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了大佬后,我失忆了》 第1页 [仙侠魔幻] 《渣了大佬后,我失忆了》作者:木耳甜橙【完结】 文案: 被封印在山洞内的姽宁,醒来后只记得自己不是人,喜好食梦。每天就在洞里跟小猫小鼠唠嗑,打发时间。 最近山洞有些热闹,时不时有自称曾受她蛊惑的男仙跑进来,骂她朝三暮四、始乱终弃。 姽宁怒了:“老子连男人的手都没摸过,你们搁这儿碰瓷呢!” 一日,来了位俊仙郎,却不是来骂她的。他每日坐在洞里讲故事,故事挺悲催,大抵就是他交付真心,最后惨遭夫人抛弃的伤怀往事。 时日一久,姽宁便有些同情,劝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负心花。” 而后,仙郎带来个与他生得一般俊的男童,说:“你就是那朵负心花。儿啊,这是你那莫得感情的娘。” 姽宁:......好家伙,我TM直接好家伙! 女主:隐藏大佬.并非抛夫弃子 男主:天界扛把子.宠妻人设绝不能倒 一句话简介: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立意: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异闻传说 奇谭 搜索关键字:主角:姽宁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以梦为食,食梦修行。 周天万物、芸芸众生,不出人、鬼、妖怪、精魔。还有一种,异于常类,乃执念汲天地真炁后,衍生的灵。 灵无实体,也无明辨善恶皂白之心,却可依附、夺占意志脆弱的肉身。 姽宁便是万象万物中,由梦念造化而生,自铸肉身的梦灵。 以梦为食,食梦修行。 * 初生心智的姽宁,无知好奇,逢人就学。学砍柴、捕猎、烧饭、织布,学说话、看书、打架、骂人。 她虽生而无畏,也渐明辨善恶。遭人欺辱,还以拳头,遇人慷慨,报以石头。石头乃她游历四方所得,都是些奇石珍宝。 * 走闯青山,游荡江河,已逾百载,如今与常人并无二般。 姽宁自知有异于常人的本事,苦于无师教导,不知如何运用。 一日,偶食一位老道长的梦,晓得他懂些厉害的道法,她心有所期,登门拜访。 那道士面慈目善,与她指条明路:“你能识梦念,必定能识别仙门福洞。你往祥光之处走,见仙府就稽首拜问,讲明你的本领,道明你修行的诚心。” 时光匆逝十余载,姽宁行访大大小小仙门福洞,不下十处,皆被拒于门外。 拒之不说缘由,只是那嫌弃的神色,就差骂她一句:邪物! 姽宁也不客气,啐一声:“愚昧凡者!”扭头就走。 又过半月,寻见一座高耸垂屏的大山,山巅有间寺庙。庙外的漆墙虽陈旧泛黄、藤草密布,可庙顶之上祥光满盛、盈耀天霄。 姽宁笃定,里头住着修为高深的和尚。 她按捺心喜,叩门喊问,开门的是位瘦高秀气的白面和尚。 她学和尚双手合十,行礼道明来意。 小和尚欠身道:“本庙僧人只行供奉之事,不收弟子修行,施主还是去拜谒临山的道观或尼姑庵。”说罢,他退身关门。 姽宁抬脚抵住门下,使个巧劲,将门撑开。 那白面和尚吃了一惊:瞧着身板小巧,又是女流,却能四两拨千斤扛住我的力道。 姽宁喜眉笑脸:“你这寺庙祥光瑞丽,必有修为强大的高僧,望你引荐,我与他谈谈修行事宜?” 和尚又是一惊,分明是凡间女子,却生得一双看透仙光神气的慧眼。 才然细细打量—— 此女果真双目彻亮,若山涧清清,剔透干净。衬得这姣好的容貌,更添几分仙灵之气。 可除却这非凡之貌,却与普通凡人无异,一无妖气,二非鬼怪,凭他凡胎肉眼,辨不清其间玄妙。 见她仰着笑脸睇来,映照晴光的眸子似在眼尾勾出一尾水色,凝视稍许,便似心魂勾动。 和尚暗自镇了镇神,默默念:皈依佛门,四大皆空! 他避过视线,再合掌道:“本寺供奉的是九重天上的伏魔大帝,是以祥光普洒、瑞气盈然,并非有高僧驻守。” “伏魔大帝?”姽宁听说天上有天仙,地上有地仙,幽冥有鬼仙,却不知九重天上具体有些什么神仙。她一时来了兴致。问道:“那是什么样的神仙?道法很厉害?修为很高吗?” 和尚道:“大帝曾率兵一举镇压魔族,打退作乱的妖皇,位比天帝,你说厉不厉害?”语气颇为崇敬,眼里尽是光彩。 姽宁暗暗记下,心神向往道:“我可能拜谒大帝?请他收我为徒,教我修炼?” “啊?”和尚一愣,哈哈洒笑。 “师弟笑甚?”门里走来个矮些的和尚,额添几许岁月痕,瞧着年长许多。 他手握法铃,刚念诵完经文,转走廊庑,听得笑音就过来。 “师兄。”白面和尚收了笑,合掌行礼,与师兄道明前情。 年长的和尚听闻,也欠身笑了起来。 “要答就答,不答便罢,笑我作甚?”姽宁生恼,皱着眉心:“大帝收徒很可笑?” 和尚们只当她打打诳语,不得为真。 年长的道:“大帝身在九重天,哪是你我凡人能轻易拜谒的?纵然你有幸见到,也当远观静音,凡胎浊体如何碰得了这天上的神?更别说收你为徒。单单睥睨一刹,便是我等大幸,凡蚁之躯,莫要攀那沧溟之势。” -- 第2页 姽宁才不理会这番长篇论调,问得认真:“如何能上九重天?” 白面和尚指了指上方,回道:“修行圆满,成仙成神,即可穿过九霄结界,直入九天仙境。” 姽宁举头眺望,晴空之下并无仙境显露。 她定睛聚神,视达千里,似见到那重重结界。再穿浩渺云层,拨开晦涩迷雾,方见紫气东升、金光漫射,在蔼蔼祥云之中,数不尽的宫殿威严矗立。 惊艳一瞥,眨眼即消。 那是她依据听闻想象的虚影,亦或当真目及万里之遥,领略了一瞬九天之境,姽宁自己也不知。她只心中坚定:九重天是个好地方,能拜见伏魔降妖的大帝,学习强大的法术。 *** 正值深夜,万籁俱静。 姽宁悄悄潜入寺庙,找到供奉大帝的殿宇。里头有两个和尚在守夜,恰在酣睡中。她蹑手蹑脚地步入堂内,抬头望去,借着烛光看清了大帝的尊容。 大帝在三界的名声虽然响亮,可传的大多是些惊悚的名声。什么鸷狠阴戾、嗜血好杀,不仅杀魔杀妖还杀仙,就是个威慑四海、大杀八方的冷面罗刹。 久而久之,大帝的模样在传闻中就成了:高大如熊、威猛如虎,一双纵目凶相露,两撇横眉狠劲显。 没见过大帝真容的,都如此笃信。 以至于传闻到了人间,凡人依据半数耳濡半数想象,将庙里的神像刻成了怒目刀眉、凶神恶煞的样子。 哪个牛鬼蛇神看见不得惶惶吓破三分胆,真就印证了大帝驱邪降魔的本事。 姽宁也不免惊叹:瞧这刀锋眉、虎突眼,神态这等威严凛凛,一看就是很厉害的神仙! 三界的神仙,她一个不识,伏魔大帝是她见识的第一位神仙。她将大帝的样貌牢牢刻在眼中,记在心里,往后有机会登天,也好认得。 姽宁稽首跪地,伏拜三下,起身合掌,虔诚默念:“大帝你往我这儿瞧两眼,好与我有个眼缘,等我上达九重天,记得我跪拜的诚心。” 祝祷罢,她心满意足地离开。 *** 姽宁辗转回到呼腊山,找回十年前曾为她指路的老道长。 将一路被拒之事说尽后,提到奉帝庙供奉的伏魔大帝,就作揖道:“无人愿收我,道长将就教我些能教的,等我有朝一日修成了仙,拜入大帝门下,必定携道长一同登仙途。” 姽宁曾为证明本领,现身他梦中,道长知她非凡物。见她孤零无所依,遂将她收下。 只是他并非住观的道士,一生行踏万川山海,旨在行善积德、传道助人。 姽宁于是褪下女装,换一身道袍,束一顶冠巾,与他一同传道,一边学习道法。 * 姽宁天赋高学得快,不消三年,飞檐走壁、呼风捻火、掌中运力,她样样精通,就是道长未曾领悟的穿墙结障,她也小有所悟。 道长再无本事可教,但见她素来行止随性,有恼即生、有怒即发,不屑说理,打架一流。他便开始教她为人处世的道理,希望她往后多沉稳。 起初姽宁欣然听取,待他念得多了,她有些烦,时常离他五步远。 道长也不气馁,逢日出参道心,待日落念理法。 姽宁好气又好笑:“你一个低调行事的道长,怎就成了叨叨絮絮念经的和尚。” *** 道长一心向善,可惜造化弄人。 这日,姽宁恰好在河边打水,听闻尖叫声,她心中一慌,急回林里,就见一只狐妖手中握着道长的心脏。 道长奄奄一息躺在地上,就快断气。 姽宁怒冲过去,一把将那妖怪的心也给挖了,爆碎掌中。她怒火难遏,抓起那被逼回原形的狐妖,抬手砸向地面。 力道之大,嘣一声,狐身碎裂,一块完整的肉骨都寻不见。 吓得道长吊着两口不敢咽下的气,半撑手臂,将她招呼过来。 姽宁抹去脸上的血,嫌弃地啐了一声,蹲在他身旁,将他扶起。 道长千叮万嘱道:“你是三界异灵,即便正统门派知道了你的本事,约莫只会将你当做邪物。凡人毕竟囿于井下,目光不及云上。你生而不凡,无需再用凡人的修行之法,你既食梦能助长修为,将来就以此法自行修炼,专食噩梦积善积德。时日到了,功德圆满,自然飞升。” 叮嘱罢,他一动不动,姽宁以为他断了气,正伸手帮他瞑目。 他冷不防抽了一口噎在喉管的气,瞪大眼,握紧她的手:“飞升后,即便大帝不肯收你,你也务必要找一位老仙授你强身之法,教你济世之道。切忌乱动杀念,以免业障难消,累你遭罪。” 姽宁并未即刻应答,道士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便将她瞪着。 见他拼命吊着这口气,表情甚是痛苦,姽宁于心不忍,保证道:“你放心,我不动杀念便是。你快些瞑目,去地府投胎。” 老道长听得此言,心事已了,安然阖眼。 姽宁以为他已去了,忍不住多嘴几句:“动杀念之前,对方铁定命丧我手,毕竟我出手如电。”语气听起来还颇几分得意。 “你......”道长喷出一口血,最后瘫倒在地,果真死不瞑目。 *** 姽宁将道长安葬好后,在坟前陪了他七日,话别后,动身去往奉帝山。 与大帝庙宇挨得近总归有好处,既能沾沾祥光仙气,还能时不时去与大帝讨个眼熟。 -- 第3页 这般思量,她便在临山的山腰找到间荒废的山神洞,修缮后,将就住着。白天睡在山神洞,夜里飞往附近城镇村落食梦。 姽宁生为梦灵,一双慧眼能辨识梦念。 梦念分美梦、噩梦、荒梦。梦念最强的,当属美梦中的情.欲之梦,噩梦次之,荒梦就是平平淡淡的梦。 梦念越强,越有助于她提升修为。 姽宁曾急于求成,大剌剌地观摩过凡人的情.欲之梦,最后面红耳赤地退出,终是选择食用噩梦。 *** 光阴似箭,飞逝四十载。 奉帝山上的年轻和尚们,都成了耆耄老者。 起初见到容颜不衰、反渐貌美的姽宁,和尚们又惊又怕。而后屡见她诚心拜帝,又听她说:“为人消除噩梦,助添飞升功德。”再不另眼看待。 但凡心神不宁、噩梦缠身,和尚们还会特意请她化解一二。 姽宁如今修为大有增长,原来只能捻一簇火苗,而今举手便能燃起熊熊烈火。曾轻功了得,今已能驾驭风势,乘风飞行短程距离。 但凡人的梦念再如何强大,于急盼飞升的姽宁而言,却是杯水车薪,不知多少年月可修得圆满。 * 这晚,姽宁正在庙堂祝祷,恰逢初次为她开门的白面和尚守夜,她便与和尚闲聊几句。 说起心中烦恼,姽宁止不住嗟叹。 和尚劝说道:“凡人若要登上仙途,少说积累十世功德。妖怪若想成仙,也得要个千年,还是一生向善,心无恶念。似你修为这般增长,已属罕见,兴许要不了三五百年,必能大成。” 姽宁是个急性子,努努嘴:“可我连两百年都不想等了。”正规仙门不收她,凡间已无可学的本事,趁早飞上天去长长见识。 那和尚拍腿哈哈笑:“你若有幸食得神仙的梦,必定一飞登天。” 天都飞不上去,怎么遇到神仙?姽宁晓得他是玩笑话。 她抬头望了眼大帝的尊像,也调侃道:“倘或大帝愿意收我,好歹派个神仙下来让我食梦,助我尽早飞升。” * 是夜,姽宁回到山神洞,不料朔风突袭,大雪压山。 雪下得仓促,仿佛是上赶着将寒冬催来。 五日后,洞内柴火烧光,水也饮尽,姽宁趁着难得放晴,出洞劈柴打水。 不消多时,行至山底,有一弯清澈水潭。山泉沿着山崖蜿蜒而下,叮叮咚咚落入潭中,将水面的薄霜打穿个小洞。 姽宁蹲下来,将壶口对准山泉滴落的位置。 严寒时分消融的雪水异常冰凉,溅在手上,彻骨刺疼。 姽宁正要捻诀暖手,忽闻上空呼呼风声,她狐疑举头望去…… 好家伙,那上头掉下来个人?! 只见人影越坠越近,就要砸落地上。姽宁抬手刮起一道旋风,将那人接住。但他速度太快,她也只是顺手起风,那人落势未停,砰一声,瞬间埋入半身高的积雪中。 姽宁将水壶挂在腰侧,起身往那儿走去。 凹坑之下的雪被鲜血染红,这人趴在雪地,不见动静。 姽宁拾一根败枝,戳了戳他手臂,没有反应。 摔死了吗? 姽宁就地堆雪将他掩埋,一边念道:“下辈子别再寻短见,砸到旁人怎生是好,那被砸的多冤屈?” 埋好后,她学着和尚双掌合十,念两句:“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这便是帮你超度了。” 姽宁拍拍手,转身离开,未走几步,猝然停住。 她圆目惊睁,忙回身,凝神盯着那用雪堆起的坟,须臾大喜。 噩梦....且有着异常强大的梦念! 第2章 若我再无噩梦供你食用,你会弃…… 姽宁两步冲回去,又将人从雪堆里刨了出来。 翻转一看,他脸上混杂着泥土鲜血,还有被血染红的雪渣,好不惊悚。鲜血几乎将衣裳浸透,仍涓涓地流出来,染透了粘在身前的雪泥。 姽宁抖落他衣裳的雪渣泥土,这才发现他胸前的布料似被锋利之物划过,破碎不堪。 她瞧不清他模样,只通过服饰辨认是名男子。 姽宁取下水壶,三下五除二帮他洗净脸上污垢,面容方显,是个眉目清秀的少年郎——肌肤白得胜雪,失血后的脸色更瞧不出半点红润。 苍白的双唇吃力地抿着,正陷入梦魇。 奄奄一息尚有强于他人的梦念,倘或恢复伤势,梦念必定更为强大。 姽宁止不住欣喜,这可真是天赐之礼! 生怕林间寒气要了他的命,她再不耽搁,去将水壶重新接满后,背起他,直奔山神洞。 * 回到洞内,姽宁即刻堆柴生火,直到洞内暖烘烘,才灭去明火,留下烧红的干柴取暖。 她将少年破碎的衣裳尽数脱下,留了条裤子。再用素日洗脸的帕子蘸点水,清洗伤口。 伤口共有四处,皆是刀伤。胸前三处,背后一处,即便是最浅的伤口,也有指头厚的深度,肉都翻了出来。 伤他之人刀刀致命。 姽宁从洞内废旧的神龛下翻出疗伤的膏药。奉帝庙的和尚慈悲心肠,前些日炼制出新的药膏,分了她两瓶,今日得以派上用场。 上好药,姽宁取件稍大些的袍子,帮他穿上,恰恰合身。再拿出自制的皮毛大氅,把他包得严严实实,仅露出颗脑袋。 -- 第4页 姽宁将少年放在靠近柴火的位置,再起身将他那身衣裳带出洞。 洞口东侧十丈外便是悬崖。 姽宁捻个火诀,衣物少刻焚烧殆尽,再扬一阵大风,吹起地上雪花,裹着灰烬,洋洋洒洒飘去崖下。 雪风一刮,气息即散。 她留个了心眼,以防那杀人的仇家来寻尸,闹出些不必要的麻烦。 *** 三日后,晨光洒入洞内,在姽宁的睫毛抹上一缕暖色。 她挣扎数番,掀开眼皮,惺忪的睡眼几分朦胧。她仰头打个呵欠,低头时,冷不防撞入一双正疑惑望来的眼睛。 醒了? 姽宁眨眨眼,也将他看着。 少年白皙的脸蛋再不似前几日半死不活的惨白样,黑白分明的眼睛比山崖下方的清潭水还要透亮干净。而凉凉淡淡的目光,也似严冬下的潭水,没一丝温度。 “你能否松些劲。”清亮的声音打醒她七分神。 姽宁这才发觉自己正抱着他睡在草团上,手臂将他连同毛氅一并紧紧箍在怀里。凡人身子不耐寒,怕他重伤未愈,一个不留神就冻死了,是以她每晚睡时都会抱住他。 姽宁连忙松手,坐起身来。 少年身子虚弱,挣动数番,仍被困在毛氅内。他挣扎得气喘吁吁,竟与毛氅犯起恼来。 姽宁实在看不下去,便上前帮忙解开氅子,再扶他靠坐在石壁前,将毛氅披在他身上。 瞥见他警惕地攥着拳,她一边帮他系好领子的绳带,一边笑道:“我若要你的命,你早就去投胎了。” 少年没搭话,手掌攥着的力度也未松懈半分,仍是戒备。 视线落在姽宁微垂的纤长睫毛上,再顺着姣美的眉目而下,细细打量。年纪看着不比他大多少,但说起话来颇有些气势。 姽宁盘腿坐在他面前,睇去。少年眼中的探究一瞬即逝,敛为满目冷清。 跪宁将前几日救他之事详述后,两手交抱身前,略抬下巴。 “我救了你。”她强调道。 少年微颔首,淡淡回道:“多谢姑娘相救。” “然后呢?”姽宁扬起眉梢,哼出几分盛气逼人的架势:“你是不是得好好报答我这位救命恩人?” 他不急不迫地说:“我孑然一身,无财也无物,如今这身衣袍也是托姑娘的善意,恐怕难以报答姑娘的救命之恩。” “善意?呵,我救你可并非善意哩。”她半开玩笑的口吻,听得他不由警觉起来。 二人素不相识,她能有何意图? 难不成......她知道他的身份? 少年心头一紧,正惴惴不安,姽宁开口:“我不贪你的财,也不要你的物。” “你要什么?” 她一句:“我要你的人。”把他给惊得愣了好半会儿。 少年难为情地别开视线:“承蒙姑娘看得起,只是我......” 恐难以身相许。 如今九死一生,心底压着血海深仇,仇未了,哪有心情聊这男女相许之事。 他拒绝的话尚徘徊在齿间,姽宁不给他犹豫的机会,道:“往后乖乖待在我身边,好好睡觉,好好做梦,以此报答。” 少年费解地听着,睡觉和做梦要怎么报恩? 姽宁蓦地凑过去,伸手掐住他脖子。他瞪大眼,一口气滞在喉间。 她指甲刺在他肌肤上,警告道:“你这命是我救的,自然归我所有。你若不从,我即刻捏断你的脖子!” 少年嗫嚅半晌,哑着嗓子问道:“我该如何做梦报答?” 姽宁松手,与他坦明:“我以梦为食,要的就是你的梦,你无需多想,随意做梦。当然......噩梦最好。” 这些天,他做的尽是噩梦,梦念出奇地强大,她吃得极为满足。 梦里的少年不甘被杀,渴望手刃仇家,害怕就此死去。他手执长剑,恨怒难消,奋起反抗,舔血复仇。 正是因为窥见了他的梦境,姽宁才知如何胁迫他。 “......食梦?”少年大惊:“你不是人?!” 姽宁绕过他的问题,直截了当说明条件:“作为交换,我帮你报仇如何?” 姽宁朝他眯眼笑,弯弯的眉眼活像只狡猾的狐狸,嘴角的弧度却似淬了毒的勾。 少年脑子乱成一团,与妖交易……他可从没想过。 他以为她是妖。 姽宁起身,一边收拾燃尽的干柴,一边碾碎他最后的一丝犹豫。 “我能容你慢慢考虑,别人可不会给你时间。那些人在山里搜索了几日,没见到你的尸体大概很不放心。” 她抱着焦黑的干柴,往洞口走去,“我若撤去洞口的屏障,你猜猜他们几时能发现这里?” 说罢,她挥手就撤去屏障,凛冽的寒风猝然灌入洞内,激起他一身寒颤。 “这对你可是一本万利的交易。”姽宁精准地扼住他的命门。 他死里逃生,唯一的念头就是复仇索命。但他孤身一人,无所依仗,倘或擅自冲杀,无异以卵击石。 只要能达成心中念想,消弭心中怒恨,与妖为伍又有何妨。 等姽宁回来,少年迫不及待地答应了她的要求。 “我助你复仇,但人由你亲手杀,血在你手中淌,与我无关。”姽宁撇得干干净净,因为杀生妨碍飞升,却要吃他的梦,助自己成仙,也不知对谁才是一本万利。 -- 第5页 *** 少年名叫穆彦青,坦山国郧城人,原为穆龙山庄的少庄主。 穆龙山庄因炼制铁器而驰名远近,尤其精湛的制剑工艺,令许多爱剑人士慕名前往。哪怕奔波千里,候等十余载,只为求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 山庄名气如日中天,却在五年前,传出噩耗。 穆龙山庄庄主因肺痨不治而亡,留下妻儿廖夫人及少庄主穆彦青。 穆彦青当年只有十岁,无力接管整座山庄,暂由廖夫人代管。 半年后,廖夫人改嫁,嫁的夫君是坦山国国主的四儿子蒙利。 从那时起,穆龙山庄彻底终止与普通百姓的交易,开始专为朝廷打造兵器,山庄内锻造铁器的炉窑也逐渐被朝廷官员接管。 不出三年,朝廷几乎扼住山庄赖以生存的命脉。 庄内众人愤懑不满,甚至打算集中散落在庄外的势力,一同对抗朝廷,俱被廖夫人压了下来。 半个月前,已成少年的穆彦青因山庄存亡之事与廖夫人争辩,要她阻止蒙利一步步蚕食山庄。 廖夫人却说蒙利一心为山庄着想,要他莫要误解继父。 穆彦青辗转难眠,半夜打算再去劝说,无意发现廖夫人与四王爷蒙利早已暗度陈仓、沆瀣一气,且以药物制造其父肺痨的假象。 待四王爷走后,他愤然入屋,质问廖夫人。廖夫人跪下来,哭哭啼啼地求饶。 穆彦青忿忿不平地骂了她几句,扬言要与山庄的管事们揭发蒙利,还要将蒙利赶出去。 怎料廖夫人将这事说与蒙利,蒙利怀嗔在心,狠下杀手。 最终被姽宁救下。 *** 春去冬来又一年。 姽宁畅快地食用穆彦青的噩梦,修为增长不少,也信守承诺,助他复仇。 穆彦青踏着累累尸骨,淌过腾腾血海,杀出一条血路,直捣穆龙山庄。 他将前情真相昭告于众,逼得蒙利将剑抵在廖夫人脖子上,威胁道:“你敢走近一步,我就让她脑袋分家!” 一旁的姽宁厌恶地骂道:“她是个人渣,你就是人渣中的渣滓。那么喜欢脑袋分家,我让你如愿以偿!” “你是个什么东西!敢与本王叫嚣……”他话还没说完,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己将剑调转方向,压向自己的脖子。 “我是个帮你脑袋分家的好心人。”姽宁转身叮嘱穆彦青:“砍准一些,别让他的脏血溅到自己。” 穆彦青即刻上前砍下蒙利的脑袋,喷涌的血溅在廖夫人身上,将她吓得腿一软,瘫在地上。 穆彦青无法狠下心杀母,遂将廖夫人关在山庄后的铁牢内。 *** 穆彦青杀了四王爷,此举震惊朝野。 国主悲愤交加,誓要派兵荡平穆龙山庄。 一夜,姽宁悄然进入国主梦内,佯装神明托梦,斥责他派蒙利勾引廖夫人,残害庄主。举止不仁,道德败坏,歹念横生,罪该亡国。 唬得那国主连连磕头,保证再不打穆龙山庄的主意。 不久,山庄恢复往日生机,也不再为朝廷锻造兵器。 半年后,廖夫人因绝食死于牢中。 整座山庄的人都巴不得她死去,以泄心头之恨。若不是看在她是穆彦青亲母的份上,只怕就得挂上红灯笼庆祝一番。 穆彦青心中仍有怨怒,没去见她最后一面。 * 这夜,阴云罩月,他噩梦连连。 即便站在门口,姽宁都能感觉到一阵阵强大的梦念自他屋内往外涌出,形成层层涟漪,蔓延开来。 足够强大的梦念甚至能影响周遭之人的梦境,甚至心境,她还从未见过哪位凡人有如此能耐。 许是相处久了,姽宁不忍见他整夜深陷梦魇,便打算入梦将他唤醒。 * 梦境在山庄内,却是阴沉沉不见天日。就连山庄内栽种的桃花树都失去了原有的色彩,一片惨淡。 穆彦青站在桃花树下,手掌抚摸树干,树干上刻有歪歪扭扭的三个字,早已辨认不出字迹。 这是他的梦境,只要他想展现这些字,她便能看见,除非他根本不愿在梦里记起这几个字。 “这是廖夫人的名字,在我五岁学会写她名字时,父亲教我刻上去的。”穆彦青感觉到姽宁入了梦境,这话是解释给她听的。 从他打算复仇开始,就没说过一句‘母亲’,只当她是杀父仇人。 姽宁听见刮痕声,走近一看,他正用手指抠乱这刻下的三个字。被扣乱的地方犹如划破的肌肤,不断泱出血来。 鲜血淌过他修长的手指,直至将整只手覆盖,触目惊心。 真正的噩梦不在于看见面目惊悚的鬼怪,而是深陷悔恨、痛苦、怒愤之中,无法自拔。周身仿佛被荆棘密布的囹圄覆裹,每欲挣扎,鲜血淋漓。 穆彦青看似对廖夫人怨恨积深,并无亲情,即便听闻其死去的消息,也无动于衷。 唯独姽宁知道,自从得知廖夫人的死讯,他夜间便无法安宁。 每夜的梦境都会出现这棵刻了字的桃花树,而他总站在树下,一声不吭地用指甲刮掉字迹,整个场景窒息又压抑。 那棵树早已不存在,如同破灭的母子情。 他一面追忆十岁之前的母亲,渴望曾拥有过的和睦家庭,一面又痛恨十岁之后的廖夫人。矛盾的情绪在他心头反复碾压,将他的心碾得碎裂不堪。 -- 第6页 姽宁劝道:“你若不释怀她带给你的伤痛,就得永远禁锢在噩梦中,一辈子也绕不出这个困境。” 穆彦青手掌一顿,缓缓握成拳,转过身来。 他视线落在她身上,空洞的眼神寻不见半点光彩。 “姽宁……”他沙哑地唤道。 姽宁默等他的话,他却只是愔然将她睇住,满载她面容的眸中渐渐浮现光亮。 穆彦青忽然上前,将她拥在怀中。 “我只剩你了……”他声音很轻,脆弱得仿若被雪压弯的柳枝,随时都会折断。 姽宁愣了一下,下意识要推开。 他双臂收得更紧,埋头在她发间,问道:“若我再无噩梦供你食用,你会弃我而去吗?” 第3章 守着你一辈子。 穆彦青问得突然,姽宁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再无噩梦吗? 经此提醒,她惊觉自己沉浸当下收益,有得食即食,未曾着眼长远。 这一年多来,除却最初几个月,他时常噩梦缠身,她食得畅快,修为增长的势头强劲。 最近,山庄的局面稳定下来,穆彦青的噩梦日渐减少,甚至开始做起了美梦。 姽宁能运用眼识分辨不同的梦——譬如噩梦犹如墨一样浓黑,美梦是朝霞般的金色,情.欲则是艳丽的红色,荒梦是平淡奇奇的水色。 上个月,她第一次看见了穆彦青眉心的金色梦念,宛若一只小巧的金色雏鸟,张开翅膀,欢快地飞舞。 那是他自逃亡以来,久违的美梦。 也不知他梦到了何种美事,微扬唇角,睡得香甜。 对于满心疮孔的穆彦青而言,美梦定然弥足珍贵,所以姽宁未曾食过他的美梦,也算感激他这一年多来助她提升修为。 而今大仇已报,日子顺风顺水,有朝一日,他心头的阴霾必能抹去,早晚会摆脱梦魇的困扰。 姽宁虽尚未考虑这个问题。 可答案显而易见…… “你会离开,是吧?”见她不语,穆彦青替她回了话。 再平静的音调也无法掩盖不了他心底的不安,他很怕她就此离开。 “没了噩梦,我便食你的美梦。”姽宁并不避讳自己的需求。 纵然美梦的梦念不及噩梦,可穆彦平的梦念强大,即便是美梦,带给她的益处也胜过寻常人噩梦的百倍。 穆彦平忽松开怀抱,两手握住她手臂,低身睇着她:“你窥见过我的美梦吗?” 他问这话时,姽宁似感觉他手掌些微的僵硬。 “紧张什么?”她笑问:“难不成怕我窥见不该看的东西?” 不经意的调侃,却是一语中的。 穆彦青素来不苟言笑,他是沉敛冷漠的,也是从容淡定的,绝不会像此时此刻,宛若一只被揪住尾巴的小兔子,目光闪烁、不知所措。 姽宁笑嘻嘻地揶揄道:“等你下次做美梦,我定要瞧瞧里头有什么好东西!” “随你。”穆彦青仓促说罢,松开手,转身面朝桃花树。 他抬手触碰树干上的血迹,慢慢往下抚过,血迹继而消失,就连那原本刻着的‘廖夫人’三个字也没了痕迹。 “帮我食去这场梦吧。”他声色不怒不喜。 * 梦食毕,姽宁元神归体。 她坐在床头,低头看去,穆彦青也恰好睁眼醒来。 “早些休息。”她起身回房。 怎知他突然坐起,握住她肩头将她猛地一带,压倒在床上。 “即便我再无噩梦,你也绝不弃我而去。”穆彦青执着于她的保证。 他并不打算隐藏心里的念想:开始依赖她,害怕失去她,不仅仅因为她帮他挽回了山庄。 而情思尚未开窍的姽宁,未曾与人生情,也不知晓羁绊,只明白以利换利,便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才是与凡人建立稳固关系的条件。 在她看来,穆彦青此刻的焦虑,无非是因为原本利益共存的两人开始出现倾斜—— 他曾用噩梦换来她的相助,如今他的噩梦减少,对她没了用处,他必然会惶恐她的舍弃,害怕失去助他稳定山庄的有力后盾。 “我若当真弃你离开呢?你能奈我何?”姽宁笑着反问。 她撮弄的语气何等轻松,听得穆彦青不由攒眉,越发忐忑地扼住她手腕。 姽宁非人,而他是凡胎。她若无情,他无能为力,她若要走,他束手无策。 穆彦青目光如炬,凝睇她带笑的眉眼,却如何也看不透这略显戏谑的笑容里是否夹杂着一丝感情。 哪怕只是怜惜之情,他都愿奉若珍宝,诚挚以待。 他挫败地松弛手上的力道,低头压在她耳畔。 “什么梦都给你,噩梦你要,我做,我尽量做……”叹息般的话自他口中断断续续地道出,只差直白地央求她留下来了。 姽宁着实诧异。 即便她离开,以穆彦青的能力和手段,加之如今山庄众人皆效忠于他,还有什么摆不平的事。 他不该如此担心她离开…… 姽宁最终也未给予他承诺,只是告诉他:“你的梦对我而言非常有利。” 就在她抬手撩开卧室隔断的珠帘,正要踏出去。 “姽宁!”他突然喊道。 她脚步顿住,单手托着珠帘,侧身回看。 床幔罩下的阴影恰好遮住他的眼睛,她只看见他掀动双唇,强势的话自他一张一翕的唇间迸出:“你若敢弃,我做鬼也不放过你,天涯海角势必找到你!” -- 第7页 穆彦青知道她的能耐,取他的命易如反掌,却依然拾起胆量威胁她。姽宁甚至听见了他紊乱的呼吸声,即便他努力控制。 “然后呢?”她几分戏谑。 然后…… 不过匆促思考,他便扬言:“然后将你留在身边,守着你一辈子!” 狂妄的话语,却是被逼出口的情话,将姽宁给惊着了。 她哈哈笑出声来,忽而身形一闪,眨眼站在床边。 姽宁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床头的穆彦青,微欠身,右手自他眉骨徐徐而下,轻抚他脸庞。 “一介凡人,似你这般年轻有为,怎想守个妖?”她知道他一直以为她是妖。 他稳住气息,迎着她双目:“一介凡人,似我这般浴血重生,更知心中所想。” 姽宁怔怔看着眼前看似削瘦,却满身傲骨的少年,烛光在他眼中摇曳生辉,如此夺目。 他究竟出于何种心态说出要守她的狂言,当真会追她到天涯海角吗? 可凡人始终是凡人,生命终有尽头。恐怕等他有机会找到她时,他已是半截入土的垂老之躯,‘守她一辈子’不过是句不切实际的荒唐话。 “好啊,我拭目以待。”姽宁撤回手,转身一闪。 只听珠帘叮铃铃摇晃出悦耳之音,她早已离开。 穆彦青抬手触及被她方才抚过的脸颊,掌下泄出一寸羞红。 *** 半年后,扫除了外忧内患的穆龙山庄,锻造铁器的炉窑日夜不息地熊熊烧着,穆彦青也越渐忙碌。 这日,他带人去往三百里外的钪山洽谈事务,顺便买些新矿回来试炼。 六日后,他先行一步赶回山庄。 当他披霜冒露地踏着朝霞回来,直奔姽宁所住的厢房,敲门却无应答。他犹豫片刻,正要推门。 负责照料姽宁的丫鬟慌慌张张跑来,说:“前天姑娘就不见了,管家差人去找,至今还未寻到。” 穆彦青吓得气都喘不匀了。 他连忙召集庄内护卫,满山庄地寻人,附近的山林河边也不放过,又派二十几名大汉去城里寻人。 两日下来,无果。 *** 秋夜起风,捎带寒露。 穆彦青披着件单薄的外裳,在院子里一声不吭地坐了半宿。他攥着左掌,里头有一支小巧的绿檀木梳,是他特意从钪山带回来送她的礼物。 夜露润湿了衣裳,也凉透了他的心。 他已多日不曾做噩梦,她果然还是弃他而去…… “庄主,喝些姜茶暖暖身。”管家从丫鬟手中接过玉碗,放在穆彦青的面前。 他摇摇头,道:“回屋睡吧,我独自呆会儿。” 管家将他从小看到大,见他失魂落魄,不免心疼。 他一叹,将姜汤放在桌上,劝道:“深秋夜寒,庄主记得趁热喝了姜汤。姽宁姑娘许是有事出门,过两天说不定就回来了。” “嗯。”穆彦青淡淡点头。 管家再无话可劝,心结还需他自己解开。 “姑娘回来了!”一旁的丫鬟突然大声叫道。 穆彦青和管家同时看向院门口,那貌比花娇,美似天仙的女子,还能是谁。 “真是姑娘!”管家的眼泪都涌上来了,回来就好! 穆彦青嚯地站起身,眼睛都不敢眨,直直盯着正往这儿款步走来的女子。 直到她走近,问一句:“怎么还没睡?”他僵硬的双腿才恢复知觉,踏出两步,将她紧紧抱住,恨不能把她压入胸腔,嵌进身体。 看热闹的丫鬟捂嘴偷笑,管家拽了拽她衣袖,两人一并离开院子。 穆彦青什么也没问,只想感受她在身边的安定感。 姽宁犹豫了许久,才缓缓抬起手,轻轻回抱他。而她的手只不过触碰到他腰侧,他浑身一震,惊喜几乎将他淹没。 姽宁听见他怦怦跳动的心脏,强烈又急促,仿佛要震出胸腔。 她抬头望向他,他垂眸痴痴落来,眼中是遮掩不住的喜悦。 四目相接的刹那,她仿佛听见心头怦然一跳,犹如含露的花苞迎着朝阳绽放之时。 *** 屋内,姽宁一如往常食梦那样,坐在穆彦青床头。 他不肯闭眼,两只眼珠子瞪得圆溜溜,将她盯着。 “待会儿食梦完毕,你还会离开吗?”他的担忧一刻未缓。 姽宁笑道:“离开了,往后我找谁的梦来食?” 对于她含糊的回答,穆彦青不太满意。他正欲开口,困意猝然袭来,眼皮再撑不住,沉沉睡去。 “我施了昏睡术,他约莫明日清晨才能醒来。”一道清润的男声突然响起。 话音落下,宽敞的屋内闪现红光,一位年轻男子自光亮中现身:红色衣裳,红色布履,头束红色绸带,手腕上缠着双股十绕的红绳,格外喜庆。 男子走向姽宁,扫了眼床上沉睡的穆彦青,提醒道:“南天门的飞升道快关了,今日不走,你便要在凡间再等六十年。” 来人是九重天的姻缘官,正巧是昔日引导姽宁修行的那位短命道长。 姻缘官名叫曲思,曾因不小心拆错了姻缘,被罚下界历劫积德。应劫归位的曲思一直惦记着姽宁飞升之事,时不时下界暗中观察。 姽宁如今的修为早已达到飞升的资格,只是她尚未形成仙体,所以劫云迟迟无法形成。 -- 第8页 九重天的仙官皆可提携有一定修为之人,作为飞升当职的储备。曲思遂与负责登记的仙官报备,打算将姽宁接去九重天,在他身边学习仙法,尽快促成仙体。 前几日,曲思现身,将自己的身份言明。姽宁期盼成仙许久,有此捷径,大喜过望。 曲思将她带到僻静的土地庙,传授她通过九天结界的口诀,又教她生云腾雾的仙术,遂耗费了些几日。 姽宁本该今日随他上天,心中记挂个人,匆忙回来见他一面。 “我的修为得益于他,也该与他告别。”可她还是未能与他好好话别。 姽宁握着穆彦青方才递给她的梳子,目光在他脸庞流连片刻,起身道:“走吧。” 他们之间本就是互利的关系,而今都有好的归属,就该到此为止。 *** 黎明至黑,万籁俱寂。 忽闻风声飒飒,一道疾云以劈风之势,昂冲九霄。几经周折,渡过九天结界。 豁然间,视野开阔,周遭明亮如昼。 近眼见金波荡漾,原是祥光万丈穿云间。遥遥见云雾涟漪,正是仙鹤振翅抖风波。细细聆听,有飞鸟鸣啼报喜讯,有龙吟虎啸展威风,还有欢声笑语不绝耳,更有嬉戏之声天门来。 姽宁激动万分地看着眼前的仙境。 曲思在旁提醒道:“南天门的正大门是供仙家出入的,你初次飞升,需走飞升道。会有些颠簸,莫要乱了脚力。” 她点点头,憧憬道:“我几时有机会见到大帝。” “大帝前些日子闭关去了,你近日肯定见不着。纵使见到了,你仙体未成,他也不会收你。不如先安心待在姻缘殿,好生修炼仙体吧!” 曲思将云一纵,直上南天门。 第4章 伏魔大帝 天庭的姻缘殿内分有仙缘阁和凡姻阁,分别管辖神仙及凡人的姻缘。 仙缘阁只有姻缘官才可进入,凡姻阁由下属两位小官管理,姽宁则被曲思安排在凡姻阁帮忙。 姽宁原以为这打下手的活儿与穆龙山庄侍从每日做的事类似,无非就是端茶送水、掌灯执扇、打扫屋子,虽琐碎,倒不难。 不曾想她刚来姻缘殿,就被委以重任:负责核对姻缘簿。 凡间的姻缘簿是依据幽冥地府的生死簿,以及天庭司命殿的命簿而制定的。 凡姻阁内有一棵神树,名叫姻缘树,树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姻缘线。每一条红线都互不干涉,且红线的两端必须严格遵照姻缘簿上所记相连。若有丝毫出入,不仅会更改凡人的姻缘,甚至会波及命数。 姽宁的职责就是仔细审查每一条红线牵着的两端是否与姻缘簿上记录一致,若有误,需尽快告知凡姻阁的两位小官,以便及时修正。 姽宁初初不太理解,就算红线连错了,但凡人的姻缘已成,难不成还得强硬割断,重新按照姻缘簿再接上? 神仙竟要做这棒打鸳鸯的缺德事? 姽宁没好意思当面数落,毕竟如今有求于人,要有礼貌。 年长些的小官连封与她解释:“假若不修正,局势便会如涟漪层层推进,最后殃及的就不只是那两人的姻缘,严重的甚至会损及众多凡人的命数。唯有及时掐断不该存在的姻缘,才能止住恶果循环。” 依靠严苛的刑条律规,天庭才能成为三界最为稳固的统治中心,掌管天界、凡界及幽冥地界,令妖魔两界不敢轻易造次。 姽宁似懂非懂地听着。 她来此处本就是为了尽快修得仙体,就算他们给她一把剪刀,要她把姻缘树的红线全剪下来,她也得尽职尽责地完成。 * 这些时日,姽宁白天在凡姻阁公办,晚上则回到屋子潜心默习曲思教她的仙法,以此修炼仙体。 曲思建议她修炼仙体和提升修为二者交替进行,譬如今日修炼仙体,次日则食梦以提升修为,可一举两得。 “伏魔大帝的手下个个都是精兵强将,修为越高,必定越能得到他的赏识。”依据对大帝的见闻,曲思如是分析。 何况神仙的梦念比凡人强大不止百倍,对于食梦修行的姽宁而言,天庭简直是唾手可得的丰厚粮仓。 *** 日子平静又忙碌。 两个月来,姽宁修为涨得迅猛,仙体却始终未成。 但近日,她时常感觉体内的力量沿着筋脉窜撞,尤其当食梦完毕时,充盈的力量犹如洪峰奔流而下,仿佛在寻找一个发泄口,在百骸间冲刷肆虐。 肌骨被蛮力拉扯,断裂般的剧痛令她难以承受,几番喊出声来。 之前屡屡费劲才将其压制,这夜却被力量冲昏了意识,等到清醒过来,人正躺在床上。 姽宁披上外裳,急忙跑去曲思的寝殿,将情况尽述于他。 曲思听完,眉间拢上忧色,沉吟道:“如今的肉身恐已无法容纳你的力量,只怕仙体未成,你的肉身会先行爆裂。” 姽宁问道:“那该如何是好?” 曲思思虑半晌,叮嘱她暂且别再食梦,先着重修炼仙体,观察些时日。 这个办法虽可遏制姽宁修为增长的势头,可他却远远低估了她如今的力量...... 直到凡姻阁接二连三地出现状况——姻缘树上原本断开的红线会时不时莫名地续上。 两位小官百思难解,遂将这事禀报曲思。 -- 第9页 曲思细细查验那些重新续上的红线,着实惊诧,线上竟看不见断口。 哪怕是他使用仙术重接姻缘线,两根线只会互相缠绕,断口依然存在。纵然破镜重圆,隔阂永远不会消失。 不曾似眼前这光滑的红线,仿佛未曾断裂过。 莫非是神树的神力所致? 可神树并无意识,如何能精准地重续两根断开的姻缘线? 曲思便姽宁带来姻缘树下,指着一条红线,说:“这是你前天根据姻缘簿,登记有误的姻缘线,昨天萧岚已将它剪断,今早突然又续上了,你可知原因?” 姽宁却是指了指姻缘树:“是它拜托我重续姻缘。” 曲思匪夷所思地看着眼前庞大的神树,道:“我在此处一万六千年,只知他是姻缘而生的树,还不曾听他开口说话,你是如何听见的?” “昨日我正在树上核对姻缘簿,他突然就说话了。”姽宁伸手拍了拍树干,问道:“你说说,我怎么就听得到你的声音?” 说罢,一道浑厚苍老的声音传至她耳中——“吾乃灵生,尔亦是灵生,旁人听不见的,尔能感知。” 曲思惊奇地看着她大大方方与神树沟通,这可是姻缘殿建立以来绝无仅有的事。 “它与你说了什么?”他激动地问道。 姽宁便将神树方才所言一字不差地转述。 “红线是它续上的?”曲思问道。 姽宁道:“它教我连接红线的法术,我来续上的。” 曲思遂施法剪断红线,要姽宁在他面前演示一遍。 姽宁一手牵着一根线,将两端凑在一起,稍使法力,就轻而易举将两根断裂的红线给接上了。 断口合而为一,红线光滑如初。 曲思晓得她心思聪慧,且天赋极高,否则他也不会大胆地将核对姻缘簿的任务交给她。怎料,她一夜所学竟胜过他耗费十年修习的续缘之法。 她如今的修为究竟达到何种地步,已非他这小仙所能衡量。 思来想去,曲思决定去一趟广华殿,将姽宁的事详报天帝,请求天帝指派修为强大的仙官助她尽早修得仙体。 如此天赋异禀之人,若能收入天庭,必定能为天庭增力不少。 * 翌日,一宿未眠的曲思迎着晨曦,来到广华殿。 还未近殿,即觉寒意侵体,遥遥望去,只见一只洁白的雪狼正面朝殿外,端正地蹲坐在广华殿大门外。 它气势凛凛,目光锐利。 天庭仅有一头雪狼,便是伏魔大帝的座下兽,也是随他出征多年的战将。 雪狼不在伏魔宫守着闭关的大帝,却出现在此,莫非大帝出关了? 曲思一边思忖,按落云头,径直往大殿走去。 两边的护卫天兵即刻拦住道:“天帝正在殿内与大帝商谈事宜,还请姻缘官在此稍等。” 果如他所料,曲思问道:“天帝可有说需要多久?” 天兵道:“天帝只交待我等告知前来的仙官,并未说明时辰。姻缘官如若不急,可暂且回去,等大帝出来,我派仙兽去姻缘殿通知。若是紧急,我这就去与天帝说明。” 这事说急也急,却也不至于要强行打断正谈事的天帝。 曲思点点头道:“如此就麻烦你到时派仙兽......” 他话还未毕,忽闻远处一阵轰隆,辨似雷声,却又不如雷声那般沉闷,更像是洪水冲击堤坝发出的怒号声。 曲思转过身,就见远处的云层似受到什么冲击,往外荡开一阵阵云波。 “天上似有异象。”两位天兵抬头瞭望。 定睛一看,云层中央有道水雾凝结而成的形体,慢慢延展开来,直至轮廓分明。 “好像是一只……巨大的百灵鸟?”天兵道。 另一位天兵疑惑道:“天庭没有百灵兽,也没百灵仙,怎会突然显现这般大的虚影?” 而原本静静守在殿外的雪狼,见到空中巨大的百灵鸟,倏然站起来,尾巴高扬,警惕地盯着前方。 曲思望着百灵鸟出现的方位,那……不是姻缘殿所在的位置吗? “啊!!”尖锐的痛喊响彻云霄,声音携裹着浩大之力,将云层猛然冲开。 即便此处距离甚远,力量余波锐减,他们依然能感觉迎面拂来的风。 曲思心中一沉,该不会是姽宁出了什么状况吧! 他起步欲走,身后嘭地一声巨响,惊得他下意识回头,只见殿门被强力冲开,一道身影极速从眼前掠过。 他视线跟随而去,还未看清那道身影,眨眼就消失,就连守在殿外的雪狼也不见了踪影。 曲思狐疑:“方才是大帝?” 天兵点点头:“大帝斩妖除魔可从不迟疑,那方有异样,他应当也察觉到了动静。” 曲思一听,吓得连忙往姻缘殿飞去。 * 曲思匆忙赶回来,却见姽宁屋门大开,连封和萧岚皆站在外面。 “姽宁呢?”他急急问道。 连封忙上前道:“方才我们听到她喊叫,连忙跑过来。问她出了什么事,未闻回应,我们正犹豫要不要推门查看,一道黑影突然破门而入,而后刮起一阵寒风,将我们的眼睛都给迷住了。再睁眼,姽宁已经不在屋里了。” “我们拿不定主意,只好等你回来。”萧岚接过话。 -- 第10页 “糟了……”曲思心头慌跳,那阵寒风应该是雪狼刮的,姽宁定是被大帝抓走了。 大帝该不会将她当成作恶的妖魔吧? 连封和萧岚见他一脸慌色,问他出了什么事,曲思来不及细说,踏着云,火急火燎往伏魔宫奔去。 *** 姽宁只觉身子像一片羽毛,在这黑漆漆的空间飘飘荡荡,不知去处。 她记得自己在屋内修炼,正觉丹田发热,心口震颤,一股凶猛的力量猝然释放,冲击五脏六腑。浑身犹如爆裂般,痛得她不住痉挛,瞬间失去意识。 再睁眼,便在这黑暗之中。 她隐隐感觉周遭有无形之力扼住了她的行动,似乎在原地打转,逃不出去。 “曲思!”她大声唤道,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奇怪,就像潜在湖中,闷闷沉沉的。 姽宁拼命蓄力想逃脱这里,体内的力量却惊奇地消失了,半点力也使不出。 她正犯愁,突然听见有人说话,是一男一女。 四周渐渐明亮,她看见一名男子站在她面前,由于视线非常模糊,她只能辨出他身形高大,穿着皂色衣裳。 “你为何在她体内!”男子的声音犹如隔着百里山峦,幽幽沉沉地传来,即便有些模糊,她也听得出他语气很是恼怒。 “你又为何会有应尨的帝钟?”姽宁错愕地看见自己伸手指向他腰间挂着的物件,声音也是她发出的。 她的身体竟不受自己控制...... 男子又问:“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若不坦白清楚,便将你囚入锁妖塔!” “我怎么敢对她做什么?她要是死了,我们也会没命的。” “我们?什么意思?” 她没回话,只是笑了笑。 紧接着,姽宁看见自己朝他走去,抬起手抚上他眉毛,啧啧地说:“这眉眼,实在太像了,你该不会是....” 她话还未完,他猛地抓住她的手,厉声问:“你说的‘我们’是什么意思!” “你很担心她啊?”她嘻嘻地笑出几分暧昧。 他终是失去耐性,解下腰上挂着的帝钟。 姽宁感觉她有些慌:“你就不怕她也受不了?” 男子没吭声,右手轻轻一晃,帝钟声响。 伏魔降妖的咒语随着铃声灌入姽宁耳中,铃声格外霸道,纵然捂着耳朵,也无法杜绝这一声声铃音扎穿耳膜。 咒语化作绳索,将她四肢束缚,禁锢她的行动。 姽宁听见那个女人用着她的声音在痛苦地喊叫,视线陷入漆黑,意识也开始模糊。 * 姽宁再次清醒时,感觉阵阵暖流自胸口汇入心间,身子逐渐恢复力量。 她掀动眼皮,不大清晰的视线中只看见一截皂色的衣袖。她恰低头,骨节分明的大手正贴在她胸口,暖流正是从他手心涌出的。 姽宁愣愣地看着搭在身前的皂色衣裳,由于实在太大,胸前敞开不少。 大掌忽而自她心口移开,揪住领口,帮她遮住身前泄出的白净。 “接你来时,你衣裳尽毁,我便脱下外裳临时罩住。”沉润的声音宛若玉拨瑶琴,好听得很。 姽宁抬头,一张陌生的脸映入视线。 第5章 不知是酒劲所致,还是今晚的她…… 自打来到天庭,姽宁终日待在姻缘殿,除却曲思、连封和萧岚,她当面见过的神仙屈指可数。 眼前这人眉宇之间气势天成,凛凛不可近端。细细打量,肌如玉、肤胜雪,眸若摘星、唇如粉桃,就似那精雕细琢的美玉,一寸一毫皆彰显美意。 饶是有闭月羞花之貌的女仙,比之也逊色,岂是惊艳二字足以涵括。 “你修炼时强行运力,导致力量冲崩,损及五识,我先帮你打通郁滞的翳风穴。” 姽宁呆呆看着他时,他仍在低声慢语。 说罢,他微倾身,醇浓的檀木香气扑面而来。直到他的手指按在她耳后,蓦然传来一阵刺痛。 “啊!”她惊呼一声,也瞬间惊回了神思。 姽宁连忙将他推开,站起身来,低头揉了揉仍有些疼的耳后。 这一起身,才发现身上的衣裳格外宽大,衣摆悉数垂落在地,腰带两头松垮地搭着,宽敞的袖子能塞进半个她。 姽宁两手拢了拢衣领,他随即施法,只见她身上的皂色衣裳即刻收缩,恰好贴合她的身形轮廓。 看着合体的腰身袖口,姽宁暗暗赞叹他精湛的法术,此人必定不是普通的仙官。 姽宁拱手欲施礼,他正站起来,高大的身躯立在她面前,就跟一堵墙似的,将她面前的光亮遮去大半。 姽宁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拱手道谢,问道:“敢问此处离姻缘殿有多远?” “千仞之距,不算太远。”他回道。 千仞……都能横跨二三十座仙殿了,她是怎么跑来这里的。 “你力量失控时,我恰经过姻缘殿,顺路将你带来。”他似瞧懂了她的疑惑,解释道。 姽宁心中又是一番夸赞:这位男仙不仅长得美,心地也这等善良,路过便施救,果然如凡间的和尚所说:神仙慈悲为怀,修善德之心,行济世之道。 姽宁又感激地道谢两句,正要告辞。 “你是姻缘殿新飞升的仙侍?”他忽而问道。 “是,但我仙体未成,还未正式成仙。”她如实道。 -- 第11页 他默然将她一睇,道:“你若无法驾驭体内的力量,不仅肉身败坏,还会遭其反噬,须有仙官引导你,方可修成仙体。” 姽宁点点头,曲思也说她肉身快要撑不住,必须赶紧修炼仙体,可如今这个状况又不可贸然修炼,真是进退两难,着实苦恼。 “以姻缘官的修为,无法助你修成仙体。”他一阵见血,扎她痛处。 姽宁愁得眉头都打结了。 想她一心想拜入伏魔大帝门下,而今却连仙体都成不了。又有哪位修为强大的神仙愿意耗时耗力,助她这个非妖非人的灵物成仙? 姽宁心事重重地离开,既没瞧见蹲守在宫门外的雪狼,也没抬头留意高高的宫门上雕刻的三个大字——伏魔宫。 *** 回到姻缘殿,听完曲思所言,姽宁傻眼地立在原地。 “唉……”叹过百次后,她捧着脸,欲哭无泪:“怎么办?我要不要现在去他宫门外磕头求一求?” 她肠子都悔青了,后悔自己怎么不多嘴询问他姓名。倘或晓得面前之人就是伏魔大帝,她跪也得把拜他为师的事给跪实了! “伏魔宫可不是那么容易进的,纵然你跪个十天半个月,雪狼也不一定放你进去。”曲思摇摇头,惋惜道:“曾经有一次绝佳的机会摆在你面前,你没有珍惜,等到……” \别说了......\姽宁打断他的碎碎念,苦着一张脸,嚼了满口莲心似的。 是夜,姽宁在床上辗转反侧,怄得失眠。 想起这茬,她就胸闷气短,终于在床上翻滚了数十次后,起身出了屋。 * 伏魔宫外月影如弦,万籁俱寂。 原本趴睡的雪狼蓦地睁开眼,坐起身盯着前方慢步而来的身影。 大半夜来此拜访,姽宁找到个好借口。 她将皂色长裳捧在双臂,上前与它道:“这是大帝的衣裳,我来将衣裳还与大帝。” 雪狼的爪子点了点身侧,示意她将衣裳放下。 “今日未曾言谢,此番前来,需亲口答谢大帝的救命之恩,以表我对大帝的感激之情,望您通融通融?”姽宁一脸期盼地瞅着它。 “大帝夜间不见客。”雪狼突然开口。 姽宁惊了惊,转念一想,却也不稀奇。大帝的坐骑必定是仙兽,成精的兽尚且能言,这成仙的狼岂不知开口说话。 “你将衣裳留下,明日白天再来。”雪狼又道。 万一留下衣裳,明日它不给进门怎好? 姽宁忖量再三,捧着衣裳道:“那我明日再来归还。” 雪狼淡淡道了句:“随你。”便重新趴回去,闭目养神。 姽宁抬头望向那高耸的石门,门眉中央三个大字苍劲有力,一笔一画都似斩妖的剑那般锋利,除魔的刀那等凌厉,无不刻画大帝的威严勇猛之势。 遥忆凡间奉庙里的大帝,目如铜铃、眉如阔刀,何等凶悍、令人生畏,她以为大帝就是那凶神恶煞的厉害模样,且恭敬地拜了许多年。 却不想,竟是个容貌俊逸、气宇轩昂的美仙郎。 若因他法力高强,令三界妖魔闻风丧胆,凡人才将他想象成那副模样,倒在情理之中。曲思却也说天界的神仙皆惧他怕他,不敢轻易近身。 与她见到的那位顺路慷慨相助的男仙,当真是同一人? 姽宁心怀疑惑地转身,将衣裳稳稳捧在手上,就要离开。 忽闻一道钟声,响彻天庭,轰轰震荡。 那是南天门的悬天钟,一旦三界有重大战事触发,便会有神将敲打悬天钟,集结将士。 雪狼立马起身,尾巴高高扬起,眼睛炯炯放光。它踏着四足,兴奋地望着前方。 这是姽宁来到天庭以来首次听见悬天钟的钟声,忽闻笃笃马蹄声,她抬头眺望,就见三人驾着天马飞奔而来。 他们头戴金盔,身穿硬甲,一人身挂大刀,两人腰佩长剑,个个肩宽体阔,威猛高大。 三人在宫门前拉紧缰绳,天马即停。那为首的是大帝麾下的大将赤元瑆,他高声问向下方的雪狼:“大帝可在宫里?” “在。”雪狼回道。 “昨夜妖族突袭地界西南山脉,今晚需即刻出兵。”说罢,赤元瑆率领二位副将,穿过宫门,径直入宫。 雪狼抖抖身子,雪白的毛发倏然挺立,犹如一根根尖锐的银针,银光闪闪。它又开始摇动身子,须臾变大数倍,身形壮如雄狮,体态强如猛虎, 它扭头摆尾,嗖地一下,飞入宫内。 不消多时,两位副将从宫内出来,又过不久,六千身穿盔甲,手持兵器的将士于宫门前集结,整装待发。 有些被惊醒的仙官纷纷跑来,站在外边看着将士们待命的热闹场面,交头接耳地讨论:这次又是哪里发生了战事?是妖族报复,还是魔族闹事? 宫门前一时间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直到一声狼嚎破风穿云而来,将士们即刻端姿挺立,周围私语声悉数收住。 “恭迎大帝!!”天兵齐声高喊,望向正飞往此处的雪狼。 众仙仰望雪狼背上之人——青丝高束紫玉冠,长身劲裹金甲装,腰佩苍云剑,足踏飞龙靴。 正是伏魔大帝。 下方的姽宁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英姿勃发的男人,更加坚定要拜入他门下。 点过兵将,大帝即刻率兵出发。 -- 第12页 也不知是不是姽宁的错觉,大帝驾着雪狼飞向上空时,视线不经意往她这方瞥过。 四目交汇的刹那,她脑光一闪,心生一计,扯着嗓子高喊:“恭送大帝亲征,预祝大帝横扫妖魔,凯旋归来!” 说罢,她垂首弯腰,恭敬地行了个大礼。 此举顿时引来众兵哈哈大笑,附近的仙家未曾见过姽宁,很快八卦满天飞—— “那女仙是伏魔宫新来的仙侍?” “大帝素来不招仙侍,许是其他仙殿跑来瞧热闹的。” 姽宁才不管他们议论什么,她只要引起大帝的注意。 等她直起身,大帝已率将士消失在夜空中,看热闹的仙官们也陆续回去。 姽宁耳边依然回响那一声声雄赳赳气昂昂的口号,振奋人心。 恢复安静的伏魔宫,在清冷的月色下显得格外肃穆。 沉思良久,她眼睛一亮,似拿定了主意,奔回姻缘殿。 *** “你当真要去?”曲思提醒道:“战场可不同于你在屋子里修炼,妖族天兵双方厮杀的惨烈场面也不是你能想象的。” 姽宁一边收拾包袱一边道:“我曾帮穆彦青复仇,血流成河、尸首横野的场面亦非没见过,哪个不是死拼穷斗,不过是换个更厉害些的战场。” 听她说得这般轻巧,曲思连忙摁住她的包袱,严肃阻止道:“凡人的兵器和力量如何能与妖仙相比?你虽力量强大,可终究不像士兵那样经过千锤百炼,交战更不是靠蛮力取胜。此去凶险,我断不能随你涉险。” “我如今也无法继续修炼,再不修成仙体,性命都难保。成败在此一举,我必定要全力以赴,博得大帝赏识。” 姽宁心意已决,曲思如何也拦不住,且她所言确有几分道理,再三纠结之下,松开她包袱,连连叹道:“罢了罢了,我陪你去胡闹!” 人是他带来的,他也得负责。 *** 曲思万万没想到,姽宁果真凭借一身蛮力助将士们冲杀敌阵,击得妖族节节败退。 大帝大获全胜,众仙很快听到了自将士们口中盛传的故事:有一女子,容貌姣好,更有一身撼山之力,使一掌能将妖族掀飞百丈,打一拳可令敌兵哀嚎遍野,妖族皆被打得落花流水,痛哭返逃。 不消两日,大家都晓得那女仙名叫姽宁,是姻缘官从下界提携上来的仙侍。 “大帝惜才,将姽宁带去了伏魔宫,亲授修仙之法。”这是曲思为各位八卦的众仙解惑的说辞。 如此,姽宁荣升为伏魔宫第一位仙侍。这一打,就在天界打响了名气。 却不料,平静的日子才过三个月,妖皇联合魔尊率领三万敌兵进犯天界北端的莲水山山脉,爆发了惊动三界的浩劫:莲水之战。 这场大战,妖魔死伤两万兵力,天庭折损五千余兵将。 战后,一段传言席卷天界:姽宁以一己之力打败妖皇,断其筋骨,斩其腰身,手段之凶残,妖族魔兵无不惊骇。 至于战事的真相究竟如何,归来的将士们却对此三缄其口。 有位天兵不小心说漏嘴,讲得越发诡异—— 姽宁被妖皇偷袭,捅穿了胸口,正与魔尊战斗的伏魔大帝勃然大怒,重创魔尊后,欲从妖皇手中救下姽宁。姽宁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死而复生,被捅破的胸口顷刻完好如初。 她狠狠地掐住妖皇脖子,也不知对妖皇说了什么,那妖皇瞠目结舌:“你、你是....”话未尽,就被姽宁拧断脖子,并徒手斩断腰身。 姽宁甩手扔掉妖皇的尸身,转身看向受伤的魔尊,眼睛似被鲜血浸过,猩红无比。 她一步一步朝魔尊走去,妖皇溅在她身上的血沿着袍摆滴滴坠落,在她双足所踏之处绽开一条夺命的血路。 在场之人恍惚觉得她才是那嗜血暴戾的魔尊。 魔尊方才亲眼看见妖皇被她一招斩杀,眼下妖族魔兵再无士气,他连忙率兵撤退。姽宁欲追杀,伏魔大帝怕她只身涉险,将她拦下。她却与他大打出手,最后被大帝困在帝钟内,带回了天庭。 道出详情的那位天兵次日就被贬下界,无从考证。 不管真相如何,将士们都将姽宁认定为此次战役的大功臣。 战事结束不久,大帝去了天帝的寝宫,二人在屋内彻夜长谈。直至次日清晨,大帝才离开。 没人知道两位跺跺脚即可震颤天界的大神究竟谈了什么,三天后,伏魔宫突然宣告一件大事——大帝择日将迎娶姽宁。 姽宁从伏魔宫第一位仙侍,一跃成了帝后。 *** 今日,正值大帝大婚。 九重天祥云盈空、紫气升腾,凤翎迤彩、龙鳞洒金。 伏魔宫内大摆宴席,不乏远道而来的众多仙家,只为一睹大帝身着新郎服的喜庆模样,可谓热闹纷呈。 “大帝位及天帝,怎会娶一个小小的仙侍?”宴席上,有仙提出诸多仙家心中的疑惑。 一位仙家拢着嘴,悄声道:“姽宁生得好看,尤其一双我见犹怜的水汪汪眼,哪个男人看了不得栽进去?孤男寡女待在宫里,难免日久生情。” “因为她模样好看,就给娶进门了?”一位女仙接过话来。 身旁的仙家点点头:“男子慕色,本性驱之,即便是性情冷淡的大帝也在所难免。” -- 第13页 还有仙开始八卦昔日的谣言:“月神的容貌不输她吧?大帝怎就对月神那般冷淡?” “嘘!别再说了。” 有仙指了指不远处的女子,大家望去,只见那方端坐着一位花容月貌的女子,微微上扬的凤眼在眼梢勾出几分魅色,正是月神。 见她冷冷睇过来,他们连忙低头饮酒,不再开口。 * 却说与天帝饮过数杯酒后,大帝道一句:“劳烦天帝帮忙招呼。”便撇开众宾客,消失了。 来到寝殿,大帝站在门口,迟迟未推门。 屋内的烛光透过门框上的纱布,映出朦胧光色。他似乎看见一位不受拘束的新娘早早地将红盖头掀开,丢在床上,正坐在茶桌旁吃仙果、品花茶。 “怎么不进来?”清越的询问声穿门而出,拉回他的思绪。 他抬手将门推开,坐在桌前的姽宁轻易落入他视线:一身红妆、明丽娇艳。 他心头怦然一动,脸染些许红光,不知是酒劲所致,还是今晚的她美得令人心醉。 第6章 雷打不动地抱着他。 大帝的目光流连在姽宁精心妆扮的脸上,一寸一毫都未遗漏。 额间花钿金灿灿,远不及此刻的她引人注目。眼尾用胭脂描出一抹娇嫩的粉,仿佛一弯钩子,直勾人心。 正在挑选蟠桃的姽宁没听见关门声,抬头瞥了眼依然站在门口的男人。 这身新郎官的大红婚服可真适合他,将他高大的身形衬得越发笔挺修长。腰带是她亲手做的,雪狼说这是大帝祖辈留下的传统,意为将夫君牢牢系住,白首不分离。 他今晚好生奇怪,方才站在外面半晌没动静,这会儿推开门,却一动不动地将她盯着。 素日里,大帝睇人的目光就自带几分威压,此刻的眼睛仿佛两把烁亮的火炬,似乎要穿透她的双眼,将她的心思曝于烈光下。 姽宁别开眼,随便拿了颗蟠桃,低头吃一口。嚼得像有滋有味,只不过掩饰心头的局促。 也不知是哪个仙官定的规矩,说新娘在新婚之日只能守在屋里乖乖等候新郎进来挑开红盖头,不能进食,不许私自饮酒,不可踏出房门半步,更不能被新郎以外的男人瞧见…… 规矩多得百句话都道不完。 她很是纳闷:为何不是新娘出去陪宾客饮酒,新郎官留在屋里头饿肚子坐等? 好在大帝在屋里给她准备了许多仙果,她方才吃了两颗清甜的人参果,正打算挑一颗蟠桃尝尝,他就出现在门口。 帮她打扮的仙子说,这蟠桃只有在仙会上才有得尝,且普通仙家只有一颗,眼下桌上摆着九颗,寓意长长久久。 “可见大帝用心呢!”仙子们当时说完这话,掩嘴暧昧地笑着,话里满是艳羡。 她听完也只是扯了扯嘴皮,没搭腔。 大帝用心吗? 许是用心的,但一定不是她们以为的用心。 失神的姽宁并没留意大帝正往这儿趋近,没停地嚼着桃肉。突然出现一只大手,将她手中的蟠桃不客气地夺走。 “唉?”她的手伸至半空,错愕地看着他在她咬过的位置,咬下一块桃肉。 果肉在他齿间发出清脆的声音,咬出满口香甜的果汁。他嚼得津津有味,看得姽宁不自觉地咽一口口水,这蟠桃的确美味。 咽下后,大帝将蟠桃递回给她:“方才见你吃得专注,便忍不住夺你口中食,果然很甜。” 姽宁看着眼前缺了一大块的蟠桃,满脸写着拒绝。 大帝见她眉头都蹙起来了,再不逗弄。他将两人咬过的蟠桃搁在碟子上,手掌拂过,果肉顷刻消失,只留一颗干净的桃核。 他拿起桃核,另一只手递给她:“来。” 姽宁看着他宽厚的手掌,迟疑地将手放在他掌中,将将触碰,大帝立马握住她的手,牵着她往里头的卧房走去。 眼见那张铺满大红衾被的婚床越来越近,姽宁的小心脏怦怦快了两下,脸上的胭脂添红几分。 “等……” 她话还未说完,大帝停下脚步,手中施法,桃核自他掌心升起,飞向床板外沿的中央,慢慢融入木板内。 姽宁困惑地看着那枚被他镶嵌在床板内的桃核,不知其用意。 “新婚床前画桃核,有孕育女娃的寓意,若是直接镶嵌一枚真桃核,必定能如愿。”大帝的解释却令姽宁诧异不已。 这场婚事虽是你情我愿,却无夫妻情分,更无男女之爱。 孕育……她想都不曾想过,也万万不敢妄想与他生育后代。 姽宁抽回手,抬头问道:“为何娶我?” 大帝将她紧张的样子看在眼里,淡淡勾唇:“自然是想娶你。” 又是这句...... 一个月前的大战,她被妖皇捅穿身子,瞬间失去意识。等她再次清醒,却被囚在大帝镇妖的法器帝钟内。 大帝将她放出来,告诉她仙体已成,只是这份惊喜还未来得及消化,大帝就说要娶她。 她当下就呆住了,直到他再三与她强调此事绝非玩笑,她才知他真要娶她。 以大帝的尊位,婚事岂能儿戏,必定是经过一番慎重考量。 那日她脑子空白了半晌,讷讷问道:“为何娶我?” 大帝的回答与今日一样:“自然是想娶你。” 想娶她……她怎敢信? -- 第14页 她当初有幸进入伏魔宫,大帝虽未收她为徒,却会耐心引导她疏通体内力量,传她修炼仙体的口诀,授她仙法。 他们之间似师徒,又是上下级,她对大帝也是恭敬地保持着敬仰之情。 她一心旨在修炼,久而久之,她也期盼像大将军赤元瑆一样,将来成为大帝的左臂右膀。 但绝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嫁给他。 “你如今仙体虽成,倘或修炼时未加以引导,导致力量不均、冲蚀筋骨。更甚,你会被其吞噬心智,失控成魔,丧命只在一夕之间。”大帝那时给她四天时间考虑。 他将利弊说得极为理智,不参杂一丝感情,却句句如万钧之重,压在她心口。 她不知大帝娶她究竟有何不寻常的缘由,为了保命,她没有选择。 * 见姽宁默然睇着自己,眼中交织着困惑、怀疑,甚至还有抗拒? 大帝右脚一踏,如山般的身躯霎时逼近,将她面前的光亮悉数遮挡。 姽宁下意识退一步,却被他扼住手腕,拽过来,问道:“你想反悔?” 姽宁挣扎两下就放弃,自嘲地哼了哼:“婚礼都成了,反悔还来得及?” 大帝琢磨不清她是当真后悔,还是说的玩笑话,弯身将她抱起来,直接往床上一抛,道:“别想了,来不及!” 姽宁在床上滚了两下,连忙爬起身,就见他动作麻利地解腰带,脱婚服。 “你、你要做什么?”姽宁下意识揪住领口,慌忙往床尾挪去。 大帝将婚服挂好,淡淡睨过去:“新婚之夜,你以为应该做什么?” “我不知应该做什么!”姽宁脑中闪现的尽是曾在凡人梦中见过的火热场景。”见他步步靠近,她连忙道:“你曾答应我,未经我允许,不会有那些举动。” 看着战场上奋勇杀敌的她,竟像只受惊的小兔怯怯缩在角落,大帝哭笑不得。 他有这么可怕吗? 大帝躺下来,稍抬手施法,姽宁即刻被他捞了过去。他提起被子,将两人盖住。 姽宁正想掀开被子爬出去,被他一句:“再乱动,我可就地正法了。”吓得一动不敢动。 “说说,我不该有哪些举动?”他问道。 姽宁思索着,一一列举:“拥抱,亲嘴……求.欢。”最后两个羞涩的字眼,在她口中轻得跟蚊子嗡嗡响一样。 屋里足够安静,大帝耳尖,自然听清了。 他蓦地揽过她肩膀,稍微使劲,姽宁便贴向他怀里。她扭动身子,却发现这强如铁的臂弯根本不在她能撼动的范畴之内。 “只是搂着肩膀,并不违规。好歹你我也是夫妻,总该表现得恩爱一些。”大帝说得合情合理。 姽宁小声辩驳:“规规矩矩也是夫妻。” 大帝置若罔闻,即便手臂维持一个姿势过久而发麻,也不放松。反倒是被大婚折腾了一天的姽宁,没多久便靠在他胸前呼呼大睡。 听见一声声浅柔的呼吸,大帝小心翼翼地松弛手臂的力道,低头便瞧见她安静的睡颜。 他神色一瞬柔软,眼中洋溢着狂喜,再忍不住,倾身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不许再跑了。” *** 本该如胶似漆的新婚夫妻,果真规规矩矩地过日子。 两人最亲密的接触,就是夜深人静入睡时,他揽过她肩头,她靠在他怀中。 最初,姽宁总有些不自在,往往熬到撑不住才睡着。渐渐,她习惯他怀中的温度,熟睡时还会不由自主地趋近他,将他抱住。 即便每次清晨醒来,她都红着脸暗暗骂自己不懂分寸。可每晚睡着后,依然雷打不动地抱着他。 这夜,大帝破天荒地没搂着她。 姽宁仰躺在床上,默默盯着头顶的红帐,心头说不出的滋味。似有那么点空荡荡,又有几分失落。 “没我抱着,睡不着?”大帝突然出声,将她惊个正着。 “哪个要你抱!”姽宁转过身,背对他,语气是不自觉的撒娇。 她嘟囔道:“大帝不也没睡吗。”方才见他双目阖上,没有动静,还以为他睡着了。 大帝? 他对此不满许久:“你我已是夫妻,称呼也该改改了。” “怎么改?” “夫人、夫君,应当如此叫唤。” 姽宁嗫嚅良久,那句‘夫君’实在叫不出口,回道:“大帝就如平日那样,叫我姽宁即可。” 他道:“既以名字称呼,你也唤我怀苍。” 姽宁记得赤元瑆将军曾说过大帝的名讳,她转过身,不解道:“不是应祌?” “名应祌,字怀苍。”他简短解释。 说罢,他侧过身,撑在她上方,道:“你唤一声,我听听。” 直到姽宁启口,干脆利落地唤道:“怀苍。”他暗暗捏住拳头,就快压制不住心底的雀跃。 “怀苍。”姽宁觉着这名字念起来好听,冷不丁又唤了一声。 大帝终究是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伸出右手,不停以指腹捋顺她耳畔的发丝,借此平定自己的情绪。 他嘴角分明没上扬,姽宁却在他眼中看到了笑意,这笑如旭日下的暖风,顷刻扫去他眼中的冷清。 他满含柔情的眼中唯有她的脸庞,仿佛目及众生,却独独宠她。 姽宁怔怔地望着他,只听心口啪嗒一响,犹如花苞绽放的清脆声,丝丝甜蜜从花蕊泌出,是她不曾体会过的心情。 -- 第15页 不久,姽宁从赤元瑆口中得知,整个天界,仅有大帝的父母曾唤他怀苍。 她第一次对大帝萌生了崇敬之外的感情,纵观此生见闻,她知这番情愫名为爱慕。 姽宁开始以妻子的身份,想要真正地了解他,所以她时常会问东问西。 大帝几乎不会拒绝她的问题,即便是“怀苍幼时也是不苟言笑吗?”这等啼笑皆非的问题,他也会尽量给出合理的解答,满足她的好奇心。 *** 三年光阴,姽宁的情愫日渐汹涌。 但她只敢于夜间佯装睡着时,将他紧紧抱住,用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掩盖自己怦怦乱跳的心声。 眼看姽宁的仙体趋于稳定,大帝便着手追伐四处作乱的妖魔,打算将其赶回各自的疆界。 大帝率兵出发当日,姽宁将他送到伏魔宫外。 一旁的赤元瑆见她握住大帝的手,不肯放,调侃道:“帝后即然舍不得,不如随兵出征,每日都能见着大帝。” 此话一出,在场将士哈哈起哄。 姽宁听言却是两眼放光:“等我一下……”她想说回屋换一身盔甲。 大帝岂不知她的心思,一句强硬的:“想都别想,安心在家等我。”便断了她的话,挫了她的念头。 姽宁哀怨地哼一声,甩开他的手,嗖地闪身飞入宫内,眨眼就没影。 赤元瑆笑道:“帝后生气了,大帝回来可得好好哄。” 大帝失笑地摇摇头,抬手示意众兵出发。 殊不知,姽宁正不动声色地藏在宫里一棵槐树上,视线穿过繁茂的枝叶,目送他们离开。 第7章 他处心积虑掩藏的梦。 大帝前脚离开天庭,姽宁后脚就要出宫。 “帝后要去哪里?”一道声音喊住她。 姽宁转身,诧异地看着雪狼:“你不是随大帝出征了吗?” 雪狼道:“大帝担心帝后独自一人太过寂寞,遂派我回来陪陪帝后。” “......”大帝背后定是长着一双眼,将她瞧得透透的。 “帝后想去哪里?”雪狼又问道,踱步过来:“反正我无事,听从帝后差遣。” 姽宁嗫嚅半晌,才道:“我要下凡,去看个人。” *** 姽宁飞升后,初次回到凡间。 俯瞰下方绵延山丘,不知何时凿开了一条河道,贯穿整座穆龙山庄。 眼看山庄被青草树木覆盖,再瞧不出原来的样貌,姽宁不禁唏嘘:“我竟忘了,天庭的时日与凡间是有差别的。” 纵然天庭只过三年多,凡间却早已逾百年,物是人非。 雪狼问道:“帝后有昔日旧友在此?” 姽宁想了想,点点头:“他助我提升修为,我方能尽早飞升,遇见大帝,算是有恩于我。实想下凡看望,若是安康,我也放心,若有难处,正好帮他,看来是迟了。” 雪狼道:“不如去一趟地府,阎王那有凡人轮回的记载,拜托阎王给他下一世添几笔好运好势就是。” 姽宁一听,倏然来了精神,急忙忙要雪狼驮着她直奔地府。 穿过阴间十三道,来到地府门口,守门的牛头马面见到雪狼,又听闻背上之人是帝后,通报一声,直接开门准入。 * 阎王殿内。 判官呈上生死簿,阎王翻来翻去,也找不到穆龙山庄那位庄主穆彦青的后世。 雪狼思索道:“难不成魂飞魄散了?” 这话惊得姽宁脸色一变,阎王即刻接过话:“生死簿记载他是病死,绝非被妖魔鬼怪吞了魂魄,也可能是魂魄滞留在十三道,并未往生。” 阎王说派阴兵去查查,但需要些时间:“等查到,我即刻派判官通知帝后。” 姽宁行礼道谢:“若能查到,恳请阎王赐他下一世无疾无苦,无需劳烦判官通知。” 虽有遗憾未能再见,也算是个消息。姽宁再三道谢,便与雪狼返回天庭。 *** 当偌大的伏魔宫只剩雪狼作伴,姽宁这才真真切切感觉到这座宫殿的空旷。 以前大帝也会偶尔离宫,去与天帝议事,却无今时今日这般令她思慕挂念。似乎只有他在,才足够充实这座庞大的宫殿。 大帝未归的时日里,姽宁也不懈怠,每日起早贪黑地将雪狼叫醒,协助她修炼法术。 见她如此拼命,雪狼打着哈欠,半开玩笑的话说:“再过不久,大帝恐怕都不是你的对手,何必这么勤快,不如偷两日闲。” 话音刚落,它瞠目结舌地看着陡然间弥漫天际的火光。张开血盆大口的火蛇从四面八方窜出,火焰燎过他毛发,烧得它浑身刺疼,灼热难忍。 环顾这不见尽头的火海,哪里还有伏魔宫的影子。几时被她控制了神识?它竟毫无察觉。 姽宁能通过意念操控他人的神识,使其进入幻阵,这是她拿手的本领,也是能一招歼灭百余敌军的手段。 看着滔天火焰,雪狼抬头吸一口气,朝四周吹出风霜雨雪,却如火上浇油,烫得它嗷呜叫出声。 既然是神识被控制,雪狼根本束手无策,也没法使出破阵的法术,只好求饶道:“放了我吧!我再不乱说了。” 语毕,只见前方烈火中央裂开一个黑洞,一人自洞中轻盈踏来。火光将她秀丽的容颜映照得莹润明亮,她笑吟吟地说:“下次再乱说话,可就不是拿火烧你了。” -- 第16页 雪狼眼前的火焰渐渐收敛,须臾恢复伏魔宫的景观。 它低头打量身上的毛发,雪白如常,并无烧焦的痕迹,果然是幻阵。 可方才灼烧的痛感仍令它心有余悸,仿佛当真坠入火海之中。 姽宁走近,弯身摸摸它毛发。平日里它毛发软得像海草,唯有战斗时才会变得钢针一般尖锐无比。 雪狼扬起脖子,享受被她抓挠的舒适感,说道:“我怕是没有资格再陪帝后继续修炼,我这身修为以后顶多当靶子。” 姽宁煞有其事地回道:“我剑术不佳,的确缺一个好靶子,不如陪我练剑吧。” 这话把雪狼吓得连忙抽身,眨眼飞出甚远。 姽宁看着它落荒而逃的背影,插着腰,哈哈大笑:“你逃得过今日,逃得了明日吗!” 笑罢,她正转身回寝殿,却见半空飞来一只青鸟,口中衔着一根竹签,停在她身前。 它突然张开嘴,竹签掉落。姽宁眼疾手快地将其接住,再抬头,青鸟却消失不见。 她狐疑地打量手中这支普通的竹签。中央忽而闪现一个‘你’字,紧接着,黑色的字一个接一个地显现,最终连成一段话:你了解过他吗?他的真面目,和他正遭受的苦难。 他?大帝? 姽宁看着已经空白的竹签,不知哪位仙家在故弄玄虚。 她正费解,只见竹签又显现一段话:大帝日日被梦魇束缚,你既有窥梦食梦的本事,怎么不去瞧瞧他的梦,帮帮他? 挑衅的话语在姽宁心头猝然砸下巨浪,同床共枕三年,她竟对他噩梦缠身之事浑然不知。 *** 天庭,姻缘殿。 曲思捏着竹签,端在面前来回查看,半晌后,将竹签递回给对面坐着的姽宁。 “看出什么了吗?”姽宁问道。 曲思摇摇头:“喜好竹子的仙家甚多,栽种青竹的宫殿也不少,仅凭这小小的竹片,委实难以辨认。” 见她闷头苦思,他提壶沏茶,又道:”即便是大帝,也无法辨出竹签源自何处。光是天帝的慧风林里,就有上万根竹子,难不成要一根根核实?饶是找到了那根竹子,竹子也没法开口说话,如何查人?” 姽宁接过他递来的茶杯,捧在手心,思索道:“依你判断,谁敢对伏魔宫这般造次?”既然无法从竹签上查出源头,就只能从其他地方寻求蛛丝马迹。 “那人应该不是对伏魔宫造次。”曲思低头吹拂杯中茶沫,一语中的:“趁大帝不在,放出这竹签,想来是针对你。” “针对我?”姽宁错愕:“我结识的仙家寥寥无几,这几年更是待在伏魔宫潜心修炼,哪有时间与人结怨?” 曲思笑了笑:“莫不是嫉妒你嫁给大帝的女仙,就是埋怨你初来天庭就‘攀附’大帝的男仙。总归就是这么些个小动作,倒也不必放在心上。” “你这是夸我呢,还是借机说出你的心里话?”姽宁没好气睨他一眼:“埋怨.....当初我大婚之前给你送请帖,你可是冷着脸许久没接,这个心有怨气的男仙说的正是你吧。” 姽宁打趣罢,端杯呷两口清茶,不料无心之话却击中有心之人。 曲思手指微微捏紧茶杯,面上一派轻松笑意:“你那婚帖送的猝不及防,我是被吓着了。” 姽宁哼一声:“还是那个胆小的老道士!” 曲思失笑地点点头:“的确胆小。”他若有几分胆量道出心中私情,也不至于那日追悔莫及。 * 聊过几句罢,曲思建议姽宁佯装浑不在意的样子,静待宫中,看对方是否还有动作。 “倘或再有,就等大帝回来,他定有法子处理。” 姽宁点点头,起身回伏魔宫,忽想起个事,脚步一顿,两眼笑眯眯:“你不是掌管神仙的姻缘吗?帮我去仙缘阁瞧瞧,我与大帝之间的姻缘如何?” 仗着二人交情不错,她想走个后门。 曲思却说得模凌两可:“你们既然已成婚,必定是有姻缘的。” 姽宁不满这敷衍的回答:“有姻缘是一回事,可这姻缘能否长久,是否有一生一世之情?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曲思笑着婉拒道:“神仙的姻缘乃天机,说出来会折寿的。况且仙缘阁里头的姻缘线不能轻易窥探,饶是我如今管理此阁,也只能在必要之时开启神眼观察,每次开启还需与天帝禀报。” “真是一板一眼。”姽宁知他为难,仍要数落一句,这才离开。 *** 回到伏魔宫,姽宁如往常一样,起早贪黑修炼,日落回屋歇息,只是吩咐雪狼在宫门外多加留意。 过了三日,一切如常。 第四日夜间,正在屋中睡觉的姽宁隐约听见异响,她骤然清醒,坐起身来,看见一道身影闪过窗口。 她急忙追上前。 可夜色易藏身,任她追得紧、飞得高,四下也寻不见那人踪迹。 姽宁连忙飞往宫门,原本守在伏魔宫外的雪狼却睡死一般,如何喊叫都没反应。 姽宁即刻入它梦,将它唤醒。一问之下,雪狼懊恼地摇头道:“我只察觉一阵清风刮来,瞬间失去了意识。” 即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闯入伏魔宫,还能不露痕迹地对雪狼施以昏睡术,且悄无声息闯入她的寝殿,这等能力可不是普通仙家。 若非姽宁这几日夜间戒备,恐怕也会被施以昏睡术。 -- 第17页 两人着实没头绪,雪狼道:“只能等大帝回来再说,或者你以帝后的身份,暂先将此事禀报天帝。” “等怀苍回来吧。”姽宁道:“那人行径诡异,若是惊动天帝,只怕他会有所防备。” 雪狼则连夜启动伏魔宫的四方界,将整座宫殿罩在坚实的结界中。 * 回到屋中,姽宁揉着酸胀的脑袋,心不在焉地往床榻走去。 视线不经意掠过茶桌,只见桌上赫然放置一根青色竹签。姽宁急忙上前,将竹签拿在手上端量,与那日青鸟口中衔着的一模一样。 定是那人刻意留下的。 竹签似乎能感应到手指的温度,黑色字体即刻显现——‘大帝虽持天法斩妖除魔,却也因杀戮过多而业障深重。一日不清除业障,心魔便会侵身,恐成魔障,终有一日堕入魔道。’ 姽宁瞪大眼,愕然看完最后一段话—— ‘大帝的梦魇正是他封印的业障所在,因你有食梦的本事,他才会娶你,为了将来利用你帮他食去梦魇,如此便能将业障转移至你身上。你若不信,可入他梦中看清真相。’ 短短几句话,吓得姽宁直接将竹签丢回桌上。良久回神,才发现自己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几年,她从未感应到大帝的梦念,要么他刻意施法掩藏了梦境,要么他的确从没做过梦。 姽宁盯着那早已没有文字的竹签,心绪难平。 *** 一个月后,地界作恶害人的妖魔已被铲除,负隅顽抗的则被抓去了锁妖塔,封在了囚魔窟,其余则被赶回妖魔旧居:北部酷寒之地、西部莽荒之地。 破晓时分,大帝率兵归来。 从雪狼口中得知前些日发生的事,大帝盔甲未卸,便着急回屋。 见到仍熟睡的姽宁,心里才安稳。 他的手刚刚触碰她的脸颊,姽宁睁开惺忪睡眼,慵懒的眉目显得楚楚动人。 一句娇软的:“怀苍.....”就这么猝不及防地酥麻了他的耳窝,扫尽多日疲惫。 姽宁拍拍枕头:“我还未睡够,你陪陪我?”红唇撅起几分无辜,似乎他不答应,她会有天大的委屈。 姽宁鲜少撒娇,更遑论主动邀他陪.睡,被她这一瞅二恳求的,大帝的心再硬也都化成一滩水。 他口中尚未应答,身子先一步诚实地脱下盔甲,施法将身上里里外外再三净化,这才掀被上了床。 大帝将她拥在怀中,盖上被子,规规矩矩地陪她睡觉。 靠在他胸前的姽宁,僵着身子一动不动,却是全神贯注于他的气息。 毕竟奔波多日,大帝紧绷了许久的神思在她面前松弛下来,困倦席卷,不久便睡去。 等他呼吸逐渐均匀,姽宁悄然抬头,这才确定他已沉沉入睡。 又等了些时辰,她静下心神,以元神入他梦境。 却不料,梦境尚未找到,她就被一堵高耸入云、无边无际的墙,阻隔了去路。 看着面前厚厚的屏障,姽宁暗道:会是他处心积虑掩藏的梦吗? 她犹豫片刻,慢慢走近,抬手触碰这山一般巍峨肃穆的墙。 她凝聚力量于掌心,朝前猛然一击,只听屏障嗙嗙作响,犹如巨浪拍打山崖的声音,一声接一声,不绝于耳。 “你来这里做什么!”四下惊现大帝的质问声,震得姽宁心头一颤。 第8章 大帝和帝后打起来了! 被逮个正着,姽宁连忙要从屏障抽回手,蓦然发现整只手掌深陷墙体。似有一股蛮力将她拼命往里拽,她越用力挣扎,手掌越深陷。 “冷静下来,慢慢抽出手。”伴随着大帝缓声的叮嘱,他的元神出现在她身后。 他轻轻握住她手腕,教她如何施巧劲将手拔.出来。 不知为何,被这屏障吸附后,姽宁越发觉得烦躁,多日的疑惑在此刻凝结成怨念,冷冷问道:“这堵墙里头藏着什么东西,让你如此紧张?” 大帝兀自帮她拔出手掌,并未回话。 姽宁只觉胸中怒火喷发,气忿地甩开他的手:“为何不敢让我看你的梦!你娶我的目的是什么?你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面对她的咄咄逼问,大帝面色凝重起来,简短解释:“那里并非梦....娶你,是因为想娶你。” “又是这句!”受屏障的影响,姽宁渐渐丧失理智,整个人变得狂躁起来:“当初你与我不过是上下级关系,未曾有情,你如何敢说想娶我?句句谎言,字字欺瞒!你不让我看,我偏要撕下你的伪装!” 因为姽宁挣扎,她半只手臂已陷入其中,再迟些,她的元神就会全部被吸入屏障内。 大帝焦急万分,忙安抚:“等你元神归体,我会与你细说。”便劝她静下心,莫要受到邪念的蛊惑。 “呵!你这里头藏的就是邪念吧!”姽宁说罢,浑身猛然爆出磅礴之力,将未有防备的大帝震开。 她头也未回,任由自己被拽入墙内。 “姽宁!”大帝闪冲过去,却眼睁睁看着她的元神被扯进去,刹那消失。 屏障须臾恢复如初,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大帝眉头紧锁地看向她消失的位置,摇身化作一缕白光,遁入屏障。 六日后,大帝将姽宁受伤的元神带出来,帮她元神归体后,匆匆吩咐雪狼照顾她,便急忙闭关去了。 -- 第18页 雪狼疑惑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姽宁,也不知这夫妻两近日发生了什么事,导致一个急着要闭关,一个昏迷不醒。 当晚,姽宁苏醒过来,醒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寻梦食梦。 为了加快元神恢复,她食的皆是梦念最强的情.欲之梦。 * 一个月后,大帝仍在闭关,而有关姽宁的流言甚嚣尘上—— ‘帝后性情豪放,听说她这些日子难忍寂寞,时不时诱引男仙在梦里销魂作乐,做些羞耻的春.梦。’ ‘帝后本就长得貌美,又擅长勾魂夺魄的梦术,被勾搭的男仙哪有招架之力。’ ‘并非正道修仙的妖灵,就只会靠些邪术歪法提升修为。’ 碍于姽宁是帝后,那些被诱引做梦的男仙,即便心有怨言,也不敢去伏魔宫叫屈。 但有仙官告到了天帝那儿:“帝后虽只是在梦中戏耍仙家,但品行不端正,举止不检点,应当对帝后适当惩戒,以儆效尤。” 天帝道:“关于帝后的品行问题,各位仙卿也莫要听风就是雨,此乃大帝的家务事,诸位若有兴致,不如亲自询问大帝。” 饶是借十个胆,谁敢去问大帝,大家只能将心中微词压了下去。 半个月后,大帝终于出关。 而出乎众仙所料,听闻姽宁近日的行径后,大帝只是将帝后禁足了几日,却没一怒之下休妻,反警告大家勿要造谣。 不久,夫妻两不仅和好了,还双双下界隐居去了。 这隐居,就是九年。 *** 九年后。 一日,天界出了大事:与大帝隐居在芙蓉山的姽宁,不知何故,将去看望她的旧友姻缘官曲思打成重伤。 而后姽宁被刑兵押入天牢。 那日,大帝正巧率兵在外捉拿魔尊。 六日后,大帝归来,得知姽宁被押入天牢,急匆匆去找天帝问清缘由。 二人谈了一宿,大帝勃然大怒将天帝吼了一顿,最后铁青着脸离开。 * 次日清晨,正当天帝与众仙在广华殿议事,一道炸雷般的声音震动天庭,吓得众仙胆颤心惊。 紧接着,远处传来轰隆隆的声音,一会儿又砰砰巨响,山崩地裂一般。 “大帝和帝后在天牢打起来了!”天兵仓惶来报:“帝后把南天门给震碎了!” 众仙骇然,天帝也是一脸惊色,即刻退朝,赶去南天门一看究竟。 观看大帝夫妻打架的仙官们,看着碎成一地的南天门,个个目瞪口呆,这是有多大的仇怨? “再敢阻我离开,我可不止废掉其他三个天门,还要将这天庭搅个翻天覆地!”狂妄的话即刻惊醒大家的思绪。 众仙悉数朝前方望去,就见伏魔大帝及帝后正在半空对峙,大帝麾下的大将赤元瑆率将士呈包围状将二人围在中央。 姽宁周身煞气冲天,眼中怒火烈烈,早已变了个人。 “你尽管搅。”大帝冷声道:“就算把天庭给砸个稀碎,你也不得离开!” 这话听得众仙心头直慌:大帝这等纵容帝后,天庭要是被砸了,置我们于何地? 仙家们只敢遥遥言语劝架,没谁敢冒险上前相劝。 姽宁逃不开大帝的防御,急忙飞转东天门,一掌打碎偌大的天门,震惊四下。 目睹她如此彪悍,众仙惶惶不安。 唯一能制止她的大帝却只防不攻,眼看西南两大天门不保,大家只好联手施展结界,欲将她困在其中。 天帝命令身后待命的天兵天将:“将帝后带回天牢!” 天兵蜂拥冲上去,一道屏障轰然阻隔他们的进攻,乃大帝施法所设。 “退下!”大帝厉声道。 天兵无法硬攻,看向天帝,天帝严肃道:“帝后触犯天条,重罪难逃,而今再不制止,恐她伤及其他无辜仙家。况天庭不是她撒野之地,还望大帝以大局为重。” “呵!谁稀罕伤你们?”姽宁猖狂道:“一个个都赶着来送命,我不取你们的命都难!” 她双掌朝上,掌心源源不断涌出力量,力量化作浓黑的烟雾,淹没满天祥云、吞噬四周仙气。 黑雾压境,犹如浓稠的墨汁自高空倾泻而下。金光灿灿的天庭顷刻黯淡,宛若夜幕之下的幽幽深林。 黑暗中,姽宁以一人之力对抗持刀握枪的千百天兵,甚是壮观。 周围弥漫的煞气,因她情绪起伏而泛起层层涟漪。煞气所侵之处,瓦裂砖碎,就是金刚铁棍也被一一蚀毁。 姽宁的眼中闪着嗜血的光:“你们非不让我走,正好拿你们活动筋骨。” 渐渐,四周的将士俱被她操控了神识,饶是不远处的仙家已有半数失去意识,双目空洞,不由自主。 形势愈加严峻,天帝连忙以龙血祭出四面佛大雷鼎,欲封印姽宁。 大帝为保她性命,先一步将她困于帝钟下。 片刻后,在里头挣扎的姽宁没了动静。 就在众仙大松一口气,以为将她封印住,忽闻嘭嘭巨响,怎料她力量强悍,竟将帝钟掀翻。 见到满天围攻的天兵,姽宁拼力冲出逃生之路。 天帝见天兵被伤不少,似拿她无法,他再不犹豫,立即念咒。 大雷鼎上端的四面佛化作四道佛光,嗖地缠住她四肢,将她往南天门方向拽去。 -- 第19页 * 大帝急忙追着四面佛,不久,来到天界南端的御空山,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姽宁被囚入山下洞内的岩壁之中。 四面佛飞去山脚四个方位,结成镇邪阵,除魔佛咒即刻显现,往姽宁所在的山洞蔓延。 姽宁痛苦地挣扎,却无济于事,直到肉身渐渐融入岩壁之中。 她看着他,忽而诡异一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并非姽宁,我和百灵都在她体内。” 大帝愕然瞪大眼。 他见过一次姽宁体内的百灵,是他当初历劫结束回到天庭,将昏迷的姽宁救去伏魔宫时。 他对此一直存有疑惑,却不料她体内还有一人。所以在天庭与他和天兵缠斗的并非姽宁,而是这个人? “你是谁!你们为何会在她体内!” 她笑着的嘴角仿似啜满毒汁,蚀人魂魄:“记得我坠入深渊前说的话吗?我还会来找你的!” 大帝面色大变,瞪着逐渐石化的姽宁,口中嗫嚅一个许久不曾提及的名字:“湮灭……” 魔尊湮灭…… 须臾,姽宁被彻底封印,成了岩壁上的一张壁画。 大帝缓步上前,封印的结界将他阻隔在一丈外。 他抬头望着岩壁上的女子,只见她嘴角讥讽地上扬,目光还有几分得意,哪有丝毫被封印后的惊恐。 “你究竟是因为食梦而有了他们的记忆,还是阴差阳错获得了他们的力量?” 第9章 越是好看的男仙,嘴越毒!…… 斗转星移,六百余载。 地界南端的御空山,深涧穿林成径,果树盈足丰富,有巍巍山崖作屏障,亦有漫山松柏挡风沙。是以山间四季如春、寒暑不侵,可谓生灵繁衍的福地。 在此安居的飞禽走兽数不胜数,故也被称作百兽山。 自打六百年前,四面佛从天而降,佛身化作巨大石像嵌入东南西北四个方位,金佛灿灿、流光生辉,纯厚仙气汇于半空、浮于山林,远观犹如薄纱,渺渺百里、绵延不衰。 这些年来,大小兽类日夜汲取萦绕在山间的仙气,即便是那深涧清溪也有长寿的效用。 悟性高的飞鸟兽类开始生智成精,去到凡间游历一番,学会了说话,增长不少见识。回山后,再将所见所闻尽数传授山里的同伴,亦或后代。 不论妖精如何变迁,山里的传统从不变——每年腊月十五,必定要去山脚的仙姑洞祭拜壁画上的仙姑。 仙姑是他们取的尊称,自然也把这个洞称作仙姑洞。 腊月十五正是四面佛降临的日子,妖精们认为御空山正是拜她所赐,成为仙山,他们才得以修炼成精。 每年这时,大家排着队来洞里作揖磕头、跪拜祈愿。 最近听闻仙姑显灵了,大大小小的精怪忙不迭前来仙姑洞,想瞻仰仙姑风姿。 众妖熙熙攘攘地簇拥在洞门外,连连叫着要见仙姑,却被一只花枝鼠给拦在了洞口。 这白黄相间的花枝鼠不过三寸长,就是塞虎妖的牙缝都不够,在场的妖精却不敢造次乱闯。 原来仙姑洞里早年住着一只花枝鼠和一只小狸猫,这两家伙是仙姑洞的守卫,本事不大、地位不低。 站在前头的猪妖哼哼两声,好言好语地请她与仙姑通融:“也让大家沾沾仙姑的气息。” “对对对!沾沾仙气。”后面的妖精齐声附和。 “都说了仙姑不便露面,想要沾仙气的、祈愿的,等到腊月十五再来。”花枝鼠站在洞口岩柱上,一手持木枝作的枪,一手插着腰,活像个守卫,别提多神气。 离腊月还有大半年,大家一听,唉声叹气,七嘴八舌地嘀咕起来。 兔子精跳上树,说:“我们不看,就在洞口听听仙姑的声音,成吗?” 花枝鼠正要摇头。 “希希的话便是我要她传达的话,你们听她的就是。”清透的声音从洞内传出,清晰地落入在场妖精的耳中,敲打着众妖的神思。 仙姑的声音?众妖惊了惊。 希希抬起下巴,仗着仙姑撑腰,音调也高了几分:“仙姑的话都听见了吧!” “果真是仙姑!”众妖齐刷刷伏地,激动喊道:“拜见仙姑!!” 声音激昂、响彻山林,仿佛洞里住着的是这御空山的山大王。 直到大家依依不舍地离开,希希这才转身跃下岩柱,三两步跳入洞中。 洞内呈拱形,洞顶密密麻麻布满金色佛咒。三面石壁长满藤蔓,唯有一面石壁平整光滑,远看是一副壁画,栩栩如生,近看有一女子正支额斜躺在地上闭目养神。 石壁内别有洞天。 而这壁上的女子正是被封印了六百年,前几日才苏醒的姽宁。 自打醒来,她只记得自己的名字,晓得自己不是人,喜好食梦,时不时闪现零碎的记忆。 拼凑的记忆停留在她生智后,于凡间独自闯荡的那些年。至于睁眼后为何不是在自己久居的破庙里,而是被关在这岩壁内,她毫无头绪。 “我把他们都打发走了,仙姑还有什么指示?”希希蹲在石壁前一丈距离。 “狸猫还没回吗?”姽宁半掀眼皮,懒懒地瞅了它一眼。 即便观赏了几百年,希希依然会被她的容貌惊艳,如今她不再是平板的壁画,一颦一笑都彰显仙人雅姿。 “又发呆?”玉磬般的声音,即刻点醒恍神的希希。 -- 第20页 希希嘿嘿憨笑,道:“狸猫的脑瓜子不灵活,指不定被凡人给抓去熬药蒸酒了。” “就你嘴毒!是不是巴不得我回不来,好一个人当仙姑的守卫!”不服气的叫嚷声响在洞口,一只棕色狸猫出现在姽宁的视线中。 希希立马转过身,装作没看见他发恼的眼神,笑得没心没肺:“回来了!” 狸猫哼一声,小跑过来,献宝似的从身后的包袱里拿出一面边上镶嵌珠宝的镜子,展示在姽宁面前。 “仙姑,这是凡间最好的镜子,照得比山里的清池还要清楚。” 姽宁盘腿坐起身,看着他手里的镜子,吩咐道:“举高一些,再往下面扣一些。” 狸猫慢慢地调整角度,以便她能照清模样。 当一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容出现在镜子中,姽宁想起前几日的梦:她坐在椅子上梳头,那屋子格外宽敞,明媚的日光透过半开的窗外照在面前的镜子上,镜子干净又明亮,只是自己的模样十分模糊。 姽宁瞧着镜子里的自己,随口道:“偷来的?” 正啃着核桃的希希取笑道:“狸猫的胆子小,肯定是偷来的。” “胆小鼠类不知羞,吃你的核桃去!”狸猫凶她一句,驳道:“我凭本事从皇宫里头抢来的!才没偷!” 狸猫走了七八天,话痨的希希着实憋坏了,一鼠一猫又开始拌起嘴来。 姽宁兀自端量自己的五官,她伸手沿着眉骨滑至脸颊,再到下巴、唇线,捋过青丝。渐渐,脑海中原本模糊的容貌变得清晰,与此时镜子中的她融为一体。 姽宁喃喃问道:“我好看吗?” 正呲牙咧嘴的狸猫,立刻收敛,扭过身,忙不迭点头:“仙姑何止是好看,简直是凡间不曾有,天上也难见。” “说得好像你见过天上的神仙?”希希取笑道。 狸猫挠挠头:“我见过凡间的仙子画像,仙姑比画像里的仙子美多了。” 希希道:“我跟你不同,我可曾亲眼见过仙子呢!” “哦?”姽宁来了兴致:“说来听听,仙子是什么模样。” 希希道:“百年前,有一夜洞外的风声格外响,呼呼猎猎的,我出去洞外看看情况,就看见半空有团云雾往这儿飞来。我连忙躲在洞内的土坑里,直到那云团降落在洞前,我才看清上面站着一位仙子。” “那仙子美如花,就是天上的月亮也不如她肌肤白润。不过她驻足朝洞内观望了会儿,没进山洞就驾云离开了。” 说罢,希希还不忘添补几句:“仙姑笑起来跟山谷的向阳花一般,暖暖的,那仙子的眼神却是凉飕飕,再美也不及仙姑一半美。” 狸猫在旁小声嘀咕:“说不定是你胡诌瞎扯的。” 希希朝他得意地吐舌头,气得狸猫腮帮子直鼓。 姽宁若有所思地看着洞口。 她连这石壁都穿不过,更别说走出山洞。洞外的御空山是何种景观,她也只能从希希和狸猫的描述中得知一二。 凡人她见过,妖精也曾见过,就是神仙还没亲眼见识过呢。 听说神仙救苦救难,能将她救出去吗? 不久,姽宁盼见神仙的愿望得以实现...... 近日来,御空山十分热闹,接二连三有腾云驾雾的,骑着仙兽的,还有御剑御器的神仙来此。 统一的都是男仙,一个比一个长得俊,看得山里的女妖们春心荡漾、欲攀又惧。毕竟神仙有捉妖除魔的天职,哪个敢贸然上前攀交。 那些男仙只在山头掠过,径直来到南边,飞往仙姑洞。 “他们去时意气风发,出了山洞个个面色铁青、怀嗔离去。我在洞外听不太清,但听见了仙姑大发雷霆的叫骂声。”被派去打探的兔子精说道。 “骂的什么?”妖精们齐声好奇。 兔子精怒瞪红瞳,喝一声:“放你爹的屁!滚!” “哇!”大家的崇拜之情油然而生,拍手叫赞:“看来仙姑以前是个厉害的大仙,骂成这样他们都不敢吭声。” 这厢在齐齐称好,那厢又来了位男仙,正在洞内与姽宁唇枪舌战。 今日来的是天庭专管酿酒的酒仙,也是曾被姽宁诱引发梦的男仙之一。 那夜的梦里,他的心被勾了、魂被迷了。 怎料一夜醒来,姽宁便甩手不认。 他气得骂她不知廉耻,她竟趁他外出,将泻药投放在酒坛内,导致他被天帝定了失职之罪,罚下界历劫两世。 “老娘连男人的手都没摸过,你们这些神仙真荒谬,一个个来这挑事!”姽宁这几日受到他们多番莫名其妙的谴责,再忍无可忍,指着他破口大骂:“我就算真找男人,也得找个让我欲.火焚.身,经得住折腾的壮汉子。就你这瘦不拉几的身骨,摸着没肉,咬着咯牙,发春.梦我都嫌没劲!” 听她言语粗鄙、字句羞辱,酒仙一口气滞在胸口。 他咬牙切齿:“原以为你朝三暮四,而今才发现你冷血无情,根本无心!活该被关在这里,不得逃脱!” 姽宁气得大吼一声,怒目瞪去。 她冷厉的目光似抹了毒的冰刀,越是与她对视,酒仙心中越发惶恐、毛骨悚然。 最后骂骂咧咧几句,转身跑离山洞。 自打酒仙离开,再没男仙光顾御空山,仙姑洞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 第21页 姽宁对神仙所谓的慈悲,彻底幻灭在那几位男仙的谩骂指责中。 宁可盼望这山里的妖精将来变大变强,助她脱身,也不指望天上的神仙会帮她一把。 * 这夜,秋月明朗,星光熠熠。 飞禽栖木,走兽藏穴,山林一派安宁,偶闻微风拂过,树叶沙沙。 正入睡的希希,忽闻清脆的枯叶辗压声,声音越来越近,她警觉地睁开眼,盯着洞口的方位。 不一会儿,一道身影拐入洞内,出现在它视线内。 月光铺过他的后背,照入洞中,使得他面容有些朦胧,只依稀辨认是个身形高大的男子。 “怎又来了个男仙?”希希嘀咕:“还让不让仙姑睡个安稳觉了?” 浅眠的姽宁自他出现在洞口,就察觉到了动静。 她侧身背对洞口躺着,头也没回地说:“你也别开口了,我是朝三暮四、水性杨花,不该蛊惑你,不该害你鬼迷心窍。该骂的我替你骂了,赶紧走,再听你们说这些陈词滥调,我耳朵都快长茧了!” 男子只停了刹那,复又抬步,朝她走去。 希希跳过去,仰头叉腰斥道:“仙姑喊你走!你还不……” 它话未尽,那人的身形样貌即刻显露在她眼前。希希半张着嘴,惊呆了一般。 “仙、仙姑……”它磕磕巴巴。 “怎的?”姽宁懒懒回问。 “此仙不太一般。” “怎么个不一般?” 希希激动了:“不是一般的好看哩!” 姽宁不屑地嗤一声:“前些日来的男仙哪个不好看?” 越好看的男仙,嘴越毒! 她拍拍嘴,打了个哈欠:“你要讨骂的话,明天赶早来,我得睡了。”这话是对男子说的。 “半夜闯入是我不对。”他抬手施礼,又道:“只是附近无处歇脚,才贸然进来,还望姑娘准许。” 声音沉润有力,好听得叫人心窝生暖。 听他所言,只是暂来歇脚,并非来骂她的? 姽宁这才好奇地侧过身,扭头朝那望去。 第10章 好家伙,这人把床都给搬来了……… 只见他一身烟灰素裳,脚踏银线云白靴,腰间却突兀地束着大红色的腰带,着实醒目,却恰到好处地突显他窄腰阔肩的身形。 几缕青丝从鬓角垂落,掠过线条分明的颚骨,柔顺地搭在身前,并无凌乱感,反添几分悠闲之态。 他步伐轻盈,宛若足下有风,身形未见摆动,人已行至石壁外的结界前。 姽宁起身,居高临下地借着洞内并不明亮的光线,眯眼细致打量—— 长眉卧龙,凤目悬月,笔挺的鼻下,一双红唇似桃花沾露。 的确如希希所说,不是一般的好看,前段时日来的男仙都不及他眉目三分俊美。 只是他面容平静,眼睛似一弯幽泉,瞧不出情绪,猜不透心思。并非冷冰冰不可攀近,却也不是面善可亲好相与。 姽宁端量了半晌,他也面不改色地对视半晌。渐渐,无形的威势自他淡漠的神色侵压而来,反令她有种被他审视的错觉。 姽宁问道:“你也是天上来的神仙?” 他微颔首,回道:“是。” 姽宁对男仙心有余悸,严肃地问:“你来御空山做什么?不是来这兴师问罪的?” 一旁的希希绰起短木枪,凶巴巴地指着他:“要是来骂仙姑,我就戳你的嘴!” “希希你不睡觉,吵什么呢……”草团里的狸猫睡得正酣,被扰了好眠,翻个身,口里含糊地嘟囔着。 “睡你的觉!我说梦话。” 希希还未说完,狸猫已鼾声起伏。 他这才回道:“我对姑娘未曾有怨有恨,何来兴师问罪?” 姽宁听言,暗暗松了口气,叫希希回草团歇息。坐在地上,盘问起来:“叫什么名字?” 他字正腔圆地回道:“怀苍。” “哪两个字呢?”她又问。 怀苍的目光在她脸庞流连稍刻,一字一字念得清晰:“怀有明月,宁覆苍天。” 如此狂妄的话,从一位神仙口中道出,姽宁着实诧异。 天界的神仙不秉持维护苍天的职责,却说出为一轮明月倾覆苍天的狂话,莫不是胆识过人,就是脑瓜有坑。 她接着盘问:“家住何处?几口人?” “家住天庭,育有一子,还有一匹狼侍,如此。”他如实道。 姽宁心下算了算,奇怪,他既有子,却未言妻? 草团上假睡的希希忍不住问出来:“你少说了一人,你妻呢?” 怀苍却一声长叹,走到右侧的角落,靠着石壁坐了下来。他低头不知在思索什么,良久又是一声叹息,未再启口。 姽宁和希希面面相觑,瞧他这长吁短叹的愁苦样子,姽宁暗暗猜测:那苦命的孩儿十有八.九没了娘亲。 她瞥了眼那默默靠在角落的人,入洞的月光只照在他云白的靴上,整个身影陷入昏暗,有种被孤寂包裹的凄凉感。 这本与姽宁无关,可她不知脑子抽的什么风,鬼使神差地安慰一句:“节哀顺变。” 正阖目入睡的怀苍突然睁开眼,视线直直定在她脸上。 他一声不吭,就这么紧锁她双眼,目光锐利,似要穿透她眼睛,看一看如今失去记忆的她,究竟是谁。 -- 第22页 他闭关两百年,前几日出关后,得知姽宁醒来,却失去记忆,心中惊喜胜过担忧。交代好伏魔宫的事,便迫不及待赶来御空山。 他将飞云催得又快又急,恨不能眨眼就能与她相见。 方才听她开口,阔别六百年的声音,一句句动听地打在耳畔,他险些压抑不住激动的情绪。 尽管他无法确定姽宁是否会恢复记忆,但他至少可以把握她失忆的时日,与她再次相识。 他想,一切尚可重新开始。 可方才那句‘节哀顺变’,猝然揭开尘封许久的伤疤。 即便是随口之言,听在他耳中,就像是提醒,他的妻子早已不存在,她似乎成了另一个人。 姽宁看不清他神色,又哪里晓得他静如止水的外表下,心绪早已翻滚了几道浪潮。 她没再开腔,背转身,躺下睡觉。 一句:“她还活着。”冷不丁响在洞内。 姽宁尴尬得没好意思回话,闭上眼睡去。 * 良久,安静的洞内只听见狸猫断断续续的鼾声。 怀苍的注意力全在姽宁身上,直到那浅浅的呼吸声从石壁轻缓地传出,逐渐安抚他纷乱的思绪。 他依然能清晰地忆起两人昔日相拥而眠时,她温热轻柔的气息吹拂在他胸口,惹得他心脏不安分地扑腾。 片刻后,他抬手捻一道昏睡诀,打在狸猫和希希身上,这才起身,悄然行至结界前。 凝视她熟睡的背影,目光倏尔柔软。他伸手触及结界,掌心缓缓施力,凝聚的力量一道道消散在结界中。 怀苍紧攥拳头,手臂挫败地垂落下来。 倘或强行破除结界,必会触发佛咒,只会令她倍增苦痛,或许还会再次失去意识,也不知几时会苏醒。 若非拿到四面佛大雷鼎,根本救不出她。 “姽宁……” 熟睡中的姽宁恍惚听见一声无奈又哀伤的呼唤,微微皱着眉。 她正陷入梦境,身处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战场。 她手握银光锃锃的宝剑,茫然地看着这尸横遍野的惨烈景象。 远处金鼓连天不绝于耳,身旁是士兵们的呐喊声、厮杀声,兵器交接的刺耳声。交锋的双方,哪个不是杀气腾腾、舍命拼杀。 有的穿着一身金灿灿的盔甲,是天兵天将。有的面容妖冶,露出精怪的本体,是妖族。有的面相凶恶,身形彪悍,是魔族。 还有个别容貌怪异,身形异常高壮,额头上长出弯弯扭扭的妖角,脸上却布满黑色魔纹。 似妖似魔,十分丑陋。 姽宁正晃神,迎面袭来那等怪物,她顾不得琢磨自己为何身处此地,下意识操起长剑,果断劈去。 一剑击中要害,这怪物被她爆裂内丹、劈断心脉,当场毙命。 她并未思索,却知如何应对。剑法娴熟、力道强劲,似乎是反复了上千遍,刻印在记忆深处的下意识动作。 忽闻一声狼嚎,刺破云空。 她循声看向前方半空,只见左上方有一匹巨大的雪狼,它正对着前面领头的魔尊呲牙咧嘴,俨然是战斗状态。 雪狼的旁边伫立一位身着金甲的高大男子,长发束在玉冠内,五官全然展露。但他脸上似罩着雾,一片朦胧,姽宁如何也瞧不清他的模样。 男子忽而扭头朝她这看来,大喊:“姽宁!小心身后!” 她急忙转过身,却已来不及...... 心脏被利器贯穿,杀她的人被妖兵称作妖皇。 剧痛猝然袭遍全身,姽宁浑身一颤,吐出一大口血来,痛苦地挣扎几番,最终失去意识。 等她再次苏醒,却是看着自己以手化作利刃,徒手斩断妖皇的身子。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行动,似乎有谁在操控着她的身子。 她杀妖斩魔,无往不利。 杀戮非但没令她感到惊惧,反倒越杀越兴奋。 她听见有人在喊自己,是那个面容模糊的男人,天兵们叫他大帝。 她逼得魔尊步步败退,最后掐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说:“当初你趁大帝打伤我,吸我功力焚我身,没想到吧?我还有亲自手刃你的这一天!” 姽宁看见魔尊眼中的震惊和惊恐,她抬手要掏他心脏,脑中突然响起一道不满的声音:“你杀了妖皇,这个魔头好歹留给我!” 就在她迟疑的刹那,魔尊脱身撤退。 她欲追杀,一口巨大的钟朝她罩了下来。万钧之力压在她肩头,她腰腿一软,再撑不住,趴在了地上。 钟内的咒语在她耳边嗡嗡回响,她捂着快要炸裂的脑袋,疼得直打滚。 * “疼……疼啊!”姽宁叫喊着坐起身。 她茫然睁着眼,恍惚片刻,才知是一场梦。 姽宁正心有余悸地喘着气。 “梦见什么了?”一句询问即刻唤醒她的思绪。 她转过身,看着山洞里的景象,顿时傻了眼…… 洞内不见狸猫和希希,只有那个暂歇脚的男仙。 不过一宿的工夫,这人就把案几、茶壶、茶杯,连带着煮茶的炉子一并带来。他选了块平坦光滑的石面安顿,这会儿正惬意十足地沏茶哩! 不是说暂歇脚吗? 看这架势,莫非得赖上几日? 怀苍一边倒茶,一边解释:“我有个乾坤袋,日常用品都装在袋子里,可随身携带,渴了就小饮几杯。” -- 第23页 姽宁许久没饮过水,更遑论这清新的茶。茶香似长了眼,偏偏往她这儿钻,钻进鼻子,惹出馋虫。 恨这结界只挡人,却挡不住勾人的茶香。 她咽了咽口水,嘲讽道:“你们神仙还真讲究,随身带着茶皿,渴了喝山泉水不就行了?” 怀苍将茶杯端在鼻前嗅了嗅,呷一口,这才抬眼看去。 “她喜欢饮茶,尤其中意我煮的白茶。”他接上她方才的话。 姽宁愣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她’指的是谁,倒是个情深意重的男人。 “她还喜欢吃桑葚,蟠桃,莲子。” “哦。”她以前也喜欢摘桑葚和莲子,蟠桃倒是不曾吃过。 “但她不喜食鱼,却爱钓鱼。” “嗯。”鱼太腥,的确不好吃。 提及妻子,他话匣子突然打开,滔滔不绝地说着她的喜好。 姽宁原本无关紧要地听着,直到他说:“自从学会针织,她总会抽空露两手。袖口时大时小,长短不一,婚服上的腰带也是她亲手缝的,长宽不均。” 她的视线落在他一长一短的袖口,还有那突兀的红色腰带,这才明白他一个神仙怎会连合体的衣裳都没有,原来是将妻子缝制之物奉若珍宝,时刻穿戴身上。 听起来他们夫妻恩爱,她忍不住问道:“既然她还活着,怎么不住一起?” 怀苍握杯的手一顿,目光渐渐黯淡,最终收为一片沉寂。他启口道:“她对我许是没有夫妻之情,拼尽全力也要离我而去。” 姽宁哑口无言,又问错话了...... *** 次日清晨,看到洞内增多的物件,姽宁彻底呆住:好家伙,这人把床都给搬来了! “你的乾坤袋还装了床?”她不可思议地指着那黄花梨大木床。 怀苍道:“本来想装的,但是家里那床有些大,不方便随处摆放,这是我昨晚临时去凡间盗来的。 ” “......”一个神仙去凡间偷盗,像话吗? 他指了指正欢喜地吃仙果的狸猫和希希:“他们也同意我暂住这里。” 看着那两个被收买的‘守卫’,姽宁一脸鄙夷,早知指望不上它们。 怀苍道:“我住在这里,也好与你继续聊聊我与夫人的琐碎。” “......可我喜欢清净。”姽宁脑瓜子疼。 “竟是如此?”他苦恼道:“原本想说你我有缘,或许可以想办法救你出来,既然你....” 姽宁急忙打断他的话:“聊!随便聊!我洗耳恭听!” 怀苍:“喜欢清净?” 姽宁一本正经:“当然是喜欢听故事。” 正吃果子的希希抬头瞧了眼识时务的姽宁,颇为赞同地点点头。 第11章 生生世世都不会再给你逃跑的…… 洞内。 狸猫和希希坐得端端正正,聚精会神地听故事。石壁内的姽宁一会儿盘腿坐着,一会儿支额半躺,却也是难得耐心地听他娓娓道来。 怀苍身为伏魔大帝,斩妖除魔、匡扶正道,却因杀戮过重而身负无尽业障。积压的业障无法全部消除,他险些丧失意识,只好封印神力,以肉躯下凡,历经苦世劫。 他转世为穆龙山庄的少庄主穆彦青,因知晓父亲惨遭母亲及四王爷毒害的真相而被追杀,逃亡途中,坠落悬崖。 “我意识模糊,浑身剧痛无比,以为将死。睁开眼,看见一位容貌出尘的女子,犹如仙人之姿,又以为得仙相救。” 那日场景历历在目,似在眼前。 他投胎为凡人,哪曾见过什么仙子妖精。四目相对的刹那,一双干净的眸子冷不防落入他视线,宛若纯澈的清湖,将他目光抓住。 恍惚以为见到了画里走出的女仙,却在回神端量后,见她容貌美艳,又怀疑是个勾人心魂的妖。 似仙似妖,如此矛盾,在她脸上却不违和,仿佛她天然如此。 “她为飞升,利用我提升修为。我为复仇,利用她非凡的力量,不过各取所需。但她不知,我虽有私心要复仇,却也有私心想留她在身边。可她并不留恋凡世,也不囿于俗情,我只好将心思藏匿,只怕贸然说出来会惊走她。 她不受拘束、随性而往,她有遨游云海、纵横天地的羽翼,以我的能力如何守得住她?即便如此,我仍小心翼翼地守着,可她终究还是离我而去......” 今时今日,怀苍依然后悔当初没能及时倾诉心中情愫。 发现她再不会回来后,忧愁、悔恨郁结心间,他大病一场,险些丧命。 “她不告而别,我无处可寻。我不知晓她的过往前尘,只知她曾住过的那间山洞,和她每年都会去祭拜的庙宇。我马不停蹄找去,那山洞空荡荡,寺庙的和尚也说没见过她。 我将事务托付给管家及下属,独自踏上寻人之路。天南地北,找了十年,最后精疲力竭,心疾而终。” “苦世劫历完,我回到天庭,欲请天帝帮忙寻人,不期听说她早已飞升来到天庭。再次见她,她因修炼出了差池而昏迷不醒。将她抱在怀中时,我欣喜若狂,恨不能就此带走她。” 他也的确将姽宁带去了伏魔宫,那时他脑中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论用什么办法,也要把她留在身边。 “得知她想加入我麾下,我心中惊喜,于是顺势而为。她想学仙术练兵器,我竭尽所能传授所知。她想披甲上战场,我便带她挥剑杀敌,只要她不再离开,我愿相伴亦愿跟随。 -- 第24页 因为某个契机,我以助她修炼仙体为条件,提出与她成婚。”怀苍想起她那时震惊过后又狐疑偷瞄的样子,忍俊不禁:“她虽怀疑我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最终还是答应了婚事。” 谈及成婚的原因,怀苍只轻描淡写地带过,但说及婚后夫妻生活,他事无巨细,小到茶杯几盏、花开几枝,大到床头私语、暧昧情话,尽数叙述。 怀苍一日只讲两个时辰,其余时间不是离开山洞就是在洞里歇息。直到讲及妻子因误会要弃他离去,他已断断续续地讲了十天。 姽宁本是屈于变相的胁迫才佯装喜欢听故事,可随着剧情跌宕起伏,她越听越上头,甚至会将情绪代入其中。 加之希希不时地说几句:“可怜,实在可怜!长得那么俊又专情,他夫人竟舍得离开,想想就更可怜了。” 久而久之,姽宁对他也颇有些同情。 今日,听他说:“她曾遭受恶意之人蛊惑,以为我娶她不过是为了利用她去除业障,便要与我断绝夫妻名分,离开天庭。我束手无策,只好暂将她关在屋中。一日,屋内没了动静,推门见她倒在血泊中,我急忙将她抱起疗伤,不料她趁我分心之余,将匕首抵在我心口,逼我放她离开。” “她刺了你?”姽宁问道。 “刺入两寸,倒是不深。”哪怕讲到如此决绝痛心之事,依旧面色平静,毫无怨气。 姽宁惊呼:“两寸还不深?” 狸猫悄声问希希:“两寸是多深?” 希希指了指他中指:“大概两个这么长。” 狸猫将中指比划一下:“哇,这都能把你的胸口戳穿个洞了!” 怀苍淡然道:“两寸不至于要我的命,她其实并未下狠手。” 姽宁瞥一眼他的红腰带,讥讽道:“她如此伤你、负你,你却仍将她的物件视若珍宝,字句都是袒护,傻啊!” 怀苍解释道:“她那时情绪激动,许是没能控制住力道,才误伤了我。” “你……”姽宁哑口无言,一屁股坐在地上:“世间女子千万,不如将她彻底放下,找个愿意将真心捧付于你的姑娘。” 怀苍的目光落在她不悦的脸上,眼底霎时漾起一抹柔光:“万紫千红再美,不及那朵心头花。” 姽宁嗤笑一声,驳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那一朵最不靠谱的花。” 他也坐了下来,一边舀水灌满茶壶,一边平静地说:“既生情,便似生根发了芽,拔除谈何容易。兴许终有一天她会回心转意,愿为我绽放。”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大概就是姽宁不曾明白的那些复杂情爱。这事原本与她无关,可她就是见不得他这吊死在一棵树上的认命样。 不由恼道:“那样绝情的女子,强求也无用。即便你再见到她,将真心剖给她看,她兴许都不会正眼瞧,又怎会回心转意。” 他正生火煮茶,听言蓦然一顿,抬眼看向她:“你若是她,会回心转意吗?” 姽宁一愣,就连希希和狸猫也齐刷刷扭过头,等她回话。 姽宁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给问住了。她没爱过人,也没被人爱过,体会不了这些复杂的纠葛,如何以他妻子的身份来回答? 最终她只是呵呵调侃:“我若是她,兴许都不会跟你成婚。” 她对这些男欢女爱本就没兴趣,就顺口说出这话。哪知他脸色陡然沉下来,就连目光也变得冷厉,就似两把寒光煞煞的刀,扎得她一阵心惊。 又说错话了? 姽宁琢磨着作一番自认为合理的解释:“我这人本来就没什么感情,自然不会喜欢你,也就不会与你成婚,哪里还有机会回心……” 话还未说完,洞内光线猝然黯淡。 姽宁收住声,下意识望向洞口,好家伙,原本阳光明媚的洞外,突然就阴沉下来。 她撤回视线时,怀苍已经转过身,大步离开山洞,头也没回。 “他刚才的眼神好可怕!”希希瞥见了他转身前的样子,心有余悸地抖了抖浑身颤栗的毛发:“冷冰冰的,让人通体发寒。” “不是好好的吗,怎么突然走了?”狸猫还在发懵。 希希说:“仙姑把他气走了,你没看见刚才的天都变了吗?” “我不过实话实说,这就气了?也忒小心眼了。”姽宁浑不在意地躺下来,撑着额头:“走了就走了呗,我也落个清净。” 希希两步蹦上前,发愁道:“把他气走了,谁来帮仙姑破除石壁的结界?” 一阵见血的话猝然扎痛姽宁,她眉头拧成了结,咬着牙,嘴硬道:“这石壁多好,四季温暖如春。” 闭上眼,她心中懊恼无比:怎就把这事给忘了呢! *** 怀苍的茶几、器皿,还有那张突兀的床,原封不动地留在原地。 姽宁原以为他留着这些东西,必然还会回来。可这都过了一个月,他连影子都没显现。 “看来他是真生气,不会再来了。”这夜,希希抱着十几天前吃完的仙果核,仰躺在草团上,惆怅地叹道:“美好的日子总是短暂的。” “没出息。”狸猫鄙夷地瞟她一眼:“你是说,他来之前,你在仙姑洞的日子不够美好?” “去去去!少来挑拨离间!”希希一脚将他蹬开。 “再出声就叫你们一宿噩梦!”严厉的声音蓦然响在洞内。 -- 第25页 一鼠一猫立马噤声,偷偷瞄看石壁,只见侧躺着的姽宁正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格外瘆人。 他们吓得连忙闭眼,再不想经历噩梦警告。 姽宁这才转过身,闭眼睡觉。 不料,多日未做梦的她,做了个颇有些羞耻的梦。 许是脑子里总盘旋怀苍那句——‘你若是她,会回心转意吗?’。梦中,她诡异地成了他的妻,且被他禁锢在床榻。 怀苍半压在她身上,两手牢牢钳住她手腕,厉声质问:“你当真进入他们的梦境,让他们在梦中臆想你?” 姽宁听见自己讥讽的笑声,挑衅地说:“怎么?不过让他们做个梦,你就气冲冲的。瞧这吃人的眼睛,若是真让他们碰了我,你岂不得杀了我?” “我不会杀你……”他压着被激怒的情绪,道:“我会将你锁在屋子里,除了我,谁都不能见!” 她冷哼一声:“与其被我气得七窍生烟,不如放我离开,好过被天庭的仙官在背后指指点点。” “离开……”怀苍面色一变,眸间渐渐覆霜:“你做这些就是为了离开我?” 她激动道:“面对一个随时会囚我伤我的丈夫,我不逃,难不成双手奉上?你未免把我想得太蠢!” 他明显愣了一下,忽而,他抓住她衣领,用力一扯,将她衣物撕裂。 即便是梦,姽宁也如亲身经历一般,刹那感觉到身前的凉意。她低头看去,白净的肌肤映满视线,没有丝毫遮掩。 他蓦地欺下来,覆在她身上,她切切实实感受到他胸膛的滚烫和强烈有力的心跳。 “既然怕我,那就怕个彻底。”怀苍贴在她耳边,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你别耗费精力想着逃,逃不掉的,生生世世也不会再给你逃跑的机会……” 突如其来的亲密令姽宁下意识挣扎,分明是自己的梦境,她竟没法挣脱他的桎梏,任他得寸进尺,在她身上嚣张地纵火。 她渐渐沉陷他带来的异样感觉中,抛去理智,任由他在她身上点燃一簇簇欲罢不能的火苗。 直到他落下亲吻,四唇相贴的刹那,她听见一声无法抑制的轻吟自口中逸出。 姽宁不由启口,等待他唇齿的侵占,再无一丝反抗的念头,反而满怀热情地要与他沉沦月下之欢。 交融的刹那,姽宁颤栗地惊醒过来,茫然看着眼前青灰色的石壁,良久才知是梦醒。 “仙姑做噩梦了?”希希的询问叫回了她的思绪。 “仙姑方才一直喘气,喊着不要不要,是在梦里被人追杀吗?”狸猫也关切的问道。 “嗯,被人追杀,跑得急。”姽宁淡定地说完,没敢转身,将害臊的红脸藏在阴影下。 她绝不会承认自己做了一场未果的春.梦...... 还是与那个有妇之夫。 第12章 儿啊,这是你那自称没得感情…… 天庭,蕴华宫,天帝寝殿。 护卫守在大门紧闭的殿外,雪狼蹲在阶前,门外的结界阻隔了里头的动静。 殿内,大帝与天帝争执不下。 “叔父!”天帝情急之下,叫道:“叔父明知她体内许有湮灭的力量,为何还要冒险解开封印?万一她再被湮灭侵占意识,力量强大到无法遏制的地步,天界岂不是她囊中之物?她要夺就夺,要杀便杀!” 怀苍道:“湮灭早在几万年前就已魂飞魄散,姽宁体内惊现他的力量,许是因食梦而阴差阳错吸取了湮灭残留世间的魔性,若将魔性清除,即可恢复正常,而天庭将得到猛将一员,何须忌惮。” 天帝仍不敢掉以轻心:“湮灭乃魔族昔日最为凶猛彪悍的魔尊,当年也是父王和叔父联手才将他制服,叔父如何能断定魔性从她体内清除之前,她不会被夺去意识?万一呢?如若她变得暴戾凶狠,叔父忍心对她痛下杀手吗?” 怀苍拧着眉心,片刻才道:“我不能确定她是否会被再次侵占意识,但我会在祸端尚未发生前,用大雷鼎将她重新封印。” 说罢,不等大帝出声,他伸出手:“将大雷鼎交与我,我暂且替你保管。” 天帝盯着他的手,迟迟未应。 他又抬眼看向怀苍,道:“她连妖都不是,修成仙体也是靠叔父一手帮扶,天界比之貌美的女仙并非没有,当真不可弃她吗?” 怀苍脸色倏寒,语气也似淌过冰泉一般冷:“她修成仙体,是她自身努力的结果,并非我一手帮扶。姽宁是我堂堂正正迎娶的妻,你说这话,是要我抛弃曾与我并肩杀敌、为我辛苦生下孩儿的妻子,是要吾儿再不见亲娘吗!” 天帝:“可是六百年前,她却将南辛……” “如何!!”怀苍厉然打断他的话,怒火似要迸出双目,朝天帝张牙舞爪地扑去,慑得天帝即刻噤声。 怀苍冷冷道:“姽宁曾在六百年前收到两根竹签,竹签暗示我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从那之后,她开始试探我,最终误入七窍玲珑境。而这个秘密如今唯你和广圣娘娘知晓,我是不是该怀疑这竹签是你们找人丢去的?” 天帝面色骤变:“身为天界君王,我岂会做出这等卑劣之事。母后早已隐居琼山,多年不曾来天庭,叔父莫要胡乱猜疑!” 怀苍将怒意一压再压,道:“念你当初只是将姽宁封印,并未伤及她,我可以不予追究。但我仍要严肃与你说明,往后如若未查明真相,再不经我授意,擅自将我妻囚入天牢,我便将天牢拆了!” -- 第26页 天帝明白他并非气话,他有这个能力,说到做到。 怀苍再次伸手:“望天帝交出大雷鼎。”语气极其强硬,将天帝逼得退无可退。 天帝最终妥协,右手展开,口中念咒,掌心金光四射,赫然一只三足鼎。 “我有个条件。”天帝道:“在她体内魔性未除尽之前,不可恢复仙职。” “好。”怀苍即刻答应。 他只要她平平安安,仙职有何重要。 *** 御空山。 两日后的清晨,姽宁醒来便低头抱着双臂,一语不发地在石壁内来回踱步。 “仙姑怎么了?”狸猫小声问希希:“叫她也不应,心事重重的样子。” 希希一手捏着下巴,沉思片刻,笃定道:“应该是懊恼将仙人给气走了,没人帮她破除结界,心里肯定不好受。” 狸猫赞同地点点头。 二人看着那一会儿闷头踱步,一会儿唉声叹气的姽宁,深表同情,遂没打扰她。 他们哪里知道姽宁经历了连续三晚的脸红心跳,已吓得心神烦乱,不知所措。 在她有限的记忆中,她什么梦都食,各种梦都见识过,凡间男女的情.欲之梦并不罕见。 对她而言,这些梦也不过是拿来增长修为的食物,见多了风月之下的赤条男女,如今就算有哪个男人脱光了站在她面前,也勾不动她的兴致。 偏偏最近对那个有妻有儿的男仙产生了欲念,以至于连续三晚都逃不开羞耻的春.梦。 在梦里,明知不可为,可当他低沉的声音萦绕耳畔,滚烫的胸膛熨过心间,她便丢枪卸甲,难以自控。 也正因是梦,她才受欲望驱使,沉溺在他的气息中,那等放纵。 但她在梦里毕竟充当他的妻子,怎么都像是戴着面具的替身,于情于理都不妥。 “唉...”她又是一叹,两手捧着脑袋,不做梦不行吗! *** 心有余悸的姽宁,愣是五天没敢闭眼睡觉。 她坐在地上,一边打哈欠,一边揉揉酸胀的额头,眼皮困得快打架了。 希希见状,忍不住问道:“仙姑有什么烦心事?这几日哈欠连天,睡不好的样子。” 