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朝辞》 第1页 [古装迷情] 《春朝辞》作者:君知希【完结+番外】 文案: 东平节度使温莛知夫人叶清澜身怀六甲那年,西域神医为其把脉,言之凿凿地告诉她此胎胎相强劲有力,孕母容光焕发必是贵子,叶清澜乐的合不拢嘴。 当晚两口子就给儿子起好了名字——温惟,惟字,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殷殷之情,溢于言表。 那晚,叶清澜做了个美梦,梦见一粉雕玉琢梳着俩犄角发髻的小娃娃立于庭院花光月影之下,小家伙明眸善睐俏生生地向她张开小手,奶声奶气地喊着“娘亲”,叶清澜的心都要被萌化了。 翌日清晨,叶清澜生产分娩,伴随着一声嘹亮的孩童啼哭声,众人翘首以盼的温家二公子降世了…… 结果,却意外被告知是个女儿!!! 从此温家儿女双全,温莛知喜出望外觉得很是不错,喜得一贴心小棉袄。 然而、却没想到,这个小丫头片子可真不是省心的主儿…… (架空历史,地理历史名词无需较真考究。 本文女主非傻白甜,也非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虽是言情文,不仅只有爱情,也有家、国、天下的情怀……) 一句话简介:谁说女子只娇柔,丹心傲骨韵不凡 立意:向阳而生,御风而行,随心而动,不枉此生 内容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三教九流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温惟 ┃ 配角:李荣赈、东陆、庞秋沉 ┃ 其它: 第1章 少主回来了! 立春节至,一元复始,万物待苏。 雪消风软,冰融水释,仍是春寒料峭时。北风萧萧,凛凛寒气丝丝入骨,冬衣未脱,春裳不擐,最是难捱倒春寒。 东平都护府、东屋,三间两架门房围成的四合小院,院内堆着几口漆红榆木大箱,里面什物横七竖八的摆放着,里屋堆叠着几摞已打包收拾利索外出用的一应什物。几个仆妇来来回回进进出出,手脚麻利地搬箱倒柜,洒扫除尘,清洗晾晒,好不热闹。 围院内种了几颗梅花树,开的极是别致。东屋在这偌大的都护府里虽算不上起眼,但景色却最出类别致。 每逢此时,满园梅花花开正盛,洁白赛雪,白里透粉,粉中描红,红黄相映。各色梅花满簇枝头,苍劲古朴的花枝恣意舒展,每一朵花苞立在这随风摇曳的枝头孤独而幽静地绽放着。 风起,暗香浮动,沁人心脾。 风止,寒凝之时,放傲枝头。 门前亭台,一妇人端坐于青石圆凳上,妇人约莫五十的年纪,身着姜黄色云缎窄袄,下身配描金线菊纹棉裙。一支雪亮剔透的白玉簪子将满头长发齐整的綰于脑后。鬓角几缕银丝若隐若现,眼角浅浅的几道鱼尾印记,虽是花甲之年,面若桃花,炯炯有神的双目透露着几分灵秀,气质端庄,仪态大方,看得出来年轻时候是个风姿绝代的美人。 此妇人便是东平节度使温莛知的夫人,督护府中当家主母叶清澜。 叶清澜就这样静默地坐着,似乎迎风坐了许久。不赏梅看景,只是盯着那青石甬道延伸而出的尽头,那是通往府衙大门的方向,神情泰然,静默无言。 “夫人,起风了,回屋吧,屋外冷。” 仆妇阮媼手里拿着一件白色狐裘领外袍,轻轻的搭在妇人的肩上,递过一个铜铸暖手炉,妇人回神一怔,抬头莞尔一笑,抬手紧了紧衣领,系紧衣带,将暖炉捂入怀中。 “东海登州大捷多日,阿俏前些日子传信来,信中言及归期,就这一两日,前日大军城外已折返驻扎,使君昨夜已于青龙台论功行赏,设宴摆酒犒赏众将士,唯不见阿悄一行人,虽知她已平安无事,但不见她人,我总放心不下。” 叶清澜口中念叨的阿悄,便是她与节度使温莛知现在唯一的女儿,名温惟,小名阿俏。一提及这个女儿,叶清澜言语之间喜爱疼惜之情溢于言表。 说起这位东平的小女君,府内人都称及她为少主,以府上年轻家主的称谓称呼。 一旁阮媼手轻捶着叶清澜的肩膀为她松解着身体,面露慈色。 柔声安慰道:“夫人,莫急,少主既然言及这几日回,必不会食言,指不定路上有何事耽搁了,少主聪颖机悟,遇事知进退,夫人安心就是。” 同为人母,又生逢这乱世,阮媼怎会不知儿女奔波在外的盼归心情,何况随军征战在外。除了嘴拙说几句慰藉的话,自己又何尝不是牵肠挂肚。 她二十入府,小女君自小她是看着长大的,与自己的女儿呼兰结伴长大,俩人感情深厚,虽为主仆却情同姐妹,叶清澜又对母女俩有救命收留之恩。 当年新婚丈夫从军数月,边关接连传来战事焦灼的消息,新婚丈夫迟迟了无音信,那时自己已怀有身孕,日日忧思难当,辗转反侧,一咬牙变卖了家中房田换了点微薄盘缠,奔波千里到西关玉门寻夫。 一路上披星戴月长,途跋涉忍饥挨饿,每当自己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想到自己腹中的孩儿和边陲征战的那口子,一百多个日夜,漫漫千里路,再苦也未曾生过半点放弃的念头。满心想着,只要亲眼看到他活着就好,亲口告诉他要当父亲了。 那时温莛知时任西关兵马总督,叶清澜随夫出征,当时边关战事正处于拉锯战,全军长期驻扎西关。一日,守门营兵报,营帐外有一身怀六甲的妇人来寻她男人,怎么赶也不走。军中纪律严明,闲杂人不可接近军事营区。 -- 第2页 帐中的叶清澜听后还是决定出去一看究竟,这是阮媼见叶清澜的第一面。 当时自己衣衫褴褛风尘仆仆,狼狈不堪又肚大如鼓。眼前的身着一身军服的叶清澜英姿飒爽,刚柔兼济,全身上下透着英气的美。她从来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人,就跟戏文里的天仙一般。 已是筋疲力尽的她吊着最后一口气告诉叶清澜她要找自己的丈夫,她的丈夫青海人士,名为尹达,话还没说完就因劳累饥饿晕死过去。 醒来时,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置身于一架大帐之中,映入眼脸的是一张五六岁孩童圆嘟嘟胖乎乎稚嫩的脸庞。 “娘亲,快来看,她醒了”那孩子兴奋的吆喝着,手指床上的自己,咧着小嘴冲自己笑着。 她从来没有睡过这么柔软暖和的被衾,带着似有若无她自己都叫不上来名的香气,帐内燃着暖炉,发出火炭燃烧噼啪声,隔绝了外界天寒地冻,耳边不时传来军中号角与练兵的声音。 叶清澜走到床前,吩咐孩童去倒杯水,敛衣坐在床边,欲言又止的样子,只是面带微笑的看着自己。 良久才开口,叶清澜告诉她,着人查了军中人员造册,确有此人,三年前入的军,年春随大军回乡省亲,也就是那个时侯俩人成了亲。 叶清澜又告诉她,她的丈夫是个非常英勇了不起的男人,立下了不少战功,还被提了伍长,她一听,眸光一亮面露喜色,连连道谢。 叶清澜话音一转,又道现在战事不稳,边关依旧狼烟四起,他被调配去别处戍边,过几个月就会回来,让其留下安心养胎,平安把孩子生下…… 两个月后,自己生下女儿,自己没读过什么书,丈夫是胡族人,叶清澜先给女儿起了个乳名叫呼兰,说是有殷切期盼之意。 后来孩子过了满月,某一日,叶清澜把她叫到自己帐中,对她说了很久的话,她亦哭了良久。 从那时起,她知道她永远也不可能等到那个自己日思夜想的男人…… 在这个马革裹尸命如草芥的年代,她如大多数妇人的命运一样,新婚丧偶成了寡妇,还在襁褓中酣睡的小女儿一出生便与父亲阴阳相隔。其实自己的丈夫早在年初返军的一场战事中就已经死了,只是叶清澜一片苦心好意瞒着自己罢了。 从此以后,叶清澜破例在军中收留了无依无靠的母女俩,那时的叶清澜也已身怀二胎,同为女人,为人母,叶清澜平日里对自己照拂颇多。她为人公正谦和,从不嫌弃她出身草野让其近身伺候,不因为主子身份而颐神气指。她对叶清澜感恩戴德,无以回报,余生只能以微鄙薄力死心塌地伺候左右。 时间在斗转星移之间消磨流逝,从西关再到今日的都护府。岁月荏苒,多年之后,军帐中醒来第一眼看到的胖乎乎小男孩长成了意气风发的男子汉,两个相差几个月的小女娃也日渐长大成人。 阮媼庆幸自己这辈子遇到叶清澜,这是自己这四十多年莫大的运气。 忽而,一阵凉风乍起,让人不禁打了寒颤,花瓣如落雪般在空中挥洒飞舞,最后轻点在了发丝上,阮媼捶着肩膀的手速度越来越慢,叶清澜回头看了一眼正在走神发愣的阮媼,哂然一笑,轻咳了一声。 “想什么?这么入神”叶清澜问了一声,慢慢从石凳上站起身,阮媼回过神,顺手扶了一把,抬手轻轻抚掉了叶清澜头发上的花瓣。 “我在想,能伺候夫人跟少主,是婢子三生有幸……” 叶清澜哧地一笑,被阮媼那认真严肃的表情给逗乐了。 阮媼的话句句入耳进心,心中如热流轻趟,她拍了拍阮媪的手,神色动容,打趣道:“好好地,怎说起这些客套话,看你平日话少默不作声,说起好话还文邹邹的,行了,你也别逗我开心了” 阮媼不好意思地掩嘴一笑。 “屋外冷,夫人还是回屋等吧,您这身子骨受不了寒气。”说着扶起叶清澜的手往屋内走去。 居守边关那些年,叶清澜作为军中女将第一人,又身为大司马温莛知的夫人,文武双全善谋知略,夫妇俩守边攘外战功彪炳却从不言功,深受边关军民爱戴。朝廷为嘉奖其英勇善战,巾帼不让须眉,特被御赐封号“平川夫人”。 大小战役参加不计其数,久经沙场劳顿奔波。再加上边关苦寒,条件自然不能与现在的都护府相提并论。又有旧伤在身,常常小伤未好大伤又添,得不到及时有效的医治,久而久之落下病根。 每每寒症发作就要承受肉噬骨痛之苦,终日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冬春时节尤甚。这几年,对府外之事早已无心过问,阮媪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叶清澜在阮媼的搀扶下,许是在门前石凳上坐久,刚一起身步伐略显踉跄。原地驻足缓了缓,又转头向门厅青石甬道望了片刻,叹了口气,眸光转为黯淡,随后步履蹒跚地往屋内走去。 一只脚刚踏进门槛。 “夫人——,阿娘——,少主回来了!” 第2章 本是个如花似玉的妙人…… 一声少女嘹亮清泠又带着几分兴奋的呼喊声清晰入耳。 是呼兰的声音,一大早呼兰就跑出去,迫不及待要去打听少主的消息。 叶清澜闻声急忙收脚转身,一只绣鞋差点掉下来,慌乱中趿上鞋子忍着双腿酸胀的不适感,顾不得在一旁搀扶的阮媼,面露喜色,转身快步朝门外走去。 -- 第3页 院内的各仆妇也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跟在后面迎接她们久未见面的少主。阮媼刚要追出去,顿时想到了什么事,赶紧又往后院灶房走去。 快到府中正门,就听到马蹄触地发出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的嗒嗒声。 “吁——” 一少年模样的身影利落地从马背上翻身而下,拂袖正襟,又拍了拍那匹通体枣红色还气喘吁吁打着响鼻的马,捋了捋油光铮亮的鬃毛,将手里的马缰交给护院,嘱咐护院饮马饲食。 下马之人正是这几日府内众人翘首以盼的少主子——温惟。 眉飞眼笑的呼兰眼疾手快赶快抢过护院手里的缰绳,马儿温顺地任由她牵,还时不时的用额拱着她。 “我来,我来,少主,你可回来了,夫人跟阿娘想你想的紧,阿娘天天怪我,埋怨我为什么这次我没跟着你。”呼兰满脸委屈,却掩饰不住内心雀跃的之情。 温惟东征之前,呼兰好话说尽,说什么也要跟着去,但温惟就是不同意,呼兰知她脾性定是拧不过她,内心万般无奈也无计可施,只得作罢。 自从温惟走了以后,平时寡言少语的阮媼时不时地埋怨她,东征这么危险的事怎么就不跟着,白瞎了从小跟着府内武教头学了一身武艺,关键时候派不上用场。 自己也越想越懊恼自责…… 温惟看着呼兰委屈的表情就像霜打的柿子,出声安慰道“不急,过几日,我带你出个远门……” 呼兰一听,忙应声点头,愁眉锁眼的一张脸立马喜笑颜开说变就变。 温惟作男子打扮,身着一身暗青色分体右衽交领短衣配入靴长裤,腰间束宽带,脚着墨色长靿皮靴,发髻綰于头顶,簪一青白色玉簪,简洁利索。 二人立于门前,正跟呼兰说话的功夫,叶清澜一行人鱼贯而出。 看到睽别多日的母亲,温惟赶紧迎上去,握住她的手,许是刚才揣着暖炉的缘故叶清澜的手柔软而暖和,十指相握之下,自己手冰凉僵硬,凉气四散,刚想将手抽回,却被叶清澜抓得紧紧的。 “母亲,孩儿回来了!” 叶清澜不住的点头,忍下眼底酸胀之感,面露慈爱温婉的笑容:“回来就好,平安回来就好!” 其实这不并是温惟第一次外出行事,平日忙碌在外一连奔波几日也是常事,只是这次随军东出登州平定奴国东海叛乱确是第一次,听说那些蛮子凶残暴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近几年外贼势力扩张在沿海已初具规模,朝廷在登州成立东海海卫司早已形同虚设,接连出兵平乱数次未果逢战必败。如今外贼都住上自家门口了,愣是睁一眼闭一眼无计可施。 东海海卫司直属朝廷,官吏任免、驻军军事、行政管理皆直接听令于朝廷,现如今朝廷内部朝纲混乱,党派纷争,分崩离析。 西部边境各藩国虎踞龙盘四面楚歌,近几年又将军事重心放于平乱西狄、西戎,荣邱、羯族等西部各藩国,偶有胜仗也是扬汤止沸按下葫芦浮起瓢。如今像东海周边这等小打小闹自然顾之不暇。 东海登州地理位置居东平节度使管辖范围内,因治乱不利殃及池鱼。动乱早已波及东莱及周边各郡县,贼寇猖獗肆意妄为,当地民众敢怒不敢言。 各地郡守县丞纷纷联合上书奏请温莛知出面平乱,因牵扯东海海卫司,温莛知始终有所顾忌怕有越俎代庖之嫌,恐惹非议迟迟悬而未决。然近几年外贼变本加厉更加肆无忌惮。 温惟审时度势力排众议,谏言温莛知,极力主张出兵平乱,以保东海之地长久安宁。 战场上刀枪无眼,明枪暗箭防不胜防,曾历经沙场九死一生的叶清澜怎会不挂念。当得知东海之战大捷,女儿安然无恙的消息,战争胜利带来喜悦一瞬而过,只盼女儿平安就好。 她凝视着女儿的脸良久 一张眉目分明的小脸瘦了,黑了,黢黑的双眸布满如蜘蛛网般的血丝,原本红润的嘴唇也干裂起皮,额前凌乱地散着几咎发丝,还有握在自己手心的那双手…… 身后的一行人纷纷行礼问安,温惟颔首点头示意,随后解散众人各自忙去,只留下母女二人。 温惟扶着母亲慢步往东屋走去,看到院内停放几口大箱子,竹竿上晾晒的被衾衣物,屋外石阶上摆着了平日里她不常读的书简,正要问话,仿佛又想起什么事欲言又止。 叶清澜屏退众人,二人入了屋,见阮媼已屋内饭桌上摆好了热气腾腾的饭菜,动作麻利的摆着簋箸。 一见温惟进来,喜上眉梢连忙迎了上去。 “少主回来了,腹中饥饿了吧?” 阮媼一边打量着许久未见的温惟,一边端过温水让她净手。 “还是阿姆最知我,每次回来必定要备一桌可口好菜,吃到撑肠拄肚,一顿饭就能把我这阵子掉的肉全给补回来。” 正说笑着,伸手就从盘子里拿了个丸子扔进嘴里,咂摸着嘴直说好吃,阮媼在一旁痴笑着。 “洗手啊,怎没个样子”叶清澜嘴里嘟囔着,斜睨了女儿一眼,虽是嫌弃心里却欢喜的紧。 温惟将手伸进水盆里,倏而眉头一皱微不可察,很快又神色如常地净起手。 “少主,你这手是怎么了?”阮媼瞥见温惟通红皲裂还生了冻疮的双手,面露急色,赶紧递过干净帕子,替她擦干湿手,动作轻柔小心翼翼生怕弄疼她。 -- 第4页 “皲裂而已,小伤无妨,一点不疼”温惟若无其事安慰道。 登州之地山高水长地势复杂,为求速战速决,除了必要的行军用物,一路上轻装简行,驻扎之地登州鹊山,那地三面环海,人迹罕至,又正值穷冬风烈。 雪虐风饕滴水成冰,江河封闭,若需用水需凿冰取水,手入冰水就如同针扎一般的刺骨寒凉。未避人耳目不扎营,不生火,冰水冷餐,就在这种情况下,在一个隐蔽背风的山崖下硬生生捱了一个多月。 温惟毕竟是女儿家,皮肉细嫩了些,自然不比那些常年行军在外的爷们。出门在外,为了方便行事军中又以男子身份示人,没有半点矫揉造作事事都亲力亲为。 叶清澜一阵心烦气躁,沉声道:“都裂口生疮了,还逞强!只身在外也不好好爱惜自己。” 刚才在府门时叶清澜就注意到了女儿的手,只是守着那么一堆人不愿吱声。 见叶清澜面凝如霜,神情严肃,正要说话…… “母亲——,孩儿饿了。” 温惟见状赶紧转移话题,落座拿起箸不停地往嘴里塞着吃食,她不挑食,军营这几个月,清汤寡面她都吃得津津有味,回来瞧着这一桌珍馐美味更是食欲大开,吃得更是狼吞虎咽,饭还没细嚼就囫囵吞下肚去。 叶清澜往温惟碗里不停地夹着菜,开口道:“你慢点吃,当心噎着了,又没人跟你抢”。 阮媼递过一盅水,随后去备沐浴的热汤,叶清澜起身去别屋找自己前些时日吩咐阮媼用花露混着茶籽油做的脂膏,拿来给温惟抹手。 去而复返的片刻功夫,再回来已不见女儿人影,遂向里屋寻去,见床上躺着一个黑压压的身影。 鞋履未除,衣带未解,眉头舒展双目交睫四仰八叉地躺在被衾之上,屋内安静地只能听见她规律轻柔的呼吸声。 叶清澜蹑手蹑脚地走近床旁,拉过折叠在一旁的被衾,轻轻地抬起女儿的胳膊。 “嘶——” 温惟喉中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略带痛楚的抽气声,眉头紧皱,双目未睁,手挣扎地抽动了一下,接着翻个身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叶清澜只觉得不对劲,方才自己并碰触她的手只是抬了下胳膊而已,眉头一皱忙轻轻将衣袖挽起,神色瞬间凝滞… 一道长长地泛着青紫色的血印子沿着小臂直冲而上,整只胳膊都红肿起来,受力之猛一般人怕是要筋断骨裂。 根据叶清澜的经验判断皮肉完好瘀痕又如此触目惊心,应该为钝器所致,又想起奴国人善使长棍木杖,叶清澜顿时恨的咬牙切齿,对奴国贼人更是深恶痛绝。若是自己再年轻个二十岁,非杀过去端了他们的老巢不可,内心既是愤懑又是心疼。 凝视着床上沉沉入睡的人儿,高鼻深目,长睫交覆,浓眉朱唇怎么看都好看。 本是个如花似玉的妙人,现在却硬生生活成了个粗糙男人的模样。受伤如此仍面不改色谈笑自如,忍到如斯地步非常人能及,她何尝不知女儿的心思,凡事报喜不报忧避重就轻,无非怕自己忧思心焦,孰不知越是如此越发让她这个做母亲的牵肠挂肚。 …… 这一觉睡的昏天暗地,睡梦里感觉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抚过自己已痛到麻木的胳膊,许是太过疲乏,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疲惫如潮水般一阵阵涌来,将身体沉溺淹没在一片无声阒然的黑暗之中。 一月余的时间里,她宵衣旰食夙夜不懈,一路上马不停蹄昼夜不分地赶路,身心没有一刻放松。直到此时此刻,终于可以安心踏实地躺在自己的床榻上。 锦衾帐暖,浮香入梦。 不知不觉中,她仿佛进入了一个虚无缥缈亦真亦幻梦境…… 第3章 补箭小能手 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 莹光疏影,帷幔重重,炉烟袅袅,夜风簇拥着零落的花瓣悄然入窗… 恍恍惚惚中,不知身归何处。温惟挣扎地睁开惺忪的双眸,虚无缥缈如梦如幻的梦境中她看到一个白衣玉面,长身玉立的稚嫩少女。揉了揉双目定睛一看,那少女眉目渐渐清晰。 站在面前的人竟是多年前的自己,笑靥盈盈容光焕发。 梦境也仿佛回到那一年…… 那年的春朝节…… 每逢年初开春之际,按周礼天子召见群臣,各地诸侯藩主及五品以上官员至京都向天子行朝觐之礼。那年已接任东平节度使的温莛知依礼进京都参拜,儿子温弛届时也要参加一年一度由礼部主持的春闱,遂一同前往。 温惟借为兄长祝试为由嚷着要去京都见见世面,软磨硬泡使出浑身解数,温莛知心一软一并带了这个调皮捣蛋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出发前再三嘱咐一定要安分守己循规蹈矩。 温惟欣喜地一一答应,并保证谨言慎行。 在这个以农立国的时代,春祭之礼尤为隆重。开神坛设礼官,天人交际祝祷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国泰民安江山永固。 祭祀之地在京都西郊裕陵,在裕陵筑土为坛以祭天地。 此地也是皇家历代帝王王侯将相及有功之臣的陵寝所在,祭神奉祖繁文重礼一并进行。 斋戒省牲、迎神、初献、亚献、终献、送神、唱祝望瘞等十礼在礼官的主持下依礼制按部就班进行。 化身温莛知身边小侍卫的温惟,遥望着那祭坛上威严庄重的天之骄子,着一身繁重的礼冠衮服行礼叩拜,拜来拜去,一言一行皆要遵循礼法无半点自由。 -- 第5页 暗叹看来当个皇帝也挺不容易,众目睽睽之下天子的日子着实枯燥无味。温惟心里默默思忖着。 …… 数日后终于熬到祭祀礼毕,启程返京。 由六匹骏马驾驭的天子龙撵行于正中,侍从及百官,下至厮役皆杂行其道中。紧随于銮驾之后的乃当时正得盛宠的宁贵妃的华仗车辇。车舆中还有随行的二皇子元程。 浩浩荡荡的队伍匀速前行,刚开拔不久,一声猛烈哀嚎的马嘶声骤然惊起。 众人还尚未从连日奔波劳累的困顿倦意中反应过来,只见载有贵妃皇子的那辆车與马脖子猛劲往后抬,马前蹄蹭高仰起。架车之人如飞石般被抛了下去,车帐子里传出女人尖叫声跟幼子的啼哭声。 霎时间宁贵妃的马车就破队而出马儿发狂嘶叫着向前一路狂奔,冲散了队伍,撞飞了几个侍从,受伤的侍从痛的满地呻~吟打滚。 场面登时乱作一团,有的人还不明状况就高呼护驾,有的人眼疾手快催马乘骑追去,还有人因受到惊吓抱头护体四处躲窜。 扮作温莛知侍从的温惟,见状,神色一凝,无半分犹豫打马疾驰上前,温莛知刚要出声叫住她已是来不及了,知道她这个爱凑热闹的性子。赶紧向温弛使了个眼色让其过去看看。 原本她在队伍的后面并不靠近宁贵妃的车马,架不住温惟骑术出类拔萃,少时长在西关,那地方的人们以马代步,从小耳闻目染,少时就能驱策战马骑术更是精湛。 纵马疾驰没一会儿就将众人甩在身后,离那匹脱了僵的野马越来越近。眼看就要追上,温惟定神凝气,思维快速运转,想着用什么方法找准时机跟位置能成功地将狂马拦住。 心中正掂量着…… 风驰电掣之间,只见一黑色身影如一道闪电,首当其冲从自己身侧掠过,一阵凉风从面门呼啸而过,还没反应过来,一紫衣少年身姿矫捷一手拉紧马缰,一手拔刀出鞘,策马仰身,朝着侧方那匹发狂的马奋力一掷。 刀光如白蛇吐信银光乍起嘶嘶破风,携紫光青气直飞而出,带着一击毙命的凛冽杀气,在众人的目瞪口呆的惊诧间锋利的刀刃冷冷地插入修长结实的马颈,动作一气呵成,刀过血溅,马蹄一滞,发出呜咽的嘶鸣声。 众人紧紧揪着的心稍稍放下,长松了口气,断定狂马定是凶多吉少一命呜呼。 然而、就在马匹将停未停的须臾间,马因疼痛挣扎起来反而比刚才更加狂躁难抑,四蹄离地绝尘飞冲了出去。 可惜了!那一刀就差一丁点,估计少年也没想到自己会失手,杀马不成反而越发激怒了它。 身后护驾的弓箭手慌乱中纷纷发箭,箭矢密集如雨,但都弓满箭落无一中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匹狂马带着左摇右晃摇摇欲坠的车舆冲进前面山涧急湍却束手无措,眼看着就要车毁人亡、后果定是不堪设想。 那少年见状,奋力驱马扬鞭,备好弓箭,依旧穷追不舍。 温惟紧随其后策马而上,就在紫衣少年又一次准备出手的时候,温惟从一侍从手里接过大弓,双脚夹紧马腹,高声呵斥了一声,骏马疾驰而去,利落的将一支长箭按在弦上。 双臂端直挽起大弓,雕弓如满月,感知风力的干扰,待马行至平稳处,趁机凭着感觉瞄准目标。眼一睁一闭,手一拉一放之间。 嗖—— 长箭破空画出一道优美的弧度,箭矢如飞电以穿墙破壁般的力量不偏不倚直戳马颈,没箭铩羽,巧发奇中。 狂马发出一声狼狈的哀呜声,扬起前蹄,戛然止步,原地颤悠挣扎了几下,强壮马身应声倒地,气息奄奄地发出微弱的鼻息声,马脖子汩汩地流血。 一时间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车舆里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的母子两人身上。还好有惊无险,马车里的人应无性命之忧。 几米开外的紫衣少年收弓下马,神色肃然静默,循着箭矢发出的方向,望向那个坐在马上的面容清秀的少年,立在原地良久未动…… 温惟心口一舒,想到刚才心惊肉跳的一幕仍心有余悸,好在有惊无险,一张略显清冷孤傲玉面流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喜色。 温惟趁乱悄悄退出,身影迅速消隐在一片人影攒动中。一回头就迎上了父亲那怪异的目光,脸色晦暗极不好看。 心想,完蛋了、闯祸了。 本来这次入京都,父亲本来只带兄长就没打算带自己,是自己偏想来此被誉为繁华第一城的京都凑凑热闹见识一下,好不容易在自己撒娇扮乖胡搅蛮缠下,倔强的父亲才勉强答应带上自己这个“累赘”。 祭祀这种大事除了天子与朝中百官,按律不可携带女眷,女子不可参与祭祀聚众活动。 温惟对此颇有微词并嗤之以鼻,非要反其道而行一路小心跟随。 出发前父亲千叮万嘱,女扮男装务必低调行事,自己也知此事严重性,遂扮成小跟班小心翼翼地跟着父亲兄长左右。 可是,凡事都有意外,偏偏就叫自己撞上惊险夺魂的一幕,她是个直性子热心肠没办法袖手旁观置之不理,当时脑子无暇多想,出于救人的本能就果断出手了。 她从小就在投壶骑射这些方面天赋极高,要不是父亲不让自己在人前班门弄斧,她敢说,至少在整个东平能及她之人寥寥无几,论准头,连号称东平尚武第一人韩略都不如自己。 -- 第6页 她不忿地想着。 救人一时爽,事后悔成狗。 过了几日,令人头疼的“好事”接踵而至,从宫里传出消息说宁贵妃跟皇子已安然无恙,只是受了惊吓。 虽不知此事是意外还是人为,毕竟光天化日发生在祭祀途中,皇帝怒盛,择大理寺同刑部彻查此事,意外或人祸,务必水落石出,将此行负责车马调度的礼官一律革职查办。 天子行事向来彰显赏罚分明,敕令对当日救驾有功之人论功行赏,可是当时场面十分混乱注意力都集中在宁贵妃的安危上,谁都没注意最后那一招致命的绝杀的一箭是出自谁之手,众人纳罕惊诧,面面相觑,既做了美事为何藏而不露,一时间更是对此人称奇咋舌,更是敬慕有加。 后来据当时一近身侍卫回忆说隐约瞧见那少年似乎跟温莛知温大人打了个照面。 温莛知也知此事躲不过,公然承认,无疑将女儿暴露于大厅广众之下,私自携女违令参加皇家祭祀本是欺君大罪,就算救人之事将功补过,也是法大于情,思前想后绝不能让女儿抛头露面置身险地,需得想一个两全之法,既能顺理成章应承圣上好意又能护女儿周全。 瞻前顾后,左右都是欺君之罪,一番深思熟虑后,他最后想到一个法子。 让儿子温弛替温惟进宫谢赏! 当时女儿男装打扮,两人虽身量有异,但骑于马上不好辨认,兄妹模样又有几分肖像,这等杀马血腥之事出自男子之手,更是合情合理。 就这样,谋定后动,出于袒护妹妹温惟,温弛按父亲安排进宫谢赏。 温惟心里美滋滋地琢磨着皇帝会给兄长什么赏赐,金银珠宝香车宝马身外之物不稀罕,美人佳丽倒是不错,可惜兄长已有娇妻,生性也不是个风花雪月花心之人,加官晋爵这个倒也可以考虑只是兄长志不在此,他整日想着像爹娘一般少年征战沙场保一方平安,建功立业。 那——,最好封个将军让兄长得偿夙愿,这回兄长可得好好感谢自己,沾了自己的光,这还费劲参加什么春闱直接破格提拔录用便是。 不苟言笑的父亲训斥自己硬说自己闯了大祸,在她看来她完全做了一件利人利己的好事嘛。 温惟乐呵呵地支棱着小脑袋翘首以盼,静待佳音。 可是温弛面圣回来却告诉她,他委婉推谢了宫里的一切赏赐,只向皇上请愿,若这次参加春闱有幸及第,允许他奔赴西关身先士卒,对抗外蟊。皇帝一听另眼相看甚是动容,感慨英雄出少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当即应允。 温弛告诉她,他堂堂七尺男儿断不会走捷径冒领他人之功。哪怕这人是自己的妹妹也是不可。 温弛望着自己的妹妹,面露崇拜,哂然一笑,坦白说,他知道在那样的情形之下,那一箭凭自己的能力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他远不及她。 温惟了解自己的兄长,性子倔强爱钻牛角家,只是没想到他要强坚韧到如此地步。 曾几何时,兄妹俩推杯换盏,笑闹生趣,彼此诉说着自己心中所愿。 兄长说,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又说,男儿不展风云志,空负天生八尺躯。 妹妹嬉笑说:粗茶淡饭饱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又说,她想做一只万里碧空上的飞鸟,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又或者做一个云游四海的女侠客,行走江湖,仗剑天涯,好不快活。 他笑话她堂堂节度使之女没出息异想天开,她只是憨憨地嗤笑着毫不介怀。 后来,温弛果然不负众望从各地名门权贵的子弟中脱颖而出,一举夺得武科榜首。一时成为万众仰慕的佼佼者,以他的能力也是实至名归。皇帝于凤阳阁设恭贺宴,接见百官及春闱得榜的一众学子,给予勉励封赏,以彰显当今圣上唯才是用,任人以贤。 兄长中第,光耀明楣,为温家锦上添花。虽说诸侯将相名门之后即便不加科举只要父母仕途平顺,也可以承袭上一辈的荣华富贵,保自己衣食无忧。温弛却不甘心做一个一辈子安于一隅的富家子弟,即使父亲已官至一方之首。 那日宫宴,温惟没有参加,她向来不喜这种歌舞升平纸醉金迷的场面。 温弛参加地方乡试之时,她曾言,待金榜题名时,定会锦衣华服相迎,美酒佳肴相庆。 她履信守约,说到做到。 她独自一人立在宫门一角,看着着曼妙妩媚的夜景,凝神伫立良久。 一身洁白似玉的纱裙,裙裾上用银丝绣着精致泛着荧光的小小花瓣,裙幅熠熠如雪倾泻于地,腰间束丝带,纤纤细腰不盈一握。墨缎一般的乌发绾成美人髻,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一双美眸顾盼生姿,流光溢彩。 似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风流之回雪。 待酒足饭饱,众人散席,温莛知父子进宫赴宴把温惟独自一人撂在官驿,人生地不熟又是个呆不住的性子,匆匆退了席。 俩人行至宫门,从一条蜿蜒曲折花开满簇的樱花树群里钻出了一道身影。向着这边踱步走来,身姿轻盈如燕,朱唇间漾着灿烂的笑容。 起初月光静谧,树影婆娑之间只依稀瞧见是一身材高挑纤瘦的女子,定睛一看,入目所见惊诧不已。 印象里自打温惟懂事起从来不着女装,就连隆重的及笄之礼也是一副假小子的打扮,温惟身材比一般女子高挑,清秀的面容又带着几分明朗的英气,说起话丝毫没有女儿家的娇柔婉转,女扮男装足以假乱真雌雄莫辨。 -- 第7页 行事我行我素,那些个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行莫回头语莫掀唇,笑不露齿完全跟她不搭边。偷偷溜出府那是常事,走街遛马、击鞠、听曲、六博、握槊皆她所喜。 起初温莛知跟叶清澜颇感头疼,夫妇相互抱怨怎么生出这么个不着调的女儿。于是使出浑身解数循循善诱,耳提面命,对其苦口婆心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温惟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阳奉阴违。 夫妇俩简直是对牛弹琴,枉费唇舌,最后也就睁一眼闭一眼干脆放任不管。 月明星稀,清风徐来,拂动着少女的裙裾,清丽脱俗。 她为兄长感到高兴,并以他为荣。她知道,西关是兄长少年时代出生成长的地方,在这片故土上父母忠诚载岁月,热血伴青春,无数的将士星驰铁骑征战沙场,哪怕最后马革裹尸以身殉国,只求一片碧血丹心精诚报国。温弛自小耳闻目染深受感染,即便后来父亲做了东平节度使举家东迁,随着年岁增长,戍边报国之心有增无减。 这一年,他终得偿所愿,被亲封当朝最年轻的右威卫。 那一年,他做了父亲,与自己心爱的妻子有了自己的孩儿。 鲜衣怒马少年郎,如花似玉俏佳人。 那一年,有上门求取温惟者甚多,温惟个个都瞧不上,皆弗之。 在温弛的帮說下,温莛知夫妇答应让温惟离家,拜泰山隐居之士玄弘为师。就此在外修学论道,磨砺心性,闲云野鹤游历于山水密林间。 就此,兄妹俩聚少离多,天各一方。 第4章 摆脱不了千篇一律狗血的政治联…… 夕阳的余晖收尽它最后一点光芒,寒凉之气骤升,凉风入梦,不禁让人打了个哆嗦。 “吱——呦——”一声窸窣的开门声。 温惟迷朦地掀开眼帘,双目布着猩红的血丝,半是清醒半是迷糊,头晕乎乎的,一时还未从刚才的梦境中缓过劲。 房间暗淡无光,唯有窗外一缕黯然月光投射进来,在窗前筛出斑驳摇晃的树影。 温惟拥被坐起,愣愣地看着床头模糊不清的暗影,若有所思一阵静默。 旧梦如烟,往事随风。 梦境有多美好,现实就有多冰冷彻骨。 推门而入的阮媼见温惟已醒,睡眼婆娑地呆坐在床上,轻轻将青萝帷帐揽起悬挂在银勾上,夜风寒凉,将门窗收紧,又将炉火添煤烧旺。 点烛掌灯,屋内顿时通明晃眼。 温惟抬起手,遮挡刺眼的光线,问道:“阿姆,什么时辰了?” 阮媼瞅了一眼桌上的沙漏,回话“酉时过半” 许是身体太过疲乏,竟不知不觉睡了这么久,她从榻上起身,忽闻到身上散发着一股药味,瞅了一眼胳膊,袖子被高高挽起,手臂上涂上一层褐色泛着苦味的药膏。 “奥,是夫人走之前为少主上了药,少主可有舒服些,受伤如此假装无事,这又何苦呢?”阮媼叹了口气,心中既是心疼又是后怕。 要是搁小时候要是受了什么皮肉之伤,非要嗷嚎的人尽皆知,再借故身体不适不去学堂或者讲条件满足自己的小心思。 如今她面前的这个小少主仿佛不再是那个说话从不会拐弯抹角,性子活泼开朗,没事就黏在自己身边逗人开心的小姑娘了。 人长大,仿佛就在依稀之间。 阮媪这个小少主虽喜爱依旧,但对其畏然崇敬之感也是与日俱增。从小看着她长大的阮媪心里既欣慰又有种说不出的怅然失落。 见阮媼愣在那不说话 温惟莞尔一笑,若无其事道:“皮肉之伤罢了,无碍” “少主可有饥饿?婢子这就去备些吃食。” 温惟看了眼自己还未来得及换下身上的脏衣,想了想,道”先备汤沐浴吧” “浴汤婢子已经备好,看少主久未醒来,这才候着没敢惊扰,少主稍等,这会儿怕是凉了些我再去添点热汤。” 这一觉温惟睡的昏天暗地,从白天睡到入夜,平时她精力旺盛,就算一天一宿不睡,也是精神抖擞,许是这次东出太过劳心费力,加之身上有伤又长途奔波,这才如此困倦。 阮媼麻利地一去一来备好浴汤跟换洗的衣裳,在隔间轻唤了一声,知会浴已备好。 温惟动作僵硬缓慢地除去外衣,阮媼连忙上前帮忙。 “阿母,你且出去吧,我自行便可。”温惟出声阻止 “少主,你有伤在身活动不便,又刚上了药膏,切不可沾水,婢子已无它事,留下服侍便好。”见阮媼语气坚定,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一片好意,温惟默许没再推辞。 白蒙蒙的水汽蒸腾笼罩着整个浴室,房间里静的只能听见断断续续的哗啦水流声。 温惟双目微阖,一只纤细的玉臂轻搭在浴桶的边缘,另一只抹药的手臂用棉布包裹以免沾水。闭目感受着温柔的水流轻刷着娇嫩白皙的皮肤,阮媼用瓢淋着水一下下冲刷着脊背,这一刻,身心放松,秀眉舒展,通身舒服至极。 “少主,夫人前些日子让婢子备的去京都的一应用物都已备齐。您抽空过目看看还缺什么,婢子好再去准备。”身后阮媼道了一句。 温惟睁开眼眸,想起白天进屋时瞅见的几口半人高大箱子,目测要将那些全部带上路的话,一两辆马车是装不下的。 “阿母,此去京都,或许数月也或许经年,归期未定,东西备的再齐也有用完的时候,何况路途遥远,路上艰辛,一切从简就好,除路上必须吃穿用度,另有所缺皆从京都置办。这一趟,我欲带上呼兰,我知母子情深不愿叫你母女俩就此分离挂念,你若有意随行,我会禀报母亲征她同意。” -- 第8页 “少主有心,如此思虑周全婢子甚是感念,温家对我寡母孤女有救命知遇之恩,此恩一生难报,非死不足已报君恩。你我虽为主仆,说句僭越的话,我早已视少主为亲生,甭说呼兰这次有幸追随,就算她不去,婢子也会求夫人同意婢子随行侍奉左右,去了东京,少主举目无亲,婢子虽愚钝不经事,也深知那不是好地方,婢子愿陪伴少主,一定看着少主全身而退,安然无恙。” 阮媼一言一语,掷地有声,字里行间流露着拳拳爱意。温惟颇为动容。 “不知少主打算何时出发?”阮媼问道温惟沉思片刻道:“就这几天。” “怎如何急?不是赶在春朝节便可。” 话一出口,阮媼便意识到有些事自己不便过问。遂低下头,将浴皂打成沫均匀涂抹于温惟细腻白嫩肌肤上,小心地避开手臂,再无多话。 “阿母莫急,我先行几日,你在府中稍作准备,按既定日期出发,到时候我们京都驿站会合,入京都之前父亲会提前书信传于朝廷,自会会有人接应你们。”温惟徐声道 阮媪点头,“全听少主安排。” 烛光闪烁,雾气氤氲,凝成晶莹的小水珠轻覆在那饱满光洁的额头跟浓黑的长睫之上,一双黑眸微动,水珠顺着脸颊优美的弧线划落至修长白皙的颈部,顺势而下,消失在被水描画的胸口波澜起伏的阴影里,一侧精致漂亮的锁骨下一枚粉色的小花胎记悄然绽放,若隐若现极是魅惑动人。 温惟抹了把脸上的水,抬手轻轻挽起散落在浴桶外的乌黑长发。从水中站起,激起了一阵水浪,汩汩水流顺着身体弧度倾泻而下。阮媼伸手扯过浴布裹住这具白皙如玉又凹凸有致的美躯。 刚一浴毕,北屋就遣人来传话,说老爷夫人让她去北屋一同用膳。 晚宴在叶清澜的精心准备下,玉盘珍馐,菜肴丰盛色味俱佳。待温惟入了北屋,见父母俩已入座等候,向前躬身行请安礼。 温莛知忙唤女儿入席,吩咐一旁的婢子盛饭,又关切地问了温惟伤势如何,温惟轻描淡写回了两句。 三个人的家宴在你一句我一句的家长里短中其乐融融的进行着。温府饭桌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饭桌上向来不谈公事。 一顿饭下来大快朵颐,甚是满足。 宴后,温惟随父亲进了书房。父亲的书房很简单,屋内陈设古色古香,一桌一椅一榻,房中四壁放置了书架摞满了竹简书籍。 一进书房,正中位置,抬头入目便是一方金边红底匾额,烫金篆书题匾——“观自在”。 这三个字还是许多年前温惟唆人所置,原来挂在上面的匾额是载阳凝瑞,想起来,那还是自己八九岁时跟兄长被逼着在这间书房里随父进学时干的好事。 那时的自己就已能熟读《易经》、《治国策》、《论横》等书籍。天资聪颖,七窍玲珑,小小年纪遇事触类旁通,临机应变。就连饱读诗书敏而好学的温弛也自叹不如。 在这间陈旧古朴的书房里,父亲天天讲一些为人处事、治国谋略,天下兴亡的大道理。温惟对此索然无味,无半点兴致。只不过是闭门造车纸上谈兵罢了,所感所学根本无法融会贯通,满脑子就想着人要活的逍遥快活才好,得失随缘,自在随心,对这些个勾心斗角,明争暗斗她嗤之以鼻。 后来东平督护府修缮,父亲的书房也稍做改饰。温惟玩心一起,便将旧匾偏置,自己题匾“观自在”,完全与书房之地风格迥异,不,准确说应该与温莛知的性格为人截然不同的三个字就这样挂了上去。 温莛知回府知晓后,不出意外地劈头盖脸又呵斥一番,简直胡闹。又斥责温惟任性妄为,治学态度不端正,罚在府幽禁半月,这差点儿没把这位活祖宗给憋等,谁求情都没用。 但后来不知是气消了还是默许了,此事就此搁置,竟一直悬挂此处保留到至今。 现如今温惟再看此匾,莫名觉得当时自己好笑,不禁嘴角一抽。 温莛知立于书案前,顺着女儿的目光看向头顶上匾额,静默良久,未言一语。又来回踱了几步,面色再无晚宴时的坦然自若。 “父亲,可有话要问孩儿?”温惟出声问道。 温莛知正色道:“朝廷的敕书于你此次出征之前就已送达,我也已快马传书与你。恐你在战场上分心,但事出紧急,此信又不得不传,忐忑犹疑再三,最后还得让你尽快知晓。” 父亲口中所言的敕书,她虽未来得及亲阅,但内容她已于信中大体知晓。 温莛知从墙上书架一处隐蔽的暗格里,将玉轴绫锦、祥云瑞彩的敕旨取出递给温惟,温惟打开从右到左浏了一遍。 敕旨内容分概两部分。 其一,提及肱骨之后譬兹梁栋,有若盐梅。德才兼备,致知力行乃巾帼之才等等之类的盛赞堂辞,制授秘书監侍保一职,从五品、授理正,负责掌管皇家典籍制册,辅佐日常皇家及官宦子弟的进学授课之事,左右就是那种文邹邹的文官干的活计。 此官职乃特设,在九品十八职官制里本是没有的。虽是闲赋虚职一个,没什么实权,既是特设,则可见朝廷迫不及待想招揽她的“诚意”。 温惟心中自然知道为何,唯一值得庆幸是没有入六局二十四司,否则整天混迹在一群婆娘堆里,想想都浑身不自在。 -- 第9页 其二,言及自己待字闺中,温淑大方,端庄贤惠,择贤女与配……,温惟心想除了“待字闺中”这一句实事求是,其他都措辞太过虚浮,当今圣上或者说垂帘听政的昔太后如果见到自己本人,估计会有另一番人生见地。 许配之人,她虽素未谋面不曾相识,但此人早已声名远播,人人皆知,可以说鼎鼎大名如雷贯耳。 此人名唤李荣赈,乃当朝昔太后同父异母的弟弟,其父“敬国公”李横三朝元老,功勋卓越,德高望尊,半生戎马,征河西固北疆,战功彪炳鲜有人及,育两子一女。 大儿子李荣颀,能征善战为人谦和有礼,不同于一般沙场粗旷武夫,温莛知曾在西关见过此人一面,果然是名不虚传,朗朗少年气度不凡,雄姿英发,不愧为将门之后。 只可惜天妒英才,天不佑我大夏。在当年上阳之战,平定中荣国与陇怀节度使王兹内外勾结叛乱,迁徙途中遇敌军援军。在兵力悬殊又无时间求援的情况下果断奋起反杀,牵制敌军兵力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为上阳正面战场分去兵力赢得时间。原本对方根本不把李荣颀这只小规模的队伍放在眼里,却没想到白刃相接人人骁勇善战视死如归,就算最后生者所余无几也拒不束伐卷甲,援军被拖住一时被拖住无暇分身上阳。 后来上阳之战大捷,中荣国痛割五城奉于大夏,王兹一脉尽除。 然,李荣颀传奇短暂的一生也就此落幕,战至最后,孤身一人不愿被俘,举着信幡张望着眼前的山晖川媚,轻蔑地冷然一笑,纵身从高数百米的陡峭嶙峋的山崖一跃而下,如繁星入海坠入了水流湍急草木繁茂的崖底河道。 那一年少年风华正茂正当时,年十八,卒,圣上追封“平阳护国大将军”,谥顺平侯,记载于册,其英勇事迹广为传播人人称颂。 整个大夏朝中无不扼腕叹息,痛心之至,陨才之痛已远远盖过战争胜利之喜。 排行老二的女儿便是当朝垂帘摄政的昔太后,先皇惠昌帝在世时的宁贵妃,据说生的国色天香,仪态气质出尘,善解人意极会哄皇帝开心,自她入宫之后,一房专宠诞下二皇子元程,母家一脉将门,在宫中自是风光无二,富贵恩宠荣极一时,连当时的裕皇后都要顾及三分。 二子就是敕书中言及赐婚的这位。自兄长去后,其父李横就此卸甲不战,一心求道,言此生杀戮太深修道积善。偶尔过问朝事,也极少干预其中。 二子李荣赈渐大,子承父业,自古英雄出少年,此人比起他父兄之英勇有过之而无不及,政治手腕强硬治军严明,行事雷厉风行不怒自威是个杀伐果断的主儿。 如今边关不固狼烟四起,现在的大夏国国力每况愈下,军队力量孱弱,兵败更是家常便饭,唯李荣赈逢战领兵却无一败绩,尤其近几年对外的几场战事,更是亲力亲为事必躬行,逢战必胜所向披靡。 外军视他如厉鬼神煞。他也是大夏王朝名副其实的“战神”,未满十八岁,就被圣上亲封——西昌侯。 听闻此人现在仍在北境边陲,征战西戎与党项联军,朝廷念及功勋卓绝,威望甚高,待此战大捷,班师回朝特封摄政王。 朝中新帝年幼,昔太后一女子听政恐难以服众,朝堂之上急需一个能主持大局稳定朝纲之人。昔太后毫不避嫌力荐李荣赈,虽朝中势力盘根错节,暗流涌动,但在特封摄政王这件事上,却出奇的默契,无人置喙。 论功绩,论名望,拼家族背景,当朝无人能出其右,摄政王之位李荣赈实至名归。 参与摄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拥有上至军国大事下到地方琐事的决断权。 如此一来,李氏一脉成为京都首屈一指的名门望族,大权在握地位崇然,按常理说谁家女儿有幸得此佳偶,此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母家更是一荣俱荣,泰山可倚。 今时今日,李荣赈朝中地位如日中天,要什么样的京都名门闺秀不是一句话的事,何必舍近求远娶个素未谋面一无所知的女子为妻。 摊上这等人人求而不得的美事对于温惟乃至对整个东平来说,事情绝不会如此简单,天上不会掉馅饼,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个道理,温惟自然懂得。 第5章 需要的不是一个妻子,而是一枚…… 起初,温惟得知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也是始料未及,但沉下心来想想,朝廷此举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这两年多来,温惟开始着手东平的大小事务,碍于身份大多时候不方便抛头露面,但东平推行的许多政令,明面上出自于温莛知的亲令,实则多出于这个年方二十小女子的真知灼见。 随师父玄弘外出游历那两年,走南闯北,跋山涉水,历经世事,览人生百态,体人间疾苦。 遇事、心性也沉静内敛了不少。 对于外力,她心如沉水,波澜不惊。 明知不可抗,不如从容接纳。为今之计只能顺水推舟,走一步看一步。 年过半百宦海浮沉几十年的温莛知这些时日却寝食难安,如坐针毡。他如今就这么一个女儿了,甭说封个女官,就连炙手可热的摄政王夫人的位子,他也瞧不上,温莛知不舍得也不放心让女儿只身前往京都。更不愿让女儿做政治婚姻的牺牲品,身陷那个勾心斗角吃人不吐骨头肮脏的权利漩涡里。 -- 第10页 温惟了解自己的父亲,虽然平时不苟言笑色厉内荏,为人刻板无趣又不讲人情,其实心中对自己关怀备至,护犊情深。 看着昏暗灯光下已青丝染鬓皓首苍颜的父亲,心中一阵酸楚。她知父亲不愿她背井离乡去往京都做官和亲,美其名曰冠以厚利,不如说从此困为人质不得自由。 见父亲久久未开口,温惟郑声道:“我知父亲心意如何,但女儿心中已决断此事。”温惟语气坚定,没有犹疑之色,面上更不见半点惆怅抑郁。 温莛知眉头紧锁,漠然叹了口长气道:“为父实在不忍心眼睁睁地看你身陷囹圄,沦为这笼中之鸟。若你不愿,我可上书另寻他由拒了此事。” “父亲以为当今的朝廷能兼听采纳谏言么?现如今各地藩王节度使早已与皇权分道扬镳,明里俯首称臣,知礼守节,私下各自为王,拥兵自重势力日渐强大。表面看似一片祥和,其实静水深流,暗流涌动。眼下朝廷对削藩有心无力,又不甘心放纵不顾。只能通过这些小恩小惠来加以安抚笼络,再利用各藩地之间的权利角逐,彼此互相制衡。 朝廷本就忌惮我东平,视我们如豺狼虎豹,只是力不能及,心有不逮。与其日后兵戎相近,倒不如以礼相待,欲先取之,必先予之。” 温莛知不置可否,微微颔首,目光晦暗。 “女儿认为,朝廷为什么独选东平,其由不外乎各中几个—— 其一、整体看各地节度使势力日渐膨胀,在其管辖区扩充军队,拥兵屯田,垄断地方商业经贸早已经司空见惯,但各藩地发展现状参差不齐。多数都是见风使舵静观其变,就算有点想法,也是有心没胆。审时度势,能对皇权构成威胁的不外乎有二者。 一者是居河西道镇州昭阳节度使赵翀,另一人显而易见就是父亲您。再往细里说,我东平之地盛产银矿,就单说白银每年向朝廷上贡的数量之大,我粗略累算朝廷所入银两四成来自于东平,虽说各地银矿管辖权归皇家所有,严令不得私自开矿占为己有。但以现在东平实力就算折数,将部分银矿占为私有,朝廷对此也是束手无策,逼得太紧反而适得其反。 而昭阳主要靠农业振兴,以农养军,因地制宜毗邻河西走廊商贸也渐有起色,近几年管辖下的各郡县也算井然有序。虽然论军队规模整体实力独占鳌头,甚至超于我们,但顾此失彼,军费开支消耗巨大,单靠赋税与商贸敛财,并不是长久之计。朝廷忌惮昭阳的军力,所以靠控制河西走廊西部商贸牵制于它,敢反就断他财路。 其二,我东平论军队规模,遂数量不及昭平,但每只军队都是虎狼精锐之师,能人辈出。我军麾下的韩略、严铮二人更是威名远播,能征惯战,所向披靡。此次东征奴国贼寇,韩略不负众望,胜战而归,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昭阳军队贵在数量,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架不住人家量多援军充足,赵翀本人老奸巨猾,头脑清明善治善能,但他的那两个儿子却与他行事风格大相径庭。有勇无谋,不成气候。” 温惟神色舒缓,讪然一笑。 “传言、长子赵迳有次出兵平定地方匪患,因恋战追击不成反被俘虏,本来那些个穷乡恶民都是些视财如命的人,最后匪患没绞杀彻底,赵翀还花大把银子将儿子赵迳赎回,见到人的时候,被扒光了衣服装进柴笼扔在了猪圈里,当时所见之人皆目瞪口呆,后被要面子的赵翀以各种方式封了口,下令胡乱传言者皆杖毙,于是乎众人对此事三缄其口。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种糗事更是不胫而走,倒成了人们茶余饭后背地里的笑话。” “其三……” 温惟侃侃而谈,有条不紊思路清晰,对当下纷繁复杂的时局针砭时弊抽丝剥茧,理性深刻的认识,她所想的与温莛知不谋而合。 她走到桌案前,拿起茶壶往茶杯里倒了杯水,递与温莛知,又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又接着道“其三……” “其三,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还没等温惟继续说下去,温莛知接过话茬。 父女俩相视而笑,因为某种不言而喻的默契。 温莛知接着说“朝廷明里暗里监视我东平,怕的就是地方节度使起兵造反,东平与昭阳两者相较,谁对皇权的威胁更大显而易见。尤其近两年,东平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种日新月异变化有目共睹,虽然我们想做的不显山不露水,但时间一长,犹如明珠在手不可去其芒,东平的羽翼渐丰,除了众人朋心合力群策群力的结果,幕后还有一个最直接最精准的推动力,那就是你。看得出,朝廷急于招你入京,目的以你为质,用你来牵制我东平,以你的才华再授予官职,虽然是个不大不小的闲赋官职,但可以人尽其用。 真正要把你变成“自己人”,封个官是远远不够的,联姻的方式最直接可靠。 放眼望去,朝堂之上,李荣赈是皇家联姻最合适的人选。 李荣赈众人皆知,因其长兄李荣颀死于陇怀与中荣国的联合叛乱中,本人极力主张削藩,近几年除了征战西部战场,也对各地节度使势力旁敲侧击,对外守疆卫国安定四方,对内励精图治平定内乱。” 温莛知双手背于身后,来回又踱了几步,停住,意味深长的看向女儿。 又道:“既然李荣赈对这种佣兵自重,地方政权自治的藩镇一向眼里不容沙,甚至说是恨之入骨,那为何还同意此婚事,自然是另有所谋。若你你死心塌地追随于他,东平安分守己,他大可不必费一兵一卒针对于我们,也可趁机转移兵力先针对他方。但这不代表东平可以就此高枕无忧了,只是他借助婚姻的缓兵之计而已。反之,眼皮子底下若有什么风吹草动异心之举,以他的行事作风他绝不会顾及什么联姻之情。” -- 第11页 温惟静默地听着,良久道:“今年入冬的时候赵翀把自己唯一的女儿送给了李荣赈,李荣赈人也见过了却没有任何表态,留与去未言明,过了没几天李荣赈就出兵西行迎战。至今赵翀这个掌上明珠在府中不上不下地位极是尴尬。” 温惟轻描淡写说着有关李荣赈的个人私事,神情自若,好像是在闲聊别人的家常里短。似乎与自己毫不想干。 “此事我亦略知一二,自古有言最是无情帝王家,像李荣赈这样身居高位的人,需要的不是妻子,而是助他成事的棋子。 即便一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父亲亦不愿你与他人共侍一夫、违心嫁与一个毫无感情之人。于高墙宫闱中蹉跎此生,用你一生的幸福来换取东平上下的苟且偷生。为父知你心性,你也绝不会甘心如此!” 两年来温惟致力于兴修水利,躬劝农桑,扩开采矿,开建学堂,修典吏法清肃吏治,练兵屯田建造军械,暗里厉兵秣马,枕戈以待,精干卓识行事效率之高连温莛知都自叹不如。 虽很多法令由节度使温莛知亲自颁布督促实施,实则多数出自于温惟的署意。只是碍于自己女儿家身份,很多事自然不方便过明面。朝中早于东平境内的安插耳目,纵然韫玉藏珠做得的再低调隐蔽,时间一久难掩其腾焰飞芒。 温莛知的话让温惟的心里油然升起一丝丝难言的苦涩,生逢这乱世之中,生在王侯将相之家,想随心所欲的活着有多难。 但这一切,她必须直面。 她苦笑了一下,沉声道:“此事我若抗旨不尊,那我东平势必沦为众矢之的,你我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势必给朝廷发兵的正当理由,我东平境内虽然东海登州之战平定贼寇,但对内,西有昔日之主家族势力依旧根深叶茂的济州袁崇,济州又有东川最大的银矿区,旧部军队早年也迁至此地,一旦战事兴起,难免不会倒戈叛变。对外有代表的朝廷李荣赈,万一再与昭阳联手开来,敢问父亲胜算多少?可有把握全身而退?” 温惟迎着窗外的一轮皎月,皎月虽明,但在这如墨般浓重的夜色里,似萤流之光。 温莛知沉默着,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父亲,您可甘心永远安于一隅,任人宰割,自两年之前,就应该领略到现实的锥心刺骨,我兄长是怎么死的,我每每想起犹如挖心掏股,杀兄之仇未报。我怎甘心受制于人,有些事你不做会有人逼你去做,有些路你现在不走以后就变成绝路,有些人你不杀它日便会死于他之手,我温家自问也是一门忠烈对朝廷忠心耿耿,固守边塞十余载,身先士卒,血洒疆场,于刀光剑影兵荒马乱中一腔热血安行疾斗,最后多少将士落得个马革裹尸殉节报国,我兄长……。然、这个昏弱无能的枯株朽木朝廷是怎么对待我们的!” 温惟说到最后,双目酸涩,双拳紧握青筋蹦出,声音微颤再难掩激动之情 “父亲,您以为女儿这两年栉风沐雨,朝乾夕惕,事事皆亲历躬行,夜以继日一刻也未敢懈怠,为的是什么?” “我为的不是贪图一时的苟延残喘,更不是我温家流芳千古一世英明的虚名,我为的是有朝一日我们不再受制于人,将这万恶之源的命运枷锁打破,让这个世道尽可能的变成我们想看到的样子,让这万千的烝民百姓得以安身立命免于征战流离,为的是让我兄长死得其所,让那些高高在上的奸佞小人付出应得的报应。那么、身为掌权者能做的就是,成为强者、独一无二的强者。 所以,东平,扶天纲,立地纪,大势所趋也。” 温惟双目炯炯有神,长身而立仰望着那幅悬于头顶之上的牌匾。 “自在”——如今再看,说起来多么轻巧但又可望不可及的两个字。 若她此行入京联亲,能为东平争取更多的时间,为日后白刃相接的战争赢得更大的胜算。 那么,她纵以一敌百深入龙潭虎穴,吾往矣,何来惧? 温莛知看着眼前的这个不过年方二十的女儿,陌生又心生畏然,她的勇气,她的胆识、她的野心、她的一切或许都将为这世间礼法所不容,但他身为长者竟找不到任何理由去说服劝阻她,或许这个年轻人只是讲出了,一直桎梏在自己心中敢想却不敢做的事而已。 温惟决意去京都,除了奉召,还有一件一直深扎于心中悬而未做的事—— 如今、时机终于来了! 她要让害死兄长的那个人血债血偿,善恶有报! 此仇,此恨,定要如数奉还。 …… 父女俩除了谈及朝廷此事,另有一事温惟向温莛知另行会报,事关于东海海卫司指挥使——卫接。 第6章 活在黑暗中的人不配死的光明正…… 卫接,此人在接任东海海卫司指挥使一职之前,在京都只是个六品的军器监,朝中党派纷争,挟朋树党,众臣皆择良木而栖,各自站队以求庇护。 卫接原是前皇后裕氏的人,后来裕氏因设计谋杀宁贵妃与皇子之事东窗事发,说来就是那年春朝节祭祀途中那次马惊事件,谋害当朝宠妃,又有参与储君夺位之嫌,两罪并罚一朝失宠废黜后位,被先帝发配禁足于京都城外的瑜璟园,死罪是免了,但她与她所生之子元重宫中富贵荣华的生活就此梦碎。 裕后一方势力树倒猢狲散,下场好的寥寥无几,唯独这个卫接不久后扶摇直上不降反升,此人头脑精明,为人谦和左右逢源,于朝中从不正面树敌。后来被提拔为东海海卫司,掌管一方海政。 -- 第12页 来的头几年治乱有方,无大功亦无大过。再后来几年奴国崛起,以临海贸易的名义来往东海,后来借势欺压沿海一带民众,卫接起初还施兵镇压,后来以兵力、财力不足为由奏报朝廷,见朝廷无甚反应,也渐渐放任不管,外贼变本加厉为所欲为。 此次东平出兵平叛,温惟暗里观察,实际上海卫司并没有卫接所说的那么不堪。 许是此次东平突然发兵相助平叛,在卫接的意料之外,东平此次立春节后的春祭,温莛知发请帖邀卫接一起出席,卫接心里不禁纳罕素日两人本没什么交情,为什么这次破例邀约于他。 因温莛知品阶比自己大,虽战事突起,又不好直接拒绝,只能让夫人与儿子去督护府赴邀。 事后,他明白过来,心中腹诽温莛知,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夫人与儿子在人家地盘,作为东海海域之主,只能老老实实配合东平军力,表面上不得不营造出一同迎战不战不休的战时氛围,以表自己与外贼势不两立的决心。 实际上只是流于形式,其军事战斗力根本与其编制力量不相匹配,消极应战,压根没做好战必胜的准备。 起初温惟觉得许是长期与奴国的战事屡战屡败造成心理阴影,后来觉得越发不对劲。 大军前后围剿近一个月,最终以奴国战败偃旗息鼓。 所剩寥寥逃生者,四处逃窜寻船入岛,战事结束,需扫后,灭余孽,绝不给贼人死灰复燃的机会。 在奴国扎寨腹地,温惟一行人一悬崖峭壁巨石垒砌的山洞里,竟发现了几口铁铸大箱,撬开一看,温惟几人瞬间目定口呆,脸色大变。 几箱满满的白花花的银条,不是个小数目,东平产银矿,温惟怎会认不出这些银条的成色制式皆出自东平矿里,一般流通的官银都要刻印打码,这几箱显然未有任何标注。 温惟当即命所见之人不可泄漏此事。 银条为谁所有? 银条出自谁之处? 这些数量的银条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地? 如此数量的银条又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流通搬运过来的? …… 温惟内心疑问重重,心神一定,冷静沉思片刻。 随即命人先将箱子封盖,放在原处,不动声色地退出崖洞。 大军胜战凯旋,拜别卫接,卫接以庆功宴饮相邀,韩略拒之。温惟将银条之事告之韩略,韩略也深感震惊,后与韩略商量,由他带军先行返程。自己留下探其究竟,兹事体大,韩略坚决不同意温惟知身犯险,但若归途中作为领军的韩略不在,外人若是知晓,定会心生怀疑,商榷再三,韩略还是犹豫地点头答应。 韩略把此次一同出征的陶行云留给温惟,论关系,陶行云跟温惟是亲戚,心知他定会尽全力护她周全,心里稍稍舒展。 就这样,温惟跟陶行云留下来连带几个身手利索的亲信日夜暗守于洞口。 风口中忍饥挨饿连盯数日,不出所料,一天傍晚,天刚入黑,几个黑子男子鬼鬼祟祟出现在洞口处。 果然还是有人还是惦记着这些身外巨财。 温惟等人见人进了山洞,果断出手,于茫茫夜色中出其不意,好在对方怕引人注意,所带随从并不多。双方出手交战一番,对方要趁机落荒而逃,被温惟当即阻截抓获。 抓获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海卫司指挥使卫接! 怎么会是他…… 卫接当时看到温惟惊的哑口无言,面色铁青,心想着这个韩略不是收兵打道回府,战时他身边的小侍从怎会在此。 心中万分惊惧,冷汗不停往外冒。 温惟一向是个话不多的主,人赃俱获,本来对卫接放纵倭寇消极抵抗极度不满,本想回东平从长计议,此人在其位不谋其政,尸位素餐德不配位,罪责实不可恕。但他毕竟是朝廷亲封海卫司指挥使,此事需徐徐图之。 临时出了这个茬子,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无需他辩解,温惟有一点可以确定。 卫接与奴国一定有关系,先绑回东平,连夜上了路。 温惟将此事原委,自己所见所闻所想皆详细诉于温莛知,温莛知知道私自囚禁朝廷命官乃大罪,但温莛知也了解温惟办事的路数,做事一向干脆利落,有理有据不留后手。 显而易见,她这是要私了此事。 他这个女儿,这几年变化简直可以用脱胎换骨来形容,从性子到办事风格,就像截然不同的俩个个人,少时的她耍泼灵动,心思单纯,从不会想着算计伤害他人。 现在的她,很多时候连温莛知也揣摩不透,平日里看似不动声色,沉稳内敛,实际上像一只在暗处撩起利牙,亮起锐爪的豹子,一旦时机到了,就会以一种不容抵抗姿态扑向被它的紧盯的猎物,将敌人置之死地,不留任何余地。 卫接这次落到温惟手里,恐怕凶多吉少。凡是温惟以暗手处理的人,没几个能全身而退的。 温莛知对卫接这种自掘坟墓的做法甚是不解,沉思片刻,喟叹道:“放着荣华富贵不要,何故至此。” “你既已把人绑来,下一步该当如何处置,心中可有数?”温莛知问道 温惟点头,一双长眸幽暗深邃。 温惟冷冷地道:“活在黑暗中的人不配死的光明正大。”语气里充斥着几分不屑。 -- 第13页 “咚——咚——”忽而传来几声敲门声。 是叶清澜推门而入。 看似面带微笑,嘴里却嘟囔抱怨着:“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赶快睡去,阿悄刚回来,你个老头子也不知心疼闺女。你以为人人皆如你,夜里失眠少睡。” 温莛知意识到现在已是亥时,怯怯地看了叶清澜一眼,转而舒眉一笑:“我之过,夫人莫气。” 温莛知是出了名的惧内,年轻时好不容易从当时是风光无二的襄王手里“抢”到叶清澜,对这个得来不易千金夫人爱若珍宝,此生唯叶清澜一人相伴,即使年老色衰也从没动过纳妾的心思,对她更是是言听计从。 叶清澜斜睨了温莛知一眼,温莛知赶紧低头,以手抚须。转头看向温惟,温惟正想着这两人这岁数还这等打情骂俏,羡慕之余,颇觉好笑。 温莛知遂向温惟使了眼色,温惟顿时领悟,赶忙道“母亲,今晚孩儿可否跟你宿在一起?” 叶清澜 一听瞬间喜笑颜开,笑眯眯地连声道好。 晚上温惟与叶清澜宿在一起,也许母女俩多年未向今晚这样同宿一榻,又或许过不了几日母女俩就要分别,叶清澜倒是开了话匣子,从温惟幼时过往之事说到那未知的未来,身边的人儿却迷迷糊糊打着瞌睡,昏昏欲睡。 她虽不过问政事,但她明白,温惟联姻已成定局,也明白女儿去京都的目的也不仅仅是去为官嫁人,身为母亲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只身涉险却无能为力,内心如百虫啮骨万分煎熬,人前却只能强颜欢笑。 有些不堪回首的痛楚,经历过一次就足够了,此生不想也绝不能再经历第二次。 她看着身旁沾床就睡的女儿,将温惟受伤的手轻轻放于身侧以免睡沉不小心碰触,又为她拉了拉被衾,抚了抚额间的碎发。 心想,这次女儿去往京都,无论如何也要保女儿安然无虞。 她暗暗发誓,就算拼了自己这把老骨头,也绝不允许女儿出丝毫意外。 至于那个李荣赈…… 叶清澜忿忿地想着,灵台清明没有半点睡意。 …… 第7章 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翌日清晨,晨光熹微,天色还泛着蟹壳青色。 温惟醒来时见母亲还在睡着,蹑手蹑脚爬下床回了东屋。 匆匆吃了三两口阮媼备的饭食,换了一身玄色分体衣衫,依旧是右衽短衣配入靴长裤,绾一少年男子发髻,吩咐府中管事备马。 出门,将要上马,见迎面走来一少年。少年二十左右的年纪,一身水蓝色衣袍,衣襟皱皱巴巴,眉目浓黑灵动似带有微微倦意。 一见温惟,眸光一亮,阔步向前走来。 “你这大清早要去何处?”少年问道 “去大狱”温惟回了一句,又瞟了他一眼,少年眼底泛着隐隐青色,一双浓黑大眼布着纹理分明的红色血丝。 眼前这少年便是一同出征东海的陶行云。 “你怎的了 ?夜里没睡好?又出去花街柳巷了?”温惟戏谑地问了一句。 少年嗤笑了一声“我哪有那心思,我正要找你,卫接被囚于暗牢,昨日夜里我与严铮轮番审问,就是撬不开嘴,无奈大刑也用了,人都昏死过好几次了,他娘的,耗了老子一晚上,一无所获。你也知道此事不宜拖太久,免得夜长梦多,私自囚禁用刑之事若传出去,恐惹是非。” 温惟淡淡地吾了一声,神色自若,对陶行云所言不置可否。 “我此去大狱正为此事,卫接妻儿不是还在东平,着人好生伺候。” 陶行云恍然大悟,才明白为何今年非要以春祭之由盛情邀约卫接家眷。 低声暗暗叹了句“也忒阴了” 温惟嘴角一勾,朝他邪魅一笑,默然不语,手握缰绳,轻踩马蹬翻/身跨鞍上马。 刚要打马出发,又低首道:你准备准备,这几天动身回京都,前几日叔父来信,信中提及你,问你是否安好,叔父年事渐高念你已久,你也无需在外漂泊及早启程归家。” 陶行云一听,一脸倦意全无,眼睛立马瞪的滚圆,一脸不情愿,嗔怒道:“什么!我怎不知晓!这么大事怎么不跟我商量,大妹!这就是你不对了,你不能私自给我做主啊,我可没说回去,我跟京都那地水土不服、八字不合。” “你莫不是怕回京遇到你那些昔日旧敌吧?这事就这么定了,我父亲已经修书回京,捎信与叔父择日启程,你也略作准备”温惟语气坚定,不容商榷。 陶行云腆着脸,忿忿不满,指着温惟。 “温惟……你!你怎么这么霸道!用到我的时候,拿我当牛做马,用不着我了,就要把我打发回去,你不能这么不厚道,哼!我去找叔伯评评理去!等着……” 不等陶行云把话说完,温惟以足轻裹马腹,独自骑马慢悠悠沿驰道落落而去,只留陶行云一人立在原地,气的咬牙跺脚。 阮媼听到门口的嘈杂说话声,探出身子,一看是陶行云,笑着唤了声:云少爷。” 陶行云一脸委屈,撅着嘴像个受了气的孩子:“嬷嬷,温惟要赶我走。” “这是说哪的话,少主怎么会赶云少爷呢,少主前几日还打算要与您一同去京都呢。” 陶行云一听,先是一脸茫然,紧接着喜笑颜开,又哈哈笑了两声。 -- 第14页 看着温惟已远去的身影,也不管人家能不能听的到,扯着嗓门大喊道:“温老妹!你真够意思……我们不见不散啊!” 说完,顿时生龙活虎不见疲态,圈起嘴唇哼着小曲,双手背在腰后,悠闲自在的径直往门厅内走去。 温惟听到身后模模糊糊的呼喊声,嘴角微微一抽,没有回头。 缰绳一震,马蹄声骤急,身影消失在曲径幽折处。 阮媼上前问陶行云是否用过早膳,陶行云道了声谢,言自己不饿,有要事要去找叔伯。 阮媼刚才在门口隐约听到他要去找老爷评理,暗暗疑思不知所为何事。 陶行云嬉皮笑脸看了眼阮媼,笑眯眯地说:“这不要走了嘛,我去找叔伯道个别。” 阮媼闻言,松了口气,着着眼前这个喜怒无常的小少爷,一脸无语。 …… 至刑狱大牢,原本还未彻底醒觉的门口狱官,见来者是温惟,一个激灵立马从简陋的木榻上弹坐起来,笑呵呵地起身相迎。 温惟不只一次来过这里,但凡她亲审过的作奸犯科之人,再硬骨头也会屈服于她,如有拒不招供者只有死路一条,所以狱官对这个面容清俊身材瘦削的年轻少年印象极深,甚至有些惧怕。 虽不知他是何身份,但连严铮副使都对他毕恭毕敬,礼节周到,自己这种芝麻小官自然是得罪不起。 狱官上前行了大礼,叫了声爷,用火折子点上火烛,打开牢门。 一股牢狱中酸腐发霉夹杂着铁锈一般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呼吸不由一滞,温惟长眉一皱,狱官倒是有眼力劲,眼疾手快从口袋掏出一方还算干净的帕子递了过去。 “爷,这是刚洗的没用,里面味道实在冲鼻,怕冲撞了您,可用它捂住口鼻” 温惟拂手婉拒,冷哼道:“你若是拿出伺候我这般的勤快劲,这大狱里也不会如此邋遢的进不了人。” 狱官忙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满脸涨的通红,一时不敢直视,更无言以对,尴尬地收起手中的帕子,恭敬地回道“爷教训的是,小的知错,回头立马改” 温惟接过火烛,往暗牢走去,嘱狱官不用跟着,让他在门外守着。 大狱中的暗狱,专门为看管重犯所设,设有专门的狱卒,专人审问。守卫森严,四处铜墙铁壁,暗无天日,仅留了一扇铁门,凡是关押在这里的重刑犯几乎没有活着出去的希望。 借助火烛的微弱暗淡的光线,沿着泥泞脏污的弯曲窄路,走进了一个狭小的隔间,里面摆放着各色各样的刑具,刑具上沾着斑驳的血迹。 走进去见一衣衫褴褛,破不蔽体浑身是血的男子蜷缩卧于地上一角。一头蓬乱松散的头发,遮住了面容,身上满是被鞭笞的一道道血痕,呼吸深促带有细细的疼痛呻/吟声,手脚拴着铁链戴着沉重枷锁。 听到铁门开启的声音,卫接睁开双眸,人却未动。 温惟走到近前,看着躺在地上这个几日前还仪表清肃神采奕奕站在自己面前的中年男子,知道他人醒着,沉声道:“不知指挥史大人可曾想过有今天?” 地上的人闻声,慢慢挣扎地抬起头,面容肮脏憔悴胡子拉渣,挪动着血肉模糊的身子,因起身牵拉而引起的疼痛让他面目扭曲。 卫接一脸冷漠,瞟了一眼站在眼前的稚嫩少年,“哼”了一声。 “你是何人?有什么资格质问老夫,我要见温莛知!” 温惟冷笑道:“横竖都是一死,见谁都一样,卫大人难道还妄想着能活着出去继续当你的海卫司指挥使。我既然敢绑你来,就没打算让你走。 你既为朝廷亲封的一方海域首领,却私下与外敌沆瀣一气,狼狈为奸,消极防御,懈怠治军,置百姓安危于不顾。走私国银,人赃并获,安敢不认罪伏诛。此不忠不臣不仁不义之举,人人得而诛之,我只不过是惩奸除恶替天行道而已” 卫接横眉冷笑,一脸不屑。 “既如此,何不将我交予朝廷治罪,又何须费尽心思将我禁足于此。想必另有所图,既然有所图,就不要摆出一副大义凛然济世安民的嘴脸在老夫面前颐指气使。你敢说你东平一直以来谨守臣子本分,安分守己从无异心?” 卫接一脸倨傲,仿佛自己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指挥使,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压根不把温惟放在眼里,以他的老谋深算揣摩如此再正常不过,言语中虽带着挑衅却直击本质。 话说到这份上,温惟也无需遮遮掩掩。 之所以不将卫接交予朝廷定罪,一方面不想打草惊蛇,以卫接凭一己之力段不可能将如此量大的银矿私运至东海,东平境内只有两大矿区,济州与栖霞。栖霞地理虽与登州临近,但其县丞吴松阳乃温莛知老部下,为人老实敦厚从无异心。那显而易见,矛头直指济州。当下与济州还不是撕破脸直接对峙的时候,此事不好操之过急。 另一方面如果将卫接人赃并获交予朝廷,势必财物亦要一并上交充公,朝廷对各地矿采依旧拥有绝对的控制权,东平正值厉兵秣马韬光养晦之计,需要更大的财力支持,这么大数目的银条白白不要甚是可惜,出于私心倒不如将计就计据为己有。 再者,温惟自从兄长离世对外蟊深恶痛绝,就算对眼下这个风雨飘摇沉疴痼疾的朝廷再失望,也绝不容许外蟊动它一土一垣,这也是温惟主张发兵讨贼的初衷。卫接如果不是外通奴国,又或许受他人协迫身不由己,纵然有罪,罪不至死。 -- 第15页 然、现如今对卫接这种吃里扒外自掘坟墓的行径,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正国法。 温惟看着地上这个面前两鬓花白年过半百的中年男子,将手里的火烛插在墙壁结着蜘蛛网的烛座上,火烛映着她的身影,在卫接面前投出一片暗影,面如凝霜。 “卫大人,你是个聪明人,明人不说暗话,你说的没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出于私心我自有打算,但这些都不劳您费心,我来于此,是想告诉你,你!必须死,但是你的夫人跟贵公子的命就要看你想不想留了,你受皮肉之苦扛至此时,却不肯开口供出背后之人,晚辈甚是欣赏于你的赤胆忠心。背后之人,你若不说,我也不欲为难你。 事到如今我就问一事,你或者你们勾结奴国所谓何求?” “当然,说不说在你,你若想为了自己那点不值一文的气节或者认为拒不认罪就能拿捏我,那你就想错了,墙隙而高,其崩必疾也,垂死挣扎徒劳罢了。我可与你做一约定,你若坦诚相告,我保你妻儿平安,罚弗及嗣。若顽固不冥,休怪我心狠手辣,不留情面。” 卫接双目猩红,嘴角微微抽搐着,一提及妻儿,再不复刚才的坦然无畏。 温惟的话,说出来虽语气平和从容不迫,但句句戳心,字字入骨。 卫接抬头看着眼前这个烛光闪耀下长身而立的少年,直觉告诉他,她已经没有耐性再试探自己。 他也知道这次凶多吉少,自己死期已至,只是没想到这一天却因为这个少年如约而至…… 他的眼神绝望而空洞,双目一闭,而后睁开。 “你是何人?”他问 “东平节度使温莛知的女儿——温惟!” …… 几天后,卫接妻儿返回登州,登州海卫司因这几天卫接的莫名失踪已经乱作一团,倾尽人力物力全城搜找,这人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踪迹全无。 又过了几天,有人在奴国贼寇的驻扎老巢发现了一具面目全非的男尸,虽有腐败但从面容衣着略能认出一二。 此人便是东海海卫司指挥使卫接! 众人一片哗然失色,匪夷所思,甚感惊恐。 后来相继传出指挥使卫接因追阻贼寇余部势力,陷入敌军围困不幸被抓,英勇就义,一时间卫接戏剧性的成了登州城人人交口称颂的大英雄。 …… 这些日子里,温惟忙的脚不离地,身不沾床,白天恨短夜晚恨长,恨不得一日当成两日过。 父母年事已高,身体欠安,如今自己这一走,身边无儿无女,只剩父母二人守着东平这么大的摊子相互扶持度日。 归期已近,离别伤感之情与日俱增。 在去往京都之前,当务之急把眼下的事情有条不紊按部就班的处理完。 卫接已去,东海海卫司节度使一职空悬,温庭知上书,因韩略御敌有功,举荐韩略暂代指挥使一职,温惟料想,朝廷即使不愿让东平的人接手海卫司,奈何鞭长莫及,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人选接管东海这盘散沙,只能默许。 届时东海正式纳为东平府的管辖之下,为东平势力的扩张又扫清了一障碍。 原东平军械制造为避人耳目暗里在栖霞进行,栖霞除了有银矿,其他矿区也相对集中。优点军器原料方便就地取材,缺点因与东平驻扎军队不在一处,人物分离两地,想避人耳目大规模转运军械极不方便。现如今韩略掌管东海海卫司,将其余部兵力收入麾下,既是自己人掌权,温庭知与温惟韩略商量后,着手将军械库搬至东海登州。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又快到了春耕农忙的时节,处理完韩略任职一事,温惟将百姓春耕播种的相关事宜都要一一安排下去,在这个靠天吃饭的时代,农业种植技术显得尤为重要,早前温惟就已开办了农院,培养有种植经验的技人,到了农耕时节把人分派下去,躬劝农桑言传身教开堂授课,为百姓种植方面答疑解惑。 温惟又主张办一场场面盛大春日宴,由温庭知出面,宴请东平上下官员,借此收拢安定各方,场面其乐融融,一片祥和,唯独济州以公事繁多无暇脱身为由,未现身宴会,对此温惟并不感到意外。 接下来的几日,温惟东奔西走。此去京都,朝廷的纳贡要准备齐整,纳贡按分类无非是钱财,物品,兵役。钱物倒是好说,费以时日清整各地赋税账目,平算出入,再如数整合备齐即可。 但这人……,温惟着实是不想出,一方面是东平人口比起昭阳并不算多,另一方面,东平要成大事,暗地里就要培养自己雄厚的兵力,要培养出精锐的军队不是一朝一夕一蹴而就的事情。想要推脱募兵就必须得想个万全之策。 日子在日月交替斗转星移间,在案牍劳形忙忙碌碌之中稍纵即逝,启程出发的日子不可抗拒的来临了…… 一个薄雾笼罩的清晨,万籁俱寂,泛着玫瑰色的晨曦徐徐拉开了一天的帷幕,一缕缕的晨光破云而出映照着世间的万物,一切都在黎明破晓的召唤下悄然苏醒。 温惟向父母行正式拜别之礼,以前少时离家时从不曾有过像今日这般眷恋不舍,千言万语难诉离别之情,唯有短暂的执手相望,忍下眼底的热意道一声保重! 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踏马疾驰,莫回首。 -- 第16页 迎着晨光渐渐消失在茫茫古道长街的尽头、向着远方的另一座城…… 第8章 荣侯——李荣赈 大夏国偏远的最西部——禅关 凛冽呼号的西北风旋地而起,漫天黄尘轻扬飞舞,一轮鲜红似火的落日悬在银黄色的地平线上,夕阳淡淡的余晖映照倾洒,将苍穹与旷野糅合成一幅绝美凄凉又奇特壮丽的画卷,一条蜿蜒曲折的河流悄然入画,泛着金灿灿曜目的光芒消隐在视线的尽头。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此情此景不禁让人沉醉其中。 远方临时驻扎的军营中传出了阵阵胡茄婉转空灵的旋律,静心聆听,荡气回肠扣人心弦。 营帐沿着这条名为玛纳斯河的水源搭建,大大小小有几十个,帐顶高高竖立着明黄色大夏国的九旒龙旗跟有鹰隼图腾标有“荣”字的醒目军旗,旗幡随风摇曳,于风中汩汩作响。 今夜不知何处宿,平沙万里绝人烟。 在这一片静谧而祥和景象里,难以想象,这里的将士一天前还在金戈铁马硝烟弥漫的战场上浴血奋战,粉碎击退了敌军的又一次猛烈进攻。 许是战后余乏疲惫未消,每个人脸上并没有劫后余生作为胜利者的喜悦。人人都是如此的平静,似乎对这刀光剑影中朝不保夕的边陲生活早已麻木。 扎建在中央最大的一顶军帐里,在简易搭建略显狭窄的榻上,一男子四仰八叉的平躺在上面,身影一动不动仿佛沉睡过去。 因身量颀长,一条腿弯蜷在榻上,另一条腿悬在半空中,袜未脱屣未除。一身军服里衬布满灰尘显得愈发陈旧,乌发蓬乱未束,满脸胡子拉碴,皮肤粗糙暗沉似乎几天没有净过面,两道沾尘的浓粗剑眉直飞入鬓,阖眼闭目长睫轻覆,呼吸匀称而有力。 身旁堆满凌乱公文的几案上放了一把玄青长剑。 榻上之人便是久守边关威名赫赫的西昌侯,人称荣侯的李荣赈,朝廷亲封不久的摄政王。 随帐门掀起,一阵疾风窜入,火烛摇曳将灭未灭。 李荣赈眸未睁,手已出,“呛——”一声,剑柄脱鞘,青剑影寒。原来一动不动的身子猛然跃起,一双黢黑的虎目炯炯如炬。 定睛一看来人,送剑回鞘,漠然叹了口长气,朦胧迷离半梦半醒中虚惊一场。 李荣赈站在原地定了定神。脸色晦暗,步伐踉跄地下了榻。 来者是追随多年的部下全生,见李荣赈被自己惊扰清梦,立马躬身致歉:“方才部下鲁莽扰到侯爷清休为我之过,还请侯爷责罚。” 全生低头请罪,良久未听到立在对面的人回话,一时不敢抬头起身。 “罢了,你也非有意,可有急事奏与我?”一道懒洋洋低沉的声音从身前传来,全生闻声立身而起,看了眼已经坐在案几之前的李荣赈。 在幽暗的烛光映衬下,高鼻深目,面庞忽明忽暗,薄唇微抿,神色肃然。 在他印象里李荣赈此人一向精力旺盛,身强力壮少眠多思。从未见在这个时候早早上榻入睡,即使战后休整也定会在深夜亲自巡军后再入帐休息。 全生顿时心生忧虑,心想是不是他身体不适。 又见案几上摞了许多前些日子从京都发来的公文信函,恍然大悟。 “侯爷可要保重身子,不可过度劳累,现如今我朝与乌孙、焉齐两国联盟一战已经到了一决胜负存亡安危的关键时刻,虽我军已数次力抗两国联军皆胜,但都是被动防守应战,要想一举绞杀,就必须做好反攻的准备,侯爷乃军中之首率军长途跋涉又日思夜虑,定要劳逸结合身子骨出不得任何闪失。” 李荣赈颔首,道:“无妨,我自有数,我既已开始摄政,离京在外数月朝中事务当熟通知晓,新帝年幼,太后一女子听政朝中颇有微词,我既接任摄政王一职,有些传令从我这出自然更能服众。 话说回来,此次对乌、齐两国之战最好趁热打铁速战速决,一来粮草有限,一旦供给不上,远水解不了近火,困在这个人迹罕至的不毛之地,时间拖的越久对我们就越不利。二来,朝内与各藩地暗流涌动,局势瞬息万变,我们需尽快回京,免得夜长梦多。 送来的奏书里提及湖南爆发农民暴/乱,地方只顾自保却无力镇压,数次请求朝廷出面平叛。同样是地方叛乱,东平节度使这次却主动请缨,出兵平了东海边域奴国的进犯,但东海海卫司也因卫接的死彻底沦为温莛知的势力范围,要是无利所图他怎会如此殷勤出力。” 李荣赈又看了眼满桌狼藉的奏书,长吁了一口气,战事一结束他就衣不解带目不交睫伏案一一翻阅,可惜每本奏书没有一本报的是好事,看到最后内心五味杂陈,百感交集。一时间胸口像堵了块石头沉闷郁结,索性卧榻沉思,许是太累竟打起了盹。 提及东平,全生顿时想起此来的目的。他赶忙从袖口拿出一封信笺,双手递与李荣赈。 “方才惊扰侯爷,乃宫中来信,百里加急,请侯爷亲阅。” 李荣赈接过信,看了眼信上的字,此信为长姐昔太后亲笔。 启开用松脂封口的火漆,将信纸缓缓展开对着昏暗灯光一目十行,神色淡然。 全生原以为宫中加急信件十之八九又出了什么大事,一颗心七上八下。看着李荣赈无甚反应,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 第17页 全生自十几岁就追随李荣赈左右,李荣赈为人素来冷漠平日里少言寡语喜怒无形于色,但对其的喜好也可揣摩一二。西太后亲笔,想必是无关朝中政事的家书,如此着急送达,莫不是…… 全生饶有兴趣的翘首思量着…… 李荣赈将信收起放于几案下,看着站在跟前的全生还一动不动的杵在这里。眉头一皱敛声道:“还有他事?” 全生立马从刚才的沉思中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应声:“无,无” 刚要告退转身离去,又忍不住回头低声问了句:“侯爷,您那个……宫中可有消息?” 全生是个急性子,心里有事不问出来憋的慌,偏偏他伺候的这个主子又是个闷葫芦。所以平时自己这个嘴快沉不住的毛病不知惹怒了主子多少次。 话刚一出口,连忙低头屏气等着李荣赈劈头盖脸训斥一顿。 然而李荣赈却嗤笑了一声,浑然不在意,戏谑道:“你不好好练兵打仗,怎么对我私事如此上心。莫不是你想娶妻了?也罢,这回胜仗而归,我给你张罗几房婆娘。” 全生一听连忙摇头,满脸涨红,一时哑口无言。 又听李荣赈慢吞吞地道:“东平节度使的温莛知已应了圣上赐婚,春朝节前其女温惟将以亲封秘书监理正的身份面圣谢旨,长姐在信中再三问及,本侯是否真要娶温莛知之女为妻,若未有此意,待温惟进京为官,再寻个它由将此婚事就此作罢。” “那岂不是出尔反尔,侯爷既不同意当初又何苦应之,这两年,您让东平的眼线盯紧温惟,探子每每回报,此女子野蛮乖张,行为粗鄙,不男不女没有半点女子家的端方温婉,还混迹市井之地,听说还会种地,开矿,钻井,我一听这哪是女人,这分明就是个糙汉子。 真不明白温莛知也算清风朗月之人怎会生女如此,也难怪年至二十都未曾许配人家。封个女官加以笼络也就罢了,堂堂摄政王娶此女为侯夫人恐惹人讥笑。属下也曾劝解过侯爷,比起温莛知之女,何不娶昭平赵翀之女赵氏为妻,窈窕淑女,年轻貌美,又温婉可人,何况赵翀此人比温莛知更好控制应付。” 李荣赈哂然一笑,摇头道:“你以为朝廷给个一官半职温莛知会放在眼里,出乎意料的是封官之事竟是东陆力谏,东陆为人高深莫测,诡谲狠厉,既然是东陆看重的人,你当真以为此女还如此简单。 长姐之所以没有反对,顺水推舟借倒可以以此女来牵制温莛知,但区区一个五品散官不足以起到制衡他的作用,要想让东平安分守己,就要抓住温莛知的软肋。” “京都王后将相贵公子那么多,只要朝廷赐婚谁敢不从,为什么非得侯爷您娶她?” “朝中势力盘根错节,与东平联姻只会坐大一方势力,圣上年幼,婚配之事谁更合适一目了然!” 李荣赈所言全生心领神会,但全生心中对这个未来侯夫人全然没有半点好感,心里纳闷,侯爷为啥费心思让东平的眼线盯紧她。一个混迹市井之人,纵然是节度使之女,也完全没这个必要。 后来,昔太后为李荣赈选亲,前有赵翀千金,后有门阀士族的贵女,个个出类拔萃任其挑选,皆拒之。 全生百思不得其解,纵然心怀天下,将婚姻视为无物,借与东平联姻来牵制权尊势重的温莛知,但毕竟王侯将相人生大事,所娶之人至少也得说得过去。就连身为长姐的昔太后修书再三确认,看看这个骄傲不可一世的阿弟脑子是不是被驴给踢了! 全生忿忿地想着,内心百感交集,忍不住道了句:“等回了京都,见了温莛知那女儿,我必定得与她好好说道说道,侯爷心宽仁厚尚不嫌她粗鄙,既已高攀了侯爷,就要一心一意安分守己,切不可逾矩越规,免得丢了侯爷的脸!” 李荣赈嗤笑着哼了一声,慢吞吞地道了句:“孺子可教,勇气可嘉。” 说完,又抬头斜睨了他一眼。 全生无奈地看着眼前这个生杀予夺大权在握剑眉星目的男人,心中油然生出一种可惜可怜的之感。 李荣赈倒是处之坦然,无喜无悲。从案几下取了一张空白信笺,提笔走字不带丝毫犹豫,三两下成书,折起用蜡油封存盖印,交予全生送回京都交予昔太后。 又唤了声侍从,备水洗身。 脱去一身酸腐味沾有血迹的衣袍,走出帐外赤/裸着上身走近水缸,借着皎洁月色,自己脸庞倒映在泛着波纹的水面。神色一怔,差点没认出自己,披头散发,胡子邋遢,没有半点人样。 行军在外身处旷野,潦潦草草洗了个澡,换了身新衣,剃须净面,顿时神清气爽。 已入深夜,李荣赈身心疲乏却无睡意,身着暗灰色长袍长身立于月下,身躯凛凛,胸脯挺阔。面容冷峻,一双黑眸如月下星河般璀璨。 望着帐外朦胧夜色,漫天星辰如坠,听着军中巡营士兵的脚步声,凛冽的西北风吹得军帐左摇右晃,悠悠荡荡的胡茄声飘然入耳。 回想自己这血雨腥风,如履薄冰的几年,再看看眼前这个满目疮痍支离破碎的大夏国,掌权者颟顸昏聩,臣子们明争暗斗野心勃勃,前后历经三代帝王也未能救国救民于水深火热之中。 他深知纵然有心护国,区区一个他,单凭一己之力绝无可能力挽狂澜,他时常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却不甘心眼睁睁着看着这个曾经辉煌一时的帝国被鲸吞虎噬就此落幕。 -- 第18页 但他愿意相信—— 纵然黑夜漫长难熬,黎明始终如约而至。 …… 还有不到两个时辰天就亮了,全生刚巡完营,准备入帐休息,就接到西域督护府军派人传来消息,军情一刻也不敢耽误,赶忙将消息报与李荣赈。 见李荣镇站于帐外,一动不动立如磐石,双目微阖,好像站着睡了过去。全生又不好上前惊扰,打算在一旁候着。 “何事”背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全生一怔,恭首行礼“侯爷,西域督护府传来消息,督护府两万兵马已集结完毕,大军日夜兼程,约两天后,在禅关漠河北麓与我军汇合。届时可以主动出击一举歼灭关外联军主力。剩余分部残孽就不足为虑了。” 李荣赈颔首,正声道:“传令下去,大军卯时点兵集合,出发漠河” “得令!”全生领命,顿首作恭,双目曜曜有神。 第9章 不期而遇的相遇 东平督护府至京都约一千八百里路,温惟此行为避人耳目比预计出发时间提早五日,路上只带着陶云行跟呼兰。 三人结伴同行,白天赶路夜里休憩。 阮媪等一行人按原计划五日后出发,因携带行装,又坐马车,速度自然比不上温惟三人轻装骑马快。 温惟提早出发还有另一目的,就是绕路去往济州。 一来要暗探一下济州矿区,卫接一事牵扯出走私银矿之事,温惟断定必定与济州有关。出发前她暗里已着人去查,能如此神不知鬼不觉的大批量运送银条,到底是何来历。 二来,她要以东平节度使当家少主的身份正式拜会一下这个济州郡守——袁克。 此人乃东平昔日旧主袁崇长子,袁崇年事已高,袁克算是子承父位。 在温莛知正式接管东平以后,袁崇带着他的旧部便退居济州,新旧交替表面上是为了避嫌,实则他分走了当时东平的大部分军力。 这些年在温莛知的管辖下也算安分守己,安于一隅。后来因年老体迈不问政事,由他的长子袁克接管济州,继任郡守。 这一来二去费了些时日,等温惟办完济州之事,继续出发上路。正好可以与阮媪一行人在京都之地汇合。 离开东平半月后,温惟三人终于辗转到达京都脚下。 当天天色已深,快至宵禁,城门将闭。 温惟没有着急进城,打算临时在城外先借宿一晚。 一到城外就被路上所见所闻弄的瞠目结舌,遍地逃荒流民,无家可归,守城士卒严把城门,对进城者一一盘查,按令不准流民进入京都城内。 城外房舍七横八歪,残破不堪已无人居住,已经成了流民暂时歇身之地。街旁寥寥无几的数家商铺大门紧闭无人营业。 流民中有尚在襁褓之中的嗷嗷待哺婴儿,有蹒跚学步饿的奄奄一息的孩童,有衣不蔽体衣衫褴褛的女子妇人,也有瘦骨嶙峋病痛哀嚎的老人。 情状触目惊心,温惟难以想象这就是天子脚下,这就是几年前她来过的京都。 一群流民一看到穿着还算齐整的三人,就跟蚊子见了血一般蜂拥而上,跪地祈求给他们点吃食,陶行云跟呼兰见状怕伤到温惟,赶忙上前护着,温惟让呼兰把路上剩的口粮分给他们,这点口粮对于这么多人来说九牛一毛还不够塞牙缝的。 越来约多的流民往这里涌来,就为了抢口粮食,场面一阵骚乱。 陶行云赶紧催促温惟离开此地。 夜已浓黑,三人还未找到可以歇脚的地方,放眼望去,四下满目疮痍,不见半点烟火气。因剩下不多的口粮呼兰全部分给了流民,三个人也都忍饥挨饿,陶行云不好意思地捂着咕咕作响的肚子,说出去打听一下这附近哪还能找到栖身之地。 没过一会,陶行云从附近出入的士卒那里打听到,不远处的有座青凉山,山中有几户人家倒是勉强可以借宿。 将马匹拴在无人注意的的山脚下,三人动身上山,山腰上可见零星的简陋屋舍,黑灯瞎火不见灯亮。 陶行云暗骂了一句:“这他妈什么鬼地方,大半夜山都爬一半了,连个人影也没瞧见。” 正抱怨着,忽闻几声犬吠声。 温惟指着前面院内搭着草棚的一户人家说道:“去看看前面那户。有力气在这抱怨,不如瞪大眼睛好好找找,免得忍饥挨饿,露宿山头。” 陶行云无精打采,内心不抱什么希望,慢悠悠地走过去扣了扣柴门。 屋内竟然亮起了灯,三人心中一阵狂喜,犹如久旱逢甘雨。 借着从窗户纸透出的微弱灯光,走至近前,看到院内草棚前立着一个木牌子,牌子上用烧黑的木碳灰写着歪歪扭扭几乎看不清字迹的俩字——茶铺。 开门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满脸褶皱,身形佝偻,口齿倒还算清晰,看温惟三人风尘仆仆站于门前,面容和善不像是什么野蛮凶恶之人,待问明来意,这才放心让他们进屋。 房子简单用砖石垒砌,外面搭了个草棚,棚内放着两张桌子跟几根长凳。屋内用油纸糊的窗户破了几个大洞,嗖嗖漏风,风刮着残破的门板吱吱作响。 屋内陈设简陋,几乎没什么东西。断了一条腿的桌子上点了一方蜡烛,桌上放了几个碰瓷缺口的茶盅跟两本已经翻的散页的破书,一本是千字文,一本已经旧的看不出名字。 -- 第19页 一张用木板搭的睡榻上坐着两个孩子,看着像是两兄妹。一个十多岁瘦的皮包骨头眼睛硕大的少年。一个头发枯黄满脸灰尘五六岁的女童,娇小的身体裹着一件与自己身型极不相符的旧的看不出颜色的粗布大褂。地上还卧躺着一只大黄狗,伸着舌头,直愣愣地盯着他们三人。 一见有陌生人来,小姑娘就往少年的身后躲着,不知是害羞还是害怕。 少年伸手紧紧搂住妹妹,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三个人,表情严肃,一言不发。 温惟微微一笑,柔声道:“莫怕,我们是来借宿的。” 说明来意,见小女童从兄长的怀里探出头,好奇地看着面带笑意的温惟。 老妇人进屋后,支使少年去烧水,少年点头,拉着妹妹便出了屋。 老妇人则径直走进用旧门板隔成两间的里屋收拾了一番。 陶行云跟呼兰帮忙在里屋支了张简易的床。温惟去了屋后灶间,见小女孩蹲在地上正往灶膛里添着柴火。许是天气潮湿,柴火未干透,不好点火,往外冒着滚滚浓烟,小女孩两只小黑手捂着口鼻也是无济于事,呛的小姑娘阵阵咳嗽,咳的满脸通红。 少年用扁担提着两桶水过来,麻利地倒进锅中,刚要去帮妹妹。 温惟走上前,蹲下来,把柴火支起,底下放了把干草,用火折将草点燃,从怀中摸出一把玉面镶金折扇,轻晃折扇,往灶膛里徐徐地送着风,动作娴熟,没一会火就升了起来。 蹲在一边的小女孩,看着温惟,露出了甜甜的微笑。明亮的火焰映照在小脸上,更显乖巧可爱。 少年往锅里倒了些米,用勺子搅了搅。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温惟问道 “阿诚,十四”少年干脆地回答。 “爹娘呢?” 少年一怔,沉默了片刻。 “我爹被抓去充军,后来打仗死了,我娘知道后想不开上了吊。”少年冷冷地说道。 一旁的小女孩忙摇头,再不复刚才的淡然,生气地道:“哥哥骗人!爹爹跟娘亲,没有死,阿婆——阿婆说,爹爹跟娘亲在跟阿香捉迷藏。等阿香长大了,他们就回来看阿香!” 少年没有作声,脸色凝重,双目赤红,赶紧转身去了别处。 温惟伸出手抱了抱这个叫阿香的小女孩,看着这张稚嫩懵懂的面庞,竟一时语塞说不出一句话。 …… 喝了粥勉强裹了腹,温惟跟呼兰睡在里屋,陶行云跟老妇人孩子四人住外间。 夜半,躺在这张硬的咯人一翻身就吱呦出声的临时床上,一身疲乏平时沾床就睡的温惟却失眠了,倒不是因为环境的恶劣,以前比这糟糕的环境她也经历过。 她轻轻起了身,想出去透透气。走到外间,见陶行云四仰八叉地独自躺在榻上,打着呼噜酣然大睡。那祖孙三人却不知去了何处。 温惟出了门,四下逡巡了一圈,未见人影,心中正纳闷。 草棚下隐约发出窸窣声,借着朦胧月光,忽见草棚一个身影席地而坐,再一看,祖孙三人都在那里,地上铺着稻草,老妇人跟阿香挤在一起,身上盖着一条破的露着熏黄棉絮的被衾,二人已经睡下,旁边还躺着那只大黄狗,只有阿诚仰头望月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见有人走来,阿诚忙从草堆里站起,做了噤声的手势。 “不是让你们在屋里跟我们一起睡,夜深风凉,怎睡到院外?”温惟问道 “阿婆说,你们是贵人,我们粗野之人不能跟你们睡在一起。”阿诚坦诚道,一双漆黑的大眼睛天真无邪。 温惟眉头一皱,看了眼躺在草堆里,夜风中蜷缩着身体的老人跟孩子,心中一阵自责愧疚,转身就要进屋把呼兰跟陶行云俩货叫起来,准备离开。 前脚刚一进屋,就听见门外传来了嘈杂的男人声,还有大黄狗的汪汪叫声。 陶行云一个翻身从榻上坐起,呼兰也从里间睡眼迷蒙的走出来,一时间三人面面相觑。 又是几声刺耳的吆三喝四声音,三人赶紧出了门看看究竟。 只见四个穿着兵服的壮汉,破门而入。老妇人站在院子里紧紧搂住小孙女,小姑娘吓得抽泣着直掉眼泪。 阿诚站在最前面,横眉冷对,一副天不怕地不怕小男子汉的样子。 老妇人带着哭腔,哀求着:“各位官爷,求求你们行行好吧,饶了我家小孙儿吧,他才十四啊,现在去充军等于死啊,求求你们发发慈悲为我家留点血脉吧!” 老妇人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不停地朝那几个人磕头。 阿诚赶紧上前要将人扶起,可老妇人就是不起,反而拉着阿诚跪下,一块跪着磕头。阿诚不跪,像一颗瘦弱的小树苗,倔强的挺立在寒风中,两眼恶狠狠的瞪着那几个大汉。 其中一个脸上有道刀疤大汉往地上呸一口,吐出一口浓痰,操着一口浓重的方言道:“呦,这个瓜娃子,厉害的很,有点骨气!老子就喜欢这个样子的。” 老妇人一听,面色铁青,赶紧伸手又拉了把阿诚。 苦苦哀求道:“孩子不懂事,望官爷海涵。别与孩子一般计较” “老子今天还就他妈计较上了,带走!”那一脸凶相的刀疤壮汉高声斥了一声 后面几个男人赶忙上前,要把阿诚带走,老妇人阻止,结果被其中一人抬腿狠狠地踹了一脚,顿时被踹的人仰马翻,顾不上疼痛,又一轱辘爬起来拉住阿诚,小姑娘跑过去,哭着喊着阿婆。 -- 第20页 阿诚见状,握紧拳头狠狠地朝那人面门甩了一拳。 那人不备,结结实实的吃住了,瞬间鼻血横流,面容扭曲,痛苦哀嚎,叫嚣着:“给我打!打死这个小兔崽子!” 旁边的人刚一动手,就在朝阿诚出手的瞬间,胳膊就被强大的外力停在了半空中。 那人一愣,手臂动弹不了半分。 陶行云紧紧地攥住大汉的胳膊。然后用力一捏,只见那人疼的呲牙咧嘴,面目狰狞。 温惟心中明白缘由,走上前去,最前面的刀疤大汉看见温惟走来,目光一亮。 温惟面色柔和,不见愠色,沉声道:“各位官爷,深更半夜出来办差,实在辛苦,孩子年少不懂事冲撞了各位,还请各位官爷大量饶他一次。”说着,温惟将阿诚挡在身后。 “说的轻巧,拒不从军者按律当诛,这龟孙又打伤我兄弟,这账怎么算?” 温惟耐着性子说了句:“既要算账,这事好说”。 她又看了眼呼兰,呼兰立马觉悟,立马从怀里掏出一锭亮晃晃的银元宝。 在场的几个大汉盯着呼兰手里的银子,目不斜视。 按现在物价,这一锭银子,够四口之家饱食终日足足用上两年。 刀疤大汉咧嘴一笑,赶紧上前接过银锭子。用袖子擦了又擦,又用牙咬了咬,就跟白日做梦发了大财一样。 确定是真的,哈哈大笑起来,仿佛自己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 其他几个大汉也赶紧上前,直愣愣地瞅着那人手里的银元宝,垂涎三尺。 温惟转身,看了看老妇人,问了一声,是否安好。 本以为那几个人拿了钱就此作罢,没想到还杵在原地不动。 温惟回头看了一眼,脸上有刀疤的男人奸笑着,气焰嚣张,咧着嘴道:“这银子算是清了伤我兄弟这笔账,一码归一码,这龟孙我还得带走,要不抓不够数,回去老子没法交差。” 说着,眼瞅着呼兰,脸上露出贪婪无耻的笑容,明摆着又要银子。 温惟慢步走到那男人的面前,再不复刚才的和颜悦色,脸色肃穆,怒目而视,隐隐透着凛凛凉气。 敛声一字一字地道:“人不能太贪婪,不满足的人啊,往往没什么好下场!” 刀疤男人一听,以为这个眼前身板削瘦细皮嫩肉的小白脸在叫板威胁自己,顿时放声大笑,道:“就你!” 说着,朝着温惟脸上来就是一巴掌,温惟眸光一动,一个闪身后退,轻巧的避开,粗大的手掌划过面门,只差一点点。 与此同时,温惟眼疾手快,一个反手,快准狠地抓住男人的两根手指,借巧力猛然一掰。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裂之声,瞬间两根手指皮未破骨已裂,那男人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手就不听使唤了,一阵钻心疼痛朝着四肢百骸迅速蔓延而来。 呲牙咧嘴地抱着一只断指残废的手就是一阵狂叫:“给老子上!灭了他们!” 场面顿时一阵混乱,其余三人见状,不甘示弱,准备摩拳擦掌朝着温惟三人大打出手。 陶行云跟呼兰都是练家子,收拾这几个看似膀大腰圆实则没什么路数的大汉,小菜一碟,轻而易举,根本用不着温惟出手。 果然三两下之间,其余三人纷纷倒地,打的满院哀呼告饶。 温惟示意两人收手。 说着,扶着老妇人往屋里走去。 呼兰弯腰,伸手从疼的满头大汗刀疤男人的衣袖里,一把捞出刚才送出的银锭子。 “还不快滚!这银子给你们这帮恶吏,白瞎了!”呼兰面带憎恶,将还沾着大汉体温的银锭子又揣回怀里。 这时,院门外又忽传来一阵马蹄声,顺着声音,夜色中隐约能看见几个黑压压的身影从马上下来,看样子要打算进屋。 今晚真是不安生,走了又一帮,又来了一群。 陶行云踱步走上前,看看来者何人。 地上那几个大汉挣扎着爬起,相互搀扶着,一瘸一拐地打算离开今晚这个倒霉之地,正在此时,刀疤男人用余光扫了一圈,看众人的注意力已不在自己身上,又见温惟正搀着那老婆娘往屋里走,想起今晚自己受的恶气,人财两空不说,又断了两根手指,一时五内俱焚,怒气难抑。 愤怒冲动之下,伸手便从腰间悄悄拔出一把锋利的短刀,用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奋力向前一掷,利刀夹着冷光寒气,向温惟后脑勺径直飞去。 “少主!小心——”一旁的呼兰惊呼一声,目眦欲裂,再出手已经来不及。 温惟眼观鼻鼻关心,鹰觑鹘望,刚才就警觉到那个刀疤男人在身后鬼鬼祟祟,表情诡异。 果然,如自己所料,贼心不死! 就在刀子距温惟一臂之遥,温惟反射性地侧头躲避的一瞬间。 “叮——”地一声 飞刀并没有预想着冲自己而来,而是换了个方向斜飞了出去。 温惟低头,看到地上竟然躺着两把刀。 抬头望去,月光之下,一身着墨色暗纹长袍,身披银灰色貂裘大氅,腰间悬着香囊跟莹白玉佩的少年,簪星曳月,面如冠玉,立在离自己数丈远的地方。 身型英挺健硕,五官隽刻。 他望向自己,两个人登时四目相对。 毫无疑问,刚才出手相救的正是此人。 -- 第21页 陶行云快步走到那刀疤壮汉的面前,看着眼前失手后瑟瑟发抖的男人,拔刀出鞘,长刀一挥,没有一丝犹豫。 “啊——”伴着一声与这原本寂静夜晚格格不入的撕心惨叫,一只手臂被硬生生的砍了下来,血柱喷溅而出。 几人见状,赶紧扶着人,顾不上掉在地上的残臂,落荒而逃。 场面太血腥,温惟示意呼兰先让祖孙三人进屋。 自己则徐步走到那少年的面前,抬手作揖,表情和善。 “感谢少侠仗义,出手相助” 温惟向他真挚道谢。 少年看着眼前这个眉目如画,声音低沉柔和,笑靥盈盈的温惟,幽幽道了句:“夜宿路过此地,举手之劳,公子客气” 温惟点头再次道谢。 这么一折腾,再继续留下来也是不方便,况且又来人借宿,随后唤了呼兰跟陶行云,向老妇人致谢辞别,临走时向老妇人手里塞了一锭银子。 三人刚走出门外,温惟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又折回屋内,对着正安慰着受了惊吓妹妹的阿诚说:“这几天我会居于京都官驿里,你若有意,可去寻我” 说完,将自己的通关金节塞到少年的手里,眼睛的余光不经意地扫过放在桌子上的书,瞟了眼书里的几个字。 桌案上那一本掉了书皮的书——《捭阖术》。 转身快步而去,削瘦挺拔的身影消失在阴森如海茫茫的夜色中…… 立在院内的锦衣少年嘴角一勾,躬身捡起地上自己的那把象纹鎏金短刀,用锦帕轻轻擦拭着刀面的尘土,稳稳地插进刀鞘中。 身旁侍从看着温惟消失的身影,小声道了句:“主子您这一刀可算使得出神入化,救了一个这么俊俏模样的小公子……” 少年长眉一挑,眼眸一亮。 摇了摇头,不以为然。 道了句“有或没有我出手,都一样” 第10章 温大人来了 金顶、红门、玉柱、朱墙,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楼阁高耸,长廊纵横,碧池绕林,一座座黑压压庄严雄伟而又压抑的宫殿高低错落,鳞次栉比。 这里就是大夏国的京都——皇城 世人为之向往,神秘而不可一世,可望而又不可及的地方。 在纵横绵延的琼楼玉宇,桂殿兰宫的建筑群中,一处名为射阳宫的大殿,是平日里皇帝处理政务,接见朝臣,与官员议事的地方。 两边偏殿设有暖阁,可供闲暇时休憩。内室的兽面云纹铜铸香炉内燃起檀香,云雾缭绕,清香萦萦。 殿内云顶檀木为梁,白石琉璃铺地,镶金白玉为柱,银丝罗帐配五色水晶珠帘,光彩夺目,美轮美奂。 殿上悬有“建极绥猷”黑壁描金四字匾额,让遥望者远远就感受到一股威严逼人的浩然正气。 大殿正中金漆雕龙的宝座上,正坐着一个身着赤黄色十二章祥纹君王衮服,头戴十二旒冕旒的少年,少年面容稚嫩,十四五岁的样子,清瘦的身姿,似乎显得与这宽阔大气富贵华丽的龙椅格格不入。 宝座上华服玉面的少年便是大夏国的一国之君——承献帝、元程。 小皇帝的龙座旁,正襟危坐一三十几岁着正蓝色锦衣的妇人,妇人妆容精致,妩媚雍容,虽三十有余,却有少女般明眸善睐,顾盼生姿,也有小妇人的优雅从容,粉面含春,威严半藏。 少年天子元程正打着瞌睡,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握着玉笔,一动未动,似乎在神游愣神,一滴浓墨从笔尖凝落,滴在一字未写空白的锦帛上,晕染开来。 一旁随侍太监宝求见状轻咳了一声,偷偷向小皇帝使了个眼色。 元程闻声,身子一个激灵,立马回过神来。 赶紧侧头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坐在旁边年轻妇人。 妇人怒容强面,面色凝重,怒目圆瞪,眸光沉沉地注视着自己,那眼神让人不寒而立。 元程又看了眼太监宝求,宝求为难的在一边挤眉弄眼,却不敢吱声。 “母后,昨夜儿臣夜读没休息好,一时倦怠,还……请……母后见谅。”元程怯弱的说了一句。 被小皇帝称为母后的人,自然就是朝堂之上辅佐听政的昔太后。 她瞪了元程一眼,一副恨铁不成刚怒气难消的样子。 厉声道:“陛下乃一国之君,本就该力学笃行,晨兢夕厉。虽年幼,但任重而道远,一言一行皆要有章可循,遁循礼法,不可有丝毫懈怠,哀家于昨日黄昏之时差人送汤于陛下,宫人回报,陛下人已歇下,敢问陛下,何时何地来的夜读?” 听母后出言质问,元程大气都不敢喘,心虚地忙低下头,在这龙椅上如坐针毡,额头渗汗。 他在自己的母后面前,甚至在满殿文武大臣面前,充其量只是个龙座上听之任之的人偶,不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亦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吃喝拉撒睡,每时每刻都有人杵在跟前。时不时地在耳边念经絮叨,陛下这样,陛下那样。每天从睁开眼,就浑身不自在,自从当了这个皇帝,连个懒觉都不能睡。 他的悲哀,他的孤独,他的心事,根本无人倾听! 日复一日地麻木地面对着形形色色的人,说着奇奇怪怪的事,就连母后也看不上自己。 昔太后见他不回话,怒气渐消,神色转为冷淡。 -- 第22页 “也罢,从今日起,陛下夜读,来哀家毓禧宫。” 元程一听,心中更觉一阵惆怅失落…… 恹恹地回了句:儿臣听从母后安排。” 昔太后看着他恭顺听话的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时,殿外宦官传报,尚书令庞敬宗殿外求见。 昔太后允见,元程理了理仪容,端正坐姿。 庞敬宗乃当朝宰相,也是三朝元老,一朝天子一朝臣,能历任三代君王而屹立不倒者,可见在朝中势力根深蒂固、盘根错节。 身穿紫袍官服,配金玉腰带的庞敬宗于殿下行了君臣之礼,元程让其免礼,又见他腿脚不灵便,让宝求看座。 昔太后此时已面带微笑,笑不漏齿,神采奕奕,与刚才的冷言厉色判若两人。 笑盈盈地问道:“不知庞相亲自前来面圣所为何事?” “陛下太后圣明,微臣确有急事,事关湖南地方民间起义一事,今日于大殿之上,兵部侍郎祝裕主张朝廷出兵湖南平叛,臣虽未明面表态,但臣附议湖南一事不可再三耽搁,昨日湖南郡守加急来报,起义军规模已渐壮大,外地民众也纷纷见风使舵参与其中,里面不乏有一技之长壮志未酬的江湖人士。其首领刘袒虽出身乡野,但早年曾入伍参军,此人有一定的行军作战基础,湖南郡守连报,平叛节节败退,根本无法遏制抵御其攻势。现如今叛乱已经蔓延湖南境外的其他州县。湘南东道节度使吴绍坤胆小怕事,在地方本就没什么威望,又怕引火上身,干脆坐视不管,故长此以往,再不出兵遏制,恐野火燎原,酿成大患。” 昔太后秀眉微蹙,一副愁态,近段时日被这湖南郡县农民起义军弄的焦头烂额。 前几日派人日夜兼程送出加急信涵,告知李荣赈,但因禅关距京都山长水远,一时半会收不到回信。虽知情况紧急,但她一妇人一时难做定夺。 现如今朝中势力横向来看,分为两派,一是以庞敬宗为首的前朝肱骨旧臣,二是东陆隐秘控制下朝中的各部权臣跟不可小觑的宦官势力。 兵部祝裕表面中立,实则暗地里已倒戈东陆。 此次要求出兵平叛,并非无利可图,他可借此机会将朝廷京畿部分的皇家兵力揽入麾下。 而庞敬宗也同意祝裕出兵,自然也有打算,若平叛成功,即使祝裕兵力大增,于自己也没损失,以他对李荣赈的了解,绝无可能袖手旁观,坐视不管。 若平叛失败,倒可以借此打压一下兵部嚣张的锐气,借此敲打东陆。 两股势力暗中较劲,昔太后左右为难,既不敢轻举妄动,又怕延误时机。 她一语未发,沉默了片刻。 “庞相所言极是,我已快马修书将此事告与荣侯,暂未收到回复,本宫以为,平叛借助地方兵力委实靠不住,但由兵部出兵,一大部分京畿守备军力就会分散,京都乃国都,守备绝不可松懈。” 庞敬宗未置一词,心知昔太后的疑虑不是没有道理,但就这么拖下去的话…… 昔太后看庞敬宗不表态,又道:“若三日之后,倘若荣侯那边依旧没有音信,就依众臣之谏,由兵部从京畿发兵平叛!” “陛下,太后英明”庞敬宗从座位上起身,俯首行礼,表示赞同。 从头到尾,元程未置一言,但他知道湖南事出紧急,也晓得母后于政事处处掣肘,暗暗恨自己一无是处,完全没有半点君王的魄力与威严。 眼下昔太后也只能想出此折中的方法来换几天清净,内心对阿弟李荣赈无比期盼,不仅仅盼望他的回信,也期盼他人能早日凯旋回京。 庞敬宗平静地看着面色焦急抑郁的昔太后,知她现在定是心急如焚,火急火燎。 但在其位谋其政,欲戴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既然当初使尽手段上位,就要承受着无尚权利带来的千磨百折。 庞敬宗此来还有一事要请示,关于新任秘书监理正——温惟。 一个小小的五品闲官自然不会入了庞敬宗的眼界,能让他如此上心的是温惟的另一个身份。 他语气一转,舒眉展眼,神态从容,一改刚才的不苟言笑,正容亢色。 “微臣还有一事需向圣上禀明,此次犬子奉旨出城,恭迎圣上亲封秘书监理正。不知人到京都后入住何处?做何安排?” 昔太后唔了一声,想起前两日让庞敬宗小儿子庞秋沉出京亲迎东平节度使温莛知之女温惟一事。 因城外有流民四散,城外治安欠佳,温莛知早前也已上书,言明女儿进京时间,言下之意也是希望朝廷能以礼相待,护她女儿平安无虞。 想当年,温莛知之子温弛对自己母子俩有救命之恩,恩情难报,于情于理,不肖温莛知说,她亦不能怠慢。 出于温惟身份的考量,从礼仪跟安全方面着相,昔太后这才派了负责京都防御左骁骑卫庞秋沉亲自前往迎接,想来再过两日可抵京。 她广袖轻舒,理了理鬓发,沉思了片刻。 幽幽地道:“温惟非后宫之人,让其入住皇宫定是不妥。虽与荣侯有婚约,但毕竟未行婚嫁之礼,冒然送进国公府亦是不合规矩。如此一来,在宫外近处,可为她择一处宅院,先行安置,等荣侯归京,再做定夺。” 元程一听温惟要来了,立马来了精神,他心想着,以他名义亲封的当朝唯一女官、他未来的舅母要来了,他莫名有种兴奋期待之感。 -- 第23页 “不若把与东宫一墙之隔的玲珑府给她!” 他几乎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玲珑府,与东宫仅隔着一道院墙,是先皇长公主元双在宫外的府邸,后来长公主远嫁云南,每年只回来一次,每次来京省亲为图方便,便会与驸马爷住在这玲珑府。后来先皇驾崩,长公主就再没有回来过。 府邸闲置至今,院落只留两个看护扫洒之人,东宫与玲珑府相隔的那道宫墙,元程未当皇帝之前,自从兄长元重获罪走后,他便以储君身份入主东宫。 闲来无聊,就在墙角悄悄挖了洞,在夜深人静或是四下无人之时,就会偷偷溜出去,到隔壁玲珑府转悠解闷,那护院一开始见到元程吓坏了,纷纷规劝小皇子赶紧回宫,元程不准他们说出去,后来还偶尔从宫中给两个护院带点好吃的贿赂他们,一来二去混熟了,护院对没事就偷出来溜达的元程装作视而不见,没事还陪他说说话,给他讲很多宫外有趣的奇闻逸事,时常逗得他哈哈大笑。 直到后来,有一次,闲暇时他又打算爬洞钻到玲珑府,却没想到正巧被在闲庭散步的母后逮了个正着,劈头盖脸训斥了一番,挨训对他已是家常便饭,他早已麻木,只能自认倒霉。 但令他难受至极无法接受的是,已被他视为好友,那两个时常替他打掩护仗义而有趣的护院,被盛怒的母后一句话就给下令杖毙了。 那日,他第一次出言顶撞他的母后,骂她是个坏女人。 他哭了很久很久。 通过这件事,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他的肆意妄为可以轻而易举地置他人于死地。 像他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拥有这世间最寻常的感情。 直到方才听一旁的母后谈及温惟安置之事,他的脑瓜灵光乍现,一下就想到了他曾经再熟悉不过的玲珑府。 昔太后看了眼面露欣然之色的元程,神色怪异,元程心中猜测,看这反应,定不会同意。 “陛下思虑周到,哀家也认为玲珑府极合适。” 元程登时睁大眼睛,一双圆溜溜的黑眸一眨不眨地瞪着昔太后,他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自己随口那么一提,她竟然如此爽快的同意了! 他喜出望外,甚至有点沾沾自喜。 庞敬宗敛了敛官服,俯首作揖行礼。 “陛下、太后英明,微臣这就着礼部与内务府去准备。” 庞敬宗礼毕后正要后退转身离去。 这时前庭传递官前来奏请。 “禀皇上、太后,礼部侍郎姚箴派驿使前来传话,温大人已于今日清晨入了京都城,现下,人已下塌城内官驿。” 昔太后还没反应过来,一脸茫然:“哪个温大人?” 传递官不疾不徐地回道:“新任秘书监理正——温惟,温大人!” 元程,昔太后、庞敬宗三人一时间面面相觑,内心疑惑不解。 庞秋沉明明出京相迎至今未归,按温莛知信中所言,按计划至少也有两日才到预定入京时间。 温惟避开官道,出其不意的提早出现在官驿,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第11章 迫不及待的想动手了…… 离开清凉山的那日清晨,城门刚开,温惟三人便以东平节度使通关印信为据,按律接受身份盘查。 温惟打算先落脚京都官驿,在此地等候,待与阮媼汇合后,稍作休整,择日进宫面圣谢恩。 守城的士卒一看温惟的信印,又上下打量着眼前作男子打扮的温惟,神色一怔,然后转头与身后的士卒小声耳语了一句,不知说了什么,只见那士卒也跟着愣了一下,又赶紧一路小跑扬长而去。 守门士卒笑眯眯地向温惟行礼,此时温惟三人哪还有心情接受这些虚礼,饥肠辘辘又一夜未睡,人困马乏,无精打采。 温惟敷衍了几句,只想着赶快进城入驿站。 那士卒看着满脸倦容,风尘仆仆的三人,忙喊来随从,让他备辆马车,送三人入官驿,又再三叮嘱好生伺候。 温惟道了句谢,上了车。 三个人累的一路无话,温惟在马车的颠簸中闭目打了个盹,似乎没一会功夫车就停了下来,车與外驾车的随从,告知他们官驿已到,恭请他们下车。 温惟掀帘往外瞟了一眼。 看到穿着各色官袍的几个人站在门外。像是翘首以待,等待着什么人。 陶行云、呼兰先行下了车,温惟后下。 一下车,就见等在门外那一行人,赶忙快步迎上车前,屈身作揖行礼。 温惟后知后觉,想到了城门外那士卒耳语的一幕,这才明白过来。 看官服颜色制式,前来出迎的这些官员当中,其中不乏有比自己这个还未上任五品闲官官位大的朝中要员。 温惟落落大方,拱手回礼,一一寒暄致谢。 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谑笑。 心想,能受如此礼遇重视,还得拜那位素未谋面的摄政王所赐,才有如此大的面子。 被一群人簇拥着迎进了驿站,礼部侍郎姚箴,热情好客,一脸喜相,热情相邀于自家府中坐客,温惟以连日赶路身心疲乏,又不好进府叨扰,婉言拒绝。 姚箴一听,没做勉强。