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偏执》 第1页 [现代情感] 《黑白偏执》作者:我见青云【完结】 文案: 本文是个将高岭之花拉下神坛共沉沦的故事 虞晚章搬到H城后,是无名之辈。 第一次见到应珈楼是在照片上,眉眼模糊,气质出尘。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第二次是在宴会上,应珈楼黑色的西装利落妥帖,在人群中鹤立鸡群,人人道他是应家族中长辈的心尖尖上的人物。 这次她不仅知道了名字,还看了出好戏。 第三次是在灵谷寺山脚下,应珈楼一身白色袈裟,是尊玉面小菩萨,他腕上的玉色佛珠晶莹剔透。 虞晚章下定决心,悄悄把他的名字写在心里攻略名单首位。 * 应珈楼体弱多病,从小被老太太寄养在寺庙里。 性子温顺,擅长佛理,该是参破红尘恶果的良善之人。 可偏偏养成了一副偏执冷漠的性子,一双清泠泠的眼淬着冷色月华,冷眼旁观世人痴傻。 只是久而久之,终不能幸免。 他心里住进了一个人,甘愿从佛入饿鬼道。 在漆黑的夜里,将她护在怀里:“我会帮你,只要你永远待在我身边。” * 虞晚章容貌殊丽,将自己从淤泥里送进了应家 进应家的第一天,她就见到半高开满白花的婆娑树下,半跏趺坐着位少年人。 翦翦春风,幽花碧影。 在她看他的同时,少年人恰好睁开眼,如水波清浅,眼带笑意。 春夜细雨。 少年人相遇在江南白墙黑瓦下。 看着温和实则冷漠偏执男X美艳不择手段伪偏执女 男主是居士,因为生病从小被养在庙里,跟着师父修禅问道。 男女主都不是好人!!!! 内容标签: 近水楼台 搜索关键字:主角:虞晚章应珈楼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要你所有的爱 立意:顽强生活 第1章 . [最新] 第一幅像 精怪女妖 四月间事,窗外落了一阵春雨,夜色暗暝。 小洋房二楼的窗前映着一张巴掌小脸,乌黑及肩长直发,齐刘海下的肌肤赛雪,饱满的嘴唇不涂胭脂便红似樱桃。 晚风卷携几丝细雨,拂过她敛眉下的黑痣。 虞晚章表情冰冷地捏着只马毛圆峰在油画板上图图点点。 倏尔,她侧过身子,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变脸似的换上新颜,露出完美的笑容:“没想到班里有这么多八卦,那小张班主任呢?” 梦幻公主似的房间空地上坐着另一个波浪卷的女生,正悠闲自在地涂着车厘子红脚指甲。 听到虞晚章的话,以一种经验老道的神态指点:“还小张班主任呢,我们班最八卦的反而不是我们,就是这个班主任。” “你还记得坐你后两排的那个女生么?去年这个时候和别的班男生谈恋爱,我们班谁都不知道,结果那天早上跑完操小张主任朝着那个女生问了句你男朋友呢。” “......全班惊倒,你说好不好笑。” 不知不觉间,她就车轱辘似地说出不少秘密。 虞晚章瞄了一眼窗外风景,手下动作利落,迅速在板上落下几粒零星灯光。 配上那张冷脸,她以一种夸张地语气附和:“不是吧?声雁,你可别骗我。” 梁声雁立马顶回去:“骗你是小狗。” 这一次,也许是动作幅度大了些,指甲油涂花了,声雁皱了皱眉。 来不及等她抱怨一句,虞晚章抽出那幅油画板:“画好了,你要不要来看看?” 指甲油只不过是件极小的意外,梁声雁抛却脑后,也不管脚上涂好的干没干,从铺着羊绒地板上站起来,只用脚后跟踮过来。 白色厚卡纸上是一副春夜细雨的油画,寥寥几笔,浓艳的色彩融入深海丝的夜里。 是画室老师布置的作业。 梁声雁心满意足,刚张开粉嘟嘟的小嘴想夸她几句,房门豁然被人打开。 从几尺宽的缝里露出一张中年女人的脸:“声雁,吃晚饭了。” 见到房间里还有个人,女人有些诧异,只不过几秒,已被虞晚章收入眼里。 短短十几年的人生里她已经将察言观色印入骨子。 “梁妈妈好,我是声雁的同班同学。”紧接着开始收拾起一边书桌上的东西,“声雁,那我先走了,明天见啦。” 她笑容得体,行事大方,配上黑色齐刘海将将是一副乖学生模样。 从二楼卧室一直到屋子大门处,愣是没让一直彪炳着做事周到的梁妈妈有任何发挥的余地,把“留下来一起吃饭”这句客套话生生憋在肚子里。 见女孩子撑着一把白色透明大伞没入斜风细雨里,梁妈妈似乎才得以有时间思考。 作为全班的家长代表,她对虞晚章一点印象也没有。 “声雁,妈妈怎么不记得你们班有这个同学啊?” 经过一番折腾,脚上红色指甲油都蹭花了,看来还得要明天去店里做才行。 梁声雁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这个礼拜刚转来的。” “那你和这个同学关系很好嘛,才相处几天就请她到家里来。”转眼间,梁妈妈就要把乳白色的大门关上。 很快就把话题揭过:“明天就是周六了,想去哪里玩?妈妈带你去。” -- 第2页 心里咯噔一下。 这句话提醒了她。 几乎不需要多加思考,梁声雁很快做出选择,一把拉开大门,冲着越走越远的虞晚章背影喊道:“晚章,明天我忽然有紧急的事,就不陪你去庙里了。” 随后关上门,一气呵成。 把微凉的风雨阻挡在门外 “明天去美甲店吧。”她随口道。 就像是回应梁妈妈上个问题。 “你们关系很好嘛?” 能有多好,不过才认识一个礼拜而已。 **** 梁声雁所说的庙是在她家附近的灵谷寺,H城里唯一一家香客不多的庙。 见虞晚章刚来H城,人生地不熟的,还是梁声雁主动提出要带她转转。 虞晚章听到她那句喊声,也没什么心思应付。 从梁声雁家里转出来,本该是在路边等公交车回家。 一辆辆在雨中飞驰的公交车从她身边驶过,她都视若无睹,右手紧紧捏着柄白色大伞,漫无目的地走在雨里。 白天的时候她妈妈叶知美女士在微信上通知她外婆住院,她要飞到F城照顾,估计要好长一段日子不回来。 这段日子里,让她和应叔叔以及应悦平好好相处。 可不就是巧了嘛。 下午最后一节数学课上完,虞晚章在学校后街隐蔽地方等应悦平一起回家,就见到应悦平上了一辆红色跑车扬长而去。 这就有了她后来去梁声雁家里的故事。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白色帆布包底部伴随着铃声,骤然亮起。 在这样稍显阒静的晚春雨夜里,让人后背肌肉猛地一缩。 收起人前乖巧恬静的模样,虞晚章一张冷脸。一手拎着帆布包,一手撑着伞,从帆布包底部摸出手机稍显手忙脚乱。 手机界面泛着幽幽冷光,她点开接通按钮。 熟悉的甚至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倍感亲切的叶知美女士的声音立马响起。 “晚章,现在都快6点了,你怎么还没有回家。你应叔叔联系不到你,都快急死了……” 叶知美女士的声音并不急切,依然是往日里波澜不惊的口吻。 只是多了疲惫和冷硬。 回响在微冷空气里的话,翻来覆去,总结核心无非就是三点。 应叔叔急死了。 快点回家。 不要给老娘搞事。 虞晚章适时插\\\\入问:“应悦平回去了没有?” 她其实是有应悦平微信的,两人从没说过话,下午的时候她第一次主动询问什么时候回家,人家到现在都没鸟她。 叶知美听到她这么问,忽然有种我女儿终于懂事了的欣慰,语气都轻柔不少:“你应叔叔说到他前妻那里去了。” “......晚章啊,就是应该要这样,你要在应叔叔面前多表现表现你对悦平的好......这样才会疼你。” 虞晚章知道她会错意,但也没纠正。 从西边远远开过来一辆公交车,正是她要回家坐的。 白色的车身上印着时下流行idol头像,红彤彤的电子车牌从浓绿的树冠下穿梭而过。 如同妖冶鬼魅。 车速很快,只短短几秒,就开到她跟前,“夯吃——”一声,徐徐地打开车门。 “我挂了,车来了。”虞晚章道。 “好,那我就不多说了,有事联系妈妈。” 几秒之后,又是“夯吃——”一声,关上车门。 公交车就像是古时传奇话本子里的妖怪,开门吃人的同时又排泄了废物。 吃吃停停,停停吃吃,徐徐地往前开。 仔细一看原站点,虞晚章还是站在那儿,没上去。 笑话。 应悦平都不和她爹住一间屋子,反而她这个陌生人要和继父住一起算怎么回事。 虞晚章把手机又丢进帆布包里。 一想到刚才脑子里闪过的公交车怪物念头,虞晚章不由地会心一笑。 她的皮肤极白,黑发黑衣衬得肤色更加不正常的白,像是牛乳化作,不见血色,杏眼双瞳在尾处柔媚翘起,滑入柔顺乌黑鬓间。 只嘴角微微一勾,眼尾下那点黑痣便显露出浑然天成的惑人来。 苍莽山峦,叠翠起伏,竹林波涛阵阵,倏然一记厚重的山寺晚钟声响彻云霄,惊起无数飞鸟。 一青皮小沙弥从清幽的道路口跑下来,忽然撞见了虞晚章那一记笑,如同被魑魅精怪夺魂摄魄,登时愣住站在原地。 好似白雪凝脂,明珠点绛的洛川女不再是天上神仙,而是这飘渺山野中的精怪女妖。 好在圣洁古朴的钟声犹如当头一棒,打在他灵台,青皮小沙弥立即清醒过来。 察觉到自己被色相所迷,颇为愧疚,煞有其事地结印低语:“南无阿弥陀佛。” 之后小跑进路边的亭子里。 虞晚章被突如其来的钟声有些吓到,她忽然抬头一看站牌,上面写着“灵谷寺”,才赫然发现自己从梁声雁家漫无目的地走,竟然已经走到了这里。 循着残余的晚钟声望去,路灯下的绿都是一种流动的透明玻璃绿,与灯外那种凝固的浓绿泾渭分明。 也许是刚才虞晚章根本没把注意力放在这,她现在才发现山脚下有座不知道什么时候修的亭子。 亭子里站了三个人,尤其中间那抹白,在黑夜里像是自带圣光,夺人眼眶,几乎要把周围的浓□□退。 -- 第3页 她瞧见一光头小和尚往她这儿指了指,剩余背对着她的两人转过身。 着白衣的那人背影好似潇潇青竹,挺拔恣意,转过身的那张脸天生带着贵气,棱角分明,清亮的黑色眼眸里有着漫不经心的从容。 只见那双清正得让人不敢直视的眼,忽然眉眼弯弯,含着平易近人的笑。 好似清澈溪水涤过,虞晚章豁然开朗。 她是见过这个男人的。 正是H城声名显赫的应家,族中长辈最宝贝的晚辈——应珈楼。 素有眉目慈航小菩萨的美称。 一滴雨水从叶间滑落,落在她小而翘的鼻尖上。 虞晚章忽然想起来。 第2章 . 第二幅像 渡她的佛子 加上今天这一回,虞晚章统共见过应珈楼三次。 第一次是在应悦平的房间里。 刚一走近她的房间,正对着门的书桌白墙上贴着张少年的照片,相片拍得很糊,背景也杂乱,只是潦草模糊间也能探寻到几分美貌。 不断吸引着看客们走近查看详情。 也就是这回,她在应悦平的屋子里逗留的时间久了,应悦平刚从浴室出来,将她抓了个正着,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那时候她并不知道照片上的人是应珈楼。 第二次是在宴会上,也就是这一次,她知道了这个少年的名字。 那次宴会本不该她出场,还是叶知美女士五次三番的在应善面前暗示,她才被带出来见见世面,没想到应悦平竟然没有拒绝。 当然也不会有所谓的姐妹情深,对她客客气气。 应悦平只是坐在豪车后座,穿着年轻人钟爱品牌的最新款,对镜擦口红,看到虞晚章那身打扮讥讽了几句。 “穿这么一条破裙子,可别丢了我们家的脸。” 相对于平时的那些,这些话显然是火力少了许多。 虞晚章自然是不好当场发作,只能笑笑当作没听见。 到了现场,她才明白应悦平为什么这么说,以及应悦平为什么没有反对应善带她来这次宴会。 一场众星云集,富豪相拥的宴会,现场堆金积玉,觥筹交错,每走一步都能听见金钱的响声。 略略看去,在场的女客都是华服美锦,穿得最次的也是去年秀场上高奢品牌的高定。 唯独虞晚章那身修身简约的小黑裙,只在胸前别了只镶有碎钻的胸针,还是近年来的小众品牌,不管从哪哪都不够看。 应善有自己的社交圈子,到了宴会厅对着应悦平丢下一句“好好带着晚章”就走了。 应悦平的身高比虞晚章略高点,为了今晚的宴会,特意做了发型,发胶喷得把她的颅顶整整抬高了半个头。 她正好略有姿态地居高临下俯视虞晚章了一会儿,嘴角轻蔑,什么也没说,曳着粉色纱裙去了她的圈子。 虞晚章刚来H城不久,连普通柴米油盐的平淡日子都没过惯,更遑论此时此刻。 而且她以前的生活条件也从未让她有机会踏入过这样金碎流动的盛宴。 内心的细密敏感,疑神疑鬼苦苦支撑着她脆如纸糊的假镇定面具。 好在她机灵,观察了一会儿就去比她年纪小的儿童圈子。 主办方也许是考虑到这些小权贵爱闹爱玩的性格,特意在主客厅之外的草地上搭建了小而精致的泡泡球场地,以免打扰里头重要的客人。 真是谢天谢地,小权贵们也许是从小受到良好熏陶,各个都文气安静,即便是在泡泡球里玩闹的,也没太吵。 虞晚章个子小巧玲珑,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小,那些年轻妈妈们也只是偶尔和她说几句,并没有问太多。 草地离宴会入口很近,从虞晚章这边看过去一览无遗。 空荡荡的门口变戏法似的围过来很多人,本就明亮的入口顿时化作璀璨星河,灯光闪烁。 “终于闹起来了,他不来,都静悄悄的。”年轻妈妈中忽然有个人说道。 “谁?” “还能有谁,应珈楼呗,H城稍微有头有脸的人谁还不知道?” “啊?”问的那人也看过去,“嗐,我都忙糊涂了,都怪我家孩子。” 说着,作势拍了拍她手里的小孩脑袋。 宴会场所设在高端私人中式酒店里,为了营造中式气氛,酒店四周都植有万条寒玉。 清夜风动,灰色的墙砖上流动着细碎斑驳竹影,透亮的光线全落在那人身上。 少年意气,又出乎意料的圣洁。 渐渐的,淹没在攒攒人群中。 虞晚章低眉,把心思继续放在那几人对话中。 “说真的,光看应珈楼气质可真好,看着也贵气,我小孩子要是能长成这样我也谢天谢地了。” “谁不羡慕啊,不过说真的,从小把孩子丢在庙里当和尚,想想也狠心,他们应家也做得出来。” “嘘!你不要命了?”有人忽然神经紧张。 “神经,还不能说了?怎么?是皇帝?” 又有人从中斡旋打趣:“可不就是皇家贵胄嘛。” 这人说的夸张,连虞晚章都被逗笑了。 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两声,为了今天的宴会,叶知美女士特意盯着了她两天的饮食,不准她吃太多米饭和肉类。 好在这就是儿童区,不远处就有满桌食物。 -- 第4页 虞晚章悻悻打了声招呼,径自拿了食物,然后往四周望了望,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解决。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那是个泳池旁边,安静无人,宴会厅繁闹的交谈声能传到泳池边上,偶尔还能听见他们说话内容。 虞晚章一边听一边吃东西。 也许是真饿了,她拿了不少好东西。小小的白盘子堆了一层。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缘分,她斜倚在椅子上,目光无聊地四处张望,就又见到了应珈楼。 离得近了,这才能看清楚他今晚全身装扮。黑色的西装,里头是同色马甲,露出空荡荡的脖颈全由宝石项链补上。 更准确的说是钻石颈圈,像一条蛇似的咬住尾巴,而那蛇眼部位是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绿宝石,幽幽闪着暗光。 活脱脱就是个从壁画中走出来头戴璎珞的佛子,自带圣光,不容亵渎。 额角是蓬起的刘海碎发,棱角分明,举手投足间都是少年意气,自带风流,偏偏笑起来的时候带着点温和,不那么锋利。 不知道那身边的女伴和他说了什么,应珈楼看着女伴飞快地快到宴会厅,带笑的目光忽然沉静。 与刚才的气质全然不同。 好帅的少年和尚,还是个会变脸的。 虞晚章在心里总结陈词。 正要继续躺回去,当作鸵鸟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她看到应善从泳池另一侧急匆匆走来。 乍然见到应珈楼,应善脸上的喜悦显现在他每一条皱纹里,恭恭敬敬地问候握手,乖顺得像个孙子似的。 虞晚章冷眼旁观应善发福的背影渐渐走入明亮,又把目光放在应珈楼身上。 只见应珈楼微微皱了眉,冷静地从裤袋里掏出手巾,嫌恶地擦了擦手,往前走了几步,把手巾丢进了垃圾桶。 *** 小沙弥小跑进亭子里,有些气喘。 应珈楼身姿挺拔,犹如一树青竹。他手里还拉着个四五岁正在上幼儿园的小朋友,胖乎乎的脸蛋,有一下没一下地舔着棒棒糖。 见到小沙弥进来,小朋友双眼含泪,蹬蹬蹬跑过去。 “提岸,你刚才怎么站在路口?”应珈楼问。 小沙弥不好意思说自己刚才被色相所迷,脸红地摸了摸秃头脑袋,摇摇头。 那小孩儿忽然哭出来:“妈妈,我妈妈呢?” 小沙弥抬头问:“师兄,那位施主还没有回来?” 他们本来下午的时候在山下派发庙里的传单,从明天开始有一批佛教古物来庙里陈列展览,虽然都是原版复刻,对方还是想让他们多宣传宣传。 结果有位平时经常来庙里帮工的柴施主有件重要东西落在家里,偏要中途去拿,留下个孩子让提岸管着。 应珈楼一副平静的样子:“还没有。” 忽然,小沙弥往他身后指了指:“来了。” 应珈楼顺势转过身,目光远眺,看到了在车站里的虞晚章,只是须臾片刻,目光就移开了。 他们撑着把黑伞从亭子走出来,小孩迫不及待,跑着到妈妈身边,应珈楼和小沙弥慢慢走,正好走到了虞晚章所站位子附近。 晚章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柴施主千言万谢:“家里忽然有点急事,真是麻烦了。” 晕黄的灯光落在白衣上,竟泛着点玉泽。 应珈楼说得温和:“没有关系,就是小孩等了这么长时间肚子饿了,柴施主快点回家吧。” “谢谢师父,我们现在就回去,小师父们快回庙里吧。” “我师兄等会儿要去方朴酒店,正好与你们顺路。”小沙弥之前帮过几次柴施主的忙,知道她家在哪里。 柴施主双手合十,对着小沙弥恭敬道了声谢。 雨天路滑,不好上山,应珈楼让提岸快点回寺里。 提岸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喜儿姐姐上次答应我会给我买网红糕点呢。” ......所以这次他陪师兄回酒店,也并不光光是担心师兄...... 应珈楼既不点破,也没催着他回去。 山上下来几位游客,小小的车站渐渐围满了人。都是等车回去的。 提岸手上还多了几张宣传单,不发白不发。 他走过来,一边发传单,一边说禅语,到了虞晚章正好没了。 虞晚章微微笑,看着这张脸,小沙弥愈发窘迫。朝着应珈楼说话也磕磕绊绊:“师......兄.....,没宣传单了。” 他之前给应珈楼留了几张。 应珈楼信手走过来。 晚风微凉,带着残余的早春,清夜拂开宽松的衣摆。 他从怀里抽出一张宣传单,黑色明亮的眼睛望着虞晚章,睫毛染成金黄,浓密得像是初夏盛开的合欢花。 “本有金无,本无今有;三世有法,无有是处。” “这位檀越,望请收下。” 那天宴会上应珈楼佩戴璎珞的华丽打扮还历历在目,与如今穿着简朴白衣的形象大相径庭。 也不知是今日雨雾迷蒙,寺里的晚钟声荡,应珈楼更像浴着佛光的佛子。 佛子低眉,好像真的能渡她。 晚章声音柔媚,伸出洁白两指粘住传单的对角。 饱满水润的唇瓣微启:“好啊。” 第3章 . 第三幅像 灵谷寺 雨水洋洋洒洒,在平地上落了死水坑,映照着车灯霓虹。 -- 第5页 仿若佛国世界大三千,如梦似幻。 虞晚章脚上穿着黑色哑光系带皮鞋,手里捏着的白色大伞相当于手杖,支撑着她的重量,伞尖无意识地戳着地面。 她拿了传单后,应珈楼不动声色,只是低垂的睫毛如流萤扑扇,捏着柄黑色大伞,转身离开。 这条马路前段是个高高耸起的缓坡,她眯着眼睛看着那些人越走越远,直至那把青黑色的大伞也消失在雨雾里。 车站里的人都坐上了车,只剩下她一人。 她其实一点也不喜欢H城,在这里,她谁也不认识。 就像今晚她打定主意不回去,那她又应该住在哪里。 她今天起得很早,中午在学校也没有午休,眼皮困得快要垂下来。 帆布包里又传来熟悉的铃声,不知疲倦地响着。 她打开一看,贴着书本的手机屏幕上是另一个电话号码。 虞晚章没有多想按了静音。 在车站里又多待了十几秒,像是下定决心似的,她拖着最后一丝还算清醒的理智朝东边走去。 *** 提岸和应珈楼在半道和柴施主分别,两人走得慢慢悠悠,本不长的距离硬是花了点时间才到方朴酒店。 远远就见到酒店门口立着位瘦条少女,长发黑衣,看起来十分精明能干。 原本一路上打打闹闹的提岸看到她便立马收敛性子,表情也难得一见的正紧。 “怎么现在才来,都不看看几点了,饭菜都凉了。” 提岸心里一悚,双手合十:“喜儿姐姐。” 只有应珈楼一脸温和,也不当回事。 喜儿睨了他一眼:“肯定是提岸小和尚你,拖拖拉拉,现在才到。” 哪里又是他。 提岸圆溜溜的眼睛暗自瞥了眼应珈楼,明明是师兄拉着他慢慢走,他本来还想早点吃到喜儿姐姐买的点心呢。 这下都是他的错了。 师兄还嬉皮笑脸打马虎,也不帮他解释解释。 提岸看了眼喜儿两手空空,肯定是没有把上次说要给他买最火的网红糕点放在心上。 喜儿姐姐还这么凶。 我还是快点溜,回庙里吧。 他略微有些心情低落,和他们打了声招呼便转身走了。 应珈楼被喜儿拉着回酒店。 虞晚章走得快,正好瞧见到这一幕。 她怕被小沙弥看到,特意在路边背对着他,等他走远了才转进酒店。 酒店装修古朴典雅,带有泳池庭院,光看酒店外围一圈暖黄地灯,一晚的价格就不菲。 入住的客人似乎不多,她转了一圈也没见到应珈楼的身影。 大概是她来晚了,应珈楼已经入住,或者说他之前就办了入住手续,直接回房间了。 其实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脑袋空空的,毫无头绪。 虞晚章打开手机订房软件,查到了方朴酒店的页面,看了眼最便宜的房型,一晚也要3000。 之后她打开支付宝,看了眼余额,只剩下1000出头点。 连最便宜的房型边角都碰不上。 她大概是这个圈子最穷的有钱人吧。 正要打算离开的时候,电梯叮咚一声,喜儿风风火火从里头快步走出来。 她很瘦,特别是那张脸,一两肉都没有,看着就刻薄不好相处。 酒店门外进来一对中年夫妇,手上还拿着行李箱,看着是来H城旅游的正要到前台办入住。 虞晚章徐徐跟过去。 “我已经在下午的时候就和你们打过电话说浴室的花洒有问题,而且不止一遍,到现在都没有解决,这是五星级酒店该有的服务标准么?” 喜儿先发制人,她的嘴巴极快极利,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十分唬人。 在前台人员还没反应过来又继续道:“我们住的还是顶级套房,是你们老板请我们少爷来住的,要不是家里最近装修,不然谁稀罕来住破酒店。” 虞晚章不知道喜儿这番话有没有唬住前台,反正是把自己跟过来的这对夫妻听得一愣一愣的,直到这对夫妻狐疑地看了眼对方,前台才有危机意识。 好一顿安抚,送喜儿上了电梯,他们还是心有余悸。 虞晚章专注地看着电梯不断上升的楼层,一时之间忘了神。 “小姐,请问您是和爸爸妈妈一起来的吗?您的房间号是多少?”前台人员以为她与父母走散,好心提醒。 虞晚章摇摇头,说了声自己走错了才离开。 *** 虞晚章是在一家便宜的连锁酒店醒来的,房费连方朴酒店的零头都算不上。 更准确地说她彻夜未眠,因为床板太硬,因为半夜她听到窸窸窣窣奇怪的声音,好像有老鼠在啮咬。 就在彻夜未眠的整个晚上,她想起房间里还存着她过年时候几千块的压岁钱。 红彤彤的纸钞,她当时没有存到卡里。 打车回应善家已经是早上8点。 按以往,这个时候家里的保姆要去买菜,而应善已经去公司的路上,家里没人,她回去正好。 应善家里算不上大富大贵,他是做工程的,在H城高档小区有几套房产。 尽管她回屋拿东西的理由正大光明,虞晚章还是觉得自己像是做贼。 确认家里没人后蹑手蹑脚地快步跑到自己房间。 -- 第6页 好像身后有豺狼虎豹追着她。 她的房间相对小,布局装修也简单,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里头有个红包。 新年刚过不久,红包颜色依旧是红艳艳,包着鼓鼓囊囊的钱。 这是她今年刚搬到H城,叶知美女士和她爸爸以及应善给她的钱。 虞晚章打开,略微数了数,正要放进书包里,眼皮忽然毫无征兆地跳起来。 心脏忽然高高吊起,后背汗毛直立。 是不好的兆头。 空荡荡寂静的屋子滴答一声电子声,有人来了。 伴随着一声粗哑男人的声音,她的心又骤然往下落,好像在做云霄飞车。 她的房间在12层,不可能从窗户跳下去,晚章打算不出声,等男人走了之后再想办法溜走。 显然老天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就在她提心吊胆猜着应善现在在屋子哪里的时候,房门忽然从外头被打开。 她一直蹲在地上,双脚发麻,像个小白兔被吓到。 “原......原来你在这啊?” 男人说话磕磕绊绊,松散的眼睛泛着红光,满身酒气,看样子是喝了一晚上的酒。 “嗯。”虞晚章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口腔干涩。 “昨天我......给你打了一晚上的电......电话,你怎么都没有接?” 就像虞晚章有应悦平的电话,应善也有她的电话。 在没有先给她打电话的情况下,应善就给叶知美女士控诉她还没回家。 其中的深意很难不让人遐想。 就像是应证她所想的,应善继续说话大舌头:“家...家里就我和你...本来我还想着带你出去吃吃玩玩。” 他一边说一边朝着虞晚章走来,带着酒精的口气喷在她脸上,让她恶心。 他拍了拍晚章的肩膀,继而按住;“晚章啊,你是不是怕应叔叔啊,不要怕,我就是你爸爸啊,有什么都可以和我说。以前你亲爸做不了的事,我都有能力摆平。” 他越贴越近,几乎把虞晚章逼近柜子和白墙的夹角。 虞晚章紧抿双唇,冷硬着一张脸,脸上更加没有血色。在应善扑过来的那刻,她找准时机,矮身从侧边快速逃跑。 待在这里的每一刻都让她头皮发麻。 她以为应善会追上来,幸好那边来了个电话,似乎还是个重要电话,应善对答如流,又好像刚才身上的酒气喝醉说胡话都是假装的。 直到从电梯下来出了小区的大门,她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来不及细想,她先去银行把钱都存到卡里,之后打车去了方朴酒店。 一路上她都有点心不在焉,发呆,神游太空,兢兢战战,真像个被吓到的兔子。 尽管她面上毫无表情,惯常的冷脸。 订房软件上会显示每个房型分布的楼层位置,她看到最便宜的房型也有可能在8楼,和昨天她看到喜儿上去的楼层一样。 虞晚章下定决心,订了这个房型。 在前台的时候她又换上一张笑意盈盈的脸,好一阵求情,前台才愿意把8楼最后一间最便宜的房型给她。 酒店被子都经过消毒杀菌,虞晚章进了房间把自己埋进被子里,过了好久身上的恶寒才消退。 她紧紧抱着自己,眼神幽深冰冷。 *** 可能是因为前几日不辞辛苦的宣传,又逢周末,灵谷寺的客流量比往日多上许多。 提岸忙了一上午,错过了中饭时间。 寺里有规矩,过点不食。 意思就是过了饭点就不能去食堂吃饭。 这可就苦煞提岸了。 提岸做贼似的从厨房偷出两个馒头,找了个没有游客的地方,坐在青石边上偷偷啃馒头。 每啃一口,心里就愧疚地念上一句阿弥陀佛。 稀疏阳光落在他清淡眉眼上,骨相柔顺。 这样偷偷吃东西的时间实在是让他心里煎熬。 还是快点吃完吧。 “小师父,请问寻敦煌的馆藏怎么走?” 清亮的声音在提岸身后陡然响起,他吃了一惊,干冷的馒头噎在喉咙。 他下意识地往后转。 灵谷寺地偏面积小,好在建筑古朴,回廊曲折,周边设有不少假山池塘,很有古代园林意境。 提岸带着客人七转八拐,推开雕花大门,里头应珈楼正襟危坐,眉眼柔和,正在自弈。 提岸声音洪亮:“师兄,你看谁来看你了。” 应珈楼抬眼。 第4章 . 第四幅像 看展 迦陵书院总共两层,背靠青山,后院植着片清瘦竹林。 现在正是冬末初春,空气湿润。 一楼供僧侣休憩看书的房间壁影上开了一方很宽敞的窗棂。 虞晚章随着提岸走完廊腰缦回的廊道,推开门后就见到这么一副光景。 新涂着亮油的木质地板倒映着窗外的竹影,连竹影的纹路都清晰可见,房间内不知燃了什么香料,清凉,让人镇定安神,又有点不同于初春的料峭。 煞是好闻。 应珈楼穿着略略单薄的白色棉衣,趺坐在地板上,面前是一副残棋。 垂眸思索,两道浓眉下密而长的睫毛微垂,在下眼睑投下一片阴影。 修长又骨节分明的两指挟着枚黑子,手腕悬空,落于身外,在虞晚章进来的同时也正正好将黑子落在边星上。 -- 第7页 “好你个师兄,我就知道你偷偷躲到这里下棋来了。” 提岸忙了一天,结果他师兄正悠哉闲哉地下棋,一点也不知道外头的他忙得多不可开交。 他不免有些抱怨。 应珈楼弯着眉毛笑笑,他笑起来很温顺,甚至有些羞赧,好像自知犯了什么错。 提岸把虞晚章推到他身边,义正言辞:“师兄,这位是你们学校的师妹,外头那个展览实在是人太多,大家都空不出手,你就带着这位虞施主去南边的展厅吧。” 也不等应珈楼说什么,提岸自觉任务完成,一溜烟地跑了。 望着青灰色的背影,虞晚章想提岸多半是去吃那剩下的半个馒头了。 她躺在方朴酒店的床上,仍然害怕得要命,要不是昨晚上应珈楼给她的传单从书包里掉出来,她也没想到要来这。 谁又能料到一进庙里就遇到偷吃的提岸。 提岸看她身上穿着的校服,以为她认识同校的应珈楼,二话不说就把她带到这。 当然,这其中提岸多半是害怕虞晚章跟着自己,如同一直在提醒他犯了错事。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连晚章都有点摸不着头脑,她甚至都没想好要和应珈楼说什么话。 应珈楼依旧眉眼温柔,不动声色地看了虞晚章一眼,对她说话也客客气气:“虞施主在这等我一会儿,我去穿件外套就带施主过去。” 房间里传来似有若无的梅香。 虞晚章看了一圈房间,什么东西都没有,只身边矮几上摆了副棋盘,另有一串念珠和香炉。 她低身凑近香炉,扇了扇从香炉中袅袅而上的香烟。 应珈楼从里屋拿了件稍厚一点的黑色外套,正瞧见虞晚章动作。 晚章直起身,好奇地问:“哪里来的梅香?” 她没在香炉中闻到梅香。 应珈楼笑着指指窗外,只见大开的窗棂外,万顷碧波中,游曳着几点白。 他声音中厚又有少年人的清脆:“是绿萼梅。” *** 这次陈列展览的主题是寻敦煌,里头关于各个朝代佛教迁徙的文物众多,灵谷寺特意开了两间展厅。 也许是位于东边的这间所陈列的没有几件珍品,大多是文谍字画,不像南边的有几尊描金佛像雕塑吸引人。 虞晚章跟着应珈楼一踏进去,冷风袭人,应珈楼咳嗽了几声。 “冷?”她关切地问。 近几日,江南多雨。 也许是因为人少的缘故,房间里头的制暖空调也不顶用。 应珈楼快于她几步,走在前面:“多谢关心,不过都是老毛病而已,施主不用挂在心上。” 虞晚章也不多话。 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再无别的游客。 这就造成了很诡异的局面,应珈楼只是在前面带着她,并不怎么说话,也不给她讲解每件文物背后的故事。 好像真的只是疲于应付“带她去展厅”的任务。 而虞晚章来这里的目的也不是为了看展。她对佛教典籍毫无兴趣,更是毫无观念,对于佛教有关的知识知之甚少。 她只是忽然对他感兴趣。 一进这展厅犹如刘姥姥进大观园,晚章看得眼花缭乱,一头雾水。 应珈楼走在前面,白色裤脚偏长,有些曳曳在地,虞晚章盯着有些愣怔。 以至于他走完一圈,忽然停下来,她都没有注意,一脑袋撞了上去。 顷刻间,清凉温润的檀香盈荡在鼻腔。 就和刚才在迦陵书院闻到的香料一样。 虞晚章闷哼出声,揉了揉脑袋,立刻抬眼看去。 应珈楼敛了笑,黑色的眸子凉得像是一汪凝墨,温润消失不见。 晚章以为他差点看穿她那点小心思。因此看他的时候多少有些心虚。 应珈楼右手立在胸前,虎口悬着串念珠:“虞施主可是看完了?” 虞晚章其实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她只知道有应珈楼在身边,她身心全然放松,让她十分舒适。 就好像应珈楼将她从泥潭里救出来,用菩萨净瓶里的水滋润着她。 她急中生智:“只是走马观花地看了几样东西,我这里还有点困惑,不知道应居士能不能帮我解惑。” 应珈楼微垂着睫毛,目光落于脚下的一亩三分田。 嘴唇薄厚适中,微微抿着,略显苍白,他想了一会儿道:“我并未正式拜入佛门,也算不得释子沙门,只是从小跟着师父修禅问道,恐怕我太过愚钝,不能为施主解惑答疑。” “我都还没说,应居士就急着推诿,不知我哪里做了不得当的事,让居士误会了?” 应珈楼刚才所说的明摆着就是要与自己划清界限,她才刚刚接触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得过分了,引起他的怀疑。 她很快在脑袋里过了一遍从刚见面到现在的过程,没什么头绪。 虞晚章长得很漂亮,眉目间皆是艳色,她很懂得利用自己的身份达到目的。说起话来也婉转动听。 那双杏眼蕴着泪水似的迷雾,既真诚又无辜地凝视着他。 她继续说:“难道因为我还是个女学生,年纪小,不懂佛识,所以不配居士解我心中疑惑?” 她再这样说下去,应珈楼哪里还有理。 应珈楼自知理亏,他点头:“是我迷怔了,不知虞施主有什么困惑。” -- 第8页 虞晚章越过应珈楼,往前走了几步,推开红木雕花窗户,外头正是初春,嫩蕊初绽。 她今天穿了黑底绿纹百褶半身裙,上半身是件黑色大衣外套,修饰着她比例很好的身材。 “本有金无,本无今有;三世有法,无有是处。” “昨天应居士在车站送了我这两句揭语,请问出自哪里,作何解?” 少女深墨一般的黑发扎成马尾绑在身后,又用深红色的细丝带绑了个蝴蝶结。 微凉的春风拂过,丝带轻扬。 她目光看着远处,略有所思,似乎真的被这句揭语所困惑。 应珈楼想了一会儿,说道:“这句揭语出自《大般涅盘经》,此“有无”,指世间“无常”法,有“三世”之别。世人之心皆执着在事物以前,本来有或如今没有,亦或原本没有......” 应珈楼替她解说的时候,虞晚章并不看他。 外头的阳光并不好,显得她整张脸都暗暗的,好在她颜色姝丽,应珈楼看过来的时候也能看出几分美。 佛经禅理本就是枯燥乏味的东西,应珈楼小的时候虽然不像别的孩子心性跳动,但也觉得很无聊。 他甚至觉得万事万物都无聊透顶,毫无意义。 看经变画算是他小时候为数不多的乐趣,虽然也谈不上多么快乐。 而此时绿叶逶迤,光线暗淡的背景里,虞晚章很像是经变化上的魔女。 “......释伽当年正是参悟这点才得以涅槃重生,虞施主还是不要太执着于过往,万事都讲机缘。” 应珈楼说完最后一句话,淡漠地移开了目光。 此时另有沙弥进来,让他去前厅帮忙 虞晚章顿了顿:“应居士先去吧,我一个人也没有关系。” 应珈楼略略点头,“应施主有什么事都可以喊我,如果我不忙的话,一定帮忙。” 这才脚尖往外头走去。 *** 另一头,提岸因为身体不好的缘故,寺里的其它僧众让他去休息。 他正要回房休息打坐,回去的路上碰到了应珈楼。 “师兄,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虞施主走了?” 两人都是同学,而虞晚章正好有关敦煌佛像的事情要请教应珈楼,提岸以为两人要谈很久。 应珈楼被师父临时喊去做佛经翻译,回来的时候路过东边的展厅,不过他没进去看,不想惹麻烦。 他淡淡道:“应该是走了。” 提岸哦了一声,和他一块回房。 两人年纪相若,身体都不太好,从小一起喝药长大。在提岸心里,应珈楼就是好兄弟。 因此在应珈楼面前没个正形。 “师兄,你说这世界上怎么会有长得这么漂亮的人啊,虞施主可要比喜儿姐姐还要好看嘞。” “那天我下山跑过去找你的时候差点被惊到。” 提岸叽里呱啦说了老半天,也不见应珈楼应声,他问道:“难道师兄不喜欢虞施主么?” 不喜欢? 脑海中又浮现出下午在陈列室虞晚章靠在窗棂上,飘渺仙灵的声音问他那句揭语作何解。 应珈楼学习佛法多年,早就懂得世间万事万物幻灭如常,零落如幻影。 既然喜欢一个人和喜欢一棵树,一朵花没有区别。 那么讨厌一个人和讨厌极寒的冰川,毒辣的太阳又有什么殊异。 对于他来说谈不上喜不喜欢。 到如今,好像也没有喜欢的东西。 只不过对于虞晚章,他多半是不喜欢的。 他自小就对人的情绪和想法很敏感。 就像提岸生性单纯,对于提岸的热情靠近,做事直率,应珈楼并不排斥。 而那时虞晚章一直跟在他身后,并不看那些藏品,像看猎物似的盯着他的背影。 可不知为什么,对于虞晚章,他心知这人接近他的目的并不单纯,但又下意识地想探知她的想法。 一旦意识到这点,应珈楼便后背紧绷,他更加仔细脚下的路。 好在他应该以后都不会再见到她了。 可谁知第二天,迦陵书院门口又站了道熟悉的杏白影子。 第5章 . 第五幅像 哮喘 少女今天换了件白色外套,站在暗红色的窗棂下微微弯腰,低头看着书院边上的那一方碧水池塘。 池塘边上种了两株老梅树。 “虞施主?你怎么在这儿?”提岸不禁惊讶地问。 虞晚章直起身,从廊上走到他们面前,席卷着梅香。 黑发上落了几瓣梅花,少女并不知情。 她看着应珈楼的眼睛说:“昨天应居士带我看展,我囫囵吞枣得没看出个名堂,今天特意想让应居士仔细给我讲讲每个文物背后的故事,这样我也好多找些灵感。” 她怕应珈楼拒绝,立马接着说:“昨天应居士离开的时候说不管我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你,你现在不会不认吧?” 那不过是客套话而已,就凭他之前的态度虞晚章不相信他会帮她。 只不过嘛…… 如果她下定决心要缠着他,就算是客气话也没关系。 提岸也朝着应珈楼看过去。 应珈楼目不斜视,嘴角噙着笑,好似一尊温柔菩萨。 他略微欠身:“既然昨天我已经答应了虞施主,当然会负责到底。” -- 第9页 他们相处的时间不长,虞晚章想自己多多少少能摸到点他的心思。 心知他不乐意。 但是没关系。 就算这瓜是强扭的不甜,但能填饱肚子就好。 “现在?”提岸可能是起太早还不清醒,他说:“虞施主,我和师兄还要上早课呢,恐怕他现在还不能带你去。” 即便到了现代社会,佛教依然戒律森严,他们这些小沙弥们每天早晚都要梵诵佛经,入禅证道。 应珈楼作为居士,本不用参加,但他从小跟着寺里的师父学习,养成了习惯。 虞晚章笑了笑:“我今天来找应居士本就是打扰,等你们早课上完我再去找他。” 她顿了顿,杏眼忽然狡黠地亮起,亮如天上星辰。 “应施主这个称号都把我叫老了,如果可以,还是叫我晚章吧。我之后可能还要经常来寺里,少不了要麻烦提岸和珈楼了。” 改称呼是增进关系密切的第一步,而且她也不喜欢虞施主这个称谓。 虞晚章知道提岸心善,这句话从头到尾都是看着他说的,如果她看着应珈楼,十有八九被他拒绝。 “这...”对于换称呼,提岸也拿不准主意,为难地觑了眼应珈楼。 谁知师兄是微微皱了眉,并不言语。 提岸从没拒绝过别人,“虞施主...这实在是......” 应珈楼抬头看了眼天色,春分之后天亮得越来越快,隐隐可辨蛋壳青。 那双眸子像是染上了淡淡青色。 “提岸,我们快迟到了。” 他打断提岸,提醒他了一句,之后越过晚章往前走。 应珈楼这么一说,简直是挽救他于万千,可算是把这烫手山芋丢了过去。 “那我就不多说了,如果再不去,我可就要被师父责罚了。”提岸快速道。 既然连提岸也觉得不妥,更不用说应珈楼。 这种事也急不得,虞晚章只好应了声。 直到那两人走远,虞晚章紧了紧手,才意识到今天起了一大早,在街边上买了几个肉包子当早饭,临走时特意带了几个素菜包子给他们留个好印象。 结果也没送出去。 白起这么早了。 方朴酒店离寺庙不远,她也不知道这早课要上到什么时候,晚章索性先下山回去补觉。 等她起来已经是下午,拉开窗帘一看,外头青雨霖霖,刚一打开窗户,倒春寒便灌进来。 晚章冷不丁冻了个激灵。 做了好久思想准备才去灵谷寺。 雨下得突然,提岸按照师父说的去厨房看看是否漏雨,碰到虞晚章,有些吃惊。 “虞施主怎么现在才来,我师兄吃了中饭就在展厅等着了。” 这么早就等着了? 虞晚章随便找了个理由应付过去。 来的路上看到街上的商店有卖糕点。 她买了一些,遇到提岸正好给他。想着提岸扭扭捏捏不愿意要,又要扯上半天,晚章把东西塞到他怀里就连忙跑到展厅。 江南的春雨绵绵,激起雨雾。 应珈楼站在檐下,五官端正柔和,朗如日月,掩映在青茫茫的雨雾里。 他微垂着眼,看着晚章疾步而来。 晚章到了他身边,收了伞,伞尖在地上沥下一滩雨,差点打湿裙摆。 她低头正要把雨伞往外甩几下,就看到应珈楼裤脚被雨侵湿,也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 “等了多久了?怎么不去展厅里等着。” 她离应珈楼很近,感受到他身上如冰似的凉气,倒吸一口冷气。 应珈楼面色有一些不正常的潮红。 他不说话,摆了摆手先进去展厅。 既然她问了,应珈楼没有回答,虞晚章也不在意。 这一次,倒是真比昨天认真,仔仔细细给她讲起了每件文物背后的故事。 展厅中间悬挂着一副古画,画纸的边缘因为时间的久远已经有些开裂,加上颜色斑驳,只能略略看到人物线条,已看不清本来面貌。 虞晚章指着问:“这是谁?” 应珈楼轻掩口鼻,咳口了几声,抬眼略略看去。 “是乐僔和尚。当年乐僔为了远离浮华虚幻,追求修行上的极致,便手拄锡杖,单只行影地寻求修行圣地......” “咳....咳....”应珈楼又咳了几声,声音比一开始给她讲解的时候要粗哑许多。 虞晚章站在他身侧,既不催促,也没有出声询问。 “到了敦煌沙地,他见到敦煌三危山笼罩着一片灿烂金光,令他睁不开眼睛,好似释伽牟尼现身,普渡众人。” “乐僔和尚以为这是佛祖的旨意,至此就在敦煌凿开了第一个石窟,面壁苦修。” 展厅窗户大开,忽然倒进猛劲寒风,虞晚章不禁打了个激灵。 她对面的应珈楼忽然弯下腰,手指攥着胸口,猛烈地呼吸起来。呼吸声音粗大磨砺,像是沙子在平滑的空气里摩擦,渐渐响烈。 他支撑不住,扶住一旁的柱子。 虞晚章吓了一跳,她没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她下意识走过去,接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本就单薄的身子好似断了线的风筝,应珈楼身体冰冷浑身颤抖,上下牙齿不停打哆嗦。 