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肃，多笑笑》 第1页 [现代情感] 《严肃，多笑笑》作者：橙子离【完结+番外】 文案： 从拿到单方面分手通知的那天起，直到重逢的那一刻，严肃说，他从来没有放弃过。 严肃真的叫严肃，总是不爱笑，总是很严肃，说话就爱一二三四五，条理分清楚。 周笑笑真的叫笑笑，也真的很爱笑，一笑甜甜的小酒窝。 周笑笑常常逗严肃：“喂~严肃~多笑笑~” 1V1，HE。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笑笑；严肃 ┃ 配角： ┃ 其它： ================== ☆、重逢 第一章重逢 B市，深秋与初冬交替的时节。 机场，国际航班到达处。 虽然已是午夜时分，然而随着几架红眼航班的落地，入关处依然熙熙攘攘排满了人群。经过了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旅客们都着急火燎地想要赶紧回家歇息，不少结伴的乘客正在彼此大声招呼同伴前来自己的位置，有些人在和朋友一边排队一边聊天，掏出手机报平安的声音也是络绎不绝。 长长的队伍颇为嘈杂拥挤，队尾却缀着一个不紧不慢的年轻姑娘，她看上去是独自一人，安安静静地跟在人群最后面排队等着。 可她虽然站在最后面，却仍旧颇为打眼的样子。前面排队的人群中，还有一两个年轻的男孩时不时回头偷瞄她两眼。 因为她虽然不说话，但一双明亮且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微微弯起，唇角天生带有一点上扬的弧度，再加上浅浅两个酒窝，一副未语人先笑的模样，看上去就让人心情轻松愉悦起来，连长途飞行的疲惫与困倦都扫去了大半。 那是周笑笑。 她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别人听说她的名字，便称赞一声人如其名了。她常常笑着回应：这就是我叫周笑笑的原因啊。 周笑笑随着队伍一起慢慢移动，从入关处磨蹭到了航班指定的24号行李转盘前。许多人都急着拿行李回家，纷纷往传送带边上挤，于是周笑笑便往后退了一步，站在了两个行李转盘之间较为空旷的地方。 反正她也不像其他人这么着急回家，她只是中转而已，多的是时间在这里消耗生命。 周笑笑的目光顺着前排人群之间的缝隙，落在了随着既定轨道慢慢运转起来的行李转盘处，然而她的心思却早已飞离了机场，几乎已经绕着这个熟悉的城市转了好几圈，沿着时光回溯，把沉淀在记忆深处的过往都纷纷惊扰了起来。 这座城市的初冬，恰恰卡在暖气来临之前的那段时间，是最不好过的日子，如果遇上提前降温，更是难熬。 这次买的回国航班，中转要在B市停留七个小时，行李还不能直挂目的地，中途还得取行李，其实麻烦的要命。 七个小时，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作为中转，还是凌晨到达，时间上真正尴尬。 这次出差，本来也是公司报销，她选择如此折腾的行程省下的那几百块钱，其实根本就无所谓。 可她还是选了，她还是来了。她知道最便宜的航班不过是个借口，她就是想路过这里。因为她每次选航班的时候，总想要选这里，更贵的时候都能给自己找出个牵强附会的理由选择这里中转。 因为她想要保留那么一点点可能，也许会在机场遇见他，遇见严肃。 虽然这可能性小的可怜。 因为从她第一次忍不住那一刻起，到两年半以来自我放纵自我催眠一般地胡乱找借口找理由，她已经整整在这里转机了十五个来回，三十次路过，也没有在机场遇见严肃。 这很科学，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二十四小时，城市这么大，航班这么多，出发的到达的，那么多登机口，再说不定两年半都过去了，物是人非，大家擦肩而过的时候，也许都已经认不出彼此了呢？ 周笑笑也知道，如果她真的想见严肃，走出机场找过去就是了，何必在这偌大的机场里碰这一点运气。是她自己怂，没有勇气也没有立场去面对他，更不想枉费当年做的决定。 可是她又忍耐不住从心底深处不断蔓延，不受控制，且野蛮生长的思念，于是只好一遍又一遍，重复地路过这个城市。 从第一次回到这里时的忐忑、期待与一点小心翼翼的痴心妄想，到一次次意料中的失望、失落，而后默默离开，现在周笑笑已经能很平静地对待自己的情绪了。好像选择这里中转，只是她下意识的行为模式而已。她就当是自己给自己放了一个七小时的假期，允许自己在这个熟悉的城市里，漫无目的地沉浸在回忆和怀念里，思考一会儿小小的如果与可能，然后就可以充满电地重新启程了。 *** 相隔不过十分钟，另一架从美国飞回的越洋航班也已即将到达。飞机缓缓降落，商务舱第一排右侧靠窗的乘客，是一名年轻的男性，他并未被不停传来的到达广播所惊扰，仍然凝视着舷窗外逐渐进入视野的城市夜景。 英俊的侧颜笼罩在窗外映射进来的灯光里，衬得夜色也动人起来。 这趟出差结束，严肃本可以在美国休息几天再回国的，正好顺便和研究生同学聚一聚。然而他选择了连夜回国的红眼航班。 一别两年多，他对美国几乎都要有心理阴影了，然而因为他在那边读过书实过习，事务所里需要美国出差的活儿，总是优先他出场。严肃做事一贯谨慎认真，涉及专业尤甚，所以他从不曾拒绝，只是事毕立即回国，一刻也不耽误。 -- 第2页 飞机落地，在跑道上缓缓滑行至停稳，机舱门开启，严肃起身，步履匆匆地下了飞机，排队入关，而后停在巨幅的电子信息屏面前。 这次跨国出差，文件资料多，他登机时一切从简，行李全部托运了。 信息屏幕上列满了到达航班的一切信息，顺着航班号往下浏览，严肃很快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信息，25号行李转盘。 重新迈开长腿，严肃跟着指示牌前往行李提取处。 距离25号行李转盘不过数米远，严肃向左侧扫视指示牌序号时，目光掠过临近的24号行李转盘，却意外捕捉到了一个站立在24号与25号之间静静等待的身影，一个虽然已有些细微不同，但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一直步伐匆匆的严肃几乎是瞬间急停站住了。机场很大，即使午夜，客流量也不小，尤其是同机乘客几乎都在往这边走。严肃停下地太突然太急促，以至于一直跟着步速在他身后低头玩手机的乘客直接撞上了他，手中推着的随身行李箱几乎整个撞了上去，力度还不轻。 对方赶紧收起手机抬头道歉，然而却发现这个被他撞到的年轻男人纹丝不动，视线专注地锁定着某个方向，仿佛听不到他说话一般。 穿梭不停的人群中，严肃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一时间好像喧嚣与嘈杂都离他远去。他几乎要闭一闭眼，以为这是十几个小时没有入睡的跨洋飞行带来的疲惫，摧毁了自己的理智。然而他又一刻都不舍得眨眼，目光透过这十来米之间的一切阻碍，落在久别未见的周笑笑身上，将眼前的她的身影细细地描刻了一遍。 明明已经过去了两年半，明明只是一个静立等待的侧影，然而忽视了时光带给两人的细微改变与成长，他几乎能把眼前的这个倩影与刻进心底的记忆重合起来，分毫不差。 正在神游过去的周笑笑对身后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她的心思虽然已经溜出机场放大假了，但是毕竟她还没瞎，看到行李出口转出了她贴着大大红色吊牌作标识的行李箱，她就反应了过来，暂时收起心思，寻找着人稍微少一些的空隙，想要上前去把行李箱提下来。 她这一动，仿佛惊醒了隔着十来米外凝视她的严肃。眼前这不是幻觉，他不可能再放她人间蒸发一次。 周笑笑往前走了不过两三步而已，突然她惊呼了一声，有人从后面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臂！然后她整个人便落进了一个怀抱。 周笑笑的惊慌几乎只维持了一瞬间，马上就在落入怀抱的那一刻被许多不知名的情绪混杂在一起给冲溃了，而后她的视线就开始模糊。周笑笑低着头，盯着紧扣自己手臂的那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右手，感受到自己后背紧贴的那个熟悉的怀抱，她发现自己之前的想法错的离谱。 两年半了，物是人非，擦肩而过的时候已经认不出彼此？ 可她只是低头盯着他的右手，连回头确认都不需要，她就知道，此刻她撞进的，是严肃怀里。 她动都不敢动，生怕这是个一碰就碎的海市蜃楼。 两人在这背后的拥抱中无声地僵持了许久，严肃看着怀里连抬头都不肯的周笑笑，终于打破了这谁都没有开口的静默:“两年五个月了。” 他低沉的声音中似乎还带着一些怒气，放慢语速又重复了一遍：“两年五个月了，周笑笑。” 周笑笑有点难过，严肃很久很久没有这样连名带姓地叫她了。从前哪怕她惹得严肃再生气，严肃每次也都只是无奈地喊她笑笑，然后一二三四五地给她讲道理。 然后她听到严肃问她：“周笑笑，当年你单方面分手，我同意过吗？” ☆、初遇（重修始） 第二章初遇 年少时的初恋，兴许是最难忘的。 对严肃而言，这个人是周笑笑。对周笑笑而言，这个人是严肃。 严肃一直没有忘记，他第一次见到周笑笑的那一刻。那个六年半以前，盛夏傍晚的火车站台。 那是个七月末的周五，虽然时钟已经转到了下午六点半，但七月底的天黑还远没有来临，空气中仍旧弥漫着蒸腾了一天的滚滚热浪。 严肃开车熟练地转进了火车站的地下停车场，找到车位停好，抬腕看了看表，距离约好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毕业季的夏天俨然一副充斥着离别的模样，因为严肃读的建筑学专业是五年制，比其他人晚毕业一年，也因为他开车的缘故，这个夏天他已经往返于机场和火车站很多次了，送走了不少毕业后前往异地异国的朋友和同学。 不过再多的离别，也改变不了酷暑的闷热。头顶着迟迟不肯落下的烈日，严肃按照周宇天提前发给他的车厢号，前往站台处找到位置站定，等待接站。二十分钟后，他等候的列车终于鸣着笛声缓缓地进站了。 这是终点站，六号车厢的乘客们一个接一个几乎全都下完了，才有一个长着一张可爱正太脸的年轻男生拽着两个超级大号的行李箱跳下了火车。周宇天一下来便看到了严肃，挥手招呼：“嗨！严肃！”然后手往后一扬，介绍道：“呐，周笑笑。我亲妹！” 一个拖着小号行李箱的小女生从周宇天身后歪着个脑袋冒了出来，伸出右手调皮地冲严肃敬了个怪模怪样的礼，说话的声音清脆又动听：“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严肃哥哥好~” -- 第3页 青春洋溢年方十八的小丫头仿佛丝毫没有被这漫长而又拥挤的火车硬座行程所影响，白净透亮的脸上连一丝疲惫都看不见，满是雀跃的笑意，打招呼时俏皮扬起的尾音，就好像她刚刚三两步蹦下火车台阶时飞起的裙角与长发。 炙烤的烈日已经随着时间渐渐转成了落日的余晖，金黄的夕阳洒落在这个小丫头身上，仿佛都被她盛满盈盈笑意的小酒窝与弯起的眉眼滤去了盛夏的燥热，只余下了让人忍不住跟着她一起微笑的暖意，差点晃着了等待多时的严肃的眼睛。 严肃伸手接过了周笑笑手中的行李箱，点头回应道：“你好。”表情和语气都一本正经的，完全看不出他刚刚差点被那笑容与小酒窝晃了眼。 “啧！下次再不听你这丫头的话坐火车硬座了！”周宇天把那两个超级大号行李箱立在地上，终于腾出手来，摁住周笑笑的脑袋摇晃了两下，“你哥我这无处安放的大长腿都要断了！十六个小时的火车硬座简直惨无人道！惨绝人寰！” “喂！”周笑笑蹦跶着抗议，努力从她哥的魔爪下拯救自己的发型，为此不惜狂戳她哥的痛点，“天天哪，你哪里来的无处安放的大长腿？你的毕业体检报告上明明写着174点5厘米！好意思吗？” “你这丫头！能有点亲疏远近吗啊？为什么他就是严肃哥哥，我就是天天？”周宇天松开了他妹的脑袋，发现毁发型招来的反击太生猛，改为伸手揽住妹妹的肩膀一通摇晃，“喊什么严肃哥哥！太肉麻了！直呼大名！不然你喊他肃肃也行！” “哦，肃肃你好~”周笑笑同学仰起小脑袋，从善如流地跟着她哥喊肃肃，一边喊一边乐不可支，弯弯的嘴角挂着一点儿也不认生的笑意。 严肃无奈，这果然是周宇天的亲妹妹，简直是一对儿活宝。他忽略了肃肃这个更加令人肉麻的称呼，再接过地上立着的那两个超大行李箱之一，一边领着他们往地下停车场走，一边试图把话题转回正常状态，问道：“晚饭吃了吗？没吃先找地方吃饭。” “吃了吃了，哎，这火车盒饭贵就算了，真的好难吃。”周宇天一手拖着另一个行李箱，一手揽着他妹叮嘱道，“行了啊笑笑，体验生活一次就够了，以后寒暑假飞回去，钱不够和家里说。十六个小时真的太久了，硬座省的那点儿钱事小，你看你哥这大长腿，真要断了！” “是是是，辛苦你啦，174点5厘米的大长腿！”周笑笑的安慰听起来真是特别的不诚心。 “你这孩子，哥教你，这叫四舍五入。174点5厘米你先五入到175厘米，再五入到180厘米，你说你哥是不是无处安放的大长腿！”数学特别好的周宇天对妹妹进行谆谆教导。 “你怎么不继续把180厘米五入到两米呢？”周笑笑举一反三，对她哥进行深度嘲讽。 走在前面的严肃就听着这兄妹两在后面一路斗嘴斗到了停车场。这趟严肃过来接站，算是离别与迎接各自参半，一方面是给周宇天送行，另一方面是周宇天托他大五这一年顺手照顾一下刚入大学的周笑笑。 周宇天这个夏天要去美国读研究生，正好他妹妹周笑笑今年考进了他读的大学，他便索性七月底先把妹妹送过来安顿下来，带她适应参观一下新大学，自己再飞往美国读研。 到了地下停车场，把行李都放入后备箱里，严肃顺便把暮远扬他们家的钥匙递给周宇天，说道：“暮远扬他们上周末刚飞走，听说你妹妹要提前过来，现在新生宿舍也还没开放，让你们先住他们那儿。” “成，一会儿我发个消息谢谢他们。”周宇天接过钥匙递给周笑笑，顺便和她控诉了一下这几个不住学校宿舍的家伙，“他们就是为了逃避熄灯断网！逃避宿舍脏袜子！恶炒房地产！” 周笑笑把钥匙装好放进随身的书包里，一边听她哥贫嘴一边笑，她知道周宇天大学四年可没少往严肃和暮远扬他们家里蹭过通宵的网。 不过严肃当年大二的时候住出去，可不是为了通宵的网。他的生活作息异常的规律，哪怕是学业再忙的时候，顶多也是晚上十一点入睡，早上四点半起床，从不熬夜，自己周遭的生活环境更是干净整洁，井井有条。以至于宿舍里私拉的网线，挂着耳麦嘶吼通宵的联机对战，四处乱扔的脏衣服和从半夜起吃完能放到第二个半夜才洗的泡面汤碗，都在时时刻刻地挑战着他的神经。 干扰他人的生活方式在集体生活里是不可能的，所以当严肃发现暮远扬他们家对面的房子正在出售的时候，果断就在这个大学正门对面的小区里购置了一套三居室，早早地脱离了宿舍生活，及时地保住了室友之间的和谐友情。 从火车站开出来，回学校的一路上，马上就要远渡重洋的周宇天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隔着车窗玻璃给周笑笑介绍这个他大学四年生活的城市，比如许多著名的古迹景点，比如某些标志性的丑到全国闻名的大楼。 不过随着车身驶过沿街的门店，他给周笑笑介绍的最多还是：“哎！这家的烤鸭比最著名的那家好吃多了！片出来的鸭皮沾糖入口即化！”“哦，你看那家！双皮奶奶香超浓！”“对了，学校旁边有家烤鱼，麻辣烤鱼和葱香烤鱼做的都超级好吃！” 开回学校的路还没走到一半呢，周宇天就捧着肚子哀叹着倒向了后座的靠背，一脸幽怨地看向周笑笑：“笑笑，你哥后悔了，火车上那个盒饭根本不叫盒饭，你哥好饿，你哥想吃你做的红烧排骨，我可是陪你坐了十六个小时的硬座啊，我无处安放的大长腿需要排骨补补钙。” -- 第4页 没等周笑笑接话呢，严肃一边开车一边打开导航回道：“别麻烦了，已经七点了，找家餐厅就行了。” “笑笑的红烧排骨真的是独此一家，去了美国我就吃不到了。”周宇天眼巴巴地冲妹妹装可怜，补充道，“吃一顿少一顿了！” 周笑笑被她哥可怜兮兮的语气和目光逗乐了，点点头答应了。严肃便在回去的路上找了一家中型超市停了下来，周笑笑在十分钟之内就买好了晚饭需要的菜色和调料。 严肃再次挂挡起步，等到他们三个顺利回到严肃他们住的小区时，夜色也已经降临了这个城市，小区正对面的大学校门笼罩在路灯暖黄色的灯光里，看得不甚清晰。 “明天再带你去逛学校。”周宇天和严肃拎行李上楼，顺便和正在回头凝视大学校门的周笑笑说道。 “嗯！”周笑笑提着超市买来的菜转过身来，也跟上了他们。 他们暂住的暮远扬家和严肃家就是二楼的门对门，虽然严肃家不开火，但是暮远扬家什么厨具都应有尽有。他们上周末才飞走，厨房基本干净的立即可用。 严肃帮忙把行李提到暮远扬家的客厅里，回自己家洗净手再收拾一下，又敲门过去了。 对方亲手做晚饭，时间更是不早了，严肃本来是想过来问问看有什么他能帮忙的，结果严肃倚在厨房的门上，眼前的场景却实在令他有点意外。 周笑笑刀工熟练，切菜下锅翻炒，左边炉子上炖着排骨，右边锅里煮着番茄鸡蛋面，汤已沸腾，关火，撒上一点葱花并点上一两滴香油，出锅。洗净的白菜也已经备好了，只等腾出煮面的炉子便可下锅爆炒。等到右边炉子上的菜都做完，左边炖的红烧排骨也能出锅了。 这个刚刚十八岁跳脱欢快的小丫头，好像一个已经在厨房里浸淫多年的老手一般，洗切炖煮，各项事宜穿插着进行，她随手还将用过的餐盘洗净，力求在最短的时间里弄出一顿荤素搭配的晚饭，简直堪称井井有条。 ☆、厨房里的小酒窝 第三章厨房里的小酒窝 厨房里的周笑笑双手不停地在忙碌，可是她的唇边还挂着微微上扬的弧度，小酒窝在厨房蒸腾的热气中若隐若现。 “需要我帮忙吗？” 听到严肃说话，周笑笑回过头来，原本若隐若现的小酒窝里便漾出了浅浅的笑意，轻松欢快地回道：“不用，谢谢，马上就好了。” 听到周笑笑说不用帮忙，严肃也没有立刻离开，他靠着门旁观了一会儿，确认了一件事。周笑笑并不是做饭的时候也在莫名的开心，她只是不笑的时候唇角也微微的上扬，加上浅浅的酒窝，让人觉得她好像随时随地都笑盈盈的模样。 不过三五分钟，爆炒的白菜出锅了，炖好的红烧排骨也收汁了，整个厨房都萦绕在食物的香气里。看周笑笑已经关了火，严肃便走过来帮她收拾了一下厨房的残局。 周笑笑微微一愣，倒也没再说谢谢，她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捧着热腾腾的红烧排骨问严肃：“要不要先偷吃几块？一会儿被我哥看到，就得靠抢了。” 将洗净的餐盘放入架中沥干，严肃抽出一双筷子，夹了一块排骨。入口鲜香醇厚，确实是能让人念念不忘的好手艺。严肃放下筷子，一边帮周笑笑把其他的菜端出去，一边称赞道：“味道很好。” 虽然就只是简单的四个字，而且严肃的表情和语气里也看不出什么大的波动，一张俊脸仍旧是一本正经八风不动，但是听到表扬，周笑笑的大眼睛都笑得弯起来，满满地闪烁着厨艺被人认可的雀跃与欣喜。好像能被食客肯定，哪怕只是再朴实无华的赞扬，就是最值得高兴的事情。 而且她的笑容真的很好看，不是礼貌性的上扬唇角，也不是标准的露齿微笑，她弯弯的眉眼与酒窝里，就是盛满了温暖与干净，好像生活里什么事情都值得她满足地笑一笑，不管是和哥哥逗贫嘴，还是有人问她需不需要帮忙，又或者是夏季闷热的厨房与油烟里做出来的饭菜能得到一句称赞。 这么一个简单爱笑又容易满足的少女，实在是很难让人不产生好感。 饭菜上桌，原本还抱着手机坐在客厅沙发上来一局的周宇天就如饿虎扑食，瞬间把手机里的游戏抛在了脑后。他觉得火车上吃的那顿盒饭，简直可以称之为：饭菜穿肠过，半点不顶饿。 周笑笑伸手取出一双没用过的筷子，把番茄鸡蛋面给周宇天还有严肃分去大半，只给自己留下一小碗，说道：“我先去洗手，你们先吃吧，火车上吃过了我还不太饿。” 等她再回来，果然排骨已经去了大半盘。不过她面前的骨碟里，却放了两三块排骨，是肋排中最齐整的那几块，裹着汤汁，横躺在白色的瓷碟上，边上放着她刚用过的公筷。 周笑笑抿唇乐了一下，这么细心的用公筷，夹过来之前还记得裹上汤汁，一看就知道这绝对不是周宇天的手笔。她烧出来的红烧排骨，周宇天别说记得给人夹菜了，要是没人抢，他一个人能干光一盘，尤其是寒暑假刚从学校食堂回去的那几天，还能把汤汁拌饭吃。只是看他那个身板儿，还真不知道吃哪里去了。 “谢谢。”周笑笑坐下来，夹起骨碟里特意留的菜，承了严肃的好意。 正在狼吞虎咽的周宇天叼着一块排骨从面碗里抬头，疑惑地瞅了周笑笑一眼，有点摸不着头脑她突然谢谢个什么劲儿。 -- 第5页 严肃吃的也不多，他接站是晚上七点，之前就吃过了。不过因为天色已晚时间太紧，周笑笑也就做了一荤一素一面而已，三个人还是横扫一空了。 周宇天捧着吃撑的肚子咣当一声摔到沙发上去挺尸，顺手抓起充好电的手机刷起手游，幸福地哼哼起“开黑开黑”了。 桌上却还是晚饭过后的一片狼藉。 周笑笑把骨碟放入盛面的大汤碗中，再把菜碟与饭碗分类一一摞起，饭碗摞菜碟，菜碟摞汤碗，就打算一次性全部端起，收拾进厨房了。 严肃有些诧异，伸手接过了这高高叠起的碗碟中的一大半。周笑笑仰起脑袋，冲着几乎高她近一头的严肃微微一笑应道：“不会摔的，放心啦。” 她刚做完饭后，因为沾染了油烟，洗净手时也洗过脸。此刻少女柔嫩的脸颊侧边，还散落着几缕仍带着湿意的秀发，袖子挽起，纤细的手臂抱起这么一大摞碗碟，白皙的皮肤下隐约可见淡青色的血管。 严肃诧异地不是她一口气熟练地抱起这么多碗碟，怕摔了暮远扬家的碗。他诧异的是，这小姑娘做完饭又洗碗，熟练地仿佛本该如此。 他们这波熟识的朋友，来暮远扬家蹭饭也不止一次。每次只要谁饭后试图往沙发上躺，立刻就会换来那小子飞起一脚：“做饭不洗碗！洗碗不做饭！快滚去洗碗！” 严肃帮忙把餐盘收拾进厨房后，周笑笑本来拿起了洗洁精，结果却被身后的严肃仗着身高，临空从上方将瓶身抽了出去，告诉她：“洗碗伤手，做饭的不洗碗，你去休息吧。” 他从前小时候在自己家时当然也是不干活的，不过自从长大了出来读书，又是在朋友家蹭饭，有些礼节是应该的。当然了，“洗碗伤手”这个常识是暮远扬普及的，因为他家就有个既不洗碗也不做饭的小梨子，来蹭饭的朋友们都是轮番洗碗的苦力。 周笑笑微微一愣，而后露出一个有点惊讶的小笑容，便把洗碗的活儿让给了严肃，自己拿起抹布出去把餐桌擦拭干净，再回来之后就站在严肃身侧，伸手接过他洗净的碗碟，逐个摆在餐盘架上沥干。 一个洗，一个接，只有水声与碗碟之间碰撞的瓷器声，倒也颇有一种安静无言的默契。 饭菜不多，加上用过的厨具周笑笑利索地在做饭时都顺手洗过了，残局在严肃的帮助下收拾的很快。蹭了一顿饭的严肃便告辞，回对面的自己家了。 结果临到入睡前，噔噔噔有人敲严肃家的门，居然是身边立着两个超大号行李箱的周宇天。 严肃撑着门框看着这个饭后沙发挺尸伪装大爷的正太，问道：“被你妹妹赶出来了？” “你想什么呢？”周宇天惊讶道，“我没地方睡啊！你家客房收留我一下。” “暮远扬家的钥匙已经给你了。”严肃疑问道。 “他家三间房，他一间，小梨子一间，笑笑睡客房，我总不好祸害主人家的房间吧。”说着周宇天还戏感颇重地一捂胸，“笑笑都十八了，孤男寡女的，同处一屋不好不好。我睡沙发也难受啊，你家客房我都蹭习惯了，枕头真不错。” 严肃摇摇头，把周宇天让进房里，问道：“两个行李箱都是你的？” “是啊，出国麻烦死了，我妈什么都往我行李箱里塞。”周宇天小心翼翼地提起行李箱往客房走，省得滚轮祸害了这个建筑系高材生亲自精心设计的房间。 严肃合上门，他疑问的是，如果两个超大号的行李箱都是周宇天出国的，那周笑笑一个来异地读大学的小姑娘，就一个小箱子，加上一个随身的书包吗？ 第二日清晨六点半，严肃出门晨跑，刚一拉开门，就和正在上楼的周笑笑打了个照面。 严肃一身适合夏日清晨的运动服，周笑笑两手挂满了晨市新鲜的菜，其中一个袋子里还有两尾不停动弹的活鱼。 “严肃哥哥早啊。”楼梯下方的周笑笑微笑着打招呼，身后透过楼道入口照进来的晨光洒落了她一身，连额间细碎的汗珠都折射着太阳的光芒。七月底的盛夏，早上六点半也未见得凉爽到哪里去，何况是从晨间的菜市场大采购回来。 她哥不在，周笑笑就没有跟着调皮捣蛋喊“肃肃”，乖巧地喊严肃哥哥早安。 严肃伸手接过周笑笑手上颇重的菜，让她方便拿钥匙开门，问道：“这么早你出去买菜？” “嗯，昨晚你开车回来，我看到小区边上就有菜市场啊，很近的。而且现在是夏天，早上菜市场开门都很早的，赶着晨市买菜新鲜呀。我就想着昨晚来不及，才给你们做了两个菜，正好今天可以吃好一点啦。”周笑笑站在门前，一边回答，一边低头从书包里翻找钥匙。 严肃站在身后，正好可以看见周笑笑摇晃的马尾、微微散落的碎发、大清早忙碌出的细密汗珠，以及低头翻包时纤细白皙的脖颈。莫名让人有些心疼这个晨间不停忙碌的柔弱却又元气满满的少女。 “虽然新生宿舍还不能住，但是学校食堂暑假是开的，只是窗口少一点。”严肃想了想，补充道，“昨晚只是太晚了，我们平时去吃食堂就行了，你不用每餐做饭，太麻烦了。” 不麻烦呀。周笑笑找到钥匙拧开门，回头粲然一笑，“还没有谢谢你昨天开车来接呢。” 严肃无视了周笑笑来接菜的手，直接帮她拎进了厨房，就看到周笑笑找来了一个盆，接清水，把两尾活鱼放了进去。 -- 第6页 “没有让菜市场的人帮你剖好吗？”严肃问道，杀鱼可未见得是小姑娘爱干的事情，生物实验课上的鱼和青蛙是这么告诉他的。 “上午不是要去逛学校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等确定是午饭吃还是晚饭吃再杀新鲜呀，一条红烧，一条熬汤。”周笑笑看起来不光对如何处理死去的排骨是熟手，对如何处理活着的鱼也颇有心得，一点没有心慈手软，要为杀鱼流两滴泪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今天加班有点晚，码完字直接拖到半夜了_(:зゝ∠)_ _(:зゝ∠)_小天使们说不要看回忆杀的留言我都看到了，所以作话里解释一下，其实这不算回忆杀，因为……除了第一章以外……后面都是顺叙…… 整体而言，这篇文章的大纲就是传说中最俗套的那种“恋爱-分手-复合-结婚-生子”_(:зゝ∠)_ 第一章也能看出来啦，女主还是喜欢男主，男主也喜欢女主，如果只写复合以后的事情，那我就飞奔着冲着结局去了_(:зゝ∠)_ 但是为什么女主喜欢男主还是选择了单方面分手，男主为什么一直不放手，还是需要从谈恋爱写起的，所以实在非常讨厌看回忆的小天使，也许可以当做是从第二章开始的顺叙？哈哈O(∩_∩)O ☆、真妹妹假妹妹 第四章真妹妹假妹妹 严肃帮周笑笑放完菜和鱼，出门晨跑，穿过马路，进入大学，主干道两侧便是苍翠茂盛的林荫大道。沿着树下晨跑，即使是七月底的盛夏，也有晨间清爽的风拂过。 林荫大道跑至大半，左侧便是大学的体育场，即使是清晨六点半，跑道上也是生机勃勃，晨跑的，中间绿茵场踢足球的，旁边的篮球场和网球场上也有不少人。 严肃对于住在学校对面是非常满意的，图书馆、体育场、食堂，他生活中相对重要的场所都能在相对短的时间里到达，彼此之间距离近，大大缩短了他在交通时间上的消耗，除了今年因为实习，常常需要开车前往繁华商区。 晨跑一小时，从体育场的侧门出去再右拐，就是学校的第二食堂。 不过今天他倒是不需要去吃学校食堂了，晨跑回去之后冲了个凉，周宇天就来敲门了，嘴里还叼着个冒着热气的金黄荷包蛋，一边嫌烫，一边又不肯松口，含糊地嚷道：“快过来吃早饭，笑笑问你吃半生的煎蛋还是全熟的。” 严肃擦了擦仍在滴水的短发，带上门，跟着周宇天坐到暮远扬家的餐桌前，看着满桌新鲜出炉的早饭，有热腾腾的牛奶，香气扑鼻的荷包蛋，刚煎出来的玉米饼里卷好了酸辣土豆丝，边上放了一碟色泽鲜绿的灼生菜。 这还没完，周笑笑又从厨房里出来，端过来一锅仍在凉水里镇着的绿豆汤，说道：“绿豆汤还有点烫，吃完饭再喝吧，剩下的我一会儿冰在冰箱里，回来就可以喝冰的了。” 严肃抬眸看着一直忙进忙出的周笑笑，觉得她不像是刚刚高三毕业的大学新生和被哥哥宠着的妹妹，倒像是……周家养的小厨娘。 他自然不是胡思乱想的性格，然而有些细节很明显。严肃脑袋里一二三四五地开始逐条分析这两天的小细节。 第一，他和周宇天认识四年，从来见周宇天都是寒暑假飞机往返，从来没坐过火车，何况是十六个小时的硬座。 第二，周宇天的行李被他父母塞满了两个大号行李箱，周笑笑的行李箱小的可以随身上飞机了。哪怕是一个是出国一个是异地读大学，也不至于这么大差距。何况周笑笑还是新生入学。 第三，此刻早饭桌上放着的手机，周宇天用的就是最新款的苹果，周笑笑用的是个屏幕磕破了口的顶多五成新的普通智能机。倘若现在找个电商平台，搜索智能机，再把价格从低到高排序，最多不出两页，就能找着周笑笑用的型号。能送周宇天去美国留学的家庭，至于吗？ 周笑笑坐下来，注意到严肃的目光，弯起眼睛笑了笑。严肃刚刚晨跑冲凉回来，短发上的水珠还在往下滴，衣服有些半湿，显出久经锻炼的肌肉线条来，坐在那里肩宽背挺，除了一张俊脸没什么表情，甚至还有些颇为严肃的样子，倒也不失为忙碌了一大早上的福利。盯着菜啊鱼啊且被热锅油烟环绕了许久，此刻终于能坐下吃饭，还不兴看看帅哥学长换换脑子么。 严肃此刻还真不是一贯的没什么表情，他还真是挺严肃的，他正在认真思考一会儿要不要私下和周宇天聊一聊他妹妹的待遇问题。但是他又觉得不妥，别人家庭兄妹之间的事情，贸然插手，外人也搞不清前尘往事，分不出个是非曲直。万一周笑笑也是真心喜欢厨艺呢？ 另一方面，他又觉得周家应该不是这么对待小女儿的。周宇天虽然是个冲动的二百五，但是确实是个热心肠、喜欢到处帮忙的好人。 严肃犹豫半晌，暂时就把这事儿搁置在了心里。 吃过早饭，穿过学校的大门，周宇天却没有先领着周笑笑逛大学，而是先绕去了体育馆的地下二层，因为他约了个人介绍给周笑笑认识。 下了体育馆的地下二层，几乎大半的地面都铺满了地垫，这边是学校里许多体育社团或者体育课的训练场地，不过现在是暑假，这里没什么人，主要有个在默默集训准备比赛的姑娘。 “呐！笑笑，这就是我假妹妹了！”周宇天伸手去扯那个一身道服腰系黑带的姑娘的马尾，被人抓住手腕就往地垫上来了个过肩摔。 -- 第7页 不过周笑笑倒没吓着，笑嘻嘻地看着这两人上演全武行，“假妹妹”看上去就是故意往厚厚的地垫那块在摔，而且周宇天也练过的，摔不坏。 “假妹妹”跟上一脚踹了过去，怒吼：“滚出去脱鞋！” “嘶……我错了我错了，是我蒋妹妹，不是假妹妹。”周宇天熟练地就地一滚，避开了这脚，滚到地垫边缘才站了起来，省得踩脏了地垫。他站起来之后就躲到了周笑笑身后，双手搭肩把她冲着蒋妹妹的方向推出去，介绍道：“这是我真妹妹，周笑笑。笑笑，那是我‘假妹妹’，蒋彤，体育特招生的暴力分子。大暑假的搁地底下憋着准备比赛，估计快憋变态了。” “你就是笑笑呀！”隔着周笑笑在中间当挡箭牌，蒋彤就没动手，当做没听到周宇天的话。 她一点也不认生，凑过来往周笑笑光滑的脸上摸了一把：“真可爱的小酒窝，给那家伙当妹妹糟蹋了，以后跟着姐姐混，姐姐罩着你。” “是是是，没错没错。”周宇天看见蒋彤绕过了周笑笑，赶紧先蹦开了两米远，才笑嘻嘻地补充道：“假妹妹你真是冰雪聪明，以后我真妹妹就交给你了，可别让别人欺负她。” 蒋彤作势又是飞起一脚，然而周宇天掐准了她不会踏出来脏了她的专用鞋，顺利躲过一劫。 两个姑娘都对彼此早有耳闻，又不认生，凑在一起叽叽喳喳一会儿，就熟悉起来。 周宇天便顺着自己也待了四年的地下二层晃悠了一圈，站定在一处锦旗下方，招呼周笑笑：“笑笑，快过来看看表彰你哥见义勇为的真迹！” 周笑笑和蒋彤并肩过去了，蒋彤在离锦旗还差两米远的地方就站住了，因为她不想踩出地垫，隔空嘲笑道：“行啦，每次见人就得瑟一遍，那旗子就一半是你的！这故事我耳朵都要听出茧来了！” 周宇天装作不甚在意地拂拂耳边，坚持要把他人生的第一个巅峰就着真迹再给妹妹讲一遍。 他入学那年，学校北门外面正在破土施工，一片狼藉，周围全是临建房，北门处又是学校主要的绿化地，小树林和校内湖泊都在那边，那树林加上湖，占地面积可真不算小，里面历年来甭管是有意跳湖还是无意失足，下去的也不止一两个，常年来都是新生宿舍夜话的好素材，以至于学校隔三差五就要叮嘱一遍，让学生在施工结束前最好不要走北门，尤其是天黑。 但总有人抄近路，或者艺高人胆大，就要往那边走，因为有两路夜班公交的停靠站离北门最近。那天晚上周宇天就走了一次，他跑去另一个学校听一个著名教授的讲座，回来晚了，又自认是艺高人胆大，就直接走了北门。 绕过工地，再转过两排临建房，这边施工之后，连路边的路灯都坏了几盏，好几处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拐角，影影幢幢的夜里，除了临建房里隐隐约约传来的喝多了的粗鲁方言吆喝，就是北门小树林里沙沙的叶片摩擦声。 “是怪瘆得慌的。”周宇天当时心里想，要搁胆小的女生，在这样月黑风高的夜里，估计都后悔的要哭了。 总有人觉得，大学校区，听起来怪安全的。那可真不一定。又不是地处闹市，占地面积又广，有树林有湖泊的，到了夜里，安全死角真的不少。 刚拐过一个弯，周宇天就看到前面有个男生，迅速又轻声地退回了他们所在的这个拐角，他还隐隐约约似乎听到了女生的哭声和求救声，听上去是被人闷着的。 小时候被父母送出去在各种跆拳道班里练过几年的周宇天当时就怒了，快步超过了这个面对犯罪现场迅速退回来的年轻男生。周宇天一边冲上去救人，一边心里骂了一句怂货！看着身材高大的样子，这个时候会走这边，总也是同一个大学的学生吧，面对女孩子呼救，怎么一点血气都没有！ 这故事周宇天讲过好多次了，每次讲到这里，他就抬手一指，那怂货的名字和他并列地挂在锦旗上呢，两个字，严肃。然后他就一脸眉飞色舞，等着别人问他，为什么？然后呢？ 严肃当然不是怂，他那天也是出去听讲座回来晚了，就抄了近路，走夜路的时候比较警醒，早就听到了微弱的呼救声。他之所以迅速而又轻声地退回之前的拐角，是因为他本来就是计划着先看一眼状况再做打算。他虽然不怕单打独斗，但总该先看一看对方有几个人，有没有凶器。 对方喝多了，酒气熏天，女生尚且还衣衫完整。更重要的是，那胡乱嚷着别人听不懂的方言酒话的歹徒压着那女生，左手捂着女生的嘴，右手里还握着一把菜刀。在黯淡的路灯下，菜刀偶有反光一闪而过。 严肃觉得时间够他先报警，对方有刀，先报警比较稳妥。结果背后蹭的一声就窜出一个见义勇为的少年，扑了上去。当时严肃报警才刚低声报完地址，他只好扔开手机，冲着那醉汉的右手就去了，一拽一拉，冲着对方的手腕接连使力重拳砸上去，先把刀夺了过来。两个血气方刚的十八岁少年，警还没报完，就合力把醉汉制服了。 周宇天坐在那醉汉的背上压住他不断挣扎的身体，顺便勒着他的脖子，感觉救人时飙升的肾上腺素还在不停地往上冲，一时间什么小时候读过的少年侠客路见不平的意气风发都冒了出来，也不管自己坐着压住的醉汉刚被严肃拳头砸的呕吐物都洒了一地，臭气熏天，爽快地笑着问严肃：“有人先上你才敢过来救人啊？不过也算你还跟上来了，身手不错啊，最开始躲什么！” -- 第8页 严肃看了看这个不管不顾冲上来救人的同学，觉得他把醉汉压的挺踏实的，便放心去捡手机，还没断线呢，他就继续把报警电话打完，把后续的现场状况交待完毕，再把外套递给仍在哭泣发抖的女同学遮掩一下，告诉她警察马上就来，然后才回答了周宇天的问题：“对方有刀，我在报警。” 两个人就此认识了。发生这种事情，女生的真实姓名和身份自然都隐了下来，但她的父母给送了三面锦旗，两个救人的男生一人一面，多出来的这面是给学校的，就挂到了两个学生共同所在的学校跆拳道社里，鼓励大家强身健体、见义勇为。 就为了这个事儿，周宇天常常挂在嘴边，说他和严肃那是面对过真刀的过命的兄弟。 也就为了这个事儿，严肃觉得，这个救人时冲动上头的少年，怎么也不至于在家里作威作福地欺负妹妹。 ☆、是你亲妹妹吗 第五章是你亲妹妹吗 周宇天追忆他的意气风发往事追忆到接近结尾的时候，另一个当事人严肃就沿着楼梯下来了，推开门的吱呀声引得背对他的周笑笑和蒋彤回头看去。 “你也来了呀，你们大五不是该实习去了吗？”蒋彤诧异地问道。 严肃看着他们站在锦旗下面，就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回道：“今天周六。”所以他说周宇天有时候遇到大事，还是靠谱有数的，比如他送周笑笑过来，就刻意选的周五晚上七点，再出发去美国也是周日晚上的航班，即使送行也不会耽误正在实习的严肃的工作时间。 “哦！”听到严肃说今天是周六，蒋彤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这暴力分子名不虚传，一拍把自个儿的脑门都给拍得泛起微红来，“我都备战比赛备晕了。” 不过想到严肃这是跟着周宇天他们一起过来，蒋彤的眼睛都亮的泛起光来，这光里透着点欣喜，还透着点雀跃，让周宇天不寒而栗。 他知道这暴力妹打算干嘛了，嚷嚷道：“别带坏我们笑笑！” 蒋彤翻了个白眼，拉起周笑笑的手往墙边那排的立柜跑去，语气神神秘秘八卦兮兮道：“笑笑，我给你说，我们镇社之宝才不是那破锦旗，而是我小心翼翼保存下来的薪火相传的四页纸！” 周笑笑一头雾水，接过蒋彤从柜子里摸出来的一个文件夹，里面是四页纸，纸张已经有点磨损了，还满身折痕，让蒋彤宝贝般地一页一页放在文件夹的透明袋里。周笑笑翻开一看，普普通通的A4纸，上面有打印出来的表格，最上面用钢笔写着“成员名单”四个字，字体遒劲有力，笔锋锐利，一顿一捺的笔意之间有种挺拔又自如的流畅感。 “字写的很好看啊，练过的吧？现在很少见到还有人用钢笔了。”周笑笑翻过第二页，也是成员名单，下面的报名学生信息看上去也是同一人书写的，四页纸翻过，整整齐齐赏心悦目，只是最后两页人数比较少一点，空白处颇多。 “这哪里是重点啊！”蒋彤着急地指着成员名单四个字下面的标注，“你看这个！” 周笑笑逐页翻过，第一页标注“男有基”，第二页标注“男无基”，第三页标注“女有基”，第四页标注“女无基”。 “你再看这个！”蒋彤翻回第一页指着，男有基一号，姓名严肃。男有基二号，姓名周宇天。 “你再看看那个身高差！”蒋彤兴奋地抬手比划，严肃约莫比周宇天高出半头的样子，蒋彤开心地给周笑笑划出重点词，“一号，有基，身高差！” “噗。”周笑笑被蒋彤逗得忍不住笑出声来，又怕她哥和严肃不高兴被开这种玩笑，只好抿着唇偷偷笑。 周宇天已经有点恼了，伸手去抢那个文件夹，奈何他本来就打不赢蒋彤这个专业选手，更别提他不敢冲蒋彤真动手，气得翻了个白眼，这暴力妹就是个小睁眼瞎！看看他去美国了，还有没有人上赶着送给她欺负！ 蒋彤把文件夹扔进周笑笑怀里，和周宇天互掐互挠打着玩去了。 周笑笑在地垫旁围观那两人打闹，她猜周宇天也未必是被蒋彤的玩笑惹恼了，他平时爱开玩笑的很，被开玩笑的时候也很大方。更多的，大概是周宇天要出国了，有些心思，说与不说都很焦虑，该接收的人接收不到，更添烦躁。 严肃站到周笑笑身边来，抽出那个文件夹翻了翻，倒也没顺手撕了什么的，看上去也没生气，他一本正经地给周笑笑解释道：“第一，每年新生入学过来报名，让他们自己写，有些字写的不好辨认，所以统一写统一编号方便录入。第二，体育社团区分性别很重要。第三，区分有没有基础安排训练和老师也很重要。男性，有基础，加上编号，就是缩写而已。所以，蒋彤那些话只是无聊的玩笑，不用理。” 听到严肃一二三地解释，最后还来个综上所述的总结，周笑笑就闷着乐，觉得严肃果然是名不虚传。周宇天说过，严肃曾经还住宿舍的时候，遇到舍友想翘课托他帮忙，他能站在旁边一二三四五地讲道理，给人说到乖乖下线游戏，然后去上专业课。 严肃一边解释，一边顺手把蒋彤那个文件夹放回柜子里，对于蒋彤这类玩笑，他就采取见怪不怪其怪自败的态度，冷处理就行了。所以如果周宇天不在，蒋彤也不会对着严肃一个人开这种玩笑，她说严肃实在是太无趣了，完全不如周宇天一撩就炸毛的反应好玩。 -- 第9页 “那字是你写的吗？”听严肃刚才说的话，周笑笑跟在旁边仰头问他。 “是。”严肃点头，把话头转回正题，“你需要至少六个课外学分，现在这里蒋彤是社长，周宇天带你过来应该是托她照顾一下你，你可以在这里报名待满三年六个学期就够了。如果你有别的兴趣，也可以开学之后再看，我建议你在大四之前必须把课外学分拿满。” “好啊，那我就报名这里。”周笑笑乖巧点头，脑后松松扎起的马尾辫便随着动作，一荡一荡的，发尾轻轻划起小小的弧线。 “嗯。”听到周笑笑的回答，严肃从柜子里抽了一份新的报名表出来给周笑笑。 等周宇天和蒋彤两个人结束打闹，周笑笑就成了新一届的女无基一号。 周宇天狼狈地从地垫上站起来，擦擦满额头的汗，伸手止住蒋彤，大声喊道:“行了行了，不和你闹了。我们带笑笑逛逛学校，你先练着，晚上记得过来吃鱼，我们笑笑的鱼做的可好吃了！给你补补脑！” 因为补脑二字，又换来粉拳往背上咣咣一砸，听起来力度不轻，但是痛得嗷嗷直叫的周宇天也没躲开就是了。 一行三人从体育馆出来，用双腿丈量了一遍偌大校园里重要的场所，比如给笑笑指一指新生宿舍所在，告诉她哪个食堂有什么拿手菜，还有图书馆占座要趁早。 到了晚饭时分，蒋彤熟门熟路地找过来，惊叹地赞美了一番周笑笑的好手艺，然后在风卷残云的饭后接过了暮远扬的棒子，飞起一脚踹沙发上挺尸打游戏的周宇天：“好意思吗你！快去洗碗！这么贤惠的妹妹以后归我了！” 次日星期天，严肃倒是白天没有再作陪，他安静地在家作图。今天周宇天带着周笑笑去见的人他也不认识，是周笑笑国贸专业读研的直系学长。 出门前周宇天还让周笑笑拿个记事本和笔带着，一路唠唠叨叨地啰嗦：“学校现在是自主选课，怎么抢课、选哪个老师、什么时候读最好之类的，这里面门门道道还挺多的，国贸我们也不熟，一会儿你有什么问题统统都问张扬，都记下来，把他知道的榨干为止！” 和昨天一样，到了饭点，张扬同学也来这边蹭了一顿周笑笑亲手烹饪的大餐，吃的满嘴冒油，挺着吃撑的肚子拍胸脯：“学妹以后有事找我！” 严肃看了看，满打满算，周宇天从把周笑笑送到这里安顿，到启程飞往美国，中间不过两天而已。这两天里，周宇天把自己大学里玩得最好的朋友，熟识的同学，周笑笑以后可能需要寻求帮助的人，暑假的大热天里能找到的人，都带着周笑笑认识了一圈。 简直就像是临走之前，带着妹妹过来拜了一圈码头。 到了周日晚上，周宇天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叮嘱周笑笑。 “以后你社团有事儿，或者女生那边有什么事儿，就是女生宿舍关系啊什么乱七八糟的，那些我也搞不懂，你就找蒋彤。别看我假妹妹凶巴巴的，其实人挺好，忒仗义，还能打！”周宇天摁着周笑笑的脑袋交待，然后又一脸嫌弃地补了一句，“就是她那些没谱的胡话你少听。” “嗯。”周笑笑轻轻点头。 “国贸专业上有问题你就找张扬，那家伙学业是怂一点，顶多擦边个三等奖学金，但没辙，大暑假的你那个专业哥认识的就抓到这一个，咱将就一下。他好歹混到读研，国贸专业上上下下他都认识个大半，哪些老师怎么样，哪些课怎么样，摆不上台面的那些私下里的传闻，都问他！他可八卦了！” “好。”周笑笑继续乖乖点头答应。 “其他的摆不平的事儿都找严肃，除了女生宿舍啊，国贸专业啊，其他的麻烦事儿他都能搞的定。好说他也吃了你几天大厨手艺，不怕麻烦他！” 这次周宇天伸手一通乱揉，把周笑笑的长发都弄乱了，她倒没像第一天在火车站时那样，跳起来反抗，连唇边浅浅的酒窝里都盛着一点离别的黯淡与忧伤。因为这是周宇天在国内待的最后几个小时了，晚上他就启程飞美国了。 周宇天说这话时也没背着严肃讲，他这不就是站在严肃家的客房里嘛。他本来就是觉得还是严肃这人更靠谱一点，面对真犯罪现场都能井井有条，笑笑托他照顾最放心。 周宇天坐在行李箱上，使劲把漫出来的箱子按住，再把拉链合上锁好，想了想又补充道：“对了笑笑，你帮我看看你那边我有没有落下什么。” 周笑笑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等周笑笑出了门，周宇天站起来，留恋地拍了拍身边立着的两个整理好的大行李箱，伸出右拳往严肃肩上撞了下，叹了口气：“谢谢我就不说了，笑笑其实特乖，特省事儿，不会老麻烦你的。我就是托付一声，真有事儿你帮她一下。” 严肃点头答应了，略微犹豫了片刻，却还是低声追问了一句：“周笑笑她……是你亲妹妹吗？” “咳！咳咳……”周宇天被严肃当头一问，差点没把他呛出个好歹来，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第一句话就露了底，“你是怎么知道的？笑笑告诉你的？” ☆、无以为报 第六章无以为报 严肃无言地看着第一句话就泄了底的周宇天，他这几天每天换着花样让妹妹各种下厨，鱼虾肉蟹，小姑娘就和从小在厨房里长大的似的，对着各种活蹦乱跳张牙舞爪挥着大钳子的海鲜河鲜也是伸手就上，手起刀落，毫不含糊。 -- 第10页 早上五六点严肃出去晨跑就能遇见她赶早市买菜，下午还鼓捣着给周宇天加餐个点心，晚上周宇天打着游戏还要热腾腾现做的宵夜送到电脑边上。饭菜端上桌了筷子塞手里了，他才大爷般的放下手机，吃完饭就躺沙发上拿起手机，等着周笑笑收拾残局。 再看看小姑娘任劳任怨地干活，外加简朴到简陋的手机和行李，严肃实在是有点要路见不平，拔腿相助踹周宇天去洗碗的意思了。 面对严肃略带指责的目光，周宇天莫名有点心虚，他真的是没想欺负周笑笑，但确实也从小就习惯这么和周笑笑相处了。 “嗨，我也没想着特意瞒着你。”周宇天有点无措地摸摸后脑勺，语带肯定地又重复了一次，“我真就拿她当我亲妹妹。” “当你亲妹妹？”倚着客卧门的严肃准确地捕捉到了周宇天话里的意思，问道，“你亲戚家的孩子吗？” “不是。”周宇天好不容易把呛咳的那口气平息了下去，解释道，“姓周就是个巧合，她是我妈的学生。” 想了想，周宇天又笑着补充了一句：“说是我妈最喜欢的学生也不为过了。” “嗯。”严肃应了一声，等着他解释他妈妈最喜欢的学生，是怎么变成他妹妹了。至少从他四年前认识周宇天起，他就知道周宇天有这么个妹妹了。 “那年是我妈当初中班主任带的第一届学生，开学第一天呢，晚上就把笑笑领家里了，说是小姑娘开学第一天就在学校操场上和男生打架，打的老师来了都拉不住，还不愿意告诉家长，我妈就领回家来给她擦脸治伤。”想起往事，周宇天忍不住乐起来，“我说十来岁刚出头的时候，小姑娘打架还真不输小男生。你别看笑笑现在乖乖的样子，我妈说她当时给那个男生挠的跟花猫一样，她自己也弄得脸上手上都是伤。不过她倒是不哭，那小男孩被她打得哭爹喊娘，使劲喊人救命呢。” 闻言严肃脑子里不禁浮现出一个缩小版的周笑笑，十一二岁的年纪，还是笑盈盈小酒窝的样子，再想象这张小脸带上伤挂上彩，便忍不住微微皱起眉来，低声问道：“为什么打架？” “哎，你知道，这个吧，哎……”周宇天挠挠头，拿起茶几上的冰可乐灌了几口，才接道，“笑笑的爸妈，嗯，怎么说呢，哎，应该说是养父母吧，总之，一看就不是亲生的。她养父母都是因为身有残疾又带病，才被遗弃到福利院的，一起长大就在一起了，后来到了四十多也没孩子，就回长大的福利院里领养了笑笑。” “等到笑笑上初中的时候，她养父已经快不行了，说一辈子都没送笑笑上过一次学，最后有这么个心愿吧，开学那天笑笑妈妈就推着轮椅和她爸爸送了她一回。其实他们顾着怕女儿被嘲笑，在隔着还挺远的小路上就分开了。”说道这里周宇天声音也低了下去，却也不知道除了降低音量以外怎么才能说得更含蓄一点，“她养父是腿部有残疾加上侏儒症，养母是面部。开学典礼开始之后，他们才隔着学校大门往里看，想着人多，谁也不知道他们往里面看哪个孩子。谁知道有个男生路上遇见过他们和笑笑在一起。小孩子吧，有时候年纪越小越不懂事，说话就更伤人一点。他当时就和别人指指点点说周笑笑的爸妈都是怪物。等到家长都散了，中午放学的时候，笑笑就在操场上追上了那个男孩，摁在地上打了一架。” “打到挂彩都没哭呢，一听说要喊家长来，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的，说什么都不同意，我妈就不忍心了，给她带回家了。”周宇天提起自己妈妈语气也温柔的很，“我妈心特软，老说我太皮了想要个女儿来着，周笑笑又讨人喜欢，我妈对她简直是一见倾心啊！