而后差人备好上等厢房,着后厨好酒好菜伺候,临走时再三嘱咐温惟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怕打扰温惟清休,带着一行人鱼贯而出。 -- 第24页 三人终于能在个像样的地方歇身落脚,这官驿虽然古朴陈旧,年岁已久,房间倒还算干净,环境雅致清幽,不知比一路上那些小客栈好了多少倍。 没一会儿饭菜上席,各色菜肴摆满了桌案。 三人不分尊卑,围案而坐,顾不得什么吃饭礼仪,一顿饕餮猛塞如饿狼扑食。 旁边上菜的丫鬟根本插不上话,只候在一旁添茶倒水,神色诧异地看着狼吞虎咽将一桌菜扫荡一空的三人。 来往于官驿有头有脸的人不计其数,却从来没见过像这样狼狈不顾形象之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流民逃荒进城。 待酒足饭饱,沐浴更衣后,原本蓬头垢面、灰头土脸,瞬间元气大增,神清气爽。 温惟催促陶行云赶紧回家拜见父母,说是过几日会亲自到府中拜访,陶行云不放心把温惟主仆二人撂在这人多眼杂的地方,说什么也要带她们去自己家住。 温惟性子很是执拗,拒绝了陶行云好意。 无奈之下,陶行云只能独自先行回府,探望久未见面的父母跟姐姐,还有他那快五岁的小外甥——君徕。 温惟与呼兰这一觉睡到晡时,起身后,两人来了兴致,打算出门到京都西市逛逛。 西市是京都最大经济活动中心,那里的商贸繁荣活跃,且具有包容性,通过丝绸之路将边域各国的琳琅好物汇集此地,也是京都里胡人的主要聚集地。 俩人稍作收拾,正要准备出门,就被告知宫里来了人。 所来之人是内务府的公公,带了几身温惟进宫面圣用的御赐官服,还有不少平日里能用的到的一应物品,看的出是精心准备过的。 温惟一一接下,行礼谢恩。 又让内务府公公代自己向圣上、太后表达谢意。 算算时间,阮媼应该最迟两天后会到达官驿与自己汇合,温惟让公公向圣上转告,自己于三日后进宫面圣谢恩。 内务府公公回宫后立马把温惟的话一一传与昔太后。 随后昔太后命人抓紧时间收拾扫洒玲珑府。 …… 两日后的晌午,阮媼一行人马到达京都驿站,呼兰出门相迎,见到的都是自己人,朝廷派出接应的人却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呼兰立马耸拉着脸,心有怨言,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一行人将携带的行李都一一搬至屋内,分门别类地整理妥当。 阮媼一见温惟跟女儿,就乐的合不拢嘴。 温惟差人备了饭食茶水,让一路上舟车劳顿的几个人吃饭歇息。 阮媼言自己不饿,在来的路上已经用过饭食。 ”阿娘,我怎么没瞧见有人接你们回来,朝廷不是说会派人接你们,怎么可以言而无信。这一路上流民匪盗无数,若出了什么好歹,可怎么了得!“ 呼兰撇着嘴,一脸气愤,从刚才见到阮媪,心中就憋着一股无名火。 人生地不熟,朝廷又全然不顾,想想都后怕。 温惟亦心生不解,一脸疑惑。 阮媼赶紧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脸严肃,“我的小祖宗,你说话小点声,你还以为这是在咱东平呢,天子脚下可不能口出大逆不道的话,小心隔墙有耳,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呼兰忙意识到这是在官驿,赶紧点头,不说话了。 温惟笑了笑,道:“阿姆,一路辛苦,能平安到达,我跟呼兰也心安了。” “少主,有所不知,朝廷其实已经派人前来接应,只是入了京都,快到官驿之时,那庞大人好像有什么着急事,这才中途改道,让随从引路送我们来到这里。” 阮媼口中的庞大人便是庞敬宗之子——庞秋沉。 呼兰脸色松动,知道自己刚才说话冲动武断,错怪了朝廷,一时无语。 “少主,那个庞大人不仅人长得英俊潇洒,气宇轩昂,而且为人谦和有礼,接到我们的时候,知道你没随行,无半点置喙怨言,对我们这些仆人们一路上颇多照拂。” 阮媼一顿,好像又想起什么事,兴奋地说道了起来。 “我们快到京都脚下的时候,路上碰到一窝打劫的贼寇,个个膀大腰圆、凶神恶煞,拿刀握剑,我们随行的一个侍从还被那恶贼打伤,幸好有庞大人一行人及时现身,出手相助,三两下就把贼寇给揍得鼻青脸肿,落荒而逃,这才保了我们的性命跟车上的财物。你不晓得,那庞大人……” 阮媼绘声绘色地诉说着她一路的遭遇,话语中丝毫不吝啬对她口中“庞大人”的赞许。 温惟跟呼兰耐心地听她说道着,注意力却突然集中在阮媼说的贼寇身上。 温惟脑子里想着阮媼口中提及的贼寇,京都天子之地不可能存在有组织有规模的贼寇,所谓的贼寇一般都是流民所扮,仅仅是为了抢人财物,糊口度日,并不是穷凶极恶伤人性命之辈。 既是穷苦流民,怎会个个膀大腰圆、握刀拿剑,此次出行,父亲派得几个侍从都是东平都护府里的练家子,又怎会轻易被人打伤。 如果不是贼寇,那假扮成贼寇的这伙人真是身份是什么?受谁的指使?刺杀之前,毫无疑问,对方并不知道自己临时改了行程,没有与东平车马同行。 想对自己动手的人…… 其一、朝中掌权者昔太后,朝廷早就视东平为心腹大患,欲除之而后快,但以现在朝廷内忧外困的局面,此时挑起事端极不明智,又何必赐官赐婚,费心加以控制笼络多此一举。 -- 第25页 其二、济州袁克,自己前些日子刚去拜访过此人,行踪已然暴露,如果是他,其动机也是为了银条之事恼羞成怒,杀人灭口,大可以派人跟踪自己,路上寻个机会动手岂不更简单,怎还会大费周折去劫阮媼的车马,而且两人这次见面就银条之事已经达成某种共识。 其三、昭阳节度使赵翀,东平与昭阳都被朝廷视为地方割据威胁皇权的最大隐患。两者势均力敌,各有优势,现阶段都暗中较劲等待着对方首当其冲,做另立门户大逆不道的“第一人”,想办法制造祸端,让对方与朝廷大大出手,自己再紧随其后,揭竿而起,胜算在握。万一自己有什么不测,赵翀此举确实能挑起朝廷与东平的矛盾跟战事,但赵翀在朝中暗党颇多,背后又有庞敬宗撑腰,要刺杀自己何不在京都内,在京都内出事,朝廷难辞其咎,东平更不会善罢甘休。 其四、那个人……,那个与温家有着深仇大恨的人,如果是,可见此人做事风格,还真是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自己人还未至,就迫不及待得想要动手了! 温惟一边听着如媼声情并茂地描述着路上的所见所闻,一边思索沉默着。 温惟分析问题,向来有个习惯,喜欢逐条排列,条理清晰,只微见著,抽丝剥茧对号入座。 阮媼见温惟神色恍惚不说话,以为她对自己的话没什么兴趣,忙自嘲道:“看我这妇人唠叨个没完,少主莫怪!” 温惟摇头,笑道:“怎会,既然庞大人于我们有恩,又在宫中行事,以后定有机会见面,他日若见,我定当面致谢。” 阮媼点头如捣蒜,“应该的,应该的!还请少主代婢子好好谢谢他。” “明日,我要进宫面圣,前些日子内务府公公送来几套官服,我瞧着衣袍略微肥大了些,有劳阿姆暂作休息,得空帮我把衣服改改。” 温惟交代的每件事,无论大小,阮媼都会分外上心,忙应承着,哪还顾得休息,立马就要着手去改。 内务府没人见过温惟,只能约摸着按后宫一般女官的身量,让尚宫局下属的司衣房派专人按时间特制。 因大夏朝的后宫女子普遍丰腴肥美,而温惟身材高挑纤瘦,所以做出来的官服虽纹饰繁复,质料考究,走线工整,大小还算合适,就是宽松了些。 既是第一次面圣,就要格外注重衣着礼仪。阮媼常心灵手巧,平日为温惟裁衣做裳,对温惟的衣服尺寸大小一清二楚,做起针线活也是得心应手。 用不了一个时辰的功夫,一套官服就裁剪改动完毕。 阮媼建议温惟上身试穿,若有不合意的地方再做微调。 温惟应之 转身换上官服,从里间走出,阮媼跟呼兰一时目瞪口道,惊艳的眼神无法从温惟身上挪开半寸。 虽身着男子的官服样式,穿在温惟身上却比一般男子更加出彩! 英姿焕发,气质清雅,神采奕奕。 呼兰直勾勾地盯着温惟碎碎念着:“好看!好看!真好看!” 第12章 人各有心、心各有见…… 这三日,昔太后过的漫长而煎熬,又一边感叹着日月如梭,光阴似箭。 她期盼着下一刻就能收到阿弟李荣赈的回音,希望一睁眼湖南地方起义能峰回路转。 三日之约,一晃就在眼前,希望,期盼最后慢慢变成失望、沮丧。 她在做贵妃的时候,后宫不得干涉朝政,但常伴君王左右,耳闻目染,也对朝中之事多少了解一二。 那时有自己的父亲与兄弟可以倚杖,自然轮不到她操心。自从兄长李荣颀去后,阿弟李荣赈渐渐涉政,父亲迁出京都,不问政事。 先皇惠昌帝驾崩之后,她母凭子贵,如愿以偿成了这宫内最有权势的女人。但孤儿寡母守着这诺大的皇宫,却过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日子与自己曾经所想大相径庭。 官场上党派纷争,污垢浑流,人人心中都有自己的小算盘,她必须步步为营,事事算计,否则一不小心就会陷入别人设下的陷阱,她不甘心这曾经盛极一时的大夏朝毁于自己的手里。 她现在唯一能指望上的人就是那个自己同父异母的阿弟——李荣赈,而李荣赈也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 这次出兵平叛湖南起义,眼看是拖不下去了,她必须于今日做出定夺,给朝中一边倒谏言要出兵平叛的众臣一个交代,她知道抽兵去湖南平叛定不是明智之举,此法无疑是拆东补西,将兵力薄弱的京都置于险地,现如今各地方势力虎狼环伺,叛反之心昭然若揭,京都军力保障不可松懈,即便如此她实在想不出别的两全其美的方法。 一大早,昔太后就坐于射阳殿内,一言不发,面色煞白而凝重。 小皇帝元程坐在一旁,见母后闷闷不乐,不敢上前吱声打扰。 没一会,前厅传递官前来通传,言、兵部侍郎祝裕求见。 昔太后本就心中抑郁不快,一听祝裕求见,不用猜又是为了湖南那事,顿时火冒三丈。 厉声斥道:“说本宫另有他事,不见!若不肯走就让他在偏殿侯着,地方官吏蝇营狗苟无能也就罢了,朝中大臣一个个的榆木脑袋,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就有本事来逼迫本宫一个妇人!朝廷养他们这些个酒囊饭袋何用!” 昔太后斥骂到最后,呼吸不稳,气喘吁吁。憋在心中的一口闷气终于发泄了出来,顿时如泄了气的球囊,垂头丧气地坐于凤椅上。 -- 第26页 身边近身伺候的宫人们见太后发火,吓得脸色青紫,惶恐不安,跪了一地。 元程唯唯诺诺,小声地安慰道:“母后息怒!万事皆有变数,船到桥头自然直,莫气坏了身子。” 昔太后自知刚才失态,悠悠地叹了口气。 “也罢,告诉祝裕,黄昏之时,准备点将,敕令随后就到!” 传递官吓得声如蚊蚋地应了句是,正准备转身离开。 殿外宝求这时进来传话,说温惟已到宫中,现人已侯在殿外头。 此时内火中烧的昔太后哪还有心情召见他人,刚要拒见,但一想温惟乃东平节度使温莛知之女,又是朝廷亲封的朝中女官,也是阿弟未来的…… 怎么着也是第一次见面…… 她强迫自己平心静气,尽量看起来神色平和,仪态自若。 沉声道:“快!快请她进殿。” 宫中传递官隶属礼部,除了负责内外事务消息的传报,还要负责接待来朝宾客及面圣的文武百官。 传递官来不及将太后口谕传给尚偏殿等候的祝裕,转身便出了殿门,迎接温惟。 温惟立于殿外等待召见,没一会儿就见一前一后两宫人出来相迎,走在前面的自称是传递官,身后的的另一人看言谈举止穿着打扮,应该是宫中宦官。 两人恭恭敬敬礼数周到,引着温惟入了这座大殿。 皇室之地果然是富丽堂皇,气派奢华,入眼之物皆别致考究,精美至极。 元程与昔太后端坐于大殿之上,目光烁烁盯着殿门口,面露隐隐期待之色。 只见一身形挺拔、玉立亭亭的身影缓缓出现在视线中。 眼前的女子着浅绯色圆领窄袖官服,头戴软翅纱帽,将乌发罩住一丝不乱,腰间配镶金革带,悬有银丝云纹鱼袋点缀璎珞,脚踏一对一尘不染的黑色长筒皂靴。衣着大小合体量身剪裁,显得温惟身材愈发修长匀称。 温惟垂首走到殿前,驻步立足,端正地向着龙座上的元程行了男子稽首的标准君臣之礼。 “臣温惟拜见陛下,太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声音清晰嘹亮,抑扬顿挫。 “快平身”元程忙道 “谢陛下、太后” 温惟站直身子,抬起头,这才看清当朝天子跟皇太后的模样,也是当年春朝祭礼归途中自己一箭之下救出的母子二人。 一个黄袍加身、头戴冠冕的青嫩少年,一个锦衣华服,云鬓凤钗年轻貌美的妇人。 昔太后看着殿前的长身而立,举止大方得体的温惟,难掩眸光中的惊艳之色。绯色官袍显得她皮肤莹白透亮,眉长而英气斜飞入鬓,一双如宝石般熠熠生辉的美眸,一张粉黛未施的素面,似笑非笑,美而不娇,神态自若,无半点拘束。 给人感觉,如清风拂面,又似朗月入怀。纵然是世间美男子,气质也难及她半分,清美中带着隐隐英气,气质出众真是世间少有。 昔太后先前听说,这温莛知这女儿,女人男相,性情豪放,不尊礼法,少时性子野蛮不羁,难以约束,竟离家出走两年,全然没有半点女子的娇柔妩媚,年至二十,至今未有婚媾。 起初李荣赈同意与娶温莛知这个名声在外的女儿,昔太后颇为震惊不解,暗暗替他感到惋惜不值,前些日子派人送了家书,就是想提点一下这个向来眼高于顶的兄弟,人生娶妻大事,非同纳妾填房。双方又未正式行纳征之礼,一切皆可生变。 此时此刻见到此人真容,想来也是自己多虑了,昔太后只觉莫名好笑,看来道听途说,捕风捉影的那些传言也不能尽信。 不知为啥,见了温惟,原本如怒火焚心的心情,一下变得好了不少。 昔太后上下打量着温惟,出言道:“一路长途跋涉,舟车劳顿,极为辛苦,既已来了京城,好生歇息,安心住下。” “多谢太后挂怀,臣有幸至京都得见天颜,以薄鄙之身、樗栎之才为君分忧,乃微臣莫大的福分,受丁点皮肉之苦,不值一提,臣亦甘之如饴,心中欢喜。” “你住在官驿也不是长久之计,宫外近处有一处闲置宅院玲珑府,原长公主旧邸,哀家有意让你搬去那里。” 温惟一听,心中对昔太后的这个安排甚是满意。比起宫里的锦衣玉食,天潢贵胄云集,若能无拘无束地有个自己的住处,她求之不得。 “但凭陛下,太后做主!”温惟面带喜色,行礼谢恩。 “既如此就这么定了,你父亲雄才伟略乃国之栋梁,兄长英勇果敢于陛下哀家有救命之恩,况乎哀家与你不久后也要自成一家,礼应对你加以照拂,你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道来。” “多谢太后隆恩,太后对微臣关怀倍至、良苦用心,微臣感激不尽。” 昔太后微微颔首笑了笑,又唠家常似的问:“温节度使与叶夫人可安好?” “托陛下与太后的洪福,家中父母尚安好,临行时,父母亲大人嘱微臣代为行礼问候。”温惟不疾不徐地答道。 温惟又看了眼坐在龙椅上一动不动,一言不发的安静乖巧小皇帝元程,从自己进来,他就一直微笑着看着自己,两只眼睛瞪得溜圆,全程都是他母后在说话,好几次见他想说什么似的,都插不上话,看得出,他对他的母亲很是崇然敬畏。 -- 第27页 见昔太后不再接话,温惟声音一沉道:“每年春始,依礼制,藩地要向朝廷纳贡,上缴赋税、按人口比例完成徭役,东平赋税如数征齐,外加进献白银,随后会一一奉上。只是这征兵徭役……” 温惟语气一顿,神色为难,昔太后一听脸色抖然生变,现大夏国连年内外战争,内外交困,正是急需兵力补充的时候,一听温惟这语气,犹疑不会是出什么幺蛾子吧,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有什么为难之处,但说无妨”昔太后强作镇定,示意让她说下去。 “臣来京之时,家父深知朝廷乃用人之际,兵力亟待补充,家父思虑再三,打算今年东平征兵徭役不从平民大众中择选,计划将济州——原东平旧部的军力充公朝廷,任由朝廷差遣调派。此支军队整编共一万余人,且训练有素,以征战入伍多年的精兵居多,比起新兵,作战能力更强也可随时应战。不知太后意下如何?” 昔太后一脸震惊!差点就从凤椅上站了起来。 就连坐在一旁的元程都情不自禁的“啊”了一声。 她不敢相信,温莛知会把东平的整编军力献给朝廷,她突然觉得脑子懵圈了,深感费解。 她又不可置信的确认了一遍:“你是说,东平要把济州兵力划给朝廷!” 温惟点头,语气坚定:“正有此意!” 昔太后这才转过神来,确定温惟不是口出狂言,心中立刻被一股巨大惊喜给攫获,久久不能平复。 她的眼角轻轻抽动,面容强作从容,心里如释重负。 东平的地理位置距离湖南要比京都至湖南近了一半,东平又愿意将兵力划给朝廷,供朝廷自由驱使,那朝廷大可以借此军平定叛乱,解燃眉之急,堵住悠悠众口,让朝臣无话可说,不用动京畿一兵一卒,又解了京都的后顾之忧。 可是…… 温莛知那只老狐狸为什么突然如此老实大方,仅仅因为女儿人在京都,又或者当真把阿弟当成了自己人。 昔太后脑子顿时凌乱了,捉摸不透温莛知是怎么想的,但有一点她可以肯定。 济州兵力既然决定要归朝廷,此言一出就不敢反悔,毕竟他的宝贝女儿在自己的手心里。 一想到这里,心里舒坦了不少,不管温莛知心里打的什么主意,至少现在他为自己雪中送炭,急人之困,昔太后心中甚是感念。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她看着亭亭玉立,立于大殿之中的温惟,怎么看都觉得她格外合自己的眼缘。 日后定当嘘寒问暖、以礼相待。 温惟看着似笑非笑的昔太后,心中知她此时所想,刚才她人候在殿门口,因耳力极佳,听到内室一女子的咆哮斥骂声,内容清晰入耳,身为一国太后竟是失态如此,可见湖南起义之事已迫在眉睫、间不容发。 她侯在殿外,心中暗暗盘算着,灵机一动、随机应变。 不若就此送她一份见面大礼。 当即做了一个决定——把济州兵力以徭役的名义进献给朝廷。 至于朝廷如何用,表面上与东平再无关系。 急她所急,许她所需。 昔太后与温惟两人相视而笑,人各有心,心各有见。 温惟躬身道:“东平既已献兵于朝廷,恳请陛下、太后允准,免了东平上下劳苦百姓的兵役,以彰显皇恩浩荡。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我东平民众自当感恩戴德,尽诚竭节,报效皇恩!” 昔太后被温惟说的心情一阵舒坦飘然,对于温惟免除徭役的请求连想都没想,慈眉善目当场就让元程点头同意。 元程看着温惟,心想,这人真是个福星,她一来,既解了朝堂之上的困境,也救自己于水火之中。母后若是心情不好,自己的日子就更加苦不堪言。 未来小舅妈,不仅人长的周正,说话也讨巧好听,母家做事更是厚道。想到这里,他开始不自觉地羡慕起他那个不苟言笑,不通人□□故的舅舅李荣赈,又喜滋滋地想、要是日后自己的皇后也能如此,就算让他日日被母后逼着进学,睡不了懒觉,那都不算事! 温惟见状,知昔太后一定又要事要办,不便久留,行礼告退,临走转身时看了一眼寡言少语的元程,微微一笑。 让元程瞬间更觉这个小舅妈平易近人,灵动可爱。 待温惟走后不久,朝廷立发诏书,京畿兵力不动,启用今年新征兵力经河南道,沿淮水一域南下至湖南,发兵平叛。 温惟出了殿门,原本笑靥盈盈地一张脸渐渐凝肃起来,面无表情。阳光炙烈而耀眼,她看着眼前座座拔地而起沐浴于阳光之下的宫殿楼宇,感觉周身冷冰冰、阴森森的,让人感到沉闷压抑。 弦满弓易折,人强祸必至。 所以她必须静水深流,张弛有度,万事谨小慎微,低调处事。 东平暗里做的这个顺水人情算是投石问路,也借此让朝廷暂时对自己放下戒心。 回到住处,温惟快笔连书两封加急信件,一封温莛知,一封济州袁克。 第13章 她就是这样一个奇葩 来京都不知不觉半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了…… 这半月余时间是温惟这两年多过的最悠闲自在的日子,闲暇时做点小事情,偶尔会听到一些关于朝堂上的政事消息。 虽是朝廷五品官员,但因其女子身份,圣上特免去了温惟逢十旬休、每日卯时必至的朝会。又特许温惟休沐二十日后再到宫中秘书监报到,熟悉相关事宜。 -- 第28页 进宫面圣的第二天,温惟一行人就搬至昔太后所赐的玲珑府,五间两架门房的玲珑府虽没有皇宫大殿气派华贵,但环境甚是清幽雅致,别具一格。 来之前玲珑府被内务府派来的几个宫人打理的井井有条,院外甬道台阶青石铺路,亭台廊榭白石精雕细琢。屋内陈设一尘不染,都是用当下时兴的工艺匠心打造,一看成|色就知是新归置的。前院种满了各色花树,正值春季,许多花草树木已经抽出嫩芽,白玉兰树含苞待放,鲜绿的颜色、卷起的花骨朵显得春意盎然,生机勃勃,院内搭有避暑专用八角凉亭和用木桩粗麻绳做成颇具童趣的秋千。 昔太后命人从宫中派来几个前来伺候的宫女,还有几个手脚勤快的太监。都被温惟以喜好清净为由打发了回去。出于礼仪,只留下了一个看着年龄不大的宫女,名唤玉灵。 因离宫咫尺,一墙之隔,依律不可有京都以外兵力驻扎入府,温惟为避人耳目,让此行与阮媪一同前来的几个侍从择日返回东平。 高门大院的玲珑府就只剩下温惟主仆四人居住…… 后院鲜有人去,至今空置,温惟难得空闲,兴致一来,带着阮媪三人白天开荒,一身粗衣,日出而作 日入而息,阮媪从东平带了些油菜籽,又外出买了些蚕种,正直春暖之时,温惟在后院耕种,洒上了油菜籽。待到七月,鹅黄色的油菜花花开满园,清香萦绕,蝶飞燕舞,蜜蜂蜜食,景色赏心悦目,尽收眼底。 几人又动手用茅草篱笆搭了个蚕室,室内搭有架子,打算养蚕,前院正好种了几颗桑树、梓树可以用来饲蚕,桑梓代表家乡、故土,也符合府上旧主—前朝长公主远嫁的归乡心境。 温惟虽贵为节度使千金,却不像其他女子一般十指不沾阳春水,娇生惯养。她从小野惯了,混迹市井乡野之间,脑子灵透,遇到什么感兴趣的事一心钻研,别出心裁。许多技能,连活了半辈子的阮媪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就拿开荒种地这种事来说吧,从选种晒种,翻地整土,施肥播种等等步骤,温惟无不轻车熟路,驾轻就熟。连挖坑沤粪这种肮脏活也是亲力亲为,身边的人对她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就差顶礼膜拜了,要是传出去谁家大小姐会干这些估计,打死都不相信,可是偏偏温惟就是这么个奇葩。 白天府中劳作之余,没事就出府转悠几圈,除了听到些不着边际的奇闻逸事,鼓吹流言,倒也听说了几件正经事。 一、朝廷组建一支精锐新军已于几日前火速发兵南下,直奔湖南平定起义。 二、摄政王李荣赈已集合兵力主动出击乌孙、焉齐两国联军,大军已攻破禅关以北的焉齐领地,焉齐伤亡惨重,见势不妙,已经撤兵发了降书。只有那乌孙以卵击石,不知死活的硬抗着,眼看乌孙战败已成定局,待战事顺利结束,预计下月西征大军便可反京。前几日荣候早已派手下副将晋如率兵于禅关大漠出发,行进湖南。湖南起义军这次被朝廷派兵跟李荣赈麾下两只军力左右夹击,前后围剿,怕是凶多吉少。 三、近来,朝中有人上书参奏一向勤政廉洁的户部侍郎陶锦尧暗地里以权谋私,贪墨赈灾公款。事关重大,又牵扯到朝廷重臣,朝廷虽未明面上让刑部、大理寺,都查院三司会审,但对陶锦尧心有忌惮、有传言已让东陆派暗卫调查此事。此事一出,连前几日有意将小女儿许配给陶家公子陶行云的礼部侍郎祝裕都出尔反尔,对婚事闭口不谈,冷眼旁观。 …… 来玲珑府的几日,陶府隔三岔五的派府中侍从送东西过来,吃的用的周到入微。 原本以为陶行云那猴急的性子定是在府中呆不住,可是这一连十几日踪迹全无像是人间蒸发一般。 温惟本来也打算待安定下来到府上拜会陶家二老。一听陶府出了事,事态紧急,不好再耽搁。 温惟去陶府之前,就提前备好了拜礼,在东平时,叶清澜与阮媪精心缝制了若干身男童的衣服,里衣,外袍,小帽、鞋子等,因主仆二人许久未见君徕,也不知他现在高矮胖瘦是何模样,就约莫着寻常五岁孩童大小,长短胖瘦样样做了几身,叠的板板正正装进箱子里,一路带至京都。 温惟带着呼兰携礼去了陶府,府上管事得知来者是温惟,赶忙通报陶家二老。 没一会的功夫,就见陶锦尧夫妇快步出门相迎,身后跟着几个丫鬟侍从,唯独没见陶行云的身影。 温惟赶紧上前向长辈行礼,家常穿着的陶锦尧笑呵呵的示意温惟免了这些俗礼,嘱赶紧进屋。 一身银白色卷草纹锻袍,面容富态的陶夫人上下打量着温惟,热情地握住她的手,赞叹道:“阿俏长大了,越发端秀出众了” 温惟一脸谦和 ,微笑徐声道“婶母过誉了!” 陶夫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拉着温惟往前厅走去。温惟吩咐呼兰将随身拜礼交与府中管事。 一进厅里,就见一老嬷嬷站在厅内一角向温惟行礼,身后还躲着一个个子及腰的孩童,头顶扎个小丸子,两只小手紧紧握住那妇人的衣角,一声未出,只将头从那妇人的背后探出直愣地看着自己,细瞧眉眼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是小少爷吧?”呼兰一眼便认出来,情不自禁的问出声。 温惟看着那孩童,目光定住,这张肉嘟嘟的小脸确实与兄长有几分肖像。 -- 第29页 “君徕,过来,快叫姑姑!”陶锦尧和蔼地招手唤他过来,弯腰张手欲将孩童抱起。 孩童往前走了几步,拉住陶锦尧的手,小声叫了声“姑姑”。 “唉——,好孩子!”温惟心中一阵欢喜。 上一次见君徕还是在两年前在东平的时候,那时候他年纪还小,尚未记事,所以自己这个姑姑于他来说,充其量也只是个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呼兰忙从兜里拿出一块来时路过西市买的糖膏,糖糕被捏成可爱小人的模样,递到君徕面前。 君徕两眼放光,刚要伸出手接住,又慢慢收了回去,默默咽了下口水,犹豫地看了陶夫人一眼。 “外祖母……不让我吃糖的” 呼兰一听,拿着糖膏的手尴尬的停在半空中,不好意思地看了眼陶夫人。 陶锦尧连忙出声道“无妨,无妨!你外祖母今天见着你姑姑高兴,同意君徕吃糖。” 一旁的陶夫人也温言细语点头附和着。 君徕赶忙又伸出小手接住,裂开小嘴笑着,这一笑不打紧,温惟跟呼兰这才恍然明白过来,为什么陶夫人不让君徕吃糖膏,君徕露在外面的几颗小虫牙都发了黑。 看着两只小胖手左右开工地拨着沾在上面的油纸,呼兰突然间后悔买了这玩意,虽然只是个孩子,但送出去的东西又不好再要回来。 这时君徕又把拨开的油纸小心翼翼地包了回去,就在以为他改变主意不吃了的时候,温惟刚要开口夸他几句。 小家伙好像想起什么事似的,拔腿就往院子跑去,嘴里一边嘟囔着:“我要去给娘亲吃糖膏,娘亲吃了糖膏就会开心,开心了就会陪君徕玩……” 嬷嬷见君徕一溜烟跑了出去,喊着小少爷,快步追了出去。 陶夫人望着兴高采烈跑出去的君徕,原本挂在面庞上的笑容渐渐凝固,叹了口气,喃喃地念叨“苦了这孩子了” 温惟知道陶夫人话中所指,心里一阵心酸 “嫂子,这两年可有好转?” 陶锦尧夫妇俩一脸愁容,眉头紧蹙,一提起女儿陶成碧,陶夫人红了眼眶,忍不住就要落泪。 “宫里的医士跟京都有名的神医都看了,说是精神受了刺激,喜怒无常,不近生人。施针喝药、拜佛求神什么法子都用过了,病情反反复复,断断续续,也没有什么起色。行云这几日没事就陪伴左右,心情看着也似好了不少。今日一早行云又出府给成碧去找大夫了。” 陶成碧是温惟的兄嫂,自从她嫁到温家,虽然俩人接触不多,但温惟对她印象却极好。兄嫂貌美温柔,性情温良,能歌善赋,是当时京都有名的才女。 因温莛知与陶锦尧是同窗旧友,多年来,朝堂之中两人相互扶持,彼此信任,同视彼此为知己。两家门当户对,温弛与陶成碧又两情相悦,一拍即合,自然而然,两家便结成姻亲。 温弛春闱殿试那年高中榜首,被圣上亲封右威卫,温弛带着已经快要生产的陶成碧迁居西关,这一年儿子温淳出生了,乳名君徕。 一家三口长居西关,偶尔回京都、东平探望双方父母。因那两年温惟恰好外出游历所以见到兄嫂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 后来,直到温弛去世,陶成碧跟君徕被接回了东平,因丈夫的死,陶成碧受整日郁郁寡欢,精神受到巨大打击,好好的一个人突然间就变得疯疯癫癫,神志不清。 温莛知跟叶清澜中年丧子,悲痛欲绝,肝胆欲裂,身心倍受折磨。 半辈子见过大风大浪的叶清澜情绪几近崩溃,温莛知连续几天几夜不睡觉,经常坐在儿子的房间一个人发呆到天亮。夫妻俩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远在京都陶夫妇俩得知女婿丧讯,痛心疾首,久久不敢相信。女儿精神失常,年轻守寡,还留下一个不懂人事的小外孙。两人也是心如火煎,度日如年,日子过得也好不到哪里去。 后来经两家人商量,陶家先把女儿接回京都治病,那时,温府上下已经乱成一锅粥,全府都沉浸在一片悲痛哀悼之中,陶锦尧知道温府现在是最需要人手的时候,此时接走陶成碧跟君徕实在不合适,但又怕女儿留在东平,触景生情更受刺激,反而不利于病情的恢复,再三犹豫终于为难的开了口。 温莛知跟叶清澜都是同情打理之人,同意让陶成碧跟君徕暂去京都,陶锦尧心中万分忐忑愧疚,没几天又得知师兄温莛知病倒了,府中一下子没个能主事的人,遂决定让儿子陶行云去东平协助理事。 两家人,这一来一往就是两年多,两年多的时间里,温、陶两家感同身受、同病相怜中,相互砥砺扶持。 朝堂上一有什么风吹草动陶锦尧就马上告知温莛知。温莛知经常会在陶锦尧遇到什么棘手难解的事情上为其出谋划策。 温惟看着鬓染霜华,和蔼可亲的陶锦尧夫妇俩,心里惆怅不已,感慨万分。 陶锦尧见气氛凝重压抑,赶忙转移话题,让陶夫人去后厨着人备上茶水点心,呼兰见陶锦尧与温惟有事要谈,也跟着退了出去,说要去瞧瞧小少爷。 陶锦尧屏退了身旁伺候的人,堂内就剩他与温惟二人。 陶锦尧神色转为严肃,沉声道“前几日,朝廷派兵南下,出征湖南,队伍从河南道出发,我又听行云言及你们此次来京,你已见过袁克,此兵力可是出自东平济州?” -- 第30页 温惟嗯了一声:“叔父果然料事如神,前些日子东海卫接之事,想必叔父肯定有所耳闻,实际上卫接早已与济州暗通款曲,私下挪用银矿,除了袁克,卫接背后还另有其人。济州所产银矿竟出现在东海驻扎的贼寇窝里,他难辞其咎,再怎么推脱辩白,也是无用。济州一直以来拥兵一隅,表面安分守己与我都护府相安无事,其实不然,卫接一事就是最好的证明。我也早已视济州为东平的隐患,要除袁克,就必须先将他的利爪砍掉,地方军队绝对不能留,这也是如今风雨飘摇残垣断壁的大夏国的前车之鉴。我来之前见过袁克,以卫接之事协迫他交出兵权。要知道按律法走私银矿,私通外敌可是灭九族的大罪,他纵然万般不愿,也是无计可施,只得顺从。” “那为何不将济州兵权直接纳归东平?” 温惟摇了摇头道:“济州兵力归都护府,一来东平刚接管东海海卫司,再收归旧部军力,树大招风,更惹朝廷忌惮不满,二来,济州那些个兵头子都是袁崇的旧部,一心效忠于他,就算归顺我都护府,也不好管置。前几日我正考虑着怎么将这支地方军队安置收编,就见朝廷为湖南起义无兵镇压之事殚思竭虑,踌躇不决。既如此,不如借此机会,顺水推舟,借花献佛。既帮朝廷解了湖南之困,又为我东平肃清隐患,岂不两全其美,一举两得” 温惟慢条斯理,分析的头头是道,陶锦尧看着眼前语气温和,侃侃而谈的温惟,面露赞许之色,他很难想象这些政见是出自一个年轻女子之口。 他早就知道温莛知这个女儿不简单,今日一见,其胆识魄力更让他刮目相看。 温惟又想起前些日子,听到关于户部的一些消息,事关陶家安危,向陶锦尧说明此来的又一目的。 陶锦尧神色平静,心情看似未受什么影响 “前些日子临近京都的骆城闹饥荒,朝廷下令拨款两万量白银赈灾,结果地方赈灾不利,导致流民四蹿至京都城外,地方以未收到如数救灾款为由推脱责任,当时负责下放赈灾款的户部计史吴华突得急症去了,蹊跷的是当时在册的账本也跟着莫名遗失。后来就有消息传出我陶某人贪赃枉法,贪墨私吞。” 陶锦尧又苦笑了一下,无奈道:“身正不怕影斜,朝廷没有证据,暂时不会无凭无据迁怒于我。” “可是如果此事朝廷让东陆暗中介入,恐怕没那么容易脱身,东陆此人做事心狠毒辣,我怀疑户部赈灾之事没那么简单,温陶两家素来交好,看这架势,他这次是要出手对付叔父您了” 陶锦尧颔首默认,目光幽暗,面色深沉。 慢吞吞地道了句:“该来的,处之绰然!” 第14章 上岗了…… 陶锦尧与温惟老少二人相谈了很久,小到家常里短,大到朝堂局势地方势力,两人各抒己见,娓娓而谈。 临走时,温惟去看了两年多未见兄嫂陶成碧,她一身洁白素衣,一头青丝散落,面容洁净清秀,与印象中似乎没什么变化,只是看上去清减消瘦了不少。 她一见温惟,神色一怔,又一言不发,好像对温惟的近身并不抵触。 温惟凭直觉,她已经认出了自己,从她刚才恍惚的眼神中温惟感到了善意,她看上去与常人无异,只是目光呆滞不说话。 房间里整洁有序,光线黯然,帘帐未收,白日青天里床前燃着一方蜡烛。 温惟从一进屋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在一旁默默地陪着她,从始至终也没说一句安慰她的话。 许久之后,温惟转过身欲要离去,忽瞥见有个小小的暗影折射在门板上。 仔细一看,见君徕小小的身子躲在门后。 两只小肉手紧紧扒在门框上,两只黑漆漆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坐在床上的妇人。 他觉察温惟发现了自己,立马收回了身子,如脱兔一般,掉头就窜跑了出去。 温惟走到门口,刚要出声喊他,低头发现门槛处,放了几颗还只是结了小小暗黄色花骨朵的萱草花。 温惟心中一热,如一阵暖流轻抚心房。 她矮身捡起地上那几只还沾着湿意刚刚采摘的花枝,去而复返进了屋,将这代表母亲之花的萱草花插在陶成碧跟前桌案上青白瓷的玉瓶里。 柔声地道了句“君徕这孩子,他很爱你。” 接着,再没多做一刻停留,大步离去。 前脚刚踏出门槛,就听到屋内号啕呜咽的哭泣声,那声音深深刺痛着温惟的心,她能感受的到兄嫂心里的苦楚与凄凉…… 她十指紧握,青筋凸显,咬紧牙关,面冷如霜。 两年多来,温惟避而不谈,心中不想被触碰的某个伤痛,又一次被猝不及防地捅了一下! 隐隐作痛! …… 二十日的休沐假期一结束,温惟就去宫中秘书监报到,带她的是个宫中秘书监的老人,年纪六十多岁,有点耳背,所以说话特别大声。老人家说自己已在秘书监下设的云书阁做着整册录记的活计三十多年了,因其姓宫,宫里的人都称他为宫先生。他告诉温惟他年纪大了耳聋眼花,过不了多久打算告老还乡,回老家荆州颐养天年。 他讲解了温惟本职掌管的事务,许是年纪大了有点唠叨,温惟耐着性子一一听着,不时地附和着。 简单概述来说,温惟所接管事务分为两部分。 -- 第31页 一是要负责云书阁归藏书籍的审阅整理,宫中之人或者别的府衙要用什么藏书典籍,登记入册,每月月底再由秘书监统一整理归档。 二是,从旁协助宫中太傅,负责助教王宫贵族各学子的日常进学。 一连几日,温惟来往于宫中与玲珑府之间。白日在云书阁浏览书籍造册,再把太傅近几日学堂上要讲的书籍提前备好。所以对学堂上平日里上什么课看什么书,温惟了然于心,也备不时之需。 秘书监的人都对温惟礼敬有加,从不敢吆三喝四。昔太后时不时派人送来点心吃食,温惟都会欣然接下,然后分食给共同处事的人。 虽然平时不苟言笑,从不多言,也不与人谈论朝堂政事,但待人接物恭敬有礼,半点官架子也没有。 云书阁分为三厅十二室,上下两层,藏书共计上百万册,规模庞大,许多时候,一旦有部门报奏急用什么生僻的书籍,找书就成了耗时耗力的大工程。 温惟分门别类,将各书籍造册一一浏览,对没有分类的书籍,按类目进行重新整理归册。 一般前来借阅典籍的人大多都是宫中之人,凡是一经借出,必须据实登记,标注用途,不得遗露。 前后只用了十几日的时间,只要报来书名,温惟就知道此卷书在第几书室的第几书案的第几格,众人都被她惊人记忆量跟做事时的专注力给惊呆了,时间一久,共事的人对秘书监里,这个唯一的女官印象极好。 一日,温惟被告知次日要去太学代课,听说太傅宋扬又被那群性情乖张的熊孩子们给气倒了,在学堂上突然胸闷憋气,课上到一半就让宫中侍卫太医给抬了出去。 太学本来是历朝历代中央最高的学府和教育管理机构,设有太傅、司业、博士、助教等官职,凡王室贵族及朝内三品以上官员子弟年满十四周岁者,皆可来此受教进学。 如今皇室子嗣单薄,当今圣上年幼未婚,一脉无子,文武官员为图方便皆请私塾,所以在册学生数十人,除去三天两头请假不来者,每日上课者寥寥无几,除了在宫中长期授教德高望重,一身兼多职的太傅宋扬,外加几个文邹邹的助教之外,其他官员都已被挪作他用。 太学的学生个个非富即贵,千金贵体,打不得骂不得。朝廷因连年的战乱,朝纲混乱,根本无心关注教育大事,至先帝后期随着科举制度的慢慢荒废。贵族子弟凤毛济美,只需借助家族的势力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加官晋爵。 太学在他们眼里并非什么难以企及的高等学府,只是个可以聚众玩闹的娱乐场所罢了。 本就是十几岁意气风发,血气方刚的少年,不知克己复礼,尊师重道,常常把授业老师气的七窍生烟,暴跳如雷。 就连以严谨威厉而闻名的太傅宋扬被逼的三番五次上折子,请求免去他太学太傅的职位,准他一个闲赋自在的职位,让他能安稳度日。 秘书监的人得知温惟要去太学助教,都替她捏了把汗,好意提醒让她流于形式就好,千叮万嘱切勿多管闲事。 温惟若无其事,一一答应。 温惟把明日要讲的书籍翻找出来,一一标注,既是头一回上课,面对那群张牙舞爪的“小祖宗们”,温惟本也没打算讲什么实质内容,做做样子还是必须的,只要彼此相安无事,那就万事大吉,她也懒得招惹他们。 她静坐于窗前一角,手握一本《尚书》,阳光温洒,清风徐徐,万籁俱寂,只能听到偶尔几声轻盈的翻书声跟窗外树叶迎风作响的沙沙声。 读到某个晦涩难懂的一处,正凝神沉思之中…… “咣——当——” 被一声刺耳的门板撞击声打断了的思路,手不自觉颤了一下,她长眉微蹙,一脸不悦,抬头一看究竟。 就见一十六七岁着一身宝蓝色绣金丝蟒纹长袍的少年大步匆匆朝自己走来,几步就走到自己的书案前,没等温惟起身开口,就抬手屈指敲桌。 不耐烦地嚷嚷道:“给本王拿书,要最新的手抄本!” 温惟先是一脸不解,不知他话中何意,一个回神,见他出言不逊,一副颐指气使目中无人的样子,又想到刚才鲁莽惊扰到自己,心中更觉不快。 慢慢地站起身,全身上下打量了他一圈,又想到刚才他口中所说的“最新的手抄本”,遂故意压低声线恭敬问道:“恕下官愚钝,不明所指,还请这位小王爷明示所用何书? 那少年一脸惊讶,这里竟然有人不知自己所说何书!面带厉色瞪了温惟一眼,瞧他面容陌生,心想估计是个新来的小官,又见这新来的小官身着常服,相貌堂堂,五官端正,颇为养眼。 本要发作斥骂温惟几句,又默默隐忍下去,只是没好气的小声道了句:“《春宫侍女图》”。 温惟一听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回道:“这可是宫中禁书啊,下官不知此类书应从何处寻,还请小王爷明示一二。” 少年一听没有,一下子沉不住气了:“昨日还有人偷偷告诉本王阁中有新的手抄本,你赶紧去问问其他管事,别在这耽误本王时间!” “既然是有人偷偷告诉,小王爷大可去问告知之人,又何必在这跟下官浪费时间,下官既负责云书阁的藏书,每一本出借书籍皆要有记录,就算有此禁书,只要王爷敢拿,下官就要依规一一记下,也包括为小王爷供书之人,堂堂皇室之后公然阅览宫中禁书,恐惹他人耻笑!圣上怪罪下来也不好交代!” -- 第32页 说这话时,温惟虽面不改色,语调柔和,却句句不善。把眼前锦衣华服的少年给惊的一愣。他哪里受过这种闲气。 见温惟对自己不仅没有半点畏色,还敢不知死活的出言顶撞威胁。 怒目嗔视,声音豁然抬高:“你可知本王是何人?!” “小王爷自是身份高贵之人,下官不敢妄言,但宫中既有礼法规矩,陟罚臧匹,不宜异同!” “你!——”少年气的指着温惟,竟气的一时说不出话。 温惟笑着,不徐不疾小声说道:“这种靡靡之书,我劝小王爷年纪轻轻还是少看为好,邪欲难抑,不加节制,容易伤身,时间久了整个人都不好了,烦躁易怒!” 少年嗤声一笑,又气又好笑,阴阳怪气道了句“大家都是男人,何必装!” 温惟面色如常,似又憋着笑意。 “食色、性也,人之常情。小王爷可还没娶妻?下官看年纪也勉强够了,不如去求圣上赐个美娇娘,比这偷偷摸摸看禁书来的坦然自在。” 少年一听美娇娘,竟有莫名有点不好意思了,脸色些微不自然,顺口搪塞了句“就来找本书,啰里八嗦的!” 书没要到,颇觉无趣,少年拂了拂衣袖,转身扬长而去。 温惟在身后正声道:小王爷慢走!” 第15章 你不找事,事妈找你!…… 距离京都上千里禅关以北的漠河.…… 随着乌孙最后一支残部被李荣赈以摧枯拉朽之势全军围剿,这次西征,最终鸣金收兵,以大夏国胜战大捷正式收官。 全军上下无不扬眉吐气,击鼓相庆、高奏凯歌,将士们个个笑逐颜开。 李荣赈今日又收到副将晋如的捷报,湖南起义军也已被全面控制。 卸甲投降者从轻发落,誓死抵抗者当即处斩,还有刘袒等几个被活捉的起义军首领关押收监等候李荣赈发落。 信中又言及,此次平叛之所以如此快速顺利,实际上大军一到湖南,朝廷就已经分派兵力到达地方。领兵之人恰巧也是自己的同乡旧识,原东平的军士长刘广德,后来跟随东平旧主袁崇退居镇守济州。 显而易见,朝廷这次用兵竟是出自东平,这是李荣赈万万没有想到的。 李荣赈拿着信笺,面容异常平静,无惊无喜,沉思了片刻,又命人传全生来见。 全生得知湖南起义被顺利镇压围剿,捷报频传,喜出望外,内心一阵雀跃。 着一身家常暗灰色中衣的李荣赈端坐于案前,摇曳闪烁的烛光照应在棱角分明的面庞上,半明半暗。 全生上前行礼,问:“侯爷召见属下不知有何事吩咐?” “传令下去,大军明日天亮整军,收拾行装,准备启程返京!”李荣赈正声命令道 全生一脸疑惑,深感不解,按以前行军经验来说,每每胜仗之后,即使再着急返京,全军也会原地休整两天,或者再庆祝个一天一夜,待吃饱喝足,体力恢复,三两日后整军返程。 为何这次却如此着急,全生神色转为凝重,疑思该不会是京都又出了什么大事…… 李荣赈见他久久不接话,抬头看了他一眼。 全生回过神,忙道:“得令!属下这就去办!” 李荣赈微微颔首,全生正要转身出帐。 “等——等——” 脚步一滞,就听李荣赈幽幽开口道:“今晚杀羊宰牛,全军吃肉!回京论功行赏!” 全生咧嘴一笑,心中一阵舒展,意识到刚才是自己杞人忧天,若是京都有事,李荣赈段不会有这等闲情逸致。 西征大捷,湖南平定,京都又无急事,这么着急莫非是…… 全生有点喜不自禁,笑嘻嘻地偷瞄了李荣赈一眼。 一边往帐外走去,一边嘴里喃喃自语着:“果真是快要有家室的人……” “嘟囔什么!”身后传来一声厉斥 全生腆着脸憋着笑“没……回侯爷,是我……想——家了!” 说完健步如飞,一阵风似得钻出了帐门。 …… 第二日,太学里异常热闹,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学子,也都破天荒的出现在学堂上,听说圣上特封的秘书监理正,本朝唯一的女官,东平节度使温莛知的女儿温惟要来代课,赶来凑个热闹打算一看究竟,大都无心上课,连书本笔墨都未带。 平时负责京都防卫跟宫内安全守备的左骁骑卫庞秋沉正好于宫中巡查,见宫门外香车宝马络绎不绝,下车之人都是十几岁官宦家的少年,进了宫门都往一个方向走去。 于是向负责守门盘查的士兵问了原委,这才得知太学之事。 “喂!听说了么,那节度使的女儿可是圣上亲封的女官,可厉害了!” “听说脾气很大,能当上女官的搞不好都是母老虎!” “母老虎,哈哈……莫不是个丑八怪吧,听说都二十了,还没嫁人” “啊,可我爹叮嘱我千万别惹她,不就是个地方节度使的女儿,不知到底什么来头!” “完了,要真是个厉害的丑八怪,母老虎,咱们兄弟以后逍遥的日子可就……” “怕啥,不是还有陈王罩着咱!”…… 几个少年你一句我一句,彼此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嗯——哼——”身后传来一声不悦的惊提音,原本嬉笑逗趣的几个少年纷纷侧头看去。 -- 第33页 一看是庞秋沉,立马乖乖噤声,恭敬地喊了声“大人”,赶紧低头快步离开。 太学门前聚了很多前来围观的人,除了进出学室的学生,还有若干个后宫的宫女太监,都等着一睹当朝第一女官的风采。 开课时间定在每日的巳时,眼看时间快到了,原本每天空空荡荡的学室早已座无虚席,学子们懒洋洋地横七竖八歪坐在座位上,彼此谈论着即将第一次见面的那位。 差一刻就到巳时,一助教走进学室,似乎被今天的排场给震惊了。心里开始咚咚敲鼓,平时就那几个学生就够他们应付的,就连太傅都被气昏了过去,听说要从他们这些助教中选一个先行代课,他们听到消息后愁得好几天睡不着觉,生怕一不小心选中自己。这个说家中婆娘快生产了,那个说家中老爹八十大寿,还有人说自己口舌生疮讲不了话,理由五花八门,让人啼笑皆非。 十几个也就罢了,来这么一群,他真不敢想象待会儿的场面会多么刺激,暗暗为那个倒霉的不知行情的“新人”感到担忧。 他清了清嗓子,怕人多听不清,故意亮着嗓子—— “请各位主子们,各就各位,我们今日课程马上就要开始了!” 下面人一看,只是来了个小小的助教,忙起哄嚷嚷道:“你是个什么东西!赶快把温理正叫来!” “对啊!快去!” “快点去!” 小助教看着气氛不对,场面欲要失控,灰头土脸地又下了讲榻,正要灰溜溜赶紧离开。 就见一纤瘦的身影从屏风后一晃而出,原本人声鼎沸的学室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温惟一身素净的男子白袍,简洁的没有任何繁复花纹,衣摆随风时起时落。用白绸将乌发绾成一个圆润的发髻,利落的一丝不乱,白绸乌发黑白分明清丽优雅,一张素面粉黛未施,却愈显清丽出尘,面容清冷,眼神如炬,长身玉立。 她立于讲榻之上,一言未发,锐利莹亮的双眼俯视四下逡巡一圈,目光扫过在坐的每一张面孔。 台下的少年纷纷低下头。不好意思与她对视。 这时温惟的眼神停留在一个穿着宝蓝色绣金丝蟒纹长袍的少年身上,她觉察到对方也在看她,少年惊的嘴巴还悬张着,两眼珠子像是被定住动弹不得,一脸错愕,温惟下意识地嘴角一抽,又若无其事默默地挪开视线。 一旁的小胖子见身边好友失态,用粗胖的胳膊怼了他几下,小声提醒道:“王爷~王爷,你咋的了?看见熟人了?” 少年依旧愣着神,不自觉地点头如捣蒜,默不作声。 小胖子忙道:“真的?你们竟然相识??” 少年正想着,这个世界真他妈小!!! 昨天刚见的云书阁小官,今天就摇身一变成了师者,而且昨日那人还当着自己的面大言不惭,不知羞耻着谈论“男人之事”,完全没有违和感。 她一定认出自己了!完了!自己那事…… 正想着,小胖子又用胳膊怼了他一下。 他恼羞成怒,低声骂了句“滚!”,吓得小胖子赶紧老老实实收回手。 他看着讲榻上的那张昨天就让自己不痛快的脸,心中更加闷闷不乐,抑郁至极。 温惟倒是神态大方没有任何拘束,敛袖端坐于讲榻上的案几前,徐声道:“在座的各位学子,本人正是各位白忙之中抽空来此,翘首以盼的秘书监理正——温惟!在学堂之上,不论君臣,只论师生,更不要以“主子”称呼,以后课堂上我与各位便以师生相称,鄙人不才,劳烦各位依礼数称呼鄙人为老师。” 此话一出,原本鸦雀无声的台下又一阵攒动,一群人满脸不情愿,私下嘀嘀咕咕。 这助教一来就要给他们个下马威,他们是什么人!当然不吃这一套。 “如果各位有什么异议,不妨直说,堂堂男子汉,如此窃窃耳语!恐让人笑话上不了台面。” “你只是个小小助教,有什么资格在这出言不逊,让我们称呼你老师!连太傅都不自称老师!你是何身份!”当中的一位少年终于憋不住了,直接出言反驳。 温惟面带笑意说道:“这位少年勇气可嘉,我很是欣赏,那你是看不上我助教的身份,还是认为我一介女流不配当各位的老师,如果是这么的话,那你们口中所说的“资格”是何标准?” 底下又是一阵喁喁私语…… “让我们称呼你老师也可以,但也得看你的有没有那本事。”这回发声的是那宝蓝衣袍昨日见过的小王爷。 他一说话,其他人纷纷点头应和,看来在这些人里面,颇有威望。 少年虽然表面镇定,内心却心虚嘀咕,心里只想着,最好她混不下去,知难而退,赶紧滚出太学,免得一看到她就惹自己不痛快。 温惟看着他,似笑非笑。 “好!话既说到这里,那你们就想个法子,咱们就真章上见分晓,随你们!” “那行,你不是自称师者,既为师者,就当见识广博,博学多闻,满腹经纶,我们就问你近几日学堂上讲的两个小问题,若你能对答如流,我们就依你之意,尊称你为老师,若有一问回答不出,你就老老实实回去当你的秘书监理正,少在这给我们装样子!” 宝蓝衣袍的少年双手交叠端报于胸前,昂着头翘着下巴,一脸倨傲。 -- 第34页 面对故意挑衅,温惟未见丝毫恼意,似乎对他们今日的反应早有心理准备,神情泰然,没有一丝情绪上的波动。 来之前,原本她想着,只要这群毛孩子不惹自己,自己也懒得管,大家和平共处相安无事,最好井水不犯河水。 现在看来,事与愿违。 你不惹事,事妈找你! 她不假思索干脆地回答了一句“一言为定!” 门厅外前来凑热闹的人越聚越多,长身立于人群中的庞秋沉一眼就认出,讲榻上这个一身素衣,男子装扮的女子便是那晚在山间农宿里遇到的那个少年。 那时她依旧一身男装,说话声音故作低沉,在恶吏面前更是面不改色,应付自如,当时他只感觉此人身份绝不简单,却没有丝毫怀疑过,她其实是个女子。 直到刚才她从屏风后现身,他如梦初醒,豁然大悟! 原来如此,她!就是温惟!圣上下旨让他出城亲迎的人。 庞秋沉看着一群年纪不小的少年们合伙欺负一个女子,心里不免膈应的慌,一阵冲动想要出面上前化解,教训一下这群目无尊长的小子们,又见案榻上的女子神情自若,自信满满,胸有成竹的样子,犹豫之下,这才打消了念头。 屏息凝神,心中暗暗为这个眉目清秀,气质俊冷的女子捏了把汗。 第16章 奔月者不惧黑夜,寻芳者不畏…… 学室片刻喧嚣之后又重归于安静。 在场所有人都静息摒气,等待好戏的开场。 温惟看着台下坐没坐相红光满面、养尊处优的小公子哥们,知道他们打的什么鬼主意,无非耍耍小聪明想看自己出丑下不了台,她倒要见识一下,他们还有什么小伎俩。 “那就开始吧,不知由哪位少年才俊出题?”温惟正声道 此言一出,下面人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半晌没有动静。温惟当然不着急,端坐于讲榻上,耐心等待着…… “我来!” 见都畏缩不前没一个人毛遂自荐,宝蓝衣袍的那位小王爷坐不住了,只好首当其冲。 温惟面露欣赏之色看着他,深静以待。 “既然理正大人饱读诗书,才识过人。那就请理正大人给我们注解一下《老子》篇中第 三十三章,这么简单的问题应该难不倒理正大人吧?” 少年满脸不屑,话语中带着几分轻蔑。 温惟风度翩然,浅浅一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这第三十三篇,原文言、知人者智,知之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知足者富,强行者有志。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寿。这章阐述了老子对自我修养的认知。老子认为:人要“知人”,更要“自知”,人要“胜人”,更要“自胜”。又强调:要“强行”“不失其所”,坚持力行,不离失本分的人才能长久不衰。 知人不易,“自知”更不简单,一个人若能省视自己的言行,能认识了解自己的小聪明,以明自察,量力而行,目不妄视、耳不妄听、口不妄言,静思己过,方看破生死,窥得人生真谛。” 温惟长袖一敛,从榻上立身而起,漫步徐行,袍裾拂于座席之间,身形纤纤,表情淡定从容,宛若一个柔弱稳重的书生。 她走到那少年的座席之前,立足片刻,眼睛斜楞他一眼,接着道:“人贵有自知之明,这个道理我当然明白,但某些人,若是摄威擅势,仗势欺人而不“自知”,那就另当别论了,不自知者自负,不自省者自傲,不自律者自满,想让别人有“自知之明”的人往往内心空洞自大!不知……这位小王爷,下官注解回答可否能让你满意?!” 温惟沿学子的座席之间若无其事的转了一圈,此刻门厅外已人挤人,听了温惟这一小段一气呵成、深入浅出的注解,就连没读过书的后宫宫人都了然通透,大家啧啧称羡,纷纷向其投来惊艳的眼光。 语落、入座 再看那原本趾高气昂一脸傲慢的小王爷,此时没有像方才一样横眉冷对地看着自己,只是支棱着下巴磕,面色极是难看。 温惟少时就在父亲的威逼下熟读《老子》,也仅限于流于形式、死记硬背。后来经历种种,让她渐渐对这本书有了更深的体悟与认识,以致达到了滚瓜烂熟,倒背如流的状态。 原本那小王爷就想出题借此提点一下温惟,让她有点数,别不知天高地厚。可他没想到,温惟也不是个吃素的主,她不光能对答自如,能言善辩,最后还让她借机教训了一顿,“自负、自傲、自满”,说话夹枪带棒,含沙射影,句句针对自己! 小王爷心中甚是郁气难遏,就差当场掀桌子走人了!气的一阵面红耳赤,又不好守着这么多人当场发作,那样一来岂不坐实了温惟口中言及的“某些人”! 此地无银三百两! 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简直如坐针毡! 温惟见都不说话,哂然一笑,朗声又说道:“我依稀记得某人自己刚才说的是,要问我近几日学堂上所讲的,据我所知,《老子》至少近十日内未曾在学堂讲过,昨日《汉书》第 八十九卷,前日《孟子》第 六篇《告子》上卷,大前日《孙子兵法》第 七篇——军争篇……不知小王爷可曾天天来太学,或者来了太学却连所学为何都不记得?” 温惟话音一落,看着昔日太学里的小霸王陈王被毫不留情奚落,一个个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气氛一阵冷凝。 -- 第35页 那小王爷,阴沉着脸,脸色一阵白,一阵红。自己长这么大,还没有被人在大庭广众下如此数落过。 羞愧,愤怒,尴尬…… 温惟看了眼靠放在墙角的青铜龟纹钟漏,流沙驱使,一堂课已过了一半。 “既然第一问大家对我的回答没什么异,就算过关了,不知这第二问为何?” 众学子们来太学进学,都是两天打鱼三天晒网,又听温惟刚才对近几日的课程熟记于心,自知问了也白问,何必自讨没趣。都拉拢着脸,无一人应和。 此主意既然是那小王爷所出,不好不了了之,这时大家注意力都集中在小王爷身上,不知现下如何收场。 此刻,他心中默默盘算着,既然不能问诗书典籍,那就得整点别的,文的不行,讲武也不是不可,但又一想温惟细皮嫩肉,手无缚鸡之力的一柔弱女子,自己就算跟她比试,以长比短,也是胜之不武。 不行!心里还得另想别招,十拿九稳定要让她下不了台。 这一刻,灵光乍现,他想起前几日宫人提了一嘴,温惟此人少时随父母长居西关,既是将门之后,又出于西关,那骑马自然是会的。 那…… “既然书本知识难不倒温理正,不知温理正可有兴趣以它法与众学子比试一二?”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温惟无所谓,难得兴致来了,那就放开手脚陪这群熊孩子好好玩玩。 “好!怎么个比法?洗耳恭听!”温惟爽快答应。 “我听闻理正大人生于西关,不知可会马术?” “略会!” “既然会,那我们比赛马如何?理正大人要是能动静皆宜,文武双全,更能让我们心服口服!” “说吧,如何比试?” “宫外,半柳坡,我们学子中出十人,若温理正能占前三席就算你胜,我们从此对你以礼相待,恭敬尊你为老师!” 温惟唔了一声,点头答应。 小王爷喊了声立在一旁的助教,让他通知去左骁骑卫庞大人,开宫门,说有要事要出宫。 助教还未出声回应。 “准!小王爷的请求,本官应允!”人群的某个角落中传来一句铿锵有力的回话声。 庞秋沉从人群中挪步走出来,面带笑意,与温惟打了个照面,温惟看着面前身着虎纹官服,金冠束发,腰间彩石革带的男子,只觉面熟,仔细一想,便认出是那晚出手相救的那个仗义公子。 又被称呼庞大人…… 如此想来,他应该也是阮媼口中所说之人。 温惟礼貌地回以微笑,短暂的眸光对视之后,两人再无多话。 …… 一行人得了宫中御卫庞秋沉的应允,备马出宫,庞秋沉为护他们安全,命一拨侍卫跟随左右,自己也亲自随去。 半柳坡离宫不远,场地开阔,原是皇家马场,供皇宫贵族子弟平日骑马射箭、击鞠游乐所用。先帝在世时,还会在这举行马球剑术比赛,后来不知为何,渐渐荒废,鲜有人来,慢慢就专门用作养马。 温惟等人来到马场后,小王爷先挑了一匹通体油光黑亮,体型健硕,颈肌发达四肢粗壮的河曲马。这里的马夫都认识陈小王爷,他算是这少有的常客之一,酷爱骏马良驹,熟识马性,骑术精湛,看着年纪不大,马术水平却出类拔萃。 其他参比的学子为了保险起见,大多骑坐自己的私人马匹,温惟于马圈里溜达了一圈,选了一匹其貌不扬体型也并不彪悍的普通本地小黑马。 小王爷走到近前,阴阳怪气地提醒了句:“你确定要选这匹,不如本王替你挑选,免得呆会输的太难看,说本王欺负女人!” “选好了,就开始吧!”温惟笑了一下,直截了当的要求开局。 那小王爷斜睨她一眼,心里腹诽温惟不知好歹,好心当成驴肝肺,既然如此,自己也就不客气了,不杀杀她的傲气,还真当自己是只猫! 庞秋沉静待一旁,不出一言,这里就数他最有威望,临时裁判非他莫属。 片刻后,大家驱马都站在事先约定的起点上,按规则沿主路骑行,以谁先到达坡顶为胜。 半柳坡蜿蜒起伏,坡道岔路居多,所以对骑者的技术与马匹的体力有极大的要求。若是马匹控制不好,极容易在失去判断下跑入岔路,若是跑错了路就算自动出局。 此刻人人握紧马鞭,勒紧马缰,注意力高度集中,目视前方,等待号令。 随着一声清晰悠扬的呼哨声起,一场激动人心少年之间的赛马角逐正式开始。 马如流星,人似箭,哒哒的马蹄声响成一片如翻滚的鼓点,脚下的大地都在微微颤动,远远望去,红尘滚滚,烟幕弥漫。 少年的呼嚎声,马儿的嘶啼声此起彼伏,抑扬顿挫。 每个人都聚精会神控制着自己胯/下的坐骑,在相差毫厘间你追我赶,尽情驰骋在蜿蜒曲折的坡道之上。 起先,大家气势如虹,马力充沛,再加上地势平缓岔路不多,彼此之间拉不开差距,温惟与小王爷的马都并不占优势。 慢慢到了赛程的中段,好几个学子的马匹都是府中饲养,并没有经过专业的训服,一旦到了情况危急或者环境陌生的时候就容易失去控制,如果这时骑马者马术不够精湛,判断力不够敏锐,人与马之间无法默契配合,就会渐渐失去比赛的优势,其中的两人见毫无胜算,干脆弃赛,打马跑回起点。 -- 第36页 比赛最后进入白热化,已经到了坡道起伏最大、岔路纵横交错的地方,路遥知马力,剩下的马已经不足一半,有的马已经累的气喘吁吁,体力消耗严重。就连骑在马上的人也被上下颠簸的头晕眼花,阵阵作呕。 最后,只有温惟与那小王爷二人脱颖而出,片刻之间,你前我后,我前你后,紧紧咬住互不相让。小王爷的那匹良驹一看就是经常跑过此路,路况极熟,一路飞驰,已经达到人马合一的状态。 温惟的那匹小黑马,体型瘦小,也不是什么名贵马种,却异常灵敏。温惟眼耳并用,注视前方,敏锐准确的判断,外加她出神入化的骑术与对马匹的绝对控制力,相较之下,也分毫不弱。 在某一个瞬间,两人并驾交错,那小王爷惊诧地朝着温惟喊了一句:“温惟!你个骗子!你不是说略会么……” 温惟侧眸邪魅一笑,回了句“逗你玩呢!” 然后长鞭一挥,高喝一声,稳稳地超越了过去。眼看快到半柳坡坡顶,小王爷见势不妙,快马加鞭奋起直追,紧随起后! 眼看离坡顶越来越近,就在这时前方的一条长长的沟壑赫然出现在不远的坡道之上! 目测得有几丈宽,小王爷一看情况不妙,立刻收紧马缰,连发号令让马停下,因马速太快,这一急停,马蹄骤然扬起,一个刹不住,马身朝前趋行,小王爷被狠狠踉跄了一下。 嘴里狠狠咒骂一句:“他娘的!谁挖的沟!” 刚缓过神,没等喘口气,脸色惊变,发现温惟并没有丝毫减速停下的意思。 难道她没看见吗!这个瞎子!! 马速疾快,一旦跌入沟壑,马失前蹄,就会人仰马翻,不死也伤,后果不堪设想,他只是想小小地教训她一下,又没真想要她的命! 就在温惟近沟壑只有几十步远的地方,后面的小王爷跟被甩在后面的庞秋沉一行人,瞬间大惊失色,惊恐万状。 “温惟!” “温大人!” ‘温大人!” 所有人异口同声地高声呼喊,试图叫住她。 此时的温惟充耳不闻,看着前面长长的沟壑,全神贯注心无旁骛,耳边的风呼号而过,马蹄扬起的沙粒打在脸上生疼,她不仅没有打算停下,而是奋力将马缰一震,顺力一扯,轻盈的身子立于马上,使出全身力气甩出马鞭,随着发出“啪”的一声清亮挥鞭声,小黑马一声破空嘶鸣,跃身而起,四蹄腾空,长鬃飞扬,如鹰击长空,身轻如叶,向着烈烈灼日,飞鸣而去。 睁眼闭眼间,跨过沟壑,如星似掣,而后四蹄着地,稳稳停住。 一壑相隔,胜负已分! 所见之人无不目瞪口呆,连一脸不服气的小王爷一时张口结舌。 感叹了一声:“这个疯子!” 紧随其后的庞秋沉对刚才所见一幕惊魂未定,更觉不可思议,他望着远处那个白衣飘飘的身影,她的果断、她的敏锐,她的勇气、她的从容、她的英姿飒爽……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没办法挪不开眼睛。 她就像一个强大磁场,吸引着所有靠近她的人。 他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女子能做的到的,但、她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做到了,从他见她第一面,就如此…… 温惟骑在喘着粗气,打着响鼻的小黑马上,轻轻拍了拍马背,抚了抚鬃毛,用肢体动作褒奖着这匹其貌不扬的小马。 她朝着沟壑对面的小王爷微微一笑,那笑容如一弯朔月,明柔而不曜眼,又如一阵清风徐面,清爽而不冷萧。 她又冲小王爷招招手,示意让他过来,这时的小王爷已没有一开始的傲慢锐气,只是不好意思地点头,漠然一笑。 打马往后退了几步,又催马疾驰,一个纵身,越过了那道其实并不深的沟壑,两马并将驾上前,漫步到坡头。 此地唤做半柳坡,坡下种满柳树,坡路起伏,从坡上望下去,树木被坡地遮挡,几乎看不到完整的一颗柳树,只能看到枝条飘摇的树冠,溪水潺潺,沿新挖的水渠沟壑,蜿蜒而下。 正值暖春之际,树枝开始抽芽,嫩绿挂满枝头,丝绦万条,草长莺飞、杨柳拂堤,春风拂面,一片美景尽收眼底。 温惟与小王爷端坐于马上,登高远眺,俯瞰这盎然春色,两人相视一笑。 “有时候,人若不逼自己一下,永远不知道自己的无限潜能,亦如这匹小黑马,虽其貌不扬,但并不代表以后定不会成为一匹千里良驹。 人啊!若是怯懦放弃、就不会领略到这站在最高处大好河山的美妙! 这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与其虚晃度日,蹉跎日月,为何不乘风破浪、迎难而上、全力以赴! 奔月者不惧黑夜、寻芳者不畏荆棘!” …… “陈王,元昱,幸会!” “知道!哦、对了,昨日你要的《春宫仕女图》,手抄全册我给你备齐了,改日找我拿去!” “这……” “怎的?” “本王……不敢……” “切~” …… 第17章 人学始知道,不学非自然…… 太学第一课终于高调结束,温惟本意只是出面代几天课,以自己的身份并不想大出风头,恐有哗众取宠之嫌,但在这种情况下,她又没办法看着这些整天无所事事,没什么本事又眼高于顶的贵族子弟们与自己叫板。 -- 第37页 虽然她少时也是个性情乖张、不学无术之人,但她从不否认学识可以升华人性,可以改变命运。 天不生无用之人,地不长无名之草。 人学始知道,不学非自然。 温惟在东平主张重视教育,后来建立东山学府,专门为广大学子求学所设。即使近年朝廷科举制度早形同虚设,东平每年的乡试、县试都会如期举行,场场不落,即使没有机会去朝廷做官,也会为东平都护府内部所用。 思贤若渴、唯才是举,只要你有才华学识出众,在这里就不会被埋没,另明珠蒙尘,东平名将严铮就是出身其中的一位佼佼者。 东山学府的学子不分门第高低,身份贵贱,不受地域限制,广开言路,有教无类。后来越来越多的有理想抱负的青年学子从四面八方集结于此。 他们当中大多数人都出身白屋寒门,家境清贫,身无所依,人人悬梁刺股,求知若渴,孜孜不倦,那种对知识的渴求,对命运的不屈,对理想的追求深深感染着温惟。 如今再看看这条件优渥的太学学子们,从他们出生起就华衣美食、穷奢极欲,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半点苦都吃不得,如此仍不知满足,恃宠而骄,荒嬉人生,不知礼义廉耻。 温惟不禁感叹,投胎是个技术活,有的人一出生就拥有了平常人终其一生都难以企及的权势与地位。 人生儿不平等,却又生儿平等,身处黄金大厦的人往往孤独而空虚,永远体会不到普通人那种为梦想与信念拼尽全力、斗破苍穹自我塑造的成就感…… 温惟搞定了这群毛头小子,从太学出来,伸了个懒腰,神清气爽、如释重负。 想到散课的最后一幕,都乖乖称自己老师,忍俊不禁,感到莫名好笑。 刚走出宫门,隐约看到一个挺拔俊逸的身影背立于宫门口,长身鹤立,悠闲地欣赏着满树的春樱,好似在等什么人。 温惟走到近前,那人正好也转身瞧过来。 庞秋沉,是他! 温惟想起前些日子阮媼提过救她的事,本来想着若是日后有机会能在宫中遇见,定要当面致谢,却没想到,今日一见,他与那晚农舍遇到的男子竟是同一人。 今日在太学,大庭广众之下,温惟被一群学子缠着,一直没有机会当面说道,没想到这会儿俩人又能在这里碰面。 庞秋沉看她朝自己走来,抬脚往前应了两步,又停下,心中莫名有些紧张。 她笑容满面,心情很是不错。 温惟走到近前,躬身行礼。 “见过庞大人,看来我与大人缘分不浅,竟不知此次来京都,有幸劳烦庞大人出城相迎,只是不巧因中途有事我先行一步,这才有那晚我们农舍的一面之缘,只是那时眼拙竟未认出。” 庞秋沉眉宇舒展,勾唇一笑,面如冠玉,面若朗星,笑道:“彼此!彼此,那时我亦不知你就是我出城相迎之人” 其实、庞秋沉的话只是说了一半,他想说,怪他眼力不济,竟不知“他”是个女子! “庞大人不仅救我于危难之间,我曾听家中嬷嬷言及,入城那日正巧遇到乡间贼寇,若非大人及时出现后果定是不堪设想,三番两次救命之恩,温惟感怀于心,今日得见,当面致谢,大人恩情,铭记于心,他日必当相报。” “温理正言重了,举手之劳而已,不足挂齿” 庞秋沉看着眼前这个笑容明艳动人,眸光如水般清澈的女子,她语气诚挚,声音轻柔,绵言细语,落落大方,与学堂之上的她判若两人。 学堂上她正言厉色,伶牙俐齿,讲话掷地有声,马场上更是英姿出尘,神采飞扬,光彩照人。 还有那晚,即使他不出手,以她当时的眼明手捷,也会轻而易举躲过那突如其来的一刀。 哪个她、才是真正的她? “我平日里于宫中当差,以后遇到的机会很多,你初来京都,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旦说无妨,今日学子们太过无礼,我本欲出面加以制止,又见你自信满满,应付自如,我也不必多此一举,请温理正勿怪。” “怎会,庞大人客气了!学舍之事我本想大而化小,息事宁人,初来乍到,本应谨言慎行,低调行事,,却没想到闹得这么大动静,实在惭愧。” 庞秋沉摇头,安慰道:“此事非你所愿,是那群学子不懂礼数,目无尊长,理应教训,你只是做了别人不敢做的而已。” 温惟不好意思地道了句:“让庞大人见笑了” “听说你住在玲珑府?正好顺路,我正要回府。” 庞秋沉望着宫门外向左边延伸的一条樱花小路。 温惟点了点头,随后两个人朝着同一方向漫步走去,花瓣零落,覆满小路,疏影暗香,春色如锦。 雪白的花瓣沾在洁净的皂靴上,随衣裾摆动轻轻飞扬起舞,微风徐来,枝叶摇曳,落花又如雨下。 一枚雪白的花瓣盈落在温惟乌黑的发间,一片空寂寥落,两人闲庭信步,一路无话。 庞秋沉第一次感到这条走过无数次的羊肠小路这么美,又这么短。不知不觉中就走到了路的尽头,他竟觉得有人相伴身边,一同走在这花树之下的感觉很是不错,或许是因为景色撩人,又或许…… 他望着落在温惟发髻上的花霙,按耐下抬袖拂去的冲动,心知此举冒失无礼,双手微收,最终还是一动未动。 -- 第38页 在路的拐角处两人刚要出声道别,这时从墙角处突然窜出一个身影,差点吓了温惟一跳。 “姑姑!”一声稚嫩干净的孩童声音 “君徕!你怎么来了?”温惟一阵惊喜,左右瞻望。 未等君徕回话,从墙角的颗枝繁叶茂的大树后走出一个人。 那人正是消失不见好几天的陶行云! “我跟君徕在这等候多时,接你下课。” 陶行云笑盈盈地说道,又看了眼站在温惟身旁的庞秋沉。 走到近前,向庞秋沉恭敬行礼:“上次在山间民舍只觉眼熟,竟不知是庞尚书的公子,在下唐突,庞大人莫怪!” 庞秋沉此时仪容肃整,微微颔首示意不必多礼,两人短暂寒暄之后,温惟与庞秋沉道别分道而行。 …… 温惟带着陶行云跟君徕来了玲珑府,正在园里浇花的阮媼听见门厅处一阵热闹,还隐约听到孩童奶声奶气的声音,嘴里喊了声“姑姑……” 阮媼一个回神,花壶一扔,沾水的双手往身上的蹭了蹭,提脚快步迎出去。 一路小跑到门口,一眼就看见那个肉乎乎的小男孩。 这模样,仿佛让她依稀看见很多很多年之前的那一天,于军帐中醒来睁开眼,第一眼看见的那个圆嘟嘟胖乎乎咧着嘴冲自己笑的孩子。 阮媼精神一阵恍惚,内心悲喜交加,眼睛一阵发酸,泪水盈眶,又赶紧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是小少爷吧?”阮媼语气轻柔和蔼,生怕吓着孩子。 君徕看着她,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阮媼喜不自禁,高兴的合不拢嘴,赶紧将他们迎进门,忙把今日宫里御赐的桂花糕、玉露团拿出来招待小客人,自己又唤玉灵同自己一起去集市上添置食材,晚上加菜加肉招呼客人。 君徕一看这些色相精致的小点心,口水横流,两只小手捏错着,又看了眼温惟跟陶行云,温惟朝他宠溺一笑。 “这里不是你外祖母家,只管吃就是,姑姑替你保密!” 君徕一听,咧开小嘴,漏出几颗喜感的小黑牙,左右手一齐开工,一口一个,塞的嘴巴鼓鼓的。 陶行云赶紧去倒了杯水,让君徕喝了两口,顺顺食。 陶行云看着狼吞虎咽的君徕,叹了口气,幽幽道:“我母亲平日对君徕管教太过严格,瞧瞧把这孩子给卡得的。” 温惟哼了一声:“管教严格?怎没见把你养成个谦谦公子的模样,听说你有媳妇了?我还纳闷呢,咋这几日跟人间蒸发似的,原是见色忘友!” “喂!你别这么没良心!我压根瞧不上那个什么礼部姚侍郎家的大闺女。” 温惟一脸鄙夷,讪然一笑 “呦,我们陶大公子总是这么自信,谁要成了陶少夫人啊,那真是三生有幸,一辈子的福分。” “嗯嗯,那可是!……那个……我听说啊,那个李荣赈为人孤傲不群,冷漠无情,定是个不解风情之人,你若嫁给他,我怕你受委屈,不如……我……将就一下,我娶你,咱俩凑合着过,说不定以后你就是大夏国第一首富的夫人。” 温惟端杯刚喝到嘴里的水,差点没一口呛出来,憋得脸通红,刚要出口反驳…… “不行!你不是我舅舅吗,怎么还要当我姑父!以后我怎么叫你?你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一旁的小吃货君徕嘴里塞满吃食,朝陶行云丢了个白眼,口齿不清地嘟囔着。 陶行云一个瞪眼,勾起手指向君徕小脑瓜弹了一下,发出“啪”的一声脆响:“臭小子,看你平时默不作声,咋关键时候胳膊肘往外拐!一点也不像你舅舅我,怎没个眼力劲!“ 君徕哎呦一声,捂着小脑袋,一脸怒意:“你怎弹我脑袋,我就长不高了!哼!舅舅你不是个好人,怪不得没有姑娘喜欢你!” “臭小子!找揍!”陶行云气的吹胡子瞪眼,脱下鞋作势就要打君徕屁股,小家伙吓得赶紧躲向温惟身后,温惟张手一把护住。 如老鹰捉小鸡,被这一大一小给逗得呵呵笑着、 晚间的饭席上,一片欢声笑语,阮媼、玉灵忙了一个下午,做了一桌丰盛可口的饭菜,呼兰也赶在晚饭前回了府,几个人于院中凉亭下围桌而坐,觥筹交错,说说笑笑,其乐融融。 临别前,陶行云告诉温惟,他父亲想让他于宫中任个一官半职,但他自小无心政治,厌倦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只想做个商人,童叟无欺,诚信立世,财运亨通、富甲一方。 温惟一直知道他的想法,只是自从两年前兄长离世,陶行云只身一人赶赴东平,放弃京都恣意的生活,收心敛性,同甘共苦、陪伴左右。 在温惟心中,陶行云有情有义,善良正直,两人的感情早已情同兄妹。 她开玩笑说,将来谁成了陶少夫人,是三生有幸,一辈子福分。 这话、倒是真心话! 第18章 天下奇玉 太后宫邸——毓禧宫 一阵咯咯开怀爽朗的笑声,回荡洋溢在宫殿的每个角落。 殿内昔太后正与小皇帝元程,还有几个宫女太监说笑着,近几日昔太后心情大好,可谓是春风得意,事事顺心。 人逢喜事精神爽,先是禅关大捷,焉齐、乌孙相继弃战投降,两国让出禅关的管辖权,并承诺以战败国的身份向大夏缴纳岁贡,两国各割让一城以表示休战求和的诚意。 -- 第39页 湖南农民起义军被晋如、刘广德所率两支军队左右夹击,东征西剿,身陷囹圄,如困兽之斗,腹背受敌,最终弃甲曳兵以失败而结束。湘南东道节度使吴绍坤也因治乱不利,顺理成章被朝廷问罪,借机释放兵权,肃清内部隐患,提高了朝廷在地方的威望,百姓无不感念皇恩浩荡,普济天下。 再过几日就是昔太后三十五岁的圣寿节,届时战功赫赫的摄政王李荣赈率大军凯旋归来,姐弟俩已三月余未见,昔太后对李荣赈的归朝早已期盼已久,她知道,有他在,她与元程孤儿寡母的日子就会好过不少,至少不会出现像上次一样,因平定湖南起义出兵之事在群臣逼迫下抓心挠肺,进退两难,犹疑不定。 云南木府也派来信涵,这一两日长公主元双的小女儿兰悦也会来京,代母为昔太后贺寿,作为舅母的昔太后至今对这个云南小郡主念念不忘有着很深的印象。 少时随母来京都省亲,那时她已经是后宫宠极一时的宁贵人,她唯一视为对手的裕皇后已经倒台。有一日,小小的她仰望着自己,笑盈盈地赞美自己漂亮,那时自己很喜欢这个嘴甜笑起来带着一对小酒窝的小丫头,悄悄地问她:“以后想不想做皇后?”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从那稚嫩清澈的眼神中看不到半点惊喜,甚至不带任何犹豫地摇了摇头道:“做皇后多没意思,我只想当小郡主!” 一晃多年过去,不知那时懵懂无知鲜嫩如花骨朵的少女如今是什么样子…… 昔太后又看了眼身旁的元程,元程正认真审阅着几日后的寿筵人员安排,此次寿宴文武百官可携女眷参加,到时到场人数众多,场面宏大壮观,必定热闹非凡。 那日既是昔太后的生辰寿宴,也是为摄政王李荣赈接风的家宴,两宴齐办,务必安排妥当,元程下旨择鸿胪寺与内务府全权督办,确保井然有序、不出差池。 元程看着大臣们呈上的拜帖,忽儿眉头一皱,似乎想起了什么事。 这几天,元程听闻了许多关于温惟的宫中趣事,听说温惟一人力挫太学众学子,把他们治的服服贴贴,连素来霸道高冷的陈王都甘拜下风、心服口服。 近来王宫大臣的孩子们闻声都纷纷于太学进学,逢课必至,又听温温惟上课风格别具一格,风趣幽默,元程心中更是痒痒,想一看究竟。 元程既羡慕又向往,又想起单独给自己授学的那个宋太傅,一首词跟念经似的读让几十遍,摇头晃脑,拖腔拐调,常常弄的自己昏昏欲睡,全无半点学习兴致。更可气的是那老头还喜欢跑到母后跟前拐弯抹角告自己小状,诉苦说自己无能,不配为师,惹得母后心气不顺,训斥自己不思进取,荒诞学业。 元程这几天想逮个机会见见温惟,再跟她聊上几句才好。 正琢磨着,眼下机会就来了…… 按礼制等级规定,凡朝中三品以下官员入宫参加重大寿宴者,皆入座偏厅,能出入正厅的人都是皇亲国戚、三品及以上达官显贵。所以以温惟五品秘书监理正的身份定是不够资格,既然入不了正厅,自然就无法近距离亲见宴席的主人公,只能隔着几扇宫门远远眺望几眼。 元程笑嘻嘻地提议道“母后,寿宴那天,可否邀请温理正来正厅参席,一来,此次她献计平定湖南叛乱有功,二来,她与舅父……” 元程话还没说完,昔太后就连连点头 “应该的,陛下可下请帖,特请她来前厅参宴” 元程一听,连忙拿笔蘸墨在朱红色的喜折上快速走了几笔,让宝求赶紧送了出去。 …… 一大早,温惟就接到圣上差宫人递来的帖子,打开阅了一遍,面无表情。 一旁的呼兰一脸好奇,忙凑到跟前问是何事。 温惟简单说了两嘴,拉着呼兰就往外走,呼兰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心里正犯嘀咕,结果温惟却告诉她要带她出街去,呼兰一听,瞬间来了精神。 俩人这次去的是京都东市,东市与西市同为商贸区,不同之处是东市服务于达官显贵,身份显赫之人,这里随便一样物件少上百两,多则上千金。自从来了京都这是温惟第一次来东市,这里的商人个个势利眼擅长看人下菜碟,阿谀奉承嘴皮子功夫相当了得。 温惟与呼兰走马观花溜了一圈,东市奇珍异宝无数,商品更是琳琅满目,吃的用的玩的花样百出,有的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温惟之所以来这里,就是为几日之后昔太后寿宴准备祝礼。 昔太后虽已贵为皇太后,却也只是三十几岁青春正当的年纪。太老式的物件不合年纪,金银珠宝又太过俗气,女儿家喜欢的东西温惟平时又不考究,想前想后,这送礼想要投其所好着实太难! 千挑万选,最后,进了一家以经营玉石为主的店铺,店铺门楼上挂着一个硕大的招牌——天下奇玉,温惟勾嘴一笑。 好名字!天下奇遇! 店铺里摆满了各色玉石摆件、玉料原石,玉器首饰、工艺品数不胜数。 温惟对玉的了解,还是来自于兄长的熏陶,温弛生前喜欢收藏各色美玉,尤其喜欢产自西域的和田玉,而且精通雕琢钻刻之术,温惟防身用的金镶玉八宝扇就是兄长温弛所赠。 温惟在店里细细看了一圈,最后从中挑选了两件,一件是百福玉如意的成品,一件是一块未经雕琢的和田玉原石,这块玉石的玉质成色与自己八宝扇的几乎一样,要是做成物件的话,可堪配对。 -- 第40页 店家走到近前直夸温惟眼光好,尤其这柄玉如意乃尚好的南阳羊脂玉,出自江南大家之手,巴掌大的玉如意刻了上百个形态各异的福字,精工细琢,美轮美奂确实是难得一见的佳品。 店家殷勤卖力地为温惟讲解着…… 温惟看着这如意品相极佳,颇入眼缘,极是喜欢,比起那块和田玉美石,它已是成品,不用费时费力二次加工,既为寿礼,只求看得过去,不跌面就行,她也懒得自己动手。 再三权衡考量下,温惟打算入手。 就在这时,一前一后从门外进来两拨客人,前面是俩个女子,看这打扮应是主仆二人。后面是一男一女,奇装异服不像是本土人士,说说笑笑,眉飞色舞,更像是一对小情侣。 温惟见有人进来,想着拿定主意,赶快买下趁早离开。 店家抬头一看来人,立马撂下温惟二人,瞬间眉开眼笑,大步向前迎去,躬身哈腰 “今儿什么风把赵小姐吹来了,贵人上门,小店蓬荜生辉,生意更是兴隆!” 那店家异常热情,笑容满面,嘴巴都咧到了耳根子。 “店家,店里可有用来给人贺寿的新货样?”一身锦衣绣袍,珠圆玉润,面容妩媚的女子问了句 店家沉思了一下,“有,有,小的这就拿来!” 店家立马转身几步走到温惟的面前,把那柄百福玉如意一把捞走,接着用软毛皮布擦了擦,双手递给了那女子。 那女子接过去,用纤纤细手摸了摸,上下打量了一番,点头称赞道:“品相确实上等!” “那是,那是,还是赵小姐识货” “那就劳烦店家稍后送于府上。”那女子也不问价格,只是随口吩咐了一句。 温惟跟呼兰这才反应过来,她们看好的东西被截胡了! 呼兰一阵气愤,正要上前找那趋炎附势、狗眼看人的店家评理去。 却被温惟一把攥住,故意提高音调道:“呼兰,你看看这块上好的和田原石,完美无瑕,通而不透,温润如脂,手感凉彻,世间少有,倘若将它细琢雕刻成物件,定是世间顶级佳品。” 说完,朝着还一脸懵的呼兰眨了下眼睛。 呼兰瞬间领会,忙附和假装小声说道:“少主,说的极是,那百福玉如意好看是好看,就是送给夫人祝寿太过俗气,我说啊,送礼还是得花点心思,等咱们把这璞玉加工雕刻成珍品,定能得夫人欢心!” 这时店内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温惟面前的这块和田美玉上,细细欣赏品鉴。 温惟笑着喊了声店家,面带诚挚,询了价格,又让店家包起来,准备付金。 “等一下!” 那女子突然出声阻止,又看了看桌榻上的那块原玉,面露喜色,目光惊艳,如获至宝。 “这块玉我要了!!那玉如意就不用劳烦店家送了”女子斩钉截铁,干脆说道。 温惟跟呼兰一怔,一脸不情愿,店家一看气氛尴尬,谁也得罪不起,忙出面打圆场。 笑呵呵地对温惟说:“公子若是愿意割爱把这和田玉让给这位小姐,那这百福玉玉如意小店可略让薄利。” 温惟和呼兰悄悄相视一笑,表情扭捏不愿,内心却乐不可支,暗暗自喜。 店家看温惟虽不情愿,但也没直接拒绝,赶忙找出盘丝锦盒把那玉石小心翼翼地装进去,刚要盖上盖,一只手臂像是被什么箍住,动弹不得。 转头一看,手臂被一个穿着五彩外域服饰的女子紧紧捏住,那女子梳着满头精致小辫子,利落地扎在脑后,发间用繁纹银饰修饰,面容灵秀动人,明眸大眼,嘴角漏出一丝不羁的笑容。 “你这老头,好不讲规矩,见风使舵,自我进来你就油腔滑调,阿谀奉承,不知先来后到。先是将这玉如意送给给了这姑娘,又将这位公子要买下的和田玉夺爱,狗仗人势,欺人太甚!” 店家自知理亏,吓得额头直冒冷汗,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你是何人!在这多管闲事!”那女子身边的侍女面露凶色,出言顶撞,为主子出头。 “我是何人还轮不到你一个丫鬟质问,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小小的丫鬟都敢这样傲慢无理,可见这当主子的平日里是个什么德行!” “我什么德行,不需要别人置喙,打狗还得看主人,你可知我是何人?”女子盛气凌人,一脸不悦。 “我们家小姐可是昭阳节度使千金,摄政王荣侯的人!”身旁的小侍女,沉不住气,自报家门。 那异域小姑娘哼笑了一声,满脸不在乎“我当是谁呢,我以为是哪个皇亲国戚家的小妇人!原来是个还没进门的千金小姐呀!”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温惟跟呼兰根本插不上话。 那女子见占不到什么便宜,没好气地说了声:“我们走!” 转眸看了眼那块和田玉石,随后吩咐店主把百福玉如意送到荣国府。 温惟看着这自称是“荣侯的人”,神色自若,没有半点不自在。 见那主仆二人已走远,小姑娘朝温惟一笑,漏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见温惟神色古怪的打量着自己,一脸疑惑地问道:“我帮了你们这么大的忙,你们怎不谢我?” 见两人不说话,又道:“你们是不是被吓着了,没事,没事!有本郡主在,她们不会再回来,放心!” -- 第41页 温惟笑了一声 “你……确定你在帮忙?” 小姑娘感到莫名其妙,百思不得其解,她刚才明明见温惟主仆俩受了欺负,好心出面为其打报不平,有何不妥。 小姑娘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脸窘样,一时搞不清状况。 这时呼兰实在憋不住笑了起来,温惟也笑了起来,就连小姑娘旁边的少年也出声哈哈大笑。 小姑娘看着桌子上的玉石,又想起方才温惟二人的对话。 恍然大悟! “你莫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声东击西,看好那玉如意了吧……” 温惟收起笑意,一脸无奈:“你说呢?” 小姑娘一听,一脸恼羞成怒,哎呀了一声,气的一跺脚,后悔自己多管闲事,忙要追出去,一下被少年拉住。 柔声道:“人都走了,别添乱了,” 温惟拱手致谢:“不管怎么样,小郡主也算好心帮了在下一个大忙,是我欠郡主一个人情。” 小姑娘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脸憋地通红。 …… 温惟提着大价格买来的和田美玉,出了东市,径直回府…… “少主!你干嘛走这么快?” “回家干活!” “什么事这么急?” “托了那小郡主的福,回家埋头刻玉!” “这……” 第19章 任重道远,道阻且长…… 历时几日断断续续,见缝插针的不懈赶工。从锯割开料、琢磨雕刻,到抛光上蜡,每个步骤温惟都亲力亲为,但自己雕工实在马马虎虎,与兄长那出神入化,炉火纯青的水平相比,真是相形见绌、天壤之别。 温惟会雕刻的花纹并不多,没办法,她就只能模仿自己八宝扇上的金镶玉牡丹纹路,一笔一刀小心谨慎的雕琢着,毕竟是自己花百金买来的一块金贵石头,说什么也得整出个模样来。 最后成品出来,一块浮雕牡丹花纹的玉佩,下配金丝流苏长坠。 温惟放在手里把玩着,细细欣赏,一阵沾沾自喜。 感叹自己在这方面的悟性跟天赋,看着玉佩上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的娇艳欲滴俏丽绽放的白牡丹,又打开自己的八宝扇,竟发觉这玉佩跟牡丹纹的八宝扇相得益彰,很是相配。 虽然这刻工还略显生涩,但瑕不掩瑜,温惟越看越满意,竟然有点舍不得就这么当做寿礼给送出去。 温惟坐在书房安安静静地欣赏着自己的得意佳作……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还有铿锵震耳的敲锣打鼓声。 温惟起身,想要出屋看个究竟,就见呼兰一路小跑进了屋,进门时一个不留神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踉跄倒地,顾不得整理仪容,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捂着岔气的肚子…… “如此着急忙慌,大白天的,见鬼了?”温惟看着一脸狼狈像的呼兰,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 “少主,你快出去看看” “看什么?” “那人……回来了!”呼兰表情兴奋,边说道,边用手胡乱比划着 “谁?”看到呼兰这心花怒放的样子,温惟心中咯噔一下,潜意识有了某个预感,只是下意识地又多问了一句。 “哎呀!还能有谁!当然是摄政王!荣侯啊!” 温惟这才明白过来外面为何鞭炮齐鸣,锣鼓喧天,愣愣地往窗外望去…… “哎呀,我的小主啊,是李荣赈回来了!”呼兰以为这嘈杂的声音里温惟没有听清自己刚才的话,一着急,直呼当朝摄政王名讳。 温惟点头,淡淡地唔了一声。 “少主、少主!快出门瞧瞧去,街上好热闹啊,人山人海的”阮媪这时也在门外喊着温惟,声音中带着几分藏不住的喜色。 听着外面的动静,又看着阮媪跟呼兰那期待喜悦的表情。 全世界仿佛只有自己一个人置身事外。 她就这样安静地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无惊、亦无喜。 最后、在阮媪与呼兰的左拥右呼之下,温惟主仆三人出了府。 一出府就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通往皇宫的一整条街都挂上了大红灯笼,门楼处挂着大红绸布与各色缤纷的彩带。 整条街人潮涌动,车水马龙,各个出入口被围着水泄不通,宫中侍卫们费九牛二虎之力开辟出一条通往皇宫的甬道。 温惟被迫挤进人群里什么都看不到,洁净的皂靴也被跺了好几脚,身边的人欢呼雀跃着,温惟觉得一阵无趣,本想就此回府算了。 一旁的呼兰拉起温惟跟阮媪出了人堆,就往离玲珑府不远处的一家五层酒楼快步走去,三人登上了酒楼的最高处。 登高临下,视野开阔,没有丝毫遮挡,一切尽收眼底。 刚上来,就听见下面的人群一片欢呼,人声鼎沸,敲锣打鼓的人更加卖力,那声音响天动地,震的耳朵嗡嗡作响,呼兰嘴巴一张一合,好像在说着什么,温惟已经完全听不到。 这时,众人齐齐跪地,朝着一个方向俯首行礼。 温惟顺着人群远远望去…… 只见一条黑压压弯曲绵长如长龙的队伍缓缓向这里走来,班师回朝的大军浩浩荡荡,气势磅礴。 这一是一支承载大夏国的无限期望的凯旋之师、胜利之师,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值得这盛大隆重的礼遇。 -- 第42页 清晨,阳光挥洒,光芒普照。 每一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笑容,欢呼的声浪一阵高过一阵,他们用自己最直接的方式迎接着他们心目中的英雄。 大军迫近,众人开始放声高呼—— “迎摄政王归朝!” “摄政王千岁” “摄政王万安!” 一个骑于马上走在队伍最前面的身影由远及近渐渐出现在视线里…… 那男子端坐于马上,身姿出群,英姿勃发,一身金甲铁衣,身披玄色双龙大袍,身形挺拔如苍松,凛然而庄重,气势如虹、似有撼天动地之势。 温惟站于高处,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与表情,视线只随着那道黑色伟岸的身影慢慢挪移。 “好威风!”呼兰不禁感叹道,用胳膊碰了碰温惟,默默窥探着温惟的表情。 温惟凭阑远眺,未发一言 …… 李荣赈坐于马上,腰悬三尺青锋,容色威严冷肃,眸光炯亮如炬。 上至文武百官,下至普通百姓皆夹道相迎,今日京都的大街小巷一派热闹。 鼓乐齐鸣、旗旛招展。 这样的场面,不是李荣赈第一次见过,以往每次胜战而归,大军凯旋,京都的百姓总是闻讯自发出门迎接。 只不过这次场面格外热闹,除了打了胜仗的原因,也因为他即将要以大夏国摄政王的身份正式开始辅政。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他在朝中的地位如日中天,显赫盛极。 李荣赈从小出身将门贵族,受父亲与兄长的熏陶,一片铁血丹心励志尽忠报国。可惜自己生不逢时,长于乱世,自知资质平庸,从不以天才自居,从小便比一般孩子开蒙晚一些,比其他孩子更加勤奋坚韧。 时势造英雄,这丝毫不影响李荣赈在大夏国的政坛上发光发热,他相信勤能补茁,天道酬勤,为人谨小慎微,行事雷厉风行。 自兄长李荣颀去世后,他开始接力安/邦定国之任,十六岁起就开始南征北战,所向披靡犹如战神附体,世人皆夸他足智多谋,神勇无比。 只是、他知道,他承载了太多人在绝望中那仅存的一点点希冀,不敢有丝毫懈怠。步步如履薄冰,时时鞭策自己,不能败、只求胜…… 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 如今,他回来了! 任重道远、道阻且长,等待他去做的事,很多…… …… 玲珑府,温惟的寝居,阮媪翻箱倒柜,把衣橱、匣子里的衣物全都倒饬出来,嘴里念念有词自言自语。 温惟一进屋,看着这屋内一片狼藉,又见阮媪一个人正忙活着 “阿姆,这是……” 阮媪一看温惟进来,赶紧又把方才扔到榻上的衣物赶紧收拾回去,一脸愁容,自怨自艾 “也怪婢子粗心,当时在东平的时候怎么就没想着带件像样的衣物出来” 温惟看着这满橱的衣物,一脸不解。 “这是说哪里的话,阿姆已为我备了不少,也够我一天一身,不重样的穿上一个月了” “哎呀,这些衣服怎么能行!明晚太后圣寿宴,又是荣侯的接风喜宴,少主定要好好打扮一番。” 温惟点了点,心想穿进宫参宴戴齐整也是理所应当,想了想:“也不用如此麻烦,着官员常服就是,既正式又复合身份” 阮媪一听,忙摇头“穿官服怎么行!我听闻到时会有许多女眷参加,而且少主又是第一次与荣侯见面” “奥……那就穿着日常点” 阮媪一听,立马凑上前,笑眯眯地道:“少主,要不要……考虑着女服,少主天生丽质,姿容俏丽,穿女服定能一枝独秀、力压群芳” 温惟想起唯一一次着女装还是在当年兄长春闱贺宴的那日,只是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自己早己记不得当时的模样。 阮媪默默惋叹着,可惜了温惟正值青春韶华又这么好人才,整日男子扮相,粉黛不施,又看了眼橱子,一眼望去,全是黑白灰三色,无半点鲜色。 主仆俩正为明日宫宴如何穿着打扮商量着,这时,玉灵敲门而去,手里拿着一封信函,说是驿站刚刚送来的。 温惟接过,看着信函上写着“温惟亲启”四个字,这字迹…… 温惟目光一凝,立马撕开抽出里面的信纸,一目十行地阅了一遍,此时温惟表情已不复刚才闲聊时的轻松自在,面色倏尔凝重起来。 阮媪惊觉有事发生,但也不好出言多问,愣在一旁着急观望。 “玉灵,你去叫呼兰牵马出来!”温惟吩咐道,玉灵快步赶忙出屋往偏舍走去,一刻也不敢耽误。 没一会呼兰就风风火火地跑来,眉眼带笑,听说要出门,以为有什么好事。 “少主这么晚,出门去哪?” 温惟低声道了句:“出城!寒隐寺!” 呼兰一怔,瞪大眼睛,惊诧不已。 “少主,那地离京都日夜兼程少说也有一天一夜的行程,以我们的身份更不能私自出城,要有圣上特令!况且,明日宫宴陛下特邀,少主既已应允,万万没有缺席的道理,这与拒旨没什么两样!” 温惟此刻内心如浪涛翻滚,忐忑难安,一只手紧紧攥住信涵,思虑了片刻后,咬着牙说了句 “把化风牵来!出城!” “少主三思啊!” -- 第43页 “牵马!” 见温惟去意已决,再加以阻拦也是无济于事。 化风是温惟的坐骑,从东平一路随来,奔如流星、日行千里。 此马原是温弛在世时专用西域战马,当年温弛战场上不幸遇难,此马通人性,自己寻路跑回原驻扎的营区,日夜等待着久久未归的主人。 后来被军中战后幸存的马夫以温弛遗物辗转送回东平,再后来就为温惟一人所用。 呼兰从后院把化风牵来,温惟一身墨色夜行衣,轻装上马,一骑绝尘。 一人一马、消失在如磐的夜色中。 到了城门,正值宵禁时刻,大门马上就要上栓,现在摆在温惟的面前,就是如何出城的问题,硬闯定是不妥,但她又没有出门腰牌,她想了想决定还是动之以情 、晓之以理或是许之金银尝试让守门士卒通容一下,实在不行就只能…… 犹豫思索了片刻,温惟正要打马上前…… “月黑风高,温理正深更半夜如此着急出城,欲去往何处?” …… 第20章 自在随心,但求此生无憾…… 月光投射在高耸城墙上,从形成一片的暗影里走出一个人,温惟坐于马上,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回头定睛一看。 说话之人正是庞秋沉!没想到这个时候竟能在此地遇到。 温惟见他向自己缓步走来,一个跃身下马,面色波澜不起,内心却迫不及待地想寒暄几句赶快启程离开。 庞秋沉似乎看穿她心中所想,双手背在身后,快步走到近前,打量着一身利落夜行衣装束的温惟,笑了笑。 温惟上前恭敬行礼。 “好巧,没想到竟能碰到庞大人。” 庞秋沉微微颔首:“职责所在,每日宵禁之时我时常会巡视此地,好巧,今日在这碰到温理正,不知温惟可有需要帮忙的。” 温惟心中一阵激动,庞秋沉统领京都禁军,负责京都治安与防卫,出城门这种小事对他来说都是芝麻小事,但是,以她的身份,就算让他放自己出城,那也得需要个正当理由。 或许是自己心急火燎,脑袋一片空白,竟找不出这么晚非要着急忙慌出城的理由。 正当她词穷之际,在心中快速搜罗着各种出城的合理借口。 “拿去吧!” 庞秋沉从腰间拿出一枚明晃晃的鎏金令牌,上面篆刻着“庞”字,伸手递给温惟。 温惟一怔,表情惊诧,还没反应过来。 “快去吧!城门要关了。”庞秋沉小心提醒道。 此时城门口的两个士卒已经推着两道沉重的漆门缓缓闭合,两扇大门发出沉嘎的隆隆声,那声音在这静谧的夜晚显得格外刺耳。 温惟一看,来不及多想,立马接过庞秋沉手中的令牌,一个翻身上马。欲要驱马离开,又撤缰一停,化风在原地踏步不前,温惟未转身,只是一个微微的回眸。 “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何出城?” “你说的任何理由我都会准允” 庞秋沉抬头望着坐于马上的温惟,又道了声保重,声音低沉,面露笑意,那笑容诚挚而温柔不带一丝防备,长身迎风而立,身姿凛凛。 温惟内心十分感激,因一时心急又不知该如何表达,只是点头致谢,伴着皎洁朦胧月色顺利出了城。 她要去的地方叫寒隐寺,是一座位于濮州的寺院,有几百年的历史,因战乱一度断了香火,后来一名游僧经过那寺院,见此地荒废残破无人打理,认为是对寺院神灵的大不敬,便留下开寺守庙,讲经设坛,广收弟子。 自那之后,濮州之地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人人皆感念神灵庇佑,前来进香祈福之人络绎不绝,香火极是旺盛。 那名得道游僧便是后来这寺庙都方丈——慧方大师,今日所收信函便是慧方大师亲笔。 温惟与慧方大师有缘相识,还是因为她的师父玄弘,玄弘并不是本寺的僧人,却常年居于寺庙后院一处隐蔽幽静的院落内,虽居于寺内,却从不与外人往来,温惟只见过慧方大师一人前来探望几回。 那时她年少心性不定耐不住寂寞,随师父游历前,常常偷溜进寺院内,于寺院闲逛,听听讲经,学学解签,打发无聊。慧方大师不同于一般刻板无趣的老寺人,为人亲和幽默,师父玄弘不准她去寺庙,慧方大师每每碰到她从来都当作视而不见,温惟对他印象极好。 慧方大师能来信,温惟始料未及,若不是出了什么事,恐怕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收到他的亲笔信。 果不其然,慧方大师在信中言及,她的师父玄弘有意了却凡尘,落发为僧,六根清净,遁入空门。告知温惟,希望二人能以师徒的名义于俗世间见最后一面,不要留有遗憾。从此、一程山,一程水,来去自如,聚散随缘,了无牵挂,尘世佛门,各自相安。 温惟不敢相信,一向清风朗月、肆意洒脱的师父就这样把自己的余生寄托给了这座古寺,从此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一夜马不停蹄,疾行如风,终于在第二天清晨佛晓到达濮州寒隐寺,此时寺院大门紧闭,未有行人进出。温惟走到后院的石磊院墙外,往后退了几步,又往前借着冲力,一跃翻身爬过墙院。 走到小屋的门前,她刚要抬手敲门,又犹豫地停了下来,立在门前久久未动。 -- 第44页 “可是徒儿温惟?进来吧。” 屋内传来一声中年男子沉稳厚重的声音,是师父玄弘。 温惟应声推门而去,见一五十左右岁的男子,一身青灰色无垢衣,花白长发披散着,面容安详而从容,盘腿端坐在用麻绳编织成的蒲团上。 听温惟进来,原来微阖的双目慢慢睁开,看着立在对面的人,展颜一笑。温惟看着眼前身型消瘦精神矍铄的玄弘,似乎与上次分别时并没有变化。 “师父怎知是我?” 玄弘笑呵呵地道:“这么早,寺院大门紧闭,能来此地的也只有你,想来又是□□而入” 温惟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见玄弘神情自若,谈笑自如,心里稍稍放松下来“师父,慧方大师告知我,您要皈依佛门,了却尘缘,师父当真要如此?” 玄弘点头,一招手,示意温惟坐下来,沉声道:“你能赶来,我料想也是慧方将此事告与你,你不必为此事感到忧心惊诧,其实,于几年之前,我早有此心,只是那时正逢你父母亲将你交付与我,拜我为师,我本意欲将此事拒之,直到他们先斩后奏把你送来,为师至今还记得见你第一面的情状。” 温惟也清晰记得那一天,她一到此地,只见有一座残破不堪的寺庙,满心失望恨不得当场发作掉头就走,那时的她心心念念只想着无拘无束、游历四方,却没想到父母亲如此狠心,竟想将她困在这一亩三分地,满目萧条,举目无亲。 直到她在寺庙的后院见到玄弘,一身青衣,长衫飘逸,四十几岁的年纪却容姿俊朗。那时她还年少,只觉得此人一言一举自带仙气,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她走到玄弘的面前,歪着小脑袋,上下打量着这个中年男子,“听说,你要当我师父?那你能教我什么!” 她撇了撇嘴,深思了一会又道:“经文佛语我听不懂,诗歌典籍我没兴趣,为人处事的大道理听多了耳朵容易长茧,终日烧香拜佛心不诚又太无趣。” 她一条一条地罗列着,把自己所有想到的可能念叨了一遍,温惟实在想不出在这里拜师有什么意义。 玄弘不禁一笑,被她的机灵古怪的小模样给逗乐了,原本他想将温莛知夫妇拜托的事推却,可是见到温惟,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他看着愁容不展的她,问了句:“那你说说想学什么?” “我想看看外面的大千世界,踏遍云岭,云游四海,体人间疾苦,感世间沧桑!” 很难想象这话是从面前这个锦衣华服作男子打扮的小姑娘口中说出,小小的身躯里似乎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力量。 玄弘问道:“外面若不如你所想的那样好,你可会后悔?即便不后悔,你可吃得了那些苦头” “粗茶淡饭,简布素衣,若能如愿,甘之如饴!” 玄弘对她刮目相看,微笑赞赏地点头…… 几个月后师徒俩外出踏上游历之路,另玄弘没想到的温惟千金之躯却从不言苦,为人敏而好学,每到一处,将所见所得风土人情皆记于笔下,每每遇到难事都会虚心请教,也因此眼界开阔,博学多识。一路上条件再苦,吃住从不挑剔,也未见其抱怨,整天像打了鸡血充满活力。与其说自己是她的师父,倒不如说是她游学路上的一个同伴而已。 他知道,他的这个小徒儿,如此与众不同,日后定非平庸之人。若非是个女子,日后定是举世之才。 今时今日师徒二人再次相见,过往种种历历在目,彷佛就在依稀之间。 屋内昏暗的烛光下,玄弘面色柔和,抬手捋了捋长须,语重心长道:“你曾问过为师的过往,为何只身一人住在这寺庙的一隅,可曾有家人、朋友,对此为师总是避而不谈,不曾向你言及半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往,弃我去者昨日之事不可留,为师半生坎坷,不堪回首,取舍之间早已没什么可值得留恋的,心存淡泊、静享平淡。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就是遇到你,当初若不是你来,早已身归佛门,修禅静心,不问世事。我如今的选择,只是尽当初未尽之事罢了。” “师父……”问惟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没有理由出言阻止,内心一阵难受压抑。 “你我师徒得见,缘分使然,能于这俗世间再见上最后一面,为师心中甚感欣慰” 玄弘声音一顿,抬首忘了眼窗外,旭日临窗,朝霞满天。 又道“朝阳东升,夕阳西下,万物皆有始有终,今日我们就此别过吧,从此遥祝君安……” 说着,玄弘又从怀里拿出一枚玉珏递给温惟,温惟接过这枚带着体热的九龙玉珏,神色怔愣,这样的花纹只能出自于帝王之家,温惟隐约感觉出什么。 “此物你收好,就当个念想,也不枉我们有缘相识,师徒一场。” 此刻伴随着几声寺院的庄重钟鸣声,玄弘立身而起,整了整袍角,双手合十,迎着晨光,迈步往门外徐徐走去,慢吞吞地道了一声。 “我,该去了!” 这一刻温惟眼底发酸,双膝跪地,以额触地,恭恭敬敬向玄弘远去的背影行礼,久久未起身。 “保重——” 温惟从山中寺院出来,感觉一阵头重脚轻,她迈着沉重的步伐,脑子一阵空白,内心百感交集。 这一刻,她明白了,与她朝夕相处两年多的师父,其实她从来都未曾真正了解过。 -- 第45页 手中握着那枚玉珏,转身眺望着这座神山古刹,寺院又传来几声钟磬声跟僧人朗朗诵经声。 繁华落尽、得失随缘,自在随心,但求此生无憾。 ……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金碧辉煌的凤阳阁内,人流熙攘,宾客云集,桌席整整,华筵楚楚,霓灯高悬,流光溢彩。 昔太后跟元程盛装坐于大殿之上,一旁的主坐上便是刚刚班师回朝的摄政王李荣赈。 李荣赈着一身暗紫色山海纹对襟云袍,腰间系宝石革带,发束金冠,眉目似画深邃有神,五官力体棱角分明,龙章凤姿,仪表堂堂,周身散发着一种威严不可侵犯的王者之气。 宾客满至,来人纷纷向前行礼,李荣赈面带笑意微微颔首示意,身旁侍者热情招呼入座。 开席之前,元程兴奋地告诉他,他已邀请温惟入席正厅。 晚宴已经开席,李荣赈目光在殿内逡巡了一圈,除了熟悉的文武大臣,未见其他身影。 一旁的元程也无心欣赏歌舞,时不时往殿门眺望着,心中不悦,自己好意邀请她,如此盛宴,人人都如此上心重视,温惟只打发自己的婢女送来贺礼,竟无二话抗旨失约,岂有此理! 就在宴会进行到一半之时,从侧门悄悄出现了一个着绯色官袍的身影,此人正是温惟。 温惟借着大典上歌舞升平丝竹管弦的喧嚣声,悄悄地不动声色地找了一个近门空位坐下。身旁的宾客见温惟来了,虽然不认识,但也吃惊不已,三两人不知小声嘀咕着什么。 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的日夜赶路,温惟身心疲乏,但为了应筵,只能强打精神前来出席。虽然面露疲色,未加修饰,但温惟身姿秀朗,眉目清秀,再加上一身合体利落的绯色官袍,放眼望去,也是鹤立鸡群,出类拔萃。 温惟坐在角落里,对这奢靡享乐,纸醉金迷的场面没有半点兴趣,再加上从寒隐寺归来情志不畅,听着这靡靡之音,看着衣着暴露的舞女长袖漫舞内心更是万分煎熬。 “温惟!”一个突兀的声音不知从哪个角落窜出来。 温惟顾盼左右,就见坐在自己斜对面的陈小王爷冲自己一个劲地招手。 “温惟!来这里!”小王爷扯着嗓子又喊了一声。 温惟忙伸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别这么高调!可惜为时已晚,满场的注意力都被陈小王爷这一声吆喝都吸引过来!温惟面露囧色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第21章 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 众人都不约而同望了过来,温惟避无可避,瞬间让自己镇定了下来,露出礼节性的微笑,大方点头回应。 元昱一看温惟没有要过去的意思,自己跟个猴子似的嘚瑟地跑了过来,并未意识到因自己大大咧咧的言行让温惟感到尴尬。 “你怎么才来?我正有事要找你” 温惟压低声音“何事?非得急于这一时半刻。” 元昱嬉皮笑脸一脸讨好的样子,拿起茶壶给温惟倒了盅茶水,客客气气端到她面前,温惟一看这殷勤劲预感定没什么好事。 长眉一挑,斜楞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看你这样子,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啊呀,别说的这么难听啊,你不是我老师嘛,本王有什么事肯定得跟你商量不是” 温惟哼哧一声冷笑“现在知道我是你老师了,难得你有事记挂着我,我真是倍感荣幸!” “那是!那是!事情是这样的,过些天就是各使臣国跟各地番王来京都朝拜的日子,届时,我大夏国定会盛情迎接,以礼相待。按以往行程安排的话,会有射箭与撞球比赛助兴,到时侯……” “打住!我警告你别打我主意,这几天拜你所赐我已经成了这宫中茶余饭后谈论的焦点,你们玩你们的,别扯上我!” 元昱话讲到一半,被温惟紧急叫停,心中刚刚燃起激情的小火苗,就被无情的掐灭了。 元昱转念一想,未见生气,仍旧笑脸相对:“我知道你学识渊博,马术也精湛,但人无完人,你一个女儿家不会这些个射箭打打闹闹爷们事儿也是正常,你也不必恐惧担忧,到时侯前来观赛就好。” 温惟一听,心中释然,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那谢谢小王爷手下留情,为我考虑如此周到。” “应该的!应该的!”元昱笑语盈盈,连连点头,心情极是不错。 这几年大夏国国力每况愈下、今不如昔,就连这种各国之间的比赛竞技也不占优势,近几年更是年年为他人做嫁衣,最后风光的都是别人家的。各贵族子弟中能担当大任上的了台面的凤毛麟角。作为主力参赛者跟竞技组织者对此深感无力,只能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今年就不一样了,自从温惟来了,太学学习气氛空前浓烈,人人对这个整天一身男人打扮的奇特女子崇拜有加。连元昱这种不着调的主儿都对她言听计从。若能请她出面组织,得她战术指点,哪怕她不上场参与,于气势上也是更胜从前。 元昱见她直截了当地拒绝,对此没什么兴致,再出言强求只能自讨没趣,近几日因为自己确实给她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竞技之事还得从长计议,徐徐图之。 元昱看着温惟,越看越觉得她有趣可爱。 坐于大殿之上的小皇帝元程看着殿下一角温惟师徒俩谈笑风声,内心羡慕无比,他心想着,要是自己有这样一位亦师亦友的老师该多好。 -- 第46页 前日还听后宫菁太妃来炫耀,说自己那傻乎乎的儿子自从去了太学见了温惟,学业水平突飞猛进,一口气能把庄子诵背好几章,还会融会贯通引用小典故,这还不算,又听说闲暇之余温惟还教他们下军棋、玩沙堡模拟战。 方才见温惟现身,内心一阵雀跃,待会儿散席定要跟她聊上几句,向她好好取经,说不定所得所学,如露入心,醍醐灌顶…… 亥时已过,盛大热闹的宴会终于归于平静,歌舞升平,美酒佳人,众官员们不胜杯柖,尽欢而散,一直在身旁嘀嘀咕咕没完没了的元昱也终于被侍者唤了回去。 温惟本想与众人一并退席,又想到今夜自己无故迟到于情于理确有不妥,还是决定上前当面请罪。 于是大步盈盈走上前,躬身低首向坐于殿上的三人行君臣之礼。 ”拜见陛下,吾皇万福金安。” “祝太后千岁日月长明、富贵万年,寿富康宁。” “恭迎摄政王回朝,祝侯爷万/□□程、宏图大展” 温惟言语从容稳重,举止优雅,大方得体。 元程忙让其免礼起身,温惟并没有立刻起身,一脸歉意道:“今日逢太后与摄政王盛宴,且受到陛下盛情邀约,微臣惭愧因一已私事误了喜宴大好时辰,礼数不周,实乃微臣之过。” “快快起身,能来就好。”元程赶紧让温惟免礼,心中已没了怨气,早就不把温惟迟来的事放在心上。 昔太后盛装华服,笑容满面,心情大好,摆了摆手“起来吧,你人既已来,又差人送了贺礼,此等小事无需自责。” 正说着,又转眼看向对面的李荣赈,忙介绍道:“其右,这便是节度使温大人千金,秘书监理正,温惟” 其右是摄政王李荣赈的表字 李荣赈嘴角一扬,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笑容,神色肃整,语气温和:“久闻温大人之名,今日得见,别来无恙!” 温惟愣了一下,不知为什么感觉李荣赈的话不太对劲,来不及细想,忙回话:“不敢担此大名,微臣惶恐。” 温惟立身而起,余光扫了一眼坐在元程左手边的李荣赈,他肃然危坐,一双黑黢黢的眼睛正审视着自己,那眼神让温惟感到略微不自在,只能抬头挺胸目视前方尽量不看他。 “舅母——” 一个轻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踏着欢快矫健的步伐走到近前。看了眼立在殿下的温惟,接着眼前一亮,惊喜地叫出声:“是你!” 温惟转头一看,熟悉的奇装异服,还有满头的小辫子,这不正是那日在东市遇到的热心肠的小郡主,没想到今日在这里遇到。 “你二人认识?”昔太后一脸疑惑 “回太后的话,我与小郡主,也只有一面之缘,那日在东市相见,小郡主为人热心出手仗义帮了微臣一个大忙。” 昔太后一脸宠溺的看着自己几年未见的小侄女,伸出手握住小郡主兰悦的手,语气和蔼可亲。 “几年不见,言谈举止风风火火的,依旧没个正形,你俩既然认识,你啊真得跟温惟好好学学,看看人家多稳重大方。” 兰悦调皮地一吐舌头道,现学现卖,一本正经道:“兰悦知道了,让舅母见笑了。” 好不过一时半刻,似乎想到什么事,看了一眼温惟,又看了一眼李荣赈,一惊一乍道:“你就是温惟!那你岂不就是摄政王未来的夫人” 兰悦心直口快,说话完全不走心,这话其实还是这两天入宫后道听途说从宫人那里知晓的。 此言一出,一时无人接话,场面一阵尴尬。 对于李荣赈与温惟的关系,原本因两人相隔两地,未曾拜过明面,昔太后又不确定李荣赈是真心要娶她还是借着娶亲的由头只为让她来京为质,所以至今还未正式下旨公开赐婚,知道此事的人也只有双方当事人还有朝中几个口风严密的主事大臣。 没想到,不知什么时候,此消息竟不胫而走,连刚刚来了几天的兰悦都已知晓。 兰悦一看情况不妙,觉察自己失言,立马改口道:“我瞎说的,大家别放在心上!” “行了,也不早了,哀家也乏了,早早散了吧”昔太后敛衣起身,解散众人,喊了元程与兰悦一同回宫,元程一脸不愿,心不在焉,好不容易找个机会见到温惟,几句话没说上,就这样被叫走了。 诺大的宫殿内只剩下李荣赈与温惟二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温惟见李荣赈不说话,正要行礼告退。 “你来京都已有些时日了,我一回京就听到了关于你的一些事情,京都不比你东平,做事不可张扬过度,为人更要谨言慎行,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此道理你应该懂。” 李荣赈沉声道,那语气犹如一个师者训诫一个犯了错了孩子。 温惟垂首低眉,态度恭敬,不管有意还是无心,温惟自己也承认自己近来确实有些过了,李荣赈说的并不无道理。 “谢侯爷有心提醒,微臣定会三省吾身,反求诸己,日后定会低调谦逊行事,不惹他人非议” 李荣赈长身而立,踱步走到温惟的面前,双手负于身后,借着两人的身高差,居高临下地看着温惟,见其态度恳挚,谦卑恭顺,甚感满意。 温惟看李荣赈走到自己近前,本以为他还有什么话要讲,正低着头准备洗耳恭听,却久久未闻其声,一抹华服锦袍,紫绶王带一动不动钉在视线里。 -- 第47页 温惟站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良久,终于忍不住,抬起头。 一双漆黑如墨深邃如海的眼睛正注视着自己,那人的表情似笑又非笑。 恍惚间,温惟竟莫名有种错觉,他明明是在笑,可是又有种说不出的威严,让人分辨不出喜怒,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 俩人之间仅仅隔着一臂远的距离,温惟就这样看着他,不躲不避,李荣赈五官如雕似刻、棱角分明,挺鼻薄唇、剑眉朗目。气质轩昂、不怒自威,极尽英武不凡之气。 此时夜已深,月明星稀,虫鸣螽跃,夜风徐徐,纱幔飘飘。 几个宫人入殿内开始扫洒收拾残席,荣赈大袖一拂,未发一语,转身离去。 临出门时,不知与门前值更的侍卫说了什么。没一会,就见那侍卫跑进来,说是奉摄政王之命护送温惟回府。 拖着疲惫的身子,困倦的连眼都要睁不开了,温惟只想着赶快回府,一头栽倒在床榻上,沉沉地睡一觉,身心放空,一个人、静静地…… 刚至门前,欲要敲门,瞥见门口树影之下立着一个少年,似乎在这等了很久。 