夫妻两轮流照顾,不会轻易把他们带到人前。不只是我,应该大部分人没见过他。” 夫妻俩轮流照顾? 金蟾想了想,前两年,里修只有需要见外人的时候,会把里睿交给她看一会儿,剩下的时间都是自己带着。 怪不得这两年都过得好轻松呢:),一点都感觉不到育儿的辛苦,原来是能力太差不被信任了么? 绘瑶一看她那脸色就猜到八九不离十:“你可别多想,这边和我们那边不一样,危险着呢,你儿子这么小就长腹鳞了,看来平日里吃了不少好东西。更让人觊觎,你那位看紧点也是应该的。” 和仙界的处处亭台楼阁,金碧辉煌不同,魔界地广人稀,大部分地方都保留了原始地貌,魔物众多,因此未知的危险也就格外多。 金蟾也知道,就赌气那么一会儿,现在倒是心疼里修的辛苦了,决定以后自觉点:“你明日就要走了,今天早些睡吧。” …… 绘瑶半夜醒来,觉得不对劲,睁开眼睛,发现那条小人蛇摆着尾巴往外游。她想动,却发现身体仿佛被束缚住了,死死贴在床上。 仙界的人到魔界法力会被压制,她一时挣脱不来,眼见对方要出了殿门,一咬牙念了一句咒语,整个人脱魂而出,急急追了出去。 小人蛇像受了什么蛊惑,直直地往一个地方走,绘瑶凝神细听,捕捉到一阵若有似无的缥缈笛声。 这声音明显不怀好意,绘瑶对魔界一知半解,不知是什么东西在捣鬼,心中焦虑,正准备设法强行唤醒小人蛇,却见前方的空地上,清冷的月光下立着一个人影。 和小人蛇如出一辙的蓝发蓝尾,静静立在那里,看着自己的孩子。蜿蜒的长尾边,倒着一个尖嘴竖瞳的魔物,以及魔物掉落在一边的笛子。 小人蛇从笛声构造的幻境中清醒过来,看见自己的父亲,开心地摆摆尾巴,游过去,把自己小尾巴搭在父亲粗壮的长尾上。蓝色人蛇弯腰,把自己的孩子抱进怀里,往绘瑶的方向看了一眼,转身走了。 绘瑶有一瞬间,被对方的眼神所震慑,等人蛇的身影消失不见,才回过神来,拍了拍胸口:“搞什么啊,脾气这么差,不怀好意的又不是我。” …… 仙女第二天就要走了,金蟾很是不舍:“这一分别,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你要是舍不得我,下次就跟我一起去啊,顺便涨涨见识,有些世界还是很有意思的。”绘瑶冲她眨眨眼睛,对落在身上的杀气视而不见。 金蟾还真有一瞬间心动了,笑起来:“那就这么说定了。” 看着对方消失在界口,她转头,对里修道:“我偶尔也想像她这样到处看看,多有趣。” 里修静静地看她一眼,垂了眼皮:“等里睿长大,我陪你去,他现在离不开母亲。” “哎?你也要去啊?魔界这里不管了吗?”金蟾问。 里修抬头,目光诡谲地看着她:“你想一个人去?然后再带一个人回来?” 金蟾:“……” 忘了他们的缘分怎么来的了。 “并不,你要相信我,我并不是看到谁都想同归于尽的。”金蟾举手发誓,别人也没他这么重口好不,爱上个仇人。 “舜华犯的错误,我不会犯。”里修语气淡淡:“有些东西,看似留有余地,实则覆水难收。” 金蟾不明所以,但是她很快就明白了。因为原本应该一去一年半载的仙女这次不到两个月就回来了,还带着一个快要消散的魂魄。 看形貌,像是个男人,但是精美绝伦的五官又不输于女人,一句话,和里修这个妖孽有异曲同工之妙。 -- 第126页 “我不知道他一直跟着我。”绘瑶的脸上第一次显现出慌乱来:“一直到快要消散的时候才现出身形。” 精灵死亡后,他们的灵魂会回归精灵母树的怀抱,并不会入轮回。那是他们所信仰的最终归宿,没想到特里会为了她放弃了这种归宿,这简直等同于放弃了信仰。 他为什么会这样? 金蟾看着失魂落魄的仙女,想了想,又去找里修讨了一朵当初那样的养魂花来,把那几近透明的魂魄放了进去。 “不过是一世情缘,他为什么……?”绘瑶看着那被巨大的花瓣包裹的影子,喃喃自语。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为了一面之缘,去追随帝君呢?”金蟾问。 绘瑶一时语塞。 “他和你不是同出一界,你们的地位不平等,但不代表帝君是生生世世,他就只能逢场作戏。因为在感情上,你们是平等的。” 绘瑶如遭雷击,呆立在原地。在那一世之后,她经历了那么多世界,本以为有些记忆已经淡去,但是现在想起,却历历在目。 原来有些遗忘,不过是自己刻意为之罢了。 “我是不是该庆幸,我并没有再爱上别人?起码让他看着我的时候,不会那么痛苦。”绘瑶低头,一滴泪落在手上,顺着手背滑落下去:“还是说,我和舜华是一样的人?他察觉到了,才会世世跟在我身后也不愿现身?” “他不怨你的,不然不会再最后一刻,还想着要见你。”金蟾想了想,道。 “我不想再这样躲躲藏藏了,我要回仙界去,光明正大的回去。”绘瑶抬起眼来:“我想用我原来的身份,明明白白地和他在一起。” 金蟾握住她的手。 …… 绘瑶想要不屈服于舜华,光明正大地回到仙界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如果在魔界,只需要自己足够强大,取代魔王成为新的天命之子,天道的宠儿就行。但是在仙界,天命之子从一开始就是确定的,不会更换。和他作对就是和整个天道作对。 “我没办法取代舜华的位置,但我可以为特里争取一个身份。有了身份,舜华就不好动他。仙界中有一种仙,依靠别人的愿力飞升,我这些年攒了不少,可以都给特里。” …… 漠河旁边,舜华看着眼前的死对头:“我只是来找人的,希望行个方便。” 里修捏着手里的花,闲适地摆尾,没有说话,也没有让路的意思。 舜华眉头紧皱,广袖一挥,金光化作剑阵,往对面飞去。人蛇眉毛都不动一下,尾巴一甩,就把来势汹汹的剑阵劈碎,化作点点荧光,消散在空气中。 强大的力量面前,任何花里胡哨的法术摆设。两个人以前的较量也不少,他就没有占便宜的时候。舜华知道这里打起来绝对讨不了好,只能暂时退守。 …… 特里从未想过自己还会睁开眼睛,他愿意带着自己的思念与祝福,融入天地之间,这结果,在他拒绝了精灵母树的召唤时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心甘情愿。 因此从一片混沌中醒来,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容的时候,着实有些回不过神来。 “特里,不好意思,以后你得跟我一起面对狂风暴雨了。”她拉着他的手,明亮的眼中却毫无愧疚。 他却笑了,这就是他梦寐以求的啊,永远站在她身侧,不管前方有风雨还是阳光,他们都能一起面对。 是可以分享一切的伴侣,而不是拥抱着一声“保重”,成为一个过客,成为一片单薄的回忆。 “谢谢你。”他道。 “不,是我要谢谢你。” 她于年少无知时义无反顾追逐爱情,却在他这里懂得爱情,终于,圆满了。 …… 在里修与金蟾的帮助下,特里成功获得了仙界小仙的身份。 从此三千界中,多了一对帮助遭遇不平的人,实现夙愿的夫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