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今天也想做咸鱼》 第1页 [穿越重生] 《太傅今天也想做咸鱼》作者:青山语【完结】 文案: 江陶穿成了清河侯府嫡长女,本以为可以混吃等死过完一生,结果莫名其妙绑定了人生赢家系统,在系统的“谆谆教诲”下过了几年鸡鸣而起,月出而息的苦逼生活之后,终于达到了系统的要求——成为博览群书、文采斐然、名满天下的高冷“世子爷”。 就在江陶刚准备松一口气时,就被一纸诏书钦点为了清风院太傅。 江陶看着眼前不学无术的勋贵子弟们,再想想自己苦逼的读书生涯,顿时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骚操作一套接一套。 虽说搅得学院上下怨声载道,但成果还是很喜人的…… 骄纵任性的公主学会了换位思考 不学无术的将军幼子总是手不释卷 嚣张跋扈的世家子弟开始礼貌待人…… …… 面对自家神兽的转变,众位家长无不喜极而泣、额手相庆。 而最大的功臣江陶,却在东宫门外等成了望夫石——传说中三岁能文五岁成诗、经史子集信手拈来的太子殿下罢学了。 通传的宫人们屡次传来消息:殿下在绣花,殿下在烹饪,殿下在缫丝,殿下在练琴…… 饱尝闭门羹的江陶,脸不由得越来越黑:这是病,得治! 一句话简介:誓死不做打工人,除非美食足够好 立意: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系统 女扮男装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陶【女主】,顾泽栖【男主】 ┃ 配角:江流,顾斛珠,戚百休,乔梨 ┃ 其它: 第1章 侯府世子 入宫去了 绕过前院,行过抄手游廊,青衣小厮站在柳园外的时候,还在急促地喘气。 他不敢多观瞧,呼吸稍平复些便上前叩门。 两只厚重古朴的铜环挂在门上,他捉着一只轻扣三下,便垂手后退几步,等着里头的人开门。 不多时,便有一个蓝衣的圆脸小厮开了门,轻声细语地问:“哪个院子,又是做什么的?” 这圆脸小厮是世子爷身边打小伺候的,唤作云鹤。他惯常守门,将世子爷不见的人、不接待的客拦在外头,此时便有了这一问。 青衣小厮一一应答,称是夫人遣人备的马车已经好了,前来知会世子爷出门。 云鹤应了声,让小厮在门口等待片刻,小厮诚惶诚恐地应了,敛袖低眉顺眼地站着。 门扉开的那条缝又悄然合上了,小厮心跳如擂鼓。 他新来侯府,领的又是车马的差事。半个月了,这还是第一次进内院来。 柳园是那位传闻中的世子爷的住处,他单是站在外头就觉得紧张,待会儿见了,可千万别在世子爷面前失态啊! 木门吱呀一声开启,小厮立马压低了头颅,只竖起两只耳朵听动静。 沉稳的脚步声慢慢靠近,不需细嗅,便有一段清冽松香飘来。 “世子爷,把披风穿上吧。”是柳园里另一个伺候的奴婢,唤作折柳,负责照料世子爷的衣食起居,与云鹤一内一外。 世子爷没答话,但应当是同意了,因为衣衫摩挲的细微声音响了起来。 披上披风,世子爷便与云鹤一道向他走了过来。 那截雪白袍角上盛开的丛丛兰草跃入眼帘,厚实的靴子落在石板上却几近无声。修若梅骨的一只手里捧着一本深蓝封皮的书,他不认字,并不识得,但这是那位世子爷读的,想来是什么世间难寻的孤本。 忽地来了一阵风,不远处的柳树摇晃,有早春露水被吹拂过来,小厮能感觉到落在脖颈处的湿意。 “咳咳。”压低了的咳嗽声传过来,世子爷莫非生病了? 小厮心里刚生出这么一点疑惑,就被云鹤毫不留情地打断了。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带路。这几日风露重,要是世子爷病了,吃挂落可不好受。” 小厮一下子打了个激灵,忙拱手道,“世子爷且跟小的来。” 三人一路无话地往府外走,很快便到了门口。 那里已经站了一个人。 宝蓝色掐腰长裙配着八宝琉璃簪,眼尾处生了细纹,面无表情时便不怒而威,正是清河侯府的当家主母江夫人。 她手臂上搭着天青色滚边的披风,见着他来,哦不,是见着世子爷来,便显了笑意。 “马车里的东西为娘都收拾妥当了,你此番去可不能像往常一样爱答不理,但也不能太过热络。” “可知道?” “娘亲莫要担心,孩儿还是应对得来的。” 世子爷换上了江夫人带来的披风,云鹤为他撩起帘子,那抹白便飘进了马车里。 云鹤轻扬马鞭,马儿便慢悠悠地走了起来,四角挂着的古朴檐铃便发出当当当的浑厚声响。 - 江陶一上马车便坐在了铺了软垫的主位上,身后还放着绣云纹的靠枕,但他坐姿优雅、脊背挺直,并没有享乐的意思。 着软烟罗素白绕襟绣竹兰长袍的青年指尖轻捻起书页,细密的睫羽在白玉无瑕的脸庞上落下一小片阴影。 小几上铜香炉青烟袅袅,将淡雅的梨花香散开。 【亲爱的宿主大人,系统建议你明天就去清风院报道哦。这样有利于积攒积分,可以提升你的……】 -- 第2页 江陶翻页的手指一顿,纯黑的眸子古井无波,一副矜贵公子的模样。 可他却在脑海里如此回道:【回来后我要看到打包好的红酥手店里的吃食,不然的话,我可能没办法认真做任务。】 【江陶你这个死丫头!你知道我每次出去给你买酱肘子有多难吗?啊?你这个……】 后面的话语江陶却听不到了,因为系统陡然被消音了。 她见怪不怪地翻过一页,估摸着将这白露先生的话本子看完了,系统应当能从禁闭里出来了。 前世加班猝死,死后一睁眼就到了这个名叫楚阳的国家,降生成了清河侯府的嫡女。 五岁时贪玩跑出了侯府,还没享够福的她就被这莫名其妙的人生赢家系统绑定了。若是她不肯做这个博学多才的清冷世子爷,系统便要对她进行抹杀。为了她的小命,她也只能过上起得比鸡早睡的比狗晚的生活,兢兢业业对外维持表象,五岁之前逍遥自在的日子遥远得都快要在记忆中消失了。 不过她和系统磨合了十二年,如今像让它伪装着出去买点酱肘子来满足口腹之欲这种事,也是能做上一二的。 至于为什么要遮掩? 哪里有清冷高贵、不似此间人的世子爷喜欢抱着酱肘子啃的嘴边都是粘稠的酱汁的,用系统的话来说,这就叫太掉份了! 虽然江陶本人不这么觉得,但小命都攥在别人手里的人是没有资格反驳的。 于是,她也只能屈服,将所有的爱好都压在心里,美食不能吃也就算了,就连衣裳都只能挑拣这些素淡的来穿,当真是惨绝人寰! 这样想着,江陶决定等系统回来后,再加一份芙蓉糕! - 清河侯府与皇宫相隔不远,云鹤赶车稳当,速度也不是很慢,一刻钟便到了宫门外。 车驾自然是入不得宫的,江陶只能下了马车,与云鹤一起跟在一个红衣太监身后往紫薇殿走。 紫薇殿是陛下批折子的地方,惯常只有那些个受器重的朝臣才能踏足。但日前陛下非但下了圣旨将清河候世子点为清风院太傅,还令其择日进宫叙旧。 虽说已经去世的清河候算得上陛下的肱骨之臣,但与一个少年人有什么旧能叙的呢? 是以,众人都猜测,陛下怕是要重用清河候一派了。 重不重用,江陶不甚清楚,她只知道自己被召进紫薇殿后,便被陛下眼都不眨地盯着。若非她被系统逼着练出了这么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怕是要吓得冷汗涔涔。 她衣袍熨帖,陛下不与她搭话,也就好整以暇地捧着刚端上来的明前龙井细细品味。 恢宏威严的紫薇殿里,明黄衣袍的中年男子眼眸含笑,捋须望着不远处安静坐着喝茶的少年。 他未曾解下肩上天青色的披风,柔软的衣料贴着他纤瘦的腰身,瓷白的肌肤在有些阴暗的室内显得有些突兀,平添几分易碎的柔弱感。 “世子可知朕今日唤你来,所为何事啊?” 江陶放下茶盏,轻瞥一眼好似邻家阿伯一般亲切的帝王,垂了眼皮慢悠悠地回答。 “草民是为陛下昨日圣旨而来。” 这答话显然取悦了帝王,他低低地笑出声来,手中的朱笔落在青花瓷笔搭上,人便从案桌后绕了出来。 “不愧是封京城人人称赞的世子爷,说话就是滴水不漏,比你那个只会莽撞的父亲可是强上不少。再过几年,冠礼之后,也可以承袭你父亲留下的爵位了。” 江陶但笑不语,并不敢说出自己对于清河候的这个爵位一点兴趣都没有。 好在皇帝很快就意识到了时间的无情流逝,转而说起了正事。 “其实,这次我叫你来,是有一事相求……” - 江陶离开皇宫重新坐上马车的时候,夕阳如火坠在西边,染得周围的云都一片绮色。 人前她还端着清冷世子爷的架子,一进马车立马就抱起了抱枕咸鱼瘫,然后在脑海里疯狂呼唤某个系统。 【怎么样,怎么样,我的酱肘子买回来了没?】 【……】 系统不说话,但江陶已经明白了,她飞快地安排好回府后的事宜,便捡起了之前读到一半的话本子。 眼看着人就要一头扎进话本子里再也叫不出来,系统终于忍不住咬牙切齿地说道:【江陶!我给你的读书任务是要读经史子集、名家著作,不是要你看这些个没用的话本子!】 江陶找了个舒服的坐姿,甚至都没分心思给系统,随口应答,【你只说读书,我这也是读书,更别说马上要去教一群混世魔王,我可得多学点新东西。】 可你明明就是在偷懒! 系统怒气冲天,可又不敢骂她,万一又被主系统查到禁言,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于是系统气呼呼地把因为江陶这些天表现好了一点额外带的雪花糕收进了系统空间,表示等江陶下一次完成任务的时候当作奖励发放。 沉迷于话本子消遣的江陶对此并不知道,自己到底与什么擦肩而过。 - “世子,侯府到了。” 外头刚传来云鹤的声音,深蓝色的布帘子便被拽了起来,露出里面一手执白子端坐、正蹙着眉头思考下一步的白衣公子来。 江陶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听得骨碌骨碌的声响自左侧过去了,她矮了身子走下马车,随意地瞥了原地一眼,但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与云鹤打道回府,径直回了柳园。 -- 第3页 她一路进了自己的房间,便一撩衣摆坐在了桌前,右手食指一屈在桌上轻叩三下,便见得一个油纸包出现在面前。 刚解开绑着的绳子,便闻到浓郁的香味,她轻嗅一口,眼角眉梢都带着愉悦。 【宿主,请您先做正事好吗?】 被提醒的江陶不得不放下香气扑鼻、颜色鲜亮的酱肘子,转头到了案桌前,将一封信拿了过来,拆开后仔细查看,复又提笔写下回信,一边写一边嘴里还小声念叨着。 “这人怎么这么有毅力,这么多年还不腻吗?” 第2章 书院太傅 走马上任 三月初五,天朗气清,正是走马上任的好日子。 江陶今日换了一件浅蓝色绣云纹的长衫,发簪换作温润的白玉质地,眉眼一敛便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之姿。 【哎,多好的人啊,怎么就长了张嘴呢!】 【呵、呵。】 清风院就在封京城中,离侯府也不是多远的距离,是以她将云鹤丢在了家里,随意点了个车夫将自己送往任职地。 楚阳重文,各地都设有平民书院,以激励百姓上进。不管你是平头百姓,还是勋贵子弟,要想入朝为仕,只有科举这一条路子。 每年倒也有武试,只是选出来的大多比不上自小跟着家里人习武练兵、言传身教的武官子弟,所以武官选拔更多是举贤制。恰如清河候府二房的嫡子、她的堂弟江流,便是被威武将军戚大人举荐做了锦衣卫。 去往清风院的路只有一条,便是皇宫往东的簪花道,是以江陶撩起窗边的帘子,便能望见不远处巍峨的宫墙,不免得想起昨日里陛下的嘱托。 马车转了弯往西走,行了没多远便听见侧边的铜铃声响,江陶算了算时辰,估摸着应当是同僚,便打了帘子准备问问。 “这位……” 话还没说完,滚滚烟尘便扑了满脸,让江陶嗓子发痒忍不住地咳了起来。 车夫稳稳当当地驾着车,闻声便道。“车马行路多有烟尘,世子爷还是在车里头好,要是伤了身体,小人担待不起啊。” 这也是为了她的身体好,江陶自然应了。 前几日倒春寒,为了临时任务读书读得日夜颠倒犯了几天风寒,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清河候府上上下下都已经得了江夫人的吩咐,把她当做陶瓷娃娃了。 清风院很快便到了,江陶嘱咐车夫酉时半来接,抬头望了一眼古朴大气的绿瓦白墙,上前向书童表明身份。 “在下清河候府江陶,今日前来任职,不知可否通传一声,求见老院长?” 蓝衣公子相貌俊秀,又行事有度,面对一介小童也未见轻蔑。 小童侧了身子躲开这一礼,立马躬身道,“院长派我守在此处待世子来,无需通传,且随我进去便是。” 小童说完拧身便走,江陶提步跟了上去。 清风院占地百里,其中亭台景趣自是不少。一路走来,她已经见了不少在封京城有价无市的东西。 路过一处宽阔的高台,小童瞥了一眼上头闪转腾挪的影子,介绍的时候都卡了壳。 “此处是习武场,上头有三架兵器,那些个最闹腾的武官子弟常常在此,找不到人的时候,来这里一抓一个准。” 江陶默默记下来,跟着小童继续往前,到了一处栽植梨树的院落,石刻的匾额上雕琢着“清风居”三个古朴的紧凑大字,收锋凌厉,借由此便能窥见主人风骨。 小童毫不客气地推门入院,一位老者正在一树梨花白下摇着藤椅悠哉悠哉地等茶,见两人来,随意一指对面两张木椅。 两人落座,小童便自如地提起紫砂茶壶,动作娴熟地开始倒茶、点茶。 碧色的茶水落入温润的白瓷杯中,老者盯着茶水慢悠悠地开口。 “在这封京城里,世子的名头可是如雷贯耳啊。” “哪里哪里。”江陶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极为认同。系统判定任务完成度的标准就是名声,这几年来她殚精竭虑,不可谓是不用功,才博了个好名声。 本以为自此高枕无忧,却不曾想一道圣旨又被派到了清风院来。 “正好天班的老师有事离开了,便有劳世子顶上了。” 老者啜饮一口,便定下了江陶的去处。 江陶欣然应允,喝完了那一杯茶后起身告别,往来时小童曾介绍过的天书斋而去。 江陶出了门,那小童才望着面带和蔼笑容的老者,不解地问道。 “祖父您为何不告诉世子,天班那些个奇葩定使坏等着呢?” “老了老了,有些事情,就记不得了。”嘴上这么说,小童却看不出老者面上有一点歉疚,反倒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样子。 “江家小子当年折腾我这把老骨头,如今正好让他的儿子来还,甚好甚好。” 所以,祖父您就是单纯嫉恨当年清河候拔了您的墨兰吧! - 天书斋外,郁紫色衣袍的少年半仰起头,冲着院墙上喊道。 “戚百休,你好了没?” 骑在墙头摆弄的高马尾少年没好气地摆摆手,往外探了一眼,看到有个人慢慢靠近,手一撑便从墙上翻了下来。 那人还想再问,就被戚百休捂了嘴,一手指指外头,两根指头做了个走路的姿势。对方这下明白了意思,接连点头才被放开。 -- 第4页 “我们当着七哥的面做这些,不太好吧。万一以后他告诉江太傅,我们以后不是要倒大霉了吗?” 闻言,戚百休回头望了一眼正倚窗摆弄丝线的人,却不怎么害怕。 他一把搂住对方的肩膀,将人带进天书斋,扯了两把椅子到窗前,好整以暇地等着。 终于,院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动,被巧妙放在门上的木桶登时便失去支撑直直地摔了下来。若非那人躲闪及时,怕是要在这乍暖还寒的春日浑身湿透,生一场大病不可。 江陶惊魂未定地摸着胸口,看着门前的水渍,不由得为自己以后的生活感到担忧。 这才刚上任,就险些被砸死,要是多教几天,这些个人还不把她生吞活剥了! 不知道现在拒绝还来不来得及…… 江陶心中刚萌生一点退缩的想法,就听得耳畔一阵熟悉的乐声,伴随而来的是聒噪个不停的声音。 【叮!长期任务·飒飒清风已开启,请宿主将清风院的学生改造为封京城人人称赞的五好少年。】 【人生赢家系统,诚挚为您服务,祝您体验愉快。】 江陶冷着脸弯腰将木桶提了起来,路过院中的那口水井时用粗麻绳在上头一栓,轻轻一推投入井中,滚轴转过几圈,沁凉的井水便摇摇晃晃地上来了。 她这不合常理的动作,自然吸引了书斋里人的注意,她抬头望了一眼,有六个人在窗边兴味盎然地看着。 江陶拎着水桶的手一紧,只想把这一桶凉水浇在想出这个破主意的人头上。但系统在她脑海里像疯了一样的尖叫,比五百只鸭子都要吵闹! 【江陶!你要干什么!崩人设会死的!清冷高贵的世子爷对于这些凡人根本不屑一顾,你不能把水桶扣戚百休头上!】 【所以,是戚百休那家伙干的。】 江陶敏锐地从系统的尖叫里提取出关键信息来,话语冷静又自持,迈着步子踏进了天书斋,拎着水桶逐步走向了窗边抱肩看热闹的高马尾少年。 少年五官深邃,鼻梁高挺,眼尾熏出一道薄红,赭红色的发带将墨发高高束起。箭袖玄衣在袖口裤腿都用红色绑带扎束起,将少年人劲瘦的身躯展现出来。 待浅蓝色锦袍的玉面公子站在戚百休面前,略微仰起头对上对方兴味盎然的视线,众人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一个是天书斋里无法无天的魔头,一个是刚刚被钦点进来的弱质太傅,这一场闹剧究竟会怎样收场? “戚百休,是你吧?” “哈?”戚百休表情轻蔑,看江陶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傻子,“我说江世子,你该不会读书读傻了吧。□□的,可不能凭空污蔑人啊!” “不承认么?” 江陶冷冽的眉眼一挑,黑白分明的瞳眸盯住了面前的少年,明明语调平和,却硬生生让戚百休打了个寒颤。 他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耷拉着肩膀认了错。站在他旁边的郁紫色广袖长袍少年不明所以地哎了一声,却惹得江陶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太、太傅。” 少年被她看得拘谨,头也不敢抬,说话声音都不敢太大声,似乎是怕惊扰了这位新来的太傅。毕竟,连一向谁都不怕的戚百休都乖乖听话了,他更不敢做什么了。 “嗯。” 江陶随意应了声,到了最前的案桌伸手抽出了一本书,看也不看内容,冲着还站在窗前的几个学生说道。 “诸位落座,今日我们讲,”她低头瞧了一眼封皮,继续说道,“《中庸》。” 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落座,态度都不怎么热切。 之前那诚惶诚恐的少年翻开了书,却手忙脚乱,险些把砚台翻到前面一个粉衣姑娘身上去。 再然后…… 江陶一边念着《中庸》里的句子,一边观察着天书斋里的学生。 天书斋是专门为天班打造的,里头招收的都是皇子公主,哪怕是个颇受宠爱的郡主,都踏不进天书斋的门。而每位皇子公主又带着一名伴读,多是关系相亲的勋贵子弟。是以,天书斋里都是两人的长书案,方便两人一起读书。 一眼扫过去,最特殊的当属靠窗的那位公子。 银线锁边的正红色绕襟直,腰间是一根同色的锦带,末尾处坠了两颗拇指大的白玉珠。 最让人难以忘却的便是他的容貌,眉眼狭长,薄唇恍若点了口脂,在白如羊脂玉的面容上极具冲击力,靡颜腻理不外如是。 江陶眸色微深,转了视线落在他不远处的月白对襟裙的姑娘身上。 如若她没有记错,刚才全斋的人都跑去看热闹,就连那位神仙似的人物都忍不住瞥了几眼,怎的这么个小姑娘却无动于衷? 【叮!恭喜宿主发现第一阶段任务‘飒飒清风之一生劲敌’,请宿主努力发现真相,完成任务哦!】 所以,这么一个爱学习的姑娘,到底哪一点让系统能把她认定为需要改造的对象了? 第3章 任务对象 一生之敌? 雄鸡报晓三遍的时候,天色尚还暗着,柳园却已经活泛起来。 云鹤端着铜盆在庭院里洒水,折柳将洗漱的一应物事送进主屋便一头扎进了小厨房。而江陶肩上披着滚兔毛的靛蓝色披风,一把推开了窗,正好能瞧见天上还算璀璨的群星和未曾落下的半月。 “唉,给人做先生的体验,倒是很新奇。” -- 第5页 作为一个气质清冷且只爱读书的世子爷,江陶是不太能说出这种话的。但介于已经做了清风院太傅,且发现了新的任务,系统对于她在府中的形象要求就没那么高了。 具体体现在,她大清早爬起来可以少看一刻钟的书。 然而少看不意味着不看,更遑论这一刻钟包含着她起床换衣洗漱的时间,等她收拾妥当,剩下的时间也只够她推开窗瞧星星了。 看了半个时辰的书又用了早膳,江陶便带着云鹤一起往清风院去了。倒不是她离不开云鹤,而是时辰尚早,就连每日去上早朝的二叔都还在梦里,就不折腾那些个车夫了。 索性云鹤在柳园也只能被折柳嫌弃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倒不如和她一道去清风院,还能帮着把天书斋学生的作业搬回侯府批阅。 然而她还是高估了天书斋学生的自觉,昨日她第一次来,他们还算给些面子,哪怕课上没怎么听,倒也来了个齐整。可今日就不同了,不知道是对她这个新太傅失了兴趣,还是懒得应付差事。 总之,面对着空荡荡只有三个人的天书斋的时候,江陶的表情非常平静,平静到有些可怕。 神色冷淡的白衣公子端坐在最前的案桌上,执着一本自带的书,封皮上没有名字,但看那般神色,应当是一门颇为高深的学问。 【江陶,你不要消极怠工啊我和你讲,你信不信我直接开惩罚模式了啊!】 【闭嘴。】 【嘤嘤嘤,你吼我,好你个江陶,有了新人就忘记旧人,我迟早要让你知道我的厉害,哼!】 被吼了的系统嘤嘤嘤地跑了,徒留下江陶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眉心。 啧,这系统是不是看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比如,白露先生的话本子? 室内沉香袅袅,本该朗朗书声的书斋一片寂静,难免响起翻动书页和针尖穿过锦缎的细微声响。 江陶捧着新得来的山河志看得不亦乐乎,一开始还有闲工夫想等下课后让系统去找一找白露先生新出的话本子,后来就完完全全地投了进去。 是以,当古朴的钟声响彻清风院的时候,江陶尚还有些怔愣。 她猛地抬头,正对上少女来不及收回的目光,那眼神里有诸多深意。恕她眼拙,并瞧不出里面有什么来,只觉得意味浓重,着实不太像看一位才来不久的太傅的眼神。 虽说她在系统的要求下名动封京城,却也没有自恋到觉得是个人都会倾慕她。更别说少女的眼神清澈,摆明了与爱慕没有一丁点的关系。 那这就很怪了,到底是什么能让这人如此盯着她瞧呢?而且还是系统选定的任务目标…… 江陶还没来得及多思考什么,就被某人粗暴地打断了。 “哎。下课了?”被钟声猛地震醒、险些摔到地上去的少年揉了揉眼睛,而后伸着懒腰打了个呵欠,“终于可以松快点了,上课这么累,也不知道老爹怎么想的,竟然觉得比练武轻松。” 说这话的正是昨日里的戚百休,他的父亲是威武将军,却对幼子的文采要求颇高,使尽了手段才将他以十一皇子伴读的身份送进了天书斋。 结果戚百休在天书斋作威作福,之前的太傅碍于官场情理没有直接捅到威武将军面前去,戚将军便一直以为自己的幼子在清风院里用功读书,每日都起个清早亲自来送他到清风院。 是以,纵使戚百休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依旧每日得到天书斋来待够时辰,才能哄骗过他老爹。 “既然下课了,那就把昨日的作业交上来,我批复之后,明日便会发回你们手中。” 天书斋的学生名副其实,个个读书好比读天书,书本比自己的脸面都干净。 昨日她离开清风院时被小童提醒,《中庸》是入学一年的内容,天书斋的学生已经是第二年了,按理说《中庸》早该倒背如流,可课上她多次提问,除了那个月白衣裙的少女外,其他人都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因着不知道《中庸》已经讲过,她布置下去的作业也只是将昨日讲的三段抄写两遍罢了,可端看今日状况,这作业怕是又要被躲了过去。 她本不欲管这些杂七杂八的事,现在的主要任务是搞懂那名少女的身份来历,以及尽可能地将她掰回正道来。 但系统出现的十分及时,踩着戚百休站起身来向门口走的时间发布了一条新任务。 【叮!飒飒清风·日常任务已发放:请收齐天书斋所有学生的作业并认真批复,限时三个时辰!】 限时任务! 江陶被惊得一下起了身,桌案被她带的移动了几寸,发出极大的声响,惹来戚百休好奇的观瞧。 “喂,江陶你该不会是真读傻了吧?” “小爷就说嘛,像你这般天天读书,脑子是会坏掉的,你还不信。”戚百休停了往外走的步子,颇为欠揍地走到了江陶面前,双手环胸,一副“你能拿小爷怎么样”的样子。 正和系统掰扯的江陶一下子回了神,面色冷凝严肃,黑白分明的瞳眸倒映着少年幸灾乐祸的神色。 戚百休猛地被这么一瞧,往后撤了一大步,冲着另一边的人投去求助的视线,然而对方头都没抬一下,一心一意地转着手里的绣棚。 “江陶,你发疯也别冲我来啊。天书斋里人多了去了,你不能只抓着我一个人祸害啊……” -- 第6页 眼看他嘴皮子上下一碰,便有许多歪理,江陶便瞅准机会率先堵了他的嘴。 “今日酉时我要看到所有人的抄写作业,若有一人未曾交上……” “或许,我该去拜访一下戚伯父,毕竟我这小辈可着实不怎么会做老师。戚伯父教出的亲兵个个出类拔萃,想来在教导一事上很有一套。” 戚百休万万没想到,自己碍于从小长大的情面关心一下江陶,竟莫名其妙把自己都搭了进去。 要是单他自己也就算了,天书斋里笔墨纸砚俱全,抄个两遍根本不在话下。可江陶偏生要所有人的,这岂不是要他的命! “哎,江陶,你这样可不厚道……” 戚百休还要追着她说,却被江陶一句话噎了回来。 “若再聒噪,全班加一遍。” 戚百休还没说话,一直静默无言的少女便开始铺纸研墨,在宣纸上落下中庸二字。 “乔梨,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小爷我就这么聒噪吗?” 趁着戚百休冲着少女发牢骚,江陶把书揣进怀里,加快步伐出了天书斋。 白衣公子精神奕奕踏出院门的时候,窗边刺绣的男子略微抬头,视线在那抹白上转了一圈。 “你要是再浪费时间,估摸着今晚就能在席间见到江世子了,” 这男子一说,戚百休就哑了声,半晌竟犹疑地问道,“殿下,那您的作业?” “嗯?” “没什么没什么,您继续就是了,我去找十二皇子收作业!”戚百休不敢再问,一溜烟儿跑了个没影。 而一旁的白衣少女提笔悬腕,行云流水地落笔,显然是要默写一遍《中庸》出来。 - 因着戚百休的通传,江陶下午到的时候,天书斋里便又坐满了人。见着她来,个个面露菜色,揉着酸痛的手腕。 她便又瞥了一眼,那少女果真安安静静地看书,再一瞧封皮,正是她要上的《中庸》。 系统已经被她丢去查资料,这少女究竟如何,今晚便能见分晓。 思及此,江陶转开视线,拿起书本继续昨日的课程。 - 江陶如愿以偿地带了厚厚一沓宣纸回府,云鹤帮她提到了案桌旁,又翻出朱砂来放在一边,方便待会儿取用。 她先去和江夫人一同用了饭,席间不冷不热地将清风院的事情挑些有趣的说了,这才回到柳园点灯批复作业。 抄写作业的批复极为简单,只要勾画出错字便可。 是以江陶一边提笔在纸上勾画,一边等着系统的回应。 勋贵子弟们的字迹不会太差,却也没好看到哪里去。其中戚百休的字迹简直潦草到天怒人怨,她批复时还额外费了心神。 直到看到那一份与其他都不同的作业,雪白的宣纸上落着精致秀气的毛笔字,收笔处却凌厉如铁画银钩。 她霎时福至心灵地想到什么,从一旁的书架上抽出今日寄来还未拆封的信,沿着火漆撕开,将信纸铺陈在宣纸上。 信上笔走龙蛇,宣纸上却娟秀雅致,可那收尾处如出一辙的力道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就在此时,系统欢心雀跃地出现了。 【宿主,乔梨的信息收集完毕,请查阅!】 昏黄的烛光下,白衣公子缓缓勾起唇角。 她终于知晓,为什么乔梨会是第一个任务对象了。 第4章 执棋对弈 激将之法 乔梨发现,新来的江太傅似乎有些问题。 自打那日她交了三遍《中庸》的默写作业上去后,不止上课频频点她回答问题,吹毛求疵地寻些错误,甚至于每日上学都会在天书斋外瞧见江太傅施施然与人对弈。 江世子到底想做什么? 怀着这样的疑惑,乔梨披着还未消散的星光推开了天书斋的院门。 果不其然,院中已经有两人对坐。 江世子正对着她,碎雪滚边白披风压着天青色交领广袖长衫,缠发的纯白发带垂落两缕流苏,薄唇轻抿,修长手指间夹着一枚温润的黑子。 那样清冷摄人的容姿,在乔梨看来,却比不上此人腹中文墨的一星半点。 她与江世子仅相差两岁,于文一道上的造诣却天差地别。 江世子自十二岁出现在文坛,便大放异彩,更是蝉联风波会魁首整五年。不管是大儒论道,亦或是修书撰籍,江世子都能侃侃而谈,将个中道理掰扯个明白。 更有传言,江世子是师承二十年前声名鹊起的算天机,这才将天下文脉了然于胸。不然,怎么解释江世子明明从未离开过封京城,甚至都未请过西席,便有如此高的造诣。 若只是自己一人便能钻研出来,江世子未免也太过妖孽了。 乔梨却对于这一言论不以为意,不管是算天机教习还是自行参悟,她从未怀疑过江世子的本事,只是…… 她捏了捏袖边,压下心中杂乱的思绪,朝着书室走去。 一阵微风来,院中已经抽条的柳枝飘洒开来,星星点点的露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深色的水渍。 “哎呦喂,江小子。快把帕子递过来。” 声音中气十足,最重要的是,乔梨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 她猛地回过头去,穿着深灰色长衫的老者手里拿着一块柔软的帕子在颈间擦拭,显然刚才露水乱撒,掉在了他的脖颈处。 -- 第7页 见她望来,老者露了笑容摆摆手道,“梨丫头,过来和老头子一起杀杀这小子的威风,连赢了三局,他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安院长,您都悔三次棋了……” 安老闻言吹胡子瞪眼,招呼乔梨过来便站起身来把她按到了江陶对面。 “梨丫头下棋可是一绝,老头子我还没赢过她,你就等着输吧。” 江陶却只是笑笑,将上一局下到一半的棋子分拣回棋篓,将黑子递到了乔梨手边。 “既如此,便麻烦乔姑娘与我下一局了。” “还请太傅海涵。”说罢,乔梨执黑子先行,落在棋盘上。 落子无声,眨眼之间两人已经下了几个来回。 都说观棋不语真君子,安老却一点都在乎,在乔梨身边说个不停。 “梨丫头,切他下路!” “好,吃他这一片!” “哎哎哎,怎么下在这儿了啊……” 安老如此聒噪,乔梨下棋却依旧稳稳当当,连思考的时间都未曾变化,显然游刃有余。至于安老说的那些个无异于找死的下法,则充耳不闻。 这棋一下就是半个时辰,江陶从头到尾都面不改色,白子落下啪的一声,让乔梨都有些惧怕。 指尖黑子久久未能落下,最终她叹了一口气,将棋子藏入掌心,抬头看向对面依旧云淡风轻的俊秀公子,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学生技拙,在太傅面前献丑了。” 见乔梨语气低沉,安老一巴掌拍在了江陶的背上,险些将她拍到棋盘上去。 “嗨,梨丫头别在意。依老头子看啊,全天下只有玄凤能赢他了,你与江小子杀了半个时辰,可比我这半截入土的老头子强了不知道多少倍啊。” 江陶稳了身形,听见这话便觑乔梨神色,对方虽极力表现出一副淡然的模样,但指尖已经用力到泛白,让她不禁怀疑那颗棋子是不是被乔梨捏碎了。 院长不愧是院长,说起话来就是一套一套的。她折腾许久都未曾激起乔梨的胜负欲,不枉她每天迂回地找人下棋,终于把安老钓来对弈。 乔梨的棋艺师从有着棋君子之名的郑贤风,棋风大开大合,颇有侠义之气。 郑贤风是楚阳当代大儒之一,年轻时也曾在清风院出仕,与安老是同窗兼多年同僚好友。是以,乔梨与安老也算有些渊源。 更别说安老是有名的臭棋篓子,除了一个乔梨不嫌弃他愿意和他对弈之外,就是他那年满十岁的小孙子,一听要与祖父下棋,头也摇得和拨浪鼓似的。 乔梨强撑着笑容与安老告别进了书室,江陶则在外头慢悠悠地收拾着。 黑白子分开放进竹篓,最后一颗黑子的落入的时候,江陶才猛地想起,乔梨刚刚是不是把一颗黑子带走了? 这幅暖玉棋子可是她的私藏,花了上千两银子,少这么一颗便不是一套了! 【你也太小气了吧,不就是一副棋嘛。完成任务你可是有那么多经验值和奖励可以拿的!】 江陶并不想和系统争论桂花蜜糕和暖玉棋子到底哪个更重要些,所以她直接将系统当做耳旁风,收拾妥当后便起身送人。 她和安老并肩走到天书斋院门处,遥遥能看见走路跌跌撞撞的戚百休往这边来。 安老捋了捋自己灰白的胡子,颇有深意地望了江陶一眼,话里有话地说道。 “江小子脑子比你爹好多了,连老头子我都敢算计来做事。” 若是换作旁人,被这位做过三任太子太傅的清风院院长如此揶揄,指不定心中慌乱,出了丑。但江陶不同,她打小就被系统一个又一个的任务逼得喘不过气来,别说只是院长,纵是皇帝逼迫,她恐也不会露出什么惧怕神色来。 这样的胆色在外人看来,自然就被称为少年风骨了。 “院长言重,不过是与学生下了一盘棋罢了。” 安老没再说什么,迈着步子走了。 倒是惹得戚百休一惊,困意散了个一干二净。 - 这日课上,乔梨依旧被点起来回答问题,而后被太傅一一挑出话语中的纰漏。 乔梨附和地点头,江陶摆摆手示意她坐下,而后一手执卷,问了众人一个问题。 “诸位可知,半月之后的风波会?” 风波会算得上是封京城的盛会,天书斋学子就算没去过,也是略有耳闻的,自然点头。 “我有心带你们去参加此次风波会,所得成绩记入年末考核。” 众人哗然,其中当属戚百休反应最大。 他将手臂高高举起,却不待江陶发话就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这都五天了,太傅对我们是什么水准还不知道吗?去风波会干什么,那些个文人惯会指桑骂槐,我可不去!” 戚百休带头说了话,剩下的人也便附和。 只有乔梨默不作声,没有应和。 江陶自然是看到了,乔梨年年参会,自是不必多加劝说,倒是剩下的几人难整。 “安院长已经同意,若是不去,考核直接清零。” “再者说,风波会人才济济,又有几人会关注我等普通人。” 普通人? 戚百休神色奇怪,只想摇着江陶的肩膀告诉她,到底是谁说她是普通人的,眼睛瞎了要尽快就医,而不是出来祸害人! -- 第8页 显然,其他人也这么想。 一片寂静之中,乔梨率先起身,惹得众人观瞧。 乔梨对于旁人的视线浑不在意,她右手缓缓抬起,手心朝上,缓缓摊开手掌。 莹润内敛的墨玉棋子躺在白皙的掌心,少女声音不疾不徐,却十分有力。 “太傅,半月后的风波会,不知学生能否讨教一番?” 顾斛珠拽着乔梨衣衫的手不自觉地松开,她已经被好友的大胆吓到了。 那可是江世子啊,当世无人能出其右的江世子。阿梨参加风波会这么多年,从来都被他狠狠地压一头,怎么可能会赢呢? 今日堂上如此挑衅,江世子必然会答应下来。可阿梨本就因着她的缘故风评有损,倘若…… 顾斛珠忧心忡忡,江陶却露出一抹浅淡的笑,罕见地和颜悦色,行至乔梨面前,自她手中捻起那枚已经被染上热度的黑子。 “既如此,我便却之不恭了。” 等掌心的东西被拿走时,乔梨低垂眉目坐回原位,并没有理会顾斛珠担忧的视线。 她自幼聪慧,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江陶将乔梨的动作收入眼帘,却没有多言。 系统在她脑海里尖叫:【江陶你做了什么,你这是在找死!】 【她本来就对你怨气颇大,你还专门气她。就该听我的,帮她考个状元实现梦想,肯定能行!】 江陶对系统充耳不闻,将棋子藏入袖中便继续讲解随便抽的一本《大学》。 第5章 一路尾随 上小重山 定下了那样的赌约,乔梨的压力不可谓不大。 白日里将江陶讲的知识统统誊抄下来,装订成册后日夜背诵,簪花小楷在侧栏批得满满当当。中午的空闲时候也被她拿来去风波阁里看书,就连在马车上的时候,她都捧着书册如饥似渴地诵读。 相较于乔梨的水深火热,江陶的生活就轻松了许多。每日刷刷系统的日常任务,顺带着将批复好的作业交给戚百休,回府后还有系统带回来的酱肘子吃。 若是能够如清风院学生一般,巳时起戌时歇,这生活简直就不能再美好了。 可怜她本是侯府娇娇女,却打小过得凄凉,莫说回笼觉,连个好觉都未曾睡过。若不是祖父记挂她的身体,强按着她和堂弟一起学了几年武,不等系统抹杀,她自己就先香消玉殒了。 【请宿主尽快采取行动,消极怠工可是要被系统惩罚的!】 这些天,系统是哄也哄了、威胁也威胁了,可江陶似乎摸清了它的底线,每次动作都踩在任务时限的前一刻钟完成,可谓是把她的咸鱼本质展现得淋漓尽致。 【急什么,这不是在去了吗?】 这日是清风院十日一休沐的日子,江陶用了早膳后便吩咐云鹤直奔目的地。今日正巧也是系统所能接受的最后底线,倘使她要是再不做出些什么,负责惩罚的主系统可就真的要出手了。 系统只看到江陶每天都浪得飞起,压根儿不知道她是什么谋算,此时正急得很。毕竟主系统出手,不止江陶得去半条命,就是它也得把辛辛苦苦积攒的能量贡献出大半去。 江陶却不以为然,到了目的地便让云鹤回去,自己一个人踏进了面前这临水的三层阁楼。 这阁楼便是封京城中有着文脉之称的风波阁,因着坐落在卞水旁、常遇风波而得名。十二年前忽然声名鹊起,其中藏书万千,卷帙浩如烟海,简直是天下文人心之所向的去处。 每年风波会,卞水河上便会有风波阁的巨型画舫,供慕名而来的文人相攀谈。当然,风波会的比试是在风波阁里进行的。 江陶能蝉联五年魁首,对于此处可谓是轻车熟路。她捏着一柄白玉折扇,一进风波阁便直直上了三楼。 原本在大堂会诗的众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一个着青衫的书生喃喃出声:“这便是传闻中的清河候世子江陶么!果真是世间无二风骨的绝世佳公子。” 这般溢美之词,若是放在别人身上,他们定然会笑同僚惯会钻营,竟如此夸大。可若放在闻名已久的清河候世子身上,也只能慨叹一句少年英才,不外如是了。 江陶早已习惯了这些个文人不切实际的吹捧,行走间便将那些话语抛在后头。 风波阁三楼,江陶一眼便看到了那个素白绣蝶百褶裙的姑娘,她背对着楼梯,手中捏着一本深褐色封皮的书。 江陶眼神一错,看到乔梨靠着的书架上标着的“茶”的字样,便知晓她是来此处学习茶道知识了。 先前系统收集来的资料中如此显示:乔梨,当朝右相独女,善诗文,通琴棋,书画次之,茶道泯然众人。 是以每每风波会,都会在茶试上栽跟头。 风波阁中静谧,江陶轻手轻脚地走到乔梨身后,慢慢抽出了一旁书架上的《琴曲七绝》。 细微的响动让乔梨侧了身子,那颀长的身姿便入了眼。 浅紫色的衣衫上错落着银制云纹,宽大的袖摆因着抬手的动作而下坠了一截,露出莹白的手臂。然而只是一晃而过,俊秀非凡的公子便撩了袖子盖住。 乔梨盯着江陶看了又看,可对方似乎未曾察觉她的视线,竟看也不看一眼。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在风波阁里撞见江太傅了,打从她在课上说了那话开始,江太傅就似乎跟定她了似的。 -- 第9页 只要她来风波阁,不远处必然会有他的身影,如影随形。 可风波阁对天下文人开放,她蓦地询问未免显得小气,也就纠结几下随他去了。 乔梨低下头去看书的那一瞬间,她对面的公子却悄悄抬了头,视线越过层层书架,落在最里头的一处。 因着书架高大,并瞧不出什么来,但地上却清晰可见书架的影子旁多了两道黑影。 江陶微抿唇角,转了视线也去研读手中书本。 静谧的室内,好似忽然有人长出了一口气,却又很快被压了下去。 - 午后初歇,春风拂杨柳,玉箫奏离歌。 乔梨抱着自己惯用的琴踏上清风院背靠着的那座小重山时便听见呜呜咽咽的箫声,初期时她还以为是清风院的哪个学生贪玩跑到小重山上来了。可到了她练琴的那棵柳树下才知道,压根儿不是什么学生,而是新上任的太傅,也是她要打败的目标——江陶。 若说日日在风波阁遇见还能当作巧合,但江陶出现在小重山上,摆明了就是故意为之。 她将怀中紫檀琴放在石桌上,指尖在弦上轻轻拨弄两下,便看向了不远处停下来的紫衣公子。 “太傅如此行事,究竟是何意?” “并无深意,只是好奇乔姑娘平日如何准备罢了。”江陶手腕一转将白玉箫背到身后去,语气不咸不淡,恍若在说今日天气不错。 乔梨却不想与江陶继续攀扯。 “既然江太傅相中了小重山,那学生换个地方便是了。只是希望太傅不要再好奇地过来观瞧了,学生面薄,不爱被人当做乐坊歌伎。” 语罢,她抱起自己的琴,旋身去了别的地方。江陶则站立在原地,并未跟上去。 【宿主!快,快跟上去,告诉她你能帮她拿到风波会魁首,甚至还能帮她拿到下一次的状元……】 系统还未放弃自己的计划,在江陶耳边喋喋不休地说着。然而它才说了没几句,就被江陶接下来的话堵了嘴。 【你不是人,再怎么算也只是数字叠加。人心难测,你端听我的就是,我保证这任务一定圆满完成,甚至,还会有额外的奖励。】 【你是说,隐藏任务?】 隐藏任务是人生赢家系统内嵌的一个任务系列,有着一整套寻常人难以捉摸的逻辑。但隐藏任务之所以叫做隐藏任务,是因为它不止对玩家是未知的,就连它这种分系统,也无法得知其内容。 江陶运道好,得了系统的十二年里误打误撞开了五个隐藏任务,每个都奖励颇丰。 但隐藏任务可遇不可求,就连系统都没办法确认。 【我有七成的把握,而且就算没有隐藏任务,也能把这环任务做了。】 得到这样的承诺,系统立马就倒向了江陶,甚至颇为狗腿地问道:【系统商城里的金手指光环应有尽有,只需要一点点积分就能开启的!】 【你拿我的积分去开系统商城了?】 系统一卡。 【既然已经开了,那待会儿便看看。】 【好的,宿主。我这就为你打开系统商城……】 江陶抚着手中冰凉的玉箫,水蓝色的流苏垂下,被风拂动。 【不,先打开地图,查看周围。】 系统听话照做,一道半透明的光幕便落在了江陶面前。 这是一张普通的平面图,正中心红色的光点代表江陶,而不远处几个绿色的光点便是江陶认识并且没有威胁的人。然而在几点绿色之中,一个金色的光点便尤为扎眼。 要知道,就连楚阳的皇帝陛下在人生赢家系统的地图上都只是个大点的绿色光点罢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物,竟然被标为了金色? 江陶还没来得及多瞧几眼,那金色光点便从地图上消失了,显然是系统做了什么手脚。 【呀!戚百休和顾斛珠怎么在小重山上,少有的休沐日不去放松,跑清风院来干什么?】 干什么?自然是放心不下乔梨,要守着她喽。 江陶循着地图摸到了两个绿色光点的地方,离乔梨不远,铮铮然的琴声轻轻松松便传了过来。 金尊玉贵的公主半蹲着,嚣张跋扈的将军幼子则扒着树干往外瞧。 江陶手执玉箫,轻轻敲在了戚百休的肩上。 “谁啊,没看见正忙呢?” 顾斛珠倒是比他谨慎些,回头瞟了一眼,然而就是这一眼,却让她愣住了。反应过来后便使劲拽了拽戚百休的袖子。 “哎哎哎,你怎么又改拉袖子了!” 戚百休不耐烦地回头,便撞进了一双澄澈眼眸之中。 容姿高洁的世子爷抬起白玉箫抵在他的肩侧,两人身量相差无几,这样的动作便更显几分嫌弃。 然而他还来不及臭骂阴魂不散的江陶,就感觉脖颈处有什么阴冷的东西滑过。 他猛地想起小重山多蛇虫鼠蚁的说法,强装镇定,欲等那物停下后再出手。而一旁的顾斛珠被吓得躲到了江陶身后,只留着一双手露在戚百休的视线之中。 玄衣少年嘴唇蠕动,正想说些什么,就见白玉箫倏地靠近,将一条碧绿的小蛇挑离他的脖颈。 戚百休惊魂未定,刚想开口道谢,就被江陶接下来的话噎得说不出话了。 “既然你们对风波会这么感兴趣,明日起,我们便不上课了。”她深深地看了戚百休一眼,继续道,“改为授艺课,风波会七试,乐棋书画礼数茶,我都会倾囊相授。” -- 第10页 要不是刚被这家伙救了下来,戚百休真想摇着他的肩膀怒吼是不是眼瞎,到底从哪里看出他和顾斛珠对那劳什子的风波会感兴趣了! 然而江陶并不给他们拒绝的机会,说完这句话便转身走了。 【叮!恭喜您在系统商城进行了第一笔消费,兑换物品为剑技小解。】 【宿主,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有些手抖罢了。 刚刚的蛇真是太恶心了,一定要回家好好洗漱一番才行! 第6章 风波盛会 01 小人作祟 江陶昨日说的话自然不是为了逗弄戚百休,而是她确实起了这个心思。 虽说天书斋的学生文采不显,但风波会毕竟也是封京城盛会,若能有些亮眼成绩,于他们也有益处。 更遑论文人大多清高孤傲,若是要他们在大庭广众之下七试都输,比要他们的命还难受。 久而久之,来风波会以文会友的人不少,真正进风波阁比试的人不是沽名钓誉,便是想着一展风采的少年人。 若不是系统逼迫,打死她都不想去和一群文人抢风头。 江陶时运不济,参加风波会的那年正巧撞了不少大儒子弟下场试锋芒。两相对比之下,倒像是江陶踩着他们成就自己一般。 是以,风波会过后的两个月,风波阁都寻不到当初比试的半点痕迹了,还是有源源不断的文人上府讨教,让她烦不胜烦。 若不是有系统帮忙,外加母亲将她送到北边的玲珑寺中躲了三个月,怕是她会被那些个狂热的文人活生生折腾死。 有了自己在前头顶着,天书斋的学生就算参加了风波会,也只会被定性为少年意气想试一试自己的锋芒。 而天书斋众人在多次表达拒绝无果后也认命了,反正每年被风波会的七试搞得焦头烂额的人也不在少数,其中也不乏世家子弟,他们倒不那么显眼。 - 江陶行走在书室中,时不时倾身看学生们的画作。 戚百休坐立难安,时不时摆弄桌上的狼毫笔,却一笔都没落下。见江陶快走过来了,便挥毫泼墨,画了一只大王八上去。 顾斛珠则频频看向身旁专心致志看书的乔梨,屡次开口却又无言,墨绿的青金石粉在笔尖凝结都未注意。 日中钟响,江陶停了下来,在众人眼巴巴的视线中挥手下课。 学生们鱼贯而出,不多时便只剩了四人留在书室之中。江陶也不好奇,将手里的书放回原位便也要离开,却被喊住了。 “太傅,孤就不需去了吧?” 江陶都未回头,就知道那人定是捻着一根绣花针、眼神都未分出来半点的模样。毕竟刚才旁人都提笔作画,独他一根绣花针,在锦面上绣了个满庭芳出来。 倘若是个绣娘,有着这般手艺,在封京城定然混的风生水起。 可惜的是,他不是绣娘,而是楚阳的太子殿下。 那双修长白皙的手,合该执掌天下权,而非捻针刺绣。 “那是自然,太子殿下尊贵,若是去了风波会,怕是要引起轩然大波,在下可担当不起。” 虽说江陶本人很认同清风院“无君臣只师生”的规矩,但为了耍威风整出一桩大事来,那也大可不必。 江陶抛下这么一句话施施然走了,留下顾斛珠目瞪口呆。 天呐,江世子竟然敢如此和七哥说话,一定会被折腾得很惨的! 她后知后觉去看被阴阳怪气的人的脸色,却看到一向懒散无表情的七哥放下了手中的绣棚,一手撑在下颌处,眼皮微撩,唇边挂着淡淡的笑意,目送着江世子出去了。 这,这是个什么意思? - 半月转瞬而过,很快便到了三月二十三风波盛会的当日。 江陶早早地候在了风信道路口,清河候府的马车低调内敛,在一众马车中并不扎眼。 天书斋的学生共七名,其中十二皇子的伴读、她的堂弟江流因着身兼锦衣卫一职而被外派执行任务,没有个把月是回不来的。 是以,今日参加风波会的只有五人,分别是十三公主顾斛珠及其伴读乔梨,十一皇子及其伴读戚百休,以及孤孤单单的十二皇子。 第一个来的是乔梨,对方连马车都没下,只是撩起帘子颔首便往风波阁去了。 乔梨也参加了整三年的风波会,对此处也是颇为熟稔。且她行事稳重,江陶倒并不是很担心。 她目送右相家的马车远去,还未曾放下帘子,便有一道雄浑的声音自前方传来。 “许久未见,江小子还是风采依旧啊。” 只见一名身形高大、肌肤呈古铜色的男子手持缰绳跨坐在一匹枣红马上,他剑眉星目,右颊处一道伤疤,平添几分煞气。 这便是威武将军戚永歌,也是戚百休的父亲。 他年轻时是清河候手底下的副将,当年清河候被流矢所伤,若是药物及时,本能从那场残酷的战役中活下来,却因朝堂争斗致使粮草药物迟迟不发,最终伤重难治,逝于茫茫大雪之中。 戚永歌脾气爆,一剑斩了姗姗来迟的粮草官,带着大军撕裂金浮部落的包围圈,以少胜多打出了名声。 受召回京的第一件事不是觐见陛下,而是冲去兵部将年过半百、蝇营狗苟的尚书提了出来,拽到陛下面前,封赏都不要,只求严惩始作俑者,并给予清河候府该有的荣光。 -- 第11页 戚将军仗义,江陶孤儿寡母的也多受他庇护,两家年关时节也有走动,完全当了一门外亲在处。 “伯父谬赞,今日可是来看戚百休下场的?” 提及戚百休,戚将军面上也现了笑容,冲着江陶抱了抱拳。“还是江小子会教书,这小子这些天老实了许多,都知道在家临摹字帖了。” 听见自己父亲如此夸赞江陶,原本就是被塞进马车里的戚百休登时就掀了帘子冲着江陶喊,“明明就是他布置一堆狗屁不通的作业,还威胁我……” 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在江陶温和的眼神中,戚百休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重重地将帘子放了下去。 “哈哈哈,这小子还害羞了。好了,我不耽误你时间,先把这小子送进去。” 江陶点点头,便继续端坐在马车里等人。 她自辰时起便候在这里,前后拢共半个时辰,总算等够了人。 “云鹤,走。” 车驾并入大道,一同前往卞水河边的风波阁。 - 卞水上画舫幢幢,人声鼎沸。 江陶对此早已习惯,面不改色地进了风波阁,将众人的惊叹声抛在身后。 作为蝉联五年魁首的江陶被阁中青衣婢女一路带上二楼,在半开放的雅间里落座。 风波阁二楼是个回字,朝里的一面被打通,以半身栏杆隔开,素白丝绦随江风微微拂动。 七试当中的第一试是乐,不拘什么乐器,只消纵心演奏,自有风波阁聘请的诸多大家评判打分。 今年参加风波会的人依旧不多,除却二楼雅间里去年的前五名,一楼大堂也只稀稀拉拉坐了二三十人。 这其中,还有五人是天书斋的学生。 巳时一刻,青衣婢女捧着一炉香,袅袅娜娜从三楼下来,将绘着奇珍异兽的铜香炉放在大厅正中。 “乐试开始,请江世子起奏。”婢女声音不大,却响彻卞水边,其功夫可见一斑。 众人便将视线落在了正中那个雅间上。 俊秀雅致的少年白玉为冠,身着月白色绕枝对襟袍,侧坐台前,怀抱一把玉弦琵琶。 风波阁一时静了,继而哗然一片。 谁人不知,清河候府世子爷最善箫笛这种丝竹之乐,十二岁一曲《平湖秋月》名动封京城。可今日他竟抱了把琵琶来! 倒不是琵琶上不得台面,而是这举动实在令人费解。明明可以将魁首收入囊中,却偏生要用自己不熟悉的乐器。若是老马失蹄,岂不难捱? 疑惑过后便是后悔,后悔自己今天怎么没去领牌子。那可是赢江世子的机会啊,简直是千载难逢!名声打出去了,难道还怕没有钱财入手吗? 江陶可不管他们如何悔恨懊恼,她低垂眉目,抬手在琵琶上一拨。 铮然若玉石相击,清脆悦耳。 嘈杂的人群霎时屏气凝神,生怕盖过了这一曲。 初起时音较低,听来让人不免觉得风雨欲来,琵琶声断断续续,恍若落在了人们的心尖。 随着修长指节在弦上一抹,曲调猛地拔高,声声递进,若高崖落水,湍急崩裂。众人不由得心尖一颤,胸中竟生出无尽的豪情。 然而越往后曲调越发悲凉,如泣如诉,令人闻之肝肠寸断、潸然泪下。 直到曲调渐渐平和,哀伤不再,众人才渐渐回过神来,复用惊艳的神情望向那坐在栏杆旁的少年。 这当是如何的天才! 箫声动天地,琵琶通鬼神。 莫说是他们这些不过初入乐之一道的普通人了,就算是那些乐器大家,怕也少有能弹出这样恢宏大气曲子的人。 一曲毕,江陶将怀中琵琶递给身后候着的云鹤,而后倾身朝在铜香炉前站定的青衣婢女作揖。 “在下已奏完,劳烦姑娘了。” “江世子客气,只是分内之事。”青衣女婢不卑不亢,面对侯府世子也不见谄媚惶恐,行事言语颇为自在,恍若对面只是个普通少年郎。 江陶微笑,退居帷幕之后。 青衣女婢略微拧身,向着江陶左侧的雅间缓声道。 “乔姑娘,请吧。” “乔梨加油,把江陶那小子从第一名上拽下来!”一楼大厅中,身着黑底红纹玉带袍的少年猛地冲着那边大喊,他旁边的人都十分嫌弃地离他远些,生怕被认为是一伙的。 也只有一个粉白衣衫的姑娘双手捂脸,一脚踹在了他小腿肚上让他闭嘴别丢人。 这闹剧也只一瞬,青衣女婢甚至都没搭理他们,只仰头望向那迟迟不见人影的雅间。 江陶也敏锐地察觉到不对,连忙让系统查看隔壁。 【江陶,乔梨的琴被人恶意剪断了琴弦!】 【这下怎么办啊,乔梨要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了丑,任务就更难了。她在封京城素有声名,本该是任务里最简单的一环,要是失败了,被主系统查到,我们都得死!】 【别急,打开系统商城。】 第7章 风波盛会 02 阳春白雪 青衣女婢又重复了一遍,雅间里依旧没什么动静。 她皱了眉头,正待取消乔梨的资格时,便见得天蓝色锦裙的姑娘不知何时倚在了栏杆处,她神色淡漠,视线轻扫最后落在青衣女婢的身上。 “刚刚调试了琴弦,现在该轮到我了吧。” 这话说的实在不怎么好听,众人神色也肉眼可见地不怎么好看。只是文人到底在意名声,没直接说出来。 -- 第12页 但今日不同,江陶将天书斋的学生带了进来。他们个个都将乔梨视为自己人。偶尔听见几个人小声议论,都会怒目而视。 乔梨既然及时出现,青衣女婢自然也就不会取消她的资格。 “乔姑娘请。” 二楼之上的少女没有回话,倾身便进了雅间,片刻后抱琴放在了桌案之上。 焚香净手之事之前便已做过,此时她便直接坐了下来,天蓝色的锦裙如花一般铺陈开来,发上的浅蓝色流苏随着低头的动作垂落。刚刚还十分冷傲的少女竟一下子温柔起来,她信手拨弦,琴声铮铮然。 旋律活泼,节奏明快,听来让人不由得想要邀上三五好友踏青春游。 万物知春,和风涤荡;凛然清洁,雪竹琳琅。 乔梨弹奏的,赫然是《阳春》、《白雪》两大古琴曲的合曲。她巧妙地用轻快的短调将两首曲子糅杂为一首,却不失其意。 这首曲子实在是巧妙之极,技巧、意蕴、曲风都无一不佳,又契合当下仲春之景,可谓选的极好。 听着这样的曲子,众人也不免为江陶捏了一把汗,江世子恃才傲物想卖弄技艺,却不曾想撞上了乔姑娘的奋起,今年风波会魁首,怕是要换人做了。 偷听到下面那些人杂乱心声的系统当即就炸了:【我呸,他们可以贬低你,但是不能贬低你的本事!这是在质疑我的工作!我要给他们下几个霉运buff!】 江陶抚了抚衣角,眼神淡漠地听完系统复述的话语。 【别浪费我的积分,那可是要去买好看衣裙的!】 没错,系统商城开启后,江陶火速将那几条除了好看一无是处却十分昂贵的衣裙放进了自己的预购买里,就等着任务完成买下来了。 【你这个女人能不能眼光放长远一点,我可是在替你出头,让他们倒霉难道比不上一条破裙子吗?】 系统恨铁不成钢地吼道,它简直想撬开这家伙的脑壳看看,为什么十二年的精英教育没让江陶成为完美人设,却成了这么一个不是想着吃就是想着穿的咸鱼。 要是这家伙暴露出一点本性,被主系统抓到,它就得返场销毁! 想到这里,它不得不给江陶加一把火,来激励她完成任务! 【你给我好好做任务,要不然,今晚的酱肘子就没了。】 江陶万万没想到引火烧身,立马表示自己一定会好好做任务,今晚的酱肘子就是一丁点酱汁都不能少! - 乔梨表演结束后就抱琴往外走,片刻都未曾停留。 然而刚打开门,就见得月白衣衫的少年轻敛眉目,宽大的袖摆落在身边。 “江世子来寻我可是有什么指教?”乔梨言辞淡漠,轻瞥一眼江陶便不再看她,反倒是收紧了抱琴的手,显然是想掩饰什么。 江陶却不给她掩饰的机会,直接挑明了来意。 “你的琴,是被谁挑断的?” 乔梨被吓得后退一步,背撞上了雅间未关严实的门,径直跌了进去。江陶也顺势进去,并反手掩了门,又用门栓栓好,这才转身对着乔梨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江世子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如果您觉得这地方听曲子更好的话,在此便是了,学生先行告退。” 乔梨抱琴颔首,便要越过江陶出门去,江陶也不拦,只沉声说道。 “乔姑娘当真不知?” “不知。”少女一只手拨开木栓,抱琴离开,却在踏出去的那刻停顿了一会儿,“江世子只管一心一意比试,旁的事还是莫要插手的好。” 乔梨语气可谓是极差,简直就是把“你多管闲事”几个字直接怼在江陶脸上了。 她也万万没想到一向稳重的乔梨一旦面对她,就有这么大的怨气,怕不是把毕生的敌意都用在她身上了。 她哑口无言,乔梨便已经闪身出去了。 人已经走了,江陶也不好继续问,只能在乔梨的这间房里踱步,顺带观察一番。 乔梨同她一样,打从十二岁开始便一直蝉联第二,是以这房间也算作乔梨的专属房间了。 为了方便文人们能够在演奏前休息,雅间其实是由一道梨花木屏风隔成两部分的。靠门这边放着一套桌椅,桌面上摆着文房四宝。后面则是一排书架,上头摆放着些许雅致的小物件,充作装饰。而靠栏杆那边就普通许多,只放着一张长桌案。 这陈设属实简单,几乎一眼就能看过去。 乔梨的慌乱不是装的,刚上过漆的琴身被磕碰出来的白痕不容作假,摆明了就是有人趁着乔梨未来的时候用匕首一类的尖锐物事割断了琴弦 。 而这个人,想必是很不喜欢乔梨,不然不会在这种场合下做出这种事来。 人选,自然只能从一向与她不对头的九公主和十公主里选,又或者,这两姐妹联手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江陶猜的再多,也只能是猜测。 外头声乐纷纷,二楼的文人很快便演奏完毕,轮到了一楼大厅的人。 比之上头的人,下面的人就显得随性了很多,音乐也五花八门。 这个吹笛若哭丧,那个弹琴如锯绳。 呜呜咽咽,鬼哭狼嚎,不外如是。 江陶在屋里听得昏昏沉沉,险些一头栽倒就此睡过去,就猛地听见咚的声响,恍若震天雷一般。 -- 第13页 “快看啊,这人竟然搬了个这么大的东西来!” “那是什么?” “像是,衙门门口的鸣冤鼓?” “哈?这人要在风波会上敲大鼓?” 众人议论纷纷,就连外头画舫上的人都得了消息,交头接耳地说着千载难逢的奇景。 风波会雅趣,竟有人抬着一面大鼓来,这莫不是在踢馆?也不知道那位赫赫有名的风波阁阁主会不会被气的跳脚,然后命令女婢将这人赶出来。 大多数人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思继续往下听,可越听越不对劲。 鼓声密集如雨点,咚咚咚一连串地像是敲在人的心头。沉闷雄浑的声响一次又一次地响起,原本嘈杂的风波阁周围,竟罕见地听见了微弱至极的风声。 “这是《秦王破阵乐》!” 《秦王破阵乐》本是乐舞,初起时用于宴会,后来便只有每年祭天大典才起用了。当然,皇家也并没有明文规定《秦王破阵乐》其他人不能用,只是这毕竟是一首战场厮杀的曲子,倘若只有曲调没有曲意,无异于哗众取宠。 江陶寻了个不被发现的角落,向下观瞧着。 只见玄色长袍、红色发带的少年郎手持两鼓槌,脚下生风,在红纹大鼓旁辗转腾挪,鼓面击荡,微尘四散。 周围人的视线不由得染上几分惊讶,毕竟这样的少年郎,第一次来就有如此本事,属实难见。 “戚百休这家伙,倒是很会扬长避短嘛。”江陶含笑地摇摇头,也一下子明白了戚百休选曲的用意。作为威武将军的儿子,没有什么曲子能比得上《秦王破阵乐》更适合了。 戚百休毕竟只是在风波会前几天才紧急学了一下《秦王破阵乐》的两首小曲,时间不长,且有多次漏音错音。不过这也已经很难得,起码像戚将军那种听宫宴丝竹只觉烦闷的武将来说,这些个错误压根儿听不出来。 戚百休很快便演奏结束,他武艺不错,停下来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甚至还冲着来搬鼓的青衣女婢笑了笑。 他是天书斋学生中最后演奏的那个,演奏完便片刻不想停留地出去了。 江陶看着他的红发带摇摇晃晃,决定去寻顾斛珠和戚百休商量商量。 她转身离开,却并没有注意到三楼之上一道隐蔽的视线。 “公子,可要奴婢去处置那两人?” “不必管,风波阁,可不会参与这种事情。” 第8章 风波盛会 03 千夫所指 风波会七试,分别是乐、棋、书、画、礼、数、茶。 自打第一日出了那样的事情,江陶便让戚百休转告众人不再在风信道会面,而是各行各事,等到七试结束后的下午在天书斋集合,有要事相商。 而今日,便是最后一试,茶。 风波阁一楼被布置出了二十几张案桌,桌上器具一应俱全,茶炉、汤壶、茶壶、茶盏摆放整齐。案桌旁则放着一个小瓮,里面盛着专门从玲珑寺取来的清泉水,为参会者省去了选水这一步骤 时辰一到,参会者便尽数落座。 江陶今日穿了一件金线白衣,坐在众人的左前方,眉眼冷落疏离,恍若误入人间的仙人。与她并列的便是右相嫡女乔梨,她着天青色半臂,鬓发高挽,一根琉璃簪固定发髻,脖颈修长,脊背挺直,目视前方,倒让人为之凛然。 茶试不同于之前的六试,它无法给出一定的时间,因为不同的烹茶手法所用的时间也天差地别,是以只能以参会者的时间为准。 茶试初起,便有几名文人捻起茶叶粉末铺撒在青瓷茶杯底部,复又倒入些许温水,又用长茶匙调制成膏状,最后将茶壶中沸水倾泻其中,顿时茶香弥漫。 不多时这几人便捧着盖得严实的茶杯上去了,路过江陶和乔梨的时候还忍不住瞧了两眼。 却见得江陶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模样,面前茶炉升起,茶壶温在上头,却没有下一步动作。而一旁的乔梨则正将用浸润洗茶法洗过的茶叶放入茶壶之中,一旁的开水在茶炉上吐出白气。 茶杯放下,这几名文人便离场了。 接下来的一刻钟里,频频有人离场,到最后也只剩下了江陶和乔梨两个人。 乔梨涤盏、酾茶,这才缓缓起身,将白瓷杯中的茶水送往上座。 而此时江陶才将杯盏放入滚烫的开水之中,见乔梨起身,也并不关心。 乔梨奉了茶便出了风波阁,外头却猛地嘈杂起来,间或能听到“江陶、“暗害”、“下作”这样的字眼。 江陶还没什么反应,系统就怒气冲冲地骂了起来。 【这些个人怎么回事,不能自己独立思考吗?一天天说风就是雨,一点证据都没有的事就在那里嚼舌根!】 【恭喜宿主接到临时任务·因果循环,请在一天内洗刷冤屈、恢复声名。任务成功奖励积分10,失败扣除积分50并失去系统屏障功能。】 江陶瞳孔一缩,点茶的手一抖,差点把茶汤撒到外面去。 - 风波会七试在正午结束,江陶刚走出风波阁,便有许多怀着恶意的视线投过来,似乎她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她微蹙眉头,又想起之前系统发布的任务,便知道自己要被泼脏水了。但万万没想到的是,她竟然被指认成割断乔梨琴弦的小人。 更可笑的是,竟然还有两名清风院的学生光明正大地站出来指认她。 -- 第14页 “我与秦兄在书院中曾见过江世子跟着乔姑娘上了小重山,而乔姑娘那时抱着琴,想必是去练曲的。” “既然如此,江世子定是知道乔姑娘会将《阳春》《白雪》糅杂在一起,觉得赢不过,才出此下策!” 那两名学子昂首挺胸,眼神如炬,伸手一指,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清风院有这样的太傅,我们深以为耻!” “江世子怎么会做这种事呢?他已经连着赢了五年了,要是不作妖,输了乐试也能将魁首收入囊中。可出了这么一遭,怕不是会被风波阁列上禁客名单,在文坛颜面扫地!” 江陶并不辩驳,这些人也没给她开口辩驳的机会,他们一句接一句地,恨不得将她钉在耻辱柱上,让人一提起她江陶想起的便是下作的小人。 都说文人相轻,江陶倒是第一次这么清晰地感受到。 她在这边感慨万千,落在别人眼里就显得形单影只十分可怜了。 斜里猛地窜出一个少年来,他一把攥了站在江陶身前的青衫男子的领子,将那人扯得面色涨红才放开。 “呵,你们这些酸腐学子,也配说教小爷的太傅?” “要是实在没事儿干,不如明日校场上与小爷过上两招。” “这事儿摆明了就是江陶不对,就算你是威武将军家的公子,我们也不会就这么忍气吞声的!”那青衫学子的好友扶住他,冲着少年怒吼道,恍若被强权迫害的清高文人。 戚百休嗤笑一声,便一撩衣袖,准备和这人好好“讲讲道理”,却被身后的人一把拉住了。 见戚百休被拉住,那些文人还待再说,就见风波阁里走出了一位身着艳红衣裙的姑娘,她眉眼娇艳,饱满雪白的额头上绘着一朵灼灼盛开的芍药。 “看来诸位对于风波会的结果已经了然了,那玉娘我也不多言了。”自称玉娘的女子眼波流转,看似和善,话语却诸多词锋。 这群肠子都绕了十八个弯的文人自然是听懂了,但碍于此人是风波阁里出来的人物,关乎自己在文坛地位,便一个个状若鹌鹑了。 倒是那两个学子初生牛犊不怕虎,一听玉娘话语有包庇江陶的意思,立马便上前攻讦。 “风波阁行事便可以不讲王法了吗?” “江世子身份高贵,便可以让相府的小姐受此折辱了么?” 这话越说越离谱,竟将江陶高高架起,试图将她摔的四分五裂。 戚百休闻言冷笑一声,却没有说话。 这些个酸腐文人鼠目寸光,偏还自诩高洁。若是像乔梨、江陶这种有真本事的,他还高看一眼,但对于这种连是非都难以分辨的文人,他只想一巴掌将他们拍死。 但凡花心思了解过朝中局势的人,都知道清河候府如今不过是个好看的花架子,盛名之下,其实不副。 清河候在与金浮部落的战役中丢了性命,二房的老爷却是个没本事的,担不起偌大一个侯府。到最后还是江夫人重拾家当,才将清河候府撑了下来。 直到江陶、江流这对堂兄弟年岁大些,各自在文武两道崭露头角,清河候府的状况才好上一些。 而右相府便显然好上许多,乔大人作为当朝女相,手握重权,为江山社稷鞠躬尽瘁,亦深受帝王爱重,在朝堂之上都是风头无两。 这般悬殊的对比,居然说清河候府倚势欺人,未免也太过好笑。 “既然这位公子是清风院的学生,不若待会儿随我一道回去,在乔梨面前将事情辩驳清楚?” “哼,去就去,倒是江世子可别临阵脱逃。” 江陶笑而不语,与戚百休拨开人群离去。。 三人一路往风信道宽敞的地方走,一离开风波阁附近,戚百休的神色就变得有些古怪,一直拿眼神偷瞧,却又不言语,搞得江陶很是不解。 “莫不是你也在怀疑我?” “小爷我还没那么蠢!”戚百休疾走几步,到了一辆雕花马车前,侧目问道。“只是好奇,你什么时候与太子殿下关系如此好了?” 正巧马车帘子被掀起一角,粉白衣衫的少女怒瞪了戚百休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别在那里磨洋工了,还不快点上来。” 两人便先后上了车。 车内红衣男子半靠在美人榻上,眼角眉梢俱是风情,指尖把玩着一块翠绿的玉牌,上面刻着一个栖字。 见两人进来,那人轻启薄唇。 “太傅文采斐然,果真名不虚传。七试皆是魁首,不愧是封京城第一人。” “殿下谬赞,只不过殿下今日为何出宫?” “锦如催得紧,便同她出来透透气。”锦如,顾斛珠的封号。 两人话语来往几句,便被顾斛珠截了胡。 “江太傅,阿梨这件事,不知你可有什么头绪?” “私以为,当与九公主、十公主有些关系。那两名学子在风波阁面前都丝毫不退,且多次挑起士子文人的怒火,显然是受人指使。” “而与乔姑娘有旧仇,又能保下他们日后仕途的,也只有九公主、十公主了。” 至于她们为何要发作到她身上,反倒令人不解了。 她与公主之流向来没什么交集,半个月来也只是规矩教书。除了戚百休实在闹腾经常被罚以外,其他人可谓是过得分外舒坦。 顾斛珠咬牙切齿,攥紧了拳头,一副恨不得将罪魁祸首打一顿的模样。 -- 第15页 “果真是她俩,手段下作!” “公主,这只是我一人的猜测……” 顾斛珠一指榻上悠哉悠哉未再言语的妖冶美人,说道,“我七哥也是这般说,你二人并称封京双绝,两人所言相当,除了她们还能是谁!” “当真可恶,仗着权势为非作歹!” 顾泽栖忽地被点到,也从榻上坐起身来,拎着那块玉牌递到了江陶身前,指尖微挑便将它挂在了江陶腰间。 “这是孤的牌子,日后太傅入宫,便无需通传了。” 那人眼眸含笑,意味深长地如此说道。 第9章 峰回路转 公主又如何 未时初,一辆四角挂着铜铃的马车驶上簪花道,与另一辆披红插花的马车并行。 微风阵阵,浓烈的香味便直直往马车里钻。 江陶才吞下一块白嫩的糕点,端了清水在手还没来得及喝,就被呛了个半死。 “咳咳咳,这是谁家小姐出行?”熏香味道未免也太过霸道了,活像是刚从制香坊里出来。 她未曾压低声音,是以这话自然传了出去。 云鹤握着缰绳的手一抖,看了看一旁并驾齐驱的玄衣侍卫,对方目视前方,神色如常,似乎并没有听见。 虽然他也觉得这位小姐熏香太过,但公子这般问起,是不是有些不大好? 云鹤未曾答话,江陶便撩起侧帘一角,正对上对面马车里的人捞了帘子望过来。 两个时辰前才见过的俊美面容就这么出现在眼前,混合着那太过浓烈的香味,让江陶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当然,她眼疾手快地把帘子放下,并且竭力压低了声音。毕竟在外人面前,还得维持着高冷世子爷的形象。 “刑酒,走了。” 语调虽轻缓,但无疑是个男子的声音,云鹤刹那僵住,马车便慢了下来,被身侧那辆超了过去。 “世、世子,刚才那位,您可认识?” “是清风院的学生,见过几面,你且驱车快些,我有要事要说。” “好嘞。” - 因着江陶的吩咐,今日天书斋的人倒是来的很齐,就连只有前两天给江陶面子来的太子殿下都专门从东宫赶了过来。 顾泽栖罕见地没拿绣棚,但除却与他一母同胞的顾斛珠外,并没有其他人敢凑上去。 “七哥,你说江太傅能揪住她们俩的小尾巴吗?”少女一手撑腮,特意与乔梨换了位置到顾泽栖身边,“我捉了那么多次都没捉到呢,就连七哥也没成功过……” “莫要担心,江太傅可比七哥我有本事多了,你且瞧热闹便是了。”顾泽栖揉揉顾斛珠的环髻,面上带着浅笑。 “七哥就知道打哑谜,和七哥好好说话可真难!”少女拍开他的手,没好气地说道。 正巧江陶带着安院长以及风波阁外的那两名学子进了天书斋,顾斛珠也就不好再和顾泽栖讲小话,便凑到乔梨身边,小声地安慰她。 “别担心,江太傅一定会把坏人揪出来的!” 乔梨没有答话,反而站起身来,向着江陶弯腰行礼。 “学生之事牵连到了太傅,实属不该。学生已经写下文书,派人前去澄清,不多时便会传遍封京文坛,恢复太傅声誉。” 少女折腰,态度恭敬,行事也颇有章法,当是个好学生。可江陶闻言却皱起了眉头,安老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她拦了下来。 江陶行到乔梨身前,一手虚扶着她的手腕让她起身,面上却没什么笑意,眸光如电直直射入她的心灵,令她不由得一颤。 “太傅?” “乔梨,你是否觉得,此事已经处置妥当,无需再费心神?” “又或者说,你觉得麻烦到别人,会显得自己很没用?” 乔梨惊慌失措地移开了视线,生怕下一刻便会被击溃。 “不……” “既然不是,那便与我一道解决这件事,将罪魁祸首揪出来。” 此时十一皇子蓦地举手,安老连忙点了他,打断剑拔弩张的氛围。 “你有什么话要问?” 十一皇子拘谨地向安老行了一礼,这才对着江陶问出自己的疑惑:“不知先前太傅所言、要我们一同相商的事,是什么呢?” 江陶负手而立,坐在十一皇子身边的戚百休扯了扯他的衣摆,伸手一指自打进了天书斋就战战兢兢、面如菜色的两人,说道:“自然是解决他们喽。” 安老也捋着胡子点头,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 “既然大家都在,也便开始吧。”江陶轻拍手掌,外面便有身穿飞鱼服的两个高大男子一左一右带着两位姑娘进来了。 这两人相貌相仿,只能通过衣衫来辨认。 左边的身着嫩黄色掺雪白纺纱裙,一条月白披帛横在手臂,耳垂处挂着一对儿红宝石耳坠,随着行走轻微摆动,正是年长一些的九公主。 右边的则是一袭宝蓝色罗裙,长发用浅蓝色的飘带半挽,腕间套着个通透的翡翠玉镯子,正是岁数偏小一些的十公主。 二人今年已经十六,才从天书斋出去不久。今日被糊里糊涂地派来,尚还有些怨气。 是以,九公主轻蔑地瞥了一眼江陶,口吻颇为责怪。 “叫本殿来做什么,母后可还等着本殿和妹妹去请安呢!” “正是,母后若是怪罪下来,不知你一个小小世子担不担得起这个责任!”十公主也补了一句。 -- 第16页 九公主和十公主是当今皇后的一双胞女,因着打小被疼宠长大,行事颇无法度,张扬跋扈,在宫中风评不是很好。 听她们这般叫嚣,顾斛珠一拍桌子便站了起来,纤手一指便毫不客气地回敬。 “端什么架子,这里哪一个怕你,还是乖乖听太傅的话。不然待会儿本公主让人把你丢湖里!” 顾斛珠的话一出,十公主就瑟缩了一下,九公主倒是梗着脖子冲江陶喊,“没听见十三皇妹说话吗,还不快点!” 顾斛珠捞了袖子正要往外走,就被一旁的顾泽栖拉住了。 “莫闹了,且看江太傅如何做便是了。” 江陶在一旁等她们吵完,这才问起那两名清风院学子。 “你二人家中并非达官显贵,只是小有家财。但略有天赋文采,这才考进了清风院。” “入院时你二人成绩还算中等,之后便逐步降低,直到去年年底考核,已经是在考核线边缘了。当然,若你们苦读诗书、狠下苦功,尚有一丝回寰的余地。” 江陶说到此处,看向坐在上头的安老。他从怀里掏出一沓书信来,上头写着两人同窗的名字。 安老面色阴沉,将那厚厚一沓丢在了两人身上,“你们且看看,自己在同窗眼里是个什么样的人!清风院当初招你们入学,是为了培养国之栋梁,而不是培养奸佞小人。” “如此品行,只能庆幸家中无财不能捐官。不然岂非扰乱楚阳大好社稷,做个国之蛀虫!” 说到捐官,安老气不打一处来,连带着对两位公主都没有好脸色。他气喘吁吁地坐下去,摆摆手让江陶继续。 那两名学子被安老这样的人物一通好骂,自然是脸色煞白,颤抖着手将信撕开。 里面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此二人不学无术,只整日呼朋引伴招摇过市。若是有家境不丰的学子拒绝,便会成为他们笑柄。便是他们一直巴结讨好的公子哥都未曾替他们说上一句好话,只轻飘飘地写了“惯会钻营”四个字。 两人抖若筛糠,一下子跪倒在地,向安老哭喊。 “学生只是被繁华迷眼,还请院长网开一面。” “是啊,我并没有什么坏心思……” 他这边凄凄惨惨戚戚地说着,就被戚百休接了话头。 少年眉眼凌厉,眼尾处逼出了红,见两人狼狈求饶,便不屑地说道,“你能有什么坏心思?” 那学子眼眸迸发出光亮,倘若威武将军的幼子为他说话,就定然无碍的。然而他并没有想到,这还有后半句。 “你无非是对江陶羡慕嫉妒恨,又没本事,便来空口白牙,想要毁掉他罢了。” “这,这……”那学子像被抽了脊梁骨,口中喃喃,似乎放弃了为自己辩解。 可另一个人却没有放弃,他自以为隐晦地看了看九公主,对方并没有什么表示,气的他咬了咬牙,最终朝着顾泽栖的方向重重叩首,砸在地上砰的一声,可见用力之大。 “请太子殿下保小人一条命,小人便可以说出来。” 顾泽栖没有应承,反而看向了不远处的九公主,语调柔和地开口。 “九皇妹以为,孤该应承下来吗?” 九公主眼神躲闪了一瞬,但身后胞妹猛地攥紧了她肩侧衣裳的布料,她登时便直起腰来,语气无可无不可。 “一切由七皇兄定夺。” “既然如此,那……” “孤不同意。” 顾泽栖这一回答不止让九公主愣住,就连叩首的学子都惊疑不定地抬起头来,嘴唇嗫嚅说不出话。 太子殿下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 这样他还怎么投诚,怎么从九公主手下保下他的家人! 天书斋内鸦雀无声,还是江陶打破了冷凝的氛围。 她缓缓行至九公主面前,单薄的身姿竟也有种压迫感。九公主下意识地想后退一步,却撞到了身后的胞妹,她一下子反应过来,昂首挺胸冲着江陶说道。 “江世子见到本殿,竟也未曾行礼,清河候府便这般没规矩么?” 这话说得狂悖无礼,江陶眼眸一暗,嗓音低沉,恍若阴冷的毒蛇缠在颈间。 “九公主莫不是以为,自己能一手遮天?这里是清风院,就该守清风院的规矩。九公主进院以来未曾向师长拜礼,宫中便是这般没规矩的么?” “你!” 第10章 剑拔弩张 一叶障目 九公主气极,抬起手来便要扇江陶一巴掌。 江陶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眼眸深沉。 “九公主既然无话可说,不如听听锦衣卫怎么说。” 锦衣卫? 九公主甩开了江陶的手,侧目看向身旁规矩站立的两人,他们面不改色,可也没有说话的意思。 她正要开口,便觉得身后一阵风拂来,回头看去,便见得明黄飞鱼服的俊秀男子手里握着一个紫檀木盒子。她瞳孔一缩,便要上前去抢。 “你敢欺负阿梨,我看你这只手是不想要了!”