替她把那个男孩的医药费赔了，还帮她打掩护，给她爸妈说她要在班主任家里住几天补补课，等她脸上伤好了才让她回去的。” “我妈喜欢她特明显嘛，班里就总说老师偏心她，后来有学生来打小报告，我妈才知道这小丫头在老师面前就装乖巧，老师不在就什么都敢干，在班里什么钱都赚，把作业给同学抄一个价，代写作业一个价，伪造家长签名贵一点，考试帮忙作弊再贵一点，手艺多着呢，分类收费赚钱。我妈说了她一顿，威胁她请家长，她就秒怂秒认错，我妈才知道她想把代赔的医药费还给我妈，还想给家里赚点钱，她爸爸是真不行了，妈妈状态也不好。” “过了没多久，笑笑爸爸就走了，等到笑笑初二的时候，她妈妈也走了。她爸妈本来也都是儿童福利院出来的，没有亲戚的，没人收养笑笑就得回福利院去了。”周宇天说道，“我妈就说让笑笑给她当真女儿吧，反正她也姓周，这就是缘分。之前那两年我妈也总带她回来吃个饭啊买个衣服啊什么的，没什么差别。” “后来就养在你家了？”严肃还是有些不解，不管是从周宇天的性格，还是他们家的状况，也不至于在经济条件上这么明显地差别待遇养女。 周宇天一时沉默了，隔了半晌才给严肃解释道：“没有，后来……她回福利院了。” 周宇天家里是标准的严父慈母，周宇天挺怕他爸的，板起脸来周宇天头皮都发麻。他妈妈真的是个特别善良又温柔的人，对学生都是真心实意的好，当自己的孩子一样，当然因为周笑笑家庭的原因，对她格外的照顾一些。对儿子就更宠溺了，每每护着周宇天不被他爸揍。 -- 第11页 他爸爸也很疼爱他妈妈，但时常无奈地说他妈妈太单纯了。起初周宇天不太理解，单纯不好吗？后来他才知道，一个担负家庭的男人，考虑得要远远更多一些。 那时候他妈妈说要让周笑笑当他亲妹妹，周宇天其实也挺高兴的。漂亮爱笑的小姑娘，两年来常常在他家吃饭，大家玩得也很熟，而且只要周笑笑来，她就会帮忙下厨做菜，做出来的菜可比他妈的简单厨艺好吃多了，尤其是红烧排骨。青春期的周宇天一个人一次能干光一盘，再用汤汁泡两碗白米饭下肚，因此更是高举双手捧着肚子表示欢迎。 反正他读高三已经保送了，老师还嫌弃他搁班上待着讨人嫌，影响其他同学的备战状态呢。周宇天兴高采烈地和周笑笑说：“你来你来，你管我的饭，我管你的学习！” 那是个周六的傍晚，已经转成寄宿的周笑笑抱着一个她偷偷各种渠道赚钱买来的大蛋糕跑来了。因为那天是她最最最喜欢的程老师，也就是周宇天的妈妈的生日。为此她重操旧业，精心挑选了几个有诚信不打小报告的“客户”，又进行了一阵子抄作业和模仿笔迹代签家长名字的业务。 成天闲得上蹿下跳，也不需要晚自习的周宇天开门接待了她，而后出了个馊主意。周家住在一楼，客厅外面还带了一小块花圃，而正对面的书房外面有个阳台，他领着周笑笑躲了过去，打算给他妈一个惊喜。 “一会儿我爸我妈散步回来，我妈就会进书房备课，我爸一般就去花圃浇水了。”周宇天摸出自己在班上元旦联欢没用完的纸花筒，安排道，“等我爸去对面了，我妈坐定了，我们给她一个惊喜！” 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在阳台里猫着，守着个大蛋糕幻想一会儿的惊喜场面，结果偷听了一场严肃的对话。 周爸爸替老婆推开书房的门，语气慎重且不容商量：“书娟，这件事不行，你过生日也不行。” 阳台外的周宇天头皮一紧，悄悄竖起食指对周笑笑无声地“嘘”了一下。他爸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他就很害怕了，用这种语气和他妈说话，他就恨不得立刻消失了，还谈什么蹦进去给个生日惊喜？ 程老师不说话，重重地坐进了书桌前的椅子里。她趁着生日散步高兴的时候和老公重提这个事儿，就是希望能有转圜的余地，没想到还是不欢而散。 不过周爸爸也没有放任老婆生气，他知道自己老婆就是这样善良单纯的性格，想事情不周全，他一边伸手捏老婆职业病的颈椎替她放松，一边给她解释：“书娟，这真的不是多一双筷子的事情。天天是独生子，我们是怎么养他的？物质上一切都给他最好的，以后还要送他去美国。你把笑笑弄回来，成天对比着养，能保证孩子心里不失衡吗？你如果两个孩子都一致对待，那对天天公平吗？” “再说了，我们不考虑怎么平衡养育这两个孩子的问题，这么半大不小的一个漂亮小姑娘养在家里，天天现在大学保送了也闲，两人朝夕相处，培养出点感情，你怎么办？” “你要说他俩在一起也挺好，可是感情谁能保证一辈子？为什么别人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万一以后感情上分手了，大家见面都尴尬，好好一个家里也没法待。” “两孩子要是感情真的好，你愿意天天娶这么个媳妇吗？她养父母还给她欠了一屁股债，这么个漂亮小丫头，给亲生父母扔孤儿院里，你也不知道为什么。万一有什么隐患呢？到时候亲生父母七七八八一大堆破事儿找上来了呢？” “再退一步说，他两没事，就安安稳稳当兄妹，你让天天的媳妇儿以后怎么想？家里有个没血缘的妹妹养着？凭白多出个小姑子难处理？以后遗产怎么办？是不是还得留遗嘱？” “她是很可怜，但是我们不能收养她，只能让她回福利院。你要真喜欢她，我们就资助点学费生活费，偶尔让她来家里吃饭，但是绝对不能收养她。” 周爸爸在书房里一步一步地分析，从周宇天高三的状态，到出国的打算，再到未来结婚的选择，甚至到了身后遗嘱的考虑，方方面面地给妻子解释，绝对不能接受收养孤儿的理由。 有条有理，只是对于当事人过于残酷。比如阳台里躲着的两个孩子。 周笑笑的手指深深地扣进蛋糕的包装盒子里，她的人生才过了不到十四年，被人嘲笑被人围观的经验有很多，但真的少有这么尴尬的时刻，带领着她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是怎样的一个累赘，以及知道她对于别人三口之家而言是个怎样的搅局者。 周宇天站在她对面，看着僵立不动的周笑笑，手里的纸质烟花筒都被他捏弯了，被汗水浸透了。他真的是手足无措，满心后悔自己出了这么一个要给他妈妈惊喜的馊主意。 书房里的程老师已经被说服了，她深深地叹口气，自省道：“是我为天天考虑的少了。哎，可是我怎么和笑笑说呢？我都告诉她了，再开口反悔真的是……” “你别操心这些了，下次你喊她来家里吃饭，我来和她说。”习惯唱黑脸的周爸爸哄好了妻子，揉揉她的肩头安慰道，“过生日呢，别不开心了，我们一起去浇花吧。” 椅子推拉的声音，开门的声音，书房重归于平静。阳台也仍旧尴尬地能听见呼吸。 周宇天看着周笑笑染红的眼角，生怕小姑娘哭出来，着实不知道该怎么应付，慌乱地低声道：“那个……笑笑，我……我爸他也不是那个意思……” -- 第12页 可周笑笑盯着地面深呼吸几口气之后，抬起头来却露出个笑脸，她把手里的盒子递过去：“天天哥，你把蛋糕给老师吧，就说是你刚刚出去买的，别说我来过了，不要让老师为难。” 周笑笑轻轻扒开推拉的玻璃窗，小小的身子灵巧地从一楼阳台翻了出去。周宇天犹豫了一会儿，拎着蛋糕也跟着翻了出去。 送周笑笑去公交站的路上，周宇天几次欲言又止的模样，反倒让周笑笑伸手拍了拍他，小声安慰道：“天天哥，你爸爸说的都是对的。老师对我已经特别好了，特别特别好，我会一直记得的，等我长大了报答你们。我不会升米恩斗米仇的。” 周宇天也说不明白自己心里难受的情绪到底是什么，只觉得憋得难受，他伸手使劲揉了揉周笑笑的脑袋，大声承诺道：“别喊天天哥，以后就当我是你亲哥哥，有事就找我。” “好啊。”周笑笑甜甜地笑起来，本来转身要去搭公交回学校，突然想起来又赶紧跑回来，从周宇天右手拎着的蛋糕盒子上，抽出了她亲手精心画的生日贺卡。差点就穿帮了。 “我送你回学校吧。”周宇天跑了两步跟上去。 “就两站路，你快回去吧！别告诉老师啊！”周笑笑跳上公交，让周宇天赶紧回家。 直到公交车启动，周宇天的身影从车窗里已经看不见了，周笑笑才坐到公交的最后一排，整个小小的身体弓下去，捏着贺卡，把头埋在了膝盖上，泪水一大颗一大颗地，砸在了泛白的校服裤子上。 她刚刚在天天哥面前，差点就忍不住了。可她其实不是因为别人给了几颗枣子，就想要奢望别人家的一整颗枣树。 她……她只是，在父母都离开，在觉得彷徨无依的时候，程老师给了她太多关爱，让她以为，自己会接着有个家，有个可以依靠的地方。 没有想到自己给程老师的家庭，给他们抚养天天哥，带来了多大的麻烦。 可是那个对家的奢望被打破的时候，她还是无可抑制地有点心酸，些许难过，还有很多的难堪。 再到周一的时候，程老师去学校的步伐仍有些沉重。她特别后悔自己早早地把想法告诉了周笑笑，如今再让一个少失怙恃的孩子去面对这种失望。但她也没有让自己的丈夫来唱这个黑脸，还是坚持自己来和笑笑说。 是她自己最开始想的太单纯了，以为笑笑这两年时常来吃饭帮忙，家里人都很喜欢她，如今也不过还有四年便成年了，家里经济条件又好，养她也不过就是多双筷子的事情。 然而程老师却没有遭遇到她想象中的为难与眼泪。她收到了一张迟到的生日贺卡，小丫头笑盈盈地告诉她，周日已经和福利院联系过了，那是她父母出身的地方，也是她出身的地方，她决定回去。 程老师很欣慰，事情一切都往着好的方向在走，她的丈夫也不必唱黑脸，周宇天和笑笑仍然相处得好像亲兄妹一样，并没有什么早恋的苗头。每逢寒暑假，周笑笑来家里住一阵子，总帮着她做饭洗碗拖地洗衣做家务，又能干又勤快，厨艺进步地飞快，直把周宇天喂得恨不得炸了学校食堂。 周笑笑的厨艺就是这么磨炼出来的。她本来就从小帮着家里做饭，后来发现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对她太好的人，可惜她就孑然一身，身无长物，除了努力有一手好厨艺，用亲手做的好吃的去感激他人，在长大成人之前，她也实在无以为报。 ☆、小逃课 第七章小逃课 听到周宇天语带尴尬地低声讲述年少的往事，严肃突然就懂了为什么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每天在厨房里忙的像个团团转的陀螺一般，却仍然毫无怨言并且乐呵呵的。她应该是真心诚意地想要回报对她很好的周家，却又没有别的方式可以报答。 “严肃，我也不是故意骗你，我真拿她当亲妹妹的。”周宇天有点不好意思，小声补充道，“而且那些事情吧，笑笑也不是见人就爱说自己多惨的姑娘，她自己每天都笑嘻嘻的，那我也没有见着一个人都替她宣传宣传的理儿，是吧？” “我知道。”严肃自己都没有想过，这个每天顶着小酒窝和周宇天用言语互损的欢快小丫头，背后会有这样的过去。 “她真特省事儿，你帮我多看着点，不然她有事儿大概也不会麻烦你们的。”周宇天忧心忡忡地又补了一句。 “嗯，放心吧。”严肃答应的事情，从来都是说到做到的。 等到周笑笑搜寻一圈，确保周宇天没有落下任何东西，又敲门回来的时候，一切又都如常了起来。严肃拿起车钥匙，送周宇天去机场。 周日的晚上，夏日的夜风里仍带着闷热的气息，车里开着空调，但是周笑笑还是摁下了后座的车窗，大眼睛里盛满了好奇，张望着由远及近的B市国际机场。 她还没来过机场，准确地说，上大学还是她第一次坐火车。所以即使是难受地周宇天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躺也不是，嗷嗷惨叫说自己脖子都要睡歪了手机也玩没电了连充电宝笔记本都没电了的十六个小时火车硬座，她也不觉得很憋闷。 穿越黑黢黢的隧道，凝视窗外飞速倒驰而过的风景，都让她觉得挺开心的。 停好车，进了机场，严肃和周笑笑一路陪着周宇天check in，最后停在安检口前面。两个超大号的行李箱已经托运，周宇天终于解放了双手。他转过身来，握着周笑笑单薄的肩膀一通摇晃，仿佛一个出门前不放心碎碎念的老妈子，再次强调：“有事儿就找人帮忙，听见了吗？” -- 第13页 “知道啦。”周笑笑被他晃得头晕，笑盈盈地补刀，“我会在蒋彤姐面前多念叨你两句的。” “啧。”周宇天收回手，有点不好意思了，想了想又摁着周笑笑的脑袋叮咛，“别省钱，缺钱和家里要，听见了吗？” 这次周笑笑没有乖乖点头，周宇天却也没有勉强。 还要花家里钱去留学的他，自个儿也觉得这话说的底气不足。周宇天只好补充道：“哥读几年就毕业了！等你哥毕业了，以后想买什么，管你Doctor Zhou哥要！” “行了！走了！大鹏展翅了！”周宇天潇洒地转个身，跑去了安检排队的队伍里，没有再回头，只是在即将消失在严肃和周笑笑的视野里时，背对他们伸手使劲挥了挥，然后摆了个V字。 回去的路上，便只有严肃和周笑笑了。周笑笑改坐在副驾驶，偷偷歪头看了看严肃认真驾驶的侧脸，觉得车里的气氛，安静地让人有些不知所措。 没有周宇天在那里闹腾，她也不知道该和严肃聊什么了。周笑笑摆弄了一会儿安全带，感觉自己都能听到车轮胎和机场高速的地面彼此摩擦的声音了。 她想想又觉得大概是车里没有音乐的缘故，便仰头翻下副驾驶上方的遮光板，她依稀记得前两天周宇天好像从这儿的CD夹里翻找过，虽然他最后什么也没放。 等她把CD夹翻下来，周笑笑就知道为什么周宇天没有放了。里面不是音乐，全是建筑类的纪录片，周笑笑暗暗感叹，严肃果然是很喜欢他的专业吧。 趁着红灯，严肃侧头看向周笑笑，问她：“你要听吗？”而后他探身过来，想了想，从周笑笑手中抽出一张碟片，说道：“这个吧，就当给你练英文听力了。” 车里随即传来BBC纪录片的片头，漫游时间建筑群，从建筑之美讲述起，阐述死亡的建筑，探索天国的建筑，再寻灾难的建筑…… 从外行人的角度来听，似乎是很好的入门简介，但是周笑笑忍不住靠着玻璃窗笑起来，没有字幕的话，里面好多专有名词她都听不懂，看来高材生的碎片时间真的利用的很充分。 回程不再单调，周笑笑跟着BBC纪录片一起，仿佛重回了高三每天练听力的清晨。 车停至小区楼下，熄火，锁车，两人一起往二楼走去。严肃的大五安排已是异常忙碌，实习，毕业设计，申请学校，还要准备作品集。但他既然答应了要照顾一下周笑笑，便认真盘算，努力挪出自己的空闲时间来照应她。 路上严肃便叮嘱周笑笑：“有事找我，按照紧急程度，第一打我电话，实习在公司如果没及时接到，上午的电话中午之前回给你，下午的电话晚上之前回给你。第二给我发消息，二十四小时之内回复你。第三，有比较详细要问的学业之类问题，发邮件给我，最晚三天内回复你。” “好。”周笑笑弯起嘴角点头应道，把严肃的一二三记下来。 “新生宿舍要到下周五才能入住，你等我周末休息再帮你搬过去吧，暑假我是全职实习。”严肃接着说道。 “嗯，谢谢。”周笑笑乖乖应道，挥手道别晚安。 然而到了周六早晨，忙碌了一周的严肃听到敲门声拉开门，看到周笑笑，准备帮她搬家时，才知道周宇天说周笑笑特乖特省事儿，是什么意思。 周笑笑把暮远扬家的钥匙还给他：“水电我都缴过了，用过的调料也都换新了，客房我全部换洗过了，趁着昨天太阳大也晒过了，两个主卧室没有动过，其他地方我都打扫过了，以后万一有人来住也不会不方便。我已经谢过暮远扬和梨子姐姐了，他们说把钥匙还给你保管就好。哦对了，我昨天已经搬去新生宿舍了，你周末休息就好，不用帮我搬家啦。” 严肃接过钥匙愣了一愣，她好像已经把借住别人家一切可能的麻烦都想过了。 门口还放着一提牛奶和一箱水果，严肃看了眼周笑笑纤细的胳膊，想着这幸亏是二楼，不然小姑娘搬上来也够吃力的。嗯，这牛奶和水果，是辛苦“严肃哥哥”接站送站，作陪好几天的回礼。 严肃此刻再看看周笑笑，觉得她和周宇天真的是特别不像，长相不像，性格和行事风格更不像。周宇天就是那种大大咧咧的，大家不是好哥们吗？来来往往这么多礼节客套干嘛？这回我有事你帮个忙，以后你有事麻烦我，我肯定也不推脱。 最后在严肃的坚持下，他提着牛奶和水果，又把周笑笑送回了宿舍。 而后在新生入学最手忙脚乱又一切陌生的头两个月里，他就没再见过周笑笑，更别提周笑笑有事找他帮忙了。 只是中秋的时候收到了她的祝福信息。 真的是个很省事儿的妹妹，周宇天提前跑那么一趟，托付一圈人，好像也没什么太大的必要。 直到十一月来临，严肃答应帮人代了四节微积分课，才在课堂上见到了周笑笑，假的周笑笑。 因为严肃在校学生会待了四年，认识了不少其他专业的人，其中就有郑浩。郑浩考了本校的数学研究生，导师是个能混则混的忽悠型老师，恰逢家中有事，便让自己的研究生当助教替他上一阵子课，美其名曰习题课。结果郑浩篮球赛的时候摔了个骨折，正好严肃开学后一周只去公司三四天，便替他代几节课。 严肃带着郑浩早就备课好的教案进了教室，扫了一眼，偌大的教室里，大约只来了不到一半的人。因为这个老师闻名于本科生之间，颇受欢迎，就是因为他一个巨大的优点，教学特别的敷衍，手特别的松，课堂纪律就是顺着学生名单每节课点五个名字，只要有人答到就成。 -- 第14页 特别适合逃课，还不会挂科。 严肃知道现在私下学生之间流传着很多老师受欢迎排行榜，基本就是这样，管得越松给分越松的老师越受欢迎，有水平给分严苛的老师反而不被待见。只要GPA给的高，天天喊自己的研究生来上课，也是“好老师”。 他不甚同意这个观点，因此进教室后看到逃课的学生一大半，神情就更加严肃了。但他不过是帮忙代课而已，便没说太多。 按照郑浩的说法，严肃只需要每节课接着往学生名单上喊五个人，有人答到就都打勾，到时候平时分就可以给满分了。 结果严肃顺着名单点名点到第四个，居然遇到了熟人。 “周……笑笑。”严肃微微皱起眉，周笑笑特意抢的这个老师的微积分课吗？别看课堂里人少，这位老师的微积分课在自主选课系统里可是大热门，抢的不够快还选不到。每次到了选课系统快关闭的时候，那些严师的课堂里才会渐渐被不甘心的手慢学生填满。 “到。”大教室最后一排一个短发女生埋着头趴在桌上，快速又含糊地举手应了一声。 从声音到发型，严肃要是能误认为这是周笑笑，除非他瞎。 严肃又低头扫了一眼学生姓名后面的信息，姓名之后是学号，学号之后是专业班级。周笑笑，国贸二班。 这么不常见的名字，在同一个专业里出现同名同姓的人，几率未免也太小了一点。 严肃顿了一顿，目光往那个方向看去，停留了颇久。 举手答到的女生脑袋便埋得更低了一点，直到严肃顺着往下念第五个名字，她才长出了一口气，从桌肚里摸出静音的手机，给周笑笑发信息。 “笑笑！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一个？” “啊……你别吓我呀。不会随堂考试了吧？先告诉我好消息吧~”句首还连缀了一排吓呆的颜表情，足足有七八个。 “今天果然点名点到你了！我成功帮你答到了！蒙混过关了！” “嗷！啵啵啵！最爱你了！那……坏消息呢？” “嘿嘿！今天换了个代课的助教，这个学长好帅啊，我估计下次逃课的女生都会变少的。可惜你节节课都要逃，所以你就没有眼福啦！不过这学长看起来挺严肃挺不好糊弄的，而且名字也很符合形象啊，哈哈，你猜他叫什么名字？” 正逃课在外的周笑笑心里浮起不详的预感，但仍有丝丝侥幸在作祟，一边祈祷一边问道：“叫什么？” “哈哈，人也严肃，名字也叫严肃，倒是很好记啊。”这次除了信息，还附带了一张从教室最后方偷偷摸摸拍的一张照片，用以证明帅哥学长是真的。 ……一眼看到严肃模糊的身影，周笑笑差点给她摇摇欲碎的手机屏幕，又添一道新伤口。她好像依稀记得，周宇天给她乐不可支地八卦过，严肃曾经有给他逃课的舍友讲道理，讲到人家丢盔弃甲乖乖下线游戏回去上课的丰功伟绩啊？ ☆、抓捕小逃课 第八章抓捕小逃课 周笑笑握着手机，迟疑了三秒，作出了一个她很快就要后悔的决定。她发信息给帮她答到的舍友陈乐：“笑哭笑哭，我认识今天的新助教，他也认识我……乐乐你帮我答到可能穿帮了，教室有后门吗？下课你从后门走吧！” 陈乐的重点完全跑偏去了前半句：“哇！你认识他！他也认识你！怎么认识的？老实交代！” “现在来不及说啦，晚上回宿舍告诉你。那他万一要是问你，你就说我今天生病了所以才没去上课。拜托拜托！” 周笑笑再没来消息，陈乐便把手机塞回桌肚里，抬起头来，安心托腮盯着讲台，听起课来。反正她的手机已经开始流量见底了，电池电量也见红了，还不如老实上课。更何况新助教不光颜正，声音也很好听。因为逃课的人多，偌大的教室颇为空旷安静，只有他低沉磁性的讲解声在回荡。 陈乐抬头听讲，本来是冲着讲台上的人的颜和声YY来着，其实脑子里已经脑补了好几出周笑笑怎么会和他认识的小剧场。 然而听着听着，她意外地发现，这个只是来代几节课的新助教一点敷衍的态度都没有，解题思路清晰，讲完题目再把这种经典题型里的几种常见变体列出，再把题型里的知识点串下来，条理分明，简单易懂。 于是陈乐便从书包里摸出了干净如新的本子，拿出笔，开始认真记笔记了。横竖考试前也是要临时抱佛脚的，现在有帅哥老师，不如提前开始学习一下。 其实郑浩托严肃代课时给他传授诀窍，不想讲了就随手出道题，让大家在下面自己算个十分钟再讲，多来几次，一个半小时快得很。反正他导师也不怎么在乎教学质量。 然而严肃却没有用这小窍门，九十分钟的习题课，他教得是认认真真一丝不苟，临到下课前，他放下手中的粉笔，沉吟片刻，还是出声叮嘱道：“大家转告逃课的同学，以后尽量来上课。” 台下便传来学生们低低的善意笑声，逃课的人多这种事，都是老师和学生之间心照不宣的事情了。 下课铃响后，同学们便陆续撤离教室，偶有几个大方活泼的同学，还跑到讲台上去问问题。陈乐还记着周笑笑说的话，看看教室的后门关着呢，便瞅准了一波似乎是一起的几个同学，跟在后面夹在其中，低着头想要低调地蒙混出去。 -- 第15页 “周笑笑同学，你留一下。”严肃站在黑板前，一边随手把课下提问的这道题解了，一边喊住了陈乐。 “假周笑笑”陈乐脚步一顿，心说坐在最后一排也被看出来了吗？不过她也没有太紧张，周笑笑不是说是熟人嘛。 围在讲台边的同学问题问完了，还好奇地看了好几眼严肃和陈乐，几步一回头。但他们不走严肃就没说话，八卦围观的同学最终还是散去了。 等到教室已经没人了，严肃一边收拾教案，一边问道：“周笑笑呢？” 严肃问得太自然，陈乐几个月来给周笑笑打的掩护太多，她差点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我就是周笑笑。” 好险她刹住了。 陈乐差点笑出声，又想起周笑笑叮嘱她装病，怎么也该显得担心朋友吧？于是两种情绪一中和，她的表情和语调便成了一种忧虑和忍笑的奇怪混合体：“嗯，周笑笑病了，所以没来。” 闻言严肃抬眸看了陈乐一眼，淡淡应道：“是吗？那你等我一起，我去看看她。” “呃……”陈乐卡了壳，连忙摆手，“不严重不严重，不用看，睡一觉就好了。” “嗯，所以不在宿舍。”严肃并不信这拙劣的谎言，顺着学生名单往下一扫，国贸二班选这堂微积分课的只有四个人，两男两女，合理推断面前这位就是除了周笑笑的另一位，严肃问道：“你是陈乐？” 陈乐一愣，点了点头，以为周笑笑之前就告诉过他自己的名字。 严肃接着问道：“周笑笑现在人在哪？我找她有事。” “嗯，她打工去了，现在快中午十二点了，她应该是已经在披萨店了吧。”横竖都是熟人，逃课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陈乐就告诉了严肃。 从陈乐那里问到了披萨店的名字和地址，严肃出了教学楼，想了想，没去食堂，直接开车过去了。那是离学校最近的繁华商业区，据说，周笑笑在商场四楼的一家披萨店里打工。 车程不过十来分钟，严肃停好车，从地下停车场乘直梯上行，出了四层，还没走到这家店，隔着商场中间的天井，就看到了周笑笑。 她不在店里，她正站在商场手扶电梯的边上，穿着一身红彤彤的制服，带着店里logo的帽子，手里抱着一叠宣传单，往乘坐扶梯上行的人们手中递。 这种活儿在午饭时分的商场里颇为多见，但是不太讨喜，得到的多半是面无表情的无视，或是随意的摆摆手。店员被拒绝地多了，就多半只是机械地抬手，递出去，而后放下。 不过周笑笑的成功率还挺高，因为她的笑容很有感染力，也很有亲和力，唇边的小酒窝里漾出来的满满笑意，看起来就让人跟着她无端高兴起来。如果对方接了宣传单，她便很热情地伸手往披萨屋的方向指路。 严肃站在那看了一会儿，拿出手机给周笑笑打了个电话。 周笑笑感觉到兜里的手机在震动了，她摸出来一看，来电显示：严肃。 严肃便站在那里，看见周笑笑先是左顾右盼一番，而后抱起怀里的那叠宣传单，往商场安全通道处小跑而去。 商场的安全通道里不光嗖嗖地有穿堂风，还僻静没人，接电话不容易穿帮。周笑笑平息一下小跑后的喘气，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才赶在电话快因为无人接听自动挂断之间接起来。 “喂，严肃哥哥……陈乐都和我说了，我不是故意逃课的，我今天有点发烧……” 气若游丝，语气虚弱，听起来就让人回忆起几个月前初见时她乖巧的模样。 ……严肃要不是亲眼看着她活蹦乱跳地去找安全通道接电话，还真的要以为这个乖巧的小妹妹生病了呢。 严肃对着这从手机里几乎要穿破屏幕而出的演技，一时无言以对。陈乐都和你说了？说什么了？ 下课之后手机没电的陈乐，此刻正冲杀在学校二食堂的队伍里，奋力展望能不能买到所剩无几的红烧小黄鱼。她倒不是把周笑笑忘了，只是想吃了中饭，回宿舍充上电再和她说。又不是什么非常要紧的事儿，既然都是熟人，她也没想到周笑笑还想瞒着严肃。 当然了，周笑笑主要也不是为了瞒着严肃，她是怕严肃告诉周宇天。 由于严肃一时被生病虚弱的周笑笑弄得无语了，没说话，导致周笑笑把手机又从耳边拿下来看了一眼，还接通着啊。 “喂？能听到吗？咳咳咳……”周笑笑一边伪装咳嗽，一边心里盘算着，回去得问清楚了，严肃要代几节课啊，下周怎么办？姨妈痛所以没去上课？ “嗯，听得到。”严肃颇为无奈地问道，“严重吗？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咳咳咳……”周笑笑继续咳，“早上我去过校医院了，吃了药了，可能是药效的原因，现在好困。咳咳咳……估计多喝水睡一觉就好了。” “嗯，那你先睡觉吧，我不打扰了。”严肃怕自己再多听一会儿她演技满满的虚弱声音，等会儿会忍不住敲她的脑门。 还挺好打发的，挂了电话的周笑笑长出一口气，把手机揣回兜里，跑回扶梯口，继续她发传单的工作。 发了不过三五张，周笑笑感觉到身后好像有顾客靠近，挂起灿烂的笑容，转过身去，宣传单递到一半，兼着热情的招呼都一起僵在了空气中：“您好，时光披萨屋欢迎……” -- 第16页 身后立着的颀长身影，俨然是严肃。 周笑笑的话说到半截便卡了壳，满满的笑容还挂在唇边，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好，一张俏脸瞬间染上了比身上的制服还要红的颜色。 严肃接过那还悬在半空中的宣传单，看了两眼，还没说什么呢。 周笑笑已经反应过来了，两只小手合十举在额头前面，清亮的大眼睛里水汽濛濛的，盈盈的目光中满是诚挚，卖萌的声音又甜又乖：“学长！师兄！严肃哥哥！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 真是认错认怂认得又快又好。 ☆、大骗子小骗子 第九章大骗子小骗子 面对面地站在一起，身高腿长的严肃还是让周笑笑很有一种被笼罩的压迫感的。尤其是周笑笑刚刚装病装得太真情实感，咳嗽咳得太频繁逼真，此刻就格外地心虚起来。 看严肃没说话，周笑笑便把合十的双手小心翼翼地从额头处往下移到鼻尖处，眨巴眨巴雾濛濛的大眼睛，努力显得再诚恳诚挚一点，好像一只做了错事躲在爪子后面偷偷往外张望的小奶猫。 面对这样的小丫头，严肃便有点拿她没辙了。他感觉真是很想敲敲她脑门儿，逃课装病装可怜，都在想些什么呢？然而他忍住了，最终只是伸手用力地压了压她小脑袋上的大logo帽子的帽檐，便放过了她。 听到严肃无奈的叹气，周笑笑胆子又肥回来了，夸张地伸手捂住自己的帽子：“嗷！好疼！暴力执法！过去种种一笔勾销！从此两清了！” 然后，又可怜兮兮地试探道：“不要告诉我哥，好不好？” 对此请求，严肃不置可否，问道：“你翘掉微积分，就是为了来快餐店打工？” 周笑笑点头如小鸡啄米，瞬间感觉自己理直气壮了几分，背都挺得更直了一点，语气里还带着小自豪：“对呀，我又不是逃课打游戏睡懒觉。我十八岁了嘛，自己打工养活自己，是不是很有出息！” 完全忘了自己刚刚当面被戳穿装病的尴尬。 可惜严肃不买账，他并不是反对周笑笑出来打工，而是反对周笑笑翘掉高数出来打这种快餐店的工。严肃拿着那页宣传单问周笑笑：“第一，你打这份工，能学到什么？第二，你为了发传单耽误的是微积分，值得吗？” 周笑笑的声音便又弱了回去，小声嘀咕道：“微积分又不能赚钱。” 没等严肃说她，周笑笑自己又后悔了，生怕在这里听到一节有关数学有多么重要的思想教育课。毕竟这里是人来人往的商场，他们站在扶梯边已经很吸引路人的目光了，不能更丢人了！ 可她没想到，严肃没说她，只是带着她避开了路人，在沿着商场中心天井的玻璃围栏处选了一处没人的地方站定。 严肃犹豫了一下，但是他想问的话，不管怎么问，也不能更婉转，于是严肃只是尽量压低声音问道：“你现在有很急用钱，但是不想告诉家里的地方吗？” 周笑笑抬头，看着严肃关切的目光，听着他刻意压低声音的问话，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由自主地便弯出了一个月牙般的弧度。 然而迟疑了三秒，周笑笑只是伸出右手在脸颊边比了一个V，刻意显得没心没肺地欢快答道：“新衣服新裙子新鞋子新包包新口红，不着急，但是购买欲永无止境嘛~” 严肃听着她在那儿装俏皮地把微微上扬的尾音拉长，却没把话当真，只是听出了周笑笑可能不想细说。也许她只是不想给程老师的家庭带去更多的负担。 “午饭吃了吗？”抬腕看看表，已经快中午一点钟了，严肃换了个话题。 “两点店里管午饭，所以这里还不错啦，同事都挺好的。”周笑笑对这份打工还是挺满意的。 “几点下班，我送你回学校。”严肃追问了一句。 “嗯……没准啦，看客流量。我骑自行车过来的，不用送我不用送我，你快回去忙吧，实习呢？毕业设计呢？作品集呢？一定很忙吧！快回去吧快回去吧！”周笑笑开始胡说了，她担心严肃要是送她回学校的话，就会发现她的打工安排得满满当当直到晚上十点。这就说明她不仅仅是翘了一节微积分而已了，她压根不怎么在学校。 周笑笑伸手往严肃身后一比划：“你看！店长不高兴了！我该回去了，不然要扣钱啦！” 严肃回头，那根本只是门口的迎宾服务员在好奇而已。 “行，你先回去吧。”严肃还是放过了这没句实话的小丫头。 严肃站在原地，目光跟着挥手道别然后转身跑回去的周笑笑，许久没有挪开。他看着周笑笑继续站在那里，不停地伸手，偶有被拒绝，仍然扬着一张笑脸继续，突然觉得有点心软，摇摇头，转身去找楼层指引图了。 周笑笑只安心地继续工作了十来分钟，就又被严肃打断了。她手中的一大叠宣传单都被他拿走了，取而代之的是落进怀里的一个大纸袋。袋子上是这家商场最热门的蛋糕房的logo，里面装着一瓶热牛奶，还有两份面包。 严肃也弄不清小姑娘爱吃什么甜品，便看着店里热门的，看起来足够松软的面包，选了两款。 “打工不要耽误学业，赚钱慢慢来，换一份和你专业有关的打工，至少也可以学点东西。也别耽误吃饭，先把饭吃了。”严肃叮嘱道。 -- 第17页 “收到~”周笑笑把手扬到耳朵上方敬了个礼，抱着午餐再次笑吟吟地恳求道，“不告诉我哥行不行啊？” 这次严肃点头了。 得了保证，周笑笑就开心了，但她解决午餐的办法实在是出乎严肃的意料之外。 她取出牛奶摸了摸是温热的，便把面包撕成四瓣，隔着包装袋一压，松软的面包体积立刻缩了水，而后打开牛奶瓶，一口牛奶一口面包，简直好像是用热牛奶送服压缩饼干似的，不到两分钟，坚决了一顿午饭。 周笑笑使劲拍拍胸，把最后噎着的那口面包顺下去，冲着严肃比了一个ok的手势。 看严肃无奈地接过她手中的纸袋，把宣传单还回来，周笑笑觉得是时候打探一下敌情了，便装作特自然特如丝般顺滑地接口问道：“严肃哥哥，你要代几节课呀？” 严肃今天上课的时候，只说代课，没说他要代四节课，也没说为什么要代课。九十分钟都被他用来讲题了。此刻听到周笑笑问，他便也特自然地回答：“临时代一节课，下次还是你们之前的助教上课。” 郑浩的骨折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康复？ 然后严肃便一本正经地和周笑笑说道：“把快餐店的打工辞了，以后要打工就周末出来，或者找点翻译之类的。” “嗯嗯，好。反正这边是日结，我做完今天就不做了，我以后不翘课了。”周笑笑乖乖点头，心想幸亏严肃只临时代一节课！糊弄过这一次就行了！ 得了周笑笑的保证，严肃便决定先留用观察一周，以观后效，毕竟他确实很忙，下午还有事，不能一直盯着她。 结果当天打完工周笑笑辞职了吗？自然没有。第二次微积分课去了吗？自然也没有。 等周笑笑收到陈乐发过来的消息兼模糊偷拍作证第二次课还是严肃在上的时候，说谎的周笑笑很气愤！说好了只代一节课的呢？一本正经的学长他也是个骗子！ ☆、听话 第十章听话 代完第二次课，严肃拿起上课时静音的手机一看，小丫头居然还恶人先告状了，理直气壮地发来了一条消息：“这是钓鱼执法！不能算数的！” 严肃靠在讲台侧，无奈地摇摇头，发现和这个小丫头讲道理是白搭，她撒娇卖萌道歉认怂插科打诨，就是没句老实话，还不如直接掐她的软肋，便直接回道：“几点下班？我去接你。再这么逃课，第一，告诉你哥。第二，平时分扣光。你自己选吧。” 周笑笑负隅顽抗，垂死挣扎：“这是打小报告的行为！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做事要成熟一点！冷静一点！” 严肃不为所动，把刚才那段话又重发了一遍。 隔了好一会儿，直到严肃已经下楼坐到车里，才收到了周笑笑最终妥协发过来的消息。竟然不是之前的那家披萨店，而是那家商场附近的一个住宅小区地址，时间是晚上十点。 严肃一阵无语，学校宿舍晚上十一点就熄灯了，周笑笑晚上十点再骑自行车回来都要半个小时，她这简直就是拿学校宿舍当成便宜酒店在用了。 周笑笑晚上上完家教课，告别了把她送出门的家长，一步三磨蹭地推着一辆不起眼的二手自行车到了小区门口，就看到了路灯下正倚在车门上等她的严肃。 看周笑笑出来地慢吞吞，严肃长腿一迈，三两步走过去，直接把她手中的自行车拎了过来，放进了SUV的后备箱里，拉开副驾驶的门，督促她：“上车。” 等周笑笑坐进车里，严肃绕回驾驶座坐进去，却没有发动汽车，而是侧过身来，伸手从后排拎过电脑包，把笔记本取出来，开机，连上热点，登陆教务系统，递给周笑笑，说道：“把你课表导一份出来给我看看。” 周笑笑微微一愣，试图装傻：“看我课表干嘛？这是个人隐私！” “看你到底逃了多少课。”严肃回道。见微知著，就从她微积分这堂课的老师选择，和周五打工打到晚上十点，严肃就猜测她肯定不止逃几节课而已。 周笑笑抱着膝上的笔记本电脑，低着脑袋，不说话，但是也不配合。她没想到严肃这么认真，所以她就更不想给他看自己的课表了。严肃真的一点也不好糊弄，肯定一眼就能看出，根本不是逃几节课的问题，也不是逃一天课的问题，而是自己从开学以来，压根就没去上几节课。 看着之前都乖巧卖萌的周笑笑坐在那里非暴力不合作，严肃也并不催促她。他知道周笑笑出去打工的苦衷，知道学费生活费处处都要花钱，但是他也相信，周笑笑为了这些短期打工耽误的课程，对她长远的发展，半点好处也没有。 车里的安静沉默持续地蔓延，打工忙了一整天的周笑笑忍不住就有点委屈，鼓着脸颊，气弱地反抗道：“逃课的又不止我一个。” 她反驳的声音小小的，听起来就不是很理直气壮的样子。 “是，逃课的人不止你一个，但是别的人我不管。”严肃敲敲她面前的电脑屏幕，低声说道，“听话。” 也不知道严肃的话触动了周笑笑哪根弦，她微微嘟起的嘴唇就慢慢平复了下去，还是乖乖听话把学号和密码敲了进去。 不过她扣着笔记本电脑不给严肃，试图讨价还价：“第一，你不准告诉我哥。第二，你不准扣我的平时分。”刚说完，周笑笑又觉得“不准”二字太强势，一点都不识时务者为俊杰，她赶紧试图往回找补两句，抱着电脑可怜兮兮地软软说道：“求求你啦，好不好~” -- 第18页 严肃直接从周笑笑手上把笔记本电脑拿过来，低头扫了一眼周笑笑的课表，脸色都冷峻了两分，这课表完全不管任课老师，不管合理分布，简直就是按照逃课难易程度排行榜选的课。 “除了周一，你还上课吗？”严肃抬眸问副驾驶座上伪装鹌鹑的小丫头。 周笑笑心虚地摇摇头，果然严肃一眼就看出来了。大一多是公共课，专业课小课并不多，全部让周笑笑安排到了周一。 “全都用来打工了？” 周笑笑默默地点点头。 严肃坐在驾驶席里，盯着周笑笑沉默的小脑袋，放缓语气问道：“打工的时间表呢？拿给我看看。” 这次倒是用不着笔记本电脑了，周笑笑从随身的口袋里摸出来一个小记事本，递给了严肃。 小记事本折痕颇多，写写划划，明显日常用的不少。严肃翻开一看，基本只有两种类型的打工，一种是家教，一种是快餐店。她早上接了个这附近的家教，上完课跑去快餐店打工，顺便在店里解决了午饭和晚饭，晚上又跑来另一家做家教，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十点，安排得是密密麻麻满满当当。 严肃低声叹了口气，抽出一支笔来，对着她的课表仔细对比勾画了一番，几乎把周笑笑打工的时间表划掉了大半，只给她留下了一些不冲突的家教，才把本子还给她，一边发动车送她回去，一边叮嘱道：“你要打工可以，我给你找，划掉的都辞了。” 周笑笑接过本子一看，快餐店和早上的家教都被划掉了。她本来还想再争取一下，刚起了个话头，就被严肃一句“第一，告诉你哥。第二，平时分扣光。”再次打压熄了。 没办法，谁让他捏着周笑笑的软肋呢，知道她就是不想让周宇天知道，也不想挂科。平时分扣光了，期末考试不及格的风险可就激增了。 把周笑笑送回学校宿舍之后，严肃坐在车里，听着窗外初秋的风吹过，树叶沙沙摇摆的声音，静静地思考了一会儿。他想自己上次给的建议是没错，找专业性强的实习，兼顾赚钱和学东西，自然是最好的。 但是大学里学生多的是，一届新生进来就是好几千人，好一点的家教，都是抢手的兼职。英文这个年头大家都会，想做翻译没人带入行也是困难。更别提专业性强或者大公司的实习了，基本轮不到大一的。 而跑去快餐店打工什么的，自然是最没有门槛最容易找到的活儿。 严肃自省一番，觉得自己的建议对于一个初来乍到的大一新生，真的是没那么容易的。他便翻开手机通讯录顺着找了一通，锁定了几个人选帮忙推荐。他认识的人远比周笑笑广得多，逐步帮她筛掉那些低质量的打工就行了。 第二天是周六，严肃联系了几个熟人，又从书房里找出来自己备用的笔记本电脑，整理清空了里面的资料，才又去找了周笑笑。 周六早上是周笑笑难得的半天休息，被严肃喊下楼时，她还有些迷糊到没有睡醒。 昨天接她是夜里，严肃还没怎么注意，此刻白天充足的光线下一看，这小姑娘的大眼睛下面，还印着疲惫的阴影和缺乏睡眠的黑眼圈。 他把电脑包递给周笑笑，低声叮嘱道：“桌面上有文件夹，里面有文档有说明有联系方式，你回去自己看，半个月内翻译完，翻完了再接新的。电脑是闲置的，你先用着，兼职不要耽误学业。” 周笑笑接过电脑包抱在怀里，听严肃一条一条地罗列注意事项，关照她的生活。严肃站的方向正好逆着光，让周笑笑仰头凝视他的时候，正好能看见初秋的太阳笼罩着他的身周。有点刺眼，但周笑笑只是微微弯起眼睛，没有出声说要换个方向。 周笑笑心中本想问，她不过就是程老师的一个学生而已，你也不过是周哥哥的大学同学而已，周宇天托你照顾，不就是客套两句的事情吗？但最终她也没有问出口，只是接受了严肃的好意，等他说完，甜甜地笑起来，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这世上对她好的人那么多，为什么会想要去追根究底为什么对她好呢？ 其实从严肃第一次让她不要逃课起，周笑笑就知道严肃是为了自己好，她又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何况打工不必急在一时，好好学习才是最重要的这种大道理，她自己也都懂， 只是有些事情她肯定得做，而有些关系，一开始她也把握不好。 周宇天走了之后，他托付的几个人，周笑笑其实都没怎么麻烦过人家。 人家当面应承周宇天一句照顾一下这种事，最好也不要太过当真。否则有些客套，就会变成尴尬。麻烦人家麻烦的多了，消耗的其实是周宇天的人情。 这个道理，周笑笑很小的时候就懂了。 所以最开始严肃让她不要逃课的时候，她想着也就一次两次的，卖萌装傻敷衍过去了便没什么了。 横竖又不是亲父母，学生爱逃课这种事，说了一两次不听就算了，对方也算是对一句托付做到了仁至义尽。 可是她没想到严肃很当真，他细心照顾了她的处境和想法，主动帮她去找更好的解决问题的办法，才来让她辞掉那些没什么营养的打工。 周笑笑能感受到严肃的善意，也发现他没有不耐烦，便乖乖地跟着严肃，任由他开车带着她在学校周边的城区了跑了一天，把那些快餐店打工都给辞了，把和她课业冲突的家教也都推了。结账的时候，严肃总是杵在她身后立着，周笑笑便忍不住抿唇偷乐，感觉严肃好像是自己怕这些老板家长们不结钱，带来的打手一样。 -- 第19页 其实她之前打工确实遇到过，总有人看小姑娘好欺负，最后结账的时候黑一两天的钱不给。 不过今天倒是没有遇到。 平常的周六周日严肃也是很忙的，基本都在准备毕业设计和作品集，这周却专门为周笑笑腾出了时间。回程的时候周笑笑便掏出钱包装大款：“今天结了好多账，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严肃低头看了一眼这个今天拿了几百块钱，就一副喜滋滋的模样要拍胸请客的小丫头，把她的钱包给塞回了她的书包里。 “不要瞧不起我的钱包嘛。”周笑笑转过身来，凑到严肃面前，努力踮起脚缩短身高差，弯着眼睛开玩笑，“学校周围便宜又好吃的地方有很多呀！你问我，我都知道！活地图周笑笑！” 严肃终于忍不住了，伸手摁了一下面前这个往上窜的小丫头，无奈道：“你在这个学校待得久还是我待得久？” 其实周笑笑也不习惯请客答谢别人，她常常都是用亲自下厨的厨艺回报，毕竟没钱嘛。奈何严肃家不开火，也不好老是去借用暮远扬家做饭，她就想充阔请客一回，结果被严肃毫不犹豫地给摁了回去。 ☆、细心的雨夜 第十一章细心的雨夜 严肃最后把周笑笑放在了学校食堂门口，告诉她自己晚饭有约，就先走了。 因为他确实有约，他晚上要请帮周笑笑介绍翻译的人吃饭。 周日上午，严肃又去了一趟行政楼，去找了勤工助学中心的熟人。 “嗨，严肃。”李哲坐在办公室里冲着进来的严肃打招呼。这边老师也有，但是成员里大半都是学生，李哲和严肃是一届，混到研一，在这里也混成了学生负责人。 他之前接到严肃的电话，便索性让严肃找个时间自己过来挑合适的实习了。 李哲打开数据库，把电脑让给严肃，一边坐到办公桌对面去开了另一台电脑，一边说道：“正好一会儿一起去吃午饭啊，你是在实习吧，最近学校里很少见到你啊，校会你也退了？” “嗯，退了，实习比较忙，一周四天。午饭吃什么，我请你。”严肃坐在电脑面前，认真浏览着面前的各种表。这边信息几乎是最方便及时又相对齐全的了，校友提供的，学校和企业合作的，但是各项要求罗列的也很多，未必就适合周笑笑这个大一新生。 “你要请客，那我可不客气了啊。”李哲笑着开始搜学校周边的餐厅，他也是个挺能来事儿的人，不然也混不到这么肥的岗位。学校里每年过来登记想要勤工助学的学生多了去了，怎么匹配怎么推荐，是不是公开招募，怎么筛选，门门道道也不少。 李哲还在搜餐厅，有个学生干事敲门进来了，一看两台电脑都有人用，问李哲：“学长，我录入这一批的家教信息啊，用哪台？” “用我这台吧。”李哲起身让开，靠着办公桌改用手机app看餐厅，选完了便随手翻翻这个学妹放在桌旁正在录入的档案表，翻了几张，惊讶道：“哟，这个挑刺王有人接了啊？” 这边不少工作机会都是校友给的，但也不是每个校友都大方靠谱，比如被李哲拎出来这位。住的特别远，要求特别高，时间特别早，还说校友给打个折，价格只有市场价的九折。 但也总有学生接，毕竟家教嘛，当个兼职赚钱没什么不好的。不过总是接了没几次就不干了，职位又重新发布出去了。因为这位校友家长要求的家教时间是周六周日早上七点半，让自己的孩子周末也从早读时间开始接受教育。他家又不在地铁沿线，得倒两趟公交过去。接了这活儿的学生早上六点半就得出门，万一堵车迟到了还要被数落扣钱。 要不是一趟就是四个小时干到中午十一点半，还真没什么学生愿意接。 接了这个家教后来又不干的学生常常吐槽，这家长和容嬷嬷似的，四个钟头里时不时还要从门口冒出来暗中观察，旁听挑刺说讲得不够详细，上个厕所还扣时间让多讲一会儿，等到午饭上桌了再让学生家教走。 他家孩子也够可怜的，上午1v1家教，吃了午饭睡个午觉，下午就是各种奥赛班，晚上是各种兴趣班。周末简直比平时上学还可怜。 李哲随口和录入的学妹逗乐，笑道：“你猜这次接活儿的学生能撑超过两周吗？” 学妹从电脑面前歪头过来看，又伸手翻到背面看了看接活的学生信息，回答道：“肯定能。” “你怎么知道？”李哲问道，也接过来看了一眼，“你认识？” “不认识，但是我今年开学以来录入的信息里，看见她好多次了，接了好多活儿，名字又挺特别的，我就记住了。”学妹干的就是录入的工作，打起字来噼里啪啦，说话一点儿不耽误打字，“我看了看她在我们这儿填的申请表，真是挺惨挺需要钱的，估计能撑挺久的吧。” 学生在勤工助学中心填的申请表里，家庭信息挺详细的，毕竟优先贫困生。 闻言李哲也跟着翻出申请表看了看，叹道：“是挺可怜的，又是孤儿，还背贷款，不容易。” 说着说着，李哲出于异性的那点儿八卦好奇，又翻回去仔细瞅了眼右上角贴着的一寸登记照，叹气声便更真诚了几分：“蛮漂亮的小姑娘么，小酒窝笑起来挺可爱的，人如其名哈。父母怎么就舍得扔掉，真是造孽。” -- 第20页 “又不一定是扔掉的，兴许家里出了事呢？”学妹一边打字一边回道。 “也是。”李哲点点头。 一直盯着电脑屏幕筛信息的严肃，起初没把对面的八卦放在心上，此刻方觉得这形容词意外地耳熟，几乎能在他脑海里勾勒出一个熟悉的形象来。 严肃打断了李哲和那个小学妹的谈话，问道：“什么名字？” “什么？名字？什么名字？”还在摇头晃脑感叹的李哲回头，顿了两秒才意识到严肃在问他，扬起手里的申请表，“这个？” 李哲直接把申请表从桌面上递了过来，以为严肃是要看看人如其名是个怎么“如”法，说道：“叫周笑笑，笑起来也挺好看的。一寸照片看起来如果不错的话，那应该是真不错了。” 严肃接过申请表，上面学生姓名：周笑笑，下方特殊情况栏里，助学贷款，打了勾；家庭经济情况，写的收入0；家庭住址，填的是福利院。周笑笑的一寸照片在右上角笑得阳光灿烂的，倒是不像下面填的内容这么凄风惨雨。 严肃沉默地看了好一会儿，才把申请表还给李哲。他们已经八卦到下一个学生身上去了，那叠申请表里贫困生不少，家里一个赛一个惨，如果不是因为名字，周笑笑也不会给那学妹留下那么深刻的印象。 这个家教确实是周笑笑今天早上才接的。之前她接的最多的家教反而是一些奇奇怪怪的时间段，因为周末空闲的大学生太多，反而不容易接到什么特别好的工作。但她昨天答应了严肃把冲突的打工都辞掉了，今天便接了这个同学口中不好伺候，但是时间在周末的家教。 严肃把筛选好的专业实习替周笑笑一一记下，又顺手记下了这份时间早路途遥远的周末家教，才把电脑还给人家，顺路请李哲吃饭还了人情。 周笑笑平日里的打工，在严肃的督促下都辞的差不多了，只留了一份晚上不耽误学习的家教。然而这天教到一半，天就好像破了洞一般，雷声炸的书桌前的小男孩都一惊一乍的。 阴沉沉的天气里，全是势沉的雨水砸到玻璃窗上的撞击声。 “笑笑你带伞了吗？阿姨家里有伞，一会儿在家里多待会等雨小了再走也行。”学生家长担心地进书房关心道。 “阿姨没事儿，我带了伞的。”周笑笑应道。严肃帮她留了这一份家教，也是详细问了她时间，学生还有家长的性格，还有价钱，综合考虑最后留下的性价比最高的一份兼职。这也确实是很好相处的一家人，也很大方。 但雨势一直不见小，反而有越来越大的趋势。这样的天气里，即使是打伞，几乎也没有什么用，能不能撑住都是个问题。 阿姨担心，又进来了两次，干脆催这个大一的小姑娘赶紧趁着还早先回学校吧，夜越深雨越大，反而更不好走。 周笑笑承了对方的好意，便提前了十来分钟结束，拿着伞匆匆下楼了。 