仍是这样,他依旧保持难以持重的镇定。 也许是为了等她一直站在风里,冷风一吹,虞晚章猜他的哮喘病发了。 -- 第10页 不过看样子应该是不严重。 她紧紧抱住应珈楼,给予他身体热量,看了眼四周,在他们所在位子不远处有张长椅可供休息。 而且那个位置不在风口下,通风也还算流畅。 虞晚章半抱半拖终于把他转移到长椅上。她身上出了密密一层汗。 应珈楼虽然身单体薄,但毕竟高了她不少,晚章抱他远离风口处也不容易,好在他神智还算清晰,尚能走路。 他身上依旧止不停地颤抖。 虞晚章没有多想,把自己身上的棉服脱下穿在应珈楼前胸。然后跑过去把周边的窗户都关上。 她本来还想调高中央空调的温度,目光四处看了一眼,没有找到,只好放弃。 他身上有着股冷冷的檀香,说不出的好闻。 虞晚章使劲搓着他的手,尽量让他保持温度,暖和起来。鼻息间萦绕着驱不散的冷香,气味就像那天在迦陵书院闻到的那样。 还有若有似无的花香。 长椅所在的位子有些隐蔽,再加上窗户都关上了,房间的温度渐渐上升,他不再抖如筛子。 应珈楼似乎有些累了,他靠在灰色墙壁上,闭着双眼,每一次呼吸似乎都让他感到痛苦。 洁白无暇的手背被她搓红,手心渐渐发热,沁出薄薄的汗,应珈楼用了点力气,忽然反手抓住晚章的手,紧紧握着。 甚至于晚章的手背上勾勒出几道青白的痕迹,她看着两人交握一起的手,一时愣怔。 “应...应珈楼?” 他玉泽似的鼻尖下薄唇紧闭。 展厅外头响起脚步声,还有游客的交谈声,有人进来了。 应珈楼这才张开眼,意识到手心里攥着什么东西。 但他仍旧疲惫。 应珈楼把她手放开,有力无气地开口:“去...去找提岸。” 离开前,虞晚章特意把自己的衣服把他包裹得更紧。好在冬天的薄棉服也做得很宽松,应珈楼正好穿上。 她在寺庙门口找到了提岸,提岸一听应珈楼出情况便着急跑去找他。 他在寺里跑惯了,等虞晚章再回到展厅的时候提岸正搀扶着应珈楼回休息室。 提岸手忙脚乱,匆忙间只说等会儿安排好师兄再感谢虞施主云云。 虞晚章的目光放在应珈楼身上,他一直低着头,皱眉默不作声。 料峭的早春风一吹,她才意识到现在身上只穿了件薄薄的毛衣。 *** 江南的天气似乎毫无章法,白天还是风大欺树,到了夜间风就停了。 天际露出一轮弯月。 她本来只付了一晚上的房钱,但后来叶知美女士不断地打电话给她,并且在微信上斥责她对应善不孝顺,虞晚章就找了个二手店,把手机卖了。 手机是某品牌最新款的高配版,店老板看她还是个学生本想敲诈她一笔,但虞晚章慢慢地从微笑转换成冷眼睇看他,正准备抽回来的时候,老板又主动给她加两百块钱。 就这样,她就又有钱付了一晚房费。 下午回房的时候她穿得太少,似乎有点冻感冒,打了好一阵喷嚏。 卖手机前她给自己从药店点了感冒药外卖,留了酒店房间的电话。 正巧,电话铃响,外卖也到了。 虞晚章挣扎着起来,披了件之前穿过的外套下楼。 早在入住的第一天,她就知道应珈楼住在她右边,她的房间应该是被两套VIP套房夹在中间,房型不太好。 刚打开门,就见到喜儿从屋里出来。 喜儿颇为担心地朝着屋内喊了一句:“那我就先回去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她穿了条粉色的连衣裙,外面是大衣外套,关上门的时候,瞧见了晚章,柳叶眉高高挑起,好似秋千。 晚章落了她身后一大截,没和喜儿乘坐同一班电梯,回来的时候,正要刷卡进去,却听到让她头皮发麻的暧昧呼吸。 长长短短,短短簇簇,即便连隔音很好的酒店,她站在门外也能听到bang bang bang激烈的动作声。 虞晚章忽然顿住,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行动,清泠泠的目光落在右手上。 下午的时候,应珈楼就是用力握住她这只手,她几乎能感受到他强有力又乱糟糟的脉搏的跳动。 不一会儿,她开门进去。 几分钟后,她径直出来,敲开右手边的门。 第6章 . 第六幅像 魔女 虞晚章到了房间,某种运动的声音不止。 白嫩的手指缠绕在塑料袋上,黑色刘海下的那双眼渐渐深邃,像是凝固的液体。 之后她要回学校,可能会有段时间见不了应珈楼,她想让他记着她。 所以才下定决心来找他。 这样想着,门就开了。 “你好,你和你女朋友的生命大和谐能不能小声一点,已经吵到隔壁的我了。” 虞晚章低着头,脱口而出心里的腹稿。说完之后才豁然抬头。 应珈楼面色潮红,身上穿着灰色的睡衣,鸦青色的碎发,眸色淡淡清澈,似乎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此时,对门的VIP套房以一系列不间断巨大的顶门声完成了最后的冲刺,男人的喉口粗哑的低吼似乎给应珈楼解释虞晚章话中的意思。 虞晚章尴尬:“对...对不起,我敲错门了。” 她目光闪躲,面露羞涩,好像真的以为自己敲错了门。 -- 第11页 对面的人没有动静。 她偷偷抬头,打算不管应珈楼说什么,她都要和他说声抱歉,然后离开。 只是一眼,却微微愣住。应珈楼眸光渐渐浑浊,身体支撑不住,朝着她倒来。 不同于白天的时候,应珈楼还有点意识,现在他如同巨型人偶,任晚章摆弄。 几乎在把应珈楼丢在床上的同时,她也跟着摔倒他身上。 她累得心跳加快,身上全是汗,盯着头顶上米色天花板,虞晚章怎么也没想到事情发展到这个程度。 不断有温热的呼吸灼过她耳根处,她才从他身上爬起来,左手支着脑袋观察他。 应珈楼额头温度很高,可能是白天和她一样吹风着凉了,他比她还要惨,蒸汽一般发烫的皮肤几乎把他的刘海侵湿,软啪啪的搭在额前。 少年的睡姿很好,面色红润,肤色如玉,嘴唇染成樱桃色,娇艳欲滴。 虞晚章躺倒在床上,忽然有些认命。 不敢给他乱用药,她拿块沾了冷水的毛巾敷在额头。 手指无意间触碰到眉毛,从浓黑的眉毛一路向下,掠过鼻梁,坐过山车似的指腹碾过唇瓣。 手指莹润透着粉色,指尖冰凉,碰上滚烫的嘴唇,有很奇怪的感觉,好似冰雪在暖阳下融化,让她四肢舒展。 他一点意识也没有,任她采撷。 而虞晚章偏偏又不是恪守则律的女学生,很小的时候她就对男女之间的感情懵懵懂懂,甚至叶知美有时候也会暗示她。 应珈楼的容貌无疑踩在她审美上,鼻高深目,通身矜贵。 他是高风亮节的佛子,恪守复礼,对她保持距离。 而她则是不计后果,及时行乐的精怪鬼魅。 随着指尖挑落衬衫的每一粒纽扣,她的目光像海一样深遂。 也许是胸前无一物,昏睡中的应珈楼觉得冷,下意识地捉住晚章手腕。 她的精神全在他身躯上,简直吓了一跳。抬眼过去,应珈楼闭着眼睛,难受到皱着眉,轻声呢喃:“热。” 虞晚章无声勾唇,本应该天真活泼的杏眼也染上艳丽媚色,活像是地狱挣脱枷锁,痴缠于佛子身边的美貌药叉饿鬼。 “应珈楼,这可是你求我的。” 她凑近他,仔细观摩着他阖眼的眼睛,唇瓣几乎贴在一起,她能感受到他温热的鼻息。 两手一路向下,解开了他裤子。 应珈楼浑身烫得难受,他感觉自己正堕于十八泥梨,朵朵红莲业火,遭受磨难。 烈火丛生,灵府无生存,面上汗水连连,他口中仍是念着无用的清心咒。 最终,汗水凝结从鼻尖低落,好似冰水流畅地划过,一身白衣的应珈楼猛然睁开眼来,缠盘在他身上的白蛇纵身跃到他眼前。 竖眸惊变,忽然化作虞晚章妖冶的脸。 就像在车站见到她的时候,朱唇微启:“珈楼,这可是你求我的。” 一朝莺莺,多是无辜。 应珈楼猛然从噩梦中惊醒,一睁开眼便是满室亮光,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 房门响了两下,“我进来了。” 随后有人推开门,露出喜儿的脑袋:“已经醒了?我今天向寺里请假,说了你要晚点过去,休息好就起来吃早饭吧。” 应珈楼的身影在晨光中愈显薄弱,他背着光,表情莫测。 喜儿笑脸有些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昨天的梦实在是旖旎香艳,到了让他难以启齿的地步。 应珈楼摇摇头:“没事。” 一出声,嗓音沙哑。 喜儿贴心地把门关上,把空间留给他。 他掀开被子,低头,临睡前他换上的睡衣是灰色的,这下全都变成白色了。 他目光往沙发上瞟了一眼,那套灰色的睡衣杂乱地丢弃在那儿。 昨晚上梦里洁白的纱衣顺着清澈溪水潺潺而下又清晰想起,应珈楼澈亮的眼眸深黯,愣怔在床上。 *** 提岸听寺里的其它同门说应珈楼回来了,他正要去找他,没想到他正从师父房里出来。 提岸照例关切地问了师兄身体状况。昨天师兄那样都还算好的,以往最糟糕的一次可没把他吓着。 因此,提岸总是唠叨他师兄别着凉。 提岸正还要问点什么,闻到应珈楼身上的香味,他打了喷嚏。 那香味不像师兄平时最爱熏的旃檀香,还混着浓重花香,提岸猛吸一口气,在打喷嚏前,抬右臂用僧袖挡住。 “师兄,你身上怎么这么重的沐浴露味。” 应珈楼早上起来看到身上被换了衣服,便去浴室洗澡。 温热的水一冲而下,他还是觉得被人玷污,污秽至极。 像是那岸边的莲花不再洁白。 直到用完了半瓶沐浴露他才停下。 应珈楼眼观鼻鼻观心,语气淡淡:“只是想多洗几次而已。” “你手上拿着什么?”他怕提岸再问别的,很快转了个话题。 似乎那味道实在太浓,提岸掩住鼻子,扬了扬手中的东西:“正想问你呢。是虞施主的外套,还真是多亏了这件衣服呢,师兄打算怎么还给虞施主?” “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应珈楼撂下这句话往山下走。 冰冷没有温度的语句让人下意识以为他在生气。 -- 第12页 提岸疑惑地摸不着脑袋:“师兄怎么这么嗔怒。” 佛家大乘佛法中,嗔怒是僧侣沙门修行中最大的忌讳。 应珈楼从小就懂得掩住情绪,只是碍于年纪小,不会控制喜怒哀乐,年岁增长,也许真的参透了点佛法,脾性也平和起来,很少见他情绪波动。 也许自己也意识到了,应珈楼转过身,心平气和道:“虞施主应该还会再来庙里,到时候再当面给她好了。” 看着应珈楼徐徐下山的背影,提岸有些不太舒服。 不管怎么说虞施主也算是他师兄有恩,他怎么还对虞施主生气了呢。 而且他也不赞同师兄的解决办法。 *** 大卫是米开朗琪罗的经典雕塑,表现了年轻男子肌肉健美,神情坚定,具有生命活力的形象。 虞晚章今天上课的内容是对着教室正中间的大卫雕塑画素笔线条。 “每个同学坐着的位子代表一个角度,画出来的素描也有所不同,所以有些人不要想着下课让人代画。”教素描的中年女老师戴着眼镜在讲台上训导。 “那不是坐在大卫后面的同学很幸福,只要画个脑袋和屁股就行......” 有人忿忿不贫,立即引起哄堂大笑。 虞晚章坐在大卫前面,以学究的眼光认真描摹,不像别的女学生红着脸不敢看。 大卫雕塑已经嵌在脑海里,她定好比例后埋头开画。 碳字铅笔落在速写纸上,发出唰唰唰整齐又有节奏的声音。 窗外吹来春日凉风,三两颗嫩芽爬上树枝梢头。 虞晚章笔下的素描渐渐有了身影,只是仔细看去,那不太像大卫,反而有几分应珈楼的影子。 莹润的嘴唇,高挺的鼻梁,黑色过耳的短发。 肌肉没有大卫这样饱满,稍微再瘦削流畅一些,四肢比大卫要修长,身量也更高。 上半部分简略的塑造好之后,虞晚章看了眼大卫雕像的下半部分,尽管之前对这种东西只当作是艺术创作,可一想到...... 她毕竟还是个高中女生,白净细腻的脸上划过一丝凝滞。 那天应珈楼不仅额头,身上也发了不少细密的汗。 她脱掉他的衣服,一是为了帮他擦擦,好让他清爽舒服些;二是,她想给他留下浓墨重彩的印象。 她费尽心思,又花了不少钱在酒店上,可不能到时候应珈楼对她毫无印象,折了本。 她不仅脱了他衣服,还脱了他裤子。 以防他中途出事,她半张脸趴在床上睡着。 本来是想继续睡在那儿的,她想想看应珈楼醒来会有什么反应。但考虑到她不想把事情做得太急,虞晚章还是早上6点多的时候离开。 稍微收拾了一下就到了学校。 现在已经是星期一的最后一节课,她不可否认的是她记挂了应珈楼一天。 可惜他们还没有加上微信,她根本就不知道他的动态。 也许是她发呆得太过明显,朱老师稳切的目光刮了她一眼:“怎么,虞晚章同学是画好了?拿过来给我看看。” 朱老师上了年纪,声音依旧浑厚如钟,可惜没有点醒虞晚章。还是坐在一边的梁声雁戳了戳她,晚章才反应过来。 她凝神:“没有。” 随后,虞晚章快速地揭过面前这张,重新画起来。 *** 虞晚章虽然刚转来学校不久,但她适应性极强,短短一个月内已经算是打入了班级圈子。 但也算不上是多么真心,无非是酒肉朋友而已。 对于这一点,她心知肚明。 放学后,她和梁声雁她们打完招呼,在前面的三岔路口一拐,走进了旁边的小巷。 穿过小巷,她到了后街。 按照她和应悦平约定好的,为了不在学校暴露她是以叶知美拖油瓶的身份住进应善家,她都要等司机在大门接好应悦平后再来接她。 如果今天应悦平不回家住,虞晚章也不打算回去。 只是按照目前的情况,她肯定住不起方朴酒店,而且也不好再接二连三出现在应珈楼面前。 好在上帝还算厚待她,司机开了门,她弯身一看,正是应悦平。 第7章 . 第七幅像 威胁 应悦平留着棕色的长卷发,身上是学校的校服。只是那条裙子比虞晚章的还要短,正好露出那大长腿来。 上周五的时候,她爸应善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让她去她妈妈那里住几天。 他们当初离婚为了她的抚养权可是争夺好久,特别是她爸。 现在居然主动提出让她去看看她妈妈了,简直破天荒头一回。 说到这,应悦平确实有段时间没见着她妈了,她以为见面后母女两就算没有把酒言欢,彻夜长眠的感人场景,至少是母慈女孝。 可谁能料到她妈接到她就把她丢在别墅不管不问,和小狼狗男友鬼混去了。 可恨她在屋里点了两天的肯德基外卖。 一想到虞晚章住她的屋,睡她的床,还有周姐随时伺候好吃的好喝的,应悦平就生气。 不免说话也带刺:“愣什么呢,生怕别人看不出来这是谁家的车?” 虞晚章见到这张俏丽的脸,比以往更加心安舒畅,面对应悦平没什么实际伤害的讽刺,居然甚是怀念。 她弯腰坐了进去。 -- 第13页 司机调了个头,往家的方向开。 两人不说话,各自坐在阵营上。虞晚章昨天忙了一晚,早上起得又早,背靠着车椅闭眼休息。 而应悦平右手大拇指飞快地刷完了朋友圈,又在微博里游荡了一圈,还是很无聊。 她开始偷偷打量起虞晚章。 虞晚章不像学校里的大部分女生偷偷把格子校裙改短,衬衫衣摆抽出来放在外面当作叛逆中二的表现,她反而规规矩矩,乖巧听话。 谁能想到无论遇到谁都能温柔地笑得像是春风一样的人,给应悦平留下的第一印象反而是清冷。 她对你笑,是因为她不在乎而已。 应悦平不禁切了一声。 目光继续往下,虞晚章裙摆长度刚好留在膝盖三分处,小腿修长而笔直,皮肤白嫩细滑,竟然比她还要长,还要细,还...还要直。 “切。” 比刚才那下还要大声,她故意说出来,就是不让她好好休息。 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虽然在心里承认,但顶不服气。 越看越来气,还不如聊天。 微信群忽然炸了锅似的涌出不少消息,滴滴滴地个不停。 应悦平下意识打开静音,点开消息,浏览了一圈一后,安静了几秒。 之后,她忽然啊地大叫起来,司机吓了一跳,差点紧急刹车。 虞晚章总算是睡不着了,目光平淡地略略看过去,故意没有搭话,好似什么都不在乎。 她很了解应悦平的性格,如果你主动问她,她说不定要卖个关子,反而娇衿起来。 果然如她所料,应悦平一直等晚章的反应,结果虞晚章跟个老僧入定似的,她实在憋不住,拍拍虞晚章的手臂,主动凑近说八卦。 “你知道么?应家老太太居然想找个干孙女。” 她一脸激动,跃跃欲试。 虞晚章自然知道她嘴里的应家老太太是应珈楼的奶奶。 “干孙女能干嘛?住到他们家去?”她随口问。 应悦平一脸嫌弃她乡下人的表情:“你还真别说,没准真能住到他家去,除了这个,大把的资源才是重头戏。” 应家产业范围广,包括且不限于地产,投资,石油,娱乐圈等。应家这一代孙辈没有女儿,如果要真成了应老太太干孙女,就不说能为家族带来多少利益,光自身都能抬不少咖位。 这话或许让外面的人听了会嗤之以鼻,可谁让他们一直在跟这圈子里的人打交道呢。 见虞晚章若有所思的样子,应悦平落井下石:“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你妈妈做的那点破事,怎么可能轮得到你。” 黑色轿车在高速上快速行驶,窗外的景物落在虞晚章眼里,划成线影。 而她那种明艳的脸映在窗上成为冰冷的背景。 虞晚章听着,并不生气,也不想与她理论。 只是在应悦平说到她母亲叶知美时,她心头多少萦绕着点疼痛。 *** 晚上应善按时下班,和虞晚章估计得差不多。那天的事情好似从没发生过。 应善继续在她眼前扮演优秀尽职的父亲,和应悦平在饭桌上说说笑笑。 偶尔的时候,不怀好意的目光滑倒她身上,虞晚章毫不示弱地对视过去,他的眼睛一转,很快低下头。 而后应善拿出继父的权威来:“晚章,周姐说你周末都不在家,是住哪里了?你刚来H城,一个女孩子这样夜不归宿,传出去不好听。” 他开始用规训的那套方法让晚章羞愧。 虞晚章在应悦平面前做足面子:“我手机被偷了,住在同学家,也没有什么不好听的。上个月悦平不也是住在朋友家了嘛,只要应叔叔不说出去,别人也不知道我夜不归宿吧。” 应悦平不懂深意,吃了块糖醋排骨,对着应善点点头:“对啊,她说的没错。” 应善吃了闷亏哑口无言,笑道:“看来还是应叔叔多管闲事,就凭晚章这张嘴到哪都吃不了亏。” 一直到饭后结束,应善再也没提起这件事。 之后,虞晚章心平气和地吃完饭,上楼,把门反锁,顺便把房门上的锁链也挂好。 她背靠在门后,深吸一口气。 从踏进家里这一步起,她就不踏实,做完这一切,晚章还是觉得不够安全,她费了点力气把书桌挪到了门前顶住。 书桌是厚重的红木,有点重量,像个保护神守在门口。 就连应悦平敲门有事找她,虞晚章不愿再把桌子挪开,费心费力。 她躺在床上喊:“明天再说吧,我已经睡觉了。” 应悦平白眼翻上天,骂了句:“神精病。” 春色的夜晚很浓,虞晚章很困,但也许是在家里的缘故,她强迫自己睡得很浅。 “笃笃……笃笃……笃笃……”又小又清亮的敲击门框的声音。 虞晚章忽然被惊醒。 她今天没有拉窗帘,清亮的月亮挂在树梢,床对着房间门,她不动声色地睁开眼,便看到房间门已经被推开窄小的一条缝,月光一照,一只小而昏暗的眼睛飘荡在半空中。 下一秒,位于床边的灯被她摁亮。 她下意识地从床上惊坐起,喊了出来。 一寸大小的应善出现在视线里。 油腻的老脸好似提炼食用油时凝固在最上面的那一层,憋出点几十年来鲜为人知的红晕。 -- 第14页 他压着声音喊:“别叫了,别叫了。” 臭不要脸的东西竟然也怕人。 虞晚章已经从惊恐中平复下来,见他也知道害怕,她冷着脸,继续尖叫。 直到响起应悦平在房间不耐烦的声音,她才停下来。 应善狡辩:“晚章,你这样防着叔叔干嘛,我只是来看看你睡得怎么样,你妈妈不在家,我当然要管你了。” 为了增加信任度:“悦平小时候,我也会时不时看看她有没有蹬被子。” 淫浸几十年的猥琐,应善闪过一丝笑。 每个毛孔都透着威胁。 “晚章,如果我告诉你妈妈,她会不会伤心?” 虞晚章感觉五脏六腑都要绞尽出汁,随时都要吐出来。 叶女士不惜一切代价要嫁给这个男人,究竟为的是什么。 她和她爸爸离婚,过上了她如愿以偿的富足生活。 她快乐么? 如果她快乐,自己是不是不应该打搅她。 虞晚章说不出什么情绪,她跳下床,踢了一脚书桌,嘎吱一声,门也顺势被关上。 “滚啊。”她喊道。 这次还不够,她索性把床也挪到了门边,紧紧抵住房门。 之后她快速跑到浴室,呕吐起来。 *** 又是一夜无眠。 虞晚章从抽屉里翻出支旧手机,把卡插上。手机用得有点久了,边角的烤漆剥落,运行内存很卡。 她心里烦躁焦灼,但心知又没用,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随手翻弄许久,才慢慢适应这只手机。 等时间到了,二话不说,虞晚章点开通话目录,给虞建东打了电话。 她是算准了时间的,她怕那时候打电话太晚,怕打扰虞建东休息,特意选了早上这个时间。 被叶知美带来H城的前一晚,虞晚章对未来充满恐惧,她不想和虞建东分开。 虞建东向她承诺,并且安慰她:“晚章,只要爸爸创业稳定,我就把你接过来一起住。” 电话响了很久,没接通。 在虞晚章坚持不懈下,对方终于接了,糊里糊涂地来了一句:“谁啊?” 她有一腔的愤怒,恶心,和委屈,虞晚章咬紧牙关,腮帮子又酸又胀。 眼睛干干涩涩,被她憋得通红。 可到头来听到她爸爸这么一句话,她心里破防。 只是真是太难以启齿。 怎么连爸爸也认不出自己声音了呢。 他们才分别两个多月。 虞晚章呼吸急促:“是我,爸爸,是我,晚章。” 虞建东昨晚和人喝酒喝到半夜,几两白酒下肚,到现在都没有清醒。 他拿起手机也没有看联系人是谁,更别说察觉出晚章情绪波动。 “怎么了?女儿。” “爸爸什么时候来H城接我回去?” 虞建东刚不久前投资被人忽悠折进去一笔钱,现在手头上资金不充裕,越发焦虑发狠,他揉搓了一把干枯的头发,为难开口:“晚章,再给爸爸一段时间,你也知道做生意急不来。不过马上快了,你要对爸爸有信心。” 说来说去,无非是不靠谱的口头承诺。 虞晚章犹豫着开口,向她爸爸求救,但那股积郁在胸口的羞耻心紧紧捂住她的嘴。 她张了张口,始终发不出声音。 一到中年,身体就不行。虞建东困死,没有和女儿闲聊的心情。 “晚章,爸爸要起来去干活了,有事情再给我打电话。” “爸......”还没说完,耳边传来的已经是忙音了。 爸爸还是爱她的吧。 虞晚章这样想,心里那股恶心感稍微淡了点。 她枯坐在房间里,直到天色越来越亮。 离开房间前,她把浴室的水龙头打开,然后出门,把门锁上。 应悦平下楼的时候,晚章和应善坐在餐桌上吃饭,周姐在打扫卫生。 虞晚章冲着她温柔地笑,周到地给她夹了烤得松松脆脆的面包。 应悦平喜欢吃面包边,特别是切片面包两端,烤好之后涂上蜂蜜,无异于人间美味。 这个习惯似乎只有虞晚章知道,连她亲妈都没这么在意她。 吃完饭,虞晚章又主动亲热地找她说话,应悦平有点迷惑。 虞晚章平时也爱笑,但对她从未有这样的殷勤。 但不管怎么说,她还挺受用。 对着虞晚章,应悦平不禁得意地眯起眼睛。 第8章 . 第八幅像 他来图书馆了? 有了那天晚上的经历,虞晚章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 谁能保证应善有没有在这个房间里按装摄像头。她找不到也没有精力去找。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继续住在这里。 但她暂时还没有找到好的借口。 这几天只能先忍忍。 虞晚章出门的时候把房间紧锁,不让任何人进去,为此她甚至在房间装了监控,可以连上手机,随时查看。 晚上她把床移到门边上,堵着门睡觉。 勉勉强强应付了几天。 学校的美术老师让美术班的学生自己拟个主题,开始准备作品集,以备之后面试学校时候用。 上次她用寻敦煌的借口去庙里找应珈楼,这次虞晚章还真的用了这个。 她略一思索,就给她的佛像展取了个主题——千妖百媚。 -- 第15页 她要画的不是佛法庄严,肃穆起静的释伽牟尼,而是头戴宝冠,胸前挂着璎珞宝石的邪佛妖僧。 为此,虞晚章就想着泡在学校图书馆。 她这样做的目的也不仅仅是为了得到画像的第一手资料,还有就是为了了解应珈楼,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学习专业知识。 上次在展厅,他们一点相关话题也没有。 只是她一旦下定决心要去图书馆学习,她和梁声雁她们的关系便慢慢淡了。 她们都是以后打定主意混日子的主,去图书馆查资料跟要命似的,最多到了截稿日期前百度一下,下个原图然后再修修改改。 不过和她们本来就不是交心的朋友,晚章也不需要,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就行。 第一天去图书馆倒是被吓住,里面全都坐满了学生。 耀华国际高中虽然是个贵族学校,可学校为了市里的整体排名成绩,花了大价钱请了一批家庭条件不好,却品学兼优的学生。 关于佛教的典籍在三楼,虞晚章从楼梯上去,木质地板咯吱咯吱地响,引起不少自习的学生不满。 她尽量轻而快地动作,由于在这方面没有参考,她搜罗了一圈,看着哪本顺眼就挑哪本。 图书馆自习的地方不太大,她看了一圈,每个位子不是坐了人就是被书本书包占着。 “晚章,这里。”有人无声地用夸张的嘴形说话,一下子被晚章捕捉到。 那是他们班的吴蔚然,是班里家境不好,品学兼优的典型。 吴蔚然坐在长条桌上,挪了半个位子给她。 虞晚章和她接触不多,走到楼梯边上那个座位,对她友好地笑了笑,而后带上耳机,屏蔽杂音,开始看画册找灵感。 直到快放学她才回到教室。 梁声雁在班级里混得很开,她有个八卦圈子,经常讲一些学校里谁和谁谈恋爱,谁家爹出轨包二奶,谁家妈又买了辆保时捷招摇过市。 以至于全校的人几乎没有她们不认识的。 而这几天,关于应家老太太打算收养个干孙女正是讨论度最高的话题。 虞晚章还没进去,就听到班里沸沸扬扬在传,听说有人今天在图书馆附近见到了应珈楼。 虞晚章一怔。 她把东西放在桌上,从书包里掏出早上在学校进口超市买的饼干。 她撕开口子,递到梁声雁那个圈子里,顺便问道:“你们怎么知道的?他现在还在么?” 梁声雁聊了一下午的天,肚子正好饿了,拿了一片往嘴里送。 来不及说话,她打开微信,点开照片给虞晚章。 想来拍照片的人也不好意思正大光明地偷拍,只是个黑色模糊背影,他穿着学校校服,身边围着一群人,正走在图书馆的台阶上。 虞晚章只虚虚一眼,没有放大仔细看,便从那通身文雅贵气的气质就认出来了。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梁声雁吃完饼干,随手从桌上抽了张纸巾擦手:“不知道,估计在教室吧。” 虞晚章下意识就想找过去看看。 她随便胡诌了理由,说刚才小张班主任找她有事了,她居然忘了。 梁声雁看着晚章的背影,似乎知道那不过是要去看应珈楼的借口。 她不经意地切了一声:“这么紧张干嘛,有时候还会一星期来个两三次呢,还巴巴地凑上去。” 另一个吃了虞晚章不少饼干的女同学笑着拍了拍两声雁肩膀:“人家毕竟刚来学校,没见过。你高一的时候不也去看过。” 梁声雁:...... “就你有嘴,一天到晚叭叭叭的。” *** 再过十分钟就是放学最后一节课。 应珈楼的教室在6楼,她要快速从2楼跑过去,等真的到了应珈楼班级前,虞晚章脸红耳赤,有点气喘吁吁。 应珈楼去了图书馆她居然不知道,也没人通知她,和她讲。 他去图书馆干什么? 他去了三楼了么? 那时候她坐在楼梯口边上,他看见了? 她站在原地,均匀呼吸。 顶楼的风要更加凛冽一些,虞晚章只觉得嘴唇发干,她不自觉地舔了舔。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突然跑上来的行为有点蠢。 万一他早就走了,自己还这样跑过来,简直浪费时间。 而且就算他还在教室,她又能怎样? 等会儿她一定要假装无意间地路过他的教室,不能让他发现自己是故意来看他的。 一想到种种,虞晚章就觉得忽然跑到顶楼的行为有些贸贸然,显得太过殷勤。 不过,来都来了…… 虞晚章轻声咳了咳,调整好步伐往一头的走廊走,假装无意地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儿。 教室里空荡荡,只在最后一排坐了个高个子男生。 也许是她在门口停留的时间久了,引起那男生的怀疑,他站起来:“同学?我们班上体育课去了,请问你找谁?” 那男生的头发很短,蜜色的皮肤,看着虞晚章说话时露出浅浅的酒窝,一看就是篮球场的常客。 虞晚章心里头乱糟糟的,说不清楚。 他见虞晚章不说话,以为她是害羞:“你也是来看应珈楼的?” 她点点头,尽量保持得体友善的姿态,正要说话时被身后一道不可置信的声音吓住。 -- 第16页 “虞晚章,你怎么会在这?” 光听声音就知道是应悦平,她说话大声点就像男人。 应悦平在去上体育课的路上来了大姨妈,不得已和体育老师请假回来休息。 她快速走到虞晚章面前,朝着教室看了一眼。 幸好,只有她同桌贺杨一个人。 她快速又神秘地把虞晚章拉到女厕所,有些生气地压着声音:“不是说了么,在学校要装作陌生人,你来我教室找我干嘛?你以为这两天给我做早餐讨好我,我们就是亲姐妹了?” “你妈妈是个贱人,你是贱种知不知道?要点脸。” 故事忽然发展到了戏剧性的一幕。 应悦平一说完,连自己也有点不可置信这种话居然从她嘴里说出来。 不过......她说的是事实。 叶知美逼得应善和她妈妈离婚,马上又迫不及待地嫁给了应善,堂而皇之地带着虞晚章搬到H城登堂入室,自我为是地做起家庭女主人来了。 这两天她才对虞晚章客气点,她就敢来教室找她。 要是被同学知道了家里那点破事,她可不得被人背后说闲话,笑话死。 就短短几句话又把虞晚章敲章定性地拖入泥沼,甚至盖上遮天蔽日的瓮子,又压上泰山一般重的巨石,让她永世不得翻身。 一个是淌入泥潭污沼的妖女。 一个是莲花坐上的圣洁佛子。 她想让他渡她,救她于水火万一。 应悦平这几句话几乎点醒了她,虞晚章落在光芒万丈的晚霞里,肌肤洁白变得透明。 她低着头睫毛颤颤,好像身上的力气都被抽走。 应悦平说得没错,她也不想和应悦平争论,只轻轻哦了一声。 等虞晚章离开后,应悦平才回到教室。 贺杨正在写回家作业,他没抬头,淡淡问了句:“刚才那个来看应珈楼的是你朋友?我怎么没见过?” 她是来看应珈楼的? 应悦平还在气头上,后知后觉地才反应过来。 她和贺杨不太对付,没好气地骂了一句:“你想认识?偏不告诉你。” 贺杨笑笑,又露出了浅浅的酒窝,没说话。 他拿了张草稿纸,在纸上写写算算,只是不知道怎么的,他忽然记起来刚才那人左眼下那粒黑痣。 妖冶异常,栩栩如生。 放学后,在熟悉的后街隐蔽角落。 应悦平已经在这里等了半个多小时。虞晚章还没有来。 笑话。 谁让她等过这么长时间了。 厕所间说的那些话难听是难听了些,但她又没有瞎说,虞晚章居然学会耍小性子了。 不回家也不和她说一声。 应悦平懊恼地踩了踩脚下,黑色轿车明显晃了晃。 司机是见识过这个大小姐发脾气的,还不好哄,他耐着性子问:“小姐,我们可以回去了么?” “回......”她说话说到一半,又觉得自己不该把事情做得太绝。 腾起的怒气又消了不少,没好气道:“再等等。” **** 深夜,浴室水龙头不断哗哗往下流,缎带似的,很快就在地上积满了水。 红木地板经过几天的浸泡已经开裂,地上全是湿哒哒的不明衣物。 月色洒下光辉。 虞晚章皮肤透亮,好像从未照过阳光。 滴答滴答。 晚上十一点,到时间了。 她从书包里拿出个小铁笼子,铁笼子不断发出吱吱喳喳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吵闹。 月光滑过,仔细一看,铁笼子里关了七八只样貌丑陋的老鼠。 过了一会儿,尖利的少女声划破夜空。 第9章 . 第九幅像 老鼠出笼 应悦平是被突如其来的尖叫声吓醒,那时她正在做噩梦,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正在抓她。 女鬼样貌丑陋扭曲,皮肤干枯得像是一段段枯枝,她似乎是个瞎子看不见,甩着两只手到处试探。 应悦平转过身去看,尖锐的指尖即将划破她的后背,她忽然被那道恐怖的叫声拯救惊醒。 刚从梦里醒过来,应悦平暂时没缓过劲,尖叫声却不断,她立即下床跑向虞晚章的房间。 门一下子被她撞开。冰凉的液体借力弹在她腿上。 “你是不是有毛病.......” 她话还没有说完,房间里下水道刺鼻异味翻涌,应悦平作呕。 虞晚章朝她跑来,一把抓住她的手,嘴里一直喊:“有老鼠,有老鼠。” 吱吱吱——吱吱吱—— 黑乎乎的老鼠在积起水的地板上横冲直撞,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水波,画面让人毛骨悚然。 下一秒,应悦平比虞晚章叫得还要响亮。 虞晚章躲在她身后,假模假样地跟着喊,略带敷衍。 这下彻彻底底惊动了应善。 应善睡觉前爱喝酒,睡得很死,美梦中乍然间被吵醒,像座山雕似的气冲冲走过来。 “干什么干什么,知不知道几点了,我明天还要上班。” 应悦平害怕得汗毛竖起,经过这么一折腾,她哪里还睡得着:“爸,这房间里都是老鼠啊。” 什么都不需要虞晚章说,应悦平快人快语,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 应善半信半疑,他推开门,露出半尺宽的缝。十几平米的小房间全是肥硕的老鼠拖动着尾巴的影子,地上不知道丢了什么东西,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厕所里的污秽。 -- 第17页 他嫌恶地皱起鼻子。 老鼠见洞,见缝就钻,应善很快又把门关上。 “晚章,你房间怎么会有这么多老鼠?”应善怒火冲天,好好的房间被搞成这样,重新装修又要花好多钱。 虞晚章哆哆嗦嗦,说句也不利索,显然是被吓得够呛:“我...我也不知道,可能是顺着水管爬上来的,我这个房间刚住的时候就堵过下水道。” “这两天又继续漏水,我和周姨说过,也没有人管。” 她说起谎来面不改色。 今天放学她特意没有和应悦平一起回家,而是偷偷到了特殊市场,买了这几只小玩意。 又把它们装进书包,带到家里。 她眼睛湿润,眼角泛红,睫毛粘了泪水在灯光下闪闪发亮,我见犹怜。 仔细想想一个单纯无依无靠的高中生本来在床上酣甜入梦,睡得好好的,忽然发现自己房间水漫金山,老鼠横行,怎么会不害怕。 连应悦平都有点感同身受。 “别哭了。”应悦平声音冷硬,却带点不可多得的柔和。 应善沉着眉毛,上眼睑堆积着脂肪,若有所思,狭小如鼠的目光朝晚章看去,明显是不相信她的说辞。 可是事已至此...... 他在女儿面前扮演好父亲的角色:“那晚章这段时间就睡客房吧,我看你那房间维修需要段时间。” 虞晚章忽然攥紧了应悦平的睡衣:“可是刚才开门关门好像跑出了几只老鼠,我怕客房也有,我想和悦平一起住,大家也还有个照应。” 应悦平下意识就要拒绝。 但一想到白天她误会虞晚章,对她恶言恶语,现在再拒绝太过不近人情,而且凭什么要在应善面前留下她欺负虞晚章小白花不通情达理的形象。 最最最紧要的事,有老鼠啊! 应悦平再三考虑,便扭扭捏捏地接受虞晚章的提议,并且重申自己主人翁意识:“住到我房间里什么都要听我的。” 虞晚章点点头。 “那你整理下搬过来吧。”让她替虞晚章搬东西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她太困了,急于回去睡觉。 虞晚章亦步亦趋地跟了过去。 走廊上方挂着繁复的西式小花灯展,她低着头走路,黑色齐刘海挡住光线。 她刚哭过,嫩白小脸上还挂着晶莹泪珠,嘴唇鲜红水波潋滟,路过应善身边时,嘴角微勾。 好似妖艳水鬼。 应善望着她轻松的背影,深吸一口气。 应悦平睡得是双人床,睡两个人绰绰有余,可无论是她还是虞晚章都不想与对方睡在一起。 虞晚章早就做好了打地铺的准备。好在这些东西在今晚之前她已经都考虑到了,所以打包的睡袋很简单。 临睡前她还去应悦平的卫生间洗澡。 这些天以防万一,她和周姐共用了客房的。 她从浴室出来,应珈楼的照片还贴在白墙上。 不过只一眼,她就收回目光,躺到地铺上。 应悦平忽然来了兴致,看到虞晚章那一眼,她又开始了一惯大小姐的姿态。 “哼,你这辈子都别想和应珈楼有关系,你这种身份不配。” 虞晚章懒得理她,带上耳塞,闭上眼睛准备睡觉。这些天睡在自己房间里,她都没有休息好,总是提心吊胆,太累了。 应悦平说完那句话,不见虞晚章回应,她总觉得怪怪的,不管是虞晚章的反应,还是她说的这句话。 *** 春未老,风细柳斜斜。 日头很大,虞晚章换上了春装校服,薄薄的衬衫紧贴着肌肤,她感受到了春天的轻盈。 不知道是不是暂时解决了一件事,她心头轻松许多。 但她明白,和应悦平绑在一起并不是长久之计。 她又想起了之前的疯传的八卦,应老太太打算收养一个干孙女。 只不过她现在脑袋空空,毫无头绪。 就像应悦平说的,像她这样的人不可能接触到应老太太,就连应珈楼,她也很久没见到了。 她以为出了酒店那件事情,应珈楼多少有些反应,结果连他来图书馆这件事都还是从别人那儿听说的。 要进一个圈子都要敲门砖,越上面的圈子便越隐秘,不管是接近应老太太还是应珈楼,她都没有机会。 最后一节自习课,她们美术班的学生可以自行安排,虞晚章没去图书馆。 她拿出张白纸,在上头涂涂写写,把脑袋里的想法全都搬到纸上。 “请问你们班谁是虞晚章,门口有人找。”保安敲了门在门口询问。 虞晚章在H城人生地不熟,稍微有点交情的也就是班里那几个同学。 她想不出来谁会来找她,虞晚章跟着保安到门口,见到了光秃秃的脑袋,一整天不算太好的心情忽然就被点亮。 门口的提岸手上拎着布袋子,微微顿首:“虞施主。” “你怎么会在这?”她想不出提岸来找他的理由。 提岸稍微打开布袋子,让她看了一眼:“我是来还施主衣服的。” 虞晚章许久没来寺里,现在日子暖和起来,早就不穿冬衣了,提岸担心她再也不来。 师兄也真是的,他以为应珈楼昨天来学校会记得把衣服还给虞施主,结果他今天早上一起来,那件衣服还在师兄休息室里。 -- 第18页 提岸想着给师兄挽回点形象,又快速补上一句:“是师兄特意让我送还给施主的。还说感谢施主那日帮助,要不是这件衣服,那天恐怕师兄还要多受苦嘞。” 他犯了诳语之错,心下不忍,又快速在心底念了句阿弥陀佛抵过。 布袋子是庙里专用的,虞晚章捏了捏衣服,又闻见了那股熟悉的冷檀香,在阳光灼烈的傍晚特别舒爽。 虞晚章打趣他:“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提岸你居然撒谎,肯定不是你师兄叫你来的。他昨天来学校都没来找我。” 提岸并不了解应珈楼在学校的轰动程度,被虞晚章公然点破,白生生的小脸起了红晕,怪不好意思的。 他找补:“虽然不是师兄让我来的,但他也真的感谢施主当日的帮助。” 虞晚章很会得寸进尺,打家劫舍:“你以后别叫我施主,叫我晚章,我就在菩萨面前帮你说好话,让你这个犯了错的小和尚之后下火山地狱少受点罪,不拔舌头,不切肠破肚......” 她一口气说了佛教中十八层地狱每一层刑罚,这是她新学的知识,想在提岸面前显摆。 不料想却吓坏了小沙弥。 提岸对因果轮回,善恶有报的教义本就虔诚信任,不禁面生冷汗往后退。 “怎么样?你快点喊,我也好早点向佛祖求情。” 提岸忙不则慌:“晚...晚章...” 他有点难为难,又补上施主二字,变成“晚章施主”。 虞晚章被他逗笑,两眼弯弯,杏眼水波潋滟,煞是好看。 一辆黑色轿车从到路口开过来,门口拦着的桅杆慢慢升起,本要一路无畅径直到校园的汽车停在他们身边。 晚章正好面向门口,看了一眼同一个数字的车牌号便在心里打起嘀咕。 能弄到这种车牌号的无论在哪都不是小角色。 只是她没料到会是应珈楼。 先入眼的便是干净漆亮的皮鞋,裤脚正好落在皮鞋上几分,既不拖沓也不紧缩,学校黑色西装校服穿在他身上很显身高比例,量身体裁,更显优越贵气,比往日少了几分柔和。 许久不见,再突然之间就见到了应珈楼,虞晚章心跳快了几步,悄悄捏紧手上袋子,隐隐期待着。 应珈楼朝他们走来。 “师兄,你今天怎么会来学校?”提岸摸摸脑袋。 早知道师兄要来,他就不帮师兄擅作主张把衣服还给晚章施主了。 “昨天忘记拿了一点东西,今天翻开的时候才记起。你在这里等我大概一个小时左右,等会儿送你回寺里。”应珈楼声音像块经年累月的檀木有质感。 从耀华国际高中回寺里着实需要好长时间,转几趟车,有师兄送方便不少。 而且像他这样年纪轻轻就当小沙弥,每次出门都要招惹不少人围观。提岸自觉修行浅薄,还断不了七情六欲。 “好的,谢谢师兄。”提岸笑眯眯应下,看着应珈楼走进学校。 自始至终没有看她一眼。 仿若她是空气。 虞晚章站在提岸身后,忽然生出点连她自己都觉得不知所措的情绪。 一把火烧似得腾在胸口,不上不下。 学校放学铃声响起,不少低年级的的学生犹如被囚禁了一天的野兽,突然开关放闸地跑出校园。 正如现在的时节,闹闹哄哄的,好一派生机。 提岸不由眼睛一热,说不出的羡慕。 他因为身体不太好,经常请假,学习成绩没有跟上,上完九年义务教育之后便开始在庙里跟着修行学习。 “后街新开了一家烤肠店,要不要去试试,我请客。”两个胖嘟嘟的男生勾肩搭背,往后街走。 提岸有些馋,虽然他只能吃素的。 虞晚章忽然有了主意,莞尔一笑:“要不要我带你去玩一下?反正你师兄不会这么快,后街很近的。” 提岸很谨慎,却心痒难耐。最后在在半推半就下被虞晚章带去了后街。 第10章 . 第十幅像 气他,让他生气 一条不算宽敞的马路两边都是做小生意的店铺,卖各种小吃零食,价格便宜,味道中上,是附近学生价美物廉的首选。 就像她们耀华国际高中不差钱的学生也会因为味道不错经常从学校跑过来解馋。 虞晚章虽然还没有将整个学校的情况摸清混熟,但被梁声雁带来过几回,也算熟悉。 自然这里大多数食物都是提岸只能看着流口水,不能吃的。 他只能茹素,就连葱,香菜,大蒜这些刺激性气味稍强一些的也不能。 虞晚章本来也不知道这些,还是眼睁睁看到提岸买凉皮的时候和师傅特意强调什么也不加,只加一点盐和辣椒调味才知道。 因此,提岸能吃的少之又少,而且在他能选择的范围内也大多不能原汁原味的体会到小吃的快乐。 最后虞晚章还给他买了杯奶茶,两人手上拎着好几个袋子,一起坐在户外的石桌上吃东西。 提岸倒是很快乐。 他作为小沙弥,从出生起就跟着师父在庙里过着自我约束的清规戒律生活,很少有普通人的选择。 因为从小有师父的训诫,提岸吃东西慢条斯理,他特别爱吃甜的,吃不了辣,那碗只加了一点点辣椒油的凉皮都吃得他额头鼻尖冒汗。 -- 第19页 虞晚章把那杯奶茶放到他手里,不忍心,劝他别吃了。 提岸摇头:“寺里节俭,师父从小让我们不要浪费食物,我一定要吃完。” 