第22章 自古英雄出少年 “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不进去?”温惟出声询问,打量着眼前这个瘦骨嶙峋营养不良的少年,这少年便是上次于城外农舍遇到的那个男孩阿诚。 “你就是温大人么?”阿诚面带犹疑,看上去又有几分怯懦,上前挪移了两步,一身干净的粗衣短褂上补丁叠补丁,脚着一双不太合脚的棉鞋,鞋头处破了几个洞露出了里面泛黄棉絮,肩背一个灰青色小布包袱,因消瘦显得格外硕大明亮的眼睛目不斜视地盯着温惟。 温惟嗯了一声,抬手敲门,没一会功夫,就见玉灵前来开门。看是温惟回来了,忙唤了声少主迎她入门,又瞥见身后暗影下站着一个少年。少年站在门前,看这大院深宅,雕栏玉砌,院落雅致清幽,踯躅着不好意思跟进去。 “进来吧。”温惟道了一声。 转身又吩咐道:“玉灵,这是阿诚,以后就住在这里,你去收拾个房间,今晚让阿诚住下。” 玉灵应是,刚要带阿诚往偏院走去,又听温惟道了句:“明日你带阿诚去集市上置办几身衣物!看缺什么一并置上” 说着,径直往自己寝室走去,进了屋,屋内始终没见灯亮…… 这一觉睡到晌午,直到阮媼进屋喊自己吃饭,温惟起身见自己还穿着昨日参宴时的一身官服,简单换了身衣裳略微收拾了下,出屋往餐舍走去。 一出门,就听见砰砰啪啪的声音,见阿诚在后院抡着斧头,熟练地砍着柴火,粗大的木桩一会功夫就被卸成了几半,园内几个蓄水的大瓮也装满了水。 温惟拿起晒在竹竿上的棉帕,走了过去。 阿诚见温惟走来,低头躬身恭恭敬敬地喊了声“少主” 温惟点头,将手中的布帕递给阿诚,阿诚忙伸出双手接过,擦了擦额前的汗,动作拘谨自始至终没看温惟一眼。此时的阿诚已经换上了一大早阮媪跟玉灵去集市上买的新衣新鞋,整个人看上去很精神,再加上言谈举止要比一般十四五岁的孩子成熟,所以显得格外稳重老成。 “你可知我为何要留下你?”温惟沉声问道 阿诚沉思了片刻,接着摇了摇头,一脸茫然:“阿诚愚钝不知,望少主明示” “我这里不缺也不需要能干这些粗活的奴仆侍者,而是需要一个能担当大任,独当一面值得信任的伙伴。” 阿诚神色一怔,不可置信看着温惟,以自己这样低微卑贱的身份从来都没想过能做她的“伙伴”,他来投奔温惟,也只是想着做个侍者伺候左右,三餐温饱,养家糊口,能让婆婆与阿妹安稳度日。 “小的心无大志,不敢奢望其他,承蒙少主高看,实不敢当。”阿诚面露谦卑之色,语气诚恳 “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此绝地反击、人生逆袭的典故比比皆是,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自古英雄出少年,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若因门第出身而妄自菲薄,蹉跎人生,甘愿一辈子为奴为婢,仰人鼻息,碌碌无为,那就随你吧!” 说完这一席,温惟看了一眼低头哈腰的阿诚,转身往餐舍悠然走去。 快要抬脚进屋之时,就听到身后阿诚声音陡然提高。 “阿诚谨遵少主教诲,摒弃自暴自弃之念,厚积分秒之功,必取百炼成钢。不负少主殷殷期望!”一字一句,刚劲有力,掷地有声。 温惟脚步一顿,正声道:“从明日开始,你且随我进宫入学!” 说完,抬脚迈过门槛,大步进了里屋。 阿诚杵在原地,看着温惟消失的背影久久未动,他抬头望着头顶炎炎烈日下碧空如洗、青天白云…… 再过几日就是一年一度春朝节,各周边使臣国与各地节度使都会聚集京都城。到时候,作为东平节度使的温莛知自然也会依礼前来拜贺。 京都耳目众多,温惟入京后为了不引人注意,已经将从东平的侍从都打发回了东平,只留了几个眼线于城外乔装候着。 京都城内没了接应之人,温惟与东平之间的联系也只能暂时中断,一切往来信函皆要通过官府驿站,所以平时写信也都是寻常家书,只是聊些家常询安问好之类。 -- 第48页 如今来京都日子也不算短了,除了秘书监本职事务,其他事情毫无进展。 李荣赈回京,原本朝中庞敬宗与东陆两大权团势力,瞬间变成三足鼎立的局面。因李荣赈战功卓著,兵权在握,又当朝摄政,风头较二者更胜一筹。 现在摆在温惟面前亟需解决的就是陶锦尧赈灾款贪墨一事,眼下李荣赈已经归京,此事终究要提上日程,陶家之事明显是有人做个手脚,既然是有备而来,要解陶家之困恐怕没那么容易。 来京月余,还有一人她尚未见过一面,那个人便是东陆,此人深居简出,少有露面。昨日正逢宫中大宴,如此场面文武百官人人到场,温惟来时故意看了眼殿前礼记官的宴席名单,仅仅在接收礼单上看到东陆之名,到场宾客的花名册上却并无此人,也就是说昨夜他并未前来出席。 前几日,温惟故意借机向宫人打听到,东陆于宫外的府邸位于城东的光肇寺,名为寺,实为牙(衙),此地也是平日东陆处理事务的地方,因为其宦官的特殊身份,加之身体常年不适,非圣上急召素日很少入宫。 陶锦尧一事若想有所突破,就必须追本溯源,从户部计史吴华跟丢失账册入手,昔后将此事交由东陆本亦无可厚非,东陆手下的暗卫以行事效率奇高、行动隐秘著称,比起三法司抽丝剥茧、循序举证那些个弯弯绕绕来的更直接。眼下棘手之处在于如果栽赃之事果真是东陆所为,且又由他督办此事,那无疑是贼喊捉贼,阿党相为,党同伐异。 吴华此人已去,死无对证,温惟仍旧让陶锦尧暗自留意其身后之事及家人动向。账册之事必须从长计议,要想脱罪就必须找到丢失的原始账册。户部账册记录了朝廷全年的收支用度,如此重要的物件绝不可能随便遗失销毁,要想坐实朝廷命官贪赃徇私之罪,最后还得由三法司出面靠失而复得的账册作为证据盖棺定论。 以那些暗卫的行事效率,估计这会账册已在光肇寺,又或者本来就在那,根本不用找,要想治罪陶锦尧只需在账册上动动手脚提交三法司再由请示圣上定夺,此事便成了。 现在唯一可行的就是找个机会去光肇寺走一趟,温惟权衡利弊,陶锦尧如今风口浪尖上不便行动。自己这边一时半会儿又没有得力可用之人,思前想后,温惟决定铤而走险自己行动。 …… 李荣赈回京这几日,案牍劳形终日于宫中衣不解带地处理朝中政务,小到地方小事由李荣赈一人直接裁决,大到朝中悬而未决之事由李荣赈主持众臣议事后再做定夺,最后再由元程颁旨下令。 按部就班,循序渐进,积攒已久的公文终于消化殆尽。 李荣赈推了昔太后差人准备的晚宴,于傍晚回到自己的府邸——荣国府,一进门,就见全生笑眯眯地迎在门口,一见他来赶紧上前行礼,李荣赈瞅了他一眼,径直推门入了屋。 一入屋,屋内香气扑鼻,香的让人一阵气闭,又见厅内餐桌上摆满了各色美食佳肴,一个窈窕婀娜的身影坐于桌旁,见有人推门而入,忙起身相迎。 李荣赈一看,这女子便是西征前昭阳节度使赵翀送来的女儿赵茗芳。女子小步走到跟前低首行见面礼。 “小女茗芳见过侯爷,恭迎侯爷回府,茗芳略备薄酒,亲手下厨做了几样小菜还请侯爷赏脸品尝。” 李荣赈唔了一声,让她起身免礼,略过餐桌,一掀纱帘直接往内室走去,赵茗芳见状不由地一阵脸红耳热。犹豫了片刻,便跟着也往内室走去,李荣赈正宽衣解带,赵茗芳站在身后,眉眼低垂,额头渗汗,咬了咬丹唇,走上去,伸出一双葱嫩如玉的细手,于背后将李荣赈还未脱下的白色内袍轻轻退了下来,露出了李荣赈线条硬朗肌理分明的后背,背脊挺拔宽肩窄腰充满浑然天成的雄性力量。 李荣赈转过身,神色坦然,看着此时脸红到脖子,双手微微颤抖的赵茗芳。 幽幽地道了句:“你可要想好了,即使你跟了本侯,本侯也无法许诺你或者你赵家想要的!” 赵茗芳一听,神色一愣,欲语还休,并没有把即将搭在李荣赈裤腰上的手收回,而是莞尔一笑:“荣侯威武英俊无人能及,小女能以蒲柳之姿伺候左右,乃茗芳之幸,茗芳别无他求。” 李荣赈唇边不经意露出一丝冷笑,看着眼前这个着金黄色轻罗逶迤拖地纱裙,胸前云烟儒衣半遮半掩难掩身姿凹凸玲珑有致的女子,竟莫名想起宫宴那晚,那着一身绯色官袍身姿朗朗,眉清目秀,气质高冷清雅的身影。 还有、那一瞬间的抬眸对望,那女子眼睛生得极是好看,眼形修长眼尾略翘,眉眼间带着隐隐英气,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深邃,如一泓清水,又如璀璨晶石,眼波流转之间,顾盼生辉,让人心荡意牵。 李荣赈伸手从衣架上拿起一件崭新的中衣,伸臂套在身上,又看了眼站在面前始终低着头不敢看自己的赵茗芳。 冷漠地道了句“你且出去吧!” 赵茗芳一脸错愕惊讶,一时又不敢多话,面带窘色极是难看。 李荣赈转身走出内室,坐回厅内,待赵赵茗走后,传了正在外面候着的全生进屋。 全生一看赵茗芳这么快就被打发出来,一脸不解,进屋后见李荣镇坐在堂内,脸色肃冷。 “日后再自作主张,小心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李荣赈语气不善 -- 第49页 “是,是属下多事!” 全生点头哈腰,虚心认错,内心却不禁腹诽眼前这个极不好伺候的主子,本来自己还想着美女佳肴,秀色可餐给几日勤于政务的主子解解乏,没想到出力不讨好,又被训斥一番。如此美人都不入法眼,暴殄天物,活该光棍! “我看你整日闲得无所事事,本侯给你派个新差事。” 全生一听来了精神,忙瞪起眼,问道:“属下敬听侯爷吩咐。” “去盯着温惟!” “属下领命,这就派人去办!” 全生性子急,风风火火,一阵风一阵雨,对李荣赈吩咐的事一向言出立行,刚要告退。 就听李荣赈质疑道“我觉得你对我的话理解有所出入,我是让你去!不是让你派人去!” 全生脸色陡然一变,瞬间愁眉苦脸,哭丧着脸,一脸不情愿。 “那个……那个……侯爷你就饶了我吧,监视别人也就算了,监视温大人属下没那个胆儿,万一,我是说万一,温大人真成了侯夫人,要是被她发现我监视于她,日后定会让微臣难做,古语云,唯有女子跟小人难养也,我怕……给我穿小鞋,属下十八年华,尚未娶妻,膝下无子,侯爷手下留情!……” 全生嘀哩啪啦说了一通,言辞恳切,理由十分充分。 “我怎么想着某人曾在禅关时说过,要替本侯教训一下人家!” “我去!”全生恨恨得应了一句,悔不当初,嘴贱如此! 李荣赈见全生被自己怼地哑口无言,又慢吞吞道了一句:“玲珑府内没有侍从,你一定多留心 ……” 话说到一半李荣镇又咽了下去。 全生再呆萌,也能听出李荣赈的话外之音,一扫心中阴霾,紧接着喜笑颜开,乐呵呵地道:“请侯爷放心,温大人人身安全属下定会为侯爷小心留意着!” 正说着,全生窃喜地麻溜往屋外走去,李荣赈顺手抄起桌上的酒杯就往全生的身后径直丢去,全生一个跳脚闪躲,茶杯撞在了门帘上。 啪的一声掉到地上,完好无损,又咕噜噜滚回李荣赈的脚边。 李荣赈弯腰捡起,嘴角一扬。 第23章 人生本来就是一场未知的冒…… 这些日子,阿诚作为侍从只要温惟有课就会一同去太学,他自然也不会与太学的学子一样有自己的坐席,只能立在温惟的身侧,通常一站就要站上两个时辰,就算如此,阿诚也感到很满足没有任何抱怨,他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因为自己性子内向,沉默寡言,再加上身份有别,阿诚在太学里并不与人合群,常常独来独往,对此,温惟并不担心,她认为真正志同道合互相欣赏的朋友源于彼此才华的惺惺相惜、实力的势均力敌。 在温惟的悉心带教下,再加上自己不舍昼夜的刻苦钻研,学业上突飞猛进,他的认知不在局限于初学阶段的《千字文》,还有那佶屈聱牙晦涩难懂的《捭阖术》上。他渐渐对这个世界有了新的认知,男儿欲遂平时志,六经勤向窗前读,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人十年寒窗苦读只为一朝功成名就。 他感激于温惟对他的收留之恩,更感谢对自己的知遇之恩…… 近几日各学子都在为几日后的春朝节竞技做准备,太学的课业安排相对宽松,前两天陈王元昱跟几个学子缠着她让其帮忙组织竞技比赛,温惟不堪其扰都以事务繁忙直接推脱了,这两日竟然出奇的安静没了后续动静。 温惟心一软决定去看看究竟,如果有需要也可指点一二。 结果到了太学发现学舍内竟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遂向宫中侍卫打听去向,侍卫告知在庞大人的带领下众学子都出宫去了半柳坡。 温惟一阵愕然后,恍然明白过来,这几日之所以没人来叨扰她,原是因为庞秋沉。 随后温惟带了阿诚去往半柳坡。到了半柳坡一眼就能看到立在众人中的庞秋沉。 他正专心给学子们做示教,身姿挺拔地站在起射线上,两脚开立,左手持弓,右手按箭扣于弦上,举弓左臂下沉,开弓瞄准箭靶,手指一拉一松之间,长箭如长了眼睛一般,“砰”地一声精准地飞到了靶心上,稳稳地立在上面,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 学子瞠目结舌,嘴巴大张,不约而同发出一阵惊赞声,纷纷被出神入化的箭术深深折服。 “庞大人,弦无虚发,箭术出类拔萃、相当了得”背后传来一声女子赞誉。 庞秋沉转身一看,眸光一亮,见温惟站在身后,忙将手里的弓放下,微微一笑。 “温理正过誉了,只是熟能生巧罢了。” 学子们见是温惟来了,分外惊喜。 “既然有庞大人这样的高手教你们,你们当谦恭虚几,履践致远,还望各位好好珍惜!” “是!”众学子纷纷点头回应。 “老师!你可有兴趣跟我们玩玩撞球”陈小王爷元昱出声提议道,其他人也见机跟着起哄, 温惟白了他一眼,训斥道:“没兴趣!箭术不精,就想着学撞球,眼高手低,好高骛远,等你箭技十有九中再说吧。” 元昱一腔激情又被温惟的冷言冷语泼了冷水,情绪瞬间低落。看了看远处的箭靶子,登时又来了劲头。 这里不是皇宫,温惟让阿诚也留了下来,然后转向庞秋沉,作揖告辞,庞秋沉一路送她出了庄院。 -- 第50页 温惟出言致谢:“感谢庞大人能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前来授教,学子们能得大人言传身教,也是他们的荣幸。” “温理正客气了,几日后的春朝节竞技,我也不想他们输的太难看,所以尽自己微薄之力略微指点一二。” 温惟含笑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事,从袖口拿出一枚玉佩,庞秋沉一看,正是那日宵禁之时送与她的那枚自己日常贴身佩戴的玉佩。 “那日匆忙来不及道谢,我欠庞大人的人情真是越攒越多,在这个人来求我三春雨,我去求人腊月寒的世道,你我不过寥寥数面之缘,庞大人不问缘由仗义出手相助,温惟感念于心。人情难还,温惟无以回报,也只能说些空乏苍白的话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庞秋沉摇了摇头,未伸手接过玉佩。 “对你,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让自己袖手旁观,置之不顾。” 庞秋沉连自己都不明白,从开始认识她起,这几日他总是不经意间就想起她,看到她有麻烦,就像是出于本能不受控制地想要帮她,就连这次太学的事,照以前以他的身份他压根不会出面理会,而现在他却越距鬼使神差地给大包大揽了。他已是个成年男性,他当然晓得自己内心的反常,只是…… 温惟看着眼前这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突然感觉到他的说话语气不经意间带着若有似无的暧昧之感,她尽量让自己忽视,但这种直觉又那么强烈,她心生疑惑是不是自己多想了。 见温惟不接话,他往前走近了一步,又道:“这枚玉佩可以让你自由出入京都城任何地方,你且拿着,日后有需要可派上用场。” 温惟觉得不妥,最后还是执意将玉佩物归原主,笑到:“庞大人把这么重要的物件给了我,就不怕我拿着胡作非为,或者……逃回东平。” “你不会” “京都有庞大人这样恪尽职守的人守着,我就算有那想法,也没那本事。” 庞秋沉接过玉佩,看着眼前谈笑自若开着玩笑的温惟,脸上笑意更浓,他发觉每次见到她自己心情都会变得极好。 看着温惟转身离去的背影,静默地站在原地笑容渐渐凝固,他想起了父亲无意间告诉他的事,他莫名开始羡慕起那个叫李荣赈的那个男人,心底甚至涌出一阵前所未有为自己所不齿的嫉妒之情。 他手心里握着那枚刻有自己姓氏的玉佩,眼神幽深如沉寂的黑潭…… 温惟一整个下午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写写画画,这是她一连几夜探查光肇寺总结而来的地理布局图,从前面各个府衙到后面日常居所都一一作了标注。光肇寺从外面看占地面积并不大,但内部府舍结构错综复杂,各院落之间杂乱无序,且府卫众多,防卫森严。要想神不知鬼不觉潜伏进去找到账册难如登天,更何况她连东陆此人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要是账本一旦公布提交大理寺,再由三法司会审,要再想逆转局势几乎没有可能。此时恰逢春朝节临近,各宫各院都在集中精力筹备此事,暂且将此事搁置不顾,所以她当务之急必须尽快找到账本。 没了原账本,他们就算想再动什么手脚也是不可能,因账册里面几千上万的账目都有不同部门的印信画押,这是无法大批量描摹造假的,要想篡改只能在原账本稍加改化。 温惟必须在春朝节之前将此事办妥,事关陶家上下一门荣辱,况且陶家得难很大可能也是因为东平,然、就算大海捞针她也要赴险一试! 在温惟看来,人生本就是一场未知的冒险,根本没有什么算无遗策,万无一失。人能做的就是在最合适的时机用最稳妥的方式做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情…… 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得。 温惟反复多次对各个院落布局做了细致的分析,同时也对自己行动失败做了最坏的打算。 最终决定将行动定在今夜! 光肇寺!还有那个素昧谋面却刀刻于心的那个人! …… 夜幕降临,月光昏晕,星辰点点,静谧的长街上,传来巡夜者几声敲梆子的声音…… 温惟一身修身利落黑色夜行衣,黑纱附面,黑巾裹发,全身包裹严实,只露出一双黑漆有神的眼睛。 她只身来到光肇寺的一堵高墙外,一个撩手将带铁钩的绳索稳稳固定在院墙外一颗枝繁叶茂的树干上,跃身而上,顺着绳索爬到树上。紧接着又一个轻盈的跳跃,如蜻蜓点水般静悄悄地停在高耸的院墙之上,靠着自己惊人的平衡力,沿一道窄窄的高墙躬身迅速前行,步伐之快如履平地。 轻身凌空一跳,攀上斗拱交错、重檐九脊的屋顶,屋顶为琉璃瓦片所造配以泥塑嵌瓷,凹凸不平的同时又光滑难行,一个不留神就会脚底打滑一个趔趄掉落下去。 温惟行事向来讲究先谋为上,而后躬身实践,细节决定成败,身动之前会把任何她可以想到的细节都一一做足准备,所以她提前着了一双皮质鞋底黑色鹿皮靴,抓地力强又轻便无声。 这种飞檐走壁、□□入室之事温惟以前没少干,在这暮色苍茫的黑夜里,她身姿矫捷如星似掣,穿梭于犬牙交错的建筑之间,不费吹灰之力便登上了光肇寺最高的一幢楼宇,如夜鹰般目光锐利居高临下俯瞰整个院落,默默在脑子里与早就熟记于心光肇寺的布局图重新复合比对,出口、入口、守卫、前院府衙、后院居所、内室…… -- 第51页 再三确认无误后,计算时间亥时一至,就是光肇寺内各守卫轮班换岗时间,此时内部守卫最为松懈,温惟必须把握这最佳时机见缝插针潜入内部。 她提前预判,前院府衙人事往来频繁,人多眼杂,往来之人多是宦官杂役,各个机构之间守卫并无明显差异,重要之物藏匿此处的可能性不大。 于是温惟排除法把寻找重点先放在守备更加森严与前院府衙一墙之隔的光肇寺后院。东陆个人寝居是她现在能想到最有可能藏匿账册的地方。 经过几天细致的勘察,内室寝居位置应该位于蜿蜒长廊最尽头的那个房间。房内一般于亥时末灯亮,待灯亮后会有守卫数人聚集于此彻夜守备,如此不难推测这里应该就是东陆本人的寝居。 温惟借着树木的暗影掩护潜身入了后院,一入园就见一排列队整齐的守卫朝自己藏身之处走来,眼看着越来越近。 温惟屏息凝神,身形灵活一缩藏于树后,灵机一动,顺手捡起一个石子往斜对面挥手一掷,飞旋而出的石子碰到对面的石柱上发出啪地一声,几个守卫闻声,惊问了一声“何人!” 几个人寻声赶紧走过去彻查一番,未见什么风吹草动,也无任何异样,只听其中一个小守卫说道:“头儿,一切如常!想必是老鼠夜猫之类,不必在意!” “嗯,明天赶紧差人放几老鼠夹子,别让这些蛇虫鼠蚁惊扰了大宦。” “诺!小的这就去办!” 几人在那小声低估了几句,温惟趁机在石柱与墙垣的遮挡下迅如鬼魅、亦如幻影穿梭于迂回的长廊,脚底生风直达寝室门前。 驻足一看!温惟脸色瞬间无比难看,内心忍不住恨恨地暗骂了一句。 此处竟设有暗锁、机关!! 暗锁由三圈大小不同的密码转轮组成,此锁为上古青铜所铸,为十天干、十二地支对应方位五行所造,按算经解法计算有一万八千种尝试方法,其中有且只有一种解法是正解,其复杂难易程度可想而知。 暗锁连带机关,一旦蛮力强撬或者密码错误,就会触发机关。到时暗器齐发再将守卫引来后果定是不堪设想。 温惟此时此刻摒弃心中杂念与顾虑,开弓没有回头箭,已经走到这一步,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务必确保一次成功! 此时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锁盘,口中念念有词“东方甲乙寅卯木,南方丙丁巳午火,西方更新申酉金,北方壬癸亥子水,戊己辰戌丑杀土……阏逢、著雍、赤奋若、协恰,……” 温惟双手快速比划着,嘴里默念,双眸微阖,几十个字符在脑海中排列组合一一悬浮跳跃,一会沉思,一会摇头,表情凝重异常,心跳如擂鼓。 对这种复杂的密码认知,还是几年之前于湘西游历之时,在当地乡绅望族陵墓处偶见过,因好奇心向守墓人请教过此密码的设法与解法,如今再见竟此时此地,虽麻烦难解,但也不得不动手一试。 一阵蹙眉沉思后,温惟突然眼睛一亮,又看了看三个大小相接排列无序的罗盘,于心中再三演示计算自己的解法。 默想、不能出错,绝对不能! 就在这时长廊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有人来了! 一时间危险的感觉涌上心头,再来不及多想,温惟孤注一掷,用微微颤动的指尖快速滑动圆形罗盘上的几个罗键,最后、毫不犹豫地按下最中间的土字按钮。 “咔嚓”一声 罗盘发出微小而清脆的锁开声,温惟内心欣喜若狂,长长地呼了口气,随着脚步声慢慢迫近,一个猫闪蹿门而入。 亥时末未到,温惟进了房间没有开灯,只能借着斜射入窗灰蒙蒙的月光跟自己极佳的眼力在屋内漫无目的的逡巡。 屋舍宽敞,用屏风与纱帐隔开内外两间,一进屋就能闻见草药清苦味道,大概这屋内主人也想掩盖这浓郁的药味,香炉内正燃着重重的香料。两种味道掺杂在一起,说不上难闻,但也算不上好闻。 温惟当然没心情理会这些无关紧要的,虽然摸黑看不清屋内具体的陈设样式,但大物件诸如书桌,衣橱、卧榻之类还是能分得清。 温惟走到桌案前一阵翻找,恐有落下每一本书,每本册子都借着月光一一翻阅,其中这些书籍大部分都是医学典籍,翻来翻去并未发现什么别的异常。温惟转身入了内室,又于内室中寻觅一番。 她不相信,这里守卫如此严密,又设有机关重锁,目的就仅仅为了在此歇身睡觉。 这不可能!温惟依旧没有放弃寻找的念头又重新静心细察,不放过屋内的每一个角落,就差把床铺被褥给掀了,即便这样依旧一无所获。 最后她走到睡塌前,虽然她不太喜欢动别人的贴身之物,尤其还是个宦者,可是关键时刻管不了这么多了,她伸手掀开叠置齐整的被褥,发现褥子下面压着有几个信笺。 有几个上面只字未写,还有一个…… 温惟拿到近处定睛一看,眸光一动、 “大宦,今日回来略早,可要备些茶水……” 门外传来侍者的一阵讲话声,温惟眼疾手快迅速物归原处,将凌乱的床榻几下就整理好。大步流星,箭步如飞,伸手推开内室的后窗,抬脚准备翻身而出,结果、一开窗,就从窗缝之间瞥见几个守卫正站在离这不远的地方。 -- 第52页 前后堵截、退路全无! “退下吧”就听见那人清晰柔和的回话音,随着一声咔嚓开锁声,房门应声而开,屋外的一道亮光随着一个身影的进入直直地射进正厅。 侍者随手点亮烛灯,屋内顿时亮如白昼…… 第24章 出师不利 那人进屋后并没有立刻进入内室,而是走至窗前推开一扇窗,夜风徐徐灌入,吹卷着帘幔摇曳飞舞,他只身立在窗前久久未动,抬头望着黑云蔽月的夜空,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这时藏在屏风后面的温惟早已心跳不止,额头冒汗,眼角因紧张而微微抽动, 透过明亮晃眼的烛光看清了内寝陈设布局,房间布置极其雅致简洁,紫黑色檀木绵纹雕刻的桌案上摆满了各色瓶瓶罐罐,里面装的各种药材、药石。床榻旁边案几上还放着一个水晶琉璃制成的鱼缸,里面养着几条凤尾小红鱼。窗台上竖着一个瓷白色的美人瓶,里面插了几支含苞待放的白玉兰,地上铺着厚实绵软的从波斯进贡而来的赭红色地毯…… 内寝除了床榻桌案等必备物件,诺大的房间略显空旷,审视四周想要藏匿一个人几乎没有可能。 现在摆在温惟面前有两条路:一、硬闯出去,以一敌多,但绝无可能全身而退。二、藏在这帘幔后暂不妄动,只要那人进来伺机将其擒获,以人为质或许有一线脱身的可能。 思前想后,权衡利弊,两者相较取后者。 横竖都得放手一搏,迟早都要面对,与其坐以待毙,被人发现,不如先发制人。 即便自己身陷囹圄,寸步难行,也要尽拼尽全力先将东陆拿下。 这当然不仅仅是为了陶家…… 她与这个素未谋面的人,早已有着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 而此时,他!她的仇人!就在自己的面前…… 一想到这,一颗原本紧张的心竟莫名激动地沸腾了起来。 温惟慢慢将手挪至腰后,准备取出防身之物,时刻做好出手的准备! 攥紧拳头,眼神犀利,表情肃然,暗中窥探伺机而动。 此时厅内人影一晃,烛火飘忽不定,未闻其声,人就已经往这边内寝走来,越走越近,凭直觉似乎两人之间只隔着一道薄薄屏风而已。 温惟见状屏气凝神,趁其不备正要挺身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欲将其制住…… 可是、就在这时忽而从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咚——咚——” 紧接着又传来两声火急火燎的敲门声。 “何事!” 屋内的人出声问道,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悦。 “回大宦,摄政王荣侯来了,人已在前厅等候”外面寺人声音尖细,气喘吁吁,一听就是一路小跑过来。 “呵、今天这是吹的什么风,深更半夜怎么都想着来我这光肇寺转悠” 脚步一顿,正说着话,人已经转身往屋外走去,走到门前,向身边的寺人吩咐道 “传令下去,召集各部守卫,严把门墙甬道及各出入口” “诺,奴婢这就去办” 说完,大步朝前院府衙走去…… 到了光肇寺府衙正堂,就见李荣赈坐在堂中上座,一身家中常服,金冠未束,鱼符未及,身旁站着全生。 东陆上前躬身拱手行礼。 “拜见摄政王,让侯爷久等实是礼数不周,望侯爷海涵” “大宦客气了,深夜到访还望大宦莫怪。” 李荣赈话语带着平时少有的客气。 东路笑了笑“怎会,侯爷能来我这小地坐坐,不甚欢喜,只是不知何事还得劳烦侯爷亲自前来?要有其他要紧事知会一声便是。” “夜深了,睡不着,正好路过这里,心中有件事正要与大宦相商,便顺道进来了。” 站在一旁的全生一个努嘴,看了坐得纹丝不动的李荣赈一眼,心想,这找的什么理由!这也太牵强了,睡不着?路过?深更半夜有要事相商? 全生不由地叹了口气,李荣赈骤然抬起头,嫌弃地瞪了他一眼,厉声道:“我与大宦有要事相商,你且出去候着。“ 说完向他使了眼色,全生先是一愣,连忙告退,对李荣赈的意思心领神回。 他肯定是让自己出去留意着点温惟。 此时正堂里只剩李荣赈与东陆二人。 东陆走到近前为李荣赈续了盅茶水,而后敛衣坐在近旁的座椅上。 “不知侯爷有何要事要说?在下洗耳恭听!”东陆不急不慢地端起茶杯嘬了一口,又放下,不动声色地看着李荣赈。 “明人不说暗话,那我就直接了当见门开山地说明我此来的目的。” “但说无妨!”东陆也是快人快语。 “放了陶锦尧!” 东陆表情镇定,泰然自若,对李荣赈的话并没有感到意外,先是一笑,接着又问道“理由呢?” “陶锦尧一事到底有没有问题,你我心知肚明,正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大宦心中谋划之事,本侯心中有数。“ “侯爷既心如明镜,胸有乾坤,应当明白,陶锦尧之事我既然动手了,他就是有罪!”东陆语气温和,始终面带笑意,可话语中却句句透着坚定不让之意。 李荣赈清楚东陆表面针对陶锦尧,实际真正想要对付的是东平温莛知,温陶两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想借此机会砍掉东平在朝廷里面的爪牙,他与东平之间陈年旧恨的根源,至今仍不为人所知,却又真实对立存在着。 -- 第53页 其实东陆早在前几日就已经上书朝廷准奏三法司会审,只是李荣赈当作视而不见,将此事一拖再拖,本想着春朝节以后再做定夺。 没想到今夜全生突然来报,说温惟只身夜闯光肇寺,他本意也不希望陶锦尧含冤获罪,站在一个掌权者公正的角度看,陶锦尧为官近三十载,为人清廉,心系百姓,又不参与朝中庞、陆两党之争,于情于理,本该得到公正的待遇跟政治仕途的善始善终。 但人处政坛庙堂之上,永远不可能独善其身,他与东平温莛知的交往过甚就是东陆动他的理由与动机。 赈灾不利,致流民流窜到京都之地,此时恰逢户部计史吴华莫名死亡,不早不晚又遇户部账册遗失…… 太过于巧合往往出于人为! 李荣赈压根就不会指望光肇寺会查出什么不一样的结果,自始至终,做局者就是入局者。 只是另李荣赈万万没想到的是,她竟然迫不及待这么快自己行动了。 光肇寺是什么地方,是天下暗卫特工集中之地,府内高手如云,人人皆于黑暗中谋生,落在这些人手里后果可想而知,更何况东陆早就视东平为眼中钉。 刚刚东陆话里的意思很明确,想让他心甘情愿放过陶锦尧那是不可能的。 除非用更有价值的东西来做交换。 这一点,李荣赈早就提前料想到了。 李荣赈沉思了片刻后,脸色黯然,沉声道:“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大家各取所需,不知大宦意下如何?要知道这个皇城里绝不是你光肇寺一手遮天,陶锦尧之事就算提交三法司,我不松口,光肇寺又奈何得了谁?与其闹得僵持不下,不如各退一步,各自为好。” 李荣赈立身而起“据我所知大宦不是一直想要京畿守备权么。” 东路嘴角微微上扬,面色无波,良久悠悠开口道:“侯爷慷慨,看来在下不答应也得答应。” 转念一想,又补充道:“除此之外,可能今晚侯爷还要再欠在下一个人情……” 说完,东陆漫不经心地又泯了口茶水,放下茶盅、用指尖轻轻一转。 李荣赈未置一词,两人相视一笑。 …… 温惟自东陆被叫走之后,并没有感到丝毫放松,反而让她彻底失去以人为质的脱身机会,账册之事今天注定要无功而返,此时此刻,当务之急她必须赶快另想脱身之法。 温惟从窗缝窥探外面的动静,刚才站在窗外的一群人已被叫走,如果自己没猜错的话,光肇寺此时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 温惟趁东陆还没回来,借机翻窗离开此地,计划按原路返回。 借着夜色掩护,温惟穿梭于庭院密林之间,为了不弄出动静,温惟尽量矮身前行,她双眸炯然如炬,暗自洞察着周边任何风吹草动,接连躲过两拨守卫之后,终于辗转到了那堵来时的高墙之前。 驻足一看! 院墙前站了一排守卫,各个都是膀大腰圆的练家子,把整个院子围得如铜墙铁阵,连只苍蝇恐怕都飞不出去。 温惟倒吸了一口凉气,今日真是出师不利! 温惟只能按兵不动,静待时机,万一遇到搜园,也只能自认倒霉,硬着头皮硬碰硬地闯出去。 温惟躲于树影高墙之下,月光被遮挡严实,黑得辨不清事物,唯有远处挂在衙门口一盏灯笼在风中摇摇晃晃,将一束微弱的光束射在白色高墙之上。 没一会,不知为何守卫突然被叫走,只留下几个巡夜的,温惟一阵欣喜,正要现身行动,又感到事情不太对劲,转念一想万一这是欲擒故纵、瓮中捉鳖之法,岂不中了他人圈套。 她愣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走?还是不走? 一时犹疑不决,内心无比煎熬忐忑,实在摸不清这是什么路数。 纠结了片刻,温惟决定不躲了,只要出了这堵高墙,后面的事就好办了。 乍一现身,撩起袖子,准备起身而跃,耳边忽而传来轻微脚步声,虽然没有回头,但直觉告诉她身后站着一个人,借着那束幽暗的烛晕,温惟的余光瞥见那人青灰色衣袍的一角。 来不及多想,温惟眼疾手快捡起墙垣处的一个碎石子,撮石如刀,灵巧地转身一掷,石子穿破纸糊的灯笼皮,快、准、狠将里面的蜡火击灭。 一时间,整个世界陷入一片漆黑寂静,连仅存的那一丝光晕也瞬间消失,黑咕隆咚伸手不了五指。 紧接着温惟一个利落的推掌以电闪雷霆之势朝那人面门呼啸而去,那人反应亦极其迅速,抬手稳稳地挡住。 温惟身如蛇形旋身劈腿,巧妙借力打力,以肘击之,落掌如风,腰肢舒展动作稳健有力一气呵成,招招式式行云流水、锋芒毕露,仅凭赤手空拳就要制胜于人。 两个人你进我退,你攻我挡,你冲我闪,你腾我跃,手脚重叠交错中霍霍生风。 那接招之人便是李荣赈,四下漆黑如墨,李荣赈仅凭判断应付突如其来的各种狠戾招式。凭自己近身搏斗的经验,以对方的身手两个人可算势均力敌。他刚开始想尝试出声叫住她,见她根本不给自己反应机会,又怕在视物不清的状态下没轻没重伤着她,所以只接招不还手,后来发现根本没这个必要。 眼前一身夜行衣装扮的黑衣人,与那日宴席上的她完全判若两个人,那日她明明端庄持重,说话斯文,一颦一笑极具大家风范。 -- 第54页 可是今夜这位动起手犹来如一头凶恶的豹子,动作之凶狠,反映之迅速,不会轻易给对手任何反击的余地,方寸间招招欲置人于死地。 其招术诡异虚虚实实,刚柔并济,一中即离、一攻而退,让人防不声防。 这让李荣赈不禁疑惑,面前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她,全生这个家伙说的话到底靠不靠谱。 来不及多想,以对方的攻势,再不还手,恐怕自己就得居于下风,处处受制于她。 李荣赈决定不再遮挡闪躲,他大步迎上旋腿而出,进攻闪跃,空手克敌,互不相让。 这时全生赶来,隐约看着两个人打的正火热,不禁感到一阵莫名其妙。刚要上前,又一想,人家两个人的事哪有他插手的份,于是乎黑灯瞎火中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站在一旁侯着。 两个人衣袂飘飘,双影纠缠,树丛落花飘飘,叶片簌簌而下,远远望去竟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感。 温惟意识到自己的体力已在慢慢消耗中,光肇寺折腾了达半个晚,且她又是个女子,论耐力自然比不上男子。以对方的身手,自己用不了多久很快就会败下阵,万一再引来府兵,那她就插翅难逃了。 三十六计跑为上策,她决定不再与那人赤手空拳的继续纠缠下去。 温惟见机,一个跃身闪躲,灵巧地踩着墙垣准备飞跳至屋顶。 结果前脚刚一离地,长腿就被一股外力紧紧地拽住,李荣赈双手如箍一个狠劲,温惟身体重心不稳摇摇欲坠,眼看就要从摔落下来跌个人仰马翻…… 李荣赈眼捷手快,凭感觉摸黑迎身而上,伸开双臂将其稳稳地接住。 就在前一刻,李荣赈还在怀疑这人到底是不是她! 那么,此时此刻,他不禁暗骂自己的无知! 他结实的手臂紧紧搂在对方的胸前,就在温惟跌落下来的那一瞬间,两人身体相贴、鼻息相闻,那紧贴在手臂上绵软的触感,还有那若有似无的淡淡体香…… 两个人登时都傻了眼,温惟反应过来暗骂了一句”无耻!” 李荣赈直接懵了,温惟用力挣脱来自李荣赈双臂的束缚,李荣赈的双臂如被火星子烫了一下,立马松开。 温惟眼神阴冷无比,一时因愤怒而动了杀念,她伸手从身后抽出防身之器——八宝扇。 “唰”地一声,玉扇飞扬而开,八面镶金扇叶锋利如刀,扇子轻盈地在温惟的手中时而旋转飞舞,时而合拢握起。 一个猝不及防的甩手,扇子破风而出朝着李荣赈的面门呼啸而去,李荣赈踉跄后退,还没来得及站稳,扇子又如一把尖利带着寒气的飞刀再一次朝他袭来,折扇在温惟的指尖一张一合,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度,一旦脱手就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嗜血夺魄。 就在这时,对面传来了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听声音猜测应是一群守卫。 李荣赈神色一怔,刚要出声说话,一不留神,闪躲不及微微仰头避让,扇叶划过脖颈儿,紧接着一阵锐痛顺着脖颈蔓延而来。 “有刺客!”几个守卫大呼,寻着动静,往这边疾步跑来。 温惟立刻收手果断转身,踩着墙垣借力飞身一跃攀上屋顶,纵身跳上高墙,顺着来时挂在树干上的绳索摇身直下。 一群府衙守卫快步疾驰蜂拥出了光肇寺大门,原本被击灭的火烛又重新被点亮。 全生一看不好,立马跑过去,探明情况,见李荣赈立在树影下一动不动,神色古怪,沉默不语。 “侯爷,要不要去帮一下温大人?”全生朝府衙门口踮脚张望着,一脸忧色。 只听李荣赈哼了一声 “此等小事,她、应付自如” 全生只能听命不动,看了一眼李荣赈,不经意间竟发现他的脖子上多了一道醒目的划痕,正慢慢得往外渗着鲜红的血珠子。 第25章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温惟人刚着地,就隐约听见一墙之隔的那边有人喊了声“侯爷”,温惟一个愣神,这时一群府兵守卫从衙门口一哄而出,一片黑压压的身影带着踏踏地步伐声冲她疾奔而来。 来不及多想什么,温惟只能往另一个方向纵身奔跑躲避追捕。 温惟一路气喘吁吁,耳边的风呼呼作响,眼中的事物与自己擦肩而过飞快地往后退…… 跑至长街的拐角处,突然,一个瘦弱的身影赫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来不及收脚减速两个人差点撞个满怀。 “少主!”一个稚嫩的声音 温惟定睛一看,竟是阿诚,精瘦的身上背着箭筒,手里握着一把长弓。 “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不要命了!”温惟呵斥道 阿诚赧然一笑,来不及多说什么,抬手指了指远处,温惟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化风!他竟然把化风牵来了。 温惟连忙用嘴打了个胡哨,那神骏闻声,朝着温惟奔驰而来。 这时后面的守卫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近,就在温惟将要翻身上马之际。见阿诚转身往另一个方向拔腿就跑,边跑边以手击树,弄出很大的动静,小巧的身影如风一般消失在一片密林的阴影中。 显而易见,他想用自己把守卫引开,守卫听着动静,一群人闻声改了方向,呼呼地向阿诚进行集中追击。 这个二傻子! 温惟见情况不妙,翻身上马,斥了一声,马似流星人似箭,朝着另一个岔路放马而去。 -- 第55页 温惟骑马抄近路,没一会就见到阿诚奔跑中的身影,少年步伐极快竟能将那群人远远地甩在身后,温惟纵马上前,将阿诚拦住。 “快上马!”温惟喊了一声。 阿诚面露犹豫,温惟一个弯腰伸手,稳稳地抓住他的胳膊,阿诚借力跃身跳上马背。这时身后的一群人仍穷追不舍。 阿诚坐于马后拿出弓箭,按弦拉弓,一支箭矢凌空飞出,因力道不足应声入地,没有命中目标。 接着又射出一支,这一支因瞄准有误擦着一名守卫的肩膀直直飞过,很可惜,只差了那么一丁点。 温惟纵马疾驰,缰绳一松。从阿诚手里接过大弓,瞬间将三只长箭牢牢固于弦上,趁着化风行至平坦之地,侧身拉弓,昂首瞄准,用尽全身力气拉弓如满月,倏尔松手,三只银箭带着潇冷肃杀之气同时离弦而出,不约而同发出嗖嗖地鸣镝音。 三箭齐发,穿杨贯虱,其中三人纷纷中箭,应弦而倒,发出阵阵哀嚎声。 阿诚看得目瞪口呆,他出身乡野没什么见识,但他见过庞大人的箭术,对他心生崇拜,当时阿诚觉得那就是自己努力的最终目标。 此时,见到温惟一弓三箭,箭无虚发,简直叹为观止,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自己的震惊。若不是亲眼所见,他都做梦都不会想象地到,原来一门技艺可以炼就到如此炉火纯青、登峰造极的境界。 后面紧追不舍的守卫一阵小骚乱后,被温惟远远地甩于身后,再也没有追上的可能。 化风载着温惟跟阿诚一路奔驰。 一路上温惟一句话未说,神色凝重,气氛压抑。 玲珑府,呼兰在门口焦急地踱步来回走动,一听有马蹄声,赶忙迎了出去,温惟与阿诚纵身下马,呼兰瞅着两人的打扮,又想起前日去温惟的房间,看见过她画的光肇寺地形图,心中已经有了预感…… 看着温惟安然无恙,呼兰这七上八下的心瞬间落了地。 “少主,你可回来了!” 温惟没有回话,阴着脸从呼兰的身旁掠过,径直往屋内走去,刚要抬脚进屋,就听她喊 “阿诚,进来!” 阿诚看了眼呼兰,呼兰一脸茫然,呆若木鸡一时不敢出声插话,阿诚只好一个人跟在后面进了屋。 一进屋,温惟将弓箭往桌案上一扔,发出刺耳的撞击声,阿诚耸肩低头不敢吱声,他知道她生气,也知道为什么要让自己进来。 “自己说!错在哪?”温惟怒目圆瞪,语气带着明显的怒意。 “阿诚知错,今夜不该妄自行动” “你胆子倒是真不小,你可知万一落在那群人手里什么后果,行事当三思后行,切不可逞匹夫之勇,我亦知你一片好心,但凡事也要讲究分寸谋略。” 阿诚埋头低首,沉默着没有说话。 温惟又道:“你若真想帮我,就要量力而行,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管好,与其把注意力放在我这里,不若抽出时间多练练技艺!” 温惟说话向来对事不对人,言语犀利,一针见血。 阿诚一阵羞愧,无言以对,他料定她会生气,却没想到会如此生气。 原本今夜在后院练箭,无意间发现温惟一身夜行衣打扮从后门偷偷溜出,只身一人未带任何防身之物,阿诚担心她身犯险境遇到危险,随手套了身黑服悄悄紧随其后,又一想还是带上兵器牵上马比较稳妥,可那化风神骏性子倔犟根本不听他指挥,阿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一路尾随才把它带到光肇寺。幸而光肇寺离玲珑府不远,且自己脚力又快,这才没有跟丢。 阿诚自认为跑得很快,以前在村子闲玩时跟别人比赛跑,从来没有人能跑得过自己。本想着借着优势把来人引开让温惟脱身,却没想到温惟半道又回来找自己,也怪自己箭术不精,丢了人。想想若是真的落到那些人手中,定会适得其反给她惹来大麻烦。 阿诚越想越觉得惭愧,一时语塞,不知该做何解释。 温惟长呼了一口气,厉声道:“以后没有我的允许,绝不可以单独擅自行动,还有,几日后我会亲自检查你箭术!” “是!”阿诚小声地应了一声 “出去吧!” 这一夜温惟心中抑郁难当,本来精疲力倦,身心俱疲,躺在床塌上却辗转反侧,困意全无,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今夜行动受挫,无功而返,又差点成了人家笼中之鸟。一阵前所未有的沮丧感袭上心头,她明明做了万全的准备,以她的身手即使找不到账册,至少也能保证自己全身而退,可是……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前有东陆突然早归,后有李荣赈莫名出现。 从东陆最后话内之音来判断,他分明已经知道自己今夜的行动,所以才让府中守卫把光肇寺围的水泄不通,可是为什么又在最后的关键时刻撤了守卫? 还有那个李荣赈,最后与自己交手的青袍男子怎么会是他?事出突然,可偏偏就是他!深更半夜到光肇寺,这又是莫名其妙整的哪一出…… 温惟头疼欲裂,思维瞬间陷入混乱,今夜咄咄怪事,接榫太过蹊跷,让她一时理不出头绪,但有一点她可以非常确定。 她身边、一定有人在暗中监视她,而且不止一个! 想到这里,光肇寺之行也不是全然无所收获,温惟想起那个床褥底下印有东海海卫司标志的信函,虽然没来的及看信件内容,但从笔迹陈旧程度推测应该是数月之前卫接在世的时候所书…… -- 第56页 屋内没有点灯,漆黑一团,温惟躺在床榻上,精神一阵恍惚,半睡半醒中,迷迷糊糊到了天明。 一大早,温惟刚走出屋门,玉灵急匆匆地过来找她,说是宫里一早派人来传,宣她进宫。 温惟颔首应了一声,心中猜测会不会与昨夜之事有关,细想觉得不太可能。又想到最后自己动手伤着李荣赈之事,该不会找自己要秋后算账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要是真认出了自己,小心眼跟自己过不去,温惟也只能听之任之,谁让自己一朝失利受制于人。 话又说回来,除了受了点皮肉伤之外,他一个大男人也算不上吃亏,反而还占了大便宜! …… 温惟收拾利索,换了身官袍,用完早膳,早早去了宫中。 到了射阳殿,门口的传递官热情出来相迎,告知温惟大殿之内陛下、太后与摄政王正有要事相商,让其稍作歇息等候。 温惟点头应承,人并没有立刻入偏殿,而是顺着射阳殿前的亭台水榭漫无目的地溜达赏景。 此处有天然泉眼,遂因地制宜挖了几个泉池,园内温暖湿润,水雾缭绕,许多不到时节的花草也早早盛开,一片花红柳绿,景色宜人,满园花香另人心旷神怡。 温惟看见对面几个宫女聚在一起正在给池里的锦鲤喂食,漫步徐行走了过去,几个宫女看是温惟,忙半跪躬身问安,温惟微笑回应,几个宫女放下鱼食,不敢上前惊扰一一退身离开。 温惟捡起盛放鱼食的油纸包,顺手抓了一把,往池子里丢去,就见各色锦鲤都争先恐后地游了过来,张着嘴巴,似乎在喘息间轻而易举地就把漂浮在水面的鱼食都吸进肚子。 温惟见状,把一整包鱼食全数都倒进了水池里,引来大批鱼群前来觅食,鲜亮的大一团在水中攒动着,摇曳着尾巴,摆动着身体,自由而快活地享受美食给他们带来的乐趣。 温惟看着这静水无波的一湾碧池,心情也平静了不少。 一个不经意间温惟眼梢瞥见对面平静无澜的水面上倒映着一个人影,温惟抬头望去,有一人坐于亭台中的石凳上一动不动,奇怪的是在这暖意浓浓的春日里,那人竟然披着一件藏青色厚重的毛领大氅,包裹严实,穿着打扮与常人迥然不同。 温惟走上前看看究竟,还没走到那人的近前就闻到一股明显清苦的味道隐约夹杂着说不上来的某种香味,那人双目微阖,脸色青白,嘴唇没有一点血色,额头不知是因为穿的太多还是身体不适渗出密密细细的汗珠,双眉紧蹙,身体僵硬,面露痛苦之色却又在极力忍耐。 “这位大人,你身体可有不适?”温惟上前出声问道 那人双眸慢慢睁开,一张清秀面庞清晰得映入他的眼帘。 温惟也愣了一下,这人五官精致如画,眉眼分明,眼眸泛着深邃好看的琥珀色,皮肤在白色狐领的映衬下比一般女子还要细嫩无暇,额前的墨发轻挽如黑缎般垂于身后。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英俊绝伦,风姿特秀。或许因身体不适,周身上下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虚弱美。 温惟见人已经睁开眼睛,面露笑意,又轻声问道:“我看你身体不适,可在此稍等片刻,我马上找人唤太医前来为你诊治一二。” 说着,欲要转身离去。 “不用了……,我婢女就在偏殿等候,劳烦你代我知会她一声,她那里有我所需的药石。” 男子气息虚弱不稳,嘴角因疼痛微微抽搐,声音小的几乎听不清。 温惟一刻不敢耽搁,忙要抬脚离开,按他所说去偏殿找那婢女。 忽然一阵凉风徐来,乌云密布,眼看就要变天了,温惟见他额前的汗珠凝聚成线顺着脸颊往下流,忙从袖口取出一方帕子递给他,闪身赶紧往殿前跑去…… 没一会功夫温惟就带着一个婢女匆匆赶来,那婢女见状问也没问就从随身携带的绣包里取出一颗黑色药丸让那人张口服下,没一会功夫,就见男子病痛缓解,面容舒展,口唇红润。 见人已经没什么大碍,温惟也就放心了,正要离开,此时传递官朝她一路小跑过来。 那男子也在其婢女的搀扶下,从石凳上缓缓站了起来。 就听见传递官与婢女同时喊了声各自的称呼…… “温大人——” “大宦——” 就在这一刻、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彼此!!! …… 第26章 你觉得我舅父怎么样…… 射阳殿内,元程坐于大殿正上,右边是昔太后,左边是李荣赈,李荣赈穿一袭银丝滚边祥云纹紫色立领长袍,三人正商谈着要把京畿守备权给东陆的事…… 昔太后乍听到李荣赈说起此事的时候,一时觉得匪夷所思,京畿防御要塞关系到整个京都城的安危,她无法理解李荣赈为什么要将如此重要的防御权轻而易举的交与别人的手中。 昔太后忍不住出言将内心的疑虑道出 “其右,你既已回京,兵权在握,声望日隆,如果是因为忌惮东陆一方的势力,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李荣赈摇了摇头“长姐,你多虑了,我并不因忌惮谁而拿出京畿的守备权来讨好谁,想要制衡庞敬宗一方老臣旧部的势力,放眼望去,东陆是最合适的人选。一来,京都城内部守卫归庞敬宗管辖,其子庞秋沉也非善类,庞敬宗为人圆滑,心思难猜,但有一点,人到暮年壮心不已,他绝非是甘心落于人后之辈。据暗探报来的消息,他与昭阳节度使赵翀来往密切,昭阳可不是个让人省心地方,这时候把京畿防御权给东陆,原京都城内外兵力都归属京都防御司,而防御司直接听令于中央,那么长姐认为防御司该怎么分配守卫兵力部署,到时候庞敬宗主内,东陆主外,双方肯定会就兵权的划分心生芥蒂,这时,只要我们不表态,双方只能不上不下的僵持着。 -- 第57页 二来,陛下年幼,根基尚不稳固,我初返京都接手辅政大权,许多事还要受到朝中重臣的掣肘,所以有些事还是不要强出头。京畿守备东陆跟庞敬宗都已经觊觎很久,何不借此机会顺水推舟交予东陆,让庞敬宗就此断了念想。” 听了李荣赈的一番见解,昔太后心中疑虑渐消。 “既然如此,公然下旨将京畿守备权交予东陆恐怕重臣多有非议。” 李荣赈笑了笑:“我没回来之前,庞敬宗不是主动让长姐把京畿兵力分派给兵部,又极力主张让祝裕出兵湖南平叛,祝裕可是东陆的人,当时他怎么不争?恐怕那时他只想着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兵部,如果兵败正好可以借此打压东陆一党,顺理成章再拿回京畿的守备权。可是不巧,峰回路转,东平出手了……” 昔太后对李荣赈的话心领神会,醍醐灌顶,连连点头。 “我明白了,只需下旨把京畿的守备权划给兵部祝裕,祝裕是东陆的人,移花接木之法,其实就相当于间接给了东陆,就算庞氏一党再有不满,也没有立场出来反驳自己打自己的脸,毕竟当初可是自己提议把京畿兵力分派给兵部。” 李荣赈颔首点头,不置可否,但从头到尾都没提过陶锦尧一事。 坐在一旁的元程心无旁骛的用心听着,虽然自己不直接处理朝政,但对朝中政局也有颇多了解,李荣赈的一番见解,让他见识了朝堂风云的暗流涌动,高深莫测,他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侃侃而谈,有能力把自己的政见完完全全表述出来…… 这时,昔太后突然想到了什么事,又不好直接开口,正犹豫不决之际。 李荣赈看昔太后欲言又止的样子,出言相问:“长姐,可还有别的事要说?” 昔太后莞尔一笑,语重心长说道:“作为长姐本不欲干涉你终身大事,可我们李家一脉就剩你这么一个男子,如今你已二十有六的年纪,要是搁一般人家孩子都成群了,我见你府上有赵翀之女,如今还有玲珑府的温惟,你已回京数日,见你迟迟没有动静,作为长姐难免心中记挂此事。” “长姐莫为此事伤神,其右自会斟酌” “我知你从小就有主见,眼界也高,一般人自然入不了你的眼。那赵茗芳我也见过,柔媚似水,温婉动人。当然了,温惟也不逊色,人长得标志不说,为人也稳重大方讨人喜欢。若你都中意,不若都收入府中,还有那个……” “舅父看好谁我不知道,反正我喜欢温惟当我舅妈!”昔太后话还没说完,元程就小声嘀咕了一句 李荣赈看了眼元程嘴角一勾,露出一缕若有似无的笑意。 “长姐放心,娶妻之事我会尽快定夺” 李荣赈虽贵为荣国府的公子,从小富贵荣华,锦衣玉食,但作为庶出之子,暗地里也没少受他人白眼,他对设媵纳妾之事本就没什么心思。 昔太后听他答复会尽快定夺此事,忙点头赞同。 “眼瞅着这春朝节近在眼前,到时温莛知与赵翀都要来京都朝拜,此事这么尴尬地拖着,迟迟不下正式赐婚,恐有不妥。” “长姐说的极是”李荣赈沉声道了一句。 这时随侍太监宝求进来传报,说是几个大臣已经来齐,正在偏殿候着, “都传进来吧。”昔太后吩咐道 “诺!” …… 温惟进殿的时候,大殿内各部官员都已悉数到场入座,丞相庞敬宗也在,温惟作为秘书监的代表坐在了最末尾的位置。 传递官走到殿上,与殿上坐的那三人小声嘀咕了几句,只见李荣赈点了点头。 昔太后先出声“刚得报,大宦东陆身体抱恙,临时回府。既然众爱卿已到齐,那我们就开始吧。” 李荣赈看了一圈殿内众人,目光在那抹绯色身影上略作停留,见她端坐在角落,脸色凝重不太好看。 此时,温惟还没彻底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思绪还停留在那人身上…… 原来、他就是东陆! 原本在她认知里那种人都是清一色小白脸、细嗓门、行为举止娘里娘气不男不女之人。再加上东陆位高权重,温惟一直觉得能跻身在这个位置上,定是个老奸巨猾的老寺人。 今日一见,她竟不知东陆此人原是个而立之年难得一见的美男子,除了比一般男子细皮嫩肉了些,看上去与常人并无不同。 如此妙人可惜这副好皮相。 正出神想着,就听到立于殿前的传递官朗声宣布议事开始…… 今日众臣集聚一堂,为的是安排部署春朝节相关事宜,此一年一度中最盛大的集会活动,朝廷也是相当重视。 会晤由李荣赈主持,六部各司主事纷纷就相关问题一一列举商讨解决,确保各部门之间分工明确,各司其职,春朝节活动有条不紊的进行。 温惟坐于殿下,始终打不起精神,几年之前她也曾随父亲温莛知来京参会过春朝节。无非就是一些流于形式的礼仪活动罢了,所以她对此无甚兴趣,职责所在,只是把需要秘书监配合要做的事宜一一记下。 殿上你一言我一语,气氛热烈,商讨了一个多时辰,好不容易捱到李荣赈宣布散场。 温惟迫不及待地出了殿门,一是要回秘书监传达今日之事,二是她在故意避着李荣赈。 今日殿上,温惟见李荣赈精神饱满、神采奕奕,除了在衣着上费了心思故意遮挡伤口,其它并无异常。 -- 第58页 既然如此,温惟完全没有必要此地无银三百两故意去招惹他,就算他知晓昨晚之事是自己所为,只要两人心照不宣看破不说破,道歉这事就算了,只能装作若无其事能躲就躲。 温惟脚底抹油,快步出了大殿,走到花园一拐角。 “温惟!” 就听见身后有人在叫她,她寻声转头,就见元程从一旁曲折的小路走出,身边没带一个侍从。 温惟忙躬身行李,元程笑嘻嘻地让其免礼。 “温惟,可让我见着你了,你不知道见你一面太不容易了,我母后管我太严,我都没有自由” 元程一见温惟就自言自语抱怨了一番,虽贵为一国之君,亦没有以尊称自称,言语之间没有任何距离感,言谈举止就是一个青涩少年的模样。 温惟一笑 “不知陛下找我何事,若有要事着人通报一声便可。” “也没什么打紧事,就是平时于宫中无聊,无人说话,天天被逼着学这学那,太过无趣,我听闻太学的一些事,就……” 元程话说到一半,温惟就心领神会 “可是宋太傅那老头太无趣?”温惟打趣地问道 元程连连点头“我也想去太学,让你给我讲学。我听说太学的学子都喜欢你讲的课!” 温惟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看着这个眼前急于合群的少年,心中不免感慨,自古用“孤家寡人”形容帝王简直再合适不过。 “承蒙陛下高看,臣不胜惶恐,我只是太学的一个助教担不起陛下进学之责。 但臣认为,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鸟欲高飞先振翅,人求上进先读书。陛下乃一国之君,自不能与常人相提并论,年少时当韬光韫玉,踔厉奋发,日后方可厚积薄发,行稳致远。 如今陛下年幼尚未亲政,一切君国大事皆由他人代为定夺,臣认为年幼不是自己无所作为的理由,在其位谋其政,为君者当有雄才伟略,杀伐果断的帝王之气。试问陛下甘心一辈子受制于人,一言一行皆要看别人脸色行事?” 温惟言语直接,没有半点恭维之意,她的话深深戳中了元程的痛处。 他何尝不知,自己这个小皇帝就如大殿之上的一个摆设,所有人表面上对自己毕恭毕敬,其实根本没有人在乎自己想什么,说什么。 温惟见其不说话,一脸苦闷怅然。 ”所以,陛下千万不要自暴自弃,放任逐流,成大事者就要承受孤独与寂寞。会叫的鸟雀只能拾人牙慧,而苍鹰永远都是孤傲的。” “温惟……你觉得我真的可以做到么?” 温惟点头“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万里之船适于罗盘。陛下只管放手去做就是。” “嗯!” 元程用力点头,目光闪烁。 温惟带着笑意,内心却五味杂陈,此时此刻她劝诫元程的每一句话,在很久以前也曾在心里默默说与自己…… 元程心情极好,看着温惟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觉得我舅父怎么样?” 温惟被元程突如其来一问给弄懵了,一时反应不过,随口说了俩字。 “很好” “我是说你会喜欢我舅父么?”元程又补充了一句 ”这个……,摄政王兼资文武,雄韬伟略,龙章凤姿,卓尔不群,心生崇拜敬慕也是人之常情。” 温惟自认一向能言善道,结果被元程这么一问,竟一时语噎,顾左右而言他随口敷衍了几句。 没想到元程依旧不依不饶,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 “这么说,你会喜欢我舅父喽?” 温惟一时对这个说不得骂不得的主儿感到伤脑筋,只想着赶快闪人离开此地,只好胡乱点头随便应承几下。 元程咧着嘴笑,开心地道:“哈哈,那我就放心了!” 说着,就顺着小路迈着轻盈的步伐离开了。 温惟长呼了一口气,欲要转身离去。 刚转过身,就看不远的岔口处立着一个人。 这一看!把温惟吓了一跳。 …… 第27章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李荣赈长身立于路口,温惟将视线挪开并没有与他对视,凭直觉那人此时正看着自己。 她第一反应就是想知道他有没有听到跟元程的谈话。 言语中撺掇,或者说鼓励元程自强不息,独当一面,将来不再受制于人,这一点明显是针对李荣赈为首的掌权者们。还有最后元程问自己的话,自己当时的回答,虽然自己只是临场敷衍了几句,但被有心人听去,难免会觉得自己不矜持。 当然了,以温惟的性子,想归想,但从来都不会在乎别人怎么想自己。 见那人没有过来的意思,温惟亦站在原地踌躇未动。 她琢磨着,过去的话除了行礼问安她不知他们之间能说什么,昨晚的事他不提,她亦不会主动开口。 又或者赶紧转身离去,避免这尴尬的见面,但装作视而不见又太过太失礼…… 他是恰巧路过?还是故意在等着自己主动找他? 就在温惟左右为难的时候,见李荣赈大袖一拂,双手背于身后,踱步转身而去。 温惟一颗提着的心瞬间着了地,算他识相! …… 光肇寺后院东陆寝居。 婢女以冬把所有的门窗全部关上,生起屋里面像火炉一样大的香炉,向炉腔内倒了些许诸如药草之类的干叶片,没一会芬芳馥郁,香气扑鼻。以冬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床厚实的棉被,盖在正蜷缩于床榻的东陆身上。 -- 第59页 此时,东陆全身发抖,脸色青灰,嘴唇泛着紫红色,一只手紧紧攥紧被衾的一角,手背青筋暴露,全身汗如雨下,大口喘着粗气,像极一个被掐住咽喉濒死之人,表情狰狞样子实在可怕。 在宫中服用的那颗药丸只是用来快速缓解症状,起效快持续时间短,并不能药到病除。 以冬麻利得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锦盒,锦盒里又有一个小荷包,打开荷包里面有几粒红色药丸。 从中拿出一颗,此时只有她手里的这颗药丸才能彻底助他摆脱病痛,只是…… 以冬走到近前,犹豫地问 “主子,可还要服用?” 只见那人从被窝里伸出一只哆哆嗦嗦的手,将以冬手中的药丸拿了过去,连想都没想塞进嘴里吞下去。 然后趴在床上一动不动,像是熟睡过去。 以冬站在一旁等候着,不知过了多久,见东陆从床榻上坐起,带着病痛后的余疲,看了以冬一眼,示意她给自己倒杯水。 几杯水下肚后,气色比刚才好了很多,他用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披了件衣服走到窗前把窗户推开,又倒了杯水,没有喝,而是走到香炉前倾倒了进去,炉膛里顿时发出一阵嘶啦火灭声,一股白烟升腾而起。 以冬没在出声打扰,悄么声地退出屋子,刚出了屋子,就幽幽地叹了口气。 东陆坐在床沿上,看着窗外万物向荣,春意融融的景致,仿佛陷入一阵沉思中…… 今日于宫中自己突然寒湿之症发作,坐于亭台处全身僵硬动弹不得,在那中情况下他本想着靠自己的意志力强忍过去,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可病来如山倒,那种全身如浸冰窟,万虫噬骨的感觉,让他几乎无法忍受。 关键时候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意外碰到了那人。 那人便是温惟,温莛知的女儿! 一个说话声音柔和沁耳,面容清丽英气的女子。 如果没有那晚李荣赈的突然到访,她大概率早已落入自己手中。 他与这个陌生女子因为陈年旧怨只闻其名不识其人,如今就这样猝不及防以如此方式见面了。 温莛知的这个女儿也确实不简单,那日夜闯光肇寺,不光心思缜密,胆识过人。人也聪颖机敏,如此复杂的密码机关,都被她短时间给破解了,要知道这可是鲁班门派花费半年时间用上古青铜所造,在这个时代能接触到此锁的人少之又少,更遑论将它破解。 而她,在那种情况下却竟轻而易举得做到了。 难以置信、又不得不信! 他又想起今日在宫中的最后一刻她长眸圆瞪,神色愕然,原本和气的脸色渐渐转为冷肃,那一瞬间他从她眼睛里看到了深深的反感与憎恶。 东陆冷笑了一下,神色转为黯然,将刚没注意顺手拿起擦拭额头的那方帕子随手撇了出去 …… 温惟忙完宫中之事,匆匆回了玲珑府,这一两日父亲温莛知就要来京,她回去要略做准备迎接远道而来的父亲。 人刚到玲珑府,就发现,府外站着几个侍从,门前拴着几辆马车。 侍从一看是温惟来了,忙上前行礼问安,一听口音就知道是东平人士。 想到这,温惟心中大喜,来不及多问什么,拔腿就往府内跑去。 前脚刚踏进门槛,就见胖嘟嘟的君徕跑了出来。 看到来人是温惟,晃悠着小脑袋兴高采烈地跑过来。 “姑姑,姑姑回来了!”他兴奋地吆喝起来。 阮媪一听是温惟回来了,赶忙扔下手边的活计出来相迎。 “少主,回来了!”阮媪喜不自禁,笑得合不拢嘴 “少主,使君来了!” “嗯嗯, 我知道” 温惟难掩内心的喜悦,一旁的君徕拿出几个果脯,孩子气地向温惟炫耀着他的小点心。 “姑姑,你瞧,我祖父给我带来的,我舅舅说我娘亲最喜欢吃我们东平的果脯。” 温惟蹲下身伸手摸摸了君徕的小脑袋,一阵动容,君徕说到东平的时候,一脸骄傲。 我们东平…… 君徕自幼时起就没在东平住过,这几年一直随陶成碧居于京都,在孩子的印象里压根就不知道东平是个什么地方。 即便这样,他小小的年纪,潜意识里一直把自己当作东平人,温惟赞叹孩子懂事孝顺的同时,也为陶家教育的成功感到无比欣慰。 温惟柔声道:“君徕,乖,将来有一天,姑姑带你回我们东平。” “嗯!带着我娘亲!”君徕用力地点着头,说着伸出一只胖乎乎的小肉手。 温惟见状也伸出手 大手小手,勾在一起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盖个戳。” 君徕嘴里念念有词,温惟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感到莫名好笑 温惟牵着君徕往屋内走去,人还没入屋,就见陶夫人跟陶行云从屋里走出来,两人身后还站着一个人,兄嫂陶成碧也来了。 温惟赶快迎了上去,向陶夫人一行人问好。 两人说说笑笑一块进了屋,见许久未见的父亲正与叔父陶锦尧饮茗畅谈,老哥俩已经年未见,聊的正起劲,见温惟来了,温莛知笑容满面从座榻上站了起来。 温惟忙迎上去,跪地行稽首之礼。 温莛知上前将女儿扶起,打量着眼前着一身周正官袍的女儿,大方而稳重。 -- 第60页 “阿悄,当官了,温大人还挺像那么回事。” 说完,屋内几个人看着温惟都笑了起来。 “那是,女儿做的得心应手。”温惟一脸傲娇,露出一副乖张小女子模样。 “我温莛知的女儿,自然是出类拔萃。” 温莛知很少当面赞誉自己的女儿,但他知道,这个从小就让他不省心行事作风像个假小子的小姑娘,非一般庸庸之才,如今一看一身官袍,气质更胜从前。 温惟忙招呼众人入座,两家人聚在一起,唯独缺了叶清澜。温莛知解释因其身体状况不适合长途舟车劳顿,所以这次没有一同前来。 数人齐坐一堂,享受着美酒佳肴,说说笑笑,闲唠家常,饭桌上君徕成了大家的开心果,常常语出惊人把众人逗得开怀大笑。 坐在一旁的陶成碧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儿子,君徕不停地往自己母亲的碗里夹着自己喜欢的吃食。 陶行云告诉温惟,自从他们回京都,陶成碧的病情好转了不少,除了不说话,平时也愿意出门走走,有一天陶成碧还给君徕用毛草编了个小兔子,把君徕那小子高兴的一天一夜没睡觉,守着那兔子谁也不让动。 温惟见君徕这么开心,夹了块糖膏放在君徕的碟子里,君徕看了眼陶夫人,见她没反对,忙塞到自己的嘴里,吧唧着嘴吃的津津有味。 这时,一动不动的陶成碧也拿起箸夹了一块糖膏,动做极其缓慢地放进儿子的碟子里。 君徕简直不可思议,受宠若惊,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母亲,而后高兴的嚷嚷道 “我娘亲给我夹糖膏了!” 说着一口塞到嘴巴里,温惟从君徕那双澄澈的大眼睛里隐约看到了点点泪光…… 饭席一直持续到傍晚,在陶行云的护送下陶夫人带着陶成碧跟君徕先行回府。 温莛知与陶锦尧俩老友在书房秉烛夜谈,温惟不好进去叨扰,而是踏着月光溜达去了后院。 到了后院就见阿诚在练箭,阮媪她们劳累了一天也已经熄灯睡下。 一切都安静下来,万籁俱寂,只能听见虫鸣鸟叫,还有箭矢入靶的声音。 温惟坐在石阶上想起,陶行云今晚临走之前说了一通怪自己的话,他已从呼兰嘴里知道自己昨夜闯光肇寺的事。 他非常气愤,简直到了暴跳如雷的地步,怪自己这么大事不与他商量就贸然行动,若有个三长两短他们陶家难辞其咎。他与那东陆仇上添仇,势不两立。 他们陶家的事让她不要插手! 她知道陶行云是一片好意,但温惟知道,这件事绝不能牵扯到陶家的任何人,否则被人抓住把柄适得其反坐,反而坐实了陶家贪墨之罪。 白忙乎一顿,终究还是没有把事情做好,账本依旧没有找到…… 她不能放弃,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还得另想别法,时间紧迫,陶家绝对不能出事! 现在此事还能从哪里入手? 再夜闯光肇寺显然已是行不通了…… 千头万绪,万分焦灼之中 这时、她脑海中突然想到一个人——李荣赈! 或许也只有这个人能帮到自己。 但…… 自己又能以什么理由开口相求? 第28章 亲自去荣国府走一趟 翌日,温莛知早早进宫面圣,父女俩还来不及说上几句话,就各自忙各自的事。 这几日温惟秘书监跟太学两头跑,秘书监奉旨配合鸿胪寺完成春朝祭祀相关礼仪的修订,并按要求制册,而后下发到各司各部,这么一来可把秘书监的官员们忙坏了。 太学那边,太傅宋扬做作为帝师,这几日全程负责元程相关祭祀典法兼君王礼仪的授教,一时间分身乏术,只能让温惟空暇时出面代课。 温惟今日去太学,又被告知众学子出了宫去了半柳坡,温惟看得出来以陈王为首的这群少年对这次春朝节竞赛颇为上心。虽然按课时要求今日应是堂课,本应在学舍进学,但一想到众学子的参赛热情,不忍心差人把他们叫回来,于是默许了他们这种不经老师允许私自出宫的做法。 傍晚,温莛知回到玲珑府,温惟也已回府,温莛知立刻把温惟叫进书房,屏退身旁侍者。 温惟见父亲深色凝重,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该不会是陶家…… “父亲,今日去宫中可有要紧事”温惟忍不住问道。 温莛知神色怪异地看了眼温惟,抚了抚须,又来回踱了几步,良久开口道:“我知你只身夜闯光肇寺,为父也知你本事,但并不赞成你以身犯险,鲁莽行事。你一人之安危关系到整个东平,我曾劝诫你多少次,让你慎行,你可曾听进半分!你若有个好歹,你让我跟你母亲如何是好!事既已经做下,我再出言训斥你也是无用!” 自温莛知一进玲珑府,就把呼兰叫了过去,让呼兰把温惟来京都的一些事道与他听,呼兰不敢隐瞒遮掩,于是就像背经文似的几乎把所有事一件不落的和盘托出。 昨日呼兰愧疚难当,又见温惟那么高兴,实在不好扫她的兴,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就没有把她“告状”那事告诉温惟。 直到父亲温莛知找到自己,温惟没有丝毫心理准备。 温惟低着头像个犯错的孩子,吱唔了一句 “是孩儿无用!” -- 第61页 温莛知叹了口气,又道:“你老实说!你答应东陆什么条件?若非如此,他怎会平白无故轻易放手。东陆什么人你不知道么,他与我们温家宿仇已深,要不是他你兄长怎会中人圈套遭遇不测。你与这样的人谋事,简直自不量力!与虎谋皮,焉有其利,你怎可糊涂至此!” 温莛知言语中难掩愤怒激动之情,因动怒面色变得通红。 温惟对温莛知的话感到匪夷所思,亦不知所云为何。 她不解地问道:“父亲何出此言?女儿与此人并无任何交集,仅仅只是在宫中见了一面而已。” “按你所说,那他为什么会无缘无故突然放了你陶叔父,他会有那么好心!” 温惟一听,先是一愣,不禁对父亲的话真实度感到怀疑,不知道是从哪道听途说得来的消息。 “父亲,你可确定叔父无事”她又问了一遍 “今日面见圣上,荣侯本人亲自所说,言光肇寺已找到户部遗失账册,经核实户部记录与实际并无任何出去,赈灾不利乃是地方官员之过,已下令刑部去查。又嘱咐众臣,不可妄议此事,免得污了你叔父的清白。” “这怎么可能?孩儿并未直接找过东陆,那夜去光肇寺原本也只打算找到账册而已” 温莛知了解自己的女儿,没做过的事定是不会乱说。 他与温惟都感到此事太过蹊跷,完全不合乎情理。既然温惟没有找过东陆,以东陆的行事为人,怎会息事宁人,善罢甘休。 温惟凝神思索,此事完全没有头绪。 她又细想了一遍温莛知的话,突然想到另一种可能。 难道是他! 李荣赈! 那晚上他也去了光肇寺,事后她还曾想过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如今再想起来,深更半夜肯定是为了什么重要的事…… 除他之外,温惟再也想不出第二个人。能让东陆作出让步的,放眼整个朝堂也只有他能做到。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温惟把自己的想法如实地告诉了温莛知,温莛知也百思不得其解,对此事也说不出个一二三。 如果此事真是他出手相助,又想起那晚自己对他的无礼下手伤他之事…… 现在想来实在过意不去、 思虑再三,与其胡思乱想,妄自揣测,不如当面问个清楚! 温惟决定,亲自去荣国府走一趟。 …… 李荣赈如常结束了一天宫内事务,踏着月色回到了荣国府。 今日他接见各番地节度使,之后又接见了各国使者,这一天下来破为费神,他自诩精力旺盛,自从回京开始摄政,日日废寝忘食,披星戴月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现如今朝中局势表面上君圣臣贤,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风云莫测。 今日他见过以温莛知与赵翀为代表的各地节度使,人人恭敬有礼,吁弗都俞,一片融洽。但李荣赈知道,他们就像一群恶狼,贪婪地觊觎着大夏国的每一寸土地。 今日朝会结束,赵翀留下单独见了李荣赈,问了问女儿赵茗芳的近况,言语中尽是作为父亲对女儿的关怀之意。 赵翀又问道,女儿服侍是否周到得体,李荣赈随口敷衍了几句。又言赵茗芳对自己倾慕已久,期望常伴君侧,哪怕不能做正室,做个妾室也是心满意足。 赵崇旁敲侧击说话试探李荣赈对他诚意的回应,李荣赈何尝不知,他以女儿为诱饵放在自己身边,一来可以监视自己。二来,如若一朝得宠,可以吹吹枕边风,助他谋事。 否则以他与庞敬宗的关系,为何不把赵茗芳送给庞秋沉! 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 人心难测,自己女儿也只不过是自己权利下的一把利剑而已。 想到这里,他又想到温莛知的态度,朝会上风度翩然,话语不多。 见到自己,也只是谨守上下君臣本分,没有半点越距恭维之意,对先前发往东平的圣上敕诏绝口不提一个字。 当长姐昔太后言及温惟的时候,他句句谦逊,说自己女儿从小性子野,粗心浮气不懂规矩。听起来句句贬低,可言语里竟是宠爱。 温莛知又言及自己如今就这么一个女儿,现如今温惟久居京都,他与叶清澜日日思女心切,尤其近几年叶清澜身体不好,无时不刻不盼望女儿能承欢膝下。 言辞诚挚,情真意切。 李荣赈站在立于窗前,在月色的映衬萦绕下,一张肃面,半明半暗。 他想到今日在殿前小径无意听到的那段对话。坦白说,他当然晓得她是在敷衍温程,但听在心里,李荣赈心里如沐春风,惬意而舒服。本来想找她训诫几句,心情一好又临时打消此念头。 见李荣赈回府,府内侍者备好吃食跟浴汤,敲门而入送了进来。 李荣赈让侍者退下,简单吃了几口。 宽衣解带,浸在浴桶里。 水流的冲刷动漾,让整个身体放松,气定神闲,疲劳尽消。 李荣赈双臂搭在浴桶边上,头往后仰躺着,墨发如瀑,五官隽刻,眉目舒展。水雾氤氲成密密麻麻的小水珠,慢慢凝集成水线顺着身体结实健美的肌肉线条轻泻而下。 李荣赈双眸交睫,睫毛黝黑而浓密,呼吸深沉而有力,人泡在浴汤里一动未动,似乎昏睡了过去。 -- 第62页 迷迷糊糊中,他的脑海里出现一个朦朦胧胧的身影,那人坐于马上,身型朗朗,神采奕奕,面容精致而英气。 手握雕弓,一人一马立在远处,于一片嘈杂声中静静地看着被自己一箭击中倒地的奄奄一息的烈马。 不经意间露出了开心的笑容,那笑容如黑夜中漫天星辰闪烁,如平静湖面里一丝荡漾的涟漪,又如乌云密布中穿透云层的一缕阳光…… 长眸巧笑,嘴角扬起,皓齿半露,极是漂亮。 就在李荣赈想走过去的那一刻,那人转身悄然离去消失在黑压压的人群里,心中一阵婉然。 半梦半醒中,突然听到几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那脚步声不像是一般侍者那么稳重有力。 就在快要近身的那一刻,出于警觉防备,李荣赈一个突然的转身,一只手将身后那人的胳膊狠狠地掐住按在了浴桶的边缘上,浴桶里激起阵阵水花,水流随之飞溅而出。 “啊——!”伴随着一声尖叫的疾呼声。 李荣赈定眸一看,倏然松手。 来人竟是赵茗芳! 只见赵茗芳踉跄的站直身子,满脸窘色,身上衣衫不整,溅了一身水渍,纱衣因湿水紧贴在自己丰腴柔美的身子上,头上发簪斜飞差点脱落,用手揉着那只被自己拽红的胳膊。 她怯怯地喊了声“侯爷” 李荣赈见来人是她,面色凝重,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厌恶。 “你怎来了?有何事?” 赵茗芳拉了拉掉落至肩旁的衣衫,面露羞涩 “回侯爷,茗芳正巧路过,见屋内灯亮,知侯爷整日操持政务无暇休息,遂进来问问侯爷可要茶水伺候。” 李荣赈伸出修长的双臂,从不远处的衣架上抽过一条白色大巾,伴着水流的哗啦声,应声从浴桶里站起来,也不避讳赵茗芳正站在自己的面前。 赵茗芳一看,脸色一变,忙转过身,呼吸因紧张而变得不稳。 李荣赈将大巾包裹在自己的身体上,走到衣架前,脸上露出戏谑的笑容 “那你进门,既已见本侯在沐浴,为何不避?” 赵茗芳一时不知怎么回答,红到耳根子的脸一阵发烫。 “让本侯来替你说,伺候茶水是假,侍奉本侯才你的本意。” 说着,李荣赈看了眼里屋的床榻,言语之意在明白不过。 李荣赈伸手将白色的中衣套在身上,正要系上绦带。这时赵茗芳走上来,一双柔白的纤嫩细手捏起身侧的绦带,鼓足勇气说道 “我父亲既已把茗芳给了侯爷,茗芳从此便是侯爷的人,女子要怎么伺候府中男君,嬷嬷早已教导过茗芳,若侯爷肯给茗芳机会,茗芳定当体贴入心!” 赵茗芳说都说得如此直白露骨,见李荣赈仍不为所动 “莫非侯爷心里记挂那温莛知的女儿?我虽没见过她,也知她出身高贵,风姿出尘,即便这样,茗芳自知为妾室所生,没资格与人相提并论,愿意做个侧室一心服侍侯爷” 说完这些话,赵茗芳双手都开始发抖,眼角因激动而微微抽动。 李荣赈看着眼前这个低眉顺眼的女子,转身出了浴室。 正声道:“既然你提到温莛知之女,那你可知你与她差在哪里?政治的婚姻本无感情可言,我娶谁与我想娶谁这是两码事。你于你们昭阳来说,只是锦上添花,而温惟对于东平来说,缺其不可。你说——我娶谁更合适?” 李荣赈一顿,语气凝然:“你说你是妾室说生,所以看低自己甘为侧室,本侯亦为妾室所生,但本侯却不不甘心居于人后。如此看来,我们俩观念不合,心意不通,你又怎会深得我心,又如何让你父亲借你如愿?” 赵茗芳听了李荣赈一番不带一丝感情的冷酷剖析,无地自容,一时泪眼婆娑。 “出吧,回去告诉赵翀,本侯的心思不是他送个女人就能左右的!” 说着,径直往内室走去…… …… 温惟只身来到荣国府,到了门口,站在气派高耸的门厅前,一阵犹豫。 这么晚了,冒然到访不太合适,可是明日宫中事物繁多,根本没有机会见面。 在府门外转了十几圈,最后一咬牙,上前敲了门。 良久,府内一侍从打着瞌睡没好气地问了句“何人?” 温惟态度谦和自报了家门 那人一听是秘书监温理正,一个激灵,瞬间不困了,赶紧请进院内,让其稍等。 今晚碰巧全生也在,赶快通报给全生,全生一听温惟来了,不可置信! 俩眼珠子像死鱼眼一样定住不动,傻愣愣地立在那里。 又一回神,人已经冲出院外,赶紧出去相迎。 一到前院见一个人影立在那里,全生定了定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稳重些,踱着四方步走过去。 大大方方躬身行礼,温惟让其免礼。 全生正身抬头,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温惟,在皎洁的月光下,温惟玉面朗目,长身婷婷。 全生乍想起以前那些东平的眼线回报,说人家翻、墙遁地,走街串巷,为人粗旷…… 简直是胡说八道、无稽之谈!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以后再有谁再说温惟怎样,谣言猛于虎而止于智者。他必定现身说法,为其正名。 他看着温惟,面露喜色。 -- 第63页 “温大人深夜造访可是要找侯爷?” 全生故意将“深夜”两字说的极重。 温惟神情自若,点了点头,“不知摄政王可在府中?” “在在在,温大人稍等,我这就去通传!” 刚要转身,又言“不如温理正跟我前来吧,估计这会儿侯爷人应在书房。” 温惟嗯了一声,在全生的带路之下,穿过九曲回廊,密林小路,来到了一处庭院前,见一屋舍内亮着灯。全生带温惟走过去。 欲要抬手敲门。 “咣——当——”门一下开了,把全生吓得一哆嗦。 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女子,钗横发乱,衣衫湿漉漉地,以手掩面,梨花带雨从屋内跑了出来。 温惟站在门旁一时也看傻了眼…… 操!这是在弄啥! 全生差点爆出粗口。 早一步晚一步,偏偏就是这么巧,这是要作死啊! 全生脸色极其难看,俩人一时尴尬地站在门前,他用余光撇了眼温惟,内心忿忿地开始埋怨自己。 真是嘴贱,怎就给把人带进后院了!气的全生直想抽自己两耳光。 事到如今,他只能硬着头皮腆着脸进去通报。 他慢悠悠地走进去,看李荣赈正在里屋斜坐着。 “那个……侯爷……”全生声入蚊呐,支支吾吾 “你怎么了?有话就说!”本来李荣赈就心情欠佳,看全生那个样心中更加不痛快。 全生咳了一声“禀侯爷,温大人来了。” 话音一落,就见李荣赈原本微阖的双目倏尔睁开,搭在桌榻的两条长腿立马收起。人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温惟?”面露疑色 “正是秘书监温理正!”全生声音陡然抬高。 李荣赈下意识从衣架上抄起外袍,又见自己沐浴后披头散发,顺手拿起一只玉簪刚要将头发绾起。 又嘱咐了句:“去找人把这屋里整理一二!” 正说着他人已走到正厅,准备抬脚往前院走去。 就听全生在身后小声嘟囔了一句“温大人就在门外……” 此时,再想收脚,也为时已晚。 他抬头向屋外望去—— 浓黑的夜色里,门前的一片光影之下赫然立着一个人,正默默地看着自己…… 第29章 君子亦有成人之美 李荣赈感到一阵心慌, 心跳莫名不受控制得加快,他万万没想到甚至做梦都不会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来自己府上。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面色尽量平静如常。 温惟站在门前看着屋里面烟雾缭绕, 瓷白玉铺砌的地面上水迹斑驳,似有混着皂香的热气扑面而来, 让人不由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一时疏忽, 竟连稷拜行礼都忘了 “那个……我……先回去。” 温惟往后退了两步, 看着这场景,也知道自己再呆下去不太合适,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尴尬, 打算先行离开。 说着,正要转身。 就听李荣赈声音中带着隐隐急切,问道“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此时他面色深沉,语气随和,听不出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温惟内心一阵后悔,后悔自己怎么就一时脑热大晚上的跑来了。 又正巧被她看到刚才这一幕,今晚自己这运气简直了…… 两个人就这样站着,一个屋里, 一个门外。 全生见状,急忙上前笑呵呵打了个原场“不如侯爷与温大人移步前厅?” “不用了!” “滚!” 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 全生见这架势, 忙低下头哪敢多呆,一阵风似的退出屋外。 温惟见全生已走, 心想着, 既然来了,还是把话说开为好。 温惟正声道:“是下官唐突了,深夜突然到访, 还望侯爷莫怪,既然不方便,那下官就长话短说,说完就走。” “有话去前厅说吧” 李荣赈抬脚走出了屋门,欲带温惟去往前院。 “不用麻烦了”温惟开口拒绝。 李荣赈见她态度坚决,也就没再说什么,两个人立在院外迷离的树影之下,中间隔了几步远的距离。 “下官此来是想当面问清一件事情” “问” “陶锦尧一事,可是侯爷出手相助?” 李荣赈面色一沉,点了点头,道“陶锦尧在朝为官几十载一向克已奉公,独善其身,其行事作风亦没什么可让人指摘之处,我帮他,也是秉公办事而已。” 他话语一顿,又赘了一句 “当然了,他此次贪墨风波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受你东平牵连” 温惟不置可否,李荣赈所说确是事实。 温惟面露微笑,态度恭敬 “虽为陶家之事,但祸起东平,归根结底,是我们东平欠了侯爷人情。若没有侯爷帮忙,此事绝无可能这么容易就迎刃而解,侯爷高风峻节,急人之难,下官甚是感恩。” 温惟拱手行正式谢礼,言语诚挚。 因两人身高差,温惟平视就能看到李荣赈那突兀的男性喉结旁有一道细细的伤痕。也许是因为沾水的缘故,伤口泛着浅浅的红色,还未愈合好。 又坦诚不公道:“那夜我夜闯光肇寺,乃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当时情况紧迫亦不知交手之人竟是侯爷,这才动手伤了您,不知轻重为我之过。” -- 第64页 李荣赈冷哼了一声,道:“本侯若是知道温理正身手如此了得,那晚就不会去光肇寺管这闲事,白挨那一下。” “下官知错!”温惟赶忙认错,赧然一笑。 “东陆那人古怪孤僻,不知道你们温家到底跟他因何原因结下梁子,但本侯劝你,最好不要去招惹他。若有下次,恐本侯也帮不了你。” “嗯,感谢侯爷大恩,温惟谨遵侯爷教诲!” 李荣赈看着此时此刻举止儒雅,言行中挑不出半点毛病的女子,又想起那日在光肇寺,招招狠戾,冷绝无情的她。 俨然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小恶狼。 今日温惟穿了身素淡的月黄色衣袍,正巧李荣赈也着了一身米黄色家常对襟长袍,两个人立于月下,月色清华,对影成双,再无多话。 温惟见天色已晚,既然心中疑团已解,此来目的已经达到,也没必要在这杵着。 遂躬身行礼,出言告辞。 见李荣赈仍站在那一动未动无甚反应,没多做停留,转身欲退步离去。 “温惟……”身后就听到李荣赈喊了自己的名字。 温惟身未动,只是微微侧颜,五官精致而立挺,线条流畅而柔美,在斑驳树影的映衬下,有一种亦真亦幻的说不出朦胧美。 她看了他一眼,见李荣赈欲言又止的样子。 她猜想他应该有什么话要说,又想到自己刚来看到的那一幕,直觉他要说的可能与那事有关。 还没等李荣赈开口…… 温惟嘴角上扬,莞尔一笑,那笑容明媚动人,好看到让人挪不开眼睛。 “今日之事,侯爷不必介怀,人立身于这天地间,如蜉蝣,如薄烟,短短数十载,本就该活得潇洒恣意。 很多时候,我们身不由已亦不能随心所欲,常常被这黄金大厦、权利地位所禁锢,走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揣度戒备。行不逾方,言不失正,事事循规蹈矩没有半点人生乐趣可言。 即便这样,我依然觉得,如果有可能的话,对自己所喜,意之所向,能坚持本心。 君子、亦有成人之美!” 说罢,面容平静自若,踱步悠然离去。 只留李荣赈一人站在原地…… 李荣赈看着消阴在小径曲折处的纤纤身影,心中一阵怅然。 她所言之意,他听得很明白,他本应反驳,在此情状下,他却不知该说什么,又或者说,任何解释对她本就没有意义。 就在她刚才要离去的时候,他按耐不住内心莫名的冲动,忍不住连名带姓叫住了她。 有件事他想当面问她、即使以他如今的权势地位完全没有那个必要,他也能预料到她反应如何。 但他仍然想亲口问她。 他想问她愿不愿意…… …… 温惟刚走不久,李荣赈就喊来全生,全生知道今晚闯了大祸,看着他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侯爷,属下知错,还请侯爷息怒”全生愁眉紧锁,愧疚难当。 “明天差人把赵茗芳给赵翀送回去!”李荣赈冷冷地说道 “什么!侯爷,这可是公然拂了赵翀的面子啊,还有……赵姑娘的清白”全生双目圆瞪,不可思议。 “她要真知自重,一未出阁的姑娘家,就不该不顾廉耻,未经允许三番两次来出寝居向本侯献媚” 李荣赈话音极重,没有给赵茗芳留半点脸面。 全生吓的连忙应承,说明日就办妥此事。 说完,立马闪人离开今晚这个是非之地。 正要溜之大吉,又听到 “还不赶紧跟着!” 全生一向反应迟钝,这次来了机灵立马心领神会,点着头,嘴里却忍不住碎碎念 “一个敢闯光肇寺的人,还用得着别人送……” 李荣赈一听,气就不打一出来,上来就是一脚,狠狠地踹在了全生的屁股上。 全生一个踉跄,差点被踹得飞了出去。 吓得全生不敢多说半句话,一溜烟地提着裤子跑了出去。 好不容易这几日温莛知来了,自己就不用像做贼似的整日跟着人家,结果,主子心情不好,又重操旧业干回这偷偷摸摸的苦差事。 这里距玲珑府三里多路算不上远,温惟出来时并没有骑马,一个人走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上,星光点点,夜幕沉沉,长路漫漫。 此时她的思绪并没有停留在荣国府所见之事上,而是以小见大思考着由此事延伸出的问题。 若不是亲眼所见,她竟不知李荣侯与赵茗芳的关系…… 她最后的话,意思很明确,她无意让李荣赈按诏书履诺,更无心于摄政王夫人这个虚衔。 他既有意于赵茗芳,她完全没必要也没有立场掺合进去。 来京都之前,温惟也考虑过,万一朝廷公开赐婚,她自是拒绝不了,除了为自己脱身尽可能争取时间,也做好了最后嫁给李荣赈的心理准备。 她是个女子,她很明白,既然嫁了人,就没打算矫情到守身如玉。 虽然她不屑于那些枕边狐媚之术,但她不否认那对于一个正常男人来说很管用。 殊途同归,只要想方设法能说服李荣赈先把昭阳平了,那东平就有了绝佳反击的机会,只要东平能成事,区区一个她,又算的了什么。 但现在看来,李荣赈与赵茗芳的关系,李荣赈很可能选择与昭阳联手,那么一来,东平就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 -- 第65页 当初朝廷下敕诏,有意将自己婚配与李荣赈乃项庄舞剑,别有用心,最终目的只是为了让自己来京为质,用自己牵制东平,赐婚一事毕竟没有公开,万事皆有变数。 今夜她看到赵明芳的那一刻,她感到幸运又感到不幸 幸运的是,她如愿摆脱了政治婚姻的束缚。 不幸的是,东平今后处境将更加艰难,她离自己的理想似乎又远了一步。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眼下她只能趋利避害,既然别人靠不住,只能把重心放在自己身上,只有自己强大,才能以不变应万变。 …… 全生脚力快,没一会功夫就追上去,悄悄地跟在温惟的身后。 走着走着,温惟突然蹲下身,不知捡起什么东西,紧接着一个利落的转身,手一挥。 全生一条腿仿佛被什么击中,一阵剧痛排山倒海而来,全生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那声音在这寂寥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已顾不得会不会让温惟发现自己,疼的满头大汗,忍着钻心剧痛坐在石阶上揉着大腿,这才稍稍缓过劲。 温惟走上前,双手端抱于胸前,居高临下斜睨着坐在地上的全生。 笑呵呵地道:“你这盯人的方法好像不太可靠” 全生一阵难为情,咬着牙,忍着痛。 “温大人恕罪,非属下无礼,而是奉侯爷之名保护大人安危。” 温惟哑然失笑 “是保护我的安危,还是让你监视我的行踪?不过我倒要谢谢你,那夜要不是你通风报信,你家主子及时赶到,我怕是凶多吉少。” “属下不敢,小的也是身不由己。”全生一脸无奈,摆出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这样吧,你家主子不是让你盯着我,保护我的安危么,如今我府上正缺一主事打杂的,从明儿开始,你来我府上,我管你一日三餐。” 全生一听,立马从地上站起来 “啊,这……不太好吧。” “今晚就不用跟着我了,回去早点睡,养足精神明天来我府上——盯着我!要不然怎么交差?”温惟笑意盈盈地调侃道 温惟刚要离去,全生小声叫住了她 “温大人……你与我家侯爷可曾相识已久?” 温惟一脸茫然 “未曾!”语气肯定,没有犹豫 “何出此问?” “没、没什么……” 全生用手挠着后脑勺,陷入一阵沉思。 为什么他总有种错觉李荣赈似乎认识她许久,但转念一想,他追随李荣赈多年,除了行军在外,李荣赈身边并无其他女子出入。 有时他都怀疑二十好几的李荣赈迟迟不娶妻纳房,是不是有什么那方面的隐疾。 可温惟一来京都,全生人再迟钝呆木也看得出来, 李荣赈明显不一样。 第30章 又要起风了 惊风飘白日, 光景西流驰。日月相接,晨起暮落。 忽而之间,万人皆盼的春朝节如约而至。 若在往年, 春朝节按惯例应在二月春分时节举行,因那时正逢大军西征, 胜负未定, 又逢湖南农民起义, 揭竿而起甚嚣尘上。京畿地区更是灾民涌动,尸横遍野,朝廷早已自顾不暇根本无心准备庆祭。 一拖再拖就到了盛春四月, 现如今,朝中局势还算风平浪静,边关战事也已沉烽静柝,随着李荣赈的临朝摄政,各部各司事务也有条不紊高效率得进行着。 春朝节庆典按礼制共分为三部分。开坛祭祀、设筵朝拜、春搜田猎,共计持续十五日。 这半月的时间内,不光皇宫中车水马龙,歌舞升平,好戏连台。 届时整个京都城内都会人流攒动, 民众张灯结彩,走街串巷自发庆祝节日, 载歌载舞热闹非凡。 而先前陈王元昱所提的春朝节竞技比赛,也会在设筵朝拜时, 作为助兴活动如期举行。 温惟以女子不宜参加礼制祭祀为由, 合情合理地把裕陵的祭祀典礼给推脱了。 她几年之前曾在父亲温莛知偷偷带领下见识过一次,除了礼节繁重,场面宏大之外, 流于形式,枯燥乏味于她来说没半点吸引力。 这几日温惟忙里偷闲,难得不用去宫中做事,城门守备也因京都节庆民众往来众多而松懈了不少,温惟带着呼兰与阿诚尝尝借此机会溜出城门。 此次出城,再不见来时灾民颠沛流离,哀鸿遍野触目惊心之状,一切都归于安宁平定。 温惟不禁在心中感慨施令者李荣赈高效的政治手段,上令下达,行效有方,安富恤穷。 因阿诚离家有些时日,又是第一次离家,心中不免记挂家中婆婆与幼妹,三人路上买了些吃食一同上了清凉山,前去探望祖孙俩。 一进门,老妇人就扑通跪地,眼含热泪一个劲的道谢,感谢温惟对阿诚的栽培收留之恩,又千叮万嘱孙子阿诚一定要尽心尽力侍奉主家。 阿诚在旁边一个劲的点头。 温惟让老妇人别客气,顺道夸了阿诚几句,老妇人这才安心入坐。 妹妹阿香从见到温惟就喜滋滋的,就连那只掉了毛的大黄狗也一直后面摇着尾巴。 屋舍比上次来的时候似乎明亮干净了不少,屋内有刚刚翻新的痕迹,几个人坐在床榻前唠着家常。 老妇人告诉温惟,自从温惟走后,那群恶吏就没再上过门,后来才知晓是那晚锦衣华服的男子下令免去阿诚的徭役,不仅如此还减免家里的赋税。 -- 第66页 老妇人感恩之情溢于言表。又言,可惜见不到那人一面,无法当面致谢。 阿诚忙安慰道,他已经于宫中见过,已向那人言谢。 显而易见,老妇人所言之人便是庞秋沉。 老人又聊起京畿地方的灾情,此次朝廷拨款赈灾,安抚灾民,又下令免去受灾地方的劳役赋税,按人口重新划分田亩,趁着春忙,家家户户有了自己的田地热情高涨,纷纷忙碌于春种之事。 广大民众对朝廷勤政仁厚,休息养民之措无不交口称颂,感念皇恩润泽,普济四方。 温惟这次出城上山,一路上亲眼看到原本旷野不毛之地开始重新耕犁翻整,有的已经种上庄稼,抽出了绿油油的小苗。 比起原本的满目狼藉,一片凄凉,此番景象让人心生希冀,等到秋日里,这里便是大片大片金灿灿的麦田,风吹麦浪,耕耘希望。 一切都会好起来 老妇人一脸喜悦,眉飞色舞,笑的满脸纵横的皱纹都聚在一起。 来的路上,途经一露天茶舍歇脚时,温惟听几个乡里人闲唠说,这里来了一个外地商贾,听说财力雄厚,富可敌国,传得甚是邪乎。 除了朝廷下放的救灾粮,他高买低卖,从别地收了粮食,不论成本,不计路途,只要是流民乡众一律放粮,价格要比一般粮店低了三成不止。 原本那些坐地起价,见利忘义的无良商家见势头不好,纷纷聚众打压,可是越打压势头越盛。 听说那商贾大放豪言—— 他、人不死!粮不断! 不仅如此,眼下正值农忙时节,各家各户有朝廷分划的田地,但手头拮据早已穷的无入土良种。 那商贾二话没说慷慨借粮,并与农户达成协议,带秋收之时,按当年实际收成只抽三成便可。 如此出力不得济的赔本交易,农户简直不可置信,这世间竟然有如此不差钱之人,出于好奇纷纷打听此人是谁,到时必定组织乡里民众到府上好生致谢。 后来听人说,那人乃外地人士,身份隐匿,且长年不居于京都。 只知道在京畿之地有一家规模不小的粮行。 温惟出于好奇,反正也难得空闲,辞别老妇人之后,带着呼兰阿诚,顺道前去一探究竟。 原本想着路途不熟,要找到那地得费些功夫,结果一打听,方圆几里乡人对那粮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其实那地就在离京都不远的一个乡间闹市区。因受灾患影响,一条街其他铺子都冷冷清清,惨淡经营。 远远望去,只有一家铺子与众不同,门前人声鼎沸排起长龙。 走到近前,温惟被挤得落不下脚,前来买粮的人络绎不绝,几个商队源源不断地将粮车驻于门前,十几个伙计,一肩扛一粗布麻袋往来补给,干的热火朝天。 店前还支起几口十印大铁锅,里面盛着白花花的米粥,免费供应于往来的流民乞丐。 店内的伙计忙里忙外,柜台上几个记账师父听着伙计大声报数,头也不抬熟练的拨弄着手中的算珠,算珠上上下下发出噼里啪啦清脆的碰撞声。 虽然忙碌,但人人各司其职,店内事务有条不紊。 温惟站在一旁,看着这个诺大的粮铺,板墙上到处挂着各色颂德牌匾。 她不禁感慨,这大千世界,竟然有如此奇人…… 趁京都城宵禁之前,三人辗转回了玲珑府,温惟检查了阿诚的箭术,作为初学者,勉强满意。又让呼兰陪着阿诚练了会撞球。 晚饭阮媪与玉灵做了四菜一汤,几个人吃这些足够了。温惟一向不拘小节,叫着他们一块入桌,见温莛知不在,阮媪几人也就没再推辞。 阮媪在饭席上笑的合不拢嘴,直夸温惟这两日请来的那个帮工手脚勤快不说,人也有眼力劲说话也讨人喜欢。 温惟一边含笑应承着,一边往嘴里塞着吃食。 幽幽道了句:“既然阿姆喜欢,就留下来,有什么事支使就是,别客气!” 阮媪乐呵呵地嗯了一声 正说着,从外面传来一阵马蹄声,阿诚忙跑出去出去一看。 人前脚刚出去,就听着阿诚在院里喊着 “少主,使君回来了!” 温惟连忙放下碗箸,快步迎了出去。知是父亲温莛知祭祀回来,忙上前相迎问道 “父亲回来了,可要备晚膳?” 温莛知面色肃然,不苟言笑地摆了摆手:“不用了,我已在你陶叔父家用过。” 说着,就往书房径直走去,快要进门的时候喊来声温惟,温惟知道父亲有事要说,一前一后跟了屋。 温惟了解父亲,心中一有事就坐不下,习惯在书案前来回踱步。 看了眼温惟,眼神幽深而复杂。 温莛知驻足立在窗前不动,暮色阴森,夜风幽凉。 “这大夏国的天怕是又要起风了”说完,温莛知叹了口长气。 “这次春朝祭祀,近几天我总感觉李荣赈与赵翀两人关系颇怪异,李荣镇对赵翀似乎有些看法” 温惟一听,立马领悟,俩人的关系当然不一样,依她之见,李荣赈大概很快会成为赵翀的乘龙快婿。 赵茗芳成为摄政王夫人也是预料之中的事。 温惟对比并不吃惊,而是安慰温莛知 “父亲莫急,虽然现在局势于我们东平并不占优势,但我们不能自乱阵脚,而要因势利导,绸缪桑土,静观其变。” -- 第67页 温莛唔了一声“我听说,荣侯把赵翀之女送还给赵翀,这样一来对我们也不是全然无利” 温惟听后一脸错愕,她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温惟想说,那晚她明明看到李荣赈与赵茗芳…… 可是守着父亲温莛知这话无论如何也道不出口。 温莛知看着女儿,一脸忧容:“东平必须趁机加快步伐,有朝一日定要将你接回东平,为父断不会让你只身留在京都虎狼之地,一辈子深宅大院。 阿俏且放心!就算父亲拼了这把老骨头,也绝不会让你委屈求全!” 说这话时,两鬓斑白的温莛知双目凝亮,句句铿锵。 温惟一阵欣慰,有父如此,何其幸运。 她深知父亲现在担心的什么,无非怕朝廷公然赐婚,将自己一纸诏书嫁与李荣赈。 她淡定从容,巧然一笑:”父亲护女心切,女儿了然于心。但阿俏已年过二十,难不成一辈子不嫁了,在东平当个老姑娘。只要父亲跟母亲没意见,我是没问题的。” 温莛知被女儿的话逗得展颜一笑,再不复刚才的严肃,登时挺起了身板 “我温莛知的女儿超尘拔俗,如此出色,将来能与其堪配的男子必定万里挑一,世间少有!” 温惟笑而不语 内心百感交集…… 她明白,该来的,始终会来,不管你想不想,愿不愿意。 于赵茗芳之事,她不禁腹诽李荣赈此人太过薄情寡义、冷酷无情。 他竟全然不顾赵茗芳女儿家的名节,将自己枕畔之人说送走就送走,半点情面不留。 如此男人,自己真要嫁与他,似乎一眼就能看到自己的未来。 但、为了东平,必要时候,她亦别无选择。 如今,她想不通的是,赵翀与庞敬宗关系非浅,李荣赈为什么不与昭阳联姻,如此一来,既可得昭阳相助,又可招揽庞敬宗等一系重臣。 明明可以,却反其道而行。 温惟思维陷入一阵混乱 李荣赈的想法,她着实揣测不透。 亦如那夜光肇寺之事他降尊屈贵夜访东陆,又慷慨施予援手,问其原由,她总感觉李荣赈所说的理由太过牵强。 赔上京畿守备权,就为了区区一个陶家。 想起这里,她突然想到一件事。 温莛知见她沉思不语,出声问道:“可还有他事?” 温惟微微点了点头 “那夜我夜闯光肇寺,从东陆的床榻下竟意外发现了东海海卫司的印信,我猜想是卫接生前所写” “你是说,卫接也是东陆之人?” “嗯……” “这怎么可能,卫接原是裕后之人,据我所知,裕后得势时与东陆两方势力立场相对。裕后在位时,曾多次谏言极力主张先帝削减宦官势力。” “恐怕……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若无贵人相助,卫接怎会轻而易举逃脱裕后一党谋逆重罪的牵连,直至后来仍能扶摇直上成为一方海域之首” 温莛知久居东平,虽对朝中事务有所熟知,但这等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他亦毫无头绪。 想到卫接临死之前抵死也不将背后之人供出,那时温惟就觉得,此人于卫接来说,要么势大,要么有恩。 如今看来,东陆似乎更符合这背后之人的猜测。 “卫接死之前,曾招供,他发誓与奴国并无通敌叛国之念,只因奴国之地造有危力巨大的火/药炮,炮弹射程可达几百米,上百枚就能顶上一只百人军队。除此之外还有各类杀伤兵器,若是用于战事更是威力无穷。 卫接乃军器监出身,对各类兵器博闻广识,所以才受命来这东海,他身后那人知人善任,暗地拨他重利让他向奴国大批量购买军械,但购来军械经何人之手用于何处,对此他并无所知” 温莛知听后觉得事情越来越复杂,既是私自购买火/药兵械,就要有藏匿之地,那么如此重物会藏于何处?中间又经何人之手? 他突然想到一个可怕的问题,脱口而出“若是那火/药兵械现在仍在东平呢?那东平……” 温惟颔首,面色阴沉。 “父亲所想亦我所虑,眼下当务之急必须抓紧找到藏处,我已让人暗中盯紧济州与东海残部。父亲此番回去一定让韩略、严铮隐匿行事,以防打草惊蛇,若此事真为东陆主导,既已蓄谋已久,那么东平犹如他盘中之肉!” 父女俩顿时感觉敌明我暗,周身虎狼环饲,稍有不慎,就万劫不复! 第31章 心有余而力不逮 春朝祭祀回京, 一路长途跋涉,舟车劳顿,圣上下旨免去每日早朝, 休沐两日。 两日过后,宫中于凤阳阁设宴朝拜, 宴请远道而来的使臣国及各地节度使, 朝中百官齐聚, 欢庆一堂。 春朝庆典,并无那么多规矩,按例可携家眷。 温惟作为秘书监理正, 又代表东平,依礼跟随父进宫。 宴会设在凤阳阁殿前一个开阔露天平台之上。 天上银月如勾,繁星如坠,地上火树银花,物华天宝。 往来宾客皆是达官显贵、如花美眷,穿金戴银,衣香鬓影,这些人温惟鲜有认识。 还有许多着奇装异服之人,看装扮应该来自于周边各使臣国。 凤阳阁殿前一金銮高座上, 承献帝温程正襟端坐,两侧依旧当朝太后李映晞与摄政王李荣赈姐弟俩, 三人盛装华服,锦衣丝履。 -- 第68页 李荣赈着一身玄色银丝蟒袍, 交衽长袂, 腰前蔽膝璞玉,仪态威严,英姿凛然。正与往来觐见宾客谈笑风生, 言谈举止自然洒脱,尽显王侯将相之气。 温惟审视四周,竟没看到陈王元昱一行人,温惟随父入座。手捏起玉盘里的一个蜜枣塞到嘴里,细细嚼着打发时间。 不经意的一个抬头就看到斜对面射过两道冷冷的目光。 竟是赵茗芳! 今日她也来了,旁边坐着一个花甲之年的中年男子,看这派头,猜想此人应该就是赵翀,正与坐在身旁的庞敬宗小声耳语着什么。 赵茗芳双目直视着温惟,一脸不屑,没有半点善意。温惟并没有与她对视,而是若无其事地坐在那里品尝案上美食。 待众人到齐,吉时一到,礼官高声宣布宫宴开始,全场礼乐凑齐,气氛热烈。 先有众佳丽吟歌献舞,后有民间戏班精彩演绎戏曲《八方聚》。 在场欢呼声,叫好声此起彼伏,拍案叫绝,就连从小走街串巷听曲看戏无数的温惟也觉得极是精彩。 这时,庞秋沉刚刚入座,坐于温惟的斜对过,两人打了个照面,颔首相视一笑。 按宫宴安排,宴会的最后一项便是众人翘首以待的竞技比赛。 为了公平起见,要求参赛者是十四到十八年纪的少年。 竞技分为两部分,一是箭术,二是撞球。每支队伍由五人组成,可多设有一名候补人员。判决比赛的人提前从三个国家随机选出。 今年参赛的使臣国共共五个,最后入围的只有靺鞨和刚刚以战败国身份参加朝拜的焉齐。大夏国作为主办国拥有一项特权,可直接进去最后竞技。 一片雀跃呼喊之后,三国少年们齐齐亮相,分别着紫、红、蓝统一颜色的队服,神采飞扬,自信满满。 温惟一眼就看到了身形挺拔的元昱,元昱也对视过来,朝她淘气地眨了下眼睛,温惟点了点头,以示鼓励。 参赛者上前拜礼,饮御赐开局酒。 比赛正式开始。 第一场箭术,竞赛规则不同于简单的射靶,场上前后共计摆放六个靶子,每个靶面皆由薄油纸所制,中心用朱笔划一拳大小的圆心。每国随机择优选出三位选手参加此项,以长箭穿过红色区域才算命中,前后六个靶位,以累加穿过数居多者胜出。 此项目不仅考验参赛者的箭术精准度,对射手出箭力度亦有更高的要求,若能命中靶心且贯穿六靶者,难上加难,实属不易。 三支参赛队伍以猜拳开局。 每一轮分派一人出赛,共三轮九人 第一位出场焉齐参赛者,焉齐位于大夏国的西北地区,牧民居多,喜好打猎,所以那里的人擅长骑射。第一位出场之人手握银剑,来回瞄了瞄准,看似有些紧张,随着判决之人的一声鸣锣,长箭凌空飞出,作为第一个出赛者,发挥的中规中矩。 裁判上前点了点被箭穿破红圈的油纸靶子,高呼“三环——”,场外计数者忙用笔墨记录,场上众人一阵叫好鼓励。 第二位乃靺鞨出塞,弓满箭飞,最终同样射出三环。 最后大夏第一位出赛乃太学学子,兵部侍郎祝裕的小儿子,刚年满十六,却有着将门之后的气质风范,最后虽然只有两环,但因年纪小就能精准入靶已很是不错。 第二轮,竞技结果:焉齐五环发力,靺鞨三环依旧,大夏陈王王昱发挥稳定——五环。 第三轮,焉齐再收五环一路领先,靺鞨两环垫底。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大夏如果想胜出就必须六环全中。要知道,以现在竞技比赛所用的小型弓箭,再加上太学学子的箭术,能射出六环的可能性基本没有。 也就是说,大夏按常理是不可能取胜的。 温惟知道这群少年一直想扬眉吐气,一血前耻。 为了这次竞赛已经绸缪已久,重视非常。温惟看着这场上尴尬的比赛结果,内心也是一阵唏嘘。 她朝一直站在后面的阿诚摆了摆手,小声嘀咕了两句。 没一会功夫大夏就宣布换上候补人员。 候补参赛者便是阿诚,本来温惟近几日督促阿诚练箭,目的就是以备不时之需。虽然温惟屡次表态不出面参与众学子的竞技比赛,但暗地里也默默关注,所以对他们每个人的水平也有所了解。 阿诚一上场,众人就对这个瘦得脱相又其貌不扬的少年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用诧异怀疑的眼光审视着眼前这个年仅十四岁的少年。 阿诚在启止线稳稳地站定,身手接过旁边裁判递过的弓箭。脑子熟记温惟教给他的箭术要领,端臂举弓,按箭上弦,长弓拉满,瞄准箭靶,屏气凝神,手指倏然一松。 一声锣音,长箭入空,铮鸣破风,箭光如闪,箭矢磨入红色的环圈,连连穿透一道一道油纸,最后于第六道,箭过落地。 这时全场顿时鸦雀无声,还沉浸在刚才那长箭发出的一瞬间,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六个新换上的箭靶中心眨眼间各留一洞。 阿诚站在台子上一动未动,那一刻,他目视前方,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受到众人的关注。 这是在他过往十几年中未曾有过的,此时此刻、这种油然而生的成就感根本无法用任何言语来形容。 忽而 ,全场人声雷动,激动难抑。就连站在一旁想来心高气傲的元昱都连连叫好,称赞不已,他走上前,拍了拍阿诚的肩膀。 -- 第69页 道了一句“好样的!兄弟。” 阿诚点头回应,并没有表现出多么兴奋。 他转头看了眼温惟,咧嘴一笑。 此时温惟安静地坐于台下,笑容明媚,眼神流露出一种与有荣焉之感。 此时、对面的庞秋沉注意力并没有集中在场上,他的余光始终追随着对面穿一身绯色官袍的女子。 不知为何,她的一举一动,总是让他忍不住想多看一眼。他知道这个叫阿诚的侍者箭术之所以能如此突飞猛进,很大程度得益于他的那位主子。 严师高徒,厉将雄兵,既如此,想必她的箭术更是精湛绝伦。 她、真是越发让自己感到惊喜。 稍做休息之后,第二场撞球开始。 撞球本就不占优势的靺鞨,因上一场箭术失利,本着见好就收,成人之美的原则,主动要求退出比赛。 剩下的两支队伍便是大夏与焉齐。 撞球玩法简而言之就是每队分派五人,协调合作巧妙配合。通过球场上挥杆带球,突破对方的防守,伺机进攻,以杆撞球,击球入坑为胜。 撞球比赛在大夏国盛极一时,上到王公贵族,下到平民百姓,玩法规则多样,皆为人所喜。 为此,温惟对撞球竞技并不担心,参与竞技的那几个学子虽然在她看来技术一般,但应付焉齐之辈绰绰有余。 果不其然,如温惟所料,三局两胜,大夏在元昱的带领下,连赢两局,结果已毫无悬念。 人声鼎沸,沸反盈天。温惟被吵的耳朵嗡嗡作响,于是起身离席,想出去透透气。 一人溜达到距离凤阳阁不远的一处小花园,找到一处八角亭,坐于石阶上,宴会的嘈杂音依然不绝于耳。 坐了一会后,正起身准备返回,眼前的小径闪出一个人影。 温惟寻影望去。 来者是赵翀之女——赵茗芳。 赵茗芳没有带婢女,只身走到近前,未行拜礼。穿着华丽,花颜娇美,看得出今夜用心打扮了一番。 见她走过来,温惟先未言语。 “上次东市见面,竟不知所见之人正是温理正。那时多有失礼,还望大人见谅”她先开口。 “无妨,不知者不怪”温惟微微一笑,压根不会把这种事放在心上,说完,觉得自己与她也没什么好说的,准备离开。 “赵姑娘,若无其他事,我先回去”温惟出声告辞 “温大人留步”赵茗芳忙出言阻止。 “赵姑娘可还有他事?” 赵茗芳语气平和,不再是第一次见面时那种盛气凌人的样子 “我们都是女子,既为女子,又怎会不明白女儿家的心思。我已入国公府数月,对侯爷自是倾心相待,早已是侯爷的人,然,身在贵门往往身不由已。我知侯爷有自己的难处,为了大夏的千秋永固,势必做出抉择。我知你出身名门,又是嫡系所出,茗芳自知攀比不了。一方面茗芳与侯爷情投意合,另一方面茗芳亦不想让侯爷为难,左右为难之际,将心中所想倾诉于你,茗芳心无他求,只求若温理正有朝一日入了府,能让妹妹侍奉左右,得偿心愿。” 温惟面色平和,赵茗芳言辞恳切,言语诚挚,能看得出她对李荣赈早已用情颇深。竟为了能侍奉左右,不求名份地位而低三下四的求人。 想到这,不禁觉得李荣赈为人太过薄幸。 “我知你心中所想,亦真心同情于你,但很多事心有余而力不逮,一来我与摄政王并无正式婚约,算不上有什么关系,二来荣国府的事,我一外人并无干涉的权利。若是真如赵姑娘所说,与摄政王情投意合,难舍难分,赵姑娘可直接将此话诉于摄政王,人心都是肉长,定能得他理解。你们两人之事,于我来说,并无多大关系。男女之事,旁人不好插手” “多谢温大人体谅,我与侯爷之事,只要大人不反对就好” “我与摄政王见过几面而已,互不了解,何来反对之说” 赵茗芳一听,愁容舒展,忙连声道谢。 那日她被送出府,偶然听说,那夜温惟也来了荣国府,后来李荣赈动怒,二话不说就早把自已遣出府邸,赵茗芳觉得自己受到极大的侮辱,后来忿忿地想会不会与这温惟有关,是不是她在侯爷面前说了什么。 她不痛快,别人也休想痛快了!于是故意在温惟面前假成自己与李荣赈心意相通,让她吃味,又言李荣赈娶她只是迫不得已。 没想到,温惟反应竟如此淡定,轻描淡写几句带过,语气中竟带有几分同情。 赵茗芳突然豁然开朗,觉得是自己多想了,此事,可能与温惟并无干系。 第32章 中箭 竞技比赛最终以大夏国两局全胜将宴会气氛推上高潮, 李荣赈奏请圣上为最终进入决赛的少年们进行分赏。 元程当场便下旨按竞技名次进行赏赐,以资鼓励。 李荣赈看了眼站在温惟身后的阿诚,今夜表现最出彩也是年纪最小的参赛者, 面露欣赏之色,在众人面前赞誉阿诚头角峥嵘, 后生可畏, 未来可期。 又问阿诚愿不愿意追随手下副将晋如。 要知道晋如此人在大夏国可是首屈一指第一骁勇善战之人, 常年跟随李荣赈东征西讨,李荣赈视他为左膀右臂得力干将。若能入他麾下得他指点,以后前程远大必不可限量。 -- 第70页 李荣赈表面问阿诚自己的意愿, 实则是在征得温惟的同意。 温惟为人一向胸有丘壑,不拘小节。阿诚虽是自己看重之人,但少年志在四方,不可拘于一隅,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有朝一日,他若能披荆斩棘,有所作为, 也不枉自己当初提携之意。 就在阿诚要开口婉拒的时候,温惟出言代阿诚谢恩应之。 她料到阿诚为人实在本分, 知恩图报必然不会答应。 阿诚一脸惊诧的看着温惟,温惟和颜悦色 “我说过我与你并非主仆, 你亦不必追随于我, 若有一天,你能崭露头角,出人头地, 我亦为你感到骄傲!” 阿诚看着眼前这个云清风淡的女子,心情异常复杂,或许是感激与激动,又或许是愧疚与不舍,还有某些他说不上来的情绪。 他不会想到,因为她、原本生于不毛之地的自己,会有如今这般光景。 