刚推开一楼的防盗门，阴冷的风夹杂着雨滴就卷了进来，周笑笑背抵着防盗门试图撑伞，都感觉手里的这把伞要握不住被吹走了。 不远处停着的一辆SUV缓缓启动了，车头灯穿透大雨照射了过来，准准地停在了周笑笑面前。 “上车。”严肃探身拉开副驾驶的门说道。 周笑笑很是愣了一愣，不过赶紧钻进了副驾驶。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都被淋湿了一些，脸颊发梢上都缀着些许水珠。 严肃把车上的纸巾盒递了过去，低声问道：“不是十点才下课吗？” “阿姨看雨越来越大，让我先走了，你怎么来了呀？”周笑笑接过纸巾，擦了擦淋到的雨水。 “下班正好路过。”严肃这答案回答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路过到别人家楼下停着的。明明是九点下班时看着外面雨大，就想起了上周抓捕小逃课周笑笑的时候，她晚上十点家教才结束，还是骑的自行车，也不知道她应该怎么回去，便开车过来了。 听到严肃说他路过，周笑笑忍不住笑起来，眉眼弯弯的，透亮的目光里都是笑意。 严肃便有点不好意思了，转开话题问道：“你的自行车呢？” “今天看到天气预报要下雨，我就搭公交过来的。”周笑笑其实也带好伞了，只是没想到雨大到连伞都没什么用。 “嗯。”严肃发动汽车，往小区外面开去。周笑笑往随身的书包里摸了摸，想给室友发个消息，结果却想起来自己把手机落在了别人家里。当时为了不打扰教课，她把手机静音反扣放在了书桌上，临走的时候匆匆忙忙，忘记拿了。 听到周笑笑懊恼的声音，严肃微微侧过头去问道：“怎么了？” “手机忘了拿，抱歉抱歉，你转回去等我五分钟好不好？” “没事。”严肃调转车头开回去，伸手拿过了伞，“是几楼，我上去帮你拿。” “我自己上去就好了呀！”周笑笑伸手想推副驾驶的门，被严肃拦住了。 “雨太大了。”他撑伞下车，才只是推开车门而已，雨就刮了进来，“几楼？” “502，找王阿姨。”周笑笑隔着雨声大声喊道。 严肃应了一声，转身走过去按门铃，上楼，三两分钟就下来了，把手机还给了周笑笑。 他坐回驾驶座的时候，身上都有一小半被淋湿了，看着周笑笑望过来，还一本正经地给她科普：“以后出门要记住，伸手要钱包，身份证，手机，钥匙，钱，包，都要检查一遍，不然掉了很麻烦，不一定都能找回来。” -- 第21页 周笑笑听他认真讲道理，握着手机笑起来，乖乖点头：“好，知道了，传说中的伸手要钱包嘛！我都知道的，我就是有时候有点爱忘事儿。” 听到周笑笑说她自己爱忘事儿，严肃就想起来她随身记载着各种各样打工地点时间的小本子，总疑心她是小小年纪被太多事情缠身，家庭、学业、经济状况、打工，林林总总压在一个十八岁的小丫头身上，想来也是不容易。 周笑笑却吐吐舌头，一副穷开心的模样笑起来，自己安慰自己道：“爱忘事儿也没什么嘛，重要的事情爱忘，那不开心的事情也爱忘呀，你说对不对？” 听周笑笑这么说，严肃微微一愣，侧头过来，凝视着她每天都好像有事没事都穷开心的笑颜，却感觉这笑容好像连带着她的过往，轻轻地戳了戳他胸口的软肋。 反正都有那么多不开心的过往了，健忘一点，爱笑一点，也没什么不好的。 最终严肃轻轻点了点头，应道：“对。” ☆、不逃课的奖励 第十二章不逃课的奖励 原本阴冷潮湿，下了公交还要步行好久才能回宿舍以致于肯定要浑身透湿的瓢泼雨夜，这次却是被人足不沾地就送到了宿舍楼下。 严肃停下车，想想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只好干巴巴地补上一句：“明天早上微积分课别忘了。” “好，知道了。” 严肃也觉得自己好像很无趣，一直在叮嘱东叮嘱西，不要逃课要认真学习不要忘带东西，不过周笑笑听念叨倒是很耐心，每次都乖乖点头。 一直送到宿舍楼下告别，周笑笑拎着已经半干的雨伞跑回宿舍，迎面就碰到陈乐塞进怀里的一大杯热腾腾的热姜茶：“这么大的雨，现在澡堂都关了也不能洗热水澡，你不会淋感冒吧？咦，没怎么淋湿啊！” 周笑笑一脸感动地接过热姜茶，一边喝一边点头：“嗯嗯，没怎么淋湿，我带伞了嘛。” 陈乐狐疑地看了看半干的雨伞，笑着扑上来一把勒住了周笑笑的脖子摇晃道：“老实交代！有人去接了吧？” 隔天，严肃代课的第三节微积分，周笑笑终于乖乖来上课了。 陈乐跟在周笑笑身边，一会儿看看讲台上的严肃，一会儿看看身边的好朋友，一直露出一脸八卦的迷之微笑。要是按照陈乐往常的一贯作风，那就是偷偷摸摸溜去最后一排座位了。然而她想了想，拖着周笑笑在传说中的大学超积极上进的第一排正中央就坐下了。 结果给代课老师带去了一定的困扰。 整整九十分钟的习题课，严肃本来一贯是上的胸有成竹井井有条，然而今天每次往讲台下面看去，正中央总是两张显眼的笑脸。 陈乐是一脸停不下来的迷之笑容，周笑笑则是一副闪闪发亮的真诚目光，还时不时点点头再接奋笔疾书。前者是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后者……是为了努力显示自己有认真听课…… 因为，逃课了两三个月的文科生周笑笑同学，她……根本没有听懂……有点儿心虚。 下课之后她们就被喊住了，严肃问周笑笑：“能听懂吗？” “放一百二十个心！都听懂了！”周笑笑把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笔记竖起来以示绝对没问题。 陈乐毫不犹豫地立刻拆台：“绝对是有听没有懂好吗！昨晚你才开始翻书！翻了十页就熄灯睡觉了！” “才没有！本人冰雪聪明一听就懂！”周笑笑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反驳，她知道陈乐想干嘛，可她已经麻烦严肃好多事情了，不想再耽误他更多的时间。 严肃并不信，接过周笑笑的笔记本翻了翻，今天的内容纯属横空出世，干净整洁地陈列在崭新笔记本的第一页。他随手翻开教案，指了一道题给周笑笑：“会做吗？现在做出来？” 周笑笑立刻就怂了，乖巧地被严肃拎去了食堂，然后再拎去了图书馆。陈乐笑眯了眼，在后面挥舞着双手说自己要回宿舍午睡直接点外卖。 严肃的周五只有半天空闲而已，上次他去抓捕逃课的周笑笑时，她就知道了。匆匆吃了午饭，在图书馆的自习室里占了座，严肃翻开微积分的课本，从头开始给她串了一下重难点。 午饭时间的阅览室人少少的，翻书时纸张摩擦的声音沙沙的。为了尽量不要惊扰到其他人，严肃给她复习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周笑笑点头如小鸡啄米，学习态度也是乖乖的。 等到时钟敲到两点的时候，严肃抬腕看了看表，周笑笑就懂了，把书抢过来小声保证道：“我会把落下的课都补起来的！你快去忙你的吧！” 严肃便起身了，临走时给她留下了一瓶咖啡。 周笑笑趴在桌上戳着圆嘟嘟的瓶身玩了好一会儿，才安下心来继续去读什么导数、微分、罗必达与泰勒，读的眼冒金星，心不在焉。 静心！静心！她觉得自己需要学生静心口服液！ 从周五的微积分课到图书馆，再到晚上和周六连续的挑灯夜战，周笑笑才算是把落下的微积分补上了大半。 今天是难得的周日，之前又在严肃的陪同下辞去了大半的打工，早上申请的新家教又尚未开始，吃过午饭的周笑笑便美滋滋地爬回上铺去睡了个午觉。 梦周公梦到下午三四点钟，周笑笑才晃晃悠悠地自然醒过来，眯着大眼睛望向雨过天晴之后晒进来的秋日阳光，忍不住抱着松软的棉被在上铺又打了几个滚儿。 -- 第22页 下面的陈乐本来挂着耳机在笔记本电脑上看美剧，听见上铺没完没了的翻腾劲儿，揪下耳机喊道：“别闹啦！醒了就快下来！这些午饭你还要不要了？就算是秋天，你也不能虐待动物啊！” “再眯两分钟！”周笑笑嘀咕着，又躺回去和被子温存了一会儿，才在陈乐的催促声中爬了下来。 “再不拿走，闻着闻着我感觉我又要饿了！”陈乐把那几盒打包盒塞进周笑笑手里，“快去和你的野猫们私会去吧！” “睡眠使人快乐！”睡足的周笑笑精神万分地复活了，拎着打包盒就出发了。目标：学校北门小树林附近的野猫集聚区。 虽然打工忙碌，但是周笑笑也一直给自己找点娱乐的，她特别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们，从小就想养。 可惜从来没有实现过。 小时候家里就捉襟见肘，后来她更是连自己都养不起，还谈什么养宠物呢，和她一起没有栖身之所吗？ 等她买了个二手智能手机之后，常常乐呵呵地表示，幸亏这世界上还有云养猫，云养狗，云养兔，云养小仓鼠！ 实在是太难过太疲惫的时候，夜晚躲在被子里偷偷摸摸吸几口，神清气爽提神解乏，最伟大的发明之一！ 现在上大学了，虽然住在宿舍里，还是没有一个自己能够随意霍霍的家，但是起码，她可以挥霍一下她的爱心。 舍友都知道她的毛病，大周末的大家也懒得去食堂，睡到日上三竿叫个炒饭外卖直送宿舍楼下多方便。女孩子饭量又不大，剩下的就都留给周笑笑拿去喂野猫了。 周笑笑觉得这些猫也不容易呢，吃她一顿百家饭，还得听她念叨。比如昨天遇到了神经病客户特别抠门云云，比如前天那个学生家长特别为难人云云。 野猫们并听不懂这个嘀嘀咕咕的人类小姑娘在说啥，周笑笑也不需要猫猫们听懂，它们能吃饱喝足甩甩尾巴，自己能吐吐槽树树洞，各取所需甚好甚好。 但是今天周笑笑拎着几盒百家饭走到平时喂猫的附近时，却发现一星期没来，这里竖起了隔板，隔板背后传来了叮叮咣咣的声音。 周笑笑好奇地绕到隔板边缘探头望去，这里多出来了一排猫屋，此刻半蹲在地上安装猫屋的，却是个熟人。 是严肃。 但是也有点不一样的地方。 周笑笑拎着那几盒百家饭，一蹦三跳地跑过去，歪着脑袋凑到严肃面前去，语带调皮地惊讶道：“咦！我不是看错了吧？我是不是看到了小酒窝！” 她当然没看错，刚刚严肃半蹲在地上动手安装猫屋，这边平常聚集的几只野猫都散去了，但有只橘猫却不太怕人，凑在边上用尾巴轻轻扫了扫严肃的右手，严肃低头伸出右手，撸了撸橘猫的脊背。 他平常表情总是淡淡的，刚刚低头笑着撸猫的时候，大约是太过放松太过真诚，脸颊边便显出了浅浅的酒窝痕迹。 不像周笑笑，平常不笑也是弯弯的眉眼和甜甜的酒窝。 大约就是深度隐性版本和高度显性版本的区别。 严肃被突然蹦出来的周笑笑吓了一跳，对方还在调侃他刻意隐藏的酒窝，严肃便有点不好意思了。 他伸手拿过地上放着的一小节木质横梁，卡住，一边取出工具打孔安装，一边才比较自然地低声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我来喂猫呀，可是猫都不见了，是不是被你的笑容吓跑了~”周笑笑把盒饭摊开，放在稍远一点的空地上，那只橘猫便甩下了严肃的右手，过去觅食了。 严肃无奈地转过头来看了一眼眉梢眼角都笑盈盈的小丫头，认真回道：“是被动物医学专业的学生志愿者分批带回去做绝育了。” 闻言周笑笑扭头去看了看那只橘猫，不过隔空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个究竟来，便问严肃：“你也是当志愿者来做猫屋吗？” “嗯。”严肃把手上搭好的猫屋钉到新建的隔板墙上，防止猫屋被人拿走，解释道，“快入冬了，这些都是用废旧木材和学生捐赠的旧衣服做出来的。” 周笑笑蹲在一旁看严肃动手，他做手工时动作简洁利落，井井有条，即使半蹲在地上，也是肩背挺直。旧木材在他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双手之间穿梭而过，渐渐就变成了一个个干净整齐的猫咪过冬的家。 午后的阳光穿透过秋日已见金黄的树叶，撒下一束束光线之中，勾勒出一个宽肩窄腰的逆光剪影，投射在斑驳的草地上。 虽然空气中仍可见到些微浮起的木屑，装钉的声音也颇为刺耳，但周笑笑却觉得此刻的周日下午，颇为静谧动人。 等到严肃装好这排最后一个猫屋，开始收拾地上的工具和废弃木料，一直帮不上忙的周笑笑才凑过来想帮着一起捡，却被严肃拉住了手腕。 “小心扎手。”严肃阻止了周笑笑捡废弃木料的举动，自己弯腰收拾起来。 “你是不是特别喜欢猫呀？”无事可做的周笑笑跟在一旁，便聊起天来，“你正好自己住呀，干嘛不养一只呢？” “第一，我家里有很多图纸，我也经常不在家，如果养了猫，只能锁在固定的区域里。第二，我还有一年就毕业了，到时候猫怎么办？第三，猫的寿命只有十几年，你养一只特定的猫，不如自己有空的时候出来照顾一下野猫就行了。”严肃显然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了。 -- 第23页 周笑笑跟着严肃打转儿，听到他一二三的分析理由回答，却抓住了一个重点，笑吟吟地凑过去问他：“严肃，你是不是特别怕养了宠物，培养出感情来了，最后它走了，你特别难过？” 严肃的脚步顿了一顿，站起身来，用自己还算干净的手背轻轻拍了下周笑笑的脑门儿：“这叫负责。” “每年毕业季的时候，学校里的流浪猫狗就变多了，学校就得安排人做绝育，再安置过冬。”严肃把废弃的木料装好，拎出一瓶矿泉水先往野猫的水盆里倒了一些，然后直接用剩下的半瓶水洗了洗手，低声说道，“可爱的小动物都想养，但不想一想毕业后怎么办，动物老了怎么办吗？” 听到严肃为了养宠物的问题，能够思前想后地考虑一堆怎么办怎么办，周笑笑弯着眼睛笑起来：“所以你还是很喜欢猫嘛，刚才对猫笑得那么开心，再笑一个嘛。平常都那么严肃，干嘛非要把小酒窝藏起来？” 其实理由很简单，严肃还是个小孩的时候，常常被各种大人逗，非让他笑一个露出酒窝不可。后来小男生就逆反了，你让我笑我非不笑。等过了青春期长大了，本来性格就一本正经的严肃就习惯表情淡淡的了。 不过这会儿，严肃认真打量了一下周笑笑纤弱的胳膊和瘦弱的身板儿，对于她“再笑一个”的要求居然就从善如流了，低声温柔地和周笑笑说道：“走吧，带你出去吃好吃的。” “咦，为什么？” “不逃课的奖励。” ☆、投喂 第十三章投喂 综合性大学的占地面积都颇大，平常周笑笑都是靠那辆几十块钱淘来的二手自行车，急匆匆忙碌碌地为了赚钱打工往返出行。今天只是出门溜达喂猫，她就是步行过来的，用这难得的闲暇时光，看看学校里的花草林荫，秋日风景。 不过她还从来没有往学校的北门进出过。虽然周宇天常常吹嘘他和严肃那次在北门少年英雄见义勇为，但是周笑笑听得多了，总是觉得北门偏得荒，每次都是止步于野猫聚集的地方而已。 这次跟着严肃出去，还是周笑笑第一次从北门进出。沿着大门外驶出大约五分钟，右拐入主干道，就能看见宽宽的护城河，岸边栽种的高大树木，以及修缮齐整的斜坡。 其实护城河水质一般，景色未必优美到非常吸引人的地步，但周笑笑趴在副驾驶往外看，对什么都睁着大眼睛很好奇的样子。 严肃便一边开车，一边给她讲了讲护城河的历史。 听到严肃连护城河的年代、长度和引水量都娓娓道来，周笑笑忍不住回头笑道：“学霸同志，你不会其实是辅修了旅游管理吧？” “嗯？”严肃微微一顿，对于周笑笑的调侃居然还认真地解释，“只是了解一点。我父母都是这里毕业的，小时候常带我来，所以记得。” “哇，伯父伯母是大学同学吗？” “嗯，研究方向不一样而已。我爸是城市规划，我妈是园林设计。”家学渊源的严肃对这座城市其实不止是了解一点，沿路的各色建筑都能听到他讲解一二，直到他把车停在了一座著名的公园附近。 “吃完饭可以进去看看，晚上能开到八、九点，这里是现存最大的祭地坛，里面的古柏树也很有名。”说完严肃一顿，想起来他爸总是笑称此地乃饭后消食的圣地，吃完饭就打发严肃找个角度对着古建筑去画建筑素描，然后和他妈手挽手进去闲溜达追忆往昔了。 周笑笑倒是不知道严肃的思绪已经跑没影了，她正盯着眼前生意兴隆灯火辉煌的餐厅。 看起来古色古香的中式高楼，夕阳下染着金黄余晖的檐角飞翘，排排大红灯笼高高缀起，让周笑笑不由得心中打起小鼓，她还准备这顿饭回请帮了好多忙的严肃呢，此刻不由得有点惴惴不安，不会请不起吧？这可有点尴尬了。 严肃关上车门，迈开长腿正准备往里走，却被周笑笑伸手拽住了袖口。严肃回头，就看到周笑笑合起双手，弯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央求道：“我们换个便宜点的地方吧？” 她虽然很拮据，也没见过很多世面，但是却不扭捏也不掩饰。没来过的地方就睁大眼睛的好奇，担心吃不起便开口提议换个便宜的地方。 微微弯起的眼睛好像会笑会说话，灵动又黑白分明，映在中式飞檐高高挂起的火红灯笼的光影下，眉目如画。 少女这样仰头的凝望，令人恍神，令人心跳。严肃一时不知是该扭头错开这样动人心魄的眼神好，还是应该不眨眼地把这一幕这一瞬刻进脑海里好。 最终严肃也没有舍得挪开视线，心神绕了面前的小姑娘转了好几个圈，才反应过来周笑笑这样企盼的仰头望着他是为了什么。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嗓音，以为周笑笑担心这里太贵，便开口解释道：“这里不贵，只是看起来打眼。” 周笑笑确实是担心这里太贵，不过是担心自己到时候倾家荡产也请不起的太贵，又怕大家的不贵是不在一个层面上的不贵，于是便摸摸自己的小钱包，估算了一下预留到月底的生活费，索性直接问道：“两个人五百块以下能吃饱吗？不会饿到晚上叫宵夜那种？” 严肃被她逗出一个浅浅的笑，回道：“不拿山珍海味那本菜单可以。” 这下周笑笑就放心了，举起右手决定潇洒一回：“走走走！我请客！上次你说约了人，今天没约了吧！” -- 第24页 步子还没迈开呢，带帽衫的帽子就被严肃从后面给一把勾住了，问她：“你为什么要请客？” 周笑笑眨眨眼，回道：“你帮我找翻译那天我就说要请你了呀，你说约了人嘛。” 那笔翻译的钱都还没拿到呢，严肃可没打算把她的那一点点辛苦赚来的生活费吃空，索性撒谎不眨眼地说道：“客户给了充值卡，再不吃就过期了。” “哦，这样啊。”好骗的周笑笑把钱包揣回兜里，“那下次吧！下次我请！” 严肃应了一声，带着她挑了个三楼临窗的位置，隔着玻璃窗，还能远远眺望到成片著名的庙宇，据说很灵验，每年春节时祈福的人都熙熙攘攘，香火甚旺。 接过服务员给的一叠菜单，严肃却只把粤式点心的菜单递给了周笑笑，担心她觉得心理压力大。 等她点完了接过来一看，果然勾选的异常克制，以管饱为主，严肃便按照从前和父母过来常吃的口味重新加了菜。 “不要点那么多呀，吃不完怎么办？”对面的周笑笑看着严肃不停地点单，赶紧叮嘱道。 “嗯，没事。充值卡不用也浪费了，快过期了。”严肃应道，最后加了一道鱼，终于住了手。 等到上了菜，厨房中久经沙场的小厨娘周笑笑吃起饭来也与众不同，遇到好吃的，总在琢磨着：“咦，这个怎么做出来的？嗯，那个菜火候掌握的好。呀，这个可以学一学！可惜你家不开火，不然我可以试试看做出来的，比在外面请你吃饭干净好吃还便宜。” 严肃无奈：“你不觉得做饭麻烦吗？” 一口鲜虾烧卖入肚，周笑笑满足地眼睛弯起来，笑吟吟地回道：“不会呀，做好吃的给别人吃，很高兴啊。” 悠悠一餐饭，从夕阳西下，吃到了夜雨阵阵。 其实隔着玻璃窗就能看出来，雨不大。然而严肃一本正经地和周笑笑说道：“你去门口看看雨大吗？” “好。”周笑笑转身去大门口张望了，严肃趁此机会用并不存在的充值卡结了账。 “下次有机会再来看古柏树吧。”站在大门口的周笑笑遗憾地隔着雨望了望北面，她来这里已经几个月了，一直奔波，还真的没有好好欣赏过这个城市。 “嗯，下周再带你来。”严肃让周笑笑往里站了站，省得被飘进来的雨淋到，自己才走到雨里去把车开过来接她。 等到把周笑笑送回学校再回家，严肃周日的晚上基本上也没有多少空余的闲暇时间了。 以往严肃总是就近跑学校食堂，他于吃的方面一直都并不是很在意，学业繁忙，学校食堂方便管饱就行，十分钟以内搞定一餐，多腾出点时间，可以多干点很多其他事情多学很多东西。 今天难得远远跑出来觅食，坐下来点单，慢慢等上菜，还要开车往返，他倒是不觉得浪费时间了，还颇为遗憾夜雨耽误了安排，不能逛一逛地坛。 转天周一，严肃开车去事务所实习，到了下午三四点，公司里总有不少同事开始拿着手机呼朋唤友点个下午茶。之前除了正餐不爱吃零食的严肃很少放在心上过，顶多跟着叫杯咖啡。 “给我带杯抹茶星冰乐！”“我要榴莲千层！”“这是公司！”“好好好！改成芒果千层！” 呼朋唤友拼单的不少，听到同事嚷着各种饮料点心的名字，严肃莫名就有了投喂的冲动，从电脑面前抬起头来，沉思片刻，右手便从鼠标上面挪开，拿起了手机。 不太清楚小姑娘的偏好，第一次从外卖app里买零食的严肃索性顺着目录往下挨个点，坚果类、肉脯类、面包饼干膨化食品……购物车一会儿就满满当当了，而后一次性清空了。 半个多小时之后，前台帮忙收外卖快递的时候都惊呆了。只见快递小哥哗啦一声往前台的桌面上放了十来个袋子，告诉她：“都是严先生点的。” 礼拜一老老实实上完课的周笑笑，晚上接到了严肃的电话，喊她下楼拿点东西。挂电话之前，严肃犹豫了下，还让她最好多叫个同学一起下去。 长期伪装周笑笑上课点到的陈乐，自然是关系最好的舍友，就一脸八卦地同行了。而后陈乐在宿舍楼下见到严肃的车时连连惊叹了好多声！打开后备箱，满满都是零食哎！ 周笑笑翻翻琳琅满目的袋子，她所有能想到的零食大概都能找到。 “客户送的，我不吃零食，你带回去吧。”严肃为他的行为进行注解。 “哇！早知道今晚不去食堂了！”陈乐高兴地翻找一通，发现了不少爱吃的。 听到不去食堂这话，严肃又有点后悔了，低头叮嘱周笑笑：“少吃点零食，别不吃饭，注意营养。” 周笑笑有点发愁：“这么多，吃不完啊？” “吃不完就分给你同学好了，你留你自己喜欢的。”严肃有些懊恼，决定明天修正一下今天的失误。 周笑笑乖乖点头，和陈乐跑了两趟才拿完所有的零食。当晚周笑笑的宿舍里，好像一个囤满了过冬食物的松鼠窝，叽叽喳喳异常热闹。 隔日晚上，周笑笑又接到了严肃的电话，让她下楼。 “你们这客户有求于你们吗？天天送东西？”周笑笑看着严肃后备箱里的成箱牛奶、酸奶和水果，狐疑地问道。 严肃轻咳两声，不甚自在地扭过头去，望向宿舍楼边上的草坪，想了想，低声回道：“是的，很麻烦的甲方，天天改设计。” -- 第25页 “光送吃的啊？”周笑笑数了数，从餐厅的充值卡到零食到牛奶水果，无一不和吃喝沾边，食品企业啊？ “……”严肃想了想，一本正经地打补丁，“天天改设计方案，总是加班，所以送吃的多。” 周笑笑点点头，下了结论：“那这客户还算有良心，挺好。” ☆、家养的猫（重修止） 第十四章家养的猫 被投喂成了过冬松鼠窝的周笑笑的宿舍整整热闹了两晚上，她也被调侃了整整两晚上。大学嘛，正是青春年少谈恋爱的大好时光，自从大一新生入学之后，各种暧昧粉红的小泡泡便四处漂浮。 可是周笑笑虽然长相甜美，之前却天天早出晚归的打工，导致她除了室友以外，和其他的同学都不是太熟，就更别提男同学了，完全没什么粉红八卦。 最近却连着两天有帅气的学长在楼下送吃的，室友们纷纷调侃她，周笑笑却只是笑着摇头，把零食分给大家吃，死活不承认。 到了晚上熄灯之后，陈乐窸窸窣窣地从床那头蹭过来，掀开两张连在一起的上铺之间的床帘，支起身体趴过来，压低声音悄悄问周笑笑：“学长挺好的呀，长得又帅气，看开的车家境也挺好，上课看的出来也是个学霸，你不动心吗？还是害羞啦？” 周笑笑无声地笑了笑，把手伸出被子，拍了拍陈乐毛茸茸的脑袋：“西瓜熟啦，可以切啦。” 陈乐才不理这种无聊的半夜梦游砍脑袋的老笑话呢，拍开周笑笑的手，嘀咕道：“又关心你逃课耽误学业，又给你找实习，还送你好吃的，真的很好啦！” “说了是我哥托付他照顾我而已嘛。”周笑笑解释道。陈乐之前就问过了，知道周笑笑嘴里的她哥不是亲哥。她从入学进来又是助学贷款又是逃课打工，大家都知道她的情况，都挺帮着这个爱笑的可怜姑娘。 周笑笑坚持不承认，又聊了两句，陈乐终于放下床帘去睡了，过了一会儿便听到了均匀的呼吸声。 周笑笑在熄灯之后的黑暗里，安静地睁着大眼睛盯着天花板，有点儿失眠。 她看起来总是笑得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其实是个很敏感的小姑娘。她总觉得成天哭丧着脸没意思，也不是周围的人欠她的，老天爷让她生来一副笑盈盈的小酒窝，想必也不是让她天天哭的。 她根本不知道周宇天最开始压根没有给托付的几个人讲她不是亲妹妹，所以她默认他们都知道她的事儿，也一直没有去真的麻烦人家帮忙。 严肃很好，对她也很好，她都知道。 可是，周笑笑抱着枕头翻了个身，盯着宿舍的墙壁想着，他大概就是个很好很认真负责的人吧。当初会和周宇天一起冲出去救人，后来会抽出时间去给野猫搭过冬的小屋，兴许在人家眼里，自己和可怜的需要救助的小野猫也没什么分别。 可怜她的人有很多，对她好的人也有很多，但是周笑笑催眠自己说，不要想多了。 在她还不应该懂这些事情的年纪，十三四岁的时候，她就已经从旁观者的角度知道了，于感情方面，自己是个不太好，甚至很不好的选择对象。 所以呢，还是不要太自作多情了。 但是自我叮嘱自我催眠，往往就是因为意识到了自己的感情有可能会脱离理智的控制，才会反复进行的。 周笑笑不再盯着雪白的宿舍墙壁，努力督促自己闭眼闭眼早点休息！明天还得一大早上六点半就出门去赶七点半的家教呢！ 第二天的周六清晨六点半，路灯都还没有灭，周笑笑一步三跳地冲下宿舍台阶，便感觉寒风扑了一脸，冻得没吃早饭的她一哆嗦。 但是没办法，据说很难搞的这份家教最讨厌迟到，她是打算骑车先去赶公交，到了地方如果有时间，再去买点什么果腹的，如果来不及，那就算了，中午再说。 结果自行车没捞到，她倒是被据说同路的严肃捞到了。一贯晨跑的严肃递给她早餐和热豆浆，言之凿凿地说他以后周末早上要去个客户那儿中午回来，差不多几个月的时间，正好与她同路往返，她就不用骑自行车了。 周笑笑甜甜地笑起来，弯着眼睛说谢谢，然后啃着吸管玩儿，侧头看着窗外还没完全露脸的朝阳，一时犹豫不知道是装傻的自己更傻一点，还是以后要天天路过的严肃更傻一点。 那份家教确实不好应付，家长挑剔地要命，教课的时候常常就在背后站着实时视察施压，有时候午饭上桌的慢了一点，还让周笑笑免费多教一会儿，真真是闻到菜香扑鼻碗筷到位，才让家教出门。 但是周笑笑也没有被饿到。 因为严肃那莫须有的周末加班客户，每每正好这时候也放人了，接到她以后就能顺路吃午饭了。周笑笑不肯再吃那个同样莫须有的用也用不完的饭店充值卡，坚持要回请客，严肃无奈之下，只好在她回请客的时候把她带去相对便宜的饺子馆面馆。 周笑笑吃了一轮，大放厥词道：“还不如我的手艺呢！哼！”于是等到她拿了家教的钱，小手一挥给严肃空荡荡的厨房置了一套厨具。 严肃原本不同意，要退掉这些周笑笑用好不容易赚来的钱买来的厨具，做饭真是个劳心又费力的事情，觉得太耽误她的时间了，更浪费她辛辛苦苦赚来的血汗钱。 可是周笑笑眼巴巴地可怜兮兮地抱着刚拆封的厨具不撒手，软软地撒娇道：“严肃哥哥！学长！师兄！你就心疼心疼我的钱包好吧？吃餐馆比自己做饭，贵出好多好多的！还不健康！还不好吃！我保证我做饭超级超级好吃！不信你问天天哥！拍个照能馋死他！” -- 第26页 严肃无奈，他真的是第一次遇到如此强烈要求做饭的人。他以前在家，也多是跟着他父母在他们任教的大学食堂吃饭，方便又省时，至于到底好不好吃，好像不是很重要的事情。 然而拗不过坚持不回请就良心不安，次次回请餐厅会钱包不安的周笑笑，严肃家的厨房在周笑笑每次打工结算之后，就会热气腾腾一阵。小厨娘周笑笑于厨艺上确实是颇有天分的，严肃带她去吃过一次的菜色，她琢磨个几次，便能做出几可媲美饭店的水准了。 没钱没经济实力的周笑笑，每次炒出三两好菜来，就能开心好一阵，觉得自己能对严肃的照拂有所回报。再拍两三美食拼图照，发给大洋彼岸的周宇天，换来他声声哀嚎，就更笑得东倒西歪，觉得大学生活真美好。 从深秋至入冬的那段日子，大约是这座城市最难熬的一段时节，立冬已过，暖气未至，到处都是裹紧羽绒服瑟瑟发抖的身影。 但这段天气最差的时节，几乎成了周笑笑人生中最幸福平和且轻松的一段时光。不需要背负太多的生活压力，乖乖上课就好，兼职也多是接的翻译，顺手还能复习英文四级考试。有人每周检查她的学习状况，替她补习。有人关注天气情况，遇到雨雪交加就去接她。有人每周都有客户送水果牛奶，送多了然后分给她的宿舍。周末有空的时候，一起来北门喂喂猫之后，会开车带她出去看这座古城的著名景点，还有莫名多出的总是客户送的餐厅充值卡，不吃就过期了。 下午没课的周笑笑，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还溜达去了北门的野猫聚集地看看顺便喂食。一个人去的，严肃今天实习。 装好的猫屋整齐成排，成了野猫过冬的家，周笑笑蹲在地上摊开还冒着热气的炒饭，一边伸手绕了绕熟悉的大橘猫的尾巴，一边和猫咪吐槽。 吐槽的不是不好的事情，而是嘀咕太好的事情。 周笑笑伸手去挠橘猫的脊背，小小声问这只两人都熟悉的猫：“又不是他家养的猫，管吃管喝管学习管娱乐，是不是随随便便捡只街边小猫都这么好嘛！” 可明明是在小声嘀咕，嘴角却忍不住微微地上扬。 这只胖胖的橘猫也不知道小姑娘在烦恼什么，吃饱喝足了，“喵”了悠长的一声，伸出尾巴来绕周笑笑的右手。 一人一猫便你来我往地玩了一会儿，直到周笑笑被手机铃声打断了。她来上大学，也一直没有换掉家乡的那张手机卡，就是怕别人找不到她。 蹲在猫面前接电话的周笑笑听着对方说了好久，而后轻轻点头，郑重应道：“您放心吧，我都记得的，没有忘。我会尽力的，也会尽快的。” ☆、忍不住(新增始) 第十五章忍不住(新增始) 周笑笑接了一通电话，对她而言相对平和轻松而又短暂的这段日子，也随着这个城市初冬的第一场雪一起，不见了踪影。 小逃课周笑笑故态复萌，重出江湖了。反正她的课表从学期初起，就是按照逃课的容易程度来安排的，授课老师都是不那么负责的类型，当然也不管课堂上多不多，少不少她一个人。除了当初偶尔代课几次的严肃，也没谁那么多事的跑来跑去地逮她回来上课。 每天早上六点，学生宿舍甫一开门，周笑笑就揣着一袋饼干在路上当早餐，裹着厚厚的羽绒服，从暖气环绕的象牙塔里，一头冲进了还未曾天亮路灯昏黄的冬日清晨中。她还记得严肃晨跑，即使寒风冻人也坚持锻炼，便刻意绕开了体育场那边。 直到晚上十一点宿管阿姨的催促声中，周笑笑才满脸疲惫地压着宿舍关门的最后时限冲回来。别提什么作业了，别提什么复习了，更别提什么补白天逃掉的课程了，周笑笑连澡堂的开放时间都赶不上。 站在宿舍的融融暖气里，使劲喘上几口气，再伸手使劲揉揉自己的脸颊，灌下一大口热水，周笑笑才觉得自己冻僵的四肢兼着累到麻木的大脑活了过来，能重新挂上她轻松的笑容。 “谢谢你们啦！”周笑笑搜刮走宿舍里的四个暖水瓶，打算去收拾整理一下。 “我帮你拿两个！”陈乐从上铺爬了下来，帮周笑笑拎起两个暖水瓶，一起往水房走去。她一边走一边瞅瞅周笑笑眼下浓重的阴影，和笑容都遮不住的满身疲惫，忍不住斟酌着试探问道：“学长人挺好的，家境也不错，不过一万块，你和学长说一声先帮帮忙呢？” “别闹了，和他说什么呀，又给他添麻烦。”周笑笑好像被陈乐的提议给噎到了一下，顿了一会儿才轻声回道，怕惊扰了熄灯以后只剩暗暗灯光的安静的宿舍走廊。 陈乐也沉默了，是呀，他们也不过都是学生，不过一万块，好像轻飘飘似的，可学生一个月生活费也不过千余块钱，一年学费也不过才几千块，还花着家里的钱，哪里又来的许多能力和闲情去帮助别人。宿舍里能做的，也不过就是白天替周笑笑每个人多打一瓶热水留下来，省得她回来连热水都没得用。 大一入学的青春年少的小女生们，多得是学长和男同学来送殷勤，帮打饭占个座看电影，一起玩社团一起上自习，年少校园暧昧恋爱，可谁又想这时候就要帮别人背负这许多沉重了？如果学长听说了却拒绝帮忙，甚至就此远离周笑笑，岂不是更伤人？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提了。 -- 第27页 其实周笑笑早就习惯了小时候跟在父母身后，满处求人，这里的补助，那里的借款，左邻右舍的人情。学校里，社区里，企业扶助的项目，各种能有捐款补贴的场合，大家常常想着她们家不容易，便是让她这半大不小又招人喜欢疼爱的小孩子在台上痛说家史，扒开这个家庭的重重伤疤，众人心道真惨啊，不容易啊，便能拿到慷慨解囊的捐款补贴。 后期家里父母重疾难愈，医药费如山，却又没有收入，没有劳动力，只有个收养来的十来岁出头的孩子，不要自尊地满处借钱都借不来了。人人都知道，续命的医药费如无底洞，却又没有痊愈的希望，救急不救穷，借给他们家，前路漫长，只有负债的家庭连债务继承都没有法律支持，指望谁去还呢？哪家能没完没了地做好人呢？ 那时候小小的周笑笑用她全部的认真承诺过，等她长大，她来还。后来她真的就从病重的养母手里，继承来了她的电话卡，继承了一本厚重又陈旧的硬壳本，翻开来，里面是她没有读过多少书的养父母，用拼音和错别字，夹杂记录下的，贯穿了十来年间，来自别人的好意。 里面每写一页，隔页就有撕页的痕迹，借据一式两份，最开始是养父的名字，后来父亲病逝，是母亲的签名。再到后来养母病重之后的每份借据上，还都补上了周笑笑幼稚的笔迹签名。 一笔笔，一页页，三五百，一两千，多至上万。累积至今，重重叠叠，加起来二十余万。 其实周笑笑知道，别人借给她，也不是看在年幼的她愿意在借据上签名的原因。这只不过是别人终究看不下去幼小的孩子一片认真地承担起家庭的重任，这钱，说是借给周笑笑家的，实在还不起，不还也就不还了。 可周笑笑很当真，她不能辜负别人的好心。 如今她已经大了，已经成年了，再不愿意这样满处求人周转。有手有脚，有宿舍住有书读，怎么还能去求那些愿意对她好的人，帮她背负更多呢？ 她根本从来就没有想过去向严肃或者周宇天程老师他们提出周转的要求，她甚至觉得只要自己开口了，这就只能是自己在道德绑架这些对她好的人。 这不是让别人觉得拒绝她都无法开口吗？让别人说不的时候既不好意思又心生内疚吗？这不是让别人陷入道义和经济上的两难吗？ 这次打来电话的旧邻居，当初陆陆续续好多年间，接济了她家将近一万块。如今不是迫不得已，人家也不会抱着万一的心态来打她母亲的旧手机号码。周笑笑回想起自己当年张口的窘迫，便万分理解人家如今打电话时的心情，恨不能每拿一笔打工钱，就汇过去一点，哪还顾得上什么学业，以及和寒冬一起迫近的期末考试？ 她乖了这么两个月，严肃又是实习、毕业设计、作品集和申请学校诸多事情缠身，便没有察觉到周笑笑又开始疯狂地逃课了，而且还是在期末考试之前最后复习的那段日子里。 等严肃好不容易抽开身来，在北门视察野猫过冬的临时猫屋有没有需要加固的地方时，发现今儿个是周日下午，熟悉的野猫尤其是那只胖胖的大橘猫还在，一副饿的喵喵叫的样子，环视一周却没有周笑笑那热气腾腾的百家饭。 严肃拿出手机给周笑笑打电话，在漫长的等待音之后，他几乎都要以为无人接听而挂断时，周笑笑才接了起来，细声细气的仿佛正在做贼一般。 “喂，严肃哥哥。我正在自习室里复习呢，有什么事吗？”周笑笑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接电话真是好不容易，急中生智地谎称自己在自习室，一开口又后悔了，严肃来自习室找她怎么办？ “没什么事。”严肃忙的有些不知时日，周笑笑那个挑剔又给钱少的家教上个月就说不做了，周末也就不需要接送了，结果一晃悠就是接近半个月没有见到她。 他作图时偶尔都觉得笔下隐隐约约能冒出一个眉眼弯弯的小丫头，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顶着小酒窝撒谎不眨眼又秒怂秒认错乖巧讨好的模样，笑眯眯地挥舞着锅铲自称厨艺天下无敌的模样，眼巴巴地盯着别人尝她一口亲手做出来的食物笑的心满意足的模样。 各种笑颜在他脑海里不知疲倦地往复出现，偶尔还在他走神的时候擅自进行了循环播放。难得回学校一趟，他就是想见见她。 “我在北门这里，没看到你过来喂猫，打个电话问问你。”严肃拿猫当借口使，想了想猫没喂饱，也不知道周笑笑最近吃的怎么样，又追问道，“你在哪栋楼的自习室？” 周笑笑一听，得，果然搬起谎言砸了自己的脚，支吾了一会儿才想出个找补的说法：“我和同学在一起做小组作业呢，大家在一起讨论，快期末了真的好忙走不开，你帮我喂喂猫好不好？” 最后那好不好三个字，既软且轻，带着一点怯生生的诚挚恳求，又好像小姑娘撒娇一般笃定对方一定会答应，仿佛绒绒的羽毛从话筒那端到听筒这端，从耳朵一路轻轻地拂到了心底里，让人除了应她一声好，实在是生不出别的答案来。 严肃答应了她，又问她之前逃课的那些通识教育的大课需不需要帮她补习，周笑笑言之凿凿地说自己早就开始复习了，绝对没问题，现在正在赶那些需要交期末论文大作业的课，严肃也忙，不用帮她补习了。 -- 第28页 能考上这所重点高校的，也没有笨蛋，只要周笑笑不逃课，严肃也并不担心她连大一的课都上不明白。只是周笑笑说不用他帮忙补习，他好不容易忙里偷闲的周日下午，突然就变得莫名空荡起来。严肃收起手机，不再打扰正在忙着复习的周笑笑，索性便开车去买了些猫粮回来。 寒风瑟瑟的大冷天，野猫们之前不嫌弃周笑笑之前常带来的热腾腾的百家饭，如今有了正宗猫粮，更加是吃的眯眼满足状。严肃伸手在那只不认生且黏人的大橘猫背上撸了撸猫毛，不由得又想起自己这段忙碌所指向的终点。 顶尖事务所的专业实习，精心准备的作品集和毕设，业内知名导师的推荐信，万事俱备，只等心仪高校的一份offer，等到夏天再次来临的时候，他几乎也是肯定要远渡重洋深造了。起步价便是三五年，上不封顶。 周宇天走之前托他照顾周笑笑一年，他照顾着照顾着，快把自己原本波澜不惊的心照顾成了一片煮开沸腾的海。 他一贯是个克制又理智谨慎的人，凡事总是想要谋定而后动，就连养只猫，都会想到自己家里诸多限制能不能给猫以活动空间，能不能在毕业后给猫以稳定，能不能照顾猫终老而不丢弃。最终选择了抽出闲暇时间去照料校园里被遗弃的野猫们，帮他们造个过冬的家。 那么何况是去追求一个刚刚大一的小姑娘呢？他前程已定，既不能在她身边，也不能许诺一个短暂而又可见的归期。他比旁人多读的这一年里，眼见那么多大学同学在毕业季后异地异国，最终山盟海誓抵不过时差距离变成劳燕分飞，那么似乎保持距离才是合适的做法。这不是合适的时间，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去耽误她的大好青春年华。 可他却时常忍不住在忧心，他走了以后，周笑笑怎么办呢？谁又能去照顾她呢？能照顾好她吗？又或者说，他该问一问自己，愿意别的人去照顾她吗？ ☆、我是你的退路 第十六章我是你的退路 期末前的那段日子，周笑笑都已经过得不知今夕是何夕了。她甚至觉得也许高考之前的日子都还更轻松好过一些，毕竟那时候堪称是三年磨一剑，除了贫穷与思念以外，最起码她还可以安稳地学习，最起码每个周末她还能在程老师家里汲取一点温暖。 虽然如今温暖也不是没有，可是她却不敢主动伸手去找严肃，甚至还混合着谎言把他的关心往外推。 害怕拖累他，害怕他会害怕被拖累。 如今大一的这个冬天里，不适应的干冷严寒，初来乍到的城市，混合着还债的压力和打工的疲惫，以及砸下来的漫长考试周的十几门功课，真是让周笑笑除了想哭，就只剩下想睡了。 当然，有时候困到一个地步，那连想哭都想不起来了，只要脑子和身体有一个停着不动，就想睡，只想睡。 她的那辆二手自行车也都不怎么骑了，风刮得脸疼不说，她真的很怕自己骑着骑着就睡了过去从而一头栽在马路上，上了社会新闻可怎么了得。大冬天的，还不如挤在公交车上呢，牢牢地捏着扶手打个盹儿，哪怕一时这个盹儿打的没站稳，也有旁的人挤着，摔都摔不着，美滋滋。 等到晚上熄灯之后终于摸到宿舍床铺的时候，周笑笑就着手机的灯光摸了两页枕边的书，就只剩下了一个念头，恨不得自己变成传说中左右大脑可以轮换休息的海豚，这样一天二十四小时，该能多干多少事情呀。 然后等她的意识从飘散到聚拢再到整个人惊坐起时，还在幽幽开着手电筒的手机屏幕告诉她，已经清晨六点了！该出门了！ 周笑笑深感在被窝里复习是一件非常挑战意志力的事情，她自我审视一番，毅然决然地拿起教材和室友匀给她的笔记，投奔了学校门口的二十四小时快餐店。 这样的话，实在困了，在桌上趴一会儿，不久就会被食物的香气和热门的流行歌曲悠悠地叫醒。这种快餐店灯火通明又不会熄灯又不用点餐又不会赶人，只要脸皮厚，既保护视力又保护钱包，简直堪称完美！ 周笑笑安排的如此完美的作息，坚持到考试周第三天的时候，终于被严肃碰了个正着。 身为一个必修学分早已修满的大五学生，期末考试周基本已经和严肃无关了，但事务所实习占据了他白天直至晚上九点左右几乎全部的时间，他一贯是不熬夜的，便提前到清晨四点起床晨跑清醒头脑，趁着上班之前的这段时间准备毕设和作品集。 严肃习惯了晨跑之前喝一杯黑咖啡，正好家里的存货喝完了却还没来得及补充，便打算去学校晨跑的路上找快餐咖啡将就一下。 冬日的凌晨四点，天还漆黑，路上除了明晃晃的路灯，既没什么车，也没什么人，但是快餐店里却是人气不错，满满的全是通宵备考的学生们，也算是期末考试周里高校门口二十四小时快餐店的常态。 挂着耳机的严肃正准备推门而入，脚步却是一顿，觉得刚刚隔着快餐店的落地窗玻璃，晃眼而过的那个趴在书上熟睡的丫头甚是眼熟。有那么一瞬间，严肃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还没有太清醒过来，以致于日日夜夜心有所思，此刻便误认了人。 然而转身走回去站定仔细再看，除了是周笑笑，还能是谁？ 严肃的目光隔着落地窗玻璃，落在正均匀地浅浅呼吸的周笑笑身上，一时间觉得光阴都凝固了。 -- 第29页 从冬天凌晨的黑夜里望去，她熟睡的样子，甚至是脸颊上压出来的印痕，都让人无端生出心软又心疼的感觉。明明咖啡还未入喉，血液却好像已经随着耳机里为了晨跑而选择的快节奏音乐一起，汹涌奔向心脏，然后和耳膜一起砰砰鼓动。 周笑笑再次从纷乱浅眠的梦境里醒来时，努力睁开双眼想再看两眼政治书，一扭头却发现身边坐了人。 小姑娘有点惊讶有点惊喜，却又带着困意迷迷蒙蒙的样子，好像在严肃的心上扑了一层绒绒的羽毛，而后又轻轻地吹起，乱了他的五脏六腑。 “你先喝点，我帮你勾重点。”严肃把手中刚买的热巧克力塞进周笑笑手里，貌似淡定地继续在她的政治书上勾划。 周笑笑接过饮料，双手拢在热乎乎的杯身上，一大口热巧克力灌进胃里，幸福感便直线飙升。徘徊在她心间的焦虑、冬日的寒气、打工的疲惫还有熬夜的困倦，好像都被热腾腾的巧克力给逼了出来，甚至好像被逼到了泪腺似的。 周笑笑赶紧深呼吸一口气，努力眨眨眼，试图把心中那一点点悄悄泛起的，不可言说的雀跃压下去。她凑过去笑盈盈地看严肃在那些大学政治必修的教材上折页，勾重点，小声问道：“这都是你大一学的吧，你还记得呀？” 陈乐借给她的笔记重点堪称完备，意思就是真的很完备，什么都勾，什么都划，每页都有重点，处处都是考点。政治书看的又极度催眠，弄得周笑笑复习地异常痛苦。 “这一门我当时的老师和你是同一个。”严肃翻书的速度很快，手边的黑咖啡也见了底。 周笑笑忍不住偷偷吐了吐舌头，学霸同志果然真的还记得，记忆力真是了得。 这么一耽搁，严肃的晨跑彻底泡了汤，并且一泡汤，就泡了周笑笑的第一周整个考试周。但是打破了晨跑安排的他，每天上班倒是更加精神奕奕心情愉悦了。有了严肃帮忙辅导，周笑笑每晚也好歹能多踏实睡一会儿了。 然而历时半个月的考试周，感受到了这个逃课小狂魔之前对自己的轻视怠慢，毫不同情这个忙的像个风中陀螺一般的小姑娘，蹭蹭地赶在考试周第一周结束的周末，给她上了一课。 周笑笑当初不知天高地厚，只图逃课方便，为了把小班教学的专业课统统安排在周一，不看内容只看时间，完全无视了前置课程要求，于是她的计量经济学……挂科了…… 并且，还被告状了…… 两个考试周中间的周末，难得可以喘口气稍微补个觉，然而周六早上教务系统就刷新了一部分周一周二考试的课程分数。室友们一阵惨嚎，纷纷算起了GPA，周笑笑却是连惨嚎都嚎不出来，直接结结实实地心凉了一截。 压根就别提GPA拉低了，直接就没及格。 计量经济学，57分。 挂科的打击还没来得及消化，这门课的老师让专业班长喊她过去，拎着卷子从头到尾给周笑笑批了一顿。 “你们现在的学生还有没有谱？大一上就选计量经济学？你高数都学明白了吗？我就说现在这个选课系统自主性太高不是好事！你看看你的大题！你以为你写满了我就会酌情给分吗？从开头就错了！”专业老师认真又负责，认定眼前这个大一的小丫头不知轻重胡乱选课，喝了口茶继续批评，“期末最后两周你还逃课！别以为我不点名就没发现！这三分就是给你个教训！寒假好好补习！下学期重修！” 周笑笑满腔的委屈梗在喉咙里，最后也只好低头认错，没有再多说半句卖惨求同情。 紧接着一转头，却又被喊去了辅导员办公室。 辅导员知道周笑笑的家庭情况，再三叹气，但也还是拗不过学校规定，语重心长地教育她：“周笑笑，挂科就没有助学金了，你以后不要再这么任性了，专业课要按部就班，不要瞎来，重修一定要过，以后可也别再挂科了。” 挂了科，挨了训，丢了助学金，要重修，下周还有一周考试周，周笑笑的眼泪都要漫出眼眶了，抱着下周考试的教材躲进了快餐店里，不想面对室友的安慰。 可晚上还被刚下班的严肃一脸严肃地拉着胳膊走到店外面，问她为什么要在大一上就选计量经济学。他上班的时候就意外地接到了李哲的电话。当初严肃为了周笑笑的各种打工，没少托熟识的朋友帮忙，校学生会的李哲看到更新的助学金名单里周笑笑因为挂科被取消了资格，一个电话就打去了严肃那里。 周笑笑突然就憋不住了，那点哭意压都压不住，她真的好累，真的好委屈。她想她不该对严肃闹脾气的，明明对着老师和辅导员都能压住的，为什么对着严肃却觉得漫天的委屈往上涌呢？ 周笑笑甩开严肃轻轻拉住她胳膊的手，就地一蹲，变成了灯下黑的一朵蘑菇，把羽绒服的大帽子往脑袋上一盖，抱着膝盖大声说道：“谁那么多事告诉你！不要你管！我就是讨厌国贸！讨厌计量！不想学！” 气势凶得很，然而语气委屈巴巴的，好像写满了求安慰。 严肃心疼又无奈地跟着这朵蘑菇一起单膝蹲下，认真问她：“真的是不喜欢国贸吗？不喜欢为什么要选这个专业？” “我就按着我的分数能进的专业，选了个就业率最高的不行吗？选喜欢的专业有什么用？找不到工作连退路都没有了。”周笑笑闷声闷气地应道，说得却不是假话而是真心话。她真的一点也不喜欢这个专业，看到那些经济名词也不开心，可是怎么办呢？她哪里会有为了兴趣而选择的权利啊。 -- 第30页 看着周笑笑抱着膝盖不撒手，眼圈染得红红的，明明眼泪都盈满了，还一副嘴硬到使劲往回憋着不想哭出来的模样，严肃突然就后悔了。 之前他从来没有阻止过周笑笑在外面跑东跑西的兼职赚钱，顶多只是帮她把路走得稍微顺遂一点。因为他知道她的人生，没有父母替她兜底，她也没有退路。即使周宇天的家庭再好，也不可能无条件地帮助她。 她本来就是一个人了，人生在世，也始终要学着一个人走下去。 可他现在根本不想去管这是不是对的时候，他不想去让她学会独立学会坚强，他就只想照顾她，只想永远让她无忧无虑地笑，宁愿她一辈子不知道什么叫现实什么叫无奈什么叫妥协。 人生那么漫长，为什么要让她为了养家糊口，去做一辈子自己不爱做的事情呢？ 严肃掀开那个挡住周笑笑脑袋的毛茸茸的帽子，轻轻摸了摸她埋在膝盖上装鸵鸟的脑袋，低声安慰道：“真的不喜欢就换专业，现在才大一，还来得及。不好就业就不好就业，都没关系。” 他的手指背温柔地擦过周笑笑沾染着泪水湿意的染红的眼角，承诺她：“喜欢什么就学什么，哪怕什么都不行，我就是你的退路，好不好？” ☆、你还没有追过我呢 第十七章你还没有追过我呢 漫漫长的冬夜里，万家灯火齐明，那么多人焦头烂额一整天一整年，匆匆忙忙地加班，辛辛苦苦地求学，等到休息时，等到放假时，等到冬夜过去春节即将降临时，都有一盏名为家的灯，都有一处名为家的屋在等他们。 可周笑笑没有。早在十来岁的时候就没有了。或许甚至更早一些，她就觉得自己没有。 她连所谓的青春叛逆期都不曾有过，父母老师，街坊邻居，从来都要夸她一声从小就听话懂事能干，连独生子女这一代的小孩子常见的娇气任性都没有。 其实她不是没想过任性，可在她的青春期叛逆来临之前，当她意识到自己和养父母长相上的巨大差异时，当她听到旁人的闲言碎语时，不是亲生没有血缘这个事实，就像一把巨槌抡中了她的脑袋。 尽管她还是个半大孩子，可每当她想任性想叛逆想喊累的时候，她总要问自己一句：你有什么资格？