我这哪里是睡不好,是压根不敢睡,姽宁暗自牢骚。 见她不应,希希又问:“是因为仙人离开,没人助仙姑破除结界吗?” 听到仙人二字,姽宁就似被针扎,瞬间撑开眼皮,视线不经意落在那张茶几和木床上。 因希希叮嘱狸猫每日打扫怀苍留下的物件,以便他回来再用,所以即便过了一个月,那些物品仍一尘不染,十分干净。 姽宁指了指那,吩咐道:“叫些力气大的妖,把这些东西抬出去,碍眼!” 希希问道:“把它们抬哪儿去呢?” 姽宁:“随便抬哪儿,别让我见着就行。” “万一抬出去被山里的妖精瓜分了,如何是好?”希希分析得头头是道:“到时候仙人回来不就没茶喝、没地方睡了?指不定就真不帮仙姑了。” “我管他没茶喝、没地睡啊!”姽宁不耐烦道,态度十分坚决:“他的东西侵占了山洞,你快想办法统统搬走。” “这洞足有七八丈长宽,如何容不下我这张小小的六尺床?”熟悉的声音自洞外传来。 “仙人回来了!”希希忙转身,果见一道挺拔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视线内。它蹦蹦跳跳地靠近,仰头兴奋地翘着尾巴:“仙人!” 怀苍将手中提着的仙果放在地上,希希两眼锃亮亮,连声道谢后,忙不迭将仙果一个个运去她平日藏食的坑内。 姽宁怔怔看着正帮希希藏仙果的男人,她压根没想过他还会出现,方才见到他身影的刹那,她心头怦怦地跳,竟有些激动? 怀苍帮希希封好坑口,起身拍了拍手,抬眼望向石壁内的姽宁。 两人目光猝然接上,姽宁急忙移开视线,袖中手指不自在地搅着。 怀苍阔步朝她走去,姽宁余光瞥见他临近结界,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一副惊弓之鸟的样子。 他脚步一停,问得直白:“看起来你不愿见到我?” 姽宁不知如何回答。 他们之间并不熟识,只不过他机缘巧合来到此处,她充其量就是个听故事的,何来愿不愿意见他? 至于方才心跳微乱,定是最近因为他而‘噩梦’缠身,突然见到罪魁祸首,难免受惊。 姽宁自我安慰一番,目光淡淡地接上,说:“故事讲完了,还过来做什么?留我些清净才是。” 坐在角落里的希希一边吃瓜一边摇头叹气,好不容易把仙人盼回来,可别又给气跑了。 怀苍道:“你耐心听完了我的故事,我许诺过的事自然得履行。” 姽宁眼中一亮,按捺住欣喜,没好气地哼了声:“还以为你不守信用跑路了。” “答应你的事,绝不食言。”他说得像誓言,意味深长地将她睇着。 姽宁追问道:“什么时候救我出去?” “时辰未到,不急。” “哪个时辰才算到?” “还有一件事得先处理。”他话锋一转,道:“那日你说自己没什么感情,所以不会喜欢我,更不会与我成婚。” 姽宁回想自己那天所言,哪敢承认,只怕又把他给气跑了,好声解释:“我那话并非强调不喜欢你,只是我素来孤寡独身,从未体会过夫妻之情,怎知如何以你妻子的身份作答。那日你问得突然,我未加思量,话语多有冒犯之处。” -- 第27页 说罢,她扯了抹自认为和气的笑。 怀苍点点头:“你忘了许多事,所以话语伤透我心,这情有可原。这几日我再三权衡,还是觉得有责任帮你记起一些重要的事。” 姽宁听得云里雾里,这话说得好似他们以往认识? 怀苍忽而扭头朝洞口唤道:“南辛,进来。” 姽宁望去,就见一位七八岁模样的男童快步走入洞内,长得眉清目秀、白白净净,仔细打量,与怀苍的眉目相似,生得俊。 南辛新奇地打量洞内,视线扫到石壁内的姽宁,他脚步停了停,也不认生,大剌剌将她盯着。 眼睛越瞪越大,渐渐泛起了泪光。 姽宁被他这两眼泪汪汪的样子给瞅愣了,“你儿子?”她问怀苍。 怀苍没应也没否认,而是招招手,叫道:“过来吧。” 南辛即刻眨去眼中泪花,快步上前。 怀苍一手轻握他的肩头,一手指着结界内的姽宁,叹道:“儿啊,这是你那自称没得感情的娘。” 此话一出,将姽宁吓得目瞪口呆似丢了魂。 南辛似乎在意料之中,咧开嘴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冲她唤道:“娘亲!”清脆的声音像泉水叮咚。 姽宁惊悚地打了个寒颤,忙摆手:“小娃娃,东西可以乱吃,娘可不能乱认啊!” 南辛听言,笑脸即刻垮了下来,可怜巴巴地撇着嘴、咬着牙,拼命忍住摇摇欲坠的眼泪。 姽宁顿觉罪恶感深重,叫怀苍:“你儿子都快哭了,还不哄哄!” 怀苍却反问:“亲娘伤了他的心,我如何哄得好。” “你……”姽宁急了:“你身为亲爹,怎能胡乱让他认娘!” 怀苍一字一句说得有力:“你就是我儿的亲娘!是我昭告天界,于众仙之面,堂堂正正娶进门的妻!” 姽宁再无耐心,恼火道:“你有什么证据!就在这信口雌黄!” 她从未结识过神仙,更不曾去过天庭。况且她醒来后就在这石壁里,一步不曾离开,何时与他成了婚、生了娃? 荒谬! 南辛扯了扯怀苍的袖口,仰头小声劝道:“爹爹莫要惹娘亲生气,不然她又要跑的。” 怀苍蹲下来,握着他肉嘟嘟的小手,安抚道:“放心,你娘亲再也跑不了,我也不会让她有机会跑。” 南辛点点头,他相信爹爹。 怀苍摸摸他脑袋,再站起身,看向姽宁,冷哼一笑:“你要证据是吗?我说了你可要承认。” “你右胸上有一颗淡红色的痣,下腹左侧也有一颗淡红色的痣,你需要一一查验吗?” 姽宁两眼瞪得似铜铃,仿佛被雷劈。 “对了。”怀苍缓缓扯开右边衣襟,露出线条分明的肩头,肩上有一排淡肉色的牙印,十分显眼。 姽宁盯着那,嗡嗡作响的耳边传来他的解释:“这是初夜,你过于激动,在我肩头咬下的印记。为作纪念,我便将它保留下来。等你离开石壁,不妨再咬一次,看看与你的齿印是否一致。” 轰隆,姽宁的脑中又炸开一道雷,直接将她劈成了一座石雕,还是一座面红耳赤的石雕。 第13章 没想到夫人对夫妻之情记忆犹…… 那淡色的牙印仿佛布满獠牙的血盆大口,朝她凶猛扑来,惊得姽宁冷不丁又一个寒颤。 她知道自己失去了一些记忆,比如困在此处的来龙去脉,却不料自己竟待了六百年之久。更离奇的是,她不仅嫁给一位男仙,还与其育有一子,这不扯淡吗! “还需要证据吗?”怀苍的声音在姽宁耳边渺渺飘过。 她呆呆看着他,恍惚听见他格外温柔地唤道:“夫人。” 姽宁神思骤回,慌忙摇头:“别、别瞎喊!许多人身上都有痣,并不罕见。至于你说的牙印,更做不得证据,两排牙咬在肉上不都大同小异嘛!” 怀苍淡漠地听她这番强词夺理,姽宁偏偏从他这辨不明情绪的脸上看出了升腾的怒气。 她仍挺起胸膛与他对视,佯装心不虚面不慌。 怀苍将领口拢正,一边道:“看来夫人是抵死不愿承认了。” “压根就不是我,哪有承不承认一说?”姽宁否认。 “爹爹....”南辛又扯了扯怀苍的袖口,道:“娘亲一时没法接受,爹爹先不逼她了。等她心情好些,我们再来。” 怀苍握了握他的手,又与姽宁说道:“你失去了记忆,对这些心怀芥蒂,这不怪你,这几日你可以好好回想,兴许能想起些什么。” 姽宁没再开口,默默看着他们离开山洞。 临近洞口时,南辛依依不舍地回头,扬起一抹微笑,说:“娘亲依然很美。” 良久,姽宁耳边仍萦绕南辛清脆的童声,那张天真无邪的笑脸犹如和煦的日光,暖烘烘地照在她心头。 *** 狸猫回来,见姽宁许久不动,像根木桩子,悄声问希希:“仙姑怎么了?” 希希便将前因俱陈一遍,狸猫听完,眼睛瞪得圆溜溜:“他们当真是一家人?” “嘘,小声些。”希希拢着嘴,在狸猫耳边说道:“仙人瞧着沉稳,句句以理服人,这事铁定不假。只是仙姑受到不小惊吓,还没回过神来。” “要说悄悄话就去洞外说,说那么大声生怕我听不见吗?”姽宁突然出声,吓坏正交头接耳的猫鼠。 -- 第28页 两个即刻收声,朝她嘻嘻谄笑。 姽宁伸出手指,朝希希勾了勾:“过来说说,我跟他这事怎么就铁定了?” 希希两三步蹦哒到结界前,仰头道:“仙人即便被抛弃,话里却处处庇护妻子,可见他不是那胡说八道、虚情假意的伪君子。他一开始并未表明身份,或许是怕仙姑像今日这般难以接受,只好以讲故事为契机,再寻个机会道明实情。” “呵呵!”姽宁讥诮道:“不过几颗仙果,就把你给收买了?” “仙果固然好吃,但我才不会昧着良心哩!”希希努努嘴,又条理分明道:“那日仙姑说,如果是他妻,就不会嫁给他,仙人一语不发地走了。若非有心,他何须在意仙姑的话?” 姽宁微微蹙眉,她方才也正琢磨这事。 那时觉得他这气实在生的莫名其妙,毕竟两人不熟,怎会因为假设的话而动怒? 倘或她是他妻,这气就生得有几分理由了。 “仙人为何恰好来到御空山?又恰好落足这间洞?若要找个安静的地方歇脚,其他无人的山洞不是更合适?”希希又提出种种疑点:“他无缘无故与你讲夫妻间的故事,茶几、床榻都带来,也太不见外了。” 姽宁因她的话而陷入沉思。 之前所有说不通的事,都因她是他妻子,而有了恰当的解释。她刚才拼命反驳,不过是情急之下的自欺欺人。 姽宁的视线怔怔定在前方洞口,婆娑的树影照在洞壁上,微风吹过,枝叶摇曳,连成斜长的影子,宛若他腰间的红带,随他行走而轻盈飘动。 她讷讷自问:“我当真是他妻吗?” *** 当姽宁冷静下来,渐渐接受自己是有夫之妇的事实后。那个在平静的湖面砸下一块巨石,溅她满身水的男人,足有半个月没现身。 姽宁开始胡思乱想,甚至怀疑他是不是为了报复她之前失言而编的一出戏。 这几日,她困扰至极,闭眼皆是他说过的话,辗转难眠。睁眼全是他留下的东西,反复添堵。 希希最近也沉默许多。 看着姽宁每日像仇人似的瞪着洞内的茶几和床榻,恨不能从眼里迸出一团火,把它们统统烧尽,她哪里还敢吭声。 姽宁若真吩咐她放火把这些物件都烧毁,她也不敢多言相劝。 希希暗暗着急,时不时带着狸猫跑出山洞,爬上山林最高的柏树,举头盼着仙人赶紧回来。 * 这日,拂晓时分,希希把狸猫叫醒。狸猫背上她,蹑手蹑脚往洞口走。 “你们这是要去赏月,还是观日呢?”姽宁的声音冷不防打破洞内的安静。 惊得狸猫爪子一僵,没敢乱动。他轻微抖抖背,示意希希回话。 希希扭头朝姽宁讪笑:“清晨山里的仙气重,我们早早去吸纳些,有助于修炼。” 姽宁缓缓掀开眼皮,不客气地戳破她的谎话:“他若不想来,你就算没日没夜地蹲在树上,他也不会出现,别做些没意义的事。” 希希低头用力拍了一下狸猫的脑袋,压低嗓音道:“你与仙姑说了?” 狸猫没好气道:“我什么都没说,是你晚上说梦话把这事给抖搂出来的!” 这……就尴尬了。 希希抬头嘿嘿一笑:“心诚则灵嘛,盼望着盼望着,兴许他就来了。” 姽宁闭上眼:“随你。”没再出声。 直到它们渐渐远去,姽宁复又睁开眼。横竖睡不着,不如试试能不能捕捉到附近妖精的梦。 求人不如靠自己,增强力量,破除封印。 姽宁正要凝神聚气,忽闻翅膀扇动的声音,越来越近,直至洞口。 她目光一转,只见一只青鸟飞入山洞。 那鸟左瞄右看,似乎在寻人,见到她,振动翅膀迅速飞来,却不小心撞到结界,又退了两尺距离,这才悬在半空。 “你来找我的?”姽宁问道。 那鸟没应话,双眼直勾勾盯来,锐利的目光就像在审视她。 “你可知这御空山的妖精们不论修炼多少年,皆无法得道成仙吗?”青鸟突然开口,问得姽宁莫名其妙。 原来是只成精的鸟。 但它声音有些奇怪,雌雄莫辨,似乎刻意隐藏原本的声音。 姽宁狐疑地盯着它,她可从不认识什么青鸟,但她直觉这鸟来意不善。 “你该不会要说和我有关系吧?” “还算自知之明。”青鸟口吻嘲讽。 “看来我失忆那段时间不但认识神仙,还认识鸟精。”姽宁不耐烦地催赶:“如果要来讲些不顺耳的话,就请出洞右拐。” 说罢,她闭上眼,一手撑额,闭目养神。 青鸟却兀自继续道:“因为你的罪未消除,山里大小生灵受你牵连,永无成仙之日。” “哦?”姽宁未睁眼,冷笑道:“可我听山里的妖精们说,正因为我出现在山洞,御空山才有了仙气,他们才得以成精。” “仙灵之气是因四面佛的无上法力而凝聚在此,岂是源自你这等重犯!”青鸟斥道。 “重犯?”姽宁浑不在意:“你说来,我也好奇。” “你与大帝成婚,却不知检点,趁他闭关之时,勾搭多位男仙,扰乱天庭风气!” “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故事了。”她还以为自己有什么通天的大本事,犯下不得了的大罪,原来又是这些。 -- 第29页 只是…… 姽宁缓缓掀开眼:“他是什么大帝?”她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号。 青鸟道:“你是天庭重犯,怎配知道他的身份。” “可笑!”姽宁倏然起身,冷声道:“我与他是夫妻,如何不配知道?倒是你这只莫名其妙跑来说东说西,满口恶意的鸟精,又哪来的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青鸟振翅欲斥,被姽宁抢先嘲弄:“难不成是个曾经垂涎我夫君的女子?不然怎么对我敌意这么大呢!” “我岂会垂涎……” 姽宁对它的反驳视而不见,继续堵住它的话:“可惜我家怀苍心里只惦记我。你这不成气候的鸟精,就莫要浪费心力觊觎我夫君,好生去修炼,顺道把这毒嘴坏心肠也给修一番。” 青鸟顿时发恼,骂道:“你这等野性未除,全凭邪门歪道修炼的妖灵就不该成仙,简直有辱天庭声誉,毁坏天界纲常!” “毁坏纲常?”姽宁嗤笑道:“那我昔日与怀苍如胶似漆、你侬我侬,在你眼中,岂不是罪恶滔天?” 而原本气势汹汹的青鸟倏然冷静下来,语气也冷下来:“你的确罪恶滔天,因为你连亲生的……” “来客了?”一声询问自洞口传来,猝然打断它的话。 吓住一只鸟,惊住一个人。 姽宁循声望去,只见那人轻步款款而来,一身皂色也掩不住他的光华。 “没想到夫人失忆了,却对夫妻之情记忆犹新,为夫深感欣慰。” 他脸上洋溢着浓浓喜色,就差在脑门贴两个大字——开心。 第14章 解除封印。 这人哪里是仙,分明是个行踪不定的鬼。 “谁是你夫人,少来攀亲。”姽宁尴尬地别开脸,偏偏这时候出现,定是将她方才说的话都给听了去。 可她声音不冷也不硬,更像娇嗔,怀苍越发喜上眉梢。 而那只青鸟,正悄悄往角落飞去,打算从侧方逃出山洞。 怀苍步伐不急不缓,眼珠子忽而一转,视线霎时定在它身上。 “飞哪儿去?”冷厉的口吻连方才一丝温柔也未残留,就是那喜气洋洋的面容也刹那冷得似料峭春寒。 青鸟慌忙振翅要逃,怀苍微抬手,一道法力凝结的束带疾速飞去,将它浑身裹住,只露出一颗鸟头。 它奋力扭动脖子想脱身,可它越挣扎,束带收得越紧,只听咔咔骨头挤压的声音,疼得它仰头叫喊。 “谁派你来的?”怀苍质问道。 即便被勒得喘不过气来,青鸟依然箝口不说。 怀苍已然失去耐性。 就听咔嚓骨裂,青鸟一声惨叫,肋骨被勒断,骨头刺穿了心脏,穿破胸前皮肉。鲜血从胸口涌出,顺着羽毛滴落在地。 饶是如此,它也闭口不言。 “我许久未曾亲自用刑,你可以好好体验。”他冷漠说道。 青鸟眼中闪过一丝惊愕,须臾敛为平静。不知是无所畏惧,亦或强装镇定,傲气得很。 姽宁插过话道:“以它刚才的语气,并非有人指派,倒像是它自己跑来这里,专程训斥我这个天界重犯,听起来对我有些熟悉。” 怀苍听罢,抬手虚握。束带拽着青鸟即刻飞至他掌心,宽大的手掌将青鸟整个握住。 他仔细观察它眼睛,果然看出它瞳孔中的细小符字,那是施加的咒印。 青鸟...... 怀苍忽然想到什么,掐着它脖子,厉声质问:“当初衔竹签闯入伏魔宫的青鸟,也是你派去的?” 在他锐利的目光下,青鸟只怕再被瞧出什么,它浑身突然一颤,紧接着两眼翻白,瘫在他手里。 心跳骤停,没了气息。 “你就不能轻一些?”姽宁以为是他将鸟给掐死的,可惜道:“这下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怀苍施法起火,烈火滚过青鸟周身,瞬间将它吞噬,最终化作一团火球。 姽宁怔怔看着他,熊熊火光将他脸庞照亮,可他眼中似寒霜密布,不论火焰如何炽热,也融不去半寸冷意,仿佛与这鸟有天大的仇恨。 直到青鸟尸体烧光殆尽,最后一缕青烟从怀苍手中飘散,他施法净化掌心,这才与她解释道:“它是自断心脉而亡,确切来说,是暗中操控它的那个人以防暴露身份,杀了它。” “它是被.操控的?”姽宁惊诧不已。 怀苍道:“以神识操控仙兽,就能彻底隐藏自己的气息。但此类法术对操控者也有一定损伤,倘或仙兽在法术解除之前受伤,也会反噬本体,令其感受到痛苦。” 姽宁了然地点点头,只觉此类法术不可思议,忽想到青鸟方才的话,不由好奇:“它说你是大帝,听起来头衔不小,你是什么大官?” 怀苍轻描淡写地带过:“只是个专门斩妖除魔的官。” “哦?”姽宁狐疑打量他:“像是个苦差事?” 怀苍赞同地点点头:“就是奔波了点。” 姽宁还想继续打听他的身份,正张口......唉?怎就像个熟人一样攀聊起来了! 姽宁立刻住口,转身盘腿坐着,没再搭理。 怀苍见她突然生恼,暗暗琢磨自己哪里说错了话?字句拆分思索,却无解,只好问她:“怎么了?” 姽宁拿后脑勺对着他,一动不动,一字不言。 怀苍这下确定她当真在生气。 -- 第30页 他在凡间历劫时,曾问过管家关于女子的心思。管家说:女子生气便是在意,若是毫无情绪、诸事随便,多半无情无爱。 所以婚后,他也希望见到姽宁无所拘束地闹闹小脾气。 可实际,她的专注力在修炼上,而他时不时有要事缠身。二人难得独处时,他恨不能将她时刻捧在手心、圈在怀中,哪里舍得浪掷光阴。 是以,他什么都依着她,两人甚少争吵,她更是鲜少这般闷声赌气。 这会儿当真见她耍脾气不理睬,他却犯了难,不知如何安抚较为妥当。 斟酌片刻,怀苍问道:“ 它还说了什么让你生气的话?” 话都涌到了嘴边,姽宁实想朝他噼里啪啦一顿吼:你给我安个抛夫弃子的罪名,搅得我日夜良心不安,就拍拍屁股走人,不见踪影,不晓得反省一下自己的问题吗! 姽宁忍得拳头都硬了,最终只冷冷道:“把你的东西统统搬走,人也走。” 怀苍瞥了眼身后的干干净净的茶几、床榻,想来是有人按时打扫。他低眉压着笑,抬头道:“我走了,谁救你出来?” 一提这事,就似火上浇油,姽宁的心头火蹭蹭地往上冒:说得好像我这辈子就只能指望你来救! 她深吸一口气,扭头道:“我在这石壁里呆得舒服,住得高兴,不劳大帝费心。您是天界的大官,时间宝贵,有事没事都别往我这儿小破洞跑,免得耽误您正事,还请把东西都撤走,别占用希希和狸猫的地盘。” “是因为我离开太久,所以你不高兴了?”怀苍隐隐猜到她生气的原因。 见她闪烁其词地哼了句:“只要你把东西都搬走,要离开多久与我无关。”他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扬。 “因为见到你,南辛有些激动,加之他身子素来虚弱,将他安顿好,我才放心过来。”他解释道。 姽宁一听南辛身子虚弱,没由来紧张:“他怎么了?生病了?” “未曾生病,这事说来话长,往后我再与你详述。”怀苍将右手展开在她面前,掌心金光闪闪,须臾光芒收敛,出现一只巴掌大小的三足金鼎。 “这是四面佛大雷鼎,也是将你封印在此的神器,今日我便救你出山。” 姽宁看着他手中金灿灿的大雷鼎,心里哪里还有半点气,激动地冲上前。哐当一声,撞在了阵法外缘。 洞内佛咒即显,密密麻麻的金色佛印往她所在位置纷纷钻去,眨眼覆盖整面石壁。空灵般的咒音自御空山四个方位的四面佛口中念出,一声声穿透云霄、掠过山林,汇聚洞内。 咒音宛若金刚做的荆棘,钻入她耳口鼻,刺入她心脾肺,剧痛无比。 “别动!”怀苍急忙喊道:“稍微忍耐,只要不反抗,佛咒会慢慢褪去。” 当年姽宁被封入石壁的场景历历在目,痛在她身,犹如剐他心肉。而今见她痛苦地捂着心口,下唇已咬得失去血色,怀苍当真是心疼又怕极,怕她再次被石壁吞没。 姽宁听话地没作反抗,缓缓蜷缩在地上,任由咒语不断侵蚀身心,疼得她发颤打抖。直到咬破唇肉,鲜血一滴滴落在地上,顺着石壁蜿蜒而下,佛咒才逐渐消散。 姽宁大汗淋漓地趴在地上,虚弱地喘着气,咒骂:“哪个天杀的弄出来这要命的神器!” “夫人好些没?”怀苍的声音响在身后。 姽宁正浑身难受,扭头下意识凶道:“别喊我夫人!” 目光猝然对上他关切的眼神,又想到方才他适时提醒,才帮她将这佛咒压下去,她费劲地爬起身坐着,道一句:“多谢。” 怀苍看着她破裂的下唇,伤口未愈,仍泱出血来。她的力量受到四面佛的压制,饶是教她止血的口诀,也怕运力后会再次激发佛印。 他再不迟疑:“我即刻去解除封印,只是你需静神冥心,等我叫你方可睁眼。” 姽宁一听,立马坐得端端正正,闭眼入定。 只等她准备好,怀苍便携大雷鼎离开山洞。 飞至御空山上空,他将大雷鼎悬于身前,口诵咒语。大雷鼎越变越大,直至五丈高、三丈宽,那鼎身四面忽而祥光喷射、金龙摇动。 怀苍即刻施法将神力注入四条金龙口中,只听龙吟震天响,四条金龙突然蹿出,往四面佛所在的东南西北飞去。 不一会儿,金龙带着四面佛一一归来,悉数嵌入大雷鼎对应的位置。金光渐渐收敛,大雷鼎变回巴掌大小。 *** “姽宁……”一道略显激动的喊声打破山洞的安静。 姽宁睁开眼,异常清晰的视线使得光线也较平日明亮数倍,令她不适地眯了眯眼。 眼缝形成的光晕中,怀苍正朝她快步走来。 他激动不已,又唤了一声:“姽宁!”只是这次听起来有些喘。 他脚步越来越快,却在离她五步距离时,一个踉跄,倒在地上。 姽宁猛的睁开眼,起身冲过去,瞬间闪在他身旁。将他扶起后,才见到一张失去血色的脸,苍白得近乎透明。 怀苍未与她详说的是,开启大雷鼎需耗费不少修为,若要将四面佛强行收回,耗费的修为足有开启时的十倍。 片刻的工夫强行抽离不少神力,他本该立马闭关静养,奈何心中记挂姽宁,又怎会诸多顾虑。 *** -- 第31页 在洞外见到怀苍施法的希希和狸猫,忙不迭跑回山洞。 见姽宁已离开石壁,他们惊喜不已,连忙扑上前,问长问短。 希希率先发现床上躺着的怀苍。 它几步跳上前,见他面色苍白,双目紧闭,纳闷道:“仙人这是怎么了?方才见他在天上还生龙活虎的。” “没死。”姽宁站起身,交待道:“他就交给你们了。” “仙姑要去哪里?”希希两只前爪急忙勾住她衣摆。 姽宁笑得灿烂:“而今重获自由,当然是要出去呼吸新鲜空气啊!”她弯腰捏住希希的后颈,将她提起往后一丢,准确无误地扔在狸猫背上。 “你们可以留下来照顾他,我就不奉陪了。”姽宁望着前方明亮的洞口,手臂伸展开来,别提多夷悦。 “仙姑!”希希噙泪叫道。 姽宁头也不回,踏着轻快的步伐朝洞口奔去。 不过跑出六步,右脚脚踝猛地被什么给拽住,她一时没防备,嘭地扑倒在地上。 希希和狸猫呆呆看着她,有这么开心吗,竟兴奋得跪下来了? 姽宁呲着牙爬起来,皱眉狐疑地往脚踝看去,顿时惊住——她右脚踝系着一根莹白色的细绳,绳子的另一端系在怀苍的右手腕间。 他什么时候给她系的绳子?! 姽宁没好气地抬脚一扯,非但没扯断,这诡异的绳子竟将她反扯过去,距离霎时缩短一半。 姽宁不信邪,又使劲蹬了两下,绳子再次将她扯过去,距离越来越短,这会儿已经挨到了床边。 再扯下去,恐怕得贴在他身上。 一旁的希希捂嘴,笑得幸灾乐祸:“看来仙人很了解仙姑,晓得你会偷溜。” 姽宁干瞪着面前这张苍白的俊脸,咬牙切齿:“算你狠......” 第15章 脸红得能滴血…… 御空山。 月光如水,流泻山林,淌过洞口,在湿润的岩地铺开清波般的光影。 昏昧的洞内,似有两道森森冷光,扫过阴暗。 睡过一觉的狸猫还未完全清醒,着实被这冷光给吓得心脏一抖。看清后,原来是姽宁瞪得大大的两只眼睛,他才然拍拍胸口,呼出一口气。 狸猫慢吞吞翻转个身,戳了戳身旁的希希。希希刚睡着就被扰眠,不耐烦地咕哝:“做什么....” 狸猫悄声道:“仙姑已经两天未阖眼了,她不困吗?” 希希揉揉惺忪睡眼,睁开看去,只见对面的姽宁半个身子趴在床沿,眼睛却瞪得圆溜溜,活像眼皮被吊着,夜里瞧着有些惊悚。 希希朝姽宁喊道:“仙姑要是困了,就睡吧,何必强撑。” 姽宁撑了两天,眼皮越来越重,方才实在撑不住,便想趴会儿。刚闭眼,就被希希这大嗓门给惊醒。 她没好气:“睡你们的!” 希希又劝:“即便仙姑担心仙人的安危,也没必要如此操劳地守着。仙人若是醒了,我们会叫你的。” “我如今力量恢复不少,要不要试试日夜被噩梦缠身的威力?”凉飕飕的威胁唬得他们毛发直立。 狸猫即刻闭眼装睡,呼吸都弱了不少。 希希将尾巴蜷在身前,怯怯地捂住一只眼,却又睁着另一只眼,用着姽宁能听见的音量,嘟囔:“仙姑到底在怕什么?” 怕什么……这话正正刺中姽宁心口。 怕自己会突然做好久没做过的羞耻梦,更怕天时地利人和之下,梦做得太逼真,真把他给办了! “不睡就去山顶数星星!”她要脸,没好意思说,只能凶巴巴地掩饰。 “那我还是在梦里数星星吧。”希希打个呵欠,卷着尾巴,沉沉睡去。 姽宁转回身,视线轻易就落在怀苍恢复血色的脸上。 啧啧,瞧他眉头多么舒展,睡得多么安稳。 怎料瞅得久了,注意力也不自觉地被他好看的五官吸引。寸寸赏看,不放过那恰到好处的眉眼轮廓,还有精雕细琢的鼻骨唇形。 目光最后定在他的双唇,脑中冷不防浮现梦里那双炽热又柔软的唇,触感如此清晰,仿佛当真体验过他唇间的温度。 怦怦怦怦…… 心跳在这安静时分格外突显。 姽宁赶忙别开眼,嘴里忍不住抱怨:“一个大男人,长得祸害人!” *** 正值后半夜,月光朦胧,万籁俱寂,是个催眠的好时辰。 姽宁昏昏沉沉地趴在床沿,眼缝越阖越小,入眼的光线愈渐微弱。 实在太困了……闭眼歇一会儿就好。 这么想着,姽宁便放松下来,不多会儿,呼呼大睡去了。 *** 不知几时,她睁开眼,环顾四周,顿时错愕。 抬头只见暗红阴沉的天空,望不到尽头,没有云雾,不见星月。 唯一瞧得见的光源就是远处天际裂开的一道曲折的缝隙,光从裂缝中穿出,落向地面,反射出幽暗的红光,使得周遭一片诡异的猩红。 这不是山洞,是哪里? 姽宁茫然顺着光线低头看去,骇然抽了口冷气。 光滑如冰的地面呈现出血一般的殷红,就像由鲜血汇聚而成的湖,最后凝固结冰。 姽宁抬脚踏了两下,却感觉不出硬度。而自她踩下的位置,往四周扩散层层涟漪,又像是水状的湖面。 -- 第32页 奇怪极了。 她抬脚想再试试,湖面突然涌起一阵水波,“你是谁?”低沉的声音蓦地响起。 姽宁惊得将右脚僵硬地放下,低头瞅着恢复平静的湖面。 方才的声音来自湖下,乍听起来与怀苍的声音有些像。只不过怀苍的声音虽低沉,却不似这般沙哑,仿佛许久未曾开过口。 “是谁闯入此处!”这人脾气似乎不大好,没听到回应又厉声问了一遍。 “你又是谁?这是哪里?”姽宁大声反问道。 回答她的却是一阵瘆人的安静,紧接着,湖面猛地荡漾起汹涌的波涛。姽宁尚未来得及反应,就被湖水捆住双足,将她蛮横地拽入湖中。 姽宁急忙屏住呼吸,一边奋力挣脱腿上的桎梏。却发现体内的力量仿佛被这血湖给封住了,一丁点力量也调运不出。 她越坠越深,光线渐渐黯淡。这湖暗不见底,良久都没有落地的踏实感。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才被怀苍从石壁内救出,正趴在他床边打盹,再睁开眼就来到这里。 所以是在做梦? 可若在自己的梦境,她理当可以操控梦中的经历。为何又像上次梦见那惨烈的战场一样,即便是在她自己的梦境,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妖皇贯穿自己的心口,尝到濒临死亡的痛苦。 仿佛她昔日亲身经历过…… 莫非她曾来到过这个诡异的地方?所有的梦都在重现失去的记忆? 就在姽宁满腹疑惑时,前方豁然显现光亮,捆住双足的湖水也将她往那带去。 随着光亮越来越近,依稀能看出发光之物像个巨大的琉璃罩子。罩子将湖水隔绝开来,里头有什么东西。 姽宁正眯眼观察,湖水忽然卷着她腰身,猛地往琉璃罩子拽去,速度极快,眼见就要撞上。吓得她连忙将两手挡在前,嘭地一声,身子竟穿了过去,却不痛,犹如穿过水壁。 直到身上束缚悉数解除,她被摔在地上。 姽宁爬起来,坐在地上揉了揉跌疼的膝盖,不经意抬头,刹那被眼前景观吸引—— 琉璃罩内漂浮着数不尽的白色小花,小花各有两片半圆形花瓣,花蕊中央闪烁着莹白的光亮,犹如镶嵌的细小夜明珠。四五多小花簇拥一团,远远看着就像一盏圆灯。 原来这琉璃罩的光源,就是这些浮动的白色小花。 忽而一朵白花离开花群,缓缓朝姽宁飘来,悬在她面前。两片花瓣柔软地飘动,宛若蝴蝶的翅膀。 她好奇地伸手,想触碰眼前的白花。 “它会吸干你的元神,噬尽你的力量!” 男人的警告方毕,那白花的花蕊中央突然探出三根触须,吸附在她手指。猝然传来一阵刺痛,姽宁连忙甩手,将这可怕的白花甩飞。 她惶惶望着头顶成群结队的花团,它们若是蜂拥扑来,她岂不是坐以待毙? “只要你不去招惹,它们不会轻易吸食外人。”男人出声解了她的忧虑。 姽宁循声望向侧后方,即见一人披头散发地站在一面黑墙前。他身穿迤地的黑裳,垂及脚踝的黑发遮住了他大半面容,使得整个人仿佛与黑墙融为一体,诡秘又古怪。 光线微弱,姽宁无法看清他的模样,只能隐约辨出他高大的轮廓。 她站起身,问:“是人是鬼?” “非人非鬼。”他答得干脆。 “妖?魔?”她又问。 他没再回答,却道:“走近些,让我看看谁的本事这么大,能闯入这里。” 姽宁也想看清他的模样,便抬步慢慢走去,只是在离他七八步距离前,谨慎地停下来。即便是如此近,她也无法透过掩面的长发窥见他的五官,但看到他四肢被铁锁禁锢在墙体。 就像被囚禁于此? “给点光亮,我看不清她的样子。”他命令那些白花。 附近的白花纷纷涌过来,在她头顶上方聚集成片。它们抖动花瓣,光线倏然亮了几分,足够照亮姽宁的脸庞。 “姽宁?”男子先是疑惑,忽而激动地笃定道:“你是姽宁!” 姽宁十分诧异:“你认得我?” 他却自言自语:“他到底还是把你给抓住了……” “谁把我抓住了?”姽宁莫名。 他又兀自说着:“他历劫本为铲除心中欲念杂念,以此消除积压的业障,所以他那世要么忘掉你,要么杀了你,彻彻底底斩断欲望。可他错估了自己的情根......根入心骨,缚其心魂。他想得到你,竟连业障都不顾,任由这无穷无尽的噬魂灵蚕食自己。” 姽宁听得一头雾水:“谁该杀了我?你又是谁?” 她失忆的那段时日究竟做了什么,一个个的不是骂她朝三暮四,就是要杀她...... “你过来,我告诉你。”低沉的嗓音宛若远山风吟,悠悠荡荡地飘入耳中,蛊惑她的心神,迷乱她的意识。 姽宁双脚不听使唤,朝他缓步迈去。直至站在他面前,她仰头望去,他身躯宽阔,只要伸手就能将娇小的她整个困在怀中。 “杀了你,他立地成魔。不杀你,业障难除,早晚也要成魔。”残忍的话从他口中毫无波澜地道出。 “他到底是谁?”姽宁不耐烦道。 他一声冷笑:“待会儿他就来了。” 说罢,他周身衣物似墨水一般开始流动,眨眼将姽宁束缚。他的衣裳冰寒彻骨,即便隔着衣物,也如冰针一般,扎入她毛孔肉骨。 -- 第33页 姽宁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只觉整个人浸在冰天雪地里,止不住地发颤。 她咬牙问道:“你要做什么……” “倘或你死了,他定是万念俱灰,如此一来,他就需要我的力量救活你,我就能逃离这暗无天日的囚牢!”最后两个字从他齿缝泄恨般迸射而出。 “你胆敢动她,就永生永世困在这里!”一道怒吼接过他的话。 姽宁抬头看去,就见怀苍正怒气冲冲地站在前方。 “瞧,他来了。”男人的声音在姽宁耳边冷冷划过。 下一瞬,他衣裳化作的墨水将她身子连着脑袋一并淹没。 酷寒刺骨,姽宁都来不及体会痛感,瞬间被冻成冰人。意识麻木前,她听见了三道声音。 一个是怀苍愤怒的警告:“不要以为我不敢毁了你!” “你敢吗?”男人讥讽道:“毁了我,你如何面对母亲?” 他们的声音消失后,过了许久,出现一道女声:“元神受创,你先在这歇息几日,我去帮你捕梦疗伤。” 她即刻失去意识。 * 当姽宁再次清醒时,竟续上前段时日未完待续的春.梦。 而今知道他们本是夫妻,如此,与他在梦中缠绵就没什么好羞耻的…… 姽宁放纵自己被他的亲吻击溃理智,只是这次他的呼吸声又重又沉,滚烫的气息烧过她耳边,仿佛切身与他肌肤相亲。 姽宁忍不住哼了一声,翻身将他反压。她情不自禁地低头咬在他耳边,下意识抓住他衣裳,用力一扯。 嘶啦一声,格外响亮,似乎还有回音…… 姽宁恍了恍神,慢慢撑起身来,睁开眼——只见她正趴在怀苍身上,两只手好巧不巧地撑在他胸膛,而他的衣裳已被她撕裂。 瞌睡骤散,目瞪口呆。 “夫人甚猛,为夫甚喜,只是......”他意有所指地瞧了瞧正坐在草团上看戏的一猫一鼠,道:“我不喜夫妻之事被围观。” 说这话时,他眼中闪过寒光,吓得他们慌忙转身。 姽宁扎扎实实地体验了一把脸红心跳:脸红得能滴血,心跳快得如乱马狂奔。 第16章 另一个怀苍? 经过一阵尴尬的安静,姽宁因脚踝的束缚而不得不坐在床边。 她正要叫他解开绳子,不经意瞥见希希暧昧地朝她眨了眨眼,一副心知肚明她做了什么梦的样子。 姽宁清咳两声,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方才梦见身处火海之中,滚烫难受。从天而降一块巨大冰砖,可恨那冰砖被东西给罩着,我又急又躁,抬手便撕,谁料那冰砖是个人,罩子是你衣裳。” 从头到尾,她的视线都没敢落向怀苍。 怀苍的目光却专注在她红彤彤的脸上,暗自欢喜,百看不腻。 希希捂嘴偷笑,笑她此地无银三百两。 唯独狸猫相信她的话,可一句无心的:“仙姑还舔了仙人的耳朵,定是梦里渴得难受。”就将姽宁强装的淡定给毁得渣都不剩。 怀苍虽喜见她害羞无措的样子,却也知该点到为止。 “既是误会,说清楚就好。”他适时替姽宁解围,倒是引得她暗暗感激。 他整理好衣裳,盘坐入定,开始聚神炼气。强行解除封印导致神气损耗过大,醒来浑身虚软无力,否则也不至于被姽宁轻易推倒而无法挣动。 姽宁扯了扯脚上的绳子,提醒道:“我行动不便……” 怀苍手腕即刻传来感应,自然明白她所指为何。恢复些气力,他便将姽宁脚踝的缚身咒给解除了。 “封印解除之后可有哪里不适?”怀苍关切道。 姽宁想了想,回道:“除去视线更清晰,耳朵更好使,浑身是力,倒也没什么不对劲。” 希希来回瞧这客客气气的两人,拽了拽狸猫:“仙人刚醒,应当渴了,走,去山里打水。” 狸猫指着角落的水缸:“那不是还有……” “走!”希希打断他的话,直接扯他尾巴,将一脸迷惑的狸猫拽出洞。 * 洞内恢复安静。 清泉滴落岩石的清脆声格外清晰,叮咚叮咚,计量着流逝的时间。 姽宁的目光顺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定在洞口,半晌未动。 和煦的阳光将洞口的青葱草木照得油绿醒目,微风轻扬,连带着山林的清新一并送入洞中。 许久不闻草腥花香,不见碧空骄阳,只要踏出洞,一切就在眼前,看得见、嗅得到、摸得着。 姽宁站起身,脚步却似扎在地,踌躇未前。 时过境迁,她曾安居的那个村庄早已不在,破庙估计也没了。 光亮近在咫尺,前路却如迷雾遮目,该往何处去? “洞外有芙蓉葵,红得像火,你以前最爱那样鲜艳的花。”怀苍的声音不重不淡,就如话家常一般,将她迷茫的思绪敲开一片清亮。 她转过身,正巧撞入怀苍未收回的目光,宛若夜里铺开的月华,柔和又平静。 梦中的怀苍不是一脸怒气,就是满目凝重。自山洞相识开始,他也是面无表情居多,哪似此刻这样温柔。 “我....”姽宁想告别。 不管去哪里,她都得先离开这个将她封印了几百年的地方。 “你不与我同行?”他看穿她的心思,不客气地抢断话,甚至有些咄咄逼人:“纵然知道你我是夫妻,我们还有一个尚未长大的孩子,你仍选择弃我们离去?” -- 第34页 他第一次在她面前用了‘弃’字质问,语气严肃得像在控诉。 姽宁失去了记忆,与他只不过比陌生人多了些被遗忘的纠葛。既然没有夫妻之情,去留皆随她,何来弃? 可她却被堵得哑口无言。 怀苍起身,几步立在她身前,语气软了许多:“我不强迫你回天庭,但你愿随我先去一趟东来山吗?” “东来山?”姽宁不曾听过:“哪里?” 他道:“原本叫流波山,位于东海,但掌管此山的尧大仙喜欢下雪的北境,便差四只神龟将山驮去了北边,才叫东来山。” “去那做什么?” “为你。” 姽宁不解地看着他。 怀苍解释:“东来山有座何问阁,尧大仙在阁楼里养了些万年书灵,书灵的作用不小,常年帮他各处搜刮奇闻轶事、鬼聊怪谈。尧大仙还有个厉害的本事,能观过往三世,亦能料今后三生。 此番前去,是要找出你当年突然失控是否与湮灭有关,倘或有关,就得想办法将其从你体内除去,以免它的魔性再次牵连你。” “湮灭....”姽宁脑中忽而闪现一段画面,喃喃道:“我与魔尊交手时,他好像提到过。” 她在梦里听见过这个名字,当时她正掐住魔尊的脖子,与他说了几句狠话,他便惊恐地念出这个名字。 怀苍眸光一震:“你记起来了?记得往日随我征战妖魔?” 他激动地凑上前,气息冷不丁地扑在她面上,只轻轻一嗅,便是满鼻的檀木香。 姽宁微微别开脸:“只是时常梦见一些陌生的场景,也不知是不是过往的记忆。” “还梦见过什么?”怀苍紧张地将她睇着。 姽宁摇摇头:“最多的就是战场。”她总不能把那几夜春.梦给交代了。 怀苍目光一暗,心里却矛盾地松了口气。 *** 等狸猫和希希回洞,姽宁便说自己决定随怀苍去东来山。 希希忙不迭跳上她肩头:“我也去!” 狸猫在御空山待习惯了,不愿离开,最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目送他们离开。 * 走出御空山,还有三座绵延百里的山峦阻挡在前。 姽宁实在没料到,一个能腾云驾雾的神仙,却不辞辛苦地带着她徒步翻山。 起初她忍着没问,想想自己在洞里封了那么久,多走些路也可强身健体。 六天后,姽宁心里爬满牢骚。她一边暗自嘀咕,一边瞪向阔步走在前面的男人。 瞧他步伐轻快,犹如带风,这是在游山玩水呢! 她心中一动,几步追上前,道:“我忘记如何驾云了,你教教我吧?” 怀苍目视前方,走得又稳又快:“怎么突然想学驾云?” “驾云又快又轻松,腰腿也不累。”姽宁暗示得足够明显。 怀苍侧身看向她,即刻对上一双灼灼发亮的双眸,正殷勤地望着自己。 “走到山谷吧。”他淡淡说道,转身继续朝前走。 姽宁纳闷:“他这话什么意思?” “是不是要在山谷教你驾云呢?”趴在她肩膀的希希如是猜想。 姽宁闻言,眼中一亮。 山谷宽敞,当然是练习飞行的好地方。既然他不愿主动腾云驾雾,她学好后自行驾云就是。 * 等到山谷,看着怀苍从乾坤袋掏出一栋木屋,变个法,即成房。姽宁傻眼,这人竟连房子也放进了乾坤袋...... “你是打算在这里教我吗?”她奔过去,迫不及待想学仙术。 怀苍指了指木屋:“累了就先歇一歇,养足精力再上路。”言讫,他径直往屋子走去。 “唉?你不是要……”传授我驾云的仙术吗? 她后半句还没说出口,他突然停下,微微侧身,望着她:“我住东屋,但我们毕竟是夫妻,你若想与我共卧一榻,直接推门进来就是。” 他语气淡然,盯来的眼神却几分锐利,就像提醒她:我们是夫妻,你该有睡一间屋的觉悟。 “您早些歇息去吧!”姽宁没好气地努努嘴,转身就往前方的大槐树走去。 “仙姑,那儿有池水!”希希突然激动地指着东边:“瞧!鸳鸯戏水!” 姽宁意兴阑珊将那一瞟,池水里头果然有一对鸳鸯在游水。 与她何干? 她收回视线,一跃跳到槐树,两手枕在脑后躺下来。既然给她时间休息,不歇白不歇。 “山谷夜里静悄悄,是个鸳鸯戏水的好时辰哩!不去你与仙人....嘿嘿!”希希在她耳边拱着羞话。 姽宁蓦地睁眼,出手如电,将它提到面前,警告道:“把你龌蹉的思想给我碾碎在脑子里,一刻也不许放出来!” 希希忙不迭点头,调侃归调侃,命最重要。 姽宁将她随手一扔,希希惊呼着落地,滚了几道才停下来。 “别扰我清净。”姽宁闭眼继续睡。 希希瘪着嘴,委屈地蹲在木屋门口,将身一躺,四仰八叉。 * 夜深,姽宁竟躺在树上睡着了。 这夜梦境繁乱,全是战场上的拼杀,她睡得很不安宁。 许久,好不容易从梦魇走出来,姽宁就似真上了战场,浑身大汗淋漓,缓了半晌才清醒。 她抬手拭去额头冷汗,这梦做得委实累,贴着肌肤的衣裳都是湿漉漉的。 -- 第35页 举目望去,弦月在西,再过两个时辰就得天亮了。她起身跃下树,打算去池中洗去一身汗迹。 方踏出两步,一阵哗啦啦水声忽而响起,在寂静的夜里尤其明显,紧接着又是一阵,好似有人在池内玩水。 除了她和怀苍,附近还有谁? 难道他也半夜跑去洗澡? 姽宁快步走到木屋前,蹲下来,摇晃睡得正香的希希,“希希!醒醒,有事要你帮忙。” 希希身子小,容易潜踪观察。 不知怎的,素来浅眠的希希今晚睡得格外沉,任她摇晃也毫无反应。 “哎?”姽宁拎起它耳朵,“你整天挂我身上,怎么瞧着比我还累?” 待将希希放回地上,姽宁起身去往水池。好在山里起了雾,她可以潜行在月光未及的阴影下,静悄悄地往那儿靠近。 行至池前丈把远,放眼望去,月色下的池水平静如镜,未见一丝涟漪。环顾四下,万籁俱寂,耳边能清晰地听见清风拂过枝叶的簌簌声。 观察稍刻,确定无碍,她才起身走出阴影,整个人照在月光下。 姽宁蹲在池边,伸手拨弄池水,即便搅动的幅度大,哗啦啦的水声也不至于像方才那么响亮。 普通人在池中泡个澡,掀不动太大浪花,除非是野兽在池中翻滚。 这般猜测,姽宁不由警惕地抬头,再次环看周遭,隐隐觉得四周安静得过于诡异。 忽而,后背不自觉涌上一阵寒意...... “你在找我吗?”低沉的声音猝然打破林间的安静。 这声音....像极了被囚于血湖之下,她曾梦见的那个男人。 姽宁连忙转身站起来。 那人就站在五步开外的距离,高大的身躯将本就朦胧的月色遮蔽大半,一身皂色与暮沉的天际浑然一体。如此虚无,仿佛会随时消失在黑夜中。 他突然抬步靠近,像只飘荡的鬼,即便踩在草地,也无半点声响。 姽宁戒备地往后退,双脚却不听使唤。就似在那个梦里,被什么禁锢了四肢,无法动弹。 她慌忙运力,一阵风忽而拂过面颊,他已站在她面前。 云雾恰时散开些许,落下几缕昏昧的月光,将将照在他脸上,足够她看清眼前人。 “怀苍?”姽宁吃了一惊。 第17章 “姽宁.....”他忍不住…… 姽宁眨了眨眼:“你的声音....” “怎么了?”他语气不温不凉。 姽宁仔仔细细端量眼前的人。他的声音清透了许多,面上也柔和不少,瞧着没刚才那令人不寒而栗的阴沉感。 “怎么不说话?”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自始至终没有为了迁就她的身高而低身,甚至连头也没低下半寸。 眸中尽是淡漠无情。 姽宁心中暗惊,这人不是怀苍…… 他又是谁? 是那梦里出现过的男人? 姽宁压下惶惑,故作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走路就不能大声点吗?刚才光线太暗,还以为野兽出没。山郊野外的,怪吓人!” 怀苍目无波动地将她睇了睇,道:“你以前即便是面对凶狠的魔族,也不会如此受惊,更何况只是山林的野兽。” “以前是以前,现在变得胆小不行吗。”姽宁胡诌一番,捂嘴打了个呵欠,察觉四肢已恢复正常,打算尽快离开:“我没睡好,先回去歇歇,你也早些休息。” 说罢,不等他回话,她绕过去,疾步往木屋方向走。怀苍还在木屋,回去那儿就安全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姽宁未出十步,他又突然开口。 她脚步一停,咬咬牙,扭身道:“什么话?” “我的声音怎么了?”他问道。 “没怎么啊。”姽宁回道:“我方才以为是野兽出没,哪知你突然出声,一时紧张,听混了声音。” 怀苍朝她不紧不慢地走去:“说谎可不对。” 见他靠近,姽宁提着心胆。 直到他的脸再次掩藏在云雾之下的阴影中,一句:“我刚才是不是这样的声音?”从他口中低沉又沙哑地道出。 宛若钝刀在粗粝砂石上磨过,又似冷冽的风刮在姽宁耳畔,惹出她一身寒。 姽宁下意识后退,双足又被禁在原地,寸步难移。 她再装不下去,面色一变,直言道:“你是谁?” “你方才听见我的声音,有些受惊,又有些慌张,不就是认出我了吗?”他反问道。 真是梦里那个男人! 姽宁两手在袖中攥得紧,沉下脸将他盯着。 “你想起来了。”他似一阵黑风飘过,瞬间闪至她面前,面容即刻显露在月光下,还维持着怀苍的模样。 他忽然伸手,大掌几乎覆盖她大半张脸。冰凉的掌心将将触及她脸颊,她眉心便蹙起来。这人跟梦里一样冷,就像刚从冰天雪地里捞出来似的。 刺骨的冷意如针扎在肌肤上,姽宁不大好受地别开脸。 他却眉目一沉,不满地握住她下颌,将她蛮横地扭回来。 “你还记起了什么,有关我的。” 姽宁没法摆脱他的手,只好别过视线,冷冷回道:“我什么也不记得,只是梦里出现过你。” “哦?”他哼笑一声,就连气息也是微凉的,接着问:“什么样的梦?我是如何出现的?对你做了什么?具体说来。” -- 第36页 他似乎很急切,咄咄逼问。 姽宁只记得阴沉暗红的天,一束光亮从远处天空裂开的缝隙投射而下,将脚下殷红的血湖照亮,也将整个空间洇染得惊悚瘆人。 湖底的那个男人,如同阴森森的血湖一样令人毛骨悚然。 至于他对她做了什么……他似乎想杀她? 就在姽宁沉思时,他的手指移至她下巴,轻轻捏住,抬起来。 一个:“说!”字,从他嘴里冷硬地迸出来。 姽宁心头悚惧,与在梦里被他化作水的衣裳勒得快窒息时一样,似乎下一瞬间,他就会掐断她脖子。 “我说....”姽宁尽量镇定:“你把手拿开些,冻得我嘴僵,说不好话。” 他果真松开手,默然站着。 姽宁暗暗吸一口气,扭头就大喊:“怀苍!救命啊!有人要杀你妻!” 震天响地的喊声刹那惊醒周围树上栖息的鸟儿,啪啪振翅,慌忙飞窜。 片刻后,死一般沉寂,就连风也止住了。 越安静,姽宁的耳膜越能感觉到心脏紧张的跳动声,咚咚咚,打鼓似的。 半晌也没等到怀苍,她忍不住嘀咕:此处离木屋不远,即便关上门也听得见,他就睡得这么沉? “你以为我要杀你?”男人的声音打破这磨人的安静。 他这架势,她很难不这么猜。 姽宁放弃地叹了口气,转回身,连假笑也懒得维持,仰起下巴:“虽说我不知为何与你结下了仇怨,如今栽你手里,给我留个全尸就好。” 她攒眉抿唇,一副视死如归的悲壮神情。 他抬起她下巴,戏谑地说:“美食当前,自然是要先好好享用一番。” 姽宁琢磨这‘享用’二字,脸都吓白了:”你、你要生吃我?” 他沉默了一下,忽然低身凑近她脸庞,二人鼻尖不过一拳距离。他阴恻恻地反问:“难道要煮熟了再吃?” 凉凉的气息吹在她鼻端,姽宁禁不住一个寒颤,又惧又怒地从齿缝挤出两个字:“全尸.....” “既是生吞,自然全尸。”他说得惊悚,她听得心惊。 他缓缓抬手,手掌贴在她双眼,姽宁惊恐瞪大眼,脑袋却似灌了泥浆,越来越沉,眼皮随即重重阖上。 她失力地坠下来,被他接在怀中。 他将昏睡的姽宁抱了起来,迎着泛起鱼白的天边,朝木屋走去。 晨曦在他脸上铺开暖光,眼中尽敛旭日的熠熠朝晖,剥离层层冷意。 *** 怀苍守在床边,寸步不离。 凝望她安详的睡颜,他眉间渐渐拢上愁色。 “即使没有恢复记忆,你也会下意识害怕。”停顿了片刻,他又喃喃:“你总会选择离开,我一次次将你留住,周而复始。真怕往后你一去不返,而我无计可施……” 怀苍惆怅一叹,复又沉默。 半晌后,他想起什么来,无奈一笑:“我知你想即刻去往东来山,不愿在路上耽搁,可我的确有难言之隐。累你几日奔波,是我的过错。” “我没料到解开大雷鼎的封印会耗费不少修为,神气有损、心魂折耗。这几日只能将精力用以维持七窍玲珑境的封印……” 飞云并非不能施展,但他身子还未完全恢复,稍有不慎,封印里的人就会趁机逃离,吞噬他的意识。 六百多年前,他历劫时,因为姽宁的离开,导致本该清除的业障继续深积,七窍玲珑镜的封印裂开一道缺口。 虽说那时他已闭关及时修补,却终究没法坚固如初,这道缺口也成了封印最为脆弱的位置。 这几日因他身体虚弱,缺口屡次被冲撞。姽宁昨晚寻来之时,他好不容易将那人的力量压制下去,心绪却仍受了影响。 当他情不自禁触摸她脸颊时,脑中充斥着异样的声音,叫嚣着要占有她,与她洇润阴阳。 他险要被欲念击溃意志,好在她一句‘有人要杀你妻’,仿佛一支利箭,猛的攻破意识的城墙,令他瞬间清醒过来。 * 眨眼的工夫,日头便跃往西去。 怀苍轻握她的手,拇指在她虎口反复摩挲,又忍不住执起手背轻轻贴在唇上,如蜻蜓点水,却已万分满足。 将她手放下,他起身离开屋。 刚将房门关上,蹲在门口等候多时的希希立刻跳过来。 “大帝.....”希希后足跪下,恭恭敬敬行了礼。 “为何不劝阻她,反装晕随她乱走?”怀苍开口就是训斥。 希希没脸没皮地称道:“这不是白日看见鸳鸯戏水,便想助大帝一臂之力嘛。” “念你在洞中陪她百年,此次不追究,下不为例!”他吩咐道:“即刻回天庭,将雪狼叫来。” 希希忙不迭点头:“好咧好咧!” 它站起身,口中念咒,足下即生一片小小飞云。它四只小爪子稳稳踏在云上,将身一摆,嗖地一飞冲天。 *** 怀苍的昏睡术下得猛了点,姽宁一觉睡到第三天。 醒来后,她鞋也未穿,披头散发地跑出屋。 在木屋外见到正坐在草地削树枝的怀苍,她光脚奔过去,跪坐在他身旁,“我是怎么回来的?” 怀苍只说看见她晕倒在山林,便将她抱回来了。 姽宁纳闷地思索,她记得那个男人说要生吞了她,怎么又放过她了? -- 第37页 “你可还看见其他人?”她追问道。 怀苍摇摇头:“不曾。” 蹲在围栏晒太阳的希希两下跃到她肩头,指了指前方:“仙姑,你看那儿,咱们不用继续走路了。” 姽宁顺着希希所指望去:一棵大槐树下趴着一头毛色如雪的狼,阳光穿过树叶,在它洁白的身上落下斑驳光色,宛若细碎的银箔,熠熠闪亮。 “雪狼?”因梦中出现过它的身影,姽宁不由念出它的名字。 怀苍闻言手指一顿,微偏头,目光睨向雪狼。 正酣睡的雪狼,敏锐地察觉到冷冷杀气从前方射来。它掀开眼皮,对上那双凌厉的眸子,瞌睡骤散,毛发悚立。 雪狼缓缓站起身,不过睡个觉,大帝这吃人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希希憋着笑:帝后醒来不记得大帝,却记得雪狼,大帝的醋劲从来就没少过。 *** 雪狼驮着两人一路往北,越过天寒地冻的北极,放眼万里冰封。 雪狼毛发浓密,毛皮厚实,且自幼生活在北方,受过严寒洗礼,无需功法自可御寒。 姽宁虽曾在凡间闯荡数百年,春夏秋冬四季尽历,只是没料到这北极酷寒无比。寒意如冰针,渗透怀苍设下的搪风结界,一根根扎入肌肤,彻骨之寒非常人能受。 姽宁不记得御寒的功法,只能以肉身抵抗,好在她修为仍在,尚能挺过北极。可越接近东来山,她渐渐吃力。 坐在她身后的怀苍察觉她搓了搓手臂,脱下外衣,披在她身上,一句:“我自有法力护体。”便打消了她婉拒的话。 姽宁心想他是个法力高深的大仙,御寒的本事还是有的,也就安然接受。 她连忙将身子裹住,连脖子也包得严严实实。 这衣裳着实是件宝贝,寒暑不侵、水火可防。冬日穿在身,保温又吸热,不过上身片刻,凉意尽褪,姽宁浑身暖和得像裹了层大棉被。就连希希也忍不住躺在她怀里,发出舒服的喟叹。 怀苍见她脸蛋恢复红润,却才放下心来。 他举目眺望,直到远处那显露在渺茫云雾中的皑皑山顶进入视线,即将前日削好的细长树枝拿出来:“右手给我。” 姽宁依言抬起右手,他将树枝托在她手腕下方,左手两指并拢,在她手腕画着符咒。 有了前车之鉴,姽宁警惕地抽回手臂,问道:“这是什么?”该不会又是缚身咒之类的? 怀苍道:“尧大仙书阁里的书灵颇有些淘气,戴着这个可防身。” 姽宁暗暗松了口气,又将右手放回他掌上。 怀苍继续在她腕间画符,只见树枝两头朝上拱起来,犹如一根柔软的绳子,交叉着将她手腕圈住,再合拧成两股,最终变作个树枝镯子。 为了帮她戴好,他双臂呈环圈状将她拥在身前,就像抱着她。胸膛也不由贴近她后背,姽宁甚至能感应到他强健有力的心跳。 “紧不紧?”他细心问道。 却不知呼吸扫过她耳畔,微凉的耳朵遭遇到温热的侵袭,姽宁心脏忽而一动,连忙抽回手:“不紧。”实想他赶紧退后些。 怀苍刚要坐正身,不经意瞧见她耳垂发红,又见她微微压低右边的脖子,心中窃喜,使坏地将她手腕抓回来。 大掌轻而易举握满她纤细的手腕,玉骨在手,稍微施力,便能捏碎似的。 但他的手是用来拼尽全力守护她。 “姽宁.....”他忍不住将她轻轻拥在怀,方才努力维持着的理智距离,被他的胸膛压得一厘不剩。 姽宁一动没动,呼吸也缓慢许多。明知该推开,可他滚热的胸怀仿佛有强大的吸力,令她脱身不能。 “夫人....”他双唇几乎贴在她耳垂。 姽宁屏息,暗戳戳期待什么.....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前方响声如雷,瞬间震醒她的神思,惊得她抓住雪狼的毛发,连忙往前跨坐一大步。 躺在姽宁怀里的希希,气呼呼地从她衣领跳出来:哪个没眼力的家伙打扰我家主子的美事! 第18章 姽宁似醉,痴痴地冲他笑:夫…… 东来山外有一只与天同寿的护山兽,日夜守在结界外 ,乃神兽夔牛。 夔牛状如青牛,头上却无角,浑身肌肤黝黑,身下有一足。足形似龙爪,凡踏水而过,天空阴云滚滚,顷刻风雨交加。它两眼能放奇光,烁烁如日,其声能震山河,虺虺如雷。 自尧大仙请四神龟将流波山从东海驮至此处,夔牛便在这冰天雪地的山前守了六万余载。 期间,妖魔觊觎东来山何问阁的宝物,屡次来犯,皆被夔牛打死山外的结界前,尸骨之多,聚隆成山,年复一年被冰雪掩盖,远看真就像座小山丘。 有仙言:若有夔牛镇守,饶是四面风洞也会变成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半点不假。 就连上一任天帝也曾半开玩笑地说:“倘请夔牛来守南天门,妖魔若犯,定会规避,东西北三天门的天兵就得吃力不少啊。” 传闻中的夔牛当真神乎其神? 看着前方威威矗立在云雾中的大兽,身长足有六丈,雄壮堪比猛虎,獠牙似两把弯刀,铜眼似两烈火炬。希希怯怯地咽了咽口水,这老牛果然令人胆颤。 有大帝在此,怎么也轮不到它这小身板出马,它又悄然缩回姽宁的怀里。 -- 第38页 姽宁惊奇地望着前方:“那是什么兽?” “夔牛。”怀苍与她简短解释:“镇守东来山的神兽。” 听那神兽刚才气势汹汹的质问,一副不好惹的架势,这要怎么过去? “要谈还是硬闯?”姽宁问罢,扭头就见怀苍神色严肃地盯着夔牛,寒光自他眼中迸迸而出。 这人.....更不好招惹。 反正要开打也轮不着她上场,身下这匹狼都比她有用些。姽宁与希希所想一般,将这难题交给能打的怀苍,便乖乖坐好。 她却不知,怀苍脸色不好,是因方才怀中软玉的温度都没来得及拥存,眨眼就被那牛给惊凉了。 委实是恼火! * 空中云雾较浓,距离又远,夔牛瞧不清他们模样。见他们一不报名,二不惧退,它张口就一声怒吼,吼声震天响地,荡动十里烟波。 “呀,杀我耳!”希希在姽宁怀里嚷嚷叫。 姽宁也不大好受地捂着耳朵,怀苍见状,忙抬手施法,将这余音不绝的吼声顷刻消除罄尽。 雪狼甩了甩头,骂骂咧咧几句:“眼睛瞪那么大,也不瞧清楚些,白瞎了这亮堂堂的牛眼。” 说罢,它张口呼出一阵厉风,风势只增不衰,卷起云雾就跑。 前方视线豁然明朗,那夔牛的身形看着越发魁梧,黝黑的硬皮就如传闻一般,仿若铜墙铁壁。 雪狼冲它大喊:“瞪大你的牛眼,看清这里是谁!” 夔牛方才被风灌迷了眼,这会儿睁开眼,两手握刀,正要张口怒喝,却看清了雪狼的身影。 三界中,好似只有伏魔大帝的坐骑是雪狼..... 思此,两只铜铃大眼瞬间又瞪大两倍,双目光亮骤增,晃得姽宁连忙别开头,真要被闪瞎眼。 待看清雪狼身上之人,夔牛惊忙低头行礼,一声:“拜见大帝!”洪亮喊出。 “尧大仙在否?”怀苍问道。 夔牛恭敬道:“在在在,大帝直接上山即可。” 当雪狼驮着二人穿过结界时,夔牛依然低着脑袋。方才眼拙没看清来人,甚至公然质问,哪里还有胆直视大帝。 片刻后,雪狼戏谑的声音遥遥传来:“牛兄,该去洗洗眼睛了。” 气得夔牛的牛鼻直喷火。 *** 东来山毕竟源自东海的流波山,居住在山里的飞禽走兽不少,为保它们生存,尧大仙便将山一分为二。 西边矮点的山罩在结界内,四季如春,与东海气温类同。东边高些的山受北寒影响,常年积雪、四季酷寒。 东西两座山之间有一道屏障,穿过屏障便是何问阁所在的雪山,也是尧大仙的居处。 尧大仙是个规矩颇多的神仙,但凡拜访东来山,坐骑一律得留在西山,只有来问事的本人才可进入雪山。 怀苍与尧大仙过往曾有些交情,但也不可坏了东来山的规矩,便将雪狼和希希留在西山,他则携姽宁飞去东边的雪山顶。 * 眼下是厚厚积雪,周身是渺茫烟波,雪将山体掩埋,白茫茫望不见尽头。越往高处,寒意刺骨。 衣裳遮住了身子,脸却暴露在外,姽宁起初缩着脖子,最后索性将脸埋在手袖,耳朵却又护不住。 就在她打算将衣服脱下来罩头,怀苍一把转过她身子,将她抱在怀里。高大的身躯把她护得严实,寸不漏风。 暖和的怀抱即刻驱散身上的寒意,姽宁慢慢松懈下来,放下本打算推拒的手。 抱就抱吧,这时候可顾不得男女有别,总比挨冻强。 也不知是否他的胸膛太烫,姽宁脸颊的热度逐步攀升,仿佛挨着火盆子,烘得整张脸要烧起来似的。 她稍微扭动脖子,露出半张脸,肌肤即刻接触冰冷的空气,温度迅速降下来。 却不想这个姿势使得耳朵紧贴他胸口,有力的心跳声即便隔着胸腔也异常清晰,震得她耳膜嗡嗡,心跳犯了邪似的跟着互动。 姽宁两手轻攥,以拳抵在他腰下两侧,打算撑开些距离。她刚刚施力,他似看穿她的举动,手臂倏而紧了紧,就将她固定得没法动弹。 “我热……”再抱下去,她心脏要扑出来了! “你冷。”怀苍这般断言。 她尝试说服他:“不怎么冷了。” 怀苍一把将她脑袋摁在怀里,不容置喙:“出去就冷。” 他两手索性钳住她腰,把她牢牢地禁锢在怀里。这会儿姽宁活像只被扣住翅膀的小鹌鹑,哪里还有扑腾的空间。 “.....”拗不过他的强势,姽宁放弃挣扎。 露出的半边脸颊冷得发僵,贴着他胸膛的那边热得发烧,真是冰火两重天。 *** 红漆木修葺的何问阁在皑皑白雪中十分扎眼,掠过山顶就能瞧见。 终于抵达何问阁,怀苍将云缓缓落下,顺便松了手。姽宁暗暗吐出口热气,往旁边一跳,连忙逃开他怀抱。 两人行至阁楼前院的大门,一位绑着高髻,身穿姜黄色道袍的仙童早早就候在门口。 仙童长着一张圆圆白净的脸,眼珠子宛若油光锃亮的玛瑙,黑白分明、干净有神。 他恭敬地行了礼,就将两人接进大堂。 仙童沏好一壶茶,给他们满上,一一递过去,道:“大仙正在楼上卜卦,劳烦大帝在此稍等片刻。” -- 第39页 招待完毕,他便转身去了后屋。 怀苍将茶杯搁在桌上,未饮。 姽宁两手捧起茶杯轻嗅,淡淡花香扑鼻,再嗅,花香渐而浓郁。 她慢呷一口热茶,茶水在齿间绽放花般芳香,淌过舌尖,又化作清甜的果味。 她微眯眼,思绪被这一缕缕回味无穷的芳香牵引,仿佛置身鸟语花香的山谷,满目青葱盎然,处处果实金黄。还有几家村舍,炊烟袅袅、饭香飘远。 恍惚回到了她尚存的记忆中,定居的那个村落。 “这是东来山上的一种药材,你虽仙体已成,但大仙炼的药茶药性猛烈,若是好奇,浅尝两口即可。”怀苍的声音悠悠传来,正神游的姽宁呆愣了会儿才回神。 “药材?”姽宁还是第一次见识这等奇特的药材:“闻着像花,入口后却像甜果子。” “每个人嗅出的茶香不同。”怀苍的目光别有深意地落在她眼中,道:“香味会依据自身情绪或经历而变化,不同时间嗅出的香味也不相同。” “这般神奇?”姽宁再端起来闻了闻,惊奇道:“我说这茶香怎么如此熟悉,我曾久居的村落,那山野遍地是栀子花,夏季正逢花开,浓郁的花香远远就闻得到。” 这是她初次谈及凡间的经历,他来了兴致,假装不经意地问道:“在村里,你独自居住?” “对啊。”姽宁又忍不住呷两口茶,待果香在口腔慢慢散去,才接道:“我白天休息,晚上才出去食梦,与他们作息不同,怎可能与凡人共居。” 怀苍听言,安然放下心来。看来遇到姻缘官历劫化身的道长之前,她一直是独身一人。 * 茶味香甜,且令人心神愉悦,姽宁越喝越上瘾,早就将怀苍那句‘浅尝两口即可’抛去脑后。 五六杯下腹,没多久,药性开始发作。 她两手托着腮帮,撑在桌上,就像酗酒后的醉态,痴痴地冲他笑,一句:“我夫君可真美……”差些要他岔气。 昔日婚后,夫妻二人有过几次谈心畅饮,她却不曾在醉后如此夸赞。 确切来讲,姽宁从未当着他的面,赞美过他。 此刻的美言猝不及防,怀苍心脏扑通猛跳两下,颇有些受宠若惊,嘴角的弧度抑制不住地上扬。 姽宁不过因视线恰恰落在他脸庞,才道出心里话,哪晓得在他心里掀起了大风浪。 她神思越发不集中,漫不经意地看向他的茶杯,满满茶水,他一口未饮。 “你怎么不喝茶,连闻都不闻。”她偏着脑袋,好奇地问道:“你的茶是什么味道?” 怀苍的目光在她娇俏的脸庞停留稍刻,沉沉一句:“夫人的味道。”道不尽百年相思。 从这热茶的第一缕香味窜入鼻间,他便暗暗深嗅了几次,香味犹如含苞半绽的玉兰,是姽宁发间的馨香,在他枕上流连多年。 姽宁洒笑道:“你是说我吗?这茶里怎会有我的味道?” 怀苍沉默,终是端起茶杯,轻抿一口。那香甜刚刚滑过喉间,过往回忆顷刻涌入脑海,止都止不住。 “当真是我的味道?”她凑上前问道。 他神色越发深沉,睇着她:“日夜所思,皆是夫人,我闻到的自然是夫人身上的芳香。” 姽宁的笑容蓦地僵住。 她当初在山洞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听他娓娓道述夫妻之情,得知自己是他妻,也始终身在局外,与他有着断开六百年记忆的鸿沟。 此刻,仿佛能从他幽深的眸子里,瞧见那积累了几百年的愁绪。 姽宁心头猝然扎了一下,刺疼刺疼的。 她不知所措地避开他的视线,提起茶壶又给自己满上,喝水似的饮了一杯又一杯,掩盖自己的局促。没多会儿,终于抵不住药性的猛烈,咚地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怀苍唤了几句,不得回应,再伸手拂开她颊边几缕发丝,红润的小脸展露眼前。一如她以往睡着时的样子,微撅嘴巴,像受了什么委屈。 手指抵不住她唇瓣的吸引,缓缓靠近…… “她还是有些能耐,喝了半壶才睡着。”调侃的声音蓦地从后方传来。 怀苍不慌不迫地收回手,侧身看去——阔步走来的是一位瘦高的男子,穿着青云纹茶色道袍,腰佩一枚别致的玉葫芦。细眉薄唇,两眼眯眯带笑,像狐狸。 正是东来山的主人,尧大仙。 “你将药性调重了。”怀苍直言。 “什么都逃不过怀苍兄的火眼。”尧大仙走来,瞧了眼昏睡的姽宁,笑道:“你家夫人曾令天庭的仙官吃了不少苦头,能耐可不小,我若不加重药性,待会儿她在阵法中苏醒,恐误事啊。” 怀苍起身将姽宁抱起来,言简意赅:“开始吧。” *** 何问阁的顶楼供着一件旷世神器,名为九佛神凰塔,塔身嵌有九枚佛珠,塔内供着远古凤凰神帝的一颗赤瞳,被称作天眼。 所谓追溯前三世,过问后三生,皆靠凤凰神帝这颗知晓万物、前后尽察的通天赤瞳。 前后三生三世不过是被众人传得神乎的夸谈,这天眼最大的本事是借由浏览对方的灵识而观其一生经历。 怀苍想要了解的,便是姽宁从出世到六百年前,究竟何时与魔尊湮灭结了缘。 三个时辰后,尧大仙将姽宁从九佛神凰塔中抱出来。 -- 第40页 怀苍接过来,却见他面色凝重,忙问:“可看见湮灭?” 尧大仙施法收回宝塔,重新将其供奉于神龛。他转身,看向怀苍怀中依然安睡的姽宁身上,语气严肃:“她体内有血魔珠。” 怀苍瞳孔一震,错愕地问:“确定?” 尧大仙点点头:“形成灵体不久,她便遇到了血魔珠,血魔珠与她的灵体融合,这才有了意识和肉身。” 真相犹如惊天霹雳,震得怀苍身形微微一晃,难以置信。 第19章 血魔珠。 远古有四大神族,乃天龙、麒麟、凤凰、玄龟,分别镇守东、西、南、北四方。 而后因凤凰族陨落,麒麟族衰败,天龙一跃成为众神族之长,上古龙帝则被推选为统领三界的天帝。 天龙有一脉,因私自与西海蛇妖苟合,一脉九族被龙帝剥去龙鳞、斩断龙角,永生囚入西海海域,终身以蛇躯苟活。 但因其保留了龙爪,修炼后仍可似龙一样兴风雨、善变化,后被称为蛟龙。 蛟龙纵然苦心修炼出龙鳞,也无法长出龙角。即便修得长寿之身,永生永世只为妖,世世代代难成仙。 两万年前,步巨成为蛟龙的新首领,他不顾族人反对,私自离开西海,去往仙山拜师修炼。 千年后,步巨大有所成,却因囚身咒无法渡劫成仙。 步巨便请师父上天庭为蛟族请愿,废除蛟族身上的囚身咒,但此咒语乃上古龙帝所施,天帝也无解。 步巨认定天帝是担心蛟族报复,才找个借口搪塞,不愿给他们成仙的机会。 他怀恨在心,以协助夺占人界为条件,联合妖族颇有声望的狐王及西遗蛇王,攻打西海,最终攻占整座西海,自立为王。 又过多年,步巨统领狐妖、蛇妖两个妖类,成为新一任妖皇。 但他的野心并未止步于此…… 步巨认为龙帝对蛟族的惩罚实属不公,纵然是罪大恶极之人,其罪也不会波及三代之后,三族之外,而与天龙同为一脉的蛟龙早就该回归仙班。 他步步为营,不过是觊觎天庭那金光灿灿、众仙捧辉的帝王宝座,垂涎那可一手遮天的无上权力。 从此,伏魔大帝所率的天兵,与步巨为首的妖族,开始了旷达千年的战史。 蛟族虽被贬为妖族,但前身毕竟是天龙之后,即便有罪,上古龙帝曾昭告众仙,万不可对其赶尽杀绝,需留存此脉。 是以,每当步巨撤兵后,天兵也不会继续追杀。 妖族却十分狡猾,明面上退兵,暗地里作乱。大帝忍无可忍,将步巨擒住后,举剑欲斩草除根。 千钧一发之际,诡异的黑色迷雾从四面八方涌出,将步巨救走。 百年后,再次现身的妖皇步巨,不知从何处得到一枚称作血魔珠的邪物。但凡受血魔珠影响的妖族,会逐渐魔化,体形壮大数倍,最终成为半妖半魔的庞然怪物。 天兵因这些力量剧增的凶狠怪物吃了不少苦头,一度令大帝头疼不已。 然,久战后的怪物渐渐暴露出缺陷:它们身体无法承受血魔珠取之不竭的力量,达到极限会自爆。 妖族一时间兵败如山倒,大帝命将士追杀。 步巨情急之下以蛟躯真身融合血魔珠,却在拼杀时被大帝斩断一足,重伤逃走,血魔珠从此下落不明。 * 看着榻上睡得香甜的姽宁,怀苍纷乱的思绪一刻也无法安宁。 他如何也没料到,当年血魔珠恰好在他斩下的步巨那只前足内,血魔珠随之消失。 那时的姽宁还只是一缕梦灵,正在凡间飘飘荡荡觅梦,阴差阳错与血魔珠融合,促成她生智成形。 而今,他终于明白步巨在试图融合血魔珠时,为何会狂妄地喊出:“百灵和湮灭的力量皆为我所用,三界又有谁能与我抗衡!饶是你,也要俯首跪于我足下!” ‘恐怕血魔珠里凝聚了百灵和湮灭的力量。’——这是尧大仙的猜测。 百灵是二十几万年前雄踞地界的妖皇,强大到被妖界冠以历代最强妖皇的称号。湮灭是上一任魔尊,成名之战便是与怀苍之父的南极太田之战,七天七夜,不分胜负。 尧大仙既然说了出来,十有八.九是真。 至于血魔珠究竟是谁炼制出来的,又是拿什么炼制的?为何会汇聚百灵、湮灭的力量? 种种疑惑,眼下只有尧大仙能给他答案。 怀苍视线在她脸庞流连片刻,却才起身回顶楼。 *** “哇。”姽宁的屋内响起一声惊叹,是个男子,悄声地说:“这姑娘长得跟天仙似的。” “天仙什么模样,你见过?”一道女声反问。 “何问阁可从没来过女仙。”附和的是道奶声奶气的幼童声音。 “大仙顶楼的奉堂有几副画卷,那画卷里头的女子不就是天仙?”最开始惊叹的男子道。 “你看过大仙的画卷?!” “你去过顶楼?!” 女子和幼童齐声惊呼。 “嘘!”男子慌忙道:“小声点!” 姽宁迷迷糊糊苏醒之际,就听见耳边几人叽叽喳喳说不停,想睡个回笼觉都不行。 可她又实在睁不开眼,索性闭眼静静躺着,等神思清醒稍许。 “不过……”男子凑上前,仔细端详姽宁,道:“这么一瞧,她的眉眼和画卷上的女子有几分相像呢!” -- 第41页 “这样怎么看得出眉眼像?”幼童伸手挡住姽宁下半张脸:“再瞧瞧。” 手心刚贴在她鼻子上方,他突然哎呀一声痛叫,连忙抽回手,心惊不已:“她的鼻子好生厉害,吃了我一口,好痛!” “鼻子怎么会吃你?书灵可不能撒谎。”女子也伸手过去。 说罢,手指刚碰到姽宁的脸,疼得她哎哟一叫:“她的脸也会咬人!” 他们却不知,那是怀苍设在姽宁手腕的护身符所致。 “趁我睡觉,在我脸上摸来摸去,不太妥当吧?” 三人闻言,面面相觑,扭头就撞入一双宝珠般通透的眼睛,正饶有兴致地盯着他们。 他们连忙爬起身,站在床边低着脑袋,一副自知做错事的样子。 姽宁坐起身,问道:“我怎么躺在这里?” 女子离姽宁最近,回道:“大帝将你抱来了这里。” 男子和幼童站在一侧,忙不迭点头,生怕姽宁不信。 “何问阁从没来过女仙,我们一时鬼迷心窍……”幼童还没解释完,就被男子抢断:“什么鬼迷心窍!你这药典就是不会说话,我们实属好奇,想瞧瞧天仙的模样。” “从没来过女仙?”姽宁诧异:“何问阁禁止女仙来访吗?” “何问阁曾有女仙来访。”稚嫩的童声突然从门口传来,回了她的话。 正是今日接引的仙童。 三个书灵见他现身,就像耗子见了猫,嗖一声,奔出屋子,无影无踪。 仙童端着茶盘走进屋,说道:“上一任天帝与魔尊交手后,曾失踪过一段时日,天后来到何问阁,问及丈夫的下落,没想到他正与一女子隐居在某处,天后遂与那女子发生了一连串的争宠夺子事件。一日天帝醉酒,怪大仙不该多事,大仙从此严令禁止女仙进山。” 姽宁走到桌边坐下来,新奇地听他随口就把天界发生的大事给说出来。 “这些算得上天界秘事吧?你不怕大仙责备你与外人乱说?” 仙童将满好的茶杯递给她,说:“只要是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 姽宁只笑了笑,并未当真。 她接过茶杯,放在桌上,即便仙童再三强调这并非早些时日的药茶,她也留了心眼,不敢动杯。 “怀苍去哪儿了?”她问道。 仙童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说:“你随我来。” 姽宁随他走到东边的木阶处,仙童指了指上方:“沿梯往上走,顶楼只有一间屋子,就是奉堂,大帝和尧大仙就在里面。” 姽宁抬头望去,楼梯的木板皆是悬空,木板足有一丈宽,一块接着一块,呈螺旋状向上延伸。 她试探地抬脚踏上去,再抬右脚站在第一层台阶,木梯很稳,并无摇晃感,这才拾阶而上。 越往上走,光线越昏暗。 就在她默念了二十层台阶,往上望去时,错愕地发现自己与顶楼的距离并未变化。 “怎么跟鬼打墙似的,走不到尽头啊?” 她又边走边数了十几层,这悬梯仿佛被施了咒,她一直在中间原地打转。 就在姽宁仰头想冲着顶上喊怀苍,忽察觉身后有细微的呼吸声。她急忙转身,就见一只黑色的四角小兽站在自己所站的阶梯另一头。 小兽体型像猫,脑袋却像虎,长尾巴正高高扬起,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就像两盏火灯,在昏暗的空间格外醒目。 “你是尧大仙养的仙兽吗?”姽宁问道。 它不搭话。 她又问:“你能带我去顶楼吗?” 小兽直勾勾盯着她,突然一跃而起,露出尖锐的獠牙,扑向姽宁。 姽宁避让不及,惊呼着往后栽,她赶忙伸手捞木梯,却抓了个空,直直往下坠落。 “怀苍!!”姽宁大喊,腰上忽而缠上手臂,有人将她腾空抱起来。 姽宁惊忙要推。 “是我。”熟悉的声音即刻消除她的戒备。 “怀苍?”姽宁连忙攥紧他衣服。落地后,她仍心有余悸地抓住他衣袖,不肯松手。 怀苍拍拍她的手,安抚道:“没事了。”他倒是对她难得的依赖十分受用,只是...... “悬梯有幻术,不要轻易踏入。”尧大仙的声音不解风情地响起。 姽宁从怀苍怀里抬起头,就见一位瘦高的男子站在前方,带笑的眼睛像新月。 而方才那只扑向她的黑色小兽,正乖巧地蹲在他腿边,全无方才凶猛的样子。 *** 尧大仙站在大门口,目送怀苍和姽宁的身影消失在云雾中,满眼又是望不到山色的茫茫雪景。 他蹲下来,伸手揉了揉小兽的头顶:“取到了吗?” 小兽点点头,伸出舌头,一颗指甲盖大小的冰珠静静躺在舌尖。 尧大仙轻轻捏住冰珠,里头凝固着一团血液,在日光的照耀下鲜红无比。 小兽摇身一变,竟是仙童。 他满怀期待地问:“是她吗?” 尧大仙笑了笑:“这滴血可以给我们答案。” 第20章 落下一吻。 经过雪峰时,一阵寒风陡然刮来,寒意刺骨,姽宁被冻了一激灵,恍然想起此次前来的目的。 她抬头望向正目视前方的怀苍:“我的事还未问尧大仙呢?” 他淡淡一句:“问过了。”就没了下文。 -- 第42页 姽宁纳闷:“我醒来就躺在房间,何况刚才我才见到他,没来得及问就……” 她突然想到什么,扯住他衣袖,道:“你趁我睡着时去奉堂,就是询问我的事?” 见他未否认,她连忙追问:“问出究竟了吗?” 怀苍这才侧身看向她,有话呼之欲出,却又箝口未提。急得姽宁催促道:“你倒是说啊!” 怀苍握住她的手,将她手指紧紧扣在自己宽厚的掌中,不知是为了安抚她,还是平复自己心中的焦虑,许是皆有。 见他面色凝重,姽宁心中一沉:“我体内果然有湮灭的魔性?” 怀苍摇摇头,道:“确切来说,是有他的记忆和力量。” 他踌躇片刻,最后还是将血魔珠的事与她讲明。这事他不能隐瞒,否则如何帮她取出体内的血魔珠。 姽宁听完,已是目瞪口呆。 她不过在凡间安安分分食梦修行,一觉醒来就被关在山洞,这会儿还被告知她失控是因为体内的血魔珠作祟。 讽刺的是,她能生智成形,却是依靠血魔珠的力量。 见她一直沉默,怀苍怕她胡思乱想,握住她手,安抚道:“只要将血魔珠从你体内取出,你便再不会被它操控意识。” 发呆的姽宁拉回几分思绪,讷讷地问:“如何取出来?” 他道:“尧大仙说血魔珠乃浮屠城的城主所炼制,城主想必知道如何将它取出。” 姽宁嗫嚅却止,渐渐拢起的眉头,分明写着担忧:将它取出来之后呢?我会安然无恙吗?会不会聚不成人形,变回那个像游魂一样飘荡的梦灵? 可如今知道体内有这么个怪珠,指不定哪天将她的意识侵占,甚至变得像梦里那些受血魔珠影响的妖兵一样,暴虐凶残,最终因无法承受血魔珠的力量,自爆而亡。 在生死之间抉择,她有的选吗? *** 出了雪峰,回到东来山四季如春的西山,怀苍即刻命雪狼回天庭,吩咐大将赤元瑆指派一员将士,乔装潜入浮屠城,先去探探风。 怀苍以指抵在雪狼额头,默念一道咒语,将需要打探的细则封在它眉心。 “我也去!”希希跳上雪狼后背,说:“我身子小,能四处潜身,也可以帮忙打听消息。” “你人生地不熟,凑什么热闹,别添乱!”姽宁伸手要将希希揪回来。 怀苍大手一探,将姽宁的手握住,摁在身侧,与她解释:“它身子小,有利于潜踪打探,有将士带着它,你也无需担心。” 他的手指自然而然与她十指交握,姽宁心口蓦然缩了缩,连忙抽回手。 说话就说话,突然动手…… 希希纵身一跃,跳在姽宁肩头,在她耳边悄声道:“仙姑看不出来吗,他是想与你单独游山渡海,增进夫妻感情哩!我在场,岂不扰了你们夫妻的兴致?” 姽宁拎起它后颈,往雪狼身上一丢,骂道:“要滚就赶紧滚,聒噪烦耳!” 雪狼四腿一蹬,嗖地跃上半空,几步冲入云海中。 等他们离开,姽宁下意识往身侧的男人瞄去。 像他这般公事公办的大神仙,怎可能浪费精力想着如何增进夫妻感情,希希又在胡说八道! 恰时,怀苍微侧头,目光一转,便抓住她没来得及撤回的目光。 他莞尔一笑,映入阳光的眼睛仿佛铺满了晶莹透亮的珠光,夺目耀眼。 刹那间,姽宁只觉心魂都被他这笑容勾去了。 回想希希第一次见到他时,说:这男仙不是一般的好看。 果真不假..... 姽宁佯装淡定的别开眼,伸手捋了捋耳边发丝,一派从容:“出、出发吧!”还是磕巴了一下。 怀苍拿出苍云剑,口中念诀,长剑倏而变大数十倍,就似一艘剑舟。 姽宁随他踏上剑身,他施法御剑,在云雾之中疾速穿行,却十分稳当。 * 路上,姽宁盘腿坐着,一边俯瞰云雾之下的绵延青山,一边猜想浮屠城的样子。 她问向站在剑柄之处的男人:“浮屠城在哪里?是个什么地方?” 怀苍侧过身,回道:“建在渡灵海以东的佛指山,几十万年前曾是天界罪犯的流放之地,而后成了妖魔鬼怪共居的山城。” “能管制妖魔鬼怪的聚集之地,那位城主很有些手腕啊。”姽宁撑着腮帮子,呢喃道:“也不知愿不愿帮我取出血魔珠。” 看着又陷入沉思的姽宁,怀苍面上维持的平静渐渐被忧色覆盖。 没人知道浮屠城的城主是妖是鬼、是仙还是魔,只知她是一位行踪不定的女子。 城主炼制血魔珠,绝不可能单纯为帮妖皇步巨。她是否隐藏了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这才令他隐隐不安。 纵然浮屠城是险局,他也不得不去。他没法接受那些妖兵的惨剧发生在姽宁身上,血魔珠必须取出来。 *** 二人抵达渡灵海,姽宁原以为他会御剑直接飞过海域,却不想他在海边收了剑。 片刻后,见他蹲在地上摆弄着一艘搁浅的破旧木船,该不会要用这艘破船渡海吧? 姽宁上前欲阻:“为何不继续御剑渡海,非得乘个破船?” 怀苍起身拍了拍手,道:“船不破,只是旧了些,不会漏水。”说罢,他抬手施法,木船即刻干净。 -- 第43页 她语塞:漏水不是重点吧...... * 晴空之下,沧溟烁烁。 潋滟波光中,一艘木船正坚定地破浪而行。 看着左右两根被施以法术,自行划船的木浆,姽宁实在琢磨不明这些神仙的乐趣,分明有能力御剑飞过去,却慢悠悠地开船。 眺望眼前无边的碧波,也不知几时抵岸,指不定得在海上过一宿。 “渡灵海不可飞行,否则会扰乱日落后被超度的灵识。”怀苍早就看出她的疑惑,与她解释。 姽宁扭头疑惑地看去,他继续道:“凡人死后,大多可在冥府转生,而在地狱受完苦刑的魂魄,一部分会化作一缕灵识,慢慢消散世间。地藏王菩萨怜悯众生疾苦,又恐世间怨念滋生,便在渡灵海设下超度的咒法,有幸飘来此处忏悔归善的灵识,不论人、妖、魔,皆可于星月之下超度。所以天界有规定,但凡日落前经过渡灵海,不可在上空扰乱超度的灵识。” 竟有这么个渊源,姽宁点点头,也就没什么好抱怨的。 * 渡灵海的日落极快,方才那火轮还悬在海上半尺距离,眨眼就坠落海中。 海面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好在星月作美,在水面映出万丈银河。 夜里,海上气温骤降,但与东来山的寒意相比,还不至于令姽宁受冻。 然..... 怀苍断定她冷,非得脱下外裳,将她裹得严严实实才放心。 姽宁张口欲言,可他投来的目光比这夜里的海风还凉,似乎她多反驳一句,他就要将她扔下海,好好感受这刺骨的海水。 “是是是,我冷。”姽宁乖乖接受。 她将手交叠在他宽大的衣裳内,索性当作被子,整个人半躺在船壁,打算眯眼歇会儿。 忽而,一颗发出莹白色光亮的东西从南边飞来,掠过头顶,往北疾驰而去。 紧接着又一颗,越来越多,仿佛一颗颗划过天际的流星,纷纷坠入大海北端。 姽宁顿时来了精神,“那是什么?” “是正被咒法超度的灵识。”怀苍道:“被超度的灵识会飞往尽头的溟波山,一旦抵达,恶性除尽,苦难皆空,最终化作永生花。” 姽宁躺在船上,一边听他讲述,一边看着一颗颗滑过夜空的灵识。他们奋勇前行,绝不回头,似乎有什么在指引他们飞去极乐世界。 姽宁轻轻阖眼,嘈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渐渐涌来,她似乎能听见他们在说些什么。 不……应该是这些灵识在想什么。 “我能听见他们的心声。”姽宁喃喃念着:“忏悔、哀求、祈愿,还有感激。” 怀苍一手撑在船板,一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仰看灵识穿梭于星光间。 “超度的灵识与梦念一样,承载着记忆,他们心中所想,便是梦中所盼。”他低头看向姽宁:“你是梦灵,万物的梦念唯你能感应,这残留的一缕缕灵识亦是如此。” 说罢,却发现她呼吸均匀,竟已入睡。 怀苍起身在她身旁坐下,伸手将她领口拢紧些,以免冷风侵体。 “真冷……”她不由一声呓语。 他狐疑地摸了摸她后颈,又试了试她手心,皆是暖的,怎么喊冷? 他并不知,姽宁正在冰天雪地的梦里。 * 在大雪掩埋的山林里,她见到一位浑身是血的少年倒在厚厚的雪堆中。她将少年救下,食他噩梦,助他复仇。 时光匆匆数载。 一日,姽宁食完梦,少年将她抵在榻上:“若我再无梦供你食用,弃否?” 姽宁听见自己戏谑的声音:“养得白白净净,哪里舍得弃。” 少年先是一怔,忽而欺近她,在她耳边字句咬得狠:“如食言,做鬼也不放过你!” 姽宁哂笑不语,他的梦念固然强大,但她若能飞升成仙,断不可能继续在凡间耗费时日。 所以当姻缘官曲思来接她时,她才会毫不犹豫地随他离开。 受到超度咒法的影响,姽宁在梦中将丢失的那段凡间的记忆重新经历了一遍。 她还在梦里找到了阔别多年穆彦青,也看到了他原本奕奕神采的眼睛却饱含沧桑。 他没有开口,只是冷冷盯着她。但从他幽深的目光中,她读出了怨恨二字。 * 似梦似醒间,姽宁恍惚听见有人喊自己。她呆呆茫茫地睁开眼,昏暗的夜色加上尚未清醒的神思,她眼前的画面仍停留在穆彦青的脸上。 “穆彦青....”姽宁抬手,轻轻抚上他脸庞,问道:“我将你弃了,你可怨我?” 怀苍瞳孔骤震,心里翻江倒海,难以平静。他几乎以为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就听她又问了一遍:“怨我吗、恨我吗?” “怨...”怀苍极轻地回道,就像一声叹息。 他右手覆上她手背,又一声:“怨....”。仿佛从嗓子眼里裂开一般,沙哑地念出。 身为穆彦青,他对姽宁的不告而别的确怀有颇深的怨念,即便回归神位,遥忆那人界光景,依然苦痛。 “所以我想方设法娶你,无法容忍你再次离开....”怀苍将她的手从脸上移下,抵在唇边:“但我从没恨过你。” 姽宁眨了眨眼,这才清醒几分:“怀苍?” “是。”他低身,望入她满载星辰的眸子,说:“再唤一遍。” -- 第44页 低沉的声音仿佛带着勾子,诱引她再次唤道:“怀苍....” 他再忍不住,落下一吻,连带着娇软的尾音,一并封在她口中。 第21章 她勾起他下巴,笑得邪气:…… 从离开村庄,再到遇见老道长,最后离开穆彦青,这段长达近百年的回忆,在姽宁的梦中断续呈现。 零碎的片段逐步拼凑成完整的记忆,似耗光她的精力,即便醒来,也是浑浑噩噩。 神思尚停留在穆彦青那满含怨念的双眼,瞬息之间,眼前的少年变成了怀苍的模样。 她昏蒙蒙地以为还在梦里。 他要她唤他名字,语气那么小心翼翼,她遂他愿,轻轻地念了出来。 这些日子,‘怀苍’二字在她口中纯粹是个名字,此刻念着,仿佛有什么灼热之物自她心口涌出,忍不住想多唤几声。 她正开口,唇间猝然落下两片柔软,温柔地将她双唇含着。 她呆呆愣愣,不知所以。 直到温热的唇舌在她齿间徘徊,正试图攻破她的牙关。姽宁瞬间清醒,她又惊又羞,两手攀在他肩头,欲推:“怀苍...” 她不过想叫他停住,可在这暧昧的氛围下,启口便妥妥地成了邀请,将这头蓄势待发的狼引入室内。 呼吸瞬间被他打乱,她无措地揪住他肩膀,小舌东躲西藏。可空间狭小,任凭躲避,无济于事。 而顺利攻入城池的怀苍,情不自禁将她紧拥在怀。他维持着所剩不多的理智,劝自己尽量缓和些,莫要吓着她,举止却游离在理智外,势要汲尽她的甜蜜,连她岌岌可危的呼吸都要霸占。 原本温柔的亲吻渐渐变得强势.... 姽宁的心脏开始不安分地咚咚乱震,只怕再稍稍激动一些,就要跃出胸腔。 她两手攥住他衣裳,所有的力气俱被他炙热的气息给灼烧殆尽,根本无力推开。 许是她潜意识不想拒绝... 她做过与他亲密无间的梦,梦里甚至几度与他缠绵榻上。但梦终归是梦,如何能与现实的切身感受相提并论。 她开始松懈心防,纵然有一丝理智想要爬上岸,欲念的潮浪迅猛而至,将她拍打下去。 她努力想冷静,心中却有道声音:你与他是夫妻,这本就无需扭捏,大大方方接受自己的欲望,有何羞耻? 这番自我劝说挺管用,令她瞬间卸去摇摇欲坠的心防。在怀苍担心她呼吸不过来,正要松开时,她两手交叠在他后颈,仰头吻住他的唇。 与其说吻,不如说是咬。 她没有亲吻的经验,在梦里就是这样恨不能吃了他似的,便依葫芦画瓢。 得到她的回应,怀苍狂喜至极。他按捺住激动,双臂在奋力克制下,才不至于将她勒伤。 无风之下的寂静海上,结界内的两人吻得难分难舍。 怎料,姽宁喉间无意识的两声轻吟,犹如一剂猛药,几近摧毁他零星的理智。 他向来自持镇定,但在姽宁面前,所有的从容淡定最终都会走向一败涂地。 以往如此,如今依然如此。 再不收敛,待会儿恐怕就得失控… 一番挣扎,怀苍艰难地松开她的唇,手臂撑在她身侧,暗自平复紊乱的气息。 看着她似不满地撅着小嘴,他无奈一笑,拇指摩挲她嫣红的唇,目光半寸也难移开。 他还是忍不住,低头迅速啄了她唇。 看着他得意般的笑,姽宁霎时清醒过来。他想亲就亲,想停就停,她哪能服气! 姽宁两腿将他腰身勾住,也不知哪里爆发出来的悍劲,一个猛虎翻身,嘭地将他压在下方。 怀苍被压了个措手不及,想撑起身,却被她掐住手腕,摁在头顶,往他身上一坐,将他牢牢压住。 他尝试起身,却发现不能轻易挣脱。方才还柔若无骨的人,突然力大如牛。 姽宁不等他反应,低头封住他的唇。 她本就是报复,吻得又急又乱。可他的唇就像抹了蜜酱的甜果子,委实太诱人,她差些又要丢械弃甲,心中默念:这人是个祸害,速速离身保平安! 念了十遍,姽宁终于起身。她稳了稳呼吸,右指勾着他下巴,笑得几分邪气:“喜欢吗?” 怀苍笑道:“我若说喜欢,夫人可否再赐为夫一个吻?” 姽宁哼一声:“贪得无厌!” 怀苍心情好极,连带着话语也放浪许多:“为夫设好了结界,夫人尽管随心所欲,莫要忍耐,忍久伤身。” 这人…真不害臊! 姽宁心里将他一顿好骂,低身凑近,挑衅地说:“你以为我不敢吗?倘或此次不是专程为办事,我便办了你!” 说罢,她佯装意犹未尽地舔了舔齿面,活像只食髓知味的小狐狸,眼里还闪着逮准猎物的精光。 怀苍哭笑不得,他还真巴不得她将自己给办了,好过要小心翼翼地试探,过了怕将她吓跑,寡了担心她难以开窍。 姽宁收了视线:“我闭目歇会儿,到岸后叫醒我。”便起身走到船尾,背对他躺下。 看着她的背影,怀苍眼里铺开寸寸柔光。他将手轻抵唇上,那里似乎还残留她唇瓣的余温,令他气息稍乱。 而说要歇息的姽宁,正一手捂着胸口,努力平复心绪。 方才的豪言壮语看似不慌不迫,内心实则惊涛骇浪…… -- 第45页 她想摒除杂念,将心思放在去往浮屠城的要事上。可一闭眼,脑中浮现的尽是方才唇齿纠缠的画面,心脏越发蹦跶得欢快,一时半会儿恐难缓下来。 安静的木船上,二人心思各异。 * 不多时,金轮从天边跃然而起,朝阳在海面洒落大片金黄。 一宿未睡的姽宁撑起身,眯着疲乏的眼,眺望远方——烟波浩渺的海面,依稀可见尽头的层峦叠嶂。 “那儿就是佛指山。”怀苍遥指前方被雾纱半遮的山体。 待灿灿日光照散水雾,远处的巍峨山峰尽显雄姿:三座高山擎天入云,两座矮峰压海镇关,远看就像佛指拈花,故而被称作佛指山。 抵达岸上,怀苍以法术更改两人容貌,这才带姽宁御剑疾驰山林。 飞过百里,一座环山伴林的城映入视线,正是浮屠城。 城墙依山而建,三面为墙,皆是悬崖峭壁,一面城门通云梯,下方是万丈深渊,可谓得天独厚的攻防兼备之地。 再细看,城内鳞次栉比、巷陌错综,越往高处层台累榭,挨近山顶的几栋高门大屋尤为显眼。 进入云梯之前,守卫会查看入城铭牌,倘或不是城民,外来者需要浮屠城主准予的铭牌,方可进入。 怀苍借用了尧大仙给的两块铭牌,顺利通过。 守卫念动咒语,通云梯即刻显露在半空,连接着山体与城门。 入城后,怀苍施法在掌心幻化通灵鸟。几日前,他在希希身上设下通灵鸟的符印,只等今日接应。 不多时,他们随通灵鸟的指引走入城内一家靠西边的小客栈,希希正与大将赤元瑆安排的将士在此等候多时。 将士名为朔明君,是赤元瑆器重的副将,派他来才最放心。 朔明君不便跪拜,颔首行礼,即将打探到的消息悄声禀报:“上个月,魔君曾出现在城内,并去了浮屠宫,而后城主随他离开,至今未归。” 魔君乃现任魔尊琰屠之子琰汐,自从六百年前,经莲水之战,魔尊琰屠被怀苍和姽宁重伤,魔界便暂由琰汐掌管。 怀苍听完,面色越发凝重。 看来城主不仅与妖皇有些交情,和魔族之间也是暗中来往密切。若要她帮忙,兴许会招来妖魔两族抢夺血魔珠。 尧大仙说过:百灵和湮灭留在世间的只有骸骨,倘或炼制血魔珠,必然需要他们的骸骨。而城主为人谨慎,断不会将其一次性耗光。如若能找到剩余的骸骨,我也会想办法将血魔珠的力量从姽宁体内引出。 唯今最稳妥的计划,就是找到百灵和湮灭的尸骸。 忖量片刻,怀苍决定趁城主不在,先去浮屠宫寻物。 *** 夜深之时,怀苍即刻动身,姽宁一句‘小心行事’尚含在口里,他已匆匆离开。 直到他的身影隐没在黑暗中,姽宁眉间沉沉地压下来,对于未知的状况,她心中隐隐不安。 希希跳上窗台,试图安抚道:“他可是斩妖除魔的大帝,仙姑就别瞎操心了。” “是又如何?”姽宁对这般说辞并不认同。 好似他挂上大帝的名号,就该无往不利,就能轻易踏刀山淌火海。他有血有肉,也并非无所不能,难道就不曾受伤吗? 姽宁忧心一宿,睁眼到天亮,也没等到怀苍回来。 她看向朔明君,眼神满是不安和焦急。朔明君也无法,只能叮嘱:“大帝交代,在他回来前,莫要擅自去浮屠宫。” 姽宁扭过头,没再吭声。 傍晚,姽宁站在窗前,默然俯瞰余晖下的浮屠城,直到城内亮起盏盏火灯,终是耐性告罄。 她转身问朔明君:“你知道浮屠宫怎么走?” “大帝交代....”朔明君硬着头皮要劝,却被姽宁冷厉的眼神给挫灭了胆。 他毕竟在战场见过姽宁狠戾的样子,惶惶垂下头来,坦白道:“浮屠宫有座宝塔,塔内设有万象镜,城主会将重要物件藏于塔内。大帝许是在万象镜内暂且迷了路,饶是如此,我们也只能静候,不可莽撞行事。” “万象镜?”姽宁问道:“那是什么?” 朔明君道:“相传万象镜乃佛门之物,可将三魂七魄照个透彻。五蕴皆空方可脱身,若心有杂念,且妄念愈深者,越容易被万象镜困住。” 姽宁心惊:“可有脱身之法?” “曾经有不信邪的人闯入万象镜,纷纷命丧那里,而后再没谁敢进入宝塔。”朔明君说着,只觉姽宁眼中杀气凛凛,声音越来越小。 “大帝应该没事吧?”原本信心十足的希希也没了底气。 姽宁弯眉一横,气愤道:“带路!” 他明知那里凶险,竟不告知她,只身涉险! *** 浮屠宫,万象镜内。 怀苍怔怔看着蹲在角落,双手抱膝的姽宁,通红的眼眶挂着惹人怜惜的泪花。 见他走近,她像一只受惊的小兽,朝他呲牙凶道:“魔物!走开!” 魔物…… 他脚步顿住,心里仿佛裂开一道口子,痛得他不由皱眉。 紧接着,他看到一道黑影从自己撕裂的心口逸出。那黑影变作他的模样,蹲在她面前,捏住她下巴,抬了起来。 森冷的声音,说着残忍的话:“这里与外界完全隔绝,没人会来救你,也没人在意你的死活。” -- 第46页 姽宁甩开他的手,怒问:“怀苍在哪里?你把他怎么样了!” 怀苍闻言,欲抬步过去,那道黑影突然扭头,冲他诡异一笑,紧接着冲回他的心口。 怀苍再次睁开眼,视线内尽是姽宁惊恐的神色,不敢置信地瞪着他:“你和他...你们是什么关系?” 她发颤的声音就像一根根尖锐的刺,狠狠扎入他心底。 ——她怕了你,要逃离你,该怎么办? ——你不怕她再次离你而去吗? ——将她的元神困在这里,她就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怀苍分不清脑中不停蛊惑的声音究竟源自他自己,还是那个人。 万象镜所呈现的,是埋藏在他内心深处的罪恶,是六百年前,他曾将误闯七窍玲珑境的姽宁囚禁了六天的记忆…… 第22章 三个元神? 夜空,弦月高挂。 夜下,一棵千年槐树巍巍伫立,前来打探情况的姽宁和朔明君,正隐于枝叶间。 朔明君指着前方:“万象镜就在塔内。” 借着朦胧月光,隐约可见六层宝塔的轮廓,微风吹过,清脆的铎铃声打破寂静,却不扰眠,反倒令人心中安宁。 塔内每层都会燃一盏油灯,灯光虽暗,好过摸黑。 姽宁辨认好入塔的门,便道:“你们在这里守着,万一有什么情况,也好在外头接应。” 朔明君仍不放心:“不若我先去探探风,看大帝是否当真被困在里头。” 希希赞成地点头:“仙姑还是等他先去看看究竟吧。” “怎么探风?进去万象镜?然后也出不来了,到时候谁去天庭搬救兵?”姽宁几句反问便止住了他们的劝说。 朔明君挫败地叹了口气,他的确不能贸然进去,保不齐还会给大帝添麻烦。希希倒是可以去天庭搬救兵,但它脚程不如他,唯恐耽误时间。 姽宁见他面上为难,又道:“我能进入梦境,兴许能助他摆脱万象镜的束缚。如若明天我们仍未出塔,你赶紧去天庭带人来,救他要紧。” 道出这句‘救他要紧’,姽宁自己都惊讶了一瞬。他出了事,她似乎没法置身度外,一心记挂他的安危。 她交代几句,再不耽搁,只等朔明君使昏睡术迷晕守塔的六名护卫,即刻跳下槐树,将身子隐没在阴影中,朝宝塔快步奔去。 槐树上,等姽宁顺利进入宝塔,希希出声道:“你的昏睡术约莫只能管一宿,我用桃花香,保管他们醉个三天三夜,以便你有足够的时间去天庭搬救兵。” “行!”朔明君赞同道。 他必须尽快将此事告知大将军,不论帝后能否将大帝救出来,也得确保有人能在他们身陷困局时化解危机。 希希抖抖身子,仰头轻轻一吹,瞬间扬起桃花雨。花瓣绕着宝塔一圈,忽而破碎成齑,化成一缕缕香气,钻入守卫的鼻间。 “你在这里守着,若有情况....”朔明君的话还未出口,就被希希抢断:“若有紧急情况,我拼死也会保护帝后和大帝。” 朔明君听它口吻严肃,不似平时的嘻嘻哈哈,便住了话,只劝道:“他们即便一时被困,也不至于丢了性命。你莫要逞能,要是有什么差池,我可没法与帝后交代。” “放心,我心里有数。” 听得希希保证,朔明君才腾云而去。 *** 却说塔内。 借着昏黄的油灯,姽宁一边小心翼翼沿着墙壁走,一边打量四周。 她抬头望去,塔内空空荡荡,连通往上层的楼梯也没有。四周是由普通的灰黑色砖石砌成的墙,并无任何有关万象镜的物体。只有六盏油灯嵌在细长的树状灯台上,垂落在塔中央。 她正没头绪,忽闻一声轰隆自她右侧墙体发出,惊得她连忙退开数步。就见墙壁坍塌一般,砖头一层层往下翻动,竟变作一面通透的水晶镜子。 紧接着,另一面墙壁也发出声响,砖石翻动,又是一面水晶镜子。 轰隆声在塔内此起彼伏,第一层完毕,第二层续而翻动,一层层推进,直到顶层的墙壁悉数变成镜子。 姽宁错愕地看着原本平平无奇的六层宝塔,眨眼间变成六面六层的巨大镜屋。 莫非这整座宝塔内部就是万象镜? 恰时,镶嵌在灯台内的灯盏忽然倾斜,灯油顺势流走整座灯台。只见一簇烛火淌入油中,火光如蛇,瞬间爬满树状灯台。 塔内顿时火炬堂堂,亮如白昼。 姽宁能清晰地看见每一面镜子映照的自己,她慢慢走近正前方的一面镜子,观察了会儿,正要试探地伸手去碰。 “姽宁....”一道呼唤自镜内突然传出。 姽宁一惊,这低沉的声音.....与那晚在山林池边出现的男人一模一样! 忽而,镜面像水波一样荡起层层涟漪,片刻恢复平静,镜子内的自己变成了身穿皂色衣袍的怀苍? 皂袍像墨水在他身上流动,长发与衣裳融为一体,整个人显得阴沉压抑。面无表情的脸上,一双眼冷冷地将她盯着。 “你不是怀苍!”姽宁笃定他是之前在山里变作怀苍模样的那个男人,连忙警惕地往后撤。 却在不经意瞄到旁边镜子时,愕然顿住脚步——所有的镜子里,竟全部出现了这个男人的身影。 “你还想逃开吗?”他的声音犹如滑蛇一般,从她身后贴近她耳边,再慢慢缠入她耳窝,惊得她毛骨颤栗。 -- 第47页 姽宁惶惶转过身,镜子蓦然矗立在她面前。 男人高大的身躯就像遮天蔽日的黑山,带着窒息般的压迫,令她浑身僵硬。他从镜子里伸出手,揽过她的腰,她立在原地,动弹不了。 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这一切不是真的,是万象镜制造的幻象。 ‘除非摒除杂念,五蕴皆空,但凡被万象镜抓住一丝破绽,便会拼命将你往深渊拽去。执念过重,越陷越深。心生恐惧,纠缠不休。若有怨气,愤恨难消。’——这是朔明君之前在客栈叮嘱她的话。 万象镜照出了她内心深处的恐惧,并将惧意扩大,吓得她连手指都动不了。 男人忽而抬手,大掌遮住她的眼,轻轻一拽,就将她拽入了镜内。 刹那间,所有镜子尽数消失,须臾恢复为塔内原本的灰色石砖。 *** 眼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姽宁只觉浑身轻飘飘,仿佛置身在不见日光的海底。 那只原本遮住双眼的手掌正慢慢移至她腹部,压住她的身躯,将她往深渊狠狠推去。 姽宁想拍开他的手,却屡屡扑空。 她慌了神,手脚并用地扑腾,依然无法阻止下坠的趋势。那手忽然来到她颈边,猛地勒住她脖子,扼断她的呼吸。 意识正被窒息般的恐惧抽离... “身为梦灵,竟深陷噩梦,被恐慌左右神思。”讥讽的话蓦然在这压抑的空间响起,音色雌雄莫辨。 姽宁停下了挣扎,只听这人又接着道:“你去帮帮她。”语气冷硬,像在命令谁。 “又是我,这次换你先出手行么?”出现了第二个人,是女子。 两人说话的声音很清晰,仿佛就响在她耳畔。奇异的是,自打他们出声,她脖子上的束缚也消失了。 “我若出现,再遇大帝,又是一番缠斗,得不偿失。”雌雄莫辨的这人有理有据地说道。 “哎哟,我说湮灭,你不是曾令三界各路鬼神闻风丧胆的大魔头吗?还有害怕的时候?”女子讥讽道:“有没有点出息。” ‘湮灭’二字刹那惊醒还有些晕乎的姽宁。 “历代最强妖皇,六百年前不也被他吓得不敢出现,喊我出去迎战?”湮灭冷哼一声,无情地把她面子里子都给揭个透:“十万年前怕他老子,如今又怕他,你有出息?” 字字诛心,句句剜肉。 姽宁闻言,心中暗道:这妖皇莫非就是百灵? “你……”百灵气得咬牙切齿:“谁说我怕那小子!我是不屑与小儿斗!” 湮灭不再与她拌嘴,冷声提醒:“姽宁现在无法调用力量,她要是有什么不测,我们也得遭殃。” 百灵嚷了句:“晓得了!”没再吭声。 四周恢复安静,半晌未闻任何声响。 那两人呢? 姽宁正疑惑,心口忽觉热意滚滚,仿佛有股热流正源源不断自心脏涌出,遍及百骸,熨过筋骨血液。 这股泉涌般的热流最终汇于四肢,原本虚软的身子变得有力。她攥了攥手,能感觉凝聚在掌心的力量亟需释放。 她下意识想起一段咒语,便双手合十,念动起来。 咒毕,磅礴之力自她掌中冲荡开,犹如猎猎狂风呼啸刮去。周遭黑暗如倾倒的墙砖,寸寸瓦解。 姽宁收敛力量,眼前是望不到尽头的雪白。低头看去,脚下如明镜,将她容貌身形照得格外清晰。 “又是梦?” “并非梦。”湮灭的声音突然响起。 “这里是你的灵识。”出声的是刚才抱怨连连的百灵。 姽宁循声扭头,前方即刻浮现两道虚影。可任凭她如何聚目端量,也瞧不出他们的模样,始终只有烟雾勾画的轮廓。 “又见面了。”百灵笑了笑。 姽宁讶异:“我从未见过你们。” “你看,她果真失忆了。”百灵这话是对湮灭说的:“不然也不会连自己有多大本事都不知道。” 说罢,她兴致勃勃地介绍道:“我是百灵,死了的妖皇。这是湮灭,死透的魔尊。你是阴差阳错将我们复活的梦灵,听起来是我们的恩人,但我本意不想被刨出来复活,所以也不愿叫你恩人。不过你放心,知恩图报四个字我还是明白的,请说出你的心愿!” 姽宁:......这历代最强妖皇是个话痨? 湮灭不客气地嘲讽:“你用她的肉身在天庭惹出漫天骂名,这叫知恩图报?” 百灵咬牙切齿:“都是死人,给点面子行么……” 听着两人拌嘴,姽宁忍不住插嘴问道:“你们不是血魔珠吗?怎会被我复活?” “是你分裂的元神复活了我们。”百灵言归正传。 姽宁不解:“我的元神如何将你们复活?” 湮灭解释道:“你初初只是灵体,与血魔珠融合后,无法一次性接纳我们的力量,遂将元神一分为三,一份衍生出你自己的意识,另外两份元神分别承载我和百灵的力量,也一并将我们的记忆唤醒。” 姽宁愕然:“三个元神共用一个肉身?” “你是主元神,只有当你失去意识,或是主动退让,我们方能操控你的肉身,一来给足你时间疗伤,二来保护你免遭伤害。”湮灭这番话解释了怀苍曾说的‘失控’。 六百年前,她与怀苍及天兵在天庭对抗时,并非因血魔珠而爆发魔性,实则是她失去了意识,控制肉身的变成了湮灭。 -- 第48页 如此说,若要消除血魔珠,只需他们的元神离开自己体内即可? 这般寻思,姽宁便问了出来。 百灵听完哈哈笑道:“血魔珠早已与你的元神融合,它助你铸成肉身,若要移除,岂不等同自剐元神?” 姽宁道:“剐去的是你们的元神,我并不会死。” “可我们与你生死与共啊!不论是你死了,还是将我们移除体内,我和湮灭都会消失。”百灵语气倏然凶狠:“如若你试图逐出我们,我们就吞噬你的元神,咱们一起死!” 见姽宁沉脸皱眉,一副苦恼愁烦又愤恨恼怒的样子,百灵自尊心大挫,不悦道:“别人绞尽脑汁都想得到我们的力量,你怎么这般嫌弃?非得将我们撵出去?” 姽宁瞪着她,默不吭声。 自己体内住着两个随时能吞噬她的元神,扬言与她同归于尽的厉害人物,怎么想都十分惊悚。况且妖魔皆觊觎这血魔珠,她可不想有朝一日置身险境。 必然是想着赶紧将这烫手的东西抛出去。 姽宁思量无解,便将来浮屠城的目的告知,并说:“炼制此珠的浮屠城主兴许知道如何将血魔珠从我体内分离,说不定城主也有办法保你们性命。” “那个天杀的城主,叫那蠢妖皇去刨我坟、掘我墓!我要千刀万剐了她!”提及城主,百灵就大动肝火,连连咒骂,道:“炼制血魔珠就是出自她的本意,她将血魔珠交给步巨,也不过是拿妖族试验。倘或知道血魔珠被你顺利融合,定要将你大卸八块好好研究,你还指望她帮你?” 姽宁心惊地听她道出城主暗藏的目的,若是城主昨日在城内,他们此行岂不羊入虎口? “浮屠城不宜久留,须尽快离开。”湮灭提醒道。 “等等。”百灵有话交代:“你得将我和湮灭的尸骸找到,一并带走,绝不能留给城主!我们会想办法离开你体内,借由尸骸重生。” 不论百灵是否因为要她帮忙找到尸骸才这般说,眼下也只能这么做。姽宁应下,便道要先去救怀苍:“我和他一起找你们的骸骨。” “那小子困个两天又不会死。”百灵似乎对怀苍颇有微词,劝阻道:“当初你可是毅然决然要我们帮你离开他,也不记得了?” 姽宁如实道:“如今我只记得飞升前的事,之后的事,全未记起。” “哦?”百灵笑得几分不怀好意。 姽宁正要离开灵识,却不想,百灵接下来的一句话,在她心头猛地砸起巨浪:“恐怕你也忘记了,他曾将你囚禁,逼得你差点自毁元神的事吧?” 第23章 她震惊万分:你是穆彦青?…… 在御空山的山洞内,姽宁就曾有过疑惑。 听他所言,他对妻子虽少有甜言蜜语,却也是关护备至,妻子亦对他偶有温情流露。二人之间没有轰轰烈烈,更似细水流长,日渐情浓。 仅仅因为夫妻间闹了些矛盾,她就选择绝情而去,甚至情愿舍弃孩子? 此刻,百灵道出的‘囚禁’二字,就如一把锋利的刀子,划破那迷朦的天幕,落下一束扎眼的天光,将潜藏于黑暗的真相照个透彻。 这大概能解释,为何当初她会决绝地离开他。 思绪平复些许,姽宁便问:“我与他发生过什么,以至于他要囚禁我?” 身处灵识内的百灵和湮灭并不知外界的事,遂也不晓得他们夫妻之间的纠葛,只道:“有一日,你的元神突然进入这里,那也是我们初次见面。” 那日,姽宁听完他们的身份,什么也没怀疑,只是急迫地恳请他们帮她逃离天庭 。 一问之下,两人才知她这几日被怀苍囚禁在他的‘梦魇’。 “你那时心灰意冷,说他对你没有半点感情,说他娶你,也不过是想利用你食梦的本事消除业障。”百灵道:“你为了逃脱他的梦魇,不惜自毁元神。他大概怕你死了,遂将你的元神带出了梦魇。你却因元神重创,没能归体,意外进入这里。” 湮灭补充道:“那日你意识浑噩,急需疗伤。百灵懂得以妖术入梦,正好可以帮你收集梦念,再带入这里供你食用,助你尽快复原。” 在姽宁决定暂且留下疗伤后,百灵便离开灵识,使用她的肉身。 彼时的怀苍并不知姽宁体内的元神是百灵,待确定她并无性命之忧,便匆忙去闭关。 趁他离开的那段时日,百灵满天庭寻梦。 梦念之中当属情.欲之梦最能增长修为,只是姽宁向来不愿食这等梦。百灵自然没有诸多顾虑,专挑长得俊俏、修为不低的男仙,以妖术迷惑,再收集情.欲之梦。 因妖术蛊惑,那些男仙统统被迷乱心神,入睡便会坠入云雨翻腾的春.梦。而他们梦里臆想的女子,皆是百灵从天庭的画仙那儿偷来一些画像中的女子。 那些男仙梦过便不记得女子模样,可也耻于夜夜春潮滚滚,便笃定是姽宁施法控制了他们的梦境,害得他们精气受损。 正是百灵肆无忌惮地收集梦念,姽宁的元神日渐恢复,却惹了一身腥臭。 在天庭,有关姽宁朝三暮四、水性杨花的流言甚嚣尘上,就是一向冷淡寡言的湮灭也忍不住指责百灵的做法欠缺考量。 百灵却不服:“这是帮她离开怀苍最好的办法,你懂个甚么!” 尚在灵识内疗伤的姽宁,也默认百灵以此手段惹怒怀苍,并与她断绝婚姻关系。对她而言,只要能离开怀苍,但凡有用的办法都是最好的办法,甚至可以不计后果。 -- 第49页 消失多日的怀苍终于出现后,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对姽宁严刑拷问一番,再将她逐出伏魔宫。而他非但没有赶走姽宁,甚至于广华殿内,警告众仙莫要传谣诋毁姽宁的声誉。 怀苍回来那天,正是姽宁的元神重新归体之日。百灵和湮灭也不知她之后究竟是顺利逃离了天庭,还是继续被迫留在天庭。 湮灭道:“几年后,你再次来到这里,却完全没有意识,我们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百灵率先借用你的肉身查看情况,睁眼就见到怒气腾腾冲过来的大帝。 情况危急,她来不及细思,不得不出手。而后她自觉不是大帝的对手,遂急忙换我上阵,等我附体,周围满是披甲上阵的天兵。” 湮灭为保住姽宁的肉身,不得不拼出血路,逃离天庭。却不敌天帝的四面佛大雷鼎,终被镇压在御空山下。 听完自己被封印的来龙去脉,姽宁不禁陷入苦思。 万象镜内不可滞留太久,眼下是直接离开,还是先去救他,抉择甚难。 她一面迫切地想从怀苍口中知道当初囚禁她的理由,一面却彷徨,若他当初果真令她深受伤害,她就该立马离开。 自打她在山洞苏醒到今日,过往种种皆是听他人转述,孰真孰假,不得而知。 回想这些日子与怀苍相处的点滴,脑中突然闪现那个孩子的身影,他们的孩子——南辛。 虽仅见了一次,她也看得出南辛对怀苍的敬重和依赖。 父亲究竟是善待孩子,还是虚假作态,孩子的眼神不会撒谎。纵然百灵曾用她的身子做出令怀苍恼怒万分的事,他对他们的孩子却不曾亏待。 心中有情有义,当真会是一个表面假装夫妻恩爱,暗地里囚禁自己妻子的人? 且在她恢复的记忆中,她曾为沾沾伏魔大帝的仙气,就近住在供奉大帝庙宇的邻山,也屡次进入奉帝庙,祭拜祈愿。惩恶除邪的伏魔大帝一度是她崇敬的神仙,转眼就成了将她囚禁的险恶之人? 若不问清,心中难平。 姽宁沉沉吁出一口气,做了决定:“我先去救他。” 即便百灵再三笃定万象镜困不住他,姽宁还是选择去救怀苍。 “他当年为何囚禁我?我元神归体后与他之间又发生了什么?几年之后,众天兵为何围攻我?这种种一切,都该由他亲口告诉我。” 听她语气坚决,百灵和湮灭没再多劝,只是叮嘱:“他若不肯道明实情,反要对你出手,你暂不是他的对手,逃为上策。” 姽宁应下,元神即刻归体。 *** 恢复意识后,姽宁目之所及皆是净透无尘的水镜,天上地下、四面八方,照尽七情六欲、妄痴怨惧,令入镜者无所遁形。 这便是万象镜。 姽宁在这些镜子内看见的全是百灵的身影,这是百灵方才在灵识内对她施加的妖术。既然无法摈除杂念,便用妖术覆盖神思,如此一来,万象镜对她暂时构不成威胁。 但妖术维持的时间有限,姽宁不敢耽搁,按照湮灭所教,她双手合十,再将力量凝聚在掌中。只待掌中力量趋近饱和,她运气一震,排山倒海之力自她掌心迸发而出,撞得镜子嗙嗙作响,回音轰鸣。 半会儿后,水镜发出激烈的颤动声,犹如飞鸟振翅。 而被她的力量打破幻想的万象镜内,画面接二连三出现了变化:不仅会显现出曾被囚入此镜之人,还会将他们心中所念一一呈现。 姽宁双目如电,在这不断变化的万千水镜中迅速搜寻怀苍的身影。不消片刻,视线落在上方一面镜子,镜中的怀苍正背对她而立。 她纵身一跃,跳入镜内。 姽宁疾步至他面前,只见他双目微阖,眉头蹙起,似乎正沉浸在梦魇中。 她立即施法,以元神进入他的梦境。 不料在进入梦境前,一堵高大无边的墙体将她阻隔。姽宁抬头望着这厚重的墙,宛若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阻挡她的去路。 脑中忽而闪过零星的画面,她似乎来过这里...... 姽宁慢慢走近,抬手触碰这高山一样的墙,再用力往内推,手掌附近的墙体忽而流动起来,缠住她手臂,猛地将她往里头拽去。 一阵眩晕过后,姽宁睁开眼,眼前景物逐渐清晰,却令她心中一震,瞪大了眼。 这......是她曾生活了六年的穆龙山庄! 仿佛就在昨日,所有一切都那么清晰,一景一物与她记忆中的分毫不差:诺大的庭院有一弯种满荷花的清池,正值盛夏,池中荷花争相绽放。 一位少年站在池边的廊道下,他身姿颀长、笔挺如松,莹润白净的玉簪将耳边长发绾得端正,就是那衣裳的摆角也都熨得平整,没有半点折痕。 正是穆龙山庄的庄主,穆彦青。 他的注意力全然在池水中央,有位姑娘正坐在木船上弯身摘莲蓬,是当初住在山庄的姽宁。 她摘下一朵巴掌大的莲蓬,拨开一颗莲子,去皮后放入口中咀嚼了几下,忽而笑起来,举起莲蓬朝他挥手:“这新鲜的莲子心不苦,好吃得很,你要不要尝尝?” “好,你摘一朵给我。”穆彦青回道。 即便此刻没看见他的面容,姽宁也记得他那时的表情:嘴角微微带笑,难得一见的愉悦。 她抬步想走过去瞧瞧他,哪知画面陡然一转,来到山庄后的冷泉,那是穆彦青时常沐浴的地方。 -- 第50页 “你要衣服?那就上来啊,哈哈!”调笑声来自冷泉旁的一棵树上。 姽宁抬头看去,就见自己正坐在粗壮的树枝上,手里抱着一团白色衣物,朝下方喊道:“昨日是谁与我赌气,跑出去喝得烂醉如泥?酒醒了吗?醒了就自个儿上来拿衣服啊!” 冷泉下的穆彦平抬头望着正幸灾乐祸的姽宁,两只耳朵通红,却又拿她没有办法,只好继续泡在泉里。 见他没动静,她又喊:“你来不来拿啊?不来我就把你衣服带走咯!你光着屁股回屋吧!” “是你喊我拿的。”怎料穆彦青突然起身,精壮的胸膛即刻展露在她视线中。 树上的姽宁呆了一瞬,目光顺着水滴流过那结实的腰腹,再……她惊得连忙扭过头,骂道:“谁让你站起身的!不害臊!”她骂骂咧咧将衣服丢下去,转过身就跑没了影。 穆彦青就这么站在冷泉内,望着她离去的身影,目光落向远处。 姽宁站在他身后,夕阳在他身上洒落金灿灿的暖光,她仿佛能看见晚霞在他脸庞温柔地淌过,勾起喜悦的弧度。 可她还没来得及走过去印证自己的猜想,画面又是一变,这次是在烛光昏昧的屋内,是她住过的屋子。 穆彦青坐在床沿,微垂头,脸庞隐没阴影中,他呆呆看着床上的枕头。 良久,他忽然笑出两声:“你究竟当承诺是儿戏,还是只对我儿戏?”沙哑的声色透着浓浓的苦涩。 “你说只要是我的梦,你就食,好梦噩梦皆可。我努力做着梦,以为这样能将你留住,可你还是走了....” “你是妖,我是人,我寿命不如你,所以你理当可以把承诺当作玩笑。我却将你所言,一字一句刻在心里,刻得流了血、结成疤,只怕自己忘记。可我如今真想忘记,忘了你....” 穆彦青一手紧紧攥着床单,呼出一口气,沉默下来,微弓的背显得孤寂又无助。 姽宁一直以为穆彦青对她只是出于依赖,因为他母亲的残忍无情,他才将感情转移在她身上。 可这番痛彻心扉的话,一句句用力地敲在她心头,她恍然发现,他对她似乎有着区别于普通依赖的感情。 姽宁慢慢走过去,唤道:“穆彦青?” 那人身子猝然一僵,缓缓转过身,见到来人,双眼不可置信地渐渐睁大。 姽宁更是错愕地看着他的脸,怎么会是怀苍的模样? 这才惊觉自己进入的是怀苍的梦境,她震惊万分:“你、你是穆彦……” 她话未尽,怀苍起身冲至她面前,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力度有些难控,恨不能将她嵌入自己的身子。 他手掌不停摩挲她后背,呢喃道:“是梦也好,梦里回来也好。” 姽宁脑子一团乱,如何也想不明白一位天庭的神仙什么时候成了那个凡间少年? 忽而,她想起怀苍曾在山洞讲述与妻子故事的开端,便提过他曾下凡历劫与妻子初次相遇。 那时她并不知自己是故事的女主人,而后得知是他妻,太过震惊,以至于将他提及的这段往事给忘了。 此时回想他当初所述种种,几乎就差在脑门直接贴个‘穆彦青’来提醒她了。 姽宁费劲地将他推开,依然难以置信:“你是穆彦青?” 怀苍垂眸将她端量,如是坦白:“穆彦青是我凡间历劫的化身。” 短短一句解释,犹如一道惊雷,将姽宁劈了个猝不及防。 第24章 挣不开他的双臂,逃不出他…… 姽宁尚处在震惊中,有些懵,见他突然跨步走近,她下意识后退几步。 怀苍霎时停下。 见她警惕地瞪着他,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似乎无法相信他是穆彦青? 瞬息间,他眼中的惊喜尽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清。 而思绪渐渐明朗的姽宁,除却心中仍有些不可思议,反而庆幸他是穆彦青。 她曾经其实有打算陪穆彦青走完余生。 凡人一生数十载,于她只是短短一程,以陪伴作为感激他的相助,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没料到姻缘官曲思会突然出现助她飞升,打破了她的计划。 她不想错过这千载难遇的机会,眼看天门通道关闭在即,更无时间与他好好话别。如今回想,大抵是不敢面对他的失落和质问,才一句未留,匆忙离去。 所以她心中对穆彦青多少怀有愧疚,毕竟当初是她许诺不离开。原以为他早已轮回了几世,不想还有机会解释当初的不告而别。 “当初....”姽宁斟酌着开口。 四周光线陡然黯下来,也将她欲出口的话堵在了喉间。 漆黑的空间隐隐浮现暗红色光亮,这些光亮并非近在眼前,而是隔着些距离。红光像水一样轻轻晃动,忽明忽暗。 忽而,眼前漂浮着几朵白色小花,花有两片半圆形的晶莹花瓣,花蕊中央闪烁白光,犹如镶嵌在内的细小夜明珠。 不一会儿白花越来越多,漫天飞舞,四五多小花簇拥在一团,汇聚成一盏盏圆灯,将四周照亮。 姽宁抬眼望去,周围的空间原来是个半球状的琉璃罩。 她愣了愣,再仔细观看,讶异地吸了口气——这不是曾在她梦里出现过的血湖吗?血湖内有一个巨大的琉璃罩,她还记得那个诡异的男人就被困在这里头。 -- 第51页 “你看,不论什么时候,她都不愿陪着你,不断地想要离开你。”低沉的男声蓦地打断她的思绪。 姽宁双目一瞠,那个男人就出现在怀苍身后,他的身前几乎贴着怀苍的后背。正如梦中所见,他四肢被禁锢在身后的黑墙上,无法动弹。 “穆彦青也好,伏魔大帝也罢,如此心软,你几时能留住她?”男人言语极尽煽动:“她害你业障难消,令你苦痛蚀心,不如我帮你留住她,再任由你处置?” 怀苍未应,只是面无表情地将姽宁睇着。忽而,男子流水似的黑裳裹住怀苍的腰身,再慢慢往四周扩散。 姽宁眼睁睁看着他的神色由冷清变为冷漠,任由男子的衣裳将自己吞没,毫无反抗的意图。 直到黑影攀上他脖子,蔓延至他脸庞,姽宁惊回神来,连忙冲过去,试图扒开他身上的黑影。 可男子的衣裳像水状,她抓也抓不住,几番捞个空,更遑论将其扯开。 姽宁心急,抬起头冲他喊道:“怀苍!你醒醒!别被万象镜操控了意识。” 怀苍垂眸冷冷看着她:“我并没被万象镜操控意识。” 姽宁愣住,这话是什么意思? 怀苍身后的男子忽而阴恻恻地笑起来:“区区万象镜,能奈何他?你未免太小瞧他的能力。” 姽宁越听越糊涂,万象镜如若奈何不了他,他为何不早些离开,却仍踌躇镜中的幻境? “看来你对他一无所知啊。”男子似笑非笑地说着她听不明白的话,忽又冷声指责:“即便你未曾失忆,你也不曾体会过他的心境,你可曾真心实意对他?又可曾尽心细致地了解过他?” 咄咄逼人的质问,令姽宁哑口无言。 她如今只恢复了有关穆彦青的记忆,但诚如他所言,她对穆言青的心境并不了解,更未曾深究。 他又道:“万象镜可以追溯过往的记忆,他是自愿深陷其中。只要他想,他便能从这一个个被回忆圈设的囹圄中走出来。与其说是万象镜困住了他,倒不如说是万象镜帮他重回过往,再次走过与你的所有回忆。” 姽宁想到方才看见的几个片段,全是昔日与她生活在山庄的光景。原来他一直惦记着过往,一点一滴都烙印在他心底。 因为抱憾而终,这些过往最终成了禁锢他的囹圄。 她以为穆彦青即便会怨她离去,时日一久,也该淡忘。毕竟他们之间的牵绊源于利益,而他又身系整个山庄,怎会将心思放在她身上。 她还以为怀苍身为令三界敬重的大帝,必定心系苍生,以铲除妖魔、维护三界太平为己任。他就该像那奉帝庙里横眉纵目的雕像一样,是个肃面无情的帝君。 她真是大错特错。 眼看黑影已覆盖他半张面容,姽宁急忙抓住他手臂,试图唤醒他。 “当初怕你难过,我才不告而别。我那时并不知晓你的心思,又一心醉于修炼,祈盼飞升,所以不曾考虑过男女之情,亦未曾想过与你有何结果。而今你我既然已是夫妻,便是缘分未尽。你若对我当真有情,为何不珍惜眼前人,却要将自己桎梏在虚无的过去?” 她火急火燎地说着,顾不得语句是否通顺。怀苍却依然毫无情绪地看着她,向来神采奕奕的眸子,黯淡许多。 姽宁慌了,手指掐入他肉里,欲掐醒他。可他眉头都没动一下,身子似乎麻木无觉。 就在她不知所措时,男子的袖摆化作勾子,将她下巴挑起来,诱引道:“他很乐意留在这里,哪儿也不去,你如果心有愧意,也随他留在这里吧。” 姽宁恼怒地别开脸,双手捧着怀苍的脸,威胁道:“你若再受这人的蛊惑,我就走得彻彻底底,让你这辈子只能在梦里抱憾哀怨,再也见不到真正的我!” 怀苍眼波微颤,目光顺着她的脸庞,慢慢落在她眼中。 姽宁见他有所动容,张口欲再劝。 男子的衣裳将姽宁使劲一推,她往后栽去,踉踉跄跄了五六步才停住。 “你没看出来吗?他对你的感情无能为力,情愿留在过去。他不想伤你,却又惦记着将你霸占在身边,实在天真。但我可以满足他的念想,让他毫无顾虑地占有你。所以我该谢谢你,因为你的出现,他才会心甘情愿地接纳我。” “接纳你?”姽宁瞠惑道:“你....究竟是谁?” 男子一边慢慢吞没怀苍的面容,一边得逞地笑道:“待会儿我们再好好与你聊聊,我究竟是谁。” 他说的是‘我们’..... 好似他们二人亲密无间,情同手足。 