顾斛珠不知何时窜了过来,在九公主往前走的那一瞬钳住了她的手臂,没用几分力气,九公主却疼得冷汗直冒。 “嘶,顾斛珠,你给我放开,你这个怪物!” 九公主恶狠狠地骂着,却猛地觉着脸侧一凉,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身后的妹妹捂着嘴倒退了几步。 -- 第17页 “血,血。” 血? 九公主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痛,尖叫出声。 那厢锦衣卫已经将匣子送到了江陶手中,她轻轻拨弄了上面的小金锁一下。锦衣卫便福至心灵地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微微一动,便将小金锁撬了下来。 “这可是本殿的东西,谁许你们私自翻动的!” 听到这样的话语,江陶没什么动作,一直站在九公主身边的锦衣卫却从怀里掏出一块明黄腰牌,上头一个顾字龙飞凤舞。 “臣等听陛下命令行事,未曾私自做什么。” 江陶将匣子里的书信粗略地看过,虚虚拢在手中,望向了一旁还在强装镇定的九公主。 她眼神闪躲,不敢与江陶对视。 “九公主倒是有闲趣,十多份信件,竟然没有一封与锦如公主无关。而其中这个,”她拾起最上头崭新的一张纸,“竟然写了要去找人对乔姑娘下手,断去锦如公主的左膀右臂。” 这封信里的内容自然不是只有这么点规划,但后面的东西实在是太过恶毒,江陶并不想念出来。 总归圣上已经发现了,自然用不着说出来让锦如公主烦扰。 九公主怒极反笑,“不过是闲暇时瞎写的东西,江世子竟也敢拿着鸡毛当令箭么?” “是么,那这东西,九公主应当见过吧?” 一根点青螺纹银簪被戚百休从袖中掷了出来。他脸上带着恶意的笑,朱红色的发带随着歪头的动作垂落。 “那日小爷第一次到风波阁,好奇地四下走走,正巧看见一个姑娘行色匆匆,面色也极为慌张。跟上去之后,却拾到了这根银簪。” “当然了,小爷可不懂这女儿家的玩意儿,回来后也就让十一皇子帮忙瞧了瞧。” 十一皇子适时地插话,“这是前段时日宫里尚造局打出来的新首饰,九皇姐将它赏给了身边的大宫女碧螺,半月前我还见过的。” 九公主眼刀锋利,十一皇子回个笑脸。 她气了个倒仰,除了一个顾斛珠外,打小便没有人敢这样与她讲话。可偏生顾斛珠有着个太子哥哥护着,她不能动,可这平日里只和那些武官子弟玩闹的十一竟然也敢跳出来揶揄她! 十一皇子见她这般,高高兴兴地给戚百休抛了个眼神,果不其然被对方嫌弃地躲开。 “如今,可要将你知晓的说出来?”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就算他不说,九公主一个暗害朝中大臣子女的罪名也跑不了了。 于是那名学子立马明哲保身,将某日在清风院被一个姑娘拦住的事儿说了出来,就连六日前如何在那姑娘的安排下潜进乔梨所在的房间都详详细细地讲了一遍。 “我真不是有意要这么做,只是那位姑娘答应,只要我给九公主办事,事成之后便会保我一官半职的。” “我可以作证!”另一名学子见状也跪伏下来,不复上午的嚣张气焰。他伏低了身子,对着江陶解释道,“其实本来我们只要潜进去断了乔姑娘的琴弦,但后来那位姑娘忽然到了风波阁,要让我们把事情推到江世子身上,不然非但官职拿不到,就连家里人也得一起遭殃。” “我们没想过要对付江世子的,只是逼不得已罢了。” 两人跪地求饶,痛哭流涕,一副真心悔过的样子。但江陶却知道,这两人只是被捅出来才这般作态。若是她忍气吞声,恐怕还会在背后嘲她不过如此。 “两个平头百姓,也敢随意攀扯皇姐。”十公主猛地上前,将前头那人一脚踹翻,锦衣卫没拦着,也不敢拦。 九公主心头一跳,连忙将妹妹扯到身边,见她没事儿才长出一口气。 她仰起头来,看向顾泽栖。显然,她认为顾泽栖才是这些事的主谋,不然,仅仅是个没落侯府的世子,可动用不了锦衣卫。 可她刚喊了个“七皇兄”,就被对方无情地打断。白底红纹罩纱袍的艳丽男子长眉一挑,半眯着眼。 “九皇妹是否找错了人?孤可什么都没做,只不过是应父皇的旨意在天书斋上课罢了。” 没错,顾泽栖这般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来天书斋,都已经是陛下连下五道谕旨的结果了。 对于太子殿下的特立独行,江陶是真的甘拜下风。 不过,太子殿下天生聪慧,听说幼时便熟读经书,连先前教他的安老提起他来都是赞不绝口,继而慨叹好好的一个苗子怎么长歪了。 顾泽栖这么给面子,江陶自然是顺着他说。 “九公主不必多言,事情如何,自有圣上定夺。”话是这么说,她人却半拦在九公主身前,居高临下地瞥着她,黑白分明的瞳眸里清凌凌地倒映出她的影子来。“在那之前,九公主是否该向我的学生道个歉?” 这话一出,莫说九公主,就连一直默不作声的乔梨都被吓了一跳。 “太傅,这,这怎么能行?” 顾斛珠一把捂住她的嘴,冲着九公主抬了抬下巴,姿态十分倨傲,圆润的杏眼瞪园,活像一只炸毛的猫儿。 “对,一定要道歉,回去以后还要赔礼!” “顾斛珠,你别欺人太甚!”九公主简直要气疯,十公主也不甘示弱地站出来对着乔梨不屑地说道。 “她不过是个朝臣之女,哪里配皇姐道歉!皇姐还未曾治她不敬之罪,怎的要皇姐道歉,这是什么道理?” -- 第18页 见众人哑口无言,她似乎很是得意,眼尾一挑便十分高傲地冲着江陶道,“倒是你,合该向皇姐道歉,再从清风院里滚出去。” “若是我不称职,自有安老、圣上来管,无须劳动十公主大驾。”她一眼便让还有话要说的乔梨安静下来,而后面上现了些许笑容。 “看来,九公主今日是拒绝道歉了?” “哼。”九公主环抱双臂,哼出一个气音来。 戚百休攥紧了拳头,十一皇子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就连一旁身子骨不大好的十二皇子都因为太过紧张的环境而低低地咳了起来。 “既然如此,那便请恕在下无礼了。”她眉眼冷峻,长眉之上似要结出霜雪。 “你要做什么?”看着江陶身旁的锦衣卫越走越近,九公主连忙后撤,冲着旁边的人怒吼,“你们都是死人吗,没见他要对本殿下手吗?” 然而两个锦衣卫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曾正眼瞧她,靠门的一个还顺手将斋门关上了,可谓是将视而不见做到了极致。 十公主攥着九公主的手,两人神色中多有慌乱。 锦衣卫逼了上来,一手挟住九公主的肩膀,手上用力竟硬生生将半大少女压的跪了地。 那两名学子早就吓呆了,连滚带爬到了安老身边,噤若寒蝉。 九公主挣扎不止,口中还要骂些什么,就见江陶施施然撩了袍角,半蹲下来,澄澈的眼眸中是分外真挚的神情。 “九公主行事前,还请三思。” “好,我,我道歉。”九公主从来没遇到过这样放肆的人,她抖着身子,生怕江陶发了疯。 父皇手底下的锦衣卫竟然听从江陶调遣,便是她都没有这样的资格,莫非父皇他,还要护着顾斛珠吗? 不管九公主心下如何不满,她终究还是低了头认了错,被锦衣卫狼狈地压着,低下一向高傲的头颅。 做完了这一切,江陶摆摆手,锦衣卫们便护着两位公主离开,徒留下一片寂静。 那身着云纹鹤衣的男子站在前头,眉眼如画,轻飘飘地望过来。在众人的视线中,她对着神色晦暗不明的少女如此说道。 “乔梨,你既能五年如一日地写信来,又时常在侯府外张望,想必很想有个好名声。” “可你瞧,风波会你与我只有一厘之差,但端看你此时做派,我便知晓,你与乔大人实在是差的太远。” “江太傅……”顾斛珠想阻止江陶,却被顾泽栖拉住,轻轻摇了摇头。 “乔大人十五岁入仕,五年便官至右相,其中坎坷想必你比我更清楚。乔梨,你可曾见乔大人怕过?” “潮州水患,汴州疫病,便是十年前最为黑暗的朝堂上,乔大人都是坦坦荡荡一路前行。” “我来清风院半月,你未曾与天书斋任何一人交谈,便是对锦如公主也不假辞色。可你看,刚刚面对九公主,他们可有一人退缩?” “倘使你真的想做一个如同乔大人一般的女官,首先,请你睁眼看看,身边那些一直以来都在你身边的人!” “一人独行,并不显高洁,只会让你一叶障目。” 第11章 深宫之中 踽踽独行 自那日在天书斋中江陶说了那么一席话,乔梨大为震撼,回府后便拉着母亲彻夜长谈。 昏黄的灯光下,在朝堂上冷面无私的乔大人眼角眉梢俱是喜意,她轻抚着女儿的鬓发,“阿梨,你总算是看开了,有时候啊,我真怕你把自己逼的太紧,出了恶果。” “为娘并不强求你入仕,只要你平安喜乐,为娘便很高兴了。” 她以为母亲对自己失望,这才不再查验她的课业,却万万没有想到,母亲只是不想自己太过劳累。 回想起来,她日日给江世子送信,又暗自里较劲儿,着实像是着了相一般。 “是女儿太过执拗。”乔梨羞愧地低了头,却依旧没有应承下母亲不入仕的说法,那是她自小的愿望,无论如何,都要去试一试的。“日后女儿一定跟着江太傅好好学习,不会再钻牛角尖了。” 乔大人笑着点头,又提起一事来。 “不久便是清平节,听说圣上不打算让皇后接手此事,打算寻个已经出嫁的公主来办。清平盛会定会在公主府中举办,届时要是遇了九公主,可莫要同她拉扯,能避开便避开。若是不行,我乔易枝的女儿也不能被别人轻易欺负了去。” “是,母亲。” “哦,对了,我备了点文房四宝,你明日送给江世子,算是谢礼了。” - 然而乔梨第二天到了天书斋的时候,只见得空荡的书室,往日早早便在此看书的青年并没有来。 她心头一跳,会不会是九公主挟私报复,毕竟昨日母亲才告诉她,九公主曾杖毙了不少宫人,可谓是狠辣至极。江世子占了先机,向陛下进谏才得了锦衣卫,可若是落单…… 思及此,乔梨便也顾不得每日的早读,又行色匆匆地出了天书斋,到了门口正撞上刚来的十二皇子。对方脸色苍白,下马车不过几步便咳得满面潮红,见得她来,便瞪大了眼睛。 “乔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十二皇子话还没出口,就被乔梨夺了话头,这倒是他头一次见乔梨这么慌张。 “怎么了?” “路上再说,能否先送我去一趟清河侯府?” -- 第19页 “去侯府做什么,江太傅不已经在天书斋里了吗?” “他不在。”乔梨这么一说,十二皇子登时也明白了,转身便和她一起上了马车,侍卫一挥马鞭,马车便向着清河侯府而去。 - 清河侯府,柳园内。 江陶见天气不错,便吩咐折柳和云鹤将书房里的那些个书搬出来晒晒。此时庭院里处处都摆放着摊开的书本,云鹤小心翼翼地照料着,折柳则去冲了一壶春茶送来。 江夫人来的时候,对着的便是这么一副场景。 她那素来刻苦的孩儿双颊泛了薄红,修长的手执着茶盏,正送到唇边,眼睛却依旧落在手中的一本书上。 江夫人不禁笑出了声,也亏的这孩子一向懂事,又有二房帮衬,那些个难捱的日子也便挺过去了。唯独不好的一点便是,启明本该是娇客,却不得不以世子爷的身份出入禁内,日后恢复身份,怕又要大闹一场了。 这么一会儿愣神的功夫,江陶已经放下了书卷,起身向她走来。 “阿娘,怎么了?”在柳园里头,江陶松快些的时候,便会如同幼时一般喊她阿娘。 江夫人看了看少有风吹草动就格外警惕生怕那些宝贝书损了去的云鹤,拉着江陶进了正屋。 “启明,你且告诉为娘,你对于右相家的那孩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事儿往小了说不过是启明为了自己的名声捉出了始作俑者,往大了说却是启明蔑视皇家,公然欺辱九公主。 宫里还没消息递出来,谁也不知道结果究竟是好是坏。 江夫人万分担忧,在房内辗转反侧一刻钟,终于还是起身来寻江陶问个清楚。 江陶昨日中午递了牌子进宫,她是知道的,但究竟谈了些什么,却是没问的。 “阿娘,你莫要担心,孩儿一切都好。” 听她这么说,江夫人的心才稍微往胸膛里落了落,“你向来有主张,从不无的放矢,阿娘也就不多问。但要真的遇上什么事儿了,记得同阿娘商量一下。” “好。”江陶微微点头,俊秀的面容上也有了几分暖意。“日后定会……” “嗯……”江夫人欣慰地望着江陶,却见她话音一转,直接抛了个问题出来。 “阿娘,您可知晓十三公主?” 江夫人诧异地看她一眼,半晌又懊恼地捶了下自己的手掌心,这才说道。 “莫说知道了,当年我与先皇后可是名动封京城的两朵娇花!若是你父亲与先皇后还在,或许你便要嫁入东宫了!” 江夫人的面上满是怀念的神色,在她长久沉寂的眸中,似乎也重燃了那么一点光亮。 牵连出一桩莫名其妙的婚事实在是意料之外,其实江陶忽然改口,只不过是一直装死的系统忽然跳了出来发布了一条任务。 她瞥了一眼右侧半透明的任务面板,上面明晃晃地写着两行字。 【飒飒清风·一生劲敌已完成,隐藏任务已完成,奖励已发放,请自行查收。】 【恭喜宿主开启飒飒清风·踽踽独行,请帮助顾斛珠重燃信念,避免其死亡的结局。】 死亡两个字被标成了血红色,可见这任务之重要。 那边江夫人已经讲起了过往,江陶回神便仔细地听着,甚至还拿了纸笔记录下来。 待得江夫人说完之时,已经是两个时辰后了。 桌上厚厚一沓宣纸写满了关于十三公主的信息,也万幸江夫人与先皇后有些交情,当年十三公主出生她也是去过的。不然,有些情报,还真是收集不到呢。 江陶将其中一条刻入心中,便起身送江夫人出去,正撞上宫中来人送信。 - 景泰宫内,粉白宫装的少女正捧着个巴掌大小的木人摆弄,面上欣喜不似作假。而那木人关节处光滑,甚至有些地方还被磨掉了漆,显然很受主人的喜爱。 “木偶啊木偶,我可算是找到另一个会向着我、能保护我的人啦。” “他叫江陶,世人都说他与七哥并列封京双绝,但在我看来才不是呢。” “那是个傻子,和江流一样的傻子! “做事一点都不会权衡利弊,为了阿梨居然敢得罪那两个讨厌鬼,就不怕哪天被人套了麻袋丢进卞水里去么!” 她嘴上似乎十分嫌弃江陶,但面上的笑容却怎么也掩不过去。 正在此时,房门被砰的一声撞开,进来的是个与她年岁相仿的少年,他面露急色,气都喘不匀便开始说话。 “锦如,不,不好了!” 被打扰的顾斛珠将木人放回精致的盒子里,这才转了身子过来。 “十一哥,你别急,慢慢说,宫里还能进了凶兽猛禽不成,瞧把你急的。” 若换做平时,十一皇子怎么也得刺她几句,可此时却顾不得了,直接伸手攥了她的手腕。 “快,快躲起来。” 顾斛珠被拉得一个趔趄,裙摆一踩险些摔在地上,边跑边问,“到底怎么了?” “九、九皇姐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这边来了……” “什么!父皇竟没有罚她么?” “哎呀,总归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锦如你先躲好,可千万别让九皇姐发现了。” 说完这句,十一皇子把顾斛珠推进不起眼的小房间里,便又扭头回去应付来势汹汹的九公主了。 -- 第20页 十一皇子也是好心,不想让顾斛珠和正在气头上的九公主对上,只可惜顾斛珠却并不听话。她听见吵嚷的声音便推开门施施然地走出来,正对上那嚣张的少女推攘着身量不高的少年,将他推了个趔趄,险些摔倒。 “哼,竟然说那死丫头不在,摆明了就是糊弄本殿。你瞧,人这不就出来了嘛。” 九公主穿戴得珠光宝气,斜睨一眼大半身子都隐在阴影内的顾斛珠,便丢下了十一皇子走了过来。 “九皇姐……” “你烦不烦啊,本殿可没空和你搭话!” 顾斛珠沉默着,但那诡异的视线一直落在九公主身上,直将她看得全身发毛,忍不住哆嗦一下,欲盖弥彰地骂道。 “看什么看!” “你竟然无事?” “哈?”九公主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满头珠翠都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自然是江陶那家伙怕被父皇责罚,亲自来求的情喽。” “江世子,替你求情?”顾斛珠像是听见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一般重复了一遍。 “对啊。”九公主抚掌大笑,她本就是过来找顾斛珠的不痛快的,哪想她还没出招,这死丫头就自己想到了别的东西。“你该不会以为,真有人会站在你这种怪物身边吧!” “喂,顾兰你也太过分了!” “哈,哪里过分,本殿说得是事实罢了。” 两人争吵的声音逐渐变远,顾斛珠的耳边只剩下了自己逐渐急促起来的心跳声。 江世子他,竟然还替那家伙向父皇求情? 第12章 禁足半月 鲜花美人 三日后,清河侯府的墙头蓦地多了个人影,云鹤初起时还没在意,可他走近了,却听见有人喊他。 “云鹤云鹤!” 云鹤愣了愣,握着手里的桃木剑大着胆子比划,一边比划一边喊着,“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快快现身,我这可是玲珑寺高僧开过光的桃木剑,一剑就能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噗嗤。” “云鹤,往上看。” 云鹤依言照做,桃木剑还警惕地举在身前,抬眼望去,便见得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郎半趴在墙头,一腿屈起,红发带随风招展,面上是灿若春阳的笑容。见他看过来,便挥着手喊他的名字。 “戚小公子?”云鹤不敢置信地说出此人身份,眼睛都睁大了几分,清澈的眼眸衬着圆润的脸颊,倒像一只猫儿。 戚百休不由得有些手痒,却一下子想起自己来的正事,一手撑在墙头便跳了下来,正正好落在云鹤不远处。他颇为自来熟地走上前来揽住云鹤的肩膀,笑嘻嘻地问道。 “你家世子爷在哪儿呢,小爷我寻他有事!” “戚小公子来寻世子做什么?”云鹤倒是很称职,没直接说出江陶所在,而是先问戚百休来意。 “哎呀,我这不是见他都好几天没来上课了,代表天书斋的学生来慰问一下嘛。” 云鹤一听便知道是在扯谎,前两天乔小姐才来过,那时世子便托他带了话,说是禁足期间一律不见天书斋的人。怎的今日戚小公子来,便是代表天书斋了? 既然如此,云鹤也不客气,反正在世子这儿当值的十几年来,得罪人的事他做得可不少,就连皇子都拒绝过了,多一个戚小公子也不算什么。 “戚小公子还是请回吧,我家世子这段期间不见客。” 戚百休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揽着云鹤的手也收紧了些,一只手按在他圆润的脸上。 “这段时间,指的是什么时间?他江陶忽然不上课了,小爷作为学生还不能问问了?万一他要是有个好歹,你可能担得起?” “再者说,你不说,难道我让我爹去问江夫人,她便不会说了吗?” 威胁人的话云鹤听得多了,但像戚小公子这样厚脸皮的,却着实少见。 可他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脸颊就猛地一痛。他捂着脸颊,不可置信地望着对面的少年。 “戚小公子你……” “抱歉抱歉,一时忘了。” 这也是能忘的吗? 云鹤在心里怒吼,但面上却露出了笑,告知戚百休自家世子正在枫园里头。 枫园是二房嫡长子江流的院子,半年前他领了任务外出,是以枫园久无人住。 “江陶闲的没事儿去江流那儿做什么,怎么他回来了?” 答案自然是没有的,以江流那个性子,若是回来了,怕不是第一时间就会去天书斋报道。毕竟是深得圣上夸赞的“清流”,他这为了凑数才挤进去的“明照”,自然是比不上的。 云鹤见少年神色神色轻蔑,就知道他肯定想起了之前的事儿。为防他做出什么来,云鹤便自告奋勇地要给他带路。 - 柳园内无柳,枫园内却真真切切有着棵红枫树。如今才四月初,枫树枝叶繁茂,一片绿荫。 树下摆放着一张石桌,上头列着白瓷小茶壶与百戏图茶盏,如玉的公子哥儿一手握着书卷,一手摆出一局珍珑来。 仆婢们洒扫庭院已经是第三遍,却依旧乐此不疲,面上都是喜意。 江陶老神在在地一边破解棋局一边试着从系统那里捞点消息。 【顾斛珠现在怎么样了?】自打前几天系统下达了任务,且是这般性命攸关的任务,江陶便让系统日日监视着顾斛珠。以防有什么意外发生。 -- 第21页 【天天在景泰宫里好吃好喝,过得悠闲的不得了,看不出来有什么厌世倾向。你说主系统是不是检测错误了,这么个小姑娘做什么要自/杀呢?】 【一出生便失了母亲,在现任皇后手底下养了半年便抱给了武惠妃,与十一皇子一起长大,受太子庇护,与皇后亲女九公主、十公主势如水火。】 【想必,她也过得十分不容易。行了,她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动?】 【九公主找茬,被她打了回去。】 【嗯?她怎么忽然动手了?】 以前顾斛珠也只会嘴上占占便宜,毕竟与九公主对着干,无疑是在打皇后的脸。如今却不管不顾直接动手,怕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出于系统隐私保护条例,我不能告诉你,请宿主自行探索。】 江陶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这系统还真是鸡肋,十几年来除了发布任务就是能给她偷摸买点吃食,开了系统商城里面的东西却大多都是天价,辛辛苦苦攒下来的积分根本不够看。 她这边长吁短叹系统无用,院门便被毫不客气地推开,少年风风火火冲到她面前来,玄色衣裳走起来袍角翩跹。 “江陶,你怎么不来天书斋了?没人代你上课,小爷天天在斋里待得都要发霉了。” 江陶看着乌木棋盘,思索片刻落下一枚白子。 “我倒不知,戚公子何时对我的课如此感兴趣了,日日昏昏沉沉的,也不知是哪位人物?” 戚百休被说的面色涨红,一巴掌拍在桌上,棋子都跟着一震,轻微移了位置。 云鹤站在江陶身后,见状心里一激灵,戚小公子怎么这般不靠谱,刚到世子面前便往世子恼火的地方撞。 江陶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戚百休却笑着坐在她对面,捻起一枚黑子随意落下,登时黑白子势均力敌的架势便被破开,黑子城府大开,摆明了要输。 看着被扰乱的珍珑,江陶将手里的棋子放回棋篓,看着对面洋洋得意的少年,只想问一句。 您有事儿吗?说话就说话,干什么搞坏她的棋局!马上就做完了,现在可好,待会儿还得重摆一局,简直是浪费时间。 任务面板右侧的日常任务进度在即将抵达尾部的时候又猛地窜回了一截,显示出【日常任务·珍珑未完成】的字样。 “安老没和你们说么?” “说什么?”戚百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三日前陛下下了谕旨,要我在府中思过半月,清风院那边我派云鹤去说过了。” “禁足思过?九公主屁事儿没有,你什么都没做却得在这里思过?” 江陶点头,对于戚百休过于激烈的反应表示不解,“被禁足的是我,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被她眼神一扫,那少年却一下子反应过来什么,凑到江陶耳边悄声问道,“你前几日进宫做了什么,这些事情,该不会是你折腾出来的吧?” 江陶不置可否,反倒将话题扯到了他身上。 “那你呢,又是为什么来的,总不可能是真的想听我上课才来的吧?” 少年眼珠子一转便要说出来,却被江陶似笑非笑的眼神堵了回去,半晌耷拉了肩膀。 “好好好,你神机妙算行了吧。” - 半月时间转瞬即逝,因着江世子重新回了清风院,天书斋终于也有了点人气儿。 乔梨来得早,课前便与江陶攀谈了一番,得知只是偶感风寒卧病在床便没有再问,将母亲准备的薄礼送上也就回了案桌看书。 十二皇子又病了,自是没来。 戚百休逃课出去校场上练武,十一皇子眼巴巴地看着,到底还是没胆子去。 而剩下的两兄妹…… 兄长今日换了新东西,一手攥着刻刀,一手捧着晶莹通透的红玉,思索片刻后便下刀,咔擦咔嚓的声音在书室内不时地响起,让江陶觉得自己额角青筋一跳一跳,就差把这位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丢出去了。 妹妹则压根儿没来,连个讯息都没传。听十一皇子说,清早出门时还听见顾斛珠住的偏殿里传来沉闷的砰砰声,显然人是没睡过头,但就是不想来。 江陶顶着太子殿下的咔嚓声给两个还算乖顺的学生讲书,又将乔梨的疑惑一一答了,这才有闲工夫喘口气。 室内沉香袅袅,却并不呛人,乔梨和十一皇子两人提笔誊抄书卷,而窗边的男子鸦黑睫羽扑闪,手上动作却稳稳当当,不多时便雕出了朵花儿的形状。 似是感觉到江陶的视线,顾泽栖停了动作望过来,澄澈的瞳眸里满是疑惑。 这么偷看别人属实尴尬,但江陶却没觉得有什么,回以浅淡一笑,便又继续看书了。 而到了晌午钟响,十一皇子和乔梨先后离开,她还在书室里等云鹤来。 出门时云鹤便说今日要回家一趟,怕是要晚上一刻钟才能到清风院来。 她看书看的仔细,蓦地书上投下一道颀长的影子,抬头一看,便见得一朵开得袅娜的红花凑到了眼前。 “鲜花赠美人,这只簪,便赠给太傅了,孤可期待着清平盛会上太傅一展风采。” 第13章 东有启明 清平请柬 江陶万万没想到的是,接下来她的生活竟然如此水深火热,就连当初刚到清风院都未有过这般的待遇。 看着一本书册都未留下的桌案,江陶欲哭无泪。 -- 第22页 系统布置的日常任务迫在眉睫,天书斋里的书却一本不落地被人清了出去。 为了自己的小命,江陶也顾不得什么仪态风度,在道上疾走起来。只要能随便有一本书就好了,哪怕不是经史子集,也能应付系统了。 【宿主,左转,那里有书!】系统也着急的很,任务模块完全不受它掌控,发布任务也只是按既定程序来的。要是江陶没完成,都得倒霉! 江陶闻言便猛地左转,没看到什么书斋院落,反倒是一头撞进了一个满是冷松香味的怀抱。对方似乎也被她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伸手在她腰间一揽,两人后退一步,这才稳住身形。 “对不住,我有急事……” “江太傅?”将信将疑,话尾处却不自觉地轻扬起来。 这般熟悉的音调,她只略微抬头,便见得一张昳丽容颜撞进眼帘,长眉凤眼,唇瓣嫣红,色比三月春花。 最重要的是,她看到他怀里捧着一本纯白封皮的书,两眼立马发出光来,耳旁系统的倒计时冰冷冷地响起。 【任务完成倒计时,十、九、八……】 “你这本书,能借我看看么?” “这本?自然可以。”顾泽栖也不问缘由,笑着将手中的书递了过去。 江陶双手接过便立马翻开,一边平复着激烈跳动的心跳,一边一目十行地看着上面的内容。 这是一本玉雕的书,甚至可以说是初学者的书,但端看前面介绍部分的崭新程度,就知道这位太子爷定是嫌麻烦直接跳到了后头成品的地方。 【所以为什么你当初不绑定这位惊才绝艳的太子爷,而是挑中了我这个小可怜呢!】 系统并没有答话,也不知道躲到哪里装死去了。 江陶在心中暗骂一声,估摸着系统任务完成了,这才将手中的书双手捧到顾泽栖面前。 “叨扰太子。” 顾泽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却迟迟没将书拿过来,久到江陶都快忍不住想开口问问的时候,他终于发话了。 “清风院的规矩,这里只有太傅与学生,并没有太子与世子。以后,江太傅唤我玄凤便可。” 玄凤? 江陶一下子便想起了先前弈棋时安老所说“只有玄凤赢过他”,所以,玄凤应该就是这位太子爷的字了。 这么亲密的称呼,未免也太过…… 见她表情有异,顾泽栖便又解释道,“师生之间如此称呼,并无什么不妥,太傅如此称呼便是了。” “再者,我久仰江太傅大名,有意结交,若是能做个朋友,互唤表字自然也正常。” 说到这里,他微蹙眉尖,一抹忧愁现在眉宇间。 “太傅该不会是觉得玄凤天资愚钝,不堪为配吧?” 江陶原本还想挣扎一下,这毕竟是太子殿下,除了长辈与安老,怕是没有什么人敢称他的表字了。 听听,连“天资愚钝,不堪为配”都用上了,太子殿下究竟是对自己的天纵奇才多么没有自信啊。 “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我表字启明,玄凤也如此唤便是。” “东有启明,西有长庚?” “正是。” 两人并肩进了天书斋,书室内并无他人,刚结交了朋友的太子殿下便拉着江陶弈棋,一下便是大半个时辰,直到学生们都到齐了,才意犹未尽地停下。 而胜负也真如安老所说,江陶五局四输,当真不是顾泽栖的对手。 钟声响彻,天书斋内便响起朗朗书声,虽说只有乔梨一个人。她身旁的座位依旧空着,顾斛珠已经连着五天没来了。 但端看今早书室内的书无故失踪,便知道顾斛珠并非什么都没做,只是这般手段,着实像小儿闹别扭。 没了书,江陶便背着手在书室内来回走动,口中所言与书册分毫不差。 - 水深火热的日子又这么过了十天,期间她的暖玉棋子被丢进了天书斋的那口井里,起初她未发现,还是顾泽栖拉着她弈棋却遍寻不获,这才知晓暖玉棋子不见了, 乔梨日日用歉疚的眼神望着她,戚百休也收敛了些许,上课不再睡觉,也不知是不是在补偿什么。 江陶每天都盘算着顾斛珠什么时候才会再出现在天书斋,而不是背后搞这些小把戏。 折腾书还好说,她的暖玉棋子可是很贵的! 明知道自己的东西会被霍霍,却还得在系统的淫/威下继续把东西放在天书斋,每天看到一片狼藉的书案和不翼而飞的东西,江陶的心都在滴血。 清河候府是不缺钱,但那都是她千挑万选出来最好看的东西啊! 然而她没等来顾斛珠,反倒等来了递到府上的请柬。 红底烫金的请柬上行云流水的写着“清平乐”三个字,这便是清平盛会的邀请函了。 楚阳有着五月初一过清平节的说法,所谓的清平节,拢共有共三天,期间斋戒,各家子弟欢聚一堂各展所长,讨个彩头。 而皇家举办的清平盛会向来只邀请皇亲国戚、朝堂重臣,像清河候府这种大家心照不宣的、已经没落下去的侯爵世家,就算有着封京双绝之一与“明照清流”里的清流,也是入不了围的。 可这次非但送来了请柬,还送来了两份,指名道姓地邀请江陶、江流两兄弟。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 第23页 江陶却懒得管那么多,她仔细翻看了请柬,得知此次清平盛会竟然也不同以往一般在宫内清平殿举办,负责人也不是一直以来的皇后娘娘。 她半眯着眼,指尖摩挲着落款处精致优雅的名字。 江夫人在一旁嘱咐下人去请云秀坊的余娘子来,又去寻了库房钥匙,拉着江陶一并去选些东西。 “这可是好兆头,表现好了,指不定承爵后便能入仕为官呢。为娘知道你不爱你爹那套,做个文官也不错的……” 江夫人絮絮叨叨,江陶心里却想,她可不想做什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清河候,逍遥自在的大小姐才更适合她! 若是什么时候系统任务结束了,将世子之位丢给江流,她可要去玩个痛快。 华服珍馐,金银珠翠,那才叫生活呢! 【别做梦了,醒醒,任务要来了!】 【恭喜宿主解锁名望任务,提升您的名望值,有利于积攒经验值哦。】 【当前名望:lv2,名望值:56/100】 【当前名望任务:参加清平盛会】 只是参加一个像是选秀一般的宴会,便能得到名望值了吗? 想了想自己还差百分之二十的经验值,江陶果断同意,与江夫人一道去挑物件了。 库房一开,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把擦拭得极为干净的宝剑,剑柄处刻着一只虎头,剑鞘上则缠绕着龙纹。 正是御赐的龙突剑,江陶的父亲带着它征战多年,最后与他的遗骨一道回了家。 江夫人原本喜气洋洋,看到这把剑便不由得沉默下来。 她喃喃道,“不知江流那孩子,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江夫人虽然只是江流的大伯母,却待他如亲子一般。他外出执行任务,不知凶险几何,前几日送了消息回来,却也没说确切时日。 枫园拾掇了一遍又一遍,它的主人却始终未曾回来。而这龙突宝剑,自然也迎不来它的新主人。 第14章 清平宴 01 太子殿下 五月初一,天朗气清,微风轻送。少年少女们换上了轻薄的罗衫,勾勒出身形来。三三两两地行在街上,时不时互相瞟上几眼,便满心欢喜。 江陶起了个大早,将读书写字的日常任务结束,天才微微亮,等到江夫人带着一众侍女来为她束发装扮,又用过早膳,便正好到了出门的时候。 清平节是楚阳上下都过的节日,清风院自然也放了假。是以江陶握着书卷坐进了马车后,车夫便悠悠地驱车往长公主府去了。 当今太子殿下按序齿排,行七,今年已经十八了。而这位长公主自然年岁更长一些,如今二十五岁。 自打出宫建府,长公主一直以来便是个传奇人物。 生母只是个极不起眼的美人,怀了孩子也无人在意。再加上先皇后惯来仁德,这孩子也就平安生了下来。也因着这缘故,长公主虽然性情寡淡,对于先皇后所出的一双儿女却也有几分情分在。 长公主府坐落在明池街西,圣上对长女极好,圈了好大一块地方给她做府邸,如今举办清平盛会倒也不算太挤。 清河侯府所在的长明街与明池街东西相对,稍稍错开,马车出了长明街拐上京门街,片刻后便又拐左上了明池街。 前往参加的达官显贵不知凡几,大多都如江陶一般早早赴宴。单听外头车轮声响、车夫此起彼伏的轻叱,便知晓这条街上有多少人了。 明池街算得上宽敞,却也将江陶堵了整整半个时辰。 她本以为自己走的够早,却不想参加过许多次清平盛会的人来得更早。像威武将军府这种年年参加的官宦人家,即使也在明池街上,却也比她早走了两刻钟。 等她下了马车,递了请柬入府,金乌已经全然跃出了群山,悬挂在东边,灼灼熠熠。 进了府中,由家仆引着走过曲水游廊,一路到了设宴的后园处。 后园景趣雅致,亭台楼阁高低起伏,满池的菡萏开的正盛,挤挤挨挨地凑在白石桥旁。 江陶来时并不显眼,家仆也对于世子爷的到来并不惊讶,在长公主府当值多年,这点眼力劲儿还是有的。 如今不过清晨,后园里却已经有了不少的人,他们随意寻了亭台落座,三三两两至交好友聚在一起谈天论地,并没有人在意江陶。 她也乐得没人寻,捏着手里一柄母亲塞进来的绘墨兰的折扇到了稀松竹林里的某处阴凉坐着。 可巧,有人也觉得这地界儿不错,她刚坐下片刻,就有声音隐隐约约从靠外一些的地方传来。 “你竟然还敢来,当真是不要脸!” “就是,你以为太子殿下会看上一个丑八怪吗?怕是几位皇子也瞧不上你。” “你们未免欺人太甚。” 江陶听出来了,这是一群姑娘,至于提及的太子殿下和几位皇子,怕就是今年清平盛会的主要人物了。 清平盛会办的大,名头也响亮。在清平盛会上大出风头的公子贵女,不多时便会成为封京城炙手可热的人,上门的媒人能把门槛都踏破。因此,清平盛会也有个情缘宴的别称。 既然敢在长公主府堵人,想来那几位也有些身份,只是为了几个男人争来争去,未免也太过无趣。 昔年清平女帝为了提高女子地位殚精竭虑,好不容易将女子从相夫教子深门大院里解放出来。可到了如今,却偏生有这种贵女不知是脑子坏了还是就柔弱受不得苦,竟又眼巴巴地往圈套里钻。 -- 第24页 若是二十岁过了,她恢复女子身份,最好是不嫁人,若是嫁人,也定然约法三章,不能拘着她逍遥。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外头似乎已经吵了起来。她借着竹林遮挡身形往外一瞧,只见得一名身着青绿色罩纱襦裙的姑娘被对面几个人逼到一处,对面手里不知拿着什么,隐约像是个香囊。 那姑娘声音里都带了哭腔,柔柔弱弱地祈求。 “还给我,这真的不是什么不好的东西。” “哼,你说不是便不是么?”对方恶意地一笑,继而得意洋洋地将东西往身旁人都怀里一丢,“收好了,要是我在她身上见着了,你就等着滚出封京城吧。” 嚯,口气倒挺大。 江陶摇了摇扇子,心想不知哪家的纨绔子弟出来祸害人,竟然大放厥词到如此地步。 她瞧热闹正瞧得开心,肩胛处却被人轻轻一敲,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句语调缱绻的话。 “启明怎么会在这里,莫非是来寻我弈棋?” 她吓了一跳,回头一看,便见得今日罕见着了一件银拓流云纹锦衣的顾泽栖双手合拢撑着下巴,不知何时坐在了她方才的位置上。 这家伙未免也太过神出鬼没了吧! 江陶腹诽,面上却无甚表情,只不冷不淡地瞥了他一眼。 “有幸得了长公主府帖子来此赴宴,便到此来躲个清闲。” “哦?启明也会有想躲清闲的时候,我还以为启明天生爱看热闹呢。当初百般心思为乔梨,如今是将这心思又放在了锦如身上?” 顾泽栖唇角带笑,漆黑的瞳眸里却没有半点笑意,阴沉沉地望过来,恍若一条黑暗中的毒蛇,正欲择人而噬。 面如冠玉的公子长久不语,直到外头的人也走了,才轻轻说道。 “我并无害人之心,玄凤。” 嗓音若春日之微风,撩过他的耳廓。 末尾两个字已经轻到几不可闻,可顾泽栖依旧听见了。 那日自己的话语犹在耳畔,现下便搬起石头砸了脚,顾泽栖颇有些恼怒,瞪了江陶一眼也便拂袖而去。 徒留江陶一脸莫名,只得问了问系统。 【太子他怎么了?】系统一向能探得他人心音,这般无关痛痒的事儿通常都会告知。 可她这次等了有一会儿,只听得系统传来了一阵杂乱的电流音。 唉,太子殿下果真深沉如海,难以捉摸啊。以后还是能躲就躲吧,这般反复无常,要是哪天被揭了老底,那就得不偿失了。 - 人渐渐来齐,外头喧嚣,江陶从竹林里出来,随意寻了位置坐下。 清河候府并不是多显贵的人家,自然是上不了前两席的,在下席中也只是不高不低的位置,自然惊动不了家仆们引座。 身旁陆续有人坐下,楚阳男女大防并没有那么紧,是以江陶身边有男有女,更有那般家中兄弟姐妹相熟的,坐在一处好攀谈。 长公主虽说也给江流下了帖子,可他至今未归,也只能辜负长公主一番好意了。 心里这样想着,她便借着摇扇的动作,望向了上席。 上席座位不多,估摸着便是皇子公主们的位置。此时上面只坐了两个男子,浅紫色的衣裳的江陶认识,正是十一皇子,另一个深蓝色绕襟袍的男子却未曾见过,想来便是不怎么参加这等宴会的八皇子了。 清平盛会到底各家子弟都会来,皇子公主们来大多都是岁数到了,被长辈压过来挑个顺眼的迎回去。 而太子殿下不成婚,压着已经定亲了的九公主的亲事往后推。 看案桌摆放的数目,估摸着今年陛下是一定要顾泽栖选个贵女成亲不可了。毕竟,在陛下十八岁的时候,膝下已经有了一双儿女,再看顾泽栖,孤家寡人不说,连朝堂的事都懒得管。 若非陛下一手压下,怕是早就换了太子了。 也不知那位绝色殊艳的太子殿下会选何人做太子妃,总觉得,不管什么人都配不上他呢! 江陶在心中胡思乱想,那边翠色衣裳的婢女隔了老远便喊:“太子殿下、锦如公主到。” 呼啦啦拜倒一片,她一个激灵,也连忙垂下头去,还好她本来就是跪坐案前,这番动作并不突兀。 却见那男子龙章凤姿,眉眼狭长,却半眯着,似乎对这场盛会十分不感兴趣,整个人都透露出一股子靡艳慵懒来。而他身后跟着的少女竟未着华丽的衣裙,而是一身骑装在身,长发攒起由莲花冠固定,两颊垂落一缕发丝,腰间佩着一条银鞭,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为之一变。 顾泽栖一直保持着诸事不在意的模样到了自己的席位上,正是这长席的主位,长公主作为主办人便坐在他的左手下侧,对面则是八皇子。顾斛珠却并不安分,四处张望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惹来长公主惊异的一问。 “锦如是在找什么人?”长公主语气平淡,瞧不出什么心思来,心下却极为活泛。 锦如今年已经十四,明年便要及笄,若是有心仪之人,今年定下亲事也不是不可…… “没什么,长姐,你且快开宴吧,锦如可迫不及待了呢。” 顾斛珠不说话还好,这话一说,长公主轻挑了眉头,朝着顾泽栖丢去一个眼神:锦如这是怎么了? 顾泽栖却只是撩了撩眼皮,百无聊赖地拨弄了下面前摆放齐整的瓜果,从中挑了一颗青翠的青提在手。 -- 第25页 “长姐且快开始吧,孤看诸位都要等急了呢。” 太子殿下既然发话,长公主环顾四周,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便扬声说道。 “今日五月初一,正是楚阳的清平节,本宫有幸今年能在府中举办清平盛会,将诸位少年英才请来,还请诸位莫要拘谨,且当做在自己家中便是。” 话音落下,长公主轻轻拍手,便见得一众舞姬鱼贯而入,身着火红的舞衣。 有一人赤脚踏在一面大鼓之上,脚踝处系了串铃铛。乐师起乐,舞姬起舞,丝竹笙箫,配着时不时响起的沉闷鼓声,竟也十分趣味。 清平盛会,便这么拉开了序幕。 第15章 清平宴 02 季家阿娴 日头渐高,江陶百无聊赖地拨弄着腰间的白玉环,耳畔是悠扬的琴声,她却听得昏昏沉沉,险些一头倒在案桌之上。 现今在席中奏琴的乃是大理寺卿之女,为人温婉贤淑,粉白的指尖拨弄着琴弦,浅樱色的衣襟交叠处露出修长白嫩的脖颈。 珍珠耳坠随她拨弄的动作垂落,她的眼神缱绻,紧紧缠绕着上座雍容华贵的男子,似有无边的情意。 唉,这都是第几个向顾泽栖示好的贵女了。虽说太子殿下的条件放眼封京城也是顶尖,但这般争奇斗艳,倒也不必。 若是两情相悦也便罢了,可偏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平白的将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她这边走神,那边却已经表演完毕,换了另一个姑娘上去。 如今才是初夏,在场的大多穿着轻薄的罗衫,可这姑娘却极为不同。 只见她身上裹着火红的披风,将整个人都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按在披风边的指尖都因着太用力而泛了白。 江陶只瞧了一眼便惊住了,这人,摆明了就是开宴前大放厥词的主谋,倒不知是个什么身份。 只见那女子矮了矮身子,望向上首的眼神满是势在必得,简直恨不得黏在顾泽栖身上。 “表哥爱舞,今日阿柔便献上一场舞。”言语间她鸦羽一般的睫毛颤动,垂下的小脸显得分外美好。 既然叫顾泽栖表哥,想来便是传言中颇有醋味的芷柔郡主了。 江陶便忍不住去觑顾泽栖神色,可是实在离得太远,并瞧不见,只能隐约看到他手中把玩着酒盏,连个眼神都欠奉。 “叶小姐莫不是叫错了?孤只有表弟,可没有什么表妹!” 这话说的刻薄,却也是实情。 顾泽栖是先皇后所出,母家姓黎。叶柔却是当今皇后的侄女,按理说喊这一声表哥也没什么。可顾泽栖不认,那便显得她僭越了。 那女子身子一抖,显然没想到顾泽栖如此不给面子,她这般喊人,本是想拉近关系,却不想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让自己做了笑话。 “是臣女唐突,还请殿下莫怪。” 顾泽栖并不回话,还是长公主出来打圆场,“郡主说要献舞,可是现下便要开始了?” 叶柔点了点头,按着披风的手一松,便显露出内里乾坤来。 宴会着实无趣,席上已有许多儿郎或是低头饮酒或是同伴聊着小话,也就是女郎们拘谨,未曾这般。 可宴会当中猛地来了这么一出,郎君们看了一眼便自觉羞愧地捂了眼。脸皮薄的早就满面飘红,便是那久经风月的也知情识趣地避开,只道身为贵女还这般不讲究,她叶柔若是与太子殿下成就了好事,届时怪罪下来,他们这些人都讨不了什么好。 就连贵女小姐们也是面红耳赤,便是最大胆的武将之女都将嘴巴开合数次,终究是拿起了当做摆设的绢扇遮了半脸。 这叶柔,也忒不要脸了! 江陶亦是被惊到,垂下头来,不敢直视站在席中的女子。 刚才被披风裹着,只知道这位小姐身子纤细,可如今再瞧,却是纤细处纤细,丰腴处丰腴,一身肌肤欺霜赛雪。 叶柔动了动手腕,踏出第一步。 细碎的铃铛声在鸦雀无声的宴会中响了起来,那女子舞姿轻盈,似蝴蝶般蹁跹。她越舞越靠近上席,清风将她身上的熏香吹散开来。 叶柔的眼神一直都未曾离开过顾泽栖,见他并未如同他人一般惊讶地看她,不免也有些挫败,心中一动,竟然直接上了上席。 香风阵阵,熏得顾斛珠直打喷嚏,用了帕子捂住也还是不行。 也不知这芷柔郡主的衣裳熏了多久的香,着实是呛死个人。 少女嫌弃的眼神并不能让叶柔停下脚步,她轻点脚尖,面对她的心上人柔柔下拜。浅金色绣海棠的短衫向上遮不住她的锁骨,向下遮不住她的腰肢,这般动作,当真是将自己送到了顾泽栖手边,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从江陶这里看过去,便见得女子折了腰,冲着上首神祗一般的男子,虔诚俯首。 就在此时,一直不曾抬头直视过宴会的男子忽然抬了视线,越过面前献媚讨好的女子,与几乎在末尾坐着的公子遥遥对视。 明明看不清的,可江陶忽然心口一悸,继而心虚地移了视线,同时不由得这般想到:刚刚顾泽栖他,是笑了吧? 对面的人移了视线,顾泽栖只觉得好笑,这位比他年岁还小些的太傅在竹林里还那般风轻云淡,怎的现在只是对视一眼,便像是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躲着他。 只是问了几句话,莫非就把这位胆大包天的太傅吓着了? -- 第26页 叶柔姿势维持了整整一盏茶的时间,几乎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她终于听见面前的心上人嗓音低哑地说道。 “郡主若是表演完了,便可以下去了。” 嗯? 就这? 这一时刻,在场所有人的心声与叶柔的心声重合。 不论叶柔的性情如何,单说她的长相体态,便是封京城内独一无二的春色了。但美色当下,这位太子殿下竟然还能如此不解风情,当真让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倒是江陶转念一想,顾泽栖自个儿的容貌就顶顶拔尖儿,在这封京城里不论男女,都再找不出能超过这位容色殊艳的太子殿下的人了。他日日对着这样的一般脸,对于叶柔这种普通的美人,想必也没什么非分之想了。 只是末了,想到系统发布任务的不靠谱程度,江陶不由得发散了思维。 若是系统让她为这位眼界儿比天高的太子爷找位太子妃…… 光是想想,便已经头疼起来了啊。 叶柔还有话要说,长公主却不纵着她了。毕竟顾泽栖都发话了,比起作为皇后侄女的叶柔,她自然还是更偏着些自家人。 “郡主跳了如此异域风情的一支舞,想必也累了,便早些下去休息吧。”长公主将手中的绢帕递了过去,又唤了身旁一直服侍的贴身丫鬟,“清茶,带郡主下去休整一番,好生招待着。” “是。”清茶应了一声,便对着叶柔一笑,做出请的手势来。叶柔没得法子,咬了咬水润的唇,不甘心地向着顾泽栖抛去一个可怜巴巴的眼神,见对方岿然不动,这才随着清茶下去。 叶柔虽然走了,她的影响却还在。 按理说下一位贵女应当早就去准备了,可过了盏茶功夫,依旧没有人上来。 长公主皱了皱眉头,心知若是被一个叶柔毁了清平盛会,消息传上去,不止父皇会震怒,连她在民间的名声都会一落千丈。 “听闻季小姐擅调香,不知今日可否让我等见识一番?”一名坐在中席的娇俏女子扭头望向末席处青绿色罩纱裙、低头不语的姑娘,面上露出一个笑来。 江陶闻声望去,便见得艳丽衣衫、满头珠翠。 “季小姐调香须得准备,还是臣女先来吧。” “正巧,琴案还没撤下去。” “乔梨,你……” 月白蝴蝶百褶裙的女子鬓发如云,唇边一抹淡笑,似云若雾般走到席中,向着上首行礼,竟是对于那娇俏女子的后言不管不顾。 她是当朝右相之女,本身才学又颇高,能出来解围长公主求之不得,便应了下来。 只是心中不免好奇,这乔小姐与那季小姐有什么情分,又或者,和叶柔不对盘? 乔梨端坐于琴案前,指尖轻拨慢撩,泠泠琴音,让人心头一阵清凉,连有些毒的日头似乎都不算什么了。 众人沉浸在琴声之中,谁都没注意到,宴席中有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宴席。 - 青绿色衣衫的姑娘低垂着头,行路颇有些匆忙,她脚下一时不察,踩了裙摆,在石板小路上跌了一跤,连裙摆都扯破了。 这一下像是刺激到了她似的,她抱膝坐起来,也不去拍打身上的泥土,反倒是愣愣的看着前方出神。 这条路偏僻,少有人行,此时这般狼狈姿态也没人瞧见,满心的委屈一时间都涌了上来,眼前一片模糊…… “季小姐?” 碎珠溅玉的声音蓦地在身前响起,她抬起泪眼望去,便见的一张清俊隽秀眉眼如画的脸。 那人身着素白春衫,衣襟袖口处绣了流云纹样,腰佩白玉环,一手捉着柄墨兰扇子,另一手握着绢帕,递将过来。 “江世子……” 来人正是紧跟着季娴出来的江陶,她一路跟在她身后,见她摔倒这才走上前来搭话。 “盛会正好,季小姐为何在这里独自垂泪呢?” 原本季娴便是想着这里没人,才敢失态地坐在地上发泄,如今侯府世子在前,却是不敢这么没规矩,当下便爬了起来,也没接江陶递来的帕子。 江陶也不尴尬,收了帕子便转了身,估摸着季娴收拾得差不多了,这才开口道。 “不知,季小姐与芷柔郡主有什么龃龉?” 季娴拍打泥土的动作一停,低声问道。 “江世子缘何如此说,臣女与芷柔郡主素无交情……” 可不等她说完,便被一句话打断了。 风撩起背对着她的青年的长发,轻轻柔柔,却像是飘进了她的心里。 “季小姐,我看见了。” “什么?” “先前在竹林,我看见了。” 季娴一下子攥紧了衣衫,指节发白,那青年却不紧不慢地继续说着。 “季小姐,可否帮在下一个忙?” 第16章 清平宴 03 浅淡兰香 食指按着琴弦一扫,乔梨便施施然起身,顶着娇俏女子昭然的怒火回了席。余光里瞥见青绿色襦裙的姑娘冲她腼腆一笑,显然是没事了。 她这才将心放下。 她与季娴比邻而居,也算是打小一起长大。先前她不顾外物,自然也不曾知晓她的水深火热,待得反应过来,季娴已经彻底被芷柔郡主记在了心上,在各色宴会上都有意让季娴出丑。 虽不知这次用了什么手段,可见她先前那般强作无事的模样,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 第27页 只可惜,作为一个臣子之女,哪怕母亲是右相,她能做的也不过是为季娴争取一首曲子的时间。 那边厢季娴已经起身,仆婢们手脚麻利的将各色香料送上来,顷刻间便摆满了案桌。 见着这般阵仗,先前出声的娇俏女子不免瞪大了眼睛。 这季娴还真是胆大,有把柄在她们手里,竟还敢摆出这样大的场面来。看来都不需她出手,便能如郡主所说的一般,让季娴身败名裂。 她气定神闲坐定,手指绕过一排瓷瓶,精准地拿起了自己想要的那瓶。 小银匙在各色瓷瓶中轻挑,五颜六色的香料放在钵盂之中。深紫色的花瓣被捣烂榨出汁水,清亮的蜂蜜放置一旁。 她用一根玉杵将香料细细磨成粉,调以蜂蜜花汁,调制成丸药状,放入火中微烤至表面焦黑,取出后用小刀刮去表面一层,放入一旁的小银盒中。 调香过程枯燥冗长,期间长公主便点了几名贵女献艺。 季娴停下动作,正巧抱琵琶的娇俏女子也停了,两人对视一眼,火药味十足。 “既然季小姐调好了,不如就在这场上试一试?” “要先呈给长公主殿下,若是殿下同意,自是可以的。”季娴垂了头,将银盒的搭扣合上,递与婢女。 那盒香被送上了上席,婢女在每人面前都停了停,十一皇子和八皇子对于香料全无研究,自然是拒绝了。剩下的三人倒是点点头,让婢女将香料点燃放进了面前精致小巧的银质攒花香炉中。 轻薄淡雅的香味自炉中飘出,顾斛珠舒展了眉眼,半伏在案桌上打一个秀气的呵欠,竟是有些困了。 长公主唇边溢出一抹淡笑,唤着身边的女婢将贴身的帕子熏上去,不多时便染了满满的清香。 “季小姐调香果然很有一套,香气雅致清淡,本殿倒是极为欢心的。”长公主言笑晏晏,着人将银奁递上来,挑出一朵红艳剔透的玉花儿来,扭头看向上方的顾泽栖,“便赠季小姐绯花,如何?” 顾泽栖指尖微挑,面上没什么表情,不咸不淡地应了声。 长公主便要将玉花儿递给身旁女婢,却被一下子打断了。 对面猛地一阵响动,定睛一瞧,却原来顾斛珠将杯中果酒倒进了银香炉中,又“不经意间”拂倒了,这才惊呼出声。 见众人都盯着自己瞧,顾斛珠一手撑腮,眉眼弯弯,白净的面容晕着灼灼天光,杏眸坠了星星点点。 “这香浅淡无味,怕是风一吹便散了,怕是没调出什么长久的东西。” “当年清平女帝所用的兰馨香能三日不散,而这种淡香,怕也只能糊弄一时了。” “果然就是调得再像,终究也不是那矜贵的香料。” 这番话夹枪带棒,刺得场上的季娴脸色发白。 她虽不是什么金尊玉贵的人儿,却也是家中从小娇养到大的。若非母亲染病撒手人寰,父亲迎了新夫人进门,她何至于连那人手下一个趋炎附势的人都不敢惹。 清平盛会上来往的人在封京都有些人脉,今日她被如此说,不消半日,季家小姐惹了锦如公主厌弃的事儿便会传得满城风雨。 莫说家中不好相与的继夫人,便是父亲都不会轻饶于她。 那厢季娴心跳如擂鼓,江陶却暗自摇头,不知顾斛珠又受了什么刺激,要如此针对一个不出名的姑娘。 众人哑口无言之际,却听轻飘飘一声自上首传来 “这香甚合孤心意,不知季小姐可否割爱,将这一匣子赠予孤?”银拓流云纹在天光下折出光彩,那人暖玉般的面容上浮起浅笑,狭长眉眼微眯,端的是秾艳无方。 女郎们捏紧了帕子,恶狠狠地瞪了季娴一眼。 坐在中席靠上位置的芷柔郡主更是一双美眸含泪,咬碎一口银牙,恨不得将季娴手撕了。 又是这小贱人! 前些天七表哥屡次提起她家铺子,她早早便做了准备,谁曾想这个季娴如此不要脸,竟然还敢上前献艺! 她就知道,这狐狸精凭借着她那手调香手段,便想要攀高枝儿,嫁进东宫做太子妃! 明明香料都被她着人扔了,也不知这狐狸精又从哪里求来了东西!若让她知道是谁坏她好事,定然不会让那人好过! 太子解围,季娴自然诚惶诚恐地道谢。 她正要下去,就听得上首那人又说道,“季小姐调香手段了得,不知师从何人?孤近日偏爱香料,可是资质愚钝,一直调不出来,便想寻一位师父来。” 季娴一下卡了壳,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得将求救的眼神投向了江陶。 她这般举动,顾泽栖自然是瞧见了,于是他掩唇轻笑,摇了摇头,又推翻了前言。 “想必季小姐有什么难言之隐,孤便不问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顾泽栖说这话的时候,似乎看了她一眼? 江陶轻摇折扇,若有所思。 这场闹剧算是落了幕,女郎们接着献艺,郎君们推杯换盏,就连江陶也几杯薄酒下肚,将脸色染了个薄红。 时至晌午,女婢行至长公主身旁,附耳低语几句,长公主便叫停宴上献艺,吩咐仆婢将清热解暑的冰粥瓜果送上,又有青衣女婢鱼贯而入,在案桌上落下各色珍馐佳肴。 众人谢过后便提著用食,风声合着难免的碗筷碰撞声,倒也算种意趣。 -- 第28页 长公主府上的吃□□致,江陶下了一筷子就两眼放光,一边遗憾自家厨子没这本事,一边手起筷落,不多时便吃了个干净,连甜口的冰粥都没剩下,让周围的一个郎君不由嘴角一抽。 他终于是忍不住问道,“江世子未用早膳?” 光风霁月的公子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了手,这才回了一句。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老子信了你的邪! 那郎君奇怪地看着这位世子爷,终究没再说话。 【呸,什么勤俭节约,明明就是吃货本性!】 【哟,你还在啊,一连几天没反应,我当你已经被回收了呢。】 【你懂个屁,顾斛珠那丫头可真毒啊,居然伙同戚百休想折腾你……】 系统这么一说,江陶立马向着上方望了一眼。 顾斛珠与戚百休都不在,食物远望过去分毫未动,应当是歌舞停下之前便出去了。 她不经意间扫过顾泽栖,却发现对方冲着自己遥遥举杯,显然一直在看她。她连忙低下头,也不知这位太子爷究竟是个什么心思。 又想起之前入宫时与今上相商之事,更是不由头疼。 这两兄妹,可没一个省油的灯啊。 【说吧,她同戚百休说什么了?】 【哼哼……】 - “什么?你真要这么对付江陶啊?”那少年坐在一处栏杆,半个身子晃荡在外头,十分地不正经,面上也是惊异的神色。 在他对面则坐着个面容娇嫩的女儿家,杏眸圆眼,瞧着乖觉,内里却不是什么绵软团子。 她翻了个白眼,将腰间精致的鞭子解下来在手中把玩,银白色的皮革在光下熠熠生辉,衬着那手指如玉一般。 “废话真多,这忙你是帮还是不帮?” 顾斛珠这么一说,戚百休立马举双手投降,他陪着笑,坐在栏杆上的身子一晃,话语便落进风里。 “帮帮帮,我都上了你的贼船,咱俩就是一丘之貉,一条绳儿上的蚂蚱。” “不会说话可以不说。”顾斛珠白了他一眼,抖了抖手中的鞭子,鞭梢啪的一声抽在了廊柱上,朱红的漆被剥落,鞭痕入木三分,让戚百休抖了抖身子。 他摸着脑袋望向那身材娇小的姑娘,心里暗道,希望江陶没有将她得罪得太狠,不然这位祖宗发起狠来,可真够人喝一壶的。。 “既如此,明日我拉着江陶来此比划比划?” “那我要你来这里做什么?” “这不是你说……”话说到一半,戚百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大惊失色。“你该不会要在席上对他动手吧,他可不像我们皮糙肉厚,那家伙打小吃不得苦……” 少女冷哼一声,轻飘飘地看他一眼,“这忙你到底帮还是不帮?” 半晌,他颓废地低下头来。 “也不知道他怎么得罪你了,竟然能值当你这么出手……” “说什么呢?” “没什么,就是明日的事让我来,你且看着便是,别惹得太子殿下不高兴。” 顾斛珠一怔,终是无言。 七哥他,会怎么想她呢? 第17章 清平宴 04 顾家兄妹 风吹皱了光滑如镜的湖面,带着水汽拂动湖旁青翠的柳树。屋檐处滴滴答答地落雨,女婢们引着前来赴宴的公子女郎们往别处去了。 江陶离家时被折柳塞了把油纸伞,伞面泼墨绘山水,伞檐处滚落成串的雨珠,坠将在青石板路上。 她跟着女婢行路,却在心中同系统搭话。 【今日如何?】 【哎呀,反正顾斛珠一定会对付你的,谁让九公主没事儿呢——不是,我还有事儿先走了啊。】 江陶幽幽地叹一口气。 唉,顾斛珠这丫头年岁不大,怎么心眼这么多,还是说,皇室子弟都心眼多得和个莲蓬似的? 说起心眼,她便不期然地想起顾泽栖。 可心念一动,还没来得及多想,就见得一只白玉雕琢的手搭在伞面上,将它抬了起来。 于是乎,她穿过轻薄的雨幕,看到了郎绝独艳、世无其二的美景。 赭红色外衫压着金滚边的玄色长袍,红发带穿花蝴蝶般松垮地将长发束起。 不知他否酒醉,眼尾处熏了薄红,迷离地望过来时,就连江陶都方寸大乱。 昨日才说要保持距离,今日便又撞上了,也不知是不是一种别样的孽缘。 她心神一跳,连忙压下心中绮思,将视线落在他胸膛处。 “殿下可是……醉、酒?” 刚说了前半句,就见得对面身材高大的男子猛地揽了她肩膀,缩进她伞下,头也枕在她肩上。 淡淡的酒香传来,温热的吐息也落在耳边,江陶险些手一抖将他丢出去。 无奈之下,她只能扶好顾泽栖,不让他滑下去,然后不好意思地同已经吓蒙了的婢女说道。 “不知府上客房在哪里,安置了太子殿下,我再去赴宴。” “太子殿下在公主府有住处的,奴婢这就带世子去。” 好在顾泽栖虽然哼哼唧唧个不停,却是乖觉地跟着她走。不然以江陶的力气,要将顾泽栖这么大个人拖回去还真有点儿难。 江陶并没有伺候过人,是以手段也粗暴得很。婢女看着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被毫不客气地丢在床上,外衣都未褪去就扯了被子盖在身上,心儿颤巍巍。 -- 第29页 “世子,还是奴婢来吧。” 江陶自然应声,放开手让婢女来,她自己则转身离开了房间。 木门吱呀一声,那抹白云便飘了出去。婢女刚走到床边,就对上一双清凌凌的眼,如翠屏玉湖,哪里有半点醉意。 她连忙低头,生怕冲撞了这位太子殿下,心里却不住地打鼓。 太子殿下明明夜里就宿在公主府,怎的忽然出现在进府那条路上,还装醉骗江世子…… “你且下去吧,刚刚的事莫往外传。” 婢女默默地回想了一下刚刚恍若婴孩撒娇一般的太子殿下,就算说出去,也没有人会信的吧,但她依旧点头称是。 婢女离开后,男子抱着身上的被子在床上滚了两下,直滚得鬓发凌乱、衣衫褶皱,才半支起身子打了个秀气的呵欠。 “启明的熏香,倒是雅致得很,改天可以问问。今日啊,他怕是不太方便。” - 江陶岂止是不方便,那简直是不方便到家了! 她撑着伞急匆匆赶到的时候,宴会已经奏乐起声,自然不好光明正大地进去,只得寻了侧门进去。 昨日是闺中小姐们献艺,今日按理便该轮到世家郎君们比试了。 清平盛会的比试自然分文武,只是到底不是什么你死我活的比试,这群年轻气盛的少年郎自然也就当个乐子。 若是往年,文武两试自然是并行的,一边比武,一边弈文。可不巧今日落了场酥润的小雨,雨丝细密如织,人在雨里站不了盏茶功夫,就形容狼狈、衣衫尽湿了。 于是乎,只能先行文试,再行武试。 江陶行到一盘棋局旁,就见得一个半大少年举棋不定,半晌哭丧着脸求饶。 “乔小姐可饶了我吧,我无甚天资,且给我留些面子吧!” 他说这话也不过插科打诨惯了,话说出口才意识到对面坐着的不是同窗好友,而是家风严谨的乔梨。 他原想打个哈哈带过去,却没想到对面女子干脆利落地将手中棋子丢回了棋盒,便起身走了,徒留下他呆坐原地,不安地扯了扯身旁人都袖子。 “哎,你说乔小姐她,该不会是觉得我轻浮,不屑与我一道对弈了吧。” 被莫名其妙拽了袖子的江陶用力扯了扯,却挣脱不开,只能木着一张脸回应。 “别多想,乔梨没那么小肚鸡肠。” “你怎么知道……”少年回过头来,才发现自己扯住的人并非好友,流云般的软缎在手中温凉,那人眉眼清隽,半垂了眉目望来,恍若烟雨中的仙人一般。 他像被烫到了一般松了手,拿袖子遮了脸钻进人群中去了。 “哎……”江陶还没来得及问问什么意思,就见得重重叠叠的人影向两边散开,分出一条道来,直到她面前。 玄衣少年转着一块成色极好的玉佩一路到了她身前,俊朗眉眼中满是揶揄之色。 只见他抿起唇角,玉佩啪的一声落进他的手中。“正巧雨停了,不如江世子陪我去练练?” 江陶面无表情,寒潭般的眸子凝视着自己的学生,却并不作答。 刚刚钻进人群不见的少年见状不由为江世子捏了一把汗,谁不知道戚百休和江家不对付,前些年和江流打得难解难分,闹得满城风雨,今日怎么又忽然找江世子的晦气? “江世子不善武艺,你又何必为难他?” 戚百休闻言心道正是这个理,可他受人所托,今天怎么着也得把江陶拖到校场上去,他好歹会顾及着幼年情分,有点分寸,要是让顾斛珠出手,怕是…… 他一下子想起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连忙摇了摇头便反驳道,“你这话怎么说的我要在台上打死江陶似的,不过是比划两下,点到为止罢了。” 这话一说,莫说乔梨,连江陶都不信。 什么叫做点到为止? 倘若昔年戚百休和江流比武的那种“点到为止”地在床上躺了一个月动弹不得,那还是敬谢不敏了。 可偏生…… 半透明的光幕上明晃晃地挂着两行浅金色的字,仿佛在嘲笑江陶的不自量力。 【限时任务已开启:不得拒绝比武。】 【时限:一刻钟】 所以,这任务和人生赢家有什么关系?要是真的不拒绝,她一上台就露馅儿,连现在好不容易维持起来谪仙般的世子爷形象都得落到泥沼里去。 她一边思索着戚百休是发了什么疯来针对她,一边则和系统讨价还价,能不能从系统商城里捞点东西武装一下,也让待会儿的场面不那么难看。 可这狗系统非但不帮忙,还在出声嘲讽了两句后就急匆匆地消失了。 完了,天要亡她。 “所以,江世子怎么说?” 江陶刚回神,就见得两人齐刷刷地望向她,让她忍不住眼皮一跳。 什么怎么说?你们在这一会儿里又说了什么啊喂? 但江陶是不可能问的,于是只能打太极一般地回一句,“还是再商议一下吧。” 这一句话不知道哪里戳到了戚百休,他瞪了她一眼,气呼呼地甩了袖子就往堂外走,路过一个少年时还不顾他的反抗直接一手揽了他的脖颈带走了他。 “喂,戚百休,江世子不和你打,我也不和你打啊……”那少年手不住地扑腾,面上则是欲哭无泪。 -- 第30页 “少废话,你没有拒绝小爷的权利,再说了,你不一直想和我比一次嘛。” “那是谣传!” 再往后江陶已经听不见了,也无暇去听。 因为,她面前又站了另一个人。 深紫色绣银纹的裙衫在地面上上滑过,一条银鞭被攥在手中。杏眼圆睁,粉面含霜。 上一次她这样的表情,还是对着九公主,而这一次,对上的便是她一月前还分外信任的师长了。 不,他不配称之为师长,这样的人,甚至不该与她的兄长并称。 顾斛珠自站在江陶身前便不发一言,眸中黑潮涌动,让江陶胆战心惊,不由得开口道。 “锦如公主?” 少女的眉心现了一道折痕,继而松开,她手持鞭柄,直接戳到了江陶胸膛处,“江陶,你既看不上戚百休,想必是想与本殿比一场了。” “听戚百休说,你幼年也曾习鞭。正好本殿也略通一二,今日这场,便比鞭法吧。” 江陶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顾斛珠。 在她的印象中,顾斛珠是那个会和戚百休插科打诨的少女,也是那个会伏在自己兄长膝头轻笑的姑娘,也会是那个为了好友挺身而出的公主。 却唯独,不该是如今这般一身寂寥的人。 她有些明白,为什么系统说要避免顾斛珠死亡了。 这样的顾斛珠,实在是太可怕了,恍若一点风雨,就能将她压垮。 她咬了咬牙,应了下来。 顾斛珠诧异一瞬,也没有说什么,便吩咐人往外走。江陶便跟在她不远处,有些头疼地扶了扶额。 天呐,今天难道真的只能被打一顿来消除顾斛珠的怒火了吗? 就算顾斛珠小姑娘家家没多少力道,她也不经打啊! 第18章 清平宴 05 明照清流 两人一前一后地上了校场,这是个露天的台子,刚才细密的雨丝将台面上了漆的木板冲刷出亮色,与两人浅淡衣衫一比,倒也有种韵味在。 只可惜这两人一个满心满眼地要教训对方,另一个则心里暗暗盘算自己怎么才能躲过去。 顾斛珠依旧攥着那条凛冽的银鞭,一甩手将鞭子放开,半空中银鞭如蛇一般极速舒展开身躯,啪的一声响。 相比于她,江陶就显得踟躇许多。 月白衣衫的公子哥儿虚握着那截玄黑的鞭子,却依旧没什么气势,不像是要武斗,反倒像握着一杆玄黑狼毫笔。 既然是与女子斗,自然江陶只能出后手。 是以对面身形娇小的姑娘毫不客气地挥了一鞭子过来,空气被抽裂,还未到身前,江陶便感觉到了不小的压力。 顾斛珠这怨气未免也太大了些吧! 她原想着挨上几鞭子便下去了,可顾斛珠这般凶狠,她这小身板可撑不住。 白衣公子闪转腾挪,衣袍上下翻飞,如一只灵巧的鸟儿。 然而这样的举动却更激怒了顾斛珠,她发了狠,杏眸半眯起,一鞭子卷上了台边栏杆,稍一使力就将实心的木栏杆绞碎。 “江陶,你若是男人,就堂堂正正地与我一战!” 江陶确实不是男人,但这话不能说。 是以,怒极的顾斛珠只瞧见那白衣公子回首浅淡一笑,便又闪身躲了过去。她气得七窍生烟,手中的鞭子也愈发快了起来,几乎快出了残影,一双黝黑的瞳眸死死盯着江陶,像是一匹幼狼,执拗又带着些许疯狂。 江陶背对着她,并未看到她疯狂的神色,却能察觉到这一鞭带来的猛烈罡风。若是真叫它落在身上,怕是要皮肉俱裂、在床上待上个十天半个月的。可她着急也没用,幼时祖父按着她学武艺时便躲懒,如今便分毫功夫都使不出来了。 她先前躲得其实十分狼狈,实在是系统教得好,在这样关键的时刻,演戏依旧刻在她的骨子里,硬生生将狼狈逃窜扮出几分飘飘然的仙姿来。 唉,她还没熬到能穿上那件九灵云纹湘绣裙呢,就得交代在一个小姑娘手里了。 明明,就差一点点了啊! 眼看着银鞭就要抽在那白衣郎君身上,许多冲着江陶名声来的女郎都不忍地捂上了眼,郎君们也大多神色不郁,视线交错间便传达了同一种意思:锦如公主未免也欺人太甚,江世子摆明了只会些皮毛,硬是扯着他上校场,摆明了就是居心不良。 清平盛会究竟是做什么的,这些个公子小姐们心知肚明,在未得家里叮嘱之前,也乐得将它当做一场大型玩乐宴会。 可今年尤为不同,除了那位被陛下强压着到场的顾泽栖,余下的几位都是刚到婚龄。 三位皇子倒还好些,本就是封京城里数一数二的人物,自然不愁讨个自己欢喜的姑娘。可另三位公主,前头两位是皇后娘娘亲女,早就相看了人家,今年内怕就要筹备婚事了,后一位便是太子的胞妹——锦如公主,向来性格孤僻,不爱参加这些个宴会,就算传出些声名来,也大多是嚣张跋扈。 今日如此一闹,那些个封京儿郎就是有几分旖旎心思也都歇了。 这可是公主,纵是不怎么受宠,也改变不了她是个公主,还是个格外无理取闹的公主。 顾斛珠并不知道她的婚事已经被自己搅黄了,若是知道了怕也只会拍手叫好。 她看着那雪白的鞭尾即将落在那人身上,便不由得生出几分雀跃来。轻抬眉梢,唇角一勾。 -- 第31页 右手处猛地传来一阵剧痛,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就见对面的白衣公子径直从之前栏杆破开的地方跳了下去,衣袂像是一抹抓也抓不住的云。 在她预想中本该躺在地上向她求饶的人三两步便到了一人身边,江陶身量不算低,可站在那人身边依旧矮了半头,虽说周身气质清冷,可瞧起来依旧有几分滑稽。 在场的其实已经有人认出了来人,只是惊讶于昨日未曾赴宴的人怎的才来。 而像戚百休这种一向与他不对付的人,自然会在第一时间出言嘲讽。 他望了眼被锋利长剑牢牢钉在廊柱的银鞭,嘴角一抿,暗道这小子果然又厉害了不少,跟着锦衣卫办事果然进步良多。但心中是一个想法,说出来的便是另一回事了。 “呦,大忙人怎么有功夫来这里欺负弱女子了?难不成惩恶扬善的事儿做多了,也想来试试我们这种俗人的日常生活?” 被他如此说的男子闻言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他直接无视了戚百休挑衅的话语,只略微垂了眸子,落在那有些狼狈的人身上,问道。 “发生了什么?” 他不信戚百休,也不想去问其他人,他只是如儿时的每一次背黑锅后问她,发生了什么。 尽管他可能没有那个温情的意思,这句话也只是个惯常询问,可听见这么一句话的时候,江陶还是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没什么。”江陶收敛了心中杂念,轻声回道,“你来了,便没事了。” “是么?” 得到了一如往常的答案,江流冷着一张脸,点了点头,便一步一步上了台子。 顾斛珠并不认为自己理亏,可是当江流站在她面前,眸如点漆地望过来的时候,她竟然有着些许心虚。意识到这一点后,顾斛珠更是挺直了脊背瞪了回去。 看什么看,又不是以前没见过。 “见过锦如公主。” 江流说完这句,便冲着台下的戚百休说道,“戚小公子,可愿与在下比试一番?” 顾斛珠被忽视得彻底,气得在台上一跺脚,哼了一声也冲着戚百休喊。 “喂,你上来,和他好好打,把他打趴下!” 莫名其妙被点的戚百休摸了摸鼻子,看着淡如止水的江流和气急败坏的顾斛珠,只觉得他今日出门忘看黄历了,今日也忒倒霉了。 他和江流从小斗到大,从来没赢过,这次上去也摆明了就是挨打。 但是江流在众目睽睽之下邀战,他要是拒绝了,明儿整个封京城就都知道他戚百休怕了江流了。 是以,戚百休只好赶鸭子上架,和江流比这一场。 台上只剩了两人,顾斛珠和江陶站在台子两边遥遥相对,□□味十足。 “锦如公主今日怎的忽然想和江世子比试了?”乔梨刚才便在台下了,只是家教使然,她总不好大声叫嚷,只庆幸江流赶来得及时,江陶没出什么意外。 顾斛珠一把便挽住了乔梨的手臂,看着对面风轻云淡的公子险些咬碎一口银牙。 “就是忽然有了兴致。”阿梨可是乖孩子,要是让她知道自己要狠狠折腾江陶,指不定要怎么左右为难呢,还是让她蒙在鼓里好了。 再说了,江陶或许背叛了她,却实实在在地改变了乔梨。 看在乔梨的面子上,她不会折腾他太狠,只要让他褪下那层虚伪假面便好了。 【系统,顾斛珠她真的没事儿吗?】 【只要让她想明白了,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呵呵,说得倒是轻巧,提出来的方案倒是一套比一套作死。 【……你懂什么,我是在保证你活着。】 江陶站得笔直,如山中青松,清澈的眸子落在台上,面上有着些许忧色。 【呵呵,要不是你瞒报消息,刚才我至于那么狼狈?】 系统又装死了,江陶也懒得和它计较,心里哀叹一声。她总算知道,之前九公主说的“怪物”一词指的是什么了。 她瞥了一眼对面身量才到乔梨肩侧的小姑娘,和刚刚那猛烈如刀的罡风,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这姑娘的力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大啊! 万幸江流来得巧,不然今日她是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 她略微抬眼,台上激烈的状况便印入眼帘。 两人都未用兵器,却依旧你来我往地打得畅快,一炷香过去,两人出招的速度也没有慢上分毫,反倒是有越打越勇的架势。 戚百休躲开了江流的一脚,借势在栏杆上一蹬,整个人便高高跃起。江流却一眼看破了他的想法,却不躲避,站在原地架起臂膀来挡。 一个男子的分量自然不轻,可江流面色如常,恍若踩在自己手臂上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轻飘飘的木桶。 戚百休一击不中,自然退后再来,江流趁势而上,两人招式越发的迅捷,甚至都有些看不太清出招的速度。 “他们也太快了吧,这是练到什么地步了啊?” 这俩人都是武学疯子,练起来一个比一个狠,自然是练到了极致啊! “不愧是明照清流,我要是有他们一半风姿,也不至于天天被老头子训了。” 确定吗?像他们两个这样练,真的会死的。曾经被迫与两人一起练武的江陶在心里默默这么说道。 只是她瞎想的这么一小会儿,两人的速度便又攀升了一个高度,一拳一脚虎虎生风,只听得风声。 -- 第32页 “所以,他们谁会赢啊?” “江流吧,毕竟是最年轻的锦衣卫呢!” “我压戚小公子,威武将军的孩子哪里有普通人,戚大公子的威名你没听过吗?” 谁会赢呢? 江陶其实也不知道,但凭借着自己对堂弟的认知,她还是愿意相信江流会赢。 第19章 清平宴 06 旖旎心思 江流和戚百休之间的比斗,自然以戚百休的落败作为结束。 而在那之后,江流也没能下台来。 因为实在是有太多人试图来和他过上几招了,作为封京城中的有名人物,他在武官子弟中的声名几乎可以与江陶在文坛上的声名持平。 武将子弟痴迷于武艺,哪怕知道自己会输,有这样好的机会,也会前仆后继地上去。 戚百休输了之后就上了江流旁边的台子,也与那些个武官子弟比斗。 他本就是赌气,却让那些个平日里少见高手的武官子弟乐得合不拢嘴,在江流那边打输了便再来戚百休这边走上一轮,之后便心满意足地守在台下。 两人在台子上整整待了两个时辰,日头高悬在头顶,汗湿衣衫十分难受。 玄衣少年解了手腕束带,宽大的袍袖一振便散了开来。肌肤触着了偏凉的空气,他整个人便长舒一口气,身子半倚在栏杆处,冲着对面依旧仪态风度俱佳的公子挥手喊道。 “江流,我们进去看看呗,我怕顾斛珠和江陶打起来。” 那边的俊秀公子闻言回了一声好,便往台下走。反观戚百休就不那么规矩了,他一手撑着栏杆,径直从台上跳了下来。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子,江流毫不犹豫地走到了江陶身边,而戚百休啧了一声,没往顾斛珠身边去,反倒一个人寻了个地方窝着。 “结束了?”跪坐在矮桌旁的江陶头都没抬,悬腕提肘,朱色便将群山染红,恍若一层薄纱。 “嗯。” 江流刚回了话,就见得女婢分开人流,径直到了两人面前,微微一礼道,“长公主有请两位公子入内堂一叙。” 众人闻言便知晓武试那边是江流赢了,武家子弟毕竟还是少数,大部分人都在那一场闹剧后回了室内继续文试。 清河侯府两房都是独子,一人文采斐然,一人武艺超群,倒也算得上是文武双全了。更不用说两人都是风姿出众的公子哥儿,单是立在那儿便有一股子无言的世家风骨在。 江陶穿白衣,端的是云上仙人云下君,而江流穿白衣,则像是一柄凛冽的剑,锐利不可挡。 明明江陶的容貌比之江流要盛上几分,可两人这一坐一站,却是江流更抓人眼球。 贵女们在心里默默下了评断,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珠帘后。 也就是江家兄弟的身影再寻不见的片刻功夫,原本坐在上首不知为何代替长公主坐堂的十三公主也翩然起身,给戚百休丢了个眼神也追了进去。 