周笑笑？你有什么资格？连血缘纽带都没有的养父母收养了你，你还在奢望什么？你还在抱怨什么？你还有什么资格去任性去叛逆去喊累？ 她送走了重病的养父，再目睹重病的养母离开，她被善良的程老师一家资助到大学。她想，虽然生活一次又一次的抛弃她，可是总归也没有把她逼到绝路，总对她有一丝善意。 只是她总觉得再也没有真正属于她自己的家，没有她可以肆无忌惮的放松后背的地方。 她特别的害怕寒假，比起酷热难当却因为贫穷而开不起空调的暑假还要怕一万倍。因为春节来临的时候，漫天烟花爆竹的时候，满街空荡无人的时候，最能让她知道，她和别人不一样，她没有地方可以回，她没有家。 所以在这个寒假之前的期末，对春节即将来临的惶恐，被逼债，打工累到腿抽筋，被不及格打击到自尊，被老师辅导员训话的丢人，因为挂科而失去助学金资格的经济压力，种种叠加而来，疲惫的周笑笑对自己又失望又万分的委屈。 被严肃拉出来质问的那一刻，她明明知道严肃是为自己好。他刻意避开了店里人来人往的熬夜学生，他这周加班还特意过来替她补习功课，他一直都很照顾她…… 怎么看怎么说，也不该对严肃耍脾气，对不对？ 她抱着膝盖往下蹲的那一刻，心中满是自我厌弃，特别想揪着自己大声问一句：周笑笑你在干嘛？你是不是得寸进尺？知道别人对你好反而闹脾气？你有种怎么不和挂你的老师诉苦？怎么不去和辅导员解释？怎么不去和债主求情宽限几日？反而严肃质问一句，自己就好像委屈爆棚一般炸毛了？ 可她其实知道自己为什么。 这半年来，紧急的打工间隙赶场的时候，大脑偶尔空闲下来的时候，周笑笑的心里就会有朵懵懂而要开不开的花，试探着抬起要绽放的花瓣在问她，你有没有想过严肃对你的好，不是因为托付，而是因为喜欢吗？ 然后她又赶紧自己将这待放的花骨朵连苞带叶的掐断了，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周笑笑，你能不能别自作多情？ 奈何这小花生命力顽强，每每在自我告诫声中被掐断，又每每在见到严肃时复苏，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她有时候也想不通，明明与周宇天几乎算得上十来岁时便一起长大，周宇天也很照顾她，她怎么就能老老实实拿人家当哥哥呢？为什么偏偏是此地此时此刻的这个人呢？ 是因为严肃一开始就记得为出入厨房忙碌不停的自己留菜洗碗吗？还是因为他来抓逃课时也记得给没吃饭的自己带热牛奶吗？或者是因为他总记得刮风下雨时拙劣地路过吗？又或者是他用没完没了的客户又送东西来了吃不完用不完，来照顾她的自尊吗？ 周笑笑也不明白具体是哪时哪刻勾动了她那颗繁忙的少女心，反正当她意识到的时候，便已经开始想太多。 可是严肃虽然对她这么好，却从来也没有明确地表白过，所以她又疑心自己将别人过剩的同情心误解成了别的感情。周笑笑还记得严肃那么忙碌的时候，还抽空去给校园里的野猫搭过冬的猫窝，心说也许他就是这样面冷心热，同情心过剩的人呢？也许他只是因为可怜自己从而特别的照顾自己呢？ -- 第31页 可谓是患得患失，既担心得不到，又担心得到了终将会失去。想去问明白，又害怕问了终究是自作多情。 所以周笑笑蹲在寒冬街角的路灯下，蹲成了一朵蘑菇时，心中还觉得委屈又丢人，索性再把羽绒服毛绒绒的大帽子罩上，假装自己不听不听不要听，不看不看不要看。 然后对面身高腿长的学长也跟着单膝蹲下，变成了一朵比她高出半头有余的蘑菇，对着她伸出有力的双手，带着他体温的指背轻轻拂过她的脸颊与带着泪水的眼角，温柔地，包容地，对她说：哪怕什么都不行，我就是你的退路。 没有家的周笑笑，没有退路的周笑笑，背负了好多的周笑笑，感觉自己蔓延了十几年的委屈都从体内涌了上来，肆无忌惮地往她的眼睛外面冒，让她只想抱着她的退路嚎啕大哭一场，好像一个迷路许久终于找到回家路的孩子。 可她又不想真的嚎啕大哭起来，更觉得扑进严肃怀里是不是过度解读他的话。 她甚至觉得这句话又动人到她想哭，又含糊到她想要问，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怎么问。 于是周笑笑努力再努力地眨眼睛，希望把眼睛里的水分都眨掉。可惜最后也不成功，不过是让通红的大眼睛里盛满的委屈泪水，渐渐挂上睫毛，长长密密又弯弯翘翘。 所谓泪盈于睫，大约便是这样。 不远处店里的人声鼎沸已渐渐远去，街上车水马龙的喧嚣嘈杂也已无法入耳，严肃此刻，理智早就不翼而飞，满心里满眼里，就只余下一个周笑笑。 她刚刚毛手毛脚凶巴巴罩上去的大帽子，乱了一头长发，此刻几缕凌乱乌黑的发丝，垂在白皙的脸颊旁，嘴巴被咬的嫣红，还略带委屈的嘟着。 冷冽的寒气里，突然就盈满了让人心脏狂跳的期待与渴望，想要抱抱她，不想让她哭，只想让她笑。 严肃好像一个笨拙地从来没有抱过芭比娃娃的男生，小心翼翼地把这个寒冬里蹲地不起的小蘑菇轻轻地圈进怀里。他好像知道周笑笑心中在想什么一般，也觉得自己此刻冲动的决定该给对方一个交待，低低地在周笑笑脑袋上方开口道：“笑笑，我明年要去美国留学，也许不能天天在你身边照顾你。但是我会尽量选择短一点的项目，不让你等太久，好不好？” 这第二个好不好问出口，终于让周笑笑的模糊与疑心都落了地。所以严肃只是在担心异国与时差，并不是他同情心过剩，更不是她自作多情。 哪怕生活从来没有允诺过她一个毫无理由就永远接纳她的港湾，此刻却有人说，他永远都是她的退路。 她轻轻地哼了一声，仍带着一点点哭腔的鼻音里满是不好意思，却又带着一点点雀跃与心满意足，柔软的脸颊不知是被寒风吹的还是什么别的缘由，与眼圈一般染得红红的，小小声地回道：“什么等太久好不好，你还没有追过我呢！” 那未语人先笑的小酒窝与弯弯眉眼里，却渐渐漾满了幸福的甜蜜。 严肃被周笑笑的话逗出了一个浅浅的笑，一贯清冷的英俊青年也变得温和起来，双手用力将怀里的蘑菇娃娃带着一起站起来，理好她的长发，牵起她冻得有些微凉的小手，答应她：“好。追你从补课开始追起。” 挂科的挫折感已乘着直升机一般火速远去，周笑笑跟着牵住她的严肃往回走，觉得那些万恶的高数和政治课本，也变得可亲起来。那些俗气的心灵鸡汤听起来，也觉得很有道理。她越过了生活给的那么多坎坷，此时好像终于开始捕捉到了一点点幸福的痕迹。 有了追求的名义，严肃不肯再放任周笑笑自己带着灌好水的矿泉水瓶饿着肚子窝在这快餐店里省钱复习，拎起她的大书包牵着她的小凉手，回了自己的书房里。 严肃的家是他自己设计的，以黑白灰三色为主，布置专业又低调，且处处井井有条，书房尤甚。书桌座椅电脑显示屏高度，处处都是人体工学和舒适度的登峰造极。 周笑笑那灌水灌到瓶身都有点变形的矿泉水瓶被严肃一脸严肃地拿走了，让她自己先看书温习。 仿佛坐在软绵绵的云朵里的周笑笑翻书翻了半天，飘飘忽忽地都还没找到自己刚刚到底是复习到了洛必达与泰勒，还是复习到了拉格朗日。 微波炉叮的一声传来，严肃拉开周笑笑旁边的椅子坐下来，把装着热牛奶的马克杯递给她，问明显没在看书的周笑笑：“想什么呢？” 周笑笑抱着暖暖的马克杯，在椅子上摇来晃去地笑道：“在想如果微积分挂科了，简直对不起这把椅子！”确实比快餐店舒服一万倍，不过周笑笑刚才可没在想这个。 说了没两句话，周笑笑高数课本边上的手机开始亮屏，手机壳上还贴着透明胶带，且带着几条裂缝的屏幕上闪烁着来电显示：天天哥。 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在手机上，周笑笑拿起手机，一时迟疑了一下要不要现在接起来。严肃也问道：“是不是该和周宇天说一声？”毕竟是当时周宇天郑重托付他照顾的妹妹。 闻言周笑笑的小脸一红，她才不要和周宇天汇报这种奇怪的事情，她把自己用透明胶带这里贴贴那里补补的手机往严肃手里一塞，原本还坐在椅子上摇来晃去的小丫头就嗖的一声窜进了厨房，像风刮过一般地落跑了，还落了锁，一边还欲盖弥彰地大声解释道：“我饿啦你饿不饿？我去炒个鸡蛋炒饭！你和天天哥说吧！” -- 第32页 严肃家里就属厨房她最熟悉最安心了，好多厨具还是她精心挑选的，她决定先去弄个宵夜！至于怎么和周宇天说，那就交给严肃好啦！ 严肃摇头无奈地笑笑，接起了电话。 周宇天原本只是打电话问问周笑笑的最近的情况和期末考试考得怎么样，谁料接起来的竟然是严肃，且算算时差，这好像已经是快半夜啦！？ 严肃颇有条理地解释了一下正在“追求”的现状，电话那头“嗷！”的一声就传来了周宇天嚎叫声与大声指责：“严肃！我把笑笑托付给你！你这是监守自盗！” 还没等严肃回复那句监守自盗，周宇天想了想，又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严肃，你想清楚了没？笑笑的家境你是知道的……负担可能比较重……” “我知道，我决定了。”严肃温柔的目光落在正传来阵阵声响的厨房，提起她的家庭与过去，他想起的不是负担，尽是心疼。 “光你决定也不管用啊！”周宇天想起曾经在书房外偷听到的他爸对周笑笑的点评就有点牙疼胃疼肝疼，可他越长大却也越明白，这个妹妹在哪个家长眼里也不是良配，哪个家长都会心想，这确实是个可怜的好姑娘，但是，千万别配我儿子。 周宇天有点紧张地捏着手机追问道：“你父母不会高兴的吧？” “你放心，我来解决，不会让笑笑难过。”严肃回道，他对周笑笑开口的那一刻，未来如何安排便似流水一般在他心头淌过，他方才发现，自己之前说是因为出国而迟疑，但其实心中早已想过种种未来。 絮絮叨叨好半天，终于确认了严肃是认真的，周宇天在电话里长叹一声，作气势汹汹道：“好的，严肃！我给你说！你既然监守自盗了，盗亦有道啊！” ☆、不是我在追你吗？ 第十八章不是我在追你吗？ 周宇天在电话里仿佛操心的老母亲一般对着严肃嘀嘀咕咕好半天，要对笑笑好，要是辜负了笑笑，两人朋友都没得做了！立刻从大洋彼岸杀回来！ 在严肃答应之后，周宇天又说要和笑笑说话，显摆一下自己娘家大舅子的地位。然而严肃握着手机，推了推厨房的门，周笑笑却不肯出来。 周宇天便在电话里长吁短叹，声称自己心中升起了一股儿大不由娘的心酸。严肃忍无可忍，挂了他的电话。 再次敲门，厨房里的田螺姑娘听说电话已经挂了，才悄咪咪地打开一条门缝，探出小脑袋视察一番，发现真的是挂了，这才端着两盘热腾腾的香气扑鼻的鸡蛋炒饭跑了出来。 把眼前让人晕眩的高数和政治课本推开，再把两个马克杯和两个餐盘并排摆好，周笑笑看着马克杯里冒出热气的白牛奶和黑咖啡，突然就觉得还剩一星期的考试周不那么难熬了。 周笑笑的负面情绪来得快走得也快，但是严肃却没有忘记她刚刚的一时气话，拿起咖啡杯喝了几口提神打算一会儿熬夜替她补课，又问道：“笑笑，真的不喜欢国贸吗？” 周笑笑舀起一大勺蛋炒饭，鼓着腮帮子一边吃一边答道：“一时抱怨嘛，学什么都一样，你别在意啦。” “大二之前都能转专业，专业很重要的，你一辈子都要和它打交道，别将就。”严肃却把周笑笑的抱怨很当真，起身去他的书柜里把大一时那本厚厚的学生选课手册翻了出来，逐个逐个专业地替她查看。 看到严肃这么认真替她着想的样子，周笑笑用勺子轻轻戳了戳盘子，犹豫了一番，才小声回道：“我其实喜欢中文系……” 严肃有点意外，抬起头看了看周笑笑。她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地在手指上卷着自己的长发绕来绕去，低声道：“我觉得汉字的表达很美嘛，而且小时候总觉得看各种各样书里的故事，就可以不想现实里的事，大概就是有点逃避吧，用不着真的转专业，而且中文系不好找工作呀……” 温暖有力的右手在她脑袋上轻轻地罩了一下，严肃合起手册，说道：“别去想找工作，只考虑你喜欢。转专业的事情等我来看，你先准备考试。” 听到严肃说不考虑找工作只考虑你喜欢，周笑笑的心里甚至瞬间真的有了动摇。这不是最理智的选择，可是那种被人纵容甚至宠溺的感觉，一时让她有点鼻头发酸。 “再说啦再说啦，我还是先复习吧！”她赶紧把剩下的两口蛋炒饭吃掉，捧着热牛奶开始复习了。严肃说得对，再挂科的话，她连转专业的基本资格都没了。 * 第二个考试周里，周笑笑仿佛终于把她的霉运走到了头，迎来了她的曙光。 之前仿佛陀螺一般打工的最后两笔尾款终于结算了，她赶紧给别人汇过去，还清了这笔迫在眉睫的欠款。在严肃的辅导下，她大大缩短了复习时间，保证了睡眠。考完最后一科，迈出考场的时候，周笑笑身后的小尾巴都要翘起来了，就凭这考试的手感，绝对没挂！ 眼瞅着周笑笑的精神状态以扶摇直上九万里的速度在好转，忙完了考试的室友们也来得及八卦一下了，结果四个小女生叽叽喳喳还没说上两句话呢，刚走出最后一次考试的教学楼，就看到严肃拎了个出名难排队的甜品牌子的蛋糕，倚在楼外的梧桐树下看书，明显是在等周笑笑。 “呀！就这样你还说是学长而已？”陈乐扑上来摇晃周笑笑。 -- 第33页 “哼~升级成追求者了不行吗？”周笑笑的小酒窝里满是小得意，小尾巴要翘到天上去了，跑快两步停在严肃面前，开心地问道：“今天没加班吗？” “请了半天假。”严肃伸手把蛋糕递给周笑笑，伸手理了理她跑步过来吹乱的发丝，说道，“樱桃蛋糕，考完试的奖励。” “哼，天天哥又偷偷出卖我！”周笑笑好像是在埋怨，但明明语气里满满都是幸福。 周宇天最近没少给严肃出卖妹妹的喜好，结果发现自个儿妹妹的喜好真是乏善可陈。一无所有的她总试图拿厨艺回报别人，自然也没有什么奢侈的爱好，以至于周宇天一说起能送周笑笑什么礼物，脑子里想起来的，居然都是那些周笑笑喜欢吃却从来都舍不得吃的食物。 那时候周笑笑还小，还是初中的暑假，周宇天妈妈翻出来从前买的烤箱说在家里给周宇天烤蛋糕吃，因为周宇天爱吃水果蛋糕。但捣鼓来捣鼓去，其实最后多半都是周笑笑做的。 才十三四岁的周笑笑在厨房里忙碌许久，又踌躇许久，最终还是没有开口问老师能不能带走一些做蛋糕剩下的水果。在老师家里连吃带拿，那也太过分了。 好几次之后程老师才发现周笑笑做了蛋糕从来不吃，每次都揣着她的那块带回家，追问了好多次才知道，自己儿子没停过的那些什么樱桃草莓蓝莓，周笑笑的父母从来没吃过，她就想带回家给爸妈吃。 昨儿个严肃说想给刚考完的周笑笑买点什么，周宇天便讲了这个事儿，说周笑笑其实很爱吃樱桃蛋糕，只是舍不得，没钱买，更受不了老师花钱买给她。吃包子馒头也能饱，为什么要用周宇天妈妈的钱来满足自己额外的食欲呢？ 想着小时候的周笑笑，在别人家里烤完了蛋糕还舍不得吃，严肃就觉得心酸得很，以至于今天早上上班时，严肃心心念念就是给她买个樱桃蛋糕，此刻看她小酒窝里的甜笑，就觉得甚是满足，排队排了许久那都是不值得一提的事情。 “这蛋糕太大啦，我一个人吃不完呀，我可以请室友们吃吗？”周笑笑手上的这个蛋糕居然是个十六寸的，她想着平常多亏室友们照顾，便问严肃能不能和大家一起吃。 “嗯。”严肃微微颌首，和周笑笑的室友们点头打了个招呼。 “得了吧得了吧！还追求者呢！”几个室友跟在后面把两人互动看了个十足十，嘲笑周笑笑。 “本来就是！而且追求手段乏善可陈！就只会送吃的！”周笑笑有了樱桃蛋糕吃，大人有大量，完全不和室友们计较，嘻嘻哈哈地和大家闹。 吃了严肃的蛋糕，晚上宿舍夜谈的时候，室友就纷纷逗周笑笑，请客都请了，你还不承认呀？ 陈乐一边收拾行李一边笑，问周笑笑：“你没听说过吗？世界上有一些事是遮掩不住的，比如咳嗽，比如爱。” “就不承认！”周笑笑捂住耳朵，假装听不到。 其实吧，她的心里住了个很少女的小秘密，可她又不好意思对严肃说，她就是很在意很在意一句很仪式感的表白，严肃连我喜欢你都没说过呢！所以呢，她才不要承认，哼！ * 期末考结束，迫在眉睫的一万元债务还清，虽然还有些翻译类的打工，以及那一长串不那么急的债务名单，但是周笑笑还是感觉自己的寒假骤然空闲了下来，反而对比得严肃更忙了一些。 室友们都回家了，周笑笑白天坐在严肃舒适度爆表的书房里一边看书一边做翻译，心里总有些惴惴不安。 严肃是个很务实的人，说要追人呢，也不会弄什么表白什么送花什么情书，至今连句我喜欢你都没说过，但是严肃也真的对她好得没边儿了，想着她喜欢中文，觉得汉字表达很美，便每天淘一本小说带回来给她。集体宿舍里私人空间不大，如今严肃的书柜里，便特意清出来了一排空间给周笑笑放她爱的小说。每天又换着法子买些周笑笑小时候爱吃又没钱舍不得买的食物水果回来。 周笑笑总想也替严肃做点什么吧，可是想来又想去，礼物也没钱买，那自己除了厨艺好，好像也就只剩厨艺好。于是严肃的午餐，从外卖的快餐，摇身一变升级成了精心烹饪的爱心便当。 在严肃看来，做饭真的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买菜、洗拣、炒菜、清理收拾，真的是很麻烦，手机上点个外卖不过一两分钟而已，还不用洗碗。何况因为不想给他吃隔夜菜，周笑笑每每一大早从宿舍里跑去菜市场买新鲜的菜，再在油烟里熏染半天，着实是很辛苦的。 “好不容易放寒假，别天天待在厨房，出去逛一逛，我在公司点外卖就行。”严肃实在是心疼一个小姑娘，成天埋在厨房里。 “外卖不好嘛，不干净还重油重盐，不健康哦！我做的不好吃吗？”周笑笑抗议严肃剥夺她唯一一个对他好的办法。 严肃无奈地摁了下她的脑袋，问这个还迟迟不肯给他名分的小丫头：“做饭不辛苦吗？不是我在追你吗？” 周笑笑挥舞着锅铲，微微抬起下巴轻哼一声：“那我给追求者发便当不行吗！” ☆、初吻 第十九章初吻 各个年级的考试周都陆续结束后，宿舍楼渐渐地就开始空荡地能听见回声了。寒假不比暑假，春节在即，大家撤离的很快，都是归心似箭的模样。 -- 第34页 早晨起床的时候，也不会有室友从上铺喊着让帮忙答到让帮忙带饭。晚上回去的时候，穿过长长的宿舍走廊，沿路都是昏暗的地灯，从电梯口一路穿行到自己的宿舍门口，拧门，锁住，因为里面没有人，没有追剧追番的同学传出来的电脑声响，也没有脸色绯红四处溜达煲电话粥的叽叽喳喳。 周笑笑每每回到这样的宿舍里，摸出钥匙面对漆黑一片冷清四溢的房间时，都有点孤单寂寞，更有点不知所措。她不知道是这样的宿舍让她不想待，还是严肃的家让她流连忘返，乐不思“宿舍”。 现在不用早出晚归的打工了，可她却越起越早，最后定格在了早晨六点和宿管阿姨一起迎接“日出而作”，直奔菜市场去买新鲜的蔬菜，鱼肉蛋奶，让严肃晨跑结束不要吃学校食堂，回来吃她的花式早餐，顺便拿午饭的爱心便当。 然而她却做不到“日落而息”的时候回去见宿管阿姨。晚上窝在严肃的书房里，百般纠结的周笑笑都有点不好意思地发现自己的内心里，其实不想离开。 勤劳的周笑笑越起越早的爱心早餐第三天，她揣着钱包带着期待与雀跃的心情蹦下宿舍楼门口的台阶时，就看到恢复了晨跑的严肃倚在门口等她。 他伸过来握她的手，还是运动之后的热气腾腾，让人一点冬天的寒冷都感觉不到。周笑笑低头踢飞一颗小小的石子，高兴到小酒窝也抿地深深的，虽然还口口声声说在追求中，却把手指一根一根偷偷地弯起来，勾住。 “你怎么过来啦？”周笑笑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明知故问道。 “说了让你不做饭你也不听，再不来，你的追求者就要把你的钱包吃空了。”严肃宠溺又无奈地摁了摁她的脑袋，仗着手长，右手越过两人交握的双手，把周笑笑左手那个不甚饱满的钱包给没收了。 那里面装的是周笑笑期末前打工还钱之后剩下的余款，钱本来就不多，她给严肃做饭还都捡贵的新鲜的菜买，三两餐就能吃掉她辛苦好久的血汗钱，她倒是不心疼，严肃却在意得紧，他怎么能花周笑笑的钱？ 周笑笑的钱包被严肃没收了，她便只好牵着严肃的手在菜场里颐指气使：“我要这条鱼！还要两斤虾！晚上你想吃排骨还是牛肉呀？” 严肃拿出自己的钱夹跟在后面买单，把菜都拎在右手，再用左手握住周笑笑比划来比划去的小手。 卖虾的老板一边装一边笑：“才早上六点刚开市，你们这种年轻小夫妻这么早来买菜的真少见。” 周笑笑的小尾巴就翘起来了：“这是追求者！” 严肃也不反驳，拎过袋子结过账牵起手，再继续逛下一家，徒留一脸懵逼的虾老板：这是追求者？ 回到严肃家里，周笑笑去做早饭，晨跑过的严肃去洗澡收拾，周笑笑趁机从他口袋里把自己不甚饱满的钱包摸回来，才发现，钱包变得……很饱满…… “我不要！”周笑笑把那叠整齐的钞票抽出来，嘟着嘴跑去找严肃，却意外撞见了刚洗完澡、正在穿衬衣打领带准备上班正装的严肃，一时间坚持的语气都虚弱了下来。 卧室窗帘拉开，清晨的阳光透进来，颀长的身材在正装的衬托下更显挺拔，严肃的短发还带着些微的湿润，本来正在低头理领带和袖扣的侧颜清俊而又立体，让莽撞冲进来的周笑笑脸通红，自己催眠自己，我这是厨房待久了憋得脸红！ 看周笑笑手上还拿着那叠钞票，严肃微微前倾弯腰地平视她，四目相接，低沉地声音里带了些微逗她的意味：“两个人吃饭，怎么可以让女生出生活费？” 那天早上，周笑笑脸上的温度就没有退下去过。她抱着严肃客厅里长沙发上的抱枕滚来滚去，觉得自己好像明明还没有答应追求，怎么就把日子过成了新婚小夫妻似的？ 而且……她还舍不得离开……不愿意在晚上十一点的时候，回到那个黑漆漆的宿舍里去。 反正家里无人，周笑笑把自己埋进抱枕堆里，对着自己的内心拼命哀嚎：啊啊啊啊！周笑笑！ 甜蜜的寒假日子，过了小半个月时，班级群里辅导员发下来通知，收集寒假留校到除夕的学生信息。 “周笑笑，记得除夕夜去学校食堂吃年夜饭啊，学校免费为除夕不回家的学生准备的。”辅导员记得她无家可归，特意私聊好心叮嘱。 周笑笑在登记表上工工整整地列上了自己的大名，突然地就有些失落了起来，是啊，这段时间太幸福，她都快忘了，除夕还是一个人过，在黑漆漆的宿舍里。 严肃有家，严肃要回家的。 那天正好是小年夜，周笑笑杵在厨房里，抱着玻璃碗里严肃给她买的红彤彤的大樱桃戳来戳去，心酸又失落，又批评自己：周笑笑，这五年来你一直都一个人过年的，你干嘛呀？ 往年她也不会在春节打扰周宇天一家的，她不过是老师的学生而已，难道大过年的还跟着老师跑亲戚吗？ 怎么今年就特别的矫情呢？ 可心里就是不高兴，脸上也是遮都遮掩不住的失落。 最后为了调节一下心情，也为了小年夜，周笑笑拉开严肃刚为了她买的大烤箱，决定烤个樱桃蛋糕开心一下。 蛋糕烤得有点大，至少比周笑笑一个人的胃可大多了。只是实习，又是小年夜，严肃今天回家回的比较早，一开门，就闻到空气里浮动着樱桃蛋糕甜甜的味道。 -- 第35页 严肃从来不爱吃甜品，然而周笑笑拿着叉子踮着脚仰着头过来喂他，一整个蛋糕就消灭的干干净净了。 吃了个丰盛的两人小年夜饭，周笑笑窝在沙发里复习挂掉的课，发现严肃把书房里的行李箱取了出来在收拾东西，忍不住嘴巴就嘟了起来。 “你要回家了吗？”周笑笑提问的声音小小的，越来越低，抱着怀里的计量经济学教材揉来揉去，把书的边角都要揪出卷边了。 “嗯？”严肃把手上的东西放进行李箱里，抬头就看见了一个不开心的周笑笑。虽然这次是周笑笑不开心，但是略微思索一下笑笑为什么不开心，严肃就忍不住笑了，露出了他那不甚明显的浅浅酒窝。 “大年二十九开车回去。”严肃家距离B市也就是开车往返的距离，并不远。他直起身想了想，把随身电脑包侧面口袋里已待了好几天的新钥匙取了出来。 他原本有些犹豫，笑笑还没有答应他，给她会不会太心急，会不会不太合适。可是，他想，笑笑应该是喜欢他家的，而不是在那边冷清寂寞的宿舍里过年。 “辛苦你这几天看一下家，好不好？”严肃的手上递过来的，是他家的新钥匙，挂着一个毛绒绒白乎乎的猫咪玩偶钥匙扣，看上去一大团，没摸就觉得手感倍儿棒。 毛绒绒的猫咪看着让人心生欢喜，比起严肃之前给她的临时钥匙也显得更有心意，有一种分享家的认可和归属感，周笑笑大大的眼睛里闪烁着亮晶晶的小星星，扔掉怀里的计量课本，蹦跶到严肃身前伸手去拿，偏离重点地表扬道：“呀！好可爱的小猫！” 严肃却把拿着钥匙的右手抬高了一些，抬得高度么，大约也就是比身前的周笑笑努力伸手将将能够到的高度，再高一点点。 “那就算答应我是你男朋友了？”严肃难得使个坏，实在是小丫头每次都翘着尾巴表示还在追还在追。 周笑笑知道严肃在逗自己，看自己每次伸手刚刚要够到钥匙了，他又抬高一点点，便鼓着脸颊伸手揪住严肃刚下班还没换下的领带，拿他当成倚住的树干一般，稳住平衡，使劲儿踮脚去够他手里的钥匙。 真是没营养的情侣游戏，偏生周笑笑还不承认，不肯松口。 不过两个人玩闹了一番，周笑笑原本因为一个人过年而导致的忧伤与寂寞，就慢慢冲淡了。她从来也不是无理取闹的小孩子，让严肃在大春节里抛下家人来迁就她。 严肃看她小小的个子，蹦跶到脸色绯红也还是够不着，眼神里带着两分笑意八分宠溺地问她：“真的还没追到吗？” “哼！就是还没追到！”软软的撒娇，不管不管，就是还没追到。 严肃被娇声软语微微晃了晃神，周笑笑趁此机会拽着他的领带使劲一踮脚，够到了严肃手心里的钥匙。 钥匙上带着他的体温，暖暖的，让人心安，好像她除了集体宿舍以外，还有一个被许诺可以肆意妄为的家。 但严肃却没有完全松手。他们的食指各自轻轻勾住了猫咪钥匙扣的半个环，手指在这个圆圈里背靠背地抵在一起。严肃微微低头，再微微前倾弯腰，周笑笑的唇上，便也染上了他的温度，以及她刚刚亲手烘烤出来的樱桃蛋糕的味道，甜甜的。 青涩的吻一触即离，但是冬日的房间仿佛升温到了夏季。 原本还叽叽喳喳蹦蹦跳跳的周笑笑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呼扇呼扇的长睫毛掩盖住了突然垂眸的羞涩，却遮盖不住深深小酒窝里的微笑。 严肃把他家的钥匙握进周笑笑的手心里，冰冷的金属此刻都仿佛捂得滚烫。每年春节回家之前，严肃从没有哪一次感到如此不舍，他伸手紧紧抱住怀里的周笑笑，低声许诺道：“我开车回来只要两个小时，我家年夜饭下午五点一般就开饭了，结束的也早。” 他的下巴轻轻蹭过她的头顶，低沉的声线回荡在这个渐渐充满了烟火气息的家里：“笑笑，除夕你等我回来，我陪你跨年。” 听到严肃让自己等他回来，周笑笑把脸埋进严肃怀里，胡乱点了点头。她其实不爱哭，她爱笑，可是此刻涌出来的泪水把他衬衣的前襟都给沾湿了。 反正是幸福的眼泪，兴许这段时间爱哭了点，也没什么关系吧。 周笑笑伸手环住了严肃的腰，紧紧搂住不松手，哪怕把他勒疼了也不想松手。她好像回到了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心心念念了许久，羡慕别的小朋友了许久，攒钱了许久，又盼了许久，周笑笑才终于从爸爸妈妈手里，得到了她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只专属于她的洋娃娃，于是连吃饭睡觉都不想松手。 她埋在严肃怀里，在他衣服上胡乱蹭了蹭，把眼泪蹭干了，又笑起来，心想，时隔五年，爸爸妈妈，终于又有人陪笑笑过年了。 她觉得自己再也不怕冬天了，甚至想和认识的每一个人都送上一个大大的笑脸，再加上祝福一句春节快乐。 寒假真好，过年真好啊。 ☆、我是你男朋友 第二十章我是你男朋友 周笑笑的人生，好像在十八岁成年的这个春节之前，忽的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急转弯。从此以后，有人陪伴，有人疼爱，苦尽甘来。她仿佛回到了父母健在的孩童时代一般，不懂生活艰苦，只知道憧憬过年，满心满眼都是好吃的好玩的新衣服，掰着指头数着日子等除夕。 -- 第36页 有了暖气，北方的冬天也不再难过，室内穿着春装都无所谓。周笑笑突然找回了她的少女心，不愿再穿着那件年份久远的能把她裹成一个黑色大长筒的羽绒服。 她躲在宿舍里，偷偷地把钱包里剩下的生活费数来又数去，发现这个寒假里她可以匀出好几百元钱的富余来，便像一只快乐的储满过冬物资的小松鼠，决定挥霍一番，在大学边上的小店里，淘来又淘去，用甜美的小酒窝和熟练的砍价技能，囤回了几件青春飞扬的裙子。 这突然宽裕到可以拿出钱来买新裙子的生活费，其实周笑笑知道是哪里来的。因为一日三餐都是严肃付的饭钱，替她省下了生活费不说，营养水平还得到了飞一般的提升。从食堂的馒头咸菜变成了鱼虾蛋奶，时令水果，零食甜品，日日不落。 周笑笑以前只管吃饱，偶尔嘴馋也从不冲动，因为没有什么比贫穷更能克制口腹之欲了。可如今那些周笑笑自认为奢侈而只能看看的食物，严肃每晚下班都要顺手带几样回来。 十八岁的年纪而已，辛苦熬夜打工对身体的损伤，恢复起来倒是特别快。在她笑意盈盈的脸上和粉红满满的心里，期末考试前的那些憔悴疲惫焦虑难过，早已不见了痕迹，只剩下一只在厨房里转来转去哼着歌儿挥舞锅铲的小厨娘。 周笑笑从小就觉得自己无以为报，被严肃如此投喂，幸福之余更是成天加倍地琢磨起厨艺来，简直能把严肃的一日三餐做出朵花儿来。 尤其是严肃要在大年二十九这天回家，她便费尽心思地准备“年午饭”，压根不管两个人的食量才多大，清晨五点不到便爬起来，直奔早市大肆采购，回到家里，活蹦乱跳的生猛海鲜也亲自下手，落刀干脆利落，两边炉火不停，一边炖汤一边炒菜，拿手菜一盘一盘的出锅，把厨房堆得，连严肃站的位置都挤没了。 严肃倚在他家已不再冷清的厨房门口，看着周笑笑在热气腾腾中隐约的背影，内心第一次，萌生出了一种不想回自己家和亲人团聚过年的冲动。 他一贯是个凡事留余量，事事提前从不迟到的性格，却在准备出发回家的这天中午，一拖再拖。甚至连他一贯引以为傲的理智，都控制不住食欲了。 明明已经撑到爆炸，也不想浪费笑笑辛苦的手艺。明明再不出发，高速就要堵到崩溃，却也还是不想出门。 最后还是乖巧的周笑笑把剩下的菜一股脑端进了厨房，再主动把行李箱和严肃一起推向门口：“你快回去吧！我一个人没事的！再不走你今天半夜都到不了家了！” 严肃回身，拉住周笑笑推他的手，没说话，只是把她整个人圈进自己怀里。圈得紧紧的。 周笑笑本来一直口是心非地把严肃往外推，此刻终于忍不住，伸出纤细的胳膊，反手紧紧怀住严肃的腰。把头埋在他怀里蹭蹭蹭，像一只黏人的小奶猫。 真的有那么一刻，严肃不想把周笑笑一个人留在这里等他回来，孤零零的。 其实他不是没想过带周笑笑回自己家过春节，最终却还是不想在没有和父母沟通之前，就做这样的决定。 他还记得，周宇天的父亲，对于周笑笑的评价。为人父母者，为亲生儿子考虑的，也许会有种种现实条件，也许会对女方百般考量，他都明白。 可他再也不想让周笑笑经历一次，被别人父母嫌弃挑剔审视的痛苦。 在他确保自己能说服父母之前，在他成为一个经济独立的男人之前，在他能自己负担起周笑笑的生活之前，在他能对周笑笑作出未来的承诺之前，他不能贸贸然地把笑笑带回家，让她去面对长辈的打量与评价。 思绪百转千回，最终这些种种考虑，严肃还是一句也没有说出口，他只是伸手揉揉怀里笑笑蹭乱的长发，低声叮嘱她：“好好复习。” 周笑笑把脸埋在严肃怀里，不抬头，闷声闷气地，却又乖乖地答应他：“好。” “晚上吃一顿就算了，明天不要吃剩菜。”严肃摸摸怀里胡乱蹭来蹭去的小脑袋，低声道。他吃到撑，既是不想浪费周笑笑凌晨五点就爬起来准备的年“午”饭，也是因为怀里的小丫头为了省钱，从不肯浪费粮食。可她给严肃准备的爱心便当，从来都是当天早晨现做的，自己中午晚上就吃剩下的菜。 甚至就前两天，因为暖气太盛，冬天的室内燥热堪比夏日，严肃下班时顺路买了个西瓜回家冻在冰箱里，给笑笑复习的时候吃。等到晚上长长的书桌边，一人占据一侧，严肃在左边，准备申请材料，周笑笑在右边，复习计量经济学。三两页翻过去，笑笑就觉得头晕眼花，美滋滋地拉开冰箱，抱出来半个鲜红成熟的冰西瓜。 严肃工作学习的时候真是专心致志，心无旁骛。笑笑抱着西瓜凑过来，一勺送到他嘴边，他也没在意，张嘴就吃了。吃了两三口，冰凉可口的西瓜汁蔓延开来，甘甜至喉咙，驱散了暖气的燥热，严肃突然反应过来，扭头一看。 笑笑抱着的半个冰西瓜里，正中央三个浑圆的勺子挖出来的坑。严肃刚刚就吃了三口，甜到过分，甜到心底，甜到他突然意识到，明明是笑笑想吃西瓜，又心疼冬天的西瓜贵，可她却把最好吃的部分先挖出来给他吃了。 严肃真的是从未见过，谁家女朋友是这样，好吃的新鲜的都留给男友，自己吃剩下的，还甘之如饴。可周笑笑呢，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应该张嘴要什么，却还总是觉得自己拿的太多。 -- 第37页 “知道了。”周笑笑看似老实地点点头，答应了严肃不吃剩菜的要求，其实心里却打起了阳奉阴违的小九九。她虽然不给严肃吃剩菜，自己却是吃剩饭剩菜长大的，只要没坏，她都不在意。当然，如果坏了，她也不会吃的，医药费可比菜钱贵多了！ 精打细算的周笑笑心里琢磨着，那么大一桌年“午”饭呢，够她吃到除夕夜里严肃回来啦。把菜冻一冻放冰箱里，又不碍什么事。她不过在厨房里出了把力而已，花的可都是严肃的生活费呢，浪费粮食是可耻的！ “我不在的时候，别忘了锻炼，别忘了晨跑。”严肃继续叮嘱道。他抱着的姑娘，温软娇小，却又单薄到有些瘦弱。此刻满心离别不舍的笑笑把头埋在他怀里，乌黑的发丝自肩头缓缓地滑落，更衬得脖颈耳后的肤色白到透明，几乎能见青色的血管。严肃甚至只需要单手环住她纤细的腰肢，手臂用力轻轻一提，就可以把周笑笑腾空抱起。 盈盈一握，这四个字，几乎是瞬间，又像是永恒，随着这触感一起，停留在他指间，烙印在他脑海里，久久不去。好像活了二十来年，这个词语，才终于活色生香地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腰那么细，肩那么薄，真的是太瘦了。小小的一只。令人心软又心疼。 轻而易举就双脚离地腾空了的周笑笑，被严肃吓得赶紧抱住了他的肩膀保持平衡。可严肃不放手，她也不闹着要下来，只是伸手环着严肃摇晃了两下，浅浅的小酒窝里终于又漾出了甜蜜的笑。 正好被抱起来，她就和男友一般高度了，周笑笑把脑袋抵在严肃的额前，目光落在男友英俊的脸上，于眉眼之间流连忘返，听着男友叨叨吃饭叨叨学习叨叨运动，却异常满足，一一答应，软声哼哼道：“我知道啦知道啦！” 以前周宇天老是嚎叫着说，太过自律的严肃颇为无趣。其实他谈起恋爱来，也还是那么一本正经的人，督促周笑笑复习重修，拉着她晨跑运动锻炼身体，盯着她的衣食住行改善生活质量。不会送花，不会讲甜言蜜语，不会搞浪漫，不会哄小女生。 可是周笑笑在他的怀抱里却觉得很安心。她觉得他家，很像家。 两人依依不舍地耽误了太久，北方的冬天，没有暖气简直没法过。在屋里和准备出发，穿的更是两个季节的衣服。严肃此刻站在门口，面朝屋内似初春，背朝屋外如隆冬，他既不舍得放手，又担心笑笑感冒。 严肃伸手一摸，笑笑圈在他身后的手背已经冰凉。他赶紧把穿着薄薄春装的周笑笑放到地上，再裹进自己的羽绒服里。 周笑笑在暖暖的羽绒服里蹭了蹭，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口袋一沉，她才抬起头来，伸手一摸，原来是严肃给她封了一个大红包。 “新年快乐。”严肃伸手揉揉周笑笑蹭乱的头发和蹭红的脸颊，低声说道。 “这么重的红包！一个亿吗？”周笑笑手里的红包沉得很，掂量一下重量就知道里面肯定不是钱。她一边拿“一个亿”开玩笑，一边欢欣鼓舞地拆礼物，打开时，却是又惊喜，又不安。 大大的沉沉的红包拆开来，是最新款的苹果手机。和周宇天随时更新换代的手机款式一模一样。 严肃早就看周笑笑那个用胶带粘屏幕的旧手机不爽了，如今名正言顺的有了男友的标签，便赶在新年之前买回来给她当礼物。既不想等到情人节，更不耐烦等到笑笑的生日。 “一个人在家无聊，就玩新手机，我很快回来了。”严肃说道。 “可是……可是……”周笑笑咬着下唇，犹豫犹豫再犹豫，把嘴唇咬得一片嫣红，心中却还是为难。 眼馋过别人手里崭新的手机吗？眼馋过的。想要新手机吗？想要的。自己买得起吗？买不起的。 她从小就用着二手的东西，穿着二手的旧衣服，看着二手的旧课本。哪个小姑娘不想要好看的衣服，不想要追得上时代的电子产品呢？ 周宇天曾经给严肃说过，周笑笑把瞧不起她爸爸妈妈的男孩子按在操场上打的丰功伟绩，却不知道，在他还没见过周笑笑的时候，很小很小的时候，她也是备受欺负哭到委屈的小丫头。 刚上小学，别人家里都用上了笔记本电脑，她却没摸过台式机，第一次上计算机课，老师喊开机，她手足无措听不懂，老师喊关机，她又快又好地直接拔了学校课堂里台式机的电源。被人奚落又嘲笑。 成天穿改的旧衣服，用旧课本，她曾经拿了学校给的捐款，想买好看的文具，在校门口的文具店里流连了不到五分钟，就心虚地觉得周围人都拿异样的眼光打量自己。 她明明最后什么也没有买，可还是觉得自己不懂事。 又穷，又总是求人，家中有残疾的父母，自己是弃儿，小孩子往地上一蹲，觉得自卑又委屈，心中敏感又脆弱，觉得全世界都在抛弃她。 那时候她只要抬头，就觉得周围的孩子们都在嘲笑她，好像空气里时时刻刻弥漫着同学瞧不起的目光，像针扎一样。白白生了一副天生的笑颜与甜美的酒窝，却每日丧气的垂头哭泣。 可周笑笑越是这样，就越是没朋友，越是被欺负。有时候有些小孩子不懂什么叫做表面的礼貌，反而愈发容易显露出直白天真的恶意来。 直到有一次，周笑笑意外撞见了父母讨好邻居家的孩子，把水果塞给人家，想让人家以后多带着周笑笑玩。结果人家立马就把桔子扔了，两个小孩还埋怨着：“天哪，他们长那样！畸形哎！他们摸过的桔子恶心死了！不会有传染病吧？” -- 第38页 桔子是当面丢的，这话是当面说的。只不过两个孩子当做彼此在说话，假装无视笑笑父母而已。笑笑父母早就习惯了。 他们觉得自己明白了笑笑为什么人缘不好，还给小孩子解释，他们这不是传染病，不会传染笑笑，更不会因为他们和笑笑玩，就传染给他们。 两个小孩怪声叫着笑着跑了，墙角背后的周笑笑抄了另一条路，追了过去。 那是周笑笑人生中第一次打架，一个人，打两个。打到鼻血长流，也不肯认输。明明是个小姑娘，却像只凶猛的小花豹。 大概就是从那天起的，周笑笑的养父养母发现，自家女儿突然就一改以前畏畏缩缩哭泣可怜的状态了。 这世上，没人喜欢常常怨天尤人自怜自伤的穷人。但，大概可以接受坦坦荡荡开朗乐观的穷人吧。后来周笑笑就不哭了，她强迫自己笑。然后仿佛自我催眠一般，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我穷，就是光明正大的穷，我没见识，那就见过新东西新世面之后去学，然后昂首挺胸地走出去，永远告诫自己不要在乎别人的眼光。 果然人缘也变好了。 初中遇到了周宇天一家，有偏疼她的老师护着她，日子就更好一些了。 她喊周宇天哥哥，程老师对她好，每年周宇天淘汰下来的二手苹果手机想给她，周笑笑都在心中煎熬一番，自己偷偷跑去网上查了查，却发现用过一年的苹果手机其实二手也能卖出好几千，最后还是摇了头。 她其实想要的，可她不敢要。 这世界上连她亲生的父母都不要她，她怎么有资格要别人的东西。世界那么大，物欲那么多，老师那么好，她怕纵容了自己一次，就无穷无尽地开始奢望，奢望周哥哥家里的一切。 别的孩子，可以享受父母没有底线的宠爱与纵容，可以有窗明几净的书房，可以去门票昂贵的游乐场，可以在家里撒娇打滚想要最新款的电脑手机平板，可以说放假的时候去旅游去游戏而不是打工。 她怕伸手接了那么一次，从此就给自己的心里挖出一个黑暗的口子，种出无穷无尽的欲望，生出越来越可怕的贪婪，养出越来越大的潘多拉盒子。 她只是被资助的人，不可以放纵自己，不可以背着债还去享受生活。她不可以，没有良心。 种种过往不可言说的想法，在心中百转千回，周笑笑也没有对严肃说出口，她甚至都没有容许眼泪往眼圈里打个转，只是低头，指尖轻轻滑过那光洁崭新的手机表面，最终却还是往严肃手里塞回去，低声道：“旧手机还能用啊，我就打个电话而已，用不着这么贵的。我是学生，你也是学生，花父母给的生活费买贵重礼物不好的，你拿回去送给你爸爸妈妈当新年礼物吧……” 严肃当然不肯收回来，他还给女朋友做思想工作呢，条理分明地说道：“第一，现在出门根本离不了手机，不是打电话就行的时代了。第二，这是我实习工资买的。第三，这不是我第一次实习了，以前的实习工资和奖学金都给我爸妈买礼物了。第四，这次过年给家里人的礼物我也早就买好了，你们都有，这一份是你的，我觉得你需要。第五，我爸妈的电子产品都是随时更新换代的，送这个重复了。” 他老爱这么一二三四五的讲道理，把周笑笑倒是逗得微微笑起来，原本因为犹豫而咬着下唇太使劲，导致的一片嫣红也明显露出来。 严肃抬手，指背轻轻擦过周笑笑的嘴唇，摸上去温温软软的，和吻上去时，感觉一样美好。而后手落下，扣住纤腰，低下头，吻住唇，他又想，还是吻上去，感觉更美好，似乎还有隐隐浮动在呼吸之间清甜又缠绵的果香味，沁人心脾，勾人魂魄。 周笑笑微微后仰了一些，而后垂下眼眸，密密的长睫颤动着，遮掩不住的那一点点羞涩。 实在是令人无法忍耐。无法学会什么叫做浅尝辄止。 这门口好像黏了胶，两人立地不动，可以依依惜别到天荒地老。 除了时钟不依不饶，顽固地向前跑，催出发的人赶紧启程。 松开气息都不匀的周笑笑，严肃站直，强行把目光挪开此刻真正是欲滴的红唇，再把自己的手，牢牢地握在冰凉的行李箱拉杆上，沉声道：“我走了，乖，等我回来。” “可是，手机……”整个人都在发烧的周笑笑还没有忘记这个贵重的礼物，“那也用不了这么贵的，我自己去买个千元机……” “笑笑，这是给你的礼物。”严肃打断了她，把新手机扣紧她已经温热的手心里，“我不是别人，我是你男朋友。” 他一二三四五地说了那么多理由，最后，都抵不过这一句话。 我是你男朋友。 ☆、除夕夜 第二十一章除夕夜 严肃最后终于出发的时间果然是耽误了，沿着拥堵的出京高速一路“慢速”行驶，连太阳西下的速度，都比高速上这群龟爬般的车速快。眼看着是无法在约好的时间到家了，迫不得已，严肃只好在半路就给家里打电话，说自己肯定是会错过今晚的家庭聚餐了。 每次逢年过节，出京入京高速堵得也不是一两回，接电话的严妈妈声音温婉又文雅，安抚儿子道：“不急，慢慢开，你表弟也说飞机晚点了，赶不上晚饭呢。晚上我和你爸给你从酒店打包回来，想吃什么？” -- 第39页 中午陪笑笑吃了太多，虽然堵了几个小时的车，严肃倒是一点都不饿，于是和母亲说，给他留碗汤就行。 儿子堵在高速上回不来，严爸爸严妈妈倒也不着急，手挽着手，决定也不开车了，慢慢散步去酒店。严肃的父母都在同一所大学任教，他家就在大学边上，而晚上聚餐的酒店斜穿出大学的东门便是。 闲暇时两人总是热爱在校园里穿行漫步，觉得绿树林荫道下，听着边上球场里青春激昂的声音，心态都跟着年轻起来。 正式的年夜饭是明天，今晚不过是因为严肃这辈在外求学工作的孩子们纷纷回家的小聚而已。听说严肃被堵在高速上回不来，二姨笑称：“你们倒是不操心。严肃现在是读书隔得近，高铁回来高速回来都方便。等他明年跟我儿子似的，一走美国三五年春节回来一趟，看你们惦不惦记。” 严爸爸也是温和的人，趁着过年老婆解了禁酒令，偷喝点红酒，一边和二姨夫碰杯，一边笑眯眯地应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现在高校这一块，你想混出点成绩，没点留洋经历难啊。学建筑的，出去多见识见识也没什么坏处。” 二姨也就是念叨，自家儿子飞机晚点了，等着心焦，又羡慕严肃本科在B市读，每个月回家一趟都不成问题而已。 喝点红酒，和家人聚聚餐，再拎上给儿子打包的热腾腾的玉米海带龙骨汤，穿过大学校园的林荫道散散步消消食，回去之后静谧的书房里，两人各坐一端，在同一盏灯光下，翻翻书，大年二十九的夜晚，对于严肃父母来说倒也惬意。 阅读到临近晚上十点，严爸爸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踱到书柜陈列架旁，低头仔细观赏了一番，也没抬头，笑着朝身后招手：“哎，你来看看，水仙又开了两朵。” 严妈妈把书签夹入书内，也跟着走了过来，看着陈列架上盆栽山水鹅卵石之中，徐徐招摇绽放的小白花。 一凝神，这空气浮动的冬日水仙花绽放的幽幽清香，便更加明显了。 严妈妈看着这小白花中间一盏一盏金色的副冠微微颤动，忍不住感叹了一声：“明年严肃赶不上这花期了。” 自结婚之后，每年冬天，他们都会养水仙花，每次都是一盆金盏玉台，搁在书柜边上的陈列架上，花期正逢春节，除夕前绽放，正月十五之后凋落，正合这节气。儿子小时候明明超级期盼春节，期盼寒假，却从来不直接表达，总是在书房看书的时候，一本正经地问父母：“什么时候开始养水仙呀？” 父母听在耳里，这分明就是小严肃在呐喊，我想放寒假！我想过春节！ 想起儿子小时候一本正经可是眼神闪亮期盼过节的样子，严爸爸怀念地笑起来，温和地抚了抚妻子的肩头。妻子这哪里是在感叹严肃赶不上花期，分明是儿子大了，年后就要远渡重洋求学，想着以后春节见不到了，平时更轻易见不到了，心里唏嘘罢了。 “求学嘛，总不是如此。”严爸爸安慰道，“当初我们两个不也出国了好几年吗？” “那又不一样。”严妈妈想起往事，笑着应道，“说是好几年，当初有我陪着你呢。” “哎？明明是我陪你嘛！”严爸爸调侃道。他们所学都是建筑，只是方向不同，从大学起便在一起，一起留学一起回国一起大学任教，倒是比孤身一人远渡重洋的儿子要幸福多了。 不等他们二人回忆恋爱时期了，时钟转过晚上十点，楼下终于传来儿子倒车入库的声音。 “爸妈，我回来了。”严肃开门进来，手里拿满了给家人买的春节礼物。 “今天堵得可够久的，冷不冷？”严爸爸接过儿子买的东西，自从严肃有了奖学金和实习之后，每次回来都是大包小包的。 “饿了吧，排骨汤就在厨房里，要不要再下把面条进去？”严妈妈跟在边上嘘寒问暖。这个学期忙，不比以往严肃每个月都能高速回来一次。但是其实严肃元旦也刚回来过，隔得并不久。但是春节嘛，看见儿子回家爸妈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不冷，一直在车里呢，也不是很饿，我喝碗汤就行。”严肃熟门熟路地拐进厨房，虽然上了大学以后住家里很少了，但是家里陈设也一直没怎么变， 严家厨房，一看就是简约主义的设计风格，干净到几乎一尘不染，更别提油烟了。装修风格和严肃在B市的家如出一辙。原因么？自然是不开火了。 严肃从小就是跟着爸妈这样长大的，完全复制了父母的生活方式，吃饭跟着走食堂，饭后散散步，学校里就是体育场和图书馆，可谓是生活方便，运动也方便，学习更方便。所以他自己出去读书，也爱住大学边上，家里从不开火，反正他也不挑食，食堂卖什么，他就吃什么。遇到节假日大家庭聚餐，或者后来的同学朋友聚会，从来都是酒店走起，方便快捷。 在认识周笑笑以前，厨房在严肃眼里，真的就是一个买房时就存在的摆设而已。可如今，他从刚刚启程，到堵在回家的高速上，都一直在思念那桌两个人吃不完的年午饭，思念那个热气腾腾的厨房，思念那个总是挥舞着锅铲自称厨艺无敌的周笑笑。 微波炉叮叮转起，严肃盯着暖黄色的转盘发呆，有点不孝地开始琢磨起，明天什么时候能返程？明天中午母亲那边，晚上父亲那边，都是酒店预定好的，五点准时开餐，吃完各自回家，他除夕夜反向走高速回去，车少路宽，应该很快就能赶到陪笑笑跨年。 -- 第40页 等到严肃捧着碗热好的汤，却不喝，而是提出要和父母谈谈，严爸爸严妈妈都有点诧异。 这场谈话严肃思虑已久，坐在沙发上对父母一二三四五地罗列。第一，自己交了个女朋友。第二，明天吃完年夜饭他要提前返程。第三，之所以提前返程是为了陪周笑笑过年，周笑笑的背景，以及她真的是个多么好的姑娘。第四，他已经决定留学从博士改成了硕士，也修改了自己的申请项目和方向，预计三年时间内完成美国留学以后回来。 其中第四点，他又分列出一二三四五的无数小论点，来支撑自己改读硕士和申请项目的决定。他决定暂缓原先父母定的进高校这条路，他想先去事务所。 严肃捧着这碗热好的汤，把自己搜肠刮肚整理好的观点条分缕析地呈现出来。即使严爸爸严妈妈一贯听他说完自己想说的话，从不打断，严肃也几乎说了快半个小时，连排骨汤都要凉了。 听着儿子长篇大论地讲完自己的考虑，严爸爸笑而不语，和妻子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严肃虽从了家学，但从小就是个自己拿主意的孩子，一本正经的，既理智又克制，很少有什么任性之举。 可他一二三四五地罗列了这么多改申请的理由，其实在父母听来，就是一句话，为了女朋友。 女朋友在国内，于是他想要早回国。女朋友家境不好，于是他想要早赚钱。 自家儿子在男女感情上一直有点迟钝有点晚熟，远远不如他对建筑的热情，父母也是知道的，觉得男孩子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可这场毕业季的初恋来的虽有点晚，却似乎来势汹涌，声势浩大。