他更不会想到,这多年以后…… 宫筵结束,众人皆散,回府后温莛知告诉温惟,他已面圣辞行提早返回东平,一来局势不稳,东平还有要紧事需自己处理,二来自己出来时日已久,记挂家中夫人叶清澜。 温莛知当晚对女儿千叮万嘱,让她静待时机,切勿轻举妄动,尤其是对东陆此人,一定万加小心。待万事俱备,时机成熟,便伺机将她接回东平。 千言万语,万般不舍,再多的话,也诉不尽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牵肠挂肚。 温惟为了让父亲放心,一一应承下来,临别在即依依不舍,内心五味杂陈。 …… 此时,高门深院之内一间僻静地茶舍,丞相庞敬宗与昭阳节度使赵翀两人正对月饮茗。 屏退身旁侍者,院外守卫森严,两人似有要事相商。 庞秋沉刚从宫里巡夜回府,径直去了茶舍,打算找父亲庞敬宗商量明日狩猎之事。 到了后院,院里守卫告知他,节度使赵翀在里面,庞秋沉本要离去,见夜已深,父亲喜欢早睡,估计赵翀一会便会离去,庞秋沉立在门外决定稍等片刻。 因茶舍小窗未闭,室内两人的谈话声庞秋沉隐约能听到。 听动静,两人似正在谈论李荣赈。 赵翀义愤填膺地咕哝道:“……如今小女茗芳已被送回,玷她名誉,辱我门风,我老脸丢尽,简直奇耻大辱!李荣赈这是公然挑衅于我,完全不把我昭阳放在眼里。本打算把爱女茗芳托送与他,诚心向他示好,哪知道此人敬酒不吃吃罚酒,当我昭阳好欺负!” “唉、你当时将贵女送与他时,他虽明面上没有拒绝,但李荣赈此人心机深沉,不可揣测,我曾劝戒于你,他恐怕并非真心接受你的示好,现在看来事实确是如此,那时正值西征,他人不在朝廷,不直接推辞拒绝,完全是缓兵之计,给你吃个定心丸,让你安分守己罢了。” “小人!”赵翀怒骂了一句 “如今他已回朝,朝中地位如日中天更胜从前。他没有必要将就于你。他如此精明之人,怎会看不出你想借他搬倒东平!” “嗯……眼下他意思很明白,茗芳送回来,就是在告诉我,他不怕得罪昭阳,现如今他兵权在握,如此一来我昭阳处境并不乐观。” “确实如此……” “横竖都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他不仁不义,给脸不要脸,那就别怪我赵某人心狠手辣!” “你的意思是……” “先下手为强,除之而后快。如今他是你我现在最大的绊脚石,绝不能放纵姑息!” “我劝你没有万全把握,切不可掉以轻心,他要真这么容易被除掉,也不会坐到如今这个位子上” ”所以……眼下正好有个机会,明日狩猎……” 窗外庞秋沉听到这里,大惊失色,他万万没想到赵翀对李荣赈竟起了杀念,此事若是失手东窗事发以李荣赈睚眦必报的心性,后果不堪设想。 又想到因其与家父关系交好,众人皆知,难免不会殃及自家。 庞秋沉本要出面阻止,不知为何,他一想到明日赵翀万一侥幸得手呢,从此世上再无李荣赈,想到这里,庞秋沉心中竟莫名有种隐隐的期待兴奋。 他知道他的这种想法如同玩火,但想到某一个原因,他亦觉得李荣赈像是横在自己面前的一堵墙,堵得他心急火燎。 此时又听赵崇念叨“温莛知女儿现久居京都,此时不动手,若李荣赈与东平联姻,我昭阳定会腹背受敌,受人牵制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所以我赵某无论如何也等不了了。” 庞敬宗半晌没有接话。 庞秋沉一听温惟,上前走近两步。 “上次相爷出手派人于京都城外刺杀温惟,算那小丫头命大逃过此劫。倘若上次得手,怎还会有后来这么多事,想那温莛知势必会与朝廷势不两立,揭竿而起,早就起兵反了。 我们只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坐收渔翁之利便可,也不会像现在一样如此被动。”赵翀言语之中带着几分抱怨嗔怪。 听到这里庞秋沉恍然大悟,眸光一亮,又倏尔转为暗淡,双拳紧攥,又缓缓松开。 刚刚莫名激动的心情,又被毫不留情的被浇了一盆冷水! 原来东平车队在京都城外的遇刺是父亲庞敬宗所为,原来他的父亲早已暗自谋划东平之事。 -- 第71页 屋内又断断续续传来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此时,庞秋沉已没有任何心情听下去,转身悄然离去,并嘱咐院外守备不要将今夜自己过来之事说出。 他步伐沉重,心事重重。 他突然意识到横在自己面前远不只那一堵墙。 他的父亲,他的家族,他的立场…… 隔日清晨,温惟于茂林古道,蜿蜒长街送别了见了仅仅十余日的父亲温莛知。 接着又马不停蹄赶去位于京都脚下的皇家猎场,这里不仅可以用来围猎,也是皇族御用避暑胜地。地理位置临近清凉山,近处地势平坦、远处层峦叠翠。 前来参加围猎的人繁多复杂,上到皇亲国戚,门阀贵族,下到文武之后,百官之子。 猎场上刀剑无眼,偶尔也会有猛兽出现,为了保护主子们的安全,允许会骑射之术的侍者跟随左右。 因温莛知早归,温惟代表东平参加了此次春朝围猎。 她坐下化风神骏,手持翎箭雕|弓,身穿飒爽骑装,足踏履靴,绾发成髻,一种少女鲜有的英气自然天成。 随着当朝摄政王李荣赈当空一箭,长箭划破天际,乘风归去。 春朝狩猎正式开始—— 几十人如惊涛骇浪般喷涌向前,万马奔腾,声势浩大。 马蹄溅起滚滚红尘,发出轰隆隆地遁地声,脚下的土地似乎都在震颤,犹如千军万马以排山倒海之势呼啸而来。 温惟带上了女扮男装的呼兰,为了照顾呼兰,温惟故意放慢马速。 她不求夺得魁首,虽然她认为若自己出手一般没有这些贵公子什么事,她参加围猎只是想代东平凑了数,完全没必要与人一分高下。 主仆俩夹在人群里不紧不慢,漫无目的搜索着目标。 忽然,就听呼兰兴奋地大喊 “少主!你看有兔子!” 还没等呼兰举箭,那兔子就已仰歪倒地,身上赫然插着一只蓝羽箭,又被人毫不犹豫地捡进自己的猎笼。 一看自己好不容易发现的目标,却被别人赢得先机。呼兰阴沉着脸,撅着嘴一脸不情愿,找了这么久竟一无所获。 温惟看着呼兰一脸受气包的表情,忍俊不禁。 笑道:“傻子,发现猎物还不赶紧嘁哩喀喳,当机立断!” 正说着,温惟黑眸余光一闪,神色冷凝。还没等呼兰反应过来,身子一仰举弓放弦,羽箭似刀,箭身因受力在空中凛凛旋转着,一眨眼的工夫。 随着几声“咕咕——“的鸣叫声。 一只黑琴鸡扑打了几下翅膀,应箭倒地。 呼兰一时看傻了眼,她被温惟如鹰似隼的洞察力跟登峰造极的箭术所折服。 呼兰赶紧驱马走到近前欲将到手的猎物捡起。 近前一看,却发现这只小小的黑琴鸡身上竟插了两只箭,黑白两色。 她知道黑色是温惟的,但这白色的…… 既是两人所获,她自然不能占为己有,她抬头四下张望环视。 在一颗开满束束洁白花穗的槐树下,立着一人一马。 那人竟是李荣赈 手握弯弓,目光凝然,他正看向自己身后的温惟。 这时温惟挺身立于马上,亦看着离自己几十丈的李荣赈,表情泰然,丛容镇定。 正当呼兰犹豫要不要动手将猎物拾起,这时就见李荣赈打马离去。 呼兰为难地看着温惟 “少主!这算不算我们的?要不要……” 温惟明明看出她的难处,却一言不发,一副你看办的表情,独自驱马上前。 呼兰心一横,怎么其中一箭也是少主射中的,不要白不要,想到这,便心安理得将猎物丢进自己的猎笼。 跑马追了上去,温惟一看呼兰,讪笑一声。 “那点出息!” “少主——,你不想要为何不明说,这会儿又来编排我,哼!” 温惟睨视她一眼“靠人不如靠己,技不如人,还怕别人拿你开刷。” “少主!你!” “呵呵,快跟上。” 围猎正如火如荼的进行着,有的满载而归,有的一无所获。 猎园内萦绕着潇潇马蹄声与零星的欢喝声。 逐马鸣鏕,鱼跨麋角。 人人神采焕发,气概昂扬。 温惟与呼兰穿梭于密林之中,并未动箭。俩人就像春日踏青般,骑马游猎于云梦之林。看少年们驰骋骐骥之马,于毫厘之间,你追我赶。 温惟心思轻巧缜密,谨小慎微,往往在这种场倍加小心惊醒。 两个侍从打扮的两个人引起温惟的注意,他们不像其他人一样心无旁骛地投入到这狩猎的大军中,身旁亦没有自己的主家可追随,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走走停停混迹在一群人马之中,就连箭筒内所备之箭都不是清一色的花羽箭,里面夹杂着几支其他样式的射箭。 她不免疑惑,心中总感觉不太对劲。 怀疑归怀疑,在这种情况下又没办法上前去证实,只能暗自留意观察。 忽而,某一处高呼 “有麋鹿!” 众人皆备箭上弦,朝着目标纷至沓来,一时间数箭同射。 李荣赈见状,一种与生俱来的征服感与优越感,驱使他对猎物势在必得,手到擒来。 他驰马追逐,将众人甩在身后,一边拉满长|弓,按箭上弦,瞄准之际,正准备手松箭飞。 -- 第72页 却没想到,此时、身后蜂拥攒动的人马中,一发暗箭正朝着前方人群以不可抵挡之势长驱直入,意欲取某人的性命。 “小心!” 一声嘹亮少女的呼号声穿林贯木。 温惟一时没反应过来,箭指何人,只是出于本能反应破口而呼。 追随着箭矢飞离的方向,她猛然发现,那利器明明是冲着李荣赈去的。 身前一片混乱,她无论如何也飞不过,就在箭矢如闪电般距李荣赈仅有几步远的时候。 李荣赈突然收弓,身后披风一挥,长箭遇阻改了方向,直直插入旁边的树干。 温惟一颗提到嗓子眼的心也骤然落了地…… 不对!!还有一人! 还没喘口气的工夫,果然不出所料,一支一模一样的箭矢又凌空而出。 一瞬间,温惟眼疾手快,从腰后抽出八宝扇,预判方向。 ”唰“地一声,展扇掷出。 玉扇凌空转圈飞舞,精准无误地在空中将那利箭拦截击落。 因撞击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咛声。 李荣赈虎目鹰眼趁机回招,准备将那行刺之人就地擒获。 此时温惟注意力也停驻在那两人身上。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场面登时一团混乱。有人高呼有刺客,却不知刺客在何处,是何人。 只有温惟跟李荣赈心如明镜,俩人的目标是一致的。 李荣赈持弓出手,利箭猛然脱弦,其中一人缨缴而坠。另一人见状,忙浑水摸鱼退隐于人群中。 李荣赈怎会善罢甘休,面色阴沉可怖,打算上前将其生擒…… 此时,温惟眼角风瞥见熙攘的人群中,不知具体从哪一个点,一只长箭又向着李荣赈的方向再次飞驰而来。 此箭速度之快,发力之猛,目力之准已远远超于前两只。 还有完没完了! 一个不经意间,温惟于马蹄间隙中隐隐约约窥视到紫色衣袍的一角。 温惟来不急多想,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如一头身姿矫健的豹子,从马上纵身一跃,准备将箭踢飞。 却没想到,她被旁人受惊的马匹不小心狠狠地撞了一下,再出手,那个速度根本就不是她身体反应极限能办到的。 只差一点,仅仅就差一点点 利箭继续飞驰,温惟面色惊变,瞳孔瞬间缩小,再也来不及闪躲,带着必杀冷然之气的长箭不偏不倚插在了她的肩膀上。 一时间,一阵发麻的钝痛顺着肩头慢慢传遍全身…… 第33章 还有无尽的未来 伤口传出阵阵麻涨感如万蚁噬骨, 紧接着整只胳膊开始麻木到没有知觉。 温惟低头看了眼那只插在自己肩臂上的铸箭,面色晦暗深沉,从头到尾没吭一声。 箭上被人动了手脚。 她屏住呼吸, 咬紧牙关,不带一丝犹豫地伸出另一只手握住箭身, 生生地将它从臂膀中连血带肉地拔出, 仿佛拔出的不是插入肉中的一只利器, 而是扯出一个与自己无关紧要的物件而已。 随着箭矢取出,一股血柱随之喷溅涌出。幸而今日穿的是一身深色的衣服,否则浓血沾衣更是触目惊心, 温惟立马用手将伤口紧紧捂住,此时整只胳膊已感觉不到疼痛,眼前开始一阵阵发黑。 李荣赈见状,神色慌张,心咯噔一下,已经顾不得收拾那俩刺客。 一个翻身下马,用手粗暴地分开挡在前面的人群。 此时宫中守卫闻声集结而来,严阵以待,听候调遣。 李荣赈流星大步跑了过去, 他看到温惟脸色极其苍白难看,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看了眼顺着衣袖滴落下来的血液, 以手拭血,那血竟是墨黑色。 显而易见, 箭头有毒! 李荣赈忙取出锦帕, 于伤口上方紧紧扎了个死结。 厉声喝道:“备马车!” “让庞秋沉带人把猎园给我围住,一只苍蝇也不准放出去!让刑部给本侯去查!一个人一个人地查!” 守卫立即听命行事,将猎园围个水泄不通。 众人看着已经暴怒难抑, 面容恐怖至极的李荣赈,噤若寒蝉,没有人敢出声。 呼兰此时已经吓得六神无主,泪眼汪汪,温惟自小身手敏捷,心思玲珑,遇敌总能逢凶化吉。她很少见过温惟受伤,没想到今日竟会在这守卫森严的皇家猎场中了这阴招。 她哆嗦着双手不敢动她的胳膊,因为担心心疼,眼泪开始一个劲啪嗒啪嗒地往外掉。 温惟扛着最后一点清明,强打着精神,面上勉强露出一丝笑容。 安慰道:“哭什么,我又没死!你看又没伤到筋骨,只是皮肉之伤” 说着,用尽全身力气将受伤的胳膊来回摇动了几下。 呼兰看了,半信半疑“真的没事?” 温惟点了点头,此时她又觉一阵头晕目眩之感奔涌袭来,疲乏得竟睁不开眼睛。 她守着呼兰与众人,只能强装无事,她不想让人看出自己中毒的异样,父亲温莛知刚走不远,万一将自己中毒之事传出去,一怕父亲担忧,无心再回东平,二怕外人拿此事添油加醋大做文章。 李荣赈见她晃晃悠悠已然快要站不住了,忙上前将她扶住,温惟下意识踉跄的躲了一下,却被李荣赈一把紧紧拥住,不容她半分闪躲。 这时庞秋沉赶到,让人备好了一辆马车。 -- 第73页 “侯爷,猎园已被封锁,卑职已命人将今日所有参加围猎之人一一登记在册,还有刚才那俩……” 没等庞秋沉把话说完,李荣赈已经将温惟拦腰抱起,大步掠过自己,完全不顾众人诧异的眼光,朝马车径直走去。 庞秋沉愣在原地,面无表情,衣袖遮挡下的双手紧紧攥住,青筋凸起,微微颤抖。 就连刚刚他说话时候,牙齿止不住打颤,语调起伏不稳,脑子一片空白。 眼睁睁地看着虚弱不堪的她被李荣赈从自己面前抱走,那一刻,他既愤怒又无奈。 带着惋惜与自责,担忧与后怕。 内心深处又被一股强烈无法压制的嫉妒之情所攫获。 她、为什么要去挡那一箭! 李荣赈把温惟抱进车厢,呼兰正要跟上前,就听李荣赈道:“你家主子去疗伤,你且回府候着,等候消息” 既然李荣赈都这么吩咐了,呼兰就算再心急也不敢出言拒绝,只能应下,任由他把温惟带走,自己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因为马车是临时从山上人家借的,所以空间狭小闭塞,李荣赈本就人高马大,俩人挤进去略显拥挤。温惟坐定忙用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撑住身子,脱离了李荣赈的胸膛,斜楞身子倚靠在车厢横木上。 用虚弱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问:“要去哪?” “回宫,看太医!”李荣赈斩钉截铁回答道。 “你若不想让你父亲知道,玲珑府恐有不妥,况且宫外就医始终不太方便,我让你那婢女先行回府,等你无碍,再宣她” 为了避人耳目,眼下也只能这样。温惟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再没出声,双目微闭,思维开始涣散,陷入无知无觉的状态。 李荣赈用一方洁净的帕子裹着衣服将伤口扎住,渗血已渐渐止住,又用自己的衣袖将她额头细汗轻轻拭去。 车子突然一个不稳,温惟的身子随冲力向前倾倒,眼看就要从窄坐上跌落下来。李荣赈伸开双臂赶忙将其护住。 此时,温惟已经疲软的如一团棉花一般没有任何反应,一张秀面灰白的吓人,嘴唇泛着乌紫色,手上脉络纵横交错 细密如网。 她在自己怀里开始瑟瑟发抖,透过贴身的衣料,他能清晰感觉到她的体热,摸了摸她的额头,热的近乎烫手,两只手却寒凉如冰。 “快点!” 车厢里传出李荣赈急切的催促声,马夫紧攥缰绳,扬鞭急驰。 “温惟!温惟!” 李荣赈拥她入怀,将她护在自己坚实的臂膀之内。嘴唇附在她耳边低声一遍遍唤着她的名字,见她没反应,一时心急如焚,火急火燎。 李荣赈握住她冰凉的双手,本想把自己手温传给她,这才发现自己手也是凉的,手心因紧张变得汗津津的。 最后将温惟的手放于自己的嘴边一边不住地往手上哈着热气,一边为她揉搓着双手。 见她在自己怀里安静地倚靠着,呼吸还算匀称有力,揪着的心这才稍稍舒缓。 约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并驶进宫门,而是停在了荣国府,李荣赈下车将温惟抱进屋,迎在门口全生见温惟那副模样,悚然惊骇来不及多问什么,急忙差人进宫叫了医术最精湛的医士,来府上为其诊治。 来府的御医是宫里太医令王崇,一个年近古稀的老医者。 他为温惟把了把脉,又着人把袖子剪开,露出了一截占满血痂的纤细臂膀,仔细查验中箭伤口,用银针取了一点未干透的血渍,用粗布将其包裹。 此时原本雪白如藕的整条胳膊已经开始肿胀发黑。 王崇取出金针在手臂穴位处连扎了数十下,用手指来回轻捻针柄,看的人都觉得不忍直视,躺在床上的人儿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随后又将一瓶粉末状的药石均匀洒于伤口之上。 拿出笔墨仔细斟酌片刻,而后下笔如风走了几行小字,写得全是各色的草药名字。 王崇将李荣赈请出内室,神色郑重地说:“禀侯爷,温大人所中之毒我已用银针留取,与那只毒箭一并带回太医院再做详验,万幸的是没有伤及筋骨。我已对症施治,用金针扶正祛邪,固其心脉,以防余毒扩散。伤口用了宫廷特制的广阒散,此药有生筋化腐之功效,结合温大人脉象,配合内服三十二味配伍排毒养身的药方,内外兼治,卧床休养……” 王崇尽量用通俗易懂的话慢条斯理说了一顿,李荣赈自然不能全然领会,出于尊重没有出言打断,现在他最关心的是她到底有没有性命之忧。 刚要出声询问,王崇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话音一转,沉声道:“现在看,温大人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但……温大人的胳膊因淤毒未散,且路上颠簸耽搁,恐怕……” “恐怕什么?” 王崇连忙躬身,面露犹豫,吞吞吐吐、支支吾吾 “有话快说!”李荣赈失去耐性催促道。 “若明天还未有消肿迹象且伤口继续扩深,恐怕……恐怕……这只胳膊……不保!” 李荣赈一听,脸色立马变得极其难看,一字一句,语气极重 “回去给本侯查典用药,一本本查,用最好的药,务必给我保住!” “是、是、是,下官这就去”王崇见李荣赈动怒,吓得哪敢多留,提着药箱颤颤悠悠的退了出去。 -- 第74页 这时,全生从屋外进来,看李荣赈怒目威瞪,表情肃穆,怯生生地走到近前,将来事禀报 “侯爷,刑部带话,刚抓的那两个刺客原是两名死士,没等动刑审问,就己服毒自杀。问下一步怎么办?” “就这么死了岂不便宜了他们,光天化日敢刺杀本侯,谁给他们的胆子! 下令一律株连九族!没九族,把祖坟给我掘了! 去!让刑部继续查,我倒要看看是谁活够了!” “诺,属下这就去办!” 全生知道李荣赈此人一向杀伐果断,有仇必报,但从来没见像今日这般不顾身份大发雷霆,怒气冲天,怒目切齿面色极是骇人。 李荣赈从回来以后就没离开过房间,滴水未进,晚膳未食,有事上府求见者皆拒之不见。 李荣赈让府上管家找个手脚利索勤快的婢女前来伺候,自己毕竟是个男人,许多事着实不方便。 来的婢女见温惟静静地躺在那一动不动,在床前的烛光映衬下,面容愈显苍白憔悴。衣服上血迹斑斑,手臂上沾着药粉,衣袖已被剪开。 见状赶紧出去打了盆干净的温水,又拿了套崭新的白色中衣打算为温惟收拾换洗一番。先是避开包扎伤口把手臂上的血痂仔细擦洗干净,准备把旧衣服换下。 她小心翼翼解了衣带,掀开衣领,将衣服退至肩头。 一下子露出里面水青色绣有百蝶的锦缎亵衣。 一片半遮半掩细嫩无暇的雪肌之下,在精致凸起的锁骨处有一处醒目的粉色胎记,宛若一朵娇美粉嫩的小花点缀在莹白的皮肤之上,眼前一亮,好看的让人挪不开视线有种想要触摸的冲动。 就在婢女打算将衣服全部除去的时候,面色一窘双手一顿。 突然想起李荣赈此时还在自己的身后,下意识的又将解开的衣襟往身上一搭。 “咳、咳”婢女故意发出两声轻咳声。 李荣赈一怔,一个回神,立马转过身去。 因尴尬闹了个大红脸,随后敛声嘱咐道:“动作仔细着点,别弄疼她!” 说罢,跨步拂袖朝门口走去。 一整夜,温惟都没清醒过来,迷迷糊糊中,她感觉自己轻如羽毛,全身无力,身体飘荡悬浮着。 脑子昏昏沉沉,好像沉浸在梦海里,有那么一瞬,她似乎睁开了双眼,恍然不知置身何处,朦朦胧胧看到一个黑影坐在自己的榻前,看不清模样,只感觉那人身形高大而挺拔。 她想说话,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一只手好似被什么温热的东西包裹着。她手指微动了一下。 耳边立刻有人在喊着自己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她想回应,却没有一丝力气,干裂的嘴唇只是微微动了一下,再无任何反应,仿佛又睡了过去。 天蒙蒙亮,太医令王崇就来荣国府求见李荣赈。 李荣赈衣不解带一夜未睡,眼窝深陷,眼底泛着青色,面上长出了新的胡茬,模样甚是憔悴。 待王崇为温惟重新把脈后,两个人挪步去了前厅。 王崇把查验结果告诉李荣赈 “侯爷,微臣回去作了仔细的比对,温大人所中之毒,乃七步蛇毒外加夹竹桃甙与夜香配比所制,此毒一旦扩散便很难排出体外,温大人虽未伤及筋脉,但毒已入肉,虽无性命之忧,但那受伤之手……如若不及时……截去,耽搁下去恐淤毒扩散至肺腑,到时……” 王崇在一旁劝解着,依他几十年的从医经验,这是眼下他能想到的最好办法,虽难以启齿,但又不得不说。 李荣赈听后,面如三尺寒冰,目若无边黑洞,未回一言。 他抬头仰望,残星晓月,白夜相接,一片无声寂寥…… 他的呼吸深重,浓眉紧蹙,五脏翻滚,内心一阵绞痛,仿佛是他的手正被无情撕裂斩断。 她还年轻,她是如此出色而骄傲,她还有自己的理想与信念,还有那无尽的未来。 如今、却因为他,一个与自己无关紧要的人…… 想到这里,生平第一次对自己感到如此失望,他感到自己的无能与无助。 自责、愧疚、愤恨在这一瞬间化成了死寂的沉默。 他的双目赤红发涨,双腿如灌了铅挪不动半分,眼角一阵阵抽动。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转身正要拔脚往后院走去、 “侯爷……”身后王崇唤了他一声 他停住脚步,未转身,双手背于身后。 “或许……有一人可以一试,说不定还有可能” 李荣赈眸光一动,呼吸一滞。 “谁!” 第34章 放下心中所爱 李荣赈人刚一进屋婢女就告诉他, 温惟又烧了起来,连药也喂不进去。 他似乎跟没听见一样,径直走到温惟的榻前, 面色深沉而复杂,良久未动。 “备车!去光肇寺!”他冷不丁吩咐了一句。 没一会儿功夫车马就已备好, 李荣赈抱温惟上了车, 全生片刻不敢耽搁, 立马驾车将他们送往城东的光肇寺。 光肇寺衙门守卫一看来者是李荣赈,忙笑脸以对热情相迎,上前躬身行李。又见他怀里抱着个人不苟言笑, 又立马将笑容收起。 李荣赈哪有心情礼会这些虚礼,没等通传,抱着人直接往府衙后院,东陆居所走去。 守卫连忙向旁边人使了个眼色,那人领悟意思后立马往后院一路小跑,赶紧去请东陆。 -- 第75页 东陆前脚刚迈出房门,李荣赈人就已经进了后院。 东陆面色一沉,行了见面礼,瞅了眼躺在李荣赈怀里人儿, 吩咐以冬把客房打开。 李荣赈进屋把温惟轻轻放于榻上,为她掩好被子, 又将额间碎发理了理,吩咐以冬好生照顾, 自己去去就来。 走进前厅, 就见东陆已坐在那等他。 还没等李荣赈张口,东陆先声夺人。 “侯爷,可要我救她?” 东陆此人说话向来直截了当, 一语点题。 李荣赈默认。 东陆看了眼前一脸倦容,形色疲惫的李荣赈,幽幽地说道 “我与那温莛知旧仇未清,恩怨纠葛,素来不和,这本不是什么秘事。你让我救他女儿,我有何立场或者有何理由救她?上次看在侯爷的面子上,我姑且放过她,这次又让我出手施救,我东陆何德何能承蒙侯爷如此看重。” “本侯知你为难,你若有条件尽可提,定不会让你白白出手。” 东陆哑然失笑,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 “上回侯爷拿京畿守备权当条件,让我做出让步,不知这回又要拿出什么让人心动的条件来换温莛知女儿……一只胳膊” 东陆紧紧了身上厚重的大氅,从座位上敛衣站起,见李荣赈不说话。 “恕我直言,摄政王为这么一个女子如此大费周章值得么?我虽一残缺之人,也知堂堂男儿成大事者本不该纠缠于这些儿女情长,美人虽好,终归没这权势地位靠的住。况且是温惟这样的女人,她可不是个省心的主儿。” 李荣赈开口道“此次她毕竟是为救我所伤,于情于理,是我亏欠于她,一码归一码。今日,我来府上托大宦出手相救,归根到底,是以我李荣赈的名义。” 东陆眉尖一挑,眸光一瞬,嘴角一扬似笑非笑。 “既然如侯爷所说,内心坦荡,一码归一码。可据我所知,侯爷的人可暗自盯了人家好几年。这可不像是职责所在,倒像是用情至深。否则这些年那么多人想对她图谋不轨,欲取她性命,侯爷的人却总能在关键时刻于暗处助她化险为夷,保她无虞。” 依他所说,他的眼线早已遍布整个东平,就连李荣赈放在东平的人一举一动他都了如指掌,所以对刚才东陆所言,李荣赈并不感到奇怪。 东陆手里暗卫遍布天下,情报更是准确了得。一切他想关心的事或人,尽在他的监视掌握之中。 为此,李荣赈不见怒意,亦未出言反驳。 而是无奈一笑,沉声道“既然大宦知道,就该明白我人既然带来了,若执意不救,本侯也不会善罢甘休” 他了解东陆为人,贪婪而自私,狠戾而阴险。 想让他办事就一定要付出代价,就是以这种方式,朝中很大一部分人趋利避害甘愿为他所用。 如今自己话说到这个份上,李荣赈赌他不敢公然拂了自己的面子。 既然从一进门他就没直接了当拒绝,就代表他在权衡利弊,有自己的打算。 两人对视着,李荣赈在等东陆开口,厅里气氛一下子冷凝起来。 东陆沉思了片刻,将李荣赈的强装镇定,色厉内荏看在眼里,略微颔首道“保住她一只胳膊不是不可,但请侯爷应允在下一个条件。” 又是条件!李荣赈讪然一笑,果然不出自己所料,他真是一点惊喜不给自己。 难得他还是松口了,李荣赈提着的心突然落了地,瞬间踏实了不少。 “但说无妨!” 李荣赈猜测他,一定又会要某处兵权或者某地的管辖权,心里为此已经做好准备,对他来说这种小要求只要别太过分皆可应付。 东陆见他这么爽快,走到他近前,看了杯茶。 慢吞吞得说道:“我的要求……很简单,就看侯爷能否放下心中所爱!” 李荣赈端起茶盅的手一顿,满脸错愕,诧异地看着东陆。 “侯爷是聪明人,应该知晓我所指何意。如果是我猜错了,那侯爷大可心安理得地答应,如果我猜对了,那就请侯爷好好考虑考虑。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我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比起这个,我东陆只不过是一贪生怕死苟延残喘之辈,又没有他人可依仗庇佑,所以我只能为自己留好后路,有备无患。 东平与我势不两立,要知道你一旦娶了她,你我从此就是对立关系,既如此我又何必为救她而自求死路。” 说罢,见李荣赈坐在那不说话,也无任何表态,又似乎想起什么事情。 又道:“听闻侯爷正让刑部去查此事背后之人,即使不查,我猜想以侯爷明察秋毫,知微见著心中已然有数,只是没有证据盖棺定论罢了。 赵翀此人如今也是狗急跳墙,孤注一掷。此番失手,恐怕此时早已出了京都。若想找个由头治罪于他,名正言顺的平定昭阳,以侯爷的手段自是不难。” 李荣赈不置可否,却依然保持沉默,他当然不认为东陆是在好心帮自己出谋划策。 东陆打的什么算盘他心里门清,平了昭阳,间接让庞敬宗一方势力重挫,于他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东陆见他依旧没什么反应,知他现在没心情听这些,心思全在那女子身上,语调一转,又将话题换了回来。 “温大人之事,侯爷可先不急,她的胳膊勉强能再撑上个两三日,只是到时侯会少块肉而已,侯爷可以慢慢考虑!” -- 第76页 “不用考虑,本侯答应就是!”李荣赈声调突然提高,语气坚定。 面对东陆的咄咄逼人,即使再怒不可遏也不能动他一下。 他没想到他堂堂一当朝摄政王到头来竟被一阉人拿捏,硬是无计可施。 ”口说无凭!”东陆提出质疑,在李荣赈看来就是得寸进尺。 “那要如何?” “以你李氏家门荣耀起誓!以你摄政王如日中天政治仕途起誓” …… 宽敞整洁的客房内,落地铜铸香炉清烟袅袅,升腾而起。窗前桌榻上放着一个十几寸的水晶琉璃缸,好几十条刚由鱼卵孵化成芝麻大小的小红鱼在里面欢快畅巡,穿梭于缸内浮动的水草青荇之间,活力充沛。窗外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屋舍内安静得仿佛一切都静止了。 此时,静卧于床榻上的温惟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亦不知自己置身何处。 潜意识的感觉好似有一双温热的手握住自己的手,感觉自己晃晃悠悠被人抱在怀里,感觉有人在耳边嘀咕着自己听不清楚的话语。 不知过了多久,她于半醒半醒中有仿若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正缓缓向自己走来,于一片云雾缭绕中,渐渐清晰明了…… 阿兄!是阿兄! 温惟在梦境中差点尖叫起来,一遍一遍喊着他的名字。 温弛一身洁白素衣,依旧如二十岁的少年般,玉树临风,仪表堂堂。 面带笑意站在自己的面前,一言不发。 温惟看到他简直欣喜若狂,兄妹俩犹如久别重逢,没有半点生分与陌生…… 她仿佛回到儿时驻扎的西关大漠,一个青葱少年带着头上扎俩小丸子的孩童,在一望无际的金沙旷野上,放马追逐,自由驰骋,俩人发出咯咯的笑声,那笑声如银铃般悦耳,回荡于空旷广袤的天地之间。 她又好似看到自己的少女时代,不知出去又闯了什么祸事,回到府上惹得父母亲伤神动怒,吆喝着要请出家法,小惩大诫。阿兄心疼的连忙挺身而出护住自己,一应揽下说是他的主意,父母亲这才作罢。 俩人逃过一劫,暗暗心喜,阿兄装模作样训斥自己,自己却持宠而娇大言不惭,豪言壮语——“头可断、血可流,女侠气节不可丢!” 把温弛顿时气的火冒三丈,恨铁不成钢,怒道“烂泥扶不上墙,无可救药!”,自己却没心没肺捧着肚子,嚣张地哈哈大笑。 接着,画面一转,她又依稀看到那年俩人一同随父进京的春朝节…… 温惟的思绪不断游梭于各种往事之间,一切好似近在眼前、历历在目。 如此真实,却又如此飘渺。 午后,阳光挥洒,穿过窗外青翠浓密的树冠,于桌案前投射出斑驳的荫翳。 此时,东陆正盘腿坐于隔间的暖阁上,几案上放着十几个晶莹剔透的小瓷瓶,用精致小巧的银匙将各种药草磨成的细粉混在一起,细细琢磨,少量多次,斟酌添加。 婢女以冬刚为温惟换完药,坐在榻前用手托着腮目不转睛地看着躺在床塌上的人,竟无意中看到她笑了,好似做了什么美梦一般。 以冬也不由得跟着笑了起来,情不自禁感叹道:“真好看!连睡着了都这么好看!” 也不管东陆听没听到,又自言自语:“她又聪明,又果敢,也怪不得荣侯被她迷得五迷三道,神魂颠倒。连我一个女子都看着喜欢的不得了。” 话音刚落,就听别间传出冷冷的带着嘲讽之意的声音。 “情动则伤、愚不可及!” 接着,以冬又莫名叹了口粗气,摇了摇头,一副惋惜至极的样子。 不解地问道“主子,你为什么要救她,她可是温莛知的女儿!” “现在还不是得罪李荣赈的时候,跟他翻脸于我们并无好处” “嗯……,你说……如果……她不是温莛知的女儿该多好。” “人各有命,上天注定” 以冬刚想说什么,突然闻见一股怪味,忙从榻前猛然站起,拍了拍自己脑袋 “哎呀!看我这脑子,竟忘了外面还煎的药” 说着,一溜烟提着裙裾跑了出去。 东陆坐在几案前,两只手来回挪动于十几个瓷瓶之间,专心一致聚精会神,已有两个时辰没有动过身。 温惟所中之毒之所以难解,此毒因量而变,想顺利排出体外,就要弄清楚七步蛇毒、夹竹桃甙、夜香三者精确的配伍比例。如此一来方可有的放矢、对因用药,否则稍有误差,只会加重毒发,适得其反。 东陆敛气凝神,正沉浸在一阵苦思冥想当中。 忽然听到一旁寝室传来了几声似有若无的微小动静。 东陆立身而起,披了件衣袍,一头墨发拢于身后,不急不慢地走了出去。 “水——水——”温惟小声嘤咛着。 声音虽小东陆却听得一清二楚,但他并有动弹,站了一会儿打算置之不理,欲要转身离去。 刚转身出了房间,就听到 :“水——” 温惟又嘟哝了一声,声音比刚才似乎大了不少。 东陆向院外张望了一圈,不知以冬去了何处久久未归。 他转头看了眼躺在床榻上的温惟,踯躅了片刻。 最终还是走到桌前,倒了杯水顺手拿了把调羹,去而复返。 -- 第77页 走到近前,一脸不情愿地用调羹盛了水,身子离得远远的,伸长手臂将调羹喂进温惟嘴里。 许是一下子盛的太多,又倒的太猛,水流顺着嘴角轻泻而下,沿着脸颊流进脖颈。 温惟双目闭合,眉头紧皱,呛地咳嗽了几声,一时憋得小脸通红,好像下一刻就要醒来似的。 东陆站在一旁冷眼斜看,看她那狼狈又不能反抗的样子,竟幸灾乐祸觉得莫名好笑。 放下杯子正要离去。 刚要抬脚却不知被什么东西拌住挪不动步,低头望去,只见自己衣袂的一角正被温惟那只没受伤的手紧紧攥住。 他嫌弃地瞥了她一眼,无奈地用力拉紧袍襟,打算将衣角从她手中挣脱出来,却没想到她手劲竟如此之大,越扯越紧。 失去耐性的东陆伸手就要将她的手强行扒拉开。 就在手指将要碰触到她的时候,似乎意识到什么,又倏然收手。 一动不动站在床榻前,看着她任由其攥着自己衣角不放。 接着听到她含含糊糊呓语了句 “阿兄!你别走——” 第35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夕阳斜照, 晚霞瑰奇,万物笼罩在一片金灿灿的残阳余晖之中。 远山淡影,炊烟暮霭, 树影婆娑,万鸟归巢, 一切都变得沉寂, 一切又都充满希冀。 静谧的房间内, 只有铜壶水钟发出空灵的滴答声,水线随落水而轻颤,不知不觉酉时已过。 以冬好不容易顺着嘴角给温惟喂进些许汤水, 准备端碗离开,看看后院的药煎好了没。 刚要挪步,就听见身后有人迷迷糊糊地问了句 “这是哪里?” 以冬听到动静一阵欣喜,忙回头看向温惟,见温惟双眸半睁半闭,许是屋内烛光太过刺眼,温惟下意识的想伸手遮挡光线,刚一抬手,就感到胳膊一阵酸痛, 人立马精神了不少。 以冬赶紧吹灭屋内的几方蜡烛,只留了一盏照明用的落地灯。 “你醒了!”以冬面露喜色。 温惟用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 睡眼惺忪,四周打量。 看到窗前浴缸里的凤尾小红鱼, 又看了眼站在面前的以冬, 房间内弥漫一股草药的清苦味…… 她猛然惊醒,用一只胳膊撑着身体,颤悠挣扎地从榻上爬起, 许是躺了太久这几天只喝了点薄粥,身子一晃眼看又要仰躺回去。 以冬连忙上前扶住温惟,将她小心扶坐起来,身后垫了个软枕。 温惟脸色凝白,面庞因消瘦变得越发精小,干燥的唇瓣没有半点血色,一双长眸却迥然有神。 “我为什么会在这?” 她开口问道,语气中带着明显的疏离,又有几分警惕。 温惟只记得那日狩猎她中了毒箭,后来是李荣赈带着自己回宫医治,再往后她就记不清了。 可是为什么,现在她人会在这光肇寺? 夜风微凉,以冬为她披了件衣服,回道:“大人你中了毒,太医说胳膊保不住了,是摄政王荣侯送你来的,幸好我家主子医术高明,见多识广,查书据典好不容易配出解药,这才保了你一只手。” 温惟一听,眼前婢女口中所说的主子,明显是指东陆。 他? 怎么会? 他为什么会要救自己? 温惟眉头紧蹙,脑子里无数个问题开始争先恐后往外冒。 以冬见她醒来,又想到两三天都没吃什么东西。 “大人,你稍等,我去灶房为你备点吃食,药也快煎好了,我这就去端,你坐着别动,我去去就回。” 这个十几岁小婢女虽常在东陆身边服侍,也晓得她那主子不喜欢温惟,但对温惟却毕恭毕敬,照顾周到,没有丝毫敌意。 温惟看着小婢女跑了出去,自己费力挪动着僵硬的身子,慢慢移下了榻。 身上穿着一身洁白干净的家常中衣,将披在身上外袍放在床榻上,一个人拖着软绵绵的身子往屋外走去。 光肇寺的布局地形温惟了如指掌,看这方位,这里应是东陆后院个人居所,此时她站的位置应是位于西边的耳房。 既然自己已醒来也没必要留在此地。 她迫不及待的想回去,心里记挂几日未回,呼兰她们定是急坏了。 于是她凭印象,迈着略显虚浮的步伐穿过迂回的长廊,慢慢悠悠朝后院大门走去。 在路过一间单独成幢的屋舍时,渐渐放慢了脚步。 屋舍内散发出阵阵浓重的熏香味,房檐下挂着几串铜铃,铃铛随风轻荡,发出叮叮当当清脆悦耳的撞击声,伴随着节律而有力的鱼槌敲打紫木的声音,这里像极了一座祠堂或是庙寺。 像光肇寺这种杀气弥漫,阴森血腥的冷萧之地,竟然会有这种暮鼓晨钟、庄严肃穆之地。 出于好奇,温惟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穿过高耸空旷的堂屋,随声望去,就见着一身皓白长袍的身影坐在地上蒲团上,身旁燃着暖炉,一只手敲着紫木,一手捻着迦南串珠,双目半睁半闭。 烟雾缭绕,高堂素壁 那个孤独的身影在明亮晃眼的灯光耀衬下,周身反射着金色光芒,连披在身后的发丝都镀上一层细腻的金色光晕。 他盘腿端坐在那里、好像一尊静置的人像,一动不动。 此人正是东陆 -- 第78页 让人感到怪异的是墙壁上挂着的几幅画卷上,竟空白未画一物。 看陈设布局,这里明显是一个祠堂,却不见供奉何任神灵或是祠牌,香案前除了焚着香的香炉和几盘供奉的水果点心,还放着一把古琴。 温惟虽然对吹拉弹唱这些个乐器没什么了解,但她也认识这是一把三弦琴。 据说此琴始创于秦汉,后来流传到东地,经过好乐懂音之人的改良,后来又传回本土,如今成了当下时兴为人所熟知喜爱的三弦琴。 温惟环视着这屋内的一切,悄然立在他身后,而他似乎并没觉察到身后有人。 温惟盯着个挺拔端庄的背影。 眼神凌厉幽凉,带着凛然寒气,全然没有半点温度。 那个让自己深恶痛绝、恨之入骨,曾无数次连做梦都要取之性命的人此时此刻就在自己的面前。 一人独坐,没有任何防备! 温惟不自觉地收紧五指握紧拳头,一只胳膊因用力过度,开始隐隐作痛,一阵酥麻感又在一瞬间袭来。 余光瞥见身侧的窗台正好摆放着一个空置烛台。 她一向下手狠绝,做事从不拖泥带水,想象着如果趁这个时候就地取材将烛台刺入…… 她脑子勾勒着将要发生的画面,血流突然加快,心跳咚咚地撞击胸口,对面白腻的墙壁上投射出一道纤纤细手的暗影。 一念之间 不知为何,伸出的手在空中一顿,又悄无声息地落下。 刹那间,她想起刚才那个婢女的话,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那只受伤的手臂。 一种强烈的负罪感又迫使她动摇了心中那个邪恶的念头。 他救了自己,无论是出于何种原因,这是事实! 尽管她不愿与他有除了仇恨以外的任何牵扯…… 可如今,面对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她却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 至少今天,她做不到! 温惟像一只瘪了气的球囊,无奈而沮丧,自顾冷笑了一下,悄然转身准备离去…… “为何不动手!” 刚转过身,背后就传来一声冷漠低沉的声音,声音在诺大空旷的房间被瞬间放大。 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一个面墙一个对门。 “那你为什么要救我?!” 温惟未回头,语调倒是温和自然。 两个人各问各的,谁也没回答谁。 东陆慢慢睁开双眼,放下手里的鱼槌,保持端坐的姿势不动。 抬头仰看挂在墙上的几幅空白画卷,面无表情,双眸寒光四射,如坠深潭。 良久,才开口“我救你,并不代表我想救你,你不用感到矛盾纠结。你我之间无情可欠,从前如何,往后亦如何!你若想动手亦无需顾忌,只要你办得到。” 东陆语调虽轻,却字字珠玑,意思简单明了。 “不管怎样,你救我一次,我温惟恩怨分明,今天!今天我暂且留你一命!” “你说你今日留我一命,那我真得感谢温大人刚才不杀之恩” 温惟哼笑了一下“没那个必要、下次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东陆像是听了个笑话一样,先是微笑,慢慢大笑,笑得整个后背都在微微颤抖。 笑到最后又蓦然叹了口气 “不得不说,温莛知这老家伙虽然人不怎样,竟能生养出你这么一个有趣的女儿,好!如你所言我东陆等着,等着有朝一日,你来取我性命。” “你我早就势不两立,如同水火,陈年旧账早该了清。” 提到旧仇,温惟突然有事想问个明白,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开口 “能不能把告诉我!你为什么如此恨我温家,当初为什么要害我兄长?我兄长与你素无往来,无冤无仇,你到底为了什么?” 温惟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问 一直以来,这个问题困扰温惟多年,冤有头债有主,万事皆有因果,她不明白自家到底与东陆有什么恩怨纠葛,原本以为是朝党之争,从中渔利。 可是当时他已经是先帝身边第一红人,呼风唤雨,炙手可热。以父亲的地位根本威胁不到他,显然原因不是这个。 她曾问过父亲温莛知,就连他自己也不明所以,如今她见了东陆,她更加疑惑了,忍不住要当面问清楚。 她转过身,等着他的答复。 不知何时,东陆已经站在她的身后 晃动跳跃的烛光下,两人蓦然相对。 东陆一身白衣长袍,衣袂飘然,眉目如描似画,墨发长披于身后,一双琥珀色平静如水的眸子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他一手缠着串珠,一手拿着暖炉。 轻言细语道了句:“这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有的只是有所感触罢了。恨一个人,最直接的报复方式,就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等量交换,如此而已。” “可是我的父亲并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 “以后不要出现在我光肇寺!”东陆答非所问,故意避而不谈,只是冷冷地丢下一句带着警告意味的狠话。 此时,屋外疾风骤起,乌云蔽月,看着样子就要下雨了,堂屋的窗户被咣当一声掀开,帘幔也被吹得呼呼作响。 话不投机半句多,见他这个态度,温惟转身欲要离去。 “你的手虽然保住了,尚有余毒未清,需要时日恢复,至少半年不能运气动武,否则余毒发作,后果不必我多说!” -- 第79页 “……” 温惟刚跨出屋门,就见以冬风风火火地跑过来,压低声音小声嘀咕着 “哎呀!温大人,你怎么来这了,让我一顿好找,快随我回去,我家少主不让任何人来这里” 正说着,刚走到近前,就见屋里立着一个人,定神一看正是自己那位主子。 赶忙闭上嘴,一时语塞。 温惟看了眼以冬,颔首点头,朝院门走去! 以冬看了眼天色,忙上前追了几步。 “喂!这天快下雨了!你还生着病,穿的这么单薄……”以冬好心出言挽留。 温惟却没有停下脚步,一头青丝及腰未束,随风飘逸起舞,回眸一笑,道了声“多谢!” “哎,那你等着,我去给你拿把伞” “不必了……” 东陆站在屋内,一言不发,看着消失在长廊转角处的身影,久未离去。 以冬想追出去,却被东陆拦住。 “主子,你明明可以将她身上的余毒全解,为什么不立马给她全部解药?” “给她全部解药,让她肆无忌惮再闯我光肇寺!还是指望李荣赈能信守承诺不娶她!” 以冬被怼得说不出话,不禁腹诽她这位主子既腹黑又小心眼,说话还不算数。 东平刚刚除了卫接,东陆就出主意力荐温惟来京做官为质,让她远离东平故土。 温惟不过来光肇寺转悠了一圈,东陆就动小心思不给人家解毒,让她半年无法用武。 以冬虽为俾,但心思灵透,跟随东路多年,对她这个主子的行事路数也略知一二。 要不是因为东陆,俩人立场不同,她其实对温惟并不讨厌,反而有点喜欢和崇拜。 她实在不明白、 他为什么那么讨厌她,或者那么讨厌东平! 第36章 不近女色 刚出光肇寺, 天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这个时辰,空荡冷清的长街久久未见一人。 温惟站在削窄的屋檐下, 望着沿屋瓦汇集而下的水线,听着滴滴答答的雨落声, 无聊地伸出手, 雨落在手心, 带着丝丝凉意,顺着掌纹倾泻而出。 等了好一会儿,见这雨没有停的意思, 本想着搭个顺风车,可路上又不见有来往的车马,看来今夜注定得冒雨走回去了。 温惟看了眼身上这一身白衣,想到自己此时正披头散发,一个人走在这夜雨蒙蒙乌漆抹黑的街道上,怕是这身行头不知要吓坏多少路人。 正想着,前脚刚踏出屋檐。 两个黑漆漆如鬼魅一般的身影闪现在自己面前,把正在愣神的温惟吓了一跳。 “少主!” 呼兰突然蹦出来,大喊了一声, 本想着给温惟一个惊喜。 “呼兰,你怎么在这?还有全生!你们俩……” 没等温惟反应过来, 一个带风的怀抱就迎面扑来,力量之猛, 让温惟的胳膊一阵扯痛。 “嘶——” 温惟不由得发出一阵抽气声, 表情很是痛苦狰狞,佝偻着身子捂住自己的手臂,疼的直不起腰。 呼兰赶紧松开双手, 吓得脸色都变了,急得连话都说不清楚。 “少主……你没事吧?是我的错,我就是猪脑子……一兴奋竟忘了你的胳膊还有伤!” 说着,呼兰就红了眼眶,看着身形越发憔悴消瘦的温惟,一阵心疼自责,眼泪马上就要盈眶而出。 温惟低着头,不吭声,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偷偷搞怪地朝全生眨了下眼。 全生忙领会,转过头去,窃窃地笑着。 “少主——少主你别吓我!你说话啊、你到底怎么了?” 见温惟支靠在墙上,弯着腰,一声不吱。 呼兰赶紧喊了声全生,让他帮忙看看怎么回事,而这个呆子却充耳不闻,背对着自己完全没反应。 呼兰气地斜楞他一眼,赶紧扶住温惟,长发遮面,呼兰看不见她的表情,心都跳到嗓子眼。 刚要说话…… “哈哈,我好着呢!” 温惟猛然一个立身,露出一副预谋得逞的嘴脸,咯咯地阴笑着。 这哪像个大病初愈的病人! 呼兰一时跟个傻瓜似得双目圆瞪,一颗晶莹的泪珠还挂在腮帮子上,又一个回神,这才反应过来。 “少主!你吓我,你怎么那么坏!”呼兰恼羞成怒,跟个受气包似的掐腰撅嘴,气得直跺脚。 “你们刚才吓着我了知不知道,还不准我逗逗你!瞧把你吓的。”温惟又忍不住笑了两声。 “哼,以后不准少主你再开这种玩笑!” 看着温惟好端端的,这几天一直提心吊胆,食不香睡不着的呼兰喜极而泣,忍不住又掉了几颗金豆子。 一转身,用脚踢了下还傻站在一旁喜滋滋的全生。 想起刚才他那反应,明明就是知道还不告诉自己,没好气的说了声 ”还有你!串通起来骗我,还愣在那里作什么,还不麻溜点的!” 全生莫名其妙地看着呼兰,一副不知所以然的呆萌表情。 “下着雨,路上湿滑,你把少主背回去啊!”呼兰一副颐指气使强势霸道的表情,一点也不客气。 全生一听,先是一愣,刚要蹲下身子,又站起来,左右摇着头似个骰子。 “又怎么了?”呼兰发问,皱着眉头,一脸不悦 -- 第80页 全生支支吾吾的道了句“我不敢,要是被侯爷知道我背过温大人,非得砍断我两条腿不可!” “我发现你这人看着平时呆头呆脑,关键时候精得就像个猴儿一样!” “我哪有?我说的是事实!” “拉倒吧,你家侯爷都忙成那样了,哪有闲心关心这些个事!” 温惟一看再不拦着,俩人马上就要没完没了掐起架。 忙出声打个圆场:“我好手好脚的,自己不会走回去?还至于这么娇气,呼兰你别为难全生。” 呼兰小嘴一撅,一脸嫌弃“看在少主的面子上不跟你一般见识!” “温大人,你人真好,体恤下属,平易近人、和蔼可亲、通情达理,人见人喜,花见……” “打住!别拍我马屁。” “呵呵,温大人……我想问个事” “问!” “那个……你会不会怪罪……” “……” 三人踏步在蜿蜒曲折的青石小路,细雨蒙蒙击打在油纸伞上,漫漫长夜,夜雨微凉,霏微萧瑟。 此时、没有皇城的喧嚣、没有欲望的低谷,没有人性的贪婪。 欢笑声此起彼伏,越走越远,浸微浸消—— 此刻、他们的身后,同样在另一面削窄的屋檐下,在一颗茂密浓荫大树遮挡下,悄然立了一个人。 一身锦衣裘袍,紫绶王带,浓眉墨发,星目含威。 负手而立,身姿挺拔俊逸,正目不斜视地注视着远方的某一点,久久未动。 忽而,嘴角上扬,眼含笑意,眸光流转 …… 全生把温惟与呼兰送回去,快马加鞭赶回荣国府复命,迫不及待地想赶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自己主子。 到了府中,府上管事告诉全生晚上光肇寺一婢子让人来捎话,着急忙慌的,恰巧侯爷刚从宫中回来,门还没来得及进,也不知那人说了什么,侯爷骑马掉头疾驰而去,至今未归,眼看着雨就要下大了,又没带伞…… 管家一边念叨着,一边不停往门外张望。 平日里李荣赈晚归都是家常便饭,全府上下都习以为常,但因为猎园遇刺之事,这才弄得府上人心惶惶,惊恐不安。 今夜李荣赈也去了光肇寺! 想到这里,全生开始心不在焉,神色怪异。 满脑子想的不是通传报信,而是默默担心起自己的小命,一颗心七上八下惴惴不安。 心想着,要是被他看到自己跟玲珑府的人在一起,就算自己长十张嘴也说不清楚了。 悔不当初,怎么就着了温惟的道,没脸没皮跑人家府上蹭吃蹭喝。 明明是李荣赈派自己暗地监视着人家,结果阳奉阴违跟人家打得火热,这可是赤/裸/裸的“背叛”。 罪过、罪过! 想到呆会见到李荣赈的下场,全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里不禁敲起小鼓,翻着白眼琢磨该怎么说才能糊弄过去。 苦思冥想之中,突然肩膀不知被谁拍了下,本来就烦躁难耐的全生连看也不看,不耐烦地斥骂声 “滚!” 话音刚落,身子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全生惊呼了一声,来不及闪躲,就被一股强大的外力从台阶上被毫不客气地踹了下来。 全身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沾了一身浑浊的雨水,旁边管事想笑又不敢笑,见状赶紧上前将他扶起,随即向他使了个眼色。 全生抬头一看,脸色大囧。 “侯……侯爷……”皮笑肉不笑,顾不上疼痛,赶紧从地上爬起,扑打着身上的泥水。 “属下该死,竟不知是侯爷,失礼至此,望侯爷恕罪!”全生躬身请罪,目不斜视,头都不敢抬。 管事见李荣赈衣着尽湿,赶紧撑伞迎他进屋,只留全生站在屋外淋雨。 没一会功夫,管事从里屋出来,代话说是侯爷让他进去。 全生进了屋,见李荣赈已经换上一身干净的白色里衣从寝室走出,正用大巾胡乱擦着脸跟头发。 人往席间一坐,将大巾往旁边的一扔,挺直身板,端起管事刚沏的一杯热茶,因渴极灌了一大口,抿了抿嘴,用手将喝进嘴里的碎茶屑从嘴角揪了出来。 正声道:“两件事:一是今夜开始,以宫中昔太后的名义,分派几个手脚利索的护卫去玲珑府,二是——” 李荣赈故意讲尾调拉的很长,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杵在一旁低头哈腰的全生。 全生自知理亏,百口莫辨,带着一种做贼心虚的心情,额头上不知不觉冒出一层密密细汗,与其等着被李荣赈劈头盖脸地骂一顿整治一番,不如……趁早如实招了算了。 心一横,刚想要开口—— “……第二件事、将此诏书找个可靠之人快马加鞭追上赵翀,亲手送与他。” 说着,从几案之下拿出一卷贴金轴的诏书。 全生嘴还半张着,一听赶忙闭上,满脸愕然,喘了口粗气,一颗心忽上忽下,悬崖绝壁,简直不要太刺激。 全生忙领命应是,上前双手接诏。 见李荣赈不再说话,低头看着桌案上的一本书卷,翻了一页,一脸倦容,抬手揉了揉眉心。 见他还不走。 “还有他事?” 看着李荣赈没什么反常,跟平时里亦没啥两样,全生心中豁然开阔,如释重负。 -- 第81页 但愿只是自己杞人忧天,胡思乱想而已。 想起温惟,又幽幽地说道:“禀侯爷,温大人今夜已经安然无恙地回了玲珑府。” 李荣赈头也没抬,只是淡淡地“唔”了一声。 刚才他让自己调集护卫去玲珑府,全生就料定他已经知晓此事。 只是职责所在,他必须将此事亲口报与他知。 全生知道,他心中记挂温惟。 那日在光肇寺门口他无意中听到了李荣赈与东陆的谈话。 他当时震惊不已,但更多的是匪夷所思。 从东陆的话里,不难看出,李荣赈对温惟绝不仅仅只是君侯与朝臣,公事公办那么简单。 他想到这些年,除了温惟云游在外那两年,李荣赈在东平府早已安插了眼线,探子隔三岔五将关于温惟大到军政之事,小到日常琐事报与他。 原本他以为那只是为了监视东平督护府的一举一动,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后来,随着李荣赈年岁已大。昔太数次催他娶妻早立侯夫人,赶快生个一儿半女为李家延续香火,他都一笑拒之,完全不当回事。 多少如花美眷,婀娜少女,权贵之后皆不入眼。 常年东征西讨,军国大事,连身旁伺候的人都是男子。 唯一入府的女子就是赵翀那个如花似玉,柔媚入骨的女儿,现如今也被毫不留情得送回去。 这么多年一直孑然一身,又不亲近女色,活得简直像个和尚。 如此身居高位之人,说出去没个三妻四妾,另人难以置信。 直到年前西征禅关,昔太后一封家书提及打算让东平温惟来京都为质。 李荣赈不动声色,没有任何预兆,太阳打西边出来,竟出乎意料主动在回信中提及自己有意与东平联姻。 理由充分,说服力极强,句句以大局为重,事事为大势所趋,不展露半点儿女情长。 当时全生由衷敬佩李荣赈审时度势,勇气可嘉,为了朝局竟委屈自己娶那样一位不着调的女子为妻。 现在想来,这完全就是麦芒掉到针眼里,正巧随了他的愿! 想到这里,全生更加糊涂了。 温莛知早年自襄王之事后便久居东平,一年半载来不了京都一次,他那个刁钻蛮横早已名声在外的女儿更是见都没见过一面。 如此说来,李荣赈根本不可能有机会与她相识。 用情至深,情根深种更是无从说起。 第37章 烈火烹油 温莛知人刚到东平没几日, 夫妻俩就收到女儿温惟的来信。 每每收到女儿的信函,叶清澜总是展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恨不得能通篇背下来才好, 随着年岁渐增,唯一的女儿又离家在外, 儿行千里母担忧, 心中自是思念牵挂。 叶清澜知道, 女儿那古灵精的性子向来报喜不报忧,字里行间洋洋洒洒风趣幽默,一件再平常不过的芝麻小事都能写得有声有色, 不去写个戏本子简直浪费那好才华。 不同于以往,这次来信没有经过驿站,而是由温莛知临走之前留下的暗卫亲自送至府上,夫妻俩心中犯起嘀咕,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信确为温惟亲手所书,一开始便提及春猎之时因有人刺杀李荣赈,非常时刻,自己为助其脱险, 挺身而出,慌乱之时不小心身中一箭, 索性没有伤及筋骨,只是微不足道的皮肉之伤, 现已痊愈无碍, 活动如常。 叶清澜一看,心立马揪了起来。 这种事,但凡温惟能写在信里, 肯定知道此事纸包不住火。又怕从别人口里传出,自己道听途说胡思乱想,这才主动告知,说什么只是受了皮肉之伤,一看就是哄小孩的鬼话。 信还没看完,叶清澜立马坐不住了,嚷嚷一点要动身去京都,结果被温莛知一把摁住。 温莛知强作镇定,好言相劝:“夫人别冲动,既然我留下的人那边没什么动静,想来阿俏那里暂无大事,你且放宽心,我再叮嘱那边让其好生看护着” “放宽心?我怎么能放心的下,你这老头子也是糊涂,好端端的为何提早回来!光天化日皇家园林守卫如此森严之地都能有刺客,可见这皇城得乱成个什么样子!” 温莛知一时被堵得上不来话,他平生最怕叶清澜,一辈子被她吃得死死的。 见夫人动怒连忙点头认错“为夫的错!为夫的错!” “还有那个李荣赈,这么大官,那么大排场,还需要一个女子出手保护,如此窝囊,这样还妄想要娶我叶清澜的掌上明珠,简直自不量力。” 正说着,温莛知连忙叫住一旁喋喋不休的叶清澜。 叶清澜没好气地甩了句“做什么!有事说事!” 温莛知一改刚才阴郁之色,喜笑颜开,好像有什么喜事似的,开始将信中余下内容转述给叶清澜。 “……李荣赈公开表态,言、对外兵戈抢攘,内部麋沸蚁聚,自己身兼摄政安国之重任,戎马倥偬,宵衣旰食,千里之任不敢懈怠,无法虚掷精力分心它事……且有天师卜卦言近来不宜谈婚论嫁。” 温莛知眼花的实在厉害,把信拿到窗前明亮之处,举得远远的,眯瞪着双目,断断续续念着。 叶清澜一听,来了精神,双目炯炯有神,慢慢立身站起,拄着拐杖凑到近前。 两口子一气呵成把信读完。 -- 第82页 温惟在信中除了表达离家数月,对故土的莼鲈之思,叮嘱二老不要牵挂忧心之外,对当前的朝局,温惟又嘱咐了几件事。 前几日,李荣赈险遭暗算一事,朝廷重视非常为正视听,明面上让刑部去查,实际上是何人所为,秃子头上的虱子——显而易见的事。 行刺之事刚刚败露,赵翀就连夜携女出城上路。 李荣赈设计发出急诏,下令让已经出了京都的赵翀即刻返京,此诏书虽未言明返京原因,其实是在故意设局试探验证赵翀。 到底是心胸坦荡?还是做贼心虚? 从、反京身陷囹圄,任人宰割。不从、抗旨不遵,乱臣贼子。 面对两难抉择,最终赵翀还是贪生怕死自保为先,两害相权取其轻,最终不出所料选了后者。 赵翀心中有鬼当然不敢拿自己的安危去赌,宁可抗旨也绝不返京,如此便默认了行刺之事。 这也意味着他与李荣赈从此撕破脸皮,二人势不两立,为李荣赈日后削藩讨伐平叛昭阳制造了理由。 温惟猜测,赵翀这次狗急跳墙,铤而走险得罪了李荣赈,以李荣赈的行事风格,与昭阳兵戎相向只是时间的问题,只差合适的时机跟合理的兵力部署而已。 既如此,只要李荣赈与赵翀开战,那么东平渔翁得利就有了崛地而起机会,最起码在这一段时间内,各方的聚集焦点不会集中在东平。 现下急需要做的,一是囤粮备械,厉兵秣马,枕戈寝甲。二是严密监视济州袁克一举一动,湖南起义之事虽已经分去他大部分兵力,但旧部实力仍不可小觑,绝不能掉以轻心。三是让韩略暗中调查奴国贩卖的火/器去向,对进出东平的要塞设关卡,重重盘查不可声张,严密监视东海旧部一举一动,若有什么风吹草动,切忌不可盲目行动,避免打草惊蛇。 温莛知与叶清澜自从温惟走后,满脑子都是怎么将女儿尽快接回来,现如今李荣赈既没了联姻的心思,恐怕也是自恃清高想跟地方节度使划清界限,既然见宝不识宝,有眼无珠,看不上自己女儿,倒正合了两口子的心意。 眼下就是着手东平内部事务,未雨绸缪,常备不懈,静待时机,待大势所趋,谋事可成也! …… 这一段时日,温惟养伤闲赋在家,借着这个由头,不用往来于宫中,不过问朝中政事,虽与皇宫大院一墙之隔,置身事外仿佛与世隔绝。 清晨看炊烟缭绕,傍晚伴日落西山,时光清浅而嫣然,日子悠闲而惬意。 温惟并没有把自己中毒暂时无法动武之事诉与他人,既已如此,说什么也是无济于事,自己也只得面对,好在胳膊没事,日常活动并无大碍。 回想起那天,自己救李荣赈的场景仍旧历历在目,当时自己并不知那两名刺客欲行刺何人,只是出于本能反应才出言警示,至于最后为何要出手相助,并非自己要逞匹夫之勇,而是形势所迫,断定自己能力所及才救人于危难之间,只是没想到却中途出了意外。 此时想来,谈不上懊悔,只能自认倒霉。 可能因为自己救了李荣赈,也可能是因为他公开表态暂不婚娶,带着感激又带着几分歉疚理亏,身为长姐的昔太后变得格外殷勤热情,以各种名义赏赐了温惟不少奇珍异宝,八珍玉食。 温惟喜食甜食,送来的全是甜点糖糕之类,竟然还有温惟在东平时最喜欢吃的饴糖。 温惟闲暇时喜欢玩六博跟奇工巧具,宫里竟送来九连环,七巧板、一副尚好的玛瑙石棋牌等等用来打发时间的小物件。 温惟不禁感慨内务府这帮人简直就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把自己喜好拿捏的恰到好处,分毫不差。 过几日就是小黄帝元程的十五岁生辰,内务府又差人提前过来询问是否参宴,按礼制,帝王年满十五的便可提前遴选皇后,等到年满十六再行立后大典。 到时少不了又是一场热闹,想到后宫之事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关系,温惟便无心凑那热闹,以身体不适为由婉言拒绝。 虽整日闭门养病,足不出户,却并不感到无聊,前来玲珑府探望之人络绎不绝。 除了内务府的人天天来府上报到之外,太学学子、秘书监的官员也一一上门问候。 陶行云一家最近成了这儿的常客,每次一来,陶夫人总是先寒暄关怀了几句,说着说着就开始大倒苦水,守着陶行云与君徕的面直接数落起她那不争气的儿子。 埋怨陶行云不学无术,放着好好的官不做,整天走街串巷不干正事,回来又开始重操旧业嗜赌成性,前几日又偷偷把祖上老宅抵了出去,偌大的家业怕是要败在这个不孝子身上,生儿如此差点没把陶锦尧气个半死,爷俩闹的到现在都不说话,让温惟平日里也帮着劝劝她不着调的儿子。 陶行云坐在一旁,也不生气,亦不反驳,任凭陶夫人说什么,都笑眯眯地接受。 清官难断家务事,温惟一脸无奈只能胡乱点头应承,又不好插话。 迎来送往,陈王元昱隔三差五也会前来探望一番,每次来都带些新奇古怪玩意。 一日竟带来两只体型健硕的黑羽鸡,说是靺鞨品种乃滋补佳品,嚷着要杀了炖汤给温惟补补身子,温惟一看,那黑鸡毛色油量,羽翼丰满,长相怪异种类实属少见,没舍得下手,让阮媪养在后院。 -- 第83页 元昱以为温惟不喜,隔日又差人送来两只深长脖子半人高大白鹅,最后也一并养在园内。 现在玲珑府的后院油菜嫩绿鲜亮,蚕虫破茧而出,家禽喔喔咯咯,活脱脱一个农家小院的模样。 温惟闲来无事偶尔在院里忙碌农活,饲养家禽,某日不经意间竟有个意外发现,与玲珑府隔断的高耸坚固院墙下竟然有个大洞,虽然已被人为堵上,风吹日晒,时间久了墙面拼接处已经开裂,目测轻而易举就能通开。 倘若……能开个后门,那她就可以自由出入皇宫大院,入宫也可省不少路,想归想,若真让人发现,也是不合规矩。 …… 这边李荣赈虽然忙碌如常,近来却时常心不在焉,时不时就会想起如同人间蒸发一般的温惟。 宫里派去守卫护其安全,内务府整日送吃送喝,嘘寒问暖,从不见她进宫谢恩。 昔太后几次三番邀她来宫小聚,都以身子不适为由婉拒好意。 想见她一面实在太难了!自己又放不下身段登门去见人家…… 这可急坏了高高在上从来都不会揣测女人心思的摄政王李荣赈。 难道她没有疑问自己当初为什么把她带去光肇寺? 难道她不关心自己会不会出兵昭阳,这不是她一直所期望的么? 难道她不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拒诏毁约? 想到这里,他突然灵光乍现,似有所悟。 她该不会是生气了吧! 一时间心如猫爪般难受,他突然很想见她,这种欲念每到夜深人静的时侯就会愈发强烈难抑。 以前看不见摸不到的时侯,枯井无波,心无波澜。 如今,每每想到自己的床榻上曾有过她静卧的身影。 青丝披肩,肤若凝脂,睡颜无瑕,好看的宛若一朵悄然绽放的睡美莲。 那一双莹白纤嫩的细手,那柔弱无骨的绵软身子,锁骨下那朵娇媚精致的小花,那被自己轻声细语呼唤过无数遍的名字…… 他对东陆发誓,他不娶她。 可他发现,对她,就像烈火烹油,越压制、越热烈。 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征服感跟占有欲,倘若此时、她站在自己的面前,哪怕对他展颜一笑。 去他妈的狗屁誓言! 第38章 理性大于感性 万寿乃人君之始, 故君王生辰那天亦被称作万寿节。 万寿节前三日,宫内禁止屠宰,刑狱不理刑犯, 当天百官按制穿官服补服进万寿酒,献礼。 丰盛的金龙大宴、一百零九品菜式佳肴轮番上席, 所见之处都要用绫、罗、绸、彩画装饰起来。宴会上除了美酒佳酿, 更有歌舞美曲助兴, 场面壮观,气氛热烈。 因元程初登帝位,年纪尚小, 依昔太后之意宫中仪式一切从简,以彰显圣上躬行勤俭、德厚流光之品质,着礼部与内务府亲自操办。 因万寿节缺席,温惟依礼禀明缘由,言自己乃负伤之人,带病出席恐冲撞圣上,无缘良辰吉宴,甚感惋惜。 本想着以此为借口,又可过几天足不出户的舒坦日子。 可就在节庆前一日, 突然有人上门送来一封信函,此信竟是郡主兰悦所写, 嘱温惟务必抽时间进宫见她一面。 内容简短,寥寥数句。 温惟怕是有什么急事, 一刻不敢耽搁, 草草换了身官服,绾发戴冠,自伤归府后第一次出门。 因伤还在恢复期不便骑马, 且距离不远,温惟只好途步前往,一路快步急行,没一会儿就到了宫门口。 一入宫门,就见到处张灯结彩、红绫彩带,长廊两边鲜花盆栽装饰,氛围喜庆。 宫人们正扫洒布置,忙的不亦乐乎。 兰悦住在后宫的一处名为甘泉宫的殿舍内,温惟虽已来京时日不短,但对这皇宫繁多复杂、错落有致的楼台殿宇并不熟知,只得打听着,弯弯绕绕费了一番功夫,终于找到了甘泉宫。 兰悦见温惟来了,赶忙迎进屋,紧闭门窗,一副小心谨慎怕人瞧见的样子。 温惟见她人好端端的,俩眼却肿的跟核桃一般,一看就知道哭过,脸上的胭脂水粉白一块红一块。 一个天真烂漫整日嘻嘻哈哈的小姑娘,几日没见怎就成了这副模样,温惟看了心中不免纳罕。 “郡主,匆匆找我所为何事?”温惟开口问道 “温惟,你可要帮我”还没等说上两句,兰悦就红了眼眶,神情楚楚,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出什么事了?” “你先答应我,你会帮我,我再告诉你” 求人还讨价还价,温惟一听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但又实在猜不出具体是什么事,神色冷凝。 “你是不是闯了什么祸?” 温惟问道,见她立在那不说话,假装不耐烦起身就要走。 兰悦急忙伸手拦住她。 “温惟姐姐,我说!” “你既叫我来,就代表信任于我,既然有求于我,又为何吞吞吐吐,我不敢保证能帮到你,至少可以听你倾诉,可为你谋划一二” 兰悦闪着泪光,连连点头,眼泪随着点头夺眶而出,扯出两条晶莹的泪线。 “明日万寿节上,太后舅母要意将我立为储后” 温惟神色怪异地看着她,一脸诧异,这不是人人求而不得的好事,怎么到她那一脸苦大仇深极不情愿的样子。 -- 第84页 转念一想,万一她将来成为大夏国的未来皇后,立马放下翘着的二郎腿,态度立刻恭敬起来,脸色变得柔和,等着她说明缘由。 兰悦哽咽抽泣着:“你见过我的侍从,他叫桑布,其实他的真实身份并不是什么侍从,他是南诏国岐王的小儿子” 温惟一愣,下一刻便预感到她要说什么。 “那么……你们的关系是…恋人…” 看兰悦说起那少年时羞涩亲切的模样,再联想到第一次在东市见到他们二人的情形,不难猜出他们的关系。 温惟脱口而出,一语道破。 兰悦默认。 “那你是想让我帮你打消昔太后立你为后的念头?” “我知道这不可能,我们之间的阻力不光是我舅母,我云南与南诏素来不合,常年兵戎相见,彼此视对方为死敌,我母亲跟我阿爹定不同意我跟他,这次被他们知道我与他同行来京,即使我舅母不让我当皇后,我也会被捉回去嫁与别人,现在桑布还在宫外等我,可外面全是我阿爸派来的眼线,我没办法去见他。 明天宫宴是我最后的脱身机会,明天过后,要么成为大夏的未来皇后,要么被带回云南木府,我俩此生怕是无缘相见,恐怕只能海天相隔、云树相望了!” 温惟看着眼前这个被感情束缚无法自拔的小姑娘,既同情又动容。 “大夏国的皇后之位是多少贵族女子梦寐以求的,你既然知道你们在一起难关重重,你甘心为了一个跟他不确定的未来赌上自己唾手可得的一切?” 兰悦泪光闪烁,咬着唇瓣,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这样很冒险,可是我不后悔。在你看来我不理智太冲动,可是温惟,我生在王宫贵族,没得选择,别人皆慕我敬我,在我看来那只不过是对权利的趋之若鹜,又有谁是真心怜我爱我, 我与桑布相识偶然,彼此相知,心意相通。 昏昏乱世,茫茫人海,能遇到自己喜欢,亦喜欢自己的人可遇而不可求。” “那……你跟他在一起,他的王族可会接受你?如果不能,你有没有想过你们的以后。” “天涯海角,只为一人,终其一生,无怨无悔!” 女孩双目闪耀着坚定的光芒,或许是被她那种倔强不屈的轴劲儿所感染,温惟竟说不出任何劝诫她的理由。 温惟看得出她已经完全沉浸在感情汹涌澎湃的幻海之中,别人说什么也是闭目塞听,言不入耳。 温惟理性大于感性,虽然无法感同身受,理解不了那种溺水三千只取一瓢、从一而终非你不可的感情境界。 却不由得佩服起兰悦年那种少轻狂,洒脱不羁,为爱放手一搏的勇气。 倘若她不是身处这朝中囹圄之中,倘若她只是个仗剑天涯的侠客,遇到这种事定会无所顾忌侠肝义胆,拔刀相助。 可如今情形,自己都如履薄冰、步步为营,还有许多要做未做之事。 哪还有精力去管他人闲事! 想到这等出力不讨好的事,温惟心一横想摇头开口拒绝。 可看着满含殷切期待之色的兰悦,一张干巴巴的小脸挂着还未风干的泪痕,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话到嘴边,却怎么也也张不开嘴。 面对着这个心思单纯满腔热情的女孩儿,温惟实在不忍让她空留遗憾,亦不想辜负她对生活的热情。 她心心念念的爱人此时还在宫外等着她。 她与他的未来,或许因为自己一念之差而变得不一样…… 温惟在心里默默地想—— 如若终得善果,千里之路,她愿风雨相送,也算成全一桩美事。 最终脑子一热,还是心软了。 “你可真的想好了?”温惟带着强调的语气最后确认了一遍。 “这是我唯一的选择!”兰悦的回答铿锵而有力。 “我知道你很为难,可是除了你我想不到第二个人可以帮我,自我见你第一面,就认定你是我的朋友!你放心,万一……我明日若没能如愿,那也是命运使然,定不会怪你,我舅母那里我亦一力承担,你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绝不会连累你!” 带着感恩、忐忑、愧疚,兰悦内心五味杂陈,心乱如麻。 她固然希望明日能得偿所愿,但也记挂温惟的安危,她不能自私的牺牲别人来换取自己的逍遥快活,那她一辈子都不会心安。 此时,温惟静坐在一旁,脑子已经开始思考明日怎么帮她脱身的问题,现在她因身体条件行动不便,明日那种场合自然不能硬来,要想帮她脱身还得另想它法。 她瞅了一眼楚楚可怜又满脸充满希冀的女孩儿。 “你明日可要出席宫宴?”温惟问道 兰悦点头道“明日我还要以云南郡主的身份登台,为圣上献舞庆生。” 温惟一听,头皮一麻,以手扶额一脸愁态,更觉此事难办,如此一来大庭广众之下想要脱身更是难上加难。 “你且在府上等我消息,待我回去,深思熟虑之后,再做定夺” 后宫之地她一个外人不便久留,时间紧迫,她暂时想不出万全之策,只能先行回府再另想办法。 “你放心,我会尽力而为!” 临走之前,她撂下一句安慰的话。 又向兰悦要了样东西,匆匆离去。 -- 第85页 回到玲珑府,立刻唤呼兰进屋,将兰悦之事告与呼兰,俩人一直在书房里呆到夜幕低垂。 因自己已上书明确表示不会参加寿宴,再加之自己行动受限,明日要想成事。只能按对策,靠呼兰从旁协助。 明日宫中大宴,守备定会比以往更加森严,事关呼兰与兰悦俩人的安危,温惟须小心仔细谋划,以求万无一失 …… 白昼与黑夜交替,时间在盼望等待中变得漫长,在纠结不安中变得飞快。 转眼一瞬,到了第二日众人翘首以盼的万寿节。 寂寥的夜,喧嚣的人群,五彩斑斓美轮美奂的宫殿,一墙之隔,温惟能清晰听到宫里面丝竹管弦之乐,宴饮高呼之声。 此时,呼兰已经借着代自己进献贺礼为由入了宫门,下一步便是去甘泉宫找到兰悦。 因宫人并不认识呼兰,宫门守卫对来此时间不长的兰悦郡主也不甚熟悉。 按计划,俩人见面后第一时间互换行装,呼兰假扮郡主准备献舞,借故拖延。 兰悦趁开宴宫中气氛热烈,众人注意力分散之时,以自己婢女的身份出宫。 待兰悦顺利出宫后,以烟弹为信号。 温惟会派父亲走之前留下的暗卫在宫外西长街等候接应。 呼兰见到信号,一定赶在献舞之前想办法脱身! 如若不能及时脱身,呼兰又不会跳舞,到时候情况就会很被动,事情很有可能会败露。 整个计划,偷梁换柱,见缝插针随机应变,必须配合默契。 ……随着沙漏里金色沙砾缓缓滴落,时间无声无息悄然流逝。 眼看着戌时就要过去,依旧不见任何动静。 此时温惟如火炉上的沸水,急的冒泡,一时坐立难安,她额头冒汗,右眼角因紧张开始蹦蹦的跳,这比自己单独行动还要紧张一万倍。 依礼部宴会程序安排,戌时一过,众臣朝贺结束,就会安排歌舞戏曲表演。 温惟不知道她们俩到底遇到什么麻烦,也想象不到在哪一个环节出了什么问题。 凭直觉,她们一定是行动遇阻,否则这么长时间为什么迟迟不见回音。 温惟焦急地在庭院里来回踱步,望着繁星点缀的夜空,脑子开始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 不行!她不能再等了! 转身大步进了屋,喊了阮媼一声。 她拿出昨日从兰悦那里要来的一套裙衫跟一盒胭脂水粉。 昨天想着提前备下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眼下就能派上用场。 褪下衣袍,解下发簪。 让阮媼为自己梳妆打扮…… 第39章 女娇娥 万物存在皆有它存在的意义跟合理性, 比如后院这个洞,看起来极像个狗洞,关键时候也能派上大用处。 大摇大摆走宫门俨然行不通, 穿成这样引人瞩目极容易暴露身份。 翻/墙而入自己现在没那个本事,且守卫森严一旦被发现定是不好脱身。 温惟蹲在后院墙角那个被刨开的洞前, 已经没有时间考虑顾忌那么多。 成大事者能屈能伸! 心一横, 俯下身子灵活地钻了过去。 今晚她自从换上兰悦给她的这套裙衫就浑身不自在。 好看是好看, 就是太过于暴/露,花纹鲜艳且装饰繁琐,胸前五彩水晶点缀, □□半露。衣摆之下流苏轻拂荡漾,一走路露腰摆臀,裙裾飘飘,两条修长韵白的长腿若隐若现。 温惟不禁一阵后悔,昨日怎么就没打开瞧瞧,或者提前在自己住处备身女服以备不时之需。 幸好自己面上覆着由金帛打造宝石镶嵌的精美面具,能够巧妙的遮住上半张脸,温惟不放心,又以薄纱遮面, 神秘而不失美感。 她与兰悦二人身量体形相差不多,遮挡如此严密, 只要不细看无人能认出。 想到这里,温惟心里头坦然不少。 进入宫墙之内, 温惟巡声悄悄跟在端着贡品美食的宫人后面。 借着夜色的掩护, 一路小跑来到举行宫宴的大殿前。 这次的宴会并没有在凤阳阁举行,而是在历朝帝王皇后专门大婚庆生宴饮之地—长寿宫举行。 此地比起凤阳阁更加宽阔大气,九龙绕梁, 彩凤双飞,一砖一瓦处处彰显着帝王的尊贵气派。 大殿内灯火通明,金壁辉映,宴饮欢乐声此起彼伏。 温惟站在殿前抬头望了眼空旷无垠的星空,依旧没有等到那升空一响。 带着烦躁抑郁,压抑紧张的心情,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代替兰悦进去,于众人面前献舞。 她当然不会跳舞,但她自小练武,肢体柔软身段灵活,少时无事又喜欢听曲看戏,喜欢的名伶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熟知于心。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照葫芦画瓢,非常时刻不行也得硬着头皮上,虽然她还不能运功动武,但以现在的身体条件跳个舞应无大碍。 当务之急,她必须为兰悦跟呼兰争取脱身时间…… 正出神想着事,就听见一宫人慌慌张张跑出殿外,面露急色问殿门守卫有没有见到兰悦郡主,守卫摇了摇头,那宫人四下张望,急的直跺脚。 “我在此处!” 温惟提着嗓子,声音柔和而轻灵,向那宫人招了招手。 说着,就朝殿前跑去。 -- 第86页 因跑的太急,纱裙轻盈飘逸,一不小心被裙带绊了一下,脚步猛然一顿,身子却已经不受控制的飞了出去,眼看就要踉跄倒地。 正巧眼前有根石柱,温惟下意识伸手去抓,却没想到正巧从石柱旁闪出一个人影。 他似乎也没有意料到会有人朝自己扑来,不仅没伸手去扶,反倒往后退了一小步。 只是、此时再躲已然来不及了。 最终温惟与他避无可避的撞了个满怀,那人身子单薄好似弱不禁风,差点没站住,连连往后退了几步,幸好被人从旁扶住。 温惟已经顾不上碰撞引起疼痛,第一反应就是紧紧按住覆在脸上的面具跟面纱。 头还没来的及抬起,就听人问 “少主,无事吧?” “无事!”那人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 这声音…… 温惟心弦紧绷,没有抬头,臻首低眉,敛声屏气。 顺着视线往下,映入眼帘的是月白色锦袍随风轻动的衣裾,一双一尘不染银灰色的皂靴,外面披着暗灰色云纹的裘袍…… 温惟心头一颤,幡然顿悟。 是他! 东陆! 那旁边的婢女定是以冬了。 温惟心里犯起嘀咕,言多必失一时不敢出声。 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不知是不是因自己的冲撞而动怒,在等着自己开口向他道歉。 没有办法!不早不晚偏偏正巧就碰上这事,又点寸冤家路窄遇上这位,她怨叹最近自己这运气简直悬乎了。 以前陶行云说他与京都命中犯克,八字不合。这话听来本是笑话,现在温惟不得不承认,此话真真的再合适她不过。 她真得去烧香拜佛,去去这霉运。 眼看不能就这么僵持着,她只得故意压低音调,态度恭顺。 “小女鲁莽,冲撞了大宦,多有得罪!” 东陆嘴角上扬,似笑非笑,没有接话。 后面的宫人见时间不早了,忙上前向东陆行礼,看东陆没有反应。 小声催促道“郡主啊,小祖宗,您赶紧的吧,可急死老奴了。” 温惟赶忙点头,抬脚就要跟上去,竟一时抬不动腿,发现裙角被勾在从镂空墙垣伸展而出的花枝上。 她慌里慌张伸手就要去扯开,但越是着急越手忙脚乱,怎么也解不下来,急得温惟出了一身冷汗,就差用蛮力强行撕开! 只是可惜了这么一套上好衣裙。 这时,一双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那人弯下腰,身后墨发倾斜而下,随之而来一股清苦的草药味迎面扑来。 抬手轻轻松松三两下就把勾在花枝上的裙角松解了下来。 温惟一时愣神,又被宫人催促了几句。 赶忙收了衣角,立身而起,没有道谢,没做停留提起裙裾往大殿内跑去。 前脚刚迈进殿门,就听见一声烟弹升空的噼啪声,如一颗闪着金线的流星划破天际,于一刹那绽放消失。 温惟抬头望去,心中感到片刻安宁,嘴边露出一丝欣然笑意。 兰悦出宫了—— 此刻,见宴会井然有序地进行着,那就证明呼兰暂时安全,温惟已经随宫人入了殿门,事已至此她已没有退路,只能依计划行事。 身后东陆长眉一蹙,看了眼那个长裙飘飘,灵动的如一只小鹿的窈窕身影。 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幽幽地道了一句“我记得……这云南木府郡主应是第一次见我吧” 一旁的以冬神色一怔,这才意识到刚才那女子上来就喊东陆大宦,脱口而出喊得如此自然,而东陆自从新帝即位常年深居简出并不常往来于宫中,就算因事进宫也向来低调很少在众人畅抒己见。 要不是这副让人过目不忘的好皮相,恐怕连许多宫人都不会想到这个而立之年的谦谦公子竟然当朝权宦东陆。 如此想来,确实有点不合常理,除非…… 悬月如钩,朗星布空,皇宫中又是载歌载舞,杯觥交错笑语喧哗的一夜。 宏图华构、玉阶彤庭的金銮大殿,人人盛装华服,冠袍带履。 今晚宴席的主角,身为九五至尊的元程端坐于大殿之上,着君王衮服,右衽大襟、宽袍阔袖。明皇锦裳以龙、日、月、星辰、山、华虫、宗彝等十二章纹为饰,另配大带、革带、绶巾、蔽膝。 人靠衣装马靠鞍,这一身华衣锦服,衬托少年元程极具帝王气派威严之气。 殿下人声嘈杂,百官宾客齐聚一堂,众人皆向元程行冠礼、敬万福酒,齐声高呼。 千秋圣寿、国运昌盛 殿下摄政王李荣赈端坐于桌榻前,不同于往常,今日他身旁多了一个人。 那人便是从西部禅关急诏回京,刚刚被擢升为骠骑大将军的当世名将晋如。 晋如此人身材魁梧,浓眉虎目,不苟言笑,威风凛凛。 久别重逢,老友见面分外亲,二人坐于殿下举杯畅饮、谈笑自若。今夜的李荣赈心情看上去极是不错。 李荣赈酒量极佳,号称千杯不醉,只见一杯杯下肚,面不改色气不喘。 今夜坐于他对面的当朝宰相庞敬宗跟身为京都防御左骁骑卫庞秋沉父子俩却情致不高,面色寂寥凝重,迎来送往中皮笑肉不笑,勉强应付。 自从赵翀事发,本来以为李荣赈会趁机采取行动,当机立断。可几天过去,朝堂上他对暗刺之事避而不谈,引而不发。 -- 第87页 众人皆知,庞敬宗与赵翀素来交好,此事一出,庞敬宗亦有瓜李之嫌,暗地里备受非议。 可近日李荣赈每次见了自己,一如从前没有半点异样,这让老奸巨猾,心思深沉的庞敬宗一时捉摸不透,心中更加没底。 直到今日在殿上见到守关归京的晋如,他恍然大悟。 这次,李荣赈是铁了心要铲平昭阳! 举杯换盏,当歌对饮,不知不觉间宫筵已经进行了一半。 本来中途退席的东陆,不知为何去而复返。 在一首荡气回肠、感心动耳的闽南长调《千秋赋》结束后,礼官高呼—— 由云南木府兰悦郡主为圣上献舞——《惊鸿舞》。 一听兰悦郡主,众人纷纷放下杯箸,翘首望去,宫中皆传昔太后有意遴选自己这个远道而来的小外甥女为储后,出于这个原由,众人对这个极有可能成为大夏未来皇后的女子分外好奇,迫不及待地想一睹其动人风采。 忽而,风扬、乐起、光转、影动…… 一身银紫舞裙身姿曼妙的少女,步步生莲、蝶影翩跹出现在众人视线里,纤足细点,裙裾飘然宛若从斑斓的画卷中走出的仙子。 精美金箔蔽目,洁白轻纱覆面,娇嫩玫瑰入髻,神秘而魅惑。 彩扇飘逸,身轻如燕,紫衫如花,随乐起舞。 珠缨炫转星宿摇,花蔓斗薮龙蛇舞。 蛮腰小露不盈一握,腰间璎珞轻盈,舞裙飘飘,裙衩处,一双细削光滑的玉腿时隐时现,魅幻的灯光下,雪肌娇肤莹白透亮…… 一把桃花羽扇舞的更是出神入化,随着抑扬顿挫的鼓点,扇面时开时收,轻云慢移、旋风而动,羽扇在指尖旋转飞舞。时而离手、时而旋回,时而消失不见,彷佛与人、与乐巧妙融为一体。 台下之人无不瞠目结舌,叹为观止。 虽然看不到美人面容,观形透质也是惊为天人。 李荣赈斜坐在一旁,看着殿中闻歌起舞的女子,不免心生异样。 让他感到惊奇的不是她出众的装扮与舞技,而是她手中的桃花羽扇,他竟不知云南郡主的扇子什么时候起竟用的如此得心应手,就连坐在一旁的长姐昔太后都惊愕不已。 此时,乐调慢慢放低收缓,意味着马上就要曲毕舞收,在场之人皆意犹未尽、余味无穷。 就在大家以为戛然而止之时,那扇子突然轻掷而出。 在空中如花般旋转飞舞,直直地飞向大殿,没有预兆朝着元程袭去。 众人皆惊慌失措,以为出了什么意外,差点就要高呼出声,吓得昔太后从凤椅上弹立起来,花容失色。 转瞬之间,只见那女子身形如光,跃然一跳在空中稳稳接住折转而回的羽扇。 这时一个宫女正巧端着一杯玉酒,低首碎步敬献到元程的面前。 温惟收扇,立稳,巧思奇想,将发间那朵洁白赛雪的玫瑰轻手摘下,灵巧一掷。 转眼一瞬,那花枝精准的飞落于宫女手上的酒杯之中,竟没有溅出一滴酒。 鲜花美酿,皓月盈杯,对酒当歌,人生乐事。 大家都被温惟这个无伤大雅别出心裁的小玩笑给惊呆了。 过了好久,殿中才响起哈哈笑语,跟一片震耳欲聋的喝彩叫好声。 此时,李荣赈却紧紧盯住眼前的这个女子,一言不发,神色震惊而诡异。 他曾与她交过手,最后这动作似曾相识。 如此熟悉…… 他又不自觉得看向那女子裸/露在外,一处精致锁骨的下方。 一朵在细纱遮掩下朦胧朦胧的粉色小花正悄然绽放。 心怦然一跳,幽暗黢黑的双眸、恍然间如星辰般熠熠生辉。 是她! 第40章 吻 一曲精妙绝伦的惊鸿舞毕, 惊艳四座,大家都被眼前这个仙姿玉质的云南郡主深深吸引。 温惟立于大殿之上,其实连她自己都没想到, 在跳舞这方面自己竟然天赋异禀、无师自通,有点小窃喜, 又有点小骄傲。 稍稍平复了气息, 理了理裙裾, 温惟巧步盈盈走近殿前,赤足上的银钏也随之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以宫中女子的行礼方式, 右腿后屈,低头躬身,双手交错平至左胸前,端正大方行了一个标准的万福礼。 殿上元程笑容晏晏,还未从刚才那个小惊喜的余韵中缓过劲,见人走到近前,忙回神说道:“郡主,免礼!” 温惟直起身子,没有言语, 起提着裙裾往后退了几步,打算转身离开大殿。 “如此精妙精彩的寿礼, 陛下不赐赏,恐怕说不过去。” 殿下的某一角落有人突然开玩笑似得出声提议。 众人巡声望去, 说话之人竟是东陆。 东陆此人性情孤僻, 明面上从不与人交往过甚,也极少在大庭广众之下出言表态,要不是今日恰逢圣上生辰, 本尊更是难得一见。 虽身为宦臣,朝中百官对他无不敬畏有礼,一副精致到无可挑剔的皮囊之下,他的狠戾手段朝中不少人都曾领教过。 见东陆难得发话,人人皆恭默守静。 “应该的,大宦说的极是!”元程对东陆为郡主求赏的小要求,爽快答应。 “郡主多才多艺,身形兼备,这扇子舞的更是精妙绝伦。状似明月泛云河,体如轻风动流波,实在妙哉!吾曾听闻秘书监温理正也使得一把巧扇,可惜凑巧今日不在,如若不然,二位倒可以切磋一二,也可让众人一饱眼福!” -- 第88页 众人纷纷点头赞同,嗟叹实在可惜。 温惟侧脸看向坐在桌榻前的东陆,目似剑光,眼神犀利而阴鸷。 两人冷凝的目光瞬间在空中碰撞,沉静无声却隐隐带着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火药味。 温惟一时烦闷,怒火中烧,只是碍于现在的情形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不能自乱阵脚。 很明显,东陆已认出自己,只是装模作样堂而皇之借故刁难自己。 就在元程考虑着要赏赐什么合适之物的时候。 东陆又言:“今日这云南进贡苦荞佳酿,香苦入肺,后味醇厚绵甜,优雅韵远。常饮此酒,可滋阴养颜、和血散瘀、排毒……降火!以郡主身份,对那些个金银珠宝身外奢华之物定是看不在眼里,陛下,何不赐以家乡玉酒,以慰藉郡主离家思乡之情。” 此话一落,坐在一旁的昔太后连连点头,直夸东陆思虑周到。 “那就请陛下亲自赐酒吧”昔太后应和着。 温惟惊悸不安,事情已完全脱离自己的控制。 若开口拒绝,只要自己一张嘴旁人可听不出,但与兰悦相熟之人定能分辨不同。到时候原形毕露,欺君罔上,纵容郡主私奔,知情不报数罪并罚后果不堪设想。 倘若接受这御赐之酒,就意味着要当众揭开面纱,如此一来亦不保险,万一被人发现,后果同上。 两难困境,骑虎难下。 东陆这招绵里藏针,真是阴狠狡诈。 正在温惟一筹莫展、束手无策之际。 “陛下!” “陛下——” 两个浑厚深沉的男性声音竟不约而出的从大殿两旁同时发出。 开口说话的,竟是李荣赈跟庞秋沉二人。 两人异口同声,话音一出,二人又面面相觑,气氛紧张而尴尬! 庞敬宗见状脸色大变,赶紧用手扯了扯庞秋沉的衣袖,示意让他噤声不要逞强出头。 庞秋沉看了眼坐在一旁的庞敬宗,刚刚一时冲动心中窜起的火苗被强行摁灭,眸光瞬间变得暗淡无光。 李荣赈见庞秋沉不说话,表情肃然,从蒲座上站起。 不疾不徐地说道:“大宦今日好雅兴,竟出言评赏郡主舞技,又热心为郡主求赏。只是昨日本侯来宫中正巧碰见兰悦郡主,见其面色不佳口不能言,问其缘由,身旁婢女如实道来,说她前几日受了风寒得了喉疾,说话不便无法出声。 今日为了圣上辰宴,带病献舞,心诚可见。赏是该赏,但有疾在身,恐不能饮酒。“ 此话一出,温惟满脸惊诧,心中千头万绪,一时理不清状况。 刚才李荣赈分明就是睁眼说瞎话,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她直觉他一定是瞧出什么猫腻,否则怎么会如此殷勤为郡主开脱。 她看了眼李荣赈,神情自若正不知跟昔太后小声说着什么,随后转身离席而去。 这时迎接温惟的那个宫人也见机添油加醋附和道“太后有所不知,方才郡主差点在殿前晕倒,吓得老奴直哆嗦,竟不知原是郡主身体有恙。” 昔太后听外甥女病了,又带病前来参宴,心疼不已。 “竟有此事!兰悦你身子不舒服为何不跟哀家言明,何苦强撑”昔太后嗔怪道 “宝求,赶快伺候郡主回宫好生歇息,再去请王崇为郡主亲自诊治!”元程吩咐了一句 宝求应是,上前就带着温惟离开。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东陆再说什么未免显得太刻意,其实他完全没必要弯弯绕绕,大可以直接揭穿她的身份,只是今天这个日子这个场合惹得龙颜大怒搅得鸡犬不宁着实不太合适。 况且有李荣赈在场,看这样子他已知她身份,明摆着要护着她,连相爷之子庞秋沉也有心跟着掺合,自己再说下去也是没意思,只能作罢。 温惟在宝求的陪同下出了殿门往甘泉宫走去,温惟示意要去换身衣服,让宝求在此处等候。 甩开宝求,温惟根本没时间换衣服,纸包不住火用不了多久宫里就会发现兰悦不见之事,当务之急必须马上离开皇宫,按原路返回。 温惟急步如风,身形如梭,遮遮掩掩,朝着通往玲珑府后院的宫墙处一路小跑。出于谨慎警觉的习惯,温惟眼耳并用,总感觉身后有人在跟着自己,可就是见不着一个人影。 眼看着过了宫墙的转角处就到了,温惟满心只想着赶快脱身,停下脚步环视四周,确定空无一人,在转角处身子灵巧一闪。 “养伤还不消停,温理正真是精力旺盛!” 低沉略显慵懒的嗓音清晰入耳如此熟悉。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抬头定睛望去,一个高大颀长的身影从宫墙转角处出现。 听声音就知道是李荣赈。 见来人是他温惟并不感到意外,她猜测在大殿上他就已经认出自己,既然有心帮自己,想来现在也不会为难自己。 “你有伤在身,今夜穿成这样铤而走险替兰悦献舞,想必定有谋算之事,虽然不知具体为何,但我还是劝你安守本份,不要多管闲事惹火上身” 见温惟既不行礼,也不说话,带着面具蒙着面纱也不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得道一双修长好看的眼睛。 语气转为温和,又道“我听说你余毒未清,一时半会也不能动武,为安全起见,已于玲珑府布上守卫,你若有事可以随时差人找我,毕竟……你也因我而伤” -- 第89页 “好”温惟点头,就简短地回了一个字。 李荣赈见她又不接话,想继续说什么又找不到话题,看着她聘婷婀娜,冰肌玉骨地站在自己面前,心里又不想让她离开。 出于男人的本能反应,他不自觉地撇了眼她的胸前,白皙秀颀的玉颈下,香肩小露,胸前雪肌如脂,曲线玲珑有致。 美人当前,月色亦是撩人,他突然手痒痒,有种想为她摘下面具一睹芳颜的冲动。 平时她都以男服或者官袍示人,袍服大多松散不显身材,今日她穿的这套舞裙极是适合她,翩然起舞犹如一只万花丛中的美丽蝴蝶,美的实在让人挪不开目光。 温惟见他看向自己的…… 一脸不悦,忙侧过身,躲开他直勾勾不怀好意的目光。 刚转过身,就见对面的回廊走来一群宫人,步履匆匆,像是有什么急事,他们似乎察觉了这边有动静,加快了步伐。 眼看脱身已然来不及了,自己这身打扮实在招摇,肯定会被认出。 一弹指顷 眸光一瞬,面色一凝。 “得罪了!”她小声嘀咕了句 温惟抬起纤手玉臂,猝不及防地紧紧拥住李荣赈的脖颈,柔若无骨的身子轻盈地靠上那堵结实的胸膛上。 一阵沁人心脾的幽香随夜风拂来,那清香顺着皮肤上每一个毛孔直钻肌里,慢慢渗入肺腑,那一瞬呼吸一滞,全身血液流动加快。 李荣赈还没有从温惟突如其来的亲近中反应过来,突然鼻尖感到一丝玉凉,接着嘴唇就被一团软乎乎的东西给堵住了,一双澄澈明亮的双眸瞬间在自己面前放大,里面清晰映照着自己的面庞。 两人之间隔着薄薄的细纱,四唇相接! 李荣赈心脏开始不受控制的咚咚直跳,这感觉比他单枪匹马闯去敌人腹地冲锋杀敌还要刺激。 他仿佛是一个十几岁的青涩的少年,与心心念念之人躲在犄角旮旯处甜蜜幽会。 宫人走到近前借着朦胧的灯光,看到有两个身影正在月下…… 睁大眼睛仔细一看,女子背对着他们被男子拥入怀里,辨不出模样,但那男子可是看得顶顶清楚。 那男子正是摄政王李荣赈! 宫人们忙背过身去,一时面红耳热,不敢出声,慌张地迈着细步赶紧离开 温惟纤细的腰肢被一双粗粝的大手环住,与掌心触碰的肌肤处散发着灼人的热力。两人面颊相处,鼻息相闻,宛若一对热恋中的爱人。 或许是今夜喝了太多酒,李荣赈被撩得意乱情迷难以自持,情不自禁伸出自己濡湿得舌头,急不可耐想进一步品尝那莹润香甜的秀唇,一股浓郁的酒味也随之扑鼻而来。 温惟感到他的意图,突然有种被冒犯的不快,忙伸手推开他紧靠过来胸膛,可是他的双臂如铜墙铁壁般坚固没有半点要放开的意思。 不只如此,他竟想伸手扯下覆在温惟面上那碍事的面纱。 温惟留意身后已没了动静,断定那群宫人已经离开。 面色一窘,急忙扭着身子,头往后仰迫使两人分离,用尽全力抬手推搡他,最后终于从他的怀里挣扎脱开。 李荣赈此时已经气息不稳,温惟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尤其刚才两人身体紧紧贴靠在一起的时候,她能清晰感到他某处的变化。 两个人红着脸,谁也没看谁。 良久,温惟开口“事出突然,多有冒犯,请侯爷见谅” 说这话的时候,温惟感觉自己后背冒汗,嘴角肌肉微微抽动,虽然她已经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看不出有任何情绪的波动,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此时有多难为情,整个人都变得不好了。 同时又好笑的想:明明是他占自己便宜,最后自己还得好声好气恭恭敬敬向他道谢! 李荣赈瞥了她一眼,悄然露出一丝坏笑,软声细语“温理正客气!这种忙,本侯很乐意效劳!” “……” “还傻站着干嘛,还打算钻狗洞?” 温惟一时被怼得语塞,心中就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赶快溜之大吉。 抬手摘下面具,扯掉面纱,薄如蝉翼的面纱上沾着一处鲜红色心形的唇脂印记。 额间花钿,黛眉入鬓,玉面朱唇,花容月貌。 一张完美无瑕的面靥骤然浮现在李荣赈的面前。 这一瞬视觉上的冲击已经远超于刚才在殿上献舞时的那种惊艳,他先是一怔,又忍不住露出笑意,想要开口说什么,犹豫了片刻,又强行咽了回去。 李荣赈脱下外袍,披在温惟的身上,将温惟包裹严实。 温惟道了句谢,两人踏着星辉斑斓的夜色缓步慢踱朝宫门走去。 “摄政王、温大人” 断断续续传来宫人们见面请安声 …… 第41章 后会有期 两个人并肩出了宫门, 温惟停下脚步,抬眸看向李荣赈。 夜风穿林,轻扫发丝, 温惟抬手轻轻撄了下额前的碎发,眸光沉寂而隽淡。 “侯爷就此留步, 今夜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人家既有求于我, 我自当尽心而为。然今日意外始料未及,感谢侯爷古道热肠,施予援手解我之困。温惟不胜感激, 只能拙语数句,聊表谢忱。天竺有句谚语:予人玫瑰,手有余香。我想今夜受恩之人亦会感念侯爷大德。” -- 第90页 看着眼前这个朱唇皓齿,眉清目秀彬彬有礼的女子,李荣赈一时失神,思绪还未彻底从那个长廊的拐角处分离出来…… 他知自己当时失态,行为不受控制的冒犯了她。 而她明明感受到自己的无礼,却避而不谈只字未提,不见半点矫情扭捏, 仍落落大方向自己道谢,李荣赈欣赏她识大局知轻重, 豁达大度的同时。也不禁怀疑她心中难道没有一丝的异样,仅仅是男女之间的那种。 温惟见他久久不说话, 伸手解开披在身上黑中描红的锦袍。 “夜已深, 我也该回了,宫中宴会还未结束,侯爷还是及早回去。” 说着, 把袍子递给他,李荣赈只是看了一眼未伸手去接。 “无妨,我送你,如今你行动不便,身边又无保护之人。” “不、不用劳烦了。”温惟忙出言推辞 “走吧!” 不待温惟说什么,李荣赈就已经提脚往西街走去,温惟见状只得跟上去。 两人一路沉默无语,长街小巷安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脚步声,李荣赈不时看向走在自己右后边的温惟。 眼看就要到玲珑府,李荣赈突然开口提道:“上次你中毒箭昏迷不醒,事态紧急我自作主张把你送到光肇寺,让东陆为你诊治也是迫不得已,我知你与东陆之间旧仇未解,不愿与他任何瓜葛,但你终究因我而伤,说到底是我有求于他,与你无关。” “侯爷无需多想,亦不必自责,当时出手也是形势所迫。即便我不出手侯爷吉人天相必能化险为夷。然得东陆救治实在出乎意料非我所愿,但侯爷的良苦用心情非得已我亦能理解,既是出于好意,我怎会怪罪于你。” 李荣赈其实早就知道她的想法,那个雨夜,他站在光肇寺的墙垣处,他清晰地听到全生与她的对话—— 全生问她会不会怪罪自己把她送到光肇寺。 当时她乐呵呵开着玩笑:“你家侯爷这人吧……虽然脾气不怎么样,但人不孬,倘若我真废了一只胳膊,这辈子必定赖在你们荣国府混吃等喝。” 听这话的时候,那一刻终日悬着的一颗心突然如释重负。 心中生出一种无比幸运的感觉,幸运的是她的手无事,幸运的是自己能遇到如此通情达理的女子。 今夜旧事重提,见她对自己受牵连一事全然不放在心上,轻描淡写没有半点怨言,更没有没借此事向自己提出任何要求。 对比之下,想起那赵翀,更加坚定了李荣赈除去此人的念头! 见李荣赈沉默不语,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今夜坐在侯爷身侧的可是晋如将军?”温惟开口问道 宴席之上能坐于李荣赈身侧与他无拘无束把酒言欢,从衣着装扮跟言谈举止中尽显的大将风范,由此不难猜出那人身份。 李荣赈颔首 “若我猜的没错,侯爷近日可要发兵昭阳?” 李荣赈点头 “赵翀此番与朝廷公然决裂,现如今人又逃出京都,回去必定做好了迎战的准备。侯爷近日之所以迟迟没有动静,想必是以为陛下庆贺生辰的名义等待晋如将军的到来” 李荣赈不置可否,没有出言打断温惟,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恐怕侯爷此次并没有让晋如出兵昭阳的打算,若非如此,晋如大可以从西关直接发兵东征,何必舍近求远再来京都,我大胆猜测侯爷的心思是想借力打力,驱鹰逐狐,看来……这庞丞相往下的日子马上就要不好过了,眼下他着急与赵翀划清界限,处处小心避嫌,而他自证清白的最好方式,就是——让他出兵昭阳!以实际行动堵住悠悠众口。晋如则留下坐镇京都,牵制东陆等各方势力,以免有人趁机而入发难朝廷!” 听了温惟的一番独到的见解,李荣赈难掩欣赏之色,怪不得温莛知宁可舍下女儿在京都的荣华富贵,甚至都不把摄政王夫人的头衔看在眼里,来京对联姻之事绝口不提,一心只想把女儿接回东平。 他当然知道她很聪明,却没想到心思灵透到如此地步,一眼就能看穿自己心中所想,所说之话与自己不谋而合。 若是让她回了东平,日后万一东平起事,她!定然是个可怕的对手。 幸好,她没有这个机会! 李荣赈暗暗地想着,对她的话没有任何表态,既不承认也不否定,只是面带笑意地看着她。 这时,吱呦一声 玲珑府大门应声而开,从里面走出两个人。 是呼兰跟全生,二人慌慌张张像是有什么急事。 一出门就见门口的树影底下站着两个人,走到近前一看竟是李荣赈与温惟二人,温惟这身打扮两人差点没认出来,只觉的眼前一亮,看得目瞪口呆。 全生一看是李荣赈,立马做贼心虚红着脸低下头不敢看他。 呼兰见李荣赈站在那忙上前行礼,又怕打扰两人谈话,遂向全生偷偷使了个眼色,此时全生低头拉脸,看也不看自己一眼。 温惟将搭在胳膊上的衣袍塞到李荣赈的手里。 “不早了,就不请侯爷进府小坐了,请侯爷早点回府歇息。” 温惟躬身行礼转身向府门走去,呼兰也小跑跟了进去。 李荣赈目送她进府,手里攥着留有她体香的衣袍,转头斜睨了全生一眼。 阴阳怪气地说道:“人都进去了,你怎么不跟着进去!” -- 第91页 全生一听,立马屈身请罪:“属下知错,请侯爷责罚!” “本侯让你暗里偷偷看着她们,你这倒好明目张胆的跑人家府上与人热情熟络,从今日起我看你也不要回荣国府了,干脆住这玲珑府算了!” “属下不敢,属下无能那日被温大人发现,后又受温大人之命偶尔来这府上帮忙操持府中之事,没有及时告知侯爷乃我之过,但并非有意阳奉阴违欺瞒侯爷。” “哼、她用我的人倒是用的得心应手!”李荣赈拉拢着脸,嘟囔了一句,神色幽怨难看。 其实他早就知道全生跟玲珑府的人私下有往来,只是对这事睁一眼闭一眼权当不知道。 今日不巧被逮个正着,见全生都能自由出入玲珑府,想到好歹自己也推掉宫宴亲自送她回来,她竟没出言邀自己进府,这么晚就算她开口自己也会拒绝,但说与不说那是两码事。 想到这儿李荣赈莫名其妙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不免要说道训斥几句。 最后叹了口气,大步拂袖而去! 全生赶紧跟了上去,在一旁小声嘀咕着“那个……侯爷……还有件事……” “何事?” “呃……事情是这样的……” “……” 温惟一进门,呼兰急忙把门掩上,拉她去后院。 “少主,你不会去……献舞了?”她自小与温惟一起长大,从没见过温惟穿成这样,她平日里不是黑白就是各色男服从来不抹粉脂之类,今夜如此别致精美的装扮让呼兰一女子看了都要流鼻血。 “你以为呢?” “好看!好看!我说少主你天生丽质就该多穿女服”呼兰笑吟吟地夸赞道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扯这闲篇,我问你,今夜怎么了?为什么迟迟不见兰悦回音!” 一谈这事,呼兰立马严肃正经起来“少主有有所不知,本来行动很顺利,我跟郡主换完衣服,郡主眼看马上就要出宫,却不知为何内务府的人然出现在宫门口,说宫中丢了什么物件,要求对今夜出门之人仔细盘查,没办法郡主只得折回。” 温惟听到这急了眼“那郡主呢?她还在宫里?” “没,没有,本想着今晚插翅难逃了,后来我正巧碰到与摄政王一起进宫参宴的全生,我们谎称是侯爷的随侍婢女,既为侯爷所带之人谁敢多问,在全生的掩护下这才一起顺利出了宫门。” 得知兰悦顺利出宫,温惟紧绷的心弦立马松弛下来。 她刚想问呼兰,兰悦走之前有没有告诉她要去往哪里? “温惟!”一个女子在背后叫了她一声。 是兰悦的声音,温惟转过头,见她就站在自己的身后,身旁多了一个男子,那男子便是温惟见过兰悦口中的桑布,此时他为避人耳目,已经是大夏国本土寻常男子的打扮,因身形秀颀五官立体,于人群中依然显得出类拔萃。 温惟走过去,按对外礼节向他行了一礼“参见殿下!上次见面不知殿下身份,礼数不周还望殿下莫怪” “温大人哪里的话,你与我俩有缘,这次若不是你施与援手,我与兰悦恐怕再难相见!” 温惟淡然一笑,又疑问“你们既已脱身,为何不赶快出城?” 兰悦走到近前,亲呢地拉起温惟的手,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我们不放心,必须确认你安然无恙地回来才可离开,千言万语不过一个谢字,你冒险帮了我们大忙,我们怎可不顾一切一走了之” “我已无事,接应之人还在城东等候,趁人还没察觉赶紧走吧!”温惟催促道 此时此刻,不是渲染离别之情的时候,眼下只有顺利出城才算真正脱身。 兰悦与桑布看了眼彼此,眼里闪烁着藏不住的喜悦与兴奋,心头萦绕着一种与友分别再即的依依不舍之情。 俩人走到温惟面前,齐齐向温惟行了拜别之礼。 “大恩不言谢,请受我俩一拜”桑布正声道 “殿下不必客气,你们可想好去处?”温惟又问了一句 “去漠南!那里有我祖父的残部,此生能与所爱之人相守,我们走过的步皆为路,我们看到的地方皆有光。就算再荒芜的绝壁戈滩,只要有信念就会扎根发芽”桑布回答坚定而有力,对未来充满希冀 “嗯,去哪都行!我不怕吃苦!”兰悦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紧紧握住桑布的手,两人十指相扣。 原本还担心日后兰悦跟桑布在一起未来难测会不会后悔,现在看来完全是自己杞人忧天。 时间紧迫没办法表述太多,温惟躬身道别:“世间之大天涯海角,遥祝君安,山不转水转,山水总相逢,期待有朝一日我们再见!” “后会有期!” 夜色浓稠似墨,温惟目送俩人翻身上马,兰悦于马上回望数次,温惟微笑朝她摆手。 最终二人踏马沿驰道疾奔而去,伴随着一阵渐行渐消急促的马蹄声,俩人的身影一齐消失在无尽的黑夜之中。 披星霜风露,踏满月凛辉。 温惟静默的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于婆娑树影之下,立身未动…… 第42章 送礼小达人 这两日, 整个京都都被一种紧张的战时氛围笼罩,李荣赈以朝廷的名义向昭阳连发三封讨伐诏书。 笔诛墨伐,言辞犀利, 字字刚劲。 言、昭阳节度使赵氏反贼黩乱朝纲、以权谋势,窃据昭阳, 威福由己, 野狐升据。于地方穷兵黩武、拥兵自重。妄想饕餮放横、颠覆皇权, 其豺狼虎豹之心昭然若揭。 -- 第92页 然、王道兴隆,天运气盛国不可撼,故令群雄精将恭行天罚、奋力廓清, 戮力同心剿恶贼、除/暴/乱,立岗陈纪、救济斯民,乃诚可矜闵众望所归之大举。 此伐书一下,正式昭告天下,朝廷出兵昭阳势在必行,大势所趋。也间接表明了当朝摄政王李荣赈削藩昭阳的魄力与决心。 每每遇到重大战事李荣赈定会率兵亲征,其冠勇全军,用兵如神,逢战必捷, 有他临阵,全军上下士气如虹, 斗志昂扬,无不以他马首是瞻唯命是从。 不出所料, 这次昭阳之战, 李荣赈以主将身份向圣上请命亲征,元程与昔太后没了李荣赈坐镇京都难免忐忑不安,心中没底。 但见他主意已定, 又对此战胸有成竹,再不放心也只得点头同意。 今日朝会结束后,李荣赈特意去毓禧宫与长姐昔太后拜别。 进了殿门,就见昔太后与两个宫人翻箱倒柜,正捯饬着自己那摆满一桌榻的奇珍异宝。 李荣赈知长姐素来喜欢收集各种玉石玛瑙,对自己喜欢的珠宝物件更是爱不释手,没事就拿出来养护一下。 见李荣赈进来,昔太后笑脸相迎,也不避讳,手里拿着一张细软的鹿皮蘸着净水正小心翼翼擦拭着手里精致的小物件,旁边两个宫人将她擦拭好的物件整理回锦盒一一摆好。 李荣赈走到近前,躬身行礼后敛衣坐于旁边的长椅之上。 “明日便要出征,你今日定是事务繁多不得空闲,怎还特意跑来探望哀家?”昔太后放下手里的东西,差宫人为李荣赈奉茶。 “此去昭阳,少说一月余,多则数月,军中事务再忙,其右也要依礼与长姐道别。” 昔太后颔首微笑“有心了,知你记挂我与元程母子俩,你放心去便是,元程近来学业突飞猛进,遇事也聪灵机敏不少,甚感欣慰的同时也知事事不能总依靠于你,现如今你一边殚精竭虑宵衣旰食处理朝中大小事务,一边又要四处奔波,东征西讨过着刀光剑影的日子,哀家身为长姐却只能安于宫中坐享其成,内心深处愧疚不安,说到底、终是我母子俩拖累亏欠于你。“ 话说到这里,昔太后忍不住红了眼眶。 李荣赈见状忙出言安慰道:“我俩既为姐弟,怎还说起这些见外的话,其右七尺男儿身,安/邦定国本就份内之事,何来委屈辛苦之说。” “话虽如此,可在我这心里总是过意不去,尤其前些日子你当着众臣的面说暂不立侯夫人,我更是替你心焦难耐,原本你不是答应哀家好好的,说是尽快考虑此事,怎就突然变了卦。赵翀之女你看不上也就罢了,温莛知的女儿你为何也瞧不上,难道你要娶天上的仙女不成,还是……打算孤独终老绝我李家之后!老实说,你是不是有事瞒与我?” “无!”李荣赈直接出言否认。 一谈到李荣赈这个娶妻难事,昔太后心口一阵憋得慌,情绪也跟着激动起来,起身之间,袍袖不经意间碰掉了摆到桌沿上的一个锦盒。 锦盒啪嗒掉在了地上,从锦盒里掉出了一枚玉白色的浮雕牡丹花纹的玉佩,没等宫人走过去,昔太后自己弯腰将其从地上拾起,瞅了一眼,嘴不由地啧了一下。 “可惜了!这玉自是绝品之物,只是这刻工……” 正说着,把它塞回了锦盒里,看也不看一眼。 李荣赈虽然不好这些个身外浮华之物,但也略懂一二,也跟着瞥了一眼。 而后哼笑了一下“确实工不配料!” 宫人见昔太后不喜,连忙上前收起来,宫中所收之物没有来得及整理的锦盒上一般都会留有所赠之人的名字,宫人无意间看见锦盒后面的留名,上面竟是温惟的名字,随口嘟囔了一句。 李荣赈耳力极佳,一听那俩字,神色一怔,又复看了一眼已经被宫人沉在角落里的锦盒。 “……把那锦盒给我,如此好物,陈置不用可惜了。” 昔太后见李荣赈难得开口,想也没想就让宫人包起来一会儿给他送到府上。 “太后,礼部那边差人过来请示,发往云南的诏书已经拟好,恭请太后过目。”站在殿门口的传递官突然过来传话。 “不用了,着人赶快发出去!人都跑了,还不告知让云南木府的人赶紧去找!要不是摄政王压着此事,哀家非要抓来治罪不可!” 近日,关于云南木府兰悦圣上宴会上莫名失踪之事传的沸沸扬扬,一提到此事,昔太后至今余怒未消,本想派宫中守卫出城追人,最后被李荣赈拦住。 理由、 一来,兰悦是昔太后的外甥女,就算抓回来,不管是何原因都不忍心将她治罪。就算昔太后认定她是元程未来皇后的不二人选,但此事并没有正式发诏立书,即使最终事与愿违,也无损于皇家颜面。 二来,事情一出,此时最着急的定是云南木府,一方面担心小郡主的安危,另一方面又怕因其君之罪得罪朝廷。用不着朝廷出手,他们自己人就会倾尽全力尽心搜找。 李荣赈见昔太后面色不悦,说了几句安慰话,昔太后当然晓得此事没那么简单,但碍于李荣赈息事宁人态度,又不好深究。 见时候不早了,李荣赈起身告别,临走时再三叮嘱昔太后如遇难事可与晋如商量,切不可随便听信他人谗言,无端决策。 昔太后点头会意,让其放心。 -- 第93页 又言、过几日要出城去趟芳榭,一是为先皇忌日诵经焚香,二是顺道去探望自己久居城外的父亲李横。 李荣赈让昔太后代自己向父亲问好,言自己战归后亲去前往探望,二人又叙了几句家常。 转身离殿之时,元程身边的随侍太监喜滋滋地跑进殿内,差点撞到正要出门的李荣赈,连忙躬身请罪。 “你不好好陪在陛下身边进学,慌里慌张跑我这儿作甚?”昔太后见他差点冲撞了李荣赈,一脸不悦没好气地问道。 “回太后,温大人刚才进宫面圣谢恩,说是感谢陛下与太后近些时日无微不至的照顾。这还不算,温大人还带来好几竹编的从东平远道加冰送过来的樱桃,温大人实在有心,就连我们这些宫人们也有份跟着沾光,这不陛下让奴才赶紧来请太后过去品尝。” 宝求提起温惟,眉飞色舞,乐的合不拢嘴,言辞之间掩饰不住对“温大人”的喜爱之情,没等昔太后说什么。 又言“东平不愧为风水宝地,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不仅那里的人和善尽美,就连产出的东西都酸甜可口、果香浓郁……” 听着宝求在一旁一个劲的跟念词颂曲似的嘀咕着。昔太后一扫面上阴霾之气,被他那副憨态弄得忍俊不禁。 “走吧,一起瞧瞧去,五六月食樱,七八月食桃,这樱桃在京都城可是个新鲜玩意。” 说着叫住还未走出殿门的李荣赈。 李荣赈随口问了句“温理正人可还在射阳殿?” 宝求摇头“我来时,温大人说太学有事,今日是自伤后第一次进宫,还有事待做,约莫着这会儿人已经走了。” 李荣赈颔首,说自己军中还有事,就不去探望陛下了,先行一步。 说着,抬脚大步出了殿门,在殿门口碰见刚才传话的传递官,脚步一顿、 “送往云南的诏书三日后再发出!” 他低声命令了一句,而后广袖轻舒,双手负于身后,转眼消失在长廊里拐角处…… 温惟休养的时日也已不短,再不露面进宫谢恩,恐有不妥。正巧着昨日收到东平派人加急送来的红樱,叶清澜知道温惟喜食甜食,还送来几罐加蜜的樱桃酱,温惟一看送来太多,一时吃不完,怕是要浪费,赶紧一早带进宫里,除了给元程与昔太后,剩余的让宫人们分食。 本来这宫里的人就对这朝中唯一的女官钦慕有加,再加上温惟平日里对人温婉有礼,幽默又不拘小节,行事作风与宫中女子完全不一样,众人对她喜爱更甚,见她进宫都忍不住上前问安搭话,温惟平易近人,一路笑脸以对。 去射阳宫看了元程,出来之后打算去太学看看久未见面的学子们。 一人走在笔直延伸红墙青砖的甬道上,此时,对过正好迎面走来一个人,眸光一动,仔细一瞧。 那人正是多日不见的庞秋沉。 一身暗色虎纹蟒袍,身姿凛凛,腰间佩剑,正大步朝这边走来。 起初他失神想事低着头并没有注意到温惟,待俩人越走越近,不经意的一个抬头,就见温惟出现在离自己十几步远的地方。 庞秋沉本来凝重的面色,短暂一怔,忽而变得放松舒展,心蓦然一跳。 温惟见他注意到自己,不急不慢走到近前,躬身低首行见面礼。 仪态端方地喊了声“庞大人” 庞秋沉急忙让其免礼,亲切关怀问道“你伤可好些了?” “有劳大人挂念,下官一切安好” “你受伤这几日,我本想去府上探望,又怕太过冒失不合礼数。” 这几话从庞秋沉嘴里说出来看似轻描淡写,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日子他是怎么过的。 一想到她中了毒箭,就整日提心吊胆,忧思难当,愧疚不安。 他不想她出任何意外,受到丁点伤害,可偏偏事不遂人愿,要不是自己…… 好几个夜晚,他一个人站在玲珑府的小巷口,默默地看着亮灯的屋舍,心生冲动想进去看看她,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温惟看着一脸疲惫,愁容满面的庞秋沉,安慰道:“庞大人,不必自责,毕竟……你不是针对我” 温惟快人快语,话中有话。 庞秋沉惊愕地看着她“你知道?” “对!我知道,最后那一箭出自你之手!明枪易挡,暗箭难防,我知你庞家与他立场不同,政见不一,亦理解朝堂之上尔虞我诈,你死我活,但这并不代表我认同你的做法,你视他为对手,想要趁乱欲除之而后快,虽勇气胆魄可嘉,手段却不够光明磊落。” “那……你为什么不揭穿我?” 温惟莞尔一笑,好像受到伤害的从来都不是自己,一切在她眼里都是如此的风轻云淡。 “我曾说过,你有恩于我,数次助我脱困,投之以桃报之以礼,这次权当我还你恩情。你亦不必自责,我受伤也是出于意外,非你本意!” 话音未落,语气一转:“……如此之事也只有这一次,若再有下次,望庞大人好自为之!” 听了温惟柔中带刚一席话,庞秋沉在这个小女子面前竟无言以对。 她直言自己不够光明磊落,是!他承认! 偷袭李荣赈实乃小人行径,可他当时好似不受控制一般,只盼着让他从此消失,眼不见为净。这才铤而走险干了傻事,却没想道阴错阳差得伤了她。 -- 第94页 事后他后悔不已,本想亡羊补牢想办法为她解毒,却没想到李荣赈竟带她找了东陆。 如今见她安然无恙亦没有怪罪之意,心里倒是舒坦不少。 