姽宁怔怔看着他们,一样高大的身形,一样俊美的五官,只是一个目光阴骘,一个清冽如泉,一个声音低沉沙哑,一个清亮干净。 乍一看,犹如不同性情的双生子。 姽宁被心中的猜测惊得瞠目,不敢置信地收住声。 男子冲她诡异一笑,整个人化作黑影,将怀苍完全吞没,后方那面原本禁锢他的黑墙也随即消失。 姽宁盯着前面的一团黑物,表面似黑色的液体在耸动,再慢慢渗进怀苍体内。他的面容复又显露出来,只是闭着眼,没动静。 姽宁紧张地抿了抿嘴,试探唤道:“怀苍?”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去时,瞬间如锥刀般锐利,将她冷冷盯着,慑得她浑身一僵。 -- 第52页 他抬脚,不紧不慢地朝她走近。 姽宁警惕地后退,却被聚集在身后的发光白花堵住了去路。那些白花是可吸食魂魄的噬魂灵,一旦被花蕊状的吸盘吸住,便是针刺般的痛,吸食起来毫不客气。 姽宁正察觉脖子被什么咬住,怀苍伸手拂去一道风,那些贴在她身上的噬魂灵猝然散作粉齑。其他噬魂灵吓得纷纷远离,紧挨着琉璃罩,不敢靠近。 脖子上的痛感即刻消失,莫非他在帮她? 见他目光又投来,依然冷得似冰,却无那个男人那等阴沉。她问出心中猜想:“那个人…是你的心魔吗?” 她记得曲思历劫化身的老道长,曾与她说过:有些仙会因情或无法消除的执念而生出心魔,心魔一旦出现,就容易受其蛊惑,性情变得扭曲失控。 怀苍听言顿了半步,忽轻声哼笑:“心魔?”语气似不屑。 他再没多言,继续朝她趋近。姽宁不断后退,直到后背贴着琉璃罩,已是无路可退。 就在她计量着往旁边躲开时,怀苍身形闪去,似一堵墙,伫立在她面前。 他伸出右手,轻轻滑过她脸颊,帮她捋过耳鬓凌乱的发丝。动作分明温柔,姽宁却觉他指尖触及之处,犹如冰刀一般刺冽划过,不寒而栗。 她挡开他的手,闪身往旁边跑。他迅速揽过她腰身,将她拉近。 姽宁抬手蓄力,转身往他上臂打去。他似看穿她的举动,出手如电,扼住她手腕,顺带消去她掌中的力量。 双手皆被制服,姽宁只好曲起膝盖撞他腹部,被他长腿一挡,轻而易举扛住了攻势。 姽宁渐落下风,也深知自己斗不过他,与其徒劳纠缠,不如暂先离开他的梦境。反正他并未受万象镜的影响,无需她来救。 她正思量的工夫,两手就被怀苍的大掌箝住,禁锢在身后。他身子一转,轻巧地将她压在琉璃罩上。 姽宁成了只被绑住腿脚的蚂蚱,无论怎么蹦弹,也挣不开他的双臂,逃不出他的掌心。 第25章 如胶似漆。 怀苍一手钳住她手腕, 一手握住他下巴,她脸小脖子细,他手大掌宽, 即便握着,也像是在掐她。 姽宁扭头想甩开他的手, 却挣不脱,顿时生恼:“我只是元神,你掐不死我。” “我并没打算杀你。”他手掌移至她脸颊,低下身来, 几乎与她平视。 “我曾说绝不会伤你, 可你总不信我的话,你惧怕我, 甚至想要远离我。既然说再多也是耳边风,不如直接一点, 自私一些。”自私地将她圈在怀中,锁在自己双臂能及的范围之内。 这般想着, 他心中涌出火烧般的热流, 正不遗余力地灼蚀他的理智。他拼命克制翻涌的欲念,忍得手臂青筋突起。 姽宁冷哼道:“你把我禁锢得没法动弹, 这不是伤我?” “我只是不想让你离开, 可有伤及你何处?”即便这么说, 他仍尽可能松懈几分力道, 生怕将她弄疼了。 他话语是柔和的, 可眼神又如此冷漠,蹙起的眉心看起来在忍受什么痛楚? 姽宁瞧糊涂了,不知眼前之人究竟是哪个:“他是谁,现在的你又是谁?” 他将她一睇, 道:“你就当他是我的心魔,而我正被心魔附体。” 听他一本正经说着自嘲的话,哪里像是被心魔附体的样子。姽宁仔仔细细端量,希冀般问道:“你是怀苍吗?” 他哪里招架得住这双无辜的眼睛,不禁圈住她腰身,将她往身前带近一些,反问:“我说是,你信?” “信!”姽宁毫不含糊点头,劝道:“那你放开我,随我离开这里吧。” 原来她根本只想着离开,不是真的相信。怀苍低头贴在她耳畔,说:“你必须留在这里,哪儿也不能去,不要总想着离开,好吗?” 恳请的话却被他说出强硬的意味,似乎‘离开’成了他的禁忌,随时能将他心里的魔物给炸出来。 姽宁试探地拒绝:“我若说不好呢?” 怀苍目光一沉,将她拥紧些,威胁道:“我只好用些手段让你留在这里。” 姽宁暗暗咬牙:还能有什么手段,不就是囚禁我吗? 看来百灵和湮灭的话不假,这人一旦失控,就变得不可理喻,蛮横无情。 但她没时间陪他耗,再不离开万象镜,万一浮屠城主回来,真就把他们困在这里了。 怀苍法力高强,城主铁定难不住他。可她空有一身力量,不知如何使,万不能冒险。 姽宁正琢磨怎么脱身,却不知自己的心思全写在脸上,被怀苍尽数瞧透。还未等她回过神,他突然倾身靠近,半个身子欺在她身上,两人身前近得不留缝隙。 姽宁惊得深吸一口气,这倒好,把自个儿身前给吸鼓起来了,霎时紧贴他胸膛。 明明是元神,她吸的哪门子气啊! 姽宁正不动声色吐气将胸腔缩回去,忽而被他抬起下巴。 眼看那两瓣唇越来越近,就要压过来,惊得姽宁睁圆了眼,凶道:“你敢亲,我就咬烂你的嘴!” 怀苍笑道:“原来你想的是这个?那我顺势满足你吧。” 自掘坟墓的姽宁气急败坏:“你欺负人欺上瘾了是吗?就你会压人?以为我没力气压你是吧!” 她手臂凝聚的力量猝然爆发,瞬间挣脱他的禁锢,抬起双掌打在他胸前,将他猛地推开。 -- 第53页 怀苍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爆发惊人的蛮力,往后踉跄两下。就在他脱力的刹那,姽宁如猛虎扑食,嗖地朝他扑过去。 只听一声巨响,怀苍被她压在身下。 姽宁坐在他腰间,两手扣住他手腕。由于他手臂比她长许多,她不得不凑近他身前,两人脸庞不过半尺距离。 她气势汹汹瞪着他,“你怨我当初不告而别,将你独自搁下,此事是我失妥,可我并非毫无内疚。方才我已与你讲明,因我一心修炼,从未想过羁留凡间,等有朝一日成了仙,我就去地府问问你的来世,助你两世和乐安稳也好。之后的记忆没了,也不知有无去寻过你。” “得知你是穆彦青,我虽诧异,却也欣慰,至少你还在世,我便有机会与你道清前因。至于我刚才为何要远离你?因为钻进你身体里的那个心魔!我曾在山谷见过他,他好似要讨我命一样,令我胆战心惊。方才我看着他遁入你体内,我怎知你会如何对我?不逃岂不是蠢?” “但你身为伏魔大帝,斩妖除魔的盛名享誉四海三界。亏得我当初在凡间那等敬重你,将你视为将来若有幸见到,必定要跪拜为师的大神仙。我以为你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却不想你如此轻易就被心魔吞灭了理智!” “我看你才是又蠢又傻!” 姽宁犹如一只暴怒的小狮子,呲牙咧嘴朝他发泄心中不满,却训得句句在理。以至于第一次被她当面破口大骂的怀苍,惊怔得不知如何接话。 察觉他正扭动手腕,姽宁立马钳紧他双手。他若认真反抗,不消三分力道就能挣脱。所以训话也该见好就收,可不能惹恼了这个阴晴不定的男人。 她语气倏然缓和下来,好声好气地劝道:“即便被心魔吞灭了理智,你亦存有怀苍的意识,关于你我的恩怨,暂且搁置一边,眼下要尽快将万象镜给破了,取出百灵和湮灭的尸骸。那浮屠城主诡计多端、不是善类,当初也是她主动将血魔珠交给妖皇。趁她未归,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姽宁说罢,学着他方才恳求般的语气,问道:“你看成吗?\ 她可怜巴巴眨着眼,明明是施压的一方,却目光隐泪,一脸委屈。似乎他若不同意,她就要落下泪哀声痛哭。 怀苍狐疑问道:“你似乎很了解浮屠城主?” “……”一时口快,说漏了嘴。 姽宁连忙扭转话锋,急切提醒道:“此地不宜久留,眼下我们必须速速离开。即便你要与我秋后算账,咱们也得先顺利离开这里,不是吗?” 怀苍将她看了看,没再追问,只道:“你先松开。” “我松开后,你答应随我离开?”姽宁仍不放心。 “我若说答应,你....”他一个‘信’字尚含自嘲地在口中,她铿锵有力地抢过话:“我信!” 片刻后,姽宁的元神先一步离开此处,这句余音却在他耳畔萦绕不散。 他浅浅勾着唇,等她一个真心实意的‘信’字,苦盼了几百年,却没想到当他对此已不抱期待时,却听到了。 怀苍收敛神色,两指抵在眉心,口中默咒,一缕黑丝从眉心缓缓逸出。他将黑丝缠在指上,再往前一拽,一道黑影从他体内硬生生给拔扯出去。 那黑影落地就逃,原本消失的黑墙轰然出现,瞬间将他压在下方。黑影吃力地爬起来,聚集成人形的同时,四肢立即被黑墙延伸的镣铐束缚,将他牢牢地禁锢在墙上。 黑发遮住男人大半面容,仅露出一双充满愤恨的黑眸。 他挣扎无果,冲怀苍怒问:“原来你是故意制造被我吞噬的假象,只不过想试探她看见你失控后的反应,对不对!” 怀苍的目光在他脸上冷冷掠过:“曾经被你得逞一次,岂会再受你摆布。” “呵,果然!”男子提醒道:“可你刚才并非当真失控,又如何试探得出她的真实反应?你是不是忘记了她当初那受惊惧怕的样子?你以为她下次不会想着逃离吗?” “即便与你彻底融合,我也断不会再被你操控。”怀苍如此笃定。 “哦?”他冷冷嗤笑:“既然如此,你怎还要将我困在这里?何不解开父亲施加的封印,将我释放,与你重新合为一体?” 见怀苍默不接话,他笑得越发冷,一句句激怒道:“你还是怕了,不是吗?怕拥有母亲一族血脉的我,怕自己终有一天会变成她那样,嗜杀冷血,双手沾满族人的鲜血.....” 他正说着,禁锢他的黑墙中心突然钻出一根棍状物体,破胸而出。 “啊!”黑墙延伸之物伤魂蚀魄,痛得他颤抖不已。 怀苍眼中的杀意瞬息闪过,将手一挥,黑棍即刻消失。他一语不发,元神缓缓消失。 男人怒吼道:“等你的力量被业障一步步蚕食殆尽,你终归需要我!” *** 怀苍元神归体,空洞的双目即刻恢复光采,朝姽宁偏头望去。 她心有余悸地僵了一刹,小心问道:“你是怀苍?” “就算心魔附体,我依然是我,终不然换了一个魂魄?”他模凌两可地回道。 姽宁欲言,却没话反驳。他说的没错,心魔本就是因执念怨念而衍生出来的,说到底都是他,只是性情不同。 可她想问的是:心魔是否压制成功了? 见他正环顾四下的万象镜,姽宁偷眼观察。方才他略微低沉的声色透着一如既往的清亮,并非那个男人那般沙哑,眼中清光如涧,神色明亮许多。 -- 第54页 “放心,他暂且安安稳稳地待在那里。”他微偏头,睨向她。 姽宁连忙撤下视线,安下心来。 他双手一边结印,话锋一转:“既然你已经恢复了凡间那段记忆,等离开浮屠城,你我的恩怨该清算还是得清算,方才在玲珑境内,你也是这么答应的。” “.......”当时情急,她自然是安抚为先,遂劝了一堆有的没的,哪里晓得他偏偏揪住这话。 姽宁清咳两声,伸手指了指周围数不尽的水镜,扯回正题:“不知城主将他们尸骸藏在哪面镜子里,你找找看。” 怀苍手中结印已成,他将两指并在唇间,念一道除邪驱魔的火咒,一道火光蹭的从他手中窜出。 那火眨眼窜起十丈长,火焰暴涨开来,亮如炽阳,形如巨龙。它张开大口,自上方水镜吞食而过,宛若猛龙过江,所到之处,就是金刚铁石也俱融为水气。 姽宁傻眼地看着一面面水镜在弥漫的烟雾下接连破碎,哗啦啦坠落地上,化作一滩滩的水。 甚为可惜:“听朔明君说,这可是佛门宝物。” 怀苍却不以为意,“利用佛门之物,却不行佛家善事,反将其改造成杀人的邪魔利器,罪孽之物,不留也罢。” 他甚至施法将火势催旺,水镜焚毁的速度愈发加快。 姽宁怔怔望着身旁的男人,冲天的火光将他双眼映照得烁亮,那眼中有着不容置喙的坚决:但凡害及苍生,必消必灭。 在她眼里,此刻的他就是自己曾敬仰的那个除魔卫道的神,是令凡间世人崇敬的大帝。 * 万象镜焚毁后,怀苍抬手拂过,烟雾即散,四周显露出宝塔原本的砖墙。却有一面镜子矗立在正前方,是个椭圆状的铜镜。 “尸骸藏在那里吗?”姽宁狐疑打量,镜面清晰地映照出她和怀苍的身影,就是普通的铜镜。 怀苍走过去,抬手摸了摸镜面,看着是铜镜,竟也像水镜一样泛起层层涟漪。 “障眼法。”怀苍说道。 他将手掌贴在镜面,自掌心延伸出的仙力化作一缕缕丝状物,蔓延在镜面,直到将整面镜子覆盖。他将手掌往里推去,再迅速往外拉扯,镜面原本的铜色蓦然被他的力量给扯散,须臾消失。 等他收手,一面水镜即刻显现。 只见里面雾茫茫一片,看不清虚实。直到迷雾渐渐散去,远处显露巍峨壮丽的山峦,近处是青翠葱茏的树林,林间有座正圆形的院子。 姽宁看着远处显现的山峰,有些眼熟,忽想起什么:“这不是浮屠城所在的佛指山吗?” 怀苍自然也辨认出来,便问她是否要随他进去。 “与你进去。”姽宁果断回道。 怀苍先施法在宝塔外罩上结界,以防他们进去后有人闯入塔内,再牵着姽宁,一同踏入镜内。 *** 林间的院子有两间木屋,屋外种着一棵桑树。 黄裳女子坐在树下,低头将脸埋入膝盖,肩膀时不时抽动,传出细碎的哭泣声。 女子身旁站着一位身量修长的男子,白裳绣有金线祥云,发簪雕着白龙衔珠,面容清俊,仪表堂堂。 男子蹲下身,开口欲言,却是眉心紧锁,叹一口气,无从劝起。 他安抚地轻拍她后背,只等女子哭声小些,他才道:“所有过错皆在我,让你受了委屈。” 女子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脸,哽咽道:“即便你我有错,也不该让久儿来承受!何况你我相识时,你因受伤失忆,记不得自己的身份,我们又有何过错?你去劝她放过久儿好吗?” 她抓住他双臂,声泪俱下求道:“瑢华!我求求你,把久儿带回来吧!我可以答应她提出的任何条件,离开你也好,离开浮屠城也罢,就算要我这条命,我也给她!只要久儿平平安安回来,我怕他在天庭受苦遭罪!” 男子抬手拂过她脸颊的泪水,安抚道:“你放心,玉姚不会伤害久儿,只是她心头正气,恼我辜负夫妻之情,背叛昔日誓言,才冲动行事。我今日去将久儿带回来,你也莫要再难过。” 女子听言,将他使劲一推,扶着树干,摇摇晃晃站起身。 她指着他,愤恨道:“当初与你结为夫妻,你发誓与我生生世世,许诺我母子一生顺遂,原来在你心里,只有与你的玉姚妹妹才算夫妻之情,只有你们的孩子才称得上明正的帝王之后!” “我却是那见不得光的、为攀上至高权势而勾.引有妇之夫的恶女。那你就滚回天庭去,我自会想办法救回久儿!即便与你天庭的兵将杀个血流成河,我也不惜!” 被称作瑢华的男子面容倏然凝重,拧起的眉头显露几分不安。 “玉姚绝不会伤害他。”他再三强调,只望她冷静下来。 “你如何断定她不会伤害久儿?”女子神色狠厉:“两日后,你若未携久儿归来,便是我杀去天庭之时!” 说罢,她转身往木屋走去,甩手刮起厉风,将门砰地关上,已是闭门扫客的态势。 男子眉间的愁色越蓄越深,最终深深叹了一口气,转身扬起云雾,似风如电,往东边飞驰而去。 “瑢华……”怀苍望向那登云而去的男子,自然而然念出这并不陌生的名字。 “你认得他?”姽宁问道。 怀苍:“当今天帝之父,上一任天帝。” -- 第55页 姽宁吃了一惊:“刚才那女子.....并非天后?” 怀苍也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尘封多年的旧事,摇摇头,道:“我只从父亲那听闻瑢华曾与魔尊交手后,失踪了多日。再见时,他已失去了身为天帝的记忆,甚至在外娶妻生子。不曾想竟是在浮屠城。” 姽宁忽想起在何问阁,那位仙童与她陈述之事——‘上一任天帝与魔尊交手后,失踪过一段时间,天帝之妻广圣娘娘曾来过何问阁,问及丈夫的下落,没想到天帝正与一女子隐居在某处山林。而后广圣娘娘便与那女子发生了一连串的争宠夺子事件。’ 她当时只随意听之,毕竟天帝天后的事与她并无关系,又讶异仙童竟将这等秘事当作闲谈与她讲述,怎知真假,遂未放在心上。 岂料他所言句句为实。 仙童说对她知无不言,果然不假。 至于方才那位女子究竟是谁,他们无从知晓。 * 场景忽然转变,两人面前出现的是佛指山的山巅。 高耸的山峰云雾如纱,清风拂开薄雾,显现两位女子的身影。 一位依旧是那黄裳女子,还有一位身穿绛色锦纱裙,那裙裳轻如纤羽,顺滑如水。羽裳上绣着雍容华贵的金翎,无不彰显其华贵的身份。 只见这女子面色严肃,绮丽的容貌也被怒火烧出几分厉色。 她斥骂黄裳女子:“你曾为凡间山神,却因杀害凡人而自甘堕落成魔,即便你如今是这浮屠城的城主又如何?你还是个魔!” 突如其来的真相令姽宁睁大了眼:“她是城主?!”她如何也没想到,那位瞧着娇柔婉约的女子会是统管整座浮屠城的城主。 “另外那个就是上任天后?”姽宁侧头问道。 怀苍似早已对黄裳女子有所猜测,遂未露惊色,只是淡淡点头。 姽宁双臂交抱在胸前,一副看好戏的架势:“正室与二太太之争啊。” 怀苍眉梢一挑,睨向旁边兴致勃勃观看的女人。 二太太?她哪里学来的词? * “即便你换了身份,就没人揭露你那斑斑劣迹?”天后唾骂道:“你有什么资格携子登上天庭,还妄想被尊为帝妃?” “我并不稀罕登上天庭,更不屑当什么帝妃。”城主傲然道:“我与瑢华相识时,他就是个无依无靠的落魄之人,我不过恰巧路过将他收容,何曾在意什么身份。如若知道他是天帝,我断不会与他生情成婚,又岂会孕育子嗣!” 迎着天后满面怒容,城主嗤笑,口吻极尽讥讽:“你有气要撒,有怒要发,怎么不去骂他打他?何必为难我这个同样深受伤痛的女人?是碍于你这尊贵的天后身份,还是怕惹恼他这位天帝,将你的尊位废除?” 天后怒意勃发,忽而冷笑,直戳她痛处:“你要瑢华给你母子一个交代,他贵为天界帝王,要交代的是满庭仙官,能给你什么交代?将你弃于此处已是仁慈。只是可怜你那孽子天生是魔,若不根除魔性,终有一天会损害天帝的名誉!” 城主隐忍的面容终是裂出慌色,大骂道:“你身为天后,却拆散他人母子,满口假仁伪善,我看你才是魔性深重!” 说罢,她双手猝然甩出千百气刀,破风杀去。天后目光一凛,抬手凝结屏障,将其一一阻挡在外。 城主只是怒火难泄,才冲动出手,却不得不顾及孩子的安危,咬牙将手放下。发狠地指着她:“你若敢害吾儿,我绝不绕过你们!定要你儿为之偿命!” 天后将袖甩至身后,警告道:“你若愿带着那孽子禁足浮屠城,我便将他带来。若是胁迫瑢华,想要登上天庭,觊觎帝位,我便率兵扫荡浮屠城,将你母子永世囚入十八层地狱!” “你自行考量,两日后我派仙侍听你答复。”说罢,天后将羽裳一扬,化雾成烟,眨眼消失。 城主望着她消失的方向,两手手指几乎刺入掌肉,恨不能将那人咬碎在齿间:“今日之仇,必当奉还!” * 云雾渐渐聚拢,直至将山巅淹没,须臾散开,又换了个场景。 斗转星移多年后,来到浮屠宫。 看着园林内端坐着的城主和一旁坐着的男子,姽宁仔细瞧,男子几分面熟,想了想,恍然指着前方:“那是步巨?”她曾在梦中的战场见过他。 “是。”怀苍与步巨交手数次,自然一眼认出来,面色瞬间严峻许多。 步巨曾险些夺了姽宁性命,那窒息的场面犹在眼前,如锥贯心。只是在他欲杀步巨时,姽宁已扭断他脖子并腰斩他。 即便此时见到的步巨是幻像,怀苍心口的怒火仍熊熊复燃。 只见步巨拿出一个锦盒,递过去,说:“我已将百灵的尸骸挖出,只要再找到魔尊湮灭的骸骨,城主便能将其融合炼制。” 城主将手放在锦盒上,道:“湮灭的尸骨被瑢华封印在琼岛。” “那不是上任天后的仙岛吗?”步巨犯愁,那也是朱雀一族的地盘,要从那盗物,无异于虎口夺食。 城主道:“我去取,无需盗。” 步巨眼中精亮:“如何取?” 城主冷笑:“自有办法让她心甘情愿给我。” 步巨闻言,大喜过望:“城主如能炼制妖魔合体的宝物,以此强塑你我两族兵力,日后必能重创天兵,瓜分天界指日可待!” -- 第56页 城主反问:“你如何笃定百灵和湮灭的骸骨融合之后定有奇用?” 步巨道:“传闻伏魔大帝的母亲为妖,父为神,其力量乃百世难遇,纵然我率千军万马也难敌他一人之力。妖与神的结合如此,百灵与湮灭力量的结合之物,必属旷世之宝,定然可助你我二族提升兵力。” 城主笑得意味深长:“如若为真,我定助你妖族一臂之力。” 直到两人商谈声渐渐淡去,场景逐渐消失在灰蒙蒙的迷雾中。 姽宁暗道:百灵说的没错,步巨早已与浮屠城主勾结。 可她更关心另一个问题,抬头看向怀苍,问:“你母亲是妖?” 怀苍面不改色地回看她:“他说是传闻,你也信?” 他未正面回答,姽宁并不满意,只是在她想追问时,场景突然回到了林间的木屋。 二人进入木屋,只见桌上放置两个锦盒。 姽宁打开一个,一只百灵鸟的骸骨赫然放置其中,独独缺少心骨,应当是被拿去炼制血魔珠。另一个锦盒却空空如也。 姽宁将放置百灵骸骨的盒子盖上,抱在怀里,问道:“湮灭的骸骨呢?” 怀苍猜测道:“他的骸骨应该还在琼岛,广圣娘娘不会将整个骸骨交给城主。” 眼下唯有去琼岛问清情况。 事不宜迟,两人迅速离开宝塔,找到尚在树梢等待的希希。 “以防你们出状况,朔明君去天庭搬救兵了。”希希简短回道。 来到佛指山必定要经过渡灵海,怀苍遂决定先离开佛指山,在渡灵海的岸边等朔明君。 不久,二人乘船驶入渡灵海。 怀苍坐在船头,视线落向正仰头观看灵识超度的姽宁。 “到岸后,我要先赶去琼岛,你是随我前去,还是与朔明君回天庭?”他问道。 回天庭…… 这话听着陌生却又那么理所当然,姽宁犹豫些许,原本决定随他前去琼岛,却听他又说:“南辛在伏魔宫,一直盼着你回去。” 姽宁刹那将话含回口中。 看着上空不断飞逝的莹莹光亮,眼前忽而闪现南辛那双晶莹纯澈,又饱含不舍的眼睛。 “去天庭。”她回道。 *** 二人抵达岸边没多久,就见赤元瑆和朔明君带领五百将士,浩浩荡荡从上空飞来。 见到大帝身旁的姽宁,赤元瑆与众将士一愣,目光齐刷刷扫去。 赤元瑆上前询问大帝情况,听其无恙,却才放心,再恭恭敬敬喊道:“恭迎大帝、帝后回宫。” 将士们也齐声高喊:“恭迎大帝、帝后回宫!” 姽宁头一次遇见这等大阵仗,这声音震动山海、响彻云霄,她不知怎么回应,只能佯装淡定。 怀苍交代赤元瑆先带姽宁回伏魔宫,赤元瑆听他有事不能一同回,面露诧异地顿了顿,声音小了几分:“帝后单独和小殿下....” “你有何疑虑?”怀苍一声质问,便吓得赤元瑆急忙低下头,诚惶诚恐:“末将不敢!”随即率众兵,携姽宁先回天庭。 即便是短短的视线交汇,姽宁明显察觉出赤元瑆方才眼神中的异样。那句未说完的话,似乎暗指她和南辛不可单独待在一起? 她是南辛的生母,他缘何有此疑虑? 姽宁心中甚不是滋味,不由往下方看去,怀苍仍站在原地目送他们。 不知怎得,她心中突然涌出一股冲动,张口想喊他一起回去,却还是收了口。 就在姽宁刚刚转回身,就听朔明君诧异地喊道:“大帝?” 姽宁下意识扭过头,他快似一阵风,迎面刮来。紧接着,有力的手臂将她腰身揽住,熟悉的檀木香味冲入鼻间。 姽宁仰头望着突然飞来搂着自己的男人:“怎么了?” 怀苍嘴角一抹淡淡弧度:“忽然想起,有件重要的事还未做。” 说罢,只听希希一声嚎叫,就被怀苍从她手中拎起,不客气地丢去朔明君怀中,他带着姽宁飞离十丈开外。 两人站立的云上,雾气渐渐笼罩。远处的将士们按捺不住八卦之心,伸长脖子望去,却甚也瞅不见。 姽宁刚抬头,他突然低身,凑在她面前,距离近得能数清他的睫毛。 “以往每次分别,你便予我一个亲吻,我本念及你失去记忆,遂未提及。可等你离开,我就反悔了。”他拇指轻轻按在她唇间,就连声音也低沉许多,问道:“蜻蜓点水也行,予我一个,好吗?” 姽宁的脸瞬间像被火燎过似的,红彤彤。她硬着头皮与他对视,嗔道:“你我恩怨还没清算,你还敢索、索....” 一个‘吻’字怎么也念不出口,羞得她咬住舌头。 怀苍终究没逼迫她,在她额上印下一吻,慰藉汹涌难抑的情思。 “等我回家。”一句分别,满是不舍,却神奇地安抚了姽宁方才不安的心绪。 等周围云雾散去,云上独独留下红着脸的姽宁,正盯着怀苍离去的方向。 “大帝和帝后的感情依旧这般好,帝后还舍不得过来呢。” “是啊!两人分明如胶似漆,哪里像失忆呢。” 众兵正窃窃谈论,就听姽宁在那云上气得跺脚:“拍拍屁股走人是什么意思啊!你倒是先把我放回去啊!” 不是舍不得回,是她压根就不记得如何驾云...... -- 第57页 *** 南海,琼岛。 湛蓝的晴空犹如碧海悬挂九天,不见一丝云迹。 琼岛上空有冰界笼罩,滚热的海风渗过冰界,即为习习凉风,为整座岛屿消暑降温。 半空时有神鸟飞过,鸟鸣清脆如铃,悠扬如莺,赤红的羽毛在阳光下犹如红红焰火,华丽美艳。 西边有座半圆形山丘,依地形建有白色宫殿,于冉冉林木间格外醒目,便是广圣娘娘的居所。 怀苍抵达宫殿,直接报上名号,那护卫惶惶将他一番打量,转身火速去通报。 半盏茶的工夫不到,怀苍便被侍从恭敬地邀入宫。 走过大殿,穿过前院,再于廊道弯弯绕绕,最终来到一处水榭庭院。 放眼望去,庭院内种的皆是紫红色的牡丹花,唯一的树种在南侧亭外,是棵桑树。 一位身着素色羽衣的女子站在池塘边,给鲤鱼抛洒果子,正是广圣娘娘。 “下去吧。”她交代道,侍从即刻遵命离开。 怀苍与她同辈,遂未行礼。 广圣娘娘拍去手中的碎屑,转过身来,风华绝丽的脸上挂着抹淡笑,未被岁月雕琢过半点痕迹。 “大帝气势汹汹跑来琼岛,不知情的还以为是来兴师问罪的。”她往南侧亭子走去。 待两人落座,怀苍开门见山就问:“湮灭的尸骸在你那?” 广圣娘娘笑容微顿,瞬息又是和气地扬着嘴角,一边沏茶,一边道:“大帝如何得知此事?瑢华将其交给我后,可不曾与谁说过。” 怀苍将她递来的茶杯搁在桌上,道:“你该清楚,还有一人知晓此事,甚至从你那里拿到过湮灭的骸骨。” 广圣娘娘握杯的手掌刹那收紧,只听咔擦一声,杯壁裂开一道细小的缝隙。她将茶杯放下,伸手拂过杯面,裂缝即刻复原。 她问道:“你去见过她?她与你说的?” “未曾见过。”怀苍道:“我将万象镜打碎,看见了她昔日的记忆。她与步巨勾结,炼出血魔珠,用的正是百灵和湮灭的骸骨。由她亲口所述,湮灭的骸骨源自琼岛。” 即便他只是几句带过在万象镜内所见,广圣娘娘也猜到,他必然已知晓那段随着丈夫仙躯一并埋入深渊,万不愿再记起的往事。 “你还看见了什么。”她尽力平静地问。 “我看见的,你心中定然有数,无需再提及。”怀苍直截了当地说:“我今日前来,是要取走湮灭的骸骨。” 广圣娘娘本就因想起那段痛至心骨的过往而心怀怒意,这会儿听他口吻强势,她脸色陡然沉下来:“湮灭的骸骨乃至魔之物,早已被瑢华封印,谁也不能取走。” “你给就罢,不给便夺,结果并无区别,只看你是否愿朱雀一族这些日子过得平和。”怀苍势必要拿到骸骨,威胁起来毫不含糊,也将她忍在胸口的怒火瞬间点燃。 她一拍桌,起身指着他:“这琼岛的东西岂是你想拿就拿!想夺就夺!堂堂伏魔大帝,要做个强盗不成?” 怀苍略抬眉眼:“你说湮灭的骸骨不可拿出,却轻而易举交给与妖皇勾结的浮屠城主。你们之间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交易,我并不知晓,但此事一旦曝光,不但天庭要治你的罪.....” 他话语一顿,站起身,高大的身躯蓦地立在她面前,自她头顶罩下遮天蔽日般的阴影,慑得她下意识想退。 “你难道不担心瑢垣的天帝之位不保吗?”他字字锁喉,令她骇然瞪大眼。 旁人若说出这话,她只当作口出狂言、不自量力。可这话自他口中说出,她万不敢掉以轻心,只因他完全有胆量和能力威胁她。 就在她仍惶于方才的警告时,怀苍耐心告磬,丢下几句:“今日我会守在岛外,你有一晚的时间考虑,若仍未想好,我明早来帮你做出决定。” 望着他从容不迫的背影,仿佛这天界以他为尊! 广圣娘娘心有不甘地攥住双拳,昂起下巴,扬声道:“前段时日你逼天帝交出四面佛大雷鼎,将你妻救出御空山。今日又要从我这里拿走湮灭的骸骨,究竟有何用意?难不成要用湮灭的力量与她体内的魔性来个以毒攻毒?” 怀苍脚步一顿,侧身冷冷睨向她:“若非我闭关,姽宁何须被压六百年?她纵然有罪,该受的苦也受了。你若有异议,自去天庭当着百官之面提出,无需与我耗费口舌。” “湮灭的骸骨我自有用处,更无与你解释的必要,但望你落语之前要有理有据,莫要无中生有。” 她一声讥笑:“若非瑢华看在你父亲的份上,就凭你从你母亲那儿传承的血脉,怎会准你留在天庭接管伏魔宫!” 她话刚说完,脖子瞬间被一股蛮力勒住。力道越收越紧,越勒越细,如同一根韧性十足的铁丝,势要割断她脖子一般。 不论她如何施力,却卸不掉半分力道,疼得她直皱眉。 “你再险恶用心地谈及我母亲,我断要当着众仙之面,卸你项上头!届时谁敢阻扰我?瑢垣?还是你们朱雀一族?”怀苍说罢,费了蛮劲才卸去她脖子的力道,不至于当场叫她身首异处。 良久,即便人已离开,他眼里的凛凛杀气依然在广圣娘娘脑中挥之不去。 他刚才是认真的…… 只需她再多说一句话,就能压灭他的理智。 -- 第58页 她永远记得父亲临终时的叮嘱:若不是应尨对天庭高权并无野心,以他在三界的声望,这天帝之位怎由瑢华来坐。切忌惹恼他们父子二人,唯恐帝权颠覆。 应尨正是怀苍生父,也是上一任伏魔大帝。 她将这话谨记在心,时刻提防,一刻不敢懈怠。 第26章 老子来跟小子争风吃醋了。…… 回到天庭, 朔明君便率众天兵回营,赤元瑆则带姽宁前去伏魔宫。 站在宫门外,姽宁仰头望着上方大大的‘伏魔宫’三个字, 每一比划都刻出刀般的锋芒,刚劲有力。 就在她撤下视线时, 眼前忽而飘过一段画面—— 夜里,她也是抬头看着高高的宫门,周围千百天兵整装待发。一人骑着雪狼,从宫门前飞过, 身穿金甲, 发束紫玉,是怀苍。 “帝后?”赤元瑆见她止步不前, 出声道。 姽宁回过神,道:“走吧。”便抬脚迈入伏魔宫。 与南辛许久未见, 她又没了往日记忆,姽宁一路都在猜测他会不会生分许多, 低语道:“南辛会高兴吗?” “会啊, 哪个孩子见到亲娘不开心?”希希接过话。 姽宁视线落向旁侧,笑问:“大将军觉得呢?” 赤元瑆侧头, 眼前的女子笑靥纯美如花, 双眸净澈似涧, 一如她初初来到伏魔宫。却与六百年前杀气腾腾、横扫天兵的女子判若两人。 他张口刚刚答出:“会”。 一声‘娘亲!’激动地从前方传来。 二人循声看去, 就见前方一道白影飞奔而来, 嗖地冲进姽宁怀里,将她抱个满怀。 好在姽宁腿下提前沉了力,否则铁定被扑倒在地。 希希就没好运,直接被南辛的冲力给甩飞出去, 赤元瑆眼疾手快将它捞了回来。 “小殿下,切莫激动,小心身子!”赤元瑆忽然严肃。 姽宁低头,他恰抬头,两只圆溜溜的大眼蓄满泪花,委屈地瞥向赤元瑆道:“我尽量忍住了,可我实在又忍不住。” 说罢,他又冲姽宁展在眉欢眼笑:“朔明君说见到了娘亲,还说爹爹办完事就会带娘亲回来,我每天醒来就守在这儿。他诚不欺我,果真将娘亲盼回来了!” 这一笑,把蓄在眼眶的泪水统统挤下来,豆大的泪珠滚落脸颊,将姽宁的心都要烫化。 她擦去他的泪,柔声道:“娘亲来了,还哭甚?” 南辛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紧接着眼泪似开了闸,哭得更凶了。 “小殿下思母心切,帝后那声娘亲大概是打消了他多日的顾虑,正是狂喜之中吧。” 姽宁抬头,出声解释的是前方踱步走来的雪狼。 “恭迎帝后回宫。”它低身行礼。 南辛一边抹泪,一边牵着她朝前走。“娘亲,给你看看我种的桃树,结果了呢,甜得很!”他迫不及待邀她尝尝桃子。 “唉,等等我!”希希急忙从赤元瑆手中一跃而下,几步跳到姽宁肩头。 看着前方一高一矮的身影逐渐远去,赤元瑆的面色却是渐渐凝重。 “一副心事沉重的样子。”雪狼问道:“帝后回来,你不高兴?” “高兴归高兴,你难道不担心?”赤元瑆反问道。 “担心什么?”雪狼不以为然道:“大帝吩咐你带帝后回来,由他们母子两单独在一起,自然经过考量,你何必诸多担忧?” 赤元瑆拧着眉没回话。 “安心吧!我会守在小殿下身边。”雪狼说罢,转身朝宫里走去。 赤元瑆重重一叹:“最好是我多虑了。” * 天庭有仙官听闻姽宁回宫,惶惶跑去天帝那核实。 得知确有此事,几位仙官便认为:“目前尚不确认帝后体内是否残留魔性,建议将她先关入封仙塔。” 天帝一句:“诸位不如直接去伏魔宫表述诉求吧!”暂且堵住了众口。 而伏魔宫内,一片欢声笑语,好不喜庆。 笑得最多的就属南辛,朔明君也说:“小殿下最近爱笑了,像个真正的孩童,时刻粘在娘亲身边。” 大概是念想了许久,如今见到姽宁,南辛的确恨不能化身为腰带,系在姽宁腰上。 夜间睡觉时,遭到雪狼阻止,他就抱着被子,悄悄从窗户翻进去。 得到姽宁的准许之后,刚开始他还会拘谨地裹着自己的被子,如今直接往她被窝钻去。 南辛十分珍惜靠在娘亲怀里的亲密感,所以他总会等她睡熟了才睡。 这夜,南辛刚刚睡着,就察觉有人将他抱起来。他警惕地睁开眼,看清来人:“爹……” “嘘.....”马不停蹄赶回来的怀苍捂住他的嘴,将他迅速抱出去。 出屋后,南辛一只手掐着门板,可怜巴巴:“我想与娘亲睡。” 怀苍无视他泪汪汪的眼,把他手掰开,大步往他房间迈去。 “我也想与你娘亲睡,你这几日回屋自己睡。” 原来是老子来跟儿子抢床位了。 * 纵使将‘争风吃醋’的儿子转移出去,怀苍也没当真躺到床上与她一同睡,而是静静地坐在床边。 除非她清醒时亲口答应与他夫妻合眠,他并不想趁人之危。 但他私心地用了法术,令她睡得沉一些。 自从御空山的封印解除,两人一路奔波,行程匆匆,鲜少有时间安安静静地单独相处。唯有偶尔趁她熟睡时,才有机会肆无忌惮地端量,以偿昔日寂寥光景的相思苦。 -- 第59页 怀苍的目光在她眉眼之间、唇鼻上下,往复来回,一寸也不舍得遗漏。 可瞧久了,心底压制的情绪开始不安分起来,大有要与理智抗衡的势头。 他已不满足于观看,犹豫再三,还是伸出手来,即便只是轻轻贴在她脸颊,心湖便会跳跃起阵阵浪花,再难平静。 拇指轻扫她的眉骨、眼畔、鼻峰,最后到那堪称克制力克星的唇瓣。 他倾身在她颊边落个浅淡的吻,也只敢点到为止,就连她脸颊的温度也没感觉到,不得不逼迫自己撤离。 怎料他刚要起身,她忽而侧过身来,将头一转,双唇好巧不巧地擦过他的唇,停在他唇边。 怀苍呼吸都窒住了,剧烈的心跳几乎跃上嗓子眼。他险些要被她无意识的举动给击溃理智,费了好些力气,才端端正正地坐起来。 看着熟睡的姽宁,他失笑道:“明明与你夫妻一场,我们许诺生生世世,而今却要将你小心翼翼地守着,酷刑也不过如此了……” *** 次日,守在屋外的南辛见姽宁开门,兴冲冲地端着盛满果子的盘子,跑过去:“娘亲,这是爹爹大清早去仙果园摘的果子,你尝尝。” 爹爹?姽宁接过盘子,问道:“他回来了?” 南辛原本积蓄了一晚上的苦水要诉,左思右想,生怕自己的无心之言影响娘亲爹爹的感情,遂只是点头,一句带过:“昨晚回来的。” 难怪今早醒来不见南辛,原来是半夜去见怀苍了,她如是猜测。 两人在院子里吃完果子,又去庭院查看新栽种的桃树,姽宁始终未见怀苍的身影。 就连希希也说:“我今早还见过大帝呢。” 整个伏魔宫唯独姽宁没见到他。 她不由纳闷:回来了怎么不进屋与我说一声?却一声不吭地走了。 “大帝一大早就去了广华殿,与天帝和众仙商讨要事。”雪狼见她蹙眉似不悦,适时与她解释。 说也奇怪,短短两句话即刻消除她方才心头冒出的烦闷。 姽宁忽而意识到什么,霍然站起身,把正坐在地上削木具的南辛吓一跳。他连忙丢下手中活儿,上前握住她的手,问道:“娘亲怎么了?” 姽宁哪里好意思承认,自己不过因为怀苍没第一时间见她,就矫情地生气。 “我们能出宫走走吗?整日待在伏魔宫里,闷坏了。”她连忙转移思绪。 南辛却是为难地看向雪狼。 雪狼笑道:“伏魔宫又不是囚牢,怎么出不得了?”它起身抖抖毛发、伸伸懒腰,道:“想去哪儿,我带路。” 站在桌上的希希一听,兴奋得摩拳擦掌:“去仙果园吧,多吃仙果增长修为。” 南辛也兴致勃勃地附和:“我要去摘一筐果子给娘亲!” “呵!”姽宁伸手弹了弹希希鼓胀的肚皮:“我看是你们嘴馋。” 取笑归取笑,姽宁最终还是听了希希的建议,叫雪狼带路去仙果园。 * 天庭的仙果园虽有上百种仙果,但仙果难得,遂依据仙阶不同,每年准许采摘的果子有不同限制。 仙官们如果想吃果子,一般会吩咐仙侍来采摘。姽宁一行人进园时,里头正有三位聚在一起摘果子的仙侍。 好巧不巧,他们正在议论回来天庭的姽宁。 “听说她以前与妖魔对战时,常常一掌拍碎对方的天灵盖,可见魔性由来已久,也不知这样的人如何能当上帝后。” “我听日马星君说,是大帝强行要解除大雷鼎的封印,竟为她不顾天界安危。” “就是咯!要不是有大帝撑她,六百年前,她早就死在天兵的围攻之下。如今她又回来,你们说,她的魔性会不会再度复燃?可别伤及我们啊。” 也不知是姽宁几人耳尖,还是那几位仙侍压根没打算压低声音,真是一声赛一声,生怕无人听见。 南辛听得火冒三丈,阔步要冲上前,被姽宁扯了回来。 姽宁冲他眨眨眼,小声道:“娘亲来教他们怎么做仙。” 南辛乖乖点头,站在一旁没吭声。原本呲牙的希希也重新坐回雪狼身上,一狼一鼠摆出看好戏的架势。 姽宁站起身来,冲前方被果树遮住的三人喊道:“那边的几位,我都听到了呢!” 三人闻声,扭头拨开树枝,看清来人,吓得面色煞白,全都失声。 姽宁朝那走去,一边道:“以后不管是背地里嚼舌根,还是明面上胡言乱语,只要被我听到....” 她阴恻恻地盯着他们:“小心你们的天灵盖哦!” 三位仙侍只觉毛骨悚然,提寒意从头灌脚。慌忙提着篮子赔不是,再仓惶逃离果园。 南辛也来了精神,跑过去冲他们背影大喊:“小心我们掀翻你们的天灵盖!” 把那几人唬得踉跄两步,一溜烟没了影。 南辛哈哈笑出声,解气道:“娘亲厉害,几句话就能把他们吓跑。要是爹爹,肯定话也不说,直接开打。” “还不是为了给足你爹爹面子,不好随便惹事。换做以前,我这拳头早就硬了。”姽宁摸摸他脑袋,道:“往后如果听见有人嚼舌根,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回来,跟我和你爹爹告状,我们去收拾。” 站在雪狼背上的希希也凑热闹:“还有我,我也要去收拾。” -- 第60页 “别人没收拾你就不错了,省点力气。”雪狼的揶揄惹得南辛捧腹大笑。 * 南辛坚持要自己爬树摘樱桃,姽宁担心他身子,便一次次搂住他腰,将他强行抱下来。 就在姽宁第六次阻止他时,一道女声就这么不合时宜地闯入:“原来你们母子两关系这般好,我都差点以为你们当真母子情深。” 姽宁愣了愣,将南辛放在地上,环看一圈,却没见到可疑之人。 “你失去了记忆,其他人可没失忆,你曾做过什么,总有人瞧得清清楚楚。”那人继续说着没头没尾的话,却始终未露面,像是藏在树林里,令姽宁辨不清方位。 诡异的是,南辛和希希似乎并未受此影响,甚至还兴高采烈地站在树上喊她接樱桃。 雪狼见她没反应,张口将旁边的篮子叼起来,站在下方接住他们丢下来的果子。 “你没听见什么.....”就在姽宁要问雪狼时,女人的声音再次传入她耳中:“听说你发起魔来,连自己的儿子都杀,也不知是真是假。” 其他人仍在摘果子,唯独姽宁骇然怵在原地。她这才明白,在场之中,只有她能听见那人的声音。 这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即便真假不详,但一个‘杀’字,足以震颤她的心绪。 姽宁忽然想到怀苍说南辛身子不太好,却没解释究竟哪里不好。又想起回来第一天,赤元瑆见他有些激动,严肃地叮嘱他注意身子。 一个神仙的后代,会因为过于激动而令周围人如此担忧?可见他身子有多糟糕。且自从她回宫,雪狼的视线时时都在南辛身上。 看似寻常的一切,此刻变得疑点重重。 如若这人所言不假,难不成湮灭或百灵曾趁她丧失意识时,用她的肉身伤害过南辛? 姽宁抬头看向正站在树上兴高采烈采果子的南辛,纵使是开心雀跃时,他的脸也很白,像雪一样。 原本她以为他肤质本就如此,此时仔细看,更像是久病未愈的苍白。 *** 夜间。 听见开门声,希希倏然从床上跳下,见来人,连忙道:“今晚帝后睡得不太安稳,呓语不断,像在做噩梦。” 怀苍坐在床边,几声不适的呻.吟恰从她口中溢出,又见她眉头紧锁,额间密布冷汗,他倾身想擦拭她额上的汗。 “不....不!!”姽宁突然大叫着睁开眼,两只手在上方扑腾,被怀苍迅速抓住。 “没事了,只是梦。”他将姽宁抱在怀中,安抚道。 姽宁的思绪仍未从梦境脱离出来,靠在他怀里,心有余悸地喘着气。 若说每次的梦境都是过往记忆的重映,那刚才的梦,她该如何相信..... 相信自己将手贯入一位孩童的胸腔,并将其心脏掏出来,血淋淋的握在手中,最后捏碎。 那孩童正是刚满八岁的南辛。 第27章 一更 姽宁冷静下来后, 推开怀苍的怀抱,坐在他身前,第一句话便是:“湮灭的骸骨找到了吗?” 今晚她入灵识询问湮灭, 关于‘伤害南辛’一事,湮灭和百灵不仅对此全然不知, 甚至不知她已生子。 “你被他囚禁前后并未生子,而且整个伏魔宫只住着你和雪狼。”百灵那时曾用姽宁的肉身在天庭不断收集梦念,为助她修复元神,遂如此笃定。 湮灭道:“想必你元神归体后, 并未即刻离开天庭, 反而与他继续做着夫妻。” 直到姽宁六百年前再度失去意识,湮灭和百灵随即操控她的身子, 却已到了与天庭为敌的地步。至于中间那几年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谁也不清楚。 为何她原本一心要离开怀苍, 最后却继续待在他身边,甚至愿与他生子?而南辛又遭遇过什么, 以至于六百多岁的他如今还是孩童的身形模样。 所有一切都必须在她自己的记忆中找到答案。 她即问二人是否有办法帮她恢复记忆, 百灵道:“将我们的骸骨找到,提升些力量, 兴许可以帮你恢复记忆。” 不管能否成功, 姽宁都必须试。 百灵的骸骨就在她屋内, 遂她才会迫不及待问及湮灭的骸骨。 “拿到了。”怀苍将一个方方正正的暗红色锦盒放在她面前, 道:“湮灭只剩头骨, 并无完整的骸骨。” 姽宁急忙打开锦盒,一颗完整的头骨赫然在目。“他的身骨呢?都被浮屠城主拿去了?” 怀苍道:“六万年前,湮灭被我和瑢华围攻于绝岚巅,他不敌我二人, 重伤坠入万丈深渊。瑢华寻到他时,他已死去,不知谁下手焚他身,烧得只剩下头骨和心骨。广圣娘娘将心骨给了城主,所以就剩这具头骨。” 没成想湮灭竟死得这等惨烈。 姽宁将锦盒合好,两手摁在盒上,仰头说:“他和百灵的骸骨,我都要。”一副要将它据为己有的霸道样子。 怀苍面无惊色地问:“你要骸骨作何?” “你又拿去作何?”姽宁反问道:“把他们的骸骨连同我一起交给尧大仙?请他想办法将血魔珠从我体内取出?” 怀苍不解她为何突然变卦,起初她分明恨不得赶紧去除体内的血魔珠,听这语气,似乎并不赞同? 他将她默然睇着,姽宁面不改色迎向他审视的目光。 “你不愿移除血魔珠,却要他们的骸骨作何?”他再次问了一遍,语气严肃几分。 -- 第61页 姽宁道:“你不是说我已与血魔珠融为一体吗,你就不担心取出血魔珠会伤及我性命?” 怀苍被问住了,正是因为他有此顾虑,才迟迟没决定何时去东来山。可他对如何清除她体内的血魔珠根本束手无策,唯独去请尧大仙一助。 可如若取出血魔珠有危及她性命的可能,他断不敢冒险。 “你若同意将他们的骸骨交给我,我就与你交换我和百灵、湮灭之间的秘密。”姽宁直截了当地提出条件。 怀苍错愕地看着她:“你与他们见过?” “你同意将骸骨给我吗?”姽宁吊足他胃口,执意要他先同意。 两人对峙起来,互不退让。 见她箝口不说,怀苍更是蹙眉沉下脸来。他伸手将锦盒收入乾坤袋,不管姽宁如何恼羞动怒,也不为所动。 “早些休息,明早我还需去一趟广华殿。”起身后,他顺带将百灵的骸骨也一并收走。 姽宁气呼呼瞪着他离开的背影,喊道:“你这两天该不会要与众仙唇枪舌战吧?因为将我这个魔物接回来了。”她心里有气,便想激怒他。 怀苍蓦地转过身,几分严厉:“你不是魔物,切莫再有这番言论。” “我怎么不是?我曾....”她猝然刹住话,并非因为他越来越冷冽的目光,而是这句‘我曾杀害南辛’实在说不出来,被她咬碎在口中。 他瞒了她许多事,纵使问出来又如何,不一定能得到真相,反倒添堵。 姽宁躺下,怏怏地说:“祝你明早舌战成功。”便将被子拉上,把脸都罩住了,已是送客之态。 怀苍手掌紧了又松,忍住上前掀开她被子的冲动,尽量平和地叮嘱:“好好歇息。”才转身离开。 直到门被关上,姽宁蹭地掀开被子,朝门口皱鼻子,不服道:“我有的是办法要你拿给我!” *** 次日,广华殿。 果然如姽宁所说,殿内几番唇枪舌战。 只是面对怀苍越来越冷的脸色,眼中迸射的杀气几乎要刮到每个人脸上,即便原本对姽宁回来天庭有异议的仙官,也渐渐消了声。 仍不乏有骨头硬的,顶着他如刀似刃的目光,建议在姽宁体内魔性未根除之前,将其安置在封仙塔。 “她压在御空山已逾六百年,而今失去记忆,功力不济,如何还能威胁到天庭?诸位再有异议,烦请憋在口中。”怀苍听到封仙塔就火大,目光凌厉地扫过那三位仙官,直将他们慑得噤言。 “此外,往后再有哪位仙官府上的仙侍说帝后好男色、擅勾引,还说她发魔害人这等恶言。我就亲自登门抓人,官侍并罚!”这是他今日说过最为严厉的话。 最后一句携裹浩荡法力,震得整座大殿轰轰作响。 昨日仙果林一事,南辛已与他说明,他将怒气一压再压,才没三更半夜叫醒众仙聚于广华殿。 有两位仙官心虚地低下头来,暗暗庆幸大帝没有点名道姓。 天帝及时插上话,道:“姽宁当初犯下的过错,实则因体内的魔性所致,怪不得她。不如就等大帝先想办法去除她体内魔性,众仙卿莫要过多忧虑。” 在天帝的劝抚下,仙官们终是同意姽宁留在天庭,其仙籍还需等魔性消除再另议。 争论终是告一段落,但刑官还有未结之事,请示天帝:“姽宁当初在天牢还未来得及执行的处罚,该如何处理?” “当初所判处罚为何?”天帝问道。 刑官回道:“三十六道雷罚,三世疾恶苦劫罚,三百年封仙塔抽灵之罚。” 天帝又问:“六百年的大雷鼎封印可否抵消罪罚?” 刑官道:“还需补上二十六道雷刑才可。” “这.....”天帝为难地看向下方的大帝。 众仙也齐刷刷看去,天界谁不知大帝宠妻,若要对帝后执行二十六道雷刑,大帝不得将刑殿给拆了。 怀苍却面无怒意,上前道:“当初是我将姽宁带入伏魔宫,她犯了错,我责任重大,二十六道雷刑由我来受,诸位可有异议?” 大帝亲自受罚,谁还敢有异议。 直到众仙离开,天帝走下玉石阶,拍了拍怀苍肩头:“之前我费尽口舌,也说服不了他们。看来众官对叔父敬重有加,远胜过我啊!” 怀苍怎听不出他话中有话,道:“他们大多只是惧于我的力量,但神力终有消失之日,万一我的力量再不如今日,他们岂会这般诚惶诚恐?你不同,你贵为天龙,他们真正敬重的该是你。” “父亲曾说这帝位本该是叔父的,只是因你体内流淌.....”天帝见他脸色陡然生变,连忙将话转开,道:“七窍玲珑境将叔父另一半的力量封存,却也害得叔父无法及时清除业障。” 怀苍不愿谈及这些事,遂说了几句便转身离开。 天帝喊道:“叔父当真觉得众仙敬重我吗?父王当初将我嘱托于叔父时,可曾....可曾说过如若我未能尽君王之责,便撤除我的帝位?” 怀苍脚步一顿,目光却落向远处神鸟尾羽扫起的五彩霞云。 他头也未回地说:“瑢华并未将你嘱托于我,我亦无权撤除你的帝位。他相信你能胜任帝位,也相信三界在你管理之下必定是另一番盛景。天界这些年的祥和,是经你之手所创,你无需再屈于你父王的阴影之下。” -- 第62页 直到怀苍离开良久,天帝忽而开口:“母亲听见了?” 屏风后飞出一只羽毛火红的鸟,落地化作人形,竟是一直隐在暗处的广圣娘娘。 天帝回身看着她:“叔父从未有过反叛的念头,他自始自终都效忠天庭。” 广圣娘娘面上仍未松懈:“但他强行带走湮灭的骸骨,不得不防。” 天帝无奈一叹,道:“昨日他已与我解释,湮灭的骸骨要用于消除姽宁体内的魔性。他自然是希望她彻底摆脱魔性,不再成为众矢之的,母亲何不试着相信他?” “暴戾凶残的血脉,如何令我信服!”广圣娘娘甩开宽袖,云雾缭绕间,人已远去。 天帝又是重重一叹,抬手揉着额头,颇有些心累。 *** 伏魔宫,庭院。 一艘小船平静地浮在池塘上,正是南辛亲自雕刻的木船。 姽宁趴在栏杆上,懒懒地拨动池水,涟漪荡漾,将木船越推越远。看着渐渐驶入阴影中的木船,姽宁的思绪也如浸在黑暗中,寻不见半点光亮。 直到一人漫步走来,坐在她身旁。 姽宁扭头看去,他似乎有些疲乏,斜倚在栏杆上,手抵额头,闭目假寐。 “你曾将我的元神囚禁在梦境?”突如其来的问话打破深夜的安静。 怀苍的睫毛几不可察地动了动,他缓缓睁开眼,幽深的眸中连星辰也映不出光亮。 “你记起来了?” “只是闪过一些片段,并不完整。”姽宁暂不想将百灵及湮灭在她灵识内的事告知。她甩了甩手上的水,坐正身,追问道:“我是因为无法忍受被心魔附身的你囚禁,才毅然决然地离开天庭?” 怀苍默然看着她,并未回话。 姽宁起身朝他慢慢靠近,在他面前跪坐下来。一手撑在他腿侧,一手握住栏杆,微倾身,盯着他这双波澜不惊的眸子。 “纵然我当初要离开你,这也不过是你我夫妻间的私事,为何会闹到被天兵围攻的地步?” 迎着她探究的目光,怀苍答得从容:“那天你为离开,与我大打出手,煞气密布天庭,天帝以为你已被魔性附身,才率兵压制。” 这次轮到姽宁默然盯着他,片刻,她一声讥笑:“是吗?” “可我想起来,那日天帝对天兵下了一道命令:将帝后抓回天牢!”他眼中的错愕被姽宁捕捉,她两只手压住他手背,目光倏然凌厉:“你告诉我,六百年前,我究竟犯了什么罪,要被抓去关押重犯的天牢?” 第28章 二更 怀苍始终沉默。 “你究竟藏着什么不可说的真相?”姽宁眼里的火光几欲迸出, 咄咄逼问道:“六百年前,我到底做了什么!” 哪怕被姽宁拿刀逼至悬崖之上,他的目光就与这冷清的月色一样, 掀不起半点涟漪。 “你若不说,我即刻离开天庭 。”姽宁不得不威胁。 可他就似根木头桩子, 对她所言充耳不闻。 怒火在她胸口越积越烈,烧得她两手狠狠使劲。即便握不满他的手腕,她也死死地掐,指甲深陷他肉中, 好似如此‘用刑’就能逼他就范。 可怀苍岂是那‘屈打成招’的人, 他是在战场拼杀过万千妖魔的战神,是令三界敬畏惶恐的伏魔大帝。他若冷下心肠, 谁烘得暖?他不想开口的事,又有谁能撬得开他的嘴巴? 即便如此, 姽宁仍抱有一丝希冀,拼命在他眼中找寻破绽。可那里除了一片令她心凉的平静, 毫无所获。 姽宁心中的怒意猝然被浇下一盆冷水, 瞬间熄灭。 她挫败地松懈手中的力道,从他身前往后退, 又趴回刚才的位置, 伸手来来回回拨动水花, 忽而嗤笑:“那年的真相这么重要?比我离开你还重要?” 怀苍终于低沉地开了口:“我不会再让你离开。”说得如此坚决。 姽宁冷哼道:“以后的事如何说得准?你总不能整日盯着我吧。”她偏头看向他, 讥笑道:“怎么?你也打算用他的办法, 将我囚禁?” 指的是他体内的心魔。 她不过赌气想嘲讽他,怎料他认真十足地答道:“若是万不得已,我会这么做。” 姽宁错愕地愣了一下,只听他又强调:“我不可能再准许你离开, 所以别对我的善心抱有任何期待。” 他可真是阴晴不定,情意浓烈时迷惑她的心,蛮横霸道时凉得她心惊。姽宁愤愤咬牙,忍气别过脸,只能怪自己实力不济,横不过他! 良久,谁也没开口。 一个赌气不愿理睬,一个看似平静,心湖早已波涛汹涌。 姽宁伸手掬一掌水,水顺着指缝落回池面,滴滴答答的水流声格外清晰,也渐渐平复她心底的焦躁。 冷静下来,她豁然想通他不愿开口道明真相的原因。 他曾说过,此生未曾有过害怕的事,直到遇见她。大抵是担心她承受不住实情,才不敢说出来?亦或是害怕她情绪失控而离开? 如此猜想,似他这般强势又不愿多言的男人,竟令她有些心疼。心疼他的小心翼翼,宁愿被她骂被她怨,也要将她护在羽翼下。 凉风习习,在树叶被吹起的飒飒声中,姽宁开口打破宁静:“你不愿提起将我囚禁的事,是因担心我对你心生间隙。那我被抓入天牢的真正原因,为何也不能提?” -- 第63页 怀苍目光落在她指尖上,水珠一滴滴顺着那往下淌,像极了她当年悲痛恸哭时,滑落脸颊的泪。 一滴滴滚烫无比,灼穿他的心。 他多希望那段记忆只是一场梦魇,梦醒了,其实什么都没发生。可现实终归残忍地摆在面前,逃避了六百年,他已然无处可逃。 怀苍长长一叹,道:“瞒着你,是我的私心,我早晚会与你说,但不是现在。你若有气,打骂皆可,别再胡思乱想,伤了心气。” 姽宁听言,更是来气:“既然你不肯说,那我就自言自语、自猜自忖,你想听便听,不想听就离开!” 怀苍心中一沉,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姽宁果然开始自言自语:“我怀南辛,是在你将我囚禁之后。我猜,或许你那时为了挽留我,不得不坦白你体内的心魔,我遂原谅了你,所以我没想着离开天庭。南辛出生后,我们本是一家三口和乐融融,却发生了一件足以将我抓入天牢的大事。” 她话语倏然顿住,扭头看向已然维持不住淡定的怀苍,继续道:“六百年前我与你大打出手,不是为逃离天庭,而是为逃出天牢,至于我为何会被囚入天牢.....不如我把梦中出现的情形与你说说,你看我说得对不对?” 怀苍看着她嘴巴一张一翕,话语似一根根利箭,从他耳膜尖锐地穿过——“因为我杀了南辛,杀了我们的孩子。” 在他愕然之际,姽宁却是从未有过的平静:“南辛乃帝王之后,而我只是个依靠丈夫才立足天庭的普通女子,我犯下的是滔天大罪,重犯就该压入天牢。我说得可对?” 每一句都似一道巨浪,朝怀苍猛然拍来,打得他不知所措。 他欲开口,可在她凌厉目光下,一切解释都苍白无力。 “按天庭刑罚是该如此,但南辛从未恨过你。”这已是他能给出的最直接的回答。 姽宁眸光一震,泪水瞬间涌上眼眶:“所以我当真亲手杀了南辛?”声音轻得似散在风里。 怀苍试图稳住她的情绪:“那是你的魔性失控所致,并非你能控制。” “我从来没有失控过!”湮灭根本就没接触过南辛,可她无暇解释,一想到梦境都是真的,便心如刀绞。 姽宁红着眼,怨道:“我作为他的母亲,你不让我知道真相,却要我深陷梦魇、日夜难安……” 她站起身,咬着牙:“你不愿意说,我不逼你,我这就去窥探南辛的梦,我还要窥探这天庭所有仙官的梦,直到找出我要的答案!” 姽宁冲出廊道,霎时被他用法力化作的绳子绑住腰身,禁锢她的行动。 “将我松开!否则我再闹天庭!”她气急败坏地吼道。 怀苍闪至她身后,将她整个拥入怀中,就在她试图挣扎时,他低头在她耳边,道:“我告诉你,当年发生的事......所有的事。” 沙哑的声音,就像被刀刃压在了喉咙,被逼做出决断。 *** 六百年前。 姽宁的元神被心魔所控制的怀苍囚禁在七窍玲珑境内,她以爆裂自己的元神为代价,终是换得自由。 姽宁的元神归体后,却因受伤过重,坠入灵识中。也正因此,她得以见到百灵和湮灭。 百灵借用姽宁的身躯,帮她收集梦念,助其在灵识内修复元神。期间,怀苍因七窍玲珑境的破裂,导致意识险些被侵占,而不得不闭关。 出关后的怀苍从其他仙官口中得知,姽宁广交男仙、处处调情,风声不堪入耳,便以为她此举是报复前些日被他囚禁。 他忍着勃发的怒意,将她抓回伏魔宫质问。 那时姽宁的元神恰好归体,百灵已退回灵识中。 姽宁因在七窍玲珑境见识过他阴狠的一面,对他心怀惧意。加之那两道来历不明的竹签上所显现的内容,使得她心中猜疑更甚。 为逼怀苍休了自己,从而离开他身边,姽宁便承认自己四处勾搭男仙,企图激怒他。 怀苍虽是痛心她的报复,可见她去意已决,无半点留恋,他心中只有不安。为挽留姽宁,他不得不将体内封□□魔一事与她道明。 得知真相后的姽宁矛盾极了,一面无法狠心地扼断与怀苍的感情,一面却又恐惧他的心魔会再度出现。 最后她纠结无果,只好暂时留在伏魔宫。 外人以为他们感情笃深,竟连帝后四处勾搭都没动摇夫妻之情,却不知夫妻二人早已分房。 为给她充足的时间平复,怀苍时常率兵离开,一去就是三五日,只因不敢将她逼得太紧。 姽宁对他的心魔仍无法彻底释然,与他商量后,决定暂时离开天庭,去往下界的芙蓉山修养一段时日。 怀苍口中虽答应,可他怎会由她离开自己视线。但凡手头无事,他便会去往芙蓉山。 而后为了就近照顾,也为修复夫妻感情,怀苍暂将伏魔宫的事务交给赤元瑆处理,若无大事,皆由赤元瑆代管。 他也就安安心心随姽宁住在芙蓉山。 这一住就是九年。 九年间,夫妻二人感情渐深,芙蓉山的院子也越建越大,两口之家变成三口之家,一度过着惬意幸福的隐居时光。 怀苍毕竟是伏魔大帝,三界许多大事要事,终究还需他做决断拿主意,所以他偶尔也得回天庭,亦或率兵去往其他地方捉拿妖魔。 -- 第64页 姽宁不忍见他东奔西跑,原本打算等南辛年满十岁,就随他一起搬回天庭。 一日,赤元瑆来报,凡间出现了魔尊琰屠的踪迹。 琰屠当初被湮灭附体的姽宁打成重伤,逃亡后再没出现,此人不除,恐生祸端,怀苍即与赤元瑆率兵离开。 他刚走不到两日,姽宁的老友,姻缘官曲思与姻缘殿的小官连封带着礼物,一并来看望姽宁母子。 “曲思二人刚刚驰云飞向庭院,便在半空目睹……”怀苍始终说不出那个场面,稍作停顿,继续道:“他们连忙冲下去救南辛,却已来不及。” ‘天清气朗,空中只有一道云彩,像只展翅的飞鸟。芙蓉山内异常安静,连一声鸟叫也没有,一句□□也没听见。小殿下不曾挣扎,即刻失去意识,倒在血泊中。’——这是曲思被刑官审讯时说的话。 *** 屋内静悄悄。 燃烧的油灯在时间的流逝中,发出煎熬的滋滋声。 姽宁坐在椅子上,两手搭在腿间,微垂头,没有动静。 烛火在她失神的眼中忽明忽灭。 “我……”她刚开口,才发现嗓子干哑,似有异物堵在了喉咙。她尝试着咽下两口口水,湿润干涩的嗓子,再问道:“我是如何杀他的?” 怀苍起身蹲在她面前,宽厚的手掌将她两手满满握住,才发觉她的手很凉,手心更是冷汗淋漓,像从冷泉中捞出来似的。 姽宁的目光呆呆落在他布满担忧的脸上,怀苍抬手抚在她脸颊,也是冰凉的。 他便用掌心帮她熨热,道:“即便此事并非出自你本意,你也一定要知道?” “你说吧,我该知道。”姽宁坚持道。 怀苍站起身,将她缓缓抱在怀中,吸了一口气,才道:“以掌打入他胸口,震碎五脏六腑及筋脉,再掏出心脏,碎裂。” 比她梦见的还要凶残..... 姽宁只觉有什么扼住了喉咙,呼吸不上来,她两手紧攥他的衣裳,拼命喘了几口气。 良久,才问:“南辛从未怨我…恨我?”声音十分无力,仿佛一片轻飘飘的羽毛都能将她压垮。 “未曾。”怀苍伸手轻抚她的背,道:“他复活后,一心惦记你那日说要带他去种桃树,等着桃树结果,与你坐在树下吃桃子。” 他竟是复活过来的…… 听见这话,姽宁的眼泪早已溃堤而出。 难怪南辛见到她,就喜不自胜带他去看他种的桃树,给她吃桃子。他分明遭遇过如此惨无人道的对待,却独独惦记与她种桃树,纯澈的眼睛不曾瞧见半点怨恨。 姽宁将头埋入怀苍胸前,拼命咬牙忍住哭声。即便将牙齿咬出血来,尝到血腥味,也不及心痛的万分之一。 第29章 一句娇嗔:流氓! 半梦半醒之际, 南辛总觉得有什么在脸上滑动,痒痒的。 他迷糊地哼了一声,下意识伸手想拍掉脸上的异物, 啪的一声脆响,瞬间将他的瞌睡拍跑了。 他睁开眼, 就见姽宁正坐在床边,他呆呆眨了眨眼,还以为做梦。 “将你扰醒了?”她注视着他,目光温柔得能漾出水来。 “娘亲?!”南辛急忙抓住她仍放在自己脸颊的手, 蹭地坐起身。 他将她的手端在面前仔细查看, 愧疚地皱起眉:“将娘亲的手给打疼了吧。” 姽宁眼中溢满宠爱,真是个懂事得教人心疼的孩子。 她反握他的手, 亲昵地揉了揉,笑道:“就你这小手小脚, 哪里能打疼娘亲。” 南辛听言却才放下心来,十分享受被她的手包裹的安全感, 笑嘻嘻地将另一只手也放在她手里。 他抬眼瞧了瞧漆黑的窗外, 不禁疑惑:爹爹竟然准许娘亲半夜来看我? “爹爹不会不高兴吗?”他生怕因为自己造成他们争吵。 “他有什么不高兴的?”姽宁正纳闷这个问题,忽想到什么, 哈哈笑道:“娘亲想见你就见你, 你爹爹他管不着, 告诉你个秘密……” 她悄悄的说:“只要娘亲不理他, 他就不敢不高兴。” 南辛两眼迸出崇拜的光芒:“赤元瑆说天界没有谁敢惹爹爹, 更没谁敢与爹爹对抗,娘亲可真棒!” 被自家孩儿夸奖,姽宁笑得合不拢嘴。 * 南辛好几晚没与娘亲睡,却又碍于父威, 一直没敢提。今晚将娘亲给盼来了,兴奋得瞌睡全跑光,搂着她抱着她,有说不完的话。 许久,他还是没扛住困倦,打了个哈欠,在姽宁怀中找个舒服的姿势,问道:“娘亲会哼曲儿吗?” “曲?”姽宁不知:“什么曲儿?” 他道:“以前娘亲哄我睡觉便会哼曲儿,什么曲儿都行,只要是娘亲哼的,我都爱听。” 好在姽宁还记得昔日住在凡间时,听过村里的女人们哄娃唱的歌,便依着记忆轻柔地哼了起来。 南辛圆圆的眼里顿时蓄满泪水,这曲子跟小时候听的一样…… 他眨去泪花,闭上眼,嘴角一抹欣喜的弧度,开开心心寻梦去了。 不多会儿,姽宁看见他眉心的金色梦念,正在欢快的跳跃。 她指尖点在他眉心,那金色的梦念越来越亮,直至金色光芒照耀屋内每寸角落。 姽宁的指尖戳了戳梦念,蓦地变成一只小鹿,身侧张开一双翅膀,开始翩然舞动,就像南辛梦里正在雀跃翱翔的飞鸟。 -- 第65页 *** 关上房门,姽宁转过身,眼中柔色尽敛,已是一片霜冷。 她走向前方,在怀苍身旁坐下来,问道:“曲思和连封还在姻缘殿?” 怀苍递给她一杯暖茶,道:“你被封印在御空山后,曲思便卸下了天庭的官职,如今留在芙蓉山做一名山神,连封升为姻缘官。” 姽宁点点头,端起茶杯饮一口。她的确需要一杯热茶,煨一煨发寒的心口。 怀苍道:“我与刑官都盘问过他们二人,那日他们在芙蓉山院子四周并未见到可疑之人,唯一的疑点是你似乎不认得他们,甚至与他们大打出手,险些重伤曲思。” “我赶到天庭时,你已被关入天牢。我去牢中看你,想问清缘由,你失神落魄地坐在地上,眼泪不断,一语不发。我只好去问刑官,刑官说你醒来后,得知南辛已死,便在牢中痛哭了两日,再也未曾开口。” “你断不会对南辛下手,唯一能解释的是你因魔性而失控。但曲思二人目睹你杀害他,按照天条,你该受刑。我不同意未查明实情就判你的罪,打算将你带回伏魔宫,却见你躺在血泊中,我急得冲进去,你突然醒来,二话不说就出掌。” 之后姽宁遭到天兵围困,试图逃离天庭,直到被封印,湮灭和百灵已与她详细说过。 一件件事将那段忘掉的记忆拼凑起来,唯独没人知道她杀害南辛之前究竟发生过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 姽宁将茶水一饮而尽,终是道:“南辛并非湮灭所杀,我那时也并未受什么魔性附体。” 怀苍握杯的手一顿,将其搁在桌上,问道:“为何这般笃定?” “因为他没理由借我的手,杀害我的孩子,尤其在他不得不与我共生的前提下。”姽宁坦白道。 “共生?”听见这话,怀苍不由一惊。 姽宁道:“因为血魔珠与我的元神融合,百灵、湮灭阴差阳错地在我体内复活,但他们无法随意使用我的肉身,唯有在我失去意识时才可。前提是,我不能死。” 姽宁终是将自己和他们之间的关系说个明白。 怀苍愕于真相,反复思量她的话。 他一直以为血魔珠带给她的仅仅是百灵和湮灭的记忆或力量,他一度猜测他们的力量会随时压制她的元神,从而操控她的意识。 岂料他们竟在她体内复活,还衍生出独立的两个元神。 若真如此,他们与姽宁生死相连,的确没有杀害南辛的动机。且凭湮灭那狂妄的性子,杀了便是杀了,没必要撒谎。 怀苍面色一沉:“借你之手伤害南辛的另有其人。” 姽宁道:“你曾说我收到过两次竹签,竹签所显示的内容,句句都在挑拨我们夫妻感情。还有那只贸然闯入御空山山洞的青鸟,言语不善,意图险恶。这些是否都与那个藏在暗处的人有关?” 怀苍一时陷入沉思。 他曾亲自调查过天庭所有仙官栽种的竹子,包括花园和果园的竹林,却未曾发现新的被折断的竹子。而那人能轻易闯入伏魔宫的结界,将竹签放入姽宁屋内,修为至少在赤元瑆之上。 放眼整个天界,有此修为的仙家其实不少,但知道他体内秘密的仙家并不多。除了住在天庭的天帝,据守卫天门的兵将所述,那些仙家那日皆没来过天庭。 是以关于竹签来源的调查拖了六百年,依然一筹莫展。 南辛被害那日,姽宁究竟遭遇过什么,或许只能从她失去的记忆中找寻蛛丝马迹。 怀苍忽而一怔,想起那日他急匆匆去往天牢欲带姽宁回家,却见她晕倒在牢房,不知生死。 他曾以为她是因丧子之痛而自杀,如若她是被那个暗中之人所杀,为消除隐患..... 怀苍心头猝然滚过一阵凉意,隐隐看见一只躲在暗处的恶兽,张开它嗜血的嘴巴,露出那夺命的毒牙,伺机捕杀他的妻子、孩子。 他如何能容忍自己的妻儿再度陷入危险之中! “交出他们的骸骨,他们会帮你恢复记忆?”怀苍问道。 “不如你亲自问问他们?也可证实我与你所说的一切。”姽宁刚说罢,整个人僵硬不动。 就在怀苍还在思索她方才所言,她两眼忽而一眨,嘴角勾着戏谑的弧度:“应尨家的小子,好久不见啊!” 怀苍看着她娇媚风情的笑,脸色骤变:“百灵......” *** 两个时辰后,怀苍屋内。 百灵双腿盘坐在竹榻上,身前的锦盒放置着她的骸骨。 她抬眼瞄向站在旁边面色凝重的怀苍,笑道:“瞧你这紧张的样子,生怕我把她怎得了。放心,姽宁正在灵识内与湮灭闲聊呢!你不知呀,他们的关系好得不得了。湮灭不喜与我聊天,整日也说不上两句话,姽宁就不同了,每次见到她,一向冷酷的魔尊都能变成话痨。” 百灵曾被怀苍的父亲和冥帝逼至还魂崖,而后落入崖下,魂飞魄散。所以她记恨他父亲,纵然自己的死与怀苍无关,就是忍不住要挖苦他、刺激他,见他脸越黑,她心里头越发得意。 “你用姽宁的身子在天庭四处调戏男仙,这件事你是希望我好好与你清算,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冷冷的威胁直扎她的要害。 “呵!小子跟老子一样,不近人情!”见他瞪着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百灵忙岔开话:“行行行,我不瞎扯了。” -- 第66页 说罢,她将双掌平放在骸骨之上,闭上眼,口中默咒。骸骨化作一缕缕白丝,涌入她掌心。 直至将整个骸骨吸纳体内,她双掌合十,一股磅礴之力猛然自她掌心振荡开来,力量如厉风过境,撞得房梁门框吱吱呀呀,桌椅榻柜乒乓作响。 力量的余波形成气浪,化作一只巨大的百灵鸟,自屋顶飞起,撞向怀苍事先设好的结界,顷刻化作烟雾,消散半空。 半个时辰后,湮灭的元神出来,开始吸纳自己的头骨。 但湮灭的力量过于强大,以至于将姽宁身上本就被百灵的力量震松的衣裳,给撕裂粉碎,簌簌地从肌肤滑落。 顷刻间,白玉身躯展露在怀苍眼前。 他哪有闲情欣赏,惊忙冲上前。来不及给她罩上衣服,就伸手急急捂住她的眼睛。 这时,她突然失力,而怀苍冲劲大,直接将姽宁的身躯扑倒在竹榻上。 怀苍瞧见她闭上了眼,想必湮灭的元神已离开,这才放下心来,正打算脱下衣裳暂先给她披上。 好巧不巧,姽宁元神归体,她刚睁眼,就见某人坐在她身旁,正麻利地解腰带、脱衣裳? 再低头一看,顿时羞得面红耳赤:“你....你....” 怀苍褪下外裳,倾身过去,慌得姽宁抬脚,猛然爆发力拔山河的蛮力,将他踹了出去。 她连忙扯过被子,将自己整个罩住。 “流氓!”一句娇嗔从被窝里又羞又恼地传出来。 被踢下床的男人:“......” 第30章 我这丈夫的面子往哪儿搁? 床上, 姽宁鼻子以下全部裹在被子内,圆溜溜的眼睛正盯着从地上站起来的男人。 被猝不及防踹下床的怀苍,即便觉得大失面子, 还是从容不迫地起身与她耐心解释。见她听完解释,依旧戒备…… 他脸色霎时黑了几分:“你这是什么眼神?” “怕你失控做错事的眼神。”姽宁的声音闷在被子里, 听上去还有些抱怨。 怀苍眉头一颦,直接踏上床。吓得姽宁连忙往后退,直到退至角落,身后贴着墙壁, 已无路可退。 “你上来作甚!”她没好气。 “我的床, 我不能上来睡?”他故意坐低身子,将她圈禁在身前。 姽宁霎时缩成一团, 语气也软了许多:“那你先移开,等我出去你再睡。” 她没敢与他对视, 发红的耳朵藏不住羞涩。 怀苍突然低身,隔着被子握住她肩膀, 将她推倒在床。两腿一压, 她就成了只没法动弹的鹌鹑。 “这可是我们的婚床,自然得夫妻二人合睡, 方显感情和谐。”说着, 他再欺近, 压在被子上, 眼里的笑几分戏谑:“夫人以为如何?” 姽宁从没在他这张素来淡漠的脸上瞧见过这般邪气的笑容, 邪气得令她心慌.... “那你睡旁边吧,这样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夫妻合睡就该坦诚相待,隔着被子实在见外。”见她脸上红彤彤,他抓着被子一角, 捉弄地扯了扯,吓得她下意识抬脚…… 怀苍眼疾手快抓住她脚踝,笑道:“再被你踢下床,我这丈夫的面子往哪儿搁?” 他将她脚往身前一拽,半条腿搭在他手臂,被子滑落,大片肌肤若隐若现,羞得她面颊要烧出火来。 姽宁使劲抽回脚,却挣不过他的手劲。 她气呼呼地瞪去,心中暗道:净凭着力气大欺负我,我要是力量比你强,定要把你面子里子都给扯了! “先委屈巴巴哭两声,再不动声色地将力量凝聚丹田,趁他分神之际,震飞他!”百灵的声音突然在她脑中响起。 姽宁一愣,百灵不是在她灵识内吗?声音怎么会出现在她意识中。 “人家夫妻打情骂俏,你凑什么热闹?将识门关了。”湮灭的声音也出现了。 而后,两人的声音再也没出现。 姽宁顾不得细思究竟,连忙学着百灵方才教的那样。先挤出两滴眼泪,等他分神放松了警惕,她悄然凝聚力量于丹田,再猝然释放。 排山倒海之力自她周身爆发,如龙吟似虎啸,冲荡整座宫殿,轰然震塌床板,掀翻床顶。 没有防备的怀苍再一次被她甩出床,这次直接飞出三丈远,后背嘭地撞在桌上,桌面啪啪断裂。 倘或不是他反应及时,估摸就会被这股蛮力直接撞出窗外。 就连姽宁也吓一跳。 她坐在坍塌的床板上,傻眼地看着四周,只是顷刻间,就似被狂风肆虐。 又低头看着自己双手,轻轻一握,似有浑厚之力自丹田涌出,遍及手掌,这力量充盈四肢筋骨,取之不尽、源源不竭。 这就是百灵和湮灭的力量? 姽宁正寻思,忽闻脚步声临近,抬头就见怀苍正踏着满地狼藉,一步步走来,脸色阴沉得堪比那暴风雨来临前的滚滚乌云。 姽宁竟不怯,默然看着他走来。 就在他走近,正要弯身将她抱起来时,她忽而冲他一笑,身子一闪,眨眼冲出了屋。 “我回去换衣裳,这屋子就劳烦大帝整理!”带笑的语气哪有半点愧疚。 看着满屋狼藉,怀苍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今日被自家夫人两次踢落床,忒丢脸…… *** 这两日,伏魔宫有些热闹。 先是朔明君带着几员将士,去伏魔宫搬东西。 -- 第67页 看着他们从爹爹屋内搬出碎裂的床板、床架、床顶,院子里的南辛不懂就问:“爹爹的床这么不结实吗?怎么裂成那样了。” 雪狼团着身子,一边舔毛一边道:“对你父王来说,这床许是不够结实。” 南辛肩头的希希掩嘴偷笑:“等你长大娶了媳妇,自然就懂咯!现在怎么绞尽脑汁,你也想不明白的。” 南辛暗暗将这话记在心里:倘或要明白大人间的事,我得努力长大娶媳妇。 当天庭的木匠从南海伐来几棵千年楠木,正在伏魔宫内如火如荼地制作家具,‘破坏’家具的当事人正在去往芙蓉山的路上。 百灵和湮灭的力量虽说未能帮她恢复全部的记忆,但她这几日脑中会时不时闪现昔日的画面,只是画面很细碎,尚不足以拼凑完整。 然而昨晚的梦里,出现一条关键的线索——南辛遇害之前,她又一次收到了青鸟送来的竹签。 她已经能确定,想要害她母子两的,自始至终是同一个人。 那根竹签,她隐约记得放在屋子的衣柜内,还没来得及与怀苍说,就出事了。 兴许能在院子里找到其他线索,她才与怀苍往芙蓉山赶去。 *** 怀苍站在云端,偏头看向正眺望云海的姽宁,她这几日发呆的次数多了许多,也不知是在回想过往的记忆,还是在与百灵湮灭交谈。 一想到她如今不需要进入灵识就能与他们沟通,他忍不住叹出一口长气。 往后夫妻两人还怎么悄悄讲情话? “嘶……”姽宁忽然吃痛出声。 他回过神,连忙坐下来:“怎么?” 姽宁捂着脑袋,皱眉道:“明明只要再努力,就能看见那些记忆,可我越拼命去看,仿佛有无数根针扎在脑子。” 怀苍两指点在她眉心,一边劝她稍作休息,一边施法帮她缓解疼痛。 片刻后,姽宁眉头舒展开来,闭着眼享受他指尖涌出的阵阵清凉,舒缓紧绷的神思。 她的灵识内有道冲不破的屏障,那道屏障封锁了一些记忆,她费尽办法,却无能为力。用湮灭的话说,那屏障约莫是她无法接受杀害南辛的事实,而下意识设下的。 所以这屏障还是得由她自己打破。 *** 抵达芙蓉山,姽宁见到了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原姻缘官曲思。 芙蓉山的院子已被怀苍用结界封住,曲思仍在院子旁建了间木屋,六百年来日夜守着。 “当年的事……”曲思刚出口,却无语凝噎。 他不愿与旁人谈及当年那事,却才离开天庭,一个人留在这荒山,一边苦苦找寻线索,一边落个清净。 姽宁岂看不出他眼底的愧疚,劝道:“有人故意等着你们来,要你们亲眼目睹这一切。即便不是你和连封,也会有其他仙家看见那场景。那人躲在暗处伺机而动,这事的的确确与你无关,你无需再内疚。” 曲思目光微颤,忙偏过头执袖拭泪。 六百年来,他兴许就在等她这句话,守着院子也是为等她回来,等他们重新调查当年的真相。 二人聊过几句,姽宁便起身去屋中找竹签。 果然,竹签被她放在衣柜下面,与当年她收到过的两根竹签一模一样。 竹签上的内容,她已记不住。那人三番用此物传话,就是笃定他们不可能顺着竹签找到线索。 “单凭这三界随处可见的竹子,如何能找到幕后之人?”姽宁握着竹签,愁容满面。 看着眼前陌生的屋子,难不成真要等到记忆全部恢复?可即便恢复了记忆,也不一定能找到幕后那人。 暗中的恶人未揪出,谁知他几时又出来兴风作浪。唯恐再伤南辛,她才会焦急不安。 曲思忽想到个事,忙从袖中取出一枚圆润的半透明珠子,道:“前些日,我在十丈开外的溪边打水时发现了这枚石珠。因你素来不喜装扮,芙蓉山又未曾有哪位女子来过,这枚珠子不似天然形成,遂觉可疑。” 怀苍将珠子接过来,捏在指间端量。 珠子内的絮状物形似月牙,转动珠子,顺着光线照射的位置会呈现淡蓝色光晕,犹如清冷的月光。 “这是……”姽宁没见过这般奇特的珠子。 “月光石。”怀苍辨认出石头的来源,眼中怒色骤起:“月神宫独有的月光石。” *** 天庭。 怀苍吩咐赤元瑆率五百将士将月神宫围个水泄不通,这事很快惊动了天帝。 不消半炷香的工夫,天帝就命大将秦韬带兵六百,在外围成一圈,与大帝的兵将对峙。 任凭宫外箭在弦上,宫内却异常安静。 宫里的仙侍被姽宁施以幻术,晕倒在地。她抬眼看向站在对面的月神,缓缓朝她逼近。 “帝后为何突然闯入我宫,不说缘由伤我侍从。”月神单手化出袖鞭,讥讽道:“莫非帝后又被魔性附身了?” 姽宁抬手施法,只在瞬息间,便将月神禁锢在原地。 月神奋力挣扎,双手似被绳索捆扎,双脚更像被钉在地上,如何也无法挣脱。 姽宁不但限制了她的行动,连她嘴巴也一并封住,厉声道:“没准你说话,别出声!” 月神张不开嘴,喊不出声,只能气恼地瞪她。 姽宁随即打开识门,以神思与百灵、湮灭讲明前情,问道:“你们谁更懂得审讯问罪,我就将肉身暂先交给谁。” -- 第68页 “审讯男人,湮灭在行。女人嘛,自然得由我来。”百灵兴奋得摩拳擦掌,道:“不过话说前头,我可不懂手下留情,一个没控制,伤了她就别怪我。” “无妨。”姽宁只提出一个要求:“别把人审死就成。” 控制姽宁的肉身后,百灵扭扭脖子,舒服地伸了伸腰:“啧啧,还是有肉身实在。” 月神见她一会儿伸展身子,一会儿又笑眯眯地自言自语,该不会真被魔性附身了? 忽而,百灵侧过头,朝她笑吟吟地走过去。她抬手摸了摸月神的脸,啧啧道:“好久没摸过别人的脸了,真滑溜,跟水做的似的。” 月神想避开却动不了,骂也骂不出口,憋屈极了。 百灵突然凑近,吓得她一口气提在嗓子眼。 百灵用指尖在她下颌划来划去,又是勾唇一笑,月神却觉得这笑阴森可怖,令她心头发憷。 “长得可真美,我真有点舍不得毁你容貌啊。” 月神一双杏目倏然瞪大,满是惊恐。 第31章 是你害我误杀我儿!…… 月神宫外, 对峙双方互不退让,却都将刀刃利剑收敛,并未亮出兵器。 一方是秦韬率领的天兵, 主管天庭安全,遵从天帝的命令。一方是赤元瑆代表的伏魔宫, 主管抓妖除魔的事务,遵从大帝的命令。 然,若是天庭内有妖魔出现,亦或突发事端, 伏魔宫的将士也可在大帝的授意下进入各仙官的府邸。 是以, 秦韬虽领旨前来,却也不会贸然与赤元瑆发生冲突。 他扬声问道:“天帝差本将来询问详情, 大帝为何派赤将军围住月神宫?” 赤元瑆简短回道:“伏魔宫正在此处调查密案,还望秦将军回广华殿与天帝呈报。” 秦韬疑道:“天庭仙官若牵涉罪案, 必须由刑殿的刑官调查审问,伏魔宫几时有审讯疑犯的职责?” 赤元瑆也不故弄玄虚, 直接就道:“帝后与月神有些纠葛, 需要私下过问。秦将军若心中存疑,不如等大帝过来, 你问清后再去禀明天帝吧。” 他话已至此, 而后不论秦韬如何喊问, 他只管守住宫门, 缄口不言。 “他们能有什么私人的纠葛?”秦韬沉吟道。 “秦将军有所不知……”一旁的副将悄声道:“小将曾听几位仙官传言, 月神似乎对大帝暗生情愫。” 秦韬闻言,惊诧万分,严声道:“这话可不能瞎传!这、这话要是……” 秦韬止住口,没讲出来——‘这话要是传去天帝那里, 那得闹出多大的误会。’ 副将煞有其事道:“大帝成婚那日,不少仙官看见月神至始至终冷着脸。大帝前去婚房,她也黯然神伤地离开宴席,这不是无风不起浪么?” 眼见秦韬脸色铁青,副将连忙噤声,不敢再多话。 秦韬视线落回前方。 帝后与月神素无交集,总不会突然兴起过来饮茶。看眼前这重兵把守的架势,定是有重大私事要谈。 如若是感情纠葛,再牵扯到天帝,这……真是乱套了! 秦韬踌躇半天,也不知要不要将话带给天帝,正是左右为难之际,怀苍的声音强而有力地从空中传来。 “劳烦秦将军转述天帝,我与帝后有事须过问月神,问完即走,不伤月神宫半株花草。” 众人抬头,就见大帝腾云亲临,在场将士,无不恭恭敬敬地垂首行礼。 礼毕,秦韬多问了句:“大帝只是有事过问月神,为何要派兵围住月神宫?” “我派兵行事,还需与你言明理由?”怀苍声色俱厉的质问,唬得秦韬心头一颤,诚惶诚恐:“末将不敢!” 怀苍命赤元瑆率兵守住月神宫,一来给足姽宁盘问的时间。二来,他深知天帝的心思,假若收到姽宁进入月神宫的消息,天帝必定会派兵前来,倒不如提前布下兵力,防止被阻扰。 果然被他料中。 秦韬即领兵,折返广华殿,与天帝禀报事宜。 * 秦韬走后,赤元瑆犹豫着问道:“将帝后一人留在里头,大帝放心吗?” 怀苍眉梢微起:“你是担心她的安危,还是月神的安危?” 赤元瑆是个万年直肠子:“月神。” 怀苍点点头。 赤元瑆以为他是有所考量,却听他又道:“身为伏魔宫将领,不止是我的命令,帝后的吩咐也须遵从。她要只身前去审问,你若有疑,可在她进去之前问明,切不可在中途心生疑虑。” 赤元瑆惕惕低头:“谨遵大帝教诲。”不敢再言。 自大帝年少时,赤元瑆便一直跟随在他左右,他如今的大将之位正是大帝一手提携。 他虽难以参透大帝的性情,却也比旁人更为敏锐地洞察出他的喜怒。 方才的话,大帝语气平缓,仿若素日聊谈。但每个字都是不容置喙的命令,甚至夹杂着一丝尚未收敛的怒意。他若敢再对帝后妄加猜疑,这将军之位估计是保不住了。 赤元瑆并不知姽宁要审问什么,他只是依照大帝的命令行动。之所以担心月神,是因见过战场上拼杀的姽宁,那凶悍的劲头,伏魔宫的将士们都怕。 他哪里晓得,有人借姽宁之手,杀她孩儿,她如何能忍? *** 月神宫内,百灵对月神施加幻术后,正饶有兴致地观察她因惊吓而惶惶瞠目的样子。 -- 第69页 姽宁一句:“不够。”冷幽幽地在她脑中响起。 “这还不够?”百灵道:“我可是将她置身火海中呢?” “她不会说的。”姽宁笃定道。 百灵却不置可否,等月神额头泌出冷汗,正惶恐地呢喃不休,她在耳边诱引道:“只要说出月光石为何会落在芙蓉山,我便救你出来,免得你被这炎炎烈火烧毁了容貌。” 月神吃痛地咬牙,摇头:“我不知.....” 百灵也不急,在她耳边继续念着:“火舌已吞噬你的下半身,灼伤你腿,你听见血肉被火燎过的滋滋声。” 话语为咒,在月神的幻境中一一生验。她只觉亲临火海之中,烧得她皮肉开绽,鲜血直流,忍不住呻.吟出声。 “南辛遇害那日,你在何处?”百灵继续问道。 月神喘着气,回道:“我在月神宫计算凡间的盈亏时日,花神来此赠我干花香囊,她可作证。” 百灵追问:“你从未去过芙蓉山?” 她摇头:“未曾。” 百灵见她矢口否认,心中沉吟:她许是真没去过芙蓉山,左右也问不出什么。 湮灭的声音蓦然响起:“她只是受到惊吓,并未真正恐慌,瞳孔都未放大,如何能逼出真话。” 被质疑的百灵不悦地哼了哼,道:“那你想一个让她瞳孔放大的办法啊!要不我直接捅她心窝吧!” 说罢,她抬手,果真就要捅月神的胸口。 “你该剐她心窝,却不是用手。”姽宁及时阻止,随即与百灵交代了几句。 百灵听完,啧啧惊叹:“以前怎不知你这般狠辣。” 百灵先是施法加深月神的幻术,接着在她耳边轻轻道:“看着镜子,你的脸被鞭子抽过,一条条疤痕在你脸上蜿蜒。你心中所想的那个人就在你身后,看着镜子中的你。” “不……别、别看……”月神连忙捂住脸。 百灵握住她手腕,使劲掰开她的手,讥讽地说:“他眼中尽是鄙夷、厌恶,恨不能即刻闭上眼。他在骂你,羞辱你,说你不配与他一起!” “不是,这并非我,不是!”月神语无伦次,想再捂住脸,两手却动不了。 恐惧渐渐吞噬她的心智,她痛哭道:“别丢下我...瑢垣…” “瑢垣?”百灵:“这名字有些耳熟。” 湮灭:“瑢华的孩子,当今的天帝。” 月神竟对天帝别有心思,姽宁始料未及,沉下脸:“问!” 百灵便在月神耳畔蛊惑道:“若要我帮你挽留他,那就与我说说,你可曾去过芙蓉山?” 月神已被幻象迷惑心神,痛苦地咬住唇,终是颤颤松口:“去过……” *** 月神宫内一天一夜没有动静,兵将们就在外守了整整一日。 直到夜幕降临,天帝带着秦韬与天兵前来月神宫,命赤元瑆率兵撤离。 天庭的众仙官也舍了休息的时间,纷纷跑来,远远地瞧热闹。 一时间众说纷纭,八卦四起。 说着说着,谣言就成了:月神心许伏魔大帝,被帝后得知,帝后前来愤然警告,大帝怕出事,遂派兵镇守。 至于天帝……大家猜,约莫是来劝架的? 赤元瑆岂料天帝会亲自前来,只好硬着头皮抗命。 秦韬大恼:“赤将军是要违抗君主之令,拒不遵旨吗!” 被扣上如此大罪,赤元瑆鬓角冷汗直冒,低着头踌躇半天,不知如何应对。 “是你....是你对我用了幻术!害我误杀我儿!!”姽宁的声音陡然响起,尖锐地刺破夜空。 这声怒吼使出了万钧之力,震得宫外众人耳鸣阵阵,五十丈外的仙官俱能听清。 就在大家震惊于她所言时,宫门忽然打开,四周目光齐刷刷投去,就见月神与大帝一前一后走出来。 月神瞧着有些憔悴,苍白的脸上看不见半点血色。 天帝匆忙上前,话尚在口中,怀苍即道:“月神涉及重案,我须将她带去刑殿,天帝倘或着急,不如一同前去。” 天帝立在二人面前,视线匆匆掠过月神,问怀苍:“月神犯了何事,大帝要亲自将她押去刑殿。” 怀苍厉然道:“我儿曾因她丧命,此罪是否足够刑殿审问盘查?” 天帝大惊,瞠惑地看向月神。 月神面无表情地回看他,眼中再无往日光彩。天帝不敢置信,嗫嚅数番,终是一句话没问。 即便心存疑惑,天帝也不会公然将月神带走,一句:“回宫。”便与秦韬离开。 众仙见这副情景,又是一番揣测。 怀苍离去前,与赤元瑆交代:“帝后因情绪激动昏厥在地,你去将她带回伏魔宫,切记要小殿下远离她,以免她情绪不稳。” 赤元瑆听着这句句都是破绽的话,纳闷地愣了愣,而后脑光一闪,连忙赶去宫内。 不多会儿,大家便看见赤元瑆抱着被白袍裹着的帝后出了月神宫,急匆匆赶往伏魔宫。 众仙渐渐散去,却有几位仙家总觉着不对劲。 大帝可是个醋坛子,为何不亲自将帝后带回伏魔宫,竟会准许手下将士抱她? 第32章 幕后真凶。 自从赤元瑆将姽宁带回来, 她便关在屋子里,谁也不见。 赤元瑆说:“帝后情绪不佳,要静一静, 小殿下莫要打扰她。” -- 第70页 南辛记在心,遂乖乖坐在屋外的回廊上, 一边削木头,一边守着。 赤元瑆离开前,与雪狼悄悄指了指南辛。雪狼回头就与南辛说:“你削木头的声音会吵着帝后,倘或知道你一直在外等着, 她哪里还静得了心?” 南辛一听, 甚觉在理,却又担心娘亲的情绪, 犹豫着没动身。 雪狼再三保证会寸步不离地守在这里,他才不太情愿地捧着木头刀具回去自己的院子。 * 夜间, 怀苍从刑殿回来,却不着急去看姽宁, 而是径直往南辛的屋子走去。 南辛正要上床睡觉, 耳尖地听见脚步声。他急忙下床,鞋也未穿, 快步跑向门口。见到来人, 小家伙眼里的光刹那就黯淡下来。 唉……还以为是娘亲来了, 南辛心里一叹, 走上前:“爹爹。” 怀苍蹲下来, 摸了摸他脑袋:“这么晚还没睡?” 南辛愣了愣,爹爹即便是摸他脑袋,也从不会蹲下来与他平视。 今晚的爹爹难得这么体贴又温柔。 * 屋内,南辛坐在床头, 仍无睡意,小小的眉头担忧地蹙着:“娘亲一直待在屋子里,也不晓得她心情好些没。” 怀苍将他两手包裹在自己掌中,安抚道:“她只是有些心结尚未打开,过些时日就好了,不用太担心。你若睡不好,她岂不更难受?” 南辛听言,眉头反而皱得愈深,垂着眼,喃喃道:“娘亲的心结……还是因为我吗?” 怀苍低身将他看着,瞧见了小家伙眼里闪动着泪光。 他该不会在自责吧? 怀苍心疼地攥紧他的手,安慰道:“她毕竟是你娘亲,即便伤你非她所愿,可伤你身便如剐她心头肉,总要些时间平复,你无需自责。” 南辛蓦地抬起头,稚嫩的童声却铿锵有力:“既然凶手找到了,这便证明娘亲当初是被陷害的,我的死与她无关啊!她更不该这么自责痛苦!” 说着说着,他眼泪哗哗涌出来,低头擦去泪水,又抬起一双红彤彤的眼睛,道:“我希望娘亲笑,她笑起来可好看了,我喜欢每天都看她笑,不想见她愁眉内疚的样子!” 怀苍想帮他抹泪,南辛却抓住他的手,泪眼汪汪地恳求道:“爹爹去帮帮娘亲吧,劝她别再难过,就算忘不掉那件事,也别再自责了。” 眼泪早已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并未看见怀苍发红的眼眶。 怀苍一把将他抱在怀里,安抚地轻拍他的背,连声应道:“好,我帮她,我劝她,让你往后日日见到她的笑容。” 南辛正哭泣,哪里留意到他略哽咽的声音。 直到南辛沉沉睡去,脸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怀苍伸手,拇指小心翼翼地揩去他脸上的泪。 片刻,他站起身,目光倏然如冷冷冰刀,裂出凛凛杀气。 “好孩儿。只等除去我们一家三口的心头之恨,方能令你无忧。” *** 回廊,正趴在地上假寐的雪狼听见动静,霎时掀开眼皮,见来人,即刻起身。 “你去南辛的屋外守着。”怀苍交代道。 “是!”雪狼转身离开。 * 屋内的姽宁正仰躺在竹榻上,四肢被缚仙索困住,动弹不了,嘴巴被咒印封住,开不了口。 “这么快就醒了?百灵对你还是仁慈了些。”踏入屋的怀苍朝她走去。 姽宁立马仰起头,恨恨瞪着来人。 她拼命张嘴,嘴巴似被缝住,掀不开半寸口子。喉咙也像被什么堵住,就连呜咽的声音也发不出。 怀苍走近,在竹榻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倒了杯冷茶。任凭榻上之人目光恼怒,他只管轻呷慢品,着实舒适。 哪里像是夫妻,分明就是仇人。 直到两杯茶水入腹,他才放下茶杯,两指一边摩挲杯沿,一边道:“想清楚没?是你自己交代,还是我们去查明你死活不肯交代的那个人?” 说罢,他抬手朝榻上的‘姽宁’打去一道咒印,竟缓缓变成了月神的模样。 他再口中默诀,自己摇身一变,瞬间成了姽宁的样子。 原来早前从月神宫走出来的‘怀苍’正是姽宁所变化,而被赤元瑆带回伏魔宫的‘姽宁’,才是本该关入天牢的月神。 姽宁握着茶杯一下又一下敲在桌面上,又问:“不如我换个方式问你,那位幕后指使你,且让你心甘情愿为其扛下杀人重罪的那个人,是谁?” 月神瞪大双眼,却在姽宁解除她声音的禁制后,依然箝口不言。 只听咔擦一声,姽宁手中茶杯顷刻碎裂,终是耐性告罄。 她搓去手中碎片,起身走到竹榻旁坐下,一脸沉色地将月神看着。 烛火在她眼里闪动着瘆人的血光,令月神心头没由来地发凉。 她慌张地抿了抿唇,道:“ 并没人指使我,全是我一人所为,你将我押去刑殿,我自会伏罪认罚。” “是吗?”姽宁忽然掐住她的脖子,将她使劲提了起来,直至提到自己眼前,冷冷睇着她,道:“之前你深陷幻术时,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不小心说漏了嘴,忘记了?” 在月神宫,月神因受不住百灵幻术中的折磨,承认自己施法将竹签两次送入伏魔宫,也曾悄悄去过芙蓉山监视姽宁母子,但她却不知出现在芙蓉山的第三根竹签。 -- 第71页 备受煎熬之时,她不甘的一句:“ 他是想杀人灭口……”便暴露涉及此事的并非她一人。 真正的凶手还藏在暗处。 而后不论百灵如何威胁逼迫,加深幻术,她嘴巴就跟缝住似的,怎么也撬不开。 即便如此,姽宁也已知晓月神根本是替人办事。 她和怀苍已将鱼饵备好,就等着大鱼咬钩。 但她也有担忧,就怕钓不上藏在暗处的那条大鱼,这才返来继续盘问月神。 “说还是不说?”姽宁指甲刺入她脖子,鲜血涓涓流出来。 月神吃痛地抽了口气,咬牙道:“我无话可说,你要杀就痛快些!” “呵!想死,然后一了百了?我岂会由你恁般痛快。“姽宁一甩手,月神后脑嘭地撞在竹榻上,力道之大,咔擦撞断三根竹条。 痛得月神一声惨叫,脑袋也泱出血来。 姽宁站起身,居高临下瞪看她:“既然你不肯说,那就在伏魔宫好好待着。等到真相水落石出,不只是你一心袒护的那个人,就连你,我也绝不轻饶!” “南辛当年遭受过什么痛苦,我定将十倍之苦奉还你们身上!”一字字如尖锐的刀锋,从她齿缝怒然迸出。 说罢,姽宁再次封住她的声音,转身离开。 房门被再次关上,屋内恢复死一般寂静,就连烛火也黯淡下来,剩下的一小截灯芯还在垂死燃烧。 月神脱力地躺在竹榻上,双眼失神地望着屋顶。烛光在房梁交汇出明暗光影,在她泪水氤氲的眼中慢慢绘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心想:倘若我死了,换得他安宁,也好…… 月神闭上眼,关上满目泪光。 * 天牢。 ‘月神’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双目微翕,面上淡然。 牢房设置有禁足阵法,将她囚禁在内,外边的人倘要进来,办法只有两个,硬闯或是解除阵法。 硬闯只能以强力毁坏牢房,如此一来,势必会惊动刑兵。而解除阵法有两个途径,一是使用钥匙,二是以法术破解阵法。 就在‘月神’闭目养神之时,牢房的阵法就被人用法术破解了。 来人脚步轻盈,如羽翼沾地。 ‘月神’缓缓睁开眼,却吃惊地愣了一下。如何也没料到,来人竟是当今天帝之母——广圣娘娘。 广圣娘娘连一句寒暄也吝于启口,直接就问:“你说了吗?” “你希望我说什么?又希望我没有说什么?”‘月神’巧妙地反问道。 “你知道我担心什么。”广圣娘娘提醒道:“你若真心对瑢垣,就该明白帝王之位不可沾染半点污迹,你唯有将一切揽在自己身上,才能保全他帝位顺遂。” ‘月神’冷冷盯着她,回道:“我并未将你供出去。” 广圣娘娘欣慰地点点头,上前道:“你能守口如瓶,我自然会对你心存感激。” “我并不奢望你的感激。”’月神’眼中显露鄙夷:“你故意将月光石丢在芙蓉山,将我拖下水,无非就是担心事迹败露,遂想先一步求个安心保全自己。我说的有错?” 广圣娘娘也不避讳:“姽宁回到天庭,难保不会恢复记忆。与其坐等他们终有一天怀疑到我这里,不如先一步将真相锁定,也只能委屈你。不过你放心,我会保你性命,等你将来重新修炼成仙,回到天庭,与瑢垣再续前缘。” ‘月神’攥住双掌,将怒火一压再压,问道:“ 南辛不过是个孩子,触犯了什么,你要借他母亲之手杀了他?” “ 怪就怪在他们是大帝的妻儿。”广圣娘娘眼中尽是冷漠薄情:“ 以大帝在众仙心中的地位,难保他的孩子将来不会被推举为下一任天帝。倘或他的孩子死在姽宁手中,他必然要不顾一切维护她,在众仙中的威望也势必一落千丈,如此一举两得。” “为了帝位,你对一个尚且年幼的孩童下手?”‘月神’怒火中烧,厉声大骂:“玉姚!我可真想到你如今变得这般歹毒!” 广圣娘娘错愕地听着‘月神’陡然变化的声音,这声音实在太熟悉,熟悉到令她心慌…… 忽而,她双目睁大,骇然万分地看着他:“ 你、你怎么会……” 站在她面前的,正是两日前以法术易容成月神后,于众目睽睽下被押入天牢的怀苍。 第33章 吻。 广圣娘娘脸色煞白, 连连摇头,哪里敢信。 怀苍起身道:“若不这么做,怎能让你自投罗网?” 他朝她靠近, 每一步都似用着千钧之力,重重地踏在她心口上, 震得她心慌气乱。 她潜入天牢,无非是要确认月神有无供出自己,而月神饶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在她眼皮底下耍诈。 她自认为一切尽在掌控, 岂会料到, 怀苍身为伏魔大帝,竟不顾身份易容成女子, 亲身被押牢中。 千算万算…如此失策! 慑于他的威压,广圣娘娘下意识退了两步, 袖中手掌缓缓蓄力,以备不虞。 怀苍在她身前五步停下, 声色骤寒:“你若坦白六百年前是如何一步步伤害我妻, 又是如何害及我儿,我会考虑留你半条命, 准你往生投入畜牲道。” 她听言, 怒目咧齿地指着他:“我乃当今天帝之母!更是上任天后, 你胆敢口出恶言, 以下犯上!” “以下犯上?”怀苍句句鄙夷:“你不过是身为朱雀王的长女, 嫁给瑢华,才得到天后之位,并非凭借自身能力及威望得此尊位,便以为能只手遮天, 甚至凌驾于我之上?” -- 第72页 他所言为实,她无话辩驳,却咽不下这口气,恼道:“你欺辱我,便是欺辱天帝!众仙岂能容你这般藐视、忤逆君主!” 怀苍不屑地冷哼 :“你大概忘了,我父亲可以助你丈夫坐稳帝位,我亦能颠覆你儿子的帝位,将你从这不可一世的尊位拽下来,抛入凡尘泥垢之中,堕入修罗道、畜牲道、地狱道!” 广圣娘娘被他携裹法力的怒吼震得耳膜嗡嗡,她发颤地挣扎:“你是效忠天庭的仙官,岂能如此无法无天…” 怀苍厉然打断:“效忠天庭,不代表效忠你!你害我妻,伤我儿,就算是天帝,我也饶不得!” 话音刚落,他微抬手,掌中闪现一道光亮,苍云剑即刻握在手。 广圣娘娘愕然看着他手中银光凛凛的长剑,耀眼的光芒扎得她眼睛生疼。 苍云剑是怀苍之父留给他的剑,不仅是斩妖除魔的宝剑,此剑亦可杀仙弑神。死在这剑下的仙不少,伏魔大帝杀妖杀魔还杀仙的传言也是由此得来。 见他执剑,广圣娘娘急忙打出蓄积掌中的力量,力量化作锋利的风刃,朝他迅猛扑去。 趁他分神抵御之际,她转身欲离。 刚刚一转,只见前方剑影如虹,千百利剑将她围堵在前,惊得她猝然停住脚步。最近的剑离她眼睛不过一拳距离,稍微一动,这剑就得将她眼珠子刺穿。 她深知苍云剑的厉害,僵在原地,不敢妄动。 “将你所做之事,所有罪状如数坦白!否则我即刻将你斩首牢中。”怀苍出现在她前方,冷声警告:“你明白我敢这么做。” 广圣娘娘看着还在缓缓逼近的长剑,剑端凌厉的剑气如针一般,扎得她睁不开眼。她阖眼,喘了两口气,将心中的恐惧层层压下去。 是生是死,全凭她一念之差。 良久,她似做了一番抉择,微掀眼,漠声道:“你杀吧。” 怀苍见她面目淡定,果真是抱有一死的决意。 “如今没有罪证指认,你什么也不说,这事就会变成无头案。如此一来,就不会累及瑢垣,他依然能安安稳稳坐在那玉龙宝座上,你是这么打算的?” 正中要害的揣测令她心中愕然,却依旧端得镇定,不言不语。 怀苍早已看穿她的用意,以为一声不吭就能将所做的罪恶消弭,一切随她埋入尘土? “你未免太过天真!”怀苍撤下苍云剑,眼中迸裂的怒火恨不能将她就此吞焚。 他取下帝钟,口中念咒,随即将广圣娘娘压在了帝钟之下。 *** 不久,广圣娘娘被大帝抓去刑殿审讯一事,在天庭传开。 众仙顿时沸腾,纷纷往刑殿奔去。 他们不敢贸然进去打听,只是聚集在刑殿大门外,询问守门的天兵:“广圣娘娘犯了什么错?为何是大帝将她抓去?” 大家正翘首盼着答案,天兵却摇头:“我只负责守门,具体还得问刑官,诸位要进去吗。” 说罢,还体贴地侧过身,请他们进去。 “不了不了。”仙家们即刻后退,齐齐摆手。大帝亲自与刑官审讯,借十个胆也不敢去窥探。 就在众仙失落欲返时,一道女声突然插入:“听说这与六百年前,牵扯到大帝一家的密事有关。” 大家循声看去,开口的是个穿着桃色衣裳的女子,未曾见过,许是新飞升的仙侍。 可新来的仙侍怎会知道他们都不知晓的密事? 大家也不管消息是否可靠,只是听她说这事涉及大帝一家,胃口就被吊足了,听了再说。 于是个个朝她聚集,站在外边的仙家脖子伸得老长,生怕没听到。 女子也不压着声,大大方方地说道:“六百年前,大帝一家在芙蓉山隐居。一日,大帝有要事离开,不久芙蓉山来了一位稀客,以青鸟传送竹签将帝后引开屋子,再趁机在帝后的茶里下药。最后,趁帝后神智不清之际,对她施以幻术,诱其杀死小殿下。” “啊?”众仙惊呼一片,震动不已,当年竟发生过这么大的事?! 有仙接过话:“我听闻小殿下曾经受过重伤,在外疗养了几百年才回天庭,却不知他原来是被帝后所伤。” “那时帝后被押入天牢,刑殿昭告被押的原因是她发魔失控,伤及了姻缘官,看来这事也是半真半假。”一位男仙接过话来。 女子又道:“帝后杀害小殿下的经过确被姻缘官亲眼所见,他也被中了幻术的帝后所伤,这才惊动了天庭。但大帝断然不信帝后会这般狠绝,遂命知情的仙官三缄其口,唯有刑官知晓。” 有仙点点头:“帝后虽说性情有些古怪,也有些豪放不羁……” 说这话时,两位曾被百灵调戏过的男仙,红着脸颇为赞同的点头。 这仙又接着道:“但她屡次出征战场,立下不少功劳,也没与谁发生过节和冲突。大帝慧眼识人,怎可能辨不出她是恶是善?大帝瞒着当年的事,许是在暗中调查真相,还帝后清白。” 一位女仙疑惑道:“六百年前,帝后周身的煞气大家可是亲眼所见,即便小殿下之事是被陷害,但她体内的的确确有魔性。” 女子立马打断她的话:“你们不是想知道大帝为何将广圣娘娘抓去刑殿吗,话题可别跑偏了!” 众仙又连忙洗耳恭听。 -- 第73页 女子双手抱胸,道:“当年那位潜入芙蓉山的稀客,就是此时在殿内被审问的广圣娘娘。” 语毕,即刻惊起阵阵抽气,个个瞠目结舌,大吃一惊。 女子道出的话,将本就不平静的湖面搅动出更大的浪花,掀起大家一番激烈讨论。 却没留意,女子已悄然退下。 她走向不远处正坐在莲花池边喂鱼的姽宁,将身一跃,眨眼变作一只花枝鼠,站在姽宁肩头。 原来方才为大家解惑的女子正是希希所变。 希希不解道:“为何不让我把广圣娘娘威胁月神,挑拨你与大帝夫妻感情的事也说出来?” 姽宁一边捏碎手里的果子,抛向池中,一边道:“点到为止即可,仙官们会帮忙造势。” 希希笑了笑,这招一石激起千层浪的办法可真妙。 它视线落向远处白色的殿宇,也不知里头的审问是否顺利。 *** 刑殿内。 刑官坐于中央,大帝与天帝分坐两旁。 今日被审的是天帝之母,天帝本该避嫌,但此案涉及陷害帝后、杀害小殿下两桩罪状,天帝作为天界君主,必须一同审问。 而在庄重威严的刑殿之上,面对刑官及大帝的质问,广圣娘娘始终不发一语。 怀苍再无耐心,叫刑官:“上刑具。” 刑官早已紧张得冷汗淋漓,听他要严刑逼供,恨不能就此昏厥过去。一边是天帝,一边是伏魔大帝,得罪谁都不是好事。 怀苍见他不动,声音骤然冷了三分:“刑官为何犹豫?” “这……”刑官擦了擦额头冷汗,道:“实情尚未明朗,不便使用刑具。” “她只字不说,拒不承认,你要的‘明朗’恐怕这辈子都等不到!”大帝转头看向天帝,问道:“天帝以为如何?若是见不得用刑,可暂避退。” 天帝面色沉重地盯着下方沉默不语的母亲,良久才道:“孤想与娘娘单独说些话。” 刑官做不了主,为难地看着大帝。 “也好,我先回去一趟。”怀苍竟没拒绝,起身走到天帝身后,一手拍在他肩头,低声道:“不论她说不说,结果都一样,好生劝她。” 天帝瞳孔骤然一缩,只觉他手掌有万山之重,沉沉地压在他肩头。 * 直到整座刑殿剩下母子二人,天帝走下去,站在她面前。 看着依然紧绷双唇的母亲,想着她曾害及幼小的南辛,天帝连气都叹不出:“母后说吧,孩儿听着。” “你想听什么?”广圣娘娘终于开了口,却是责问:“你这么说,是笃定我做了那些事?” 天帝道:“唯有确定是你做的,叔父才会将你抓来刑殿审问。” “你信他,胜过信我?”广圣娘娘恼然拔高音调。 天帝心力交瘁地摇头,缓缓将郁结心口的浊气叹出一些来,说:“母亲莫再欺瞒了,你若不肯说,我即日退去帝位,隐居山林。” 他说得格外平静,广圣娘娘半晌才反应过来,上前揪住他肩膀,仰头斥责:“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怎知我费尽心思,做尽一切,为的是什么!你竟敢有这等不孝的念头!” “孩儿当然知道,您做的一切全是为保全孩儿的帝位。”天帝轻笑一声,自嘲道:“可孩儿并不觉得这帝位需要母后用那些不齿的手段保全。” 他推开她的手,眼中隐现恼火:“孩儿本可依靠自己的能力,做一个称职的、令众仙信服的好君主!可母后的所做所为,将孩儿这些年的努力顷刻化为乌有!” 广圣娘娘怔怔看着眼前满目痛色,却目光坚定的儿子。在她眼里,他似乎一直都是那个被她抱在怀里的幼童,需要她尽心尽力地呵护。 原来,他的羽翼早已丰满…… 天帝侧过身,闭上眼暗暗深吸一口气,再睁时,眼中情绪收敛。 “说吧,当初你是如何指使月神挑拨叔父夫妻感情?又是如何诱引帝后杀了南辛?是否曾进入天牢欲杀帝后?” 广圣娘娘目光颤了颤,渐渐沉寂下来:“你想听……我说给你听。 *** 伏魔宫。 姽宁正坐在院子的草地上,陪南辛一起雕木头。 忽而刮起一阵怪风,将两人的眼睛都给刮迷了。 姽宁忽觉腰侧缠上一只手臂,还未睁眼,就被人抱起离开。 须臾风停,南辛看着面前被刮得东倒西歪的木头,气得仰天大喊:“娘亲又被爹爹给抢跑了!” * 把人抢进屋的怀苍,刚将她放在门边,两手臂就环住她腰,抱个满怀。 姽宁从他胸前钻出脑袋,欲推,奈何这人有准备的时候力大如牛,她根本挣不脱。最后懒得费力,索性由他抱着。 “怎么突然回来了?”她问道。 察觉她终于放软了身子,怀苍嘴角扬着满意的弧度,道:“我来将月神带去刑殿,让她们二人对质。” 姽宁努努嘴:“月神在我屋里,不在这里。” 怀苍笑了笑,低头道:“在牢房里待了三日,为夫甚感寂寞,你不安抚一下?” 这语气……听着像撒娇? 姽宁好笑道:“你想我怎么安慰?” 他闻言,眼中骤然一亮,不客气地指了指唇,暗示得十分明显。 姽宁只是顺势一问,以为这安慰不过是言语间,顿时就红了脸,佯装不懂:“什么啊.....” -- 第74页 怀苍轻抬她下巴,拇指在她唇边来回摩挲,一字一句地哄着她:“几日未见,相思难熬,夫人就予为夫一吻,慰藉思妻之苦。” 他温柔的时候,沉沉润润的声音就像根钩子,把她心魂都给勾尽了。 姽宁看着近在眼前的唇瓣,犹如清晨沾露的桃花,好看的,也是美味的。 身子不由自主地被牵引,她缓缓踮起脚尖。越是靠近,她心脏跳得越欢快,咚咚咚,要打穿似的。 姽宁缓缓闭眼…… “到底亲没亲啊!急死个人!”百灵的声音猝然在姽宁脑中响起,吓得她猛地推开怀苍。 她忘记关掉识门了! 偷听的人不害臊!姽宁心中嗔骂,赶忙关掉识门。 她心悸地吁了一口气,抬起看去。好家伙,面前的男人脸色铁青,目露凶光要吃人。 姽宁预感不太妙..... “刑官在刑殿等着你呢,莫要耽误正事!”说罢,她急急转身跑去开门,仿佛后方有洪水猛兽。 她的手刚碰到门板,怀苍的手臂迅速捞过她腰,直接将她扛起来,“我先把身为丈夫应该办的事给办了。” 他对乱扑腾的女人视而不见,迈开大步,直奔床榻。 姽宁总感觉他说的办事不是正经的办事。 果然,他刚刚将她放在床上,身子就欺了下来。她正要抬手推开,就被他握住手腕,摁在头顶。 紧接着,他的唇重重地压在她唇上。 仿佛久逢甘霖,唇齿一旦沾染她的甜蜜,他再无法自控,吻得急切又粗鲁,恨不能将她整个吞吃腹中。 姽宁层层设防的理智,在他强势的进攻下,彻底瓦解。她双手紧紧攀住他肩膀,仰头将自己送上。 还不够…… 他们在极力渴望彼此,想要更为亲密的纠缠。 良久,姽宁面红耳赤地躺在床上,一边平复呼吸,一边瞪着面前的男人。 瞧这欲求不满的哀怨眼神,怀苍只能攥紧手掌。若非靠着强大的克制力,真得在此要了她。 他低头在她额间落下一吻,眼里依旧还闪动着澎湃的欲.火,声音也是强行隐忍的沙哑:“等我……” “谁要等你!”姽宁气得把被子将自己一罩,拼命赶他:“快走快走!” 明知道有正事要办,还在她身上撩火。这下可好,把火点了却不负责灭火。 真的是……混蛋! 第34章 南辛:爹爹啊!你死得好惨…… 远古时, 除却神族常年隐居在神山仙境,与外界隔有千仞屏障,妖魔人鬼则混居世间。 妖族善蛊惑人心, 吸食.精魄,修炼妖术。魔族善泯灭人性, 吞噬心魂,修炼魔道。 妖魔两族长久以来,便靠此延长寿命,横行世间。 然, 他们的野心并未因力量变强、寿命增长而停止。 听闻神族有与天同寿之妙法、移山撼海之神力, 妖魔联手寻找神族隐秘之地。待千辛万苦找到神族栖息的神山仙境,却无法穿越那千仞屏障。 为冲破屏障, 妖魔需极大地增强力量,遂在四海六合猖獗屠杀。凡人鬼族的哀嚎终是震怒天道, 天道降神雷,劈开神道。四大神族持天道之法, 经神道出山, 镇妖除魔。 神族最终将妖族、魔族分别驱赶至北部酷寒之地、西部荒邙之地。为防止他们再度肆虐世间,四神族:天龙、麒麟、凤凰、玄龟, 则各自派族人镇守东、西、南、北四方。 因麒麟镇守之地有魔族残部, 久而久之, 麒麟被魔族侵蚀, 滋生魔性、萌发野心, 想要压制其他三大神族,统领三界,成为五皇之首。 在魔尊的蛊惑下,麒麟王堕入魔道。而后联合妖魔, 对抗天龙、玄龟、凤凰,发动了旷达五百多年的战争。 经年大战,天龙、凤凰兵力最强,其中凤凰最盛,天龙次之。 眼看局势已渐渐被控制,怎料麒麟王用心险恶,偷偷开启了凤凰族的神道,助妖魔偷袭安居在凤凰神山的老幼妇孺。 凤凰神帝率族兵赶回时,终将来犯的妖魔和麒麟尽数斩杀,却付出了近乎灭族的代价。 千年后,凤凰神帝涅槃。不久,凤凰族灭绝,强大的凤凰神力最终消弭世间。 为巩固天地秩序,守四方太平,天龙帝君及玄武帝君将兴盛的朱雀族及白虎族提升为凤凰、麒麟的接替者,成为新的四大神兽。 为防妖魔偷袭,神族废除神道,设九天结界,建立天庭,天龙帝君当选为首任天帝。 朱雀族虽为新神,势头却十分迅猛。顶替凤凰成为四大神兽后,一时风光无限,也日渐骄傲自满。 朱雀族繁衍能力强,又善斗喜争,唯恐其成为下一个麒麟,白虎及玄龟联手遏制,而后天帝从中斡旋,朱雀族才收敛蚕食其他小族领地的野心。 * 二十万年前,朱雀王的长女玉姚嫁给天帝瑢华,无疑是朱雀族被压制多年以来,最为扬眉吐气的时候。 玉姚身为朱雀族的公主,自小被朱雀王教导:一生重任是要壮大朱雀族,稳固族群势力,立足天界之巅。 受父亲的影响,尤其当身为天帝的丈夫失踪后,天界众仙曾一度恳请应尨掌管天庭,担任君主之位。玉姚对应尨父子越发戒备,时时刻刻警惕他们夺走帝位。 之后,天帝归来,却与浮屠城主成婚生子。遭到丈夫背叛,玉姚大受打击、饱受苦痛。 -- 第75页 那城主当面扬言要夺她天后之位,甚至威胁要天帝废除她瑢垣的太子之位。 玉姚为保儿子瑢垣的帝位,忍辱跪在丈夫面前,并以死相逼,乞求他断绝与浮屠城主母子来往。 “否则我就将你们的孩子杀死,再于你面前自刎!”那是她第一次威胁丈夫。 虽说天帝答应了她的要求,可自那时起,她也知道自己永远失去了夫妻之情。 直到天帝郁郁致疾,最终自杀身殒,她更是变得患得患失、多疑猜忌。猜忌力量更胜其父的伏魔大帝,会不会有朝一日倒转兵戈,将儿子拽下帝位。 瑢垣多次与她保证,大帝为天庭尽心尽责,旨在斩妖除魔,绝不会觊觎君主的位置,她才稍稍放下心来。 六百年前,姽宁嫁给大帝,玉姚暗中调查,得知她只是一个刚飞升上来的仙侍,安心许多。 直到姽宁在战场徒手腰斩妖皇的事迹震撼天界,她才感觉到危机逼近。 如此强悍的力量,天界又有几人能匹及? 大帝一人尚能威胁到天帝的帝位,倘或夫妻联手,莫说天庭,就是整个天界,还不信手拈来? 玉姚开始谋虑,利用月神对瑢垣的爱慕之心,以天后位置为诱饵,撺掇月神一步步拆散大帝夫妻之情。 岂料夫妻二人情深不减,即便姽宁出乎她所料地与诸多男仙闹出暧昧,大帝非但没有休妻,更与她双双隐居芙蓉山,日子快活自在。 玉姚只怕拖得越久,变数越多,尤其当南辛出生,危机感更是扼得她日夜难眠。 得知大帝要离开芙蓉山,玉姚布局好一切后,便暗中引导姻缘官曲思前去看望姽宁母子。 她算好时辰,潜入他们院子,在姽宁茶水下药。趁她意识模糊,施以幻术控制她的神智。 为亲眼看到姽宁杀死南辛,玉姚藏身于不远处的桃树旁。而当姽宁捏爆南辛心脏时,她突然往她潜藏的位置狠狠地盯了那么一会儿。 就是这刹那的时间,令玉姚怀疑暴露了自己行踪,不得不在天牢暗下杀手,永绝后患。 不料大帝那日清晨突然来到天牢,她只好半途躲开。 而隐身在暗处的玉姚,亲眼见到了姽宁体内深藏的力量,那煞气蔓延整座天庭,千百天兵也不是对手。 纵然知晓姽宁体内有着非比寻常的力量,但她已经没机会再动手了。 *** 天帝听完,惊骇万分地杵在原地。 待将所有事在乱如麻的脑中整理了一遍,他嗫嚅欲言,可嗓子里似有异物堵住,始终发不出声,只能眼眶发红地将她睇着。 “我已坦白了一切,天帝请刑官来量刑定罪吧。”广圣娘娘已预知结局,反倒淡然许多。 天帝闭上眼稍稍平复情绪,片刻后,睁开的眸中一片沉重。 他长叹一口气,缓缓开口:“您自小受祖父影响,仙途也好,婚姻也罢,悉数奉于朱雀族训。祖父追求远古凤凰那样的声望和威势,可凤凰神力源自开天辟地的自然之力,岂是朱雀能相比?如今的天界也早已不是四族鼎立之时,众仙各施其职,分管事务,哪能容一族独大,霸横三界?” “我从未图谋霸横天界,我本该以天后的身份为朱雀族做些什么......”广圣娘娘沉默一刹,仍有几分不甘,道:“你祖父费尽心思将我嫁给你父王,可惜我从未得到过你父王的心,也没留住他的人,终是对朱雀族没有半点贡献……” 天帝道:“母后虽是天后,更是父王的妻。唯有你们夫妻情分稳固,天庭才能安定无虞,此便是对天界有贡献,您何苦执着于朱雀族的贡献?” 广圣娘娘目光黯然,自嘲道:“我与他无情无爱,谈什么夫妻情分?” 天帝摇头嗟叹,纠结再三,终是道:“母后可知,父王虽甚少饮酒,但他每每在醉酒时,与我谈得最多的便是您!” 在她错愕的目光下,天帝又道:“父王说母后嫁给他之前,脸上的笑像琼岛的日光一般灿烂。他说您原本可以在琼岛自由自在,如今却囿于他身边,这天庭成了折断你双翅的囚牢。” “成为天后,许不是你所愿,但父王感激你尽力承担身为天后所要背负的责任。你对自己言行十分严苛,对我亦是,他时常劝我别怪她,说这都是他一个人的错。父王对您情真意切,不曾有假啊!” 广圣娘娘愣住,而后大笑,就像听见个天大的笑话,笑出泪来。 “他对我情真意切?”她嘲讽连连:“他不是娶了浮屠城主吗?还与她生了孩子。那女人以此要挟我,要入住天庭,要抢夺你的太子之位!这都是你父王的鬼迷心窍所致!他甚至因对她愧疚而自杀,将我们母子二人抛下!他对我有甚么情!又有甚么意!” 她心有怨恨,最后两句几乎是唾骂出声。 “他自杀.....”天帝攥着掌,道出实情:“父王的死是因为愧对于你!见你日夜愁苦,他生不如死,不知如何弥补,才选择以死泄你心头恨。” 她怔怔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嘴,半晌找回神思:“你说什么?”声音也不自觉地发颤。 天帝终是将憋在心头多年的话说了出来:“父王说违背与你成婚的誓言,此生愧对于你。他深知无法弥补你心头的怨恨,也挽救不了既定的事实,便待我顺利登上帝位,令你心头大石落下,才选择离开。” -- 第76页 广圣娘娘不相信地摇头,直到氤氲的泪雾模糊了视线,她依然认定:“不是....他是见不到她,对不住她,郁郁寡欢而终....” 天帝见她这般伤痛,心中不忍,上前扶住她肩头,道:“母后深知父王并非朝三暮四之人,何来的鬼迷心窍?那时他记忆全无,法力皆失,遇到所谓的‘良人’,才造成难以挽回的局面。母后时常猜疑父王对你二心,再无夫妻情分,却为何不猜疑浮屠城主?” 她木然望着他,听着早就该在她心中存疑的事,从他口中一字一句道出—— “母后是否想过,那城主兴许一开始就认出父王是天帝,见他没有记忆,便顺势而为。凭她浮屠城主的身份,怎会会对一个没有记忆,又功力尽失的男人心生兴致,甚至与他成婚生子?”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广圣娘娘呆立良久,眼中从彷徨到清明,再转为愤怒,交织着悔恨。可丈夫已死,她心中无数话语找谁问,又与谁倾诉? 她似泄气一般,肩头瞬间垮下来,身子无力地晃了晃,被天帝扶在椅子上。 天帝抹去她颊边两滴泪,缓声道:“母后深爱父王,却以为父王对你无情,又觉这场婚姻不过是利益结合,始终不敢承认自己的心思。因为爱着父王,所以对城主的嫉妒蒙蔽了理智,认定父王对她生情,对你并无夫妻情分。” 她垂着眼,一语不发,因他句句属实。 “你怕姽宁的力量,怕叔父与她联手,将我的帝位夺去,是吗?”知母莫如子,天帝岂不明她的惶恐和不安,道:“母后一心想要护着我的帝位,何尝不是护着父王?” 只等她情绪稳定,天帝沉沉呼出一口气,劝抚道:“母后伤了人,杀了人,孩儿没法替您消除罪状。好在南辛被叔父救活了....” 天帝心中后怕不已,如若南辛未能救活,恐怕叔父此时就要直接处置她,这命断然是保不住的。 广圣娘娘眼底渐渐归于沉寂,问道:“你希望我怎么做?” 天帝道:“母后坦白一切,我亦接受天庭众仙的指责,若非连这都要逃避,我又如何成为父王期盼的君王?” 广圣娘娘眸光颤了颤,刹那间,她似乎看见自己的丈夫坐在面前,握着她的手,深情款款地与她说:‘玉姚,不论众仙对朱雀族有何异议,你是我妻,所有的质疑,由我一一承担。如若连这都要逃避,我如何能成为你的丈夫,孩子的父亲。’ 那时他们刚刚结为夫妻,她听见有人非议朱雀族,不敢声张,便躲在房间哭。最后被他发现,才有了这段话。 数十万年的历程,许多事情差些就要掩埋了,幡然醒悟,原来他对她曾如此情重。 她泪如雨下,道:“好。” *** 大帝将月神带去时,刑官正在记录广圣娘娘坦白的罪状。 月神心头顿时凉了半截,抬头无措地看向天帝。见他肃目端坐、面容严峻,她黯然垂下头,终是言明自己的过错。 刑罚已定—— 广圣娘娘剥除尊位,除去仙籍,雷刑四十九道,再关入封仙塔噬仙灵百年,入凡间历六世悲苦劫。 月神除去仙籍,囚于水牢受刑五十年,再下凡历三世断肠苦劫。 但大帝对广圣娘娘刑罚不满,要求增加一条:待其下凡历劫归来,需将其内丹挖出,供南辛修复魂魄。 挖除内丹,相当于毁去修为,刑官哪敢应。天帝本要劝,可见他面色冷峻,一副不容置喙的样子,话又止在嘴边。 “好。”最后是广圣娘娘应下他的要求。 被带入天牢之前,广圣娘娘问刑官:“吾等过错,会否累及天帝?” 刑官道:“你们犯的罪皆为自己意愿,与天帝并无关联,刑殿并无家眷同罪的条例。” 她默然点点头,随刑兵离开。 天帝手掌紧紧攀着扶手,双唇抿得泛白,噙泪目送她们离开。 * 事情已结,怀苍急着回去与姽宁讲明判罚的结果。 “大帝请留步....”刑官突然叫住。 怀苍转过身,冷冷回头,分明是疑惑的眼神,却盯得刑官额头冷汗直冒。 他诚惶诚恐地擦了擦额,说:“当年之事已查明帝后是被陷害,但帝后毕竟打伤了姻缘官,也伤及诸多天兵,雷刑可再减半,却不可免除。所以大帝替帝后受罚一事,尚未了结。”声音都是小心翼翼的。 大帝眉梢微扬:“非得今日?” “倒不是说非得今日....”刑官看向天帝。 天帝心中沉痛未消,面无表情地点头:“那就今日吧!” *** 伏魔宫。 看着床上浑身是血、没有动静的男人,姽宁一口气滞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去的时候好好的,怎么转眼就成了这副模样? “不是审问广圣娘娘吗?大帝这一身伤是怎么回事?”希希问及站在一旁的朔明君,大帝是他背回来的。 朔明君语气沉重地将大帝受罚缘由道明,末了,还加两句:“雷刑属实残酷,大帝受完刑就晕过去了。” 姽宁听言,顿时生恼。不知是气刑官狠心,还是气他擅自做主替她受罚,总归就是有将他提起来狠狠凑一顿的冲动。 姽宁交代希希:“去打两桶水来。”纵然再气,她哪里忍心真揍,还得帮他收拾收拾。 -- 第77页 希希刚要变作女子身,南辛突然冲进屋。见到床上之人,刹那泪雨瓢泼。 他上前,跪在床边,哭天抢地:“爹爹!你死得好惨啊!抛下我和娘亲,往后无依无靠,如何是好啊!” 他煞有其事地哭喊,好似真要办丧事。 朔明君噗一声,差些喷笑,憋得脸红脖子粗。 “.....你爹没死,哭什么丧。”姽宁忙将南辛拽过来,丢给朔明君,叫他带着小家伙出去。 等到旁人都走开,姽宁这才坐在床边,气呼呼瞪着床上不省人事的丈夫。 渐渐,眉头蹙起,眼中泪光盈盈。 哪里还有半点气,分明就是心软又心疼。 第35章 她的话如此…令他羞臊。…… 夜深, 弦月如钩。 朦胧的月光宛若薄薄水流,倾泻窗台,给静谧的屋内添上一抹清凉。 铜灯内的烛芯滋滋地燃烧, 烛光将床前坐着的人影映在墙上。那人正弓着背、低着头,专注手上的活儿, 却是浑身紧绷,一刻也未放松。 正是帮怀苍清洗血迹的姽宁。 清洗完脸,一桶清水就已被鲜血染红,擦拭的巾帕也红得看不出底色。 姽宁又取来干净的巾帕, 再将他身子翻转过来, 褪下他衣裳,换一桶清水, 开始处理背上的伤。 她擦得小心翼翼,也十分仔细。如是清洗到伤口, 则捏着巾帕,沿着伤痕一点点擦拭。 脸上只有血迹, 并无伤口, 胸膛也只有两三道轻伤,可这后背就触目惊心, 像用铁鞭狠狠抽过似的。 姽宁皱着眉, 努力维持镇定。 