不过短短时间，就改变了严肃对学业对事业对未来的规划。 毕竟还是个年轻男孩，严肃他以为自己从建筑学下的细分方向角度、从导师的角度、从项目的角度、从就业的角度、从兴趣的角度，方方面面的详细分析了之后罗列出了这么多改申请的原因，但在父母眼里，其实都不过是为了那个已经不可改变的目的，回头在铺设理由而已。 笑笑，笑笑，笑笑。 这短短半个小时里，儿子的话里，这个名字已经出现了无数次，连名带姓的介绍就最开始那一次。之后每次提起笑笑二字，他都声音不自主的放轻放柔，眼底唇角，都带出掩饰不住的笑意，和一点迫不及待回程的急切。 严肃肯定是很喜欢这个叫做周笑笑的女生的。但是严爸爸严妈妈，他们最终却没有提出来要先见见这个姑娘，也没有提出干脆让严肃把周笑笑接回家里来过年。 其实作为父母，他们对这个影响了严肃前程的小女朋友，甚至于让儿子在家里吃了年夜饭当晚就急着要走的小女朋友，很难说有特别好的第一印象。 然而严肃是个坦诚的孩子，他想好了要说，就是自己做好了决定。女孩子听上去确实是个好姑娘。身世凄惨却也仍旧积极开朗，厨艺熟练还照顾着儿子的饮食起居。如果不是儿子带上了很严重的滤镜的话。 但是作为旁观者，和作为父母是不太一样的。 他们从来没有强硬地要求孩子学什么，严肃要跟着他们学建筑，也是从小耳濡目染自己喜欢。如今谈了女朋友，决定修改申请，他们也不会试图妄加干涉。 马上近在眼前的三年远隔重洋，日夜颠倒的最长时差，从异地求学到异国求学到回国进入社会，从象牙塔迈入现实，对这对初恋的小情侣而言，会是漫长而煎熬的考验。 如果三年之后，初心未改，他们届时再去见见这个小姑娘，也为时未晚。 “你自己的决定，你想好了么？”彻夜长谈之后，严妈妈最后问的，还是儿子自己的意愿。 严肃慎重地点点头。 这是严肃在家，过得最短暂，却也最漫长的一个除夕了。 说短暂，他从未有过除夕夜就离开家的时候。 说漫长，他真真是归心似箭，度秒如年。 吃过晚上那餐饭，严肃拿起车钥匙就跑了，留下爸妈应付家里人对严肃小女朋友的好奇和询问。 再等他重返B市家中时，已经是夜色深沉，万家灯火了。 周笑笑窝在沙发上，拿电视里的春节联欢晚会当背景音，一边折腾新手机，一边拿大眼睛盯着大门口。时不时一抬头，时不时一抬头，晚会根本没有好好看。 她既不敢催严肃，又怕他还没启程，既觉得急着催他离开家人不好，又怕他已经在高速上，不方便看手机。 周笑笑知道，这样不太好，春节除夕，该是阖家团圆的时节，可是她心里的那点小自私，发了芽便压抑不住。她就只有男朋友可以陪自己过除夕了，这会是严肃出国前的最后一个除夕夜，也是他们谈恋爱之后的第一个除夕夜，就是很奢望，把男友从他家人那里抢走，陪她自己一起守岁。 时钟再次转到晚上十点，二十四小时的轮转，再次反向穿越高速公路的严肃，沿着空旷无人的沥青路面，压着高速的限速表，一路向另一个家，飞驰而去。 每次听到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周笑笑就像一个受惊的小仓鼠，从沙发上立刻坐起，扭身扒住客厅的窗沿，眼巴巴地朝下望。 失望一次，再失望一次，小仓鼠锲而不舍的，每次听到车响，就蹭的一声坐起来，扭身，终于在楼下望到了想见到的车和人。 -- 第41页 周笑笑蹦跶着跳下沙发，连怀里的抱枕都没来得及放下，就拉开门冲了出去。 刚把车停好的严肃，一拉开车门，就看到斜对着的防盗门被推开了。其实他刚进小区，一眼就落在了自家客厅暖黄色的灯光上，知道一定是周笑笑在客厅开着灯，在看春节晚会。往常回家时黑灯瞎火的一片，但今晚那一抹暖黄色的亮光透过窗帘，落进眼底，他的心就好像泡进了蒸汽缭绕的温泉里，连续两天长途开车奔波与疲劳，就全部热腾腾的蒸发了。 但是长裙飞舞的周笑笑推开防盗门，还搂着抱枕在怀里，兴冲冲地跑过来，就把他的心，咣当一声，又揪起来洗了个凉水澡。 严肃赶紧反手脱下自己刚刚下车时才穿上身的长羽绒服，迎面把周笑笑整个连人带抱枕从头裹到了脚，锁好车，牵住她刚刚从房里出来还暖呼呼的小手，忍不住稍稍用劲捏了一下：“是不是傻了？冬天！” 周笑笑裹着这长长的直接垂到脚面的羽绒服还在笑呢：“暖气那么热，就二楼，出来一会又没关系。”她反手握住严肃的手，赶紧小跑往家里去，严肃现在就一件兜帽衫，再多待会冻感冒了。 可是回了家，严肃却关上了叽叽呱呱的春节联欢晚会，急匆匆拿起周笑笑搭在沙发上的羽绒服，把两人的衣服对换回来，拉着她的手说：“走吧，我们出城去跨年。”盯着表，看着钟，生怕错过了时间，像个着急献宝的大男孩。 如今全城禁鞭，想要放烟花，几乎一路要开到郊区。往日里车流汹涌的主干道，在除夕夜里空旷又安静，一路畅行无阻到了五环外，严肃翻了翻手机上的地图，带着周笑笑去了一处官方指定的烟花爆竹集中燃放点。 下车锁门，两个人拉着手，挤进了烟花销售点的人群中。愿意在寒冷的冬夜出城来凑这个热闹的，除了带孩子的家庭，多半就是年轻的小情侣们。 周笑笑的兴奋溢于言表，整个人仿佛是个入了宝库的小孩子，什么类型的都想要试一试，只听响声的爆竹捂着耳朵也要来一发，冲上黑暗夜幕而后散开闪烁星点的烟花更是心头挚爱，自己燃的，别人点的，声声炸响，处处璀璨。 这才是她心头过年，最热闹的样子。 终于玩累了，周笑笑幸福地往后一靠，窝进了严肃的怀抱里，枕着他的肩膀，仰着脖子好像不会累一样，去看天上炸开的烟花。 严肃从身后揽着她，长臂伸至身前，握住周笑笑寒风冬夜里玩得冰凉凉的手。周笑笑的唇角便勾起来，让人感觉到她无穷无尽的欣喜，而后她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反向扣住严肃的手，傻乎乎地跟着烟花燃放的节奏晃悠。 自从长大后，严肃好多年没有特意去放烟花了，就连电视上偶尔扫一眼都嫌重复单调无聊。此刻也不过一场普普通通的新年烟花而已，可是严肃只需要微微低头，就能看到这漫天绚烂的烟花，和那一牙洒下淡淡清辉的弯月，都散落在周笑笑明亮的眼睛里，灼灼生辉，闪闪发光。 看着周笑笑开心到弯起的眼睛，清亮又澄澈的笑容，严肃感觉这漫天的烟花，都不如她的笑容好看，好像漫天星空夜幕，也只是她笑容的背景而已。 她看着烟花笑，让人只想看着她笑。 周笑笑回过身，伸手环住严肃的脖颈，开心地蹭上来，努力踮脚，也还是没法和他平视。严肃看她在怀里努力地蹭来蹭去，无奈又宠溺，伸手用力，环着她的腰把她提溜了起来。 周笑笑开心了，贴过来的笑脸，和被夜风吹拂的发丝里，都盈满了她的喜悦心情，她拿额头轻轻贴住严肃，唇边的酒窝里漾满了小得意，幼稚兮兮地把右手握成拳，举到严肃唇边，问道：“严肃同学，你对我这么好，是不是喜欢我呀？” 真是小女生的执念，再明显不过的事实，也一定要听到一句正正经经的“我喜欢你”。此时除夕，跨年，星空，夜幕下的烟花，再加上男朋友的一句不多一字不少一字正正好的告白，就是最美好的时刻了。 可是严肃居然把她羽绒服的帽子掀起来，盖住了她被夜风吹的发丝飘扬的脑袋，说她：“傻瓜。” 真是个不解风情的男朋友，再傻也没有了。周笑笑气哼哼的，反手把严肃的脑袋，也罩进了他羽绒服的大帽子里。 不过这只是一点小遗憾而已，很快四处都开始零星有人大声倒数，到了五四三二一时，越来越大的呐喊声融入这个寒风凛冽的冬夜里，掀起了热闹的团聚氛围。周笑笑满足地伸手抱住这个在除夕跨年倒数时，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男朋友，觉得幸福被她紧紧地抓在了手里。 就好像一个穷了一辈子的倒霉蛋，突然发现自己中了头彩，睡觉的时候都忍不住笑，更不想撒手，深怕谁破门而入，抢走了她手里拽住的兑奖券。 ☆、她的英雄 第二十二章她的英雄 从除夕那天起，直到寒假过完再开学，周笑笑那美滋滋的笑容，就没有消失过，笑得让人一眼就知道她幸福得冒泡，笑得让宿舍里的单身狗想打人。 从前周笑笑的室友们知道她惨，都对她照顾有加，尤其是陈乐，如今在严肃的照拂下，周笑笑的生活指数直线飙升，也不需要室友们遮掩着逃课打工了，但是严肃往她宿舍里的投喂还是保持着大剂量多人份的。他说他马上要出国了，未来的三年，还是要麻烦大家多照应笑笑。 -- 第42页 陈乐一边吃着严肃送来的水果和酸奶，一边摇着周笑笑的肩膀羡慕嫉妒：“你这辈子的运气，都用在学长身上了！” 周笑笑还开心应和呢，抱着玻璃碗里红彤彤的大樱桃，点头说：“对呀对呀！我幸运吧！”那小脸儿笑得，让陈乐放下水果就上去在她脸颊上小掐了一把，十八岁的脸蛋，手感倍儿好，超有弹性。 但是周笑笑说笑归说笑，却也还是没有那么任性。明明严肃让她什么都不要管不要在意，只管她自己的兴趣，可她犹豫了整个假期，最后还是没有转专业，老老实实地重修而后琢磨着大二再加个第二专业好了。 正好周笑笑大二起，严肃也要出国了，想约会都没办法。她空闲下来的大把时光，分给第二专业，也算是个温饱与兴趣的折中了吧。如果自己二专学得真的不错，那再考研试试。 可惜呀，当年痛苦的时光真是分秒难捱。往常周笑笑被打工学业生活费压得脊梁都站不直的时候，从太阳未出打工到孤月高挂的时候，站得小腿发颤的时候，那真是，离下班哪怕只剩十分钟，都要咬着牙撑，一秒一秒地去数。 可是幸福的时光有如流水，从寒假前确认关系的甜蜜到暑假中严肃留学远渡重洋，明明还有半年呢，怎么就在两人并肩坐在书桌前，牵手走在校园的日子里，一晃悠一天就过去了，再一晃悠，严肃已经一拖再拖，不得不启程了。 暑假里严肃专程又回家了一趟陪陪父母，最后从B市的国际机场走。周笑笑委屈巴巴地去送行。 严肃心疼又好笑，周笑笑一句话不说，不说舍不得，也不闹脾气，可是连手都不给他牵，拽着他的衣角，跟在他身后在机场里走来走去，好像一只已经眼睛湿漉漉，不说话却又招人疼的小鹿，满脸写着“我很懂事，可是我不高兴”。 等两箱行李都托运了，机票也check in了，严肃终于腾出手来，把自己被小女友拽皱的衣角从她手里解救了出来，把周笑笑整个人拥进怀里，蹭蹭她的头顶，叮嘱她：“自己一个人在国内，要好好照顾自己，多锻炼，吃饭别省钱，家就交给你了，嗯？” 周笑笑手里揪着她专属的毛绒绒猫咪钥匙，把脸埋在严肃怀里不肯抬头，闷声闷气地别扭道：“你家干嘛交给我。” 严肃被周笑笑逗出浅浅的笑来，摸摸她的脑袋：“我们的家。交给你了。厨房可别烧毁了。” 埋在他怀里不肯抬头的周笑笑终于抬头了，眼眶红彤彤的，嘴巴还微微嘟着，反驳道：“我什么时候烧毁厨房了？我厨艺最好了！” 看着小丫头染红的眼角，嫣红的唇色，严肃按奈不住分别在即焦躁又不舍的心情，紧紧扣住她吻了下去。公共场合又怎样，国际机场里，难舍难分的男男女女，眼里根本没有别人，再正常也不过了。 把肺里最后的一丝空气也压榨出去，也不能缓解热恋小情侣即将时差三年的痛苦。严肃抵着周笑笑的唇，揽着她的腰，想把她扣进胸腔里，装进口袋里，嵌进肋骨里，随身带出国去。 抱得太紧了，一丝空隙都没有。周笑笑被勒得有点痛，又不想喊痛，听着严肃外套口袋里的手机每隔十分钟，五分钟，不断地重复响起，知道这是他该走了的信号弹在不断逼近。 最后还是她主动去推严肃的胸口：“快走吧，要来不及了。”说话的声音里还带着鼻音，目光垂落，不肯往上抬，沾染着水光的长长睫毛一颤一颤的。 真的时间快要不够了，严肃深吸一口气，狠狠心，转身去安检口。 可是给入口处安保人员检查的机票都递了一半了，他转身又跑回来了，使劲给周笑笑一个抱抱，告别吻轻轻落在她唇上，低声承诺道：“等我回来，笑笑。” 再次跑去安检口，严肃再没敢转身，没敢回头看周笑笑那快哭的表情。 可等到严肃的人影真的消失在视线里了，周笑笑那一直含在眼里要落未落的眼泪，就大颗大颗地滑落了下来。她吸吸鼻子，心想，周笑笑啊，真是的，不就三年吗？过去十八年，没有男朋友，你不也活得好好的吗？真是的，没出息！哭有什么用啊！ 如此重复叮嘱自己四五次，就收住了眼泪，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一个人踏上了机场快线的返程之路。 越洋航班，在椅背屏幕上的航线图里，一格一格，飞往那个与中国拥有最长时差的国家。十几个小时的航程，憋屈到令人肩颈脊背腰腿，哪儿哪儿都难受，可对严肃而言，哪儿都没有心难受。 严肃坐在靠近舷窗的座位上，盯着机翼穿越云层，盯着陆地逐渐清晰。他给这段行程准备的书，一本也没有读进去，看向书，看向天，看向云，看向地，都是周笑笑的身影在摇晃。 闭上眼想休息，那就在脑海里浮现。 心情糟透了。恨不能时光真如梭，真如白驹过隙，一晃眼就是三年后，不需要经历这三年苦读，不需要经历这三年分离。 航班终要落地，精神状态不太好的严肃开机，给家里报平安，提起精神洗个冷水脸，假装在飞机上睡了一觉，和周笑笑通视频电话。看着周笑笑的笑脸和声音在手机上出现，郁闷了一路的严肃终于心情好了些，叮嘱她赶紧去睡觉，自己也准备入关了。 航班准点，顺利过关，严肃提前约好了认识的学长前来接机，未料到，来接机的却是两个人。严肃以为是学长的女朋友，对方却爽朗笑着熟稔地招呼道：“严肃，真不记得我了吗？我是黄舒芸啊。” -- 第43页 对方把重音落在名字上，严肃就反应过来了，实在是有些惊诧。 学长好奇地探过脑袋，眯起的小眼睛里散发着八卦的灼灼光芒，问道：“怎么？认识啊？我说小黄怎么听说我要来接你的机，就跟着过来了呢。问她她还说这是我校中国留学生学生会的义务与职责，互帮互助，啧啧啧。” “一面之缘，刚没认出来。”严肃淡定地解释道，“以前在一个建筑美学的讲座上遇见过。” 知道严肃已经认出来了，黄舒芸承了严肃这好意，笑着把学长的脑袋摁了回去：“中国留学生就这么多，一个学校的，在外不得互相照顾照顾啊？” 学长有点不信，不过黄舒芸确实本科就出国了，和严肃也不是一个城市的，要说他两有什么深刻的旧交情，也确实不可能。真正和严肃有旧交情的是学长本人，他本科的论文导师是严肃的父亲，此刻接应一下严肃，那是理所当然的。 其实黄舒芸的本科读的是互认双学位的国际交换生项目，然而她基本都和别人说她是本科出国的，实在是因为，当年之事，她愿意深埋心底，再不愿提起。 严肃说和她在讲座有一面之缘，这话其实有一半是真话。因为她当年和严肃一样都读的是建筑，晚上跑去别的学校听讲座回来晚了，几乎都要错过熄灯时间，便走了学校三令五申不要去的北门工地那里抄近路。 那个人影幢幢的夜里，工棚边坏掉的路灯，酒气熏天的醉汉，雪亮反光的菜刀，耳边粗鲁方言的侮辱，是她一生之中不愿回忆的噩梦。出事之后，学校特批，将她提前送到合作院校的交换生项目，她毕业之后，又换了个国家，前往美国深造。 她不提自己是交换生项目的，也从不提自己真正的本科院校，前后换了两个国家，是因为不想让人联想，疯狂想甩脱当年事情的烙印。 此刻却在见到中国留学生会的接机名单之后，主动要来，主动向严肃提起往事，是因为，多亏了他，这噩梦终究没有一梦到底。就像是划破黑夜与绝望，踏着七彩祥云来拯救她的英雄。 如果周宇天在，他肯定要气得跳起来，当年见义勇为好少年明明是两个人，凭什么对严肃印象就更好一些啊！？ 黄舒芸当年虽然交换出国了，但是室友和亲密的朋友却还留在本校。事情不可能掩盖得一丝风声不漏。虽然大家都默契地不提受害者，然而周宇天老是吹嘘自己的丰功伟绩和救人锦旗，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事情，也传到了黄舒芸本人耳朵里。 她知道要求救人的人必须缄口不言，就好像要求别人见义勇为还必须锦衣夜行一样，她知道当时行凶的人还握着菜刀，不是哪个少年都有勇气冲上去搏斗一番的，她知道在周宇天的故事里，受害者从来都没有出过镜，主要描述的都是他如何威武地打退了行凶的人，可她心里总归还是有些恼火，恼火这个故事被一再地提起。 于是严肃的沉默，在这对比之下，在她看来就显得更加可贵，又令人心生感激。 那时候周宇天压坐在歹徒背上，兴高采烈自己见义勇为的样子，像个做了好事求表扬求夸奖的孩子。可严肃却冷静地记得报警，记得把外套递给她盖住，记得此刻即使见面，也假装这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她和他有一样的专业，都有建筑的梦想，此刻选了同一个国家同一个学校同一个导师深造，她是第一个到校的学生，而严肃正好拖到了最后一个才到校。 她看到接机名单的那一刻，看到后缀的本科学校的那一刻，尘封多年的往事和他的姓名，就好像是充斥着漆黑的夜晚与破暗而出的光明，夹杂在一起，搅乱了她的心扉。 就好像命运，时隔四年余，把她的英雄，远渡重洋，送回了她身边。 ☆、半个地球 第二十三章半个地球 可黄舒芸从来没有想到过，她想象中的曾经落难的女孩和救人的少年，一朝相遇顿悟经年往事俱是缘分，如今志同道合的事业伴侣，同样出国门当户对经济富裕的家庭环境，一场她期待中的甚至顺理成章的恋爱，怎么会有这么艰难。 小女友周笑笑正无知无觉地学习中，拼命把本专业和第二专业都学好，英语四六级也不能丢，严肃那么好，她也想努力。 可当初惨的时候她倒是能得一句人人同情，如今日子好过起来，背后都无一句坏话的时光也到了头。 不认识的人想要打听一个人，依靠的就是标签化的词语和浮于表面的事实。 哦，你说那个刚谈了恋爱的贫困生周笑笑啊。 从前很穷的，逃课打工还债。谈了恋爱再也不打工了，男朋友给钱呗。现在周笑笑那屏幕都要贴胶的手机换了新苹果，总是有大量的水果零食牛奶往宿舍里送，新衣服新裙子上身，男友开车接送，时常留宿男友买的房子里。 啧。女大学生傍社会人士改善生活质量啊？背后八卦的人并不认识周笑笑，也不知道她男友是学长。 以上种种，便是黄舒芸综合各方信息，得出的严肃小女友的形象了。听说小女友笑起来倒是单纯无害挺好看，配合以上风言风语食用更加。 甚至黄舒芸知道的还要更多一点。从一同接机的学长那里知道为了周笑笑穷，出不了国，严肃甚至放弃了在美攻读博士，想要提前回国赚钱。 -- 第44页 便愈发为严肃不平，觉得他瞎了眼，为这么一个女人耽误自己的前程。 但黄舒芸也觉得，即使缩短成三年，她还是不看好这一对能撑过去。她已经出国四年多了，出来的华人圈子里，见过的异国恋分手的情侣，实在是太多了。眼界不一样了，阅历不一样了，圈子不一样了。有时候甚至都坚持到了跨越重洋再回去，明明对面还是那个人，却怎么都不对了。 何况是严肃和周笑笑这样的情侣呢。 可她也没有想到，严肃就这么能撑，这么能拼，在建筑这个本就辛苦到令人崩溃熬夜到令人发指的行业里，忙碌求学的间隙，都能记得抽出空去维系这场跨越半个地球的恋爱。 严肃有两个手机，这很明显，有一个旧手机，大约留着专门联络女朋友用的。他不开铃声，但是开了震动，专心画图的时候都放在旁边。黄舒芸细心观察，除了来消息以外，每天固定的时间也会震动，似乎是闹钟。 有次严肃画图的时候被导师叫走了，她悄无声息地拿过桌面上的旧手机，输入数字密码滑开了锁屏。实在是严肃不太当心，那六位数字就是周笑笑的生日而已，他常摆弄那个旧手机，一来消息就要回，只要刻意坐在他旁边，用余光留意，很快就能记住。 点开闹钟列表：早上闹钟是晚安。晚上闹钟是早安。每天早晨五点是起床，一三五日闹钟是网购蔬菜蛋奶海鲜。二四六闹钟是网购水果零食。每周六周日早上六点闹钟是录音。 录音？ 旁的人都在埋头画图，并没什么人关注到这里。黄舒芸从包里摸出耳机戴上，点开了手机上的录音app。录音文件里，每周两段。从出国至今，从未间断。 点开最近的一段录音，严肃低沉却温柔的声音传来：“笑笑，这周末忙吗？不忙的话，这周日我们去博物馆。你从学校西门走，坐地铁去更方便。记得吃早饭再出门。不过要是出门的特别早，少吃点也行，然后你可以提前一站下，那里有一家枣糕店，很好吃，可以买来当早饭，我爸爸当年读书爱带我妈去。不过记得吃完再去博物馆，不要把吃的带进去。反正只有一站路，你一边吃一边走过去当锻炼也行。最近晨起跑步有没有偷懒，嗯？” “你左拐，就能看到博物馆了，对了，身份证带了吗？我不在国内，你出门可不要丢三落四的了。出门“身手钥钱包”，不要忘了。你可以先绕着外面走一圈，看看博物馆的外部形状设计，这栋建筑其实是很出名的当代建筑，里面的展馆设计非常有创意，原馆址其实也有历史……” 这段录音很长，就好像是一段严肃在身边，从建筑角度带你逛博物馆的语音导览。时不时还穿插一些很私人的故事，比如他父母当年时常爱来这里。 之前还在国内的时候，即使严肃拖到不得不启程才飞的美国，可是最后关头改项目改导师，他又拼命想压缩时间早日读完，空闲时间其实也少的要命。两个人谈恋爱的时候，出门玩的机会其实也不多，更别提带着周笑笑逛遍B市。多半都是两个人并肩埋头读书学习，然后到了饭点，周笑笑大展厨艺一番。 周笑笑也从来没有抱怨过出门逛街约会的时间太少，怎么每次约会都是在家里给严肃做饭。 可如果连当初还在一起时都算出门约会少的话，一段跨越着最长时差的情侣怎么谈恋爱啊？我睡着的时候你在白天，我白天的时候你在黑夜。牵也牵不上，抱也抱不了，连周末出门约会都做不到。 这就是严肃最后研究出来的，去“陪”周笑笑约会的办法。B市那么大，真的有很多很多值得去的景点，周笑笑从前打工也没有好好逛过，此刻每周都会有两段录音，陪她出门。 只要点开手机上传过来的录音片段，熟悉的依恋的男声在耳旁低低叙述这城市的每一处过往，每一栋建筑，即使伸出手去只能握到一把风，即使耳朵不可以乘着电波飞越海洋，也好像严肃还在她身边一样。 黄舒芸沉默地听着耳机里传来的严肃的声音，就像一个误入他人秘密花园的入侵者，看着别人温馨甜蜜，自己心中却是酸涩不已。 滑开严肃的购物app，每天一单从不间断。他不在周笑笑身边，又担心每个月给女朋友打生活费笑笑心里不好受不愿意收，于是干脆直接买东西送回家里。笑笑自己回他家做饭，吃得也能好一点。 异国恋也许很辛苦，但是他确实尽心尽力了。 黄舒芸留学这四五年，见多了女朋友在国内，于是自己在海外暗暗撩拨耍暧昧甚至约一约的男生。严肃也许有点正经到无趣，可是真的是个很好的男人。 于是就让人得不到，就愈发不甘心怎么会得不到，怎么会输给那样处处不如她的一个小女友。 被人从自身条件到家庭背景到人品三观全方位鄙视了一番的周笑笑，此刻正蹲在地铁站的出口里，望着快要蔓延进来的暴雨，唉声叹气。 严肃出国了以后，其实她又有悄悄地瞒着他出去接家教的打工。接的不多，至少不像以前那样需要逃课影响学业，但是可以补贴一点学费生活费，争取在毕业之前就还完助学贷款。周末的远程录音约会又舍不得耽误，便只好挑了一些晚上的家教。 本来严肃就不赞同周笑笑拿宝贵的学习时间出去赚这些性价比低的钱，所以谈恋爱之后才会用那么间接的方式包揽周笑笑的生活。何况他不在国内的话，一个女孩子大晚上的跑出去当家教，他不放心。 -- 第45页 周笑笑其实没那么娇气，一个人扛着生活也习惯了，可是此刻倾盆暴雨，拿着伞都要被刮得满身是雨水，满地是积水坑，出来一趟估计鞋子裤子都要湿透，她也不好意思喊室友来接，便自感“分外矫情”地思念起男朋友来了。 想要男朋友在身边，想要一个电话可以召唤他来，想要电闪雷鸣到可以爆响一声让人背脊发凉的滂沱夜雨的晚上，有人接，有人陪，有人可以伸手来牵她。 哎，丧够三分钟，周笑笑深吸一口，摸出书包外侧装着的塑料袋来，往“淹坏了又得花钱买新的”“这双鞋很贵的一百多呢”的球鞋上套，一边套一边每日三省吾身：没有男朋友呵护，你不也好好长大了吗！嘤嘤嘤，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最后一个大塑料袋套住书包，再把书包抱进怀里用身体护住，周笑笑正鼓足了一口气打算冲进如注的暴雨里，手机在书包的最里面欢快地响了起来。 周笑笑赶紧三两步冲了回来，抓开塑料袋，把手机摸出来，心有灵犀的男朋友拨来视频请求。周笑笑赶紧把视频通话转接成语音通话，用手遮掩出一个相对安静一点的空间，低声接通：“喂？你怎么现在和我连视频呀？不是应该在上课吗？” “课间。笑笑你在外面吗？怎么转了语音？”严肃拧着眉，担心地问道，“我看天气app上有暴雨黄色预警，所以课间出来看看你在哪儿。你今晚应该没课吧，怎么雨声这么大？你在家还是在宿舍？” “啊啊啊……”周笑笑的脑袋疯狂一阵检索，不能开视频，所以不在家，不能说又接了晚上的家教打工，怎么办怎么办？最后一口大锅扔给了室友陈乐，“陈乐在图书馆没带伞，我出来接她！” 闻言严肃眼前都要浮现周笑笑单薄瘦弱的身影在风雨里撑伞摇晃的场景了，令人心疼纠结，又不能开车去接她，只好赶紧叮嘱：“那我先挂了，你快去快回！回来了给我回个视频。” “不要啦不要啦，我们淋湿了回来还要去洗澡，女生宿舍哎！怎么好意思视频！何况万一拨回去你正好上课怎么办！”周笑笑越想借口越多，信誓旦旦地道，“我回来了给你发个信息呀！你安心回去上课！” 挂了电话，周笑笑又能量满满地复活了，重新把手机塞进书包底层，再裹上塑料袋，神清气爽活蹦乱跳地冲进了雨里。淋点雨怕神马！踩点水怕神马！男朋友不在身边怕神马！有人担心有人惦记，有人随时随地挂着另一个城市的天气app关心她，台风加上红色暴雨预警都不怕！ ☆、等等 第二十四章等等 异国恋三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 说长呢，严肃只回来了两次，每次去机场接机，周笑笑能把肺里的空气都交待在了见面时旁若无人疯狂思念的拥抱亲吻里。每次去送机，又要重复一次艰难离别强颜欢笑。数着日子盼他回来，又数着日子送他走。分秒必争，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像连体婴一样腻在一起。 说短呢，专业、实习、作品、比赛，严肃好像逼着自己一刻不放松的陀螺，周笑笑也不遑多让，曾经挂科到哭的小姑娘，修完了双学位的学分，四六级都飚上了600+，打工到大四提前还清了助学贷款，考上了心仪的中文系古代文学的研究生。 研究生复试成功之后，学分修完已经没课的周笑笑，申请了提前答辩，也顺利通过了。 喜讯通告一圈，周笑笑进入了最后美滋滋的倒数时间。在家里翻看喜欢的书，研究各种复杂的菜，倒腾严肃的厨房，倒数等着毕业典礼，倒数等着严肃回来。 看到眼前一亮的文字，咕咚一声给严肃发去分享。做出花样翻新的菜色，咔嚓一声给严肃发去嘚瑟。 知道严肃未必能够及时看到，甚至每条都回复，但是不妨碍周笑笑想和他分享一切的心情。 然而严肃的毕业季，堪称焦头烂额，已经到了压榨他本就不多的睡眠时间的地步。除了本身毕业的作品集，他还有个五人团队的建筑竞赛到了交整套项目方案的deadline，他自己还偷偷私下准备了一个给周笑笑的重聚惊喜，新家设计。 他本科住的这套房子是按照他的喜好他的习惯他一个人居住来设计的，一切陈设空间布置都以他为中心。身为一个学生，只是有点实习工资和奖学金，他再买一套房子是很难的，但是给周笑笑一个只为她的婚房设计，却是他可以做到的。 严肃已经连自己每天五点起床之后的晨跑都取消了，靠着长期锻炼的身体底子撑过一个又一个通宵的夜晚。不过他倒没有和周笑笑说，他没有和女朋友诉苦喊累的习惯。只是信息回得慢一点，偶尔漏掉一点，对她的关心，也疏忽了一点。 当人累到极致的时候，一切其他的念头就被压缩到了最小化，不是不存在，只是暂时最小化了，身体只能反馈最急需的东西了，比如饿，比如困。 除了倒头就睡，没有别的渴望。 而当情侣关系中的另一方闲下来时，就会放大这种怠慢。发出去一条消息，怎么还不回啊？说了一半的话，怎么就中断了啊。哪怕现在忙，回头就想不起来吗？本来就连面都见不到，现在连声音都听不到了。以前会有的录音约会，现在也没有了。以前会盯着天气叮嘱你加衣服带雨伞，现在也没有了。偶尔你说你在忙什么，我都听不懂了。你提起身边的人，我也一个都不认识了。 -- 第46页 周笑笑不任性的，她没有和严肃闹脾气，就是一个人躺在严肃的家里时，心里抑制不住的会有一点点小小的失落与惶恐。三年过去，见了两次，严肃也没有提过带她见家长。 之前严肃想给她订机票，让周笑笑和他的父母一起去参加他的毕业典礼。 周笑笑看到这个提议时，欣喜都还没来得及浮出水面，就先被紧张占领了全身。她？和严肃父母一起飞美国？ 三年来都没带她回家过，会不会严肃的父母其实不满意自己啊？严肃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想想周宇天的父亲曾经对自己的点评，不会有家长高兴这样一个女朋友的吧？如果严肃的父母给她脸色看，行程该多尴尬啊？毕业典礼本该是严肃开心的时候，不要给他添乱了吧？ 更重要的是，往返美国的机票，再加上去那边的住宿出行，好贵啊。周笑笑出不起这个钱，只能严肃出。严肃还是学生呢，那不等于他爸妈出？ 还是不要了吧，本来就恶劣的印象，搞不好就更差了啊。 周笑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字斟句酌，最后小心翼翼地回复严肃：“我又不是没有参加过你的毕业典礼，本科参加过了呀。花你爸妈的钱专门去美国一趟太贵了，等以后我们都工作了，再一起去玩呗？” 忙了一天的严肃，也就只剩下不到四小时的睡眠时间，连眼皮都要睁不开了，几乎昏迷似的睡过去之前，想起下午好像周笑笑有来过消息，又挣扎着摸出周笑笑专用旧手机看了一眼。本想和笑笑说没事，这是他打工赚的钱。可又想想，也是。他住的房子开的车都是爸妈买的不说，他还要给笑笑买戒指，要把他精心设计的婚房实施出来，要给笑笑的研究生生涯攒生活费，要攒婚礼。这机票钱加上整趟行程的开销，专为了一趟毕业典礼也没必要，留下来当他的笑笑基金也不错。 以后蜜月，再来美国也一样。 可惜他没想到，等他满心欢喜地回国了，这笔钱，竟然无处可去，无人可花。 闲下来的周笑笑深感自己胡思乱想的时间越来越多，还不如忙起来算了，正打算去找个暑期实习，却接到了周宇天打回来的越洋电话。他急得发疯，第一次深深体会到了那些新闻上儿女出国的独居老人的失落与焦虑。 程老师的肺部发现了良性肿瘤，明天就要手术了，家里却不告诉他。还是周宇天往家里打电话没人接，手机也没人接，看看时间自己妈妈应该在学校，往程老师的办公室里打电话才知道的。 他立刻就想飞回国，但也来不及，还被他爸爸给吼了一顿压住了。说他回来又管什么用，除了让他妈还要担心他的学业以外。术后拆线都要小半个月，他不读书了？博士学位不要了？ 周宇天也承认他爸的话，然而又着急，想着又给周笑笑打了个电话：“笑笑，机票哥给你买好了，求你了，拜托你了，帮我回去照顾照顾我妈，行吗？给我实时通个信儿。” 周笑笑毕业季的事情大多忙完了，周宇天也是知道的，才这么托付她。周笑笑一听程老师有事，整个人都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什么胡思乱想都丢在了脑后，随便收拾了个随身行李箱就出发了。 等周笑笑风尘仆仆地拖着行李箱在家乡的肿瘤医院住院部出现时，程老师夫妇既感动，又忍不住怪周宇天：“天天这孩子，跟他说了没事儿，还把全世界都嚷起来了。” 周笑笑在病床前坐下，握住程老师有些枯瘦的手，眼睛里泪汪汪的：“老师，天天哥远，赶不回来，你也和我说一声啊。我可以过来照顾你。” 程老师摸摸小姑娘的手，笑容还和当年看着十二岁的周笑笑一样温和又疼爱：“有护工呢，折腾你们小辈干嘛呀。别听你哥的，回学校去，啊，学习重要。” “那我不管。”周笑笑对着程老师撒娇耍赖有一套，把脸颊靠在程老师的手心里蹭了一下，嘟着嘴一副娇憨小姑娘不讲道理的模样，“我大四下学期已经没课了！我就要照顾你！我现在又不能回福利院，你不收留我，我就睡你旁边地板上，要是冻病了，我就蹭你的病床睡。” 程老师说是这么说呢，其实看到周宇天一句话，周笑笑就能连夜赶回来，欣喜和感动是从眼睛里冒出来的，遮都遮不住。她这次肿瘤在肺里，丈夫老念叨着说，这是多年当老师的职业病。可是教书育人，能有一个学生这样记得她的好，比什么都开心。 第二天的手术室外，和周宇天爸爸一起守着等待的周笑笑，都是坐不住，一人转小圈，一人转大圈。连同着千里之外的周宇天，也是心神不宁，他说是让周笑笑帮他实时播报，怕爸妈瞒着他，可是他也怕周笑笑那儿来什么坏消息啊！盯着手机，又怕它响，又怕它不响。想找人倾诉，可是最亲的人，都在手术室内外。 可与老师没有血缘的周笑笑，其实内心中焦虑也不比周宇天少。在她心里，程老师是和父母一样重要的长辈，对她做的，远比一个老师要多。她已经经历过两次失去至亲了，对于在手术室外徘徊等待这件事，既令人熟悉到仿佛噩梦归来，又令人感到无力且煎熬彷徨。 程老师的肿瘤虽然是良性，可是尺寸大，不能做微创，必须做开胸手术。手术总有个万一，哪有百分百的保障，更何况，开胸了之后发现情况不对也是有的。 -- 第47页 人在这种不上不下的焦灼状态里，或许就是会想要联系最亲密的人。周笑笑明知道严肃帮不上什么忙，还是少不了拿消息和电话敲他。 笑笑以为这时候严肃那边是晚上，不太影响的，严肃知道程老师对笑笑的重要性，也没有说什么，接起来也只是走出去，轻声安慰她。当严肃在这一晚之中，手机第二次震动的时候，他自己就静音了，只是没有反扣住屏幕。可当屏幕第七次亮起时，Deadline在即，团队里别的队友都有些不太高兴了。 “抱歉……”放下手机之后，严肃致歉的话尚未说完，就被黄舒芸用中文打断了。团队里的另外三个男生都是建筑其他方向的，虽听不懂中文，却也知道黄舒芸是为了严肃分心的事情发难了。 “严肃。”黄舒芸的语气有些重，“这是我们五个人的团队心血，我们的事业，我们的前途。这不是你一个人的毕业设计，你想为了女朋友怎么耽误就怎么耽误，想打断设计思路去哄女朋友就去的。你浪费的是我们五个人的时间。我希望你能做到过来的时候关机。两个手机。” 严肃不找理由解释，只致歉，但是也简洁明了地回复道：“我很抱歉，但是今晚我做不到。” 他抬腕看表，距离程老师的手术结束还有两个小时，他转向团队里正面面相觑的剩下的队友，改由英文说道：“我很抱歉，但我今天有些事没法专心，辛苦大家今天先回去休息，明天给团队赛多留两个小时，可以吗？比赛结束了我请客。” 熬了好几个通宵的几个男生揉下泛着青灰色的大黑眼圈，嚷嚷着“100 shots tequila”同意了。 可是黄舒芸扣住了正在收拾笔记本起身的队友的屏幕，也转至英文回应道：“严肃，我们谁也不缺你买单的这顿酒。我希望以后这种事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大家组队，就应该有规矩。既然你说今天有事，那从明天开始，说好了留给团队赛的时间，大家交手机上来。有什么私事，你们自己提前安排，不要耽误别人的时间。” 被摁住电脑屏幕的那个一头卷毛的大男孩叫尼尔，他拍了拍黄舒芸的肩膀，安慰道：“放轻松一点。严会处理好的。” 尼尔是施工管理方向的，事实上他和严肃更熟悉一些关系更好些，他们愿意和严肃组队，也是因为严肃是同届里建筑设计方向基础最扎实专业最出色的一位了，毕竟人家从小耳濡目染家学渊源，没必要因为一点小事和这样的队友处不开心。 至于有事，谁没有个急事呢？他们是熬夜熬得凶，但也不是天天都不睡觉。大不了今天多睡两小时，明天少睡两小时呗。 尼尔有点奇怪，不知道黄舒芸为什么对这次这件事这么在意。按理说，严肃从不迟到从不耽误，凡事在他手里，只有提前完成从不掉链子，这样的队友第一次出现状况，也不至于如此上纲上线。不过她说得也有道理，大家都忙，毕设、作品集、实习，四个专业方向的人协调时间不容易，每次都是黄舒芸居中沟通安排的，她发脾气也没错。 最后所有人统一意见，从明天起，说好留给团队赛的时间，不接受修改不接受分心，交手机给黄舒芸管理。 人走空之后的教室里，严肃对着面前的电脑屏幕，把周笑笑专属的手机紧紧握在手里，却没有第一时间联络她安慰她。他只是默默地坐下，盯着天花板放空自己，明明困到爆炸，闭上眼却不想睡觉。 身心都很疲惫，还有愧疚。他确实觉得对不起队友，但也觉得对不起笑笑。在她焦虑难过的时候，他连陪伴都做不到。 可是人的时间就那么多，精力也就那么多，撕扯的再厉害，也不能分出一半来飞渡重洋回去陪她。只能让她等一等，再等一等。 两个小时后，程老师那里是好消息，至少手术是成功的，严肃长出一口气，犹豫半晌，还是只能告诉笑笑，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也许都不能及时回复她的电话和消息。 好在笑笑很乖，也不任性也不闹，正好她现在飞回去照顾术后的程老师，也有了忙碌的事情。 毕竟程老师住院了，医药费不是小数字，周宇天在美国开销也大，周宇天爸爸能少耽误工作一些自然更稳妥，周笑笑便承担了陪夜和煲汤的重任，同病房的病友们看着周笑笑忙进忙出，调侃程老师：“你这闺女，真是小棉袄，比护工还熟练细心些。” 听了这话，程老师心中却很是心疼，只有她知道，周笑笑比护工还熟练，是因为周笑笑小小年纪，已经在医院病房里，送走了养父又送走了养母，连医药费都要欠钱的家庭，又有多少钱请护工呢，怎么会不熟练呢。 还面带憔悴的程老师看着小丫头在她床前吹拂汤勺的样子，笑得欣慰又满足：“是我学生呢，但是比亲闺女还好。” 病友们就更惊叹一些。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这学生能做到这个地步的，真是少见了。 毕竟这一层都是肺部肿瘤，来探病的人都挺紧张兮兮的，不管医生护士怎么说这层楼没有传染病病人，但是总归凡人们还是想求个心安，探病都是来去如风，口罩扣得紧紧的，只要有人一咳嗽，脚下如抹油，瞬间要跑出八丈远，那都是常事。 更别提从电梯上来，往右边去，都是恶性肿瘤，再往里走，走到尽头最后那几间人多的病房，都是笼罩着行将就木的阴云。全是年纪大的，肺癌晚期，保守治疗，没有治愈的希望，不花也花不起那个钱了，最后在这医院的一角凑合着，上着呼吸机，挂着营养针，等着迈入棺材的最后一脚。 -- 第48页 护工出出进进那几间房，有的连口罩都从不摘下，说那房里满是病气晦气。 其中有个叫做张秀的护工阿姨，五十多岁的人了，看上去手里力气也还足，在这家医院做了好几年，此刻在这间病房里，一人看顾着两个人，打饭乘电梯上来的时候，遇到了煲好汤来照顾老师的周笑笑。 护工阿姨是最后一个赶着进电梯的，人挤得满满的，她只能面对着里面站立，正好就在周笑笑对面。 周笑笑原本低着头在看手机，哪怕严肃现在忙到与世隔绝，她闲着无聊在地铁上，在等电梯的时候，就翻翻两人之前的聊天记录，也能看到笑得唇角飞扬，眉眼带笑。 感觉到好像对面的护工阿姨好像一直盯着自己，周笑笑抬眸，以为自己举着手机的姿势挤压了对方的站立空间，便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把手放下，又往里侧了侧。 那弯弯的笑眼，深深的酒窝，护工阿姨盯她盯到发愣，直到电梯叮的一声，在住院部肺部肿瘤这一层停下，才回过神来，跟着到达的几个人出了电梯。 而后站在那里，目送着周笑笑同一层下来，左拐，去了良性肿瘤那边。 张秀愣在原地停了许久，直到身后的电梯再一次叮，下行而至，她才回过神来，把手里从医院食堂打好的粥，拎到了右拐最后一间病房里。 ☆、笑笑，小小 第二十五章笑笑，小小 走廊尽头，最后一间多人大病房，进门靠左的第二张病床上，有个已经病容枯槁到看不出年岁的女人，她连呼吸机都用不起了，插着鼻管和氧气罩，长期张着嘴合不拢，整个唇部干裂牙齿斑黄，眼角已经黏腻地不太能睁开，意识到张秀回来，才嗬嗬作声，枯瘦如老树皮一般的右手稍稍抬起，颤颤巍巍地指向自己的嘴唇。 太干了，要水，要水。 长期吸氧，病人就疯狂地干燥渴水，护工阿姨放下粥，提起开水壶，混着兑出一点温水，拿湿棉签糊在她下唇上，大约让她润上三五秒，赶紧又把氧气面罩扣了回去。 没办法，离了氧气面罩这么一小会，她的血氧量已经咣咣咣掉到了70多。 医生说了，这位病人大约也就这几天了。这位病人没有家属了，入院前就说过了，不要抢救，开胸切气管ICU一概都不要，也付不起。 如果不是她把一切遗产都留给了远方亲戚张秀，张秀又在这家医院做护工做了好几年，她也许都没法子住进来，住在病床上勉强再撑这生命的最后一程。 那一小笔遗产其实不多，起码没有多到能让她积极治疗晚期肺癌的地步。但也不是太少，起码能让还在做护工的张秀看上并且在同一病房里捎带手照顾照顾她，最后替她收敛个尸体，再回乡下寻个墓。 张秀一边替病床上的张永梅涂干裂的嘴唇，一边盯着她扎着滞留针的左手看。她知道张永梅除了左手无名指那个其实也不值钱更没有钻的婚戒以外，别的都留给她了。哪怕她现在卷着一切走了，这连病床都起不来的张永梅也不能如何。 但是吧，做护工久了，她有点唯心。毕竟她在这癌症晚期的病房里做了太久，时不时就来一遭替病人阖眼，送终，趁着死的还热乎尸体还柔软，替人穿寿服。她见多了病人死前最后一晚的回光返照，也见多了死后的不能瞑目。 她还是怕鬼神的。想讲点良心。大家都姓张，一个村子里长大，也沾点亲带点故的。 张永梅留下的遗产，保守治疗也没几天了，付了医疗费丧葬费，再跑跑报销云云，还能留下的那点钱，也犯不着做这亏心事。再说了，谁知道张永梅那前夫，能不能活到出来呢。那可是个狠茬，虽然是离了婚，但是知道张永梅临终前被人坑了这么一道，谁知道他能做出啥事？ 总不如结个善缘好。 说起那对夫妻啊，确实让人有些唏嘘。此刻看看病床上的人，再看看立在床头柜检测仪边上的木质相框，谁又能看出这陈年老照片里的青年夫妻中，女方那甜美的酒窝笑容，终究会老，会病，会成这床上一把认不出的病容枯骨。 而那男人，叼着根烟，吊儿郎当，即使那个年代的肥大裤管和如今看来的过时装扮，也遮盖不住他不羁的气质。可这男人偏偏又长了一双笑眼，隔着黑白照片，眼尾微微一弯，笑意就从相框里扑面而来。 是个小混混一样的男人。然而是个看脸就知道，很招人的小混混。 张秀小时候和张永梅是在一个村里长大的，那边前后好几个大队，都姓张。可张永梅长成了个水灵灵的大姑娘，不少小伙子都喜欢她爱逗她，却没人敢回家和爹娘说一声，要娶她。 因为村里家家户户都说，她家是有遗传病的，几个兄弟都养不活，早夭。娶媳妇儿，生养生养，不能生养，还娶什么？ 张永梅生得好看，反正二十不到失了父母，就成了村里绝户的孤女，也不屑于听这些旁的人的诋毁，她跑去外面混，认识了同在街头晃荡的赵弘维。这年轻人也是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二十出头就已经是打架斗殴判过刑又出来过的。但张永梅不在乎，人对她好，生得又俊，日子也没什么不能过的。两人还处出了真感情，怀了就结，结了就生。 生了……就死。 儿子没养大，两岁就夭折了。对村里人那些闲言碎语不信邪的张永梅当了母亲，亲自怀胎十月辛辛苦苦产下来一个胎儿，眼睁睁看着小婴儿在她怀里没了呼吸丢了命，脸色煞白，哭到晕厥。 -- 第49页 一无所知的小混混赵弘维懊悔得发疯，觉得是自己不努力，没钱给儿子看病，发誓要出人头地，然后往“非正道”捞快钱的路子上一路狂奔而去，再没回头。 人的胆子，有时候就是作恶得手，越养越大的。等老婆把身体养好了，靠着摩托打劫发了一笔小财的赵弘维迎来了自己的二进宫。 夫妻感情还是好的，张永梅等到了丈夫出狱，夫妻重聚更胜新婚，很快又有了身孕。战战兢兢地怀胎，产子，赵弘维本以为妻子是心理阴影才如此紧张，紧张到甚至有些癫狂的地步，于是百般小心抚慰。可是第二个儿子，还是没活过三岁。 为了养二儿子铤而走险越走越远，脾气也愈发暴躁的赵弘维不知听了谁说了些什么话，一个人跑去了张永梅的家乡。回来之后，再也压抑不住，和媳妇动了手。责怪，厮打，哭喊，咆哮。 失去两个亲生儿子这个坎，迈不过去，就是夫妻心里一辈子的刺，如鲠在喉，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酗酒、家暴都出不了气，最后还是离了婚。赵弘维赚的那几个脏钱一分也没留给张永梅，让她净身出了户。 要命的是，张永梅出走接近两个月，才发现自己离婚前其实又怀孕了。她走投无路，身无分文，只想求前夫回头再捞她一把，没想到，放下自尊找过去，原来赵弘维已经东窗事发，多次出入酒吧夜店兜售“丸子”“粉末”，三进宫，有期徒刑15年。 探过最后一次监，张永梅就此消失在了赵弘维的视野里。绝望的她生下了一个女儿，坐大巴，转火车，踏入了省会的火车站，放下了一个襁褓。 省会，大城市，大都市，好心人多，有钱人也该多吧，活路总该多些吧。要也还是活不了，那就是她孩子的命。 后来的十几年，张永梅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居然还等到了赵弘维出狱，甚至找了她三年多，才找到了洗碗擦地保洁什么都干的她。告诉她，牢里听人说，这世上有些病，生男娃是养不大的，得生女娃。 活着没有奔头从来话不多说埋头宛如行尸走肉的女人，突然就生出了无穷无尽的希望。她的女儿，只要没有病，一定能长大！她现在还有个十八岁的大姑娘等着喊她一声妈呢！ 可是怎么找呢？不知道。 自己的过去都是丢人的事，哪敢上什么寻亲的电视节目联系记者。但是这对离婚的夫妇仿佛找到了生活的主心骨，在省会的火车站附近扎了根，打工绕着这里转，闲下来了就拿着照片找人问。 不知道女儿会长啥样，但是总该像父母吧。他们洗了好多张自己年轻时候的合影，去问有没有人见过18岁这么大的姑娘长得像自己。要是好心人真好心，兴许襁褓里的生日没有改，小名也没有改呢？ 那是他们的小女儿，没敢起大名，怕养不活。起了个小名，叫，小小。 找了三年多，宛如大海捞针。女儿没消息，张永梅的身体却先崩溃了。这十几年来，她过得不是人日子，身体糟蹋的连牢里的前夫都不如，打工赚了点钱就去副食店兜一圈，回来租住的地下室里，阴冷潮湿，酒喝得比水多，烟抽得比男人凶。 还都是劣质的。尽捡着最便宜的买。 越咳越厉害，实在憋不住去医院一查，肺癌晚期，已经扩散。 人呢，有时候劣性难改。每次一走到难关面前，赵弘维心里，就只有“走捷径赚快钱”的办法。虽没复婚吧，但是前妻还搁医院里躺着呢，盗窃，这位年轻时还自诩风流倜傥的爷们，四进宫了。 这次是五年。但是张永梅已经等不了五年了。她躺在这间走廊尽头的病床上，为求张秀照顾，什么遗产都给出去了，只留了手上一个已经变色的结婚时的黄金戒指，和床头那张旧时光的照片，算是最后一点念想。 但也就那一点点遗产，张秀就犹豫了。电梯里那姑娘，那弯弯的眉眼，深深的酒窝，太像了，实在是和这张几十年前的合影太像了，还专门捡着优点像。 可那要真是张永梅她亲闺女，钱咋办？会不会反悔？ 张秀就刻意往周笑笑去的那个病房里多路过了几次，再和那病房里的护工打听打听。年龄对上了，夹杂着方言的不标准普通话那么一传，“小小”这个名字也对上了。 没跑了，肯定就是她。 原来她不是那家的养女，听说只是学生，在外地读大学，为了照顾老师专门飞回来的。难怪张永梅夫妇守着火车站三年都扑了个空。 能飞回来，想必经济条件不错。能为了照顾老师飞回来，想必心地也善良。不会来争这点遗产吧？ 张秀犹豫了整整一天，眼看着张永梅都神志不清了，医生一直说让做好心理准备，想必这时候就是想改遗嘱，连交待卡号密码都没有行动力了。再说张永梅打工十几年，再加上夫妻两这三年来齐心协力，也不过就攒下了十来万。张永梅来检查的时候肺癌晚期都已经扩散了，既不放疗化疗，也不弄啥靶向药中药，花费不大。再刨掉后事的费用，也就剩下个几万块吧。 她当个护工尽心尽力最后送终一场，这闺女想必也不至于为了这几万块大动干戈。张永梅人都要死了，自己就图个心安吧。 想妥了的张秀，在午饭时分等在电梯门口。周笑笑每天陪了夜，早上回去炖汤，中午送过来，都是准时准点的。 -- 第50页 这天周笑笑拎着熬了四个小时的枸杞红枣鸽子汤，一出电梯门，就遇到一个请求帮忙的护工阿姨。对方操着带点方言的口音，说自己一个人照顾两个床的病人，开水壶拎不下了，能不能麻烦她帮忙提一个，就帮忙送到右拐最后一间病房就成。 周笑笑一直觉得这些护工不容易，自己都五六十岁的人了，熬夜陪床翻身洗擦什么脏活累活都得干，就为了赚那一点钱，便脆生生地答应了，右手提起地上那个暖水壶，一边笑应着，一边陪这个年纪也有些大的阿姨往右边去。 就是这阿姨有些奇怪，寒暄两句之后，问了她多大，还问她具体生日。 那段路不长，周笑笑进门，那阿姨指着进门靠左的第二个病床的床头柜，说让周笑笑放那。