相比于心眼大胃口小的提岸,在他面前大吃特吃的虞晚章倒是让提岸略略吃惊。 小小石桌上摆了不少各色食物,大部分都是虞晚章解决的,而且她吃饭的速度很快,犹如饿鬼扑食。 杏眼干净水润,皮肤细腻光滑,从侧面看她的鼻子十分优异,鼻梁略宽,鼻尖小而挺俏。 吃起东西像只小松鼠,两颊囤满食物,比平日里冷艳的样子要可爱许多。 虞晚章注意到他的目光,她放下最后一口炒冷面,略难为情:“是不是吓到你了?” 叶知美从小管理她身材,为了腰细如柳的苗条身材,从不让她吃多。 提岸红着脸摇摇头:“只是觉得晚章施主胃口很好,和你一起吃饭很香,好像我也能吃很多,把身体养得胖胖的。” 虞晚章不置可否,拿起奶茶喝了一口来掩饰心虚。 也许是食物太过好吃,加上随便逛逛,直到秦叔找到他们时,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 提岸大叫不好,急匆匆跑回校门口,虞晚章一副吃饱餮足的悠闲样,懒懒散散地跟在后头。 放学两小时后,门可罗雀。 见到车前瘦薄的应珈楼,刚才积郁在胸口的那点闷气也烟消云散,有种大仇将报的快感。 不知提岸和应珈楼说了什么,应珈楼看过来时皱着眉头,随即在半空中点了点头。 提岸焦急的脸色稍霁,应珈楼让他先去车上。 他以为事情过去了,见到虞晚章走过来,提岸询问应珈楼:“师兄,我们送晚章施主回去吧,她一个女孩子回去太危险了。” 应珈楼那一张冷脸,冷漠的样子看起来很凶,五官硬朗,愈发不好接近。 忽然从低眉的谦逊菩萨陡然成了瞪目怒斥的恶金刚。 身上那件西装更添几分冷峻,他沐着橘粉色的霞光,有几分妖异。 虞晚章浑身轻松,不曾惧怕他一分。 她甚至觉得他们两就是同一类人。 应珈楼用急促且冷硬的口吻斥责:“虞小姐知道守时么?” 就像上次那样叫他在冷风里等了好几个小时。 虞晚章忽然想到这件事。 “提岸有心脏病,你就由着提岸乱来?”应珈楼皱着眉继续责问。 虞晚章不由得朝提岸看去,她知道提岸身体不太好,却不清楚是因为心脏病。 提岸愈发窘迫,直觉觉得师兄和晚章施主不对付,但明明之前晚章施主还救了师兄呢。 而且这次总归是他贪玩,禁不住诱惑,又怎么好意思全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 面对应珈楼,虞晚章一点也不想表示怯弱。她把目光放到他身上,哽着脖子:“没想到应珈楼居士还记得我。” 既然记得我,刚才从车上下来怎么都不看我。 她这是一报算一报,讲理得很。 今日太阳大,路边开了许多蓊蓊郁郁的樱花,红白相间,都吵到眼睛了。 空气燥热,像是有火花随时爆炸。 应珈楼目光深邃,拧着眉仔细盯着她看。深知她是因为刚才自己没有和她打招呼才生气的。 不过,那确实是他有意为之。 只有提岸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听不懂这两人唇枪舌剑下的谜语。 提岸不想让师兄再误会虞晚章,一个劲儿地说自己的错,今天回去就跪在佛祖前,通宵达旦罚抄《楞严经》。 应珈楼忽然松了眉头,剑拔弩张的气势消弭:“是我的过错,还请应施主原谅。” “天色不早了,先送应施主回去吧。” 黑色如曜石的眼眸温柔如水,他这道歉到也真诚,虞晚章忽然觉得自己让他凭白多等了一个多小时有点无理取闹。 *** 提岸是个软壳螃蟹,只要屁股一粘到后座,他就会晕车,只能坐前座。 因此回去的路上,虞晚章和应珈楼坐在一起。 先送她回去,接着提岸,她家的方向就是灵谷寺的方向,倒也顺路。 因为种种原因,虞晚章隐隐觉得自己在应珈楼面前连一点好感也没有。 前路坎坷,暗淡无光。 她多多少少有点泄气,面上依旧冷静无波。 车上一路无言。 虞晚章在思索应该让司机停在哪,要不要直接报家里的地址。 如果这样的话,她的情况是不是就暴露在应珈楼面前。 车子忽然紧急向右侧拐,在大脑还来不及下命令,她整个人因为惯性往右倒,跌落在应珈楼怀里。 微冷的檀香掺杂着花香强势地进入她的领域。 微苦,冰凉,像是早春的雨水。 她的手触碰着细腻冷意的肌肤上,柔软光滑,慢慢冷却她身上燥热。 过了几秒后,车子恢复正常。 虞晚章说了声抱歉,镇定自若地回到自己位子上。 饱满的苹果肌慢慢像是在蒸笼里一样热,那颗右眼睑下的黑痣愈发明显突兀。 虞晚章低头,侧边的头发丝缎一般划过耳畔。 应珈楼眼角余光一扫而过,冷淡地收回目光。 “有只狗突然冲出来。”秦叔抱歉地说。 “没事,以后小心点。”应珈楼淡淡说,喉咙里有丝干哑。 -- 第20页 虞晚章思来想去还是让秦叔把车停在离家一条街的位子。她还不愿应珈楼这么早知道她的情况。 她到了,和提岸打了招呼才下车。 *** 黑色的车依旧在道路上行驶,暖黄的路灯落在漆黑的车身上,像是把车身烧出了个大洞。 应家的房子是个中西合璧的别墅,从雕花铁门开进去大概五六分钟才到,别墅一圈外围栏,上面缠绕着藤蔓,在外面是绕着别墅的小河流。 紧紧地将应家禁锢在一座孤岛上。 应珈楼回到应家是晚上八点半,已经过了晚饭时间。 还未下车就有管家和喜儿在草地上站着,应珈楼把外套递给喜儿。 这是他这段时间住在外头第一次回来,管家脸上迎着笑:“珈楼少爷回来了,还没吃晚饭吧?” 灯光照得他脸庞明明暗暗,柔和不少,应珈楼摇摇头。 “祖母呢?” “应老太太还在里面呢。” 也许是早就有人进去传话,或许是听见了应珈楼的声音。 应老太太迫不及待在餐桌上大声喊:“珈楼可算是回来了,应乾你帮我看看是不是他,看来我这眼睛是又不中用了,都看不清。” 应乾答:“妈,可不就是珈楼嘛。” “诶呀,当年死老头子非要在家里装什么西式电灯,我现在年纪大都看不清了。” 说话间,应珈楼已经到了跟前。 对着座上几人问候:“奶奶,大伯。” 应老太太外套是一件黑底针织衫,上头坠着碧青色的珠宝,珠光宝气。 看到应珈楼心满意足,和应乾夸起来:“几天没见好像长高不少。” 应乾四五十岁的样子,已有几丝白发,看着很是儒雅,只是一双鹰般的眼睛,眯起来让人觉得像精明商人。 他点头:“确实,在庙里都没吃好吧,也瘦了很多。” 他关切地说:“珈楼快点吃饭吧,你看看你奶奶为了你吩咐厨房做了多好的菜啊,还有啊,为了等你这个孙子都不让我这个亲儿子先吃饭。” 应珈楼慢条斯理擦了手,坐上席,笑着回应,只是那双眼微冷:“是我的错,从学校回来还去了趟灵谷寺,我以茶代酒先罚一杯,大伯随意。” 应乾对着老太太说体己话:“看来我们珈楼真的长大了,待人处事比我还要周到。这次回来打算住多久?” 不知道什么原因,之前应珈楼住在房间里忽然哮喘加剧,老太太特地让人把屋子里的东西都搬出来,重新打扫收拾,连墙壁都重新粉刷了。 老太太笑骂:“什么叫打算住多久,这房子都是珈楼的,这次回来就不要住什么酒店了。” 一锤定音,应珈楼不好拒绝。 应乾微妙地笑笑。 饭毕后,应珈楼回房,果然如老太太所说的所有东西都重新置换成新的了。 以至于他要换拖鞋也找不到,喜儿从斗柜里掏出一双新的给他。 “我都是熟悉了好几天。”喜儿一一告诉他之前东西都放在哪,她接着说:“大伯刚才说的什么话,要不是因为他,你还需要去住酒店.......” 应珈楼看过来,喜儿知错立即噤声。 “以后这种话不要让我再听到了。” “知道了。” “你回去休息吧。” 那记温柔中又带压迫的眼神,喜儿始终惴惴不安,但似乎...... 她还未走出门,身后传来清伶如水的声音:“让秦叔帮我查个人......” 第11章 . 第十一幅像 加微信 从冰箱里拿了酸奶回房间,虞晚章坐在桌上写作业。 她现在和应悦平共用一个房间,甚至连书桌也是。 她做完最后一道数学题,仰起发酸的脖子。 墙面上还贴着应珈楼的照片。 虞晚章眯着眼睛,一口气喝完酸奶最后一口,而后拿着笔尖戳了戳照片上应珈楼的脸。 应悦平正好从浴室出来,唰地拉开隔门,看到虞晚章不免讽刺了一句:“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看得再多也不是你的。” 酒红色的湿头发包在毛巾里,一点也看不出她是卷发。 她在虞晚章面前就是炸了毛的狮子。 现在虞晚章和她睡一个房间,应悦平忽然觉得自己房间变小了,而且她也不好意思当着外人的面脱穿衣服,麻烦死了。 虞晚章莞尔。 有那么一瞬间却觉得她说的话是对的。 应珈楼确实不是她的。 不过她今天心情不错,不介意噎应悦平几句:“难道应珈楼是你的?” 在应悦平炸毛前,她转过身把桌上另一瓶酸奶递给她:“喏,刚从冰箱拿的,还冷呢,你要不要?” 一把抚平了炸毛的应悦平。 洗完澡就有点热,冰凉的酸奶刚好可以解热。 她夺过,打开插管,啜一下酸奶盖子就被她戳破。 “这是我家的东西,我为什么不能要。”她猛吸一口。 甜酸的口味入喉,应悦平忽然觉得有人帮她拿吃的喝的也蛮好。 虞晚章收拾好桌上的作业放进书包,她已经洗过澡了,就差洗漱。 她在地上铺开毯子整理好床铺,就去浴室洗漱。 应悦平在外头吹头发,忽然想起白天的时候贺杨神秘兮兮地问她要虞晚章的联系方式。 -- 第21页 她告诉贺杨,虞晚章是她家的远房亲戚,家里出了点事情,所以住在她家,也转到了和她同一所学校。 贺杨没有深究,居然也相信了。而且向应悦平保证如果把虞晚章的微信给他,他就帮她某款手游游戏打到最高段位。 现在高中生都爱打游戏,应悦平也不例外,只是她技术菜到朋友不愿意带她玩。 她吹完头,爬到床上,拿出手机点开微信。 “虞晚章,我同桌说要加你微信,你同意的话我就把你微信发给他。”应悦平争取她意见。 “哪一个?”虞晚章不记得她还认识她同桌。 “就是你那天在我们教室碰到的那个。” 浴室的镜子上蒸腾起朦朦水雾,虞晚章用手指糊开,指腹上漫过温热的水渍。 镜中的她除了那双眼睛,剩下的五官小而精致,像是冷傲的黑猫。 虞晚章始终没有想起应悦平同桌那张脸,在应悦平又催促之下,她含含糊糊应了一声。 “好。” 江南的春天还需要盖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窗外又落起春雨。 虞晚章睡在地铺上,点开微信就看到新增好友那边有个红点点。 按照她在人前竖立的友好人设,加完好友之后还要稍微聊一会儿才不会显得她冷冰冰。 虞晚章想早点休息,就没有立即通过贺杨,想着第二天早上起来再说。 叶知美女士偶尔给她发一些外婆的消息,再和她抱怨一通照顾人有多累云云。 更多的是和晚章说,让晚章好好和应善相处。 晚章一想到那个人就想吐,随便应付了叶知美几句。 之后有点进了聊天群。 自从她加入梁声雁那个小团体,梁声雁就把她拉到了一个微信姐妹群里,里面经常有些八卦。 虞晚章不怎么发言,最多浏览消息。看到有关应珈楼的消息会多看两眼。 只是最近好像没什么消息更新,最新消息还停留在应老太太打算认养个干孙女上。 太累了。 虞晚章把手机关掉,带上眼罩开始睡觉。 房间里亮起幽暗的手机光。 应悦平还没有睡着。 贺杨在微信上找她。 贺杨:你家亲戚现在睡着了么?还没有加我。 应悦平在心里无语到翻白眼,她什么时候成为这两人的传声筒,特别还是虞晚章的。 应悦平:烦不烦,她睡着了。 贺杨:好吧,那我也睡觉了。 应悦平更气了,贺杨这是正大光明把她当工具人。 应悦平:不准睡,不准睡。快去帮我打游戏,快点升级。 对方没反应。 应悦平继续不断骚扰,微信上狂轰乱炸。 贺杨:......好吧。 她嘴角浮起得意的笑。 *** 接下来几天,虞晚章在学校里构思作品集的细节,经常跑图书馆。把一些有用的材料手写在笔记本上。 比起一开始的囫囵吞枣,她现在慢慢开始有了想法思路。 当然关于佛教的资料繁复深奥,抽出一根线就会牵动其他的,虞晚章很多都不懂。她打算之后多问问提岸。 从图书馆出来,她就去了办公室,在教学楼三楼。 “叩叩”两声,办公室里的人抬起头,那是一张年轻女人的脸,见到虞晚章便笑起来。 “晚章你来了,你把这些资料填一下吧。你是转学生,又要高考了,所以很多资料都要从原户籍转过来,很麻烦的叻。” “好的,谢谢校长班主任。” 虞晚章安静地进来,拿过一叠资料,找了个小张班主任对面的空位子坐下。 诚如之前梁声雁和她科普的,小张班主任是个很八卦的老师,晚章才进来一会儿,小张班主任就和旁边的老师说起校园里的八卦。 不过也都是些无伤大雅的事情,甚至有些可爱好笑,旁边老师也乐于附和。 小张老师去年才从学校毕业,行事不稳重,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有些抱怨。 “诶,我还要给应珈楼送卷子,但是今晚我都约好了和朋友出去玩,火车票,时间很赶。” 小张班主任还给应珈楼班上英语课,因为应珈楼的特殊性,他并不经常来学校,如果实在是太忙,他会让司机来拿作业。 之前小张班主任已经答应了这次由她送过去。 旁边的老师没有应声,从耀华高中去灵谷寺很远,即便是开车也要五十多分钟。 虞晚章仔细地按照要求填写资料。 明亮耀眼的杏眼如同阳光底下的透亮宝石,冒着干净的火焰,光彩照人。 所有资料都填写完毕,水笔被她捏在手里,轻轻地点着桌面。 她心有所动。 “老师,我帮你送吧,刚好这周末我要去灵谷寺。” *** 周六,虞晚章收拾妥帖,就打车去了灵谷寺。 寺里的和尚沙弥早就做完早课,开门迎接来庙里求菩萨的檀越。 距离上次来这里已有一个月,山林换新颜,穿上了嫩绿的新装。 在山下的时候,她看到一两家卖糕点的店铺,她想起提岸喜欢这种玩意儿,虞晚章差不多每种零食都选了一点。 然后拾级而上,山道上开了好多野花,晚章不着急,一路赏花伺草,慢悠悠地到了庙里。 -- 第22页 在庙里看看看了一圈,没有看到应珈楼和提岸的影子。 老实说,要不是因为有小张老师的事,她还真不知道有什么借口可以找应珈楼。 她抓住一个扫地的小沙弥,问提岸的下落。小沙弥做了个佛礼,让她去主庙那边看看。 虞晚章提着东西一路走过去。 这一次她心态悠闲许多,慢慢打量起寺庙。寺庙小而精致。 浮屠宝塔,经幢化城,殿内佛祖观众生之相,很是宝相庄严。 提岸不知从哪冒出来,正要下山,见到遇到了虞晚章,他双手合十,面有急色:“晚章施主。” “提岸你忙着去哪里?我有事找应珈楼。” 提岸眼睛忽然亮起来:“太好了,能不能麻烦晚章施主帮我把师兄的东西带给他,我还要急着参看其它师兄们讲经。” 他张开手,手里是个哮喘气雾。 虞晚章不假思索:“他在哪里?” *** 庭院芜绿春深,刚落了沙沙春雨,湖面青烟,淡天一片琉璃。 高雅整洁的房间里白衣少年席地而坐,面对着湖面誊抄佛经,如美人勾月,静鸟栖枝。 檐角垂挂着一串铃铎,铃铎榛榛,掩盖住微小的叩门声,房门忽然被打开,虞晚章弯腰进入屋内。 应珈楼转头,那青玉般棱角分明的脸上并未露出惊愕,眉眼弯弯带笑。 “虞施主是碰到提岸了?” 虞晚章点头。 应珈楼做了请的姿势,让她坐在他对面。他从一旁的茶几上倒了一杯清茶给她。 房间是日式榻榻米设计,清新高雅,她一进来就闻见熟悉的旃檀香味。 好久没再闻过,现在倒有点久别重逢的意思。 她端坐在应珈楼面前,掠了一眼案几,简单的纸砚笔墨而已,只是他用的纸上面撒着碎金,虞晚章并不认识。 而且有一本上鬼画符一般的文字,不太像字母,倒像是东南亚那块的文字。 应珈楼悄然把书合上:“师父责令我帮他做一些誊抄翻译工作,虞施主找我有什么事?” 虞晚章这才从书包里翻出作业,放到书桌上:“小张班主任让我给你带作业。” 应珈楼拿过,略微翻了翻:“麻烦虞施主了。” 然后,两人安静无言。 这回到没有像上次在展厅的时候让人滞涩尴尬,莫名和谐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流动。 他们想是共同经历了很多事情,相互熟稔。 应珈楼像是在等她动作,见虞晚章喝了一口茶后又低头端坐,应珈楼忽然开口,他的声音好像金玉相击般清脆醇厚。 “虞施主应该不是本地人吧,今年刚搬来H城?” “对。”她不在意地回答。 “虞施主是和母亲一起住么?” “...是。” “上次我送施主回家,我记得我有一个远房亲戚也住在那个小区,倒是很巧。”他静坐在位子上,垂眸看着眼前那杯清茶,碧绿的茶叶沉沉浮浮,是今年的龙井,对他来说味道淡了。 虞晚章忽然警觉起来:“哦?是哪个亲戚,说不定我也认识。” 应善抬眼,目光纯粹如琉璃:“你应该也认识。他有个女儿叫应悦平,与我同班。” 好像一记惊雷,她后背紧绷。 窗外忽然天色突变,天边滚滚铅云如巨龙翻滚。 心忽然提起来,虞晚章厉声道:“你想说什么?” 他仍旧平静得像是置身事外的佛子:“我听说今年初应善刚和妻子离婚,之后又马上娶了你妈妈。其中他们三人那点事想必你我都心知肚明。” 他顿顿,目光看向她,虞晚章只觉得那眼干净如琉璃,却毫无感情。 “你以前的家庭条件不好,父亲投资做生意屡战屡败,你母亲养你很辛苦……” “所以,虞施主三番两次接近我是想重蹈你母亲覆辙么?” 一记惊雷,暴雨如注,兜头而下。 第12章 . 第十二幅像 绊惹春风 暴雨倾盆,冰冷凉意席卷而来。 她浑身冰冷,猛地从地上弹起,从她的位置到应珈楼身边只不过两步路。 墨绿色连衣裙裙角翻飞。 胸腔里怒火和与生俱来的羞耻翻涌。 应珈楼很轻,她突如其来把他压倒在地上。大腿横亘在他身上,冰凉的指腹来回摸着他脖颈间的肌肉。 “你调查我?”似乎是刺痛到了她心底最不愿面对的,虞晚章眼角微红。 应珈楼打了个寒颤。 温润柔软的色相下是冷漠又无情的心,他语调平平,却更显冷嘲热讽。 随后无欲无求地对上那双冷然又愤怒的杏眼。 她右眼下的那粒黑痣在长发间若隐若现。 寒潮侵袭,房间仿佛浮动着能看见的微小冰冷颗粒,他剧烈的咳嗽,身体痉挛,难以呼吸。 他很冷,像是掉进冰窖,虞晚章又压在他身上,应珈楼用力推开她,匆忙间也不知道摸到什么东西,光滑温热的触感。 谁也没料到他忽然发生哮喘。 原本他是压制的,是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现在因为身体的原因,倒成了可怜虫。 虞晚章只觉得被他羞辱,气得胸脯上下浮动,冷眼瞧着他痛苦,受折磨。 她没有想帮忙的意思,反而因为他痛苦,她才有所隐隐的兴奋。 -- 第23页 她以为这个世界上只有她在痛苦,她在肮脏不堪的烂泥塘里苟且偷生,她以为像他这样菩萨心肠的佛子,定是无忧无恼。 她想把他拉到地狱,让他看看自己生活的样子,她想让他痛苦的沉沦。 洁白如玉的小腿压在他胸膛上,应珈楼现在有了求生的本能,他的手攀上来,用了力气一把拉下。 虞晚章不察,从跪着的姿势变成趴在他身上,饱满柔软的嘴唇落在他突起的喉结处。 雨势渐小,风依然很大,铃铎声阵阵,终于把她的神思从深渊往回拉了点。 虞晚章从他身上滑落,他身上的重量轻了,咳嗽却越来越重,呼吸声断断续续像是个破箱笼子,可能随时背过气。 白皙的脸变得深红。 虞晚章犹豫再三,她还是果断迅速地把门窗关上,只是应珈楼这次反应要比上次严重。 在她靠近的时候,应珈楼一直推开她。 她忽然想起来,可能是身上这件外套,从山上下来她一路沾花惹草,估计沾染了不少花粉。 三下五除二,白毛衣很快脱下,露出里头纤细的浓绿色吊带裙。 虞晚章收回手,碰到口袋里鼓起的东西,是提岸一开始让她带来给应珈楼的哮喘气雾。 她想了半瞬,从口袋里掏了出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房间的动静太大,引起外头人的警觉,门忽然被拉开,闯进来几个女人。 为首的人正是喜儿,喜儿大惊失色,跑过来夺过虞晚章手里的气雾。 她习惯了应珈楼这样的情况,立马给他戴上呼吸器,让其中一个男的按住应珈楼,以免过程中伤到自己。 “还愣着干嘛,给林医生打电话。”她冲着另外一个女的喊。 等应珈楼反应缓和脱离危险后,来去时间才不多几分钟。 喜儿这才有时间细细打量虞晚章。 只见虞晚章身上只穿了件墨绿色的裙子,青丝微乱,嘴唇红艳得好像饮了鲜血。喜儿下意识地皱起眉头不喜欢她。 虞晚章看了应珈楼一眼,很是淡漠,没有劫后余生的侥幸。在喜儿厌恶的眼神下,她冷静地穿上衣服。 丢下一句:“他要是出事了可以随时找我。”便走了。 外头雨小了不少,依旧青雨潇潇。 出门的时候还是艳阳天,她没有带伞,斜风吹过,激起冷意。 身上围绕着浓烈的冷檀香。 她径直走入雨里,冰凉的雨丝落在她脸上,她忽然觉得刚才只不过是一场幻境。 来得快,去得也快。 少年痛苦的佝偻着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她忽然没来由地生出丝悔恨,心里一痛。 来店里消费的客人非富即贵,前台服务意识很好,见虞晚章有些落魄地从后院走到屋前,又打算走到雨里。 她主动拉住虞晚章:“外头下雨了,这把伞带上吧。” 虞晚章看了一眼,摇摇头没说话,径直往前走。 “虞施主可是碰到提岸了?” 脑海中回响这句话。 她没来由地想起刚进屋时应珈楼表现得并不惊讶。 这间茶馆地理位置偏僻又在湖边隐蔽处,风景极好。 一般人都找不到。 提岸下山的时候碰到晚章,把哮喘气雾给她,并叮嘱这东西很重要,最近师兄老是有哮喘,务必带给他。 应珈楼是不是早就知道她身上带着这东西,故意没有给他? 不过她确实没打算把这东西给他。 她忽然笑起来,在烟雨茫茫里,背影显得萧瑟。 云销雨霁,垂柳低拂。 平静之后,应珈楼面色惨白,毫无血色。每一次呼吸胸口好似冷风倒灌,五脏六腑生疼。 他痛得皱眉。 身边来来转转许多人,应珈楼虚虚抬眼,让他们都出去,只留下喜儿。 拉上门的那一刹那,房间又立刻安静下来。 他花了很大力气看了一圈。 没有见到那个人。 喜儿把羊绒毯子盖他身上:“林医生马上就到了,你再忍忍。” 应珈楼问:“人呢?” “谁?”喜儿脱口而出。 忽又意识到应珈楼说的是谁。 来来去去就这么几个人,应珈楼虽和善亲切,性子也孤僻。这些人里统共也就认识她,再加上刚才屋子里穿吊带的女的。 她一进来就见虞晚章衣衫不整,下意识就看不上:“估计心虚走了吧,要是让老太太知道了,这种人还能讨到好?你还问她做什么。” 喜儿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应珈楼听到一半就自觉屏蔽,微垂着头,目光淡淡,看不出什么想法和表情。 湖面有风来。 吹乱了早就掉在地上的卷子,洋洋洒洒吹到他面前。 他痛得佝偻身子,手指骨节分明,两指轻轻把卷子挟住。 白色试卷纸背面是空白一片,只见上面写了一句诗:只愿作,杨柳千丝,绊惹春风。 诗旁她还配了一副简笔图,图中穿白衣袈裟的年轻沙弥立在檐下,春雨无情,梨花落满地。 应珈楼伸出食指,不自觉碰了碰那个小沙弥。 清澈的眉间染上绯色。 *** 应悦平回来,就见到虞晚章躺在地板上,她倒是很少见到虞晚章颓废的样子。 -- 第24页 也许是淋了雨的缘故,她回家后略微有点发烧,嗓子疼痛干哑,好像有把小羽毛刷在蹭着喉咙。 她也不想吃药,就想干挺挺的什么也不干。 应悦平想起事情来:“对了,你是不是没通过贺杨的微信。” 虞晚章不想说话,闭着眼睛假寐,随便嗯了一声。 不知道应悦平在找什么,在房间进进出出,拉开抽屉又关上,动作很大,声音激烈。 好像有无数个钻子在她脑袋上打孔。 虞晚章侧了身子,面对着墙壁躺着。 她浑身不舒服,嘴唇发白,却没人在乎。 她想起小时候生病了,虞建东会给她炖一碗醇厚的加了白糖的白粥,他一勺勺的喂给她。 都不需要怎么咀嚼,白粥香滑入口,很快一碗就没底。 “你就这么宠你女儿吧,总有一天会被你宠坏。”叶知美从外面打了麻将回来,刚进门就见到这一幕。 “还要不要再喝?”虞建东问道,见虞晚章点了点头,他起身,回答:“女儿可不得宠着,以后都没机会。” 虞建东还问叶知美要不要也来一碗。 叶知美倒了桌上的洋酒,摇摇头:“我才不吃这些东西呢。” “你不去工作没钱怎么宠你女儿?” 接下去就是两人的争吵,温馨的故事永远只有前半截。 可那也是真情实感的甜啊,虞建东确实给她煮粥喂粥,好过现在她孤苦寄住在别人家里。 虞晚章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仿佛能品尝到糯甜的滋味。 伴随着吵闹声,居然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她睡得不太安稳,皱着眉,额头冒了不少汗。 *** 接下来的几天,她都没有应珈楼的消息。除了等待应家那边主动联系她,她什么也做不了。 吃过中午饭,梁声雁在篮球场那边等她过去,下午的时候美术班组织去山里采风,最近的日子正好画风景。 她走在路上,盯着脚下的路,她想她和应珈楼的关系应该是糟糕到了极点,已经没了挽回的余地。 一只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正巧撞在她小腿上。 砰地一声,有点疼。 她忽然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半晌安静地看向篮球场。 “你没事吧?”少年担忧的声音在远处传来。 虞晚章顶着刺眼的阳光,她眯着眼。少年高高壮壮的身材,蜜色的肌肤在阳光下闪着光泽。 与此同时伴随着其他男生故意的吹嘘起哄,以为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同学,麻烦你把篮球丢过来。”另外一个男声手拢在嘴边做喇叭高声喊。 贺杨很爱运动,他主动跑过来,捡起篮球,羞着脸:“别理他们,就爱乱起哄。” 语气中透着久别重逢的喜悦,又因为某种原因有些不自然。 听他的语气他们好像认识,虞晚章对他没什么印象。她礼貌性地笑笑,眼下的黑痣差点晃了贺杨的眼,她轻轻嗯了一声。 贺杨张了张嘴,鼓起勇气说:“晚章同学,你什么时候加我微信?” 虞晚章这才记起这个人以及这件事。 上次她点开那个红点之后,想着第二天早上加他,结果忘了。 虞晚章掏出手机,看着他的眼睛:“现在就加你。” 贺杨被她看得很不好意思,都忘了问她为什么这几天都没有加他。 微信加上后,篮球场上等着一起打篮球的兄弟们也急了。 贺杨在学校的人气也很旺,为了看他打篮球,不少女生围在球场,其中也包括了应悦平。 应悦平当然不是特意来看他打球的,还不是她和贺杨打赌输了,贺杨让她在他比赛的时候给他送水。 因为有太多女生在他打完篮球后送水给他,贺杨不知道选哪个。 应悦平看着就来气,让她一个细皮嫩肉的女生顶着大太阳来给他送水,他到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当中和别的女生调情。 应悦平叫住篮球场上她们班长:“魏一宁,我们班前锋是来打篮球的还是来谈恋爱的?” 魏一宁接收到信息,马上喊:“贺杨,再不来就给老子滚。” 虞晚章眉眼弯弯:“你快过去吧,你同学催你呢。” 贺杨走之前和她约定:“等会儿我来找你。” 这句话有些暧昧,他又强行解释:“在微信上。” 虞晚章看着篮球场上又热闹起来才离开。 在树荫底下躲太阳的梁声雁她们见证了这一幕,等虞晚章走近了,她吹了记口哨调侃:“哇哦,我们晚章果然魅力大,刚来学校一个多月就拿下我们学校运动之星。” 这话说得有点酸,虞晚章说:“我都不认识他。” 下午还要去采风呢,学校定的车子早就在校门口等着,他们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八卦。 “也是,你才刚来。贺杨嘛,人品好,学习好,家庭条件也好,你知道鸿雁地产么?” 梁声雁给她科普,见虞晚章摇摇头,她继续说:“他们家是最大的股东。” “他条件这么好怎么会没有人喜欢?” “喜欢他的人当然海了去了,不过嘛,他什么都好,就是他妈妈太强势了。” 虞晚章装作若有所思的样子,梁声雁到了车前排队,以为她是认真的,用胳膊肘撞了撞她:“怎么,你还真的有意思?” -- 第25页 虞晚章揶揄笑:“不行么?” 随后跟着梁声雁上了车。 到了车上她才知道这次是去灵谷寺采风。 第13章 . 第十三幅像 贺杨 “我都不知道这次去哪写生。”班上有同学摸不着头脑地问了一句。 光头司机师傅喝着保温杯里的热水,热情回答:“可能是灵谷寺吧,我收到的任务就是这样的。” 虞晚章跟在梁声雁后头才恍然知道是灵谷寺。她微怔,随后安静地坐在位子上。 大巴车一路往前开,太阳很大,即使是遮光帘也不起什么作用。 虞晚章不想说话,拿了渔夫帽盖在脸上,一路睡到了目的地。 美术班女生很多,一路叽叽喳喳,反而很快就走到了半山腰。 越接近灵谷寺,虞晚章生出点莫名其妙的怯弱。 * 低调的黑色豪车在路上行驶,没有及时躲过路坑,车厢后头颠簸。 年轻清瘦的男人拿着手巾捂着嘴咳了一声。 喜儿细细长长的柳眉一蹙:秦叔,看着点路。” 秦叔升起前所未有的压力,低低道:晓得了。” 喜儿又把目光投向身边的薄瘦男人,他穿着宽松的长衣长裤,墨色头发下是琼鼻深目,折叠得四四方方的格子毯巾搭在腿上。 好似他还很冷。 可明明外头已是仲春,大部分人穿着衬衫长裙,甚至毫不畏寒的喜儿都穿上了短袖旗袍。 喜儿不忍地规劝:“你身体都还没好透,林医生让你多休息,才几天你就来寺里。” “你如果是觉得家里环境不好,我们还住上次那酒店。” 今年应珈楼哮喘病发凶猛,至于是什么原因诱发的,应珈楼的主治医生也毫无头绪。 应珈楼觉得屋子烦闷,和老太太说过之后就出来住,只是没想到他的房间都重新粉刷过,这几天从酒店回家住,身体却愈发消瘦,哮喘也没见转好。 一说到这,喜儿联想到也许是家里那位做的手脚。 脸上不免愤愤然。 应珈楼面色如玉,没有多余的表情,让人觉得温和中透点冷,他随手掸了掸毯巾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举手投足间难掩清贵。 声音中淡漠:“没有关系,一直待在家里太无聊了。” 一会儿,车子在寺庙山前停下。 应珈楼下车,没带毯巾,喜儿和他说晚上7点准时来接他,顺便给他只白色医用口罩。 灵谷寺位于半山腰。现在正是百花盛开的日子,更何况是在山里,由此可想空气中漂浮多少粉尘。 应珈楼胸口尤是隐隐发痛,带上口罩,一路上,只有他一个人。 “应珈楼?” 他面前站了一个打扮精致的少女,她身上穿着耀华高中的校服,裙摆故意收短,不显雅致,见到他时不确定地喊出名字。 应珈楼微微蹙眉,他印象中并不记得有这么个人。 “真的是你,我是美术班的,来寺里写生。我们班的同学还说会不会在这里碰到你。” 梁声雁对画画没兴趣,她当初选择画画也不过是为了躲避学科知识。 今日太阳毒辣,即便是坐在树荫底下,梁声雁还是热得静不下心。 来的时候她记得山脚下有卖冷饮,班里的其它学生没有她胆子大,梁声雁是一个人偷跑出来的。 两人本就不认识,一时无话。 应珈楼与她点头致意,微微咳嗽。 “你感冒了?” “要不要紧啊?” 应珈楼目光淡淡,“没事。” 而后径自上山,很快超越她。 梁声雁看着他瘦削的背影,难得露出小女儿的心态。 山寺前扫地的小沙弥见到应珈楼略略吃惊,前天还听提岸说应珈楼重病,估计有段时间不能来寺里。 他高兴地与应珈楼打招呼。 “师父在哪?我有事找他。” 小沙弥笑道:“可能在后厨忙呢,最近春耕,寺里要种很多蔬菜。” 应珈楼转身离开,小沙弥扫好前门也要去后厨帮忙,见到庭院又乱糟糟的一片,不由地摇摇头:“我才刚扫好这片地呢。” “怎么现在高中生这么没素质,全是垃圾。” 庭院这块空地也许是供休息的座位多,垃圾在所难免。应珈楼拿过扫帚和他一起扫。 小沙弥谢过,和他闲聊:“师兄,他们好像是你学校里的同学呢,刚才有个女同学还来问你在哪。” 应珈楼不答。 小沙弥继续说:“她好像还认识提岸师弟呢,还问我提岸在不在,可惜......” 应珈楼忽然直起身,身上的念珠叮当响:“他们现在在哪?我同学。” 小沙弥指了指后山:“真是不巧,他们刚从后山下去,听说是要去对岸的湖边写生。” 他顺着小沙弥的手指望去,只见是重重青山,没有那人的身影。 *** 美术班的同学大多是金贵的主,折腾了一下午,个个腰酸腿软,哪里还有来的时候斗志昂扬。 虞晚章一个人窝在最后面的单人位子上。 她也累得够呛,不仅画了自己的,还把梁声雁的作品也补了,一连高度集中注意力,身疲力竭。 在灵谷寺的时候,虞晚章还想问问应珈楼,哮喘好点没有,结果连提岸也没见到。 -- 第26页 “有人要吃小面包么?”一个女生喊道。 梁声雁坐在前面,转头要一个,从她位子那正好看到虞晚章瘦瘦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 窗户半开,晚风撩开青色窗帘,露出小巧精致的下巴。 “声雁,我们从灵谷寺走的时候都找不到你,你跑到哪里去了?”另外一个女生问。 梁声雁把从灵谷寺逃离,下山打车跑回家休息了一阵的经过绘声绘色地描述一遍。 特意强调了自己下山碰到了一个人,就在大家问她是谁时,不知怎么的,梁声雁看着虞晚章露出来的下巴又什么都没说。 她溜走的时候正要找虞晚章帮她画完后半幅,在大厅那找到虞晚章,也听到了她向小和尚打听应珈楼。 梁声雁私心不想让她知道自己下山的时候碰到的是谁。 拿出面包来分享的女生问虞晚章要不要,虞晚章笑着摇摇头,她累得都不想吃东西。 从书包里把手机拿出来,点开微信,就看到贺杨的消息。 贺杨:【你们班去写生了?回来了吗?】 虞晚章没有急着回消息,反而点开他的朋友圈浏览。里头的信息不多,大多数是贺杨出国旅游打卡或者是他运动的照片。 如同水花滴入海里,没有激起她任何念头。 她又返回到聊天界面。 虞晚章:【对的呀,现在大家都回车上,准备回家了。】 随后在表情包里发了一个可爱的表情。 软软萌萌的语气让人联想到无害的小白兔,激起男生保护欲 这不是虞晚章喜欢的风格,但对他不介意这样做。 没过几秒,贺杨就回她消息。 望着窗外不断倒退的行道树,虞晚章勾唇露出笑意。 *** 下午体力消耗大,应善要加班,一直快等到晚上9点,他才回家。 虞晚章肚子已经饿扁,但她寄人篱下,既然应悦平都没有主动提前吃饭,她更没资格。 应悦平从小被宠到大,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委屈。 嘴巴一嘟,她就开始唧唧歪歪。 虞晚章全副心思放在吃饭上。 就怕应悦平忽然把枪口瞄准她,冲她开枪,那还怎么吃饭。 应善向来长袖善舞,他给女儿夹了一块鸡翅:“这就讨厌爸爸了,爸爸这么辛苦工作为的是谁,不就是为了你的将来嘛。如果你再生气,爸爸就不告诉你好消息了。” 应悦平一想到他爸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不管继母叶知美带不带虞晚章到家里,应善的身家财产都要归她,才脾气好点。 “那好吧,什么好消息,你说来听听。” 应善油腻的目光划过虞晚章,胸有成竹地说:“应家下个月有个晚会,你要不要去?” 虞晚章吃饭的动作略微一顿。 H城能称得上应家的绝对是应珈楼家,像应善虽然也姓应,和应珈楼一个姓,总归是摸不着边。 因着这两年应老太太喜欢清静,不常举办活动,可想这回有多热闹。 应悦平难掩激动:“真的?看来我们学校里传的应老太太要认干女儿是真的了。” 想到这儿,应悦平便觉得自己没机会,毕竟她家虽然吃穿不愁,出行穿衣也都是豪车名牌,但和别人比起来就不够看。 也许是父女俩想到一块去了,应善显然比女儿更有信心:“不要忘了,我们家要真算起来还是应老太太母家亲戚,哪个人敢看轻?” 要说起这个,里头还有段故事,只不过是夹杂在旧纸堆缝隙里的小事,也就应善爱挂在嘴边,以为自己真是沾亲带故的皇家国戚。 当年应老太太家道中落,千金散尽,穷得连口米粥都喝不上,更别说养孩子,孩子每天饿得撕心裂肺。 当时处于国家特殊时期,家家户户都穷,自己都没得吃,哪里还有闲心管别人家的事。 还是应善的奶奶实在是可怜孩子,给应老太太几个番薯,这才救了一命。 应悦平高兴得拍手鼓掌:“终于又可以出去玩了,爸,你多给我点钱嘛,我想穿香家最新款的高定,这样也不会给你丢人。” 应善一口答应。 虞晚章全程安静地听着,心里默默打算。 两父女一路规划,都没打算把虞晚章带去。 应善笑眯眯地说:“晚章,那天的话你好好在家待着,周姐会给你做饭的。你也不用等我们,你要是困了累了就先休息。”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还没有可以和应善抵抗的实力。 虞晚章吞下一口菜:“好。” 应善明白这给他下马威,不会带她去,但是这么好的机会可以接近应老太太,不管怎样,她都要去。 好在叶知美女士也快回来了。 晚上睡觉前,叮地一声,虞晚章收到微信消息。 是贺杨。 贺杨:【我刚锻炼完,洗完澡,你作业做完了么?】 他就像一个春心萌动的愣头青,傻傻地向虞晚章展示生活细节,试图给两人制造聊天内容和机会。 虞晚章想了许久,点开对话框。 第14章 . 第十四幅像 剔骨刀 应家举办晚会的事显然不仅仅只有应善听到风声。虞晚章第二天去上学,大家聊天的风向也从哪个明星爱豆帅变成了打算穿什么去晚会。 -- 第27页 有些因为爸妈是顶奢品牌的常客,每年都要贡献好几百万的现金,夸张到上课下课都在和sa联系,试图拿下最漂亮的晚装。 这种夸张劲头足足吓到了班里为数不多的几个没背景也从未参加过晚会的学生。 放学,虞晚章和梁声雁她们直接去了市中心最大购物商城名牌店,直捣黄龙,开始挑选适合自己的衣服。 虽然应善暂时不打算带她去,也不影响虞晚章挑衣服,办法总比困难多,她不喜欢坐以待毙。 只是每件晚礼服标签上乍一看让人数不清的0,虞晚章到底是没有贸然下手。 晚上回家,周姐还在厨房做晚饭,应善和应悦平还没回来,她先回了房间。 在学校里已经把作业搞定一大半,虞晚章坐在书桌前写剩下的一点。 她其实在学科知识上并不比别人差,上个月月考,她拿下了班级第一,全年级前三十的好成绩,可谓是一鸣惊人。 书桌一侧,属于叶知美女士的独有电话铃响起。 虞晚章面色平静地点开,两耳虽然听着,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那几道数学题。 叶知美在老家蹉跎了些日子,声音疲惫又激动:“女儿,这周末我终于要回来了,你应善叔叔说要来接我,要不你别来了?” 之前她答应叶知美会去机场接机,现在有了应善,她这个女儿没有用武之地。 想来是两人小别胜新婚,需要点私人时间腻歪。 想到这儿,虞晚章从心底起了恶寒,眉头一皱,声音冷淡地应着。 房间门忽然被人从外头砰地撞开,应悦平手上拎着好几个大牌的袋子。 “虞晚章,你帮我看看该穿哪条裙子去宴会,我今天逛了一天,买了好几条。” 应悦平激动的时候容易大嗓门,这句话清晰透彻地通过滋滋的电流传到另一头,等虞晚章要去挂电话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好在叶知美没出声,应悦平也不知道她在和谁打电话。 要是说应悦平经常对虞晚章冷嘲热讽,那对叶知美就是鸡蛋里挑骨头,她对试图破坏她妈妈和应善婚姻的小三从来都没好脸色。 “好啊,你等我一会儿。”说着她就收拾了桌面,跟着应悦平去了衣帽间。 应悦平穿着银灰色的裹胸连衣裙,后背的拉链拉不上,对着镜子里的虞晚章喊了一声,虞晚章上前帮她把拉链拉好。 连衣裙是修身的款式,裙摆微微敞开并不大,通身的银灰色略显素气,应悦平在镜子前转了一圈,裙摆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度。 “你觉得怎么样?”应悦平随口问。 虞晚章先是看了看应悦平镜中的表情,她微微皱着眉,很容易猜出她的心思。 “试试别的,感觉不够隆重。”她顺着应悦平的心思说。 “我也觉得。” 应悦平去换衣间把裙子换下,准备试穿另外一条。 虞晚章靠在镜子上,镜中的她身材纤秾得度,莹白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镜子,发出哒哒的清脆声。 她犹豫了一会儿,开口:“应悦平,你们班级群里所有人都在么?” 如果是的话,是不是代表着应珈楼也在? “对啊,当初刚开学的时候就加了。”应悦平还在和后背的拉链作斗争,没太明白她的意思。 虞晚章想着要加应珈楼的微信号,以便更进一步。她旁敲侧击过梁声雁她们,一个个都没有,说是以前要来过微信号,也加过,可应珈楼都没通过。 她也想着问贺杨要,可惜她还想在贺杨面前留个好印象,所以一直没开口。 但如果对应悦平直白地说出来,就等同于在她面前剖白,把内心的那点见不得人的隐私全曝光在阳关下。 虞晚章自认为她和应悦平关系还没好到那一步。 “怎么了?”应悦平等了好久都没听见虞晚章往下说。 虞晚章犹豫,觉得还是要稳妥一些:“没什么,随便聊聊。” 她打算这几天放学后去庙里碰碰运气,就算遇见提岸也可以。 然而这两天她运气都不太好,放学之后再赶到灵谷寺,寺里的其它僧众告诉她,这两人最近忙得很,不经常在寺里。 她留了自己联系方式,让他们给提岸,她寄一切希望在提岸身上。 春夜骤雨初歇,空气中搅动着烂泥腥臭味。虞晚章很晚回到家,刚踏上电梯那一刻,乌云又遮住了月亮,看来又要一阵大雨。 她本来想着这个点应悦平和应善已经吃完饭,她随便应付点就回房休息。 哪里想到黑漆漆的屋子一个人也没有。 “周姐?”她试着喊道,却没有回应。 虞晚章按了开关,贴着瓷砖的房间猛然间发亮,她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才适应。 房间里比屋外头要冷,她只穿了薄薄的春季校服裙子,白皙紧致的小腿起了鸡皮疙瘩。 她去了厨房,打算找点吃的。 冰箱,流理台前被人洗劫一空得干净,什么都没有。 晚章正要转身回房,猛然间发现应善出现在她身后,一点动静也没有,巨石般宽厚的身影挡在门口。 虞晚章吓了一跳,后退一步。 “你站在这儿干嘛?”和应善单独在一起,她已有应激反应,用冷硬武装自己。 应善笑眯眯,看起来心情不错:“晚章,你妈妈都和我说了你也想去应家的晚会,还怪我没把你当成亲女儿,如果你要去就和我说嘛,还拐着弯的让你妈妈来说,这么生分做什么。” -- 第28页 叶知美昨天偶然间听到一耳,给应善打电话的时候故意提了一嘴,虞晚章没想到她居然会这么快和应善说。 其实她不是没想过让叶知美去和应善提,只是一旦这么做了,恐怕应善对她还要骚扰个没完。 现在看,还真是被她猜对了。 虞晚章心底恐慌,却还是凛然:“我没有和我妈说,这是她擅作主张。