温惟见他不回话,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两人尴尬得僵在这里,又问道“庞大人,明日可要跟着摄政王一起出征昭阳?” 庞秋沉嗯了一声。 “战场上刀剑无眼,望好自珍重,切不可行那糊涂之事,孰轻孰重,拿捏清楚。” 庞秋沉点了点头,他知道她话中意思。 两人随后不语,只是相视而笑。 庞秋沉凝视着眼前的女子,觉得就算什么话都不说,就这样静静地守着她看着她于自己也是一种莫大享受。 但一想到自己明天就要离开京都,心中怅然若失…… 此时,青石甬道的尽头站着一个人,阳光铺洒,将人影拉长,映在了红色的宫墙上。 他静默地站在远处,望着甬道那头相对而站的两个人,神色淡然,眸光不自觉得停留在那笑靥如花白皙如玉的面庞之上, 妍姿巧笑,皓齿半露,极是明艳动人。 他本想见她,但转念一想见了面又能说什么,一时颇觉无趣,转身悄然离开…… 第43章 魂牵梦绕 出征昭阳的大军已经在城外集结完毕, 这些士卒大多都是由兵部祝誉从京都各部防御军中挑选出来的精兵强将,其中丞相庞敬宗手下的人占比多数。 不止如此,李荣赈此次钦点庞秋沉作为总监军随军出征, 其别有用心显而易见。 庞敬宗心中就算一万个不愿意,也是有口难言, 他万万没想到赵翀事发, 李荣赈竟以这种方式让他庞家自证清白, 巧妙的借用自己的势力迫使与故交赵翀兵刃相接,刀戈相向。 既肢解了自己在京都的兵权,又解决了昭阳地方割据的固疾。 这回, 庞敬宗狠狠得受了李荣赈一记重招,而自己一点招架还击的余地也没有。 心中怒火中烧却无处发泄,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李荣赈当然知晓庞敬宗此时心中所想,愤恨交加,又一筹莫展无计可施。 要怪就怪他交友不慎,心存侥幸,居心不良。要不是赵翀迫不及待地想让自己死,自己也不会这么快动出兵昭阳除了他的念头。 多行不义,必自毙! 明日既定辰时于城门口点将出发, 按每次出征的惯例会由圣上亲赐壮行酒,届时文武百官、京都百姓自发夹道相送。 旌旗猎猎, 千军万马披袍擐甲,阵马风樯气势凛凛。 出征再即, 傍晚李荣赈亲自出城巡营, 查探粮草、军械,事无巨细面面俱到,以保证军队养精蓄锐明日整装待发。 从驻扎军营回来顾不上吃两口热乎饭食, 又马不停蹄召见了晋如,两个人秉烛夜谈,在书房商量接下来对昭阳的战术布兵,二人交互意见共商对策,查漏补缺以确保瞬息万变的战场上算无遗策。 直到下半夜,李荣赈才回到寝居,一进屋就见全生已经把明日要穿的银灰色泛着冷光的铁甲战衣准备好,叠放整齐放于桌榻之上,旁边案几上放着自己的三尺青锋,李荣赈走过去抬手摸了摸纹路霸气分明的刀身。 明日便是出征日,他竟无知无觉,好似心身分离,那种驰骋沙场,奋勇杀敌的热血沸腾感竟莫名变得静水无波,心平气定,就像自己将要做一件自己没有多大兴趣却必须去的事情…… 一连几夜,他都没休憩好,只要人一躺在这床榻上,就开始翻来覆去辗转难眠,脑子开始不受控制的胡思乱想。 脑海里总是不自觉想到、她! 李荣赈感觉自己快魔怔了,反复被这种寝室不安、一发作起来就让人抓耳挠腮的感觉折磨着,这于他前所未有,尤其是从那晚宫宴开始,想去见她的念头总是在不经意间冒出来,随着离别之日渐近,越来越难压制。 李荣赈不禁在心里默默嘲笑自己,一个二十多岁的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如今越活越不经事,倒像是一个少不更事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哪有半点监国摄政权臣的样子。 他从来都没有夜间饮酒的习惯,前几夜实在煎熬的厉害,最后没办法几壶烈酒下肚,待酒劲上来才晕睡过去。 明日一早出征今夜自是不能饮酒,一想到他人马上要离开京都城,归期未定,心里更是一阵烦郁难耐。 他很清楚她明日不可能出现自己的面前,更不会像朝中百官那样亲送自己出征,他这种一厢情愿的期待根本不会成真。 此刻,李荣赈开始后悔,后悔今天怎么就没跟她话别几句,说不定会听到几句她临别祝安的话语,即便不说话,看眼她也是好的。 月色穿过窗牖,静静地投在床榻之上,月光迷离而朦胧。 困极而眠,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迷乎乎半梦半醒之中…… 感觉仿佛有一只纤细柔嫩的手臂轻轻拥住自己的臂膀,玉指如笋腕似白藕轻触自己的面颊,那触感如羽毛般轻盈细柔,软软的,痒痒的。 李荣赈睁开迷蒙的双眸,一张清新脱俗颠倒众生的面庞清晰地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额间点钿,玉貌朱唇,墨发成髻。 身着洁白的纱裙,裙裾上用银丝绣着精致泛着荧光的小小花瓣,裙幅熠熠如雪倾泄于地,腰束丝带,纤线细腰不盈一握…… -- 第95页 娇俏可爱的模样一如那年春朝节的某个夜晚,恭贺宴散席后他在宫门口盛放的樱花树下看到的美丽靓影。 月明星稀,清风徐来,拂动着少女的裙裾,清丽脱俗,巧笑嫣然,美的好似不食人间。 那应是他第二次见她…… 正因为这惊艳一望,让他无意间发现了一个小秘密,那个能将烈马毫厘不差一箭射中的美少年,竟是东平节度使温莛知的小女儿,感到不可思议的同时,少年心中竟有种喜出望外的感觉。 再后来、他知道她的名字——温惟,闺名阿俏、 此时此刻,令他日思夜想、魂牵梦绕之人就坐在自己身边! 一颗心如上了弦砰砰直跳,整个人不由自主得紧张起来,脑海竟一片空白,不知该说什么。 怕她走掉,下意识伸出略颤的手小心试探地握住她柔白的小手,本以为她会挣扎拒绝,没想到竟出乎意料的温顺。 她温柔地看着自己,笑而不语,那双勾人魂魄的长眸像缀入浩瀚大海的点点星辰,明亮而深邃,让人心甘情愿陷入那深海无底的漩涡里,不能自拔。 李荣赈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她,心中一阵悸动,冲动之下,伸出双臂大胆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隔着轻薄的寝衣,肢体接触之下那绵软的触感清晰可辨,怀里女子呼出的温热气息轻扫在耳畔,另李荣赈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快要跳到嗓子眼,周身血液就像凝固一般。 一只柔若无骨的纤纤细手穿过松散的衣领一寸一寸伸入他寝衣内,指尖在他宽阔结实的胸膛之上轻游慢走,一张秀面在眼前骤然放大,她红润莹亮的唇瓣如蜻蜓点水般轻触他略显干燥的唇,伸出灵动柔软的小舌轻舔他的唇角,然后往下……用洁白的贝齿轻咬他突兀的男性喉结…… 此时,李荣赈感觉全身血液沸腾,就跟着了火似的,他被撩拨的忍无可忍,身体某/处胀的发木,身体滚烫,血脉贲张不能自持。 他猛然一个翻/身将美人压于身下…… 圆月西斜,夜风穿堂,床前纱幔文风不动,寝室内伴随着一声长长的近似舒服的叹息声,陷入一片沉寂。 床上那个黑压压的身影躺在那一动未动,胸廓随着沉厚的喘息声上下起伏,李荣赈满脸涨红,额前渗满晶莹密集的汗珠。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睁开漆黑的双眸,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身侧,空无一人,又低头看了眼粘腻不舒服的中衣,闭上眼睛,发出一声低笑…… 翌日清晨,旭日临窗。 李荣赈仍在困倦沉睡中,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吵醒了,猛地从床榻上惊座起来,一看沙漏,差两刻到辰时,他揉了揉眼睛,出声让人进来。 来人是全生,见李荣赈睡眼朦胧一副睡不醒的模样,心中不免诧异,以往每次出征以李荣赈的性子必定早起准备,穿衣戴甲,神采奕奕,在既定时间前提早到达军营列队点兵。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睡过头不说,还一副无精打采兴致不高的模样。 全生怕误了时辰,赶紧伺候他洗脸净面,绾发穿衣,穿完里面的紧身袍服,就差外面的沉重的盔甲了。 “离辰时还有多久?”李荣赈冷不丁的问了一句 全生探头往里间瞧去,瞥了眼漏钟,回到“还有不到一刻钟!” 说着,转身去后面桌案上给李荣赈拿甲衣。 转身的须臾片刻之间,就见人已经大步跨出门槛,朝府门方向快步走去,高声喊了声管事“备马!” 全身拎着甲衣,追出门口,一脸急色。 喊道“哎——侯爷!这是要去哪?陛下跟太后这会儿在城门口等着您呐……” 见李荣赈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走了,急的全生直跺脚,嘴里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 “疯了!” 全生把铠甲与佩剑一同送给正在府门侯着的随行军士,嘱咐让他们稍带先行,一会儿在城门口等着与李荣赈会合。 …… 因陈王元昱此次也请战出征,昔太后跟李荣赈竟然同意了,昨夜一高兴拉着温惟跟学舍的几个学子一起偷偷溜出去喝了践行酒,温惟也顾不上身体伤后未愈,实在不好扫兴,勉强喝了几杯。 待宴饮完毕后,回到玲珑府已经很晚了,许饮酒过多不胜酒力的缘故,今早起来人都晕乎乎的,反应都变慢了。 近日太学还有课,她凉水净面,又让阮媼泡了一壶人参茶,提神醒脑,一通鼓捣下来,灵台倒没清明多少,眼看着就要到出门的时间。 拖着头重脚轻的身子,如往常一样,迎着薄雾缭绕,和煦静谧的晨光慢悠悠地走在通往皇宫的长街上。 晨曦徐徐、美景成画 以前这个时候会在路上偶遇下朝出宫官员的车马,而今日这街市却出奇的安静,转念一想, 有所顿悟,想必众人此时皆去城门口送大军出征。 正想着…… 一阵由远及近的哒哒马蹄声清晰入耳,根据声音判断,这不是寻常的代步马匹,马蹄声沉劲有力,触地顿挫有声,马蹄处定是装了厚厚的马掌,根据温惟经验判断,十之八九是战马。 按宫里规矩,凡近宫门之路,除了五品及以上官员可用一般的饲马车辆代步,不准战马铁骑在此出现。 这是谁?这么张狂大胆! 温惟翘首向前方张望着,随着马蹄声越来越清楚,穿过薄薄的雾霭,只见一个傲然挺立黑黝黝的身影坐于马上,朝自己这边疾驰而来。 -- 第96页 整个地面都在微微颤动,绿林里的小鸟闻声叽喳振翅高飞,温惟脚步一顿,感觉对面一阵凉风吹来。 定眸一看,神色愕然 李荣赈! 他…… 他不应该在…… 随着一声破空而出的嘶鸣声,李荣赈缰绳一收,那匹通体油亮的金络青骢稳稳地停在自己的面前。 温惟长眸圆瞪,嘴巴微张,一张素颜精致的小脸尽是惊讶之色,她抬头仰看着坐于马上俯视自己的李荣赈。 他一身醒目的朱红军袍,身躯魁伟,眉眼如刻,英俊轩昂,面色肃穆入常,一言不发的盯着自己,好像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一般。 温惟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感到极不自在,忙低下头目光闪躲不再在与他对视。 李荣赈利落地翻/身下马,温惟来不及反应,他两步就走到自己面前。 以不容她拒绝之势张开臂膀,将她整个人连拖带拽地搂入怀中。 这一瞬,温惟心彷佛漏跳了一下,也不知是脑子本来就反应迟钝,还是被他那霸道的架势给镇住,竟没有丁点挣扎,呆呆地站着不动任由他紧紧抱住。 两人静默无言,只是感受着彼此的心跳。 就在温惟开口要问什么,倏尔,身子一轻,让人感到压迫的束缚忽然松解。 李荣赈转身一跃立身马上,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 他手震缰绳,脚裹马腹,风扬袍角,骐骥一跃,一骑绝尘…… 朝霞迎白日,丹气临汤谷。 晨风习习,风起雾散,滴露无声,东曦既上。 又是一个循环往复的开始…… 第44章 见李横 日子在光阴里游走, 在平淡中生香,一屋一景,一花一木, 一枝一叶,都感受到斗转星移日迈月征的召唤。 转眼、春去、夏来。 玲珑府后院的油菜田已经开始结出小小的花苞, 过不多久, 满园的油菜花竞相开放, 阳光挥洒金灿灿的一片,花香浓郁,蝶舞蜂飞, 煞是好看。 这几日,温惟除了每日去秘书监报到,偶尔去太学代课,闲暇时就在后院摆弄自己的小院子,抽空拾掇蚕舍。 在温惟的应允下,阮媼跟玉灵白天出城为京畿方圆几里的农户讲授专业的种植技艺,积极为农户答疑解惑,期盼着今年家家户户穰穰满家,五谷丰登。 掐指一算, 离京都大军出征已经过了整整十日,按行军路程算, 这会儿应沿黄河流域东逾河东道,行至昭阳与京畿外围管辖区的交接处, 这也是此次李荣赈与西征军会合驻扎之地——邢州。 如今朝堂之上, 庞敬宗因昭阳之事,处处掣肘不敢对朝政指手划脚多加干涉。 东陆此人依旧深居简出蹑影藏形,未曾见其入过宫门。 因李荣赈出征昭阳, 带走了京都一部分防御兵力,且负责京都防御左骁骑卫的庞秋沉也应诏出征,京都城防卫暂由骠骑大将军晋如直接负责。 随着小皇帝元程的年事渐长,十五生辰已过,昔太后开始放手让他决策朝堂些许琐事,元程勤勤恳恳,遇事小心谨慎,一边精进学业,一边践学治国之道。 于朝堂上能从容不迫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对事有理有据,情法分明,就连那些个喜欢倚老卖老整日之乎者也的老臣对他也是刮目相看,昔太后更是对儿子赞不绝口。 太学里,因陈王元昱的离开,学堂上少了不少的欢声笑语,温惟已经适应了他在时聒噪闹腾的课堂气氛,这人一走,温惟竟觉得这偌大的学舍好似少了什么,安静的让人感到枯燥无趣。 所有事情都在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一日,有宫人前来太学传话,告与温惟散学后请移步至毓禧宫,说是昔太后有事召见,温惟应之。 到了毓禧宫,见昔太后笑靥盈盈,心情看似极好,热情相待,关心备至。 见昔太后如此盛情款待,想必定有他事。 没等温惟开口询问,昔太后诉与她,自己终日居于这深宫大院,四处高墙林立,所见之处琼楼玉宇,丹盈刻桷,再好的地方呆久了、看久了也没什么新鲜劲。 所以借着先帝忌日来临,她想出宫转转,可身边除了宫女嬷嬷也么没个可心的人相伴,思来想去,就想到温惟。 昔太后已经话说的如此明白,无非是让温惟陪她出宫。 虽然语气婉转和善似在与她商量,既是太后开口,温惟自然没有拒绝的可能。 温惟欣然爽快答应,说回去准备一二,待什么时候出发,随时吩咐便是。 昔太后满意客气地回两句,言近两日就上路…… 此次出宫,昔太后轻装简行,化身商队微服出宫,晋如不放心,本想着亲自跟随,被昔太后以京都守备离他不可为由拒绝了,权衡之下派了几个身手不错的侍卫随行保护。 在昔太后应允下,温惟带上了呼兰,全生一听,温惟要随昔太后离京,说什么也得想法跟着,李荣赈临走之前,特意把他留下不是为了让他看家护院,而是为了保护他心尖上的那位。 那么,问题来了,该如何说服昔太后同意自己一同前往,坦白说明原因定是行不通。 左思右想之后,全生找了晋如将军帮忙。 晋如告知昔太后,李荣赈走时甚记挂其安危,特意派亲信全生留下来护其周全,昔太后一听欣然答应。 -- 第97页 昔太后出宫所去之地是先帝陵墓所在的芳榭,此地也是皇家西郊陵园的一部分,与祭祀陵园——裕陵隔江相望,依山傍水、七色花海,让人远离世俗的喧嚣,静心归于山林之间。 温惟本想着会直接去往目的地,却没想到半路改道南行,去了离芳榭约二十里远的一个乡下小村——南垆。 一开始,温惟也是一阵费解,后来全生告诉她,南垆是昔太后与李荣赈父亲,也就是敬国公李横常年居住之地。 温惟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昔太后是要顺道出来探亲访友。 乘坐马车本来就慢,这么一来原本两天一夜的路程,又平白加了一天。 一路辗转至南垆,弯弯绕绕到了山脚下一个的小山村,农舍星罗棋布,山间炊烟袅袅,此处乡民好像与世隔绝,一路未见有人出山。 不知道这里的农户知不知晓,大夏国曾经威名远播大名鼎鼎的敬国公李横也与他们同居于此。 几辆车马在一处普通农舍前停下,这个农舍除了比其它房舍大了些,其余并无多大不同。 因是微服私巡,几人都穿着寻常人家的衣服。不等侍从上前敲门,昔太后先行下车,大步上前拉开柴门,径直往屋舍走去。 “阿爹——” 昔太后朝屋舍内高声呼喊 此时简装素颜打扮的昔太后,不在是大夏国高高在上锦衣华服地位至高无上的女人,好似一个离家数载归乡心切期盼与家中父母团聚的普通游子。 她急切地屈指扣了扣老旧斑驳的舍门。 “吱——” 木门被慢慢拉开。 人影一闪,出来的并不是男子,而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 那妇人一看来者,面色一怔,瞠目结舌,整个人都愣在那里,彷佛见了神灵一般,眼里闪烁着难以置信地惊喜光芒。 “琼姨”昔太后小声唤了一句,生怕吓着眼前的妇人。 那妇人一个回神,竟忘了行礼,结结巴巴地朝屋里头喊道:“……老爷……你、你快过来看……是谁来了” 良久、未听见屋内有人应话,那妇人这才想起来自己失礼,赶紧向昔太后行礼,人还没跪下…… 就见一花白头发皱纹交横精神矍铄的老者从屋里走出来,一身粗布青衫,脚上趿着一双草鞋,双手背于身后。 许是屋外阳光太刺眼,乍一出来睁不开眼,眯瞪着双眼走到近前。 驻步定眸一看,神色一晃,原本漠然的面容上突然露出一丝慈爱的笑容。 昔太后唤了声“阿爹” 老人忙点头,而后躬身向昔太后行君臣之礼。 声音低沉沙哑“老臣见过太后娘娘” 昔太后赶忙走上前搀扶起父亲“阿爹,快快请起,不必多礼!” 那被唤作琼姨的妇人忙迎父女俩进屋。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温惟不会想到,曾经叱咤一时曾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大人物,竟是这样一位其貌不扬,朴素无华的老头儿。 温惟一行人被安置在余下的几间房舍内,虽说是普通农舍,里面扫洒干净,所用物件一应俱全。 初来此地,难免新鲜,又不好在舍内叨扰,温惟与呼兰、全生三人稍作歇息,随后一起出门到村落里四处逛逛。 堂屋内,父女俩唠着家常,许久未见,昔太后顾不得一路上车马劳顿,开了话匣子,好像有说不完的话题,李横坐在一旁耐心地聆听着…… 待说到李荣赈的时候,李横似乎对儿子的事格外上心。 昔太后言:“女儿来之时,其右让我代其向阿爹问安,他言、待平定昭阳胜战而归必定亲自前来探望您。” 李横嗯了一声,抬手捋了捋花白的胡须。 “他可要娶妻了?” 被李横这么突然一问,昔太后尴尬一笑,回道“没!” “他不是有意要娶温莛知的女儿?怎迟迟没动静” “可能是不遂心思吧,女儿倒是觉得温莛知女儿很是不错,只是不知为何,本来说的好好的,又突然变了卦”一说到李荣赈的终身大事,昔太后一脸愁态。 李横冷哼了一声 “那强种若是没看好人家姑娘,当时怎么会轻易松口要与东平联姻,你当真以为他单纯是为了朝局大势,若是那样,这么多年比温莛知女儿更合适的女子比比皆是,为何皆拒,独独同意娶她!他是个什么性子,我这当父亲的怎会不知?” 昔太后一脸愕然“父亲,您是说,其实……他看好了温惟?可……” 李横不置可否“其右这脾气也随了他那个娘亲,死心眼。” 昔太后对此感到莫名其妙,满脸疑惑“他既然看好温莛知女儿温惟,又为何表态说自己无意婚娶?” “想必是人家姑娘没看好他”李横直白地道了一句 昔太后掩面一笑,怎么可能!李荣赈是何许人也,出身显赫,年少就身居高位,文韬武略,怎会有女子看不上他,除非眼瞎心盲。 想到这儿,她打算找个时机替李荣赈试探一下温惟心意。 说到李荣赈,李横突然表情严肃,语重心长道:“如今你已经贵为太后,既然得到了你当初想要的,就该懂得好好珍惜,珍惜的不只是地位与权势,还有身边的人。于朝堂之上他与你相互扶持多年,他做事执着,为人坦率,一心一意辅佐于元程,效忠于大夏,你俩虽是同父异母,却不分彼此,从小感情甚好…… -- 第98页 为父说他是死心眼,死心眼亦有死心眼好处,就是你对他好,他亦会真心待你,我知元程早晚要亲掌朝政大权,望以后无论朝中局势怎么变更,为父都希望你能真心对待其右,莫让他失望!辜负于他一寸赤心!” 李横说这话知道女儿不愿听,但人都会变得,他不光了解自己的儿子,对这个心比天高贤淑温柔的女儿更是一清二楚。 有些话,他必须耳提面命,让她心里有数! 毕竟她这个太后位置,得来不易…… 昔太后听了李横的一番话,心中莫名难受,刚要接话,却无言以对。 这时,琼姨就来敲门,言晚饭已经备好,让俩人挪步去餐舍用膳。 昔太后让琼姨去唤温惟,李横这才知道温莛知的女儿也来了,让其赶紧去请来。 温惟回来已经是傍晚时分,本想着晚膳与侍从们一起凑合凑合。 没想到,琼姨亲自来叫她,昔太后家人团聚自己一个外人实在不好掺合,但盛情难却,又不好拒绝,只好硬着头皮去了。 人至餐舍,恭敬向上座的李横行了后辈之礼。 李横打量着眼前礼数周到,举手投足之间大方端庄的女子,点了点头,让其入座一同用膳,温惟委婉道谢。 晚膳很简单,四菜一汤,温惟吃饭极快,又不挑食,吃嘛嘛香,没一会功夫就吃饱了,出于礼数不好提前离准,只得干等着。 待父女俩用完膳,昔太后说自己略有疲乏,想回屋歇息。 温惟见机也出言告退,却被李横叫住,问她可会下棋,难得有人来此解解棋瘾,温惟却之不恭,言自己棋技拙劣,班门弄斧。 俩人在小院的石台上摆上棋局,相对而坐开始走棋。 李横自认棋技也算出类拔萃,一般人难成他对手,他本意让温惟作陪也就是闲来无聊解解闷,借机聊上几句,看看能入儿子眼界的到底是何女子。 两人一开始,你一步我一步,并无多大不同,甚至一开始李横就以压倒性优势明显占据上风。 温惟下子如风,甚至考虑都不考虑,李横再心里默笑,年轻人大多没什么耐性,行棋做事潦潦草草,应付了事也是正常。 可随着棋局的精进,温惟开始后来居上,对李横的每一步棋似乎都谋划在心,落子坚决步步为营,其棋风诡道多变,虚虚实实出其不意。 一开始李横还应付自如,越到最后,每一步都举棋不定走的甚是吃力。 而温惟依旧从容淡定,就像背棋谱一般,见招拆招,以退为进,把李横逼得死死的,走哪一步似乎都要落入她的陷阱…… 最后,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李横才与她打了个平手,李横心如明镜,她在故意收敛相让,若一开始她无所顾忌放手应对,那么以他的经验,她必会在二十招内制胜于己。 李横面露欣赏之色,对温惟青眼有加,赞不绝口。 身为女子,竟有如此心智,实在难能可贵! 温惟谦虚客气了几句。 坦白说,下棋这事温惟没多大兴趣,因为从小没有对手,觉得没什么意思。 少时走街串巷,碰到路边有人摆放棋盘残局,对她来说都是信手捏来的小把式。就连父亲温莛知与师父玄弘都不是自己的对手,这样的人往往越是赢不了越揪着自己不放,非要让他们赢一局才可作罢,平时没事就喊自己作陪。 今夜看老爷子来了兴趣,第一次见面,不好让他输得太惨,只好平局收场,既不跌份又不失礼。 李横看穿了她心中所想,不免觉得无趣,让琼姨把棋盘收了。 两个人坐于院中,温惟仰望浩瀚星空,仿佛这大山里的星空离自己格外近,近的好似一伸手就能摘俩星星下来。 “你父母可好?”李横问道 “劳烦国公挂心,一切尚好” “我与你父母亲也算是一辈人,那时在西关,也曾并肩作战共同抗敌,转眼十多载,眼看我们都已老去。吾曾见过你少时,也作男童打扮,五六岁就能驱马自如,驰骋在广阔无垠的大漠之上,说话大大咧咧,伶牙俐齿,吃起东西狼吞虎咽,那时我以为你是你父亲的二子,后来你母亲不好意思得告诉我,说你是个小姑娘,老夫当时就憋不住笑,笑话那温莛知光风霁月谦谦公子怎教得这样一个小丫头。” 温惟咧嘴一笑,对李横口中少时的自己虽然没有太深的印象,但这评价相当中肯。 “我少时顽劣,我兄长都喊我泼猴,父母亲对我颇费心思,奈何我不听管束,总让我父母亲劳心伤神!” 李横呵呵笑道:“如今,你可与以前大不一样,稳重成熟不少,我知你对东平影响,提起你的名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百姓无不交口称赞,东平能有今日与你的深谋远虑密不可分,温莛知命好,手握明珠,生女如此,此生无憾!” “国公谬赞,我不过一普通女子,只是时世造人。如今我温家只剩我一女,父母亲年事渐增,我也只是迎难而上,劈荆斩棘,做未尽之事而已!” 李横颔首,见她不骄不躁,言语坦诚,又问道:“你年芳二十,可想着以后要嫁人?眼下可有心仪之人” 温惟一怔,没想到李横会问这个问题,她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世间男子皆喜欢温柔如水,善解人意的女子,我深知我不是那样的人,况乎,男子要求女子三从四德,传宗接代,大多三妻四妾,我这个人心眼小,不喜欢将就!” -- 第99页 温惟说自己心眼小,不喜欢将就,李横呵呵一笑目光慈蔼,心里想着,这一点倒是跟他那儿子挺像。 “乱世之中女子最好的归宿就是嫁个好人家,吃喝不愁,一辈子安稳度日” “众星拱月、锦衣玉食谁人不爱,然、富贵如云烟,终究不可靠,人各有志,靠人不如靠己!敢问国公为何自己放着荣华生活不要,幽居这深山老林,想必心中自有所求。” 李横一下子被这小女子豪言壮语怼得无话反驳,果真是个与众不同的人精! 李横喟叹了一声—— “国公为何叹气?”温惟问道 “可惜了!” 温惟不以为然 “有些东西从来没见过,也没得到过,谈不上可惜。任红尘纷扰,心自清风月。万事皆缘,随遇而安。” 李横摇头一笑,没有接话,其实他口中所说的可惜,说的是自己儿子李荣赈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他看了眼温惟,讪然一笑道:“我知你非池中之物,今日一见,果然没有让老夫失望,只要你东平安分守己,没有异心!我想你此生必遇良人!” 说着,李横站起身,双手负于身后,笑吟吟得踱步往屋内走去…… 温惟心思玲珑细腻,她怎么会听不出李横的话外之意! 第45章 襄王往事 翌日, 李横亲自带着全生去山涧小溪捕了不少鱼,天赐良材,取于自然。 中午, 温惟与呼兰打下手,琼姨亲自下厨为大家做了顿色香味俱全的全鱼宴。 什锦鱼饼、鱼粉葛汤、豉汁蒸鱼头、醋溜鱼皮、野菇鱼片粥…… 关于鱼的十八般做法, 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琼姨本是李横的侧室, 自从老爷子远离朝堂不理政事, 两人就居于此地。 琼姨为人端庄贤淑,性格温婉勤快,厨艺更是精湛, 昔太后虽非自己所出,两人相处却如姐妹,感情甚笃。 中饭,温惟受请依旧与昔太后、李横同桌,因明日就要离开,李横在饭桌上对女儿千叮万嘱,嘱咐女儿不要牵挂自己,言自己在此地生活得悠然自得,惬意悠闲。 最后, 昔太后提及先帝祭日,说自己要在芳榭驻留一阵子, 若有事可差人去那里找她。 李横点头应下,说到先帝神色一凝, 表情肃然。沉声道了句:“代我给先帝上柱香。” 他语气一顿, 犹豫了片刻,看了眼温惟,最后没有避讳得又赘了一句“还有襄王……” 昔太后一愣神, 看了眼父亲李横。 “好!”昔太后轻声应之。 温惟坐在一旁,见父女俩说话不好插嘴,即使心中有什么疑问也不适合开口。 襄王…… 这个京都内众人对其三缄其口的神秘人物,一个温惟曾偶有几次听到别人口中提及,却不知道其传奇故事的人。 众所周知,高祖文帝共育有三子,襄王乃当朝皇后雩氏嫡出之子排行老大。后来登位的先皇帝惠昌帝序列老二。三子便是陈王元昱,是高祖年近六十所出,老来得子乃岁数最小的一位小皇子,可惜生下来没几天高祖就因急症驾鹤西归了。 温惟只知道这襄王早在十几年前就已不在人世,温惟第一次知道此人,还是从东平走街串巷坊间说书先生口中知晓。 关于他的传闻众说纷纭,传的颇为邪乎。 有人说他天妒英才得病早亡,还有人说他携妻儿隐居于世,闲游四海。亦有人说,他去往东地,漂洋过海远离故土,更有甚者传言…… 因为好奇,温惟还曾向父亲温莛知打听过此人,当时父亲肝火大动,疾言厉色高声训斥自己多嘴多舌,神气外漏。 看那架势,温惟再也不敢多言。 今日,在饭桌上又听李横提起此人,不由勾起自己蠢蠢欲动的好奇心。直觉告诉她,李横肯定知道襄王的故事,而且听他说话的语气,两个人应该关系匪浅。 待昔太后回房,温惟瞅着老爷子心情不错,吃完饭没有着急离桌。 她试探地问道:“敢问国公……您口中的襄王可是先帝兄长元襄?” 此话一出,李横原本和蔼的面容一下子变得凛然严肃,他迟迟没有接话,愣神一般呆坐在那一动未动。 就在温惟失望地以为他不会开口谈及此事。 只见李横从桌榻前站起,走到窗前,望着远处巍峨耸拔高低起伏的青山,一只手负于身后,一只手抚了抚花白的胡须。 “襄王……在当时曾是这京都城内最有权势最具影响力的人。他的少年时代,曾跟随高祖东征西战,为大夏国长治久安立下汗马功劳。 如今西南边境八州四十二郡就是在他的铁腕攻伐下正式纳入大夏国的地理版图。其雄才大略、踔绝之能让人望尘莫及,一般人难以望其项背。 就就连高祖都曾赞言:元襄,我儿,青出于蓝胜于蓝,乃天赐之福! 可惜了,他虽有治国之能,却无治国之心,性情豪迈但与世无争,就在所有人理所应当得认为他荣登大宝,身居大位,乃顺势而为、众望所归之事。 可世事难测、人心难沽,出乎意料襄王竟当众拒绝了炙手可热的一国储君太子之位,心甘情愿一辈子做一闲散王爷,辅佐君王,光耀夏室。 众人对此无不哗然,嗟叹可惜。 盛名之下虚怀谷,激流勇退载誉归,良机一失,付之谁手。 -- 第100页 后来高祖驾崩,其二子元朔也就是后来的先皇惠昌帝补位顺利登基。” 李横言简意赅的概述了襄王生平旧事,言语之间更是藏不不住对此人的钦佩敬慕之情。 李横见她听的入神,话锋一转,转身一笑:“你可知道,大名鼎鼎的襄王一生所爱之人是谁?” 温惟摇了摇头,人都不了解半分,怎知道他心中所喜。 “叶清澜,你的母亲”李横脱口而出。 “什么!我母亲!”温惟惊地差点从杌子上跳起来,双目圆瞪,一副白日见了鬼的样子。 李横肯定地点了点头,又一脸惋惜地道 “可惜,你母亲眼里只有你那个终日不苟言笑,做事刻薄古板的父亲,奈何两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纵然襄王再出类拔萃,卓尔不群,也是一厢情愿,爱而不得。” 经李横这么一说,温惟总算想通了,怪不得自己在父亲面前提起襄王的时候,反应如此激烈,原来是不愿听到情敌的名字,就这胸怀度量,啧啧啧…… 人都喜欢听八卦异闻,温惟也不例外,既然牵扯到自己的父母亲,就更加好奇了,支愣着脑袋打破砂锅问到底:“那襄王后来呢,我是说,后来他有另娶么?” “当然,有年奴国进犯东海,战事持久,长期拉锯,双方互不相让。后来还是奴国先服软,特派使臣前来议和,主动提出和亲之策。 奴国人骨子里狡诈阴险,心术不正,被世人以半人半妖,半魔半鬼来形容。 一谈起和亲,大家就像躲避瘟疫一般避而远之,朝中无人愿意应承此事。就连高祖都想当面直接拒之,可一旦拒绝,就意味着直接拂了奴国求和的诚意。 如此一来,东境便难得安生、久无宁日,正当犹豫不决之时,襄王挺身而出,言自己愿意娶奴国公主为妻。 就这样,襄王因势而为,委屈自己取了奴国天皇的小公主佐藤瀛夜为妻。 那女子我也见过,不仅能说得一口流利的本土语言,也抚得一手好琴。长相极好,因是异国人种,那双星眸更是生的与众不同。” “奴国人嫁进本土,那岂不要受人白眼”温惟长眉一皱,不禁担心起那奴国公主的未来。 “嗯,你所言极是,宫中之人皆不喜奴国人,佐藤瀛夜在京都城极受冷落。这就是为什么后来高祖在京都城外修建了瀛台,瀛台便是襄王夫妇俩婚后生活的地方,置身城外,远离朝堂,俩人育有一双儿女,生活还算称心惬意。 直到后来……” 李横故事讲到一半,戛然而止。 “后来呢?”温惟听得津津有味饶有兴趣,意犹未尽。 李横眸光一转,神色黯淡:“后来的事……,老夫就不提了,你若有兴趣,可回去问你爹娘。” 这话说到一半最是吊人胃口,温惟纵然兴趣盎然,看老爷子那表情也不好多问什么,只能就此作罢。 不管怎样,今日还算有所收获,至少知道了一个秘密—— 父亲的情敌…… 水去日日流,花落日日少,转眼到了第二日离别之时。 昔太后抹泪与父亲李横、琼姨话别,一步三回头上了马车,迎着朝阳清风,沿乡间小径动身上路。 一城一水,相逢又告别。 几人辗转向着皇家陵园——芳榭行去。 …… 出征昭阳的大军日夜兼程,匀速前进,终于在离京的第八日到达黄河通邢州的渡口,远道而来的西征军比他们提前半月出发。 两日之前,李荣赈就收到了来自西征军统领徐典的印信,言军队此时已至邢州,现在两地交界处安营扎寨,等待李荣赈的队伍前来汇合。 此时、正值入夏,季节交替之际,雨水丰盈,这几日更是雨水连绵,始终不见放晴。 雨天行军,道路泥泞难行,随身携带的行军之物皆被雨水所浸,连果腹的干粮肉干都已泡发,全军上下风餐露宿,跋涉奔波。 为了保证行军效率,尽早与徐典的队伍碰面接头。即便条件再不济,李荣赈也没有让队伍驻留,一路上与兵士同吃同行,全军上下无不以主帅为楷模,无一人有怨言微辞。 就连锦衣玉食,没历过大风大浪年纪尚轻的陈王元昱咬牙坚持,身上的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就雨水、吃馊食,愣是没诉苦一句。 费劲千辛万苦终于到达黄河渡口,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不料遇到坝口决堤,石桥冲垮。通往河对面,至邢台的必经之路被半路阻断。 如果不从这里过,就要绕行下一个渡口,如此算来行程至少要再加上五日。 李荣赈与庞秋沉沿河堤巡视了一遭,探视情况。 有军士提议,先驻扎河道,等雨停水消后再重新搭桥,左右费不了一日功夫。 李荣赈站在坡道高处,看了看附近的地形与村落。 此地农舍家家户户大门紧闭,不见半点烟火气,更无一人出入。军士猜称,可能是怕受水灾波及,想必都提早迁移了。 李荣赈没有说话,陷入一阵沉思。 冒着骤雨湍此激流,打算到断桥残垣处查看一番,众人见他要下水,连忙出言制止。 水流湍急,深浅未测,且河底淤泥沉积,稍有不甚便会深陷泥淖或被洪水冲走。 李荣赈不顾众人劝阻,脱去战甲,解袍露膀,除去负重。以链索束腰,用手攀石,逆流而上,如一只冲波逆折的猛兽,劈浪溯流,勇猛而强悍。 -- 第101页 疾驰而下的黄色泥浆,争先恐后向着口鼻处涌来,李荣赈咬紧牙关闭气凝神,人身所到之处在水面上激起水花,形成一道道逆流的弧线。 费了好一阵功夫,终于去儿复返,李荣赈站在岸边舀着黄河水洗了把脸,三两下除去黏在身上的淤泥。 高呼下令:“传令下去!全军趟流过河,务必于天黑前全部抵达对面河岸。” “诺!”众将士齐齐回应 站在一旁的庞秋沉虽然不明白李荣赈为什么一刻都不停歇,不待风停雨收之后再想办法渡河,但既然他发话了,毋庸置疑,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理由与动机。 刚才经多方探查,李荣赈发现此事颇有蹊跷。 一、虽然雨季到来,但久居此地的农户定然知道,此等雨量根本不足以造成洪水决堤,就算会,那么地理位置居于高处的民舍为什么也会空无一人,显然能让他们背井离乡的理由不是这个。 二、通过断桥残口判断,桥面断裂之处还算平整,其裂隙之处有开凿受力的迹象。此桥于两年之前刚刚修葺,用的是石灰砂浆与糯米汁按比例调和而成,其坚固程度堪比防御城墙,怎可被这等水势轻易冲溃,如此推断,桥断非天灾、乃人祸所为。 综上分析,定是那赵翀想出来的阴招,处心积虑,别有用心。 其目的显而易见,就是耽搁李荣赈进军邢州与西征军集结用兵的时间。 李荣赈大胆猜测…… 此时徐典十有八九是出了事,赵翀老贼想化整为零,分散力量,各个击破,趁自己未到之时,先对他们动了手。 所以李荣赈一刻也不能耽搁,必须火速赶赴邢州。 谋定而后动说做就做,众人腰缠铁链,彼此连接在一起,附着断桥残壁,眸足了劲小心翼翼,相互扶持齐心协力,浸身于滔滔不绝的水流之中,整齐有序的挪游前进。 李荣赈记挂元昱年纪小,身量短、力气不足,命人一会把他与自己栓在一起,务必保他安然无事。 元昱一听,觉得李荣赈瞧不起自己,一努嘴,不领情,说什么也要自己过去,绝不能给大家伙拖后腿。 见他执意如此,李荣赈强不过他,最后跟在他后面,眼瞅着他灵巧矫健的身姿如水中灵蛇,没一会功夫就随着士卒湍流而过。 上了岸,李荣赈对他投去欣赏之色,本想夸他几句,又怕他骄傲自满日后不听管束。 整整用了近两个时辰,全军近万余人在彼岸整军列队,军中无一人坠水落险。 军士上前请示,待雨停之后,需不需要派人把桥梁修葺好,以备不时之需。 李荣赈蔑然一笑:“不急!本侯倒要让赵翀见识一下,什么叫自绝后路!” 第46章 击克赵翀 大军湍流而过, 轻装简行继续北上至邢州,因水涝桥断被迫人马分离,李荣赈派两名马夫留下照看战马辎车。 一万大军浩浩荡荡火速前行, 终于在第二日凌晨到达邢州赤山脚下。 只要翻过这座山就可与徐典西征军汇合。眼看与目的地只有一山之隔,披星戴月筋疲力尽的众将士已经顾不上体力的透支, 一心想着翻山越岭期盼顺利会军。 正当全军准备开拔越山而过, 竟意外发现山中有藏匿人身的迹像。 敌我不辨, 情况未明,李荣赈虎目炯炯枭视狼顾,命所有人进入戒备防御状态。 山上之人似乎也发现了他们的行踪, 在一阵突如其来的呐喊助威声,山顶上出现若干士卒,黑压压的一片居高临下将他们团团包围。 就当所有人拔刀出鞘,按箭上弦,摩拳擦掌准备抗敌突围之时。 “荣侯,你快看!是阿诚!”陈王元昱指着山顶某个小小的身影,眉开眼笑,惊喜地挥舞着手臂高声呐喊。 李荣赈迎着刺眼的朝阳仰望山顶,一面绣有大夏国图腾的旌旗随风舒展, 鲜艳而醒目。 李荣赈原本凝重的面色突然变得缓和。嘴角一拧,展颜一笑。 接着全军上下无不招手示意, 沉浸在一片两军相接的喜悦之中。 原来只是虚惊一场! 立于山顶之上正向山下俯瞰的徐典一看来者竟是李荣赈,心中大喜, 急忙拔腿下山相迎。 两军汇合, 重整旗鼓,按计划分派军力。 正如李荣赈料想的那样,早在三日之前, 赵翀之子赵迳就已经出兵邢州。连夜偷袭西征军驻扎之地,幸好徐典久经沙场,应战经验丰富,事前早有防备,在驻扎地方圆一里之外设有暗哨,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可在第一时间知晓。 徐典分派一部分精锐兵力营造声势,奋力阻截敌军的部分进攻,又将剩下的军力火速转移至山顶,占据有利作战位置,按兵不动耐心等待李荣赈的到来。 现如今赵迳大军环顾四周伺机而动,好在他应该不会想到此时李荣赈大军已赶至邢州。 如此一来,倒可以将计就计欲擒故纵,借助此地有利地势,设计诱他自投罗网,聚而歼之。 李荣赈与徐典、庞秋沉趁全军休整间隙,三人周密谋划,运筹帷幄,用树枝在泥地上写写画画,讨论激烈,确保每个布防细节都准备到位。 谋定而后动,按计划由徐典率军多数主动迎击赵迳,赵迳一看兵力规模数量,势必会认为徐典在迟迟等不到援军的情况下,破釜沉舟准备与自己拼个鱼死网破,然赵迳在军力上定占压倒性优势,区区一个徐典万人之军,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 第102页 如此一来正中下怀,他必定求胜心切倾巢出动,趁机将徐典一网打尽。 而徐典只需装模作样引蛇出洞,稍加应付,假装兵力悬殊力不能及,率众将士营造出落荒而逃的假象。 赵迳此人向来好大喜功居功自傲,必定心存侥幸趁李荣赈大军未至,绝对不会放过这一招决胜的大好时机! 事情果然按计划顺利进行下去…… 待徐典率部下与赵迳兵力短兵相接,过招数次假装不敌,趁机逃之夭夭。 赵迳杀红了眼,不顾随军谋士的反对,命大军抓住战机整队向赤山行进,一鼓作气,务必攻克徐典大军。 赤山地势险峻,四周群山环绕,中间形成一个低洼的幽谷,山中花木荫茂极易藏身。 李荣赈令众将士备齐弓箭大刀,连夜在峡谷处挖了地坑,山间备有大石,张机设阱守株待兔,坐等着野兽入笼。 徐典率军原路返回,经过几天勘查,对此处地势地形了如指掌。 快行至幽谷之时,众将士各个身型如魅,转眼藏身于夹道的巨石之后。 待赵迳领军追击至此处,却发现原本为数不少的军队竟神奇的消失! 太诡异了! 一个不好的预感突然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赵迳似乎意识到什么,后背阴森发冷,右眼角突突直跳。赶紧勒马驻步停止向前追击,命大军火速退出此地。 可惜他觉悟的太晚了,就在掉头之时,从两侧石崖之后万箭齐发,落如雨下。 赵迳一看果真是中计,高声斥骂了一句拔刀挡箭,敌暗我明,万箭难防,只能被动防御无一点还手之力! 眼看着一拨拨人应箭倒地,顿时血流成河,赵迳心痛不已,后悔万分,为今之计必须想方设法赶紧脱身。 可徐典哪会给他喘息的机会,全军出动倒戈相向,气势如虹,锐不可当。 赵迳已没了退路,无奈之下,打算骑马穿过前面的幽谷,突围出去。 谋士见状出言劝阻,言辞激烈:“少主,前方地势重山峻岭,峡谷闭塞,且只有一条出口,若是出口被阻截,万一再中了敌军埋伏,咱们只有死路一条啊!望少主三思啊!” 赵迳呸了一声,咬牙切齿道:“死活都这样了,从这里突围出去也是损失惨重,不若另寻他路,及时止损!” 说着就带着残兵败将朝峡谷窄道慌忙逃窜而去! 一入峡谷,战马疾驰,马蹄凌乱,众人慌张狼狈。随着几声响彻云霄的马嘶哀嚎声,没有任何防备之下,人马纷纷坠入地坑,挣扎之中被烈马胡乱践踏,鬼哭狼嚎乱作一团,人人大惊失色,预感今日定是凶多吉少。 还没等反应过来,又是一阵箭雨穿胸贯膛,血星子到处喷洒横飞,场面血腥失控。 赵迳躲在土坑里,连头都不敢露,大气都不敢喘,吓得面色铁青,浑身直冒冷汗,裤/裆一热,一股热流涌出,模样狼狈不堪!嘴里不停念叨着什么,一副吓破胆的模样。 落入陷阱的士卒如丧尸般争先恐后往外爬,此时已顾不上自己那位高高在上的少主子,踩着他人的身子,趟着浓黑的血水,垂死挣扎只求一线生机。 没等有人从凹地里挣脱出来,一块块巨石从山顶咕噜滚落,冲着谷底飞砸而去,发出砰砰沉重的撞击声,顿时、漫天哀嚎响彻幽谷,脑浆迸裂,肠穿肚烂一片血肉模糊,场面触目惊心,令人毛骨悚然。 见敌方没了招架还手之势,藏匿于暗处的士卒齐齐现身,加上在后面追击而来的徐典大军,彻底将赵迳包围于天罗地网当中,任他三头六臂也插翅难逃。 最终,赵迳被李荣赈手下从土坑里挖了出来,断了几根肋骨、一条腿,瞧那惨样已经奄奄一息。 幸存的残余士卒见大势已去,纷纷缴械投降,不停得向着李荣赈跪地磕头求饶。 李荣赈见他们投诚心切,虽贪生怕死但也非十恶不赦之辈,便让军士将其登册收押,等战事结束后再作定夺。 赵迳躺在血坡之中,随着喘息发出微弱的呻/吟声,一条残腿往外冒着汩汩血水,脸色因失血变得煞白,眼窝凹陷,神志涣散,眼看是快不行了。 庞秋沉请示李荣赈如何处置。 李荣赈站在赵迳跟前,俯视着脚下的这个窝囊废,眼神冷漠而幽暗,面色阴沉而黯然。 想起那一箭之仇…… 带着凛凛杀气,右手握住刀柄,手背青筋凸起。 “呛——”地一声 刀身带风,寒光逼人。 “啊——”伴随着一声叹息般的惨叫,一只手臂被硬生生得砍了下来。 刀起刀落中,血溅如雨,不带一丝犹豫,没有半点感情表情阴鸷骇人。 躺在血河的人垂死挣扎了几下,张着嘴巴,叹了口哀气,两眼睁得滚圆瞳孔瞬间放大,身体冰冷僵硬,最后一动不动,血液慢慢停止了流动…… 李荣赈肃然沉声道:“把这只胳膊给赵翀老贼送去!” 赵翀得知长子被杀,又受那李荣赈如此侮辱,悲痛欲绝,痛心入骨! 放话、与李荣赈势此仇不共戴天,誓不两立,非你死我活此恨难消! 这预示着朝廷与昭阳,李荣赈与赵翀之间全面开战。 李荣赈与徐典配合默契,再结合战前晋如献策,全军因赤山围剿大获全胜而士气空前高涨。 -- 第103页 李荣赈用兵神速,不用五日光景就得,带兵潜入昭阳腹地,与徐典、庞秋沉兵分三路,前后围剿,声东击西,出兵诡异,让赵翀应接不暇。 但此地毕竟是赵翀的地盘,且昭阳地方军队数量庞大,军械兵力后辈力量充足,即使赵迳于赤山兵败折将损失惨重,其势力如百足之虫,至死不僵。对李荣赈来说,昭阳仍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要想彻底平定昭阳,就必须从长计议,非一朝一夕能轻易图之。 思虑再三,李荣赈出计借着几次胜仗的强大威势,在此地广发布告。 言,凡投降弃战者,上至军士下至兵卒,皆不追究其罪责,待战事结束可酌情允许卸甲归田,归家返乡。 拒不投降执迷不悟被生擒活捉者,以叛国谋逆之罪论处,按律当诛、祸及九族! 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 攻人先攻心,果不其然此令一出,赵翀大军连吃败仗,见荣侯威武霸气,势不可挡。一时军内人心惶惶、无心应战,消极应付,越战越挫,越挫越败,如此循环往复,赵翀兵力士气渐渐被消磨殆尽。 历经近一月余,两军前后激战十余场。 赵翀军中多数人见大势已去,回天乏术,迫于李荣赈的雷霆手段,威逼利诱,纷纷站队倒戈。 最后的几场战事,李荣赈势如破竹,逢战必胜。赵翀则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见势不妙无奈之下,携家眷及余部连夜逃离昭阳督护府,打算横渡黄河流域,先行保命避祸。 知赵翀如丧家之犬落荒而逃,李荣赈并没有亲自带兵追击,而是派庞秋沉前去善后。 鉴于庞赵两家的关系,徐典提醒李荣赈小心为妙。 对于徐典顾虑之事,李荣赈成竹在胸。 语气笃定:“若庞家以后还想在这京都城混迹下去,庞秋沉就应该知道怎么做!” 赵翀一行人逃到黄河渡口,发现眼前唯一的出逃之路被截断,当时为了阻击李荣赈大军,渡口大桥早在备战之时就被下令挖断。 自作孽!不可活! 此时的赵翀前有阻截,后有追兵,摆在面前的只有死路一条! 身边之人呼天抢地,哭喊声一片。 赵翀站在坝口,目空一切,表情绝望。 他似乎预感自己死期已到! 想自己金戈铁骑,戎马一生,堂堂一方之主,最后却落得如此凄惨下场,他不禁想起楚霸王项羽自刎乌江的典故。 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成者王,败者寇,仰天一笑,万事皆空! 待庞秋沉追到渡口,就见赵翀一人站在坝口险滩之上。 花甲之年,身姿挺拔傲立,疾风吹的衣裾飒飒作响,他看了眼自己的妻儿老小,闭上双目。 纵身一跃,决绝而洒脱,未留只言片语—— 水花溅起,洪浪滚滚,阴怖的天下起了绵绵细雨,雨滴入水,逐浪而逝。 嘶喊声,哀嚎声,尖叫声…… 让人感到头晕目眩,内心一阵麻木,庞秋沉坐于马上,神色凝重。 手抬起,又落下! “动手吧!一个不留……” 曾显赫一时名震于世的昭阳赵氏一族从此刻成为大夏王朝过去时。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谁也逃不过两样东西:一是因果,一是无常。 …… 先帝皇陵,大理石的墓碑上面篆刻着楷书碑文,笔画间填以金屑,闪闪发光,陵墓上浮雕云龙戏珠,双狮滚球的彩饰纹路,刀法精湛,栩栩如生。 焚香缭绕,烛光暗淡,火盆内还留有未烧完的金纸。 昔太后一人跪坐于蒲团之上,手持菩提经串,双目微阖,嘴里默念有词。 近日来,昔太后每日都来此地,吃斋念佛,简衣素颜,一坐就是两个时辰为先帝颂词祝经,心无杂念,诚恭净心。 贴身随侍的嬷嬷在陵外等候,从不敢进去打扰。 待昔太后从陵寝内走出来,因久跪而腿脚发麻走路不稳,老嬷嬷忙迎上去从旁搀扶。 见其稍稍缓过劲,呈上书信一封,此书信来自于京都城,乃元程亲手所书。 昔太后展信后逐列细读,阅罢、神色一凝,久未言语,喜怒不辨。 “太后,宫中可有急事?”老嬷嬷随口问了句 昔太后漠然地嗯了一声 “东平出事了!” 沉思片刻,语气一转“传令下去,说哀家身体不适暂缓返京,此事勿在温惟面前提及!” “这么大事,太后可要传信于摄政王?” 昔太后眸光一暗,摆了摆手“摄政王如今征战在外,分身乏术暂不可知会于他!” “诺、” 第47章 瀛台旧影 来芳榭这些日子, 温惟多吃少动肉长了好几斤,连小脸都圆润了起来,整日里守着花花草草无所事事, 虚度光阴。 闲来无事,白天温惟在芳榭附近溜达几圈, 到了傍晚天气凉快下来, 找个僻静的林角尝试伸展一下拳脚, 让自己身体逐渐恢复适应。 香榭座落于半山坡虽为皇家陵园的一部分,从外看倒像个别致的山间院落,依山伴水山清水秀, 风光旖旎令人心酐神醉。 与香榭背山隔水,远方的山坳处建有一座朱白相映、叠顶宽檐的老式建筑,造型奇特而古朴,一眼看上去不像本土传统寺庙殿宇,雄伟耸拔的建筑群在一片郁郁葱葱遮掩下若隐若现。 -- 第104页 那日正值先帝忌日,众人皆陪同昔太后参与祭祀活动,昔太后体谅温惟身体欠安,差人前来传话让她好生歇息无需参祭。 温惟心中一阵窃喜,因天气炎热, 温惟的寝居迎风朝向东南,从寝室的窗户一眼就能看到那座醒目而神秘的大殿。 在好奇心驱使下, 温惟一时兴起决定去对面看看。 不巧天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山路狭窄湿滑, 温惟到达山脚寻寻觅觅却没发现一条通往对岸的路。 就在温惟感到沮丧之时, 却意外发现有人正泛舟湖上。 目极而望,见一老者戴着斗笠披着簑衣坐于船头,手持竹竿鱼线入水缓缓而行。 温惟朝着船上的人招了招手, 见没什么反应,又喊了两声船家。 没一会功夫小木船就朝自己漂然驶来,晃晃悠悠停在她面前。 温惟笑眯眯得上前拱手作礼。 泛舟者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放下鱼竿摘下斗笠,看了一眼作少年打扮的温惟 “请问姑娘有何事?”老者和蔼地问道 “老伯,我想去此湖对面,可苦于找不到路,不知可否借您船只一用载我一程?” 老者望着对岸,神色一愣“你是说你要去对面?” 温惟点头。 老人摆了摆手,表情严肃起来,似乎对温惟的请求不是很愿意帮忙,温惟一看立马会意,急忙从袖口拿出几两银子作为酬谢。 本以为老人会欣然答应,结果他又摇了摇头 沉声道:“姑娘有所不知,这个位于湖中小岛山坳处的建筑叫瀛台,你方才说你找不到通往彼岸的路,早在十多年前就被设为禁地。老夫在这里守山五十载对此处甚为了解,原本瀛台与外界水陆相接交通便利,光石桥就有四座。 后来听说瀛台的主人出事,不知为何朝夕之间这瀛台被人挖成了孤岛桥断无路,官府还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登岛,从此瀛台与世隔绝再也无人踏足。直到新皇登基瀛台开赦,不再视为皇家私有的园林宫殿,因其年久失修往来不便一直荒废无人问津。 听传闻几年前,此处被一商贾看中花重金盘下,但老夫在此处却从未见有人来过。” 瀛台,原来这就是瀛台…… 温惟出神想起李横的话,他说瀛台是高祖为襄王及其夫人所建,她恍然领悟佐藤瀛夜本就是奴国人,那么这瀛台其实是座奴国建筑,难怪看着如此与众不同。 “老伯,您所说的瀛台的人可是当时名声大噪的襄王?” 老人没有回话,只是点了点头。 一提起襄王,不知为何温惟格外有兴趣,又问道:“那您知道襄王此人当年到底出了何事?” 听温惟问起此事,老人脸色惊变,良久没有出声。 “老伯可放心,晚辈就是好奇随口问问,我一女子断不会出去胡言乱语,少时从街头说书先生提及此人,不免心生探求之心。“温惟和颜悦色得解释道 老人上下打量着温惟,见小姑娘明眸善睐,语气诚恳,言谈举止不似那轻浮之人。 犹豫了片刻,沉声道了一句:“当年襄王一家遭了灭门之灾!” 这话从老人口中轻然说出,但这话中的内容却令温惟一阵愕然。 “灭门之灾!”温惟情不自禁又复述了一遍 老人唔了一声,“其实,这在十多年之前的京都城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世间没有不漏风的墙,当时传闻乍起,许多人虽没有亲见,但都传的有板有眼,有理有据。据说还是襄王的故交一个什么朝廷大官亲自带人前来奉诏执令。 此事一出先皇下令封口,禁止任何人妄议此事,凡造谣生事无事生非者一律从严法办!从那时起所有人对襄王之事谈虎色变,绝口不谈,此人好像在一夜之间人间蒸发,其传奇一生到最后走得如此落寞,让人唏嘘不已。” 温惟听到此处,望着对面亭台楼榭的一角,不禁感到惋惜同情。 “既然此地大赦,可否劳烦老伯泛舟载我过去。” 老人神色一怔,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温惟,见她态度如此坚决,不好再拒绝,勉强点头答应。 到了彼岸,老人说一个时辰后过来送她折返,温惟道谢,下船撑伞踱步往山间走去…… 许是座四面环水孤岛的缘故,一阵阵凉风夹杂着雨星从四面八方吹来,虽打着伞衣裾也湿了一大半,潮呼呼的贴在身上极不好受。 独行于蜿蜒曲折的绿林小径,可能受到那老伯灭门之语的暗示,总觉得越靠近瀛台越觉此地阴森森的,让人后背涔涔发凉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风穿密林,老鸦孤鸣,落雨潇潇,天幕沉沉,静心一听似乎是从上面院落内发出一阵阵清脆悦耳叮叮当当的撞铃声。 斑驳的小路因久未走人显得更加肮脏不堪,眼看着快要到达山坳,面前被一颗横倒在地的大树严严实实的挡住,目测必是过不去了。 雨越下越大,无奈之下为了不耽搁返程,温惟只好按原路折返回去。 下山比上山快了不少,没一会功夫温惟就到达山脚,见船只还没来,就找了颗树冠茂密的大树坐在下面避雨。 就在这时,温惟瞥见不远处一艘带篷的游船停靠在岸边,似乎在等什么人。 这种天气,竟然有人会来这种凄凉衰败荒无人烟的地方。 正想着,就见一人慢悠悠地从山上走下来,看身形应该是个男子,身量颀长瘦削,穿着素淡,一身白衣外罩墨色狐裘,手持一把青色油伞,因密树绿植遮挡,雨线密集朦胧,温惟没办法看清那人的模样,但从穿着打扮上看,此人应该也是个有身份地位的人。 -- 第105页 见那人走来船家赶忙出来相迎,一手接过雨伞,一手拉开船帘,那人提着衣裾矮身进入船舱。船体悠悠地划动,湖面泛起涟漪,风吹起船舱的帘幔,轻飘飘地撩起纱帘的一角。 温惟注视着那艘远去的篷船,从帘幔缝隙处闪现出一张男人的侧颜,虽然依旧看不清楚那人模样,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转念沉思,温惟脑海里突然迅速浮现出一个人影。 怎么会…… 凭直觉那人应该也看到了自己,只见帘幔猛然扬动了一下,又悄然落回原处,始终再也没见动过。 回到香榭,人还没进门,就被等在大门口的呼兰一下子给拦住,表情急切,面色铁青极不好看。 “少主!你可回来了,陶云行来了!”呼兰语速极快,一惊一乍的像是出了什么大事 ”这是皇家陵园,他怎么能来?”温惟问道。 “少主,先别问这么多了,他在院外等候多时,你赶紧去瞧瞧,出大事了!”还没等温惟问话,呼兰见身旁没人,拉着她就往外跑。 在院墙外见到了许久没有碰面一身小厮打扮的陶行云,两人顾不上寒暄两句。陶行云双手着急地攢握在一起,三步并两步,大步走到跟前。 “温惟,东平出事了!” 温惟一听,心中咯噔一下,是父母亲身体不适?是济州趁机反变?还是藏匿的火/器被找到出了什么事?…… 没等温惟把所有能预想的问题在脑子里过一遍。 陶行云快人快语,没给温惟任何心理准备。 “我爹刚刚得东平来报,奴国进犯东海!” 温惟一听,一颗心倏然落地,奴国在东海向来不安生偶尔小打小闹也是正常,东海如今有韩略坐镇,料他们也占不到便宜。 陶行云见温惟不紧不慢,越发着急,道:“我的姑奶奶,这次可不是你想的那样,听说奴国这次军力整编强大,派得也不是一般的盗寇匪首,更令人没想到的是,他们此次用上了重火器,那玩意威力无穷,我们见都没见过,据说几百米内只需几十发火弹,就可以将屋舍瓦房夷为平地,那人就更不用说了,根本就没有反击近身的机会,如今东平军力折损严重,就连前去支援的严铮都负了重伤……” 温惟听陶行云滔滔不绝地说道着,脑子一懵,神色凝重,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内心紧紧地揪在一起。 虽然此时已经心急如焚,但她立马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如今她人在京都一时无法脱身,鞭长莫及。朝廷断然不会放自己回去!若抗旨不尊强行返回东平,恐落人口舌授人把柄,后果与那赵翀殊途同归,并无二致。 如果此时请求朝廷出兵相助,一来朝廷正出兵平叛昭阳,想要余出兵力支援东平,甚难!二来赵翀一除,朝廷就会视东平为地方割据的最大隐患,巴不得让地方兵力自行消耗,怎还会管这闲事。 眼下东平只能依靠自己,实在不济只好动用储备兵力,如此一来,东平至少三五年内无法东山再起。 她没想到奴国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显然是瞅准机会谋划已久。 陶行云知道温惟脱不开身,远水解不了近火,又出言安慰:“你也别着急,我此来,一是将此事告知与你,让你心中有数。二是特来向你辞行我即刻出发前往东平,叔伯待我如亲生儿子,东平出此大事我绝不能置身事外袖手旁观!你且放心,以东平今日之实力段不会白白受那外蝥欺凌。” 温惟心窝一热,感动之情一时难以表达。 陶行云临走又嘱咐:“你久居这深山消息闭塞,隔三差五来这里供粮的伙计是我陶家之人,有事可让他捎带传话。” 温惟用力的点了点头,叮嘱道:“万事小心啊!也告诉我爹娘一定保重身子!” 陶行云呲牙一笑,没个正经模样:“放心吧,大妹儿!” 说着,转身一溜烟跑了…… 驻扎在昭阳都护府原赵翀府邸的李荣赈大军,准备原地休整几日,待收拾完残局不日便折返京都。 徐典因身兼西部防御重任战事一结束,就提前率西征军奔赴西关。 没想到原本计划几个月的战事竟如此顺利,昭阳这长久以来沉疴痼疾终于药到病除得到根治。 想着过两日就可以回到京都城,李荣赈瞬间心情大好。 正盘算着,外面的军士敲门求见,李荣赈应了一声。 军士告知李荣赈,黄河渡口大桥已经修善好,周围不少民众见战事结束又搬了回来。 李荣赈嗯了一声。 军士又上前呈上一封信函,说是晋如将军差人加急刚刚送来的。 李荣赈接过,撕开用火漆封存的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笺纸,展信详阅。 还没等看完信,表情一下子变得凝重,英眉紧蹙,嘴角微抿,出声让军士先行出去。 当天晚上,李荣赈连夜重整部分兵力,命庞秋沉留下善后,自己则率军继续上路东行! …… 第48章 奔赴东平 李荣赈连夜带兵奔赴东海, 阿诚与元昱俩人说什么也要一同前往,鉴于昭阳之战俩人表现可圈可点,李荣赈也没有什么反对的理由。 三日之后, 李荣赈的大军到达东海登州,一进城门硝烟弥漫, 满目疮痍赤地千里, 农舍七倒八塌冒着滚滚黑烟, 长街上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尸骸蔽野惨不忍睹。 -- 第106页 站在城门就能依稀听到远处闷雷般的火炮声,晋如在信中言及,东平炮火轰鸣遮天蔽日, 战况焦灼损失严重,就连一把年纪的温莛知都亲自出兵上阵。 一开始李荣赈还不信,以东平今日之实力对付奴国残兵败将绰绰有余,何况年前刚出兵助东海海卫司平了奴国边境之乱,这才短短数月敌我双方实力怎会如此悬殊。 直到李荣赈进城亲眼所见,才知道晋如信上所言句句属实并非夸大其词,实际战况甚至更加残酷激烈。 满怀疑问李荣赈一行人顾不上休息快马加鞭奔赴温莛知大军驻扎地——鹊山…… 温莛知大军原本一开始确是扎营鹊山,奈何敌军火力太猛连连击退他们三次进攻,为了安全起见只好退居鹊山之外。 敌方军队实力雄厚且又有火炮助阵, 就算东平战术布局再精妙细致,兵力再勇猛能攻也是无济于事。 因严铮被火炮炸伤一条腿, 在温莛知的军令下被迫送回东平养伤,担心韩略一人在东海难以应付, 温莛知不顾叶清澜强烈反对, 说什么也得持刀擐甲亲自上阵。 可即使他人来也于事无补,区区血肉之躯在钢铁大炮面前如同以卵投石,东平大军根本没有能力和机会接近敌军的势力范围, 每次进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士卒一个个倒下,身体被炸成几瓣死状惨烈。 温莛知痛心不已,一时又想不出应对之策。 他佝偻着瘦弱的身子坐在桌榻前,已经连续两日不眠不休,眼窝凹陷,嘴瓣开裂,脸色晦暗,原本就皱纹丛生的脸一下子又老了好几岁。 此时他独自坐于账内,刚刚拂了韩略要求带兵再次进攻的请令,在没想到完全应对之策前,他实在不忍心再让手下白白送死。 正在费心伤神一筹莫展之时,忽然,账外有人高呼—— “朝廷来人了!” 温莛知以为是自己连续几日没休息好产生了幻觉。 “使君,荣侯来了!”账外军士高声通传。 温莛知这才颤颤悠悠从座位上坐起,用力揉了揉额头,确认自己头脑还算清醒。 回神立马抬脚朝帐门走去,一把掀开帘子出了大帐。 一出来温莛知就愣在原地,满脸倦容难掩惊讶之色,只见风尘仆仆汗流浃背的李荣赈此时已经站在自己的面前,后面还跟着两个年纪不大的少年。 温莛知又惊又喜忙上前行礼,李荣赈嘱他赶紧免礼。来不及说句客套话,叫上韩略,三人于帐中开始商量接下来的应战计划。 阿诚与元昱在帐外等候,俩人第一次上战场龙精虎胆斗志昂扬,想到马上又要上阵杀敌,精气神十足半点都不觉得累。 帐内李荣赈耐心听取温莛知与韩略二人讲述双方战事经过,思维缜密运转不放过一个任何细节。 待了解前期整个应战过程之后,李荣赈先是沉思了片刻,而后说了自己的想法。 他跟温莛知意见一样,以现在局势不主张以攻为主与敌军正面硬碰硬交战,但他亦不支持一味的严防死守,坐以待毙。 他从榻上立身站起,在狭窄的帐中来回走了几圈。 驻足,正声道:“眼下必须抓住对方的软肋,就虚避实,既然我们被敌军强大火力缚住手脚,居于劣势,那么我们就可以从敌军的火炮着手……” 韩略恍然领悟:“侯爷的意思是,先破他们的火炮!” 李荣赈点头。 温莛知又道:“敌军设防严密,况且语言不通,乔装打扮极易暴露,要想潜入敌军内部恐怕很难。” 李荣赈又点头:“兵行险招,出奇制胜,不试试怎么知道!” 韩略一拍桌子,挺身站起“好!此事我去干!” 李荣赈摆了摆手“你久居东海对此地甚是了解,留下来桴鼓相应配合进攻,趁机从敌军后方出击,奴国人因连吃胜仗,必定放松警惕,过分依赖于他们强大的火炮,定然没有什么心里准备,兵不厌诈,他们断然不会想到我们会出此阴招” 温莛知在一旁点头认同,又问道“那依侯爷之意如何用人?” “此事交于我!你们放心备战便可!” “万万不可,侯爷乃千金之躯断不可冒此大险”温莛知直接了当拒绝。 “我心中有数!大家各司其职,务必此战万无一失”李荣赈语气坚定而果断,不容商榷。 此时站于帐外的俩人偷偷听了帐中之人的谈话,面面相觑,在心里暗暗动起自己的小心思。 稍作休息晚饭饱食两人商量之后一拍即合…… 趁着入夜大军整兵秣马的空闲,骑马带刀瞒着李荣赈偷偷出营上路。 向着登州沿海一路疾驰两个多时辰,于下半夜终于辗转到达敌军大营。 小哥俩分工合作,计划趁下半夜人困马乏之际偷偷潜入军营,找到火药火/炮的藏匿地点,瞅准时机将其点燃全部爆破。 整个行动虽用寥寥数语就能简单概述,但真要落于实际行动,在敌人几乎无隙可乘的固防守备之下行事难度可想而知。 元昱跟阿诚在敌军大营外目不交睫等候一个多时辰,两人趴在海边岩壁之后,吹着瑟瑟海风,身体被粗糙不平的砂石硌的生疼。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入夏此处蚊虫巨多,成群结队乌泱一片,许是元昱细皮嫩肉格外招蚊子,露在外面的手臂脖子一连被咬了几十个大包,瘙痒难耐不停抓挠,就连嘴唇都被蚊子咬肿了,阿诚看了都憋不住笑。 -- 第107页 眼看天蒙蒙亮了,俩人始终没有找到机会进去,四周的守兵换了两波,人人都精神抖擞就是不见打盹儿。 不能再等了…… 一身夜行衣打扮的俩人趁人不注意,身形敏捷悄悄靠近大营,在防卫相对薄弱的地方,见俩巡逻兵一左一右站于帐外一角。 俩人分别匍匐左右两侧,悄无声息拔出尖刀,双目炯炯,鹿伏鹤行。 元昱伸出三个手指头,三、二、一! 对方一个点头回应。 两个瘦小的身影如暗夜流星,如脱缰野马,动作惊人的一致,刀光一闪,两个守卫在没有任何防备之下被扑倒在地,正要拔刀挣扎呼救之时,一把尖刀冷冷地直直刺入敌人的咽喉,不给他们一丝喘息反抗的机会。 见俩守卫气息全无翻了白眼,手脚松软,元昱与阿诚拔出利器,擦了擦喷溅在脸上的血迹赶忙将尸体拖到一旁藏匿起来。 匆匆掩埋血迹之后,换上不太合身的敌军兵服跟在一小撮前来巡逻士卒的后面,成功潜入敌营,因语言不通俩人一路上低头哈腰一个字也不敢说,内心紧张而刺激。 元昱跟阿诚鹰视狼顾小心谨慎,全神贯注仔细寻觅弹器火药屯放之地。 经过暗中观察俩人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除了营区内摆放着大量的铁制火炮之外,在经过一顶硕大设防严密的帐篷时,阿诚远远就闻见一股刺鼻难闻的类似硫磺的味道。 阿诚当即向元昱使了眼色,元昱心领神会。 俩人借机脱离巡逻队伍假装出去方便,避开士卒找个犄角旮旯开始讨论下一步行动,两个人没有什么作战经历,像今晚这样危险不计后果的行动也是人生第一次。 兴奋、紧张、忐忑、害怕、担忧……,太多的情绪已经让他们迫不及待速战速决! 可是接下来捣毁火药这种危急存亡,九死一生的危险行动到底由谁去完成? 俩人争来争去,互不相让,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得不去的理由。 时间有限,阿诚随手捡起一颗石子,最终决定以掷石判夺。 待元昱目紧闭,小石子一抛升空倏尔下落,被一只黝黑的小手稳稳接住。 “右手!“元昱看了眼阿诚紧握的两只拳头,凭自己强烈的直觉脱口而出。 阿诚咧嘴一笑摊开手掌…… 竟空无一物,元昱瞬间满脸失望,心里愧疚难当,埋怨自己关键时候不争气蠢笨如此,心里想着阿诚年纪比自己小,身体又没自己健壮,怎可让他独自涉险。 正要开口耍赖……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话可要算数不准反悔,你放心!我虽瘦小但我跑的快,劲儿也大!”阿诚笑着安慰道。 “可是……你一人太危险了!我不能眼睁睁看你去送死!” “呸!呸!呸!怎说这些不吉利话,我们才刚认识不久,不是说好要做朋友,既然是朋友就不要计较这么多,等我回来!我们可说好的,将来金戈铁马驰骋沙场,守疆固土保国安民!” 元昱红了眼圈,用力的点了点后,拍了拍阿诚瘦削的肩膀,孩子气道:“等你回来我请旨圣上给封你个大将军!” 阿诚哈哈一笑,“大将军就算了,可酌情允我随军西行去往西关,头顶雄鹰胯/下骏马好不快活。” “好!” 阿诚抬头望了眼东方泛着蟹壳青的天色,瑰丽的朝阳即将喷薄而出从海面上冉冉升起,阴翳的云层遮不住霞光万道,千万缕金光如利箭一般铺射在一望无际的海陆之上,万里喷彩、千里熔金。 一个转身,刚要抬脚,又回头瞅了眼元昱,语气深沉:“我走以后你赶紧抽身离去,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回头!尽快回去找荣侯无需等我,无论成败与否,先将此处消息传递出去!” 元昱压抑着自己翻滚跌宕快要失控的情绪,低头小声应了一句。 ”还有……,如果……我是说如果,万一……我回不来,麻烦你逢年过节代我去城外的青凉山探望我阿婆与妹妹,千万不要将我的事告诉他们,就说我去了西关,很久很久才能回来。如果我小妹阿香问起我,就说我在跟她捉迷藏,等她长大了,我自会回去看她……” 阿诚话语一顿似乎又想起什么,又言:“还有、回去捎话给我少主,就说……承她高看阿诚虽没来得及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也尽力了!” 说完,呲牙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而后不带丁点犹豫掏出尖刀与火折,转身毅然决然得快步朝远方大帐俯身而去。 空留元昱一人泪眼婆娑的地站在原处,望着阿诚敏捷如豹的身姿消失不见,久久没有离开。 他万分失落地低下头,不经意间余光的一角瞥见躺在地上的那颗小石子。 眸光一动,嘴角一颤,神色一凝恍然大悟,眼泪忍不住夺眶涌出漱漱而下。 他明白、方才无论他如何选择,结果都是一样! 其实阿诚手里什么都没有…… 因凌晨大军就要整装待发,李荣赈睡前按例巡视军营。路过元昱与阿诚的营帐时,竟发现平日里晚睡的俩人竟早早熄了灯,帐内亦没有半点动静,李荣赈不放心掀帐入内,帐内空无一人,李荣赈命军士抓紧去寻。 半晌,军士回报寻找未果,只听一马夫说约莫一个多时辰前见到俩人牵了两匹马走了。 -- 第108页 李荣赈似有所悟,脸色惊变陡然立身,从坐榻前站起随手扯了件外跑,大步朝外跑去。 喊上一对侍从,让军士传话给温莛知与韩略,事出紧急他先率兵出发,天亮前他们依计划行军。 一行人马狂奔疾驰,李荣赈脑子一片空白,他已没有精力细想可能会发生的事情。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最大努力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他们,片刻也耽搁不得…… 终于在天亮前到达登州临海,李荣赈心里默默祈祷他们知难而退临时改了主意,或者是自己多想少年贪玩俩人压根没来此地。 眼看就要到达敌军临海扎建的营区,李荣赈一颗心七上八下变得更加惴惴不安。 “轰——隆——,轰——隆——!” 一连几声震天动地的轰鸣音响彻天际,瞬间天摇地动,海波轻荡,不远处一个巨大的火团熊熊燃烧,冒着滚滚浓烟,张牙舞爪的火舌随风肆无忌惮跳动蔓延。烈火如日照亮了整片天空,火光一片,灼目刺眼。 李荣赈呼吸一滞心惊胆战,来不及多想策马扬鞭朝着火飞驰而去! 人还没到敌营,在雾蒙蒙的海边隐约见一少年骑于马上朝自己奔来,李荣赈心中大喜赶紧上前接应。 驱马上前,清楚地听见少年断断续续撕心裂肺的哭泣声。 像是元昱的声音…… 一种不好的预感直窜心头。 仔细一看,那马上少年果然是是陈王元昱。 两人打了个照面,此时的元昱已经泣不成声,情绪崩溃。 李荣赈向他身后张望,始终没见阿诚,又看元昱悲痛欲绝。 心头一蹙,双拳紧握,表情惊骇深沉,未问一言。 元昱突然出声大哭,声音哽咽沙哑:“阿诚……,阿诚他……都怪我没用!” 说着,一头从马上栽了下来,晕了过去…… 李荣赈赶紧让人妥善安置好元昱,喊上随行的人马迎着漫天火光,朝敌军大营奔袭前进! 第49章 凭什么睡我 自从知道东平出了战事, 温惟整天心绪不宁寝食难安,身在曹营心在汉一颗心早就飞回了东平。每回见陶行云送粮的伙计来芳榭,内心迫不及待满怀希望的向他打听消息, 问问东平那边可有来信,伙计次次摇头说没有。 越是得不到消息越是焦躁难熬, 尤其每天还得对着昔太后强颜欢笑装作无事简直度日如年。 本来预定行程于月初就可返回京都, 谁想到昔太后偏偏又得了风寒, 身娇肉贵受不了路途奔波,这一耽搁十天又过去了。急的温惟好几次都忍不住要开口想找个由头赶紧回京,虽说同样回不了东平, 但至少比呆在这深山老林与世隔绝来的踏实。 对于东平的战事,温惟觉得甚是蹊跷。 一来奴国进犯东平显然抓住了朝廷平叛昭阳无暇东顾的时机,对此做了长远的打算,否则如此规模的军队怎会在短时间内突然登陆东海。 二来奴国与东海隔海相望,来回转运物资必须经过海运,火炮弹药搬运起来及其费劲且容易受潮不好保存,种种可能推断这火炮弹药根本不是随军运来,而是本就藏在东平境内! 细思极恐,温惟想到前些日子一直让父亲温莛知去查当时东海海卫司买卖火药去向, 结果迟迟没有音信,结合这次奴国使用重兵器对东平攻城略地。 温惟心中不禁有个大胆的猜测—— 奴国这次用的火药弹器会不会就是东平上下苦苦搜寻未果的那批? 一想到这儿, 温惟开始犯起了糊涂,她起先明明怀疑火药之事与东陆有关, 而且卫接临死之前明确表示武器都是用真金白银所换, 怎么折腾一顿又辗转到了奴国人手里,这完全前后矛盾不合情理。 事情接榫之处太过巧合,巧合之中又有许多地方说不通道不明, 每个节点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思来想去温惟陷入一片凌乱一时间实在理不出头绪。 或许是卫接在撒谎? 又或者是……东陆有什么问题? 想到东海海卫司给东路的印信,如果奴国用的真是藏匿在东平的那批火药弹器,那么东陆与此事定脱不了干系! 温惟最痛恨里勾外联、通敌叛国之人! 为今之计,必须想法见东陆一面,即使从他口里问不出什么,探探口风总比什么不做强…… 追星盼月,企而望归终于捱到昔太后下令启程返京,温惟归心似箭可算是有了盼头。 一回到玲珑府,刚入府门温惟就喊来阮媪,问她近来有没有收到父母亲的来信,阮媪言没有,温惟一阵失落心口憋闷。 一憋闷就想着干点什么,她本想着明日再去找东陆。但事关重大,她实在不想拖下去。 可是现在问题是怎么才能见到他,上次在光肇寺他曾疾言厉色的警告过自己以后不准她再去! 明摆着是非常膈应自己,对自己厌恶到极点。 要不是出了这档子事,自己也不会硬着头皮吃饱撑的去找他! 近来温惟经过细心调养身体大好,原本遗留手臂的麻涨感已日渐减轻不少,她喊了玉灵前去备马。 呼兰见温惟刚回来又要出去,而且还要骑马出行,忙追出府门想问问何事,结果还没等开口,人就已经往东街方向去了。 到了光肇寺门口,温惟没有着急让门口守卫通传,因为她知道他不会见自己。 -- 第109页 她原地寻思一会儿,抬脚就往府门走去…… 守卫见有人来,立马如牛鬼蛇神般摆出一副高高在上样子,温惟着一身素淡便装,看这样子应该是没认出自己。 温惟语气和善,笑呵呵地道:“军爷辛苦,我想找贵府的以冬姑娘,不知可否劳烦通传一声?” 守卫看温惟眉目清秀白白净净,说话文邹邹的,一看就是出身大户人家,自然不好意思怠慢。 耐着性子回道:“以冬姑娘今早陪大宦外出至今未归,遂暂无法替你通传,还望见谅” “好说、好说” 温惟一听东陆也出去了,心中窃喜,那可正好省的她再费劲扒拉琢磨着怎么进去。 见时间还早温惟打算就这样在门口守着,等到他回来为止! 这一等就是近两个时辰,直到夜幕低垂天色渐浓,才见一辆马车缓缓朝这使来,温惟赶紧从石墩上站起。 翘首以望,马车停下婢女以冬出现在车旁伸手掀开帘子,马夫急忙拿了条杌子用袖子摆了擦上面的浮灰,里面的人这才慢悠悠地从车厢里出来,一只及黑色金纹皂靴的脚稳稳踩在杌子上起身便下了车。 又不知跟以冬小声嘀咕了句什么,说完便向府门踱步走去。 那人包裹的极是严实,这么热的天竟然穿了件连帽夹棉的团纹锦袍,虽说乌蒙蒙的夜色中看不清具体长相,单看这怪异打扮也知道是东陆。 趁他还未进府,温惟赶紧跑了上去。 “等一下!”温惟冲他背景喊了一声 东陆身形一顿,停下脚步,将遮在头上挡风的帽子摘下,慢慢地转过头往身后看了一眼。 见温惟立在自己身后,一种微不可察的惊讶之色从眼神中一闪而过。 “温大人!你怎么来了?”婢女以冬先开口问道,语气中竟带着隐隐喜色。问完瞥了眼东陆,自知失态急忙敛笑噤声。 温惟冲她点头一笑。 夜风阵起,东陆紧了紧袍襟,从怀中拿出一方帕巾掩着口鼻,忍不住咳嗽了两声,看样子是受了风寒。 以冬见状,忙道:“主子,您还是进去吧,外面风大。” 东陆看了眼温惟,转身向府门内走去。 见他没有直言拒绝温惟的求见,以冬赶紧向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进来。 东陆并没直接去平日办差待客的前厅,而是去了光肇寺后院的居所,走到长廊的尽头丝毫不避讳温惟在场,抬起修长白净的手轻轻拨弄了几下温惟曾经破解过的密码锁。 啪嗒一声,门锁应声而开。 东陆推门而入,温惟也跟了进去。 东陆进屋后脱了厚重的外袍,用铁钳拨旺了炉内的炭火。 这人是什么毛病! 夏天本来就热竟还生着火炉,温惟一进来就感到闷热憋人,后背开始一阵阵冒汗浑身上下没一处舒服。 “温理正好像对我这光肇寺很有兴趣,隔三差五就要来一回。”东陆先出声 “我不是对你光肇寺感兴趣,我只是对你感兴趣!”温惟注视着他神情自若的脱口而出 东陆勾唇一笑,抬头对上那双清冷的双眸。 眸光一瞬,表情又变得肃然 “说吧,找我何事?” 温惟见他开门见山有话直说,也就不拐弯抹角了。 “我知道你与东海海卫司之间早有联系,我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卫接是你的人。” 东陆眉头一皱,用质疑的语气问道:“你怎么就那么肯定卫接是我的人?就凭你在我床榻下看到东海海卫司的信件?还是卫接临死之前亲口告诉你他是我的人?” 东路的这一连串反问让温惟瞬间没了底气,他似乎对她所有的想法都了然于心,一张嘴就知道她下一刻要说什么。 很明显他知道自己进过他的寝居,所以刚才丝毫不避讳的当着她面开锁。他亦知道自己动过他的床榻见过他与东海海卫司往来的信函…… 事隔这么久,他事事盘算于心却迟迟引而不发。就连上次她来光肇寺疗伤他都闭口不谈。 此人城府之深,心思之重,另温惟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倘若他真的跟卫接没有关系,买卖走私火器也非他所为,那么她所联想的后面一连串问题可能都只是自己的无端臆想。 东陆见她满脸疑惑久久没有回话,又问道:“你来找我就为了说这个?据我所知近来东平可是不太平啊! 你不好好关心你东平大事,好端端的跑我这做甚?” 一提到东平,温惟就感到一阵心烦气躁! “我虽不知道你到底与海卫司之间有什么联系,亦不知道奴国此次突击我东平之事与你有没有干系,但我此来必须警告你,我温惟最讨厌吃里扒外,私通外蝥叛国通敌之人! 我晓得你恨极东平,东平与你之仇也不是一日两日,你要报复就只管光明正大的动手,若是背后搞这些离经叛道,为人所不耻的阴招,我东平也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就凭那些不成气候的奴国贼寇想覆了东平,简直做梦!” 温惟一口气把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全都都倾泄出来。 东陆见她情绪有点激动,甚至有些愤怒,想她也是因东平之事压抑太久,这才沉不住气来找自己。 至于她想知道的真相他当然不会告诉她! 听了温惟一番激烈的言辞,东陆既没承认也没有否定,更不见丝毫怒意,只是悠悠地回道:“你可知道你来京都做官,当这个秘书监理正是我当时向圣上谏言,我当初之所以让你来,一是你对东平的重要性自是不用多说,二是放在我眼皮子底下,若是哪日不老实也可随时解决掉,让你温家儿女尽丧断了香火!” -- 第110页 “你!” 东陆见她怒目圆瞪,一副要吃了自己的样子,一摆手。 “别着急,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后来……我改主意了,我竟舍不得下手了,我觉得你可比你那个满嘴仁义道德,假仁假义的爹爹好多了!冤有头债有主,我打算放你一马!” 温惟哼笑了一声,“那我真得谢谢你宅心仁厚,舍不得杀我。但我不允许你口出秽言侮辱我父亲!” 温惟一张小脸红扑扑的,不知道是热的还是被气的,东陆走到窗前打开窗户,夜风徐徐灌入,又忍不住咳了一声。 “你如今人困于京都,对东平之事也是有心无力,纵然八面玲珑也是无计可施,抛开温莛知不谈,我还真不忍心看你劳心费神。” 听他说话阴阳怪气,温惟心里一阵不舒服。 看她色厉内荏,假装镇定,被自己道破心中所想满脸的不痛快。 又想到她平时一贯冷若冰霜,高傲清冷,不知为何东陆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成就感,邪念一起、忍不住想动心思逗弄她! 他抬脚向她走了几步,两人只隔了数丈远。 他慢慢吞吞的说道:“我可以不动你,也可以暂时不动你东平,此次奴国的进犯我亦可以出计替你化解……” 此话一出,温惟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没有吭声,饶有兴趣地等着他说下去。 东陆话语一停,突然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狡黠诡诈的笑容,“当然……这要看你的诚意!” “说来听听你要何诚意?” 东陆长眉一挑,笑容收起,轻描淡写说了一句。 “独拥佳人,伴吾身侧!” 温惟目瞪口呆,一时哑口无言,她万万没想到他说的竟是这个! 她既觉得好笑,又觉得莫名其妙。 他分明是在借着东平之事拿捏羞辱自己! 温惟既不避讳,也无闪躲。 她同样向他走近几步,俩人只隔一臂之遥,温惟抬眸凝视着他,没有因为他无礼露/骨的言语而表露出半点女子的羞怯。 借着朦胧闪耀的烛光,这是东陆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她。 以冬曾夸她好看,东陆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好看,美的与众不同。 温惟走到近前上下打量着他,然后微微一笑露出几颗整齐皓白的玉齿,笑容灿烂而明媚,眼神却冰冷晦暗。 给人感觉她不是在笑,而是马上就要发怒的样子。 带着不屑与蔑视,冷冷地问道:“你确定你是个无能之人?” 东陆当然知道她话中何意,殷红的唇一扯,表情邪魅言语轻挑,“放心,我可让你快活!” 温惟嗤笑出声,双拳紧握,牙关紧咬,心中万马奔腾,极力忍住想甩他两巴掌的冲动! 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确定你这话是出自本意?你已贵为宦官之首地位崇然,但也不能如此没脸没皮,不知羞耻!你一个阉人算个什么玩意!怎好意思大言不惭堂而皇之的用东平要挟于我,是想让我成为你床榻上的禁脔?还是你东陆羞辱我温家的恶心手段?你就不怕我一冲动挥刀宰了你! 我猜以你的性格,就算我真上了你的榻,你也不愿意动我一下! 今日所言无非就想过过嘴瘾,泻泻私愤,但你这张嘴脸实在令我心生厌恶,我既不求你解我东平之困,也不求你放我温家一条生路,我堂堂一节度使千金,凭什么让你一个阉人睡? 就凭你不要脸! 在我看来,你羞辱我同时,也在羞辱你自己!” 平日里温惟虽然性格直率,待人接物却温和亲切极少发火,更不会像今日般口暴粗言。要不是被东陆气急了,言辞也不会如此犀利粗鄙。 说完,温惟一刻也不想留在这里,该警告的也警告了,该问的也问了,没等东陆说什么,气冲冲得转身朝门外走去! 脚步一顿,又言“你想报仇尽管放手,若再羞辱于我,休怪我动手取你狗命!你欠我阿兄的,日后定会让你连本带利尽数还清!” 说罢,头也不会地走了…… 东陆站在原地,看着她如一阵风似的消失在长廊的拐角处。 陷入一阵沉思…… 有一句话她说的没错,羞辱她的同时也在羞辱自己! 这么多年,他以仇恨为念,世间所有一切皆可用利字明码标价,他所求所愿无关喜好,只是单纯出于自己复仇的执念。 他不惜饮那噬命毒药,忍受寒症发作时麻痛彻骨之苦,他自十几岁入宫,摒弃自己七情六欲苟活于冰冷无情的皇宫大院,作为无根残缺之人饱受外人冷眼欺辱。被人扇过巴掌替主子挨过板子,冰天雪地里赤脚站在冰冷地砖上,严寒酷暑奔波于炎炎烈日之下,扫过长街涮过龚桶,替人端茶倒水,终日笑脸相迎,看人脸色仰人鼻息。 很早之前他就明白想要变得强大,就必须忍人所不忍,能人所不能。只有站在呼风唤雨的高处,才能拥有生杀予夺的权利! 如今他也算得尝所愿,身居高位人人敬畏,但他内心的某个角落却极其阴暗,阴暗的见不得人。 扭曲、自卑甚至有些变态…… 当他看到温莛知的女儿站在自己面前,被自己怼的心虚说不出话,他竟生出一种想亵渎侮辱她的冲动!仿佛只有那样,才能稍稍慰藉自己那么多年来受尽的屈辱,还有以自己身体为代价…… -- 第111页 她说,就算她躺在自己的榻上,他也不会动她。 他当然不会动她,不是不想、而是不愿意那么做! 他要的只是她向自己屈服低头,要的只是那一瞬间复仇的快感…… 咚——咚—— 此时,以冬敲门而入,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腾腾药药汤。 “主子,该喝药了”以冬将药碗放在桌子上,小心提醒道。 “出去吧!”东陆没好气地吩咐了一句。 瞅了眼他每日必喝的药汤,内心一阵烦躁。 以冬见他长眉紧蹙表情凝重,面色极不好看,一时不敢多话,急忙退出屋外。 一出门,就听屋里面啪啦一声,是瓷碗摔到地上破碎的声音。 滚烫浓黑的药汤子喷溅在他的手背上,皮肤发红一片,他似乎没有丁点痛觉,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双泛着琥珀色的眼睛凛若寒霜。 这时,前厅守卫求见,送来一封来自东海的加急信函。 东陆展信,信上的字勾勾点点,弯弯曲曲 东陆一目十行,熟练阅罢,原本就冷峻的脸变得更加阴森骇人。 他将信纸紧紧握于手心信纸皱成一团,恶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李荣赈!” 第50章 踏星追月、奔赴而来…… 东平与奴国在东海登州之战自李荣赈来之后, 局势柳暗花明、峰回路转。 短短几日,先是引爆火/器弹药破了敌军的老巢,又绝地反击直捣黄龙摧毁了敌军主要兵力, 最后李荣赈与韩略的东平军里应外合集中包围重点歼灭。 李荣赈的神机妙算,用兵如神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人人皆传大夏国荣侯多谋善断, 智勇兼资, 举世无双。 名不虚传, 当之无愧! 就连东平第一将才韩略对其更是赞誉有加,心服口服。 凡谋之道,周密为宝。李荣赈对局势精准把握, 做事张弛有度、雷厉风行,全军上下无不交口称赞,心悦诚服。 东海之战眼看就要进入收尾阶段,李荣赈打算休整两日后带兵返京。温莛知得知他要走,忙出言挽留,此次帮了东平这么大忙,既然人都已到了东平说什么也要请他到督护府做客。 见温莛知盛情挽留,好意难却,李荣赈只好松口应承, 答应待返程之时路过督护府定会上门拜访叨扰。 最终奴国贼寇见大势已去收甲退兵,剩余残兵败将丢盔弃甲, 连夜乘船逃之夭夭。 温莛知记挂家中的叶清澜,出来时日也已不短还有若干事务等他回去处理, 暂别韩略后携军匆匆上路, 正巧最后几天陶行云也闻讯赶至登州,这善后的事温莛知就全权交给了韩略跟陶行云二人…… 陈王元昱不知是被吓着了还是因阿诚的事伤心过度,军医也看不出这是得了什么毛病。断断徐徐昏迷了两天两夜, 中间醒来就胡言乱语,说些乱七八糟的胡话。 到了第三日才彻底清醒过来,一睁眼就见一个熟悉的面孔挂在自己头顶上,他兴奋的啊啊大叫,不知道的还以为大白天见了鬼,叫完了又哈哈大笑像是中邪了。 阿诚好端端地出现在元昱的面前,除了头缠着厚厚的绷带其它并无异常,元昱以为自己做梦,“啪”地一声,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 真他/妈疼! 阿诚没有死! 他没死! 下一刻抱着阿诚就咯咯地笑着,这惊喜来的实在太突然! 阿诚就像讲戏本一样把自己那天惊心动魄的经历绘声绘色说给元昱听…… 因李荣赈要去东平都护府,又担心耽误大军返程,于是先让手下军事带兵回京。 因阿诚在东海之战立下战功,虽有违军令私自行动也算功过相抵。在阿诚的强烈要求下,李荣赈同意他伤好之后奔赴西关镇守边关。 军士临返程的前一夜,李荣赈写封信想让人加急带回京都。 信是写好了,可收信之人的名字却迟迟未填上,他捏着笔沉思片刻,刚要下笔又停在半空中,犹豫不决一脸纠结。 最后叹了口气草草写上,赶紧让人加急上路。 此去东平都护府除了带了两个随从,李荣赈不放心又把元昱带在身边。 到了东平,李荣赈并没有着急到温莛知府上拜访,而是拉着元昱先去街市转悠了一圈,本来元昱就沉浸与好兄弟东劳西燕的离愁别绪中情志不畅。又被李荣赈强行拉出来逛街,打心里提不起兴趣。 两个男人一起走街串巷还竟看些女人用的东西,连店铺老板都用怪异打量着他们,元昱面皮薄当场就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这李荣赈壶里卖的什么药,折腾个什么劲? 李荣赈一掷千金也是个花钱爽快的主儿,什么紫磨金天青石步摇、五色玛瑙蔓草蝴蝶纹簪钗、婆罗洲价值千金一铢的龙脑香料,萨珊波斯碗箸一套,前朝北魏《敦煌五台山》真迹一幅…… 单单里面的一件就是元昱在宫中一年的份银,李荣赈还会时不时问他意见,对于在宫中见都没见过的奇珍异宝元昱哪好意思说不好。 回来路上李荣赈又进了一家成衣铺,店家是个中年妇人,浓妆艳抹气质妖娆,见来者相貌堂堂,英武不凡定是富贵之人,两眼放光点头哈腰笑脸相迎,嗲声嗲气地问道:“公子光临小铺,有何需要?” 李荣赈环视了一圈,“你这可有上好的衣衫,替我挑选几件?” -- 第112页 “有!有!有!,公子稍等,我这就去拿。”说着转身蹲在一个橱子地下开始翻箱倒柜,过了好一会,拿出几个一尘不染的精致锦盒,还真是把压箱底的镇店之宝拿出来了。 妇人把几个锦盒一个个打开,笑吟吟地说道:“公子请看,这几身都是按公子身量精心挑选出来的,皆用当下时兴紧俏的蜀锦配以苏绣所制,公子你身形硬挺、气宇轩昂,穿上更是英俊不凡贵气逼人。 虽然这些锦衣华服在民间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精品,但比起皇宫里的绫罗绸缎还是相差甚远,元昱本以为李荣赈怎么也能从里面挑选出一两件自己中意的。 结果…… 就听他摇着头说:“这件……太花哨,这件太显老,这件……花纹太俗气,这件绣工不够精致……,这件是什么玩意!” 总共就这些衣服,每一件他都挑出毛病,简直比那些小姐妇人还要挑剔难伺候,一开始那妇人还激情满满地逐件介绍,到最后只能尴尬地站在一边。 一旁的元昱忍不住小声开口道“那个……荣侯,这里不比皇宫,您老讲究一下,又不约会也不是见丈母娘,差不多得了!” 李荣赈见天色不早,撇了撇嘴,最后从眼前的衣服堆里勉强扒拉出两件。 妇人长舒了口气,麻溜地把衣服整齐包起来,收了银子呵呵一笑,心想总算没白伺候这大爷一场! 日落星野,人间忽晚,夜幕笼罩…… 李荣赈携重礼到访东平都护府,华服加身、锦衣玉带,衣冠齐楚、玉质金相,儒雅与威严并存。 萧疏轩举,湛然若神。 因李荣赈朝中地位显赫,这次又雪中送炭解东海之困,温莛知夫妇俩听说李荣赈要来怎好失礼怠慢,早早迎于府门道口,命府中厨子好酒好菜提前备上。 借着朦胧月色,叶清澜隐约见一身形英挺的男子带一侍从携礼朝这走来。 那人应该就是当朝摄政王——荣侯李荣赈。 见他踱步走近,夫妇俩忙上前行见礼,李荣赈拱手回以晚辈之力。温莛知见李荣赈竟然给自己回礼,神色一怔,忙客客气气请他入府。 这是叶清澜第一次见李荣赈,当他站在自己的面前,叶清澜竟对自己想象中精明圆滑,骁悍强横权臣形象的李荣赈有个很大改观,起先听温莛知言,李荣赈其人不光长相英俊威武、超逸非凡,为人处事更是细致周到、练达老成极具王侯将相之才。 起初她还质疑,今日一见确实是难得的好人才。 三人寒暄几句后温莛知忙招呼入桌。按官职地位李荣赈当入上坐,结果李荣赈以私家宴会无论官品婉言拒绝,并让温莛知入主坐。一旁的叶清澜瞪了他一眼,温莛知赶紧推脱,称应知礼守节,不可逾矩。 推来推去,一番争执之下主坐的位子最后空置谁也没坐。 叶清澜赶紧招呼婢子伺候上菜,笑呵呵得道:“侯爷于百忙之中屈尊降贵来到鄙府,贵人登门无上荣光,然东平立锥小地恐招待不周,望侯爷多担待。” 李荣赈温和一笑“夫人客气,承节度使盛情相邀,吾当感激不尽,行军在外怎可挑剔。” “这次东海之乱亏得侯爷鼎力相助,解登州之困救民于水火,下官感激不尽,略备薄酒聊表心意”说着,温莛知站起来为李荣赈添满酒,以酒为敬,两人举杯共饮。 “东平寸土乃我大夏之地,既然有难自然不能不顾,节度使不必将此等小事放在心上,我只是做我当做之事罢了。” 李荣赈虽语气温和,但话中有话,他强调东平乃大夏之地,意思不言而喻。 叶清澜话音一转:“近些年我身体欠佳,夫君也年事渐增,东平许多事心有余而力不足,身边也没个贴己之人,唯一的女儿也远在他方,以前阿俏在家的时候我们嫌她闹腾,她走了以后我这心里又空落落的不踏实。我们老两口日日思女心切,我想过些日子奏请圣上,让小女回东平小住些日子也好解她思乡之情。” 叶清澜言辞恳切,句句令人动容。 李荣赈一听叶清澜有意让温惟回东平,放下手中的酒盅,笑意微敛,正色道“我知夫人思女之情浓烈,温理正聪颖过人弁通学术,在宫中身兼要职,除了秘书监分内之事还要负责太学授业之事,恐一时难以脱身。骨肉之情千古相连,若真想见她,我可派人接二老去往京都,想住多久都可以,吾自当照顾细致周全。” “年纪大了,我这身子骨也受不了长途奔波,多谢侯爷好意”叶清澜是个直性子,喜怒哀乐全都不加掩饰的表现在脸上。听到女儿不能回来,立马拉拢下脸。 李荣赈自然能理解叶清澜想见女儿的迫切心情,但温惟好不容易去了京都,他怎会轻易放她回东平,见叶清澜一脸失落,安慰道:“倘若下次我再来东平,可带她一同前来” 温莛知点了点头,笑呵呵得打着圆场:“侯爷莫怪,内子也是记挂小女,心情抑郁这才唠叨几句。温某那女儿我们做父母的很是了解,聪明是聪明,就是从小活泼叛逆,不好管束,我夫妇俩天天担惊受怕,生怕在京都城惹出什么事非,招致祸端” “节度使跟温夫人放心,我可护她周全!”李荣赈脱口而出,似乎连想都没想。 温莛知夫妇俩神色一愣,看了彼此一眼。他们这么大年纪都是过来人,总觉得李荣赈哪里不太对劲,但又不好问得太明白。 -- 第113页 自从温莛知上次去京都,得知是李荣赈帮温惟解了光肇寺之困,后来又以京畿防御权压下陶家沸沸扬扬的贪墨一事。那时他就觉得李荣赈太过反常,以他的身份地位,这些小事根本无需亲自出手。那时他公开表态说自己暂时没有娶妻打算,温莛知得知后一阵窃喜,也就没必要胡思乱想。 可今日一见,看得出他对女儿的心思明显不单纯。 单论人,李荣赈自然没得说,青年才俊栋梁之材,与女儿也算相配,但如果东平…… 那么将来,两人势必立场不同,既然立场不同,又如何会善始善终。 一想到女儿,夫妇俩难免在心里打算长远,无论李荣赈对温惟是有心还是无意,他们满脑子只想让温惟尽快离开京都城那个是非之地回到自己身边。 …… 晚宴结束已是深夜,李荣赈被安置到客房休息一晚,明日再行离开。温莛知不盛酒力被叶清澜跟府上管事送回寝居早早歇下。 因温惟离府半年东院一直闲置,李荣赈的房间就位于东院,与温惟原先住的屋子隔了一个房间。 夜深人静,李荣赈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尤其入了这东院曾经她生活的地方,仿佛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她身上的气息,更让他辗转难眠。 今日见到叶清澜方知温惟为何生的如此标志,他虽没见过叶清澜年轻的时候,单看现在就知道当年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她长得像她母亲,眉眼之处确比她母亲多了几分俏皮,英气中藏着几分女子娇柔的妩媚,尤其当她出现在自己梦里的时候…… 李荣赈从怀里拿出一块带着自己体热的浮雕牡丹和田玉佩,在自己眼前晃悠,玉佩上面不仅只有单调的牡丹图纹,不知什么时候玉佩的一角被刻上了两只展翅游戏于花间的蝴蝶,灵动而鲜活。 好一幅栩栩如生的蝶恋花春景。 鬼使神差他竟想去她闺房里看看,见婢子们都熄灯睡下,一个人悄悄去了她的房间。 点上灯,房间内顿时通明,屋舍虽不大,却被收拾的极是干净,一应生活物品整洁齐备,表面上看与寻常大户人家的屋子并没两样。 书房的架子上的东西却让李荣赈眼前一亮,除了摆了好些书籍,还有一些新奇古怪的小玩意。 木制九宫格数独、鲁班派机关锁、波斯国跳棋、双陆六博、华容道…… 还有一些连李荣赈都没见过叫不上名字的物件,这些小玩意在当今这个时代不是一般人能接触到的,他不禁感叹这个小女子是怎么长大的,想必她的童年定是无忧无虑无拘无束充满了乐趣,要不然一般人家怎会让自己的女儿玩这些。 李荣赈抬手翻了摆在架子上的几本书,军事、权谋、农业,民间戏本、连环小画……各个领域类型的都有!上面涂涂画画,看得出平时阅读下了真功夫。 唯独压在最下面的《女诫》、《内训》崭新如故,没有半点翻折的迹象。 翻开书皮,就见扉页上笔走龙蛇潦潦草草写了一句话—— 谁说女子本娇柔,丹心傲骨韵不凡。 李荣赈嘴角一扯,憋不住笑意,想那货只读了个书皮,里面的内容定是一字未看! 这要是…… 心中正思忖着什么,这时从外面外面大街上依稀传开敲梆子的声音,寅时已过。 眼看今晚是睡不着了,李荣赈抬头望着窗外皎洁的月光,清风伴明月,良辰知美景。 平时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李荣赈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念头,他想去见她! 大步流星走出屋门,按耐不住自己雀跃的心情,一刻也不想耽搁。 深更半夜命人备马,让府上管事明日转告温莛知,说自己有急事,先行归京。 深沉的夜色,寂静的长街,夏日的蝉鸣,奔驰的骏骢…… 千山万水、踏星追月,奔赴而来! 第51章 喜出望外 自芳榭回来, 温惟每日如常往来于宫中,回到府中总是习惯问一句有没有有东平信函,阮媼每次回复都一样, 她虽不言语,但府上每个人都能看得出她挂在脸上的失落。 这几日她沉默寡言, 常常独自一人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发着呆, 越是安静越是让人不安。 阮媼明白她心里不痛快, 但又不知如何安慰,整个玲珑府被一种压抑的气氛所笼罩。 昭阳之战大捷乃众望所归预料之中,京都城刚刚得此消息, 除了与赵翀有利害关系的某些人,整个朝堂上下无不喜形于色,欢欣踊跃。 高赞皇恩浩荡,威震四海,福泽万民…… 此时,没有人真正去关心东平的与奴国贼寇正进行着激烈残酷的鏖战,昔太后以身子不适为由深居简出不问朝政。 情急之下陶锦尧连上三封折子,请求朝廷派兵增援,最后皆是石沉大海无一回应。 就连没有实权的小皇帝元程都看不下去了, 悄悄让晋如瞒着昔太后赶紧将东平之事告知李荣赈,好让他心中有数。 对于朝廷冷漠的态度, 温惟全都看在眼里。 她本就对这个麻木不仁冷血无情的朝廷不抱有幻想,当年她阿兄中计被当时称霸西部版图的回鹘国突袭包围, 全军在断粮断水的情况下拒不投降浴血奋战了两天两夜, 吊着最后一口气苦苦等待—— 等待朝廷援军的到来。 -- 第114页 眼看增援大军已行至西关,只需不到一日就可两军相接,救他们于危难之间给他们一线生机。 然而、 君不见, 沙场残阳红似血,白骨千里露荒野…… 近在眼前的援军却因朝廷京畿地区一点小小的叛乱莫名改了行程,放着西部两万大军生死不顾,竟小题大做东行增援京都城! 到头来,一腔热血赤胆忠心,奈何落得兵败身死的下场。 可悲!可叹! 往事历历在目,曾经如何,今日亦如何。 正因如此,温惟就算再六神无主,举足无措也没有丁点儿想去求昔太后的想法。 明明知道而为无效,又何必多此一举。 …… 全生受李荣赈临走之前嘱托务必要照应好玲珑府。因此这段时日他吃住都在温惟府上,真真的成了玲珑府的人。 全生虽然呆头呆脑,为人却老实勤快,事无巨细只要力所能及皆一人包揽。 知道温惟为东平之事牵肠挂肚,一早一晚不厌其烦得跑到晋如府上跟官府驿站打探消息。 这日,全生如往常一样耸拉着脑袋迈着沉重的步伐从驿站回到玲珑府,人还没进门,就见呼兰迎在门外,全生知道她想问什么,隔着老远就叹着粗气,摇着头,实在是不想开口。 呼兰朝他招了招手,示意让他赶紧过去,全生垂头丧气地走到近前。 “你的信,荣国府派人送来的。” 说完将信涵塞给他,阴着脸转身进了府门。 全生拿着署有自己名字的信,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一脸茫然。 这平白无故谁会想起给自己写信? 远在他乡的老母亲老眼昏花大字不识一个,自己既无兄弟姐妹也无至交好友,外面又没有相好知心的姑娘…… 一阵莫名其妙,带着满心疑问撕开信封—— 太阳打西边出来! 呼兰前脚刚进院子,后脚就听见还在府门外的全生嗷嗷的大叫,呼兰还没反应过来。 “呼兰!呼兰!”全生大声吆喝着,呼兰刚转过头,人就已经拿着信纸蹿到她的面前,兴高采烈呵呵地笑着。 “怎么了这是?大惊小怪的!难不成还是东平给你的信?”呼兰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嘟囔了一句。 没想到全生竟然点头了,呼兰大惊,话还没问出口,又见全生摇了摇头。 “啊呀,你这个呆子,到底怎么了?你是得急死我!”呼兰忍不住伸手狠狠地扭了他一下 全生也顾不上疼,开心地呲牙一笑“不是东平的信,是侯爷的信!” 呼兰一听,面色立马恢复如常“恭喜你家侯爷又立了战功,估计这两日也该回京了,是该好好庆祝一下。” “不是啊!是侯爷去了东平!信上言东海之困已解!”全生抑制不住自己雀跃的心情,激动的破口而出。 “什么!你再说一遍!”呼兰不可置信得又问了一遍,双眼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给!不信你自己看!”全生将信塞给她 呼兰哈哈一笑接过信纸,一字未看,拿着就向温惟的屋里跑去…… 屋内,温惟正提笔走字写着什么。 ”咣——当——”一声巨响,屋门被用蛮力推开,门板重重地砸到墙上。 温惟不悦地抬起头,见呼兰疯了一样的冲了进来。 “少主!少主!东平有消息了,东平没事了!”呼兰近乎咆哮地喊了出来。 温惟下意识的放下笔,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 呼兰赶紧把李荣赈的信放在她桌子上,她用近乎颤抖的双手捏起信纸,逐字逐行一字不落的阅了一遍。 读完,她慢悠悠得将信纸放下。 只是微微一笑,此等喜事竟表现的如此平静。 沉默着…… 良久才开口“你且退下吧,一会儿让全生进来见我。” 东平无事,她自然如释重负,身心解脱,心中的一块石头瞬间落了地。 庆幸喜悦之余,她更多的是震惊。 不是因为东平在这么短的时间扭转乾坤,反败为胜。 而是因为李荣赈! 她万万没想到他竟去了东平! 毫无准备,毫无预兆—— 温惟低头又瞟了眼墨汁明显浓稠的那行小字。 目光投聚在信尾最后那句 万事皆遂,惟心所向,曰归曰归,因日成岁。 这哪是写给全生的,这明明是借着…… 想到这儿,嘴角不经意露出一缕戏谑的笑意。 温惟一向心思灵透,表面大大咧咧,内心却敏感细腻。 具体不知从何时起,她能隐约感觉出李荣赈对自己的心思,倒不是自己自作多情无端猜疑,而是他看自己的眼神他说话的语气以及他近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真真切切明明白白表达了他心中所想。 在温惟看来、 王侯将相的爱情可望而不可及,就像七彩斑斓的泡沫一触就碎。今日他可为你散尽千金只求美人在怀,明日便会喜新厌旧从此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 一辈子相濡以沫如自己父母一般的爱情,世间少有,更是可遇而不可求。 她与李荣赈虽相识已有半年,很多时候两人见面大多因为公事,但他却数次出手相救,却心无所求,若真对自己有意他大可以利用权势地位让圣上赐婚,这样一来自己只能被动接受连说不的权利没有。 -- 第115页 可他没有!他没有用政治手段以联姻的方式强迫自己嫁与他。 可…… 说他有情,他亦无情。 那夜温惟亲眼看到赵翀之女赵明芳衣衫不整从他寝居哭着鼻子跑出来,显然她已是他的人,既为自己枕边之人,李荣赈竟不顾女子名节转眼就把她打发出府,毫不犹豫地发兵昭阳,冷漠无情地灭了人家全家。 想到这,温惟不禁感慨…… 君心难测,喜怒无常。 静言思之—— 不管怎么说,这回、她总归欠了他一个大人情! 没一会功夫全生就来了,步态轻盈,笑容满面,温惟正要开口说什么。 全生先出声美滋滋地道“温大人,这下可放心,有我们侯爷在,甭说那些个贼寇,就算整个奴国来也不是我们的对手!” 温惟温和一笑,赞同地点了点头。 “话说回来,温大人你真有福气,侯爷对你可真好。”全生说这话的时候竟有点不好意思。 “你家侯爷确实对我不错,等他回来我当亲自登门道谢。” “嗯嗯,大人要能来荣国府,侯爷肯定乐坏了!”一提起来荣国府,全生不好意思得抬手挠了挠后脑勺:“上次……也怪我鲁莽,让大人看了笑话” 温惟自然知道全生口中所言何事。 “无妨,那都是小事!”温惟淡淡地回了句。 “啊,这怎么能是小事!温大人你可千万别误会我们侯爷,他对你的心思我一木头脑袋都能看得出来,是那赵明芳上赶着勾引侯爷,侯爷跟她之间清清白白并无一点感情。只因那女子不知不检点惹怒了主子,这才一气之下把她送还回去,我们侯爷对你真心日月可鉴,这些年为了你可是守身如玉呐!” 全生嘀嘀咕咕说了一通,生怕温惟对自己主子有什么偏见,赶忙为那晚之事澄清。 温惟听全生说什么这些年他为自己守身如玉,一时憋不住,笑出了声。 “呃……我知你护主心切,但你说的什么那这些年守身如玉,这个……你侯爷终身大事我可实在担待不起!” “我可没胡说!属下记得有次问大人,可与侯爷相识已久?你言未曾,可你在东平之时,侯爷就对你照护有加。若不相识怎会如此用心良苦” 温惟一愣,皱了皱眉:“这话是从何说起,这等事你怎会知道?” “属下是如何知道不重要,但此事绝对千真万确,这些话本不该我说,但我实在觉得侯爷这些年一个人太苦了,纵然身居高位,心里却无半点欢愉,直到大人来……” 见全生越说越激动,温惟忙出言打住“恩……,你的意思我已知晓,但你主子的意思外人不可胡乱猜测!” “属下不信大人无知无觉!” “……” 温惟神色微拧,被全生一句话怼的无话可回。 她让全生先出去,又嘱咐这种事不可随便对外人言语。 全生点头应承,临走之前又撂了几句 “属下在玲珑府时日不短,温大人人美心善,为人正直勇敢,全生很是敬重,在全生心里面只有大人才配得上我们侯爷!” 受到如此夸奖,温惟还是头回。 看得出全生所言句句发自肺腑真情实意。 只是一时难以接受。 温惟实在想不通,印象中她的确与他素昧谋面,他怎会认识自己? 就算见过自己,两人也未相谈半句,他又怎会倾心于她? 全生的话让温惟感到匪夷所思,心中疑问重重。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刚刚写好就差落款的请辞书,伸手将它折起,塞进桌案下…… 夏日昼长夜短,夕阳西沉,余热未消。 绮丽多姿的傍晚,温惟躺在后院的秋千上乘凉,云动风摇,花香弥漫,一切仿佛静止…… 随着一阵呼啸而来的哒哒马蹄声,玲珑府外的守卫顺着声音翘首望去。 依稀看见一个高大英挺的身影渐渐出现在寂寥昏暗的长街上。 越来越近—— 定神一看,惊愕不已! 竟是出征在外的李荣赈! 其中一个守卫赶紧跑进去通传,此时李荣赈已经将马稳稳停住,跃身而下。 片刻须臾间,呼兰与全生一同出现在府门,见来者真的是李荣赈! 喜出望外,甚感惊讶。 刚要向前行礼,就听李荣赈急切问道“温惟可在府中?” 呼兰忙恭敬回话:“回侯爷,少主这会儿在后院,婢子这就去通传” 李荣赈唔了一声,又一摆手“不用了,我亲自去瞧瞧” 呼兰刚想说不方便让其稍等,结果音还发出就见李荣赈阔步带风朝府内走去,呼兰见状自然不好意思阻拦,只能一路小跑带他去了后院。 一入后院,远远就见秋千上躺着一个人,李荣赈小声让呼兰跟全生先行退下。 呼兰不放心,这毕竟是玲珑府的内院,李荣赈虽贵为摄政王,但陌生男子进出女子住所总是不合规矩。 “那个……侯爷……” 呼兰吞吞吐吐本想说请李荣赈移步正厅等候,结果全生一把拽住她,使出蛮力拉着呼兰就往外走。 入夏时节,温惟精心布置的小院子,满园盛开的油菜花田金光潋滟,花香袭人惹人醉,一朵朵黄艳艳的小花簇拥着立满枝头,微风轻拂,那朦朦胧胧的光影如金浪涌动。 -- 第116页 人在花中走,犹如画中行。 一个白衣飘飘的身影卧于随风荡曳的秋千之上,轻盈似雾的裙裾轻舞飞扬。满头青丝自然披散犹如黑色的瀑布倾泻而下,清风撩动着根根分明的发丝,如云烟般自由飘逸。夕阳斜照穿透花枝,筛出斑驳点点的金色光晕,温柔地打在那抹如仙似幻的身影之上。 她静静地卧在那儿,一动未动,仿佛舒服的已经睡过去。许是残阳耀眼,一本展开的书卷轻轻遮于面上,把娇小精致的面容遮挡的严严实实,纤纤细指微握成形自然垂于身侧,蜷缩在裙裾之下的一双白净圆润的小脚丫若隐若现…… 穿过花丛,花香沾衣。李荣赈悄悄来到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 双手负于身后,一脸温柔。 看着她睡得正酣香,实在不舍得出声唤醒她。 温惟双目微阖,气定神闲,身心舒展,心情惬意。 恍惚间她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有人正站在自己的身侧。 眼未睁,身未动。 只是慵懒地咕哝了一句:“我不是跟阿姆说了,晚饭无需等我,你们先用便是”。 以为来者是呼兰,温惟见她不说话,又没有走的意思。 估计一定是受不了阮媪那唠叨劲,非要等着自己前去一同用膳。 温惟张开胳膊大剌剌得伸了个懒腰,幽幽地呼了口长气 “……刚才不小心踩到泥淖里,有双干净的新鞋帮我拿来……”说着,她抬起手,指了指一旁的石阶。 李荣赈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走了过去。 去而复返,见她依旧懒懒得躺在那里,纹丝不动,怕不是又睡了过去。 他勾唇一笑,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 最后弯下腰,一手拿着绣鞋,一手颤颤悠悠地伸向她的玉足。 他当然知道女子的脚男子摸不得,但他却鬼使神差的上手了…… 他从没为人做过这等事儿,所以动作格外僵硬生疏,许是笨手笨脚不小心碰到了她脚心的痒痒肉。 圆嘟嘟的可爱脚指一下子紧紧缩成一团,忍不住发出咯咯的笑声,最后笑得身子都跟着轻颤起来。 李荣赈极力憋住笑意,果断握住她的脚踝,将鞋子小心翼翼的地套在她莹白的赤足上。 这时,笑声戛然而止,两只脚下意识往回用力一抽,立刻脱离了他温热的掌心。 不对! 这触感…… 绝对不是女子的手! 这宽厚粗粝的手掌…… 温惟抬手一把扯下遮在脸上的书卷,一个利落的起身,端坐而起! 长眸圆瞪 逆着夕阳刺眼的光辉,金灿灿的光芒直射在那人的身上,瞬间勾勒出一个伟岸挺直的身形。 仔细一瞧 心头一跳! …… 第52章 无一是你、无一不是你…… 他、 就这样猝不及防得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目光所及, 如此真实。 抬眸一顾,莞尔一笑,山辉川媚, 光华相映。 压抑着内心无比的震惊与悸动,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温惟凝视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没有披袍擐甲, 只是穿了一身寻常天青色云纹锦袍, 身姿挺阔,面容倦怠,一双深邃的黑眸却炯炯有神, 五官立体的面庞因黑瘦变更加棱角分明,还没来的及修刮的青色胡茬显得整个人更加老成持重…… 见他不说话,温惟理了理略显凌乱的衣衫,从秋千上站起,端庄行礼。 不是君臣官方之礼,而是男女相见之礼。 礼毕,又温和地道了一句:“你,回来了。” 温惟亦没有用敬称,就好像寻常人之间的谈话, 语气亲切自然。 李荣赈点头,对温惟打量一番, 低声问道:“这些时日你可安好?” “尔尔辞晚,朝朝辞暮, 依依东望, 念兹在兹。”温惟用寥寥数言将近些日子自己的生活精简概括。 李荣赈何尝不知她的难处,心记家乡父母,举步维艰身不由已。 心疼她的同时, 也庆幸她没有因一时冲动而离开京都城。 来的路上,他曾在心里做过最坏的打算,她会因东平战事主动请辞离京,以李荣赈对长姐昔太后的了解当然不会答应,假如她沉不住气不顾一切抗旨离京,那么即便东平此番胜了奴国,后面紧接着也会受到朝廷的发难。 所以,他一路上快马加鞭,夜以继日,长途奔波。 除了想见她,也是为了避免此事发生。 他一入京都城,没有急于进宫复命,也没回府稍作休息,而是忍着如潮汐一般阵阵袭来的疲倦直奔温惟住处,一听她人在府中,这才释然安心。 想到她担心家中父母,赶忙道了句“东平已无事,你父母亲也尚好。” “嗯,我已知晓。” 李荣赈这才意识到她大概已经看过他写给全生的信函。想到这儿,不禁懊恼,自己当时怎么就这么怂,明明是写给她,拐弯抹角思前想后,最后手一哆嗦竟写上全生的名字。 “你怎的突然回来?”温惟问道 “我……”李荣赈肯定不会明说心中所想,可一时又想不出理由敷衍。 看他欲言又止,温惟讪然一笑,眉头一皱,打趣道:“你该不会担心我会逃跑吧?” 女人太聪明果然太可怕,她轻飘飘的一句话就直戳他心肺。 -- 第117页 “实不相瞒,再看到你的信涵之前,我已经将离京的请辞书写好,就等着第二日承书圣上,我深知朝廷断不可能放我回东平,也不会轻易发兵助我东平。但我来京已有半年,陛下与昔太后对我照护有佳,于情于理都不该不告而别。 我亦知道,我若擅自离京,就等同于把东平推向风口浪尖之上,但东平是我的家乡,那里有我的父母亲,有随我温家出生入死的众将士,有我东平千千万万的子民,生死危难之间我不可不顾,即便抗旨不尊有违圣意,我也要孤注一掷铤而走险…… 比起将东平寸土寸金的大好河山拱手让给奴国外贼,我更愿意接受朝廷的问责裁决! 我将与东平共进退!” 温惟说的每句话都铿锵有力,眼睛闪烁着果敢坚定的熠熠光芒。 李荣赈用赞赏的目光看着她,临危不惧、心怀家国大义,凡事顾大局,知轻重。 心中默想,自己幸好去了东平…… 温惟瞧他风尘仆仆,倦容满面。 她知道此时她说的任何一句感激的话都不及他为东平所做的一切。 从京都翻山越岭到昭阳,又从昭阳跋山涉水转战东平,再从东平顶着炎炎烈日风雨无阻的赶回京都。 两个月的时间,风尘碌碌,戎马倥偬,一定过得很是奔波辛苦。 看着他黑瘦清减的面庞,她忍不住问道:“你腹中可有饥饿?要不要随我去前厅用膳?” “好”李荣赈点头回应。 自晌午在路边小饭馆吃了碗面,至此时滴水未进,她不说还好,一说还真有些饿了。 难得她主动开口让自己留下吃饭,李荣赈自然不会拒绝。 