等周笑笑站在床头一侧放好水壶，护工阿姨健步如飞地绕到那病床的另一侧，神色激动，伸手大力去摇那已经昏沉的病人。 “永梅！永梅！你抬头看看哪！” 声音急切，引得病房里的人都看了过来。正好立在床头一侧的周笑笑也有些奇怪，护工阿姨怎么突地就这么粗暴地去晃病人，难道指标骤降有什么问题吗？ 周笑笑低头看了下迷糊睁眼的病人，又疑惑地回头看了看床头柜上的检测仪，突地整个人都被拽向了病床上。 那个躺着好似已入膏肓的垂死之人，突然回光返照一般，连疼痛都不能束缚她干巴枯瘦的手掌，不在乎什么滞留针不在乎什么贴身上的线什么夹手指的检测仪，她一把拽住周笑笑的胳膊，整个人宛如从病床上弹起一般，吊瓶仪器床栏叮咣作响。这病人眼里满是回光返照的惊喜光芒，声嘶力竭地从那喑哑的喉咙里发出嗬嗬作响的叫喊：“小小！小小！小小——” 病床上缠绕的线、夹子、挂水的软管一团乱，监视仪器上的指标疯狂跳动，不知是脱落了还是病人激动所致。 布满青灰色病容的脸颊上，堪称一层布满皱纹的老皮贴着头骨而已，早已看不出什么相似的容颜。可是目瞪口呆的周笑笑，心却一下被这宛若死前呐喊一般的呼唤扎了个透穿。 你为什么叫周笑笑啊？ 因为我爱笑啊。周笑笑总这么回答。 但其实，周笑笑心里明白，还有一个原因。她被丢弃的襁褓里，塞着一张纸片，没有写着丢弃的原因，只写了她的出生年月日时辰，和她的小名。 小名，小小。 她又是谁的小小。 ☆、诅咒 第二十六章诅咒 张秀对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心中是感到很满足的，觉得自己的处置也是很妥当的。再妥当也没有了。 要搁在电视上那种寻亲节目，这怕不是得播个上中下集啊？要是当了大官的父母回来认女儿，那还好说，抱头痛哭相认就是了。就张永梅夫妇这种亲生父母，怕不是主持人要劝到嘴皮子都磨破了，女儿才愿意从后台扭扭捏捏地出来呢，指不定还戴个什么羽毛面具不愿认母呢。 其实啊，在他们那儿看来，把女儿带去大城市的火车站里丢掉，这真是个善举哩。不然这女娃儿，现在还能过上这么飞机来飞机去的好日子？她自己的亲闺女，都还在工厂的流水线上打工哩，一天下来，腿能站肿，手指头能不断破皮磨老茧，哪里还能和这女娃儿一样，十指不沾阳春水，整这么水灵哟。 被扔了，那是好事哦！可惜啊，这理儿要说通，怕是得好久哦。 但是浑身插着管子的张永梅何止半只脚踏进棺材啊，怕是只有一个脚后跟在棺材外面了，哪里还等得起这磨磨蹭蹭说服的劲儿。索性找个借口，直接把人带到病床前，哪怕这小姑娘不承认，反正张永梅只要能睁眼，一看见，心里肯定是认定了这亲生闺女的。 这就能了了她最后的念想。走都能走得安生些。这是积德哩。 真是好一摊闹剧，病人们，家属们，护工们，都围了过来，交头接耳，啧啧称奇。然后被检测仪闹到赶来的护士医生们驱散众人，帘子拉上，镇静处理病人。 周笑笑的手终于得以挣脱，几乎是踉跄两步，跌出了布帘的遮挡，又被身后另一个病床的床围拦住，才不至于跌倒。 早有预料的张秀拉住了这个惊慌诧异到有些懵了的小姑娘，把她牵出正忙着的病房，另一只手里捏着那张床头柜上的合影，寻了个僻静地儿，不管周笑笑愿不愿意听，是不是承认，一股脑儿把往事倒给她听。 边讲边小心觑着这姑娘的脸色。果然不大好，并没有什么终于找到亲生父母的喜悦和眼泪。更多的是一种木然。 但张秀觉得自己还是做了件大好事的。她叫住周笑笑，给她讲，以后啊，找男人，还得找个不介意媳妇儿生不了儿子的男人。别的呢，瞒住他就成，别没事给丈夫心里找疙瘩。但是别忘了，得生女娃娃，顶好是怀上了，先想个法子去看看性别，别生下来了又养不大，母子都遭罪哩。 看，把一场婚姻灾难，防患于未然啊。不然又是张永梅夫妇那种悲剧。 可是这小姑娘不领情。 这一路惊慌失措，周笑笑那保温桶都还一直牢牢地拎在左手呢。此刻滚烫的热汤连同不锈钢的保温桶，激烈地砸在了空旷回声的安全通道里，叮呤咣啷，溅得汁水淋漓，而后整个桶咕噜咕噜地顺着水泥楼道滚落下去。 -- 第51页 哪怕是对着一眼能看出相似的照片，小姑娘也不承认，甩开张秀的手，顺着安全通道就跑了。 周笑笑不知道自己在否认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她无意识地逆着来时的路往外走，一路走，一路捏着手机，茫然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拨打着严肃的电话。 忘了此刻是国内的中午，美国的午夜。忘了严肃说最近忙，没法实时回复她。她也不知道她想说什么，她该说什么，她就是在彷徨无依的时候，手足无措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了远在大洋彼岸的严肃，与她白天黑夜颠倒的严肃。她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接受她的严肃。 无人接听而挂断，就再拨。不断重拨。从住院部大楼拨到医院门口，从人行道，拨到地铁口。 三十多通电话连续不断地拨出去，那边终于接通了。 周笑笑以为是严肃终于被她闹醒了，哭腔尚未出声，就被那头干练又不耐烦的女声打断了。 “你是周笑笑是吧？严肃和你说过这几天很忙不要打扰他吧？你作为女朋友除了拖累他，你还会干什么？三年前让他放弃攻读博士学位，三年后让他放弃美国的工作Offer，三年来让他资助你的生活费，手机也要他买，电脑也要他送，住着他的房子，就连吃个饭，还要他上个闹钟记得每周网上给你按时送菜送水果过去。你知道你把他逼成什么样子了吗？你知道他已经多久没睡了吗？你知道他现在是得奖最关键的时候吗？有事留言不行？非要一遍又一遍地重拨，非让他立刻马上接你电话不可？”电话那头犀利的女声，一连串如雨夜接连炸响的雷鸣一般的质问。 你是谁？他在哪？严肃的手机为什么在你这里？这些女朋友应当理直气壮第一时间问出来的话，周笑笑一句都问不出口。 她的脑子里嗡嗡地响，嗡嗡地响，好像和这地铁来回出穿梭的轰鸣一样，只有一句话不断不断地在重复：“周笑笑，你作为女朋友除了拖累他，你还会干什么？” 她的胸口一瞬间涌上来无数的辩解：三年前我没有让严肃放弃读博士的，我不知道他放弃了读博士的。现在我也没有让他放弃美国的Offer的，他根本没有告诉我他有美国工作的offer……我没有拿过他的钱……我只是……我只是……常常接到男朋友点的快递…… 这些辩解在她的胸口喉间来回碰撞，你争我涌，最终一句话也没有得到主人的允许，能够越过声带，发出反驳的声音。 她都知道的，她其实一直都知道的，哪怕严肃从来没有告诉过她。这段恋爱里，她注定没有办法成为那个和严肃在经济上平等的女朋友。她出不起国，只能他早点回来。她用他买的手机，她穿他买的衣服，她用他的电脑，她住他的房子，吃他按时送上家门的快递。他让她安心地去读她喜欢的中文研究生，他让她不要担心找工作，他让她不要因为打工耽误学业。 她在小小的年纪就学会长大学会成熟，是因为无人可依靠。 可是她在十八岁的时候遇见他，遇见爱情，才发现她原来心里还是希望有人可以依靠。 她没有想着只依赖他，她只是觉得有人护着她的感觉真的很好。 她一直想着，她要好好对严肃好，她会好好努力的，以后她会尽一切努力去对严肃好的。 可是她除了这一手厨艺，真的一无是处。严肃已经远隔重洋三年，她的好厨艺，也无法对他好。如果不是为了她，严肃也不用放弃攻读博士学位，也不用急着回国。 好厨艺有什么用，她又不是厨师，难道还能用厨艺去换严肃的前程、事业和未来吗 所以她其实才是严肃未来最沉重的包袱吧。 她就是严肃的拖累，一直都是，现在知道了，以后也一直会是。如果有了孩子，如果出狱的生父顺着这个护工找到程老师，甚至可能是一个一拖二、乃至于一拖三的大号包袱，一个会拖累一辈子的包袱。 周笑笑牢牢地捂住自己的嘴巴，手几乎把手机屏幕捏破了。最后关了机。一句辩解未出口，一句质疑对方身份的话也未出口。 工作日的中午，环线地铁的人数虽称不上寥寥，却也不多，周笑笑茫茫然地跟着人群上了地铁，捏着扶手站了一圈又一圈， 地铁里一片嘈杂喧闹，只有她的心里，一片冰冷与荒芜，就像是阴暗发霉布满灰尘的角落，从来不配得到阳光的救赎。 出站，又进站，地铁门开开合合，周笑笑已不知搭乘了几站，不知自己到了哪里，她面前的人站起，她就坐下去，与地铁一起，在这环线里永无尽头地行驶。 周围的人，换了一圈又一圈，终于有一站，边上换上来了一个拿着手机大声公放综艺节目的乘客，引得车厢里有人不满，打开音量打游戏，用咣咣的音效以示对抗。 周笑笑心想，没什么，挺好的，热闹点。省得她大中午的坐在人群中间，却还觉得遍体生寒。 这节车厢越来越吵了，有学生拔下耳机听歌，还有小白领放电视剧。 I feel being cursed. 不知是谁，在放美剧。那一句英文台词，混合着一个女人坚强隐忍却颤抖到难掩哭腔的声线，穿越千山万水，穿越人群嘈杂，仿佛一把尖锐的破窗锤，直直地砸入她的耳膜心底，一下子，把周笑笑压抑许久的眼泪逼了出来。 她也感觉自己被诅咒了。 -- 第52页 她一直以为生活对她已经够好了，每次失去一些什么的时候，总有别的人来温暖她。 被亲生父母丢弃了，有养父母来爱她。养父母离她而去了，有程老师一家照拂她。离开程老师一家来上大学，周哥哥去了美国，严肃又走进了她的生活里。 可是就在一个真正自己的家与爱人对她来说近在咫尺的时候，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回到了当初抛弃她的人手里。 她的幸福明明就这么唾手可得的时候。一个属于她周笑笑的真正的家，一个属于她周笑笑的爱人，她不是一个很有野心很有进取心的孩子，她就想着认认真真毕业找份工作，然后带着她满心的欢喜，和严肃走进婚姻的殿堂。 她没说过，可她真的好想好想，早点有一个属于她和严肃的小宝宝。一个三口之家。 她恨不得和地铁的摇晃与轰鸣一起哭泣嘶吼，为什么要抛弃我，又为什么要在我已经摸到幸福的边角之后，再来戳穿我？ 是不是被抛弃的孩子，从出生起就背负着原罪？她的身上就是有着不好的基因，才会被丢弃。 是不是注定，一辈子就不会得到幸福？ 她觉得，自己也许就不配拥有严肃。 她心中空空如也，把脑袋抵在地铁侧边冰凉的铁栏杆上，再也控住不住自己，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她捂住自己的手，砸在她腿上的书包上。 嘈杂的地铁里，无声而颤抖的哭泣。 作者有话要说：　　I feel being cursed.--应该是来源于美剧the good wife里面女主Alicia非常倒霉的一段时间里的一句台词，具体集数记不清了，抱歉 ☆、害怕 第二十七章害怕 周笑笑在这个她被丢弃的城市里，她长大的城市里，乘着环线地铁，一圈又一圈的坐下去，哭下去。反正周围都是陌生人，不会有人在意。 不知道几站过去，又或者是几圈过去了。 一个从刚上地铁就发现周笑笑在哭的年轻女孩看了一会儿，似是再也忍受不了了，翻开自己随身的小包，拿出纸巾，又拿出湿巾，走过来轻轻碰了碰周笑笑的肩膀，递给她，安慰道：“你还好吧？” 来自陌生人的善意、肩头的触碰和塞到手里的纸巾，把周笑笑从自己悲伤绝望的小世界里敲醒了。 她泪眼模糊地接过对方的纸巾，在自己脸上用力地擦了擦，低着头说了声：“谢谢。” 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并没有记住这个善意姑娘的脸，也没有回答她还好吧这句问候。 回过神来的周笑笑在身边的人又下了一轮，又上了一轮之后，终于在这个环线地铁里的肿瘤医院这一站下车了。 从哪里上来，从哪里下去。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可是周笑笑知道，她的世界，什么都不一样了。 周笑笑再也没有主动打严肃的电话了。 远在美国的严肃一无所知，他偶尔终于得到休息片刻的时候，和周笑笑说一句晚安，问一句你最近如何，程老师如何，就会得到她简单的笑脸，和一句“都好”。 周笑笑那天中午没去送汤，程老师有些奇怪，后来到了下午接到周笑笑声音沙哑打过来的电话，说睡过头了，也没在意，反而非常理解感动。这孩子照顾了自己半个月，每天在医院陪夜，早上六七点照顾自己吃了早饭，回去的路上去菜市场，上午煲汤，中午送汤，真是累坏了。 反正拆线之后恢复良好，第二天就要出院了，少喝一顿汤也没什么。 当晚最后一次陪夜，程老师也让周笑笑干脆别来了，好好睡一觉。周笑笑也同意了。 隔天上午办出院手续的时候，周笑笑戴着口罩，拎着行李箱，放进了周宇天爸爸的车的后备箱里，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学校里有急事，老师也出院了，我得回去了。” 程老师在病房里都没见到周笑笑，问了上来清东西的丈夫，说周笑笑在楼下办出院手续呢，顺便和这几天照顾程老师的护工结账。 和程老师的护工交待完最后一点私事，周笑笑顶着对方离开时打量的目光，坐在了一楼的等待区里。 程老师下来，看着小姑娘肿肿的眼睛，伸手去摸，关心道：“这是怎么啦？” 周笑笑伸手去扶老师，笑着应道：“昨天睡过了，晚上想睡又睡不着了，看了个□□韩剧，整个人都不好了。” 程老师无奈摇摇头，笑道：“你们这些小姑娘，我是没明白韩剧有什么好看的。对了，老周和我说了，你学校有急事，别耽误了，一会让老周送你去机场。” “不用了不用了，我坐地铁去机场，比周伯伯送我还快些，又不堵车。”周笑笑连连摇手，想想又补充道，“老师你刚出院，家里忙的事儿还多着呢。” 再说几句，程老师也就算了，地铁确实方便，便让周宇天爸爸把车开到地铁口，把周笑笑和行李箱都放下了。 周笑笑扬着笑脸和右手，和老师作别，最后还是没忍住，跑去车边，拉开车门，伸手轻轻地，轻轻地，抱着副驾驶的程老师，蹭了一下，声音哽咽：“老师，我会想你的。” 程老师好笑地抱着撒娇的周笑笑，摸摸她的头：“傻丫头，寒暑假回来玩。” “嗯。”带着浓浓的鼻音，周笑笑点了点头，告别老师，下了地铁，站在通道口，数了十分钟，又上去了。 -- 第53页 找了一家医院旁边最便宜的小旅馆，开了一间房。 即使周笑笑又上去看了一次，但她不肯承认自己是443床肺癌晚期病人口里念念叨叨的小小。 隔壁床的病人家属们盯着那个床头柜的夫妻合影，再看看这个肿眼睛的小丫头脸上的小酒窝，背地里唏嘘八卦，都在心中默默确认，这一定是当初那个被丢掉的孩子。 因为真的太像了。即使年代不同，即使气质迥异，可是那笑容，那酒窝，那弯弯的眉眼，真的太像了。 护工张秀看到周笑笑又回来了，可是只看了一眼又要走，拉着她劝道：“医生说家属最好二十四小时守着哩，就这几天了。临终前，床前总得有个儿女送终吧！” 可护工说的话，周笑笑不仅听不进去，还非常的反感：“凭什么我要二十四小时守着替她送终？就因为她要死了，我就该来？” 临床的一个家属老太太看不下去了，拿自己的经历去劝她：“孩子，人都要走了，你何必讲这个话呢？有几个当妈的，愿意扔掉孩子呢？你守这几天，不仅仅是说让她走得没有遗憾，我也是说，你这么年轻，你也不要留下遗憾。” 老太太指着她床边已经没有意识的老爷爷颤声说道：“你看，我对这病床上的老头子，怨了半辈子，恨了半辈子，最后他要死了，我不也还在这里陪他最后一程吗？不求别的，求个心安。不过是最后几天而已，你又何必让你这一辈子，心中始终对这一刻的错过感到耿耿于怀和后悔呢？” 满头白发的老太太推心置腹地在给这个一脸倔强满腹委屈的小丫头，传授她一辈子做人最后悟到的道理。 可是这小丫头却并不领情。 那闪闪发亮的泪光甚至能浮起水雾，可是最后却含在了大大的弯弯的眼睛里，不肯掉落。 你们每个人都以为我年轻，以为我不懂事，可是你们谁知道，我已经在医院里，送走了几个临终的至亲？ 我有爸爸妈妈！ 谁要你们教我怎么做人！ 所有的人都说，死生之外无大事，人死如灯灭，该释怀的，趁着还有一口气，就释怀了吧。该原谅的，该宽恕的，该救赎的，不要让人离世之前，还留下遗憾。 可是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这么尊重生命的离去，却没有人想过，当初她作为一个生命到来的时候，也应该得到尊重呢？ 她跑了。 大家都以为周笑笑不会回来了。 可是最后这床病人离世的那天，他们还是在病房的玻璃外，看到了这个小丫头的身影。 已经扩散的肺癌晚期，走得那样痛苦，又那样快。最后张永梅呼吸终止、心脏停跳的那一天，是她见到她当年扔掉的小小的第四天。 周笑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她不承认里面是她妈妈，她的父母是养大她的爸爸妈妈。 可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站在病房外面哭。 周笑笑不肯沾手后事，也不肯泄露自己的联系方式家庭住址，张秀也没勉强，正好周笑笑不承认，那遗产也与她无关。 不过张秀最后把那枚褪下来的黄金婚戒与合影相片塞给了周笑笑，嘀咕道：“永梅说了，她要是走了，去监狱里和你……” 看到周笑笑的眼神与脸色，张秀改了口：“去监狱里和……赵弘维说一声……地址在照片背后……” 再一次坐上这条穿过医院的地铁来回摇摆，无数次的环线周而复始，发愣的周笑笑最终在火车站那里，下车了。 嘈杂拥挤的售票厅，她买到了一张两小时之后出发，去一个陌生城市的火车硬座票。 漫长的火车，人潮汹涌的汽车站，火车再转大巴。 大巴司机正在帮忙乘客把一个又一个的打货一般的蛇皮袋往大巴侧面打开的仓门里塞，就看到了周笑笑。 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哭到眼睛肿起，身后背着一个书包，孤零零地上了长途大巴。在乘客中格格不入。 摇晃摇晃，邻座带着听不懂的乡音的搭讪，高速公路上不断路过的站点。 从省会火车到这里最近的地级市，再转大巴慢慢开到三小时车程以外的县城，便是到了一个周笑笑理论上出生过，待过，却没有过记忆的地方。 当年张永梅，是守在赵弘维被关押的附近，生下她的。 从县城的汽车站再换成公交，摇晃到县城的南郊，开出20公里的路程，终点站，是一座综合性农业监狱所在地。 周笑笑站在了一个，以为自己此生都不会有机会接触的地方。 你，探过监吗？ 周笑笑对监狱，从未想过，一无所知。 她茫然无措地站在那里，站到门卫主动招呼她有什么事吗？ 然后她才知道，原来不是她想来探监，就来探监的 。原来不是什么人要探监，都能探监的。 看着这么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背着书包来这里，门卫迸发出了难得的耐心，告诉她流程，需要准备什么证件审核她的身份，告诉她可以替犯人存钱改善生活条件的，告诉她如果要送衣服进去，衣服有什么样的要求。 跟着流程，一步一步走，麻木地走，在要求探视人出示身份证，并且说明关系的时候，周笑笑她站在这里，突然生出了无穷无尽的恐惧与彷徨。 她拒绝出示身份证明，拒绝说明关系。 -- 第54页 她仓皇地要离开，只匆忙地丢下了那张合影和压在这上面的褪色婚戒，并留下了一句话，为犯人赵弘维的前妻带话，前妻已经因肺癌晚期去世。 至于到底能不能传达到，戒指会不会弄丢，她不在乎。 她害怕。 她不想承认里面关着的，是她的父亲。她好害怕。 要去面对一个理论上来说，为她提供了基因的亲生父亲。她真的好害怕。 这世上不是罪犯就一脸穷凶极恶的，反而有人生着一副好皮囊，却做着龌龊事。那个在照片里弯着笑眼气质不羁的年轻男人，已经是四进宫了。 一进宫，斗殴。二进宫，抢劫。三进宫，毒。四进宫，盗窃。 她从来没有想象过这会是什么样的人，也从来没有想象过这样的人会和自己产生什么交集。 她一直以为自己被丢掉，大概也不过就是因为自己是个女孩而已。可是原来，还有比这更糟，更糟，更糟得多的多的多情况。 她不想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子，她更不想要这样的父亲。 她害怕。 ☆、最大的傻瓜 第二十八章最大的傻瓜 天阴的，仿佛从没有亮过，伸手一捏，就同周笑笑的心情一样，仿佛能捏出满手潮湿的泪水。 走出监狱，周笑笑重新回到汽车客运站，站在朴素简陋的售票厅里，她最终没有选择原路返回。 周笑笑关掉手机，关掉一切通讯方式，买了一张最远最远的南下的大巴票，坐上了斜拉下去便勉强能睡的卧铺，把书包盖在脸上，浑浑噩噩地等车开，等车停。 她其实也睡不踏实，只是闭着眼，不想看到光，也不想看到人，也不想回到熟悉的地方。等到累得狠了，明明暗暗之间，好像眼前就出现了严肃家人埋怨她的许多年后。 大好青年，前程远大，被她拖累一生。 颠簸的漫长行程，难受的令人恶心，可是周笑笑不想动弹，就想让这辆大巴永无止境地开下去。不问目的，不论方向。 可惜命再长，人生也是有终点的。大巴也一样。路再远，也终有到达的那一刻。 浑身僵硬的周笑笑下了车，被这南方的骄阳照了一头一脸。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儿，随着主干道漫无目的地迈步。 走到再也走不动了，看着有个卖冷饮的亭子，才恍惚觉得，自己嗓子已经干渴到疼。 周笑笑起身过去，买了一瓶冻至冰渣的矿泉水，混着冰渣的凉水顺着喉咙而入，好像没有流到她的胃里，而是在胸口拐了个弯，流进了她的心里。 她就在亭子侧边的街边长椅上坐着休息了一会儿，椅子晒得滚烫，但她也不太在意。 也许过了一会儿，也许过了好久，这小亭子前来了两位黑人兄弟，操着口音颇重的英文问摊主大妈什么。大妈和他们比划许久，闹不明白，想了想，探出头来：“哎！那个小姑娘，你懂英文吗？” 周笑笑机械般地回应，帮忙指了路，得到了两个灿烂大白牙的笑容和感谢。 “小姑娘英文挺好的呀，做什么的，翻译吗？”大妈继续话头和她聊两句。 “大四，找不到工作，出来逛逛。”周笑笑回头笑笑，很礼貌，只是笑意并没有蔓延到她弯起的嘴角眉眼里。 “哎哟，英文好应当很好找工作的呀，要么去那家公司试试咯！”大妈遥指马路尽头的一栋写字楼，“我儿子在那家建筑公司做司机的，说他们在招人呢，会法语的最好，会英文的也行呀，给钱好多的。” 不过大妈看看这细皮嫩肉眉眼带笑的小丫头，又摇了摇头：“哎，不过都是派到一些好落后的海外去的，非洲啦什么的，钱多是多一点，好多小伙子外派个三五年，赚个房子首付回来好娶老婆的呀。但是不适合你们这种小丫头啦，还是待在家里父母最放心。” 我没有家，周笑笑心想，也没有父母担心我。 可是听到外派到非洲三五年攒钱，她忽然想起来，周笑笑，你自己颓废个什么劲儿啊？你想那么远干嘛？你只是刚还清助学贷款而已，还有父母留下的二十多万的债没还完。你好歹辛辛苦苦读完了大学，当年承诺那些好心的人等你读完书就还钱的，你生无可恋个什么劲儿？ 大妈突然觉得这被太阳晒蔫儿的小丫头似乎又有了点精气神儿，看着她把那瓶冰矿泉水倒出来洗洗手，再拍拍脸。白净透亮的皮肤下，重新又挂起了精神的笑容。 “谢谢阿姨，那我去看看。”周笑笑背着包，走进了那家据说招人的建筑公司。 其实她也没想一击即中，只是觉得给了自己一个方向。她不想连累程老师，也不想拖累严肃。即使她和护工说了不要再来打扰，但是这个生父执着地寻找了三年多，出狱之后只要找到张秀去问，她也几乎可以肯定张秀不会替她保什么密。 找个能赚钱的工作，找个能远离的工作，至于什么古代文学的研究生，好像对现在的她而言，好像有点太奢侈了。 这家公司主要是在非洲做建筑工程分包的，确实在招人，人也确实不好招。在严肃的督促下，周笑笑的GPA惊人，学的是国际贸易，英文也流利，虽然不会法语，但是对方也给了Offer。人力和周笑笑再三确认，他们解决不了户口，解决不了三方，只能算社招，去的是北非。 -- 第55页 不过给钱对于应届毕业生来说，真的算多了。毕竟那边包吃包住，钱无处可花。 周笑笑毅然决然地点了头，远离这里，远离一切熟悉的人和事，赚够钱，把父母欠的债还了。 可以了，这份工作对她来说，够完美了。 等回到B市的时候，周笑笑走下火车的时候，她忍不住被正午的阳光刺出了眼泪。当年她一无所有，却可以抱着无限希望欣喜雀跃地跳下火车，然后有严肃来接她。如今却是步履沉重。还是从火车站一路回去严肃家的路，不再有人接她，不再有人拿走她手中的行李，不再有人开车送她。 她随着拥拥挤挤的人群，进入地铁，跟着身体的本能，回到了严肃家。 大四临近毕业了，该出国的，该读研的，该工作的，Offer都已到手。宿舍里已是空的三三两两了。大家只是约好毕业典礼时聚齐而已。 周笑笑时常住在严肃家，又打招呼说她回去照顾程老师。谁也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 到了静谧无声的夜里，周笑笑躺在严肃的床上，侧头打量这个严肃睡了五年的房间，呼吸间都是他的气味。仿佛伸出手去，还能在枕间摸到他的体温。 凌晨，一点，两点，三点。时钟慢慢走过，周笑笑她不困，也不累。她就只是睁眼盯着漆黑黑的夜。偶有从窗帘缝隙里透过的，一闪而过，昏暗而明灭的光线，才会让她知道，原来自己还没闭眼，原来自己还没睡着。 不是呜咽，也不是嚎啕，就只是没有声音的默默流泪，泪水从眼角开始蔓延，肆无忌惮地浸湿了整个枕头。 整日整夜的，闭门不出。 不管睁眼还是闭眼，泪水都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哭，一直哭，哭到脱水，哭到疲惫，哭到恶心，哭到哭不出来，就可以学会平静地笑了。 好像最艰难的蜕皮一样。 可惜她不是破茧而出的蝴蝶，她没有破壳而出的希望。 她只希望，给自己鼓足勇气，把自己这个大包袱，剥离开严肃本应意气风发前程远大的未来。 只是她真的，好痛苦。 在严肃的床上躺够了哭够了，擦干眼泪，周笑笑爬起来，从她入侵的第一个地方开始，收拾自己生活过的痕迹。 厨房里，她给严肃煲过汤的锅，她给严肃烤过蛋糕的烤箱，她给严肃做过爱心便当的电饭煲。那些小厨娘周笑笑曾经挥舞着锅铲，用自己打工赚来的钱，一点一点置办的厨具，洗净，收拾，一件一件，当做二手的卖掉。 书房里，她用着严肃的电脑。里面有严肃为她接过的翻译，有严肃给她留下的学习资料，有她靠在严肃怀里看过的原声电影。一点一点删掉，格式化。最后留下一台干净的，空无一物的笔记本。 卧室里，她穿着严肃牵着她的手，给她置办的好看的裙子，过冬的大衣羽绒服。留下自己买的那些，足够前往北非的衣物，其他的洗干净，打包起来，寄给需要的山区。 口袋里，她揣着严肃用实习工资，给她买的最新款的苹果。上网，搜索最便宜的智能手机，数据导出转移，卖掉二手苹果。 留下自己必须的一点生活费，所有的二手家电手机卖掉的钱，连同周笑笑那点可怜的打工费存款，装进信封里。压在了严肃家客厅的茶几上。 还不清吧。肯定还不清吧。 周笑笑盯着装钱的信封流泪。严肃对她的好，怎么可能用钱还得清呢？可是即便能用钱还清，她也还不清啊。她还背着养父母留下的二十多万债。她才刚还完助学贷款。她还有一个□□一般五年后出狱的生父。 最后的最后，周笑笑蹲在书架前，一遍又一遍地抚过那些书的背脊。 严肃没送过花，没写过情书。他送的最多的，除了食物，就是书而已。是周笑笑说自己其实想读中文系之后，每次每次，从各种地方，淘回来的书。 已经五天没出门的周笑笑，最后抱着大纸箱，加入了体育场上毕业季的二手书摊大甩卖的队伍里。 毕业季的最后，二手交易市场异常活跃，书这种东西，要看上面的笔记，要看保存的完好度，数量又大，挨个拍照不方便，学校论坛都盛不下这些二手书的交易市场，索性在体育场附近开了一块场地，大家把书摊开来，一眼扫过去，拿起来哗啦哗啦翻阅，方便快捷，一目了然。 周笑笑抱着膝盖，靠坐着背后的铁丝网，既不怕脏，更不怕晒，也不招揽，只是低头，轻轻抚过她面前摊位上的每一本书。 每一本书，书里都是书写者的故事，可是买这本书读这本书，书外却也是阅读者的故事。翻过书皮，每一本，是严肃哪天带回家的，她看书的时候，严肃在不在身边，在身边做什么。她是在艳阳高照的夏天里读过，还是在一个人的冬夜里翻过。是怎样的场景，一切的一切，都历历在目。她都还记得. 一个刚大一的小学弟来淘宝，毕业季能淘到不少便宜的教材，重点便在看书的破损程度，和主人的学习能力。有些笔记详尽的，又保存完好的，便是挖到宝了。 沿着书摊一家一家逛过去，用他学弟的身份再砍个价，有时候毕业生懒得折腾，再把这么沉的书搬回去，往往很低的价格就成交了，他身后的书包渐渐就背满了。 走到边缘，隔着五六米的距离，他一眼就被一个摆放整齐的书摊吸引了。书籍按照脊背高低排列的赏心悦目，一看就是被好好珍藏的，并不是教材，全都是某种意义上的闲书，本本都有淡雅的书皮保护，但是腰封也仍然好好的放置在书内做书签用，既没有挤压的痕迹，也没有破损折叠，书内没有任何字迹，更别谈污渍了。 -- 第56页 更重要的是，里面竟然还有些都买不到的稀有书。 书店里买回来的新书，也不会比这些更好了。虽然摊主看起来是个被太阳晒得蔫了的可爱学姐，但是想想自己口袋里已经不多的生活费，学弟咬咬牙，开始伶牙俐齿地讨价还价起来。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他从来没有这么顺利的砍价过。这学姐好像也不在意这些珍贵的书籍能卖多少钱，一口就应下了。 可是等到一手交钱一手交书的时候，这个看起来就小小的很可爱的带着酒窝的学姐，却捏着书不肯松手。两人僵持了一会，学弟有些尴尬了，正打算开口问对方到底是不是反悔要涨价，没想到这学姐竟然嚎啕大哭起来。好像要给出去的这几本书，是她心底挖出来的血肉。 来买书的学弟吓得手足无措，赶紧松了手，满书包找纸巾，可是书包里装满了他今天搜罗来的旧书，哪里有纸巾。 “学姐你别哭了，别哭了！我不砍价了还不成吗？原价！原价好不好？” 最后这个学姐，把那一大箱甚至很多已经不再翻印的书，统统塞进了他怀里，一分钱都没拿，哭着跑掉了。 她是这个毕业季里，最大的傻瓜。 ☆、单方面分手 第二十九章单方面分手 最后严肃的家里，一天一天，仿佛倒带一般，又逐渐恢复到了那个周笑笑从未踏足过时的状态。整洁，简约，黑白灰三色为主体，永不开火，干净而冷清的模样。 曾经的烟火气，与热闹，以及那个曾经以为会是女主人的小姑娘，和这个家，进行了最彻底的割裂。周笑笑最后把她全部的家当，缩减成了一个行李箱。就像当初一个婴儿一个襁褓被抛弃一样，就像她当初一人一包北上读书一样。 如今她一个人，一个箱子，就是她的全部，只要随手拎起，就可以预备着随时踏上前往北非的航班。 所谓断舍离，再痛不过如此。 六月末，周笑笑平静而又正常地，挂着她的笑容，去照了毕业照，领了毕业证，和同学们聚餐至半夜，吃这一场散伙饭。人人都以为周笑笑还有个轻松的暑假可以过，等着开学去读研究生就行。 就连亲近的室友，她都什么也没说。 严肃所在的研究生团队摘取了竞赛的最高奖项，他个人也拿到了优秀毕业生设计。他透支自己的身体和健康，压缩一切可以压缩的时间，甚至在后期都不敢用视频联络周笑笑，他怕自己一和周笑笑视频，看到她的笑脸，就抑制不住思念，既不想挂电话，也收不住心思，满脑子他尚未完工的新婚夫妇的新家设计。 他实在是太着急了，他什么都打算好了，在美国的三年里，他拼命地攫取一切，一份漂亮的履历，大赛奖项，优秀设计，海外实习经历，等他回国再拼两年，正好周笑笑在读研，等到她二十四岁研究生毕业的时候，他就能给她一个自己打拼出来的家了。 等到忙碌终于告一段落时，严肃恢复了密集的情侣联系时，周笑笑正常到，让严肃从未发现过她曾经有过什么不正常。她为他得奖庆祝，兴奋雀跃，问他什么时候回国。 然后周笑笑选择了严肃回国那天，离开的航班。 曾经几次在国际航班到达处，激动欣喜等待接机的周笑笑，此刻拎着装满自己全部身家的行李箱，小心翼翼地躲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按捺住自己的渴望，只想最后再亲眼看一眼严肃。 不是通过视频，是用她自己的眼睛。再看他最后一眼。 航班开始密集落地，人潮汹涌而出，多的是接机的人举着牌子或者大声叫嚷，甚至尖叫拥抱亲吻。 视线都要被攒动的人头挡住了，但是周笑笑还是一眼就从无数人的身影中，认出了她的思念，她的严肃。 严肃推着两个超级大的行李箱，身形匆匆，视线根本没有往接机的人群中扫过，直接往出口冲。因为他收到了周笑笑说不来接机，在家等他的留言。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严肃此刻也想不了那么多，他终于能回家了，能和笑笑日夜厮守了。心里眼里没有别的，只想回家看到她，拥抱她，亲吻她，触碰她。 周笑笑就在这样期待被看到又害怕被看到的矛盾与煎熬里，目送着严肃快步走出了她的视线，最终也没有喊出口。 她曾经幻想自己也会有个家，如今却对自己可能会有的孩子，又渴望，又畏惧。生怕自己毁了一个新生命的一辈子，也怕拖累了严肃的一生。 她真的差一点就忍不住，冲出这个躲藏的角落，扑进严肃的怀里，诉说她的满腔委屈。 她其实心中也有那么一点小小的奢望，期待严肃能包容她的一切，告诉她，他不在意。 可她真的特别害怕，也许严肃心里会打退堂鼓，然后为了承诺与道德而背负起她的人生。 就像曾经周宇天爸爸说的那样，那个小姑娘啊？满身债务，也不知道亲生父母为什么丢了她，万一以后找回来呢？ 现在知道了为什么当初丢掉她，就更害怕会找回来了，还害怕也许还有遗传病。 想起周宇天爸爸在自己那么小的时候，就未雨绸缪地担心自己会和周宇天在一起，就更加觉得自己就好像一个浑身挂满定时炸/弹的弃子。更没法去想象，严肃的父母会怎么看自己。 哪怕严肃不在意，以后万一孩子呢？一辈子都会毁了的。 -- 第57页 如果有一天，如果多年后，她和严肃美好青涩甜蜜的初恋回忆，毁在了她拖累了他整个人生的怨言里，她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直到模糊的视线已经追不到熟悉的身影，周笑笑就那样旁若无人地蹲了下去，张开双手环绕着自己唯一的行李箱，无声地，委屈地，把所有的多余的水份，从眼睛里蒸发了出去。 路过的旁人不免多看了两眼，机场离别的人哭一会挺常见，却不知道这个小姑娘在接机的地方，蹲下去抱着行李箱埋着头是做什么。 直到时间已经不允许她继续在这里自怨自艾，周笑笑才狠狠地揉自己通红的眼睛，猛地站了起来，不再回头地迈向她应该出发的方向。 因为她知道回头也看不见严肃了，他已经离开机场了。 周笑笑拎着仅有的行李箱，怀里揣着父母遗留给她的账本，从象牙塔中启程，走向社会人的人生。 既然她的人生已经满满积累着还不清的烂账和没人要的基因，又何必再把严肃牵扯进来呢？ 周笑笑孤身一人，踏上了前往北非的航班。 从此天大地大，任她踏足前往。 但是她的严肃，再也不会有了。 她离开他的生活，远离他的未来，不想成为他的包袱。 严肃这次没在机场等周笑笑。因为他落地开机之后，就收到了周笑笑在他起飞之后给他留的最后一条信息，说她不来接机了，在家里等他。 他满心期待，满心焦急，只想第一眼就看见她，没想到只是一条信息。可他之后给她打电话，电话是关机，关机，一直就是关机。严肃赶紧出机场，拦车，回家，他以为周笑笑要给他一个惊喜。 没想到，推开家门，得到的，只有惊，没有喜。 他的家，就像四年以前一样井井有条，一样干净整洁，只是，却也像从来没有被周笑笑的甜美笑容入侵过之前一样。周笑笑扫清了她在严肃家里留下的一切痕迹，就连那个厨房里添置陈列的厨具都全部消失了，仿佛在说，这个家里，曾经没有过一个擅长厨艺的女主人。 周笑笑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但她让严肃死了个明白。 严肃的家里，客厅的茶几上，小小的A4纸大小的地方，摞着一叠资料。最上面，压着他当年放在周笑笑手心中，那把挂着毛绒绒猫咪玩偶的家门钥匙。 拿开还回来的钥匙，翻开桌上的资料，她的生母死于肺癌晚期，曾育有两子，均出生三年内即早早夭折，生母的三个兄弟也均早年夭折，疑似有家族遗传病。她的生父，四进宫，将于五年后出狱。曾涉毒。 最后周笑笑给严肃留了分手信，她说：严肃，我不想把选择权留给你，我决定分手。 周笑笑是真的爱他。她想，她怎么可以把严肃置于那样的道德两难的境地里。如果把一切事实据实以告，然后让他去选择分手还是不分手，不是把严肃架在火上烤吗？严肃那样好的一个人，不是陷他于两难吗？ 他选择留下，也许要面对一个带着不良基因的她，也许要面对早夭的孩子，也许要面对一个刑满出狱的生父。她害怕的要命，这个世界这么大，这个世界这么小，所有人都一眼觉得她像那张合影里的年轻夫妇，她连从小长到大的家乡都不想再回了。 他选择离开，岂不是要背负着道德的压力吗？所有人都指责那些离开或重病或困境的爱人的人，却从来没有想过，他们好像选择哪一条路，都是艰难的路，都是情感与道德的双重枷锁。 周笑笑想，如果把选择权留给严肃，看似好像尊重他，其实不过是把压力都留给了他吧。 没有比严肃更好的男友了，可惜她要不起他的爱。索性不如让她来做这个决定吧。 严肃只要选择接受就好了。 他没有错，是她周笑笑决定分手，是她周笑笑选择了逃离，是她周笑笑不肯再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原地等你 第三十章原地等你 严肃坐在客厅的沙发前，沉默地翻阅着眼前的这些东西，连呼吸都要停滞了。他手里拿着那张周笑笑所谓的分手信，指间的力度几乎都要捏破纸张，只有手背的青筋才能些微泄露出他的情绪。 他的脑子里第一反应的不是去想什么那还在坐牢的生父，也不是那个肺癌去世的生母，而是当这些该死的倒霉事情发生在周笑笑的身上的时候，他TMD的在干什么！？ 烦躁地把一切资料翻回去，严肃在医院记录那页上，找到了他想知道的时间。 果然就是他和周笑笑说，尽量不要打扰他的那段时间！ 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狂躁，一贯冷静的严肃掀翻了这叠被周笑笑按照顺序整齐排列的资料，在满地飘落的纸张中抓狂地站起来，一边不断地连续拨打周笑笑的手机，一边愤怒地责怪自己。 那段时间他是该有多么的忽略周笑笑，才会让她面对这么难受的事情，第一时间却没有来找他，而是选择了独自面对？甚至在他后来联系她的时候，也没有发现她的不对劲？ 此刻的严肃还没有意识到，周笑笑选择的离开，是多么的决绝。他疯狂地一遍又一遍拨打她的电话，得到的结果只有关机。关机。永远都是关机。 明知道这样找她是不可能的，然而严肃有些冷静不下来。 -- 第58页 直到手机电量几乎告罄发出警报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这样的举动于事无补，深呼吸，转身去行李箱里找充电器。 然而一连两次都脑子发懵手发抖，居然没打开密码锁。气得他直接踹了箱子一脚。 倍感无辜惨遭牵连的行李箱不为所动，不输对密码，绝不开箱。而密码，是他自己设的，是周笑笑的生日。 充电器还没拿出来，手机先响了起来。严肃赶紧拿起来一看，周宇天。 “严肃怎么回事？笑笑呢？在你那吗？你见到她了吗？联系得上吗？不对，你回国了吗？”电话刚一接通，周宇天就着急到语无伦次地问了一遍。 深吸一口气，严肃蹲下来，重新输密码开箱，充上电，颓然地坐在了沙发上，从周宇天这个及时又混乱的问话里，找到了一丝头绪，问道：“你怎么知道笑笑不在的？” “哎！真不在啊？”还留在大洋彼岸攻读博士的周宇天在卧室里转来转去，急道，“她给我妈去了一条长消息，说了她生父母的事情，然后说让我妈见谅，谢谢我妈多年的照顾，但她以后不会再出现了，不会再回家乡了，如果有人找到我妈那里，给她造成困扰很抱歉，也请我妈就说周笑笑只是一个已经失去联系的旧学生而已，不要搭理任何别的事情。然后我妈给她打电话，就一直是关机，怎么都打不通。” 整个回程航班都没有睡着的严肃疲惫地合上眼，低声问道：“什么时候发的消息？” “上午十点。我妈急死了，又联系不上，只好给我打电话，让我问问你，我妈只是知道你，没有你的手机。你真没见着她？家里呢？没什么线索吗？学校呢？她那些同学呢？”周宇天着急，他确实拿周笑笑当亲妹妹，才会毫无顾忌地使唤她回去照顾他妈，怎么想得到，一次两次的，回回都是这种让他在大洋彼岸束手无策的事情，令人无力且抓狂。 上午十点，那就是严肃还在回国航班上的时间。周笑笑明显是处理完了一切，趁着他还在飞机上，就关了机消失了，徒劳无功地重拨是没有用的。严肃闭着眼，沉着声音回道：“我知道了，我去学校里找找。有消息我告诉你。” 此刻已是夜里，学校里毕业典礼早就过了，周笑笑那届毕业生估计也散了，宿舍早就清空了，人也不可能找得到。严肃在手机里翻找了一通，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周笑笑那些室友的电话。只能明天白天再去学校里找人帮忙查。 已经快三十个小时没睡的严肃，站在洗漱台前，拿冷水洗脸都于事无补，索性直接凉水浇头了。顶着湿漉漉的短发盯着镜子里自己布满血丝的眼睛，严肃脑子里全是周笑笑。 她该是用什么样的心情收拾这个家的？扔掉她的牙刷扔掉她的毛巾，收拾她用过的衣柜，扫空她心爱的厨房，清理了她留下的一切痕迹。 他以为自己是为了周笑笑在努力在拼命在奋斗的，可是结果却是在她最需要自己的时候，都不能在她身边。 让她连把一切告诉自己的信心都没有。 严肃明明疲惫到无力，却也睡不着，顶着满头满脸满身的冷水，坐在只有一个人气息的孤单主卧里，握着在充电的手机，一字一顿地给周笑笑所有的联系方式留言：“笑笑，你不能单方面决定一切。我不在乎那些别的，从来没有在乎过。你在哪里，开机给我电话。” 只要她开机，至少给他一个表达意愿的机会。 什么单方面分手？他的人生他的前途他的事业他的未来，不需要她用单方面分手来实现！ 什么包袱，什么给他选择的权利反而是道德的压力，严肃恨不得敲她的脑袋看看里面在想些什么！那种生父，找来了就不要认！可能携带遗传病，就去做筛查去找医生检查，总会有路走。她能不能不要总把自己放在牺牲者的角度上去考虑一切？ 那一夜严肃在困倦到昏迷和焦虑到惊醒中反复来回，几次睁眼，却发现自己只是握着手机斜靠在床头，睡了不到一小时而已。 天刚蒙蒙亮，再也躺不下去的严肃起身，顶着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进了浴室，拧开滚烫的热水当头冲下，洗刷自己混乱不堪的头脑。 把自己收拾干净，却也还不过清晨五点半，不可能现在就冲到学校去，严肃只好打开行李箱收拾。里面还装着他给周笑笑买的礼物，有一些是朋友们说适合送女孩子，常常会被托着代购的东西，还有一些是他在国外替周笑笑买的原版书。每本扉页里还夹着一张书签，记录着严肃买下书的时间和地点。 可是等到严肃拿着那些书走进书房时，一眼望去，整个人都愣住了。他给周笑笑清出来的两排书柜，如今空空如也。 她真就这么狠心地要离开吗？ 严肃无言地轻轻抚过一尘不染的空荡荡的书柜，都不敢想象周笑笑清理这里时的表情。她会哭吗？她每次只要一红着眼眶掉眼泪，严肃就什么都能妥协了，连出发的飞机都不想上了。可是此刻想到她一个人面对这些，严肃连呼吸都不能了。 明明是珍惜到每本送她的书，都要亲手选美丽的封皮细心包好的，如今连这些带着回忆的珍贵的书，也都舍得卖了吗？还是带走了？ 如果带走了，那么重的书，又占地方，她又能带去哪里。此刻有地方住吗，吃得好吗，睡得着吗？他的笑笑从小吃了那么多苦，他本来想好了要尽快给她一个安稳的家，怎么就又让她走到了孤身漂泊的地步。 -- 第59页 都是放暑假的时候了，高校里留守的老师不多，不过就业办确实还有人，严肃一大早就过去守着，守到了值班留校的老师来开门，托了人，一查询，周笑笑没有领过三方协议，就业方向登记的就是读研。 严肃没辙，只好抄录了周笑笑那几个同学的联系方式，挨个打过去联系，对方都表示：啊？周笑笑？不是去你房子那儿住了吗？暑假过了她就继续读研了啊。 有用的消息一无所获，大四下学期室友们都忙着自己的事情，周笑笑一直住在他那里，大家都没发现什么异常。 转头又去学校的户籍部门找人查，周笑笑的集体户口也就直接放那儿了，没有处理。只是五月份时有过一次申领，理由是办护照。 但也不能说明什么，因为那时候是严肃喊她去办的，本来想让她来美国参加自己的毕业典礼顺便带她玩，最后没成行而已。 严肃好像无头苍蝇一样，在任何一个有可能与周笑笑有交集的校友之间疯狂地打听，满世界地寻找周笑笑，闹得圈子里认识他的人，都有些八卦传出来。 对于为什么周笑笑闹消失，严肃闭口不言，可是这样的事情，总归会传得飞快，并迅速在各种猜测里走样。毕竟女朋友玩消失玩得这么大，连考上的研究生都不读了，又是异国恋三年回来的，大家在用各自发达的脑内猜测能力，来丰富这个故事的可能性。 留在美国的黄舒芸听到这些风言风语了，心中很是不好受。她在群内收到了别人发的八卦链接，点开一看，是校内论坛上的二手书交易板块。时值暑假，整个论坛板内都信息不多，这个链接是一个“愿意双倍价格回收可能在六月份毕业季时被误出售的二手书”的帖子。 里面有大量的图片，看得出来图片来源多种多样，有些是摆拍的，有些是在书店里照的，似乎都不是同一时间拍的。楼主说，如果有人在毕业季时买到了以下书籍，扉页里夹有书签标明着购买的时间地点，恳请联系，高价回收。 其实严肃也不知道周笑笑到底是带走了那些书，还是卖掉了。如果她真的走得这样决绝，又居无定所，带走的可能性真的不是很大，应该就是卖了。不会称斤按两卖的，那是糟蹋书，也不太可能一本一本有那个闲情逸致地挂到网上去卖二手书，最有可能的，就是毕业季时处理给了会珍惜书的学弟学妹而已。 严肃失眠的夜晚里，从两人多年来的聊天记录里，一张一张把书的照片扒出来，贴成了一个帖子。他的猜测不一定对，更不一定都能找到，都能被买回来，但是总要试一试。如果这些书找不回来，他的心都在滴血。 里面有一张书签示意图，被群里八卦的人截图之后用红圈勾了出来。那是右下角标注的年月日时间、地点、书店，以及……“严肃赠”三个字。 虽然签名签得笔走龙蛇，俨然一副充满了设计感的模样，不仔细看都认不出来这是啥字，但是在知道严肃的建筑圈子里，一眼就认出来了他签名的名字。 能在背后八卦别人的群，自然群里是不会有当事人的。 “啧啧啧，严肃这是在国外干了什么？一回国，能把国内等了三年的小女朋友气成这样？” “有点惨啊。不过闹成这样，到处去问，也太丢人了，严肃这是连面子都不要了？” “嘿，你怎么知道不是小女朋友更惨啊？女人么，气到闹失踪，还能有啥事？严肃平时一本正经的，看不出来啊！” 黄舒芸气得要扔手机。虽然她没追到严肃，却也见不得她人生的英雄被人这样背后诋毁八卦。 手机被甩到了沙发的缝隙里，可过了一会儿，又有私聊的消息音出来，仍然气不平的黄舒芸把手机捡回来，是还留在国内读博的当年室友：“嘿，你看到群里那帖子没？我刚在学校图书馆外面看见严肃了！卧槽，好憔悴啊！都认不出来了！” 黄舒芸心里咯噔一声，犹豫半晌，回道：“他还在么？你拍照过来看看？” “你等会啊，他还在外面和一个男生讲话呢，我出去拍给你。”在图书馆自习的室友八卦地拿着手机溜达了过去，隔着一层入口旁边的大落地窗玻璃，悄悄地拍了个照给黄舒芸。 真的是瘦到憔悴了，下巴处胡茬青灰都懒得收拾，哪里看得出他最后在美国毕业典礼时意气风发的模样。 黄舒芸很心疼，有些愧疚，还有些不安。一方面安慰自己，她不过就是吼了周笑笑一顿而已，他们男女朋友之间，只要质问两句，能有什么误会？可另一方面她又隐隐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造成了部分误会。她当时愤怒于周笑笑不停地来电骚扰，本来也烦周笑笑，正好她当时在卫生间，索性就接了电话发泄回去，挂了之后又删了当时那三十多通未接来电和通话记录，可是事后严肃也从来没有质问过她。 如果当时那三十多通电话，是真的有急事呢？ 可是后来严肃一直在专心地准备比赛，并不像受到影响的样子。 对着手机照片里站在图书馆外的严肃，黄舒芸实在是心中惴惴。即使真的得不到，她毕竟也还是想他好。他就真的这么爱那个周笑笑吗？ 