请你让开,我要回去。” 应善明显是不相信她。 他从背后拿出一只粉色的纸盒,包装袋上有曼妙勾线的女郎身姿,在灯红酒绿背景里挥洒廉价的青春。 应善恬不知耻,肥硕的脸上挤出自以为温和的笑,从包装袋抖露出一件轻薄的如同没穿的内衣。 红艳艳的粗俗布料让人联想到两条蛇在干草堆里交/媾。 “晚章,这是叔叔买给你的,你试试看合不合适。” 虞晚章只觉得双脚冰冷,冰一般的寒气从脚底蔓延到全身。 她努力地奋力地往上走,而总有人挥一挥衣袖就能轻松把她往下拽。 这样令人羞辱的话,虞晚章紧抿嘴角,气愤到了极点只会让人想到同归于尽。 她转身从流理台上抽出一把剔骨刀。 “应善,今天你要是再敢往前走一步,我一定会杀了你,不信你就试试。” 剔骨刀直指应善的鼻子,刀锋锐利,寒光乍现,轻轻一划就能轻而易举剥肉剔骨,血淋淋地开膛剖腹。 应善虚伪地笑笑:“晚章你不要误会应叔叔,你小的时候还和你妈妈一起给我按过摩,软乎乎的小手可舒服了,怎么现在变成这样。” 他试探着往前走,哪料到虞晚章说到做到,捏着剔骨刀往前乱划,应善下意识拿着纸盒一挡,里面的内衣内裤一股脑掉在地上。 应善没想到她来真的,胖硕的身体气得发抖:“你和你妈一样都是小婊/子,吃我的,住我的,给你买东西你还敢杀我。我倒是要看看我什么都没做,警察是相信你还是相信我。” 警察都是按照证据办事,他从不在手机上说些暧昧的话联系她,让她留下证据,警察不会信她,这就是为什么她之前没有报警的原因。 应善什么都没做,他只是试探底线,从而慢慢击垮最后防御。 而如今是不同的,她疯了如同饿鬼,有了死一般的意志。 眼角微微发红,红唇似血,五官比往日都要艳丽得出奇。 “那就试试。” 她不管不顾地冲过去,应善太胖了,身子不灵活,躲闪不及,手臂被她划伤,鲜血滋出来。 他疼得叫娘。 “滚,明天就给我滚。”他捂着伤口骂人,但到底是忌惮着她手上的剔骨刀。 最后还是逃了。 厨房的门被他砸得震天响,好像一头暴躁得无能狂怒巨熊。 等了好久,外面没了动静。虞晚章后怕地腿软,剔骨刀叮当地落在地上。 略略一扫,亮堂堂的地板上飞溅着鲜血。 她要快点走,要快点走,一定要走。 晚章在心底机械固执地告诉自己。 *** 灵谷寺有座药师殿庙宇,供奉着东方净琉璃世界药师佛,另有日光,月光两位菩萨胁侍者。 庙宇内灯火通明,烟火香浓重。 在今日昏沉沉的日子里,好似世间唯一的光亮。 提岸来找应珈楼的时候,应珈楼正好往其中一盏长明灯添了些香油,那灯的光亮由暗转明。 灿烂辉煌,好似对岸来生世界。 那长明灯供灯由琉璃所塑,四方琉璃镜上雕刻铭文:“吾爱女应明珠来生康健顺遂,事事如意。” 提岸这才记起师兄姑母冥诞在即。 他拈起几支香燃烧,火很快燎了一半,提岸甩了甩,分了一半给应珈楼。 应珈楼接过,和提岸一起拜过药师佛,叩三拜,起身,将香线插在香案上。 他今天穿着宽松的白色外衣,看形制很像僧衣,衣角翻飞,很快就和提岸出了殿门。 “师兄是要回去抄经烧给姑姑?”提岸问。 应珈楼点头,往年的这个时候他都会抄佛经,烧给应明珠,以求姑姑在地下世界无忧。 提岸道:“那我也帮师兄诵经。” 每一遍抄好的佛经都要再由僧人在释伽牟尼前颂一遍。 应珈楼没反对。 春风拂面,好似小猫挠人一样舒心。 提岸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好久没有见晚章施主了,不知道她最近过得如何。” 提岸朋友不多,和虞晚章一来二去,他私自把虞晚章划入朋友的领域。 这么说来,应珈楼想自己也确实有段时间没见她了。 他眉眼柔顺带着笑,墨色的眼睛清澈透亮,有着少年人少有的稳重。 “应该还会再见。”他肯定地说。 有些事着急不来。 第15章 . 第十五幅像 修罗场 (小修)…… 晚上10点半,除了偶尔在半空中响起的温柔机械女声,提醒着待飞的旅客,H城机场安静不少。 国内通道灯火通明。 虞晚章在等候区等着叶知美。 大概半个小时左右,叶知美戴着摩登小复古眼镜闪亮登场。 即便到了她这个年纪,头发仍然乌黑亮丽,红色的大花裙子紧紧地包裹着凹凸有致的身材,可以看出来在保养方面花了不少金钱和精力。 -- 第29页 叶知美很快安检出来,略带细纹的脸上一脸讥讽:“国内的安检什么素质,我提出要走VIP通道都不肯,难道VIP通道一定要明星领导人才能走?我们老百姓多出钱也不行?” 不仅是她的身材,就连她傲慢无礼的说话声也引起周边不少人侧目。 虞晚章明白叶知美现在这副十足的别扭劲全都是因为应善忽然改口说公司有事不能来接机。 她心理有落差。 行李早就被司机拿走。 两母女慢慢走在后面。 许久未见面,叶知美一心扑在应善上。 “晚章,这段时间你是不是惹应叔叔生气了?” 虞晚章虽然不是很清楚原因,但多半也能猜到缘由。 忍住恶心感摇摇头:“没有,不信你可以问问应悦平。” “那不然他怎么忽然不来接机,说好的行程说改就改。” “对了,你应叔叔和你说了让你去应家晚会么?你想想,多么好的机会,不去太可惜了。” 越往外走,人就越少。 周围只有她们两个。 虞晚章最近听到应善名字就阴着脸,叶知美全程没眼见,一直在她耳边说个没完。 叶知美看了她一眼,便指着她脸骂:“你看看你,什么脸色,是觉得我说的不对?” 她忽然肃容打断:“妈妈,刚回来可以别提别人么?现在是我在接你。” 叶知美顿住,有些气弱地嘀咕:“我就这样,你还不清楚么?你怎么了?和我说说。” 听到最后一句关切的话,这么多天来孤军奋战的士兵找到联盟。 “妈妈,你爱我么?”她咕哝着问,说得不太清楚,憋住发烫的眼泪。 叶知美这才意识到事态严重,问晚章发生了什么事,晚章摇摇头,“就是忽然想问问你。” 叶知美以为女儿只是受了她冷落:“当然了,妈妈只有你一个女儿,怎么会不爱你。我现在所做的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你。” 她说得很诚恳,虞晚章忽然想起叶知美和虞建东还没有离婚的时候。 虞建东问叶知美:“我现在没有钱,但是很爱你,你爱不爱呢?” 当时她躲在门后,透过木板间宽大的缝隙看到这张同样精致的脸。 女人哭得动容:“建东,我当然爱你,你是我第一个男人,也是我的丈夫,如果不爱你,我也不会义无反顾嫁给你。” “但是我们还有一个女儿,她已经这么大了,不能像我一样吃苦,以前我们是有点小钱,可现在呢,你睁开眼看看这个破破烂烂的地方,我烧饭的时候连煤气灶都打不开。” 虞晚章被回忆刺痛,她晃了晃神:“妈妈,如果有人欺负我,你会帮我的是么?” 叶知美摸了摸她脑袋:“我女儿今天是怎么了,净说些胡话。好了,我们快回家,这两天最重要的就是说服你应叔叔。” 虞晚章躲开:“如果是...是应善呢?” 叶知美瞪了她一眼:“你别瞎说,他要是对你不好,就不会答应我把你带过来。” 司机早就打开了侧门,守在边上。 再说下去就怕司机回去告状,叶知美懊恼:“别闹,快点回去。” 车子内部没有开灯,黑漆漆的,虞晚章在叶知美的带领下又重回了那片黑暗。 等到了家,看到家中一切,叶知美错误地以为女儿在机场受委屈,是指她在应悦平房间打地铺。 她不敢对应善父女俩发脾气,只能暗暗骂虞晚章没用,被应悦平欺负到头上。 虞晚章沉默着不说话,她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叶知美。 叶知美那么满意现在的富太太生活。 如果告诉她实情,她是不是会发疯? 应善手臂上多了几道白色绷带,叶知美回来了,他不敢明里暗里对晚章动手。 晚章睁眼说瞎话:“妈妈,我喜欢和悦平住在一起,还能说话聊天,比我一个人住有意思。” 在还没有想出办法前,她绝对不会单独住。 叶知美也只好作罢。 晚上吃饭的时候她就开始给应善灌迷汤,让他带晚章去见见世面。 应悦平白眼飞上天。 往日这种伏低做小的美人计很好用,但今天应善的嘴巴就缝了针似的,屁都不放。 应悦平在心里给他爸点赞。 最后以大小姐一句“还让不让人吃饭了”总结陈词,结束今天的讨论。 虞晚章回房洗漱后躺在地板上,耳边都是应悦平诅咒叶知美的污言秽语。 她无动于衷。 其实站在应悦平的角度很好理解,她和叶知美偷取了应悦平的利益。 不管她们怎么做,应悦平都有理由恨她们。 虞晚章深知即便和应悦平住在一起,她也会被应善骚扰,她已经被困在泥潭,急于寻找一道口子跑出去。 她想到了贺杨。 贺杨上次联系她之后便静默了一段时间。 虞晚章不怎么用微信,她又登上去。 侧了个身子,把自己滚进阴暗的角落,点开贺杨的朋友圈,正好看到半小时前发的最新动态。 贺杨:【明天去羽毛球场打羽毛球,有谁一起么?】 这年头还能看到高中生打羽毛球锻炼身体,而不是相约网吧,实在是够稀奇。 虞晚章想了想,特意给这条朋友圈点了赞。 -- 第30页 之后没有浏览其它消息,像是姜太公钓鱼,等鱼上钩。 她不信贺杨不上钩。 等了大约一两分钟,对话框果然立马跳出红点。 贺杨:【晚章,明天周六,有没有时间和我一起打羽毛球?】 没有胡扯其它事情,直截了当。 是他运动少年的风格。 虞晚章想着怎么回复他,瞟了眼手机最上方的时间,故意等到时间过去5分钟,才回消息。 虞晚章:【好突然呀。】 贺杨秒回:【打扰到你了么?对不起,没有考虑到你。】 虞晚章又等了会儿,这次把时间缩短在三分钟。 虞晚章:【没有呢,就是觉得好巧,我刚想打羽毛球。】 让人误以为双方心有灵犀。 贺杨:【那正好可以一起打。】 虞晚章秒回:【好啊,不过我不太会打羽毛球,到时候丢脸了怎么办?】 贺杨:【没有关系,我教你,包教包会。】 顺带着发了一个时下流行可爱表情包。 虞晚章隔了两三分钟回他:【怎么办,我刚刚发现明天还有家教课。】 刚刚燃起熊熊火焰的贺杨,仿佛被人兜头浇了盆冷水。 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三两下就没了,他发了个痛心的搞笑表情包。 虞晚章发了一个可爱眯眯笑的表情:【骗你的啦,我的家教课在早上。】 一来二去,两人展开了半小时的聊天。 他们定了下午4点,之后再一起吃晚饭。 时间差不多了,虞晚章给他发晚安,就把手机放下,闭眼睡觉。 应悦平这两天忙着挑礼服,试礼服。隆重的衣服很有重量,看着是消遣的活动,实则是体力劳动。 为了好好犒劳自己,她特意泡了个澡。 香橙味的浴球,在瓷白的水缸里激起许多泡泡,等她吹干头发从浴室出来整个房间好像置身于香橙果园。 卧室漆黑。 “虞晚章?”她试着喊了一声,没反应。 应悦平开了暖灯,悄声走到床后,看到虞晚章已经蜷缩成婴儿睡姿,紧紧贴着她的床尾睡着了。 她走过来带起一阵风,虞晚章黑色的刘海翻动。 应悦平叹了一口气,莫名地在心底有些酸楚。 之后她动作放轻,关了灯,上床睡觉。 刚在热腾腾的热水里泡过澡,一点睡意也没有,于是她准备开始刷朋友圈。 和她一起玩的朋友很多都是没心没肺的沙雕,一路刷下来,应悦平躺在床上咯吱咯吱笑个不停。 直到刷到贺杨的那条去打羽毛球的朋友圈,便觉得碍眼。 她看到了虞晚章的点赞。 应悦平继续往下刷,逼着自己看沙雕朋友圈,但那个点赞一直萦绕于心头。 要是继续再这样下去,今晚她就不用睡觉了。 做足许多思想准备后,应悦平深吸一口气,点开了贺杨的头像。 *** 第二天,虞晚章在门前换鞋准备赴约,她才明白应悦平和她一起去。 应悦平系好鞋子的带子,噌——地一下很有气势地从地上站起来。 “怎么?有什么好看的?贺杨没和你说我也去?” 她说这话时脸上有过转瞬即逝的不自然。 虞晚章面上始终保持淡若无一物的笑容,温温和和无攻击性。 她摇摇头:“我不知道。” “那你现在知道了也不晚,快走吧,不要让他等久了。” 应悦平说着先走了出去。 虞晚章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到了约定场地,看到总共六个人,三男三女,虞晚章在心底默默吐槽一句大直男。 女孩子们为了好看,都没有换上运动服,贺杨提议先去附近的暮云里换衣服,再过去羽毛球场馆。 他正好有暮云里的VIP会员。 听到这名字,虞晚章微微愣住,和应珈楼见面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他们打车过去,三个女生一车。 一直到暮云里,虞晚章的心都有点惴惴不安,毫无来由。 她在暮云里的私密包厢里换完衣服先出来,就见到外头长凳上坐着的贺杨。 刚才人多,不好有所举动, 虞晚章主动走了过去,运动短裤做成裙子式样,露出来的腿白而修长。 贺杨见到她立即从长凳上起来,略带害羞地快步走到她面前,和她打招呼。 纯情得像是头小鹿。 晚章正要出来时,不小心被门槛绊了一脚,直接撞在结实的怀里。 贺杨身上的气味带着阳光晒谷场上的温暖干燥。 要起身时,头发拉扯,疼得她嘶了一声。 “别动。”他声音发抖,“头发绕在纽扣上了。” 他一面说一面颤抖着解开,心理暗示自己心脏不要跳得太快。 不然也太丢脸了。 “珈楼,都这个时间了你还不和我回去?” 他们听见熟悉的名字。 贺杨突然转头,就在他这条长廊另一头,应珈楼穿着淡青色的外套缓缓走来。 第16章 . 第十六幅像 修罗场(2)修…… “应珈楼, 你也在?” 虞晚章的脑袋就搁在贺杨胸腔上,他一说话,脑袋嗡嗡发震, 有点麻。 耳边好像有台正在工作的挖掘机,但她还是清晰明确地捕捉到了那个名字。 -- 第31页 她忽然忘记了头发丝正卡在纽扣上, 猛地抬头,扯断了几根发丝, 甚至都带出点血。 那一刹那,痛得她闭上眼睛,略略晕眩。 贺杨吃了一惊, 哪还管得上应珈楼, 低头看到那几根缠在透明纽扣上的青丝。 “你不要命了?”他斥责, 但看到她痛得眉毛都皱起来, 心都跟着焦灼:“没事吧?” 过了几秒才缓过来, 晚章睁开眼,那双杏眼微红,泪眼婆娑。 等她转头去看应珈楼的时候, 只能见到飘然而去的淡青色影子。 优雅, 从容,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他刚才看到自己了?虞晚章想。 她愣怔半晌,才转过来看贺杨。 “没见到应珈楼就这么失落?怎么你们女生都喜欢他?” 他心里有丝丝酸, 但又马上意识到应珈楼不管是从外表背景还是学习成绩都是最拔尖,女生喜欢也无可厚非, 于是连带着细枝末节的酸劲也荡然无存。 虞晚章摇摇头,眼底蕴着的泪水也随之滑落,在明亮的顶头灯下滑出一道亮晶晶的弧线。 她忽然有点委屈地哭出来。 情绪说来就来。 溃不成军,不能自已。 她摇摇头, 泪水被她晃得四处飞溅,声音雾蒙蒙的:“哪有,我就是太疼了。” 她生活在炼狱里,想为自己争取点安全自由都要费尽心机,不择手段。一点也没有十七八岁女孩子该有的质朴单纯。 那个人见她如污秽,避之不及,想来也是应该的。 说真的,她连自己都唾弃。 虞晚章肌肤白嫩薄透,哭过之后眼睛和鼻尖都红彤彤。 她哭起来也注重自己的仪表仪态,矜持自度。 贺杨一个愣头青哪里见过仙女落泪,登时手足无措,忙着哄她:“你别哭了,我帮你问问前台有没有什么药膏。” “哎哟,真是要命,要是让汪晋他们见到了一定说我欺负你。” 汪晋是同他们一起来的三个男生之一,与贺杨关系密切。 真是乌鸦嘴,说什么来什么,只听到身后的移门迅速被人拉开:“贺杨,你又和小仙女说我什么坏话呢?” *** 另一边,应珈楼和喜儿从走廊上走过,他走在前面,就见到尽头的虞晚章。 虞晚章很好辨认,即便她低着头,但五官深邃,鼻尖又小又翘地挺立,像座小山峰。 那两人姿态暧昧,男生低垂着头都能看出面红耳赤,温度再高点恐怕都要尖叫出声。 身后喜儿说个不停,嗡嗡嗡地不知疲惫,应珈楼头一次觉得吵闹。 对面的男生喊了他的名字,应珈楼理所当然地应了一声,打了声招呼。 他要去原来的隔室抄经书,手里捏了串琉璃佛珠,在两指间来回滚动。 忽然两根手指往外一扯,佛珠收了外力挤压,串珠的尼龙绳到了极限。 忽地一松,把玩的佛珠弹跳到他手腕上。 他下意识地脚下一顿,目光远眺着那尽头,心底微酸,澄澈澈的目光染上情绪,连他自己也没发觉。 然后转了身,从这条走廊折身去了另一边。 他走得越来越快,喜儿要小跑才能跟上。 喜儿刚才拐弯的时候见到了虞晚章,也认出来了。 因为之前的事,她对晚章印象不好,居然还和别的男生勾三搭四,搂搂抱抱。 简直伤风败俗。 她嘴巴碎:“这个女的怎么一点脸皮也不要,暮云里的经理也不知道怎么当的,让这种人进来,等会儿我去和他说说。” 暮云里原本就是应家为了应珈楼休息而开的高级茶社,临湖,风景秀美,适合闲聊谈生意。 之前有网红拍了几组临水照花美人图在网上火了,想来这里打卡的人络绎不绝,结果被高昂的入舍会员费用劝退。 应珈楼忽然在前面站定转身,居高临下望她一眼,那眼神无波,却又让人颇有压力。 喜儿才惊觉自己刚才说了不该说的,不甘心地闭上嘴。 她手上捧着经理讨好她的小食盒,漆黑温润,说是装着开胃果脯。 喜儿着急忙慌地掀开盒子,“要吃么?” 应珈楼低头一看,轻哼一声,门吱呀被推开,他略微完了弯腰进门。 喜儿被关在屋外,这才有时间低头看手上的食盒。 一看,居然是柠檬片。 啧,够酸的。 口腔顿时泌了不少口水。 *** 贺杨他们运气真够不好的,女生组里的钱妙妙忽然来了大姨妈,不能剧烈运动,而且外头又落小雨。 走路去羽毛球场馆大概十几分钟,这样一来二去,大家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打不起什么精神。 忽然间六个人坐在隔室里,有些无所事事。 刚才贺杨小题大做要让暮云里请医生来看看,还好被晚章一把拦住。 这点小伤都要请医生,实在是太过娇气。 应悦平看着他们两个,脸上看不出情绪:“你们两个刚才在外面干嘛。” 女生用同一个隔间换衣服,虞晚章换得快,最先出去,剩下的两人说了好一阵八卦才出去。 贺杨说:“没什么,就是碰到了应珈楼。” “应珈楼?他也在?现在还在么?”钱妙妙有点痛经,她靠在应悦平怀里哼哼。 -- 第32页 贺杨嗯了一声:“应该还在。” “喂,我们几个人不去打球那就想想玩点什么?不然也太无聊了。”汪晋说。 贺杨把隔间的菜单丢到两个茶几上:“先看看吃点什么。” 钱妙妙对吃的不感兴趣,她一门心思在应珈楼身上,提议派人去喊应珈楼和他们一起玩。 也许是大家真的太无聊,或者故意都想和应家搭上点关系,居然无异议通过了,还让贺杨去喊。 虞晚章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喝,垂眼盯着地上细密的格子看。 她隐隐期待着应珈楼来,但又清楚他不会来。 一口茶水含在嘴里,她轻皱起眉头,也不知道这茶是第几遍,够苦的。 也就是这时,白色的移门响起,她抬起水灵灵的眼,一眼就见到了贺杨身后的应珈楼。 他居然比贺杨还要高半个头。 隔间爆发出羡慕的嘘声。 汪晋笑着吹口哨:“不愧是我校运动系系草,这么大魅力把应珈楼也请来了。” 被贺杨无情地踢了一脚。 大家自觉地把上座的位子让出来给应珈楼,他笑着和睦,看起来很好说话,但碍于他是应家人,实际上和大家并不熟稔。 虞晚章坐在应悦平后面,她跟着别人笑,偷偷打量他,这才发现除了是圣洁佛子外,应珈楼更多的是鲜衣怒马少年人的意气。 应珈楼嘴角含笑,略略扫了众人一眼,两人目光交汇,很快就又不动声色地移开。 他一来,女生们全都熄火变成哑炮,就连平时最咋咋唬唬的应悦平也不敢有所大动作。 汪晋提议:“我们打牌吧,谁输了就让我开一下谁家的跑车。” 他最近眼馋贺杨他爸刚买的法拉利跑车,非要去坐坐才过瘾。 钱妙妙拍了拍他的头:“疯了吧你。” 并且给了汪晋一道在应珈楼修禅释道的居士面前打牌,你还有没有脑子了的死亡凝视。 汪晋委屈:“那...那大家就听应珈楼给我们讲佛经故事?” 虞晚章噗嗤一声,差点没被茶水噎到。 这茶实在是太酽,她受不了,把茶杯放在案几上。 应珈楼笑道:“就玩打牌吧,不过暮云里可能没有。” 他看向还未关上门的隔间门口,喜儿还在。 “和李经理说一下,拿一副牌过来。还有让他们重新上茶和点心。” 暮云里最大的老板一声令下,高端茶舍的暮云里沦落到普通棋牌室。 很快就把东西上齐,加上应珈楼总共七个人,钱妙妙痛经玩不了,虞晚章不会打牌,另外一个男生也不爱玩。 只剩下应珈楼,应悦平,汪晋和贺杨四人。 第一副牌,因为不知道应珈楼的路数,其它三个人不敢拿出平时歹样,客客气气地让着他。 虞晚章坐在应悦平和贺杨中间,她能同时看见两个人的牌。 她一边看一边喝茶吃瓜果,也许是干果蜜饯吃多了,她还是忍不住喝了茶,这次茶水甘甜清冽,虞晚章忍不住喝了好几杯。 钱妙妙不爱喝茶水,觉得是老年人行为,见虞晚章喝了好几杯,不免好奇。 “好喝么?” 虞晚章笑着点点头:“很好喝。” 汪晋说:“好喝还不谢谢应珈楼,刚才你们替贺杨省钱,这茶难喝得我......” 贺杨忽然抽出后猛拍他后背:“瞎说什么呢,谁用你给我省钱。” 应悦平指着汪晋笑他活该:“你不应该在这种场合揭他短,小心被打。” 这话别有深意,虞晚章看了眼应珈楼,他根本没看过来,于是又低下头当作什么都没听见。 不知道该说汪晋太敏锐还是太麻木,他斜着眼:“哦~~~~~” 贺杨没好气:“闭嘴,打牌。” 才算结束这场闹剧。 贺杨拿了副好牌,有好多个顺子,炸弹,也许是让着应珈楼的缘故,很多牌都被他压着,到最后,应珈楼打出最后一张,贺杨手里都没动过多少。 几局下来,应珈楼把把赢,汪晋开始拿出真本事,渐渐地另外两个也不示弱。 时间打得虽然长了,可还是应珈楼赢了这局。 贺杨不喜欢打牌觉得没意思,趁着汪晋洗牌拉着晚章坐在他位子上:“晚章你来替我打。” 话落,隔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 虞晚章连忙摆手:“我真的不会打。等会儿出糗了就不好了。” 贺杨道:“有一个人不会玩才有意思,像我们刚才那样都无聊死了。没关系,你想怎么打就怎么打,输了算我的,我也会教你。” 汪晋巴不得换人,他也跟着起哄。 虞晚章坐在贺杨的位子上,与应珈楼相对,她现在骑虎难下,低头顶着对面强有力的目光,只觉得如坐针毡。 但不知怎么的,她笑了笑,眼睑下的黑痣活灵活现起来:“那好哦,你记得教我。” 语调柔软,说不出的暧昧。 第17章 . 第十七幅像 吃醋 这一副牌可谓是打得磕磕绊绊, 险象迭声。 虞晚章除了知道简单的4比3大,炸弹能炸一切之外,对其他的真是你不认识我, 我不认识你。 汪晋出了个5,轮到虞晚章正想出个老K, 被贺杨急得按住手。 他的手宽厚,因为阳光晒多了, 与虞晚章一对比正好是八卦的两极。 -- 第33页 “别,别出这个。”他点了点周边的几张牌,认真地教她, “这个正好是顺子, 别拆牌。” 应珈楼的目光从对面别开, 右手轻轻握拳, 咳了几声。 那几声很快吸引晚章目光, 也没心思听贺杨的了。 贺杨讲完:“现在知道了吧?” 虞晚章机械地点点头,什么也没听进去。 一旁的应悦平白了一眼,轻轻切了一声:“快点快点, 再不打就当过了。” 两人旁若无人地探讨, 着实引起其它不知情况吃瓜群众的围观,微妙地瞎起哄。 贺杨抽了张小二,连忙阻止:“别叫了, 好好打牌。” 应悦平一看,鼻子喷出粗气。 这贺杨简直和他做对。 她没好气地喊了一声过。 也许是刚才咳嗽的缘故, 应珈楼面色微红,两指微蜷成勾在桌上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声音。 “过。” 这下又回到了虞晚章那里。 应珈楼目光看着手上那副牌,可茶几就只那么点距离, 眼睛稍微一动,眼角余光就能看到贺杨又在指导虞晚章。 那两人靠得很近,也许是刚才两人讨论如何出牌声音太大,这次清幽的好像在说什么悄悄话。 应珈楼的喉咙发痒。 他把目光压得更低,纤浓的睫毛挡住一切,投向手侧那杯清茶,是上好的君山银针,过了两遍,味道刚好,微苦中带着回甘。 茶盏不动声色地渐渐移向桌边。 “要打就好好打,你们两个是来打牌的还是谈恋爱的?”应悦平率先离奇愤怒。 也顾不上桌上还有应珈楼,她把牌丢在桌上,有些生气:“不打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下一秒,茶杯倾然落地,在铺满席子的地上发出轻微的声音,茶水全打翻在应珈楼身上。 众人的目光也随之跟过来。 然而谁也没发现他拢在袖子里的右手紧紧蜷起。 应珈楼站起来,敛眉:“我去换身衣服,你们玩。等会儿就不过来了,今天暮云里的茶水我请客,各位好好玩。” 应珈楼一出去,剩下几位吃瓜群众终于舒坦。 “诶,你们都不知道他在这里我连大气都不敢喘。” 在他们眼里,应珈楼小小年纪就跟着庙里的师父吃斋念佛,气质出尘,有着超出常人的沉稳自持。不仅如此,学习成绩也一骑绝尘。 这样完美的人,与其说是羡慕,更多的是恐惧不知道怎么和他相处。 汪晋好不容易看着这把就要赢了,他有些烦:“我都还没见过应家的豪车,本来还能摸摸的。” 这话虽然说得无心,但多少有指责虞晚章和贺杨的意思。 应悦平厌恶的目光更加肆无忌惮。 虞晚章对这些无动于衷,她起身:“我先去上个洗手间。” 房间里也许人多的原因,温度比外头要高许多,刚一开门,冷风就倒灌进衣领。 现在虽然是仲春,晚上还是有些冷。 她在暮云里慢慢寻找应珈楼的身影。 虞晚章想他多半是回到上次那个隔间。上次她来的时候,领着她去隔间的服务生有说过这间是专门给应珈楼留的房间。 但上次是有人带她来的,她已经不记得路了。 虞晚章花了好些时间才在湖边的廊上找到应珈楼,他清瘦的身影映在珍珠白的屏风上,远处是佛头青的远山。 暮云里种植了不少梨花。 片片梨花如飞雪漫天落下。 眼前是深蓝色的湖水,晚风温柔,水拍廊堤。 虞晚章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晚章施主怎么到这里来了?”到是应珈楼先开的口,盯着幽碧的湖面问她。 “刚刚你出去...我去上洗手间....然后就..就到这里来了。” “原来是迷路了,晚章施主原路返回左转就能看到其他人,之后他们会带你去隔间。”他说,“这边风冷,我就先走了。” 来不及想,虞晚章下意识捉住他的手腕,隔着淡青色的外套,指腹下是厚重的暗纹,因为光线不好的缘故,她没看出来。 “我一来你就要走,我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成了吃人妖怪,我想问问你身体好点没有?。” 她想起上次的事,觉得自己做得有点过分。 应珈楼一把甩开,面上有些生气:“虞施主还是去关系其他人,我的事情并不用施主挂心。” 还是说:“还是说施主家教如此,从小耳濡目染,与别的人纠缠不清,就和你妈妈一样。” 一想到在席间,贺杨与虞晚章动作亲密,他便没来由地生气。 就连那茶盏落地也是故意的,他就想破坏美好。 他步步紧逼得虞晚章往后退,说的话句句戳心子。 脚下青苔一滑,虞晚章不注意,从廊上摔入碧湖里。 湖面高敞阴冷,虞晚章掉进去只不过是坠入湖面的小石子,万顷碧波,显得太过渺小。 湖面漾开一圈圈的水纹,到了应珈楼脚边又消失不见。 廊上不算明亮的光照在应珈楼身上,温柔如多宝塔里的佛子却有了另一副模样。 他冷漠,冰冷,对世人的七悲七苦毫不动容。 他不再是圣洁高尚的佛子,是堕入阿鼻地狱的邪魔妖僧。 小的时候,应珈楼和提岸偷偷下山玩,碰到有人在湖边钓鱼。 -- 第34页 也许是钓到的鱼太小,那些钓鱼的人随手把鱼都在岸边,那些鱼却想活命升天,不停蹦跶。 只是灼灼夏日里,这些小鱼很快失水,干巴巴地躺在地上。 应珈楼只是冷冷地看着,面无表情地等着提岸把这些鱼放回湖里。 而如今虞晚章变成了当年的那些小鱼,一旦跃入湖里,只噗通一声,在应珈楼心里都溅起点涟漪,很快无波无澜。 “应珈楼———”虞晚章扑腾地出湖面,很响亮地叫了声他的名字,然后后半句话又被水吃了。 这一下总有点冰凉的水掠到他脸上,不知是因为那叫声还是冰凉的水,那张沉着淡定,宝相庄严的脸才有所动容。 在他起身要喊人过来的时候,从水面伸出一只湿漉漉的森白的手,抓住他右脚腕,出其不意,把应珈楼拖入水里。 这下水面才热闹起来。 掉下去的那刻,他心想幸好,她会游泳。 只不过他不会,然而一点也不慌张,生死于他向来是度之身外。 等他胸腔里渐渐没有空气,他睁开眼,昏暗的湖水里有一抹白色影子,像是壁画上的九天玄女,遗遗然向他游过来。 应珈楼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回到了岸上,两个人湿漉漉地相对坐着,地上淌了一大片水,岸上的灯光在两人脸上有奇异的光影。 虞晚章大口呼吸着空气,像只濒死的狗。她是会游泳的,只是在水下往上看时,见到那张无动于衷的脸,她心里五味陈杂。 世人皆说应家珈楼最是有菩萨心肠,不忍看人苦,看人悲。 普度众生,渡一切苦厄。 见到他第一眼的时候,她想让他渡她,救她于水火苦难。 可是佛好像见她如蛇蝎,唯恐避之不及。 将她那点倾慕揉碎散落在春天的晚风里。 望着应珈楼那双眸若点漆的眼,虞晚章的声音略显空灵,带点她并未矫揉造作的妩媚:“应珈楼你是因为我妈妈,我的家庭背景才这么讨厌我的么?” 讨厌到都没想过救我。 “既然你都调查过我,那你清楚我现在的我情况?你知道我继父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她嘴角勾着笑,声音凄凄切切,也不知道是要笑还是哭。 很是痛苦。 暗夜里的应珈楼却无端端地兴奋起来,心底开始有黑暗的种子发芽。 望着靠在漆红柱子上苟延残喘的虞晚章,她越是这样破罐子破摔,应珈楼便多一分的快感。 他孤独承受了十来年的孤寂,终于像乐僔和尚在敦煌找到理想苦修圣地,应珈楼那片荒芜的沙漠,迎来了甘泉。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那副姣好的面孔只不过是个予人向善的假象,是为了让自己行事方便罢了。 他渴望心底的疯魔。 也许是他们这边闹出的动静太大,终于惊动了外面的人和贺杨他们。 见到两人湿漉漉地坐在地上瑟瑟发抖,众人都有些吃惊。 春夜凉风阵阵,特别是虞晚章,她似乎是耗费了巨大的心力,在贺杨来了之后坚持着让自己不要睡过去的虞晚章,终于昏了过去。 应珈楼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自幼身薄体弱,喜儿将他扶起来时,他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 贺杨和其它同学路过应珈楼时,虞晚章的脸亮晶晶的,不知面上是湖水还是泪水。 应珈楼舔舔嘴唇,像是即将吃到美味佳肴的恶面修罗。 应珈楼让喜儿把贺杨拦下,他强撑着身子要从贺杨把虞晚章抱到怀里。 “交给我,我的家庭医生就在这附近。” 贺杨犹豫:“我抱着吧...你也落水了。” 应珈楼见他紧紧抱着虞晚章,紧皱着眉,心里微怒:“晚章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我不尽心尽力,自己也会后悔。贺施主还是不要耽搁时间了。” 最后还是应珈楼强硬地从贺杨怀里抢过来,也不看众人,快步地走回隔间。 第18章 . 第十八幅像 写贴子 林医生就住在暮云里附近, 到的时间比送去医院快多了,他替晚章检查的时候应珈楼已经让人帮她换了套干净的衣服。 应珈楼和其它几个同学等在外面,相比之下其它几人显得太过稚嫩, 还沉浸在怎么就掉湖的不可思议中。 贺杨站在应珈楼身边,目光总时不时地飘到他身上, 应珈楼微皱着眉定定地看向隔间。 他能感受到应珈楼从他怀里将晚章抱走的那股力道。 他微怔,心里的感受难以名状。 好在不过多久, 林医生从隔间出来,对着应珈楼说:“没有太大的问题,可能是最近太累, 睡着了。如果后半夜发烧也是正常现象。” 应珈楼点头:“麻烦了。” 这么一折腾, 时间有些晚, 其他人要回家。应珈楼安排人送他们回去。 应悦平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如果现在回去, 免不了要交代清楚虞晚章是怎么落的水。 求救的目光落在应珈楼身上,他眉眼柔和,很容易让人镇定。 应珈楼温和道:“如果不介意可以住在方朴酒店, 等晚章施主醒来再离开。这样我也安心。” 这是目前为止最好的办法, 应悦平答应。 贺杨看在眼里,忽然开口道:“我今晚也留下来帮忙好了。” -- 第35页 他面庞涨红,说完不自然地看向应珈楼。 那双温润的眸子带着笑意:“那自然最好不过。刚才是出紧急, 冒犯到你不是我本意。” 贺杨摇摇头,连带着把心底的猜想也一并摇掉:“没有没有。” 应悦平微垂着脑袋, 应珈楼的身影正在目光之处,一滴水从一角垂落。 她惊觉,应珈楼还没有换衣服,“你的衣服。” 冷风吹过, 湿漉漉的春衣就像是冰柜里冻着,应珈楼混不在意,好似才发觉:“我现在去换衣服,等会儿有人会带你们去酒店。” 应悦平点点头,看着应珈楼没入春夜的身影,不禁疑惑,真的不冷么? * 房间是中式简洁风,应老太太穿着重工刺绣的衣服坐在沙发上,白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盘成发髻。 旁边案几上的香炉白烟袅袅。 “成舟在外头野惯了,现在才知道回来看我这个老太婆了。” 站在对面的年轻男人瘦瘦高高,带着点混不吝的笑,很是讨好:“奶奶,我现在不就回来看您了嘛?我虽然没有天天来看你,但我的心是记挂你的。” 应成舟之前一直在美国加拿大晃荡,金丝雀在侧,乐不思蜀。 用他爸应乾的话说,就是斗鸡走马样样在行的满清遗少,因承了祖上余荫,不知人间疾苦。 应老太太面上松动,笑道:“红姨,你倒是听听这小子的话,让他多回家到成了我的不是,他是屋里头最孝顺我的。” 红姨从博古架上抽出一根香线,山形卧香炉的烟越来越淡,她翻开盖子,里头的香线早就燃烧干净。 红姨淡淡一笑:“成舟少爷确实孝顺您,从美国带来不少新鲜玩意儿,也算给我们涨涨眼界。” “要真孝顺,就应该待在国内,你爸爸忙着公司的事,你也不知道体谅体谅。” 应成舟顺势坐到沙发上。老太太屋里的东西连应成舟都看不出是什么牌子,他一坐上去,沙发特有的柔软从四面八方包裹着他。 屋内淡淡清香。 应成舟是最讨厌生意上的东西:“经过我手的人生意都不知道搞砸多少,哪件是成的?有珈楼在,还用我干嘛。” 这句话说到老太太心眼里,她眉眼舒展:“再怎么说你和珈楼都是兄弟,以后他接管应家的生意,你肯定是义不容辞要帮忙的。” 再说下去恐怕就要说到生意场上,应成舟耳朵磨出茧子,他换了个话题:“对了,我怎么没见到珈楼?还在庙里。” 老太太眼睛尖,一眼就见到那人白色衣角,扬了扬头:“喏,这不就来了么。” 应珈楼从博古架子后头转出来,一身白衣,清爽干净,从黑白的画框里落拓而出,转瞬到了现实世界。 应成舟越来越发觉自己这个堂弟是黑白画像里的人物。 应珈楼站定,微微咳嗽,笑着对应老太太和应成舟问好。 “怎么我上次出去身体还好好的,回来就又生病了?”应成舟问。 老太太不忍心应珈楼站着,招呼他坐在身边的位子上。她答道:“前几天落水了。” 没成想应成舟更有兴致:“喜儿居然没看着?” 应珈楼温和笑说:“不关她的事,我当时想一个人待着。” 也许是应成舟好久没回来,三个人有说有笑,直到后来老太太腰痛老毛病犯了。 人上了年纪就是这样,身上总有各式各样的毛病。 老太太招呼红姨把名单给应珈楼,是几天后宾客的名单,让应珈楼费些功夫在邀请卡上誊抄一遍宾客名单。 应成舟笑应珈楼病了,老太太还不放过病号。 老太太由红姨搀着回房休息,笑着摇摇头:“成舟嘴皮子够利索的,我老太婆都说不过他。行了,你们两兄弟好好聚聚,都出去吧。” 应家有规矩,下一代家主还没有掌家之前,孙辈们都要住在祖家别墅,是以应成舟也该住在别墅里。 只是他懒散惯了,平时作风又不得老太太喜欢,应成舟只好在外另买了房子,放他莺莺燕燕的宝贝。 也许是刚回来的缘故,应成舟不好太大动作,得在老太太面前装几天乖孙子,是以也住在祖宅。 出来的路上,两人顺路。 应成舟看了眼身边的人,怂恿他:“老太太也不给你休息的时间,现在还要使唤你给她写帖子,要我说还是喊个人来帮你写得了,你呢,就跟着我出去玩玩。” 两兄弟还小的时候家里就请了书法名家来教导练毛笔字,应成舟比珈楼还要大个四五岁,练的时间还要早些。 这么多年下来应珈楼已早有一番成就,而应成舟那副字还跟狗爬似的。 应珈楼走在背光的一侧,看不清表情,应成舟从他说话声中猜出几分笑意。 “远水不解近火,那就堂哥帮我写了吧。” 这可真是要了应成舟的命。 “不了不了,我那几个字写出来怕是给应家丢脸面。” 到了楼梯口,应珈楼要上二楼书房,应成舟还有个饭局,两人分手。 应珈楼提醒道:“过几天就是姑姑忌日,一定得回来。” 应成舟风骚地摆摆手,让他快去书房。 应珈楼旋即步入光亮,窗外正午的阳光闪耀,真像是佛礼万丈,给他镀了一层薄薄的金光。 -- 第36页 到真有几分宝相庄严的意味。 应成舟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收敛嬉皮笑脸,目光深邃。 应家人丁不算旺盛,本家就他们两个,旁系听说有好几个子侄,只是现在已经不太走动。 应成舟和应珈楼小时候一起玩着长大,珈楼性格从小温顺和善,不太爱男孩子打打杀杀的把戏,一天到晚手里拿着玩具熊。 那天应成舟放学后和几个男生打完电动游戏,在商场钓了几条金鱼打算回来养着。 到了家,应珈楼蹲在地上,破天荒的没在他手里见到那只玩具熊。 应成舟急着上厕所,把鱼放到应珈楼手里让他保管,并且也想让这个小堂弟开心开心,他今天丧着一张脸。 应成舟上完厕所出来,没在原地见到他,找了一圈在后院,他悄声地往前走,没成想反倒吓了他一跳,应珈楼背对着他,面无表情地把小金鱼从鱼缸捞出来,丢在地上。 小金鱼在地上跳来跳去,直挺挺地死去,应珈楼戳了戳,脸上忽然笑起来。 书房里,喜儿拿了一堆的帖子放在桌上,给他倒了一杯清茶,研好磨后就去忙别的了。 应珈楼捏着毛笔,在砚台上沾了沾笔尖,对应着名单,誊抄名字。 时间地点以及一些客气话都是影印的,应珈楼只需要在空白处写个名字就好,不然这工程量也太大了。 他先略略看了一遍名单,总共几百人,没有看到那人的名字。 应珈楼低头,屏心气神慢慢誊抄,时间过得很慢,到了下午,管家派人来取,应珈楼还差十几封没写好。 “你在这里等我几分钟。”应珈楼看了一眼来取帖子的人,只觉得面生:“新来的?” 那人点点头:“刚从乡下来的。” 他看应珈楼一眼,还有点羞涩,连忙低下头,加了一句:“我姓唐,叫唐联。” “好。”应珈楼点头。 十几分钟后,他直起腰来,一下子用力太猛,有些头晕目眩,眼前发黑。咚地一下做回凳子上。 唐联吓了一跳,他才来一个多礼拜就听别的人说应家最金贵的就是这个小少爷。 要是出事了他可担待不起。 “我去喊管家。”唐联急道。 应珈楼靠在椅背上闭眼休息了一会儿,摆摆手:“不用,我有分寸,你把这些名单拿走让人派发了。” 唐联不敢多说什么,拿了一叠邀请贴轻手轻脚出去。 下了楼就碰到老管家。 老管家在应家做了有些年头,鬓角斑斑,做事严苛:“珈楼少爷都写完了?” 唐联点头,本来想和他说书房里的事情,但他还是忍住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老管家吩咐:“好好对对名单,不要出错了。” 唐联谨小慎微,“知道了,我现在就去核查。” 吃过晚饭,唐联正要准备休息。应家给他们准备居住的房间有独立卫生间,面积虽然不大,但条件比乡下他的屋子好太多。 房门轻响。 唐联开了门,不料想门外站着的是应珈楼,在走廊上熠熠生辉,唐联贫瘠的语文知识里忽然冒出蓬荜生辉这么个文绉绉的词。 “您...您怎么过来了?” 应珈楼拿出手里的邀请贴给他:“你少拿了一份,要是让管家知道肯定要挨骂,不过我没告诉他。明天送过去吧。” 唐联因为今天忙,没有细致检查名单。他还处在惊讶中,等他回过神,应珈楼已经走远上楼。 要不是手中多了一张白色厚质的请帖,唐联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他下意识地打开邀请函,里面客人的名字姓虞。 第19章 . 第十九幅像 黑色蕾丝束腰 虞晚章并不知道那天晕过去后发生了什么, 从酒店醒来贺杨把她和应悦平送回应家。 没再见到应珈楼。 她已经不是什么纯情初中生,对于贺杨无事献殷勤,对她与其他人特殊, 用后脑勺稍微想想,她都知道贺杨多多少少对她有点意思。 其它人不知道那天晚上她和应珈楼发生了什么, 他们在应珈楼那边问不到,就想在她身上敲出个窟窿。 虞晚章讳莫如深, 推说是两人不小心落水。 想来她那天晚上在应珈楼面前是破罐子破摔,他对自己应该是倒尽胃口,虞晚章敦促自己断了应珈楼那条线。 尽量让自己忘了这个人, 不去想他, 也不去灵谷寺。 那天从医院回来, 虞晚章正好碰到应家来送帖子, 总共一张, 里头写着应善和应悦平的名字。 怎么也找不到虞晚章三个字。 她其实预料到了这个结果,没什么意外。 叶知美倒是有点生气,之前在应善面前说尽好话, 就连在床上, 应善让她做一些她厌恶的受屈辱的姿势,叶知美也顺从的做了。 却什么也没得到。 应善在她面前答应的好好的,叶知美有种被骗了的后悔感。 晚上吃饭的时候, 应善假惺惺地安慰:“知美,不是我不愿意带晚章去, 你也看到了,他们应家是写了请帖的,实名制。” “你是不是没和应家说起过?”她反问。 应善理直气壮:“说了呀,我肯定说的。” 叶知美还是不得不小心应对他这副小人作态的恶心面孔, 平时吃穿用度都靠着他,她在应善面前硬不起来。 -- 第37页 因此把气都撒在虞晚章身上。 她见虞晚章已经吃了两块肉,正要夹第三块红烧肉时忽然用筷子猛拍她手背:“还吃,我不在的这个月你都胖了三斤,吃这么多也不见得有悦平优秀。” “还指望你养老呢,你要是有悦平一半优秀,我也不用这么操心。” 光洁如镜的手臂上立刻浮起两条红痕,还沾着筷子上饭菜的油腻,叶知美平时营造的知书达理的贵妇形象荡然无存。 虞晚章抬起脸,黑发如瀑,眼神很安静,似乎刚才叶知美不是打在她身上。 这一眼正好看见应善幸灾乐祸的笑。 吃过晚饭后,虞晚章看了一会儿手机主动给贺杨发信息。 