晚膳阮媪已经备好,知李荣赈要留下来用餐,又添了几个可口的饭菜。 有李荣赈在,作为侍婢自然要规规矩矩添茶倒水侍奉左右。 两人相对而坐,阮媪站在一旁为李荣赈添置酒水,而温惟却只顾着自己埋头吃饭,也无多话,她吃饭速度极快,一个劲地往嘴里塞着各种吃食,两个腮帮子被塞得鼓鼓的,没一会功夫就推碗停箸说自己吃完了。 李荣赈看她坐在对面一动不动,两只眼睛目不斜视地盯着自己看,竟有些尴尬地吃不下了,本想说些什么,又见阮媪寸步不离地守在一旁。 待用完晚膳,温惟嘱其早点回去休息。 夜暮沉沉,繁星点缀,清风抚月沁人心脾。 温惟送李荣赈出了府门,两人近在咫尺,相视而望。 不知为何,温惟明显感觉两个人此次见面跟以前不一样了。 可能因为此次东平之事? 也可能因为她从全生那里知道的“小秘密”? 今夜 李荣赈从见到自己明显一副心不在焉,心事重重的样子。 一晚上一直都是她在说,他只是在一旁静默听着。 俩人踏着月光漫步走到一颗榕树底下。 他突然停住脚,借着朦胧的光影看了她一眼。 微微一笑。 “你、有没有想要对我说的?”他突然问道 温惟神色一怔,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问给弄懵了。 他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自己—— 她似乎隐约知道他在等待什么,内心却想逃避不愿直面。 只好顾左右而言他说些无关痛痒的客套话:“那个……感谢你这次排除万难解我东平之困,东平之事关乎国政,我知你也有为难之处,尽管如此依然亲征东海慷慨相助,此等大恩,我温惟定当铭记于心,它日——” 话刚说到一半,李荣赈早已没耐心继续听下去。 他粗暴地伸手一把拉住温惟的胳膊将她扯向自己,在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温惟身子不稳一个踉跄猝不及防地扑进他怀里,他顺势将她圈锢在自己的胸怀与粗壮斑驳的树干之间。 两人登时四目相对,鼻息相闻。 这个动作实在太过暧昧,温惟脸色惊变,刚要挣扎。 嘴巴就被一团柔软给堵得严严实实说不出话,眼前一张男子清晰英俊的面容骤然放大。头使劲往后仰被迫抵在坚硬树干上,避无可避。 腻滑的舌尖在她的唇瓣上轻舔啄吻,贪婪地攫获着她香甜的气息,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而灼热。渐渐他已不满足于这种浅尝辄止的触碰,急不可耐得想要更多,于是他轻啃她湿润柔软的唇,辗转反复,一阵酥酥麻麻的触感传至全身的每一处。 当他企图想用舌尖倔强地撬开来自她唇瓣的束缚。 出于本能反应,温惟下意识地抬手用力推搡他结实的胸膛,头尽可能地避向一侧。 感受到她的挣扎抗拒,李荣赈恋恋不舍的挪开嘴唇,呼吸微喘,胸阔起伏不定。 此时俩人依旧额头相靠,鼻尖相触。 李荣赈用沙哑克制的嗓音低声道:“你不是要谢我么?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吾挚爱汝,情难自抑、与汝阔别,思之入骨!” 可能在这暧昧气氛的驱使下下,李荣赈鼓足勇气将自己一直憋在心里的话毫无掩饰地表达出来。 他不知道她会有什么反应。 但他必须得说! 否则自己真的会被这种爱而不得的情绪折磨的魂不附体心力交瘁。 他依旧抱着她不放,注视着她,隔着轻薄的衣料能清晰地感受着她咚咚地心跳声。 -- 第118页 她被李荣赈这突如其来的表白弄的不知所措。抬头对上那双黑魆魆的眸子,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嘴唇周围白嫩的皮肤不知是被他动情的啃啮还是受他坚硬密集胡茬的摩擦而变得通红一片。 面对他情不自禁的冒犯,她本该生气拒绝,可听到他刚才的话,她竟然不忍心推开他,犹豫了片刻,按在他胸/前的双手慢慢无力地放下。 他的暗示如此明显。 她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 “你轻点,方才弄疼我了”她嗔怪了一句。 这语气好似是在撒娇,李荣赈看着她娇羞的模样,听着她喃喃细语,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整颗心都快要融化了。 显然,她已默许自己亲她。 他心中一喜,牵起她白嫩的小手环住自己的腰身,用粗糙的指尖抚摸着她精致的下巴,温柔地挑起,在昏暗的树影下,他清楚地看到她纤浓的黑睫在夜风中颤抖,额头因紧张冒出细腻的汗珠。 他咧嘴一笑,温柔道了句 “闭上眼” 他慢慢地靠近—— 再一次轻触她的唇角,伸出他濡湿的舌头深入她娇嫩的唇瓣,直抵她的牙关。因第一次与人做这种男女/亲密之事,彼此都青涩而生疏,此时温惟因憋气嘴巴被迫微微张开。 那只灵动的嫩舌终于一下子探入她的湿润的口中。 涎湿相渡,炙热缠绵。 如饥似渴贪婪地索取着她每一寸甜美。 他知道…… 她心中一时还不能完全接受自己,但他可以等,耐心地等下去、 等她有朝一日心甘情愿将自己装进她的心里…… 她! 只能属于他李荣赈! …… 皓月生辉,良辰美景 佳人在怀,所见所闻—— 无一是你、无一不是你。 第53章 跑到哪我都得把你抓回来…… 这两日出征昭阳的大军与后续征战东海的一部分兵力陆续返回京都城, 为了防患未然,杜绝死灰复燃,除了在昭阳留少数的官府守卫军, 李荣赈拔本塞源、削株掘根下令将昭阳地方多余军力划到晋如西征军麾下,如此一来, 昭阳地方割据势力正式土崩瓦解, 再想卷土重来东山再起已无可能。 昭阳与东海两战连胜, 进一步巩固了李荣赈在朝堂之上无人能撼的绝对地位。以李荣赈与晋如西征军的关系,兼并昭阳军力更让李荣赈手握重兵,军力大增。 一时风光无二, 无人能及。 自李荣赈归京,整日通宵达旦,忙的不可开交,虽然小皇帝元程已陆续开始着手处理朝政,但大都是一些无足轻重的芝麻小事,许多军国大事积攒已久,还得等着李荣赈回京亲自裁决定夺。 虽日日劳形苦心,殚精竭虑,但李荣赈心情却是极好。 有时看着看着卷宗失神片刻后莫名其妙的撇嘴一笑, 身边之人只当他是因为胜仗而归情致大好。 却不知一向不苟言笑,正容亢色的摄政王到底因何而笑。 只觉得不太对劲, 却无人敢问。 不仅如此,无论多忙, 每日差一刻午时他都会准时离开议政厅, 容光焕发,精神抖擞,步履匆匆不知去了何处…… 眼看着好不容易将堆积成山的公文奏折消化殆尽, 想起这两日与长姐昔太后只在大殿朝会上见过,除此之外她并未私下召见过自己,按礼数也自当前去请安探望。 思忖犹豫片刻,脸色一凛,起身往毓禧宫走去。 进了毓禧宫,就见昔太后一手支头斜靠在美人榻上,身旁一侍女站在榻前羽扇轻摇,另一个侍女正将玉盘里的冰荔枝剥皮去核用金叉撺住递给昔太后。 见李荣赈走进来,昔太后并没有起身下榻相迎,而是展颜微笑,态度和善。 李荣赈走到近前敛衽行礼问安,昔太后忙招呼让其免礼。 李荣赈立身端坐于一旁的椅子上,正声道:“近日处理朝堂大小事务甚是繁忙,回京之后没有及早前来探望长姐,是其右失礼,望长姐莫怪。” 昔太后摆了摆手,语气轻柔:“你我何需说这些客套话,前有昭阳之乱,后有东海之祸,其右足智多谋骁勇善战,皆能应付自如屡立战功,哀家甚感欣慰。 吾知你案牍劳形日理万机,定是万分辛苦,无需挂念与我!” 李荣赈刚要说什么,瞅了眼昔太后身旁的两个侍女,肃然吩咐道:“你们且退下!” “诺” 待侍者纷纷退下,屋内就只有昔太后与李荣赈姐弟二人。 “长姐,可是怪我擅自出兵东平?”李荣赈直言不讳地开口问道。 昔太后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将手中的金叉放于盘中,端坐起身。 脸色不复刚才的柔和,整个人都变得严肃起来。 她沉声道:“对于大夏国内部来说,地方藩镇割据问题一直存在,且愈演愈烈,朝廷在削藩问题一向雷声大雨点小,受各种因素的制约束手束脚前怕狼后怕虎,一味放任纵容,导致地方节度使明目张胆招兵买马,豢养精军,屯田戍边,越发的肆无忌惮。 现如今,放眼望去,能对中央皇权构成威胁的除了昭阳赵翀,就是东平的温莛知。 比起赵翀,这温莛知锋芒不露静水深流,更加深不可测。 哀家实在想不明白,既已平定昭阳,赵翀已除,你何必多此一举去支援温莛知,何不借着奴国入侵之机趁热打铁将东平之患一并解决!” -- 第119页 昔太后语气强硬,怒火难遏,将堵在心口的一股怨气毫不客气的发泄而出。 “所以长姐在明知道东海遭奴国侵犯的情况下,想方设法隐瞒此消息,既不告诉温惟,也不让人传信与我,关于东平的奏折、战报尽数扣下束之高阁不闻不问?” “不错!” 面对李荣赈的质疑,昔太后不加掩饰直截了当大方承认。 李荣赈冷笑:“那么其右想问长姐,在你心中,是我大夏边境的大好河山与万千子民的性命重要,还是为了一己之私以及对权力的趋之若鹜,迫不及待地铲除异己重要? 美其名曰,为了家国的久安长治,皇权的不可亵渎,其实在我看来只不过是满足个人对至高无上权利的沉迷与执念。 如此治国,何以立国威!何以正民心!” “放肆!” 昔太后怒拍桌子,喝斥了一声,双目圆瞪,满脸赤红,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 尽管这样,李荣赈并没有打算就此打住,又接着一字一句地说道 “就算今日其右不知好歹惹怒凤颜,另长姐不快,也要明明白白把话说清—— 我!李荣赈身负监国治世之任,但求上承圣意下顺民心,亦可以抛颅洒血,不顾生死、一生戎马。但绝不容许任何人在我眼皮子底下玩弄权利,置国置民于不顾,做那不仁不义之事。 长姐,也可放心! 奴国进犯我大夏我绝不会坐视不理,同样如果东平想自立门户妄想颠覆皇权我也决不姑息迁就。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切不可顾此失彼,因小失大! 遂、长姐方才所言,臣弟恕难苟同。” 听了李荣赈后面的一番话,昔太后态度稍稍缓和,余怒渐消。 她谓叹道:“哀家知你从一心报国,从小就有有踏海擎天之志,我与元程孤儿寡母能有今日也全倚仗于你。你我骨肉至亲,长姐全然信任于你,东平之事我的确另有考虑,虽做法欠妥当,但初衷也是为了日后长远打算。” 李荣赈漠然一笑,不以为然:“恐怕……长姐对我的信任并非像您以为的那样信任我,否则又何必费心将东平之事藏着掖着不让我知晓?” “那你呢?你可曾对哀家坦诚相待,要不是父亲的话,我恐怕还被你蒙在鼓里,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早就钟情于温莛知之女?你敢说你此去东平单纯就是为了奴国,没有半点它念? 单就温惟这个人而言,小丫头甚是讨人喜欢,哀家也瞧着顺眼舒服,自然没有理由阻止你与她相好。 但正如你所言,倘若它日东平不守臣礼,一码归一码也休怪哀家不讲情面!” 对于昔太后的话李荣赈并不感到意外,也并未出言否认,也不打算否认。 但她最后的那几句话明显戳中了他感情上的痛点,让他莫名感到一阵心烦。 他何尝不知自己与她之间…… 还有一个东平。 此时、他无法接话,因为他完全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但有一点,他非常肯定,若是现在告诉她可以回东平,那她肯定会义无反顾毫无留恋得离开这里。 想到这,他开始坐不住了,余光扫了眼殿前铜壶水钟上的水线。 差不到半刻就到午时。 不想继续留在这与昔太后为了这些已做过的事闹的面红耳赤。 于是忙起身行礼,面色转为平和:“今日其右多有冒犯,请长姐恕罪。” 气氛缓和 昔太后微微一笑,开玩笑道:“也罢,咱俩自小时候就没少拌过嘴,我知你脾气犟,我若事事真与你计较,岂不有失我母仪天下的风度。” 李荣赈先是勾唇一笑,又郑重其事嘱咐了句:“既然长姐知我心意,那就请长姐爱人及人,切莫为难于她!” 昔太后斜睨了他一眼,没好气的回道“这有了媳妇真就不一样,哀家还没说什么呢,你就先护上了。” 李荣赈呵呵笑着,再次行礼告退。 出了毓禧宫,急匆匆往太学赶去。 这两日,她在太学代课离宫时间相对固定,快到散学的时间,李荣赈就会准时出现在宫门口。 就两个人现在的关系,一块成双入对进出皇宫自是不合适,一开始温惟强烈拒绝他接自己,架不住李荣赈执拗,最后只得同意他在宫门口等着。 奈何皇宫距玲珑府实在太近,说不上几句话的功夫就到了。 跟她走在一起的感觉实在太好了,李荣赈说什么话题她都会接住,一点就通,不仅博识广闻,而且说话风趣幽默,极讨人欢喜。 好几次看四下无人李荣赈都忍不住牵她的手,甚至每次见她都有想亲她的冲动。 又怕自己表现太过孟浪过犹不及,恐惹她反感。他只好极力控制住自己的冲动,自从返京那夜之后,再没对她做什么越距的举动。 天知道,他有多煎熬! 今日从毓禧宫出来,本来情志不畅,心中愤懑,又见时间快过了,只能着急忙慌得直接奔太学而去。 走到半路,就见那抹熟悉的身影与几个学子说着话往这边走来…… 不知为何,一见她,乌云密布的心情瞬间变得风和日丽,烟消云散。 李荣赈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待温惟与学子们一一道别之后。 -- 第120页 心思一动、 趁她不注意,一冲动从身后现身一把揽住她的腰身,迫使她后背紧紧贴靠在他的胸膛上。 吓得温惟一个激灵,伸手就要扯开他的手臂。 温惟猜到是他,除了他这里没别人这么大胆张狂。 皇宫里人多眼杂,她下意识跟做贼似得四下张望了一圈。 “喂、你快放开,被人看到就不好了!”温惟小声急切地催促着 “本侯想你了”李荣赈脱口而出,毫不掩饰自己心意,小声在她耳边轻柔耳语了一句。 “极想!”说完看她没反应,又强调了俩字 虽说两个人有了上次亲密的经历,但温惟对这种肢体接触还是有些抵触。 而且还是光天化日之下在这皇宫大院 不知他突然受了什么刺激 犯什么神经!! 如此明目张胆,这要是被人看见岂不疯了。 此时的他与平时那个严肃稳重,不怒自威高高在上的李荣赈判若两人。 “快点放手!”温惟又挣扎了两下,再不放手,她就忍不住要动手了。 “放手也不是不可以,要不……你亲本侯爷一下” 李荣赈无赖的故意将嘴唇贴在她耳边,随着嘴唇一张一合,一股温热的气息喷扫在温惟的面庞之上。 热乎乎、麻酥酥的,让人极不自在。 有些事,一旦有了第一次,以后就会顺理成章的发生。 比如说…… “好”温惟痛快地回道 李荣赈见她答应的如此爽快,呲牙一笑,忙松了手,心神荡漾,乐滋滋得等着美人主动献吻。 谁知道温惟刚脱离他蛮横的束缚,紧接着拔腿就跑。 李荣赈一看中计了,大步追了上去, 想跑!想得美。 跑着跑着,温惟突然停下脚步。 一看,对面走来几个宫人!忙转头使了个眼色,示意李荣赈别出声。 李荣赈朝她邪恶一笑,伸手拉着她就躲到身侧的石柱子后面。 温惟还没到反应过来,就被李荣赈粗暴的吻住,呼吸微喘,面颊相触,四唇相接,辗转碾压。 听着宫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温惟哪还有心情跟他做种事,抬脚狠狠跺了他一脚,他嘴角一抽,动作一顿。 本想着会就此作罢。 没想到他得寸进尺,变本加厉,用濡湿的舌把自己的嘴堵得严严实实,发不出一点声音。 几个宫人们笑语盈盈得从石阶前走过…… 近在咫尺 吓得温惟脸色都变了,一动不敢动,大气都不敢喘,心跳得飞快,呼吸都快要停滞,任由他肆意妄为。 此时,一人多粗的柱子后面,两人正纠缠亲热 竟……有种白日里男女躲在角落偷情的感觉…… 见宫人渐渐走远,温惟才敢挣扎出声 “李荣赈!”她压低声音一气之下直呼他名讳! 李荣赈抬头,也不生气,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娇怒可爱的囧样,忍不不住笑出声。 “你……太坏了!” 越想越气不过,温惟抬手就要打他。 刚一伸手下一刻被他牢牢抓住,紧紧拥入怀中。 用低沉充满诱惑的嗓音说道:“还跑不跑了?嗯?跑到哪我都得把你抓回来,然后……好好的……惩罚你!” 说着,重重的在她光洁饱满的额头上亲一下。 发出“叭”地一声。 又慢吞吞得极其温柔地说道:“不想偷偷摸摸,就光明正大做我李荣赈的女人吧。 我知道,你不讨厌我! 既然不讨厌我,就尝试把你的心给我 我、会一心一意对你好!很好!” 第54章 你能做得了谁的主? 温惟回府, 就收到来自东平的两封信涵,一封是父亲温莛知的,另一封是陶行云的。 除了报平安说家常, 温莛知在信中提及,此番与奴国之战, 东海兵力虽折损不少, 但幸好无损于东平根基。对于奴国突然进犯之事他颇觉蹊跷, 于是让韩略着手去查。 后来竟发现东海登州许多沿海民众其实是奴国人,只是长期久居在这里,其中有不少人与当地沿海村民联姻结亲生儿育女, 隐姓埋名又能讲一口流利的本土话,所以很难分辨出是奴国人。 他们大多都是良民,奴国举兵进犯,虽保持中立态度,但毕竟是自己本国人自然会有知情不报的嫌疑,所以才导致战时消息延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一开始就处于被动。 温莛知又猜测,奴国这次用的火炮弹药很可能就是卫接当时花重金买卖的那批! 这一点倒是与温惟所想不谋而合。 如此大量的火炮弹药极有可能就是被其中假扮成村民的奴国人化整为零藏匿起来。 难怪前段时日,东平暗地里重重设卡却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的原因。 因为那批火炮弹药自始至终压根就从来没有离开过东海, 更没离开过东平。 灯下黑! 没有人会想到眼皮子底下最不起眼的地方竟然会出问题。 人、物齐整,蓄谋已久 这明显是针对东平, 有备而来。 温惟眉头紧蹙,沉下心按线索逐条梳理开来—— 起先卫接受人指使从济州袁克得到财力支持, 花重金从奴国人手里购入火炮弹药, 购入的东西未经他手,而是由暗线直接将所需的东西私下送往别处。 -- 第121页 后来折腾一大顿、 到头来奴国贼寇既得了钱财,又用上了自己的火器弹药。 这…… 买家与卖家的关系完全对不上啊。 一开始温惟怀疑卫接是东陆的人。 直到上次温惟去找东陆, 看他那反应卫接之事他早就了然于心,也肯定知道卫接之死绝非偶然。虽然没有直接否认卫接是他的人,但他既然能毫不避讳的说出口,也说明他俩之间其实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 东陆…… 温惟一想到他,就觉得甚是头疼,此人深不可测实在另人捉摸不透。 论他与东平的关系,完全有动机与理由…… 奇怪的是,却怎么也找不出关于他的半点可能。 东海一战,可以看得出朝廷内部绝对有问题,真相或许就在其中某个关键点,只是自己还一时联想不到。 问题到底出在哪,只能贯微动密,从长计议…… 将入夜,傍晚时分天气凉快,温惟打算在院子伸展一下筋骨。 于是让呼兰拿出了自己的弓箭,摆上箭靶,简单做了热身舒展后,拿起长弓,按箭上弦,慢慢运气使劲将弓拉满,凭感觉瞄准手指轻轻一松,银箭脱弦而出。 眨眼间,“砰——”地一声,箭头稳稳没入箭靶上的红心。 除了力道欠了点,射技一如既往的精准稳定。 本来还担心因伤静养长久搁置会生疏,现在看来还算马马虎虎说的过去。 要想恢复如初,还得循序渐进加以练习。 毕竟时间不等人,舒服的日子不多了! 温惟练完箭,阮媪已经备好饭菜正准备上桌用餐。 全生匆匆忙忙来玲珑府捎话给她,说李荣赈邀她去附近水云楼共进晚膳,并让其赶紧过去,他人已经在那候着了。 温惟本不愿动弹,想到李荣赈在那等着自己,无奈之下换了身衣服,简单准备一下,只好应邀前往。 近几日,李荣赈与自己几乎天天见面,她竟不知一个大男人竟会如此粘人。 不知为何,自从他这次东平回来就跟中了邪似的仿佛变了个人,对自己好到无话可说。 原本她以为他对自己有想法,但也仅仅局限于肤浅的男女之情,比如他与赵茗芳那种关系。 后来听全生念叨,说他认识自己好久,又说什么对自己心有所属。 一开始温惟决然不信。 后来她突然想到在凤阳阁宫宴上自己与他第一次见面情形…… 他看自己的那种眼神至今都印象深刻,似笑非笑,表情怪异让她极不自在。 现在看来,其实他当时分明就是在笑,只是在极力憋忍。 还有他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别来无恙”。 显然是话中有话,别有用意。 想到这 温惟不禁自问 那么自己对他呢? 温惟一向是个喜欢直面内心做事坦率之人。 正如他所言她并不讨厌他,近来俩人的关系暧昧得更如同一对蜜里调油的恋人。 想当初她来京都也是奉诏要做他的侯夫人,对这个素昧谋面的陌生人,从一开始温惟就做好了嫁给他最坏打算。 比起架在利益之上婚姻,今天的处境不知好了多少倍。 所以面对他的表白,他的热情,他的求爱,虽一时难以接受,但温惟也没有直接的拒绝。 否则以自己的身手,怎么可能让他一次次近身得逞。 假如要选一个与自己厮守终身之人或许,李荣赈从各方面无疑是个不错的人选。 单从感情上讲,温惟承认确实对他是有好感的,她也明白这种好感不同于感激之情。 尤其此次他东征奴国,她能清晰得感受到他们对待某些问题的默契。 他出乎意料得懂自己,能感受她的煎熬、了解她的无助,不顾朝廷的反对排除各方压力,用实际行动为她解除了后顾之忧。 若…… 自己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千金小姐,或许她真的愿意从心里接受他。 对于今晚的邀约,照温惟以前随心所欲的性子自然不愿意去,但想到李荣赈一个人孤零零正等着自己,又实在不忍心拒绝。 …… 京都丞相府邸——庞家 在后院一处幽静的茶舍内,庞敬宗与刚刚返京不久的庞秋沉相对而坐,对月饮茗。 这一段时间,庞家可谓是树大招风,成了众矢之的。 人人皆知他与赵翀的关系,明面上避而不谈,实际上对他颇多猜忌。 此次庞秋沉随军胜战而归,朝廷按级也给予嘉奖封赏,父子俩心里却极不痛快! 没了昭阳这块肥肉,庞敬宗在地方的势力受到严重的打压剥削。 原本以为,以赵翀的实力对抗李荣赈,即使没有胜算,至少也可以消耗他在京都的大半兵力,却没想道,他竟是只纸老虎,被李荣赈轻而易举地给拿下了,还借机把昭阳的兵力彻底分解以绝后患。 真是出乎意料! 昏暗的月影之下,庞敬宗脸色阴沉,庞秋沉端起茶壶为他添了些茶水。 正声问道:“昭阳大势已去,父亲可另有打算?” 庞敬宗袖袍舒展,端坐于榻上,举盅品了口热茶,无奈叹息道:“人生无常,世事难料,不久前在此处,为父还与那赵翀对饮畅聊,谁知不过两月的光景,堂堂一方之主竟落得个自刎投河的下场。” -- 第122页 “赵翀之事,我知父亲心中难受愧疚,毕竟多年旧友感情已深,但日有升落,月有圆亏,还望父亲节哀,一切还得往前看。” 庞敬宗点了点头,又道:“如今我在朝中地位一天不如一天,论手中实权还比不上东陆那阉人。朝堂之上李荣赈一枝独秀,风头正盛。人人对他敬慕有加,言听计从,就连前朝老臣都毫不避讳得替他说话,完全不把老夫放在眼里!” 看着一脸怒意的庞敬宗,庞秋晨安慰道:“盛极必衰,物极必反,水满则溢,月满则亏,功高盖主可不是件好事,恐怕用不了多久会有人比我们更忌惮于他。” 听庞秋沉这么一说,庞敬宗俩眼一瞪,瞬间有神:“你是说……” “没错,正是他那长姐昔太后,表面上看他与昔后姐弟情深,辅车相依,牢不可破。其实不然,在东平之事上明显看出俩人意见不一,各怀心思,否则东平闹成那样,若不是昔后苦心隐瞒,这么大事京都城怎会一点消息都没有,可见李荣赈去东平支援温莛知绝对不是昔后的意思。” 庞敬宗恍然大悟,颔首赞同,又森森一笑,道:“既有罅隙,那自是好说。” “东平那里可有消息?” “暂无,父亲可放心,儿子尽快让那边安排妥当。” “嗯!千万不能出任何闪失!” 庞敬宗话音刚落,似乎又想起什么事,语气瞬间变得柔和:“还有件事为父要告知与你。” “父亲请讲。” 庞敬宗笑眯眯地道:“眼看你年纪也老大不小,早已到了婚娶的年纪,为父打算让你下月娶陇怀节度使裴缚之女为妻。” 庞秋沉一怔,满脸愕然,端起的茶盅猛然一颤,茶水轻贱而出,滴落在手背上,脸色随即转为凝重。 “还请父亲打消此念头,儿子不愿意!”庞秋沉说得极其郑重认真。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婚嫁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可拒之?” 庞秋沉摇头道:“父亲你不是一直都看不上那怀陇节度使裴缚,好几次裴缚主动要与我们庞家联姻,父亲不是都果断拒绝,为什么这次却松口答应?”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我们没了昭阳赵翀,就必须另寻助力,难不成你想指望朝廷主动放权给你!” “拉拢外力定有它法,何必非要两家联姻?”庞秋沉直接反驳。 庞敬宗见儿子反应激烈,对婚事十分抗拒,面露不快。 “难不成,你还念着温莛知的女儿!” 庞秋沉沉默不语 “你心里有她,那她心里可曾有你?为父实话告诉你,你跟她绝无可能,莫说那温莛知不会同意,就连朝廷也不会同意,那些人不可能让我们庞家与东平联姻!一方坐大,留有后患” 庞秋沉没有吱声,继续保持沉默…… 庞敬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苦口破心道:“儿啊,自古成大事者切不可拘泥于这些儿女情长!当下乱世,枭雄辈出,虎踞鲸吞,我们已经走到今天这一步开弓没有回头箭,已经退无可退。 只能孤注一掷,破釜沉舟,打江山,成霸业,方为正道!” “可是……父亲,从小到大,儿子从未违背过您的意愿,做人小心谨慎,事事如履薄冰,性格内敛从不敢有一刻任性胡为! 但这件事上,儿子……想自己做主!” “糊涂,你怎么做主?你是能做得了圣上的主,还是能做得了温莛知的主?还是你认为她会抛弃一切义无返顾地跟着你,难到你看不出来温莛知那女儿绝非善类!” 庞敬宗的话无疑狠狠打了他的脸,让他瞬间清醒了不少,说的没错!他谁的主也做不了。 但他不甘心,不甘心就此放手! 庞敬宗悠悠地叹了口气,好言劝慰道:“有朝一日你若问鼎天下,想要什么女人得不到,退一万步讲,那时你若仍对她有意,左右也只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庞秋沉忽得一下立身而起,面色幽暗阴沉。 “儿子憋闷,想出入走走” 说着,拂袖转身,大步离去。 …… 夜色渐浓 在全生的催促下,温惟让呼兰备马。 全生不放心温惟一人,又担心她找不到地儿,说要跟她一同前往。 俩个人匆匆出了府门,翻身上马。 刚没走几步,温惟就隐约看到通往长街昏暗的小巷处赫然立着一个人,正望着某处独自发呆。 仔细瞧去,那身影很是熟悉。 庞秋沉? 温惟猜想是他,于是打马过去,从马上一跃而下,走到近前。 真是他! “庞大人”温惟怕吓着他,低声唤了句。 他闻声忙转过身,愣了一下。 “庞大人在此处可有何事?” 温惟笑道 “无事……”庞秋沉回答得犹犹豫豫 看了眼她身后摇晃着马尾打着响鼻的化风,猜想她应该有事要出去。 方才因烦躁抑郁从府里出来,憋着闷气一路走来。 心中怎么可能无事…… 可是如果他此时不说,就要眼睁睁得看她离开。 最后他微微一笑道:“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嗯” 温惟转头看了眼身后等着急的全生。 嘱咐他先回去,并捎话给李荣赈,说自己有事稍后才到,不用等她,让他先行用膳…… -- 第123页 第55章 (二合一)既不同路,何必…… 两个人立在小巷的墙垣暗影之下, 庞秋沉原本阴沉的面容显得更加黯然失色。 一眼就看得出他心绪不宁,情绪低落。 温惟知他有事要说,但又迟迟不开口, 忍不住先问道:“庞大人有何事?直说便是。” 又见他一脸犹疑,很是为难的样子 又轻声问道:“庞大人可是碰到什么难事?可有我能帮的上忙的地方?” 庞秋沉摇了摇头, 勉强苦笑了一下, 有些话他憋在心里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不是因为羞于启齿, 而是觉得时机未到。 以前他总以为很多事可以来日方长,润物无声,细水长流。 总有一天她会知道自己的心意。 直到今夜 他才清醒得意识到, 太多的不可预知,太多的出乎意料,太多的无可奈何都将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未来的跌宕起伏人生中。 可悲的是,自己如池鱼笼鸟般,让他难以挣脱命运的束缚。 堂堂一国丞相之子,京都城最年轻的左骁骑卫,对心中所求所爱竟连追求的勇气都没有。 多么讽刺!多么可笑! 他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美好的女子。 如此近,却又如此远…… 他知道有些话此时不说,也许就再也没机会说了, 不说、就变成了人生的遗憾。 月影婆娑,如丝如纱, 迷离扑朔 两人相对而立,她在等他开口。 庞秋沉双手紧握, 嘴角微抿, 胸口憋闷心中忐忑不安。 沉默了良久,刚要说什么,又迟疑了一下, 最后只是淡淡地道了句:“我要成婚了。” 说完,他低下头目光闪躲,没有再看她。 温惟听他说要成婚,只觉得突然,却没感到特别意外。 她没有立马送上恭喜祝福之语,因为从他失望落寞的神色中,温惟看不出有任何缔结良缘将为人夫的喜悦。 看得出,他对将娶之人并不十分顺心合意。 “你不愿意?”温惟直白地问道 庞秋沉颔首默认:“……我父亲让我娶陇怀节度使裴缚之女,我与她素未谋面,更无半点感情可言。” 庞敬宗让他娶裴缚之女,显而易见目的不纯,别有所图。 别人家私事,温惟不愿置喙,但又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能言辞恳切的说道 “你父亲让你娶裴缚之女定有他的初衷与打算,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自小生于官宦世家就该明白权势、地位是把双刃剑,既能给人自由向往的生活,又是禁锢自由的枷锁。生而为人,七情六欲,我们常常囿于各种喜怒哀乐的情感之中,现实面前,我们的理想与信念往往不堪一击。 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试问谁又能真正做到?有所求必有所累,有所得必有所失,孰轻孰重,取舍之间心中自有分寸。” 温惟一席话说得清晰明白,意在让他考虑清楚,在家族权势与个人情感之间拿捏妥当 毕竟,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一阵无声的沉默后…… 良久,他沉声道“在我过往二十几年的时间里画地为牢、循规蹈矩,以光耀门楣为己任,时时鞭策自己,从不敢有一刻懈怠。 可……纵然我付出再多,到头来却连自己人生大事都不能左右。 我只求有朝一日娶自己喜爱的女子为妻。 希望能与她心有灵犀,情投意合。喜于初见,止于终老。 如此而已 若她愿意!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字字刚劲有力,句句饱含热情。 他抬头凝望着温惟,眸光炯然有神,似乎再殷殷期待着什么。 意思在明显不过。 这一刻不知为何,温惟想起来了兰悦郡主,那个为爱不顾一切任性胡来的小姑娘。 她无疑是幸运的,两心相悦,彼此相知。 而他却是不幸的,爱如捕风,“她”便是风。 她知他心意,却无法回应。 她于心不忍但又不得不说,于是无比艰难地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字:“若我不愿意呢?” 如此坚决,如此直白,没有一丝犹豫,更不带一丁点感情。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她不能让自己成为他的困扰,她知道自己与他自始至终不是一类人,既不同路,何必同行。 庞秋沉用无比惊愕失望的眼神看着她,内心如针扎般刺痛,周身冰冷刺骨。 他的心意,就被她轻飘飘的一句就给打发了。就连拐弯抹角,只言片语的安慰也没有。 多么难堪!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不知道具体从何时起对这个女子动了心思,或许是那个郊外夜晚的第一次相遇,她的冷静沉着心思缜密吸引了他的注意;或许是在学堂之上,她以一敌众从容不迫的风范让他为之倾倒;或许是两人并肩走在羊肠曲折的樱花小路时,她的大方优雅灵动可爱,让他感到无比愉快,又或许…… 幽暗的月光下,她及了件暖黄色的绢丝长褂,脑后用白玉银簪绾了个简单利落的发髻丸子,额前散落几绺轻盈的碎丝,随徐徐夜风轻拂她莹白无瑕的面庞。昏暗的光影之下,一双乌黑灵动的眸子如晶石般熠熠生辉。 -- 第124页 这样美好,却又这样无情! 庞秋沉注视着她,此时他多么希望自己从不曾知晓今晚那糟心事! 今夜只是受内心冲动的驱使,来到她门前远远地看她一眼,或者惊喜得在这巷口偶遇简单地聊上几句……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他缓缓转过身,冷冷地道了句:“我该走了。” 再无他话。 此时无声胜有声,两人见面只不过寥寥数句,却好似千言万语各抒胸意。 他独自走在狭窄幽长的小巷,静得只能听到自己轻浮无力的脚步声,高大英挺的身形被无尽的黑夜所吞噬。 他曾经向往波澜壮阔的云海与星光闪耀点缀的星空,从此都化成了烟与雾…… 温惟望着他悄然离去失落颓废的背影,心中被深深的内疚自责之情所攫获,她本无意伤他,只是长痛不如短痛,既无心,莫留情。 她抬头望了望这浓黑的夜色,想起李荣赈此时还在等自己,虽然没什么心情,但又不好失约…… 水云楼坐落于京都城最繁华的中心地段,论豪华气派在城内也是首屈一指,五层恢弘大气的叠式建筑屹立挺拔,碧瓦朱檐,阆苑瑶台,其奢靡程度堪比皇宫。 能聚集在这里的大多都是王公贵族,达官显贵,富贾名流,从不对外接待平民百姓,正因如此,水云楼一时成了京都城内身份地位的象征,一顿饭下来,少则千银,多则万金。 酒楼最顶层的包房雅间几乎日日爆满,一室难求,不是有钱就能订得上。 掌柜听说今日荣侯大驾光临,荣幸之至,于百忙之中早早迎于门前,腾出上好的雅间,千叮万嘱让人务必好生招待,切不可怠慢。 待李荣赈到后,掌柜亲自招待,少不了一顿寒暄恭维,问他口味喜好,可有忌口,又顺口溜似得说了一堆奇奇怪怪的菜名,就差把店内菜谱一个字不落地背下来,并自信满满地拍着胸脯保证任意佳肴美酿绝对让其满意,尽情享用便是。 起初李荣赈还笑语盈盈,和和气气得应了几句,吩咐他多上几道甜口女子喜欢吃的菜式,掌柜一听就领会他的意思,忙应承着人去办。 后来见他一属下急火火的跑来,在他旁边耳语了几句,那原本就不怒自威的脸一下子变得极其严肃,吓的掌柜再不敢多话,赶紧差人送上两碗自制的花果冰茬,降火去燥特别适合夏天享用。 李荣赈是什么人,从来只有别人等他的份,他何曾等过别人,况且这是他第一次邀她出来吃饭,什么大事非得急于这一时半刻。 一开始他还耐着心份赏赏花草美景打发时间,到后来坐在那阴沉着脸,看着满桌饭菜一言不发,一个人叹着闷气,看那架势马上就要摔门走人了。 在一旁的全生也等不下去了,忙道下楼看看,别是路上出了什么事儿。 人刚出门,就见温惟气喘吁吁三步并作一步地跑了上来。 远远的就听她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你家侯爷可还在?” 全生点了点头,随机向她使了个眼色,又小声嘀咕了句“主子,火大了!” 温惟站在门外,沉静下心情,呼吸放稳,极力让自己表现的平和镇定,待准备好之后。 推门而入。 一进去就见李荣赈正襟端坐在对面硕大的桌案前,正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不见丝毫笑意,仿佛又变成那个高高在上不苟言笑的摄政王。 温惟向前走了几步,自知理亏,于是含着歉意笑嘻嘻地道:“那个……因途中意外有事,未能及时赶来赴约,让侯爷久等,实乃我之过,望侯爷勿怪” 见他耸拉着脸,指定是生气了,温惟只得循规蹈矩,礼数周到,切不敢惹乎他。 “哼,温大人可真是个大忙人!”他阴阳怪气地道了句。 温惟赧然一笑:“偶尔!偶尔!” “坐吧” 温惟就近坐到对面离他最远的位置上,李荣赈瞥了她一眼,心中更加不快。 再没搭理她,转头吩咐店家去把菜重新热一遍。 温惟忙摆手“别别,这么好的菜,重新回锅可惜了,凉着吃挺好。” 说着端起面前一碗汤水大口喝起来,一口气全部饮尽,放下碗咂么着小嘴,赞许道:“这甜汤真不错!” 这时,身旁的全生嗤笑出声,碍于李荣赈坐在那,又赶紧憋了回去。 “怎的了?”温惟满脸茫然 “呃……这哪是甜汤,就是花果冰茬化成了冰水”全生解释道 温惟一听,尴尬地笑着“这样喝味道也是极好……” 李荣赈斜睨了她一眼,见她没话找话,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全生见二人气氛缓和,忙退出厢房。 “坐过来!”李荣赈拍了拍旁边的椅子,示意让温惟坐到自己的身边。 见他余怒未消,温惟只好老老实实地坐了过去。 望着满桌各式菜品,每一道都是极品佳肴,让人瞬间垂涎欲滴食欲大开,而且好多都是她喜欢的口味。 这么一桌菜只有两人吃未免太奢侈了。 她伸手就拎了一只大虾,两只灵活的小手三两下就剥出虾肉。 李荣赈以为她是给自己剥的,心里正窃喜着,转头就见她往自己嘴里塞去。 刚想忍不住调侃她几句,又见她手一顿转手就虾肉放进他的碟子里。 -- 第125页 “逗你呢,就是给你剥的,就当我给你赔罪了,勿生气啊!” 李荣赈眉头一皱,没好气说道:“呵,就这样就把本侯打发了” 温惟不禁腹诽这人怎的这么小气! “那要怎样?难道要我连罚三杯,再上个行酒令祝酒词为侯爷助助兴?” 其实从她进来,李荣赈火气就消了大半,只是气不过故意做做样子,让她引以为戒,要是以后恃宠而骄养成习惯那还了得。 只是他一想到庞秋沉晚上来找她,心里就意难平,疙疙瘩瘩不舒服。 “庞秋沉找你何事?”李荣赈最后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温惟一怔,没有立马接话,出于对别人的尊重,温惟自然不会将庞秋沉找自己的事如实的说出来,但面对李荣赈的质问,她又不好随口糊弄。 李荣赈见她将碗箸放下,坐在那不说话,又道:“他……对你有意?” “今晚是他最后一次来找我,以后不会了……” 温惟答非所问,意思简单明了 李荣赈听后,心情瞬间舒畅,霁颜一笑道:“我早看出他对你有心,那日宫宴他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为你出头,虽不自量力,但也勇气可嘉,但是我劝你,与此人最好保持距离。” 李荣赈往温惟碗里不停地夹了好多菜,看她不挑食样样都吃,鼓巴巴的小嘴不停地咀嚼蠕动着,自己心里也跟着美滋滋的。 待两人吃得差不多了,温惟从椅子上坐起,随意溜达了一圈,说要活动消化一下。 这酒楼的环境着实不错,屋内绿植装饰,花香四溢,墙壁五色晶石点缀,灿然生辉。一处室内人造流水景观更是别处心裁,流水潺潺,水雾缭绕,别有一番感觉。 心中若是桃花源,何处不是水云间。 确实担得起这水云楼的美名。 推开厢房的一扇窗台,极目远眺,视野开阔能将半个京都城的风光尽收眼底。 她站在窗前,突然想到,李荣赈那日凯旋而归的情形,当时呼兰非要拽自己出来,因为街上人多就把自己带到一处可以登高望远的酒楼。 那时被众人团团围住,只顾着看他,根本没注意门楼招牌。 现在想来,她们来的就是这家水云楼。 看着温惟站在窗前愣神,像是想起什么趣事,李荣赈悄悄走到身后,柔声问了句“想什么呢?” 温惟微微一笑:“你可知道你西征凯旋那日我就在此处——看你” 李荣赈吃惊之余,更觉受宠若惊。 “那时只是远远地望着你,看不清具体模样,只看你身披银甲,端坐马上,身姿英挺,气势逼人好不威风。在这之前,我对你的印象只停留在朝廷发往东平的诏书中。 转眼时隔数月,却没想到此时此刻我们竟一同相聚此地共享这美景佳肴。” 李荣赈伸手从后面环住她纤细的腰身,轻轻揽她入怀,将脸亲昵地贴靠在她的肩头,见她乖巧听话没有挣扎,又低声耳语道:“你那是第一见我,可……那时我已知你很久,很久……” “我知道” 李荣赈面露惊色,原本想着借题发挥准备长篇煽情一搏美人芳心,却没想道被温惟一句话给生生得噎了回去,“你怎知道?” 温惟笑而不语。 见她嘴硬不说,李荣赈使坏咯吱她腰间的痒痒肉,温惟最怕痒,一边挣扎着,一边咯咯地笑着。 “快说!”李荣赈假装生气命令道 “侯爷聪明绝顶,你想想我会怎么知道……” “……莫不是全生那小子又胡说八道” 温惟怕他迁怒全生,忙转了话题:“诶,言归正传,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 “何事?”他拉起她的手,把她的小手包裹在自己宽大温热的掌心里,用自己胡茬粗糙的下巴轻柔得蹭着她肤质的细嫩脸颊。 “我想出城几天。” 李荣赈一听她要出城,就好像碰触了他哪根心弦,立马变得敏感起来。 温惟忙解释:“最近秘书监无事,太学那里又无需我去代课,眼下城外正值农忙时节,平时阮媪与玉灵经常出去为周边农户传授种植技术,趁这几日闲散左右无事,我也想出去看看,顺便探望一下阿诚的阿婆。你……若是不放心的话,可以派人跟着我。” 李荣赈犹豫了片刻“好,京都城外管治不比城内,外面兵荒马乱什么人都有,朝中政务繁忙我又脱不开身,你出去我实在不放心,如果你非要出去,就让全生多带几个人跟着。” 听他应允了,心中一喜,“放心就是!” 他让她转过身 见他目不转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不用说,就知道他下一刻想做什么。 正当她想找个理由开遛的时候。 这时响起一阵,咚——咚——敲门声。 李荣赈眉头紧皱,意兴阑珊,满脸不悦:“怎么了?” 就听全生在门外通传“侯爷,晋如将军府上来人带话,请侯爷移驾将军府,说是有要事相商。” 李荣赈恋恋不舍地松开了她的腰肢,一脸不情愿道:“这个时候晋如找我定有要事,我得去趟将军府,就不能送你回去了” “嗯,既有要事,就赶紧去忙吧” 听李荣赈要走,掌柜赶紧出面相送,他走后温惟一人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 -- 第126页 于是叫着全生准备下楼离开。 俩人路过一处人造景观池时,她无意瞥见水池里竟然养着无数条银色凤尾小鱼,每只都小小的,正快活地摆动着尾巴畅游在偌大的水池中,瞧着甚是可爱。 看着、看着 等等! 这鱼为何如此面熟! 她一怔神,立在池边不动弹,弯下腰仔细入微得观察着池中游鱼。 掌柜以为她是对这鱼感兴趣,忙介绍道:“大人可对养鱼感兴趣,一看就很识货,这鱼唤作九尾觋,身小尾长,体色莹亮,是东土名贵鱼种,这可是我们主家花大钱从奴国进买而来,这鱼不仅可供观赏,也可作药,药用价值极高,可治极寒之症。听说这鱼苗若用男子纯阳之血喂养,便可成蛊入药,纯正的九尾觋食过人血后可变成红色,繁衍的后代也是红色,比这银色不知要漂亮的多,可惜老朽没见过,听说那个品种只有东地王室才会有……” “你不是这的主家?那你的主家……” “呵呵,我怎么担得起这水云楼的主家,说来奇怪,老朽来这水云间已有十年,却未曾见主家来过。” 温惟静默地站在那里一动未动,表情凝然,望着这一池小鱼似乎入神想什么事。 九尾觋…… 光肇寺…… 祠堂、撞铃、三弦琴、东海、卫接、小红鱼, 还有瀛台…… 一瞬间、那些浮光掠影如山呼海啸一般在脑中席卷而来。 …… 第56章 行走的云朵 一个大胆的猜测浮上心头…… 温惟一直怀疑东陆里通外国, 暗地里与奴国人有不正当的勾当。 她却从没想过另一种可能—— 东陆…… 其实,他本就是奴国人! 种种迹象都应证了这个猜测的真实性。 瀛台那日所见之人到底是不是他? 若是他,那他与襄王、佐藤瀛夜一定有关系, 那会不会是奴国王族佐藤瀛夜的母家人? 如果是真的,那他作为奴国人入宫十几载, 以官宦身份深藏不露, 委身蛰伏, 到底为了什么? 还有他与东平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单以他奴国人的身份…… 若是公之于众,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如此一来, 东陆将无法在京都城内立足。 单凭欺君之罪祸乱朝纲一条就足以让他身败名裂,不得善终。 但…… 现在还不是冲动做这这件的时候。 一来,有些问题她至今没有想通,还没有直接有力的证据能坐实他奴国人的身份。二来,他在朝中的势力根深蒂固,盘根错节,以现在自己的能力与他撕破脸正面较量,如同蜉蝣撼树,螳臂当车。 若是打草惊蛇, 以他心狠手辣,阴险狠戾的做事风格, 恐怕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就被早早灭口。 如今, 既不能找他当面对峙, 又不能擅自行动。 唯一能做的就是深静以待,按兵不动。 无论如何,离开之前! 必须将此人解决掉, 既然是奴国人,那就别讲什么黑白道义,法度礼仪,哪怕用些不入流的手段,他也是死有余辜。 她兄长之仇,早晚要报!哪怕他藏的再深,势力再猖獗,她也要让他血债血偿,死无葬身之地。 国仇、家恨一起算! …… 李荣赈离开水云楼快马加鞭赶到晋如的将军府邸。 本来傍晚时候晋如已去过荣国府,听府内管事说李荣赈去了水云楼,不知何时归府。想到不好前往惊扰,于是就差人带话过去。 李荣赈知他定有要事要谈,没等府上侍者通传,径直去了他后院书房。 果不其然,晋如正在书房等他。 晋如见他推门进来,忙起身相迎,李荣赈手一拂让其免礼。 “何事找我?”李荣赈问道 晋如恭敬回道:“前几日侯爷让我派去东平的眼线刚刚有了回信!” 李荣赈微微颔首,眸光一亮,示意晋如继续说下去。 “东海登州一战,侯爷怀疑朝廷内部有问题,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让下面的人先从东平查起。此战温莛知一开始损失惨重自然排出嫌疑,于是他们便从火/器弹药下手,此时正值雨季这批火器弹药定不可能是随军漂洋过海转运过来,很有可能是提前藏匿于东海。 于是他们顺藤摸瓜私下暗访当地民众,却意外发现许多当地人竟是奴国人,本来想着趁机捉几个回去问供,却没想到在他们之中无意发现了只能在官府流通的东平雪花银,没有打码入标,显然是走私!” 李荣赈神色一凛,亦颇为吃惊,他沉思了片刻道:“既是官银那就有迹可循,就可追本溯源,整个东平就有两个银矿区,一是济州,二是栖霞。栖霞县丞吴松阳(第 七章出现过)乃温莛知故交旧友,俩人关系匪浅,且吴松阳为人老实巴交不会铤而走险干这不要命的勾当,那么剩下的一个可能就只有……” “济州袁崇……” 晋如顺口说出,转念一想,又道:“走私银矿这么大事,身为东平节度使的温莛知知不知晓?若是不知晓,实在太过麻痹大意,若是知晓,知而不报……,那这事恐怕就没这么简单了!” 李荣赈没有应声,眼神转为幽凉,表情瞬间变得复杂而凝重。 “要想从这些蛛丝马迹中找出问题的根源,下一步就要从济州袁崇入手。”晋如提议 -- 第127页 李荣赈微微点头表示赞同:“那就找人去查吧,现下还有一事必须着手去办!” “什么事?还请侯爷明示。”晋如问道 “让人去户部,把近几年东平纳贡上缴的白银全部清算一遍,再派人去矿区偷偷把每次出库的底账转抄下来,本侯倒要看看这大夏国的真金白银到底少了多少!济州现在是袁崇长子袁克掌管地方事务,袁克此人绝非良善之辈,行事需谨慎小心,切不可掉以轻心。” “是!”晋如忙领命应下,转念间,突然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请教侯爷,若是确定走私的白银却为济州所产,那就认定了袁家贪赃枉法,欺君罔上的罪名,单走私国银就足以治其死罪,诛他九族,如此一来,我们可要按律秉公行事?直接将他绳之于法?” 李荣赈摇头,果断道“不可!暂不要妄动,袁崇袁克父子俩死活虽于我们没有什么太大意义,但对于东平就另当别论了,若是我们真动手除了他们,你想想从中得力的是谁?” “温莛知!” 此时,俩人想法默契,意见统一。 “不错!袁家是东平的昔日旧主,虽然当初温惟借平叛湖南农民起义的由头献计将济州兵力分解于朝廷,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破船还有三千钉,其余部实力仍不可小觑,有袁家的制衡,温莛知就算日后想干点什么,也得有所忌惮与顾虑。 但……这并不表示对此事视若无睹,放任不顾,我料想,单凭他一个袁家绝不可能有如此胆量,更不会有方法跟途径与奴国搭上关系,如蚁附膻,他的背后到底是谁在暗中作梗扔未可知。 俗话说,打蛇打七寸,挖树先挖根,要想一锅端,就必须抓住关键点,着人留意着点继续查下去!” “侯爷圣明” 表面上,李荣赈神情自若侃侃而谈,思路清晰明了,言简意赅,一番言论有理有据层层递进。 实际上,内心却极其矛盾纠结,一方面他希望尽快查明真相。 另一方面又怕查出的真相令他大失所望,不愿面对。 从而陷入两难选择的境地! 他期盼的结果就是温莛知最好没有参与其中,置身事外完全与此事无关。 可万一…… 若让他在公事公办与温家之间—— 该怎么定夺,或者怎么抉择…… …… 这两日,温惟将宫中与府上事务一一打点好,准备带着呼兰与全生出城住上几日。临走之前,正巧遇到陶夫人带着君徕前来探望,君徕一听温惟要出城,来了精神,说什么也要跟着。 陶夫人当然不会答应,可耐不住小家伙甜言蜜语,软磨硬泡,死缠烂打。 讲真,温惟是真心不愿带他,年纪又小,平时又很少出门。论条件,城外可不比京都,一下子没了锦衣玉食,整日混迹在田间地头、闹市街衢,估计用不了一天半日就吵着闹着要回来。 况且温惟此次出城也并不是为了游山玩水,而是另有他事,竟没想到,半路蹿出个小黏人精。 看着他可怜巴巴的样子,没办法,温惟心一软,就松口答应带上他。 并信誓旦旦地向陶夫人保证,几日后绝对毫发无伤的将他送到府上。 这下子可把小家伙高兴坏了,兴奋的手舞足蹈,乐得原地转圈圈。 一路有君徕随行,不用说那真是热闹得很,本来在温惟的印象中,这孩子不太爱说话,也不知是跟自己熟稔了,还是被他那舅舅潜移默化影响的,竟成了个小话匣子。 一路上他跟全生骑在一匹马上,他那没完没了的闹腾劲,连一向好脾气的全生都被烦得吹胡子瞪眼,好几次都忍不住想把他从马上扔下去。 弄的温惟跟呼兰很是无奈,既同情又好笑。 四人出了城,温惟并没有按计划直奔城外的农耕种植地,而是改途去了位于京畿之地的那家规模不小的粮行。 呼兰与全生觉得奇怪,又不好多问什么,只好一路跟着。 到了粮行,与第一次来不同的是,门坊上挂了一块硕大醒目黑中描金的招牌—— 运记商行 温惟向店中掌柜递了一封印信,那掌柜一看印信就恍然明白,似乎已经预料到她的到来。 一番自我介绍后赶忙迎她进门,茶水伺候热情招待,见她还带着个胖乎乎的可爱小娃娃,忙喊自己女儿带君徕出去买些孩子喜欢的吃食。 君徕一听好吃的,癫癫地跟着跑出去了…… 随后两人就粮行近来生意交流起来,温惟从来没有接触过这家粮行的生意,对掌柜的话却能应答如流,对行中各个环节,大小事务不说了如指掌,至少也熟知于心。 至少可以肯定来之前,她私下做过充足的准备。 在一旁的呼兰与全生目瞪口呆,不明所以,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粮行是温惟所开。 温惟与掌柜聊起近况,提到六七月收麦,掌柜喜不自禁:“今年年景好,种植技术上又得高人指点,家家户户大丰收,粮仓禀实,此乃国、民之福!” 温惟乐呵呵地道:“据我所知,在春季的时候粮行与农户有约,待秋收之时,从中抽取三成作为回报。” “嗯,确有此事,只是这还没到秋收时节,农户就纷纷将欠粮结清了,本来还打算出价多攒点存粮,以备不时之需,但别的粮行却借机挤兑,哄抬物价,水涨船高,农户皆把自家余粮卖给别家。” -- 第128页 掌柜面露愁态,叹了口气:“大人,你也知道,我们运记虽然已经名声在外,但年初东家花大价钱从外地进粮救济京都百姓,高买低卖,开仓赈灾,又慷慨借给周边农户春播良种,如今收成见好,才收三成薄利,若我们跟其他粮行一样高价收粮,店里的库银实在匮乏……” 见掌柜唉声叹气,温惟眉头紧锁,思忖片刻,安慰道:“掌柜可放心,这问题好解决,仓禀实而知礼仪,衣食足而知荣辱,人心都是肉长,你东家良善大举定得好报,结草衔环、一饭千金,此等好人莫不可辜负!” 此时,那老掌柜双目赤红,连连点头,看得出他与这粮行已有了很深的感情。 温惟喊了声站在一旁的全生。 “大人有何吩咐”全生问道 “明日,以我温惟朝廷五品秘书监理正、东平节度使少主的身份对外张榜,即日起凡接受运记粮行出价卖粮者,皆可当场签订互惠互利条款,下一年度如遇天灾人祸战争兵役等不可抗力因素,皆可到运记低价买粮,接受免费施粥,绝不会让他们当中一人饿着肚子,并在农桑种植上会得专人授教指点! 若随意哄抬物价,见风使舵,聚众滋事者,从此从运记粮行除名,何时何地,都休想从粮行中拿到一粒米!” 掌柜一听,面色一喜,忙起身下跪谢恩,感谢温惟以身作保,出谋划策。 呼兰在旁边听着,深深被温惟的机智与魄力所折服,满脸自豪骄傲,神气地道了句:“少主英明威武!” 全生得令,转身就抓紧去办,一刻也没耽搁。 在这个朝不保夕,兵荒马乱,温饱都成问题的时代,温惟以朝廷命官的身份外加东平府作保,无疑让广大农户吃了定心丸。 与高价卖粮,贪图眼前蝇头小利相比,民以食为天,人们更在乎自己一家老小的温饱生死。 在这一点上,温惟无疑是抓住了他们的软肋! 可呼兰到底没弄明白,这事自然是好事一桩,可为什么温惟要花这么大力气直接出面干涉。 “少主,你为什么……” 没等呼兰问完,温惟就知道她要说什么。 出门,抬手指了指头顶上的招牌,微微一笑:“行走的云朵! 我只是顺其自然、为所当为,再说人家这么帮我,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理应如此!” 呼兰抬头看着那副匾额,嘴里念叨着:“行走的云朵……” 絮絮叨叨,念着念着。 灵光乍现,幡然醒悟 “运!” 呼兰大喜,似乎不敢相信,结结巴巴地道:“这……运记商行,是……陶行云的!” 温惟转头呵呵一笑…… 第57章 (二合一)何德何能,担此…… 这几日, 大概是因对外张榜的缘故,来商行的农户络绎不绝。温惟一行人整日来往于田间地头与商行之间,从收粮到入仓再到商行, 每一步温惟都仔细登记造册。 掌柜对温惟一行人照顾十分周到,倒腾出店里几间上好的房间给他们当寝居, 虽然条件比不上城里, 但在偏僻京畿地区已经算是不错。 本来以为君徕呆不上一两日就闹着要回去, 结果却在这里玩得流连忘返,乐不思蜀。 掌柜女儿名唤秦恩,年芳十八, 长得眉清目秀,性格内向温婉,但做起事却极其利索麻利,吃苦耐劳手脚勤快。打得一手好算珠,记账更是不在话下,在她与掌柜的打理下,商行各事务有条不紊的进行中。 连一向看人眼光独到的温惟都对她赞不绝口,欣赏有加。 秦恩哄孩子也很有一套,童心未泯投其所好, 平时君徕特别喜欢黏着她,也多亏她照顾温惟才有空另忙它事。 一日, 温惟与呼兰闲暇之余去清凉山探望了阿诚的阿婆与小妹,回来一进门就听全生与君徕在后院不知因为何事, 一大一小拌起嘴来, 俩人吵的谁也不让谁。 呼兰笑话全生,这么大人还跟孩子一般见识,也不怕让人笑话。 温惟前脚刚进屋, 君徕后脚就怒气冲冲的跟了进来,看这架势是气不过要找她告状。 “你这小家伙,看你小小年纪,吵起架还挺凶!”温惟笑着奚落了他两句。 只见他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小眼睛,掐着腰,昂着头,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傲娇模样:“姑姑,全生说你要一直留在京都!” 温惟眉头一皱:“大人的事小孩子怎可掺和?” 君徕阴沉着小脸,生气道:“全生还说你……不会再回我们东平了!” 温惟刚要说什么…… “哼!姑姑,你骗人,说话不算数!你不是答应过君徕会带我跟娘亲回东平,你可是忘了?” 温惟被他怼得一怔,忙蹲下身,抬手摸了摸君徕的小脑袋,柔声安慰道:“姑姑说过的话不会忘,我们是要回东平的,但不是现在,姑姑还有很多事没有做,等做完了我们就走!” “真的?” “当然了,别忘了我们还拉勾勾了呢!” 君徕一听瞬间喜笑颜开,呲着满口小黑牙喜滋滋地道:“君徕就知道,姑姑不会骗小孩子,舅舅说,姑姑是我们东平未来的女君,是东平的……” 温惟忙伸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嘘——,这话可不能乱讲,更不能说与他人。” 君徕赶忙用两只小肉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又突然想道什么事,怯怯地说道:“可是,我刚才一生气就跟那全生讲了,这可如何是好?” -- 第129页 “所以你们才因为这个吵架了?”温惟冷着脸故作生气的问。 “嗯!谁让他乱说,还说姑姑要留下来给谁……当什么夫人。” 看着君徕童言无忌,奶声奶气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忍俊不禁,道了句:“别听他瞎说!” 正说着,就听秦恩喊君徕。 君徕一听秦恩喊自己,也顾不得生气了,一溜烟地拔腿跑了。 君徕离开,温惟面色立马转为冷肃深沉,凝望着窗外浓黑的夜色若有所思,静默地立在原地久久未动。 过了一会儿,温惟差人把全生叫来。 全生一脸沮丧失落的模样,进门后无精打采的上前行了礼。 “你都多大的人,怎还跟小孩子置气?” 见全生红着脸不说话,不用猜,温惟大概也知道他因何生气。 其实他倒不是因为君徕,而是听君徕说自己要走,毕竟他与玲珑府的人相处时间久了,日久生情怎会没有感情。 若不是李荣赈,她都快把全生当作自己府上的人。 “你今年多大?”温惟冷不丁问道 “二十”全生回答得很是干脆 “嗯……,也差不多到了该娶妻生子的年纪,你可有中意的姑娘?” 一听温惟问起这事,全生忙不好意思得低下了头,红着脸,支支吾吾说不出话,面皮薄得跟个大姑娘似得,。 “你觉得呼兰可好?”温惟又笑着问 “好……”全生满脸羞涩连想没想顺口而出 其实他还想说,好是好,就是这姑娘脾气太厉害,自己有点怕她。 “那你可愿与她相好?” 全生一听喜不自禁,点头如捣蒜,接着又面露愁色,叹气道:“可……我怕她看不上自己……” “你不问她,怎么知道她对你无意?” 全生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想问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想起君徕刚才的话,虽然他只是个小孩子,但童言无忌,也许事实就是如此。 就算他对呼兰有心,但…… 温惟见他杵在那儿,很是为难的样子,忍不住开口“有事直说!” “大人,你们日后可要回东平?你将来可要做东平的女君!” 全生问完这话,自知僭越失礼,口出不逊,忙低头不敢看她。 温惟没有立马接话,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我知你忠心,也知你担忧什么,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责任担当,有些选择非我所愿亦非我所想,但随心所欲万事顺意实在太难!再说东平本就是我的家乡,哪有离乡在外不期盼归家之人。” 温惟语调一转,笑道:“不过,你若与呼兰两情相悦,我倒是可以把呼兰留下,也可为你们搭桥牵线,代你跟你家主子说说同意让你娶她。呼兰年纪也不小了,整日跟着我东奔西走也是辛苦,能找个人在京都城安定下来也是好事。” 全生听那意思,温惟同意把呼兰嫁给自己,心中乐开了花,当场就拍着胸脯保证“大人可放心,只要她愿嫁我,我一定对她好” “那是自然,呼兰与我从小一起长大,我视她如姐妹,你若敢对她不好,我定是饶不了你!” “不敢!不敢!” 全生抿嘴一笑,心里一阵雀跃。 但转念一想,心里又很不是滋味。 她与侯爷的事…… 全生不禁想起在光肇寺那日,他亲耳听到两人的谈话。 有些话他不知当讲不当讲,不讲憋在心里自己难受,讲出来又怕她难受。 左右为难,心中忐忑。 一口闷气不上不下堵得自己心浮气躁。 思前想后忍不住郑重其辞:“大人,我们侯爷对你切切于心、情真意切,还望大人切不可辜负于他!” 听全生又提起李荣赈,毕竟是两人的私事,别人参言总是不合适,脸色一凛,面露不悦“我们俩的事,你莫要多管!” 全生并没有因此打住,继续说道“有些事侯爷自己不说,但全生却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前段日子侯爷说暂不娶妻之事,其实……其实是因为,他答应东陆……” 温惟长眉一挑,眸光微动。 全生情绪激动,好似在为他主子抱不平,冲动之下义愤填膺忍不住脱口而出“当时他答应东陆,只要他肯出面为你治伤,保你一只胳膊,侯爷愿意以他如日中天的政治仕途与他李家的家族荣耀起誓,放下心中所爱,不再与大人谈婚论嫁。” “什么!” 温惟听后,咯噔一下,紧接着一种难以平复震惊之感蹿上心头。 全生以为她不信,又言之凿凿地道:“确有此事,我亲耳听到!” 他最终还是如实地将此事一股脑地说出来。 就算惹怒温惟,训斥自己大嘴巴多管闲事也无所谓,至少说出来心里踏实多了。 他打心底希望两个人能在一起!有些事早晚要面对,有些话迟早要说开。 坦白说,他不想让温惟回东平,更不想东平日后与朝廷为敌。 一旦俩人立场不同,她与李荣赈之间只能云水相望,海天相隔,相爱相杀,难逢难遇。 一想到他那痴情的主子…… 内心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听了全生的话,温惟细细琢磨…… 难怪李荣赈对朝廷诏书赐婚一事绝口不提,又没有任何预兆地,突然就公开表示自己暂无婚娶的打算。 -- 第130页 起初温惟断定他对自己无意,以他高高在上的身份这种事他一个人说了便算,无需跟任何人商量。 娶与不娶全在他一念之间。 可她万万没想到,他不婚不娶竟是因为这个! 即便后来他向自己表白心意,就算两人单独亲热的时候,他也只是情不自控地表达他对自己的喜爱之情,除此之外再无他话。 现在想来,真是藏而不露,太过隐忍。 平日里一个于人前多么骄傲高冷的人,竟为了自己低头向东陆起誓。 自己何德何能,担得起他如此深情厚意! 此时,温惟表面平静如常,内心却波澜起伏—— 感动、内疚、自责、心疼、惊诧…… …… 为了避人耳目,温惟此番出城,身边除了全生,李荣赈还派了几个得力的侍从暗中跟随,一旦有事可随时听从全生差遣。 除了保护他们安全,每日还有项重要任务就是来往两地向李荣赈汇报情况,事无巨细只要知道的都会一一报上。 前几日李荣赈还满怀期待用心倾听,越到最后,每次一听到侍从说他们暂无回京的打算,心里就一阵怅然失落。 她临走之前那些日子,两个人无论多忙几乎每日都会见上一面,突然就这么分开好几日,心里一下子闪得慌,总感觉空落落的。 要不是宫中事务繁忙,他恨不得立马出城去见她。 想着想着,他再也按耐不住自己焦虑悸动的心情。 说什么也要出城一趟! 一个烈日炎炎的下午,李荣赈推掉宫中事务,骑马独自一人出城,朝着侍从说的那家商行疾驰而去。 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天还没有彻底暗下来,骑马到街头时,就见几个孩童在巷口空旷的地方放着纸鸢。 一眼望去,孩群当中有一个胖乎乎,穿着格外讲究的男童很是显眼,望着乘风而上的纸鸢兴奋大声嚷嚷着,虽然身材圆润,却极其灵活,边跑边扯着手里的线团,后面跟着的几个小娃娃虽然看起来岁数都比他大,却没有一个跑得过他。 “你们慢点啊,小心磕着了” 这时,从巷口走出一个女子,着一身青白相间粗布扎染的衣裙,一头乌发用青灰色的头巾随意包裹扎起,在发髻旁打了个蝴蝶结。袖子高高挽起,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臂,手里拎着一个竹编小篮子。 孩童们见她来,纷纷围了上去,女子明眸善睐,笑靥如花,伸手将篮子里的点心拿出分给他们。 亲切地笑道:“都别抢,还有好些呢” 跑出去很远的男童一看来人,乐呵着将手里的线坠一扔,拔腿就往这里跑,嘴里喊着:“姑姑,姑姑……。” 迎面走来女子正是几日未见的温惟,那肉嘟嘟的男童便是君徕。 小家伙一听有吃的撒腿就往这跑来,其他全然不顾。 那原本在空中盘旋飞舞的纸鸢晃晃悠悠落了下来,不巧正好落在了树杈上。 温惟见状忙把篮子放在身后的石阶上,抬脚向他走去。 走到近前,指着挂在树杈的纸鸢佯怪道:“着什么急,你瞧!这下可好挂在了上面。” 说着,踮起脚尽力伸长手臂,可惜一连试了几次都没够到,没办法,最后她只得爬树上去摘下来。 君徕知自己犯了错面色迥然,又见温惟要上树。心想这怎么能让姑姑爬树,忙一本正经地阻拦道:“女孩子爬树不文雅,还是让君徕来!” 说做就做,立马蹬掉鞋子提了提裤子,两条小短腿灵活得踩到斑驳粗糙的树皮上,手脚并用紧紧搂住粗壮的树干,使出吃奶的力气,嘴里念叨着“一、二、三”,好似在给自己加油鼓劲。 看他那熊样,温惟憋不住笑:“你快快下来吧,等你爬上去,这纸鸢说不定早被刮破了。” 温惟伸手强行将他从树上给揪下来,敛起裙裾,正要自己动手…… “我来!” 身后传来一声男子低沉熟悉的声音。 闻声转头,就看到李荣赈已经站在自己的身后,正低头凝望着自己。 一瞬间,突如其来的惊喜之情萦上心头。 一如那个他返京的傍晚,悄无声息得来到她身边…… 此时似乎比那个时候见到他更加激动兴奋。 就好像在内心深处,盼他已久…… 李荣赈抬头看了眼挂在高处的纸鸢,似乎以他的身高也难以触及,正思忖着办法。 “叔叔,你可以抱抱我么?”君徕张开小手,抬头仰望着他,嗲声嗲气得问道 李荣赈微微一愣,低头看向正伸着手求抱抱的君徕,嘴角含笑,正要弯下身子…… “君徕,不得无礼!”温惟眼疾手快赶忙把他拉至身后,小家伙一脸茫然失望,不知所以。 “大人!掌柜喊你吃饭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听就是全生的声音。 全生跑出巷口,远远地就看到那边茂密树冠下站着两大一小三个人。 走近一看!满脸惊诧,赶忙上前行礼喊了声“侯爷” 君徕听后瞪大了眼睛,忽然想到了什么,没大没小的道:“噢……你就是那个侯爷,可要让我姑姑当你……” 话还没说完,全生一把捂住他的小嘴,可怜小家伙挣扎徒劳,憋得呜呜直叫。 温惟忙使向全生使了个眼色,暗示他赶紧把君徕这个小话唠抱走。 -- 第131页 这时,李荣赈笑意更浓目光慈爱,满脸不在乎,俯下身,一只手轻轻地就把君徕从地上抱起。 “你不是让我抱抱么?” 君徕原本一张扭捏不悦的小脸瞬间喜笑颜开。 李荣赈将他高高举过头顶,君徕一伸手就将挂在树杈上的纸鸢拿了下来。 还没来得及高兴,仿佛又想起什么事,急的挣扎吆喝要下来。 李荣赈赶紧将他放下,脚一沾地拔腿就跑,飞快地往巷口跑去。 见他那着急的模样,温惟立马猜到他要找什么。 远远地就听他掐着腰,忿忿不平,站在那只空篮子旁,带着哭腔抱怨着:“啊……,这群馋猫太不地道了,竟一点也不给我留……” 全生忙走过去灵机一动,安慰道:“走,我带你去,掌柜那边还有好些!” “真的?” “……” 待全生把君徕支走后,就剩下李荣赈与温惟二人。 “你怎么来了?”温惟柔声问道 李荣赈向她走近一步,俩人尽在咫尺,他低头在她耳畔柔声道:“想你了” 温惟虽然渐渐习惯他的直接跟主动,但时隔数日,再听他说些话,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见她不说话又体贴地问道:“你可饥饿?” 温惟摇了摇头 又道:“中饭吃得晚我也不饿,此处风景不错,不如我们踏马转转”李荣赈来了兴致,突然想出去逛逛。 “这里偏僻,周边荒山野岭农田密林,有什么好看的。” 来了这么多天,温惟对这里基本熟悉,她实在不想扫他兴,但事实确实如此。 李荣赈勾唇一笑,很自然得牵起她的手朝那边走去。 他先翻身上马后伸出手拉她一块上来。 温惟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将手递给他,被他连拉带抱得拥在身前。 他双臂穿过腰间从后面紧紧搂住她,好像生怕她掉下来一样,闻着她身上淡淡的清香,夜风轻漾拂动着她耳畔的发丝,发丝轻飘飘的撩在他脸上,酥痒难耐,一时魂不守舍,心猿意马。 又想起刚才在巷口看到她的那一幕,那是他从没见过的模样,温婉亲切的像一个邻家小姑娘,怎么看都好看。 “你看那边”李荣赈突然开口 温惟闻声转头,就在这时,脸颊一热,触感柔软,没有任何防备,被李荣赈重重得亲了一下。 温惟四下环视,抬手就打了他一下,嗔怒道:“你脸皮怎么这么厚,这里小心被人看到!” 李荣赈没脸没皮哈哈一下,将她圈抱得更紧,低声耳语道:“你的意思是……在别处没人看到的地方,我是不是就可以为所欲为?” “胡说,再乱来这样我可就要回去了!” “现在回去,休想!”李荣赈坏坏得笑着,故意气她,温惟瞬间有种狼入虎口被人欺负的感觉…… 夏日的郊外,溪水潺潺,蛙声一片,炊烟袅袅,鸡鸣犬吠。 俩人穿过麦丛来到一处山顶,放眼望去山坡上还有一大片未收的麦子,风吹麦浪,发出阵阵“飒飒”的响声。 这里夜景极美,天空幽深而高远,明月当空,繁星点缀,在空旷苍茫的天地间,显得人格外渺小。 “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温惟惊喜得问 “京畿防御区,这里我当然熟了”他回了一句,接着又问:“诶,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嗯?” “还得几日,忙完了便回!” “你跟这商行什么关系,怎么如此费心劳神,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看着她略微晒黑瘦削的面庞,内心疑惑不解。 “朋友的粮行,最近有事忙不开,闲来无事过来帮忙而已” 山顶风大,李荣赈解开自己的外袍披在了温惟身上,两人席地而坐,李荣赈伸手将她揽入怀里。温惟柔顺的依偎着他。 “跟我回去吧,这几日我很是想你!” 温惟掩面一笑,心想堂堂摄政王竟说这肉麻的话,好不知羞。 李荣赈似乎感到她在笑话自己,低头就要惩罚她,知道他的意图温惟忙出声告饶,这才罢休。 李荣赈知她不想回去,也没再勉强,两人相互依偎,望着麦浪星辰,吹着夹杂花香的晚风,一切都这般美好。 与他的每一次见面、每一次肢体接触,那种最初的排斥拒绝已经慢慢消失,她似乎习惯了他的这种近乎粗暴的亲昵方式。 甚至……有点喜欢。 第58章 你早晚都是我的女人 渔樵江渚, 青山暗隐,微风簇浪,暮色四合。 万物寂寥心静如水, 远离了繁华的喧嚣,隔绝了虚妄的浮躁, 一切变得简单而纯粹。 夜色迷人, 身旁的人更迷人。 她轻靠在他的肩头, 他低头看着她,精致无瑕的面庞近在迟尺,世间万物皆美好, 可眼里心里都是她,他揽她入怀,感受着她的呼吸与心跳,享受着这份难得的安宁惬意,仿佛置身于一个温柔的梦境里,让人陶醉其中久久不愿醒来。 见他不说话,温惟抬头浅笑,一双水汪汪的黑眸凝望着他,明媚动人姿容无双, 李荣赈心头一热,似被勾魂摄魄, 视线再也挪不开半分。 他紧紧将她拥住,压抑着想一亲芳泽的冲动, 轻声细语道:“你可知我第一次见你是何时?” 一听他提起这事, 温惟还真来了兴趣,瞪大眼睛,坐直身子, 从他怀里挣脱出来,饶有兴趣地问:“何时?” -- 第132页 李荣赈见她兴致勃勃打算刨根问底,故意吊她胃口,慢悠悠地道:“想知道?那亲本侯一下。” 又来这一套! 看他一副赖乎乎的样子,温惟眉梢一挑,撅起嘴巴,冷眼斜睨着他,假装愠怒“哼!不说算了。” 说着就要起身离开,结果人还没站稳,就被李荣赈一把拉坐回去,忙柔声哄道“莫生气……” “快说!”温惟催促着 李荣赈极目远望,远处灯光绰绰、星河杳杳,万千思绪,一下子如潮水般奔涌袭来,这么多年,他埋藏在心底秘密从未向任何人倾诉过,隐匿深藏,不为人知。 今夜,许是月色撩人情之所至,内心深处某些尘封已久的记忆被勾勒成画,清晰得浮现在脑海中…… 他慢慢地倾诉,她默默地聆听—— “那是多年前的一个春朝节,在祭祀归京的途中,那时还是宁贵妃的昔太后乘坐的马匹突然受惊,当时浩浩荡荡的祭祀队伍乱作一团,束手无策无人能挡。那个时候我刚二十岁,年少气盛,英姿勃发成竹在胸,轻率自信的认为只要自己出手定能轻而易举的化险为夷,将那烈马制服救人于危难中。 于是在毫厘之间果断出手,要知道那时论骑射与刀法在军中也算数一数二,鲜有人及,就是带着这种过分的自负与盲目的自以为,逞个人之勇一刀失手致烈马脱缰发狂,情状更加危急,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我愤懑郁极,打算亡羊补牢奋勇直追之时,不知从何处冲出一少年,侍从打扮,身型瘦小却异常灵活,风驰电掣般从我身旁呼啸而过,单臂持弓,上箭入弦,侧身挽弓,身段柔软而轻盈,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的犹豫,果断出手。 方寸间,一招即中! 目瞪口呆,惊为天人,如不是亲眼所见,我竟不相信身边竟有如此技艺精湛深藏莫测之人。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就连一向志得气满自命不凡的自己也自叹不如,人生第一次因为一个不相识的陌生人而产生了深深的挫败感。 此人、为何人? 一眼望去,见一眉目清秀不过十几岁的少年立于马上,身姿秀挺,容颜如玉,长眸顾盼,展颜一笑英美至极。 世间竟有如此男子! 心中不免替他屈才可惜,如此出类拔萃,可造之材竟还是个小侍卫,心想若是能招致自己麾下,必能出人头地、光前裕后名扬天下。 可是万万没想到的是,先帝招他入宫封赏,那日正好我也在,奇怪的是前来受赏之人却不是那少年,虽然眉眼有几分相似,别人或许看不出,我一眼便能分辨开来。 这里面定有什么猫腻…… 来者自称温弛,乃东平节度使温莛知之子,此人也是个顶顶有趣的妙人,委婉地拒绝了先帝的一切封赏,主动向圣上请愿参加春闱,若有幸及第,准他奔赴西关。 见他铮铮铁骨,如此血性,我当然不忍心揭穿他,否则欺君之罪他如何担得。 只是……那少年为何不亲自前来受赏?他到底是何人?肯定不是小侍卫那么简单,他与温弛到底是何关系? 百思不得其解后,我又差人去查,可一连好几天都毫无进展,没有一点线索,人就像人间蒸发一样,莫名其妙得消失了。 直到后来先帝在凤阳阁设恭贺宴那晚,待宴饮结束后众人尽散,我亦离宫回府。 就在宫门一角,蜿蜒曲折的小径旁,一个不经意的瞬间,我竟瞥见了他! 更确切的说是“她”! 彼时,盛开的樱花树下她穿着一身洁白的纱裙,飘逸的裙摆轻盈坠地,微风一吹,花瓣落如雨下,覆在肩头,沾在她鸦黑的美人髻上,少女眉眼如画,肌肤盈透,一双让人过目不忘的长眸如星如火灿然生辉,袅袅娉娉,亭亭玉立,与那个马上英姿飒爽的少年判若两人。 原地躇立,这一幕让我失神,不知为何心里隐隐感到无比的兴奋愉悦。 他竟是个女子! 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发现让我万分惊喜。 我控制不住向她走去,哪怕不说一句话,只是从她身边默默的经过,悄悄地看她一眼。 就在这时,她提着裙摆,如一只欢脱的小兔向这跑来,衣裙飘飘,笑颜盈盈,彷佛下一刻就钻进自己的怀抱,一颗心噗通噗通直跳,嘴角不自觉的扬起笑意,忍不住想张开臂膀,迎接她的到来。 可惜……,此时在纵横交错的小巷口走出两个人,少女高兴地迎上去—— “父亲——,阿兄——”少女声音清澈悦耳 那时起我知道,她就是东平节度使温莛知与“平川夫人“叶清澜的小女儿,后来还听说关于她的很多奇闻逸事……” 故事讲到这,李荣赈话语一收,低头笑道:“你说,本侯对你算不算一见钟情?!” 温惟笑而不语。 那年的春朝节……,岂不是五年多之前,那时她才十四五岁,豆蔻年华,懵懂无知的年纪。 没想到,他竟那么早就认识自己。 温惟扯了扯他衣襟,意犹未尽地问道”哎,你还没有说听到什么关于我的奇闻逸事?” 李荣赈剑眉微蹙,呵呵一笑:“我怕说了你无地自容,恼羞成怒!抡起小拳头要打人。” “你只管说就是!” “……我听说某人可是当地西街赌市上的小瘟神,摇骰宝、猜卦签,斗鸡玩蛐蛐……无所不能,一条街就因为你好几家闭了门,店家见了你都饶道而行,唯恐避你不及!” -- 第133页 “……那是他们抽千耍滑,心术不正,我气不过以其人之道还知其人之身,罪有应得!” “我还听说啊……你们东平当地一有名的大户人家公子看上哪家小姐,求娶当天,是不是你偷偷把人给绑了送进妓院,新娘子没娶成不说,还落得个风流滥情的名声,日后再无人敢嫁他,最后他爹还闹到你们督护府。” “哼,那是他仗势欺人,强取豪夺,那董家小姐压根就没瞧上他,他府中妻妾成群,若是嫁他岂不糟了大罪,此等沾花惹草无情无义之人,让他一辈子做和尚才好。” 看她义愤填膺,愤愤不平的小模样,忍俊不禁,语调一转,小声呢喃道:“我还听说,你从小顽皮好动不喜读书,尤其不喜欢读《女诫》、《内训》,还写什么:谁说女子本娇柔,丹心傲骨韵不凡。” 李荣赈话音刚落,温惟就瞪大眼睛,满脸惊诧地看着他:“你怎知道这个?你去过督护府?” “奥……,我去过督护府,见了你的父母,还进了你的房间。”李荣赈漫不经心地说着 “……” 温惟一听忙低下头,满脸的不自在,李荣赈抬手将她额前凌乱的发丝掖于耳后,笑道:“刚才是谁让我只管说的?” 见她不吱声,语重心长一本正经道:“曾几何时,我也是一个意气风发、踏马金鞭的少年,左右只不过是一个打过几次胜仗在家族光环衬托之下的贵族子弟。那时我从没考虑过婚娶之事,只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在潜意识里我会与京都城所有的门阀贵族一样,在特定的时间与条件下为了满足某种利益的驱使,听从家族的安排按部就班结婚生子,然后建功立业光耀名楣,循规蹈矩过完自己的一生。 直到——你猝不及防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我从此对世间女子有了新的认知。 你、同样出身官宦世家,同样锦衣玉食,同样仙姿玉貌,却活得那般洒脱不羁无拘无束,实在让人羡慕。 只因在某个瞬间多看了你一眼,那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就像一颗种子在我的心里生根发芽。 从那时起我开始不停地时时鞭策自己,迫切得想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 因为只有足够强大才能不受人摆布,才能有足够底气拒绝家族门阀利益的捆绑,才能有资格追求心中所爱,拥有你这般优秀的女子。 现在的李荣赈,之所以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之所以能成为大夏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皆是因为你,你就是我心中的暗夜流光,给我无穷无尽的希望与憧憬…… 你可知,你曾无数次出现在我的梦境中,而我做梦都想跟你在一起!” 李荣赈毫无掩饰自己内心炙烈的情感,情话绵绵,穿心入耳让人为之动容。 温惟抬眸注视着面前这个英俊伟岸的男人,不知为何一时语噎竟说不出一句话。 李荣赈伸手抚摸着她白嫩的面颊,英雄亦有似水柔,细语喃喃地问:“如今,你心里可有我半分?” 温惟起身跪坐在他的面前,二人四目相对。 在他黝黑深邃的双眸里,温惟看到了期待和渴望。 他的执着,他的深情,他的付出,一切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 就在李荣赈以为她要开口的时候 忽而鼻尖一凉,嘴唇一热,嘴巴登时被一团柔软温柔的堵住。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亲吻自己! 李荣赈受宠若惊,全身肌肉紧绷,一颗心不受控制的砰砰直跳,仿佛马上跳出他的喉咙。 紧接着,一双白嫩纤细的柔荑如藤蔓般缠附上他的脖颈,柔若无骨的身子上前一倾,紧紧与他贴靠在一起。他顺势环手抱住她,二人对坐保持着这种暧昧的姿态,贪婪地享受着她的主动与热情。 她一开始只是轻轻碰触他唇角,灵巧的舌尖轻吻他的嘴唇,慢慢地心跳变得越来越快,呼吸也变得急促不稳, 他忍不住张嘴一下子含住她的嘴唇,唇瓣包裹住她的檀口,香津盈口涎湿相渡,两人热烈的拥吻在一起。 渐渐他已不满足于唇齿间的触碰,他开始亲吻她挺翘的鼻尖,红润的面颊,精致的耳垂,辗转反复,弄得温惟整张脸都湿漉漉的。 感受到她的温顺,他似乎更加大胆,隔着薄薄的衣料触游移而上,感受到他突如其来的冒犯,温惟下意识的扭动挣扎,这让李荣赈一时更加燥热难耐。 他忽得一个翻身,将她按于身下,以天为地,以地为席。 朦胧月光下她面容娇媚,墨发微散,眸光如水,他低头开始亲吻着她雪白的瓷颈,左右交衽的衣领有些微松散,露出一截白皙精致的锁骨,还有薄薄衣衫遮掩下那枚若隐若现漂亮的粉色胎印。 他低头附上,轻吻细啄,慌乱中温惟扯住自己的领口,就在以为他要更进一步的时候…… 身子却突然一轻,压迫感随之消失,呼吸变得轻快顺畅。 只见他仰躺在地上,喘着粗嘎的气息,胸阔上下起伏明显,额前渗出薄薄的密汗,双目紧闭,表情虚弱而难受,像在极力忍耐着…… “你不动我,是因为你不会娶我!”温惟歪头看着他,突然出声问道 他双眸一下子睁开,双目赤红,嗓音低沉而沙哑“你知道……” “对!我知道!”她翻身俯卧,用手支着下巴颏,“你怎么那么傻,你不是说心悦于我,若是我同意跟你相好,那你可要一直这样……若是……” -- 第134页 “你再说一遍!” 温惟话还没说完,李荣赈言辞激动得打断她 “我说,我知道你答应过东陆的事。” “不是这句,下一句” “下一句……你怎么那么傻……” “也不是这句,再下一句” “我说……我同意与你相好……” 说到这,温惟忙闭上嘴巴,这才意识到自己上当,中了他的圈套,抡起结实的小拳头就要捶他。 李荣赈一下子攥住她的手,霸道将她制住,压于身下,这时,温惟清晰得感受到他某处的异样! 脸瞬间红到脖子根,双手推搡着他,小声嗔怒道:“你快挪开些!” 李荣赈邪魅一笑,故意蹭了蹭,一脸坏相:“你说……挪开哪?” “你!不要脸!” “温大人,你跑不掉了!你早晚都得是我的女人!” 李荣赈调笑道,伸手为她理了理凌乱的衣衫,低头重重地亲了她一下,突然放声大笑,那爽朗的笑声穿过麦田密林、山涧溪流,回荡在这静谧幽深的夜空中…… 第59章 想娶她为妻 深夜, 李荣赈把温惟送了回去,二人又在幽静无人的巷口耳鬓厮磨腻歪了一阵,这才依依不舍的分开。 待目送温惟离开后, 李荣赈并没有折返京都,而是独自南下去往南垆, 深更半夜, 追星赶月, 披星冒露一路疾驰。 终于在黎明破晓之时抵达位于南垆临山旁水一个偏僻的小山村,此地正是其父李横常年居住的地方,也是上次昔太后与温惟所到之地。 旭日升空, 鸡鸣报晓,随着几下缓缓得扣门声,屋内依稀有人出声回应,紧接着出来一妇人,一路小跑,院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二公子!” 前来敞门的正是琼姨,见李荣赈站在自己的面前,一脸茫然,惊诧不已, 她还是习惯用以前在国公府的称呼唤他为二公子。 见天色还早,眼底发青, 倦容明显,知他定是连夜赶路, 也顾不上再说什么忙迎他进门。 李荣赈面带笑容, 精神抖擞,亲切地唤了声琼姨,又问:“父亲可醒了?” 琼姨连连点头:“年纪大了觉轻早早就醒了, 我们俩正打算出门采些晨露回来酿酒呢。” 说着,琼姨乐呵呵得带他进了屋 一进门就见父亲李横正穿着外衫,一身粗布简衣,长须花白满脸横纹,精神矍铄气色极好。 李荣赈忙上前敛衣行晚辈请安之礼。 李横见来者是久未见面的李荣赈,忙抬手让其免礼。 面露慈爱,笑嘻嘻地道:“这一早赶来可有着急事?” 李荣赈摇了摇头,回:“无!” “既无事为何日月兼程风尘仆仆赶来,若宫中事务繁多你只管去忙,我在此处一切安好,你不必费心记挂于我,若有事书信往来便可。” 见父亲李横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内心甚感宽慰:“儿子不孝,多谢父亲体谅不怪,许久未见本该早早前来探望您跟琼姨,却不料中间被战事耽搁至今才来,实乃儿子礼数不周。” 李横摆了摆手:“平日里你派人隔三差五往这送来一应用物,前段时间你长姐前来探望也替你捎过话,你用心如此,我甚是知足,你莫要自责内疚。” 见李荣赈容色倦怠,嘴唇干裂起皮,李横忙张开门对着院子喊了声琼姨,嘱咐她赶紧备上早膳。 没一会儿功夫就闻到飘进来的饭香味。 李横为儿子沏了壶提神醒脑的参茶,像是想起什么事,微微一笑:“上次你长姐带着温莛知的女儿一块来,这早上喝参茶的习惯还是从她那养成,她告诉我早上一杯参汤,安神益智元气大补,还别说,挺管用!” 李荣赈一听温惟,瞬间来了精神,立马坐直身子,旁敲侧击得问道:“父亲……见过她,她在这……父亲可还顺眼?” 李横眉头一皱,听他说话吞吞吐吐,拐着弯得试探自己,故意表情严肃,面色沉静迟迟不说话。 见老爷子脸色不好看,心里不禁犯起嘀咕,暗暗思虑着那货究竟做了什么好事把人给惹得如此不待见她。 李荣赈忍不住出声为她开脱道:“她……性子直爽、不拘小节,但绝非那种不知分寸,不懂礼数之人,若她有什么地方惹父亲不快,还望父亲多担待,莫与小姑娘家一般见识!” 李横见儿子紧张兮兮,袒护之情心切,低声道:“那丫头好是好,就是鬼精灵的很,太不给老夫面子,下棋故意让招输给我,当我看不出她那点小心思!” 听到父亲出言如此“声讨”她,瞬间心花怒放,沾沾自喜,甚至有点小骄傲。 他就知道,自己看上的女子绝非一般庸俗之辈定有过人之处。 他压抑着内心的窃喜,故作淡定得回了句:“父亲且放心,儿子回去定会提点她,嘱咐她下次老老实实放手去赢就是!” 李横一听李荣赈这说话得阴阳怪气,俨然是胳膊肘要往外拐,嗤笑道:“我原本当你只会处理军国大事在外行军打仗,在儿女之情上木讷无趣一根筋,却没想到竟还是个情种!为父这还没说什么,你就上赶着替人家姑娘说话,你老实说,你此次匆忙赶来,若不是为了政事,可是为了温惟?” 话音刚落,就见李荣赈立身而起,恭恭敬敬向李横行了一礼,李横神色一怔,就听李荣赈郑重说道:“知子莫若父,父亲明察秋毫,定然晓得其右心思,儿子早就倾心与她,期盼与她朝朝暮暮、地久天长,得此佳人,甚感欢喜。 -- 第135页 吾与她情投意合,两心相许,她亦同意与儿子相好。 儿子想娶她为妻,还望父亲成全!” 李横抬手抚了抚花白的呼须,沉思须臾:“婚姻大事,虽要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以你今日之地位能力完全可自己做主,立谁为侯夫人朝中定无人敢置喙,况且,为父对那温家那女儿印象极好,你若能娶到她也算咱们李家一大幸事。” 李荣赈一喜“多谢父亲成全!”。 转念又想,心中略感沉闷,如芒在背,犹豫之下还是开了口:“先前事出有因形势所迫,儿子发誓并公开表态不娶……” 话还没说完,李横斜睨了他一眼“你为了她还真是不顾身份,劳心伤神!也罢,既心意已决就不要有所顾忌,我李氏家门簪缨世族于京都城之所以能历经百年风雨而常青不倒人才辈出,也不是靠着这些所谓的誓言厥辞礼教大防。若真在乎这些,当初以你母亲罪臣之女的身份,我怎会娶她进门,今日又怎会有你? 说到这,你比为父幸运,我倾心于你母亲,可她心中却未曾有我,嫁我只是借我李家之力替你外祖父沉冤昭雪,以至于最后伸冤未果,性子太倔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 眼看着你岁数渐大,妻位空悬无儿无女,倘若真与温惟二人情浮意合,两心相知,为父自是不会反对,只是……你可想过她背后的东平……” 父亲话中之意李荣赈再明白不过,自己也曾在心里想过无数次,尽人事听天命。未来许多事不可预知,亦非人力所能控制。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她知道,无论何时何地,何种情状,就算将来两人立场不同,他也不忍心伤害她一分一毫。 面对父亲的顾虑,他铿锵有力地回道:“情归情,理归理,事归事,公私分明。无论日后如何,我既选择了她,就会竭尽所能护她周全!任何艰难险阻都不妨碍我爱她之心。就算有朝一日,她温家真成了乱臣贼子,我们战场上兵戎相见,她也是我李荣赈之妻!” “既然你已想好,那就去做吧……” 谁无年少轻狂时,李横身为过来人这么大岁数,竟也被儿子一腔深情给打动,虽然他知道前路漫漫,道阻且长,可他依旧希望两人好事多磨,最后能走到一起开花结果,共此一生。 既心意已决,此时劝慰什么都无济于事,倒不如不予干涉,好言相祝, 儿孙自有儿孙福、 以后的事谁又说的准呢…… …… 这几日陆续忙完粮行的事儿,因君徕离家已久,陶府好几次派人前来要将他接回,奈何小家伙就是赖着不走,说什么也不愿跟着回去,没办法温惟一行人只好忙完提早返京。 回京都的第二天,温惟就被告知秘书监那边忙不过来,让她前去帮应。 最近因昭阳之地易主,昭阳军政大权已收并中央,朝廷派没了什么身家背景一直保持中立态度的原凉州郡守刘敞为新一任昭阳节度使。 有了前车之鉴,新上任的刘敞手上没什么实权,充其量也只是朝廷控制下的提线木偶,虚职一个。 鉴于昭阳之事,地方许多法令法规都要按据查典重新修订,这么一来,可忙坏了秘书监一行人,整日穿梭于刑部,御史台,督察院,云书阁……最后再将修订好的法令交与摄政王李荣赈做最终审阅批复,若是审察不过,劈头盖脸被训斥一番不说,又要按纲返工重整一遍。 一开始温惟还纳闷,为什么秘书监如此殷勤的非要请自己回去,人到了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们是想把修订好的法令文书每日上交给李荣赈的这个差事分派给自己,免得挨训受罚,出力不讨好。 两人的关系,在别人看来扑朔迷离,一言难尽,所以为了避嫌,温惟也不愿接这活计,但架不住他们软磨硬泡,故作可怜的央求自己,最后没办法,温惟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她倒不是不愿见他,只是宫中不比外面,人多口杂还是讲究注意点好。 近几日在议事厅伺候的宫人可谓是苦不堪言,李荣赈最近脾气阴晴不定极难伺候,前来议事的官员个个噤若寒蝉,小心翼翼,即便如此也经常会因一点小细节被训得脸红脖子粗。 这会儿,俩宫人正端着茶点老老实实地在宫门候着,隔着两重门就清晰地听见里面急风骤雨一阵咆哮呵斥,真不知这位爷最近是怎么了,以前虽说脾气也不怎么样,但从来没见如此暴躁难抑,可怜里面的倒霉小官被吓得瑟瑟发抖,冷汗直流,坐跪在一旁头都不敢抬一下。 眼看着再不传唤,这茶水可就要凉了,宫人踌躇犹豫着…… 进去?还是不进去? 正左右为难之际,听到有人来了,按时间惯例猜测应是秘书监的人,二人忙行礼问安。 礼毕,抬头一看。 来者竟是秘书监理正温大人。 手里拿着一摞厚厚的卷宗,玉面俊容,一脸和气。 温惟刚要让他们进去传话,就听见里面传来熟悉的男子声音,只是这声音似乎不太…… 温惟驻步未动立在门外,打算里面的人出来再进。 没一会功夫门就被打开,从里面仓皇窜出一人,低头哈腰,汗流浃背,一脸狼狈相,也顾不上看路,抬脚就跑,差点撞到站在门口等候温惟。 俩宫人见状,面面相觑,脸色铁青,谁也不敢进去通传。 -- 第136页 没办法温惟只好自己进去,顺便把宫人手中的茶点也一并端上。 进去之后,一眼就看到端坐于榻前紫袍金冠的男子头不抬眼不看,不知在奋笔疾书写些什么,桌榻上的奏折文书摞得有半人高,远远得只能看到脖子以上。 温惟悄悄走到近前,刚要说话…… “把茶水放下!出!”他没好气得命令道 温惟按他指示将茶点放在旁边桌榻一角,而后退到一旁,李荣赈顺手端起茶盅,许是刚才说话太多口干舌燥,咕咚喝了一大口,还没等咽下去,将茶盅往桌子上一扔,发出咣当一声脆响 呵斥道:“一个个都是木头啊!试不出茶水凉了!” 温惟一听,踱步走到近前未吱声。 见迟迟没人请罪回应,不由得用余光往旁边瞥了一眼,刚要继续发作…… 就瞧见一双小巧银线走边的乌黑皂靴,还有绯色山海云纹官袍的一角。 心中一惊,猛然抬头! 发现她就站在自己的面前,正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自己…… “你……你……怎么回来了?”他结结巴巴地柔声问道,生怕吓着她。 “跟你学的,出其不虞!” 说着把手中的卷宗轻轻放在桌案上,又把刚才被他扔翻的茶盖放置回去。 …… 第60章 吾之心,惟爱你一人 温惟敛起衣角挨坐于他身旁, 顺手拿起几本折子漫不经心浏了几眼,哂然一笑。 “怪不得你心烦气躁,若是让我天天坐这非得憋疯不可, 不过话说回来,在其位谋其政, 侯爷还是得精心敛气……宽以待人, 你不知道最近各部各司好些官员都被你吓得不轻, 这才把这挨训的活计打发给我。” 听她委婉诉苦,李荣赈怒颜微收,神色缓和, 嘴上却埋怨着:“还知道回来?我以为不去接你,可要在那常住下去!” “你该不会因为这个生气动怒吧,那我可罪过了,惹侯爷不快,为我之过”说着,态度恭顺佯装道歉。 李荣赈确实因她迟迟不归略感不快,但也不仅仅只因为这个事儿…… 见她认错态度良好,心里顿时舒服不少,他放下笔, 将折子收起:“元程如今已开始亲政,年纪虽小, 很多事做得还算有模有样,等他羽翼再丰满些, 朝局安稳, 我也该放权让政,这些都无需我代劳,那时我也可远离市朝, 寄情于山水之间。” “嗯……”温惟看他一脸倦容,知他不易,身居高位不盛其寒,几多无奈几多欢喜,旁人无法体会,亦无法安慰。 温惟话题一转,眉眼含笑道:“有件事正好想跟你商量。” “何事?不会又要出城吧,不准!”李荣赈眉头一蹙,满脸不悦,怕她又提出城小住的要求,放话在前直接拒绝断了她的念想。 温惟摇了摇头,看他那小心眼记仇的样子,又气又好笑:“你想多了,不是这事!” “那是何事?” “我想把呼兰嫁给全生,你意下如何?两人的意思我都问过了,阮媪那边对全生也很是满意,这亲事就等你点头了!” 李荣赈听后,会心一笑:“这是好事,只要他们二人心意相通,我自是没意见。” “那就这么说定了,回头让人把全生的娘亲接过来,再让阮媪挑天好日子,赶紧把俩人亲事办了。” 看她那着急忙慌的兴奋劲,李荣赈酸溜溜地说道:“别人的事这么上心,怎么不见你着急自己的事?” “什么事?” 李荣赈斜楞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还能有什么事,当然是终身大事!” 她没想到李荣赈好端端的竟突然提起这个,而且还说的如此自然顺溜。 李荣赈见她不说话,伸手拉住她的手腕用力往自己身上一扯,温惟顺势坐在他的大腿上,两人距离瞬间拉近。 借着二人独处的机会,李荣赈迫不及待把这几日一直酝酿在心里的话倾诉出来…… “其实……,我一直想亲口问你,你愿不愿你嫁我为妻?” 李荣赈极其温柔地在她耳畔小声问道 温惟被他突如其来的一问弄得不知所措。 她不好意思得低下头,花颜娇羞,极是动人。 “以前我没有底气,因为问了也白问,我对你来说仅仅只是个陌生人,一纸诏书的婚姻早已被政治利益所主宰、你没得选也无法拒绝,我亦不愿逼迫于你。但今时不同往日,你既已知我心意,我想让你亲口告诉我,你可愿做我李荣赈的妻子?” 温惟抬眸看着面前与自己鼻息相闻的男人,面对他直接热烈的求爱,心跳加快,呼吸深促,她想开口回答。 沉思片刻,又犹豫了…… 李荣赈知她心中所想,又一本正经道:“我爱慕于你,只是因为你这个人,你亦不必有其他顾虑,无论以后会怎样,我们之间会发生什么,吾爱你之心不会动摇! 你曾经也说过人立于这天地间,如蜉蝣、如薄烟,短短数十载,本该活得肆意潇洒,既如此,我们为何要被这些身外之事所禁锢,我们只需遵从本心,做自己想做之事,爱自己所爱之人。 吾之一生,惟爱你一人! 余愿汝之所爱,亦如吾之爱汝也。” 他抬手抚上她白净无瑕的娇颜,迫使她注视着自己黢黑的眼睛,不容有一丝闪躲,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她直面自己的内心深处。 -- 第137页 两人额头相抵,亲昵无间 “你也心悦于我对么?也愿意做我的妻子?” “我……” 见她欲言又止,他强势霸道地要求道:“我要听你亲口告诉我!” 他柔情似水的双目满含期待,忐忑急切等待着她的答复。 此时,温惟长眸含笑,面颊滚烫…… 低头慢慢将唇附在他耳边,声如蚊呐得小声嘀咕了一句。 李荣赈登时咧嘴一笑,无比欢快,将她紧紧搂在怀中,轻啄她眉心,心满意足道:“阿俏,可放心,只要有我在,我定会护你周全! 此生,吾之心、吾之躯只属于你一人,我李荣赈绝不负你!” 他情不自禁喊她闺名,动情地在她耳边说着让人面红耳赤的情话。 难得见她一副小女儿的羞怯模样,心中又爱又怜:“既然你已同意,那我明日就物色个稳妥之人前往东平行纳征之礼!” “明日?怎如此着急?” “此事趁早免得夜长梦多,再说你日日在我面前晃悠,我想你想的厉害,忍得实在辛苦,难道……你就不想赶快把自己嫁出去,早日为我李家开枝散叶,生儿育女?” 温惟下一刻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红着脸呵斥道“乱扯什么!不知羞!” “我只是就事论事,言心中所想而已……” 李荣赈咯咯地笑着。 …… 接下来一连几日,可把玲珑度的几位忙坏了,为了让呼兰风光出嫁,温惟也是费了心思,陪嫁之物一应俱全,皆是她精心挑选。还专门从尚宫局要来几匹品相极好的蚕丝蜀锦让阮媪为呼兰赶制嫁衣,又让东市的珠宝匠人专门打造了几套华贵别致的新式首饰。 李荣赈那边也丝毫不跌分,想着全生忠心耿耿随自己出生入死多年,又念在温惟与呼兰两人的情分上,平日里往来方便,豪掷千金在玲珑度附近为小两口置办了一处喜宅,独门独院,一点不比豪门大户的府邸差。 随着喜事临近,每个人都洋溢着喜悦,唯独准新娘呼兰,没事就一个人偷偷得抹泪,心里极是压抑难受。 温惟心思细腻,知她舍不得自己,自己从小与她一块长大姐妹情深,除了外出游历那几年,平日里俩人几乎形影不离,如今她即为人妇,终究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无拘无束与自己东奔西走。 她会有自己的新生活,不可能陪伴自己一辈子。 她替呼兰感到高兴,并由衷的祝福她。 左等右盼之际,大婚如约而至,新郎新娘郎才女貌,佳偶天成,羡煞旁人,场面热闹,锣鼓喧天,人声鼎沸一片喜庆。 温惟依依不舍得目送着一身凤冠霞披的呼兰,心中感慨动容,见迎亲队伍走远,转身拭了下湿润的眼角。 十里红妆,唢呐声起。 愿余生安好,有良人相伴。 前脚送走迎亲的队伍,还没来得及进门,就有粮行伙计前来带话,说陶行云回来了,让其设法抽身出城相见。 一听他回来了,温惟心中欢喜,不过……什么事如此着急?神神秘秘还非得让自己出城。 近来亏得李荣赈的照拂,出城自然不是什么难事,得知陶行云刚刚回来,人正在粮行等自己,决定独自骑马前去赴约。 辗转到了粮行,里面的人听见马嘶声,急忙出门相迎,温惟一眼就看到又黑又瘦的陶行云。 翻身下马,陶行云走到近前,带着几分兴奋,笑脸盈盈,温惟以为是因为久别重逢,老友见面分外亲。 结果他二话没说,拽着温惟的衣袖就往厅里走去。 “有话说话,别拉拉扯扯”温惟一脸嫌弃 “哎呀,姑奶奶,你先看看是谁来了!” 正说着,从里屋走出一妇人,气质端庄,穿戴整齐,慈眉善目,风韵犹存。 温惟以为自己看错了,使劲眨了眨眼睛,人依旧站在自己的面前,目瞪口呆,俩眼放光…… “母亲……”嘴里不由自主地轻唤了一声。 …… 第61章 身世真相 这次叶清澜来京都为避人耳目并没打算进城, 而是暂定居于城外,看着女儿毫发无伤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一颗心瞬间落了地, 整个人都觉得轻快不少。 因几月未见,母女俩互诉衷肠表达拳拳思念之情, 久别重逢两人有说不完的话, 从生活琐事到东平近况再到朝中时局, 畅所欲言无话不说。 当叶清澜提起前段时间李荣赈到家中小坐之事时,温惟欲言又止,表情忸怩像是心里藏着事。身为母亲, 怎会看不出女儿的反常。 见她低着头不说话,叶清澜问道:“他可是倾心于你?” 温惟愣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 “那你呢,也相中他了?”叶清澜又问。 温惟没有否认,即是默认。 叶清澜若有所思,想起李荣赈那日来督护府谈起女儿时的态度,言语中尽是维护关切,已经远远超过上下级的正常关系。 不仅是对女儿,李荣赈来府一掷千金, 豪礼相送,对自己与丈夫更是谦恭有礼, 处处以晚辈自居。现在想来若不是他心有所图,平白无故为何那般殷勤周到。当时她与丈夫温莛知虽然觉得不对劲, 但碍于他身份地位俩人没有明说。 显而易见, 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动了的心思,只是他没有挑明罢了。 -- 第138页 并非自夸,女儿从小就聪颖机智, 行事作风一向讨人喜欢,得他爱慕也实属正常。若说起叶清澜对他的印像也还算不错,英勇威武一表人才,言谈举止张弛有度,沉稳大气,绝非一般凡夫俗子能比。 只是……,另叶清澜万万没想到的是,短短数月,女儿竟对他生出男女之情,在自己面前毫不避讳大方承认。 若是李荣赈是寻常将门之后也就罢了,叶清澜自然无需担心纠结,但李荣赈毕竟与寻常男子不同,身居高位尽忠朝廷,政治手段强硬,处处忌惮于各方势力,近些年又极力主张削番。 若是将来形势变化,二人立场不同,势必会针锋相对,形同陌路相爱相杀。 与其坐等那一天到来,倒不如早早断了那不该有的念头。 叶清澜一脸愁容,阴沉着脸,心中一团乱麻,刚要开口嘱咐几句,又想到两人郎才女貌、佳偶一对,实在不忍心将其强行拆开,话到嘴边又生生地咽了下去。 叶清澜左右为难的样子,温惟看在眼里。 她担忧顾虑什么,温惟更是心知肚明。 她一边为叶清澜捶着腿,一边轻松笑道:“母亲可担心,将来有一天我们俩会变成仇人?” 叶清澜不置可否,悠悠地叹了口闷气。 温惟又道:“很多事不能因为惧怕,而阻止它的到来,逃避放弃非我处事方式,我既选择直面内心,就当勇于承担后果。我与他彼此认定,也绝非头脑发热一时冲动,将来如何各自心中有数。 不瞒您说,他于几日前已托人去督护府向二老提亲,我也已应允他,愿意嫁他为妻,此事就等您与父亲点头。 前路漫漫,荆棘丛生。 鱼得水逝而相忘乎水,鸟乘风飞而不知有风。 哪怕有朝一日被形势所迫我与他只能做一日夫妻,我也心满意足。 倘若、您与父亲不同意,女儿断不会任性胡来,行那不忠不孝悖逆之事。 但有一点——我信他,吾之所待,定不负我! 我亦信自己,心有所属,此生不改!” 叶清澜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女儿,既熟悉又陌生,熟悉于她坚毅果敢的性子,陌生于她柔软细腻的小儿女情怀。 话都说到如此地步,做为母亲她无法拒绝,亦无法反驳。 沉默良久,若有所思…… “好,既然你已拿定主意,我也不必再多说什么,人生大事,由你做主!” 温惟一听母亲叶清澜松口,相当于默许了自己与李荣赈的婚事,像喝了蜜糖一样,心里甜丝丝的。 她亲昵地抱住叶清澜的胳膊,故作撒娇状:“谢谢母亲大人成全!” 叶清澜从小到大最受不了女儿这赖皮样,就算自己再生气,只要她一使出这哄人的本事立马雨过天晴,什么愁事皆烟消云散。 她抬手轻轻抚拍着女儿的后背,神色一凛,沉声道:“真是女大不中留,这李荣赈能娶到你也是他这辈子的福气。 只是……这京都你不可久居!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防人之心不可无。如今东平树大招风,众矢之的,众口铄金难免招致无端祸事。况乎、我与你父亲年事渐大,日后这东平重任还要交予你之手,无论你愿意与否,未来东平崛起大势所趋,我们已经没有退路。 此次我跋山涉水亲自而来,就是尽快将你接回,若李荣赈真心为你好,就该懂得暂时隐忍,纵然他有心护你周全,可明枪易挡,暗箭难防! 观望朝中大局,既有追名逐利、野心勃勃的昔太后,也有诡计多端、狠戾狡诈的东陆,还有狼子野心、图谋不轨的庞敬宗……,他们当中哪一个是好对付的善茬?你若认为日后能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和平相处相安无事,那就太天真了! 尤其那东陆,与我温家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他一向视东平为眼中钉肉中刺,岂会平白无故轻易放过你!” 听叶清澜提起东陆,一直困扰在温惟心中的疑团乍一下浮上心头,原本有些问题她就一直想问,但苦于无法相见,家书上又不方便提及,只好沉于心中暗自揣度。 她总感觉,关于东陆的来历,她与真相只有一步之遥,只需一个提示,或是一个线索,她便能对她先前作出的假设盖棺定论。 在没有十拿九稳之前,事关重大她暂时不能将自己推断告诉任何人,也包括自己的母亲。 但如果她想水落石出、答疑解惑,就必须旁敲侧击从父亲不愿提及的旧事问起…… 她犹豫再三,最终张了口:“母亲,女儿……有一事想问,陈年旧事我知您不愿提及,但事出有因,我想了解一二,还望母亲坦诚以告。” 叶清澜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内心疑惑不解:“这没头没脑的,怎么讲话如此刻板严肃?有事直说便是!” “母亲可知襄王之事?” 叶清澜一听眉头紧皱,脸色立马变得阴沉,她万万没想到温惟会问起这个,厉声呵斥道:“好端端问这作甚!” 温惟见母亲满脸不悦,并没有就此打住,而是继续说道:“从前女儿只是道听途说,对那人只是好奇,实际与自己并无多大干系,而如今有一事困扰女儿许久,虽不是什么大事,但牵扯甚广,我知二老与襄王定有渊源,望母亲体谅相告!” “何事困扰于你?既是陈年旧事非我不说,而是没必要故事重提” -- 第139页 “我想知道!” 见温惟一脸坚持倔强,打算刨根问底,不说点什么以她的脾气定不会善罢甘休,关于那人她虽不愿提及半句,但想到自家母女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也就不再顾虑。 她凝望着桌榻上闪烁跳耀的烛光,神色肃穆,娓娓道来…… “你应知道母亲出身草野,只是一介马夫之女,与你外祖父相依为命,常年为军队饲马放牧。可我从小志美行厉,心性坚韧。 耳闻目染之下,在我十几岁时,便能女扮男装混迹军营巾帼不让须眉,冲锋陷阵奋勇杀敌,后来在一次战事中,我偶然认识了那时还是皇子的元襄,也就是后来名震四海的襄王。 他对我暗生情愫,甚至不在乎我出身贫寒,身份卑微,欲带我回京都城,可那时我早就心有所属,看好了从小青梅竹马的你父亲。我数次拒绝他的好意,好在他为人心胸开阔,爱屋及乌,并没有因为我的不识好歹而心生芥蒂,反而平日里对我夫妇俩照顾颇多,你父亲之所以能扶摇直上,除了能力以外,也幸得他举荐照拂,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再后来我与你爹成亲之后,隔年就听人说他已娶妻成家,只是没想到他竟娶了奴国女人,那女子名叫佐藤瀛夜,父亲位尊奴国天皇,母亲乃医道大家,论出身地位也算堪得相配,只是……我们大夏国人一向不喜奴国人并对他们深怀偏见。佐藤瀛夜嫁入京都的处境可想而知,正因如此,后来高祖文帝在城外修建瀛台作为夫妇二人在城外的长期居所。 说起佐藤瀛夜,我们还见过一次,那时你刚几个月大,我们一家四口回东平省亲,途经京都,携礼探望。 那女子长得小巧玲珑,妩媚动人,能说一口流利的本土话,弹得一手好琴,待人和善有礼,极讨人喜欢,那时她已为襄王诞下一对双生儿女,生活平静自在,悠然自得。 小女儿我倒是没见过,但那小世子我却过目不忘,生的极其英俊可爱,跟她母亲一样有一双琥珀色深邃晶亮的眸子。 念在两家交好,那时我们还商量着,等到你长大成人就把你嫁给那小世子,可是……世事无常天不遂人愿……若是他如今还在,或许你早就嫁他为妻,儿女双全生活美满……” 叶清澜话音一收戛然而止,她看到温惟在一旁愣神,以为她对这些无甚兴趣,也就没再往下说。 此时、温惟双目发直似灵魂出窍,不知哪根筋搭错了,面无表情坐在那一动不动。 “他叫什么名字?”良久,温惟冷不丁没名没姓地问了一句 “谁?”叶清澜不知道她具体在问谁 “那小世子” “奥,他呀……叫元增,奴国名字叫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此时此刻,温惟表面平静无波,内心已经巨浪澎湃,她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的指尖在不自觉的微颤,眼角不受控制的抽动,全身毛骨悚然涔涔发冷、 瀛台…… 医道世家…… 琥珀色的眸子…… 那不就是…… 脑海里又突然想起李横与那老船家的话 她尽量语气平和地问道:“那襄王之死,可与我父亲有关!” 本来叶清澜讲到这打算就此停住,没想到温惟竟又问起这个。 “你怎么知道?”叶清澜一脸惊诧 “母亲不愿说也没关系,我就想知道一事,襄王一家灭门可是我父亲监斩?若是!父亲可有落井下石,存了害人之心?” 温惟双目赤红,嘴角抽动,咬牙切齿,屏气凝神—— “没有!”叶清澜斩钉截铁的回复 “当真??” “孩儿,你应该相信你的父亲!” 听叶清澜这么一说,温惟一颗跳如鞞鼓的心倏儿落地,眼前瞬间开阔明亮。 她相信她的母亲,她更敬重她的父亲。 她慢悠悠地从杌子上站起看了眼窗外,月上柳梢,夜幕初垂。 躬身行礼 “母亲旅途奔波,一路车马劳顿,还是早点休息,我乃私自出城,不好久留过夜,本想宿于此地多陪陪您,又恐惹人非议只能先行回府,待时间宽裕出城方便,再另寻机会相见……” 叶清澜点了点头,直觉女儿心中有事故意不说,实在不放心又再三叮嘱了几句,温惟一一应下。 而后独自一人 驱马疾驰,踏月而归 …… 第62章 未来可期 回到玲珑府已经是深夜, 温惟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她实在无法说服自己去接受这个已经成为事实的现实。 她从来不信命,可现在却不得不信, 她开始迷茫不知所措,甚至不知道往下的路该怎么走…… 似乎一切都与她的初衷背道而驰, 许多事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脱离了她的控制。 例如、她曾经恨之入骨欲除之而后快的东陆, 此时此刻她必须重新定义自己与他的关系。如她所想他是奴国人!但也不全是, 作为襄王后人他身上同样流淌着大夏国皇族高贵的骨血。 不管什么原因,她的父亲、曾经襄王最为信任的挚交好友,竟然监斩了他全家, 纵然有万不得已的苦衷这是不争的事实,温惟记得东陆曾经对自己说过,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有的只是深有感触罢了,小小年纪就经历全家诛戮的无妄之灾,试问谁能做到处之坦然,心中无恨! -- 第140页 所以他以牙还牙,忍辱负重蛰伏宫中多年,不惜断子绝孙, 自残为奴也要报仇雪恨。 此仇此恨、何等的深之骨血! 他视温家如死敌,痛恨东平, 更痛恨自己的父亲,因此她兄长成了他复仇之下的牺牲品, 冤冤相报, 仇上添仇。 她无法不恨他,但她更想告诉他,这中间肯定有什么误会, 她的父亲绝不是那种忘恩负义,恩将仇报之人。他所看到的所知道的很可能是一叶蔽目当局者迷,绝不是事实的全部…… 可是……他如此讨厌自己,又凭什么会相信她? 纵观全局审时度势,她已经没有时间跟精力去深挖关于那些陈年旧恨的真相,昭阳一倒,东平一枝独秀定然不会安生。 不可否认,她母亲说得对,如今周身虎狼环饲,危机重重,她不能把希望寄予在别人的手里,纵然现在有李荣赈罩护着,也绝非万无一失高枕无忧,她倒不是不信他,而是他人在高位,许多事身不由已。 离开、是必然! 虽心有不舍,但山不转水转,山水总相逢。 她愿意嫁给他,她也愿意相信他们还有无尽的未来,她与他的缘分绝不会止于这乱世的纷争动荡。即使分别再久,只要那时他还接受那样的自己,总有一天她会抛开所有束缚,来去只为他一人! 而现在,她没有任性胡来的资格,也没有为爱不顾一切的勇气。前路坎坷她摸黑也要走下去,能不能看到光明不知道,至少她必须对得起那些对自己怀有期望的人…… 夜幽深如水,心缭乱如麻 一夜睡睡醒醒,终于挨到天亮,晨起温惟泡了壶参茶,饭后饮上几盅,随后阮媪前来传话说李荣赈朝会后在宫门口等她。 温惟点头应下,又细心叮嘱道:“如今呼兰已经嫁人,我这边左右也无他事,阿姆没事别只顾着在玲珑度呆着,有空也多去呼兰那里看看。若缺什么只管告知与我,我差人置办好了送去。” 温惟无微不至的关怀照顾,让阮媪心里热乎乎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少主有心,呼兰那边一切都好不必挂怀,婢子来京都本就是为了侍奉照顾您,您宅心仁厚,对我母女俩自是没得说,我老妈子没什么本事,就想着余生怎么也得把您伺候好。” 温惟笑道:“呼兰日后定居京都,要是二人有了孩子,听这意思,你这当外祖母的人还想着甩手不管,只怕到时就算我同意,你那女儿姑爷也定会对我有意见,弄不好天天带着孩子来我跟前拐着弯诉苦。” 阮媪不好意思得掩面一笑。 说着,温惟转身又从里屋拿出一只红木匣子递给阮媪。 小声说道:“昨日我母亲来了。” “夫人来了?怎不见来府上?”阮媪听后,满脸惊诧不敢相信。 温惟解释道“事出有因,这次恐怕不能进城,此事万不可声张,昨日我告诉她呼兰成亲了,她甚感欢喜,不能亲眼目睹呼兰出嫁极是惋惜,于是让我把这个交给呼兰算是嫁妆,出门在外轻装简行也没特意准备什么,一片心意,阿姆代呼兰接着就是。” 