严肃此刻来图书馆找人，是因为抱着那点微末的希望发帖之后，竟然还真的有一个学弟联系了他。 看着眼前这完整的一大箱书，也算是这段时间杳无音信的坏消息中，唯一的惊喜。都找回来了，而不是散落各处。 -- 第60页 “多少钱，我还你双倍，谢谢你。”严肃真心诚意地道谢，拿出钱包来。 “不用不用，那学姐根本没要我的钱。”这个正在暑假留校考研的大三学弟吓得连连摆手，心有余悸地说道，“我其实根本没买这么多，就打算买两本。砍价了一下而已啊，学姐突然嚎啕大哭然后把整整一大箱塞给我就跑了，吓我一大跳。” 结果这话刚说完，对面这学长的脸色就黯淡了下来，学弟便想着自己又说错了话，赶紧找补道：“你放心，我都没动！我看学姐她哭成那样，回来又看每本书里都有那样的书签，一直都没敢动！所以我一直还关注着二手书交易那个板块，就怕学姐哭完了回头又想起来呢！想着能还给她。” 严肃接过这沉甸甸的一大箱书，看着充满他们回忆的书签，想着周笑笑顶着烈日卖书时的心情，沉默又无言。 周笑笑，你哭过了，人走了，就真的没有一刻，想回过头来看看，我是不是还在原地等你吗？ ☆、蠢儿子 第三十一章蠢儿子 黄舒芸沉默又犹豫，辗转许久，看着严肃空空如也的朋友圈，几次点开他的头像，而后又选择了关闭。 这和她又没什么关系。追根究底，他们两人要是闹到分手的地步，又不是她的错。 如果真的彻底分手了，严肃回来美国，不管是继续深造也好，工作也罢，对她而言，难道不是好消息？ 可是闭上眼睛，她脑海里就会浮现自己拿了团队大奖那天，趁着几杯龙舌兰入喉，带着吐出来的真心去问他：“严肃，你有那么好的offer，就不能不回国吗？” 她有点自嘲，又带点奢望，用五分醉酒的迷离眼神暗藏着五分清醒的试探，趴在胳膊上，隔着晶莹剔透的琥珀色玻璃酒杯望着他：“当年我最低谷的时候也是遇见你，现在我最辉煌的时候身边还是你，这不算缘分吗？” 从前她的暗示，都如同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此刻面临在即的分别，一起并肩获得的胜利，终于还是忍不住再明示一次，想看会不会有最后一丝柳暗花明。 可是严肃拿走了她面前最后那排龙舌兰，告诉她：“别喝了。” 他说：“那天不管是谁在那里，我都会去救的。和缘分没有关系。和是不是你，也没有关系。” 这是三年来，一直假装往事并不存在的严肃，第一次在她面前明确的提起她不愿意回忆的那天，也是最后一次。 黄舒芸没再喝了，她埋着头在自己的臂弯里，眼泪混合着体内作祟的酒精，放纵自己失态，然后在毕业典礼上，学会像正常朋友那样告别。 这样都不行，三年了都不行，再勉强自己也没有意思。她本就打算长期海外发展，严肃非要回国，人各有志，人也各有所爱，勉强不来。 可是看着这个在她眼中一直是她救赎一般的男人，憔悴失落，遍寻不得，她竟然还是心疼。心疼到哪怕瞧不上他的女朋友，也还是想让他得偿所愿。 自己反正也决定挥手向前了，在他心里还能不能留下一个完美的形象，也无所谓了。甚至毁了那个形象，自己挥别地还痛快些。 晚上十一点的夜里，严肃一个人坐在没有开灯的客厅沙发上，接到了黄舒芸的电话。 “喂，有什么事吗？”严肃接电话的声音，有些低沉沙哑，他懒得睁眼，也懒得开灯，看到这个空荡孤单的家，觉得刺眼。 “……”黄舒芸沉默了一阵，终于开口问道，“你和女朋友，吵架了吗？” 严肃无言片刻，只能回道：“没别的事的话，我先挂了。” “等等！”黄舒芸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和决心，再没法打第二次了，“我……接过你女朋友的电话。” 严肃立刻坐了起来，黑暗中睁开的眼睛灼灼发亮，急切追问道：“笑笑给你打电话了？她在哪？”脑子里根本没有想到，这是一件多么不合理的事情。笑笑怎么会去给黄舒芸打电话。 “不是……”听到严肃的声音突然一下从死气沉沉到燃烧着希望，黄舒芸回答的声音有多么干涩，心中就有多么苦涩，“那时候我收缴了你们的手机，没有关机只是都静音了放在包里。有天周笑笑半夜连着给你打了三十多个电话，我包里一直在闪，正好又是咖啡休息时间，我接了。” 听到这话，严肃实在是无法有什么好脾气，可哪怕质问对方为什么擅自接他的电话，也比不上另一句话重要，他追问道：“笑笑说了什么？” “她……什么都没说。”黄舒芸闭上眼，心一横，咬着牙说下去，“她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我当时也是熬夜熬到脾气爆了，我……吼了她一顿。说她明知道你比赛紧张，非要午夜夺命连环call，除了给你造成经济负担，就只会耽误你的前程，博士学位和美国的工作offer都……” 她都预备好了等来严肃的责难，自己亲手彻底给这段无望的单向暗恋画上句号，却一句责骂都没有等来。通话那头传来剧烈碰撞的摔响声，而后就断了。 黄舒芸没有试图再打回去，她想严肃大概是砸了手机。她点开了对话框，最后留了一句：“对不起。” 可从此那头，再无回应。 这些天来一直过度劳累加班的手机，终于在严肃无法控制的情绪下，在地板上，落了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 第61页 然后沙发前的玻璃茶几也紧跟着被踹翻到横尸当场，残骸遍地。客厅里一片狼藉，充分说明了这个家里男主人糟糕的心情。 这些天找得这么辛苦，这么毫无头绪，这么一无所获，严肃除了心疼笑笑，却也不是没有一丝脾气的。他三年来这么拼命，不就是为了早点回来和她在一起，为什么就不能对他有点信心，为什么就不能留给他一点机会。 趁着他在飞机上就玩消失，连最后一面都不见，连句当面分手都没有，人完全找不到，什么珍贵的回忆她都毫不留情地抹掉，就连送她的礼物，也全部当二手卖掉。最后茶几上还给他留个信封，里面装着还给他的钱。 谁能不生气？ 这样单方面的强制死刑，连个申诉都不给，是不是太过分了？ 可原来机会，都是他自己错过的。误会，也是他无意间造成的。 他觉得当年黄舒芸那件事确实遭遇很可怜，便和谁也没有提过。就连笑笑都不知道，黄舒芸就是当年的受害者。 对方对他有好感，他知道。可同在一个导师手下，他想着对方不过是当年的事情有点移情罢了，没有必要戳穿，让她难堪。只要自己态度坚决，站得稳就行了。 如果不是黄舒芸自己在最后庆功酒的时候非要挑明，严肃也不会说那么狠的话。 可知道了她和笑笑讲了那样的话，严肃真是不知道该气她更多些，还是气自己更多些，又在已然半垮的茶几上踹了一脚，懊恼得抓狂。 人在说自己的时候，总会带点粉饰吧。 所以周笑笑听进耳朵的责难是什么？是他远在美国时身边的女性朋友，午夜时分拿着他的手机，接着他的电话，然后指责笑笑花他的钱，耽误他的前程，她才会卖掉礼物还他钱，留下一封单方面分手信还他前程吗？ 笑笑从来不在美国的午夜打电话闹他的，更别提他说过忙的时候。能够不顾一切一连三十几通电话接连不断地重拨，笑笑在那时候该多崩溃多绝望啊，可自己给了她什么？ 严肃从来没有这么后悔过，后悔去照顾黄舒芸的想法，管她什么心理阴影，他宁可自己自私一点，伤害别的人又怎么样，至少他的笑笑还能开开心心地等他回来。 然而后悔是没什么用的，笑笑也执着地关机断联，抛弃了以往的一切联系方式，邮箱也好，各种聊天工具也罢，给她留的言，都是泥牛入海，一去不还，杳无音信。 严肃也不开灯，窗帘闷得严严实实，整个人就坐在黑暗里，在家整整颓了一天，直到大门传来钥匙的声音，他也没什么反应。 他知道这不是笑笑主动地回来了，而是他父母到了。在他毕业典礼之后，严爸爸严妈妈潇洒地从北美又转去了南美，特意说留点时间让严肃先回来，小别胜新婚，大别胜热恋一番，再飞回来正式见见这个撑过了三年异国恋的女朋友。 结果一回来，准儿媳妇跑了，儿子也颓了。他们打开客厅的灯，光线刺眼，严肃不适到抬起手臂遮住了眼睛。 事情他已经和爸妈大致交待过了，因为根本没精神去机场接机。 打开门来，客厅地上还是那样一片狼藉。小心翼翼地穿过大块大块的玻璃茶几的残骸，严妈妈心疼的要死，手里拎着路上打包来的热粥，坐在严肃身边，安慰道：“先吃点东西。” 严肃没动弹，他不想在父母面前遮掩自己的难受，可是也没法像个小孩一样的示弱。 严爸爸难得看一本正经的儿子露出这样脆弱的模样，也不强制他坐直或者拿下盖着眼睛的胳膊，只是伸出宽厚温暖的手掌在儿子乱糟糟的短发上胡噜了一把：“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一样。” 严妈妈拍了下老严：“本来就是孩子，还没工作过呢。” 老严笑道：“工作了怕是在你眼里也还是个孩子。” 严爸爸也在沙发另一边坐下，并没有一上来就催着严肃赶紧吃东西，只是说道：“人家小姑娘跑了，是担心什么呢？是担心自己负担重，担心自己拖累你的前程。你现在这样，能解决什么吗？” 严肃不吭声，但心里知道他爸说的是对的。他从小那种喜欢讲道理一二三的个性，就是爸爸教的。严爸爸看起来很温和，但可不是那种你熊一熊，闹一闹，躺在地上嚎一嚎，就会百依百顺的爸爸。 他只会蹲下来告诉你：“你看，你这样做，能解决问题吗？” 严肃也不是不懂，严爸爸也知道，不过就是年轻人初恋，受到了打击，心里难受。 “她既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你既然一时半会找不到人，说明对方就不是立刻反悔的性子。那你把自己饿死在客厅里有什么用？她负担重，怕耽误你的前程，你不是更应该去好好奋斗事业吗？有朝一日她舍不得你回来了，或者你找到她了，不是更有底气说一句，我不怕你耽误？我能负担得起你的人生？” 就这么两段话，老严提溜过来严妈妈手里的热粥，放在严肃身边，自己站起来拉着太太就要走：“走吧，我们去住酒店了。” “地上这么乱，我给他收拾一下先。一会别把人划伤了。”严妈妈不同意。 “行了，让他自己一会吃了东西，休息好了，自个儿把家收拾收拾，这么大人了，你还怕他一脚踩玻璃里。”严爸爸拉着太太的手，捏了捏她的手心，示意儿子那胳膊还搁眼睛上挡着呢，大男人了，你留他一个空间好不好。又不是小时候了，摔一跤还要妈妈抱。 -- 第62页 拧动大门的声音再次传来，老严牵着太太溜达散步二人世界去了。严肃听到关门的声音传来的同时，门外还飘进来老爸的一句点评：“你那个婚房设计，还没开工呢，客厅地板就先给你糟蹋了。” “你小子啊，还是太年轻了。毕业设计倒是还行，那个婚房设计，你一个人闷头设计，设计得再好，有什么用啊？还第一个给我和你妈看，让我们改，真是个闷葫芦蠢儿子啊。” ☆、分离 第三十二章分离 预想中回国后的安排，在严肃那段疯狂寻找的日子里，被搅乱地支离破碎。经历了漫长而又毫无回音的寻找，独自一人度过了空荡安静的黑夜，在父母回来把他拨回正轨之后，严肃终于渐渐地冷静了下来。 他起身，开始填饱肚子，开始清理被自己砸乱的家，开始收拾狼狈不堪的自己。 周笑笑一定会回头的，他坚信。也许不是回头来找他，也许不是后悔她的决定，也许不是直接站回他面前。 但她一定会回头望一眼的，哪怕此刻她走的再坚决。 因为她丢在身后的有他想给她的家，有共同甜蜜的回忆，有她敬重的程老师一家。 从沙发里捞起自己没有被砸的旧手机，本来就不太爱发社交软件信息的严肃，认认真真地在每个软件上，都发了一条仅周笑笑可见的信息。 笑笑，如果你看到了，记得，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他后来就没发过什么动态了。如果周笑笑哪天余情未泯，只要她点开，看到的置顶，一定是这一条。 她的手机号从此都是关机，关机，关机。严肃默默地充值，不肯让这个号码因为长期欠费变成无主的空号，而后像个定时的闹钟一般，每日晚上睡前的时分，拨打一次这个号码。拨到这串数字，永远地烙在他的心里。 可是，周笑笑竟然如此坚决，从来没有开过机。 但严肃慢慢地沉淀了下来，开始把他的时间与精力，投入到他拿到offer之后本应前往的事务所去，投入到他的专业里去。 同事朋友们都有些咋舌，这个行业已经够辛苦了，怎么会有人自律到这种地步？甚至连忙完项目之后的调休都不要，年假也不要，双休也不要。每天早晨5点起床，去晨跑，冬天都这样，不是人。 尤其是吧，这么醉心专业的一个人，偶有闲暇，涉猎的领域实在是奇奇怪怪的。 那是大家刚忙完手头项目的最后一个通宵，连家都回不动了，恨不得直接趴在桌上睡到昏天暗地。项目里做给排水的同事，他三十三岁了，接到太太电话时，困得如同梦中呓语。 他和太太当年都是奋斗事业，想着晚点要孩子，结果等到真想要，一连三年没怀上。还是姐弟恋，太太比他还大两岁呢，迫于压力和年纪，太太去做试管了。他今天应该陪太太去取卵的。可真的太困了，他回道：“要不然你先打车去吧？我先睡会儿，等我睡醒了，我给你打电话。” 太太同意了，可他挂了电话还没放下手机呢，竟然被穿好外套的严肃带着胳膊拉了起来。 “我送你回去，你去陪太太。”严肃一边拿车钥匙一边说，语气甚至带了点令人奇怪的不满和不容置喙。 “没事儿，又不是手术，打车来回也不是事儿啊。”同事一边揉眼睛一边说。 可严肃硬是扯着他出来了，两人站在空旷的电梯间，严肃突然说了句：“取卵是最痛苦的一环。你应该去陪着她的。” 这同事就愣住了，既觉得一贯只交流专业的严肃突然如此照顾自己的妻子非常奇怪，也觉得他对试管如此了解，非常神奇。 “我知道是她的原因导致的试管，但是孩子是你们的。”严肃回视他的目光很正经，也很……严肃。 这同事就没吱声了。毕竟男人才三十三岁，还算是年轻的年纪。而一次试管的费用不菲，还不一定能成功，每一步都有出岔子又来再来一次的可能。更何况又是因为太太的年纪太太的身体原因，才弄得几年没怀上，他确实是觉得太太在这事上对他是亏欠的角度，所以照顾的便不那么当心了。 上次团队聚餐，又累压力又大，他喝多了，酒后吐真言，就带出来了几句打心底里平时无法言语的抱怨，结果项目里的同事们就都知道了他太太在做试管。 所以他才会困了就懒得去接去送，觉得打车往返医院方便多了，连停车位都不用找。 只不过啊，他偷偷对着电梯镜面的反射，觑了一眼严肃。这么个二十六七岁的年轻男孩，不爱玩不泡酒吧什么的，尽研究这些干嘛呢？ 严肃不止研究了这些的，甚至还有人遇见过他在看什么如何照顾领/养/孩/子的心理学。同事们表示费解。 冷静过后，严肃认真地在赚钱，也在认真地思考周笑笑身后背负的包袱。他爸说得对，即使有一天，他遇到了周笑笑，难道自己说一句不在意，周笑笑的顾虑就会烟消云散了吗？ 不会的。 让她打消顾虑的，让她有安全感的，不会只是一句承诺，而是他能给出的解决办法。 默默地赚钱，默默地磨炼自己的专业，默默地关注可能存在的各种状况，严肃就像一个静静准备狩猎的猎人，只等那只离家的猫，什么时候按捺不住，偷偷地回一次巢。 如果有一天，周笑笑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不能再容忍自己错过她。 -- 第63页 而乘着眼泪与悲伤，离开熟悉大陆的周笑笑，在中转站的伊斯坦布尔，和这批同事们集合了。大家都是各地直飞至此，再一起转机，周笑笑被分配的，是北非阿尔及利亚。 好几个资历老的同事，都是趁着40天长假回国探亲的，这波入职的新人并不多，其中男性居多，只有两个女孩子，除了周笑笑，另一个叫做汪雨舟。她也不是从国内应届招来的，而是公司直接从法国招的，过去阿尔及利亚做法语翻译。 两个女孩子自然亲密起来。虽然周笑笑肉眼可见的眼睛红肿，但是大大咧咧的汪雨舟自动理解成为第一次出国还是去非洲的女孩子害怕，便拉着周笑笑逛免税店开解她。 “嗨，没事儿，我给你说，我刚去法国的时候，还觉得巴黎破呢，哎哟，后来发现怎么学法语的，好多毕业了还得往非洲跑呀，哈哈。”汪雨舟的手从免税店的大牌化妆品上拂过，嗖嗖的扫货，身前的小推车很快就堆满了，“待习惯了就成，真的。白人黑人都是人，有啥可怕的。也就北非邻居有点吓人，不过钱多呀！你看我买东西都不手软的！” 这个牌子的货架扫完了，汪雨舟都不需要导购的，转身想去另一个牌子，一回头，奇怪道：“哎？你什么都不买吗？” 周笑笑身前的推车里还空空如也呢。她的脸上还带着点愁绪未消，但是并遮掩不住甜甜的酒窝，兴致不高，说起话来便轻声软语的：“我是因为家里还欠着债，才过来的，不能乱花钱。” 说这话时，周笑笑显得很坦荡，和同事交待一声自己的经济状况也没什么，省得交往过程中出现一些尴尬的事情，提前打个预防针，比如拉着你去吃大餐也不去，喊你去逛街你手都不伸，还让人误会自己不喜欢和她一起出去玩呢。 “哦……”汪雨舟有点尴尬了，刚才尽捡着大牌化妆品往人家面前戳，说什么，哎，这个精华才几千，超便宜，好像是不大好。 可这大大咧咧的姑娘刚刚才自省戳了别人痛脚呢，又好奇上了：“欠了多少啊？为什么欠的啊？你才多大啊，怎么会欠钱？不会是你爸妈给弟弟买房让你还债吧啊？” 周笑笑被她丰富的想象力逗出了一个浅浅的笑来，垂落目光，轻声回道：“没有弟弟，父母都生病去世了，所以欠了二十几万医药费。” “啊——”这次汪雨舟是真尴尬了，灰溜溜地摸摸鼻子，想半晌，安慰了一句，“那也没事儿！就二十几万而已嘛，这边顶多两年，够你还了。真的。你要是不爱花钱，那我估计一年都够了！” 汪雨舟说的是真的。出了伊斯坦布尔的大机场，一行人直飞阿尔及尔，落地时，面对地中海蔚蓝的海洋，背对撒哈拉黄色的沙漠，这个北非的首都城市，没有那么不安全，却也，没有那么太安全。 大家基本闭门不出，就在公司宿舍的大院子里。这栋楼办公，那栋楼休息，对面的食堂里吃饭，出门公司配车配司机配翻译，实在是没有什么可以花钱的地方。 白天里出门呢，最多的就是去建筑工地上找监理。那工地，连女厕所都没有。实在是，出来这边外派的，没什么女性，那就更别提务工这种纯体力劳动的地盘了，加上跨国都跨到了跨州的地步，连奢侈的家属探亲都不会有。 晚上更没什么娱乐，没人出门，偶尔网络还不好，信号超级差。 困在这一方天地里，确实适合攒钱，但社交圈着实太小。一来二去的，适龄的男性，想追求这两个年轻女孩的也不少。追周笑笑的还尤其多一些。 那是中秋节，毕竟还是国人巨多的公司，虽然在海外，但毕竟是阖家团聚的特殊节气，哪怕什么地方都去不了，公司也还是放了一天假。汪雨舟在食堂里吃鲁菜大师傅的手艺吃腻了，每逢佳节倍思亲，哀嚎着想吃酸菜鱼。那是她外婆的拿手菜，可惜她外婆已经去世了。 周笑笑感激这个爱说爱闹外向并且法语流利的姑娘，陪伴她度过异国他乡之后这段最艰难的时日，去食堂给汪雨舟做了一大盆闻起来就馋虫大动的酸菜鱼。 鲜辣爽口的味道直冲头顶，滑嫩鲜美的鱼肉滑入胃里，好吃到汪雨舟双目含泪，觉得周笑笑就像她的亲人，挥舞着筷子赶走了来蹭饭的男同事，但是却赶不走周笑笑的追求人数蹭蹭往上涨。 因为汪雨舟很活泼，再加上她是翻译，刚来时和人熟起来就更快些。可是她花钱真的很凶，说话也有点嘴皮子太利索不饶人，让人觉得不太好追。 而周笑笑吧，看起来甜美爱笑，由于她来这里时心情低落，导致少了些从前的撒娇跳脱，更加显得温柔安静懂事起来，还这么一手好厨艺。这年头啊，愿意下厨的女孩子少啊！宜家宜室啊！追她的人就多了起来，甚至还有一两个从汪雨舟追求者那里倒戈过来的。两个女孩私下里很是无语了一番。 可就这么一个男同事眼里宜家宜室的温柔好姑娘，居然，更难追。 那段日子里，每天中午太阳高照的时候，总有人趁着同事们去阿尔及尔海边饭后散步的时候，过来约周笑笑。带点解馋的国内小零食也好，送点小礼物也罢，约她去吃当地大餐也有。 可惜，甜美酒窝之下，礼貌虽有，拒绝人确实手起刀落，毫不拖泥带水，一个“活口”不留。就没有一个人，能打动她的。 -- 第64页 可谓是，来一个，折戟一个。来两个，折戟一双。来三个，晚上回去可以凑个扑克牌局了。这儿啊，网络差劲得要命，连上网打游戏都够呛，只能重拾面对面的洗牌发牌，一边切磋一边交流感情了。 追求失败的男同事们也有点费解啊，要说汪雨舟不好追，那也还是人女生不仅有要求还要求多且要求高。可是周笑笑，怎么好像海风中的一块无欲无求的顽石一样呢？真可谓是外表柔弱，奈何人家无欲则刚。 ☆、机场重遇 第三十三章机场重遇 这种异国他乡的日子，单调无聊的有些可怕，但是包吃包住且钱无处可花，等到时钟还没走到第二年的春节时，周笑笑就把债还完了。 拿到年终奖的那天，周笑笑又在午饭过后，和同事出来散步时，一个人坐在了野沙滩边奇形怪状的礁石上。潮湿的海风刮的一点也不温柔，低着头的周笑笑抬手拨开被吹乱的长发，终于在老旧的硬壳本上，勾掉了她背负已久的最后一笔欠债。甚至她给每个当初借钱的好心人都加上了利息，如今也都还完了，而且还能有些许盈余。 她终于不再是一个负资产的周笑笑了。 这一座背负了二十多年的重担，此刻终于卸下了她的肩头，飘散在了地中海边潮湿的海风里。 周笑笑捏着历经岁月且泛黄的日记本，抬眼望了望漫无边际的蔚蓝海岸线，一时有些犹豫自己之前的决定。 曾经她想，等她还清所有欠债的时候，她就把这个硬壳本沉入海底， 可此刻她又后悔了。 还清一切债务之后，这个让她时时刻刻喘不过气想着赚钱的硬壳本，好像记载着她与父母一起的过往，记载着周围人对她们的善意。 虽然她不会和父母有以后了，更不会和严肃有以后了。 可是她一直会拥有从前啊。属于她周笑笑的，独一无二的从前，永不褪色的回忆。 她可以慢慢学会和她的回忆友好共处。这样每当工作到疯狂，崩溃到疲惫，孤独到哭泣的时候，回首望一望那些从前，就能汲取她继续努力生活的能量与动力。 “笑笑！”一个欢快的呼喊和海风一起灌入耳朵，刚刚还和同事们在嘀咕嘀咕的汪雨舟裹在带帽衫里，连蹦带跳地缩到了周笑笑坐着的礁石上，挤过来一块坐着取暖。 “有个好消息！”汪雨舟的眼睛里泛着亮晶晶的光，兴奋不已地说道，“说是要开个子公司，主要做非洲的油品贸易，如果过去的话，待遇上浮不说，除了死工资还能拿提成，更重要的是可以不用一直待在一个国家啦！大概就是中国和非洲两头跑，多好啊！什么肯尼亚啊，埃塞尔比亚啊，苏丹啊，南非啊，哎哟，我都想去！去吗？一起去吧！正好岗位里适合我两的都有！我继续去做翻译，你继续去做采购！多好！哈，我两游遍大非洲！正好公司出行人多，安全！” 汪雨舟确实是个很能折腾的姑娘，她眼里就没有什么“落后国家”一说，天下之大，无处不可去，哪儿都想看看，顺路还能赚钱，完美！ “哦对了！还有！和我回去过春节吧！”汪雨舟还没等到周笑笑对于新岗位的反馈呢，突然又睁大眼睛瞅了过来，揽住周笑笑单薄的肩膀在海风中摇晃，“你去年就把40天的探亲假直接兑钱了，今年不至于还这样吧？你这人，要不要休息啊！钱可以慢慢赚啊！” “你不是也换了钱么，还说我。”周笑笑靠着汪雨舟笑道。她是换了钱想早点还债，汪雨舟却是换了钱，买了个眼红已久的奢侈品大牌的包。 “嗨！还不是怪你呀！我说让你陪我去撒哈拉沙漠玩，你也不去，说花钱太多。再说了，去年那不是老赵和老李家里都响应二胎政策太积极，他两都回国探亲去了，咱们这儿休假倒不过来么？今年也未必就有探亲假换钱的好事了。”汪雨舟晃呀晃的，撺掇周笑笑陪她回国，“走吧，来非洲都一年多了，陪我回去玩玩呗。正好我也就除夕中午陪我爸吃个饭，晚上陪我妈吃个饭，别的时候待久了，他们还嫌我多余呢。” 汪雨舟撇撇嘴，其实也不怎么高兴过年回去。她爸妈都离婚各自有了家不说，还各自给她添了个弟弟。人那都是三口之家和和美美，偏她一个人，杵在家里，甭管是哪个家，都像个外人。 她当年其实也没有多想去法国读书，在国内也能考上还不错的本科，是她爸一心想把她支开，满心满眼里只有怀孕的后妈，生怕个性泼辣的女儿和柔弱孕吐辛苦怀胎的妻子起冲突。她又能怎么滴，拿钱滚蛋呗。 她妈嘴巴里说着：“雨舟啊，妈妈这里随时欢迎你回来过年。”实际上呢，她能去吗？她妈靠着后爸养着呢，现在是高龄产妇全职太太，在家亲力亲为地带着给后爸生的亲弟弟。 再怎么说，也就是随时欢迎她回去过年。而不是随时欢迎她回家。 后妈肚子里的弟弟落了地，腰杆子也硬了底气也足了，掌握了家里的财政大权。从此汪雨舟除了在法国的学费，再没拿到过什么大笔的钱。爸爸私下里零零碎碎地塞给她一点，一副夹在当中也很受气的模样：“雨舟啊，你也成年了，你在国外也打打工，啊，紧着点花，应该够了。” 汪雨舟绷着那点脸皮，再没开过口，再没回过国。 钱是要紧着点花，她宁可给自己脸上捯饬昂贵的化妆品，也不想买那张回国过年的飞机票。团什么聚呢，她犯不着花那个机票钱。 -- 第65页 毕了业找工作，她直接给自己签到了广袤的非洲大陆来捞金。爸妈听说，大惊失色。非洲！还是北非！这在他们心里，就是疾病肆虐，战火纷飞的地方，哪里是女孩子该去的地儿？ 汪雨舟冷笑一声，明明满腹委屈，却捏着自己最最平静的嗓音回父母：“那是。不然怎么给钱多呢。真死在外头了，公司有保险，收益人我写的捐掉。尸体也用不着运回去了，撒地中海里吧。哦，那也说不准，真遇到打仗，找不找得到尸体都两说呢，随便吧。” 然后狠狠地挂断了通话。 平静都是假装的，张牙舞爪的泼辣也不过是小姑娘心里以为的自己最犀利的伪装。挂了电话，哭成了个傻逼。然后在伊斯坦布尔转机时的免税店里，把满腔愤怒都化成了购物的欲望。 直到她遇到了周笑笑。 汪雨舟觉得，自己在周笑笑身边，能得到一种不可说的安抚和内心的宁静。之所以不可说，是因为，人的幸福感，有时候是对比出来的。但你总不能和对方说，哎，一看到你这么惨，我也就觉得自己该知足了。 是吧，是该知足吧。至少也没少她吃穿，还留了学。汪雨舟渐渐地就淡定了。去年没休探亲假，相当于她和周笑笑识大体主动为同事行方便，所以今年春节这种黄金时间的休假权利，就优先给了她们两个。 汪雨舟最喜欢的外婆已经去世了，今年爷爷奶奶和外公都打电话，说自己老了，让雨舟回去团聚，她心就软了。 但也不能把周笑笑一个人扔在外头啊。一个人哎，春节哎。每年春节的时候，哪怕是额外安抚，工地上也最容易出事了，都是国人，这个节日，拥有最最不同的意味。反正她回去也不会住父母家里，她爸腾了一套小房子，说让她住，以后给她。 除了除夕那两顿饭，她都可以陪着周笑笑过年啊，不也挺好。 可周笑笑不愿意。她不敢回国。她害怕，害怕自己按捺不住思念的心，害怕管不住自己的眼睛管不住自己的腿。 她走的那么决绝，一应联系方式扔了个干净，至今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敢。怕看了就想回头。更怕看了以后，发现严肃已经放下了，有了般配的女友，甚至于已经结婚了。 她忍不住骂自己一句：周笑笑，你在想什么。明明走的时候，就是不想拖累严肃。如今扪心自问，你居然又怕严肃真的放下了？明明是你自己选的路啊，你真怂啊，周笑笑。 可虽然周笑笑没有答应和汪雨舟一起回国去玩，但是她确实和汪雨舟一起申请了转岗新的子公司的职位。不为别的，就为了钱多。这是两个为了赚钱，不惜动荡的姑娘。 春节之前转岗申请就通过了，结果周笑笑就不得不回国一趟了。有些手续合同要回总公司去办，顺便护照要交过去，她和汪雨舟都得办一堆非洲国家的商务签证。 汪雨舟喜气洋洋地，抱着电脑过来找周笑笑：“横竖都是要回去一趟的啊，假期那么长，陪我回家过个年嘛。” 周笑笑同意了，实在是，有个人在身边，她还好过一点。跟着汪雨舟走就是了，可别管不住自己，做出自打脸的行为来。 结果汪雨舟订了票，电子机票发到她这里来，周笑笑的眼睛就像被针扎了一样。B市中转…… “啊？离我家最近的就只能B市中转啊。”汪雨舟回道，她家乡偏北方，往来北非的航班几乎没什么直飞的，中转最方便自然是B市国际机场了。 “我们不是得去总公司办手续吗？办了手续直飞你家不就行了吗？”周笑笑垂死挣扎，害怕踏入B市国际机场害怕得要命。 她在那里，有最烫手的回忆，时时刻刻，午夜梦回，泪洒此地。 “嘿嘿，先回去过年，年后再去办手续一样的嘛，反正春节到处都是休假啊，不耽误正事儿的。”汪雨舟笑得开心，哗啦一声，抖开自己琢磨许久的购物清单，“总公司南方啊！那机场免税店不行啊！我给你说，就走B市中转嘛，求求你啦！反正公司报销的啊，我的心已经飞去日上免税店了，拜托拜托！” 周笑笑最终也没有退掉那张票，和汪雨舟说再重新买一张。 实在是她看到了自己心里那点微弱的奢望，而后纵容了自己一次。 她知道当初是自己选择的分手，她就该离严肃的人生越远越好。可是人的感情，有时候与理智，背道而驰。她不会出去的，她不会去找他的，就让她在那个国际机场里，一个人找点回忆，也是好的啊。 她知道这种选择无益于她忘记过去。可她也没想忘记过去。她也不想往前走。就让她溺死在回忆里，做一个饮鸩止渴的傻瓜吧。 可是只要一次忍不住，就再也忍不住了。 从此开始，在中非国际采购线上来回奔波的周笑笑，不管目的地是哪个国家，她总喜欢选择这里中转。 从第一次中转时的小心翼翼与痴心妄想，到第十几次落地时的失望失落，转身离开，时间越来越久，周笑笑也就越来越学会自嘲了。她甚至想过，也许有一天，她会见到与严肃并肩的匹配的太太，和他健康的孩子。遇见他们一家三口，天伦之乐。 她会祝福的，真的。真心诚意的祝福的。她离开他，就是希望他能过得好。那如果他能过得好，哪怕把她这段青涩的校园恋情遗忘在了记忆的深海里，她都会祝福的。 -- 第66页 只不过，离开两年半，周笑笑自欺欺人地用各种理由，各种路过，整整三十次了，也没有在这茫茫人海里，遇见过严肃一次。 以致于渐渐地，把周笑笑那起伏的心绪，磨练出了一种淡定的平静，好像她选择这里中转，只是一种习惯。 是工作的忙碌，客户的难缠，谈判的焦灼之后，汲取能量与充电的地方。这个泪眼朦胧送别过严肃，也满心欢喜等待过严肃的国际机场，就像是她周笑笑专属一人的休息场一样。 太多次的落空，第三十一次选择在这里降落中转的周笑笑，立在那里，盯着行李转盘一圈圈地运行，错开拥挤的前排，其实心中早就没有真的以为，自己会遇见谁了。 直到胳膊被人拉住，整个人跌进了熟悉的怀抱里。 周笑笑根本不敢回头，深怕这是个一碰就碎的海市蜃楼。可是她也不用回头，因为身体就会最本能地告诉她一切答案。 她整个人僵硬在严肃用力到发疼的拥抱里，不敢抬头，不敢回身，不敢眨眼，这午夜机场的喧闹都在离她而去，红眼航班的疲惫也消失无踪，只剩下身体的触觉在复苏，从后背紧紧相贴的每一寸开始燃烧，从尾椎至脊柱，将她心中压抑的围困、忐忑、期待与痴心妄想，统统蒸发在了重逢的这一刻里。 她连开口说话都做不到，每一处细胞都在叫嚣着心底的渴望。 她的忍耐，一溃千里。 这趟美国出差，又忙碌到通宵甚至连夜乘航班回国的严肃，从未有如此庆幸过，庆幸自己没有在美国和同学多留一日聚聚，庆幸自己没有多耽误一分少错过一秒，庆幸自己落地的航班如此接近，让他的目光扫过了十分钟之前降落的周笑笑，让他捕捉到了逃跑了两年半的周笑笑。 时光在他眼前，拉长了慢放的镜头，把怀中的身影，一眼一眼描刻进心里，与他记忆中的周笑笑，慢慢融合在一起。 他这两年半以来，也从来都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踏实，把工作，把困倦，把焦虑，把一切都忘在脑后，只有把周笑笑牢牢地圈在怀里，才觉得两年半以前回国那一刻就丢掉的心，终于落回了胸腔里，安稳地在跳动。 可周笑笑在他怀里，就那样僵硬却又无声地坚持着，不肯给他一丝回应，不曾回头给他一张正脸，不愿开口给他一点回应。 她到底是有多坚持，多顽固，才会执着地认为，她离开他的生活，是为了他好？ “两年五个月了。”严肃终究是会先妥协的，他先开腔打破了这背后拥抱中无声的静默。他等了她这么久，没有等到她主动回头，只等到了这么一次巧合，怎么还能放她走，可终究声音里带了一丝压抑不住的怒气：“两年五个月了，周笑笑。” 周笑笑固执地低着头，努力压抑着自己想哭的心情。明明已经这么久了，为什么听到他连名带姓地喊自己，她却还是会难过呢？是因为在她的心里，严肃还一直是那个不管自己怎么闹腾，也会无奈又宠溺地喊她笑笑的男朋友吗？ 她的心漂浮在半空中，不上不下。 哪怕背后拥抱她的手臂再紧，也止不住她的心慌。她有无数的疑问卡在胸口卡在喉咙里卡在舌尖，明明想问，却一句也不敢出口。 你还好吗？你……有遇见新的人吗？你还……单身吗？你还……想我吗？ 人不可以欺骗自己。哪怕她在心里说过再多次，她会祝福严肃的，可是此刻她低着头，哪怕视线再模糊，她也不得不承认，看到环在自己腰间的严肃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的手，她第一时间，注意到了，没有戒指。左手，右手，每根手指，都没有。 她那一口不敢面对答案的悠长的气，才渐渐吐了出去。可是无数的别的可能性，又前赴后继地涌向了她的脑袋里。 这世界上，没有什么可以挡住时间与距离。严肃从来不是喜欢秀恩爱的个性。哪怕有了新的女朋友，只要没结婚，那没戒指也是有可能的。 就像那曾经的四年里，她也没有过一个戒指。也没有见过他的父母。也没有过一句正面的我喜欢你。 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胡思乱想，其实不过开口问一问就好了。可周笑笑怎么敢开口，她怎么有立场，问得出口。 只要不开口，就不会有可怕的答案。让她在严肃的怀里，再靠一会，再多靠一会，哪怕自欺欺人都可以。 然后她感觉到，背后紧贴的结实胸口，在起伏，在深呼吸。然后她听到，严肃那低声中似乎带着一丝责怪的语气，在问她：“周笑笑，当年你单方面分手，我同意过吗？” “这么多年，你就不问我一句，我会不会根本不在乎吗？”严肃看着被他扣在怀里，既不动弹，也不挣扎，更不说话，固执地送他一个沉默的头顶的周笑笑。 他等待了太久，刚刚他站在人群中，看着她一脸与从前一致，眉眼带笑轻松等待的模样，看了太久，久到如果不是周笑笑打算去提行李的动作惊醒了他，他都意识不到这一切不是太久未睡的臆想与梦境。 当他意识到周笑笑就在这个城市里进进出出，却从未有过一丝心软回去找他，甚至此刻还在用沉默和头顶来面对他时，很难说，因为巧合而捕捉到她行踪时的惊喜里，没有一丝后怕和怒气。 因为如果不是这点运气，也许他会在她心如铁石的决定里，错过她一辈子，都不知道她曾在这个城市里，无数次的路过。 -- 第67页 可他说的话，没有换来一句回应，却换来了周笑笑再也忍不住的眼泪。她低着头，那大颗大颗的眼泪，就直直地砸了下去。 那滴眼泪，砸在严肃圈住她的手背上，砸得粉碎，砸散了他心中那点怒气，也砸散了他想追问的话语。 他看不见怀中周笑笑的表情，可是每次在这个国际机场里周笑笑送别时染红的眼圈，就一直烙印在他的心底里，时时在他脑海里萦绕，不曾散去。他从来都受不了周笑笑委屈，也受不了她哭。 当年他毕业季时周笑笑蹲在黑灯瞎火的冬夜里那委屈的一哭，哭乱了他自以为理智的一切安排，更改了他对未来的一切规划。 暑假他站在国际机场里面对情侣之间异国的分离，周笑笑那含在眼眶里要落未落的眼泪，就能让他恨不得撕了机票干脆待在国内不要留学进修。 后来他到处寻找被周笑笑卖掉的礼物和书，学弟说当初卖书的学姐一边嚎啕大哭一边把书都免费送了，他明明没看到，心都能被想象的画面割得生疼。 追究周笑笑为什么两年半不肯给他一点音信一点希望，一点意义也没有。追究如果不是此刻巧合，也许他们会错过一生，也不重要。 重要的只是此刻他捉住周笑笑了，她就被他圈在怀里，再不会放她逃避逃跑了。 何况每次黑夜里失眠的时候，他也自责自己也从没有给周笑笑百分百的安全感。 周笑笑从他说要给追她要当她的退路那时候起，就总是撒娇卖萌的问他，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因为严肃有时候也像个别扭的大男孩，觉得面对面一本正经地讲“我喜欢你”这四个字，太仪式太奇怪，就更别提什么甜言蜜语海誓山盟了。他不喜欢总把承诺和喜欢挂在嘴边，自己没有能力给她一个安稳的未来，没有搞定父母没有经济能力，那早早地送戒指有什么用，那许诺那些空头支票有什么用。 但是这几乎上千个日夜的分别，相比当年还在读书时更加成熟的严肃，终于不再在意这些无所谓的纠结。周笑笑想要的，他都愿意给，他都想补给她。 严肃把拥抱的力度放松，把怀里这个只到他肩头的单薄身体转过来，把周笑笑扣进自己怀里，蹭着她乌黑柔软的发丝，把欠她的一切甜言蜜语，通通还给她：“笑笑，我不在乎，我什么都不在乎。有没有孩子我不在乎，生父母如何我也不在乎，多少欠债包袱我都不在乎。” 他主动前倾，弯下腰，抵着周笑笑的额头，看着她不肯抬眸却泪流满面的模样，回答她曾经吵着闹着想听一万遍他却没有说的话：“我爱你。听话，和我回家，好不好？” ☆、不后悔 第三十四章不后悔 一句不在乎，一句我爱你，不管这三个字是多少情侣重复过多少次亘古不变甚至到俗不可耐的爱语，可在周笑笑心里，也不能和严肃此刻盯着她面对面说出来的这一句相比。 她放开了委屈，放开了哭泣，伸出渴望又害怕不可得的双手，搂住了这个千百个日日夜夜之后，仍旧属于她周笑笑一个人的男朋友，在机场的人来人往里，嚎啕大哭，哭得让旁人惊讶，哭得让严肃心疼。 “你傻不傻。”严肃抚着她埋在自己肩窝里的后脑，顺着散落肩头的乌黑发丝，轻轻拍她的背，“以后学着自私一点，好不好？” 周笑笑蹭着他的大衣大哭，摇头。其实那些障碍，依旧还会立在前路里。她害怕严肃父母的不满，害怕生父寻来的拖累，害怕孩子出生的不健康，这些害怕，不会因为严肃的甜言蜜语，就消失在她的未来里。 甚至她最害怕的，仍然是以后严肃在被她拖累的未来里，渐渐磨去感情，渐渐开始不满，渐渐心生厌弃。 可是这句我爱你，就是动听到让人愿意肝脑涂地，愿意自欺欺人地沉溺在此时此刻的心意相通里，哪怕爱情稍纵即逝，哪怕不会天长地久。 周笑笑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这么多眼泪，哭到毁掉了严肃的大衣，哭到自己眼睛红肿鼻子通红，然后慢慢在严肃的安抚中停下哭声，又不想抬头了。她觉得自己现在丑到不想见严肃。 谁愿意上千个日夜分隔之后，第一眼留给“前男友”的，是这么一副狼狈的模样。 可严肃等待了这么久，根本不在乎，从来也不在乎，他思念她思念得从心口到骨头都发疼，只想把她安放回胸腔里，扣着她嫣红的嘴唇，掠夺她所有的呼吸。柔软的触感，熟悉的气息，交缠的唇舌，令人疯狂。 好歹还有理智的弦，告诉他们，这是机场。 惨遭攻城掠地的双唇，很快就和哭得通红的双眼一样红肿，严肃放开已经不能呼吸的周笑笑，拉起她的手，十指紧扣，带她回家去，回他们的家里去。 周笑笑的脑袋都被搅成了浆糊，忘记了自己其实不过是中转而已，忘记了七小时之后她还要转乘航班离开，忘记了自己落入严肃怀抱之前是打算上前去拿行李，只知道跟着严肃，拉住他的手，回他们的家去。 直到她和严肃一起站在熟悉无比的家门口，周笑笑才发现，一贯冷静的严肃，那发热的脑袋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两个……根本谁也没记起来取行李…… 竟然就两个人急吼吼地从机场跑回了家。 严肃撑着门框，有点气恼，也就是他把家里的钥匙就随身带着，不然此刻家都进不去，真是无语了。他托运的行李整整两大箱，这次跨国出差的项目资料太多，他干脆登机时一切从简所有行李全部托运，连随身登机箱都没带。 -- 第68页 此时已经快凌晨三点了，午夜航班折腾至此，回来的路上心绪渐渐平静，周笑笑忍不住小小打了个呵欠。 “你先休息。”严肃轻轻在她嫣红的唇上烙下一个吻，克制自己，“我回机场去拿行李。” 周笑笑本来想陪他去的，可是严肃摇了摇头，说道：“回都回来了，你先洗了睡吧。我车就停楼下，开过去很方便，” 犹豫了一下，周笑笑点了点头。她哭成这样，确实不想见人，很想赶紧去清理一下自己此刻的狼狈，最好趁他不在的时候，还得敷个面膜…… “护照给我。”严肃堵在大门口，伸手管周笑笑索要护照。 “啊？”周笑笑一愣，又有点呐呐地低头，轻声道，“我不会跑的……可是接下来我还得去一趟总部，我这是中转……” “你的行李！”严肃没好气地拿手背轻轻弹了一下她的脑门，想想，补充道，“你提醒得对，一会我得把你反锁在家里。” 周笑笑抬头，哭过之后的大眼睛里，还是水光浮动雾气蒙蒙，她没说话，可是微微翘起的红唇，抬眸凝视的样子，勾人心神。 严肃弯下腰，亲了她一会，趁她不备，捞过来她随身的包。周笑笑有点气恼，但又十分心虚理亏，微微嘟起唇，拿目光盯着翻腾她包包的严肃。 护照和夹在其中的登机牌被严肃没收走了，身份证也拿跑了，再摸出周笑笑的手机，给自己打电话。周笑笑还是双卡双待呢，两个号码一样存一个。 看着第二个sim卡的来电显示，严肃有些发愣：“阿尔及利亚？非洲？” 本来还嘀咕着七小时之后要转机回总部的周笑笑又心虚低头了：“我只是之前常驻阿尔及利亚而已，现在主要是跑中非贸易线……” 严肃深吸一口气，胸口起伏，盯着周笑笑的头顶难以置信，难怪他怎么都找不到，怎么都没想到她居然一个女孩子跑去了北非。本来反锁什么的，只是开玩笑，这他可真不敢冒险了，又躲到非洲大陆去，他从哪里找起？ 手机还给周笑笑，严肃拿走了她的证件和登机牌，转身出门打算回去机场拿两人的行李，丢下一句话：“反正今晚不许走，你要回去总部可以，明天先和我去领证。” “哈？”周笑笑看着大门在她面前关上，咔哒两声，严肃居然还真反锁了！ 忐忑起来的周笑笑，捏着自己的手机，抱着严肃还回来的随身背包，窝在她熟悉的沙发上，她有点发愣，这是……求婚吗？ 被领证两个字炸得脑子发懵，周笑笑手足无措，随着本能的习惯，伸手去捞身边的抱枕，捞回来了才发现，这和她当年挑的抱枕，一模一样。准确的说，客厅除了面前的茶几换了，其他的陈设都一模一样。 可是，不应该一模一样啊。她当初清理了这个家里，她入侵的一切痕迹。严肃家里，本就没有这种可爱风的抱枕。 踟躇片刻，周笑笑跳下沙发，站在了书房前面。 迈进去，这里和两年半以前，最大的区别，是重新又堆满了严肃的各种图纸、工具、模型和大图板。可是她以为会有区别的地方，却没有。 她坐在书柜面前，伸出手去，都忍不住有些颤抖，以为是梦境。真的把手伸回来，掐自己一下，真的痛，真的是她会有的最幸福的一种可能实现了，而不是她周笑笑自欺欺人的南柯一梦。 曾经被她亲手送人的书，一排一排，整齐地列在严肃的专业大部头旁边。她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抽出来一本，翻开，扉页里仍旧夹着严肃亲手挑选的书签，每一张上面都是他喜爱的建筑物，下面是他手写的年月日与地点，还有“严肃赠”三个字。 时光荏苒，字迹却未有褪色，还记载着他们的过去。 周笑笑的泪光又要浮出来了，赶紧再眨回去，深怕滴落在书上毁了书，又怕给自己已经哭到红肿的眼睛再增添负担。 她把书放回书柜里，动作轻柔地，仿佛那书经不起一碰一磕，更别提撞了书角。周笑笑站起来，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心，走出书房，绕回了严肃的主卧里。 半年近乎同居的恋爱，三年间异国时两次热烈的重聚，这间主卧里，留下的时光，能从视线中，能从目光里，一路流淌回心底，叫嚣着复苏身体的记忆。 严肃这一趟往返机场，即使午夜时分路况良好，车流稀疏，可是也耗时很久。毕竟他还得去把被主人遗弃的三个大号行李箱找回来，折回机场之后他没法直接进去行李转盘那边，只好去找工作人员，出示登机牌，再对护照对航班，好在是都找到了，不然公司的文件资料丢了，真不是一般二般的麻烦。 再等他回家，都已经是天色泛白晨光微露了。 行李箱没工夫收拾了，进门时那番动静就没看见周笑笑，严肃心里发慌，直接把几个大箱子扔在客厅地板上，第一时间去找周笑笑的身影。 三两步急匆匆跨回微微透着灯光的主卧，原来她是睡着了，严肃一颗七上八下的心落了回来。 周笑笑抱着严肃后来重新比照着她从前的喜好买回来的一样的抱枕，整个人斜歪在主卧的床上，只点了一盏床头灯，估计本来是想等他回来的。 倒是洗漱过了，随身带的包在床头柜上扔着，各种旅行装的小瓶瓶罐罐摆了一床头，还拆了一片补水面膜呢。倒是没有敷着面膜就睡着了。 -- 第69页 闭着眼，哭肿的眼睛倒是不太明显了，原本半湿的长发披散肩头，她不爱用吹风机，反正B市干燥的要命，头发干得快。 唇角还微微翘着，她天生就这样，看得人心里痒痒，想凑上去亲一口。 但严肃忍住了，实在是，亲了就怕克制不住，直接把睡着的周笑笑弄醒了。 周笑笑随身包里倒是能带着旅行装的瓶瓶罐罐，可是却没有带着随身换洗的衣服。行李箱又丢在了机场，她此刻，洗澡之后穿着的是从衣柜里捞出来的一件严肃的白衬衣，下摆直接遮盖到了大腿处，倒也是件尚可勉强一用的睡衣，就是挑战别人的自制力。 暖气虽然没来，但屋里空调已经打开了，周笑笑本来扯过来薄被盖着，靠在床头想等严肃回来。可实在是红眼航班的跨洋飞行太漫长，机场那番用尽力气的哭泣又太耗费心力，洗完热水澡，整个人浸润在这暖烘烘的氛围里，扫去冬夜的一切疲惫与时差，卸下几年来心头的忐忑与不安，她……等着等着……就歪倒下去，睡着了。 被子也滑下去一大半，乌黑的长发洒落在白色的男士衬衣之上，领口随着女主人歪倒睡着的动作一起，往左一路倾斜，肩头浅浅骨窝之下，遮不住细腻白皙肤色，掩不住起伏玲珑春光。 严肃盯着周笑笑许久，深深呼吸，平复，无奈，扯过薄被，把她盖住，让她平整地躺着先歇息了。 取了换洗的衣服，同样也是午夜红眼航班回来，整个航程几乎未曾闭眼的严肃，踏入浴室，被扑面而来的温暖水汽和馨香味道萦绕一身，长叹一口气。周笑笑此刻人虽不在浴室，也完全没有降低这撩拨的影响力。 拧开龙头，哗啦啦的水声冲头而下，淌了一地，洗走了严肃两年半以来的焦虑与疲惫。最大的困难已经迈过去，其他的，都是小事情。 顶着毛巾暴力擦过的半湿短发，严肃走出浴室。他和周笑笑这习惯倒是一致的，不喜欢用吹风机，反正北方天气干燥，一会儿就干了。以前周笑笑还喜欢拿半湿的发梢挠他玩。 严肃坐到宽大的主卧床上，探身过去，伸手去关周笑笑那边的床头灯，笼罩着两人的淡淡暖色灯光消失，屋内漆黑一片。 还是忍不住，循着最后那点残留在视网膜上的印象，严肃低着头，轻轻地，轻轻地，吻了一下周笑笑。 本意是晚安吻来着，但是停留的时间，久了一点点，再久了一点点。 而后，周笑笑似乎是醒了。她微微地动了一下，张开唇，给了他回应，纤细的胳膊，环上了他光滑的背脊。 周笑笑本就睡得浅，严肃回来之后洗澡时，其实水声就已经把她朦朦胧胧地吵醒了。她只是没睁眼。 他们异国三年，分离两年半，从学生变成社会人，都工作了那么久，都成长了那么多，都成熟了那么多，可真正不分彼此腻在一起朝夕相处的时光，其实并没有那么长，甚至有点久远。 毕竟已经离开了那么久，那么远，那种刻骨的熟悉里，因为长时间的分别，而带来的那一点点陌生感，其实也很要命。 那是只能用最接近的距离，来化解的陌生。只有这时候，她才会觉得，严肃真的不会离开，一切都烙印在身体里。 严肃很快扣住了周笑笑在他背后肆意游移的手，反客为主。激烈又热情。 他现在经不起周笑笑的主动撩拨，三年留学回国两次，算上异国的最后一年，周笑笑逃跑的两年半，他们其实已经一千多个日夜没有真正的面对面过，骨头渴望得发疼，皮肤渴望得发烫，理智与克制烧得灰飞烟灭。 失去了光线，失去了言语，循着人类的本能和所有触觉的狂热，把彼此刻进身体里。 兴许因为不知节制，兴许因为久别重逢，等到严肃终于在一片黑暗中寻回了理智时，他感觉到自己肩头一片湿润。 周笑笑哭了。 他有点慌乱，害怕自己是不是太急切太控制不住，把她弄伤了。 可是周笑笑揽紧了他的肩膀，不让他动弹，把哭到湿成一片的脸颊深深地埋在他肩窝里，似乎呢喃，似乎呓语。她压着低低的哭到喑哑的嗓音祈求道：“严肃，要是以后，有一天你后悔了，你可不可以不要告诉我。” ☆、求婚 第三十五章求婚 就这一句低语，就这一句呢喃，就这一句祈求，从严肃的耳朵里灌进去，好似边缘尖锐的玻璃碎片，一路扎进了他的心里，扎进了他的五脏六腑里，心疼得难以言喻，简直不知道怎么疼惜才好，只能用尽了他本就不多的语言天赋，一遍又一遍地安抚她，一遍又一遍地承诺她，他真的不会后悔，才让已经很是疲惫有些迷糊的周笑笑在他怀中渐渐地安睡了过去。 这一觉，就从清晨，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晚上。兴许是这两年半来，周笑笑她其实一直都没有放下过，导致这沉沉的好眠，好像在治愈她的沉重，治愈她的伤心，一路无梦，安枕至自然醒来。 渐渐地睁开眼，遮光窗帘仍然密密地掩盖着一切可能扰她睡眠的来源，周围黑黢黢的，连主卧的门都带上了。 