在发生暮云里那件事情之情,摆在她面前的有三条路:一是通过应珈楼住到应家来摆脱应善;二是贺杨,虽然他的实力没有应珈楼足够震慑,或许对于应善也足以;三是和应善鱼死网破,她逃到虞建东身边。 只是虞建东现在为了做生意,可能管不了她。 虞建东虽然做父亲不是方方面面俱到,但他之前在老家的时候也都尽可能给她最好。 如果不是叶女士嫌弃虞建东没钱,虞晚章或许还是个普通姑娘,见识不了光鲜亮丽的上流社会,但至少她是安全的。 在叶知美和虞建东离婚后,虞晚章多多少少有些同情他。 她甩了甩脑袋,把脑袋里的念头甩了个干净。 贺杨回消息很快,她主动抛出一个问题后,贺杨便和连珠炮似的追着她问。 虞晚章以前并不喜欢用微信聊天的方式,太过繁琐浪费时间,现在也并不排斥。 贺杨:【你身体怎么样?还要不要去医院复查?我可以陪你去。】 虞晚章:【现在还很好,我走的时候你不也在么?】 贺杨:【也是。】 【我都忘了。】 【对了,应家的晚宴你也去吧?那天我也在。】 虞晚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是不是全校所有学生都收到帖子了? 她正要胡邹个理由说自己去不了,周姨敲了敲门,让晚章下去,说是有重要的事。 虞晚章以为是叶知美有事情找她,没成想到了楼下,客厅里站着位身姿挺拔,西装革履的陌生人。 那人带着训练有素的笑容,“这位就是虞晚章小姐吧?” 应善面有菜色地点头。 “这是我们应家漏发的邀请函,给您造成困扰我很抱歉。” 虞晚章一直处在发懵的状态,等她清醒过来,送帖子的那人说道:“既然帖子已经送到晚章小姐手上,那我就先告辞了。” 叶知美想送他出去,被那人拦住。 手上的邀请函有种淡杏色的典雅质朴,中间用黑色细丝带绑了个蝴蝶结,应悦平和应善有些怪异地看着晚章。 应悦平切了一声,有些嫉妒:“爸爸也真是的,明明帮她去要了请帖,只不过是应家送漏而已,有些人差点没把你撕了。” 她说的是叶知美。 叶知美连忙补漏:“可不是嘛,老善也真是的,出了这么大力气都不和我说一声,害我白白怪你,我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应善的目光在那份请帖和虞晚章的脸来回看了几眼,眸色不定,脸色难堪。 听了叶知美的话,他半晌才磕磕绊绊说道:“幸好幸好,晚章也去了,我当时确实和应家说了。” 虞晚章解开黑色绑带,杏色的硬纸顷刻间打开,显露出笔锋苍劲,端秀清新的手写字。 虞晚章这三个字在笔下也变得像一把尖刀似的刚硬,却又处处透着圆融。 不知怎么,她第一个念头就是这是应珈楼写的。 等叶知美和应悦平离开,应善阴恻不定地说:“看来我们晚章和应家有什么关系啊。” 虞晚章目光很静,什么也没说。她回了房间,在贺杨的对话框里回复他。 虞晚章:【我也要来。】 晚会是在周六晚上,因为一直不确定自己到底去不去,叶知美没舍得在确定消息前给她买礼服。 现在一旦确定了,所有的行程都要赶上来,应善在给钱方面扭扭捏捏,不愿意给,推说这段时间公司的效益不太好。 叶知美背地里阴阳怪气骂了几句,不得不从自己小金库拿出一笔钱来给女儿置办点得体的装扮,给自己挣点脸面。 到了周六下午,虞晚章就被叶知美揪去了造型设计室,化妆做头发。 虞晚章早饭中饭都没吃,肚子有点饿。造型设计中心有专门提供进口小零食,她刚想偷偷拆开一包饼干,就被叶知美重重打了手背。 “少吃点,吃得这么胖怎么行?” 虞晚章肚子饿得叽里呱啦乱叫,她没忍住皱眉头:“但是我饿了,妈。” 叶知美从包里拿出一副黑色蕾丝束腰,放进虞晚章怀里:“那就穿这个,时间久了就不会饿的。晚章,妈妈为你做了这么多,你要争气,知不知道。” 白色大理石瓷砖折射出刺眼的光芒,那副束腰黑得惊人,虞晚章有些错愕她母亲怎么会在大庭广众下把这么隐私的东西拿出来。 如同老太太又脏又臭的裹脚布,丢人现眼。 叶知美望着镜中身材匀称,骨肉匀亭的虞晚章,慢慢抚上自己的脸,饱满圆润的皮肤早就爬上了细纹。 -- 第38页 时间的流逝是多少护肤品,美容手段都都留不住的。 虞晚章就这么饿着肚子到了宴会上。 黑漆漆的夜空下,闪动的灯光与珠宝,如同天际的星子,碎碎耀眼,满室的衣香鬓影。 唐联是今天应府负责引客入楼的侍者,站在签到桌旁,面前的年轻女人拿出邀请卡,唐联看了一眼上面的名字,正是应珈楼那天特意拿给他的。 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年轻女人穿着杏白色裙子,长度刚好落在脚面之上,弧度的廓形裙摆稍显硬朗,与稚气未脱的脸相辅相成,正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力量。 虞晚章在签到台写下名字后,那名侍者还未有所动作,她微微歪了歪脑袋:“怎么了?” 唐联回过神,道歉连连,连忙把虞晚章引导进入。 虞晚章是最后几个到的客人,她没有和应悦平一起来。 她走在绿草地上,抬头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大厅楼梯处与其他人谈笑风生的应珈楼。 他每次穿西装时,总是多了少年人打马而过倚栏桥的风发意气,让她忘了其实他平日里更多的是与青灯古佛相伴的温润居士。 晚风拂过他胸口层层叠叠的繁复门襟,倒是很像欧洲中世纪贵族。 应珈楼每次晚会上的打扮总是让她惊艳。 虞晚章想自己前段时间忽然要缠着他的念头,有一部分原因是被他的皮相所惑。 他要为她的迷恋负一部分责任。 虞晚章巨细无遗的用目光描摹应珈楼,在他看过来之前,她很快躲开,低头亦步亦趋地跟在侍者身后。 这场晚会来了不少耀华国际高中的学生,虞晚章不用像上次那样格格不入。 几个女生凑在一起聊时尚,聊八卦,但大部分人的关注点都放在应家。 来之前她也有几份忐忑和好奇,可一旦进来,她那点心思全都熄灭,兴致平平,可能只剩点不甘。 吃饭的时候,宾客入座,和她一起玩的女生如归巢投林的鸟雀,纷纷去了上座。 长长的几条桌子,上面摆满白玫瑰鲜花,虞晚章坐在最后不起眼的角落里,她甚至都没看到应悦平。 想来他们作为应家的旁系坐到前面的位子去了。 一阵哄闹声,是应老太太和应珈楼入座。虞晚章也随大流看过去,可惜她在的位子实在不好,只看到两抹黑色的影子。 她心里淡淡的,也不再去看,随着侍者上菜,她只顾低头吃东西。 贺杨坐得很靠前,与应悦平和应珈楼差不多同桌,他环顾四周,没找到虞晚章的身影。 其实他们一整天都在用微信沟通,进了晚宴便不能用手机。进来后,贺杨就被贺母带着认识生意场上的叔叔伯伯,一圈下来都没见到虞晚章。 他碰了碰正在犯花痴的应悦平,侧在她耳边说话:“我怎么没看到虞晚章,你怎么不和她一起?” 那一声细微的如同电流钻入她耳朵里,应悦平全身酥麻发痒,但又让她四肢百骸舒展。 应悦平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低声骂他:“我怎么知道。” 话音刚落,长条桌最底端便听到锡盘落地不和谐的刺耳声。 第20章 . 第二十幅像 密室 “......公司上的事都是应乾在管, 我老了,不懂现在什么规矩了……”应老太太脸上挂着从容的笑,和旁边的人应付。 那记声音可以说是来的正是时候, 打断了交谈声。 “出什么事了?”应老太太顺势坐在位子上往后靠,皱着眉问林管家。 林管家还没下去查看, 便有人疾步过来答话:“刚才厨房送菜的时候不小心把汤倒在客人身上了。” 这事办得可谓是丢人现眼。 应老太太撑住台面:“没事吧?哪家的客人?还不快点带去休息室,林管家。” 那回话的人吞吞吐吐, 仿佛是怕连累:“已经送去休息室了,那人....那人好像姓虞。” 虞姓是小姓,哪怕是在H城, 贺杨他们也只认识虞晚章一个, 偏偏她还是坐在末排, 贺杨愈发觉得受伤的人就是她。 那汤是奶香白芦笋汤, 一人一份例, 送上来的时候侍者揭开盖子袅娜的白烟便映入眼帘,可想而知这汤有多烫,洒在身上那还得了? 林管家带人下去处理, 贺杨在手机上给虞晚章发消息也不见踪影, 他坐不住,在席上说了声抱歉也跟了去。 应珈楼垂眸看着奶白色的芦笋汤,目光淡淡, 捏着银质汤勺的手腕露出漂亮纤细的弧度,看不清情绪。 贺杨家在H城的生意做得蛮大, 应老太太对贺杨有印象。 她笑说了一句权当烘托热闹气氛:“现在年轻人谈恋爱好正大光明,不像我们那个年代,处对象都是偷偷摸摸。” 贺杨妈妈坐在一边,喝了口红酒, 不悦道:“什么谈恋爱啊,估计是他认识的人吧。” 吃饭的位子代表在H市的影响力,越坐后排家族势力越弱。贺家虽比不上应家,这几年势头到很足。 应悦平坐在应珈楼身边。 按道理她不应该做得这么近,也不知道应家怎么排的位子,连她自己看到座位席时都微微吃惊。 应珈楼忽然侧过身子,掩住两人,在她身边说悄悄话。 这动作有说不出的熟稔,引人遐想。贺杨妈妈轻轻笑了一声:“看来应家珈楼也有喜欢的小姑娘了。” -- 第39页 桌上的话题顿时从贺杨转到了应珈楼,贺杨妈妈暗自得意,好像扳回一局。 应悦平被这么多人看着浑身不舒服,但强装镇定。 她心里头不是滋味。 如果虞晚章真的被烫到了,她真的浮起一丝担心;而贺杨着急去看虞晚章,她又心烦气躁,不愿他去看。 不管是虞晚章还是贺杨,站在应悦平的角度看都很奇怪。 应珈楼右手拢拳在唇边轻咳,他站起来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各位,身体不太舒服,各位随意。” 他面色苍白,声音也虚弱。其他人都知道他身体从小不好,便也没说什么。 所有人都在宴会厅,楼梯处安静无人,唐联被老太太叮嘱跟着应珈楼,以免出现什么麻烦。 应珈楼的房间在三楼,他慢慢上去,却在二楼的时候突兀地转了个弯。 唐联到底是新来的,没经验喊了出来:“珈楼少爷......” 应珈楼转身笑笑,双眼黑白分明,在绚烂的灯光下静得如同琉璃,染了点笑意继续往里走。 唐联意识到休息室就在二楼。 休息室的空间很大,里面有五个小隔间可同时供人换衣服。 此时大门虚掩没关上,漏出里头的风光。 虞晚章坐在沙发上,身上那件奶白色裙子看不出有什么脏乱,只是裙摆一侧颜色很深,被芦笋汤打湿。 她面前蹲着贺杨。 贺杨今天是灰色的西装,被他妈妈带去特意做了头发,额头两边的刘海向内卷,是时下流行的发型。 “还以为你烫到了,真是吓死我了。”见到晚章没事,他舒了一口气。 上菜的时候,虞晚章身边的女客忽然手往身后甩,撞到了上菜的帮工,一大半汤都撒在她身上。 虞晚章坐在她身边也算是祸及池鱼,被连累。好在并没有受伤,只是工作人员把她和另一个女客弄混,以为那位才姓虞。 虞晚章小声地抱怨撒娇:“但是裙子脏了,一点也不漂亮啰。” 贺杨哧哧笑起来,露出一副爱之不及的抱歉:“我没有带多余的女装。” 他想了一下:“你还想在这里多待么?要不我带你出去玩,我们顺便换一套新衣服。今晚的菜全是西餐,一点也不合我胃口。” 虞晚章摇摇头,她其实也不喜欢这种场合,吃饭之前硬着头皮和其他人寒暄都快让她麻木。 “我是没有关系,你可以么?” “我也没有什么事,今天我不是主角。” “那,我们现在去?”虞晚章歪着脑袋问。 贺杨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笑眼盈盈,他用力地点点头。 再想说话时被外头的敲门声打断。 唐联站在门外,露出半个身子,直到虞晚章让他进来。 他把手上的袋子递给虞晚章:“抱歉打扰两位,这是我们珈楼少爷让我送来的衣服,今天让两位受到惊吓是我们招待不周。” 唐联把其中一件礼服交给虞晚章,却未未见到另一位女客的身影。 贺杨告诉他另外一位在隔壁,让他拿过去。 唐联了然,身量挺得笔直,微微弯了弯腰:“谢谢,再一次抱歉打扰到两位。” 他走出去,轻声带上门。忽然间想到刚才站在门外的珈楼少爷,不知看到了什么,满脸怒容地离开。 虞晚章手上的袋子很重,质感也很好,里头微微露出黑色裙子的一角。 贺杨打趣道:“愣着干嘛,快去换吧。” **** 虞晚章和贺杨没能出得去,两人离开宴会厅就在应家广阔的草坪上慢慢走,慢慢说话。 当然大部分都是贺杨在说,他拣着从小生活中有趣的事情和她说,虞晚章充当倾听者,很少问问题。 他就像个太阳,孜孜不倦地散发着光芒。即便身处在黑暗里的虞晚章也被他的热情灼烧。 春雨又淅淅沥沥而落,落在她洁白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冰冰凉凉,激起疙瘩,两人笑笑闹闹地往别墅跑。 放在口袋里的电话响了两下,贺杨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名字,转过来指着给虞晚章看:“是应悦平。” 应悦平从高一起就是他同班同学,两人加了联系方式后就躺列,平时沟通也只是通过聊天软件,没打过电话。 只要两人一说话就要互掐,王不见王。 现在他正和虞晚章一起,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该不该接。 虞晚章心知肚明,她头发有些湿了,指了指楼上:“我先去休息室整理一下。” 贺杨点头,看着她去了二楼才接电话。 宾客都在一楼的宴会厅,还没有用完餐,金灿灿的二楼走廊铺设红地毯,吸声效果特别好,虞晚章走在上面一点声音也没有。 安静得有些可怕,两侧都是灰白的墙面,看不出门框的痕迹。 难道二楼这么大的地方只有两间休息室?虞晚章忽然冒出奇怪的想法,她尽量靠着左侧的墙壁走。 忽然间,伸出一只白皙的手,将她拉入灰白的墙壁里,虞晚章还没来得及搞清楚发生了什么状况,她眼前一片黑暗。 恐惧的念头一旦有了苗头,就贴着她每一寸肌肤疯狂生长。 虞晚章以为自己疯了,就在她要喊求救的时候,身后覆过名贵的旃檀香,强势地让她灵台清明。 -- 第40页 冰凉的手掌捂住她湿润的嘴唇。 脑袋轻轻撞上胸膛,头发与丝绸摩擦出亲密的触感。 “是我,不准喊了。”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回响,虞晚章仿佛能察觉到他是故意这样做。 他的声音透明又有点少年人的清脆,他压着说话,像是春天的第一场雨,沙沙地落在荡漾的湖面上。 “闭上眼睛,我要开灯了。” 虞晚章顺从地闭上眼睛,下一秒她又充满反抗精神,不想让应珈楼如意,她睁开眼。 房间灯火通明。 她面对应珈楼:“我要出去,等会儿有人来找我。” 似乎是为了应证她说的,房间里的两人都听到了贺杨的声音。 贺杨在找她。 虞晚章要出去,她刚才是怎么从走廊进来的就能怎么回到走廊,她要去按墙面,应珈楼走近一步,把她圈禁在墙面与高大的书架的角落里。 他不再柔和,反而五官硬朗,眼角锋利。 一面是光柔圣洁的佛子,另一面又是地狱饿鬼。 应珈楼盯着她眼睛,蛊惑着她:“不用担心,他很快就会走。” 虞晚章一脸我才不信的表情。 “贺杨,你怎么还在二楼,大家都在楼下玩,你快过来吧。” 是应悦平的声音,虞晚章不禁有些好奇。她和应珈楼在密室,外面说话的声音一清二楚,这算是正大光明的偷听? 贺杨声音有些迟疑:“我没找到晚章,要不......你们先玩?” 应悦平不耐烦:“她等会儿自己会下来,我们还缺一个人,你快点。” 之后便是沉默,也没有动静。由于看不到画面,虞晚章只能靠猜想。 紧接着楼梯处应悦平似乎不小心踩空摔了下去,虞晚章听到贺杨焦急跑过去。 几分钟之后走廊上是永久的沉默。 他们还站在逼恻的角落,距离很近,应珈楼比她高出不少,居高临下地俯视。 虞晚章低垂着头,两扇垂落的长如流萤的睫毛,扑闪得像是一对翅膀。 他掌心像是有根羽毛在撩拨让他发痒发烫,刚才掌心与唇瓣亲密接触的触感还历历在目,宛如品尝着柔软Q弹的果冻。 佛经里,小沙弥受贵女诱惑,也是这般美好滋味? 他在心里克制着自己,忍着没有再将掌心贴上她的睫毛。 他想那长而卷翘的睫毛在他掌心扑腾,就像他遏制住眼前人的喉咙,这样生命的脆弱势必让他食之入髓。 第21章 . 第二十一幅像 你是不是在看我 在休息室, 贺杨摸她的头发为什么不躲呢?她为什么还笑得这么开心?为什么不拒绝? 应珈楼不自觉地抚摸着她眼角下的泪痣,他眼里情绪翻涌,面上却似寒冰, 好像极力压制着什么。 一眉一眼间,令人心从胆寒。也许是经历过落湖, 她对应珈楼有全新的认识,倒也不那么害怕。 那颗泪痣在他的逗弄下, 几乎弄疼她。 眼前忽然明亮起来,应珈楼侧身拿过书架上的一本书,径直走到书桌边。 她像一条溺水的鱼, 被放生回到大海里, 用力地呼吸新鲜空气。 两人心照不宣地都没有提起刚才那件事情, 应珈楼潇潇如青竹坐在那儿看佛经, 又恢复成温润如玉的无害样。 既不管她也不和她说话。 虞晚章缓了一会儿打量起这间“密室”。 与其说是密室, 还不如说是两层吊顶巨型图书馆,应珈楼身后是同墙高的书墙,满满当当的塞满了书, 为了能拿方便拿到书, 特意做了两层的楼梯。 房间的设置是中世纪欧洲古堡风格,焦糖色的地板上铺设土耳其地毯,靠近窗边厚重的猩红色窗帘垂落。 不太像他的风格, 在她想象中,应珈楼是偏中式的古朴, 不过两次晚宴上他的穿着打扮都很西式古典。 见他拿自己当空气人,虞晚章不免有些气闷。 她走到房间另一侧推开一扇窗,从这里看正好能看见别墅的前院,屋外亮如白昼, 刚刚她还和贺杨从那边走过。 现在却是站在这里,转变之快令她咋舌。 “这是你的书房么?”虞晚章小心地问。 她一直在书房里晃悠,把书房当成咖啡馆似的悠闲,殊不知应珈楼根本静不下心,目光随着她的身影转动。 “恩。”他轻轻回答,手上依旧捏着本佛经。 “这边风景很好,你也经常站在这里看风景?” 窗边视野开阔,而应家别墅不在闹市区,一眼之内并没有高耸入云的建筑,想来到了夏天,通红的火烧云烧遍天际,该是怎么样的美。 他的目光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像只蝴蝶落在虞晚章纤瘦婀娜的肩胛骨上。 虞晚章每问一次,诱惑着他回答。 应珈楼嗯了一声。 不管她问什么,他的回答只有嗯,他好像根本没有理解她说话的内容。 这是她问的第几个问题?反正只要嗯就对了。 “所以......你刚刚有没有站在这看我?” “有。” 屋内忽然静得针落可闻。 窗明几净,只待他清醒,应珈楼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有了点触动,薄冰初破,再说什么都是欲盖弥彰。 而他不远处的虞晚章,身上穿的是他特地给她选的是裹胸黑色晚礼服,正好露出美丽修长的脖颈,黑发如云,小巧的黑痣妩媚。 -- 第41页 她穿黑色永远要比白色动人。 虞晚章笑得明艳动人,有丝戳破他小心思的得意和狡黠。 应珈楼紧张得手指微缩,一时之间哑口无言。 虞晚章见好就收,她缓缓走来,问他:“这里有没有浴室,刚才外面忽然下雨了。” 一些沙砾落在脚面上,她不太舒服。 应珈楼指了指身后的角落,一出声就口干舌燥:“那里。” 虞晚章顺着手指方向走去,在一个隐蔽的角落找到单人浴室。 全省绷紧的神经和肌肉正要放松,就听到身后酥如银勾而不自知的声音在喊他:“应珈楼,这里有多余的拖鞋么?” 应珈楼睫毛颤颤,疏月一般的脸上有了认命般的神情:有,等等。” 书房的浴室不大,平时只供他在书房看书方便之用,暖黄色的浴灯迷离,晃晃漾漾浑似旧电影里的场景,气氛微醺暧昧。 虞晚章的刘海早就在外头淋雨时塌陷,刚才打开淋浴头不小心淋了点水,拖拖拉拉地湿在额头。 双脚莹白瘦削,脚背上沾了不少水渍,此时虞晚章脚尖翘起,好似不愿踩在瓷砖上。 浴室忽然多进来一个人更显狭窄,稍微一动就能碰到对方,两人呼吸不自觉变缓,好似虞晚章呼吸深一点都能汲取到应珈楼身体里的空气。 心生燥热。 应珈楼把拖鞋放在地上,目光就被那双玲珑小脚吸引,脚尖莹润光泽如珍珠。 “放这么远我怎么穿得到?”她懒洋洋地皱眉,之后便得寸进尺地开始使唤起应珈楼,“还有,把浴室的毛巾放过来,我要踩干净。” 从小到大应珈楼还不是走到哪儿被捧到哪儿。 他稍微一咳嗽就有人主动端茶给他,一抬手就有人送上毛巾给他擦手。 虽说这样骄奢淫逸的生活在他进了灵谷寺后就被苦航大师改了过来,事事亲为,甚至主动参加师兄弟劳作中,即便是这样,可谁敢使唤他? 以至于虞晚章说出这句话时,两人都有些愣怔。 绸缎似的黑发披下来,她今天涂了很亮眼的口红,真有经画上魔王波旬手下头戴宝冠,妖冶漂亮的魔女之姿。 “对不起,我自己来。” 虞晚章正要动手,应珈楼往身边侧了两步,摘下毛巾放到她手里。 而后转身就走,不再看她,只是那双净如琉璃的双眼,黑白分明,沾染了七情六欲。 看着手上的白毛巾,虞晚章低声笑笑,她展开放在地上,轻踩几下便拖上应珈楼给她拿的鞋子走了出去,自觉地与应珈楼相对而坐。 圆圆的杏眼看到的全是她不认识的文字。 “应珈楼,这是什么文字?”她表现得很爱学习的样子,其实晚章念书并不差,只是在画画上比念书有天赋许多,之后就转美术生了。 然而,她问完这一句,应珈楼始终都不和她讲话,收敛神情,专心致志地描摹字体。 “咕咚~”在安静的书房里,从肚子里发出的这声实在是难以让人忽略。 应珈楼抬眼安静地看她。 虞晚章一天没吃东西,晚饭刚吃到第二道菜她就没继续吃,肚子在唱空城计呢。 “我肚子饿了。”她眯着眼笑,没不好意思。 应珈楼指了指她身后茶几上有一盒糕点。 是绿豆糕,独立包装在精美的盒子里,虞晚章见过这个牌子,贵得很。 应珈楼书房里的凳子不软,虞晚章坐的时间长了就不怎么舒服,像坐着铁板一块。她手机也没拿,应珈楼也不想搭理她,怪没趣的。 但是如果去楼下凭白遭受折磨,她自己也不愿意。 最后踱到书墙前,挑了一本她看得懂的佛教故事。 这一次她坐在了离应珈楼稍远一点的白色沙发上,蜷曲着半个身子侧坐着,一边吃绿豆糕一边看故事,姿态随意。 裙子不够长,遮不住修长纤细的脚踝。 那双脚洁白如玉,小巧玲珑,无意间勾得人心痒难耐,下意识就想用力揉搓,让她疼,让她哭。 应珈楼今天要誊抄完半本梵文的《楞严经》,可眼前飘来飘去都是虞晚章的身影,她还不自知,犹如魔女飘飘仙然的羽衣,时不时勾着他。 须弥山香炉里的旃檀香越发浓烈,清新的香味失去涤荡人心的作用。 和她共处一室的时间真是折磨人,应珈楼咬了咬牙根,逼迫自己静下心来,清心咒已不知在他心头念过多少遍。 好在窗外终于传来夜半宾客散尽的声音,虞晚章把目光从书页上收回。 她看着应珈楼的眼睛说:“我该回去了。” 应珈楼怔怔,忽略心里面的异样,把毛笔搁在山形笔架上这才起身帮她按了书墙上的机关,原来不见痕迹的书房门缓缓向两侧打开。 虞晚章有些吃惊:“没想到这间书房还有这样的机关,你们家的房间都是这样吗?” 应珈楼没有回她,站在一侧让虞晚章先走。 他没有送她下楼,回到书房后,站在之前虞晚章站在的窗前位子,看着宾客散尽。 应珈楼想起之前从宴会厅离开,在休息室见到贺杨陪着虞晚章便回了书房,之后让唐联送了晚礼服过去。 他本来是在窗边喝水看外头风景,他们就这样不经意间撞入他眼里。 应家的别墅占地很大,空旷干净,他站在二楼落地窗窗边,黑夜重重月影,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们。 -- 第42页 如同佛子俯视众生,看众生乐,看众生苦。 只是那双剔透玲珑心早就被妒意缠绕。 被月光照得剔透的落地窗折射着灿烂光芒,一只蛾子忽然扑腾上来。 那双端方温润的眼,黑白分明,亮得吓人。 应珈楼唇角扬起,忽然笑了起来,他伸出食指隔着玻璃弹了弹胡乱扑腾的夜蛾。 “既然是你自己撞上来的,那就不要跑了。” *** 虞晚章从楼上下来,在草坪上碰到了贺杨和应悦平。 应悦平身上披着贺杨的外套,她瘸着腿一步步艰难往外走,贺杨想扶着她,却被应悦平别别扭扭地推开。 从宴会厅出来,应悦平一直嫌弃他走得太慢,拖累她。 虞晚章跟在后头嘴角轻扬,她喊了一声贺杨的名字。 贺杨转头,一脸惊喜:“我在二楼都没找到你?你去哪了?” 虞晚章笑着回应:“我一直在休息室,可能有点累了就睡着了。” 她的目光明知故问地在贺杨和应悦平之间来回切换,就差没直截了当挑明。 看得应悦平心里不舒服。 贺杨神经大条,竟然毫无察觉:“我就是在找你的时候应悦平忽然摔下楼,本来可以和你一起在二楼待着。” 虞晚章了然地点头:“原来是这样。” 她换过贺杨的手,扶住应悦平:“我来吧,反正我和她住一起,你先回去。” 贺杨和她们说了再见,便小跑着回到自家车里。留下原地站着相互不说话的两人。 见贺杨上了车,应悦平甩开虞晚章的手,重重地哼了一声。 大小姐的做派可见一斑。 应悦平快步走到车前,没给虞晚章好脸色看,竟然也不扭到脚了。 “你的脚好了?”虞晚章慢慢走。 “刚刚贺杨离开的时候就好了,你说神不神奇。”如果不是她装着从楼梯上摔下去,贺杨未必会和她一起玩。 虞晚章那张小脸浮起浅笑,忽然叫住她:“应悦平,你什么时候喜欢贺杨的?” 应悦平吃了一惊,急得一张白生生的小脸通红:“你胡说些什么呢!谁会喜欢一个没有脑子的人。” 虞晚章嘴角漫不经心地笑,再抬头时,脸上已经换了另一副神情:“没有最好。” 第22章 . 第二十二幅像 划船约会 虞晚章站在清辉晚月里, 面容如寒潭,似乎在某人身上,应悦平也见过如出一辙的冰冷。 她吃了一惊, 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会从虞晚章嘴里听到这样挑衅的话。 之前她表现得纯良无害,不管应悦平说什么做什么都是笑盈盈的模样。 直到这个时候应悦平才恍然明白那可能是她的伪装。 凝视深渊, 同时也被深渊凝视。应悦平盯着她在路灯下半明半寐的脸,那颗黑痣愈发栩栩动人。 她在晚风里打了个寒战。 第二天虞晚章出门前, 她问应悦平要不要和她一起去约会。 应悦平正在喝水,被虞晚章的笑容吓得呛到,越看越慎得慌。 但一想到虞晚章住她的, 用她的, 她挺直腰杆, 有了点底气地问:“你和谁去?去哪里?” “和贺杨, 不然还能有谁。” 这份邀约诡异而突然, 更像是试探她是不是真的像昨晚说的那样,对贺杨大块头毫无兴趣。 应悦平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没兴趣,我周末作业还没做完呢。” 说完拿着水杯回楼上房间, 一本正经地坐在书桌前, 提起笔要写英语试卷。 十几分钟后,试卷上除了写上名字外,一片空白。 她揉了揉试卷丢在地上, 又下定决心拿起一旁的手机,给一个她不怎么联系的号码发信息。 昨天晚会上要不是他告诉应悦平贺杨在哪, 在干什么,应悦平也不会时机正好地把贺杨带走。 发完后,应悦平躺在床上,心里仍是烦躁不堪, 既不想见虞晚章和贺杨,但也更不愿意见到这两人在晴空灿烂的日子里幸福约会。 就让他们狗咬狗去吧。 * 虞晚章和贺杨昨天就约了下午去湖边划船。 H城的春天很短,仿佛脱下棉衣用不了一两个星期就能穿短袖,湖面种植的一排排垂柳叶早已密如烟缕。 贺杨穿着T恤长裤一身休闲装扮早就租好游船等她。 这种游船是公园里租给带孩子的家庭,黄鸭子造型,爸爸妈妈可以把小孩夹在中间一起划,以保安全。 虞晚章从车上下来,见到这么一副格格不入的场景,忍俊不禁,实在是太过幼稚。 周末来划船的人很多,大多数是小学生春游,虞晚章觉得自己坐上去和他们没什么差别。 贺杨察觉到了,他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其实我想带你坐的是乌篷船,不是这种......是不是有点幼稚啊……” 贺杨是H城本地人,他小时候周末经常被父母带出来玩,在他印象里这块湖边有租卖乌篷船,而且游人最少。 昨晚虞晚章说来了这么久都没怎么在H城走走玩玩,贺杨就拍了脑袋要带她体验。 哪料到时过境迁,这里已是另一番光景。 等他要通知虞晚章换地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晚章已经在路上了。 “晚章施主,晚章施主。” 虞晚章正要说些安慰他的话,被急促的喊叫声打断,光听这称呼,虞晚章便知晓是提岸,只是在人头攒动的人海中见到他以及他身后的应珈楼又是另一回事。 -- 第43页 提岸边挥手,边热情地朝她跑来。 “晚章施主,可真巧嘞,这里也能碰上你。”提岸一小和尚最讲究机缘,他和虞晚章偶遇这么多回,该是佛祖保佑。 虞晚章把目光投向缓缓走来的应珈楼,内敛含蓄,在微燥的阳光下通身发光,如同美玉,吸引不少路人目光。 到了跟前,他略一低眉浅笑:“晚章施主,贺杨施主。” 虞晚章跟贺杨介绍了提岸,应珈楼自不必提。 她问:“你们怎么来这了?” 提岸很开心:“师兄说要带我出来玩,还可以买一些糕点零食呢。” 对于这次突如其来的活动,提岸也深感意外。师兄都很久没带他出去玩过了。 而且以往他们也只是在寺庙附近逛逛,这湖边离庙里还有点远呢。 提岸疑惑地抠抠脑袋。 贺杨好奇,不禁问出来:“庙里的和尚都能随便出来的么?” 话一出口就让人觉得冒犯,提岸敏感地红了脸。 虞晚章虽然不知道提岸真实情况,但她隐隐约约觉察到提岸情况特殊。 应珈楼眼若琉璃,安静道:“提岸只是从小养在庙里,算不上真正的俗家弟子。” 贺杨难为情地点头,好在虞晚章岔开话题,把刚才的事揭过去。 租船的老板在小黄鸭游船边大声喊贺杨:“帅哥,你们还玩不玩,不玩的话我把钱退给你,租给别人了。” 春日天气不错,适合全家出动游玩。游船生意爆棚,几十元半小时都能排起长龙。这条游船都租出去许久,也不见动静。 后面还有很多人等着,老板着急。 应珈楼浅浅笑着,总是时不时将虞晚章包裹在安静从容的目光里。 只是虞晚章似乎知道他总是在看她,她刻意回避着目光,低垂着头听人说话。 提岸见到那条小黄鸭游船边有些发笑:“晚章施主,你们是要划船么?” 要是让外人知道自己划这么幼稚的船,那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贺杨着急摆手:“没有没有,我们不划。” 提岸并不知晓男生特有的别扭心里,他提议:“如果你们想要划船的话,我师兄可以帮忙,他认识卖乌篷船的老板,好多人都去打卡。” 虞晚章才把目光投过去,应珈楼唇角微扬:“如果两位想划船的话我可以安排,就在这附近。”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贺杨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在微燥的春日里,他眯着眼点头答应。 * 在原本的设想中,贺杨和虞晚章一条船,坐上船后慢慢把船划远,这样两人还能说点话。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谁也没有料到提岸太激动,一坐上去船便摇摇晃晃得令他害怕,贺杨离他最近,他一下子站上去扶住提岸后,乌篷船的老板自然而然地认为虞晚章与应珈楼坐一起。 提岸划了两下与师兄隔得越来越远,他刚掌握划船的技能,脸上的笑容难掩。 见到贺杨遥遥相望着师兄的那条船,提岸的眉毛皱成一条小虫:“贺施主,你难道是想和我师兄一起划么?” 走来的一路上,提岸就从他们对话中发现贺杨是师兄的同班同学,与师兄认识许久。 想来与他划船该无聊的,没有话题。 贺杨:...... ** 另一边,虞晚章低着头试着将老板说的划船技巧付诸于实践,只是不知她是不是没有划船天赋,还是心思太乱,她划拉半天,小舟还是停在原地。 虞晚章答应贺杨来划船是存了心思的。 虽然昨天在晚宴上,应珈楼忽然把她拉入秘密书房让她遐想,但毕竟前不久她还在他面前破罐子破摔。 虞晚章摸不透他的想法,她自然是还不想放弃贺杨。 以往和贺杨出来玩总有人跟着,昨天敲打了应悦平一番,好不容易等到单独约会了,结果稀里糊涂的跑出来应珈楼和提岸。 虞晚章目光不自觉地往贺杨方向看,惊觉那条小舟在烟波湖面上缩成一点。 她什么时候能让贺杨施主死心塌地,言听计从呢,她现在急于迫切地摆脱应善,好像望不到眼的湖面,忽然没了尽头。 虞晚章失望地轻轻叹了口气。 手中的舢浆被人抽走,虞晚章回过神,低着头,目光落在两人相对的脚尖上。 小舟很窄,堪堪坐得下两人,稍微一动就能碰到对方。 要是以往也就算了,偏偏在她和贺杨约会的时候。她还没有厉害到大庭广众之下同时攻略两个。 虞晚章紧紧坐在位子上,就差抱着膝盖不让自己撞到他。 可惜小舟在湖面上一颠簸,两人的脚尖猝不及防地撞在一起,她穿的是系带凉鞋,还有点疼。 “晚章施主今天如此惧怕我?”应珈楼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虞晚章抬起头,他平静得如同湖面,眼似青莲华,在水光潋滟的湖面上,泛着琉璃色。只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应珈楼紧紧捏着浆板的指腹一片青白。 “没...没有。” 她低下头略一思量,离贺杨越远越好。 “去湖边有柳荫的地方吧,这边太晒,所以精神不太好。” 应珈楼听她话把小舟划到人烟稀少的柳岸边。 “应珈楼!” 他忽然听到虞晚章喊他,抬眼,下一秒冰凉的湖水滴落到他脸上,她捧着一剖水,正往他身上撒。 -- 第44页 见他身子往后仰,虞晚章加快了攻势。 “凉不凉快!” 应珈楼睁不开眼,双手空空阻挡毫无用处,唇边有细碎的笑声,他求饶:“虞晚章,快停下,别弄我了。” “不行,这可有意思了。你是不是怕水?” 她一边说,一边摇晃着小船,小船剧烈浮动。应珈楼确实不会游泳,但也不怕水。 虞晚章折腾了一番,没想到他弯着眉笑,细细看她。 水面有夕阳的折射,两人的脸靓丽光鲜,与光相应。 她站直,有些累,胸脯一上一下传奇:“你居然一点也不害怕。” 他好意提醒她:“晚章,有这么多人呢,而且你也会救我。” 虞晚章忽然弯腰低声,假装生气哼哼两下:“我才不会救你呢。” 忽然,他们的小舟被其它也过来乘凉的小舟撞了一下,虞晚章没找到平衡,扎头撞在他怀里。 她几乎扑倒在应珈楼身上,凝润的脸颊擦过他嘴唇,很柔软的奇异感觉。 应珈楼眸色凝重,感受着上半身轻盈的重量,刚才他真怕她掉下去,双手紧紧箍着她腰,腰肢柔软,双手像是陷入丰盈的馨香。 他性子冷,即便是这样心脏也只比以往稍微快一些。 虞晚章盯着他柔软的嘴唇,似乎有魔力似的,她忍不住想要触碰。被应珈楼侧头躲过,耳根子却像火似的烧过。 他们两个在一起,总是虞晚章要主动,冷一点。 “别乱动,等会儿你真掉下去了。”他微微凝眉,口吻有些像教训人。 “我会游泳,怕什么。” 他的目光不轻不重的落在她领口,虞晚章也看过来,这才意识到今天为了和贺杨约会,她选的衣服有些薄透,一入水,就和光着没什么差别。 “我知道了。”她没好气地应着。 虞晚章扭扭腰,“我要下去了。” 他们两个还趴在一起,不像样子。 应珈楼垂眸,嗯了一声,轻轻松开手,手心忽然空了。 撞他们小船的是一对年轻情侣,男生一个劲地道歉,虞晚章摆摆手,没放在心上。 一直到上岸,应珈楼都敛着眉没有说话。 提岸和贺杨后上岸,两人好像玩得很开心,特别是提岸,恋恋不舍。 到了吃晚饭时间,贺杨和虞晚章还计划着一起吃晚饭,虽然划船项目出乎贺杨意料,但他在晚饭上很有规划,订了浪漫的西餐厅。 灯光璀璨,另有小提琴伴奏,暧昧氤氲,很适合情侣吃饭聊天。 虞晚章化了点淡妆,比平时更显艳丽,提岸后知后觉,恍然大悟:“晚章施主,你是不是在和贺杨施主约会,那我们今天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他虽然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灵谷寺山下小卖铺的奶奶爱看电视剧,老是放爱情片。 他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气氛一下子微妙起来。 虞晚章偷偷看了一眼应珈楼,心脏高高吊起。 光与影投身在应珈楼脸上,他周遭平静冰冷,五官精致硬朗,虞晚章替自己捏了一把冷汗。 贺杨拍了拍提岸小脑袋,经过一下午,他们熟悉不少:“喂,不能没有礼貌哦,晚章刚来H城,我带她转转,男孩子和女孩子站在一起并不仅仅是因为相互喜欢。你这样说,女孩子会不好意思的。” 刚好,他们的车到了,应珈楼的车还在路上,虞晚章和贺杨先走。 一到傍晚时分,湖边便挤得水泄不通,喇叭声嘶鸣,应珈楼看着远去的银色轿车皱起眉头。 随后拿出手机。 直到车子看不见,提岸抠抠脑袋,似懂非懂地应珈楼:“师兄,所以刚才贺杨施主是在说他们不在约会吧。” 见师兄低头玩手机,他凑过去要看看,应珈楼恰好收起,冷淡道:“应该吧。” 第23章 . 第二十三幅像 微信电话 他们要去吃饭的西餐厅在市中心顶楼, 远眺能看到湖面风光。 这两年网红营销,餐厅位子不好订,贺杨还是拜托自家哥哥找朋友订的位子。 银色轿车被车流堵在中间, 进退两难,半天才挪动一两步。 贺杨想着如何在吃完晚餐的时候向虞晚章提出下次邀约, 毕竟这次也算不上真正的单独约会。 话还没说出口,手里的电话响了两声。贺杨看了眼屏幕上的名字便按掉, 只是没过多久,同一个号码又打了过来。 虞晚章原本在看窗外川流不息的车流,她好奇地转过来。 贺杨无可奈何地无声张了张嘴:“我妈。” 虞晚章点头让他接电话, 随后她又转身去看车流。 关于贺杨妈妈是怎样的为人, 虞晚章早就有所耳闻。他们说贺杨妈妈很强势, 早期公司刚成立的时候她还怀着孕, 即便是临盆了, 贺杨妈妈还是到处托人找投资。 硬生生把一家三流小作坊做强做大到H城的缴税大户。 虞晚章一边看着一边留心着那边电话。随着车厢内争吵声越演越烈,之后又和没了动力的汽车一般偃旗息鼓,虞晚章心底那点希望的小火苗也越来越暗。 如果他连自己都不能脱离家庭父母的掌控, 又如何来帮她呢。 面对贺杨低头不敢接触她的眼神, 虞晚章满是理解:“没有关系,那就麻烦你送我回家,我们下次再一起吃饭吧。” -- 第45页 划了一下午的船, 虞晚章有些累了,今天效果一点都没能达到预期, 她也懒得像个傻子似的露齿笑,她微微扯了扯嘴角,眼角流露出失望。 贺杨感觉自己手指在发抖,他连说对不起的勇气也没有, 到最后含混地吩咐司机送虞晚章回家。 虞晚章太累,没有吃晚饭就回屋洗澡铺地毯睡觉,应悦平还在那写作业,对于她提前回家没有特别惊讶,似乎情理之中。 她本来还想刺激虞晚章一下,没想到在她睡觉前,反倒是虞晚章对她笑笑,那笑容中带着点她并不知晓的可怜。 * 寺庙清晨,天堪云破。 提岸乖顺地跟着一众师兄弟在药师佛前虔诚诵经,如此多人聚集在一起,方室内低语靡靡,烟火缭绕,显得拥挤狭窄。 前厅进进出出不少人,撩开挡风的门帘,露出外头明亮光景。 提岸看到苦航师父正陪着应老太太从殿前走过,身边跟着应珈楼和其它仆从。 他继续跟着念经,大约半个多小时,诵经结束,提岸率先从药师佛殿出来,冲到灵谷寺门口。 那时,在素容绿叶间,他只见到应珈楼和应老太太的身影,他们说了一会儿话,应老太太才离开。 提岸立马跑过去,喊了一声师兄:“老太太这么早就走了?姑姑的忌日仪式完成了?” 以往每年这个时候,应珈楼姑姑的忌日总是由主持苦航师父主持,办得隆重,怎么今天才来了半天就走了? 应珈楼立如长松,眉眼淡淡:“今年家里有点事耽搁,下半场明天下午再来。” 应老太太到了这个年纪每年都要为了女儿的忌日操劳,想来心里必定怀思深重,提岸对应老太太只有敬佩。 两师兄弟慢慢走回去。 提岸忽然想起明天就是浴佛节,寺里少不得要替佛祖灌洗金身。 “师兄,明天寺里又要做乌米糕了。我早上的时候就看到厨房买了不少乌梅树叶子。” 乌米糕是由糯米做的中式糕点,软软绵绵,还有淡淡的乌梅酸甜,提岸很爱吃。 “你到时候给老太太也拿点,老人家都爱吃。” 应珈楼穿着宽松白衣,衣角联袂,他在提岸面前停住,眼含笑意。 “你是不是还忘了一个人?之前她可没少给你买吃的。” 提岸一想到明天就有好吃的,脑袋快乐得转不动。 在应珈楼笑意盈盈的注视下,提岸像是犯了错似得抬不起头。 最后,猛拍光秃秃的脑袋:“对哦,居然忘了晚章施主了。” *** 虞晚章和梁声雁在食堂吃过饭,微信上忽然跳出了微信电话。 她正聊着天,目光随便一瞥便看到应珈楼的名字。 心忽然猛跳一下,几乎都快拿不稳手机,随后很快拿袖子遮住屏幕,不愿意其他人看出端倪。 上次他们在暮云里打牌的时候有个女生起哄要加他微信,于是虞晚章顺理成章有了应珈楼的联系方式。 那次回去,她还特意翻了一下,应珈楼连朋友圈都没有开通,头像也是平平无奇,加上之后两人也没说上话,算是就此躺列。 这次微信上这样突如其来的打来电话,她有点不知所措。 虞晚章特意走到离梁声雁远一点的地方才接。 “晚章施主,下午有时间来寺里么?” 涌进耳朵里的是提岸稚嫩轻快的声音,她忽然松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比起时应珈楼,虞晚章现在反而更喜欢和提岸说话。 她略略放下心。 “有时间,不过你怎么用他的手机给我打电话。” “哦,吓到你了么?晚章施主。我还没有手机呢,师兄正好有你的联系方式我就给你打了电话,没有打扰到你吧?” 提岸一口一个晚章施主,说话有礼有貌,真是可爱。 “没有,我刚吃完饭在休息。” “那就好。”提岸低低笑出来,随后让她下午的时候来寺庙里拿乌米糕。 两人略微聊了一会儿才挂了电话。 提岸按下红色按钮,正要把手机还给师兄,结果一转身,师兄正坐在廊檐下呢。 也不知道刚才他打电话被师兄听去多少。 真是的,一点隐私也没有。 “师兄,给你。”他有些生气,嘟着嘴要换手机。 在应珈楼要接过时,提岸忽然想起贺杨这个人来。上次他们玩得还算开心。 这样想着,提岸转了弯没把手机交出去,他问:“师兄,你说我要不要也给贺杨施主打个电话让他来拿乌米糕?” 一般他们庙里会多做一些来分给庙里的香客,广结善缘。 应珈楼眉眼笑笑,“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阿?”提岸惊讶,“你居然没有同班同学的联系方式?” 他不可置信地把手机还回去,应珈楼手掌白皙细腻,从容接过。 “嗯,我与他们不太联系,所以也没加。” 应珈楼又按亮手机,屏幕还停留虞晚章微信的聊天界面上。 他坐在嘉陵书院的廊檐下,那一方池塘泛着浓绿春色,映着他的眉眼清浅。 手指划到通讯录一侧,找到贺杨的微信。 