乔梨见状赶忙到了戚百休身边,询问他顾斛珠究竟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戚百休回想了一下自己和顾斛珠狼狈为奸的这半个月,只觉得江陶八成又要倒霉,只不过有江流在他身边,总不至于让他的堂哥受欺负的。 “你怕什么,不是有江流在嘛。” “你怕不是忘了,在江流离开之前,天书斋里和锦如最不合的就是江流了。” 原本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的少年猛地坐直了身子,椅子刺啦一声,很是刺耳。 “我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那姑奶奶不会和江流打起来吧!” - 过了珠帘,再绕过两扇漏窗,便到了另一处清幽的地界儿。也不知是如何构造,外头的嘈杂被全然隔绝,内室雕花小金炉散发出浅淡的兰花香,婢女将二人送到此处便离开了。 上首坐着两个人,一个是之前被她送到客房休憩的顾泽栖,另一个便是府上的主人,长公主。 长公主披霞坠玉,眉心处绘了朵栩栩如生的桃花,衬着艳红的口脂更显得美艳无双。此时她只是微抬了抬手,示意两人坐下。 “江世子、江二公子,请入座。” 江陶颔首后寻了个椅子坐下,江流倒是行了个臣子礼才在江陶身边落座,腰间银色的长剑被解下,轻放在桌上。 “今日比试,赢家便是你们兄弟了。”长公主和颜悦色,言语中也满是赏识,尤其是看向江流的眼神,更是分外的满意。 江流毕竟是圣上都曾夸奖过的青年才俊,自然是多得几分青睐的。 江陶对此了然于胸,也并不在意长公主对自己的关注,或者说,少关注一些,于她反倒是好事。若非是系统非要拉着她淌这一趟浑水,就是打死她,也不会来参与皇家的事情。 可惜她想这么浑水摸鱼下去,却有人不允许。 “锦如今日胡闹了些,可江世子缘何也跟着她胡闹?” “只是不好拒绝罢了。”难不成她还能说是系统逼着她上台的嘛,那下一刻就有人以她是妖邪的名义将她烧死了。 “原是如此,倒是本殿误会了世子。”顾泽栖一手撑着下巴,望着下方垂着眼睑不与他对视的公子。 几个时辰前对方能毫不客气地将他丢在床榻上,这会儿倒是乖觉得像只猫儿,十分知事懂礼。 “既然如此,世子头一次来清平宴,可有什么想法?” -- 第33页 “清平宴会,众人各展所长,在下受益匪浅。”江陶将腹稿说出,便听得那人毫不收敛的笑声,不止是他,就连长公主都忍不住轻笑了几声。 怎么回事?难道她这话说得不够圆滑、不够官方? 迷惑地抬眼望了望上首两人,又看了看身侧的江流,她依旧不明所以。 江流见自家堂兄这般模样,心中忍不住扶额,果然不管过了多久,堂兄依旧是这幅与儿女情长无缘的模样。旁人都说他江流不解风情,真该让他们看看他们以为的浊世佳公子这般模样。 想归想,江流还是挪了挪位置挡了上首视线,手指在桌上轻轻滑动起来。 江陶眼睛一亮,这是她儿时无聊扯着江流常玩的游戏,只有每次他被缠得没办法了才会陪她玩。之后她得了个人生赢家系统,江流也与祖父聊了一场,两人也没再玩过了。 姻,缘。 姻缘。 姻缘? 江陶是万万没想到,顾泽栖竟然问她关于姻缘的想法,若是长公主问及还好回应些,可偏生是这麻烦的太子殿下。 据她收揽来的消息看,顾泽栖绝对是个极度随心所欲的人,自打乔梨的事情后就好像盯上了她,各种试探不说,更是明里暗里想要扒出她的秘密。 要不是她相信系统出品的伪装术,她当真要以为这位惊才绝艳不走寻常路的太子殿下是否看出了什么。 这边她还在想着怎么回应比较好,那边顾泽栖已经笑完了,颇为夸张地抹了抹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启明可真是个妙人儿,只是这般不解风情,不知道多少小姐暗自垂泪呢。” 要是她真的风流浪荡,招来许多爱慕,等到她恢复身份,才真的会有许多小姐暗自垂泪吧。 “太子殿下说笑了。”她还客气着,长公主倒像是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一般,捂着嘴在身旁的顾泽栖和江陶两人之间看个不停。 “长姐?” 意识到自己或许有些失态,长公主也调整了表情,回了一句:“只是没想到你竟然也会有喊人小字的一天。” 对于自己长姐的调笑,顾泽栖面不改色装木头,恍若他出现在内室就只是问江陶那两句话似的。 顾泽栖不回话,长公主也知道他的脾性,也不追问,便继续刚才的话题了。 “那江二公子呢,可有看对的姑娘?” “有劳长公主挂心。” 这便是没有的意思了。 长公主叹了一口气,对着屋内几个油盐不进的人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们几个可当真是有个性,柔情似水的女儿家不感兴趣,都逮着些冷冰冰的东西亲近。” 她这么说,三人也只是挂着笑容,一看便对自己的亲事毫不在意。 “那我也不说了,平白的让我做个恶人,”长公主提高了些声音,对着外头喊道:“清茶,把两位公子的信物带进来吧。” 清平盛会虽说是变相的相亲宴,但该有的彩头可一点都不会少,昨日女子比试,便是乔梨夺了魁首,被长公主传唤,赐下信物。 信物年年有变,端看管事儿的如何选。 只是不知道,今年的信物会是什么呢? 江陶暗暗期待,只盼着这东西华美些,也好让她过一过把玩宝物的瘾。 吱呀一声,雕花木门被推开半扇,婢女青玄侧了身子,一副恭迎什么人来的架势。江陶也侧目望去,正撞上那人讥笑的眼神中。 “锦如,你怎么来了?”长公主见她一进来便盯着江世子瞧,心里也是不住地打鼓。虽说锦如和玄凤与她亲近,可两人的心思一个比一个难猜,绕是她在宫墙内浮沉多年,也无法一眼观之。先前顾斛珠莫名其妙扯了江世子比试的事儿她还没致歉,这边顾斛珠就又赶了过来。 要是江世子真在她府上出了什么事儿,莫说父皇会失望,已经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皇后也定然会出手 ,届时可就难办了。 第20章 信物被夺 系统转移? 被长公主这么盯着,顾斛珠却不害怕。 “只是见长姐和七哥在这儿,便来看看。” 她连借口都找得分外不用心,在场也没人在意。她双手端着盖着红绸的托盘,一步一步地走到江家兄弟身前,下巴一抬便使唤江流,“喏,掀开吧。” 江流应声行事,捏着边角将红绸掀开,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物件来。 枝干遒劲,花瓣细腻,娇艳的颜色深入玉里,恍若鲜血染就。 只消看上一眼,就知道该是如何的能工巧匠才能做出来的精细东西,江流对着两支红玉枝不明所以,这般不着调的信物属实少见,一时之间倒是不知作何反应比较好。索性也就不说话了,反正有江陶这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顶着,不至于得罪贵人。 不止江流看得一惊,就连顾斛珠也被吓了一跳,她是万万没想到今年的信物居然是出自七哥的手笔,当下便神色复杂地看了上首的顾泽栖一眼,结果对方非但没看她,还半眯着眼望向她的仇人,轻声细语地询问。 “如何,启明可还喜欢?” 喜欢,怎么能不喜欢! “多谢殿下抬爱,在下很是欢喜。”她望着红玉枝的眼神都快要放出光来,面上装得再如何云淡风轻,那双亮了许多的眼睛却是骗不了人的。 顾泽栖闻言便笑了起来,连道喜欢就好,说完也不管接下来还有什么流程要走,径直起身离开了。 -- 第34页 看着他的背影,江陶才后知后觉地看见他换下了先前的发带,此时一根红玉簪松松垮垮地挽着发,端的是美人无方。 她眨了眨眼,总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可仔细回想,又全然记不起来了。 “别看了,七哥走了。” 这一声将江陶的神思拉了回来,她这才发现,江流和长公主不知去了何处,这偌大的内室里,竟然只剩下了她和顾斛珠两个人。 【叮,恭喜宿主成功与顾斛珠独处,接下来请阅读系统给予剧本,说出关键语句。】 【系统?】 【如有不从,直接抹杀。】 得,应该已经被主系统接管了。 无奈,江陶只得查看起了系统所谓的“剧本”。 然而她越翻越快,到最后几乎是一目十行。 看到后头那一出出大戏,她只觉得头皮发麻,脑子嗡嗡地响。 这简直是拿整个清河侯府在赌! 江陶冷着脸,周身的不郁气息是个人都看的出来。 顾斛珠此时坐在江流刚刚的位置上,从她这边望过去,正对着的是男子如玉似冰的侧脸,穿过漏窗的光打在他脸上,半阴半阳,竟有种诡异的美感,让她的心不由一悸。 也许是氛围太好,亦或是别的什么,顾斛珠只觉得自己平静了不少,倒也不是那么急迫地想要江陶好看了。 她手肘搭在扶手上,双脚晃荡了几下,深紫色的裙摆便有如云霞一般漾开来。 “江陶,我问你,你是否做过对不起我的事?” 她原以为会听到急切的否定,结果那人却半晌没有动静,她奇怪地瞧过去时,就见得对方色如春花晓月的面庞上露出了些许笑容,轻到几乎听不见的话语在耳畔响起。 “不知锦如公主,说的是哪一件呢?” 小姑娘似乎从来没有想到还能有这样的回应,一时之间瞪圆了眼睛,反应过来自己被戏耍后勃然大怒,猛地跳起身来手往腰间一放就要赏这人一鞭子,结果却摸了个空。她这才想起来,之前七哥专门过来了一趟拿走了她的鞭子,此时倒是没办法了。 江陶自然也注意到了一点,在心中暗道太子殿下真乃神人也,不然就凭着系统强制的这几句话,她今天就得交代在这儿了。 心中强烈地鄙视着系统的垃圾剧本,可戏依旧得演下去,不止得演,还得演得精彩,才能破而后立。 “锦如公主今日与在下比斗,想必也有一身好武艺。待得端午过后回了天书斋,想来也能去校场上走上两遭了。” 她摆出一副师长的模样,食指屈起敲在额间,背后是灼然天光,唇边噙着浅淡的笑,琉璃般的眸子里倒映着气鼓鼓的小姑娘。 “江陶你……” “锦如公主莫要太急切,今日行事多有不合规矩之处,之后在下会向陛下请示,在天书斋内为公主添一名礼仪老师,定能让公主成为当世典范。” 论说嘴,顾斛珠是怎么也说不过有着许多歪理的江陶的,更别说他还有着一张格外有欺骗性的脸,就是死的都能说成活的。要是真让他见了父皇,那还了得? 顾斛珠也算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了,可对于自己的生身父亲,还是有几分敬畏在的。更何况那是一国之君,分量不可谓不重。 “你究竟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只要锦如公主答应我一个条件……” 江陶话还没说完,就觉得脖颈处一紧,自己与顾斛珠的距离极速拉近,连忙伸手压在她肩膀上,这才停下了倒下去的架势。 她被迫低了头,看着原本在衣衫里妥善安放的金佛此时落在了小姑娘柔嫩的掌心中,对方眼神缱绻,在上面绕了一圈又一圈,不住地摩挲上头的纹路。 “江陶,擅自拿走这个,你可真是胆大包天。我原以为你只是背叛我,却不曾想,你竟胆大到连皇兄的东西都敢偷。” 顾斛珠手上使了力气,穿着金佛的红绳便勒进了江陶的皮肉里,继而承受不住大力崩断开来。 江陶却顾不上疼痛,她第一时间伸手去抢,顾斛珠却身形灵活地躲了过去。与此同时,因着做了与剧本不同的动作,系统判定江陶违反了规则,直接开始了警告。 细密的电流在四肢百骸乱窜,她忍不住闷哼一声便倒了下去,直到最后,依旧向着顾斛珠的方向倔强地伸出了手。 【检测到宿主有陷入深度昏迷的倾向,本次任务——哔——】 “堂兄!” - 江陶猛地坐起身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沉闷的感觉还在,她一手捂着自己胸口,另一手摸向了自己的脖颈处,触手是凹陷下去一道的肌肤,轻轻一触便有刺痛感传来。 “嘶,顾斛珠的力气未免也太大了,不愧是系统资料中的怪力少女。” 说到系统,江陶一下子就想起了被顾斛珠抢走的金佛,少女神情凛然,半挑着眉说的一句轻飘飘的偷,让她浑身都有些发凉。 虽然不知道陪伴了她十二年之久的金佛怎么就变成了顾泽栖的东西,但当下有更需要确定的事情。 她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凝神静气,在脑中呼唤系统。 没有回应。 往常系统没有回应,她只当系统在装死,可如今没有回应,她却有些慌了。 -- 第35页 系统该不会找上顾斛珠了吧? 想到这一点,她立马掀了被子下床,还没站起身来就双腿一软,直直地扑倒在了地面上,这样大的响动自然传到了外头。她听见折柳骂了云鹤几句,便急匆匆地推门而入。 她倒是下意识地想要维护形象,却发现浑身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双臂酸麻,也不知刚才是如何借着一口气掀开被子下来的。 “世子。”折柳三两步上前来,和云鹤一左一右把江陶扶回了床上,又在她背后塞了两个绵软的枕头,这才又回到外室将食盒拎了进来。 柳园拢共就两个下人,此时都聚到了江陶的房间里。折柳懂事,只默默地将东西在特意搬来的小桌上摆开来。倒是云鹤叽叽喳喳问个不停,像只鸟儿一般。 “世子今日可吓坏我们了,早上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呢,回来的时候就半死不活地被二公子抱回来了。” “大夫瞧了好几遍也没看出个什么来,说是您太操劳了,需要休息。” “我就说嘛,那清风院的活儿就不是什么清闲的,更别说里头还有个戚小公子在……” 眼看云鹤说的越来越离谱,折柳便狠狠地在他头上敲了一记。 “在世子面前瞎说什么呢,让你看着世子,结果自己呼呼大睡,世子摔了都不知道。自己的本职工作都做不好,还有那么多话说。” “你不该进柳园做小厮,该去酒楼里做个搭腔说书的才对。” “好了好了,今日也不早了,你们收拾收拾睡去吧。我无碍,只是今日上台比划了两下,有些脱力,养养就好了。” 江陶将两人打发出去,才揉着额角思索起自己的处境来。 她的伪装还没有解除,证明系统一定还在工作着。只是她也无法确定,若是系统易主,伪装会不会失效。 如今将金佛拿回来便是重中之重。 听说江流与顾斛珠关系不一般,或许,可以利用一番…… 思索着众多事情,原本就提心吊胆疲累了一天的江陶便困倦了起来。 梦中,一个看不清脸的小公子颇为正经地对她说。 小丫头,别哭了,这东西送你还不成么? 第21章 将计就计 太子殿下翻/墙了 翌日,江陶早早地便醒了。 如今算得上是夏日,明明是往日起来的时辰,天却已经亮了大半,几抹轻薄的云絮在浅蓝的天空中飘荡。 江流赶来的时候,江陶肩上披着件衣服单衣,倚在窗边,百无聊赖地望着外头的亭亭如盖的柳树。 见得他来,她挥挥手,而后合了窗。 两人在屋内待了小半个时辰,聊了什么没人知道。只是折柳觑着二公子离开时的脸色,可真称不上一句好。 可她不问,江陶自然也不会说,柳园内唯一爱闹腾的那个还毫无察觉地将二公子送出门去。 折柳叹了一口气,只道别出什么意外才好。 折柳忧心,江陶也不痛快。 昨日以为系统换了主人跟了顾斛珠,结果今日一大早起来,熟悉的半透明光幕就又跳在了眼前。 上头一行行已完成的任务分外熟悉,就连那几条未完成的都眼熟的很。 她试着呼唤系统,却依旧石沉大海,只有光幕上那条蓦地多出来的主线任务。 【飒飒清风·愿卿长宁已开启。】 【请探查顾斛珠清平节的愿望。】 清平节愿望? 今日便是清平节的最后一天,白天没有什么活动,倒是晚上有一场放河灯的盛景。 原本江陶是不打算去凑这热闹的,可系统任务不能不做,也只能改了计划,准备出行。 以她现在和顾斛珠的关系,莫说想要瞧她写了什么愿望,怕是连她的河灯长什么样子都没办法知道。 想到昨日系统忽然抽风给她的强制剧本带来的后果,她就觉得分外头疼,忍不住地叹了一口气。 唉,只希望江流能按她所说的做,别闹出什么旁的事来才是。 - 红墙绿瓦,青石长街。 曾经走惯了的道路,如今也有些陌生了。 江流这任务一做便是半年,他离开时还是银装素裹之时,现下却是菡萏满池、杨柳招摇的季节了。 十六岁的少年在同辈中已经是少有的稳重,在他这般年龄能做到天子近臣的更是极少数。 是以江流自打成为锦衣卫的统领以来,一直是各方势力试探的对象。可他油盐不进,虽不似那些个朝堂上的老油条一般,却也是个难啃的硬骨头。 他为人正直,眼里容不下那些个阴私,各家势力都曾被帝王这把趁手的锋刃修剪过。 然而就是在各方势力眼里都难缠至极的少年,此时正对着一池子开得正盛的粉嫩荷花出神。 穿在别人身上尽显老气的姜黄色飞鱼服套在他身上,却更衬得他器宇轩昂,足下蹬着一双普通至极的皂靴,骨节分明的手不自觉地放在腰间佩着的长剑上,摩挲着剑柄上的虎头。 “呦,想什么呢?”随着声音响起,他肩上被什么东西轻敲了一下。 少年下意识地一套连招打了出去,打完才意识到这里不是危机四伏的杜衡城,而是在封京的御花园。 “臣多有冒犯,还望海涵。” 他也不管自己刚才那一套完全没有打到人,直接就抱拳低头,盯着那人绣着不知名花儿的衣摆处瞧。 -- 第36页 “冒犯倒是没有,只是被吓了一跳。” 衣摆又凑得近了些,继而一道白玉如意垫在了手下,缓缓抬起。江流也随之抬头,正值一阵清风,杨柳拂动开来,那人烟青色的长衫袍袖翻飞,一手执着玉如意,半俯身下来,唇边是浅淡的笑意。 “没想到二公子的反应竟然如此迅速,孤可没什么坏心思。” “说说吧,何事让二公子对莲忧愁呢?” 江流下意识地想说,却一下子想起了临走前江陶千叮咛万嘱咐的事儿,甚至还写了一套说辞,确保他能一字不落地背下来才让他离开了柳园。 他抿了抿唇,尽量将纸上的内容默背出来。 “锦如公主拿了臣堂兄的东西,臣向陛下讨了个恩典入后宫。只是臣嘴笨,不知如何说话才能让锦如公主不那么生气。” 这话半真半假,真的是顾斛珠确实拿了江陶东西,假的便是江流请了个旨意。 对面的太子殿下闻言将玉如意收在腰侧,三两步便半倚在白玉筑就的栏杆处,眼神望向开得袅娜的莲花池。 “锦如最近确实有些不对劲,可她到底心肠不坏,你与她细细说,她会听的。” “就这样?”这和堂兄说好的不一样啊! 此时的江流已经完全忘记,这段话是该说给在景泰宫里遇到的十一皇子听的,而不是路上偶遇的太子殿下。 听这话的人都变了,自然也就没有了预计中的效果。 “就这样。”顾泽栖觉得自己得提醒一下这位二公子,锦如可不等人的,他在这边磨蹭了将近半个时辰,若是再不去,怕是锦如就要午睡去了。 “时辰不早了,二公子还是先去景泰宫吧,就不必陪孤在这里站着了。” “是,臣告退。”江流行礼后倒退几步便转身要走,却被顾泽栖又一次叫住。 “你堂兄如何了?” 语调不咸不淡,一点都看不出来昨日知晓江陶昏迷后的那副慌乱样子。 “已无大碍了,只是还不能多走动,怕是要再过几日才能回清风院了。” “无妨,孤会向安老说明情况的,且让启明安心修养便是了。” “臣替堂兄谢过太子殿下。” 这下子顾泽栖只是摆了摆手,示意江流退下,他本人则像是对一池莲花上了瘾,不住地瞧着。 感觉到身后的人已经走了,顾泽栖在白玉栏杆上拍了拍,似乎是在确认它够不够结实。而后便如一只轻便灵巧的燕子,足尖在几片荷叶上点过,顷刻间便到了湖中央。 他出手如电,采撷了自己相中的花儿便没有一点留恋地飞掠到了对面。 “带着花上门,总归不会被拒之门外了吧,实在不行,再送些别的。” - 江流去了宫中,江陶也不闲着。 她让折柳将新制好的一批信笺取了出来,一上午在书桌旁提笔而书,写累了就喝喝茶读读书,不可谓是不惬意。 然而这惬意注定不长久,没等她把手头这张特殊的信笺写完,折柳便手上搭着件云锦披风进来了。 “怎么了?” 听见自家世子的问话,折柳不慌不忙地将披风抖开为世子爷披上,这才说道,“听云鹤说,是有个姓顾的公子上门了。” “谁?” “一个姓顾的公子。”折柳走上前去,将冷掉的茶水放进一旁的托盘里,见自家世子似乎颇感兴趣,便又补了一句,“那位公子模样生得艳,脑子却不大好使,约摸是个天真性子。” 听了折柳的话,江陶眼皮就是一跳。 顾泽栖怎么会来这小小的清河侯府,他不是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窝在东宫里做大家闺秀的吗?怎么今日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了,竟然能劳动这位大驾? 来就来了,也不着人通传一声,将金尊玉贵的太子爷晾在门外,估计普天之下,也只有她柳园一家了。 “我们去看看。” “世子,您慢着些,身子骨还没好呢。” - 顾泽栖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国之太子,竟然被个小厮拦在了门外。 他本是不想给清河侯府带来事端,才不得已从墙头翻过来的,结果刚落地就碰上了个眼神奇怪的小厮,说明来意之后那小厮的眼神便更奇怪了几分。 一直到了江陶的居所外头,那小厮都没说过话。 若只是这般也就算了,哪想这小厮丢下句“我前去通报”进了院子,还刻意地将门用门拴锁住,生怕他不知规矩闯进去。 也不知这小厮知晓了他的身份后,会不会后悔莫及。要知道,就是父皇的紫薇殿都没人敢拦他,如今这小小的院子,倒成了天下独一份儿了。 他正想些有的没的,门后便传来两道脚步声,再然后门栓被拉开,两扇木门缓缓开启。 门后那人半披着发,唇色浅淡,衣裳也是素色,便更显得那双眼黑白分明。 似乎是有些不舒服,他捂着嘴低咳了两声。 顾泽栖便颇为自来熟地递了自己的帕子上去,非但如此,他还巧妙地抢占了江陶身边的位置,将折柳挤到了一边去。 “启明你身子不好,让下人们来开门就是了,何必自己亲自出来呢。” “玄凤远道而来,自是要亲自相迎。” 看着眼角眉梢都是喜意的顾泽栖,江陶在心里默默地补了一句,要是她不来,这家伙估计就要被气死了。 -- 第37页 不过,太子殿下未免也太好哄了些?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都不觉得有什么,倒是让一旁的折柳喜极而泣。 这公子竟然能叫世子的小字,想必是极亲密的友人。 世子这么多年一直独来独往,如今有个年岁相当的友人,当真是再好不过了。 这般想着,折柳便风风火火地扯着云鹤张罗今天的午膳了。 第22章 探访病人 宿主错误 顾泽栖被江陶一路带进了正房,她这才分神问道。 “这花是?” 顾泽栖便将手中的花儿朝着江陶的方向一送,荷香悠悠,花瓣娇嫩,莲蓬饱满。 哪怕是对于花卉一窍不通的江陶都能看得出来,这朵花开得极好。 “送我的?” “当然。”顾泽栖似乎很诧异江陶的疑问,“鲜花赠美人,除了启明之外,可没有谁配得上这花了。” “选个地方放着,不然时间长了就不好打理了。” 江陶也不知道怎么养花,原本是想要拒绝的,可话到嘴边,就为那花选了个地方。 “就那儿吧。” 江陶随手一指架子上的羊脂玉瓶,里头插着两支紫色的花儿,很是风趣。 顾泽栖看了看几乎是自己一个手掌大小的花儿,又看了看江陶,终于确认他不是被当成了消遣,而是这人确实这么想。 他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妥协了,将那两支紫色的花儿拿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带来的那一朵放了进去。 看着与羊脂玉瓶格外不搭的花儿,顾泽栖决定今天回去就从库房里翻几个好看的花皿送过来。 不然凭着启明这审美,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今日怎么想着来看我?” “路上遇见了江流,和他聊了两句,知道你醒了,也就来了。” “你昨日忽然昏迷,可把我吓得不轻。要不是我之前就收了锦如的鞭子,我还以为她把你打了一顿呢。”顾泽栖坐在江陶对面,手里把玩着顺手从博古架上拿的一柄折扇。 “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前日里受了凉,身子骨不太好,与锦如公主比了一场,浑身脱力,这才晕了过去。”江陶早就想好了说辞,不管谁来问都是这一套。 若是其他人,听了这话也就不再问了,只会让她好好休息。可太子殿下不是一般人,自然行事也不一般。 只见他伸了手出来,江陶躲也躲不过,手腕便被捏住,片刻后又被放开。 “竟然是真的,不应该啊,我的直觉一向很准的。” 也亏的系统伪装全面,不然今日被顾泽栖一试,她这欺君之罪便要落实了。 “直觉?” 顾泽栖将折扇打开,轻摇两下。 “我直觉你在骗我,可是我没有证据。” 江陶心头一跳,暗道太子殿下竟然还有这样逆天的本事,系统真该选他做宿主,而非让自己苦哈哈地做任务。 “瞒骗太子,可是大罪,在下可没胆子拿清河侯府开玩笑。” “好好好,不提这个了。” “今日天气晴好,我二人手谈一局如何?” - 说要下棋,下了两局顾泽栖就借口去倒水不知所踪。 无聊之下,江陶便翻出之前写到一半的信笺,洗笔研墨,继续写了下去。 最后一笔落下,房门也被毫不客气地拉开。 她侧目瞧了一眼便愣住了。 金尊玉贵的太子爷走在最前头,手里托着红木托盘,上头放着精致的青玉小盅。 他三两步走到园桌前,将托盘里的青玉小盅放在主位旁。 “启明,来吃午饭了。” “世子,您的笔!” 直到云鹤喊了这么一声,她才反应过来,急忙将手中竹笔丢进一旁的洗笔皿里,拿起了那张信笺。 墨渍晕染在纸面上,落在瘦削遒劲的字后头,平白乱了美感。 这已经完全没救了。 她摇了摇头,将这张写废了的信笺放到一边,跟着殷切的顾泽栖一路到了桌前。 折柳早就将桌子收拾好了,各色菜品摆在桌上,她自己则拉着还想再说些什么的云鹤候在了门外。 顾泽栖按着江陶坐下,将青玉小盅放到她面前,将盖子一揭,露出里面熬得软嫩的米粥,上头点缀着细碎的肉沫和果肉,瞧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在太子殿下殷切的眼神中,江陶忽然觉得自己平日用的瓷勺似有千钧重。 这可是楚阳的太子殿下啊,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做出来的东西真的能吃吗? 江陶对此表示怀疑,但她依旧心一横,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清甜软糯的米香在舌尖化开,果肉的甜香弥漫开来,是一种极为熟悉的味道。 她也来不及细想,便一勺接一勺地吃了起来,直到吃完了,才意识到旁边坐着个太子殿下。 他一手撑着额头,半倾了身子,笑眯眯地望着她。 “启明吃东西还是这么……嗯,可爱?” 且不说可爱这个形容,这话说得,怎么好像他见过她用膳似的。 江陶狐疑地看向他,顾泽栖却躲开了她询问的视线,拿起筷子往她碗里夹菜,都是她爱吃的东西。 这样的动作让江陶更加地疑惑了,顾泽栖如何得知她的口味? -- 第38页 “启明可莫要这般看着我,我可没查你,是你家丫鬟自个儿说的。”顾泽栖指了指门外,道:“她可拉着我说了不少你的事情,说你素来孤单,让我常过府陪你,她给我留着门呢。” 这确实像折柳能说出来的话,只是听这话的可是楚阳储君,向来不着调的太子殿下啊,他是真的会当真的。 想到自己以后可能一睁眼就会见到顾泽栖,她就觉得自己的前路一片黑暗。 好不容易在自己的地盘里能松快些,太子殿下要是来了,折柳和云鹤不知情倒是能轻松自如,就是她得提心吊胆,还得提防狗系统时不时发布的不靠谱任务。 她未免也太惨了些。 她在这边感慨自己以后的悲惨遭遇,那边顾泽栖也问询起她的感受来。 “前日里我见你吃得开心,本想着再做一道出来的,却没曾想东西不够,就稍微改了改。怎么样,可还喜欢?” 江陶将这话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宴会上的膳食,是你准备的?” “非也非也,”眉眼艳丽的男子轻摇着头,笑容清浅,“只有启明那一份是。” “怎么,你没察觉出来么?” 江陶选择不回答这个问题,一心一意地吃饭。 见她不说话,顾泽栖也停了话语,只是他并不用膳,而是继续用着先前的姿势看江陶用饭。 一开始江陶还有些别扭,劝说再三后也没能说动后也只能作罢,将这么大一个人当做摆设,加快了进食速度。 饭菜入口便知不同,可江陶不敢抬头再看顾泽栖。 - 一顿午饭吃得食髓知味,江陶到最后也没能问出金佛的事儿,反倒是被狡猾的太子殿下忽悠着应下了不少条件。 两人饮完半壶春茶,顾泽栖便表明了离开的意图,只是离开前,他十分明显地瞥了一眼书桌,继而毫不客气地向后仰倒,躺在室内唯一一张的绣榻上。 烟青色的料子如水一般铺陈开来,大半张绣榻染上青色。 他仰面朝上,双手枕在脑后,慢悠悠地说道。 “刚才我可是瞧见了,你写的是邀请函,可有我的一份?” “有是有,只是刚才一时不察,已经污了。玄凤若要,我当下便再写一份。”说罢就起身到了案桌前,摸出一张全新的信笺,去拿笔时却被一只手摁住了。 她抬头望去,只见顾泽栖指尖一挑,便从镇纸下将那张被墨污了的信笺拿了出来。 熏了兰香的信笺虽不似女儿家的花笺那般娇嫩,却也是风雅至极,更不消说上头风骨韵味十足的一手好字。 顾泽栖一眼就注意到了那块墨渍,其实并不是很大,在纸上洇出了一块桃形的印记。 “既然污了……” “我再写一份便是。”江陶接过话头,便要去拿笔,可顾泽栖的手不松,她便动不了分毫。“玄凤,你这样捉着我,我如何再写一份。” “为何要再写一份?” 江陶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就见得那张已经废了的信笺被从头发丝儿精致到脚后跟儿的太子殿下收进了怀中妥帖放着,神色却如常,似乎刚才做出这般举动的不是他一般。 好歹也做了两个月的清风院太傅,哪怕顾泽栖到场的次数不超过五次,她也清楚明白地知道,这位爷可是个精细到骨子里的主,平日里吃穿用度皆是顶尖,哪怕是他闲来无事拿在手中把玩的玉珠子,都是价值千金的贵重东西。 可今日非但屈居来了她这小地方,甚至还为她做了膳食,如今更是能将摆明了脏污的信笺收入怀中。 顾泽栖莫非是受了什么刺激,这才做出这样反常的举动? 她还在思忖着顾泽栖的动机,太子殿下就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启明的邀约我可应了,只是,启明也得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要求。” 还有要求? 她十七年来答应的要求加起来都没有今日答应顾泽栖一个人的多。 “嗯?” “今夜与我一起放河灯,顺便,将那支红玉簪戴上。” 与此同时,一直没有动静的系统光幕忽然整个抖动起来,数个闪着红光的窗口弹了出来,硕大的字跃入江陶倒映着那人笑容的眼底。 【宿主错误,宿主错误。】 【请520号系统报告宿主情况。】 第23章 清平灯会 恩怨一笔勾销 泼墨般的天穹上星星点点,临着封京城唯一一条水道的风信道早早就摆满了各色小摊,河灯式样繁多,简直让人挑花了眼。 今夜是清平节的最后一个环节,哪怕平日里不怎么爱出门的人都会出来凑凑热闹,是以风信道上人群挤挤挨挨,也是亏了陛下拨了锦衣卫来帮官差的忙,这才没出了差错。 江陶出来时将原本想待在柳园里的折柳和云鹤都一并带了出来,只是她答应了顾泽栖一起放河灯,自然是不便带着他们。 折柳十分懂事地拉着还想在问什么的云鹤离开,临了时回头对着自家世子爷语重心长地嘱咐道。 “今日佳节良宵,世子也该好好轻松一把才是。”说完,便拉着云鹤跑了个没影儿。 轻松? 她今夜的任务重着呢,如何轻松得起来啊! 她摇了摇头,顺着人流往风波阁而去,那是她与顾泽栖约好碰头的地方。 -- 第39页 虽说放河灯不拘身份,可像顾泽栖这种一出场必定轰动全场的人还是不适合直接到人群里来做这些的。也幸得风波阁十分明事理,今年竟然为顾泽栖和她开了个先例,允许他们在临水的一楼侧间放灯。 今年也是沾了顾泽栖的光,不然,她或许又要如同以往一般深夜出来,如鬼魅一般在卞水旁放灯了。 “启明。” 江陶怀疑自己可能耳鸣了,不然怎么在这般嘈杂拥挤的人群中,听见顾泽栖的声音。 “启明!”声音拔高了些,却依旧是在身边响起,惊得江陶停下脚步,向四周看去。 她如今身处人潮之中,自己停了下来,四面八方的游人可没有。他们行走之间无意地推攘,顷刻之间江陶就被踩了好几脚,也幸得今夜江夫人为了配她这根太子“赏赐”的红玉簪,“强压着”她穿了双玄黑的靴子,被踩了也只是些灰渍。 眼看着她就要被人流卷走,斜里便伸出一只手来,精准无比地攥住了她的腕子,却没有将她强行从人潮中扯出来,反倒是自己撞开了好几人凑到了她身边。 “挤什么挤啊。” “啊呦喂,你踩我脚了。” “谁踩你了,别胡诌啊。” 那几人吵嚷起来,再看一眼,却发现找不到刚才那人,只能作罢。 而被拉到一边的江陶则瞪大了双眼,扯着她腕子的人面容普通,身上的衣服倒是好料子,光下暗纹流转。她不认识这人,正想挣脱出来,那人就将一张美人面压在了她脸上。 灼热的呼吸扑在耳侧,那人一边给她系上面具后的系带,一边轻声解释道。 “启明,是我,玄凤。” 顾泽栖? 淡雅的兰香萦绕在侧,确实是顾泽栖常用的熏香,可那张脸是怎么回事? “是易容,今日人太多了,我要是不出来接你,谁知道你会被人潮冲到哪里去。” “我又不是七八岁的孩童,何至于此。” “嗯。”顾泽栖嘴上这么说,手却没放开,拉着她随着人群往风波阁走,甚至有意无意用自己的身子挡在了江陶身前。 江陶不是傻子,自然感觉到了顾泽栖的所作所为。 也正是如此,让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顾泽栖究竟想做什么? - 风信道虽然不是主道,却也不是什么小街道,两人走了整整一刻钟,才到了风波阁门外。 往日一片黑暗的风波阁今日高高挂起了两盏红木八角宫灯,远远望去,像是海上航船的夜灯,十分令人心安。 似乎是到了风波阁外,顾泽栖也就不那么收敛着了,他左手握着江陶的手腕,另一手揽过她的腰,直接腾空而起,跃上了风波阁二楼一处露台上。 众人惊呼一声,都齐齐地看过去,却只见一片在月光下泛着柔和光芒的布料隐入楼中。 “那是不是风波阁阁主?” “都说风波阁阁主行踪难觅,有这样一身好功夫,自然是来去无影。” 众人又聊了几句,便四下散去找地方放河灯去了。 江陶和顾泽栖两人一前一后下到一楼,顺着墙边摸到了一处机关,按下后墙壁便向着两边撤开,露出里面微弱的光芒。 卞水倒映着天上的星星点点,也承载着人间的灯火万千,一时间交相辉映,将整条卞水点亮。 “不愧是风波阁,竟然阔绰至此。” 待离得近了些,她才发现此处并不是半开放式的房间,而是有着一整片透明琉璃幕墙。 “这面墙,只能看出去,却看不进来,真是巧妙。” 手掌贴在墙面上,下头是一条水灯路,星辉灯影倒映在纯黑的眼眸之中。 江陶和顾泽栖谁都没有提放灯的事情,静谧在未燃灯火的室内蔓延。 - 月上枝头,风信道上人来人往,却也没有之前那般拥挤。 “大人终于要与小娘子一起放灯了,可真不容易啊。” 江流是锦衣卫中年龄最小的,平日里就被这群人揶揄,今日更是让他们捉了由头,说个不停。 他木着一张脸,将工作交接好,便将一众同伴扔在身后,赶去赴约。 白日里他去了景泰宫,正撞上锦如公主把自己珍藏的宝贝搬了出来,在院子里一一排开。 那是些极为精致的木傀儡,面上绘着诡异的妆容,随着坐在上头的小姑娘时不时拉扯丝线做出各色姿态。 他把堂兄教的说了一遍,顾斛珠果不其然入了套子,强按着他带她出宫玩。 今晚他就得和这位公主一起放河灯,力求让她开心了,之后堂兄来讨要东西,才好成事。 想完了这些,他手里已经多了一盏精致的兔子水灯,站在了离顾斛珠不远的地方。 江流看着手里不知什么时候买的灯,沉默了一会儿,继而走上前去。 “公……”话还没说完,胳膊上就挨了一下。 “换个称呼,在这地界儿喊出来你是要我死?” 江流这才低了头,在昏暗的灯光中将那人模样收入眼底。 月白色的罗裙层层叠叠,身量不高的小姑娘手里捏着一根半尺长的鎏金纹戒尺,娇俏面容被一张寥寥几笔勾勒出来的兔子面具遮了,只露出一双水润的眸子和娇嫩的唇。 他思索了片刻,试探性地说道,“锦如?” -- 第40页 “嗯。”顾斛珠应了一声,视线立马就落在了他手中的那盏十分质朴的兔子灯上,瞧着就知道是普通人家做的。“给我的?” 江流还在犹豫着要不要承认,手里的兔子灯就被拿走了。 小姑娘一手拿灯,一手拿着那戒尺,往外走了好几步才发现江流仍然在原地站着,不由得催促道。 “你愣在那里做什么,迟了可找不到好位置了。” “哦。” 正如顾斛珠所说,迟了就没位置,两人在河岸旁等了一炷香,才等到一对小夫妻放完了灯离开。 也亏得江流眼神好,才能在人满为患的河岸上瞧见那么一个不起眼的位置。 两人到了河岸前,顾斛珠一点都不客气,把戒尺往江流怀里一丢,在他疑惑的眼神中从腰间的香囊里抠出一根眉黛来。 小姑娘长得矮,明明只比江流小两岁,站在他面前却活像是他的小辈。她假装无意地瞥了一眼江流,而后将眉黛塞进他手里。 “来,你先写。” 少年抱着一根并指宽的戒尺,望着那根似乎雕了花纹的眉黛,皱了皱眉头。 “这不合规矩,公……锦如写就是了。” 他摊开手掌,小巧的眉黛躺在他掌心,又被送到了顾斛珠面前。 “那你说,我来写。” 江流其实是不大信这些东西的,就连自己母亲逢年过节烧香拜佛都觉得累赘,可如今小姑娘眉眼矜傲、抬着下巴站在他面前,倒是不知道怎么拒绝了。 或许是陛下说的那番话的缘故,他想。 只是哄一哄小姑娘罢了,她好不容易这么高兴,以后高兴的时日,或许不会太多了。 江流盯着她看的时间实在太久,久到她以为都要被拒绝了,却没想到向来只会叱责她胡闹、比宫里的老嬷嬷规矩都多的少年竟然缓缓露出一个笑来。 江流惯常是不怎么笑的。 在顾斛珠的记忆里,这少年总是肃着一张脸在宫中来去。 起初他还只是十二哥的伴读,做事规矩,在清风院里像个木头人。后来他进了父皇的眼,担了锦衣卫的职,便时常能在宫中见到了。 多少次她爬墙出宫,都是被这位少年大人抓回去的。当然,因着他对公主不敬,他受的罚还更重些。 她本以为他吃了教训,下次便不会这般了。可谁知道,这小子半点不知变通,旁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独他事儿多,次次都抓她。 顾斛珠向来是不怎么喜欢江流的,可她看着这个清朗的笑容,竟也出了神,不由得想到。 原来江流,也有少年意气啊。 烟柳长堤,人声嘈杂,少年捏着一柄与之毫不相称的戒尺,这般说道。 “愿山河永固,万世长明。” “还真是江流能许下的愿望啊。”顾斛珠嘴上这么嘟囔着,手上却一笔一划将八个字写在了兔子灯上。 小姑娘写完就低了身子将兔子灯往水中一送,微风吹着就汇进了灯河之中。 她站直后拍了拍手,便要准备走了。 “锦如,没有愿望吗?” “当然有。”顾斛珠瞪了他一眼,但心里竟然毫不意外这人说出这种话来。 “你都能许那么宏大的愿望,我为什么不能。” “江流,那就是我们两个人的愿望了。” “以后,我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 星火辉映之下,小姑娘背着手走在前头,而那少年,懵懵懂懂,走在她身后。 第24章 夜放河灯 将指尖含在唇边 “有什么感想?”顾泽栖扯了两把椅子到玻璃幕墙前头,此时手里拎着壶酒,时不时喝上几口。 浓郁的酒香在周身蔓延开来,江陶望着走进人群里的两个人,心中五味掺杂。 她只是从江流上台子时顾斛珠的异样里看出她并没有那么讨厌江流,这才想着利用一下江流。可没曾想,消息应该是套到了,这个堂弟,怕是也没了。 但是输人不输阵,总不好直说自己棋差一着。 “他们的事情,自然是他们自己来处理。” “倒是我们,是不是该去放灯了?” 没错,她和顾泽栖在这里看灯看了将近一个时辰,却谁也没提放灯的事儿。 顾泽栖闻言将空了的酒壶随手丢在厚实的地毯上,颇没架子地伸了个懒腰,这才站起身来活动了筋骨。江陶也跟着起身,摸了手中的美人面戴上。 太子殿下走在前头,微弱的灯火不足以照亮整片黑暗,江陶就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走。 等到了外头,稍微亮堂些了,她这才发现前头那人停下了步子,纤细修长的手指沾了血红的液体在耳后涂抹。 液体猩红似血,正巧顾泽栖转了身,先前那张普通的面容就如一张纸一般,轻飘飘地落了下来,露出其后秾艳的春色来。 朱唇微翘,睫羽乌黑,灯下美人,不可方物。 他这番动作,不像是人,倒更像是话本子里易容改面的妖鬼,用美艳无双的画皮惑人心神。唯一不同的是,太子殿下的画皮是为了遮掩自己过于姣好的容貌。 她还没来得及收回眼中的惊艳,就见那男子抬手往她脸颊处摸来。 她下意识地一躲,却惹来一声轻笑。 “你……”她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觉得脑后的系带一松,眼睛一花,覆在脸上的面具就被掀了开来。 -- 第41页 顾泽栖可不知道江陶有那么多心思,他纯粹就是觉得那张假面显不出他这无双美貌来,好不容易和启明出来一趟,总不好用一张普通的脸污人眼。而他拢共就画了两张面具,本想着他和启明一人一个,可谁想着他预备着用来戏弄启明的面具被锦如讨走了,如今只能让启明在大庭广众之下露脸了。 毕竟,他这般美貌倘若露了出来,定会闹出什么事儿来。 顾泽栖的自信非凡,江陶一无所知,只觉得他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毕竟她“江世子”的名头足够响亮,这张脸众人也早就看腻了,就算是遇见熟人,最多也就是点头致敬。可要换成顾泽栖…… 久不出门的太子殿下忽然出了门不说,还来了人这么多的地方,必定会成为封京城津津乐道的大事。 要知道,这可不是被陛下下了诏令逼过去的,是太子殿下主动出游,性质便格外不同。 - 顾斛珠和江流其实并没有走远,只是在风信道上赏玩月华,顺便买些甜嘴的小食儿。 只是走了一小会儿,江流的两只手就提满了各式各样的东西,戴着兔子面具的小公主蹦蹦跳跳地走在前头,手里乌黑的戒尺一指,他就尽职尽业地去付钱。 不过这毕竟是清平节,不是中秋花灯会,街上卖吃食的摊贩并不多,卖的也就是那几样糕饼果子,很快这位小公主就失了兴致。 圆滚滚裹了糖浆的山楂被她一口咬碎,三两下就下了肚,一根糖葫芦吃得比一块点心还要快。 给小公主买了不少东西的江流对此已经麻木,只想着这位小祖宗可不要因为吃得太多而积食,待会儿回不了宫就不好了。 “呀,江流你看!”顾斛珠将手中的竹签往前一指,江流顺着那根还沾着糖渍的签子看过去,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却见迎面走来两个风姿绰约的男子,身量矮些的正挑着对方一缕发丝,姿态颇为亲昵,而戴着一张如玉美人面的男子弯了眸子,嘴唇开合间,似乎说了什么,惹得那人诧异地望了过来。 江流下意识地往顾斛珠身后一躲,虽然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躲,但显然这样掩耳盗铃的动作是没有用的。 “江流,锦如。”这是在外头,也不好行礼,江陶也只能这样见礼。 顾斛珠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来,视她于无物。 她倒是毫不意外顾斛珠的反应,毕竟这小姑娘本来就不是多坏的性子,昨日她忽然昏倒,估计把这小丫头也吓得够呛。 换成是谁,刚刚还在同自己放狠话威胁自己的人,下一刻就倒了下去,都得被吓一大跳。 只是,江流做了什么,怎么见着她就要躲? 关乎自己的小命,江陶还是很积极的,当下就在心里决定和顾斛珠一道走,也好套些话来。只是究竟要怎么提出来,这便是个问题了。 她在这儿思索着,顾斛珠却已经跑到了顾泽栖身边去,将江流丢在了原地。他提着一堆东西尴尬不已,只能不情不愿地喊了句堂兄。 也不怪江流扭捏,实在是他这幅样子滑稽。左胳膊上搭着三个纸袋,右手提着五六个油纸包,衣襟上还别着一朵艳红的花卉,衬着少年冷峻眉眼,任谁看了都忍俊不禁。 毕竟是自己的堂弟,江陶也不能就这么看热闹,她接了一半东西在手,回头正想和顾泽栖说上两句,却发现两兄妹早已经欢欢喜喜去逛摊子,将他们两人撇在了这里。 两人面面相觑,只能默默跟在他们后头。 顾斛珠到底是先逛了一会儿,这时候就不怎么热切了。顾泽栖就不一样了,虽说他看不上这些个手艺粗糙的玩意儿,但这并不妨碍他大手一挥买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于是不消半刻钟,江陶就陷入了和江流同样的处境,甚至还要凄惨一些。因为太子爷出门没带钱,这一堆杂七杂八的,花的都是她这么多年攒下来的银子! 她带着一堆东西和江流苦哈哈地走在后头。若非有系统的人设压着,她早八辈子就冲上去把荷包抢回来了。 她带钱是为了给自己买吃的,不是为了给这位爷花的! 江陶气得半死,此时看着前面穿花蝴蝶般的太子殿下,倒也不觉得他有什么更深的图谋了,这人纯粹就是来花他钱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疼的麻木了,顾泽栖捏着一块点心看也不看塞进她嘴里的时候,她竟然还觉得有点高兴。 起码,花出去的那么一堆银子里,终于有一点是花在了她身上。 她这么一走神,就没顾上看顾泽栖的动作。 他塞得急,忙着去买下一家,江陶愣神地张嘴,直接将太子殿下的指尖含在了唇边。 倘若换个时间,这或许是个旖旎的事情,可江陶还来不及捡起自己丢了十七年的女儿心思,顾泽栖就毫无所知地抽离了手指,又去了下一个摊子。 江流在后面将一切看在眼里,在心里默默慨叹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堂兄如此气急败坏的模样。 众人都说江陶出尘高洁,比端坐在莲座上的神像都要无欲无求几分,可江流却十分清晰地记得,幼年时那个古灵精怪、会因为练武太累而偷偷翻/墙出去玩的堂兄。 虽说他回来才两天,却已经在江陶身上看到了许多鲜活的情绪,恍若幼时的那人又回来了。而这一切变化的源头就是那位传言中极不着调的太子殿下。 -- 第42页 不着调就不着调吧,好歹堂兄有点活人的影子了。 几人各怀心思,在风信道上走了个来回,又到了风波阁前,这次顾泽栖倒是不带着江陶上去了,一个人飞身进去,片刻后就提着两盏水灯出来了。 顾斛珠看到那两盏灯时,眼睛都直了。 轻薄的绢纱罩在木架构上,花瓣粉白,蕊心则点着火红的蜡烛。不止如此,花瓣外沿处还有一圈浅紫色的纹路,离远了瞧不清楚,近了才发现那竟是一个个小字拼凑起来的。 顾斛珠伸手想拿来看看,可她身量矮,顾泽栖都不用如何躲着她,只将手抬高了些,她就连灯盏的底座都碰不到了,气得她直接踹了自家不着调的兄长一脚。 顾泽栖灵巧地躲了过去,还没到江陶近前就喊着江流让他帮江陶分担一些。 江流倒是一点怨言都没有的照做了,毕竟他从小到大也不是第一次让着堂兄了,除了练武这事儿之外的地方,江流并不介意。 他做得轻车熟路,江陶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倒是站在一旁的顾斛珠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江陶一眼。 江陶身上没了东西,手里却被塞了一盏与顾泽栖一模一样的水灯,对方站在她面前,身后是溶溶月色、星辉灯火,美人面上半折流光。 “走,我们去放灯。” 她还没反应过来,顾泽栖就拉着她跑了起来。 衣袍在晚风中翻飞,她的视野里只剩下了一个奔跑着的背影,隐隐与记忆中重叠。 第25章 端倪 端阳节的五彩绳 “怎么样,这个地方是不是特别的美?” 太子殿下仰躺在屋顶上,侧目而问。 抬眼便是倒悬的星河,脚下则是西去的灯火,人声吵嚷,风声喧嚣,一一入耳。 江陶看着这一切,也不由得笑出声来。 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和克己守礼的世子爷竟然爬到了风波阁楼顶看月亮,说出去怕是三岁的孩童都不会信。可它偏偏就这么戏剧地发生了,非但发生了,还发生得格外美好。 手中灯盏发出微光,她小心翼翼地用手护着,生怕风吹烛动,吹灭了灯火。 见她这么小心翼翼,顾泽栖立马坐起身来,从怀里变出一根银丝炭笔来。 “来,启明,写愿望。” 江陶也没客气,将那价值千金的银丝炭笔接过来,把灯盏放在膝头便要往上写字。可她刚落笔,就有一只白皙的手挡在了前头,炭笔在手心划了一道,留下颇为显眼的痕迹。 她诧异地抬头,就见得男子一手拉开了美人面的束带,见她看过来便笑了笑,眉眼灼灼。 “我忘了这灯轻薄,不能如寻常灯盏一般写字。”这样说着,他便将美人面上的束带扯了下来,递将到她面前,“用这个吧,虽说也不怎么样,总比绢纱好写些。” 其实也并没有好上多少,江陶写了整整三遍,才勉强让炭笔在上头留下些痕迹。 “来,你用这个写。”顾泽栖又递过来一张叠得方正的纸笺,江陶伸手去接,却一下子没拽动。她看了顾泽栖一眼,他立马就松了力道,甚至避开她的眼神催促道,“别浪费时间,赶紧写完,我们把灯放了。” 纸张被她折中撕成两半,她也没看上头的内容,只在背面写下寥寥几句,便将笔和纸递了回去。 在她撕纸的时候,顾泽栖就攥紧了手指。 看着已经被撕下一半的纸张,以及上头晕在背后的某个印记,他松了一口气,将那半张纸宝贝似的塞进怀里。 “玄凤不写么?” “我的愿望,不寄托于鬼神,只寄托于己身。” “千难万险,一心无悔。” 江陶笑了笑,倒也没说自己信不信,只望了望下头漂流的灯火。 “我们下去?” “不用,来,把你的灯给我。” 她照做,两盏一模一样的莲灯便都放在了顾泽栖手中,恍若池中莲并蒂。 月光柔和了他的眉眼,他的眼神落在灯河的某处,手腕一动,两盏莲灯便犹如仙人赐福一般悠悠然落在了灯河正中心。 已近亥时,卞水旁的人已经少了许多,却依旧有着不少人。顾泽栖这一手飞灯让百姓们纳头便拜,只道是清平女帝显灵,降下星辰入卞水。 此起彼伏的朝拜声响起,顾泽栖却并不在意,他拍拍手掌,将她从屋顶上拉了起来。 在出人意料这一点上,顾泽栖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 于是乎,继清平女帝赐福之后,百姓们又目睹了仙人奔月离去的盛景。 被抱在怀中、凌空而起的江陶不由得攥紧了顾泽栖的衣襟,而在一片雪白的月光之中,她听见耳边落下清浅的一声。 “十二年前,满园香里的那个小公子,是你吧。” 江陶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怪不得,怪不得白日里系统疯了一般地警告! 原来顾泽栖才该是系统的主人,只是他随手将金佛丢给了第一次见面的她,这才让她被个系统绑定了! 顾泽栖带着她一路在屋顶上疾驰,见她不说话,倒也温柔地安慰了她一句。 “十二年前我便觉得你亲切,十二年后又做了好友。” “我们之间确实很有缘分啊。” - 五月初五,端阳佳节。 端阳节向来有缠五彩线的习俗,哪怕顾斛珠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也被热火朝天的氛围感染到,暗道今年得自己编一条出来。 -- 第43页 但顾斛珠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的五彩线还没编完,就先有一条手法精妙、样式好看的五彩线送到了她手上。 “哈?你是说,七哥让我把这玩意儿给江陶?” “他该不会是脑子坏掉了吧。” 其实十一皇子也不是很理解这位七哥的意图,但他好不容易能和顾泽栖多搭几句话,此时自然是帮着顾泽栖说话。 “你要是实在不想去,丢给我也行。不过就是去清河侯府走一趟罢了,正巧我要去外祖家,顺路送过去就是了。”说罢就要拿走桌上盛着五彩线的精致礼盒。 她本来就是感慨一下不知道江陶给她七哥灌了什么迷魂汤,金佛丢了也不去质问他。前夜里与他把臂同游,情同手足,就连端午都要送上五彩线。 若非她清楚明白地知晓这两人没什么其他想法,都要以为封京双绝是不是实在找不到能配得上自己的姑娘,直接内部消化凑一对了。 “别别别,我来送就好。”她连忙将锦盒扒拉进自己怀里,顺带还堵了十一皇子的嘴,“你外祖是个武官,在明池街上,跟在长明街上的清河侯府差得十万八千里呢。” 十一皇子还想再挣扎一下,“不远不远,才几步路,我愿意代劳。” “七哥这事儿就是托我做的,我本来今天也是要去找阿梨,顺路送个东西不碍事。” “你什么时候要去找……” 十一皇子话还没说完,顾斛珠就抱起锦盒跑了,竟是要直接去清河侯府。 “至于嘛……” 至于,当然至于! 一路被请到枫园的顾斛珠暗道自己运气好,送个五彩线都能撞上江陶在江流这里。 “不知锦如公主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江陶坐在树下烹茶,顾斛珠就坐在她对面,看她慢悠悠的动作,却也不说自己来干什么。 “哎呀,没什么没什么,你接着煮你的茶。” 看着对面的小姑娘不住地往屋内瞟的眼神,江陶执起茶盏轻抿一口,清香在唇齿间蔓延开来,又涌向喉舌之间。 她不紧不慢地喝完了这杯茶,指尖在桌上敲了两下,将顾斛珠的神思唤了回来。 “别看了,江流不在这儿。” 江陶可以肯定,顾斛珠的表情空白了一瞬,看向她的眼神仿佛在说:我看了这么久你才说,你是不是在逗我? “没骗你,他大清早就被祖父和母亲叫走了,应该快回来了。”说罢,江陶用手试了试茶壶的温度,这才站起身来,向着顾斛珠一礼便要离开。 “等等!” “嗯?” “这东西,七哥托我给你的。” 见江陶要走,顾斛珠连忙将锦盒往对面一推,生怕她走了自己完不成任务。 江陶沉默地收下,面上没什么表情,也不知道她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顾斛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之前是搞不懂七哥为什么要送东西,现在看来,江陶这表现也很有问题啊。 眼看着那人将锦盒半拢在掌心,又用宽大的袖摆遮了离去,顾斛珠只觉得自己被这两人耍的团团转,却完全看不懂他们之间打的这些个哑谜。 第26章 家宴 我想护她 江陶回了柳园没多久,就被江夫人叫到了主院去。 今日是端阳节,自然是要一家子一同吃饭的。 清河侯府人丁不旺,大房只有江陶和江夫人两个,二房也只是一家三口,再加上江祖父,也不过六个人罢了。 今日这顿饭是江夫人和二夫人亲自下厨做的,因着江祖父不喜铺张浪费,是以向来桌上也只有简单的几道菜。 这也是江流回来以后的第一次家宴,听江夫人说,是江祖父有意要在众人面前说个清楚明白。毕竟将龙突剑传给了二房的江流而不是亲子江陶,总要说道说道,才算分明。 江陶到的时候,长辈们都已经落座,见她来了便停了下来,都围着她问了起来,其中以江流的母亲二夫人尤甚。 “启明来了,快快快,先坐下。”二夫人热情地张罗着江陶,她也就顺从地坐在了江夫人身边,对面是个留给江流的位置。 “启明啊,你在清风院里也待了有段时日了,可有缺什么东西?” 二夫人的娘家也是封京城里有名的书香世家,家中开着书坊、造纸厂,江陶的不少东西都是这位婶婶大手一挥从自己在娘家的份例中划出来的。 “不曾缺什么,劳婶婶挂心。” “那过得还算和睦?毕竟戚家小公子也在里头,他幼时就爱欺负你,清流不在,我怕他会折腾你呢。” “戚小公子懂事了许多,没带来什么麻烦。” 江陶句句说得滴水不漏,到最后二夫人都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了,一副纠结神色,惹得坐在她身边的二老爷不住地偷笑。 “笑什么笑,笑什么笑,有这功夫怎么不去看看清流怎么还没过来!”二夫人没好气地瞪了二老爷一眼,嘴上叫得凶,到底也没上手。 “好好好,我去看看还不成么!这么大的人了,催着吃饭像什么样子,待会儿我就训他。”二老爷摆出一副正经的模样,就要往外走,没走几步就又被二夫人叫住了。 “训什么训,清流自有分寸,比你好多了。” 两人斗嘴一番,江祖父坐在上座也没有说什么,直接挥挥手让江陶近些。 -- 第44页 江陶照做,就听见祖父凑在自己耳边,小声地问道,“不知道那个锦如公主到底怎么样啊?” 江祖父这么一问,江陶简直哭笑不得。 她说怎么二夫人一下子关心起了清风院里的事儿,原来是想打听顾斛珠啊。 也是,自打她让江流去了景泰宫一趟,也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这关系是越来越好。前日里一起放灯游街,甚至今日顾斛珠还找上了门来。 她刚从枫园出来,自然知道江流迟来是因为什么,只是到底和女儿家清名有关,她也不好直说顾斛珠在府上。 “锦如公主性情率真,活泼可爱,为人仗义。前些日子乔右相嫡女和孙儿那事,锦如公主便出了一份力,更是因此和九公主对上了。” “祖父,孙儿想帮帮她。”最后一句话,江流是对着江家祖父说的,她神态端正,不似玩笑话。 江祖父沉默了一会儿,继而缓缓点了点头。 “不过你并不是代表着清河侯府,而是作为锦如公主的师长,个中道理,启明你要明白。” 江陶自然明白,但她并不在意,毕竟她总有一天要摆脱系统,以女儿家的身份活在这世上。世子身份她本就不想要,能让江流把清河侯府传承下去,简直再好不过。 她非但没有被放弃的沮丧,反而一身轻松。 江夫人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这个向来刚强的女人对此乐见其成。 她可怜的女儿没有享受过一天娇客该有的待遇,为了清河侯府练就了满身风骨,成了世人口中风霜不折傲骨的江世子,却从没有在意,她本人是否愿意。 一大家子罕见地沉默,二夫人和二老爷知道这事儿是他们二房占便宜,江流虽然优秀,可江陶也不遑多让。兄弟俩文成武就,打小一起长大,他们都是当做自家孩子养的。 刚知道这消息时也推诿过,可江祖父不知为何铁了心要如此,更是将象征着清河侯府权势的龙突剑都在清流回来的第一天里给了他。 江流便是在这时候进来的。 二夫人的性子,身为儿子的他再清楚不过,今日竟然没有与父亲斗嘴,更没有拉着江陶聊天,属实怪异的很。 不过他注定是要来打破这平静的。 他甚至没有落座,便直接一撩衣袍跪在了江祖父面前。 江陶看着他这般动作,心头一跳,总觉得要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你这是做什么,有话起来我们好好说。”二夫人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连忙伸手去扶,却被江流一把拂开。 他跪在地上,身姿挺拔,眼神坚定,将自己的诉求一字一顿地说了出来。 “祖父,孙儿要救锦如公主。” “你也要帮锦如公主?”江祖父只觉得头痛不已,这两个孩子平日里都十分省心,偏生在这时候一个接一个地犯糊涂,也不知道这锦如公主有什么魅力,让他两个乖孙儿一个两个地为她不管不顾。 “此时有你堂兄在,你便不要出手了。启明还有个太傅的身份能用,江流,你代表的可是整个清河侯府,不能轻举妄动。” 闻言,跪在地上的少年诧异地看向江陶,口中吐出惊天之秘。 “堂兄是如何知晓,锦如公主要被送去和亲的?” 这消息一出,吓得二夫人一下子拽住了二老爷的手,苦笑不已。江夫人则起身关上了门窗,也万幸他们家家宴时不喜外人打扰,所有仆从早就被赶得远远的,此时也听不见这话。 江祖父还没问话,江陶反倒先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要锦如公主去和亲的,是哪一个部落?” “是东北的金浮部落。” “金厦的长子金满珠半年前终于排除万难登上了可汗之位,他将部落治理得井井有条。有意与楚阳交好。待得五月廿五部落进贡之时,便会有使臣提出此事。” 按理说,两国结为秦晋之好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但这件事要是放在金浮部落上,那就是十分的不合理了。 且不说金浮部落与楚阳争斗了几百年,单是上任可汗、金满珠的父亲金厦被戚将军一刀砍下了头颅,首级还悬挂在城外示众。这样大的屈辱,可不是谁都受得了的。 更何况戚将军闲聊时所说,当年他本捉不到金厦,是他的长子给父亲喂下了化功散,丢在营帐里才让他捡了个漏。 这般心狠手辣之人,如今竟要与楚阳结为秦晋来平息战争,怕是司马昭之心啊。 事关金浮部落和楚阳,世代为君的江家便不会不管不顾。 江祖父看着两个孩子一站一跪,却都没有改变想法的意思,他老怀欣慰地捋着自己已经全白的胡子,笑道。 “既是如此,你们兄弟二人须得小心谨慎,护着锦如公主,揭开金浮部落的伪装,让那些个老学究放弃劳什子的和亲想法。” “我们楚阳的公主,可是万千人的掌上明珠。想要求娶,也不看看自己的份量够不够。” 江祖父年轻时也是保家卫国的一份子,和金浮部落打了无数次的仗,彼此间家仇国恨不知几何,是绝对的主战派。 武官大多上过战场,知晓金浮部落如何凶恶残忍,而那些个窝在后方的文官里总有几个老顽固和稀泥。 当初若不是他们朝堂争辩让有心之人钻了空子,江父也不至于年纪轻轻就战死沙场。 -- 第45页 “是。” - 家宴结束,江夫人和二夫人便将自己的孩子唤到近前来,拿出一条编织好的五彩线,要为他们系上。 江陶坦然自若地抬起右手,任江夫人在上面打好结扣,细心嘱托。 “今天可得好好带着这五彩线,辟邪呢。” “是,阿娘。”嘴上这么说,江陶心里却毫不在意,若真是辟邪,当年她就不会遇到系统了。 “清流,怎么了?别看启明了,娘编得也不差,不至于羡慕你伯娘编的五彩绳吧。”二夫人调笑一声,便扯起了江流的袖子。 二夫人看着自己儿子手上打了一半草草系上的五彩线,明明自己手里的五彩线样样都比那个好,可她竟然不太敢去解。 江流也一下子从自己母亲手里挣脱出来,哪里还有之前跪在江祖父面前的不卑不亢,心虚的样子是个人都看得出来。 “呵呵,既然清流都戴上了,那我这个就给你爹吧。” 二老爷还坐在位置上,并没有看见江流手上的五彩绳,只知道自家夫人莫名其妙要给他系上这条给儿子的五彩线,连忙摆手拒绝。 “哪儿有人手上栓俩五彩线的,那不脑子有问题嘛,我可不要!” 江陶沉默地看着二夫人掐着二老爷的手腕将那条五彩绳缠上去,哪怕二老爷鬼哭狼嚎地向自己求救,也权当看不见,在一旁悠哉悠哉地和母亲喝着香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两人早就习惯了二房这异于常人家的欢乐画风,半点儿也不受影响。 等到二房三人吵吵闹闹地离开了,江夫人放下手中的茶盏,理了理自己的衣裳,面上带了些许揶揄的笑容。 “来,给娘交代一下,你手上这根,又是谁送的?” “不会也是锦如公主送的吧?”江夫人想到这个可能,不由得有些头疼,她揉了揉额角,见一言不发有些僵硬的江陶,更以为自己是说中了,只得语重心长地劝她,“启明,你毕竟……可不能真把自己绕进去,既害了锦如公主,又折腾了江流那孩子。” 江陶万万没想到,自己只是出神了一小会儿,自己的母亲已经想到自己和顾斛珠之间有点什么关系。 “阿娘您想什么呢,我不喜欢锦如公主。” “那你做什么要帮她,那可是金浮部落,不是什么小打小闹。更别说你之前为了乔家小姐还得罪了九公主,她们也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江夫人说将起来,才发现自己漏了一个乔梨,于是板起脸来严肃地说道。 “乔家那姑娘也不行……” “阿娘,我不喜欢姑娘,您放一百个心吧。” 江陶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了一声响动,母女两个同时望过去,就见得江流尴尬地从门口走出来。 “堂兄,伯娘,你们还在啊。” 他这话一出,江陶就知道这小子一定把她们的话听全了,指不定在心里如何猜测她呢。 “怎么,清流落了东西?”江夫人倒是不尴尬,反正江陶就是不能喜欢姑娘,自家人知道也不妨事,反正她女儿也不会一辈子顶着个世子身份过日子。 “许久未到清风院,想来问问堂兄天书斋的进度。” “既然这样,你们堂兄弟聊,我就先走了。” 江夫人走后,江流也没坐下,站在江陶对面,高大的身形投下一片阴影。 她神色冷淡,似乎一点都看不出来刚刚和母亲说过那样的话,轻声问道。 “你想知道天书斋的功课?” 第27章 反常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今…… 放了整五天的假期,哪怕是开学也不能压下学生们的热情。 天书斋罕见地吵嚷起来,还没进书室就能听见戚百休的声音。 “哎哎哎,怎么着,江流回来你们就把小爷丢到脑后去了,不带这么喜新厌旧的啊。” “喜新厌旧是这么用的吗?” “嗨,意思到了不就行了,穷讲究什么。我可带了好东西……” 听到这儿,江陶屈指敲了敲门扉,站在门外问道,“不知戚小公子带了什么好东西,可否让我一观?” 书室内,玄红衣衫的少年侧坐在窗台上,一只腿曲起,手里捏着一只细口白瓷瓶,面上是吊儿郎当的笑容。只是这笑容在看到江陶那一瞬间就凝固了。 他从窗台上跳下来,将手里的瓷瓶往靠窗的桌案上一放,便摊开双手,无奈地说道。 “我可没说是自己带的,这东西可是我从太子殿下桌上捞的。” 江陶没说信不信,扭头看向之前和戚百休一起玩闹的十一皇子,他被看得心中一凛,连忙摆手,“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啊太傅。” “喂……” “戚小公子课后留下,我与你好好说道说道院规。”她瞥了一眼被戚百休放到桌上的瓷瓶,只消一眼就知道这是戚百休年年都会酿的明月夜,算算时日,也该是启坛的日子了。 明月夜清香醇厚,就连戚将军都对自家儿子的酿酒技艺赞不绝口,她也有幸尝过几次,确实是上好的佳酿。可他千不该万不该,将这明月夜拿到清风院来。 清风院是个书院,自建立以来一直秉持着清平女帝定下的规矩,其中一条就是清风院内不得饮酒。 戚百休当然知道这一条,毕竟清风院拢共就只有三条规矩,不管他们到底遵不遵守,都得背得滚瓜烂熟。 -- 第46页 三条规矩在清风院有如铁律,戚百休初入院时犯了个遍。书院倒是没对他用私刑,但是院长把他爹叫来了,回家后他被家法揍得要死,第二天还得来上课,简直苦不堪言。 明月夜昨日启坛,他就想给兄弟们带来尝尝,却没想到被江陶逮个正着。 他暗道自己倒霉,上课的时候也就不免哀怨地盯着江陶,试图能让这人良心发现,别将他带酒的事儿捅到院长面前去。 一开始他还没察觉到江陶的异样,等时间久了,他就回过味儿来了。 江陶这家伙,今日怎么没问太子殿下的行踪? 要知道,以往上课的时候,若是太子殿下不在,江陶都会问上一句,得不得到回答都要问。 事出反常必有妖! 坚信这一点的戚百休继而惊恐地发现了另一件事情,江陶居然会忍不住地看靠窗的那个位置。 他可不信自己的明月夜有这么大的魅力,能让向来行事规矩活像个假人的江陶不住地瞧。所以,也只剩了太子殿下这么一个可能了。 清平节第二天江陶无故昏倒后他就没再见过他,如今也不知晓他和太子殿下有什么纠葛。 按理说,那日顾斛珠不依不饶,又是在与她独处时江陶才晕倒,今日应当多注意些顾斛珠才是。 可江陶对待顾斛珠与以往并无不同,倒是顾斛珠,像是变了个人一般,竟也会有一搭没一搭地同江流说话,似乎以前与他同仇敌忾的人不存在似的。 江家两兄弟,可个个都不省心。 戚百休瞪了一眼自己前头坐得笔直的江流,而后扯了一张纸写了自己的疑问丢了过去。 可他到底是忘了江流也是个守规矩的木头,眼看着对方头也不回地拦下自己的纸条,继而交给了江陶,他就觉得自己和江家兄弟一定八字犯冲,一旦遇上就会倒大霉。 手中的纸条墨迹未干,一看就是才写下来不久,上头的字迹潦草,话语也十分地嚣张。 江陶扫了一眼就将纸张夹进了书本中,同时对着戚百休说道:“《安阳赋》五遍,明日交上来。” “务必是戚小公子亲笔,不然只能请戚将军来一趟了。” 这分明是威胁的话语,落在戚百休的耳朵里却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只要他抄完了,老头子就不用过来,他带酒的事儿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是以,他带着笑意地应了是,暗道江陶果然还是有些兄弟情分在的。 当然,这想法只维持到半个时辰后,就被十一皇子的一句话打破了。 “江太傅可真是狠啊,《安阳赋》可是最长的一篇赋文了。一天时间,怕是手都抄断了。” 戚百休倒坐在椅子上,一手扶着椅背,另一只手在瓷瓶垂下来的红绳上一勾,就将明月夜扯了过来,一把塞进十一皇子怀里。 “喏,罚都受了,酒总不至于不喝吧。” “多谢明照,回去我一定好好品尝。”十一皇子笑着谢过戚百休的好意,再一次提醒他道,“《安阳赋》真的不好写,你若是真不想戚将军来,最好现在就开始写。” “一篇赋能有多长,大惊小怪!” “《安阳赋》全篇七千三百六十五字,这还是后人整理,若是清平女帝亲笔那篇……” “共计七千七百六十三字。”顾斛珠接过江流的话头,也跟着劝道,“以你的速度,一篇得写三天呢。” 戚百休这下反应过来了,江陶根本不是要帮他,是要他死,不是抄死在书桌上,就是死在他爹的藤鞭下。最有可能的是,这两个他都得受一遍。 意识到这一点,戚百休哀嚎一声,整个人都趴在了桌子上。 “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而始作俑者依旧坐在上首,对这一切视若无睹,捧着一本书看。 【系统,顾泽栖怎么了?】 【人生赢家系统,诚挚为您服务。】 【未检测到关键词,请宿主再次输入。】 没错,自打上次系统消失又回来之后,就从能和她插科打诨像个人类的模样,变成了如今只能听关键词的搜索机器。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是,系统一上线就将顾斛珠的未来传给了她,任务总算有点突破,不至于因为系统忽然变得智障而做不下去。 室内重归宁静,铜香炉香气袅袅,清淡雅致的香味蔓延开来。 顾斛珠轻嗅了几下,扯了扯身边人的衣袖问道。 “阿梨,你把清平宴上那位小姐的香料带过来了?” 乔梨摇摇头,到底没说那根本不是季娴自己调出来的。 “那这是谁放的?” 乔梨瞥向端方的公子哥儿,竹笋般的手指落在书页上,久久都未曾动过。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今日有多反常。 第28章 偶遇 红豆酥? 接下来的时日里,江陶按部就班地去清风院上课,时不时应对戚百休突如其来的奇怪想法,将一群都不怎么在意学习的王孙贵族往系统定下的康庄大道上引。 美中不足的是顾泽栖始终没来,哪怕她和顾斛珠打听,得到的结果也只是在东宫闭门不出。她倒是有心想给东宫递个信儿,可不知是顾泽栖吩咐下来的还是陛下授意,东宫的人次次都拿同一个理由搪塞她。 是以半个月以来,莫说见上顾泽栖一面,就是关于他的消息,她也一句都没得到过。 -- 第47页 实在没办法,江陶也只能每天放学后去风波阁碰碰运气,试图和这位太子殿下偶遇。 要去风波阁,自然要走封京城的主道——京门街。 这日她在马车里捻棋落子消磨时光,一局还没下完,马车就停了下来。 撩起帘子一看,还在京门街上,还不待她询问,驾车的云鹤就颇为尴尬地汇报道:“世子爷,有人拦车。” “嗯?” 随着这声气音,靛蓝色绣青竹的布帘子被一双欺霜赛雪的手抬起,露出其后清隽无双的一张脸。 唇色浅淡,眉如远山,双眸若点漆,恍惚间像是上好水墨画里走出来的公子哥儿一般。 他轻飘飘的一眼望过来,让人止不住地心尖儿颤。 她有些后悔拦下这辆马车了,可形势逼人,她也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将自己的请求说了出来。 “公子,我初来此,找不到地方,又欠了银钱,不知可否请您帮一个忙?”她低着头,手指绞着浅绯色的衣角,脸上热气蒸腾,这还是她第一次与人这么说话。往日里她一呼百应,何曾这般窘迫过。 只是,楚阳的小公子未免也太好看了些吧。 这样上来搭讪的姑娘,云鹤见了没有一百也有五十,完全不放在心上,正要将这姑娘打发走的时候,就听见自家世子爷清冷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云鹤,去帮这位姑娘结账。” “对了,记得帮我把放在柜台上的东西带出来!”那姑娘也一点都不客气地吩咐着云鹤,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多谢你呀,不知你是哪家的公子,改日我会登门致谢的。” 江陶看着这姑娘一身的艳丽服饰,再加上深邃的五官,心下对她的来历也有了几分猜测。 “致谢就不必了,只是姑娘一人在外,到底危险,不如让在下效劳,将姑娘送回落脚的地方?”她这般说着,起身将帘子撩起,向着外头站着的小姑娘伸出了手。 姑娘一点迟疑也没有,把手塞进江陶的掌心就借着她的力进了车厢。 她坐在侧边,支着手肘看如玉公子将一枚白子落在了棋盘上,当下也起了兴致。 “一个人下棋也太无聊了,世子不嫌弃的话,我来陪你对弈吧。”还不等江陶说话,少女就自来熟地拿起了黑子,看也没看地落在一片白子之中,登时就让黑子死了一大片。 江陶捏着白玉棋子的手微微颤抖,心道自己为了个破任务可真是付出良多,现在都得陪个完全不懂棋的小姑娘玩闹了。 两人你来我往地下了两回,棋局早就面目全非。少女落子完全不需要思考,随性地下,死了一片她也不在意,可江陶不行,亏得系统给她下的种种限制,才让她能安安稳稳地坐在这里思考,而不是掀桌子走人。 黑子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可这小姑娘却毫无察觉地继续下。 好好的一局棋,硬生生被下成了填色游戏。 看着快要摆满的棋盘,江陶在心里默默祈祷,不管是谁,赶紧来打断这姑娘的兴致吧,不然她就要被气死了。 不知道时不时老天爷听到了她的祷告,刚刚去付账的云鹤总算回来了,板着一张脸将打成一串的三个油纸包递了进来。 单看他的表情,江陶就知道这么一下子肯定花了不少钱,不然一向过日子乐呵的云鹤也不会是一副板正的神色。 东西递进来,那姑娘立马就抛下了手里的黑子,道了声谢就从云鹤的手里接了过来。 江陶也趁着这时候默默地将棋子收拢回棋盒里,她几乎是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在收拾,只是片刻过去,棋盘上就空了大半。 少女将东西捧在怀里,转身的时候就看到江陶的动作,惊奇地问道。 “公子不下了吗?” 江陶的手一抖,声音却依旧很稳。她应了一声,丝毫显不出她的心虚来。 “待会儿马车走起来,棋子稳不住,免不了会倾洒。” “也对哦,”少女敲了下自己的额头,暗道自己单想着和漂亮公子多接触接触,竟然把这茬给忘了。不过她下一刻就想到了更好的接近方法,她笑得眉眼弯弯,将手里的东西送到白衣公子面前,“公子吃好吃的么?” 江陶一眼就看到了上头熟悉的商标,正是她之前经常让系统乔装去买的红酥手店铺里的红豆酥。 油纸包得严严实实,本不该有什么味道散出来,可她却情不自禁地想起它的滋味来。 表皮金黄,豆沙绵密,甜香十足。 要不是对面姑娘神色没什么异常,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在吞咽口水了。要知道,自打系统出了岔子,她就再没机会吃到红酥手铺子里的东西了,如今被这么一勾,当真是难忍得很。 公子微蹙着眉,看起来十分纠结,少女也暗道自己被美色冲昏了头脑。这般谪仙人物,怎么可能如她一般喜欢吃这种甜到发腻的糕点呢,就连兄长都嫌弃得很。 而就在她想将手收回来的时候,公子却接了过去,对着她露出浅淡的笑容。 “多谢姑娘,那这糕点便是姑娘的谢礼了。”江陶维持着表面的淡定,内心早就飘到了红豆酥里去。 “好好好,只要你喜欢吃,我天天送到你府上.” “嗯?” 她刚刚没听错吧,这姑娘要天天给她送红豆酥? -- 第48页 大好人啊! 少女还不知道自己凭借着一句话就在江陶这里得了如此高的赞誉,她正大光明地盯着江陶看。 若换了旁人,指不定还会不好意思,可是江陶八风不动,全心全意地投进了食物之中去,落在少女眼中,便是淡然如菊的贵气公子模样。 