意识渐渐回笼，可周笑笑突地整个人一惊，就好像传说中梦中长高突然抻腿那样惊醒，而后弹坐了起来。她伸手摸向身体右侧的床铺，是凉的，根本没有人的体温。 那一刻周笑笑真的有点害怕了，既害怕是自己给了自己一场潜意识里最好的梦而已，又害怕其实她还在两年半以前一个人锁在严肃的卧室里默默流泪的日子。 -- 第70页 陷在自己吓自己的胡思乱想里，周笑笑在黑暗中伸手去摸索床头的手机，却摸了个空，想着掀开薄被下床去找，才终于发现，身体给了她答案。不是南柯一梦，也不是梦回从前，昨天好像失控到飘浮在云端的美好，是真的。 整个人倒回松软的床上，平躺着把自己的三魂六魄收拢归来，周笑笑才伸出手去，拧开了床头灯。 屋里明显已经清理过了，她勉强当做睡衣穿的那件严肃的衬衣已经不见了，她行李箱里的衣服已经收拾出来了一套，很明显是严肃叠的，按照大小整整齐齐地替她放在了床尾凳上。 周笑笑脸上有点发烫，起身把那从里到外的衣服拖过来，一一穿上，踩上严肃买回来，依旧与从前一样的情侣拖鞋，拉开了卧室的门。 客厅的茶几上放着还没拆开的外卖，却不见人，拐去书房，看了眼次卧，周笑笑转了一圈，也没找着严肃。 她坐回客厅的沙发，去拆面前的外卖，才发现边上压着她的手机，和一张字条。 “第一，我早上起床去公司了，项目收尾还有资料归档。晚上可能加班稍晚，你不要到处跑，等我回来。第二，你的手机早晨闹钟响了你也没醒，我就静音拿出来了。第三，早上九点有个叫做汪雨舟的同事给你的手机来电过，说你的请假已经帮你转达了，但是她有很多问题，让你醒了回她电话。第四，桌上有粥和汤，起床了你记得热了再吃。” 周笑笑看着纸条上刚劲有力的字体，第一第二第三第四还分段列示，就忍不住唇角微微翘起。最后，整页白纸的右下角，和那一二三四隔开好一块的距离里，最后还是落了款，不像从前别扭的严肃总是拿帽子盖住她说她问他到底喜不喜欢她很傻瓜一样，这回他很是直白，最后给她留了，“爱你”二字。 周笑笑抱着已经冷透的外卖本想去热一下，突然又坐回客厅的沙发，把那页纸翻来覆去地看，笑得像个美滋滋的傻瓜。最后小心翼翼到都不敢折起，跑去严肃的书房里，找出来一本空的文件夹，好生夹了进去。 很傻，但是收不住笑容。周笑笑把外卖扔进微波炉里，顶着辐射看它转，都能傻笑不已。 然后端着热好的汤和粥，坐在沙发上一边吃，一边翻看手机。工作邮箱里没什么重要的事情，这趟去的塞内加尔，采购已经谈妥了，正在等着双方翻译拟定双语合同，周笑笑手上并没有什么活儿急需完成，她这趟是单人提前回的总部，其他人是第一次去，还在塞内加尔想逛逛。 所以周笑笑请了几天假，也批得很快。 现在周笑笑和汪雨舟都是中非这条线上相对有经验的员工了，都是分头带人，不一定能凑在同一个项目里。此刻汪雨舟正好在总部呢。 之前周笑笑跟着严肃回家来，肯定是会错过七小时之后的中转，又正好是半夜，趁着严肃回去机场拿行李，她想来想去，也真的是舍不得走，便给汪雨舟留了信息，托她帮忙请了假。 所以此刻的手机里，堆满了汪雨舟发来的消息。从早上九点之后的电话起。 周笑笑给她拨了回去。 “你终于打回来了！！！！！！！”汪雨舟的声音起码升了三个调，飚上了天际，用以显示她的惊讶和不满，“什么意思？？？？？不清不楚说你暂时待在B市不回总部了，让我先给你请假，早上我琢磨着你也该醒了，打过去是个男人接的！！！！！说你在睡觉！！！让我白天先别给你打电话吵你？等你睡醒了会给我回电话的？我问他是谁，他说他是你男朋友？你干嘛了？怎么个意思？飞回来飞机上一见钟情约到迷失心智了？工作也不要了白天也都睡过去了？” 闻言周笑笑一头栽进了沙发上的抱枕堆里，哼唧了半天，才在汪雨舟的连声催促下，小声哼哼出来一句：“他是我大学男朋友。” “嘶——”汪雨舟先是倒吸一口气，再悠长地吐了出去，而后怒喷一口，咆哮上了，“可以啊周笑笑！好几年了，连这个底都不给我透！每次提起过去你啥都不说，我也不敢问，我可是什么老底都给你交待了！” 周笑笑气弱了，又预感到回归之后，不知如何面对旧日同窗室友，还有周哥哥程老师一家，心虚得慌，埋在抱枕底下小声回答：“因为分手得很不愉快，我就不想提嘛……” “什么！？分手得很不愉快的前男友？”汪雨舟又愤怒上了，“他劈腿了？出轨了？使用暴力了？那你还机场重逢就约了一整天？你看没看过各种偏执前男友的社会新闻啊！我要晃晃你脑壳里的水了！” 周笑笑抱头，赶紧拨乱反正，替严肃恢复名誉：“没有……是我怕拖累他，单方面分手的，然后就去非洲了，断了联系……” “……”不知细节的汪雨舟以为周笑笑嘴里的拖累是指她欠的债，不禁为她的逻辑，感到牙疼。想了想，汪雨舟又问周笑笑：“所以这几年他一直在等你？你两就一见之下天雷勾地火了？他还是单身吧至少？” 周笑笑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行吧。”汪雨舟的气顺了，应道，“也不枉你这几年什么男人都一口拒绝了。” 可想了想，汪雨舟又问周笑笑：“那你怎么滴？还中非线上跑？我们一趟国内也待不了多久又得出去，总部还在南方，你那男朋友还是在B市长住的吧？他还能迁就你不成？” -- 第71页 “我……”周笑笑想了想，觉得自己的答案估计是汪雨舟不爱听的，“我也不想他来迁就我……” 果然，汪雨舟牙疼得更厉害了，她捂着腮帮子心想，当年就早该把这该死的智齿给拔了！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本来这两天就上火，听到周笑笑的打算就更上火了。这么一软妹，做饭好吃家务能干性格又好，真是怕被人给糟蹋了！要搁她汪雨舟，呸，绝不为男人牺牲半毛钱的事业！凭什么就该我迁就你？就连亲爸妈，有了弟弟，都靠不住！只有她汪雨舟自己兜里的钱，才是最可靠的！ 汪雨舟压着性子，给周笑笑阐述利弊，这工作虽然辛苦但是赚钱多啊！你自己的事业就压在这一行上了，现在换个城市相当于重新起步，何况只要是还在这一行，都免不了长期奔波海外，你要是为了男人辞职，怎么着，你还想找份安稳工作伺候他呗？ 讲得汪雨舟嗓子冒烟儿，痛说社会新闻警醒这爱情上头准备复合的姑娘。 结果周笑笑压低声音快速地说了一句：“雨舟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好多事我回头和你说。他回来了，我回头再打给你。” 咔嚓，干脆利落地挂了。 汪雨舟要摔电话了！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 严肃回来的时候已经快晚上九点半了，他早上也就只能称得上是勉强眯了一会儿，就去了公司，要不是多年锻炼的身体底子，加上时常熬夜画图习惯了，怕是直接就要在路上睡着了。 可是当车开回楼下，就像那年除夕奔波，回来看见客厅点亮的光时一样，他觉得多累都值得。 “这么晚了，刚吃吗？”严肃回身带上门，看见客厅茶几上的外卖餐盒。 “吃了一半打电话就忘了。不过也不饿了。”周笑笑蹭了过去，等不及严肃把西装换掉，就忍不住揽住他的腰，把整个人都埋进了严肃的怀抱里。她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幸福，放弃什么她都想守住。 “怎么了？”严肃还惦记着她今天早晨最后那句耳语的话，直接把电脑包放下，空出双手赶紧抱了回去，怕她又一个人白天在家里胡思乱想，问道，“和谁打电话了？说了什么了？” “帮我请假的同事，早晨打电话你接了的那个。”周笑笑现在黏人得很，把头埋在严肃胸口，抱着不撒手，小声嘀咕，“她在非洲的时候很照顾我，关系挺好，她可能有点误会，可我不知道怎么解释，有些事情我也不好说。还有……我怎么和陈乐她们还有程老师周宇天他们说啊……” 当初走得有多么毅然决然，此刻回头，就有多么无法开口解释啊。程老师和周哥哥一家还好说，可是当初的朋友室友同学，周笑笑既无法真的把那些往事据实以告，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啊。 看周笑笑这个在他怀里的翻滚别扭劲儿，严肃还腾出手来拧了拧她的脸颊，轻轻地，不过手感真的是不错，忍不住冷嗖嗖地戳她一句：“你还知道纠结呢，当初我找你找得，快把你的朋友圈子来回倒腾搜地三尺了无数遍。你要是不跑，哪来这么多破事儿需要解释。” 周笑笑拿着脑门怼着严肃的胸口，终于找回了一点往日的风范，直接抱住严肃蹭，软着声音撒娇道：“学长！师兄！严肃哥哥！我错了！对不起嘛！” 声音又甜又软，仰头明亮的眼神里满是期盼和依赖，让人拿她没辙。 压着她亲了好一会儿，严肃终于心甘情愿地给她解决难题了：“周宇天，程老师，还有我爸妈，我今天白天都打电话解释过了。找到你了，但是你还在睡觉，等明天再给他们打电话。我还没给他们你的新手机，怕你白天直接电话就被打爆了，吵着你睡觉。” 顿了一顿，严肃又补充道：“其实你的旧号码我一直在充值，你直接用回旧号码也可以。” “至于你以前的同学朋友，你就说我留美国太久了，后来你不想读研，又和你出国工作冲突，一时闹别扭跑了吧。讲那么细也没必要，就说是前途安排不一致，追问的太细就别理了。我对外口径和你一致就行了。” “我正好手上这个需要出差美国的项目做完了，这两年多年假和倒休都没用，我今天去公司都交接完了，先请了一周假。陪你回总部，然后我们一起回我父母那一趟，我爸妈那里你别担心，我都说过了，两年半以前他们就没有反对过，现在也不会。” “周宇天和程老师说了，婚礼必须请他们，不然不会原谅你的。”严肃终于把他这一天的忙碌总结完毕了。 周笑笑靠在他怀里，心里终于渐渐安定了下来。她没说，可是她心中最忐忑的，确实是严肃的父母啊…… 严肃牵着她，进了书房里，两个人靠着书柜坐下，严肃拉开书柜下方的柜门，抱出来了一整沓资料。 他抽出第一份，递给周笑笑，低声道：“你走了以后，我托周宇天爸爸，找了他们那边狱警系统的人，在不透露我们身份的前提下，帮忙注意一下赵弘维的状况，尤其如果是出狱，麻烦他们提前告诉我们。” 听到赵弘维的名字，周笑笑接过文件夹的手就是一顿。 严肃没有勉强周笑笑接过文件夹，反而伸手过来，握住了她发颤的手。他的手既稳又温暖，干脆直截了当地把结果告诉她：“赵弘维收到张永梅的死讯和戒指之后，身体每况愈下，已经保外就医三次，大概率已经撑不到五年刑满了。” -- 第72页 周笑笑垂着眸，没说话，除了微微颤动的长睫，和在严肃手心里凉到发颤的手，出卖了她。 严肃没有任何非要周笑笑给个回应的意思，直接把这个文件夹放到了旁边，轻轻揽住她：“我托人关注他，不过想有个准备而已。你的养父母才是你的父母，你已经为他们送过最后一程，张永梅和赵弘维，都不是你的责任，你懂吗？” 周笑笑抵着严肃的肩膀，微微点了点头。她不是不懂，但身陷其中，很难做到道德上不给自己上枷锁。 严肃没有再放开周笑笑的意思，便干脆抱着她，翻开他这两年半来的一切准备：“这是我当年就准备好的婚房设计，本来想让我爸妈看完给意见我修改好了，回国了再拿给你的。但是我爸说，他的意见是，这份设计，不该由他给意见。” “一线城市的婚房我暂时买不起，只能做到在这套父母买的房子里尽量合你的心意。你有什么想法告诉我，我再来改。这个账户，是攒下来的婚房装修的预算。” “我妈和我说，求婚戒指也不能我自己先买，买了你不喜欢，还得一辈子戴，肯定要烦死，所以这是预算，不过要是不够买你喜欢的款式，再上浮点也没关系，我在别的地方匀一匀。” “这笔钱，是我留着婚礼的，看看你喜欢那种类型的，教堂还是草坪还是酒店，都随你。” “还有这一份，本来是准备好了想让你去美国玩一趟顺便参加我的研究生毕业典礼的。后来你说不去，我也没坚持，因为当年我手上钱不算多，想着这些留着当你读研究生的生活费也好，怪我那时候没说清楚，也没想清楚，直接就想让你和我爸妈一起过来了。”严肃回过头，是觉得自己那时候忙昏头安排的不太妥当，怕周笑笑误会，又补充道，“我爸妈对你真的没有意见的，他们说，只要我能坚持下来，他们就没意见。” 周笑笑的眼眶又染红了，她从昨天起，整个人都泡在眼泪里没怎么出来。 严肃想了想，确实还有个难题悬而未决，又问周笑笑：“你还想读古代文学的研究生吗？如果你想继续现在这份工作，我确实不想再和你异国了……” 周笑笑打断了严肃的话，搂住他，在他颈侧使劲地摇头：“你去哪里，我去哪里。” 严肃伸手顺了顺因为周笑笑摇头而散落肩头的长发，轻轻抚过，松了口气，那最大的问题就解决了，只剩下：“笑笑，最后这笔钱，算是孩子的教育基金也好，用不上也罢，我心里的顺位安排，是我们先去看看第三代试管技术好吗？现在基因筛查比较成熟了，但是可能你会很辛苦，身体很遭罪，我也没办法和你分担。但如果不行，领养一个孩子我也可以接受。或者丁克，也是我可以接受的选择。” 可周笑笑却犹豫了，这是比严肃的父母不接受她，更令她害怕的一件事啊。 “我……”周笑笑难过地说不出话来，她的自我怀疑自我否定，和悲观主义，在孩子这个问题上，发挥到了极致，“我想要孩子……可是我不敢要……” “想要，为什么不敢要？”严肃其实明白周笑笑在想什么，但是总要抽丝剥茧，才能解开她心中的顾虑。 周笑笑咬着唇，垂着眼，却不肯说话。可她经历过了这么多，实在是没有勇气说一声，她能够理直气壮地赌运气，去要一个孩子啊。 “那我问你，残疾人可以享有生育权吗？”严肃只好一点一点，用问题来撬开她的壳。 周笑笑想起了养父母，点点头。 “那我问你，犯人应该株连九族，祸延子孙吗？”严肃接着问她。 周笑笑知道严肃说的是赵弘维，迟疑了一下，摇摇头，可又开口：“我知道，但是……” “但是什么呢？很多人明知道不该迁怒，却还是歧视是吗？”严肃盯着周笑笑，用眼神安抚她，“谁敢说往前数五千年，自己家里的血脉就从古至今干干净净，一件坏事都没做过？犯罪难道是遗传病吗？知道是不对的歧视，你为什么要纵容呢？” 周笑笑不吭声了。 “至于遗传病，我说了，我们去做基因筛查，如果能解决，那是最好的，如果不能，我们也不强求。”严肃拿科学安慰周笑笑，“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完全健康的基因，没有人可以打包票，自己的孩子会百分百健康的。” “不好的人，统统灭绝，不准有后代，这种论调，你不熟悉吗？”严肃就从历史的尘埃中寻找佐证，说服她，“谁能保证自己生一个孩子，就一定百分百是无忧无虑无病无灾长命百岁的呢？我们做好最充足的准备，身体上的，经济上的，感情上的，给孩子我们能给的，不就好了吗？” 严肃说着说着，又有点懊恼了，之前他那句领证了再走，是真的。可是也没人像他似的求婚这么傻了吧，没戒指没鲜花没烛光晚餐，两个熬了夜很是憔悴也没有特意打扮的人，坐在摆满了图板和模型的书房地板上，拿着一堆这个预算多少，那个基金多少，最坏的可能是什么，来求婚？ 犹豫三秒，搜肠刮肚，却也实在是想不出来什么甜言蜜语山盟海誓来做总结陈词，严肃只好搂住周笑笑单薄的肩膀，扣进自己怀中，贴着她低声耳语道：“笑笑，我不是一个很浪漫的人，我不会说很浪漫的话，可是所有的可能我都想过了，所有的准备我都做好了，所有的后果我都可以承担。” -- 第73页 “嫁给我，好吗？” 周笑笑的脑袋埋在严肃的肩头，用力环住他的腰，眼圈通红，使劲地点了点头，眼泪就随着点头的动作大颗的滴落下来。那抽噎的鼻音，忍也忍不住。 她两年半以来的害怕，忐忑，漂泊，直至此地，直至此刻，终于落了地。 有人不嫌弃她，有人愿意接纳她的一切，她不用害怕拖累他。 她会有一个家。 哪怕是喜悦感动的泪水，也哭得严肃心疼。他伸手，轻轻地拍了拍笑笑的后背，又用手指温柔地抹掉她脸上的眼泪，想哄她开心：“这两天就光看见你哭了。你又不叫周哭哭，你叫周笑笑。” ☆、愿意 第三十六章愿意 这天夜里，周笑笑难得比严肃睡过去的要晚。毕竟她白天休息了一整天，而严肃一直在公司忙碌休假前的交接。 可即使不困，她还是安心地躺在严肃怀里，枕着他胸口的心跳，慢慢地，慢慢地，好像安心和幸福的感觉，开始从脚底升起，最终淹没到她头顶，包围了她整个人，让人感觉躺在如棉如絮的云端里。 严肃累了，很快睡去，周笑笑悄悄地，贴近他沉稳的呼吸，吻了吻他温暖的唇。 不是想深入交流，也不是想打扰他的睡眠，她就是按捺不住，好像得了皮肤饥渴症。 周笑笑仿佛一只在严肃怀中悄悄拱来拱去的猫咪，虽然动作轻，可也有动静，不过倒也没把困到爆炸的严肃闹醒，他只是翻了翻身，可翻到一半，似乎潜意识里想到了怀里有人，又翻了回来，迷糊之中轻轻拍周笑笑的背，拍着拍着，力度越来越轻，倒是把他自己又给拍睡着了。 周笑笑终于不折腾了，闭上眼，唇角微微翘着，带着笑意，沉浸到和枕边人同样安睡的夜里。 直到第二天两人意识渐渐回笼，可谓已是日过正午时，甜梦方初醒。 但醒来也不起床，都在彼此身上寻觅弥补分开的时光。 最后周笑笑终于打消了自己亲自下厨的想法，还是和严肃一起，将就了一餐外卖。 可惜不管她怎么窝在严肃怀里撒娇，该面对的，总还是要面对的。 第一个电话打给程老师，一贯疼爱她的程老师，真真是端出了当年班主任的范儿，把她训得脑袋低垂，只能用眼巴巴水汪汪的委屈目光找严肃求救。 可严肃不理她，还幸灾乐祸一般地伸手捏了捏她鼓起的脸颊。她这几年在外面奔波真的瘦得太过了，抱起来甚至比当年疯狂打工那阵子还单薄骨感，叹气，严肃起身，去盘点冰箱并琢磨着再点个什么炖汤回来好了，周笑笑这一天电话打下来，估计嗓子要冒烟。 但程老师总归还是温柔体贴的，看着视频里小姑娘都瘦尖了的下巴，最后还是心疼地和笑笑说：“你以后就不要回我们这边了，怕个万一呢。结婚的时候，我们过去，你别多想，把身体养好些。” 第二个电话打给了还在美国搞博士后项目的周宇天，这次可不是训她了，周宇天在对面仿佛咆哮的小狮子，视频里瞪大了眼睛，言必称：“你还拿不拿我当哥哥？”“脑子有包！严肃要为了这个甩了你，我杀回去和他没完！”“什么时候结婚？我好提前安排时间回来。”“不对，你这么简单就答应严肃求婚了吗？不折磨折磨他吗？怎么也得来个满天烟花九百九十九朵红玫瑰当众告白下跪求婚吧！” 周笑笑扶额，把电话塞进严肃手里，严肃这次帮她解围了，对着那头说：“你再在美国多待两年，蒋彤要嫁人了。” 很好，周宇天气哼哼地偃旗息鼓了，支吾两声让他们订了婚期提前说一声，他请假回来。终结了这个电话。 当年的室友朋友同学，都不急着立即恢复联系，也不好解释。周笑笑把手机从左手玩到右手，又从右手玩到左手，都不敢打下一个电话。 放在最后一个打，不是因为不重视，是因为太紧张。 严肃提醒她：“我拨视频过去了？” “啊！等会！”周笑笑又跳起来跑进了卫生间，整整衣服，又重新梳下头发，像只躁动不安的小动物。 倚在门上看了一会儿，严肃终于过去牵住周笑笑的手，拉到客厅沙发上坐下，安定她的心：“没事的，我爸妈不会细问的，我昨天都和他们说过了，他们也不是那种会当面给人难堪的性格。你放心吧。” 惴惴不安地坐下，周笑笑捏着严肃的手心，使劲提醒自己微笑微笑。脸都要僵掉了。 “喂，爸，妈。”严肃先单人接通的，和那边的父母打招呼， 周笑笑特别紧张，明明她不刻意，也是一张笑脸嘛，可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好，居然傻乎乎地举起空着的右手，对镜头那边摇晃：“伯伯伯母好。” 声音都有点打颤了。 严爸爸严妈妈笑起来，很亲切的样子，和她打招呼，夸她果然和照片里一样，看起来就讨人喜欢。 看周笑笑还是紧张，严爸爸还开了个玩笑：“就那点事儿，你别放在心上。你看，严肃美国待好几年，儿子没有回来嚷着LGBT，我这个还是稍微有那么一点点传统的爸爸就已经很欣慰了。什么领养啊丁克啊，我和他妈妈也待国外好多年呢，那都不是事儿。” 严妈妈锤了老头子一下，严爸爸咳嗽两声，补充道：“那什么，三年前我们就等着从美国回来去见儿媳妇，结果儿媳妇没见到，好家伙，一开客厅的灯，茶几也砸了，手机也摔了，半死不活躺沙发上，饭也不吃，话也不说，那可怜得哟……” -- 第74页 很好，紧张的人不是周笑笑了，换成了严肃被自己亲爸闹得要脸红了，整个人被调侃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好隔着视频镜头塞进去自己半张脸抗议道：“爸！” 明明是严肃爸爸试图缓解她紧张的玩笑，可是周笑笑却一下子心酸心疼起来，微微嘟起嘴，看着严肃，满心抱歉和对不起。周笑笑在视频镜头找不到的地方，扣住严肃的手，轻轻晃了一下，表达她的歉意。 严肃用力地反握回来，示意他没事。 严妈妈没那么爱调侃，是个实心眼，在视频那头和周笑笑说：“丫头，我要是说我拿你当亲闺女看，那是假话。但是只要严肃喜欢你，我就喜欢你。别的你都不要放在心上，我们不会有什么意见，咱们这边亲戚也都不会管那么多，他自己的日子，他自己愿意就成。” “哎，真是的，漂亮话都不会说一句。”严爸爸笑着揽住太太，“严肃说他还要先陪你去处理工作是吧？事情办完了一起回来，正好也入冬了，今年元旦春节，你们两个一块回来团圆。” 又聊了会儿什么时候回家的事情，挂了视频，严肃和刚才紧张的要命的周笑笑说：“看，我说没事吧。别紧张……” 周笑笑突然就从沙发上整个人抱了过来，低声问他：“所以只有茶几不一样，是被你砸了啊？” 好不容易适应了当面说我爱你这件事的严肃，转过头去，别扭起来了。总觉得很丢人啊。 周笑笑却弯起眼睛笑了起来，转过来，凑上来，亲了一口别扭的亲亲男朋友。 或者，应该叫未婚夫了吧。 搞定了双方的家人，以及和家人一样地位的亲人，严肃订了机票，陪周笑笑回总部去了。她打算辞职。 预先接收到这个消息，汪雨舟很是蛋疼，不过两天而已，她最好的同事兼好友兼室友，就决定辞职，决定退租，决定离开这个城市。汪雨舟前去接机的时候明确表明，要和周笑笑单独约饭。把这情侣两人放在预订好的酒店门口，周笑笑还在依依不舍，叮嘱严肃哪里好吃哪里可以逛逛，如果太晚先睡不要等她云云。 活生生给汪雨舟刺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找了家日料的包房，面对面坐下，汪雨舟不忿地拍了拍桌子：“凭什么你辞职！啊！？你的事业不是事业啊？你那婚房人家父母买的！和你半毛钱关系没有！你债也还完了，现在一年到手好几十万，就这么不要啦？再干几年在本地攒套房子不好吗！长得帅能当饭吃吗？” 周笑笑刺身夹到半路，还没进嘴里呢，就被汪雨舟连珠炮一般的问题打断了，她笑盈盈的，水灵的大眼睛弯弯的，还一副挺美的样子回道：“是吧，你也觉得严肃不错吧！” 哗，笑得那美滋滋的，汪雨舟气得慌，东摸摸西摸摸，抽出一张纸巾团成一团砸了过去：“废话，不然能让你两天就决定闪婚啊？”刚才机场接机匆匆一面之缘，对方确实高大英俊，但更重要的是气质沉稳，看上去还不错。可汪雨舟主要气愤对方上来就让周笑笑辞职，让周笑笑换城市，横竖他事业无损爱情丰收呗？ “不是闪婚呀，算……算复合嘛！”周笑笑数一数，她认识严肃也有六年多了呢！ “我说真的，现在大好的前景和大把的小钱钱，你就都不要啦？以后等着他养你啊？”汪雨舟是个从父母手里讨钱过日子，都曾经过得超级不顺心的姑娘，坚决受不了这个，怒道，“你让他辞职！让他换城市过来！看看他愿不愿意！” “你是不是舍不得我离开啊？”周笑笑岔开话题，盈盈的笑脸凑上来，汪雨舟就没脾气了，伸手揪住她脸蛋摇了摇，心痛怒斥：“有没有良心啊！一复合就跑，工作也不要了，租的房子也不要了，你姐妹我也不要了，你跑那么远，一南一北我还跑非洲线，一年能见到一次吗啊！回来一趟还住酒店去了，我这室友是假的吧？” “雨舟——”周笑笑拉长尾音，软软地喊她，“哪有不要你嘛。我之前就是放弃了读研出来工作还钱的，应该打算重新回去读书吧，古代文学。寒暑假我找你玩嘛。我不会全靠他养的，之前还完债又赚了一年多，我现在手上还存了几十万呢，够我读书了呀。我想趁着准备考研究生的时候，先把孩子生了。” 汪雨舟叹口气，看着周笑笑提起孩子还脸红害羞又期盼的样子，就知道这个做饭超好吃的贤惠小厨娘是留不住了，但是她身为周笑笑的朋友，总还是得站在她这头，替她想想：“我天，中文系研究生，你还要生孩子，读完书出来都三十啦！到时候改行能赚几个钱啊？真不考虑趁着现在先多赚两年吗？或者至少你手上那几十万在这边先付个小房子的首付吧？咱们那么多同事，往非洲一蹲三五年，不就是想赚个首付回来吗？万一，我说万一，你两人到中年离婚了，你还剩个啥，厨艺吗？” 周笑笑没法把那些往事和隐私像汪雨舟和盘托出，可她扪心自问，哪怕有一天什么都没有了，她也不后悔，只好冲汪雨舟眨眨眼，卖个萌，非常肯定地回道：“雨舟，哪怕是真有一天我赌输了，输得倾家荡产，我都愿意，我心甘情愿。” ☆、大结局 第三十七章大结局 汪雨舟服气了，皱着眉只好接受现实，挤出一大坨芥末，配着刺身吃，辣到直冲头顶，排解郁闷之情。她现在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同事最好的室友，从此要和她一南一北的分离，人生啊，一人行走却没有家在背后，真的是很孤独啊。 -- 第75页 汪雨舟打车送周笑笑回酒店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严肃下来接她，却有点摸不着头脑，为什么周笑笑的好朋友，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最后冷哼一声，无视招呼，乘着车扬长而去？ 听到严肃的疑问，周笑笑抱着他的腰摇来晃去地笑：“有没有危机感！雨舟吃醋了！我是不是很招人喜欢！” 严肃伸手，胳膊用力，把这个似乎有点醉醺醺的周笑笑拦腰抱起来，低头在她脸侧闻了下，再贴住她的唇吮了一下，低声问她：“你这是喝了多少？” “雨舟不开心嘛！”周笑笑改成搂住严肃的脖颈，把脑袋放在他肩窝里磨蹭，散乱的发丝挠得严肃心里痒痒，她却不觉得，还掰着手指头数，“清酒喝了，梅酒也喝了。后来雨舟还说不过瘾，又叫了红酒和啤酒……” 度数都不高，然而严肃清楚，笑笑不太能喝混酒，看她此刻脸色绯红眼带迷蒙的样子就知道了。 “不止她不开心吧。你也不开心吗？”严肃把笑笑抱到床边，问她，“离开朋友很难过？” 周笑笑顿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地在他怀中点头了，小声嘀咕：“我刚去非洲的时候，特别特别难受，一到晚上就哭，都是雨舟陪我睡的，怕我一个人。” 严肃叹口气，知道周笑笑难过，却也没有办法，他也一样朋友都是散落世界各地，就连周宇天，现在不也还在大洋彼岸蹲实验室吗？他也只能努力迁就他心头最重要的笑笑，和她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他实在是无法再想象，和笑笑异地异国的日子了。 “那这几天你白天多陪陪她。”严肃摸摸周笑笑发烫发软的脸颊，还慢半拍的把醋又吃了回去，“但是晚上必须我陪你睡。” 话音刚落，严肃突地被周笑笑整个人热情如火地主动扑倒了。单薄温软的小身板儿，扑上来根本毫无威慑力，但是在她手下，严肃简直一推就倒。还有闲工夫记得伸手护着醉到有些晕乎乎的周笑笑，怕她一不小心磕到了头。而后含着她带点酒意的柔软嫣红的唇，心想，偶尔让笑笑喝点，也挺好。 严肃陪着周笑笑在这边待了五天，汪雨舟虽然不舍，却也只能和笑笑暂时告别，启程飞往埃塞尔比亚了。 去公司辞职虽被挽留，但是确实公司里能在非洲做一辈子的员工也没有几个，确认了周笑笑去意已决，人力也就按照合同启动了离职程序。周笑笑正好之前塞内加尔的采购合同谈完了，手上交接的事情并不多，处理的算快的。 之前周笑笑在这边是和汪雨舟合住的，小姑娘家明明应该是零散东西很多的，周笑笑这两年半却走了精简风，一本实体书没买过，能不囤的东西就绝对不囤，随用随买，是网购剁手党汪雨舟的羡慕对象，也难怪她能存下那么多钱。 严肃帮周笑笑把所有的东西整理之后，打包快递，在收件人地址栏里，填下了他们家的地址。 待办事项一一尘埃落定，两人先于行李飞回了家中。下了飞机，严肃牵着周笑笑，先去买她喜爱款式的婚戒，然后直接去了民政局。 那个严肃充值了两年半的旧号码，重新回到了主人手中，开了机。而后同一时间，和沉寂已久的严肃的社交圈一起，发了一个红本本的动态。 周笑笑的旧手机号下，直接就炸了锅。 铺天盖地的消息，来电，潮水般涌来。也有朋友真切的关心，也有泛泛之交同学前来打探八卦，毕竟当时严肃挖地三尺找了她那么久，却没说过为什么女朋友闹失踪。如今一出现，直接就是两人领证的消息了。 周笑笑对着手机咋舌，偷偷瞄一眼严肃，他那儿也好不到哪里去呢，除了周宇天，好多朋友同学纷纷问他，又从哪儿，把女朋友找回来了。 两个人忙活了大半天，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按照统一的说辞，回复了前来关心的人，也宣告了周笑笑在大学圈子里的复出。 严肃的一周假期休完了，暂时也没有再用掉其他年休和倒休的意思，打算等周笑笑自己挑好了蜜月地点，再一起用掉。 不过这一周假期休得，真可谓是神清气爽，虽然也就是左手无名指多了一枚婚戒，然而同事们纷纷表示严肃你也太深藏不漏了，两年半不休息，一休息回去直接就领证了？ 被一纸婚书套牢的周笑笑，终于能让严肃放心她一人在家了。一边再次准备考研，一边准备婚礼相关的诸多事宜。 明明严肃对于婚礼相关的预算很是宽裕，然而周笑笑自己选的婚戒就并没有很奢华，哪怕严肃一再让她随心地挑，她也不过是挑了一对简约大方的对戒而已，婚礼也只想要个小小的教堂礼，反正她那边除了程老师一家，和汪雨舟以及当初的室友，并没有太多亲戚要来观礼。 因为她把更多的钱，以及自己所有的积蓄，都统统堆进了那个严肃所说的为孩子的一切所准备的基金了。 只除了蜜月，她还是选了美国，既因为她想去看看严肃读书的地方，也因为她想……早点知道，到底能不能通过三代试管，拥有一个健康的宝宝。 严肃本不想这么早把这件事就悬在周笑笑心头的，两人世界轻松甜蜜一阵，不也很好吗？然而周笑笑自己放不下，这件事不解决，永远就像是头顶上悬而未决的一把刀，要是落下，再无牵挂也好，可偏偏就只能抬头看着，着实是闹心。 -- 第76页 每天早上和严肃一起去学校里晨跑，回来喝她煲了一夜的汤，再给严肃装上中午的爱心便当，自己坐在书房里，重新翻阅考研的书籍，闲下来时，周笑笑总忍不住去看严肃之前看过的，准备过的一切。 试管会很疼，会很艰难，然而第三代试管技术，确实是周笑笑心中的茫茫前路里，最大的一块浮板。 哪怕多一点点可能性也好，她都能付出百分百的努力。没有了倒时差的需求，简直就是一个无敌健康养生自制的周笑笑。 元旦和春节，周笑笑两次陪着严肃回家去团聚，春节过后，更是周宇天，程老师，汪雨舟以及从前的室友陈乐她们都来了，参加了周笑笑小小的，却很温馨的，只有双方亲人和密友祝福和见证的教堂礼。 程老师欣慰地摸摸周笑笑的脸颊，笑着说：“是当新娘的人了，看上去气色比那时候视频好多了。” 婚礼之后，蜜月启程，飞往美国。从西海岸开始玩起，再前往严肃的研究生大学，过了半个月甜蜜美好的二人世界，最后周笑笑，忐忑不安地坐在医院里，等待结果。 严肃一直陪着她，用最大的力气抱着她，终于，等来了双份的好结果。夫妻两人都检查过了，只是遗传性酶缺乏病母体隐性携带而已，别的没有太大问题，三代试管技术预先筛查性别，拥有一个健康的女儿，可能性是极大的。 周笑笑头顶那把要落未落的刀，终于挪开了。 但前路，仍然每一步，都很艰苦。一针又一针下去，促排，检测指标，取卵，培养，筛查，第一轮下来，周笑笑挨了那么多针，符合要求的优质健康胚胎且为女儿的，竟然只有一个而已。 如果移植之后不能着床成功，她又得从头吃一轮苦。 严肃日日夜夜都不敢离开她，一直陪在卧床静养的周笑笑身边，给她念她喜欢的书，还提前筛一遍，绝对不给她读任何致郁或者灰暗的东西，生怕她心理压力大。 那才到了第三天而已，严肃洗了个澡，回来床上来，伸手轻轻搂着周笑笑，一眼扫过去，却发现她在看的书，是字典。 看到严肃过来，周笑笑把自己喜欢的字拿给他看，问他：“你觉得哪些名字好呀？” 可严肃却伸手把字典拿走了，放在了床头柜上，和她说：“以后再取，早点休息。” 他根本不敢现在就提前给宝宝起名字，如果起了名字，叫出了感情，这个胚胎就好像有了生命一样。如果有个万一，着床不成功是常有的事情，这让笑笑要怎么受得了这样反复的折磨。 不能让她觉得失去的是个有名有姓的孩子。不如等稳定。不如……等生下来，再告诉她。 可是平躺的周笑笑虽然一动不敢动，却小心翼翼地伸手拉住他拿走字典的手，眼睛里蓄满了期许与恳求，轻轻地低声说道：“你给宝宝起个名字好不好？” 她垂落目光，长长的睫毛掩盖之下，是水光浮动的浓烈情绪。她的手轻轻地，抚在平坦的小腹上，温柔地好像里面已经住着了她的女儿：“也许有了名字，我们多叫她几次，宝宝就舍不得走，一定会留下来的呢？” 严肃再也忍不住了，翻过身来，整个人用手肘撑住自己，生怕有一点重量压到了身下的周笑笑。他隔着距离，轻轻地覆在周笑笑身上，柔软墨黑的短发洒落在笑笑平坦的腹部，用他最最温柔的声音，对着她的肚子说话：“好。我早就想过了，我们的宝宝叫严诺。她一定不会走的，她是我们的一诺千金。” 兴许是腹中的胚胎，感受到了如此强大的留下她的意愿和企盼，也感受到了周笑笑如此努力保持健康严格遵每一条医嘱的毅力，她坚强地着床成功了。 周笑笑要这个孩子，身体上吃的一切苦她都不怕，就只怕肚子里的孩子不健康。这一环环一扣扣，每一次检查，就好像是让她在走万丈的悬崖。每一步踏出去，都小心翼翼，生怕下一步就是粉身碎骨。 没有一刻可以完全放下心，又要不停地告诉自己平心静气，保持乐观。 严肃这一整年里，干脆直接办了停薪留职，每天带着周笑笑在美丽的校园里散步，努力地翻所有能让她莞尔一笑的小故事小笑话。好在校园本身就是一个朝气蓬勃，让人始终都能保持着希望的地方，听听音乐会，晒晒太阳光，哪怕心底里有忧虑，也无法停留太久。 怀胎十月，漫漫征程，周笑笑勇敢地坚强地，走到了最后一步。 生孩子那天，手术室的外面，本应该有最血缘的亲属等候。但此时此刻，周笑笑的手术室外，没有一个家属，和她有血缘上的关系。 可是，焦急等待她的人里，有严肃的父母，有程老师夫妇，有周哥哥，还有她的严肃。没有一个人和她有血缘上的羁绊，但每一个，都是她的家属。 而后陪着她一起，去等待一个有她血缘流淌的新生命的诞生。 周笑笑听到婴儿啼哭的时候，觉得再多的辛苦，都被满足了，而后看到了一个在她印象中，最失态的严肃。 当年她离开后，严肃如何，都是听严爸爸调侃的，可是此时此刻，看见严肃为她和女儿激动到眼含泪光的样子，周笑笑觉得，这是她眼里，最帅的严肃。 周笑笑使不上劲，只能轻轻勾住他的手指，微微摇晃了一下，而后被严肃整个手牢牢地握住。 -- 第77页 他俯下身，亲吻这个虚弱中还带着满足笑容的小丫头。哪怕她此刻已经身为人母，和他有了可爱的女儿，她也永远都是他的小丫头。 这也许是严肃的人生里，失态的最幸福的一刻。 也是严肃人生中，第一次觉得有一句话，甚至比我爱你，比我愿意，都更动听。 那句话甚至不是周笑笑说的，而是医生说的。 医生说，母女平安。 母女平安，我的一诺千金。 周笑笑与严诺，都是他这一生，永远的一诺千金。 正文完，番外见。 作者有话要说：　　呼，正文完结了长舒一口气。这本书断断续续拖了一年多，实在是对坑底的小天使表示很抱歉，好在这书连载的时候没入v，我再长舒一口气_(:з」∠)_ 过去的一年里，我的工作和现实生活都出了挺多事的，导致我不怎么有写连载的情绪。 当然了，要说一分一秒的空闲都没有，那是假的。但是吧，这本书卡在了一个比较蛋疼的地方，那就是周笑笑和严肃分手的那一大段情节。那一段情节很致郁，我如果想写，我就得先回顾前情，然后沉浸在那个情绪里，连带着我自己心情就更糟糕了。 要说是个日常萌哒哒的甜文or爽文那还好说，有半个小时空了，我就接着写一写，总归可以码点字，心情还能好点。 卧槽，周笑笑单方面分手那段，我先把自己的心情弄down，再开个致郁系歌单培养一下码字的情绪，行了，这几天心情就更糟了…… 所以后来我就把连载卡在了初吻那里，然后慢慢开始攒存稿，想说一口气写完了一口气po出来，要是坑底还有小天使，好歹你们可以一口气看到结局，省得被我一章更新浮起来一次，一章更新浮起来一次这么折磨_(:з」∠)_ 这次一口气更了快9w字直接完结，希望坑底的小天使能get到橙子的诚意，对我的坑品恢复那么一丢丢的信任_(:з」∠)_ 再开新文我也是对自己有个清醒的认识了，我会保证存稿充足再开新的，裸更上阵什么的，这辈子也不想尝试了。谁知道什么时候，生活就给你来个意料之外的惊吓呢，是吧_(:з」∠)_ 应该还会有个严诺小朋友的宝宝番外，写啥还没想好，反正也不影响正文剧情，待我酝酿一下。 最后，努力地求一下新文的预收，啊，阔别晋江一年多，通货膨胀太厉害了，笑哭。新文在两个文中间犹豫ing，娱乐圈那个预计字数有点长，所以先求一下比较短的校园文的预收~ 新文文案-《学霸学霸与学渣》——自诩天才的原逍常年独占第一，毒舌傲慢又目中无人，直到碰到了转学来的真·学霸林夏遥，小丫头扮猪吃老虎，生生给他踩成了万年老二。 气到炸毛的原逍天天围着林夏遥转，谁料到转学少女还有个高大帅气又温柔的竹马学渣。 (:зゝ∠)_，辛苦大家戳作者专栏找过去，么么哒(づ￣ 3￣)づ” ☆、宝宝番外 第三十八章宝宝番外一诺千金 周笑笑重新又站在自己本科大学校园的那一刻，仰起头，看着九月初依然灼目的阳光，听着耳边体育场新生入学人潮涌动的忙乱，伸出手去，好像都还能揪住她青春的尾巴。 距离她十八岁那年踏入校园，如今已经十年了。 可周笑笑此刻站在这里，放眼望去，都感觉时光好像并没有给这座大学院校留下太多的痕迹。 严肃曾经拎着樱桃蛋糕等她下课时倚着的那颗梧桐树仍立在那里，高大笔直，郁郁苍苍。她曾经跳到严肃背上，闹着他背她的林荫道，也仍在图书馆前，静谧无声地存在着，替往来的学生们遮去夏日的燥热与暑气。严肃曾经认真蹲下，手工一排排钉起的猫屋，也还在北门处收容那些被遗弃的野猫。 其实那些猫屋肯定不是当年严肃搭的猫屋了，那些野猫也不是当年周笑笑喂过百家饭的猫了。 但是时光轮转，一寒一暑，送走一届毕业生，就会再迎来一届新生，周笑笑突然就特别明白，为什么严肃那么喜欢在高校旁边生活，他的父母也愿意在高校驻守一生。 因为学校永远都不会老，只要在这里站一会儿，都能感觉到如朝阳般向上的力量，满目捕捉的，都是青春飞扬，无限希望。 现在终于轮到她周笑笑了，卸下了肩头一切负担，赶走了心头所有阴云，重新拾起了本应在六年前就属于她的学习时光。 这一年研究生入学时，严诺正好两岁半，严肃在美陪着周笑笑怀孕生女的这三年多里，也拿到了他曾经放弃的博士学位。此刻轮到他陪着周笑笑回国了，去读她心心念念的古代文学，回到他们亲手设计的家里。 严肃暂时还没有立刻进高校的打算，建筑这门学科，实践也很重要，他还想在事务所再待几年，多做点不同的项目。 严诺回来之后，中文也突飞猛进地进步中。小宝宝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要求爸爸妈妈牵着她去学校的体育场里蹦跶，塑胶跑道踩起来，比水泥地面舒服多啦，偶尔还抓着爸爸的手，在看台边上的台阶最下方练习上下楼梯。 楼梯对于小宝宝来说有点高，她的小短腿超级努力地踏上去，再颤颤巍巍地迈下来，兴许是骨头还比较软，偶尔东倒西歪地，差点迈空，好在爸爸提溜着她，有力的双手稳稳地一抱，绝对不会摔倒。 -- 第78页 打扮得精致又可爱的小萝莉努力抻着小腿，两步两步地上上下下，萌得旁边的大学女生都不锻炼了，跑过来围观她，给她加油。 小严诺却很气馁，没什么力度地跺了跺台阶。她想学爸爸妈妈那样潇洒地一步一台阶啊，而不是这样努力地先迈左腿上来，再迈右腿上来，两步才能走一格。 这天正好是周六，休息的严肃带着严诺在体育场玩了好一阵，到了约莫中午十二点的时候，抱起有点累出汗的女儿，往中文系的教学楼走去。 今天周笑笑的导师通过私人关系，联系了一位名家过来进行了小范围的诸子研究的讲座，此刻过去，正好接听完讲座的周笑笑回家去吃午饭。 时值周末，又是午饭时间，中文系的教学楼附近的学生并不多，因此严肃刚转过弯，就看见了站在大楼门口的周笑笑，以及……她对面站着的一个大男生。 这男生是面对周笑笑的，因此也就是背对着抱着严诺走过来的严肃的。这大男生正紧张地冒汗，左手抓耳挠腮的，右手却牢牢地背在背后，手心里紧紧攥着一支用金箔纸包起来的红玫瑰。 他看起来真的有点手足无措，那支亭亭玉立的玫瑰花，在他手心里，都快把茎杆折弯了。 周笑笑正专心地仰头听这又高又壮的男生说话，都没注意到严肃和严诺已经过来了，实在是这男生遮去了她大半的视野不说，明明是喊住她说刚才的诸子研究讲座有几个问题想请教她，却支支吾吾，词不达意的。 这男生是土木工程专业的，有些木讷又话少，是之前周笑笑去北门喂新一代野猫们时遇到的。他干得也是加固猫屋钉板的活儿。 但周笑笑却没想到这周在诸子研究的讲座上遇到了，看不出来他还喜欢这个。 可周笑笑看不清这男生拖延大半天跑来听讲座问问题的目的，严肃却看到了他背后紧紧攥着的那支火红的玫瑰。 严诺被爸爸放在地上，耳语两声，兴高采烈蹦蹦跶跶地，玩起了在家时最喜欢的游戏之一。 隔着十来米的距离，像个小炮弹一样，咚咚咚踩着小碎步，朝妈妈发射而去。 这土木工程专业的男生，正在第五次摸后脑勺擦冷汗，搜肠刮肚寻找诸子研究的下一个问题时，一个穿着萌哒哒米白色斗篷装的小姑娘，真小姑娘，就冲过了他身边，啪嗒一声抱住了周笑笑的腿，仰着头，满眼兴奋明亮的光芒，奶声奶气地喊道：“妈妈！要抱抱！” 周笑笑吃了一惊，赶紧歪头，绕过面前这男生，看到了他背后隔着数米远正走过来的严肃。长舒一口气，还以为严诺一个人呢，周笑笑蹲下来，温柔地整整严诺跑到飞起来的小斗篷，熟练地把她抱了起来，贴贴她的额头，问道：“早上玩得开不开心？” “嗯嗯。”严诺靠在妈妈怀里，别着漂亮发卡的小脑袋用力地点点头，好奇地转过来，乌黑的大眼睛盯着面前壮壮的黑黑的大哥哥，突然伸出小手一指，“fuafua！” 严诺还小，之前在美国又接触了一些英文，导致她现在不仅爱说叠词，还有点中英融合了。比如花花，在她这里，就变成了flower和花的融合体，简称——fuafua！ 这男生实在是太吃惊了，正在尴尬试图找话题的嘴长得老大，都忘了遮掩右手里攥着的那支玫瑰花，摸鼻子的时候，直接伸了右手，红玫瑰便暴露在了严诺的眼前。 火红的玫瑰花，比黑黢黢的大哥哥吸引人多了，严诺乌溜溜的眼珠跟着包装精美火红红的花花走，不舍地伸手出去，软软地撒娇道：“诺诺想要fuafua！” 啊，这两岁多的小萝莉，乌黑的大眼睛，弯弯的带着笑意，软软的带着婴儿肥的鼓脸颊，还有明显的小酒窝，奶声奶气地冲你伸手，想要你手中的花。 这男生对着心仪女生缩小版的小萝莉，萌得丢盔弃甲，尚且来不及把一见钟情立刻破碎一地的芳心捡起来，便仿佛烫手一般地赶紧把手中的红玫瑰递给了严诺。 可严诺还来不及露出一个满足的深深酒窝的笑容呢，手里的花就被走过来的爸爸凌空抽走了，还给了黑黢黢的大哥哥。 大眼睛要蓄水了，嘴巴委屈地嘟起来，严诺眼巴巴地盯着爸爸，伸出小手去要抱抱，哭兮兮地撒娇：“诺诺想要fuafua……” 严肃伸手从周笑笑手中把女儿接过来，严诺其实还是比较习惯爸爸抱，一般都是闹着玩的时候才耍赖要妈妈抱，因为爸爸曾经拿着一家三口的胳膊给她对比，告诉她，妈妈胳膊太细了，抱久了会很累。 严诺看着家里三只胳膊的粗细，深以为然，点了点头。 “想要花，爸爸给你买，不可以看到喜欢的东西，就找陌生人要，知道了吗？”严肃温声低语地和女儿说话，余光却瞥到身边的周笑笑抿出了一个“我不戳穿你”的狡黠笑容。 “陌生人”大哥哥尴尬地要刨个坑把自己埋了，哪怕晒得黑黑的，也遮掩不住他此刻红暴的脸色，磕磕巴巴地震惊问道：“学……学姐……你结婚了啊？” “是啊。”周笑笑温柔地笑起来，把左手抬起来，回应道，“上次猫屋遇到的时候，我手上也一直戴着戒指啊。” 这男生已经不想再解释了，他上次根本没注意去看人家女生细白的手指，满心满眼里，就记得自己绕去猫屋那里，发出的声响惊动了正蹲着在喂猫粮的学姐，她在午后的暖阳间，仰起头，望过来，那个甜美动人的酒窝与弯弯的笑眼。 -- 第79页 天哪，丢人丢大发了，谁知道研一的学姐居然女儿都这么大啦？这男生找了个借口，落荒而逃。 “中午想吃什么？”抱着严诺的严肃一本正经的，询问太太和女儿的胃口。 “诺诺想要fuafua……”严诺靠在爸爸肩头，小声嘀咕，还在念念不忘她的花花。 “中午想吃醋呀。”周笑笑可看出来了，勾着严肃的胳膊也倚靠上去，开心得不行，就喜欢逗他。 严肃有点别扭地扭开头去，怀里的宝宝却有不同的意见，发出了大声抗议：“不要醋醋！吃饺饺要fua生酱！” 才两岁多的严诺表示她可欣赏不了蘸醋的饺子，就尝过一次，小脸都皱成了一团，从此以后一听到醋字，坚决抗议，坚决摇头，小辫子甩得呼呼的，只喜欢吃也只愿意吃香香甜甜的花生酱裹着的蒸饺。 严肃把女儿单抱在左手里，腾出右手来，牵住调侃的周笑笑，一本正经地表示了赞同：“对，不吃醋，中午吃花生酱蒸饺吧。” 严诺搂着爸爸的脖颈，开心地点了点头表示满足，然后一家三口散步回家，在路过大学门口侧边的花店时，爸爸履行承诺，不准她要陌生人的花花，但是可以给她买爸爸送的花花。 一进花店，各色芳香扑面而来，萦绕鼻尖，满眼都是姹紫嫣红。门口一排火红的玫瑰，暖黄的玫瑰，雪白的玫瑰，各色的玫瑰，此刻却在严诺的眼里通通都被抛在了脑后。严诺在严肃怀里张开小手臂，遥指杏花村，一眼相中了最里面半米高的玻璃大花瓶里插着的“大脸盆花”——热烈金黄的向日葵。 相对较矮的观赏型向日葵严诺还看不上，买上几支一米高的向日葵，严诺高兴地不得了，那些小小支的什么玫瑰花，完全看不上眼了，为此不惜下地来自己走，牵住妈妈的手，仰着头一路眼巴巴地追着爸爸看，看爸爸替她把大玻璃花瓶和更大的大花花搬回家。 放在窗边，陪她学习玩耍。 三岁那年，毫不怕生的严诺小朋友，顺利通过了人生中第一场面试，进了幼儿园。老师很喜欢她，因为面试的时候，也就是些简单的问题，比如问问孩子，你叫什么呀。 已经纠正过来那些发音的严诺，小小年纪，脸颊边两个不笑都甜甜的小酒窝，说话奶声奶气，偏生，一本正经的，用乌溜溜的黑眼睛望着老师，一点也不认生，用标准的普通话字正腔圆地回答道：“我叫严诺，因为我爸爸姓严，爸爸说女儿就是千金，我是爸爸妈妈的一诺千金，所以我叫严诺呀。” 看着这么一个掰着手指给你讲成语的小丫头，实在是惹人疼爱呀。 如期从幼儿园毕业，进入小学，严诺依然成为了班上很受欢迎的小姑娘，因为她不仅可爱，还是班上一顶一的大财主，才不过一年级，她居然就拥有了钱包和可以支配的小学生眼里的“巨款”压岁钱。 开学伊始，严诺就从爸爸手里接过来了她的专属猫咪小钱包，第一次拥有了财务自主的权利，开始学会喜欢什么，能买什么，哪些用来交朋友，哪些可以存起来。 严诺的小同桌好生艳羡，回家也嚷着要收回压岁钱的使用权，被爸妈无情镇压，告诉他满十岁了才可以自主支配零花钱。而且不是全额压岁钱，只是零花钱。 小男生无精打采地趴在课桌上，盯着语文书上的拼音字母目光发直，突然又想出来一个馊主意，双眼灼灼发亮，兴奋地戳戳严诺的胳膊：“哎！严诺！我帮你做一科作业，换你一支冰淇淋行不行？就后操场那个围栏那里，我们出不去没关系，可以从栏杆里把钱递出去，喊冰棍摊的人从缝里把冰淇淋送进来！咱两都可以一天多吃几支！想吃几支吃几支！” 他妈妈管得实在是太严啦！九月份还是大热天呢！说什么小孩子肠胃不好，一周只准他吃三次冰淇淋！天哪！专/制家长啊！ 他知道严诺家里对她吃冷饮也有控制，想营造出一点同仇敌忾的气氛出来，忽悠严诺一个吃冰淇淋不受限制的美好未来。 可惜严诺非常严肃地看了调皮捣蛋的同桌小男生一眼，无情地拒绝了他，答道：“不行。我答应妈妈了，一周只吃两次冰淇淋，而且一天不能超过一支。我还答应爸爸了，不会做作业可以，但是我不可以作弊。” “天哪！”小同桌很是无语，觉得严诺小朋友可爱是可爱，可是完全不知变通啊！他悉心指导：“你不是说你爸妈让你自主支配零花钱吗？你不告诉他们就行了呀！” 小严诺乌溜溜的大眼睛看了过来，甜甜的小酒窝抿得紧紧的，一本正经地告诉他：“那不行。我答应爸爸妈妈了。爸爸说了，做人要一诺千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