直到整个背部擦拭干净, 呈现在她眼前的是一道道皮开肉绽的伤口, 在他后背惊悚地交错。最深的几乎能放进她一根食指, 隐约可见肉下的白骨。 姽宁一口气快提不上来,深吸两下,才稍稍平复情绪。 方才她问朔明君,受下雷刑, 是撕裂肌肉般的痛吗? 他说:“雷刑断然不只是将皮肉打裂,那雷电还能穿透肉骨、爆裂筋脉,五脏六腑都得打穿孔,非常人能忍。” 听得她不由打了个寒颤。 此刻见到他背上的伤,心中忍不住要骂:你凭什么擅自替我受刑!凭你皮糙肉厚,还是耐打抗雷呢! 姽宁叹了叹,这罪都受了,她还能怎么怪他? 她缓了缓,继续帮他清理伤口边缘。每每擦到皮肉绽开的位置,那里还不断泱出血来,她便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直到伤口周围的血迹全部清理干净,才松了口气。 这些伤实在刺疼她眼,疼得眼泪蓄上又不得不忍下去。若是止不住要涌出眼眶,她便低头在肩头蹭掉。 往复几次,眼睛都擦红了。 许久,后背的药膏也抹好了,就剩下…下半身。 姽宁再将他小心翼翼地翻过来,盯着他的裤子,一时没了动静。 遥记得在山里初遇穆彦青时,他也是浑身是伤,只不过只伤及上身,她便给他留了裤子,没至于将他脱个精光。 可怀苍的裤子都被鲜血浸透,想必伤到了腿,不脱也不是办法... 这般决定,她便提着桶出门,打算去换一桶干净的水。 怎料她前脚离开不久,床上‘半死不活’的男人就睁开了眼。目光清明、神色如常,哪里像重伤昏厥的样子。 雷刑虽重,对他而言却并非难以承受。伤是实实在在的伤,痛也是伤筋彻骨的痛,但他运力施法,就可在三日之内自愈大半,伤疤十天半个月也可恢复如初。 不过是受罚时突发奇想,打算趁此博得她同情,瞧瞧她的心思,是否会心疼自己。 结果令他受宠若惊。 仅仅听见她时不时抽鼻子的声音,他就能想象她眼泪汪汪的样子。 她果然还是嘴硬,不会轻易道明心思,但眼泪却不欺人,她手中温柔的动作更不会骗人。 他费了好大劲才压下心中的狂喜,尤其当她手指像羽毛似的轻轻擦过他肌肤,克制力险些溃不成军。要不是拼命将注意力转移到与敌拼杀的战场,光是那雀跃不已的心跳就得即刻将他出卖。 忽闻轻盈的脚步声靠近,怀苍连忙闭上眼,立刻恢复‘不省人事’的状态。 进屋的姽宁将水桶提到床边,打湿巾帕,拧干搁在桶上。 目光在他苍白的脸上心疼地停了会儿,视线移至他血红的裤子,甚是在理地念道:“既然你我是夫妻,想必该看的不该看的,昔日我已看尽了,不差这一次。身为妻子,理当尽心尽力帮你疗伤。” 说罢,她坐下来,撸起袖子,再不犹豫,两手伸向他腰带,一边自言自语:“反正你人都晕过去了,也不晓得我做了什么。别说解裤子,就是把你浑身上下摸个遍,你也浑然不知,我倒不必这般拘谨。” 姽宁正进行自我游说,却不知这话惊得怀苍的眼皮颤了颤。 他表面不动如山,心中大呼:失策失策! 万万没想到她会帮得这么彻底,更没料到她的话如此…令他羞臊。 当姽宁当真在解他腰带时,他耳根止不住地热起来。 虽说喜欢与她肌肤相亲,时常怀念二人情浓亲昵的光景,但还没豪放到在这烛光通明的屋内,将自己大剌剌地呈现在她眼前。 眼下进退两难.... “唔....”他急中生智,发出一声难受的呻.吟。 -- 第78页 果然止住了她的动作。 姽宁连忙凑上前,见他眼皮动了动,似要转醒,忙唤道:“怀苍?醒了吗?” 他没回话,皱眉的表情瞧着甚是痛苦。她也不由皱眉,问道:“怎么了?是我方才抹药弄疼你了?” 他虚弱地掀开眼皮,迷蒙的视线缓缓落在她脸上,扯一抹淡笑,道:“辛苦夫人。” 姽宁哪还有什么气,将他的手握住,摇摇头,道:“雷罚本该由我来承受,我也受得了,以后再不可擅作主张。” 怀苍将她的手反握住,道:“为夫岂能看着你受刑,这刑罚我能受就受,不能受也得受,夫人无需自责劝说。” 哪知他这么固执,姽宁本想反驳,可他如今伤重,争辩不合时宜。她遂没再多言,只叫他闭眼好好休养。 怀苍见她视线又往他腿上瞥去,忙扯住她,道:“夫人定是累了,早些回屋歇息吧。” “我不累。”姽宁摇摇头,说:“你腿上的伤还未处理,我帮你清洗完抹上药再走。” 怀苍道:“雷刑多半打在上身,腿上并无多少伤口,别太担心,这裤子上的血是身上淌下来的。” “好歹要将血迹清洗一下,兴许还有些急需处理的深口子。”姽宁仍不放心,执意要将他这一身血清理干净才妥当。 怀苍没辙,寻思道:“叫雪狼将朔明君喊来,他给我擦洗就好。” 姽宁这才恍然明白,原来他是不好意思。她一心惦记他的伤势,倒是忘了,两人虽是老夫老妻,可与未婚夫妻没什么区别,光着身子确实难堪。 “也好。”她起身道:“我这就去叫雪狼。” *** 两日后。 姽宁正要给怀苍煎药,手边恰有昨日叮嘱药童带来的补气生血的药,她便一同煎了。 待药煎好,她先将这补药端去给南辛,想着他可以趁热喝下。 刚靠近院子门口,就听见南辛得意的笑声:“朔明君说我那天演得特别好,哭得很到位,娘亲看着也是十分心疼爹爹,这几日对爹爹更是体贴备至,嘿嘿。” 坐在桌上的希希咽下满口果肉,咧开小白牙,夸赞道:“小殿下天生聪慧,一点就通,往后大帝的幸福就得仰仗小殿下。” 南辛听言,更是欢喜得不行,拍拍胸脯,信誓旦旦:“当然了!为助爹爹和娘亲恩爱,昧着良心也在所不辞。” 说着,他后背蓦觉一阵凉意,小声道:“娘亲不会怪我欺瞒她吧?” 一旁眯眼晒太阳的雪狼笑道:“帝后要是知道小殿下如此费心,应当会理解的。” 希希一边吃果子一边附和。 南辛却蹙着眉心,隐隐不安..... “来,与为娘说说,你那天究竟演了一出什么好戏?”一道清越的声音陡然插入。 惊得三人心下一颤,齐齐转过身,就见姽宁正笑眯眯地朝他们走来。 分明是眉眼弯弯、明媚动人。却看得他们毛骨悚然,仿佛有寒光从那眯起的眼缝中迸射而出。 南辛顿时吓白了脸。 雪狼突然‘嗷呜’一声:“我想起来,赤元瑆交代我今日去兵器库将小殿下的兵器取来。”说罢,它踏起飞云就要走。 希希急忙跳到它背上:“我也去瞧瞧小殿下的兵器!” “唉?等等,我也去瞧瞧。”南辛撒腿就要追。 却来不及了..... 姽宁眼疾手快拎住他后领,提在身前,“不说清楚,娘亲就让你做几天噩梦。” “娘亲.....”南辛要被她这阴森森的样子吓哭了。 “乖儿子,来。”姽宁将药碗端在他面前,皮笑肉不笑:“干了这碗补药,就把实情给为娘一五一十交代清楚。” 南辛盯着面前这碗乌漆抹黑的汤药,咽了咽喉咙,心里直打突。 仿佛这是见血封喉的毒药。 *** 屋内,坐在床头的怀苍将药一饮而尽,递过去:“辛苦夫人。” 姽宁接过药碗,微微一笑:“照料夫君,怎说辛苦二字。” 听见这柔情款款的话,怀苍着实惊喜,心中跟浇了花蜜般,甜滋滋的。 姽宁将碗放好,走到床边坐下。她张开欲言,忽而眉头微蹙,又将话止在口中。 瞧她心事重重,怀苍问道:“何事令夫人烦愁?” 姽宁一声长叹,道:“你为我受罚受伤,我应当尽心尽责照料,可我分明是你妻子,有些事却要假他人之手。着实心中有愧,日夜不安。” 怀苍细想她这几日的悉心照料,不解道:“夫人对我无微不至,汤药也亲自煎熬,哪里假他人之手?” 姽宁却哀怨地睇他一眼,也不详说,只娇嗔:“我说有便有,你还佯装不知情,定是不放心才这般。” 怀苍被她责怪得一头雾水,又见她目中噙泪似有天大的委屈,说:“必须所有事都由我负责才是。” 他更无暇细想,只想尽快安抚,遂连连答应。 姽宁心中窃喜,抬头认真道:“你可同意了,若是中途反悔,我再不理你!” 怀苍握着她的手,点头道:“夫人要如何做便如何做,只要夫人高兴。” 姽宁:“何止我高兴,还要让你称心如意。” 怀苍听她最后四个字咬得格外重,仿佛从牙缝里蹦出来似的。 直到她施法将他四肢禁锢在床,三下五除二脱去他衣裳。他才幡然醒悟,她就是只小狐狸,处心积虑设下温柔的陷阱,诱引他跳进去。 -- 第79页 可话是他同意的,后悔也来不及...... 第36章 今天不会放你离开这屋子,…… 姽宁这才看清他腿上确实有伤, 伤口还不少,最长的有三寸余,最短的也有一寸, 哪里似他那天说的伤都在上身。 分明就是羞于在她面前赤身,才找的借口。 好在伤口开始愈合, 长出了嫩红色的肌肤。他修为高,加之药神殿的药膏有奇效,过不了多久就能恢复。 姽宁查看完他伤势,确定他已无碍, 视线才不自觉地顺着大腿的伤口渐渐攀上, 落在那隐秘之处。 虽说被衣裳遮住不少,却无法完全将其藏住, 只需一瞥,便瞧清了大致轮廓。 姽宁固然在凡人梦中见过男女欢好, 梦里也与他数次亲密,却真没瞅见过这东西。 要说好奇, 实想瞧瞧那东西究竟长什么样。若说害羞, 这不……脸颊瞬间就红了。 越是盯着,脑中越是不可抑制地浮现那令她脸热心燥的春.梦, 心脏怦怦地乱跳, 红光直往脖子蔓延。 姽宁却不避开, 即便早已满脸通红, 面上端得是淡定从容。 心中不住嘀咕:谁要你欺我瞒我, 博我同情,见我担忧焦急。我就这么瞧,瞧得你难堪羞耻为止! 怀苍见她直勾勾的观察,羞得他想钻地:“遮一下...” 姽宁视线一转, 拿出药膏,笑吟吟地说:“既然你我已是夫妻,身上哪里没瞧过,有什么好遮的?” 眼睛眯着月牙儿般的弧度,活像只小狐狸得逞后的坏笑。 怪他贪图她的温柔,方才对她的话未加疑虑。幡然明白,她是专程过来报复的。 见她打开药罐,用手指蘸取药膏,怀苍揣着最后的希冀,劝阻道:“我已恢复体力,可以自己抹药,就不劳累夫人。” “你身子刚刚恢复,才最不该劳累。我方才也说了,照顾夫君本就是我的责任,你莫再叨叨念念了。”姽宁不容他再多言,直接上手抹药。 腿上的肌肤不同于后背,颇有些敏感。当她沾取药膏的手指触碰时,柔嫩的指腹擦过,令他下意识绷住双腿。 尤其她抹药的动作十分轻缓,尾指的指尖时不时划过他的肌肤,害他身子越发僵硬。再紧绷下去,就得硬成一块石头。 姽宁自然察觉出他的不自在,憋着笑,手指在他腿上轻轻抹药,说:“怎么不放松些?是我力度大了,令你不好受?” 怀苍有苦难言… 他倒是巴不得她力度大些,却又不愿再惹恼她,遂道:“夫人觉得如何施力最妥当,皆以夫人的意愿为主。” 他彻底放弃挣扎,躺成一条砧板上失水的鱼,任凭她发落。毕竟坑是自己挖的,只要能消她的气,怎么都行。 “好呀。” 姽宁笑得越发怡悦,手指更是沿着他腿上一道道伤疤的边缘,往复轻涂,调皮得很。 起初是为了惩罚他,可抹着抹着,视线又不自觉地瞄去那裳下之处。半遮的衣裳慢慢被撑开,那处轮廓在她的视线内若隐若现。 姽宁手上的动作也不由缓慢下来,目光定在那里,抹药的手鬼使神差地就往那儿移去。 指尖掠过之处,如被火炙,直到那手指就要触及危险的边缘..... “姽宁....”怀苍气都喘不匀了。 一声难受的叫唤顿然敲醒姽宁的神思,她呆呆地看着自己就快犯规的手,吓得连忙抽回来。 她摁住一颗不住乱跳的羞耻心,胡乱抹完药,说句:“好好歇息。”便端着盛有药碗的盘子,急匆匆跑出屋,仿佛身后有吃人的猛兽。 独留怀苍赤着白花花的腿,躺在床上。 他大呼一口气,这才施法去除四肢的禁制,身子总算可以放松下来。 方才他其实可以挣脱她的禁锢,只不过知道她心里有气想罚他,他才佯装束手无策,任她摆布。好在她抹完药就跑了,否则他铁定会被她搅乱理智,然后..... 他如今越来越难以压抑对她的渴求,会发生什么,已能预知。 怀苍将衣服盖在身上,抬起一只手臂,抵在额头。想起她方才淘气的举止,无奈又好笑。 “再有下次,可不会轻易放过你了。” *** 未免再被姽宁胡乱点火,怀苍只好把自个儿关在屋内施法疗伤。 姽宁则因为自己那日玩过火了,心里还有些羞,遂没好意思打扰他。 正好趁这几日缓一缓....缓缓这颗已经压制不住的,躁动的心。 而另一边的南辛,哪里晓得父母间的心思。见他们一个闭门不出,一个全然不理,他犯了愁。 想到自己出卖爹爹,害他们夫妻感情生了间隙,南辛手中的木工活顿时就不香了。 他坐在地上,深深叹一口气,小小年纪愁容满面,“娘亲定是生爹爹的气了,如何是好?” 变作人形的希希惆怅地撑着腮帮子,想了半晌也没法子,便扭头看向前方正趴在地上晒太阳的雪狼。 问道:“你与大帝帝后相处时日最久,倒是给个建议,怎样才能让帝后消气,并与大帝表露真情?” 南辛也转身瞧去,点头道:“娘亲对爹爹定是有感情,否则那几日也不会亲力亲为地煎药。只要消了娘亲的气,他们的感情就会变好。” 雪狼眼皮都没掀,懒懒地说:“那两人的性情我琢磨不透,给不出建议。” -- 第80页 两人一听,“哎...”地两声长叹。 雪狼微微掀开眼帘,瞧这两人,一个垮着脸,一个耷拉着脑袋,实在好笑。 它冲希希道:“你与帝后在芙蓉山相处得不短,不是比我更懂她心思?” 希希一手拨弄着南辛的小木棍,沉吟道:“帝后原本是吃软不吃硬,每回大帝出征,她都担心得紧,经常半夜走到院子,遥望大帝离开的方向。如今她失忆,我也无法揣摩她的心思。但大帝此番受了伤,帝后看着也的确心疼,就不晓得这软法子还顶不顶用。” “再次博取娘亲的同情?”南辛摇摇头,摆手道:“铁定不管用了!” 雪狼却意味深长地道出四个字:“兵不厌诈。” 二人齐刷刷望去,雪狼继续道:“譬如去药神殿弄些厉害的药,让人吃了上吐下泻,也不是不可以。” 南辛额筋抽了抽:“爹爹好不容易恢复元气,上吐下泻也太狠了些。” 雪狼又阖上眼,尾巴甩两下,道:“我只是打个比方,药神殿也并非只有泻药。” “药神殿...”希希皱眉忖思,脑光倏然一闪,笑得格外狡黠:“我有妙招!” *** 这日,药神殿的仙童送来两副药,一副是南辛的补药,还有一副是大帝的补药。 姽宁将药包拿在手上,不解:“我并没要求给他配补药。” 仙童道:“大帝毕竟受了雷刑,外伤虽治愈得快,内伤也得辅疗,受创的元气可不是十天半个月就能痊愈。这是医仙特意叮嘱给大帝的补药,不但能补足元气,亦可助精元恢复。” 姽宁对医术并不太懂,只是听闻他内伤需药物辅助,便谢过仙童,一一收下。 * 待将南辛的汤药送过去,姽宁折返回来,开始帮怀苍煎药。 汤药一般煎煮两个时辰,药效方能渗出。一直守在火炉旁的姽宁闻着这香味奇特的药,不知怎得,渐觉脑门发热,后背也泌出些汗。 难道是火太大了? 她狐疑地往下方看去,炉上文火恰好,而她离火炉有段距离,为何会热? 她也没想太多,只当是自己今日连续几个时辰煎药所致。待药煎好,她便将药汁倒入碗中,端去怀苍的院子。 * 屋内,等他将药喝光,姽宁一语不发地端着碗就要走,却被坐在床上的人抓住手腕。 “姽宁...”怀苍望着她,见她并没抵触,便得寸进尺地将她拽坐在床上,柔声问道:“你还在生气?” 听听这语气,多么无辜,又有那么点小心翼翼乞求的意味。姽宁心中哼一声,抿着唇,硬是将自己这颗泛滥的同情心给压住。 但她始终没甩开他的手。 怀苍知道她又心软了,按捺欣喜,顺着她的脾气,道:“你若生气,骂我打我都可,就是别默不作声、不理不睬。” 只要她没反抗,他便断断续续地哄着,将她故作冷硬的心防一点点击穿。 说着说着,怀苍渐渐觉得不对劲:心口仿佛升腾一团火苗,烧得他气短燥热。喉咙也似被火燎过,令他口干舌燥。 他颦眉咽了咽喉头,下意识呼出两口热气。 姽宁听见喘气声,不由转过身看去,登时愣住——只见他脸颊通红,额头汗珠密布,活像被火烘过。 她连忙抽出手,掌心贴在他额头,好热! 冰凉的触感袭来,刹那缓解他额头的热度,但还不够...…他忍不住握住她的手,贴向自己发热的脸颊,直至唇边。 凉意靠近双唇的刹那,怀苍忽然意识到什么,忙将她手松开。 他转过身躺在床上:“你先回去,我歇息会儿。” 姽宁岂会瞧不出他的异常,弯身凑上前,再将手贴在他额头,又摸了摸他脸颊。这一摸吓一跳,方才还只是觉得热,这会儿犹如火烧一般。 “怎么这么烫!”说着,她又将手贴在他脖子周围试探温度。 “我已经劝你回去了,是你不回去...”沙哑的声音从他嗓子里费劲地道出。 姽宁哪里听得出他的隐忍,一心记挂他的身子,便握住他肩头,要将他翻转过来。 忽然他转身握住她肩头,将她用力往身前一扯。姽宁没防备,瞬间失去平衡,再一个倒转,就被他压在身下。 怀苍将她手腕摁在身侧,眉头几乎拧成了结。 “我要你回去,你明白这话的意思吗?”声音吃力得像从喉咙挤出来一般,他的克制力已濒临崩溃。 姽宁眨眨眼,有些茫然:“你怎么了?”她是真关心他的身子。 “看来你还是不明白...”怀苍放弃劝说,捧着她的脸,额头贴在她额间,冰凉的触感令他不禁喟叹出声。 他说:“我今天不会放你离开这屋子,懂了吗?” 就在姽宁睁大眼,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时,他的唇已重重压下来,吞没了她欲出口的话。 反抗也来不及了.... 第37章 一生怎够,我要生生世世!…… 怀苍的忍耐已处在失控的边缘。 也不知喝下的是什么药, 仅仅与她双唇相贴,柔软的触感几乎扯断他理智的最后一根弦。 体内那团躁动的火苗瞬间燃起熊熊火焰,蔓延全身, 热得他浑身血液都要沸腾起来。 唯恐自己一个不小心失控而吓着她,他竭力地控制住情绪和节奏。一开始吻得格外小心, 轻轻含着她的唇,宛若含着香甜的果子,一点点咀嚼吸吮。 -- 第81页 他只能将力道悉数集中在扼住姽宁的手腕上和压住她欲挣的双腿上,以至于被他牢牢困在身下的姽宁, 一丁点儿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直到他炙火般的吻将她的意识一点点融尽, 姽宁才放松下来。许是她内心深处也在渴望他,不由轻哼一声, 便现学现用,沿着他的唇边细细密密地亲着。 可她此时想要的远不止这些…… 她忍不住微微启口, 邀请他在齿间试探的双唇,主动吻住他。 而她难得的主动, 瞬间将怀苍岌岌可危的克制给击灭殆尽。 他一直极力避免的冒失, 在不遗余力地品尝她唇间的香甜时,展现得淋漓尽致。 在他越来越强势的亲吻中, 姽宁觉得自己仿佛化作了一滩水, 神思也不知飘荡去了何处, 晕晕乎乎地。只知自己周身不断地燃起一簇簇星火, 烧得她呼吸困难, 心脏更是乱扑腾。 直至衣裳坠落,肌肤寸寸清凉。 她恍然拽回一丝理智,慢慢睁开眼。 视线中,那双好看又深沉的眸子内, 正闪动着炽热的火光,将她的目光牢牢缠住,令她又羞又怯。 当身前的清凉被他滚烫的肌肤替代,他的声音是动情时的沙哑:“此生情思唯系于你。” 姽宁情不自禁环抱他,一句情话撒娇地咬在他耳旁:“一生怎够,我要生生世世!” 他似狂喜,将她紧紧抱住。 猝不及防的刺痛过后,是无法言喻的、突如涌来的兴奋。 一阵阵名为愉悦的浪潮,朝她不遗余力的拍来,拍碎了她的矜持,激起了她狂乱的热情。 她恨不能就此深陷他怀中,随波荡漾,随他沉沦。 烈火肆无忌惮地烧了整整一宿,几乎将这一方榻间焚透。 浓烈的汗香氤氲着迷人的香味,合着两人此起彼伏的气息,渐渐消散,归于平静。 姽宁趴在怀苍的身上平复呼吸。 他的胸膛随着重重的心跳声,起伏得厉害。但她发觉自己很喜欢听他的心跳声,咚咚咚打鼓一般,强烈却令她安心。 脑中蓦地闪过一些画面,恍惚曾经也时常这么做。 她缓缓睁开眼,视线不经意落在他肩头。 那里有两排牙印,一排是他当初得意洋洋亮在她面前的初夜证据,还有一排呈现鲜红的肉色,是今晚印上去的。 原来她真有咬他肩的习惯? 她撑起身,手指揉了揉牙印边缘,问道:“疼吗?”牙印这么深,定是疼的。 怀苍一手拨开贴在她颊边的发丝,笑得分外清爽:“习惯了,倒不介意夫人多咬几次。” 说着,他拇指摩挲她嫣红的唇,忍不住抬头又偷袭了一个吻。 吻罢,姽宁好不容易平复的气息又乱了,气呼呼地将他瞪着。 怀苍眼中满是她的娇颜,一手摩挲她耳垂,目光刹那幽深:“要不然,再咬一次吧?” 姽宁听懂他的暗示,惊得要起身。再折腾下去,她真要散架! 怀苍手臂似铁钳,把她禁锢在怀里。“你曾抛弃我,总得弥补一些。”指的是她将穆彦青留在凡间的事。 好家伙,这人开始秋后算账了…… 姽宁皮笑肉不笑:“我那怎么叫抛弃呢?那时我与你本就是各取所需,利益驱使,又没有情愫,我想去哪儿便……” 她的声音慢慢消失在他冷冰冰的目光中,脸色也沉得像雷雨来临前的滚滚乌云。 怀苍捏住她下巴,哼一声:“将我的梦食尽,把我的心掳走,你倒是一身轻松飞升成仙?还无半点愧疚?” 姽宁扯了扯嘴皮,想说他真是小心眼,却没胆量说出来。 当晚,被翻来覆去折腾的姽宁暗呼:这人明明元气大伤,怎么比我还有精力! *** 穿过西部莽荒之地的界外屏障,巍巍黑山拔地而起,绵延千里不见尽头。 远看峰崖光濯濯无毛,近瞧峦间青湛湛如水。春风澹荡,清河潋滟,全是青葱绿油,并无缤纷花彩。 瞧着像别样福地,却是令人畏惧的魔界。 处处山崖险象的魔界,唯独南部有绵延两百多里的荒原,那里建有魔城,居住着数十万魔族。 整座城呈圆形,正中央建有高大城墙,隔绝着历代魔尊居住的魔宫。 * 魔宫,圆月高照,漫天无星。 偶有吱吱鸟叫,打破宫内宁静。 有一女子,眸含秋波、面如皎月,穿着一袭白色裙裳。她步态轻盈,疾步似风,辗转几处宫道,来到一处僻静的祭坛。 守卫见她,低头恭敬:“尊后!” 原来是魔界尊后,魔尊琰屠之妻季蓼,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浮屠城城主。 季蓼命守卫将门打开,前方顿时显露一条往下蜿蜒的通道,直通地宫。 她抬脚沿梯而下,越是深入地宫深,温度愈冷,直至阶梯尽头,四周寒凉如冬。 不多时,寻入一间开阔明亮的屋子。四壁皆燃油灯,将屋子照得通亮,中央摆着一口晶莹的冰棺,一位身形魁梧的男子站在冰棺一侧。 他抬手施咒点亮手中的净色玉炉,只见屡屡莹白光带自玉炉中逸出,还未挣扎,统统被吸入冰棺内。 男子听闻脚步,连忙转身,见来人,他起身行礼:“母后。” 正是魔尊琰屠之子,琰夕。 季蓼走上前,垂眸瞄了眼冰棺内盘卧的青褐色蛟龙。这蛟形如龙,鳞似蛇,有龙爪,却无龙角,乃六百多年前,被姽宁腰斩的妖皇步举。 -- 第82页 当年他残喘着最后一口气,被琰屠带来魔界,季蓼用玉炉收集无数凡人精魄,才他救下。 “如何?”季蓼问的是棺材内的步巨。 步巨吸食完玉炉内释放的精魄,这才睁开绿幽幽的眼睛,蠕动身子,爬起来。 他缓缓站立身子,与季蓼对视,道:“多些尊后相助,而今元气恢复不少,不出一个月就能变化人形。” “甚好。”季蓼道:“琰屠尚在血池养伤,不久后也能出关,届时我们好好商议接下来的计划。” 步巨问道:“尊后是否查出,大帝麾下那名叫姽宁的女将士与血魔珠有何关联?” 她摇头道:“虽未查出她与血魔珠的关联,但已能肯定她与百灵和湮灭之间有着不寻常的关系。” “此话怎讲?”步巨急急就问。 “她杀你之前,不是曾用百灵的语气与你说话吗?魔尊被她伤之前,她又突然变作湮灭的口吻。这其中必定有我们不知晓的秘密。”季蓼声色倏冷:“而且他们还盗走了百灵的骸骨!” 步巨瞠惑地看着她。 季蓼便将上个月,浮屠城守卫来魔宫禀报之事与他详述。 守卫那日慌慌张张来报,说有人闯入浮屠城,来去自如,城内结界形同虚设,不仅迷晕了宝塔的守卫,甚至捣毁了万象镜。 季蓼当时听言万分错愕,万象镜能噬心蚀智,饶是她也曾陷入镜中的幻象,险些被困其中,竟有人这等厉害? 守卫说发现情况后,他们连夜追赶,而后在渡灵海的海边见到了集结的数百天兵。他们不敢擅自上前,只敢躲在远处暗暗观察。 “领头的男子腰上挂着一枚金色铃铛,他带着一位女子,女子样貌姣美,身形娇小。天兵恭敬地喊他大帝,称那女子为帝后。”这是守卫的描述。 “伏魔大帝!”步巨一听,便笃定道:“他腰上挂的是帝钟。”却又吃了一惊:“帝后……他娶妻了?!” 季蓼道:“你说的那位名叫姽宁的女将士,就是伏魔大帝六百年前娶上门的媳妇。” 昔日步巨命悬一线,一口气吊在魔界,近期才醒,自然不知六百年前种种。 季蓼接着道:“六百年前,姽宁被魔性附体,打伤了天庭仙官,而后被抓入天牢,又越狱打伤天兵,最后被封印在天界御空山。” “我曾去过一趟御空山,但封印她的洞外有十分强大的结界,无法轻易进入,我遂离开。前些时日,留在御空山的灵侍回来禀报,有人打破了御空山的封印,将她救出,看来救出她的正是大帝。” 步巨心下沉吟:“大帝突然带她去往浮屠城,且盗取百灵的骸骨…...” 他忽而大惊:“莫非大帝知道血魔珠是用他们的骸骨炼制而成?这可不妙啊!湮灭的骸骨在天界,倘或他们炼制出更为强大的兵器,妖魔断无翻身之日。” 季蓼对此也颇为担忧,艳丽的面容平添几分严肃。 琰夕问向季蓼:“母后,血魔珠下落不明,我们是否还要花费精力继续寻找?” 季蓼忖思良久,道:“倘或永远寻不到血魔珠,我们断不可能永无止境等下去。如果他们拿走百灵的骸骨,当真是要炼制血魔珠,我们更应先发制人!” 步巨附和道:“天界的突破口是伏魔大帝,一旦大帝倒下,那百万天兵就是一旁散沙,我们就可趁势追击,攻下天庭!” 他眼中精光乍现,毫不掩盖对权位的渴望。 季蓼和琰夕相视一眼,心中有数。 琰夕提醒道:“妖皇莫要忘了先前与我们的约定,人界妖界归你管辖,但那天庭之位可不是你能觊觎的。” 步巨面色一变,随即笑呵呵,话里全是奉承:“岂敢忘,那帝位必然是魔尊的。” “你先好好疗伤,一切等魔尊出关再说。”季蓼说罢,便与琰夕点点头,示意他出来。 二人行至地宫另一侧,季蓼停下脚步,琰夕问道:“母后可有其他吩咐?” “你可以唤醒他的记忆了,将任务交代下去。”季蓼道:“而今唯有他能接触到姽宁,正是用他之时。” 琰夕问道:“要他将姽宁引出来吗?” 季蓼点点头,道:“不论她是否与血魔珠有关,但她体内的力量绝对可以为我们所用。” “孩儿这就去办。”琰夕领命,即刻离开。 * 离开地宫,季蓼行至寝殿旁的一间灵堂。灵堂内的坛位上放置着一套衣裳,看得出是幼童大小。 季蓼抬手轻轻抚摸衣裳,再将衣裳拿起,抱在怀中,贴在耳畔。 “久儿……”她噙泪唤道,沉默良久。 再睁眼时,浓烈的恨怒化作眼中的森森冷光:“很快了,杀害你的人必定要偿命!” 第38章 休了他……亏她说得出口!…… 近日, 天牢外突然加重兵力把守。 这得追溯到三天前,姽宁跑去刑殿,大斥刑官:“你们这些仙官真是冥顽不灵, 不通情理,皂白不分!” 当年她遭广圣娘娘陷害, 伤了南辛,天庭未查明实情就要定她罪。而今查明了真相,就因她那时为逃离天庭,出手伤了天兵, 仍要治她的罪。 虽说最后怀苍帮她遭了这罪, 但她对刑官怀怒许久,直到怀苍身子恢复, 才亲自前来刑殿讨要说法。 “我看你是对我夫妻二人当年毁你天牢而积怨颇深,才对怀苍痛下狠手!”姽宁怒斥。 -- 第83页 刑官必然不是因为这事而公报私仇, 姽宁只是恰借此,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让刑官体验被冤枉而百口莫辩之苦。 不等那刑官张口辩解, 她又道:“那雷刑将他打得体无完肤,元气大损, 几天下不来床, 你们怎如此心狠!” 说着, 姽宁哽咽一下, 眼中含泪。瞧得刑官心中满是罪恶, 怀疑自己当真判罚不公? 虽说她描述略显夸张,但怀苍浑身是血不假,几处伤口深可见骨也不假。她心疼了几天,怒气便积压了几天, 自然得好好发泄一番。 刑官嗫嚅数下,终是将嘴边的话咽回去,没敢反驳。 只是暗暗心惊:雷刑固然厉害,但大帝修为不低,熬过几日便可愈合。况他离开时,健步如飞、面不改色,倒也不像重伤之人,怎么会几天下不来床? 姽宁又斥了几句,怒气才消去大半,再声色俱厉地警告:“我如今并非天庭仙官,不管你们天条,也不怕你们刑殿。往后要再有此类伤及我夫儿之事,连着这次的仇一并清算!” 莫说是刑官,就是帝王伤她家人,拼了命也得讨回公道。 姽宁走时,刑官正要大松一口气,却见她突然刹住脚步,吓得他一口气滞在喉咙。 姽宁转过身,道:“广圣娘娘的判罚,刑官还是很显公允,并未因她是天帝之母而轻判。” 刑官被这突如其来的夸赞给惊了惊,见她面无异色,才然放心,和颜悦色道:“帝后满意就好。” 姽宁却是一声嗤笑:“然而....”刹那将刑官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给提了上来。 “月神受教唆挑拨我与大帝的夫妻之情,却未伤及我儿,我尚可饶过她。只是广圣娘娘害我儿历尽身亡之苦,岂是那刑罚能泄我心头恨。” 姽宁丢下这段话,便驾云离开。 刑官杵在原地,本以为这事早在广圣娘娘的刑罚裁定之时就已结束,哪里晓得她一边称赞他判罚公平,一边仍耿耿于怀当年之仇。 他分不清她究竟讲真亦或气话,良久不知该如何是好,左思右想,还是将这事禀告天帝,以防届时出现不可挽救的局面。 却不知哪里走漏了风声,这事不久就在天庭传得沸沸扬扬。 且传言慢慢变成:帝后欲在行刑那日挖去广圣娘娘的心脏,为小殿下报仇。 不久,这话几天传到了广华殿。 天帝原本以为姽宁只是一时发怒,才与刑官说出难以泄恨的气话,却不想她还打算挖心? 就在天帝认为大帝会来亲自与他澄清传言,怎料行刑之日将近,大帝却迟迟没有动静。 他才觉不妙:姽宁莫不是当真豁出去了,不惜与我,甚至与整个朱雀族为敌? 这日,天帝派仙侍去伏魔宫问及大帝,一来打探大帝的口风,二来希望他劝劝姽宁。 “夫人心头有恨难纾,何况南辛也是我儿,我如何劝她大度?天帝如若遭遇这事,他人劝你善良,你该如何回应?”怀苍将话交代给仙侍。 仙侍回到蕴华宫,一字不差地转述。 天帝听完,心中一沉:看来姽宁是执意要挖心,叔父也是铁了心要纵容她。 他思量再三,决定亲自去与大帝谈谈。 * 傍晚,姽宁自姻缘殿回来,从希希口中听说大帝正在书房因她的事与天帝争吵,她连忙奔过去。 离书房尚有半院的距离,就听见天帝不悦的声音从屋内传出:“纵然叔父宠她护她,可叔父毕竟身为除邪匡正的大帝,维持天界稳定,维护天庭条规,难道不是叔父的责任吗!” 叔父? 这还是她第一次知道怀苍的辈份竟比天帝还高。 她尚诧异,就听天帝又道:“她如今虽不是天庭仙官,但她乃伏魔宫的帝后,倘或因己私恨而要挖取母后的心脏,叔父也必然会受到牵连,此项罪行可不是雷刑那么简单。” 姽宁闻言大恼。 她从未说过要去挖广圣娘娘的心,只是传言势头有些猛,她心里也的确有恨,就懒得一一解释,怎料天帝还找上门怪罪她丈夫? 这如何能忍! 姽宁猛地将门推开,嘭一声,着实将两个大男人给惊住了。 二人双双回头,看着门口气势汹汹踏进屋的女人。 姽宁视线愤然瞪向天帝:“刑官判罚乃公事,我即便真要掏她的心脏,那也是我与她的私仇!天帝非得要将我个人仇怨算在大帝头上,那我今日就休了他!而后做的任何事皆与他无关,一人做事一人当!” 这话将两人又给惊住了。 怀苍铁青着脸,皱着眉:“说的什么胡话!” 休了他……亏她说得出口。 天帝见她怒目相向,反倒平静下来,问道:“你当真要挖母后的心?” 姽宁哼一声,艴然不悦:“天帝觉得呢?我该不该挖?” 天帝以为她默认,面色微变,严肃道:“所以你不惜与整个朱雀族为敌吗?甚至将南辛这辈子置于被朱雀族仇恨的危险境地?” 短短两句反问,便令姽宁狠狠一怔。 “行刑那日,朱雀族会守在刑殿外,如若你抱有拼个头破血流的决心,孤再不劝你。”天帝的提醒如同警告,一剑封喉,扼住了姽宁的声音。 这事起因是谣言,姽宁本不必较真。但她心里有怒有恨,并非没想过为南辛报挖心之仇。 -- 第84页 反过来思量,如若她当真要那么做,让广圣娘娘体会南辛当年心脏被碾碎的痛苦呢? 天帝一席话,俨然止住了她的念头。 她有强大的意志保护南辛,纵然可以与朱雀族为敌,但也绝不希望他将来时刻处于被朱雀族惦记的危险境地。如今他们尚能将他护在羽翼之下,如若他们不在了,南辛是否能抵抗整个朱雀族? * 天帝离开后,姽宁挫败地垂下肩头,自嘲叹道:“我还是能力不够,远远不够......不足以护他一生安稳。如果我不满刑官的判罚,执意要杀她,除非她不是朱雀族的公主,也不是天帝的母后,我才不必瞻前顾后。” “你的能力必然是够的,何况我也会拼尽全力与你一同守护他。”怀苍将她揽在怀中,安抚道:“玉姚该受的处罚不会少,你也无需将自己囿于心结之中。如若你还是觉得不够,我不会阻扰你,我也不会让别人阻扰你,你不必诸多顾虑。” 姽宁默然靠在他怀里,汲取他胸膛的温度,让纷乱的心绪渐渐安宁。 若在昔日,她可以不顾一切,随性而为。而今,她是伏魔大帝的妻,是南辛的娘,便有了约束。 *** 三天后,广圣娘娘行刑。 伏魔宫内,姽宁正与希希在院子里品茶食果。 希希坐在桌上,捧着蟠桃啃两口,咽下果肉,随口问道:“帝后怎不陪大帝一同下界?” “陪他做甚?”姽宁故作嫌弃地挑眉:“整日见着也烦。” 昨日收到将士来报,魔尊琰屠率蛟龙出现在东海,突然袭击龙宫。大帝即刻率兵去东海助龙王杀敌,此番过去,他们势必要得将兴风作浪的琰屠给拿下。 这一去,也不知几日能回。 姽宁的话说得违心,这才一日没见,她心里都空落落的,怎么会嫌弃。 不愿再聊及他,姽宁转个话题,问道:“你如今人形可以维持多久?” “半日不成问题。”希希回道。 姽宁双眉一压,摇摇头:“你恢复的并不好。” 见她面色陡然凝重,希希知她关心自己,笑得没心没肺:“我觉得做花枝鼠也挺好,随时可以躺在你肩头,趴在雪狼背上,或者靠在小殿下怀里,多方便。” “不想成仙吗?”姽宁记起零碎的记忆,道:“记得你曾说此生愿望是成为桃花仙子。” 希希目光一僵,笑了笑:“帝后记起来了。” “嗯,这事记起了。” 姽宁不但记得希希曾经是芙蓉山院子外一棵成了精的桃花树,也记得是她每日将仙力渡给希希,助她修炼人形。 她更记得希希初次化作人形时,跪在她面前,发誓道:“此生愿跟随帝后,效忠帝后,以命报恩!” 南辛死后,希希遵守了诺言,将自己千辛万苦修炼的内丹掏出来,助怀苍救活了南辛。而她险些魂飞魄散,最后怀苍从地府借来锁魂钟,才将她的魂魄守住。 这都是前段时日,怀苍告诉她的。 怀苍说:“希希不愿轮回转世,她担心你在洞内孤单,想去陪陪你,我便将她魂魄融入御空山的一只花枝鼠体内。” 希希的这份报恩远远超过姽宁曾经给予的一切,姽宁必然对她感激万分,这些日也在想办法帮希希恢复桃花真身,达成她成为桃花仙子的愿望。 “过些日子我们回芙蓉山。”姽宁伸手挠了挠她下巴,笑道:“芙蓉山还有千年桃花树,根茎若有精元,可助你恢复真身。” 这是百灵给出的建议,身为妖皇,她更熟知妖类的修炼,不论结果如何,也可尝试一二。 希希闻言,激动得连蟠桃也不吃了,正要回个好,就见上方突然袭来阴影。抬头一看,成百上千的朱雀簇拥着飞至伏魔宫,将上空围个水泄不通。 姽宁望着半空密密麻麻的神鸟:“朱雀族不是去观看行刑吗?来这里做甚?” 希希也不解:“行刑又不在伏魔宫,走错地方了吧?” 话音刚落,外头顿时熙熙攘攘,还有极速的脚步声。 “爹爹不在,你们不能随意闯入!”南辛即刻出现在二人视线中,一同出现的还有刑官和一众刑兵。 刑官上前就道:“请帝后随我等去一趟天牢。” 姽宁诧异地将他们睨了一眼,放下茶杯,讥讽道:“怎么?这是请我过去观摩行刑呢?” 刑官绷着一张严峻的脸,说:“广圣娘娘在牢中被挖去心脏,五脏六腑爆裂,筋脉尽断,性命垂危。” “什么!”希希手中瓜果跌落。 姽宁也惊得睁大了眼。 第39章 姽宁下落不明。 伏魔宫上空被朱雀包围, 罩下遮天的阴影。 朱雀公主受刑,乃族内大事,为给广圣娘娘撑势, 朱雀族从琼山长途跋涉赶来,只等今日目送她进入封仙塔。 岂料, 雷刑之后竟出了这等大事。 他们愤怒地拥堵在刑殿,要刑官彻查凶手,刑官去广华殿请示天帝,这才有了眼下的局面。 朱雀族有的变作人形, 持器严待, 有的振翅盘旋,高声鸣叫, 生怕天庭的仙官不晓得伏魔宫有情况。 纵然在上空隔着百尺之距盯防,他们也不敢贸然冲入伏魔宫, 只是等刑官押人。 百目如炬、气势昂昂,大有不见人出就不撤退的劲头。 -- 第85页 * 院内。 姽宁的面色倏然冷下来, 问刑官:“你是怀疑我与广圣娘娘被害一事有关, 遂兴师动众地带兵过来抓我?” 刑官刚要开口,南辛小小的身板立刻挡在姽宁身前。 他撑开双臂, 冲刑官大声叫道:“爹爹前脚才离开, 你们后脚就来欺负娘亲!再不走, 我就去喊朔明君带兵过来, 把你们一个个赶出去!” 刑官好生劝道:“小殿下, 兹事体大,我等断不会无缘无故来请帝后。此番并非判定帝后有罪,只是带她去刑殿审问巨细,小殿下莫要担忧。如若帝后清白, 自然也不惧审问。” 姽宁蹲下来,摸了摸南辛的脑袋,柔声劝说几句。 南辛纠结地皱着眉,不情不愿地答应,道:“娘亲别怕,他们不敢欺负你,不然爹爹回来定要他们好看!” 说着,他抬头狠狠瞪了眼刑官,眼中迸出的寒光将刑官慑得一怔,恍惚被大帝冷冷瞪着。 果然是父子,发起怒来,眼神都如出一辙。 等南辛随雪狼离开,希希即刻变作人形,与刑官道:“帝后今日与我一直待在宫里,未曾出过刑殿天牢。” “昨晚帝后也一直待在伏魔宫吗?”刑官问道。 希希不解:“夜间帝后自然是在屋里睡觉,刑官这话什么意思!” “你有话直说。”姽宁出声道。 刑官这才接着方才的话,道:“广圣娘娘昨夜提前受完雷刑,而后被押回天牢,今日本该由刑兵将其带去封仙塔,却被发现重伤倒在地上。她心口破了个洞,身旁一滩血肉,是碎裂的心脏,五脏六腑俱被震碎。” 这与南辛死时的状况一样,任谁都会联想到几日前在天庭闹得沸沸扬扬的事,自然对姽宁生疑。 姽宁语气不悦:“你可有证据,证实我昨晚去过天牢?无凭无据闯入抓人,刑殿未免太胡来。” “正是有证据,才敢过来请帝后走一趟。”刑官转身叫一位面阔身壮的刑兵。 那刑兵上前行礼,却被姽宁冷厉的眼神瞅得心中惶惶,不敢对视,低头说:“娘娘昏迷之际,我等问她究竟被谁所伤,她喊了两句帝后,便晕厥过去。” “哈!我原以为你们能拿出什么令人信服的证据?”姽宁一声嘲笑,驳道:“就因为她喊了帝后,我就成了疑犯?是不是草率了些!” 被当面质疑,刑官也不禁生恼,沉下脸道:“广圣娘娘既然叫了帝后,不论此事是否帝后所为,也与帝后脱不了干系。” “你们不是说她昏迷吗?”姽宁反问刑兵:“既然昏迷,又如何确定她听懂了你们的问话?你们又怎么笃定她是想说我伤了她?或许她是告诉你,伤她之人打算栽赃陷害我?又或者....她用这苦肉计再次谮害我?” 刑兵被反问得哑口无言,战战兢兢立在旁。 上方的朱雀听见她最后的话,气势汹汹振动翅膀,扫出一道道凌厉刀风,刮得瓦片珰珰作响。 姽宁单手聚力,抬手果断打去,势头强劲的掌风猛然袭卷他们的刀风,将其一一化解。 越往上走,掌力越发扩大,冲势不减,直接掀飞未有防备的朱雀。 这是百灵教她的力搏千斤之法。 “大帝虽不在,伏魔宫也由不得你们胡来撒野!”姽宁的怒吼声响天动地,声波荡涤云海,震颤人心。 那几只朱雀狼狈地折返,怒发冲冠地将她瞪着,却也没动手。 刑官见状,即叫刑兵退下,严肃道:“还望帝后随我等去刑殿,实情如何,盘问之后刑殿自有定夺。”说着,他指了指上空的朱雀,道:“既然帝后有冤,如此恰好可以还帝后清白,也好平息他们的怒气。” 姽宁瞥过上方来意不善的朱雀,刑官话里的暗示,她岂会不知。今日她若不随他踏出伏魔宫,这些朱雀绝不会善罢甘休。 怀苍不在天庭,单凭她一人之力勉能抗争,可南辛和希希他们的安危,她不得不顾。 刑官见她蹙眉似动摇,低声再劝:“天帝交代,帝后若拒不前往,他便下旨,眼下已容不得帝后推脱。” 抗旨不从,即便清白之身,却又妄加罪过。 思量再三,姽宁只能暂且妥协:“你们在大门等我,我与南辛安抚两句,再随你们去。” 刑官驻足未动,为难地看着她。 “怎么?”姽宁冷哼道:“你是怕我跑不成?” 被她料中心思,刑官尴尬地抿着唇。 姽宁又道:“我若一声不吭地离开,南辛必定担心,要是他情急之下跑去找大帝,耽误了大帝捉拿魔尊的正事,亦或南辛途中遇险,你们担当得起?” 她将后果往严重了说,直说得刑官顾虑重重,道:“帝后所言甚是,小殿下那边还需帝后先行安抚一番。” * 等刑官带兵离开,姽宁即刻与希希一齐往南辛的院子走去。 路上,她连忙打开识门,将情况与百灵和湮灭简短陈述。 “情况听起来不太寻常啊。”百灵隐隐觉得蹊跷:“大帝刚走,广圣娘娘就遇害,还在昏迷之际道出你来。紧接着刑官带兵来抓你,巧合得像被一步步安排好似的。” 姽宁也正有此推断,只是不知暗中有谁要嫁祸她,亦或……“难不成她仍然怀恨在心,还要栽赃我一次?” “有这个可能……”百灵沉吟道,却又疑惑:“只是她身在狱中,如何知道怀苍那小子几时离开天庭?除非有人给她通风报信。” -- 第86页 姽宁摇摇头:“除却押她去行刑的刑兵和刑官,其他人无法轻易进入天牢。” “当初她不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天牢欲杀你吗。”百灵提醒道。 姽宁道:“天牢的阵法不是谁都闯入,听怀苍说,有此神力的仙家并不多。” “那必定是有另外一个人藏在暗处将一切安排妥当。”湮灭出声:“大帝得到消息下界捉拿琰屠,恐怕也是事先就被安排好的。就等他离开,重伤广圣娘娘,将你拿住。要在天牢筹备如此缜密的计划,并非易事。” “真是头疼……”百灵困惑不已:“如若不是她自施苦肉计陷害你,天庭还有谁与你有仇,要用此手段害你?” 姽宁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还得罪过谁。 “我预感不太妙。”湮灭道:“这事不是栽赃陷害这么简单。” 他这话便似醍醐灌顶,姽宁面色陡然沉了下来,隐隐有种山雨欲来的不安感。 * 来到南辛的院子,没等他跑过来,姽宁立即吩咐雪狼:“事情不太对劲,待会儿等我随刑官离开,你去兵场叫上朔明君,带着南辛和希希一并赶去东来山。” “东来山?”雪狼一愣。 希希也是不解:“为何突然去那?” 姽宁长话短说:“广圣娘娘的事未查明之前,天庭已留不得,东来山对于你们而言最安全。” 她虽与尧大仙不熟,但她依然记得仙童的承诺,只要是她的要求,他都不会拒绝。 怀苍也曾与她说过,东来山从不参合三界的事,是一座可静心安养的福地。况且东来山距离远,山外又有天然屏障,还有神兽夔牛守护,固若金汤。 在怀苍回来之前,东来山是最佳的庇护之地。 南辛扯住她袖口,焦急道:“娘亲不与我们一起走吗!” 姽宁蹲下来,握住他的手,扬起一抹轻松的笑:“娘亲有事还未处理完毕,等事情解决,我就去东来山接你们。兴许那时你爹爹也回来了,我与他便一道去接你。” 暗中之人一定清楚她的一举一动,或许在悄悄等她被带去刑殿。只有她主动走入陷阱,将注意力吸引过去,南辛他们才能顺利离开。 好不容易说服南辛,雪狼又以自己必须执行大帝命令为由,要留在天庭保护她。 “全部都去!”姽宁沉着脸,严肃命令:“一旦我随刑官离开,即刻按照我所说的去做,途中你与朔明君也可保护南辛和希希,容不得犹豫。” 交代完毕,却见南辛泪眼汪汪,姽宁不忍,将他抱在怀中,摸摸他脑袋:“放心,他们动不了娘亲,饶是真有险情,我也会想办法脱身。” 安抚罢,她转身踏步离开。 直到她身影消失,南辛擦去眼眶的泪,问雪狼:“朔明君知道如何找到爹爹他们吗?” 雪狼眼中一亮,点点头。等伏魔宫上空的朱雀族离开,即刻飞往兵场。 *** 在外擒拿魔尊琰屠的怀苍,却只抓到一些在地界作乱的魔兵,压根就没见到琰屠的踪迹。 毕竟刺探到情报后,他们也需要时间赶来,琰屠断不可能留在原地束手就擒。 赤元瑆建议直接带兵杀去魔族的老巢,将琰屠及魔兵一网打尽,好过如今东一耙西一打,耗时又费力。 怀苍也正有此意,但此番下界旨在抓人,遂只率兵三百。若要杀去莽荒魔界之地,至少要率上万精兵,且需详尽周密的计划才妥。 二人遂先率兵折返天庭,再从长计议攻打魔界一事。 将将启程不久,赤元瑆收到朔明君派来的寻息兽。 寻息兽张口吐出一张纸,赤元瑆将纸展开,内容令他倒抽一口气—— ‘广圣娘娘在天牢遭害,正在药神殿疗伤。我等奉帝后命令,带小殿下去往东来山,帝后被带去刑殿审问,情况不明。’ 怀苍见信,心急如焚地赶回天庭,却还是迟了一步。 前几日,刑官与天帝在刑殿内审问姽宁,姽宁矢口否认去过天牢。审讯未果,刑官便建议等广圣娘娘醒来再对质。 原本该放姽宁先回伏魔宫,怎料朱雀族统统守在殿外,强硬要求将姽宁暂关天牢,以防她逃脱。 姽宁孤立无援,最终被暂收押天牢待审。 当晚,不知何故,姽宁在天牢与刑官大打出手。刑兵制止无法,匆忙上报天帝。 等天帝派秦韬带兵来时,刑官已被姽宁打伤,且连夜逃出天庭。 下落不明。 *** 蕴华宫,天帝寝殿。 怀苍勃然大怒的声音连结界都无法完全隔绝,时不时的暴喝声吓得守卫心惊胆颤。 “大将军,要进去护驾吗?”他们问向旁边的秦韬。 秦韬面色凝重地摇摇头,死死盯着殿门,右手紧握在腰侧的刀鞘上,只等天帝发令,他便火速冲进去。 可伏魔大帝法力高强,倘或要伤天帝,又岂会让他知晓。 他也是焦急不安,却只能干等在殿外。没有天帝准许,不敢擅自闯入。 * 屋内,满地是震碎的瓷瓶玉器。桌上的茶器、柜子上的花盆,无一幸免,就是桌椅也有几张东倒西歪,还有缺胳膊少腿的。 怀苍瞪着面前的天帝,眼中怒火熊熊灼烧,几欲迸射而出。 他双手攥得青筋暴起,情绪已到了难以压制的程度。 -- 第87页 第40章 瓮中捉鳖。 怀苍严厉道:“我曾与你说, 未调查清楚实情之前,绝不许再擅自将吾妻囚入牢中,你却对我的叮嘱充耳不闻!我现在去拆了那罔顾事实、皂白不分的刑殿, 天帝断乎没有异议吧!” 见他句句胁迫,莫说是刑殿, 就是整个蕴华宫,他也能说拆就拆。 如此,君王颜面何在! 天帝也不由动了气:“我也提醒过叔父,她体内有湮灭的魔性, 唯恐她再被侵占意识, 暂不可留她在天庭,叔父却固执地袒护她。而今害了母后, 又伤了刑官,叔父仍执迷不悟, 还要继续相信她是无辜的吗!” “案未宣、罪未判,你怎断定她伤了玉姚?”怀苍斥道:“玉姚重伤昏迷, 对质无果, 你与刑官仅凭她意识不清的一句话,就在朱雀族的重压下将姽宁押入牢中。刑殿如今究竟是由刑官掌权执法, 还是朱雀说了算?” 他冷哼一声, 道:“如若这般, 刑殿留着有何用?不如拆去, 将朱雀接入天庭, 建一个朱雀殿,专管天条律法,量刑裁罪。天帝以为如何?“ 天帝张口欲驳,怀苍几句质问:“别说你没存私心, 故意顺从朱雀族,关押姽宁!”便将他堵得哑口无言。 前日,刑殿内围满了朱雀族,加之仙医派仙童来报——‘娘娘伤势严峻,无法来殿参与审讯。’朱雀族更是叫叫嚷嚷,不依不饶,扬言不可饶过姽宁。 依照天条刑律:若非有值得推敲和盘审的人证物证,否则就得将人放回。 怀苍猜得没错,他的的确确是存了身为天界君主不该有的私心。 亲眼见到母亲受下雷刑,又因姽宁前些日扬言要挖母亲的心,他心里压着恼。深知姽宁并不熟悉天庭的刑律,而大帝恰好不在天庭,她孤身一人、无处可辩,遂顺势而为地同意了朱雀族的要求,关押姽宁。 他犯了错,且错得糊涂… 天帝懊悔长叹,右掌撑在案桌上。 他自小希望成为父亲那样,被众仙赞誉为‘德行天下,善及万灵’的君主。 如此气度,他果然这辈子也无法匹及.... 良久的沉默后,天帝一声叹息:“叔父即便说我妄为君主,我也无话可辩。” 怀苍压下怒气,上前抬手轻轻拍在他肩膀。 这一拍,宛有千钧之力,叩在天帝的心门,敲醒他的神思。 恍如千年前,他误判妖皇步巨的企图,导致凡间生灵遭受苦难,事后挫败地坐在屋中反思。那时,叔父也曾默默轻拍他肩,仿佛将力量渡给他,要他振奋醒悟。 怀苍劝诫道:“你受朱雀族施压,导致心绪偏差,而天庭传言姽宁要取她心脏,多少影响你的判断。望你今后谨记在心,秉持公道。” 天帝的心绪缓缓平静下来。 他抬头,道:“我知叔父疼她护她,但她打伤刑官之事不假,刑殿的刑兵和狱吏亲眼所见。我命秦韬带兵赶去时,刑官已重伤倒地,仙医验过他的伤,肋骨被打断,脏腑破裂。听刑兵说,是姽宁突发猛力,一掌击在他腹部所致。就如……“ 他话语一顿,遥想六百年前,姽宁一人独挑千百天兵的场景,历历在目,接道:“一如六百年前她打碎南天门时那般强悍。” 怀苍道:“她若真要离开天庭,早就能走。大可不必同意被押入天牢后,突然与刑官动手,最后逃离。如此大费周章,她是为了证明自己有罪?” 天帝道:“叔父是否想过,她若像六百年前被湮灭的魔性控制了意识那样,才出手伤了刑官呢?她体内的魔性随时会爆发,这才是问题所在。” 怀苍却抿着唇,沉默下来。 其中实情只有他知道,姽宁根本不是被魔性所控。 思量再三,怀苍到底忍不住:“这根本不是问题,因为湮灭不会控制她的意识。” “叔父为何这般笃定?”天帝疑惑道。 怀苍终是将血魔珠与姽宁的关系与他坦白,听得天帝错愕的瞪大眼。 “血魔珠的力量已被姽宁全部吸收,分裂出元神才得以复活百灵和湮灭。他们无法控制姽宁,却不得不依赖姽宁。六百年前,姽宁遭到玉姚迫害昏迷,百灵和湮灭为保她性命,才控制她肉身,与我们发生冲突。” 天帝许久才从震撼之中回过神,将他所言在脑中反复思索,惊诧地开了口:“叔父是说....她体内同时存在妖皇百灵和魔尊湮灭的元神?” 怀苍点点头:“也可以这么说。” 天帝心有余悸地倒抽口凉气。 姽宁曾身为天庭的仙官,体内竟有天界昔日敌人的元神,且都是妖魔两族曾经十分强大的帝王,哪个拎出来不是以一敌百、撼山动地的实力。 天帝不知该责怪他的欺瞒,还是该震惊姽宁这匪夷所思的境遇。 “叔父怎能瞒着这事。”天帝拢着眉。 诚然怀苍也是近日才知晓实情,可这等大事,尤其他位居重职,更不可瞒而不报。 怀苍道:“隐瞒不说,是不想将她置于遭众仙排挤和谴责的境地。且妖魔二族对血魔珠执念甚深,走漏风声于姽宁不利。此举欠妥,若是酿成事端,由我承担。” 天帝摇头,他还能如何责怪? 怀苍又道:“姽宁虽性情刚烈,但她绝不会无缘无故出手,除非被人所伤。” 天帝惊了惊:“叔父怀疑刑官?” -- 第88页 怀苍道:“必定是牢中发生了什么事,才迫使姽宁不得不出手,我需问明当日事情发生时的详况。” 经他提醒,天帝才觉疑点重重,即叫秦韬进殿,差他去往刑殿,将那日见到姽宁和刑官打斗的狱吏、刑兵悄悄带来。 “切勿声张。”天帝再三叮嘱。 * 片刻后,秦韬带来两位狱吏,五位刑兵。 怀苍盘问他们:“帝后与刑官交手时,可曾有说什么话?” 见大帝怒目冷面,几人没敢犹豫,忙细细回想。 一位狱吏想起什么,回道:“帝后喊了句‘他不是刑官!’ ,而后被刑官持刀砍去。当时场面混乱,刑官又说帝后被魔性所控,我等惶恐,便帮着他抓拿帝后。” 两位刑兵也附和道:“帝后的确说了这话,还质问刑官究竟是谁。” 天帝闻言暗暗吃惊,果真那刑官有问题? 他看向怀苍:“刑官还在药神殿疗伤未醒,眼下也无法提审。” 怀苍冷嗤:“他晕的真是时候,不如秦将军与我一同去瞧瞧他的伤势。” “也好。”天帝即命秦韬跟随。 *** 怎料,二人来到药神殿,刑官竟不见踪影。 仙医盘问给刑官疗伤的医官,那医官挠挠头,甚是纳闷:“刚才还在这儿啊。” “现在人呢!”仙医见大帝两眼冷光冽冽,语气不由重了许多,吓得医官伏跪在地:“下官句句属实!今早来换药,他还在,方才我将新熬的药膏带过来,他就不见了。” 怀苍将他们一个个冷冷地盯着,这审视的眼神唬得他们哆哆嗦嗦,就连资历颇高的仙医也不由冷汗直冒。 秦韬问道:“我去刑殿看看。” 怀苍摇头,道:“烦请将军去询问四大天门的守卫,刑官心中有鬼,听闻我回来,不敢滞留天庭。” 秦韬深知事情严峻,连忙赶去。 片刻后,秦韬喘着气急急赶回,报:“果如大帝所料,北天门的守卫说刑官一个时辰前匆忙离开,不知去往何处。” 怀苍沉下脸,姽宁从北天门逃离天庭,应当是去东来山与南辛他们汇合。刑官也往北天门离开,他要去哪里? 怀苍忽猜到什么,面色骤变。 “是否要率兵追赶......”秦韬话未尽,面前猝然刮过一阵冷风,他下意识眯眼。 再睁眼,大帝已不在。 *** 如怀苍预想,姽宁离开天庭后,的确是火急火燎往东来山赶去。 直到抵达莲水山脉,正是六百多年前爆发莲水之战的战场。 若要去往东来山,此处是必经之地。 俯瞰那一座座连成圈的山脉,山中嵌有碧透的清湖,宛若绽放的莲花,姽宁一眼便认出这是梦境里的战场所在的莲水山。 好巧不巧,半路杀出一群妖魔,阻挡她的去路。 乌泱泱的妖兵魔族朝她围过来,不消片刻,便将她困在中央。 姽宁淡漠地扫过这一张张气势汹汹的脸,视线最终落在那两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妖皇步巨、魔尊琰屠。 她只在梦里的记忆中见过他们,今日是她失去记忆后第一次面对这两个昔日...... “手下败将!”姽宁如是称道,昂头轻蔑高喊:“都赶着来送命吗!” 喊过话后,对面两人却没接话,只将她盯着。 魔尊琰屠穿一身玄袍,衬得他颧骨突出的脸越发阴沉。一双眼睛锐利如鹰,微微眯起,便露几分凶相。 而那一身褐鳞甲袍的妖皇步巨,攒眉咬牙,一副要上前与她拼杀的架势,不是个沉得住气的人。 对峙片刻,琰屠率先开了口:“你若肯束手就擒,随我们走一趟,就免受皮肉之苦。” “哦?”姽宁双臂抱在身前,问道:“随你们去哪里?去干什么?总得说清楚吧。” “去魔界。”琰屠道:“至于去做什么,抵达魔界后自然会告知你。” 姽宁切一声,挑眉反问:“那我要是不愿随你们去呢?” 琰屠眉头一压:“由不得你。” 一旁的步巨恶狠狠皱嘴,扬声道:“那就别怪我们打断你的腿,将你拖过去。” “打断我的腿?”姽宁哈哈笑得前俯后仰,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们:“想当年,我能将你们打得落荒而逃,今日还能怕你们不成?你们特意追我到此处,莫非是想重温当年被我斩杀的快.感?” 她伸出一只手指,轻蔑地勾了勾:“那就别犹豫了,放狗过来吧!” 虽说眼下以一敌千的形势不容乐观,但气势上绝不能输。该骂就骂,该打也不可退缩。 瞧她这副不可一世的样子,竟羞辱他们是狗!步巨气得拳头捏的咔咔响,恨不能直接揍上去,以报昔日断头腰斩之仇。 他按捺住恨怒,悄声问琰屠:“尊后不是说她失忆了吗?怎还记得我们?” 琰屠也在六百年前的莲水之战中吃了不少苦头,以至于闭关许久,如今功力才将将恢复□□成,对姽宁也是忌惮又愤恨。 但他们今日来此,不是来杀她解恨的..... “不管她记不记得,今日都得将她捉去魔界。”他眸色渐沉,笃定道:”血魔珠必定与她有关。” 姽宁听不清他们声音,想必是有所防备,施术传音。 也不晓得在合计着什么法子对付她。 -- 第89页 “你们两的同族来了。”趁着还没动手,她也心下传意,把百灵和湮灭叫起来。 “我呸!”百灵嫌弃道:“哪个跟他同族,他掘我墓、刨我棺,还把我尸骸给别人切来切去,天杀的畜生!今天我非得将他脑袋给削了!” 一提起步巨,她就满腹怒火、厌恶至极。 “上次我没杀他,今日你可别插手!”这话,百灵是对湮灭说的。 湮灭只淡淡回了句:“琰屠的命留给我。”六百年前没趁胜追击取琰屠性命,他一直耿耿于怀。 “等等....”姽宁适时插话:“我得提醒你们,他们两个必定是齐齐上阵,断不可能一个个轮流来。而咱们只有一副肉身,我也没法分开给你们去打。前方兵力上千,即便我们力量强大,可一人难敌重拳,依我所见......” “不可!”百灵听见她心中一句‘逃未上策’,急忙阻断,态度强硬:“今日他必须死,而且得死透!要不我来操控肉身,将步巨杀了再逃,下次遇到琰屠,让给湮灭操控就行了。” “......”姽宁无语,把她的肉身当什么了,说拿就拿。 遇到曾杀害自己的仇人,湮灭态度也很强硬,不肯退让。 对面的步巨见姽宁一动不动,也不晓得她在琢磨什么,便问琰屠:“是直接上前将她擒住,还是先试探深浅?” “容不得我们试探,即刻摆阵。”琰屠高声命令:“众魔兵,遮天阵!” 步巨紧随其后,下达命令:“妖族听命!变化蛟身!” 眨眼间,百来条蛟龙腾空而起,褐色的鳞片在阳光闪动着暗红色流光。长的足有七八丈,树干般粗,短的也有三四丈长,碗口般粗。 蛟龙们张开血盆大口,獠牙发出森森冷光,齐齐对准姽宁。 魔兵们则自下往上分列摆阵,再在身前结出黑色屏障,屏障接得严丝合缝,将日光一寸寸遮挡,试图围成一个巨大的球状。 他们要将姽宁和这上百条蛟龙围在黑漆漆的空间,来个瓮中捉鳖。 “别争了!”姽宁急道:“我出手,你们及时想对策,能杀一个是一个。我逃了,你们两和他们的恩怨才有机会清算!” 眼下形势严峻,百灵和湮灭自然不敢耽误正事,否则姽宁死了,他们也活不成。 决定后,姽宁拔腿冲向还未列阵的空档。 她疾速似风、身影如电,却被速度更快的蛟龙阻挡在前。蛟龙张口就咬向她脑袋,姽宁急急往后一跃,果断拉开距离。 她刚喘一口气,突觉后方气息异常,下意识往上方空余方向闪去,低头一看,果见方才所在位置的后方有数条蛟龙正撑着大口蓄势已久。 陷入重重包围,光是防御根本无法突破困境。 姽宁运力于双手,化作刀锋,果断往下方蛟龙聚集处跳去。 见她直接杀来,蛟龙着实吃了一惊,纷纷投以獠牙。那獠牙险些划过她身子,千钧一发之时,她翻身跃起,踩在一只蛟龙头顶,紧接着不断地前后左右来回穿梭,试图干扰它们的判断。 蛟龙速度虽快,但体型庞大,在有限的空间内还得顾虑不能撞到同伴。加之她行踪杂乱,没有规律可循,它们的反应自然缓慢下来。 姽宁察觉它们弱点,跳得越发快,位置也移动得也越发凌乱。 就在魔兵的屏障还剩顶端未完成时,忽闻一道惨烈叫声,就见一只蛟龙龙头坠落下来,鲜血噗地从颈部喷射。 那蛟龙的身躯也一并跌落在魔兵围成的屏障上,扭动数番,最后死气沉沉。 众妖魔不禁惊骇,她竟徒手斩断了蛟龙的脑袋。 观战的步巨也大吃一惊,想到当初被她斩头,心有余悸地乱了两口气。 “她的力量强大了许多。”琰屠看着前方拼杀的姽宁,眼中闪着兴奋的精光。 就在姽宁继续连斩两条蛟龙后,步巨急道:“必须放毒围攻她!” 琰屠却反对:“活捉。” “活捉不等于不伤她,倘或不用些手段,就得被她给逃走!”步巨到底是蛟龙,那魔兵一个个毫发无伤,他却一连被斩三个族胞,心里断然有失平衡。 见琰屠纠着眉,步巨又道:“魔尊不是想看看她的能耐吗?如此又能擒拿,又能试出她如今的力量,不是一举两得?” 琰屠没再开口,算是默认。 步巨忙不迭下令。 那些蛟龙即刻张口,毒气从口腔喷薄而出,迅速充斥在这球状屏障内。 姽宁一边想办法斩杀蛟龙,一边不得不屏住呼吸避免被毒气伤身。 湮灭及时出声:“蛟龙有毒,但不敌我的煞气,加之你迷惑意识的能力,应能驱散它们。” 姽宁差些将昔日的看家本领给忘了。 她连忙凝神分裂出无数神思,神思具化后,纷纷窜入它们脑中,干扰它们的意识。 只等它们动作缓慢下来,她立刻撑开双掌,煞气顿时从掌心喷涌而出。她闪身踩在一只蛟龙的龙头上,再接着一个,跳木桩似的,飞跳不停,煞气犹如墨汁,四处挥洒、见缝就钻。 蛟龙的毒气被煞气顷刻吞没,一旦接触,纵然鳞片再硬,也被啃咬得血肉模糊,疼得他们嗷嗷大叫,逼得它们连连撤退。 此时,魔兵阵法已结,球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蛟龙即便有火眼赤瞳,看得清周遭,却来不及。 -- 第90页 姽宁掌中涌出的煞气越来越多,将它们往底下逼去,它们受不住煞气的杀力,纷纷冲撞魔兵的屏障,想要逃开。 可恨魔兵列阵的屏障怎能轻易撞破,煞气已遍布它们周身,噬得它们哀嚎不休、叫苦不迭。 而魔兵凝结的屏障也渐渐经不住煞气的腐蚀,烧出一个个孔洞,被隔绝的日光又透进几缕,将这方空间照亮。 黑色煞气从洞口逸出,还有浓烈的血腥味。 步巨和琰屠自然也从那孔洞瞧见了蛟龙们惨烈的状况,那一声声哀叫更是听得步巨心惊焦急。 忽闻嘭的一声巨响,右侧屏障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出个大窟窿,将列阵的魔兵撞飞十几个。 蛟龙们蜂拥往那奔去,有的将尾巴甩向窟窿,有的拿头撞,又是嘭嘭几声巨响,窟窿越来越大,蛟龙们飞逃而出。 那个大窟窿就是姽宁调运浑身之力,对着被蚀穿的孔洞奋力一击而成,为的就是将妖魔的注意力引去那里。 她悄无声息找了个刚好能容她钻出去的洞,足下运力,嗖的像一道白光,飞闪出去。 魔兵们正全力以赴地填补缺口,跟本察觉不出她已逃离。 但琰屠的眼睛尖,立马就将她的身影给逮住,急忙追上前。步巨见状,也顾不得被伤的族人,嗖嗖往琰屠的方向飞去。 不多会儿,姽宁就被两人一前一后阻断去路。 “我问你。”琰屠先开口:“你是否吸取了血魔珠的力量?” “血魔珠?”姽宁装作不知:“闻所未闻,什么东西?” “别装!”步巨横眉瞪去:“你伙同大帝盗取了百灵的骸骨,且曾以湮灭的力量与我们拼杀,如何解释?” “哦?看来那浮屠城的城主果然与妖魔勾结。”姽宁答非所问。 “刚才的煞气,你还想抵赖?”琰屠鹰眼眯了眯,目光凌厉地将她盯着:“只有湮灭的煞气才有如此威力,能将遮天阵蚀穿。” 姽宁方才消耗不少体力,实不愿再与他们纠缠。不论他们如何问话,她充耳不闻,一字不应。 眼下还是先逃为妙,她心下问百灵湮灭:“如何迅速摆脱他们?” 百灵回道:“我教你一招排山倒海。” 姽宁依她传授的口诀,双手结印,后背蓦地长出力量所化的巨大翅膀。双翅朝二人猛然一扇,顿如狂风扫荡,刮出龙吟虎啸般的风声。 二人不敌这风势,被推出数十丈远,眼睛更是被这锋利的风刀刮得睁不开。 姽宁见他们无暇顾及,连忙振动翅膀,往北飞去。 刚刚飞出半里远,一道吼声:“休要逃!”如雷破空。 姽宁下意识回头,就见琰屠往上空抛了个东西,像是宝塔。 这塔原本平平无奇,却随着他念咒而逐渐变大。塔身褪去暗淡,须臾金光熠熠、耀眼夺目。 这塔朝她疾速飞来,塔底迸射出万丈金光。金光格外诡异,姽宁只是瞥了两眼,就有通体麻痹之感。 “这是个什么塔?”姽宁顿觉不妙,将翅膀扇得越快。 “七星宝塔!”湮灭认出了这东西,喊道:“快跑!别被金光罩住!” 紧随而来的琰屠不断念诵咒语,额头因神力噬身的剧痛而青筋直突。 尊后将此物交给他时,曾严肃叮嘱:“这是凤凰神族的金尊宝物七星塔,若要强行启用,凤凰神力定会蚕食你的力量,削减你的寿命,不到万不得已,切忌用它。” 眼下正是万不得已之时...... 第41章 凤凰神力。 七星塔内, 金光灿灿。 六面墙仿佛贴着金箔,闪着熠熠夺目的金光。 塔顶悬浮着七颗通透的石头,依照七星位置摆放。石头为椭圆状, 呈现血一般的鲜红,在金光的照耀下, 赤色流光明亮生辉。 姽宁盘坐在地上,右手撑着腮帮,左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膝盖。 她之前因冲破屏障而耗费不少体力,还未喘口气就马不停蹄地逃离, 又耗用不少力量展开百灵的翅膀, 自然落了下风。 况这七星塔越变越大,最后足有三十丈高, 耀眼的金光能照出百丈之外。任凭她如何闪躲狂飞,还是被金光追上, 眨眼就被收入塔内。 这塔内六面封闭,瞧不出破绽。她方才使力击打, 就像打在棉花上, 毫无声响,又像是打在铜墙铁壁, 丝毫不损。 她原本想凝聚煞气将塔蚀穿, 不料她一旦运出煞气, 心口便有莫名的刺痛感, 仿若尖锐的锥子在狠狠戳着心脏。 最后只好罢手。 “七星塔专镇妖魔, 我们的力量被塔压制,强行运力只会伤及你。”湮灭如是解释。 姽宁又在琢磨,倘或用她自己的力量,该怎么逃离这个鬼地方? 她空有一身蛮力, 记得的仙术都是飞行防御纵火凝冰,而她拿手的本事是侵入神识或者梦境。用来对付这塔,无济于事。 有人偏偏不给她静心思考的机会,自打被吸入塔,就牢骚不断。 “就这么被擒了,丢不丢人?”百灵长吁短叹地嘀咕罢,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捶胸顿足:“堂堂妖皇百灵,被那些狗东西囚禁在此,天大的耻辱!” 姽宁正思索该怎么逃出去,随口搭话:“你一个把别人吓得屁滚尿流的妖皇,就因这点挫折嚷个不停,羞不羞?” “你......”百灵愤愤地哼了一声,又开始数落湮灭:“我说大魔尊,你不是十拿九稳能胜过琰屠吗?他还是你当初统领魔界时的麾下大将,你倒好,不是被他焚得魂飞魄散,就是被他压在塔下,我看你这辈子也别想雪耻了,反正......” -- 第91页 “闭嘴!”湮灭一出声就把百灵堵得哑口无言:“信不信我把步巨杀了,让你报不了仇。” 百灵总算沉默下来。 * 良久,姽宁仍是一筹莫展。 她四仰八叉躺在地上,放弃地叹道:“要死一块死咯,好在不孤独。” “呸!”百灵被她一个死字给刺激得跳脚:“老娘好不容易活了过来,没将那挖我棺材的畜生给剁了,绝不能死!” “就属你话多。”姽宁道:“不如你给个建议,我该怎么砸个洞,逃出去?” 百灵也没辙:“这墙砸又砸不动,就算大帝在此,有源源不断的神力,也不顶用。” 源源不断的神力……姽宁看着上方悬着的七颗石头,喃喃念着。 忽想到什么,她眼中骤然一亮:“怀苍曾说,神器的力量十之八.九是源自炼造者自身的力量,尤其是远古神族,以使用本族力量炼制神器为族内荣。既然这塔是凤凰神族镇压妖魔的神器,想必是用凤凰的神力所造。保留至今依然威力不减,定然有什么东西源源不断地给它提供神力。” “确是如此。”湮灭道:“远古神族炼制神器绝不接纳他族的力量,相当于族内传承。而经久不衰的神器,必然离不开神力的加持,若非在炼制时就注入了神力,那便是在神器内嵌入了可赐予神力的神物。” 姽宁仰头将上方的石头望着,琢磨道:“你们说,这七颗石头会不会有什么玄机?比如,给予七星塔以神力?” 百灵对神器一窍不通,湮灭道:“我先看看这些石头。” 姽宁元神即刻退下,湮灭借由她的肉身,仔仔细细观察上方晶莹的红色石头。 他曾在供奉凤凰神帝的凤凰山见过封印在山洞内的神珠,那是神帝涅槃后所化的一枚凤眼。另外一枚则被炼成了神器——九佛神凰塔,被尧大仙收藏在东来山何问阁。 传闻九佛神凰塔可溯前世、可观将来,里头蕴含的凤凰神力更是令妖魔垂涎不已,曾去盗取九佛神凰塔的妖魔不计其数,无一生还。 他记得那凤眼的瞳孔呈现发散状的丝丝金线,而眼前的石头也是如此。 观察罢,他道:“每一只凤凰涅槃后,倘或未能重生,力量就会凝聚成凤眼。这几枚石头的确像凤眼,许是蕴含了涅槃的凤凰神力。” 百灵性子急,听他们讨论,也明白了其中关联,就道:“管它们有无凤凰神力,把这些石头给砸了试试,兴许就能破除七星塔的禁制。” 她的想法一向简单粗暴。 湮灭谨慎些:“即便姽宁有开山之力,凤眼却比金刚硬上百倍,就是你我合力也不知能否损毁。假若这塔是依靠凤眼的力量,贸然砸石,只怕空间骤缩,将我们碾碎在塔内。” “姽宁自身并无妖魔之力,不会被塔内的力量伤害,先动一颗试试呗!”百灵坚持道:“他们方才问血魔珠的事,定是怀疑姽宁与血魔珠有关。与其干等着被他们开膛破肚检查,不如在这博一搏!” 姽宁也觉百灵所言在理,被他们抓去魔界,定没好事。而在空荡荡的塔内,唯一的出路就是眼前的这七枚凤眼。 湮灭思量再三,终是同意先尝试破碎一颗。 元神归体后,姽宁即刻飞向塔顶,悬于第一颗凤眼前。 如此近距离,清晰可见金色的瞳孔,边缘的金丝正一缕缕地耸动,仿佛在给七星塔输入神力。 她抬起右手,小心翼翼地往面前的凤眼伸去。 她先用手指触碰表面,待察觉并无异常,便试着将其握在掌中,再缓缓施力,挤压石头。 凤眼果然坚硬无比,任凭她使出浑身之力,也捏不碎一块边角。也十分锋利,手掌一不小心就被扎破,她只好暂且松开。 粘在凤眼上的鲜血顺着金丝流入瞳孔,看起来就像这些金丝正有意识地吸食她的血。 姽宁正新奇地观察,这石头忽而往她手掌飞去,贴着她出血的伤口,竟真的吸起血来。 她忙甩手,可这石头粘在她手掌就分不开了。她试图拔开,只差将皮肉给撕裂,凤眼牢牢不动。 姽宁无计可施,急急道:“它在食我的血!我甩不掉!” 湮灭也莫名其妙,他可没听说凤眼会吸血。 “甩不掉就赶紧碾碎它,再试一次!”百灵喊道。 眼下没法,姽宁只能将它握住,开始施力。 忽闻咔擦一声,石头碎了? 她展开手掌,错愕地看着细碎的粉末躺在她掌中。 她正纳闷方才根本没怎么用力,怎么就碎了?这些粉末忽而飞起,往她眉心钻去。吓得姽宁欲抽身,却已来不及,顷刻之间,凤眼化作的粉末尽数没入她眉心。 姽宁慌忙抬手摸了摸,却没什么异样。 其他六枚凤眼似感应一般,竟一一破裂开来,纷纷化作粉齑。 姽宁顿觉蹊跷,连忙飞身落地,果断在周身罩上结界,却挡不住蜂拥钻入她眉心的粉末。 片刻后,百灵和湮灭未听见姽宁的声音,连忙问道:“怎么样?” 姽宁未予回应。 百灵忽而叫道:“怎么突然这么热?火烤似的!” 他们不知,姽宁早已失去意识,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浑身被红光笼罩,宛若一颗火球,悬浮在七星塔内。 而正托着七星塔飞向魔界的琰屠,忽觉掌心一阵灼热,低头看去,大吃一惊,七星塔正在朝中央坍塌。 -- 第92页 “哎?”步巨讶异道:“这宝塔会中途变化?” 他话刚说完,整个塔身陡然塌缩成一颗椭圆的金球,滚烫无比。 琰屠顿觉手心火辣辣的疼,下意识松开,金球蓦地蹿上高空,而后慢慢变大,犹如一枚巨大的金蛋。 他们还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金蛋嗖的飞向东边,眨眼没了影。 步巨和琰屠面面相觑...... *** 却说一路北上的怀苍,并没见到逃离的刑官。 眼看没线索,他不敢耽搁,果断往东来山飞去。 兴许姽宁已经抵达东来山。 * 当怀苍在何问阁的院子见到与朔明君堆雪球的南辛,还有屋檐下蹲着的雪狼、希希,独独不见姽宁。 他心中一沉,切切实实地慌了。 南辛激动地跑过去,却看无人跟随,不解地问:“娘亲没随爹爹一道过来吗?” 怀苍拧着眉,不知如何回答。 希希也冲过去,跳到南辛肩膀,仰头焦急地问:“帝后不在天庭?” 怀苍摇摇头,正要讲明前情,一道红光蓦然从空中铺泻而下。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前方阁楼的楼顶迸射出万丈红光,红光极盛,宛若烈烈火焰,将天空照得红彤彤。 “罩结界!!”尧大仙的声音从何问阁的顶楼吼出。 怀苍未加思索,连忙施法罩上坚固的结界,圈住整座院子。 下一瞬,磅礴之力自那红光漫射之处喷涌而出,轰地爆出浑厚的气波,撞得结界嘭嘭巨响。 紧随而来的,是一阵阵滚烫的热浪,铺天盖地地扫荡东来山。 东来山山顶的万年积雪,一夕之间,彻底融化。 第42章 大帝……要砸蛋吗?…… 何问阁顶楼的红光持续了近一个时辰, 滚烫的热浪往外一波波荡开,将山顶的冰雪层层消融。直至露出原有的苍绿,红光才渐渐黯淡。 待红光彻底消散, 怀苍顾不得外面未驱散的闷热,撤下结界, 果断带着南辛等人飞离此处。 将将生云,何问阁的三位书灵嗖嗖地窜出来,连忙跳上飞云。 刚才热辣的火光几乎要烫化他们,只好暂时躲在书里。等热感消散许多, 他们才忙不跌逃出阁楼, 撞见怀苍要走,便跟着去避难。 * 片刻后, 众人飞抵四季如春的西山。 西山有尧大仙曾经为保温而设下的屏障,又与何问阁远隔百里, 遂并未受到波及。 待将他们安顿在山谷,怀苍便从乾坤袋中取出之前的小木屋, 施法变作院子。最后在屋外设下三层坚固的结界, 叮嘱朔明君几句,才动身飞回东山。 南辛抬头, 眺望远处雾茫茫的天空。那是被热浪融化后的冰雪, 化作水雾升腾在上空而形成的。 远看仿佛悬浮着厚厚的白云, 重重地压在东边的山顶。 “何问阁究竟出了什么事呢?”南辛喃喃道。 与他身高一般的药典书灵幺幺走去他身旁, 也举头望向那方, 学着南辛,微微蹙眉:“究竟出了什么事呢?” 南辛偏头,奇怪地看着他:“阁楼出了什么事?你们也不知?” 幺幺摇头:“尧大仙平时不准我们上去顶楼,我们只知那里供奉着一件旷世神器——九佛神凰塔, 那神器是用来干什么的,我们也不知。” 说罢,他转头问向正与朔明君聊谈的古籍书灵十景,道:“你不是偷偷去过一次奉堂吗?那里除了神器,还有什么?” 十景挠挠头:“我没偷偷去,那天门正巧开着,我才进去的。” “我记得你说那里有几幅画卷,还说帝后眉眼之间与画卷里的天仙有几分相似。”书灵嫣嫣拿胳膊肘撞了一下十景,道:“是不是?” 这话瞬间抓住南辛他们的注意力,个个往十景看去。 “与娘亲相像?”南辛好奇地问:“画的是哪位女仙?” 正躺在雪狼背上晒太阳的希希,腾地坐起身,未等十景回话,就道:“我可不知天界哪位女仙与帝后的眉眼相像,帝后那等妍姿丽色,岂有第二人?你看岔眼了吧?” 被一只花枝鼠质疑,十景心中不服,拍拍胸脯,信誓旦旦道:“我眼力好得很!哪怕是匆忙看两眼,不只是天仙的模样,她穿的什么衣裳,戴的什么珠饰,我都看得清清楚楚。” “我还记得她怀里抱着一只漆黑的小兽,小兽长着四只角,十分奇特,何问阁的兽典都不曾有过。她眉目间的神韵我怎会看走眼?的的确确与帝后几分相似。” 大家正聚精会神地听着,一句:“既然你是偷偷地匆忙看两眼,又怎知画中女子的全貌?”陡然插来,打断了十景的话。 众人扭头看去,就见尧大仙的仙童正走来。 仙童有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玛瑙大眼,平日里瞧着干净透亮,当真像个天真无邪的孩童。只有‘深受其害’的书灵们晓得,他严肃起来,会将人盯得毛骨悚然。 三位书灵纷纷住口。 仙童又严声叮嘱书灵:“大仙奉堂内的画卷,你等不可妄加评论猜测,莫要失言。” 语气严重得似乎他们再多议论两句,就得被赶出东来山。 三位书灵心中惶惶,望天的望天,低头的低头,佯装什么都没发生。 南辛几步跑过去,到结界边停下,问道:“爹爹去了许久,怎么还没回来?” -- 第93页 仙童视线转至南辛脸上,目光瞬间柔和几分:“大帝正在帮尧大仙疗伤,需要些时辰。小殿下安心待在结界内,无需担忧,大帝不久就会来接你。” 见南辛努努嘴,仙童又道:“小殿下如若困了,就去屋里歇息吧,说不定明早醒来,大帝就回来了。” 他看起来年纪与南辛一般大小,口吻却是格外成熟,倘或不是声音稚嫩,几句安抚十足像个和蔼的长辈。 南辛怏怏地摇头,娘亲迟迟不见来,爹爹又还在顶楼,他哪里睡得着。 “我们还不能回山顶吗?”希希几步跳过去,问道。 仙童回道:“神器尚不稳定,等大仙确认它恢复正常,方可回去。” 原来是供奉的神器出了事。 “那神器有什么厉害之处?发出的光就像烈日似的,眨眼就把山头的雪给化了。”南辛眨着圆溜溜的眼,又来了兴致。 希希和坐在木阶上的朔明君也颇为好奇地看来。 唯独三位书灵摇摇头,仙童口紧,就是他们也不曾从他嘴里撬出过任何关于神器的信息。 岂料,仙童不仅未拒绝,甚至回答得相当详细:“那是九佛神凰塔,塔内嵌有一枚远古凤凰神帝涅槃后的凤眼,也是神帝的神力所化。凤凰的神力与太阳的力量同源,皆是源自混沌初开的阳气,所以其神力极炙极热。” 南辛第一次听闻远古凤凰,不免新奇:“凤凰的神力很厉害吗?比爹爹还要厉害?”他对神力的强弱并无确切概念,只能拿自家爹爹比对。 一向面无表情的仙童竟微微笑起来:“足以毁灭三界,也可重塑三界,小殿下以为呢?”语气隐隐几分骄傲和崇敬。 直到仙童离开许久,南辛仍在琢磨一个问题,忽然抬头问朔明君:“要是爹爹和凤凰打起来,爹爹会输吗?” “这.....”朔明君斟酌着说:“要是普通凤凰,应当能胜。可若是神帝,大帝恐不是对手。” 毕竟连上古龙帝的神力都不如凤凰神帝。 “打不起的。”书灵十景接过话,唏嘘道:“麒麟王出卖了四神族,与妖魔联手打算一统三界。当时凤凰族乃作战主力,留在凤凰山的皆是幼童老者,却因麒麟王泄露凤凰族的神道而惨遭屠族。神帝死后,凤凰神力日渐衰败,不就便灭族了。” “这么惨……” 南辛感叹之余,暗暗思索:既然神帝涅槃后的神力还在,指不定凤凰还能复活呢? *** 夜间,寒风刮过山顶,气温骤降,水雾复凝结成雪,洋洋洒洒飘落下来。 何问阁的顶楼却温暖如夏,似与外界隔开了两个季节。 热源便是神龛内供奉的九佛神凰塔。 塔身外侧的佛珠金光不衰,塔内凤眼释放的热力尚在。整个神塔活像个火炉,将奉堂照得亮如白昼,驱散夜里的彻骨冰寒。 坐在榻上的尧大仙敛气收神,缓缓睁眼,目光渐渐聚焦。 站在一旁的怀苍问道:“好些没?” 饶是屋内温热,尧大仙却是浑身冰凉、面色苍白。额间泌出几滴冷汗,气息也是时缓时急,伤势不轻。 “好些了。”尧大仙虚弱地扬起一抹笑:“今日让大帝见笑了。” 说罢,他抬手将敞开的衣裳拢好,再缓缓系上腰带。不过是正常的穿衣,他却连喘带歇的,颇有些吃力,看来是在强撑。 怀苍的视线落在他被衣裳覆盖的胸前,方才他进屋时,尧大仙晕倒在地,衣裳敞开。胸膛上的咒印一闪一闪的,十分醒目。 咒印的形态无外乎天地万物、阴阳五行,但他胸前的咒印形态很奇特,从未见过。 等尧大仙穿好衣裳,他才问道:“你身上的咒印与神器有关?”因神器的红光褪散,尧大仙身上的咒印才慢慢隐没,他便有了这般怀疑。 尧大仙低头自嘲一笑,道:“我若说这咒印是利用神器内的凤凰神力,来维持肉身,以免过快地衰败崩裂,大帝信吗?” 怀苍听言,不由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这才在他略显凹青的眼眶周围看见一道道细长的皱纹。 方才他急于施救,并未留意他面上的变化,此时端量,显然苍老许多。 神仙有法力加持,即便飞升之时已是鹤发鸡皮的老者,成仙后也能复原年轻时的模样。如若要借用更为强大的神力维持肉身不败,除非肉身出现了无法修复的创伤,又或者是接近寿限。 幼年时,父亲曾带他拜访过尧大仙,那时大仙就已在东海流波山居住了许久年月,至于年龄多少,天界似乎无谁知晓。 怀苍即便心存疑惑,也没冒失地问及年纪,这咒印总归是他的私事。 尧大仙倒不避讳,大大方方地说了出来:“我大限将至,且体内有无法消除的邪气,倘或不用神力将邪气强行压制,用不了多久,我便会灰飞烟灭。” 怀苍暗暗吃惊:竟已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 尧大仙又道:“我原本是想借用九佛神凰塔找到帝后的位置,没想到神器内的神力突然爆发,甚至反噬我体内的凤凰神力,导致咒印差些被毁。” 怀苍闻言,顿时感激不已:“有劳大仙费心。”又急切地问:“可否找到?” 尧大仙点点头,给了提示:“你往凤凰山去寻。” 怀苍一愣,姽宁怎么会跑去那里?可不论缘由,总算有了她的下落。 -- 第94页 他连忙行礼,再次感谢,才匆匆离开。 *** 天庭如今不安全,怀苍仍将南辛和希希安顿在何问阁,托仙童照顾,便携雪狼、朔明君火速赶往凤凰山。 抵达绵延千里的凤凰山山脉,三人分头,一座一座地仔细找。 次日,朔明君火速飞到怀苍面前,道:“西边的悬崖旁有个山洞,守洞的青牛怪说前几天有颗火球从天上飞落,砸破了山洞的结界,留在洞里。” “里头红光灼热,青牛怪不敢靠近,我只在外瞧了眼,那光与何问阁顶楼的红光一样……” 怀苍未等他说罢,嗖的闪身,人已离开。 凤凰山只有一个地方有封印,那里存放着凤凰神帝的涅槃凤眼。上古时,为防被妖魔偷盗,龙帝在洞外设下封印,无人能破。青牛怪是曾被天兵降伏的妖兽,放在凤凰山一边守洞一边修行。 片刻后,怀苍来到悬崖边,错愕地看着空荡荡的洞口,龙帝的封印竟离奇地消失了。 青牛怪见他,伏地跪拜,又将前情陈述一遍,颤巍巍添了几句:“火球进去后,洞内异常滚烫,我虽皮糙肉厚,却捱不过那热力。今日洞内温度缓下来,我正踌躇着进去,好在大帝赶来......” 它磕头数下,央求道:“烦请大帝看看究竟,我心里也好有个底。” 倘或损及神帝的凤眼,它这几万年的修行算是白修了…… 怀苍命它静守洞外,便寻着热度,走入山洞。 见到石坛上的东西,怀苍惊住一口气。原本放置的神帝凤眼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青牛怪描述的那颗火球。 他仔细打量,这哪里是火球,分明是一颗巨大的火蛋! 火蛋并非当真带火,外边是普通的乳白色蛋壳。只不过蛋内有团明亮红艳的东西,仿佛烧着一团火焰,将蛋壳照得通红。 且整颗蛋比寻常的蛋要大上许多,足有三尺宽。 “竟然是颗蛋......”不久,赶来的朔明君惊奇道。 去外头打听消息的雪狼恰好进来,它将从附近的鸟妖那听来的事详尽道明。 ——那日,有道红光疾速掠过凤凰山上空,速度极快,远看就像一颗红亮的火球。火球直接往洞口的封印撞去,响声震动山林。 鸟妖亲眼看见洞内突然喷射出万丈赤光,将洞口外的封印一击破除。而后,火蛋被赤光包裹,被牵入洞内。 凤凰山数万年无人涉足,倘或有什么风吹草动,山林鸟妖定然晓得。除却这枚蹊跷的蛋,不曾有人来到凤凰山。 “除非帝后悄无声息地来到此处,它们才无所察觉。”雪狼道。 朔明君不解:“帝后为何要悄悄来到这里?” “问题恰在这里。帝后与凤凰山可谓一丝半缕的关系都没有,为何突然独自前来?倘或并非私自过来......”雪狼扬起下巴,往火蛋的方向点了点,说:“那就是迫不得已被带来这里。” 朔明君愣了一下,忽反应过来,惊愕地指着那蛋:“你该不会以为帝后在这颗蛋里头吧!” 雪狼道:“眼下只有这枚蛋是近日闯入凤凰山的异物,并非没有这个可能。” “这......”朔明君依然难以置信,侧头看向怀苍:“大帝......要砸开蛋看看吗?” 第43章 大帝孵蛋。 怀苍并未即刻回话。 自打进来, 他的视线就没离开过这枚火蛋。尧大仙说姽宁在凤凰山,必定不假,但他们寻了两日无果, 唯有这枚蛋十分蹊跷。 他与朔明君一样,难以相信姽宁在这蛋内, 却隐隐觉着有什么关联。 他想了想,抬起右手,口中念咒,手腕即刻钻出莹白色的细线, 是他并未完全撤除的缚身咒。之前在山洞, 当着姽宁的面,他只是将缚身咒隐藏了, 等他再次念动咒语即可生效。 只见细线黏附在蛋壳外,左右试探, 试图钻进蛋壳。 怀苍登时又惊又喜。 只有感应到姽宁,细线才会有意识地要钻进去, 只是碍于蛋壳坚硬, 才进不去。 他正打算撤去缚身咒,忽然间, 黏在蛋壳那头的细线无端端着起火来。火势蔓延得极快, 顺着细线直冲他的手腕。 怀苍还没来得及收回咒, 整段细线眨眼被焚毁。他错愕地看着被烧破一小圈皮肉的手腕, 鲜血从腕间流出来。 缚身咒竟被这火轻易给解了.... 方才火苗不大, 约莫烛火大小,脾气却挺大,十分凶猛,好似被惹恼的小兽, 张开幼齿就咬。 朔明君和雪狼将方才的一幕看在眼里,惊呼不已。若非大帝有意纵容,仅凭一簇火苗岂能伤着他。 见他手腕流血不止,朔明君忙道:“大帝不止住血吗?” 怀苍只是将手垂下,一句笃定的:“她在里面。”令朔明君诧异瞠目。 “你与雪狼去洞外守着。”怀苍吩咐道。 两人不敢耽搁,领命转身离开。 出了洞,朔明君小声喃喃:“帝后并非飞禽,也非鳞类,怎么会变成蛋呢?还是说她是被这奇怪的蛋给吞了?” “帝后原本就是梦灵,变成什么都不稀奇。”雪狼在洞外的石墩上坐了下来,继续道:“大帝都确定了,你还有什么可疑虑的?纵然她如今变成一枚蛋,就是变成一株草、一条鱼,你还要凭貌护住?” “绝非凭貌护主!”朔明君急忙辩称,生怕被污蔑。 -- 第95页 他挠挠头细想,觉得他所言在理,便不在纠结,站在一旁好好守洞。 一直守在外边的青牛怪,见他们终于停口,堆挤着和善的笑,行礼打听道:“敢问二位仙爷,里头的凤眼是否完好无损?” 雪狼直接一句:“凤眼不见了,你以后不用守凤凰山了。”慌得那青牛把硕大的牛眼几乎瞪裂开。 青牛身子晃悠悠,腿都快站不直。牛眼蓄满泪水,转身走到草堆蹲下来。 “唉……好不容易修得仙道,功亏一篑。”它唉声叹气,叫苦不迭。 雪狼却是眼珠子一转,问那青牛:“有个好差事,保你仙道顺遂。” 青牛一听,呆了呆,反应过来,惊喜地回望他,眼里还挂着泪珠。 “你且在凤凰山候着,到时会有人来接你。”雪狼卖个关子。 * 却说洞内。 怀苍缓缓靠近火蛋,察觉火蛋并无异动,他才伸手,将手掌试探地贴在蛋壳上。 刚刚接触,蛋壳表面灼热的温度立刻传递到手心。有些烫,但在承受范围内。 忽而,蛋内的红光涌动了一下,他顿觉贴着蛋壳的掌心犹如被火燎过,火辣辣般刺疼。 他撤下手,换上那只仍在流血的手,忍着滚烫的温度,道:“这手腕被你烧破个洞,流出血了,你还不高兴?” 这番苦肉计略有成效,蛋内的红光稍稍收敛些,温度依然滚热,却比方才褪去些,至少没有刺痛感。 随即一缕红光自他掌上攀附,沿着筋脉蜿蜒到他腕间的破口,再将其覆盖。一阵温热过后,手腕伤口完好如初,就是泱出的血也被尽数消去。 这便是凤凰神力,能焚世间万物,亦可拯救苍生。 怀苍按捺住激动,一声:“姽宁.....”似耗费许多力气,从他口中沉沉唤出。 他将另一只手复贴回蛋壳上,两手宛如怀抱着珍贵之物。 这几日忧心忡忡、夜不能寐,一颗心吊在嗓子眼,无法安宁。即便他猜到是她,可恐慌的情绪积压了多日,导致他刚才突然怯懦了,怕自己因过于急切而误判。 “你给我个回应,让我安心吧。”他沙哑地恳求道。 可火蛋没有回应…… 就在他心中渐慌,几乎认为自己认错时,蛋内的火光忽而闪烁两下,一阵阵的热度犹如带火的羽毛,温和地扫过他的双掌。 得到回应,怀苍狂喜难抑,此刻再无彷徨,心中大石总算稳稳落地。 他笑起来,直将眼中笑出水光,问道:“所以你刚才烧出那火苗,真的是在生气?怪我之前撒谎,没有完全解除缚身咒?” 这番坦白并未引来她的不满,只是他掌心像有热流断续滚过,仿似用拳头撒娇般捶他。 怀苍想了想,又问:“怪我没及时赶回天庭,害你一人面对众仙及朱雀族的指责和冤枉,被强行押入天牢?” 对此她没什么回应,看来也不是这个原因。 “还是怪我没带你一同前去抓琰屠?”这句只是随口一问,却没想琰屠二字刚出口,蛋内的火光轰地炸开一般,瞬间充斥整颗蛋内。 赤色的火光渗出蛋壳,将整颗蛋完全包裹。边缘燎烧起火舌,滚烫无比,怀苍受不住这热度,将手移开。 她是在发怒。 他猜到什么,问道:“你离开天庭后遇到了琰屠?” 得到她的回应,怀苍恍然大悟,琰屠定是假意在地界现身,用一招调虎离山便将他引离天庭,而后与刑官里应外合,抓捕姽宁。 他着实懊恼自己未经多番思量,令她受苦。正要开口安抚,蛋壳外的火光瞬间暴涨开来。 守在洞外的朔明君和雪狼也感觉到阵阵喷涌而出的热浪,一如他们前些日在东来山体验过的,仿佛身处烈火的边缘,烫得他们睁不开眼。 青牛怪匍匐在地,心有余悸地看着那不断往外喷射的火光:“那火球来的当天,洞里就似这般,着实吓人。” 朔明君眯着眼,往洞内张望,忽闻呼啸般的风声自洞内刮出,一道高大的身影被推了出来。 朔明君连忙往右侧躲避,就看见大帝站在洞口,白皙的脸颊被烘得通红。 “大帝……”朔明君指了指他袖口,那里还冒着火苗。 怀苍低头一看,从容地拂去火苗,淡淡解释:“她只是心情不大好。”便往洞内踏步走去。 朔明君暗暗心惊:这只是心情不大好?分明是怒发冲冠啊! *** 次日,待火蛋的温度稳定下来,怀苍便施法将它一裹,连夜带去了东来山。 青牛怪依照雪狼交代,去往天庭,与天帝声泪俱下地禀报:“前些日,凤凰山飞来一枚火蛋,砸破封印,闯入洞中,将神帝的凤眼给融进去了!” 天帝骇然,问道:“什么火蛋?” 青牛怪擦擦泪,摇头道:“我也不知。” “火蛋还在凤凰山?”天帝又问。 “不在了,被人给带走了。” “谁带走的?” “我被洞内激荡出的力量弄得昏昏沉沉好些时候,认不清是谁,惭愧惭愧。”青牛怪又作一副愁苦样。 天帝思量一番,遂派秦韬去凤凰山一看究竟。 次日,秦韬回天庭,据实禀报:“洞内外皆有烧毁的痕迹,原本供奉凤眼的位置,灼出蛋形的坑位,约莫三四尺长。山里的妖精说,前几日来了两个人,还有一匹毛发雪白的狼,将蛋带走了。” -- 第96页 毛发雪白的狼……不就是雪狼吗? “叔父怎么知道凤凰山落下了一枚火蛋?又为何将蛋带走?”天帝百思不解。 自打大帝匆匆离开天庭,一家三口至今未归,天帝将赤元瑆叫来询问,也说不知。 不晓得大帝去了哪里,天帝无从问起。 可这凤凰神帝的凤眼消失可谓大事,很快传遍天庭。 众仙闻言,个个愕然不已。 什么蛋有如此了得的本事,竟然将上古龙帝的封印给砸破了,还吞了神帝的凤眼。 “大帝将蛋悄悄带去了哪里?为何不先带来天庭?”有仙发出疑惑。 有仙替大帝辩解道:“青牛怪都说那火蛋厉害得很,呼一阵风便能将洞里洞外烧得通红,如烙铁扫荡一般,大帝必然得将它带去无人之处再想办法处理。” “那为何迟迟不见大帝回天庭详陈此事?”那仙又提出疑问。 这仙说得在理:“兴许大帝正在研究火蛋呢?若是火蛋有不寻常的异动,大帝怎会随意离开,自然要严防。” 大家你言我语,仍好奇那到底是颗什么蛋。 几天后,不知从哪里传开的消息,说那枚火蛋其实就是一颗凤凰蛋。 此事又在天庭掀动轩然大波,砸下的浪头比神帝凤眼被火蛋吞了更大。 渐渐,大家关心的问题变成了:大帝带走凤凰蛋要做什么?他又不是凤凰,晓得怎么孵蛋吗? *** 却说半个月前,怀苍将火蛋连夜带来东来山,请尧大仙查看。 尧大仙看见这蛋,怔了怔,眼中分明情绪汹涌,但他什么也没说,默然走上前,伸手触碰蛋壳。 蛋内原本沉寂的火光忽而喷涨,灼得他手心一阵刺痛。 “她不喜别人触碰。”怀苍刻意强调姽宁在拒绝,其实他自己也不愿其他男子随便碰她,即便是隔着蛋壳。 尧大仙收回手,面上的激动刹那收敛,朝他笑道:“远古时的凤凰蛋就是如此形态,帝后恐怕会变成凤凰。” 听见凤凰二字,怀苍惊诧地瞠眼。 一路上,他心中也有过与凤凰有关的猜想。虽出乎意料,却又似乎在情理之中。 可凤凰并非寻常神兽,若非亲眼见过,怎敢轻易判断。 “大仙如此断言,难道曾见过凤凰蛋?”他想要再三确认。 尧大仙仍是一笑:“何问阁有一本上古旧籍,里头记载了凤凰蛋、麒麟蛋等远古之物形貌特征。大帝若有兴致,我可托书灵带你去阅览一番。” 听此,凤凰蛋已是铁板钉钉的事,无需费时去查证。眼下他最担忧的是凤凰的力量会否伤及姽宁,便问了出来。 尧大仙道:“神帝的力量选择了她,定然是相信她可以接纳。而大帝曾与帝后沟通,想必她性命无忧。既已成蛋,大帝就在这东来山安心护蛋吧!只是凤凰不喜阴冷,还需将它安置在西山靠西的山洞,罩上结界防止力量涌出即可。” 怀苍生怕冷着了姽宁,连忙施法将凤凰蛋卷起,抬步就走。就听尧大仙调侃的声音从后方传来:“至于大帝能否孵出凤凰,这我可无法保证呢。” 孵蛋.....怀苍眉目一紧,总觉得这话哪里不对劲。 第44章 真的是丑死了! 也不知谁先起的头, 整座东来山,都在议论大帝到底会不会孵蛋,还有的则关心他孵蛋的进度。 譬如南辛。 自打怀苍将凤凰蛋带到东来山, 住在南边山谷的南辛,每天都要叫雪狼去西边的山洞跑两三趟, 瞧瞧凤凰蛋是否孵出来了。 倘或不是雪狼时不时装睡,他估计问个七八遍都不止。 因南辛魂魄尚未完全复原,怀苍才禁止他靠近凤凰蛋。蛋内的力量尚不稳定,尤其夜间, 火光不时冲出来, 即便罩在结界内也能感觉到那一阵阵席卷山洞的滚热。 只怕稍不注意,会伤着南辛。 这日, 南辛的询问声再次响起:“爹爹还没将凤凰孵出来吗?” 他坐在木阶上,眉头烦恼地蹙起来。 “孵蛋哪儿那么容易, 何况大帝也从没孵过蛋。”雪狼趴在木屋前,脑袋靠在胳膊上, 舒服地晒太阳。 西山受尧大仙施展的结界影响, 隔绝了寒风霜气,仿佛天然的保温罩。结界吸纳日光, 却又不似酷暑之地那等炎热, 故而四季如春, 阳光和煦。 雪狼住了几日, 便喜欢上了这里, 甚至琢磨往后要不要劝大帝将居所搬至此处。 南辛两手撑着腮帮子,手肘靠着膝盖,自言自语:“娘亲怎么会变成一颗凤凰蛋呢?” “是啊,帝后怎么会变成一颗蛋呢?”变作女身的希希挨着他坐下来, 两手托着下巴。 “我倒觉得这样很好。”雪狼眼也未掀,懒懒道:“帝后倘或变成凤凰,那可是三界独一无二的凤凰,凤凰神帝又曾是远古神族之首,地位可不一般。帝后吸纳了神帝的力量变作凤凰,就算说她是神帝的化身,也没人有异议。往后莫说天庭的仙官须对她敬重几分,就是整个天界的仙兽飞禽都得尊她拜她。” 南辛和希希闻言,四只眼睛睁得又亮又圆。 “神帝这等厉害!”南辛突然就来了精神,握着拳头:“往后看谁还敢欺负娘亲!” 希希也振奋地拍手道:“帝后破壳后,定会变成一只又美又强,横扫天界的凤凰!” -- 第97页 而翘首以盼孵出凤凰的那颗蛋,此时正安静地躺在西侧的山洞内。 山洞温度适宜,下方铺着厚厚两层干燥柔软的干草,是怀苍亲自到山里一株株捡来的。 他坐在离蛋五步的距离,屈膝靠在石壁上。除了夜间闭目歇会儿,其余时间,视线就没离开前方的凤凰蛋。 蛋内的力量日趋稳定,依稀可见蛋内有一个球状物体,仿如蛋黄,却不是黄色,而是鲜艳的赤红。 这几日蛋壳的温度也收敛许多,蛋内的红光渐渐往内聚拢,中空的部分可见絮状云雾似的东西,神帝的力量应该就集中在中心球体内。 姽宁也被包裹在里面。 可任凭他如何聚睛观察,也看不透‘蛋黄’内究竟如何。 难道真会变成凤凰? 他扬起嘴角,微微笑道:“你若当真变成凤凰,辈分就在我之上了。” 说罢,他将蛋盯着,良久过去,凤凰蛋并未回应。 这几日,她出奇地安静,不论他说什么,她都不予回应。依照尧大仙的推测,姽宁应当是在里头化形,等待破壳,所以屏蔽了外界的干扰。 “我倒是希望你明天就能出来。”他实在想她,想将她好好抱在怀里。 兴许是想借由她实实在在的身躯,来安抚他这些日子的担惊受怕。 六百年前,即便她离开,他也知道她去了哪里,遂能暗中保护,亦可厚颜无耻地贴过去。此次她突然失踪,且是在天庭蒙受冤屈后被迫逃离,他日夜提心吊胆,只差将这慌得要坠下去的心脏给吊着。 他再受不住这种未知的煎熬,只盼她赶紧出来,与她有满腹的话想倾谈。其实更想听她说话,牢骚也好,埋怨也罢,只要她愿意说,他都欣然聆听。 早些相见,也好早些安心。 * 而待在蛋里头的姽宁,并非不想出来,只是她原有的肉身已被凤凰的神力撕裂,如今一不能开口,二来意识不清。 仿佛灵体初成的那会儿,犹如一抹游魂,在世间飘飘荡荡,浑浑噩噩。 她记得自己被七星塔内的凤眼化作的力量裹得严严实实、无法动弹。而后,那些涌入她身体的力量开始拉扯她的筋骨、揉碎她的脏腑。疼痛尚可忍受,就是体内翻江倒海似的,快散架了。 再然后,不知过去多久,一束红光将她所在的空间照得通亮。 等眼睛适应耀眼的光,她才看清外边悬着一颗凤眼,只不过比七星塔内的凤眼要大许多。且那凤眼炯炯有神、栩栩如生,瞳孔的外沿闪动璀璨的流光,美极。 她正好奇的打量,那枚凤眼突然爆裂成万状红光,顷刻将她淹没,继而从她毛孔七窍钻入。浑身好似被数不尽的细针扎过,刺挠刺挠的。 等她再次清醒,骇然发现自己肉身尽毁。 奇异的是,肉身毁去的刹那,她只感觉身子似化作一滩水,虚软无力,并无强烈的痛感。即便她没眼睛没耳朵,但能清晰地感应四周状况。 起初感觉一团混沌,漫天缭绕着火红之物,像雾一般轻薄,又像水一样柔软,将她温柔暖暖的包裹,十分舒服。 渐渐,这些红物开始往她这儿聚集,身子也沉重起来,不再是虚无之感。她能清晰地感觉血液的流动、筋络的伸缩,原来这些红物正在重塑她的肉身。 意识变得越来越清晰,记忆犹如被风推助的海浪,一层层地翻涌袭来。 自生智开始,直至今日,包括那断开了六百多年的记忆,在她脑中详尽呈现—— 她飞升不久,一心想拜入伏魔大帝麾下,便悄悄随军出征,不料立下大功,最终入住伏魔宫。 不久,怀苍以助她修炼仙体为由,与她成亲。诚然如他那时所言,他只是想娶她,费尽心思达成此愿。因为他是穆彦青,他承载了穆彦青的记忆和对她的感情。 婚后夫妻二人相敬如宾,却也温馨有情,她渐渐对他萌生情愫,以为就此与他相伴一生。 直到广圣娘娘将挑拨他们夫妻的话语以法术刻录在竹签上,再以天后之位为诱饵,教唆月神化作青鸟。青鸟趁怀苍离开,潜入伏魔宫,衔竹签送入她手中。 起初她疑心对方用意不善,并不在意竹签的内容。直到第二次,竹签上所写直指怀苍隐藏的梦境,并暗示他娶她目的不纯。她心中彷徨,决定探探他的梦,怎料看见了他封印在灵识内的心魔。 心魔以杀她为要挟,迫使怀苍解除对他的禁制。怀苍无法,只能暂且照做,先将姽宁救下。就在封印解开的刹那,心魔冲入他的元神,欲吞噬他的意识。 怀苍低估了心魔的力量,几乎丧失意识,好在最后拼尽全力将心魔的意识压制。 但他的情绪依然受到影响,身为穆彦青时的怨念充斥他的内心。他不顾她的意愿,逼迫她留下来,将她囚禁在七窍玲珑境内,任凭她哭喊叫骂,不为所动。 直至她自毁元神,吓得他瞬间清醒,慌忙将她带离七窍玲珑境。 这些都是怀苍后来为挽留她,所坦白的一切。 所以他出关后,得知她为食情.之梦,而在天庭诱引男仙,纵使踢翻醋坛子,怒火攻心,也没有责备她。 夫妻二人重归于好后,二人在芙蓉山隐居。 当年,她有了身孕。 因她体内湮灭的力量与胎儿的神力犯冲,怀孕那年她吃什么就吐什么,夜间腹部的剧痛更是苦不堪言,整个人消瘦得厉害。 -- 第98页 怀苍见她虚弱不堪,几次凶狠地瞪着她肚子,吓得她以为下一瞬他会一掌拍掉孩子。 那段时间,她死活不肯跟他睡在一屋,几番将他赶出去。 好在顺利地生下了孩子。 怀苍念及她辛苦怀胎,生产时,南方天象有异彩迸发,故而取名南辛。 一家三口,于山林和乐融融,却被广圣娘娘一手毁去幸福的光景。 丧子之痛、亲自杀子之痛,哪个不是堪比刮骨剜心般的剧痛。广圣娘娘为造成她畏罪自杀的假象,亲自现身天牢,欲将她除掉。 动手时,恰听见怀苍赶来天牢。广圣娘娘并没来得及将她杀死,却也害她丧失意识。 而后,百灵湮灭为救她离开天庭,与怀苍和天兵发生冲突,最终导致她被封印。 记忆完全恢复后,姽宁心中愤怒难消。她不再是置身事外的倾听者,那些年的种种历历在目。她能亲身体会到自己的手捅入南辛心脏时的痛苦,还有他颤抖挣扎的样子,最后在她眼前丧命。 这仇,岂是那几条刑罚就能释怀的! 平复心绪后,姽宁试图唤出百灵和湮灭。自打她肉身被毁,他们就没了动静。 “死了吗?”见两人始终没回应,姽宁喊道:“死了也好,省得烦耳。” “没死!”百灵终于出声:“你可真是个没良心的,有了凤凰神力,就过河拆桥。” 湮灭也开口:“这凤凰神力有些脾气,似乎不喜欢和我们共用一副肉身。” “可不是嘛,还将原来的肉身给毁了,啧啧,真没见过这么强势的。”百灵不满地嘀咕,忽又讪笑道:“也不晓得你会变成什么样子,是金色的凤凰呢,还是红色的锦鸡呢?” 姽宁讥诮道:“不管是什么样的凤凰,都比百灵鸟美。” “......”百灵不服,但无话反驳。 因为凤凰的美的确是百鸟之首。 *** 半夜,听闻大帝孵蛋成功,东来山所有人都聚集在山洞外,踮着脚尖朝洞内张望。 忽而,几声抽泣传出。 “娘亲怎么还哭起来了?”南辛拽了拽怀苍的衣裳,焦急道:“爹爹怎么还不去安抚娘亲。” 怀苍一脸为难,眉头都拢成山般高。不是他不想进去,他就是被赶出来的。 “愁死了.....”姽宁的哀嚎声传出来:“真的是丑死了!” 大家面面相觑,各个看向怀苍。 丑?什么丑? “莫要瞎说!哪里丑了?”怀苍扬声劝道:“不过就是羽毛的颜色深了些,三界万物多样,羽毛深点也不稀奇。” “这是深了一些?”姽宁欲哭无泪的声音响在洞口,愤愤道:“这跟乌鸦有何区别!” 众人循声看去,看了半天才发现洞口站着一只羽翼半撑的大鸟。纷纷惊诧地倒吸一口气,那羽毛跟墨一样黑,倘或没有月光相助,约莫能与这黑夜融为一体。 这和传说中金光熠熠、羽披红霞的凤凰不能说不像,只能说没有半点关系.... 第45章 这么雄性…… 今日, 回到天庭的朔明君应大帝吩咐,将姽宁形成灵体初期,阴差阳错地融合了血魔珠而拥有百灵、湮灭的力量, 以及她如今因凤凰神帝的神力重塑肉身成为凤凰一事,一一告知众仙。 朝会上, 听完朔明君所述,哪个不是满脸惊色。甚至有仙怀疑朔明君是不是传错了话,接连多问了几遍。 毕竟神、魔之力素来相冲,凤凰为极阳, 魔为阴煞, 竟能在一人身上融合,着实匪夷所思。 帝后体内同时拥有妖、魔以及凤凰之力, 料想其力量,岂止是恐怖能形容。 天帝早已知道姽宁体内吸收了血魔珠的事, 只是对其能融合凤凰神力也颇为震撼,坐在殿上, 沉思未语。 负责飞升登记的日马星君道:“六百年前, 帝后其实是受湮灭的魔性影响,以至于伤及天兵?” 旁边仙家点头附和:“那时她眼神狠戾, 浑身煞气冲天, 果然是有魔性。” 大家对当年姽宁身上的煞气依然心有余悸, 而今知道她体内有暴君湮灭的力量, 岂能安心。 怀苍早料到他们会这番争辩, 所以派朔明君回来,就是要还姽宁清白。 等大家议论声消停些,朔明君才道:“妖皇和魔尊的力量只是帝后体内力量的一部分,为她所用, 并不能控制她的意识,帝后从未被他们的力量侵蚀神智。六百年前,帝后为自保才不得不出手,而帝后为何自保,诸位仙官也已知晓。” 这说的就是广圣娘娘当年欲在天牢杀害姽宁灭口一事,众仙心知肚明。 为了省去不必要的麻烦,姽宁体内复活了湮灭、百灵元神的详情,怀苍并未告知朔明君。 此事若是公布于众,大家必然认定湮灭和百灵总有一天会脱离姽宁的肉身,害及三界苍生,不如先将其扼杀在姽宁体内。 而要杀死他们,势必会伤及姽宁。与其多费口舌解释,倒不如将这秘密压下,谁也不说。 * 姽宁如今已是凤凰之体,大家又诚然要瞻仰凤凰神姿,便问朔明君:“大帝何时带帝后返回天庭?” 朔明君回道:“帝后重塑肉身不久,尚不适应,需要些时日安定情绪。” 天帝示意众仙卿稍作安静,问道:“大帝是否追查到了刑官的下落?” “不曾。”朔明君摇摇头,如实言明:“但刑官背叛天庭已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他与魔尊琰屠及妖皇步巨里应外合,先是将帝后逼出天庭,再将她的消息带出去,以助魔尊、妖皇捉拿帝后。” -- 第99页 此话令众仙愕然吸了一口凉气。 掌管刑殿的仙官竟是个叛徒,由他审度裁定的案子必定大失公允,有仙忧虑道:“刑殿的案子都得彻查一番,指不定有许多冤案。” 其他仙家赞同地点头,恼怒之余不免担忧天庭内是否还有其他被妖魔渗透的地方。倘或不将叛徒除尽,必定仙心惶惶。 “魔尊和妖皇为何要大费周章地捉拿帝后?”普法真君疑道。 “还用想吗?必定是为拿到血魔珠!”有仙家猜道。 “的确,他们为的正是帝后体内血魔珠的力量。”朔明君接过话来,作为曾屡次与妖兵交手的副将,他对血魔珠再熟悉不过,又道:“以往使用过血魔珠的妖兵,因无法接纳血魔珠的力量,最后都会自爆而亡。唯独帝后融合得顺利,且对其力量操控自如。他们必定是要将帝后抓去好生研究一番,借此提升妖魔的战斗力。” “果然用心险恶!“仙家们义愤填膺,将妖魔一顿好骂:“竟嚣张地将利爪探入天庭,咱们必须要给他们当头一棒,好叫他们识好歹,收敛那逞凶害人的邪心魔念。” “他们公然伤及广圣娘娘和帝后,便是宣战!”众仙一致提议要追伐妖魔。 天帝抬手安抚他们情绪,道:“孤也有此意。”又严声道: “大帝迟迟不回天庭,定是为保护帝后。往后诸位也莫再猜测帝后不回天庭的动机,如今她已是凤凰神体,众仙卿言语之前需斟酌再三。” 天帝这话明确了姽宁的地位,即便有仙仍对她体内的妖魔力量诸多顾虑,但那不可匹敌的凤凰神力便能堵住众口。 朔明君还有话要与天帝和秦韬将军单独说,天帝即叫退朝。 等仙家离开,朔明君上前道:“大帝交代,需增派兵力严守妖界魔界的西北疆域,时刻提防妖魔的动静,天庭东西南北四天门也需有重兵把守。我与赤将军则携伏魔宫的兵马,等大帝下令,就与秦将军所领的天兵分头攻打妖界和魔界。” 秦韬一听要打战,拳头捏得响。 天帝赞同道:“大帝善战,更擅排兵布阵,必然以他的提议为准。妖魔作乱已久,而今堂而皇之将奸细安插在天庭,若不挫其士气,只怕气焰越发嚣张,锋芒必伤我天界。” 秦将军拱手道:“天帝英明!此次征战不只为重挫妖魔士气,更要将他们作乱的念头彻底击垮。” 随后天帝下达旨意,且称:妖皇和魔尊可当场斩杀,无需抓捕。 * 却说方才退朝后仙官们,仍有的在路上讨论帝后的问题。 “大帝此时公开帝后体内的秘密,着实是一招妙棋。”普法星君捋捋胡子,笑得高深。 “星君此话怎讲?” 他又笑了笑,道:“一旦融合了凤凰神帝的力量,咱们又岂会在意她体内有妖皇和湮灭的力量?凤凰之力是三界顶天的神力,凤凰一族更是神族之首,往后谁敢动她?” 大家恍然,大帝为帝后考虑得着实周全。 “也不知帝后的凤凰身是什么样子。”几位仙家浮想联翩。 可他们即便没见过真凤凰,倒也瞧过书里的记载。再者,天界尚有凤凰的远脉近亲。 朱雀就是留存至今,源自凤凰一脉的神鸟。朱雀羽毛为血般鲜红,在阳光下无比艳丽,挥翅时,则闪动宝石般的灼灼光采。 如此,就能联想凤凰羽色的绚丽和绝美。 可谁能想到,东来山上诞生的,是三界第一只也是唯一一只黑凤凰。 这凤凰到底有多黑? 用怀苍用来安抚姽宁的话,就是:“黑得纯净,黑得脱俗。” 听听,这当真是来赞美她的吗?! 听完这话,别说消气,倘或不是南辛拉着,姽宁差一点就要飞离东来山。 连说话都提不起劲的黑凤凰,此时正站在东来山山谷的湖边吹风。 阳光洒落在一根根黑得极至的羽毛上,习习微风下,羽毛轻盈摇动,柔软如丝。虽不是流光溢彩,好歹也是油光锃亮。 姽宁垂眸看着湖面映照出的身影,这哪里有一点凤凰的痕迹,分明就是一只体型巨大的乌鸦。 连胸肌都鼓得这么雄性...... 她正皱眉瞧看自己,忽闻脚步声从后方靠近。 “三丈远!”她一声警告突然喊出,便是提醒后面那个男人别靠近。 怀苍不敢在她脾气暴躁时逼近,只好刚刚站在三丈距离,耐心询问:“夫人站在这儿已有半日,在想些什么?” 姽宁头也没回:“在想怎么将湮灭移除体内。” 这话说得不带犹豫,也是半点不含糊。就因为这身羽毛的颜色,是融合了湮灭的力量所导致的。 整片羽毛都是能瞬间挥洒出去的煞气所凝聚,以后都不需要她刻意调取湮灭的力量,只需振动翅膀跺跺脚,那煞气就能铺天盖地涌出来。 其实从力量的角度斟酌,她不是无法接受自己这黑乎乎的鸟样。挥翅间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将攻击方圆扩大五十丈,听着厉害又有气势。 只是她不能理解自己为何没法化作人形? 总不能这辈子顶着这副健壮威武的黑鸟身,驰骋三界吧。 “肯定要移除的。”她蹙着两撇长长的黑勾眉,自言自语地强调了一遍。 口吻十分认真,以至于灵识内的百灵和湮灭都信了。 -- 第100页 “我的力量已经被凤凰神力强行融合,来不及移除了。”湮灭适时的提醒。 听得姽宁直发愁,她的确没必要为了硬将他的力量除去,而重伤自己。 “化不成人形不能怪我们啊!”百灵生怕姽宁一个激动,真要两败俱伤,忙劝道:“只要有完整的凤凰神力就能塑造人形,凤眼不是还有一颗吗,把它吞了铁定可以化形。” 凤眼的确还有一颗,就供奉在何问阁顶楼上的九佛神凰塔内,怀苍早前与她提过。 尧大仙是说,她如今的模样正是因为凤凰神力无法彻底压制湮灭的力量,才会导致煞气外显。涅槃未完成,也使得她无法化作人形。 姽宁心中思量,转身与怀苍道:“我去问尧大仙拿神凰塔内的凤眼,他会给吗?” 怀苍明白她的打算,凤眼合二为一才能彻底完成肉身的重塑。 他昨天就问过尧大仙能否拿出凤眼,尧大仙没拒绝,只说:“我可以给她,但不是现在。” “他会给,但不是现在。”怀苍将他所言转述给姽宁。 不是现在……那她还要顶着这乌漆麻黑的鸟身到几时? 可她又不能去逼迫尧大仙,更不能无耻地做盗窃之事。 *** 夜间,姽宁趁夜色正浓,悄悄飞至东山的何问阁,直接往顶楼飞去。 顶楼除了窗户,没有其他进入的通道,她对那个鬼打墙般的木梯仍心有余悸,遂毫不犹豫选择爬窗。 好在窗户是半开的。 姽宁蹑手蹑脚爬进去,将窗子轻轻推开,刚好将身子探到里边。 正要挪进去时,突然卡住了.....这凤凰的屁股真是不合时宜的宽! 如今没法变身,她只能左扭右移地将屁股挤进去。头顶忽而传来一声调笑:“羽毛很好看,可别损伤了。” 惊得姽宁一顿,僵硬地抬起头。就见尧大仙站在面前,笑眯起两只狐狸眼,满脸写着:意料之中。 她尴尬得想原地灭亡...... 反正被逮住了,姽宁也不客气,喊道:“让让,容我进去。” 等他侧身腾出空间,她便扶着窗柩将屁股用力一挤,再跳到地上。 将将入屋,体内似感应到了什么,心口隐隐灼热。她环顾四下,原本漆黑的眼珠子外圈骤而闪现金光,瞬息就锁定了右侧方的神龛。 尧大仙的视线落在她瞳孔,那两圈金光在黯淡的夜里尤其醒目。他似看迷了,就连姽宁问他能否借神器瞧瞧,都没反应。 直到姽宁伸出翅膀将他肩头拍了拍,他才惊觉自己发愣半晌。这副肉身果然不顶用了,反应越发迟钝。 姽宁没想到尧大仙会将九佛神凰塔大大方方拿下来,递给她:“这是你的力量,本该早点给你。” 她以为他说的是她如今因神帝的力量而化作了凤凰,这塔里的凤眼自然也是她的力量,遂未细思。接过塔,她将其端在翅上,神力的感应越发明显,塔内的凤眼甚至有些急不可待,开始闪烁寸寸红光。 尧大仙道:“只是你才融合了神帝的神力不久,切忌操之过急,过些日子再试试。这几日你就在东来山休养,我会帮你守着这凤眼。” 姽宁点点头,这毕竟不是小事,倒也不必太过急切。而今有了尧大仙的保证,她也安下心来。 她将神器递回给他:“多谢大仙。” 直到她离开窗户,张开翅膀飞向天际,身影瞬间与黑夜融为一体。一只黑色的四角小兽走出来,浑黑的肌肤与黑凤凰不相上下。 “她何时可以融合剩下的凤凰神力?”他问道。 “很快了。”尧大仙视线仍在她离去的方向,即便漆黑的夜色早已将她身影吞没。忽而想到什么,他又笑了笑:“反正已经在这个世界飘荡了许久,不差这点时间。” “可你的时间不多了……”小兽担心道,它纵身跳上窗台,尧大仙伸手将它抱在怀里。 小兽舔了舔他的手,道:“她再不觉醒,你体内封印的邪气便会耗尽你的力量,你可就再也回不去了。” 尧大仙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我回不去没关系,你们回得去就行。” 小兽不满,在他虎口处咬出两排压印,呲牙道:“都得回去!必须回去!” 尧大仙仍是展眉笑着,没回话。 第46章 兽身与人身最大的区别……… 姽宁看着身穿素白里裳, 侧身躺在旁边的男人,实在想不明白,这床如今能容下她已实属不易, 他偏偏还要来占空间。 “你不嫌挤吗?”她没好气道。 他倒是面不改色:“挤到夫人了?” 问得好似当真担心挤着她,可眉眼间的喜色无不彰显他此时愉悦的心情。 “是啊!挤到我了。”姽宁用翅膀指了指门口, 逐客的口吻:“所以你得出门找另一间房。” “一间南辛住,一间雪狼住,一间希希住,只剩这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屋子, 他安排得妥当。 姽宁心中冷笑, 就算住在伏魔宫恁大的地方,雪狼每天不是趴在院子里, 就是趴在屋顶,有时则蹲在宫门守夜, 就没见过它进屋里睡觉。 希希更不消说了,一只花枝鼠的身子能占多大的地盘, 直接过来跟她睡都嫌床大。 “你去跟南辛睡。”姽宁给他指条明路:“南辛个子小, 足够腾出空间给你。” -- 第101页 “南辛的身子正值修复期,怎能贸然打扰。”怀苍有理有据地说:“尧大仙给了他一些复心强魄的丹药, 夜间食用方能发挥疗效, 如此更不可扰他好眠。” 这人有备而来, 任凭姽宁有十张嘴, 也说不过他。况她岂会拿南辛的身子冒险, 不论真假,她都会信。 怀苍将身子往后撤了些,问道:“夫人还挤吗?” 啧啧,瞧这关切的语气, 还有无辜的眼神,仿佛她才是霸占床榻的坏蛋。 姽宁余光瞄到他半边身子都悬在了床外,再往后退,就得趴地上。 她恢复了昔日记忆,也就记起那些年被他‘掌控’的点点滴滴。这个男人对她的感情有多么强势,就会多么懂得利用她的心软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即便她多次看穿他的计量,但他屡屡都能得逞,这次也不例外...... 因为她就是这么没出息,昔日仰慕他、痴恋他,如今更是情丝难除。 只是不愿见他太过得意,即便恢复记忆,她也得佯装冷淡,甚至端出一副不好糊弄的架势。像他这般撒点水花就能泛滥成灾的人,绝不能让他翘起得意的尾巴。 姽宁无奈一叹,转过身背对他:“随你!” 她转的轻巧,却忘记尾翎是全身最长的羽毛。凤凰的屁股尤其翘,尾翎便高高扬起,随着她的呼吸,像把刷子似的,在怀苍脸上扫来扫去。 虽说他喜欢与她亲密,但绝不是被羽毛来回拂脸,痒得很。 但后头无路可退,实在没辙,怀苍一把握住她尾翎,摁在怀里。 殊不知,姽宁如今是兽体,兽身与人身最大的区别,便是对外界敏感度的体现,性/欲的表现尤其张扬。但凡对特殊之处施加那么丁点的刺激,兽身就会将内心的渴求展现得淋漓尽致。 所以她才更烦这副鸟身! 她本想心静自然凉,可他胸膛太热,即便隔着薄裳也跟暖炉子似的,能静下心全凭意念。且他手掌不安分,时不时抚在她尾翎上,姽宁大受刺激,尾巴止不住地抖起来。 努力静下来的意志力,全被他无意识的侵袭而击溃。 “你、你别,别摸我尾翎行吗?”连声音也止不住地发软,羞得她想咬舌。 经她提醒,怀苍适才晓得她的尾巴为何不停颤动。他忍住笑,解释道:“扫到我的脸,不得不将它压下去,但你可以转过身。” 姽宁纠结再三,以防他继续撮弄她的尾羽,不情不愿地转回去。四目相接,便接住了他那雀跃的目光。 果然吧,他很得意。 姽宁此刻倒是庆幸凤凰的胸肌大,将他的脸隔开一段距离,不至于大剌剌地感受他的呼吸。饶是如此,近距离与他对视着实是考验她的理智,因为这个男人长了张祸害人的脸。 好在她一身毛厚又黑,显露不出她的羞涩,她闭上眼,如是放心。 却不知,方才躲闪的目光恰恰将自己的不知所措暴露无遗。 她也忘了,这人就爱得寸进尺,见她害羞,长臂一捞,就将她抱在怀中。他身子宽阔,即便是四尺高的肥厚鸟身,他也能将她扎扎实实地抱在怀里。 姽宁惊了一下,想扑扇翅膀,却挣不动他施力的手臂。 她放弃挣扎,实则....是贪恋他的怀抱,贪得不得了,所以顺势靠在他怀里。 只是,一个男人柔情蜜意地抱着一只大黑鸟,光是想象这个画面,她就忍不住寒颤。 良久,姽宁渐渐放松身子,心绪安宁下来,恍惚回到芙蓉山那段美好时光。 两人就这么抱着,谁也没开口。 不知多久,姽宁突然想起件压在心头多年的问题,便问了出来:“心魔,不能根除吗?” 这话蓦地在怀苍平静的心湖惊起波澜。 姽宁明显感觉他手臂僵了一刹,默默等他回话。 “可以。”他半晌才出声,声音是情绪酝酿过的低沉。 “既然可以,为何不根除?”她及时追问。 这次她等得更久,等到的却是一声极轻的叹息。 “呵。”姽宁嘲弄般笑出声:“其实竹签上写的也没错,你有秘密,不能与我诉说的秘密。” “并非不能诉说。”他说完这句,又没了下文。 似乎问及‘心魔’,他就会变回原来那个冷漠寡言的伏魔大帝,那个高高在上、不可触摸的,伫立在神巅之上的帝王。 六百年前,她被怀苍囚禁在灵识,靠着自毁元神而逃离。他为挽留执意离开的她,不得不将自己体内封印‘心魔’之事与她坦白。之后,她问过同样的问题,他也如此时这般,沉默不语。 仿佛那是一个绝对不可以被撕开的面具,一旦揭开,就会有不可预控的猛兽张牙舞爪地扑过来。 表面上夫妻二人间的矛盾已解决,‘心魔’成了她心头一根长出锈的刺。一日不除,她一日难以真正安心。 她不怕‘心魔’伤及她,只怕心魔伤及南辛。 姽宁最终也没追问,究竟是没法根除还是他不愿根除? 眼下得先解决自己肉身重塑的问题,她才有心思与他好好谈谈。 这般想,她倒是释然许多,加之变成凤凰后就没安稳的睡过,没多会儿便沉沉睡去。 而被她搅乱了心绪的怀苍,一宿无眠。 正因他深知姽宁的想法,才暂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当然恨不能将那个家伙拔除得干干净净,但他却没法这么做。 -- 第102页 因为他们不能分割…… 怀苍将她拥紧些,目光却少了往日的坚定和从容,透出几分纠结和忧虑。 *** 天庭,药神殿。 药浴过后,广圣娘娘被侍女扶起。待擦干身子,烘干头发,再将她扶去榻上躺着。 心脏被挖,心脉受损,岂是一朝一夕能恢复,她如今靠着朱雀的内丹才勉力撑住。 侍女们都已退下,唯独一位青裳女侍还在执扇凉药。药汁中的香气飘散开来,缕缕药香绕人鼻端,迷人心神。 待广圣娘娘察觉这香味的蹊跷时,浑身已被麻痹,就是嘴巴也张不开了。 原本在凉药的侍女朝她走来,坐在床边,却变了样貌—— 身上穿的是黑袍白袖,长发束于素白的孝带。一张美艳的脸被戾气冲消了柔和,显得几分阴冷,眉骨尾端上挑两道细长的魔纹。 娘娘瞪着眼,费劲地从喉咙挤出:“你、你怎么会……” 眼前之人正是浮屠城城主,也是魔尊琰屠之妻,季蓼。 季蓼一边拿出个瓷盅,一边说:“这些年,我花了不少工夫,培养许多修仙能人,为我所用。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可以接近你,接近这神权之巅的天庭,却也不过如此啊。” 她讥讽罢,突然发狠,拽住她头发,将她脑袋用力往床下扯去,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的头皮给扒下来。 广圣娘娘吃痛地抽了口气,朝她瞪去。 她越愤怒,季蓼越是兴奋,揪住她头发,凑在她耳边,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狠狠迸出:“久儿的命,你该偿还了!” 广圣娘娘眸孔一震,却是否认:“我没杀他。” “你当然没杀他,你怎会让自己干净高贵的手沾染别人的污血?因为你一向喜欢借刀杀人!你将久儿放在佘山,派人喊我去接他,你会不知那里有个蛇窟?你会不知里头住着一条万年蟒蛇精?!” 季蓼想起从切下的蛇腹中掏出儿子腐坏的身子,那一幕,时时刻刻都在凌迟她的心!恨不能将这女人千刀万剐! 广圣娘娘被批驳得哑口无言,佘山的蛇窟几万年都不曾出现蛇踪,但她那时的确存过让他自生自灭的念头。她想,如若真被蛇吞了,也是他的造化。 却没想,里头有一条万年蛇精。 “以往我杀不你,是因你力量远在我之上,而今你受了雷刑,又被挖了心,拿什么来反抗我?拿你至高无上的尊后之位吗?哈哈哈!”季蓼极尽羞辱地一掌打在她脸上。 脸上顿时传来火辣辣的疼,疼得广圣娘娘嘶地一声,嘴角溢出血来。 “而今你能伤我毫发吗?”说罢,季蓼将瓷盅打开,里头钻出一条银色小虫,爬在她指腹。 广圣娘娘看着那蠕动的小虫,心中骇然。 “这是言灵蛊,放心,它只会钻入你心脏,吃些血肉,不会很痛。”在广圣娘娘惊恐的目光中,季蓼将言灵蛊送至她胸口。 一阵刺痛过后,言灵蛊瞬间没入她体内。 “你只需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别做无用的抗拒,它就不会乱咬。” 季蓼话音刚落,广圣娘娘心口就传来剧痛,痛得她冷汗淋漓,意识渐渐不清。 “伏魔大帝的弱点是什么?”