云鹤坐在马车外头,等了许久也不见自家世子吩咐,心里直犯嘀咕,难不成要把这姑娘也带去风波阁么? 第29章 明光馆01 马惊了 最后云鹤也没有将马车赶到风波阁去,而是到了封京城的驿站——明光馆。 明光馆位于明池街口,离皇宫极近,整条街上都是武官府邸,也算是另一种“保护”。 江陶对于少女报出明光馆的名号并没有多意外,毕竟这种异族风情十足的服饰是个人都知道她是部落里来的姑娘,而这段时间来封京的,只能是来参加五月廿五的朝贡会。 只是不知道这姑娘是哪个部落的人了,若是实力强劲些,或许她临时更改的计划能够行得通。 这样想着,江陶便询问起了少女的信息,少女也乖觉,一一说了,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套话。或者说,她并不认为这是什么不能说出口的话。 少女名叫白珍珍,是白羽部落可汗的掌上明珠,还有一个兄长唤作白夜。 原本只有白夜一个人要来的,但可汗架不住白珍珍软磨硬泡,最终答应了这个从未离开过部落族地的少女,让她随着兄长南下,到富饶美丽的封京城来见见世面。 “封京城可比草原好多了,有山有水,还有这么多好吃的点心,就连人都长得格外水灵。” “我阿母是楚阳人,幼时给我讲了许多故事,其中我最喜欢的就是清平女帝了。” “若不是女帝,不知道多少姑娘一辈子就要窝在那些臭男人的后宅子里,这也不许那也不能的。” 白珍珍话里话外都是对楚阳的夸赞,对于有着千古盛名的清平女帝更是赞不绝口,将之奉为女神。 江陶听着白珍珍纯稚的话语,便知道这是个单纯的姑娘,自小在父母的爱宠下长大,对这世间都是最纯粹的热爱,比顾斛珠都要单纯几分。 利用这样一个姑娘,无疑会让人有些愧疚。 是以在去往明光馆的路上,江陶答应了少女之后还会来找她。 明池街离得不远,小半个时辰过去,马车也到了明池街近前。 “世子,前头不知在排查什么,咱们还要过去么?” 过去自然是要过去的,只是不能这么低调地过去了。 “把牌子挂上,我们过去便是了。” 云鹤也不问缘由,总归世子爷做事自有道理,他从怀中掏出个玄黑的铁牌,三两下就系在了马车铜铃下,行走之间铃响牌动,显眼得很。 而白珍珍听见云鹤汇报的时候就掀了侧帘往外瞧,一眼就看到了熟悉的人。 她并不顾及这是在大街上,当下便将半个身子探出马车外,一边挥手一边大喊。 “阿叔,我在这儿呢!” 见她动作危险,江陶便劝了几句。 “审查用不了多少时间,你且先回来。这样太危险了,要是出了什么事,可就不好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乌鸦嘴,她这边刚说完,就听得外头吵嚷。 “让开,快让开,这马惊了!” “啊!” “娘亲……” 声音此起彼伏,其中最刺耳的当属那迅疾的马蹄声,像是踏风而来。 江陶来不及多想,直接伸手抱住了白珍珍的腰将她强行拖回了马车。 由于动作太快,两人狠狠地撞在了车壁上。她有意护着白珍珍,自己便垫在了下头,右手手臂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她却无暇顾及,连忙去看白珍珍。见少女全须全尾地窝在她怀里,连根儿头发丝也没少,这才松了一口气。 “江公子你没事儿吧。”白珍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把江陶当成了人肉垫子,连忙从她身上爬起来。 “无碍,”江陶回了这么一句,听见外面吵嚷声渐停,就知道是有人勒住了疾驰的马儿。不然任由一匹疯马在主道上跑,不知要伤了多少百姓。“云鹤,外头如何了?” 然而回答她的并不是云鹤,而是敲在车厢外的三声响。 “堂兄没事吧?” 是江流。 作为陛下最器重的臣子,他哪怕从清风院出来了也不得安宁,每天急急忙忙地赶到明光馆来巡逻。 听见他询问,江陶便觉得这是个好时机,也不管自己还伤痛着的右臂,直接凑过去将帘子半掀起来,确保不会暴露白珍珍。 “你们可是在找人?” 江流点了点头,倒也没说什么人。 “正巧我在街上遇了个姑娘,她说要到明光馆来,不知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她也不让白珍珍露面,只说了这么一句便缩回了马车里。 江流初起时还有些犹豫,毕竟明光馆里住着的都是各国使臣,要慎之又慎。哪怕江陶是他堂兄,也走不了捷径。 直到身边冷不丁地蹿出个人来,大摇大摆掀了帘子上了马车,他才反应过来,刚刚过去的那是白羽部落的王子。 看样子,车里面的那位确实是白羽部落的掌上明珠了。 他也跳上马车车辕,眸子正视前方,对云鹤吩咐:“到明光馆前去。” -- 第49页 第30章 明光馆02 但总有一天,四海升平,男…… 云鹤依言行事,马车稳稳当当往明光馆走,原本拦路的锦衣卫在看到江流后统统放行,让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明光馆前。 “王子,公主,明光馆到了。” 江流冷淡的声音响起,马车里一直憋着的白夜才开口道。 “小妹你怎么能自己一个人出去逛呢,多危险啊,要不是这位公子送你回来……” “哎呀,我知道了,以后肯定带好护卫。”白珍珍做了个鬼脸便从马车上跳了下去,一路小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白夜则带着江陶和江流两兄弟去了会客厅,三人坐定,白夜一改在白珍珍面前的和蔼模样,神色冷淡地扫视两人。 江陶泰然自若,江流则是根本不知道江陶买的什么关子,自然也十分淡定。 “江世子救了舍妹,在下感激不尽。听闻世子身体欠佳,正巧我这里有从草原带来的上好人参,且作谢礼送给江世子。” “王子客气,谢礼公主已经给过了,便不必挂怀。” 给过了? 白夜狐疑地看着面前光风霁月的世家公子,自家小妹的性子自己知道,打小只知道玩乐,什么时候竟然也懂得答谢别人了。 莫不是这人诓他,想借着这恩情做点什么吧!而且怎么这么巧,偏生勒住疯马的是江家的二公子。要说里头没什么阴谋,他打死都不信。 指不定小妹离开明光馆都是他们兄弟二人的计谋! 话本上常说楚阳谋士算尽天机、运筹帷幄,果然是真的,只是这份小心思不是用在他们兄妹身上就更好了。 完全不知道白夜此时脑洞大开,已经完全把自己当做阴险狡诈的谋略家的江陶看着面容之中隐带怒气的白夜,心想白羽部落的王子未免也太过喜怒无常,这场算计也不知道能不能达成。 两人各怀心思,你来我往地客套几句,江流沉默寡言地坐在一边。 直到门扉吱呀一声开启,白珍珍换了身浅紫色的百蝶裙,裙摆及膝。行走间摇曳生姿,腰间绸缎绑出来的蝴蝶形状亦是展翅。 最奇特的还是露在外面的一双小腿,白皙似雪的肌肤上落着浅金色的小蝴蝶,妖异又美丽。 这般大胆的打扮让刚端起茶水的白夜险些一口呛死,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家明艳动人的妹妹,恍若在看一个无可救药的人。 可他还没来得及说教两句,白珍珍已经跑到江陶身前,提着裙摆转了个圈,裙摆飞舞间她笑得极为开心。 “江公子,我这身好看吗?” 这下不止白夜神色复杂地看着江陶,江流也表情怪异。 倒不是觉得自己堂兄这么快就把一个姑娘的芳心勾走多么不可思议,而是他想起之前江陶十分正经地同江夫人说不会喜欢女子。 那,他现在要提醒一下白羽部落的公主,让她别浪费心思了么? 江陶则没有想太多,白珍珍这件衣服好看的紧,比之她在系统商城里看到的也不遑多让。更别说白珍珍生得就是乖巧灵动的模样,这件百蝶裙一上身,衬得她犹如花中仙子一般。 “好看。” 江陶明明只说了两个字,白珍珍却高兴得很,她立马坐在了江陶的左手边,也不管自家兄长逐渐变黑的脸,拉着江陶叽叽喳喳。 “江公子可真是好眼光,我阿兄就只会说我胡闹,这衣裳多好看啊。” “我和你说,阿兄就是个老古板,非要我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才出门。唉,买了漂亮裙子不能穿,长得好看不能打扮,这哪里是为我好啊,我看他就是想太多,哪儿有那么多坏人呀。” 前面几句话说的不错,可到后头,哪怕是江陶都忍不住皱了眉头。 白珍珍瞧见了,还以为自己刚认识的公子也是个要让女子三从四德的家伙,心里的热络登时就少了一半。 只是她到底憋不住话,沉默片刻后就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怎么,世子爷觉得我说的不对吗?” 漂亮衣裙没有错,长得好看也没有错,只是这世间魑魅魍魉不少,谁也无法确保自己永远不被捉走。 她这么些年来扮作男子,纵使只在世家之中走动,却也见过太多龃龉。 女子生在世道上,本就艰难。 前有清平女帝,后有当朝右相,多少女子前仆后继地走上那条被称为“离经叛道”的道路,想要在黑暗中撕裂出一道光来。 白珍珍当然没有错,错的是那些豢养出魑魅魍魉的人。 于是乎,看着太过纯稚的少女,她并没有说出那些苛责话语,她只是平静地望着她的眼睛,缓缓说道。 “公主说得自然没错,这世上,确实有许多不一样的规矩。” “不拘束男子花天酒地,却拘束女子在外行走。” “不苛责男子招蜂引蝶,却苛责女子行为放浪。” “这些扭曲的规矩,有的保护你,有的桎梏你。” “但总有一天,四海升平,男女平等。” “到那时,像公主这样的人,便不会再被桎梏了。” 而在那之前,只能忍耐,也只有忍耐。 等长夜被曙光破开,等真正的男女平等。 第31章 偶遇 求娶公主? 钟声响起, 往日总是第一个走的顾斛珠叹了口气,坐在位置上没有动弹。 -- 第50页 直到书室内的人走光了,只剩她和江陶两个人的时候, 她才缓缓起身,走到太傅近前,双手撑着书案问道。 “江太傅和白羽部落的公主究竟是什么关系, 怎的她天天来接你?” “莫非太傅要去白羽部落做驸马?” 不提这事儿还好,一提江陶就头疼。 那日她感同身受地说了那番话出来, 白珍珍就整日整日地粘着她。若非还有清风院太傅一职让她喘口气, 她怕是要被白珍珍的热烈给吓死。 倒不是说这位纯真少女有什么不好, 只是她本就没打算和这姑娘如此亲近, 只是想着与白羽部落有个善缘, 之后那件事也能顺利些。却万万没想到,白珍珍直接将惊马时的救命之恩按在了她头上, 而对于真正的救命恩人江流则是不假辞色。 可这些都不能说,于是江陶也只能维持着表面的淡定, 抬眸看向顾斛珠。 “只是前段时日帮了个小忙,公主性情纯真, 这才屡次来寻我。” “我看不止吧, ”顾斛珠一边观察江陶神色,一边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她那架势,活像你们明日就要大婚一般。” “锦如公主多虑, 只是个朋友罢了。” 江陶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警醒了些。 虽然她和白珍珍都没有这样的心思,但这般表现,在外人看来便已经是十足的亲昵了。 若非她就是白珍珍这么对待的人, 怕是也要以为白珍珍喜欢上她了。 顾斛珠见江陶满不在意的模样,简直气个半死。 要不是七哥总要把她叫过去问关于江陶的事情,谁管他是和哪个姑娘出去逛街快活呢! “人家可是部落公主,怎么可能看得上你这种破落侯府的世子,江陶你醒醒吧!” 这话要是说在别人身上,不说直接对顾斛珠动手,起码也会冷个脸。可江陶不同,她依旧面带笑容,手中的书已经收拾完毕,整齐地摞在左上角。 “锦如公主若是无事,不如背一背《安阳赋》,里头可有不少哲理。” “在下还有事,先行一步,锦如公主自便。” 说罢,白衣公子便绕过书案,看也不看身后气急败坏的少女一眼,径直离开了。 “清河侯府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养出来的人一个比一个难缠!” 顾斛珠踹了一脚书案,却没踹动,反将自己的脚踢得生疼。 - “江陶,这边。” 江陶刚出门就听见了少女的呼喊声,一抬眼就见那姑娘穿着轻薄的丝绸长裙侧坐在车辕之上,两条腿一摆一摆的。 一旁的云鹤生无可恋地看着自家世子爷和身边这姑娘进了车厢,认命地赶着马车的同时还在想,他们该不会真的要迎一位外族世子妃进府了吧? 马车一路赶到京门街上的红酥手外,白珍珍来封京没几天就被店内的许多吃食折服,彻底成了这家店的拥趸,每天都要来吃上一回。 红酥手里各色糕点都有,最出名的还是它的猪蹄。 借着陪白珍珍出来的由头,江陶也难免能吃上几块儿朝思夜想的肉。 可今日不知是她们倒霉还是别的,最后一份猪蹄刚被卖出去,各色糕点也销售一空。 老板站在空荡荡的店里和她们面面相觑,也是十分尴尬。 “江世子,您看这,要不今日您去别家走走?” 江陶还没说话,白珍珍就先不乐意了。 “别家哪儿有这家好啊,封京城的糕饼铺子我闲暇时候早就走遍了,就属你家最好了。” “东西卖完了没关系,让厨子再做一些就好了。” “再、再做一些?”老板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说法,头上急得冷汗直冒,不住地用手帕擦着。 “姑娘可真是说笑了,谁不知道我这小店就是靠着奇货可居赚钱。今日为你们破了规矩,明日又有人来,我这规矩是破还是不破?” “时间一长,我这小店也只能关门大吉了。” 江陶点点头,老板说得在理,她在封京城这么多年,确实没见过红酥手破了规矩。各家仆役除了早些来排队,也没听说过哪家直接将厨子请到府中做吃食的。 “江世子就算没来过小店几次,应当也知晓小店。” “小本生意耽误不得,还是请世子爷和姑娘别处去吧。” 江陶也不是非得在红酥手不可,老板这般情真意切,她也不好意思留在这里打扰人家,只得劝着白珍珍换个地方。 哪想一向好哄的小姑娘却把嘴一扁,抓着她的袖子委屈巴巴的,“可是我好想吃红豆酥啊,他们家的最好吃了,其他人根本没有这个手艺。” 她叹了一口气,却情不自禁地想起那碗瘦肉粥来,不免想到顾泽栖或许有这个手艺。 可是让一国太子来做厨子,未免也胆子太大了些。 “白姑娘,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吧,老板也不容易。” 老板松了一口气,正待客客气气将他们送出去的时候,一个跑堂的小厮噔噔噔从后院打了帘子进来了,见人要走连忙就拦在跟前。 “老板,这是何意?”江陶扭头看向老板,老板却也无措的很,搞不懂这是什么情况。 只听那小厮道:“世子爷,您且去雅间里等等,您要的东西待会儿就出锅了。” “不是说不破规矩嘛,怎么东西都下锅了?”白珍珍从江陶背后蹿出来,瞪大了眼睛看着一旁的老板,“莫非你是想把我和世子爷诓走?” -- 第51页 “还有,我来了这么多次,怎么不知道你这里还有个雅间?” 别说白珍珍了,江陶这种有事没事儿派系统过来买吃食的,也没听说过红酥手里有雅间这种东西。 红酥手向来硬气,任你是泼天富贵还是滔天权势,在这儿买东西只能老老实实排队然后带回去,店里连个供人歇息的地儿都没有。 若是换了别家,早就被挤兑得垮台,可偏生红酥手就靠着那别样的美味在封京城屹立不倒,成了个老字号。 多少人猜测红酥手背后站着个了不得的人物,却都无缘得见。 可今日,也不知是她和白珍珍谁入了这位主子的眼,竟要约见她们。 老板心里也苦,谁知道那位主子今天忽然改了主意,倒让他里外不是人。 “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哪儿敢啊。” “既然公子有请,那世子爷和姑娘就随小人来吧。” 不同于江陶在思索红酥手的主人见她们是什么用意,白珍珍完全就是冲着好吃的去的。 她年岁小,跟在老板后头蹦蹦跳跳的,全无端庄稳重的样子,江陶也不管她。两人就这么被带进后院,七拐八折地到了一处小楼前。 乌瓦青檐,兰芷松竹,都被两扇木门掩住。 老板上前叩门,恭恭敬敬地禀报,“刑公子,小的带人来了。” 刑公子? 封京城里,似乎没有哪一家勋贵姓刑啊? “门开着呢,带人进来就行。” 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 “世子爷,姑娘,请进。” 白珍珍歪了歪头:“你不进去?” 老板连忙摆手,解释道:“公子不喜人打扰,小的不进去,您进去就好了。” “那好吧。”白珍珍也不为难人,提着裙摆就第一个进了院子,江陶向老板颔首,而后也进了院子。 院中没有竹下饮茶的居士,也没有琴案前焚香净手的公子,有的只是冷着一张脸在井边和面的高大男子。 白珍珍从来没见过这么质朴的画风,一时之间愣在原地。 江陶也没比她好上多少,几乎是看清那人脸的瞬间就想拔腿便跑。只可惜在外人面前她还得维持形象,尤其是白珍珍这种认识没多久、印象还不是十分深刻的人面前,更是要装。 “江世子先去屋里坐会儿吧,主子忙着呢,一炷香后就会过去。” 名叫刑音的暗卫并不认为自己在这里和面有什么不对,一手的雪白面粉还十分正经地同江陶说话,那场面滑稽得很。 “江陶,你们认识啊?”白珍珍看了看身旁若流云之出岫的翩翩公子,怎么看都和那边毫无形象蹲在那里和面的男子毫无瓜葛。 白珍珍并未小声说话,是以刑音自然也听见了,只是他并不在乎这些,只一心一意和面,好像那面团在他心里比白珍珍重要多了。 江陶往小楼里走,也顺便给白珍珍解释。 “刑公子是我学生的护卫,想来待会儿便会见到他了。” 她还想再吩咐些什么,就被白珍珍打断了。 小姑娘眼神亮晶晶的,活像是得了什么宝贝。 “他也长得十分好看么?” 白珍珍这幅模样,倒让江陶想起了她第一次在清风院等她的时候,看着天书斋的学生时,也是这般的眼神。 诚然,天书斋的几位个个都相貌非凡,出去也是封京城数一数二的人物,但在这位面前,都称不上什么了。 “这位的相貌可谓是天工造物,自然是好看的。只是他虽然也是我的学生,但并不是一般人,白姑娘行事还是小心些。” 哪想小姑娘摆了摆手,满不在意地道:“没事儿,只要他生得足够好看,我就能包容他的一切。” “那也大可不必。”江陶心情复杂地说了这么一句。 —— 两人在屋里等了一刻钟,白珍珍都将桌上的茶水喝干了,主人才姗姗来迟。 因着江陶之前说的话,白珍珍倒也不嫌弃他来得慢。 美人嘛,总有特权。 不过,江世子都称赞一句天宫造物的男子,不知会长成什么模样。 “要见启明一面,还真是不容易呢。” 随着清越的声音响起,门外便转进了绯红身影。 赭红色宽袖袍被锦带扎束,腰间佩玉稳稳当当,未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一看就是极懂规矩的人。 最令人惊叹的还是那张脸。 柳长眉丹凤眼,唇薄而色浅,微一挑眉就是一段风流姿态。 江陶对这张脸已经习惯了许多,倒也没什么惊讶。可白珍珍不一样,她第一次看见这么好看的人,连手里的杯子都拿不稳了,直接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清脆的声音响起,两个各有千秋的男子齐齐侧目,白珍珍捂着自己狂跳的小心脏,话还没说一句,就见那秾艳的美人淡淡地扫视了一眼地上的碎片。 “这可是上好的骨青瓷,白羽部落的公主不至于这个都赔不起吧。” “赔得起赔得起,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听见这话,江陶忍不住地想捂脸。 知道白珍珍看脸,却没想到这姑娘胆子大到了这个地步,明明之前再三嘱咐不要莽撞,却还是在顾泽栖出现的一瞬间失了分寸。 还有顾泽栖,往常他哪里会计较这些小事。财大气粗的太子殿下之前可是刚学雕刻就拿着极品血玉练手,他剩下的那些废料卖出去也值个百千银子,他却只是当做平常物件一般丢弃了。 -- 第52页 “公主明日便知道了。”顾泽栖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拿一句话堵了她的嘴后就看向了一直没说话的江陶。 “启明这些天过得可还算愉快?” 顾泽栖说得云淡风轻,似乎这些天来一直躲着她的人并不是他,而是她躲着他一般。 诚然,江陶被那日顾泽栖的热情吓到,有了些许逃避的想法,可她还没来得及实施,就先被顾泽栖这一退九十九步的做法激起了胜负欲。 她又没做什么坏事,只是两人幼时见过一面罢了,怎的她就成了洪水猛兽了。 更别说她温水煮青蛙的计划才刚开了个头,要是就这么惨遭夭折,不止系统饶不了她,就是那个狗系统估计都会想方设法地折腾她。 是以,虽然看出了顾泽栖的不高兴,她却依旧没有管,目光柔和地落在身旁的小姑娘身上。 “白姑娘性情率真,这些时日我的确很是愉快。” “怕是吃得很愉快吧,”顾泽栖毫不客气地拆穿了江陶的掩饰,一针见血地指出:“老板每日都同我说起你和这位姑娘,是他的大客户,可帮他赚了不少银子呢。” “也是今日赶巧我有话要说,这才将你们叫了进来。” “不然的话,启明打算去哪里呢?梁家的糕点铺子,还是李家的酒楼?” 顾泽栖每吐出一句话,人就走近一步。他本来就生得高,这样一步步走来时,便给人带来十足的压迫感。 江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心里打鼓,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一步都没后退。她站在原地半仰起头,漂亮的眼睛里落入细碎的光,浅淡的唇微抿,在唇上压出一道显眼的白痕。 白珍珍只察觉到室内气氛的诡异,拿手捂着自己的眼睛,却又想看,于是十指大张,从缝隙里看着两人的交锋。 两人本来就离得不远,顾泽栖人高腿长,三两步就到了江陶近前,可他并没有什么动作,只是垂眸在那人面上逡巡。 白珍珍心想:这两人该不会打起来吧? 只是两人看起来都不是什么习武之人,就算是不对付,应当也只是嘴上说说。 哎呀,要是他们吵起来,自己是帮江世子呢,还是帮这位姿容绝艳的公子呢? 她还在那里纠结,顾泽栖也动了。 他抬起手来,一如那天夜晚,伸到了她的耳边。只是那夜是为了解下她的面具,而如今,是为了拨正她发后那根红得剔透的玉簪。 江陶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抬手,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倒映出那抹红来。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顾泽栖就自己退开了。 非但如此,他又变回了原来的模样,眼眸带笑,整个人如沐春风。 “启明倒真是对自己有信心,知道我不忍心对你怎么样。” “日日来这红酥手,想必也是猜到了我是这里的主人吧。” 江陶在心里默默反驳,那你确实想太多了。她是在找顾泽栖不假,但来红酥手完全就是为了美食,和顾泽栖这个人从头到脚都没有什么关系。 但顾泽栖好不容易正常了,眼看着之后也不会躲着她了,何必说出事情来让彼此都难堪呢。 “哎?原来江陶你来这里是为了找你的学生啊!”白珍珍一下子将手放了下来,一脸的恍然大悟和不好意思,“怪不得你每次都吃很少,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呢,原来你压根儿不是来吃东西,是来找人的啊。” 她到底还是和江陶更熟悉一些,当下就双手叉腰挤进了两人之间,仰起头教训着这个似乎是叛逆上头的青年。 “江陶为了找你,茶不思饭不想,每日神情恍惚。怎么你一来就先训人,他都这么找你了,你闲得没事儿不能出来见见吗?” “反正听你说,你也是整天窝在这里做糕饼,哪儿有你这么对待师长的啊!” 顾泽栖被她一通话语砸得有些懵,便不明就里地看向江陶,澄澈的眼眸中是些许疑惑。 江陶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是知道小姑娘信了她刻意营造的假象,却没想到小姑娘自己脑补了这么多有的没的。 单看顾泽栖这样子,就知道他也是信了八分的。 虽然不知道一向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是怎么被小姑娘三言两语忽悠瘸的,但她也不可能否认,只能默默地担下了不知名的猜测。 “我确实找玄凤有事,不知玄凤这些天在忙什么?” 在忙什么? 当然是忙着把自己的脑子梳理梳理,把那些有的没的压一压。谁能想到奇怪的念头没压下去,反倒差点被个小妮子篡了位! “有些琐事要处理,今日才得空到红酥手来。”这话当然是假的,端午打完那条五彩线,着人送到景泰宫后,他就为了躲宫里的杂乱事儿,在红酥手整整待了半个月。 要不是明日国宴,他也不至于要回去。 “端阳时的五彩线可还喜欢,我专门打了个不那么繁复的花样儿,就怕你不喜欢。” 见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熟稔自如地把自己当做空气无视,白珍珍也懒得打扰他们,自顾自地跑出屋内,正撞上倚在门口的刑音。 她上前一把扯住他的衣角,直接开口问道:“有吃的么?” 刑音点点头,东西依然是有的,公子请世子爷来,自然不会让他饿肚子。 “公子和世子聊完了?”聊完了他就要往里送东西了。 -- 第53页 刑音擎着一张冷面,表情没有一丝变化,白珍珍也猜不到他什么心思,只是依着自己的心思说道:“他们不知道还要聊多久呢,我们俩先去吃点东西,再慢慢等他们也不迟啊。” “不是……” “哎呀,走了走了。”白珍珍推搡着他,他又碍于对方部落公主的身份,只能被一路推走。 外头两人往小厨房去了,屋里头顾泽栖和江陶坐在上首,两人隔着一张紫檀木方桌一左一右地撩起自己宽大的袖摆,将手肘放在桌上。 一模一样的五彩线缠绕在冷白如冰的手腕上,搭扣处的红色琥珀石微凉,贴着手腕内侧便犹如雪中傲雪寒梅,纯白中一点嫣然。 江陶也不明白顾泽栖让自己做出这动作,然后一个人在那里出神是什么意思。可顾泽栖只是提了这么一个小小要求,也不至于拒绝。 对于自己一左一右带着两根五彩线的事,她全然不在意坏了规矩。右手是母亲赐福,左手是友人所赠,都是珍贵之物,总不好弃之不用,也就是江流脑子直,连哄一哄二夫人都不会,平白在家宴上尴尬。 “启明觉得这五彩线如何?” 如何? 花哨繁复,不像普通端午祈福用的五彩线,倒像是什么珍贵的手串子。 “这东西我打得急,还没来得及送到寺里沾沾佛光。六月初六时便劳烦启明揭下来,让我也好送到玲珑寺去,让他们开开光。” 所以这五彩线只是一时兴起才编的是吗? 江陶发现自己对于顾泽栖的不靠谱程度的认知又上了一层楼,但她却并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 “嗯,也好。” 见江陶答应,顾泽栖也就转上了正题。 两人收回手肘,拉下衣袖,顷刻间就变回了之前的翩翩公子。 顾泽栖面上柔和,眼神却肃杀,他嗓音轻柔地说道。 “启明,你会帮我的吧?” 还不等她回答,顾泽栖便自己低声笑了起来,呢喃细语道:“我倒是忘了,启明你一向是关注锦如的。” “怎么,要我这个做兄长的,为你拉个线,让我们亲上加亲么?” 嘴上说得轻巧,他的表情却实在称不上有多好,甚至有几分像哭。 她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既然心疼妹妹,就不要用这种话来试探她了啊。 —— 五月廿五,已是仲夏时分,天气亦是十分炎热。 顶着灼灼日光一路走来,还未做什么,便已经出了一身的细汗。 是以在入场之前,宫人们都会带着客人去侧殿整理一番,而后才会带着他们进场。 侧殿的某处房间里,江流浸湿了帕子擦拭脖颈、脸侧和手背,才略觉得自己清爽了些。做完这些,他才发现坐在一旁的江陶仍旧是那般动作,浸在铜盆里的帕子都没去碰过,正软软地贴在盆底。 见他收拾齐整,江陶便起身要走,却被大摇大摆走进来的某人堵了回来。 江流瞥了一眼便要见礼,对方并不在意地一挥手,阻了他的动作。这个在外炙手可热的少年英才被太子殿下毫不客气地请出了侧殿,甚至对方看都没看他一眼。 江陶没拦着他动作,心里庆幸自己在来的路上就把计划的一部分透露给了江流,让他先去顾斛珠身边守着。不然被顾泽栖这么一拦,也不知会出什么幺蛾子。 “启明今日打扮得真是俊朗非凡,不知多少女儿家芳心错付呢!” 不知道顾泽栖是吃错了什么药,昨日拿顾斛珠试探她被拒后倒是正常了一段时间,可在看到白珍珍后就又变成了这幅样子。 天气燥热,折柳给她挑衣衫也是选着轻薄的料子来。 天青色的料子如水一般坠下,发间白玉扣,手中一柄墨玉折扇。再加上系统给她开了个小插件,再热的天周身都清凉得很,这文采斐然的世子爷看起来便更加出尘了。 顾泽栖不知道系统的功能,只知道靠近江陶一些,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便不着痕迹地拉进了点距离。 江陶对此毫无察觉,只是抬眸看向一旁着浅紫色薄衫的男子,劝慰道。 “玄凤就穿这个去参加国宴?”好歹也是一朝太子,穿得太过随意是不是显得有些不尊重番邦使臣? 似乎是看出她的疑惑,顾泽栖轻笑道:“别怕,我这么做,父皇也是知道的。”虽然父皇不知道他也会这么做就是了。 他这么说,江陶便放心了。 陛下既然知晓,就证明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护着顾斛珠这个女儿,而没被一时的和平蒙了眼。 楚阳和金浮部落积怨已久,陛下也有意解决外患。但奈何楚阳兵强马壮,金浮部落却也诡才辈出,两方厮杀五年也没有分出胜负,只能偃旗息鼓,维持了十几年的表面和平。 如今金满珠几乎是带着明谋来朝,若是真的被老实十几年的金浮部落蒙骗过去,不止顾斛珠会成为金浮部落向楚阳开战的第一刀,整个楚阳也会陷入被动之中。 是以,今天这个计划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 众人先后入场,江陶跟在江流身后,落座在次席上,倒也算是沾了江流的光。 毕竟以清河侯府在朝中的地位,这样级别的国宴压根儿不会被邀请。 是以想要在国宴出席,她也只能以这种方式到来了。 -- 第54页 她与江流并肩在一张案桌旁坐下,身旁便是威武将军戚永歌,他举杯算是打了个声招呼,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这才开口问道。 “不止贤侄今日来此是?” 戚永歌问的自然是江陶,江流作为圣上眼前的红人,又是身兼护卫之职的锦衣卫,出现在这里简直再正常不过。 江陶来之前就知道必定会有人来问,这样的场合之中,除了朝中几个重臣之外,其余百官都没有资格来。她纵是清河侯府世子,又是清风院太傅,可放在这些国之栋梁面前,还是有些不够看。 “太子殿下让在下来见见世面。” 听到是那个不着调的太子殿下,戚永歌也没多怀疑,又客套了两句便没再说话。 江陶给自己倒了杯酒,借着举杯的动作,逡巡着周围的情况,尤其是金浮部落那边。 楚阳官员及皇室子弟都坐在左边席位,对面则是各个部族。 白羽部落实力强劲,多年来又与楚阳交好,席位便安排在了顾泽栖的对面,对其的优待一目了然。 金浮部落虽说与楚阳关系不好,可它毕竟也是一个大部族,便放在了中上的席位。 席位上坐着两人,靠右的是个身材高大、满脸横肉的中年男子,周身杀气十足,想来也是战场上厮杀出来的。 而另一位应当就是传闻中害父弑母的金满珠了,然而他却并不如江陶所想,是个阴鸷的青年形象。 相反,他生得极为白皙,眉目如画,若是眉心一点朱砂痣,说是仙人下凡也有人信。气度非凡,不像是东北部族能养出来的性子。 而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金浮部落金满珠的席位对面便是顾斛珠。 为了今日的宴会,顾斛珠特意穿了件宝蓝色海棠纹样的长裙,浅白色缀明珠的罩衫更是衬得她样貌非凡。 金满珠许是对顾斛珠势在必得,此时也正大光明地打量起了这位身份高贵的公主来。 她身材娇.小,便是坐在那里都自有一股子灵动在。珠翠点缀,华服相衬,明明年纪最小,却夺走了在场所有的光辉。 九公主离得顾斛珠不远,见美貌的公子嘴角噙笑地看着顾斛珠,只觉得怒火中烧。 怎的又是顾斛珠,为何她总是能抢走所有的风头,就连这个好看的公子都对她青睐有加! 江陶将这一切收入眼底,心中暗道万幸九公主是个蠢货,有她在,自己的计策可以顺利许多。 - 不多时,玉成帝和皇后携手而来,两人穿过长长的席面,在众人的跪拜中登上首位。 帝王身着明黄龙袍,五爪金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冠冕缀珠,威严不可侵犯。而他身旁的皇后大红色朝服加身,金红的圣火凤凰引颈高歌,金凤冠上一颗硕大东珠,莹润腻白。 帝后落座,一挥手便宣布宴席开场,霎时间丝竹笙箫齐动,舞女鱼贯而入,腰肢款摆,眼波流转。 尽管这都不是什么稀奇事情,众人也都很给面子地欣赏着,就连江陶也不例外。 不过某个人就没那么老实了,他坐在玉成帝稍下一些的位置,只消一垂眸就能纵观全场。 可作为楚阳的太子,他今日既不和对面部族的人把酒言欢,也不和自己身旁的兄弟姐妹父母双亲聊天,反倒是一个劲儿地盯着江陶瞧。 玉成帝不是瞎子,自然看得见自己的儿子在做什么。只是这么多年顾泽栖做出的千奇百怪的事情多了去了,如今只是关注一下自己的太傅,他自然不会多管。更别说这太傅还是他亲手送到他身边的,若真能把玄凤的性子扭过来,他反倒还要感谢江家这个小子呢。 玉成帝颇为欣慰,叶皇后却不怎么高兴。 她是当今太子的继母,本就身份尴尬,膝下一双女儿又都不成器,别说和顾泽栖匹敌了,就连景泰宫里那个女人的儿子都比不上。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顾泽栖脑子有病,到了执政年龄也不沾染朝堂中事,倒让她行事更加没了忌讳。 可清风院多了个江太傅,顾泽栖除了多关注他一些倒也没变得勤奋上进,这让她稍稍放心。 但自打上次兰儿的事儿被江陶捅到了玉成帝面前,她因着为兰儿求情被禁足一月,就连往年清平盛会的主持都交由了那个一向与她不对付的长公主来操办。 兰儿和馨儿因着有了婚约又要陪她便没去长公主府,关于清平盛会知道的消息便不是很多。 其中闹得最凶的便是江陶和顾斛珠的事情,再加上之后江陶莫名其妙的晕倒,两人之间的恩怨便更加奇怪了起来。 叶皇后眯了眯眼睛,也打算借着这由头,将这打乱她计划的小子和碍眼至极的死丫头一并弄死。 顾泽栖忽地瞥了一眼上座,叶皇后一无所知,正与玉成帝闲聊。 于是乎他又将视线转了回去,还没来得及落在江陶身上,就见自己这边有一人竟然直接就站了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发展令许多人都停下了欣赏歌舞的动作,转而看了过去。 只见一身火红衣衫的俏丽少女立在席位之后,她面若桃花,双颊也带了薄红,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向上首。 “今日诸君来宴,正巧儿臣听说锦如妹妹新得了宝贝,不知可否在席上让儿臣瞻仰一番?” 她这话说要看顾斛珠的东西,却没有过问她本人的意见,而是直接向着楚阳至高无上的陛下问询。 -- 第55页 玉成帝皱了皱眉头,并不想答应,可他话到嘴边还没说出口,身旁的叶皇后就扯了扯他的衣衫,小声地说道:“陛下,兰儿怕是喝醉了才这般,您就依了她,让锦如拿东西哄哄她就是了。” 听皇后这么一说,玉成帝也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儿,毕竟是自家姐妹,拿个东西哄哄也没什么。 顾兰虽然爱闹腾,到底也是他的女儿,如今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好让她下不来台。 “锦如最近得了什么宝贝,不如让父皇也开开眼界?” 玉成帝这话摆明了就是信了顾兰的鬼话,可顾斛珠哪里有什么宝贝。她浑身上下除了七哥为她做的这一身行头外什么也没有,连编个借口都编不出来。 一旁的顾兰似乎早就知道了情况,一双眼瞥了过来,扁了扁嘴巴,双眸似要落泪。往日里嚣张跋扈似乎能把皇宫的顶儿都翻了的九公主,此时倒像个可怜巴巴被妹妹欺负的姐姐了。 “锦如也不会计较姐姐前几日没带你出去玩的事情吧,实在是外头危险。那宝物姐姐着实喜欢,就拿出来让姐姐看?” 纯粹扯淡,顾兰这人忒不要脸了。 顾斛珠对此嗤之以鼻,当下就要站起来和顾兰理论,却被旁人抢先一步。 其实也不是什么别人,正是半月前一起放灯逛街的江流。 他坐得不远,她能清楚地看见他冷峻眉眼和淬雪含霜的侧脸,少年恍若一柄寒潭中刚出鞘的利剑,立在她身前为她挡去刀光剑影。 “锦如公主的东西先前托下官保管,只是东西贵重,便不好拿出来。” 少年人一站起来,对面的部落众人便议论纷纷,都在猜测这位姿容俊秀、气度非凡的少年究竟是何人物,竟然敢毫不客气地打断楚阳陛下与儿女的谈话。 玉成帝刚想就坡下驴结束这个话题,可顾兰并不这么想。 “江流,你不能因为和锦如关系好便帮着她说出这种欺君之言来啊。来这里的路上,我还见着了那宝物,就在锦如身上呢。” 顾兰一段话,不止顾斛珠和江流脸色变了,就连一直以来端坐高台乔热闹的叶皇后都震惊了。 她的确让兰儿在席上装醉酒把众人的注意力拉到顾斛珠身上,反正那死丫头有着一副继承自那个美得不可方物的女人的美貌,只要被金浮部落的王子注意到,定然会将她迎回部族。 到那时候,她的谋划自然会成功。可任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兰儿为何又要说出后面这些得罪人的话,江流虽年轻,却也不是可以轻易得罪的。 若是她的谋划被人发现…… “什么宝贝,我怎么不曾知晓啊!”白珍珍托腮看向站起来的顾兰,笑吟吟的模样让顾兰不免心虚了一瞬。 “我与阿珠情深意重,关系颇好,她得了宝贝定是要先过我的眼。不知道你是从哪里瞧见的?” “锦如公主近日除了去清风院之外再没去过别的地方,也不曾购入什么珠宝首饰。”这是乔梨,她的母亲是当朝右相,百官之首,正正好挨着顾斛珠坐着,此时拱手一礼,为好友辩驳道。 顾兰被众人围攻,一时之间百般委屈涌上心头,再加上有几分醉意,竟擎着一双水润的眸子就看向了金浮部落的席位。 中年男子察觉到这视线,第一时间就望了回去,看到只是个小姑娘,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又转头看向了别处。 至于金满珠,他一直都在盯着对面神色有异的顾斛珠,竟是完全忽略了顾兰。 “楚阳的公主都这般姐妹情深,不知在下有没有荣幸,能迎娶一位回部族做王后呢?” 金满珠说这话时温柔地看了对面的顾斛珠一眼,其中深意不必多说,众人也明白。 玉成帝知道他来的目的,此时却也装出一副惊讶模样,捋着自己的胡须颇为和蔼地问道:“不知可汗属意朕的哪位女儿呢?” “能得楚阳一位明珠已是天大的荣誉,在下并无什么属意之人。”金满珠态度恭谦,自然上翘的唇角此时看起来便像是温顺的猫儿一般,全然看不出传闻中那般残暴模样。 第32章 比试01 没人掌眼? 顾兰倒是想开口, 却猛地察觉到了自己母后的视线,她一哆嗦,也只好不情不愿地坐下了。 既然顾兰放弃了继续攀扯顾斛珠, 乔梨和江流自然也就没再出声,规规矩矩地坐了回去。 白珍珍虽然看不懂这两姐妹之间的你来我往,倒是下意识地回护了江陶的学生, 反正白羽部落与楚阳历来交好,她稍微没规矩些, 玉成帝也不会责罚于她。 可谁曾想顾兰的动作引来了金满珠的注意, 他一双桃花眸波光潋滟, 望向顾兰的时候含情脉脉, 好像两人并不是第一次见面, 而是早就熟识一般。 “不知这位,是陛下手中哪位明珠?” 玉成帝瞥了一眼欢心雀跃掩饰不住的顾兰, 暗道这丫头一点都不稳重,而后他身边的叶皇后就开口了。 “这丫头行九, 岁数长到如今。婚约都定下三个月了,还是这般小女儿行径, 与她妹妹关系甚好, 倒让可汗看笑话了。” 叶皇后面上是得体的笑容,放在膝上的手却攥紧了衣袍。 万幸金满珠并未对顾兰起什么兴趣, 只是随口一问,便又将话题扯到了顾斛珠身上。 两人本就是对坐, 顾斛珠早就注意到了对面这位粉雕玉琢的公子,只是她与七哥离得远,身边的乔梨又对这些不感兴趣,也就一直不知道这位公子是哪个部族的。 -- 第56页 直到刚才玉成帝开口, 她才知道这位公子竟然是部族可汗,位高权重。 听他的意思,是要从楚阳带一位公主回去成婚了。可楚阳如今适龄的公主只有她和顾兰、顾馨两姐妹了。 顾馨不消说,刚满十三的时候就和她的表兄也就是叶家嫡子定了亲事,就连顾兰,也在三个月前相看了一户人家。 那时她还诧异怎的一向不想嫁人的顾兰这么匆忙地定了亲,对方还只是个普通的世家公子,如今看来,倒是另有深意。 叶家算得上是手眼通天的世家,怕是早早就探听了金浮部落可汗来京的消息,而叶皇后本就看不惯她,借着这么一遭将她送出去实在是划算得很。 而最讽刺的是,一旦被选中,她反抗不了,也不能反抗。 作为楚阳的公主,顾斛珠一向是无忧无虑的。除却叶皇后和她的一双儿女难缠了些之外,她从小到大都随性得很。 若是别的部族,指不定父皇还会一口回绝,可提出联姻之事的是金满珠,是那个野心勃勃的金浮部落的可汗。 于公于私,都是先把亲事应下来再做打算比较划算。 这样想着,顾斛珠却不免脸色苍白,手指紧攥着自己的衣袖,唇都抿得发白。 她在等,等金满珠开口。 可她没等到金满珠说话,反倒是从自己这边传来了少年人清朗的声音。 众人抬目望去,就见得天青色修竹长袍的男子长身而立,拱手向上一礼。 “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玉成帝饶有兴味地一抬手,让江陶起身。 “江爱卿直言便是。” “刚才这位可汗要求娶楚阳明珠,臣便想起来当年清平女帝曾为楚阳公主定下了择婿的规矩。” 清平女帝是位传奇人物,不管在政事上还是为人上,都十分大胆。 江陶幼时便仰慕清平女帝,将有关她的正史、野史,哪怕是逸闻趣事都读了个通透。之后有了系统,更是能辨别真伪、抽丝剥茧。 是以在得知金浮部落要求娶锦如公主时,她便有了这么个打算。 “哦?是何规矩,江爱卿不如说来听听。”若说之前玉成帝只是按计划行事,现在倒真的起了兴致。他也十分好奇,本朝传奇人物究竟为皇室的公主定下了怎样的择婿标准,莫非要如她一般,选个病弱书生? “这规矩记载于清平女帝出嫁三年后所书的《帝女》之中,臣曾在风波阁浩如烟海的藏书中找到一份拓本。” “一曰博闻强识,二曰运筹帷幄,三曰踏水无痕。” 这话一出,别说玉成帝了,就连诸多大儒都免不得腹诽: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清平女帝的驸马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落榜书生,除了一张过分美丽的面容之外连普通文人墨客都比不上,与这三条真是一点都不沾边。 江陶可不管他们如何想,调节氛围般将最后一句补上。 “两情相悦者,诸事可免。” 当然,清平女帝中间还有一句:相貌仪容考量为先。 不过这话说出来没什么用,江陶也就省去了。 当然,若是一席话就能令人信服,之前玉成帝也不用百般纠结了。 “江太傅……” 头发花白的文官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坐在玉成帝下首的白珍珍抢了话头。 “清平女帝还有这等著作,不知可否拿出来让我看看?” 若真有此书,拿得出来也算江世子没说谎。 文官这般想着,也没再说什么。 白羽部落的少女十分激动,她站起身来,两眼放光地望向江陶。 而不待玉成帝说什么,坐在白珍珍对面的顾泽栖便信手召来宫人,他也不看江陶,只吩咐道:“你到东宫去,找到刑泽,让他把《帝女》送来。” 宫人应声离去,白珍珍落了座,向着对面的人轻轻点了点头,算是道谢。 众人倒并不诧异,毕竟玉成帝对于太子颇为疼宠,别说只是孤本了,就是要天上的星星都要去试一试的。 江陶在心中暗道顾泽栖真是懂这些老头子的心思,直接就要将《帝女》甩在他们面前堵了他们的嘴。这样行事虽然嚣张,倒也省了她不少事情。 是以她继续说道:“不知陛下,想法如何?” 玉成帝捋须大笑:“既然江爱卿提出来了,那朕也只得遵从一下清平女帝的想法了。” 他这么一说,叶皇后面上便显露出些许的惊愕,继而愣了愣,和声说道:“兰儿和馨儿都没这规矩,要是在锦如身上这么做了,未免……” “皇后这话就说得不对了,九公主和十公主的婚事可是您一手操办的,两位公子都是封京城的青年才俊,当然不会出岔子。”顾泽栖不知为何也站了起来,烟紫色的长衫随着动作如水一般倾泻,芙蓉面上微微含笑,话语却一点都不饶人。“倒是锦如的婚事没人掌眼,自然是要按清平女帝的规矩来的。” 叶皇后面上温和地笑了笑,心里却忍不住地把顾泽栖骂了个狗血淋头。 呸,什么叫没人掌眼。 若不是皇帝太子连带那个狐媚子武惠妃护得紧,这死丫头早就被她许出去了。 顾泽栖都这么发话了,年轻些的文官们不好再劝,倒是一个老御史依旧执拗地要看过《帝女》这本书才能下定论。 -- 第57页 顾泽栖本不想依着他,但奈何这老御史年轻时曾救过玉成帝的命,又为楚阳鞠躬尽瘁了大半辈子,是以这般迂腐不知变通也在朝中过着不咸不淡的日子。相应的,他也并不会因为他是受宠的太子殿下而退让,指不定还会因为他一贯的不着调而多在意一些。 这个时候,顾泽栖就无比头疼自己一直以来肆意的形象在这些个老顽固眼里怕是救不回来了,这也是他为什么始终不愿意接手朝堂政事。 “不知御史大人看得怎么样了?” 老御史眼睛不太好,此时捧着个琉璃镜仔仔细细地读着。 顾泽栖也就耐心地等着他,只不过早就打发刑音回去将自己的暖玉棋盘拿来,顺带着冲着遥遥而望的江陶眨了眨眼。 江陶却没在意顾泽栖,正垂眸看着身边的江流。 少年寒眸如星,扣在腰间纯白宝剑上的手缓缓收紧,视线锁定在始终含笑的金满珠身上。 她眉心折了两下,便轻微转了身子,宽大的袖袍刻意挡在了江流身前,遮了他的视线。脊背挺直,目光在金满珠身上扫过,而后便对上了顾斛珠十分迷茫的神情。 少女身着华服,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会儿看看顾泽栖,一会儿看看江陶,似乎不太明白怎么从金满珠求娶公主一口气扯到她要按清平女帝的标准来择婿。 顾斛珠才十三岁,多多少少都有些孩子气性,单看之前反复无常就知晓了。 江陶在心中叹一口气,尽管已经有了清平女帝这种先例,女子早嫁的风气依旧盛行。许多女儿家在十岁时就开始相看人家,大多在十三岁之前便会定下亲事。懂规矩知礼数的人家会在姑娘及笄后才迎亲,可不讲究些的便早早地娶进门来养着。 也就是她自出生时被天机老人批了命,二十岁之前都要当男儿将养着,这才免做他人口中话柄。 便是身为右相之女的乔梨,年余十四尚未定亲,纵是她有诸多才名,众口铄金也依旧难熬。 她走神之余,老御史已经看完了《帝女》,拱手一礼表示自己可为太子殿下做个见证。 瞥见顾泽栖不耐烦的神色,江陶便知道他八成是要拒绝了,是以她赶在他开口前应下了老御史。 只是她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即使身上有个清风院太傅的职位,对于顾斛珠来说也只是个外男,自然不能决定。是以老御史对她的话充耳不闻,依旧望着上首的玉成帝。 “御史能为锦如见证自是再好不过了。”玉成帝一口答应下来,复又将话题引到了江陶身上,不至于让她太过丢脸。“太傅既然提出了这规矩,想必也为锦如找好了三位出题之人了?” “出题之人不敢当,臣虽不才,倒也能与可汗比试前两项,至于这最后一项……” 第33章 比试02 面如冠玉声若琅玉 “便由臣为太傅分忧。”身边白衣少年站起, 双手抱拳,声音铿锵有力。 “竟然是江爱卿,你们兄弟二人做这对试之人, 倒也担得起来。”玉成帝欣慰地笑着,便去询问金满珠的意见。 江陶敏锐地察觉到金满珠不经意一瞥中的冷意,面上不动声色, 心里却冷笑一声。 算盘打得不错,只是注定要铩羽而归了。 顾泽栖着人在正中央加了一张桌子, 温润的暖白玉棋子收拢在纯黑的玉盒之中, 色彩碰撞地闯进眼帘。 “多谢太子。”江陶一礼, 却行到一半被他虚虚抬手拦了下来。 江陶不明所以, 顾泽栖却一撩袍袖慢悠悠地从上头走了下来, 郁紫色的衣衫上银纹暗绣,男子姿容绝佳, 便是这般轻巧的动作,都做出几分浑然天成的风流姿态来。 然后, 她就看见太子殿下仪态万千地在桌前做了下来,狭长凤眸一挑, “既然孤是锦如的兄长, 便让孤来与可汗对弈第一场如何?” 按理说第一场应该是文,但顾泽栖都坐在那里了, 自然也没有人反对,再者说他给出的理由确实充足。只是众人不免用可惜的眼神望向江陶, 毕竟是她提出来的,本就是她在陛下面前好好表现的机会,此时却被任性的太子殿下毫不客气地抢了过去。 然而作为事件中心的主人公,江陶完全不在意这些, 甚至对于顾泽栖的行为还有几分哭笑不得。 诚然,她的棋艺是没有他好,但也是在系统磨练下练出来的,不至于随便一个人都能把她打败。 说来他们两人也是好笑,她谋略时刻意将顾泽栖从比试里摘了出去,顾泽栖却又临时变卦抢了棋艺比试。 “早就听闻太子殿下盛名,能与太子对弈,是在下的荣幸。” 那边厢金满珠也从席位后绕了出来,径直在桌边落座。 顾泽栖身边放的是黑子,却伸长了胳膊将对面的白玉子捞了过来。 金满珠诧异地看了一眼对方,对方却半垂着眉目将黑子盒推了过来。 甚至他还恬不知耻地说,“孤观可汗周身气度非凡,最是适合这黑子,衬得可汗通透异常。” 通透? 都说楚阳的太子殿下脑子有病,原以为只是传闻,没想到这太子殿下脑子有病的程度不是一星半点。纵着一个小官插手皇家公主婚事也就罢了,竟然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插手进来。楚阳的皇室难道不需要顾及一下身份的吗? 万一要是他赢了楚阳的太子,岂不是不给玉成帝面子,如何能娶得公主? -- 第58页 可要是刻意放了水,怕不是要被这太子嘲弄。 毕竟这还没开始呢,就拿这黑白子来做文章了。 金满珠面无表情地执起一子,对着顾泽栖点点头,“太子殿下请。” 两人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对弈起来自然也是毫不客气。 黑子白子搏杀成一片,你吃我一子,我杀你一片。 江陶因着之后便要与金满珠进行文试的缘故,也从席位中走了出来,站在太子殿下身后看他不紧不慢地下棋。 看了一会儿后,江陶不由得心中一笑,顾泽栖当真是天纵奇才,竟是在此刻也没拿出几分真本事来。他与金满珠下的这一局,甚至还比不上他之前拉着她在天书斋里打发时间下的那几局。 从头到尾,顾泽栖都是从棋盒中捞出棋子扫一眼棋局便下,看似随意却步步紧逼,直直将白子杀得丢盔卸甲,只能狼狈回防。 这一点从金满珠额间细密的汗珠也能看出来,不同于顾泽栖那种耍乐子一般的下法,他起初时还在想着若是赢了会不会不给楚阳脸面,现在他已经完全没有这种想法了。 就以楚阳太子这个凶猛程度,他别输得太惨给金浮部落丢脸就不错了。 然而顾泽栖似乎是知道他的心思似的,一直对他穷追猛打,一点都没有顾及到他的脸面。 金满珠咬牙切齿,却也没有办法,终于在快把手里微暖的白子捂成汤婆子的时候,叹了一口气。然而他还没有开口认输,反倒是对面一直云淡风轻的太子殿下慌忙开口了。 “哎哎哎,你不下就不下了,可别把我这暖玉子捏碎了,这东西可金贵着呢。” 倘若换成别人和他这么说话,早八百年就被拖下去砍了。 可是抬头对上那张靡颜腻理的脸以及对方货真价实的对于他手中棋子的担心的时候,金满珠还是沉默着放开了。 不就是个破棋子,要不是楚阳兵强马壮、人数众多,他又何苦怕一个不理政事的太子! 顾泽栖可不管金满珠怎么想,下完棋起身便走,让准备客套客套的金满珠直接呆在当场,还是江陶机敏,登时就上去接了话头,才让这位可汗不那么尴尬。 “可汗可要休息一会儿再继续?” “不必。”金满珠冷着一张脸,面对楚阳太子他还有几分顾及,如今只不过是个小小太傅,也用不着多热切。 好在江陶也并不在乎这些,只是稍一作揖,便淡然开口。 她腹中文墨非凡,多年来饱读诗书,尽管未曾下场一试,却也是当之无愧的封京城第一人。 旁征博引,字字珠玑,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几句话,她却能说得逸趣横生,就连信手拈来的几个例子都发人深省。 四君子之一的绿竹被她穿在身上,身姿挺拔一如苍翠青竹,面如冠玉声若琅玉,又是这般的文采斐然,就连那些个老学究们都忍不住地连连点头。 楚阳有这样的少年人,他们也欣慰许多。 可金满珠却不这么想,这人看起来比顾泽栖好欺负,说起话来看似温和有礼。但从他能提出来要三试求娶公主的把戏时,他就该知道这个小小太傅并不好惹。 他虽在金浮部落长大,却也自诩深谙楚阳文化。可这家伙寥寥几句非但提了许多难搞的问题,甚至布下了陷阱,一个不小心便是对楚阳历代帝王不敬。 这位江太傅倒是不像顾泽栖一般明目张胆,可他那些个话是越品越不对劲儿,总觉得字字句句都别有用意。 察觉到金满珠越来越疑惑的视线,江陶面上不显,心中却轻笑一声。 就是要让你觉得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只能站着被骂。 虽说这么有点阴损,但不得不说,非常的爽。 一想到系统给的剧本里,这家伙花言巧语将顾斛珠哄骗回了金浮部落,未及半年就累得她形容憔悴,更是在阵前折辱她,以震慑楚阳的边关将士。顾斛珠终是不堪受辱,在自己兄长亲征之时拼着双手脱臼,毅然决然从战车跳下了壕沟,被尖利的竹刺穿胸而过,死不瞑目。 起初接到这任务,她还以为是顾斛珠在深宫之中受了什么磋磨,外加顾泽栖是个男子,许多事情察觉不到,才会有自戕的结局。却不曾想过,小姑娘未曾做错什么,却被一个素未蒙面之人坑害送命。 剧本里并未写到为何顾泽栖会同意自家妹妹和亲,也未曾写到玉成帝为何答应了金满珠的求亲,只知道顾斛珠因此身死。 但就是这么一点,也足够江陶对金满珠的印象差到极点了。 不过江陶毕竟不是顾泽栖,没那么大的身份,能压着金满珠,自然出题也没那么狠绝。连出的五道里,金满珠还是能答出来一道半来的。 但即使如此,金满珠依旧是输掉了文试,按理说三局两胜,第三场武试便不用再比了。 就连金满珠本人也是这么个意思,既然锦如公主如此难求娶,换一个人选也不是什么难事。反正按之前另一位公主的意思,想必是很愿意与他一道回金浮部落的。 他略微低头,正欲开口认输,却见一道雪白身影凑上前来。定睛一瞧,原是个少年郎,剑眉星目,腰间悬着一把纯白长剑,正是之前在江陶身边的江流。 金满珠不知道这少年郎叫什么,但见他眼眸深深,便知来者不善。果不其然下一刻此人便双手抱拳微微行礼,冷然的嗓音响起。 -- 第59页 “在下江流,还请赐教。” 金满珠被他堵了话头,下意识地看向玉成帝,寄希望于玉成帝能制止他这闲的没事干的臣子,但玉成帝注定要让他失望了。玉成帝非但没有阻止,反而兴致勃勃地起了身,一副要去比武场观战的架势。 不过玉成帝自然是去不了比武场的,毕竟还在国宴期间,把众多臣子丢在这里也着实不像话。 于是乎,顾泽栖大手一挥,吩咐刑泽、刑音将殿中靠下位置的香炉搬开,案桌拉到两边,臣子们也站到廊柱旁袖手而立。 顾泽栖信手一指,眼中笑意盈盈,“可汗,请。” 金满珠心下暗骂,面上却不敢有什么显示,只能对着顾泽栖一拱手。 “多谢太子殿下美意,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罢,他又朝向一旁的白衣少年郎,面容带上几分和煦的笑意,“不知阁下是?” 少年郎瞳眸如黑曜石一般,尽管身旁是部落可汗也没什么谄媚神色,只不咸不淡地回应道,“清河侯府江流,请赐教。”说罢,便攥着手中长剑往席位末端去了,竟是看也不看金满珠一眼。 金满珠接二连三被拂了面子,面色不虞,侧头一瞧,却见自己的随扈不见了。 却原来之前跟在他身边的中年男子跑去外头同锦衣卫交涉,再三说明是要与江流比武,他们才将之前从中年男子身上解下来的一柄圆月弯刀送还。 中年男子在心中暗道楚阳人真是难缠,居然还要他这么地卑躬屈膝,定要让可汗给那什么江流些颜色悄悄才好。 圆月弯刀是中年男子的佩刀,刀鞘朴实无华,攥着刀柄退开些的时候便有一道雪白的弧光闪过。 第34章 比试03 桃花浅薄,姻缘这事儿还是别…… 两人面对面站着, 一人执长剑,一人持弯刀,俱是潇洒白衣,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凝重。 “两位,开始吧。”说话的依旧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太子殿下,既然已经从上位下来, 他也懒得再回去。正巧江流离开空出了位置,他便在江陶身边施施然坐下了。 江陶也只是瞥了一眼, 并未多言语, 就又去瞧那两人的比试了。 顾泽栖屈指在案桌上轻敲了两下, 笃笃的声音打破了凝滞的氛围。 只见圆月弧光一闪, 金满珠率先出手, 冷锋贴着少年的脸颊滑过,一缕发丝缓缓下降。 江流却也不是好惹的, 他轻瞥一眼便侧着身子躲了过去,继而拔剑刺去, 叮地一声落在弯刀的刀尖上。 锃亮的刀面与剑身上倒映出两双同样孤寒的眼睛,之后便是连绵不断的攻势。 长剑在江流的手中化作了一泓流水, 手腕翻旋之间已经贴着金满珠打出了数十招。 对于像江陶这种不通武艺的人来说, 他们之间的过招只在几息之间,只听见叮叮当当几下, 两人一直缠斗,距离连一尺都未拉开。 她看不懂, 自然也就不感兴趣。 多年来躲清闲的功夫一时之间涌上来,江陶看了一会儿便觉得自己分外困顿,只想着能和和美美地睡上一遭,醒来后便能回家用饭了。 江陶困倦, 可众多大臣却并没有这个本事。 且不说玉成帝还在上头,就两人打起来这个架势,他们还怕一个不留神刀剑乱飞,他们的项上人头就要搬家了呢。 江陶是看不懂,顾泽栖则是看都懒得看。 已成定局的事,有什么好看的呢,倒不如多和启明说上几句话。 怀揣着这样的心思,顾泽栖偏头正欲说什么,就见脊背挺直端坐在案桌后的男子用宽大的袖子半遮了脸打了个呵欠,竟也有几分秀气。 他心头一跳,却没移开视线。 耳边刀剑相触的声响不断,顾泽栖却依旧能清楚地听清自己猛烈的心跳。 启明只是再简单不过地做了一个动作,他却有如此大的反应。哪怕已经接受了自己的不对劲,顾泽栖也在心中唾骂自己,明明之前风月不侵,现在倒好,那人一抬手,就乱得不知方寸了。 他一边在心里嫌弃自己,一边捞起了案桌上原属于江陶的酒杯。 江陶瞥了一眼也没管,因着她酒量不好,这酒杯其实也就是个摆设,压根儿没用过。 可顾泽栖并不知道这件事,他只是装着面上淡然,攥着酒杯的手指都有些发颤。微凉的纹路印在指腹,他将银壶中的酒液缓缓倒入,然后举杯凑至唇边,却不像之前一般一饮而尽,反倒是慢悠悠地品味醇香。 众人们都关心江流和金满珠的比试,自然没有人发现太子殿下这过于暧昧的动作。 江陶也是不经意地侧目,才瞧见这风雅的一幕。看着那张雪肤花颜上浮起的薄红,她暗暗心惊,没想到太子殿下的酒量竟也这般差,这才三两杯,便已经是两颊飞红了。 他该不会发酒疯吧? 想到月初在公主府中见到的醉酒的太子殿下,江陶表示十分担忧。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约就是,皇宫里人手众多,怎么也轮不到她一个太傅来照顾人的。 自认为躲过一劫的江陶却忘了,在顾泽栖坐到江流的位置上之前,他并无半点醉态,甚至还刺了金满珠和皇后几句。 一炷香过去,场上也正如顾泽栖猜测,金满珠手中的圆月弯刀被震飞,轻薄的剑刃悬在他的脖颈处。对面眉眼清俊的少年面无表情,他将手中雪白长剑往前松了松,便割断了金满珠鬓间一缕发丝。 -- 第60页 金满珠侧着头,略微垂眸便能看到那抹冷光,他是识得这把龙突剑的。当年这把剑的主人带着几千人马将他们金浮部落杀得落花流水,追得他们一路向东北腹地逃去,如今这把剑又传给了另一个少年。 那么,这人应当就是那位将军的后代了吧。 既然如此,这少年边没有什么活下来的必要了。 金满珠半眯着眼,眸中阴冷神色渗人得很。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楚阳人才辈出,在下佩服不已。”金满珠说着这番话,面上神色也变得温顺了许多,恍若他真的是楚阳的属臣一般。 江流收剑回鞘,拱手一礼便安静地退到了一旁,全然看不出刚才比斗时招招凶狠的模样,乖巧得很。 金满珠觑他一眼,倒也没再说什么。 自家的锦衣卫赢了金浮部落的可汗,这件事不可谓不长脸。再加上金满珠如此上道地说话,玉成帝龙心大悦,抚掌而笑。 “可汗客气,江爱卿今日莽撞了,倒是麻烦可汗还得与他比上这么一场。” 玉成帝客套话还没说完,顾泽栖就打了个哈欠,高高地举起右手,打断了他的话语。 “哎,父皇这话可伤了江流的心了,他都要哭出来了。” 一旁的江陶在心中暗暗叹气,顾泽栖总是不按套路出牌,说话也阴阳怪气的。若不是有陛下护着,单他这张嘴,怕不是宴会结束就被人套麻袋打一顿了。 也就是江流懒得和他计较,听见这话就和没事人似的,依旧和个木头一般杵在那里没动静。 “江流今日表现极佳,父皇可得好好赏一赏他。”顾泽栖提走了江陶这一桌的酒,慢悠悠地往金满珠那边走。 江陶看不懂顾泽栖想要干什么,也只能一直看着那边,以防他突如其来的想法毁了这场戏。 只见他抬手将手中银壶掷出,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江流也识相地用巧劲儿化去力道,接下了这一壶酒。 “这酒不错,风味极佳。” “谢殿下赏赐。” 两人一人一句的空档,顾泽栖已经站到了金满珠的对面,俯视着他。 金满珠虽说是异族人士,身量却并不突出,放在楚阳也是泯然众人矣。此时站在顾泽栖对面,瞧着就像个半大孩子一般,颇有几分滑稽。 在众人的屏气凝神中,顾泽栖笑眯眯地说道。 “孤观可汗面相,红鸾星在东北,这王妃,应当在部族中选才是。”便是要他哪儿来的回哪儿去,莫要打楚阳明珠的主意。 这话摆明了就是嘲笑,金满珠却不能发作,只能笑着收下。 “倒是在下孤陋寡闻了,竟不知,太子殿下还会算命?” “略通一二。” 随着这话落下的,还有三枚自广袖中落下的铜钱,砸在地上清脆作响。 顾泽栖面上挂着和煦的笑,却没有弯腰去捡,只是瞥了一眼。 “嗯,刚算的,可汗你瞧,连铜钱都说你桃花浅薄,姻缘这事儿还是别想了。” 第35章 谋划 《绿茶宝典》 能说这话的也只有一个顾泽栖, 换做其他另一个人,可能都达不到这个效果。 江陶看着金满珠自那以后便不是很好看的脸,只觉得顾泽栖实在是高。出了这么一手, 怕是金满珠满心满眼都想着怎么暗戳戳给他添堵了,哪里还记得要娶一个不认识的小姑娘回部落呢。 她看了一眼金满珠,便将视线转向了身旁的江流。 白衣少年稳稳当当地坐着, 那柄纯白的龙突剑被搭在案桌上,剑柄处挂着一条雪白的穗子, 手法略有些粗糙, 一看便是初学者编出来的。 江流一向是不苟言笑的, 可此时他抿了抿唇, 耳根处却染上了薄红。 她十分讶异, 随即便越过江流看到旁边小姑娘脸上掩饰不住的笑意,以及垂在案桌下交叠的宽大袖摆。顾斛珠似乎是动了动, 江流便喉头微动,连眼神都不敢往身侧放, 只能直愣愣地看着对面。 对面部族两个皮肤黝黑的汉子对此毫无察觉,两人捧着酒杯喝得正欢畅。 江陶轻笑了一声, 惹来江流的注视。她摆摆手说无事, 这才将视线又落回了案桌上的美味佳肴上。 唉,江流也到了可以娶亲的年纪了啊。 江陶慨叹一声, 她大江流一岁,如今江流都开了窍懂得要讨小姑娘欢心, 她的心上人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窝着呢。 她又转念一想,就是遇不着才对呢。她现在对外可是个男子,要是真遇上对她倾心的公子,公子究竟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 她心里都得犯嘀咕。 如今这样倒也正好,只是希望她的良缘能再等几年,等她把这垃圾系统发布的一堆任务做完了,也就解脱了。 江陶拿了碗水果羹,夏日里配色亮眼,又刚从冰盆里拿出来,吃一口便凉快得很。她捏着不大的白瓷勺一连喝了半碗,神色也分外靥足。 不远处顾泽栖半支着头看向这边,一眼便能看见天青色衣衫的公子看似骄矜,实则进食速度越来越快,两丸黑水银一般的眼睛简直要冒出光来。 金满珠求娶的事情过去,国宴便又恢复了之前的其乐融融。当然,也就分外无趣。 江陶靠着各色花样的甜品糕点撑到正午,便觉得自己快要在殿中发霉。 她暗道这种大型宴会果然折腾人,比之月初还算随意的清平盛会更加难捱。 -- 第61页 在心中暗暗呼叫系统,却一如既往地得到了机械式的回应。 万般无奈之下,江陶只好打开了系统商城,浏览起那些个天价商品。现在的她就是再过八辈子都不够买里面一个东西的。 商城里金手指应有尽有,有一些不符合时代特征,例如一些□□和各类导弹,早早就挂上了红锁。非但不能买,就连模样都瞧不见,只能对着红艳艳的骷髅标志发呆。 不过江陶本也没想过要买那种杀伤性武器,只打算靠着浏览系统商城来打发时间罢了。 在她看到第十八件绝版留仙裙的时候,国宴终于告一段落。 玉成帝喝了不少酒,此时双颊泛红,起身的动作都有些踉跄,一旁的叶皇后见状连忙上前搀扶。 “陛下,您小心些。” 玉成帝也不充样子,将身体的一部分重量倚在叶皇后身上,冲着百官和各部族招手。 “今日国宴欢愉,已过午时,诸位可先出宫休憩,待得傍晚时分再来宫中饮酒赏月,朕与众位同乐。” 众人跪拜送走了玉成帝和叶皇后,楚阳的臣子们和各个部族还顾忌着顾泽栖在,没敢动弹,倒是有人无甚顾忌地动了起来。 此人便是自刚才起便没再说话的顾兰。 江陶提出清平女帝为公主们定下的择婿标准时,她就有些意动。 三个月前,母后忽然给她择了一门亲事,虽说对方在封京城素有盛名,相貌也算得上端正,但顾兰就是觉得自己被母后像是打发什么东西一般推了出去。 她的夫婿比之叶家嫡兄差了太多,当年她与表兄郎有情妾有意,最终还是因为母亲的安排分开。在那之后,表兄便火速与小十定了亲。 都说她顾兰嚣张跋扈,在深宫中作威作福,可谁也不曾关注过她为顾馨付出了多少。 母亲为小十精心谋算,却不惜让她做踏脚石,婚姻、名声、清誉…… 她什么都不要,却依旧得不了什么好。 而顾斛珠呢,虽说生来便没了母亲,但她有一个极度宠爱她的皇兄,就连抱养她的武惠妃都是真心实意待她好。就连那个性子有些腼腆的十一,都能为了她挡在宫门外。 顾斛珠什么都有,而她什么都没有。 所以,她一定要超过她,让她也用那种惊羡的眼神来仰望她。 顾兰这么想着,人已经走到了金满珠身前。 他尚坐在原位,眼眸沉沉落在酒杯上,不知在想些什么。见自己身前蓦地落了影,这才抬起头来。 “九公主有何事寻金某?” 女子面容娇俏,就连唇边的笑都带了三分甜,双手放在身前,手指难耐地搅动,眼神欲语还休。 “顾兰有意了解金浮风土人情,不知可汗可否为顾兰解惑?” 顾兰向来高傲,从来没有用“我”来自称,更别说是自称名字这种降身份的做法了。她恨不得一句话里说上三五个本公主,来彰显自己的高贵。 可如今,她却那般娇羞、眼波含媚地向一个才认识的男子发出这样暧昧的邀请。 顾兰这般举动,将众人都吓了一跳,尤其是顾斛珠。 她虽然和顾兰不对付,恨得她牙痒痒,巴不得她出丑,却从来没想过要把顾兰送去金浮那种偏远的地方。可顾兰当众向金满珠示好,无疑是在自掘坟墓。 顾斛珠急切地站起身来,想要拦下顾兰,可是已经迟了。 她都能想到的事情,金满珠自然也想得到,他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自然欣欣然应了顾兰的约,两人并肩离去。 “顾兰!”顾斛珠气极,也不顾什么公主之仪,直接站起身来冲着顾兰喊。 顾兰却没有回头,甚至她还往金满珠身边凑近了些,颇有些报复意味。只是不知道她到底在报复谁,是她一向羡慕的顾斛珠,还是忽视她的母后。 皇子公主们三三两两地离开,顾斛珠溜到了顾泽栖身边,小心翼翼地说着话。 “七哥,顾兰她是不是疯了?” “怎么能跟着金浮部落的可汗走了呢!且不说他刚才诸多无礼,金浮部落和楚阳打了这么多年,楚阳子民有多少惨死,就冲这一点就不可能和他一起的吧。” 顾斛珠叭叭叭说了好一会儿,直说得口干舌燥,也没得到自家皇兄的一句回应。 她气急败坏地小推了他一把,顾泽栖才不得已回应她。 “莫要担心,我让刑泽跟着去了,要是金满珠有什么不轨之心,刑泽也能护着她些。” “她被娇宠得没一点心计,为人一眼便能看穿。要不是叶氏护着她,早八百年就被那些个后妃弄死了。可就算叶氏仔仔细细地护着,也免不了成为众人攻讦的对象。” “顾兰这人,迟早要吃大亏的。”顾泽栖说着这样的话,眼眸却不自觉地落在顾斛珠身上。 顾斛珠迟钝,没能发现什么。顾泽栖摇着头笑了笑,倒是没再说下去。 不多时,殿内宾客散尽,江陶才施施然起身,视线在大殿中掠过,扫过斜对面那个位置,唇角勾起一抹弧度。 金满珠的谋算不会成功的,哪怕顾兰心中再愿意,没有当今皇后的首肯,是绝对不可能下嫁金浮的。而今天她也已经绝了金满珠求娶顾斛珠的心思,他若是拎不清地对顾兰出手,指不定会招致叶家的嫉恨。 * -- 第62页 再次赴宴之前,江陶特意去东宫寻了顾泽栖一次。正巧顾泽栖许久未曾到清风院来,谨记作为一个师长责任的江陶两袖清风地带着一马车的书进了东宫。 守在东宫门口的宫人一个进去通传,另一个则在门口侍立,见江陶衣角翩跹地要从马车上下来,便下意识地伸手要扶。谁曾想这位世子爷不走寻常路,避开他的手便自己跳了下来,连袍角都没荡起来。 宫人颇感尴尬地收手,瞥了一眼朴素至极的马车,心想清河候府可真了不得,前些年江二公子受威武将军举荐成了锦衣卫,没几天就成了圣上身边的红人。而江世子才入仕成为太傅两个月,竟也得了殊荣,能在宫中驱车。 宫人心里的诸多想法江陶可不知道,她正揣着满肚子坏水要和顾泽栖商量。 通传的人不多时便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熟人——刑音。 江陶之前来的时候,门外守着的经常是刑音刑泽两位冷面门神,一问三不知,除了个“殿下不见客”之外不发一言,活像两根木桩子。 相较而言今天的宫人自然就和蔼许多,不止火速去通传,甚至刚才还想着扶她下马车。 【但是你拒绝了他。】 【呦,你回来了啊,我还以为以后一直都是那个死板的机械音管事呢!】 一说起这个,系统就和锯了嘴的葫芦似的,直到江陶进了东宫主殿,见着了半卧在美人榻上、悠哉悠哉下棋的顾泽栖,它才慢半拍地回复了一句。 【不要说别人的坏话,你家里人没教过你“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鬼”吗?】 江陶一边向顾泽栖见礼,一边在心里吐槽。 【你们系统感情背后还是人工操作?】 当然不是,但已经被警告过的人生赢家系统并不能说,只能自己憋着,于是它立马发布了一个临时任务。 【叮!恭喜宿主触发临时任务。】 【请对顾泽栖说出三句绿茶语录,包括但不限于:】 【她真漂亮,不像我,涂脂抹粉什么都不会。】 【她今天的衣服真好看,我就不行,只能穿着灰扑扑的衣裳,像个仆婢。】 【你这样对我,她知道不会生气吧。】 江陶脸上不动声色,心里把系统的十八辈祖宗都骂了个遍,然而都只能得到一句【请宿主专心完成任务】的官方话语。 于是她“心平气和”地问道:【所以,任务奖励是什么?】 【一本你以后一定会用得到的秘籍,系统出品,必定精品。】 江陶一下子就想起了自己之前百无聊赖在系统商城里看到的那些个武功秘籍,登时就转变了态度。 要是能有武功傍身,她也不至于这么被动。 这边江陶信心满满,顾泽栖却满头雾水。 刚才宫人进来通报说江世子来了,怕启明等久了,他直接让刑音出去接人。可人是接到了,却一直静默地站在一边。若非是启明眼神清明,面色红润,他还以为是犯了什么病。 “启明来寻我有何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今夜的赏月宴,须得殿下帮忙了。” 顾泽栖闻言便来了兴致,指尖摩挲着棋子,整个人坐了起来,伸手往对面一指,道。 “来,我们便下边说。” 江陶自然应是,撩着衣袍坐下。 她的棋艺虽不及顾泽栖,却也有几分水平,再加上两人只是随便下下,竟也下得有来有回。 江陶把自己的谋划一说,引得顾泽栖止不住的笑,他本就生得秾艳,这么一笑更如牡丹国色,她都忍不住指尖一颤,继而避开视线转移了话题。 “玄凤真是漂亮到令人心生嫉妒,不像我,不修边幅,涂脂抹粉一窍不通。” 顾泽栖被说得一头雾水,指尖在自己面颊上轻点两下,凤眸微挑,唇角勾起些微弧度。 “启明认为这张脸漂亮?” 江陶点点头,太子殿下这张脸自然是美的,不然也不至于只是十五岁出席了一次宫宴,就迷得众多贵女神魂颠倒非君不嫁了。 赭红色锦衣的男子一手撑在小几上,宽大的袖摆落在棋盘,遮去黑白厮杀。 江陶未曾动作,眼眸里便撞进了那张颠倒众生的脸。 她一时被摄了心神,竟然也未曾动作。也就是这一时疏漏,顾泽栖已经逼到近前来,温热的吐息落在面前,狭长眉眼微挑。 她只觉得脸颊一热,却原来是顾泽栖伸出一指,戳在她颊窝处,笑得极清浅。 “启明可谓是天生丽质,哪里用得着同那些个世家公子一般涂脂抹粉,平白作怪。” 这话既是夸了江陶的容貌,又贬低了那些个世家子弟,最重要的是,将自己摘出了涂脂抹粉之流。 江陶后知后觉地察觉出来,便不自觉一笑,脸颊上便显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来,正巧便是顾泽栖戳着的地方。她这才意识到两人之间过近的距离,双手往后一撑,躲开了顾泽栖还想再戳的手。 手落了空,顾泽栖也不觉得尴尬,自然地收回手去,理理衣袖坐好,便又从棋笼里捏了一枚棋子出来,恍若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下在了一处。 【任务进度:1/3】 江陶看着光屏上的字样,咬咬牙想着一次性说完了事,也不用总是尴尬。 于是乎,在顾泽栖规矩起来的时候,江陶却并没有如他的意继续下棋,而是直接扯住了顾泽栖的袖子。这样的举动惹来对方诧异的一眼,她却并没有退缩,反而迎难而上,指尖摩挲着柔顺的料子,恍若在摸一湾流水。 -- 第63页 她罕见地露出了些许笑意,恍若雪莲初绽,一向清贵无双的面容也多了几分柔和。 “不知玄凤这衣裳是什么料子,熠熠如群星,可当真是漂亮。今日锦如公主那身衣裳也好看得紧,倒显得我一身朴素得不成样子了。” 江陶这样说着,眼眸里的几分失落倒也不是伪装。她确实眼馋顾斛珠今日穿的那身衣裙,行动之间恍若一抹轻薄的云,不管是绣样还是版式都是绝佳,比之系统商城里的裙衫也不相上下。 只要是个姑娘,想必都会被这样一条裙子吸引,更遑论她自幼就喜欢华美衣裙,更是难以忘怀了。 “启明喜欢我这身衣裳的料子?”他似乎很是高兴,却又在江陶的注视下咳了几声佯装正经,也维持着两人现在的姿势,说道:“要是喜欢,等我有空了就给你做……不是,找个人给你照着这样式做一件。” 顾泽栖改口改的快,江陶也没听清,就没多想,而是拉着顾泽栖,将最后一句话说了出来。 “玄凤说的这么轻巧,你将料子就这么送了我,锦如公主不会生气吗?” 【限时任务已完成,奖励已发放,请宿主自行至背包查看。】 “这是我的东西,如何处置还需要经过锦如的同意么?” “启明一向清醒,怎的今日如此疏漏?”也如此动人…… 顾泽栖捻了捻藏在袖下的手指,看着对面如玉的青年闻言八风不动地松开他的衣袖,用骨节分明的手抚平因久握而捏出来的褶皱,恍惚之间,似乎看到一双欺霜赛雪的柔荑,指甲是月牙儿的形状。 他眨了眨眼睛,那景象便瞬时消散。 “无事,只是先前与玄凤商量的事情,可千万要记得。” “放心,忘不了的。” 江陶闻言便站起了身,作揖离开,在踏出殿门的那一刻,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我这次来顺道将这半个多月来清风院上的课以及作业带来了,玄凤若是无聊,可以看看。” “六月末可有学业考,届时要是不及格,可是要叫家中长辈来的。玄凤虽说身份特殊,在这一点上却也是不能免俗的。” 