温惟将盒子打开,里头装着一对碧翠欲滴的翡翠玉镯子,阮媪跟随叶清澜十几年,她怎会不知,这是叶清澜最喜欢的镯子,她颤悠悠地伸手接过匣子,忍住眼里的热意,道了声谢没做停留转身离去。 一出屋门,泪水就夺眶而出,又怕被人看见赶紧用袖子拭去脸上的泪珠,心里极是难受。 温惟换上官服,绾发成髻,打扮得简单利落,一路途步走至皇宫,入了宫门就在偏殿候着,每一会儿功夫朝会便散了,见李荣赈一身华服昂首挺胸从偏殿侧门走来。 温惟在角落里小声喊了他一声。 见她来了,李荣赈面上一喜,大步朝她走去。 “找我何事?”温惟正声问道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李荣赈对她这种故意保持距离的语气有点不太痛快。 “能……,只是为什么非得在宫里?” 李荣赈回道:“我想着带你一起去见我长姐昔太后,毕竟长姐如母,她为我的婚事也是操碎了心。如今我与你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于情于理也该让她知晓,何况按礼法规距要娶你还得圣上赐婚,诏告天下。” “怎如此麻烦……”温惟嘟囔了一句 “那是当然,三书六礼一项也不可缺,你放心,我保证让你风风光光出嫁,定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这几日我就让天师择个良辰吉日把好日子定下来……” “不用如此大费周章,我不信那个,这月底就把事办了……” 李荣赈听后,先是一愣,而后呵呵笑着:“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嫁给我?” 温惟斜睨了他一眼:“你不是说想赶快娶我么?你若不愿意就算了,那日后再说!” 李荣赈嬉皮笑脸道:“别别别,我求之不得。” “……” 俩人一路有说有笑到了毓禧宫。 进了殿门,就见昔太后正坐在梳妆台前,两个婢女对着铜镜为其梳理发髻,待插上最后一支鎏金凤钗,昔太后又抬手正了正,对着镜子左右端详了片刻,满意地点了点头。 从镜子里能清晰地看到李荣赈与温惟二人立在厅里正等着自己,收拾好妆奁,慢慢立身而起,往正厅缓缓走来…… 二人一同上前请安。 -- 第141页 昔太后笑脸相迎嘱他们免礼,让人赐坐。 “今日这是什么风把你俩一块刮来了?”昔太后玩笑着 没等温惟反应过来,李荣赈从椅子上起身,再次恭敬行礼极是正式。 “长姐,其右今天前来,特意向圣上与长姐请旨,为我二人赐婚,还望请长姐成全!” 昔太后没有立马表态,思量片刻后,嘴角露笑,一脸和善,亲切说道:“这是好事,你们若能相知相爱、喜结连理,哀家不盛欣喜定当成全,待哀家与圣上商量之后,择选吉日发书诏告天下,此等喜事当万民皆知,四方同乐。” “谢长姐成全,只是……我与温惟二人商量了将婚期订于这月底,时间紧迫许多繁门缛礼还是从简为好” 昔太后眉头一拧,疑惑问道“婚姻大事怎如此仓促着急?你也算半个皇家人,地位崇然,排场气势断不可失,待哀家嘱咐礼部与内务府好生准备后再行嫁娶之礼,再者说,就算你能将就,女人一生就嫁这一次,人家温惟也不能跟着受委屈。” 说着,昔太后眸光含笑得看了眼坐在一旁的温惟,此时,两人眸光短暂的交汇碰触。 温惟所看到的不是表面的善意,而是眼底藏匿的淡漠。 温惟回以微笑,随后从容起身行礼,恭敬道:“谢太后爱护之情,微臣与摄政王既互许终生,就不会在乎这些虚礼,既得太后成全,早晚都是一样。微臣双亲已提早选定日子,也不怕太后笑话,微臣马上二十有一,年岁渐长二老嫁女心切,等不得百八十天。” 见温惟把话说的如此直白明了,昔太后没再说什么,她看着面前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颔首点头道:“既如此,那哀家赶快督促各部抓紧去办,喜诏不日就会下达。” “多谢长姐” “多谢太后” 二人异口同声,再次谢恩。 出了毓禧宫,李荣赈神色怪异地看着温惟。 “你老实说,为什么如此着急?” “因为……我怕夜长梦多,所以倍加珍惜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温惟语气诚恳地回答道 李荣赈眸光一闪,内心好像被针扎了一下,一阵隐隐作痛—— 明明是甜言蜜语,听到心里却尽是无奈与心酸。 两人肩并肩漫步在笔直的甬道上,古树成荫,青砖铺路,高墙红瓦。 李荣赈看了眼走在右手边的温惟,若有所思,而后柔声道:“你可知道,自从我在宫中与你相见,我曾无数次想象将来有一天可以牵你的手毫无顾忌,大大方方一同出入这皇宫大院。 我是当朝摄政王,你是秘书监理正,我是你的夫君,你是我的夫人,形影不离夫唱妇随,我们不会在乎别人的眼光,光明正大拉着手亲昵地走在一起……” 温惟停下脚步,仰头凝望着他,微微一笑,和煦阳光下,明眸皓齿,那笑容显得格外灿烂。 她伸出小手,下一刻便钻进那宽大的袖口,紧紧抓住李荣赈的大手,与他十指相扣。 李荣赈神色一愣,低头看了眼牵握在一起的两只手,又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温惟笑意更浓,满不在乎,悠悠地道了句 “我们、走吧” 与他们擦肩而过的人,那惊诧的眼神,那慌张躲避的神色,那角落里的窃窃私语…… 他们都视而不见—— 将来有多远? 将来有多久?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 与其把未做之事寄望于明天,不如趁时光正好做自己当做之事、 …… 第63章 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目送温惟出宫后, 李荣赈折返回议政厅赶紧处理手头上余下的各部政事,毕竟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他还要亲自协调督促各部各司准备大婚典礼相关事宜,到时候少不得夜以继日废寝忘食。 温惟独自出了宫门, 见时间尚早,打算去呼兰府上探望一下那对如胶似漆的新婚燕儿, 顺便把自己要出嫁的消息亲口告诉她, 也让夫妇俩跟着一起乐呵乐呵。 正想着…… 迎面一前一后走来两人, 仔细瞧去,走在前面的正是那晚一别多日未见的庞秋沉,而跟在他身后的陌生女子穿着打扮隆重华丽浓妆艳裹, 不难猜出那女子应该就是他的新婚夫人了。 庞秋沉大步疾行走得很快,后面的女子因为裙幅的束缚又踩着一双马蹄底的绣鞋一路碎步小跑跟在后面甚是吃力,庞秋沉自己只顾着埋头走路,好似完全没有意识到后面还跟着他的新婚夫人。 待两人越走越近,庞秋沉一个不经意的抬眸,猛然看到了温惟,他下意识地停驻脚步,后面的女子压根没有料到他会突然止步,许是跟得太急来不及收脚, 头差点撞到了庞秋沉挺直的后背。 温惟见夫妇二人站在一旁,点头微微一笑, 而后大大方方走到跟前,拱手行礼问安。 “微臣拜见庞大人、庞夫人” 礼毕, 挺直身子 庞秋沉点头回应, 转头看了眼身边的女子,只见她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温惟,见温惟不光人长的眉目清秀、英气而俊美, 一身绯色官服更显气质沉稳脱俗,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女官,心中不由生出敬慕崇拜。 庞秋沉见身旁之人愣神失态,忍不住轻咳了一声,出声道“这是内子裴菀,第一次随我进宫依礼向圣上与太后请安,凑巧在这碰上温大人。” -- 第142页 在庞秋沉的介绍下,温惟与其夫人裴菀相视一笑:“夫人仙姿佚貌明艳动人,今日得见乃我之幸,二人喜结连理,然因事未能亲去祝贺实乃礼数不周,温惟在这里向二位赔礼,还望庞大人、庞夫人莫要怪罪。” 温惟话音刚落,原本笑靥盈盈的裴菀表情瞬间僵硬石化,甚至带着几分震惊与疏离,嘴角一撇,喃喃地又问了一句:“你就是温惟!” “正是下官”温惟笑着回答 “怎的了?”意识到她的反常,庞秋沉斜眼问道 “没,没什么”裴菀边说着,边伸手攀上了庞秋沉的一只胳膊,动作亲昵却略显生疏,又扯了扯他的衣袖,娇声细语道:“夫君,我们快走吧,别让圣上太后等着急了。” 庞秋沉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俩人虽是夫妻,充其量也只是认识不久的陌生人,于感情来说,还远远没到这种亲亲我我的地步,尤其当着温惟的面,庞秋沉心里极不舒服,但碍于面子,压抑着一把将她扯开的冲动,只好让自己尽量表现的平和自然。 知二人有事,温惟忙催促道:“既有事,二位尽管去忙,别耽搁了正事才好。” 话毕,温惟行礼转身而去。 见温惟走远,庞秋沉厌恶地瞪了裴菀一眼,又将裴菀的手从自己的胳膊上拿开,知她心思不纯,刚才故意装样子给别人看,一想到这心中火气更盛,厉声道:“皇宫重地,切不可逾矩,日后你莫要再跟我进宫!” 说完衣袖一拂,转身大步朝前走去。 裴菀立在原地,转头注视着温惟远去的背影,面露凶色,十指紧握指甲入肉,牙关紧咬眼神犀利。 温惟——这个名字,这几日反复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她第一次听到,竟是在她与她新婚丈夫的床榻上…… 婚礼当日,身为新郎官庞秋沉于众宾客面前态度冷漠,闷闷不乐不见半点新婚之喜。洞房花烛夜,又独自喝的酩酊大醉不省人事,最后还是让府上管事抬着进屋,洋相百出。 当时,她还天真的以为他只是太过欢喜,控制不住又不胜酒力这才贪杯多饮。后来她才意识到,他根本就是借酒浇愁自我麻痹,其实他打心底就不愿娶自己! 洞房那晚两人同床共枕,半夜他睡的迷迷糊糊,再加上还未彻底醒酒,鬼使神差一把抱住整夜未眠闭目养神的自己,上来就是一阵密密麻麻的亲吻,他迫不及待地除尽彼此的衣衫要与自己行那敦伦之礼,她清晰得感受到他急切中带着无限的爱意。 他既温柔又霸道,看着他英俊的面庞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裴菀心中既矜持又甜蜜,她无法拒绝来自于他的引诱,身心无比愉快地想要迎合他。 但可笑的是,当他完完全全占有自己的一刹那,她竟然听到匍匐在自己身上的男人极其温柔地喊了一个陌生人的名字,起初她以为她听错了,后来他又断断续续喊了好几遍! 如痴如醉,沉醉其中。 她全身悬空如坠深渊,愤怒挣扎着想要推开他,却被他当做欲拒还迎,反而激起他更强烈的征服欲望,换来了他更加猛烈的攻势,甚至在濒临爆发的边缘,他趴她耳边呢喃说着不堪入耳的绵绵情话,任何人听了都会人脸红心跳,而她却感到恶心至极。 多么滑稽!多么讽刺! 洞房花烛夜,她只是他口中之人的替身,以那人的身份满足了他内心深处极度的需求与渴望。 然、更让人心寒的是…… 翌日一早,当他睁开眼看到躺在身旁的是自己,猛然清醒一骨碌的从床榻上爬坐起来,明明知道发生过什么事,却连句安慰疼惜的话也没有,一言不发满脸懊恼地扯过衣袍胡乱套在身上,踉跄出屋。 一连几日不曾踏入新房一步,今日若不是要进宫面圣谢恩,估摸着他都不会主动跟自己说一句话。 因羞极怒盛她对温惟产生了极大的好奇,二人素未谋面,初来府上又不好意思向别人问及,她迫切地想知道那狐狸精到底为何人,竟能把自己的丈夫迷得神魂颠倒,梦寐不忘。 她没想到,方才偶然遇见的女子竟会是她,朱唇粉面,长眸顾盼,气质翩然平易近人,就连自己一个女子见了都舍不得挪不开视线,更何况是男子,与她相比这世间多少女子花容失色相形见绌。 见温惟之前,她揣度臆想心有不甘,见温惟之后,她自惭形愧自叹弗如。 一种极度自卑夹杂着酸楚的嫉妒之情在心底油然而生,颓废、压抑、愤懑如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蹂/躏着自己的理智与尊严。 这段姻缘 才只是刚刚开始,就注定一败涂地…… …… 温惟刚回到玲珑府,全生跟呼兰两口子就来了,他们得知她与李荣赈的婚事,拍手叫好欣喜若狂,阮媪更是兴奋的合不拢嘴,一头钻进后院的蚕室剥茧抽丝,纺线成绸,忙着给温惟添置新衣。 婚事将近有许多事等着她做,又想着母亲叶清澜还住在城外,吩咐玉灵给化风添饲马料,打算入夜出城。 晚膳后夜幕笼罩,温惟一身利落的夜行衣,按计划独自驰马而去…… 夜风呼啸月明星稀,长街空荡马蹄声起。 因寂静空寥,黑暗中人的感官会变异常敏感,眼耳并用任何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清晰的感知力。 都快到城门时,她收缰放慢马速,听夜风传林,听草木窸窣,于黑暗中环顾四周。 -- 第143页 温惟端坐于马上,表情从容淡定,化风停在原地悠闲地踱着马蹄,不时得打着响鼻不知道它的主人在此等待何人。 随着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嗒嗒声,许久、只闻声未见人,温惟长眸微眯,眉稍高挑,神色冷峻。 对着空无一人的街衢密林,冷冷地高声说道 “再追不上我可就出城了,既然准备好了那就动手吧,正好让本大人也伸展一下手脚,活动一下筋骨。” 话音刚落,就从身后的树影下飞出一把带着寒光的银刀,温惟眼疾手快,一只手掌稳稳地撑于马背,身轻如燕借力旋空而起,不费吹灰之力轻巧的躲过直飞而来的致命暗器,反手拉住缰绳身子下落端坐回马背,脸不红气不喘跟个没事人一样。 见偷袭不成,紧接着从四周飞窜出几个包裹严实蒙面的黑衣人,身形健硕,动作敏捷,看得出个个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高手。 既是高手,那就说明今夜派他们前来的人打定主意想要取自己性命,既然想要自己的命,那自己也不好意思手下留情了。 温惟跃身下马,几个人拔刀逼近,于电光火石间,刀光浮闪,剑音呼哮,出手狠戾招招夺命。温惟身形如魅,快如闪电,靠着灵活多变的招数精准得躲过几乎同时偷袭而来的狠招。 以一敌多,只一味防守可不行,她抽出腰间的八宝扇玩转于指尖,唰地一声展扇如刀,弧形的扇面瞬间脱离掌心,在空中飞舞旋转,毫厘不差挡住了直刺而来的刀身,发出一声泠淙的碰撞声。 温惟三步并作一步,眼角带光见机一把抓住那刺客握剑的胳膊,以肘击面,趁其不备一个反用力,传出咔嚓清脆骨裂之声,还来不及痛呼高喊,温惟纵身跳跃,于空中单手接扇,长眸一闭,玉扇一挥,尖锐锋利的扇页如一把利刃不带一丝犹豫得划过那人凹凸的咽喉处,快得只留下一条细细的红线。随后鲜红的血珠子顺着血痕喷涌而出,壮实的身子咚地一声栽倒在地,因窒息而垂死挣扎、痛苦不堪。 见缝插针,身后又一记猛拳呼啸而来,温惟来不及转身,见招拆招俯身抬腿后踢,金鸡独立身子灵活自如没有半点踉跄,这一脚狠狠踢在对方的腹部,同样不给敌人喘息的机会,伸手夺过刺客手中的利剑,剑光舞动眩目,动作行如流水,优美中带着致命的凛凛杀气。 这一幕恰好被替庞秋沉巡城的元昱看到,他一眼就认出没有蒙面以一敌十的温惟,只是一时看傻了眼,呆愣在原地。 简直惊呆了! 这人真的是太学上那个温文尔雅知书达礼的温惟?这明明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来不及多想什么,元昱驱马上前果断出手助她脱困。 此时,带着嗜血的快感,带着某中情绪的爆发,温惟已经杀红了眼,正与剩下的几个刺客出招血拼之时,不经意间瞥见刚混战进来的元昱,刚要冲他说什么…… 转眼间又不知从哪里冒出一群蒙面人,夹刀舞棒蜂拥而上混进这场激烈的厮杀中,一看这架势明显是在帮自己,温惟眼尖,猛然看间一双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眼睛,面色惊变。 竟是许久不见的严铮! 温惟摆脱刺客的纠缠,借机近身,小声怒斥道“你怎么来了!如此冲动暴露了怎么办,还不快快退下!” 严铮一边替温惟挡招,一边正声回道:“我奉夫人之名悄悄潜入城内,务必要保少主安全,少主有难,我等怎可坐视不管。” 温惟一跺脚,恨他多此一举“糊涂!听我令速速撤回。” 严铮也知今晚太过冒失,见场面控制的差不多了,剩下的温惟一人足可应付,口哨一吹,示意手下人赶快收手退下。 正巧了,此时远远地见全生带着一群的侍卫往这疾奔而来,两路人登时打了个照面,场面一时乱了套! 温惟心烦意乱,怒气极盛,握剑!抬手将长剑狠狠地插入最后一个刺客的胸膛,贯穿血肉之躯白刀进红刀出,一道血柱喷溅在她苍白的脸颊上,表情阴鸷出招狠毒,没留一个活口。 在场的所有人都用惊诧陌生的眼光看着她—— 冷酷、无情、暴戾、残忍…… 全生翻身下马,下令让人把场子团团围住,这里面大多都是严铮一行人。 正当温惟上前替他们开解之时 从人群中走来一人,锦衣玉带,英姿挺阔…… 李荣赈! 他踱步走到温惟的面前,脸色阴森,表情肃穆,居高临下低头凝望着她,这表情仿佛一下子变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生杀予夺令人敬畏的摄政王…… 温惟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小步,没有说话 李荣赈抬手,用拇指为她轻轻拭去沾在脸颊上的血渍。 转过身,双手背于身后,高声命令道“全生!放人!今晚之事不得声张,日后若传出什么风言风语,一律军法处置!” “诺!”他的人异口同声,在场之人无人敢有置喙。 待严铮一群人安然离去,李荣赈用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紧紧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问道 “你!有没有话要对我说?!” …… 第64章 对峙 斑驳树影下两人相对而立, 此时温惟面如沉水心乱如麻,她不知该从何说起,又该如何解释。 说她半夜出城为了要去见她的母亲。 -- 第144页 说她在京都城内提早埋下东平兵力, 为日后做好出逃的准备。 说她没有利用他是真心想嫁给他,只是…… 有些话放在心里是一回事, 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她明白他的愤怒, 也明白他对自己的失望。 此时无声胜有声,她抬头对上那双黑白分明又深不见底的眼睛,艰难酸涩如鲠在喉。 他在等她开口—— 良久, 温惟平复好情绪,心平气和地说道:“不管你听到什么或是看到什么,我都希望你相信我!” “那你可信我?”李荣赈反问道 “信!”温惟回答地坚定而有力,目光烁烁没有一丝闪躲 对今晚发生的一切她保持缄默未有只言片语的解释,李荣赈未再追问下去,不知为何原本揪着的一颗心反而踏实落地。虽然依旧心怀怨怒,但也好过于她说出什么冷言冰语。 李荣赈环顾一圈,血水横流,尸横遍地满目狼藉, 他命几个侍从赶紧收拾妥善,又让全生把温惟送回玲珑府。 一副若有所思心事重重的样子, 独自一人骑马匆匆回了宫。 等在一旁的陈王元昱见李荣赈离开,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嬉皮笑脸的走到跟前, 一脸崇拜的看着温惟。 笑嘻嘻地道:“我原本当你只会讲学、骑术,没想到你深藏不露武艺身手更是了得,简直让我大开眼界。” 面对元昱一通热情的夸赞, 温惟本就情志不畅实在提不起精神应付,她苦涩一笑:“今夜得多谢你出手相助,不过这大晚上的你不在宫里好好睡觉,黑灯瞎火跑出来作甚?” 元昱回道:“自从从东平回来,昔太后同意我跟着庞秋沉负责京都守备权当历炼,再说我年纪也不小了,也不能整日在宫里好吃懒做混吃混喝,日后若时局有变也是要身先士卒上阵杀敌的。” 温惟赞成地点了点头“你能如此上进实是好事。可这夜里巡城你只身一人未免不妥。” “奥,这巡夜之事原本是庞秋沉所管,可他府上临时有事抽不开身,而且我听说你跟荣侯好事将近,未免节外生枝昔太后已下令全城戒严。” 听了元昱的话,说着无意听者有心,一丝寒凉之气从眼底一掠而过。 已是下半夜,她督促元昱赶紧回宫,自己有些疲累想先行回府休息。 全生奉命把温惟送回玲珑府打马离去,见人已走远,温惟骑马朝城东方向疾驰而去。 光肇寺—— 是时候该会会他了! 到了光肇寺温惟让守卫通传,守卫一看都到了这个时辰东陆定是睡下,不敢贸然打扰让她有事天亮再来,温惟态度坚决既然来了就没有走的打算。 没办法,看她神色匆匆又怕耽搁了正事,无奈之下只好进府传报。 没一会功夫守卫去而复返,口气生硬带着几分不耐烦,说大宦不见! 温惟怒火中烧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气,顾不得他们的阻拦抬脚就要往里闯,守卫见状也毫不客气地拔刀相向,温惟管不了那么多,既要动武就不要讲斯文,下一刻便挽起袖子与他们动起了手。 相较之下门口那俩守卫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眼看着顺利闯过府衙大门。 温惟对光肇寺的布局早就熟记于心,顺着左边长廊径直往后走,就是后院东陆的个人居所。 还没等往前走几步,又从两边甬道蜂拥出现一群持刀握剑衙卫,将她团团围住。 一个个横眉怒目,凶神恶煞。 温惟目光凛冽,眉头紧皱,从身后抽出折扇,敬酒不吃吃罚酒,没事找事非要挑战她的忍耐极限。 就在她展扇动手之时…… “退下!”从人群后传来一声女子轻斥的声音 话音落定,就见东陆的随侍婢女以冬穿过人群,向她缓缓走来,走到近前躬身行礼。 恭敬有礼道“大人,主子有请。” 温惟不禁腹诽,既然同意见自己,一开始何必端着拒而不见,白白叫她好一顿折腾! 以冬把她带到屋前,因心急火燎温惟也未敲门直接跨门而入。 进去之后,就见他掩衣朝正厅走来,一看就是被自己搅了清梦刚从床榻上爬起,温惟见他还没穿戴妥当,忙退后几步在门前等候。 见他慢条斯理系好中衣,又披了一件外袍,这还不够!伸手又拿了衣架上的一件玄色鸾裘加披在身上。 温惟只好耐着性子等着…… “看来温大人旧伤可是好彻底了?深更半夜不睡觉跑我这光肇寺活动筋骨,是何原由?” 东陆掀开帘幔从寝居慢悠悠走出来,长身而立,锦袍墨发,语气温和不见愠色。 “你明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温惟言语中带着笃定 殷红的嘴角上扬,漫不经心地微微一笑:“恕我愚钝不明所指,依你之意我该知道什么,或是说我做了什么让你觉得我应该知道什么?” “你做了什么心知肚明,我既然来了你又何必在这浪费时间跟我打哑谜!” 东陆没有接话,似笑非笑看着她,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原本以为玉灵是昔后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后来我发现她的确是昔后的人,但她背后真正的主人却是你,否则之前我夜闯光肇寺,那日的庆生宫宴,还有我出城之事你怎会熟知于心了如指掌。 玉灵此人我并非要留,只是她并非十恶不赦之人,今日之事,我料定非她主动告之昔后,而是先来报与你! -- 第145页 而你知道昔后如今最忌惮的就是东平,自从李荣赈出兵助东平脱困,就越发惶惶不安,害怕有朝一日李荣赈与东平联姻从而背叛倒戈颠覆皇权,所以她要解决眼前困境最直接简单的方法就是取我性命。 然我的命对你来说无关大局,可有可无,你先让玉灵传信于昔后,时间紧迫知她不会坐以待毙,定有所行动,然后借我之困引出东平隐藏在京都的兵力,将计就计再让玉灵传话以救我的名义引李荣赈前来,一箭三雕,无论我今日是死是活,至少于你来说没有任何损失。 其目的,既能加深昔后与李荣赈之间的矛盾嫌隙,巧妙地将我东平公然置于险地从而抓住治罪于我的把柄,又能让李荣赈猜忌于我,挑拨离间怀疑我与他成婚的初衷……” 听她一番层层递进有理有据的分析,东陆笑意渐收,负手而立站于窗前,月光披身,形单影只,他用幽凉的眼神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子。 不可否认,她很聪明说的都对。 他没有什么好反驳的! 他东陆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世人表面对他毕恭毕敬,敬他怕他,但背地里不知被多少人唾骂诟病。 攻于心计阴险狡诈,他是行走于黑暗的人,光明磊落、坦坦荡荡于他来说只是一种无形的讽刺。 他低眉颔首,无需承认,亦无需否认,正声道“你来找我,该说的话也说完了,既然你如此笃定,也无需我再赘述什么,依你之意,接下来想怎样?” 温惟向他走近了几步,两人只隔一臂之遥,长眸微挑对上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东陆神色一怔,对她突如其来的靠近竟有些局促。 月光下从她沉静如水的眼神中,他竟感受到了一种陌生的柔善,就如他在宫中第一次见她那般,明眸善睐好看的让人失神。 当他认为这只是错觉的时候—— 她话峰一转。 柔声道:“我的父亲并不是你认为的那样,他戎马半生绝非贪生怕死、不仁不义之辈,你恨他,你恨东平我知道,但你确定这中间没什么误会?” 一听温惟莫名其妙突然提到她的父亲,憎恶仇恨如一团烈火被点燃,熊熊燃烧。 他不愿听她替父辩驳,一句也不想听! 夜风入窗,烛火闪动火舌摇曳,一张立体隽刻的面庞在光晕的映衬下半明半暗,脸色变得阴森可怖,眸光慑人,他冷冷地道了一句:“你若是说这些,那就赶紧离开!” 说完,转身抬脚就走,想着赶快离开这个让他不舒服的是非之地…… “元增” 温惟毫无预兆地破口而出 这两个字如闪电般劈进他的脑海。 脚步停顿,心蓦然一跳! 像是被人触碰了死穴! 表情瞬间凝滞,全身冷飕飕地,他不可置信地扭过头,用极其惊诧的表情瞪着温惟。 “你叫我什么?”他质问 温惟低声道:“我知道你是襄王与奴国公主的儿子,我知道是我父亲监斩了你全家,但这不代表你灭门之祸与我温家有直接关系。 我母亲说我们两家乃故交旧友,她见过儿时的你,说襄王之子元增年少英气俊秀有一双让人过目不忘的眸子,又说你母亲出身医道大家,结合前面种种线索表明——那少年应该就是你,你可以否认,但我相信自己的判断!” 看着伶牙俐齿的温惟,他被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历经沧桑无数的他自认一向遇事沉稳、处变不惊。 不知为何,每每遇到她,他不止一次心绪起伏,涟漪骤起。 每回她都能带给自己不一样的触动,乃至惊吓。 就在刚刚她突然唤自己元增,如此尖锐刺耳,另他感到既震惊又陌生。 还有一种针扎入骨般的刺痛…… 已经十多年,从来没有人再喊过自己元增,他已惯了,习惯用东陆的身份行走于世间,他不愿面对也不愿接受自己的另一个身份,在他认知里从来都不是什么皇亲国戚,只是一个奸诈狡黠的宦官而已。 此时东陆感到周身冰冷,心弦紧绷,像是被人无情地扒光示众狼狈不堪,无所遁形亦无处可逃。 他眼神闪躲,极力掩饰着内心的不安与焦虑,带着几分颓然之色一时语噎,无言以对。 温惟看出他的彷徨与失落,没等他说什么,又不疾不徐地说道:“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跟你套近乎,更不是求你放我温家一马,冤有头债有主,有罪、奉罚其罪,无罪、方正不苟! 我只希望你给我时间,也给自己正视事实的机会,是非黑白、自有公道,总有一天我会证明,我们温家绝不是你想的那样,在这之前望你思定后行,好自为之,你不要忘了我的兄长已经因为你的执念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语落成珠,掷地有声,说完头也不回地大步转身离去。 不讲废话,潇洒依旧,如一阵风,来去自如。 空留他一人站在原地 仰望漆黑的苍穹,目空一切,思绪飘渺…… …… 小剧场—— 男童站在竹编的摇篮旁,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俯视着躺在摇篮里才几个月大的女婴,小女娃圆嘟嘟粉嫩嫩的小脸蛋,一头卷翘浓密的绒发,忽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正乐呵呵傻乎乎地冲着男孩笑,嘴角流着长长的哈喇子,还会像小鱼儿一样吐泡泡,咿咿呀呀地不知说着什么,时不时把自己攥紧的小拳头填进嘴里,咂么得香甜可口。 -- 第146页 这还不算,更让他大开眼界的是,她灵活的抬起两只小肉脚,用小手捧住,团成一团,下一刻竟掰着自己的脚丫子极其熟练地塞进嘴里啃得津津有味。 天呐!这个小胖墩是个吃货么?! 男孩皱着眉头,一脸嫌弃。 “以后,把她养在家中给你做媳妇可好?”他父亲笑道 男童忙摇头摆手,一脸不情愿一本正经道:“我不要!她那么丑,又不讲卫生,搞不好还会吃了我!” (^_^) 第65章 备上厚礼 温惟回到玲珑府已是黎明时分, 日月交辉,天光熹微。 身体疲乏的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她强打着精神, 撑着最后一点清灵,驱散心中阴霾尽量让自己身心放空, 努力将今晚上那些不愉快的意外统统抛之脑后。 摸黑进屋换下还沾着斑驳血渍的衣衫, 用冷水抹了几把脸, 刚想闭门小憩,就见一个黑压压的身影直挺挺地站在门外,温惟眉头紧锁, 脸色阴郁难看。 “进来说话吧!”转身进了屋,端坐于桌榻前。 站在门外不是别人,正是守在院里,一夜未眠的侍婢玉灵。 她怯懦地跟着进了屋,脸色煞白眼窝凹陷,二话没说双膝噗通跪地,语未出泪先流,颔首低眉,始终不敢看温惟一眼, 就像一个闯了大祸的孩子,等待着长辈的劈头盖脸的责骂。 然而她并不是孩子, 她深知今日的所作所为足以要了她主子的命,自责与内疚从她来玲珑度第一天起就开始如影随行的折磨着自己。 她命如草芥从来都是由人不由已, 但、归根到底还是因为自己贪生怕死, 忘恩负义。 她有罪,无论温惟今日怎么责罚,都是她该受的, 就算要了她的命也绝无二话! 温惟看着跪在地上的玉灵,起身用火折点亮烛台上的蜡烛,屋内顿时灯火通明,抬手捏了捏眉心,幽幽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人立于世如这流萤之火,虽不能与日月争辉,但也可物尽其用。 不啻微茫,造炬成阳。 任何时候都不要轻贱自己,忽略自己存在于世的意义,你是一个人!不是一个没有感情可以任人支配利用的物件,什么身不由已,什么无可奈何,无非都是为自己犯下罪责找的托辞罢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记住!你选择什么样的路,未来就有什么样的人生。” 玉灵在一旁抽泣出声,泪珠不停地往外冒,瘦削的肩膀随着哭泣一抖一抖的,她用衣袖抹着脸上的泪水,半句话也说不出。 她没有资格替自己辩驳什么,比起这温声细语,叱骂问责反而让她心里更舒服。 温惟转过身,面墙而站,语气郑重:“你我主仆一场,平日里你也算尽心尽力,你之过我不予追究。天亮后去找阮媪取些银子,赶紧上路离开京都,莫要再回去找他们,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我就此别过,我言尽于此,好自为之。” 说完温惟转身往内寝走去,就听外面传来一阵窸窣,随着吱呀的关门声,啜泣声越来越小。 人,走了…… 温惟和衣而卧,双手交叠在身前,阖上双眼,气息舒缓,全身轻飘飘地逐渐松弛下来,任何事,任何人都被阻隔在梦乡之外,烟消云散。 一觉醒来,日上三竿,阮媪放在桌案上的饭菜香味四散,浓郁诱人,起身洗漱完毕,来到饭桌前刚要拿起碗箸,看着一桌子菜只觉不对劲。 正要喊阮媪—— 一人推门而入,拿着一摞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眉眼含笑地走进来,把衣服放在旁边的案几上。 “少主,这是阮婆婆为您做好的新衣,让您饭后上身试穿一下,哪不合身我们再改。” 温惟一愣神,她差点以为自己神志不清产生幻觉,昨夜自己明明让她离开,怎么一大早她跟个没事人一样,喜笑颜开得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谈笑自若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日子好像又到了从前。 温惟刚要说什么…… “少主没事的话,奴婢先出去忙了”说着抬脚就往门外走去。 刚跨出门槛,回头冲温惟灿然一笑:“少主,您不是说,选择什么样的路,未来就有怎样的人生。往后的路,玉灵已经选好了。” 温惟神色一怔,用陌生的眼光上下打量着她。 “少主有恩于我,奴婢不会走,天涯海角也没有呆在这里踏实,少主信我日后我断不会再行那糊涂之事!” “玉灵……” 玉灵苦涩一笑:“少主该不会连做梦的机会都不给我,还想撵我走吧?” “你留下!你可曾想过昔后跟东陆是不会给你生路的!”温惟一字一顿的说道 小丫头笑嘻嘻满不在乎地回道“玉灵没什么见识,知道未来路很短,很难,就算面前就是个死胡同,我也没什么可怕的,以前我只是东陆手下的一颗棋子,如今我只想做我自己。” 见她态度坚决,温惟没有再出言拒绝,她知道非常时候自己不该怀有妇人之仁,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磨砺与苦难是最好的试金石,她实在不忍心就这样扼杀一个花样少女对重生的诉求与渴望。 于是她点了点头,只是简单道了句:“你既已想好,那我也就无需再多说什么。” 玉灵弯腰行礼,眉眼之间满含谢意,柔声道:“少主,你是个好人!” -- 第147页 说完,转身离去…… 荣国府因为大婚之事,全府上下分工明确各司其职,进进出出忙得不亦乐乎,张灯结彩添置新物。李荣赈又找来全城最好的工匠把正居新房重新修葺,雕梁画栋、丹楹刻桷,入目所见无一处不是精致华丽,富美至极。 大清早晋如便来府上拜见,一进门眼前一亮,整个荣国府在短短时间内竟焕然一新,与以前庄严古朴的风格迥然不同,一看就知道是新婚喜宅,到处都透着一股子喜庆劲。 待管家通传后,晋如径直去了李荣赈常住的后院居所,侍从们正伺候李荣赈梳洗更衣,见他一脸疲态,睡眼惺忪无精打采,知他昨夜又没睡好。 李荣赈见晋如来了,出声唤他进来,将擦脸的巾帕往架子上一扔,理了理袍襟,又将宝石玉带系好,屏退身旁侍者。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侯爷大喜将至,怎还如此汲汲忙忙劳心劳力?”晋如笑道 李荣赈面露无奈,不见半点喜色:“昨夜我回宫与长姐昔太后大吵了一架!” 晋如听后一脸惊诧,不解地问道:“好端端的,这是为何?” 面对晋如,李荣赈很多事从来不避讳,有事说事坦诚相告,他将昨晚发生之事粗略地说与晋如,晋如知道后,并无太多意外,因为他太了解那位高高在上猜疑善妒的昔太后,这么多年还是一点没变,只是他没想到,她的心思竟用到自己的亲弟弟身上。 李荣赈与晋如一拍即合对此事看法一致,无需多说心知肚明。 因温惟之事,李荣赈昨夜向昔后表达了自己的强烈不满,两人直接呛呛起来,一开始她矢口否认,后来松口默认。 碍于各自的身份地位,李荣赈最后强压怒火点到为止,毕竟姐弟反目公然成仇传出去可不是什么好事! 眼下除了昔太后这边,晋如今日前来还另有要事请示。 自东海奴国一战后,晋如奉命着手调查东平之事,明察暗访,小心窥探,将所知所得一一报与李荣赈。 如今他们所掌握的情报消息除了针对东平,更多的是关于东陆。 为了万无一失,李荣赈又派了可靠之人监视东陆的一举一动,就连对外的往来密函也暗地截获了几次。 李荣赈与晋如早就开始暗地谋划—— 不出意外,会在二人大婚之前,送给温惟,或者给东平送上一份厚礼、 第66章 镜花水月,命中樊篱…… 屋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雨打屋檐滴滴答答,激起一层尘缁飘飘洒洒,空气中散发着泥土的芬芳, 满目翠绿一尘不染,雨落成线, 万物沉浸在一片虚无缥缈中, 塍成一副唯美的初秋雨景图。 转眼又到了立秋时节 雨天幽暗的屋舍内, 窗扇半开翦风徐徐,罗幔轻漾香雾缭绕,一身洁白素衣墨发如绸长身浅卧, 手持经书嘴角轻启—— 烦暑郁未退,凉飙潜已起。寒温与盛衰,递相为表里。 萧萧秋林下,一叶忽先委。勿言微摇落,摇落从此适。 赏景吟诗,听雨下叶落,思绪飘零…… “主子,该喝药了” 婢女以冬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将冒着蒸腾热气的药碗端放到几案上, 随手替他掩紧身上的锦衾,而后静默地站在一旁。 东陆回头看了眼闻着都带着苦味的药汤子, 想也没想,端起来连汤带渣一口气咕咚下腹, 许是太苦眉头紧皱, 嘴角紧抿。 以冬见状赶紧递上清水,把一颗蜜饯放入水中。 东陆接过漱了漱口,这才觉得苦尽甘来。 “等到了那边, 主子去大阪找你外祖父,以后就再也不用喝这嗜心的蛊药,也不用再忍受寒症发作蚀骨之痛了。” 以冬语言语中带着些许期待的喜悦。 “来了这么多年,可是想念家乡了?”东陆问道 “当初我随师父敬和不远万里,漂洋过海来这里学经求法,想来也有十个年头。临走时师父让我留下做你婢女,我虽不愿,但也奉师长之命尊你为主,好在你知我礼佛信教,从不让我做血腥打杀之事,也承你多年照顾生活安逸自在安心修道,如今师父已过耄耋之年,希望有生之年能回去与他老人家再见一面。” 东陆点了点头,微笑赞许道:“佳凰长大了,将来定是一名出色的传道者,过段时日我会派人把你送回东地,离开这里吧” “那主子你呢?可还要留在这里,惠文帝已死新帝即位。眼看着东平倒行逆施腹背受敌,激起了朝廷剿杀之心,即便没有我们动手,它也会四面楚歌在劫难逃。更何况,日后你去了东地,有的是机会重整旗鼓发兵东平,替家人报仇雪恨。” 东陆颔首微笑,不置可否。 他又道“据暗卫情报反应,李荣赈应该已经盯上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已经知道我奴国人的身份。” “啊,那主子岂不马上就有危险,那他可知道你是……” 东陆摇了摇头:“我想,只要她不告诉他,他就不会知道!” “她?” “就是她!” “你是说温惟,她知道你是襄王之子?”以冬面如土色,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东陆的身份关乎他的安危,若是被别人知晓传到朝廷那里,单叛臣余孽的身份,就足以置他于死地,这可如何是好? 转念又想 -- 第148页 幸好知道这个秘密的是温惟,虽然两人苦大仇深,但凭直觉她应该不会出卖他,想到这里心又倏而放松不少,出言安慰道:“我觉得温大人不会说,我相信她为人!” 他勾唇一笑:“我相信你相信的她。” 东陆起身,披上外袍,走到书桌前,取出一笺信纸,挽袖研磨,提笔走字未有停顿,勾勾画画一气呵成。 待墨水凝固纸张干透,小心折起放入信封,滴上蜡脂,封存盖印,白色油脂上面赫然印着——佐藤东陆。 “把这封密函赶紧发去,务保万无一失准时送到!” “是!”以冬接过信涵,揣进怀里。 他抬步走到桌榻前,弯腰俯身透过水晶琉璃望着里面成群结队的小红鱼,顺手从旁拿起盘中的鱼食,长指捏了一撮轻盈地洒进水里,一条条摆动着尾巴的小红鱼争先恐后抢着为数不多的美食,自由自在穿梭于水草青荇之间,水面激起涟漪,划出一圈又一圈微小的波纹。 他突然想起那日宫里,她从宫女手里接过鱼食,欢喜得大把大把喂食池中锦鲤的情景,要不是当时他急症突发不能动弹,真想过去警告她。 这鱼不比人知冷暖温饱,纵然再喜欢,也不能以食为乐喂养无度,要不是被自己打搅,照她那粗犷的喂法,明日一池五彩锦鲤都得翻肚撑死。 以冬用鱼网捞起几条仔细一瞧,嘟哝道“这九尾觋眼看又要产卵了,到了该分缸的时候,每日取它做药引的速度都赶不上它繁殖的速度快。” “去拿个小琉璃缸过来”东陆吩咐道 以冬放下鱼网,转身去隔间取了个小缸,东陆把鱼缸倒满水,又移出几颗水草,用渔网从缸里逮了两条尾巴最长最漂亮的小红鱼,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放进新居。 以冬原本以为他要给它们分缸,现在看显然不是,站在旁边一脸不解得看着他。 “你且出去吧”说着,东陆抱着鱼缸转身往里屋走去。 以冬走后,他坐在桌榻上,看着琉璃缸里摇鳍摆尾的九尾觋,若有所思,发呆许久。 良久,换上玄色的锦袍鸾衣,身披银白色裘领大氅,脚踩名贵的黑缎靴履,踱步走到铜镜前,望着满头青丝墨发的自己,握簪抬手…… 风停雨歇,万物如洗焕然一新,凉湿沾衣沁香扑鼻。 随着车轮咕噜噜摩擦地面沉闷之音,一辆马车从城东方向缓缓驶来,停在了长街的尽头,车輿一晃,就见一人掀开帘幔,扶着车轸从马车上慢慢走下来。 路面坑坑洼洼,水迹斑驳,一尘不染的靴子踩着巷子凹凸不平的青石小路,咯咯吱吱作响,沾着晶莹雨露的花草随宽大飘逸的衣摆蹁跹摆动,抖落点点雨水,滴滴答答落入尘土。徐步穿过窄巷树丛,拾级而上踏过几个石阶,豁然一亮,一座碧瓦朱檐雕梁绣户的府邸出现在自己面前。 府外没有守卫,他走到近前,将抱在怀里的琉璃鱼缸轻轻放于屋檐下,抬头仰望依旧雾蒙蒙的灰色天空,紧了紧身上的大氅,负手而立,长身挺拔,如一尊雕像久久未动。 不知过了多久…… “唉!晚膳要不要回来吃?”院内突然传出中年妇人高声说话的声音 “甭等我了——” “唉——,这天色眼看又要下雨了,出去好歹带把伞啊!” “阿姆……” “快!听话,赶紧拿着。” “……” 声音离门越来越近,东陆慌张得转过身,忍着因吹风想要咳嗽的冲动,像做贼心虚般拔腿就走。 “吱——呦——” 门被拉开了一条缝,温惟从缝里钻出来,砰朗一声,一个不留神差点把放在屋檐下的鱼缸踩翻。 低头一瞧 “小红鱼?”温惟惊喜得喊出口。 还没等闭口好像意识到什么,下一刻猛然回神,抬头张望,就看到一个身量颀长男子顺着台阶快步离去。 温惟起身追了上去—— “等一下!” 他闻声脚步一顿,并未转身,只是微微侧脸。 今天的他尤为陌生,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 束了发,戴了冠!一身大夏汉族男子的打扮。 与以前墨发披散的样子截然不同,今日更像是一个明快俊郎风度翩翩的贵族少年,全身上下散发着从容与贵气。 两人一前一后,谁都不再说话。 沉默片刻,东陆嘴角轻启,低声道了句 “告辞!” 温惟愣在原地表情漠然,没有吱声,也未问明来意。此时天色渐阴,脸上有了丁点湿意,又下雨了,稀疏的雨点噼啪落在叶片上,水坑处荡起点点波纹。 温惟什么话也没说,走上前,抬头看了他一眼,撑开手中的油纸伞,将伞柄塞进他手里…… 用手遮着脑袋,转身大步跑了回去。 他立于雨中,转身回望。 想着自己也该走了…… 撑着粉色油纸伞,穿过笔直的小巷,沿着来时的路,原路返回。 这片土地,这里的事,这里的人,终究只是镜花水月、命中樊篱,于他来说并无意义。 第67章 远方来信 半夜, 温惟刚从外面回来,阮媪闻声端了碗热乎乎的面进来。 “少主还没吃饭吧?” 温惟点了点头,端起碗拿起箸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阮媪上前点上火烛铺好被褥,又备好洗漱的温水, 而后站在一旁。 -- 第149页 “可见着严大人他们了?”阮媪小声问道。 温惟嗯了一声, 道“他们出不了城, 昔后以近期京都治安欠佳,大婚典礼为由下令加强京都城兵力防卫,对进出城门之人, 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民百姓,皆要严格盘查做好登记,明显是别有意图有备而来,不用说严铮他们,就连我想出城见我母亲也几乎没有可能。” 阮媪一听面露急色:“这可如何是好?少主大婚,无论如何也得在这之前与夫人见上一面才好。” “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昔后已经对我动了杀念,就连庞敬宗那边也盯上了我,如今处境, 还是小心为上静观其变的好。” 温惟一边吃着面,一边又想起今日在城中所见, 若有所思地道了句:“今日我怎在城中看到晋如部下竟带兵进了京都城……” 阮媪顺口回道:“婢子猜测那应是荣侯的意思,毕竟你们大婚将至, 昔太后那边会不会善罢甘休仍未可知, 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总归是好的。” 温惟眉头紧皱,思忖良久,她总觉得事情不会如此简单, 公然调兵进京若是只为了防着昔后,以保证他们大婚顺利进行,岂不矫枉过正过犹不及,这等同于公开与她撕破脸,未免小题大做得不偿失。再者若没有圣上与昔后的放旨应允,纵然李荣赈位高权重也绝不可能擅自动用京畿储备兵力。 此事太过蹊跷,温惟一时难以想出个所以然。 但有一点,只要那昔后不再整出什么幺蛾子,至少她会安分守己留在京都与李荣赈按计划完婚。 毕竟这是他心心念念期望已久的事情,她既应允他,就算九死一生,亦不想让他失望。 见温惟吃得差不多了,阮媪收拾起碗箸,又叮嘱她早点休息,前脚刚迈出去,后脚又退了回来。 指了指寝室的案几,笑道:“瞧我这记性,年纪大了老忘事,忘了告诉少主,今日有人送来一封信涵,我放在里间的案上。” 温惟顺着往里看了一眼,点头回道:“我知道了,时候不早了阿姆快去歇下,无需在这候着。” 说完,擦了擦还挂着面汤子的嘴角,伸了个懒腰转身朝里间走去。 她信手拿起案几上的信涵,想也没想解封展信,对着昏暗的烛光阅了起来。 原本严肃的表情慢慢舒展开来,越往下看心情愈发得愉悦,喜上眉梢双目灼灼,烦忧与疲倦渐渐被一种无形的兴奋与激动所取代。 暮色弥漫,灯光暗淡,心中却一片澄亮,如这暗空上的皎月,在无尽无休漫长黑暗的自我肯定与否定中给了她光明的指引。 信、是兰悦所写。 时隔数月,仓促之间,仿佛历经了漫长的岁月,那晚一别本想着互奔东西、各自天涯,从此再无交集。 茫茫世间人群熙攘,花随雨落,雨随风动,大多数都是匆匆过客,如划过汪洋的一叶扁舟泛起点点涟漪,水过无痕,随之波澜不惊。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与心爱之人亡命天涯,从此石沉大海的人却突然有了回信,让人喜出望外的同时又感到了浓浓的人情味。 信中的她好像与不久前那个任性胡来的小姑娘不一样了,言语中变得沉稳而成熟,字里行间透露对未来生活的无限憧憬与向往。 她言,她与爱郎桑布去了漠南并在那里定居。 刚去之时,各部落如同一盘沙,圈地为王恃强凌弱,彼此之间打打闹闹已经司空见惯。 她与桑布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一开始只能倚仗他祖父在部族的余威得以安生立命,这才免受别人欺凌白眼。 可桑布天生就不是逆来顺受看人眼色行事之人,他到了漠南,正值各部混乱交战之际,他先跟随自己的叔父征战霁河以南的佤寨。大胜而归后,又随军陆续平叛了周围几个小部族联手发动的边城骚乱。 几战成名后,他主动请缨,亲自率兵剿杀了无恶不作臭名昭著的达纳族首领婺琰,亲取敌人首级,扬眉吐气以示军威。 如今桑布在漠南名声鹊起家喻户晓,他本就出身名门望族,在族部长辈的应允下,他开始建立自己的政权,很多小部落慕名前来,纷纷投靠,以求庇护拥他为王。 就像滚雪球一样,他趁热打铁又相继统一了霁河南北两岸,随着部族势力迅速扩张影响力越来越大,他被当地民众尊称为“英山王”,意思就是神一样的存在。 就连自己的母家云南木府也对他另眼相看,慢慢接受了自己与他相好的事实,再也没有派人纠缠过自己。 她爱她的郎君,并为他感到自豪,她甘愿做他背后的女人,永远默默支持着他。 说到这里,兰悦在信中再次向温惟道谢,说她是自己的幸运星,给了她重生的机会,跟与命运抗争到底的勇气。 信末,兰悦羞怯地提到——她已经做了母亲。 待明年春暖花开之时,她与他的孩儿就会出生,她每天都期盼着,期盼着命运里那个神奇的相遇,她希望她的孩儿会像他的阿爸一样顶天立地、神勇威武。 最后,她诚挚邀请温惟将来去漠南一聚,日后若有需要尽管开口,她与桑布定当全力以赴,仗义相助。 即颂近安,勿劳赐复,后面署上她与桑布夫妇二人的名字。 温惟手中握着信涵,高兴地一字不落得又看了一遍,她觉得她当初那个近乎疯狂冲动的决定做得太明智了,事实证明,他们果真没有让自己失望。 -- 第150页 她躺在床上枕着双臂仰望着星空,心情因兰悦的信变得无比轻松愉快,看着他们,再想想自己,突然觉得她憧憬的未来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遥不可及。 她的理想,她的信念,或许在不久的将来都会一一实现,还有她心中的仇恨,最终都会有尘埃落定的那一天。 她转过脸看着摆在窗台上的小红鱼…… 看着看着,困极而眠…… 第68章 两情缱绻 一早, 温惟就被一阵聒噪的喧哗声给吵醒了,她从被窝里挣扎地爬起来,满脸的不痛快, 睡眼迷离地透过窗缝看到院子里站着好些人,穿着打扮一看就是宫里的人, 两个管事嬷嬷正眉飞色舞七嘴八舌地跟阮媪与玉灵说着什么。 温惟推门而出, 宫人们见她出来, 纷纷躬身行礼。 两个嬷嬷赶忙笑脸相迎,指着身后摆成一排大大小小数十个的金丝楠木匣子,道:“大人, 这些都是宫中御赐之物,专为您大婚所备,金银珠宝、首饰妆奁,绫罗绸缎一应俱全,全是内务府与尚宫局精心挑选由摄政王亲自过目后才好送来的。大人看看是否满意,或者还缺什么,奴婢这就回宫置办去。” 温惟颔首致意,走过去随机打开两个匣子,大体浏了几眼, 随后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有劳各位了, 回宫代我向陛下太后道谢,也向摄政王问安。” “应该的, 奴婢回宫定将话带到。”主事嬷嬷在一旁恭敬应承着 温惟转身喊了声阮媪, 让阮媪为他们纷发赏银,一群人乐得合不拢嘴,嘴上推辞不要, 手却老实得接下。 临走时又突然想起什么,那嬷嬷去而复返,碎步走到近前,和声细语道:“大人的大婚喜服尚衣局正在赶制,因工序繁琐,对绣工要求极高,为保做工精良吉服华美,只能慢功细活不可马虎。原本尚衣局已经赶制出两套,可都被摄政王一一否定,要求重新返工,宫中秀娘这几日正日夜赶制,约莫这一两日就会送来。” 温惟听出老妈子话里有话,笑着回道:“好,我已知晓,距大婚还有几日不必着急,做好了就直接送来,摄政王那边我会亲自跟他说。” 嬷嬷忙行礼道谢,乐呵呵地离开了。 李荣赈那较真的性子上来轴劲,温惟也看不过去,想起前几日秘书监的人让他整的水深火热苦不堪言,不禁腹诽他不是整日吆喝着忙,怎还有闲功夫管这婆娘的事。 东西还没来得及归整,刚送走一波,又来了一群。 说是奉命过来修缮装饰宅子,搬箱倒柜,漆门粉墙,红绸彩灯,窗花喜烛…… 进进出出,一顿捯饬,闹腾的温惟实在没办法,只好去后院寻个僻静的地方老实呆着。 傍晚时分,外面终于安静下来。 回到堂屋,温惟眼前一亮,整个玲珑府完全换了个模样,琳琅满目,披红挂彩一片喜庆。 日落黄昏,她站在屋檐下,好像此时才真正意识到,再过几日自己就要嫁人了,兴奋、喜悦、期盼……,具体说不上什么感受,只觉得这一切像一场梦,来得太快。 刚用完晚膳,全生就来府上带话,说李荣赈让她去趟荣国府。 自那晚的不愉快这两日二人就再没见过,毕竟是自己理亏,既然人家主动示好,自己怎好不应。 到了荣国府,管事似乎知道她要来,迎她去了正厅奉上茶水,好生伺候。 没一会功夫,就见李荣赈快步赶来,看样子应该是刚从宫中回来。 “你来了?”他走到近前,笑吟吟地问道 温惟点头,见他跟个没事人一样,好像完全没把那日的不愉快放在心上,心情也舒缓不少。 李荣赈陪她小坐了一会,喝了几盅茶,起身牵起她的手往别处走去。 虽然天色已晚,夜幕降临,整个王府张灯结彩,流光溢彩,一室一居装饰精美,处处彰显着奢华大气。 一走到后院,一眼就看到那间熟悉的屋子。 温惟突然想起什么事,停住脚步,撅着嘴巴,佯装生气道:“你这是要带我半夜赏景逛园子?” 李荣赈还没意识到她脸色不好看,嬉皮笑脸道:“我是想带我未来夫人看看我们的新房。” 温惟脸一转,冷哼道:“脸皮厚,谁是你未来夫人!”。 接着又没好气地道了句“别的女人住过,再漂亮我也不稀罕!” 见她阴沉着脸,说话夹枪带棒,恍然大悟—— 这都多长时间的事了!怎还念念不忘,自作孽不可活,这下可被她揪住小辫子,以后少不得拿这事编排自己。 他忙好声好气哄道:“那晚,我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只是你来的正巧……” 没等李荣赈把话说完,温惟抢道“哼,可不是我来的正巧打搅了你们的好事。那屋里浴桶都摆上了,三更半夜,孤男寡女,没有什么谁信?” “你问全生,那日我可坐怀不乱,清清白白!” “少拿全生敷衍我,你行那事又用不了多长时间,全生怎会知道,他若知道怎还会叫我进了后院,看了不该看的!” 李荣赈一脸懊恼,百口莫辩,这下子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温惟斜眼看他,看他那副吃瘪的样子,强忍着笑意,假装说道:“新房我不看了,我要回去睡觉。” 见她要走,李荣赈心里着急一把抱住她不让她走,嘴巴靠在她的耳畔,小声委屈嘀咕:“我说什么你都不信,要不一会儿麻烦你帮忙验一下,看我是不是处。” -- 第151页 温惟不假思索懵懂地问道:“怎么验?” 李荣赈不怀好意地一笑,揽着她腰肢的手顺势下移,趁她不注意轻轻地偷捏了她屁股一下,“用这,不会的话我可以仔细教你。” 温惟听了,顿时领悟了他的意思,脸蹭地红了一片,下一刻挣扎扭打他,“唉!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 李荣赈得意洋洋没脸没皮地笑着,任由她在怀里闹腾就是不松手。 其实她倒不是真的为了那事与他置气,她也相信他与赵茗芳之间没什么,可毕竟她亲眼看到赵茗芳进过他房间! 那也绝对不行! 女人一旦涉及到这个方面,难免气量狭小爱钻牛角尖。 见温惟得理不饶人没有闭嘴的意思,不由分说拦腰打横抱起,绕过回廊大步往正寝走去,没好气地警告道:“再不闭嘴,看一会儿我怎么收拾你!” 走到门口,李荣赈把她放下,温惟刚要迈脚进去,眼前突然一黑什么也看不到,李荣赈捂住她的双眼睛命令道:“闭眼,不准偷看啊,听话!” 两人手牵手,推门而入。 就在睁眸的一瞬间,屋里的光线明亮刺眼,她微眯着眼睛慢慢适应,精工雕刻镶金家具,石榴纹纹葡萄纹栩栩如生代表福寿延绵,多子多福。白玉铺地琉璃灯盏,在灯光的映衬下显得整个屋子更加富丽堂皇。水晶珠帘大红绣球,龙凤呈祥图案的纱缦随风飘逸飞舞,屋里的每一样陈设布置精细合理,一看就知道花了不少的心思。 李荣赈又带她来到里屋的书房,书架上竟然摆满了波斯跳棋、双陆六博、华容道、鲁班派机关锁锁、九宫格数独、战国时期兵法手抄全册…… 温惟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内心又惊又喜,如一阵热乎乎的暖流淌过,整个人都感到异常温暖,有种被人放在心间捧在手里的感动。 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东平,那个自己居住多年的地方,依稀看到了儿时的自己,喜欢摆弄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玩意。 见她满脸感动,李荣赈伸手抚摸着她娇嫩白皙的脸庞,曲起食指轻轻挑起她精致的下巴,眼神沉寂而深邃,无比温柔地问道:“喜欢么?” 温惟含笑点了点头,刚要说几句夸他的话…… 他的脸在自己面前骤然放大,声音淹没在一阵无声的亲吻中。 今夜的他如此热情激烈,亲得她天旋地转透不过气,两人紧紧贴靠在一起,如一团火炙烤着她的每一寸肌肤,慢慢地她感到全身软绵绵飘忽忽的。 他突然拦腰一把将她抱起,毫无防备之下温惟惊呼了一声,李荣赈不管不顾,手脚并用掀开那碍事的纱缦,抱着她急切地朝床榻走去…… 两人卧倒在软软的铺着大红喜被的床榻之上 李荣赈一边亲吻,一边撕扯着她的衣服,带着隐隐急切,带着期盼,带着藏不住的爱意,几下将温惟的衣衫尽数褪下,最后只剩一件鹅黄色半遮半露的亵衣。 全身皮肤滑嫩细腻的如拨了壳的蛋清,肌肤紧实吹弹可破,线条凹凸有致另他爱不释手。这是他第一次与自己心爱的女人肌肤相触,那种女子闺房媚态的美刺激着他敏感的感官,焚烧着他的五脏六腑,另他心痒难耐,欲罢不能。 左右还有几日便要成婚,既已认定他,这种事早晚都是一样,温惟清晰地感受到他内心的渴望与需求,如一只温顺的小绵羊,任由他胡作非为…… 他的手沿着蜿蜒起伏的曲线一路往下,眼看马上就要碰触…… 温惟身子一僵,全身紧张地紧绷起来,她伸出如嫩藕般的手臂下意识地紧紧搂住他的脖颈。 感受到她紧张不适,又想到她会痛。 李荣赈心一软,慢慢停下了动作,最后压在她身上一动不动,随着胸廓起伏,气息不定。 平复了好一会,他翻身而下,额头布满了豆粒大小的汗珠,闭着眼咬着牙,面露痛苦隐忍之色,极力压抑着内心的燥/热与情念。 慢慢地,他睁开赤红的双目,转头看了眼跟他并肩躺在一起的温惟,虚弱一笑,又伸手为她拉了拉锦衾,掩住身前一大片旖旎春色。 他有气无力地说道:“不着急,我能等,等我们洞房花烛夜……” 温惟看他憋得实在难受,心里极是心疼,她靠过去搂住他的胳膊,亲昵地点了点头:“嗯,我听你的。” 李荣赈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亲近弄的更加难受,忙起身坐起,不再看她,温声道:“你在这一等,赶快穿好衣服别着凉了,我去去就来。” 正说着,两只雪白的柔荑环住他的腰身,后背一重,她软绵绵柔若无骨得贴靠过来,半跪在床上下巴靠在他的颈窝,故意嗲声道:“你去干嘛?” “我……”李荣赈吞吞吐吐,难以启齿,他总不能告诉她,他受不住了找个地方自己纾解。 见他有话不说,憋得满脸通红,对着他耳朵声如蚊蚋,娇羞地说道:“我帮你可好?” 正说着,环在他腰间的小手颤悠着一路往下,钻进他的衣摆穿过两层阻碍…… 风动帐摇,花落无息,两情缱绻。 一阵肉麻骨酥之后,全身舒坦轻松的李荣赈将温惟搂在怀里,亲吻着她饱满的额头。伸手够了桌榻上的一方巾帕,为她仔细擦拭着留在她指上的黏腻湿泽。 眼里充满无限爱意,温柔体贴地说道:“辛苦你了。” -- 第152页 忍不住又低头亲了她一口,耳鬓厮磨道:“怎么办?真是爱煞了你,恨不得明天就把你娶回来。” 温惟浅笑出声,起身趴在他胸膛上,“瞧你那点出息,没想到我们威武霸气的摄政王还有如此猴急的时候。” “呵呵,是你太低估自己对我的吸引力。” “……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我还未进门,让你府上的人看到总归不好。” “我送你” 温惟起身穿好衣服,重新绾了零乱的长发,俩人整理完毕后,踏月同行,携手一起回了玲珑府。 路上,李荣赈牵着她的手,步态轻盈神清气爽,高兴地说:“玲珑度那边府邸给你留着,等你嫁进荣国府日后若还想着回去住,我们回去住也不错,那里离宫近,我往来进出宫门也方便不少。” 温惟点了点头,没有接话。 “阿俏可放心,只要你心无杂念踏实跟我,我定不会让你受委屈,就连你温家的仇我亦可以为你解决,日后你可安心度日再也不必为此事劳心。” 温惟突然停下脚步,不解地问道:“此话何意?” 李荣赈目光沉沉,一脸冷肃地回道:“我打算于近两日发兵光肇寺,了结东陆!” 第69章 出兵光肇寺 温惟想起晋如部下带兵入城的事, 刚才又听李荣赈说要发兵光肇寺,思前想后原来他们针对的是东陆。 东陆自然不好对付,府上暗卫众多高手如云, 为人城府极深又善用谋术。但这次与他正面交锋的是李荣赈,李荣赈心思缜密遇事果断, 看得出这回他对东陆动了必杀的心思。 相较之下, 光肇寺就算再铜墙铁壁牢不可破, 也经不起朝廷各方倾力剿杀,晋如的兵既然能顺利进城肯定是得到了朝廷的首肯,昔后自然知道东陆的事。 可是话说回来, 东陆虽为宦臣,地位身份远在一般权臣之上,作为朝中第一权宦,若要对他动手至少也得师出有名拿出个正当理由,否则滥杀朝廷重臣对外如何交代…… 温惟心中疑惑重重,又不能明说,只能旁敲侧击委婉地问道:“东陆犯了何事,能让你抓住把柄名正言顺地治罪于他?” 李荣赈看似心情极好,笑道:“你我共为一体, 你的仇人便是我的仇人,更何况他东陆在朝中党羽众多势力盘根错节, 呼风唤雨作威作福多年,也该到了肃清流毒, 整治痼疾的时候, 再说他可不是一般的宦臣。” 李荣赈虽然没有言明,但温惟隐隐感觉得到他应该知道东陆奴国人的身份,否则在这个节骨眼上怎会有如此的底气与魄力要置他于死地, 除非他抓住了他致命的软肋,让他有了不得不动手的理由。 但有一点温惟非常确定,他肯定不知东陆的另一身份,否则定不会如此淡定,若真传到昔后那,估计这个京都城也早就变了天了。 温惟没有再追问下去,亦没有表现得格外兴奋与喜悦,李荣赈此举虽然是为了她但也为了朝廷。 曾经她比任何人都希望东陆死,盼星星盼月亮就为了等着那一天。但自从知道他是襄王之子,她承认自己动了恻隐之心,内心摇摆不定甚至不愿他死,但与杀兄之仇比起来,这点怜悯心还不足以让温惟放下仇恨给他一条生路。 面对即将发生的一切,温惟既不干涉也不制止,就算做不成仇人肯定也当不了朋友,那人是生是死对她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她只是感到可惜,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故去的襄王,曾经的天之骄子,皇天贵胄竟落得如此不堪,就连身后的一点血脉也难容于世,此情此景难免令人唏嘘。 …… 转眼,又是一个阳光和煦,万里无风的清晨,在静谧的书房里,晨光直射在桌案上,一只骨节分明修长白嫩的手正握着玉笔,轻巧得运笔走字,聚精会神正在纸上徐徐得写着什么。 “主子,宫里来人了!”婢女以冬顾不得敲门,一路小跑着进来通传。 东陆落下最后一笔,稳稳地将字写完,抬手将笔搁置在笔架上,来回又看了一遍,满意地点了点头。 端起桌上茶盅,细细得嘬了一口,漫不经心地问道:“何事?” 以冬恭敬回道:“宫人前来传话,让你朝会结束后进宫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 东陆先是一怔,然后呵呵一笑,以冬疑惑不解,她伺候东陆多年,知他一向沉稳内敛喜怒不形于色,极少有情绪外漏的时候。今日这宫里突然召见他,吉凶未卜祸福不定,也不知他在笑什么,以冬只觉得匪夷所思莫名其妙。 良久,就听他冷哼了一声,悠悠地道:“李荣赈大婚之前行这血腥之事,迫不及待地想取我项上人头,这是要讨好他未来的夫人吧。” 说起这个,以冬心中一阵憋闷,跺脚道:“哼!这荣侯堂堂九尺男儿,一国摄政权臣,竟然出尔反尔违背誓言,当初是谁信誓旦旦地说放下心中所爱不会娶温大人,现在看看说一套做一套,实非君子所为。” 东陆笑着摇了摇头,道:“不是他故意违背誓言,而是她……” 东陆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以冬顺口接上:“是温大人太好,也难怪荣侯情难自控把持不住,甭说他,就连我一个道姑都喜欢温大人,更遑论这世间男子。” 以冬在一旁嘟哝,东陆只是听着没有吱声。 -- 第153页 说着说着,以冬突然想起还有正事没办,言归正传又问道:“主子,现在怎么办?宫人还等着回话呢。” “通知暗卫,我们该走了!”东陆表情转为严肃,眼神阴鸷,语气郑重。 “现在?”以冬满脸疑惑 “对,现在!”东陆斩钉截铁非常肯定地回答 “那……宫里,主子不去了?这可是抗旨啊!” “今日我若去了定是有去无回,估计这会儿宫里早已设下天罗地网等我入瓮。” 以冬一听,顿时汗毛竖起毛骨悚然,原本她还纳闷东陆平时深居简出足不出户,今早这是刮得什么风,宫里竟来人请他入宫议事。 现在想来定是别有用心,另有算计! 若是东陆不去的话,强行推辞岂不惹祸上身,朝廷很快就会起疑若是带兵找上门来,到时侯连想走的机会都没有。 正当以冬犹豫不决举棋不定的时候。 东陆不紧不慢道:“让宫人带话回去,说我身体不适,待用完药稍作歇息,午后便去。” 以冬一听,连连点头,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 先打发了宫人,又赶紧接头通知了暗卫。 晌午时分,为掩人耳目将计就计,一辆马车从光肇寺出发往皇宫方向缓缓驶去,避开朝廷的安插在光肇寺眼线。 主仆二人乔装打扮,低调得从小门顺利出府,一路上有暗卫暗中保护。 出府对东陆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现在摆在面前最棘手的是出城! 眼看着城门通关查验严格,若没有正当理由,就算身份再尊贵也不会轻易放行。 幸好东陆未雨绸缪事先早有打算,他提前让兵部尚书祝裕暗地里找到城门管事,前后打点妥当,到时候找到那人提他名字便可放行。 当然凡事皆有意外,东陆此行也做好了最坏打算,到时候按计划仍无法顺利出关,非常时刻只能动用自己的暗卫强行破门,不管怎样,京都城万万不可久留,今日必须离开! 出了城他才能与城外等待接应的部下汇合,才算是真正的安全,至于日后怎样再另行打算。 这边…… 李荣赈谋算在心备好兵力,一部分安排在宫中听令于晋如,另一部分跟他直奔光肇寺。 按计划,东陆若能听令进宫面圣,大可不费一兵一卒轻而易举直接将他拿下,但他心机深沉绝非善类,为保万无一失,李荣赈又分派兵力埋伏在光肇寺附近。 晌午时分,就见一辆马车从光肇寺的方向驶出,按行驶方向推测应该是要入宫,所有人想当然得认为坐在里面的人定是东陆,心里瞬间放松警惕。 这时候李荣赈正骑马赶来,与东陆的车驾打了个照面。本是擦肩而过并无特别,未免打草惊蛇,李荣赈并没有叫停查验。 就当李荣赈打算下令撤人赶回宫中时,眼角风却瞥见可疑的一幕。 他远远看到那辆马车刚刚使出东街,竟舍近求远绕道往小径急驰而去,没一会功夫就消失不见了。 李荣赈眸光闪动,一个回神,预感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猫腻,来不及多想,当即命人前去追击…… 自己又带人将光肇寺团团围住水泄不通,进了府衙才发现,除了门外安排了几个守卫装模作样之外,里面早已人去楼空,全部撤离完毕。 光肇寺果然情报了的,看来他早有提防,自己在监视他的同时,他同样也在窥探自己! 这段时间他表面上风平浪静,其实是让自己放松警惕,为他化整为零转移兵力顺利脱身争取时间。 不出所料,此时东陆定是金蝉脱壳,已经逃脱! 李荣赈忿忿地暗骂了一句,在屋内转了一圈,眈视周围,目光如炬。 踱步走到桌榻前,伸手摸了摸案上的茶杯是温的,又打开燃着的香炉,里面熏香还有大半,搁置在笔架上的毛笔也没干透…… 眸光一亮,十指成拳,眉峰一挑 “给我追!”李荣赈厉声命令道 …… 第70章 命运的玩笑 午膳后, 呼兰来玲珑府帮着阮媪与玉灵打理府上琐事,正巧碰上尚衣局差人将大婚喜服送来,呼兰急不可耐得打开用五彩丝线隽绣祥云图腾的锦盒。 一套精美华丽的以朱红、翠绿、天青色为主色的喜服呈现在面前, 另配有珠围翠绕的金花八宝凤冠与五彩斑斓宝石点缀的孔雀纹帔帛,阮媪欢喜的刚要用手去摸, 又怕勾了丝惹了尘赶忙将手拿开。 三人在一旁你一言我一语催促着温惟赶快上身试试, 如果哪里不合适可以再改改, 正说着,呼兰迫不及待地拉着温惟就往里间走去,俩人在里面捯饬一顿。 左等右盼中, 一个盛妆华服的美丽身影就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九翚四凤璎珞垂旒,玉带蟒袍百褶裥裙,长五尺七寸,宽三寸二分,玉缀长穗的五彩霞帔垂身而下,对襟长袍鸳鸯绣鞋,既端庄威严又喜庆大气。 虹裳霞披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 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散发着迷人光芒,再加上温惟五官精致肤白貌美, 身量修长,体型匀称, 一颦一笑美不盛收,惊为天人。 阮媪乐得合不拢嘴, 夸赞道:“少主美如斯, 荣侯必会爱极!” 一提到李荣赈,温惟不好意思得低下头,微微一笑。 “娘亲, 快看,少主脸红了!”呼兰在一旁起哄打趣。 -- 第154页 呼兰又走到近前,亲切地拉起温惟的手:“还有两日少主就要出嫁了,我知少主什么都不缺,想来想去没什么可送的。” 说着温惟从怀里掏出一条还带着体温的小金锁,塞到温惟的手里:“这是我从小戴在身上的,唯一一样关于我爹爹的东西,从小我就没见过他,但我知道他一定是个非常了不起的父亲,冥冥之中他一定在暗中保护着我,所以从小我就命硬!这个小金锁是我的幸运之物,有好几它都替我挡了重击暗箭,这是我最宝贵的东西,如今我把它送给少主,愿好运常伴……” 说到这,身后的阮媪掩面啜泣出声,不知是触景生情想起了她的丈夫,还是因为温惟出嫁在即万般不舍。 就连在一旁收拾打包的玉灵也跟着掉起了眼泪。 呼兰泪眼朦胧地哽咽道:“我知……我们相见的时间不多了,这座城给了我相遇,让我遇到相伴一生的人,也给了我分离,让我别离了朝夕相处多年的少主。我俩虽为主仆,实为姊妹,我对少主既敬又爱,今生能相伴至今,我感恩苍天,心已无憾。” 说完,呼兰双膝跪地,以下对上行正式谢恩之礼,俯首间,眼泪夺眶而出,内心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她在心中曾无数次祈求祝祷,希望命运、能善待她这个善良正直的小主子,少一些坎坷,多一点宽容,哪怕做个普通人,也好过背负着命运的捆绑束缚日复一日过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温惟弯腰将呼兰扶起,强忍着眼底的热意,将金锁塞回呼兰的手中,笑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此物珍贵留给你们将来的孩儿,睹物思人算是个念想。 纷纷世事无穷尽,天数茫茫不可逃。生而为人,心中不可无欲无求空无一物,有未尽之事等着我去做,千言万语总归要暂别一程。 四季更迭、一期一会,我深信,用不了多久我们还会再见,这世间最美的不是相遇而是重逢。你们安好,我便无恙。” 温惟莞尔一笑,抬手替呼兰擦了擦挂在脸颊的泪珠,又轻松地说道:“高兴的事别弄得如此伤感,再说我好端端地在这里,不是还没走嘛。” “侯爷可知道少主的打算?”呼兰问道 温惟摇了摇头,温声道:“不过我猜他心里已经有所察觉所以才会觉得不踏实,为了不影响彼此的情绪,我打算等成亲之后再告知他。 如今,我母亲还在城外等我,时间紧迫不可久留,所以完婚不久后我就会启程回东平。” “既已嫁人难道少主就没想过放弃……” 聪明如她,呼兰的意思她怎会不明白,那个念头,自己不是没有动摇过,只是她回不了头了,或者说东平已经没有退路。 要么死!要么反! 李荣赈可以护得了她,却护不了东平。 未来——她必是人人唾弃的忤逆之臣、乱臣贼子。 生逢乱世,生亦何欢、死亦何惧,山雨欲来风满楼,该来的总归要来…… 换下喜服,四人继续忙着收拾行李,把要带走的东西一一打包好装箱入柜。 为了轻装简行,温惟再三嘱咐不必要的东西就不要带了,过两日严铮会派人过来接应,悄悄拉走。 玉灵跟阮媪正要收拾奁妆首饰,还有宫里的御赐宝物,一样一样归整完少说也得两个大木箱。 温惟一看出门在外带在身上甚是不妥,就让玉灵简单归拢,到时候当嫁妆带到荣国府。 当玉灵打开桌案上的一个一尘不染的红匣子时,里面方正得摆着一枚九龙玉珏,她眸光瞬间一亮,顺手将它拿出,一脸茫然。 “把那块玉珏仔细收好,也一并带上。”温惟看了一眼,出声道 玉灵看着手里的玉珏,双目凝视,久久未动,疑惑不解地问道:“这块玉珏,我怎么曾经在光……” 话还没说完,就在这时,全生从外面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兴冲冲地喊道:“大人!大人!” 呼兰见他没个稳重样,狠狠地斜睨了他一眼,厉声呵斥道:“你鬼喊什么!” 全生忙放低声音,压抑着内心的雀跃,乐呵呵得道:“东陆今日可算完了,定是在劫难逃了!” 温惟拿着物件的手停在半空,神色微微一怔。 “真的啊?”呼兰满脸喜悦,兴奋地高声问道 全生点头如捣蒜。 呼兰拍手叫好,又冲着温惟嚷嚷:“少主,太好了!东陆那恶人终于得报应了!我们的仇终于了结了!苍天有眼,恶人自有恶报……” “这真是双喜临门,大公子的在天之灵也可以安息了。”阮媪双手合十,满脸动容。 玉灵静默地站在一旁,毕竟是昔日旧主,也不好说什么。 可奇怪的是,最该兴奋高兴的温惟却表现异常平静,好像此事与她无关,完全置身事外,一言不发,神情自若自顾自地忙着手里的活计。 呼兰跟阮媪以为她是一时接受不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好消息,欢喜得说不出话,见她沉默无语,又不好再上前打搅,纷纷退出门外。 玉灵见三人出了屋,也跟着一块离开。 屋里只剩下温惟一人,她面无表情依旧忙着自己的事,继续整理着要带走的东西。 见玉灵临走时把师父的玉珏放在桌榻上,温惟忙起身打算将它收回锦匣,小心地放于手心又用软毛皮轻轻擦拭温润的玉身,又将它拿起放在阳光下,聚目凝视,通透莹亮,上面雕刻的九龙纹张牙舞爪栩栩如生。 -- 第155页 她翻动玉珏,阳光直射下,里面的任何一丝纹路都清清楚楚,有意思的是,玉珏的背面竟然有暗纹。 这本没什么特别的,可是纹路突然断得生硬,一看就知道是人为切割。 一边想着,一边看着…… 等等…… 看似杂乱无章的乱纹,却在温惟脑海里蹦出一个古怪的念头。 不知为何,她鬼使神差得突然想到李横跟自己提过西南边境八州四十二郡,她从小就熟知大夏国的山川地理分布。 这里面的暗纹绵延起伏明明像极了那星罗棋布的那八州四十二郡的东半部分。 越看越像…… 还有、玉灵刚才想说什么? 她应该是想说,这玉珏怎么如此眼熟,她在光肇寺东陆那里见过一模一样。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另一块上面应该有八州四十郡的另一部分! 刹那间、 她面色铁青,目光呆滞,手一抖,差点将玉珏掉到地上,眼角开始突突地跳,身体不由得一阵阵发冷…… 这,这不可能…… 太荒谬!太可笑了! 太不可思议了! 她来不及找玉灵证实,来不及去想那些真真假假是是非非,她像一个傻子,脑子已经一片空白。 谁能告诉她,是她疯了!还是这世人疯了! 她半倚在桌榻上,四肢无力冷笑出声。 笑着笑着,眼睛一阵酸涩 日落近黄昏,万物皆苍茫 希望、 一切还来的及,就算这是个误会,虚虚实实,至少也要有当面对峙的机会。 咣当一声,屋门大敞,一个黑色的身影从门前一闪而过。 “玉灵!备马!” 第71章 闻风而动 踏马疾驰, 风在耳边呼呼作响,吹得她睁不开眼睛,马蹄扬起的沙砾尘土打在脸上生疼, 眼前所有的事物在极速倒退中与她擦肩而过。温惟像疯了一样裹紧马腹,不断高声促呵着/胯/下化风神驹, 如一阵疾风, 却比风还要快, 一瞬间挥挥洒洒呼啸而过。 冲散了人群惹怒了路人,背后指指点点破口大骂,充耳不闻, 也丝毫不在乎,朝着城门的方向,一人一马飞驰而去。 此时此刻 她脑海想的不是他,而是她的师父,回忆像浪涛潮水一般奔涌袭来,太多旧时的画面争先恐后得往外冒…… 想到第一次见他,是个静谧的午后,他只身站在寺庙后面的小院子,长身而立, 神形朗朗,虽年逾五十, 却依旧英俊不凡,气质出尘, 言谈举止中处处散发着从容大气。亦如她在宫里第一见到他, 俊美无双,仙姿朗貌,虽然那时他身有不适, 但现在想想,他们俩的身形气质多么相像,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自己就从来都没想到过? 还有,当初父母亲放心得把自己托付给看似只有几面之缘的玄弘,后来她拜他为师,两人闲云野鹤白石风雨,期间也曾无数次问过师父的过往,师父只言他曾是泰山隐士,因修道才辗转到了濮州的寒隐寺,一生坎坷多舛无儿无女,现在想来他明明就是自己父母亲救回东平,一直隐居泰山,后来才去了寒隐寺。自己平时遇事最爱钻研求精,怎么就单单在这事上没有一究到底? 还有师父送给她的九龙玉珏,当时自己就觉得奇怪,一个深居简出的世外之人怎么会有皇家之物,后来只将玉珏珍藏起来束之高阁,再没拿出仔细揣摩细看,若是当时自己再上心一点,再认真一分,会不会早一点悟出其中暗藏的玄机? 还有自己父母对襄王之事上的态度,还有东陆对温家的恨之入骨,还有那座荒芜阴森的瀛台,还有李横的话…… 如果她用心反复联系,深思熟虑…… 那么、今日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温惟开始在心里不停得埋怨自己,她从来没觉得自己怎么那么笨,那么愚蠢,那么粗心!那么不靠谱! 如果真相真是那样…… 那么、 曾经的襄王没有死,他的父亲也还在,她的师父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亲人,她的父亲从来就不是个无情刽子手,还有她白白死去的兄长…… 想着想着,头痛欲裂,濒临崩溃! 一路上胡思乱想,横冲直撞,温惟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赶到城门口的。 到了城门附近,先小心隐身在一旁的石柱后,远远望去…… 一辆不起眼的车驾被众兵团团围住,除了马夫,车旁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温惟目力极佳,轻而易举地就能辨认出那两人正是东陆与婢女以冬。 东陆一身寻常百姓衣袍,身姿挺拔,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面对即将被俘的困境,依然不见半点仓惶狼狈,亦如平常神情自若,不苟言笑,一言不发,沉稳内敛。 看情况,这里不仅有李荣赈晋如的兵,还有东陆在朝中死对头庞敬宗的城内护卫兵。 也是,这种亲眼看着多年的对手失势趴下的时刻是多么振奋人心,这种热闹庞家怎么可能错过。 城门口李荣赈一身玄色锦袍威风凛凛端坐于马上,一副势在必得的表情睥睨着眼前的笼中兽,旁边站着晋如、庞秋沉,还有陈王元昱。 眼前重重兵力,可温惟只有她自己,纵然她有三头六臂也无法以一人之力将他们顺利解救出来…… 剑拔弩张、千钧一发的时刻,已经没有时间可以退缩犹豫。 -- 第156页 她握紧双拳,目光深沉,抬手将面巾覆脸,就算硬着头皮,咬着牙也要赌这一次,她不能袖手旁观坐以待毙。 况且,就算最后被人发现是她,有李荣赈在,至少今日自己也会免于一死。 她厚着脸皮这样想着…… 她身影灵活如魅,靠着石柱与驻兵营帐的遮挡掩护,悄悄地转移到离目标距离最近的地方,侧身躲避,伺机而动。 走到近前,就清清楚楚地听到庞敬宗的旧部站在东陆的面前,面目可憎穷凶极恶,表情阴险狰狞,双手叉腰目中无人瞪着东陆,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昂起下巴。 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道:“……没想到你东陆也有今天,不是喜欢呼风唤雨受人敬仰的感觉么?不是喜欢耀武扬威作威作福的气势么? 啧啧啧,现在看看,十年河东 十年河西,我们曾经如日中天霸气十足的光肇寺宦首现在什么德行! 丧家犬一条!到头来就他妈一个太监!一个阉人妄想着飞上枝头,哈哈哈,自不量力,大宦也想不到会有今天吧……” 站在东陆身后的以冬听不下去,挪步刚要上前反驳,就被东陆一把拉回身后,面对眼前的芝麻小官的秽言挑衅,不动声色,沉默着没有反驳一句。 可那小官依旧喋喋不休:“瞧瞧,你这个对食的小婢女都比你有骨气,说你是条狗,简直在侮辱狗! 这样吧,你跪下来求爷,一会我去求各位大人让你们死的痛快点,给个全尸!” 说着“呸”地一声,一口浓痰吐在了东陆的身上。 东陆抬眼,用眼角瞪了那人一眼,表情再也不复刚才的平和带着隐隐寒气,似寒冰玄铁,眸光闪动着骇人的杀意。 “他娘的!看什么看!死到临头还敢瞪老子!”话还没说完,眼看着抬腿就要踢过去。 正当所有人痴笑着看热闹,还来不及反应,一个快如闪电的黑色身影,冲破人墙,单手持剑,三步并一步如一个跳动的影子。 温惟健步如飞,来到那小官的面前,上来就是一巴掌,结结实实地甩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用力之猛,从嘴里瞬间飞出两颗牙齿,嘴角撕裂,满脸是血,打得他眼冒金星头晕目眩,接着又是一脚,稳稳踢在了他的命根子上,整个人都飞了出去,看这架势估计下半身定是废了。 紧接着,一声声惨叫响彻天际不绝于耳。 这是从哪窜出亡命之徒! 所有人都惊呆了,就连东陆都呆站在原地。 所有士兵见情况不妙,瞬间围击而上,挥刀霍霍,温惟把东陆跟以冬护在身后,小声命令道:“你们俩上车!” 这声音怎么如此熟悉…… 东陆与以冬,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俩人面面相觑,东陆再也不复刚才的从容淡定,满脸疑惑,整个人顿时都紧张起来。 “你疯了!”他怒呵道 “废什么话!不想死,快上车!” 说话间,举着长刀的士兵迎面袭击而上,温惟一个利落的下身弯腰,连连躲过两刀,拔剑出鞘,刀光闪动,一跃而起翻身而跳,身段柔软如细柳,挥刀如风,发出嘶嘶刀鸣音,咫尺间卸了一个人的膀子,又砍断两人的手臂,一时间血肉模糊,血流不止。 出刀之准,用力之狠,让人哗然失色。 刹那间,温惟舞动挥刀如一个锋利飞转的齿轮,让人几乎无法接近。 李荣赈几人立在一旁,没有着急动手,庞秋沉抬手示意,高声命令道:“备弓箭,上!” 站在一旁的元昱大露赞赏之色,称赞道:“都说这东陆手下的暗卫身手了得,今日一见果然开了眼界,可惜就凭他一个人怎救得了主子,不过勇气可嘉,有点意思,待小王上前会会他!” 话信刚落,刀剑无眼李荣赈还没来得及出声制止,人就窜进了混乱的兵群中。 随着庞秋沉一声令下,箭如雨落,万箭腾空冲着一个方向飞奔而来,温惟一把将东陆他们推进了车舆,挥刀破风,身体旋转舞动,在空中挡着如疾风骤雨飞射而来的密集箭丛。 东陆掀开帘帐,看着她瘦削的身影以一敌千,俨然像个无畏英勇的战神,用自己的身体挡在车前,没有半点退缩,心中不禁为之一震。 他望了望远处,见时间差不多了,随后曲指入口打了胡哨。 哨声响起,一时从四面八方涌来成群的暗卫,各个膀大腰圆龙精虎壮,像一群饿狼加入这场混乱的激烈地较量中。 李荣赈、庞秋沉见状,也不再干等着,驱马上前,准备速战速决亲手将人擒获,晋如趁机带兵守好城门。 这边元昱挺身而上,拔刀向着温惟直接动起了手,温惟用眼角余光扫到了身后的元昱,没有出招,只是小心得躲过。 见黑衣人躲开了自己的突袭,越挫越勇,毫不客气地使出狠招与温惟近身纠缠。 温惟见他无休无止胡搅蛮缠,开始量力还击,一个巧妙的翻身连带着精准的擒拿手,就将元昱制服于臂弯之中。 擒贼先擒王,擒不了大王抓个金贵的小王也一样!下一刻她从身后拔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抵住元昱的咽喉。 在他耳侧低声用师者的口吻耳语道:“虽然武艺精进不少,但有勇无谋匹夫之勇,魄力有余而能力不足,得罪了!我的小王爷” 这……太诡异了! -- 第157页 元昱听后,目瞪口呆满脸愕然,不可置信,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结结巴巴地道“怎……怎么……是你!” 温惟长眸一眯,声音一沉,故意用低厚的声音,朝着众人喊道:“听着!都给我退后,把城门打开!否则我要了他的命。” 李荣赈纵马走到近前,双目炯炯,对视着那个武艺精湛,英勇不凡的少年。 此时、一身黑衣,蒙面裹发的温惟也仰面看向他…… 第72章 他不信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纠缠交织, 那双勾魂摄魄黑白分明与众不同的长眸,李荣赈早已深深地隽印在心底,两人之间十几步的距离, 只肖一眼,他便能轻而易举地辨认出—— 是她! 此时, 他昂首挺胸坐于马上, 雄姿英发, 风吹袍裾瑟瑟作响,一双虎目似暗夜寒星,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既没下令继续围剿厮杀,也没有让晋如开放城门。他像一个运筹帷幄生杀予夺的王者,迟迟未发一言,似乎在沉默思忖着什么。 他平生最厌恶的就是受人挟制,以任何方式来拿捏自己,如果今日不是温惟,他敢保证以他的能力作为,必保元昱毫发无伤的脱困,东陆纵然再谋划算计也在劫难逃, 任何前来施救之人都只是徒劳送死。 可他做梦都想不到,前来出手施救的人竟会是她, 就在昨日他还满心期待着取东陆首级为她了结家仇,让她从此心无仇念安然度日, 可短短一日不到, 她为何要如此!为了昔日的仇人不顾性命,以身涉险。 疑惑,愤怒、抑郁……充斥着他的五脏六腑, 憋着一口闷气难以发泄,要不是守着这么多人,他真想下马走过去当面质问她——尔首可有疾乎! 他非常明白,今日一旦放东陆出城,错失良机再抓他几乎没有可能。他看着温惟还有受她挟持的元昱,慢慢挪开视线,此时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握戟橐鞬等着他发话下令。 “开门!放人!”他厉声命令道 “侯爷!三思!”庞秋沉在一旁出言相劝…… 元昱见机发挥,佯装生气嚷嚷道:“哎、哎,你们可不能不管本王死活,我要是有个好歹,你们可吃不了兜着走!” 瞧他那怂样不用猜,就知道元昱在配合她演戏,李荣赈用嫌弃的眼神斜楞了他一眼,二话没说拉起缰绳催马转身离去。 见李荣赈离开,晋如虽然心有疑虑,但也只好依令敞开城门。 待东陆的暗卫全部撤出城外,东陆的马车也安全出城,温惟与元昱骑马将追兵甩在身后,找个没人地方,温惟将面巾拉下,微微一笑:“谢你今日帮了我大忙。” 元昱皱着眉头,表情严肃道:你这是要整的哪出?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若是被朝廷的人知道,这可是死罪!” 温惟满不在乎,转移话题答非所问:“明日傍晚我回城,到时麻烦小王爷赏脸接应一下。” “哼!就这种事想着小王我了。” 温惟呵呵一笑,翻身上马,嘱咐了一句:“在这老实呆着,一会儿等着那群追兵把你接走。”说完,潇洒驱马,一骑绝尘,随着东陆的车马一同离去…… 以冬见温惟追上来,忙掀开帘帐,兴奋地喊着温大人。 马车继续行驶在崎岖不平的泥路上,来回摇晃颠簸中以冬把头探出车窗外,用崇拜敬慕的眼光仰望着骑在马上的温惟,眉飞色舞地说道:“今日多亏了温大人我们才能顺利脱身,温大人您智勇双全,英姿飒爽,是我见过最优秀的女子!主子,你说是不是?” 东陆被以冬这随口一问给问懵了,坐在车中,只是尴尬一笑没有应声。 天色黯淡,夜幕笼罩。 因数次出城,温惟对这周边比较熟悉,她带他们来到一处闲置无人的农舍,让他们在此处歇上一晚,明儿一早再上路,务必赶紧离开这京畿重地。 温惟去邻近的农户家要了些吃的,三人勉强果腹。又在屋内燃起柴火,屋内顿时暖哄哄的,夏秋换季天气自然冷不到哪里去,要不是顾及屋内那位怕冷,她都嫌热。 一旁的以冬手脚麻利地为东陆简单地铺好床榻,又找出一身干净的衣衫让他换上。 东陆抬眸瞅了温惟一眼,从开始到现在两人一路无话,不知为何总感觉别别扭扭,他有话要问她,可一直没有寻到合适的机会。 温惟转身出了门,坐在门前石阶上,月光皎洁,清风徐来,双目微阖,倚着墙角不知不觉打起了盹。 不知过了多久,“吱呦”一声,温惟一个激灵,双目猛然睁开,下意识地抓起放在手边的佩剑,正打算拔剑出鞘。 “是我” 一个温和低沉的声音传入耳畔,温惟抬头望去,见来者是东陆,心倏而放松下来,又轻轻地把剑放下。 他敛衣而坐,转头看向她,还没等开口。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救你?”温惟开门见山有话直说。 东陆点头。 温惟从腰间直接拿出那枚玉珏,把它放到东陆的面前,东陆看后,脸色骤然大变:“你怎么会有它?” “看来你认识它,那你肯定知道它的来历?它的主人是谁?” “当然,这是我的……”他刚要说什么,又欲言又止,似乎对以前的事故意避而不谈。 “是你至亲的!”温惟替他回答,见他沉默不语,又接着说:“我曾经说过,你知道的一切可能并不是事实的全部,有的时候仅凭自己的主观臆断就盲目判定一件事往往太过草率鲁莽,我也说过我相信我的父亲,他绝对不是你认为的那样!” -- 第158页 一听到温惟提起她父亲,他就满脸的不耐烦,心中一阵烦乱。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块玉珏么?如果今天我告诉你,你的父亲还在,你可会相信?” 东陆神色一怔,又冷笑了一声。 温惟的话对他来说无疑是在痴人说梦,胡说八道,他当然不信!因为他的认知里,他父亲早就已经死了,是他亲眼所见怎可能有假! 既然自己父亲是被温莛知所害,这玉珏辗转到了他手里也不足为奇。 他不喜欢别人开这种玩笑,更不喜欢别人有意无意地触碰自己的伤疤,对于过去的事他不愿想,也不愿提,即使今日温惟救了他,也不代表她可以在自己面前大言不惭地说着这些不着边际的话。 他刚要起身离开,就被温惟拉住衣角。 “你先听我把话说完,这玉珏不是我父母亲给我,而是我的师父,他是一位修道之人,如今已经皈依佛门,此事我本不该说,但解铃还须系铃人,以前的这些恩恩怨怨早晚都要清断,我知你不信我,一时难以接受这个事实,说实话,我也不晓得这中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有一点我可以确定,我师父绝非寻常人家,他与襄王或许就是一个人!” “所以你是因为你师父而救我?” “要不然你以为呢,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但希望你不要一味地否认抗拒!” 东陆眉头紧促,深色凝重,半信半疑地问道:“他现在人在哪里?” “濮州、寒隐寺” 他静默地点了点头,紧了紧身上的衣袍,而后立身而起。 温惟也跟着站起来,扑打着沾在身上的灰尘,环视四周漆黑一片:“不早了,我也该走了,既然你有暗卫保护,我也没必要留在这里,至于我今日跟你说的事,我希望你能亲自去证实,趁着人还在见上一面,千万不要留下什么遗憾才好。” 东陆见她要走,言语略显激动地提醒道“你既已逃出京都城,为什么还要自投罗网?你不知道现在朝廷的人都巴不得你死!” 她笑了笑,道了一句“后天就是我成婚之日。” 一如既往言简意赅,没有废话,我行我素,来去自如。 说罢,踱步走出院子牵上化风,须臾间传来嗒嗒马蹄声,黑漆漆的身影很快与一片阴森如海的夜色融为一体。 只留他站在月光之下,良久、他伸手从怀里拿出一块玉珏,九龙刻纹与温惟那块一模一样,他用手摩挲着,若有所思目光流盼,面色沉静…… 第73章 大婚前 告别东陆, 温惟并没有直接回京,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趁此机会去粮行见了母亲叶清澜。 还有一日就是大婚,婚前母女难得见上一面, 二人秉烛夜谈。 时间仓促,又因东平当前在朝中尴尬的局面, 夫妇俩都不能亲自送女儿出嫁, 说到这叶清澜心里既愧疚又不舍。 叶清澜知女儿心意已定, 事已至此为了不让温惟有后顾之忧,说的全是些体己安慰话。虽然明知俩人政治立场不同,对李荣赈也只有一面之缘, 但凭直觉,叶清澜相信他是真心爱自己的女儿,日后定会一心一意珍惜爱护她。 她教诲女儿:夫者扶也;妻者齐也。 又嘱咐她,既然选择了携手相伴一生的人,就要从心底尊他、敬他、爱他、助他,彼此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甘苦祸福。 长路漫漫苦乐相伴,有百花盛开,也有惊涛骇浪, 遇事不骄不躁,恪守本分, 夫妇俩齐心合力,提携相助, 什么事都想着往前看, 只要活着人就有奔头,不要怕…… 温惟将母亲的谆谆教诲铭记于心,她感谢父母亲对自己的养育之恩, 也感谢他们对自己无条件的信任与包容。 她心里非常明白,父母亲打心底不愿让自己嫁给李荣赈,倒不是因为他这个人,而是选择了他,未来势必难关重重,她与他甚至无法像正常夫妻那样花前月下、朝夕共处。即便如此,父母亲依旧尊重自己的意愿,坚定地鼓励着自己。 万爱千恩百苦,疼我孰知父母? 父母之爱,如山重、似海深。为子者,此生难报! 短暂的相聚后,次日,温惟与母亲告别在一个夕阳西下暖意融融的傍晚,金光灿灿的长街古道,银丝绕鬓的母亲拄着手杖静默地站在老街的一角。 极目远眺,对着女儿向阳驰马离去的背景,不断地挥手,夕阳灼目刺眼,让人睁不开眼睛,眼角微润,老人朝着太阳落山的方向,默默地在心里祝祷着…… 赶至城门天色已黑,按计划,温惟本想着元昱会在此处接应,结果人到了竟连个人影都没看到。 元昱这个不靠谱的家伙! “回来了?温大人” 正想着,身后传来一个甚为熟悉的男子声音。 温惟循声回头望去,先是一愣,然后不好意思的呵呵一笑。 只见李荣赈坐于马上,立于树影之下,正用古怪的眼神打量着自己,见温惟没有过去的意思,独自打马上前。 “这回,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他又这样问道,却跟以前的语气完全不一样,话里带着强调质问的意思。 看来,今晚不说点啥,别想蒙混过关! 俩人进了城,迎着如水的月色,踏马徐行一同往玲珑府的方向走去。 温惟知他情致不畅,故意细声细语带着点讨好的意味,东拉西扯地说道:“按民间规矩,人家不是说,娶亲前一天新郎是不可以见新娘子的。” -- 第159页 不说还好,这一说直戳李荣赈的心肺,他瞪了她一眼,满脸不悦阴阳怪气道:“原来我们温大人知道明天是自己的好日子,你那么守规矩怎还敢大逆不道行那不要命的事。昨日要不是我替你压着,你以为朝廷会善罢甘休,还有庞秋沉,他显然也认出了你,亏他还算厚道没有当面揭穿,要不然你当真以为,你今晚还能大摇大摆的进城!” 温惟点头哈腰:“是、是、是,侯爷教训的极是,是我鲁莽了干了这不着调的事,侯爷大人大量,日后我定当洗衣做饭,勤俭持家,任劳任怨,相夫教子好生伺候着侯爷。” 看着她在那嘀嘀咕咕故意哄自己开心,一副做了错事逆来顺受的傻样,李荣赈极想笑,但又憋着不能笑,故作严肃镇定,一本正经道:“洗衣做饭就不用了,勤俭持家不需要,任劳任怨怕又你受委屈,唯独这相夫教子这条还是很适合你温大人为人师者的形象。” 温惟浅然一笑,撒娇道:“多谢侯爷疼惜,不与我小女子计较。” “小女子?我看你动起手,能把人打得齿飞嘴裂,断子绝孙,那强悍劲着实让我害怕,” 温惟赧然一笑,玩笑道:“不怕不怕,你这么疼我,我舍不得揍你的。” “照这么说,那我得多谢温大人手下留情。” “哈哈,好说、好说!” 见她温顺得像只小绵羊,难得露出自己小女人可爱的一面,李荣赈心中的怨气瞬间就被融化,一腔怒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温惟又主动伸出手,李荣赈看了一眼,被哄得咧嘴一笑,下一刻麻溜牵住她伸来的小手,两个人各骑一马,手牵手并肩而行。 到了巷口,二人下马坐于石阶上,见李荣赈气消得差不多了,温惟言归正传,打算与他聊点正事。 两个人走到今天,彼此尊重,很少深究对方在想什么,就算知道对方自己有事瞒着自己,也各自保留空间,不让彼此有心里负担。 自从自己认识他以来,他一次次帮自己脱险,几次顶着朝廷的问责与质疑救自己或者东平于危难之间,事后却从来不问缘由,亦不会出言指责,总是无条件得包容自己,他说他心仪了自己好多年,为了能与自己堪配所以想变得更强。 其实她想说,如果时间可以倒退,如果她可以早点认识他,她同样也会爱上他,无关他强大与否,无关他地位身份,仅仅只是因为他这个人。 她抬眸仰望着面前这个英俊勇武的男人,心里感到极其的踏实,有些事不想再瞒着他…… 她与他十指相扣,依偎在他的肩头,望着群星点缀的夜空,柔声道:“我母亲来了,在城外,我遇伏那日出城就是为了见我母亲,明日我们大婚,你也知道东平的近况,所以她不便进城亲自送我出嫁,其实、我要告诉你的是,我们成婚之后,我会随我母亲回东平……” 温惟话还没说完,李荣赈身子一晃,用略显惊讶的眼神看着她,虽然他知道她心中一定另有盘算,没想到她早有打算离开,他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刚要说什么…… “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可好?” 温惟搂着他的臂膀,亲昵地靠在他怀里,见他慢慢平静下来,又道:“那日你在城门看到严铮他们,是依我父亲之命,护我安全接我回去,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也曾无数次说过,让我踏实跟你,此生定会护我周全,我知道你的心意。 只是……非我不信你,如今,我不是为我一人而活,站在我身后还有东平万千子民。你我都明白,树欲静而风不止,日月经天世事无常,就算我东平恪守臣道,谨守本份,朝廷也不会轻易放过我们。河狭水激,人急生计,旦凡有一丝机会,我们定不会坐以待毙,生死由人。 我知你精诚报国,一心求全,然、这个风雨飘摇的朝廷远没有你想的那样可以值得被寄予厚望与期待,当然,我没有资格去评判你的忠诚与信仰,可我想告诉你,与其把希望寄托于不着边际的人与物,不若把眼光放长远去寻求重生与解脱。” 李荣赈没有回话,沉默地坐在那里,他承认她刚才说的都对,可他生性倔强,又深受祖辈影响,在他的认知里,男儿本就该顶天立地,赤胆忠心一心报国。 面对着老奸巨猾居心叵测的朝中逆臣,面对着抓不尽杀不完的贪官污吏,面对着无论自己怎么尽忠都不信自己的长姐昔太后……他身心俱疲,常常力不从心,可是他总是奢望着只要自己足够尽心再努力一把,一切都会好起来。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愚忠,但他做不到像她那样洒脱与超然。 知她去意已决,他心有不甘地又问了一遍:“你真的想好了?” 温惟坚定地点头:“曾经、我想做一只遨游天际自由自在的小鸟,后来,我却活成了凝立山巅,搏击长空地雄鹰,以前我不懂,后来我明白了真正的自由不是为所欲为,而是随心不为。” “可你可曾想过,你我一别,相见无期” 温惟摇了摇头,接着苦笑道:“说不定我们很快会在战场上相见,到时候我们公事公办,不要心有顾及,更不要手下留情。” 他嗤笑了一声,像大人对孩子一般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柔声安慰道:“傻瓜,你是我的妻,永远都是,就算将来有一天真的倒戈相向兵戎相见,我也舍不得动你一下,只会把你绑回来,让你心悦诚服,乖乖做我的夫人。” -- 第160页 温惟抬手推搡了一下,娇嗔道:“你怎么知道我会输?” 他顺势捏起她的小手,挪到嘴边重重地亲了一口:“……我李荣赈这一辈子都败给了你!” 温惟动容道:“只要你愿意等我,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无论多远,无论多久,我都回来找你。” 李荣赈把她紧紧拥入怀中,仰望夜空,突然语塞,说不出一句话。 气氛凝重,温惟见他不再说话。 话题一转,又说起另一件事。 事关东陆,她把自己知道的,还有心中的猜测与疑虑如实地告诉了李荣赈。 李荣赈听后脸色大变,也觉不可思议,这才明白她昨日之举的目的,甚是理解。 兹事体大,又嘱咐温惟千万不可对别人提起。 不知不觉,夜已深 明日就是二人的良辰吉日,李荣赈叮嘱温惟早些回去休息,只管安心准备,莫要胡思乱想,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等自己八抬大轿风风光光来娶她。 送走了李荣赈,温惟心情舒畅,脚步清盈地进了府门。 一进去,就见许久未见的陶锦尧站在厅中,对着院外左右张望,面露急色。 听门响了,他与阮媪齐齐跑出来。温惟喊了声叔父,刚要行礼。 陶锦尧急忙喊住她,神色凝重,像是有什么大事,慌慌张张地带她进屋。 毫无预兆,开口就道:“明日务必抓紧离开这里!” 第74章 不期而然 乍见到陶锦尧, 温惟心里就咯噔一下,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这么晚了又亲自前来, 如果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定不会如此仓促慌张。 果不其然, 陶锦尧上来就让她离开京都城, 明天是什么日子全京都城的人都知道, 陶锦尧自然也再清楚不过,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怎会冒着福祸因果的报应干这拆人姻缘的损事。 温惟让阮媪去泡壶热茶, 稍稍平复了心情,正声问道:“叔父莫急,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陶锦尧擦了擦额间的急汗,端坐于一旁,表情舒缓,谓叹了一声,徐声道:“可靠消息,不出意外的话明日昔后就要对你动手,她是不会让你嫁给荣侯的, 如今她与荣侯姐弟俩貌合神离,就算别人不说, 文武百官人人都能看出来。昔后此人生性多疑,做事狠绝。 想当初前皇后裕氏与皇长子是怎么被她设计暗算大家心知肚明, 她为了斩草除根, 不惜以身涉险破釜沉舟,用自己与当今圣上的性命做赌注,仗着着先皇对自己的宠爱, 假装示弱博取怜悯,以春朝祭祀马惊事件,背地里私做手脚嫁祸于人,添油加醋蛊惑人心趁机把裕氏一方势力连根拔起,其用心之险恶,手段之拙劣,不禁让人望而生畏。 别说区区一个你,就连整个东平在她眼里都是俎上之肉,动手只是时间的问题,以荣侯今日之名望地位固然能护你一时,却护不了你一世。如果他为了你,一旦与昔后撕破脸,那么在不久的将来,等新皇羽翼丰满临朝勤政,试问,他这个长姐可会念及昔日君臣姐弟情分放他一马?你嫁给他就意味着,你与荣侯在公开与她叫板,挑战她权利的底线。” 温惟坐在一旁,倾听着陶锦尧一番发自肺腑的劝言,她知道昔后要对她动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没想到竟然一天都等不得,薄情寡义心狠到如此地步!人在利益面前果真是丑态百出真实得让人可怕。 见温惟没有表态,更不见半点心急之色,陶锦尧更坐不住了,又敦促道:“你听我一句劝,明早赶紧离开这里,莫要犯糊涂,纵然你与荣侯两情相悦情难割舍,现在也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大事当前保命要紧。 还有一事,我务必要告知与你,如今东陆大势已去,李荣赈大权在握又不听摆布,朝堂局势暗流汹涌瞬息万变,据我猜测,昔后私下里极有可能与庞敬宗一方往来甚密,明日不光是她,就连庞敬宗也会参与其中,你若腹背受敌,再不及时想法脱身,耽搁下去恐插翅难逃,祸及荣侯。” 温惟眉头紧蹙,神色黯然,经陶锦尧这么一说,看来是她想得太天真,她原本以为,只要自己与李荣赈顺利成婚,过上几日便见机出城,没想到这么多人都迫不及待地等着看热闹,某人连这样的机会都不留给他们。 昔太后…… 鉴于上次失手,明日无疑是最好动手时机,即使自己死于她之手,她也料定李荣赈不敢公然与她翻脸,因为在昔后眼里,自己于李荣赈来说无非就是一个有点兴趣的女人而已,时间久了什么伤痛都会不药而愈。她借助庞敬宗的兵力公然下手,就是说明,她无需再掩饰什么,只要除去自己,下一步就是东平。 事已至此非常时期,每一步都要谨小慎微…… 此时,阮媪敲门把刚泡好的茶水送过来,温惟抬手接过,双手奉上,又虚心问道:“明日之事,叔父何意?” 陶锦尧长身立起,抚了抚花白的胡须,沉思片刻,低声道:“我与行云商量过,明日一早会安排你与送粮强队在城门附近汇合,到时你假扮送粮伙计趁机乔装出城。 严铮那边我已见过,他们会按计划埋伏在城门附近,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必要时刻只能动用兵力强行破门,你大可放心,此次,我也暗自调派人手助你出城。你母亲那边我已连夜派人通知让她做好接应。” -- 第161页 听完陶锦尧细致周到的安排,温惟却无法冷静了,下一刻便拍案而起,言辞激烈直接拒绝道:“不行!叔父绝不可插手此事,包括陶行云,若是被人发现,叔父您也会深受牵连引火上身!” 陶锦尧摆了摆手,又接着苦口婆心出言相劝:“都什么时候了还算计这些,咱们本就是一家人,我就算拼了我这把老骨头,也不能眼睁睁得置你于不顾,你是东平的希望,是温家的主心骨,你人在京都,我上得对得起你父母亲,下得对得起你已故兄长,听叔父的话,莫要一根筋再犹豫了!” 看着陶锦尧一把年纪为了自己的事劳心劳力夜不能寐,不顾安危精心谋划,温惟内心极不好受,除了感动,更多的是愧疚。 知他主意已定,温惟也就没说什么,她知道说再多他也不会听自己的。 临走之时,温惟只是嘱咐了句:“明日巳时如果我还没去与商队会面,就不要等我了……” 陶锦尧不放心又连连劝慰了几句,温惟为了让他放心,只好当面一一应下。 待陶锦尧走后,温惟和衣躺在床榻之上,双手端抱于胸前,左腿搭于右腿之上,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悬于头顶上的红色绣球,夜风入窗,吹得绣球在空中飞快旋转,底下的花穗左右轻晃,屋里安静的只能听到自己的喘息音,她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睡了过去…… 很累、但很清醒! 天刚蒙蒙亮,玉灵就提早过来唤温惟起床,按规矩新婚当日晨间就要焚香沐浴,更衣梳妆,虽然距离迎亲的吉时还尚早,但需要准备的事宜太多,按规矩一套繁缛礼节做下来,时间也不算充裕。 一进门就见温惟坐于梳妆镜前,长发披散于腰间未有任何修饰,见玉灵进来她笑靥盈盈从桌上拿了个用红包给了玉灵,玉灵上前接过,道了句谢。 这时,阮媪与呼兰也跟着进来,阮媪告诉温惟,宫里来了好些人,正在院外候着等候差遣,还有几个嬷嬷说要伺候更衣打扮,没有温惟的同意,阮媪也就没让进来。 见温惟没说话,阮媪让玉灵与呼兰先出去,小心关上门窗,小声道:“少主,您这又何苦呢,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昨日陶大人的话我也听见了,婢子求您了,快走吧,荣侯那边知道后,定不会怪罪于您!” 温惟望着铜镜里的自己,良久未发声,阮媪知她心里苦,大喜之日本该高兴,可谁也笑不出来,见她坐在那不动,刚要继续念叨…… 就听温惟轻柔地说道:“阿姆,让她们进来伺候沐浴梳洗吧!” “少主!万万不可啊,严大人与陶少爷还在城门等着您!”阮媪万分心焦,就差急得哭出来。 “去吧,把她们叫进来。” 看她态度坚决,阮媪愁眉苦脸一步三挪开门唤宫人们进来。 一群人鱼贯进屋,按大婚礼节一顿忙活捯饬,时间如水逝,不知不觉间眼看着巳时就要过去,阮媪心急如焚,玲珑府外被前来看热闹的人围得水泄不通,人越聚越多,阮媪心烦意乱忙喊着玉灵赶快出去照看一下,一连喊了好几声都没人应,这丫头,关键时候竟找不到她人。 宫里各部各司来来往往进出玲珑府的人络绎不绝,忙着热火朝天准备出嫁前的琐事,阮媪此时早已六神无主,就连跟温惟搭句话的机会也没有。 待穿戴装扮完毕,看着温惟一身华服锦衣,精致妆容俊美无双,旁边的几个嬷嬷喜笑颜开一个劲地盛赞新娘子如何如何漂亮,说得唾沫横飞天花乱坠,温惟笑着让呼兰为她们分发赏钱,又言自己累了,想吃些东西休息一会。 几人拿着赏钱乐呵呵退出屋外,温惟抬眸望向沙漏,巳时已过,她若无其事地立身站起,让呼兰一会儿把阮媪带走,呼兰不明所以,但直觉告诉她,今日一定有事发生。 果然不出所料,正说着,阮媪就带着一个打扮成小厮的人偷偷进屋,那人是严铮的手下,带话给温惟说严铮正在城门等着她,不见不散。 温惟点头,应承了一句,那人前脚刚走,玉灵又推门而入,面色慌张,阮媪看她急得上气不接下气,道了句:“你这丫头,这是去了那里?” 玉灵忙道:“刚才我入了宫向昔太后回了话,说一切都无异样,如有情况定会报与她,我出宫之时,留意到昔后与庞相的人马正在西街聚集,昔后故意在大婚之日动手,就是趁侯爷无暇他顾才有了可趁之机,少主,快走吧,昔后这边我留下来拖着,走的时候记住绕过西街,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回头。” 温惟道:“你留下岂不送死!” 玉灵笑了笑:“这里必须要有人留在作掩护,否则很快就会被人发现。少主放心,我会见机行事,若是我能走,定会去找您,以后好好生活,到时侯玉灵也想穿上这喜庆的嫁衣像呼兰姐姐一样风光嫁人。” 阮媪与呼兰在一旁抹起了眼泪,阮媪哽咽道:“你这丫头,怎么这么招人心疼,一个人就不声不响干起了大事。” 玉灵双目泛红,故作镇定,催促道:“少主你们快从小门离开吧,莫要再浪费时间……” “玉灵……” “快走吧!” 待温惟她们走后,玉灵换上温惟的一身备用喜服,门窗关闭,盖上红喜帕,端坐于床榻上,外面敲锣打鼓,人声喧嚣,一个人静静地等着即将到来的一切。 -- 第162页 她的人生,从来都是由人不由几,今日自己也堂堂正正给自己做主一回! 出了院门,匆匆告别了阮媪与呼兰,温惟裹上一件宽大的锦袍,头戴幂篱,靠着往来人群的掩护,在接应之人的指引下,骑马往城门方向疾驰而去…… 她不想拖累陶家、也不想让李荣赈为难,更不想偷偷摸摸的出城。 昔后越想让自己死,她就越要让她知道,想要动她与东平,没那么容易! 第75章 出城 温惟为了避过城西的西街, 只能选择绕道而行,就在通往西街的岔路口,她远远地看到朝廷的守兵穿过街道两旁看热闹的人群朝着玲珑府的方向火速赶去。 温惟瞳孔紧缩, 抿紧嘴角,脸色立马变得极是难看, 表情万分凝重, 心紧紧揪成一团, 她预感玲珑府一定是出事了! 还有、玉灵…… 熊熊烈火迅速在身体内燃烧蔓延,自责、愤懑、悲伤等等的各种情绪开始在五脏六腑里沸腾翻滚,此时恨不得立马调头赶回玲珑府, 可是她知道现在做什么都为时已晚,她压抑着马上欲要爆发的情绪,强迫自己冷静来来,咬牙切齿,攥紧双拳手背青筋凸起,眼底一阵热意袭来。 她没想到自己的离开代价竟要用身边人的命作交换! 强忍心底的悲痛,望着远方打起精神,不出意料的话,一会儿追兵就蜂拥赶来。她用颤抖的声音高呵化风, 马蹄滚滚,如电似掣, 身上的长袍在风中飒飒飞舞,露出华丽喜服的一角, 头上的幂篱长纱飘飘, 眼前的一切在一片模糊中时隐时现,薄纱下一张描画精致的绝美面庞冷肃而阴森。 心无所惧,无畏也, 心有所念,亦无畏也。 前方等待她的就算是天罗地网,今天也要会会这些牛鬼蛇神。这大好日子,既然有人非要与自己过不去,那自己也只能“以礼相待”,一还一报。 一路疾驰到城门口,放眼望去,排排守门士卒已经严阵以待,一看就是有备而来。温惟没有躲躲藏藏,身姿磊落,大大方方驱马上前。 城门管事看到一穿戴严实打扮怪异的人骑马走来,一时分不清是谁,大声问道:“来者何人?今日依令,此门不开!” 温惟端坐于马背,俯瞰着这三重外三重的守备军士,好像对刚才管事的厉声警告充耳不闻,那人见她一动不动,不耐烦地又高声嚷嚷道:“喂!我说你这人耳朵是不是聋了,还不赶紧闪开,哪凉快哪呆着去!” 此时,坐在营帐里的庞秋沉听见外面吵吵声,起身掀帐出去,前脚刚走出大帐,就听见一女子低沉清冷的声音,自报家门—— “……东平、温惟!” 他双眸骤然睁大,目光闪烁,面色惊诧又带着点微不可察的喜悦之色,转头寻声望去,只见温惟一人一马立于城门前,身姿挺拔,从容淡定,面容被纱幔遮挡严实看不到表情。 面前的守门士卒听到温惟二字,纷纷持刀握剑,个个凶神恶煞瞬间来了精神。 庞秋沉一袭紫衣长裘,身姿凛凛举步走来,斥声让管事闭嘴退后,而后转身走到近前。 温惟见来者是庞秋沉,一个利落地翻身下马,既没行礼也没说话,只静站在原地。 庞秋沉停下脚步,露出了不合时宜的笑容,上下打量着她,敛声问:“你要出城,荣侯可知道?他可同意?” 温惟心情本就烦闷,一听他提到李荣赈,心中怒火更盛,可对着庞秋沉又不好出言不逊,只能故作镇定地回道:“我出城乃我一人之事,与他无关,至于他知不知晓,我想这无需庞大人操心!” “大婚之日新娘跑了,这荣侯面子上定是挂不住,今日我闭门封城说来也算帮了他大忙。” 温惟颔首一笑:“这么说……,庞大人定要与我死磕到底,不打算给我走的机会了?” 庞秋沉笑意微收,神情逐渐变得严肃起来,他往前走了几步与温惟仅隔一步之遥,微风轻拂,温惟身上散发出胭脂水粉的清香迎面扑鼻而来,他能清晰看到宽大裘袍里是一身鲜艳华丽的新娘嫁衣,他想象着面纱遮挡下俏丽生姿的容颜,强忍着掀开幂篱想一睹为快的冲动,低声细语道:“今日你是跑不了的!” 温惟冷哼了一声,风轻云淡地回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见她一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强样子,出言劝道:“你这又何苦呢?非要拼个鱼死网破!”话音刚落,他语气一顿,犹豫了片刻,又小声说:“……你……若想出城也不是没有没办法。” “奥?”,温惟长眉一挑,嘴角一勾,耐着性子洗耳恭听:“听庞大人这意思可是另有它法?” 此时,庞秋沉又向她走了半步,与她一臂不到几乎近在咫尺,这是他第一次离她如此之近,虽然看不见她面目表情,但这种抬手可触的感觉让他不自觉得心跳加速。 压低声音柔声细语道:“我想……你……早已知道我对你的心意!我真心不想你有事,只要你愿意,我定有办法助你安然脱身……”,他欲言又止抬眸凝视,见她没有丝毫回应,他又接着说道:“我在城外有处宅子,今日助你出城,可暂时把你安置到那里。” 温惟恍然明白,微微颔首,又哂然一笑,“然后呢?金屋藏娇?做你见不得光的相好,沦为你庞大人的禁脔?