季蓼的声音在她耳边飘飘荡荡,她拼命咬唇维持意识,箝口不言。 “你不是也将大帝夫妻二人视为眼中钉吗?” “那就告诉我,他的弱点是什么,我来帮你除去他们。” “如此,你儿子的帝王之位才保得住啊。” 季蓼句句刺中她的心思,击穿她的理智。在言灵蛊的啃噬下,微弱的意识濒临危险的边缘,最终崩塌。 * 屋内,只剩广圣娘娘垂死地躺在榻上。她连喘气都无力,浑浊的双目犹如迟暮之态。 恍惚间,她见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正朝她伸出手来。 一如他初次去琼岛,朝她莞尔一笑,柔声问道:“是玉姚妹妹吗?” 她当时不服气地努嘴:“我比你大,你该叫姐姐!” 惹得他哈哈笑出声来,笑得好听,也十分好看,令她看痴了眼。 “瑢华...”广圣娘娘将手放在他掌心,那温度她还记得,那刹那的怦然心动她也记得。 “对不住...”她闭眼,泪珠从眼尾滑落,气息尽断。 第47章 继承自母亲,暴虐的凶兽本…… 次日, 照顾广圣娘娘起居的侍从发现其死在榻上,吓得跌跌撞撞跑出去喊人。 这事犹如一道巨雷,轰然炸开, 整座天庭为之震颤。 哪个仙官不惊惶——当今天帝之母都能想杀便杀,且不说连天帝的脸面被踩在脚下, 天庭的权威都大受撼动。 药神殿的大小仙官俱被抓入天牢,由天帝携官亲自审讯。审讯途中发现少了一名仙侍,天帝派秦韬去药神殿抓人,发现其死在屋中。 其他仙侍见其尸首, 骇然:“娘娘每日的药都是由她负责, 昨日也是她最后留下,服侍娘娘。” 几番盘诘, 原来有人混入药神殿,变成这名仙侍的样子, 趁娘娘重伤之际,狠下杀手。 至于那人究竟如何溜进天庭的, 就得盘问东南西北四天门的守卫。 经过一日调查, 守门的天兵中果真有两个叛徒,事发之前便已离开天庭。 这与刑官伤及帝后之后逃离天庭, 如出一辙。 -- 第103页 “又是魔族!”天帝拍案而起, 勃然大怒之下, 掌力将案桌震碎。 “再不灭他们的气焰, 真以为天庭是供他们来去自由、杀人放火的练场!”秦韬骂毕, 建议早日动身挫败妖魔。 想及广圣娘娘遇害,天帝强忍悲恸,当即将朔明君召来,火速命其通知伏魔大帝:“秦韬已召集众将士整装待发, 大帝须尽快返回天庭,带领十万精兵杀入魔界,除魔匡正!” 朔明君深知广圣娘娘遇害之事非同小可,携天帝旨意火速赶去东来山,将前情尽述。 怀苍及姽宁听完,也是颇为震惊。 姽宁原本打算等恢复人形就回天庭,逼广圣娘娘交出朱雀内丹,用以修补南辛的魂魄,倒是没想到她的报应来得如此快。 她实属罪有应得,但毕竟是天帝之母,魔族胆敢肆无忌惮在天庭将她杀害,已不是寻常挑衅,与宣战无异。 战事在即,怀苍不得不去。 他叮嘱姽宁带着南辛安心留在东来山,道:“在我尚未归来之前,切莫擅自离开东来山。”临别之语就像对将士发号施令一样严肃,哪有半点情意绵绵。 姽宁自然晓得他是对六百年前的事耿耿于怀,那时他去抓捕魔族,只能暂时离开芙蓉山,而后发生的种种,必定令他自责不已。 “就是尧大仙赶我走,我也要带着南辛赖在这儿,放心了吗?”姽宁半开玩笑地回道,不过是想要他安心。 若是以往,怀苍着实想捏一捏她的脸蛋,如今……他的手悬起来,实在不知捏哪里,最后改成将她整个抱在怀里,拍了拍她后背。 “但凡与你分别,我岂会真正的放心。”一声轻叹,便叹出了他压在心口的浓烈不舍。 驾着雪狼与朔明君一并离开时,怀苍回头两次,遥遥见她站在原地,一动未动地目送他离开。 只有他知道,脚下费了多少劲,才克制住掉头飞回去的冲动。 直到空中的身影消失在尽头,姽宁视线还在那云层之中极力搜寻。 她依然能回忆起以往每每分别时的焦虑和失落,即便记忆才刚恢复,感情却是汹涌而至,甚至更胜往昔,只会令她更为不舍。 一旁的南辛见她神色凝重,伸手握了握她翅膀,道:“爹爹很快就会大败妖魔,凯旋而归,娘亲别太担心。” 姽宁仍望着远空,不过片刻分开,却如离别许久,仿佛要将自己的挂念随着那随风飘动的云层,遥遥送过去。 她也希望很快见他凯旋归来。 *** 魔族似乎料到天兵会杀来,已在魔界西域六百公里外的西凉窟,集结六万魔兵迎战。除此,还有妖皇率领的蛟龙等各妖族总计五万多兵力。 怀苍为首的天兵总计十万,虽数量不及妖魔,但他们个个都是赤元瑆和秦韬选拔的精兵,为的就是一举歼灭敌军。 还有因广圣娘娘遇害而愤然参战的朱雀族,也来助他们一臂之力。 西凉窟战鼓雷动,将士们喊声震天,大战一触即发。 兵器短接珰珰不绝,刀光剑影舔血夺命。朱雀一扇翅,天火滚滚,蛟龙一摆尾,毒气熏天。天兵有仙法加持,魔族有魔道助阵,你灭一尺,我拼一丈,哪个都不示弱,哪个都是提头冲杀。 赤元瑆驾天马舞金枪,秦将军踏飞云挥长刀,二人冲前开势,直捣敌阵,歼敌如扫叶摧枝,无往不利。 原本双方势均力敌,但天兵到底精锐许多,且朱雀一族原为接替凤凰的神族,岂是泛泛之辈,斩妖杀魔必然冲锋在前。 依照计划,朱雀瞄准妖皇步巨,将其逼出主战区,最后围攻在西凉窟下游的风洞谷中。 妖族魔兵被分割开来,渐渐吃败,落了下风。 另一边,怀苍手执苍云剑,与雪狼杀出一条血路,将魔尊琰屠阻截在前。 任凭琰屠狠话说尽,他充耳不闻,直接取下帝钟,默念咒语,将帝钟抛去上空。琰屠几乎没有反抗的机会,直接被帝钟罩入。 怀苍隐隐觉着奇怪,琰屠实力不俗,若是以往,他也有办法避让几番,岂能轻易被抓? 待帝钟内没了动静,怀苍施法收回。一看,被关的哪里是琰屠,而是被帝钟逼得显出原身,逃离许久的刑官! 怀苍握剑压在他脖颈,怒问:“琰屠在哪!” 刑官方才被帝钟内的咒法给打得头昏脑胀,虚弱地睁开眼。看清面前之人,他呵地一声冷笑,浑身倏然僵硬,两颗眼珠暴突,喷出一口血,自毙而亡。 深知自己能力不济,早晚会被杀,不如在被严刑逼供前,自行了断。 雪狼看着那断气的刑官,也是吃了一惊:“这么说,真正的琰屠并不在此处?” 怀苍面色沉下来,心中预感不妙…… 遥观前方战况,妖魔两族兵力数量虽说胜过天兵,战力却与昔日相去甚远。交战不过一日,就被逼得节节败退。 按照以往,双方即便不是旗鼓相当,妖魔的实力也不至于如此不堪。 “大帝!”他正疑思,空中突然飞来朱雀族的族长,将一条死翘翘的蛟龙提来,说:“这是被我等围杀的妖皇!” 怀苍见过步巨的真身,一眼就看穿,这哪里是妖皇,又是个替身! 气得朱雀族长将这蛟龙撕成两半,恼怒地扔下去,问道:“魔尊妖皇都不在此处,这战还要继续打吗?” -- 第104页 怀苍看着下方的交战,那些妖魔的兵将起先还会奋勇顽抗,失利后,只管撤退,并不恋战。 纵观种种端倪,这些妖魔似乎只是为了将他们拖在此处…… “恐怕是声东击西。”雪狼说出怀苍心中的猜测。 朱雀族长讶异:“若是声东击西,总有个西吧?那西在哪里?” 怀苍正沉思,忽两眼睁大:“东来山!” 琰屠和步巨两人必定还惦记姽宁体内的血魔珠,既然天庭有内奸,他们应当也知道姽宁如今已融合凤凰神力,力量远胜往昔。 这对于想通过融合和吸取其他力量来增强自身力量的妖魔而言,更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雪狼想到尧大仙前段时间受了伤,光靠守在结界外的神兽夔牛,也不知能否扛得住妖魔联手攻击。“是否要撤兵,直接去往东来山?” “不必全军撤退,既然他们派兵应战,此战必须取胜,打垮他们的斗志。”怀苍心中已有考量,正要安排下去。 有兵火急火燎从天界赶来,跪在怀苍面前,报:“妖皇和魔尊率兵攻入玉衡山,正往南移动,似乎意指天庭!” 怀苍听言大为诧异,玉衡山往南便是九天结界的北端,九天结界之上正是天庭。按照路线的确有这个可能,所以他们实际要攻打的是天庭?并非东来山? 朱雀族长甚是迷惑,天庭可是天界要地,莫说九天结界难以攻破,东西南北更有重兵把守,加上众多修为不低的仙官,岂是能轻易攻破的。 “妖魔的胆子真肥,竟敢舍命一闯天庭?”族长沉吟道。 “若是天庭还有内应,闯入也并非没有可能。”怀苍面色凝重地默了少刻,又问来报的天兵:“兵力大概多少?” 天兵道:“约莫两万余兵力。” “两万兵力就想攻入天庭?”雪狼嗤之以鼻:“真是异想天开!” 两万兵力,不过是在天庭外壮胆吼一嗓子,的确难以攻破九天结界。 纵然那两万全是精锐将士,也不足以闯开天庭的大门。倘或他们本意并非攻打天庭,那大费周章率兵逼入玉衡山以南,又是为何? 战场最忌轻敌,即便认定他们无法攻占天庭,也不可掉以轻心。 深思后,怀苍即命秦韬率四万天兵撤退,速速赶回天庭。再命赤元瑆和朱雀一族继续在此追剿,即便这些妖魔只是为了将天庭的兵力吸引至此,也断不能给他们逃脱的机会。 既入瓮,必除之。 “全部斩杀!”怀苍下达命令。 “是!”众将士士气大涨,杀气凛凛。 最后,怀苍驾雪狼,与朔明君带上三千将士,赶往东来山。 他始终放心不下,遂亲自带兵前去查看。 直到在去往东来山的途中,遇到了埋伏许久的魔尊琰屠之子琰汐,以及其妻,浮屠城主季蓼。 怀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声势浩大的声东击西,为的是分散他的兵力,最终将他引来此处。 将他一举一动算计得透彻,谋无遗策,不容小觑。 朔明君见他们统共不过两千余魔兵,拔刀一指,讥讽道:“就凭这点兵力就想阻截我们,你们未免太高看自己!” 季蓼笑得别有深意:“我无需费力费兵,全歼你们只需一人即可。” 如此狂妄,狂妄到朔明君及部下将士忍不住捧腹大笑。 怀苍则面无表情地将她睇住,心中狐疑:她究竟是不自量力打诳语?还是当真请到个绝顶高人过来打战? 朔明君扬声道:“不如你说说,你手下有什么神通广大的人,这等厉害,不仅能杀我们三千精兵,还能伤及大帝,我们属实好奇。” 季蓼两眼直直望着怀苍,几句话惊诧四下:“那人并非我手下,而是你们非常熟悉的,伏魔大帝。” 众人莫名其妙一愣,又是哄堂大笑,以为她发癫在胡言乱语。 “魔族整日就是异想天开,说瞎话也不过过脑子!”朔明君觉得可笑极了。 唯独怀苍神色越来越冷峻,隐隐觉着她那满口胡话的嘴里,似乎要蹦出什么更为惊天动地的话来。 季蓼对他们的嘲讽充耳不闻,一抹诡异的笑扬在嘴边,不紧不慢地道出惊言骇语:“听说伏魔大帝的母亲是头来历不明的凶兽,不在天地之中,超离六道之外。平日里温顺乖巧如同凡人,倘若发怒发狂,则变作兽身,嗜杀残暴、凶猛无比。” 众将士闻言面面相觑,这种事…他们还是头一次听说。 季蓼看着一脸阴沉的怀苍,得逞地笑了笑,又道:“大帝的母亲曾因发怒而屠杀将她抚养的雪狼一族,以至于原本居住在北漠寒川的冰山霸主雪狼族……” 她停了一刹,遥指雪狼,道:“只剩下这么一匹孤零零的狼。” 怀苍面色早已是阴云密布,怒火中烧的两眼骤然卷起风暴,幽暗之中电闪雷鸣。 心口的伤疤,被一个不知从哪里打听到这些事的妖魔,猝不及防地撕开在众人面前。伤疤之下鲜血淋漓、千疮百孔。 他紧握苍云剑的剑柄,力量随着勃发的怒意泄出掌心。 雪狼呲牙咧嘴,朝季蓼怒嗷一声,大骂道:“闭上你的臭嘴!打不过就在这瞎扯胡诌!看我今天不撕烂你的嘴!” “既然我说出来,自然是有把握让你们看清楚自己效忠的主子真面目。”她眉梢挑衅地扬起,道:“大帝体内就流着自他母亲那传承下来的,无法抹去的暴虐的凶兽本性。倘或被激怒,你们都将死无葬身……” -- 第105页 她话未尽,怀苍腰间的苍云剑猝然出鞘。 凌厉的剑气化作千百银光赫赫的剑影,狂风怒号般杀向季蓼。 第48章 怀苍显现兽身。 只听嘭嘭嘭, 千百光剑撞在一堵透明的墙上。 众将士瞠惑瞧去,也不知季蓼手中突然亮出个什么法宝,一甩出来, 轰然立作一面坚不可摧的屏障。 怀苍一眼便认出,那是上任天帝瑢华的法器水琉罩。莫说他未施加全力的苍云剑, 就是天庭刑殿的天雷也难击穿。 瑢华曾因失忆而与浮屠城主有过一世夫妻关系,倘或心生愧疚而赠其法器,倒在情理之中。但这水琉罩,他分明记得是瑢华赠与玉姚的生辰礼。 既是生辰礼, 玉姚断不会将它轻易转送旁人, 尤其是与她有过夺夫之仇的浮屠城主。 “我话还没说完,你就怒了?”季蓼的讥讽声拉回他的神思, 她继续挑衅:“大帝是被我说中了而难堪,所以体内那狂暴的兽性已经开始控制不住了?” 怀苍眼中腾腾怒火须臾收敛, 即便他施全力便能破除水琉罩,却只默然收回苍云剑。 对方言行旨在激怒他, 暂不论其用意为何, 他又岂能在未思量出妥当的计策下,顺她的意。 他盯着那水琉罩, 问道:“你从何处得到此物?” 季蓼颇为得意地回道:“当初我与瑢华说要这东西, 他二话不说就从玉姚那拿来给了我。” “撒谎!”怀苍驳道 :“瑢华与玉姚二人情深意重, 他岂会将赠给玉姚的生辰礼转送你。说, 你是从哪儿夺来的!” 季蓼听他说起那二人情深意重, 面色一变,眼满目阴狠。 “我何须夺呢?”她忽蔑笑:“这东西可是她乖乖给我的。” 将士们大感迷惑,又觉她在胡扯。 她兀自道:“她生前作威作福,害人不少, 死前算是帮了我两个大忙。一是将这水琉罩给了我,而是告诉我有关你的秘密,所以我也不至于让她死得太痛苦,只是稍微痛了点。” 此话一出,顿时惊得众人怒瞪眼。 怀苍愕道:“是你杀了玉姚?!” “大帝似乎看起来很气愤?”她笑得格外讽刺:“可她当初要害你妻儿,我这不是帮大帝除去了心头恨吗!” 果然... 怀苍面色骤冷,睇去的目光寒风冽冽。 众将士更是怒不可遏地持枪握刀,高喊要将她斩于刀下。 虽说广圣娘娘害及帝后和小殿下,但她毕竟是天帝之母,纵然有罪也该由天庭刑殿惩罚,断不能容忍魔族干涉天庭内务,且潜入天庭将其杀害。 此举实属侮辱! “斩杀魔族,取其首级!”将士们愤然喊道。 魔兵也不示弱,将兵器抖得哐当作响,喊声如雷:“屠天兵!杀天将!灭仙道!擒大帝!” 双方剑拔弩张,只需将那水琉罩破除,就可冲阵拼杀。 怀苍手握苍云剑,剑身因其逐渐施加的力量而泛起凛凛冷光,光芒将剑体掩盖,亮过头顶烈日。 剑体忽嗡嗡鸣响,凛冽的剑气迸射出彻骨寒意,令后方将士也禁不住缩了缩脖子。唯独不惧酷寒的雪狼稳稳伫立,双目锐利地盯着前方。 饶是隔着屏障的魔兵,也感觉到那把寒光四射的宝剑迸发的冰冷,四周空气都凉了些。 看着大帝正要挥动那光芒四射的剑,魔尊之一琰汐不免担忧:“母后,是否要列阵抵御?” 季蓼正开口,怀苍恰时举剑朝天划过,劈出一道巨大的弯刀状风刃,呼啸着冲向屏障。 嘭地一声石破天惊,将屏障斩出一道裂痕。 众魔骇目,看他方才只是轻松一挥,便能使出雷霆之势。倘或全力以赴,打破屏障许在瞬息之间。 就在怀苍挥出第二剑,凌厉的风刃撞得屏障砰砰作响时,琰汐即刻命魔兵摆阵持械。 又与季蓼道:“母后,这罩子恐怕难敌他的攻势……” “莫说这罩子,即便加上你我加上魔尊,也难敌大帝的神力。”话虽这么说,但她神色间却无惧意。 因为她压根就没打算与大帝硬拼。 琰汐双眉紧锁:“那东西当真能扭转局势吗?” 季蓼盯着怀苍的举动,等他欲挥第三剑,一举破除屏障之际,她扬声道:“大帝不也尝过丧子之痛吗?为何不理解我的苦痛?大帝法力高强,可以将子复活。可怜我儿他爹不愿复活他,而我当初却无力将他复活。所以我将她杀死,本就是一命还一命,凭什么叫我偿命!” “她欠你命,你可以杀。但你欠天庭的命,也得还!”怀苍厉声喝道。 “是吗?”她阴恻恻地说:“那大帝欠我魔兵的命,今日是不是也得用你手下将士的命来还?” 怀苍再不与她多言,挥出第三道剑,直接将水琉罩劈出巨大的裂缝。 水琉罩已形同虚设,众将士紧握刀枪,迫不及待要冲锋陷阵。 魔兵也摩拳擦掌,势要第一个杀出去。 季蓼却只静待,按兵不动。 没人知道,这水琉罩只不过是她拿来诱导的工具,为的就是等他拼尽全力之时。 “只有那个时候,他体内七窍玲珑境的封印才最弱,也是最容易丧失理智的时候。”这是广圣娘娘被言灵蛊诱出的原话。 只见怀苍举剑再挥,力量犹如猛龙过江,强于方才数倍,将水琉罩一举攻破。 -- 第106页 剑气的力量即便被罩体卸去大半,余威却不减锐势,让迎头的魔兵吃了不少苦头,个个只觉脸上被刀割过一般,生生的疼。 屏障彻底倒塌,伏魔宫的将士喊着要冲杀过去,却见站在前方的怀苍突然弯身捂着胸口。 “大帝?”朔明君上前,只见方才还精神昂然的大帝竟是一脸苍白,额间更是泌出不少冷汗。 “大帝怎么了?”他欲扶,却被怀苍拍开手。 怀苍皱着眉,咬牙挤出一声:“快走……” 朔明君不知其意:“大帝身子不适?” 方问罢,就听前方魔兵气势汹汹地杀来。 眼下顾不得多虑,朔明君即命大家冲去杀敌。 “都站住!”怀苍沉声命令。 他忍住心口撕裂般的剧痛,抬手甩出一道巨大的火墙,轰然矗立在前,将魔兵阻隔在二十丈开外。 众兵纷纷上前询问大帝情况,朔明君道:“大帝身子抱恙,我等暂先撤退!” 大家一听,连忙同意先行撤退。怎料曾修仙的季蓼通晓御风降雨之术,施法顷刻就浇熄了火墙的大半火势。 眼看魔兵扑杀而来,怀苍趁着神智尚明,命朔明君:“我去阻截魔军,你带将士们离开此处!越远越好!” “我们与大帝一起走,要战一起战!”众兵摆好冲锋的架势,将他护在中间。 看着已经交锋的双方,怀苍面色越发凝重。他不是不想走,而是双腿开始不听使唤,意识正被侵占排挤。 他咬牙忍痛,跃上半空,在周身罩下结界,再迅速以内识观察体内封印,骇然发现七窍玲珑境的那道曾被他修复的缺口竟裂开一条巨大口子。 缺口两边仿佛被无形之力生拉硬撕,血色的红雾接连不断地从裂缝涌出去,逐渐侵蚀屏障。 而封印‘心魔’的血湖犹如煮开的水一般,沸腾起来。 “怎么?突然打算将我放出来了?”血湖内传出低沉嘶哑的声音,兴奋的叫嚣:“还是说你现在需要我的力量?” 随着他出声,血湖沸腾得越发欢快,掀起一波又一波的浪潮。最高的浪头忽而凝聚成人形,慢慢变成怀苍的身形样貌,只是下身还与血湖相连。 他朝怀苍笑道:“我说过总有一天会与你重新融合......你将会是新的你,由我的意识来主宰的你。” 怀苍漠然看着正笑得猖狂的男人,他不知七窍玲珑境为何会突然裂开,只能一边集中精力遏制‘心魔’冲撞封印,一边尽全力填补缺口。 倘或再不尽快稳住封印,‘心魔’就会趁机吞噬他的意识。 可不论他如何拼命施力,缺口只会越撕越大,他所作的一切挽救,对于濒临崩塌的封印而言,无济于事。 外边又是战场,容不得他细思迟疑。只能趁意识尚在,连忙回到本体。 睁眼望去,雪狼正守在身旁,而下方交战激烈,魔兵已伤了好些将士。朔明君正对付强悍勇猛的琰汐,需得全力以赴,无法分心指挥,再抵抗下去,凶多吉少。 忽而,怀苍眼尖地看见季蓼手持一根手指长的细小玉笛,一边吹响玉笛,一边悄悄往他这边观察。 笛子的声音很轻,隔着这么远,他却能清清楚楚地听见,仿佛那笛声长了眼睛,直往他耳朵里钻去,扰得他心头烦躁,心口的撕裂感愈盛。 是那玉笛蹊跷! 可他还未冲去夺玉笛,‘心魔’的冲撞使得他愈加头痛欲裂。他只得强忍剧痛,以法力荡起洪钟之声,即刻命令:“众将士听令!即刻撤兵,否则视作违抗军令!” 并叫雪狼:“你也走!不可犹豫!不然再不许留在伏魔宫!”他只能以此威胁。 雪狼深知眼下情况严峻,容不得迟疑,脚踏飞云,叫上朔明君带众将士离开。 帝命如山,纵然个个深觉不妥,却不敢忤逆,拿起刀枪,迅速撤离。 * 他们方离开,琰汐便率魔兵将怀苍团团围住。 怀苍强撑意识,施以浑身之力,将苍云剑分裂出的千百利剑,利剑宛若千百凶猛的将士,与魔兵厮杀顽抗。 就在魔兵正招架苍云剑时,怀苍一个闪身冲向琰汐。琰汐还未反应过来,怀苍将其脖子拧断,尸首瞬间分裂,鲜血直迸,吓傻在场魔兵。 “琰汐!!”季蓼惊喊,只能眼睁睁看着养子被杀。 原本胸有成竹的她也没料到大帝不但还存有意识,且越战越猛,猛到可以徒手斩首一位魔将。 她只能迅速躲在魔兵后方,一边继续吹响手中的玉笛。 怀苍转身杀开一条血路,直冲她而去。可越接近笛声,‘心魔’似越发狂躁,体内封印也被撕扯得越厉害。使得他浑身似被重锤狠砸,似被尖刀猛刺,如坠炼狱。 他苦不堪言,身子开始不受控制。 见他停下脚步,苍云剑也渐渐失去利势,季蓼即刻下令:“围住他!杀他!” 魔兵一拥而上,将怀苍围堵在中央,有的抱住他身躯,有的举起大刀就砍。忽而,自他体内喷涌出血色烟雾,瞬间罩住所有魔兵。 季蓼正观察这诡异离奇的血雾,只听哀嚎声、惨叫声,此起彼伏。 她骇然看着前方惊悚的一幕:漫天血肉、尸首横飞。 四周陡然安静下来,独留她一人。 前方血雾之中隐隐可见一只巨大兽影,那庞大的体型,可比数头雄狮,似乎跺跺脚便能踏平山川、震空江海。 -- 第107页 他究竟是一头什么凶兽.... 可血雾太过厚重,纵然她聚睛观察,也瞧不出那巨兽的身形样貌。 只听他呼出一口气,吹散些许血雾,连带着浓烈的血腥味一道往季蓼这方扩散开来,异常刺鼻。 她一边后退,一边警惕地观察他的动静。尚未瞧清楚他的模样,就闻一声震天动地的怒吼。 如雷的吼声携带磅礴之力,猛然砸在她心口,令她喷出一口血来。她都来不及擦去嘴角的血迹,突然袭来一道会拐弯的风刃,猝然切断她握住玉笛的右手。 那断手被风刃牵引,飞向血雾之中。 “这笛子哪里来的?”声音十分低沉,犹如沉重的雷声在高山峻岭间轰轰传过。 季蓼吃痛地握住不断涌出血的断臂,未立刻回话,只想先止住血。 陡然间,血雾静止不动,就连风也似凝固。她正然警觉,只见巨兽前爪一抬,再猛地攥住。她顿浑身上下似乎被他爪子握住挤压,力道之大,要将她碾碎一般。 只要再多施加一分力道,她就会如同那些魔兵一样,死的彻彻底底。 “说!”他已不是询问,而是命令的口吻。 季蓼慌忙挣扎,却徒劳无用。她知道,倘或不开口,就会瞬间变成肉泥。 她到底是高估了自己,还是低估了他的意志力? 她处心积虑想要利用他的兽性诱出姽宁,再趁他们夫妻二人两败俱伤之时,夺走姽宁。再不济,若是无法对付他,也可以趁他失控时逃离。如何能料到,他的力量这等强悍,可以在嗟息之间杀死数千魔兵,瞬时逆转局势。将她打个措手不及,连逃跑的时间都没有。 “啊!!”季蓼因他再度施力而痛喊出声。 她已经听见胸骨和手骨的碎裂声,似乎刺破了胸腔,露出带血的森森白骨。 她大口喘气,呼吸都变得极其奢侈。 “玉姚...”她吃力地开口,断断续续说道:“玉姚说,瑢华曾将这只笛子交给她,并千叮万嘱她别当着你的面吹响,否则不止天庭,整个天界都会遭殃。” “瑢华为何有这只笛子?”他问道。 “她...她没说。只是说你继承了你母亲的兽性,这笛子可以将封印在你体内的凶兽唤醒。当初...当初你母亲就是因这笛子而诱发兽性,屠杀雪狼一族。” 真相犹如一道巨雷,石破天惊地劈下来。 “瑢华....”他狠狠地念出这名字,呼吸也因激动的情绪而重了几分,吹散些许四周的血雾。 巨兽身影在季蓼视线中半隐半现,这才发现他头顶长着两只龙角,身形却像狼,一身被血染过般的鲜红毛发。 这是什么凶兽? 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不对,搜寻久远之时的记忆,她依稀记得曾任地界山神时,与地府的冥官闲聊,听其说过—— 掌管地狱的地藏王菩萨曾从地狱深渊带出来一只龙角狼身的怪兽,一对龙角红如火焰,一身毛发鲜亮如血。獠牙坚硬如钢,狼爪锋利如刀。 其力量非凡,撞山山倒、踏地地陷,却也无比惊悚,但凡被其杀死的生灵,不论妖魔神仙,永世无法超生。 便叫幽冥兽。 第49章 老娘有神力,跟他拼了!…… 无人见过幽冥兽, 那也只是冥界的传说。 季蓼惊愕地看着前方缓缓走出迷雾的巨兽,身形样貌在她眼前逐渐清晰,与传闻中的幽冥兽完全吻合。 “你...你是...” 她还未道出口, 沉默片刻的怀苍突然怒声问道:“围堵我用意为何?是不是为了引出姽宁!” 季蓼深知逃不掉,只好承认:“她体内有血魔珠, 她的力量绝无仅有。” “用她的力量作何?”他问道:“助魔尊攻打天庭,统领三界?” 季蓼惨淡地扯了扯嘴角:“我方才说了,你有能力复活孩子,我当初却无能力复活久儿...” 话已至此, 目的昭然, 她炼制血魔珠的真正用意,原来是要复活她的孩子。 “那你更没活着的必要。”冷漠的口吻判了她的结局。 季蓼眸孔一颤, 连忙乞求道:“留我魂魄,我要去溟波山见久儿...” 溟波山在渡灵海的尽头, 只有受到往生咒法超度的灵识才能去往那里。她想,久儿或许也在那里等她。 “要伤她者, 不可活!”怀苍说罢, 只听嘭的一声,季蓼整个身子被四周力量碾碎, 死状如魔兵一样惨烈。 骤然刮起一阵风, 将周围血雾吹散, 哪里还有怀苍的身影。 *** 东来山, 西山山谷。 “我等始终不放心大帝, 我便命将士们原地待命,与雪狼折返回去。却只见山里数不尽的残骸碎骨,血腥味四下弥漫,空中还残留些许未消散的血气, 独独不见大帝的身影。” 朔明君将这两日之事详尽说罢,姽宁站在院子里,拧着眉,一语未发。 “爹爹肯定没事的。”一旁的南辛握住她一只翅膀尖尖,笃定道:“那些魔兵已经被爹爹杀死了,爹爹或许已经回天庭抓魔尊去了呢?” “是啊是啊。”希希附和道:“那些魔兵既然已经死了,必定是被大帝所杀,帝后也无需担心。” 姽宁依然沉默,闪着赤圈的眼眸也瞧不出任何情绪。 南辛着急地看向希希,希希则朝朔明君挤眉弄眼,示意他说点什么。 -- 第108页 朔明君绷着脸,看了姽宁一眼,道:“我们也正有此猜测,所以雪狼赶去了天庭,一有消息即刻过来。” 这话说出来,他心虚得没敢直视她投来的目光。 谁都明白,大帝匆忙率兵过来,正是担心帝后,如若他将魔兵杀光,也必定要先到东来山确定帝后的安全才是,怎会毫无挂念地直接赶去天庭? 姽宁没戳穿他善意的安抚,问道:“你说他喊你们离开前,神情十分痛苦,且在半空用结界将自己隔开了一段时间?” 朔明君点头道:“大帝本要用苍云剑一举击破对方的屏障,中途突然收势,用手捂着心口,额头也有冷汗。交战后,他突然飞远,用结界将自己罩住,雪狼担心他被偷袭,便守在他旁边。我那时瞧了眼结界内的大帝,目光呆滞,像在走神。” 姽宁猜到了什么,心中隐隐不安... 她以元神进入灵识时,也会有短暂的呆滞,这与朔明君看到的结界内的他一样。 身处焦灼的战场,片刻分神都十分致命。他应当是不得不分心进入灵识查看封印,十之八.九,是他体内的七窍玲珑境出了问题。 二人隐居芙蓉山时,他曾与她坦白,‘心魔’一旦冲破封印,而他如今力量又被业障削弱不少,恐怕无法再次将‘心魔’彻底封印。好在这封印是他父亲设下的,除了他父亲和他自己,没有谁能解开。 “除非我的力量已不足以压制他。”这是他曾道出的担忧,却也只是一笑而过,说:“但远没到那个时候。” 希望果真如他所说,事情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姽宁暗暗祈愿。 *** 半夜,雪狼急匆匆地赶至东来山。 躺在院子里数星星的几人纷纷站起身,即便一宿没睡也毫无困意。 雪狼疾步过去,一句:“天庭乱了套!”惊住众人。 朔明君:“怎说?” 希希:“天庭怎么了?” “你见到爹爹了吗?”南辛最关心这个问题,他知道娘亲也最想知道爹爹的情况。 雪狼道明前情—— 秦韬奉大帝命令前去九天结界外的玉衡山,将魔尊和妖皇率领的妖魔赶离天界。 秦韬与几万天兵严防死守,妖魔不敢贸然硬闯,遂按兵不动驻扎在玉衡山南界。双方正隔着边界对峙,半空突然出现一只巨大的妖兽,直接冲出天兵的阻拦,一声怒吼就破了九天结界,直往天庭飞去。 秦韬连忙领兵赶去天庭,却见南天门的天兵个个口吐鲜血不省人事,天门更是被撞个粉碎。询问路过的仙官,才知妖兽飞去了广华殿,将天帝抓走。秦韬和其他仙家惊忙追赶,随其去往神龙岭。 天帝被妖兽困在山内,山外全是侵身蚀肌的血雾,他们无法顺利进入,也不知里头情况。 魔尊和妖皇得知天庭出了事,率兵在玉衡山附近四下作乱,打得天兵阵脚大乱。 大家听完,惊心动魄。 “神龙岭不是历任天帝的陵墓所在之处吗,妖兽把天帝抓去那里作何?”朔明君问道。 雪狼摇头不知。 朔明君又问:“那是个什么妖兽?” 雪狼却是迟疑地看向姽宁。 “是怀苍?”姽宁压住心中的不安,问了出来。 众人闻言一愕,南辛也以为娘亲是不是问错了话。 却听雪狼应道:“那并非妖兽,恐怕....就是大帝。”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下,它重重呼出一口气,道:“我曾见过大帝的真身,龙角狼躯,就是秦将军所描述的那个模样。” 南辛吓得不轻,摇头讷讷道:“爹爹怎么会...”怎么会是兽身?他从来都不知此事。 在场,唯独姽宁显得异常平静。 而平静的外表下,却是汹涌翻滚的心绪。 她思量一番,便交代雪狼和朔明君留在山谷,再急忙往东边,尧大仙的何问阁飞去。 从朔明君所言来看,那些魔兵定是被怀苍杀死,而他又突然冲去天庭抓走天帝,想来已被‘心魔’夺去了意识... 但她没料到,怀苍的‘心魔’竟是兽形...... 抵达何问阁,姽宁站在阁楼外的院子,仰头就喊:“尧大仙在吗,我有急事!” 半会儿,尧大仙的声音自上空传来:“直接飞来顶楼。” 姽宁直接飞去,见窗户大开,便钻进去。尧大仙正坐在椅子上挑灯看书,她走过去,就道:“我要凤眼。” 尧大仙抬眼将她意味深长地睇了睇,放下书,问道:“如今融合剩余的神力并不是最佳时机,或许顺利,或许比你想象中要艰难许多,你想清楚了?” “嗯。”她点头:“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用它。” 她断不会现在就尝试,只不过拿在手中以防不备。 尧大仙走到神龛那儿,将九佛神凰塔中的凤眼取出,递给她,叮嘱道:“切记,倘或融合时极其痛苦,甚至到了被神力反噬的地步,即刻停止。” “好!”姽宁谢过,跳上窗台,纵身飞离。 乌黑的羽毛,眨眼就融入暮空。 “那本来就是她的力量,哪儿来的反噬,你又逗她。”安静的屋内响起仙童的声音。 原本一脸正色的尧大仙忽而低眉笑开,侧过身,看着踱步而来的小黑兽,道:“难得如今有机会逗弄,当然得好好把握,等以后恢复记忆,就逗不好了。” -- 第109页 仙童道:“过了如此长的年月,即便如今的她重生后恢复了往日的记忆,也不再是曾经那个她。” 尧大仙嘴角笑容微僵:“或许吧。”声音夹杂一声不可闻的叹息。 *** 以防魔族来犯,姽宁交代朔明君与将士们留在东来山护好南辛和希希,便与雪狼出发,前往神龙岭。 见姽宁要走,南辛想也未想,拽着她的羽毛,不愿松手。 “娘亲....”他嗫嚅几番不知说何,秀气的眉头蹙着。 他晓得娘亲担心爹爹,此番必定要可。但他心里也慌,怕她去了就不回。 姽宁看着半年内足足长高了半尺的儿子,眉目之间也长开许多,已经能瞧出与怀苍如出一辙的清亮眸、英气勃发的长眉。 她伸出翅膀,拍了拍他脸颊,安抚道:“别担心,娘亲这就去将你爹爹带回来。” 南辛压下心头的担忧,道:“说话可要算话,大人骗孩子是不对的。” “必然算话。”姽宁笑了笑,道:“娘亲何时骗过你?你安心留在这里,莫要胡思乱想。我有凤凰神力护体,断然不会有事。你爹爹更是威震四海、无所不能的伏魔大帝,什么也打不败他,必定无恙。” 她用了自己曾经最不以为然的话来安抚孩子。 就算是伏魔大帝如此响当当的名号又如何?能帮他抵御心魔的侵蚀,帮他硬生生扛住刀剑的伤害吗?能够避免无处不在的危机吗? 他有血有肉,自然也会受伤。他受心魔所累,不得已暴露真身,必然是自己的意识已经支撑不住。 她说他‘必定无恙’,不过也是尽力镇定自己的情绪,不至于让南辛担惊受怕。 南辛还是没忍住,将她抱住,哽咽道:“天庭要乱就乱,天界要战就由他们去战,与我们何干!我只想爹爹娘亲平安回来,再不分开。” 他说得有些孩子气,但这本就是他仅有的愿景。这些年,他们一家反反复复经历诸多波折,他多盼望有个世外之地,与父母在那里平静无忧,何必管这曾给予他们创伤的天界! “我和你爹怎可能不回来接你,瞎操心!好了,为娘要去抓你爹了。”姽宁将他推开,头也不回,展翅飞离。 雪狼踏云而起,紧随她身旁。 途中,它侧身睨去,便瞧见她皱紧的眉头,不同于方才在南辛面前的故作轻松。 毕竟此去如何凶险,他们谁也不知。 *** 神龙岭位于天界以东,穿过巫峡关,再往东行六百里便是。 姽宁没料到,步巨和琰屠已率兵攻到了巫峡关。 一个在关口东侧,一个在山脉西边,妖魔二族将天兵的兵力分散开来,拉锯整个战场,双方打得异常焦灼。 “择日不如撞日,这次一个两个都解决!老娘不想再等了!”姽宁打开识门,说明情况后,百灵的叫嚷声就传来。 姽宁曾许诺他们,下次再遇到步巨和琰屠,就将身体给他们,报了此仇。她虽赶着去神龙岭,巧合路过此地,也不急于一时。 “湮灭呢?”姽宁问道:“杀不杀?” “杀!”湮灭的怒火憋了多日,早就想和琰屠清算。 姽宁便交代雪狼:“你在这等会儿,我有些恩怨去处理一下。” * 正在巫峡关东侧与天兵打得火热的妖皇步巨,正化作蛟龙,带着其他蛟龙朝天兵喷吐毒雾,熏得天兵躲都躲不及。 一道惊天裂空的骂喊:“步巨,你个狗东西!”猝然响起。 唬得那步巨蛟身一颤,扭头望去,只见一只硕大的黑鸟从高空俯冲而下。速度极快,掠起长长云尾。 下方的天兵、妖族也瞧见,惊诧地看着那凶猛扑来的黑鸟。 就见它张开翅膀,猛然挥动,瞬间刮起狂风,将毒气扫荡罄尽。 黑鸟一转身,冲步巨:“敢挖姑奶奶的坟,撬姑奶奶的棺材板!老娘今天一定取你狗命!” 步巨愕然:“百灵?!” 他正诧异:百灵不是在姽宁体内吗,怎么变成这副模样? 就见黑鸟浑身一震,激荡出的力量化作一只巨大的百灵鸟,仰头腾空而起,扫荡百顷云波,正是百灵的真身。 百灵操控姽宁的肉身,将其力量化作自己的真身。 她抖抖羽毛,卷起羽翅将身一转,瞪向步巨,凌厉的目光慑得他身骨虚软。 “拿命来!”百灵厉声喝罢,以迅雷之势冲向步巨。 步巨受惊地看着杀气腾腾扑来的百灵,将尾一摆,急忙撤离。飞出十丈远,就被百灵两爪擒住,牢牢抓在爪下。 百灵爪端尖锐无比,直接扎穿他的鳞皮,鲜血顿时涌出来,看得下方的妖兵胆颤心惊。 步巨还在拼命摆动身子,脑袋往百灵脖子那缠去,他张开大口,打算用毒牙咬破她颈部。 怎料百灵力大无穷,抓住他的蛟身,一声怒吼,蛮横拉扯,硬生生将他身躯撕裂两半。鲜血喷射而出,吓得妖兵惶惶瞠目。 百灵两爪用力收紧,噗地将步巨两截肉身连同内丹彻底碾碎。 “我看你还怎么复活!”百灵将他打个稀巴烂才罢休。 妖兵的心胆都被这一幕给吓愣了,饶是天兵也傻了眼… 妖兵失去头领,大势已去,没多久,就被天兵攻得连连败退。 * 却说西边,与秦韬斗法斗勇的魔尊琰屠,已将秦韬逼退至山脉边境。 -- 第110页 他战得正酣,听闻一妖兵匆匆来报:“妖皇被杀,我等抵抗不住,还望魔尊支援!” 琰屠看着前方被魔兵步步紧逼的天兵,虽说他有十足的把握战胜秦韬,但此时正是关键时刻,哪里能容他离开。 可妖兵倘或被全歼,天兵势必要集中力量追杀他们。 琰屠正是左右为难,前方突然袭来一阵疾风,风势强劲,刮得众人直眯眼。 待风停下,众人错愕地看着风势褪去的方向,正铺天盖地的涌来阵阵黑雾。 “这是……”秦韬抬头观测,忽而瞠大眼,惊道:“这是煞气!” 他曾在天庭见过姽宁身上涌出的煞气,即刻喊天兵撤退,远离这可侵骨噬肉的凶猛煞气。 琰屠也辨认出了煞气,连忙命魔兵撤离。 怎料,煞气移动的方向却不是天兵和魔兵,而是直接冲着琰屠所在的方位。待琰屠发现时,那煞气迅猛扑来,将他围困其中。 琰屠设下结界,阻挡煞气的侵蚀,可这煞气十分强悍,须臾就将他的结界蚀穿。煞气从缝隙溜进去,只不过碰及他衣裳,如同被火焚一般,顷刻化为灰烬。 就在琰屠想办法逃离此处时,煞气突然收拢,不消会儿,凝聚成一道人影,轮廓面容逐渐清晰。 琰屠骇然看着前方站立的人,声音都变了:“湮灭……” 湮灭长着一张雌雄莫辨的脸,柳眉凤目、红唇胭颊,不说话时,樱唇微抿,就似一位傲冷如霜的女子,他又岂会认错人。 湮灭道:“你当初趁我坠落悬崖受伤,将我肉身焚尽,这仇,你认为我该怎么报?” 短短几句话,却仿佛索命的绳链缠在琰屠的脖子上,勒得他无法出声。湮灭单单站在那里,即便不言不语,浑然有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气。 湮灭是曾令天界都十分忌惮的魔尊,而琰屠是他一手提携的将领。从倾慕他无人匹敌的力量,到嫉妒他不可一世的帝王权力,琰屠一直在寻找,可以将他的力量和权力夺来的机会。 终于等到湮灭被伏魔大帝和天帝联手打落悬崖,琰屠伺机接近,趁他未加防备时,吸取他的功力,将他焚杀在渊底。 而后琰屠一举成为魔界至尊,直至今日。他享受帝权带来的众星捧月,享受湮灭的力量带给他的无往不利。欲望却止不住地膨胀,令他滋生妄念,企图夺占天界。 “饶是我都不曾想过攻占天庭,该说你不自量力,还是愚蠢至极?”湮灭掌心开始凝聚黑色的煞气,冷嗤一声,道:“对了,在你死之前,我有个消息与你分享。” 他话锋一转,琰屠以为他要使诈,警惕地拿出兵器,就听他又道:“你的妻儿已死,尸灭肉毁的死法。正好,我也没打算留你全尸。” 琰屠大惊:“是你杀了他们?!” 湮灭未应,将手中凝聚的煞气甩过去。实力上的碾压,令琰屠没有半点反抗的机会。 下方的将士惊骇地看着半空黑色火焰内,挣扎翻滚的魔尊,惨叫声不绝于耳,令人心惊。 *** 百灵和湮灭各自的恩怨解决完毕,姽宁重新掌管肉身,与雪狼迅速赶去神龙岭。 后方收场的战事与她无关,她只关心怀苍是否无恙。 不久,二人抵达神龙岭。 看着上空东南西北四方聚集着浩浩荡荡的四大神族,姽宁顿觉头疼不已…… 天帝被囚于神龙岭一事,不仅惊动了朱雀,还引来了其他三大神族:白虎、天龙、玄龟。身为远古神族之一的玄龟,原本隐世多年,这次也罕见地现身。 雪狼道:“天帝乃天龙神族,以天龙为首的各大神族势必会前来援救。” 事情闹得有些大…… 姽宁心头着实慌跳两下,如若怀苍始终不肯放过天帝,也不知该怎么收场。 雪狼先去与镇守在山外的天兵打听消息,片刻折返,与姽宁道:“朱雀和白虎的族长已进去解救天帝,还未出来。” “他们知道将天帝带进去的兽是怀苍的真身吗?”她问道。 雪狼道:“只有我和大帝的父亲见过他的真身,即便天帝晓得他体内有封印,却不知道他的真身是什么样子。” 姽宁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漫山的血雾,伸翅捞取一些,血雾即刻将她羽毛包裹,她试着撤下翅膀上的力量,瞬间就被溶穿个洞。 只要煞气加上凤凰神力形成周身屏障,就能隔绝血雾的伤害。 姽宁当即决定:“这雾有些厉害,你暂留在这里,我先进去找他。” 她必须赶在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之前,将他带走。倘或天帝有什么三长两短,只怕四大神族饶不过他。 雪狼正要叫她多加小心,只听一声如雷的暴怒:“滚!”自山中炸裂开来。 惊得姽宁停住脚步,二人循声看去——隐约可见远处血雾涌动翻滚,紧接着两声砰砰巨响,天空嗖嗖飞出两道身影,竟是被踢出来的朱雀和白虎族长。 姽宁心惊地咽了咽喉头,他这么彪悍....她还需要去帮忙吗? “谁胆敢再闯,就做好丧命的准备!” 姽宁和雪狼面面相觑,雪狼劝她要不要三思再行,姽宁眉头拧成结,忽而愤愤握翅:“老娘有神力,怕个屁,大不了跟他拼了!” 嗖的一声,黑色鸟身飞入山里,须臾淹没在迷雾之中。 -- 第111页 第50章 他说:我该…杀了你。 神龙岭是历任天帝的陵墓, 蜿蜒不过一条长长的山脉,并无分支。姽宁聚睛眺望,就能看见沿着山岭龙脉一直往下修建的陵道。 穿过厚厚的血雾, 视野豁然开阔,目之所及青葱碧草。 姽宁继续往下方飞去, 掠过一排排仙鹤石雕,前方有一祭坛,祭坛呈圆形,由龙之九子围绕镇守, 便是陵墓入口。 中央的石碑下方似乎坐着个人...是天帝! 她忙不迭俯冲下去, 待落稳在祭坛上,闪身过去。 只见天帝靠坐在石碑前, 双臂瘫垂,两眼微阖, 面色发白,气息虚弱, 像是受了伤。 “天帝?”她喊道。 天帝眼睫颤了颤, 慢慢掀开眼皮,看见面前黑乎乎的鸟头, 诧异地愣住。 “是我, 姽宁。”姽宁直接表明身份, 问道:“他在哪里?” 天帝目光顿时清明几分, 将她来回打量, 却没时间寻思她为何一身黑毛。 他吃力地坐正身,喘了喘,急忙催促道:“你快去帮帮叔父....” 姽宁:“他怎么了?” *** 良久。 高空一抹黑影如电,因其速度过快, 时不时发出与空气摩擦的刺耳声。 正是急匆匆往北边赶去的姽宁。 她去的并非东来山所在的北部,而是上古时的北漠寒川,灭绝的雪狼一族曾经的居地。 她将翅膀振得飒飒作响,疾速地在云雾间穿梭。掠过巍峨壮丽的山川,碧波壮阔的东海,却无暇欣赏,脑中反反复复回响天帝方才与她的一番长谈。 有怀苍曾在她面前欲言又止、难以启口的,关于‘心魔’的实情。也有他不曾知晓的,方才逼问天帝才得知的昔日真相。 而这一切,皆是天帝之父临终前,与天帝交付的遗言,事关怀苍父母的种种—— 怀苍的母亲原为地藏王菩萨在地狱锤炼时偶然发现的龙角狼身兽,因其力量源自幽冥地狱,故而叫她幽冥兽。 幽冥兽随菩萨住在冥界数万载,渐渐不喜幽暗阴僻的冥界,向往地界生活。她性子不羁,时不时变作凡人身形,跑出地府。 一日,她在凡间因缘结识了来自北漠寒川的狼王,便迫不及待想要去北漠转转。 地藏王菩萨担心其力量太过强大,稍有不慎会被有心之人利用,便以将其力量封印在体内为条件,才答应她离开冥界。 被封印了幽冥力量后,她就随狼王前往北漠,并被其收为养女,取名殊予,在外称作雪狼族的公主。 殊予喜欢冰天雪地,也喜欢与狼族生活,待在寒川足有三千载。雪狼为灵兽,使得她也沾染了不少灵气,有了一身修为,懂得更多变化之术和打斗之术。 充实又平静的日子,因应尨大帝的闯入而发生巨变。 一日,应尨到北漠捉拿犯事的犬妖,误将化作狼身的殊予当成作恶的妖怪,二人争斗许久。 直到殊予变回女身,哭哭啼啼说自己是狼王之女,骂他皂白不分、欺负女子。应尨才知抓错人,连忙将她护送回雪狼居住的山窟,并与狼王道歉。 怎料,殊予一眼就看上了气宇不凡的应尨,甚至扬言要将他娶进门。应尨只当她年纪小开玩笑,道过歉便匆匆离开。 殊予是个急性子,也是个倔性子,打听之下,得知他住在天庭,就不管不顾追去九重天,甚至与守门的天兵说自己是大帝的未婚妻,惊得天兵忙将大帝请出来。 殊予见他冷着脸来,不避不怯,委屈巴巴说他当初误捉妖,伤了她身子,还未补偿。应尨只好先将她接近伏魔宫,哪曾想她赖在伏魔宫不走了。 应尨没辙,毕竟自己有错在先,便由着她住下来。 这一留,二人情愫互生,就将殊予留成了伏魔宫的女主人。 二人成亲不久,殊予就有了身孕。 这原本是喜庆的事,可令殊予不安的是,随着肚子日渐隆起,体内的封印正在慢慢减弱。 直至将怀苍生下那晚,封印彻底消失。 殊予日夜难安,最后悄悄抱着襁褓中的怀苍回一趟冥界,找地藏王菩萨帮忙查看体内的封印。菩萨查看时,愕然发现她体内的幽冥力量离奇地消失了。 殊予第一时间想到怀苍,忙让菩萨再细致查看。令他们大吃一惊的是,幽冥力量竟转移在这幼小的婴童体内。 至此,地藏王菩萨才发现,‘幽冥兽’并非指特定的生灵,而是纯粹的幽冥力量。单纯的力量无法生智成形,却可作为载体赋予生命、铸成肉身,殊予便是由幽冥力量集合地狱的魂魄所凝聚而生。 幽冥力量乃死亡之力,绝非所有人都能驾驭,只有被它选中之人,才能与其共存,并拥有操控它的能力。 殊予因身孕而消弱了地藏王菩萨设下的封印,幽冥力量厌恶封印,便狡猾地从封印中逃出,并选择了天生拥有强大神力的怀苍。 幽冥力量与他体内神力融合得十分成功,丝毫没有失控的迹象,甚至巧妙地隐藏在神力内,差些就要逃脱地藏王菩萨的法眼。 殊予深知‘幽冥兽’的厉害,否则菩萨也不会费心费力将其力量封印。即便怀苍看起来并无异常,她怎能放心他体内有一个随时会反噬的力量。 地藏王菩萨交给殊予一只玉笛,此玉笛吹响即能化作佛法金刚咒。昔日殊予刚从地狱出来时,会因情绪失控而暴躁,地藏王菩萨便是用此笛镇压她体内的力量,安抚她的情绪。 -- 第112页 回到伏魔宫,殊予将自己原为‘幽冥兽’的事与应尨一五一十坦白。应尨非但没有责怪她,甚至自责无法分担她当初怀孕时的辛苦,害她独自担惊受怕。 未免怀苍体内的力量有失控的风险,夫妻二人决定将怀苍暂时带回北漠寒川,并教他修行仙法。等他长大后,足以凭借自身力量镇住幽冥兽,再返回天庭。 却不想,这个决定葬送了整个雪狼族。 怀苍十岁时,天帝(瑢华)大寿,应尨原本要携妻儿去庆寿,但那日怀苍身子不适,便与殊予留在了寒川。 夜间,狼王不知为何性情大变,欲强行霸占殊予。 殊予被狼王压在地上,哭着求狼王放过自己,怀苍冲过去要扯开狼王,被狼王一掌打晕。 就在殊予绝望之际,怀苍陡然变化幽冥兽的真身,将狼王撕咬致死。 此举引发雪狼一族围攻。 任凭殊予如何解释,雪狼族早已被愤怒淹没,他们岂会相信一个外人。怀苍愤然反击,与雪狼族厮打,殊予只好吹响玉笛。 而令殊予万万没想到的是,原本用来镇定幽冥兽的玉笛,这晚彻彻底底地激怒了幽冥兽。 怀苍大开杀戒…… 应尨回到寒川时,整座雪山满是尸首、鲜血染遍山谷。殊予面色惨白地抱着怀苍坐在雪地里,身旁还有一只被她竭力救下的狼崽。 为保护年幼的怀苍,又未免丈夫受到此事波及,殊予趁应尨闭关给怀苍设下七窍玲珑封印时,独自一人前去天庭,扛下屠族的滔天大罪,于天牢自尽。 出关后的应尨得知妻子已故,一口气闷在心口,导致心脉爆裂,大病一场。 多年后,应尨查出出事那晚,狐女妖柒曾去过寒川。刑逼之下,才知妖柒爱慕他良久,因记恨殊予,趁他那晚离开,附身在狼王身上作怪。 应尨一怒之下,将妖柒斩杀,并执苍云剑将狐女所在的狐山削平,斩杀数百狐族。天帝率兵赶来,才制止了狐族被灭的惨剧。 此事造成应尨业障深重,心魔侵体,也为他万年后死于心疾埋下祸根。 而后,应尨将玉笛交给瑢华保管,并道出当年真相,要瑢华答应将实情隐瞒下来。 瑢华虽将真相瞒了下来,但他始终担心怀苍体内的幽冥兽再度觉醒,才会在临终之际,将怀苍体内有封印一事和当年雪狼灭族的真相告诉瑢垣。 并将玉笛交给妻子玉姚保管,切切叮嘱不可在怀苍面前吹响笛子。 如今,笛子再度被吹响,幽冥兽被激怒,其力量压制住怀苍的神力,变化真身。 而怀苍一直以为是母亲体内的兽性失控,才会屠杀雪狼一族,不想当年的罪魁祸首竟是自己。 * 姽宁听完,震惊之余,便是锥心般的痛。 因自己所做之事,导致母亲选择含冤自尽,也最终酿成父亲的悲剧,他必定会将所有罪责揽在自己身上,也必定愧疚难当。 情绪激动之下,他会做什么?她猜不到,也不敢猜,只能拼命往寒川赶去,希望尽早看见他。 不论他变成什么样,只要能看见他,她才安心。 *** 寒川之寒,如冰刀刮肌,如冰锥刺骨。 即便有神力护体,这极寒之地也难免令姽宁翅膀僵硬些许。 可她不敢松懈,拼命振翅,聚目眺望前方,不遗漏任何角落。 直到飞跃晶莹宽阔的冰河,在望不到尽头的皑皑冰雪中,那抹鲜艳的红色猝然抓住她的目光。 他站在两座墓碑前,巨大的身躯宛若一棵高高矗立的红松。 姽宁即刻加速往那儿飞去,渐渐,他的样貌彻底展露在她视线中,越发清晰。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怀苍的真身——通红的龙角宛如徐徐燃烧的火焰,在这满目雪白的山谷格外耀眼。身躯犹如一头矫健威猛的狼,毛发仿佛是滚过熊熊烈火而染的鲜红。 她蓦然想起自己初次与怀苍去往东来山的途中,在山谷歇息时,半夜听见十分响亮的水浪翻腾声。当时以为是猛兽在池内戏水,却在岸边见到怀苍的‘心魔’。 此时寻思,想必那晚他已悄然变过真身,只是她过去时,他已恢复了人形。 姽宁稳稳落在雪地中,离他约莫十丈距离。 见他双腿仿佛扎在地里,一动不动似一尊雕塑。她想了想,冲他叫唤:“怀苍!” 她声音不小,在这空旷山谷还回荡着余音。他必然听见了,却没动静,也没回头。 姽宁小心翼翼往前走了几步,再喊一声,他仍未回应。她再试探地朝他迈近几步,正要张口…… “怎么?”他突然开口,声音十分低沉,比‘心魔’附身时还要沉。 姽宁顿住脚步,将他盯着。 他缓缓扭头,朝她看来。 “你也怕了?”他问道,目光是带着审视般的冷漠。 他的神色分明寒凉如冰,姽宁却隐隐感觉他眼底潜藏的失落。 她恍惚能看见幽冥兽庞大的身体里,十岁的怀苍正蹲在角落,抱着自己小小的身躯,试图借用这巨大的身子将自己隔绝开来,并保护自己。 那句你也怕了?问得几分心酸。 姽宁踏着松软的雪走上前,仰头道:“我能怕你什么?怕你龙角太尖刺疼我?还是怕你身子太壮挤着我?我岂会那么容易被你吓住。” -- 第113页 她说罢,他沉默不语,又是将她冷冷睇着。 被睇久了,姽宁总觉得他眼神有种轻蔑,仿佛在说:把你吓住很难? 姽宁清了清嗓子,指着他,继续闲扯:“瞧!你是红色,我是黑色,作为夫妻,咱两这配色还挺搭的。” 他继续睇着她。 “......”姽宁以为他多少会感动她这番‘夫妻毛色搭配’的言论,却被他的沉默弄得有些尴尬。 她差些忘记了,此时他的性情定是有所变化,她捉摸不透,索性也不再开腔,礼尚往来地将他盯着。 他忽而朝她迈开步子。 若说她的脚步听着不过像踏碎枯叶的声音,他的四足一步步落下的重重脚步声,则犹如碾碎骨头一般,几分惊悚。 几步便站在她面前,身高的差距迫使姽宁拼命仰着头才能注视他的眼睛。 就如当初的心魔一样,他并不会屈就她的身高而低下身来,一双锐利又冰冷的眸子居高临下地垂看她。 “你知道我应该怎么做吗?”声音也是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 这话问得姽宁不明所以,将他怔怔看着。 他启口,一字字说得平缓又薄情:“我该,杀了你。” “......”姽宁傻眼。 心头被他脱口而出的‘杀’字,扎扎实实地刺了一刀,生疼。 第51章 姽宁:去你的臭男人! 她火急火燎地赶来, 生怕他想不开。他无情无义不碍事,冷言冷语也没关系,因为他受了幽冥兽的影响, 性情怎么变她都忍。 但他竟说要杀她? 姽宁一口怒气滞在胸口,恼得她伸出翅膀指着他, 就要开骂:“你......” 被他抢先:“你会扰乱我的情绪,影响我的判断,分散我的注意力,我的确该杀你。” 姽宁张口呆住。 她是不是被这酷寒之地给冻傻了, 为何这种冷酷无情的话, 听起来像是夸她很厉害? 她把鸟头昂得更高,胸肌也挺得格外突出:“但是你不会!” 她着实佩服自己胆量, 没有第一时间逃开,而是硬着头皮说了这么一句蠢不拉几的话。 天知道他会不会真的要杀她! 见他微敛的目光毫无波澜, 她就后悔了…… “当我没说。”姽宁转身离开,一边扭动被冻得发僵的膀子, 一边骂骂咧咧:“你瞧着挺好, 看来想不开的是我,跑来这里送死。腿在你身上, 想回就回, 不想回也不勉强。当然你最好别回, 免得我整日提心吊胆要被你杀。” 发了顿牢骚, 她抖擞翅膀就要离开。 “我说了你能走吗?”警告的声音冷不防响起。 “我管你说没说!”姽宁嗖地就往天上飞。 双脚刚刚离地, 啪地....被一道无形之力给拍回去,整个鸟身很不雅观地趴在雪里,脸也埋了进去。 姽宁闷在雪里深呼吸:他被幽冥兽扰乱了意识,不是怀苍, 不是怀苍,不是... “去你的臭男人!气死我了!”姽宁再也无法冷静,暴躁如雷地跳起来。 她震动羽毛甩掉身上的雪,啐一口嘴里的雪渣,双翅大扇,荡起狂风,将地上的雪嗖嗖卷起来。 一声怒吼:“我跟你拼了!” 卷在空中的雪花顿时化作尖锐的冰锥,朝他刺去。 他站在原地,岿然不动。就在数不尽的冰锥扎着的刹那,砰砰砰,似撞在了一堵透明的冰墙上,尽数破碎。 眼看强攻无用,姽宁又震动翅膀,周身荡出腾腾煞气,如洪一般朝他汹涌扑去,须臾将他淹没。 就在她信心十足能融穿他的防御时,丝丝缕缕的血雾自漆黑的煞气内逸出,不消会儿就将煞气彻底吞没。 至始至终,怀苍都站在原地,纵然她使出浑身解数,他也只作抵御。 唯一一次主动出手,恐怕就是方才见她毅然决然要跑,情急之下想要拽住她,力道一时没控制,把她给拽到雪地里了。 幽冥兽的力量的确不太好控制。 因怀苍轻而易举化解煞气,且在她三番五次的攻击下都毫发无损,姽宁大受打击,怀疑自己体内的凤凰神力是不是假的。 望着前方血雾弥漫中的巨大身影,那傲睨众生的姿态,令他看起来凛凛不可近端又格外孤寂。 四周缭绕的血雾仿佛地狱中被炼化的孤魂,凝聚成他强大的盔甲。他是踏着血海尸山而来的地狱灵兽,周身挟裹着的气息,是能消杀一切、令万物畏惧的死亡之力。 此时此刻,她才有些明白幽冥兽的含义,代表死亡和绝望。 纵然她体内有一部分凤凰神力,但显然他们之间力量悬殊,她无法破除他的盔甲,也无法靠近他半寸。 思量片刻,姽宁立即打开识门。百灵曾与怀苍父亲交手数次,湮灭又曾与怀苍屡屡对战,他们的经验自然比她多。 长话短说后,姽宁问道:“我必须近身侵蚀他的意识,你们帮我突破他的防御!” 百灵兴奋得哈哈大笑,摩拳擦掌要与幽冥兽一战。就连平日不爱吭声的湮灭也跃跃欲试,若有机会与幽冥兽交手,岂不快哉。 姽宁大大方方让出肉身,让他们上去较量。 不出半个时辰,两人就被怀苍一个个打回了姽宁的灵识内,再不愿出来...... “他似乎看得出是我们出手,那狠厉的眼神,恨不能要把我吃了。”百灵心有余悸地想起幽冥兽扑杀过来的凶猛样子,片刻都不想再与他交手:“还是你自己上场吧,至少不会激怒他。” -- 第114页 湮灭赞同道:“他的力量凌驾于我们之上,就算不用法术,只用蛮力,我们也无胜算。” 回归本体的姽宁若有所思地瞄了眼怀苍身后不远处的悬崖,心中一番计量后,便与他们传话:“湮灭先附我身,与他交手,将他引到悬崖,逼他出手。被他打中之前,换我元神归位。” “你要做什么?”百灵惊道。 姽宁淡淡说:“受他一拳。” 百灵甚觉她有欠考量:“万一他的力道没收住,把你打得半死不活,我们也得跟着遭殃。” 姽宁道:“纵然他看出是湮灭附身,但这肉身毕竟是我,他断不会一拳将我打死,好歹我有神力护体,命还是保得住。” “你确定他不会下狠手?如今的他还是你夫君吗?他若失控,当真会怜惜你的肉身吗?”百灵咄咄逼人的反问,堵得姽宁无话可驳。 她此番计划的前提,便是认为怀苍的意识尚在,否则方才面对她不断的攻击时,他不会一直忍着不出杀招。 眼下只要能接近他,苦肉计也好、欺诈也罢,有用的法子才是好法子。待将他困住后,她才有把握控制他的意识,并进入他的灵识,查看七窍玲珑境的状况。 否则她根本无法判断此时的他究竟是怀苍,还是那个‘心魔’,亦或皆是。 不清楚情况,又如何救回他的意识? 姽宁下定决心后,湮灭只好答应,并提醒她:“记得用神力护好自己。” 一旦控制住姽宁的身子,湮灭双手迅速聚力,二话不说甩向怀苍,打出的两团煞气被怀苍闪身避开。 湮灭也不急,将翅膀奋力一扫,千百煞气化作的黑色利箭冲他射去,故意在怀苍面前展露自己的魔功,只差在脑门明明白白贴上‘我是湮灭’。 怀苍方才便有所怀疑,此刻见他的功法,更加笃定是湮灭用了姽宁的肉身。 他原本就对姽宁的灵识被百灵和湮灭占据一事耿耿于怀,而今见湮灭一而再使用姽宁的肉身挑衅,更是怒从心头起。 他陡然一声怒吼,吼声携带破山之势,猛的打向湮灭。湮灭以力化力,顷刻将其力量化解,又借用未散的力道,佯装被推了出去,顺势纵身往后一跳。 跳至悬崖边时,他扑扇翅膀,只在一瞬间,姽宁元神归体。 她朝怀苍冷冷一笑,学着湮灭的语气,嘲讽道:“我与她之间的关系比与你更为亲密,我能操控她的肉身,你能吗?” 怀苍大怒,双足朝地愤然一踏,自周身震出的血雾凝成诺大球体,似一团红色闪电疾速击向湮灭。 他以为那还是湮灭,他也知湮灭的能力,攻势虽然凶猛,却是可以承受的范围,即便无法完全抵御,但不至于打伤姽宁的肉身。 直到姽宁不避不防,硬生生受下他甩去的血雾,喷出一大口鲜血。怀苍怔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她两眼一闭,坠落悬崖。 恍然明白,那是姽宁! 他惊忙飞冲下去,见她紧闭双目往下坠,似乎失去了意识。他一颗心惶惶提在嗓子眼,四足生云,加速奔向她。 眼见距离拉近,他连忙甩出血雾,化作绳索将她身子缠住,再往自己身前拽过来。 他张口叼住她的身子,却是小心翼翼地收了獠牙,唯恐弄伤她。再将身一摆,瞧见前方峭壁有个大洞窟,就近往那飞去。 进入洞窟,他将姽宁放在地上。她一动不动,胸前的羽毛掉落些许,尽数被鲜血浸透。 他唤道:“姽宁?” 她依然毫无反应,且气息越来越弱。 他心中顿慌,跪坐下来,抬起前足,曲起一只爪子轻轻抚过她脸上的羽毛。可他身形过大,即便是一只足,也足有她大半个身子那么宽,根本没法好好检查她的伤势。 怀苍不安的吸了一口气,他得变回人形才行...... 他突然瞪大眼,错愕地看着地上死气沉沉的姽宁:我方才与她交手?我怎会出手打伤她? “我,不对....哪里不对!”他难以置信地摇头,脑子一片混乱,语无伦次地念道:“我不该伤她的,我曾发誓绝不伤她......” 自责犹如铁索勒在胸口,扼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才明白,自己的意识正在悄然发生改变,情绪也受到了影响,而他竟浑然不知。仿佛他原本就是那样的性情,什么幽冥兽衍生出的‘心魔’,根本就是他自己无法接受的另一面。 怀苍被这个认知惊出冷汗...... 他试图冷静下来,必须赶紧变回人形,先救姽宁。可脑子里的声音偏偏与他作对—— ‘你屠杀对你有恩的雪狼族,害死了母亲,也累及父亲,而今你出手伤了姽宁,往后也会害死她。你的存在只能给别人带来恐惧和绝望,你的双手只能给身旁的人酿造悲剧,你不可能保护他们。’ 怀苍猛然转过身,用龙角撞击墙壁,想甩开脑中的声音。 可那声音宛若荆棘,深深扎入他脑子里。他越是想摆脱,便扎得越深,令他头痛欲裂。 ‘母亲就是因为受制于天条,才会为你揽下罪过,选择牺牲自己。父亲为她报仇,这原本天经地义,却被业障所累,死于心疾。这都是天界套在你们身上的枷锁。’ ‘不过,你可以彻底更改这世间的规则,我们将会是这世间的统治者,三界五皇皆要对我们俯首跪拜。如此一来,将来不论你做什么,都不会有人用条规来约束你。你深爱的人,永远都不会因此丧命。’ -- 第115页 “滚!”他气喘吁吁地跪坐在地上,脑袋像被什么拼命拉扯,痛得他浑身颤栗。 听见动静的姽宁缓缓睁开眼,就见怀苍正痛苦地靠着石壁,鲜红的毛发正在慢慢褪去,兽身也在变化,似乎正在转变人形。 就趁现在! 姽宁连忙施法具化神思,钻入他脑中,控制他的意识。 怀苍似乎发现了什么,倏然抬头,就见姽宁已坐起身。他撑住意识,问她伤势如何。 姽宁忍住胸口的痛,不作理睬,只管集中精力控制他的意识。 怀苍抱头低吼一声,声音震得洞内轰鸣不绝,掉落些许残土岩渣。 他松手,面色骤变,恶狠狠瞪着她:“就凭你,妄想控制我的意识!” 终于在怀苍要起身扑过来时,姽宁将他意识控制住。他缓缓闭上眼,倒在地上,睡着一般。 姽宁不敢迟疑,元神离体,遁入他的灵识。 冲进他灵识的刹那,环顾四周,着实令她错愕。 第52章 她拼命挣扎,只觉屈辱万分…… 周围没有原先那堵隔绝封印的巨大屏障, 只有漫天的红光。而脚下原本深不见底的血湖,此时只到她脚踝那么高。 囚困心魔的琉璃罩不见了,用来遏制其力量的噬魂灵也不见了。 姽宁正不解七窍玲珑境缘何变成这幅场景, 一只手臂蓦地环住她腰。她的后背猝然贴住宽阔的胸膛,却异常冰冷。 姽宁欲挣, 四肢却无力挣脱,被他牢牢困住。 他另外一只手臂也接着缠上来,自她腰侧缓缓攀上她肩头,最后停留在她下颌, 宽大的手掌轻而易举将她下颌包裹。 姽宁对他的放肆束手无策, 索性放弃挣扎。 身子松懈下来,她才发觉两人在此处都是人形的模样, 这也是他们久违的拥抱。 他手臂渐渐收紧,似要将她嵌入胸口, 拇指更是若有似无地摩挲她耳垂,仿佛他们依然情深不减, 方才的争斗不过是云烟幻影。 她差些就要沦陷在这念想了许久的怀抱中, 只听他冷冷在她耳边开口:“你刚才是故意被我打伤?想看看我是否心疼你?还是要瞧瞧我心里是否残留对你的感情?” “怀苍....”被戳穿心思,她没话辩驳。 他的手触在她下巴, 忽然发力捏住, 反问道:“你就这么笃定自己在我心里的位置很重要?” 姽宁答得字正腔圆:“对你而言, 我必然是重要的。” 他沉默了一下, 忽而笑出声:“你可真是天真的令人发笑!” 说着, 他冷不防攥住她下颌,将她脑袋扭过来:“如若我告诉你,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你还要期待什么?又试图试探出什么?” 姽宁怔怔望着眼前这个令她牵肠挂肚的男人, 可细看,他眼里尽是寒凉,哪有一丝半点的感情.... “你别妄想将他救出来。”说罢,他松开姽宁,缓缓往前走去。 直至血湖中央,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眼里是一片寻不见光亮的沉寂。 忽而,他身后的血湖开始耸动,黑色的墙体自血湖慢慢升起。 姽宁认出,那是曾经封印‘心魔’的黑墙。 她不知他要做什么,却下意识有些慌,不安地跑过去:“怀苍!” 一面冰墙轰然矗立在她面前,刹那堵住她的去路。 她看见那道原本禁锢‘心魔’的黑墙,伸出四个黑色的镣铐,将他牢牢捆住。他的视线一直定在她身上,目光越发黯淡。 突然间,他胸口钻出一缕黑影,影子越来越大,直至聚成人形,仿佛有个人从怀苍的身子里走出来一般。 走出来的男人穿着一身皂色衣裳,面容渐渐变成怀苍的模样。 而被封印在黑墙上的怀苍垂着头,仍旧是一身青灰,腰间的红色腰带十分显眼,是她曾亲手制作的婚服腰带…… 姽宁恍然明白什么,两眼骤瞠。 男人不紧不慢地朝她走来,随着他一步步走动,脚下的血湖泛起层层涟漪,每荡开一层涟漪,血湖便上升一寸。 直到他靠近,森冷的目光清晰地落在她视线内。姽宁已能断定,眼前的男人是她曾见过的‘心魔’,被封印在黑墙上的才是怀苍。 她奋力捶打冰墙,冲前方大喊:“怀苍!给我醒来!怀苍!” 也不知他是没听见,还是彻底失去了意识,不论她如何声嘶力竭叫喊,他双眼始终闭着,没有半点反应。 ‘心魔’刹那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躯将前方的黑墙彻底遮住。姽宁对他视而不见,抬手又砸向面前的屏障,怎料屏障陡然消失,她来不及收住势头,一个不稳,往他身上扑去。 ‘心魔’将姽宁接个满怀,握住她手腕,扯着她手臂往自己身后一拽,姽宁被他扎扎实实地抱在身前。 姽宁挣脱不开,抬头瞪他:“你把怀苍怎么了!” 他冷冷哼了哼:“你不担心自己,反倒关心他?” “你把他怎么了!”姽宁拔高了音调,重复问道。 “我能把他如何?”他说:“反正我杀不了他,你该放心了吧?” 他根本就是答非所问!姽宁狠狠咬牙:“你是不是将他的元神给封印了!” ‘心魔’啧啧摇头道:“你好似始终不明白,我和他原本就是一个人。他将我封印,便是封印他的一半魂魄和力量,我亦如是。” -- 第116页 见她错愕地睁大眼,他讥诮道:“怎么?看起来你无法接受自己的丈夫有两个意识?” 他的话犹如晴天霹雳,将姽宁劈个措手不及。 她一直以为怀苍和‘心魔’的关系,类似于她与百灵、湮灭之间的关系。百灵、湮灭的力量与她的元神融合,分割出两个独立的、区别于本体的元神。她便以为幽冥兽的力量在他体内也衍生出了另一个独立的元神,便是‘心魔’。 殊不知,‘心魔’只是怀苍因幽冥兽的力量而分裂出的另一个意识,他们之间是不可分割的整体。 难怪当初她问怀苍,为何不将‘心魔’杀了,怀苍说不可杀。 杀了‘心魔’便等于杀他自己的魂魄,所以他那天才回答得那么为难。 她要如何接受自己的丈夫有两个意识? 姽宁尚未从这震惊的事实中回过神,他又兀自说道:“我原本想与他彻底融合,他起初也是这么打算的,这对我们而言最公平,也最妥当。一旦我们的力量合为一体,三界谁能抗衡?但他的自主意识太过强烈,尤其遇见你后,竟试图再次将我封印。” 他一只大掌钳住她两手手腕,腾出一只手抬起她下巴,迫使她望着自己。 “我还得感谢你,正因为你方才控制住他的意识,我才有机可乘。”他说的每个字,每一句话,都似一记重锤砸在姽宁心头。 “他们不顾我的感受,强行将我封印在七窍玲珑境,我也可以让他体会被封印的感受,让他永生永世在这梦魇般的地方绝望挣扎。”冷淡的语气说着残酷的话。 姽宁怔怔看着他,分明是她所爱之人的面容,却令她气得想撕烂他嘴。 但她又能如何?她撼动不了他的力量,思绪更是一片茫然,不知怎么救怀苍。 “求你...”姽宁嗫嚅数番,乞求道:“求你,放了他。” 他似乎没料到她会哀求自己,愣了一刹。忽而森森地笑起来,低头凑在她耳边,沙哑的声音一点点碾碎她心头的希冀:“有他没我,有我没他,我们不可能继续相融的。所以他将不复存在,你也别再对他抱有幻想。” 姽宁心头一沉再沉,直至沉到深渊底,再惊不起一丝波澜。 “哦……不对。”他抬手捋过她的长发,手指顺着发丝徐徐掠过她脸颊,再抚过她肩头,最后暧昧地停在她腰侧。 他的触碰令她心头发怵,却避不开。 察觉她浑身紧绷,‘心魔’突然握住她腰,将她搂近。 清丽的眸子惊起一抹惧色,被他瞧得一清二楚。他享受地看着她眼神中的变化,所有情绪都无法逃过他的视线,仿佛这样就能掌控她。 “你若愿意跟随我,我也会像他那样宠你护你,我还会将这三界攫于掌中,献给你。只要是你想要的东西,我都会夺来给你。” 他说得如此大方又深情,姽宁却只感受到那话里令人窒息的强势。她嗤笑一声:“你给的,我都不要。我要的,你给不起。” “你若要他,我的确给不起。”他突然低头,目光落在她唇上,诡异一笑:“倘或我将你占有,往后你何须还惦记着他。” 姽宁心惊,警告道:“你敢胡来,我就宰了你!” “你就看看你能不能宰了我。”他不以为然地说罢,在她受惊的目光中,就这么直接吻住她的唇。 脚下的血湖猝然涌起巨浪,浪头一阵高过一阵,瞬间将他们淹没。 他抱着姽宁坠入血湖中,周边缓缓凝聚起一个巨大的琉璃盏,将他们罩住,正是七窍玲珑境的封印,被他顷刻复原。 在怀苍面前被另一个男人强吻,姽宁只觉屈辱万分。她拼命挣扎,可她双手被禁锢,腰身也被他铁臂圈得死死的,就像只被扼住四肢的蚂蚱,哪有动弹的余地。 察觉他正要撬开她牙关,姽宁打算张口咬他,岂料被他扼住下颌,她无法闭口,只能被他双唇侵占。 从没受过如此欺负,姽宁气得浑身发抖。倘或她不愿意,怀苍绝不会对她这般胡作非为,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无耻!她心中大骂。 这个‘心魔’就是个冷血狡诈、性子恶劣的混蛋! 姽宁越想越恼,心中奔腾的怒火翻腾欲出,体内越来越热。就在‘心魔’察觉到她周身异常滚热时,只听她一声呐喊,浑身陡然爆出熊熊烈火,烫得他连忙退开,无法再近身。 火焰将姽宁完全吞没,燃起高高的火势,直冲琉璃罩顶端,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宛若野兽吟啸。 ‘心魔’受不住这炙热的温度,又退了几步,与她隔开距离。 而被禁锢在黑墙上的怀苍似乎感应到了这股热度,双睫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睛,苏醒过来。 他抬头,前方那团明亮又巨大的火焰赫然映入他眼中。 火焰赤红、火光灼亮,耀眼得宛若正午时的日光,将整座血湖照个通透,原本冰冷刺骨的血湖竟逐渐有了温度。 第53章 凤凰涅槃。 琉璃罩内热气滚滚。 怀苍明显感觉僵硬的四肢渐渐暖和起来, 整个身躯犹如被阳光烘着,通体的麻痹感因这烈火而逐步消散。 这火焰有些熟悉,可混沌的思绪令他无法仔细回想。等意识清醒些许, 回过神,惕然发现自己被禁锢在原本囚禁‘心魔’的黑墙上。 -- 第117页 他下意识挣动手臂, 锁住手腕的黑链便撑开无数针刺,猛的扎入他体内。穿魂刺魄的痛令他浑身一颤,差些疼出声来。 七窍玲珑境是他父亲请教地藏王菩萨后,以神力为代价设下的封印。应尨将封印的口诀教给他, 只要他的神力尚有, 封印便不会消失。除非他的神力衰退,幽冥兽的力量就能冲破封印。 果然是令地藏王菩萨也头疼不已的地狱之兽, 竟然连被摧毁的七窍玲珑境也能修复如初,且反过来将他封印。 怀苍万不能再动, 否则这黑墙会不断消耗他的力量,他更无机会挣脱。 随着他镇定下来, 身体的痛楚因前方越拉越膨胀的火焰而慢慢消散, 这烈火似乎能减轻封印对他的伤害。 他狐疑地盯着那团明亮如昼的火光,脑中蓦地闪过一些画面, 是他与姽宁在寒川打斗的场景。 恍然记起, 方才是他将姽宁打落悬崖。 这火.....莫非是姽宁?! 他张口欲唤, ‘心魔’的声音怒然响起:“我这就将你给熄了, 看你还怎么放火!” 四周的热度令‘心魔’浑身不自在, 他的力量来自幽冥深渊,那是极寒的境地,是黑暗的源头,无法忍受这滚烫的烈火。 他打开琉璃罩, 试图将血湖引入,将这火给灭了。 就在血湖倒灌之际,火焰咻地一下化作乌有,而原本处于火焰中心的姽宁也没了踪迹。 ‘心魔’看着空荡荡的前方,忽而哈哈笑道:“她竟用这火来了招金蝉脱壳,将我也给蒙住了。” “是姽宁?”怀苍终于出声。 ‘心魔’笑声戛然而止,他扭过头,愣了一刹,仿似诧异怀苍竟醒了。 他走上前,没头没尾的笑道:“难怪你对她那般痴情,我忽然有些理解你的心思,她十分独特,令人心痒难耐。” 怀苍瞪着他:“休要打她的主意。” “放心,我不会杀她,因为我也舍不得杀她。而且……”他故意停顿,等怀苍眼中冷意愈盛,才挑衅般接道:“她令我产生了非同一般的兴致。” “你胆敢动她试试!”怀苍忍着被镣铐扎入身体的剧痛,怒不可遏地要对他挥拳。 “我刚才就动了她,在你沉睡时。”他笑得越发得意,站在他面前,句句如刀,割过怀苍心头:“我吻了她,即便只是元神,我也能感觉到与她亲吻的甜蜜,想必与你体验时的并无区别。” 怀苍气得浑身发颤,拼了命要挣脱禁锢。只听咔咔声响,他竟将黑墙硬生生给扯开一道裂缝,惊得‘心魔’下意识往后退一步。 怀苍终究力竭,被牢牢扎回墙体,再无法动弹,‘心魔’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怀苍狠狠瞪着他,眼中的寒光恨不能化作尖锐的刀子,将他扎个千疮百孔。 ‘心魔’道:“只要让我逃脱,你就没办法再次封印我。因为你的力量被业障消耗不少,如今的你,已经没有足够的力量与我对抗。” ‘心魔’说罢,消失在琉璃罩,张狂的声音仍回荡四周:“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吧。” 怀苍仰头望着一望无际的血湖。 父亲曾说,七窍玲珑境借用了幽冥兽的力量才能将其反压制,这血湖便是幽冥兽力量的具象化。 被其力量包裹的压迫感,令他深感无力…… *** 却说逃出来的姽宁,元神归体后,忙不迭飞离洞窟。 不仅是怕被‘心魔’抓住,更因她体内像有团火沿着百骸筋骨滚过,浑身燥热无比,急忙想寻个地方镇定下来。 “你的灵识像火海一样,周围全是红彤彤的火,你快灭火啊!”百灵叫嚷不停。 “我也很热啊!”姽宁热得有些烦,叫她先住嘴。 待找到个隐秘的山洞,她连忙飞进去,并在洞口罩下结界。 姽宁从怀中取出红光喷射的凤眼,无措道:“这凤眼突然像颗火球,该怎么办?” 湮灭道:“方才你元神离体没多久,它便突然发烫,许是与你体内力量呼应?” 难怪之前在怀苍灵识内周身突然燃起火焰,原来是凤凰神力助她逃脱。 “不如我现在融合它?”她说道。 “疯了吗!”百灵阻止道:“你这是火上浇油,要把我们都烧死!” “仇报了,死不死也没什么所谓。”湮灭倒是想得开,一个死字说的云淡风轻。 “我还不能死!我的妖孙们被步巨那狗东西耽误了,我得回去重新治理妖族。”百灵死活不敢冒险,眼下都已经热得她极为难受,再融合这滚烫的凤眼,还不得烧成灰烬。 姽宁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她盯着手掌的凤眼,那瞳孔外沿的金色丝线越来越多,几乎蔓延整颗凤眼。金色丝线忽而往她手掌接触的位置聚集,仿佛在找寻出路一般。 她沉住气,下了决心:“那就来个凤凰涅槃,置之死地而后生吧!” *** 冰天雪地的北漠寒川,万籁俱寂,连一丝风也未起。 蓦然间,一声凤鸣划破天际、响彻云霄。紧随而来的,是这声音携带的冲天火光,荡出磅礴气波,顷刻淬灭高空白雪,扫荡百里云雾。 风雪吹散罄尽,日光倾泻而下。 一只金头赤身的凤凰,自山间仰首飞起。 羽毛闪动熠熠流光,双翅振起灼灼火光,宛若浴火而出,耀眼非凡。长长的尾翎在天边拖出火烧般的云尾,于苍茫碧空勾勒出一副艳丽夺目的画卷。 -- 第118页 正飞离寒川的幽冥兽也听见了凤鸣,他狐疑地回头看去,就见前方红光万丈,一层层的云波朝这迅猛奔来。 铺天盖地袭来的热浪令他下意识撑开毛发,涌出红雾抵御。 即便相隔甚远,热度仍令他不适地皱眉。 红光消散后,他眯了眯眼,转过身,头也没回,疾速离开。 *** 天庭红雾弥漫,祥光黯淡。 朱雀、白虎、天龙、玄龟四大神族围堵在四方,中央被困的正是跑来大闹天庭,化作幽冥兽的‘心魔’。 双方互相警惕,剑拔弩张。 似乎都在等对方第一个出手。 下方观战的众仙第一次遭遇这诡异的红雾,不知是何物,便伸手挽一些来。等到脸上手上似被刀子割过一般,泱出血来,才知其厉害,惊忙将血雾从身旁驱散。 可这血雾越来越多、越积越厚,莫说要瞧清上方对峙双方的面容,饶是距离丈把远的东西,轮廓也很模糊。 天龙族骤然呼出一阵狂风,将这弥漫四周的红雾刮走。 幽冥兽的身姿这才清清楚楚显露在众仙眼前。 有的前几日见过他匆匆离去的身影,大多数是第一次目睹:魁梧庞大的身躯,矫健的体态,火红的龙角,无不夺人视线。 “那是个什么兽?”大家你问我,我看你,皆不知。 “仙兽还是妖?亦或凶兽?”众仙反复思量,也寻思不出这究竟是什么。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大家正疑思,红雾陡然自幽冥兽周身涌出,卷土而来,弥漫上空。且比方才更厚更浓,四下只有丈把可见的距离。 他站在中央,傲然扫看众人,声音穿透云霄:“我今日来,不是与你们耗时争斗,我是来将这高高在上的天庭打落九重天,拖下凡尘地界!” 他的身份早晚瞒不住,届时,他恐怕会被视作不详凶兽而被追杀囚禁。所以天庭是个对他构成威胁的障碍,与其等着被追捕,不如先发制人,将其铲除。 众天兵笑他不自量力:“真是头狂妄的怪物!”这天庭是集众神力量建造,岂凭他一己之力就能撼动。 “你伤天帝,此事还未与你计较,又来口出狂言要打落天庭,今日种种与你一并清算!”天龙族长先出手。 他蓦然升空,变作巨大龙身,龙鳞金光灿灿,穿透红雾,将四方照亮。 他张口喷吐炎炎烈火,吞灭周边的红雾,再以迅雷之势冲过去。近身时,迅速抬起锋利的龙爪,照着幽冥兽身上一抓。 众人紧盯那爪下的厉光,眼见就要扎破幽冥兽的身子。却不想他避也不避,只是浑身毛发陡然撑开,便有磅礴之力迸发而出。气势如摧山崩地,顷刻将天龙族长振飞。 在场之人无不惊愕,莫说要伤他,原来近身都难。 天龙族长迅速稳住身,喊道:“天龙列阵,结雷霆金印,引天雷!” 白虎族长趁势下令:“白虎结通天阵,引风刃!” 忽见上空乌云滚滚,黑雾垂地,就闻雷声轰隆,震耳欲聋。骤而风起,如铰刀利刃,猎猎刮去。电光剧闪,似狂蛇乱舞,呲牙就咬。 幽冥兽一动未动,只是身旁红雾愈浓,将他身影尽数遮掩。 他周身电闪雷鸣、狂风卷云,仿佛有千军万马冲他杀去。 朱雀族紧随而来,扇动阵阵烈火。玄龟族也不示弱,吼出洪钟音波。 众仙被这雷电风火惊得心中胆颤,还被玄龟的声音刺得耳膜欲裂,纷纷退离数百丈,设下结界,远远观战。 哐哐嗙嗙不绝于耳,震得九天结界涟漪层叠。 良久,风停雷止,火熄声歇。 天龙又呼出一阵风,吹散四下云雾,前方兽影赫然显露。 众人惊骇,那幽冥兽只是甩了甩头,似恼那烦人的声响,身上竟毫发无伤。 天龙族长威容肃目地盯着前方不受影响的幽冥兽,与一旁的玄龟族长沉声道:“倘或实在无法对付,不如试着集众族力量打开神道,将它直接送走,好过被他打翻天庭。” 玄龟族长摇头:“远古时,每条神道需靠各神帝的神力才能打开。而今远古神族又只剩你我二族,且不说费力之下是否能打开,若是贸然打开,我们抵抗不住神道内的压力,许会被碾碎,岂不等同送死?” 玄龟不参与三界之事许久,此次涉及天帝,天龙派人来请,他才领族人前来助阵。可若要族胞豁出性命,他岂能随口答应,倒不如继续隐居南海,不问世事。 朱雀族长提议道:“蛮力和法术都伤不了它,假若它真是幽冥兽,要不要去将地藏王菩萨请来降兽?” 天龙族长却愁:“昨日我们派人去地府,阎王说菩萨去了佛祖那听经,近期不可打扰,还说幽冥兽早已离开地府,与地府没有关系,要我等自行想办法处理。“ “这....”朱雀族长面色发沉。 天龙族长忽见幽冥兽正抬足轻轻踏了两下,寻思道:“他是不是在蓄力?” 几人望去,白虎族长忽想起先前被他震飞时,他也是这般伸展双足。 白虎族长大叫不妙,连连高喊:“罩结界!!” 他话音刚落,幽冥兽一声嗤笑,双足朝下重重踏下,呼地一声,红雾迅速往四面八方蔓延开来。力量自他脚下猛然荡出,炸开一声轰隆巨响,似山崩地裂。 -- 第119页 磅礴之力带着红雾,瞬间肆虐百顷之地,玉阶石道灰飞烟灭,桥梁殿宇碎成粉齑。 天兵被震得五脏六腑俱损、口鼻双耳皆伤。四大神族纷纷被冲散,吐血的吐血,晕厥的晕厥。饶是距离此处甚远的众仙也被波及,撞得东倒西歪,胸口发痛。 四周围困的天兵顿时被冲开,幽冥兽趁机高高跃起,故技重施又震出一波磅礴力量,将他们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白虎族长一边抵御,一边喊道:“用四方杀阵吧!” 玄龟族长奋力撑住结界,道:“大家都受了伤,还未调整好气息,如何摆杀阵?” 朱雀族长和天龙族长力量虽强一筹,可被幽冥兽不间断的攻击,他们也难有腾手结印的机会。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之际,高空传来沉沉之声:“以吾之血,祭大雷鼎!” 众人抬头望向前方,只见天帝现身,手上端着四面佛大雷鼎。 幽冥兽停下攻势,朝天帝扬声道:“你不躲在里头养伤,却也跑来送死。”没一句不是讥讽嘲弄。 天帝是在场唯一一个知道幽冥兽乃伏魔大帝另一化身的人,听他全然口吻冷漠又嚣张,他猜想,叔父的意识十有八.九被幽冥兽所压制。 天帝视线扫过幽冥兽,便命秦韬带着众仙暂时撤离天庭。 他不知今日能否祭出大雷鼎,也不知大雷鼎能否将幽冥兽封印,可眼下没有选择。 天龙族长见天帝面色苍白,双唇毫无一丝血色,必定是带伤出来。他高声劝道:“天帝尚未恢复元气,莫要强行祭出大雷鼎!” 天帝未予回应,将大雷鼎悬于身前,直接念动咒语。大雷鼎越变越大,鼎身四面的佛像慢慢突显。 幽冥兽未曾见过这东西,只是那鼎身四面的佛像令他不自在,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果断冲上前,抬脚想拍裂这鼎。只见大雷鼎上的四面佛忽而褪去青铜颜色,闪出道道金光。金光犹如绳索,将他一足牢牢束缚。 幽冥兽奋力挣扎,费九牛之力才扯出脚,心有余悸地往后撤开。 怎料四大神族趁他方才被遏制的刹那,急忙摆开杀阵,令他无路可退。 天帝乃天龙族,自然辨出了他们摆的是杀阵。他正想劝他们暂先停手,先用大雷鼎试试。 天际陡然传来一声嘹亮的鸣叫,犹如夜莺啼叫般优美,又如黄鹂鸣唱般清脆。 忽有人指着高空:“北方!有凤凰!” 第54章 你死心吧! 尚未离开的仙家们纷纷望向北方, 四神族也闻声看去,个个目露惊色、呆呆哑哑——空中那凤头金光如佛临,羽翅大展似流火。将身一掠, 云雾漫彩霞,长翎一抖, 天霄泻虹光。 凤凰只在书本可寻,仅剩口中相传,三界哪还有人真正见识过凤凰那‘金羽赤身’的神姿,这会见到个真的, 惊艳之美动人心魄, 必定要驻足赏看几许。 “是帝后?!”几位仙家们异口同声。 先前听闻帝后因吸纳了凤凰神帝的力量而变成凤凰,他们才有此断言。 凤凰的确是姽宁, 她在寒川逗留了些时间,只等力量稳定后, 便连忙赶来天庭。方才在九天结界之下就见到外溢的血雾,他果然在这里。 姽宁飞至众人上方, 开门见山道:“这兽我得带走。”又看向天帝:“还望天帝莫要使用大雷鼎。” 曾被大雷鼎封印的她深知其厉害, 她不知解除的咒语,不一定能将他救出来。 “果然是帝后!”有仙官辨出她的声音, 更加笃定。 天帝将她默然端量, 也辨出了她的身份, 却未答应, 语气几分威严:“幽冥兽难以驯服, 若不封印,只怕不止天庭遭殃,三界生灵恐受其害。” 凤凰原为远古四大神族之首,各兽见之, 皆要俯首跪拜,而今凤凰虽已无当年威势,可众神族心中仍存敬畏,气势不由压了几分。 但事关天界安危,他们不得不愤愤握拳,说要将幽冥兽彻底封印,不可祸世害人。 姽宁仍好言好语:“我将他带走,必然有办法驯服他,诸位也无需担心。” 见天帝仍未收起大雷鼎,甚至这鼎上的四面佛金光愈盛。 姽宁再等不及,一句:“得罪!”轰然扬起百丈火墙,将幽冥兽和众人隔绝开来。 幽冥兽被困火中,轻蔑一哼,正要发力攻击,只见变回人形的姽宁自火中款款走来——额间凤火醒目,双瞳绽放金光。 就在他看呆了一刹的工夫,被姽宁以神力变作的火绳束缚。火绳灼烫无比,可瞬间削弱他的力量,也坚固无比,任凭他挣扎扭动,毫厘不断。 而在外焦急想灭火的神族,却犹豫是否要降雨,毕竟凤凰之火非比寻常,普通雨水只会火上浇油。 忽而,火墙化作阵阵烟雾,须臾消散。 众人傻眼,中央哪里还有幽冥兽的影子,就是凤凰也不见了。 *** 东来山。 西山山顶有团巨大的火球,远观就如一颗小太阳。火球瞧着热辣无比,温度竟与周边气候相宜,四下的花草树木也未被灼伤半寸。 “娘亲将爹爹囚禁在那里吗?”南辛站在东山山顶的阁楼大门外,眺望西山的火球。 旁边的希希一边堆雪球,一边笑道:“帝后怎么舍得囚禁大帝?大帝惹帝后生气了,他们总得谈谈。” -- 第120页 南辛纳闷:“都谈了两天两夜,还没谈好?” 趴在树下的雪狼依旧懒懒地晒着太阳,随口插两句话:“得看大帝什么时候服软,谈不拢就一直谈呗。” 南辛不知幽冥兽的事,还以为两人果真发生了矛盾,一张小脸愁得直蹙眉。 在后方何问阁的楼顶,尧大仙正站在窗前,也往西山那红彤彤的火球眺望。 仙童变作的黑色小兽跳在窗台,目光落在尧大仙灰白的发上,问道:“你还要拖到什么时候?等她自己唤醒记忆?” 尧大仙眼中带笑:“她这样挺好的,有相伴一生的夫君,还有一个懂事的孩子,三口之家乐融融” 小兽见他无动于衷,渐渐生恼:“把她的力量和记忆全部还给她,难道不好?你不希望她记起过往?” 尧大仙惨淡一笑:“如此她也会记起我的不堪....我竟怯步了。” 小兽摇头,轻轻叹了声,无奈道:“没有麒麟的力量,你会死,何况这邪气你也快压不住了。” 尧大仙面容微僵。 原本明亮的眼珠渐渐浑浊,远处的火球在他眼里其实是一团模糊的红光,他的身子的确衰败得很快。 *** 西山山顶。 相较于火球外适宜的温度,球内的温度堪比炼狱,烘得幽冥兽维持不住庞大的兽身,变回人形。 他被火球内壁延伸的爪子擒住双臂双腿,稍微挣动,火爪的热度又上升几分,爪尖几乎刺入他肌肤,烫得他苦不堪言。 姽宁坐在前方,悠闲地晃了晃手中茶杯,再端起茶杯,对着杯口吹了吹。茶水与炙热的空气瞬间淬出一团热气,给闷热的空间又添几分湿热。 凤凰不惧热,也不避湿。倒是对面被她绑得严严实实的‘心魔’是个趋冷惧热的家伙,热气滚滚地往他脸上袭去,就像烧开的水,烫得他两颊都晕开两抹红霞。 他咬牙道:“你就不怕我这副皮囊被烫伤毁坏?” 姽宁未答话,甚至瞧也没往他那瞧一眼。她慢悠悠地呷一口清香扑鼻的茶水,待茶水的清新在喉间散开,舒服的叹口气,这才抬眼望去。 前方的男人正用着怀苍的模样,与她怒目相视。眼里不是她习以为常的柔色,也寻不见半点温情。那双满满装载她身影的目光,随着他的意识一同被封印在七窍玲珑境。 这个‘心魔’哪怕与怀苍是不可分割的同体,她也绝不会认同他是自己的丈夫。她要的人,总归有着爱她的魂魄,岂能是完完全全的陌生。 姽宁目色渐冷,讥诮地呵了一声:“我喜欢的又不是这副皮囊,倘或这般肤浅,我便与你相好了,何故将你抓来这里囚着。” ‘心魔’因她这话,心头升起一阵无名火。 当初倘或不是因为他出手杀了狼王,怀苍的母亲早就被狼王给侵占。那些雪狼不听解释,亮出獠牙就要咬他们,若不是有他,怀苍与他母亲早就丧命。 所有的人都不懂感恩,甚至将殊予的死怪在他身上,将他囚禁在七窍玲珑境内。应庬担心他的力量会挣脱封印,就用噬魂灵啃咬他,令他终日痛不欲生。 他们永远只会怕他惧他! 而今他逃出封印,要将那不公不正的天庭铲除,免得那些昏庸的仙官听闻他在天界,就来给他定个莫须有的罪名,因为他依旧被所有人视为必须除去的异类。 这个女人也是如此! 对怀苍百般温柔,对他冷言厉色,甚至出手伤他。仅仅因为性情不同,她便如此厌他。 ‘心魔’越发恼怒,冲她吼道:“你死了这条心!我不会把他放出来!” 这话分明是带着怒气喊出,姽宁却在他眼底瞧见了浓浓的不甘。一眨眼,又只剩满目怒色。 姽宁将茶饮尽,慢条斯理的说:“你若不肯解开封印将他放出来,我就陪你继续熬。” ‘心魔’冷哼,眼中的阴狠合着几分自嘲:“放出来之后呢?你们又想将我封印起来?休想!大不了我和他一起死!” 姽宁握杯的手微微收紧,提至胸口的气甚至慌乱地颤了两下。 她强装从容地望过去,想从他的怒容中瞧出一丝玩笑般的破绽。盯了许久,那里只有挑衅,令她深以为然他会那么做,绝不唬人。 她受够了与他斗智斗勇…… 她的力量虽然变得强大,但这颗血肉做的心还不足以强大到能淡然面对怀苍的死。 哪怕只是一句威胁,她也不敢冒险。 她的耐心即将告磬,快三天了,她连怀苍在哪里都没找到…… 这几日她屡次钻入‘心魔’的灵识,试图用凤凰神力击碎封印。‘心魔’显然对她有所防备,将灵识内的七窍玲珑境给藏起来了。 她只能看见山一般高大的屏障,穿过屏障后,又是一面屏障。‘心魔’在灵识内设下了无数屏障,就像一座无穷无尽的迷宫,让她的元神在里头漫无目的地瞎撞。 他是幽冥兽,自然有能力防备她的侵入。而她束手无策,只能等他自愿将怀苍放出来。 但这个愿景真是痴人说梦! 姽宁收了目光,垂下眼。 品茶的速度放缓,脑中却在迅速地计量,该如何攻破他的防备。 依照天帝所言,幽冥兽本身只是力量,与本体融合之后,才会结合本体的性情产生意识。 这或许可以理解为,某个时间,怀苍的一部分性情被幽冥兽吸收后,才分割成了不同意识的两人。 -- 第121页 她是否能推断,‘心魔’的意识诞生之前,怀苍体内的幽冥兽力量并未觉醒,某个触发点导致了力量觉醒,并与怀苍的魂魄融合,最终形成如今的‘心魔’。 兴许能从‘心魔’意识形成的这个触发点着手,看看能否找到他的弱点。 至于触发点…… 喝足三杯茶后,姽宁将茶杯放下,突然问道:“你做过梦吗?” ‘心魔’迟疑了一下,断然道:“我又不似你们有七情六欲,做什么梦。” “是吗?”姽宁似笑非笑,心中却道他撒谎! 但凡有自主意识且会思考的生灵都会做梦,只是梦的程度和长短不同。有些梦稍纵即逝,醒来就忘,误以为没做梦。而有些梦即便醒来还会残存在脑中。 不论什么梦,她都能捕捉,除非对方设下封印,才难以窥探。就如怀苍当初为避免她看见七窍玲珑境,索性将自己的梦也给封住。 梦里的意识都是混沌不清的,只要引导‘心魔’进入梦境,她就能找到他诞生的触发点。 姽宁又道:“不做梦真可惜,在梦里什么都有,包括你要毁去天庭,眨眼的工夫就能办到。” “可笑!做个梦也能沾沾自喜。”他讥讽道:“这和白日做梦有什么区别,都是懦弱者痴心妄想的幻念。我要的是让这世间秩序真正切实地掌控在手中,可不是你们这不切实际的幻想!” 姽宁笑他野心不小,又兀自说道:“梦还有一个特点,会透射你的内心。就好比……” 她双目如鹰,直勾勾将他盯着,接着道:“你梦里出现过残月红天,便说明让你印象深刻的某一天,夜空的月亮残缺不圆,眼前尽是腥红的鲜血,红得染遍了天。” 残月红天.... ‘心魔’被她话语牵引,失神了刹那。 不,那天并非残月,那是圆月。 圆月之时,狼族的野性最猛,力量也最强。狐女正是利用这点,将狼王的野性诱出,令其失控,也令整个狼族都因狼王被杀而愤怒万分。 姽宁见他神色定住,趁机以神力具象神思,一缕缕悄无声息地钻入他脑中,一寸寸侵蚀他的意识。 他双眼渐渐阖上,又猛地睁开,似乎察觉到什么,试图顽抗,让自己保持清醒。 姽宁不断蛊惑:“遍地的血是雪狼族的血,你身上也流了血,是雪狼抓伤的。因为他们不听你们的解释,执意要杀了你们,为狼王报仇。” ‘心魔’发狠地咬牙:“所以他们该死!” “对。”姽宁顺着他的意,说:“他们的确该死,你该保护自己,保护母亲,只有你的力量才能自救。” “只有我可以...”‘心魔’目光开始迟钝,讷讷地重复她的话。 在姽宁不徐不疾的攻势下,‘心魔’复阖上眼,直至沉睡。 不久,姽宁看见他额间显现的黑色梦念,那是噩梦,这才确定他已进入梦境。 她不敢耽搁,连忙打开识门,叫百灵和湮灭守好她的肉身,即刻以元神进入‘心魔’的梦境。 * 四周漆黑,看不见光亮,姽宁手中的火光将将生起,周围的黑暗如同一只张开口的猛兽,噗地就将这火光吞灭殆尽。 她尝试了几次都无用。 哪怕她知道这不过是梦境,却恍惚有种被黑暗扯入无底深渊的错觉,每次火苗被黑暗吞灭,心中就会覆上一层压抑感。 这恐怕就是幽冥兽的力量所带来的,死亡般的绝望。 忽而,前方显现一团光亮,光亮中走出一个人,身形不高。姽宁一眼就认出那是孩童时的怀苍,眉目之间和南辛有七八分相像。 怀苍身旁的光亮渐渐变大,直至将周围照亮,他茫然环顾四周,上方是无尽的黑,下方是望不到尽头的血湖。血湖突然涌动,在他面前凝聚成一只庞大的兽影,正是幽冥兽的模样。 怀苍眼中分明露出惊恐,双足却定定扎在原地,仰头问道:“母亲说我体内有强大的力量,是你吗?” 那血湖形成的幽冥兽只是默然看着他,没说话也没动。 怀苍试探地伸出手,说:“你将力量给我,我要去救母亲。”小小年纪,即便面上恐惧,语气却有着异乎常人的强势和坚定,他笃定这力量会为他所用。 幽冥兽终于动了身,踏着血湖朝他慢慢走去。 它蹲下来,伸出前爪,触碰怀苍的手。爪子化作血水,沿着怀苍的手臂缠绕而上,直至将怀苍半边躯干覆盖。 姽宁听见了幽冥兽借用怀苍的身体,发出的声音:“我要依附你的魂魄才能出去,否则你就用不了我的力量。” “如何依附?” “将你一魂一魄给我,不要抵抗。” 怀苍眉头都没动,毫不犹豫:“只要能救母亲,整个魂魄给你都行!” 最后,姽宁看着整座血湖涌入怀苍体内。他自愿与幽冥兽融合,也自愿献出一魂一魄,供幽冥兽形成自己的意识。 而后怀苍将狼王一举斩杀,救下母亲。直到被狼群围攻打伤,他突然变了一个人,凶狠而暴戾,将雪狼屠杀殆尽。 这便是怀苍十岁时,他父亲前往天庭参加天帝寿辰,他和母亲留在寒川的遭遇。 那晚寒川无风,四周是万年不化的皑皑白雪。 天上无云,银月如盘。 直到腥红的鲜血染遍了这宁静的冬夜。 -- 第122页 姽宁惊然发现,起初怀苍并未失去自我意识,他是自愿将幽冥兽救出封印,并使用幽冥兽的力量救下母亲。幽冥兽依附在他魂魄内,提供给他的也仅仅只是力量。 直到母子二人被雪狼围攻,母亲被狼族咬住不放,怀苍一边愤怒得要杀了它们,一边却纠结那是将自己带大的雪狼。 幽冥兽恰恰融合了他愤怒的性情,而它的意识在此时突显,并占据上风,将怀苍拽入暴躁和狂怒的情绪中,这才形成了‘心魔’。 * 画面一转,姽宁看见血湖里多了个琉璃罩。 琉璃罩内的黑墙上,束缚着‘心魔’。 他狠狠瞪着前方的男人,那人有着与怀苍一样清亮的眼睛和高大的身躯,正是怀苍的父亲,应尨大帝。 ‘心魔’不服道:“我救了你的妻子,救了你的孩子,为何还要将我封印!” 应尨道:“倘或他用惯了你的力量,往后遇到挫折时,就会不惜一切使用你的力量,甚至会受你的意识摆布,你早晚会害死他。” ‘心魔’愤懑道:“我的意识就是他的意识,假若没有我的力量,他早就死了!你的妻子也会被狼王侵占,所以你情愿看到这种结局?” 应尨沉默良久,却避重就轻的说:“雪狼被屠,天庭需要一个交代。” ‘心魔’呵呵讥笑:“神仙真是口中仁慈,心中虚伪至极!你为何不敢承认是我的力量救了你妻儿?宁愿掩盖真相,也要给天庭一个交代是吗?” “他是吾儿,无需使用你的力量。”说罢,他身影骤然消失。 ‘心魔’被封印在血湖之下,终日不见天光,他怒道:“我发誓.....只要我出去,定要将他囚入此地!还要铲除天庭!我发誓!!” 渐渐,黑墙上的他身躯长大,是如今的模样。 只见他低垂着头,双目紧闭,好似没了生机,姽宁正要抬步走去。 “还是被你找到了。”原本被封印的‘心魔’,突然出现在她身后。 姽宁蓦然转身,就见他站在前方。 那黑墙上的是…… 姽宁迅速与他拉开距离,再扭头朝黑墙看去,恍然意识到,她竟不知不觉找到了怀苍。 “你的条件。”姽宁不想再耽搁,直接问道:“你要什么。” 他道:“你如今的力量不是可以将他身上封印破除吗?甚至可以将我杀死在这里。” 他是怀苍的一魂一魄,她怎会杀他。“要杀你还是要留你,该由怀苍决定。我只与你谈条件,你想要得到什么,才肯放过他。” ‘心魔’没料到她竟不直接动手,反倒给他开条件,狐疑的将她打量,想辨认她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可她眼中清澈如涧,找不到丝毫杂质。她无需耍什么心机,她的确如此坦荡荡。 他走过去,站在她面前,似笑非笑的说:“他得到了你的心,我只要你的身体,你愿意?” 第55章 他的克制,一败涂地。…… 他戏谑的眼里看似有一半认真, 姽宁以为他当真如此无耻。 要她的身体…… 他是怀抱什么样的心态,提出这种可笑又可恨的条件? 算了,她放弃地一叹:“我是脑子被夹了, 才觉得还能与你好好沟通。”大概是被他的遭遇勾动了几分同情,眼下看来, 简直是毫无用处的同情。 “我还是直接将封印破除吧,你要阻拦便阻拦,倘或伤了你就别怪我。”姽宁踏步往黑墙走去。 ‘心魔’猝然闪身,挡住她的去路, 高大的身影将她视线中的怀苍尽数遮蔽。 “所以你也是如此, 为了救他,不惜伤我?”他语气不善, 眉头也皱出几分凶狠样子。奇怪的是,她竟觉得这话听起来有些哀怨, 甚至有点矫情。 姽宁仰头道:“我方才其实说得很明白,我不愿伤你, 因为你是他的一魂一魄。” “是又如何?”他讥讽道:“应尨不也一样将我封印在这不见天日的牢狱吗?他可不会在意我是谁的魂魄。” 姽宁皱眉道:“我不管别人如何对待你, 于我而言,你是怀苍的一部分, 我便要护住你。你若被杀, 便等同重伤他, 我不可能毫无顾虑。你以为我当真愿意强行破除封印而伤你吗?要不是为了救他出来, 我何故如此!” “你们分明就是一体, 最初的时候可以融合得很好,如何为何不能好好融合?你给予他力量,他给予你魂魄,就像我与百灵、湮灭那样相处, 相辅相成总好过此消彼长....” “我要你守着我,你答应吗?”他突然打断她的话,目光饱含期待的等她回答。 姽宁错愕的看着他,不明白他突然提到这个‘守’是何意。 他瞧出她眼中的疑惑,便道:“守我此生不会再被别人封印,守我的力量不会遭人掠夺,守我不会被这世间不公的对待。” 姽宁将他的话在脑中又过了一遍,果断答应道:“只要我活着,我便守着你。” ‘心魔’不以为意地哼了哼,扭头指着怀苍:“他若不肯答应呢?” 姽宁又是斩钉截铁:“我答应了,他便会答应。” ‘心魔’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他倒想看看她怎么让怀苍接受。 *** 是夜,姽宁终于将怀苍带出七窍玲珑境,因元气有损,他次日才醒来。 见他苏醒,姽宁忙不迭将尧大仙熬好的汤药给他端来,坐在床边递给他。 -- 第123页 怀苍却是不发一语地将她瞅着,令她有几分被‘心魔’冷冷审视的错觉。 她自然没料到,‘心魔’耍了诈,趁怀苍昏迷之际,在灵识中,将她答应的事添油加醋地告诉了怀苍。 其中有几句:“她说愿意生生世世守着我、护着我,因为守着我就等同守着你。我为主,你为次,你的地位比我低啊。” 醋得怀苍恨不能将这一魂一魄给扔了! 他按捺这股酸出喉咙的醋味,问姽宁:“你是否答应要生生世世守着‘心魔’,护着‘心魔’?” 没想到他已经知道,姽宁猜想是‘心魔’告知了这事,她哪看得出他吃味,脑袋点得没有一丝犹豫。 怀苍喉间的醋味就快翻涌而出。 他面无表情将汤药端来,咕噜咕噜尽数喝下,再将碗放回盘子里,转身躺下,闭眼睡去。 姽宁以为他还未恢复元气,所以困乏,便起身要出去:“你好好歇息,今晚我去南辛屋里。” “睡这里。”她刚转过身,他的话就传过来,声音有点沉有点小。 她没听清,回头问他:“你方才说什么?” 怀苍索性起身,一语不发地夺过她手中的盘子,放在一旁的柜子上,再脱下她的外裳和鞋子,将她抱在床上。 他抬手扯被,就将两人盖在了被窝里。 姽宁侧头瞄过去,只见他躺得四平八稳,双目阖上,难不成是要她陪睡? 可他眉心却是皱着的,联想进屋之后的种种.....他似乎在赌气? “你是不是在生气?”她撑在他身侧,问道。 怀苍眉心拢得高了点,但没睁眼,也没回话。 “你在气什么?”她着实费解。 怀苍鲜少当真生气,以前也只是偶尔感觉不被姽宁在意时,就会如此时一样,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子。 他一边暗暗生闷气,一边报复地要她着急,所以不理不睬。 姽宁瞧他来了脾气,竟觉有趣。她倾身过去,手指像逗小猫似的挠他下巴,逗弄般笑道:“瞧瞧你的嘴巴,撅得能挂钩子了,再不说,我就一直挠哦。” 怀苍皮糙肉厚,根本不怕痒,哪怕挠他腋下后颈,他都一丝不慌,身子动都没动一下。 姽宁挠了半天,气馁的松手,他突然睁开眼,一句:“该我了。”便将她扑倒在床。 上下其手,无处不挠。 姽宁怕痒,且怕极了,被他挠得上气不接下气,躺在床上叫饶连连。不一会儿,脸也喘红了。 “看你这欺负人的架势,哪里像伤了元气?”她娇嗔道。 她笑出了泪,再冷的心,也被这双水光潋滟的眸子给融化了。何况她声音透着不自觉的撒娇,撩他的耳,勾他的心。 “欺负?”他陡然压下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动人明丽的眼睛。 两人目光纠缠交织,谁也不舍松开,就如渐渐升温的呼吸,势必要缠出些火花才罢休。 “那我便真的欺负了。”他再也不想忍,一手贴住她后颈,低头压向这对令他丧失理智的唇瓣。 将将捕获,他顿觉心魂都给她牵走了! 姽宁已是凤凰身,按理不该惧热,反倒喜热。 可他的唇只不过触碰在她唇上,就令她体感失衡。 灼热的温度仿佛能将她给烫化一般,热得她呼吸都十足滚烫,堪比她翅膀扇出的热浪。 唇上的热度层层递进,烧得她心脏扑通扑通,又快又急,重重的幅度势将胸腔震破。 两人许久不曾如此亲密,难分难舍。 他不愿分开,她无法推拒,即便知道彼此的气息愈渐不稳,将会发生什么,许会不利于他恢复,却都不舍这缱绻交融的光景。 怀苍本就情思难抑,引以为傲的克制力,一旦沾染她的甜蜜,便会一败涂地。 他深知无法满足于唇间的交缠,他想索取更多,便在她口中蛮横地搜刮香甜。 渐渐攀登的欲望驱使他双臂便越收越紧,真想就此把她牢牢捆在身边,揉进身体。 仅仅如此亲昵,还远不够平复这些日的相思。 双唇顺着她下颌。 经过玉颈素肌,掠过珠耳清骨。 攫过傲梅红花,压过雪巅暗香。 姽宁何曾被他这般欺过,眼中泪光闪闪,一声娇嗔,叫他停罢。 他充耳不闻,欺得她颤颤不迭。 她抬手要推,被他擒住双腕。 直到烈器气势难挡,犹如猛龙虐境。惊得她浑身一震,即成欲拒还迎。 最后时刻,姽宁狂乱到抛去矜持,将他反压。 氤氲泪光的朦胧视线中,她恍惚看见一只雀跃舞动的凤凰,正展翅飞翔。冲至云霄之际,仰头一声嘹亮的凤鸣,顷刻将周身的热情尽数释放。 刹那间,姽宁身后唰地展开一双巨大的翅膀,是力量所化的虚影,红得耀眼,美得惊心。 怀苍猛地坐起身,将她紧紧抱住,含住她的唇,吞并她的声音。 两人静静拥抱许久,气息才缓缓平复下来。 怀苍的视线未曾离开过她身后绝美火红的翅膀,伸手摸了摸,并无实体之感,却能感觉到它的火热。 慢慢,随着她气息稳定,翅膀垂落下来,不消会儿,彻底消失。 “很美。”他忍不住夸赞,声音是被情火灼过之后的沙哑。 -- 第124页 姽宁还未完全从方才几乎淹没她的浪潮中缓过劲来,呆呆茫茫地看着他,不解他的话。 他宠溺地捏了捏她鼻头,笑着道:“翅膀很美,不舍它消失。” 姽宁有些羞,微低头红着脸说:“往后想看,每天都给你看。” 怀苍原本稳下来的心跳,因她这不自觉的娇羞,大有紊乱的趋势。 她大概不知此时的模样多令他欢喜,他忍不住低头在她脸颊啄了一口,笑道:“夫人的意思是……往后每日都愿与为夫彻夜云雨,让我赏看你激动时展开的翅膀?” 明知她不是这个意思,却还故意曲解。姽宁气哼哼将他推开,躺下来不搭理。 怀苍笑了笑,也跟着躺下。他侧过身,将她轻轻抱在怀中,下巴抵着她发顶。 两人静静待了会儿。 姽宁一如既往地听着他重重的,能安抚她情绪的心跳声。片刻后,她抬起手,指尖在他身前像羽毛似的划来划去。 她只是看他身上有汗,本想帮他擦去,没两下就变成来回扫动,纯粹觉得好玩。 之前她挠痒,怀苍已经尽力隐忍,虽说他不怕痒,被她挠却是十足折磨。这会儿才经历一场浴火酣战,愈发敏感,怎料她如此调皮,好不容易稳住的心跳又开始失序。 他再也受不住,将她不安分的手握住,道:“夫人尚有精力,今夜还未结束,不如.....” “睡睡睡!我这就睡!”姽宁忙不迭闭眼,乖乖靠在他怀里睡觉。 她可是有无数次被他折腾一宿的经历,怕了怕了…… 第56章 姽宁与画中女子,几乎一模…… 安稳的日子过于美好, 以至于头两晚,姽宁总舍不得睡着,想多看看他的睡颜。 哪怕困得眼皮打架, 也要睁到天亮。 是夜,察觉怀苍呼吸渐渐平缓, 她小心翼翼推开些距离,再慢慢抬头。就着透入屋中的皓亮月色,一双满含柔光的眸子猝不及防映入视线。 姽宁愣了愣,倒是没料到他也醒着。 怀苍微微勾起唇角, 抬手拨开她颊边的发丝:“睡不着吗?” “你的心跳声有些重, 着实扰眠。”姽宁面不改色地撒着谎。 她才不会说,许久未曾在他怀中安心入睡, 这颗彷徨多日的心总算踏踏实实落地。方才,脑中一段段的重现与他昔日相处的点滴。 恍惚回到二人在芙蓉山隐居的那段日子, 整座山谷只有他们。 有时她想躺在屋顶看着星辰入睡,他便将她抱在怀里, 让她枕着他臂膀。有时她想坐在院子里一边饮酒一边赏月, 他便让她靠在他宽阔的胸膛,帮她斟酒, 与她交杯共饮。 不论她是在何处睡着的, 醒来总会躺在屋里, 睁开眼便是他温柔的目光, 和他低头落下的亲吻, 将她唤醒。 历历在目,情深爱浓。 眼下反正睡不着,姽宁索性往上挪了挪,靠着枕头与他四目相对, 问道:“你怎么也不睡?” “看着你便舍不得睡,反正已近破晓,不如多看几眼。”自打被她误会过几次,他如今再不遮掩自己的心思,大大方方说出来。 直白的情话冷不丁敲在姽宁心头。 这个男人啊,不管情话说多少次,不管那情话里有几个字,她不从嫌少更不嫌多,每个字都能令她的小心脏雀跃不已。 甜头从心口漫溢而出,美得她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扬。 原来他跟她一样,也舍不得睡。 姽宁痴痴地看着他,不自觉伸手,拇指抚过墨色的长眉,触碰浓密的睫毛,掠过高挺的鼻梁,在他好看的唇边徘徊。 “伏魔大帝……”她突然唤出他的仙号。 原本沉浸在她指间温柔的怀苍有些错愕,饶是当初在天庭,她也不会当着他的面将仙号念出来。 “怎么突然这般唤我?”他拿下她的手,端在唇边亲了亲,问道。 姽宁细细端详眼前这张脸,每一寸的美都深深镌刻在她心间,烙印在她魂魄。 六百年前,她曾不止一次的以为这一切是自己构建的梦,他眼底的缱绻深情不过是她的幻想。 因为他是高不可攀的神仙,是她暗暗发誓想要拜入门下的伏魔大帝。甚至在她顺利被他收入麾下,并且入住伏魔宫后,她也是一心想要争取多立功,好让他多留意自己,这样就有足够的底气,请求他教她修炼。 那时在她印象中,大帝不苟言笑、格外威严,周身仿佛有无形的压迫感,令她不敢正眼直视。尤其在宫内,二人单独相处时,他虽耐心教她仙术,她也是恭恭敬敬悉听,不敢僭越半步距离。 她敬重他,却也几分畏惧,哪里想过会嫁给他。 还记得,与雪狼闲聊时,谈及伏魔宫将来的女主人,她一脸认真的说:“必定是一位才德及力量兼备的女子才行。” 雪狼却不置可否:“大帝的力量足够守护整个伏魔宫,女主人只要他喜欢就好,条件无需那么苛刻。” 如今再看,她这个女主人是一点也不苛刻…… 除了一身厉害的凤凰神力,她似乎也没什么锦上添花的优点。 “发呆?”怀苍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晃回她游离的思绪。 她眨眨眼,突然冲他噗嗤一笑。 怀苍捏捏她鼻头,道:“想起什么好事?不与为夫分享?” 姽宁翻个身,趴在他胸膛,说:“我曾经与雪狼说,才德与力量兼备的女子才配得上大帝。可我无才也无德,就只有力量拿得出手,我不是自打脸吗?” -- 第125页 怀苍听完哭笑不得:“你哪里无才又无德?” 姽宁煞有其事的掰着手指头:“在凡间,‘才’是:琴棋书画、吟诗作赋,可我一窍不通。画符倒在行,那是曲思教会我的,但这也不是正儿八经的‘才’吧?至于‘德’……我在凡间杀过山贼和狐妖,砍断过盗匪的腿,来到天庭后,不是还打了天兵吗?算哪门子的德?” 怀苍失笑道:“你说的琴棋书画,我这个只晓得打打杀杀的粗汉蛮夫更是一窍不通,画符还没你精通,如此看来,是我配不上你。” “而苍云剑下亡魂不计其数,更配不上‘德’字,这么看……”他揉揉她脸颊,又笑:“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我最般配。” 姽宁哪能料到他将自己形容得一无是处,只为打消她心中的顾虑。 她心中动容,扑在他身上,道:“你原本那么冷冰冰,不爱笑,有时严肃得令我畏惧,如今对我如此温柔。六百年前我不敢相信,时至今日还是难以置信!” 怀苍听完,眉头渐渐隆起,陷入沉思。 他曾经对她冷冰冰?从不笑?很严肃? 有吗? 就在他搜寻过往的记忆,打算好好反思时,姽宁突然坐起身,两手扯了扯他嘴角,严声正色道:“往后你断不能对其他女子笑,看见旁个女子,就得亮出你冷漠的眼神和不容靠近的气场,知道吗?” 怀苍大掌握住她腰侧,满足她提出的一切要求:“夫人的命令,必定要遵守。” 姽宁十分满意,笑得快合不拢嘴。 怎料他陡然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捏住她下巴,学着她严肃的口吻,说:“往后你若对其他男子笑得温柔可人,我可就家法伺候。” 姽宁不答应,只是挑衅地将他看着。 “不答应吗?”他眉尾微扬,在她耳边重重一咬,道:“我只好用些手段胁迫了。” 最后,被翻来覆去折腾的姽宁着实懊恼自己抽的什么风,非要挑衅一个爱吃醋的男人。 不…他其实是个醋坛子。 今早,姽宁想到怀苍前两天苏醒时,对她不理不睬,至今不知是何缘故,再次问了出来。 而后知道他因她承诺‘心魔’的事而气得不想搭理,她啼笑皆非:“我守他,不也是守你?你生的哪门子气?” 怀苍颇认真地回答:“主次你尚未弄清,你守我等于守他,并非守他等于守我。” 姽宁原本就是为了救他才答应守着‘心魔’,怎料他字句都要细分拆化,强调他在她心里的地位。 不就是个醋坛子吗! *** 天庭被幽冥兽搅得乱七八糟,许多地方急需重建。 听闻大帝已返回东来山,天帝亲自前来请他帮忙,并要他留在天庭帮忙揪出其他魔族埋伏的奸细。 “他身子还未康复,天庭的事暂且无力,天帝可叫其他仙官帮忙。”姽宁断然回绝。 天帝无奈,却又不好强求,说了句:“还望叔父多多保重身体。”便离开。 可天庭毕竟是怀苍毁坏的,他最后还是派从魔界归来复命的赤元瑆率兵回天庭帮忙。 其余人暂且居住在东来山的西山。 *** 平静的日子没过几天。 这日半夜,仙童急匆匆的跑来山谷,在院子里喊:“尧大仙快撑不住了!神帝快去帮帮他!” 也不知是否因忧心忡忡,而叫错了称谓。 * 屋中,尧大仙躺在床上,满头青丝变作雪,一双清眸黯无光。原本消瘦的脸颧骨突出,眼窝凹陷,袖中隐约可见手臂的轮廓,就像布料贴着竹竿。 瘦的只剩皮包骨。 “前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怎突然这般模样?”看着床上白发苍苍、满脸沟壑的尧大仙,正虚弱的躺着,哪里像初次见面时那笑得像狐狸的年轻模样。 她前天来过何问阁,问及尧大仙关于如何将湮灭和百灵的元神分离出自己体内的事。 那日尧大仙虽比之前看起来沧桑几分,怀苍与她说是他体内力量维持不了肉身所致,却没想到情况严重到,两天不见就似半截入土。 仙童拧眉盯着尧大仙,踌躇半晌,才道:“六万年前,我大限已到,是尧大仙将自身神力渡了四成给我,才将我救活。但他体内封印着邪气,这邪气正是靠凤凰神力连同他自身的神力一并压制。邪气异常霸道,日渐吞噬他的神体和力量,而今他的神力已是油尽灯枯,能撑到现在,全凭心口的咒印。” 说着,仙童拨开尧大仙的衣领,露出金色的咒印。 咒印边缘犹如黑色墨汁,正沿着咒印的纹路,往中心蔓延,就像在一步步蚕食这咒印。 姽宁好奇地看着他胸口的咒印,她昔日喜好学习符咒,对咒印多少了解,只是这等形状和样式的咒印,她从没见过。 之前尧大仙受九佛神凰塔的影响而晕厥,怀苍救他时,也曾短暂看见过这道奇怪的咒印。 仙童指着那半数变黑的咒印,道:“这咒印是凤凰神帝在他胸口设下的,咒印蕴含的正是凤凰神力。如今邪气已侵蚀尧大仙的力量,正在逐步抵消凤凰的力量,不出三日,邪气会就将他神体尽数吞噬。到那时....” 仙童话语一顿,神色复杂地望了一眼姽宁,才接着道:“曾席卷神族的浩劫.....” “还不至于那么严重。”床上的尧大仙突然打断,声音也似迟暮老者,沙哑而无力。 -- 第126页 三人看去,就见他半睁的双眼已完全睁开,目光也清明几分。 他视线落向仙童,道:“还未到那一步,莫要危言耸听。” 仙童似有气,含泪冲他吼道:“你还要瞒多久!瞒到你气断人亡,还是瞒到这邪气彻底占据你,将你再度变成它的傀儡,挑起三界浩劫,令神族恨你憎你!” 尧大仙想撑起身子,却发现四肢全然不听使唤。怀苍见状,上前将他扶起,让他靠坐在床头。 只是坐起来,就耗尽他半数力气,尧大仙吃力地喘了喘。 姽宁将气呼呼的仙童看了看,又瞧了眼还在平复气息的尧大仙,道出心头的疑惑:“你们对远古之事如此熟知,凤凰神帝甚至在你心口设下咒印,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见尧大仙仍有些顾虑,怀苍沉声道:“若要我们帮忙,你们也该将事情交代清楚。” 尧大仙与神帝之间必然有渊源,即便他不是远古之人,也必定来自上古,因为凤凰神帝就是在上古涅槃后,化作凤眼,陨落世间。 此外,仅仅是体内封印的邪气就能挑起三界浩劫,他可从没听过什么邪气如此厉害。 一层层的迷雾罩在他们眼前,而能拨开迷雾的,只有浑身都是秘密的尧大仙。 尧大仙轻轻一叹,该面对的终归是要面对。 “厌鹿。”他唤仙童。 仙童摇身一变,即成黑色小兽,头上长有四角。像鹿的角,却不似鹿角那么长,像牛角,却又不似牛角那么尖。 厌鹿有双亮晶晶的眼睛,就像夜里的两盏火灯,灼灼醒目。 姽宁错愕地看着它,这不就是她当初在鬼打墙的楼梯见到的那只,咬了她脖子一口的小兽吗? 原来那小兽是仙童变的? 厌鹿跳去神龛,跃上顶端,将一副画卷叼在嘴里,再跳下,将画卷递给姽宁。 “给我的?”姽宁问道。 厌鹿点点头,尧大仙即道:“你打开看看。” 姽宁将绑住画卷的绳子扯开,再提着画卷顶端,将画一放,末卷霎时垂落,秀美多彩的山林景观即刻呈现在眼前。 在往下看,金杏红枫交错的山谷间,有条蜿蜒而过的涧泉,一位身穿绯色裙衣的女子正抱着一只黑色的四角小兽,坐在涧泉边的白石上。 她低头,手掌轻轻抚摸小兽的后背,小兽享受地昂起脖子,眯着眼。 忽而,小兽站起身,女子也抬头,似看到什么,嫣然一笑。 画面最后定格在此,阳光在她眼中洒落金色的碎芒,熠熠生辉。她樱唇微勾,即便淡淡一笑,却娇艳过林间红花,明媚过头顶骄阳。 姽宁脑中猝然闪过一段极短,但与之吻合的场景。 她看见尧大仙站在女子的前方,唤她一声:“凤箬!”之后,才出现了画面中,她抬头一笑的样子。 脑中画面稍纵即逝,姽宁恍惚以为是受这画卷影响而产生的幻景。 她再观察,却诧异:“这画里的女子,与我有六七分相像啊。” 站在床边的怀苍闻言走过去,粗略地瞧了眼画中情景,便从她手中拿过画卷,提高些,就着桌上的烛光仔细端详。 这一看,就看出了端倪。 姽宁与画中女子何止六七分像,倘或姽宁也是她这副装扮,眉心也有一团金色火焰,两人几乎是一模一样! 他将画卷一收,面色骤然冷下来,问尧大仙:“画中人是谁。” 尧大仙的视线却落在姽宁脸上,他如今视力衰弱许多,约莫只能看见她的轮廓。 “凤凰族的帝王,凤凰神帝。” 淡淡两句,震惊二人。 第57章 她一掌扇在他脸上:我真是…… 怀苍隐隐察觉道什么, 脸色越发沉下来:“神帝为何与姽宁面容一样?” 纵观种种:凤凰神帝的力量为何选择姽宁?尧大仙为何在垂死之际叫他们过去?仙童方才在院子里喊出的那声“神帝!”,尚未睡着的他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当时他以为是仙童情急口误,现在看来, 他并非叫错,许是急得喊出了原本该喊的称谓。 如此, 他不得不怀疑,姽宁与神帝之间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 只是猜测过于大胆,甚至有些荒谬,他才没敢断言。 姽宁喃喃:“莫非我与神帝有什么渊源?” 尧大仙未直接回答, 而是恳请怀苍:“我与帝后有些话想私下说, 望大帝准允。” 见他一双冷目迸出寒光,尧大仙艰难地扬起一抹歉笑, 又道:“大帝想知道的,厌鹿待会儿都会与你一一说明。只是有些私事想请求帝后, 不便旁人在场。” “厌鹿。”尧大仙喘了喘,叫仙童:“吩咐夔牛启动封山结界, 带大帝他们远离东来山百里之外。” 他即刻吩咐, 已然不给怀苍拒绝的机会。 怀苍自然不会将姽宁至于未知的状况中,冷声道:“有何事需要我等远离东来山百里外?且不准我留下。” 尧大仙道:“凤凰神帝的神力, 不只是帝后体内所拥有的那般, 今夜会有金凤归世。” “金凤?”姽宁疑惑:“凤凰不是火红色吗?” “神帝不是火凤, 她是这世间唯一一只金色的凤凰, 神力乃凤凰之首, 所以才会被推举为神帝。”尧大仙目光一黯,道:“她肩上所承受的重担,也是这份力量所给予的,所以她一生只为守护凤凰, 至死都是为了凤凰。” -- 第127页 他抬头看向怀苍,道:“我迟迟瞒着不说,大帝细想之下,应当明白我的苦衷和纠结。只是眼下再不能容我寡断.....” 尧大仙最后几句劝说,几乎证实了怀苍的猜测。 *** 东来山上,月如钩,夜色稠。 怀苍带着南辛他们,随厌鹿匆匆离开。 一路上,他面色严峻,周身寒气凛凛,令他们不敢接近。更别说张口询问这火急火燎的连夜离开,是要去哪里? “娘亲怎么没来?”南辛终于忍不住问道。 厌鹿回了话:“她在何问阁,还有些事要处理。” 南辛点点头,心想娘亲办完事肯定要来跟他们会合。 直到离开东来山,厌鹿吩咐夔牛罩下封山结界,夔牛遵命,举起大斧,凝聚神力,将整座东来山封住。 南辛一看,顿时慌道:“封山做什么?娘亲还没出来!” 怀苍摁住他肩头,拍了拍,安抚道:“你娘有事,办完事便能见到她,别担心。” 这句‘别担心’大概说给他自己听的,以至于说时仍皱着眉,哪里会彻底放心。 待将南辛、雪狼和希希安顿在远离东来山的百里外,并由夔牛守护。怀苍即刻返回东来山方向,似一棵松,伫立在结界前方,一瞬不移地紧盯何问阁方位。 厌鹿紧随而来,站在他身旁。 “说吧。”怀苍冷不防出声。 厌鹿知道他想知道什么,再没隐瞒:“今晚过后,帝后将会成为重生的凤凰神帝。” 果然…… 怀苍袖中的手掌紧紧攥住,最荒谬的真相莫过于,她就是凤凰神帝。 * 何问阁,顶楼屋内。 “你是神帝的化身,也可说是她当年未完成涅槃的重生。” 尧大仙的话在姽宁耳畔缭绕数遍,每个字她都听得懂,却又难以懂。 良久,她拽回几分冷静,不解道:“我是梦念造化而生的梦灵,怎么成了神帝的化身?就因为神帝的力量选择了我?” 尧大仙摇头:“你的确是梦灵,但你却是神帝的意念在世间飘飘荡荡许久之后,吸取世间梦念,所造化而生的灵体。” 所以她是神帝这件事,已成了不可撼动的事实。 姽宁正费劲地消化此事,忽想到先前怀苍的疑问,便问:“我是神帝的重生,那你呢?你又是谁?” 尧大仙对这个问题有些抗拒,抿唇颦着眉,良久才掀口.... * 而在东来山结界外,同样的问题几乎同时得到回答。 厌鹿的声音就像九天之上砸落的天雷,轰隆一声在怀苍耳边炸裂开来。 “尧大仙是曾经背叛了神族,且将凤凰一族出卖的……麒麟王。” *** 远古时,世间妖魔人鬼无明显分界。 妖魔为修炼长寿之法,吸食人魄、吞噬鬼魂,哀嚎震野,惊动天道。天道劈下四条神道,四大神族自神道离开神域,斩妖除魔。 平定妖魔后,便将其分别逐于北部苦寒之地,西部荒邙之地,四大神族各自帝王率兵镇守东南西北四方。 天下太平。 不久,麒麟王权欲熏心,勾结妖魔,欲登顶三界之巅,引发轩然大波,震动四大神族。 天龙帝君和玄龟帝君愤骂麒麟王是神族耻辱,扬言要举兵将麒麟族斩下神族之位。 唯独凤凰神帝凤箬不信。 因凤凰和麒麟素有交情,两族世代交好,遂凤箬与麒麟王自小相识,不仅是幼时玩伴,更是知己好友。 正因彼此熟知,无话不谈,他们不仅一同憧憬过为本族创造福祉,也曾互相道述对这世间的愿景。凤箬才无法相信麒麟王会是一个为了权位,而将信念抛弃践踏的帝王。 “谁入魔都有可能,唯独麒麟王不可能!”凤箬气愤的辨驳引来天龙和玄龟两位帝君侧目。 几番唇枪舌战,他们言语之间甚至暗示凤凰神族与麒麟族勾结,要瓜分三界,被凤箬大骂一顿。 