尽管江陶说这话时语气平平,但平白的,顾泽栖就是从中听出了几分揶揄的笑意。 不过,对于他来说,几本书压根儿算不上什么,只是学业考着实烦人。考好考差都不行,父皇总是能找着机会赖在东宫不走。 顾泽栖心道也不知今年父皇想了什么借口来折腾他,总归不是什么正常借口就是了。 他出神这一会儿,江陶已经离开了,连个背影都瞧不见。 * 傍晚,金乌跃入群山之中,云霞被染成橘黄色挂在青山之上,晕黄的光照在青石板路上。 江陶跟着一个宫人慢悠悠地往晚宴的地方走,如今已是夏日,若是夜晚贪凉在外头办宴,就算有再多的驱蚊草药支着,怕也会成为蚊虫口中食。 每至夏日,江陶就不得不感慨系统这些稀奇古怪的插件的妙用来,白日里能绝热,晚上又能驱蚊虫,简直是居家旅行必备之物。 既然提到系统,她一下子想起了不久前在东宫里说出的奇怪语录,平复了一下心情便打开了系统背包。 江陶做任务已经十二年了,平日里任务的奖励大多都是积分,亦或是一些吃食,是以背包中的东西并不多。更别说系统贴心地将未曾查看过的东西加上了一层朦胧的白光。 她眼神在上面晃了晃,就好像点开了那一处格子,白光渐渐散去,显出物品的真实面目来。 那是一本烫金红封的书,封面上用规规矩矩的楷书写着“绿茶宝典”四个字。 江陶心中咯噔一下,心念一动便连忙翻看起来。 越往后看,她就越觉得系统是有什么大病,竟然一反常态地给了她一本这样的书,都是绿茶语录不说,居然还分了无数种情况来应对,甚至在书最后还有极为讨巧的“一键学习”。 作为人生赢家系统,它一向极为鄙视那些个直接将知识灌进脑子里,利用技术搞懂的低级操作。是以江陶这么多年来被系统压迫着学了许多东西,没半点投机取巧、躲懒的地方。可如今系统居然整出一个“一键学习”来,这不免让她觉得系统矛盾。 【系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然而某个系统深藏功与名,压根儿不理会江陶的呼唤,甚至头一次越俎代庖地替江陶做了决定,直接为她选择了“一键学习”。 只见原本飘浮在江陶面前的《绿茶宝典》瞬间化作一道流光,直接打进了她的大脑中。 江陶虽说是穿越来到楚阳的,可她前世本来就是正常病死,到了楚阳后绑定了系统,也鲜少被这样对待,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想躲。 然而已经迟了,脑海里大量的文字让江陶的脸色一瞬间就惨白了起来,转过回廊时身形已经是摇摇欲坠。 前方传来颇为熟悉的声音,引得她愈发头痛,只能抬眼去看。 便见得背对着她站在一片花团锦簇中的妃色百褶裙的女子半垂着头,一副可怜做派,声音也柔柔弱弱的。 “锦如妹妹怎么能这么说九姐姐,我知道你们两人不和,但如此诛心之言怎么能随意说出,平白让人觉得我们姐妹待你不好。” 嗯,是之前乔梨那件事里就一直做个透明人的十公主,顾馨。 -- 第64页 第36章 小白花 宝典的妙用 江陶没动弹, 带路的宫人见到是两位公主,早早就退回了回廊处,此时正垂头束手而立, 恍若是个瞎子一般。 “顾馨你又胡扯什么,我说什么了我。”顾斛珠简直要被顾馨气疯,顾兰虽说蛮横不讲理, 起码不会动不动就委屈巴巴地看着她,好像她做了什么似的。 “锦如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我, 我不过是为姐姐辩驳了几句罢了, 你竟如此反感……”再往后便是呜呜咽咽的哭声了。 不得不说, 顾馨哭得很是秀气, 哭起来像是小奶猫一般惹人怜爱,此时若是有个正义感爆棚的公子出现, 就成了她上辈子在电视剧看到的那些狗血桥段了。 不知道是江陶乌鸦嘴还是时机就这么巧,因着她先去了一趟东宫, 来这边便迟了几分。不放心的江流也就时不时地往这边看过来,结果都到开宴的时间了, 上面皇子公主坐了一堆, 还是没见自家堂兄的影子。 没办法,只能自己出去找。 这一出去, 还没走出几步,就听得假山后传来女子的声音。 江流一向不是什么懂得风月的人, 自然也就不会碍于情面不上前。尤其是他作为锦衣卫,十公主和锦如公主斗嘴的场景虽说未曾亲眼见过,却也经常在各个手下身边听闻。 他蹙了蹙眉,绕出假山便见得眉眼桀骜的少女气急败坏地把发中的簪子丢了出去, 对面妃色衣衫的少女圆睁着眼,眼睫上还挂着盈盈泪珠。 “锦如公主……” 琉璃簪子砸在石板路上一声脆响,雕得逼真的玉兰花瓣瓣碎裂,星星点点的琉璃残渣落在青石板上,在余晖的照耀下显出些微的光芒。 少女怒瞪过来,任谁都能瞧出来她立起了满身的尖刺。 “做什么?” 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眸里也不自觉地噙了一片泪光,在眼眶中打着转,却一直没有留下。 “锦如公主,我来了。” 明明只是很简单的一句话,顾斛珠却有些眼眶发红,泪光盈满黝黑的眼眸,摇摇欲坠,终于在他的下一句话中顺着眼睫落了下来。 那少年背对着她站到了她身前,挺拔的身姿将她完全挡住,他不卑不亢,哪怕对面是公主之尊,也一样这般耿直。 “晚宴就要开始了,十公主缘何在这里欺负人。” 这话一出,别说正在嘤嘤哭泣的的顾馨了,就连躲在暗处的江陶都不免为自己堂弟的奇怪脑回路而咂舌。 在看到这样一副场景之后,居然还能说出这种话来,江流确实对顾斛珠很不一般啊。 在场的人无一不是这么想的,毕竟是个人都不可能从刚才的场面里得出江流的结论来。 江流对于众人的猜测全不知情,他看着神态愕然的顾馨,也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完全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江大人……” 顾馨刚张口,就被忽然从江流身后窜出来的顾斛珠打断了。 刚才气得跳脚只能砸自己东西的姑娘这时倒是一副狐假虎威的模样,一只手攥着白衣少年的袖摆,微仰着下巴对着自己的姐姐说道。 “多大的人了,一点也不稳重,动不动就哭,真是没用!” 若说刚才还只是做戏,此时顾馨是真的要被气哭了。 “你-” 她才说了一个字,对面的白衣少年已经被人拉走了。 两人背影相依偎,看起来极其登对,缓缓走入晕黄的日光之中。 而隐在廊柱后的江陶则看着这一幕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来,直直让给她带路的宫人打了个寒战,战战兢兢地问询。 “世子爷,咱们也该去了。”其实他刚才就想说了,可实在是他人微言轻,不敢得罪这几位大人物,只能期待着几人在开宴之前结束。 也是江大人救场及时,他都瞧见陛下和娘娘的辇驾了,这可真是生死一线了。 好在江世子还算通情达理,没说什么就跟着他继续走了。 * 晚宴开始,觥筹交错,丝竹笙箫并起,溶溶月色挂在深沉的天穹之上,舞姬身姿曼妙,轻纱薄影十分绮丽。 这场晚宴多少带些娱乐性质,与白日里的那场国宴又有不同,席位自然也没那么讲究。她瞧着有不少王侯将自家适龄儿女带来,想必存着些许小心思。 不过这些都与她无关,今日的重头戏还是在九公主顾兰身上。 有道是说曹操曹操到,她心中刚想到九公主,姗姗来迟的顾兰便盛装来了。 乌黑的发间斜插着一根红玉簪子,长发勾起两缕用蝴蝶状的银珠化别在发髻上。眼尾扫了淡粉色的脂粉,口脂也专门选了艳色,配着她大红色绣凤凰花的半臂裙,更显得她似火一般。 江陶身为臣子,自然只能伏身迎接,不过就是瞥的那一眼,也足够她知道,顾兰并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和金浮部落可汗——金满珠一起来的。 在晚宴上做出如此的举动,想必顾兰也是考虑过后果的。只是不知道以她的思虑,是否能顾虑到她远嫁金浮后的遭遇以及楚阳的立场呢? 短短一瞬,江陶心中便划过了许多事情,视线则乖觉地落在了自己面前的那节裙摆上。 浅金色的丝线在月光下泛出丝丝光亮,大朵大朵的凤凰花开得娇艳婀娜。 “呦,锦如妹妹怎的不穿那件裙子了。正巧本殿得了件新衣裳,想和锦如妹妹比一比呢。” -- 第65页 “衣服不够好看便换了。” “呵呵,本殿还以为是锦如妹妹觉得那衣服比不上本殿这件呢。” 顾斛珠还没说话,斜里一道娇俏的声音就闯了进来。 “姐姐这件衣裳真是巧夺天工,绣纹如此走向,怕是封京城的第一针的手艺吧。” 有人奉承,又是自己一直以来隐隐含着嫉妒的对象,顾兰仰了仰头,喜悦神色溢于言表,手中娟扇半捂着唇轻笑。 “馨儿谬赞了,你今日这身衣裳也十分好看,素净衬人。” 顾兰没什么心眼,只想着夸回去,却不曾想正正好撞在了自己妹妹的忌讳上头。 两人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单看模样几乎是一模一样。可是顾兰自小就被娇纵着,是真正按着娇女的架势养的,就连那无法无天的架势都有一部分是叶皇后有意为之的结果。而对于这个生来身子骨便稍弱些却对文墨经卷更加感兴趣的小女,叶皇后便放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她身上。 也就是这个想法,使得顾馨要吃上许多苦,比起幸福快乐只需要忧愁哪件衣裳好看的顾兰来说,她着实过得不好。 既然是见不得人的隐秘心思,自然叶皇后也不会让她太过显眼。 顾兰在前头为她遮风挡雨,行事无忌,而她便只能柔弱依附,在适当时候表示出与胞姐如出一辙的骄纵就好。 于是乎,她的衣柜里只能有些素淡衣裳,便是涂脂施粉也要往素净打扮,口脂自然也只能选些润唇的东西。 女儿家都爱美,顾馨自然也是。 陡然被这么一夸,她不见得有多高兴,却摆出一副羞涩模样,两团红晕浮在白皙的两旁上,更显得少女娇俏可爱。 顾斛珠看着两人站在她面前你一句我一句地夸奖起来,只觉得十分无语。 一开始她还有几分气愤,等到两人真的聊起来了,她反倒觉得十分自在。也不知道这两姐妹是不是吃错了什么药,怎么一个两个都来她面前耀武扬威。 平日里也就算了,今天这是什么日子,众多部落来朝,想也知道有许多贵客。万一冲撞了哪一位,为了两家友好,怎么着也会受罚的。 顾斛珠老神在在,直接就扯着江流说话。虽说对方只是板着一张脸,时不时点头亦或是回一句嗯,但顾斛珠却十分乐此不疲。 两人一个讲一个听,倒也过得十分愉快。 只是江陶就不那么惬意了。 因为顾兰和顾馨聊了起来,两人亲昵地挽着手臂坐在了一处,金满珠环顾四周,却也不往空着的席位上去,反倒是堵到了江陶身前,温和一笑。 “不知公子,可否让某半席?” 江陶内心十分不愿意,但金满珠的身份摆在那里,她又不能直说,只能十分憋屈地点了点头。 得到允许,金满珠立马便绕到了案桌后头,一撩衣袍坐下了。 案桌本就长,自然容得下两人共坐。只是在场共坐的无一不是至交好友,也只有江陶这一桌是朵奇葩。白日里还剑拔弩张的两人端坐在案桌之后,两人中间的距离几乎能再放下一个人。 也是江陶选的位子比较偏,这才没许多人窥视。 身旁坐了个大杀器,江陶自然没之前那么舒适,她瞥了眼坐在隔壁还在与顾斛珠聊天的江流,感慨一声重色轻友,便只好放弃了与他挤挤的想法。 这是个赏月宴,坐在这里未免无趣,待会儿便要四下散开赏月,到那时便好了。 江陶是这么想的,在玉成帝宣布可以四散开来的时候,她便悄悄退了开来。 离开的前一刻,她看见白衣公子举杯对月,似乎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便低垂了眉目,将身形隐入黑暗之中。 * 夜风习习,江陶快步行在青石板路上,厚底的靴子落在地上几近无声,一弯明月高悬天边,照亮青衣公子腰间的玉牌。 她左转右折,不多时便到了一处水上亭。 远远地便能瞧见亭中微弱的烛光,她眉眼一松,走进曲折回廊。 临近亭中,江陶才切实地瞧见全貌。 石桌上摆着盏木质机巧灯笼,此时不知道做了什么,如一朵花儿一般散开,露出里面的烛火来。而做出这盏灯的人则侧坐在小亭栏杆上,一条腿点在地面,另一条腿踏在栏杆上曲起。 他手指上套着一根乌色的绳子,另一端系着雪白的陶瓶,那笋白似的手指微动几下,陶瓶便落进了掌心。 “戚百休那小子别的不行,酿酒确实有一手,改天可以学学。” 说完,他转了身子面对她,眼眸似坠了满天星辰,冷色的月光披在他身后,唇边挂着浅淡的笑意。 “启明,来尝尝?” 虽然场景很美,说的话也足够让人心动,但思及自己一杯倒的酒量,江陶还是拒绝了。 “不知玄凤做得怎么样了?”江陶伸手去摆弄那机巧灯,眼睫盖住视线,自然没瞧见顾泽栖陡然落寞的眼神。 “启明所托,自然得偿所愿。” 江陶点点头,与顾兰结亲的公子无碍便好。不管他们怎么争斗,那位公子总归是无辜,若是平白送了性命,实在是惨绝人寰。 当然了,这里头自然也有系统发布任务的一部分原因。 “那小子救下来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顾兰看起来像是铁了心要跟金满珠走。” -- 第66页 “启明,你要知道,飞蛾扑火,覆水难收……” “可若是这么放任自流,我心难安。” 江陶停下了拨弄机巧灯花瓣的手,她依旧垂着眸子,顾泽栖也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能听见那清冷的声音说道。 “我与她讲明利害,倘若她还这么选,便是两家因此开战,我也认了。” 顾泽栖灌了一口酒,辛辣的酒液顺着喉管流下,烧得五脏肺腑都是一股热流。 锦如白日里也来找过他,与启明说的话没什么不同,总归就是要拦下顾兰。 可他却不这么想,对于这么一个皇妹,他并没有什么疼惜之情,甚至因着叶氏的缘故,有几分迁怒。 顾兰嫁去哪里他都不关心,只要不是顾斛珠,是谁于他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 他本打算装装样子,然后告诉纯然的锦如,顾兰铁了心要走,压根儿救不回来。可他万万没想到,一向冷静自持的启明竟然也为了顾兰来寻他。 尽管她是打着要替锦如教训顾兰顾馨两姐妹的名头,但他一眼便能知晓,启明也是要救顾兰的。 若非他确认了启明没开窍,怕是要以为启明冲冠一怒为红颜了。 想到这里,他无奈地摇摇头,不开窍便没有人能撼动他,可不开窍,他那些隐秘心思也不好往外说。 “既然启明都这么说了,那我们就去找顾兰的茬吧。” 江陶没想到顾泽栖居然想着自己上,连忙将提着酒瓶就准备去干大事的太子殿下拦了下来。 “且不急,我有更好的法子,玄凤在一旁看戏便是。” 她这么成竹在胸,顾泽栖反倒觉得有些好笑,他指了指自己,半开玩笑地说道:“所以,我就只是个负责派人保护那位公子的工具喽?” 江陶闻言眼皮一跳,本能地就想道歉。但她到底与顾泽栖相识有些时日,知道顾泽栖其实大多数时候没什么架子,这话想来也是说来玩笑,便将到口的说辞换了一个。 “玄凤如此风流倜傥,自然是上天派来助我的仙人。” 这话夸得顾泽栖高兴,他笑起来,眼尾薄红便更明显几分。 “这话我爱听,既然如此,今夜我便是专门来助启明得偿所愿的月神。” 容貌昳丽的男子背对着满池月光,微微低头,唇齿之间溢出浓烈的酒香,有些醉人。 “那么,启明,你的愿望是什么呢?” * 莲花池边,郁紫色衣衫的少女靠在栏杆上,百无聊赖地将手中的鱼食抛进池子里。 她已经在这里等了许久了,却迟迟不见顾兰来。 到底还是自家姐妹,她约了顾兰出来聊聊,怎么着也得劝她放弃那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尤其是江流可和她讲了,别看那个金满珠人模狗样的,实际上可是个狠角色,杀人不眨眼,对于楚阳人更是如猪如狗,随意宰杀。 身后传来脚步声,顾斛珠便转身过来,颇为埋怨地说道。 “顾兰你也太慢了,就算是爬也应该早就过来了吧。” 然而她见到的却不是顾兰,而是她的妹妹,动不动就哭的顾馨。 对面的少女在月光下恍若一朵秀美的昙花,素净的白衣穿在身上更是平添几分轻灵。 “锦如妹妹?” “怎么是你啊?”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而后便是相对无言。 顾斛珠不想和顾馨这种只会哭的人搭话,也不知道怎么对付这种人。 顾馨则是懒得浪费眼泪在无用的地方,若是周围没人,她哭得再美也没用,更别说顾斛珠生来就有几分怪力。往日里有顾兰拦着,今夜她就一个人。要是顾斛珠动了手,她可有的苦头吃。 怀揣着这样的心思,顾斛珠转身继续撒鱼食,却瞧见那些个鱼都不来吃食,反倒是摇着尾巴在池中游来游去。 “啊,看来是吃太饱了。也是,都喂半个时辰了,该饱了。” 半个时辰? 站在一旁还未离开的顾馨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顾斛珠到底是什么品种的奇葩,竟然在这里喂了半个时辰的鱼。也亏得这几条鱼有分寸,不然今晚就得翻肚皮死在这儿。 当然了,这和她并没有什么关系。 顾馨瞥了一眼依旧靠在栏杆旁的少女,便起身离开了。 顾馨走后没多久,顾斛珠便接二连三地在水池边叹气,视线随着那几条鱼儿游来游去。 “唉,人呢!” “锦如公主是在找什么呢?”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顾斛珠慢悠悠地转身,果不其然地看见了青衣长袍的青年站立在月光之下,白皙的皮肤如冷玉一般泛出莹莹光彩。 江世子无疑有一副好相貌,只是他平日里总是冷冷清清的,不是在念书就是布置一堆又臭又长的抄写,口中也常常是各种典籍,与她完全不是一路人。 若不是皇兄对于江陶的态度实在奇怪,又在她面前竭力保证江陶绝不是什么坏人,她可不会这么轻易原谅他。 “太傅怎么在这里?”他不应该和七哥在某个地方把酒言欢吗?不对,或许是把盏言欢,她还没见过这位世子喝酒。“也是无聊出来赏花,倒是巧了。” “不巧,我正在找公主殿下。” “找我做什么?”顾斛珠歪了歪头,在月光下显得十分可爱。 对面青衣的公子微微牵动唇角,自袖中取出一本巴掌大的册子来,装帧十分精美,借着明亮的月光,顾斛珠一下子就瞧见了封面上的几个大字——绿茶宝典。 -- 第67页 这是什么? 泡茶的技巧么? 顾斛珠疑惑地看着江陶,等着他的解释。 “开宴之前,不巧撞见了锦如公主与十公主对峙。正巧前些日子得了本孤本,十公主的言行举止倒是与书上所言有几分相似,锦如公主阅览几番,说不定能压十公主一头。” 顾斛珠将信将疑地将书接了过来,立刻翻阅起来,只这么随手一翻,就瞧见上面许多话术确实都是顾馨说过的。 “这书看了又如何,我和顾馨你来我往这么多次,她那些话我都会背了,写这么一本书绰绰有余。” 原本想着顾斛珠能自通绿茶套路,以茶制茶,却不曾想这个时空的人从来没这般学过话术,一时半会儿根本学不会。 江陶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想了想那位十公主的言行举止,上前将《绿茶宝典》翻至小白花那一篇章,恍若在天书斋上课一般,将那几条掰开了揉碎了细细地讲了一遍。 当然了,不能期待靠着她临时讲授一番,顾斛珠便能融会贯通,但下次面对顾馨的时候,起码不会被带进沟里去。 单看顾斛珠之前的反应,就知道她已经被坑了许多次了。 江陶讲了两遍,又挑了几句和顾斛珠对话,想着再讲讲时,系统就在耳边提醒了起来。 【检测到顾兰顾馨正在靠近,请宿主尽快躲避。】 于是乎,她将《绿茶宝典》往顾斛珠怀里一塞,只来得及说上一句记得好好用便飞一般的躲了起来。 顾斛珠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的人便不见了,而不远处两人交谈的声音也离得越来越近了。 “馨儿可去找表哥了?” “只是去花园走了走,并没有遇见言表哥。”顾馨结亲的那位叶家公子,全名叶谨言,是封京城里仅次于双绝的公子哥儿。 顾斛珠听见两人的声音转身就想走,可她刚迈出去一步,就见得不远处遒劲树干后露出一张如玉的脸来,他摆了个手势,让她停在原地。 她登时就明白了意思,摸着袖子里烫金的册子,也有些跃跃欲试。 往日里都是她被说得哑口无言,好不容易有了一丝机会,不如试试? 这样想着,顾斛珠非但不动了,甚至还摆出了一个分外悠闲的姿势,等着那两人走到近前来。 于是乎,顾兰顾馨并肩到了莲花池附近时,便看到那着绛紫色锦衣的少女把玩着腰间泛着冷光的银鞭,目光灼灼地望了过来。 顾馨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扯住了顾兰的衣袖。 两姐妹的内心不约而同地升起一句话:顾斛珠这丫头,该不会是疯了吧? 第37章 醉酒 太子醉酒 顾斛珠早早就看见了两人, 她们手挽手十分亲密,因为离得太远,倒是看不太清楚神色。 对视了约莫有盏茶功夫, 那两人也没什么动静,和个木桩子似的站在那里。 她向来没什么耐心,便隔空喊了一句。 “你们俩愣在那里做什么呢, 难不成我还能把你们吃了不成?” 两姐妹站了一会儿,也摸不准顾斛珠是个什么意思。听得她这话, 顾馨还没什么反应, 顾兰便忍不住地喊了回去。 “谁怕你啊, 你给我在那儿站好了。”说罢就想扯着顾馨过去, 可却一下子没扯动。 “馨儿别怕, 谅她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动手,有我在呢, 别怕。” 顾馨简直想翻个白眼,顾斛珠要真是动手, 十个顾兰都不够她打的。 但是她也没有办法,被顾兰半拉半拽地扯到了顾斛珠面前去。 “我过来了, 你要干嘛!” 顾斛珠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绿茶宝典》针对的是顾馨,要是顾兰这家伙也在, 保不准她要被嘲讽死。 于是她也学着顾兰的模样,双手抱臂, 仰着脖颈看人,瞪圆了眼睛。 “只是见你们杵在那里才喊了一声,不然谁稀得理你们。” “哎,你……” 顾馨一下子拦住了想继续怼下去的顾兰, 柔柔弱弱地向顾斛珠道歉。 “锦如妹妹说话倒也不必这么冲,皇姐她只是心直口快惯了,并没有什么恶意的,我替她向你道歉。” “是啊,她没什么恶意,毕竟她还小,是个孩子,你说是么?” 顾斛珠笑嘻嘻地说着,将江陶刚才的教导用了个十成十,几乎把顾兰气死。 顾兰是不懂那些个弯弯绕,可顾斛珠那个阴阳怪气的样子,摆明了就没说什么好话。更别说她年岁比她大些,分明就是在说她幼稚! “顾斛珠,你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你等着吧,有你的好果子吃!”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好了伤疤忘了疼。从我出生开始,还没谁能在我身上留下伤疤呢。”她抚了抚约顾兰前专门回景泰宫带上的银鞭,面上带着灿若骄阳的笑容,“怎么,你要和我练几手么?要知道,天天和傀儡练,当真十分无聊呢!” “呵呵。” 顾兰是不太聪明,但不代表她没脑子。听见顾斛珠这话,她立马就扯着顾馨要走,可顾斛珠也不会愣在那里任由她们离开,登时便将鞭子一挥,鞭梢牢牢地缠住了对面的栏杆,险些将顾兰绊倒。 走在后头些的顾馨伸手拉住了自己的姐姐,抬头看过来的时候便又是泪盈眼睫,白花花的裙子将那张有些明艳的脸庞都衬得有些虚弱,更别说雪白的月光撒了一层,瞧着便更惹人心疼一些。 -- 第68页 “锦如到底有什么事要说,缘何要这么对我们姐妹。”这句话说完,她眼眸中的泪珠便簌簌而下,完全没有什么压力。 江陶躲在暗处,靠着系统加载出来的望远镜2.0插件,将顾馨眼泪流出的全过程看得仔仔细细。尽管在教习顾斛珠之前,她已经被《绿茶宝典》里的各种骚操作蛊毒了一番了,但她万万没想到,顾馨竟然把白莲花那套流泪技巧学了个十成十。 单这么一小会儿的观察来看,顾馨绝不会浪费自己的一滴眼泪,此时忽然发难,怕是有人要来了。 思及此,江陶飞速地将小地图拉了出来,无阵营的白色光点正缓缓靠近。 “十姐姐你哭什么啊,我只是想要和姐姐们跳皮筋,一起玩罢了,呜呜呜。” 一见顾馨落泪,顾斛珠就忍不住头皮发麻,继而想起了江太傅对她的谆谆教诲,一边嘤嘤嘤假哭,一边借着宽大袖摆的掩盖将手背到身后,狠狠地一掐。 顾斛珠力气非比寻常地大,却有着一身娇嫩的肌肤和过度发达的痛觉神经。是以这么一掐,泪水便迅速在眼眶中聚集,只是她到底没有顾馨那种练了许多年的本事,泪珠结成串地流下,止都止不住。 她这一哭,让顾馨都没法子继续哭了,眼泪挂在眼睫上,颤颤巍巍地伸手一指,话都要说不出来了。 好在旁边还有个顾兰,虽说她被顾斛珠的不按套路出牌吓了一跳,到底还记得不能在她面前露怯,此时气势汹汹地叉着腰冲顾斛珠喊道。 “哭什么哭啊,好像我们欺负你似的。” 顾斛珠不回话,只是呜呜呜地哭着。顾兰起初还不觉得有什么,哪怕顾馨拽着她想从另一边离开,也强硬地拉住她没走。 她倒要看看,这死丫头又搞什么幺蛾子! 这边顾兰死犟着不走,那边该来的人也来了。 只见金纹白衣的公子与一位半束长发的蓝衣公子并肩走了过来,两人容貌皆是上乘,一人兴味盎然,一人则摇着折扇轻蹙眉尖。 “阿馨,这是?” 江陶看着系统面板上明晃晃的“叶谨言”三个字,以及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金满珠,只觉得分外头疼。 现在这场景,顾斛珠她真的还应付的了吗? “言表哥。”顾馨脸上泪痕未干,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模样在。她柔柔弱弱地开口为顾斛珠辩解,像极了一位真心实意的好姐姐。“不过是我们姐妹玩闹罢了……” 可惜顾斛珠并不给她这个机会,直接就伸手扯住了叶谨言的袖子,却又因着不是很熟,不敢扯得太紧,只是两根手指虚虚拽着,只要叶谨言一动就能挣脱开来。 “叶公子不要怪十姐姐,是我拦着她们无理取闹。” 闻言,叶谨言便皱起眉头,只是到底对面是自己的表妹,没直接质问为何欺负人,而是带着几分劝慰的语气开口。 “锦如公主还小,阿兰阿馨莫要欺负她。” 见自己一向尊崇的言表兄为了顾斛珠来说教自己,又瞧见一旁事不关己作壁上观的金满珠,顾兰挣开了顾馨的手,三两步就到了顾斛珠面前。 她身量比顾斛珠略高些,挡住了大半雪白的月光,眼眸锐利如刀剑,恨不得直接把顾斛珠撕成碎片,一只手也扬了起来,眼看着就要落在顾斛珠脸上。 顾斛珠原本是要躲的,可眼珠子一转看到身旁这位素来喜欢“匡扶正义”的叶家嫡公子,便只是装模作样地低下了头,拽着衣袖的手也不由紧了几分。 “你——” 顾兰扭头看向抓住自己手腕的男子,他有着如雪一般的肌肤,月光跳跃在他眉间,恍若昆仑天山上清冷的一捧雪。 “九公主,做事留一线,”白衣男子言笑晏晏,眸光流转间俱是深情,“只不过是个小丫头,不值得你如此生气的。” “可汗……” 顾兰虽然不是很想放过顾斛珠,可金满珠都这么说了,她也只能作罢,毕竟她还揣着想要嫁给这位可汗的小心思。 思及此,她立马想到了一个更好的打击顾斛珠的想法。 “算了算了,看在可汗的份上,我也不和你计较了,今晚月色正好,平白在这里浪费时间。” “可汗,我们去流水亭坐坐吧。” 江陶心中一跳,连忙查看地图上顾泽栖的位置。 透明光幕上的光点熙熙攘攘,却没瞧见那眼熟的金色光芒。 虽然没找到顾泽栖的踪迹,但这也变相证明了顾泽栖已经不在之前那座亭子里,自然也不会撞到顾兰等人了。 按理说,别人成双成对地去赏月的时候,不该有别人跟着的。 就连一向悄悄挤兑顾斛珠的顾馨也没想着要拿自己和言表哥一起的时间来做这个,自然对于顾兰不太正常的举动有些不满。 但她到底对外是个柔柔弱弱的小白花,顾斛珠此时又刻意装可怜凑到了顾兰身边去,也就没办法说什么。 可能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顾斛珠总算是放开了言表哥。 * 流水亭离得不远,一行五人很快便到了地方,江陶借着系统的掩护,也大摇大摆地跟了上去。 石桌上尚还放着两个空酒瓶,浅淡的酒香逸散在庭中。 几位姑娘没觉得什么,两个男子却是一眼锁定了桌上的酒瓶,叶谨言甚至直接上手拎了拎,而后颇为可惜地道,“这般美酒,某却无福消受,当真是可惜。” -- 第69页 “且让我看看。” 见叶谨言这般,顾馨自然不忍,当下便也凑上去想要看看是什么品种的酒,隔日也好为言表哥讨来。 然而那只是十分普通的瓶子,极其不打眼,也没什么特征,根本无从下手。 见着顾馨有些纠结的表情,顾斛珠瞥了一眼酒瓶便道,“十姐姐想要找这酒?什么都没有怎么找啊!” “你——” “阿馨,锦如公主说的对,这酒不好找。”叶谨言将手中折扇打开,微微摇动,面上笑容浅淡,一副贵公子模样。 “表哥,母后前些时日得了新酒,过几日我带些去府上找你可好?” “那当然好了。” 听见自己妹妹拿母后的酒去讨好叶谨言,顾兰也有样学样,扯了扯身旁金满珠的衣衫。 “母后的酒大多醇香清冽,可汗可要试试?” “金浮的酒大多都是穿肠烈酒,能品味到楚阳美酒,真是荣幸之至。”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吹捧起来,顾斛珠撇了撇嘴,只觉得顾兰真是蠢死了。这家伙一看就不怀好意,竟然还自己眼巴巴地往上送。 她不着声色地靠近了顾兰,而后刻意拉了顾兰一把,顾兰只觉得腰间一紧,天旋地转后,四周便都是水了。 “啊,九姐姐别怕。”顾斛珠双手撑着栏杆,见顾兰在湖水中起伏几次,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径直跳入水中。 入水之前,她依稀看到一旁的白衣公子勾起了一个满意的笑容,连一丁点的慌乱都没有。 这人,竟是完全不在意顾兰的死活的吗? 若是顾兰死在这里,他如何能逃脱得了干系? 怀揣着不解的心思,顾斛珠按计划将已经无力挣扎的顾兰拖到了湖的另一边,在上岸前,她还冲着亭中心的几人喊道,“九姐姐和我都不怎么雅观,怕是要回去换身衣裳,十姐姐好好照料着呀。” 还没等顾馨说什么,顾斛珠便扶着顾兰健步如飞地离开了这片湖,速度之快完全不像是一个弱女子。 既然顾兰已经走了,金满珠也不好继续留在这里打扰两人互诉衷肠,转身便离开了。 只是他刚走没多远,就被一个人喊住了。 “可汗可当真是好手段啊。” “骗不了锦如那丫头,便要骗走皇后娘娘的宝贝女儿。” “你就不怕皇后发疯,与你鱼死网破?” 白衣公子停在一片月光中,他略微抬头,便看见那片绯红的衣角,以及那人过于昳丽仿佛月中仙的面容。 “太子殿下在说什么,某听不太懂呢!” 顾泽栖侧坐在一处楼阁的栏杆处,晚风将他松松垮垮扎束起的长发吹起,有种别样的潇洒。他手中把玩着一管剔透的玉箫,尾处缀着一条浅蓝色的流苏,最下面则是几颗白玉珠,时不时碰撞在一起。 “今日酒喝得有点多,可汗应当不会介意吧。” “自然。” 见楼阁上的那人不再搭理自己,金满珠便慢悠悠地离开了此地,不见一丝惊慌。 “不过,你打算用在锦如身上的那些小把戏,劝你还是收起来吧。” “听说,可汗还有个弟弟?” 即将离开的金满珠脚步一顿,继而不紧不慢地离开了,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听没听进去。 江陶听着两个人打了通哑谜,只觉得朝堂纷争当真是难搞极了,更坚决了自己要把这世子之位让给江流的决心。 开玩笑,当个太傅就愁的要死了,要是真承了自家老爹的清河候,先不说头发不保,哪天出去打仗,脑袋都保不住了。 见金满珠离开,江陶有心想要跟上去,急走几步踏入一片月光之中,悠扬的箫声便响了起来。 她抬头看了一眼,只见月亮正巧挂在楼阁旁,似乎离那人的脸庞只有一掌宽的距离,他半阖着眸子,艳红的唇抵在翠色的玉箫上,笋白的手指在孔位上跳跃,便是仙人都及不上他分毫。 一眼过后,江陶便瞥着一旁的小地图,准备追上金满珠,可才走两步,就见得赭红锦袍落在面前,那人竟从楼阁上跳了下来,身形轻巧地在她面前落定。 “启明要到哪里去,竟看也不看我一眼。” “怎么,那金浮部落的可汗,生得面貌比我好,还是比我更会讨你欢心?” “还是说,启明更喜欢成天笑成个狐狸样的?” 顾泽栖似乎真的是醉了,离得近了,她才瞧见他玉白面庞上浅浅的红晕,琉璃般的眸子剔透晶莹,微微倾身过来,浅淡的兰香便萦绕在她周身。 “太,太子殿下?” “嗯?”顾泽栖似乎不太满意,身子便压得更近了些,近到江陶都闻到了他唇齿间的酒香。 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喂! 要是真醉了,怎么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都没事儿,要说没醉…… 看着手指已经绕上她一缕长发,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都搭在她身上的顾泽栖,这个样子,果然是喝醉了吧。 “你别理他们,我比他们长得都好看,还会给你做好吃的。锦如那丫头都比不上我,她的衣裳都是我做的,首饰也是我打的。她爱打人,像你这样的弱鸡,一巴掌就扇飞了,不像我,根本不会欺负你。” 是啊,是不会打人,但是太子殿下为何你喝醉酒之后就这么幼稚了啊!连诋毁自己亲妹妹的话都能说出口,顾泽栖果然是醉了吧! -- 第70页 江陶心中疯狂地吐槽,面上却没什么表现,只是一只手揽着顾泽栖的腰,另一手拽着他一只胳膊以防他跌到一边去。 “启明别走……” 顾泽栖身量高,这也就造成了当他失去对自己的控制时,那分量差点把江陶压垮。 虽说系统开了隐藏性别的插件,但到底只是调整了些许参数,再怎么说还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弱公子的力气,完全无法将一个大男人拖回去。 【系统,系统有没有什么便利的小插件,拿来用用!】 【呃……】 【有就快点拿出来,不然顾泽栖就摔地上了。这张脸要是有什么损失,明天我脑袋搬家,你也没机会攒能量了!】 【好好好。】 江陶只感觉系统十分敷衍地回了她一句,紧接着就觉得手上一轻,转头一看,顾泽栖整个人都飘浮了起来。她连忙一把扯住那条镶着上好玉石的腰带,将人勉强靠在了自己身上。 【宿主在系统商城消费500积分购买“身轻如燕”,祝您使用愉快!】 江陶表示并不愉快甚至想打爆系统的狗头,现在是不重了,万一撞见人,她八成要被当成妖怪烧了! 于是乎,江陶只能苦哈哈地扯着顾泽栖的腰带,靠着系统的小地图和语音提示躲开众多赏月的公子小姐,将人带回了东宫。 万幸刑音刑泽处理完事情就早早就守在了东宫外头,不然江陶还不知道如何是好。 “今日太子喝得稍稍多了些,劳烦二位照料,找些醒酒汤给他喝。” 这句话也不过是个客套,东宫内宫人众多,无论如何也不会照料不好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 但让江陶万万没想到的是,她说完这句话后,一向沉默寡言的刑音竟然思考了片刻,开口回了一句。 “属下不是很懂,还是请江世子自己来吧。”然后也不等江陶拒绝,直接扶着顾泽栖往宫内走,刑泽做了个请的手势,等在江陶身边。 江陶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东宫大门在身后缓缓合上,而隐藏在夜幕之中,有几缕金色的光华悄悄逸散,附在了前头那人的衣衫上。 * 接下来的事就顺理成章了许多,也不知道顾斛珠使了什么法子,在国宴上还对金满珠十分殷勤的顾兰一下子冷淡了下来,整日躲在宫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怕金满珠试探着拐了十八个弯递折子也有如石沉大海一般。 时常被顾泽栖以千奇百怪的理由请入东宫的江陶也更直观地感受到了顾斛珠的变化,若说以往提及顾兰顾馨两姐妹,她必定是恨的牙痒痒。可近些时日她竟自己说起那两姐妹的事儿,话里话外都没什么忌讳,整个人都松快了许多。 “你是不知道,顾兰那天被我那么一通说,气的脸都绿了,回去就窝在芳菲殿里再不出来了。” “啊,还有顾馨那家伙,平日里见我就委屈地哭,被我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几次后,也不敢来惹我,只能每天哄着她那闹腾的未婚夫。” “没了她俩,生活真是处处好风光啊。” 说着这样的话,江陶看着换了新衣裙的小姑娘大半个身子都倚在荷叶太师椅中,手则去捞桌上的清风荷露茶。 顾斛珠实在是太过惬意,这样的好心情让连日计划的江陶都不由得露出些许笑意,抬手将薄胎白瓷杯送到了顾斛珠的手边,又将一碟子刚出炉的荷叶糕递了过去。 顾泽栖坐在顾斛珠的另一边,修长的手指执着一柄鎏金描凤的纱质团扇给她打着风。 “说起来,清风院是不是快要开学了?” 顾泽栖轻飘飘的一句话,登时就让顾斛珠冷汗直冒。因为她猛地想起自己前几日的作业还分毫未动地摊放在桌案上,就算是现在开始,怕也要写到后天去才能写完了。 思及此,她颇有些心虚地看了看正积极投喂自己的江陶,想要从那张俊秀的面容上找出点活路来。 前些日子她一直针对江陶,这几天又满心满眼都是怎么劝着顾兰回心转意,更是没心思写那又臭又长的赋文了。 万幸江陶似乎也没有在这里问起课业的意思,而是借着提壶倾茶的空档不紧不慢地说了几句。 “清风院近些时日有些变动,开学应当是推迟了三天。” 顾斛珠在心中欢欣雀跃,动作上也有几分豪放,满满一杯茶差点全倒自己身上,也亏得顾泽栖时刻注意着,才没让她真的被泼一身茶水。 “小心些。”江陶收回了扶在顾斛珠肩颈处的手,抬眸看向被烫红了大片肌肤的男子。 顾泽栖娇生惯养,比之顾斛珠还要更甚一筹,本就白皙娇嫩的肌肤被滚烫的茶水泼上,灯饰就有些狰狞可怖起来。 然而他本人似乎并不怎么在意,只是皱了皱眉头将袖摆扯下来遮住胳膊,便又像个老妈子似的教训顾斛珠去了。 江陶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坐回原位后便向系统询问起了情况。 【系统,顾泽栖他,是不是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没、没有啊。】 【有没有和你讲过,你说谎的伎俩很拙劣。】 【我警告你不要统生攻击啊!】 江陶揉了揉眉头,偏头看了一眼正有板有眼对着自己妹妹列出一条条事宜的绯衣男子,深感他身上的谜团之多。 -- 第71页 比起自己,这家伙才是谜一样的生物吧!而且还是多面多色的那种! 第38章 新人 如兰般雅致的姑娘 上午刚和顾斛珠说了清风院变动, 午休起来没多久便收到了安老递来的书信,说他有位至交的孙女要来封京城见见世面,顺带着在他这里讨了个闲职。 只不过安老近些时日似乎在忙别的东西, 没空去接那位姑娘,只能让江陶代劳。毕竟,在书信中, 那位姑娘接下来的半年里可是要和江陶共事的。 接到书信的时候,江陶是十分拒绝的, 但是没办法, 知书达理的世子爷是不会拒绝长辈的嘱托的, 更何况也还在她的接受范围内。 但唯一让她没想到的恐怕就是在半路上撞到了某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伙, 这家伙颇没眼力见儿, 她说要去接人还腆着一张脸钻上了她的马车。 江陶抿了抿嘴唇没说什么,心里却盘算着要怎么让他好看。 云鹤驾车的手艺一向好, 清河侯府朴素的马车带着轻微的铜铃声响顺着京门街一路往城外驶去。 约莫过了盏茶功夫,他们便到了封京城门处, 云鹤翻出腰牌来冲着守城的卫兵们展示,闲不住的戚百休撩起帘子探出头去张望, 只见得进城出城的百姓以及停在后头的一辆通体漆成黑色的马车。 “戚百休, 你又在折腾什么。快点坐好,云鹤要驾车了。” “戚小公子您这?” 江陶和云鹤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戚百休撇撇嘴,倒也放了帘子, 只是嘴上依旧闲不下来,扯着江陶继续刚才无意义的对话。 “这一路上你就看这本破书,问你你也不回应我几句,和个锯嘴的葫芦似的。” 身着红黑相间束袖长袍的少年毫无仪态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锐利逼人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对面那个捧着书就像老僧入定般的白衣公子。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不过四五日没见,一向无甚表情的人竟然瞧起来有几分柔顺的模样。 “啊,对了。我们后头跟着的那辆奇怪的马车是哪家的?” “嗯?”听见戚百休如此说,江陶才略微抬眼,发出疑问的一声。 “刚才我掀帘子,见着了一辆涂的乌漆墨黑的马车,也不知是哪家的,大白天的出来吓唬人。”戚百休嘟囔个不停,顺带还凑上去瞧了瞧江陶一直在看的是什么书,结果一靠近就见得上头密密麻麻的刻文,笔画走向与汉字完全不同,也不知道是哪里的文字。 只消一眼,他就觉得自己这些时日和缓了不少的脑袋开始嗡嗡作响,吓得他立马移了视线。 “全黑?” 感觉到马车逐渐平稳下来,江陶合拢了那本在戚百休看来无异于洪水猛兽的书,将它放进了马车特有的隔层里,这才整了整衣袖回答道,“你见着的,应当是乔大人家中的马车。” “乔大人?”提起乔大人,戚百休脑海里第一个跳出来的就是乔梨的母亲,那位在朝在野都声名赫赫的右相大人。但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应该,乔大人那般本事的人物,怎么会有这么差的品味。 见戚百休似乎十分纠结的模样,江陶几不可见地轻笑了一声,便率先撩了帘子出去了。 既然右相府都派人来了,想必安老所谓的至交孙女就是景兰城郑家的嫡女了,就是不知道这位的性情如何。 要是再来一个与先前的乔梨一般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同事,清风院的任职怕是要更不好过了。 她施施然地下了车,后头马车停驻,自然也能瞧见她的动作。 只见身着淡烟色绣玉兰长袍的公子如庭中修竹一般立在马车旁,冲着身后驾着那辆马车的女侍卫点点头,那人颇有几分诧异,也便点头回应。 “小姐,是清河侯府世子。” 女侍卫的话音刚落,就见那被戚百休称之为渗人的玄黑布帘被一双手挑了起来,露出其后欺霜赛雪的一张素淡恬静的美人脸来,正是乔梨。 “江世子这是?” “我想,我们要接的可能是同一个人。” 江陶此话一出,乔梨便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略有几分吃惊神态。 见她这般模样,江陶便知道那位郑姑娘八成是没将她将要入职清风院的事情告给乔梨。 然而还不待她解释几句,就见得大道远处蓦然多了一辆极为扎眼的马车。 车厢通体莹白,夏日里热烈的阳光撞上去,都化作内敛的温润光芒,布帘都是上好的云缎锦,就连拉车的那匹白马都神采奕奕,不同于凡品。 驾车的人早早地就瞧见了乔梨的马车,慢慢放缓了速度,让马车停在路边,而后便掀开了帘子,让里面的人出来。 这无疑是个美人,与乔梨那种骨子里自带几分高傲的美不同。一眼瞧过去,更像是满池芙蕖一瞬开的惊艳。肤如白瓷唇似朱丹,最妙的还是盈盈一双眼,恍若藏了脉脉春水一般。 “这位是?” “哦,这位就是我在书信中所说的清河侯府世子,也是清风院中教习天书斋的太傅,江陶江世子。” 乔梨这么一介绍,那姑娘便对着江陶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 “这是景兰城郑家的嫡女,郑流光。” “不知郑姑娘什么时候有空?”江陶刚说出这话来,就觉得肩膀一重,便有一道大大咧咧的声音响起。 “怪不得你小子风尘仆仆地冲出来呢,我还以为你转性了,敢情是上赶着见姑娘啊。” -- 第72页 戚百休大大咧咧地,一只胳膊搭在身量比他矮一些的江陶肩上,面上的笑容也十分欠揍。 且不说那位郑姑娘,就连一向不在意这位将军幼子行径的乔梨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只是她到底没说出口。 江陶见状便借着袖子的掩饰,一手按住了少年郎的另一只手上的麻筋,登时戚百休就说不出话来了。也亏得她有系统辅助,这才能找到一处可以制人的地方。 “嘶——” “郑姑娘初到封京城,想来要好好逛逛,在下便不叨扰了。改日再登门拜访,劳驾姑娘。” “不碍事。”许是戚百休的表情太过奇怪,郑流光面上犹犹豫豫,终究还是开口道,“这位公子看起来似乎不太好,是否要寻个医馆瞧瞧?” “不——” “多谢郑姑娘好意,我这就带戚小公子离开。”江陶说完就拉着戚百休上了马车,云鹤福至心灵地扬鞭驱马,很快便消失在了两位姑娘的视线中。 “阿梨,那位戚公子真的没事吗?” 乔梨轻微地笑了笑,道,“没事的,郑姐姐。戚小公子可是威武将军的儿子,打小在校场上摸爬滚打的,哪儿有那么容易受伤。” “怕是又装模作样想折腾江世子呢!” “不用管么?我瞧江世子身子单薄,闹起来怕是……” “郑姐姐,莫要担心,他们有分寸的。” 乔梨这般说了,郑流光才终于将心思放回来,与许久未见的小姐妹攀谈起来。 “你先前来信时说的风波会上与江世子一决高下之事……” - 看着面前乱成一团的天书斋,江陶着实不明白,不过是放了几天假,怎么之前还挺正常的学生变成了现在这种幼稚园的模样。 她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默默地扶额叹息,心想这些人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她在这里站了好久了。 “启明为何站在这里不动?”随着这轻飘飘声响而来的,是落在肩上的一只手。 不须回头,她也知道身后的人是如何姿态,定是半倾了身子,面似芙蓉,眉眼含笑。 当然了,这样的姿态若是让里面的那些闹腾的家伙看见了,指不定又要说什么。 于是乎她当机立断地把门一关,整个人险些直接扑在门板上。 “启明?” “无事。”她迅速地支起身子,向旁边走了几步,从顾泽栖身边逃开站定,才抬眸问道,“玄凤怎么今日想着要来清风院了?” 算起来顾泽栖其实已经很久没有来过清风院了,自打清平会后,他便窝在自己的东宫里,也不知在做什么。前些时日也是她和白珍珍运气好,恰在红酥手里见到了顾泽栖,不然谁知道得到什么时候才见得到他。 倒不是江陶如何粘顾泽栖,而是因着顾泽栖的举动,上头那位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连下了五道密函让她做出点成效来。 尽管密函中并未提到一丝一毫的惩罚,但想也知道失败会是什么结果。 清河侯府才刚刚起来,总不能让它再狠狠地摔下去。 好在顾泽栖虽然脾气古怪多变,但似乎对她这个十二年前有过些纠葛的便宜太傅还算好,大多数时候也会听她的话。 眼前的青年闻言便半眯了眼睛,他眉眼生的好看,做出这份神态的时候就有种无言的慵懒来。 “启明想让我来?” “那是自然。”哪怕没有任务在身,单纯以一个师长的身份来说,学生能来自然是期待的。 见江陶面不改色地承认,顾泽栖就知道她完全不懂自己在说什么,但又不好说什么,只能无奈地笑笑,随即替江陶推开了那扇门。 不知是不是江陶的错觉,她总觉得顾泽栖刚才那个笑有什么别的意思。 但时间不等人,院内钟声响起,还有一炷香的时间便要到授课时间了,她只能整理好仪态再次踏进天斋之中。 斋内众人显然也听见了那几声钟,此时倒是规规矩矩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脊背挺直,仪态端庄,压根儿跳不出一丝错处来,当然顾泽栖除外。 他今日倒是不再刻玉了,而是一手捻针一手将裁剪好的样式铺在案桌上,看也不看她一眼,正穿针引线在布料上下针。 因为离得稍远,她瞧不见顾泽栖绣了什么样式,只知道颜色定然很好看,端看顾泽栖手中丝线变幻,就知道这件衣裳有多好看了。 她只瞥了一眼就没再在意,从书案上抽出了一本《清平新编》来。 “待会儿课休的时候,乔梨把前几日的赋文抄写和那几首小调收起来。” “是,太傅。”坐在靠前些的少女今日罕见地穿了一身湘緑的长裙,袖摆如荷叶,坐在那里的时候 端庄的像是亭亭的一株荷叶。 “前些日子,我在清风阁里寻到了这本书的原本,深觉其中之奥妙。是以从今日起,便开始学这本《清平新编》。” 那书并非是书局常用的靛蓝色封皮,而是装帧了一张纯白的硬纸,上面绘着些许兰草,簇拥着正中间的四个大字。 这样的一本书,摆明了就是手抄本。 因为这是江陶临时决定的授课内容,天书斋的学生们自然是没有这本书的。 像乔梨这种一向好学的,已经摊开纸张,青瓷笔搭上放了一支极细的狼毫笔,准备上课时将内容抄写下来了。 -- 第73页 见乔梨这样,其他人自然也是有样学样,只是不知道他们在纸上划来划去,究竟是写了些什么了。 清冷如昆山玉碎的声音在不大的书斋内响起,下面众人奋笔疾书,靠窗的那人沐浴着细碎的光芒,指尖银针穿过布料,一拍安逸景象。 《清平新编》确实是本极有意思的书,江陶授课向来都是严厉的,讲起其中内容来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倒似乎与书中的清平女帝舌战群儒的模样有几分相似。 清平女帝此人是个奇人,身为皇室长公主,早早地便寻了个驸马在宫外享受,本也该是个逍遥自在的命。谁曾想她那当了皇帝的弟弟荒唐到把自己作死在了女人身上,一时之间各宗族都蠢蠢欲动,皆被清平女帝一手镇压。 在全天下都不赞同的声音里,二十岁的清平长公主登基称帝,广开女子恩科,提高女子地位。 而这样一个离经叛道的人,自然也有许多离经叛道的观念和政策流传下来。 稍稍正统一些的都被史官编进了史书,至于那些个被评价为“不堪入目”的东西,则由不着调的本人编纂成了这本书。 当然了,现世流传的这本书上落了一个“惊蛰”的名儿,甚至有许多人怀疑是哪个话本先生编出来的故事。 比如戚百休,听着江陶左一个故事右一个逸闻的,只觉得自己不像是在天书斋上课,像是在外头哪家酒楼听先生说书。 巧的是今日江陶案桌上放了把白玉折扇,扇柄上的双鱼雕琢得栩栩如生,恍若下一刻便会跳出来似的。 “戚小公子这是在做什么?” 戚百休神游天外,一时没注意,江陶就已经在他面前站定,一手执书,一手敲在他的桌上。 菱白的手指点在乌黑的檀木桌上,两相交映,分外鲜明。 “没、没做什么啊。”他虽这么说,眼神却飘忽不定,一看便知他心虚。 他既然死不承认,江陶也不死缠烂打地追究,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便又继续讲了起来。 等到终于下课,戚百休长出一口气,整个人瘫在桌子上,就差立个牌子写上“本人已废,有事勿扰”了。 他想静静,但老天爷却并不给他这个机会。 课后的天书斋一向都比较安静,今日却除外。 耳边吵吵嚷嚷,他烦闷地睁开眼,正撞上一双清凌凌的眼睛。 他略有些懵懂地眨了眨眼,不明白怎么前几日那位模样姣好的姑娘出现在了天书斋。 “戚小公子?”那姑娘犹豫地吐出这几个字,面上还有几分不好意思,想来是因为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 “我叫戚百休,家父是威武将军,上头还有一个兄长,年十六,喜武……” 他噌地从座位上窜起来,眼神落在那姑娘身上,大脑还来不及运转,嘴巴已经不受控制地说起了自己的情况。 那姑娘似乎有些困惑,但即便是轻微皱眉的样子也好看极了。 不知这姑娘是哪家的,回去得让老爹查查,这就是书中说得颜如玉了吧! 戚百休欣赏于她的美貌,却完全忽视了站在她身边的江陶。 【叮,恭喜宿主触发第三阶段任务,飒飒清风·关关雎鸠。】 【请不要大意地为戚百休出谋划策,抱得美人归吧!】 莫名其妙接收到主线任务的江陶表示并不是很想接,但和系统扯皮这种事情之后再说,当务之急是把某个花痴从他的幻想里揪出来。 看着某人越说越离谱,就差在人家姑娘面前把自己老底都翻出来了。 她面上带笑,看向戚百休的眼神也算不上多冷,可戚百休就莫名觉得通体一寒,眼神一错落在姑娘身后靛蓝色长袍的青年身上,登时就知道了来源。 他讪讪一笑闭了嘴,江陶便继续介绍起来。 “戚百休,郑姑娘先前见过的。他底子不大好,可能劳烦郑姑娘多用心了。” “好,我记下了。”模样恬静淡雅的姑娘柔和地笑了笑,颊边两个圆圆的梨涡,瞧起来分外地乖巧。点头颔首的时候便能瞧见那一段雪白的颈子,如同冬日初雪一般,白的能灼伤人眼。 少年郎支着下巴看江陶带着郑流光把整个天书斋走了一遍,走到每张案桌前都细细嘱咐,越看越觉得不对味。 江陶这小子,怎的这般殷勤? “喂,我说你,”肩膀猛地搭了一只手臂,不需回头他也知道是十一皇子那家伙,“该不会是看上新来的这位姑娘了吧?” “瞎说什么呢。”戚百休是没正形,到底还知道姑娘家清誉重要,没大大咧咧地一口承认。 可他不承认,那双眼却始终没离开郑流光。 十一皇子在他旁边啧啧称奇,暗道这无法无天的家伙竟然也有今天。 天书斋总共也就七人,除却无须多加关注的太子殿下,也就剩了六位,介绍起来不可谓不快。 眨眼的功夫,江陶和郑流光两人已经走完了一圈,回到了前面的书案前。 “我身旁这位是从景兰城来的郑流光,郑姑娘。” “她将在天书斋任职半年,与我一道教习诸位。” 语罢,江陶便停了下来,侧目看向郑流光。 如兰般雅致的女子并不怯懦,相反她轻柔一笑,云雾般的衣袍随着她的动作倾泻而下。她作了个揖,其他人还没反应,戚百休倒第一个站起来回礼,惹得众人惊异这小魔头又有什么花招等着这位新来的太傅。 -- 第74页 谁曾想等了半柱香,却也没什么变化。 再定睛一瞧,莫说是什么坏心思了,戚百休这家伙怕是把脑子都丢了。 玄黑衣袍的少年郎直愣愣地站着,恍若丢了魂。 “戚公子?”郑流光不明所以,只能犹疑着开口。 “啊?” 他这般动作,惹得几人噗嗤笑出了声。若换作往常,戚百休早就不依了,但此时却是不好意思地同其他人一起笑了起来。 见他没什么事,郑流光便放下心来,安抚性地冲他一笑,继续自己的介绍。 “在下来此只负责教习诸位的棋艺,其余科目仍是江太傅授课。” “学艺不精,还望诸位海涵。” “郑姑娘客气,还未搬来新的桌案,姑娘若不嫌弃,便先坐在我这里吧。” 江陶这话刚说出口,那边顾斛珠就将手臂伸得极长,生怕她看不见,还摇晃了几下。 因着顾斛珠的要求,原本在她身边坐着的戚百休和十一皇子换成了江流和十二皇子。 此时她这般动作自然引得左右观瞧。 江流是不明白她想干什么,顾泽栖则是纯粹好奇江陶会怎么安排。 先前启明带着这姑娘走动时就刻意绕过了他,如今锦如摆明了要与这姑娘同席,便注定要离他近些。 启明她究竟在忌惮他什么,难不成他会吃了一个小丫头不成? 越这么想,顾泽栖的脸色就愈发地难看起来,也是众人知道他的脾性,无人敢大大咧咧地盯着他,不然这样反常的模样,早就被人瞧见了。 唯二不怕他的两个人,一个想着把郑流光拽到身边来,一个则是一直围着郑流光,压根儿没空理他。 顾泽栖不高兴,很不高兴。 哪怕江陶在安排好郑流光后便偷偷看了他好几次,他也依旧不高兴。 更别说锦如在耳边叽叽喳喳,三两下已经和郑流光约好休沐去买衣裙。 呵,安老头真是给他找了个大麻烦来啊。 眼看着顾泽栖停了手中针线,以一种难以描述的眼神盯着郑流光,江陶就一激灵,火速在脑海里摇晃起了系统。 【狗系统,顾泽栖不会也喜欢上郑流光了吧,你这可是人生赢家系统,不是小红娘系统啊。】 【而且,修罗场业务我不接的。】 【除非……】 【除什么非,安心做你的任务,本系统才不会发布那么掉节操的任务。】 【而且顾泽栖身份那么特殊,怎么可能让他跑了。】 后面这句系统说得极其小声,江陶根本听不清。 【哈?】 【好好做任务,不然扣伙食,附赠一个易胖体质。】 这话一出,江陶立马殷勤几分。开玩笑,穿越过来最满意的就是怎么吃也吃不胖的体质,不用像前世一样,吃点美食就得在健身房耗一天。 每个吃货的毕生梦想就是吃不胖和数不尽的美食,缺一不可。 第39章 看法 启明觉得我如何 有了系统的威胁, 接下来几日江陶都兢兢业业地给系统打工。直到收到来自宫中的第六份密函时,她才想起来自己不只有系统的任务要做,上头那位的活计也该给出点成效了。 两个任务并行, 差点让江陶拽秃了自己的头发。 不过有了郑流光分担些许教习任务,她倒也没有之前那么忙了。 具体体现在,某人经常性地黏在她身边, 撕都撕不下来。 比如现在,已经是放学时刻, 其他人都已经回家了, 唯独顾泽栖还留在这里, 也不绣他前几日的衣裳, 一只手撑着头, 眼皮微撩地望过来。 她心中一跳,暗道一声苦。 也不知道顾泽栖哪根筋搭错了, 这些天来处处与郑流光作对不说,就连她也得不了什么好脸色, 大多数时候就是被这么盯着。不是没试过回望回去,可一对上顾泽栖那双眼, 她就不自觉地心虚。 也许上天也察觉到了她的叫苦, 安老的孙子来请人,说是安老有事要与她商量。 江陶长出一口气, 登时放下朱笔,跟着小童走了。 临走时她悄悄回头望了一眼, 顾泽栖依旧在看那张案桌,并未发现她在偷瞧。 这么看来,他应当是不会跟来了。 关于顾泽栖的一些事情,她也能好好和安老商量一下了, 毕竟有些事情,她一个普通的太傅还是决定不了的。 - 再次抵达清风居,她的心态与当初完全不同,什么尽快完成任务脱离火海,现在都变成了被顾泽栖一个人折腾出来的心累。 如今已是夏末,封京城很是燥热,哪怕已经是未时末,太阳照样发光发热得厉害。 不同于清风院其他教习的太傅晚间都回自家府邸,安老早些年就便把自己的家当全挪到了清风居。 此时他搬了把黄梨花木的躺椅放在梨树的树荫下,梨花已经开败,哪怕洒扫得再勤快,地上也积了一层薄薄的残破花瓣。 安老样貌慈祥,摇着把蒲扇闭目养神,见着她来,这才睁了眼。 “江小子来了?” “安老,晚辈来了。”江陶略一施礼,便在一旁的石桌上坐下了。 桌上已经摆了一壶茉莉花茶,茶汤清凉,清香淡雅。 “不知安老寻晚辈有何要事?” “郑家那丫头如何了?” -- 第75页 “郑姑娘教习琴艺高超,教习起一众学生自是如鱼得水。学生们也很喜欢郑姑娘。” 尤其是戚百休,她教了他三个月,都没见过他那般殷勤提问的模样。 到底学会多少,恐怕只有戚百休自己知道了。 “郑丫头的本事我还能不知道么,那死老头肯定把毕生功夫都教给他这宝贝孙女了。”安老半眯着眼睛,说起话来却咬牙切齿,看来和那位郑大家也有些恩怨。 江陶不欲追根究底,安老却不给她这个机会。 他腾的坐起身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算起来,江小子也算得上是老夫的徒孙,你应当比郑丫头强点吧?” “安老的意思是?” 安老闭目养神,抛出一句话来。 “清风院可不只有学生的期末考核,每年十一月,亦会对老师们进行考核。你今年刚进来,定然是要好好考较一番的。” 江陶下一句还没说出口,就被安老怼了回来。 “别想着自己本事高就能过,以往清风院不知道招过多少学识高的,最后还不是灰溜溜地滚蛋。” “郑丫头既然在这里任职半年,年末考核自然也有她的一份。江陶,你不会输给郑丫头吧?” 若是之前,江陶指不定还会多几分信心,被安老这么一说,她倒没什么把握了。 最重要的是,按她先前和陛下商量的来说,倘使她早早地完成了任务,便不会留在清风院,届时又该如何? 不过考核倒是一个十足的脱身好法子,只消她出些许意外,便能自然而然地离开清风院,得到自己该有的东西。 心思转过几回,面上却没什么变化,她唇角含笑,如往常一般谦逊地说道,“启明自当尽力而为。” 安老闻言也没说什么,只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蒲扇一指桌上茉莉花茶,又向着江陶的方向扇了扇。 她福至心灵地执起杯盏,茶水微温,刚刚好入口。花茶唇齿留香,她只品了一口便抬眸看了悠哉悠哉的安老一眼。 安老喜茶,又是三任太傅,颇受帝王尊重,是以宫廷供奉的茶饼常常会送一些到清风居来。这茶清香淡雅,茉莉花香浓郁却不呛人,显然是景兰城那边特有的春茉莉。 只是不知道这茶是郑姑娘带来的,还是陛下赏赐的了。 一壶茉莉花茶喝不了多久,半壶下肚,估摸着自己再不走就走不了的江陶果断决定告辞,好在安老也没拦她,而是轻飘飘又抛了句话出来。 “过些时日天书斋要进新人,你先准备着。” 这个时候来的,会是什么人? 可她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安老便一副赶客模样,蒲扇往脸上一搭,便要去会周公。 再想问,先前安静待在一旁饮茶的小童便笑盈盈地站起身来,做了个请的手势。 没办法,她也只能起身离开,踏着晕黄的暮光往天书斋的方向走去。 - 她和安老聊的时间不算短,出来的时候天光有些暗了,却也不至于影响视物。是以,当她远远看见高挂着两盏素白灯笼的斋门时,竟然有些望而却步。 两抹幽幽的烛火像是两只眼睛,俯视着她。 嗯,忽然有点吓人呢,才不是因为怕撞见点灯的人呢! 江陶自我安慰着,临时决定明天早来一会儿批改作业,反正一摞纸丢在这里是肯定不会丢的。 然而,事实总是不遂人愿的。实际上就在她下定决心的下一刻,虚掩着的门扉被一双手推开,艳红的灯盏晃出半扇来。 “启明可是来取课业的?”那人的脸隐在一片黑暗中,灯光透过红纱,铺上一层妖娆。 “是。”江陶顿了顿,开口道,“玄凤怎么还在这里?” 按常理说,往往一放学顾泽栖就跑得没影了,也不知今日是何缘由,竟然留到了这个时辰。 顾泽栖轻笑了一声,脚步轻移便到了江陶面前。 “课业我已经批完,不知可否占用启明几个时辰?”他话语说得轻柔,似乎在与人商量,可那双眼却流露出些许寂寥,摆明了是在逼她。 江陶不明所以,正欲拒绝,就听见耳边悦耳动听的音乐。 【临时任务:答应顾泽栖的邀约,并使其心情好转。】 【任务成功奖励一百积分值,任务失败小黑屋三天。】 【小黑屋?】 【系统特制空间,惩罚时外界时间静止。】 【温馨提示,顾泽栖目前心情值:20,状态:不悦。】 “既然玄凤好意,自然恭敬不如从命。” “好。”顾泽栖闻言,径直伸手攥住了她的腕子,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外走去。 万幸她刚刚打发走了小童,不然让人瞧见,她的人设崩坏度可要超过阈值了。 这也是系统折腾出来的东西,十二年来严苛如黄世仁的系统忽然对她好了许多,甚至调大了崩坏度阈值。先前的百分之五,只能让她做出借由戚将军来惩治戚百休的事,而现在的百分之三十,则能让她亲自出手做一些事情了。 倒也不枉她把那百分之五的崩坏度全用在了戚百休身上,勉强立了个腹黑人设,此时做些事情也不显得突兀。 她老神在在地想着,被顾泽栖拉着上了马车,一路沿着簪花道前行。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刑泽被打发去往清河侯府上递信儿,言明世子被太子爷请走,毋需担心。刑音则驾着马车,稳稳当当到了红酥手外。 -- 第76页 他率先跳下车辕,用腰间长剑的剑柄撩开了布帘,低眉顺目。 “公子,到了。” “嗯。” 顾泽栖先下了车,又旋身去接江陶。 红酥手前并未挂灯,是以周围昏暗,江陶没什么武艺在身,自然眼力也一般。这种情况下和睁眼瞎也没什么区别,只能乖巧地将手放进顾泽栖手中,跟着他一步步踏进了红酥手中。 她也是靠得近了才看见那块金红的匾额,才知道这里是红酥手。 大晚上的来这里,难不成是要请她吃饭? 可是系统不会让她没风度地在顾泽栖面前啃肘子吧。 顾泽栖拉着她轻车熟路地到了后院,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子。 她和顾泽栖分工点好四边灯架,便一手虚掩着烛火将手中的蜡烛摆在了桌上。 都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这话放在顾泽栖身上是无比的适用。 晕黄的烛火温柔了他过于秾艳的面容,就连眉眼都染上几分柔和。 两人对坐,最终还是江陶先开口。 “玄凤这是要请我用膳么?” 顾泽栖却摇了摇头,回道,“只是想找个地方和启明聊聊。” “那,聊什么呢?” 不知道是不是江陶的错觉,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顾泽栖的那个眼神似乎很是无语。 但是,他无语什么呢? 这不就是一句普普通通的话嘛! “不如,就聊聊我吧。” “不知道在启明眼里,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顾泽栖是个什么样的人? 要是放在四个月前,江陶肯定会随大流地说一句可惜,可惜天纵英才却不务正业。 但是现在,她看着对面姿容俊雅、嘴角含笑的公子,便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声音。 “有匪君子。” “郑流光呢?” 江陶没回话,但那惊异的眼神无疑在说,怎么忽然扯到了郑流光身上。 他知道他话题转的生硬,但他已经不想再拐弯抹角地问了,所以他一字一字地重复了一遍。 “郑流光呢?” “我与郑姑娘也未曾深交,只觉得是个如兰般的女子,文采斐然,六艺俱佳。” 顾泽栖闻言也没什么变化,神色依旧郁郁,修长指尖在桌面上敲了两下,便抬起了那双漂亮的眸子。 “启明认为,郑流光可堪良配?” 顾泽栖这话一出,江陶一下子便明白了。 顾泽栖今年都十八了,想要个知心人也属实正常。毕竟他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比之那些风流潇洒的公子哥儿,他简直素得不像个男人。 倒不是江陶贬低男人,而是当下楚阳,能在婚后洁身自好不纳妾不养外室,已经是凤毛麟角般的好男人了。像顾泽栖这种婚前也未曾有通房的,怕是全天下也找不到几个。 当然,某些武学笨蛋除外。 不过顾泽栖看上了郑流光的话,那她的任务怎么办? 【系统你看,我好歹也和顾泽栖是朋友,他有这个想法,我去帮戚百休不太好吧。】 【你和戚百休十几年的交情,难道比不上一个认识才几个月的人吗?】 【呵,帮理不帮亲懂吗?】 【这事儿谁也不占理好吧。】系统简直无语,匆匆抛下一句【顾泽栖不喜欢郑流光】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郑姑娘自然是个好的,怕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啊。”言下之意就是,你赶紧放弃吧,郑流光没这个想法的。 然而顾泽栖却会错了意,他眼眸深深,指尖虚点在桌面上,看似漫不经心,实则肌肉紧绷起来。 “若是启明有意,我可做幕僚,助你一二。” 江陶现在很懵逼,甚至想把时间倒流一下,确认她是不是听错了。 刚才顾泽栖他,是说她对郑流光有意思? 开什么玩笑! 意识到哪里出了错的江陶立马补救,摆出一副受惊的神态来,指尖颤颤巍巍扶住扶手。 “玄凤何出此言,我并无此意。” “既然无意,缘何时常亲昵?” 亲昵?没有啊? 看着江陶那十分不解的模样,顾泽栖倒是信了她几分,但心中依然恼怒,不免语气重了些。 “你倘使没有那种意思,自然还是离郑流光远些,让人平白生了猜忌。” 江陶口头称是,却是一下子被顾泽栖启发出了新念头。 既然顾泽栖都误会了,或许可以借此来刺激一下戚百休。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第三个主线任务的后续,定然和戚百休那万年不长进的学业有关。 第一个任务要她发现乔梨视她为敌的真相,本质是为了解决她太过执拗的性格。 第二个任务要她阻止顾斛珠的死亡,其实是要顾斛珠自己立起来,不再依赖他人。毕竟她打小就是佯装坚强,往往都是虚张声势,也并没有那么自爱。 想必经过与九公主的那一遭,会有许多改变。 而这次的任务看似只是要她做个月老,凑成一对,但肯定也是要解决点戚百休身上的问题。 而戚百休除了那狗啃般的学业外,算得上是封京城的青年才俊了。 江陶想好了方法,心情自然也好了许多,与顾泽栖又聊了一会儿,房门便被推开。刑音面无表情地端着红木托盘进来,将色泽鲜亮的酱肘子并几盘点心摆上了桌,才在顾泽栖的吩咐下离开。 -- 第77页 她其实已经许久未曾尝过红酥手的酱肘子了,自打上次国宴前在这里遇见了顾泽栖,她日思夜想着如何化解金浮部落的恶意,完全把口腹之欲放在了一边。 如今最爱的酱肘子就在眼前,自己却不能如以往一般快乐地啃,这真是人生一大憾事啊! 她在心里长吁短叹,等回过神来,发现顾泽栖已经净手擦拭,一双白如美玉的手直直地伸向了盘中的酱肘子。 江陶头一次发现,美人做什么都是美的。 哪怕他捧着酱肘子凑到唇边,那也是一种雅致的美。 似乎注意到她的眼神,美人抬眸望了过来,水润的眼眸里漾开层层波澜。 嫩白指尖剥离开鲜嫩的肉,粘稠的酱汁裹挟,直直递到了她唇边。 鬼使神差的,她一口吞了下去。 - 三日后,天书斋迎来了一位新学生。 江陶如往常一般迈入天书斋时,却被内里悉悉索索的声音吓了一跳。 她一手推开斋门,心跳声逐渐加快。终于从那细缝里看到了声音的来源——一个姑娘。 稍稍放心了些,江陶调整好心情,便大放推开了门扉,问询此人身份。 “不知是哪一斋的新学生,误走到了这里?” 她话音刚落,就见那身戴及腰的白色幕离的女子转过身来,声音冷淡。 “并未走错。” 这姑娘一说话,江陶就猜到了她的身份,尽管她努力地改变了些许声音,也依旧被认了出来。 为了确认,她拉出了系统小地图。 代表己方阵营的绿色光点跃入眼帘,心神一动,上面便显现出这姑娘的名字来。 看透了她玩闹的心思,江陶无奈地摇了摇头,点破了她的身份。 “公主,您不是该跟着王子回去了么?怎的来了清风院?” 没错,这个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活像入室盗窃的家伙,就是之前与她在红酥手外不期而遇的白羽部落公主——白珍珍。 白珍珍性子跳脱,思维天马行空,那日在国宴上毫不在意地与金满珠针锋相对,之后捧着刑泽送来的《帝女》如获至宝,一头扎了进去,在明光馆里闭门不出。 前几日,各部族先后离开封京城。 她原以为这位公主已经离去,却不曾想几日后就在天书斋里又见到了。 白珍珍见自己暴露,也便恢复了本音,一把水嫩的好嗓子,比黄鹂鸟都要动听几分。 “江世子不欢迎我吗?好歹那日我也是帮你把那家伙架在火上烤了。”白珍珍并不知道金满珠的名字,但并不妨碍她顺从自己的内心,给他找麻烦。 她都这么说了,江陶自然只能摇摇头。 “这就对了嘛!”白珍珍取下幕离,少女娇俏的面容便暴露在江陶眼前。 不知她又想到了什么,放下幕离后便伸手来扯江陶,仰着脸哭兮兮地道,“江世子,你可得偏袒着我点。” “公主何出此言?” “哎呀,别叫公主了,叫珍珍吧!”白珍珍皱了皱眉头,似乎很嫌弃江陶竟然还是这么生疏地叫她。在她心目中,两人一见如故,算得上是好朋友了。 倘若她是女子身份,这声珍珍她也就叫了。可惜她如今还是世子爷,自然不可能如此亲昵地叫一个姑娘家,于是乎她退而求其次地喊了声,“白姑娘。” 白珍珍还想再挣扎一下,却被江陶打断。 本就生得俊秀的公子微拧眉头,靛青色的衣袍熨帖,腰间一枚白玉扣,压着袍角,整个人都显得稳重规矩。 “白姑娘刚才说要我偏袒,莫非白姑娘要来天书斋不成?” 江陶立马就想到了安老说的要来的新人,得到白珍珍肯定的回答后,她略微松了一口气。 白珍珍没什么大问题,系统应该不会发布任务,比来个装模作样的世家子弟好多了。 既然确定要入学,江陶也就借着人未来齐的这段功夫,帮这位两手空空来上学的公主准备齐全了东西,还有意帮她调了位置,就在顾斛珠身后,左手边就是戚百休那一桌。 她倒不怕戚百休欺负人,毕竟他现在可没什么心情折腾别的,整日里就是一副陷入爱河的模样。 于是乎,等到顾泽栖穿着一身新裁好的月光锦交领薄衫,整个人神采奕奕踏入天书斋的时候,迎接他的不是昨日里夸赞他心灵手巧的江陶,而是因被娇俏少女缠着、眼眸中露出星星点点笑意的青衣太傅。 因为怕打扰江陶看书,他甚至连推门的时候都用上了内力,可这时候他无比后悔,只恨自己刚才没有像戚百休那样大摇大摆直接一脚踹开这破门。 似乎是他的视线太过明显,江陶和白珍珍同时望了过来。 江陶还没说什么,白珍珍已经如蝶一般飘至他面前,双手合十,笑容娇俏可爱。 “天下第一美的太子殿下,不知道您手里还有没有清平女帝的书,我愿付任何代价。” 书当然是有的,但他完全没有拿出来的打算。 “没有。” 顾泽栖说完这话,便越过白珍珍到了江陶面前,他一身光彩,几步路也被他走得异常好看。 看到江陶的眼神一直落在自己身上,顾泽栖总算心情好了些。 “这家伙怎么留下来了?” 江陶还没开口,白珍珍就接过了话头,这其实不大礼貌,但放在白珍珍身上,倒有一种不拘小节的意思在。 -- 第78页 “太子殿下,我以后就是你的同学了,还请多多指教呀!” “嗯?” 顾泽栖眼尾微挑,斜瞥过来的眼神里明晃晃地写着嫌弃。 第40章 助攻 月老任务第一步 白珍珍很难缠。 这是江陶第三十八次发出这样的慨叹。 若说先前她还怀着一点以身作筏刺激一下戚百休的想法, 那么白珍珍来的这几天,就完全打破了她的这个想法。 无他,比起囿于人设只能和郑流光谈诗词歌赋的她来说, 白珍珍那种无意中的亲昵才更让人眼红。更别说这姑娘刚来第二天就拉着郑流光亲亲热热喊姐姐,三句不离自家哥哥,一副小红娘模样。 如今是下课时间, 两个活泼姑娘一左一右围着郑流光,叽叽喳喳地夸赞着。 “郑姐姐今日这身衣裙真好看, 是哪家的料子, 改天我也去裁一件出来。” 江陶赞同地点了点头, 郑流光确实很会穿搭。淡黄色的半臂与里面纯白的襦裙相称, 发间一根素淡的白玉簪子, 面上只敷了一层轻薄的胭脂,在天光下更是犹如神妃仙子一般。 更遑论郑流光脾性好, 白珍珍和顾斛珠性子相似,常常能玩在一起, 却也经常因一些小事争吵,每每都是她三两句解围。 这样一个姑娘, 确实是惹人怜爱。 不过据她观察, 这姑娘似乎与乔梨一般,并没有什么情爱想法, 也是一心扑在了经史子集上,倒也不堕景兰郑家的名声。 乔梨还想着入仕为官, 郑流光却是个实打实的文人雅士,全然没有下场的想法。不然凭她的本事,怕是早就捞得了一官半职。 想到近些时日赋文写得愈发滴水不漏,甚至因着她之前的话语而关注起边疆各事的乔梨, 她不由觉得头疼。 前世她也只是个普通社畜,压根儿没接触过什么政治,要不是系统近乎魔鬼的要求,她如今哪里敢去批复那一份份满是沉重的策文。 这样想着,她不免觉得系统有些用处。 【哼哼,那当然。】 系统忽然插嘴,江陶却全然不在乎,她继续听那几个少女聊天。 “这衣裳是景兰城那边一家成衣坊做的,你若是喜欢,我便给家里去信,带些过来。” “我也要,我也要。” 白珍珍来了,郑流光也就不再和顾斛珠挤在一起,而是和白珍珍坐在了一起。此时顾斛珠扯着乔梨转过身子去,四人围在一张桌子旁,倒也坐得开。 “说起来,郑姐姐怎么想到要来封京城的呀?”顾斛珠双手支着下巴,半仰着脸看对面温柔的姑娘。 郑流光也不扭捏,轻声回道,“祖父与安老有约,要让弟子比试的。” “当年父亲不巧患病,便未能赴约,之后也不太方便,自是顺延到了小辈身上。”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轻微飘忽,落在了右边那道不紧不慢低头刺绣的人身上。见对方没有什么反应,她不禁抿了抿唇。 顾斛珠闻言惊呼出声,惹来众人奇怪的注视,就连顾泽栖都投来疑惑的视线。 “啊,没什么没什么。” 但她这副神态,谁都知道有问题。 正巧钟声响起,顾斛珠拍了拍胸脯,小声嘀咕了句什么,也便转过身子去了。 江陶拿起之前讲了一半的书,继续教授,间或看戚百休一眼。 毫不意外地,他都在咬牙切齿地看向右侧。 她在心中感慨一声,万万没想到小霸王一见钟情后会是这般模样。 “戚百休,这一段的意思是什么?” 骤然被点名,戚百休噌地站了起来,众人瞩目之下,他头一次红了脸,似乎很是不好意思地说道。 “不知道。” “昨日刚讲过,今日便不知道了?” 江陶轻飘飘地瞥了一眼过来,似乎将他的心思看透。 戚百休恨得牙痒痒,只觉得江陶忒不给他面子。 在郑流光面前屡次点他,让他下不来台。 现在在她心里,他肯定是个朽木不可雕的蠢材。 “罢了,今日我正巧有事要去府上,你且空出时间来。” “好的,学生知道了。” 