即使我已是李荣赈的人你也丝毫不在乎?” -- 第163页 庞秋沉神色一怔,他没想到她会问的如此直白,她的话让他感到面颊微热无地自容,他从小饱读诗书,遵从礼法道义,口不妄言、行不逾矩,有些话若是搁在从前就算逼他说他都难以启齿,可是今日,他很清楚,再不说就可能永远没有机会说了,面对她,他根本无法压抑自己炙烈的感情,遏制自己内心邪恶的想法。 她说的对,他想得到她,想让她成为自己的女人,这种念头早已在他心中早已根深蒂固,时不时让他心痒难耐,哪怕用这些不入流的手段,也好过与她无缘无份擦肩而过。 他不躲不避,用坚定真诚的语气明确回答她:“只要你答应跟我,我不在乎你的过往,亦可以马上为你休妻,并立誓此生有你一人足矣。若将来我庞家霸业可成,我定会让你成为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携子之手共享这万乘之尊,坐拥山河俯视众生。届时你东平若想立纲扶正自立门户,我亦可以酌情考虑……” 庞秋沉话还没说完,温惟冷然一笑,透过风扬起的纱罗缝隙,他清晰得看到她漂亮的烈焰红唇微微上扬,露出几颗洁白整齐的皓齿,当他以为她心动的时候,就听她冷冷地说道:“庞大人雄心壮志实在真实的可怕,我何德何能,承蒙庞大人如此错爱,我不过一平凡女子,蒲柳之姿庸庸之才委实担不起您这深情厚意,与其异想天开自寻烦恼,不若就事论事解决这眼前之事!” “你为何不能尝试接受我,比起李荣赈,试问我哪点不如他?就因为他是当朝摄政王?”他情绪略显激动地质问她,在她面前,他变得如此卑微,甚至不惜用祈求的语气去讨好她,掏心掏肺说了这么多,如果可以,就差匍匐在她的脚下…… 而她铁石心肠,始终不为所动! 温惟见时间不早了,再耽搁下去,朝廷追兵就要来了,此时严铮也一定在附近埋伏好了,只要对方一旦动手势必现身相救。 温惟无心再扯些别的,对庞秋沉毫无预兆地坦诚相待,她无心回应,也不想回应,她往后退了一步,将手慢慢挪至腰后,下一刻便拿出自己的八宝玉山,郑重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废话少说,庞大人动手吧!” 说着,五指展扇,没等庞秋沉反应过来,一个旋身而上,脚步轻移,只听“嗖”地一声,锋利的扇叶如一把利剑划着弧线冲庞秋沉飞舞而去,庞秋沉躲避不及,踉跄地后退了几步。 “你可想好了?这就是你想要的?”他一脸愠色,高声呵斥道。 温惟没有接话,面不改色,旋转下腰,闪身而上,开始另一拨凶猛的攻势,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回答了他的问题。 庞秋沉见她出招稳准狠戾,只能见招拆招,近身应付,后面的士卒见他俩突然动起手来,纷纷挥刀迫近,人还没来得及靠近,就听见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喧嚣声,像战场上冲锋陷阵的呐喊助威声。 严铮的人来了,两方兵士拔刀相向,开始一阵疯狂地厮杀,严铮见温惟正与庞秋沉过招纠缠,看得出她的穿着打扮出招伸展极不方便,于是第一时间跃身而上,一刀挡在了庞秋沉的面前,严铮久经杀场又是武举出身,武艺伸手自然不在话下。 “少主快走!这里有我,我留下断后!”严铮喊道 有严铮在这,温惟心里着实踏实不少,今日大喜之日,她也不想干这打打杀杀血腥之事,分/身摆脱了庞秋沉的纠缠,大步流星纵身上马,驱马朝着城门冲去,这时,随着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温惟循声远眺,发现朝廷的追兵已蜂拥赶到。 如此一来,双方兵力变得更加悬殊,就算东平的士卒各个都是精兵良将,也难以抵挡这么多人的围袭,温惟只好调头又被迫加入这场实力悬殊的厮杀中。 今日能不能走得掉看运气了,但她不能把她的将士留下来送死,为自己做人肉盾牌。 她毅然决然地拔出长剑,剑光闪动,正准备狠狠地劈下去…… 就在这时!又不知从何处出现一群蒙面的黑衣人蹑影藏形,出其不意气势慑人,失控的场面瞬间变得更加混乱不堪! 人影攒动,嘈杂喧嚣,刀光剑影,杀气弥漫。 起初温惟不知这些人是何来历,也不知道他们要帮谁,直到他们对着朝廷的兵卒大打出手,阵势布局、一招一式越看越眼熟,温惟突然想起两天前在城门东陆脱困的时候…… 温惟心头一颤,不敢置信,她整个人都懵了。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是……东陆手下的暗卫! 人还没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 这时,高达坚固的红色城门被“轰隆”一声强行撞开,粗壮的门柱被生生折断,只见城门外还有一群人再等着她,兴奋地冲她呼喊,冲她招手,似乎再急切地迎接她的到来。 温惟踏马而去,第一眼就认出了乔装打扮的陶行云,他点头示意,什么话都没说,带着她就向着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急驰远去。 朝廷的兵力在严铮、东陆、陶家三方联合的压制下彻底失去了反抗追剿的机会,局势瞬间逆转再做挣扎也是徒劳,庞秋沉万万没想到,温惟为了出城里应外合竟做了如此充足的准备,朝廷的士卒虽然在数量远胜于她,但在作战能力上与其相差甚远。 望着温惟衣袍翩翩自在洒脱远去的背影,懊恼愤恨的同时,也不禁感慨,东平之地卧虎藏龙人才辈出,朝廷想征服它绝非易事。 -- 第164页 温惟一行人大约行出三四里开外,才慢慢放缓马速,温惟看到他的运粮商队,温惟正想说什么,就从一辆简陋车驾的车窗上露出一个圆溜溜的小脑袋,温惟还没反应过来…… “姑姑!”一声稚嫩嘹亮的孩童声音。 竟是君徕! 他兴奋地朝自己招着小手,嘴里一直呼喊自己。 下一刻车驾一晃,君徕伸直两条小短腿灵活地跳下来,紧接着从车舆里相继下来俩人,一个是自己的母亲,一个是自己的嫂嫂陶成碧。 温惟喜出望外,心中涌来一阵热意。 从始至终,她从来都不是孤军奋战! 她的亲人,她的朋友,她的战友,还有她昔日的对手…… 她们微笑着望向自己,站在瑰丽的夕阳与晚霞之下,芳草萋萋,湖光山色,大地苍茫,一切和谐的好像一幅温馨唯美的画卷。 君徕开心地像只猴子一样蹿跑过来,拉起温惟的手,兴高采烈的放声吆喝着—— 回家喽!我们终于可以一起回东平了! 那声音如山涧清澈的溪水,又如漫天扬起的号角战鼓,绵延十里响天动地,刹那间,回荡在这座殿宇巍峨阴森诡谲城池的每一个角落…… 第76章 媳妇走了 温惟站在山坡上, 迎着五彩霞光望向远处那座黑压压的皇城,沉默地站在那里,夕阳斜照在地上投射出一个寂廖暗淡的影子。傍晚凉风瑟瑟, 吹得叶片花枝簌簌作响,澄澈的溪水静静地流淌, 发出柔和的潺潺声, 仿佛一首温柔清泠的曲子, 悦耳动听,萦绕心头拂过脑海,让人不禁想起记忆中那些美好的画面, 仿佛近在眼前,又如此飘忽不定。 叶清澜不知什么时候悄然站在温惟的身后,见她想事入神,一时没有出声打扰。 她拄着拐杖走上前,目光慈爱,看着女儿发若乌丹,凤钗步摇,浓施淡抹眉目如画,一身艳丽华贵的嫁衣极是喜庆好看。 她抬手为女儿把额前凌乱的发丝整齐地掖于耳后, 见她不说话,知她心中有事, 轻声问道:“放不下他?” 温惟微微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那就去找他吧!”叶清澜风轻云淡地道了一句 “母亲……”温惟长眸微挑, 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叶清澜拉住温惟的手, 将女儿的手握于掌心,温惟瞬间感受到来自于母亲手心的温暖,母女俩并肩而站, 望着夕阳西下,万鸟归巢,远处村落炊烟升起…… “母亲这辈子虽然出身平庸,但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也经历过,谁没有少轻狂过,谁没有情窦初开芳心萌动的时候,这要说起我与你父亲的陈年旧事都够写个戏本了。可如今母亲老了,很多事只能站在为人父母的角度去考量,为父为母者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儿平安无虞,喜乐一生。 我何尝不知儿大不由娘,我们给了你生命,却不能左右你的人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我们能做的就是在你需要的时候扶你一把,长路漫漫终究不能陪你一辈子。” 叶清澜的话让温惟心中泛起层层涟漪,犹如星星之火,原本压下的那个念头瞬间被熊熊点燃。 如果只是为了自己,她可以义无返顾的回头,可是现在这么多人为了她奔波操劳,甚至以命相抵,一想到这她再也挪不动半步,犹豫踯躅,即使心有不甘也不能肆意妄为。 她眉头紧蹙,表情凝然所有所思,知女莫若母,叶清澜自然知道她在顾忌什么,出声安慰道:“你无需担心,亦无需愧疚,你的亲人与朋友都会真心祝福你,只管放心这里有母亲,有什么事我替你担着。今日是你的大喜之日,此生仅此一次,母亲很欣慰能亲眼目送你出嫁。良辰吉时不可错过,不要再犹豫了! 母亲看得出来,他是真心爱你,日后定会是个好夫君、好父亲,如此佳婿,锦绣良缘怎可错过,去找他吧,他还在等你,莫让他失望、” 温惟眸中泪光闪烁,内心百感交集,她退后两步双膝跪地,以额触地,端方行跪拜之礼,久久未起。 叶清澜佝偻着身子将温惟扶起,催促道:“快走吧,此时朝廷定会倾尽兵力出城追击我们,你务必抄僻静小路绕道回京,估计这会儿他们定然不会想到你回头折返,城门防卫自会松懈不少。” “那你们怎么办?”温惟问道 叶清澜目光灼灼,成竹在胸,语气坚定地回道:“这个你大可放心,如果连朝廷那些个不中用的小尾巴我都甩不掉,我这个平川夫人岂不虚有其名。明日午时我们会在清凉山脚通濮州的山口等你,万事小心!” 温惟颔首应下,转身大步离去。 叶清澜立在原地面露微笑,凝视着女儿渐行渐远背影,微风轻拂,万木凋零,落叶归根,她依稀看到年轻时的自己,生命轮回生生不息,曾经顽劣叛逆的小丫头片子转眼已经嫁为人妇。 从此、她将有新的人生,新的身份。 “花烛拆封,喜气临门,花烛燃起,诸公见喜,烛头对烛头,生个小子做诸侯,一杯敬天地,一杯敬家堂……” 不远处君徕在河边一边采着秋日的木槿花,一边哼念着歌谣,悠闲而自在。 温惟路过,冲他招了招手,小家伙乐呵呵地跑到近前,二话没说,踮着脚将手中一束粉色的木槿花举到她的面前。 抿嘴笑道:“姑姑是新娘子,姑父是新郎官,这是送你们的礼物!” -- 第165页 温惟笑着伸手接下,看着不知什么时候掉了两颗牙的君徕,轻轻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从怀里拿出一个红包塞进他的小手,笑吟吟地问道:“是谁教你的顺口溜?” 君徕赶忙将红包悄悄地揣进裤兜,转身指了指远处,温惟顺着望过去,只见嫂嫂陶成碧与陶行云站在波光粼粼的河边,俩人谁也没动,似乎已经预料到温惟要去哪里做什么,脸上洋溢着灿烂笑容,齐齐冲她挥手。 这边…… 李荣赈知道城门发生的一切,怒气难遏,他没想到在京都城相依为命,视姐为母的昔太后竟冷酷无情到如此地步。另他失望心寒的同时,他更担心她的安危,就算今日婚礼无法进行,他也不希望她出任何事。 李荣赈丢下满屋宾客,在一片惊诧哗然中愤然离府,等他知道消息赶到的时候,城门管事见他怒气冲冲,怯懦地上前如实禀报,言温惟已安然出城。 他一身华丽纁衣玄袍,金冠束发,脚踏描金麒麟靴,贵气天成,身姿笔挺地坐于戴着大红花通体黢黑油亮的赤汗宝驹之上,朝城门外极目远眺,五官隽刻,神色冷肃如冰。 没一会儿,就见一群士卒整装待发准备出城,不用问李荣赈也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他叫来兵头沉声命令道:“今日,谁敢出城追剿就是与我李荣赈过不去,去!告诉庞秋沉,让他赶紧撤兵,如若不然,我当即带人掀了他丞相府!” 兵头一看李荣赈怒气正盛,吓得瑟瑟发抖,冷汗直冒,哆哆嗦嗦地说道:“回侯爷,我们……是奉……太后……” 李荣赈坐于马上,一脚踹过了过去,把兵头踢得人仰马翻,斥声道:“去他妈的!今日本侯把话放在这里,若有违抗割头示众,太后若怪罪下来,让她只管找我!” 说着,命人把晋如叫来,严守城门,又让属下出城快马加鞭把已出城的士卒全部招回,一刻也不许耽搁。 夕阳西沉收尽最后一点余晖,夜幕笼罩,李荣赈独自站在城门口如一块风化的石头,一动不动等了好久。 还在等什么? 她已经走了,不可能再回来了,他很想不顾一切的去寻她,他又想,就算见到她,然后呢? 带她回来?让她继续面对这些阴谋算计、尔虞我诈?让她整日担惊受怕、提心吊胆? 埋头苦笑,双肩颤抖,表情狰狞,他的悲哀,他的失望,他的无能,他的脆弱……他终究不配拥有那样美好的她,曾经所期盼的一切也只不过是虚无缥缈的梦而已。 他与她的缘分,就连道别的机会没有! 行尸走肉,有气无力地回到荣国府,此时府中宾客散尽,寂寥无声,全生见李荣赈回来,赶紧迎上前一路跟在他身后,小声道:“侯爷,国公一怒之下进宫去找了太后,看样子是被气得不轻,刚又让人带话,说今晚直接出城回南垆,嘱咐让你好生照顾自己,莫要难过!还有,呼兰让我告诉你,如果有可能会在……” “下去吧!” 全生话还没说完,李荣赈就让他闭嘴,把门咣当一关,一个人进了屋。 厅内大红喜字醒目刺眼,喜烛高燃通明晃眼,桌榻上整齐地摆放着九样甜点供品,还有两个系着红丝线的瓢,寝屋内,轻罗纱幔,床铺洒满红色花瓣还有各种寓意吉祥的小玩意…… 李荣赈闭目不看,一把捞起旁边的酒壶,仰头一饮而尽,又喊门外管事再送两壶。 喝着喝着,双目通红,渐渐湿润,一头栽倒在床榻上。 他没醉,只是不想醒。 夜风袭来,花香满屋,光影晃动,纱幔飘拂…… 李荣赈昏头胀脑于半梦半醒中,好像听到房门“咿呀”一声响了,紧接着一阵清风扑面而来,吹得绣球上的铃铛滴答作响,随着一阵所有似无的脚步声,还有女子身上特殊的香气,他隐约感到有人站在自己的面前,然后轻轻地坐于床榻的一旁,又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有羽毛轻抚自己的面颊,软软的,痒痒的。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李荣赈头不抬眼未睁,叹了口气,翻了个身。 看来自己真是喝醉了…… 第77章 洞房花烛 忽然后背一软, 似有人俯身趴在自己的身上,香气更加浓郁,温热的气息扑向自己一侧的面颊, 紧接着腰身似乎被什么东西牢牢攥住,李荣赈眉头紧皱不耐烦地刚要用手拨拉开, 不料一下子碰到一只纤细柔嫩的小手。触感如此清晰真实, 眼睛倏而睁开, 还没来得及转身,耳畔就听到女子半怒半嗔的声音—— “你个坏蛋,为何不等我?” 李荣赈如被雷击一般, 下一刻就从床榻上弹坐起来,心如擂鼓,咚咚直跳,双目骤然睁圆,表情愕然,像是见了什么大罗神仙一样,惊喜、振奋完全不敢相信,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但又好像不是…… 他甚至不敢眨眼, 不敢呼吸,不敢说话, 也不敢动弹,生怕一眨眼, 一说话, 一喘气又回到那个冷冰冰的现实。 此刻,眼前的她,朱唇玉貌, 额间点钿,螓首蛾眉,巧笑生姿,一身鲜艳夺目华丽贵气的绣袍喜服衬托得她更加肤白貌美,气质脱俗。这是他此生见过最美的女子,哪怕瑶池神女也无法与她相比,他目光凝滞连笑都忘了。 温惟抬手在他眼前轻晃,轻声问道:“你傻了?还是今天受什么刺激!” -- 第166页 李荣赈回神紧紧抓住她的手,认真严肃地说:“你快戳我两下!” 温惟看着他呆头呆脑的样子,哪还有点君侯威严的气质,抬起手毫不客气在他大腿上揪了一下。 李荣赈嘴角一抽,顾不上喊疼,像个吃到糖果的孩子一样喜笑颜开,下一刻张开双臂紧紧抱住她,箍得她差点喘不上气,她赶紧用手推搡他,李荣赈这才意识到自己失了分寸,用力过猛倏然放松。 无比兴奋地说道:“阿俏,我实在太高兴了,太欢喜了,我以为你走了,不要我了。你知不知道我本想去追你,可又不敢……” 他语无伦次地向她倾诉着自己的感受,这一整天下来他人绷得像根快要抻断的丝绳,心情、一会天堂,一会地狱,一会狂风,一会放晴,反反复复折磨得他濒临崩溃。 可是就在刚刚见到她的那一刻,他的心瞬间踏实下来,好事多磨,只要能见她一面,让他遭什么罪都无所谓。 温惟抬手抚上他英俊的面庞,笑道:“我不是答应过你一定会嫁你为妻,人生大事怎可言而无信,况且你等了我这么久,我怎么忍心让你伤心失望?春宵良辰,我又怎会让你一个人独守空房?” 她面露羞涩,低头钻进他怀里,将红彤彤小脸埋进他结实的胸膛,伸手环抱住他的腰身,听话柔顺的像只小羊。 李荣赈受宠若惊,心里乐开了花,他低头亲吻她沁香的墨髻,抬手捧起她洁白如玉的小脸,嘴唇顺着额头、眉心、鼻尖、面颊一路密密麻麻的亲吻,眼看就要碰触到她的秀唇,像是想起什么事,中途戛然停止,温惟用疑惑不解的眼神看着他。 只见他起身下榻,顾不上穿屐,赤脚走在地上,温惟本以为他要关窗吹灯拉帘,没想到他大步走向着正厅,将桌榻上的两个瓢倒满酒,小心翼翼地端了回来。 嘴里念叨:“共饮合卺酒,夫妻合体,同尊卑,以亲之也……” 温惟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给逗乐了,他将酒端到她的面前,温惟皱眉道:“你倒这么一大瓢,我如何能喝得进去?” 李荣赈冲她坏坏一笑,先将自己的酒,仰头一饮而尽,又端起另一瓢咕咚喝进自己嘴里,温惟以为他是心疼自己要替她喝了。正想着,嘴巴就被他粗鲁地堵住,因憋气嘴唇被迫张开,紧接着一股酒气直钻肺腑,带着暖意的酒水通过他的唇齿流动过来,温惟吞咽不及,呛得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她假装生气地打了他一下,娇怒道:“你怎么……” 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毫无防备地推倒在床榻上,钗横发乱花颜失色,李荣赈曲腿压制住她,翻身而上,俩人额头相触鼻息相闻,他一张嘴,温热的气息就热乎乎得扑在面庞上,让原本就发烫的面颊变得更加炙热难耐,他不怀好意地笑道:“你再说我坏,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完也不给她反驳的余地,用嘴狠狠含住她软懦香甜的唇瓣,辗转亲吻,心火渐渐被撩了起来,一双手略显生疏地左右配合,急切地扔掉她的袍衫,解开她腰间的玉带,褪去里衣,露出光洁的肩头跟嫩细如藕的臂膀,最后剥得只剩下朱红色绣有并蒂莲花纹的亵衣亵裤。 温惟因害羞急忙拉过旁边的被衾遮住自己身体,李荣赈温柔一笑,抬手将碍事的被衾拿开,温惟心跳加快,呼吸不畅,紧张地立刻闭眼不看。 实话说,虽然上次她帮过他那啥,当时也只是隔着衣衫,并没有亲眼见过他这般样子,如今两人坦诚相见,她竟有点不敢直视。 但又受好奇心的驱使,忍不住不看,她眯着眼从缝隙偷瞄,李荣赈本来就人高马大身材健硕,除去袍服,更能清楚得看到他没有一丝赘肉结实浑厚的身躯,肌肉线条流畅,垒块凹凸分明,每一个处都散发着男性强健有力的气息,再往下…… 她忙侧过脸,娇羞的如一只沾着晨露的鲜花,娇艳欲滴惹人怜爱,李荣赈心头一紧,更觉爱极,他抱着她,手悄然移至一侧,捏指将绸绦轻轻一拉,瞬间没有了最后一层束缚,温惟下意识得赶紧拥住他,遮住旖旎一片。 李荣赈偷笑出声,趴在她耳边调笑:“你、就这么迫不及待了?” 温惟不敢乱动,平时的镇定从容全然不见,用微颤的声音支使他:“还不赶紧去吹灭烛火!” 李荣赈一心只顾着亲吻着她,好像充耳不闻,纹丝不动,她躲开他的索吻又催促了一遍。 李荣赈抬头凝望着她,憋不住笑:“傻瓜,洞房香火不能断!不过你若是放不开,我倒可以……” 说着伸直手臂将双鱼金钩上床幔一扯而落,然后拉过绣着百子图的被衾将两人蒙在被底下,瞬间漆黑一片…… …… 清晨,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打屋檐,滴答作响,一场秋雨一场凉,丝丝凉风穿过窗棂,吹得层层帐纱左右轻晃,燃了一夜如臂粗的大红烛噼啪爆响,燃烧的蜡油如线滑落到烛座上,堆叠成了几层腊花。 床幔内,两人相拥入眠,累极沉睡,若不是到最后温惟连哭带哄地商量,恐怕李荣赈都不会善罢甘休。 精力旺盛充沛甚是黏人,若不是今日自己要走分别在即,迁就惯着他,否则她真的会忍不住把他踹下榻。 不知过了多久,李荣赈在美梦中醒来,睁开惺忪的眼睛,一睁眼就看到心爱的女子躺在自己的身边,犹如一朵不染尘埃的睡莲,长发零落披散,沉静而美好。 -- 第167页 他太喜欢这种感觉了,他曾无数次在心中期盼的画面终于如愿以偿,他满足得轻吻她的额头,双臂收紧将拥入自己的胸膛,他觉得他世上最幸福的男人,什么春宵一刻值千金,在他这里,千金万金都不换。 怀中的人儿隐约感觉有人在亲自己,懒懒地睁开双眼,对上一双乌黑明亮的眸子,打着瞌睡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问道:“折腾一宿,你不累?” 他在被窝里抚摸着她光滑细腻的背脊,抬手为她理了理零乱的发丝,极其温柔回道:“只要你同意,我是很愿意出力的,甘之如饴乐在其中,堂堂雄伟大丈夫怎会喊累!” “去!又没个正形” 李荣赈眼里充满宠溺,呵呵笑着,不知怎的,突然笑容一收,好像想到什么大事,出声问道:“我有一事要问你?” “何事?”温惟见他脸色变得严肃,以为他想到什么要紧事。 结果他凑到她的面前,嘴唇紧贴着她的耳朵,像是要讲什么秘密,低声问道:“你有没有看过《春宫仕女图》?” 被他这猛然一问,温惟竟哑口无言,一时上不来话,瞪大眼睛,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问这干嘛?” 见她一副心虚嘴硬又死不认账的样子,李荣赈轻飘飘地笑道:“我怎么听说元昱那里的手抄本是我们温大人给他的?嗯?” 此时,温惟面皮通红如火炙烤,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元昱这个不着调的,多嘴多事这下可被他害惨了,多丢人的事竟然让李荣赈给知道了! 李荣赈见她被怼得上不来话,气的撅着小嘴,忙搂住她嬉皮笑脸地哄道:“其实吧,我觉得……,你多看看这书挺好的,有益于身心健康,没事还能派上用场,昨晚你那么热情,让我……” 李荣赈话说到一半,就被温惟用手紧紧捂住嘴巴,阻止他再说一个字,李荣赈拉住她的手狠狠地亲了一下:“你用手怎么能堵住我的嘴,得用……” 说着,一掀被子,如一条小鱼钻到了被底下。 “咚——咚——”突然想起了敲门声 吓得温惟一个激灵,压抑着自己,不能发出一点声音,见李荣赈还没有罢休的意思,用手使劲扯了一下他的长发。 “侯爷,早饭已经备好,就等你起来用膳了!”外面响起全生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才听李荣赈嘴里好像含着什么,咕噜不清地说道:“放门口!” 全生可是过来人,这一想哪敢多呆,赶紧一路小跑地离开。 温惟生气地推开他,一脸受了欺负的样子,拥被坐起,顺手拿了件李荣赈的中衣套上,胡乱在腰间打了个结,因李荣赈身量长,穿在她身上刚好能遮住大腿,两条匀称笔直的长腿若隐若现。 她从窗缝处瞄到全生已经离开,掩衣起身下床。 “干嘛去?”李荣赈问 “还能干嘛?不吃饭了?”温惟回 她沓着鞋走到门前,像做贼一样偷偷开了个缝,左右张望,看院里没人,赶紧将托盘端进来,将饭菜点心放至桌上。 正要喊他过来吃饭,就见李荣赈寸缕未着,大剌剌地走过来,腰身一紧,被李荣赈从后抱住,下巴贴靠在她的肩头,小声问道:“你饿了?” 温惟点头:“一晚上没吃,还不饿?” 李荣赈邪魅一笑,又不知打什么鬼主意,他亲吻她柔软精致的耳垂,酥酥麻麻,温惟全身汗毛都立了起来,就听他笑道:“我昨晚没喂饱你啊?” 看他不正经的无赖样,温惟后悔刚才跟他说了那话,转头给了他个白眼,然后挣扎出他的怀抱,这一动不要紧,她突然不小心触到他那又昂扬起来的…… 一看不好,抬脚就跑,结果被他一把抓住轻松地拦腰抱起,就在她以为他要把她抱到床榻上。结果李荣赈却把她放到梳妆用的高脚桌上,铜镜正照,窗扇微掩。 下一刻温惟就领会他的意图,急忙挣扎要跳下来,却被他紧紧地按住,伸手将桌上的物件一把扫落到地上。 一个向前…… …… 第78章 别离 屋外屋内, 风停雨收,万籁俱寂,静的只能听到铜壶里水滴叮咚而下的声音, 微颤的水线在不知不觉中慢慢上移,地面一片狼藉, 凌乱的男女衣物, 用过的白色帕巾, 梳妆的脂粉首饰……扔的到处都是,隔间还摆着一个冒着丝丝热气的大浴桶,地上潮湿一片, 到处都是喷溢出的水渍,房间温暖氤氲,香气缭绕。 床榻上,两人沐浴之后,满足而放松,缱绻相拥,对这短暂的相聚时光,二人都格外珍惜,谁也不愿提及离别的话题, 可时不待人,该来的终究不会改变。 李荣赈用手轻抚她沐浴后清香微潮的长发, 见她双眸未阖,长睫交覆, 安静得像是睡了过去, 知她累极,用手揉捏着她,为她驱散疲乏。 温惟眯着眼, 感受来自他宽大粗粝手掌的温热触感,懒懒的不愿动弹半分,此时,她腰酸背疼全身不适,本想守着他抱怨几句,但又不忍心责怪他。她何尝不知他的心事,除了初经人事的新鲜感,他只能通过这种蛮横霸道的方式,来表达自己内心强烈的爱意与不舍。 在浴桶中,他将头深埋在自己的颈窝,蚊蚋之声几不可闻,但她能清晰地听到他叹息了一句:“两情长久……朝朝暮暮……共此一生,何其难!” -- 第168页 她抱着他,像是抱着一个孤独失落需要安慰的孩子,无论他在外人面前多么风光多么威风。这个时候,他只是一个需要理解、陪伴,想与自己心爱之人长相厮守的寻常男子。 是啊,四季三餐,二人携手,一生相伴,共看潮起潮落,望云卷云舒,风风雨雨共渡余生,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愿望而已,可对于她与他,却是极大的奢望,虚无缥缈遥不可及。 温惟睁开眼睛,从他怀里爬起来掀开帘幔,抬头看了一眼摆放在正厅的水钟,李荣赈知她心中有事,也跟着从床榻上坐起,找来她的衣衫,语气平和地问道:“什么时候走?” “过会就走。”温惟一边套上衣衫,一边回道。 李荣赈伸手帮她系着衣带,静默地没有再说一句话。 忽然,门外响起急切的脚步声,一听就知是有人来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听到全生的声音:“打扰侯爷清休,方才宫里来人,传太后口谕请侯爷移驾去趟毓禧宫。” 李荣赈一听昔太后,就一脸不悦,表情瞬间严肃起来,不耐烦地嚷道:“告诉宫人,就说本侯昨夜喝醉了,还未醒酒!” 全生为难道:“听宫人说,宫里昨夜收到边关急奏,不知哪里出了战事,事关重大迫不得已太后这才命人前来传话请您赶紧过去。” 李荣赈面色微敛,虽然仍旧一脸不情愿,但一听是边关之事不由得重视起来,一边继续帮温惟整理着衣衫,一边回复道:“让人回话,说我午膳后入宫。” 全生赶紧应声:“诺,属下这就去转达。” 披上最后一件外袍,穿戴整齐后,温惟看他心不在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她转身从衣橱里拿了一套崭新的袍服走到他面前,道:“军国大事断不可耽搁,知你放不下我,但轻重缓急还得拿捏清楚。” 见他站在那不动,她展衣披在他身上,哄笑道:“来,我服侍你更衣,说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帮人穿衣,能为摄政王效劳,妾身不盛荣幸。” 李荣赈勾唇一笑,听话地张开双臂配合着她,待穿戴齐整洗漱完毕后,温惟让他坐于妆台前,用篦子为他梳理墨发,绾发戴冠,铜镜里,俩人一坐一立,一静一动,一个英俊威武,一个俊俏动人。 最后温惟用手对着镜子为他正了正冠,笑问:“怎么样?侯爷可还满意妾身手艺?” 李荣赈满意地点点头,起身与她相对而站,拉起她柔白的小手,目不转睛凝视着她,目光极是温柔,他低头啄吻她的眉心,小声道:“叫我一声。” 温惟莞尔一笑,立马领悟到他话中意思,随口唤了句“侯爷?” 李荣赈脸立马拉下来 “李荣赈?” 依旧不见高兴 “其右?” 脸色更加难看 温惟故意绕弯子,明知道他想听什么就是憋着不说,见她故意使坏,逗弄自己,李荣赈抬手就要挠她痒痒肉,温惟赶紧抓住他的手,一把抱住他,将头埋在他挺阔的胸膛里。 娇中带羞低声唤了句:“夫君!” 李荣赈被她这一声娇呼弄的肉麻骨酥,心头抹蜜,铮铮铁汉也有柔情似水时,拥她入怀,抚着她的长发,沉声道:“呆会我送你出城,等你走了我再入宫。” 温惟立直身子,摇了摇头道:“不,我要看你走,你若是送我,我就舍不得走了。” 李荣赈笑了一下,颔首点头,深情款款地看了她一眼,转过身大步跨出门槛。 见他离去,温惟立在门前,一阵失落,鼻子一酸,难受得红了眼眶,垂头丧气地转身进屋。 突然、一个回眸,竟看到他又重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温惟表情愕然,长眸圆瞪,刚要说话…… 他两步就跨到她面前,下一刻便伸手紧紧将她抱住,好像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依旧不发一言,只是低头沉默着…… 时光仿佛一下子倒流逆转,她想起那个旭日初升,薄雾笼罩的清晨,他出征昭阳的那个早上,也像现在,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她面前。 没有任何只言片语,那时候她还没有将他放在心底,或者情动而不自知,体会不到他那个拥抱里蕴含着怎样的情感,时过境迁,此时此刻,她真真切切得明白了…… 送走李荣赈,温惟收拾了一下屋子,见时间也不早了,准备离开。 一出门,就见全生候在屋外,上前行礼恭恭敬敬地喊了声:“夫人。” 温惟先是一怔,虽然觉得这个称呼有些别扭,但也点头应下。 “侯爷嘱咐让我送您出城,这两日都是晋如将军的人守城,夫人大可放心。” 温惟嗯了一声,又突然问道:“玉灵,她……” 全生低下头,不敢直视温惟,面色变得沉重,犹豫了片刻,最后艰难地吱唔道:“她……去了!” 温惟心猛然咯噔一下,全身痛如针扎,虽然她已经预料到这样的结果,但亲耳听全生这么一说,内疚自责让她心如刀绞。 她咬着牙,强压着悲痛的情绪,低声道:“务必将她厚葬!别委屈了她,这丫头活着的时候没享过什么福,希望来世吃穿不愁脱生个好人家。还有她最喜欢红色,入土的时候别忘了给她穿上一身喜庆的红装……” “是,夫人放心,这事属下与内子一定尽心去办!” -- 第169页 说完,温惟没做片刻停留,抬脚大步离开。 这次真的要告别了…… 一个人驰骋在路上、 长街长,短亭短,道路曲折蜿蜒,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在与她招手,风轻扬,鸢飞过,花落无痕,叶落无声,青山遍湿,万物苍茫。 …… 第79章 出征离京 毓禧宫内, 昔太后与李荣赈正襟危坐于殿中,屏退身旁宫人,自李荣赈从东海归来, 姐弟俩就鲜有见面,每次相见二人总会在某些事上呛呛得脸红脖子粗。 一开始李荣赈还尊她为长姐为太后, 很多时候到最后都不与她计较, 可她越发的变本加厉不知收敛, 尤其在温惟之事上想法极端,手段阴狠。 温惟无疑是李荣赈绝不允许别人碰触的逆鳞,宫内宫外朝堂之上人尽皆知, 所以谁也不会自讨没趣在他面前主动提及东平与温惟。 越是这样,昔后越是不痛快,就越想斩草除根,因为在她的心里,只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与无可撼动的地位。任何人都不能成为她的威胁,也包括她同父异母的弟弟。 一开始她天真的以为李荣赈想以联姻的方式安抚拉拢东平,欲张反敛、欲取反与,也正好可以趁机铲除昭阳赵翀这个扎根地方的心腹大患, 所以昔太后对二人婚嫁之事并无反对。 直到她被父亲一言点醒,后知后觉的发现她这个年纪二十六七还没有立侯夫人的阿弟早就对温莛知的女儿暗生情愫, 甚至不惜违背朝廷的利益与自己的意愿先斩后奏私自发兵东海,徇私助东平脱困。 试问, 日后若他成为东平的乘龙快婿, 他如何能做到衷心向她?又如何能做到秉公处事? 他们之间的矛盾也许就是从那时开始慢慢激化,俩人的关系如高墙之隙,越裂越大, 直到最后水里纳瓜话不投机,谁也无法理解谁! 今日姐弟俩又坐到了一起,一开始谁都没有先开口的意思。李荣赈一想到昨日之事就怒火中烧,她为了阻止自己与温惟的亲事,大喜之日丝毫不顾及自己的颜面,竟与庞敬宗合谋对自己的即将求娶的妻子痛下狠手,这如何能让他咽下这口恶气! 昔太后见他面色阴沉,不见半点润色,一身黑中描红绣有瑞狮祥云的新婚袍服,让她极不自在。她想发火,想质问他,昨日为什么公然抗旨,阻止朝廷兵力出城追击东平叛党?为什么明明早就知道东平在京都埋伏兵力而知情不报? 但一想到昨日父亲李横训谏之言,看着李荣赈一个人寂廖孤独得坐在那里,内心又十分愧疚煎熬,说到底是自己拆散了他的美满良缘,逼走他心爱之人,手足之情,于情于理,实是她这个长姐做得不厚道。 见李荣赈不说话,昔太后才开口出声道:“长姐知你心中恨极了我,可身在其位,很多事也是身不由己。哀家知道你极是喜欢她,可她终究不适合你!” 李荣赈冷冰冰地回道:“她已是我李家之人,是我李荣赈的妻子,这不适合一说,太后从何谈起,莫说您与她的姑媳关系,就算看在当初她救您与圣上一命份上,也不该对她那样无情!” “你说什么?什么她救我们一命?” 李荣赈回道:“事已至此,我也没必要隐瞒,当年春朝祭祀回京途中,救你们并非她兄长,而是她,为了免于先帝的责罚,权衡利弊才让温弛替了她!” 昔太后眸光一闪,面露惊色,看着李荣赈严肃认真的样子定不会胡言乱语无中生有,感到诧异的同时,眼神中闪过一丝愧疚之色。 他又道:“所以,臣弟不奢望太后视她为家人,只求能宽容以待,若有什么不满大可直冲我来,夫妻本为一体,对她!就是对我!” 昔太后神色恢复如常,面如沉水,肃声道:“你不要忘记当初你答应过哀家什么!” “长姐放心,我乃一朝摄政之臣,自然懂得为臣之道该尽的本分,然……,太后乃一后宫妇人,若是越俎代庖罔顾纲常伦理,擅自干政以身犯陷,也休怪臣弟为了大夏国的朝堂稳固,按祖制礼法公事公办。 至于东平之事,我亦自有分寸,若太后信不过我而擅权妄为,逼着东平造反,那就另当别论,休怪臣弟不顾昔日姐弟情分……” 见李荣赈把话说得如此直白见外,昔太后冷哼了一声,疾言厉色道:“说来说去,你无非一心向着她要与我划清界限,但你不要忘了,你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是谁把你捧上去的?” 李荣赈起身行礼,郑重说道:“臣弟谢太后提携之恩,吾自知资质平庸非杞梓之才,亦不能承皇恩厚望,但、身为堂堂男儿委实犯不着依附于后宫妇人或是家族余威立足于人前,今日幸得太后召见,应为西南边关告急之事,即便太后不说,恕我妄揣圣意——是想让我离京领兵出征吧?” 李荣赈是何许人也,知微见著洞察人心,许多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说的对,她确实有意让他离京,对此无可反驳。 见昔太后无言以对,李荣赈又道:“君命不可为,我自会依令奉旨出征,但有一事我必须点到为止!庞敬宗此人绝非善类,太后若要与他为伍无疑是与虎谋皮必不得善果,当年先皇后之事咱们心知肚明,事后其朝党势力除得还算干净,但难免有漏网之鱼遗留祸根。据我所察,庞敬宗至今私下仍与先皇后裕氏往来甚密,是敌是友,就不用臣弟再赘述。” -- 第170页 一听先皇后,昔太后立马变得警觉起来,李荣赈的话让她对庞敬宗疑心渐重,但眼下,更让她头疼的,还是她这个不听摆布肆意妄为的阿弟。 她淡淡地道了句:“哀家,心中有数!” 李荣赈再次躬身行李:“既如此,那臣弟不日便出发离京。眼下已入秋冬季节,西关大漠粮草饮水困乏,周边野匪寇盗颇多,原本想着让晋如亲去镇边,我这一走,为保皇城安宁,就让他暂时留下听候差遣,以解不时之需。” 昔太后颔首点头:“也好,有心了。” 李荣赈神色一凛,又道:“日入至于星出谓之昔,如今大夏国国君年幼,朝堂局势风起云涌,边关战事狼烟四起,内外交困之际希望太后身为一国之母能担得“昔”字之望。 臣弟知太后心有顾虑,待班师归朝,摄政王之位臣弟会修书主动请辞!东平若无异动,我劝太后莫去主动招惹无事生非,还有内子温惟,我绝不任何人伤她一分一毫!若有毫发之伤,我定不会善罢甘休,伤她之人犹如这手中茶盅……” “啪——啦”一声刺耳的脆响,杯子被狠狠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瓷渣子崩得到处都是,吓得昔太后哆嗦了一下。 没等从惊吓中回过神,李荣赈拂袖转身大步出了殿门…… 两日后,原京畿驻扎兵力与从地方抽调的各路大军于城门集结完毕,李荣赈一身玄衣银甲,腰悬金刀,铁骑汗马,身姿英挺,旌旗猎猎,战袍飞舞。 行祭天拜地之礼,饮尽杯中送行酒,在一阵角螺齐鸣中,全军启程开拔。秋风萧瑟,落英成阵,李荣赈端坐于马背之上,腰身笔直立挺,驱马转身向着另一个方向注目远眺。 此一别,他与她,越行——越远——,千山万水、路远迢迢,似海天相望,银河星斗。 相思、不相逢。 第80章 物是人非 黄昏时分, 金色铺洒,一座古老而陈旧寺院在残阳的晕照下隐没于一片苍翠繁茂之中,隔着山水草木隐约能听到远处庄重深沉的钟磬音, 曲径通幽的寺院内,雨过一蝉噪, 飘萧松桂秋, 杏黄色的高墙大院, 布满青苔的砖石台阶,拔地而起的参天古木,满目萧条寂落。 清静幽深的禅院一角, 一身宽松青灰色僧袍的寺人独自立于如鹰飞展翅的廊檐之下,檐角挂着陈旧古铜的铎铃,风吹铃动,清脆悦耳。 寺人一手捻着菩提佛串,双目半闭半睁,静如止水,超然从容。 许久,一个小僧童悄然走到身后,双手当胸合十向他行礼, 稚声道:“师父,慧方大师请您移步到会禅厅, 说是有人想要见您。” 说罢小僧童便转身离开,步伐轻盈, 没有发出一点动静。 寺人双手归放于身侧, 双目缓缓睁开,虽是年近花甲的出家人,皱纹横生略显憔悴, 也难掩其丰神俊朗的面容与出尘离俗的气质。他整了整被风吹乱的袍襟,雨后路面湿滑,小心翼翼举步迈下石阶,缓步徐行朝前院走去…… 人走到厅前就见一穿着齐整考究的年轻男子面墙负手而立,正抬头仰望摆在佛堂正中的三世佛佛像。 听到背后的脚步声,男子身子微微一动,并没有急于转身,而是将桌几上的三支贡香点燃敬放于香炉中,退后立身,合掌礼拜三下。 而后紧了紧身上暗灰色的大袍,慢慢转过身…… 一眼就看到站在身后的寺人,二人四目相对。 那一刻,目光炯然呆滞,原本深沉的面色带着极度愕然,虽他来时已做好准备,可此时真正见到本人,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坦然面对。整个人瞬间感到一阵心慌气闷,就好像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夹杂着某些难以形容的东西所笼罩,定站在原地像一根柱子,脑子一片空白不知所措。 那转身的一瞬,老者乍见他,恍惚失神片刻,渐渐由陌生变为熟悉,如沉寂深潭般的眸光激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很快、一闪而过,面色如常,神态平和,无惊无喜。 老者慈眉善目地凝望着他,就像见到了阔别已久远道而来的故人。 他步伐略显踉跄地迈过那道屋门,仿佛带着万丈光芒朝他走来…… 那个他儿时最崇拜最敬佩的男人如今一身青袍青灯古佛,再也没有了当年的锐气潇洒,却添了几分淡泊慈祥。他似笑非笑,面容和善让人倍感亲切,走到近前双手合十,低首行了佛家之礼。 “父亲……” 东陆用颤抖的声音不由得喊出重如千金的两个字,眼眶泛红,心中酸涩。 老者点了点头,目光慈爱地看着他:“山长水阔,再见一程,十指轻弹,风淡风轻,物是人非,尘缘故去,我已非我,贫僧法号——圆一。” 看着眼前这个既亲切又疏离的老者,东陆内心百感交集,他不知这么多年父亲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何变成今日这个模样,心中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 他还活着 有生之年,没想到父子俩还能再见一面,虽然以各自的身份在这样的情景之下相认,也总好过生离死别,阴阳相隔。 “长途跋涉,行路辛苦,施主可要用些茶水斋饭?”圆一见他一脸倦容,风尘仆仆,语气亲和,就像一个老父亲关心着外出晚归饿着肚子的孩子。 东陆用力地点了点头。 随后圆一带他去了自己后院的禅房,让他坐在屋内稍等片刻,自己去去就来。 -- 第171页 没一会的功夫,人去而复返,手中端着托盘,托盘里放着两碟小菜,还有一碗白米饭。 他摆好饭菜碗箸,盘腿坐在东陆的对面,昏暗灯光下,背脊佝偻,面色憔悴,皱纹丛生…… “粗茶淡饭,贫僧所备,施主慢用。” 东陆拿起碗箸往嘴里塞了一大口白米饭,圆一拿起旁边的箸筷,不声不响夹了菜放进他的碗里,又将水碗推到他面前。 糖醋萝卜苗 小时候他最喜欢吃的一道青菜—— 记得儿时他与妹妹喜欢吃肉,不喜吃青菜,唯一喜欢的一道青菜就是王府小厨房做的糖醋萝卜苗,酸酸甜甜爽口开胃。后来父亲为了哄兄妹俩开心,偷偷亲学了这道菜,那也是印象里父亲唯一会做的一道菜。 如今,时隔多年,又偿到了最初熟悉的味道,不由得勾起心中的陈年旧事,眼眶湿润,泪光盈盈,鼻子一酸,泪珠盈眶而出,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他根本控制不住,好像这些年自己所受的屈辱与痛苦在这瞬间一触而发。 泪珠顺着脸颊肆意流淌,滴进碗里,东陆大口大口往嘴里塞着饭菜,狼吞虎咽一言不发。 圆一静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哭的稀里哗啦的可怜孩子,没有只言片语的安慰,只是默默地守候着。 没问明来处与归途,没问过往旧事,亦没问他过得怎么样。 历尽悲观离合,看过人生百态,纵使惊涛骇浪,一切最终都会归于平淡与寂静。 一顿饭下来,二人再无多话,东陆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 说自己其实就是横行朝堂人人敬怕的光肇寺宦首? 说自己曾视他昔日故交温莛知为死敌,不择手段害了他唯一的儿子? 说自己以大夏国王室血脉为耻,以佐藤东陆这个奴国人的身份苟活于世,不惜以出卖国家利益借奴国母族之势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说自己自毁身躯行尸走肉,活得人不人,鬼不鬼,就像臭水渠里的蛆虫,肮脏恶心令人作呕? 说自己没有如他所愿,错过了本可以令自己繁华一生的人…… 他不敢说!他怕,真的怕,怕连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看不起自己…… 望着眼前这个泪眼婆娑,表情沉凝的年轻人,知他心中千般滋味,回肠百转。伸手递给他一方帕巾,然后从蒲团上立身而起,走到窗前,夜风森凉,他不由得咳嗽了起来,顺手用帕巾掩住口鼻强压下去,然后把帕巾收于怀中。 抬头仰望皎皎朗月,浩瀚星空,手捻着珠串:“人、何其渺小,如无边大海的一束浪花,如万丈红尘的一粒尘埃,如飘渺夜空的一颗星辰,如茂密苍柏的一片落叶。生命无常,终有归处,莫叹得失,风吹雨随,絮飞鴻散,一切自有安排,世间皆苦,唯有自渡。 心不惹尘,放下执念,三千大千世界,无处不是净土。 云雨朝还暮,烟花春复秋。一切往前看! 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一切往外看!” …… 两日后 一对母女来到寒隐寺探望久居故人,来者正是叶清澜与温惟母女俩。 时隔多年 这是叶清澜与曾经的襄王或玄弘的第一次见面,也可能是两人此生最后一次相见。 韶光飞逝,年华易老,故人再见,已是青春不在容颜衰颓。她曾是他此生挚爱,却爱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他曾是她生命中的贵人,施恩不望报,雪胎梅骨始终如一。 再相见,已释然,千言万语都化成一句简单的问候,一个温暖的微笑…… 温惟站在远处默默看着两人,感慨万千,缘份太奇妙,也太残忍。 一片枯叶飘然落下,她摊开掌心轻轻地接住,这大概就是相遇的缘分,在对的时间,你正好落在我的心尖。 她没有上前打扰转身悄然离去,在后院池塘边碰到了东陆。 “什么时候走?以后打算去哪里?”温惟问他 “他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我想送他最后一程。寺里方丈已经同意我在这里小居几日。以后去哪还没做打算,现在觉得芒鞋竹杖,闲云野鹤当个自在游医也不错” 温惟点头微笑:“……有点屈才,但过得踏实,挺好!” 她笑容微收,又道:“回来途中,我已问过我母亲当年之事,我不想戳你旧痛知你不愿听,但你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当年我父亲本是回京升任国相,当时先帝嫉妒忌惮襄王的雄才伟略,又受朝中以裕后为首的奸佞小人的挑拨,言襄王与奴国外蝥背地里勾结,拥兵自重图谋不轨,疑心颇重的惠昌帝对襄王起了杀念,那时你我两家甚为交好,朝中人人皆知,惠昌帝为了让我温家自证清白,下令让我父亲亲自监斩,我父亲欲要抗旨不从,宁可不要丞相之位,也绝不干那丧尽天良忘恩负义之事。 襄王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也深知就算我父亲奉旨监斩,最后也难逃一锅端的恶运。为了保护我温家,让我们免受牵连,他伪造了沿海布防图署名按押给了我父亲,嘱咐他无论如何交与朝廷,与他划清界线自证清白。 我父亲为人亲善仁慈怎会眼睁睁看你们一家惨遭横祸,他费劲心思千方百计想借着抄家监斩之际,将你们偷梁换柱悄悄救出。 可是没想到,惠昌帝狡猾多疑早有察觉,突然下旨改了行刑时间,又让刑部陪同监斩。 -- 第172页 我父亲赶到时,在书房中发现了正要自刎绝命的襄王,这才将人偷偷救下,神不知鬼不觉送往东平老家,至于你们母子三人,当时居所被人纵火,我父亲以为你们已葬身火海无一生还,为此痛心不已愧疚难当。 后来我父亲心灰意冷主动请旨远离京都城那个是非之地,愿意还乡任职,从此天高皇帝远,远离朝堂事事非非。 从那以后的事,你应该知道了。” 东陆接着道:“出事那晚我因贪玩,悄悄从侧门溜回家,一进府门就听到声嘶力竭漫天哀嚎,火光冲天,满院血流成河,尸体遍布,鲜红的血流淌到我的脚底,我的教养嬷嬷一动不动睁着眼睛躺在血泊里。 我吓得浑身哆嗦,想喊又不敢喊,想哭又吓得哭不出来,一个人站在阴暗的角落里,亲眼目睹那惨无人道屠戮血腥的一切。 我亲眼看到你父亲手持长刀,满脸血渍,目光狠戾地站在院中央,那个画面我一生都忘不了。 后来我被一陌生人强行抱走,寄养在城郊一个农户家里,没几日我偷偷地跑出来,踽踽独行,费劲千辛万苦回到了瀛台那个面目全非的襄王府,站在府门口,望着满目狼藉的一切,声嘶力竭哭喊着我父母亲跟小妹的名字。 空无一人,心如死灰…… 从那时起,仇恨的种子深埋于心,日积月累生根发芽,一日更盛一日,我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世子,一夜之间成了无父无母见不得光的叛贼之子。 你知道,就因我母亲是奴国人,我们兄妹俩从小就受人白眼,京都城里的皇亲国戚都瞧不起我们,说我们是奴国杂种!我母亲是个外柔内刚善良贤淑的女子,很少与人争执计较,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告诉我,别人若是对我们有偏见,不要怕更不要恨,只要以后拳头够硬,能力够强终会让那些鄙夷我们的人心服口服! 再后来奴国的外祖父派人找到了我,给了我新的身份,新的名字,留人在京都暗中保护接济着我。 我一边厌恶大夏国的一草一木,痛恨这皇城里的每一个人,一边受着奴国母族的恩惠,慢慢地,我不再把自己当成大夏国的人。 这世上已没有元增,只有佐藤东陆,从此隐姓埋名,成为我外祖父安放在大夏国的一枚棋子。 不入狼窝虎穴焉得虎子,早年我就从母亲那里读到一种瀛洲宫廷秘术,言此法能隐去男性特征,肤若女子,貌若寺人。于是我十几岁就开始以身试药,不惜以纯阳之血饲养蛊种,你见到的小红鱼就是入药蛊毒。 经年累月的服用,身体确实发生了明显的变化,正因如此后来我才顺利躲过宫刑做了内侍。因为长期用药,体内瘀毒越积越深,我常常饱受寒症发作之苦,也因此失去了正常男子为夫为父的能力。 即便如此,可我从来后悔过,从一个鞍前马后没有尊严的小阉人做到能在朝堂呼风唤雨的宦首,整整用了近十年的时间,我精通医理,常年为惠昌帝诊治调养身体,借助有利条件,逐渐获取信任与恩宠。因他头疾反复发作,慢慢地我开始在他饭食里加入留仙散,那是一种从植物中提纯精炼得来,可以解除病痛让人成瘾依赖的东西,用的时间久了身体就会亏虚衰竭。 惠昌帝死后新帝即位,我又在东海埋下爪牙,暗地里针对你们东平。 说起你兄长的死…… 当时惠昌帝身子日渐虚弱,长期卧榻不理政事,边关告急,你阿兄连发几封告书,都被我借机拦下,并没有及时承送给惠昌帝。 纸包不住火,朝堂之上,时任户部侍郎的陶锦尧三番五次请求面圣,一力主张朝廷发兵援助西关,这一来二去得罪了刚上任不久兵权在握的庞敬宗,他设计故意找人假扮流民匪盗在京畿挑衅滋事。原本大军已行至途中,眼看就要抵达西关大漠,不料惠昌帝听信庞敬宗夸大之词,盲目调回兵力平叛京畿叛乱。 后来,你兄长……” 温惟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归根到底,我兄长之死,你难辞其咎!” 东陆点头默认,沉声道:“是我愚不可及,对不起你们温家,我知道无论做什么都弥补不了我犯下的罪责,今日就算你动手了结我,亦毫无怨言!” 温惟面无表情,语气疏离:“你我就算成不了敌人,这辈子也无法做朋友,你的命我不要,因为我不是你,不想永远活在无穷无尽的仇恨中!” 东陆无奈地苦笑着:“你不是我,没有经历过刻骨铭心的痛苦,当然可以拿得起放得下” “你我本就不是一类人,所以恕难共情。恩怨是非已是过往,尘归尘、土归土,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我就此别过,遥祝君安。” 她刚转身要走,嫣然一笑,道了一句:“多谢你助我出城!你保重!” 说完,她迈下台阶大步离去,没有一句废话,没有一个回眸,依旧我行我素,如一阵风来去自如…… 东陆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纤纤背影。 此生最好的风景、 最美的相遇…… 其实,他没有告诉她—— 从前、 他为她救治箭伤,不眠不休配置解毒良方,是发自内心不想让她有事。 他逼李荣赈起誓,对她断情绝爱,不可娶她为妻,除了他所讲的那些原由,还因为自己莫名其妙的酸楚嫉妒之心,只是当时被仇恨蒙蔽了心智,未有察觉。 -- 第173页 凤阳阁宴会那晚,他明明知道是她,却当众出言为难,不是为了揭露她而让她置身险境,而是虚荣心在作祟,想引起她的注意,甚至想揭开面纱一睹芳容。直到后来亲眼看到她与李荣赈在角落里举止亲密,他独自懊恼后悔,气得一夜无眠。 某一次,她气冲冲地来光肇寺找他,他面冷心热,内心不由得生出一丝愉悦,当她出言不逊,句句针对自己,一时冲动忍不住口出秽语羞辱她,“独拥佳人,伴吾身侧”,这句话看似孟浪,却是发自肺腑。 还有她遇伏那晚,他确实让玉灵告密于昔后,她说,她的命于他来说是可有可无,可她不知道他在意她!怎会不在乎她的生死!后来让玉灵告知李荣赈,其实就是为了她安危着想,不想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几天前,他在城门遭人羞辱围攻的时候,她突然现身如一个打报不平的侠客,上去就是一巴掌,那一刻,他感受到了这些年从来没有得到的温暖,冰封已久的心开始破冰融化。坐在出城的车舆内,玉灵说,温惟是她见过最好的女子,又问他对不对?他因羞赧没有吱声,当车幔放下的一瞬间,他坚定地点了点头,倚靠在车窗,嘴角扬起甜蜜地笑着,只是、她没看到而已。 …… “主子,那边来信,说去往东地船只于七日后在东海停泊”以冬站在身后,小声说道 “佳凰,你走吧、你师父还在等你,回去找他老人家吧。” “那主子你呢?” “浮萍无根,归于山海,我自有去处!” “可你身上的寒症?” “残破之躯,即使我去了那边,就算华佗在世,也是无药可依。” “主子,你这又何苦呢?” “我还有未尽之事……” 此时,走来一个小僧童手里端着一个笼屉,低头行礼:“施主,这是刚才有位女施主让我转交给你的。” 东陆接过竹笼,打开遮布,里面有一个琉璃鱼缸,里面飘游着两条小红鱼,细看应该是产卵了,篮子旁边放着一个四方锦盒,打开一看是一枚熟悉的九龙玉珏。 玉灵站在一旁,恍然大悟,没有再出言相劝。 她记得某人曾说过 情动则伤、愚不可及! 如今看来 世事难测,情随心动,到头来谁又是谁的劫…… 第81章 发兵东平 两个月后…… 东平督护府衙门正堂, 温惟一身干练利落的山海纹深蓝色锦袍,墨发高绾成髻簪于头顶,长眉细挑入鬓, 一双黑眸如鹰隼般枭寒锐利,气质矜贵从容, 一手捏笔, 笔走龙蛇, 行云流水。 旁边小木椅上坐着一个正摇头晃脑小声颂读《韩非子》的小童,此孩童不是别人,正是刚来东平不久的君徕。 府衙里的进奏官正拿录事簿, 抑扬顿挫逐条梳理阅念—— “……入秋时节,各地方均开始按当年入春修订颁发的‘均田令’重新划分田亩,五尺为步,步二百为亩,百亩为一顷。普户四口二十亩,多一人另分三亩,寡妻妾三十亩,笃疾、废疾三十亩,丁男、中男一顷以此类推, 每年所得食粮,永业、口分田按原定占比划分, 租赁买卖具体划分细则可详见《农资均田、垦令》。 东海指挥史韩略大人来报,五万大军已于上月召集完毕, 其中新收募兵一万八千三百余人, 依令皆已发放雇佣金,经过严格的集中练兵考核可随时准备应战。现军中正值用人之际,无论出身门第, 凡是建功立业有志之士均可破格任用。另、栖霞兵械库搬至登州,实现人物一处,统一部署调配,另有东海之战截获奴国火炮弹药若干,现储备兵械粮草基本充足。 东平济州那边,地方巡查检那边派专人暗中追踪调查数月,表面上风平浪静未有异样,但时间一久难免露出马脚,沿着蛛丝马迹顺滕摸瓜,经过深入探查,暗地里为济州运送走私官银的商号背后的老东家竟是庞敬宗手下,而且庞敬宗与东海奴国人私下也有往来,如果消息可靠属实,那济州走私的官银去处应该是买了火/器弹药,至于这中间的操纵者与牵线人是谁就不得而知了。 东山学府一年一度的秋试即将拉开帷幕,时间暂定于下月初一,学府那边亲自派人前来,问您是否亲临开考会师宴? 农司院那边送来喜报,今年秋收,单黍米产量,平均每亩比去年多了三成,其他作物亦收成颇丰,遂今年所征公粮可结收富足。 还有……还有……” 进奏官是一位在衙门办差二十年的老人,虽年纪才过四十,但日子混久了自然懂得察言观色,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拿捏分寸的本事自不在话下。看温惟一直埋着头,专心看着手中的牒文,圈圈画画,头不抬眼不看,旁边还有个小少爷嘀嘀咕咕地念叨着。 面前这位已是东平一方之首的年轻女子,虽说是出了名的聪颖机敏,雷厉风行,但这一心三用……,恐怕连刚才自己说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左耳进右耳出压根没往心里去,读到最后见她无甚反应,自己也就态度敷衍草草了事,实在没什么往下说的欲望…… 他悄悄站在一旁,低头哈腰等着主子发话让他离开。 可等了好久就是不见她出声,自己一个四十多岁的人跟根木头似的立在堂中,难免有点挂不住,他甚至一度以为她是不是忙的把自己这个大活人给忘了!等了良久,见她仍旧没有反应,实在沉不住气,小声咳嗽想提醒她自己的存在。 -- 第174页 这时温惟将手中改好的牒文合上,把笔放于笔搁上,抬头侧目,瞅了他一眼,掸了掸衣袖上的纸屑,表情淡然不辨喜怒,看的他全身一阵发毛,心里正犯着嘀咕…… 就听她说—— “新颁均田令附加一条,凡从军战死者,其原有分地不再回收充公,由家中寡妻遗孤继承,另,当年上缴田租公粮减半成。既然有细则让我详见《农资均田、垦令》,王进奏今日可有备好? 东海那边,于今日发督护府公文,暂调两万军士西行至青州,其余按兵不动,东海之地防御不可松懈,对周边民众不可放松警惕,以免有人浑水摸鱼,趁机起乱。 至于济州,我们静观其变,不可打草惊蛇。告诉严铮将兵力部署务必调配安置好,没有将敌人一招毙命的把握,就不要轻举妄动。眼下还不是我们出手最好的时机,等朝廷下旨发兵对付我东平,我们再动手也不迟,济州这个沉疴痼疾早晚要除!另外,奴国与庞敬宗中间的操纵者与牵线人,不用再费心查了我心中有数,恐怕……连庞敬宗都不会想到是他! 让人去学府传话,说我定会抽出时间参加开试宴会。 传我令,农司院助农授教有功,全院上下按官位职责论功行赏。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即日起张榜公示,今年缴纳田租公粮按原有比例不变,若地方府衙乡绅哪个锱珠必较的敢有异议,让他大可来找我,我必亲自接待。 ……” 温惟条理清楚,口齿伶俐逐条回复,语速之快让这个倚老卖老的进奏官目瞪口呆应接不暇,他刚才明明看到她伏案奋笔疾书,对他所奏之事没有半点上心,转眼间,她竟能倒答如流,实在让他瞠目结舌不敢置信。 吊着的心还没落地,就听她语气不悦,肃声道:“我说了这么多,王进奏可真是好记性不用笔墨,就能一字不落的记于脑中,可怎么看这眼神……好像……不大听使唤。” 进奏官羞愧难当,忙低下头,不敢再看她,她话里有话,言语透着古怪,让他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前半句他是听懂了,可后半句分明在说他眼神有问题? 他迷迷糊糊不明所以,又不敢狡辩多问。 温惟看他满脸疑惑,转身看了眼在一旁一边默读一边时不时往这里偷瞄的君徕,展颜一笑:“君徕,你说,他说的均田令有何问题?” 均田令祖父前日刚为他讲解过,这个他知道! 君徕就像回答私塾先生的问话,嗖的从椅子上站起,态度端正道:“笃疾、废疾分田三十亩,寡妻妾应为四十亩!” 温惟赞赏地点了点头,能得到姑姑的认可,小家伙喜不自禁,他现在最崇拜的人就是姑姑,他要好好进学时时鞭策自己,以她为榜样,暗下决心将来也要成为姑姑一样了不起的人! 气氛尴尬,一旁的进奏官羞愧难当,面露囧色无颜以对,见她七窍玲珑精明如此,哪敢怠慢身子站的笔直,大气不敢喘一口。眼前这个柔声细语不动声色的小女子跟她那个老谋深算的爹比起来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今日见识到了她厉害之处,日后长了记性做事定不敢马虎敷衍了事。 “我刚才听王进奏最后吞吞吐吐,所报何事?” 温惟接着问道 他忙规矩回答:“是这样的……,如今……少主你人已回了东平,督护府各官员都在私下议论,咱们东平大事何时上纲上线?这事要搁在以前大家都讳莫如深,敢想不敢言,现如今,朝廷已与我们撕破脸,打进来那是迟早的事” 温惟嘴角一翘,哼笑了一声:“府里这帮老东西,看热闹不闲事大,到时侯若真打起来,让他们首当其冲以慰他们赤诚之心,叮嘱下去小心祸从口出此事不可妄议!” 那进奏官老老实实连连点头应下…… 这些时日,因路途奔波,又正值寒凉秋季,叶清澜从京都回来身子骨就一直不舒坦,温莛知时常陪伴左右,在许多政事上已逐渐放权,让温惟公开独当一面。 起初还担心,她年纪轻,阅历浅,又是女子恐难以服众。却没想到短短两个月,府上那些个嘴碎懒怠的老部下被她软硬兼施治得服服贴贴,无不心服口服交口称赞。 他从来没想过当初那个不听管束,到处捣蛋惹祸的小女儿如今会成为他们坚实的依靠,也成为整个东平的依靠。虽是女儿身,但她深谋远虑、手腕强硬、赏罚分明、办事高效,恐让世间不少朝堂男儿都望尘莫及。 东平在她的接盘下,各地方事务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任风吹浪打,狂风暴雨,她都坚如磐石,处之泰然固不可摧。 半月后,朝堂上下在以庞敬宗为首党派势力的带动下,讨伐东平的呼声呈一边倒的态势,背后当权者昔太后犹豫思虑再三,不顾骠骑大将军晋如与户部尚书陶锦尧的极力反对,让元程正式对外发诏——仗天威,顺民意,诛反贼,保国安! 考虑到晋如与李荣赈的亲厚关系,难免会私心袒护消极应战,朝廷此番对东平之战派兵五万余,由兵部侍郎祝裕亲自领兵出征。 一石激起千尺浪,整个大夏国又一次被战争的阴影所笼罩,民声沸腾,剑拔弩张,战争一触即发…… 温惟听到消息,却心无波澜,坦然自若,好像这一日对她来说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日子,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理顺理成章的到来而已。 -- 第175页 她有什么可担心的,该担心的是朝廷那些昏庸无能的当权者!她倒要看看这些自以为是高高在上的人要为自己的愚蠢极端付出何等惨痛的代价,她坚信自己的判断,更相信东平这些年自强自立上下齐心未雨绸缪的丰硕成果。 只要朝廷开始行动 那么济州这个深埋多年的心头大患也是时候该肃清了! 得知朝廷发兵消息的那天,她正好收到了远在西南边陲浴血奋战丈夫李荣赈的来信—— 她坐在阒寂无声的书房里。展信阅罢,心头抹蜜,甜甜得笑着,看了一遍又一遍,用温暖柔软的唇亲吻着落了他名字的信笺,感受着属于他的气息…… 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第82章 朝变 随着朝廷大军一天天迫近, 东平军力并没有集中在东平的防御边界,而是听从温惟的调令,至少一半的兵力退居后方, 在济州周边郡县随时待命。 为此督护府的老部下持不同的意见,持反对态度的人大都认为温惟这是消极应战, 太过轻敌, 朝廷六万大军, 而她算上城边守卫才备了两万余人,纵然我军精兵强将,粮草富足, 可毕竟人家打到自家门口,敌我力量又如此悬殊如何保证胜算? 说实话,就算温惟胸有成竹运筹帷幄,面对太多人提出的异议,心里难免有些许忐忑,事关整个东平安危她不能怀有一丝侥幸,这不是赌博输了可以重来,而是无数人用鲜血与命铸造的安乐家园。 就在她犹豫不定对自己的决策产生怀疑的时候,丈夫李荣赈的信, 无疑让她吃了定心丸,瞬间踏实不少, 她力排众议坚定了原来应战布兵计划。 他总是如此的了解自己,彼此之间早已有着不言而喻的默契。哪怕相隔万水千山, 仿佛只要她需要, 他随时都能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她每个小心思似乎都逃不过他的谋划揣测。 他于信中言及:“……吾出征西南,皇权孱弱朝中骤然没了威慑之力, 以庞敬宗为首的一派老臣必定携朋树党肆意干政,如今东陆已出走京都,吾又远赴边关鞭长莫及,放眼望去整个朝堂再也无人能与之抗衡,长姐昔太后贪恋权势助桀为暴,目光短浅。 不出所料,不久后,庞敬宗定会煽风点火,反叛之心昭然若揭,唯恐天下不乱制造舆言怂恿挑唆昔后发兵东平。 我深知东平乃人杰地灵民风教化淳朴之地,岳丈、岳母我亦打过交道,为人亲和良善、通情达理,绝非野心滔天不忠不义之士。在明知我与东平立场尴尬,依然信任看重我将掌心明珠托付与我,其胸襟开阔君子之风不禁令我动容钦佩。 若你兄长如今还健在,如果先帝没有愚钝无知行那错事,若我长姐能放下偏见担起一国之母之责以诚待之,我想东平绝不会平白无故乍起反叛之心。 与世无争而事不休,如今东平之处境乃时势所造,迫不得已而为之。 以前因前朝旧例,又因兄长之故,我视地方割据为心腹大患。从十几岁领兵那日起,家仇国恨深埋于心,我发誓与地方割据势力势不两立,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刚愎自用,谁强,就视谁为眼中钉,毫无原则人情可言,现在想来,那时的我与先帝、长姐又有何区别。 后来、幸而遇见你,一见入眼倾心二见非汝不娶,若不是怕你将来会视我为敌,心生厌恶不肯嫁我而心生忌惮,东平之战在所难免又或许早早提上日程。 一时情难自控,又扯远了,言归正传…… 若朝廷发兵东平,亦不必担忧惊恐,只要大军开拔离京,京畿防御力量薄弱,整个京都城便如他盘中之肉,到时候庞敬宗定不会错失这大好良机,狼子野心布之于众,图穷毕见原形毕露,定会抓住机会起兵造反,逼迫幼帝元程与昔太后退位让贤,再培植自己的傀儡势力,以裕后、元重为幌子,坐拥这天下江山。 临走之前,我已交代晋如等朝堂肱骨之臣,若庞敬宗有什么风吹草动,立马拥幼帝元程当朝亲政,若昔太后胆敢干涉朝政胡搅蛮缠,当按大夏宗室律法暂时软禁。 兵行诡道!届时出征东平的军力依计定然不会抵达东平,而是出城待命随时返京瓮中捉鳖绞杀庞贼。既然朝廷一方不足为惧,东平倒可以声东击西,出其不备趁机平了济州。 吾爱卿卿、慧心巧思,知谋擅略,定能百战百捷,履险若夷……” …… 李荣赈果真料事如神,用兵精准。 几日后,京都皇城就变天了,庞敬宗以皇帝年幼孱弱无能,后宫擅自专权干政,企图牝鸡司晨夺权篡政,朝堂之上外戚专权祸乱朝纲为由,携朋树党以武力逼宫,迫使元程禅让退位。 晋如,陶锦尧等忠正之臣力压群雄,挺身而出,拥元程临朝亲政,两方势力闹得不可开交,于皇宫正殿——太极殿兵戈相向。 彼时富贵安逸的昔后哪见过这阵势,面对双方力量悬殊,想到自己极有可能失去眼前的荣华富贵,沦为叛臣的刀下之魂,内心除了极度的恐慌惧怕,更多的是悔不当初。 她恨自己怎么就一时无脑受人挑拨让阿弟去了西南,怎么就沉不住气听信谗言让京畿兵力倾巢而出。 她目光空洞呆滞地坐于殿上,麻木看着殿前一片糟乱,心如刀割听天由命。 若、还能重来,她…… 元程早于几日前传诏于已在京畿之外的祝裕,让他赶紧撤军打道返京,可耐不住庞敬宗老奸巨猾得了风声,趁大军折返前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卸下伪装,以武力强行破宫。远水解不了近渴,眼看着京都城半数以上的兵力都为他所用,宫内防卫早已是庞秋沉的人,父子二人昂首立于殿中,睥睨一切,稳操胜券。 -- 第176页 双方激烈厮杀角逐,大殿之上,撕心裂肺哀嚎痛哭声、刀剑碰击发出的铿锵尖锐声此起彼伏,在这寂寥的夜晚响彻宫内每个角落。 四处逃蹿的宫人,挣扎呻/吟的兵卒,还有被吓得六神无主跪地求饶的朝廷命官,血流如柱,尸横遍地场面血腥,混乱不堪。 昔太后紧紧地抱住元程,坐于殿上一动不动,泪光闪烁,元程拍了拍母亲的肩膀,用天真无邪的目光看着她,安慰道:“母后,孩儿不怕,孩儿已是男子汉,能够保护您!” 昔太后心如刀割,全身颤抖,失声痛哭,她曾经妄想着登顶天下,做梦成为千古女帝,丧心病狂不惜以亲生儿子为谋求权利地位的工具,根本不会在乎他心中所图所想,到头来,生死存亡之际,他却视她为相依为命最亲近的人,她何德何能堪配得起为人父母! 她泪流满面,鬓乱妆花,啜泣道:“我错了!母后错了!” 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天无绝人之路。 正当庞敬宗一方势如破竹胜利在望之际,有人欢喜,有人绝望,连晋如与陶锦尧都感到再无转机回天乏力之时…… 宫外—— 隐约传来排山倒海的高呼之声——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就在晋如以为是祝裕大军火速赶到之时…… 一道熟悉而陌生的身影如苍柏翠松般出现所有人的面前,似光似掣,若风若雨,此时殿中鸦雀无声,人人目瞪口呆,原本还乱作一团的大殿瞬间恢复了片刻宁静。 来人身姿俊朗,眉目似画,一身黑中描金的蟒纹袍服,发束鎏金高冠,腰间宝石玉带,紫绶王佩,脚踏六合丝履,身披银灰色氅袍大步盈盈,气质庄重尊贵,举手头足间无不流露着王侯将相的威严慑人之气。 英俊脱尘、无人能及。 锦衣玉貌少年郎,天下谁人不识卿。 在众人的惊诧凝望中,他缓步径直走到庞敬宗的面前。 负手而立,对着庞敬宗那张因极度惊恐而扭曲变形的脸,墨眉微挑,淡定从容,温和一笑—— “别来无恙啊,庞相,没想到……你、我还有再见之日,今日我们之间的陈年旧账也是时候该好好清算了!” 庞敬宗眉头紧皱,一脸错愕,半晌说不出话。 第83章 你是我的幸运 东平这边…… 刚刚接到朝廷撤兵的消息, 温惟当即下令所有兵力火速转往济州,其用意显而易见。 济州袁崇父子做梦都不会想到原本倾力迎战朝廷的东平军会毫无预兆地转了风向,直捣自己老巢, 还未来得及有所备战,大军就已经打上门来。 这下父子俩可慌了神, 纵然有金矿银山又有何用, 有钱没人也是白搭, 原济州驻扎兵力早已被温惟设计献于朝廷平定湖南地方起义,想在短时间内增兵扩军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为此,父子俩恨得牙痒痒, 早不知在背后骂了这个满脑子诡计一肚子坏水的小嫚嫚多少次! 已经吃过她一遭苦头另济州元气大伤,没想到这次又开始变本加厉对付他们,看样子是打算釜底抽薪想将他们斩草除根。 生死存亡之际,只能顶刀子求雨,豁出去了! 先前与庞敬宗协商交易,若济州私拨白银助他成事,事成之后必会助他们拿下东平,让他们重新成为一方之主。当下局势有变,朝廷突然撤军, 庞敬宗那边情况不明吉凶未卜,就算快马加鞭求助于他也是自顾不暇分身乏术。 幸而他从奴国那边的火/器弹药派上了用场, 上次东海之战奴国人就是用火炮把温莛知的大军逼至几里之外。 袁克连夜命人联系中间人,催促那边赶紧把军火转至济州, 可不知为何那边突然迟迟没有动静, 这下父子二人再也不见先前的淡定从容,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他们实在不晓得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明明铤而走险花重金买进,怎会不翼而飞竟没了动静。 两日后,潜伏在东海的探子来报,经查实,原来庞敬宗那个中间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奴国人,而是东陆的手下,换而言之,一直以来与他们背后做交易的人其实是东陆! 父子俩听后万分骇然,他们只知道东陆在京都城势力滔天,却不知道东海也在他的布控范围,更另他们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就连那奴国人都甘为他所用。 事到如今,他们只能听天由命。 应战、还是告降…… 出战济州的前一日,温惟本想着亲自前去督战,温莛知好言阻止,劝慰她凡事无需亲力亲为,济州现如今已不是过去的济州,早已外强中干一触即溃,况乎,那里还有严铮亲自领兵坐阵,拿下济州犹如探囊取物易如反掌。 温惟点头应之,并让人捎话给严铮,济州的百姓官兵皆是东平人,若有弃城不战者签字画押一律免除刑责放他们一条生路,另外,如非常时刻,尽可能不要使用火/器弹药,以免破坏屋瓦建筑伤及无辜百姓…… 入夜 守卫进来通传府门外有人找她,温惟让守卫把人迎进来,守卫回话,说那人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温惟满心疑惑,亲自出府前去探望一二。 一出门就看到一精瘦的少年牵马立于门前,风尘沾面目光炯炯。 “阿诚”温惟惊喜地喊道 少年放下手里的缰绳,面带笑容,身姿磊落大大方方地走到近前。 -- 第177页 时间追溯、光影交错,记忆的画面重新铺展,眼前的他与许久之前那个夜晚,只身背着行囊到玲珑府投奔于她的怯懦少年判若两人,自信、稳重、成熟、大气……脱胎换骨。 他走到近前,双手抱拳端正行礼。 温惟笑着问明来意,阿诚回:“我在西关得知东平有难,朝廷欲发兵为难,我虽不是东平人,但少主于我有恩,无论如何阿诚不能袖手旁观置之不顾,于是我向徐大人(46章、徐典)请辞,毅然决然来到此地,希望能略尽绵薄助少主一臂之力!” 她望着眼前这个长高不少的黢黑少年,内心充满惊喜与感动。她想起当初自己训诫他的话,如今他终不负所望,在短短的时间内摸爬滚打长成一个有情有义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她动容地问道:“你可知道,若朝廷与东平开战,你帮我,也同样会被视为乱臣贼子,会因此失去大好前途?” 阿诚憨笑着摇了摇头:“大丈夫忠义在心,磊瑰不羁,怎可为了名声仕图贪生怕死,知恩不报!” 温惟抬手拍了拍他削瘦的肩膀,点头赞道:“臭小子,好样的!” 温惟请他入府,他拒绝:“来时路上,我听说朝廷撤军了,又听说少主要趁机攻打济州,明天若是开战就不进府耽搁了。今夜特来看过少主,见少主安好阿诚就放心了,时间紧迫我这就上路去济州找严大人……” 说着,阿诚转身牵马翻身而上,刚要走,又犹豫了片刻,最后出声道:“阿诚知道大战当前不该让少主分心,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内心犹豫思量再三,还是决定告诉少主,……西南战事战况不容乐观,西关与西南临近,消息自然灵通,我来时听徐大人说,荣侯为了朝廷与东平的安危,把大部分兵力留派给了京畿,一人跟只带了三万人上路。 西南之地,少主也知道,此次除了要对抗吐蕃与骠国两国联军,还要应付穷乡僻壤的刁民匪盗。西南边陲各部族早已四分五裂,争权夺利根本无心应战。 刚听西南传来的战况,现大军已死伤半数战况极其惨烈,全靠荣侯携部下苦苦支撑。徐大人本想出兵增援奈,何西关盗匪野寇猖狂挑衅自是分/身不暇,如今京都城恰逢多事之秋,根本没有多余兵力援助西南……” 阿诚的话让温惟原本还算平静的心瞬间掀起惊涛骇浪,她无法想象李荣赈单凭三万人在那种环境恶劣内忧外患的情况下是如何支撑到现在。 就在几日前,他还在信中言自己一切安好,万事皆遂,敢情是避重就轻,报喜不报忧。 李荣赈、这个大骗子! 温惟既愤怒又焦忧,一颗悬着的心再也无法落地,当晚她就让人百里加急传信于西南英山王,信中言辞恳切句句戳心请求君上派兵火速支援。 又将西南战况诉与温莛知夫妇二人,夫妻俩一听女婿有难再也坐不住了,一想到西南远在万里之外,就算现在从东平派兵也是无济于事。 商量之后,温惟决定再次上路返京。 …… 日夜兼程,不眠不休,温惟身子实在有点撑不住了,途径昭阳地界的一街衢闹市,温惟找了一家条件还不错的客栈暂时裹腹落脚,店里小二热情招待,温惟与侍从简单点了两个小菜,打算赶紧吃完稍作歇息接着上路。 吃着吃着,就听隔间几人在讨论朝廷之事,听语气应是在官府当差之人,与东平相比,这里距京都整整少了一半路程,所得消息自然实时灵通。 房间用木板隔断隔音不好,温惟耳力极佳,所以能清晰地听到隔壁房间的谈话。 就听一人嘴里嚼着饭食,嘟哝说道:“……想这庞敬宗一朝丞相当初多么威风,如今也是晚节不保大势已去,实在让人唏嘘,自作孽不可活啊,放着好好的富贵日子不过非要去干那造反之事,最后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实在是惨呐……” 其余几人纷纷应和,发出啧啧感叹声。 另一人故意压低声音:“听说陛下开始亲政,昔太后被大将军软禁了,这是整哪一出?” 又有人附和:“朝堂之事岂非咱们这些芝麻小官能看得明白的,我只听说,近来有一事在京都城可是炸了锅!” “何事?说来听听。” “……听说襄王的儿子还活着,这次京都的叛党之乱就是他出面镇压!” 话音未落,同桌之人半信半疑,质问道:“这……这怎么可能,襄王?当年他全家不是被……” “……” 听到这里,温惟突然放下碗箸,愣神片刻,望着碗里的饭菜发呆,表情沉静,若有所思。 当天傍晚,温惟再次启程,牵马行走于在夜幕笼罩人群熙攘的闹市。 她向来眼尖于不经意间,忽然瞥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红裙绿衣,浓妆艳抹打扮得花枝招展,扭臀摆腰媚态尽呈,摇动着手中的红羽罗扇站于街旁,笑脸盈盈与往来的男子谄媚搭讪。 一个肥头大耳长相猥琐的中年男人伸手在她胸脯上狠狠摸了一把,又在脸上亲了一口,那女子不躲不避似乎习以为常,还故意凑身到近前,与那男子交颈私语,不知说了什么逗得男子哈哈大笑,当街丢了几个碎银给她,甩袖就进了楼院…… 温惟站在远处,双眉紧蹙,长长地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就从腰间拿出两锭银子,让侍从交给那女子让她用作赎身。 -- 第178页 又嘱咐他千万别告诉她银子是谁给的! 侍从一脸茫然,没敢多问,忙按吩咐把事办了…… 三日后,温惟抵达京都城。 与第一次来的感觉不同,那个时候她对这座城无知无畏,心怀叵测,这里的一切犹如洪水猛兽般朝她不怀好意地呼啸奔袭而来。 而如今、时隔几月她再次踏入这座古老城池,繁华依旧,人人脸上洋溢着善意的微笑,就连初冬的暖阳都如此的炙热明媚,这里的一切仿佛如时光的剪影朝她袅袅婷婷招手而来…… 她没有直接入宫,也没再回玲珑府,而是去了荣国府,府内的人见了她喜不自禁,热情非常,一口一个“夫人”地叫着,就好像她在这里住了好久,彼此相识熟稔。 在荣国府新房里住了一夜,第二日一早,温惟便进宫面圣,近几日宫里发生之事她道听途说大概也了解一二。原本她昼夜赶路着急进京除了请旨出征西南,也打算助朝廷除去庞敬宗一系乱臣,没想到她还是晚来一步,有人比自己动作更快,如此也好,对他而言、绝对比任何人更有能力或者资格去做此事。 一早入了宫,传递官将温惟请入偏殿,让其坐等片刻,说圣上正与东陆大人说话。 从传递官对东陆的称呼判断看来,东陆的身份在这宫里已不是什么秘密,只是碍于曾经襄王罪臣的身份,没有直接改口罢了。 片刻功夫,传递管前来请她面圣,走出偏殿远远望去,就见一个挺拔熟悉的背影渐渐消隐在甬道的尽头…… 温惟立在殿门口,一动不动。 “温大人?” 传递官见她望着远处愣神,小心唤了一声。 温惟笑着点了点头,心不在焉地缓缓转身入了大殿。 人刚进去,身子一顿、好像是想起什么事,又往后挪了两步。 “劳烦大人转告圣上,微臣有点急事,去去就来!” 说着,大步流星朝宫门方向急走而去。 出了宫门,一路小跑,在宫墙外的古道长街,她追上了他—— 她极力平复自己微喘的气息,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刚要开口喊他,这时他似乎察觉到身后有人,驻足转身,二人迎面相对。 眸光一瞬,他英挺修长的身子立在原处岿然不动,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任何问候,就好像这是他与她的第一次见面,他不是从前的东陆,亦不是从前的元增,只是一个萍水相逢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温惟从他炯亮的眼神里感受到了那种看穿世事,放下一切无欲无求的苍凉感。 不知为何,她莫名其妙地感到心疼与酸楚。 她曾对他说,这辈子就算他们做不成敌人,也无法成为朋友。可为什么在这一刻,她却有一种将要失去挚交故友的悲伤感,内心怅然若失莫可名状。 二人四目相对谁都不说话,随后东陆向她礼貌地点了点头,默默地转过身准备离开。 见他要走,温惟跨步走到他面前,仰面微微一笑。 这笑容是他从来没有看到过的,灿如星河,皎如明月恍人心神,他低头凝望着近在咫尺触手可及的她,一身绯色官袍,丹姿玉貌,英气而俊美…… 就在他以为她要说什么的时候,身子突然一晃,丝丝暖意瞬间将自己包裹,下一刻被她轻轻抱住。 随着她突如其来的靠近,一阵清香迎面而来沁人心脾,鬓角凌乱的发丝轻拂着他的面颊,温柔轻盈,两人的影子交织叠映于古道青砖之上。 东陆楞站在原地,双眸紧缩,面庞微热,就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僵硬的身子突然一轻,脱离了来自她双臂的束缚,只听她语调亲善柔和—— “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从前他与她的关系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用这样的语气对自己说话,更不敢想某一天她会主动拥抱自己。在这个男女大防、礼法森严的时代,这个充满暖意的拥抱或许不合时宜,可他认识的她本就特立独行与众不同,没有半点扭捏做作。 这个拥抱于她来说,或许没有什么特别意义,仅仅只是故人之间告别的一种方式。 然而,对他来说,却有着不一样的意义,在他过往的十几年里,他已经习惯了寂寞孤独,习惯了一个人在无边黑暗中独来独往,内心除了仇恨杀念就是阴谋算计,狭隘拥挤得容不下任何的旁鹜杂念,他从没想过他会……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遇到她是他此生的幸运,她是万里无云的晴空,是波澜壮阔的大海,是茫茫夜色中的璀璨星辰…… 猝不及防地跌落进自己的生命里—— 从那一刻起,他千疮百孔的人生圆满了。 这次、真的要说——再见了 吾之所爱、吾之朋友! 第84章 孤鸿影落 在温惟进宫面圣当日, 元程就下旨整军五万出征西南,原本计划是让晋如带兵前去支援,对此温惟极力反对, 朝廷如今虽然平了庞敬宗篡位夺权之乱,但余党未除圣上又刚刚亲政, 朝堂内外百废待兴正值用人之际, 晋如为人忠实可靠留下来可辅佐圣上整顿吏治, 重振朝纲。 原本元程考虑温惟是女儿身,此地距西南边关行艰苦难长途跋涉,且西南战况焦灼拉锯, 作战环境极其恶劣,他倒不是不信温惟的能力,实是不忍心让一女子不辞辛劳领兵涉险,再者若她有个闪失,他如何向远在边关的舅父交代。 -- 第179页 温惟态度坚决极力谏言,左右为难,在元程与朝中老臣商量最后还是同意由她领兵出征西南。 温惟本想着光整军点兵,粮草备足至少需要两日,却没想到元程早有打算出兵援助西南, 当日祝裕大军返京,他当即下令让晋如重新整编五万, 稍作休整不日向西南进军。 这次出征,陈王元昱主动请旨圣上要求与大军同行, 元程见他俩师徒情深去意已决, 叮嘱了几句遂点头同意。 阮媼跟呼兰得知温惟刚刚回京又要出征去西南,说什么也要跟着,温惟坚决不允, 二人哭哭啼啼苦苦央求说是要去找全生,最后实在拗不过母女俩,只好心软松口。 出征那日,整个京都城大街小巷人流涌动异常热闹,人人脸上流露着期待与兴奋,不仅仅因为百姓们想一睹当朝女官领军出征的巾帼风采,也是因为这一日是曾经国相庞敬宗全族被押解刑场行斩首之刑的日子。 长街的这头旌旗招展锣鼓喧天,长街的那头赤口白舌骂声漫天。 温惟身披玄衣银甲,身姿朗朗挺拔,骑马立于城门之下,寻声望去—— 天蓝云淡,阳光铺洒,枯木嶙峋,老街古巷 一辆辆破旧不堪的囚车从街头缓缓驶过,枯旧的车轮滚过凹凸不平的路面发出沉闷压抑的隆隆声,脏得发黑的囚栏被钉得严严实实,里面的人身着破烂囚服,披头散发满身污秽,已经辨认不出模样。 没有垂死挣扎的哀嚎痛哭,没有生命结束之前的恐惧不安,每个人似乎都等待着那刀起刀落痛快的一瞬间,生亦何欢、死亦何惧,既然避无可避,不若坦然认命。 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沿着命运的轨迹奔赴各自不同的人生,前方或许是康庄大道,又或许是绝路一条。 归根到底,终是内心的欲望与贪嗔在作祟。 木食草衣心似月,一生无念复天涯。 问世间,又有几人能做到? 鲜衣怒马的曾经,锦绣年华,玉鞭金辔意气风发,多么恣意潇洒。转眼、秋已暮冬将至,露成霜化悲凉,历尽千帆铅华尽褪,梦醒成灰,人、事如烟似雾,随风而聚又随风而散。 转身成过往…… …… 大夏边境的西南边陲——洄澜山 远方悠长的号角声,在这寒风凛冽的荒野上显得格外凄凉悲怆,虽刚刚入冬,因地势高天寒地冻,这里已经开始飘起轻雪,绵延起伏的山峦已经覆上一层白衣,远远望去,与浩蓝的天空融为一体,云雾缭绕,仿若画中仙境。 由远及近 战鼓雷鸣,铁骑奔腾地动山摇,嘹亮的嘶喊声响彻天际不绝于耳,猩红的鲜血缓缓地流淌染红了整片土地,尸横遍地的荒野上空盘旋着几只秃鹫,正幸冷眼旁观的尖叫着。箭矢如雨,划过长空,呼啸而来,又一群士卒应声倒下,残阳凄艳,刀光血影…… 这是李荣赈发动的第十次进攻,这一次再不成功,他的士卒将所生无几,粮草用竭,他已经没有退路,要么战败被俘,要么冒死突围进攻,征战沙场近十年,他铮铮铁骨,怎会屈服认输!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战场上刀剑无眼,大丈夫保家卫国,生死何惧? 坐于烈马之上,挥舞着手中的长刀,刀起刀落白刃染红,血溅于面,臂膀上还插着箭矢,他似乎已经无知无觉感受不到丁点疼痛,鲜血从刀口溢出浸湿了整只衣袖,顺着袖管汩汩地流躺。 他双目赤红布满蜘蛛网一样的血丝,额角青筋暴露,五指紧握成拳,用尽全身力气将敌寇斩于刀下。 随着体力的消耗,五脏六腑翻滚绞疼,喘息声已经越来越重,眼前一阵阵发黑。 “侯爷!你快走” 全生知他筋疲力尽已是强撑,策马上前,挡住了挥刀而上的敌寇,趁机冲他大喊。 李荣赈充耳不闻没有半点停手的意思,继续催马上前,于方寸间,连取敌人首级,刀尖鲜血淋淋,他面色憔悴血痕累累,嘴唇干裂渗出血丝,虎视狼顾眼神坚毅炯亮。 “侯爷,我求您了,快走,留我断后!” 全生上前苦苦哀求,跟他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李荣赈这个样子,本就两天两夜没合眼,又受伤流血不止,再这么下去,他就要没命了! 驰骋于马上的李荣赈一言不发,如一个威风凛凛的王者勇往直前视死如归,突然高举长刀高声呐喊咆哮—— “杀——!” 后面的士卒闻声瞬间士气大振,跟随着他们的主将,一路疯狂厮杀,为了这一线生机,为了脚下的这寸土地,抛头颅洒热血,舍生忘死…… 纵横叱咤,刀丛冷对,壮士骁骁,气吞万里如虎。 倒下——站起——倒下——再站起—— 直到再也站不起来了…… 血溅旌旗,染红天际,角声四起—— 全生紧紧跟在李荣赈的身旁,明知敌我力量悬殊,胜算全无,可他毫无畏惧首当其冲,全生也不再劝阻,挥刀迎敌,咬牙切齿。 心里想——大不了一死,今日也算做了英雄! 李荣赈冲他点了点头,全生回以微笑,彼此激励。 敌军见李荣赈攻势凶猛誓死不降,发动又一轮箭阵,万箭齐发利箭无眼,嘶嘶带风,呼啸而来。 此时,李荣赈眼前一阵漆黑,全身开始发冷,他已经看不清箭来的方向,只用通过感觉胡乱挥动着手里的长刀,随着每次用力,血流就会大量的涌出。 -- 第180页 一个躲闪不及,一只箭擦过他的脖颈留下了一道血痕,血珠慢慢溢出,他浑然不觉,还没缓过劲,紧接着身子一晃,又一只利箭朝他袭来。 他半眯着眼睛,隐约看到一道银光如流星般直直地飞来,无力粗嘎地喘息着,血顺着衣角一点一滴的落下,越滴越慢,浑身麻木,手指微微颤抖,再也无法提起手中的刀,倏而阖上双目…… 他知道,这次,他无论如何也躲不过了。 “侯爷——” “侯爷——” “侯爷——” 利箭穿过银色的铠甲,狠狠地插入他的胸膛,随着猛然的冲击力,他高大的身躯随箭翻然落马,如一块巨石咚地一声坠落在地上。 今日的风未何这么寒冷? 今日的夜为何如此漫长? 今日的一切为何如此的安静? 地面薄雪被他炙热的鲜血所融化,此时天空又开始飘起白雪,洋洋洒洒覆落于身上,他屏着微弱的呼吸,想努力睁开自己的双眸,可他实在太乏了,却怎么也睁不开。 他隐约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隐约感到有人握住自己的手,隐约看到千军万马呼啸而来…… 整个人好像漂浮在半空中,身子轻飘飘的 突然眼前一片炫目明亮,落英纷飞,青石古道 一个白衣飘飘的倩影朝自己走来,皎白月光下,墨发飘飘,笑语嫣然,身姿盈盈,眉目如画,亦如多年前那个美好的夜晚,有个美若瑶池仙女的小姑娘,提着裙裾向自己翩翩走来,欣喜若狂中,不由得张开怀抱迎接她的到来,这一次,她不躲不避,径直钻进他的怀里,亲昵地拥住自己。 语气轻柔软糯,在耳畔呼唤着自己—— “夫君,夫君,夫君……” 对啊,他已经娶她为妻了,此时此刻她还在万里之外等着自己呢。 他还有好多事没做,等战事结束后,他想远离尘嚣纷扰带她去关外生活,他还要去她的家乡正式拜见自己的岳父岳母大人,他想与她朝朝暮暮看日出日落云卷云舒,他想每天亲吻她与她说着绵绵情话,他想让她为自己生儿育女从此儿女绕膝相伴一生…… 可、 来不及了 他紧紧抱着她,感受着她身上传来的热意,闻着发间淡淡的的花香,贪婪享受着她温暖的怀抱,粗粝的手指轻轻抚过她柔嫩的面颊,眼里闪动着泪光,愧疚哽咽,万分不舍地说道 “对不起,从今往后,我……等不了你了。” 她微笑着凝望着他,吐气如兰,嘴巴一张一合好像在说了什么,可惜他再也听不到。 画面模糊直至消失,如折扇一般收起 衰草残阳三万顷,不算飘零,天外孤鸿影。 眼前又恢复一片浓黑,他全身冷的发抖,呼吸越来越微弱表浅,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全身都浸泡在一片汪洋大海里,随浪逐流不知漂向何处。 “侯爷……,撑住……,夫人还在等你啊” 他刚想睡下,依稀听到有人跟自己说话,辨不出声音,撑着最后一丝清明,好像点了点头,苍白的嘴唇微微一张,想说……,却说不出一个字 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抬起鲜血淋漓的手,颤颤悠悠地伸进自己的怀里,费力掏出一枚蝶恋花玉佩跟一张染了血迹写了一半的信纸。 长长地喘了口气,手轻轻地落下,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眼角滴落…… 他想说—— 吾爱卿卿,愿有来生,依然等你、 第85章 往后余生皆有你(正文完)…… 冬日金色的暖阳铺洒在这片荒脊的土地上, 远处山顶还未融化的皑皑积雪像是阴郁树丛上盛开的洁白小花,安静地绽放着,高远辽阔的晴空之上盘旋着着逆风振翅的苍鹰, 目光犀利而敏锐,像一个无所畏惧的征服者睥睨着世间的一切。 远方再次响起鸣金收兵的号角, 声音空远而嘹亮, 没有苍凉与悲怆, 只有振奋人心的威壮与豪迈。 这是西南军发动的第十五次进攻,与其说是进攻,不如说是讨伐。十战之前, 他们因兵力与粮草不足居于劣势处处受到压制,战况惨烈死伤无数。 从第十一战开始逆转战局,他们气吞山河扭转乾坤逢战必胜,将士们扬眉吐气,士气高涨势如破竹,以每战大捷的骄人战绩告慰了在这里英勇献身的亡灵,让他们可以安心长眠于这片用血与肉浇筑的广袤土地上。 月圆十五,十五代表圆满,今日是他们的主将带领他们发动的最后一次全面剿杀进攻, 此战大胜就预示着大夏与吐蕃与骠国两国的西南战事从此结束。等待他们的将是班师回朝载誉而归,以战胜者的身份受万民敬仰爱戴, 得褒奖重用。 直至鸣金之时,敌方军队已经七零八落溃不成军俘虏战俘无数, 众士卒无不欢呼呐喊, 击掌相庆宣泄战后余生的喜悦,彼此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在阵阵欢呼沸腾声中,只有一个人与此刻这热烈气氛格格不入, 这人便是他们的主将。表情冷肃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没有喜悦心如止水。冽冽寒风中衣裾飞扬,她正身高坐于马上,玄甲铁衣身姿英挺,一双星眸直射前方阴森可怖,望着远处瑟瑟发抖苦苦告饶的敌方主将,双眸微眯,嘴唇微抿,一脸冷漠,像是一个掌握着生杀大权的王者。 她缓缓摊开手掌,举向一旁,立于身侧的元昱立刻领悟她的意思,将身后的弓箭递与她手。 -- 第181页 五指成拳紧紧握住半圆的长弓,利落的按箭上弦,端起臂膀,拉弓如月,屏息凝神,狠鸷的长眸一睁一闭,修长的指一收一放。 刹那—— 三箭齐发,发出嗖嗖地离弦音,在空中划出三道整齐的弧线,一瞬间,毫厘不差的射向那人的胸口,穿膛贯心,力量之足箭落人倒,速度快的让人诡异。 在这一刻,所有人无不抬头仰视,面露崇拜。 这是一个强的不像女子的女子,她的勇敢,她的智慧,她的正直,她的坚强……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没有人会因为她是一介女流敢鄙夷不屑。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三箭算是礼尚往来…… …… 大帐内炉火燃起,暖意融融,把外界的阴凉寒气阻隔在外,阮媼忙进忙出将刚做好的饭菜一一摆好,备好温水,又用铁钳往炉膛里夹了几块炭火,从袖口拿出前几日刚刚做好的木瓜膏…… 正想掀开帐门出去瞧瞧,就听见一阵轰隆隆的马蹄声,心中一喜,赶紧出帐相迎。 温惟翻身下马,急匆匆的往大帐走来,一边走一边松解着身上的铁衣战甲。说来也奇怪,上战场的时候一点都不觉得沉重压身,怎么用不到的时候就觉得这玩意咋这么累赘,这大概就是櫜甲束兵一身轻松的感觉。 与阮媼打了声招呼,大步掀帐入内,往里瞅了一眼,刚要挽袖洗手,身后的阮媼急忙劝阻:“哎哟,少主,你先把手搓搓再沾水。” 温惟不解一脸疑惑。 “您这手生过冻疮,得好生护着,否则容易再犯,您先把手搓热伸进这温水里,洗完再涂上婢子新做的木瓜膏,保您十指纤纤白嫩如笋。” 温惟咧嘴一笑,见阮媼在一旁一个劲地唠叨着着,不想拂了她一番心意,只好按她说的办。 净了手,换上一身洁净的家常衣袍。 走到饭桌旁,阮媼赶紧为她盛饭夹菜,见她愈发消瘦嘱咐她多吃点,温惟点头应承,端起一碗米汤转身径直走向床榻。 “侯爷今日怎样了?军中医士可来看过?”她问 阮媼点头回话:“来过两趟了,换了药,把了脉,说是伤口恢复不错,但失血过多又救治不及时伤了元气,还需细心养护着。” 温惟点头,将干净的帕巾垫于他颌下,舀了一勺米水,用唇试了试温热,冷热合适再小心翼翼地将流食送入他口中。 阮媼见饭菜就要凉了,温惟又刚刚征战回营,怕是腹中饥饿,身体乏累,忙走到近前心疼道:“婢子来吧,少主赶紧用膳,这样硬撑可别累坏了身子。” 温惟摇了摇头:“我不累,阿姆有事先去忙,空闲时候帮我备上皂沫剃刀,再打盆热水来,我给侯爷擦擦身子。” 自从温惟来了这里,这近身照顾李荣赈的事,只要她得空必定亲力亲为,起初阮媼还不放心,毕竟这照顾人的事她从前可没干过。可怎么也没想到,她三两日便上手了,整日守在身旁照护的细心周到。 午后,温惟洗了个热水澡瞬间神清气爽,温暖的大帐内热气腾腾烟雾缭绕,温惟为李荣赈剃须净身,平日里他一向干净利落,威风凛凛,若是他哪日醒来看到自己肮脏邋遢,定是难以接受。 熟练地抹上皂沫,为他除去身上衣物,撩起袖子浸湿帕巾,准备擦身…… 坦白说,为他擦身近身伺候这事一开始她面皮薄实在下不去手,虽然她也不是没见过碰过他那样,但也仅仅只是在新婚之夜。中间相隔数月,难免让人心生不自在。 可放手让别人做又觉不放心,天人交战一番,心一横最后她还是决定亲自上手,心想,反正他睡着了无知无觉,又怎会知道? 习惯成自然,慢慢地她也就习以为常,驾轻就熟。 “你这家伙,本大人在外面上阵杀敌,你倒好没良心的舒坦地躺在这里,等你醒了,我定要好好数落你!”温惟在心里忿忿不平地想着,嘴角却露出一丝暖意的微笑。 想起那日她赶来洄澜山的时候,那是他受伤的第三日,看他安静的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好像是在沉睡,面色憔悴的发青,苍弱的如同一个久卧病榻的老人,头发面颈全是血痂灰垢,全身伤痕累累已经辨不出哪里还有完好的地方,他的胸阔好像有起伏但又好像没有,帐子里挤满了军士,啜泣声,哀叹声,连同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充斥阂塞着她整个感官…… 分别的时候,人明明还好好的,二人这才多久没见,再见怎就成了这副模样,她迈着沉重缓慢的步伐挪到床前,灵魂已经从肉/体抽离整个人都痴傻了,全世界在这一刻都静止了。 良久,她伸出自己微凉的指尖,哆嗦地去触摸他的面颊,可她明明感到他身体还是温热的,他还在喘息着,睡的如此香甜。 她哽咽着,似乎怕惊吓着他,在耳畔轻声呼唤着:“夫君,夫君,夫君……” “我来了——” “我来了——” “我来了——” 声音好听的如这洄澜山蜿蜒流淌的山泉,空灵而清远,她一边一边地唤着他,没有歇斯底里,没有泪流成河,有的只是久别重逢拳拳的渴望与爱意。 他怎么会舍得离开?怎么会轻易的放开自己?她不相信,他会狠心把自己一个人丢在这纷乱喧杂的人世间,她不信—— -- 第182页 “大人,节哀啊,医士说……,侯爷恐怕是撑不过……今日……” 温惟双目赤红,面色阴沉恐怖,忍着欲要爆发的情绪,咬着牙,撑着最后一丝理智,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信!” “他明明还有呼吸,都杵在这干嘛!还不快给我去寻最好的医士!” 当所有人都以为她痴人说梦,悲痛欲绝神志不清的时候,她却坚定刚毅没有放弃,就算有一丝生的机会,也绝不会坐以待毙等待死神的到来。 许是,天怜有情人,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当晚,还未撤军返程的英山王临时从寨子请来一个年过八旬正南下游山采药的当世名医——孟诜。 孟老先生人医者仁心,见多识广,经诊后言李荣赈伤不及筋脉内腑,只因全身多处兵器伤,胸腔有开放伤口,导致气体灌入呼吸不畅,又因失血过多没有及时救治而体况不支,幸而他生命力顽强,能支撑到现在实属不易,天无绝人之路,若医治得当尚有一线生机。 温惟当场喜极而泣,跪天拜地,内心如那漫天的霞光倔强地穿透阴厚的云层,五彩斑斓光芒四射,那种绝路逢生的感觉她一生都不会忘。 她曾想—— 只要他活着,哪怕永远醒不过来,就这样静静地躺着,就算照顾他一辈子,她也愿意…… 漫长睡梦中——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仿佛有种失重离地感,但他分明听到有人在跟自己说话,有人在触碰的自己身体,那声音是如此的温柔熟悉,还有那真实的触感让他想起与她欢爱时,那灵巧的纤纤玉手滑过肌肤激起的酥痒感。 他明明还有呼吸,还有心跳,为何他睁不开眼帘?为何看不到她?为触碰不到她的手?如果这是梦,他不想醒,哪怕只能听到她的声音,感受她的爱抚。 可这一切真实的仿佛不像梦,他用尽一切力气挣扎着想要从睡梦中解脱出来 他的爱妻还在等着自己,怎么忍心让她形单影只—— 他不想就这样睡过去,迫切想见她的心逼他一次次冲尝试冲破这沉重身体躯壳的束缚,想打破这无尽黑夜的漫长禁锢。 或许、再努力一点点…… 就在这一刹那,光线明暗交替,梦里那把闭合的折扇徐徐展开—— 眼前一片开阔光明,有点刺眼,又有点温馨,云雾飘渺,清香扑鼻,暖意融融,一切安静而美好, 顷刻间,连呼吸都变得顺畅无比,漂浮不定的身体一下子有了归处。 如梦似幻—— 不,这绝不是梦! 他看到她身着暖黄色罗衫身姿娉婷坐于自己的榻前,一头青丝用发簪松松地束于脑后,散落额前的几缕丝发朦胧而魅惑,线条流畅的侧颜美得另人窒息陶醉,额角一颗晶莹的汗珠顺着白皙细嫩的脸颊流趟到修长瓷白的鹅颈最后消失在被衣衫包裹的起伏阴影处。 眸光一转不转地凝视着她,而她却毫无察觉,正卖力的为自己擦洗身体,那么小心仔细,还那样温柔亲切,强烈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他不舍得打扰这份难得的美好静谧,更准确的说他太留恋这种来自于她肌肤的触碰与抚摸。 温惟低头清洗帕巾,一不小心溅出的水飞入自己的眼睛里,抬手揉了揉眼睛,转身,刚要擦另一条腿,神色一怔。 奇怪?刚才他的腿明明是伸直的,怎么这会儿是外展,难道是自己累眼花了?也罢,他那么沉,省的自己费力搬动他…… 干净的帕巾沿着脚踝到小腿掠过膝盖到大腿再到…… 那物……,怎么可能? 温惟手突然一顿,目光闪烁嘴角一抽,不可置信地望向他。 一瞬间 时间暂停—— 两人骤不及防的四目相对,内心一阵悸动,心跳加快,全身如烧开的水一般沸腾不止。 李荣赈正低眸注视着她,不知看了多久,嘴角高高扬起,脸上流露出无限宠溺地笑容。他用尽全力伸出那只好久没有活动有点麻木的手,朝她五指张开,饱含深情,等待着她的到来…… 温惟咽喉仿佛被什么堵住,激动得说不出一个字,表情凝然,还没有从巨大的惊喜反应过来,她坐在原处一动不动。 直到,看着他向自己伸出双手。 下一刻,她扔掉手中的巾帕,顾不得他还光/裸的身子,张开双臂不顾一切地扑向了他,紧紧将他拥住,鼻子一酸,泪光闪烁。 “嘶——”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温惟突然意识到他身上的伤,连忙要起身,刚抬起头,就被他紧紧按住,让她趴在自己的胸膛之上,她刚想再次挣脱开…… 胸腔隆隆震动,就听他在头顶上说:“活着、真好!” 声音深沉而有力,那样熟悉。 是啊,活着真好! 只有经历过生离死别,劫后余生的人才能真正体会到。 再回首,地位、权势、富贵……轻如尘埃,于生命比起来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不值一提。真正珍贵的东西,往往是那些看不到摸不着的平凡之物,是当你命悬一线垂死挣扎的时候,生命尽头最割舍不掉的东西。 温惟抬起头,用手肘撑着身体,俯看端详着这张另人悲喜交加的亲切面庞,嘴角扬起笑意,柔声道—— “我想你”。 接着,不顾他满嘴的皂沫,低头将自己柔软红润的唇瓣附上他唇,久别重逢的千言万语都淹没在这个深情热吻当中,炙烈而又甜蜜。 -- 第183页 等温惟再抬起头的时候,两个人看着彼此忍不住笑出声,满脸的皂沫滑稽又好笑,笑着笑着,又有点酸涩想哭的感觉。 “今日是何月何日?”李荣赈突然问道 “冬月最后一日” 李荣赈小声唔了一声,抬眸又望了眼那张老黄历 算起来,今日已是他们分别的第九十九个日子,转眼秋去冬来,斗转星移,等待他们的是又一个轮回盎然的春季。 今日对他来说也是特别的一天,恰逢生辰又重获新生,再他余下的生命里,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温惟为他搭好被衾,体贴地问道:“你有没有饿?想吃什么?” 李荣赈抚了抚她额前的发丝,目不转睛看着她,好像瘦了黑了些,但依旧那么好看,这些日子她应该为了自己吃了不少苦头吧,躺在营帐中,竟感受不到外面的马嘶练兵声,她该不会…… 温惟见他皱着眉头看自己,久久不回话,不由想到他刚才看到自己为他擦身的一幕,面颊一热,忙解释:“……你可别多想啊,我可不是占你便宜,你别用这么古怪的眼神看着我……” 见她还跟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一样羞臊,脸红的不敢看自己,强忍着笑意,故意戏谑道:“你说……这算不算心虚越描越黑?嗯?” “你这个没良心的,不知好歹,再也不伺候你了!”温惟白睨他一眼,撅着小嘴,起身就要走。 李荣赈伸手将她拽向自己,温惟一个不防备,又怕碰着伤口,俯身被他按在自己的耳畔,他温热的唇紧贴着她敏感的耳朵。 用低沉魅惑的嗓音呢喃道:“我……喜欢被你占便宜,做梦都想,为何要害羞,你……胸大腰细臀翘腿长,你身上我……哪个地方没见过……没亲过!嗯?” “流氓!”温惟低低骂了一句 李荣赈呵呵地笑着,见她气得就要抡起小拳头要打人,忙装腔作势,面露痛苦之色,“哎呦”一声。 温惟一看忙起身,紧张愧疚的问道:“你没事吧?我碰着你哪了?” 看她眼睛睁地大大的,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实在装不下去了,双肩抖动地笑起来。 又被骗了!这个坏蛋! 温惟刚要开口训斥,李荣赈若有所思的说道:“我这也是学以致用,我怎么依稀记得某人还说过,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要一辈赖着我?” 温惟思绪立马回到离开光肇寺的那个雨夜,一跺脚,恼羞成怒“你……不够光明磊落……怎么可以跟踪偷听!你……” “温大人,我饿了,想吃面!”李荣赈赖唧唧地说了一句,成功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 晚上,温惟让阮媼重新在李荣赈床榻边支一张床,一是怕自己睡觉不老实不小心翻身碰着她,二是怕他身子还没好利落,万一邪/欲乍起自己可招架不住。 见阮媼搬着床进来,李荣赈面色立马变得极是难看,一脸受了委屈的样子,还没等阮媼支床就被打发了出去。 温惟以为他在闹小孩子脾气,忙诉明理由好声哄他,可无论说什么就是不同意跟自己分床睡,无奈之下,温惟只好并肩躺在他身侧,窝在墙角,一动不动。 见她老实的跟根木头似的,也不与自己亲近。 他没好气地嘟囔道:“我们都多长时间没见了?都说小别胜新婚,我们这不是小别,是久别,你不是说想我,却又为何不要我?” 他话中之意如此直白温惟怎会听不出,自顾翻了个身,侧对着他以手支头:“我这不是考虑到你身体,大病初愈不可纵欲,你再忍忍。” 李荣赈只能平躺在那,左右难受,忍不住在被衾底下抓她的手,轻声细语,带着点讨好的意味:“比起我身上的伤,我这儿更难受” 说着,就拽她的手一路往下。 温惟本是心软,但一看他现在这个样子,下一刻便使出蛮力强行从他本就没多大力气的手里挣脱出来,斩钉截铁拒绝道:“不可以!” 李荣赈见她如此坚决,只是阴沉着脸,没有强求,退而求其次,又不甘心说道:“那我要你亲我” 这个……倒勉强可以答应。 为了避免压着伤口,温惟用手肘撑着自己的身体,从上往下俯望他,慢慢地一点点靠近,额头相抵,鼻尖相触,直到四唇相接,明晃的烛光在帐墙上留下两个亲昵纠缠的剪影。 李荣赈的吻又热烈又霸道,急切地渴望着,用唇齿间的碰触来抒发自己浓烈的思念与爱意,喘息间,他挪开了自己的唇,款款凝望着她,幽暗深邃的眼神中一种化不开的情愫,如一个强大的漩涡仿佛一瞬间就能把人吸引进去。 “今日是我二十七岁生辰。”他低声说道 “啊?你怎么不早说”温惟抬起头面露惊色,声音略微起伏不定,还没有从刚才温情的余韵缓过劲,面颊绯红。 “太突然,我什么都没为你准备……”她惋惜不已 “你真想送我大礼?” “想是想,可这穷乡僻壤,人迹罕至,又黑灯瞎火,我就算想,也是有心无力。” 李荣赈一只手抚上她娇嫩细腻带着热意的面颊,五指插入鸦发间,将她的脸贴靠自己的脸颊上,柔情蜜意“我要的礼物,很简单,只要你答应。” “什么?” 李荣赈沉默了片刻,带着殷殷期盼一字一句说道 -- 第184页 “我想让你为我生个孩子,我想做父亲!” 还没等温惟说话,他那只插在发间的霸道大手蜿蜒而下,紧紧箍住让她翻身而上,掀开…… “现在!就想!”语气坚定不可拒绝 然后用手拍了拍她的……,不怀好意的朝她坏笑。 温惟立马明白他的意思,刹那间脸红的跟喝醉了酒似的,娇俏可人惹人怜爱…… 静谧美好的夜晚,帐外寒风瑟瑟,天寒地冻,帐内春意阑珊,莺啼娇啭,人影幢幢…… …… 佛曰:伸手只需一瞬间,牵手却要许多年,无论遇见谁,都是你生命中该出现的那个人,绝非偶然。 向阳而生,御风而行 随心而动,不枉此生 三千浮华,流年惟爱一人 一指流沙,此生与君共荣 ——节选 、大夏西昌侯李荣赈书与爱妻未完之信 …… 正文结 第86章 日常小剧场 小崽们 小剧场—— 屋嗔柳叶噪春鸦, 帘幙风轻燕翅斜 转眼,又是一年春归来,草长莺飞, 万物复苏,一片生机盎然…… 西关——西昌侯府 别致幽静的四方小院内, 两个虎头虎脑, 稚嫩可爱的小男童正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泥地里写写画画, 大的刚满五岁,小的约莫也就三岁的样子,俩人浓眉大眼样貌肖似, 一看就知道是小哥俩。 哥哥正用树枝在地上有模有样的圈画着,一旁的弟弟以手托腮支棱着脑袋似懂非懂得听着。 “……这个地方叫东昭,由东平与昭阳两地合并而来,现在两地联治是温淳哥哥(君徕)的地盘,这个地方是我们大夏的北疆,是顾夼将军(阿诚本名)管辖之地,这个……这个地方……” 说到一半,哥哥怎么也记不起来了,抓耳挠腮吱吱呜呜, 努力回想着父亲给他讲解大夏国领土的细节。沉思片刻后,突然灵光乍现, 手中小树枝又开始沙沙着地。 “这个……是我们大夏西南端是陈王元昱所镇之地,与之临界的是一个西南各部族统一后新成立的政权, 听说他们的王还救过我们的爹爹呢, 后来母亲为了报恩,助他收服了西南各部族……” 小男孩还没讲完,他的小兄弟就忍不住插话:“这儿……是爹爹的” 手指着地上轮廓的西北方向, 哥哥向他投来赞许的目光,眼神中带着点与有荣焉的小骄傲。站直身子双手环抱于胸前,目视前方跟个小大人似的,一本正经地说道—— “以后我也要像爹爹娘亲一样,上阵杀敌当个威风的大将军” “那我呢?”弟弟兴奋地问道,一双懵懂的大眼晴崇拜地看着比自己高一个头都不止的哥哥。 “你嘛……,做个伍长吧” “那……官大么?”弟弟又问 哥哥笑嘻嘻地回道:“挺大的,能管十几个人吧” 小家伙一听,连忙伸出自己两只小胖手,十指伸直,认真仔细地嘟囔着:“一、二、三、四、……八、九、十……” 咦?十个手指头都不够用了啊! 立马咧着小嘴傻乎乎地笑道:“哥哥做将军,我做伍长……” 顿时小哥俩乐得哈哈大笑,却压根不知道对方到底在乐什么。 这一笑不要紧,突然从屋里传出一阵“哇——哇——”地啼哭声 俩人面露愁色,异口同声:“完蛋了,爱哭鬼醒了!” 说着,二人齐齐往屋内跑去。 此时,堂屋里一个刚过百岁的婴童正躺在摇篮里哭闹不止。 俩人蹑手捏脚跑到近前,一个摇篮子,一个用手轻拍着,没一会儿哭声就停止了,屋内瞬间安静下来,小哥俩长舒了一口气,站在摇篮旁俯视着里面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这时弟弟伸手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一脸好奇地低头往里瞅。 哥哥白了他一眼,小声嘱咐道:“别动她,再弄醒了爹爹非训斥我们不可!” 弟弟满脸茫然疑惑不解地问:“哥哥,那个什么神医不是说娘亲会给我们生个小弟弟的?可为什么……她跟我们长得不一样?” 一边说着,一边往自己的裤/裆摸去,奶声奶气赘了一句:“怎么她没有小葫芦啊?” 哥哥伸手挠了挠头,若有所思地回道:“别着急,或许过几天就长出来了!” 小家伙似懂非懂连连点头 不知什么时候,他们身后站着一个人,忍着笑意低声说道“……要是神医真说得那么准!当时你们外祖母怀你娘亲的时候早就应验了,你爹爹我哪还能娶到你们娘亲?如今也定不会有你们这些小崽子!” 话音一落,兄弟俩赶忙转身抬头,争先恐后地喊着:“爹爹,爹爹——” 这个被他们唤作爹爹的男子正是如今的西昌侯李荣赈。 怕儿子们闹得动静太大把摇篮里刚睡着的小家伙吵醒,连忙作了个噤声的动作,压低声音道:“嘘——!别出声,把春朝(zhao)弄醒了,我们爷三个可有得忙活了。” 兄弟俩一听赶紧乖乖地捂住嘴巴,只顾点头不敢出半点声音。 “去!到学堂,把你们娘亲找回来。” 俩人一听要找他们娘亲,转头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没一会的功夫,就听到母子三人在门口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李荣赈赶紧出门相迎,看着归来的妻子,面露笑意。 -- 第185页 “你不知道,自从一早你走了,我一个人带三娃,又是热奶,又是换尿布,一上午被尿得换了三身衣裳……”没等温惟说话,就开始自言自语大倒苦水。 上月呼兰刚生老二,温惟让阮媼去给她伺候月子,从那以后李荣赈的日子就彻底乱了套,现在女儿三个多月刚到开始认人的时候,平时都是阮媼带,阮媼一走,别的嬷嬷一动就哭。温惟还要去学堂授课,李荣赈左右也无事,只好独揽了这带娃的重任。 温惟知他辛劳,见他那憋屈样,笑着打趣道:“那事怨谁?还不得赖你自己!” 话说到这,温惟也是一个头两个大,她与李荣赈五年生了三,这几年没干别的,除了怀孕就是生娃,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就连给他们带孩子的阮媼都吃不消了,旁敲侧击的嘱咐他们,注意频次差不多得了。 可李荣赈在温惟面前一向没有抵抗力,于房事上从不知节制,上来那粘人劲着实让人受不住,照这架势估计再生个七个八个都挡不住。 进屋后,温惟看眼女儿,净了手把女儿抱进里屋给她喂奶,等她吃饱喝足香甜入梦后才放心走开。 一出来,李荣赈就从身后抱住她的腰身,故作柔弱道:“你夫君我都累成狗了!温大人也不安慰我一下。” 温惟扭动着身子,急忙要将他的手扯开:“小心被澍儿与琮儿看到!” “我打发他们去饭堂吃饭去了!”李荣赈笑呵呵地说道 知他在家相妇教子劳苦功高,又这么支持自己去学堂授课,看他那可怜样实在于心不忍,于是转过身,踮起脚尖双手攀住他的脖颈,蜻蜓点水般亲了他一下。 李荣赈欲求不满,满脸不情愿:“完了?这就打发我了” 说完,强行将她揽入怀中,正准备动嘴惩罚。 就听 “爹爹、娘亲,管事说厅里有人来访——” 五岁的澍儿将脑袋探进门,吓得李荣赈赶紧松开温惟,小家伙见状捂住眼睛,稚声稚气地说道 “孩儿什么也没看见!” 说完掉头就跑,夫妇俩尴尬地站在原地,面露囧色忍不住相视而笑…… 二人一同去了前厅—— 一进门,就见一男子背立于厅中,一身白衣,身姿挺拔俊逸,玉簪束发,虽看不到容貌,但也知气质清雅出尘。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那人缓缓地转过身—— 一时间,三人相对而立。 温惟满脸愕然,又惊又喜,脱口唤了声 “元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