凤箬始终认定麒麟王是被妖魔两族恶意谮害,并四下传播麒麟族背叛神族的谣言,用以分化四大神族,并将神族一一击溃。 她心中疑虑重重,连夜赶去西炎山,当面质问麒麟王。却没想到他当真堕入魔道,不仅叫嚣着要统领三界,成为无上之王,更撺掇她一起夺占三界。 “你若愿与我并肩作战,压制天龙和玄龟,等三界五皇对我俯首称臣之日,便是你成为帝后之时。”他如此自傲又自负。 凤箬听言,怒不可遏,指着他痛骂:“我原以为你与我一样,愿为本族鞠躬尽瘁,愿将自己的力量献于神族的兴旺,却没想你被权利蒙蔽初心。你若想当神族之首,我可以将位置让给你,但是如今的你不配!” 麒麟王被她最后一句激怒,两眼猝然迸出火光,额头魔纹尽显,看得凤箬一阵心惊。 此时此刻亲眼所见,她才死心,他是真的成了魔。 他擒住她手腕,将她困在身前,表情忽而狰狞忽而痛苦,低声却在她耳边发狠地说:“你若不肯跟随我,等我登上帝位,也会将你抢过来,折断你的翅膀,将你困在鸟笼之中!” 气得凤箬愤然推开他,一掌扇在他脸上:“我真是错看你!” 自那晚,凤凰和麒麟两族交恶,再不往来。 以凤凰神帝为首的三大神族,开始集结兵力,绞杀作乱的妖魔,并抓捕叛乱的麒麟族。凤凰族因兵力位居神族之首,负责主战场,对抗麒麟族。 -- 第128页 令凤箬万万没想到的是,两族拼杀之际,后方传来噩耗:凤凰族的神道咒印被麒麟王泄密给了魔族。 因凤凰与麒麟世代交好,神域之间的神道互通。那时凤箬的心思都在战场的统筹和布局,却将此事遗漏。而精锐族人几乎都上了战场,神域只留下老弱妇孺。 年长的凤凰,不得不提前涅槃,以死亡的代价凝聚力量,将幼胞护在神力之中。 凤箬率兵赶回神域时,妖魔已经冲破了凤凰神力的封印,正在屠杀幼童。 对于神族而言,幼胞乃族内新生和希望,亦是力量的传承,倘或被灭,便意味着整族的衰败。 凤凰族怒不可遏,疯一般围剿神域内妖魔,并最终将其歼灭殆尽。 这场战争以战场上的麒麟族及妖魔全歼而宣告结束,天龙、玄龟付出不少代价,而凤凰族的代价最为惨痛:上万族群战死战场,只剩几百凤凰。 麒麟王被视作这场浩劫的罪魁祸首,凤凰族不但要其死无葬身之地,更怒恨地喊着要打开麒麟族的神道,将神域中的麒麟族全部斩杀。 凤箬要为死去的凤凰族报仇,不得不亲手结束麒麟王的性命。 当她在囚牢中,将麒麟王的内丹挖出来时,错愕的看见内丹表面似被墨汁染黑一般,黑色之物丝丝缕缕延伸至他丹田,还在不断地耸动。 她正疑惑这是什么东西,麒麟王突然抓住她的手,吃力的说:“凤箬,你不能杀我。杀了我,它会找其他力量更强的神族附身,许会附身你体内。将它封印在我体内!即刻封印!不惜一切代价封印!” 凤箬吃惊的看着他:“这是什么?” 他牙关咬出两个字:“阴煞.....” 凤箬骇然:“那不是被盘古斧镇压在不周山吗?” 他拼命维持意识,道:“魔尊侵蚀了盘古斧,将阴煞放出来,并让阴煞附于我身。我成了它的傀儡,一切绝非我本意。” 凤箬被这真相给惊得不知如何回应。 突然间,她目光凌厉,钳住他下巴,盯着他已有些涣散的眼睛,道:“我如何确定你不是为了开脱,想要逃命,才编造如此弥天大谎!” 全族之仇,到头来竟然是阴煞所致? 她恨他!恨不得就此将他碎骨,而这一切却是魔族的阴谋? 所有的仇恨愤怒,如何能经由他短短几句话而轻易消失? 因凤箬的力量稍微压制了阴煞,麒麟王才恢复一点意识。他知道她难以置信,却不得不拼命抓住这短暂的清醒,道:“虽然酿成祸端并非我意,毕竟是经由我造成这场浩劫,所有后果该由我背负。” “用你我的神力共同将它封印在我体内,再帮我打开麒麟族的神道,将我送进去。直接关闭神道,将我囚在神道之中,即便我将来因神力耗尽而亡,阴煞也逃不出来。” 见她神情仍戒备,他急急道:“你不这么做,其他神族也会杀我,届时阴煞兴许会转移到更多神族身上,那才是真正的浩劫!将我囚在神道之内,是最稳妥的办法!” 神道是天道所设,除了天道和他们各族首领,没人能打开。他的选择如此决绝,倒是令她几分相信。 “但我求你一事,放过神域内的麒麟幼族。”麒麟王跪在她面前,乞求道:“关闭神道后,你重新设置咒印,如此他们就以为是我更改了咒印,不会怪你。除了你,没人知道麒麟的神道如何开启,麒麟族永生都会待在神域,不再踏足三界,而我将永远困在神道。” 思量再三,凤箬最终决定依照他的建议,将阴煞封印在他体内。 为了确保阴煞不会逃出来,凤箬将半数神力凝聚在心脏内,化作凰石,置入他胸前。 凰石为咒印,封印阴煞。 凤箬开启神道后,麒麟王踏入其内,回头见凤箬拧着眉头,冷冷瞪着他,他苦笑道:“你还是想杀我吗?放心,我会死,就死在这里,和阴煞一起,这是对我的惩罚。” “是,这一切是你应受的惩罚!”凤箬说罢,便将神道关闭,也更改了神道的咒印。 不知许久,麒麟王所在的神道突然自行开启。 他走入许久未曾踏足的三界。 却不想,凤凰族早已在上古之时灭绝。 他寻寻觅觅,终于在凤凰山找到了一直守护神帝凤眼的厌鹿。 厌鹿曾是凤箬路过无量渊捡来的小兽,因他总发出‘厌厌……’的声音,又因头上的角似鹿,凤箬便为它取了这名。 厌鹿也是凤箬身边,唯一尚活着的同伴。 凤凰山原本有两枚凤眼,厌鹿以不追究麒麟王罪过为条件,将其中一枚交给当时的龙帝保管。另外一枚则给了麒麟王,也就是如今的尧大仙。 麒麟王去西方寻求佛神之助,炼制成九佛神凰塔,用以寻找凤箬的化身。 “九佛神凰塔在八百多年前,应当是你诞生之日,第一次有了感应,之后便一直沉寂。直到大帝将你带来东来山,塔内凤眼异常明亮,我知是你,但不敢确认,遂派厌鹿暗中取你一滴鲜血,这才证实了我的猜测。” “凤箬本想通过涅槃,将力量分于其他凤凰,以维续凤凰神族。但她的心脏在我体内,导致涅槃失败,凤凰之力化作凤眼,意念游离世间,飘荡多年……” 尧大仙断断续续将来龙去脉道尽。 -- 第129页 第58章 她重生的,或许还有她的感…… 从震惊到匪夷所思, 再最后试着接受,姽宁渐渐平静许多。 “所以我的力量还有一半在你心口的咒印内?” 尧大仙点点头:“我体内的咒印便是凰石,也是你的心脏, 只有融合心脏,你才能真正涅槃, 最终重生,过往的记忆也会恢复。” 姽宁目光落在他胸前已被阴煞吞噬大半的咒印上,问道:“若直接取回凰石,它会将你杀死吗?” “会。”尧大仙道:“以我目前的力量已经压不住阴煞, 但是大帝的幽冥力量或许可以将其压制。一旦取出凰石, 需要大帝将我立刻带去地狱,阿鼻地狱之火应该可以将阴煞焚烧。” “你已将他支走, 应该还有第二个办法吧?”姽宁道:“一个不需要他的办法。” 尧大仙虚弱地扯了一抹笑,道:“你的心思一如既往的敏锐。我的确想用第二个办法, 也是最稳妥的办法。当你融合凰石后,趁我还能撑会儿时间, 用你的涅槃之火将我与阴煞彻底焚毁, 如此你也可重生,一举两得。” “你选择与它共亡?” “共亡是最稳妥的办法。”他只求稳妥, 容不得一丝差池。这是他答应凤箬的, 就是死也得压住阴煞。 “你不信我吗?”姽宁突然问了句, 尧大仙一时没反应。 她一字一句铿锵有力:“信我可以将它杀死, 也能保住你的命。” 尧大仙已看不清她的脸, 可那眼中的坚毅和不容置喙的语气,与记忆中的那个人几乎重合。 每当她这么说,所有人都会信服,没人会质疑她的承诺。 * 片刻后, 姽宁依照尧大仙的指示,将手掌贴在他心口,徐徐将力量释放。待逼退咒印上的阴煞,咒印随着她力量的引导,沿着手掌攀上,朝她心脏聚集。 直至咒印完全融入她的心脏,姽宁忍住心脏的不适感,在他心口设下一道封印,暂且助他封住阴煞,以防其逃脱。 姽宁原本只是心口微热,热度渐渐袭遍周身,没多久,身子犹如着火般灼热。烫得她汗流浃背,口中仿佛喷出火。 骤然间,有股力量宛若滚烫的江河,在她体内奔腾而过,血液似要沸腾,筋骨如被火炙。体内的力量似乎在较劲,要摧毁撕裂她的五脏六腑。 湮灭和百灵大呼受不了:“有股力量正在将我们往外拉扯。” 姽宁已经难受得说不出话来,无法回应他们。 忽而,翅膀从她后背撑开,赤色的羽毛渐渐焕发金光。 正是涅槃的征兆。 姽宁果断将手置于尧大仙的丹田,力量化作锁链,牢牢擒住阴煞,再将其硬生生从他腹部扯了出来。 姽宁将阴煞束缚的短短工夫,手掌已被其侵蚀大半。她片刻不犹豫,嗖的从窗户飞离。 尧大仙撑起身想去窗台,却跌在床下,力量耗尽,晕厥过去。 * 站在封山结界外的怀苍正焦急的望着远空,忽见前方出现光亮,犹如闪动的星辰,星辰的光芒渐渐扩大,直至变作偌大的火球,仿佛红彤彤的旭日。 通红的球体中央突然迸射出一道道金光,万丈金光驱散黑夜,将这数百里之地照得通亮如昼。 忽而,那火球膨胀开来,爆裂一般,响声震天。爆开的金光朝四面八方迸开,携裹着磅礴力量,横扫百里云层。力量远播数百里,仍未消,眨眼撞至封山结界,发出嘭嘭巨响。 几番余波叠加,结界摇摇欲坠。 怀苍正要抬手凝聚屏障,余波刹那停歇。 他聚目远眺,见到那耀眼的金光中,一只凤凰翅膀大展。羽毛闪动层层流光,扬起烁烁金辉。振翅飞舞时,羽梢泄出麦穗般的光影,光彩夺目。 厌鹿也看见了远方的金凤凰,激动得刹那变作兽身,蹦蹦跳跳:“神帝重生了!神帝重生了!” 怀苍知道她如今力量完整,该替她高兴为她欣喜,可心中总不踏实,忽上忽下。 直到东来山上的金光消散,天边火轮跃起,已是天明。 怀苍惊诧地看着视线所及的景观——冰雪消融,山色尽显。原是雪下枯草,复为青葱,原是冰冻苍松,复添翠色。 山林生机勃勃,犹如东海之岛,怎似寒山雪林,皆是凤凰涅槃力量所致。 怀苍即刻抬掌震碎封山结界,无暇赏看满山春景,一心奔向何问阁。 却还是迟了一步...... 阁楼顶上的半空,姽宁抱着早已昏厥的尧大仙,踏入神道。 “姽宁!”他唤道。 她只是脚步一顿,没回头。 厌鹿紧随而去,几步跳入神道,站在姽宁身旁。 怀苍正要过去,姽宁冷冷一句:“外族不可踏入神域。”便消失在神道内。 怀苍怔然之际,神道入口刹那关闭,周围只剩他一人。 他心中一坠,慌了神。 *** 一个月后,芙蓉山。 融融月色倾泻静谧山林,清清水色平添一抹秋凉。 秋露之下的山林,有间庭院。 一人坐在院中桑树前,单手撑地,一手勾着酒盅,时不时望向高空,时不时仰头饮酒。 偶有几道极轻的叹息,似怅然似失落。 南辛和希希坐在院子后方的屋檐下,两手撑住腮帮,瞧看前方借酒消愁的男人。不一会儿撤下视线,你看我、我看你,再摇摇头叹出一口长长的气。 -- 第130页 “再这么叹下去,我都得被你们叹出病来。”一旁趴着的雪狼开口道。 “我也不想叹啊。”南辛小小眉头皱得深。 娘亲去了哪里,爹爹也不说,每日从太阳落山喝到拂晓才回屋。 今日这酒眼瞅着也喝了不少,可看他杯盏不停的架势,还是得喝到天明才作罢。 要是爹爹肯与他说两句话,他也不至于这般担忧,难免会猜想娘亲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你不觉得大帝可怜吗。”希希指着前方,与雪狼道:“那独自酌酒、一语不发的样子,就像被抛弃的的孤家寡人,实在是心酸。” 她不说还好,这一说,南辛心疼爹爹,眼中刹那蓄上泪水,眨一下就得滴落下来。 雪狼抬起尾巴扫了扫他脸颊,顺带扫去他眼眶摇摇欲坠的泪,道:“大帝还有小殿下,怎会是孤家寡人?只是帝后如今不知所踪,两人突然分别,大帝心里难免有无法言说的苦楚,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个中滋味。过些时日,兴许大帝就会与小殿下说明情况,莫要胡思乱想。” 说罢,他朝希希挤眉弄眼,示意她莫哭丧着脸,影响南辛的情绪。 希希立马心灵神会的拍了拍南辛肩头,道:“大帝需要时日静静,兴许过几日就会将帝后离开的事与你说明。小殿下更该好好休养,莫让大帝操心。” 雪狼和希希的一番安抚倒是起了作用,南辛点点头,如今娘亲不在,他更不能慌乱,否则只会增添爹爹的负担。 这般想,他起身与希希一道回屋。 一边走,满腹疑问最终化作一个问题:娘亲究竟什么时候会回来呢? 究竟什么时候回来..... 这也是怀苍最关心,却不知去何处寻求答案的问题。 因为能给他答案的那个人,去了他无法踏入的地方,那是远古神族的神域,是需要天道之力,亦或远古神帝的神力才能打开的通道。 他空有一身力量,却对神道半点头绪也没有。 他举起酒盅,仰头又是一顿豪饮。 本是灼舌烧喉的烈酒,喝下去,就如清水一样寡淡无味,到底烧麻木了,连酒味也尝不出。 直到吞咽的速度不及酒水流出的速度,从他嘴角溢出来,顺着脖子没入衣襟,他才作罢。 怀苍拭去嘴边的酒迹。即便尝不出烈酒的滋味,也得用酒麻痹神思,使自己不要太过清醒。 尤其想起她分别时那冷漠的态度,和那句略显无情的话,他便不想清醒。 如若异族不能进入神域,她好声解释,他欣然接受,绝不踏入半步。而她毫不客气将他拒之门外的态度,仿佛要与他划清界限。 那个界限是他无法跨越的,她生命长河最为重要的神帝时期。 看来她不仅重生了力量,还有记忆,或许还包括她的感情…… 厌鹿在封山结界前,说过那么一段话,“凤凰族与麒麟族原本是打算联姻,两族族人也热切期盼他们的帝王结合,孕育出更为强大的后代,来保护他们。” 每一个字都犹如一根根尖锐的刺,扎在他心里,即便是扎穿心脏流出血来,也得他自己受着。 但两族联姻还未付诸行动,麒麟王就被阴煞附身,背叛神族,这也导致他们两人最终没有结为夫妻,却成为仇人。 之后真相大白,麒麟王原来被魔族从中作梗,受阴煞控制而失去意识,凤凰神帝最终将他与阴煞一并关在神道之中。 即便她是带着对麒麟王的怨恨而重生,可她已不是当初那个神帝,心中的愤恨被时间稀释冲淡,恐怕重生之后的她已经原谅了麒麟王。 他们的联姻是否还有效..... 这些话就像咒语一般,在他耳边嗡嗡作响,令他烦闷不堪,所以他怎敢清醒? 怀苍半斜着身子撑在地上,仰头望着夜空。在被酒意模糊了的视线中,半圆的月亮瞧着就像满月。 “呵!”他自嘲的启口:“拥有幽冥兽的力量又如何?又不能打通神道。” “即便你打开了神道又如何?她会当真欢迎你这个异族进入神域吗?”脑中响起另一道声音:“假使你硬闯进去,又如何?问她为何迟迟不回来?问她如今究竟对麒麟王存有什么样的心思?还是问她是否还在意与你的夫妻情?问到之后呢,终究无济于事。” 怀苍目光一僵,沉默下来。 他不是怕她不回答,而是怕听到他无法接受的回答。哪怕身为神帝的她,心中对麒麟王还残留一丝未断的情分,他都难以接受。 他实在后悔,后悔将她带去东来山,后悔让尧大仙认出她来,更后悔顺从她的意思任由她融合神帝的力量。 那晚他就该当机立断打破封山结界,将她带走。什么阴煞,凤凰神帝,麒麟王,皆与他们无关。上一世的恩怨和罪过她已经背负,如今她成长为另一个人,过往的人和事物就不该出现在她的生命中。 “所以啊,你无需多问,你该去将她带回来,折断她的翅膀,囚禁在身边。如此一来,她就飞不出你的掌心,哪儿也去不了,只能安安份份留在你身边。她会越来越依赖你,除了你,她不会在意其他人。”那个声音又在蛊惑。 显然是‘心魔’在他意识里作祟。 “走!”怀苍一声怒吼,手中酒盅不堪他的掌力,嘭地碎裂,酒水随着碎片洒落一地。 -- 第131页 “你再出来胡言乱语,我便将你的意识扼杀。”不过是一魂一魄,杀了就杀了,缺魂少魄也不至于要他的命。 ‘心魔’没再出声。 怀苍默默呆了会儿,便起身回屋。 打开屋门,看着满室昏暗,他呆立半晌。夫妻二人在这屋内生活的场景涌入脑中,他喉间一哽,无力地叹一口气。 沉默许久的‘心魔’再次出声:“你想要她,却又束手无策,与其自怨自艾,不如彻底忘掉她。” 怀苍没回声,摇摇晃晃往床边走去,躺下后直接闭上眼。 今晚醉得不够彻底,脑中反反复复都是她的身影。她的俏丽淘气、她的明媚笑靥、她的飒爽英姿,还有难得的妩媚娇柔。 这几日,每每闭眼,尽是昔日回忆。 起初,他醉酒是为使自己意识混沌一些,不愿去回忆。渐渐,却矛盾的希望酒后的梦可以更长些,因为只有在梦里才能见到她。 “我以为你还在东来山,却不想没看到你,原来在这里。” 刻入心骨的声音冷不防响在耳边,惊得怀苍猛然睁开眼。 循声看去,就见姽宁不知何时已坐在床边,目光如窗外的月色般柔和,嘴角漾着微微笑意。 他呼吸一滞,怔怔看着她,分不清究竟是梦还是真实,一时没反应。 第59章 他羞话说得直接,姽宁听得…… 姽宁碎碎念般, 与他道:“见你不在东来山,我急忙去伏魔宫,里头一个人也没有。我又跑去兵场找朔明君, 他说你去了芙蓉山,我再火急火燎的赶来, 可把我一顿好找!” “姽宁?”怀苍试探地唤道,声色沙哑,又格外轻,生怕音量大点就会将她吓跑。 “怎么了?”她努努嘴, 不满道:“看你这疑惑的眼神, 不过一个月没见,就忘记我的样子了?” 怎么可能忘, 他只怕是梦,会愈加失落。 怀苍坐起身, 抬手轻抚她脸颊,她始终朝他笑。笑得他心头好不容易升腾的暖意, 刹那冰凉。 他目光一暗, 将手撤下,果然还是梦..... 姽宁虽说素日里性情开朗, 可私底下每次被他抚摸脸颊, 她都会脸红, 这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哪里是她。 可怕的是, 他方才竟下意识想要继续沉浸于梦中的假象。 “怀苍?怎么不开心?”她的声音还在耳边。 “呵!”他一声冷笑,将她推开,不耐烦道:“莫再出现了!” 他不想再自欺欺人地做梦,他怕自己一而再的深陷梦境, 最终麻痹意识,永远坠入她离开的苦痛中,怯步不前。 片刻后,怀苍睁开眼,自己正躺在床上,再往床边瞄去,姽宁的身影已不在,已从梦境回到现实。 他望向窗外,随着天际泻下的日光落入眼中,思绪渐渐清明。 “地藏王菩萨曾劈开地狱之门,兴许可以打开神道。”‘心魔’声音在脑中响起。 这与怀苍所想不谋而合。 他思量再三,决定去一趟冥界找地藏王菩萨,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打开神道! 怀苍起身出屋,叫雪狼带着南辛先回伏魔宫。 “爹爹去找娘亲吗?”临走时,南辛还是忍不住问出来。 怀苍拍拍南辛肩头,道:“放心,我会将你娘亲带回来。” 南辛一听,愁了多日的眉目倏尔舒展开来,欣喜的扑进他怀里,哽咽道:“一定要将娘亲带回来!” *** 神域,西炎山。 目之所及皆是红红火火,草是红的,树是红的,叶子是红的,果实也是红的。仔细看,也有些不同的色彩:碧蓝如洗的天空、清澈如镜的溪流、白如羊脂的山石。 西炎山多数是半大不小的山丘,绵延起伏,好似红海掀起的波澜。 麒麟族喜好阳光,屋子大多建在山丘上,向阳而建,用的正是白玉般的山石。最高的山丘上,屋子也建得最大,那是一座宫殿,宫门上方硕大三个字:麒麟王。 宫内的一间庭院,一位女子身穿红裳,正抱着膝盖坐在池塘边,一只手拿着树枝,百无聊赖的搅动池水,正是姽宁。 池内的鲤鱼也不惧她,任凭她怎么乱搅,仍纷纷聚过来,仰着脑袋撅着鱼嘴,对她啾啾啾,好似成了精在说话。 “他还没醒吗?”姽宁听见脚步声,问道。 “还没。”厌鹿回道:“但他气色恢复许多,应该没有大碍。” 姽宁点点头,沉默了会儿,忽然扭头看向他,问道:“等他醒来,你是随我离开,还是留在这里照顾他?” “我原本就是神帝的侍从,神帝去哪儿,我自然去哪儿,只是....”厌鹿欲言又止。 姽宁替他接过话:“只是你跟随他长久年月,放心不下他,所以要留在此处照顾他,是吧?” 厌鹿蹙着眉,踌躇地点头。 “我又不会怨你,你为难什么?”姽宁好笑道:“如今我虽有了神帝的记忆和力量,可我毕竟生于梦灵,神帝只能算是上辈子的称号。上辈子我对你有恩,你护我凤眼,助我重生,已算还我恩情。这辈子你无需束缚在我身旁,想去哪儿都随你自己的意愿。” “那上辈子,你与麒麟王的婚事....”厌鹿将这事提了出来。 姽宁面色一僵,将树枝丢一旁,拍拍手,起身道:“既然他恢复得不错,应当不再需要我的力量续命,过些时日就可以苏醒,你在这好好照顾他。” -- 第132页 听她决绝之言,厌鹿纠结万分,冲她背影喊道:“神帝与麒麟王之间婚约在先!” 姽宁脚步一顿,沉沉呼出一口气,转身严声正色道:“上辈子的婚约与我何干?何况我与他之间本只是口头商议,而我如今已有夫有子,断不……” “神帝!神帝!”外头响起守卫急切的叫唤声,将她话打断。 那守卫冒失的闯进来,见到姽宁,即刻恭敬行礼,道:“有个异族闯入西炎山!” “异族?”姽宁、厌鹿皆是诧异。 外族不知咒印,如何能进入神域?即便知道咒印,倘或没有帝王之力,也无法打开神道。 那守卫又惧又慌:“不知什么族类,脾气格外嚣张,说话十分狂妄,竟不知好歹说与神帝是夫妻!” 姽宁瞪大眼,是怀苍?! “原来夫人在这儿当起了山大王,难怪不愿回去与为夫同甘共苦。”人未至,声先来。 姽宁错愕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位,愣了好一会儿。 她并非没梦过怀苍出现在神域,站在她面前,可那都是假象,她哪里敢相信他当真打开了神道,出现在这里。 等了好半会儿,却没见到人,也没听见声音。 “你们刚才都听见了吧?”姽宁看了看守卫,又侧头问向厌鹿:“他刚才有说话,是吗?” 她问得小心翼翼,唯恐是自己因思念心切而出现幻听。 厌鹿正惊诧怀苍为何能进入神域,没察觉姽宁期盼的目光,遂一时没回应。 “听见了!就是那个气焰嚣张,闯入西炎山的异族!”守卫气愤的声音回答了姽宁的话。 她一听,神情由怀疑到不敢置信,继而狂喜。 她已等不及他现身,抬脚大步踏出院子,往外急速走去。 守卫和厌鹿连忙跟上。 恰时,一抹青灰色身影从侧廊拐过来,出现在三人视线中。守卫手握红枪,迅速站在姽宁身前,警惕地瞪着前方走来的男人。 喝道:“休再靠近!” 一旁的厌鹿这才相信,他是当真进入了神域,惊得愣住。 日思夜想的面孔就在前方,似幻似真,姽宁也止住了脚步。 怀苍朝她爽声笑道:“夫人见到我,似乎只有惊,没有喜?” “谁是你夫人!”守卫斥道:“你是什么身份!竟敢与神帝……” 他话未尽,姽宁一声激动的:“怀苍!!”骤然打断他的声音。 下一瞬,红色身影如风一般,嗖的绕过守卫,扑过去。 怀苍将她接个满怀,只是没料到她奔来的力量有些大,差些将他撞倒。好在他双足提前蓄力,稳住了腰身,往后退了小半步,才不至于当场踉跄倒地,闹出个连自家夫人都接不住的笑话。 姽宁双臂牢牢环抱他腰,两手紧紧揪住他身后的衣料,生怕他跑了。 她手指的力道很大,再用上几分,衣服就得被她徒手撕烂。 守卫傻眼的看着两个难分难舍的人,脑子轰隆隆炸雷似的。 神帝不是和麒麟王有婚约吗?此事整个麒麟族都知道,而今神帝和麒麟王一同回来,他们还以为好事将近,怎么半路杀出个夫君? 守卫挠挠头,一头雾水的看向厌鹿:“这……” “先下去吧。”厌鹿吩咐。 守卫忙不迭转身离开,即便心有疑惑,他也没胆问啊。 厌鹿着实没料到大帝竟有这等惊人的本事,可以将远古神族的神道打开。如今情敌都找上门来抢人了,麒麟王还没醒。 他摇身化作小兽,一跃而起,跳上屋檐,飞速往东侧奔去。 却说在怀苍怀中一动不动的姽宁,实则在听他的心跳。这世间再无他物,比这一下一下重重的心跳声更令她安心了。 梦里听不见心跳声,也感受不到那砰砰的震动,此刻却实实在在,所以不是梦,他当真来了! 而于怀苍而言,来时的种种不安和担忧,顷刻间被她这扎实的拥抱给悉数化解。如若他方才还有一丝顾虑,怕恢复神帝记忆的她变得陌生,会不会不讲情面,将他赶出神域。 怎料一切都是他忧虑过重。 怀苍缓缓收紧双臂,将娇小的她紧紧裹住,他太需要借由她的体温来抚慰失序已久的情绪。 “真想将你裹在衣裳里,往后哪里都跑不了,只能留在我身旁。”他半开玩笑地将心里话给说了出来。 “好啊!”怀中传出姽宁的笑音,竟答得毫不犹豫。 怀苍一呆,随即狂喜至极。不管她是认真亦或安抚般的回答,他都愿意听。 他嗅着她头顶发丝的馨香,低头亲了亲,声色有几分缠人耳膜的低沉:“倘或不是身处异域,我真该将你扛入屋子,好好与你亲昵一番,慰藉多日苦思。” 他羞话说得直接,姽宁听得耳根子发热。 她将脸闷在他胸口,声音轻得像蚊子嗡嗡:“我在这里有单独的屋子,没人....没人会打扰。” 说完,她立刻咬住嘴。这话似乎太直白,好似汲汲难耐地索求什么。 姽宁的脸,瞬间红了大半。 第60章 去她的理智和矜持! 怀苍听清了她的话, 心脏宛若马驹,咚咚咚雀跃地狂奔,维持的冷静几近被震得摇摇欲坠。 他暗暗深呼吸, 不得不转移注意力,便问:“ 想我吗?” -- 第133页 “恩。”她依然埋在他胸前, 点点头。 “怎么不看着我说?”怀苍好笑地看着她黑乎乎的头顶,伸手抬起她下巴,染了红霞般的脸蛋,即刻映入他视线。 瞧她目光闪躲, 羞涩咬唇的模样, 怀苍脑中名为理智的弦,刹那崩断。 他弯腰将她抱起来:“屋子呢?在哪儿?” 姽宁怎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面红耳赤地指了个方向:“南侧。” 怀苍大踏步走去,不多会儿, 来到她住的屋子。进屋后,他哐的将门甩上, 把她放下。 姽宁刚刚站稳脚, 正纳闷他怎么将她放在门旁,他高大的身躯骤然逼近, 她后背不由贴住门板。 姽宁抬头望去, 话尚在嘴边, 他忽而倾身, 两手捧着她的脸。 “我实在等不及。”沙哑的话语连带着火热的唇, 迫不及待朝她双唇压了下来。 唇齿尝到了阔别多日的甜蜜滋味,令他全然不知克制为何物,唇间纠缠得急切又激烈。握住她腰肢的双手情难自控的将她举起来,把她压在门板上。 久违的亲昵也令姽宁瞬间迷醉沉沦, 此时此刻,她只想尽情享受与他的亲密所带来的愉悦。 去她的理智和矜持! 她就是要他! 欲念宛若一头凶猛的狮子,张口就将她的理智吞食殆尽。她手指深陷他发中,动情时,下意识紧攥他的发丝。 她无法满足于他单方面的索取,便现学现用的与他唇齿纠缠。但她到底有些疯狂,哪里像亲,更像是咬。 她脑中的念头也的的确确是想将他给吃干抹净,一不留意,当真咬破了他的唇。 血腥味弥散在口腔,越发刺激她的感官,两手下意识抓住他衣领,蛮力一撕。 只听尖锐的布料撕裂声,竟将他领口给撕开了。 姽宁听见声音,自己也吓得一愣,想抽开身瞧瞧他衣裳,却被他强势地压在门板,缠住她舌齿,瞬间拽走她的注意力。 她气力终究不如他,又被他搅得浑身似化作一滩水,虚软无力。 没多久,她快喘不过气来,只能攥着拳头捶他肩头。 怀苍原本只打算浅尝即止,怎料渴望的势头过于迅猛,压都压不住。 再不停下,就真得在这儿放纵。 可他今日主要是来将她带回去,夫妻间的私密事留着回他们自己的屋子慢慢来,倒不急于在这陌生的地方烧出火来。 怀苍恋恋不舍地松开她,低头便瞧见她红嘟嘟的嘴,忍不住又啄几下,才作罢。 两人额头相贴,都在尽力平复气息。 灼热的呼吸再次暧昧的纠缠在一起,姽宁立刻被他发烫的气息烘得脸颊愈红,假若轻轻亲上一口,就得泱出血似的。 “放我下来……”她娇嗔道,两手拍了拍他肩头。 怀苍却没松手,而是抱着她,走到椅子旁坐下。他将姽宁抱在腿上,一只手慢慢轻抚她后背,等她歇会儿。 许久,察觉她呼吸均匀许多,他开口又问:“这几日可有思我念我?”执意要她好好回答这个问题。 “怎会不思不念。”姽宁毫不掩饰对他的想念,一字一句认真的说:“你对我如何,我便对你是如何的。” “我吗?”他笑了笑,这机灵鬼,原来是来套他的话。 “我这些日白天躺在床上睡大觉,夜间无所事的饮酒,你也是?”他故意把自己说得毫不在意,气得她将他瞪着,恼道:“ 你还有心思睡大觉?那何必跑过来,不如去睡你的大觉!” 怀苍却是目光浓浓地将她回看,道:“睡大觉,是因为梦里能见到你。喝酒,是因为见不到真实的你而愁绪满怀。” 姽宁反复咀嚼他的话,恍然品到他话语里的酸涩,心疼道:“傻不傻!” 怀苍嘴角仍带笑:“是傻了些,我就该早点过来这里。” “既然不舍我,为何那日你说异族不可踏入神域,将我拒于神道之外?”怀苍心里有道坎,还是问了出来。 姽宁哪里晓得,就因为她那日冷冰冰的一句喝止,凉透他半截心。以至于整日胡思乱想,怯以为她找回了过往的记忆,便忘却了与他的回忆。 姽宁道出原因:“麒麟族曾与我族有过战史,尚不知如今神域的情况,我不可贸然带你过来。” “即便连句解释也没有,也不该一个月不回。”知道她事出有因,他仍要抱怨两句。 姽宁忙解释:“ 麒麟王身子太过虚弱,我只能每日给他渡力助他复原,这几日他的脸色才有所好转。” 听她为其他男人费心费力,怀苍眉目一沉,道:“既然好转,我们这就回去。” 他将她放下,整理衣裳,牵着她就要走。 姽宁原本也有此意,但她总得要与厌鹿说一声,便叫他在屋里稍等:“我去辞别两句。” * 来到东边的院子,见前方屋子的门半开着,姽宁踏步过去。 突然听见砰一声,又听厌鹿大喊:“你清醒点!”惊得她急忙闪身入屋。 站在屋内的姽宁,被眼前的一幕惊得愣住:已化作少年之姿的厌鹿正跨坐在麒麟王身上,一手钳住他手腕,一手摁住麒麟王的肩头。 麒麟王衣裳半敞,厌鹿身子微倾,整个场面.....有那么点霸王硬上弓的意味。 两人错愕的看向姽宁,姽宁诧异的来回扫看两人。 -- 第134页 “你们……那个……是我以为的那个吗?”她结结巴巴地问道。 问完便后悔,这是个什么奇怪的问题? “不是你想的……”麒麟王急忙要起身,似有话要解释。 姽宁连忙制止:“身子虚弱就好好歇息,既然你已醒来,我就不留在这了,告辞!” 说罢,不等他回应,她转身飞奔出去。离开前,还不忘帮两人关好屋门。 离开的途中,姽宁仍困惑:他们怎么会呢?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 *** 离开神道后。 云端上,见姽宁一路心不在焉的样子,怀苍问道:“你在想什么?” 姽宁脱口而出:“岁融。”岁融是麒麟王的名讳。 怀苍面色一变,声音也冷了三分,低身捏住她下巴:“你想他做什么?” 姽宁瞅见他阴沉的脸色,这才回过神。 他扣住她下巴不松,仿佛她若回答得不称他心,他眼里的滚滚黑云就会聚成雷电,朝她劈落。 这人醋坛子又打翻了…… 怎么那么容易翻? 纸皮做的吗? *** 姽宁乃凤凰神帝重生的消息不胫而走,整个天界为之震动。 凤凰代表众生万物的力量之源,对于刚经历妖魔大战的天界而言,其意义更是非同寻常。 这几日,原本默默无闻的芙蓉山,一时间成了众仙趋之若鹜的仙山。 有些仙家去过之后,说那芙蓉山沾染了神帝的神风和气息,山上的草木都长得比寻常仙山茂密青翠许多,溪水也纯净得仿若晶莹剔透的水镜,已然变作一座神山。 如此赞誉后,前往芙蓉山的仙家更是络绎不绝。 姽宁不计前日种种,客客气气招待大家,全然是为了南辛往后仙途坦荡平顺。纵使她与怀苍可护他安稳,但扩充有利的人脉,总好过孤立于三界之外。 但怀苍偏偏不喜热闹,除了朝会和打战,他素来趋向安静。所以偌大的伏魔宫,昔日只有雪狼陪着他。 他带着姽宁暂且留在芙蓉山,便是想与她独居在这深山中。夫妻二人许久分分合合,而今好不容易可以粘在一起增进夫妻感情,却被仙家的热情给打断。 依着他的能力,在山外罩个结界,挡住他们,并非难事。可见姽宁大大方方邀各位仙家在院子里品茶畅聊,瞧起来格外开心,他不愿扫了她的兴致,遂忍着没说。 只不过他到底给不出好脸色,每当仙家饮过两三杯茶时,他便冷眼扫过去。大家即刻明白他眼里的警告,忙不迭起身告辞。 能尝到神帝亲手沏的茶,自是庆幸,岂会埋怨大帝逐客。甚至脸上跟沾了神光似的,个个喜笑颜开地离开。 随着与姽宁慢慢接触,仙家们早已打破往日对她固有的偏见,夸赞的话是越来越多,也越扯越离谱。 比如:“难怪天庭近日金光四溢、紫气喷薄,原来是神帝的力量复苏了,给天庭带来了祥和。” 还有更夸张的:“据说东海之上前些日惊现七彩云波,云波飘动犹如凤凰翩然飞舞的神姿,给东海增喜添福。” 朔明君将这些话带去了芙蓉山,惹得南辛和希希哈哈大笑。 姽宁差些将口中茶水喷出来,呛得她咳个不停。怀苍连忙放下茶杯,轻抚她后背,帮她顺气。 “不过是些恭维的话,你倒当真,还吓得咳起来。”怀苍看得透。 凤凰神力再如何厉害,也不可能隔着千里远,在未运力的情况下,影响东海和天庭的气象。 姽宁平顺气后,笑道:“朔明君也瞧见了,天庭前几日的确紫气喷薄,搞不好真是我的力量所致呢。” 即便知道仙家们夸大其词,她却听得舒坦,毕竟以前数落的话实在太多。 怀苍撤下手,道:“你再问他,天庭近日是否有仙家产子。”但凡仙家产子,天庭便会有祥彩。 众人目光一转,纷纷看向朔明君。 朔明君仔细回想,一拍掌,道:“如缘仙子前些日刚生了个女娃。” 大家恍然大悟,仙家们说的紫气原来是这么个缘由。 雪狼笑道:“看来是神帝沾了如缘仙子的光。” 姽宁随口接道:“我要真能沾上她的光就好咯。” “ 那小殿下就有伴了。 ”希希别有意味地掩嘴一笑。 怀苍则若有所思地将姽宁看了看。 *** 当日夜深,等南辛他们去了山谷东侧的木屋,怀苍便把姽宁手中的茶杯夺过,放在茶几上,再将她抱起来,往屋子走去。 “嗯?”姽宁搂着他脖子,道:“这么早就歇息吗?”平日他都会与她在院子里赏月聊会儿。 怀苍没多说,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将她放在榻上后,他褪去外衣,上前要帮她松开束带。 姽宁见他这架势,突然意识到他要做什么,连忙握住他的手:“昨晚才、才那....” 话没好意思说出口,姽宁脑子里就止不住浮现那些令她羞涩不已的画面,脸颊顿觉一阵火热。 说来惭愧,她好歹是凤凰神帝,却空有一身神力,被这不知足的男人折腾得够呛,最后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说来却也羞,她嘴上总说着要他饶过自己,却屡次被他撩得恣恣不休。 今晚绝不能再由着他! 她面色严肃下来,“怀苍,你听我说…… ” -- 第135页 这个‘说’刚掠过唇间,他直接打断她的话,道:“昨晚是昨晚,今晚是今晚,怎能混为一谈。” 瞧瞧,他说得理直气壮,好似是她不通情理。 姽宁挤出泪花,楚楚可怜的抓住他的手:“可我的体力不及你啊,总得给我缓冲的时间。” “你还有力气阻止我,看来体力已经恢复。”他拨开她的手,继续忙着帮她褪下衣裳。 眼见他无动无衷,姽宁哎呀一声,扑倒在床上,抱着枕头哭唧唧:“还说怜我惜我,你却恨不能榨干我的精力!男人的嘴啊,说出的都是骗人的鬼话!” 怀苍哪里晓得她对这事如此抵触,长眉一皱,问道:“你不是想沾如缘仙子的光吗?” “啊?”他这话太过跳跃,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怀苍跨上床,将她抱在怀里,好言好语安抚她的情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后,就开始设法将小白兔诱入洞中。 他就是有一百种降服她的办法,且总能在她不设防的时候,勾动她心头的火苗。 察觉她气息紊乱,已然动情,他问:“可以了吗?” 姽宁被他撩得晕乎乎,哪里晓得他问的是什么,水光潋潋的眸子瞧着有多无辜,就有多令他丧失自制力。 “我就当你默认了。”他倾身封住她的唇。 第61章 谁说一妻不可二夫? 次日清晨, 姽宁懒懒地趴在怀苍胸前,一点儿力气都提不起来。 耳边传来他低沉的话:“沾了如缘仙子的光,下一胎肯定是个女娃。” 她恍然大悟, 原来他如此卖力,竟是为了这个。 浑身快散架的姽宁悔得肠子都青了, 昨晚她鬼使神差接上那么一句话,说什么要是能沾仙子的光就好。 就被这人逮住机会,折腾得大汗淋漓又一宿…… 眼皮子快阖上前,姽宁迷迷糊糊说:“我是凤凰, 每次都得耗费很多阳气。你若再不节制, 我的阳气都被吸光了,往后你就守寡吧。” 怀苍起身, 将趴着的姽宁侧抱在怀中,她早已累得呼呼大睡, 随便他怎么摆弄。 他拨开她颊边汗湿的长发,施法帮她烘干, 却在认真思考她方才的话。 凤凰的阳气真会因阴阳之事而大有损耗吗? *** 姽宁的一举一动, 最近都是仙家们闲暇时聊谈的话题。 就连姽宁将凤凰山上的青牛怪请出山来当南辛的坐骑,这点不足议论的小事, 也成了大家津津乐道的话题。 甚至揣摩她用意为何, 莫非青牛怪有什么特殊的能力, 吸引了神帝的注意? 他们哪里知道, 这纯粹是雪狼在姽宁面前不经意提及青牛怪看管凤眼有功。 为了答谢青牛, 姽宁想助他成仙,原本是要让他来芙蓉山守山。恰好被南辛看上,南辛觉得大青牛威武雄壮,若是当坐骑着实风光。青牛怪则大喜过望, 愿奉南辛为主上。 一牛一仙一拍即合。 而经过仙家们口口相传的‘东海异象’,更是远播八千里,最终传到东海。 龙王忙问值当的虾兵蟹将:“那几日是否真见过如此奇观?” 兵将们平日大白天都待在海里,因为烈日下的海面实在太晒太热,只有晚上才会出去巡查。 他们哪敢承认自己懈怠偷懒,个个也是听闻神帝神乎其神的传言,忙不迭点头:“是是!当真有奇观!” 龙王大喜,连忙提着礼物,前往芙蓉山,感谢神帝为东海增添神光祥云。 姽宁原本以为怀苍不喜与甚少来往的仙家打交道,却不想他亲自将龙王接入院内,以茶代酒,聊开来。 姽宁初次结识东海龙王,一时也插不上话,就坐在怀苍旁煮茶。 寒暄几句,饮过两杯,怀苍随口道:“听说东海海底有些药材,即便是药神殿的医仙想要,也不一定求得到。” 龙王将茶杯放下,道:“东海确实有几味稀世的药材,正因为过于稀缺,有些万年才长那么两三株,实在舍不得拔除。” 怀苍点点头,提壶给空杯的姽宁续上一杯茶,继续道:“不知这稀世珍宝里头是否有补气养神的药材?” 说罢,他将龙王看着。 即便面带三分柔和,可那不怒而威的目光着实瞧得龙王心里打突,生怕自己说错话。 他一边揣摩大帝的意思,一边赔笑道:“必然是有的,倘或大帝要,我这便回东海去采摘,届时派幼子送来。” 见大帝嘴角微微扬起,想必是称他意了。龙王暗暗松口气,但补气有些笼统,遂问:“大帝具体是要补女子,还是补男子?补精气还是补元气?” 正在品茶的姽宁猜想,他应当是要帮南辛问补药。 只听怀苍不迫不慢的说:“给女子补。肾虚体耗,阳气不足,夜间盗汗,四肢乏力。” “噗!!”姽宁一口茶尽数喷出来。 她连忙侧过身,一边擦着衣裳上的茶水,一边将通红的脸掩在袖下,只觉老脸都被他给丢尽! 龙王见状,哈哈大笑,捋着胡须道:“有的有的,过两日必然给大帝带来!不知一个月的用量是否足够。” “自然是越多越好。”怀苍要得不客气,全然不顾旁边恨不得想遁地的妻子。 姽宁还在忙着擦衣裳,哪里好意思回过身,直到龙王离开,也没正眼瞧人家。 -- 第136页 待龙王腾云驾雾远离芙蓉山,姽宁气呼呼瞪向怀苍:“那什么补气的药材,要吃你吃,我才不吃!”说罢,她起身离开院子。 “我若吃了,只怕夫人越发受不住。”后边传来的爽朗笑声毫不掩饰他的得意,甚至几分调戏。 姽宁捂住耳朵,连忙跑走,这人真不害臊! *** 生怕自家丈夫又会对其他仙官语出惊人,害自己丢脸,姽宁当日就飞去天庭,叫天帝劝仙家们莫再来芙蓉山。 “倘或仙家们有要事找我们,可去伏魔宫转述给赤元瑆。” 叮嘱罢,又觉不够,转过身要天帝当着她的面拟旨,昭告天界:神帝神躯仍未完全恢复,需静心休养,众爱卿切莫叨扰。 如此,她才放心离开。 而怀苍早就盼着与姽宁在芙蓉山安安静静过上美好的夫妻生活,自然是巴不得姽宁将一切不相关的人都拒于芙蓉山外。 怎料,这清净的日子没几天,山里来了个令他十分头疼的人——麒麟王。 这麒麟王就像个阴魂不散的鬼,时不时出现,每次还特意带来神域的仙果,笑得跟狐狸似的:“凤箬独独偏爱西炎山的红果。” 怀苍拳头捏得咔咔响,听见姽宁爱吃,又只能松了拳头。 * 这日,姽宁和希希正在院子里闲聊。 “娘亲!爹爹和尧大仙又打起来了!”半空中,南辛骑在青牛怪身上,大声喊道。 “哦。”姽宁抬头给了个冷淡的回应,又与希希继续侃天侃地。 那两人一言不合就动手,劝也劝不好。罢了,就当切磋法术,锻炼身体。 见她一点不着急,南辛继续喊道:“娘亲,这次是打真的!爹爹说要扒了尧大仙的麒麟皮,尧大仙说要卸了爹爹的龙角!” 哟!都显露真身了!姽宁忙放下果子,招呼希希:“走走走,万载难遇的奇观,莫要错过!” 南辛:“......” 娘亲这两眼放光的兴奋样子,真的好吗? *** “谁说一妻不可二夫?远古神族,母为贵,就是一妻多夫的也有。” 几人远远就听见尧大仙的声音,却是惊人之语:“凤箬她身为凤凰神帝,有责任为凤凰延续后代,你与他的后代不是凤凰,那就是你的问题了!” 姽宁着实是佩服麒麟族,说话总是直接得令人怒火中烧。 “尧大仙今天是来送麒麟头的吧?”希希看好戏的站在姽宁肩头。 青牛背上的南辛忍不住给他竖大拇指,如此挑衅,只能说:勇气可嘉,好自为之。 只见前方,怀苍变作的幽冥兽气势汹汹踏了踏前足,震动百丈云波,怒喊:“今日非杀了你!” 麒麟王虽说大伤初愈,但他毕竟是远古四大神帝之一,且麒麟力量与凤凰同源,皆是自混沌状态后开天辟地的至阳之气,实力不容小觑。 即便与怀苍斗上几个回合,也是不落下风。 但怀苍化作幽冥兽形态时,力量会随着战斗的进行逐渐增强,越战越猛。加之他有本体的神力加持,已胜麒麟王一筹。 交锋不久,麒麟王开始吃力。 面对怀苍持续不断的进攻,他必须集中力量不断防御,几乎到了无法还手的地步。 怀苍岂会手下留情,趁他动作愈渐缓慢,攻击越发猛烈,凝聚的血雾化作漫天飞箭,呈包围状刺向麒麟王。 麒麟王躲不过这天罗地网的攻势,连忙施法罩上结界。 砰砰砰的撞击声不绝于耳,仿若在半空炸开的血色焰火,芙蓉山上空响如雷动,十分壮观,却令麒麟王险些招架不住。 直到声音停歇,众人盯着上空被血雾淹没的麒麟王,也不知他情况如何。 南辛渐渐担心:“爹爹这个架势....好似不想放过他啊。” 青牛怪道:“大帝铆足了劲攻击,铁定是动了怒。”这哪里是好似,分明就是不放过他。 忽而,麒麟王周身血雾被一阵大风散去,他微垂着脑袋,因方才耗尽力量的防御而气喘如牛。鼻孔不断喷出火烟,似乎再受几回攻击就要支撑不住。 希希见状,也不禁怀疑:“大帝该不会当真要他的命吧。” 两个老小孩吵架打两下就好,倘或闹出人命可就没必要了。 姽宁及时冲前方喊道:“你们再不住手,是不是打算把芙蓉山给削了!” 怀苍侧身看去,锐利的狼眼将她冷冷睇着:“你为他帮腔?”语气也比平日冷了许多,还夹杂原本未消的怒意。 姽宁愣了下,她是这个意思吗?侧身问希希:“我那话听起来像是在帮麒麟王?” 希希摇头,悄声道:“麒麟王将大帝给激怒了,大帝吃着醋,帝后说什么都会在被他夸大许多,谨言慎行啊。” 姽宁听言,甚觉在理。幽冥兽形态的怀苍本身就有臭脾气,醋劲上来必然不讲道理。 她心下琢磨,正要开口给怀苍灭点火…… 怎料刚刚喘匀气的麒麟王突然冲她欢喜一笑,抢先开口道:“凤箬,你应该记得我们两族曾有族人结合,后代以凤凰居多。而今你身负为凤凰繁衍的重责,更该考虑恢复你我的婚约才是。” 姽宁闻言着实心惊,这不怕死的麒麟王,煽风点火的功力堪称一绝。 她下意识瞄向左前方的怀苍,好家伙,那阴沉的狼眼里闪动的是什么? -- 第137页 是乌云滚滚电闪雷鸣...... 第62章 怀苍双目紧闭,没有半点反…… 婚约二字, 是怀苍不可触碰的禁忌。 他一直没问,因他相信姽宁断不可能为了早已作废的婚约,而不顾他们夫妻之情。还有一个原因, 他压根就不想提起,生怕姽宁惦记。 今日被麒麟王当面一提再提, 心口的怒火熊熊燃烧,烧得他渐渐失控,脑中的声音叫嚣着要将麒麟王撕碎。 他将怒气一压再压,问姽宁:“你心里还在意联姻的事?” “没有没有!他若不提, 我都不记得!”姽宁连忙摆手否认。 两族帝王联姻, 对于曾经的麒麟族和凤凰族而言,可谓大事, 她哪里会忘记。只不过眼下想尽快安抚这个处于暴怒边缘的男人,他整个人就是一团怒气冲冲的火焰, 当然怎么顺他的心就怎么说。 她转头要驳斥麒麟王,陈年烂芝麻的事提着作甚! 就听麒麟王伤怀的说:“遥记得, 你小时候可是追着喊着说要嫁给.....” 姽宁急忙阻断:“不想死就闭嘴!提什么小时候, 娃娃的事谁记得!闹够了就下来,不愿下来就回你的西炎山!” 姽宁只是想劝住麒麟王, 可听在怀苍耳朵里, 她就是在拼命维护麒麟王。 仅剩的一点理智被怒火焚毁殆尽, 周身血雾越聚越浓。 这方, 希希拽了拽还在教训麒麟王的姽宁, 惶惶指向左侧方。 姽宁转头看去,顿时倒抽口凉气——只见怀苍身前出现一张由血雾凝聚成的巨网,上面正噼里啪啦闪着电,将日光映出惊悚的血色。 “这是什么......”南辛目瞪口呆。 在场几人都傻了眼, 这是要麒麟王粉身碎骨啊! 麒麟王也发现情况不妙,正要罩上结界,愕然发现四肢不知何时被禁锢,无法动弹。 “姽宁当初没杀你,我来帮她杀。”怀苍说罢,双足一震,荡起的力量犹如狂风下骤然拔高的海浪,将血网汹涌地拍过去。 姽宁暗叫不好,连忙给希希和南辛罩上结界,再急速冲上前,轰然立下一道火墙,隔绝血网的伤害。 火墙与血网不断较劲。 姽宁没想到他突然爆发的力量如此强大,火墙正被血网一寸寸吞噬。她本不想激怒怀苍,可眼下他显然有些动了真格,她不得不运力将火墙催得越烈越猛,迅速吞并血网。 冲天的火光将天际烧出云霞红烟,而凤凰之火太过炽热,即便隔着百丈远,受结界保护的南辛几人,也不由眯着眼, “你竟出手帮他!”怀苍怒不可遏的质问姽宁。 “我并非帮他,我是在帮你!”姽宁高声劝道:“你先冷静下来,否则幽冥兽的力量会影响你的情绪。” ‘心魔’便是他曾经情绪失控后,由幽冥兽侵占其一魂一魄而形成的意识。 前些日,怀苍与她说及,他的神力已不及幽冥兽力量,往后魂魄会被幽冥兽慢慢侵蚀,最终失去自主的意识。 她不得不严正提防。 怀苍目光沉了沉,却什么也没说,前爪一握,将血网拽回来。 火墙为了追赶血网,化作一只巨大的火凤凰,扑向怀苍。姽宁急忙施法,就在火凤凰的长喙就要灼到怀苍时,及时将火势化解。 姽宁呼出一口气,稍稍安下心。出乎众人意料,怀苍身形陡然一晃,刹那变回人形,两眼一闭,往下方坠落。 “爹爹!”南辛骑着青牛怪急忙冲下去。 姽宁几时见过他突然晕倒,呆了刹那。等反应过来,她身影一闪,如红光掠过,抱住怀苍,稳稳落在山头。 “怀苍?”她轻轻晃了晃。 可他双目紧闭,没有反应。 姽宁顿时慌道:“你莫要吓我,我经不住吓。” 他依然没有反应。 “他怎么了?”麒麟王率先落地,蹲在一旁问道。 “爹爹怎么了?”赶来的南辛气呼呼将麒麟王挤开。 他蹲下来,见到爹爹不省人事的样子,心想,莫非又是苦肉计? 姽宁接连叫几次都无用,连忙抱起怀苍。麒麟王再度上前询问,姽宁这才看向他,眼里寒意凛凛。 “两族婚约早已无效,望你日后莫再于他面前提及这事。如此,芙蓉山你还能来。”话已至此,她不想多说,直往山谷飞去。 麒麟王怎听不出她的警告,倘或再说及婚约,往后估计形同陌路。 他叹出一口长气,说不出释然还是不甘,心里倒是没有以为的那么沉痛。 “叫你死心,你非得亲耳听见。”厌鹿突然从前方树林走出,道:“即便她仍是昔日的神帝,也不一定会履行婚约。” 麒麟王侧过身,苦笑道:“我已如此难堪,你还要在我伤口添几刀。” “我这是以免你执迷不悟。”厌鹿睇了他一眼,转身往前走:“走吧!” “唉?你方才是不是白了我一眼?” “没有。” “你那是嫌弃的眼神吗?” “不是。” 二人声音渐渐隐没在云端。 *** 已近深夜。 月光落在寂静的山谷,有一处灯火通明,于夜幕下格外显眼,正是姽宁和怀苍住的屋子。 屋内,姽宁坐在床边,守了一整日,也提心吊胆了一整日。 他分明气色尚好,心脉也正常,为何一睡不醒,她百思不解。而她方才进入他的灵识,里头一片漆黑,不论她怎么呼喊,怀苍和‘心魔’都没回应。 -- 第138页 他与麒麟王争斗时并未受伤,为何突然晕倒,委实看不出究竟。 青牛怪已去天庭叫仙医,只望能查出些什么。 * 屋内太过安静,姽宁能听清自己慌乱的心跳声,只好握住他的手,说些话分散注意力。 “你是在生气,所以躲起来不让我找到?但你明知我心有所属,往后绝不会再嫁他人,何必还要在意他的话。他说婚约尚在,你也信?” 姽宁一边说着,思绪也随着飘向久远,娓娓解释:“当初是为两族兴旺,我们才打算联姻,且这事是由岁融提出的。但此事一无诏书,二来,我们并未在族人面前立誓,只不过是他口头提起,我便随口答应可以考虑,这才有了后来传言的婚约。” “但我那时并不懂男女之情,认为促进两族和睦也是身为帝王的责任,才默认婚约。今时我因梦灵而生,过往之事自然不能再约束我,况我如今有你,还有南辛,你们早已将我牢牢拴住。” 她两只手将他一只大掌握住,却只握了七八分满。 他手掌着实宽大,大得可以容纳她整颗心。她手掌很小,小得可以放肆的在他掌中翻滚撒野。 姽宁低头掰着他的指头,专心致志观察他的手纹,哪里注意有人已掀开眼皮,侧头默默将她看着。 掰着掰着,她突然数起来,口中念念有词:“生他六七八个,总会有的。” “会有什么?”低沉的声音陡然插.入。 姽宁下意识回话:“总会生出一只小凤凰啊!” 只听一声闷笑,姽宁呆了呆,抬起头,即刻撞入一双温柔带笑的眼睛。 “好啊。”怀苍顺势应道。 趁她未反应,他抬手将她手臂一扯,便把她欺在身下。手掌轻轻抚过她脸颊,逗弄道:“生六七八个,会不会太多?” 姽宁如今并无帝王大业需要后人继承,何必执着于将来生出只凤凰,顺其自然就好。 她只是想起麒麟王激怒怀苍那段‘无法生出凤凰’的话,遂自言自语,也不过顺口一说。哪晓得他偏偏这个时候醒来,把话听了去。 姽宁还未从他苏醒的惊喜中晃过神,就被他追问:“你是真想生七八个啊?” “你觉得呢?”开玩笑,生七个八个,谁来奶娃?他能奶吗? 又不是养只小猫小狗,饿了丢点吃,渴了洒点水,一身毛发还不怕冷,即便是小猫小狗,多了也操心不过来。 她可清楚的记得,南辛幼时想与她同睡,被怀苍拎去隔壁屋子。而后南辛大半夜哭得稀里哗啦,他哄半天哄不好,还得她爬起来抱着哄睡。 要真有七个八个被怀苍惹哭,想想那画面..... 她不敢想,所以一个南辛足够。 姽宁继续保持沉默,他也不说话,就这么盯着她。直到他眼神中热烈的期盼渐渐变作失落时,她心中一叹,斗不过这只老狐狸啊…… 用希希之前说过的话,就是:即便帝后加上重生前的年纪比怀苍大,但论城府,远不及大帝。 老狐狸表面上看起来是在与她商量,切开了胸腔就能看到一颗黑得发光的心。 而她的盔甲是他,弱点也是他,所以心思被他尽数拿捏。除非她不管不顾,任他失落伤心。 “最多再生一个。”她道:“如若不是凤凰,就坚决不再生了。” 实则,她也想看看下一个能不能生出凤凰,生得出倒好,生不出就作罢。 “肯定是凤凰。”怀苍笃定的笑道。 方才只是顺着她的话逗她,哪里真会要六七八个。多一个孩子,于他而言已是惊喜万分,这事见好就收,不可强迫她。 毕竟当年姽宁怀南辛时,因为体内湮灭的煞气和他的神力相冲,孕期着实辛苦。虽说如今她的凤凰神力可以完全压制煞气,但生孩子必定还是有些辛苦。 一想到这,他刹那就后悔了,将她抱在怀中,道:“没有凤凰就没有吧,不生了。” 嗯?“怎么突然改变主意?” 他闭嘴不说,她执意要听理由。他左右无法,便低下头,亲过去。 姽宁两手连忙捂住他的嘴:“作甚?” 怀苍将她手拿开,笑道:“孩子不生没关系,但夫人的幸福必须得保证。为夫今后必然再接再厉,努力让夫妻生活更加和谐。” 他说的合情合理,姽宁却听得心惊肉跳。他要再努力,她以后还有命从屋里走出去吗? 姽宁生怕他饿狼扑食,两腿连忙夹住他腰,迅速一个大力翻转,将他压在下方。 她跪坐在他身上,面色陡然严峻:“这事你不必急于一时,眼下还有个更重要的问题没解决!” 难得见她严肃,他不再逗弄,“什么问题?” “你昏迷了一整天,你不觉得奇怪吗?”姽宁问道。 怀苍诧异地听着她所言,转头望窗外看去,已是深夜。 回想白天昏迷之前..... 姽宁继续道:“我在你灵识找不到你,就连‘心魔’也不见了,你不该告诉我,昏迷的这大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怀苍皱眉思索良久,目光渐渐茫然:“我下午不是将东海龙王邀至院子饮茶吗?几时昏迷的,为何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姽宁缓缓瞪大了眼,受惊似的看着他。 东海龙王拜访芙蓉山,可是六天前发生的事…… -- 第139页 第63章 随我一同入魔…… 两人坐在桌前, 长谈许久。 随着烛芯滋滋燃烧,蜡油一滴滴往下流,姽宁的心也随之往下沉。 怀苍的情况, 远比她以为的要糟糕许多。 他的记忆尚停留在六天前,东海龙王离开后的那个傍晚, 至于麒麟王来芙蓉山后发生的事,他一概不记得。 所以他方才醒来,见到姽宁坐在床上,只是有些讶异她为何不一起躺下, 浑然不觉自己从白天昏睡到深夜。更不知距离他以为的记忆, 已经过了六日之久。 姽宁看着满目沉色的怀苍,他必定比她更焦急。 哪怕她此时不知所措, 也不可失了方寸。她暗暗平定情绪,将他的手握在手中, 愕然发现他手掌很凉,像浸过寒江水, 掌心甚至泌出些许冷汗。 她两手包裹他的手, 徐徐将双手的温度催热些,一边轻柔他的手掌, 一边细声慢语:“既然琢磨不出所以然, 今晚就先歇息, 等明日医仙来了, 让他看看是哪里出了问题。” 怀苍没有回应, 视线依然落在桌上的火烛间。烛光将他严峻的脸庞照得清晰,却照不亮他眼底的沉寂。 “姽宁....”他突然唤她,声音竟泄露一丝未控制好的慌乱,抬头将她看着。 她佯装没瞧见他眼中的凝重, 莞尔一笑道:“放心,这几日我都在这里陪你睡,南辛有雪狼和青牛护着。” 他怎看不出她牵强的笑,在他面前,她的喜怒哀乐根本就遮掩不住。 怀苍将她的手反握,从她手中汲取热量后,才扯一抹苦笑:“我并非担心你不陪我睡,只是我恐怕不敢再睡。” 经他一说,她恍然明白他在怕什么。 怕这一觉睡过去,不知会不会再度昏迷,也不知又会忘记什么,更怕将所有一切都忘记。 这般猜想,姽宁也慌了神,心跳都乱得定不下来。 她咬咬牙,硬着头皮,安抚道:“ 不会的,只是几日的记忆,并无大碍。你我有几百年的回忆,岂是这一两天就能忘光的。纵然丢失一段记忆,我们还有往后的长久年月可以堆砌。” 怀苍将她故作轻松的模样看在眼里,她的手分明在发颤,却反来安抚他。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抱着姽宁一同躺在床上。 片刻后,他闭上眼,不消会儿,呼吸浅缓均匀。 姽宁小心翼翼地撑起身子,见他已然睡着,却才安心。 她复躺下,伸手将他轻轻抱着,脑袋靠在胸口,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视线却一直落在窗外,直到天光微亮。 怀苍也是一宿未眠,只不过不想见她太过担心,才不得不骗她。 直到听见姽宁打了个哈欠,趁她未有防备,悄然施个昏睡术。等她终于沉沉睡去,他即刻以元神进入灵识,与‘心魔’说起这事。 ‘心魔’道:“昨日你我力量融合后,正要对付麒麟王,不知怎的,你的神力骤然消失,意识被迫进入一个混沌的空间,将我也给拽进去。你的魂魄一直处在昏迷中,我叫也叫不醒,力量也无法施展。” “混沌的空间?”怀苍问道:“什么样的空间?可曾看见什么东西?” “ 一开始是无边无际的黑暗,黑暗中有什么压制了我的力量……不,与其说那黑暗压制我的力量,不如说我的力量似乎坠于泱泱大海之中,成了黑暗的一部分,所以才有无法撼动的失力感。”‘心魔’一边回忆一边道,可这笼统的信息,怀苍根本猜不到那黑暗究竟是何处。 ‘心魔’忽想到什么,说:“ 我听见一道声音,说烛什么,很模糊,听不清。而后黑暗中裂开一道缝隙,将我们扯进去,又是另一个空间。四周白茫茫像飘着雾,前方有一处光亮,是一扇门。” 怀苍听着他描述的另一个空间,心中渐渐有了猜测。 ‘心魔’继续道:“门前出现一头纯白色的鹿,却长着牛尾马蹄,它站在前方,也不说话。我想过去,但怎么也走不过去。” “往生兽.....”据他所说,怀苍已猜出那混沌之地,道:“那个白茫茫的空间是地府的往生界,通往六道,每个通道都有一扇门,进去便是往生。” 他曾去过往生界,为了下凡历劫,消除业障。 他与父亲一样,因屠杀雪狼而遭天谴,业障深重。本要历劫清除业障,却因积郁成疾而亡,导致历劫失败,业障未消,日积月累。 既然魂魄无意识去到往生道,应该是暗示他的神力正被业障急速吞噬,衰退得很快,倘或不加以阻止,用不了几日,他的神力会彻底散尽。 散尽后,或许入魔,或许成为完完全全的幽冥兽,不得而知.... ‘心魔’也意识到他的顾虑,笑道:“看来你得去一趟地府,这个劫,你还是躲不过。要么,就随我一同入魔。” 入魔……“想都别想!” 怀苍眼中晦暗几分,这第二个空间是往生界,‘心魔’看见的第一个无边无际的黑暗,又是在哪里? 他百思不解。 *** 医仙来到芙蓉山,对怀苍一番诊断,道:“大帝身子没有异常,只是神气稍损,并无大碍。” 姽宁讶异道:“可他昨日突然昏迷,记忆也丢了几日,找不出原因吗?” “有仙家会因修炼功法,误食药物,亦或历劫失败而发生短暂失忆。”医仙问道:“大帝最近可有类似情况?” -- 第140页 姽宁思来想去,狐疑的看向怀苍:“你最近有偷偷食用龙王带来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药吗?” 怀苍笑道:“夫人叮嘱过不可乱食,我定然不敢食用。” 奇怪了……姽宁愁眉苦脸。 任凭医仙说大帝身子好得很,这就回天庭熬制一些药,姽宁仍未放下心来。 虽说医仙没看出究竟,但其诊断的结果却令怀苍更加证实自己的推测。他的神力的的确确正被业障侵蚀,历劫失败导致的记忆丢失,如今才开始显现。 等医仙离开,怀苍便将自己的猜测和决定告诉姽宁。 姽宁听完,错愕的瞪大眼:“你要去凡间历劫?!” *** 地府,阎王殿。 这是姽宁第二次踏入地府。 姽宁要求查看凡人的命簿,阎王却是摇摇头,她颇有微词:“神仙历劫不都要依照命薄吗?既然有命簿,为何不给我们挑一挑?” 若是依照命薄,她好歹可以筛选一二,譬如不要太惨,不要太苦,不要.....不要谈情说爱! 这才是她最担心的问题。 听闻天界总有些神仙眷侣因为历劫而爱上凡人,最终分道扬镳。怀苍当初历劫,不就对她生了情愫吗,这情劫绝不可再有第二次。 阎王自然知道她担心什么,笑道:“业障劫是没有命薄的,不过帝后放心,大帝不会再历情劫。大帝此番要去历的是地藏劫,也是最能消除业障的劫。” 姽宁不大明白这话,疑惑地看向阎王,阎王解释道:“地藏劫乃地藏王菩萨曾历尽人间道时经历的劫难,最终要修得一颗清净心,心无所住,心无挂碍,消除业罪。” “这....”姽宁侧身看向怀苍,笑道:“怎么听起来像是去当和尚?” 怀苍低头一笑,未语。 等判官将怀苍接去往生界,殿内只剩姽宁和阎王。 姽宁状似喝茶,却时不时瞄向对面的阎王。 阎王如坐针毡,赔笑道:“帝后有话直说无妨,但凡我能办到的,一定竭力办到。” “既然阎王如此爽快...”姽宁放下茶杯,眉梢一挑:“阎王即便没有他历劫的命簿,应该知道他会投胎何处吧?” “这个…”阎王为难的摇摇头:“我的确不知。” 就在姽宁捏响拳头,起身打算用武力威胁时,他一个:“但...”字就将她给定住了。 姽宁的屁股缓缓落回椅子,阎王接着笑了笑:“但往生兽知道。” 姽宁听言,眉欢眼笑。 往生兽,自然是听阎王的话咯! *** 为了不扰乱怀苍周身的气数,姽宁便听阎王的建议,走了一趟往生道,将神力封了九成。 身子还是她自己的,记忆也没封印,即便只有一成神力,也足够她隐身悄悄接近怀苍。 “只要不让他知道帝后的真实身份,也莫在他和凡人面前使用神力,帝后可在旁悄悄护他渡过此劫。”这是阎王叮嘱她的话。 姽宁匆匆赶来凡间,依照往生兽指引,来到一间乡下小院。 怀苍的转生是个哑巴。 诚如阎王所说,无需担心谈情说爱的问题,因为两年后,姽宁一语成谶,怀苍被人带去寺庙,成了和尚。 三年后,小和尚五岁。 姽宁隐身坐在榕树上,瞧着下方正在井边努力打水的小和尚,那眉清目秀的白净模样,越看越欢喜。 哑巴和尚,除了她,应当没女人看得上。 甚好甚好。 就在她满目慈爱的将他瞅着时,忽见那井边窜出一条小青蛇,将小和尚吓一跳。小和尚下意识往后退两步,却被石阶绊倒,哎呀一声,掉进井里。 噗咚,没了声音。 姽宁心中也跟着噗咚一声,这就历劫完了? 第64章 姑奶奶的男人,你也敢碰!…… 小和尚无名无姓, 只有方丈给他取的法号,浮生。 浮生的亲生母亲为山外百里莲花城,书香世家苏家的长女苏容。 苏容与县长之子陈孝泉原为青梅竹马, 并定下婚约。一日,县长携妻儿回乡探亲, 岂料中途遭遇劫匪,一家三口皆被刺死。 彼时,苏蓉已有身孕,其父只觉这胎儿是个累赘, 会毁掉女儿的名声, 便逼迫苏蓉喝药堕去。苏蓉与陈孝泉早已于月下起誓,情定此生, 怎舍得弃儿,便以自杀为要挟, 拒不服药。 苏父逼迫不成,只得叫妻带她去乡下生产。 临盆当晚, 婴孩哭啼嘶哑不堪, 不同普通孩儿那样嘹亮,产婆有经验, 便道这恐怕是个哑巴。 苏蓉不理会, 给产婆银两, 叫她连夜离开。 浮生两岁, 依然不会开口说话, 即便摔倒受伤,也只会啊啊干叫两声。苏母叫来大夫,却才发现这孩子天生是个哑巴。 苏父原本就对浮生颇有偏见,只当他是个外人, 不准浮生喊他祖父,也不准浮生喊苏母祖母。得知他是个哑巴,愈加嫌弃。 一日,苏父叫苏母支开苏蓉,叫来一位仆人,给足他银两,要他将浮生带走。 “越远越好,永远别回来。” 仆人拿了银两,却也不想养个哑巴儿子当累赘。听闻百里外的山上有间寺庙,便将浮生带去。 仆人在寺庙门口敲了几下,就叫浮生握住门把:“和尚慈悲为怀,也会对你好,你跟着我只会受苦。抓住这里,别乱动,否则他们不会要你。” -- 第141页 说罢,听见里头脚步声临近,他转身就跑,头也没回。 浮生知道他要做什么,朝他跑去,哭不出声,只默默流泪。直到一位僧人开门,将他喊住,浮生也明白那仆人不会要他,只好一边哭一边走向僧人。 老僧问他叫什么名字,与谁来的。 浮生拽着他衣裳,另一只手摊开,里头放着仆人给他的一锭银子。他将银子高高举起来,递给老僧,可怜巴巴瞅着他。 僧人一看便知情况,见他孤苦无依,又是个哑巴,心中不忍,带他回庙里与住持商量,便将他留下来。 来到凡间的姽宁自然目睹了浮生自出生后,遭受的种种不公,和被苏父及仆人抛弃的过程。 那仆人离开寺庙没多久,就被姽宁扮做的土匪打了一顿,再将他身上的钱财搜刮干净。 回到寺庙,她把银子悄悄放在功德箱上。 秋华寺不大,只有住持及四位弟子共五人。 寺内基本靠每年信男信女给的功德钱,以及下山以诵经驱邪消灾换取的斋粮,来维持生计。莫说庙里的几位弟子,就是资历最老的住持也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浮生前脚刚进门,银子后脚就来了,住持以为这银子是浮生家人悄悄送来的,看其穿着也知这孩子出生不简单。只因天生哑巴遭遗弃,着实可怜,便将他收为弟子,取法号:浮生。 寺里的四位师兄对浮生都挺好,有他们吃穿,就必定不会委屈浮生。哪怕冬天因酷寒而冻坏了一院子的青菜,他们也会将菜叶子挑出来给浮生吃,自己只吃菜根。 浮生虽不会说话,许多事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 四岁半,他便主动要求随师兄们下山化缘,长途跋涉从不喊累。 师兄们时常开玩笑,说他眉清目秀十分俊,那些大娘见了定会二话不说给他斋粮。浮生便当真,去到镇上,见到大娘就可怜巴巴将碗端着,再从布袋里掏出一只包好符咒的香袋递给对方。 两岁被弃那日他穿的衣服上就有香袋,是母亲做的,他遂照着模样试着做了几个。虽说没有金针银线,但他手巧,香袋做得结识又好看。 大娘们见这小和尚白净秀气,两只大眼水灵灵的,香袋也做的好,着实喜欢,便给他装满一碗米。 浮生化缘的办法十分有效,不需师兄们动手,半天下来就化到了满满两袋米,外加一些蔬菜果子。 而后,师兄们时不时带浮生下山化缘,还被住持教训:“别以为为师不知,你们是想偷懒。” 浮生怎能让师兄们受气,忙跪下来,将错一并揽下:“是弟子想出去外面看热闹,才求师兄们带我去,师父莫要责怪师兄。” 大泪珠挂在眼眶,好不可怜。 住持霎时就心软,况浮生是个懂事勤快的孩子,哪里舍得骂一句,便由着他们。 只叮嘱:“在外莫要闯祸,遇到不好惹的,避而远之。” 浮生的确懂事,自打两岁被遗弃的那晚,他哭得稀里哗啦,大家再没见过他哭。 一日,浮生上山砍柴不小心踏空,滚落山坡,摔得满腿是血,也是一瘸一拐回去自己擦药,哼都没哼一声。 悄悄跟在旁边的姽宁心疼坏了,却又不能贸然出手帮他。 直到晚上,她实在忍不住,趁他熟睡,施法帮他稍稍愈合伤口,只要不令他起疑就好。 那晚,浮生做了噩梦。 梦里是他幼时的院子,却是空空荡荡,独独他一人。他抱着膝盖,坐在椅子上,那是苏容经常抱着他坐的椅子。 他闷在膝盖里,肩膀颤抖,小声抽泣。这是他这几年第一次哭,竟是在梦里哭。 因为是哑巴,哭起来嗓子有种撕裂般的粗糙感,听起来格外揪心。 姽宁着实心疼,却只能旁观。 而今日……她没办法再旁观。 因为坠落井下的浮生不知生死,而其他人还在禅房念经,没人能救他上来。 按照阎王所说,他需经历大彻大悟,此生劫难才算渡过。可他才五岁,也没经历过什么,自然不能就此死去。 罢了!救上来再说! 姽宁顾不得太多,直接跃入井下,将被水淹没的浮生救上来。 井下的水深,如今正值深秋,他穿的不少,掉进去直接往下沉,也难怪毫无挣扎之力。 救上来后,姽宁先施法帮他烘干些衣物,免得风寒侵体。 忽闻脚步声,她连忙隐身退到一旁。 来人正是念完经的三师兄,正要提桶打水去斋房做饭。见浮生躺在地上不省人事,吓得他把桶都扔了,急急跑过去。 三师兄一声大喊:“浮生!!”就把其他正顺着廊道走去大殿的师兄给惊住了。 没一会儿,四人扛着已经醒来的浮生回屋,帮他换下衣裳。 * 浮生虽被救醒,却因呛水加之受凉,染上了风寒。 夜里,三师兄给他喂下一碗药,他便沉沉睡去。 可他身子一会儿滚烫似火,难受得直哼,一会儿凉得似冰,蜷缩一团。 骤冷骤热着实难受。 住在一屋的师兄们也难受,却没法,他们以前风寒也是这么熬过来的。 “出些汗,明天就好了。”大师兄曾学过医,倒是最淡定。 三师兄见浮生又哆哆嗦嗦抱成团,急道:“要不要背他下山去找大夫?” -- 第142页 “这么晚了,大夫定然都睡了。”二师兄道。 最后大家商议,今晚先观察,明早还未退烧,就带他下山找大夫。 还有个最不淡定的,就是隐身坐在浮生旁边的姽宁。 她看见了他浑黑的梦念,是噩梦。每当他身子发抖时,梦念愈黑。倘或帮他解了噩梦,是否就好受些? 这般忖量,她几乎没迟疑,遁入他梦境。 * 灰蒙蒙的天,灰蒙蒙的院子,就连原本的红漆房也尽数褪去色彩,梦境全是浮生的心绪所致。 他幼年的记忆越来越模糊,心境越发消沉,场景也就黯淡无光。 他依然坐在那把梨花木椅上,是整座院子唯一的色彩。仍旧抱着腿,将脸埋在膝盖,一动不动。 “娘……”他突然出声,十分沙哑,是他自己想象出的声音。 他在梦里会开口说话,但永远只有这个娘字。 叫完娘,他又抽泣两声,声音闷在腿间。犹如一只被抛弃的幼兽,不得不独自舔伤。 这间院子是他将自己囿于痛苦泥沼中的根源,也是他深埋心底,极度渴望的感情。 不解开这个结,他无法醒悟,谈何成长? 姽宁纠结再三,终是化作苏容的模样,蹲在他面前。她轻抚他发顶,学着苏容那般,温柔又宠溺的唤道:“十一。” 他是十月初一那天生的,苏容便唤他小名十一。 浮生的抽泣声戛然而止,缓缓抬起头,呆呆看着她。眨了眨眼,再看,似在辨认她是谁。 记忆中的母亲早就一团模糊,即便如今见到真人,他也不一定认得出,所以才会如此迷惑。 “名字……”他终于说出其他的话,很简短,但姽宁听明白了。 他是不解,为何她会唤出这个令他熟悉的名字。 “对,你的名字。”姽宁擦去他脸颊的泪,盈盈一笑:“为娘娶的。” 浮生眼睛倏然睁大,迟疑的轻唤:“娘?” 姽宁笑着点点头,摸摸他的脸:“为娘的十一长大了。” 浮生眼睛越睁越大,双眼仿佛闪烁着星辉,异常明亮。就连四周阴沉的天色也明亮几分,周遭的树木也复添绿意。 他激动的扑向她,紧紧抱住,一声:“娘!”大大方方地喊出。 姽宁将他搂在怀中,一边安抚地拍他背,一边唤他名字。 浮生欢喜得直落泪,娘喊得一声比一声动听。 听他一声声的喊娘,姽宁总觉得占了他大便宜,毕竟他的前身是怀苍…… 那就假装是抱着南辛吧,她如此说服自己。 * 次日,浮生醒来便退了热,除却脸色苍白些,已无大碍。 而后,姽宁仅有两次入他梦中假扮苏容,告诉他:“娘亲心里时时惦记你,即便你未能与娘亲在一起,也莫要悲痛。” 并劝道:“你入了佛门,而今有疼你的师兄和师父,莫再踌躇过往,你还有一生要走。” 浮生乖巧,一边哭一边将她的话牢牢记在心里。久而久之,被弃之痛也慢慢释怀。 姽宁没敢继续以苏容的身影进入他梦,主要是避免影响他的心境。 十余载眨眼而过,原本矮小的浮生就像拔高的苗,蹭蹭往上长。如今不过十七,比三师兄们还高半寸,褪去了稚嫩的面容更是越来越俊。 姽宁时常趁他睡着时,将他好生端量,越看越像剃光头的穆彦青。 “生得这么俊,可别被山下如狼似虎的一些姑娘给瞧上了。”她暗暗念道。 可令她担忧的事还是发生了…… 浮生面容姣好,每次下山化缘,不只是大娘,许多年轻女子也会主动将包好的粮食递给他,甚至还问他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可有想过还俗。 好在师兄们在场,挤上前正儿八经的说:“阿弥陀佛,女施主要算姻缘吗?算一次一两银。”就把她们给唬开了。 “唉……”有位姑娘惋惜道:“要不是哑巴,我就直接上山劝他还俗了。” 旁边的姑娘取笑道:“哪里轮得到你?不得排队往后站啊!” 大家也不过说笑,毕竟是寺庙的和尚,哪里动真格要僧人还俗。 姽宁却将她们的话悉数听在耳朵里,心下沉吟:即便只是玩笑话,难保以后不会出现一位生猛的女子,见色起意,去庙里把他给掳走。 没想到,又是一语成谶,果有生猛女子觊觎浮生,还是个土匪头子。 女土匪半夜潜入寺庙,用迷药将正在禅房打坐的浮生迷晕,扛着他就跑。 姽宁在旁默默跟着,想看看她到底将浮生掳去做什么。 直到来到山下一间山洞,女土匪把浮生往地上一放,端量他俊美无双的脸,就像剥壳的鸡蛋一样光溜。目光顺着肌肤往他领口看去,僧袍之下是否也是如此光滑白净.... 她顿觉春情汲汲,淫心荡漾。 “小俊僧,姐姐稀罕你,今晚姐姐就教你什么是欲.仙欲.死。”她两手摩擦着往他领口侵去。 手还未碰到浮生的衣裳,哎呀一声惨叫,就被姽宁挥拳打晕。 “姑奶奶的男人,你也敢碰!”姽宁叫骂着将女土匪提起来,扔出山洞外不远的草丛里。 回到洞内,姽宁弯腰将浮生扶起来,正打算把他扛回去。 却听他哼一声,缓缓睁开眼。 -- 第143页 醒了?急得姽宁一挥拳,想将他也打晕,却被浮生眼疾手快抓住手腕。 四目相对,两人都愣住了。 这十七年,千防万防,还是被他看见了…… 第65章 小师父,姐姐我对你思慕已…… 姽宁庆幸洞内昏暗, 即便借着洞外的月光,彼此的面容也不大清晰。 而浮生看清对方是个女子后,连忙松手。微侧身, 双手合十,与她点头, 算是致歉。 他这十几年都是与师兄们同吃同住,何时与女子亲近过。方才是他第一次握住女子的手,着实不该。 师兄们可是叮嘱过:佛门弟子不可随意触碰女子,若是遇到伤人的女贼, 则擒其脖子手腕, 其余地方乃忌讳,不到救命之时, 万万不可触及。 见他好似做了坏事一般避开,姽宁忽觉好笑。 想起被她扔出去的土匪头子, 要不是她跟着,他不就得被那女土匪侵犯? 她若有所思的将他睇着。 洞里光线不佳, 不如顺势当个土匪头子, 将后续演上,显得自己的出现不那么突兀, 也不至于令他起疑。 姽宁计量的工夫, 浮生正疑惑的环顾四周。 今晚不是在禅房打坐吗?而后有些犯困, 便眯眼打算醒醒神, 怎么睁眼就来到这间不知何处的山洞? 浮生拉回视线, 就见对面一双眼睛似黑暗中闪动的冷光,直勾勾将他盯着。 盯得他心中一惕,下意识警惕起来。 他在寺庙的后山见过一只豹子,豹子对猎物发起进攻时, 目光就是如此,有种被牢牢锁困的压迫感。 这女子十分可疑,还是离开为妙。 浮生直接起身绕过她,快步往洞口走去。 “走哪儿去?” 姽宁眨眼闪至他身侧,抓住他手腕,将他猛的一拽,再转身,轻而易举把他摁在石壁上。 她两腿压住他的腿,一手扣住他手腕,一手抓住她手臂,把他禁锢在自己和石壁之间。 身为和尚的浮生,被一位女子如此放肆的贴身,尤其她几乎半个身子都压在他身上,惊得不知该呼气还是吸气。 他使劲抽出一只手,打算将她推开些距离,可当他抬起手来,却踌躇的看着身前娇小的她,除了脖子,似没有能下手的位置。 就这犹豫的刹那,他抽出的手被她重新钳住。她力大如牛,他更没辙,愁得直皱眉。 姽宁仰头便瞧见他这委屈又生恼的样子,差些笑出来。 她指尖故意在他手心画着圈,朝他笑得魅惑动人:“小师父,姐姐我对你思慕已久,你要是也看得上,咱们就在这山洞里快活几日,如何?” 说罢,她特意眨了个妩媚妖娆的眼神。 视线不佳的浮生自然领略不到她做作的神态,只是被她手指挠得很不自在,又听她所言,眉头愈发皱得紧。 女施主说的快活是什么?是要将他囚在这里生活几天吗? 他连忙摇头,不可不可,他得回寺庙,不可与这凶悍的女人住在山洞,师父和师兄们会担心。 姽宁视力却极好,纵然月光不做美,也能将他的神态瞧得一清二楚。 所以见他脸上并无羞涩,反倒是困惑和排斥时,她才后知后觉,他不是山庄少庄主穆彦青,情.爱之事即便没经历过,也能经由身边之人耳濡目染。 他也不是怀苍,纵然数万年不懂情思,好歹开了窍,晓得男人女人动情后是何种心境。 浮生自小被弃,又是在远离世俗的寺庙长大,周围全是将六根清净挂在嘴边的和尚,教他的也都是如何摈除贪嗔痴怨,如何度己度人的经文佛法。 哪个会教他男女之爱? 他就是个整天诵经念佛,吃素心寡的和尚,经历纯净得似那清可见底的小溪,一点杂色也瞧不见。 所以浮生一不知男女究竟有何区别,二不懂男女情爱是什么。 他约莫只晓得男人和女人样貌不同,而她此刻的所作所为,在他眼里大抵就是‘奇怪’二字,哪晓得什么风情和勾引。 庙里的僧人兴许永远不会教他这些世俗之物,只是等他自己察觉,再自己领悟,最后自行从邪念的蛊惑中荡出一条戒道,从此不受邪欲所惑。 悟不出来,就是个普普通通六根未尽的小僧。悟得出来,方可成为五蕴皆空、六尘不染,为他人度厄的高僧。 可随着年龄增长,他势必会遭受世俗的侵蚀。与其让别人污浊了他,倒不如她亲自上手将这些事与他早日点播,也有助于他早些了解色.欲,解脱杂念,修治金刚梵身。 浮生哪里晓得她的打算,只急迫的要与她隔开些距离。他整个后背紧紧贴在石壁,恨不能穿过石壁,将自己嵌进去。 见他挣扎,姽宁狡黠一笑,突然将他两只手腕钳在他身后,再取下头上的发带,把他两手扎扎实实地绑住。 “小师父不知道男人女人快活要做什么吧?姐姐今晚教你啊!” 说罢,她两手握住他领口,直接往两边一扯。僧袍越敞越开,秋夜的凉风从洞口灌入,惊起他身前一阵清凉。 浮生眼中起了愠色,扭动双臂,她这是要做什么! 姽宁果真化身成了贪色的女土匪,抬起一只手抚上他脸颊,啧啧道:“这细腻光滑又微凉的触感,就似一块上等的白玉啊。” 目光顺着手指的方向往上,便见到一双瞪着自己的怒目。 -- 第144页 她勾唇笑了笑,他果然什么也不懂,眼里只有被侵犯的愤怒,瞧不出半点羞涩。 “第一步呢,就是脱去束缚之物,第二步呢,就是上下其手,比如....” 姽宁笑得邪气,手掌蓦的贴住他胸膛。 浮生震惊地愣了一刹,眼睛瞪得要裂开,胸膛随即剧烈起伏,重重的心跳即便隔着胸腔都能震动她的掌心。 他只能拼命挣扎,喉咙发出低吼的声音,被她彻底激怒。 姽宁无动于衷,两只手沿着他腰侧圈过去,动作类似于拥抱,抬头看着他:“这二人搂抱还只是第三步,你就受不住了?我要做成了第四步,你岂不是生不如死?” 浮生怒红了眼,泪花堆积在眼眶,满是屈辱。仿佛她再放肆下去,就会聚成泪珠子落下来。 他毕竟头一回遭受这事,姽宁总不好当真将他给逼急了。 她撤离手,耸耸肩,道:“男欢女爱嘛,就是这么些个步骤。往后要是别个女子要对你这么做,你好生提防,莫说碰你胸膛,就是碰你的脸和手都不行,休让她人欺负了你。” 浮生忿忿瞪她,这话说得有几分强势,好似只能她欺负他。 说罢,姽宁解开他手的发带,指了指洞口。 浮生没想到她会突然放过自己,呆了一刹,随即反应过来,忙不迭冲向洞口,不一会儿就跑没了影。 姽宁缓缓走到洞口,极目远眺,看见他慌乱奔跑的背影,看来委实是吓得不轻。 月下薄雾散去,将她面容照亮,脸上是未散去的微红…… 方才教他男女之别,差点把她自己给坑了。 他心脏跳动得那么剧烈,虽说是因愤怒而起,却令她恍惚感应到怀苍胸口那熟悉的心跳。以至于环住他腰身时,心中有股将他紧紧抱住的冲动。 对一个十七岁的小和尚动了不该动的念头,真是……罪过! *** 却说跑回秋华寺的浮生,被忧心如焚的师兄们围住,纷纷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他打手语:‘有个女贼将我劫走,我将她打晕,就逃出来了。’ 师兄们怒不可遏,问她女贼在哪个山洞,要抓去官府惩办。 他第一次对师兄们撒了慌:‘我匆忙逃出来,慌不择路,等到许久才看清回去的路,早已不知山洞是哪个方向。’ 他不愿师兄们涉及麻烦,那是个女土匪,必定有些势力。 三师兄心疼的拍拍他肩,道:“好在她没伤着你,往后你去禅房打坐,师兄就陪着你。” 姽宁怎么舍得伤他的身,但她大概也没料到,自己亲身授课,却给浮生心理蒙上了不小的阴影.... 近日,浮生做梦的次数越来越多,梦里总会出现那个山洞。 即便他有意识要躲避,双腿却不知为何,会不受控制的走进山洞。 洞里有个女子,瞧不清五官,只知道她有一双通透又锐利的眼睛。但凡被她注视,所以心思都无所藏匿。 她的声音好听,比夜莺动人,比黄鹂清越,丝丝缕缕的声线缠人耳膜,勾人心弦。 也将他的脚步一次次牵引至洞内,甚至失力到任她不安分的手指在身上乱画。 每晚躺在房梁上的姽宁自然看见了他眉心间的梦念,瞧见那是金色的美梦,她便放心,从没去打扰他的梦境。 哪里料到梦里的主人翁是她自己。 *** 这夜,浮生惊醒,瞪大眼望着房顶。 以往梦中,他都是被那女匪侵犯,可刚才的梦里,他竟主动将她压在地上,甚至不由自主的拨开她的袖口。 掌下的肌肤柔嫩得令他,心神俱颤..... 浮生惊出一身冷汗,慌忙起身,外袍也没披,跑去后山。 来到一方水潭,他直接踏入潭中,尽管秋夜下的水冷得刺骨,他大半身子沉下去。 浮生双手合十,一边默念金刚经,一边借由冰冷的潭水平复烦躁的心绪。 “大半夜念什么金刚经!你这是赶来伏杀我吗!”不久,一道叫骂声打破安静。 浮生惊了惊,循声望去,只见一只矫健的豹子从前方的杨树上一跃而下。 它甩了甩脑袋,朝水潭走来。 浮生见它靠近,连忙起身上岸,警觉的往后退。 他知道山上有一只豹子,但师兄们说那豹子受了佛法熏陶,常年住在后山,从不伤人。 却不知它竟成了精,会说话? 豹子精尾巴高高翘起,停下来,前爪分立,腰身微压,这是进攻的前兆。 浮生压住怯意,摆手指嘴,意为自己再不念经,又指指树上,叫它回去歇息。 “你将我扰了,该怎么谢罪?”豹子精不依不饶道。 浮生想了想,做了个吃饭的动作,明日带斋饭给它。 “呵!”豹子精不屑的哼了哼。 要不是为了偷食他们摆在土地庙的食物,有助它修炼,谁要住在这寺庙旁整天听那些和尚念经。 佛经都有驱邪避凶的作用,尤其金刚经,但凡那住持一开口,它必定坐卧不安,烦躁不堪。 却没想到这年轻的小和尚,声音未出,念出的金刚经却像荆棘一样勒住他脑袋,比住持还厉害些。 它仔细将他打量,忽而惊喜:“你是庙里那个哑巴和尚?” 浮生诧异,他的确见过豹子,却是远远观望,并未与它正面遭遇过。 -- 第145页 他不知,六年前,豹子精看见他对着一只死去的雀鸟念经超度。它亲眼看见那鸟被金光罩体,元灵化作鸟身在浮生四周盘旋,随即飞离。 这便是超度。 不是所有和尚都能顺利超度,秋华寺里,只有住持有这个能力。但住持超度后,生灵皆化做莹白光点,无法成型。当初的浮生不过十岁,不仅可以单独超度,还可助其元灵以完全形态往生。 如此天赋,必是高僧转世。 豹子精一直计划寻到机会就将他吃了,给自己增添修为。只可惜这些年,浮生没有单独来过后山,而秋华寺外有佛像及佛咒镇门,它进不去。 今日撞上个好时机! 它二话不说,倏然跳起,扑上去。 浮生与师兄们学过些护身的招法,身影一闪,躲过它的攻击。等豹子扑个空,他急忙转身,施展轻功穿梭林间。 纵然他有好功力,却怎么快得过有几百年修为的豹子精,不一会儿就被其擒住双肩,压在地上。 豹子精张口要咬断他脖子,浮生两手撑住它下巴,将它嘴巴合上。豹子精抬起一只爪,拍向浮生脑袋。 只听“嘭!”,响亮的撞击声。有石头从天而降,飞速砸中豹子精的前腿。 它呀的一声惨叫,疼得呲牙咧嘴。 趁它吃痛,浮生奋力将它推开。 豹子精再度扑上前,怎料又一块石头砸下来,直直撞他脑门上。打得它眼冒金光,哎呀呀骂道:“谁!” “你家姑奶奶!”一道清亮的女声顿时叫住了浮生的脚步。 他回头看去,不远处的柏树上,女子身形似松,傲立枝头。 月色如银,泻下清光,将她衬出超脱凡尘般的仙姿。 第66章 她笑问:和尚能成亲吗?…… 豹子精见是个小女子, 口气却不小,越发怀嗔,竟被个黄毛丫头用石头连扔两次。 “半夜三更不回去睡觉, 来山上偷和尚呐!”豹子精口出鄙语,喝道:“休要多管闲事!” 姽宁手上把玩着一颗石头, 警告道:“再不走,下一次可要打断你的獠牙。” 听她狂言,豹子精的鼻孔呼呼地直喷怒火,仰头吼一声, 道:“今天就教教你这丫头, 怎么喊豹子爷!” 说罢,它积蓄力量于四足, 嗖的飞奔过去。 豹子行动敏捷,身影如电, 即刻与昏暗的山林融为一体。只听簌簌与风摩擦的声响,豹子精不消会儿就攀上了姽宁站立的柏树, 四爪稳稳攀住, 急速往上冲。 姽宁却不急不慢的朝着前方往这张望的浮生喊道:“还不快回寺里去!” 浮生听见了她的催促,可双足似扎在地上, 一动未动。 虽说她侵犯在他在先, 可她此时所做却是为救他, 不惜拿自己来吸引豹子精的注意。 佛门救众生, 岂能将救命恩人置于危险境地。 他两眼紧紧盯着豹子精攀上柏树的身影, 见她仍站立不动,紧张得要冲她高喊,想叫她跟他一同回去。寺庙有佛咒,精怪进不去。 可他只能着急的发出啊啊声。 说时迟那时快, 豹子精一跃而起,扑向姽宁。 浮生惊忙抬步,跑了过去…… “呵!”姽宁一声蔑笑,身形一闪。 豹子精扑个空,前爪连忙抓住树枝,稳定身形。再环顾左右,却不见她踪迹。 “都是成精的豹子了,速度还那么慢?”讥诮声陡然在它头顶响起。 豹子精连忙抬头,顿时惊住。不过眨眼工夫,它甚至没瞧见她飞上去的身影,也没听见她踩踏枝叶的声音,人就已出现在树梢。 “你自个儿在树上玩吧!”姽宁懒得再与它纠缠,纵身一跳。 豹子精傻眼的看着她从这三丈高的树上,不费吹灰之力的飘下去。她身轻如燕,在枝叶间轻巧飞跃,眨眼落地。 轻功如此了得,就像能飞的神仙,比它这头几百年的豹子精还厉害! 浮生虽说看不太仔细,却也瞧见她从高处落下的轻盈身姿,宛若一只飞鸟,从容舒展。 不由惊奇,土匪的功力都如此了得? 姽宁站在他身前两步距离,恰好被树影遮住面容,口吻有些严肃:“叫你回去怎还跑回来?想被豹子精吃吗?” 浮生指了指她,示意她随自己去寺庙躲一躲。 姽宁在他身旁默默陪了十七年,怎不晓得他的意思。“我可是女子,你这般随意将我带去,不怕被你师父责骂?” 他摇摇头,为救人,岂能分男女。何况她救了他,纵然是师父,也会将门打开让她进去避险。 姽宁正要回绝,叫他早些回寺里,忽闻后方风声猎猎,有物踏地如飞,豹子精的速度比方才快了许多。 敢情它刚才只是练练手,没动真格啊? 姽宁转身,瞄准位置就要将手里的石头扔过去。 浮生就站在她身后,必然看见了往她身上扑过来的豹子精。 就在姽宁转过身的刹那,他果断冲上前,扯住她手臂。形势紧迫,他根本来不及将她拽开,只能一个翻转,嘭的将她扑到在身下。 姽宁下凡虽带有神力和记忆,但为了不影响凡间的气运,遂听从阎王的建议,走了一趟往生道,封印九成神力。 如今她所能调用的神力,对付凡人绰绰有余,对付一只几百年的豹子精也绝非难事。 -- 第146页 所以她即便不当着浮生的面使用法术,也有把握只凭蛮力将偷袭的豹子精击退。 只是她没料到,浮生会突然发力,且不顾一切的将她护在身下,用这凡躯肉身抵抗一只凶猛的豹子精。 就在豹子精的利爪落下的千钧一发之际,姽宁不能当着他们的面调用神力,情急一刹,勾住他的腿,猛的翻过身。 将将倒转过来,豹子精的左爪便抓在姽宁的后背上。利爪如钢,瞬间刺破她的衣裳,扎入后背。 豹子精扑来的力道很大,爪子完全刺穿她皮肉,最深的地方扎至骨头。豹子精本能将爪子一勾,痛得姽宁不由倒抽两口气。 被她抱在身下的怀苍明显感觉她浑身一颤,想必痛及,可他被姽宁和豹子精压得死,无法动弹。 姽宁咬牙忍痛,奋力撑起身,抬腿猛然一个后踢,使出的力道直接踢断豹子精的后腿。 趁其吃痛,姽宁转身一个扫堂腿,将豹子精绊倒在地。她毫不迟疑,冲上前抓起他两只前爪,再猛的提力,将它狠狠甩向后方。 嘭的一声巨响,豹子精撞在柏树上,又听咔嚓一声,树干往后断裂。 可见其力道之大,非同一般。 豹子精的背骨差些被撞断,哪里料到这女人瞧着个头小,发起狠来,即便背上受了伤,也像一头彪悍的狮子。 见她又走来,豹子精吓得连滚带爬,扭头就跑,一溜烟没了影。 直到豹子精在她视线之内再看不见踪影,姽宁才松口气,随之而来的是后背一阵阵撕裂般的痛。 这还是她来到凡间第一次受伤,神力只剩一成的肉身着实不太顶用,穿破肌骨的痛令她开始冒出冷汗。 她咬住牙关,看也没看浮生,直接往山下走,得赶紧找间山洞,运力试试能不能尽快自愈。 浮生快步冲至她身前,挡住她去路,急急指向寺庙,要她一起过去。 “小伤,无碍。”姽宁抬头扯了一抹笑,却连嘴皮都在颤抖。 说罢,她绕开他。 浮生转过身,月光刚好透过枝叶,落在她背上。触目惊心的四道伤口赫然映入眼帘,她衣裳尽被染红,鲜血还在不断滴落。 浮生眉头拧起,再不迟疑,上前直接将她抱起,火速往寺庙跑去。 “唉?!”姽宁惊呼道:“你这是做什么?我是女子,你这样将我……” 她又想重复方才的理由,却被浮生一个偏头,瞪止了声。 这严厉又冷嗖嗖的眼神,还真与怀苍有几分相像。 她一直以为浮生是个脾气好又温和的男子,这还是他初次展露出强势的一面。即便无法说话,这眼神足以表达他不容拒绝的态度。 姽宁原本不想与他身边的人有过多接触,尤其是住持。住持毕竟是高僧,一双慧眼通天晓地,又深谙佛法,指不定会将她看出些名堂。 可眼下只能硬着头皮将土匪头子给扮到底。 *** 秋华寺。 当四位师兄被浮生叫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他抱着个女子时,瞌睡骤然吓飞,眼睛亮得不能再亮。 大家还以为发梦看错了,再瞧,佛祖呀,师弟果真抱着个女子! 师兄们顿时精神百倍,纷纷起身,三三两两连珠带炮的追问他:“怎么大半夜带个女施主过来?” 浮生将姽宁放下,大家才看到他僧袍上的血迹,再转眼一瞧,只见女施主后背都是血,鲜血还在涓涓往下淌。 浮生即刻将后山遭遇豹子精的前情备陈一遍,师兄们恍然,原来这是师弟的救命恩人。 “大师兄有治疗创伤的药膏吧?赶紧拿来给女施主抹上。”三师兄见她脸色惨白,连忙道。 大师兄去药柜取来药膏,端在手上。 众人面面相觑,该由谁上药呢? “这事得通知师父吧?”大师兄年长许多,谨慎些。 几位师兄面露犹豫,寺庙半夜进来个女子,的确得与住持报备。 姽宁都快痛死了,他们还在商量要不要去叫醒住持。 她颤巍巍站起身,从大师兄手中夺过药膏,道:“你们再继续讨论下去,我恐怕今晚就得死在这里。以免给你们添晦气,我自己去找个山洞抹药。” 她才不会让住持见到自己,谁晓得会不会看出什么。 “这....”几位师兄见她拖着虚弱的步子,着实不忍,却又不可坏了寺里的规矩。 浮生上前,在众位师兄吃惊的目光下,将姽宁抱起来,直接往里间的书房走去,将她放在榻上。 他指了指竹榻,要她趴着,再拿过她手里的药膏,示意由他来抹药。 姽宁要起身,他两手摁住她肩头,手劲的力道刚好阻止她乱动,却又稍稍收了些力,怕扯住她伤口。 她抬头欲言,见他绷着脸,目光坚决,便收了话。 浮生随即出屋,与师兄们手语:‘她救了我,因我受伤,我该帮她涂药。且她伤口很深,再不及时救治,只怕愈发严重。明早我会同师父请罪,师兄们莫要担心。只是救人紧急,不可耽搁,还望师兄们帮我打些水,弄两寸干净的布来。’ 这一说,几位师兄面有愧色。 “浮生说的没错,身为佛门弟子,当然救人为先,怎么缚手缚脚。”三师兄忙出门去打清水。 二师兄则去裁剪几块干净的布,大师兄去药柜,瞧瞧还有没其他能用的药。 -- 第147页 东西都准备妥当后,就只留浮生关门在书房。 浮生坐在竹榻旁,剪开她的衣裳,露出受伤的后背。整个背部就像在血水里泡过似的,满是鲜红的血,伤口仍不断流出血来。 伤口的确深,要不是姽宁有神力护体,这会儿早已晕厥过去。 浮生拧干布块,沿着伤口边缘擦去血迹。血实在太多,擦拭了会儿,整桶水都被染红,最后用了三桶水才将她后背的血清理干净。 四道爪子印这才清晰显露,狰狞又怵目。最深的一道伤口,几乎穿破后背,见到森森白骨,最浅的目测也有一寸深。 他眉头越蹙越紧,脸色渐渐发沉。 自责当时为何被她翻过身,假若他稳稳压住她,豹子精就不会伤及她。虽说她功力看似不错,可毕竟是女子身,怎能遭这罪。 浮生不敢耽搁,先把止血的药罐打开,将粉末一点点洒在伤口上。 药粉接触伤口即似火烧,姽宁疼得抽了一口气,不由绷紧后背。因为用力,导致伤口又泱出血来。 浮生捏着布块擦去血,眉头拢得跟小山包似的。他知道她疼,却无能为力,药入伤口,不得不忍受。 为减轻她的痛苦,浮生加快上药的速度。 而为了分散注意力,姽宁开始没话找话,问东扯西:“小师父如今可是懂得什么是男欢女爱了?” 她不过想起前段时间山洞教他的事,随口找了个话,哪里想到这问题问到了浮生的心里.... 他抹药的手一顿,目光落在她白皙的后背。昏黄的烛火在她背上洒落薄薄暖光,恍惚在梦中所见,她的肌肤也是如此细腻,令他无法移目。 浮生惊觉注意力不对劲,连忙睁大眼,强迫自己的视线专注在她伤口上。可他手掌之下的肌肤却是真真实实的存在,是他在梦里潜意识想触摸的,不论他如何避开,视线都会不自觉的掠过。 浮生第一次脸红,心跳也是第一次失序。 许久也没得到回答,姽宁方才想起他是个哑巴。她扭过头,却只能瞧见他手臂,只好作罢,乖乖趴回去。 又问了个问题:“山下的女子好看吗?” 浮生一边抹药一边认真的想了想,山下见过的女子不少,五官却记不太清。容貌应该都差不多,至于好不好看,他实在不知如何对比。 “小师父觉得我好看吗?”姽宁问了个情窦初开的女子都爱问的问题:“与山里的姑娘比呢,谁好看?” 浮生为难了,他发现自己从没看清过她的样子。 之前山洞没有烛光,只记得她眼睛很清很亮。方才在后山,她一直立在树影下,而这一路,他担心她的伤,也没注意她的容貌。现在趴着,只能看见后脑勺。 谁更好看?委实答不出。 姽宁怎会任他沉默,道:“若是我好看,就拍拍我的左腰。假若她们好看,就拍拍我的右腰。” 出于对一个伤患的安抚,他抬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左腰。 姽宁憋着笑,道:“小师父有没听过镇上的人说,女子的腰碰不得,碰了得负责。” “......”浮生呆住。 “得将那姑娘娶进门啊!”姽宁半撑起身,扭头看着他,笑问:“和尚能成亲吗?” 烛光下,她的面容第一次清晰的映入他视线。 第67章 不知羞。 往日, 浮生下山是为化缘,人们愿给斋饭,他心中感恩, 与人道谢。男女老少皆等同,并未因是女子而多留意几眼, 所以他才鲜少注意她们的模样。 哪般模样更美?他从未分辨过。 但此时此刻,他一眼便知她美。 若比作山里的花,就好比多彩的菡萏中,最惊艳目光的那朵。好比清新的山茶花中, 最芬芳的那朵。 尤其这双清透的眼睛。 那时在山洞, 她的神色几分锐利,此时端量, 宛若星辰碾碎在眸中,熠熠明亮, 又似有一泓清泉泻在眼尾,盈盈清佳。 姽宁见他一动不动, 眨眨眼, 笑得戏谑:“是不是正在思量何时把我给娶了?” 她的笑音即刻唤回浮生的神思,惊觉自己竟看得出神, 心中忙念:阿弥陀佛, 罪过罪过! 他急急摇头, 和尚不可娶妻。 “可你摸了我的腰啊!”姽宁咬住下唇, 泫然欲泣的将他盯着, 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浮生慌得药瓶都快拿不稳,无措的看着她,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姽宁最终憋不住,哈哈笑出声来。 以往怀苍总欺负她, 如今栽在她手里,瞧把他给吓得脸都白了,这么不经逗。 她眨去笑出的泪花,道:“玩笑话而已,要是一不小心碰到腰就得娶,哪个还敢出门呢。” 浮生听言,着着实实松了一口气,方才惊得心跳都乱了两下。 姽宁瞧他抿嘴,却又拿她无可奈何的样子,又是一顿好笑。却不想自作孽,扯住了伤口,一阵撕裂的痛后,又迸出血来。 “嘶....”疼得她直抽气。 浮生连忙拍了拍竹榻,叫她躺下来。只见那抹上药的一处伤口果真流出血。他连忙帮她擦去血迹,重新上药抹药。 即便疼,姽宁也歇不住,口里念个不停。 浮生没法叫她住口,况且伤者为大,只好默默抹药,一边听她说话。其实她声音好听,即便总有几句使坏的调侃,他竟不觉烦耳。 -- 第148页 总归是救命恩人,哪能嫌话多。 只在心中暗道:她怎如此有精力,分明受伤,却还话语不停,甚至有心思逗弄他,怪哉奇哉。 直到抹好药,浮生才发现屋内安静许多。他将药瓶放好,弯身侧头瞧去,她竟睡着了。 长长的睫毛在眼下铺开一层阴影,红唇微微撅着,好似有话没说完。 睡着后,也是俏皮十足。 回想前些日在山洞里的初印象,她看起来不太正经,令他愤怒又难堪。今晚却毫不犹豫出手救他,方才又像个爱捉弄人的小姑娘,真不知哪个才是她。 待药干透,浮生便拿来自己的被子,帮她盖好。他叫师兄们先睡,他则坐在书房守了整宿。 三师兄和四师兄原想替他休息,皆被他以‘她是我的救命恩人,理当由我照料,怎能劳累师兄。’婉拒。 ‘救命恩人’四个字,成了他今晚所做这一切,最合乎情理的理由。 * 次日清晨,姽宁醒来,却是被疼醒的。 伤口实在太深,药效过后,便是一阵阵钻心的痛。 她不得不赶紧找个地方疗伤,忙起身,谢过大家,就要离开。 可衣裳破了,没法再穿。 三师兄拿来一套僧袍,递给她:“这是浮生前几年的道袍,还算干净,女施主若是不介意,就先将就穿着。” 又拿出些银两,放在僧袍上:“这点应该够女施主添置一件外裳。” 自家男人的衣服怎么会介意,她点点头,双手合十,将银两搁在桌上,彬彬有礼道:“银两我断不能收,僧袍就不客气了,谢过师父。” 以免遇见住持,姽宁急匆匆离开寺庙。浮生问她住在何处,要送她。 姽宁一句:“我那儿是土匪窝,你去了就回不来了。”便吓住他的步子。 等他要追上前,她早已踏出寺门,放眼望去,哪里还有影子。 姽宁在山下寻了间僻静的山洞,便开始调用神力,治愈后背的伤。若靠凡人的药膏,没个十天半个月,这伤难以愈合。 她闭关了整整三天,直至伤口完全复原,身子已无大碍,才离开山洞。 姽宁行至秋华寺,施法隐身后,正跃上围墙。只听后方有人言语,声音十分熟悉,她转头看去,顿时一惊。 前面一高一低,正提着竹篮兴高采烈往这里走来的两人,竟是南辛和朔明君?! 姽宁立马跳下围墙,将身显现。 二人见她突然出现在寺庙门口,愣了愣,南辛反应过来,喜不自胜奔过去:“娘亲!” 姽宁赶忙上前捂住他的嘴巴,再将他和朔明君叫去下边的小树林。 * 树荫下,姽宁问:“你们跑来做甚?” 南辛欢喜地举起手中的篮子,将布一掀,里头整齐的摆放着斋果和香烛。 “我们过来烧香拜佛。”他嘻嘻笑道,第一次来寺庙,新鲜又好奇。 姽宁只觉这借口好笑,身为伏魔大帝和凤凰神帝的儿子,跑来这小寺庙烧香拜佛,信他才有鬼! 朔明君想解释,被姽宁一记冷眼把话给堵回嗓子眼。他紧张的咽了咽口水,帝后发起火来,连大帝都不敢招惹,还是....噤声吧。 姽宁晓得朔明君并不会贸然将南辛带出来,铁定是南辛缠着他要下凡。 她抬手,弹南辛的脑门,一副严母的口吻:“说实话!” 南辛摸了摸额头,委屈巴巴道:“孩儿想娘亲和爹爹了,所以就求着朔明君带我过来瞧瞧。” 果没料错,姽宁问道:“你怎么晓得我和你爹爹在这里?” 南辛老实交代:“雪狼带我去地府找阎王,阎王兄与我说的。” 姽宁扶额,这么快就喊上阎王兄......也不晓得她不在的日子里,这小家伙去地府对阎王做了什么,辈分都平了。 南辛扯了扯姽宁袖口,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道:“娘亲放心,我与朔明君假装父子,去庙里烧香供些斋果,顺便瞧瞧爹爹,保证不会露馅的。” 只要他软言软语的恳求,姽宁从来就没法硬下心拒绝。果真父子,一个个将她刀子嘴豆腐心的性子拿捏得准。 罢了罢了,既是装作上山拜佛的,倒也无碍。 姽宁只叮嘱:“烧香不必,供些斋果就行,至于这些香烛,直接给庙里的僧人,他们收着就行,你尊位不低,不必跪拜。” “嗯!”南辛笑咧开嘴。 * 三人进入寺庙,姽宁隐身悄悄跟在他们身后。 直到浮生出现,姽宁小声在南辛耳边:“那位身形修长的小僧,就是你爹爹。” 南辛和朔明君目光齐刷刷望过去,只见东南侧有个和尚正跪在团蒲上,一手执佛珠,一手提法钟,双目微翕,念诵佛经。 南辛看得满意,心中啧啧夸赞:果然是爹爹,下凡当个和尚也是最俊的那个。 人见过了,斋果供了,香油钱也给足了,姽宁便催促二人离开。南辛虽想与爹爹说两句,却也知不合时宜,恐扰了爹爹历劫,只能依依不舍的离开。 踏出大殿时,恰巧遇见正走来的住持。 那住持见到南辛,慈眉善目的面容先是一愣,骤而露出些许惊诧,将他叫住:“小施主请留步!” 姽宁一看,不妙,这老和尚果然有双慧眼,定是瞧出了什么。 -- 第149页 住持吃斋念佛足有一百零六年,佛法记心中,佛光照印堂,练出一双能观牛鬼蛇神的法眼,豹子精见过他超度亡魂,便是他法力的表现。 那法眼定睛一看,便可见南辛身罩紫气、头顶祥光,不是泛泛凡辈。 南辛转过身,学着他双手合十,问道:“老师父叫我?” 他有礼回问,语气不卑不亢,神情从容不迫,颇有帝王将相的端正。住持和蔼一笑,躬身道:“多谢小施主光临敝寺,施以香油,祈小施主福康安顺。” 就这短短几句,姽宁便笃定了自己的猜测,暗暗庆幸自己没出现在他面前。 南辛离开后,住持仍站在门前目送。 “那位小施主有何特别之处?师父要与他作揖。”二弟子不解,往日纵然接见达官贵人,师父也不曾在行礼时将手低于对方腕下。 住持笑了笑,语焉不详的说:“若非怕惊扰,就是跪拜也该。” 二弟子瞠惑,住持从来只跪拜佛堂里的佛尊,怎要跪拜一个小孩? *** 午膳过后,大师兄清点布料,所剩的布匹不足缝制过冬的衣裳,便吩咐浮生与三师兄下山去买些布料。 抵达镇上,浮生正要随三师兄进入布行,侧身不经意瞧见姽宁从左前方一间面馆出来,他即刻顿住脚步。 这几日时常挂念她伤势,想送药膏,却不知她到底住在哪个山头,今日着实巧。 浮生伸手掏了掏袖袋,里头有瓶药膏,是他早就备好的。 忽而,她朝面馆嫣然一笑。 她的笑仿佛有感染力,即便隔得远,也令他觉得心间温暖。他握着药膏,欣然起步,正要大大方方上前与‘救命恩人’打声招呼。 只见一身形魁梧的男子,带着一名十岁左右的男童从面馆走出,二人来到姽宁身旁。 那男童朝姽宁笑得欢喜,一声清朗的:“娘亲!”如同晴天霹雳,在浮生眼前炸开。 周围的嘈杂渐渐远离,视线中只有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画面,和她喜笑颜开的样子。 画面温馨,头顶艳阳高照,却似凉风灌体,冷飕飕。 *** 夜里,浮生独自跪坐在大殿,默默念诵金刚经。 他原本是想借念经来肃正心神、摒除杂念,却是越念越浮躁,脑中有关她的画面始终挥之不去。 一卷念毕,他懊恼的叹了一口长气。 假若念经时,心境不纯、杂念横生,是对佛祖大不敬。 他只好将经书放下,与佛祖跪拜,心中自责:“望佛祖宽宥弟子的罪过。” 他起身离开大殿,去往静思亭反省。 待到静思亭,他坐在石凳上,默然沉思许久。心中的杂念就像汹涌的潮水,只会一道赶着一道将他思绪淹没,谈何静思。 浮生又是一叹,伸手从石桌上的蓄水盆中蘸水于指尖,在石桌上写下:‘她果真是土匪头子吗?’ “你问我吗?”一道声音猝然在他上方响起。 浮生猛抬头,就见姽宁从亭子的顶柱上纵身一跳,落在地上。 她走上前,毫不见外的坐在他对面,指着自己的脸,问道:“我看起来不像土匪吗?” 他着实受惊,这人一会儿出现在后山,一会儿出现在屋顶,真像只夜行的猫,行踪诡秘。 他暗暗镇定下来,指了指她身后,问她伤势。 姽宁扭了扭后背,道:“差不多结痂,也不怎么痛了。”其实已经愈合,她可不能说实话。 浮生听言,终于放心。 他默然坐着,她将他望着。她眸光似月色般轻柔,他不禁疑惑,如此温柔的神色,不该是对自己最亲近的人吗? 譬如,她的夫君…… 浮生心中受百般疑惑困扰,终是蘸水,直截了当:‘可曾婚配?可有孩儿?’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把姽宁给问住了。 她当然有丈夫有孩子,可她接近浮生的身份是个凡人,一个尚未嫁娶的土匪头子。 却不想,这犹豫的片刻,浮生已在她迟疑的神情中猜出了实情。 她果然成了婚,今日所见的男子应该就是她的夫君。 浮生明知这与他毫不相干,她对他有恩,他只需关心她的伤势。 可心中不受控制的生恼,甚至想要质问,既然已有家室,为何那日还要将他抓去洞里,说那些要与他快活的话,甚至对他动手动脚。 而那晚受伤后,她甚至捉弄的问他能不能娶她。从一个有丈夫和孩儿的女子口中道出,实在不妥。 实在是不知..... ‘不知羞。’ 姽宁看着他在石桌一笔一画写下的三个字,愣了半晌。 她以为浮生不过是怀苍的历劫之身,就算他不喜欢她,那也不过是另一个人,没什么好在意的,只需帮他顺利历劫就好。 可她委实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 这三个字,犹如三把尖刀,猝不及防划过心口。就算被豹子精抓破后背,都没这般疼。 第68章 和尚不能做的事,我偏要你…… 姽宁将他看着, 想从他眼中找出一些情绪,可以说服自己:他只是写错了,用错了词。 可他投来的神色格外严肃, 犹如腊月的池水照她头顶浇下,凉透她的心。 为何认为她不知羞?是因初次见面时, 她在山洞调戏他? -- 第150页 可他们第二次在后山遇见,他瞧着也未因山洞的事而生恼,反倒挺身将她护在身下。 不过几日没见,怎么突然冷脸? 但她联想到的, 也只有这个原因。毕竟山洞那晚, 他的确被她惹怒。 姽宁微垂眼,沉默下来。 而坐在一旁的浮生, 早在写出这三个字,就后悔了…… 尤其见她原本清亮的眸子倏然黯淡下来, 那隐隐闪现的水光,似乎是强忍的泪。 他恍然意识到, 自己受到情绪驱使, 将话说得太重。至少他该先衡量一番,毕竟她豁出性命救了他, 他怎能如此计较! 浮生皱着眉, 嗫嚅欲言。话语滚过喉咙, 却发不出声, 因为他是哑巴。 他伸手蘸水, 必须写些什么,真心实意的道歉。 手指点在桌上,晕开一团水渍,却没想清楚该如何下笔.... 他迟疑的片刻, 姽宁蓦地抬头,眼中光色尽敛,任他看不出情绪。 她几分自嘲:“我是个土匪,性子总比寻常女子放荡许多,见小师父长得俊,便有些难耐。那日对小师父多有冒犯,而今你责备我不知羞,往后咱两一笔勾销。” 并非责备,他从未想过责备! 浮生急得要解释,但手指的水已干,画不出第二笔,他忙要再蘸水。 怎料姽宁看也不看,起身就走。 浮生起身连忙追去,她步伐飞快,两下跃上围墙,一瞬消失在夜色中。 四周复又安静,浮生挫败的垂下肩,怔怔望着远处。 悔恨和懊恼从心中涌出,反复纠缠,令他心不能静、神不能宁。 *** 五日后的深夜,浮生于大殿念完三卷金刚经,便转步来到住持屋前。 他双手合十,端端正正的跪下来。 直至拂晓,他作揖叩首,心中念道:‘师父……’。 “进来吧。”天未亮,住持便知他跪在门前,想必是有无法排解的苦恼。只等他自己静默些时辰,听其磕个响头,便将他唤进来。 屋内,住持已穿好僧袍,盘坐在榻上。 浮生关上门,上前又作揖,正要行跪拜礼。住持指了指案桌上的笔纸,道:“你且将心中所虑所扰写下,再递与为师。” 浮生转身取来笔墨,跪在住持榻前的团蒲上,一字一句:‘弟子近日因俗世困扰,念诵金刚经、楞严经、圆觉经,始终心烦意乱,无从解脱。懂其意,难参悟,心有千结万惑,理不顺,复添愁苦。望师父指点明路,助弟子扫清迷雾。’ 住持看过,便问:“俗世为何般?详尽写来。” 浮生写道:‘师父可还记得,前些日,弟子与师父请罪,有位仗义的女子于豹子精爪下将弟子救下,弟子擅自将她接入寺内治伤。’ 原来是动了凡俗之心,住持心如明镜,慈眉弯起一抹笑意,道:“是以,令你心中困扰之事,与那位女施主有关?” 浮生点点头,坦白写下:‘弟子这几日情绪起伏,皆因她,心神难宁,也为她。见她笑,便似心头绽花。闻其声,便似喜乐在耳。听闻她有夫有子,弟子怀嗔在心,有气有憾,甚至口出恶言,骂她‘不知羞’。见她黯然离去,心头又似灰雾笼罩,愧疚难当,怏怏不乐。’ ‘这几日,弟子日夜念诵佛经,对她有家室一事已释怀,那是她的私事,与弟子的确无关。却无法释怀那晚口出恶言,将其中伤。几日未见,心中甚至有一股不可为而偏想为的冲动……’ 住持看罢,道出他未言明的心思:“想去见她的冲动?” 浮生绷着脸,自责不已的点头。 身为佛门弟子,六根未清不说,甚至被情绪左右,贪嗔犯尽,怎不自责。 住持将纸张叠好,放在一旁,一语点破:“是为心动,萌生情丝。” 情丝....浮生目光颤了颤。 他隐约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只是无法接受,一直逃避,因为动情是犯忌。 而当这个词在心中默念时,心口仿佛真有一丝丝东西绕出来,渐渐在脑中盘出她的面容。而当他拼命想甩开这些画面时,那些情丝便紧紧缠住心口,勒得他苦痛不堪。 浮生暗暗呼两口气,平静下来,再写:‘弟子该如何拔除情丝,摒除七情六欲,修成佛门正体。’ 住持蔼然一笑,道:“我佛慈悲,并非不讲情,也非断情绝情。佛为普渡苍生,必然对苍生有慈悲之情。为天地是情,为蜉蝣亦是情。 “女子与苍生是何关系?”住持忽问。 浮生想了想:‘女子为苍生。’ 住持又道:“为何不将她比作佛需普渡的芸芸众生?你若心怀慈悲之情,亦可将其比作亲人亲友,姊妹兄弟。若是执念为男女之情,必定心生邪念,怀有淫思。” 浮生曾梦见与姽宁肌肤相亲,便是淫思滋生。他双手合十,悉心听住持讲法。 住持继续讲道:“淫欲滋生恶习,伤及精气、损及心神,更祸及你处事方式。你当将慈悲之情为你渡人之本,却不可耽于淫邪之念。” 这夜,浮生与主持在屋中谈了许久,直至傍晚。 住持字字箴言、句句点拨,令他茅塞顿开,混沌的思绪豁然明朗。 而后,浮生闭门在禅房研读楞严经,对于佛经的领悟又与前几日受心绪束缚时所悟大为不同。 六日后,住持与他说:“若要解除心中困扰,便需亲自登门致歉,将恩怨化解。” -- 第151页 浮生领会其意,次日大清早就下山,去镇上打听附近哪里是女土匪的山头。 众人以为他要去感化土匪,皆劝他:“土匪心性恶劣,不通情理,无法教化,小师父莫要误入狼穴,被那女土匪给吃了。” 浮生谢过众人,执意要去土匪山头。最终听闻附近的确有个女土匪,就在西山的小丘上。 * 却说多日未曾出现的姽宁,哪里真在山头当土匪,却是被浮生气得不想搭理。 她游山玩水几日,想消消气。而后心中仍有气未纾解,又跑来地府,叫阎王上酒。 她将阎王一顿好说:“投胎投哪儿不好,非得让他投去寺庙当和尚。和尚就是冥顽不灵的石头,心是石头做的,浑身都是石头!” 原来是被大帝给气着了,阎王赔笑道:“业障劫原本就是不可控,转世去往哪里皆由劫定,既是和尚,帝后不也放心了,和尚六根清净,不谈情。” 就是因为不谈情,才更气!姽宁愤愤仰头喝两口。 酒兴正浓时,一名鬼差匆匆跑来,叫道:“不好了,大帝要出事了!” 阎王知道帝后只是嘴上数落,心里还记挂大帝,遂暗中派了一名鬼差盯着。 原本还嚷嚷着懒得理会凡间之事,姽宁蹭地从座位上站起来,问:“他怎的了?” 鬼差被她凶狠的样子吓得战兢兢,道:“大帝独自去土匪山,被土匪给绑起来了。” 姽宁:“他去土匪的山头作甚?” 鬼差据实道:“说要找一位女土匪头子。” 姽宁傻眼:该不是去找我的吧? 她忙不迭起身,刚走出两步,又转身回去提一盅酒,朝阎王晃了晃:“好酒!我带一盅走。” *** 林间,月光如银,四下静谧。 “不是叫你回去吗,还跟着我作甚!”姽宁的声音惊飞正在枝头歇息的鸟儿。 她转过身,浮生依然默默跟在身后。方才将他从土匪手中救出后,就叫他回寺庙,怎料他一声不吭跟了半晌。 她仰天呼出一口长气,他可真是倔! ‘你不是土匪头子。’他打手语。 “那又如何?”姽宁语气不好。 浮生:‘小僧有话要与女施主谈谈。’ “ 谈什么? ”她故意嘲讽:“ 谈我不是土匪,所以不知羞这几个字并不适用?” 一句话,将原本就有些僵硬的气氛给拽至寒冬。 姽宁皱了皱眉,酒意上脑,说出的话多半不好听。她转过身:“ 随便你。” 爱跟就跟吧! 她继续走,直到看见一间山洞,径直进去。 * 姽宁盘坐在地上,掏出酒盅,揭开盖子,旁若无人的仰头就喝。 浮生虽未喝过酒,但在镇上闻过酒味。没想到她这酒十分醇厚,揭开盖后,酒香扑面而来,一闻便知。 姽宁见他认真的盯着自己手中的酒盅,嗤笑一声,故意将瓶口凑在他鼻前。 浓烈的酒味猝然袭入鼻腔,呛得浮生掩嘴咳起来。 姽宁得逞,哈哈笑道:“这酒是你们和尚不能碰的东西,就跟女人一样,一丁点儿都沾不得!” 和尚的确不可以饮酒,否则就犯了戒。 她身上有酒香,而整间山洞也充斥着酒味,他本该马上离开,却始终担忧酗酒的她。 浮生双手合十,默默念:佛祖宽宥。 便起身上前,想要将她手里的酒盅夺过来,喝酒伤身,尤其是肆无忌惮的酗酒。 姽宁怎能被他夺酒,两人一拉一拽之后,浮生就被她压在地上。 哐当一声,姽宁手中的酒盅碎裂。酒水洒一地,浸透他袖口,湿了他手掌。 “我之前不是说了吗?咱们旧账一笔勾销,你还跑去找我作甚?不怕被那些土匪杀了吗?” 浮生指指她后背,又摇头挥手:‘我欠你救命之恩,并未一笔勾销。’ “哦?”姽宁哂笑道:“那你是要如何?难不成学那话本里头,专程过来以身相许来报恩?,” 浮生忙摇头,佛门弟子,不可行邪欲之事,此事万不能乱说。 她看懂他急力张口‘不不不’,却说不出来,好笑道:“不什么?和尚不可碰酒,你刚才嗅了。和尚不可与女子纠缠不清,你却跑来说什么欠我恩情,不可一笔勾销。你倒说说,这不该犯的戒律都犯了,你还算什么佛门弟子?” 浮生今日来是道歉,并非要拌嘴纠缠。 可她身子压得低,他无法抬手,根本没法表达。 姽宁被酒意迷晕几分理智,又因他前些日的话气得怒火上脑,冲动之下,便赌气的握住他下巴,道:“和尚不能做的事,我偏要你做!你想要六根清净?偏让你净不了!” 浮生听着她惊人之语,隐隐不妙。两手撑在身旁,想起来,却撼不动她的力气。 姽宁觑他一眼,抬起右手,手指还挂着方才洒落的酒水,顺着指尖坠下来,一滴滴落在他脸颊。 她将手指置于唇上,伸舌,将指尖的酒卷入舌尖。 举止极尽挑逗,画面太过冲击。 浮生连忙扭过头,默念金刚经。怎料她突然低头,舔去他脸颊的酒。 就在浮生呼吸吓得骤然停滞时,她双唇顺着他唇线,将舌尖的酒送入他口中.... 浮生呆若木鸡,没了反应。 -- 第152页 第69章 说什么清心寡欲的佛门弟子…… 原本浓烈的酒味, 因她唇齿的稀释而变得格外清爽香甜。 这是初尝大忌的浮生,对这番亲密的第一感受。 酒香混合着她的滋味,在他口中弥漫开来, 令他呼吸骤乱。 浮生脑中一片空白,无法思考, 就是金刚经也被他抛去九霄云外。 此刻有种身心愉悦的非凡体验,仿佛花苞绽放在心间,仿佛蜜露浇在了口中。 对于姽宁而言,这也是阔别多年后的初尝。她试探的在他口中探寻, 敏感的舌尖刚刚接触, 两人不约而同的一颤。 姽宁几乎要被这折磨又愉悦的感觉淹没理智,紧紧攥住他肩头, 快控制不住双手。 她想要的其实更多..... 残留的一丝理智,最终拽住了她不安分的心。 他是个和尚啊, 他还在历劫,她究竟在做什么! 姽宁一顿懊恼, 压制住心底的渴望, 佯装从容的从他唇上撤离。 视线之中,是他染上红霞的一张俊脸, 像极了穆彦青被她调戏时, 而害羞的样子。 她恍惚见到那个时而清冷时而腼腆的少年, 就躺在她身下。 姽宁抬手, 指尖轻轻划过他面颊, 滚烫而细腻。她要是那时候就察觉到他的感情,是否穆彦青的劫就能安然度过?何须兜兜转转一世又一世。 她扯一抹笑:“说什么清心寡欲的佛门弟子,不过是没经历这些情.欲之事,但凡沾染了, 不还是个被拽入泥尘的世俗男人?何必强装清高?” 她眼中流转勾人心魂的媚色,话里却是刺人心骨的讥讽,也将浮生心头燃起火苗瞬间浇熄。 他冷静下来,自责不堪。以为早已放下,不再迷失,再次接触,依然会被她扰乱心神。 浮生顾不得男女忌讳,握住她双臂,使劲将她推开。 他站起身,脸上羞红褪尽,眼里也无方才那般惊慌,变作一湾没有波澜的静潭。 ‘你不该对我这么做,也不该对任何男子这么做。’浮生用手比划着,她分明有家室,也并非土匪,为何还要对他做出这般放肆的举止。 除了你的丈夫,这句他不知如何比划,只将话含在了口里。 姽宁将身往后一靠,贴在石壁上,眼里的光色晦涩不明:“我的确不该对你这么做,所以你是要以佛门弟子的身份对我这行径放浪的女子游说吗?” “呵!我心中自有分寸,你收起慈悲,大可不必为我劳心费神。”她闭上眼,“不送。”已是逐人的架势。 浮生将她默然睇了睇,没再多话,转身离开山洞。 * 姽宁一宿没睁眼,却是一宿未眠。 她能察觉浮生的气息,就在洞外,默默守了她一夜。直到天明,许是放下心来,他才动身离开。 听见他脚步远去,姽宁掀开眼,哼了哼:“傻和尚。” 她站起身,拍了拍衣裳。 这秋华寺庙...还是暂时远离吧,免得一个忍不住,当真要劫这和尚的色。 怀苍的劫恐怕真的要被她给坏了。 * 却说浮生,几乎是狼狈的回到寺内,心绪远没有他面上呈现的那般平静。 回到寺庙后,他与师兄们打个招呼,便将自己关入禅房,不曾饮水进食。 师兄们担心他,时不时在门口询问他是否要出来吃些清粥,皆无回应。 直到住持出面,说:“浮生需静心领悟佛法,悟出来是他的造化,悟不出,恐怕往后也就如此,再无长进。” 师兄们听言,却才放心,只要住持心里有数,他们也无需操忧。 辟谷十天,浮生离开禅房,师兄们也不知他究竟在悟什么,又是否悟出来了,只是隐约见他眼中几许清冷,话里淡然许多。 *** 时日一晃五年,浮生二十二。 这五年里,浮生与师兄们听从师父吩咐,时不时下山去往四处村镇作法超度,积德行善。 去年,浮生和师兄们路过百里镇的丰水江,那时江边闹鬼厉害。 浮生修得一双明珠慧眼,看见了江边徘徊的冤魂,遂念诵佛经,为遇害的三位女子进行超度。 冤魂也是鬼魂,本该由鬼差领入地府,但因冤魂怨气过重,需佛门弟子先超度,卸去身上的怨气,鬼差才好将其领走。否则魂魄的怨气会影响十殿判罚,最终误判下一世轮回。 浮生为她们超度后,鬼差才出面将她们魂魄带走。 但三位女子有冤要诉,便在走前将冤屈诉于浮生,并求他将遇害经过以笔写下,交于她们家人。 浮生怜其悲苦,便应下这事。 此事最终牵扯出两年前百里镇女子失踪的案件,衙门由此追溯,终是找到凶手。 而后丰水江恢复平静,浮生也因此小有名气,连带着秋华寺也闻名远近。 不久,甚至有大寺庙的方丈派弟子来秋华寺,邀请浮生去讲及超度之法,被住持婉拒。 “浮生只是自小悟性高,怎能在大师面前僭越授法,还请转告贵寺方丈,择日我定派诸位弟子前去贵寺学法参经。” 住持毕竟看得明也看得清,越是大寺庙,与官场接触越深。他只愿浮生凭这身本领多行善事,多多济世,不愿他淌入官场的浑水之中。 却不想,有关浮生的传言远播千里,传到了都城。 -- 第153页 最终成了:秋水寺有位哑巴僧人,生得一双通天的慧眼和悟世的佛心,能见鬼神,能渡亡魂。 令住持担忧的事,终究还是没逃过.... *** 近年来,自打好战的新帝上任,枫国开疆扩土不休,欲吞并东边的沽国,战事频繁。 原先捷报频频,而今战败累累。 领军的将领报:军营闹鬼,士兵多受梦魇困扰,身心俱疲。 新帝请来一些道士去抓鬼,道长却是惊骇回道:“亡魂遍布沙场,抓都抓不完,若不尽快超度,恐会变成恶鬼,害及所有将士。” 新帝即派大皇子去国内最负盛名的元成寺,请出穗严大师,并命其率领寺内六十位弟子,前去战场为死去的将士亡魂超度。 穗严大师的确有超度亡魂的本领,但其弟子佛法并不如他精通,所以超度的速度远远不及战场死伤的速度。 随着战场往沽国城内推进,许多无辜百姓也惨遭杀害,孤魂游鬼越来越多。 穗严大师只好回去都城,劝新帝放下杀戮,莫再造孽。 新帝逼迫大师回去战场,大师拒绝,并严声控诉其暴行,新帝一怒之下将大师杀害。 而那些被迫押在军营的六十名弟子,并不知大师遇害,在新帝的威胁下,他们每日都穿梭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为亡魂超度。 却不想,亡魂怨气冲天,恶鬼作孽。六十名佛门弟子心力交瘁,最终被恶鬼侵体,一一死去。 新帝却不吸取教训,只对战事进展越发不满,大肆抓捕三百多名僧人,赶赴战场。 *** 这日,姽宁来到地府。 她在芙蓉山待了许久,还是放不下,就找阎王问及浮生这些年的情况。 阎王将浮生这几年四处超度的事与她说罢,谈及枫国,道:“秋华寺的住持和和尚也被官兵强行带走,但他们被带去了宫里。” 姽宁不解:“怎么不是战场?” 