戚百休点头称是,礼仪全然挑不出错处,比之先前不知道乖了多少倍。 他要是能一直这么乖,她也不至于这么心累。 江陶自然不是轻飘飘地放过了他,相反的,等戚百休知道了,指不定会恨不得掐死她。 所以,只能希望戚百休一见钟情的这个热度,能在接下来的打击中,依然长盛不衰吧。 戚百休对于江陶的谋算一无所知,他现在满心满眼想着怎么把总是围在郑流光身边的两个小跟班支开,让自己和郑流光说说话。 说来也是可怜,郑流光来了这么些天,他硬是一句话都没和她说过, 一来是因为他没想好怎么说才能不唐突这位如兰一般的姑娘,二来也是顾斛珠和白珍珍缠人得厉害,他都没找到空档。 戚百休刚坐下,就已经神游天外,江陶也懒得和他计较,自顾自地讲着课。 — 放学时,顾泽栖罕见地没有留下来,而是钟声刚响,就收拾齐整,带着一条今日刚绣好的腰带匆匆离开。 江陶只瞥了一眼,就被那如云似雾的颜色勾了心神。 【死丫头,醒醒,做任务了。】 -- 第79页 【你说,我现在去找顾泽栖要我上次说的衣裳,他还给我吗?】 【呵,别做梦了,还是做任务比较实在。】系统简直受不了了,自打江陶做了那个绿茶任务,整个人都变得分外难缠,以往被它勉强包装起来的人现在又暴露了本性。 要不是有主系统的威胁在,这家伙怕不是早就在家里躺着做咸鱼了。 系统看着面前写满密密麻麻资料的光幕和一旁才满了一半的圆球,只觉得任重道远。 于是乎,它默默点开了任务面板,开始编辑。 等到江陶收拾好,捧着几卷崭新的书往外走时,就被一连串的任务砸懵了。 【日常任务:每日和顾泽栖说五十句话,目前进度:3/50】 【日常任务:每日与顾泽栖独处半个时辰,目前进度:5/60】 【特殊任务:三天内解开与戚百休的误会。】 最后一个好说,前两个那是什么鬼! 然而系统在装死这一方面一枝独秀,任江陶叫千百遍也不回一句。 见它这样,她也算回过味儿来了。 狗系统就是故意的,怕是想弄死她。 虽说顾泽栖同她亲近了不少,却也极少独处。 结果这狗系统上来就要半个时辰,岂不是要她死? 但是作为系统打工人的她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只能咬着牙应了,之后再想办法。 她满怀心事地上了马车,吩咐云鹤一声便又沉进了书中。 云鹤对于自家公子的脾性见怪不怪,依言照做,挥鞭赶马,向着明池街而去。 威武将军戚永歌备受圣宠,赐下的府邸也是在极靠近皇亲国戚宅邸区的明池街上,幼时江陶与江流一并跟着戚将军习武,这条路不可谓是不熟悉。 刚上了明池街,江陶就听见外头熟悉的声音。 “凭什么!” “我又没拦着你亲近郑姐姐,你做什么来管我!” “你!” 再往后的声音便听不清了,她半撩起帘子去看,只见得一个玄衣少年将粉衣少女推进了明光馆中。 她不禁摇摇头,暗道戚百休还是一样地冲动,想要把人支开,方法有千千万,偏偏选了最没可能的一种。 当初芷柔郡主出手对付季娴,好歹还能有些威慑力,戚百休这种纯粹靠嘴来劝的,有人理他才怪。 更别说对上的是一向脑回路清奇的白珍珍,可怜的戚百休,怕是要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洗礼了。 感慨一句的功夫,云鹤已经把马车赶到了将军府外。 “世子爷,将军府到了。” “嗯。”江陶应了一声,放下手中书卷,捞了一旁的雕花木盒在手,这才下了马车。 江夫人近日受了陛下赏赐,得了几匹好料子,便立马遣人请了云秀坊的绣娘做了几件衣裳出来。 如今她身上这件便是其中之一。 云秀坊在封京城都是有名声的,自然绣工不差,一匹软烟罗的料子裁作长袍,云翻雾涌的纹路从侧腰处爬过。纯白变作天蓝的地方裁做广袖,两只引颈高歌的白鹤盘旋其上。 她今日登门拜访,特地穿了这一身儿来,是打心眼里喜欢。 虽说也是老一样的素淡,却素淡得格外好看 俊秀公子半敛眉眼,宽大袖摆遮住掌中之物,一身蓝白衣袍,恍若风一吹便要凌风而去,成了九重天上的仙人一般。 云鹤得了吩咐,调转马车离开。离开前他瞥了一眼自家云淡风轻的世子爷,只见对方捧着个什么东西,气质风度无一不佳,上前同那侍卫说话。 江陶拿着江夫人要自己带的东西施施然上前,才开口吐出两字,就被侍卫毕恭毕敬地带进了将军府。 她倒也不诧异,毕竟幼时学武,她与江流时常来。便是不学武了,年关时节也常随江夫人走动,将军府的人也是认得她的。 “世子今日是来找小少爷的?” 戚将军和夫人育有儿子,戚百休是幼子,府里便称其为小少爷。 “应母亲所托,来找戚伯父。不知他可在府中?” 其实江陶也不能确定,戚将军几年前便从边疆撤了回来,在封京城火器营训练新兵,有事没事就喜欢出去和同僚喝酒。 “世子来得巧呢,大公子和将军刚回来不久,应当还在前厅叙话,属下这就带您过去。” “有劳。”江陶轻微颔首,算是致谢,便跟着侍卫一路去往前厅。 将军府占地颇大,一路上却见不到多少亭台景趣,最多就是枝繁叶茂的高大树木。 这也算是将军府的一个特色。 戚将军的夫人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大家闺秀,做过最叛逆的事情大约就是当年抛下一切跟着戚将军去了边疆。也因着这个缘故,戚将军对她很是爱重,成婚二十余载未纳二色,更是时常带着夫人四处游玩。 戚夫人体质特殊,闻不得那些呛鼻浓郁的花香。戚将军便独辟蹊径,采买了一大批的果树苗回府,亲自种下了满府的阴凉。 说起来,她幼时来的时候,还爬到树上摘果子来呢。 思及此,她不由得望向了最近的一棵梨树。 如今已是六月上旬,雪白梨花已有开败的迹象,蔫哒哒地挂在枝丫上,与深绿的叶片相映。 她稍微出神一会儿,侍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步子,冲着对面弯腰行礼。 -- 第80页 “大公子。” 江陶不至于行礼,而是抬眸望了过去,不其然地撞进一双肃杀的眼眸之中。 只瞧了一眼,她便移了视线,低垂眉目喊了一句。 “妄之兄。” 那人一手拂开横在面前的花枝,三两步便到了近前。 “启明这是来做什么?”戚盛一眼便看到了江陶护在怀里的东西,也就问了出来。 “母亲有些东西要我送来,正巧我也有事寻明照,便揽了这活计。” “说的也是,往日里做这事儿的可是江流那小子,你可有些时日未曾来过了。” 哪怕江流外派,江夫人也极少使唤江陶做这种泡跑腿的事情。是以年关过后,戚盛还是第一次在自家院子里见到江陶。 两人说话间,侍卫已经得了戚盛的眼神退了下去,江陶对此也只是瞥了一眼,并没有什么反应。 “我刚与父亲聊完,他应当还在里头。”戚盛与江陶转过一个弯,便到了前厅外头。 正如戚盛所说,戚将军正罕见地坐在前厅擦拭他那把长剑,见得人影还颇为诧异,停了手中活计迎出来,才知道是江陶来了。 “你这小子,江小子来了也不派人知会我一声,倒是你与他聊得痛快。”戚永歌嫌弃地白了自己儿子一眼,戚盛也没说什么,沉眸看着戚永歌把人拐带进了前厅,他自己却只是目送着。 “戚伯父,妄之兄他……” “莫管他,他待会儿还要出府去,可是个大忙人呢。” 戚永歌嘴上损着自己的儿子,到底还是担忧几分,不然也不会在戚盛出府前还要聊几句了。 不过,戚盛能有什么事,需要晚上去做呢? 要知道,作为北镇抚司的指挥同知,他已经很少要去亲自做什么事情,只有大案子才能劳动他。 最近的大事,也就只有国宴了吧。 说起来,国宴的时候,她就未曾见到戚盛,莫非那时候,他就在忙这些事了么? 不过猜测终究只是猜测,她也没办法求证,只能将猜测压下来,继续与戚永歌交谈。 “前些时日舅舅得了些玉石,母亲让我送些来。伯母生辰在即,也好解伯父燃眉之急。” 戚永歌闻言眼睛一亮,也不管之前被自己丢到一边的宝剑,摩拳擦掌地看着江陶手中的东西。 江陶也不卖关子,一手托住木盒底部,另一手拨开铜搭扣,轻轻一带便掀开了盒子。 盒子是乌木所制,巧妙地将其中青翠的玉石衬出几分娇色。 江夫人挑拣出来的都是巴掌大的玉石,不论是做镯子还是打对耳环都是绝佳。 戚永歌瞧见这东西,就知道自己夫人肯定喜欢,倒也不做文人那股子扭捏姿态,满面含笑地接了过来,放到桌上。 两人慢坐,又闲唠几句,问问江流的事儿,又提一提这玉怎么造更容易讨戚夫人欢心。 “没看出来,江小子平日里把你娘的话记得这么牢靠,以后成婚了也好和娘子搭话。不像我这大老粗,完全看不出来夫人梳妆台上那十几种口脂有什么不同。” 对于这种话题,江陶一向打着哈哈就过去了,也不好说是自己眼馋各种胭脂水粉、金玉首饰研究出来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年岁渐长,长辈们也愈发喜欢开些玩笑。万幸的是江家没多少亲戚来往,大多也懒得管这些事情,不然她岂非在这里还得体验一次前世被催婚的痛苦? “说起来,你今日如何得闲了?听江夫人说,近些时日你可日日在房中鼓捣东西呢!” 江陶不好意思地笑笑,回道,“清风院的课业重了些,要筹备的东西也就多了。” “其实今日来府上,也不只是为了给母亲送东西,还有点别的事情想与伯父商量,希望伯父能帮个忙。” 戚永歌哈哈一笑,手掌一拍桌子便应下了,竟是连内容都不需听了。 “伯父,您还是听听吧。” “哎呀,你小子做事我放心,你只要告诉我如何做就是了,那些个弯弯绕,我可不爱听。” 江陶无奈,只能隐去其中关窍,将具体做法一一与戚永歌说了。 - 江陶来的时候已经算得上傍晚,待得从前厅出来时,已经是霞光遍地了。 戚永歌罕见地没送她,而是急匆匆地往东边一处院落去了。 江陶知道,他是与夫人商量刚才那件事去了,这对她来说无异于天大的好事,接下来的谋划更是事倍功半。 因着天色不早,深觉今日可能见不到戚百休了,她便也赶着回去与母亲一道用晚膳。 说来也是赶巧,先前撞着戚盛的那棵梨树下,戚百休又出现在了那里。 只不过他并未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小径上,而是隐在梨花枝后头。江陶能发现他,还多亏了他不知为何猛然拔高的声音。 戚百休与她同岁,比之系统伪造出来落珠碎玉般的嗓音,他的声音算得上少年感十足。纵是已经过了变声期,声音磁性了许多,却也依旧清亮。 “你瞎说什么呢,谁喜欢她了!” 回答他的是另一道略微低沉的声音,那人似乎颇为无奈,话语里也多了几分惆怅。 “你都为了她去威胁白羽部落的公主了,这样还不算喜欢?” “我、我只是好奇。”他还在狡辩,却不提防身后有人拨开花枝,悄无声息地露出了一张清风明月般的面容来。 -- 第81页 “景兰城的姑娘小爷还没见过,这才好奇的。你再胡说,我可要与你好好说道说道了。” 戚百休说完这句,只见得刚才还十分放松的友人竟然面色发白,身子轻微颤抖。 他下意识想伸手去扶,就见对方支支吾吾地吐出一句“江太傅”来。 与此同时,那含三分笑意的声音也在他耳畔响起,无异于毒蛇绕颈。 “戚百休,你是不是喜欢郑姑娘?” 见玄衣少年像见了鬼一般蹿了出去,躲到对面那人身后,江陶眨了眨眼,似乎不太明白他怎么反应这么大,而且,竟然罕见地没骂她。 要是换作以前,她早就被戚百休一句接一句的话给淹没了,不过那些话都没什么用就是了。 她颔首与另一人示意,对方战战兢兢地回了个礼,活像是被捉住马脚的小学生。 江陶仔细思索,自己与这位十一皇子之间并未闹过什么不愉快。 十一皇子虽然喜欢玩乐,却大多都是从众心理,她稍微施压便乖乖照做,比起其他几个屡教不改的学生简直不要好上太多。 是以,她着实不太明白,为何十一皇子每次见她,就犹如耗子见了猫一般。 “十一皇子这是,要留宿将军府?” 不知是不是她语气稍重了些,十一皇子闻言身子一抖,立马站的笔直,声音却比之前取笑戚百休时小了不知多少倍。 倘若此时有风拂过,怕是一不小心吹散了都有可能。 “回太傅,学生与母妃说过,今日宿在大皇姐府上的。” 长公主府离这里不远,倒是个好去处,且长公主不理俗事,倒也挑不出什么立场的错来。 十一皇子的行踪是否妥当自然有武惠妃细细把关,此时她也不过随口一问,得了答案也就不再在意。 略微错了视线,就见得蹑手蹑脚后退的戚百休,她心下无奈,面上也带了几分笑。 “我们自小的情分,倒还是第一次见你如此怕我。” “说说吧,对于郑姑娘,你究竟是如何看的?” 戚百休脚步一停,脖子一梗眼睛一闭,正要说出口,就被江陶接下来的话给堵回去了。 “别拿刚才那话糊弄我,你成天偷觑人家姑娘,恨不得眼睛都粘上去,我可不是瞎子。” 没想到江陶居然知道,戚百休罕见地耳根一红,继而无力地反驳,只是那声音实在太小,就连正在他身前的十一皇子都听不太真切,隐约听见半句“不怀好意”来。 见两人都盯着他,戚百休也终于自暴自弃,看了一眼江陶便把头扭到了别处。 “就算是喜欢又怎么样,即便对手是你,小爷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说罢,还做了个分外阴狠的表情。 要是不熟悉的人,指不定会被他那肖似戚盛的三分凌厉吓到,可江陶面对戚盛本人都没什么反应,对于戚百休这幼稚的动作,她十分不客气地笑出了声。 “喂,你这是什么意思!” “倒也不必对我这么大恶意,毕竟,我是来帮你的。” “就你?”戚百休上下扫视,完全没看出来一点江陶像是来帮他的意思。 “起码,我比起你,还是与郑姑娘每日闲聊几句的。” “那还不是因为你老缠着她!” 戚百休已经不讲道理了,江陶也懒得辩解,而是不咸不淡地抛出一句话。 “你不想知道,郑姑娘喜欢什么样的公子了?” 这句话杀伤力确实够大,起码戚百休瞬间乖觉了许多。 第41章 评判 将他批得一无是处 戚百休应当是真的喜欢郑姑娘。 江陶看着屋内正运笔练字、瞧着比以往沉稳许多的人, 不由得这般想到。 其实一开始,她只是想接着这个机会来让戚百休有点变化,对学业上点心思。 虽说他是武官子弟, 日后参加科举也是武诗,并不需要写骈文诗赋。但若是任他这般下去,怕是连武试的那点纸上谈兵都应付不过去。 似乎是她在窗边站的久了, 里头的女子抬眸看过来,并不诧异地冲她点了点头, 便又继续小声地提醒那人运笔的错误。 这人正是被戚百休请到府上来充当夫子的乔梨。 她在天斋中向来是第一名, 为人谦逊。经了风波会那一遭, 更是调合了身上那种无言的高傲。 因着顾斛珠的缘故, 乔梨与戚百休平日里来往也多, 戚百休又是跳脱性子,没几日便打成了一片。 这还是乔梨第一次被人以宴会以外的名义邀请到府上, 她犹豫再三,直接去找了母亲。 母亲自然是应允了, 只是奇怪地问了一句,怎的戚家小公子不找江世子, 反而找她来了? 这也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然而不管是江世子还是戚百休,都对这个问题闭口不谈, 她也不好再问,只能安安分分地教戚百休。 江陶只在戚百休窗外站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仿佛她来只是为了看看他如何学习一般。 事实也的确如此,毕竟是长辈嘱托的事情,她也不免有几分上心。 说来也不知是不是系统给她塑造的这个人设太过魔幻,竟然接二连三有人寻她来帮忙改造自家孩子。 前一个任务才看到些许苗头, 后一个任务便马不停蹄地来了。 她自认也不是一块做名师的料子,却被扣在这个位置上干活,不可谓是不憋屈。 -- 第82页 唯一的值得庆幸的大约就是系统的奖励够丰厚,随着她逐渐打开了清风院的局面,对她的限制也在逐步减弱。 相信假以时日,她便不用再按着性子做什么江世子了,而是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江大小姐。 怀着这样的想法,江陶罕见地脚步轻快,出了将军府,嘱咐云鹤驾车离去。 - 二楼某个雅间内,绯红裙衫的姑娘高挽发髻,眉间绘作一朵灼灼牡丹。 她身段娉婷,一双美目却只落在手中的棋盘上,便是半分都不敢窥视。 “放那儿就行。” 低哑的声音响起,尾音带着些许上翘。 玉娘低低地应了一声,将棋盘摆好,又上了一壶热茶,这才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门口玄衣男子如门神一般站得笔直,见她出来也只是点点头,半个字都不肯说。 玉娘深知他脾性,倒也没什么别的观感,袅袅娜娜地走下二楼,便有人眼尖地瞧见她,要邀她一道品茶。 说是品茶,其实内里弯弯道道不知几多。 若是往日,玉娘还有些心思同他们推诿几番再“不情不愿”地过去。今日她便简单粗暴得多,径直从人群中穿了过去,将那几人抛在身后。 “唉,想要得到玉娘的抬爱可真难啊。”那书生垂头丧气,将手中茶水一饮而尽。 见他苦闷,同窗便也劝慰道,“你也莫要伤心了,玉娘她向来随性。今日许是心情不佳,比之前几日将那些口出狂言之徒打出去的行径,实在是好上太多了。” “是啊,玉娘可是有真性情的,与和玉坊那些沽名钓誉的庸脂俗粉可不一样。” 旁边一桌正巧是和玉坊新任花魁的拥簇,闻言便不大高兴,但顾及自己的文人身份,也不好说的太过,只能指桑骂槐地说上一句过过嘴瘾。 “女人啊,惯会装腔作势,其实就是欲擒故纵,想吊你的钱。” “对你冷淡,其实就是看你钱拿的少。” “你在这儿混说什么呢!”书生被他的混话气得火冒三丈,要不是同伴拉着,指不定已经上去动手了。 “你与他争辩这个做什么,他家是做官的,惹不起。” 书生实在是气得狠了,但又不能做些什么,最终还是跟着同伴离开了风波阁。 出了门才知道,原来玉娘并没有离开,而是在门口斜倚着身子,百无聊赖地看街上的摊贩,对于里面的吵闹充耳不闻。 玉娘样貌好,霞光半映在她侧脸上,犹如下凡的九天玄女一般,书生不由得看得痴了,正想上去搭话,就被同伴一把扯住。 “你发什么疯呢,上一个痴缠玉娘的可是被赶出风波阁,在文坛上面子里子都丢尽了。” 邀人饮茶还能说是君子风流,被拒后依旧不依不饶,那可就不是君子所为了。 就被阻拦的这么一下,玉娘便如轻柔的蝴蝶一般从他面前蹁跹而过,扑向了另一个人。 书生眼神一凛,却在望向那人时落败。 暗绣兰草的纹银锦丝袍风拂微动,墨色长发半挽起,一根红玉簪子虚虚簪着,添了一抹亮色。 男子身姿挺拔,模样俊秀,最惹眼的还是那三分诗书气质。 “公子,您可算来了,顾公子等候多时了。”玉娘嗓音轻柔,姿态也谦恭,全然不似刚才拒绝他的模样。 “是么,那我可是要自罚了,还请玉娘帮帮忙。” “公子说笑了,玉娘可做不了主呢。” 女子娇笑一声,团扇半掩着面容,露出一双狐狸一般狡黠的眼来,灵动非凡。 两人来往两句,玉娘便带着他进了风波阁。 书生失魂落魄的,也不用同伴拉,便脚步踉跄地走到街上。 “原来,玉娘竟与江世子有情,这如何相比,如何能比?” 而进了风波阁的江陶却对此毫不知情,她现在只想着如何应付雅间里的那个人。 因着系统新出的任务,她不得不腆着脸去缠着顾泽栖,今日弈棋明日品茶,倒是与国宴之前的顾泽栖做法一致了。 顾泽栖未曾怀疑过她,独处时虽然常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但每次邀约都还是会来。由此可见,顾泽栖也并非有其他人说的那么难以相处。 雅间就在二楼,心思电转时便已到了近前。刑音尽职尽责地守在门口,见得她来便轻微颔首,继而推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江陶见状也不扭捏,径直迈步进去,刑音跟在她身后,也不管玉娘在外头,直接将门扉合上,寻了个角落站着去了。 她与顾泽栖已经在风波阁约了将近半个月,自然知道刑音做了什么。只是不管看见多少遍,她还是想感慨,刑音这样的人,大概是要注孤生的吧。 她还在想些有的没的,美人榻上的人已经有些不耐烦,他曲肘放在棋盘上,乌黑的长发覆盖星罗棋布的黑白两色,天青色的长袍不甚规矩地套在身上,多了几分凌乱美感。 “来了坐便是,在那儿愣着做什么。” 江陶也不与他争辩,在对面落座,从棋篓里捞了棋子,略微思索便下了一子。 顾泽栖收了架势,也不看棋盘,而是盯着江陶瞧,随手落子却正是破局所在。 “启明是去哪里了,为何此时才来?”顾泽栖从来不派人监视江陶,尽管他本人十分想知道江陶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 第83页 江陶也不瞒着他,这事儿也没什么好瞒的。 “去了一趟将军府。” “去见戚百休?” “嗯。” 两人都算是棋中好手,顾泽栖又无意刁难,自然下得有来有回,还有闲工夫能聊上几句。 “他近日来的变化,与你有关?” “嗯,勉强有一半的关系吧。” 江陶露出一个有些促狭的笑来,顾泽栖也被感染,牵扯唇角浅淡一笑,但却很快收了回去。 他知道自己不大对劲,却并不想控制。 看着对面公子垂眸沉思,鸦黑睫羽在如玉的面容上洒下一小片阴霾,她这般安静且认真,每每都让他心动不已。 他并不擅长与人闲聊家常,往往两人来回问几句便如这一次一般陷入沉默。 值得庆幸的是,启明每次邀请他都是弈棋品茶之流,就算不说话也不至于太过尴尬。 虽说这样看着她也很好,但顾泽栖还是更想与她你来我往地交流。 清河侯府世子的名声他自小便听,外头流传的无非就是那些溢美之词。真正接触之后,才知道江陶并非是那般单薄的人。 她是文人,却又不是文坛上那些酸儒推崇的文人。 风骨气度是有的,可就是从那过分的认真里,他总隐约瞧见一只惫懒狸花猫的影子。 这话和别人说,八成都会以为他疯了,竟然将高风亮节的江世子比作一只玩宠。 似乎是他的视线有些强烈,江陶抬眼,正撞上他的视线。 顾泽栖也不躲避,依旧兴味盎然地盯着她。 “怎么了?” “只是在想,戚百休那家伙忽然那么上进,究竟是你用了什么妙招?” 江陶轻笑出声,眼角眉梢染上几分鲜活的颜色。 “玄凤想知道的话,直说便是了。” 顾泽栖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也不弈棋,反倒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嗯?启明做了什么呢?” “没做什么,只是告诉他,郑姑娘喜欢腹有诗书的人罢了,再然后,就是与戚伯父好好谈了一次。” 顾泽栖虽然不上朝,但对于戚将军近几日在同僚中一而再再而三地炫耀自家儿子的行径还是有所耳闻的。本以为是戚将军老怀甚慰才那般喜形于色,却不曾想,江陶连戚将军也算计进去了。 哪怕戚百休对于郑流光只是一时热忱,热度消散之后也有戚将军管着他,且已经是放出去的话了,戚百休哪怕再不愿意,以后也得老老实实学习。 这一招说不上多巧妙,只能说江陶运气绝佳,正正好撞上戚百休喜欢的是诗书世家的郑流光,也愿意为了她去改变。 思及此,顾泽栖摩挲了一下自己的前襟,那里熨帖地放着母后的遗物。金制物件紧贴皮肤,本该是一阵微凉,他却鬼使神差地感觉到一股灼热。 他微微抿唇,因为摩挲衣襟而垂下的眉目稍提,做出一副我见犹怜的姿态来。 “启明,你觉得我还……”有救么? 后三个字被堵在喉咙里,顾泽栖简直要被面前的景象吓到心跳失衡。 本该在对面坐着的白衣公子蓦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着浅紫色绣蝶裙的姑娘,长发披散,随着落子的动作掉落几缕在耳侧,又被白皙柔嫩的手撩了回去。 黑眸沉沉,倒是一如以往的沉稳,只是那张脸失了往日的棱角分明与俊秀,显露出几分独有的柔美与无意识的娇媚来。 “启明?” “嗯?”那人眼眸含笑,神态一如既往,直直凝视着他的眼眸,似乎并未感觉到什么异样。 顾泽栖清楚地听见自己愈发急促起来的心跳,恍惚间又想起十几天前在东宫那次,江陶来寻他商量有关金满珠的事情,似乎也见到了这般模样的她。只是时间太短,他怀疑是自己眼花了。 可现如今如此奇特的事情就发生在眼前,无论如何也不可那视为眼花了。 这样想着,他便冲着江陶伸出了手,指尖点在她手背上的那一瞬间,他似乎听到了一道特殊的声音。 【遭了,这家伙也太敏锐了吧!】 顾泽栖看向两人的手,又看向江陶,发现她竟然在一瞬间又变回了原样,而那道声音也不再响起,恍若刚才那一切都是幻觉。 可他这次无比笃定,这并不是幻觉。 因着有了这件事,顾泽栖也没了心情弈棋,草草下完便招呼着刑音先一步离开。 而尚还留在原地的江陶则狐疑地看了看自己刚刚被触碰的手,并不明白顾泽栖这是怎么了。 - 在那之后约莫又过了十天,关于戚百休的学习,从乔梨那里传来了新消息。 戚百休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当江陶听闻他竟然写了三首情诗给郑流光时,脑海里便不由自主地蹦出这么一句话来。 可是她偷觑了一下郑流光的神色,对方眉头紧蹙,往日里柔和的气息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化也化不开的忧虑。 莫非,戚百休写的太露骨,吓到了这位水乡来的温柔姑娘? 江陶一边整理今日里要用的资料,一边在心里思忖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她这般思索着,郑流光似乎也做下了什么艰难的决定,手里拿着几张薄薄的纸走了过来。 “江世子,我有一事相求。” -- 第84页 “郑姑娘请说。” 郑流光依旧是那副十分纠结的模样,站在案前欲言又止。还是江陶主动提起那两张纸来,这才打破僵局。 “郑姑娘是要说这几张纸的事情,难道他们之中有谁将作业误交到你那里去了?” 闻言,郑流光的神色好看了些许,却还是愁眉不展,最后她攥了攥手指,似乎为自己接下来要说的内容感到几分羞赧。 “今日讲学,可否匀一些时间出来?”似乎是怕江陶误会,郑流光又在后面补了一句,“我并不是想越俎代庖,只是这几首诗,必须得好好教教才行。” 说罢,她便露出一个分外担忧的神色来,还同情地看了江陶一眼。 自觉小日子过得分外悠闲的江陶对此不是很了解,但总归是知道,戚百休这诗写的不怎么样。非但没有表达出自己的情意,可能还错漏百出,撞在了似乎有强迫症的郑流光手里。 于公于私,郑流光的一顿批评对戚百休都是百利而无一害,江陶自然是答应了。 不只是答应,她甚至大方地拨了一节课给郑流光,让她顺带讲讲诗词歌赋。 郑流光也很是诧异,毕竟两人虽说是同事,但也分主次,在文人当中,少有这般不注重规矩的。 因着两人的课前约定,天书斋众人落座的时候,便发现往日里早早就挑好课本端坐在主位练字的江陶今日站在了窗边,旁边便是手里把玩着上好白玉的太子殿下。 众人诧异,却也没有人敢盯着太子殿下那边太久。 换了一件湘妃色罩纱裙的郑流光也不拖沓,径直便拿起了之前就放在案桌上的那几张纸。 她还没说什么,江陶就看见一直摇晃着的红发带一僵,显然也是认出来了。 “昨日里,我案桌上放了这几首诗,我思来想去,可能是江太傅前日里布置的诗词作业,有人一不小心放在我这里了。” “说来也是我越俎代庖,想来给诸位讲讲这几首词的错漏之处。” “我先念一遍,诸位先简单思忖一下是哪里不对。” 听见郑流光这样讲,江陶面上虽然没什么变化,心里却乐开了花。 【系统,我简直要笑死了,这是什么天然克傲娇的现场。让戚百休捏捏扭扭,现在可好,这样在课上读情诗,真有上学期间老师抓早恋的风范了。】 【收敛一点,你表情快崩了!】系统狂躁地抓着自己的虚拟头发,压根儿不想理这个给自己增加了一堆工作量的罪魁祸首。 要不是她每次都咸鱼地最后才完成任务,它就不会因为业绩评分低而被主系统□□,也就不会被发现它绑定错了宿主! 系统出厂就设定好了一辈子只能绑定一个宿主,不想被返厂销毁只能亡羊补牢。万幸它有个前辈以前遇到过主系统bug导致植入了隔壁520恋爱系统的插件,最后阴差阳错地完成了任务。 前辈拷贝了插件备份,它偷偷拿了江陶的一些积分去换,才终于看见了一丝苟活的希望。 然而业务不兼容就导致了它经常出纰漏,之前甚至因为调控错误,让江陶本来的模样太过长久地出现在了顾泽栖面前。 它这边正忙着打报告,一回神就听见一无所知的江陶的话,险些绷不住要和她同归于尽。 【忙着呢,别瞎叫我。】 莫名其妙碰了一鼻子灰的江陶也不在意,继续看热闹。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郑流光已经把那几首诗词念了一遍。 江陶一心二用地听着,也觉得错漏颇多,但对于第一次认认真真写诗的戚百休来说,其实算得上不错了。但估摸在郑流光看来,可能还不如一个八岁小童写得顺畅。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诗词歌赋都是要下功夫的,要是戚百休短短半个月的功夫就能比得上别人几年、几十年的努力,才是真的要气死人呢。 “这几首词的语言太过质朴,又没有统一的意境,一会儿天一会儿地,一会儿写夏日菡萏,一会儿写春日海棠,让人不明所以。” “还有就是,诗词虽说不重笔意,但字形也是要练的。” “字写得龙飞凤舞,内容却全是无病呻吟,着实不是什么好现象。” “我知道你们都身份显赫,但也要尊师重道,不能因着江太傅脾气好就这般敷衍了事,这种小儿把戏还是少弄得好。” 郑流光说完这几句,其实才过了一炷香时间,离一堂课下还有许久,但她将那几张纸拍在案上,头一次没有半点礼仪气度地转身离开了。 天书斋内寂静无声,哪怕是和戚百休关系比较好的十一皇子都不敢看戚百休的神色,只能木着脸放空思绪。 其他人大气不敢出,只有戚百休愣愣地盯着那几张自己一晚上没睡、翻来覆去誊抄了许多遍的纸。 郑流光简直将他批得一无是处,更是把他当作了那种嬉笑师长的无礼之徒。 戚百休莫名觉得有些委屈,但是他却没有想要怪郑流光的意思。 在她看来,这几首诗可能就是出现得莫名其妙,甚至是有几分挑衅的意味。 他心中忽然涌出一股子不服气来,倘若之前他只是为了博得郑流光的关注,那么这一刻,他是真的为自己与郑流光之间的差距感到压力。 他自认不是什么坏人,平日里被老爹和哥哥接连教训也不觉得自己有问题,如今只是被轻飘飘说了几句,便溃不成军了。 -- 第85页 与此同时,江陶也并不是继续在看热闹,郑流光的做法打了她个措手不及。反应过来后,她便观察着戚百休。 见他只是眼眸沉沉不知在想什么,而非如以前一般炸毛,江陶就知道戚百休这次是真的栽了。 十七年没开窍的人一时开花,偏生喜欢的又是与他格格不入的郑流光,只能说,他还有的磨。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如何让戚百休重振旗鼓,他看起来像是被打击得狠了。 “戚百休?” 没反应。 “戚明照?” 依旧没反应。 “戚盛,你怎么来了?” “哥,怎么劳驾您来。”听见戚盛的名字,戚百休登时就站了起来,往外一看没见到人,就知道自己是被耍了,不过他也没工夫和江陶拌嘴,又恹恹地坐了回去。 “别拿我寻开心了,今天可没心情陪你玩。” “怎么是玩呢,难道你不想学了吗?” “乔梨不好意思下手,不如让我来?” 戚百休一下子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盯着江陶,让她都有几分不自在地挪开了视线。 “怎么样?” 戚百休没有说话,因为他直接把江陶扛起来出了天书斋。 因为太过惊世骇俗,江流和顾泽栖都还没来得及阻拦,戚百休已经抓着人出了院门了。 戚百休竟是连轻功都用上了,这是对学习多么急不可耐啊! 第42章 道歉 不吃饭怎么行,会长不高的…… 因着戚百休突如其来的那一招, 天书斋直接被迫放了一上午的假。 等到江陶好说歹说与戚百休约定好以后额外教学的时间,已经是晌午了。 估摸着众人都回家吃午饭了,自然也就没有回去的必要了。 戚百休大手一挥, 又精神抖擞地带着江陶去了封京城有名的酒楼——满园香。满园香的东家听说以前在宫里做御厨,年龄到了便出宫开了这酒楼,手艺那叫一个绝, 相应的,价格也要美丽许多。 清河侯府就算在朝堂上没落了些许, 吃穿用度却也是没有落下的。但碍于江夫人掌家严苛, 江陶江流两兄弟又是个顶个地独来独往, 竟是少有来满园香的机会。 戚百休向来受母亲喜爱, 囊中银钱充足, 上来便与凑上来的店小二要了一间雅间。 “好嘞,我带您上二楼。” 跟着店小二往楼上走, 行过木质楼梯,刚到二楼入口处, 就见得一个打扮熟悉的人走了过来。 玄衣银剑,面色冷凝。 “江世子, 戚公子, 公子有请。” 哪怕戚百休走在前头,他问的也是江陶, 行礼的方向也是冲着江陶。 “玄凤也在?” “玄凤是谁,你什么时候背着我找了个朋友?是哪家的公子, 居然能入你的法眼。”戚百休这样说着,却没有给江陶拒绝的时间,他颇不客气地扬了扬下巴,说道, “前面带路,小爷去见见你家公子。” 那人却并没有动,只是看向江陶。 她本还在思索带着戚百休前去会不会让他吃不下饭,但被他这么一说,她觉得还是哑口无言吃不下饭的戚百休更好些。 于是她点了点头,面上也带着几分笑意。 “麻烦了。” 对方也颔首示意,继而转身走在前头。 去雅间的路上,戚百休还在喋喋不休地问着所谓的“玄凤”,全然看不出来几个时辰前那萎靡的样子。 江陶一边慨叹少年人就是有活力,一边觉得戚百休今日真是分外聒噪。 万幸的是雅间离得不远,在她即将爆发之前,走在前头的玄衣男子停了下来,推开了身侧的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两人一前一后进去,戚百休对于自己即将看到什么没有一点警惕,一边进一边转身调笑似乎有些急切地推着他的江陶。 “喂,不至于吧,这得是什么人物?你这活菩萨似的人都这么上赶着去见他?” 江陶冷着脸,并不想搭理他,见那人一动不动,直接就往右走了几步绕了过去。 “江陶你怎么能……” 后面几个字被戚百休硬生生地吞回了喉咙,他的视线不断在两人之前逡巡,活像是见了鬼。 他实在是不明白,江陶到底是怎么和一向难对付的太子殿下搭上线的。 太子殿下随心所欲的架势比他还要厉害几分,严苛的江陶竟然能受得了? 尽管他打小就被江陶明里暗里各种挤兑,他也不得不承认,江陶的确是担得起封京双绝的名头了,是当之无愧的浊世佳公子。 这两人竟然能如此和善地同桌用膳,实在是不可思议。 看戚百休愣在那里,眉毛纠结地皱起,不需多想,江陶也知道他在疑惑什么。 谁让把清风院视作打卡地点的戚百休次次一下课就消失不见,来又总是最后一个到,她与顾泽栖下棋相谈那段时日,怕是只有一个戚百休未曾见过了。 相比于戚百休的懵逼,顾泽栖则是不爽更多些。 几个时辰前这家伙竟然直接把江陶从他面前扛走了,就算知道江陶是在帮着戚百休讨郑流光欢心,他依旧觉得十分难受。 说起来戚百休与江陶算是自小一起长大的,谁知道背地里关系有多好。 这么想着,一贯妖媚的眉眼便多了几分凛冽,他不咸不淡地开口把戚百休打发到了对面坐着,也不管这是不是看起来像是仗势欺人。 -- 第86页 反正他这么多年都窝在东宫里,就是真的仗势欺人了,父皇也会摆平的。 看见这样的安排,江陶就知道顾泽栖八成心情不太好,都怪戚百休那个嘴上没个把门的。顾泽栖毕竟是太子,被他这么一说,指不定生气起来又像清平灯会那次闭宫不出,她的任务可就完不成了。 在场的三个人各有心思,雅间内寂静了一瞬。 “听戚将军说,戚小公子现在头悬梁锥刺股地在学习,可有想法今年下场?” “基础太差,还差得远呢。”戚百休一向害怕顾泽栖,此时就像老鼠见了猫一般战战兢兢。 “倒也不必太妄自菲薄,孤近日有习武的打算,不知戚将军可有时间?” 闻言,江陶诧异地瞥了顾泽栖一眼,他那一身好功夫,竟然也说得出来要学武? 而且这种事情也不该由戚百休代为转达,让陛下去问更合适吧。 江陶腹诽着,戚百休却只觉得苦闷。 “应当无事,我今日便回去问问家父。” “甚好。” 说完这句,顾泽栖再也没有看过戚百休一眼,全程都在优雅地进食。 江陶也不是第一次和顾泽栖用膳,自然也不觉得别扭,更遑论这么多美食在前,着实不太想分神去管那么多不是十分急迫的事情。 这顿饭除了江陶,另外两个人都觉得食髓无味。 几乎是顾泽栖一放下筷子,戚百休就紧跟着放下了筷子,也不管自己只是扒拉了几根青菜,便要告退。 “忽然想起来我和兄长有约,只能先走了。” “哎?戚盛他不是……”眼看要遭,戚百休挤眉弄眼,希望江陶能意识到,救他一命。 然而江陶并没有领会到,反倒是顾泽栖一下子猜到,也没有为难他,直接放他走了。 戚百休火急火燎地用平生最快地速度冲了出去,雅间之内顿时只剩了江陶一个人还在干饭。 她食量不小,又有系统的吃不胖体质加持,简直如有神助。吃起饭来虽然并不急迫,但看起来慢条斯理的动作已经让她吃光了自己面前的两盘菜。 诚然,这其中也有满园香的菜品分量本就不大的缘故,但看江陶吃饭无疑是一种享受。 顾泽栖反应过来的时候,江陶已经捧着翡翠碗,小口小口地喝着已经熬成奶白色的鱼汤,像是小猫儿一般。 于是,鬼使神差之下,他蓦地伸出手,戳了戳她的脸颊。 如果心情能具现化,江陶头顶上现在一定顶着一个大大的问号。 她眼尖地看到顾泽栖面前那只翡翠碗里才下去一个尖尖的米饭,难得地脑子短路了一瞬, 把手里的汤往外一送,翠色的汤匙舀起香浓的鱼汤。 “哎呀,不吃饭怎么行,会长不高的!” 【你以为,顾泽栖是你家那个各种挑食的侄子吗!啊!】 多好的气氛,这家伙倒好,一个动作直接从言情组换到育婴组了,这人没救了吧! 【你闭嘴!】 - 因为做了丢脸的事情,接下来的几天,江陶每每看到顾泽栖唇角微抿,眼眸里透露出些许笑意的时候,都觉得头皮发麻。 啊啊啊,为什么不能时光倒流啊! 又一次偷看被发现,江陶已经是躺平状态了。 “大家先自己练习一下,这柱香结束之后,我与郑姑娘分别去指导。” “好耶!”白珍珍一脸高兴,就差蹦起来了,被江陶眼风一扫,立马乖觉起来,规规矩矩地下棋。 这堂课是郑流光的棋艺课,但自打上次郑流光在课上出走,她便不再一人教学,而是与江陶一并讲授。同样地,其他课艺郑流光也不再是旁听,而是时不时地补充些内容。 江陶旁征博引,常讲些课本之外的东西,涉猎广泛,并不拘泥于那一处。每当她讲述偏题内容超过半刻钟时,郑流光便会毫不犹豫地打断她,接着讲课本上的诗词歌赋人生哲理。 这是两人原先便商量好的,江陶也不觉得被落了面子,只是温和一笑便让了地方。 郑流光的祖父郑贤风是棋道大家,由他亲手教导起来的孙女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江陶说完那句话便借着看书的名义继续偷觑顾泽栖神色,而郑流光则是缓慢地在室内走动。 铜香炉中沉香袅袅,翻书声和落子声相得益彰,谱成一首绝佳的曲子。 一炷香的时间弹指既逝,江陶还没起身,戚百休便先出声了。 “郑姑娘,我有几步棋不太懂。” 有人提问,郑流光自然是往那边去了。 江陶瞥了一眼,便也到了旁边一桌去。 正垂眸看棋局,腰间就被捅了一手肘,她暗暗吃痛,却也没有办法。 罪魁祸首伸手扯扯她衣摆,小声地说道,“太傅知不知道戚百休想搞什么啊?” “那家伙和珍珍完全不懂下棋,就算是能一时拖住郑姐姐,也完全不管用啊。”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小姑娘已经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 “哎,学武的都是笨蛋啊。” 闻言,坐在对面一直没什么动静的江流挑了枚棋子,落在某处之后,直接杀了顾斛珠一大片棋子。 顾斛珠万万没想到自己关心一下,居然就后方失守。 小姑娘没什么杀伤力地瞪了对面神态自若的少年一眼,对着空了一片的棋盘看了又看,恶狠狠地转过头来,手又一次扯上了江陶的袖子。 -- 第87页 “太傅,他耍赖。这棋根本不是这么下的!” 好不容易由繁入简看懂棋盘被喂了一口狗粮,结果又被当面丢了一盆狗粮的江陶很心累,并且不是很想说话。 她可不太懂怎么对付这个年龄的小姑娘,万幸还有江流在。 于是她皮笑肉不笑地把自己的衣袖扯了出来,对着一脸坦然的江流说道。 “平时玩可以,课上别跟着她瞎胡闹。要是被安老发现,可不是轻易能躲过去的。” 江流沉默了一会儿,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回应的时候,他抬起头来,那双向来满是风霜的眼眸里出现了一丝丝笑意,“她喜欢。” 所以你就不能为了我收敛一点吗? 好歹五子棋也是小时候我教给你的啊! 江陶很心累,但是她并没有办法对付这两个骨子里都倔得要死的人,只能无奈地在站在那里听江流哄着顾斛珠继续下五子棋。 说起来,下五子棋下了整个棋盘都赢不了的人才,今日还真让她见到了啊。 不过,这一起都是是因为江流实在是太宠这家伙了!遥想当年,她除了教学的前三局赢过江流,之后那是被杀的片甲不留。 她在这边生无可恋,郑流光那边也不见得有多顺利。 戚百休和白珍珍都不是什么喜欢学习的人,自然棋艺也不见得有多高,两人凑在一起,不须看江陶都知道那棋局有多离谱。 不过她一直没听见戚百休的声音,只有郑流光教白珍珍一些基础围棋下法的温柔声音缓缓传来。 “你看,你下的这一子的直线紧邻的空点就是气。” “要是这片区域有同色的子,那么气就会凝成一片,相反的话,这气便消散了。” “围棋的目的,就是将对方逼到不得不使用虚著,到了这个时候,你便赢了。” 郑流光讲得不算深奥,但白珍珍依旧听得云里雾里,只是时不时地点点头亦或是发出一点声音,表示自己在听。 眼看江流已经把顾斛珠哄好,完全把她的忠告丢在脑后,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决定待会儿给江流布置点她十分乐意去做的任务。 这边不需要她管,十一皇子和十二皇子兀自下得痛快,也只有顾泽栖身边能去了。 其实从刚才开始,顾泽栖便一直在注意着顾斛珠那边的动静,但出于尴尬,江陶只能当作没看见。 她小步挪过去,先低声说了句对不起,然后才和一个木桩子一般杵在了那里。 顾泽栖一向是不受课堂拘束的,尽管今日凑巧他也在弈棋,也并没有人和他对弈,而是他一手执白一手落黑。先前郑流光跃跃欲试的请求都被他视而不见忽视了过去,此时他捻着一枚墨色的玉子,似乎也在看热闹。 就算听见了江陶的抱歉,也只低低地嗯了一声。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几日前的事情闭口不谈,这几日来也常常是互相看对方神色,却在眼神交汇的那一刻迅速撤开。 若是有旁人关注,定能发现不同,可惜的是偌大的天书斋里并没有人关注两人。 乔梨在破郑流光之前摆下的珍珑,其他人都各忙各的,两人便那么诡异地维持了约莫半节课的时间。 钟声响起的时候,江陶长出一口气,头一次觉得这钟声悦耳,也不待与顾泽栖聊上两句,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顾泽栖捻着棋子思索片刻,也放下东西走了出去。 室内大家已经是坐的坐躺的躺,郑流光也无意拦着他们放松,三两步到了乔梨身边,与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清风院的歇课时间不长不短,整整一刻钟。 约摸过去盏茶功夫,有一个人动了。 那人停在郑流光面前的时候,她尚有几分怔愣。 毕竟她是忽然进来的,比不得江陶陪这群学生时间长,又比不得白珍珍性情活泼讨喜。大部分的歇课时间都是与乔梨一起过的,这倒还是第一次有人来找她。 起初她还以为他是来找乔梨的,正欲让开,就听见那人开口。 “郑姑娘,我有事相求。” “戚小公子直说便是。”郑流光神色如常,全然把戚百休的到来当做是学生求助,“若是对于围棋还有什么不解的,我总结过一些口诀,对于初学者甚是有用。如若戚小公子不嫌弃,我今夜默写出来,明日就能带来。” “不只是这个,还有之前那几首诗,我也想和你谈谈。” “那几首诗?”戚百休说的太过坦荡,以至于郑流光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就是前几日,你似乎很生气的那几首诗,是我写的。” “所以,我们可以出去谈谈吗?” 知道他是为了那几首词来,郑流光自然答应了与他一道出去。 总归是个十七岁的男子,若是当众折了面子,怕也是不好过。 怀揣着一颗良师的心,郑流光跟着戚百休离了天书斋,左拐右拐到了一处僻静的亭台。四周都是假山,看戚百休那熟练的架势,往日应当没少来。 两人挑了方向不同的两边坐下,郑流光顶着戚百休欲言又止的视线率先开口。 “说起来那日也是我太过激动,先向小公子赔个不是。” “这些日子我也听阿梨说了,你与江太傅是自小的玩伴,你们的关系我不好置喙,但他毕竟是你师长,万不可如此轻浮行事。” -- 第88页 戚百休耐着性子听对面自己心悦的姑娘讲着那些他早就听了八百遍的大道理,时不时出声应和,恍若自己真是个乖顺学生。 “郑姑娘可知道,那几首词为何放到了你那里?” “哎?”郑流光没想到戚百休忽然问她这个,一时之间怔住,发出无意识的气音。 戚百休见她这个样子,便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 郑流光与乔梨是有几分像的,两人都是文雅家庭里养出来的孩子,便是不说话都自带三分书卷气在。 此时她呆滞的表情倒是少见地有了几分这个年纪女孩子该有的娇俏。 “那几首诗,本就是我专门写的。之所以送给郑姑娘……” 戚百休话说到一半,只觉得腰间一痛,他微微低了眸子回头一看,只见一枚圆润的乳白色石头落在了石板上。 石头落地,竟是一点声音也没有的吗? “怎么了,戚公子有什么东西掉了么?”郑流光见他忽然停下盯着地面,便如此问道。 “没事,我们继续。之所以送给郑姑娘……”戚百休一边重复了之前的话,一边分神关注着四周响动。 果不其然,身后传来了细微的风声,他半眯了眼睛,声音也越来越轻,在转瞬之间扯下了腰间玉佩上的玉珠,听声辩位打了回去。 石头没有打到人,无声地落在地上。 戚百休不明所以地回头看了一眼,正看见那人揉着手臂,见他看来,还小幅度地挥了挥手,继而伸出两根手指在空中画了个形状出来。 他几乎是瞬间就知道了那人想说什么,无非就是提醒他记得说之前商量好的事情。 虽说不知道那人是怎么钻进那么狭小的假山洞里的,但确实帮到了他。 至于他喜欢郑流光这件事的确不能这么轻易地说出来,郑流光本对他没什么好的观感,说了之后怕不是躲他躲得更勤快。 急不来,还是徐徐图之。 “是因为我与江陶自小相识,怕他见了我那不甚规整的诗笑我,想着送到郑姑娘处,能躲过去。” 却不曾想被毫不知情的她更狠地下了面子。 郑流光在心里默默为戚百休补足了未说出口的那句话,心上芥蒂微消。 “戚公子的词,为何只是那般水平?我听安院长说,这已经是你们入学的第二年了,之后还有考核要过。” 戚百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面上也露出几分腼腆的笑来,“不怕郑姑娘笑话,我自小文窍不通,一心扑在校场上,听江陶讲课好比听天书,也学不到什么。” 似乎是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人,郑流光盯着戚百休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开口。 “江太傅授课已经十分逸趣横生,戚公子应当是底子不太好,可以回府后多通读几本经史子集,会好很多。” “若是有不懂的地方,大可问同窗。” “郑姑娘说的是,我日后定然勤加学习。” 郑流光满意地点点头,自觉把能说的都说了,便准备告辞。 “郑姑娘来封京城不久,日日来清风院报到,还没好好逛逛吧。”戚百休眼眸含笑地提出邀请,“正巧没多久就是乞巧的日子,天门街会上一批精巧的花灯,郑姑娘有空的话,可以与乔梨一道去看看。” “听说今年宫里要放新制的烟花,想必也十分绚烂。” 郑流光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又谢过他的好意,这才轻移莲步离开。 目送那姑娘离开,戚百休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半倚在柱子上,懒洋洋地开口。 “喂,她走了,出来吧。”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从身后吹来的冷风。 再回头一看,那山洞里哪还有人,只余他与黑黝黝的洞口相对无言。 玄衣的少年见状啧了一声,也懒得多追究,只当那人从山洞的另一边走了,他便大阔步地也往天书斋的方向去了。 却不知道,被他注视过的漆黑的山洞里,他的师长与另一个人几乎是紧贴着,柔软的嘴唇被手捂着,发不出一点声音来,只有一双素来平静的眼眸,泛起星星点点的泪光。 第43章 互相试探 一起去花灯会玩吗? “唔唔唔。”意识到身后有人的那一瞬间, 江陶下意识地想要喊人,却被那人眼疾手快地堵了嘴。 这地方狭窄,手脚根本施展不开, 江陶心思如电转,立马在心里呼唤系统。 【快,有什么应急的防身手段拿出来, 积分不限!】 【基础武学已配备,扣除一百积分。】 【体质值:60(临时+25)】 系统也很及时地出现, 只是售卖之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全然不像之前那般, 售出物品后还会指导几句。 不过这时候的江陶也没心思管这些, 她直接曲肘撞过去, 却被挡住。 两人在狭小的空间里过了几招,外头的交谈声音稳稳当当地传进来。 直到戚百休喊她, 她挣扎起来,想要跑出去。 “启明, 是我。” 声音在有些狭窄的地方回荡,略微有些失真。 但对方似乎没有再贴上来的打算, 江陶也就有时间细细分辨。 “唔唔唔。”认出来此人是谁, 她便放下心来,只是心中依旧不免地埋怨, 为何要如此吓唬她。 似乎是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掌一直压在青年唇上, 那人后撤一步,同时松了手。因着他忽然的动作,后背毫不意外地狠狠撞在了石壁上。 -- 第89页 江陶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示意对方跟自己出去。 两人出了山洞, 阳光照在身上,才驱散了在山洞里久待的阴凉。 “你在那里做什么,玄凤?”江陶皱着眉头,看着对面衣衫凌乱、袍角还沾染了不少灰尘,全然不似之前精致的顾泽栖,颇有几分无语。 钻到山洞里也就算了,居然还袭击她。 两人毕竟也算得上是朋友,这么吓她,难不成她最近又得罪他了? 还有系统,明明可以检测到顾泽栖的身份,非但没有提醒她,还趁火打劫地坑了她一百积分,简直是当代黄世仁、系统界的周扒皮。 “我只是见你进了山洞,想与你说说话罢了,只是山洞狭隘,又不想让旁人见了我这般样子,才不得已捂你的嘴,当真不是故意。”顾泽栖软和着话语,漂亮的眼眸不错眼地盯着她,水光潋滟。 江陶没有说话。 “启明,我真的……” 江陶后退了一步。 顾泽栖往前追了好几步,眼疾手快地一把扯住她的衣角。 “我真的错了,我给你赔礼道歉好不好。你最喜欢吃猪蹄了,我明天就给你炖。” 江陶往外迈步的腿隐蔽地收了回来,但却没有说话。 顾泽栖见状更起劲了,简直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来,此时他无比庆幸自己杂七杂八什么都学过,或多或少总能撞见江陶喜欢的。 “还有之前说好的衣服,已经做好了,改天便送到清河侯府去。” “你要是喜欢上次的红玉簪子,我那儿还有新来的水玉,刻成发簪定然好看。” 见顾泽栖还有再说下去的架势,已经动心的江陶也不好意思让他这般讨好自己。 “你这么着急做什么,我又不会跑。”她伸出手,扶了似乎有些站不稳的顾泽栖一把。 那人瞬间展出一个笑容来,却好像一下子虚弱了许多,捂着头直说晕。 江陶伸手想去摸他的头,确认一下是否撞出了肿块,却被一把抓住。 “不碍事的,你扶着我就好了。” 被江陶半搀着走到正路上,顾泽栖眯了眯眼,审视了四周环境,最终问道,“这好像不是回天书斋的路吧?” “当然不是,”她诧异地看了“弱不禁风”的顾泽栖一眼,“你受了伤,自然要去找太医看看。” 说完她还补了一句,“以往我授课也不见你这么上赶着去,莫非你更喜欢姑娘家讲课一点?” 这话其实纯属玩笑,因为不管是她授课还是郑流光授课,这位祖宗从来没有听过。 只是郑流光来了之后,顾泽栖也却是没有再逃过课,哪怕来了也只是做自己的事情,或刺绣或画画,与她们所授课业相去甚远。 “我去不去自然是无所谓的,只是启明被扣俸禄也没事么?” “若是被安老发现,可能还有别的处罚。” “安老那个人,对于旷课这种事情,可是不会容忍的哦。” 顾泽栖嘴上说着不会容忍,却好似全然忘了自己就是那个特例。 “之后我自会与安老说,至于俸禄,”她沉默一会儿,“扣就扣吧,清河侯府不少我那点俸禄。” “哎呀,我之后补给你,不会让你亏的。” “不用。” “那做桌菜给你?” “……”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找个时间我要再去柳园一趟,告诉你那圆脸小厮,这次不许把我关门外。” 两人越走越远,一旁枝繁叶茂的大树后忽然转出一个人来,他身旁还跟着一个不大的小童。 “祖父,别看了,人都走了。” “哼,玄凤这个臭小子,仗着自己有本事就没大没小,把老头子我说成什么样子了。”安老吹胡子瞪眼,直接转身回自己的清风居去了。 “祖父,天书斋在另一边呢!” “我还没老糊涂,今天不去了,回去我得好好给陛下写折子,叫他好好管管他儿子,简直要上天了。” 小童十分无语,只能小跑着追上步伐稳健的安老,心里想得却是,太子殿下也没说错啊,您就是分外记仇且小气。 - 作为皇家书院而存在的清风院里有着一处等同于现代校医室的地方,换作琼林署,在里头当值的是与安老同朝为官过的太医院崔院正。 江陶带着顾泽栖去了琼林署,崔院正正在院子里考较小孙女的《汤头歌》,见得两人来,也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两人进屋寻人。 正屋里几乎摆满了药柜,一个身着淡青色裙衫的夫人在其中穿梭,时不时取几味药材放进小金秤里。 此时她头也不回地说道,“看病里头走,待会儿出来抓药。” “多谢夫人。” 听见少有的道谢,那妇人才稍微分了点视线过来。 便见得往日里一张嘴能气死一院人的某人有气无力地躺在另一人肩上,而那位白衣公子也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对,甚至还用帕子给他擦了擦脸。 她心中暗道见鬼,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等两人进去,便火急火燎地到了院中去。 “爹,太子殿下来了!” “他来了?赶紧关门,不能让他祸害我的药材。” “他进去了。” “进哪儿去了?” “内堂,延庆那儿呢。” 这地方隔音好,外头的鸡飞狗跳江陶全然不知。 -- 第90页 此时的她将顾泽栖扶在座位上,才上前与青袍的中年人搭话。 “先生,可否帮他看看,刚才一不小心磕到了山壁之上,似乎走路都有些吃力。” 崔延庆誊写完上一张药方,闻言抬头,便撞进对面那双潋滟瑰丽的眼睛里,提笔的手一顿,他扭头对着江陶问了一句。 “你是?” 她这才反应过来还未曾自我介绍,匆忙一礼道,“晚辈江陶,是天书斋的太傅,带学生过来看看。” “原来是江太傅,久仰大名。”崔延庆略一拱手,算作见礼。 “启明,你先出去和崔娘子聊一会儿吧,我这边可能需要褪衣检查一下。”顾泽栖侧倚着梨花木的圈椅,一手揉着额头,给崔延庆抛了个眼神。 “正是如此,江太傅可以去外头与内人闲聊,她出嫁前也是城中才女,想必有些话题。” “先生客气,晚辈与崔老聊聊便好了。” 说罢,江陶便推开门扉出去了。 “太子爷,您这是?”崔延庆将手中有些干涸的笔重新蘸墨,一边誊抄药方一边问道。 江陶一走,顾泽栖也一改之前虚弱的样子,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便站了起来往崔延庆身后被一道屏风挡着的地方去了。 没有回答,崔延庆也不觉得诧异,只是无奈地笑了笑,任他去了。 而江陶那边则要欢快许多,她与崔老的小孙女三两句便聊到了一起,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背着《汤头歌》,单听内容还以为是两个孩童。 “江哥哥你好厉害,盏茶功夫就背好了!珠儿整整背了一上午呢。”小女孩儿岁数小,脸颊还带着婴儿肥,套着一身粉嫩衣裙,挽着双丫髻,说话都奶声奶气的。 “珠儿也很棒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是个皮猴子呢,整天爬树摸鱼,惹得祖父天天跳脚。” 珠儿捂着嘴,自以为隐蔽地瞥了一眼崔老。 “江哥哥的祖父也和爷爷一样吗?” 江陶眼里带了几分笑意,似乎在小姑娘的几句话里回忆起当年嬉笑打闹的日子,她伸手轻柔地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发。 “江哥哥的祖父可凶多啦,会满院子追人,不过没关系,江哥哥小时候跑得快。” 她描述的场景实在是太过喜感,珠儿被一下子逗笑,眉眼弯弯。 “江哥哥真厉害!” “珠儿,背会了吗?” “娘亲,江哥哥好厉害,他和珠儿一起背,三两下就背完了!” 崔娘子蹲下来,帮珠儿绑紧了因走动而松开些许的发带,眼眸含笑。 “珠儿也很厉害,天气热,回屋喝点绿豆汤再背,乖。” 珠儿闻言眼睛一亮,扭头就向江陶发出了邀请。 江陶自然无有不应,冲着崔娘子歉意地笑笑,也便跟着母子两人进了屋。 屋内崔老和崔延庆已经坐着了,崔老摇着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和儿子说起一些特殊的草药忌讳,崔延庆则一条条默记下来。 几人围坐在一张圆桌旁,江陶和珠儿面前都放着一碗清凉的绿豆汤,因着气温高,碗壁上肉眼可见地爬了许多细密的水珠。 珠儿拿着汤匙慢慢地喝着,江陶捧着冰凉的绿豆汤,却没动作,只是望向内室紧闭的门。 正巧门开,里面那人换了身朴素的青色长袍,长发披散,还带着些许水汽,见着她便轻微一笑。 “绿豆汤。”崔老拿扇子指了指冰盒里放着的最后一碗汤,看也没看顾泽栖一眼。 他也不在意,直接走过来便坐到了江陶对面。 “如何?” “是些皮外伤,崔兄给我拿了些药,回去抹上几日便好了。” 崔延庆闻言也点点头,应和道,“只是有些淤青,小心些便好了,没有大碍。” 江陶这才放松些,虽说知道还能走,便是没有伤到脊柱之类的,但还是不免有几分担心。更别说系统忽然装死,想买个医疗插件用用都做不到。 说曹操曹操到,刚提起系统,它便蹦了出来。 【日常任务:帮顾泽栖上药】 【完成度:0/7】 【任务奖励:20积分】 “那便好,麻烦先生了。” “不碍事。”崔延庆是真的受之有愧,他压根儿没有看诊,就连药没出,与太子一道演戏哄骗已是极限,如何能受得了谢,当下耳根子便有些发红。 崔老瞥了一眼,也懒得管小辈之间的事。 “赶紧喝,喝完滚蛋。没事儿别来老头子这地方,东西精贵着呢。” 后半句摆明了是说给顾泽栖听,他挑了挑眉毛,罕见地没开腔,乖顺地喝了汤,便与江陶离开了。 - 傍晚放学,江陶才出了清风院,就见得往日斜坐在车辕上等她的云鹤一脸的为难,见得她出来便急急忙忙迎上来。 “世子,您与顾公子约好一道去将军府么?” 她挑眉看了云鹤一眼,似乎不太明白他为何这么问。 云鹤自小伺候在她身边,自然知晓是什么意思,当下便把那位顾公子如何无礼,非要上马车,还说他为了江陶受了许多苦,一一诉给了她。 听完了这些,她也不恼,直直地应了下来。 原本她是不打算今日去将军府的,既然顾泽栖提了,她也不介意走上一趟。 “算是约好了,驾车去一趟便好,届时照常来接。” -- 第91页 “是。”云鹤低低应了一声,去马车上坐好,稳稳当当地驾驶马车往将军府去。 半路上正巧遇见来接戚百休回府的下人,他眼睛一转便与对方并驾齐驱。也亏得这条街宽敞,不然也做不到这般。 小厮明显也是认识他,低声地答了里头人的问话。 “将军,是江世子。” 只听刷的一声,侧帘便被撩了起来,与此同时响起来的还有自家老爷中气十足的嗓音。 “江小子,今日可得空来府上一趟啊?我得好好谢谢你呢!”戚永歌眉飞色舞,显然十分欢喜,他屡次想请江陶,却总是被以没空的借口打发。今日好不容易逮到,可不能放过他! 戚永歌怎么说也是长辈,江陶自然是应了。 “伯父客气,是启明该做的。今日正准备登门拜访,路上便碰到了。” “哈哈哈,既然这么巧,说明你今天就该到我们家来!” “正是此理。” 两人聊了几句,便各自放下了帘子。 一旁沉默着看她与戚永歌聊天的顾泽栖此时才慢悠悠地说道,“你与戚将军似乎关系不错?” “因着父亲与戚伯父亲如兄弟,我与江流小时候也曾有幸在戚伯父手下学过一段时间。” “清河候府与将军府关系好,你应当是知道的。” 顾泽栖眨了眨眼,“我可是许多年没出现在封京城的圈子里了,启明怎么会认为我知道这些事情?” “只是闭宫不出罢了,想要知道消息莫非还要亲自去市井间打探么。” 说完这么一句,直到到了将军府门前,两人都沉默着。 车壁被敲了一下,继而门帘被掀起,云鹤的声音也传进来。 “戚小公子,您不能这样啊!” “哎呀,江陶才不介意这些,我们都认识多少年了。” 戚百休毫不在意,探头进去喊人,“江陶你在车上种蘑菇呢,怎么还……”不下去。 两人视线准准地对上了,他眨了眨眼,对方还是一脸冷凝。 他露出一个笑容,一边笑一边往后走了走,继而抛下一句“爹我忽然想起来今天还有不少作业,先回房去做了。” “哎,你这小子!”戚永歌来不及叫住自己的儿子,只能在原地吹胡子瞪眼。等他回头想和江陶道歉时,只见马车上非但下来了他十分熟悉的白衣青年,还有一位身着素淡青袍的男子。 那人样貌秾艳,眼尾上挑,轻瞥过来的时候便有一种漫不经心的威严。 这样的一双眼睛和周身的气度,一下子就让他想到了今上,也因此确认了此人的身份,正是先皇后之子、当今的东宫太子,顾泽栖。 他的眼神变了变,最终归为与平时无异。 “来来来,江小子,我带你和这位公子进去。” “麻烦戚伯父了。” “有劳戚将军。” 两人随着戚永歌进府,一路到了前厅。 路上戚永歌吩咐下人去叫大公子来,因着顾泽栖在,他也就解释了一句。 “长子戚盛,在北镇抚司做事,近些日子神出鬼没的,连我这个老爹也不太能抓住他。” 这倒是实话。 她上一次见到戚盛便是与戚伯父商量戚百休事情的路上偶然遇见,那时的他眉宇几分戾气,哪怕他刻意柔和也难以压下。 那时她便猜想,是否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如今戚伯父在顾泽栖面前提起来,是寄希望于顾泽栖吗? “虎父无犬子,戚将军的两个孩子都大有作为。”顾泽栖顺着戚永歌的话说了几句,也不知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既然顾泽栖来了,自然只有他能坐主位,戚永歌坐在了他左下手的第一位。 “启明坐那里吧。”顾泽栖指的正是戚永歌对面的位置,然而江陶却摇了摇头,往后坐了一位。 “妄之兄还要来,我与戚百休坐一起便是,正好我也有话同他讲。” 话都说都这个份上,顾泽栖也不好再强求,只能任她去了。 是以戚百休姗姗来迟时,就发现自己的位置十分的不妙。 左手边是自家大哥,右边是江陶那个坑人的家伙,最为可怕还是上首的顾泽栖。 实在是他一脸的生无可恋太过明显,就连正和太子殿下攀谈的戚永歌都察觉到,问了一句。 “你小子怎么了?” “没事没事,就是学得有点精神恍惚。”戚百休连忙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然后火速坐了下来。 聊了没多久,便来了个侍女,说是夫人那边有事,将戚永歌叫走了。 顾泽栖便走下主位,与戚盛坐在一起,两人你来我往地打起了哑谜。 而一旁的戚百休则坐得实在不安稳,像是椅子上放着的不是软和的坐垫,而是刀剑一般。 不说戚盛那股子越来越冷凝的气势,就是顾泽栖时不时瞥过来的一眼,都会让他腿肚子发抖。 “如何?” “什么如何?”他下意识地反问,却对上对方了然于胸的眼神。 江陶在心中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小红娘的道路十分艰难。 “你约郑姑娘去看花灯,可曾想过如何游玩,要做些什么?” “就,看看灯,顺带看看烟火呗。”戚百休摸着下巴想了想,说出自己的打算,似乎觉得有些单调,他又补了一句。“若有喜欢的胭脂水粉、钗环首饰,也可一并买了。” -- 第92页 果然不能指望戚百休自己有什么觉悟! 她耐住性子,一一指出其中的不可行之处。 “首先,你与郑姑娘无甚关系,只是那几句话的邀约,郑姑娘定然不会去。” “为何不去?”戚百休还想着拿着自己的银子去买点好东西呢,哪想江陶一开口就将他的计划胎死腹中了。 “为何?” “你二人一非友人二非眷侣,以郑流光的脾性,疯了才会与你二人同游。” 戚百休一下子又想到了新的关窍,连忙拉住江陶的手臂急问道,“我今日这般说,她该不会认为我是登徒子吧!” 这一声吼出来,就连原本正商讨事宜不欲理会戚百休的两人都将视线钉在了他身上。 “明照?”戚盛不太明白戚百休怎么忽然这么大声。 “还不放开!”顾泽栖看着戚百休拽着江陶臂膀的那双手,分外不满! 戚百休被吓得一个激灵站了起来,但是手依旧没松,于是乎,江陶在始料未及的情况下,直接被拽了起来。 她连忙伸手扶住桌子,这才没有在几人面前摔倒。 眼看着两人视线越来越不对,她眼珠子一转发出邀请。 “我们来商量商量花灯会怎么玩如何?听说今年有新式烟花,分外热闹呢!” 第44章 筹备 辟邪?这玩意儿招邪还差不多吧!…… 尽管江陶语出惊人, 但顾泽栖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非但如此,他还对着江陶挑了挑眉,秾艳面容上浮现几抹笑来。 “启明想要个什么样式的花灯, 改明儿我可以做一个。” 已经见识过顾泽栖手艺有多好的江陶自然不会客气,而且就算她拒绝,顾泽栖因为一定会做, 所以还不如她提个自己喜欢的花样出来呢。 “做个云朵样式吧,瞧着素淡。” 戚盛见两人颇为熟稔, 眼眸中颇有几分诧异, 但却识相地没有说出来。 但是戚百休显然并没有这样的眼力见儿, 他十分兴奋地看向了自家兄长, 然后提出了一个荒诞的要求。 “哥你不是会扎灯嘛, 教教我呗。” 顾泽栖的视线一下子落在他身上,那双眼眸似乎在说, 没想到你也会扎灯。 戚盛抿了抿唇,勉强算是应下了。“改日教你。” “不过, 启明怎么忽然想着要去花灯会,往日不都是在侯府陪着江夫人么?” 江陶总不能说是为了给戚百休做助攻, 只能含糊地说是听说花灯会上会有玲珑寺开过光的琉璃手串, 想试试能不能拿到。 听到是孝顺江夫人的原因,戚盛也点了点头。江陶虽说出名后少在外走动, 却经常往玲珑寺为江夫人求签祈福,平日里也大多时候陪在江夫人身边。 往日家宴, 戚夫人总是艳羡地提起江夫人如何命好,儿子如何疼人如何懂心思,不像她生了两个,没一个指望得上的。 “不过那时我还有事, 就不与你们一道了,届时玩得开心一些。” “至于明照,行事之前多加思量,千万别唐突了人家姑娘。” “知道了知道了,那种纨绔事情小爷才不稀得做。” 说完这些,戚盛也向顾泽栖告退,离开了前厅。 顾泽栖瞥了傻眼的戚百休一眼,开口道,“启明还有什么安排,一道说出来吧,或许我还能帮上什么忙。” “正如我刚才所说,单独约见一定会被拒绝,可如果换成是一群人出游,答应的可能性便会大大提升。毕竟,郑姑娘与戚百休其实并不熟稔。” “可就算我约了一堆人去,她也不一定会答应啊。她才刚来封京城,我那些兄弟她又不认识,一群陌生人岂不是更尴尬。” 他这话一出,江陶直接摇了摇头,顾泽栖则是用一种看珍稀物种的眼神看着他。 “没想到啊,孤与你同窗近两年,竟是头一次知道你如此的愚钝。” 戚百休下意识地想怼回去,但看着那张脸又怂了,只能无力地为自己辩解。 “难道又有哪里不对?” “自然不对,”顾泽栖戳破他的幻想,毫不留情地道破了真相,“启明的意思是让你邀一群人,而这一群人必须与郑流光有交集。” “自然,只剩了天书斋的众人和丞相府的人。” “丞相府的人你请不到,只要能让全斋的人愿意去花灯会便好。” 戚百休听得目瞪口呆,下意识地去寻江陶,想要知道是不是对的。 而江陶直接接着顾泽栖刚才说的,继续讲了下去。 “这一步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想好了由头,明日去安老那里走一趟报备便好。只是皇子公主们的宵禁,或许有些难办。” 她这么说着,眼神却看向对面的男子,显然很是笃定对方会解决她这个问题。 “我发现启明是真的很会给我找事儿干,这事儿我去和父皇说,顺带向长姐借个地方。” “那接下来就是你要做的事情了……” 江陶说的细,生怕戚百休记不住,她还贴心地写了一份攻略,临走时送给了他。 看着戚百休那两眼发晕的样子,她十分怀疑,这人到底能不能成功抱得美人归。 【喂,这任务能不能改改啊,万一戚百休被拒绝,难不成我就得死吗?】 【呃。】系统反常地没有一口回绝,并用死亡来威胁她,江陶就知道这事能成。 -- 第93页 她与顾泽栖一道往外走,两人都没有说话,也方便她与系统讨价还价。 【要知道我可是你唯一的宿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绑定错了宿主才搞得我现在苦哈哈地做任务。】 【平日里劳役我也就算了,关键时刻能不能给点力。】 【大不了我多给你打两年工,到二十二岁再脱离,保证把你回总部的能量赚够!】 系统飞快打着算盘,最后十分爽快地同意了。 【可以不强求抱得美人归,但戚百休一定要改造成功,而且同时期其他任务不许失败,不然能量可就支撑不起隐藏性别了。】 【好好好。】她也顾不得那么多,能过一段时间是一段时间,她可不想为了一个任务毁了好几个家庭的安宁。 毕竟戚百休和郑流光究竟合不合适,只有他们本人才知道。 在将军府门口,两人临别前,顾泽栖猛地凑近了她,在她耳边低声地说道。 “不知花灯会上,能不能求姻缘?今日听启明给戚百休如此规划,我也十分心动呢。” 江陶诧异抬头,一时还搞不懂是顾泽栖已经有了心仪的人,还是动了娶亲的心思。 然而不待她反应过来,顾泽栖便已经跳上了他那辆独属的马车,香气四溢,铜铃悠悠地从她面前离开了。 “世子,夫人在家等您了。” “就来。” - 是夜,明月高悬。 柳园内主屋内灯明如昼,踏雪寻梅的屏风被摆开,其后水汽蒸腾,氤氲了其上朱色。 屏风后那人半趴在桶边,露出光洁的脊背,骨相风流,肤色白如美玉,乌发被撩在一侧,落在桶外。 她伸手捞了一旁托盘上放置的红玉簪子,随手将长发固定,随即起身。 水珠顺着肌肤滚落,一旁搭在屏风上的月白衣衫被轻微的力道扯落。 她指尖如蝴蝶一般将衣物一一穿好,这才慢慢踱步到了另一边的书桌前。 那上面放着她之前写好的一封信,里头写着她对于顾泽栖的一些计划以及今日他表露出来的可能要寻太子妃的意思。这封信本该在一个时辰前便送进宫里去的,然而她却鬼使神差地将它留了下来。 她眉头微蹙,依旧在为这件事发愁。 【你犹豫什么呢,直接报上去呗。反正玉成帝对这事儿喜闻乐见,又不会拦着顾泽栖。】 【计划那是我针对顾泽栖做的,自然没有问题。可是这件事,是顾泽栖的隐私,随意告知他人,不好。】 系统诧异极了,绑定十几年了,这还是它第一次见江陶不用它逼都这么有君子风范。 然而它并不觉得欣慰,反而觉得更难了。 它原本想着让江陶上报,顾泽栖有喜欢的人这件事儿也就在玉成帝那里有了底。等她暴露身份的时候,成为顾泽栖最亲密的人简直轻而易举,它也能不被返厂销毁。 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件事在江陶这里就夭折了。 【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帝,还是顾泽栖他爹,又不会害他,没事儿的。】 然而江陶却摇了摇头,也不再回应它,掀开笼罩将书桌上的灯盏点燃,便铺纸研墨,摆明了是要再写一份出来。 系统没有办法,也只能随她去了,继而鼓捣前辈给的系统插件附带的许多道具。 已经写过一遍的东西,复写的时候自然很快。 不过片刻功夫,她已经写好了放进之前的那个信封中,用镇纸压着。 云鹤和折柳刚才便将浴桶抬了出去,此时只剩了折柳还在收拾。 “世子,奴婢似乎从未见过这块玉呢,是府上新置的?”折柳将江陶之前解下来的玉佩放置到妆奁里,一打眼就看见了那块成色极好的翠绿玉牌,上头的络子手法见所未见,却是十分好看。 江陶也正好过来,便将那玉牌子拿在手中,似乎是想起了这牌子是如何得来的,面上竟出现了几分笑意。 折柳惊奇地叹道,“这牌子莫非是那位顾公子送的,少见世子爷心情如此好。” 倒也不怪折柳惊讶,实在是系统太过苛刻,大多数时候江陶都只是冷淡至极的玉人儿,在府里稍微有些人气儿,却也只是那种浅淡到几乎察觉不到的笑意。 像刚才那般眼角眉梢都似春风拂露一般,可真是罕见。 “正是。”江陶回了一句,却不明白折柳如何知晓,“你是如何得知?” 就算折柳看见了上面的刻字,也不会明白这块玉牌代表着什么。而顾泽栖从未说过自己的名字,折柳只知姓顾,如何会和顾泽栖联系起来? 哪想那一向稳重的姑娘忽然捂嘴笑出声来,眼眸弯弯。 “世子爷您可别多想,我与顾公子可没什么联系。” “只是啊,”折柳说着说着瞥了那块已经被她拢进手心的玉牌,“只有顾公子在,您才鲜活地像个这般年纪的少年郎啊。” “莫要胡说,这边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快点去休息吧。” “好好好,奴婢这就走。”折柳笑盈盈地把木盆端起来,脚步轻快地往外走。 江陶无语,却也没办法。 折柳这姑娘自小伺候她,两人也算是情同姐妹,她自然不会因为被调笑了就恼羞成怒。 只是,明明她是被系统放开了才活泼起来,怎么被折柳归功于顾泽栖了? -- 第94页 江陶想不明白,也懒得再想,脱下外衣吹灭灯盏便安寝了。 - 翌日,江陶便在天书斋宣布了好消息。 顾斛珠立马兴奋起来,她侧了身子瞥了一旁的江流一眼,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白珍珍则两眼放光地问道,“太傅,花灯会上有什么好玩的吗?” “可别只想着玩,去花灯会可是有任务的。” 此言一出,顾斛珠和白珍珍一起叹气,又不约而同地看了对方一眼,见到对方与自己如出一辙的表情,才颇不自在地收敛了些。 “不知是什么任务?”在这群学生里,或许只有乔梨是真心实意地想知道是什么任务,其他人则巴不得不去这次花灯会,也不想有这次任务。 随着江陶在天书斋的时日变多,天书斋的外勤任务是逐渐千奇百怪起来。 几天前甚至还集体去城外种了一天的地,然后写关于农耕的赋文。 像十一皇子等人,就算不是很了解农耕的具体流程,也能凭借着往日的知识混个勉勉强强。唯独戚百休、白珍珍和顾斛珠三人,写出来的东西惨不忍睹,最后也只能含泪抄书。 “不难,既然是花灯会,不如写写那晚的趣闻!”她噙着笑意,看似温柔地补了一句,“不拘写什么,有理由便是。届时我会在课上挨着点评,大家可要慎重些。” 有道是无题胜有题,这种任由发挥的题目,在某种情况下,可能还不如直接了当地给出固定题目来的痛快。 十一皇子在心中长吁短叹,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反倒是江流蹙着眉头开口。 “十二皇子身子骨弱,参加花灯会是否太过危险?” “清流,我不碍事,咳咳。”明明是正热时节,十二皇子却已经穿上了秋日的长衫,他因常年生病,眉眼间都带着几分病弱感。 “这并不强求,若是十二皇子到时无法参加,可以在宫中看看烟花。”江陶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少年,十分诚恳地说道,“不过,还是希望十二皇子能与我们一道去。” “多谢太傅体恤,学生一定保护好身体,与大家一起去。” 江陶见状点点头,毕竟是她的学生,之前几次十二皇子就因为身子弱而不能参加。 虽然他没说,她也敏锐地察觉到他其实落寞得很。 本也打算组织一次不那么激烈的外勤任务,戚百休这次正好给了她机会。 “还有就是,这次花灯会说是一起出游,其实并不强压着你们与我一道。” “等你们到了,去天门街的花台那儿与我见一面便可以随意走动了。” “切记要注意安全,身旁一定带好了人。” “是,太傅。”众人齐声应答。 江陶说完这些,便一挥手示意众人可以离开,几人立马如鸟兽散,尤其是戚百休,简直跑得比兔子还快。 等到众人都收拾完了,顾斛珠才在十一皇子的眼神催促之下跑到江陶身边问道,“太傅,宫中有宵禁,我们能否参加还未可知,或许要与父皇商量一下才好。” 十二皇子也走了过来,面上是几分歉意,本就浅薄的唇色被他抿得更是无了颜色。 “母妃管得严,可能会因为宵禁一事而让我放弃。”十二皇子的母妃并不如何受宠,靠着家族地位得了一个妃位,在宫中也无甚声名,只一心一意守着他过日子 “莫要担心,父皇那边我已经说好了,他同意了。” “七哥你可真好!”顾斛珠闻言,一下子眉飞色舞起来,对着顾泽栖拜了又拜,活像是在拜菩萨。 顾泽栖见她这般耍宝,也勾了勾唇,望着十二皇子说道,“十二情况特殊,尤其要小心些。” “是,多谢七皇兄。”十二皇子谢了礼,面上也有了几分雀跃心思。 一刻钟后,剩下几人也陆陆续续离开,又只剩下了顾泽栖和江陶两人。 不过这次江陶并不诧异,反倒主动走到了顾泽栖的桌案旁。 “花灯会的事,多劳玄凤费心了。” “不妨事,左右还有你一起,倒也不算是很亏。” 江陶一时之间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顾泽栖竟然是这么幸灾乐祸的一个人! - 因着要准备花灯会的诸多事宜,清风院早花灯会两天便放了假。 假期拢共有五天,花灯会正正好是第三天。 而今日,正是七月初六,花灯会的前一天。 知晓江流要与锦如公主一道去参加花灯会的二夫人大清早地便起来了,她笑容满面地同江夫人坐了大半个时辰,最后才十分不好意思地提出要借江陶一用。 江夫人闻言一挑眉,显然不明白妯娌的意思。“这是何意?” 二夫人一拍江夫人的手,说道,“哎呀,姐姐你难道不知启明的眼神那是出奇地准。甭管是今年送你的那套头面,还是前两年送他叔叔的头冠,那都是顶顶合适。” “你也知道,我眼光一向不好,请着启明帮我参谋参谋清流那孩子花灯会要穿的衣服。” 二夫人这么一说,江夫人一下子便懂了是什么意思,她一口答应下来,唤来身边使唤的婢子。 “去把大少爷请来。” “夫人,不用请了,大少爷来了。”另一个仆婢引着江陶进来,正巧听见江夫人的吩咐。 江陶同母亲和二夫人见了礼,这才说明了来意。 -- 第95页 “母亲,孩儿与戚家公子相约今日,午时便不回来了。” 听闻是戚家公子,江夫人也不多问,直接应允,只是她看了看一旁的二夫人,略有些为难。 “母亲,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孩儿?” “无事,你去寻戚家那小子吧。” “是啊,你且去吧。”既然江陶有事,二夫人也不好意思再拖着她。 “婶婶今日来寻母亲想必也是有什么事情,不知可有什么启明可分忧的?” “无事……” “婶婶直说便是,启明这边儿不太急切。”江陶直直地看着二夫人,似乎能看到她心里头去。 “其实,就是想让你帮衬着给清流看件衣裳,这不是他要给和锦如公主出去……” 未尽的话里意思众人都懂,作为日常被塞狗粮的她更是深刻体会。 虽然很想说江流就算是穿个麻袋在顾斛珠眼里都俊美非凡,她还是应了下来。左不过一件衣裳,更遑论她今日与戚百休出去就是为了看衣裳。 “自然可以,正好我也要去云秀坊,不如让他同我一起去?” 二夫人这才露出为难的表情来,“那小子大清早就跑没影儿了,也不知去了什么地方,启明估量着看两件便是。” “也好。” 她谢绝了二夫人要给她银钱的好意,离开了江夫人的院子。 二夫人这才回过神来,有些恍惚地问道:“姐姐,启明怎么忽然要去云秀坊了,他不是向来懒得去购置这种东西么?” 还不等江夫人回应,她便又自己有了猜测,面上显现出笑意。 “清流那孩子的事有着落了,我看启明也不远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莫名其妙被恭喜了的江夫人并不想说话,木着脸把二夫人送走了。她左思右想不对劲,最后还是带着身边的丫鬟匆匆往柳园去了。 江陶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她正与戚百休在云秀坊的包间里。 难得戚小公子阔绰,大手一挥包了这雅间来试衣裳。 “这件英气。” “不要,搞得我像要去打架似的。” 江陶好脾气地和他挑了大半个时辰,然而戚百休却样样不满意。 她眼眸如炬地盯着他,说道,“那你自己挑几件,我来参谋便好。” 戚百休等着就是他这句话,火速就拿起了那放在桌上的成衣册子,一连点了许多编号。 在一旁侍奉的婢女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在戚百休的催促下去拿了衣服。 看着一溜素色的广袖长袍,她总算明白了这位祖宗在闹什么。 她半扶着额头,哭笑不得地道,“你从未穿过这种衣裳,行动会受阻,再者说,这些衣服根本不适合你。” 戚百休却颇不服气,“不试试怎么知道!” 等到那件浅青色的广袖长袍上了身,戚百休在琉璃镜前左看右看,都觉得哪里不对劲。 忽然他在镜子里看到闲坐在一旁的青年亦是一身浅绿色的衣衫,却犹如山中翠竹,自带一股天然的气度。 他嘟嘟囔囔地脱下衣服,有几分挫败在眉间。 “怎么江陶就穿什么都好看?” “你说什么?” “没什么,就你之前说的那些,全包下来吧。” 戚百休吩咐婢女去收拾衣衫,正准备离开,就见得江陶还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做什么,你也要买衣裳?”一边说,他还一边扫视了一下江陶,心里暗道江陶的衣服已经多到离谱了,居然还要再买! “给江流的。” 一听是给江流,戚百休就起劲儿了,他比着自己的穿衣风格推荐了一大堆,却都被江陶否决,最后买下了两件素淡的长袍。 “你还给江流那家伙买衣服,我哥可从来不管我,这几日去找他更是不见人影儿,不知道去哪里快活了。” 戚百休抱怨着,江陶却知道压根儿不是他说的那样,戚盛应该是有什么事儿要做,就比如江流,其实也好几日神龙见首不见尾了。 但这些没必要和戚百休说,她也就沉默着听戚百休嘟嘟囔囔。 两人还去了一趟宝林阁,戚百休买了一对羊脂白玉镯子和一套暖玉镇纸,而她却只买了一块血红的凤凰玉。 凤凰玉是红玉与白玉交杂而成,本身并不值钱,若是打造成造型独特的首饰,许还能卖出个价钱。 但江陶买的那块巴掌大的玉璧显然不属于这个范围,大片的红里有星星点点的白,处理起来十分困难。 “你买这东西做什么,红玉面积这么大,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拿回去辟邪。” 辟邪?这玩意儿招邪还差不多吧! 第45章 花灯会 01 现在的小姑娘啊,怎么这…… 江陶的眼光的确不错, 起码二夫人看到那两件衣裳是喜出望外,拉着她说了好久的话,又拐弯抹角地打听顾斛珠的喜好。 可是这种事情她也不是很清楚, 只能搪塞过去。 于是乎,等她回到柳园的时候,便已经是午饭的时间点了。 折柳已经做好了午饭, 见得她回来便喜上眉梢,把手里的两盘菜丢给了云鹤去摆, 她则快步到了江陶身边。 “世子您可回来了, 顾公子可来了有一会儿了。” 顾泽栖? 他怎么来了? 江陶心中疑虑, 面上却不显, 径直进了主屋。 -- 第96页 推开门的那一瞬间, 她的心跳差点停了。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她的母亲和顾泽栖能如此言笑晏晏地坐在一起啊! 顾泽栖不是脾气非常怪, 根本看不上其他人么? 母亲不是为了避嫌很少来柳园吗? “既然启明回来了,那我可就不打扰你们商量事儿了。”江夫人看见之前在她面前分外温和平淡的男子因着她女儿的到来瞬间亮起了眸子, 就知道自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她心情颇好地告了别,拦住想要送她出去的女儿, 使了个眼色给顾泽栖。 “别送了, 顾公子等你许久了。” 直到门扉被折柳合上,室内只剩了他们两人, 江陶还没有反应过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试探性地问道,“玄凤与我母亲聊了些什么?” 顾泽栖也不藏着掖着, 看着江陶在对面坐下,似乎有几分不安的模样,直接回道,“我来时你不在, 正巧伯母在柳园,便坐在一会儿聊了聊。” “伯母对我分外热情,与我聊了聊母亲当年的旧事。” “你知道的,母亲去世时我年岁算不得大,其实许多事情早已记不清了。” “多谢今日伯母与我讲述,才不至于忘了自己的母亲。” 在她看来,虽然顾泽栖大大方方地提起了先皇后,但母亲的去世对他来说依旧是有影响的,不然怎会因为江夫人的几句话而如此开怀。她无意戳他的痛处,自然也就换了话题。 “那玄凤今日寻我可是有事?” “自然有事,只是在那之前,还是用膳更要紧。”顾泽栖盛了一碗汤放在江陶右手边,碰了碰她的手背,示意她不要再问安心吃饭。 他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好再问,只好拿起筷子。 两人的礼仪都是极佳,只是江陶吃饭时总是情不自禁会流露出那种分外幸福的表情,顾泽栖每每看见,都觉得十分有趣。 明明清河侯府不会短世子的吃喝,启明却每次吃饭好像是得了什么天大的宝贝一般。 顾泽栖情不自禁地想起刚才江夫人与他提起来的那个小少年,倒是与现在的江陶隐约有几分像。至于平日里在天书斋里那个运筹帷幄的太傅,现在看来,倒是有几分假了。 还有之前几次他所见到的女子模样,启明身上究竟还有多少秘密? 也许是时候去玲珑寺一趟了,听说寺内高僧可算万物,不知可否窥探一二。 江陶可不知道只是吃一顿饭的功夫,顾泽栖就想了那么多。 对她来说,这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顿饭罢了。 午膳用完,折柳和云鹤手脚麻利地将桌子上的残羹冷炙撤走。 “现在,可能说是来干什么的了?” 许是窗户开了半扇通风的缘故,阳光柔柔地打在她面上,将她衬得更像是一只午后慵懒的猫儿,正懒洋洋地同主人撒娇。 顾泽栖被自己的想象逗笑,狭长眉眼顷刻间便染上了笑意。 他伸手在江陶头上摸了一把,感受柔顺的触感,这才开口。 “可还记得一月前你曾在我宫里讨要衣裳?” “如今做好了,拿来给你试试。” “嗯?”江陶万万,没想到顾泽栖是来给她送衣服的。尽管她之前那么提了,可是这么久了,顾泽栖也没派人来给她量尺寸,她已经默认那被当做个玩笑了。 可今日顾泽栖却跑过来和她说,他非但当真了,还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找人做好了! “你不会忘了吧,亏我劳心劳力地赶工出来。” “当然没有,那衣服在哪里?” 顾泽栖也不卖关子,指了指已经放下了帷帐的内室。 两人缓步走了过去,越是靠近,她就越觉得激动。 毕竟顾斛珠那件衣裳是真的好看,若是这件衣裳也与那件一般,她当真是死而无憾了。 帷帐被撩起,她心心念念的衣裳便跃入了眼帘。 那是怎样的一抹颜色! 远看是纯白,离得近了才能看出其上浅淡的云霞颜色,像是将夏日那绚烂的霞光一并织进布匹里。 单是颜色都如此令人赞叹,其上的纹路便更是夺人眼目。 在江陶屏住呼吸不敢动弹时,顾泽栖直接捞起了床铺上的衣衫,双臂一展便抖了开来。 霎时间云霞弥漫,露出其中大片大片的纯色。 却原来那颜色是被绣上去的一层纹路掩盖了,如今一动作,便显露出雨过天晴般的颜色。 而在那纹路上又用银线团簇成细小的花骨朵儿,远望去便犹如星空一般。 最妙的当属腰侧那抹圆润莹白,既可作腰佩,又与纹路相得益彰,正巧落在星空与霞色的边界。 看见这样的设计,江陶心中浮现了一种猜测。 “这是,启明星么?” “正是,”顾泽栖将手中的衣服塞进还有些怔愣的江陶怀里,催促她赶紧换上,“好不容易做的,换上让我瞧瞧。” 他说完这句,自己便走到了外室。 江陶抱着衣服,见他的背影看不见了,这才反应过来为何帷帐要放下来。 她也不扭捏,当下便换上了顾泽栖为她准备的衣衫。 这身长袍看上去垂坠感十足,料子也柔顺。等真的穿到身上了,才能察觉到什么叫做薄如蝉翼。 要不是她十分确定自己穿了外袍,单就重量而言,她几乎察觉不到外袍的存在。 -- 第97页 在江陶换衣服的时候,顾泽栖也没闲着,他将之前便放在案桌下面的一盏花灯提了上来。只不过来的时候为了方便携带,灯棍和灯都是拆分的,正好借着这段空闲时候将花灯拼起来。 应江陶之前的要求,这盏灯做成了云朵样式,却并非是传统那种竹条扎制的形状上糊了纸张的灯。 顾泽栖在东宫试了整整三个时辰,才用榫卯机关搭出这么一个形状。但普通的榫卯多是木块,里面放烛火透不出光来,他便用劈得极细的特制竹棍做榫卯材料,这才弄出两盏轻薄好看的灯来。 他手法娴熟,指尖穿梭便搭起了基本的形状,只要将剩余的竹条编进去便好了。 竹条早被染成了浅白色,周围散落着颗颗细小的珍珠,只待用竹条穿过便能在夜里造成星空般的效果。 他正做到关键步骤,便听见身后有动静,只好放下手中活计凝眸望去。 素色的帷帐被一双柔嫩白皙的手撩起,那张有几分冷艳的面容便出现在眼前。 顾泽栖霎时瞳孔收缩,险些失手将手中的花灯毁去。 只见那人云鬓花颜,纵是未施粉黛,也自有桃面朱唇,让人不由想的,若是她涂脂敷粉,又该是怎样绝色。 “玄凤?” “你拿着什么东西?” 这次不止身形变了,就连以往如碎玉凝珠般的声音都轻灵了几分。 他努力平复呼吸,尽量不让自己的异动被江陶发现。 对方离得越来越近,整个人也显露在他面前。 丰腴纤细无一缺少,身姿高挑,脖颈修长,犹如神妃仙子一般。 终于,她停在对面,长长的睫毛颤动几下,乌黑的眼眸里盛满星光。 她捻起腰间那颗拇指大的珍珠,轻轻地与他手中花灯骨架上唯一的一颗小珍珠对碰了一下。 少女笑了起来,轻柔的嗓音像是在他心间跃动。 “东有启明,西有长庚。” “倒是麻烦玄凤想到如此好的点子了。” “这衣服我十分喜爱,不知是宫中哪位绣娘所制,也好重金酬谢。” “是我。”顾泽栖如此说道。 “是我亲手做的,从缫丝、织布到裁衣、刺绣,都是我一个人做的。” 他并不想让自己的功劳落到一个莫须有的人身上去。 当然,他也并不觉得为一个男子制衣有什么不妥。 只是看见江陶有些呆滞的神情时,他还是情不自禁地问道,“如此,你还喜欢吗?” 男子的眼眸中暗潮涌动,却被他刻意地低垂下头而遮挡。 “竟是玄凤亲手所制,心意贵重,我倒是有些受宠若惊了。”江陶抚摸着手下柔软的料子,想着顾泽栖所说的从缫丝开始的一系列工作,只觉得自己当真是赚到。 这样一件衣裳已经远超它本身的价值,其中凝结的心意更是重中之重。 她自觉要好好道谢,便问道:“明日花灯会,玄凤有什么想做的吗?或许我可以满足。” 闻言,顾泽栖笑了。 “既然启明这么说,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前一个时辰已经安排给了戚百休,那之后的一整晚,便给我,如何?” 这并非什么大事,江陶自然应允。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顾泽栖便很快将花灯做好,摆在圆桌上,之后便告辞离去。 江陶捧着那不大的花灯仔仔细细地观瞧,越看越觉得心里欢喜。 【系统,打开商城,购买有关玉雕的视频和慢流速空间。】 【视频已下载导入。】 【慢速空间准备就绪,总计时长72小时,与现实流速比为10:1】 【积分已扣除,祝您任务愉快!】 — 因着约好了要在花台见一面,江陶早早地便到了撘花台的地方。 此地独特,平整的路面被一棵三人才勉强能怀抱的槐树一分为二,绕到树后便又合拢。 因着民间天仙配的故事广为流传,其中老槐树为媒拜堂成亲的桥段更是深入人心。这棵在这里矗立了不知多少年的槐树也充当着男男女女们的定情场所,繁茂的枝丫上挂着红色的布条,风一吹,恍若满树红袖招。 她到的时候,花台才搭好不久,花灯还未来得及往上挂。台下聚了一群孩童,吵吵嚷嚷地要向织女娘娘许愿要糖果。 “大哥哥,能不能帮我们把这个挂上去啊?” 一低头,是个刚到她腰间的小豆丁,衣裳洗的都有些发白,面上却没什么凄苦神色。 她温和一笑,从小豆丁手里接过了那已经有些褪色的红布条。 上头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她努力辨认了一会儿,也只认出“平安”二字来。 “大哥哥,挂这里!”小豆丁大着胆子拉着她的衣角将人带到了他看好的地方,伸出手指指着最上面的枝丫。 她抬头看了一眼,不得不说小豆丁很会选地方,就她目测来看,那地方离地起码十几米。 “这有些高了,挂上去有点困难。” “啊,不行吗?”小豆丁扁了扁嘴,黑葡萄似的眼眸里流露出些许可怜来。“挂的高的话,织女姐姐看得见的话,就会实现了。” “阿爹去边疆好多年了,都没有回来看我,娘亲说如果能挂到那个地方去,阿爹不久就会回来的。” -- 第98页 江陶闻言一愣,捏着布条的手都有几分僵硬。 她半蹲下来,与小豆丁平视。 “告诉哥哥,你今年多大了?” “七岁了。” “爹爹都走了五年了,娘亲和我都很想他。”小豆丁说着说着眼眶一红,却坚强地没有落下泪来。 江陶心情复杂,不免得想起自己那未曾谋面的父亲。说起来她算是清河候的遗腹子,她出生那天清河候被围困至死,消息整整传了一个半月才到了封京城。 她是活了两辈子的人,自然不会戳江夫人的痛处,可江流打小就听别人讲他大伯如何英勇,年幼的他也曾在江夫人面前说过类似的话。 大伯什么时候回来呢? 这问题着实难回答。 而这孩童的父亲是生是死犹未可知,也不好安慰。 正巧路那边有一抹熟悉的玄衣,她眼眸一亮,拉起小豆丁的手便往那边走。 “我看到能帮你挂上去的人了,我们去找他!” 走近些了,她才发现那人身后不远处还有别人,几个姑娘手挽手地行在一起,嬉笑打闹看起来很是要好。 “江陶?”那人疑惑地看着手里被忽然塞进来的红布条,挥了两下,问道,“这是做什么?” 江陶却没应他的话,而是推了一把她带过来的小孩子。 那孩子颇为上道,立马就将自己之前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大哥哥,能帮我挂上去么?” 戚百休烦躁地揉了揉头发,他今日用了大半个时辰才收拾好自己,这么一来岂不是要毁了? 可是江陶和那小孩子都眼巴巴地望着他,实在是没办法。 戚百休只得去了花台上,借由花台攀到树上去。 见他手脚麻利地往上爬,几个姑娘叹为观止,白珍珍率先开口。 “戚百休这是在做什么,难道是楚阳七夕的特殊过法?” 乔梨无奈道:“没有那么一回事,楚阳的七夕也只是普通的七夕罢了。” 听见几人的谈论,小孩子眼眸亮晶晶地回头,“大哥哥在帮我实现愿望!” 刚刚被脂粉首饰吸引走注意力、现在拿了两串糖葫芦才走到花台下的顾斛珠只听到了这么一句,抬头便看到戚百休凶残地踹了一脚树干,借力往上窜了一截。 “怎么实现愿望,靠耍猴?” 此话一出,众人都笑出声来,独顾斛珠不明所以。 只这么一会儿功夫,戚百休已经把布条系好,脚尖一点便轻盈盈地落了下来。 “系好了,这下没事儿了吧。” “没有了,谢谢大哥哥!”那孩子道过谢,便转身要跑,只是他一步都没迈出去,就觉得身后一股子大力,险些扯破他的衣裳,吓得他连忙停了步子。 见小家伙不跑了,戚百休这才收回了拽着对方后背衣料的手。 “你爹叫什么名字,或许以后遇见,能帮你带句话。” “真的吗?”小孩子显然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事,可以说两眼都在放光,双手一下子抱住了戚百休的腰,“大哥哥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童声清澈,一下子就将路人的视线拉了过来,戚百休脸皮涨得通红,却不敢用力去拽小孩子的手,只能瞪对面看热闹的江陶一眼,示意她赶紧帮忙。 江陶也上前把小孩子拉开,解释道,“他是大将军的儿子,日后也要做将军的,你有什么话,可以告诉他。” “我爹叫聂远,家里是做木匠活计的。如果大哥哥真的遇到他了,请把这个交给他,让他记得平平安安地回来。”小男孩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打磨光滑的木质平安扣来。 戚百休看了一眼便好好收进了怀里,拍拍胸膛保证自己一定送达。 小孩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等等,你先别走啊。”一旁默默看着的顾斛珠陡然开口,将手里两串还没吃的糖葫芦塞进了小男孩的手里。 “给你了,当做节日礼物!” “这个我不能要的!” 顾斛珠一下卡了壳,还是郑流光为她解了围。 “这是定金,我们看上了你家的平安扣,想买几个回去呢!”郑流光自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了一点碎银子来,与糖葫芦一并递到了小孩手里,“我们要得急,今晚放烟花的时候,我们就在这树下见面好不好?” “我们要十个。” 小孩子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收下了。 “姐姐放心,今晚我会把平安扣送来的!” 小孩子跑远,天色也逐渐暗了下来。 江陶见状,也各自打发她们去玩。 戚百休整理了着装后便跟在一群姑娘身后,任劳任怨地帮她们提东西,时不时还会付钱。 其余几人也陆陆续续来了,在花台同她说了一声儿后,也融进了人群里。 明亮的月光跃上树梢,巨大的树影笼罩了花台,其上星星点点的灯火便更加明艳几分。 江陶站在树下,看不远处陆陆续续有人上了花台,不过半柱香又遗憾地离开了。 花台被一条红线分为两半,左边挂满了花签,每一张都是独有的。且花签是不卖的,需要过三关,才能有资格去点签。点中了便有花签可解,没点中自然只能两手空空,道一句无缘。 右边则是各式各样的花灯,可买可卖。若是兴致来了,摊主也可根据客人的要求做。自然,若是有人想自己做,也是可以的。 -- 第99页 “启明也想试试?” 耳畔忽然响起了声音,随之而来的是有些温热的吐息。 江陶默不作声地往旁边挪了两步,才看向来人。 他今日罕见地穿了一身“低调”的衣裳,玄黑的衣衫在黑暗中并不打眼,只有月光照在身上时,才隐约能瞧见上头的冷光。细密的绣纹自袍角蜿蜒而上,在腰侧凝成一抹明月,衣襟领口处用银线云纹压着。 长发半挽,银簪秀致。 本来秾艳的面容在冷色的月光下显现出几分不真实感来,他伸出玉白的手,直接攥了她的手腕,径直拉着人上了花台。 顾泽栖并没用多大力气,但江陶并没有挣脱开,任由自己被拉到了花签楼前。 三关的试题都是随机,老板也只是打着蒲扇在一旁坐着,见两位俊秀公子来,眼眸里闪过几分赞叹,便又做别的去了。 老板对两人不感兴趣,可有的是人感兴趣。 顾泽栖认真解题的时候,她便听见身后几位少女小声的讨论。 “你瞧那位白衣公子,当真是温柔似水,面貌更是个顶个的俊秀呢。” “是俊秀,就是有些眼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要自己出来寻姻缘?” 封京城官宦人家的子弟早早便定下了婚约,便是那未曾定下的,如江陶这等身份的人物也不会自降身价来参加花灯会。 是以少女们猜来猜去,都是在那些个来赶考的寒门子弟和小官人家里猜,唯一一个说她眼熟的少女也早早地被带偏了。 虽说那些大户人家不一定会出来,但未雨绸缪,她还是得做点准备。 于是,当顾泽栖解完题,手里捏着老板递过来的木质号码牌转身的时候,就见得一张冰凉的面具被人托着贴在了他脸上。 这大约是个玉质面具,与皮肤贴合的地方传过来一股子凉意。 江陶踮着脚把面具给顾泽栖带上,那张光彩夺目的面容被遮掩了去,只露出了紧绷的下颌和殷红的唇。 嗯,似乎更好看了些? 不管了,不被人发现就好。 “启明,这是做什么?” “玄凤貌美异常,可得遮起来,不然被别人瞧去,岂非不妙!” 虽然知道江陶并没有那个意思,但顾泽栖还是心如鼓噪,他抿了抿唇,轻声道。 “到你了,去赢花签吧。” “哎?”她本以为只是来陪人的,万万没想到自己还得下场。但顾泽栖那般殷切地看着她,她也只好上前,三下五除二地过了三关,拿到了号码牌。 两人拿着牌,互相一看。 顾泽栖的是五十七,而江陶是六十三,相隔得不是很远。 点签的地方零零散散排了十来个人,一旁还有年龄不大的小姑娘收号码牌维持秩序。 两人走过去,江陶排到了队尾,顾泽栖却没有排到前面去,而是和那小姑娘求了又求,却依旧没有如愿。 迫不得已两人分开,她还听见他的慨叹。 “现在的小姑娘啊,怎么这么倔呢!” 第46章 花灯会 02 祝小公子战无不胜,武运…… 取花签的队伍缩短得很快, 因为大多数人都点不到花签,只能空手而归。 很快便轮到了顾泽栖,他带着一副玉质面具, 上面用金粉栩栩如生地绘了一只金翅蝶出来。 青年周身气度极佳,漫不经心瞥过来的一眼都让人心间发颤。 “东甲癸。” “恭喜,东甲癸有位, 请您稍等,这就帮您取下来。之后可以移步去解签处查看寓意。” 顾泽栖点点头, 走到一旁去了。 之后几人点的位置都是空签, 只有在江陶前面那位姑娘点中了签, 欢天喜地地和小姐妹分享, 而后兴高采烈地去解签了。 她目送那姑娘离开, 自己却全然没有那种喜悦,只是随意抬头瞥了一眼挂满了花签的签楼, 便定下了要取的位置。 “北戊巳,麻烦姑娘。” “公子客气。”负责招待的姑娘回头看了一眼, 便回道,“北戊巳有位, 公子可取签。” 花签是其实就是尾部雕成五瓣花卉的竹签, 上面的签文也应景地改成了各式各样的情诗。 姑娘把花签递过来,江陶望着上面的那句“金风玉露一相逢”, 心里只想笑。 这签文倒是不出错,不管是已有心上人还是寻良人, 都能说是相逢时便是天下无双。 出于好奇的心思,她凑上去想问问顾泽栖是什么签文,哪想这人大方得很,径直把花签递了过来。 江陶接过来, 将花签转过去,便见得一句“便胜却人间无数”。 “倒是巧合,我们这是一首诗里头摘出来的两句。”她把两支花签并在一起,送到了顾泽栖眼前,“喏,你看。” 看着伸到面前来的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虽然有些小,却也绝不似女子。 顾泽栖揉了揉自己的头发,低叹一声自己最近真是魔怔了。 “那说明,我们有缘分。” “你看当年满园香里,不也恰好是我们二人遇见了嘛!” “说的也是。”要不是那次巧合遇见,她也不至于绑定了本该是顾泽栖的系统,自然也就不会以太傅的身份进入清风院,两人自然没有什么交集。 “走吧,去解签。我倒是很好奇启明的桃花在什么人身上?” -- 第100页 “什么桃花,我可没见过。”江陶说的自然是实话,也不知是不是系统作祟,尽管她在外声名鹊起,却没有几个人爱慕她,说起来大多都是仰望她文采,对她本人就算有再多的赞誉,也绝没有半点私情。 【屁的我作祟,明明就是你做人失败才没有迷妹的!】 【要不是你逼着我做面瘫,我会没有迷妹?】 【呵呵。】系统懒得和她辩解,它还忙着适应插件新功能,想要搞个大事情出来。 【反正不是我干的,是你娘做的!】 江夫人? 江陶还想再问点什么,顾泽栖已经拉着她到了解签处。 解签的大多都是些胡子一把的道士,唯独靠边的地方有一个特例。 那是个花信之年的姑娘,身上是桃红色的衣裙,发间银珠花闪耀,正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里的小木偶。 江陶对她很感兴趣,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见顾泽栖一阵风似的到了那姑娘面前,直接攥住了她的手腕,惹起一片惊呼。 那姑娘却不以为意,瞥了一眼顾泽栖,见他没有放手的打算,便回头瞪了一眼,吓得那些个窥视的人咳嗽个不停,不敢再看。 她追上来的时候,只听得顾泽栖凉凉的一句,“这东西哪里来的?” 定睛一瞧,原来那女子手里把玩着的木偶十分精致,面容栩栩如生,几乎是个缩小版的顾斛珠,只是脸颊鼓起,多了几分可爱。放在她生活的时代,实打实的萌物手办。 “刚才为一对小情人儿解了签,那姑娘手里拿着个糖人便是这模样,我便依葫芦画瓢刻了一个。” “怎么,你识得那姑娘?” “你与她眉眼相似,莫非与她有亲?” 说罢,那女子又转向江陶,也是同样一句话。 “我瞧那公子也与你有几分相似。” 既然被这样描述,那除了顾斛珠和江流之外不做他想。 “所以,现在能放开了吗?” “这木偶,我要了。” “抱歉,我这是解签的摊子,不是卖木偶的。”那姑娘也起了几分怒气,瞪着顾泽栖,便要伸手去推他。 江陶见状连忙来打圆场,“正如姑娘所料,我二人与刚才那两人认识。姑娘手中的木偶,雕得正是他的亲妹子,出于姑娘家清誉考虑,这才想出钱买下来。” “这道理我自然也知道,玩一玩便会毁了,没什么麻烦的。” 听见姑娘这么说,她连忙觑顾泽栖神色,见他面色稍微和缓些了,这才松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姑娘,我二人来解签。” 说着,她将手里的两支花签递了过去。 那姑娘接了过来,看了两眼签文便随手丢进了一旁的签筒里,抬眸看着江陶问道,“这两句,哪一句是你的?” “是‘金风玉露一相逢’,姑娘,可曾看出什么来了?”江陶虚心求教,全然不似刚才那般无所谓的模样。 “那这么说,这个人便是‘便胜却人间无数’了?” 姑娘说这句话时,语气里的不可置信几乎要溢出来了。那双灵动的眼睛似乎在说,就这样的人,也配得上“胜却人间无数”? 她的意思实在是好猜,江陶不用回头都知道顾泽栖一定心情不佳。 “所以,这签文是什么意思呢?” 那姑娘定定地看了她许久,忽然伸出手来拉着她,眼眸里满是诚恳,“听我一句劝,小心身边人,尤其是莫名其妙黏上来的人。” “你一定值得更好的。” “哎?” “既然解完了,我们就走吧。你不是还挂念着戚家那小子,我们去找找。”顾泽栖黑着脸把人拉起来,看也看不看那姑娘,直接就往外走。 江陶被忽然拉走,自然没看到那姑娘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以及顾泽栖回眸时满含警告的那一眼。 “哎呦,现在的人真是了不得,自己心虚还不让人提醒,还是早点打道回府的好,免得师父念叨。” 两人离开后不久,那姑娘施施然起身,一手从签筒里捞出三根签文,另一手则轻微用力,将木偶捏成了齑粉,扬在空中。 她扭头对走过来的老道说道,“占了你地方一下,实在不好意思。” “你这丫头怎么能随便占位置,我这银钱可缺了不少……”老道还想再说,就被送到面前的银馃子堵了嘴。 - 离开了花台,顾泽栖便扯着她逛起了那些摊位,美其名曰“边玩边找”。 江陶也不戳穿他,两人慢悠悠地晃荡,也不买什么东西,只是这边瞧瞧那边看看。 也幸得来此的人大多都是老百姓,这么做的人不在少数,不然他们非得叫人家骂不可。 她心里刚这么想完,就听见他们刚走过的一个摊位,年轻老板恶狠狠地说道,“穿那么好,看半天都不买,浪费时间!” 江陶:…… 打脸要不要来的这么快啊! 不过两人都从善如流地离开,全当没听见这话。 刚才的摊子可是个脂粉摊,两个大男人买什么脂粉,更别说那脂粉的味道有些扑鼻。 “真是巧,这便撞见了!”顾泽栖一指前面两人,示意道。 她往那边一看,只见青绿衣裙的姑娘手里执着一柄花灯,那灯是个普通的莲花形状,算不得多好看,唯一的巧思大约就是不知用了什么东西,在黑暗中也散发着荧绿色的浅淡光彩。 -- 第101页 而离她大概一尺远的地方,则走着另一个人。 锦边玄衣红发带,高高束起的马尾轻晃,昭示着主人的好心情。 他手里也同样提着花灯,尽管在场的并无男子提花灯,他还是这么高高兴兴地提着。 那花灯是八角宫灯,边角处挂着青色的穗子,内燃的灯火映出来,荧荧烛火照亮前路。 她半眯起眼睛,想起来这正是花台右侧的镇台之宝。花灯会开始前她听那管事的说过,这花灯是镇台的宝贝,没过了他的考验是绝不会卖出去的。 那这是,郑流光赢了花灯送给了戚百休? 倒,也不是不行。 “想什么呢,他们可走远了!” “没什么,只是看起来他们进展似乎还不错的样子。” 她和顾泽栖两人跟着那两人走,见他们一路走回了花台下的老槐树旁,两人之间的距离依旧是半尺,分毫没有接近。 “郑姑娘不如去逛逛吧,我一个人等着就行。” 这说的是什么话,就该借机好好培养一下感情! 万幸郑流光拒绝了,她提着那灯目光远视,落在纷杂的人群里,“还是不了,我与你一道等吧。” 说完,她生怕戚百休误会,还又补了一句,“能逛的已经逛了,在这儿等等那孩子和阿梨她们也好。” 郑流光这么说着,戚百休却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耳尖也有些发红。只庆幸夜色浓重,两人又离得远,她看不清他的神色。 花灯会之前,他便应江陶所说,与白珍珍说好了,要她瞅准时机拉走乔梨,今晚上也不会回来,给他创造独处的机会。 半个时辰前白珍珍如约带走了乔梨,他与郑姑娘两人行来行去,郑姑娘也没买什么东西。 不得已之下,他便带着她去了花台,买了材料亲手做了盏莲花灯出来。 郑姑娘像是未曾见过有人做花灯,他编架子的时候目光灼灼十分心动。 他也就顺水推舟,递了几根竹条过去。 有他手把手教,郑姑娘又天赋异禀,很快两人便各自扎好了一个。 只是郑流光毕竟是新手,未曾练习过,那灯一拿便散了架。 虽说郑流光不甚在意,他却把那散架的灯收拾好,嘱咐老板一定要送到将军府去。 两人站了有一会儿,夜色中才有个小小的人影跑了过来。 正是之前的那个孩子。 “娘快来,我看到那个大哥哥了!” “哎,来了。”答话的是个温柔娴静的女子,她穿着老旧的浅绿色褙子,发间是根雕刻精致的木簪子,簪头木兰开放。 女子左手拉着小男孩,右手挎着一个篮子,走到两人面前来。 “公子,小姐。” “夫人客气。” 女子掀开篮子上的蓝布,其下是几乎铺满了的木雕。 戚百休看了一眼就知道,那远远超过他们所要的数量。 郑流光也看出来了,从中拿出两个平安扣来。 “夫人拿多了,我们只要两个的。” “听这孩子说,公子是将军府的,我带这些来,是想让小公子带给那些将士们。” 女子面上是恬静的笑,戚百休却似乎从那温柔里看到了她以泪洗面的每个夜晚。 他爹是今年得空才回了封京城任职,听娘说,一旦边关战事起,他还是要赶回去的。 他虽然嘴上嫌弃老爹管东管西,却也十分孺慕他。 战场上以一敌百的大将军,旁人提起他爹,都是一脸艳羡的神色。 幼时他并不常见老爹,更多时候是由兄长和母亲照料。 他不止一次看见母亲躲在房里哭,但出去的时候,便又是那副大家闺秀的模样了。 仿佛丈夫的离去并不能使她有什么变化,可是戚百休知道娘亲时时刻刻都在担心老爹,怕他热怕他冷,怕他战功赫赫伤痕累累,怕他飞鸟尽良弓藏。 他同样也知道,楚阳,不能没有将军,不能没有兵士。 东北的金浮部落虎视眈眈,甚至在国宴上公然求娶公主,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戚百休是戚盛教起来的,两人都十分清楚地明白,和野兽讲和,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有把他们打怕了,震慑住了,才有自己的话语权。 须知楚阳第四代帝王长乐帝之时,外敌入侵,生灵涂炭。皇室身先士卒,个个战死沙场,举国上下皆御敌,才从豺狼口中保下楚阳。 长乐帝子嗣皆死,哪怕是公主也曾孤身前往即将战败的城池,深入敌营,受尽百般屈辱,与敌军将领同归于尽。 那是风雨飘摇的年代,每个人都知道要强大起来,要练兵。 但现在许多人已经忘了,尤其是那些日日泡在之乎者也里的酸腐文人! 郑流光还想拒绝,却发现身旁的戚百休沉默了许久,再一看去,他已经沉了眼眸,从女子手里接过了篮子。 “夫人客气,晚辈定当带到。还有您的夫君,无论是何结果,我都会去寻。” 那女子眼眸里似乎噙了泪花,她笑着回道,“多谢小公子,祝小公子战无不胜,武运昌隆。” 女子说完这些后便牵着小男孩离开了,而戚百休则提着那一篮子木质平安扣,许久未曾回神。 郑流光也不叫他,两人沉默地在老槐树下站着。 -- 第102页 借着疏朗的月光,郑流光清楚地看到面前少年俊朗的眉眼,一向含笑的眼眸沉沉,竟也有几分肃杀之意。 她心知刚才那夫人的话语戳到了戚百休的心怀,却也无法安慰。 她自幼便读史书,每每读到长乐帝时期,便心头震撼。 以前也识得几个武官子弟,大多仗着一身好武艺欺男霸女,纨绔到无可救药。是以,她深知她和武官子弟合不来,自那以后也就对武官子弟敬谢不敏。 但今日她才发现,以往是她想当然了,自诩高洁,实则也是一叶障目、井底之蛙。 两人沉默之时,江陶也在沉默。 不管是戚百休还是那位夫人所说的话,都让她分外难受。 清河侯府也是武官世家,江家子弟打小就是在校场里长大,身上淤青一层叠一层。 她自幼被当做男儿来养,祖父却舍不得让她泰国辛苦,常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有江流分外认真,次次顶缸之后便会来抓她。 那时她还未曾遇上系统,正是撒欢的年纪,压根儿不想做那么多枯燥的练习。 江流便会冷着一张包子脸问她,“那你日后上战场,岂非一下子便没了,伯娘会伤心的。” 她那时是怎么回应的来着? 啊,想起来了。 她揪着小男孩的包子脸,笑得一脸恣意,“那以后,就要靠小阿流来保护我啦!” 幼时玩笑被江流当了真,就算祖父把龙突剑给了他,他也依旧惴惴不安地在柳园外徘徊。 她不通武艺,清河侯的名头交给江流简直再好不过。他若是从军,必定会是个英勇无敌的小将军。 江陶想着以后的打算,忽然面前凑来了一片星光。 “我可还在你旁边呢,想什么事情这么出神,那俩人可走了好一会儿了!” 顾泽栖提着昨日已经展示过的星空灯盏,微微倾身,发尾被风吹拂,在身后盈盈展开。 “如何,还要跟上去么?” 他遥指着一处,正是戚百休和郑流光离去的地方。 江陶却摇了摇头,忽地扯住他的衣角,“你能带我去个方便看烟花的地方么?” 他一挑眉,唇角也上扬几分,眼眸里透出几分光彩来。 “怎么,启明对那糊弄人的烟花感兴趣?” 她自然是听出了顾泽栖的揶揄之意,不过她本也不是什么男儿,自然不怕,仰着头怼了回去。 “那你是带还是不带?” “带带带,启明要的,就算是天上的星星我也给你摘下来。” 顾泽栖嗓音低沉,勾得她心尖一跳,继而欲盖弥彰地道,“那你倒是走啊。” “既然要赏烟花,怎么能没有酒呢!” 顾泽栖向暗处打了个手势,随即为江陶带路。 两人逆流而上,出了天门街的那一瞬间,顾泽栖忽然出手揽住江陶,足尖在地面一点,红袍在夜风中鼓荡开来。 “走,带你去看烟花!” 等落到实地上,江陶先是往下看了一眼,只觉得头晕目眩,立马后退几步。 顾泽栖见了,反而来调笑她。 “启明都被我带了两次,上次还在风波阁阁顶待了那么久。怎的这次就怕了?” 那能一样吗? 两次轻功她都没看地面,只觉得耳边风响。风波阁那次忙着写心愿,哪里有心思关心这些。 而这次,顾泽栖直接把她带到了宫墙之上! 若不是她及时扯了他的面具,把那张足以在皇宫横着走的脸露出来,刚才他们俩都得被弓箭手射成筛子! 不管顾泽栖是艺高人胆大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她只觉得自己的小命似乎轻轻松松就没了! “来,坐。” 顾泽栖在小桌旁坐下,指指对面,示意江陶也坐。 宫墙之上为什么会有金丝楠木的小几和几壶温好的酒啊? 江陶都懒得再吐槽,一撩袍角在小桌的另一边坐下。 “可有果子酒?” 顾泽栖挑眉,随后指了指一个印着梅花的小壶,“这是给锦如酿的酒,口味清淡些,与果子酒相差无几。” 既然是顾斛珠喝的酒,想必度数也没有很高。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拎走了那壶酒,在玉白酒杯里倒了些许,只见淡粉色的液体在杯中轻荡,浅淡的甜味溢散出来。 她举起酒杯,与顾泽栖轻碰一下,而后一饮而尽。 也就是在这一刻,盛大的烟花在宫墙内绽放。 她略微转身,瞳孔里便映入了五光十色,漫天霓虹。 “真美啊。” 烟火打着旋升空,而后砰的一声炸开,星星点点的火光照亮了一整片夜空。 “你若是喜欢,我送一些到你府上。” “哎?” “我难道未曾与启明说过,这烟花,是我和工部一同制成的么?” “本来是不应该放的,可是架不住父皇高兴,说要在生辰这天放,显得热闹些。” 江陶的脑子稍微有些短路,她怔愣着,唯一做的事情就是呼叫系统! 【狗东西!】 【你没告诉我今天是顾泽栖的生辰!】 【你也没问啊!】系统理直气壮地回怼道。 “呃,生辰快乐?”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她在怀里摸来摸去,却什么都没有摸到。 -- 第103页 顾泽栖见她这般,便打算替她整理衣衫,可手一伸,便被她重重打了下去。 “你做什么!我是你能随便碰的吗?” 这般娇软叱责的语气,令顾泽栖疑窦丛生,只好听话地收回了手。 “启明这是在做什么?” “找东西,要送给顾泽栖的谢礼。” “给我的?”顾泽栖愣了一下,继而笑出声,秾艳的眉眼舒展开来,自是人间姝色。 但江陶却只是瞪了他一眼,纠正他的话语。 “是给顾泽栖的,不是给你的!” 这样的话语一出,顾泽栖总算是明白了江陶为何如此异常,他瞥了一眼那小巧精致的酒杯,对于江陶的酒量是有了一个清晰的认识。 这人分明就是个一杯倒,还敢来和他喝酒! “呀,找到了!” 【既然找到了,赶紧送给你面前这个人啊!】系统简直要抓狂,它完全没算到宿主这么容易醉酒,智商退化到幼年不说,居然连人都不认了。 明明东西就在它这儿放着,说好了做个样子从怀里拿,其实是它把系统空间里的东西移了出去。 结果江陶一醉,什么都砸了。 要不是之前误打误撞让她在顾泽栖面前可以不用维持人设,光她刚才做的那些,够死一百次了! 系统在这边操碎了心,江陶一无所知,她捧着那东西,面上带着绵软的笑意。 “喏,这是给你的谢礼。收了我的东西,日后就得好好听我的话。” “别整天不知道在做什么,快点醒醒,这大好天下还得着你呢。” “我也是啊,等着你把我身上的系统……” 眼看着这家伙就要把系统的秘密说出来了,系统一狠心一闭眼,直接给江陶开了最小的电流惩罚。 只见那人刚才还笑嘻嘻的,瞬间就安静地向自己倒了过来。 也得亏顾泽栖身手不错,在接住江陶的时候,也接住了那所谓的谢礼。 只见火凤翎羽上落着霜雪一般的白色,脖颈修长,眼眸如电,尾处打了红色的络子,只是做的人不甚熟练,经过刚才的动作,已经松散开来。 “启明当真是,心灵手巧啊。”他轻笑出声,指尖摸索着那栩栩如生的凤凰。 系统瞅准机会,直接关闭了某个插件。 于是乎,顾泽栖只觉得自己触碰到的地方骤然回缩了几分,低头一瞧,又是之前见过的姝丽面容。 他眸光微沉,想到江陶刚才说到一半的话语,心里有了猜测。 但此时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将凤凰玉雕塞进怀里,把人打横抱起,一路往东宫而去。 第47章 新任务 杜衡城 “嘶, 头怎么这么疼。” 江陶揉着额头,一脸痛苦地爬了起来。 面前是层层叠叠的红纱帐,朦朦胧胧的看不到外面。 外头的人听见响动, 便几步走了过来,停在一旁。 “启明可还好?” 是顾泽栖。 这里摆明了不是清河侯府,也不知顾泽栖把她带到了哪里。 她试图回想一下昨夜的事情, 却发现她最后的记忆就是那场盛大而绚烂的烟火。 以及,顾泽栖的生辰。 【系统, 那块凤凰玉还在吗?】 【没了。】 【狗系统你还带偷拿宿主东西的吗?】 【什么偷拿, 你别污蔑系统。你昨天发酒疯送出去了, 还险些把系统抖搂出去。】 江陶一脸茫然, 她是酒量不太好, 但果子酒还是能喝半壶的。 但昨天她只是喝了那么一小杯就断片了,可见那酒度数也不低。 “无事, 我怎么到这儿了?” “你昨日醉了,我便带你回了宫里。” 宫里? 所以, 这里是东宫? “小厨房煨着醒酒汤,你先洗漱, 我给你端过来。” “别, 让宫人端过来便好了。” 要是今天让顾泽栖端了汤,明天她就能被盛怒的帝王喷死。 惹不起惹不起! “也好, 我在外室等你。” 说完这句,顾泽栖便离开了, 坐在帐中的江陶长舒一口气,一边穿衣一边同系统打探昨晚的消息。 【我昨日没说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她自认酒品不错,醉了大多时候倒头便睡,上一次说胡话还是幼时一不小心喝点酒, 大喊大闹地要江流陪她放风筝。 然后,她就被不想说话的系统丢了一个视频过来。 视频里的那人倒是没大喊大叫撒泼打滚,但,也说不上多好。 瞧瞧这说的什么话,五岁孩童都不一定这么幼稚吧! 还有那句被系统消音后的话语。 什么叫“等着你把我身上的……”,这消音还不如不消,感觉更怪了。 希望顾泽栖不要以为她是个短袖从而远离她,不然她任务做不了可是要哭了。 等她收拾齐整从内室里出来,她才发现这并非是东宫哪个偏殿,而是顾泽栖所住的主殿。 这一事实让她心肝儿一颤,只觉得自己的小命儿都悬在刀刃上。 一个世子居然敢住在太子寝殿,真是活腻歪了! “你怎么愣在那里,快出来喝汤,也好待会儿用膳。” 顾泽栖这么一喊,她倒也没那么害怕,毕竟是一向不靠谱的太子爷,做出这种事儿来也无可厚非。 -- 第104页 陛下心里有底,最多就是罚她几个月的俸禄。索性她也不靠那点俸禄吃饭,罚便罚了。 “就来。”江陶收拾好心情,往桌边去了。 顾泽栖今日换了一身红衣,上头绣着一只展翅飞翔的火凤,金丝银线织就,宝石明珠点缀,可谓是熠熠生辉。 他容色盛,这般夺目的衣裳也压不过他的颜色,只能作为陪衬之物。 最妙的当属他腰间悬垂的那抹血红。 半个巴掌大的玉被雕成凤凰模样,毫毛毕现,惟妙惟肖。尾羽处缀着三颗红玉珠,被红丝线包裹着打成了精美的络子,行走间若风拂水动。 “可还和你心意?”江陶从顾泽栖手里接过翡翠小碗,瞥了一眼那块玉。 “启明心灵手巧,我自是欢喜的很。”顾泽栖这话说的不掺半点水分,他昨夜里回了东宫,几乎是兴奋地难以入眠,索性也不睡了,点着烛火在内室圆桌旁把之前松散的络子编好。 “玄凤客气,也是你先送我衣衫,我才想起这么一出巧思来。” 江陶将醒酒汤喝下,淡淡的苦涩盈满口腔。心里难受,面上却不好显露,只是看向顾泽栖。 “玄凤可要一起用膳?” “自然是一起。”顾泽栖刚才已经让人将膳食端了上来,因着江陶是宿醉,早膳也就做得分外清淡。 两人在不大的圆桌旁围坐,除却碗筷碰撞的声音再无其他。 早膳从简,两人很快便用完起身。 江陶正准备告辞,就见顾泽栖轻轻拉住了她的衣角。 “嗯?” “启明今日不用去清风院了,江流那小子一大清早便在外头等着,想来是有急事。” “好。” 虽然不知道近些日子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江流找她能有什么急事,但她还是应了一句,继而施施然离开了东宫。 她身上还是顾泽栖送的那件渐变的衣衫,背着清晨辉光从东宫走出来时,袍角色泽明亮,让人眼前一亮。 然而候在门外的少年却对此视而不见,他只是抿着唇上下打量了江陶一番。 那视线,活让她觉得自己是不是哪里出了错,值得他这样仔细地瞧她。 “你寻我有什么事,竟急迫到要直接来东宫寻?” 江流今日入宫并未穿着飞鱼服,而是套着一件月白的衣袍,袖口用素白束带扎着,显露出少年紧致的小臂。 他眉眼冷凝,神色也有几分凝重。 看江流这般模样,她也收了调笑的心思,正色起来。 “走吧,有什么事路上说。” - 看着面前恢弘的大殿,江陶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家堂弟大清早来找她,竟然是为了带她来紫薇殿。 此等重地,当然不是江流说带她来就能来的,自然是得了许可。 她在心中哀叹一声,陛下都知道遣江流去东宫寻她,想必也是知晓她昨日宿在东宫了。 到了紫薇殿外,江流停下了脚步,而江陶则目不斜视地踏了进去。 殿内燃着木樨香,帝王与上次一般端坐在书案后,见她来,便露出一个笑来。 那笑并不似之前的和蔼,反倒有几分像即将算计别人的老狐狸。 她心头一震,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江世子可算是来了,倒是有几分难请啊。”玉成帝一个时辰前下朝,本想着唤江陶来商量事情。思及江流与江陶是同姓兄弟,便让江流回府传话,哪想那少年却告诉他,江陶昨夜并未回府,而是宿在了太子那里。 别人都说他这个儿子性情古怪,说的对,却也不对。 听说着自己去都得吃闭门羹的东宫被一个毛头小子轻轻松松进去了,而且是自家儿子带进去的,玉成帝就分外不满。 因着这种隐秘的嫉妒,他给江流下的命令是直接把江陶从东宫里带出来,不管她在做什么!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这一去,非但他的得力助手耗在那儿了不说,玄凤那小子竟然还传话来不他吵江陶睡觉。 当时已经在紫薇殿苦等了一炷香没等来人的玉成帝气了个半死,却又不能做些什么。 毕竟是自家儿子,还能怎么办,宠着呗! 但是江陶可是他的臣子,大动作不能做,把她和玄凤拉开一段时间还是做得到的。反正她那任务也没什么进展,前几日写上来的计划也显得十分空泛,想必也成功不了。 “朕这里有一件事,要江世子去办,清风院那边已经安排好了,你且去一趟便是。” 玉成帝在江陶来之前便已经决定好了她的去向,此时也只是通知而已,自然也不允许反驳。 好在江陶也听出来了玉成帝的意思,并不打算反驳,只是问了一句。 “不知是何事?” “此事机密,你与江流一道去。”玉成帝看向门扉处,似乎能穿过门,看到其后笔直站立的那个少年。“他之前便是做这个的,由他带你去,十分周到。” 他毕竟只是要把人支开,不是要把人弄死,自然得安排好人护卫。 “谨遵圣命。”眉眼冷峻的青年闻言便不再问什么,只静默地回了一句。 “江世子聪慧,想必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臣只说该说之事。” “那江世子便去吧。” 白衣公子退了开来,与玄衣侍卫擦肩而过。 -- 第105页 那人一进来便跪地行礼,声音低沉。 “公子请您移步。” - 一路无话,江陶与江流两人回了清河侯府,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了江祖父的屋内。 再然后,江祖父便对外宣称大病不起。 清河侯府请了无数的大夫,江夫人甚至进宫求了太医来,药方倒是开出来了,只是药材难寻。 江二老爷与江夫人托人去寻,但良药可遇不可求,哪有那么容易要到。 于是半月之后,江世子与江二公子决定亲自外出寻药。 他们离开的时候,已经入了秋。 前几日下了场酣畅淋漓的雨,昼夜温差便陡然大了起来。 自打得知自家世子要出去寻药,云鹤便高兴不起来。 看着折柳尽职尽责地为世子收整衣裳和路上要用的东西,云鹤大着胆子同在一旁读医术的世子开了口。 “世子爷,您看您和二公子都是尊贵的人,不如带上我,即可驾车,也可使唤,多几分便利。” 换上了秋衫的青年指尖在泛黄的纸张上划过,却并没有回答。 一旁忙碌的折柳闻言听了手里的动作,转身便敲在了云鹤头上。 “做什么春秋大梦呢!要是带上你,世子和二公子还能成事吗?” “怎么就不能成事了,我能吃苦。” 吃苦?重点是吃苦吗? 世子和二公子外出寻药可是大事,若要上山摘采,云鹤这小子只是拖累罢了。更别说二公子向来独来独往,如何能让云鹤同行! 但这些说出来云鹤也不懂,她只能拽着他去给世子收拾东西。 两人吵吵闹闹,江陶掩在书后的面容上泛起一丝笑意。 折柳心细,想必自己就能说服自己,反倒是云鹤这小子素来不爱多想,说话直来直去。怪是难缠。 但好就好在,他怕折柳。 等折柳收拾完,便将包袱丢给了云鹤,让他送世子出去。 云鹤疑惑地挠了挠头,说道,“折柳姐姐不去么?世子第一次出远门,谁知道多久才能回来,你不去送,以后可别半夜哭啊!” 折柳身子一僵,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却还毫无察觉,继续说着。 “昨夜你哭的我都睡不着了,对着月亮看了大半宿。” 江陶一听就知道云鹤在瞎说,虽然两人的卧房相邻,却也隔音甚好,如何至于吵的他不得安眠,怕也是惦念她。 “行了,你二人都留下,我一个人走便是。” “放心,我会定期修书说明情况,你们在府中等我便好。”江陶一手拎起那个包袱,如此说道。 云鹤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折柳一把压下。 “世子一路顺风,平安康泰。” 江陶微笑回应,便离开了,身后折柳死死攥着云鹤的衣裳,不让他追上去。 “哎呀,你拉着我作什么啊,世子都没影儿了。” 折柳收拾好心情,便又是平日里那个冷静的大丫鬟,此时松开了手,瞥着云鹤的眼眸里含着几分笑意。 “世子既然如此说了,自然有他的道理。我们只需守好柳园,等世子回来便是。” 云鹤还想再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在折柳的眼神中闭了嘴。 柳园重归平静,两人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而江陶则刚出柳园的门,便迎面撞上了江流。 许是因为要出远门的缘故,少年罕见地穿了一身无甚特色的黑衣,腰间的银白长剑在天光下有几分凌厉姿态。 “既然已经收拾好,那我们便走吧。”江流瞥了一眼她手里的细软,转身便走,也没有等她的意思。 江陶无奈,只能加快步伐跟上。 两人是要出远门,自然不能靠着脚力。 而出于有江陶同行的缘故,两人自然也不能如江流上次执行任务时一匹马足以。 最终结果便是清河侯府采买了第四辆马车,用于两人出行,等他们回来,马车就归江流所有,方便他以后出入。 江流对此颇有微词,但无奈府中掌权的是江夫人,素来雷厉风行,根本不会因为他那节俭的心思改变主意。 “买都买了,你也不至于不高兴到今日吧。” “而且有了马车,若是有什么特殊时候,也好在车里休息。” “我知道。”忍受了江陶盏茶功夫的絮絮叨叨,江流在倍感亲切的同时,又有几分烦躁。 江陶在私下里越来越像儿时的模样了。 起初发现这个事实的时候,他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可是当江陶组织花灯会,帮着戚百休张罗事宜,甚至会时不时地同锦如公主斗嘴时,他就知道,江陶确实是变了,变得更像江陶了。 这话或许有些不对,但江流知道,自己一直在等的,都是这么鲜活明艳的江陶,而非是十几年来素有盛名的清河侯府世子。 不知是不是他沉默了太久,一旁喋喋不休的江陶忽然收了声。 待他疑惑地看过去时,只见得那人一脸地高深莫测,冷着脸从他身侧走过,恍若刚才的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江流自知观察了她许久,知道她在人前往往就会是这般模样。 可他前看后看,左看右看,完全没在这条他特意挑选的小路上找到一个人。正当他以为自己判断失误时,一个颤颤巍巍的声音传入了耳畔。 -- 第106页 “二、二公子,能不能帮忙把那梯子扶起来啊?” 他抬头一瞧,只见枝繁叶茂的树后,有一个人姿势狼狈地骑在墙头,因着动作有些大了,显露出一小片青绿的衣角,却并不显眼。 江流无语地帮这个倒霉的下人扶起了梯子,继而在对方感激的眼神中飞掠了出去。 他现在只有一件事想确认,江陶她是在放弃武艺后又专门向祖父讨教了训练眼力的方法不成? 江流轻功卓绝,三两下便已经追上了江陶。 他看着青年紧绷下颌,目视前方,行走间自带几分清冷,也没再开口,于是两人沉默地走到了正门处,从小厮手里接过了马车。 江陶一点都不客气地直接上了马车,江流看了看周围人的反应,没有一个人觉得不对,显然也都认为那般光风霁月的人不该坐这种驾车的活计。 虽然可能也有江陶压根儿不会赶车的缘故,但印象绝对是一大原因。 江流倒不觉得委屈,只觉得江陶大约有什么不可言说的怪癖,人前人后才两副模样。 他一下子就想起了顾斛珠某次看话本时说的那个词——人格分裂。 坐在车辕上,手里攥着缰绳,玄衣少年陷入了沉思。 - 江流最近有点毛病。 这是江陶第四十五次这么慨叹了。 由于路上只有两人,她也没有别人可以说话,所以她骚扰系统的次数越来越多。 【统啊,你说江流是不是因为没有了爱情的滋润,这才整天都冷着脸的。】 【你看我路上和他搭话,他都不理我。】 【你不是能读取人的心理吗?你看看江流在想什么,告诉我呗。】 系统被她烦得要死,报告用词都错了好几次,最后忍无可忍地冲她怒吼。 【死丫头你能不能闭嘴,我很忙的好不好!】 【很忙,你在忙什么啊?你和我说说,指不定我能帮上你的忙呢。】 江陶实在是闲的要死,出来是一切从简,话本之类打发时间的东西统统没带。前几天还有系统提供的视频消磨时光,这几日也不知道系统在忙什么,连她唯一的快乐都剥夺了。 【滚。】系统骂完这一句,便直接屏蔽了江陶。 她喊了两声没动静,就知道自己又被拉黑了。 唉,狗系统自从上次失而复得,就偷悄悄加载了好多她不知道的功能,现在倒好,连她都能屏蔽了。 她在马车里长吁短叹了一会儿,便觉得无聊,沉沉睡去。 睡觉,是她抵抗漫漫旅途的唯一方式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面前一片光亮,便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杜衡城到了,下车吧。” 这句话在江陶听来有如天籁,天知道他们这一个月都遭受了什么! 江流惜字如金,好像和她多说两句就要他的命一般,狗系统常常装死,在路上又是各种颠簸,简直是地狱。 更别说为了掩人耳目,他们并非一出封京城便冲着杜衡城来的。 绕了整整三座城,这才到了最终的目的地——杜衡城。 她高高兴兴地下了马车,本以为已经停在了客栈外面,可她下了马车才知道,他们竟然是在城门外! 望着那高耸的城墙和足有两丈宽的护城河,她只想使劲摇摇江流的头,看看能不能把里面的水倒出来。 下了车,他们要怎么过去,飞过去吗? 不得不说,江陶的思维是对的。 因为在她沉默地看着护城河的时候,江流已经走到了另一边。 那里有两个士兵看守,他们身后则是一座小山。 唯一特殊的地方,或许就是山体上面深深的孔洞了,不像是开凿出来的,倒像是什么锐利的东西猛的刺进去导致的。 江流与其中一个士兵交谈了两句,另一个士兵便忽然转过身,举起手中的长矛,先左转了三圈,后右转了两圈,最后他高高跃起,一矛抽在了河水之上,激起巨大的水花。 这是在干什么,杂耍吗? 江陶满是疑惑,凝眸望去,只见那三人极速退开,而在他们身前,是一枚锐利锋芒。 特制的箭矢噗的一声射入山体,其后的绳索震颤不止。 “走了。”江流喊了一声,他便轻身一跃,上了那条手臂粗细的麻绳。 看着那少年在绳索上如履平地,江陶眼神呆滞,走过去问了问守在一旁的两个士兵。 “两位大哥,还有什么法子能过去吗?” 刚才做出一连串动作的士兵闻言指了指城墙之上,她便也抬头望去。 她视力不错,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竹筐。 所以,她要坐着竹筐上去? 许是她眸中的惊异太过明显,另一个士兵干巴巴地安慰道,“公子你别怕,那筐结实,不会掉下去的。” “就算掉下去,我们也会把你捞上来的。”他还补了这么一句。 其实后面这句可以不用说的,真的。 尽管江陶十分抗拒,她还是坐上了竹筐,由城墙上的人拉上去。 青年在竹筐里蜷缩起身子,听着耳边绳索与铁扣发出的刺耳的摩擦声,其下是静默流淌的河水,心跳如擂鼓。 约莫半刻钟后,她成功登顶。 江流刚才也在帮忙,此时第一时间赶过来,把她从竹筐里扶出来。 -- 第107页 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他来的地方,那里是个极其精妙的木制装置,用了各种齿轮与轴承,想来省力许多。 “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 “公子,由小的带你们去。”听见江陶的话。一个身着灰扑扑衣衫的中年男人凑了上来。 她没有答话,而是看向了江流。 “没有他带路,我们找不到地方的。”江流对着她说了一句,然后吩咐那人,“去白鹿书院。” “好嘞,两位公子可要跟紧我,千万别分神。” 两人如此奇怪的对话让江陶不由得奇怪起来,怎么杜衡城听起来机关重重,一不小心就会丢呢! 可她也没有问,只是沉默地跟着两人下了城墙。 外城墙后是两扇满是铆钉的朱红大门,随着门扉开启,杜衡城的瑰丽模样也向两人展示出来。 江陶眸光平静,内心却大受震撼。 【狗系统,快出来,给我开个录像权限。】 【这地方不拍会后悔的。】 【早就开了,等你通知,黄花菜都凉了。】 系统没好气地嫌弃江陶,换做平时她早就怼回去了,但此时她压根儿没工夫搭理它。 第48章 小公子 你知道预知梦吗? 在来杜衡城之前, 她就听江流说过,杜衡城地处丘陵,可能与常识有所出入。 她以为不过就是建筑分布散落, 却万万没想到,杜衡城已经魔幻到了这个地步。 房屋住所大多依山而建,道路高高低低, 甚至垂直来看能有三四条路重合。 屋顶之上可能还是道路,道路旁也有可能是哪家的窗户。 如此奇特的构造, 也让新来杜衡城的人极难寻到正确的道路, 往往是一个方向走错, 可能绕了大半天都出不来。 能出来领路的, 自然也是在杜衡城住了许多年的百姓, 他熟知许多小路,带着两人东拐西绕, 很快便到了白鹿书院前。 “这儿往上便是您说的白鹿书院了。”中年人指了指似乎无穷无尽的石阶,如此说道。 他佝偻着身子, 提醒了一句,“前些时日这书院闹鬼, 吓死了好几个学生, 两位公子若是进去,最好带点护身符什么的, 保命!” “多谢。”赶在江流说出什么不讨喜的话之前,江陶便从钱袋子里摸出碎银子来, 打发了中年人。 看着那人离开的背影,江流忽地蹦出来一句。 “你身上有没有护身符?” 护身符自然是没有的,倒是有一根在玲珑寺开过光的五彩绳。可这毕竟也不是什么辟邪的东西,自然不好说出来。 于是她只是讶异地扫了他一眼, 揶揄道,“怎么,你怕鬼?” 江流摇了摇头,又看了她一眼,似乎是在下什么决心一般。最后他解开了自己右手腕上的束带,将衣袖掀开,露出雪白的肌肤。 江陶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他,“你这是做什么?” 她这话刚问出口,就见少年算不得纤细的手腕上一道鲜艳的五彩绳,他指尖微动将搭扣解开,而后将五彩绳递了过来。 “给我的?” “这不是锦如公主送你的那条吗,自己不好好戴着,解下来给我作甚?” “锦如之前把它送到玲珑寺过,有高僧的加持,多少顶点用。” 江流又往前送了送,眼神示意她快点接过去。 感情还是兄妹俩一起送过去的。 “不需要,我又不怕鬼。”她指了指高高挂在天上的太阳,说道,“再说了,青天白日的,什么鬼这么急着去投胎啊。” “要我看,指不定是有人搞鬼。” 见江陶不接受,江流也没办法,只好将五彩绳收了回去,开始与她一起爬那长长的石阶。 约莫过了一半,江流还不觉得什么,一旁的江陶却累得一根手指都不想动了。 其实说起来她的体质也不见得有多差,毕竟当初还是被狠狠地操练过的。 可杜衡城地形复杂,之前绕来绕去走上走下已经消耗了大半的体力,白鹿书院又建在半山腰上,石阶足有几百层,着实是要人老命。 “呼,呼。”江陶毫无形象地喘着气,双颊泛起剧烈运动后的红晕,她一只手搭在江流的肩膀上,另一手扶着腰,是一步都不能走了。 “要不你先上去?” “不用。”江流沉眸定气,内力在经络游走,聚力于手臂处,继而趁她不注意,直接将人打横抱起,继而健步如飞地往上攀爬。 白衣青年被吓得不轻,下意识地攥住了他胸膛处的布料。 她强压下已经到嘴边的惊呼,一动不动像个木偶,生怕一不小心让江流摔了。 【不会摔的,江流体质好得很,倒不如关注一下你自己。】 【我也好得很,不用关照。】 【呵呵,那你就自己好着吧,不奉陪了。】系统本想提醒她,却被她一句怼了回去,气得直接又一次切断了联系。 正如系统所说,江流一路稳稳当当地把她抱上了山,放下来的时候,甚至都没气喘,依旧是那个眉眼冷凝的少年。 白鹿书院外并没有人值守,两人对视一眼便不约而同地踏进了山门。 江流曾经来过几次,依稀还记得路径,毕竟白鹿书院里头不像杜衡城那般难走。 她跟着江流穿过长廊,远远地在尽头那间屋子的窗外瞧见了一个吊着的东西。 -- 第108页 走在前头的少年蓦然加快了步子,三两下便到了门前,一把扯下了那东西,这才回头安慰她道,“莫怕,只是个玩具。” 江陶看着被他拎在手中的白色物件,心里默默吐槽。 为什么这里会出现晴天娃娃啊! 还是特大号版的!那个头和一般人头也差不了多少了。 她一时没有说话,江流以为她是被吓着了,只好拎着晴天娃娃到了她面前,一手解开上面缠了一圈又一圈的布条,露出里面的……蹴鞠? 江陶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么大。 “这东西,是谁做的啊?” 江流闻言苦笑了一声,“正是我们此次来杜衡城要接的人。” “怎么,这人很是难缠?” “算得上吧,但有时候又很乖巧。” “江哥哥!” 她清楚地看见江流脊背一僵,继而僵硬地转过了身,回应道,“小公子。” 从江流的反应来看,这便是他们要接的人了。 对面是个眉眼如画的小公子,雪白的衣衫衬得他眼尾处那抹嫣红更甚。他一手拎着个竹篓,露在外面的另一只手上是严密的金丝露指套。 看他这幅打扮,倒像是刚去采摘了什么东西。 江陶和他不熟,自也不好开口,只能寄希望于江流。可他只是瞥了一眼竹篓,并没有问的意思。 还是对面的小公子率先开口,“江哥哥不是说可能许多年不会来了么?这才过去三个月吧。” “我来接你回去。” “回去?回哪里去?” “我瞧着这白鹿书院便是个好地方,颇适合孤独终老呢。”少年面上温和有礼,话语里却是夹枪带棒。 好在江流似乎十分习惯他的脾性,只回应了他前一句话。 “自然是封京城。小公子尊贵,那些贼人恐不会放弃。” 这下换成小公子不答话了,他直接推开了身侧的门,一言不发地走了进去。 两人站在门外没有动静,但江陶眼尖地从门扉开合间瞥见了里头的些许东西。 放满了蝎子的琉璃器皿,各种颜色的瓶瓶罐罐,以及,一只被肢解的兔子。 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这孩子瞧着也不过十岁,怎的在鼓捣这些东西。 趁着小公子进屋,她低声问江流,“这小公子到底是什么人?” “昔年楚阳与金浮部落未开战前,曾有一位公主嫁到了金浮去,而小公子,就是那位公主的幼子。” “可,金浮部落的前可汗不是十五年前便死了么?如何能有这样年岁的小公子存活世间?” 江流叹了口气,低声道,“小公子今年已经十六了。” 竟然与江流一般年纪! 小公子身量才到江流的腰腹处,模样也十分精致,全然看不出来已经是个称得上恣意年岁的少年。 虽然江流并没有解释小公子为何会变成这样,江陶还是猜到了些许。 “进来吧。” 闻言,两人推开身侧的门,迈步进去。 正如江陶刚才所见,整间屋子都放满了各种内脏、药物、毒虫,甚至正中间两张桌子拼起来的一个台子上还用白布盖着一个长条状的东西。 江陶只是默默巡视了一圈,倒没发出什么惊异的声音来。 这样的表现,让小公子对她兴趣十足。 “江哥哥,你带来的这人怪是有趣,能不能留下来帮我的忙啊?” “这是臣堂兄,清河侯府世子,江陶。”江流立马介绍了江陶的身份,生怕说得慢了惹来什么祸端。 要知道,在他找到小公子之前,小公子身边也是有两个帮手的。只是后来他们就躺上了那个台子,被小公子割了个支离破碎。 “他就是江陶!”小公子眼眸一亮,继而又化作沉沉的郁色。他对着江流挤出几分笑来,“江哥哥,我有事想与世子说,你能不能回避一下。” “这,恐怕不妥。”江流一边拒绝,一边眼神示意江陶想个办法先离开。 然后,他就看见自家堂兄身形一晃,直直地向着小公子那边倒了过去。他想要阻止,却发现自己完全动不了了。 焦急之下,他也顾不得什么尊卑,厉声说道。 “小公子这是何意,我与堂兄奉旨前来接您,您为何要对我们下毒?” “毒?”小公子忽然笑了起来,明艳若三月春花,“这可不是毒,只是香料罢了。” “江哥哥安心在这儿等上一刻钟,自然会好。” 说罢,他一脚踹向了身侧的轮椅,将江陶放在了上面,轱辘轱辘地推远了。 “金泽,你到底要干什么?” 身后传来江流的声音,金泽却不予理会,他拧开机关,把江陶带进了暗室。 - 鼻尖萦绕着浅薄的香气,四肢说不上的无力。 江陶缓缓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的拔步床上,原本挂着帷帐的地方垂了香囊,正散发香气。 她脑袋还有几分昏沉,再加上手脚无力,不足以令她支撑起身子。 不过她还记得昏迷之前是与小公子和江流一起,此时自然不至于陷入危险,而且系统也没什么动静。 “江流?” “江姐姐一醒过来就想着找江流吗?还真是感情深厚啊。” 随着这句话的在耳旁响起,江陶面前出现了一张稚嫩的脸。 -- 第109页 他眉眼弯弯,显然心情很是愉悦,指尖一下一下摸着江陶不知为何披散开来的长发。 “江姐姐你知道,预知梦么?” 江陶闻言瞪大了眼睛,一是为了他口中的预知梦,另一个则是他所说的“江姐姐”。 系统的插件绝不可能出现问题,哪怕小公子趁着她昏迷的时候把她扒干净,看到的也只会是一副男性的身体。 【系统,怎么回事?】 【正在扫描,你先拖住他。】 “什么姐姐?我是男子,小公子如此说,我可是要生气的。” “江姐姐别逞强了,我知道的,你是个姑娘家,还是个很漂亮的姑娘。”似乎是怕她不信,他从一旁取来了一幅画,在她面前展开。 朱笔描绘出那人颜色,眉眼面容无一不精致,微微笑着,便如三月春风。 画中之人,正是江陶。 江陶被这画镇住,一时未曾言语,小公子也不恼,而是用着一种近乎痴迷的眼神看着她。 他口中喃喃细语,“江姐姐,阿泽只有你了,只有你了。” “你救了我那么多次,现在见了我也不怕我。” “所以,你还会陪在我身边的吧。” 她不明白小公子说的是什么,但此时显然安抚他才是主要的事情。 “阿泽不怕,我们都会陪着你的。” “真的吗?”小公子眼眸中放出炽热的光芒,几乎要灼伤江陶。 “真的,江流呢?” 小公子不高兴地扁了扁嘴,做出一副与外表极其符合的神态来,“在上头呢,过一会儿就好了。” 四肢的力气稍微恢复了些,她便支起了身子,披散开的长发顺着肩头滑落下去,坐在她旁边的小公子眼疾手快地往她背后塞了个软枕,以便她更舒服些。 “小公子……” “阿泽。”小公子如此纠正道。 “好,阿泽。”她也听话地改了口,毕竟看小公子的意思,似乎并不想认回皇家,八成玉成帝另有安排,提前适应也没什么不好。“你先前所说的预知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金泽唇角微勾,将自己如何在被众多毒蛇咬了之后入梦,看到了未来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景明公主和前可汗双双被金满珠一刀送去了西天之时,金泽才将满一岁,只知许多天没见过母亲,便常常在营帐里嚎啕大哭,吵得金满珠不厌其烦。 起初金满珠还有意用他缓和一下部落内那些说他残暴的声音,勉强让他能够长大。 他五岁的时候,金满珠终于彻底将金浮部落控制在了手里,连夜饮酒,酩酊大醉之下便将年幼的金泽丢进了蛇窟。本以为他就此死了,却不曾想金满珠开蛇窟之时,只见群蛇盘踞在一边,而小小的金泽面色红润,一只手伸进了蛇王的身体里。 而自那开始,他就成为了金满珠试药的药人。 多少次快要死的时候,他总会做梦。 有时是明艳威武的女将军大破金浮部落,将他救了出去。 有时是娇弱柔软的少女,与他同甘共苦。 但无一例外,都是她,都是清河侯府里的大小姐。 那张脸夜夜入梦,金泽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 他一次又一次地活下来,哪怕身形停滞,哪怕被称为怪物,也依旧顽强地活着。 那时的他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她,一切都会变的。 她是天上的仙子,注定就是要来拯救他的。 回忆起当初种种,金泽的心中却没什么波澜。他眼眸平静,讲述的语气更是古井无波,仿佛那些惨无人道的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似的。 “你,疼吗?”江陶完全无法想象那么小的一个孩子要如何才能在千般折磨中活下来,光是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 “姐姐别哭呀。”金泽伸出手,抹去江陶脸颊上的泪珠,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没,没哭。” 她嘴上逞强,泪水却止不住地往下掉,直哭的金泽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 也就是这时候,暗室那边传来急速的脚步声,而后一道身影飞了过来,一下子把金泽撞到了一边去。 “你没事吧,他对你做了什么?” 江陶还没反应过来,面前便换了个人。对方急切地问着,眼神快速扫视,并没有发现外伤,这才转了身用凌厉的眼神看向金泽。 “金泽,我尊称你一句小公子,并不意味着你能随意对我身边的人出手。” 金泽被江流撞得一个趔趄,直接倒在了地上。此时他手臂撑在地上,大大咧咧地露出自己脆弱的脖颈,唇畔笑意都多了几分真诚。 “哎呀,我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呢。” 而身后,那人也扯住了他的衣角,语气里还带着几分沙哑,“我没事,刚才阿泽给我讲了个故事,有点情感泛滥了。” “阿泽?”这就叫阿泽了? 金泽这小子小气得很,莫说叫他阿泽,叫个名字都眼神冷飕飕地像是要把人活刮了一般。 江流下意识地看向了倒在地上的金泽,却见对方满不在意地站起了身,掸了掸衣摆上沾染的灰尘,又靠近了过来。 “世子说得正是。” 金泽体型小,又仗着江流不敢做什么,三两下便窜到了床上,顺带着把江陶按倒了。 “你做什么!”江流一下子捉住了金泽往她脸上伸的手,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了下来。 -- 第110页 【你这是在做什么!!!】 系统好不容易动用权限把金泽的过往查了个一清二楚,整理完文档便火急火燎地想和江陶汇报,让她珍惜着点自己的小命,别玩脱了。 结果刚打开画面,就见到江陶和金泽衣衫不整地滚在床上,江陶眼睛微红,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而一旁的江流已经是怒火中烧,直接出手阻止了金泽。 系统被吓得要死,当下在江陶脑海里质问起来。 声音忽然炸响,江陶吓了一跳。 【你吼什么啊,快点把详细资料给我。】 【我看你和金泽处的挺好,这资料想必也用不到了。】 【快点传输!】 与此同时,江陶一手揉着额头,嗓音十分沙哑。 “我有些累了,不知能否在阿泽这里歇息一下?” “我的就是世子的,世子随意就是。”金泽闻言也不闹了,瞪了江流一眼示意他放手,而后整理衣衫下了床,摸去一旁拿了一瓶药来,塞进江陶的掌心。 “这是凝露丸,可解百毒,正好对世子身上的东西有用。” “毒?”她不由反问道,她什么时候中了毒,怎么她自己毫不知情,系统也不提醒她! “世子歇息便是,这些事情我问江流便好了。” 见状,江陶也知道是没办法问出来了,不过江流知道了,之后告给她也是一样的。 这样想着,她也就乖巧地吞了凝露丸,躺下片刻便沉沉睡去。 