只听到不远处传来提岸清脆的稚嫩声:“哦对,等会儿可以给晚章施主多点,让她带回去给贺杨施主。” -- 第46页 正打算删除贺杨微信的应珈楼:...... 虞晚章中午的时候装病去小张班主任那请了病假。也许因为她在老师面前向来乖巧的表现,成绩也还不错,小张班主任没有犹豫就同意了。 虞晚章坐了公交车慢慢悠悠地去了灵谷寺。最近忙着画室里的作业,她经常熬夜早起。 小巧的车子在道路上像块小面包晃晃悠悠,喇叭里的广播形同催眠曲。 虞晚章坐在单人座上竟然也睡着了。 好在公交车的最后一站就是灵谷寺,虞晚章下车,走出车站,在通往灵谷寺的山间小路上第一眼就见到了应珈楼。 山间光线灵动,山林毓秀,应珈楼一身宽松白衣,眉眼温柔站在路口的小亭子里。 就像当初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只不过这回,应珈楼见到她,主动出了亭子,缓缓走到她面前,那张棱角分明却又疏朗如长松的脸微微笑着:“晚章施主。” 第24章 . 第二十四幅像 乌米糕 疏影萧竹, 清屏嶂里,白衣卿相。 应珈楼背影在古朴的亭子里略显单薄清癯,融入泼墨似的山水画里, 与现代文明格格不入。 见着她便展露温和的笑。 虞晚章比规定时间迟了快半小时,她是坐公交车来的, 时间不好估计。 “在这里等多久了?”她问。 “就一点时间而已,晚章施主不必挂在心上。”随后又说, “今日浴佛节,寺里繁忙,不必招待游客。提岸和我说了你今天要来, 让我先带你去暮云里。” 不知为什么, 虞晚章见到他觉得与昨日有一些不同, 眉目舒展, 朗月清风, 嘴角时时挂着笑。 他引着虞晚章走在前头。 从山下的古亭到暮云里需要点时间,眼下行人不多,只他们两人, 宽敞的路两边全是层层不尽的碧竹, 风过便碧波万顷。 虞晚章其实并不爱笑,但在很多人眼里,笑代表亲和, 平易近人,因此为了让自己受欢迎, 她总是挂着笑。 在应珈楼身边,她全身心放松,慢慢走在阴凉下,很是舒服。 “怎么是你在等?提岸呢?”她跟在身后, 应珈楼身上的白色棉麻上衣白得晃眼。 “师父昨天抽查几个弟子功课,提岸都回答不上来,今天被师父罚抄写经书。” “用毛笔?”虞晚章是想起了那天在他书房,她记得应珈楼是用毛笔。 应珈楼停下来,轻轻笑出声,虞晚章这才发现他的眼睛像是碧色的湖水透澈干净。 “罚功课当然是好几支水笔一起写。”他怕虞晚章理解不了他的意思,特意做了个手势。 虞晚章恍然大悟,这不就和小学生被语文老师罚抄课文一样嘛。为了抄快点,手掌大的学生可以一次捏五支笔。 “难道不需要一遍抄一边悔过,再嘴上念一遍么?”她好奇起来。 应珈楼摇摇头:“遍数多了就做不到了。” 这次两人是并肩走,避免不了两人摩肩擦踵,衣料摩挲的声音总透着淡淡的心意,并且愈演愈烈。 虞晚章全然没有刻意离远一点的意思。 现在天气热了,他还是穿着薄衫么?虞晚章自己早就换上了短袖。 眼角余光里应珈楼很是镇定,虞晚章觉得不能跌份,也整理了心神。 快到暮云里门口,应珈楼停下脚步,他让虞晚章先进去,和前台说房间号,自有人会带她。 那是他在暮云里惯用的房间。 面对虞晚章迷惑的目光,他道:“我还有些要抄录的经书忘记拿了,等会儿和提岸一起过来。” 从外面粗粗一看,暮云里不过是个灰扑扑的木质小楼而已,与以中式为噱头的寻常茶楼餐饮店并无二致。 虞晚章前两次都没好好欣赏,随着前台接待一路进去,才慢慢看出来里头装修的精妙之处。 仿明朝苏州园林的格调,假山枫树环伺,院落壁影下是一簇一簇茂密的紫竹林。 她又一次站在了应珈楼的房间前,前台接待就下去了。 甫一开门,鼻腔间萦绕着陌生的檀香。湖面清新的空气迎面。 “红姨,檀香烧没了,得换了。”中气十足的声音在方室里回响。 那人所坐的位子与移门处有道仕女图屏风,看不见模样,虞晚章还是认出来了这声音,与那天应老太太的一模一样。 虞晚章犹豫再三还是进去,动作放得轻缓。 应老太太见好久没听到应答,从太师椅上挪出半个身子,见到虞晚章,并不是什么红姨。 她问:“你是什么人?” 虞晚章本想那天晚宴找个机会认识结识一下,却根本没给她机会。如今应老太太忽然一下子出现在她面前。 “我是提岸师父的朋友,”她走到离她不远处的香炉前,“提岸师父让我到这等他。” 她掀开香炉的盖子,果然里头是灰白的灰絮,香线全烧光了。 檀香味本就不浓厚,风一吹,房间就没什么气味了。 之前她跟着贺杨来的那一次,见过前台在哪里拿的香料。 宽敞的房间只有在靠墙的一处有着博古架,虞晚章按照记忆,抽开最右边的柜子,里头整整齐齐的摆着各种香料。 虞晚章转头笑着问:“您喜欢什么香料?” 应老太太眼皮子睁开,浑浊的眼睛露出精光:“看你吧,孩子。” -- 第47页 柜子里最多的是旃檀香,这是应珈楼平时最爱熏的香料,带点清新。除此之外,还有沉水香,娑罗翅香,熏陆香。 另有几个量极少,藏在角落里,虞晚章并不知道名字。 每种香料都贵如斗金,不是普通和尚用得起的,装在密封的容器里,避免相互窜了味道。 虞晚章拨开面前两盒,抽中黑色的那盒,点燃后放入香炉里。 一会儿功夫,白烟袅袅婷婷,房间里皆是木料的油脂气味,芬香远闻,香光庄严。 应老太太满意地鼻腔发声,闭着眼睛享受,悟入本心。 “怎么选了娑罗翅香?” 多亏了之前虞晚章看了不少佛教经典,里头就有一本讲佛教香器。 香在佛教中对佛和菩萨的供养密不可分,后世发展更有香积佛国的典故。 虞晚章记性很好,看过的书和图画都能做到过目不忘。 她略一思索:“《苏悉地羯罗经》中有一章说娑罗翅香献予女侍者,它里头有安息镇定的效果,外面天气热,今天用刚好。” 她一边说一边看向湖边,台阶边已生了不少睡莲荷叶,小小圆圆的挤在一起。 应老太太这时睁眼细细打量起前面的女孩子。 黑发白衣,面容精致,盈盈笑着很是安静,应老太太便又多喜欢了几分。 “提岸的朋友我以前也知道几个,这孩子命苦,从小没有父母,我之前都没见过你。” 应老太太倒了一杯茶问晚章喝不喝。 虞晚章坐到她身边,接过茶盏:“我和提岸小师父也是今年刚认识,因缘际会下熟悉起来。” 两人说说笑笑,多是虞晚章说一些讨巧的话,应老太太也爱听。 不过多久红姨就回来了,红姨以前是应家的保姆,做的时间长,在应老太爷去世之后专门服侍老太太。 应老太太腿不太好,这两天因为去灵谷寺,全程自己双腿走路,哪里吃得消,最后在红姨提醒下,应老太太才离开暮云里。 虞晚章喝了两杯茶后,应珈楼和提岸才到。 提岸拿了不少乌米糕,都是今天新做的,揭开木头盖子,里头的热气蹭蹭往上跑。 寺庙里的乌米糕做的是最传统的款式,只有糯米,现如今为了增加口感的层次,很多商家会在里面加一点蜜饯。 两人从山上下来,额头冒了不少汗,提岸孜孜不倦地给虞晚章讲如何制作,应珈楼听着,唇角微微勾起。 虞晚章给他和提岸各倒了一杯茶水。 应珈楼低眉顺眼地接过,他确实有些口渴,动作却依旧很有礼貌。 喝完后,匀润的绯色嘴唇上水光艳艳。 虞晚章看着他说:“刚刚我在屋子里碰到应老太太了。” 提岸咕咚咕咚地喝完两口,随口道:“应老太太不是早就下山了嘛?师兄。” 今天因为浴佛节的缘故,应老太太提前到了灵谷寺,由主持做了法会。 应珈楼回看虞晚章:“恩,她在这里休息了一会儿,你们说了什么?” 虞晚章看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出点细枝末节的端倪。但他十分平静。虞晚章只好把纷繁复杂的猜想又压在心底。 她摇摇头:“没说什么。” 提岸从篮子里挑出一些在乌米糕上放了些莲子的,他拿了一块给虞晚章:“晚章施主你尝尝,这是我让师兄特意买的莲子,一点也不苦。” 师兄告诉提岸做乌米糕时可以加点别的配料,让乌米糕吃起来口感更好一些,提岸其实让应珈楼买了不少配料,但这些配料放在乌米糕上口感都不好。 只有莲子这一款还行,带了莲子的清香。 虞晚章试过之后果然喜欢。 满满当当的一篮子乌米糕,虞晚章哪里吃得完。 “提岸,你给的太多了,你要不拿回去一些分给寺里的师兄弟?” 提岸大惊失色:“上次我和你在学校后街,我明明看到你吃了那么多东西,所以才给你拿了不少。晚章施主,你最近胃口不好?” 虞晚章:.......在应珈楼面前说我能吃,倒也不必。 虞晚章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应珈楼,那人眼底隐隐的笑,真是温和。如果不是在他手底下吃过苦头,虞晚章差点当真。 她不自然地咳了咳:“我...我那天是肚子饿了...” “嗯,那天的绿豆糕也被你吃完了。”应珈楼右手摩挲着左手手腕的肌肤,状似不经意道。 总共十块,没一块剩下的。 虞晚章:...... 到了傍晚,提岸与虞晚章别过,他的课业还没有抄完,在百般告诫虞晚章不要学其他女孩减肥节食后跑回寺庙,他可不想熬夜。 最后是由应珈楼送虞晚章回去。 秦叔还没有到,他们从暮云里拐出来,站在一片翠竹林下,春末的傍晚红云遍布天际。 虞晚章问他:“提岸是孤儿?” 应珈楼侧身看过来时挡住了天边的景色,虞晚章解释:“应老太太说的。” 应珈楼眼睛微眯,过了半天才憋出来一点:“恩,我师父在夏天的时候打开灵谷寺的大门,发现的提岸。” “襁褓里什么信息也没有?怎么当时没送去福利院?” “咚——”灵谷寺清幽的钟声传遍山岭。 应珈楼抿了抿唇,目光看向灵谷寺最高塔的塔尖:“因为他一直有心脏病。” -- 第48页 之后便不再多说,虞晚章也不再问了。 秦叔到的时候,应珈楼帮他拉开车门,让她先坐上去。应珈楼再从另一侧上车。 回去的路上沿着湖岸开,虞晚章打开车窗,晚风拂面,那霞光晚照,愈发艳丽。 真就跟着火没什么差别。 黑色的发丝在白皙如珠玉的指间流走,虞晚章仔细复盘了下午怎么就见到了应老太太。 这次是直接送到了应善家楼底下,应珈楼很绅士,先下车再打开车门让虞晚章下来。 他陪着虞晚章走了一段路才回车上。 晚上睡觉前,虞晚章躺在地板上越仔细想越觉得今天见到应老太太实在太过巧合。 明明是提岸约的她,来接她的却是应珈楼,而后应珈楼又说自己要回寺庙。 难道自己真的有机会进到应家?目前看来这个几率还挺大,可是在那场晚宴后,虞晚章觉得自己都没什么希望了。 她心里毫无欣喜,只觉得疑惑。 两天后,应家公布人选,是应悦平。 第25章 . 第二十五幅像 逃离(一) 虞晚章是在和叶知美他们一起吃晚饭的时候知道这个消息。 当时有人给应善打电话, 晚饭全是应善爱吃的,他正吃得津津有味,听到手机铃声时略有不爽。 电话忽然被他按了扩音键。 “应家那边选中的是您女儿。”对方的声音染上喜色, 好像过年。 “哪个?”应善喝了不少白酒,有些大舌头, 脑子也不清爽。 直到这时,虞晚章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脏高高吊起————在家里, 她也被算作应善的女儿。 “应悦平,还能哪个,老善, 你不就一个女儿。” 应悦平的名字一遍遍的回响在不大的餐厅里。 下意识地, 她看向应悦平, 而应悦平也在寻找着她, 应悦平的目光满是不可置信。 “听说是应珈楼亲自选的, 悦平不仅与珈楼是同班同学,还是沾亲带故的表兄妹,肯定是人中龙凤。” 餐厅里沉默半晌, 大家各怀心思。最先打破沉默的是应善, 自己亲生女儿能进到应家,对公司可谓是多有裨益。 虞晚章好像还一直在做梦,如坠云雾。她就是牵线木偶, 被叶知美拉着站起来恭喜应悦平。 这场游戏里,她是赌徒。从一开始没有机会进到应家晚宴, 到最后单独见到了应老太太,并且留下不错的印象。 她手中的筹码越来越多,在游戏揭秘之前,她押上所有期望和身家。 只是临了末了, 见到被掀起的底牌,虞晚章被人当头一棒,怅然所失。 她坐在高耸入云的顶端,又被人拉下,狠狠摔了一地,才看清自己其实什么都没有。 第二天早上,虞晚章最先吃完早饭坐在车上,应悦平赖了一会儿床,收拾妥帖之后自然也晚了。 应悦平弯腰进来,倒是破天荒地和虞晚章打了声招呼。 以她的脾性,虞晚章以为她会像只骄傲的孔雀在她面前显摆,结果也没有,两人都只是安安静静的闭目养神。 自从大家都知道她是应悦平的远房亲戚,两人上下车也不避讳。 正是上学高峰期,虞晚章跟着应悦平从车上下来,不少学生朝她们投来目光,只是看的都是她身边的应悦平。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絮絮闹闹的交谈声比之前更甚,虞晚章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就见到应珈楼长身玉立,主动朝她们走来。 “是你推荐老太太选的我?”应悦平等他走近了问。 从昨晚到现在这个问题一直藏在她心里。 虞晚章站在应悦平后面,眼睛往四处看,似乎心思并不在他们身上,应珈楼不着痕迹地收回淡漠的目光。 随后温和回答:“是这样。” 应悦平似乎还有话要问他,碍于虞晚章在场不好说什么,三个人顶着热烈的目光和讨论声走到学校。 应珈楼走在中间,眼角余光都是虞晚章,她的侧脸如同深邃的山峦,此起彼伏。 鼻尖小而翘,是一只华美的猫。 另外两人的教室在五楼,虞晚章在二楼停住,对应悦平说:“我先去教室了。” 这只猫冷着一张脸转身离开,全程没有看他。 直到他的衣角被应悦平扯了扯,听到应悦平懊恼的声音:“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应珈楼抱歉地笑笑:“你再说一遍。” 日子有点难熬。 应悦平这件事沸沸扬扬,没有消停过。 梁声雁她们说得不起劲,见虞晚章安静地坐在位子上,偏让她发言说点感想,这样好像能消除一点她们心里的酸意。 虞晚章依葫芦画瓢,把她们之前讨论的观点复述了一遍,意兴阑珊。 好不容易等到下课,刚出校门就见到轿车停在一边。 虞晚章上去,车上只有她。见她坐好,司机启动车子。 还未等虞晚章询问,司机好心地给她解释:“应小姐说她有事,让我先送您回去。” “她有说去哪里么?” 司机慢悠悠地开在路上:“没说,不过我看到她上了应家的车。” 这是她许久以来,始终心里憋着一口气,发泄不了,浑身燥热。 司机在小区门口把她放下的时候应善也刚好从地下车库出来。 -- 第49页 应善春风得意,嘴上哼着不着调的小曲,见到虞晚章忽地一愣。 前段时间叶知美回来后他夹着尾巴做人,如今一点也不晓得收敛。 生动形象地诠释了什么叫真正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见只有晚章一人,应善贴上去,肥厚的脸上尽是调笑。 “悦平和我说要和应珈楼商量点事,昨天才刚公布消息,她也不知道低调一点。” 虞晚章看着眼前的路,不说话。 应善也不生气,快走几步,几乎与她并肩:“你以为你和悦平住在一起,我就没办法了?现在悦平快走了。” 想起前段时间虞晚章的小伎俩他就觉得好笑,压抑许久的那点东西又蠢蠢欲动。 虞晚章忽然停下脚步,黑衣黑发,定定地看向应善,眼神安静而冷然。 应善觉得周围的空气快结冰。 他魔怔起来,激动得规劝:“晚章,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和你妈妈一起替我按摩吗?就在你家客厅里,你妈妈还让你喊我应善爸爸。” “你要是乖一点,等悦平走了,你就是我唯一的女儿,我肯定会对你还有你妈妈更好。” 也是这样,虞晚章越平静,应善根本看不出他的想法。 就在他以为虞晚章默认就是同意,想要更进一步时,只听得虞晚章鄙视地说:“你动我一根指头试试。” 几乎是同归于尽的口吻,却又是轻飘飘的理所当然。 好似洁白的羽毛轻曼地落下,在平地上忽然爆炸,伤害巨大。 应善被她的气势吓到,强装镇定:“你就嘴硬吧,到时候别来求我。” 电梯门开了,应善率先走进去。 小区里弥漫着浓浓的晚饭香气,虞晚章回到房间,心里恶心感不断往上涌,她连忙跑到浴室。 酸涩的气味熏着她眼睛疼,那双微微上翘的眼睛泛红,浮着层薄薄的水雾。 跪着的姿势久了,虞晚章小腿发酸,索性坐在地板上。 直到把胃里的东西一吐而尽,只剩胃酸,她的胃跟火烧一样。 虞晚章按下按钮,水流一冲而尽。 她走到洗手台前,打开水龙头,她捧了好几把冷水扑到脸上。 要不是应善提起,这些事几乎被她刻意忘记。 虞晚章其实很小的时候就在家里见过应善,那时候应善还算是虞建东的领导。虞建东的一切升职加薪都与应善挂钩,只要应善点头什么都好说。 也许是为了讨好虞建东,他每次来家里的时候,叶知美都会给他倒家里最好的茶,以及一些都不舍得给虞晚章吃的水果点心。 甚至让那时还是小孩子的虞晚章给应善表演唱歌跳舞,给他捶背按摩。 虞晚章看着自己的手觉得像是泡在油里一样,她挤了许多的洗手液在手上,拼命地搓,拼命地洗。 手都被她搓地发红发麻,但她还是觉得脏得要命。 她真想把手剁掉。 “笃笃”两声,门悄悄被推开,“晚章,你在房间么?” 虞晚章好像被人得救,她这才回过神来。 看着红彤彤泛着血丝的两只手微微发愣,她抽了张纸巾擦干净。 她听出声音是叶知美。 叶知美听到浴室的动静,从房间转过来,见到镜中女儿红彤彤的鼻尖,晶莹的泪珠挂在睫毛上,似掉似不掉的,顿时心疼。 “晚章,你怎么了?是不是在学校让人欺负了?” 叶知美咬牙切齿的样子,好像真的只要虞晚章一点头,她就立马替她去报仇。 可惜并不是这个原因。 两人从浴室走出来,坐在房间沙发上,虞晚章像婴儿似的,靠在叶知美怀里。叶知美一下又一下安抚着她后背。 她不禁想,妈妈是真的爱她的吧。 虞晚章摇摇头,声音软软的:“妈妈,我就是有点想以前的家了。” 她试探地问:“我们回去好不好?” 叶知美抽了张纸巾,给她擦眼泪:“我已经和你爸爸离婚了,干什么还要回去,再说了原来那个家哪里有这里舒服。” 因为这个原因就哭,叶知美觉得女儿不懂事:“再说了,现在我不工作,全靠应叔叔养着,你的学费生活费都是他出,你爸爸之前给的那点哪够啊,你应叔叔待我们不薄。” 自己女儿是什么性格,叶知美心里很有数。这些日子表面上看着和善,实则还没有主动融入到这个家庭。 为了打消虞晚章心里的顾虑,她下了剂猛药:“你爸爸这几天还一直来问我要钱,说是做生意又亏钱了。晚章,不是我在你面前说你爸爸坏话,你说说,你爸爸都这样了,你还想他干什么。” 房间陷入沉默,虞晚章渐渐停止抽噎。 她趴在叶知美的腿上,细细嗅着属于叶知美浓郁的甜美香气。 “妈妈,如果我被人欺负了,欺负我的人是应叔叔的话,你会带我离开这里么?” 叶知美用手梳着女儿的头发:“当然了,你是我肚子里掉出来的肉,这个世界上除了你没有谁在我心里更重要了。” 她环顾了一圈,这里毕竟是应悦平的房间,装修摆件都要比虞晚章之前住的要好很多。 而现在那间泡水的房间还在装修,一想到女儿不仅和应悦平挤同一个房间,还要打地铺,叶知美就觉得心痛,低人一等。 -- 第50页 她怔怔地说道:“应悦平运气好,听说她就要搬到应家老宅里去了。不过啊,这个房间马上就属于你的了。” 她本来是要来敲打敲打晚章,就算自己女儿进不了应家,那也轮不到应悦平,现在落了下乘,应善前妻那还指不定怎么笑呢。 虞晚章抹掉落下的最后一滴眼泪,叶知美的话像是被蓄在深沉的海里,她听不见,一瞬不瞬地盯着手背上的那滴泪,若有所思。 第26章 . 第二十六幅像 你要跑到哪里去,我的小…… 应悦平没想到自己这件事能引起轩然大波。以至于她同桌贺杨都要来问一句她怎么想的。 想想也是, 如果她不是当事人,估计早就和那帮小姐妹在群里吃瓜,彻夜未眠。 现如今她从吃瓜人到瓜的身份转变打她个措手不及。 贺杨问她的时候声音些闷, 欲言又止,看得应悦平更心烦气躁了。 大家都传是应珈楼与应悦平关系匪浅, 不然怎么会在应老太太面前主动夸应悦平? 而那关系匪浅的言下之意便是这两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谈恋爱。 一想到应悦平居然能把应珈楼拿下,不少人纷纷露出这个女人有两下子的崇拜眼光。 她是觉得应珈楼很迷人, 但是拜托,那已经是早八百年前的事了好不好。 应悦平心里腹诽,趴在桌上, 在白纸上画圈圈。 没好气道:“能怎么想?我也不知道。” 贺杨不像往日那样有活力, 他过了好久清了清嗓子, 假装不经意地问:“你什么时候喜欢的应珈楼?” 自动铅笔芯猛然一断, 应悦平心如擂鼓, 胸腔内像是放了烟花,有股气在回荡。 但她一想到前几日贺杨围着虞晚章打转,她就生气, 在贺杨问完这句话后故意没再和他说话。 放学后应悦平有事要问应珈楼, 主动和他一块回去,应珈楼也不容易全天都待在学校考试,学校里人多眼杂, 她不好和他说话。 直到上车,司机一路往前开, 应悦平才发现他直接带自己回家。 “你和虞晚章说了你不和她一起回去么?” 应珈楼坐在车后座也身姿挺拔,掩在背阳的阴影里,即便这样,应悦平还是觉得他五官深邃, 目光淡淡看起来很温和,实则很有压迫感。 她下意识地翻出虞晚章的微信,要给她发信息。 发完之后她才后知后觉,她和虞晚章的关系应该是瞒不了应珈楼。 到了应宅,应珈楼很快下车。应宅大得像迷宫,应悦平就没来过几次,她亦步亦趋地跟上,生怕走丢。 “怎么把我带到你家来了?”虽然她确实有话要问他,但不想在他家里。 应珈楼漫不经心地回答:“老太太想见你,问你几句话。” “要问什么?我都没准备?难道做孙女儿还要考试?”应悦平只能想到这个。 应珈楼被她扯住袖子,礼貌性地笑笑:“不需要紧张,只是回答几个问题而已。” 就是因为要见应老太太才会紧张,就上次那个晚宴她离应老太太有点远都能感受到压力,更何况这次是私下里。 以为应珈楼会给她点提示,结果说了还不如不说。 自从应悦平不再对他犯花痴,应珈楼的形象在她心里大打折扣。 果不其然,到了客厅,应老太太便让应悦平单独留下。 她端庄地坐在沙发上,身上穿着件灰色的薄长袖外套,只戴着老花眼镜,不爱笑,手上拿着本书。从应悦平的角度看不清是什么。 应老太太从头到尾都没看她,但应悦平却能感受到那股迫人的视线。 “你知道是珈楼选的你么?” 应悦平不假思索地点点头,老太太问什么,她就答什么。 “感觉你和珈楼关系很好,那天宴席还把你位子调到他身边,就连他要去楼上休息,也特意下楼和你说一会儿私密话才上去。” 应悦平心里直喊冤枉,她自己都奇怪应珈楼怎么会选她,要选也是选虞晚章。 要不是那天应珈楼下来告诉她贺杨和虞晚章在草坪那儿,她也不会打电话给贺杨。 也就在那天晚上,她察觉到了一点应珈楼的心思,在第二天虞晚章和贺杨单独约会的时候,她给应珈楼发信息。 “我和他就是普通同学关系,如果硬要说关系好,大概就是他坐在我后面,我们偶尔聊几句天。”应悦平解释。 “珈楼这孩子话不多,他只有对熟悉的人才爱偶尔说几句话。” 应悦平:“......” 好在应老太太也没再问别的,那双有神的眼睛从老花镜中透出笑意,她打趣自己:“看把孩子吓得,红姨,准备开饭吧,应小姐和我们一起吃饭吧。” 应悦平从来没有哪一天像今天这样希望地球爆炸,怪兽袭击地球带着全人类一起毁灭,如坐针毡这四个字都不够形容她的心情。 一直到应珈楼把她送到门外,应悦平终于感受到自由的新鲜空气。 应珈楼把红姨的联系方式发送到她微信上:“老太太说,你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找她。” 应悦平点点头,在应珈楼即将转身离开的时候,她一把抓住他胳膊,问出了她一直憋在心里的话:“为什么要推荐我,不是虞晚章?” 她向来是心直爽快的人,憋了一天都快憋死她。 -- 第51页 应悦平其实没指望自己能听到答案,以应珈楼的性子,多半是不会说。 春末初夏,幽暗的花园里长满了不少郁郁葱葱的绣球。空气中浮动着湿润的香气。 又快要换季了,应悦平感觉今年的春天格外的长。 应珈楼的闭着眼睛轻嗅其味,眉眼,嘴角都侵染了风的湿润。即便是到了现在,应悦平也不得不承认应珈楼确有温柔小菩萨之姿。 晚风拂过,眼前的少年忽然睁开眼,眼睛明亮,嘴角的笑意更盛。 “因为夏天来了。” 他已经不想再忍受一个人的春天。 夜静时分,红姨伺候老太太上床休息。 老太太突然问红姨应悦平这孩子如何。 红姨整理被子,想了一会儿才道:“没想到珈楼少爷是喜欢这样的。” 老太太哼了一声,忽然想起那天她喊应珈楼来她屋子选照片。 摆在他面前的是三张女孩照片,十七八岁花一般的年纪。 应珈楼掩着口鼻稍微咳了咳,目光在三张照片上来回巡看,看着很为难,最后过了许久才做出选择,在中间的照片上点了点。 屋内有一盆吊兰,绿色的条叶垂下,老太太盯着看了会儿拂去叶片上的灰尘,才慢悠悠地道:“先让管家去布置吧。不过珈楼啊,还是太年轻,总是对自己喜欢的东西无法割舍。” “倒是和他爸爸一模一样。” 应珈楼作为应家这一代孙辈里的掌权者,即将从应乾手里接手泼天的家产企业,如果任其玩物丧志,沉溺在情情爱爱里,怎么将应家继续发扬光大。 应老太太忽然想起应珈楼小时候的事。 他小时候不像现在这么冷情,也有自己喜欢的东西。大概他五六岁的时候,他爸爸应坤给他买了一只棕色的玩具熊。 这只玩具熊是个高级货,一按按钮会发光发亮,甚至披着红色斗篷,拿着白色宝剑。 应珈楼那时候很喜欢这只玩具熊,因为能在别的小朋友那获得羡慕的目光。 可老太太见他整天拿着这只熊,就让人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把这只熊丢掉了。 *** 空气渐渐闷热,用电风扇声音太吵,应悦平从床上爬起来,看了一眼床下的虞晚章才走到书柜边拿起遥控板。 微弱的蓝光显现。 “我开空调了。” 虞晚章轻轻应了声。 应悦平下床打开中央空调后又回到床上。她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虞晚章,如果给你这次机会你会接受么?” 应悦平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说说话,而房间里只有她和虞晚章。 许久过后也没等来说话声,但她知道虞晚章还没有睡。 她翻了一下身子,索性自己思考起来。 如果拒绝了这次机会,她相信应善一定对她很失望,但是如果真让她搬去应家,那边的氛围又让她发怵。 还有贺杨...... 一想起这个人她的心就像被泡在温泉里,暖烘烘的,她相信,如果没有贺杨,或许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对贺杨的心意,她也许能接受得更加果断。 虞晚章没有睡着,明亮的眼睛一直盯着天花板,好像有什么东西似的。 摆在她面前的路很显而易见,应家那条路已经被拒绝堵死,而贺杨那条呢,也行不通。 耳边传来浅浅的呼吸声,虞晚章侧耳倾听,应悦平应该是睡着了。 她轻轻起来上厕所,在路过床边的时候,虞晚章停了下来,借着房中昏暗的月光细细打量应悦平。 或许她能代替应悦平去应家?但有什么办法呢?让她出意外? 一轮明亮的弯月破云而出,室内顿时清亮,也照亮了虞晚章半边脸,冷漠安静像个世外人。 *** 周日清晨,刚下过一阵细雨,地面湿润,低凹处也积了不少雨水。 外头昏昏沉沉,客厅里灯火通明。 叶知美让周姨给虞晚章倒一杯牛奶,把她桌上高热量的面条撤下,换上了寡淡的三明治。 虞晚章安静地坐在位子上吃饭,咬了一口,什么味道也没有。 叶知美很注重女儿的身材管理,她笑着问道:“好吃么?” 虞晚章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这时应善从楼上下来,脸上风光无限,边系着领带边说:“你们绝对想不到我刚才接到谁的电话?” 叶知美调笑地斜他一眼:“怕不是哪个小三小四给你发消息吧?” 应善觉得叶知美眼光短浅,很看不上她,但今天是个好日子,他不想破坏好心情。 他嘴角撇撇:“应家居然今天让我去外地跟进巨鹿的商品房开发,我估计他是想把这个工程包给我做。” 巨鹿是应家前几年好不容易和政府磨合拿下的一块地,据说要开发成新的商业圈,就算是把其中几栋房子包给应善,那也是天上掉下的馅饼。 连叶知美也愣怔了一会儿,而后笑容灿烂,特别体贴地给应善拉开凳子,招呼他吃早饭。 应善得意地笑:“我估计啊,多亏了我女儿,要不是她被老太太看中,这种好事哪能轮得到我啊。” 以前他也不是没打着应家旁支地身份在商场活动,可人家根本不买账。 叶知美倒头如蒜,连夸应悦平有出息。 应善卷了卷嘴边的面包屑:“晚章,你以后要多学学悦平......” -- 第52页 “怎么又提到我?”应悦平不耐烦地打断她。 再听到应善和她解释了一遍刚才说的话,应悦平不动声色地看了虞晚章一眼,她小声地说了一句:“有什么好高兴的,马上就没有了。” 因为这件事,应善今天也不去公司上班,让叶知美给他收拾几件衣服带去外地,而应悦平也在忙。 眼见着去应家的日子越来越近,她也要开始收拾东西。 而虞晚章之前被她泡水泡坏的屋子已经重新装修好,叶知美迫不及待地让她搬进去。 黄澄澄的灯光下,虞晚章穿着黑色的裙子,指尖在粗俗的袋子上划过,里面装着那天晚上应善让她恶心的内衣内裤。 除此之外,还多了一张纸条。 虞晚章不是软弱可欺的性子,既然她打定主意要回到虞建东身边去,她肯定要在应悦平面前剥下他虚伪的面具。 现在大家都在屋子忙,正是她动手的好时机。 虞晚章下楼,把那袋子放在客厅里。 她从客厅出来,应悦平正穿着家居服下楼。 “爸爸刚出去,你也要出门?今天外面在下雨。” 虞晚章眸光流转:“有事情,你东西都收拾好了?” 一听到这个应悦平就头疼,她抓了抓头发:“还没呢,懒得弄。” 她和应悦平并不是什么都可以谈的朋友,虞晚章在门口换了鞋,开门,正好见到叶知美进来。 “妈。” 叶知美道:“你应叔叔刚上车,今天早点回来吃饭。” 虞晚章那一声好,随着大门关上,彻底隔绝。 *** 灵谷寺,提岸正拿着扫帚清理路边落叶,萧萧而落的不仅是雨,还有枯枝败叶。 提岸打扫得极为认真仔细,绝不放过一草一叶,竟然连虞晚章站在他身后也不曾发现。 还是她等了一会儿,轻声喊了他名字,提岸转身才发现。 “晚章施主,你怎么来了?”提岸欣喜,两只眼睛冒着星星。 虞晚章背着手,安静温柔地笑,她忽然从身后拿出一盒小蛋糕:“当当,我今天特意过来给你过生日的。” 提岸顿时觉得不好意思,他在庙里这么久,还是头一次交到寺庙外和他年纪相仿的朋友。 不管什么时候来庙里,晚章施主都会给他带好吃的。一路下来,对他多有照拂。 “怎么好意思让你破费,不过我的生日不是今天,要过几天呢。” 提岸当初被亲生父母丢在门口,他师父记得是夏至时节,软糯弱小的小孩被裹成一团,什么信息也没有,师父就把夏至当作他的生日。 虞晚章把蛋糕给他:“因为我要走了,恐怕等不到提岸过生日的时候了。” “走?你要去哪里?” “我要回老家,找我爸爸去了。” “啊?”提岸大为惊讶,湿闷的空气忽然被离愁的别绪侵染,他心里闷闷的,不知道要说什么。 虞晚章笑笑:“现在还有点时间,我们先去吃蛋糕吧。” 提岸十分感性,眼角湿润,擦擦眼泪:“好。” 灵谷寺再往上走一点有一道瀑布,百练倾泻而下,冲击成一个小覃,泉水甘洌清甜,平时不少寺庙里的沙弥来这取水。 今日只有他们两个。 两人在沉默中地共享了小蛋糕,提岸吃得缓慢,每一叉都小块,恨不得拖上个十年半个月。 指导虞晚章走,两人也没有把小蛋糕吃完。 两日后,提岸在灵谷寺又见到应珈楼。他听师父说这几日师兄都在家里忙,没空来庙里。 他也没有联系师兄的方式,只能等着应珈楼来庙里。 提岸是个话痨,平时其它师兄弟都烦他话太多,也就应珈楼能容忍。 想来应珈楼能容忍的原因无外乎就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他虽然喜欢安静,但时不时有人在他耳边念叨,应珈楼也觉得很有意思。 提岸跟着师兄去了迦陵书院,一边看师兄下棋,一边和师兄叨叨叨,跟念经似的。 把这两天积攒下的事情全都兜头说了一通。 一想到虞晚章离开,他伤心难过起来:“师兄,晚章施主走了,我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就没有了,我这两天都在哭。” 应珈楼执黑棋,正要落子,听到虞晚章的名字,心头猛地一震:“你说什么?” ** 虞晚章回到了C城以前住的老家,那是在一座闹市区的甚至有些破破烂烂的小区楼里。 其实说老家也不太算,在她记忆里,小学五年级之前,家里还算有钱,虞建东做生意破产之后,全家才搬到这里。 虞建东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虞晚章给他打电话也没打通,还好当初叶知美把她带走前,虞晚章偷偷藏了钥匙。 房子对一家三口来说也算不上大,正正好。 屋子里的东西没有被乱翻,只是没有人住的痕迹,她略略放下心。 虞晚章猜想他可能外出做生意,不方便回电话。不过她还是在微信上留言说自己回来住几天。 其实她就没打算再回去。 她和学校那边请了假,大概是因为艺术生,老师管得不是很严格,虞晚章想着到时候再回去一趟参加高考,拿到毕业证。 这两天她就窝在房间里复习考试资料,晚上去附近的公园走走逛逛,纯当放松心情,锻炼身体。 -- 第53页 叶知美那边似乎也很忙,忙到没有仔细思考过虞晚章随便扯的借口,她和叶知美说想去同学家静静,过几天再回去。 她居然也没再过问。 至于应珈楼那边,就更没有可以说的。 就应该当作是一次心动的际遇。 他是这样的绚烂华美如同佛子,她只不过是个想要卑微苟活的普通人而已。 到了最后,他也没选她,心里落空的滋味挺不好受。 虞晚章想,这就当作她主动招惹的代价。 她看的很透,对某些东西并不强求。 虞晚章做完一套理综卷子,照着答案批改后,错了几题,又拿着红笔在空白处写了错误原因和记错的知识点。 只是到了最后,她不知不觉在旁边画了个小光头。 到了晚饭时间,她拿了手机要去附近的超市里买菜。 这两天来一直吃外卖,她有点腻了。虞建东不怎么做饭,好在家里烧饭的工具应有尽有。 因为在家里窝的时间长了,虞晚章特意在超市里逛得久一点。 她不爱吃零食,只买了一点果脯之类的,这样写试卷的时候嘴里含一块,也不会觉得太无聊。 逛到生鲜区,虞晚章水果买的比较多,蔬菜和肉类只买了两天的量。 这样比较新鲜,也迫使她以后常出去走走。 她家的小区本地人不多,很多都是租给刚毕业的大学生或者来城里打工的一家三口,虞晚章也不用担心碰上有认识的邻居。 之前叶知美和虞建东离婚的时候闹了很大的动静,惊动了街坊邻居,虞晚章住进来两天,一个老邻居都没见过,全都搬走了。 也许唯一不好的地方在于,能说说话的人很少,虽然虞晚章也不爱说话,但是长时间不说话一开口就会嗓子发哑。 今天在超市里买菜的时候收营员问她要不要办张会员卡,虞晚章开口说话时才发现自己嗓子有点疼。 小区里有很多弃养的小猫,到了饭点全都跑出来,虞晚章打算等到晚上下来和他们说说话,这样也不至于再发生今天的情况。 * “你说顾现朝是不是丢脸丢大发了。他一个私生子,之前还笃定这次酒会肯定请到H城的应乾,你看看,这来的是什么人,我记得应乾也有四五十了吧。”作为顾家旁系的虾兵蟹将在一旁咬耳朵。 “顾家老爷子一死,这次酒会虽然没有明说,谁不知道就是他顾现朝的继任par?明天就要去集团走马上任。应家派来的人长得是龙章凤姿的,可不是应乾有什么用。” “确实,应家虽然在C城没有产业,但这么多年和顾家合作下来,居然派了个闲杂人等。我们啊,等会儿就看看顾现朝怎么收场。” “咦?”虾兵蟹将们看到这一副情景,纷纷惊讶得往后倒,“有谁知道这个人的来历?怎么顾现朝到他面前气势都矮了三分,还主动凑过去讲话?” 一旁稍微懂点道行的人实在是看不下去,之前还听说顾家不让顾现朝接手集团,还闹到警察那儿,要是顾氏集团真让他们这帮绣花枕头控制了,估计早就倒了。 他拍了拍虾兵蟹将们的胳膊,指了指不远处黑色西装华丽男人:“他啊,可是比应乾还金贵着呢,是应家下一代家主。” 虾兵蟹将们一个个惊醒,后背惊起一层冷汗,连忙捂着嘴,不敢再乱说话。 只是那应家下一代家主在酒会没待多久,不知一个中年男人在他耳边说什么,便和顾现朝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从他进来到离开也不过十几分钟,不过他们都明白只这十几分钟已经是很给顾现朝面子,让他坐稳顾家头一把交椅。 一个漂亮女人攀上顾现朝的手臂,身上弥漫着香甜的果香,视线还黏在离去的背影上:“哥哥,他怎么会来这里?” 这女人是知道他的,小时候见过一面,后来听说关于他的也无非是性子温顺,一直在庙里修行参禅,不爱参加聚会,这次倒是特意跑到C城来。 她刚刚想上来打招呼,只是男人周身凛冽,一副生人勿近的戾气,纵然是皮相鲜艳,她也不敢上来找骂。 顾现朝摇摇头,他心里全是少年如斯的惊叹,年纪比他小,讲话却句句落在实处,一针见血,以后在商场上又有一番恶战。 他拨了拨自己妹妹的脑袋:“别看了,走吧,我们去看看爸爸。” ** 虞晚章打算烧番茄炒蛋,最简单的菜谱,成功率也最高,即便厨艺不好,也难吃不到哪里。 她在切番茄,今天买的有些不新鲜,橙色的皮皱皱巴巴。每一刀下去落在砧板上,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特别响。 她忽然一惊,刀切到了食指上,血流个不停。 刚才她猛然听到敲门声,以为听错了,静默几秒后,果然想起了咚咚的敲门声。 虞晚章在屋里应了一声,来不及处理伤口,在凉水下冲了一下就去开门。 小区很老,一层两户,她这一层的楼梯灯还坏了。 狭小又黑黢黢的楼梯口黑压压一片,放佛蹭地一下窜出来几条瘦长的人影。 虞晚章忽然想起以前上门要债的情景,她心里一慌,还没看清,手握住门把就要把门关上。 只听到闷哼一声,一只漂亮的手夹在门缝里。 随后外面的人用了点力,把门推开,虞晚章索性往后退得远一点。 -- 第54页 屋内亮白的光终于延伸到门外,男人从黑暗里慢慢步入光亮,脸的轮廓也渐渐明晰起来,光线渡上形状漂亮的嘴唇,红糜又湿润像是可口的水蜜桃。 西装服帖,恰到好处的修饰每一处线条。 是应珈楼。 虞晚章的心像是被人一层层的剥掉外衣,直接被人攥在手心里,酸胀酸胀。 白天还刚刚劝说自己快点忘掉的人,竟突然出现在眼前。 在没人注意自己的时候,是他找了过来。 应珈楼眼角眉梢皆是艳色,周身被他刻意压制的冰冷戾气,他把门关上。 每一个动作都是慢条斯理,像是处理艺术品,可却偏偏让人生寒。 他低头整理袖子,慢慢朝着虞晚章走来,再抬起头时微微带着清泠泠笑,脸上温顺不在,有一丝邪性。 应珈楼微微弯腰,黑色的修长影子压在虞晚章头顶,极为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往外蹦。 “你要跑到哪里去?我的小夜蛾。” 声音软糯又毫无感情,最后一个字黏在甜软的嘴唇,化为虚音。 他的手指触即虞晚章的鼻尖,冰凉让人后怕。 第27章 . 第二十七幅像 手铐 飞蛾见火光, 以爱火故而竞相飞入,不知焰炷烧燃力,萎命火中甘自焚;世间凡夫亦如是, 贪爱好色而追求,还被火烧来众苦① 应珈楼想自己应该是颗黑色的太阳, 暗淡无光,冰冷彻骨。 在他的世界里, 只有他这颗冰冷的太阳,连一丝风也没有,万物枯萎凋敝, 了无生机。 一只白色的小飞蛾扑扇着翅膀冲过来, 竟把他当成了熊熊燃烧的火焰, 千方百计地扇动翅膀, 撩拨起一点微风。 只是小飞蛾出乎他意料, 他还没来得及感受几天的微风,小飞蛾又扑腾着离开。 虞晚章感受到那只骨节分明又冰凉的手指,从她的额头一路往下滑, 在唇畔没停留多久, 而后手掌张开,慢悠悠地抚上她脖子。 寂静的屋子里她只听到心脏强而有力的跳动,脖子间的力量越来越紧, 但又没有让她有窒息地感受。 他似乎在体会她脖子间一汩一汩血液迸发的力量,掌控着什么。 应珈楼靠她更近, 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虞晚章需要更多的氧气,这场景更像她是幻化而成的妖怪,吸取应珈楼的精气。 手下的人颤颤发抖, 应珈楼却觉得自己身体里的血液沸腾,叫嚣,冲刺。 他还想要更多。 似乎闻到血液的铁锈味,他松开手,注意力全被虞晚章那只莹白的手指吸引,也许是切得深了点,又没来得及包扎,手指上满是鲜血,几乎凝聚成滴,落在地板上。 应珈楼将手指含在嘴里,慢慢舔舐伤口和血液。双眼赤红,眉间是朦胧的,病态的绮丽,神态庄严,更像是供养佛祖。 舌尖摩擦着破皮了嫩肉,微痛温热,虞晚章生出诡异的阴暗感受,忽然浑身战栗。 因而她这战栗,应珈楼越发激动兴奋,每一个关于她的,他都想拆骨入腹,融于骨血。 供奉完这一切,他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甜美,是花朵凋糜之前最盛放的样子:“小夜蛾,只有我能救你,也只有我会救你。” 夜蛾扑火,我便是那焰炷。 “还逃吗?” 虞晚章当晚被应珈楼带了回去,只是他们没有回H城,暂住在C城最高档的酒店顶层,这一层楼只有他们这一住户。 也许是怕她再跑,从她家到酒店,应珈楼一直抓着她的手腕,只要她稍微动一下,在应珈楼眼里就是抗拒的意思,下一秒只会抓得更牢。 虞晚章从没想过一个人的手掌会坚如牢笼,白净纤细的手指简直就是钢筋水泥。 回了酒店,她都来不及仔细打量,直接被行走如风的应珈楼带到房间,门反锁后,又只剩下他们两个。 应珈楼松开手腕,虞晚章的皮肤薄如纸,一圈红色的印迹很是鲜明。 就在她以为就这样结束的时候,有人在门外轻叩门扉,应珈楼开门,堵住门口的光景,等到再关上时这一过程只紧紧几秒而已。 应珈楼今天很不对劲,温润的眸子里满是邪气,皮肤白得透明,整个人却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湿冷。 进来后便紧抿着嘴唇,没再说过话。 他身上穿着华丽的黑色西装,手腕是略宽的银色手环,手指上戴着戒指,全都镶满了碎钻。 他应该是参加晚会了,还没来得及把衣服换了就把她抓走。 从阴影里走出来,如同打扮华美正要赴宴的邪魔妖僧。 应珈楼脱了西装外套,随意丢在一边,显得更加利落,他坐在沙发上,手上多了个盒子。 当着虞晚章的面,他把盒子打开,里头躺着副银质闪闪的手铐。 虞晚章心情复杂,心里边不是没有怨气的,这么多天却只有他找来,可现在更多的是隐隐的担忧,他实在是不正常。 