阎王道:“宫里也闹鬼,新帝夜夜噩梦缠身,他怀疑是死去的穗严大师在作祟,且听闻浮生有洞察鬼魂的能力,便将他们都抓去了。” 姽宁听言,颇有微词:“为何你们不直接叫鬼差将新帝的魂魄勾走,他一死,战事结束,也天下太平,你们地府也省得鬼满为患。” 阎王点了点案桌上的生死簿,道:“按照他的生死簿,现在还不是死的时候。” 姽宁讥道:“你们地府跟天庭一个样,太死板。他早点死,就可挽救更多人的命。你们偏偏要依着这个生死簿,让他多活些时日,害死更多人。魂多了,你们勾不来,还得要和尚超度,不是没事找事吗?” 阎王尴尬的扯了抹笑,六道轮回固有法则,自然不能随意插手。“若不按照规则,三界可就乱套了。” “规则是你们定的,你们有理。”姽宁不再费口舌,反正说不通。她想了想,就问:“假若我去把新帝杀了呢?” 阎王摇头道:“纵然将他杀了,也还会有新的人填补。六道法则便是如此,维持生死平衡,也是维持世间阴阳平衡。” 姽宁哼了哼,起身指着生死簿:“这簿子还不是你们写的吗?非得把坏人的命写那么长,还说什么阴阳平衡这种冠冕堂皇的借口!” 姽宁训起话来毫不给情面,说罢,她迅速将生死簿拿起来,抱在胸前。 阎王起身要夺,可他哪里敢从她胸口抢,又将手收回。 “帝后……”阎王为难道。 “你与我儿子不是兄弟吗?那就让让我这个老母亲吧。”姽宁拍拍胸口,道:“这生死簿我就看两眼,放心,我会依照上面的时间让新帝顺利死去。” 说罢,她转身就跑,生怕他来抢。 “我看完就还你!”余音回荡殿内。 阎王哭笑不得,凤凰神帝的性子……这么随心所欲吗? *** 凡间。 姽宁来到王宫,正是深夜。 她隐身左右寻找,不一会儿在新帝灯火通明的寝殿找到了浮生。 他被连夜召来,正站在新帝的榻前。 那新帝披头散发,一副没睡好的憔悴模样,指着浮生,吼道:“你不是能看见鬼吗?那鬼呢?快快把他超度走啊!他刚才又出现了!” 浮生拿出竹条,再从僧袋内取出一盒沙盘,写下:‘王宫无鬼。’ 王宫有龙气,一般的鬼魂都不可靠近,而他确实也没看见这宫里有鬼。 “没用的哑巴!本王请你来不是看你写这破字!快去超度恶鬼,叫他休再缠我!” 浮生本想写:是你罪孽深重导致梦魇困扰,心中有鬼。 却又想,这国君听不得提醒,性情残暴,恐怕激怒后会杀了他和师父师兄。 踌躇一番,他将竹条和沙盘放回僧袋。 见他神情淡漠,那新帝面容狰狞,威胁道:“叫你去超度,听到没有!再不然,就打断你的手!” 浮生低头行礼,没有动静。 新帝大怒,抓起剑,劈向浮生。 浮生察觉杀气,正要侧过身子避开剑锋,就听新帝突然痛苦的大叫一声,跪了下来。 他抬头一看,新帝捂着左腿跪在旁边。 侍从们连忙过来搀扶,被新帝揪住,惊恐万状的说:“鬼……是鬼!你们看见了吗!那鬼刚才踢了我一脚!” 侍从们什么也没看见,慌慌相觑。 -- 第154页 浮生若有所思的往旁边看去…… 姽宁紧张的站在一旁,因为他落来的目光恰好与她接上,就像正盯着她。 第70章 她怎会是魔物?! 姽宁出力时, 周身力量有波动,以至于暴露了身影,好在力量的释放只在瞬息之间。 见他收回目光, 姽宁暗暗松了一口气。幸亏他并未练就一双佛眼,否则以她如今仅一成的神力, 定是无所遁形。 新帝见浮生目无惊色,上前抓住他,指头狠狠陷入他肩骨:“你这狡猾的和尚,分明看见这里有鬼!不然怎会如此淡定?” 浮生自知说再多也无济于事, 索性默不作声。 新帝到底怕鬼缠身, 命令道:“你随我住在这屋里,本王去哪儿, 你就跟着去哪儿!给你三天时间,倘或还没将这鬼超度, 本王便杀你同门!” 浮生淡漠的面容裂出惊色,被新帝瞧见。他咧嘴狞笑, 就算是和尚, 也不过凡胎,照样有弱点。 新帝威胁道:“三天后, 一日未超度, 我便杀一人, 直到将你师兄和师父统统杀光, 救轮到你人头落地!你做不成, 这世上还有其他僧人,总有人能超度!” 对于这等残暴的君主,浮生本该掉头就走。但他对穗严大师的遭遇有所耳闻,这个杀戮成性的男人做得到所说的一切。方才新帝就想取他性命, 只不过他还有帮他驱鬼的价值,才没再提剑。 所以浮生不得不留下来。 * 浮生坐在窗台旁的椅子上,偏头望向窗外皓月。 月光辉辉,照亮天际,可他眼前却一片茫然。 新帝深知自己手上沾满僧人的血,以至日夜不安,滋生恐惧,而今草木皆兵,噩梦缠身。 来之前,师父叮嘱道:“既然这宫中无鬼,鬼就在他心中,唯有帮他超度,放下屠刀,洗心忏悔,方能解脱。” 如何超度这个满手沾满佛门鲜血的恶人? 于情而说,即便鬼怪作乱,也是新帝咎由自取。善恶有果,这便是其种下的恶果,所以他就该撒手不管。 听新帝要杀同门时,他更是心生杀念,恨不得这屋里当真有鬼,将新帝的魂给带走,如此天下得以太平。 可师父的教诲时时浮现脑中:行善只凭你心中善念,不可论对方善恶。对方为善,以善循之,对方为恶,以善渡之。普度佛法,自在普渡苍生,超度生灵,自在引邪入正。 浮生仰头,见那月缺之弦,如同人之性,孰能完美。 可月有盈有亏,这人心一旦被恶念彻底污浊,瞧不见光明,可能引其归入正道? 一旁的姽宁将他注视许久,岂会看不出他眼底的焦急和忧色。 来时,她就猜到新帝定要威胁浮生,才会将他师兄和师父都带来,这与威胁穗严大师的手段如出一辙。 只不过穗严大师已将新帝看透,知道自己和弟子们早晚逃不过一死,所以宁死也不愿再助他,且冒险劝其放下野心,最终被新帝杀害在宫内。 如此看来,不管浮生是否能超度那不存在的鬼,秋华寺也逃不过这一劫。 姽宁视线落向躺在床上的新帝,床边站着两名侍从,四名护卫,可见这帝王对鬼的恐惧已到了夜不能寐、日不能安的地步。 慢慢,新帝额头浮现黑色的梦念,姽宁看得一清二楚,那是噩梦。 即便只有一成神力,身为梦灵的能力尚有。她走过去,指间施法,即刻遁入他梦中。 片刻后,姽宁从新帝的梦境出来。 果然,他心中有鬼,正是他自己幻想的穗严大师——阴森森的眼神,惨绿色的眼珠,还有苍白的脸,嘴角不断流出血来。正是大师服下毒药后的死状,深深扎在新帝的脑中。 姽宁想出一个不出手伤人而救出浮生的办法,便是让新帝深陷在噩梦之中,永远也逃不出来,直到他一命呼呜。 反正按照生死簿上写的,他时日也就剩一个月不到。 *** 两日后,新帝依然久卧不醒。 宫里太医都被召集进殿,诊断查看之后,却面面相睹,束手无策。 大臣们闻讯赶来,站在殿外等消息。王后妃子哭哭啼啼的跑来,抓住太医问情况,可哪个太医敢下定论? 殿里乱成一团,都在察言观色,心思迥异,谁还记得浮生这个站在角落里的和尚。 浮生趁机脱身,快步往住持他们住的屋子走去。 浮生将新帝的状况告知住持,住持摇摇头,道:“罢了罢了,天意如此,无人能渡他,看他自己造化吧。” 众人要离开,却被护卫拦住,道:“未经陛下准许,你们不可踏出此屋。” 几人甚愁,却不能硬闯,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正烦忧,听闻齐刷刷脚步声,冲进来一群士兵。 领头的是个副将,指着浮生他们,命令:“将他们都拿下,抓去天牢!事关陛下病重,国师要亲自审讯!” 众人一脸惊色。 隐身在旁的姽宁也没料到半途杀出个国师,她一边跟上,颇为疑惑:国师并非刑官,且新帝昏迷不醒那几日,浮生一直离得远,与他何干? 她却没料到,宫里的水,深似海,一旦淌进去,便会被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漩涡卷进去,再难脱身。 *** 天牢。 国师盘问浮生:“侍卫说,前天晚上陛下看见了鬼,你却在旁无动于衷,任凭那鬼踹折磨陛下,可有此事?” -- 第155页 浮生写下:‘殿内并无鬼,陛下是自己摔了一跤。’ “胡说!”国师拍案大怒:“陛下说有鬼,这宫里就有鬼!你怎敢质疑陛下?你这和尚,说什么超度救人,却对恶鬼视而不见,纵容恶鬼纠缠陛下,害其性命!” 至此,浮生已知,国师根本不是抓他来审讯。 早在带他来之前,国师就计划好一切,盖棺定论的判了罪,且不给他丝毫辩解的机会。 辩驳再无意义,浮生放下笔,默等国师道出结果。 国师示意身旁的侍从,将罪状递到浮生面前。 他佞笑道:“只要你承认是自己故意对那鬼视而不见,害陛下被鬼缠身,伤及性命,摁下手印,我便放了你的师父和师兄。” 浮生盯着那白纸黑字,气得发抖。通篇都是无中生有,字句都是污蔑谮害! “给你一日时间,不摁也行。”国师阴阳怪气的剐他一眼,道:“不摁的话,就先帮你师父收尸。” 浮生瞳孔一震,怒目瞪去。 不管他摁不摁,国师都会杀了他们,因为他只要这纸罪状。 * 浮生被押回牢中后,姽宁连忙赶回寝殿。得先将新帝唤醒,好歹先把浮生他们放出天牢。 却没想,她人还未走入寝殿,就听见殿内传出哭声。 她快步进去,这一看,愣了愣。皇后妃子众臣皆跪在下方,抹泪的抹泪,哭丧的哭丧。 姽宁闪身至新帝旁查看,已气绝人亡。 可见他嘴唇发紫,印堂发乌,根本不像死于受惊,更像是中毒身亡? 此事甚是蹊跷,必定有人趁新帝昏迷而取其性命,最后嫁祸到浮生头上。 幕后之人是谁,又为何这么做……她唯一的头绪,便是逼迫浮生认罪的国师。 * 夜间,坐在国师屋内的姽宁,将国师与皇后二人的不轨之事看在眼里,也将他们的床头话听得清清楚楚。 国师原来与皇后早已私通,且生下儿子,新帝却因喜欢贵妃,而不愿立皇后的儿子为太子,皇后便与国师密谋害死皇帝。 宫中闹鬼,也是国师暗地里装神弄鬼吓唬新帝,使得原本就心神不宁的新帝,越发惊恐多疑。 姽宁没想到自己本意要救秋华寺众人,竟阴差阳错的帮了他们两…… 为今之计,得想办法要国师放了浮生。可浮生是掩盖他与皇后行径的替死鬼,要他们放过浮生,简直天方夜谭。 姽宁思来想去,最终开启识门,将情况与百灵和湮灭说明,道:“出魔还是出妖?” 百灵道:“不管妖魔,一旦现身,你与那些和尚可就殊途对立了,浮生也会因此误解你,你愿意?” “误解也就这一世,有什么愿不愿意。”姽宁倒是看得开。 湮灭插过话:“你为何不直接以神力现身?凡人无不尊崇神明,你以神的身份命国师放了浮生,浮生也不会误会你。” “阎王叮嘱过,神不可轻易现身于凡间,否则会扰乱他的劫数。倘或我是妖魔,浮生他们正好可以用佛咒将我驱赶,如此就能树立秋华寺的威信,受到凡人敬重。”姽宁目色一冷,道:“但那国师狡诈阴险,即便答应放过浮生,往后保不齐反悔,便用他的命杀一儆百。” 百灵笑道:“你还真是舍己为他啊!” “用我的力量。”湮灭道:“凡人对妖早已耳闻,抓妖的道士多,但煞气并未见过,凡人对未知的事物往往愈加恐惧。” 姽宁赞许的点头,她要的就是凡人的恐惧。 *** 次日清晨,本是艳阳高照,王宫上空却被黑雾笼罩,遮掩日光,犹如夜幕降临。 黑雾坠落下来,包裹整座王宫,压抑而阴森。 宫中众人惊恐万状的看着天空异象,和半空中漂浮的一具尸骸。 “那是……国师!”有人认出来。 只见那黑雾落在国师半边脸上,顷刻将其侵蚀,一半面容面目全非,血淋淋令人作呕。 皇后被国师的惨状吓得通体发凉,靠侍女扶住才勉强站直身。 她忽想起国师将秋华寺的和尚们关在牢中,急忙叫侍卫:“宫里不是有和尚吗!快去将他们带来!” 妃子和大臣们听言,忙不迭附和:“和尚可以念经驱邪,快快叫来!” 待浮生他们出来,抬头见到漫天的黑雾,也是惊愕不已。 住持到底阅历多,辨认出空中之物,惊得声音都微微发颤:“魔……那是魔物的煞气!” 王宫众人只知世上有妖,虽听过魔,却是第一次见识,也不禁毛骨悚然。 “你们念金刚咒!缚住魔身!”住持果断吩咐几位弟子,又与浮生道:“你与为师一同念六字大明咒,六字大明咒可以驱赶煞气。” 吩咐罢,住持与浮生盘坐中央,四位师兄坐在东南西北方位。念咒之前,住持再切切叮嘱:“万不可被魔物扰乱心智,须摒除杂念,专心念咒!” “是!”众弟子双手合十,开始念动佛咒。 随着佛咒从他们口中念出,缕缕天光穿云而出,照彻宫殿。光影之中,惊现层层佛印,看呆众人,这便是六道合咒的显象。 佛印须臾金光万丈,穿透阴霾,落至浮生头顶,犹如佛神临凡。 直到金光将煞气驱散,中央显露一人,身姿挺拔,傲立半空,垂眸不敛半缕温色。 -- 第156页 浮生波澜不惊的双眸骤然一缩,吓得不轻。 几位见过姽宁的师兄俱错愕:“怎么是她?!” 第71章 这般近距离,姽宁瞧见了他…… 住持未曾见过姽宁, 见弟子们似认得她,心中一惊:他们几时结实过魔物? 遂问大弟子,大弟子道:“就是先前救过浮生的女施主。” 住持又是一惊, 抬头将她仔仔细细端量,只见她周身没有一处不显煞气, 显然是魔。 “大师认得那魔?”皇后不免将他们狐疑的瞧着。 住持面色凝重的回道:“先前在寺庙,她曾于豹子精口中舍身解救贫僧弟子,原以为她是仗义相助的女侠,却不料她是魔物。” “为何那魔物偏生要救大师寺中弟子?”皇后话中有话, 住持岂会听不明白。 浮生和几位师兄也都心知肚明, 一句略带质问的话就将他们说出几分勾结魔物的意味。 住持哑然,这该如何辩解? 那晚在后山的只有浮生, 也是他将姽宁带入寺庙。但他看着浮生长大,纵然浮生曾对她心生情丝, 也定是这魔物欺瞒。 皇后方才见识到佛咒的厉害,自然还需借助他们的力量驱赶魔物, 话不必说太绝, 只是明示道:“大师若要澄清与魔物的关系,必须将其灭...” “怎么?以为交头接耳我就听不见了?”姽宁陡然出声, 声音浑如雷鸣, 惊得皇后将话滞在嗓子眼。 姽宁视线扫过众人, 轻蔑睥睨的姿态仿佛看着一群挣扎的蝼蚁。 沉默在下方的浮生脑中已是一团乱, 犹如浸在寒冬池中, 通体发冷,心都凉透大半截。 大师兄瞧见他惨淡着一张脸,知道他定是不敢相信。昔日的救命恩人竟然是个魔,谁能接受如此反差。 姽宁目光落在浮生渐渐愠怒的眼中, 笑道:“你很诧异吗?” 大师兄仰头冲姽宁叫道:“你个魔物!当初为何要故意隐瞒身份,救下师弟!”他喊得大声,让在场之人都能听见,也是为划清秋华寺与她的关系。 姽宁哈哈讥笑:“我在山上食魂,听见你们和尚念经,烦得很,不过想趁机捉弄,哪里晓得你们和尚这般好骗。我假意受个伤,就把你们唬得感恩戴德。凡人啊,一个个蠢得着实可笑!” 此话顿时激怒众位师兄,指着她,将她连声唾骂。 住持道:“既然你当初只是为捉弄弟子,为何在浮生被土匪劫去后,亲自去解救他。” 这事,浮生与他讲过。也正是那日之后,浮生在禅房潜心悟法,放下私念,秉正佛道。 “我为何救他?因为他对我来说,可谓十分重要。这点,老和尚应该明白吧?”姽宁故意说得不明不白。 “什么意思?”几位师兄面面相觑。 住持似猜到什么,双目一瞠,下意识将浮生护在身后。 姽宁越发笑得猖狂:“浮生是佛门当中,难得的天赐佛体。不过十几岁时便能超度亡魂,若非天生非凡,如何能办到?等他修成正果,我便将他魂魄吃了,必然能助我提升功力,否则我何必去救一介凡人?” “你这罪大恶极的魔!”师兄们怒指姽宁,骂道:“今日便收了你这魔头!”说罢,便坐定念动金刚咒。 姽宁将身抖出冲天的煞气,顷刻间遮蔽天光。仅仅金刚咒根本无法驱散煞气,住持忙叫浮生一同念六字大明咒。 大明咒威力不小,佛咒的金光不断逼退煞气。可浮生毕竟年轻,法力不济,佛印很快就被煞气吞没。 众人看得一阵心惊,见煞气卷土而来,慌忙窜去屋中逃命。 住持终是摇头:“魔性太强,我等今日难伏她。” 空中,陡然传出姽宁的声音:“无知凡辈,要收我,得先掂量自己的本事!不过懂些佛法咒语,却以为自己真是佛神?不如我给足你们十五年时间,十五年后我再来王宫,看看小师父是否修成了正果。” “倘若你们将我降了,我服输,若是无法降服我,不仅是小师父的魂魄,这王宫里的魂魄,我可都要吃光吞尽!” 直到天上的煞气随着姽宁的离去而消散,阳光照射下来,王宫恢复明亮。 可姽宁的威胁声犹有余音,缭绕在众人耳旁,无不惊悚骇然。 浮生怔怔望着她消失的方向,身心麻木,彻骨的凉…… 她是魔,接近自己只是为食他的魂魄? 想起遇见她的种种,他脸色越发惨白,身形晃了晃。 *** 因为姽宁最后留下的几句威胁,不仅秋华寺师徒众人的性命保住了,整个枫国的僧人都被请回了寺庙。 太子继位后,首先撤回了在外征战的士兵,再不开战扩疆,而是举国上下之力,整修寺庙。 五年间,枫国的寺庙增多十余间,僧人增加上千人,皆是为十年后对抗魔物做准备。 这五年来,姽宁在旁默默看着秋华寺从一座小寺庙变成如今拥有正三大殿的寺庙。 但寺内的人数并未增加,只因她曾当着皇后的面说浮生是天赐佛体。如今,皇后成了太后,接管秋华寺,下令禁止接收僧人,只希望浮生在寺内静心参法修佛,十年后有足够能力伏魔。 他们哪里晓得,姽宁定的十五年之约,只是因枫国国运只剩十五年。之后被邻国吞并拆分,再无枫国。 她也是给足浮生十五年时间心无旁骛的修行,可助他往后顺利历劫。 -- 第157页 * 正当秋华寺一派安宁祥和,第六年,住持于大殿与众弟子授经时圆寂。 住持的魂魄被鬼差接至阎王殿,见到大殿上方坐着的姽宁,他吓一跳,还以为魔物将自己的魂魄给掳走了。 “莫要惊慌,她是神,并非魔。”阎王将来龙去脉与他说清。 听完,住持激动万分地伏地跪拜:“贫僧有眼不识神明,羞愧羞愧!” 待判官将住持带走,姽宁一边喝茶,一边与阎王聊着应当给住持在地府安排个什么职位,助他日后成仙。 二人闲谈两个时辰,姽宁才动身回秋华寺。 哪曾想,寺里深夜来了个客:太后。 自打太后接管秋华寺,就为浮生单独修建了一间屋子,供他静心修法。 而后,太后每次来秋华寺,都要与浮生单独待在屋子里,说是诚心请教佛经,学习佛法。 以往她都是白日过来,今日突然深夜造访…… 师兄们站在屋外不远处,担忧得来回踱步。 大师兄悄声道:“有什么佛经需要三更半夜一同研读?” 三师兄愤然道:“你看她是专程跑来研读佛经的吗?她打的什么主意,大师兄看不出来?” 大师兄心思愚钝,不知其意。其他两人心中暗应,却是无奈叹气。 “阿弥陀佛。”二师兄双手合十,道:“住持才入土为安,太后便火急火燎赶来。唉,恐怕今晚浮生不得安宁。” 看着屋外把守森严的侍卫,几位师兄即便焦急,却束手无策。 赶回寺庙的姽宁,将大家所言一一听取。 这几年,她隐身在浮生屋内,每次太后来找浮生,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都瞧得明。即便次次都是来学习佛经,可那太后安的什么心思,她岂会看不穿。 太后淫.欲深重,在宫中养了些面首,那几个男子说不上有多俊,就是眉目间与浮生皆有几分相像。 以往估摸碍于浮生乃僧人,而住持又时常将浮生叫在身旁,她才按捺住一颗淫心。住持走了后,她瞅着浮生的眼神都格外火热,那汲汲渴求的样子,就差滴涎三尺了。 这寺庙若是没有其他师兄,她恐怕会立马将浮生逮入屋内,欲图不轨。 姽宁没想到,太后好歹是国君之母,竟如此大胆,三更半夜不避嫌,生怕别人不知她肖想寺里的和尚。 * 姽宁穿门而过时,正坐在椅子上念经的浮生似感应到什么,往门口瞧去。 那道模糊的虚影只是刹那浮现在他视线内,如同六年前,新帝欲杀他时一般,转瞬即逝。 他再定睛瞧去,却看不出端倪,仿佛刚才只是一道不存在的幻影。 “小师父看见什么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太后,顺着他的视线往门口瞧去。什么也没瞧见,心中一番揣测,便笑:“师兄们定然已经睡了,小师父就别记挂他们了。” 她以为他是盼着师兄能过来解救他,遂断了他的念想。 太后将身子倾向他桌旁,衣裳过于顺滑,微敞的领口随着她的动作又敞开不少。 浮生目不斜视,视线拉回来时,便定在经书上。 太后还不觉羞,将手抚在自己肩膀,不动声色的往外扯了扯,恨不能将这碍事的布料扯到腰下去。 她目光直勾勾盯着眼前这张白净俊美的脸,烛光在他脸庞添上几许暖色,于长睫之下的眸中勾绘一抹水光。 宫里的那几个男人哪有他这等姿色,即便是眉目几分相似,却不及他如花如玉之容的十分之一。 他天生佛体,又如此标致,怎不令人心神荡漾,渴慕渴求。 “小师父……”太后将手摁在他经书上,眼里的情.欲已能烧出火来,娇软的音调绕成勾子,极尽勾引:“夜已深,这经书该阖上,你也该歇息了。” 浮生面无表情的将她看了眼,从方才开始,他就感觉身子不对劲,体内徐徐攀升的热度令他不适的蹙起眉。 他又瞄了眼桌上的茶,这茶...有问题。 他从容的抽出她掌下的经书,将书整整齐齐摆放回桌上。再执笔蘸墨,于白纸写下:‘夜深,就不阻扰太后回去歇息。’ 写罢,他起身双手合十,手掌指向门口,示意她离开。 太后低头掩唇一笑,站起身,扭胯摆腰的走向他。他胸膛宽阔,身形高大,令她脑中蓦然生出被他紧紧抱住的幻念。 这般想象,她故意拐一脚,哎哟扑了过去。 浮生身形一动,要避开。太后像是被什么踹了一下,猛的扑在地板上,嘭一声,跌得狠。 “你要往哪儿扑?”姽宁的身影随着她的声音,即刻显露在二人面前。 浮生平静的眸孔猝然一缩,将她盯着。 太后吓得连忙站起来,抖着手指,指向她:“你……你几时进来的!” “我是魔,想进就进,何须告知你?”姽宁周身迸出煞气,吓唬她。 见太后欲唤人,姽宁一句:“杀你不过眨眼间,有胆就喊吧。”就遏制了她的求救。 姽宁身上煞气凝聚成蛇,扑向太后面前,警告道:“他的命是我的,你若玷污了佛体,我便提前撕了你的魂魄,要试试吗?” 太后早已吓得失声,惊恐万分、连连摇头。 “滚!”姽宁喝道。 那太后连衣裳也忘整,踉踉跄跄地冲向门口,跑了出去。她刚踏出屋子,姽宁甩袖,房门嘭的关上。 -- 第158页 待屋外嚷嚷声远离,屋内恢复安静,只听见烛火在滋滋烧着。 姽宁转过身,看向站在桌旁的浮生。 浮生借着烛光,打量她的脸。凡人都会增添几许岁月的痕迹,她却没有丝毫变化。 果然是魔……一个善于欺骗又狡猾的魔。 浮生喘了口闷在胸间的热气,抬脚要去倒杯水,没走两步,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他连忙将手撑向地面,有人比他速度快,扶住他的手,稳住了他的身子。 这般近距离,他能嗅到她身上淡淡的清香,好似桃花的香味。 这般近距离,姽宁也瞧见了他脸上异样的红。 她下意识伸手触碰他额头,却被他抬手挡住。他目光落去,冷霜般的眸子泄出一丝未掩的怒气。 姽宁晓得他在气什么,却也无可奈何,如今她就是欺瞒过他的魔。 浮生将她费力推开,踉跄两下才稳住身子,几乎耗费他大半气力。 他知道自己中了毒,却不知是什么毒,只觉四肢虚软,走起路来仿佛踏在软绵绵的棉花上,毫无踏实感。而体内犹如有团火在烧着,滚过筋骨百骸,烫得他胸口热气滚滚,口中异常干燥。 他没再看她,步履虚浮的走向窗前。 他坐下来,倒一杯凉茶,仰头灌下,接着又一杯,连续灌下五杯,才稍稍缓解口里的燥热。 目光落在茶杯上,他突然蘸取茶水,写下:‘既然还有九年才能取我性命,怎么突然现身?’ 姽宁走过去,坐在他对面,狐疑的端量他越发嫣红的脸颊,随口回道:“实在无聊,便来看看你是不是还活着。” 浮生又写:‘我是否活着,对你来说有什么区别?’她总归要他的命。 姽宁的目光自他脸颊往上,四目相对。他的眼神有那么一瞬的认真,须臾收敛为一池寒霜。 不过几年未曾交谈,他变得会隐藏情绪了。 她笑了笑,说:“倘或有人提前伤了你,这可不行啊。毕竟是我提出与你的十五年之约,若被人搅局,我的面子往哪儿搁?” 浮生将她睇住,想分辨她话语的真假,却也瞧不出她的真实想法。 说来讽刺,他不过凡胎肉眼,竟天真的以为自己能辨出以诡诈著称的魔物的心思。 浮生暗暗呼出一口气,体内热度再次席卷而来,且比方才还要凶猛,以至于僧袍之下的肌肤已是大汗淋漓。 ‘既然确定我还活着,你可以离开了,我需歇息。’他努力维持平静。 “不行。”姽宁断然拒绝:“你的身子有情况,我不能走。” 浮生实不想与一个要取自己性命的魔物继续纠缠,直接站起身。脑袋突然一阵眩晕,眼前一黑,又跌回了座位。 他连忙闭上眼,静心调理气息。 姽宁再没法佯装淡定,起身站在他面前,弯身将手覆在他额头。 回过神的浮生握住她手腕想要拽开,姽宁施法将煞气化作绳索,把他两只手反绑在椅子后。 浮生扭动双臂,却挪不得半寸,只能气恼的将她瞪着。 因体内热力升腾,他眼中氤氲水光,瞧起来格外委屈。 第72章 那无耻的太后究竟下了多重…… 浮生脸颊和额头的热度很不正常, 被火烘过似的。 “感染了风寒?”姽宁想起他小时候跌落井下,那夜感染风寒后,高热不退。 可他已多年未染过风寒, 方才瞧着还挺好,怎么突然发病? 浮生摇摇头。 她手指的凉意令他短暂舒适后, 体内燥热愈渐攀升,忍不住想要靠近。他只好别过脸,默念金刚经,摆脱体内莫名的躁感。 姽宁仍在观察他的情况, 不止脸颊, 他整个脖子也红起来,额头鼻端泌出热汗, 嘴唇就像抹过胭脂般红。 她忽想起自己曾有一次帮怀苍煎药,那药是药神殿的仙童送来的, 说是给他补气。 那晚喝完药后的怀苍也是如此,浑身滚烫, 整张脸异常通红。却不是生病, 而是一种急需纾解的燥热。 那晚的怀苍比素日强势许多,事后他与她说起, 自己许是食了媚药。 再联想刚才太后的言行…… 姽宁连忙转过身, 目光扫过屋子, 最终落在案桌上的茶杯上。 她回身看向他:“那茶是太后带来的?” 浮生一心沉浸在金刚经中, 摒除外音, 遂未听见她的问话。 姽宁见他面目骤然平静,一动不动的坐着,还以为他出了什么状况,忙捧着他的脸, 唤道:“浮生?浮生!”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叫他的名字…… 她焦急的声音,将浮生设下的屏障撬开一道缺口,徐徐钻入他耳内,叩醒他神思。 他缓缓睁开眼,视线落入她被烛光照得发亮的眸中。 姽宁见他睁开眼,着实松了一口气,刚才可是把她一顿好吓。 看着她眼中的担忧刹那变成安心,浮生却疑惑。 除非她这张脸天生带有欺骗性,又或者魔物极为擅长伪装,时常惺惺作态,否则他不可能看错她刚才的眼神。 那是她没来得及掩藏的,发自内心的情绪。 “怎么了?”姽宁将手从他脸上撤下,不知他为何盯着自己。 直至此刻,她都没察觉在经过方才突如其来的惊心后,她不自觉流露的全是真情实感,而非一个心狠的魔。 -- 第159页 浮生收回目光,扭动双臂。姽宁这才发现,他的手腕还被她绑着,立刻卸去他手上的禁锢。 双手束缚解开,浮生即刻起身,绕过她往床榻走去。他必须静心念经,体内的毒性有些猛,实在快支撑不住。 没等他走两步,姽宁扯住他手臂,问道:“刚才问你呢,那桌上的茶是太后带来的?” 浮生被她阻住了步子,回头沉着脸睇去。 姽宁大抵看出他要说:是又如何?你要对她如何? “是的话,我杀了她。”一个杀字,轻描淡写的滑过她唇齿。 浮生眉心蹙起,甩开她的手,转身大步往床榻走去。 这人是魔,说杀就杀,他竟天真的以为她刚才是真的关心他。果然中了毒,脑子都不好使,皂白不分! 姽宁被他这番脸色给激得心头生恼,这是不愿她杀了太后啊? “站住!”她快步上前,“你该不会被太后的风姿给迷了眼呢?” 他突然停住脚步,姽宁步伐太快,来不及收住,直接撞入他怀中。 浮生虚浮的身子被撞得晃了一下,两手漠然垂落身侧,没打算扶她。姽宁抬头就看见一双冷光冽冽的眼,正压着勃然的愤怒。 这眼睛和怀苍动怒时的样子,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浮生指着门口,无声的催她离开。 姽宁眼尖的看见他手指在颤抖,显然正在拼命隐忍。 不由恼道:“她在茶里下了媚药,要与女子行云雨之事才能解除药性,若不如此,便会损及你气神,伤及你肾脏,你还在犟什么!” 浮生虽没见识过这类药,但师兄们曾与他在后山采药时,闲聊时说起过媚药,所以刚才他猜到自己中的是什么毒。 若是行了云雨之事,这辈子的修行可就尽废,更无脸面对师父。唯一能熬过药效的办法,是靠金刚经屏蔽五识。 他相信自己可以克服,可当她出现在面前,内心总会出现波动,所以才要避免她的触碰。 浮生站在床边,褪下外袍,脱掉靴子。 他将褥子掀开,青色的玉板赫然显露。这是住持留给他的青玉榻,但凡心中难宁,有邪气侵体时,便可在青玉榻上冥神念经,可助他除邪静心。 他赤脚踩在青玉榻上,盘腿而坐,漠然将她盯着,催她离开。 姽宁深知媚药难解,念佛经只能用意念压制体内被催生的欲望,又不能祛除药性,倒头来一样伤身。 思来想去,她道:“我去找解药。在我回来之前,你需忍耐,就呆在屋子里,知道吗?” 说罢,姽宁眨眼消失。 浮生原本就因媚药而迟钝的脑子,更似蒙上一层水雾,瞧不清弄不明。 她如此着急他的身子,究竟为何? 难道是希望他可以在约定之前,不受侵扰,顺利修成正果,如此才好被她食魂? 浮生叹一口气,想不出所以然,双手合十,默念佛经。 *** 姽宁知道药神殿定然有解药,可她如今去不了天庭,只能急匆匆赶去地府,问阎王取药。 “阎王方才被地藏王菩萨叫去了阿鼻地狱。”判官道:“地狱突生异动,不只是阎王,十殿的大王都被叫过去了。” 偏偏这时候出事,姽宁心急,只好问他:“你晓得哪里有媚药的解药吗?” 判官思索一番,叫来地府当差的药官,交待他赶紧去将解药取来。 没多久,药官取来药。姽宁收下解药,谢过两人,正要离开。 忽然间,不知何处传来一阵轰隆隆巨响,震耳欲聋。整座地府随即晃了晃,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事出突然,三人差些没站稳。 姽宁茫然环顾四周,不知发生何事,又看向判官。判官也是一脸惊诧,地府从没发生过震动,更别说像方才那样地动山摇般的震感。 几人心神未定,又是一道轰隆响声,仿佛天雷炸开在耳边, 地面的晃动比方才剧烈许多,待静下来,姽宁狐疑地踩了踩地,“地下好似有什么在冲撞?” “不会是阿鼻地狱传出来的吧?”药官猜测。 判官眉头凝重地拧起,与姽宁道:“下官得去一趟地狱,帝后慢走。” 姽宁点点头,且她一心记挂浮生的状况,便与判官告辞,动身离开。 * 回到凡间,已近天明。 接近秋华寺时,火轮恰恰跃出,朝霞铺泻,虹光漫天。 姽宁却骤然停住脚步,被天上的异象给惊住了—— 只见空中有道长达数十丈的黑影,仿佛用刀在空中割出了一道黑漆漆的裂缝。忽闻喀嚓喀嚓声,那裂缝越来越长,越变越宽。 姽宁愕然望着那裂缝,里头乌黑黑,看不出究竟。 突然间,有个黑色的尖状物自裂缝内伸出来,紧接着旁边又出现一个,直到五个尖状物出现在裂缝边沿,姽宁这才瞧明白…… 那五个又黑又尖的东西,似乎是只巨大的爪子? 她正疑惑,为何天上会突然裂开缝隙,又是什么巨兽的爪子从缝隙里钻出来,裂缝上方紧接着也爬出一只黑色巨爪。 两只爪子一上一下,就像巨兽的左右手,撑在裂缝上。沉重的吼声从内传出,两个爪子开始费劲的撕扯裂缝,试图将其撕大。 饶是见过身形巨大的幽冥兽,姽宁也被天上的巨爪震撼住。单单那爪子就有遮天般大,那裂缝里头的东西大到什么程度,无法想象。 -- 第160页 就在缝隙被撑开有十丈宽时,夕阳洒落天际的漫天霞光忽而变作万丈金光,在耀眼的金光中,十道金尊佛像若隐若现。 只听佛音清朗,即见佛咒浩荡,将裂缝内的巨兽驱赶回去。 不消会儿,金色的佛咒遍布在裂缝周围,并不断往内延伸,再扯住边沿,朝中间合并,试图关闭裂缝。 “烛....烛....”那巨兽咆哮吼叫。 受到佛音的干扰,它的声音浑浊又模糊,姽宁只听见了一个‘烛’字,又像是‘主’?另一个字如何也听不清。 最后,缝隙越来越小,巨兽扛不住佛咒的威力,不得已将爪子收回去。 须臾,天空的异观随着佛像一并消失。 姽宁仰望高空,云如火、天似缯,瞧不出一丝半点被撕裂过的痕迹。 若非她方才神思清明,却以为在这凡间看到了幻境? 姽宁左右瞧不明情况,没再滞留,连忙往秋华寺飞去。 * 回到浮生的屋子,她先到窗台取来一杯水,快步端去床榻。却见他一动不动倒在床上,惊得她一口气差些没接上。 她急忙将水杯放在青玉榻上,上前将他扶起来,这才看见他脸上和身上的血,身下的青玉榻也有一滩半干的血迹。 “浮生?”她唤了数声,未有回应。 但他气息尚有,只是心跳十分急促,看来药劲还没缓过去。 想必是强行压制药性,导致气血阻滞在心口,最后心脉崩断,才吐出血来。 见他脸上红得发紫,脖子上更是青筋暴起,姽宁气得拳头都硬了。 那无耻的太后究竟下了多重的药给他!是要打算与他纵欢整夜吗? 第73章 你若以身饲魔,我便准你渡…… 姽宁赶忙将他上身扶起, 靠在自己身前,再将药丸塞入他口中。但他牙关咬得十分紧,撬不开半点缝隙。 委实令她心疼。 也不知他昨晚究竟经历了什么样的折磨, 以至于晕倒了仍下意识咬牙,拼命忍耐。 姽宁只好让他后脑靠在自己肩膀, 再捏住他下颌,手掌徐徐催出神力,迫使他张开嘴。再火速将药塞入他口中,灌下茶水。 直到他将茶水和药尽数服下, 她才松口气。不过是喂个药这般简单的动作, 却耗费不少气力。 姽宁帮他换了身衣裳,再清洗他脸颊和青玉榻的血迹后, 便将褥子重新铺好,让他躺下来。 地府药医的解药果然好, 没多久,浮生脸上的异色开始消退, 他睁开眼, 苏醒过来。 只是他意识尚未彻底清醒,茫然的将她看着。见她目光柔色, 脸上笑意几分欣喜, 却以为是梦。 直到她一句清晰的:“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才唤醒他的神思。 他眨眼再看, 她眼中淡漠如水, 寻不见半缕柔光。 浮生想要撑起身坐着, 姽宁摁住他肩头,说:“你心脉受损,好生躺着。” 浮生没再坚持,讶异的望着她, 神色满是不解:为何救我? 姽宁坐在床沿,道:“对你而言,魔不会救人,只会杀人吗?” 浮生沉默了会儿,摇摇头。 姽宁察觉他有话要说,便指了指他手,道:“你就在被子上比划,我看得懂。” 浮生想了想,执意要坐起身。姽宁拗不过他的倔性子,只好扶他靠坐在床头。 他在被上写道:‘凡人有善有恶,妖也有善有恶,魔亦然。’ “你觉得我是善是恶?” 姽宁反问道。 他没果断回答,蹙眉思索半晌,瞧得姽宁直发笑:“我这么让你为难吗?善恶都不好分辨?” 浮生斟酌一番,终是写:‘救我的你,是善。杀了国师的你,是恶。帮我驱逐太后的你,是善。扬言打败我们之后,要吃了王宫之人魂魄的你,是恶。’ 姽宁哼一声,不满道:“国师杀人不少,且要杀你,我杀他等于救你,如何是恶?” 浮生写道:‘他人之恶,死后自有地狱惩戒,但你的善与恶,却是由你的意识及行动决定。他未曾触犯你,你却不由分说杀他,即为恶。’ “你怎知他没触犯我?”姽宁辩驳道:“我若说,他犯了我的大忌,不得不杀,他作恶多端,也不得不杀。你还觉得我杀了他是恶吗?” 浮生默然忖思。 佛只教不杀生,没有不得不杀。杀生的动机皆为恶念涌现,心魔作祟。若犯杀忌,破了戒律,就不再是佛门弟子。 这是师父教他的,也是佛经中所悟出的。 但佛与魔的根源不同,信奉的也不同。他又如何劝她理解佛门的处事之道?除非让她心甘情愿接纳佛门观念。 稍时,浮生写下八个字:‘心有明光,燎为火源。” “哦?”姽宁眉梢微挑,“怎么说?” ‘你救了我,说明心中存有一丝善念。你若以此零星之善约束自身,摒除恶念,便可聚成善火,以善渡行。” 姽宁哈哈笑道:“谈了半天,你是要劝我放弃魔道,遁入空门,与你一样做个六根清净的和尚啊!” 她的语气听起来有些不屑,浮生并未在意,只是继续写:‘既然有善,为何不用善念化解心里的杀意?’ 姽宁将手撑在床沿,倾身过去,另一只手勾住他下巴,戏谑道:“你这是打算渡一个魔吗?’ 浮生从容的接过她的目光,她说的没错,他想渡她。 -- 第161页 住持临终前,曾将他叫去屋中,切切叮嘱:“那魔物十分厉害,即便你修行百年,都不一定能将她降服。唯一的办法,是用佛法渡她,即便不能令其皈依佛门,也可引其向善,放下杀念,救世人于屠刀之下。” 只因亲眼见识过她的厉害,他从未想过要渡她。更因,他心底对她总残留无法释怀的愤怒,怒其欺骗。 经过昨晚之事,他竟一夜释然。 不论她做过什么,诓骗也好、利用也罢,他都必须渡她。纵然会因此激怒她,被她杀死,却不是他缚手缚脚的理由。 见他目光坚定,神态安然,竟有些像寺庙内宝相庄严的大佛。 姽宁忽然对浮生这个和尚有了几分兴致,并非将他视作怀苍的化身,而是一个独立的凡人。 她坐起身,双手抱胸,道:“你说说,要如何渡我?” 浮生写下:‘每日在此静心听我念经,随我参习佛法。’ 姽宁摸了摸下巴,颇为不满:“听起来格外枯燥啊。” 就在他打算再劝时,她忽而坏笑:“我可以答应与你做这些无趣无味的事,但我有个条件……” 浮生将她看着,等她提出条件。 姽宁凑近他耳旁,娇柔的声音化作丝缕细线,纠缠他耳膜:“你将身子给我,以身饲魔。我将时间予你,准你渡我。” 浮生淡然的面容泄出几分惊色,未予回应,也未否定。 “我给你一个月时日考虑,你好生思考我这有益无害的条件。”姽宁站起身,居高临下的姿态仿佛一位正在恩赐众臣的君主。 说罢,她冲他俏皮的眨眼:“用你的身子换来他们活命,其实真不亏啊。”须臾消失在他视线中。 直到姽宁离开良久,浮生依然呆怔地靠坐在床头。 以身饲魔.... 若为渡魔救世,就要破戒犯忌,甚至冒着被师兄唾骂,逐出佛门的风险吗? *** 却说太后,自打被姽宁现身威胁,就日夜不安。 没多久,她暗中召集国内几位德高望重的大寺方丈,于宫内秘密议事。 “那魔物十分嚣张,在本宫面前扬言要将吾国和尚吃光吞尽。本宫等不得九年,还请诸位大师共商计策,如何除掉那个魔物?” 太后自然没脸说出秋华寺那晚发生的真实情况,只将魔物往恶了说,激起他们的愤怒。 而在前两日,太后派人暗杀了几位和尚,以此令自己所言更有说服力。 如她所料,大家纷纷叫着要尽快除去魔物。 有方丈道:“南国有位空明法师,相传是伏魔大帝麾下神将,来到凡间渡世人疾苦。我有幸曾去南国拜,亲眼见他伏妖的本事,还见其与地府神官通言,的确是有通天的本事。” 太后听言大喜,并暗暗计量。 * 三日后,太后广发请帖,说是将南国的空明法师请来了都城的千云寺,邀请国内各位高僧前去听法。 秋华寺自然也收到了请帖,寺内师兄们对空明法师早有耳闻,有此机会必然想去见识一番。 浮生也对空明法师慕名许久,只是太后曾对他下药,他仍心有余悸。但凡与太后有牵扯的事物,譬如都城,在他眼中都是不可涉步的洪水猛兽。 晚间,浮生盘腿坐在案几旁,待将经书放置整齐,不经意瞧见桌上的请帖。 他将请帖拿起,打开,看了看,正要阖上,一只手突然伸来,将请帖夺走。 他抬头,就见姽宁倚在桌边,正饶有兴趣的阅看请帖。 自打那日清晨,她已有十九日未曾出现,距离她说的一个月期限,还剩十一天。 他怎知姽宁一直隐身在他屋中,只不过他看不见,才以为她离开了许久。 姽宁将请帖阖上,搁在桌上,问道:“不想去吗?皱起个眉。” 浮生摇摇头,手指在桌上写下:‘届时太后也会住在千云寺。’ 姽宁笑道:“那么多和尚,她还能将你怎的?难得有机会,你不去与那个什么法师学习一下?兴许还能学来驱魔的本事,将我降服呢。” 浮生默然睇去,分不清她是玩笑话,还是当真希望与她好好斗法。 忽而一阵寒风从窗户灌入,入冬时节,夜晚冷风彻骨。 姽宁下意识喃了句:“山里的冬天就是冷。” 浮生这才发现她衣裳单薄,似乎每次都是这绯色的薄薄裙裳。他起身,走向窗台。 姽宁陡然横跨一步,将他拦住,仰头问道:“怎么样,我的条件考虑得如何?” 浮生知道她问的是什么,绷着脸,双唇也紧抿,一副难以抉择的纠结样子。 姽宁窃笑,看样子他当真在考虑为了苍生而饲魔啊。就在浮生还未思索好该如何回答,她忽而身形一闪,消失在他眼前。 她时常这般行踪不定,浮生见怪不怪,继续走去,将窗户关上。再来到衣架旁,褪下外袍,只着一套纯白里裳,赤脚走向床榻。 待榻内‘风光’进入视线,浮生愣在原地—— 消失的姽宁不知何时出现在床上,她侧身以肘撑在榻上,微微一笑将他望着。唇角微翘,媚眼含光,夺人心魄的妖精,大概就是如此。 浮生面无表情的收了目光,正要转身。 姽宁抬手,煞气化作的绳索迅速套住他腰身,将他扯向床榻。嘭的一声,浮生摔在床上,床帘即刻落下,罩下一方昏昧。 -- 第162页 “小师父如此纠结,不如我帮你做决定吧。”姽宁趴在他身侧,道:“你是佛门弟子,苍生可得救啊。” 说罢,在他慌乱的目光中,她将手自他胸口往下试探,眉眼的笑得十足魅惑:“放心,我会很温柔的,不疼。” 说罢,她举止越发放肆,浮生呼吸一滞,想抓住她不安分的手,却被她用煞气捆住了手腕。 他被迫贴在床榻,无法挣脱。 姽宁手掌从领口探入,以一种极为折磨而暧昧的速度缓缓而下,最后紧贴丹田的位置。热度自她掌心徐徐传出,遍及他周身,烘得他周身发热。 奇异的是,他却无被灼烫的痛感。 浮生原本以为她要强行与他行合欢之事,这会儿却迷惑了,她将他身子烘热作甚?帮他驱寒?可他体内并无寒气。 “啧啧,还藏得住呢?”姽宁突然出声,几分讥笑。 他越发困惑,她盯着丹田之处,不像在与他说话,好像他肚子那儿有什么东西? 浮生低头瞧去,除了她的手,也没什么端倪。 这时,姽宁语气倏狠:“再不出来,我就把你烤焦了!” 话音刚落,她将热度再催烈几分,只见一张黄色纸片做的小人,从浮生身前衣裳敞开处钻出来。 它忙要飞逃,姽宁的煞气果断缠住它后腿,将它往下拉。 浮生诧异的看着被煞气悬吊在半空的纸片小人,它还在哎哟的挣扎,最后精疲力尽,瘫软不动。 姽宁盘坐起身,将黄纸小人捏在手中,朝浮生晃了晃,道:“有人想从你身上打听些什么。” 第74章 陪他历劫到此为止………… 待禁锢手臂的煞气被姽宁解除, 浮生也坐起身,将这小人打量。 他比划:‘从没见过这种法术,师父也未曾教过。’ “这是巫术, 并非佛门法术,佛门才不会有这种窃听别人私密的龌龊法术。”姽宁扯了扯小人的手脚, 厉声道:“说!谁派你来的!” 这黄纸小人对她的凶狠公然不惧,两手抱胸,装聋作哑。 “不说我也知道,你是随那请帖来的吧。”小人听见这话, 身子骤然一僵, 显然是被猜中了。 姽宁指尖溢出煞气,只不过沾到小人边上, 便将它的手给蚀穿,吓得它大喊大叫:“魔!该死!可怕!” “你要是不听话, 我就把你慢慢烧掉。”两句威胁便吓得它乖乖躺在她手中,姽宁接着问道:“说!谁派你来的!” 它回道:“空明法师将我附在请帖上。” 两人皆是错愕, 空明法师身为佛门弟子, 怎会巫术? 姽宁又问:“想打听我的事?还是想打听小师父呢?” 黄纸小人老实交代:“太后说魔物藏在这里,法师便派我来此打听魔物的消息, 有利于他将魔物降住!” “呵!他不是自称伏魔大帝麾下的神将托生吗?怎么还要耍些雕虫小技?”姽宁嘲讽道:“难道他以前降妖的本事都是假的?” “当然是真的了!”黄纸小人道:“他有降妖的法宝, 还与地府的官差交好, 那都是真本事。” 姽宁嗤道:“那法师不简单啊, 地府都有认识的官差。” 她可不晓得怀苍麾下有哪位神将托生到了凡间, 还胆敢在凡间用巫术冒充佛家弟子。 浮生面色沉下来,仰慕已久的空明法师竟用这般不齿的手段,在他身上下术。 听完了想要的讯息,姽宁怎会留着黄纸小人去告密, 一团煞气就将它蚀灭。 ‘这是什么?’浮生对着她手掌一团煞气比划。 姽宁将手端在他面前:“魔物的煞气,怕吗。” 浮生见过它的威力,六年前在王宫,漫天煞气将砖瓦树木尽数毁去,不留一丝痕迹。 着实震撼,也着实可怕。 然.... ‘它未曾伤过我。’不只是方才,他每次被煞气触碰,从没感觉过它的杀气。 姽宁指尖一动,煞气忽而飘起,贴在他脸上,再顺着他脖子往下。犹如丝滑的绸缎,挑逗般掠过他胸膛,惊得浮生浑身骤然僵住。 姽宁笑了笑,收回煞气:“它为我所用,我不准它伤你,它岂会擅自伤你。” 浮生心中暗暗念着她这番话,没由来的,他竟认为眼前这个魔物不会伤害他。 实在是荒谬可笑的想法。 * 姽宁打算去瞧瞧那个被大家追捧的空明法师,而原本不愿涉足都城的浮生,也决定一同前去。 他的理由是:要于众人面前揭露空明法师的真面目,这等用歪门邪术的人,会污浊了佛门。 姽宁却笑他天真:“空明法师的头衔和名气远大过你,他们是听你的一面之词,还是相信法师的权威?搞不好那法师倒打一靶,怂恿大家误会你,说你听信魔物之言,颠倒是非,故意谮害他。” * 来到千云寺后,姽宁觉得自己可以弄间铺子算命,毕竟次次一语成谶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浮生于百位僧人门前揭露空明法师使巫术偷听的恶行,果然被其反诬蔑。 “听说浮生大师与女魔头交情匪浅,那魔头甚至从豹子精口中将你救下。一个心狠手辣的魔物,竟对你如此有情有义,如何解释?”空明法师咄咄逼人。 众人纷纷侧目,佛堂内一时私语不断,皆是数落和斥责。 -- 第163页 太后高高坐在台上,顺势将在秋华寺受姽宁威胁之事煽风点火的说出来。 而今能请来空明法师,何须要秋华寺的和尚帮忙伏魔。浮生能为她所用,当然最好,倘或碰也碰不得,又不顺服她,留着有何用。 浮生一时成了众矢之的,却无从辩解。 他不能将太后下药之事道出,若是煞了她的脸面,定会要将刀剑对准秋华寺。为护师兄们的性命,他不得不将实情隐瞒。 他打手语,辩称自己与魔物并不相熟,‘她救我,是她心中存有善念,顺手救下,绝非与我有何情义之谈。’ 一听他说魔物有善念,大家越发情绪激动,你一言我一语便将他的辩驳淹没。 浮生发不出声,手势哪里快得过当场百来号人的嘴。 “告诉他们,你是受魔物威胁,不得不这么说,大家就会放过你。”姽宁的声音突然传至他耳内。 姽宁只是想个法子帮他暂且从困局中脱身,免得被大家死死揪住把柄,进退两难。 但太后本意就是请君入瓮,终于将人请来了,又岂是三言两语就能放过他。 且浮生偏偏是个直性子,在他理念中,没有趋炎附势,更无颠倒黑白。 任凭大家诬蔑,甚至骂他被魔物勾引,丧失理智,有辱佛门,浮生也没说姽宁半句恶言。 “兴许早就犯了色戒,与魔共居。否则她为何非要护着你,你又如此护着她?” 污蔑的话越发离谱,浮生心中一叹,不再多言。 他转身要离开,却被太后喝令:“将他拿下!” 最后,太后以勾结魔物为由,将浮生关押在千云寺的静思塔下,要他好生反省。 姽宁只好悄悄潜入塔内,将浮生救出来。 怎料千云寺所谓的讲法授经就是太后策划的圈套。为的是利用浮生,将她诱来,捕杀她这个魔物。 姽宁看着将她围困的空明法师和一众僧人,个个身披袈裟,手执佛珠,皆是有备而来。 她冷讥一笑,难怪要广发请帖将众僧请来千云寺。 “请了些道貌岸然的秃驴,就以为能将我伏杀?你们太高看自己!”姽宁周身顿然涌出煞气。 浮生扯了扯她袖口,摇摇头,不能杀人。 “他们若要杀我呢?我也不能动手杀他们?”姽宁渐渐恼怒。 浮生抿着唇,依然摇头。 以他们的修为,根本杀不了她,也威胁不到她性命,所以他才希望她不要动杀念。 手上沾一条命,便会造一次业,她若能放下杀念,一心从善,魔性业障就会渐渐消除,死后也有机会转生。 姽宁怎知他这番绸缪,只是被他的固执激怒,一把将他推开,再不动声色的设下结界将他护好。 “你们果然有见不得的勾当!”空明法师立刻叫大家念诵佛咒。 他们用的正是当初浮生师父的招式,金刚咒加上六字大明咒的六道合咒。 他们定然不知,姽宁那时的煞气虽说被六字大明咒驱散了些,但她却是假装被压制,再不动声色撤走煞气,。 今日岂会放水。 姽宁使出的煞气变作重拳铁臂,便将他们一个个打到在地,口吐鲜血,叫苦不迭。 但她并没真下狠手取他们性命,若非罪大恶极,譬如国师那样残害他人性命,她不至于真在凡间杀人。 就在姽宁收回煞气,撤下浮生的结界,正要离开时…… 一把金光赫赫的剑自空中突然落下,直冲姽宁心口飞去。姽宁闪身躲避,却不想中了剑光闪过时的幻术,真正的剑则潜伏在她身后。 浮生看见了那暗中伺机的剑,却没法发声提醒她,只能急忙冲过去,想要推开她。 可剑的速度实在太快,刹那刺入她后背,穿心而过,穿透整个胸腔。剑尖自胸前刺出,鲜血顺着尖端滴落下来。 这剑气着实厉害,穿破的瞬间便将姽宁心脏搅碎。她心口血气翻涌,猛的吐出一大口血。 浮生上前要扶她,却被姽宁抬掌打出两丈远。他这时候对她表现出任何关心,只会愈加坐实勾结妖魔的谣言。 姽宁正想将剑拔.出,岂料这空明秃驴的剑竟是一把真正的仙剑,渐渐麻痹她的四肢,就连抽剑都变得十分吃力。 “哪里偷来的仙剑!”姽宁质问空明法师。 空明法师没想到她认出这是仙剑,随口胡诌:“此乃伏魔大帝授于我的宝剑,要贫僧在凡间斩妖除魔。” “放你的狗屁!”姽宁大骂:“伏魔大帝只有苍云剑,那剑乃他父亲亲传,岂能授于你?何况你这不过是把普通仙剑,远配不上他!” 众僧听她言之凿凿,俱是一怔。 空明法师心中惕然,他本就是假冒伏魔大帝名义,在世间行降妖除魔之事,哪里真的见过大帝。 空明法师收了慌色,一脸正气道:“一个魔物,又怎会识得大帝,不过信口雌黄在此挑拨污蔑!” 众人恍然,这魔定是在撺掇他们,绝不可信。 便又开始念起佛咒。 即便是普通仙剑,对于封了九成力量的姽宁而言,这剑也会要她的命。 她胸口实在疼得厉害,若使出神力,应当可以震断这剑,可神力不能在凡人面前展露。 她放眼望去,审度眼下的形势。 她若不死在众僧面前,浮生根本无法脱身,一辈子都会被烙上‘勾结魔物’的印记…… -- 第164页 姽宁撑住虚软的双腿,目光凛凛扫过众人。 “浮生是天生佛体,所以我才会潜伏在秋华寺,伺机食魂。但他与你们不同,你们个个想杀我,唯有他想渡我,希望我以善度厄。看看你们佛门弟子,满心都是杀念,与我这个魔有何区别!” 姽宁握住剑柄,费劲的抽出仙剑,鲜血喷涌而出。 她再将剑猛地扎入地下三寸,振落剑上的鲜血,仙剑金光登时迸射。 “你们睁大眼,这仙剑绝非佛门之物!为何不想想,空明法师怎么不用佛宝降魔,却要用仙剑降魔。”姽宁指着空明法师,“因为他其实是个招摇撞骗,混入佛门的巫师。三十多年前,南国巫师遭遇驱逐,他不得不假装成和尚,混入寺庙,以一身巫术佯装佛门法术。” 来千云寺之前,她去地府问及阎王,才知其身份。 几位方丈听言,目光一接,警惕的看向空明法师。 空明法师又慌又怒,将她狠狠瞪着。 见姽宁面色越发惨白,他大吼一声:“莫要被魔物侵扰了神智!此魔不除,必有后患!” 浮生见他抬手施法,忽然间意识到他要做什么,连忙念动六字大明咒,欲扰乱他的意识,却没能完全阻止。 空明法师使巫术,姽宁脚下猝然钻出七八根树根。她本该即刻飞离,却又想到自己的决定,遂未动。 浮生大惊,眼睁睁看着树根纷纷刺入她胸前后背,将她扎得千疮百孔。 他冲向姽宁,急忙念动楞严咒,将树根驱赶。待姽宁跌落下来,他将她抱住,跪坐在地上。 看着她血肉模糊的前身,鲜血将她衣裳尽数染红,淌了一地。浮生没有反应,满眼都是她的血,怵目惊心。 “你说要渡魔,而我今日并未杀生,算你渡成功了?”她当然希望他得偿所愿,此生修得正果。 浮生低着头,没有回应,甚至看也没看她的脸,映着鲜血的眸子仿佛也被染成腥红。 姽宁抬手要拨开脸颊几缕遮住视线的发丝,最后失力地垂下来,陪他历劫到此为止…… 她缓缓闭眼,濒临死亡,意识不清。 就在双目还留有一丝缝隙时,恍惚间,她似乎看见浮生的唇抿得发白,甚至在微微发颤。 然后他拔起了那把仙剑,仙剑在他手中猝然爆发耀眼金光,万丈光芒将周遭景物统统吞噬。 光芒收敛时,他头也没抬,将剑狠狠甩过去。 众僧一阵惊呼,那剑快如闪电,凌厉的刺入空明法师的心口。仙剑仿佛听从他的意念,出来又刺入,再出再刺,往复四次。 众目睽睽之下,浮生杀死了空明法师。 第75章 他总共杀了一千六百余人。…… 姽宁睁不开眼, 只觉身子飘飘荡荡,这是濒临死亡的虚浮感吗? “你常说不杀生,怎么你能杀, 却不让我杀?”她听不太清自己的声音,只是心里有话要问。 ‘你身为魔物, 造业太多,若能放下屠刀,即便往生,也可在地狱少受罪。我是佛门弟子, 不该杀生, 但他...’他停顿了一下,在她手心写下:‘该杀。’ “该杀....呵呵, 真是讽刺。”姽宁虚弱的笑道:“你要渡我,不准我杀生。你为救我, 却要杀生。” 他明明说过佛家没有该不该杀,因为佛家不杀生, 而今却为了救他, 摒弃佛门教诲。 他真是矛盾得令她迷惑。 姽宁意识渐渐飘散之际,又问:“你今日造的业怎么还?谁来渡你?” ‘这辈子来还。’浮生写下:‘自渡。’ 之后他又写了什么, 姽宁再也辨不清, 身子和意识都已麻木, 彻底失去知觉。 *** 姽宁是本体经由往生道下凡, 最终还是回到了往生道, 由往生兽带领她离开往生界。 阎王亲自将她接回地府,阎王殿内,他沏了一壶好茶,将她招待。 姽宁接过茶杯:“你怎知我死了?” 阎王道:“帝后说笑, 那是历劫归神,怎能说死。” 地府的规矩多,这‘死’字是不能轻易说的忌讳。 阎王自个儿倒杯茶,接着道:“往生道的时日与凡间有些偏差,帝后在凡间历劫完毕,至今已过了大半个月。” 原来如此,姽宁点点头:“浮生怎么样了?太后可否为难他?”也不知他是否顺利回去秋华寺。 阎王眉间顿时蓄上愁色,摇头一叹:“他抱着你的尸首要回秋华寺,帮你超度。太后不准,率兵将你们围困,逼他将你交出,说要带去彻底焚化才能安心。浮生……用佛咒控制太后的意识,致其自尽。” 姽宁诧异了一下,他法力已经变得如此强大了?更没料到他会为她这个魔连破杀戒。 她端杯也忧:“不知会不会影响他的劫数。”只听阎王严肃的接上一句:“他总共杀了一千六百余人。” 姽宁一口茶猛的呛在喉咙。 待缓下劲来,她惊忙问道:“怎么回事!怎会杀那么多人!” 阎王将事因尽述:“太后一死,围在千云寺的两百多士兵必然不会放过浮生,要将他当场杀死,浮生便用佛咒杀了他们。而后国主派兵追至秋华寺,要彻底铲除秋华寺,一千多将士统统死在半山,皆是受咒法控制,自相残杀。” 姽宁心中一沉,大感不妙,“犯下杀戒,业障岂不更多?这劫渡得过吗?” -- 第165页 阎王叹了叹,面色渐渐凝重:“且不说这劫能否渡过,单单能用佛咒杀人就很蹊跷。佛咒是不能杀人的,这世间,唯一用佛咒杀过生的,是杀生佛。” “杀生佛?”姽宁不解:“杀生佛是什么佛?既然已成佛,怎么会杀生?” 阎王道:“佛不杀生,但成佛之后动了杀念,一念堕魔,便会杀生。三十三佛之中,出了一位杀生佛。” 姽宁对这‘杀生佛’可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纵观凤凰神帝的记忆,也没有关于杀生佛的只言片语。 “杀生佛如今在何处?”她问道。 “魔域。”阎王回道:“他也是打开魔域通道的第一人。” 姽宁听得一头雾水:“魔界不是远古之时,魔族的诞生之地吗?怎么是杀生佛打通的?” “此魔域并非三界魔界,乃十方外道魔域,不在三界之中,脱离六道之外。” 阎王的解释令姽宁陷入沉思,她可从未听过外道魔域,难不成比三界的魔界还早? 见她锁眉似万般困惑,阎王道:“此为佛门渊源,有些复杂,帝后自然不知。我师从地藏王菩萨,是以知晓一二。浮生用佛咒杀生,才令我联想此事,但他是伏魔大帝转世,与杀生佛并无关系,何况魔域的通道已被三十二金佛封印,不可能会开启,这世间与魔域可谓彻底隔绝。” “大帝至多是历劫失败,业障积累。”阎王沉声道:“若要消除业障,恐怕大帝得到地狱遭些罪才行。” 地狱遭罪…… “唉。”姽宁长叹,懊恼万分:“倘或我当初没跟去,他许会顺利历劫,而不是去地狱受苦。” 阎王忙劝她莫要诸多自责:“历劫原本就是天定,即便帝后未曾现身,他也会有类似的经历,过程差别不大,结果始终如一,一切还是看他自己的造化。” 姽宁晓得他是一番安慰,收了话,微微颔首,以茶代酒,与他致谢。 至于秋华寺,她还是得去一趟,即便不再出现在浮生身旁,也得远远看一眼才安心。 * 饮过三杯,姽宁正要告辞。忽而,大殿一阵剧烈抖动,就如先前她来到地府求解药时那般。 “地府怎么回事,经常闹地震吗?”姽宁将身子悬在半空,看着晃动的房梁。 阎王面色陡然严峻,与她匆匆解释:“阿鼻地狱出了情况,我得过去一趟,只能劳烦帝后自行回去。” “无妨,你快去吧!”姽宁与他告辞,转身离开。 * 阎王火急火燎赶去阿鼻地狱,途中,地府又震了六次,且震感愈发强烈。 上回若是地动山摇,这次可就是山崩地裂,奈何桥都被震塌了。 一路上,哪个冥官鬼差不是一脸惊恐的看着他,一会儿问他这地府是不是要塌了?一会儿惶惶不安,以为哪个恶鬼杀来了。 “说什么胡话,好生做事!”阎王闭口严厉训斥后,继续往阿鼻地狱赶去。 穿过往生崖下的毗节结界,飞下万丈深渊,尽头那最为刺眼的火海,便是阿鼻地狱,也是凡人常说的十八地狱。 火海熊熊燃烧,滚烫的热度可烧穿金刚,亦可焚毁乌石。即便罩住结界,阎王仍被侵身的热浪给烫的直眯眼。 抵达下方,他抬头望去,前方有道高大身影正深陷火海之中,他着一身佛袍,金光四溢,比这烈火还要耀眼。 “师父!”阎王高声喊道:“地狱之门又裂开了吗?” 地狱之门是隔绝两个空间的屏障,这头是阿鼻地狱,另一边是无人知晓的空间,幽冥兽便是从那里来的。 上一次,正是那无名空间有东西冲撞地狱之门,地府随之震动,地狱之门猝然裂开。 “须弥……”地狱中,响起地藏王菩萨的声音,叫着阎王的名字。 空灵而平稳,仿佛自千里之外,穿过千壑万谷,悠悠飘来。 “为师预感不妙。”尾音溢出几许叹息。 阎王心中一紧,师父说不妙,这事就真的大为不妙。 “地狱之门的缝隙暂且封住了,但封印的刹那,为师恍惚见到三十二金佛的佛咒。另一边……”他话语一顿,才道:“恐怕是魔域。” 阎王瞠目结舌,惊在当下。 *** 却说赶来秋华寺的姽宁,原本打算远远看浮生一眼便走。可她找遍整座寺庙,却不见他的身影。 正无头绪,恰听见三师兄提着水,与路过的二师兄说道:“浮生又去后山了?” 二师兄点点头,又摇头叹一声,道:“他每日都要去上一回,也不知是对那魔生了情,还是执念于她为他而死。” 三师兄放下水桶,坐在廊道上,也是一叹,道:“他已犯了杀戒,生不生情倒是其次。佛僧杀生,造业深重啊!我劝他赶紧还俗,还可少些业障,他偏是个死脑筋,非要用佛门弟子的身份还清业障,一千多血业,几辈子都还不完。” 二师兄默念一句‘阿弥陀佛’,道:“他不还俗离开,是为护着秋华寺。只怕他一走,国主就得派兵铲除这寺,杀了我们。” 三师兄点点头,他们岂不知浮生的想法。 浮生原本就是哑巴,而今连手语也不愿与他们打,整个人隔绝在自己的思绪里。他们纵然想劝他放下执念,下山改头换面,却连劝的机会都没有。 二师兄双手合十,仰头望着天上,喃喃道:“只望师父保佑浮生,莫再执妄深重,恐他心生邪魔。” -- 第166页 姽宁听到此,便飞速去往后山,果然见到了浮生。 他就在水潭不远处,站在一座墓前。墓碑上刻有日期,是她死的那天,却无名字,因为他不知道她的名字。 她是以本体历劫,气息断绝后,身子就回去了往生道。浮生守了她一夜,最后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面前。 所以墓里头什么也没有。 浮生站在碑前,一动不动,就跟这墓碑一样,似扎在了土里。 姽宁悬在他前方十丈远,隐藏身影,将他看着。可他低着头,她根本看不出他神情。 就在她踌躇要不要再靠近一些时,浮生突然抬头,目光不偏不倚,恰恰落在她脸上。 与他四目相接,姽宁恍惚总有种被他盯着的错觉。 他神情淡漠,并未流露出讶异。她暗暗松口气,应当只是恰好往这边看来。 忽而,他右手合掌,端在唇边,默念佛咒,再一个佛拈指,往她方向轻点,姽宁的隐身术被他弹指破除。 她身影立显,错愕的看着那仍然一脸淡漠的浮生。她如今已恢复了神力,隐身术竟被一个凡间和尚轻易给破除了? 她正踌躇要不要假装没被看见,直接消失,忽闻空中闷闷的轰隆声。不像雷,更像有什么在冲撞,紧接着一道又接着一道。 姽宁抬头望去,秋华寺上空赫然出现一条长长的黑色裂缝,与她先前在秋华寺外看到的近乎一致。 五个黑色尖锐的巨大物体突然穿过裂缝,爬了出来,是她先前看见的巨大黑色爪子。 两只黑色的爪子费劲的撑开裂缝,将缝隙越扯越开。 “烛、烛……”那头未曾现身的巨兽又是这般含糊的喊道。 这时,天上骤而闪现金光,在那层叠如棉的白云间,数十尊金佛若隐若现,欲将巨兽再次压回裂缝内。 巨兽奋力挣扎,大吼一声,声音震得这天要塌下似的,连云层也跟着抖起来。不过眨眼的工夫,它两只手臂都爬了出来。 漆黑的裂缝眼看越来越宽大,瞧着得有五六百丈长。 巨兽的声音又传来,这次,姽宁终于听清那巨兽所喊:“烛魔……烛魔!佛珠亮了,你该回来了!” 随着他叫喊,一只硕大的眼珠突然出现在裂缝中央,往下方四处查看。 姽宁心惊的看着那森森发绿的眼珠,怎料那只眼睛陡然往她这里转来,直直定在她这边。 “找到你了....”巨兽憨憨的笑,听起来着实高兴。 姽宁警惕的盯着它,她是凤凰神帝,几时成了他说的‘烛魔?’,这厮找错人了吧! 忽而,她意识到什么,两眼睁大几分。 她缓缓扭过头,它说的,该不会是...… 第76章 你休想离开…死都不会放你…… 姽宁侧身看向浮生, 而他的视线至始至终都在她身上。 纵然空中惊现奇观异象,又有巨响怪声,他仍不为所动, 整个人仿佛与周遭隔绝,眼中独独只见她的身影。 可他神色平淡无波, 她甚至辨不出他揭穿她的隐身术后,究竟是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 姽宁索性不再遮掩,飞过去, 落在他面前。 “为何不问我怎么又活过来了?”她试图从他眼中捕捉一丝浮动的情绪。 浮生只是默然打量, 她周身并无煞气,而是交织着赤火和金光, 那是她的力量,阳气充沛。 所以她不是魔, 也根本没死。 他抿着唇,伸手抓住她手腕, 抓得很紧。心中情绪翻涌, 分不清是愠怒居多,还是庆幸居多。 怒她再次欺骗, 庆幸她没死。 “那个白面和尚, 抓什么女人啊!往这儿看过来啊。”巨兽嚷嚷起来。 浮生这会儿才往天上瞧去, 面色淡然, 仿佛天上巨大的裂缝和巨兽的爪子在他眼里不过是些寻常之物, 惊不起一丝波澜。 巨兽见他无动于衷,连声喊道:“烛魔!别发愣啊!我快撑不住了,你倒是快点过来啊!” “蠢吗你!”虚空内陡然传出一道女声,斥道:“你没把佛珠给师兄, 他怎么回来?” “哦!我给忘了这茬。喏,你的佛珠!”巨大的黑爪子勾住一串黑色的佛珠手链,往下方一扔。 那佛珠仿佛长了眼,直接往浮生方向飞去。 浮生下意识将手展开,那佛珠便落在他掌心。 突然间,手链断开,一颗颗佛珠围着他手腕旋转。每颗佛珠突然迸现金光,是十八朵金色莲花。莲花花瓣钻出一丝丝金线,顺着他手臂,遍及他全身。 直到浮生被金线完全包裹,变成一颗大大的金茧。 姽宁呆呆看着眼前由一层层金线盘绕而成的金茧,下意识抬掌要拍开茧壳,将他救出来。 手掌刚刚触及金茧,一股巨大的力量喷薄而出,将她猛的弹开。要不是她及时运力稳住身形,就得被打飞百丈远。 就在金茧渐渐往中央塌陷时,原本在空中遏制裂缝的三十二金佛,纷纷闪至秋华寺上空。秋华寺上方的苍穹就如天然的佛堂,仿佛有成千上万的僧人在诵经念法。 咒音回响,不绝于耳。 佛咒越来越密,结成巨大的金网落下来,将秋华寺方圆十里全然罩住。 姽宁越发不明眼前的情况,却也无暇顾及。她一心只想将浮生救出来,手掌即刻蓄起炎炎烈火,劈向金茧。 -- 第167页 怎料那大茧猝然一缩,浮生身影即现,原本的金线尽数没入他体内。烈火顺势就往他身上扑去,吓得姽宁连忙收掌,却来不及,掌中的烈火直接打向浮生胸口。 姽宁急急施法灭火,却是目瞪口呆——只见凤凰神力化作的烈火刚刚接触他胸前,他身上猝然闪现金光,将火完全包裹。烈火似被水淬过一般,咻的成了一缕白烟,彻底熄灭。 姽宁有些傻眼,他根本无需出手,就将她的攻击轻而易举化解了…… 她抬头看向他,蓦然一怔。眼前这双眼,宛如浸过寒江水,莫说一丝柔色,就是半点温度也寻不见。 他也在看着她,却像瞧着一个陌生人,浑身笼罩着拒人千里的冷漠和疏离。 “浮...” 一个‘生’字,尚且含在她口中,就被惊得道不出来。 浮生的身形面容在她眼前陡然变化:一头青丝自肩头铺泻而下,绾在身后,一身霞色佛袍变作玄色长袍,消瘦的身形忽而变得高大,面貌俊朗,长眉如峰,已是怀苍的模样。 今日种种着实令姽宁无法招架。 浮生本该死后才算完成历劫,再回到往生道归神,怎么能在凡间直接归神? “怀苍?”她声音几分发虚,竟不敢确定。 “烛魔!快点!”空中的裂缝正在被四周的佛咒拉扯缩小,巨兽大声催喊。 怀苍目光一转,抬手弹出一朵金色莲花。莲花触及空中的金网结界,嘭的就撞开一个洞,整个金网碎成粉齑,佛咒即刻消散。 他没再看姽宁一眼,径直往上方裂缝之处飞去。 姽宁反应过来,急忙追上去,一声:“怀苍!”她设下巨大的火墙,轰然阻挡他的去路。 姽宁站在他面前,问:“你这是要去哪?” “魔域。”他的声色如同他此时的面容一样冰冷。 姽宁吃了一惊,阎王才与她提及外道魔域,说是杀生佛打通的,三界之外的另一个空间。 可阎王分明说外道魔域的通道被三十二金佛封印,不会再开启。 她忽想起天上的裂缝每次出现时,周边显现的几十尊金佛,心中陡然一沉…… “你还想问什么?”他的问话唤回姽宁飘忽的神思。 她眉头皱了皱,实在不喜他如此冷淡。 嗫嚅数番,开口问道:“烛魔是什么?”那个巨兽一直在喊着这个名字。 他答:“我的法号。” 姽宁听言不由发笑,嘴角扯了扯,却笑不出来。 “你已经归神,怎么会有法号?你是怀苍,是三界的伏魔大帝,是南辛的爹爹,是...是我的夫君!”她面上努力维持镇定,实则惕惕不安,慌极了。 见他并无回应,她惊道:“你不会失忆了吧?” “我是你的夫君。”他承认了,他并未失忆。 姽宁大松口气,笑着劝他回去。 他一语一句,回得冷漠又无情:“这些年不过是我来三界的经历,与你们下凡历劫类似。” 姽宁不敢置信睁大眼:“什么意思?说得好似你作为伏魔大帝的一生,只是一个劫?你莫要与我说这荒谬的话!” “我们的劫不同。”他轻描淡写的把她给反驳了。 姽宁沉下脸,只觉心间怒火喷涌,额间凤火显露,凤眼周围金圈即现。 她周身金光迸射,身后唰地展开两只巨大的翅膀,怒不可遏道:“我不管魔域是什么!也不管你哪里来的法号!你是我夫君,是我孩儿的父亲,你就该留在这里!” 她怒气冲冲,一副要擒拿他的凶狠样子,恨不得出拳揍上去。 怀苍却未避开,反倒伸出手,道:“你若愿随我离开,我可以带你进入魔域,也可护你将来周全。” 他的话如同施舍,姽宁听得越发恼怒,翅膀一扇,将火墙催得越厚越烈。熊熊火焰延伸成环状,将他们二人围在中央。 “我不会随你去,更不会让你离开!你死心吧!”她吼道。 她断然的拒绝却出乎怀苍的意料,他以为她爱着自己的夫君,必然会二话不说与他一同离开。 “烛魔!通道要关上了!”巨兽的催促声越来越大,似乎快撑不住。 怀苍却置若罔闻,再问姽宁:“你可愿随我去魔域?” “南辛在这里,我哪儿都不去!但你必须跟我回去!”她岂会丢下孩子,随他去什么魔域。 想都别想! 丈夫和孩子,她哪个都不会丢弃,哪个都不能松手。她压根就没想过放他走,必须将他抓回去。 姽宁再不与他废话,摇身一变,化作巨大的金色凤凰真身。 怀苍见她这般坚决,也没再多劝,抬手弹出一枚金色莲花,悬于上方。四周的烈火被吸引,涌向莲花中央,不消会儿,就被莲花吸收殆尽。 忽而,那朵莲花嘭的爆裂开来,星火散落空中,随风飘逝。 姽宁震惊的看着消失的火墙,他如今究竟有多强?竟能屡次轻巧的化解她的攻势? 甚至连三十二尊金佛的佛咒都对他毫无影响…… 怀苍未再停留,仰头往高空飞去。 缝隙间,巨兽的眼珠子将他盯住,大喜:“烛魔要回来了!” 姽宁着急的扇动翅膀,赶在他进入裂缝之前,直接将身子堵在裂缝中央。 神力化作熊熊烈火,在她周身燃起十几丈高,烧得那巨兽嗷嗷大叫。 -- 第168页 “走开!”巨兽抬起一只爪子,猛的拍向姽宁后背,鲜血顺着金色的翅膀滴落下来。 她咬牙,半步也不挪开。 怀苍脸上裂出一丝厉色,就在巨兽拍下第二掌时,他甩去一道咒印,将巨兽的爪子固定在半空。任它如何使劲,也拍不下来。 “唉?你干嘛将我的手封住?”巨兽动不了,只能被凤凰之火烫得直叫嚷:“我来找你,你竟如此对我,无情!” 怀苍果然无情,任它被火烧,瞧也未瞧,反正它皮厚。 他往前,悬于姽宁身前。 姽宁咬牙瞪他:“你休想离开……这辈子都别想,死都不会放你走!” 怀苍未应,抬掌贴在她额头,念一道咒。 “你要做什么!”姽宁忽觉浑身麻痹,意识渐渐模糊,挣扎的机会也没。 周身火焰变弱,直至熄灭。她双眼一闭,坠落下去。 怀苍垂眸看了眼她坠落的身影,转头飞入裂缝之中。 巨兽的爪子也收了回去,裂缝在三十二尊金佛的佛咒拉扯下,逐渐合上。 就在通道彻底关闭的刹那,一道身影猝然闪出。他快如闪电,伸手将凤凰捞住,抱在怀中,再急速飞向裂缝。 他身影没入的刹那,魔域通道彻底关闭。 又是万里无云,碧空如洗。 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第77章 囚鸟 地藏王菩萨将地狱之门的裂缝重新修补后, 便算出凡间出了事。 冥官急急来报:“秋华寺上空惊现异象,据庙里的和尚说,天上陡然出现黑色裂缝, 有兽爪从裂缝钻出来,空中还有数不清的金佛。裂缝闭合时, 有一只金色大鸟从天上坠落,最后被抓去了裂缝内。” 地藏王菩萨这才恍然,原来是声东击西。撞击地狱之门吸引他的注意,实则在凡间开了个口子。 他和阎王连忙赶去秋华寺, 天上异象消失, 瞧不见半点痕迹。 二人化身普通僧人,入寺询问几位和尚, 听其所言与冥官转述无差。 和尚又补充了两句:“金佛设下佛咒将后山圈禁,师弟当时就在后山悼祭。等那异象消失, 我们去后山寻人,师弟却不见了, 整座后山都没见到人影。” 二人又来到后山查看, 却是一无所获。 阎王知道浮生是伏魔大帝的转世之身,便将大帝为消除业障而下凡历劫之事与菩萨说明。 伏魔大帝并未在往生道归神, 却随着裂缝一同消失, 阎王想起和尚说的‘金色大鸟’, 不禁猜测:“僧人说的那金色大鸟会不会就是帝后的凤凰身?她冲上前是为阻止大帝离开?” 地藏王菩萨点点头:“假如离开的是大帝, 的确有这个可能。只是他为何会去魔域?” “浮生曾以佛咒杀生, 这会不会与杀生佛有什么关联?”阎王两句补充道罢,地藏王菩萨面露惊色。 阎王遂将浮生的经历,以及他为了帝后化作的‘魔物’而用佛咒杀了一千多人的事详细陈述。 菩萨眉间压出沉沉的忧色,世间能用佛咒杀人的佛, 至今为止只有杀生佛,他也是唯一堕入魔道的佛。 “三十二金佛的佛咒要围困的,定然与外道魔域有关。至于大帝和杀生佛....” 他欲言又止,不敢妄下结论。 “难道伏魔大帝其实是杀生佛?”阎王惊诧的接过话来,又问:“和尚说,那兽一直念着烛魔,是杀生佛的法号吗?” 菩萨摇摇头:“烛魔并非杀生佛的法号。况佛书记载,杀生佛去了外道魔域后,再没现身,又怎会是大帝。” 至于烛魔与杀生佛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不得而知。 事关重大,地藏王菩萨即刻吩咐道:“你需尽快去往天界,核实大帝和帝后的下落,倘或他们并未回去,必定是去了魔域。” 阎王立马动身,前往天庭。 * 不久,大帝和帝后被带去外道魔域的事,在天界炸开了锅。 至于外道魔域是个什么地方,无人知晓。 天帝查找古籍,翻到与魔域相关的文字,只寥寥几笔记载:五界十方,乃三界、神域、魔域,东南西北天上地下及外道四方。有佛为肃正六道,涤清邪祟,却以佛咒大开杀戒,堕入魔道,被称杀生佛。 杀生佛脱离佛门,以无量之力劈开虚空,创建魔域。追随者有饕餮穷奇等凶兽,亦有各般神兽妖兽。杀生佛以杀扼杀,为防其残害三界生灵,三十二金佛联手设下佛咒,封印魔域通道。 时日长久,没人知道那通道在何处,直到如今秋华寺上空惊现裂缝。 *** 整个伏魔宫,更无法平静。 南辛心中忐忑,叫雪狼去找麒麟王:“麒麟王是远古神帝,他许是知道魔域怎么去。” 且不说魔域,就是麒麟王所在的神域也不是雪狼能随便去的。何况它也不知神域在哪里,如何找到麒麟王? 众人一筹莫展。 最后还是希希心思细腻:“既然是阎王过来通报的消息,又与佛有关,地藏王菩萨应当知道这些事吧?” 南辛即刻与雪狼赶去地府。 阎王是南辛拜把子的兄弟,南辛信心十足的跑过去,开口就问魔域怎么走。怎料,阎王断然拒绝他的请求,且严声正色的劝他回去。 “即便我能带你去阿鼻地狱,但地藏王菩萨也绝不会准许你打开地狱之门。幽冥兽就是从魔域来的,倘或打开大门,谁知又有什么凶兽会跑出来?造成地府乃至三界动荡,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 第169页 南辛目光随即暗下来,皱着眉,一脸沉色。 阎王弯身拍拍他肩膀,安抚道:“帝后和大帝不会有事。” 南辛沉默半晌,才开口:“爹爹是魔域的魔吗?”声音很轻,似不敢问却又想知道。 阎王绷着唇,不知如何回答。 这事他们也只是综合僧人和种种情况所做的猜测,至于实情为何,未曾亲自去到魔域,谁又知? *** 魔域。 姽宁浑浑噩噩不知光景,似浮沉在浪中,似飘荡在风里。意识在昔日断续的回忆中飞速掠过,大多数是飞升天庭,嫁给怀苍之后的。 那时,她被赶鸭子上架,与他成婚。 婚后,她白天小心翼翼与他保持着敬重的距离,只有晚上睡觉,才不得不被他抱在怀中。 起初的确是不得已,他是大帝,要用双臂将她圈在身前,她哪里能拒绝。久而久之,她习惯依偎在他怀里,眷恋他的体温和气息,每每睡着后,就不自觉的将他抱紧。 他们身形契合,就像两把勺子,不论长短大小、弧度深浅,都贴合得刚刚好。 正因如此契合,情愫在夜间相互汲取温暖时疯狂滋长。却又因猜不透对方的心思,拂晓之际又各自遏制,将感情埋在心底。 正因这种克制,闹了不少趣事。 有一次,怀苍率兵降妖未归。 她从花神那儿弄了些干花,打算泡个花浴。 许是水温适宜,又许是花香有宁神的作用,加之屋内格外安静,泡着泡着,她身体全然放松,思绪也随之放空,半梦半醒。 突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将她惊醒。 透过朦胧水汽,一人出现在视线中,就站在门口,正是思妻心切匆忙赶回来的怀苍。他身上还穿着金甲红袍,腰上别着银光宝剑,丰神俊朗、英姿飒爽,一如他出兵之日。 她顿然惊喜,却忘记自己在泡澡,腾地站起身。 怀苍愣在原地,将她看着,没有反应。 她扬起笑脸要唤,一阵凉风将她吹了个激灵,低头一看,“哎呀!”羞得她连忙蹲下来。 他们虽已是夫妻,可两人即便晚上睡觉也都是隔衣相拥,从未有过更亲密的接触,更遑论赤身相对。 她的脸火辣辣的烫,泡在温水里,只觉浑身都烫。 怀苍回过神,连忙别过脸,脸上的红光直接蔓延至耳根,被她瞧个清楚。 “夫人先、先泡着,为夫、为夫在门口候着。”向来从容的大帝,头一次磕磕巴巴,话都吐不清晰。 说罢,他赶忙关上门。 通过门板上的白纱,她果真见他挺直腰板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那时他强装镇定却又不小心泄露羞涩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 姽宁回想往事,咯咯的笑出声来。 “出大事了!你还笑,快醒来啊!”一道女声猛然炸在耳边。 “发什么梦呢?再不醒来,我也要被抓走了!” 这不是百灵的声音吗?姽宁猛地睁开眼,眨了眨。 “你终于醒了!”百灵就坐在她身旁,看起来十分焦急。 原来是在灵识中...… 姽宁恍然想起自己欲阻止怀苍离开,他将手贴在她额头,她便不省人事。 “别发呆了!”百灵着急火燎的问:“为什么你会失去意识?湮灭为什么会被被抓走?” “湮灭被抓走了?”她惊忙坐起身:“怎么回事?” 百灵道:“你失去意识后,元神一直昏迷,我们怎么都喊不醒。方才湮灭突然说自己的力量在被什么拉扯,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消失了。离开前还大喊:有人将我抽离这里!” 她说得有些混乱,姽宁理清头绪,却是不解:“谁有那么大本事从我这里将湮灭的元神抽出去?我都没办法把你们赶出去。” “我也不知啊!可是湮灭的的确确在我眼皮底下消失的。”百灵两手一拍腿,直犯愁。 忽而她浑身一僵,唰的站起身。 “怎么了?”姽宁也跟着站起来,却见她身形轮廓逐渐模糊,惊道:“你的身子……” “完蛋。”百灵渐渐发慌:“我感觉不太妙啊!”她只觉身子越来越虚,整个人要飘起来,惨兮兮的说:“我是不是寿终正寝了啊!” 姽宁上前要抓住她手臂,竟捞了个空。 “我也感觉有什么在拽离我的力量。”百灵身子变得透明,刹那消失。 姽宁傻眼,四下环顾,不见人影。 “百灵?” 百灵始终没有回应,整个灵识内,只剩她一人。 姽宁正茫然没有头绪,一道凉凉淡淡的声音骤然响起:“你还不打算醒来?” 姽宁蓦地一悸,这……是怀苍的声音! 莫非湮灭和百灵的离开与他有关? 姽宁急忙收神,待元神归体,她缓缓掀开眼,朦胧的视线慢慢清晰。 此时她正躺在地上,目之所及,是如碧蓝的苍穹。 忽闻哗啦啦水声,她双臂一撑,坐起来。正前方,百尺宽的巨大瀑布映入眼帘,犹如星河自空中倾泻而下,在水潭出撞击出晶莹的水珠。 两旁是巍峨挺拔的群山,将这方不大不小的山谷圈在中央。 忽闻兽鸣,抬头望去,空中有飞禽掠过。那飞禽有翅膀却无羽毛,且翅膀比身子大数倍,见所未见。 -- 第170页 它突然俯冲而来,翅膀扇动的气波似撞到了什么,发出猎猎声响。 姽宁再定睛一看,这才看清空中罩着金色的拱形天网。天网往下延伸,直至将整座山谷围起来。 怎么看都像一个巨大的鸟笼? “那是匪龙。”身后传来声音。 姽宁扭过头,就见怀苍侧卧在草地。 他单手支额撑身,一手轻握茶杯。这双目半翕、泰然闲适的姿态,活像秋华寺里的卧佛,只不过多了满头青丝。 “这是哪里?”她起身走过去。 “魔域。” 姽宁脚步诧异一顿,再环顾一圈,这番景象若说仙境也不违和,竟然是魔域? 她坐在他身前,几分严肃:“湮灭和百灵呢?” “杀了。”他依然是平淡如水的语气,却听得姽宁心惊动魄。 他直接把他们抓出去,然后杀了?语气甚至一点波动也没有。 “你看起来很气?”他眸光一转,落在她气呼呼的脸上:“为了两个不相干的人。” 姽宁怒火烧心,要问他凭什么这么做。他一句不慌不忙的:“给他们做了新的肉身。”便止住了她涌上口的质问。 姽宁又将话咽回去。 她想方设法没做成的事,他倒是不动声色的去做了。如此也好,他们早该自由,总不能一辈子困囿她灵识中。 困囿…… 姽宁下意识抬头,指天问道:“这上空为什么有网?魔域的特色?” 怀苍端杯晃了晃,道:“养鸟需设笼,你没听过?” 姽宁一口气霎时滞在胸口,暗暗说服自己:他指的肯定是这山里其他的鸟。 她是堂堂凤凰,可不是什么鸟。 “凤凰也是鸟。”他顺势接上一句。 “……”姽宁愤然瞪向面前正惬意品茶的男人。 她还能对这个变得冷漠无情的丈夫,抱有什么天真的幻想! 第78章 调戏 姽宁以为怀苍说要在山谷养她, 只是玩笑话。 她怀揣着零星的希冀,心想他毕竟没有完全失忆,定然还残留丈夫对她这个妻子的眷恋。 哪怕他当真变成个清心寡欲的和尚, 亦或冷血的魔,记忆不会骗人, 昔日真情不假,他心底应当还有一丝未断的情分。 在山谷孤零零待了几天后,姽宁死心,一切的期待都是她自欺欺人。 她果真被他圈养在这方圆不过五里之地, 当她是一只普通的鸟, 不是凤凰,更不是他的妻。 而他只是在她醒来那日, 陪她在山谷待了会儿。最后留下两句:“这网你撞不破,别费心。”便拍拍屁股走人。 走时, 他没有半点留恋,一寸目光都吝于给她。 仿佛她就是一只养在山谷的宠物, 想起时就来看一看, 心情好时逗一逗。 气得她对着他背影破口大骂,骂他抛弃妻子, 骂他心是黑的、血是冷的, 骂他没良心, 是个天下无敌大渣男! 他头也不回的离开。 那天她一口气不带喘的将他骂了大半日, 直到口干嗓子眼痛, 才气呼呼作罢。 怀苍走后,她在山谷无聊了六天。以往还有湮灭和百灵可以陪她闲聊消遣,而今一个说话的都没有。 起初她嫌太安静,总会自言自语。而后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便闭口没再说话。 她时而发呆,仍然无法相信他变个身份,就把夫妻几百年的感情给丢得干干净净。 时而恼怒,恼自己空有一身凤凰神力,却连他设下的‘金笼’都撞不破。怒自己没出息,即便被他丢在这里,对他依然存有情意。 一想起他冰冷的目光,心口隐隐作痛,便深刻的提醒自己,她根本难以忘怀昔日感情。 *** “唉...”又是一日,姽宁躺在草地,一声长叹。 再这么熬下去,她没憋得发狂,就真得变成个傻子。 她两手撑在脑后,仰头望着晴空。 东边挂着太阳,西边镶着明月。这里没有残月,夜夜都是满月,也没有日出日落,太阳始终在东方。就像两个日月神官,在特定时间各司其职,白天太阳放光芒,夜晚月亮照山河。 山河.... 也不知这魔域有没有河,有没有海,外边是否接着绵延的山脉。 她所见的范围只有这点区域,四周的峰峦叠嶂将外界隔绝,根本看不清高山之外是什么境况。 唯一能接触到的外界,就是偶尔于高空掠过的飞鸟,有他说的专食鸟蛋的‘匪龙’,还有白鹤。 山谷唯一的动静,就是瀑布坠落水潭的哗啦啦水声。 姽宁侧转身,视线落向前方的瀑布。这是个上宽下窄的收口式瀑布,下方足有三丈余宽,顶上必定十分宽敞。 但山顶终日淹没在皑皑水雾中,瞧不见明细。 姽宁坐起身,聚睛望去,迷雾内隐约可见绿油油的翠林。瀑布上方定是山谷最高处,若是飞去那里,许能瞧见四周的情况呢? 这般想,她不做犹豫,往那儿飞去。 不消会儿就进入茫茫雾中。 这雾原是瀑布坠落后的温差,形成的水汽升至上空凝聚而成。这水清澈干净,在水雾之间呼吸,顿觉清爽,沁透心脾。 身在雾中,视线比下方清晰些,顺着瀑布而上,很快看见一方开阔的水域。果然宽大,目测足有十二三丈宽。 -- 第171页 四周的青草受水雾滋润,绿得泛油光。一旁则是茂密的树林,一棵棵形似鹅掌,树叶是像松树一般的针状, 她举目扫视,寻了棵高大的鹅掌树,落足在树梢。眺望四周,仍是白雾茫茫。她施法起风,大风呼啸而过,惊起湖水波浪阵阵,将阻碍视线的迷雾荡尽扫光。 山顶景观赫然显现。 出乎意料,崖顶的湖水一直通往远处,延伸至高耸的峻崖,尽头又是一处瀑布。她以为的湖,原来是更高山上的水倾泻而下所成,一层层落差形成连环瀑布。 令她失望的是,四周的巍峨雄峰比这山顶高太多。站在此处虽然可见前方山峰间隔的缝隙,可透过山隙,却只见茫茫云海。 由于天网的约束,她纵然能刮起阵阵飓风,风势也会在穿过天网时锐减,又怎能达及几里外的云海,将其拨开。 姽宁挫败的飞落鹅掌树下,一边思索该怎么离开这里,一边漫无目的走着。 待回过神,已走至湖边。 她蹲下来。 湖水清澈,就像一面水镜,映出万里无云的天空,也将她的模样照得清楚。 在山谷滚了几天,弄出一头鸡窝似的头发,惨不忍睹…… 姽宁嫌弃的皱眉,哪怕是个随时要与丈夫分道扬镳的女人,也不能把自己熬成这副鬼样子。 她果断解开发带,褪下外裳,赤脚踩入水中。 先是整个身子浸泡在湖中,湖水稍凉,她初初不大适应,待这丝丝清凉感顺着肌肤毛孔遍及百骸,四肢舒展开来,身体才愈渐放松。 这水仿佛能涤净杂念,洗去心霾,令她思绪缓缓平静。 姽宁不由自主闭上眼,神思顺着水流,将自己推向远处,飘飘荡荡。 恍惚回到了凤凰神域,艳丽的凤凰花开满山头。凤凰们在山头、田野、空中嬉戏,笑语欢歌、乐乐陶陶。 又似去往穆龙山庄,少年在荷塘中摘下一朵粉白色的荷花,递给她,说:“与你今日衣裳相称。” 那日,太阳正烈,穆彦青脸颊微红。她当初以为是被阳光给烘热的,原来是害羞了。 又恍惚回来芙蓉山。 红帐温榻,薄汗迷香。 他稍重的呼吸声犹在耳畔,灼热的气息熨过她耳垂,惊起她一阵轻颤。她听见自己吃疼的抽气声,那是他带领她初次领略那有些折磨,又有些愉悦的合卺之事。 她还能清晰的回忆他粗粝的掌心抚过双臂,最后摁在她肩头。 他时常强势和温柔反复切换,令她不堪承受,几乎落下泪来。 那晚,在她昏昏欲睡时,听见他低沉的声音:“你为碧空,我便是沧溟,赋我光色,予我清明。” 一字一句,誓言般的情话,缭绕在耳畔,化作绳索,彻底捆住她的心。 转眼间,他的目光变得冰冷,似寒冬的江水,似腊月的霜雪,凉透她心间。 在他身上眼里,再觅不见半寸暖意,仿佛过往皆是云烟,消散不复返。 彻骨的心寒拽回姽宁的思绪,耳边的哗啦啦水声越来越大,水流的速度也开始加快。 嘈杂的水声似将记忆碾碎,令她重回现实。 姽宁任由身体随着波浪上下沉浮,冲向崖端,正是瀑布的顶端。 下一瞬,她感觉身子被冲击的水流推了出去,整个人悬在空中,不过刹那,便往下坠落。 她面无异色,淡然的等待身体落入潭中。 突然间,腰身缠上一只手臂,有人将她接住。她还未反应,便被这人抱在怀里。 姽宁惊得要睁眼,熟悉的气息霎时窜入鼻端……即便她觉得自己该死心,可他身上的味道却该死的烙印在她心里,无法轻易推开。 她索性像个昏睡的人,瘫软的靠在他怀里。假装一切还未改变,这个怀抱还能给予她温暖。 孰不知,她这不省人事的样子,着实是惊到了这个本只打算远远看望的男人。 方才在空中,看见她飘在湖上,还以为她在游水,却见她顺着水流被冲出去时也没半点反应。那瞬间,他心口一提,还未思索,就已冲下去,将她抱住。 怀苍落在地面,姽宁双目紧闭,脑袋失力的靠在他胸前。他轻轻拍拍她的脸,没反应,再将手贴在她鼻口,气息微弱。 他眉头不自觉的蹙了蹙,正要唤。 “姽...”字才滑过齿间,她突然睁开眼。 四目相接,他愣了一刹。 姽宁惊奇的看见他眼底没来得及收回的一丝慌张,以为瞧错,再眨眼,果然是自己看错。 那里除了一片冷清,她还指望能找到什么? 姽宁从他怀中退出来,却发现他手臂钳得十分紧,她挣不动。 “你要做什么?寻死?”他开口的语气格外严肃,连带着面色都有几分不可近视的冷峻。 姽宁纳闷,她不过想泡个澡,怎么是寻死? 她突然想到什么,睁大了眼。 他不可能不知她的能力,莫说她可以在坠落的半途稳住身子,即便当真坠落潭中,也是不痛不痒。他质问的语气听起来却有些焦急,令她想到……关心则乱? 姽宁挑眉,笑道:“你很担心是吗?” 她眼带几分调笑,将他目光紧紧缠住。 他下意识移开视线,却不经意落在她领口上—— 因为临近瀑布口的水流湍急,将她衣带冲开,此时衣领大敞,泄出大段白净光色,软玉若隐若现。薄裳又因被水打湿而与肌肤紧紧贴服,轮廓一览无余。 -- 第172页 他眸光一沉,将她松开,直接脱下外裳,披在她身上。 他将她整个罩住,再一裹,姽宁就被他严严实实的包在他的衣服内。 她低头瞧了瞧,两只手也没幸免,全被裹在里头,活像只探出脑袋的茧。 “你这是做什么?”她扭动身子。 他没说话,起身走到瀑布附近,盘坐在一块光滑岩石上。 姽宁终于将两手挣出来,转身望去。只见他两手随意搁在膝盖上,右手半握佛珠,正是那串黑色的莲花佛珠。 瞧他双目阖上,一副与世隔绝之态。姽宁心中冷笑,莫不是方才他语气暴露出焦急,她真以为他变得绝情无爱。 她赤脚踏着草地,款款走去。来到在他身前,便跪坐下来,两手柔若无骨的攀着他双膝。 清风徐徐拂过,吹动她身上披着的宽大衣裳,自肩头滑下,落在身侧。 她并未在意,两手隔着衣物顺着他腿来到腰间,再沿着腰线往上,攀过宽阔的胸膛,抚在他线条分明的下颌。 怀苍微掀眼,垂落的目光恰好在她半干半透的绯色衣裳上。日光衬得她肌肤莹润无暇,像极佳的白玉,像上等的琼脂。 此时的他面无异色、目无波澜,淡定得就像个四大皆空的佛。 她岂能让他当真六根清净。 即便察觉到一丝动情,她也要将那情丝从他心底狠狠拽出来,摊开在他面前,让他不得不认! 姽宁坐起身,凑近他脸庞,两人气息纠缠。她故意将呼吸催得灼热,一阵阵抚过他脸颊。如此暧昧,却未越过防线,始终保持着半寸距离。 就在他抬手要推开她时,姽宁邪肆一笑,迅速握住他的手,扯过来,贴在自己脸颊,缓缓而下。 她在挑逗他,用着大胆直接的方式。 第79章 凤凰不发威,你真当我是只…… 怀苍着实没料到她如此随心所欲。 虽是隔着一层衣料, 可她里裳实在薄,又能阻挡什么? 接触的刹那,掌心的触感经由记忆的叠加, 变得格外清晰。以至于在他脑中冷不防闪现一段段旖旎春光,甩也甩不到。 他沉下脸, 要抽回手。 姽宁便顺着他扯去的力道,跌入他怀中。再两手一圈,抱住他腰,不松手。 怀苍蹙眉瞧着赖在怀里不肯起身的女人, 伸手想将她推开, 可两手抬起,却迟疑不决的悬在她肩上。 他进入三界, 不过是为‘续命’,而今命续上了, 三界种种,与他再无瓜葛。所以他应该推开她, 就此起身离开。 可这手...偏偏动不了。 一如方才她坠落瀑布, 身体在思索之前,本能做出的反应。 怀苍最后还是放下手, 微微紧绷地搁在膝盖上, 身子因她亲密的贴近而略显僵硬。 姽宁察觉他浑身绷着, 心底窃笑:管你自不自在, 我抱得起劲就行! 这般想, 她得寸进尺的将脑袋埋入他胸膛,蹭啊蹭,蹭开了衣领。脸颊左右摩挲,呼出的热气大喇喇喷洒心口。 再如何默念金刚经, 又该怎么忽略她这调皮的逗弄。 他已是一脸铁青,眉心也难以自控地皱起来。 放肆过后,姽宁得意地将耳朵贴在他胸口,听着心跳。 唉? 她惊了一下,怎么没有心跳声? “心跳呢?”她狐疑的将耳朵再贴紧一些。 下一瞬,咚咚的心跳声终于传来。 好家伙,这人果然冷血,她使出浑身解数调戏,他的心跳竟还能维持这般稳。 难道真练就了六根清净的本事? 姽宁抬头望去,他垂眸落下的目光如山顶的湖水,一片清凉。 她不服气的努努嘴:“既然如此无情,怎么还要将我带来魔域?拍拍屁股走人不就完事?” 怀苍默然。 这个问题,他也琢磨了好几日。 当他进入魔域通道时,蓦然有根弦,扯住他的四肢,逼迫他转身带走她。与方才一样,就是下意识的反应。 他将其解释为:那几百年夫妻记忆所形成的本能举动,需要些时日纠正。 姽宁看不明他沉默之下的情绪,此时的他戴着一张面具,她接近不了他的内心。 可她无法忍受他一直沉默,她得问出他心里的话。 她坐正身:“纵然你变了身份,就像你说的,三界不过是你的一场劫,但所有经历都是真实存在过的。那些经历中,我是你的妻,你是我的丈夫,这毋庸置疑。所以...” 她下巴扬起,语气认真:“要不写个休书,将我休了吧,如若你要与我彻底撇清关系。” 怀苍手掌不自觉的收紧些:“我与你是在三界成婚,并未在魔域成婚,既然不作数,如何还要休书。” “不作数?”姽宁难以置信的拔高音调,眼睛都瞪大几分。 而他眼里始终淡漠,他当真认为不作数? 姽宁以为他因还未彻底接受三界的经历,遂看起来有些无情。就凭他方才救她的举动,她便断定他心里必定还存有感情。 没想到他这等绝情! 六百多年实实在在的夫妻之情,两人还有了孩子,他一句不作数,就能将这些一笔勾销? 姽宁越想越气,气得两眼能喷出火来。 他们分分合合,诸多坎坷,好不容易能安心过日子,没想到还有个更大的障碍立在眼前。 -- 第173页 这个障碍就是他自己。 他亲自设下的这座高山指定是翻不过去了,即便她奋力跋山翻岭,最后他又会再立一座更高的山,令她前功尽弃。 一切的努力根本就是徒劳无用,而她心里残留的丁点希冀,皆在他一句‘不作数’中,彻底幻灭成泡影。 而任凭她情绪如何激动,面前这个男人始终无动于衷。 他的冷漠就好比一把锋利的刀,毫不留情的刺穿她心口。那血淋淋的伤敞开在眼前,她还得自己把刀给拔出来,连止血的药都没有,硬生生忍着痛。 姽宁腾地站起身,怒然指着他:“好你个吃干抹净,不负责任的家伙!你的良心被你自己给吃了吧!” 骂过之后,心里倒也舒坦些。 气坏的是自己,痛不欲生的也是她,何必呢? 不就放弃一个男人吗,不至于要了她的命。 姽宁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指着天:“你不作数可以,那就把天网撤除,放我离开魔域。往后你在这里修你的无情佛也好、绝情魔也罢,我走我的神道,你我再不相干。” 她的情绪转变之快,犹如一锅沸腾的水,陡然冷凝下来,令他诧异的将她端量。 怀苍站起身,道:“天网我不会收,你就待在这里,哪都不能去。” 他强硬的拒绝令姽宁恨不得撕烂他的脸,她咬牙再问:“这天网,你收还是不收!” “不收。”他回得干脆。 “行!”姽宁点点头,冷哼道:“凤凰没发威,你真当我是只鸟呢!” 她双臂一振,唰的金光一闪,变成两只巨大的翅膀,只是轻轻扇动,便扫起呼啸的狂风,激起潭中浪涛滚滚。 “今天叫你瞧瞧什么才是凤凰之火!”说罢,她蓦地飞上天,眨眼变作凤凰真身。 她仰头一声凤鸣,嘹亮高亢,响彻天际。 怀苍的目光随那飞舞的金凤而动——阳光下的凤凰,周身羽毛金光流溢,所掠之处,宛若荡漾起层层金色的水波,美不胜收。 烁烁光芒从她身上迸发,越来越亮,直至形成一道圆形的光圈。 忽而她奋力振动翅膀,金色光圈甩出去,逐渐膨胀开来,嘭的撞向天网。一道惊天的爆裂声,光圈炸成火焰,攀附在天网上,滋滋燃烧。 她不断振翅,甩出一道道的光圈,嗙嗙嗙撞向同一个位置。随着火焰越积越多,几乎半侧的天网都被火焰覆盖。 怀苍从没见过她用这种方法施展火焰,且这火不似她平日施展的凤凰火,它更烈更烫,高空的云雾纵然隔着天网,也都被刹那蒸干。山顶的树木草丛尽数被烤焦,燃起阵阵黑烟。 就连远远相隔的他,也能清晰的感受到这火的热辣程度,仿佛火堆临近身旁,烘得他脸颊发烫。 “见过凤凰的涅槃之火吗?”正在奋力扇动火焰的姽宁,突然出声。 ‘涅槃火焰,便是以燃烧神力为代价而释放的凤凰之火,是每一只凤凰一生释放过的,最为灼热的火。’——姽宁曾与他说过的话,犹在耳畔。 怀苍双目一瞠,面上裂出一丝慌色,比她方才坠落瀑布还要慌上三分。 “我今天就是死,也要将你这网给烧毁!”决绝的话语,如同她此刻展现出的烈火,强势而义无反顾。 怀苍刻不容缓飞上去,欲阻止她继续生火。 姽宁见状,猛的甩出一道十尺高的火墙,轰然挡在他面前。火焰太过炙热,烧得他面颊似针扎刀割,他根本无法凭肉身穿过这火墙。 怀苍指尖捏一朵莲花,将其推送出去,莲花倏然壮大,欲将火墙吸收。却不料,莲花刚刚悬在火墙前,却反被火墙撩起的火舌顷刻吞没,转眼焚成灰烬。 这便是凤凰涅槃时爆发的力量,能焚尽万物,能毁天灭地。 怀苍凝重的看着漫天火焰,莫名的怒火在体内狂卷,怒她竟敢不顾性命也要逃离这里。 他右手攥着佛珠,用了佛珠,许会伤到她…… 脑中却有声音在焦急的催促:她都要涅槃了,再迟疑不决,只怕弄个玉石俱焚! 怀苍没再犹豫,拇指划过佛珠,鲜血即出,很快渗入佛珠内,佛珠须臾迸出金光。他将手链往上空抛去,十八枚佛珠立刻化作十八朵黑色莲花,莲花花瓣飞速旋转,迅速褪去黑色,焕发耀眼金光。 金光扭转成旋涡状,将火墙拽入莲花中,不一会儿就被吸光。就连天网上覆盖的火焰也受金莲影响,势头缓缓降下来。 姽宁也瞧见了那十八多金莲,急忙爆发越来越多的光圈,接连不断的打向天网。 终于,嘭嘭震天的巨响,天网被凤凰之火烧穿个洞来。熊熊烈火携带着滚滚热浪,轰的冲出洞外,直冲云霄。 姽宁大喜,连忙展翅飞出洞口。 怕他追来,她顾不得寻找方位,震动翅膀就往前方疾速飞去。 怎料,还未飞出百丈,十八朵金莲瞬间闪现,堵住四面八方,将她困在中央。 任凭她扇出猛烈的火焰,俱被金莲吸尽。 姽宁正使出浑身解数要逃开,怀苍赫然出现在金莲旁。他抬手,十八朵金莲突然喷出千丝万缕的金线,将她身子缠住。 “放开我!”姽宁怒叫,一边奋力挣扎。 这金莲着实厉害,也十分诡异,她越挣扎,体内的力量消耗的越快。半盏茶的工夫,她已大喘。 -- 第174页 姽宁忿忿的瞪着他:“你既对我无情无爱,为何不放过我....”哽咽的声音再藏不住她心中哀怨。 金线还在不断蚕食她的力量,且越收越紧,似乎要陷入她肉骨一般,勒得她快喘不过气。 直至浑身虚软无力,她垂下脑袋,怏怏的被金线吊住。 怀苍立刻施法收回佛珠,金线也刹那消失。姽宁却连打开翅膀的力气也没了,软软的坠下去。 怀苍闪身将虚弱的凤凰接住,抱在怀中。 姽宁撑住快阖上的眼皮,迷蒙的视线中,他面容模糊。她庆幸,如此就看不到那双冰冷的眼睛。 她缓缓闭上眼,吃力的扯了一抹苦笑:“既然不承认与我的夫妻情意,为何不放过我。” 说罢,她脑袋一歪,靠在他臂弯,昏过去。 一滴晶莹的泪自她眼角溢出,没入另一只眼,再从眼尾滑落,晕开在他衣裳上。 明明是一滴并无多少温度的泪,他却觉得这泪穿透了衣裳,滴在他心口,有种灼烧感。 可他分明连心跳都无法切身感受,又如何知道心脏被灼烧的感觉? 第80章 前方的画面,犹如利刀刺入她…… 姽宁新奇的望着漂浮在云海之上的山岭, 形状各异,高低不等。 有的长满绿藤,远看犹如海草铺在山顶。有的又圆又扁, 仿佛巨大的山龟趴在云上打盹。 而她所在的青山,举目望去尽是绿竹, 呈阶梯往下延伸。视线可及的下方是一圈傍山的湖水,湖水清澈通透,湖底绿油油的水竹清晰可见。 风拂涟漪,竹叶摇曳, 柔软又轻盈。 姽宁站在山崖顶端, 如此才能将四周境况一览无余。 “惊叹吧?”有人上前,站在她身旁, 正是已拥有肉身的百灵。 姽宁似乎还未赏足,即便是下方一团团堆积成棉的云海雾涛, 也能令她目光停驻。 方才她在山顶的屋内醒来,百灵就陪在她身旁。 百灵告诉她:“怀苍前天将你带来这里, 我还以为他永远都不会将你放出瀑布岛呢。” 她听言一愣, 属实没想到,他竟将她带了出来。 “这里是他的一处住所, 另一个住所在西边的尽头。”百灵遥指东南方位, “那座形状像蜗牛背的山, 是饕餮的窝, 也是唯一住在五重天的凶兽。” 她与姽宁细细讲道:“云海是屏障, 下方是四重天,神兽的地盘。三重天住的是凶兽,二重天住的都是妖兽,一重天全是魔。湮灭说那些魔尚未生智, 大多是汲魔域的力量而衍化的半虚半实的魔灵。” “湮灭去了一重天?”姽宁拉回视线,看向她。 百灵点点头:“他对那里有些兴趣,说是想在这里建立新的魔界。” 姽宁笑了笑:“他倒挺有志向。”话锋一转:“你呢?要回三界吗?” “我倒是想回啊。”百灵将身一跃,跳上树,躺下来,继续道:“但你和湮灭都在这里,我总感觉回去就是孤家寡人,有种凄凉感?” 姽宁也跳上去,坐在她身旁,道:“你该不会在我灵识里住习惯了,还惦记着回来呢?” “谁惦记了!”百灵两手枕在后脑,哈哈道:“而今自由,我振臂欢呼都来不及。” 姽宁好笑的看着她又是挑眉又是皱鼻子,表情颇是丰富。 以往在灵识内,百灵和湮灭的面容比较模糊,她辨认不清他们的模样。百灵脾气急躁,还以为她长得也会几分凶悍,却没想到是个俏丽的女子。 姽宁凑近打量,又伸手捏了捏百灵的脸颊。着实光滑细腻,是副好肉身。 百灵嫌弃的拍开她的手,眉头皱起:“干嘛?” 姽宁视线落在她水灵灵的眼睛上,问道:“什么东西做的肉身?这般真实。” 百灵抬手摸了把自己的脸,的确柔嫩光滑,眉头满意的舒展开来:“下边湖里的水竹,那水竹委实滑溜,你要不也让他给你重做一副肉身?” 晓得她是开玩笑,姽宁没理会。 “你下去过四重天吗?”过会儿,她又问。 “去过啊,咱们在魔域畅游无阻。”百灵指了指镜空之上:“除了那里没去过,饕餮说那是六重天,只有怀苍能上去。” “你真是自来熟,这么快就和饕餮混熟了?”姽宁将她袖口一扯:“反正无聊,要不要去找湮灭?” 左右逃不出魔域,不如各处见识一番。 “我是自由身,只是你...”百灵偏头觑她一眼,打消她的念头:“怀苍说你不能随意离开这里。” “呵,怀苍说?”姽宁阴阳怪调的学一遍,讥道:“你堂堂妖王,不是与他父王不共戴天吗?几时变得那么听话?” 百灵叹道:“你不知,实力的悬殊,让我不得不听话。” 想起怀苍将她元神捏在手中时,那一派从容的样子,仿佛是掌控万物的始神。她连出声的胆量都没有,只怕他手指轻轻一掐,她就魂飞魄散。 而后他取来一截水竹,轻而易举就给她捏出个肉身。将她元神放进去时,就跟丢个东西到瓶子里那么随意,却令她获得新生。 实力的悬殊……这话让姽宁不是滋味。 倘或不是实力悬殊,她何至于被他掳来此处,定会在他进入魔域之前就将他带走,就像他如今所做,不准他离开。 百灵道:“我与应尨有纠葛,但应尨是他在三界的父亲,与如今的怀苍再无关系,这不妨碍我屈服于他。” -- 第175页 姽宁鄙夷得只差递去一记白眼:“你真是个能屈能伸的大丈夫。你不去吧?那我自个儿下去找湮灭。” 说罢,她跳下树,果真踏云飞离。 “唉?”百灵连忙追去:“你要有个闪失,我会没命的!” *** 一重天。 阳光穿过四重屏障,只有微弱的光线抵达此处。天空仿佛被罩上厚重的乌云,阴沉沉灰蒙蒙。到了晚上,犹如落入深暗之地,倘或没有力量聚睛,可见范围不出十步。 魔窟内,响起百灵惊奇的声音:“你教他们修魔?他们还未开化,能懂吗?” 湮灭转身朝角落招了招手,原本黑漆漆的角落突然走出个人来。那人悬空的双脚瞧不见实体,身影飘飘荡荡、半虚半实,活像只鬼。 “这是那莫。”湮灭介绍道:“他已能修炼出实体,只是不太稳定,用不了多久应该能有完整的魔体。” 二人听言,不禁惊叹:“你才过来几天,就能助他生智,还帮他修成实体?” 湮灭道:“他在这里飘荡很久,其实早已生智,兴许这里许多魔灵已生智,只是没人指引他们应该如何炼成魔体。” 魔与妖不同,魔的力量源自混沌之期的浊气,神的力量源自混沌之期的清气。神有天道指引,修炼神体,魔无指引,永远只是一团虚灵。 百灵不免疑惑:“凭怀苍的本事,指点他们修炼不是难事吧?怎不下来教教他们?” 姽宁冷嗤:“他那无情的家伙,许是压根没想过这事。” “怀苍是谁?”那莫出声,惊呆两人。 好家伙,原来他能说话。 湮灭回道:“烛魔。” 那莫身形骤而晃了晃,三人看不出他表情,也不知他是惊恐还是激动。 默了片刻,那莫低头,轻声念着:“日月交汇,日蚀月黯,佛成烛魔,大开杀戒。” 大家听懂字面意思,说的是日月交汇之际,烛魔会大开杀戒。却又不能完全明白,他为何会在那日大开杀戒? 再问那莫,他却惶惶摇头,闭口不言。 许是不敢说,许是当真不知其中究竟。 百灵生怕怀苍怪罪她将姽宁带出五重天,忙催促着要回去。 姽宁不为难她,只是走时想起个问题,便问那莫:“你在魔域待了很久,是否知道杀生佛?他还活着吗?” 听见‘杀生佛’三个字,那莫身影晃得更厉害,似受惊,竟虚糊几分。诚然如湮灭所说,魔体尚不太稳定。 百灵和湮灭皆是第一次听闻这名字,好奇的看着她:“杀生佛是谁?” 姽宁便将阎王所说与他们大概道来:“杀生佛原为三十三佛之一,后因杀生堕魔,魔域的通道便是杀生佛打开的。” “那他岂不相当于魔域的神?”百灵道。 “杀生佛很早就死了。”那莫道出实情,又是短暂沉默,才道:“听说死后的佛体留在六重天,那是魔域的最高处,除了烛魔,谁也上不去。” 听他知道的不少,姽宁追问道:“烛魔与杀生佛是什么关系?” “师徒。”那莫缩了缩脖子,极其小声补了句:“烛魔杀了杀生佛。” 三人惊愕,杀生佛竟是这么死的? 那莫道:“这些都是听南方树洞内的树魔说的,他是唯一上过五重天的魔,你们要是有什么想知道的,不如去问问他。” 姽宁二话不说,叫湮灭:“带我去南方。” 她还有许多疑惑急需解答,或许拨开重重迷雾,就能触及他关闭的心扉。 怀苍阻止她涅槃,且将她带离瀑布岛,这便能肯定他心里尚且怀有情分。她不知他为何总一副将人拒之千里的冷漠姿态,他什么也不说,那她就自己去找答案。 至于这是否能挽救夫妻感情,她已无暇顾虑太多。 *** 三人果然在南边找到树洞,那树足有丈把宽,就在峡谷下,十分显眼。树的中段有个椭圆形的洞,树魔汲树根的营养生存,就住在洞中。 依那莫的说法,在他有意识以来,树魔就活了许久,晓得许多事。 但树魔有个怪脾气,若非有新奇之事交换,绝不回答半句。姽宁一路已想明白,就将自己与烛魔的关系道明。 “他竟有情?哈哈!新奇!着实新奇!”那树魔洒笑许久,定了定气息,才道:“你想问什么,我知无不言。” 机会难得,姽宁将满腹疑问尽数道出。树魔虽非通天晓地,不能帮她完全解惑,却也如他承诺,知无不言—— 杀生佛是三十三佛之一,因顿悟无色.界天,与三十二佛产生分歧。他认为所有恶都有源头,便是心中产生的恶念。万物有生死轮回,永远不灭,唯有粉碎恶源,才可拯救世间。 他以佛咒为屠刀,利用佛眼看透万物之恶,斩断邪根,肃清恶源。 因杀戮太重,涂炭生灵,众生再不信佛,佛门一度衰落。 若无人信佛,佛的力量会被削弱,再无佛光普照众生。 三十二佛欲将他擒拿,剥离金佛之体。但他法力高强,硬是逃过了他们的合力追捕,最后凭一己之力打通魔道,来到魔域。 跟随杀生佛来到此处的,有饕餮、穷奇等凶兽,亦有毕方、英招等神兽,还有杀生佛的两位弟子,烛照和幽阴。 杀生佛一生追求无色.界天,却因杀戮过多,业障深重,无法顺利圆寂,此生也没法领悟无相界天。 -- 第176页 为消除业障,他想出一个办法—— 将自己的魔性抽离出来,封印在大弟子烛照体内。每年日月交汇之时,魔性与烛照融合,行杀戮之事,最终将业障尽数转给烛照。 久而久之,魔域众生心生畏惧,将烛照称作烛魔。 有一年,日月交汇,烛魔不知何故,并未在五重天上下大开杀戒,反过来杀死了杀生佛。 至于杀生佛的魔性是否还在烛魔体内,此事谁也不知。然,杀生佛死后,每年日月交汇,烛魔再没屠杀。 *** 五重天,深夜。 由于地势高耸,清幽月光亦能将山林照得明亮。 姽宁一边思索树魔的话,一边坐在山崖的树上等人,可怀苍始终未回。 “你说他在西边还有一个住所?”她突然出声。 陪她躺在树上的百灵点点头,“饕餮说他在五重天有两个住所,一个在东,一个在西。” 百灵想到什么,突然坐起身:“你该不会现在要去那里找他吧?” 姽宁答得干脆:“自然要去。” “你……”百灵只觉腿要断:“你奔波了一天不累啊!” “神仙累什么累。”姽宁说罢,嗖的就往西边飞去,百灵追都追不及。 *** 西边尽头。 姽宁原以为要寻上些时辰,却不想,当前方一座浮在云海上的清湖落入视线,她一眼就看到了他。 还有那位叫做幽阴的师妹。 她急匆匆想见他,满腹疑问想从他那儿得到答案,眼前的一幕却令她始料不及。 怀苍正背对着她,赤身在湖中,湖水没至他肩下的位置。 在他前方不远处,幽阴就站在湖面。她足尖轻点湖面,步态轻盈,如履平地。 湖面忽而扬起一阵水雾,只见她衣裳尽褪,没有一处遮掩,曼妙身姿在月下一览无余。 姽宁错愕的看着幽阴正慢步靠近怀苍,他却未出声阻止,她还能替他想到什么更为合理的解释? 她顿觉呼吸困难,浑身发麻发颤,掌心冷汗直冒。 前方的画面犹如利刀捅入胸口,将心脏扎破。她甚至能听见胸骨被刺穿的声音,伴随着鲜血,骨突突涌出来。 她再看不下,转身迅速飞离。 跟随而来的百灵自然也看见了这一幕,虽说湖面尽是水雾,又离得远,可这怎么看都会令人浮想联翩。 她心中叫骂:臭男人,难怪跑来这里,原来有师妹伺候呢! 百灵为姽宁不甘,张口大喊:“姽宁!你等等我啊!他们两不过光着身泡个澡而已,你气什么啊!” 喊罢,她急忙转身就跑。 却说正在湖中静神的怀苍,本已摒除杂念,进入冥思,却被百灵这道惊天动地的喊声拽回现实。 一睁眼,就看见幽阴站在面前,也一眼看穿了她的障眼法。 “把她气跑了呢。”幽阴笑道。 怀苍眼中寒光冽冽,将她瞪着。 幽阴面上的笑倏然僵硬。 师兄这眼神……像极了将师父杀死的那晚。 “师兄莫气,我只是……”她话没说完,脚下湖水忽而涌上来,刹那将她裹住,直接往岸上拽去。 嘭的一声,幽阴被重重摔在岸上。 障眼法即刻解除,她身上分明穿着衣裳。 怀苍飞出湖面,手腕的佛珠释放出墨色丝线,将他上身缠绕,须臾变作一件宽大的外裳。 他身形如电,眨眼消失在夜幕中。 第81章 我岂会与别人共伺一夫,做…… 百灵茫然愣在半空, 左右张望,跟丢了。 “她去了哪?”怀苍突然闪身在她面前。 百灵吓一跳,见是他, 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 “她去了哪?”怀苍又问一遍。 这么着急呢?百灵嘲讽道:“你不是和师妹在湖中鸳鸯戏水吗?这么快就把小师妹给晾一边了?” “你怎知她是我师妹?”怀苍反问。 “不管谁与我说的,这是事实, 我们看见的也是事实。”百灵底气十足的仰头道,就差叉腰。 怀苍面色不由沉下来,姽宁果然看见幽阴赤身站在湖中,生了误会, 才跑走的。 他不再浪费时间与百灵斗嘴皮, 直接往东边飞去。 抵达环岚山,怀苍将山头山脚, 山里山外,找了五六遍, 却连姽宁半个人影也没瞧见。 赶来的百灵也在环岚山找了两遍,最后挫败的飞回崖顶。 她走上前, 正要开口, 怀苍一记冷目瞪来:“我交代你不可让她离开此处,为何带她去西边。” 质问的语气有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百灵咽了咽, 而今心里有气, 便壮起几分胆, 驳道:“腿在她身上, 她说想去看看你, 起身就飞,我一只百灵鸟飞得过凤凰吗!” 说罢,又嘀咕两声:“不让她离开,是怕他看见你在那里和师妹你情我浓吧。” 最后两句声音压得低, 但怀苍都听见了,不发一语将她睇着。 百灵冷不丁一个寒颤,连忙扭过头:“我去一重天,找湮灭问问。”说罢,将身一跳,跃入云海。 毕竟姽宁在魔域只认识她和湮灭,若匆匆忙忙要找个地方躲避,自然会寻去熟人那。 百灵所料没错,姽宁就藏身在魔窟。 * 魔窟内。 百灵在湮灭身旁坐下来,视线落在前面阴暗处的角落。那里有个人正面对石壁坐着,身子几乎和灰黑的墙壁融为一体。 -- 第177页 “她在那里蹲了多久?”百灵悄声问道。 湮灭道:“自打进来,就坐在那不说话。”又问:“出了什么事?” 百灵凑在他耳旁,小声将来龙去脉说与他听。 灼热的气息随着她的话语,不断吹在湮灭耳边,着实是痒。他忍不住想避开,却又担心她多想,少不得听她嚷嚷,便忍着没动。 费了些劲,他才不至于完全分心,勉强将她的话听去大半,倒也明白发生什么事。 “他帮我重塑肉身时,那女子正好也在,两人之间看着并无暧昧,反倒怀苍冷淡居多。” 湮灭道。 “呵!男人嘛,不都表里不一?”百灵坐正身,嗤之以鼻的挑眉:“表面装着寡淡无欲,私底下情.欲恣恣,我们要是没去,指不定就在那湖上烧起火来。” 湮灭神色陡然一变:“你对男人十分了解?” “我可是妖皇!”百灵神气的挑眉:“什么男人没见过,摸都摸得手长茧。” 她这个没碰过男人,没谈过感情的妖皇,说出事实不得丢死人?只能将自己形容成一个阅男无数的猛女,如此才配得上王的称号。 谎话说得不羞不臊,岂知对面的湮灭听得是心中横生无名火,瞬间冷下脸来。 而后任凭百灵说什么,他只作一副充耳不闻的冷漠状,再不多言半句。 百灵终于察觉到他的怪异,却看不清他表情,凑上前,将他仔细瞧着:“你怎么了?” 她突然靠近,呼吸猝不及防喷在他脸上。 湮灭下意识站起来:“我出去一趟。”转身就离开。 百灵愣了一下,看着他拐出洞窟的身影,啧啧道:“男人的心啊,海底的针,果然看不透。” “唉...”一声叹气接过她的话,从前方角落传来:“的确看不透,也不想再看。” 嗯?百灵扭头望去,姽宁仍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走过去,蹲在姽宁身旁,拍拍她肩膀:“你在这面壁思过什么?” “思过?”姽宁侧身,奇怪道:“有罪的是他,我思什么过?” 百灵愈加奇怪:“你心里有怨有气,不去将他揍一顿,蹲在这里做甚?” 姽宁一句反问:“你觉得我打得过他吗?”便将她堵的哑口无言。 打……肯定是打不过的,兴许还会自讨苦吃。 百灵坐下来,与她一同面壁,撑着腮帮,劝道:“我觉得,你得开始接受他已经不是怀苍的事实。他成了另一个人,你不曾认识过的陌生人。即便有昔日的记忆,对他而言,那只相当于他长久岁月中的小部分经历,只是个劫。” “穆彦青曾是怀苍的劫,怀苍为何对我的离开耿耿于怀,对我依然情深意重?”姽宁扯了抹苦笑:“说白了,若有真情,如何也会维系这份感情。若无情,就算我整日在他面前晃悠,他眼里也装不进我的身影。” “你这话…” 百灵偏头看着她:“是想通了?” 姽宁长长吁一口气,想没想通,她也不知道,只是自己该做个决定了。 “与我之间的感情,对他而言或许只是过眼云烟,不足为提。与其与他纠缠不休,不如将他…” 彻底忘掉。 这四个字卡在喉咙,仿佛生了根,如何也道不出口。 一旦说出,就得撕破血肉。 百灵知她心中定然伤透,不纠缠才是对的,三界什么男人没有,何必执着在这无情之人身上。 她问道:“你有什么打算?他现在可是在到处找你,你早晚藏不住,还是得想办法离开魔域。” “他到处找我?”姽宁有些诧异。 “可不是嘛,听见你跑了,火急火燎的,看着还真像着急你的样子!”百灵讥讽道。 姽宁冷哼:“因为养的鸟飞了,心里不痛快吧?”她可不相信他会着急自己。 “你赶紧想办法离开。”百灵又添补一句:“我也要与你一同离开这里。” ‘你哪都不能去。’湮灭的声音陡然插入。 惊得百灵转身望去,哪里有湮灭的身影,就像是幻听。 姽宁起身抖抖衣裳,百灵也站起来,“要去哪里?” “去一个能让他找到我的地方。”姽宁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 却说怀苍找遍五重天也不见姽宁,最后再度回到瀑布岛。 已是拂晓,月光黯淡,日光倾泻金芒。 怀苍又不停歇的找了三圈,就差把整座岛翻转过来,也没看见半个人影。 姽宁当真失踪了…… 他怔怔站着,目光落在前方瀑布上,周遭声音尽数隔绝。 他恍惚感觉胸口处有什么正一步步往下坠,将手抚在胸口,心脏的位置分明没有动静,却能切身体会心慌的滋味。 又是身为怀苍的记忆,所残留的感受。 他还记得,有一次姽宁随他出征。战场上,她被妖皇步巨捅穿心口时,他就是这般惊慌,犹如魂魄被剥离体外。 怀苍正然回忆,忽闻一阵凤鸣,划破高空。 他急忙抬头,空中惊现一只金色的凤凰,瞬间消失在山崖的云雾中。 他片刻没犹豫,快速飞去。 抵达山崖,湖面一道正在游水的绯色身影,即刻落入视线。 姽宁正背对他,穿着薄薄的里裳,湖水漫过腰间。 阳光下,浸透湖水的衣裳贴在肌肤上,宛若无物,清晰可见裳下白皙的肌肤。一头青丝高高绾起,将她修长的脖子突显得愈加优美,仿佛在湖中傲然绽放的菡萏。 -- 第178页 “你师妹的身子好看,还是我的身子好看。”她突然开口,并没回头。 怀苍一怔,脑中霎时窜出身为浮生时的一段记忆。 她救浮生于豹子精爪子那晚,浮生帮她抹药时,她也问过类似的话。那时问的是她和镇上的姑娘,谁更好看。 他沉默的少顷,姽宁替他道出答案:“我知道,师妹最好看。” “你不该问这个问题。”他说。 “是吗?”姽宁忽然抬手掀开衣襟,将唯一的遮掩之物褪下来。 衣裳落至腰侧,漂浮在湖面。毫无瑕疵的美肌玉躯,猝不及防涌入他视线。 晶莹的水珠贴在她肌肤,在朝阳的映射下,就如星辉落在白玉上。 姽宁转过身,怀苍只是见到她侧身曲线,连忙侧身。 “怎么不敢看?”她语带几分讥讽:“不看怎么知道谁的身子更美好?” 他又是一阵沉默,不看是因为觉得不该像这样观赏般盯着她身子,又或许有其他理不清的原因,只是他下意识这么做了。 “你怎么不下来玩水?”她缓缓起身。 怀苍听见她踏水而来的声音,断断续续。就在他专心听着动静时,腰上突然被一道力量缠住,将他蛮横的往后方湖上扯去。 怀苍本该甩开束缚,只犹豫一刹,便任由她将自己拽过去。 哗啦一声,他半截身子被她扯入湖。 尚未站稳,一双手臂紧接着缠上来,从他身后将他紧紧抱住。 姽宁将脸埋在他后背,说:“你与师妹喜欢月下玩水是吗?那与我在山崖玩水可好?” “我从未与她月下玩水。”他澄清道,又添一句:“往后也不会。” 姽宁静默片刻,一声不怒不喜的笑,道:“我原本想说,我做大,她做小。但我考虑了一整天,不如委屈做个小的吧,毕竟你们师兄妹情意比我深重。” 怀苍听言,眉头霎时就拧起来,“你说的什么话!” “我连做个小都不行吗?”她兀自说着,口吻几许难过。 怀苍一股无名火冲上脑,他猛地转过身,正要呵斥。见到她眼中闪烁的泪花后,所有怒火彻底熄灭。 是心痛,被荆棘狠狠勒住胸口般的痛。 六百多年的记忆,爆炸一般涌现在脑中,所有的片段都在提醒自己,她的泪是他的软肋,他从不让她受委屈,他的强大是为给她安宁的生活。 他不顾一切将姽宁带来魔域,却一而再令她落泪。 三界的这场劫,顺利化解他大半业障,他本该全身而退,却变得举棋不定、优柔寡断。 皆是因为她的出现。 要么以烛魔的身份,彻底放手,与她形同陌路。要么就以怀苍的身份,延续夫妻之情,好好疼惜她。 他该做出选择,而不是将她束缚在这里,当真像养一只鸟,每天只需知道她安全的生活在鸟笼中。 怀苍缓缓抬手,想拭去她眼眶的泪。 姽宁突然将脸埋入他胸前,蹭了几下,撒娇的语态:“晒会儿太阳吧,我有些冷。” 怀苍听她说冷,连忙抱起她上岸,再施法烘干她身子。又觉不够,脱下外裳罩在她身上。 确定她被裹得严实后,这才抱起她,往下方山谷飞去。 姽宁一动不动缩在他怀里,突然,轻柔的声音拂过耳畔:“莫再说那些奇怪的话,我从没将你和别人比过,更没想过娶别人。” 姽宁心头猛一震,仰头望向他略显冷峻的侧脸。 方才那几句话语格外温柔,恍惚是她的丈夫在与她切切叮嘱、蜜蜜情话。 要是真的该多好,可他不是怀苍。 姽宁将脑袋靠回他胸膛,目色渐冷。 * 回到山谷,姽宁牢牢抱住他,不放手,又是撒娇:“我想休息会儿,来到这里就不曾安安稳稳睡过好觉,可以陪我睡一觉吗?” 怀苍没好拒绝,遂与她相拥在树下,共眠。 姽宁枕着他手臂,呼吸轻柔均匀,不一会儿,瞧着似沉睡的状态。 良久,她陡然掀开一只眼,往上方瞄去。确定他已睡着,她动动手指,施展昏睡术。 紧接着,从他身上蹑手蹑脚的爬起来。她跪坐着,伸手试探的捏捏他脸颊,没有半点反应,看来睡死了。 姽宁缓缓趴在他右手边,那串黑色的雕刻着金色莲花的佛珠就戴在他手腕上。 树魔说杀生佛有一串十八佛珠,可以打通魔域的通道,肯定就是这串。若不是为了偷来研究怎么回三界,她何必自贬身份说什么做小? 她一边小心翼翼拿下他的佛珠,一边不住嘀咕:“我堂堂凤凰神帝,岂会与别人共伺一夫,做你的白日梦去。” 没想到取佛珠这般顺利,姽宁得意地将佛珠端在眼前打量,笑得合不拢嘴。 “不是困吗?怎还有精力行盗窃之事?” 两句问话,吓丢她三魂。 抬头看去,怀苍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正饶有兴致的将她瞅着。 第82章 他的心脏。 姽宁惊得跳起来, 抓起佛珠就跑。 嗖一下,往天上飞去,一边设下重重火墙, 阻止他的追捕。 没多久,视线中再次出现十二道火墙, 仍在熊熊燃烧,怎又飞回瀑布岛? 莫非方才慌忙逃跑,没顾及方向,才绕回来了? -- 第179页 姽宁无暇细思, 只能卯足劲再次飞离, 生怕被他抓着。 