两人在她床前站了有一会儿,见她确实是睡着了,金泽才低声开口。 “你跟着我来,我与你说一说世子身上的毒。” “不是你下的?” “我与今日才世子第一次见面,做什么要下毒害他?” 第一次见面就能让人那么亲昵地称呼,说没有猫腻谁信呢。 “那毒是哪里来的?” “你们进白鹿书院之前,去过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都与我说道说道。” 江流一一说了,两人也又到了上头那间屋子。 金泽走到之前的那张桌子前,捏着一角将白布掀了起来。 “你瞧这人。” 白布下的是个少年郎,看模样年岁与他们也相差无几。不知是用了什么药,竟然肌肤胜雪,两颊处有些许红晕,若非确实察觉不到此人呼吸和脉搏,还以为是睡着了。 “怎么会这样,这与江陶身上的毒又有什么关系?” “这人身上的毒,名唤长生,是金浮部落研制出来的一种奇药。” “约莫一年前,他们才刚刚从我身上提取了血液,想来是研究出了什么东西。” 金泽的外形永远地停在了十岁,那是他试遍天下奇毒的代价。 许是因为他的体质特殊,那些药在他体内游走,竟诡异地达到了平衡,不致死,却也让他无法生长,另类地达成了万千少女的梦想——永葆青春。 “中药者将会容光焕发,半年后便会爆发全身器官的衰竭,但单看外表与常人无异。于是中药者常常在瞬间心脉断绝痛苦而死,其他人却全然不知。” “世子身上,便有这种毒。” “时间不久,约莫才有一两个月。” 金泽的话让江流恍然大悟,两个月前,不正是各族部落入封京城朝见的时候么! 那时江陶用《帝女》中的记载提出了三试,令金满珠的计划落空。极有可能,那时江陶便被他下了毒。 可当江流说出来的时候,金泽却摇了摇头,否决了。 “金满珠行事谨慎,不至于因为这种小事下药。” “难道,金满珠竟然把这药给了别人?” “可是,长生这么重要的东西,绝不可能随随便便给出去的。” 两人思索片刻,却还是毫无头绪。 “先不管这些,江陶身上的毒能不能解?”江流皱着眉头,如此说道。 金泽指尖在那人的手臂上滑过,肌肤纹理触感鲜明,他半眯起眼睛,神色是说不出的靥足。 “世子身上的要没有那么重,解起来也容易,我会一直跟在他身边帮他解毒。” “那这么说……” “对,我和你一道回封京城,但是,我的身份不能说出来。” “好。” 第49章 被抓 乖,听话 八月初十, 已经暂代江陶太傅之位将近一个月的郑流光第一次接到了江陶的来信。 信封用玄色的火漆盖着,拆开以后便是拓印着银字梨花的信纸,与一根红玉簪子, 簪头是一朵栩栩如生的花卉。 她将信件内容细细看了,眉头越皱越深。 信件里说,他与江流今日回封京城, 因着受了人的恩惠,带回来了一个孩子, 想让她把那孩子带到清风院来, 之后他会自己与安老商榷那孩子的去留问题。 簪子与落款都是真的, 来送信的也是驿馆的人, 不会错。 是以郑流光先去了一趟安老那里, 把信件的事一一说了。 “既然那小子这么说了,老夫也可以考虑考虑, 你把东西放下,拉上戚家那小子一道去, 也安全些。” 天气还燥热着,安老穿着轻薄的衣衫在树下乘凉, 手里拿着未点燃的烟枪过过瘾。 说这话的时候, 他拿烟枪点了点石桌,示意郑流光把东西放下, 便可以离开了。 “是。”郑流光还是很敬重这位老太傅的,尽管他常常做出些出人意料的举动, 却不至于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开玩笑。 -- 第111页 郑流光来得快,离开得也很快。 她刚踏出清风阁的门,安老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将东西收拾齐整进了屋内。 “这些个小家伙, 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玄凤那边憋着个大招,江家小子又带回来个大麻烦。” “好好的一个清风院被当成问题少年收留所了,唉,人老了,不管事喽。” 这样说着,安老将手中信鸽放了出去。 - 应安老所说,郑流光出了清风院便一路往将军府去了。 戚百休在江陶离开第三天便向她告了假,说是家中有事。自那以后,她便极少再见他,就算是偶然见到,也说不了几句话。 但毕竟事关江陶,戚百休和他是自小的情分,应当能抽出时间来的吧。 她这样想着,然后便在将军府门口吃了闭门羹。 “小姐,将军府的侍卫说小公子并不在府上,似乎在外忙碌,若是有事可以过些时日再来。” 她沉思片刻,而后沉声说道,“你告知将军府的侍卫一声,让戚百休回来之后去清河侯府一趟,说是江世子要回来了。” 车夫应声做事,不多时便驾着马车往城门口去了。 江陶与郑流光约在城外十里长亭见面,马车停在长亭外,她拒绝了车夫一道过去的请求,脚步轻缓地走了过去。 长亭里已经有两人等着了,见着她来,白衣公子疾走几步,却被一旁的小公子拽住了衣角,也只能站在原地等她过去。 离得近些了,郑流光才看清那个小公子的模样。 浅金色的衣袍上织满了大朵大朵的不知名花朵,双手上都戴着金丝露指套。眉目稚嫩,抬眼看来时一片娇憨神态,眼尾一点朱砂红,更显得可爱。 “江世子,这孩子是?” “这便是之前我在信中与你提起过的恩人的孩子,姓薛,单字一个泽。” “阿泽?” “姐姐好。”叫阿泽的少年躲在江陶身后,面上有几分惊慌失措。 江陶摸了摸他的头,似乎是在安慰他。 “怎么你一个人来了,戚百休那小子呢,总不会是泡在校场里不出来了吧。”看到郑流光一个人来的时候,江陶十分诧异。 毕竟她离开的时候,郑流光与戚百休的关系已经有了不少的进步,凭着戚百休的厚脸皮,怎么也会有些新进展的。 但这么好的独处机会,戚百休竟然置之不理,活该单身。 “他已经许久未到清风院了,之前我去将军府,府上的人说他不在,许是有什么事吧。前几日我见了他一面,行色匆匆,面色也不太好。” 郑流光这么说,她倒是恍然大悟。 回来的路上,金泽和江流与她讲清楚了这半年来金浮部落的动作。 金满珠野心不小,暗戳戳地想要吞并楚阳这个庞然大物,多年来殚精竭虑,囤积粮草,日夜练兵,更是研制奇毒,力求成功。 尤其是这几年,动作更是频繁。 安插在楚阳各地的探子不计其数,却不知是因为忌惮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竟一直未往封京城安钉子。 金泽便是威胁前来楚阳做探子的人,这才从金浮部落逃了出来。他机敏异常,一出金浮便动用了景明公主仅剩的旧部,将他一路护送进了楚阳边界。 而接到消息的玉成帝更是第一时间将自己的心腹派了出去,阻挡那一波又一波的奇兵。 直到几月前,没人再找金泽麻烦,江流才把他安顿在杜衡城,回京复命。 戚百休的兄长戚盛管辖诏狱,在金浮部落动作如此频繁的时刻,想必两人都是忙得不可开交。 想清楚其中关窍,江陶也没那么在意戚百休没来这件事了。 “江流临时有事,走得急切。我也要进宫,不好带着这孩子,麻烦郑姑娘了。”这样说着,江陶把金泽从身后扯了出来,推到郑流光身边。 金泽还想挣扎,却在看到江陶的眼神后偃旗息鼓,安安静静地站在郑流光身边,只是躲开了她牵过来的手,一副认生的模样。 见他这般模样,江陶也知道他不自在,虽说身形小,心理却已经是和郑流光一般年纪了,自然不能牵来牵去。 “这孩子腼腆,郑姑娘只需指路,他自然会跟上的。” “晓得了,江世子快些去吧。” 吩咐了这一句,江陶也行色匆匆地上了一旁的清河侯府的马车,云鹤许久未见自家世子,此时摩拳擦掌正欲大显身手,他马鞭一挥,马车便窜了出去。 见江陶离去,郑流光便和金泽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 还是郑流光感到些许尴尬,干咳几声,说道,“你与我一道去清风院,可以么?” 金泽眼眸里闪过一丝不耐烦,却还是强忍着点了点头。 得到了回应,郑流光便放慢了步伐,以防金泽跟不上。 她的动作实在是太明显,倘使金泽是个普通孩子,想必会十分感激她,但不巧的是,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温柔的人。 金泽懒得和她这么乌龟爬,几乎是小跑着到了马车旁,正想回声嘲笑几句,却猛的察觉了不对。 他神色一凛,回头厉声喝道,“别过来,快走!” 几乎是他出声的同一时间,马车里蹿出两人,都带着银白色的面具,露出一双黑黢黢的眼睛,手中圆月弯刀锃亮,直直冲着两个人而来。 -- 第112页 金泽隐在袖下的手微微抖动,几抹银针便落在了指尖,另一只手则自腰间摸出匕首,向面前那人刺去。 那人倒还知道金泽的特殊性,没直接砍下他那只胳膊,而是一掌拍在他的腕关节处,令他手中匕首不稳掉落,继而像拎小鸡崽儿似的把他拎了起来。 金泽眸光微寒,很好,这人居然敢这么对他,简直是找死。 可还不等他下手,另一人便扯着战战兢兢的郑流光过来了。 “这姑娘怎么办?” 拎着金泽的那人扫了郑流光一眼,便嫌弃地说道,“杀了便是,带着多生枝节。” “你早说啊,还得我还把她抓过来。” 而郑流光听见这话,身子抖得愈发厉害了。 金泽瞥了她一眼,便对着拎着自己的那人说道,“不想同归于尽的话,就把这人带上吧。我有个新点子,要她有用。” “哦?”那人语气上扬,显然已经动了心思,“我等奉命行事,小公子可不要为难我们。” “我说的只是事实罢了,带不带自己想去。” 那人思考片刻,最终还是把两人丢进了马车,而后驾车往附近的山头狂奔而去。 之前为郑流光驾车的马夫双目圆睁地躺在车厢正中间,金泽寻了块干净地方坐下,郑流光浑身发抖,也挨着他坐下。 昏暗的环境里,小公子嫌弃地看了身旁的姑娘一眼,倒是没有开口赶人。 可不曾想他大发慈悲,那姑娘却不肯放过他。 她凑得愈发近了,两人的呼吸都打在同一处。 他攥紧了之前取出来的银针,思索着要不要给她来一针以保清静,就听见她贴着他的耳朵小声地说道,“阿泽,外面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虽说声音听起来还算和缓,但金泽一下子就听出了其中的僵硬。 在这种情况下,怕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只是他已经过了无数个日日夜夜,对此已经毫无惧怕了。但这姑娘不一样,是个文弱的世家女子,听闻才学颇高,能与江姐姐一较高下。 纵然她对他诸多冒犯,看在江姐姐的面子和她被他牵连的份上,他可以既往不咎。 “金浮部落,你知道吧!” 郑流光点点头,却不太明白金浮部落的人为何要抓他们二人。 “他们需要我,不会杀我,但你就不一定了。” 闻言,郑流光身子一僵,强打精神问道,“我们便没有别的法子了么?” “自然是有,我与世子说好了,届时他寻不到我,自然知晓是谁。” “而这一路上,他们已经留下了不少痕迹。” “在江世子带人来之前,你一定都得听我的,才能活下来。” “你也不想莫名其妙地死在两个废物手上吧。” “我听你的。” 能活的话,谁也不会想死的。 - 清风院,清风阁。 安老瞪着对面那个提着美酒在他这里耗时间的青年,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了。 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将自己的掌心拍得通红。 “顾泽栖!” “哎,在呢。”那人手执翡翠玉杯,漫不经心地回应一句,竟是看也未曾看安老一眼。 碧玉壶中酒香悠悠,醇香弥漫,勾人得很,偏生一旁姓崔的老家伙盯着,他今日无论如何都讨不到这上好的玉楼春来喝。 当真是气人。 “你小子想见启明就自己去清河候府,来老夫这里添什么麻烦。” 顾泽栖却笑笑,回道,“您老是不是忘了,是您一封信把我叫来这里的,不然我早就在清河候府了。” “算算时候,他也该来了。” 话音刚落,院门应声而开,那人一身素白衣衫,行走间凌冽如风,却是江流。 他腰间挎着清河候府世传的龙突剑,眉眼间是刀光剑影,扫视一圈见不得人,竟招呼不打便要匆忙离去。 顾泽栖登时便追了上去,手中提着那壶酒,直接将门口堵了。 “发生什么了?” “小公子和郑流光不见了。” “怎么回事?”顾泽栖神色一凛,他是知道金泽的存在的,也知道今日金泽与江陶要回来。但都已经到了封京城,怎么还发生了这种意外。 江流的声音不低,安老听得清清楚楚。 “你说什么?那丫头不见了?” “要是那丫头出了什么事情,那老头子非得找我拼命不可。”安老面色一下就变了,他噌地站起身来,步伐之快令两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玄凤啊,可一定把郑丫头带回来。” “英雄救美这一招要是用得好了,指不定就不用比试了,直接把那丫头挖过来。” 顾泽栖并不想说话,于是乎他给了江流一个眼神,两人几乎同时动身,像是身后有鬼在追一般飞掠了出去。 “这俩臭小子,竟然连我的话都不听,跑得比兔子都快。” 一旁崔老也面色凝重,抚着胡须的手动也不动,眼神落在大敞开的院门处。 “老家伙,你还有闲工夫调侃玄凤和郑丫头,似乎不是很着急?” “不急,郑丫头又不是一个人丢的,她身边可还有个狠角色呢。” 清风阁中的对话,已经离开的两人并不知晓,他们出了清风阁便往天书斋去了。 -- 第113页 而天书斋内,也十分的不平静。 戚百休一刻也坐不住,早早便去找他老爹要兵去了。 而留在天书斋里的几人也闲不下来,刚才江流在的时候,得知郑流光有危险的顾斛珠直接一把扯出了龙突剑,一副要砍死那几个山贼土匪的模样,尽管被劝着放下了剑,此时却还是义愤填膺的。 她与白珍珍两人凑到一起,已经把那几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凌迟了几百遍。 江陶在一旁听着,都觉得瘆得慌。 同安老一样,江陶其实也并不怎么担心两人的生命安全。毕竟金泽的本事,比想象中的要大得多,而除了他本人外,谁也不知道他到底会多少东西。 十一皇子和十二皇子两人也十分担忧郑流光,十一皇子毕竟外家是武官,凑到她身边便要毛遂自荐,而十二皇子跟在他身后,一同请示着。 尤其是与郑流光自小熟识的乔梨,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她,时不时询问,生怕错过救回郑流光的最好时机。 “你们莫急,阿泽那孩子留了印记,等戚百休借了兵来,我们便去把郑姑娘带回来。” “山贼匪寇求的是钱财,不会平白杀人,过一会儿,指不定便有信件送来了。” 这话原本是他们商量好的,对外便说是匪寇掳人,免得说是金浮部落的人带来恐慌。 可事出匆忙,也只是有个空头壳子,至于那信件自然也是信口胡诌的。 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过了没多久,戚百休竟然黑着脸带着一封信进来了。 “怎么了?” 戚百休将轻飘飘的几张纸递了过来,而后瞥了江流一眼。 “江流,和我去救人。” “等等,你带的人呢?” 说到这个,戚百休便恨得要死。他咬牙切齿地说道,“不合章程,借不来兵。若是带是为,还不如我与江流两个人去。” “小心些潜进去,足够把他们带出来了。” “至于那些天杀的匪寇,过几天再收拾他们。” 闻言,顾斛珠和白珍珍拍案而起,异口同声地都说要去。乔梨抿了抿唇,缓步站到了两人身边,虽未说话,那意思也清楚明白得很。 若换作平时,他们这么团结,江陶一定深感欣慰。可此时并不是逞强的时候,她也只能扮黑脸将他们一个个骂回去。 她正欲开口,便有人先她一步说了出来。 “知道你们都担心郑流光,但匪徒在信里明明白白地说了,要的是钱,五万两赎一个人。” “为防意外,江流和戚百休今日便可以去踩点,力求早日将他们救出来。至于其他人,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筹钱。” “五万两不是小数目,他们还只要现银,不要银票。” “只要现银,那不得把几家钱庄调空了啊。”十一皇子摸着下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对,要的就是调空。”江陶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见几人震惊神色,倒也不惊异于他们不明白。 毕竟他们并不知晓所谓的匪徒真正的身份,自然也就无法理解。 若是普通的匪徒,怎么会蠢到要现银,还是五万两银子的现银。 那么大一笔款项,实在是不方便携带很。更不说,银子里能动的手脚可多了去了。只消在下面的银两里刻上字,只要他们一用,自然便容易抓人。 如此处心积虑地要大笔银子,自然是为了传达某种消息。 或许,能借机抓出金浮部落的内鬼也说不定。 “这些山贼匪寇想必在城中有眼线,我们去调银子,也好让他们放松警惕,也方便江流和戚百休行事。” 众人听了,自然是无有不应,纷纷散去,着人调取银两去了。 本以为就这么应付过去了,聪明些的比如乔梨,就算有疑惑,也猜不到什么上面。 无他,金浮部落和楚阳的勾心斗角离这些人来说,实在是有几分遥远。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鬼鬼祟祟留下来的居然是平日里便一心逍遥自在的白珍珍。 白珍珍神情严肃,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世子,你帮我问问太子殿下,用不用我们白羽部落出兵相助啊?” 此时天书斋里只剩了他们三人在,顾泽栖似乎有话要与江流说,两人刚才便一道出去了,回来后他站在门口,也不说话,只是冷漠地盯着白珍珍。 虽说白珍珍已经放轻了声音,但顾泽栖毕竟武功不低,自然是听得清清楚楚。 闻言他眉眼一厉,沉声说道,“难怪白夜舍得把你留下来,原来是可汗的意思。” 既然都被听到了,白珍珍也不扭捏,直接大大方方地说了出来。 “哎呀,倒也不只有他们的意思,原本是要阿兄留下来的。正巧我来了,留下来的缘由也够,他们就只能随我去了。” “若是你们需要,我可即刻回信让阿爹将弓弩送来。我们最近新造了一批,威力比之前高一倍,定然有用。” 顾泽栖自然也不会拒绝,他道过谢,便看向了江陶。 “既然如此,启明不如与我一道进宫?” 江陶自然是拒绝了,开玩笑,前脚刚说了已经把人带回来了,结果后脚就半路被人拐走。要是去了,岂不是挨一顿骂,不如想想法子怎么把两人救出来。 她不答应,顾泽栖也不能强迫,最后还是带着白珍珍往宫中去,与玉成帝商量具体事宜。 -- 第114页 终于,人走了个干净。 江陶站在天书斋正中,低垂着眉目。 逐渐昏暗下来的室内,白衣青年几近无声。 直到一道声音在耳边炸响! 【定位已经查到了,我警告你,可别做什么不该做的。金泽那小子身上不知道什么东西造成了时空紊乱,要是掉进去,我们俩都得完蛋。】 系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若是它有实体,此时定然是哭丧着一张脸。 它是万万没有想到,出厂后挑的第一个世界就这么多姿多彩。 先是选定的宿主不要它,后是备胎宿主竟然本质是条咸鱼。 现在可好,宿主错误的报告还没打完,解决方式还在进行中,新的bug就又来了。 那日那小子说起预知梦,它就知道不对劲,当下便丢了个连接点过去。 等它连上星网从浩如烟海的资料里扒出来实际缘由后,江陶已经快快乐乐地和那小子称兄道弟了。 【放心,我又不傻,不会做那么危险的事情。】 系统放下心来,虽说江陶作为宿主来说狗了点,但她是真的惜命,不至于拿自己开玩笑。 紧接着,它就看见一向抠门得要死、不管它怎么哄骗都坚定地要把积分攒下来买裙子的家伙灵活地点开了系统商城,唰唰唰便买了许多东西,积分更是蹭蹭蹭地往下掉。 虽说这是在给它们创收,但系统就是觉得分外不妙。 再一看江陶兑换了的东西,零零散散一大堆,堆满了她本就不大的储物空间。 【你别怕,金浮部落打不进来的,就算打进来了,你有系统的护身屏障,他们也近不得你分毫……】 系统生怕这家伙撂挑子不干找个地方躲起来,此时苦口婆心地劝,只恨自己闲来无事没有多看几本心理学的书。 【你瞎说什么呢,我是不会走的。】 【那这些东西……】系统忽然有一个大胆的猜测,然后它便看见江陶勾起唇角,轻轻一笑。 【乖,听话。】 神特喵的听话! 系统含泪照做,只觉得这要是暴露了,可真就是天亡我也了。 第50章 聂姑娘 你来了 天朗气清, 澄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是个好天气。 这样好的天气里,罗唐山的大当家带回来了一个姑娘。若是普通抢上来的也就罢了, 可偏生不是。 听大当家的说,他是规规矩矩把人家请上来的,而一个弱柳扶风的姑娘竟然也有胆量跟着山贼匪寇上山来。 大当家说是那姑娘心慕于他, 自愿上山来的。 闻言,众人皆是哄堂大笑。 不是他们贬低大当家, 就他那副不修边幅、胡子拉碴的模样, 姑娘怕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他。 “大当家, 你就把实情告诉兄弟们呗。不然这一伙儿兄弟今晚可要睡不着觉了, 你也知道, 咱这山上,女人少的可怜, 只有劫道抓了人才有得快活。你忽然带个人上来,又不许我们见, 这不是成心闹我们吗!”一个肌肉遒劲的男子大刀阔斧地坐在下位,说话时声如洪钟, 显然也是有几分本事在的, 正是这罗唐山的二当家,唐洪。 “聂姑娘可是我的贵客, 我请上来给你们做几顿好的,可不许怠慢了人家。” 众人一听, 便知道大当家是真的上了心,以往请上来的人大多都是男人,难免有个女的,那也是个老厨娘, 比家里的老娘岁数都大。 “既然是来做饭的,怎的不让我们见见啊。” “难不成是个丑的,怕吓到我们?” 大当家罗湖一拍桌子,虎目一瞪,吓得刚刚脱口而出这话的人一哆嗦。 “说什么浑话,聂姑娘是看你们这群人饿得慌,才一上山就进了厨房,你们居然这么编排她!” 唐洪皱了皱眉头,他比罗湖要大上一些,此时对于这个忽然上山来的姑娘没什么好感,也为罗湖这模样感到不解。 “不过是个女人,大当家值当为了她与兄弟们这么说话?” “唐大哥你不懂,聂姑娘是个好人。”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唐洪眼底的猜疑就更深几分。 见罗湖一个平日里潇潇洒洒的大男人此时竟然颇有几分手足无措,耳根子都红了,他便觉得这个聂姑娘不简单。但他也知道,不能直说,于是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大当家的若是看上她了,最好与我说一声,我们这样的人,想有个婆娘不容易。” “若你真有这个意思,我也好早为你做打算……” “唐大哥你说什么呢,我们做这个的,怎么好向聂姑娘开口,就做几天饭,之后就让她走吧。” 唐洪面上应了,其实心里还是有盘算,他打算好好会一会这个特殊关头来山上的聂姑娘。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等一会儿吧。” 这一等,便是大半个时辰。 罗湖和那聂姑娘是半上午回来的,一起的弟兄们被唐洪操练了一上午,此时是饿的前胸贴后背,个个蔫得可以。 “大当家那厨娘什么时候好啊,做顿饭罢了,这难不成做得是满汉全席啊。” “就是,大当家你去催一催吧,弟兄们下午还有事,这不吃饭哪儿成啊。” 见状,罗湖也只能起身往厨房的地方去,唐洪自然也是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小厨房外,门扉紧闭着,罗湖上前礼貌地敲门,唐洪则直接往一旁开着的窗户去了。 -- 第115页 “门没锁,直接进吧。”女子的声音清脆悦耳,显然有着一把好嗓子。 但是听了这么一句,罗湖便觉得自己的耳根子又烧得慌,竟然直愣愣地站着,也没推门。 而唐洪在窗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青绿衣裙的姑娘。 她长发如瀑,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她小巧白嫩的耳垂,坠饰着一对翡翠耳坠。那双白皙的手握着锅铲,正将锅中的菜品放进一旁准备好的盘子里。 似乎是她的视线太过火热,她抬眼望了过来。 只这么一眼,唐洪便明白了罗湖为何会变成那般模样。 倒不是这姑娘生得如何貌若天仙,而是她这双眼睛,实在是太过澄澈,像是晴日里的一汪湖水,动人心弦。 “您是二当家吧,大当家上山之前与我说过,他有个兄弟,与他生得很像。” 其实和罗湖长得一点也不像的二当家:…… “您与大当家可以先去宴客厅,着人来取便是,正好做完了。”那姑娘桃腮粉面,见着他也不怕,只语气轻盈地说着话。 唐洪自认长得不丑,却也绝不是什么慈善面相,更别说他这健壮的身形。未上山前,村里的那些个丫头们个个都怕他,全当他是个恶人,自然也讨不到媳妇儿。 倒还是头一次,有人不怕他。 “你不怕我?” 那姑娘笑了一声,反问道,“我为何要怕二当家?” 这下反倒换做唐洪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为何要怕? 说得倒也是,她既有胆量跟大当家上山来,想必也有些依仗。 但心里这么想,面上却不显,唐洪沉了面色,还欲再说什么,就被推门而进的罗湖打断了。 罗湖在门外踌躇了一会儿,便听见里头姑娘与唐洪的交谈声,纠结再三,还是推门进来了。 他也不看窗外的唐洪,直接对着那姑娘献殷勤。 “聂姑娘,我来帮你拿东西,你也一并到宴客厅吃点吧。” 唐洪拧了眉头,暗道罗湖真是个呆子。一个妙龄正好的姑娘家,怎好与他们这种粗大的男人一起用膳,更别说山上弟兄个个如狼似虎,就算做不出什么来,当面调笑几句,也不好说。 聂姑娘自然是拒绝了,她把最后一道菜放进饭盒里,颊边显出一个圆圆的梨涡。 “大当家说笑了,我在这儿吃点便是。” “哪儿有厨娘上桌的呢。” “你是我的客人,自然有资格,聂姑娘……”罗湖还再挣扎,试图让柔美的姑娘与他一起去用膳,这小小的厨房实在是不适合她。 “大当家,兄弟们都等急了,而且聂姑娘毕竟是女儿家,要注意闺誉的。” 唐洪开口劝阻,单手撑着窗子便跳了进来,手脚麻利地拿起了已经装好的几个饭盒。 罗湖见状也不好再纠缠,只能同样拿起饭盒,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小厨房。 小厨房与宴客厅离得不远,两人都未言语,闷声走路,不多时便到了。 “老天啊,吃个饭可真难,这哪里是请上来个厨娘啊,这是请了个姑奶奶啊。” 两人刚踏进宴客厅,便听见有人如此抱怨道。 罗湖第一个不干,一个眼刀甩了过去。 “有的吃就不错了,穷讲究什么。” 被骂的那人也不觉羞赧,欢天喜地来接罗湖与唐洪手中的饭食,嬉皮笑脸地回道,“不讲究不讲究,聂姑娘天仙下凡!” 说完便拎着饭盒窜到了一旁的桌子上,一把掀开。 霎时间,饭菜的香气便弥漫开来。 其他桌子的弟兄咽了咽口水,一个个如狼似虎地盯着两位当家人手中的饭盒。 也不知那厨娘是怎么做的饭,别人做出来勉强能过口,她做出来的却能让人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下去。 明明已经吃饱了,众人还是眼巴巴地看着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的两位当家……面前的几碟子糕点。 刚才他们忙着抢饭菜的时候,二当家又去了小厨房一趟,提来了一个明显不是他们山上的饭盒。 那木盒子精致的很,上头刻了繁复的花纹,瞧着像是富贵人家的东西。里头装得自然是那位不曾露面的小厨娘做的点心,说是让两位当家饭后用的。 糕点做得很是小巧,细心地捏成了花瓣模样,粉粉嫩嫩地放了一盘子,瞧着便赏心悦目。 这群大男人没有一个爱吃甜腻糕点,此时却眼也不眨地看着。 “两位当家,你们不喜欢吃这种发甜的东西,不如我代为处理了吧?”说话的是山上顶小的孩子,今年才十六,众人大多宠他。 罗湖瞪了他一眼,唐洪却捏起一块,放进了他手里。 “就这一块,吃了下午可得卖力点。”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他捧着点心便往外跑,生怕走得慢了被人追上抢走那块白嫩的点心。 — 小厨房里,那姑娘将锅碗瓢盆洗好,又分门别类地放进柜子里,这才有空问一句。 “如何,查到没有?” 【你可真是胆子大,竟然变个装就上罗唐山来了。这可是穷凶极恶的土匪,你不怕死了?】 “别说的那么难听,这不是还有你嘛!” 系统觉得很是心累。 昨晚江陶向它要了变装的插件,也不回侯府去,反倒寻了家客栈应聘厨娘。 -- 第116页 她惯来爱吃,没成想手艺也不差。 江陶大清早便候在了城外,与罗湖来了一场英雄救美,留下了初印象。而后在罗湖找厨娘接连碰壁的时候,又正好在他找的最后一家店里,自然借着报恩的名义上山来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想把金泽和郑流光从这罗唐山救出去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系统还没说完,就被她无情地打断了。 “谁说我要救人,我只是来看看罢了。” “赶紧的,报坐标。” 系统恨得牙痒痒,却还是听话地报了坐标开了导航,甚至贴心地给她开了个隐形插件。 江陶细细地看了小地图上罗唐山的布局,关押金泽和郑流光的地方并非是柴房,而是一间武器库。 她皱了皱眉,如果是武器库这种要地,想进去怕是有几分困难。 不管了,总之先去看看。 这样想着,江陶便准备往那边去了。 小厨房和武器库的距离算不上近,为了避免被人发现离开过小厨房,她一咬牙买了系统商城里的传送门,白光一闪,便到了武器库旁的小树林里。 稍微靠近些武器库,便听见了两人的交谈声。 “唉,这破地方鸟不拉屎,真想回家去。” “你说你,我们直接带人回去不行么,为何还要跑到这荒山野地来一趟?五万两白银,压根儿带不走,白让这些人捡便宜。” “呵,便宜没那么好捡。想赚大钱,也得看有没有那个命在。”那人嗤笑一声,说道,“今天他们应该把钱筹完了,消息也到了该知道的人手里。今夜放把火,烧死那死丫头,小公子也怪不得我们。” 对面的人显然没想到还能有这么一招,当下便笑了起来。 “还是你狠啊。” “回家的路那么远,做什么带个累赘。” “一把火烧个干干净净,谁来寻仇也是那帮蠢货顶着。” 江陶沉默地听着,算是明白了这两个人的计划。 许是金泽用什么拖住了他们,让他们不得不留着郑流光的命,不然郑流光应该早就被他们杀了。 如今消息递出去了,自然也就不怕什么了,造场意外让郑流光死去,不管金泽信不信,总算是有个搪塞的理由。 只可惜,她来了。 【屋内只有金泽一个人,郑流光在柴房关着。】 这也很正常,毕竟对他们来说,郑流光全无价值,只是被金泽要挟着不得不留着她。 江陶抿了抿唇,黝黑眼眸沉沉。 借由系统的提醒和道具,她顺利地进到了武器库中。 罗唐山这群山贼也有些年头,武器库造得像模像样,刀剑弓弩一应俱全。 灯火有些昏暗,但她第一时间便看到了那个浅金色衣衫的小公子。 他半阖着眼,金丝指套被他褪到了一边,另一手攥着一柄小巧的匕首在手臂上划过。 殷红的血珠霎时滚落,在白瓷小碗里炸出一道血花。 “嗯?” 像是察觉到什么,金泽忽然抬眼望了过来,目光如炬,仿佛系统的隐形插件失效了似的。 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竟觉得金泽是看得见他的。 为了印证这一点。她试着往右走了几步。 果不其然,金泽也随着她的动作移了视线,唇角浮现出些许的笑来。 他取了一旁的纸笔来,静默地提笔写下几字。 江陶凑近一看,便见得与她几乎分辨不来的字迹写道:江姐姐,是你? 似乎一点也不诧异她是怎么出现在罗唐山上的。 江陶同样执笔,回应了一句,顺带问了问郑流光的一些事情。 从金泽的笔述中她得知两人也是今天才分开关押的,昨日两人一道在柴房关着,里头的老鼠把郑流光吓得半死,不得已之下,他用自己的血毒死了大部分,又用了药,才勉强安抚住她。 可是郑流光毕竟是个文弱姑娘,昨日发生的事情对她来说实在是太过刺激,以至于半夜她便昏昏沉沉地发起了高烧。 金泽手里一向只有毒药,只能尽可能地遵从医理,用露水打湿的外衫为她降温。 大当家罗湖自然不是为了一个厨娘下的山,他最主要的事情是去抓了去高热的药。 那两个金浮部落的人煎了药,金泽喂郑流光喝下,便被带到了武器库来,他们给了他需要的些许东西,要他研制比长生更狠的毒。 金泽来了,然后有事没事走两步,顺带着研究一下长生的解药。反正那两人也不懂医理,搞不清楚他在弄什么名堂。 “你倒是很有智慧,若不是郑姑娘,想必你也不用走这一趟。” 金泽摇了摇头,径直抓了她的手腕,指尖微动,便稳稳地按在了脉搏上。 江陶也不挣扎,只默默地瞧着他。 金泽和江流并未瞒着她,是以她也知道她中了一种叫做长生的毒,听说分外猛烈,但旁人看不出什么分别来。 【哼哼,你身上压根儿没毒。我们系统保护宿主的能力可是一流的,那种东西,早就被挡在外头了。】 【那金泽怎么会查探得出来?】 【你傻啊,别人给你下了毒,你什么事儿都没有,又没有人给你治,那不成怪物了。】系统得意洋洋地介绍着自己有多智能,将个中缘由一一道来。【症状是我模拟出来的,这小子给你的药,你照喝就是,我会给你挡在外面,不会损害你的。】 -- 第117页 系统说得煞有介事,江陶不免也有几分疑惑。 【那若是没有遇上能治好我的人,难不成要我去死?】 【你忘了,系统还有另一层的身份了么?】 哦,系统的神棍身份。 为了方便寻找宿主,系统当初化成了一个白胡子老头,自称天机老人,在楚阳待了大半年。先是给太子算了命,在金佛上留了种子,而后给清河侯府的她批了命,说必须得当男儿将养到二十岁,才能镇住命格。 传闻中天机老人通晓万物,出来解个毒自然是不在话下。 而那边金泽已经查探完毕,眉眼舒缓了些许。 “好了许多,再用几服药便好了。” “姐姐真不愧是异人,如此剧毒也能恢复神速。” “这个东西你拿着,找机会去见郑流光一眼,给她也放上。夜里若是起了火,你记得带着这东西往外跑。”江陶写下这一句,便从系统空间里拿出来两颗红玉珠子,放在了桌子上。 江陶是隐形的,两颗红珠子就像是凭空出现一般,飞到了桌前。 金泽依言将东西收起来,看向一旁的空地。 他什么也看不见,却知道他的江姐姐就在那里,如同他做过的无数个梦一般,来救他了。 江陶说完了这几句,便又原路返回。 而金泽将那几张纸用自己手上的血珠涂抹,不多时便发出嗤嗤的响声,再看去时,宣纸已经被溶出了许多孔洞。 他随手拿了药倒在手上,走到门边敲了几下。 “小公子,可有什么吩咐?” “我想去看看与我一起的那个姑娘。” “小公子,何必呢,你与她本就不是同道中人……” “我说,我要见她。还是说,你想试试我这一身的毒?” 两人最终还是妥协了,打开武器库的门,恭恭敬敬地将金泽迎了出来。 - 江陶回到小厨房不久,便有人将碗筷之类的东西陆陆续续地送过来了。 不过因着罗湖的吩咐,并没有人敢推门进来,只是把饭盒放在门外,敲几下门,示意放回来了而已。 她第三次开门去取饭盒的时候,正撞上一个半大少年过来,他手里还捏着半块糕点,嘴里嘟嘟囔囔着什么。 “你是有什么事情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那少年一跳,手里的糕点一下子没拿住,啪嗒掉在了地上。 他的神色瞬间冷了下来,抬头便想骂上几句,却一下子没话说了。 却见那人神态温柔,皮肤白皙,青绿色的衣裙更是衬得她沉静如水。 “没,没什么。”少年一下子涨红了脸,双手接连摆动。 他这么说着,江陶却已经眼尖地看到了那半块滚落在地上的半块糕点,于是她笑得愈发地好看了。 “你是来吃糕点的吗?我那里还放着些,你若是不嫌弃,可以把那些都拿走。” “真的吗?”少年眼眸亮晶晶的,显然十分高兴。 “那是自然,就在小厨房放着呢,我们一道去拿。” “谢谢聂姑娘,您真是活菩萨!” 如此一说,两人便一起进了小厨房。少年倚在门边,看那姑娘将饭盒放在灶台旁,而后从柜子上取了另一个小一些的饭盒,袅袅娜娜地走了过来,塞进他手里。 “喏,这是剩下的一些,可能有些多。若是你吃不了,分给其他人一些也好。” 少年接了过来,当下便掀开捏了一块出来。 清甜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来,少年满足地眯起了眼眸,见她还要忙碌,便问道。 “聂姑娘的手艺这么好,在山下是做什么的呀?” “前几天我才到了封京城,今日刚应聘了客栈的厨娘,也幸得罗大哥搭救,才有命在这里做饭。” 少年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两下,显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既然聂姑娘在山下也没什么事情,不如就在我们山上做厨娘吧。” “你是不知道,我头一次见弟兄们吃饭吃的那么干净,一个个恨不得扑上去把盘子都舔一遍。” 饭盒送回来的时候已经洗过一遍,所以江陶也只是把东西分门别类地放好罢了。这项工作进行得很快,片刻后她便做完了这些,这才回应了少年的期许。 “这怕是不行,我上山来给你们带来了不少麻烦吧,明日我便下山去。” “当然了,你们若是哪天缺人做饭,还可以叫我来做饭,一定义不容辞。” “好,这可是聂姑娘你说的。” 江陶言笑晏晏地应了好,少年便欢欢喜喜地离开了。 却不知在他身后,那青绿衣裙的姑娘缓缓褪去了笑容,眼眸中冰冷一片。 她轻启薄唇,喊出了一个名字。 霎时间,秋风起。 随着飒飒的响声而来的,是那人一如既往灼灼的容颜。 红衣墨发,身形鬼魅,恍若山精野魈,一个轻笑便能夺人心神。 “你来了。” 第51章 救援 新仇旧恨,一并清算 转眼便到了第三日, 十一皇子和顾斛珠自告奋勇地去送那五万两雪花银,江陶与顾泽栖并未阻拦。 应匪徒的要求,他们将装银两的箱子放在山道上, 而后藏在了某一个地方,等待他们的到来。 不多时,便有穿着粗布麻衣的一众男子自山上下来了。 -- 第118页 为首的是个大汉, 手拿一把大环刀,领着人去牵那些马匹。 他们并没有设埋伏, 这些人自然轻松地把东西带走了, 只是离开前, 两人听见这群山贼中有个不大的孩子略有些抽噎地说道。 “二当家, 这些银子, 我现在能拿一些么?” “小猴,你要坏了我们山上的规矩?”那肌肉大汉眉目一拧, 气势压人。 那叫小猴的少年战战兢兢,耷拉着个脑袋说道, “我想给聂姑娘买些香烛纸钱,再买些衣裳。” 一提聂姑娘, 众人一时之间都有些沉默。 谁也没有想到, 那姑娘上山才不足一天,便死得那样惨烈。 说起来他们与她也就是两顿饭的缘分, 惯常打家劫舍的人却都有几分难受。尤其是大当家,他连来拿银子的兴致都没了, 还是二当家带了人来。 昨夜靠近厨房的那一片莫名起了火,那两位大人说是厨房没熄火引起的,连他们都险些烧死。 可小猴并不相信,晚饭的时候他是去了小厨房与聂姑娘一起的, 他与聂姑娘离开的时候,那火早就熄得不能再熄了。可是尽管他知道有什么不对,还是不敢对人说出来。 无他,那两位大人实在是吓人的很,他们刚到山上的时候,手起刀落便杀了十几个弟兄,恍若砍瓜切菜。 小猴不想死,也不想聂姑娘孤零零地死,所以想去买些东西。 唐洪自然是答应的,相比于小猴他们这种底层的人,他与那两位大人的交涉更多。 那两人看着便不像楚阳人,带着的公子小姐瞧着也是非富即贵。 虽说他们借口是被逼着没办法过日子才绑了富家子弟落草为寇,但有那样的武艺傍身,可信度便降低了几分。 小猴离开去买东西,顾斛珠和十一皇子对视一眼,两人便跟了上去,至于那群匪徒,自有别人去管。 唐洪带着人回来的时候,罗湖刚刚做好聂姑娘的牌位,他瞥了一眼,才知道那位聂姑娘的全名。 聂轻轻,是个同她很相称的名字。 “大当家,钱已经带回来了。那两位大人准备什么时候走?” “说是明日便走,唐大哥放宽心。” 唐洪没有再说话,两人坐在一起,沉默地看着罗湖手上那块牌位。 半晌,罗湖先开了口。 “唐大哥,你说怎么就那么巧呢。偏偏别的地方不烧,只烧起来了柴房和小厨房附近。” 更诡异的是,关押在柴房里神志不清的那位姑娘浑身上下没一点损伤,而与小厨房有一段距离的聂轻轻却被烧成了灰烬。 昨夜大家都睡得额外的沉,冲天的火光没让任何一个人醒来。等他们清晨苏醒,见到的不是温婉可人的厨娘和香甜可口的饭菜,而是一片废墟。 唐洪也知道蹊跷,但他闭口不谈,已经死了的人,说再多也是白费口舌。更别说,他们只是见过几面的陌生人,怎么可能会豁出命去。 等小猴回来,给她烧些纸钱,也便罢了。 — 因着昨晚莫名其妙的大火,小公子对他们额外的不信任。他把那丫头接到了武器库,把仅有的一张床榻让给了她,就连煎药这种伙计都不让他们做,事事亲力亲为。 两人守在门口,低声交谈着。 “小公子是不是对那丫头有意思啊,居然亲自照料,谁不知道他向来精贵的很。” “可他自己都是那么一个模样,还能想女人?” “怕不是当娘看呦。” “你可别说,他那个娘生得是真的好看,粉面桃腮的,怪不得能勾住前可汗。” “楚阳的娘们儿都生得俊俏,那皮肤,滑的跟豆腐似的。” 外头污言秽语,金泽眸色逐渐加深,却没有做出什么举动,只看顾着躺在床榻上的郑流光。 郑流光昨日起了高热,几贴药下去本来无事了,偏生昨夜里起火,她在柴房外头更深露重地睡了一夜,又患了风寒。 她这次倒没睡过去,裹着被子同他聊天。 她凑到金泽身边,低声耳语。 “昨夜,是你救的我么?” 大火起的时候,她还在柴房里头关着。那两人似乎是怕她醒来出逃,就连她昏睡的时候都用麻绳捆着她。 火光冲天、烟气缭绕。 她本以为自己会死在大火里,却在迷迷糊糊之中感觉到自己被人移动,再醒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焦急寻来的金泽。 “不是,是有人救你。”金泽用汤匙拨弄着黄褐色的药汤,低垂眉目,叫人瞧不见他的神色。“大约今晚,我们就能离开这里了。” 郑流光眼睛一亮,“戚百休他们来救我们了?” “是不是戚百休我不知道,今夜是最后期限,他们一定会有人来的。” 吃了一粒定心丹,她也放松了些许,问道。 “那两人究竟是什么人,掳了人居然不尽快离开,反倒在附近的匪寨里逗留。” “他们是在传递消息,封京城里有他们的帮手。” “你是说,有人通敌叛国?” 金泽不置可否,只是将手里的药塞进郑流光手中。 “喏,喝药吧,凉了就药效可要散一点的。” “毕竟你也不想,他们来救人,还得把你抱回去吧。” 郑流光抿了抿唇,将汤药一饮而下。她在这种地方却是没什么用处,甚至还是拖累。 -- 第119页 若说几日前她还有心保护这个年岁不大的孩子,可如今,她只是一味受他庇佑罢了。 她从来没有这样后悔过,后悔自己一心钻研文道,却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倘使这次真的能回去,她定要学些东西傍身才好。 郑流光喝了药,不多时便觉得困顿,躺下便沉沉睡去。金泽依旧在她的床榻边守着,指尖摩挲着江陶给他的那颗红玉珠。 珠子在光下晶莹剔透,瞧着便是好玉料。 今晨他寻得郑流光时,旁人未曾注意,他却瞧见这珠子上的浅淡光彩,并非是倒映天光,而是由内而外显现出来的。 尤其是那两人的反应,得知烧死的不是郑流光而是昨日里上山来的一位厨娘时,表情称得上是难看。 为防那二人再次出手,他才不得已把郑流光搬了进来,却被迫听了一耳朵的污言秽语。 金泽杀心渐起,金丝指套捻着银针,眼中寒芒毕现,半晌,又归于平静。 不,现在还不是时候,等他们被送到诏狱,他会好好招待他们的。 至于怎么进诏狱,想必玉成帝是不会介意他进去的。 — 是夜,临近十五,天上的月亮也格外明亮。山间小路被铺洒银辉,照得十分亮堂。 有两道身影在林中穿梭,谁都未曾说话,像是一阵风飘了过去。 他们的速度很快,几个起落便窜出一大截。 直到逐渐靠近山顶,他们才放缓了脚步。 两人俱是一袭玄衣,隐在黑暗中难以分辨。 “江流,你说他们会不会换了地方关押?” “若是我,会换。”江流沉声道,眼眸里的神采晦涩难明。 “既然如此,那就从之前的地方开始,大闹一场吧!”戚百休手执一柄金纹宝剑,眼神狠厉,指腹按在剑柄处的花纹上。 江流伸手拦住了他飞身下去的动作,抿唇摇了摇头。 于是乎两人还是如原计划一般,隐匿身形潜入匪寨。 他们已经来过许多次,查探了不少地方,对地形也有几分熟稔。 昨夜试探时只见熊熊大火,便没有仔细查看。 整个山寨分外安详,想来是什么人下了药。 最主要的是,江流看到了两个金浮部落的人。 到底不是同族,单从容貌上也能看出些许不同。 那两人往柴房砸了不少酒,那模样似乎是想烧死里头的人。 两人沉默以对,查探了新的一片地形后便离开了。 而今晨,失踪了一天的江陶竟从太子东宫回来了,而且带来了一副罗唐山的地图,上面标注了金泽与郑流光被关押的地点。 于是趁着月明星稀,他与戚百休上了罗唐山,要把那两人带回去。 有了地图,两人便直接前往目的地。 昨夜见着的金浮部落的人守在门外,听气息也是武功高手。 两人对视一眼,一东一西几乎同时破窗而入。 声响自然惊动了外头的人,赶在他们进来之前,江流扯着金泽的手腕,戚百休把郑流光打横抱起,分别向两侧跑去。 冲进来的两人毫不犹豫地便追着江流去了,毕竟对他们来说,郑流光只是个附带的累赘罢了。 戚百休抱着郑流光往山下走去,怀里的人静默地没有说话,只是纤细白嫩的手指死死地拉着他的前襟。 奔跑出一段距离后,他自知行为孟浪,却没有放下她,只是略微低头解释道。 “这山上匪贼众多,你体力一般,还是由我带着你比较快。下山后郑姑娘要打要罚,我绝无怨言。” 郑流光摇了摇头,沉默到戚百休以为她不会再与他说话时,那轻柔的嗓音随着夜风送到了他的耳边。 “下山后,你能教我些傍身的法子吗?一点点就好。” 戚百休自然是无有不应,他知晓郑流光定然是受了什么委屈,不然不会想到这么一出的。以前虽然郑流光不说,他也能感觉到她其实并不喜欢舞刀弄枪的人,可想必经此一难也想通了。 后面没有人追,前面却陡然亮起了光亮。 他及时停住步子,环视四周,把怀里的姑娘放了下来。 郑流光惴惴不安地轻微扯了一下他的衣角,复又放开。 “怎么了?” “看来,是那群山贼。” 随着少年最后一个字落下,光亮也到了眼前。 几十个人拿刀带棒、手持火把,直直地拦在他们前头。 为首的是两个粗犷男人,一人拿着环首大刀,一人拿着双锤,瞧着凶神恶煞。 “这位公子深夜到我们山上来抢东西,居然也不知会我们兄弟一声。” 戚百休懒得同他们废话,直接把剑横在了身前,拒绝的意思很是明显。 “看来公子是没有和平解决的打算了。”手拿大刀的男子笑了一声,只一挥手,身后几十人便冲了上去。 对戚百休来说,这群匪贼的武艺说不得有多高。 若只有他一人,一刻钟内便能直接把他们打趴下。 可他的身后是郑流光,便没有了退路。相应的,他也不能离开这个位置,只能被动地防守。 若只是这样,不过是多费些功夫。 嗤——,右臂被一刀划破,登时便有鲜血涌出。 他看也不看,直接一脚将那人踹飞,几次欲拔剑却又收了动作,仅用蛮力将来人击飞。 -- 第120页 这么明显的动作,自然被山贼们看穿。他们都是手上染过血的,招招式式都往他身上招呼,哪怕武艺不及他,也能留下大大小小的伤口。 但这少年居然没有倒下,反倒越战越勇,眼里的光几乎要与头顶的明月争辉。 他如同一道密不透风的墙,横亘在那些山贼匪寇和他心爱的姑娘中间,哪怕伤痕累累,也未曾退过一步。 渐渐地,有的人被他打得昏厥过去,有的则被折断了手脚,最后只剩了那两名看起来像是头目的人。 戚百休将剑提到眼前,手上微微用力,便退出几寸剑刃来,银辉折洒,映着少年人冰凉的眼眸。 “怎么,你们还要来吗?” “这次,我可不会留手了。” “杀人而已,人,总要有第一次的。” 两位当家对视一眼,看了看东倒西歪的诸位兄弟,登时便下了决定,让开了下山的路。 “既然如此,你走吧。” 戚百休轻笑了一声,侧身对身后的姑娘伸出手,说道,“郑姑娘……流光,我们回去吧。” 玄衣几乎被鲜血浸染,俊秀的脸庞上也有熟道血痕,可少年郎的笑容却与她初见他时没什么差别。 风吹叶响间,她恍惚间听到了自己猛烈的心跳声。 初见时少年爽朗的笑容,花灯会上那人笨拙送来的花灯,老槐树下说出的誓言,还有今日月下矫健的身姿,最后化作一道刀光,自他身后而来。 郑流光瞪大了眼睛。 — 皇宫,紫薇殿中。 看着跪在下面的两人,玉成帝只觉得自己可能是真的老了,都开始幻听了。 他掩饰性地端起了茶盏,抿了一口,这才又把视线落下去。 “江世子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白衣男子立时叩首,额头紧紧地贴在手背上。 “臣,确为女子。” 瞧瞧,他又幻听了。 清河候府惊才绝艳的世子爷,竟然摇身一变成了大小姐。非但如此,她还意志坚决地要把承爵的资格让给江流。 玉成帝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那世子之位换人后,江爱卿是准备在清风院任职?” 江陶自然没有这个打算,但这话不能说,于是她什么也没说,权当默认。 “更换世子一事关系重大,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一时半会没功夫做这个。至于女子身份,若你觉得无事,也可自行恢复。”玉成帝揉了揉眉心,直觉得自己累得很。 先前他找江陶,是想让这位才学出众的世子把自己的儿子掰回正轨上来,安心地上朝议事,免得那些个酸腐书生成天上折子要他改立太子。 成功倒是成功了,不过自己这个儿子。怕是也贴进去了。 他与江陶交谈期间,顾泽栖除了一开始为江陶说了几句之外,便再没说过话。 这么多年来,玉成帝还是第一次见这孩子为了别人冲他下跪。 哪怕是当初要把顾斛珠送到武惠妃手底下养着,他也是站得笔直。 “既然如此,我儿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我,想请父皇下旨赐婚。” 玉成帝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江陶,见她并无反对神色,不由得诧异几分。 江陶与顾泽栖可不一样,她向来表现平淡,也不见得有多喜欢他,此时竟然也纵着他。 莫非,两人已经私底下说好了,只是来通知一下他这个老父亲? “江爱卿意下如何啊?” “臣觉得尚可。” “既然如此,朕今日便拟旨下诏,为你二人赐婚。” “既然你们选了赐婚,江爱卿的女子身份,便不能轻描淡写地掀过去了。” 玉成帝话还没说完,就被顾泽栖打断了。 眉眼秾艳的青年一袭红袍,白皙的面容上没什么表情,却把江陶的惩罚一锤定音。 “剥夺世子身份,撤回太傅任职,禁足半月!” “楚阳女子可为官,更别说此乃天机老人批命。若还有人有异议,我可代父皇处理。”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玉成帝自然也没有拒绝的意思,借口说自己要拟旨,大手一挥把两人赶出了紫薇殿。 江陶沉默不语,时不时偷瞧一眼一旁丰神俊朗的青年,心里万分纠结。 【统啊,你说我是不是在占顾泽栖的便宜啊。他生得那么好看,又心灵手巧,做什么都是拔尖的,我这个假学霸怎么好与他一起呢?】 系统在空间内翻了个白眼,看着面前几乎要灌满的圆球乐开了花。 谁管那个口是心非的死丫头,任务马上完成,弄完了就散伙。 系统不回应,她也只能把那些话在心里憋着,只是实在忍不住,便只能默默回忆两人认识以来的事情。 不回忆不要紧,这一回忆,她倒是想起了许多小细节。 清平宴前他各种试探,之后便性情大变,待她如挚友。 只是渐渐的,意味便变了,尤其是国宴前顾泽栖躲了她许久,一见面便提出要为她和顾斛珠拉红线。 想来也并不是她当时所想的担心她对顾斛珠有什么不轨之心,而是他自己夹在中间吃醋了吧。 “启明总是偷偷看我,难道是有什么话想说吗?” 她刚回神,便对上了凑到面前的一张芙蓉面。 眼尾上挑,眼眸里氤氲着一池春水。 -- 第121页 她连忙后退几步拉开了距离,这才半埋怨地说道。 “你怎么忽然停下来,吓我一跳。” 一口大锅扣下来,顾泽栖也懒得争辩,直起身子与她并肩而行。 “启明这么多年是否过得很是难受?” “一开始是有点啦,后来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毕竟有它在,我经常能拿到许多世上没有的东西。”比如那件她眼馋好久的湘竹旧梦的长裙,清新淡雅,甩云秀坊的手艺八百条街不止。 反正都已经过去了,提起来也没有什么意思,不如想想以后怎么用系统讨点好东西。 “既然如此,我日后定会加倍努力。” “唉?” 这下不止江陶惊了,就连空间里的系统都被吓了一大跳。 它也顾不得什么条例,当下便打开了许久未用的另一个开关。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前几日你不是让孤同你的主子聊过几句。”顾泽栖面色如常,仿佛在说什么小事儿一般。“它要的是从我这里的能量,你从启明那里获得打了折扣,自然是不够用的。以后,便由我来。” 【什么!主系统那家伙改动条例怎么不和我说!】 “它临走前似乎说会给你传信,你没收到么?” 系统闻言瞬间在犄角旮旯找到了那个早就被它跑到九霄云外的收信箱,点开一看,除了密密麻麻的能量转出记录外,还有一封红色的信躺在列表最上方。 它颤巍巍地点开,里头只写了几句话,大概交代了它以后就是两个人的系统,主系统帮它在公司那里写了报告书,允许它同时拥有两个宿主。而在信件的最下方,则是一个更新包,上面写着一句话:“请务必及早更新。” 主系统不会害它,它自然是要去更新的,不过在那之前,它还算记得要告知一下现在的宿主,免得引起什么慌乱。 【我有些更新要进行,时间视情况而定,这期间你们自行发挥。】 【尤其是你,江陶。】十几年的陪伴,系统实在是太了解她了。既然它的主宿主换成了顾泽栖,对她的约束必然会减少。可它还不确定更新后的任务序列是什么,万一她违反了条例出了什么事,顾泽栖非拆了它不可。【你先忍几天,等我回来再决定你的新任务。】 “知道了啦,你快去更新吧。”江陶不耐烦地赶走了系统,而后望向身旁的顾泽栖。 “赐婚旨意想必等我解了禁令便会下达,在那之前,不如先实行一下我们的计划?” “就算启明不说,我也正有这个打算。”顾泽栖冷笑一声,眼眸望向宫闱之中的另一处,“新仇旧恨,也都该清算清算了。” 第52章 大结局 预收《穿成男主白月光后我叛逃…… 他们从宫里出来的时候, 还是半上午,两人有意传递一些消息出去,自然高调了些。 江陶被顾泽栖带去了东宫, 换上了一件赤色石榴裙,发间红玉簪,耳上明月珰, 美得恍若天上的仙子。 “怎么样?”她提着衣裙,在顾泽栖面前转了个圈。 层层叠叠的裙摆随着动作散开, 上面的细小珍珠散出点点光芒, 点缀在大朵大朵的牡丹上, 更显几分美艳。 系统去更新了, 在江陶身上持续开启了十二年的插件自然就失去了效果。 她的身形变得愈发地纤细, 面部轮廓柔和几分,最重要的当属那份潇洒, 衬得这姑娘眉眼生辉。 这裙子是收腰的款式,腰封将她的腰身勾勒出来, 便显露出好身段来。 此时她灵机一动,做了一个盈盈下拜的姿势。 不过她到底没具体学过如何做女子礼仪, 做出来颇有几分不伦不类, 但她抬眸望过来的时候,却依旧勾人的很。 她眼角眉梢俱是笑意, 轻柔的嗓音里带了三分调笑,“表哥。” 顾泽栖怔愣片刻, 停在原地没有动作,手心里的茶都滑落了几分,险些摔在地上。 “喂,不是吧, 你现在还记着叶柔的身段呢,怎么我学一下你就这幅样子。”江陶从他手里接过茶杯,自己喝了一口,也不管什么仪态,直接坐在了他的另一边。 “怎么?还在想叶柔有多美?” 顾泽栖苦笑不得,倒是没想到江陶会翻那么早之前的旧账。 “哪里是想起她,是启明生得太美,一时失了神。” 江陶不置可否,将茶慢慢饮尽,又看了看日头,才站起身来拍拍衣裙说道,“既然如此,希望你待会儿比现在还要嘴甜。” - 云秀坊中人影憧憧,浅粉色衣衫的丫头行走如风,几乎将架子上的衣裳都点了个遍。 “这些,全送到郡主那里去。待郡主试完了。再拿出来卖给这些人。” 她颐指气使,云秀坊的侍女们还没有动弹,其他公子小姐已经被这人的嚣张气焰惹怒。 “你家郡主是哪位,云秀坊敞开大门做生意,大家都是顾客,为何先你家挑?” “若是没有合心意的,请几个绣娘定制衣裳,想来也没有那么难吧!”说话的是个钟灵毓秀的小姑娘,她面容稚嫩,脾气却爆的很。 对面的丫头听了这几句话,倒也不怕得罪人,趾高气昂地说道,“我家主子可是芷柔郡主,当然是要以她为先。” “你——”那姑娘气得一跺脚,腰间长鞭一甩便抽在了那丫头的腰上,将她抽飞了出去。 -- 第122页 “不过是个小丫头,也敢对我颐指气使,当真无礼!” “你,你竟敢挑衅郡主!” “挑衅?”小姑娘收好鞭子,看也不看她一眼,“就那劳什子的芷柔郡主,本姑娘可没空和她打机锋,要是那天约架,倒是可以试试。” 她这句话刚说出来,二楼楼梯口便有一个姑娘现了身。 粉缎裁就的衣裳,玉质步摇轻轻晃动,面上带着三分笑意,瞧着似乎分外温柔。 “不知这位姑娘是哪家的千金?” 可那小姑娘却不吃这一套,她扬起头,指了指一旁还趴着的丫头,“既然是你家的仆婢,便好好管教管教,不然岂不是惹人笑话?” “姑娘说的正是,回去便着人好好教她规矩。”叶柔依旧笑盈盈的,她的丫鬟却一下子白了脸色,却不敢求饶,只能呆坐在原地,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 正是此时,从云秀坊走进来三个人。 前头的是两个姑娘,亲昵地手挽着手。左边的姑娘着浅金色锦绣裙,两条小辫垂在脸侧,分外俏皮。另一位穿着赤红色衣裙,腰间锦带一束,饰物不多却显得分外洒脱。 而最打眼的,莫过于走在最后的那位公子。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任何词汇都无以形容这位公子的俊俏,他像是仙佛于这红尘中的偏爱,美得惊心动魄,又让人不敢靠近。 公子惊鸿,见之难忘。 “今日,怎得这么热闹啊?” 那公子开口,刚刚还在吵闹的两位姑娘登时便收了声。 “表哥。”叶柔轻移莲步往顾泽栖身边去,面上的笑容也真诚了几分。 她靠近了一些,还未曾说什么,就见走在前面的那两个姑娘松了手,一个冲上去和那拿鞭子打了她婢女的人拥抱起来,另一个则回身,一点都不知羞地挽住了表哥的手臂。 她怎么敢! 而且,表哥竟然没把她甩开! 要知道她多少次想借着表哥表妹的亲密关系离得他近一些,都被拒绝,甚至在人前被毫不留情地下面子。 她不在乎世人说她倒贴,表哥那样的男子,若是不追得紧一些,怕是连说几句话的资格都没了。 她严防死守了这么多年,所有试图接近表哥的人都被她以各种手段打了下去。为此她不惜帮皇后表姑做些阴私事情,本以为只要她坚持下去,表哥总有一天会看到她的。 然而事实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 表哥非但没有察觉到她多年来的努力,反而被个狐媚子迷惑了! 叶柔恨的牙痒痒,险些把手里的一条丝绢帕子撕裂了。 “表哥,这位是?” “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芷柔郡主?”顾泽栖身旁的女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叶柔,用十分不以为意的语气问了出来,那副神态,瞧着便很小人得志。只是她正值妙龄,模样又生得俊俏,这才没那么惹人厌烦。 顾泽栖在一旁好声好气地道,“叶小姐怎么也算世家女,你竟识不得?” “哎呀,上次离得太远了,没看清嘛!” 顾泽栖看似在教训她,实则是在调笑,两人关系之亲密,远超她的想象。 “不知这位小姐是哪家的姑娘,我与姑娘一见如故,改日有个花宴,想请姑娘一道参加。” “鄙姓江。至于花宴,实在是对不起,往后没工夫应对那些个风花雪月的东西。” 叶柔唇角的笑意一僵,暗想这人着实不留情面。 “江姑娘客气,花宴上青年才俊众多,正是你这样的姑娘的好去处。” 这便是在讽刺她攀高枝了。 那红衣女子,也就是江陶,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身旁的顾泽栖,见他攥紧了扇柄,也知他心意。 “郡主可是眼睛不大好?今日我已带了如意郎君来,打算在云秀坊订婚服。您还如此说话,莫不是有什么深意?” 能有什么深意,自然是瞧上了人家的好夫君。 一旁看戏的白珍珍在心中默默补了这一句,她身旁的堂妹白珠珠便凑到耳边,小声问道,“这女人又在发什么疯,装模作样的,眼珠子都快粘人家公子身上了。父亲说封京城人杰地灵,贵女个个有涵养,叫我收敛着些。” “可你瞧她,人家都要成婚了,还那样,明摆着居心不良啊!” 白珠珠做出了个要讲小话的动作,声音却着实不小。 起码叶柔听得清清楚楚。 若是放在平时,叶柔能喊人撕了她的嘴,可今日顾泽栖也在,她便不能暴露出自己那般丑态来,于是权当听不见。 她噙着泪花,神态也带上几分哀愁,便填了几分弱柳扶风之态,对着顾泽栖轻声慢语地问道。 “表哥,这位姑娘说的是真的么?” 她希冀顾泽栖毫不犹豫地打破那女人的痴心妄想,如同无数次拒绝她一般拒绝那人,然而,她的希望落空了。 长身玉立的男子闻言转了转折扇,捉住那女子伸到腰侧的皓腕,这才对她分外疏离地道,“之前便说过许多次,孤与叶姑娘没有亲缘关系,自然也当不得这一声表哥。” “既然叶姑娘喜欢云秀坊的衣裳,那便让给你吧。” “哎!那我的嫁衣怎么办?”江陶摆出了一副不高兴的模样,更是直接地瞪了叶柔一眼,俨然一个娇蛮无礼的小娘子。 -- 第123页 “你可是答应了我的,要是没有婚服,也就不用成婚了!” 她撂下这么一句话,用了力气直接把手从顾泽栖手里抽出来,招呼一声白珍珍姐妹,扭头便出了云秀坊。 顾泽栖叫了一声,没见她停下脚步,登时面色就更冷了几分。他也没心情和叶柔扯皮,随意丢下一句“叶姑娘好好逛”也便追了出去,只留下一个叶柔,孤零零地站在大堂,被众人时不时瞧上几眼。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今皇后只有两个公主,郡主哪里来的表哥?” “这你就不知道了,郡主看上了太子殿下,上赶着攀亲戚。继后的外甥女喊太子表哥,也不知道膈应谁呢。” “怪不得太子殿下一直对她爱答不理的。” “人家都拒绝多少年了,还好意思做副东宫女主人的姿态。这些年不知道折腾了多少受过太子赞誉的女子,就连教过太子的那几个老绣娘都险些被她折腾死。” 四面八方嘈杂的声音灌入耳中,叶柔终究还是把那帕子撕了,眼中的恨意几乎压不住。 众人见她这般模样,也都散开,只剩了她的婢女在一旁。 “郡主?”婢女颤巍巍地请求叶柔的意思,对方却看也不看她一眼,径直离开了。 还不等她露出欣喜的表情,叶柔便丢了一句话过来。 “记得回去领罚。” — 在叶柔面前刷足了存在感之后,江陶便和顾泽栖等人分开,回了清河候府。 还没踏入大门,就被侍卫拦了下来。 “这位小姐,若是要寻府上之人,请带着拜帖前来。”侍卫觉得这姑娘眼熟,却也不能因为这一点缘故放她进去,只公事公办地如此说道。 蓦然被拦下来,江陶还有些懵,听见这话,又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分外华贵的衣裙,心中哭笑不得。 倒是忘记她现在没有系统的隐藏功能了。 “我没有拜帖,不过确实是来找人的。”她看了看日头,估摸着快到江夫人回府用膳的时候了。也便与侍卫如此说道,“我找的人待会儿就回来了,我在这里等一会儿便好了。” 如今是八月中旬,天气还算燥热,江陶站了没一会儿便觉得身上粘腻。 习惯了有系统的各种插件,变回原来的模样一时之间还有些难受。 万幸的是江夫人很快便回来了,并没有让她等的太久。 马车在府门前停下,小厮从车上退下来,恭顺地在一旁站着。 “夫人,到了。” “嗯。”江夫人应了一声,便撩开了帘子。 江夫人素来干练,此时身上是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一件绛紫色衣裙,眉眼自带几分凌厉,在看到府门前的那人时化作震惊。 见到了江夫人,江陶连忙迎了上去,伸出手将江夫人从马车上扶下来。 “江夫人,应您的意思,我今日到府上来了。” 江夫人毕竟是见过风浪的,只是没想到自己的女儿竟然如此光明正大地着女装出现在人前,害怕走漏了什么风声。此时听得江陶言语,便知道她是有打算在的。 “好孩子,你可算是来了,老爷子在家里天天念叨你呢!” 可不是天天念叨,自打她和顾泽栖互相引为挚友,祖父便分外担心,天天在院子里长吁短叹,那颗梧桐树都被他说得蔫了不少。 江陶腹诽一番,面上自然是装出一副不敢当的神态来。 两母女便这么相携着进了侯府,徒留小厮向侍卫搭话,“哎,这位姑娘是咱们夫人那边的亲戚么?瞧着与世子有几分像嘞!” “瞎说什么,叫世子听见,不罚你去扫马厩才怪。” 门口的嘈杂对于已经离开的两人并无影响,江夫人一路上紧紧拉着她的手,也不回屋洗漱换衣,径直就往江祖父的院子里去了。 两人来得不巧,二夫人与江流也在。 爷孙俩对坐着下棋,二夫人就在不远处嗑瓜子看话本,好不悠闲。 门扉响动,三人都同时看了过去,只见美貌妇人挽着一个精巧灵动的少女,两人姿态亲密,想来是感情很好。 二夫人一脸懵逼,不明白怎么江夫人忽然带了个姑娘回来。 “这位是?” 江夫人也不答她的话,径直对着江祖父这么说道。 “爹,我有事儿要与您商量,是关于启明的。” 江夫人这么一说,二夫人立马就明白了,原来是给启明找的小姑娘。 只是,这人生得怎么与启明有些相似,莫非这世界上,真有夫妻相这种玄乎的东西不成? 二夫人无意掺和进江夫人的打算里头,儿孙自有儿孙福,要她看,还是得启明自己找才算好。之前她可瞧见了,启明那小子可是左右手都带着五彩绳,想来也好事将近了。 这样想着,二夫人便拉着江流离开了。毕竟是世子的婚事,他们在场算什么事儿。 二夫人自觉体贴,临走还露出了一个分外和善的笑容给江陶,轻声说道,“小姑娘别怕啊,我们启明可是个好孩子,封京城都有名的。” 江陶:???婶婶你在讲什么啊,我怎么一点都听不懂? 作为唯二的知情人,江祖父自然也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并非是江夫人的哪门远方亲戚,而是他的“长孙”——江陶。 “启明,你可知天机老人当年给你批命……” -- 第124页 “假凤虚凰过廿载,天有启明地有卿。”江陶想也不想地接上了这一句话,还未遇到系统的时候,她就吐槽了无数遍。 明明楚阳女子也可为官,哪里用得着女扮男装。 后来知道了这全是系统的错后更是觉得自己过得惨,作为备胎,被坑了那么久。 “祖父,那日我与太子殿下一道出行,遇到了天机老人。他说我命遇贵人,命格有变,竟是柳暗花明。”说着,江陶从袖中拿出了一道玉符,羊脂白玉上刻着繁复到难以复刻的花纹,隐隐约约形成一个天字,正是天机老人的信物。 “最重要的是,太子殿下已经请了旨意。倘若我不恢复女子身份,实在是不妥。” 江祖父指尖捏着一枚黑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唉,你这孩子从小就主意多,鬼灵精的。” “这么多年,我还以为你移了性子,却原来还是那个皮猴子。” “是啊,当年的疯丫头也长大了,到了出嫁的年龄了。”江夫人看着自己出落得水灵的女儿,十分欣慰,“说来你与太子也算缘分,当年那口头约定,倒最后竟然还是成了真。” “你与太子这件事,你当真想清楚了?”江祖父望着对面盈盈而立的少女,恍惚间似乎看到了自己那早死的儿子。 他也是打小就皮,上房揭瓦下河摸鱼,与一帮纨绔子弟招摇过市。但是当他上了战场之时,却又是那么的风姿奕奕。 都是他一点一点教起来的孩子,个个都有他们江家的风骨在! “祖父,我不会后悔的。” “既然如此,那便等着明日的旨意,顺带着叫人把天机老人批文一事散布出去。” “是。”江夫人笑着领命,又拉着江陶两人离去。 江祖父也不在意,毕竟是母女俩,有些体己话不好在他这老头子面前说。 他将那枚棋子丢进竹篓,没好气地说,“臭小子真是会给人找事儿做。” “这么大的一场喜事,老头子的私库也该开喽。” - 之后的事情发展得异常顺利,圣旨下达清河侯府,与之一起来的还有一支锦衣卫小队。 不知玉成帝是有意还是无意,这支小队大多都是与江流共事时间较久的。 文采奕奕、俊逸非凡的清河侯府世子竟然是个女红妆,这消息一出,不知道多少规格少女暗暗垂泪。 而反应最大的,莫过于还躺在床上养伤的戚百休。 要不是戚盛眼疾手快按住他,这小子非得冲到清河侯府去要个说法不可! 不管戚盛怎么解释,戚百休都是一根筋地不信,瞪着自己伤口的眼睛几乎要掉出来,只恨自己不能立马好起来。 而江陶对此一无所知,被禁足,就意味着不能出府,也就没什么乐趣。 她只能有事没事去和二夫人唠唠嗑,顺带着从江流那里捞点消息听。 近日叶家不大太平,先是几家银号接连倒闭,而后嫡子外出饮酒时一不小心说出了家里藏着龙袍的秘密,后是芷柔郡主深夜闯进东宫,意图不轨,被侍卫拿下。 因着娘家风波不断,皇后也被禁足,就连九公主和十公主都没有法子进去。 九公主在御前跪了整三天,也没秋来恩典,反倒是一场大雨,让她彻底病了过去。 十公主则更机敏些,她并未替皇后求情,而是带着证据,将皇后的所作所为一一铺陈在玉成帝面前。 无论是采买粮草亦或是私下造兵,其中最严重的,当属勾结金浮部落! 皇后也不知虚了什么条件给叶家,竟让这个大家族甘愿拿全族的命来冒险。 叶家名下的诸多产业几乎都与金浮部落有关,而先前的各种消息便是这么流出去的。 金浮部落压根儿不需要在封京城里安插探子,因为他们有最安全的消息渠道在。 毕竟又有谁会想到,皇帝的枕边人竟然日日夜夜筹谋着如何让他死呢。 玉成帝自然是大怒,下令诛叶家九族,其中奴仆无论有没有卖身契一律流放至西南苦寒之地。 这其中,戚盛在诏狱里拷问出来的消息的作用自是不容小觑。 百姓对于天子震怒一事甚是惶恐,但他们更不明白的是,皇后怎么会和狼子野心的金浮部落有勾结,而且整件事情实在是披露得太快了,让人不免怀疑其中有什么隐情。 隐情自然是没有的,只是之前金浮部落的那两人要的五万两银子掏空了不少银号,十一皇子和十二皇子暗地里关注着他们私下的动向,总算是抓住了叶家的小尾巴。 之后她与顾泽栖故意到叶柔面前做了那一场戏,叶柔这人处处都好,对自己对别人都狠得下心,却偏偏在关于顾泽栖的事上糊涂。 果不其然,有了前头的刺激,再加上来自帝王的那道赐婚圣旨,总算是打垮了叶柔的理智。 只是不知道,顾泽栖又对叶柔做了什么,竟然把她刺激得发了疯。 不过外界的纷扰很快便与她没什么关系了,因为江夫人来问嫁衣的进度。 嫁衣自然不是她一针一线自己绣,堂堂清河侯府的嫡女还不需要如此劳累。更别说她打小就没摸过针线,别说是绣嫁衣这种精细活,就是让她缝个衣服都非得把十指都扎个遍才行。 嫁衣自然是一点都没动静,倒是折柳跃跃欲试。 -- 第125页 “折柳啊,你要是实在想绣,就拿去做呗。” 折柳手里已经拿了个绣棚子,头也不抬地绣着为江陶成婚准备的鸳鸯帕子,回道,“小姐,嫁衣是要新嫁娘自己绣才有好意头的。哪怕您只下一针呢,往后有云秀坊一批的绣娘接着呢。” “还是算了吧。”江陶整个人爬在桌子上,像是一条咸鱼一般,她手里还拿着本白鹿先生的话本,正在二刷。 “哎,说起来,太子殿下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啊?” “没有,听夫人讲,只是下聘那天来了一趟,其他时候都不见人影,就连陛下都见不到自己的儿子一面呢。” 江陶轻笑一声,这倒是像顾泽栖的作风。 只不过既然他不是忙于处理叶家的事情,也不是上朝管事,怎么宁愿窝在东宫,都不来找她呢? 锦衣卫谁都拦,却不可能连太子都拦得住吧。 “小姐是不是想见太子啊?”折柳放下手中的伙计,调笑地说道,“您给太子传个信,保管他马上就到。” “去你的。” “到饭点了,快去做饭吧。” “好好好,这就走。”折柳应了几声,推门往小厨房去。 一出门,她便瞧见了两位客人。 自打小姐恢复女子身份,柳园还是第一次来客人。 说是客人其实也谈不上,因为其中有一位是府上之人。 她一一见礼。“见过锦如公主,二公子。” “我是来寻堂兄……堂姐的,她在里面吧?” “在的在的,二公子请便,奴婢要去备膳,是否要添几副碗筷?” “要的。”顾斛珠回了一句,便扯着江流推开了门,眼神一下子就落在了里头那条咸鱼身上。 那人惫懒地抬头,看也不看开口报出一堆菜名。 莫名其妙听了一堆菜名的顾斛珠:? “她这形象差距也太大了吧,我快没眼看了。”顾斛珠扭头看向一旁的江流,结果对方适应良好地走了进去。 那边江陶也反应了过来,却没有换姿势。 “哎呀,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大惊小怪什么,之前是装的啦!” 就算是装,这前后简直是天差地别啊喂! 顾斛珠面无表情地在心里吐槽,然后很是直接地说出了她的目的。 “七哥叫我来给你送这个。”顾斛珠指了指江流仍然抱在怀里的木盒子,见江陶还是没什么动作,她又补了一句,“是嫁衣。” 这话刚出口,江陶便猛地蹿了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江流手里把木盒子拿了过来。 “好了,东西送到了,你们回吧,最近不是忙得要死?” “你!”顾斛珠非常确定,这就是江陶那个家伙,这堵人的本事是一点没变。 “江流记得把公主送回去啊。” “知道。” 再然后,顾斛珠骂骂咧咧的声音渐远,间或有几句江流的安慰。 江陶对此并没有感到羞愧,或者说,她还庆幸自己这么做了。 自从江流和顾斛珠说开了,两人的黏糊程度呈指数上升,更别说再有一个月江流就要奉命去边塞迎战金浮部落,顾斛珠往清河候府跑得是愈发勤快。 为了避免被狗粮噎死,她机智地没有再去二夫人那里,才讨了几天清静日子。 直到顾泽栖遣了顾斛珠来送东西,才这么见了一面。 对于顾斛珠的反应,她毫不关心,她现在满心满眼的都是面前这件衣裳。 顾泽栖先前就送了她两套衣衫,一件是满天星辰,一件是赤火牡丹,而面前这一件嫁衣,却远比那两件美得多。 鲜红的料子上金丝银线交缠,勾勒出两只巨大的凤凰。 红盖头上的流苏垂吊着数枚白玉珠,上面也是星星点点的亮光,伸手一摸,原来是研磨细碎的珍珠粉与萤石泡过的料子。 她动作轻缓地将衣衫穿在了身上,琉璃镜映照出女子娇俏的模样,眼角眉梢都是压不住的喜悦。 “可还喜欢?”身后忽然传来声响,江陶却一点也不意外。 她看见这件嫁衣起,就知晓顾泽栖在忙什么了。 那日在云秀坊里闹了一场,她说的那话一半是做戏,一半也是真心。 谁让她这么多年都只能看着漂亮衣裙眼馋,可不得埋怨一下“罪魁祸首”? 只是万万没想到,顾泽栖没去找绣娘,反倒是又熬了十多天,一个人赶出来了这件嫁衣。 “我思来想去,启明穿在身上的东西,果然还是应该我亲手来做才是。” 今日罕见地穿了一身纯白锦衣的太子殿下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的未婚妻抱在了怀里。 他抚摸着她柔顺的头发,望向镜子里的眼神满是缱绻。 “只可惜,那日不能为你亲自描眉上妆,换上这件嫁衣。” “不过,想来晚上到了东宫,娘子会让为夫代劳的。” 江陶悄悄红了耳朵,也没说话。 顾泽栖也不在意,就这么抱了她一会儿,便又从窗户翻了出去。 她关了窗户,只觉得好笑。 这人翻过层层守卫,不声不响地到柳园来,只为了说两句调笑的话,抱她一会儿,未免也有些傻。 若换作当初,打死她都想不到,她有一天会说那位惊才绝艳的太子殿下傻,当然也想不到,有一天她会嫁给太子殿下,而太子殿下会为她裁衣衫做羹汤。 -- 第126页 这世间事,当真是无常。 婚事在顾泽栖的催促下定的很急,算算日子,也就只有半个月的日子了。 她从梳妆台里将那枚翡翠玉牌取出,紧紧地攥在了手中。 嫁给他,当真是件天大的好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