沉默,偏执,阴沉,还有难敛的一身戾气。 应珈楼看着她的眼睛,招了招手:“过来。” 要想和他正常交流,虞晚章明白得让他冷静下来,而现在她不能忤逆他。 她今天穿的是条裙子,不算短也不算长,脱掉鞋子后直接坐在他大腿上,两条小腿耷拉在沙发上,只是这样裙子却又更短一些。 -- 第55页 虞晚章抬头看了一眼,但见应珈楼脸上并无异样,她也略微放下心。 他把手铐拿出来,冷淡道:“把这个带上。” 虞晚章以为两个都要戴在她手上,虽然有些让她不舒服,并且联想到不太好的东西,但现在没办法。 她把其中一只戴上,就在她要戴第二只时,应珈楼拿过,很自然地戴在他手上。 虞晚章的配合稍微安抚了一点。 而且对于她这样近距离的坐姿,能方便他和虞晚章面对面交流,应珈楼燥热的心便稍微安定一点。 竟难得的多出点诡异的温柔。 “晚章,你哪里也跑不了了。”他喃喃地说,手指绕着虞晚章冰凉柔顺的发尾。 说完这句,他嘴上还在低声呢喃,一遍遍重复这句。 “晚章,你哪里也跑不了了。” 对于这个将她绑住的方法应珈楼很是满意,他定定看着银色的手铐,又有种物归原主,弥补缺失一块拼图的圆满。 虞晚章太过狡猾,应珈楼恨不得将她做成挂件,日日夜夜带在身边才好。 “这样绑着,我们会不方便。”虞晚章说这句话是客观评论,并无它意,但他现在很敏感,只要她有点抗拒的意思,应珈楼便又开始肌肉紧张。 他黑白分明的瞳孔微缩,坐直了身体,似乎在思考另一种绑着她的办法。 虞晚章被他这么一弄,身子忽然往后仰,应珈楼没扶着她的腰,幸好她腰软,不然就要掉下去,只是这次安全起见,那只没有被铐上的手臂挂在应珈楼脖子上。 他现在是真的一点也激不得,虞晚章在她家时就发现他不正常,然而她并不怕这样的他。 细腻柔软的小手摩挲着他的黑发,慢慢安抚他,在他耳边轻声细语:“手铐就很好了,应珈楼,这个就够了。” 她身上有别于他的旃檀香,是一种香甜的水果香气,应珈楼觉得还不错。 今晚参加顾家的晚会有些赶,他身上的这套衣服也来不及熏旃檀香,还保留着衣服生产时的气味,应珈楼并不喜欢。 “不过能不能麻烦你托一下我,我这样坐着快掉下去。”虞晚章提醒他。 应珈楼比以前更加沉默,不爱说话,听到她说的之后下意识拖住虞晚章半边屁股,让她在他身上坐得更加舒服些。 只是如此一来,两人靠得更加紧密,他抱得很紧,几乎要把她嵌入身体里,惹得虞晚章面红耳赤,碰到了不该碰到的东西。 只是应珈楼似乎陷入某种情绪,他自己还没意识到。 诚如虞晚章所说,两人戴着手铐实在是不方便。现在的应珈楼偏执,认定的事情非得按照他的想法来。 不过在虞晚章说我要换衣服了后,他倒是还懂得男女大防,背过身去。 对于现在沟通不了的某人,虞晚章有自己的办法。 酒店的房间不大,灯光暖黄,安静得只有中央空调出风的声音。 手铐在半空中曳曳作响,像是秋末的枯叶,于风中鼓噪。 应珈楼心神宁静,背对着后头没有生出一点旖旎,柔软的头发垂下,遮住眼睛,只露出鲜红的唇。 不知道在想什么,安静地等着。 他忽然感觉到冰凉的后背有什么柔软的,温热的东西贴上来,细腻得像是让他在庄严妙相的大雄宝殿里清理香案上的香线落灰。 应珈楼马上反应过来是虞晚章的身子,还是没有穿衣服的。 他一下子挺直脊背,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不敢与她有过多的接触。 只是这样一来她凹凸有致的身子似乎贴得更紧。 他闭上眼睛,肌肤的触感比任何时候都要敏锐,脱掉西装外套后他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白衬衫。 后背像是有千万只蚂蚁爬行。 应珈楼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突兀的点,像是在他干燥荒芜的沙漠里,落了珍贵的甘霖。 虞晚章用一只手紧紧环住他的腰,将自己贴上去。应珈楼身子偏凉,不像她有些热。 她能感受到应珈楼每一寸紧绷的肌肉,手指无意识地漫上他精瘦的沟壑。 他的身材是极不错的,脱衣有肉。 “你看,我就说了手铐不方便,我睡觉前还要洗澡,换衣服。我现在连衣服也换不了。”虞晚章脸也贴在他后背上,说话声音刻意柔缓,即便是这样,应珈楼还是能明显感受到酥痒。 虞晚章一遍遍的和他讲道理,她现在很有耐心:“你先把手铐打开,我先去洗澡,等我洗完之后我自己会戴上,好不好?” “我不会逃的,应珈楼,如果你不相信你可以在浴室门口等我,这么高的楼层,我还能像蜘蛛侠一样跳下去?” 说到这个连她都觉得好笑,低低地笑出来。 应珈楼还是无动于衷,虞晚章也不着急。 只是这次不再像刚才那样规矩,那只环着他腰的手,慢慢地抽开衬衣,抽丝剥茧般得往上拉。 此刻的手就像是可以幻化成任何形状的水,没有骨头似的,揭开扣子后从细缝中溜进去,所到之处,无一不在点火。 “好不好嘛。”。浑圆的胸脯被她压得很扁。 应珈楼从小学起的清规戒律告诉他不应该这样,在遇到虞晚章之前,他虽然成年了,性子冷淡,对男女之事一点旖旎也没有。 对于常来灵谷寺求情爱的善男信女,应珈楼虽是面上平和为他们解签,送他们祝福,可他自己却明白,他对男女情事多的是冷漠,鄙夷。 -- 第56页 居高临下,淡漠地看他们痴,他们狂。 可如今,他竟然并不抵触这种亲密的接触,甚至隐隐地欢喜,刚尝了一口白糖的蚂蚁怎么会不知道食之入髓的感触。 喉结上下滚动,燥热的喉口发出奇怪的声音,像是情人交颈呢喃。应珈楼吓了一跳。 第28章 . 第二十八幅像 你求我吃我也不会吃…… 为了安抚他, 虞晚章洗得很快,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上了睡裙,应珈楼站在床边等她。 清亮亮的灯光下, 少年身姿颀长,背影单薄, 左手上戴着银闪闪的手铐,另外一只空落落的荡在空中。 他已经洗完澡, 黑色的头发带着水蒸气般地潮湿,连带着看向她的眼神也是湿漉漉的。 虞晚章擦了一下头发,走过来, 主动拿起手铐。 卡擦一声, 手铐牢固不封地将两人锁在一起, 虞晚章对于这样限制人自由的占有欲并不反感。 相反, 她现在想要这样变\\态的控制欲, 好让自己找到在世界上存活的证明,而不像这几天一个人在家里学习,飘荡荡的。 或许连她死了都没人知道。 她身上是白色棉质的睡裙, 胸口处一圈精致的蕾丝编花, 并不夸张。 因为被铐着,两人只能面对面的睡着。 应珈楼本来还想着坐在地板上,守着她睡, 是虞晚章硬把他拉到床上。 他最近一直处于莫名的亢奋中,好几天没睡, 眼底淡淡的青色。想来让她亢奋的原因应该就是在找她。 黑暗中,虞晚章闭着眼睛都能感受到来自对面的热烈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好像点了盏大灯泡似的。 她有很多问题想问他, 话到了嘴边却又吞了回去,今天弄得她有些累。 嘴边溢出点傻痴痴地细碎的笑,她又靠近了一点,把另外一只手贴在应珈楼眼睛上。 长长的眼睫毛有些硬,戳在手心里发痒。 虞晚章凑过去,嘴唇轻轻地贴在他脸上,她从未感受到如此柔软的肌肤,真的和果冻一样,比大多数女孩子的脸都要软。 她又傻痴痴地笑出点声来,跟猫似的带点风情,却一点也没有惹人遐想的撩拨。 是一只小猫咪和一只小狗狗相互依偎。 “睡觉吧,应珈楼,我要睡了。” 应珈楼并没有说话,他现在很混沌,如果他是一台机器,此刻的脑袋里正播放着一条接着一条的提示音,消息传送得太快,他现在有些宕机。 是亢奋的宕机。 应珈楼很喜欢这样的触碰。 熟悉的旃檀香混合着少女清甜的馨香,干燥渐渐被湿润侵袭,应珈楼眸子暗了暗。 也许是受到了摩登伽女的迷惑,又抑或是他体内某种隐隐的冲动。 没过多久,对面的人似乎睡着了,手掌绵软地垂下落在他唇边,应珈楼不受控制地伸出舌尖,舔了舔虞晚章的手腕。 他还记得吮\\吸她的伤口,那铁锈味里带着番茄的酸甜味,淡淡的,若有若无。 清冷月华如练如水,白色的大床上,少年少女乌发白衣,面庞如玉。 虞晚章醒来的时候下意识地挣了一下手,手腕被手铐紧紧地往回拉,有些疼,她还没有习惯手上戴着这东西。 应珈楼坐在她身边,看样子,挺早就醒了。 房间里的窗帘还拉着,虞晚章的手机给他收走,很自然地问他几点。另外一只手摸到遥控器,按了上头的按钮,窗帘慢慢地拉开。 应珈楼低垂着头,睫毛颤颤,直到窗帘全都拉开,外头刺眼的光线冲进屋子里,他也不躲避,直直地迎着光线。 “我也不知道。” 眼里已有薄薄一层水光。 虞晚章坐起来,正大光明地观察他今天的心情。 应珈楼淡淡笑着,薄唇往两边轻扯露出一道浅浅的弧度,阳光在粉嫩如玫瑰的嘴角点缀了碎钻。 那张五官精致俊朗的脸上根本看不出。 虞晚章正要试试昨晚的办法,正要靠近时,外头敲了敲门。 “珈楼少爷,顾家顾现朝已经等着了。” 一两分钟过后,外头的人没等到回话,又敲了敲门,不敢擅自进来。 虞晚章明白,眼前这人看着是比昨天温顺多了,可还没好呢,还在亢奋。 她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掌,引起他注意,应珈楼的眼睛只跟着她的手掌移动。 虞晚章捉住他的手,像小鸟啄米似的亲了亲,声音缠绵:“快去吧,外头有人找你。” “等你办好事情,再来看着我。我也正好凑这段时间洗漱一下怎么样?” 唯一回应虞晚章的是应珈楼的手,好像知道她要多亲几次,自己主动送上来让她亲。 虞晚章也只能顺着他,捧着他的手摸着自己的脸,哄他:“你先去忙,等会儿我洗漱完你还没有进来,主动把自己锁上。” “锁哪里?”应珈楼像机器似的一顿一顿扫描房间,也没看到可以锁的地方。 虞晚章在他指尖啄了啄:“你先去吧,等你回来就知道了。” * 顾千梦听说自家哥哥下午要和应珈楼谈合作,她死皮懒脸地要跟着来,就连顾现朝让她多写两张卷子她都没讨价还价地同意。 她其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想跟着来,等在会客厅见到了应珈楼,她才知晓了原因。 -- 第57页 她就是想见见他。 应珈楼那张脸即便是阅男无数的顾千梦也要啧叹一声。 等了差不多半个小时,顾千梦才见到他从卧室缓步出来,随后又细心地关上门。 房间是个套房,配有商务会客厅,好在会客厅没有大门,她所坐的位子只要一转身就能看到应珈楼。 应珈楼确实是长了一副艳丽的好皮相,只是性子冷,出来后只朝她略微点了点头,就和顾现朝去了会客厅。 顾千梦拿出手机假装在化妆,实际上偷偷拍了两张应珈楼的侧脸,打算回学校好好和姐妹们炫耀一下。 茶几上早有人端来杯咖啡,顾千梦转身拿起咖啡喝了一口,又放下,眼角余光正好看见卧房悄悄关上门。 关上门之前,有白色的影子一闪而过。 似乎是个女人。 顾千梦登时站起来,她左右看了一下见没人关注自己,鬼使神差般地挪到卧室前。 在门前站定许久,她鼓足勇气,手指拉住门把手,用力推开时,手背被人扣住。 冰冷愠怒的声音从后背升起:“顾小姐。” 顾现朝带着妹妹离开酒店的时候狠狠批了她一顿,斥责她为什么要去开卧室的门,差点连两家的合作都要搅黄。 当时正要签协议,只要应珈楼在合同上签下名字,顾家未来两三年的资本能翻上一番。 顾现朝正要松一口气时,也不知怎么回事,坐在他对面的应珈楼忽然抬眼,丢下笔就离开了会议室。 顾千梦上了车都生还在生气,懊悔,更多的是惊讶于传闻中修身养性的应珈楼居然出差还带了个女人,还锁在了房间。 她撅着嘴,始终都没有和顾现朝说话。 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她那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找到之前偷拍的照片,想也没想就删了。 呵,什么光洁的佛子,不过是个虚伪的和尚而已! * 应珈楼再进卧室时,手上拿着饭菜。 站在门口,应珈楼没在床上见到虞晚章的身影,放下饭菜正要去浴室检查,结果被他身后软甜如蜜的声音绊住脚。 “珈楼,我在这呢。” 他转过身,见到虞晚章将自己铐在衣柜的门把手上,刚才有柱子挡着,所以他没第一眼看见。 虞晚章为了哄他开心,将自己锁在衣柜上,也许站的时间有点长了,她没什么力气,像是蒲柳一般没骨头地靠在衣柜上。 果然,应珈楼见到她的那刹那,眼睛如黑夜里的星子闪耀。 不过也就一瞬,他立马恢复成老僧入定般淡定。 虞晚章以为自己终于要迎来解放,可以去床上躺躺,连续站了一个小时真够累的。 然后她眼睁睁看着应珈楼从篮子里把饭菜拿出来,对着她坐在位子上一个人开始吃饭,连问都没有问她要不要吃。 虞晚章:...... 那菜有荤有素,他只吃素菜,那几道荤的明显是给虞晚章准备的,偏偏他要捉弄她一顿。 虞晚章很久没有吃饭,今天一觉睡到中午,早就过了午饭时间,她肚子很饿。眼睛看着应珈楼慢条斯理的吃饭,她饿得吞了吞口水。 钥匙在应珈楼那儿,他这样做无非就是要让虞晚章求他,虞晚章想到要是自己哄到这个份上,实在是太过跌份。 如果应珈楼还在生气她为什么要离开,难道他自己不需要负点责任? 谁让他当初在应老太太面前选的是应悦平。 虞晚章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应珈楼,现在不松开我让我吃饭,等会儿你求我吃,我也不会吃的。” 说完,闭上眼睛不再看他。 应珈楼低头吃饭,刘海盖住额头落入阴影,眼前的余光都是虞晚章菟丝草似的影子。 她柔软,香甜,细腻,一定很可口。 他嘴角漾起柔和的笑。 应珈楼很快解决好自己的中饭,然后帮虞晚章解开两只手的手铐,牵着她落到坐上。 她面前摆着叉烧骨,松子牛肉,金汤甲鱼,全是C城当地特色菜,色泽靓丽,闻着就很香。 奈何刚才她放了狠话,即使肚子饿得打鼓,应珈楼求着她吃她也不会吃的。 哼!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应珈楼见她无动于衷,淡淡说道:“不爱吃?这那我让人收走撤下。这么好的菜,可惜了。” 他拿了副干净的筷子夹了块松子牛肉喂到虞晚章嘴边。 “还是说你不饿?” 松子牛肉切得小块,在和松子炒之前,先用香料放在锅里炖过,味道鲜美,轻轻咬上一口,还有淡淡的果仁香。 要是倒了也太可惜了。 应珈楼似乎是真打算让人撤了,可虞晚章眼疾手快,张嘴就是一口咬进嘴里,慢慢地咀嚼。 应珈楼眸子映着虞晚章的面容,琼鼻深目,即使蹲在她面前,他依旧有着少年人深刻的轮廓。 黑色的眼珠最外层在阳光下变得很浅,像是溪底的鹅卵石温润。 重新拥有眼前的人,让他无比喟叹,心底那荒芜的须弥山渐渐有了水的滋润。 他嘴角的笑意更盛了。 虞晚章吃完后,很认真地和他说:“是你喂我吃的。” 所以不算我求你。 应珈楼点点头,不戳穿她,安静地喂她吃饭。 虞晚章忽然想起自己洗漱完后,悄悄打开房门,看见的女孩。 -- 第58页 她打趣应珈楼:“你来C城其实是来找别的女孩子的吧?刚才来找你的人是谁?” 应珈楼夹了点米饭给她吃,怕她光吃菜咸了。 过了好久,久到虞晚章真以为应珈楼是来找别的女孩子,有点生气的时候,他犯下筷子,柔软地捏着她的手。 他最近喜欢碰碰她。 “只有你,我来这里为的是你,也只有你。” 第29章 . 第二十九幅像 那好,如你所愿 他们只在C城待了半天, 随后应珈楼就带着虞晚章回了H城,没有让她回家,而是去了一间公寓。 看样子这公寓在他名下, 应家其它人并不住。 晚上睡觉的时候两人绑在一起,应珈楼吃到了甜头, 对于触碰虞晚章这件事让他上瘾,总喜欢有事没事亲亲她的手指, 手臂,脖子。 除此之外,虞晚章还发现了应珈楼总是时不时把目光放到她脚上, 犹豫着要不要碰一下。 她的脚小巧玲珑, 洗完澡后像个桃子一样的粉粉嫩嫩, 看起来是很可爱。 虞晚章有些好奇他会对她的脚做些什么, 于是在应珈楼很隐晦地再次投来目光时, 虞晚章伸过去,猫挠似地蹭了蹭他的手。 柔软纯白的床垫上,虞晚章的小脚玲珑剔透, 透着点淡淡的粉色。 灯光暖黄微醺, 气氛朦胧暧昧。 浓似青黛的眉头微皱,应珈楼纠结两分,犹犹豫豫地把手放上去, 稍微用了点力揉了两下。 应珈楼眸色渐沉,痴迷似地盯着那只小脚, 就在虞晚章以为就这样的时候,他手上的力度渐渐变大,白色的皮肤见红,痛得虞晚章皱起眉头。 他似乎上瘾, 一个翻身骑在她身上,和着浓重的旃檀香,呼吸愈发浓重,下手也没轻没重,虞晚章终于疼得叫出声来。 这个变态! 玩她脚居然还玩上瘾了。 应珈楼身子太重,几乎压在她身上,虞晚章推不动,不安地扭动身子,叫应珈楼的名字也响了起来。 终于,弥漫的浓雾被驱散,应珈楼脑内仿似听到沉闷的一记古钟声,像做错了事的小朋友立马放下她,看过来的眼神惭愧,羞怯。 虞晚章似乎真的被吓住了,她的脚火辣辣地疼,眼底凝着薄薄的一层水雾,似落似不落。 他伏下身子,安抚地亲亲她的眼睛,嘴唇带上了点眼泪,顺着唇瓣的纹理落入嘴中,咸咸的。 “对不起,对不起。” 除了这句对不起,他又恢复成粘人的小狗,局促不安地亲着她,只是这次带着点讨好,和安抚。 虞晚章眼里的疼痛委屈一扫而光,依旧不理他,但这是他来说也已经足够了。 每一次触碰都让他很舒服,很快乐。但也仅此而已,没有更深入地下一步。 对于这样频繁的接触,虞晚章本来还有点担心,毕竟两人虽然还有几个月才高考毕业,但也都成年了,该懂的自然懂。 但后来虞晚章是真的怀疑应珈楼在庙里是不是真的念佛念傻了,除了摸摸,亲亲她也没别的动作。 虞晚章也只当他是个粘人的小狗狗,就算在他面前脱光衣服,他也只知道脸红羞涩。 应珈楼第二天醒来亲亲她的眼睛,告诉她自己要出去处理点事情。 这么一出去就出去了两三天,这两三天的空档里,虞晚章只和一位上了年纪的阿姨生活在偌大的公寓里,几百平的顶层复式,真是她的牢笼。 虞晚章本来也不是个很喜欢在外面到处走的人,她比较喜欢待在家里。 这两天来,范阿姨给她做早中晚三餐,吃完饭后会稍微和她说会儿话。 虞晚章怕自己长时间不说话,真就变成哑巴似的,也会和阿姨说两句,只是两人年纪实在是相差得大,范阿姨每每开口夸赞自己孙子时,氛围就陷入尴尬的沉默。 “虞小姐,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如果你无聊可以随便逛逛这个屋子,每个房间的装修都不一样,可有意思了,只是你记得别打开最里面的那扇门就行了。” 范阿姨吃完中饭要回房休息,站起来给虞晚章指了指,晚章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工业风的水泥灰色墙面尽头是一扇黑色的门。 虞晚章能在屋子里干任何事,除了上网玩手机,她现在差不多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 唯一不好的是她联系不了外头的人,也不清楚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应悦平已经住进应家了? 如果是这样,她算什么情况? 应珈楼想一辈子把她关在这里? 如果不是,她是不是又要回去和应善一起住,回到她日日夜夜胆战心惊的日子。 虞晚章想着无论如何都要让应珈楼尽早回来,她敲了敲范阿姨的门:“阿姨,家里没有酒,你让他们给我送酒过来吧。” 范阿姨站在门口不敢置信,她一个好好的姑娘喝什么酒啊,但她不敢说出来,只笑着问:“小虞想喝什么酒呀?” 虞晚章对酒没有研究,只说道:“越烈越好。” 下午虞晚章看了一部冗长啰嗦的电影,在潮热的初夏里慢慢睡了过去,等她醒来的时候已近傍晚。 她拉开窗帘,夕阳已经红得跟个湿硬的咸蛋黄似的,红色的余晖铺洒天际,只在窗边看了一会儿,虞晚章的脸也热烫烫的。 她从房间出来,没有见到范阿姨,虞晚章百无聊赖,在屋子里头瞎转悠。一楼逛完后,她又踏上冰凉的木质台阶要去二楼。 -- 第59页 在二楼楼道口,她一转身就见到了走廊尽头关着的黑门。 人在某种程度上有逆反心理,你不让我动,我就偏要做。虞晚章生出好奇心。 范阿姨不让她进去的,必定是应珈楼之前再三嘱咐过。 直到虞晚章握住门把手,她都没想出应珈楼在里头放了什么。门把手是金属制作,整个房间的中央空调就没停过,手握在上头一阵冰凉。 虞晚章的黑色长发垂落下来,遮住余光,她面上惴惴得出了层薄汗。 手臂上忽然冰了一下,像是一块冰落在上头,湿滑滑的。 虞晚章吓了一跳,转过身见到了应珈楼。 应珈楼背着光线,脸也陷进阴影里,身子高大而单薄,气质冷淡而出尘。 “过来,你要的酒。”声音又凉又闷。 应珈楼牵住她的手,把她拉到楼下。此时范阿姨不知道从哪个角落跑出来了,正在厨房烧菜。 “你要这个干什么?”应珈楼问,把那锁上的黑门的事情就地揭过。 虞晚章看了看手中的酒瓶,挥了挥手,也没计较。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应珈楼给她带的是浓度偏高的米酒,浑浊,有白米的润泽,装在透明磨砂的玻璃瓶里,又在冰箱里冰了一会儿,咕咚咕咚下肚后,虞晚章竟有点微醺。 她完全拿来当水喝。 一想到之后要做的事,虞晚章又咕咚咕咚地喝了大半瓶,一不小心,把一瓶米酒喝了个底朝天。 等到夜里九点,外头的夜色澄澄,亮得她心里头发慌。 虞晚章关了房间的灯,蹑手蹑脚地走到与她对门的应珈楼房间里,今晚他也留在这里睡,只是不像刚来这的第一晚,两人一起睡。 灰蒙蒙的走廊里飘过一抹发白的纤细影子。 虞晚章心脏扑通扑通跳,推开应珈楼的门,悄无声息地漏进了他的房间。 房间里没有人,浴室里漏出流水声,他应该在洗澡。 虞晚章把房间的灯关了。 在外头七上八下地足足等了十来分钟,应珈楼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她抱了上去。 也许是刚洗完澡的缘故,应珈楼身上冰冰凉凉,正好抵消了她喝完酒后燥热难耐的身子。 鼻子轻嗅他身上浓烈的旃檀香气。 她还挺好喜欢这个味道的,前两天她和应珈楼讨了一块,拿给范阿姨熏,可能是阿姨不知道怎么熏香,虞晚章衣服上的气味散得很快。 没有应珈楼身上的浓烈好闻。 应珈楼头发湿漉漉的,还没擦干,时不时滴到她脸上。 她心里越慌,那酒就跟蒸发了似的,一点作用都没,她脑袋和刚睡醒一样清醒。 应珈楼适应了一会儿黑暗,喊她名字,清清冷冷的,手轻轻地往外推她,似乎有些抗拒她的触碰。 虞晚章在心里叹了口气,手上的动作却更加柔韧,像章鱼似的扒在他身上。 通过这两天的相处,虞晚章其实已经把他摸清楚了。应珈楼应该是已经从亢奋的状态中慢慢清醒过来,之前他喜欢亲亲碰碰她,自从到了公寓后,频率越来越低。 这两天他都在外面,也许他已经完全清醒。刚才吃饭的时候他温温柔柔,笑容也和煦,似乎又变成了以前在灵谷寺与世无争的清风冷月人物。 男人果然都是拔X无情的东西! 虞晚章有些后悔,自己居然没有在自己受伤的时候,趁着应珈楼神智不清提起等会儿她要说的事。 正想着,她手腕一滑,撞到墙面,痛得嘶了一声。 应珈楼打开灯,房间明亮,平淡如镜的眉头皱起来:“怎么这么不小心。” “还不是你之前用手铐,我这里都红了。” 虞晚章很会顺势而下,她本就喝了酒,眼角红润,此时铺洒了水泽,灯光折射,有薄薄的碎金流动。她仰着头望着他。 也许是在庙里香尘侵染,不犯病的时候,应珈楼比同龄人要老成,性子温顺。 听了她这句含义暧昧的话,应珈楼只耳朵尖红润,轻轻嗯了一声,一点也不否认让她带手铐囚着她的是自己。 他清了清嗓子:“你去床上坐着,我去外面拿医药箱。” 让她自己走去床上? 虞晚章腿软了,小幅度地晃了晃腿:“那天我的脚被你揉成这样,还怎么走路?你忘了么?” 这一回应珈楼的耳朵红得快要滴出血。 他把她抱到床上,只是这不得已的接触中,应珈楼上半身往后仰,尽量不触碰她,虞晚章是个软骨头,她就偏偏靠在他身上,短短一点距离,叫他后背有生出好多汗。 拿医药箱的动作很快,白色的药膏涂伤口上稍微抹抹就化成水,红色已经变旧,其实早就不疼了,虞晚章不过是借着由头发挥。 应珈楼低着头,睫毛颤颤,涂得很认真。 虞晚章头脑有些晕晕的,不过始终提醒着自己保持清醒。 “应珈楼,当初为什么不选我呢?” 头都快贴在他脑袋上了,米酒醇香,遇热后这股香味变得很是甜美。 应珈楼在听到秦叔说她要一瓶烈酒时微微错愕,当时他正好在庙里抄经书,经过一两日的修整,回顾之前做的事,应珈楼觉得很是荒唐。 然而事情做了就做了,难道还要耍赖不成? -- 第60页 他就让秦叔到山下买点米酒,这种米酒醇香回甘,很适合女孩子喝。 原来她喝酒是为了今晚来色\\诱嘛。 应珈楼嘴角露出漂亮的弧度,笑得舒心。 “你真的很想来应家嘛?” 他的声音很脆,又很甜,听着心情很好,很像她喝的冰凉米酒。 虞晚章点点头:“当然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里的情况,为什么父母做的错事要我一个小孩子来承担呢?” 她喝得有点醉,说出点憋了很久的心里话。 她很爱叶知美,但叶知美做的那些不光彩的事是她头顶的乌云,是她不管躲到哪里都泯灭不了。 更何况,还有一直觊觎她的应善。 应珈楼给她涂好药膏后,用干净的手摸了摸她的脸,冰凉一片。他其实有想过就让她一直住在这公寓里,不过她好像不喜欢。 虞晚章摇了摇她的手,很是得意:“应珈楼你看,我的手好凉哦。” 药膏里有薄荷的成分,空调一吹当然凉。 他犯病的时候是她在照顾,体贴,迁就他,现在却是换了个,他成长了,肩负起照顾她的责任。 “你难道之前都没有感受到我在替你铺路么?笨蛋。” 从那天在暮云里落水之后,她接近应家的每一步路都是他促成的。 给她另写帖子是他,让她单独见应老太太也是他。 但她偏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耍了性子跑了,着实让他好找。 虞晚章脸颊熏起坨红,显然是醉了,但她灵敏的耳朵没听到前半句,偏偏捕捉到了那句笨蛋。 她有些惊讶,小杏眼瞪得很大,指着他:“哇!你一个佛家弟子居然会说脏话。” 他喉间溢出愉悦的细碎声,她现在有不自知的轻松可爱,不同于往日紧绷的样子。 这几日虽然处理了点事情,但都日夜供奉在佛前,应珈楼实在是没憋住,情不自禁地吻了吻指她尖:“我会干的事情多着呢。” “那里也是龙潭虎穴,并没有你想的平和,你真的要去么?晚章。” 虞晚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他看着她的眼睛,而后冰凉的吻落在她那颗红艳的黑痣上。 “那好,晚章,如你所愿。” 第30章 . 第三十幅像 打脸 “喂, 白主管,前两天您说要和我约个时间聊聊巨鹿装修的事,这...这也两天过去了, 不知道您决定好没有?” 那天应善接到应家给他发的信息,说是他的装修公司在业内有一定口碑, 很信任,可以把巨鹿的一部分商品房精装修给他做。 应善便丢下其它要谈的项目, 马不停蹄地坐了半天飞机,跑来Z城谈合作。接待他的其中一位主管姓白。 巨鹿的装修项目就是即将到嘴的肥肉,白主管也没当场盖棺定论敲合同, 而是带着应善绕圈子。 应善是个人精, 自然晓得其中的利害。应家虽说已经发短信通知过他, 但白主管毕竟是当地人, 地头蛇。 于是这两天他光往白主管家就送了不少礼。 白主管终于在电话里同意签合同, 让他现在去公司找他。 有了这么通电话,应善稳了心神,就是在去公司的路上, 他那只肥腻肿胀的左眼跳个不停。 一直到公司, 应善便马不停蹄地要上去,被前台拦下,说是要预约, 把他带去接待室,让他稍等, 并给应善到了杯温水。 应善腿抖个不停,水是一杯接着一杯没少喝。左眼皮跳得极快,几乎吓到他。 一个小时过后,前台也没人来喊他。 他走到门前, 侧前方正是刚才接待他的几个小姑娘,几个小姑娘嘻嘻哈哈地等着下班约会,似乎压根没把他的事放心上。 应善这次直接拨了白主管的电话,这次再拨却一直没人接。 他后知后觉,这才觉察出点不对劲的地方。 还没等他打给那天发短信的应家人,应善便接到个意外的电话,是他前妻。 * 应善是第二天早上才到了H城的家里。买了凌晨的机票,一整晚都没合上眼睛睡觉。 走到家门前,许多好事的邻居站在他家门口朝里瞧,万人瞩目。 应善疲惫地拖着行李箱站在门口,见到虞晚章神态自若地坐在沙发上,应善心里吃痛,这原本是他女儿应悦平要去应家的盛况。 现如今变成了虞晚章。 还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老善,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叶知美在指挥着几个人收拾虞晚章的东西,好等会送去应家。 应善没有急着回应,两眼暗淡无光,只是虚虚地望着转过来看她的虞晚章。 长直的乌发,圆杏眼,虽显得娇弱可爱,可偏偏眼尾的眼线斜飞上翘。 应善脑子里立马蹦出一个词:邪性。 虞晚章对他微微勾了嘴角,带着不屑和嘲讽,就在一个多礼拜前,应善下班回家碰到虞晚章,他也是这样这样对她的。 但还是有点不同的,那时的应善是即将要飞上天的鸡犬,眼里目中无人,没料到还没飞呢,他就从跳台上摔下来啃了一嘴泥。 看着屋子里的架势,虞晚章是真的要飞了。 应善身上灰扑扑的,再加上没休息好,看上去像是一块块要化了的油膏,又丑又老。 “我们晚章可是真争气,等会儿就要走,幸好你赶上了。”叶知美全然忘了前几天她也是这么夸应悦平的。 -- 第61页 “应悦平呢?”应善一直看着虞晚章。 “嗐,真不是我说你女儿不好,知道她姐姐要走,还一天到晚躲在她妈妈家,也不知道来送送。当初应家选的是她的时候,我们晚章还大大方方恭喜啦。” 自从叶知美和应善搞上之后,在他面前都是温柔小意,尽捡着讨他喜欢的话说,现在终于挺直腰杆,为自己说话了。 但她似乎还不太适应角色转换过快,说了这么一句后匆匆跑去监工。 应善走过来,抿着唇,阴阳怪气地说:“没想到我们虞晚章本事大,应家这样的人家都能攀上,比你妈妈厉害多了。” 虞晚章之前的笑都是违心的假笑,听了应善的话后倒是真心实意地笑了一次,笑应善蠢。 她其实从没怕过应善,她怕的是在解决应善后自己脱不了身。为了应善这种人搭上自己后半生实在是不值当。 食指弹了弹咖啡杯壁,是叶知美给她煮的。在应善耳朵里略刺耳。 “你以为这样能刺到我?应善,我要是你,就应该担心担心自己,而不是现在对着我无能狂怒。” 你越是讽刺,我就越觉得爽。 此时屋外进来秦叔:“晚章小姐。” 虞晚章越过跟前的应善,拎起桌上的小包就要走。 应善其实有些焦头烂额,自从昨天前妻给他打电话告诉他应悦平不去应家后,应善就知道自己的生意黄了。 可偏偏他为这块到嘴的肥肉耗费了时间和精力,还搭上不少钱。 如果自己不做点什么挽救措施,他实在是不甘心。 应善拿出手机,找到那天早上的短信,他现在有些埋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立马回拨电话确认。 他心情很复杂,明知道这个号码的主人不会接,但他又迫切需要奇迹。 乱糟糟的屋子里响起了清脆急促的铃声,像催命符似的,应善现在全身机警灵敏,顿时寻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只见门口背光处站着个稳重的男人,正从西装口袋里掏出手机,应善看不清他的脸,他听见虞晚章甜甜地喊了声秦叔,那人走到虞晚章身边。 一瞬间,那男人朝应善看了过来,只区区一眼,按灭了手机,帮着虞晚章拿行李。 与此同时,应善手机里嘟嘟的通话声断了。 虞晚章走后,屋子里一片狼籍,叶知美送走女儿又坐电梯上来,那双年轻时候被人夸勾人的眼也有了岁月的痕迹。 斑斑皱纹,眼眶湿润。 应善有些颓败地坐在沙发上,叶知美斜了一眼。屋子里很乱,本来她给女儿收拾了很多东西,但虞晚章只拿走几件衣服。 叶知美也不想收拾,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你也不去送送晚章,之后指不定哪天要求着人家。” “毕竟不是你女儿,不上心。”应善以前对她女儿如何,她也都记在心里。 这下却撞在应善枪\\口上。 事到如今,应善哪里还看不明白,自己这一个多礼拜来全让人耍了,赔了夫人又折兵,以后见到虞晚章不仅夹着尾巴做人,还要舔她。 天堂地狱,只是在一瞬。 应善显然还没有回过味来,难以接受。 他一口唾沫吐在叶知美脸上,恶狠狠道:“再多说一句话,信不信我打你。我是生不出手段这么下贱的女儿,你要是觉得你女儿好,就给我滚。” 空气里安静得能听见电流的滋滋声。 叶知美每个毛孔都张开着,感受浓痰似的唾沫从光滑的脸上滑落。她当年是大学毕业生,贪慕虚荣,年轻的时候也喜欢高高瘦瘦书生模样的男人,偏偏应善和书生二字搭不上什么边,是个靠前妻突然发达了暴发户。 她忍受着应善的暴怒,无知,最后抽了张纸巾擦掉脸上的口水。 端正着知书达理的姿态,仿若真像个书香世家的贵妇人。 她悠悠道:“我们总归是要对这个女儿好,毕竟要是不好,以后有你苦头吃呢。” 她一下子把话说到应善心坎里,他从头到尾害怕的不过是引以为豪的事业摇摇欲坠,真打了水漂。 而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墙上挂着大钟,秒针一圈圈的转动,应善的脸在亮堂堂的屋子里渐渐灰败。 * 黑色的宾利车快速行驶在车道上,他们经过了一条悠长的隧道,光影昏暗,声音轰鸣,一如她过往的人生。 虞晚章回想起她小时候,因为大过年,叶知美带着她去看花灯,外头的鞭炮声很响,虞建东把她抱在怀里捂住耳朵,她甜津津地哧哧笑。 大了一点的时候她念小学了,叶知美和虞建东经常吵架,家里也多了个奇奇怪怪的客人,老是晚上的时候来家里。 后来就是叶知美带着上高中的虞晚章住进了应善家里,在哪家里的每一天,她都过得惶惶不安。 虞晚章忽然想起来自己去找提岸的时候,桌上放的那袋子内衣,她回来后就再也没见到了。 每块拱形管拼接处的桥梁影子砸下来,像是一帧又一帧的画面。 就在她即将被过往的现实沉没,好在就在霎那间,虞晚章迎来了不可多得的阳光。 与上一次晚上来应家参加晚会的不用,这一次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高门辉煌,碧树成影。 “到了。”秦叔轻声地开口,将虞晚章从细微的情绪里带出来。 -- 第62页 她下车,跟在管家后头,大门口站着一人。 虞晚章很快走到那人跟前,上了年纪,略微富态,头发光洁地梳在脑后。 只听到秦叔喊了她一声红姨。 红姨笑着点头,上下将虞晚章打量一圈,很是满意地样子:“先到房间去,先看看还有没有东西要添置的。” 虞晚章尽量掩饰住出入新场所的惶恐不安,她对这个红姨有印象,是伺候老太太的,眼带笑意的一泓清泉更盛了。 穿过内里长廊,和不见尽头的绿坪,虞晚章不期而遇地遇到了半高开满百花的娑罗树下,着白衣的应珈楼半珈趺坐。 翦翦夏风,幽花碧影。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这边的动静太大,在她看他的同时,应珈楼睁开眼,如水波清浅,眼带笑意。 她像是当场被人抓住作弊,心跳加速。 当时初见应珈楼是在一场春日夜雨里,他们都说伴着青灯古佛梵唱的应珈楼最是有菩萨心肠。 而如今,虞晚章不慎惶恐。 在囚着她的公寓里,男人虔诚地一遍又一遍地吻她指尖,奉她为佛。 “小夜蛾,小夜蛾......” 他在她耳边低声摩挲。 第31章 . 第三十一幅像 二哥哥有没有想我 虞晚章是知道的, 应家老太太对她的到来也并不是多么热切,这也是意料之中。 即便当初是老太太捣鼓着要继养干外孙女,可毕竟是抱养不如生养, 更何况晚章已经成年了。 只是到了应家,有两件事让她始料未及。 一是应珈楼似乎已经完全恢复成之前对她冷淡的状态, 见面也只不过是微微含笑。 她来的第一个晚上,应珈楼甚至都没有回来吃晚饭。 喜儿过来传话, 说是要在灵谷寺沐修斋戒,三天后才回来。 虞晚章明白他这是在躲她。 二是,喜儿对她生出莫须有的敌意。 那天, 她跟着秦叔到应家, 也许是红姨看出她手上拿着的行李有些重, 便指使着身边的人帮她拎到楼上。 那人便是喜儿, 她刚从庭院里走出来, 笑声似银铃,在听到红姨的话后,那笑便戛然而止。一直把虞晚章的行李送到楼上, “bang”地一声, 喜儿直着身子把行李丢在地上。 瓷砖铺就的地板颤颤。 等虞晚章转身过来只看到一张阴晴不定的脸,怒冲冲地转身走。 虞晚章在三楼拥有了一间自己的独立的房间,比她以往的屋子都要明亮宽敞, 装修得简洁素雅,可墙壁上挂的画, 桌上摆的艺术品都价值不菲。 其中一副画还是她最喜欢的画家画的,绮丽浓艳的色彩,赋予画家浓烈的感情,去年佳士得拍卖行拍出的一幅就要三百万美金。 小张班主任在微信上让虞晚章过几天去学校参加期中考试, 这次考试很重要,虞晚章正埋头复习物理。 门上砰砰两声,虞晚章将视线从书本上挪到门口,正看到喜儿脸色不霁。 “老太太让你下去。” 虞晚章轻轻哦了一声,看着喜儿这两天来总是像个刺猬一样竖起锋利的尖刺来来去去,心有所感,却也觉得莫名其妙。 “顾家的事到现在都没找你说呢,珈楼,我也是后来知道你代替成舟去了,这东西整天在外头惹是生非,一点正事也不干。”应乾捧着一杯茶慢慢道。 老太太瞥了一眼,“说起来这事也怪,那天吃晚饭的时候主动将事揽了过来,灵谷寺的事都放在一边。” 语气里划过一丝高兴。老太太是乐意见到应珈楼忙公司的事,越早上手越好。 虞晚章进来,正是见到这么一副母慈子孝的和谐样,却又处处透着别扭。 老太太立即坐直身子,拍拍下首的位子让晚章坐。 这两天,珈楼和成舟都不在家,晚章在人前很会装饰自己,装作性子活泼开朗,又因为之前读过一段时间佛教典籍,很讨老太太欢心。 “还差一个成舟没回来,那就不等他了,好不容易凑到个日子。以后晚章就是家里的三小姐。” 三小姐?虞晚章略略错愕。 她对面坐着应珈楼。远山眉下的目光忽地流转在他身上。他今天穿着麻料白衣,鸦青色的碎发,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温润如玉,一点也计较她冒犯人的目光。 没一会儿,喜儿越过应珈楼,给他重新倒了杯茶,阻断了她的目光。 她收回心思,听到老太太给她介绍:“这是大伯,不常住在家里。” 虞晚章脸上笑容甜美,冲着应乾喊了声大伯。 应乾端了副长辈架子,只略略点头。 应老太太又指了指身侧的应珈楼:“这是你二哥,大哥今天不在,估计在外面玩呢。” 话落,虞晚章嘴角勾起道促狭的笑。 二哥? 是那种囚你,和你一起睡觉的二哥么? 应珈楼立马懂了她那笑的意思,捧在手上的茶水一不下心翻溅在手上,热烫烫的,白玉似的脸上竟有些绯红。 “二哥,你没事吧?”虞晚章声音静悠悠的,状做关心给他递了纸巾。 她嫌火不够大,特意还浇了一桶油。 虞晚章今天穿着袖子宽大的长裙,在应珈楼要接过纸巾时,在他手心揉捏一把,应珈楼讶异地抬头,眼里隐隐有着水光。 随后又低下头,垂着眼眸仔细擦手,淡淡道了一声:“多谢。” -- 第63页 虞晚章全程挡着,应老太太并未觉察出什么异样,反而怪应珈楼太过冷淡。 “珈楼,你三妹和你是同一所学校的,以后要互帮互助,知道么?” 应珈楼右手握拳,轻微咳了咳嗓子,轻轻道:“知道了。” 只是等虞晚章再看过去时,那张白皙的脸透着粉红。 说了一会儿体己话,老太太留下应珈楼。虞晚章落后应乾半步,走在他后头。 应乾突然问:“晚章是今年才来H城的?住在哪里?父母在哪儿高就?” 虞晚章不喜欢在外人面前提起家里的事情,她刚转学到耀华高中那会儿,不少人来问,她都拿妈妈是家庭主妇,爸爸做点小生意打发了。 但这套在应乾面前行不通。应乾认识应善。 虞晚章正视道:“之前住在应善家。” 应乾正要问些什么,有道身姿高挑的人影走到眼前,一双多情桃花眼,见着应乾喊了声爸。 应乾鼻孔子出气,见到儿子沉了脸色,去顾家的事是应乾给应成舟铺的路,倒是让应珈楼捡到好处。 扶不起的阿斗。 “这是三妹吧?”应成舟弯下腰仔细观察她,“长得倒是漂亮。” 虞晚章之前没见过他,被他这样明目张胆的观察却一点也不怕他。 那双桃花眼像是沾了春天的雨露,雾蒙蒙的很是漂亮。 虞晚章喊他:“大哥。” “既然你喊我一声大哥,就给你份见面礼吧。”应成舟变戏法似地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个黑色丝绒盒子,随意地丢在她怀里。 随后,和应乾告别,径直往旁边的房间走去见老太太。 走廊尽头是道窗子,透着明晃晃的光亮,应善背着手,周身有道虚光。 他瞟了一眼虞晚章手上的东西,轻蔑地笑出声便离开了。 那丝绒盒子的触感很好,放在手上轻飘飘,虞晚章打开来,里头是一枚火花靓丽的钻戒。 钻石很大,虞晚章粗粗一看便知道这东西不低于三克拉。 刚见面就随手给陌生人送了三克拉的钻石,还是戒指,应家大少爷不愧是外头人称的散财多情童子。 虞晚章浅笑,余光里便见到应珈楼从屋子里出来,他的目光落在虞晚章手上,显然也是见到了那钻戒,却也没说什么。 径直越过晚章要上楼,让喜儿不要跟着。 应家别墅的楼层很高,楼梯上的一面墙全改成彩色玻璃结构, 白色的地板浮光掠影,相映成辉。 虞晚章跟在他后头,两人步调一致,她忽然伸出手去勾应珈楼露在外头的手指,冰冰凉凉,是夏日里的熨帖。 虞晚章因为比应珈楼矮一些,又慢了半拍,踩上台阶时才能够着,等应珈楼再上一层台阶,那手指便勾不上了。 勾勾交磋,静影成壁,令人心旌摇曳。 应珈楼起初微微收拢,不让她碰,不过等她碰不着了,那手指便不由自主地露出来。 着实让他懊恼。 到了二楼楼梯口,虞晚章左右没见到人,胆子索性大了一些,直直去握他的手。 她的手很热,被包裹在手心里的却很凉,应珈楼感觉自己像是泡在温泉里,周身舒展。 他凛眉,望向虞晚章时面有恼意。 虞晚章还勾着他的手,装作没看见他的恼意,脸上有几分赖皮的调笑:“二哥,你怎么了?我来家里还不熟,你也不知道带带我。” “听老太太说,二哥这几天都在灵谷寺,不知道二哥睡得怎么样?吃得怎么样?有没有想我?” “看二哥脸色红润,气色比在公寓里那几天还要好,看来在灵谷寺吃得香,睡得好。不像我,天天想二哥。” 她特意踮起脚尖,几乎靠在应珈楼身上,在他耳边低语,那声音带着钩子,一下下勾着应珈楼的心。 