直到瀑布岛再次出现,她这才发现情况不对劲。之后不管她朝哪个方位飞离, 不到半柱香时间,铁定会回到瀑布岛。 “难道他设了幻术?” 姽宁即刻幻化凤眼, 眼瞳外圈金光流动。仔细查看四下,却未看出任何异常, 他法力高强, 她看不穿幻术也有可能。 姽宁变作凤凰,扇动翅膀, 扬起烈火, 再刮一阵风。大风将火焰往四周猛烈刮去, 焚荡云雾, 吹散尘埃。 若是有她看不穿的幻术, 这火也能将其尽数化解。 以防万一,她接连扇动六次,不一会儿,便将数里云雾统统烘干。直至碧空万里, 不见一丝云迹。 姽宁抖抖翅膀,迅速往下方飞去,欲往四重天。 *** 一日过去,明月隐没云中,天亮了。 飞了整整一天,姽宁已精疲力竭,终是放弃。 落在瀑布岛山谷,只见一人摆好茶壶茶杯,正悠闲的品茶。 姽宁气呼呼冲过去,却怕他来抢佛珠,又后退几步,离他足有三四丈远,才停步。 “没想到你嘴里说着又困又冷,却还能飞一整天。”他先嘲讽十足的开了口,呷一口茶,抬眼睨去:“凤凰皆是如此精力充沛吗?” 姽宁懒得理会,指着他,恼道:“有本事跟我单挑斗战,用什么幻术耍人!” “谁先耍人?”他将茶杯放下,审视般盯着她:“昨日你说心甘情愿做小也要陪在我身边,一觉未睡足,又是盗我物件,又是火速逃离,这会反来气急败坏指责我,哪个才是真?” 姽宁无惧他的目光,仰起脑袋,恨不能用下巴将他这副冰冷的脸给戳个洞。 “不诓你,怎么让你放下戒备?平日里装得清高,半夜却在湖里跟师妹颠鸾倒凤,还被我投怀送抱就给戏耍了。何必装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累不累啊?” 反正逃不出去,姽宁心底的气积攒了一天,说出来的话也未经思量,怎么爽怎么发泄。 怎料她一顿嘲讽瞬间将他激怒,火气一点就燃,一燃就炸。 他突然站起身,眨眼闪至姽宁面前。 她惊得要退,被他迅速揽住腰,往身前一带,整张脸冷不防撞向他胸膛。 “嘶!”姽宁的眼泪都被撞出来了,这人的胸是铁做的吗! “颠鸾倒凤?”这四个字就像从牙齿缝迸出来一般,他冷冷瞪着她:“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这么做?” “谁想看啊?我可不想污了自己的...”她揉揉发疼的鼻子,仰头正讥,话才滚出舌尖,就被他寒光逼人的眼神给慑回口里。 “怎么不说了?”他手臂又是一紧,姽宁刚刚隔开的半拳距离,被他瞬间压灭。 她被迫贴在他身上,又羞又恼。 他视若无睹,继续斥道:“信口雌黄、胡乱诬蔑不说,骗人还骗出理来?” 姽宁咬牙瞪着他,这些日的委屈、愤怒在心中翻涌,悉数化作泪水,涌上眼眶。却觉窝囊,又将眼泪逼回去,逼得眼眶都红了。 她再不想憋在心里,激动的喊出来:“骗你又如何?我骗你是为了逃离这里,不用一辈子在这浑浑噩噩!比起你骗我心骗我身,嘴里说与我不过一劫,却矛盾的将我囚在这里,我所做的不足为道吧!” 在她泪花出现的刹那,怀苍就懊恼自己是否说得太重。 可一听到那句‘颠鸾倒凤’,就难以冷静,如何还能好言好语。只怕再不阻止,她脑子里又会幻生出什么莫须有的事。 但这句‘骗心骗身’,委实不知如何反驳。 他是怀苍时,对她所有情意皆是真心。回归烛魔后....当真全然无情吗? 他的确矛盾,一边将她的感情拒于千里,一边又忍不住靠近她。 怀苍视线一转,将她眼眶挂着的那滴泪盯着。可那泪迟迟不消散,他等不及,只好抬手帮她抹去。 姽宁以为他要动手揍人,警惕的抓住他手腕,“你做什么!” 怎料他指尖勾过眼下,原来是帮她擦泪。她诧异的愣了一下,连忙松开他的手。 怀苍将那滴滚烫的泪揉碎在指尖,才舒坦些。 他转身走回案几旁,坐下来,自顾自的饮茶,没再说一句话。 周围恢复平静。 姽宁疑惑的看着前方兀自饮茶的男人,抬手触及他方才指尖拭过的位置。他的手很凉,不像怀苍那么暖,却是一样的温柔。 此人阴晴不定,‘心魔’的性子恐怕几分随他。 “你若拿着佛珠,莫说离开魔域,这辈子也走不出方圆十里。”怀苍突然出声,拉回姽宁的思绪。 “走不出就走不出,我赖在这里了!”她盘坐在地,取出佛珠,朝他挑衅的晃了晃:“若想要回你师父的十八佛珠,就来求我啊!” 他端茶在唇边,嘴角轻蔑一勾,“谁与你说这是他的十八佛珠?” 树魔与她说的,难道有假? 姽宁哼一声,索性将佛珠直接戴在手腕。他肯定是想使诈,才不上当! “你没打听清楚,杀生佛的佛珠是他的脊骨所化,只有十七枚。这串佛珠乃我吸纳了十八朵金莲后,以法力所炼,你若戴上……” 他话语一顿,两指轻拈,姽宁手腕的佛珠即刻放出金光。光芒化作丝丝金线,迅速缠住她手腕。 -- 第180页 姽宁正端量这闪闪发光的佛珠,突然不由自主的坐正身,然后举起右手,摸一把自己的脸。 姽宁着实吓一跳,下意识想站起来,却发现身子不能自己,仿佛被什么操控。 “它是我的法力所炼,任何我想要你做的事,它都会帮我实现。”怀苍不紧不慢的解答她的困惑。 姽宁慌忙要将佛珠摘除,可这佛珠似乎长了牙,吃入她肉中,怎么也摘不掉。 她冲过去,将手腕递到他面前:“把它拿走!” 怀苍看也未看,侧身躺下来,阖上双目。“佛珠是你盗的,也是你自己抢着要戴,自然得让你戴个够。” 瞧他事不关己的淡漠态度,姽宁拳头捏的咔咔响,真想挥过去,揍烂这张俊脸。 但她揍不过他,姽宁只能憋屈的转身。离他足有百丈,她才躺下来。 刚放松,顿觉疲惫不堪,一闭眼,躺得四平八稳就睡着了。 不多会儿,怀苍走在她身旁。他蹲下来,端量她睡着的恬静模样,眉头微颦,似有忧有愁。 他心中自讥,多半是因为他吧? 他弯身将她抱起,往西边飞去。 *** 西边,落涯山。 屋内,怀苍坐在床榻,将床上熟睡的姽宁看了会儿,才起身离开屋子。 走到院子,幽阴正坐在石桌旁。 “看着她。”他上前叮嘱道。 她抿唇笑道:“师兄是怕她再次跑走,你又得心慌心疼吧?” “我无心,何来这些心绪?”他的话令她笑脸僵住。 怀苍又道:“我去一趟上边。” 幽阴脸色瞬间就白了,“师兄是想去拿回心脏吗?”她声音很小,几乎不敢问出口。 怀苍未回话,幽阴即刻明了。 见他转身要走,她慌忙拽住他袖口,劝阻道:“师兄如今虽无心,但对她并非全然无情,心脏不要也罢。” 怀苍沉沉一叹:“你不懂无心和有心的区别...” 见他执意要去,幽阴急得脱口而出:“师兄好不容易摆脱师父的魔性,难道不怕魔性再度侵体,丧失理智,将她也杀了吗?就像杀死师父那样!” 怀苍面色陡然一沉,厉声质问:“你最清楚我为何会杀他,却拿这话威胁我?” 幽阴心中发颤,不敢再开口。 “此外,休在她面前说些多余的话,做些多余的事。那晚的事再有一次,自行承担后果。” 说罢,他将身一纵,疾速如风,没入碧霄。 幽阴失力的跌坐在凳子上。 *** 六重天原本是杀生佛领悟无色.界天的地方,这里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十几万年前,多了个悬在半空的十方连环阵,由怀苍亲自设下。 怀苍打开阵法外的迷障,走入阵内,待到中央,仰头看向悬于上方的球状结界。结界内赫然放着一颗鲜红的心脏,还在扑通的跳动。 他飞上去,将手触在结界表面,缓缓闭上眼。仿佛能切身感应久违的心跳,正震动他的胸腔。 “孽徒……以为杀了为师,你便能自由吗!你魔性未除,业障深重,永远成不了神,也成不了佛!” 一道熟悉的声音忽而响起,惊得他猛然睁开眼。 只见心脏的血管正在耸动,黑色的魔气从心口溢出,一步步蚕食血管,直至血管尽数变成黑色。 渐渐,心脏被黑色血管勒紧,开始扭曲变形。 怀苍胸口猝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他连忙念动佛咒,咒印遍布球状结界,正与心脏内的魔气拉锯较劲。 忽而,那人话锋一转:“烛照,你是对的,你杀了为师是对的,置我死地而重生。” 忽而,他狂笑:“如此一来,为师的业障才能彻底清除,哈哈哈哈!” 正是杀生佛。 直到魔气被尽数逼退,心脏恢复原状,他的声音才消失。 怀苍看着正在跳动的鲜红心脏,眉目间满是沉重...…和纠结。 第83章 要是能有这么多夫君就好咯…… 姽宁在落涯山醒来, 第一时间摸了摸手腕的佛珠,当发觉佛珠已被摘除,不由大松一口气。 “呼...他是诚心要捉弄我!整天捏着佛珠装和尚, 根本就是个假正经!” 方才的梦可谓吓人十足,怀苍要她做什么, 她受制于佛珠,身不由己,便依他所言,样样照做。最后, 他竟恬不知耻要她帮他宽衣松带, 帮他暖被扇风,还要她亲手喂食仙果... “无耻!没脸没皮!”即便是梦, 她也不由恼怒。 “你是在骂师兄吗?”一道清透的女声陡然打断她的自言自语。 姽宁循声望去,只见一高挑女子娉婷走来, 穿着茶色裙裳,垂落腰侧两旁的晶石珠链微微摆动, 撞出清脆声响。 姽宁眯眼将对方打量, 认出后,不由吃惊, 这不是怀苍的师妹吗? 见她靠近, 姽宁连忙抬手设下屏障, 将她阻挡在五步外。 幽阴哎呀一声, 道:“我可是好心来给你送汤药的, 这么不受你待见呢?” 姽宁瞧也没瞧她手里的碗,只是戒备的将她看着。 “气没消吗?”幽阴摇头叹气:“师兄果然是个不解风情的木头,不懂如何安抚女人。” 姽宁不懂她这话说来何意,仍不语。 幽阴兀自道:“你那晚跑走, 他可是上天下地找了许久。面上瞧着淡然,肯定早已慌得不知所措。” -- 第181页 “你与我讲这些作甚?”姽宁冷声开口:“他撇下你去找我,你不该难过吗,却来替他与我解释什么?” “我为何要难过?”幽阴掩嘴笑起来。 她将碗暂先搁在桌上,抬手幻化迷雾,迷雾之中,女子光洁的肌肤若隐若现。若是仔细观察,肌肤之下有层薄薄水汽,将她衣裳遮住。 姽宁这才恍然,那晚她受到刺激,错愕之下竟连简单的障眼法都没看出来。 幽阴撤下法术,笑的几分不怀好意:“那晚你是不是见我这样,醋意大发,看也没细看就跑走了?” “你故意做给我看?” “因为师兄是木头啊,我不将你气跑,他怎么去追你呢。” 这话令姽宁顿然讶异,她以为幽阴是因对怀苍心怀情愫,才故意使坏。 “哪里晓得他还是根木头,把你找到了,又不好生解释,哪个姑娘受得住他这性情冷淡又不聪明的样子。”幽阴数落自家师兄,倒是不客气。 见她困惑的看着自己,幽阴笑道:“你是不是十分在意我与师兄之间的关系?” 姽宁目光一闪,不予理会。 啧啧,嘴硬呢!幽阴拍了拍屏障,道:“这屏障我破不掉,因为你的力量在我之上。我可是很惜命的,哪里敢跟你争师兄,所以你大可放心。” 姽宁面上不屑,心里可有些乱。她气恼发怒了一整天,全是误会? 可她与师妹初次见面,也不能断定她的话是真心还是假意。 幽阴见她还未彻底卸下防备,不好再多话,有些事还是得师兄亲自与她解释。 她又将碗端起来,递到屏障前,道:“喏,师兄特意叮嘱我的,说你昨日耗费太多神力,得补补,瞧他私下多关心你。” “打开屏障吧,把这汤药交给你可是我的任务呢。”她声音娇软下来,可怜兮兮的说。 姽宁将那碗里绿油油的液体瞧着,嫌弃得皱眉。这确定是关心,不是毒杀她? “别嫌它颜色怪异。”幽阴将碗再往前递过去,说:“这可是魔域最为名贵的药,包你浑身有劲,精神充沛!” 姽宁受不住她软磨硬泡,终是撤下屏障,将碗接过来。 她起身走到桌前,又将药碗搁回桌上。再坐下来,给自己满上杯茶,一饮而尽,道:“我精力很好,这补药暂不用。” 她压根没打算喝这奇怪的药。 “随你。”幽阴不多劝,坐在她对面。 直到姽宁喝下三杯茶,她忽然嘿嘿一笑:“凤凰,咱们做个交易吧?” 姽宁斜眼睨去,总觉得她眼里闪着叵测的精光。 “你把师兄与你在三界的经历道来,我就把师兄在魔域的大小事与你说说。你想听什么,我都告诉你呀。”为了满足好奇心,出卖自师兄也毫不含糊。 姽宁眯眼回一抹和善的笑:“想知道我和他之间的事啊?” 幽阴忙不迭点头。 姽宁扬眉:“问你师兄去啊。”她可没有与旁人讲述自己故事的爱好。 幽阴顿时垮下脸:“我要是敢问师兄,何必问你呢。” 姽宁转了转茶杯,没理睬。 她起身走出去,环顾四下。周围皆是深色山体,却无树林,脚下也是岩石,无草坪,与环岚山截然不同的景致。 “这是落涯山,你先前来过的。”幽阴走在旁,指向东侧:“那边悬在云雾上的湖泊,就是你那晚所见的湖。” 姽宁正远眺那隐没在雾中的湖,天色陡然暗沉下来。 二人抬头望去,原本无云的碧空突然间云海翻涌,狂风大作。渐渐,云层将日光尽数遮蔽,天空变得阴沉昏暗。 厚重的乌云离得很远,却仿佛垂落山巅,往他们头顶压过来似的,有种无法脱身的压迫感。 姽宁震撼于眼前奇观,问道:“那上方是六重天?” 她视线一转,竟发现幽阴脸色忽而变得苍白,两眼大睁,全无方才嬉笑的样子。 她是对六重天格外恐惧? 按理说怀苍如今是这魔域的掌管者,她作为师妹,每天躺着享乐足矣。魔域内还什么能威胁到她,令她如此惊恐? “那里有什么?将你吓成这样。”姽宁问了出来。 幽阴视线定在高空,半晌才说了句不对题的话:“六重天有情况……” “什么情况?”姽宁顺势就问。 “六重天原来是师父修行之地,如今只有师兄能上去。”也不知幽阴是没听清她的问题,亦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又是答非所问。 姽宁隐约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他去了那里?” 幽阴点点头:“他很久不曾去,这次是为了你才上去。” “为我?”姽宁大为不解。 幽阴没再细说,只是面色越发惨淡,浑身上下没一处不绷着。 姽宁默然打量她这副惊弓之鸟的模样,他们师兄妹有个地方倒是挺像,身上都有秘密。 * 不一会儿,乌云散去,天光落下,须臾又是晴空万里。 当阳光洒落院子,幽阴的身子渐渐暖起来,面色也好了许多。 幽阴眼中一亮,突然笑吟吟往天上看去:“师兄回来了!” 姽宁刚要抬头,怀苍已站在她面前,目光落在她脸上,一眼就瞧见她气色不佳。 上次她使出涅槃之火就已耗损神力,昨日又逞强飞了一整天,虽说凤凰自愈能力比普通神兽强,却也需要些时日。 -- 第182页 他转向幽阴,几分严肃:“没劝她喝药?” 幽阴耸耸肩,将责任撇清:“我劝了许久,她很嫌弃汤药,硬是不喝。” 嫌弃?怀苍眉目稍稍一压。 幽阴见状,忙动身:“哎呀!我要去找饕餮说点事,你们慢慢吵…不是,慢慢聊着。” 说罢,她起风就飞,速度极快。 * 院子陡然安静。 姽宁低着头,暗暗嘀咕:吵是吵不起来的,因为这个男人不只是木头,还是块冷冰冰的硬木头。 怀苍也低头,看着面前的头顶,不知她在想什么。 “你应该喝了那药。”他先开口。 “该?”姽宁抬头:“你认为应该的,我是不是得照做?” 她极不喜欢他如此强势,替她安排一切,包括她要吃什么做什么。 怀苍以为是自己语气不佳,遂换个说法:“对你有利的,你应该做。” 姽宁心中给他竖起大拇指,他对于‘你应该’三个字,真是有着异乎常人的执着。 她侧身指向屋里:“我觉得这汤药对你有利,你该去喝了它,你照做吗?” “我身子未损,无需喝药。”他答得这么认真,她都怀疑是不是自己不近人情。 可她偏要想与他作对,不想事事任他摆布:“那药瞧着渗人,我不想喝,不行?” “你想喝什么?”又是一句认真的问话。 “想喝酒,你有吗?”姽宁随口接过话。最近愁事多,的确想拿酒来麻痹身子。 哪知她话音刚落,他嗖一下,飞没了影。 姽宁愣住:“该不会真去拿酒了吧?” 半个时辰后,怀苍当真将酒带来落涯山。不是一两盅,而是两大坛。 怀苍将酒坛放在地上,解释道:“这是神兽酿的酒,他们胃口大,酒都是一坛坛的喝。” 姽宁傻眼的看着面前足以将她整个人装进去的巨大酒坛,这不得醉死在里头? *** 月色浓,姽宁酒兴也浓。 她坐在地上,一杯接着一杯,酒不曾空。怀苍在旁时不时施法,酒水就从坛子里出来,落入她杯中。 她喝得畅快,却不想这酒闻起来香甜,后劲十足。没多会儿,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姽宁单手撑在地上,扬起酡红的醉脸,将酒杯高高举起。 她目光落向空中明月,忽而闪现南辛的笑脸,喊着:‘娘亲,圆圆的月亮代表团圆,在凡间是这么个意思。’ 她也跟着笑了笑。是啊,月圆是一家团圆的日子,凤凰族也是这么个意思。 起初笑意欣喜,而后满是苦涩,笑得眼泪都蓄在眼眶。 原本一家三口,团团圆圆,为何诸多波折,落至如今夫君无法认,家也不能回的境地? 她微阖眼,将眼泪逼退,再睁开,悠悠道:“我这生,以为遇见良人,交付一生。” 话未尽,她仰头张口,举着酒杯微倾斜。酒水洒落,一半入了口,一半湿了衣。 盘坐在一旁的怀苍默默饮酒,一边看着她肆意不拘的举止。 方才她用了‘以为’二字,所以...后悔了? 他等着她道出未完的话,甚至有些着急。 姽宁擦了擦嘴,才接着道:“对你,我无愧于心,更从无二心。对我,你曾温柔缱绻、情深似海,而今尽是冷漠无情……” 怀苍握杯的手骤然收紧,并非不满她的话,而是无法反驳。 姽宁深吸一口气,清了清喉咙,并不想让声音听起来像在哭。 “你将我的心揉碎,再丢弃。我拾起脆弱不堪的心,想与你好好谈谈,因为我不想轻易放弃你,那是曾爱我护我的丈夫。可那晚,我品尝到了背叛的滋味。我不知其中是否有误会,你未曾解释,我便当你默认。” “所以我打算放弃你,我也决定这么做。我偷你的佛珠,想离开这里,远离你。我甚至想到,回三界后,直接告诉南辛,说他父亲已不在世间。但我会疼他爱他,即便没有父亲,也没关系。” 想到南辛,姽宁忍不住哽咽,最后只能停住话,强迫自己镇定情绪。 手中酒杯已空,流下最后一滴,落在舌尖。她咽下,酒味滚过喉咙,仿佛她吞入腹中的泪,苦涩不堪。 “帮我倒酒。”她闭着眼,晃了晃酒杯。 却不想,酒没来,手腕却被抓住。 姽宁睁眼,视线有些模糊,又眨了眨,竟瞧出五六个怀苍。 她咯咯的笑起来:“好多夫君啊。” 听她说着胡话,显然醉得不轻。怀苍夺过她手中酒杯,放在一旁,弯身将她抱起。 姽宁两手捧着他的脸,笑得越发欢喜,醉话也越来越离谱:“要是能有这么多夫君就好咯,哪怕你不要我,还有好几个夫君等着被我宠幸!” 怀苍将她冷冷一瞪,喝酒喝得胆子肥,她还想要几个夫君? 可他没法纠正一个昏醉之人的胡话,只能由着她。 走到屋内,怀苍将她放下,姽宁紧紧搂住他脖子,不让他松手。他只好抱着她,坐在床边,让她坐在他腿上。 “我从没说过不要你。”他冷不丁接上她刚才的话。 若真不要她,也不会将她带来魔域。 “但对你而言,我只是你的劫。”姽宁想起这事就头疼,更是头晕,整个人软绵绵的靠在他胸膛。 -- 第183页 她下意识将耳朵贴在他心口,“嗯?”了一声,怪异不已:“怎么没心跳?” 下一瞬,她又笑起来:“有了,咚咚咚,很有力。” 她却不知,这是怀苍施法做出的假象,上次也是如此。 两人静默良久,皆是无言。 怀苍将她抱在怀中,时间一久,也不舍得再松开。她性情有时很刚烈,但身子很柔软,连带着他身子也渐渐放松。 那几百年的记忆,但凡与她有过拥抱的片段,一张张画面汇聚成浪涛,朝他拍来。 他正然沉浸,恍惚以为自己身在他们定情的芙蓉山。那时,她每夜醉酒之后,也喜欢窝在他怀里,听他的心跳。 “怀苍,我想你。”耳边娇软的声音叫醒他的思绪。 他垂眸看去,她虽将他看着,却是醉眼迷离。 “我不是在这?”他回道。 “人在,心不在了。” “我的心去了哪里?” 姽宁几分哀怨:“去了一个我找不到的地方。” 她许是无心之语,却说出了事实,怀苍眸色一暗,没应话。 “怀苍,我热。”她又突然开口。 “凤凰怕热?” “我说热,便是热。你是丈夫,得听夫人的。”酒意果然壮胆,她开始无理的要求。 怀苍只好催出些凉风,帮她降降温。 凉风还未吹多久,她忽而从他胸前抬起头,说:“我又冷。” 怀苍耐心十足,施法烘暖她身子。毕竟是自己惹她难过,今晚醉者为大,只要是她要的,他都会做到。 “不要施法。”姽宁单手揪住他领口,将他往下一拽,嘟着嘴:“你亲亲我,就不冷了。” 红唇不过离他一拳距离,怀苍呆住…… “急死人!”姽宁见他迟迟不动,等不及,双手并用揪住他衣领,把他扯下来。 送上灼热又香甜的唇。 第84章 你还要骗我几次才够!…… 的确香甜, 他深知这番滋味。 仿佛烙印在唇齿间,不过刚刚触碰,深埋记忆中的感受即刻被唤醒。 他虽不是五戒和尚, 但曾修的是佛法,摒除□□为修炼基本。是以, 曾与她的亲吻也好,阴阳之欢也罢,在他回归烛魔后,便下意识屏蔽在记忆深渊。 不会主动去触及。 却不想, 曾经轻而易举做到的无情无欲, 因她一再破戒。 她这含羞带怯的亲吻,就像一簇热火, 将他刻意展露的棱角慢慢熨平。又像是一把钩子,把他隐藏的欲望一点点勾出来。 他本该将她推开, 双臂却主动将她抱得更紧。 委屈的控诉后,她根本不给拒绝的机会, 直接击溃他的防线, 令他毫无招架之力。 姽宁岂知他这番心理斗争,只不过趁着酒意, 有些随心所欲。幻想眼前之人还是与自己一往情深、誓言不弃的丈夫。 却也因为醉酒, 四肢开始乏力。心想:亲也亲了, 先歇息会儿吧。 怀苍还未切实回味, 她就松了口, 靠在他怀里,一下又一下的喘着。 气还没喘匀,下巴就被他捏住,迫使她抬起头来。 她呆呆望着他, 一句软绵绵的:“怀苍……”逸出皓齿,令他耳朵都酥麻。 他拇指摩挲她下颌,视线内尽是她的酡颜醉脸。勾缠他魂魄,牵引他神思。 掌下肌肤柔滑细腻,怀苍忍不住捏了捏。她无辜的眨着眼,微翕的双眸水光漾漾,几许不自觉的魅惑。半张的樱唇,几分勾魂般的媚态。 忽而,她小舌伸出,舔一下唇角,娇声道:“我有些渴。” 烈酒烧喉,饮得多了,的确有些口干舌燥。 他眸色深沉,嘴角浮现一抹浅淡的笑:“正巧,我也渴了。” 既知滋味,何须再忍。他揽紧她腰身,低头捕获这张令他纠结许久的唇。 轻轻含住,便已欲罢不能。 烈酒醇浓,怎比得过她唇间的清甜。 后味幽香,怎胜得过她口中的馨香。 他初初比较克制,轻含慢吮,只想好好品尝。不过一杯酒的工夫,便不知压抑为何物,行止全凭本能。 猛兽一旦挣脱了枷锁,便会擒住欲望的阶梯,一步步往上攀。 体内酒意开始作祟,令他情难自控,只想品的彻底,尝得尽兴。 唇齿一番火热嬉戏,两人便滚在了地上。他手掌托住她后脑,担心硬邦邦的地面磕碰了她。 口中空气被蛮横掠夺,姽宁脑袋昏沉,意识逐渐迷糊。她已不知是被他压得无法呼吸,还是他强势的亲吻令她难以喘息。 她越是启齿想吸一口新鲜空气,他越发得寸进尺。 纠缠、攻占、肆虐,无不令她怯惧。 她口里仿佛烧出火来,灼热不堪。 热得有些晕,有些乏...… 察觉异常的怀苍,这才拉回些理智,从她唇上退开。 只见她一动不动,蓦然傻眼,这是睡着了? 怀苍皱着眉,如何也没想到在这般情绪激动的时刻,她竟倒头就睡! 他捏她脸,又摇她肩。姽宁皱着脸,不耐烦的抬手扇过去,将他手拍开。 “别打扰姑奶奶睡觉!”说罢,一歪头,果然呼呼大睡去了。 怀苍无奈的看着身下红唇微嘟、细眉微蹙的女人,昔日也从没有过如此哭笑不得的经历。 -- 第184页 他呼出一口热气,迫使脑子清醒些。方才险些丧失理智,若非她睡着,他都不知自己会不会在这院子与她月下放纵。 自打将她带来,但凡与她在一起,他便会一步步脱离自己,变得越来越像……怀苍。 歇了会儿,他起身抱她回屋。待把她安顿在床上,顺势坐在床沿。 许久,见她眉头仍蹙着,难道梦里还在生气? 他伸手轻轻按压她眉心,再揉了揉。直到她眉头舒展许多,才撤手。 身体的热度还未完全散去,得去冷湖中泡一泡,也好理清思绪。 “别...”他松手时,姽宁突然抬起双手,左右乱捞。 半会儿都抓不着实物,她竟难过得哼起来,像只受委屈的小兽。 怀苍握住她乱扑腾的双手,她抓了几下,像在丈量他手掌的宽厚。确认后,嘴角微翘,眉眼弯弯似笑,瞧得出很开心。 她紧紧攥住他的手,搁在胸前。“别走...”因睡着,声音有些含糊,但怀苍听清楚了。 “谁别走?”他顺着话问,即便他明白她说的是谁。 姽宁微掀唇,一句甜甜的:“夫君。”唤出来。 她以往多少有些羞涩,甚少直呼夫君。许多时候,都是榻间情动时,趁她神思迷乱,经过一番诱哄才能听到。 他顿觉喜悦在胸口难以自控的放肆滋长,好似长出了一颗心脏,正在欢快雀跃的跳动。 他不满足这声短促的叫唤,就像曾经做过的那样,低头在她耳畔诱道:“再唤一遍。” “夫君。” “再唤。” “夫君...” 连着听了五遍,直到她又沉沉睡去,才罢休。 他笑起来,嘴角是压不住的弧度。 *** 怀苍离开不久,一缕手指大小的黑影在门口徘徊。 黑影晃晃悠悠朝床榻飘去,停顿少顷,再飘向姽宁额头,贴在她眉心。 沉睡的姽宁,渐渐陷入一场诡异的梦境。 她被困在一个空旷的阵法内,四周是密密麻麻的佛咒,在上方圈出半球形的结界。 忽而,正前方裂出一道黑缝,上下左右各有一道佛咒钻入其内。裂缝慢慢变大,直至佛咒将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给拽了出来。 那四道佛咒如同锁链,分别扣住他的四肢,将他悬吊在半空。那人一身衣裳被血染得看不出底色,只是鲜艳的红。 他低着头,长发遮住脸庞,姽宁瞧不清他的面容。 她目光不经意瞄向他被佛咒勒紧的右手,手腕有串佛珠…… 定睛再看,佛珠上浮现金色莲花。 “怀苍?” 姽宁急忙飞上去,悬在他身前。她伸手拨开他垂落的长发,再捧起他的脸,将他头抬起来。 她愕然睁大眼,就是怀苍! 只见他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唇间溢出的鲜血已干涸,脸似腊冬的雪一样冰冷,整个人死气沉沉。 她不断催生热量,经由掌心传至他肌肤,一边叫着他的名字。 他不仅毫无反应,脸颊刚被烘热,须臾又冰凉。 刚才还好好的,突然怎么回事? 刚才……姽宁细细回忆,刚才不是与他月下饮酒吗?怎么跑来这里了? 他又是被谁重伤成这样? 姽宁正迷惑,突然间,从怀苍身后探出两只黑色的手影,扣住他的肩膀,将他抓了过去。 手的主人藏在缝隙之内的黑色空间,姽宁看不见他的模样,只听见他沉沉的声音:“你不希望他变成这副模样,所以想救他?” 姽宁警惕的盯着前方,缝隙里头只有漆黑一片。 那人兀自道:“烛魔杀戮太多,业障深重,寿命锐减。他学着用他师父的办法,试图将自己的业障转移。只不过他是将业障转移到了自己历劫转世之身,虽然续了命,却难逃业障侵蚀。” “你知道他为什么没法抵抗业障的侵蚀吗?” “因为...…他没有心。” 前面的话,姽宁还能平静的听着。最后这句‘他没有心’,如遮天的巨石,在她心湖猝然砸落,掀起滔天大浪。 她还未来得及深思,结界上的佛咒纷纷飞往怀苍身上,沿着他四肢缠绕,最终完全包裹。 只见金光一闪,哪里还有怀苍的身影,被佛咒吊在半空的,是一颗鲜活的心脏。 “这就是他丢弃的心。”那人黑色的手影握住这颗心脏,又道:“没有心,他的寿命很快就会被业障终结。” 姽宁惊骇的盯着那颗血淋淋的心。 “你可以救他,帮他拿回自己的心。”他一句句诱引。 “怎么拿回他的心?”姽宁下意识就问。 “用你的凤凰之身,换回他的心脏。” 此话一出,正躺在床上的姽宁额间即刻显出凤火印记,刹那将黑影包裹,直至将它吞灭焚尽。 姽宁睁眼,已离开梦境,回归现实。 她原是梦灵,对于自己做梦和受其他因素干扰而做的梦,只需几句来回,她便能辨清。 方才的梦,有人刻意与她传达一些讯息,为的是最后一句——要她的凤凰之身。 姽宁缓了缓神思,才坐起身。屋外光线昏淡,如同三界拂晓之际。 她走出屋子,果见空中光影半虚半实,正是昼夜交替之时。 院子内还摆放着那两坛酒。 -- 第185页 昨晚她喝得有点多,以至于大胆的抓住他不放,然后倒在他怀里。 至于后面发生了什么,任凭她想破脑袋,也记不清。 看来醉的不轻。 姽宁环看一圈,他不在这里歇息,又跑去了哪儿? 她飞上高空,俯瞰四下,不一会儿就在东侧不远处的湖上见到了正泡在里头的怀苍。 她火速往那飞去,急着要见他,要证实一件事! 姽宁飞落湖中,掠起哗啦水声,即刻惊醒正冥思的怀苍。他刚睁开眼,她便冲上来,手掌紧紧贴在他胸口。 她脸色一变,声音有些慌:“心呢?” 话音刚落,她手掌之下没有动静的胸口,开始咚咚的传来震动。 “在你摁住的位置。”他淡然如常。 “你的心脏呢!”她抬头朝他吼道,牙齿咬得发颤:“你骗我一次两次,还要骗几次才够!” 说罢,眼眶即红。 第85章 怀苍动怒:你把这个念头,…… 怀苍看着她红通通的眼, 不解她为何会突然怀疑他的心脏。 “你始终不愿与我说吗?”她泪水越蓄越多,只需飘来一阵风,就能将眼眶的泪拂落。 “谁告诉你的?”他反问道。 心脏的事只有幽阴知道, 但昨晚到今日,幽阴根本没来过落涯山。姽宁突然提及他的心脏, 必定是从他所不知道的地方听到了什么。 他问罢,姽宁掌下的心跳也戛然而止,再没动静。 她脸色煞白,果然, 他没有心脏…… 即便没感应到心跳, 她也不舍松手,手掌依然贴在他胸膛。 这里昔日分明咚咚震动, 又重又沉。每每夜间,躺在他怀中, 能给予她安心。 姽宁低下头,泪如雨落, 滴滴坠在湖面, 泛起层层涟漪。 “没心脏怎么不和我说?你始终当我是外人。”她哽咽着,鼻头也红了。 如此脆弱委屈的样子, 瞬间击碎怀苍冷硬的面具。他心中一叹, 抬手捧着她脸, 擦拭她不断涌出的泪。 姽宁的眼泪越流越多, 就似天破了道口子, 汹涌的落下雨来,仿佛要将这些日子的苦楚统统发泄出来。 可他依然只是帮她抹泪,什么也不说。姽宁顿时来了气,气自己何必要图不痛快呢! 明明是他将她拒于门外, 她却还替他难过,在他面前矫情的哭个什么劲! 姽宁拍开他的手,猛的将他一推。 微抬头,噙泪的双眼将他狠狠一剐:“无心与我何干!反正有没有心,你也不再是他,往后你的事我再不管,我的事你也休要干涉!” 说罢,她将身一纵,飞出湖。 离湖面不过三丈,湖水猝然化作一条水蛇将她身子缠住,又把她给扯下来,禁锢在他身前。 姽宁气得直跺脚,要他放开。他长臂一揽,圈住她腰,搂在面前:“我怎么不是他?” 他捏住她下巴,强迫她直视自己,语气几分不满。 姽宁昂起头:“你是他?那你说说,心脏怎么回事?” 见他眉头拢起,又不言语,姽宁甩开他捏住下巴的手,讥诮道:“哑巴了?你若是怀苍,就不会再对我隐瞒!” 又愤愤控诉:“经历心魔之事后,你便与我发誓,再不对我有何隐瞒,可你现在做的是什么?你若是怀苍,就知誓言之重,若是不愿与我说及你的事,就当夫妻之情从此断绝!” 怀苍眸孔一震,还以为听错了。 再看她目光坚决,双唇紧抿,就像个正搏斗的战士。 她是来真的..... 以往不管她如何发脾气,怨怒也好,嗔骂也罢,他从不慌张,笃定她不会离开自己,却没想过她会决绝的斩断夫妻之情。 “并非不愿说...”他双唇抿得微微发白,对这事着实抗拒。 正因深知她的性情,他才认为有些事不该让她知道。可刀刃已被她压在颈边,他不怕伤了自己,只担心再中伤她的心。 “我告诉你,心脏的事...”他做了个艰难的决定,面色几许青白,说:“还有,我与杀生佛之间的事。” *** 对于烛照这个身份而言,揭开尘封的回忆,如同当初褪去身上的鳞片,每一片都粘着肉,没有一片不是滴着血。 烛照与幽阴原为杀生佛的弟子,杀生佛来到魔域之前,就因杀戮过多而被三十二佛追捕。 他不只杀凡人,还杀佛门弟子,但凡被他佛眼看出恶念,皆无法逃脱他的屠刀。 杀生佛认为的无色.界天,是将一切罪恶消除后,众生达到高度统一的善。而后,他将是苍生的信念,无需肉身为载体,苍生信念不消,他便永恒不灭。 而杀戮带来的业障深重,导致他叛离佛法,已经从以善制恶的佛道转为以杀扼杀的魔道。 纵然如此,他仍对无色.界天怀有根深蒂固的执念。 来到魔域后,他于六重天参悟佛法。 千年闭关,幡然醒悟:业障过重导致他体内魔性肆虐,不仅在一步步削弱他的法力,还将侵蚀他的佛体,缩减他的寿命。 杀生佛想出减少业障的办法,便是将自身的业障转移出去。 业障是因他体内魔性而造,只要将魔性融合到其他人身上,再借由他人之手行杀戮之事,业障就会转移到对方身上。 魔域之中,能承受他魔性的,只有大弟子烛照。 -- 第186页 早已看出杀生佛性情越发偏激的烛照,听其荒唐的要求,当然不肯答应。 杀生佛却以逼迫幽阴帮他还业为要挟,强迫烛照接纳他的提议。 烛照无法,只能顺从他,杀生佛便将魔性封印在他心脏。 每年日月交汇之际,杀生佛会解除心脏的封印。魔性与烛照的心脏融合后,他会变得残暴凶恶,在魔域大行杀戮。 久而久之,大家惶恐,将烛照称作烛魔。 然,烛照承受的不仅仅是业障的积累,还有魔性相融之后带给他身体无法逆转的创伤。 他的性情逐渐变得冷漠而暴躁,身体也随之改变。原本为龙体的烛照,渐渐成了身躯为狼,角爪为龙的半狼半龙之躯。 烛照以为只要帮杀生佛扛下所有业障,噩梦便会彻底结束。 怎料,杀生佛察觉业障虽已转移,但佛体开始衰败。如若还未到达无色.界天,佛体就毁坏,他将不复存在。 杀生佛开始惶恐不安。 一日,恰好烛照练成十八莲花佛珠,成功修得金佛之体。 半空中,金身闪耀的光芒,犹如太阳的万丈金光,将整个魔域照亮。杀生佛看中了烛照的佛身,一如他年轻时,完美而强大。 当年日月交汇之时,趁着魔性正侵蚀烛照的意识,杀生佛打算一举拿下他的肉身。不想烛照竟能反抗魔性,并欲反杀杀生佛。 杀生佛即刻钻入幽阴体内,慢慢吞噬幽阴的魂魄。 他笑得张狂,也势在必得:“你不给为师,为师也可暂时用幽阴的肉身。” 杀生佛若要夺取她的肉身,易如反掌。但对他而言,幽阴只是个用来威胁烛照的饵,他料定烛照不会见死不救。 幽阴惊恐万状,哭着求饶:“师兄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杀生佛第一次算错了烛照的心思…… 烛照将十八佛珠亮出来,说:“随你如何威胁,今晚必定杀了你。” 杀生佛看着眼中一片冰冷的大弟子,恍然大悟,原来他这些年默默隐忍,只是为专心修炼,让自己变得强大,强大到可以弑师。 幽阴绝望的看着十八佛珠金光四射,化作十八金莲。莲花迸出无数锋利的金色花瓣,朝她斩去。 电光火石间,杀生佛急忙从幽阴体内逃逸,但他魂魄还被金莲找到,并被其诛杀。 幽阴那晚受了重伤,调养几千年才恢复。 烛照没法根除杀生佛封印在他心脏内的魔性,最后只能挖出心脏,将其封印在六重天。 *** 树荫下。 “当初我为续命,以真身离开魔域,打算去往三界历劫,将业障转移至历劫之身。” “打开通往阿鼻地狱的通道时,恰有一缕魂魄从地狱飘入通道。我助其重获肉身,并附在她体内,只等她怀有身孕,我就以胎儿身躯转生。” “她便是怀苍的母亲。” “心魔正是我体内无法清除的魔性所化,由此,我将业障转移到了怀苍身上,所以他的力量才会慢慢变弱。直到浮生杀了一千多凡人,业障已暂时不会威胁我的性命,便是我回归魔域之日。” 听完,姽宁沉默良久。 她以为烛魔就是魔域的统治者,是不可撼动的存在,怎料他昔日如此波折,堪称惨烈。 杀生佛怎敢有脸称自己是佛?他比魔还险恶! 姽宁缓缓将情绪敛于心底,再抬眼,冷不防与他视线相接。 他方才说罢,视线就未曾从她脸上移开,是想观察她的什么反应。 “心脏可以装回来吗?”姽宁迫切关心这事,因为心脏会影响他的寿命,没有心脏,他无法抵抗剩余的业障。 “可以。”怀苍的回答瞬间点燃她心头的希望,下一句又快准狠的掐灭希望:“但我或许会被他的魔性控制,他会趁机用我的肉身复活。” “他还在?”姽宁惊道:“不是被你杀了吗?” “他的执念未灭,在魔域飘荡已久。他等着拿回封印在我心脏内的魔性,再加上一具合适的强大的肉身,就能重生。” 姽宁愁眉紧锁:“如何才能彻底杀了他?” 怀苍双目沉沉一压:“唯有让他重生,才能彻底杀了他。” 姽宁错愕的睁大眼。 她突然想起刚才的梦,此时猜测,那许是杀生佛的执念钻入她脑中,想要她的凤凰之身。 姽宁随即将梦中之事与他道来。 怀苍听完,脸色刹那凝重,眼中更是寒光凛凛。 他没想到杀生佛的执念如此胆大,竟敢闯入这里。更为警惕的是,杀生佛为何会知道姽宁与他之间的事? 怀苍沉思时,姽宁也在思索一件事,确切说,是斟酌一个决定。 良久,她尝试与他商量:“既然要复活他才能彻底杀了他,不如我……” “想都别想!”怀苍瞪去,厉声打断她未出口的话。 他的目光几分凶狠,交织着愤怒和警告,吓得姽宁紧张的咽了咽,试图再开口:“不试试怎么……” “不会试!”他又直接打断,仿佛她口里的话是洪水猛兽,绝不给她说出的机会。 “你把这个念头,给我彻底摁灭在脑子里!”怀苍当真动怒。 他知道姽宁要说什么,她想用凤凰之身将杀生佛复活,然后要他杀死杀生佛。 -- 第187页 这不等于杀她吗? 他迟迟不愿说出实情,就是担心会导致他无法预料的后果。 第86章 听见她得逞的笑声,他耳朵…… 近日, 两人间的关系好似刚成婚那时。 即便他依旧是那不喜不怒的淡漠神色,并不会表露出昔日那般如胶似漆的夫妻情,更遑论在他眼里看出什么缱绻深情。起码, 姽宁再没体会到强烈的疏离感。 偶尔,甚至有些小惊喜。 譬如, 晚上睡觉时,怀苍会直接将她抱去自己的房间,两人睡在同一榻上。床很大,足够他们隔开半尺距离。 纵然没有相拥而眠, 已算是不小的进步。 * 这日, 正值半夜。 姽宁一想到他的心脏便辗转难眠,索性侧过身, 睁眼看着他。 许久未曾在他睡着时,安然的端量他的睡颜。 回想最后一次与他共睡一榻, 是他去凡间历劫之前。不过二十几载,仿佛隔了百年那么久远。 瞧着瞧着, 手开始不安分, 缓缓伸过去。 指尖之下的肌肤,如秋夜中的幽潭, 格外冰凉。鼻头、额间, 没有一处是暖的。 是因为心脏不在身上, 肉身似木, 体骨如石, 所以才没温度吗? 当她的手指正放肆的留恋在他脸颊时,就着柜上的烛光,竟瞧见他颊边微微泛红。 姽宁眨眨眼,他这是害羞了? 当她再仔细确认时, 他佯装不胜其扰,翻过身,背对她。 姽宁抿唇窃笑,伸手想去戳他后背。 只听他一声无奈的叹气,威胁道:“再乱动就将你的手绑在床头。”好似后脑勺长了眼睛。 姽宁想像被他绑住的画面,满脑子充斥他以往惩罚她时,将她折磨得哭饶不休的场景。脸颊一烧,害臊的将手速速缩回去。 一整夜,她老老实实与怀苍保持安全距离。 次日,回想自己被他吓得整宿都不敢动,姽宁调侃道:“怎么感觉我们两的日子活回去了?不像老夫老妻,却像两个初初有好感的小年轻,情未深,爱尚浅。” 听起来是开玩笑,可她的失落全写在脸上。 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怀苍以为这几日所做,已经努力的表达要与她继续维持夫妻关系。 听她所言,心中寻思一番,便发现症结所在——他多次在姽宁尝试亲密的接触时,要么委婉的拒绝,要么直接避开。 看着,的确像是抗拒她的触碰。 但怀苍着实有苦难言.... 他并非抗拒,暂时不敢去触碰。 前段时间,他试图接纳自己身为怀苍的一生,并将其视作此生最为重要的经历,感情也在悄然转变。 起初细水长流,不过三五日,便如湍急的溪流。 他逐渐明白家人的意义,在他一成不变的情感中,衍生出从未有过的归属感和对将来憧憬的安定感。 他甚至暗自规划——等取回心脏,消除杀生佛,一切尘埃落定,就亲自去三界将南辛接过来,一家人安居在与世隔绝的魔域。 怀揣着这番愿景,他才知自己并非无情无爱,只是因希望渺茫,才从不奢求。 在魔域,又有谁能从深潭泥沼中将他拽出来,只能自己拼命的爬。 姽宁是凤凰,是这世间至热至阳之物。她只要扇动翅膀,便能扬起熊熊炽热的火焰。 凤凰之火足以探至深渊,照耀谷底,任凭他周身被黑暗压得沉重,她也能一层层拨开那带血的灰霾,将丝丝缕缕火光送达他面前。 前几日,每次等她睡着后,他会悄悄将她拥在怀中。她身上的温度就像出云的朝阳,暖暖得令他安心。可他却觉不够,这点汲取,无法驱散积压多年的阴暗。 以至于他想将她牢牢抱紧,揉入胸口。 那一刻,压制许久的感情犹如冲溃堤坝的洪涛,顷刻将他吞没,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举止。 他惊然发觉自己对她的渴求,犹如山崖之下蜷缩在阴影中的杂草,渴望那普照万物的太阳。 他没有心脏可以控制并调解情绪,一旦将感情释放,情绪出现巨大波动,体内残余的魔性就会趁机反噬。 说到底,目前的他根本无力化解‘怀苍’对她日积月累的感情,过于厚重。 这对姽宁而言,极其危险,对整个魔域也很危险。 因为日月交汇在即,他一旦被魔性侵占意识,从而失控,后果不可计量。 在心脏还未取回、杀生佛还没彻底消失之前,他怎敢心无旁骛的与她亲昵无间。 怀苍思来想去,又不愿再度令姽宁伤心,便想出一个折中的办法——只要在他承受范围内,他不会再冷硬的拒绝她的接触。 姽宁很快察觉到他的变化。 自打她说过两人‘情未深,爱尚浅’,之后不论她如何试探,他都不会将她推开。就算夜里,她慢慢挪过去,从他身后拥着他,他也不会拒绝。 即便他浑身僵硬得像块石头。 怀苍对她的纵容,令她几度以为二人情深未变。她也越发贪心,继续得寸进尺。 但姽宁并没忘记有个横在他们之间的分歧——他的心脏。 当她误以为,怀苍对她的纵容足以让她重新提及此事,她见到的是他倏然冷厉的目光。这才明白,他的心脏是不可试探的禁区。 她握住他的手,尝试撒娇:“你先听听我的想法,再决定可以吗?” -- 第188页 他仍断然拒绝,且在她第二遍提及时,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大有暴风袭来的前兆。 姽宁被他的眼神慑得心头一惕,只好将话悉数咽回去。 是以,时光看似平静流淌,但这轻松的表象之下,是姽宁越绷越紧的心弦。 她明白怀苍不希望她卷入危险之中。但他越是如此抗拒,越说明他预计到了不可挽回的后果,才会阻止她涉足此事。 杀死杀生佛,或许远比他所说的还要棘手。 许是以命取命。 *** 这日,怀苍要带百灵去二重天。 他有意希望百灵掌管二重天的诸多妖兽,百灵正嫌无事,便接下这个活。她当大王当习惯了,虽说二重天不如妖界大,总归还是个妖王。 只等怀苍离开,姽宁即刻出发,去找幽阴。 见到幽阴,她开门见山问及怀苍的心脏。 幽阴先是诧异,而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拒绝回答。 姽宁一再追问,也撬不开她嘴。 姽宁急得有些恼火,质问:“你也想一辈子活在杀生佛的阴影中,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吗!” 幽阴被针扎似的,两眼大睁,猛一个激灵。 姽宁的话瞬间勾起过往那段不愿回想的记忆——那日杀生佛以吞食她的魂魄来威胁烛照,经受的痛苦历历在目,仿佛刚刚发生。 幽阴后背靠着树干,手掌不断摩挲手臂,借此缓和情绪。 姽宁看出她脸色不对,便陪在一旁,默然等着。 良久,幽阴垂下手,终于松口:“师兄舍弃自己的心脏,将师父的魔性连同心脏一并封印在六重天。没人能打开六重天的结界,只有师兄的佛珠可以,或许你的力量也可以强行冲破。” 姽宁暗暗记着,再问:“没拿回心脏,他会怎么样?” 幽阴双脚微不可察的晃了一下,她目光落向姽宁,交织着恐惧和心痛。 “师父带给他的业障太过深重,他佛体早已有损,性命差些不保。三界历劫转移业障,才逃过一劫。可他无心,佛体就不完整,又如何继续抵抗业障和魔性的双重侵蚀。” “师兄也不知自己寿命几时终止,许是明年,许是明天……” 幽阴的话,犹如晴天霹雳,猛的砸在姽宁头顶,砸得她眼冒金星,脑中空白。 *** 浑浑噩噩回到落涯山,姽宁就坐在院子的石凳上,发呆良久。 直到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前唤了数遍,她才木木樗樗的拉回思绪,怔怔看着面前的墨色衣袍。 她甚至没抬头看他,两手一伸,便将他抱住。 她将脸埋入他衣裳,拼命的嗅着他身上的味道。以往是檀木的幽香,如今是草木的清香,不论哪种味道,都能抚平她烦乱的心绪。 只是不想让他看见自己惨淡的面色,因为她还没来得及掩盖内心的慌张和害怕。 可她这番默不吭声,着实给刚刚回来的怀苍一顿好惊。 他欲推开她,但她手臂异常用力,将他越搂越紧。 总不能使蛮力伤了她。 怀苍只好一手扶在她肩头,一手轻柔的梳理她的长发,问道:“怎么了?” 姽宁沉默会儿,闷闷的声音传出:“想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有些妖兽潜在深洞,将他们召集费了些时间。”他细细与她解释。 “百灵掌管二重天,会否吃力?”她又问。 他耐心答话:“她曾被称作最强妖皇,自然有些手段。” 最后,姽宁没话问了,又沉默下来。 这会儿轮到他提问:“你呢?下午一直待在这里?” 姽宁不想撒谎,但也不想说实话。若真交待自己去了哪里,,他三两句追问就得让她一五一十坦白,指不定又要一番争吵。 “我们去瀑布岛吧!”她话锋一转。 怀苍不满她的回避,没应话。 “去嘛去嘛!那山顶的湖水比较纯净,我想去那游水。”她将脸在他身前蹭啊蹭,活像一只撒娇的小猫。 他一叹,拿她没办法。 “好。”将她抱起,直接往东飞去。 * 路上,姽宁搂着他脖子,将脸歪在他颈肩。 温热的气息时不时吹拂在他耳垂,惹出寸寸红。 姽宁像见到新奇之物,突然就来了精神。她想也未想,张开咬他耳垂,吓得怀苍险些要将她扔出去。 听见她得逞的笑声,他耳朵更红,一手抱住她,一手将她脑袋摁在怀里。 “别动!” 她哪里晓得,怀苍已是一忍再忍。这一路,他暗暗念动楞严经,念了不知多少遍,怎料她一挑逗就戳中死穴,实在……伤脑筋。 * 瀑布岛,姽宁在山崖顶上的湖中游了一个时辰,游到日光黯淡,月华皓明。 湖水清澈,有助她洗涤杂念,加之今日神思紧绷许久,这一泡,就将自己给泡睡着了,最后还是被怀苍给捞上岸来。 梦里,姽宁又见到了他的心脏,与那晚几乎一样的场景。 只是多了一个更可怕的画面——她眼睁睁看着杀生佛在她面前用佛咒绞杀怀苍,将他毁得面目全非,一片完整的肉骨都寻不见。 “不要!!”姽宁惊恐的睁开眼,意识未完全清醒,仍不安的喘气。 “做噩梦了?”怀苍的询问声将她从噩梦的余悸中拉回现实。 -- 第189页 她循声看去,怀苍单手撑在她身侧,一只手正拨开她鬓旁被汗水打湿的发丝。 姽宁眨眨眼,猛然扑向他。力道之大,直接将没有防备的怀苍压在草地上。 她抱得很紧,身子还在微微颤抖。 怀苍面色一变,护住她后脑,翻身将她反压在地。姽宁别过头,他便扣住她两手手腕,一手捏住她下颌,迫使她面对自己。 看见她通红的眼睛,他诧异一瞬,立刻沉下脸,语气冷硬:“说,发生了什么。” 姽宁咬了咬唇,却反问:“你当真想听吗?你应该明白我一直惦记的是什么事吧?” 此话一出,怀苍面色刹那又沉了几分。 趁他松力,姽宁抽出双手,将他推开。 她坐起身,严肃的盯着他:“这次是你要我说的,你就必须听我说完。否则我什么也不与你商议,自己去做,你认为我做不到吗?” 怀苍坐在她面前,眼中柔色尽褪。姽宁目光坚决,与他较劲。 最后,怀苍眉头拧成结,似做了一番艰难的挣扎:“你说。”声音格外低沉。 姽宁终于将憋在心里许久的话道出:“我随你去六重天,将你心脏的魔性引入我体内,而后你即刻将心脏取回。我会以自己为饵复活他,你在六重天设下结界,我再以涅槃之火将他彻底焚烧。” “你放心,我如今神力已回归,涅槃只会毁我肉身,力量不会毁灭,我还能重生。” “好吗?”她小心翼翼的问着面容越来越铁青的男人。 怀苍能容忍她说完,已是极限。 “你觉得好吗!”他断然给她浇下一桶冷水。 见她张嘴要驳,他连开口的机会也不给:“你的脑子若再浮现这些念头,我便用佛珠禁锢你的手脚,用佛咒封印你的神力,你哪里也去不了!” 虽说料到他会反对,姽宁却没想到他不只态度强硬,连威胁她的手段都堪称恐怖。 她不由生气:“你要封印我的神力,等到杀生佛复活那日,你被他的魔性反噬,我怎么办?等死?” “那我就打开通道,送你回三界,再将魔域通道彻底封印。杀生佛也好,我也好,与你再无任何关系。”怀苍不得不想方设法阻止她。 “你…”姽宁愤然咬牙,直到齿间咬出血来,一句:“你好狠!”带着直冲喉鼻的血腥味,从牙关迸出。 “有你狠吗?”他仍不退让:“要我亲手将你和杀生佛一并封印在六重天,再眼睁睁看你焚毁自己,而我却不知你究竟是在撒谎,还是当真可以涅槃重生。” “谁更狠!”最后这句彻底撕开他积压许久的情绪,怒不可遏的吼出来。 姽宁错愕的看着盛怒之下的丈夫,这样的他令她害怕,怕他会因为担心她出手,而不得不尽快以自己为饵,复活杀生佛,并与其同归于尽。 见她眼中流露惊慌,怀苍便知自己语气有些重。 他将她拥在怀中,安抚的轻拍她背。 良久,他徐徐浅声:“我原本以为你只是我在三界的一个劫,历过便历过,没什么好留恋。” “但我大错特错。” “你是我一生的劫,所以我必须护你周全。否则,我会没命…...” 第87章 她什么也没剩下,她骗了他…… 一重天, 魔窟。 结界内,姽宁正与湮灭、百灵悄悄商议要事。 听完她的计划,百灵两眼瞪得像铜铃:“你这不只是寻死, 你还要我们陪你死!” 姽宁若是涅槃后没法重生,怀苍铁定会杀了她和湮灭。 姽宁道:“我当初涅槃失败, 不也重生了吗?” “但你用了百万年才重生。”湮灭一针见血。 他说的是事实,姽宁一时没话反驳。 百灵揪住这点,死捶猛打:“所以你要他等你百万年?你是要他守寡守到死吗?作为妻子,你可真够体贴。等不到你复生, 他或许想, 还不如跟你一起死。” “守什么寡!晦气话!”姽宁没好气瞪她一眼,道:“当初我将心脏化作凰石, 帮麒麟王封印阴煞,为此神力大耗, 才导致涅槃后未能及时重生。如今我神力恢复,涅槃后即便无法自行重生, 只要神力还在, 用不了百万年。” 面对她的固执,百灵直摇头, 只能拍拍一旁的湮灭, 示意他想办法说服姽宁, 要她放弃。 “你是否太过乐观?”湮灭开口就是一句质疑。 “姑且不论你是否能重生, 你如何笃定涅槃之火可以焚灭杀生佛?万一在你出手之前, 他先将你魂魄吞噬,占据你肉身呢?” 几番咄咄逼人的质问,令姽宁眉间蓄上忧色。 她并非没有考量到湮灭所提及的问题。 这几日,她反复思索各种办法, 而只有将杀生佛禁锢在她体内,用涅槃之火彻底焚烧,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怀苍想自己涉险,但她不会准许他去冒险,她所考虑的办法,必须以保全他为前提。至于她斩钉截铁说自己会重生,主要是为打消他们的顾虑。 “所以才需要你们在我被控制时,念动咒语,爆裂我的心脏,让我强行涅槃。咒语我会教给你们……”姽宁早已计量好一切。 “不!你别教!我不学!”百灵慌忙打断她的话,摇头摆手:“你去找你丈夫,他法力高强,绝对可以杀了你。你如今有凤凰神力,届时再加上杀生佛的力量,我们可没能力杀你。” -- 第190页 不论姽宁说什么,百灵与怀苍的态度一样,坚决喝止。 姽宁拗不过她,只能看向湮灭。 湮灭问:“既然你觉得自己可以杀了杀生佛,难道怀苍没办法对付杀生佛?” “有。”姽宁道:“他的办法就是重新融合有魔性的心脏,用自己的身体复活杀生佛,再用佛咒将自己和杀生佛一并绞杀。” 前天在瀑布岛做的噩梦中,她便预见了佛咒绞杀怀苍时的场景,一片完整的肉骨都不剩。 百灵不明白:“所以不论用什么方式,必须先用自己的身体复活杀生佛,你死和他死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姽宁道:“他身上还有业障未还,若是与杀生佛同归于尽,便是灰飞烟灭,重生的机会十分渺茫,怎能与我相比。” 湮灭摇摇头,道:“但你今日所说,若非他亲口答应,我们不可能参与。” “是!绝不参与!”百灵附和。 姽宁拧着眉,却又无可奈何。 她深知他们的顾虑,但她不知怀苍还剩多少寿命,怎敢继续等下去。 *** 夜里,趁怀苍睡着,姽宁趴在他身侧,伸手在他眉心点了一下。 浅眠的怀苍即刻睁开眼,摸了摸眉心,狐疑的瞄向她:“做什么?” 姽宁努努嘴,不大高兴:“见你愁眉不展,想帮你戳平,你至于对我如此戒备吗?” 怀苍见她动气,握住她的手,裹在掌心,说:“是我多虑,戳眉心不打紧,就算戳眼睛,也由你来。” 几句调侃就消了她的气。 姽宁俏笑,手指摸着他眼尾:“那不能,万一戳成瞎子怎么行。” “戳成瞎子就嫌弃?”他一句反问将她逗笑出声。 “怎么会嫌弃。”姽宁捧着他的脸,笑道:“这么俊,就算成了瞎子,我也舍不得丢弃呀。” 这会儿轮到他被逗笑出声,竟有些羞,低眉微偏头。 姽宁稀奇的看着他,自打来到魔域,她就没看过他笑得这般放松。 “你笑起来就像这样的。”她冷不丁说道。 “哦?”他收敛笑意,问道:“什么样的?” 姽宁俏皮的眨眨眼:“我最爱的样子啊。” 孰不知这番举止和话语多么令他动容,他将掌心贴在她脸颊,轻轻摩挲,微微一笑:“我亦如是。” 姽宁痴痴看着他,几乎醉入他漾出水波的眸光中,那里有熟悉的眷恋和温柔,皆属于她一人。 她激动的扑入他怀中,“怀苍!怀苍!”接连叫了好几声。 怀苍搂着她腰身,大掌往复的轻抚她后背,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 忽而,他身子一僵…… 有人太过兴奋,两条腿不住扭动,恰好摩擦到不该摩擦的位置。 他将腿一压,摁住她不安分的双腿,说:“既然都睡不着,不如做点有益睡眠的事。” “有益睡眠?”姽宁好奇的问:“什么事啊。” 他凑在她耳畔,轻柔的吹拂热风:“二人消耗些体力,出些汗,便睡得香。” 姽宁耳根刹那就红了,直蔓延至脸颊,又热又燥,有股想振翅扇火的冲动。 她缩着脖子避开他的气息,磕磕巴巴:“睡、睡不着是吗?那我用昏睡术帮你?我有一套很好的助眠法术。” 怀苍只是存心逗弄,哪里会做那事。如今他费好大劲才能与她亲密接触时维持镇定,他不能失控,不想冒险。 只有将心脏拿回来,才能无所顾忌。 “拿回心脏,杀了他,我们就回三界。”他将她紧紧抱住。 姽宁一怔,随即笑了笑:“好啊。” 她回抱他:“凡间有俗语:夫妻同心,其利断金。你我并肩作战,一同杀了他,如何?” 怀苍沉默下来,一同出手的意思,就是亲自将对方杀死,这意味着出手的那方将会承担巨大的痛苦。 “他在你身上复活后,假若你意识被他侵占,没办法用佛咒杀死他,我就亲手杀了你。” 道出‘杀了你’这三个字,姽宁手心蓦地冒出冷汗,差些呼吸不上来。 “好!”怀苍坚定有力的回道。 *** 日月交汇在即,杀生佛的魔性越来越强,怀苍不得不闭关压制体内残留的魔性。 一旦被魔性侵占意识,杀生佛的执念必定会趁机利用他来解除心脏的禁锢,从而用他的肉身复活自己。 一个半月过去,离日月交汇还有一日。 唯恐影响怀苍闭关,姽宁则留在东侧的环岚山。 今日百灵从二重天带来果子酒,正要给姽宁品尝。 令二人始料不及的是,幽阴突然出现在半空。 她一半面容似被黑影遮盖,瞧不出神色。一半面容流露出惊恐之色,不停落泪。 对她这诡异至极的样子,两人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救救我……我不想死,救救我……”幽阴惶恐哭道,声音颤抖不堪,可见她极为害怕。 百灵扬声喊道:“你怎么了?中邪了吗?” 幽阴惨白着半张脸,“师父回来了,他要吞食我的魂魄。” 此话一出,二人大惊,纷纷看向她脸上另半边阴影。 那是……杀生佛?! 姽宁眉心凤火顿显,双瞳迸出金光,抬手果断打出一道坚固的结界,将她和百灵护在其中。 -- 第191页 百灵也荡出一身妖力,应战之态。 幽阴另外半张脸,以一种嘶哑又沧桑的声音,说道:“凤凰之躯,至纯至阳,甚好甚好!” 姽宁双眼警惕的一眯,原来是借着幽阴的身子,专程来找她的,看来他已经迫不及待要复活。 姽宁连忙以神识传话:“百灵,待会儿我会扇动火墙,将她暂且堵住,你赶紧去一重天找湮灭。” “什么意思?”百灵严肃的瞪着她:“要我临阵脱逃?” 姽宁摇头道:“杀生佛十分棘手,他的力量恢复到什么地步,我们谁也不知。你与湮灭带领魔域众兽一并下去一重天,设下结界,将他们护好。” 怀苍曾经被魔性附身,欠下魔域众生不少血债。 他原本打算劈开三界通道,放他们离开,但他们在魔域生活惯了,不想再回三界。且魔域外有三十二金佛守着,一旦被抓,就得丢进地狱历练几番,谁也不想受那苦,遂都不愿离开。 怀苍还在闭关,眼下只能拜托湮灭、百灵联合众神兽协力护住魔域生灵。 “你呢?难道要一个人带他去复活?”百灵见她默认,惊呼:“你疯了吗!我去叫他出关!” “他抱着必死的决心,但我不是。”姽宁抓住她手,眼中坚决:“我抱着将来还要与他一辈子,还想生出一只凤凰的决心,所以我不会死!” 百灵眉头纠结,闭嘴不应。 “你们在悄悄盘算什么。”杀生佛喊道:“烛照的心脏,你不想要?” “要,当然要!”姽宁即刻打消他的顾虑,让自己看起来很迫切。 说罢,她又回看百灵,继续劝道:“六重天的结界被破,怀苍就会感应到动静,我不会孤军奋战,他会帮我。” “帮你……亏你说得出口!左右都是你盘算好了!”百灵咬着牙,害一声,似不忍、似赌气,扭头不看她:“赶紧去,速战速决!” 得到她应诺,姽宁连忙打开结界,双手一扬,骤然刮起熊熊火焰,直冲高空,将幽阴逼得连连后退。 “竟敢烧我,看来你根本不想要回他的心脏!”被困火海的杀生佛扬声威胁。 只等百灵离开,姽宁抬手,火焰即刻消失。 她看也没看幽阴,转身飞向高空:“走吧!我去拿他的心脏,你拿回你的力量。” *** 却说正在落涯山闭关的怀苍,被一阵石破天惊的巨响惊醒神思。 他隐隐不安,急忙出关。出来便见日月正缓缓靠近,正是日月交汇之际。 再眺望,高空并没看见六重天结界浮动的涟漪,结界呢? 方才的响声,是结界被破?! 他面色骤变,火速往六重天飞去。 还未抵达六重天,前方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往这里赶来。 幽阴? 怀苍闪身过去,问道:“出了什么事?谁破了结界?” 幽阴没说话,只是连忙捧出怀中之物,一颗鲜活的正在跳动的心脏。 “师兄的心脏拿回来了!”她急急递过去。 看着被透明屏障包裹的心脏,怀苍错愕一愣。 倏忽间,金光自头顶阵阵闪过,只见漫天惊现金色的佛咒,飞速穿梭,很快密布整座六重天。 怀苍骇然瞪大眼,这是…… “师父的修罗界!”幽阴也认出了这个佛咒。 修罗界是杀生佛在斩杀强劲对手,亦或屠杀群敌时,以防对方逃离而使用的佛咒。 杀生佛的佛咒怎会出现在六重天? 怀苍突然想到什么,又看了眼手中的心脏,脸色惊变:“她和杀生佛在六重天?” 幽阴点头:“她用自己的身体吸收了师父的魔性和执念,取回师兄的心脏,且叮嘱我要师兄赶紧将心脏融合。” 怀苍只觉被雷劈得眼前一黑,身形晃了两下。 眼下容不得细思,他稳住气,果断将心脏融回体内。手腕佛珠上的金莲骤然绽放,他紧握双拳,慢慢适应体内汹涌的力量。 他将手捂在心口,熟悉的跳动令他热血沸腾,更是心痛难抑,痛她擅作主张! “带领魔域众生,下去一重天,你也去!”吩咐罢,怀苍身影如电,飞上高空。 * 怀苍没料到,结合了凤凰神力的修罗界,坚硬得犹如千百层金刚罩,没法轻易破除。 他正施法,六重天骤然起火,红光耀眼万丈,火焰蔓延千里,近乎燃遍整个天际。 怀苍心中越发慌恐,慌得他恨不能将这颗心再次掏出来,不至于越跳越乱。 他使出浑身解数,十八多金色莲花的花瓣化作无数锋利巨大的钢刀,拼命凿向修罗界。 嘭嘭巨响,不绝于耳。 直到火焰势头正急速收敛,他终于打破结界,冲入六重天。 四周并无姽宁的身影,只剩一重重喷薄的火光,冲向碧霄。火光在空中凝聚成金色的凤凰,那是涅槃后的姽宁所剩不多的神力。 她仍在奋力挥动翅膀,焚烧自己,也是焚毁被她禁锢在体内的杀生佛,耀眼华贵的翅膀在空中荡起层层的金色光波,璀璨而绚烂。 “姽宁!” 怀苍冲上前,却被姽宁事先设下的屏障阻挡。他疯一般捶打屏障,双眼欲裂。 金色凤凰听见他的喊声,一声高亢的凤鸣响动六重天,回应似在他。 -- 第192页 怀苍打开十八金莲,猛地冲破屏障。 与此同时,凤凰爆出灼日般的光芒,轰地一声,气浪席卷而来,将一切焚灭殆尽。 即便相隔甚远,怀苍也被这热度烧伤了脸。他忍住痛,睁着被灼出血的眼,迎着气浪飞上前。 忽而,周身出现金色光晕,将他圈在其中,刹那隔绝滚烫的气浪。 光晕正是姽宁最后的神力所化,怀苍能感应到她的力量和气息。 他伸手触碰,光晕十分温暖,也很柔软,就像她正用自己的身体保护他。 “这是你留下的神力?” 只要神力还在,她就能重生。 怀苍连忙施法,推出一盏金色莲花,欲将她的神力吸纳。却不想金莲刚刚打开,外边的气浪突然消散,光晕骤而化作一缕金烟,顷刻淹灭。 怀苍慌忙伸手,却捞个空。 他骇住,呆呆望着空荡荡的六重天。 她什么也没有剩下,她骗了他…… *** 这日,一道道悲怆的喊声震动魔域上下。 待在一重天的众兽皆听见了那声嘶力竭、痛不欲生的哭喊。 喊到最后,变作野兽嘶哑的咆哮,像是嗓子裂开一般,破碎不堪。 第88章 我拿什么复活她! 日月交汇, 烛照魔化。 整个魔域,诡异般寂静。 魔域众生忐忑不安的待在一重天,越是身处黑暗之中, 恐惧越容易吞噬心神,难以安宁。 好在大家懂得施法燃火, 火光照遍十里,魔窟外的荒原林野间,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妖兽、凶兽、神兽。 “烛魔今日应该不会大开杀戒吧?”有妖惶惶问出心中所虑。 这话一出,惊出一片抽气声。大家惕惕相看, 莫不心中发凉。 纵然上方有大家联手设下的结界, 可烛魔的能力他们曾亲眼见过,莫说打破结界, 就是将魔域翻个天地倒转,也没人敢质疑。 “他已经十几万年不曾在魔域杀戮, 今日定不会突然起杀意。”饕餮沉声开了口。 他与烛魔相处最久,自然相信他。但大多兽对日月交汇之日的烛魔还是心怀畏惧, 仍不敢放松警惕, 疑虑颇多。 饕餮嗤笑一声,字句讥讽:“烛魔当初叫你们离开魔域, 你们又畏手畏脚不走。今日不过六重天出了点事, 就怀疑他是不是再度入魔要大开杀戒?” 他为烛魔抱不平, 着实动气:“你们怎么不想想, 他为抵抗魔性, 护着大家,这些年承受的是什么非人的折磨。” 众兽面面厮睹,纵然心有余悸,也没再出声。 “诸位莫要过于惊慌。”神兽毕方出声安抚大家:“何况饕餮所言不假, 烛魔为了大家,受的苦却非你们能忍。不如先安下心,静待事态。” 大家心下沉吟,点点头,甚觉在理。 有兽好奇的问:“他刚才那一遍遍哀嚎是怎么回事?” 此事无人知晓,唯有百灵和湮灭预感不妙,猜出一二。 百灵原本想去看看究竟,被湮灭制止。 眼下日月昏暗,又不明那里的情况,纵然他也担忧姽宁,却只能暂时忍耐。 “师兄的夫人打算亲手杀死杀生佛,想必是出了事。”有人突然解释,正是最后赶来的幽阴。 一听杀生佛,大家警惕起来,又听烛魔有夫人,立马又各般八卦 百灵见到幽阴,急忙冲过去,将她打量,已无异状,即问:“姽宁怎么样?她没事吧?” 幽阴神色凝重的摇摇头:“她将师兄心脏的魔性和我体内师父的执念尽数吸纳后,便嘱咐我务必将心脏交给师兄。我问她什么打算,她一把将我推出阵法,催促我去找师兄。” “我赶着将心脏拿给师兄,只等我离开六重天,师父的修罗界立刻生验,想必已用姽宁的身子重生。” “师兄吩咐我下来一重天,他独自去了六重天,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但师兄这番痛哭,想必...…她成功了。” 成功,就意味着她死了。 百灵脚下一个趔趄,晃了晃。 走来的湮灭及时扶住她的肩膀,道:“只等天亮,我与你一道去找他们。” *** 煎熬了一天,日月终于分开,阳光再度照耀魔域。 只见日光微亮,百灵即与湮灭动身去往六重天。幽阴吩咐众兽暂先留在一重天,便随他们一道离开。 抵达五重天,三人抬头仰望,俱被眼前的景象惊住——只见六重天血雾浓重,蔓延百里,垂坠半霄。 由于血雾太过厚重,没人能瞧清里头究竟。就连湮灭的煞气也没法抗衡这血雾,他们寸步难近。 幽阴惴惴不安的看着望不到边界的血雾,道:“血雾是师兄真身的鲜血经由毛发溢出,情绪越激动,血雾越浓厚。一只妖力强悍的妖兽,只需眨眼就能被血雾腐蚀殆尽,魔域没有谁敢靠近情绪不稳时的烛魔。” 纵然心急如焚,百灵和湮灭只能沉住气,暂且静等。 就在三人欲转身往下方落涯山飞去,忽闻一道哀戚的哭声,三人骤然停在半空。 回头望去,六重天上的血雾如血海一般翻涌卷荡,滚滚滔滔。 又一声悲号,震彻天霄。声音有击穿人心的伤痛,有撼动神魂的哀愁,在上空回荡不休。 百灵越听,心中越慌,她抓住湮灭的衣袖,不安道:“姽宁她……是不是没得救了?” -- 第193页 昨日在一重天听见这样的嘶喊时,湮灭也是心中一沉,预感不妙。 此刻再听断续的兽吟,他面色渐渐沉重。他收敛心绪,握住百灵的手,安抚道:“一切等亲眼所见,莫要先下结论。” 百灵只觉浑身力气都攀在他手上,若没有湮灭在旁,她当真是不知如何面对这番事态。 *** 五日后,六重天的血雾才渐渐散去,轻薄许多。 焦急守候许久的三人,迫不及待飞去再没结界阻挡的六重天。他们顺着血雾的源头,终于见到烛魔。 三人隔着百丈远眺望,前方血雾仍不断飘拂涌动,最为深浓的中央,跪坐一只巨大的兽,正是烛魔的真身。 他垂首闭目,一动不动,唯有沉沉的气息显示他尚且活着。 湮灭和百灵是初次看见烛魔,与幽冥兽类似的狼躯龙角。 但他不仅仅毛发是血红色,双眸更似浸染鲜血一样,发出猩红血光。两颗獠牙冷光森森,杀气逼人,还未靠近,就令他们心中怵惕。 他周身环绕十八朵莲花,莲花不是金色,而是墨一般黑。中央的花蕊却是鲜红色,活像嘴巴,正在一张一合的吸食周围的血雾。 “魔化后的佛珠是嗜血莲,要食肉饮血才能维持力量,若无血肉可食,便会食用师兄的血。”幽阴解释道。 百灵听言大吃一惊,竟然会反食自己主人的血,这佛珠着实恐怖。 但烛魔却对魔莲的反食无动于衷,只是毫无动静的沉浸在悲痛中。亲眼见此,百灵即刻知晓,姽宁已不在了…… 百灵忍住心痛,扯了扯湮灭,指向前方:“要不要过去。” 湮灭道:“我先过去与他谈谈,顺便看清情况,你们留在这。” 百灵点点头,“小心些。” * 来到怀苍身前,即便身形魁梧如湮灭,也不得不仰头望着跪下来也足有两三丈高的烛魔。 为免刺激他,湮灭并没直接提及姽宁,而是迂回的问道:“杀生佛死了吗?” 听见这名字,怀苍的喘息声稍稍大了些,连带着血雾也壮大一圈。 但他没开口。 湮灭周身即刻释放煞气,用以抵抗血雾的侵蚀。他也没再出声,默默等他回话。 “她骗了我……”半晌,怀苍终于开口。声音似沙砾碾过喉咙,嘶哑破裂。 “怎么?”湮灭问道。 半晌后,怀苍才继续道:“她曾说涅槃后一定会重生,因为她的神力不会消失。但她为彻底焚杀杀生佛,神力几乎耗尽。最后残留的一点力量,却用来护我免受涅槃之火的伤害!” 说及此,他情绪骤然变化,激动的吼道:“我不需要她的保护,她凭什么擅自作主!若是留下那缕神力,兴许还能复活她,而今我拿什么复活她!” 声音震得湮灭双耳刺痛,远处的百灵和幽阴皆忍不住捂住耳朵,受不住这穿破耳膜的力量。 只等余音消散,周身的血雾缓和下来,湮灭才道:“倘或只剩一缕神力,就能复活她吗?她或许早已预判了结局,才用最后的力量护着你。” 怀苍猛的站起身,巨大的身躯立在湮灭面前,犹如高山于树木,不可撼动。 “她预判了什么结局?赴死的结局?将我一次又一次舍弃的结局?还是将心脏还给我,却令我觉得这心脏根本就是个累赘的结局!” “负担……”幽阴口中默念两遍,忽想起姽宁将师兄的心脏交给她,叮嘱的话语中,有一句格外突兀。 ‘交给他,务必要他赶紧融合心脏,我会去找他。’最后,她笑着说:‘因为他心里担负着我。’ 幽阴双目一瞠,急忙冲过去,喊道:“师兄!师兄的心脏才是关键!她没有骗你!她在师兄的心里!” 她的话顿时引来怀苍和湮灭的注意。 幽阴还在飞奔,身子突然被一道蛮力扯过去,悬在怀苍两只鲜红的眼睛前。 “说清楚!”他厉声催促。 幽阴被他恶狠狠的眼睛吓得腰身虚软,颤着声,将姽宁的话如实道出。 跑过去的百灵听言,惊喜道:“难道姽宁留了什么在你的心脏?” 她话音刚落,周围倏然扬起一阵大风,刮得众人直眯眼。 待风停,三人睁眼,血雾早已消失。 百灵环顾四周:“怀苍呢?” *** 离开的怀苍,火速来到瀑布岛。 他先以法力探查,再以神识走遍心脏,来回五六次,什么也没发现。 就在他焦急万分之际,忽然发现心脏边缘有个位置僵硬不动。再次施法查看,那里有道法术,是他曾在伏魔宫教过姽宁的隐秘术? 他急忙解开隐秘术,里面赫然包裹着一枚圆润的,晶莹剔透的红色珠体。 他连忙将珠体从心脏内取出,小心翼翼放在手心仔细端量。 珠体呈现鲜艳的血红色,中央放射状分布千丝万缕的红丝,红丝内的光影在阳光下浮现流动的状态,宛若血管内流动的鲜血。 这是……这是凰石! 他心口猛然一震,刹觉这枚珠体有千斤重,令他险些捧不稳。 姽宁曾与说过,当初为了封印麒麟王体内的阴煞,她便将心脏化作凝聚神力的凰石,将阴煞封印在内。 她没骗他,她将一切都计量妥当…… 一想到她那日孤军奋战,拼死撑到最后,他只觉心痛如绞。 -- 第194页 怀苍将凰石捧在掌心,双手微合,低头抵在额间。 一滴泪溢出眼眶,顺着指缝流下,落在苦涩的唇边。 他还有机会,弥补一切。 *** 一个月后,瀑布岛。 百灵仰头看向半空被养在金莲中的凰石,有些心急:“还没动静吗?她要怎么重塑肉身?” “等她自行形成肉身。”正盘坐静神的怀苍回道。 百灵扭头看向他,问:“你怎么不去取一截水竹,就像给我和湮灭做出肉身那样,也给她整一副?” “凰石只是神力,还未生智,必须等她有了意识,自己修炼肉身。”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淡凉。 百灵寻思道:“我曾听姽宁说,神域的力量有利于远古神兽恢复神力,当初麒麟王不就是回到神域,力量才渐渐恢复吗?会不会把凰石带去那里更有利?” 怀苍骤然睁眼,眼中划过一道寒光,吓得百灵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 “为何不早说!”他抬手将空中金莲一收,金莲将凰石裹住,即刻变回十八佛珠,回到他手腕。 见他起身就飞,百灵高声喊道:“你去哪呢?” “神域!”这人早已没了影。 第89章 脾气不小的小女娃。…… 五年后, 凤凰神域。 凤凰花遍布林间,微风拂过,宛如红色海洋, 浪潮层叠。烈日下,就如火焰在山头滚过, 落下漫山红霞,惊艳美幻。 唯有山谷绿意葱茏,给连绵百里的山脉增添一抹清新。不远处,小溪潺潺流动, 水波粼粼烁烁, 就似星星在水面俏皮的荡漾。 两人在溪旁树下席地而坐,一张红木, 一壶清茶。 一人皂袍如墨,腰间系一根红绸, 正是来此已有五个年头的怀苍。 一人红裳鲜艳,发间垂落两片紫玉带, 是时不时从隔壁跑来的麒麟王。 怀苍始终对姽宁和麒麟王昔日的婚约耿耿于怀, 遂甚少主动攀谈,基本是麒麟王有一搭没一搭的闲问。 这会儿, 说到天庭念及姽宁于三界有功, 天帝与众仙商议, 给她封个玄天圣女的称号。 怀苍对此甚为不屑:“即便封圣帝, 与她也不过几分匹配。” 麒麟王点头道:“我也如此回了天帝的话, 圣女与圣帝的仙阶可谓差了十万八千里,还不如沿用神帝的称号。” 怀苍目光落在前方漫山遍野的凤凰花上,没再接话。 心里正盘算,往后要不要一家三口住在这里。凤凰神域灵气充沛, 宜养凤凰,对她极有好处。 麒麟王提壶倒一杯茶,忽想到个事,将壶放下,问:“我十分好奇,你到底是如何三番五次闯入神域?纵然有强过我等的力量,可你不知咒印,断无法开启通道。” 怀苍并没隐瞒:“地藏王菩萨冥想时,能与天道相通。” 原来如此,麒麟王却不解:“地藏王菩萨不是十分忌讳魔域吗?竟然会帮你?” 他们失踪之后,麒麟王曾去冥界,找地藏王菩萨请教魔域的事,才知杀生佛与魔域的关系。 怀苍道:“他忌讳的是杀生佛,如今杀生佛已死,且姽宁有功,他理当要打开神域救姽宁。” 麒麟王几分惊叹的将他一看。 他如今说话的语气较以往更为倨傲,天然有种凌驾三界,睥睨众生的强者姿态。 他的确有傲视一切的实力,恐怕如今三界之内,已无人敢与他争锋。即便他来自魔域,地藏王菩萨并没要与天庭联手对付他,甚至还帮他询问天道,打开神域。 “父亲!父亲!”几声清朗的叫喊从远处急切传来。 二人循声看去,男子白裳翩翩,眉目清俊,身姿挺拔,行步如风。 正是已成长为少年的南辛。 身高暂不及怀苍,已近六尺。眉眼与怀苍七分相似,另外的三分,则是那秀气高挺的鼻梁,与姽宁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欣喜若狂的朝怀苍招手:“母亲她动了!方才她化形了!” 麒麟王正惊喜的站起身,身旁骤风掠过,拂乱他长发。就见一道墨影似电,朝前方飞驰而去。 麒麟王失笑的摇摇头,复坐下来。 *** 山顶小院。 看着金莲中央安静的血色凰石,南辛秀眉微蹙,纳闷不已:“奇怪,方才我分明见它突然颤动,而后化作红烟,凝聚出凤凰的轮廓。我还喊了娘亲,她在扇动几下翅膀,似将我看着。我便说:娘亲在此稍等,我去叫父亲。这才离开。” 只是去喊人的工夫,怎么就恢复成原状了呢? 怀苍将凰石取来,仔细端量,与平日并无不同。 南辛所见必定不假,凰石方才应该已成功化形,只不过时间短暂。虽说未亲眼见着,却也是多年焦心等待下有了盼头。 * 为能第一时间见到姽宁化形,怀苍再没离开过凰石。 除却偶尔夜间假寐一两个时辰,视线就似黏在凰石上,一瞬都不敢移开,生怕再次错过。 初初半个月,他还算平静,毕竟这事需瓜熟蒂落,急不得。 一个月后,凰石仍无动静,他耐性几近告罄。 连日来,他瞌睡全抛。白天坐在院子里将石桌上的凰石盯着,夜里躺在床上将床头的凰石看着,依然没有进展,以至于他开始怀疑南辛那天是否生了幻觉? 这夜,怀苍将金莲放在床头,侧身躺下,一边瞅着凰石,一边念道:“你再不现身,我真会胡思乱想。这信心被你一天天消耗,差不多要耗光了....” -- 第195页 许是连日来,神思绷得太紧,又许久未曾阖眼。困乏顿然袭来,他便打算闭眼歇会儿。 这一放松,不消会儿就睡着了。 殊不知,他睡着没多久,金莲中央的凰石晃动几下,须臾散作红烟,在这榻间缭绕。片刻后,于床顶缓缓汇集,最终凝聚成一只红色小凤凰。 轮廓清晰,晶莹剔透,宛若红色水晶雕塑而成,却无五官,也无羽毛。 小凤凰振动翅膀,徘徊在他脸颊上方,似在端量。 直到看见他眉心出现金色的梦念,小凤凰舞动翅膀朝他眉心飞去,缓缓坐下来,欢快的吸食梦念。 吃着吃着,凤凰的身子开始变化,最终变作一个小人。 小人也无五官,只从轮廓辨出是个娃娃身形,脑袋光秃秃,也没毛发,就像个水晶捏的娃娃。 小娃吃得欢,只听他一声呓语,睫毛颤了颤,似要苏醒。吓得她几步跳回金莲,眨眼变回凰石,一动不动。 醒来的怀苍眨了眨惺忪睡眼,再狐疑的摸了摸额头。 方才隐隐觉得有什么压在眉心,软软热热的,难不成是梦? 梦...… 他眉头微蹙,如何也想不起来刚才做的什么梦?可他分明知道自己做了梦,且是关于姽宁的梦。 醒来记不清梦也属正常,他没多虑,下意识瞧了眼旁边的凰石,见它仍无动静,怅然一叹,复闭眼睡去。 只等他睡着许久,凰石又变成小人模样,等他眉心出现梦念,继续食梦。 此后,怀苍隔三差五睡一次,却不知有个水晶小人在悄悄吃他的梦念,饱腹一回够撑三天。 直到半个多月后,怀苍眉心出现了黑色的梦念。 小人坐在旁边,伸手戳了戳那梦念。梦念骤然化作黑色小兽,朝她张牙舞爪扑过去,奈何被她单手摁住,没法动弹。 小人正要将小兽吃入腹中,小兽猛然间壮大数倍,浑身抖擞,就将小人整个裹住。气得小人哼哧哼哧的冲出来,一跃跳回床头的金莲中。 她两手交抱身前,将那嚣张的黑色梦念盯着。思索一番,随后化作一缕红烟,遁入怀苍眉心。 此时的怀苍正深陷梦魇之中,梦念才会呈现黑色。 他梦见的,是姽宁在魔域涅槃那日的场景——漫天的火焰中,姽宁正在用神力焚烧自己,并杀死借由她的肉身复活的杀生佛。 怀苍拼命捶打阻碍在面前的屏障,恨不得立马跳入那团火焰,将她取代。他脸颊开始爆裂,须臾间,浑身肌肤开始爆裂,泱出血的伤口中开始长出鳞片和毛发,正在化作兽形。 突然,有人攥了攥他的手。他低头看去,只见一个小女娃站在身旁,正仰头望着他。 她穿着一袭绯色裙裳,长发披肩,两边扎着的小辫绾起两个球。两眼像玛瑙般明亮有神,嘴巴似刚熟的樱桃,红润小巧。 这女娃长得标致,十足可爱。 怀苍诧异一愣,不知她打哪儿来,又是哪家的娃娃? 奇异的是,她握住他的手后,他身上的肌肤很快恢复原状,心中的恐惧也逐渐消散。 她忽而抬手,朝空中虚晃了一下。 漫天火焰骤然消失,只见白光一闪,怀苍双目一睁,自己竟来到了芙蓉山。 前方是他们曾住过的院子,姽宁就站在院子外,与刚满七岁的南辛在种桃树。 她抹去额间汗,抬头冲他灿然一笑,挥手喊道:“南辛说要种满院子,你还不来搭把手!” “姽宁……”怀苍不由欢喜的快步上前。 走了几步,他突然想到什么,回头看去,满目绿茵翠林,哪里还有小女娃的身影。 仿佛她就是个好心的过客,帮他从噩梦的桎梏中挣脱出来。 * 醒来后,怀苍恍了会儿神思。 方才的梦,他记得清清楚楚,包括那个突然出现的女孩。 此刻回想,女孩的眉目与姽宁几分相似,尤其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他想象着将姽宁的身形模样缩小,在脑中与那位小女孩对比,吃了一惊。 该不会……就是姽宁吧! 这番揣测,呼吸陡然乱了两拍。 他若有所思的看向枕头旁依然不变的凰石。若说这世间有谁能轻而易举改变他的梦境,也只能是姽宁。 回想这段时间,每每睡醒后,他便不记得做过什么梦。 原以为是太过疲惫后的正常情况,可这么些年,他再累也能大概想起梦里的情形。偏偏这大半个月的梦,醒来就忘,就像宿醉断片似的。 怀苍恍然猜到什么,不由惊喜,嘴角更是克制不住的扬起。 他暗暗深呼吸,按捺激动的心情,才没将凰石握在手上,质问她分明有了意识,为她不愿现身,反而神不知鬼不觉的食他的梦,甚至出手帮他化解梦魇。 莫非因为记忆没有恢复,所以有些警惕? 最终,怀苍什么也没做,佯装不知,倒头继续睡觉。 * 按兵不动的第六日,怀苍终于在梦中再次见到小女娃。 他试探的问她:“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她学着他:“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怀苍愣住,这怎么听起来像是在牙牙学语?该不会彻底丧失了记忆,就像刚出生的婴孩一样,什么也不懂? 他伸手指着自己:“我是怀苍,你的……”他本要说夫君,可对着这张幼童模样的脸,委实说不出口,话语在口中一滚,改成了:“你的家人。” -- 第196页 见她闷头思索,他又点了点她肩,教道:“你的名字叫姽宁。” 她眉头一皱,将他手指盯着。 他以为句子太长,导致她没法理解,遂再轻轻点一下她肩头,道:“你是姽宁。” 她突然抬头,凶巴巴的剐他一眼,踮起脚尖,抬手戳他心口。 “戳戳戳!有话直接说不行吗,就这么喜欢戳!” 怀苍傻眼,原来她会说话。 他好笑的看着她努力戳他的样子,整张皱起的小脸都在用力。 只是他身子硬,她这小指头戳下来跟挠痒痒似的,反倒担心她手疼。 果然,被戳疼的姽宁停下来,揉了揉手指。而后双手抱胸,仰起脸,挑衅的看着他,似乎在说:怎么样,被戳的感觉爽不爽? 怀苍哭笑不得。 他常常期盼着姽宁复活后的场景,他一定得将她抱在怀中,好好感受久违的温暖,慰藉相思之苦。 没想到,等到的是个脾气不小的小女娃。 第90章 我是怎么怀上孩子的?…… 姽宁不在现实中现身, 是因她的确不认识怀苍。 她当初为确保涅槃之火可以彻底焚灭杀生佛,遂保留心脏六成力量。是以,依靠凰石重生后的记忆零碎而混乱。 她只记得身为凤凰时的幼时片段, 还有初初成为梦灵后,开始食梦的一些经历。而梦灵初期并无肉身, 在怀苍的梦中才会出现她幼童时期的样貌。 那是她记忆中自己的样子。 正因她零散的记忆中没有怀苍,所以下意识对他戒备,每次等他醒来,她都会还原成那颗没有动静的凰石。 这些天, 姽宁虽时不时出现在怀苍梦中, 两人聊了几次,算是‘熟识’。可回到现实, 怀苍根本不知她究竟化形成什么样子,是否与梦中一样? 即便如此, 他也得按捺住好奇,不敢贸然逼问, 生怕将她吓跑。 自从化形, 姽宁就可自行离开金莲,随时能跑。留在此处是因金莲可以给予她源源不断的力量, 且怀苍的梦念强大, 更有助于她尽快修成肉身。 但她一直深信不疑的认为自己想走便能走。 直到这夜, 她食饱梦后, 回坐在金莲上, 不经意瞧见窗外的月亮。 今日正巧是满月。 姽宁三两步跳到窗台,仰头望向高空。 漆黑的夜幕挂着淡红色的圆月,与童年时的记忆一样,月光铺泻山林, 与漫山遍野的凤凰花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每当这日,凤凰们便会聚集在山顶,有的成群结队在空中绕成圆月的样子,有的扑扇着翅膀燃起圆形火焰,幼童则坐在草地吃着大人们准备的美味果实。 她记得自己吃饱之后,爹爹就会抱起她,带着娘亲一起飞往高山山顶的那棵凤凰木上。那是凤凰神域最大的树,树叶像凤凰的翅膀一样宽大,爹爹和娘亲时常栖息在那里。 她想着念着,心神向往,摇身变作凤凰,震动翅膀,想去看看凤凰木是否还在。 还没飞出窗台,不期撞到个什么,嘭的一声,将她撞得脑袋发昏、眼冒金星。 她用翅膀摸了摸泛疼的额头,仔细瞧,却没看出什么。 她又抬脚试探的踢了踢,果然有个看不见的结界挡在窗外。这结界着实坚硬,用力踢几下都不破。 姽宁气呼呼转身,震动翅膀飞回床头。 床上的怀苍还在做梦,她化作红烟,溜进他梦里。 * 梦境在芙蓉山,风和日丽,春意盎然。 怀苍席地而坐,身前的案几放置一壶热茶。他端杯小呷两口,察觉她来了,嘴角微微勾起:“等了许久,还以为你今天不来。” 姽宁三两步冲过去,小手用力一拍桌,恼道:“为什么在房间设下结界!” “哦?你刚试图出去?”怀苍瞧她嘟嘴生气的样子,可爱极了。 “难道我不能出去吗?”姽宁伸手要捞他手里的茶杯,身高有限,够不着。她只好站起身,彪悍的扑上去,一手揪住他袖口,一手将他茶杯夺过来。 待将茶杯倒扣在案几上,她不满道:“梦里能喝出什么滋味,你认真点与我说话。” 怀苍失笑,坐得端端正正,将她看着:“这样足够认真吗。” 姽宁两手交抱胸前,活像个学着大人一板一眼的小孩,质问:“结界怎么回事?” “防止有坏人趁我入睡,潜入屋内行凶。”他说得煞有其事。 “凤凰神域有什么坏人?”这山顶始终只有他们两,她倒是巴不得还有其他人。 “有。”他随口就道:“麒麟王不就是?” “麒麟王?”姽宁两眼一亮:“岁方伯伯?” 岁方?麒麟王的名字不是岁融吗? 怀苍后知后觉,她身为凤凰的记忆只在童年,那时岁融应该还不是麒麟王。 “岁融。”他道。 姽宁眸光倏然又亮三分,甚至眉欢眼笑,急急问道:“融哥哥成了麒麟王?他在这里吗!” 一声‘融哥哥’,喊得怀苍心里着实不是滋味,瞬间沉下脸来,将她冷冷盯着。 她气势汹汹跑来找他算账,不过听到一个名字,怒气霎时熄灭。整个人精神抖擞,就像食着甜果子的娃娃,开心得很。反观这些日子,对他不是生气就是冷淡。 好不容易将她盼回来,可不是等着看她去注意其他男人。 -- 第197页 姽宁只是听到熟悉的名字,这才反应激动些,哪里晓得他心中正在翻涌的滔天醋浪。 可她的心情才刚刚晒上晴光,就被他冷飕飕的目光给冻去了寒冬。 怀苍对她一直是温和的,说话时,目光暖融融,眼里始终带着淡淡笑意。 即便她好几次因不满他的言行而生恼,将他一顿好说。他却从未冷过脸,只是默默听着,再耐心安抚她的情绪。 似乎,她已将他的和气当作理所当然。 哪曾像此刻,仿佛眸间凝结了几层冰霜,刮出飒飒寒风,在她心头掠过,冷得她不由紧绷脖子,可真吓人。 “不愿说就不说,干嘛瞪我...”她嘟囔道。 怀苍索性坦白:“设下结界就是为防止你擅自出去。” 心里暗暗庆幸,好在有所防备,提前设下的结界。万一她当真去找‘融哥哥’,指不定就得被拐跑。 姽宁气得攥紧小拳:“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凭什么限制我!” “因为我是你的夫君!你如今记忆不全,我有责任保证你的安危,更不准你与其他男人接近!”他终是忍不住说出来。 她身子是孩童模样,但她的心智已然是个成年女子,她也该知道这些事了。 姽宁呆住,瞠目结舌的将他看着。 怀苍从容的接过她的目光,坚定的眼神直接扼断她心里的怀疑。 她眉头越拧越深,不住摇头,对这个事实颇为抗拒。 “爹爹说我将来要嫁给一个疼我、爱我、护着我,满心思对我好的汉子,就像爹爹对娘亲那样。” 他眉梢微挑:“难道我不是满心思对你好的汉子?” 姽宁又道:“爹爹说娶我的人必须足够强大,就像麒麟那样强大,可以随时救我于危难之中。” “麒麟?”他呵呵一声冷笑,不屑道:“我只需五成力就能杀死你的融哥哥?他比我强大吗?” 怀苍微倾身,凑近她,说:“此外,你爹爹有些话说错了。凤凰比任何神兽都强,强大到足以救苍生于危难之际。连我都没护好你,麒麟有何能力来救你?” 最后两句道出时,满口苦涩,满心内疚。 “融哥哥他很厉害……”她正要反驳。 “你再喊一次这个名字,我就去将他揍一次。你喊十次,我就去揍十次。”见她再张口,他也不由生恼,抢断她的话:“这件事上,我蛮不讲理,你也莫要与我讲理!” 即便她对麒麟王只是因为相熟才有些激动,但他就是容不得她为其他男人争辩,语气不由加重许多,声音也拔高几分,听着就像在厉声训斥。 姽宁咬着唇,几分害怕,甚至有所防备的往后撤开几步距离。 怀苍见状,懊恼的攒着眉。好不容易才与她聊开来,吃个醋就乱了分寸,可不能让她心里生出间隙。 他无奈一叹,终是妥协:“你要去见岁融,也可以,但你必须答应三个条件。第一,既然你以原身见他,往后你也要以原身见我。第二,不可再叫他融哥哥,因为我不爱听。岁融或者麒麟王,随便你怎么称呼。第三,我在哪儿,你就在哪儿,绝不能跟他走。” 他并不想过将她限制在这屋内,她该出去见见外面的世界,兴许有利于恢复记忆。 等他终于松口,姽宁却没那么雀跃。甚至看他沉着脸,一语不发的饮茶,她心里没由来的发紧。 她没法形容是什么心情,只是潜意识见不得他低落? 姽宁握拳嗫嚅半会儿,开口:“我没有说过要跟融……” 一记冷刀顿时从他眼中迸出来,吓得她急忙刹住脱口而出的‘融哥哥’,抿回喉中,才接着道:“我没有要跟他走,这是我的家,我当然得住在这里!” 说罢,不等他回应,眨眼离开他的梦境。 怀苍握杯的手一顿,嘴角不自禁的翘起,几分满足,几分得意。 “这是你的家。”他喃喃的念着。 一语双关的话,令他心情好极。他便当作她指的是他建的这间屋子,他在的地方,就是她的家。 *** 次日,怀苍带着姽宁下山,却没见到麒麟王,原来他早已回去麒麟神域。 但姽宁见到了自己的儿子,是她苏醒的第一天见到的那位少年。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不仅有了丈夫,还突然冒出个这么大的儿子。 “我是怎么怀上孩子的?”她下意识低头,瞧着自己的肚子。 南辛听言,憋笑憋得脸泛红。 “若想知道,快些修成肉身,我再细细教你。”坐在一旁的怀苍淡定接过话,害得南辛差些憋出内伤。 站在金莲中央的姽宁,没好气瞟他一眼。又不是他怀孩子,能教她个什么? 她视线一转,仰头打量面前身姿挺拔的少年。那双明亮有神的眼睛,的确与怀苍七八分相像,嘴巴鼻子看着几分似她,果然是他们的孩子? 她仍然难以置信…… “娘亲还没法修成肉身吗?”南辛蹲下来,轻声问道。 姽宁摇摇头,她如今连五官都造不出来,始终只是个轮廓,想来力量尚且不足。 她道:“如今我消化梦念的速度很快,不如你们两轮番给我食梦?” “好呀!”南辛欢喜的点头,他当然乐意助娘亲恢复肉身。 怀苍却不赞同:“南辛还需神力修炼,往后我每日都做梦,你食我的即可。” -- 第198页 南辛如今成长为原本就该是的少年模样,得益于怀苍回到三界后,帮他复原了魂魄,助他重塑神体。但姽宁食梦时,会连带着吸食对方的力量,这对正在康复的南辛而言有弊无利。 既然要修炼,姽宁也赞同他的建议。且怀苍修为高,只要他保证每日做梦供她食用,的确足够。 怀苍对她的承诺从不失言,不但每天做梦,一天还做两次,白日一次,晚上一次,让她吃饱食够。 姽宁食得美滋滋,哪里晓得怀苍的私心。他如此勤快的做梦,不仅为助她尽快复原肉身,还为能时刻在梦里见到她。 只因姽宁见到南辛后,暗想儿子都长那么大了,若再以童貌现身,始终不妥,遂当晚换了个模样。 怀苍见到她以姽宁成年的模样出现在梦中时,狠狠一怔,差些就要冲上前抱住她。 他想念将她拥在怀中的温度和安心,她岂知他费了多大劲才压制住狂喜的情绪,不至于当场失控。 倘或不是要给足她时间在金莲上修炼,他巴不得一整天都在梦里,哪怕只是静静看着她。 不出三个月,果见成效。 这夜,姽宁本要去食梦,忽觉有暖流在体内流淌,就像血液在流动。 这是铸成肉身的前兆。 她即刻盘坐,炼气蓄力。直到察觉双臂异样,她睁开眼,当真见到手臂上凝结的肌肤。 她高兴坏了,连忙收敛力量,想马上说与怀苍。 见他还在睡,咻的遁入他梦境。 * 面前的状况,令姽宁傻眼。 只见屋中放置个大水桶,水桶上方热气氤氲,怀苍正赤身泡在水里,热水漫及胸膛。热气在他肌肤凝结成一颗颗水珠,顺着紧致的线条蜿蜒而下,流入水中。 好家伙,这人在梦里泡起了热水澡? 姽宁下意识咽了咽喉头,为何突然有点干..… 怀苍见她现身,不慌不忙的取下桶边的毛巾,打声招呼:“来了啊。” 姽宁神思骤回,满脸通红:“你干嘛不穿衣服,羞不羞啊?” “那你还睁着眼看?”怀苍面不改色的从木桶中站起身。 吓得姽宁立马捂住眼睛,惊呼着要他赶紧坐回去:“真是不害臊,快坐进去!” “你怎么不出去?”怀苍好笑的看着她。 姽宁磕磕巴巴:“我、我有话要与你说,你到底坐进去没?”急得快哭了。 渐渐,屋内没了动静,他也没再出声。 姽宁双耳一动,悄悄打开指缝,从缝隙中瞄去。就见他早已坐在浴桶内,两手撑在桶沿,嘴角一抹戏谑的笑。 突然间,她腰上被一股力量缠住,紧接着就被拽飞过去。 “扑咚!”一声,姽宁掉落浴桶内,浑身湿透。 第91章 你是在与我表露心迹吗?…… 姽宁若没脸红, 怀苍绝不会冒然将她拖入浴桶。 他虽想与她亲近,却不希望自己过失的举止引发她的不适和抗拒,以至于对他心生芥蒂。 这些日子, 他默默观察许久,且试探过几回。 譬如, 在梦里递茶给她时,不经意碰到她的手指,她会吸一口气,随即耳根子泛红, 显然是害羞。 还有一次, 听她说想去看看山峰上的凤凰木,他二话不说带她前去。那棵凤凰木还在, 足有十几丈高。他将她捧在手心,带她飞上树梢, 俯瞰这棵古老但苍翠的大树。 她欢欣雀跃的在他手心跳起来,脱口就道:“爹爹就是在这里与我说, 将来若有心仪的人, 就带来这里给他看看。” 姽宁实体暂且没有五官,是剔透的水晶轮廓, 所以怀苍并不知她的神色, 只是以为她单纯的高兴。 他便笑着调侃:“你是在与我表露心迹吗?” 她气哼哼的扭过头, 然后结结巴巴的否认:“谁、谁与你表露心迹, 别白日做梦了。” 说这话时, 她剔透的红色身子明显闪出阵阵红光,活像是害羞。 他惊喜不已,她若恢复了肉身,必定是面红耳赤的娇羞状。 纵观种种, 怀苍已能肯定,姽宁对他已有不寻常的心思,恐怕需要他助力往前推一推。 斟酌良久,想起她昔日醉酒时说过‘夫君真是好美色,令我贪看不腻啊。’ 这不,就来泡澡色.诱。 是以方才见她羞怯的捂着脸,他才心生逗弄,试探她是否当真开了窍。 * 被拽入浴桶的姽宁,扑通跪坐在怀苍面前,身子不稳,就要往前栽去。 她抬手急于寻个什么撑住身子,啪啪两声,直接拍在他胸膛... 姽宁呆呆看着自己的手,目光缓缓落在他身前。他平日看着就很高大,衣裳下的身躯亦是壮硕,掌下的胸膛结实硬梆。 陡然想起爹爹那句:强壮有力的汉子。 大概就是如此吧? 这么想,何止是面上害羞,耳朵脖子无一幸免,红得像被凤凰花的汁液抹过。 姽宁惊觉自己双手冒犯,连忙撤下。 两手刚刚落入水,就被他抓住手腕,往他身后一带。她惊呼着扑过去,即刻成了搂抱的姿势,将他紧紧抱住。 他手掌宽大,一只手就能握满她两只手腕,他若使力,她根本没有挣脱的机会。 姽宁只能低着头,拼命扭动身子,溅起的水花将她脸颊和头发打湿大半。 -- 第199页 “你松开!你耍...耍...”耍字磕巴半天,舌头打结,也没念出下半句。 “我耍流氓。”怀苍接过她的话,一只手勾住她下巴,将她又羞又恼的样子看得仔细。 水珠掠过她眉眼,滑落她脸颊,顺着嘴角流至白净的脖子,就似流入了他心里,泛起一阵涟漪。 他暗暗稳住气息,才不至于被她这不自觉的娇媚给撩走理智。 “你我是夫妻,我既认为你对我已有几分情意,才想与你亲近。你若当真反感,甚至十分抗拒,认定我耍流氓,我立马松手,往后再不碰你。”他突然严肃起来,一板一眼的说道。 姽宁回想他说的这些话,却发现,没有一句能反驳。 她尚不知自己对怀苍抱有什么感情,只知这种感情不同于父母,不同于对岁融。 至于反感和抗拒……起初她抗拒是因他对自己而言十分陌生,令她本能戒备。如今,她并不抵触,只是不知所措,几分慌乱。 这段时日,她从怀苍口中得知他们的过往,也了解二人波折了数百年。 他说得最多的,是他们昔日的夫妻之情。而对于她的死,他只匆匆几句带过,似乎不愿提及。 她不能完全体会他这些年的煎熬。他究竟是抱有什么样的心态,面对她这颗死气沉沉的凰石,日复一日在不断的绝望和失落中等待。 只是一想到这样落寞孤寂的他,心间仿佛裂开一道伤口,涓涓的流血,心疼不已。 这算是什么感情?夫妻之情吗? 姽宁已经没法再深思下去...因为两人身前只隔着她身上薄薄的两层衣料,她能清晰的感觉到他急促而强烈的心跳。 连带着她的心跳也又快又重,噗通噗通的,急着要跳出嗓子眼。 分明是梦,心跳却这么真实,仿佛他们有过无数次的脸红心跳,烙印在记忆深处。 记忆深处…… 姽宁蓦然睁大眼,脑中忽闪过一段画面——在芙蓉山的水潭,两人也是如此缱绻相拥,如水中交颈缠绵的鸳鸯,难分难舍。 记忆里没有衣布的阻碍,肌肤间的触觉异常清晰。哪怕是在水中,她也能感觉到他灼热的手掌摁过她的肩,抚过她的双臂。 他们就似两团烈火,不顾一切的缠绕在一起。一阵又一阵的浪花激烈的拍打水面,仿佛这水都被擦出火来。 姽宁越是回想,那些春情旖旎的画面便似潮水一样,在她脑中汹涌高涨。 一段接着一段。 龙伏凰、凰压龙,巫山会、鸾凤颠。 尤其那不知羞的嘤咛,一声声化作丝缕的线,勾缠她的耳朵,在耳畔回响不停。 怀苍蓦然听见她吃力的呼吸,以为她出了什么事,连忙松开她手腕,两手捧起她的脸。 只见她双唇微张,面染红霞,迷离的双眼水光潋滟,像受了什么委屈,又像醉酒后的媚态。 “怀苍....”她还未完全从回忆的场景脱离出来,下意识唤着他的名字,略带情.动之际的沙哑。 怀苍原本只是想试探她的心思,没想到给自己挖了个大坑。见她这番魅惑,哪里还忍得住,理智全然抛去。 他低头,诱哄般问:“怎不回答?我是耍流氓?” 姽宁喃喃:“不是。” “你可喜欢与我亲昵?”他继续问。 姽宁眼睫微颤:“不...” “不喜欢?”他接过她的话。 “不知道...”她眼里全是他一张一翕的嘴,根本无暇思索这些问题。 他再倾身,继续问道:“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做?” 她脑中闪过一些画面,本要说,却被他使坏的撩拨,又一片空白。 “你不说,我怎知你的心思?”他目光深沉,唇瓣几乎摩挲在她怯怯的唇上。 姽宁喉间滚了滚:“亲...想要亲...” 怀苍笑了笑,只低头,便含住这双勾人心魂的红唇,一并夺走她的呼吸。 姽宁做梦似的,晕晕乎乎被他抱着,被他亲着。她恍惚以为自己化作了一滩水,倘或不是他的手臂将她收紧,给予她支撑,她恐怕就会滑落在水桶内。 对失忆的姽宁而言,这算是初次体会亲密的滋味。着实是番好滋味,美好得令她想醉在他怀里。 但怀苍只小心翼翼的徘徊在她唇齿间,轻柔的亲着,就像捧着珍贵的宝物,只怕稍微重了力道,就会弄碎。 即便如此,这番亲昵仍令他的自制力濒临崩溃。他不得不抓住岌岌可危的一丝理智,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以防吓着她,这种事还是循序渐进的好。一旦失控,且不说一时半会儿难以收场,就是他也无法预料自己会做到什么地步。 怎料怀苍正逼迫自己松开她的时候,姽宁两手攀住他的肩膀,稍稍起身,便将热唇递上去。 她像个认真的学徒,学着他这位师父方才所教,再举一反三咬住他的唇,小舌一探,轻易滑入。 她的主动,瞬间击溃他的忍耐。 一顿嬉戏,情难自禁。 姽宁不过是依着本能,想要品尝更多。她以为这是在现实中,口中空气尽数被掏空,心跳已是紊乱难控,最终软瘫在他怀前,不住的平复气息。 纵然被她惹出浑身燥火,一旦她停住,怀苍也没再继续,只是轻拍她的后背,帮她稳住情绪。 “你不是说有事找我?”他试图转移注意力,一只手帮她捋顺被打湿的额边长发。 -- 第200页 姽宁迷蒙的思绪渐渐回笼,经他提醒,却才想起这事,便道:“方才我在外头修炼,体内感觉到血液流动,双臂的肌肤也隐约可见,是不是很快就能炼成肉身了?” 怀苍闻言大喜,捧着她的脸:“当真?!” 姽宁见他眉欢眼笑,也不由冁然一笑,点头道:“当真,你待会儿可随我出去瞧瞧。” 怀苍激动不已,亲过她额头、眉尾、眼梢,又将她抱在怀中,嘴角的弧度越咧越大。 “或许不出一年,你就能恢复肉身。”思及此,他心头悬了多年的大石终于落下大半,怎不欢喜。 姽宁点点头,因身子往水下滑,她下意识往他身上坐去。 咦?桶里头怎么还搁着根木棍呢? 她下手一探,只听耳边一声抽气.... 姽宁愣了愣,猛地想到什么,刚刚恢复白净的双颊轰的像抹了几层胭脂水粉。吓得她整个人弹开,坐在对面。 她满脸通红的指着他:“你、你能不能收了他。” 怀苍哭笑不得:“我怎么收?” 姽宁:“你怎么放出来的就怎么收啊...…” “……”怀苍第一次深感受挫,他该怎么解释这根本没法想收就收。 第92章 他可真是坏透了! 怀苍以为经过这次梦里共浴, 挑明了姽宁的心思,两人的感情定会日趋升温。恢复往昔的琴瑟和鸣,也是指日可待。 千算万算, 不想适得其反.... 自打被怀苍在梦中色.诱,姽宁就看出他这只老狐狸‘居心叵测’。 但凡想起那日的画面, 她便心慌意乱,静不下心修炼。若再被他美色勾引,她哪里把持得住,只会受他蛊惑, 被他左右。 所以姽宁留了个心眼, 再不入他的梦,只是每日定时食他的梦, 先专注于修炼。 * 见她五六日都没入梦,怀苍不知自己何时惹她生气, 就问:“为何不去梦里相见。” 姽宁:“我才是实体,你见我不好?却更喜欢梦里那个虚幻的我?”便将他堵得哑口无言。 眼前的确是实体, 可这小小的水晶人儿, 不过他拇指般大小,偶尔想要抱一下、亲一亲, 却难做到。 他斟酌着解释:“梦里也是你, 怎会是虚幻?” 但凡是她, 不论什么样子, 他都喜欢, 他本想表述这番意思。 怎料这话听在姽宁耳中即刻就变了味,她冷哼道:“看来我若有一天没了容貌,你就会整日沉浸梦里,将真的我给弃了。” “……”说多错多, 他已无话可辩。 唯恐惹她生气,怀苍再没过问此事,每天只做梦供她食用。 时日一转,过去大半年,姽宁一天都没入过他的梦,着实惨。 眼看着离自己期盼的琴瑟和鸣遥遥无期,怀苍直犯愁。 “唉...” “唉...” 院子里,父子二人异口同声的叹气。 偌大的凤凰神域,怀苍只能求助南辛。可南辛这个情窦还没开过的少年,哪里懂得女人的心思。 “娘亲昔日的性子,我还能琢磨一二,但凡她生气,只需软言软语认错就能消了她的火。而今她记忆有一段没一段的,势必也会影响她的性情,况我与她相处不久,父亲每日与她在一起,都捉摸不清她的脾气,孩儿...”南辛为难的止住话。 怀苍仰头灌入一杯茶,烦闷无解,口里也渴。 他呼出胸间一口浊气,才道:“也不知她究竟在恼我什么,软硬皆不好使。” “您没问娘亲吗?”南辛提壶帮他续上茶。 “问是问了,但她答得模棱两可。看似怪我只在意梦里的她,而嫌弃她如今的样子,实则又不像。”怀苍放下茶杯,摇摇头,一脸惆怅:“我思来想去,也想不出究竟几时惹着了她。” “嫌弃娘亲如今的样子?娘亲没苏醒的这些年,父亲怎么熬过来的,孩儿可是看在眼里。”南辛心中不平,却不知怎么帮他。 夫妻间的事,他这儿子插不上嘴,也给不出妥当的建议。 两人又是一叹,沉默下来。 怀苍更是愁绪满怀,他万事不怕,就怕姽宁生气。 想到初初带她去魔域,他因记忆的偏差而看不清自己的感情,对她冷漠了许久。 而今一看,这就是天道好轮回?报应了不是? 怀苍足足喝下七杯茶,就跟酗酒似的。 他真想喝酒,但她如今正是修炼肉身的关键时期,随时需要协助,饮酒恐误事,再愁也不可沾。 他只能强行转移注意力,正巧想起个事,问道:“上次听麒麟王说,你与东海龙王的小女走得近?” 南辛想起那糊涂的小公主,就一阵好笑,“您与娘亲去魔域那段时间,龙王托小公主将准备好的药材带到伏魔宫,说是有助我复原魂魄。小公主有些迷糊,途中遇到滕蛇,被拿走了药材,哭着找来伏魔宫,要我帮她去将药材取回来。这一来二往,就认识了。” 怀苍点点头,又问:“你觉得她如何?” “我?”南辛不知他为何这么问,想了想:“糊涂鬼?好哭?天真?差不多这般。” 怀苍见他面上全无羞涩和欢喜,看来儿子对那位小公主并不在意。 东海龙王刻意安排小女去送药,必定是有意撮合两人。就连甚少离开神域的麒麟王都听说他们两人关系好,恐怕天界早已传出谣言。 -- 第201页 倘或南辛对她有意,他自然无权干涉年轻人的感情,由他自行发展,结为良缘也是好事一桩。若是龙王故意为之,甚至传谣到三界,难免坏了南辛原本的姻缘,他恐怕就得出面制止。 “对了。”南辛也想起个事:“父亲离开三界的那段时日,伏魔宫大小事宜皆由赤元瑆代管。前几日我回天庭,天帝问我将来是否愿意接管伏魔宫,若打算接管,就得开始编入天兵,我并未当场回答,只说要与您商议。” “你想接管吗?”怀苍问道。 南辛回道:“我自然是想像父亲和祖父那样,将来可以除邪消害,匡扶正道。但我如今魂魄复原不久,神体也刚塑成,实力不济,还需一番锤炼才敢说那接管的话。目前,假若父亲并无继续统领天兵的打算,赤元瑆最适合掌管伏魔宫。” 他字句坚定,计策深远,已然成长为一个颇有主见的男子,怀苍欣慰不已。 伏魔宫不比其他仙宫,要统领千军万马,靠的不仅仅是修为,还有强大的意志力、魄力、决断力。 怀苍只能给出引导的建议,要他暂且先巩固神体,再修行几千年。以他先天卓越的条件,几千年的修行成果相当于普通仙家数万年的修行。 正因南辛有着他人无可比拟的先天神力,当年被爆心后,才能在短短几年时间,借助希希的桃树真身复活。 思此,怀苍想到姽宁昔日一直惦记希希,希望可以尽快助希希成仙。 他返回三界,帮南辛重塑神体后,便将桃树的真身还给了希希。希希的魂魄一直寄生在花枝鼠内,修炼难有突破,而今重获真身,也不知她融合真身的进展。 遂与南辛问及此事。 南辛道:“希希还在闭关,不如我先回去一趟,看看她的情况,顺道将决定与天帝道明。” 怀苍点点头:“也好。” 怀苍打开神域的通道,将南辛送走。正打算去采些凤凰花,做成干花,往后供姽宁泡澡。 昔日在芙蓉山,姽宁就喜爱放些干花泡澡,这里漫山遍野都是凤凰花,正好就地取材。 他脚下刚刚腾雾,就听屋内一声尖叫。惊得他法力一泄,力量扯住脚踝,差些绊倒。 他连忙回身,黑影一闪,只听哐当门板撞开声,人已冲入屋内。 惊喜的一幕,猝不及防落入怀苍眼中——不知几时恢复了肉身的姽宁正低头捏着自己的手臂,透过窗户的阳光在肌肤上形成莹白光晕,像雪一样干净,像玉一样润泽。 见他进来,姽宁正喜不自胜要与他分享,刚跨一步,后知后觉自己寸缕未掩…… 又一声尖叫,姽宁急忙抱住胸口。可两手太小,遮住了身前,遮不住下面,最后只好羞涩不堪的蹲在地上。 “你转过身去!”她喊道,声音明显慌乱。 怀苍回过神,连忙取下外裳,大步上前,蹲下来,将衣服披在她身后。 察觉她身子僵硬,他安抚道:“我是你丈夫,即便看过你的身子,也不会趁你惊慌无措时做出不妥之举。帮你披好衣裳,我就转过身,好吗?” 他声音轻柔,耐心解释,令她放松下来。 姽宁抬头望着他,害羞的脸蛋红得像苹果,说:“许是还未适应,我、我没力气了...” 方才蹲下的刹那,她就有些失力,以至于直接跪在地上。重塑肉身几乎耗尽力量,这会儿四肢乏力,骨头软绵绵的,根本撑不住。 怀苍听言,连忙抱起她,走向床榻。 将她放在床头靠坐着,他也坐下来,帮她拢好领口。 他衣裳宽大,就像床薄被子盖在她身上,手脚都瞧不见,只露出一颗小小的脑袋,正红着脸低头检查还有哪里没遮住。 怀苍忍俊不禁,侧过头,将拳抵在唇间,压住笑意。 可他眼中未掩的笑意还是被正好抬头的姽宁瞧见了,嗔道:“闯进来的是你,还好意思笑我!” “我并非笑话夫人,属实误会了。”怀苍回过身,说:“见你被为夫的衣裳包裹得严实,就像一只依偎在为夫怀中的小白兔,可爱的紧。” 听着这番赞美的情话,姽宁止不住娇羞。 他倾身,凑在她耳边,添一句:“可爱得令我想将夫人揉在怀中,好生霸占一回。” 声音带着几分蛊惑的低哑,在她耳边刺挠刺挠的,挠得她耳朵要烧起来。 姽宁转身趴在床头,遮住害臊的脸,“我要休息!”呼哧呼哧两口气,赶忙又道:“一个人休息!” 他可真是坏透了! 怀苍险些笑出声,若不是见她虚弱,他哪里会放过她。 *** 姽宁修炼出肉身,最欢喜的自然是怀苍。如此便不用整日盼望着在梦里相见,更何况实体有温度,抱在怀里的感受和梦中截然不同。 姽宁却有喜有愁。 喜的是,她无需再待在金莲中,而今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不只是神域,三界之大任她翱翔。 愁的是,自打有了肉身,她几乎脚不沾地,走路被他抱着,飞行也被他抱着。 他有着恰如其分的理由:“夫人肉身刚恢复,肢骨还不稳固,需悉心调养,更不可劳累。” 她的肉身初期的确时显疲态,肌骨的力量尚未完全恢复,站久便会酸软,却才听他的建议,出门都让他抱着。 可渐渐,事态的走向超出她预料..... -- 第202页 出门晒太阳被他抱坐树上,院子里吃果子被他抱在怀中,屋内喝茶被他抱在腿上,睡觉更不会放过她.... 去哪儿都被他抱着! 姽宁反抗过,说自己这样看起来就像断腿的瘸子。他态度强势:“就算暂时看起来像,总比以后当真变成瘸子要好。” 说得好似对她的身子十分忧虑,姽宁却怀疑他是不是要将之前大半年没抱过的份一并给补上? *** 这日,怀苍带姽宁回天庭,打算将伏魔宫全权交接给赤元瑆。 飞至天庭没多久,姽宁拼命挣脱他的手臂,沉下声恼道:“我如今可以走一会儿路!” “我知道。”口里这般应道,他手臂却像两把铁钳,钳得她动弹不了。 姽宁泄气的将他一瞪:“那你将我放下来,让我自己走回伏魔宫?” “回到伏魔宫,你再走走?”他展露笑颜,一副好商量样子。 姽宁气得腮帮子鼓起来,这话不知哄骗她多少遍,信他才怪! 两天后,天界传出佳话——伏魔大帝和凤凰神帝夫妻二人经历诸多波折,依然如胶似漆,情深不减当年。大帝更是将神帝视作珍宝,整日抱在怀中,捧在手心,二人难分难舍、形影不离。 姽宁:我倒是想分开啊,谁来将这人给我拽走! 第93章 正文完结 天庭, 蕴华殿。 怀苍原本有意将伏魔宫全权交给赤元瑆掌管,毕竟他如今身份特殊,可说是伏魔大帝, 也可说在他回归烛魔身份后,就已不是天界的伏魔大帝。 但众仙暂不知他的真实身份, 是以,他如今将神职果断交出去,也可省去将来引发不必要的麻烦。 最为重要的,姽宁为帮他拿回心脏, 延续他的寿命, 近乎豁出全部神力。往后时日,他只想好生照顾她, 仅盼她与南辛此生顺遂安康,一家三口和乐安稳的过日子。 芙蓉山也好, 神域也罢,亦或是魔域, 姽宁往后想住哪儿, 他也可随时动身,无需诸多外事牵绊, 带她丈量十方, 陪她纵览五界。 却不想他与天帝及赤元瑆商议此事时, 遭到二人极力反对。皆请他继续统领天兵, 掌管伏魔宫。 怀苍目光一凛, 沉下声:“赤将军怎又变卦?”南辛分明说赤元瑆已答应接管伏魔宫。 赤元瑆诚惶诚恐的站起身,垂头拱手:“末将怎敢变卦,而是末将自知能力有限,若说当今有谁可以同时震慑妖魔鬼仙, 唯有大帝。是以,末将恳求大帝继续执掌伏魔宫,率领我等消三界邪祟,除八方妖魔。” “除八方妖魔?”怀苍讽刺一笑,道:“赤将军是要我斩除自己?” “自然不是!”赤元瑆急急要辩。 怀苍立刻断了他的辩解:“我如今是烛魔,纵然不会再受魔性控制,可众仙若有朝一日知晓真相,如何信服?届时是要将我审以天条,论罪罚之,还是该怪天帝泯灭正道,无视众生安危?” “这……”赤元瑆无策的看向天帝。 “大帝所虑严重了。”天帝赔笑道:“赤将军所谓斩除妖魔,必然指的是任意残害生灵的妖魔。大帝虽是烛魔,诚如大帝所言,大帝再不会受魔性影响,当然可以掌管伏魔宫。且烛魔的身份仍是秘密,天庭唯有孤和赤将军知晓,大帝更无需多虑。” 怀苍却不以为然:“烛魔的身份早晚不是秘密,与其将来引发众仙惶恐猜疑,倒不如直接将莫须有的麻烦扼断在源头。” 天帝和赤元瑆见他心意已决,似无回旋余地,面面相觑,一番沉肃之色。 赤元瑆双拳一抱,斗胆上前再劝:“往昔三界安宁,大帝功不可没,而今妖皇魔尊被杀,正是遏其野心,弘扬正道之际。大帝乃天界除邪匡正的主心骨,众仙之中,又有谁能有此魄力和能力?以末将之见,不如现在就表明大帝的身份,名正言也顺,省去将来还要费口费力的解释。” 天帝附和,并谓以安定三界之理。 怀苍微抬眼,严肃扫过二人:“许是我说得不够清楚,等南辛神体复原后,我便离开天庭,天界也好,三界也罢,皆是天庭的事。” 言下之意,与他再无任何关系。 这番斩钉截铁的拒绝,听得二人皆愁叹,难再劝。 怀苍离开蕴华宫之后,赤元瑆忽想到什么,快步追上。 他阻在怀苍面前,恭敬行礼,道:“大帝不妨问问帝后的意思?兴许帝后喜欢留在伏魔宫?亦或她希望能再度领略大帝身披战袍的丰姿?” 好歹与大帝共事这么些年,赤元瑆将他的软肋拿捏得十分准确。 见他并未直接拒绝,赤元瑆再劝:“昔日大帝每回率兵离开伏魔宫,帝后都会悄悄躲在宫里的榆树后,依依不舍的目送大帝离开。口中还念着:大帝披挂战袍、身穿金甲时最为威风霸气。” “爱慕之情溢于言表。”这话是赤元瑆私自加了火候。 “哦?”怀苍面无情绪,反问:“你怎知?你是她腹中虫?” 赤元瑆煞有其事:“大帝若不信,可问雪狼,这话就是从他那里传来的,大家都知道。” 怀苍一声浅浅的:“呵!”,再没接话,侧身飞离。 赤将军窃笑,转身回蕴华宫。 心力疲乏的天帝正揉着眉心,见赤将军复返而来,尤其眉眼舒展,不禁好奇:“将军方才还一派肃容,听到什么喜事,转眼风光满面?” -- 第203页 赤元瑆洒笑道:“大帝不日便会改口。” 他如此笃定。 *** 怀苍的软肋,的确是姽宁。 他耿耿于怀那句‘大帝披挂战袍、身穿金甲时最为威风霸气。’,心想,大家都知道此事,为何雪狼从不与他说? 他遂将雪狼叫到一旁,将这事问清。 雪狼听言,却是懵了少刻。 原来赤元瑆所言,半句真半句假。姽宁悄悄躲在榆树后目送怀苍离开,此不假,而后说的那些话,却不真。雪狼从未在那时近帝后身旁,又岂知她念叨了什么。 雪狼实在佩服赤元瑆竟敢趁帝后尚未恢复记忆,当着大帝的面胡诌八扯。 “可是有这回事?”怀苍追问道。 听这略显着急的语气,大帝必定是急于听到某个确切的答案。雪狼只好‘同流合污’,点头:“确有这事。” “为何不曾与我说及?”怀苍质问。 雪狼只能佯装认错,编话圆谎:“帝后害羞,叮嘱这些话不可与大帝谈起,我也只与赤将军随口说及,哪晓得他嘴巴快,一传传遍天兵天将。” 它几句话就将责任抛给了赤元瑆,将他拖下水,一来一往,心里才平衡。 怀苍信了它的话,点点头,叮嘱道:“往后帝后谈及我的话,需如实禀告。” 雪狼惶恐应诺,见他大步离开,终于松口气。若再被追问下去,指不定要露馅。 而刚刚离开雪狼的视线,怀苍面上早已乐不可支。 一想到姽宁曾对自己那番赞美,就似吮了花蜜,嚼了甜果,美滋滋心欢喜。 行至庭院,南辛正在教姽宁做木玩。 见到自家夫人,怀苍心情极好,几个大步,无意识带起一阵风,将二人面前的图纸吹翻。 “哎呀!”姽宁连忙抓住被刮跑的图纸,不经意看见往这儿走来的人,嘀咕道:“走个路都不晓得收敛力量。” 怀苍笑道:“夫人所言极是,为夫往后多加注意。” 趁她低头将图纸铺好的空档,他给南辛使了个眼色。 南辛心领神会,抿着笑,与姽宁道:“娘亲今日先自己雕琢,我去琉璃塔看看希希。”说罢,也不等她应答,起身就走。 姽宁往他离开的方向瞄一眼:“这小子,最近总爱往希希那里跑呢?”复低头雕木头。 “希希救了南辛,他记挂她修炼的情况,也属情理之中。”怀苍走在她身旁,正弯身瞧她手里的活儿。 姽宁蓦地举起手里的小刀,在掌心转了两圈,眉眼一扬,威胁道:“你若再抱,小心刀刃无眼。” 怀苍好笑的看着那一掰就断的小刀,这么不愿被他抱吗? 他将衣摆一顺,在她对面坐下。 闲聊几句后,怀苍佯装随口提及今日与天帝和赤元瑆转交伏魔宫的事宜,声称自己不再掌管天兵。 姽宁一边埋头做木艺,顺口问道:“为何不继续掌管?” “怎么?”怀苍反问:“你希望我继续管着伏魔宫?” “这是你的事,我希不希望...”姽宁声音戛然而止,手中活儿顿住。 她原本想说:我希不希望你继续管着,也不能左右你的决定。 转念一想,他这么问,莫非是在考虑她的意见? 既是如此,何不让他继续接管,往后他便不得不分出精力烦扰其他的事。如此一来,她也会获得少许自由,譬如,可以随意走路。 这番忖量,姽宁便重重朝他点头,道:“我当然希望你管着伏魔宫。” “为何?”他追问。 姽宁饶有理据的说:“这里屋大院大仙气足,我在伏魔宫住得舒坦!” 怀苍却摇头:“这不是个充分的理由,你若喜欢伏魔宫,我将座宫殿保留便是,并不需要接管这个职位。” 姽宁闷头琢磨,还能有什么充分的理由说服他? “伏魔大帝听起来威武霸气,我与儿子脸上有光?”她随口一说。 他只淡淡一笑:“前半句听起来不错?”又问:“还有呢?” 姽宁恍然,这人原来是要听她夸赞? 他一个天庭的大官,又是统领魔域的烛魔,凭实力,横行三界都没人敢吱声。此刻却在认真的期待她的回答,仿佛唯有她的赞美能令他开心得像个孩子。 这日,姽宁绞尽脑汁,把符合他的赞美之词,表达个遍,喜得某人整宿都睡不着。 次日,果如赤元瑆所料,雪狼替怀苍传话于天帝,答应继续接管伏魔宫。 此事皆大欢喜。 * 六个月后,姽宁大概是喜过头了,以至于‘乐极生悲’... 这日,姽宁与已出关的希希正在院子里闲聊,恰好问及希希肉身复原的情况。 姽宁轻捏她手臂,只见白皙的肌肤上果然立马显出红印。“还未融合完整吗?” 希希道:“新修复的肉身难免脆弱敏感。” “这样吗?”姽宁顺势捏了捏自己的手臂,竟也立刻出现红印,但不疼,过会儿便消失。 她新奇的左捏右掐,玩的不亦乐乎。 希希见她似才发现这个症状,不由暧昧的眨眨眼:“夫妻之事时,大帝这么温柔吗?竟不曾将你碰红?” 姽宁一听,脸骤羞:“我们还没呢!” “啊?”希希吃了一惊。 若非考虑帝后身子无法承受,大帝应该不会忍耐许久,她又问:“帝后如今的身骨还不够硬朗?” -- 第204页 姽宁扬起眉:“硬朗啊!比石头还硬!但我断然是要骗他的。” 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尤其那些被他粗鲁折腾的记忆恢复后,越发觉得有匹凶猛的狼时刻睡在身边,万不敢将这匹狼的野性唤醒。 希希想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掩唇哎呀呀的笑起来。 忽接过一声爽朗的笑音:“不知夫人骗我什么呢?”刹那惊住两人。 率兵下界的大帝回来了... 大风呼的刮来,希希眯起眼,就听姽宁一阵惊呼,没了动静。 风停,希希睁眼,庭院哪里还有姽宁的身影。 *** 屋内,怀苍将人放在榻上,姽宁见他身上战袍未褪,便要起身叫他去换衣裳。 他倾身将她压回去:“此事不急,几日未见,夫人却不知我相思疾苦吗?” 温热的气息喷洒她脸上,惹她双颊覆霞。尚未回话,他再低头,热唇掠过她秀气的鼻头,一路往下,迫不及待吃住她的唇。 怀苍在她唇间逗留了许久,直把她亲得一阵好喘,才松口。 他目光幽深,将她嫣红的脸蛋睇着。大掌沿着她下颌滑至颈边,拇指摩挲着,问道:“你如今身骨还软?” 姽宁思绪回笼几分,便知他要做什么,攥住他宽大的袖口,忙不迭点头:“软得不行,走会儿路就得坐下来。” 怀苍勾唇浅淡一笑,两手顺着她优美的肩颈,剥褪那不经拉扯的领口。 宽厚粗粝的掌心摁在她细嫩的肩头上,新生的肌肤着实敏感,稍稍施力,便红了。 停顿稍刻,再沿着玉藕纤臂,缓缓抚下。所到之处,就似被热棉熨过,泛出浅浅的红。 姽宁双臂微微发颤,仿佛他手指化作的羽毛扫在肌肤上,痒痒的,不堪折磨。 “既然如此乏力,为夫就多费些力,夫人只需好好享受便是。”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撩拨,她浑不清醒的只听见一半,另一半被他的吻给夺去。 诚然如她所说,骨头尽酥,软得像一滩水,动也动不了,挪也挪不开,只想醉在他灼热的亲吻中。 鸾颠凤倒,香汗淋漓。 姽宁恍惚在他眼中看见自己后背撑开一对金色翅膀的虚影,正如往日每每颤栗不止的那一刻。 记忆顿如潮浪,朝她接二连三的拍来。 记得在凡间的初次相遇,那个落在雪地里的少年。 记得在伏魔宫的上空,第一次见他身披金甲红袍的丰姿,只一眼,便攫获她的目光,久久难忘。 记得他们大婚之夜,他穿着一身喜庆的红,将他高大的身躯衬得越发挺拔修长,惊艳她的目光。 那夜,一句缱绻温柔的:“夫人。”便将她的心锁了六百多年。 不止六百年,还有往后的长久岁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