应珈楼正了正脸色,忽然严整威仪,紧紧地箍着虞晚章的手腕,拉着她到了一面墙前,推了推,两人陷入墙体,进到了密室图书馆里。 虞晚章被他圈禁在墙面与书架的夹角间,望着他的脸越来越低,她不自觉地舔了下舌尖。 “二哥...二” “不准叫二哥。” “那喊什么?你现在明明就是我二哥哥呀。” 应珈楼从心底觉得这声称呼是乱\\伦,叫得他心慌。 “你想让我喊你什么?”她的眼睛很大,此刻带着浅笑,有点放松的天真。 应珈楼能感觉到她在自己身边时很轻松,因为这点,他很高兴。 两人挨得很近,呼吸交缠。 应珈楼慢慢往后靠,尽量不靠近她。 “我...我还没想到,就叫名字吧。” “珈楼。”眼前的人其实是块可口的酒心巧克力吧,不然怎么喊他名字都让他觉得这么甜。 应珈楼稳定心神,淡淡嗯了嗯,心里默念清心咒,放开她时有丝喟叹。 “过来帮我研磨,你最近脑中忧思繁多,想些乱七八糟的,等会儿抄遍《金刚经》” 虞晚章:...... 她性子随意,当然是不可能这么听他话,说抄就抄。帮他研完磨后,装模作样的在他身边抄了一会儿经书,用的是水笔,她写不来毛笔字。 写完半篇,心里得意,非要应珈楼夸夸她,但应珈楼只淡淡看了一眼,便不理她。 -- 第64页 虞晚章打扰了他一会儿,觉得无趣,在沙发上找了个窝,便睡着了。 第32章 . 第三十二幅像 荷花煮茶 虞晚章怎么也没有料到, 自己在沙发上睡着,醒来的时候还睡在沙发上。 她以为应珈楼至少会抱着她回屋子里睡觉呢。 居然连张毯子都没给她盖,虞晚章在冷气十足的房间里打了个喷嚏。 所以爱会消失的, 对吧! 她甚至以为那几天在公寓里的相处全是她的错觉,两人像小动物一样贴在一起抱团取暖, 温柔缱绻根本就是她的臆想。 虞晚章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他的人,听管家说他又去灵谷寺了。 虞晚航拿出手机, 在微信最下面翻到应珈楼的聊天界面,矫揉造作地语气发泄了他对自己的虐待。 随后清了清嗓子,按着语音键:“二哥哥, 虽然你没有给我盖被子, 但我还是爱你哦, 晚上早点回来吃饭喏~喵呜~” 信息一条接着一条的往外蹦, 正在拿应珈楼手机打电话的提岸不小心按到了播放语音, 听到宛若莺雀的甜美声音,提岸情急之下想关掉,结果这条语音结束的时候又被公放了一遍。 “喵呜~喵呜~” 提岸羞红了脸蛋, 他活了十来年, 哪里听到过女孩子如此嗲嗲的声音。 他瞄了一眼屏幕,居然是晚章施主。 “师...师兄。”提岸转过身窘迫地望向应珈楼。 完了完了,师兄对晚章施主的印象又要差上几分。 这几日他天天在如来佛祖前颂经消业, 真是罪过。 提岸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刚才要是不打电话, 不把音量调到最大,晚章施主的语音也不会被放出来。 他着急地抠抠脑袋,不知道怎么在师兄面前替晚章施主挽尊。 正要颤颤巍巍地说话,应珈楼清冷如玉的声音响起, 让他退下。 雄宝殿前,无畏光明顶放。人头攒动,缈缈烟火。 阿难受摩登伽女迷惑遭魇,回精舍后,阿难见佛,顶礼悲泣。 应珈楼跪在庄严妙相的世尊前,虔诚笃信,心如阿难,受世尊责难。 色相是欲爱所生,欲气粗浊,腥燥交\\媾,脓血杂乱。① 古寺钟声阵阵,经幢翻飞,似有暴风雨来临。他在冥冥梵唱中诵经消业。 烛火摇曳,夜色冥冥。 应珈楼的眼角却如胭脂鲜红。 等到晚上八点半,应珈楼才从灵谷寺下山,提岸本来想陪他下来,被他婉拒。 森幽幽的山道口,立有两根亮如白昼的路灯,应珈楼穿一身白衣,从黑暗中走出黎,步入光明。 山道口早就有秦叔停着车等着,喜儿帮他开门立在一旁。 见到他出来便迎上去。 “下来了。今天等了你好久,等你回去,老太太都睡了。”喜儿像往常一样和他说话。 和应珈楼处的时间长了,喜儿胆子也越来越大。 她算应珈楼半个生活助理,应珈楼也会让她处理一些私事。在应家的一众佣仆中很有声望。 应珈楼没有说话,只是要坐上车时,他忽然想到什么。 “我走之前不是让你给她找块毯子?” 他声音轻轻淡淡,一点也没有质问的意思,喜儿却明白他有点生气。 从第一眼见到虞晚章开始,喜儿就不喜欢她,不知礼数,也没有分寸,做的事也见不得人。 在炙烈的灯光下,喜儿的眼睛瑟缩。 他这样说,喜儿就明白他知道虞晚章睡觉的时候没有盖毯子,她找不出其它接口,只能将黑锅往别人身上推。 “我让其他人去拿了,可能没有找到她吧。” 在漆黑的夜里,应珈楼无声的笑了一下,不再多说什么上了车。 * 虞晚章第二天起来,就去老太太那伺候着。老太太早上吃饭早饭,爱在碧眼观音前念一会儿经。 在她宽敞的寝居里,专门辟了间不大的佛堂。 伴着别致的木料脂香,虞晚章在一旁也念了半个多小时。她其实还不太懂佛经含义,跟着囫囵念了一会儿,老太太就让她出去了。 出来的时候,她没看路,差点撞到了匆匆离开的应成舟。 他看起来心情不错,哼着不着调的歌,身上是件骚气的衬衫,恨不得下一秒就在夏威夷度假。 “没事吧,三妹。”他连忙扶着晚章。 应成舟是个自来熟,行事高调大方,虞晚章和他在一起从来不害怕尴尬,她摇摇头,应成舟似乎有事要忙,没多说几句话就走了。 虞晚章在应家待了一上午,实在太过无聊,最后想了想让秦叔送她去了灵谷寺。 当时喜儿刚从灵谷寺回来,得知晚章要去,虽然面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是瞧不起的。 虞晚章心里想的是什么,她一清二楚。对于她这样只会谄媚的狐媚子,很是不屑。 * 年初的时候,和应家往来最密切的苏老板给应乾推荐了位算命很准的大师,人称陈瞎子。 苏老板拍着手上的雪茄和应乾保证,算得不准就把这雪茄生吃下去。并偷偷和应乾透露了点消息,说是多亏陈瞎子有违天命,才保住了他儿子。 应乾虽是个商人,却对算命视为封建迷信,从来不信的,可他却也知道苏老板儿子的事,当时要不是苏老板千说万说拖着他儿子,不然早就和那群狐朋狗友命丧黄泉。 -- 第65页 因此,对着陈瞎子替他摸骨也多了几分信任。 陈瞎子倒也不乱胡说,只说近一两年的事,再往后可就不准了。 陈瞎子给应乾批命,说是一生劳碌命,老年能否官碌通达,就看他能不能有贵人相助,这一两年必遭一劫。 应乾刚从一场酒局下来,疲惫地背靠在车椅上,揉了一把脸。 他已经老了,皮相不像年轻的时候富有弹性。车子缓缓往前开,应乾不知怎么就想起年初那陈瞎子的批命。 “一生劳碌命。”他无意识地说出来,眼睛里的光渐渐黯淡,他细细咂摸着其中意味。 不算宽敞的车厢里,心腹周全忽然紧张道:“应老板,后头有辆车一直跟着。” 周全跟在应乾身边二十多年,行事作风上很有一手,帮应乾处理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是退伍兵出身,每次出门都会特别注意身边的环境,其实从一开始,周全就发现后面那辆一直跟着他们的别克轿车,只是当时他还不能确定。 应乾这两年越来越瘦,脸上一点脂肪也没有,那暗下去的眼睛登时亮了起来,往后面望。 过完见到那辆不起眼的别克轿车时而快,时而慢跟在后头。 有时候距离近得都能见到那虚虚的影子。 “应老板,等会儿回公司还有个会议,要不我......”周全等着应乾发话。 应乾有种深海里的鲨鱼忽然闻到血腥味的兴奋,身体里有把火在烧,浑身激动得颤抖。 他侧身看了眼身边路况,竟然就在灵谷寺附近。 “先去灵谷寺,我这个大伯也很久没有和侄子说说话了。” * 虞晚章在灵谷寺算是轻车熟路,问清了应珈楼在哪儿,她就直奔迦陵疏远。 正所谓山不就我,我就山。 应珈楼不理我,那我去找他玩不就行了。 “应珈楼。”她推开门,愉快地喊他名字,只是见了里头的场景,声音戛然而止。 这次失算了。 迦陵书院里不仅只有应珈楼,还有另一位和尚也在,并不是提岸,虞晚章不认识。看身形举止,比提岸稳重许多。 应珈楼坐在阳光里,身上那件白色裟衣染着圣洁的光,周身白绒绒的,骄矜得像是应家养在后院的那只白孔雀,正与面前的人对弈下棋。 应珈楼看了她一眼,才充满歉意道:“大师兄。” 大师兄性格爽朗,摆摆手:“没关系。” 虞晚章这些天在他面前骄纵惯了,她以前从未这样过,这下见到陌生人有些不好意思,立马缩回安全壳里。 她安静地坐在一旁看他们两下棋。 应珈楼执黑棋,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的棋盘,五官深邃柔和,下颌线清晰。修长的两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那黑棋,正在思考。 虞晚章直觉他快输了,并不是因为她懂棋,二是大师兄姿态随意,脸宽耳肥,笑眯眯得像尊弥勒佛,很是喜庆。 大师兄怕她渴了,特意另拿了一只干净的杯子,到了点茶给她喝,透明的茶壶里躺着朵娇艳四溢的荷花,重叠的花瓣里松散地包裹着茶叶,正是荷花煮茶。 虞晚章喝了一口,果然茶香清冽,唇齿间还带有荷花香,很是甘甜。 没了叶知美的管束,虞晚章吃东西从不约束自己。品尝完一杯后,她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此时棋盘上也有了结果,应珈楼下在中腹上,大师兄依旧笑笑,拿了几颗棋子。 应珈楼这才把目光放在虞晚章身上,见她不节制地喝,倒也没有出手阻拦。 他把身侧的一盘绿豆糕放在她眼前,提醒了她一句:“吃些糕点。” 虞晚章捧着茶,点头,不和他说话,目光都被大师兄吸引过去。 应珈楼心里不是滋味,擦了擦手。 外面有人敲门,露出提岸的小脑袋来,见到虞晚章喜不自禁,眼睛一亮。 但现在还有正事,他咳了咳嗓子喊道:“珈楼师兄,你大伯在寺里等着你呢,师父让我过来传话。” 第33章 . 第三十三幅像 应成舟 应珈楼没有和虞晚章说什么, 便离开迦陵书院去找应乾。 提岸站在外面,对晚章招招手,让她出去。 虞晚章和大师兄告别, 穿上鞋子后跟着提岸走到后院。 比起冬末的时候,院子里蓊蓊郁郁, 绿意盎然。 刚踏进院子里,若有似无的喵呜声便传到耳朵里。 她随口问道:“哪里来的猫呀?” 提岸有了被人戳穿的苦恼:“啊呀, 我本来打算给你惊喜的。它怎么就叫起来了,你等会儿,我找来给你看看。” 也许庙里总是清粥僧饭, 提岸的身形十分瘦小, 出门前, 他明明把小猫放在鞋垫上, 现在也不知道去哪了。 他猫着身子找, 晚章站着,仔细听猫叫声,随后指了指院中高大的菩提树下的小小影子:“是不是在那?” 提岸连忙跑过去, 捏着它的脖子, 提溜到晚章面前。 那是一只黄白相间的小奶橘,瘦瘦小小的样子,它性子刚烈, 见着陌生人就张牙舞爪。 “前几天我在山道上看到的,是不是很可爱?师兄说母猫可能在附近, 让我别瞎捡。” 虞晚章试着去摸摸小猫的脑袋:“那你怎么还是把它捡回来了?” “我观察好几天了,一直没见到母猫,平时都靠我给它喂东西,估计母猫不要它了。” -- 第66页 虞晚章抬头看他, 以为提岸是想到了自己亲生父母,会触景生情,却并未在他脸上看到失落。 “你平时都喂它吃什么?” “都是些庙里剩下的汤汤水水,它现在还太小,吃不了饭。” 小猫似乎已经熟悉了提岸,在他宽瘦的掌心里呼噜呼噜地躺着,看起来很享受。 “我去山下买点牛奶过来,到时候你多给它喂点。” “那我也去,把小猫也带上。” 两人说着就要去山下。 “你给它取名字没有?”虞晚章一路走,偶尔摸摸小猫,犹豫着要不要带小猫去医院检查检查。 这只小猫看起来实在太瘦小。 提岸摇摇头,说是还没有想到好听的名字,暂时叫小橘,让虞晚章也帮忙想想。 虞晚章一个转身,站在他面前,想了会儿要说话,身后被人轻轻一拍,她差点吓一跳。 等转过来,身后是一位穿着得体的中年人。 “请问这条路的尽头是在哪儿?”平白无故地冒出这么一句话,让人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中年人怕被误会,连忙解释:“哦,我妻子打算这几天来飞云峰爬山,想我先替她探探路。” 提岸双手合十,告诉他:“这条路上去只有灵谷寺,再往上走就是顶峰悬崖,施主要爬山的话建议只到灵谷寺就可以,再往上就不方便了。” 那人笑笑:“那我先去灵谷寺看看。” 提岸目送中年人走后,再同虞晚章下山去买牛奶。 * 应珈楼同应乾说会儿话便到了晚饭时间,应乾就要走,说是公司还有个会等着他,让应珈楼早点回家,他今晚就不和老太太他们一起吃饭了。 应珈楼只道了声好,将应乾送到寺院门口,直到应乾灰蒙蒙的身影融入冥冥夜色才转身回庙里。 他在书房静坐一会儿,也不见虞晚章来找他,他收拾一下便打算下山。 在大雄宝殿门口见着提岸,唯独没见虞晚章。 应珈楼一身白衣在夜里很好辨认,仿若是夏夜的萤火虫,耀眼夺目。 提岸正要去厨房吃饭:“师兄,你要回去了?要不要我送你?” 应珈楼几番张嘴想问他虞晚章,话到了嘴边又全部吞下。 初夏的晚风微凉。 他淡淡道:“不用,你先去吃饭吧。别到时候厨房关门了。” 灵谷寺吃饭都有时间限制,过了这段时间要想吃也没有了。应珈楼后来才知道提岸有时候送他下山都误了时间。 说完他便转身往外走。 还没到门口,提岸匆匆跑过来,拉住他袖子,把东西往他手里塞:“师兄,晚章施主被小橘抓伤,提早回去了,有样东西给落下了,你记得交给她。” 吃饭的时间不多了,提岸也不和应珈楼多说话,便又匆匆跑回后院。 风吹林动,竹叶潇潇,枝横疏影,水清浅。 他眉目间有层朦胧月光,如水流淌。 应珈楼摊开手,掌心上躺着一串五彩缤纷的玻璃珠子。 ** “注射疫苗期间不要饮食辛辣,不能喝酒,浓茶......”应成舟捏着林医生的医嘱一字一字往外蹦。 病历本被他抬到眼前,读完后,颇为像样地弹了弹页面。 转身对着坐在沙发上盯着他的虞晚章,露出二世祖的笑。 “三妹妹,记住了么?” “多谢大哥关心,只是......” 虞晚章正要“夸”她大哥几句,被屋外清脆的敲门声打断。 她朝着门喊:“是哪位?” 等了几秒,屋外头才缓缓道:“是我。” 应成舟无声地张了张嘴:“应珈楼。” 虞晚章没料到是他,抿唇微皱着眉,从寺里回来她就没下过楼,晚饭也是在屋子里解决。 应成舟笑着揶揄,被晚章刮了一眼,让他安静别出声,要是让应珈楼知道还有外人在她屋子里,她不好解释。 偏偏他还是个很爱多想的人。 虞晚章去开门,遮遮掩掩,只开了一条缝大小,她那张小脸在门缝里,笑得有几分讨好。 “怎么了?”她仰着头问他,撞入黑白分明的眼眸里。 “提岸让我给你带东西。” “哦,屋子里很乱,就不请你来坐坐了。提岸让你给我带什么?”她伸出只手要去接。 应珈楼一眼就见到她那只手上贴了医用纱布,眼里闪过担忧,犹豫开口:“请林医生过来看过么?” 虞晚章随意地点头。 这两天他冷着自己,她便不是很有耐心,而且自己屋里还有个随时爆炸的定时炸弹。只想速战速决。 尽管屋外站着的人对她很有诱惑力。 自从上次和他亲亲抱抱后,她其实也很渴望和应珈楼近距离接触。稍微盯着他,身上像爬满小蚂蚁,虞晚章就情不自禁想要摸过去。 她提了口气,“我现在不太方便,如果还有什么事的话我们明天再说,提岸的东西你明天给我也可以。” 这话十分赶客,应珈楼忽然觉得握在手里的玻璃手串膈人。 他在节制着自己关心她,像是佛祖福受众生,却被无情回绝。 他敛眉,长睫毛如同羽翼垂落,显得委屈可怜。腮帮子发酸。 应珈楼略硬着语气道:“既然你现在忙,那我明天再给你。” -- 第67页 走廊有个佣人端着酒上来,银质托盘上放着瓶威士忌,是上等的好酒,好像装着流动的琥珀。 他一来,应珈楼和虞晚章便同时安静下来,氛围不和谐得让佣人想拔腿就跑。 佣人当作没看见,对虞晚章道:“晚章小姐,您要的酒现在送进来么?” 清亮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回响,应珈楼看虞晚章一眼,不相信她现在竟然要喝洋酒。 “我...我没...”虞晚章忽然想到应成舟。 “林医生没给你打狂犬疫苗?你现在不能喝酒。”他语气微重。 “送下去吧,这两天给三小姐的用餐忌辛辣,忌酒,还有一些海鲜发物都不能用。” “知道了。”佣人托着酒就要走。 谁知虞晚章守着的门被里头的人大力推开,应成舟豁然出现在面前。 “等等,三小姐不能喝,但我可以,你先送过来吧。”随后,应成舟不怀好意地笑:“我能喝吧?珈楼少爷。” 应珈楼眼里闪过丝错愕。 “大哥,你怎么会在她房间里?” 难道这就是刚才虞晚章说现在不太方便的原因?他心里这样想。 应成舟接过酒,说得很是暧昧:“那你要问三妹妹了,怎么老是喜欢把我往她房间带。” 虞晚章还真是没看出来应成舟是只老狐狸,她从灵谷寺回来的时候,恰好碰到应成舟,一脸抑郁地从车上下来。 见到她受了伤,死皮懒脸地要跟过来。 怎么在他话里话外又是另一个意思了呢? “还不是你......” “大哥也别喝酒了,还是早点回去休息,老太太要是知道你在家里喝酒,估计你明天出不了门。”应珈楼打断虞晚章的话,上前一步把应成舟的酒拿过来,交给旁边的人。 他说得温温柔柔,好似替应成舟着想,却不容他反对。 在他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应珈楼再一次强调:“现在已经很晚了,大哥还不回去休息么?” 他比应成舟小一些,气势强硬毫不输人。 应成舟的眼睛遗传应乾,微眯起来那双桃花眼很有鹰眼的神韵。 他明白应珈楼是个冷淡性子,对什么都没兴趣。偏偏对虞晚章...... 应成舟两手抱在胸前,怀疑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游移。 他对着虞晚章道:“今天不是好时候,我明天再来找你玩,三妹。” 在房间丢下颗令人迷惑的烟雾弹,应成舟立马逃离现场,身上那件花色衬衫被带起的风吹得空落落。 应珈楼一直看着她。 虞晚章也不想和他解释,让他慢慢猜。 人也没了,她在应珈楼面前又恢复成没骨头似地懒洋洋样子,靠在门框上。 将柔软的黑发撩在耳后,虞晚章挥挥手:“那我也睡喽,再见。” 第34章 . 第三十四幅像 细密的吻 黑夜忽然划过一道青紫的电光, 雷响动天震地。 直到微翘的鼻尖触碰到一点凉意,虞晚章忽然睁眼,从床上跳起。手中的小刀在黑夜里闪过银光。 手指碰到墙面的电灯开关, 如墨的房间立时充盈着光亮,应珈楼出现在眼前, 背影窄瘦,微垂着脑袋, 头发柔软的落下遮住眼睛。 虞晚章身体处于极度警惕的状态,她机械一般地碰了碰鼻子,茫然地望向应珈楼的手。 应珈楼不对劲。 很像在公寓的时候, 阴郁缠绕着他全身, 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皮肤白得几近透明, 嘴唇湿润红艳。 他像是在研究什么, 低着头看着光洁的手臂上划出的血痕。 应珈楼伸出另一只手用力地擦过血,指腹淌过温热,下一秒, 手指送到嘴边, 开始吸吮血液。 铁锈味回荡在口腔,似乎味道不合他心意,白皙的脸上眉头微皱。 安静沉默片刻, 他忽略虞晚章眼里的警惕,反而对她手中的小刀很感兴趣。 “你睡觉都带着刀?” 那是一把只有手掌长度的匕首, 没有剑鞘,在灯下寒光乍现。 因为应善,虞晚章特意买了这把刀,还是特制的, 当初拿到这把刀时刀口不像现在锋利,她经常拿磨刀石磨。 尽管现在住进应家,把小刀藏在枕头下已经是她的习惯。 她在床的另一侧,应珈楼慢慢向她走来,他嘴角噙着笑,像是在看被赏赐的猎物。 如果说在以往他至少还披着虚伪的面皮,现在已经彻底揭下,虞晚章正在触碰他黑暗,偏执,占有欲极强的内里。 她身上穿着白色吊带棉麻睡裙,长度只在膝盖上几分。 头发又黑又长,从第一天起,应珈楼就注意到,他的视力很好,即使是在夜里,他也能在冬末的光里感受她的黑发。 平日里没有这个机会,夜里他便肆无忌惮起来。 头发的质感摸着和上次那样柔顺光滑,他本来只想摸摸刘海的,没能控制住自己,手指一路向下,停留在小而俏的鼻尖上。 他离她很近,瞳孔漆黑,“你在怕我?” 明明是这只小夜蛾千方百计招惹他,往他身边撞,怎么现如今害怕他,想着逃呢? 这个问题似乎很困扰他,那白玉似的面庞上,眉头轻皱。 虞晚章抿着唇没有说话,而在细细观察他。她晚上睡觉没有关窗户,此时外头急风骤雨,白色的纱窗被吹得鼓胀。 -- 第68页 犹如波涛汹涌的海面上孤单形影的小白帆。 现在距离近了,她才发现应珈楼的头发湿湿的,被雨淋过。虞晚章伸手摸了一把他袖子,好在衣服没有湿。 应珈楼眼睛黑亮亮的,执着于要晚章手上的小刀,晚章怕他割到手,背着他把小刀藏在身后的衣服堆里,然后张开手骗他:“这把小刀长腿飞走了。你看,不在我手上了。” 应珈楼一副信你是鬼的表情。但左右检查了一下也没发现,他便把兴趣放在虞晚章身上,粘着她。 虞晚章走到哪儿,他就沉默地跟到哪。 一回生二回熟,好在虞晚章已经坦然自若,虽然心里冒出许多问题,还是耐着性子去浴室拿了块干净的毛巾,随后把窗户关上,阻隔了外头的飘摇的风雨,拉着应珈楼坐在床上。 初夏的夜里并不热,中央空调吹着徐徐凉风。 两人面对着面,虞晚章给他仔细擦头发,她自己一不注意,冷到了,轻轻打了个喷嚏。 应珈楼似有所感,把眼睛从绒白细密的毛巾下露出来,歪着头:“你冷?” 虞晚章是有些冷了,她身上只是件单薄的吊带睡裙,但她懒得动。 却没料到应珈楼从床上站起来,黑压压的影子落在她身上,有些迫人,应珈楼翻过被子,将两人裹在一起。 相当于两人几乎挨着,被空调被拥抱着。 最后他还拍拍鼓起的被子,让它更加服帖。只是被角合不拢,让他不满意,最后也只好用手紧紧抓着,不让一丝风透进来。 虞晚章感觉自己坐在蛋壳里,她轻轻笑出声,被应珈楼固执的行为可爱到。 毛巾柔软细腻,摸上去就像是在摸着小动物毛皮。应珈楼似乎也很喜欢她的触碰,时不时用嘴唇触碰她的手臂。 她忽然想到前几日,他还对自己冷冰冰,一度远离自己。 “应珈楼,前几天为什么不让我碰你?”她又凑近了点,闻到熟悉的旃檀香。 这几天焦躁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释放。让她浑身通畅。 这样亲密的行为不仅让应珈楼上瘾,虞晚章也受获良多。 应珈楼拱拱脑袋,把毛巾丢在一边。由于那段时日他经常对着虞晚章的手亲亲抱抱,刚开始的时候似乎还有点生硬,现在已然熟能生巧。 “因为......因为佛祖。”他低下头。 “因为佛祖不允许,所以你也不想亲亲吻吻我么?” 应珈楼眼皮悄悄抬起偷偷看她,眼角艳色靡靡,似乎在想该怎么回答才好。 那双热忱的眼睛总能炙热他,安静中蕴含巨大能量。 最后他盖住晚章的眼睛,在她耳边低叹:“想的。” 她浑身忽然燥热起来,每一滴血都在滚烫,她不明白为什么只短短一会儿,应珈楼变成了这样阴冷,粘人,病弱,娇气的样子。 他似乎有些冷,覆在眼睛上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你是不是有些冷?”虞晚章被围在被子里都被闷出一点汗,刚才打喷嚏只不过是应激反应。 而他却在发抖。 既然他觉得冷,她就本能地靠近他,两只手环住他的腰。 她看不见他,自然错过了应珈楼勾起的嘴角,鼻间轻轻应了一声。随后又主动碰她的手臂,脖子,脸蛋,这些地方都散发着他很喜欢的香气。 他这样细密的吻就是小勾子,虞晚章快慰地舔舔嘴角,像是含着块白糖。 难道只能停留在这个阶段么? 虞晚章觉得不太够,她感受着两人身上相互沸腾的血液,他们是如何的相似,在别人眼里是怪癖,两人甘之如饴。 “应珈楼,你想不想再深入点。”她一开口,嗓子干得像是着过火。 应珈楼愣住,密致细腻的吻也随之停下,像是有层月光遮着似的,迷茫地看她。 虞晚章无声地笑起来:“就像这样。” 随后,青丝摇晃,她俯身下去。 第35章 . 第三十五幅像 抱着睡 湿热的空气蒸腾。 像是咬着糯米团子, 胶糯的质感让应珈楼忽地愣住,随后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并不是因为冷,而是前所未有的甜蜜触感, 甜津津的味道在唇齿间慢慢荡漾,应珈楼犹如行走在荒漠中的苦行僧, 遇着点雨露,便忍不住想要攫取更多。 欲界有六天, 有魔波旬于他化自在天。点魔女几人追随佛弟子,娆乱,留难。 应珈楼莲花坐于床上, 合掌微微抵着她胸口, 渐渐地力不从心, 犹恃娇怜, 终不能幸免。 心口的欲\\念被她吻得一点点勾起, 雨落得越来越大,没有停止的迹象,沙粒被打湿, 凝不成山河坝堤, 最终溃不成军。 虞晚章和他一样没有经验,只不过凭着本能,起初是她主导, 小巧的舌尖抵开齿关,慢慢地试探。 应珈楼向来学东西很快, 他浑身簌簌震颤,比她更加渴望,熟练掌握技巧后渐渐地以守为攻,加重了力度, 温柔又霸道地占有。 紧捏着被角的手缓缓放松,从两人身上滑落,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他搂着虞晚章的后背,恨不得把她嵌进身体。 虞晚章怕他上瘾喘不过气,最后主动地偏过头,相互依偎在彼此的颈间喘息。 感受着脖子内侧血液激昂地跳动,应珈楼伸出手捻着她的头发玩。 -- 第69页 冰冰凉凉柔顺的触感,让他很舒服,想起刚才那个吻,应珈楼睫毛微颤。 “晚章,我不喜欢你和其它人在一起,大哥也不行。” 虞晚章闭着眼睛,浓烈的旃檀香变成她的一部分。 “是大哥坚持陪着林医生到我屋子里来的。”她没什么力气地解释,声音轻轻柔柔,最后几个字都被她吞了。 “那也不行。”应珈楼强硬地坚持。 这似乎是他在宣誓主权,他的占有欲不想让她与别人有更多的接触。虞晚章接受度很高,因为她也是这样的人。 一旦喜欢对方,她就想要占有对方的全部,但显然应珈楼的程度比她更深。 她窝在颈间咯咯地笑,应珈楼只觉得那块地方软得发麻。 虞晚章闭上眼睛轻轻说了一声好。 * 昨夜酥麻的感受一直延续到第二日,应珈楼在书房抄经书,时常眼神空切地盯着白色宣纸上的字看,差点没烧出个洞来。 一想到温热的触感便让他浑身战栗。 虞晚章自己一个人在房间太无聊,厚着脸皮到他书房画画。 他们两人昨晚相偎着睡觉,等她醒来的时候应珈楼早就不在了。 再见到他又是一副温润的玉面小菩萨模样,昨天夜里的事情似乎只是她的幻觉。 指导老师布置了画作练习,虞晚章实在是画不出来,发尾在空中荡了一圈,她已经从窗边走到书桌边上,应珈楼都没有发现。 沾满墨的毛笔坠下一滴墨,将纸张染湿。 虞晚章看了一眼那纸上的字,密密麻麻的写满一张,却只是重复的两个字。 奇怪得很。 应珈楼把毛笔搁在山形架上,准备在拿一张干净的白纸。 “应珈楼,你这么喜欢我呀?”虞晚章靠在桌上,上半身往他那倾斜,眉眼翘起,媚而不自知,这样没来由的话也脱口而出。 应珈楼只是浅浅笑着,鸦羽般的睫毛微颤,有些无可奈何地喊了一声她名字:“晚章。” 虞晚章撇撇嘴,也心知他过了十来年的苦行僧生活,让他一下子恢复正常的男女之事没那么容易,如果是夜里阴郁的他倒还好说。 好在他今天不像上次那样的渣男行径,拔X无情地冷淡她。 虞晚章指了指那张纸,问他写的都是什么,她都不认识。 应珈楼快速把白纸盖上去,很有小狗狗做错事埋土隐匿的意思,试图插科打诨过去。 “是梵文,师父让我抄写的。”他看了一眼虞晚章红艳的唇角,昨日还沾染他的气息,连带着右眼下的黑痣也是红艳艳的。 应珈楼很快敛下心神,不再看她。 喜儿进来,正好看见两人几乎靠在一起的场景,画面琴瑟和鸣,她在心里冷哧一声,搞出很响的动静。 那两人被动静吸引过来,喜儿以为虞晚章多少知点礼义寡耻,见到有外人进来会离应珈楼远点,哪想到她齐刘海下的眼睛忽然明亮,离应珈楼更近了。 真是不要脸。 喜儿把茶杯放在案前,略一动气,荡漾出点茶水来。 每个下午,应珈楼就有喝杯茶的习惯,如果是在应宅里,都是喜儿给他准备的。 喜儿当作没有见到晚章,送完茶水后很自然地整理起沙发,之前晚章躺在上头,都弄乱了。 “昨晚打雷闪电,珈楼睡得还好?窗户都关上的吧?”每晚临睡前,喜儿都要把窗户关上,昨天第二道雷炸响,喜儿才被惊醒。 佣人住在别墅的侧楼,走到应珈楼房里需要段时间,她昨晚困得起不来查看。 好在第二天她很早起来过去敲门的时候应珈楼已经坐在房间里,她检查了一下,窗户也关了。 这是她刚来的时候,应老太太交代的,特别是下雨天,一定要记得关窗。 喜儿特意当着虞晚章的面说出来,有彰显自己与应珈楼比她更亲近的意味,懂得许多人不知道的小秘密。 虞晚章不说话的时候面无表情,加上五官浓艳深刻,常被叶知美说长得凶,这两年在别人面前常常笑,面部也有了肌肉记忆。 即便是现在她不说话,在喜儿眼里也是笑的,只是这笑让她害怕。 应珈楼感受着腰部上多了道磨人的力量,一下下地划过肌肤,他知道是虞晚章的指尖在他衣服上划过。 平日里的应珈楼向来从容温善:“昨夜是关着的,睡得很好。” 忽然间腰部上传来刺痛,虞晚章揪着他后腰的一点肉。 说谎也这样信手拈来么?虞晚章不禁想。 先不说昨晚是和她一起睡的,而且来她房间的时候明明头发是湿的,衣服也有点潮。说明窗户根本就没关。 虞晚章不明白这两人为什么要对关不关窗户如此在意。 应珈楼微微侧过头,看了她一眼,那双眼睛像是春水荡漾,在喜儿看不到的角度下,应珈楼捉住她的手,不让她再闹他。 本来安静了的书房里,虞晚章没来由地出声:“应珈楼,你睡得这么好呀,不像我,昨晚鬼压床,一直睡不好。” 撒娇的每个字都敲在应珈楼心里,说着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暗语。 虞晚章的床很大,两人各睡各的倒也够,只是应珈楼喜欢抱着她挤在狭小的空间里睡,她像一把勺子嵌在他怀里,手臂压在她身上很重。 -- 第70页 导致虞晚章早上起来的时候腰酸背痛。 应珈楼忽然捂着嘴边,咳了咳,脸上不自然地出现了一抹红。 有喜儿待在房间里,虞晚章不太舒服,所幸等会儿老太太就要午睡醒了,晚章要去陪她一会儿,先于喜儿离开了房间。 要是在平常,喜儿稍微在书房打点一下就离开。 以前她觉得自己身份卑微,如果应珈楼身边没有出现别的人,她作为生活助理,伺候起居,一辈子不结婚,就这样干下去她也愿意。 只是虞晚章进来后,她就感到恐慌。 这样平淡的日子渐渐消逝,不以她的意志转移。 喜儿私底下听过别人议论虞晚章,说她也是小门小户,运气倒是好,被她不要脸地攀上高枝。 如果虞晚章真的是千方百计接近应珈楼,是不是代表着自己也可以? 喜儿不禁想,一不小心把应珈楼要洗的毛笔掉在地上,墨汁洒在瓷白的地上,惊目的黑。 “对不起,珈楼....我......”喜儿连忙把毛笔捡起来。 蘸了墨汁的毛笔尾部落了灰,喜儿情急之下用干净的手去擦,黑色的墨汁渗进指甲缝里,脏灰脏灰的。 “我马上去洗。” 她羞愧地抬眼看过去,只见应珈楼依旧是温润的眉眼,笑眼如一轮弯月。 “没关系,不用道歉。” 一直到喜儿出了书房,心脏跳得如擂鼓,和着应珈楼那就“没关系,不用道歉”撞到她脑海里。 轰地一下。 喜儿心里愈发觉得应珈楼是她碰到过的人里最优秀的那位。 不过一会儿,她又端着水果和点心进来,应珈楼以为是虞晚章,见到喜儿后,那满眼的欢喜便落了点。 “珈楼少爷,吃点点心再写吧。”她比平时更加大胆地望过去,眼神纯净得像是幼鹿躲躲闪闪。 应珈楼手下的笔顿了顿,礼貌道:“你放这吧,我等会儿再用。” 他又低头忙着自己的事,等他再抬头时,喜儿还站在面前,见了他便扭捏地垂下眼。 两只手在深浅交错,一副欲言又止地样子。 “还有什么事么?”喜儿即便喜欢在他面前碎嘴,却从未如此。 喜儿嘴唇翕张,下了很大的决心:“我......我本来不想说的,但是最近看晚章小姐与你走得近,所以才......刚刚,我上楼的时候,看到成舟少爷拉着晚章小姐出门......” “两个人看起来还有说...有笑的。” 喜儿见应珈楼只是轻皱着眉头,她大着胆子说:“他们...他们说...成舟少爷可能是喜欢晚章小姐...之前还送了她个钻戒。” 说出这些,喜儿原本僵硬的身子都轻松不少,她转身给应珈楼倒了杯茶送到桌边。 见到应珈楼小拇指上沾了不少墨汁,喜儿咽了口水,主动抽了张纸巾帮他擦掉,还未靠近,被他一把躲调。 那张如琢如磨的白皙脸上,是喜儿从未见过的冷漠嘲讽。 笑她自不量力。 只听到应珈楼冷声道:“哦?听说?是听谁说的,我倒是要问问林管家,怎么管的佣人尽在背后嚼人舌根。” 喜儿还未从震惊中回味过来,再明白他说的,便都如筛糠。 “求少爷不要告诉管家,都是我多嘴,等会儿就去教训他们,还求少爷不要告诉管家。” 第36章 . 第三十六幅像 湿透的衣服 应家后花园养了两只白孔雀, 虞晚章刚来的第一天就知道。 她的房间正对着后花园,一推开窗户就能见到两只孔雀骄傲地走来走去,相互叼啄。 不过从体型上看, 这两只白孔雀显然不太符合应家纤瘦的气质,被喂得白白胖胖, 有失仙气。 就连有一回虞晚章赶上雄孔雀开屏吸引另一只雌孔雀时,虞晚章有些不忍直视。 昨天被应成舟带出去玩了半天, 腿也逛残废,导致虞晚章第二天一直躺到下午。 应成舟确实如外界传闻“闲来无事建鱼塘,潇洒自在做海王”的爱玩的主, 虞晚章从他跑车上下来, 立即成为了莺莺燕燕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成舟, 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这么快就找到别的小妹妹了?” 应成舟懒散地靠在骚包的橘色跑车上:“她就是个可怜的小妹妹罢了。” 虞晚章黑了脸, 陪他入戏,白皙如脂玉光滑的脸上露出丧病的笑:“哥哥,你忘了前两天送我的订婚戒指吗?奶奶说我们这是乱/伦, 可这有什么关系呢, 谁叫我爱你。” 青天朗日忽然窜过到银蛇似的闪电,晴天霹雳。 和应成舟调情的女人听了后奋而怒起,一巴掌拍在他脸上:“禽兽不如的东西。” 随后疾步跑到虞晚章跟前, 使劲晃了晃她身子:“妹妹,你年纪还小, 千万别做傻事啊。” 窗外的白孔雀叫声不迭,虞晚章躺在床上翻了个身子,也不知道应成舟喜欢的那个女人是做什么的,手劲这么大, 到现在她还觉得脑袋晕乎乎。 白孔雀的叫声并不甜美,就是放大版鸟雀的声音。虞晚章被吵得受不了,她从床上爬起来,换了身碎花连衣裙,用根白色发带把头发扎起来下了楼。 管家正要去喂食,虞晚章自告奋勇一个人去喂。 “三小姐,把这些玉米粒撒开一些,让它们多动动,也好减肥,还有别给他们吃多了。”管家临走前叮嘱。 -- 第71页 虞晚章点头,让他放心。 初夏的后花园植着不少花草,不过最惹眼的还要属于墙根处一圈开得吵闹的绣球,各种颜色都有。 再近点就是根根独立的萱草,风景如画的后花园,白孔雀悠闲漫步,虞晚章觉得自己今天的穿着打扮很像是在乡下度假。 视线再往远处看,穿着棉麻白衬衫的应珈楼坐在开满娑罗树下,一脚盘起,一脚垂下,双目闭阖,沉思冥想。 娑罗树的白花比她来时开得更加茂密,想是过不了几天花期就要过了,他身后白色的别墅墙。 他今天没去灵谷寺? 虞晚章以为他一早就去了,因此今天也没出来找他玩。 后厨一楼,下午的时候不少年轻佣人早早干完活,挤在一处闲聊,从后厨看过来,能看到广阔的后花园境况,自然见到了虞晚章慢慢走向应珈楼。 “这位新来的三小姐真是好本事,昨天还和大少爷出去玩,今天就来找二少爷了。” “你们猜二少爷会不会理她,我猜肯定会,三小姐长得多漂亮啊。” “长得好看就能当饭吃?我猜就不会,二少爷什么脾性你不知道?他还在冥想呢。” “啊.....不是吧,居然没理么?” “我说什么来着,咦?喜儿姐姐怎么来这里了?”打赌的其中一位佣人眼尖,喜儿才刚刚走过来,她就急着迎过去。 “二少爷在那边呢。”她叽叽喳喳地告诉喜儿。 喜儿一进来大家都不敢乱说话了。 她其实站在门口有一段时间,偷听他们讲话,说到应珈楼的时候才走过来,顺着那人的指尖看去,便见到虞晚章手里拿着东西离开。 过不了多久,直到应珈楼睁开眼,静坐一会儿没和虞晚章再有联系,头也不回地走到侧门,喜儿才惊觉刚才自己一直紧张地握住拳头,手心里全是汗。 “原来三小姐是要喂孔雀啊。”有人忽然喊道,打破了寂静,其它人才敢说上几句。 “真真和假假可凶了,她还不知道吧?”这两只白孔雀还没被惯坏之前,有佣人轮流给它们喂食,后来真真和假假脾气越来越暴躁,啄伤了不少人,才让几个强硬的男佣人喂。 如果不提这两只孔雀会啄人,之前真真假假凭借着出挑的美貌,吸引了不少外来穿着华丽的亲戚少爷小姐的争着喂食。 同时他们会拍几张喂食的美照传到社交软件上,有很多不知情的网友追捧。 他们还刷到过这些少爷小姐的照片呢。 喜儿看着远处那抹纤细的身影,面上对虞晚章的厌恶始终遮掩不住。 昨日应珈楼对她说的话,无异于直面羞辱。 虞晚章这样做,又是给谁看呢。 “不过又是个作秀吧,这么热的天。”喜儿挑了挑眉,薄唇无端端地吐出几个字,轻飘飘地落入其他人耳里。 其它佣人和喜儿差了几个档次,也没有像喜儿得到应珈楼重用,皆是噤若寒蝉。 喜儿状似无意地转身,清了清嗓子:“好了,快要晚上了,大家准备起来吧。” “是。” ** “呱~呱~哇~” 虞晚章小腿钝痛,她之前把玉米粒撒在墙边,这两只白孔雀老老实实地啄玉米粒吃。 虞晚章天女散花地丢一把,它们就吃一把。只是这样吃起来费劲,真真和假假成精似地主动放弃丢在地上的玉米粒,忽然跑过来,开喙啄她小腿。 洁白的羽翼垂在身后,头有金冠,体型比乡下散养的鸡大一些。 无论虞晚章躲到哪,两只孔雀一一不饶地啄她。 其实力度也不是很大,虞晚章穿的是肉粉色的印花连衣裙,随风摇曳,落在外头的皮肤被啄得留下白色痕迹。 她觉得有些好玩。 初夏的阳光还不算刺眼,柔和而有力度,虞晚章后背生了一层薄汗,她眯着眼忘娑罗树下看,再已不见应珈楼人影。 这两只孔雀倒是有趣。 虞晚章小学的时候跟着班里的同学在老师带领下去过动物园,见过一次孔雀,从没喂食过。 孔雀没有她想得温和,也许现在正是发情期,对于抢夺食物显得很勇猛。 金灿灿的阳光下起了太阳雨,密密麻麻如柳针似的细雨落下,扬起地上尘埃。 雨水足以将薄薄的裙子湿透。 虞晚章不愿意现在走,她正过瘾,反正已经湿了,她也无所谓更湿一点。 她一路跑,一路喂,彻底惹怒了那两只孔雀,其中公孔雀为了在母孔雀面前表现一下自己,他奋力起身,扑腾着翅膀,啄在虞晚章手腕。 咣当一声,碗落地。 虞晚章从来就没这么痛过,她有些生气,捡起地上几颗玉米粒,弹在公孔雀翅膀上才解气。 身上的裙子湿透后她快速跑回三楼,她的房间就在应珈楼边上,平时紧闭着房门,刚才路过时,门微敞。 从门缝中,她见到应珈楼的身影一闪而过。 要是再放任下去,虞晚章怕自己会感冒。她打开浴缸,放热水,打算等会儿舒舒服服地泡个热水澡。 浴室很快腾起热雾,模糊了洗手台前的镜子,虞晚章用指腹抹开。 镜中的自己略显狼狈,黑色的头发四散乱糟糟,她用手碰了碰,意料之外没有碰到发带。 她下楼的时候,特意系着白色的发带,那发带上的图案是她自己画的,她颇为喜欢。 -- 第72页 跑上楼的时候还在呢。 虞晚章在三楼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她终于在应珈楼房前站定,心底模模糊糊有个答案,不确定的焦灼像是把钝子,她的心满满涨涨,像钝痛。 刚才在后花园,她去找他的时候他还不理她,说她是骗子。 虞晚章用力地敲了敲门。 “请进。”是应珈楼的声音。 她推门而进,穿堂风吹过,带来的是清新的气息。 她环视一圈,最后在隔间的落地窗前找到他。 傍晚的阳光暖黄,落了一阵雨后,雨很快就停,要不是身上黏湿湿的,虞晚章都要以为那场雨只不过是个错觉。 应珈楼背对着光,背影清癯高挑,像一则剪影,目光看过来时,亮如星子,让人莫名心动。 他背着手,慢慢朝她走来。 他们之间的关系隔着层还未捅破的透明宣纸,格子窗上的人影幢幢,相互试探,扭曲矫情,每近一步都让对方警敏,欣喜,惶恐。 她明白自己对他的感觉,隐隐密密的心动不是她能忽略的,她也明白应珈楼并不如表面展现的那样圣洁如佛子。 他内心涌动的不安的黑暗,既吸引着她,又让她畏惧。 或许他们本是同类人。 她身上那件衣服早就湿透,半透明的衣裙里,身姿若隐若现,几乎和没有穿一样。 上一次在C城她也曾剥光了衣服抱过他。只不过那时在黑夜里,她从身后拥着他,而那时,他阴暗,见不得光的不正常。 不像这一回,她知道他在生气,却又清醒克制。 他们的关系因为亲吻刚有所缓和,他对她亲近,却不够迷恋,一时随波而起,一时随波而落,她也不知道现在他是怎样的感情。 他是人人称赞的玉面小菩萨,却也是夜里紧紧抱着她的应珈楼。 虞晚章一点也不害怕。 直到应珈楼靠近,她生气地问:“你有看见我的发带么?白色的,上面有太阳花的图案。” 声音却娇柔得让她脸颊发烫。 应珈楼看了一眼掩在光影下的身姿,黑眸愈发暗沉,紧了紧手,喉头滚动:“没有见到。” 第37章 . 第三十七幅像 奇异的触感 他身子微微晃动, 手中紧攥的白色发带还是被她发现,虞晚章往前两步,往他背后去探。 上半身几乎贴在他胸膛上, 两人的衣服都很薄,他能感受柔软压在胸前。 奇异的触感, 整个人都软绵绵的。 夏日窒息的热度几乎紧箍着他,整颗心泡在微酸的热水里膨胀。 他被嫉妒笼罩, 他讨厌她和别的人出去玩,讨厌她撒谎,可她又毫无廉耻地主动贴上来, 原本蕴着的情绪填满整个胸腔。 她怎么可以这么对他。 拿他上\\位的玩具? 喜欢了就逗弄一下, 不喜欢了就丢掉。 应珈楼不自觉地往后退一步, 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手中拉着白色发带却不放。 发带紧绷, 黄色的花纹清晰可见。 “这是我的。”虞晚章眯着眼,软软地发狠。 估计是她跑回来的时候掉在走廊上被他捡走了,刚才还光明明正大撒谎说没有见到。 应珈楼喉口有把火燎过, 干得冒烟。 “晚章, 这是我的腰带。”他尽量保持冷淡强硬的口吻。 他记得很清楚,两人住在公寓的时候,他穿过件系带的外套, 后来那根腰带就不见了。 听着走廊上咚咚咚清跃来回跑的声音,应珈楼推开了门。 再见到时, 这根腰带已经被晚章加工成发带。 “我知道。”虞晚章忽然别扭起来,“那天从公寓离开后我拿走的。” “我都二次加工了,我说是我的就是我的。”她胡搅蛮缠,毫不知羞。 她今天没有化妆, 皮肤光滑洁白如同刚剥好的鸡蛋,杏眼眼尾微颤,眼睛像黑夜里的星星闪闪发亮。 她等着应珈楼发难质问,好同他痛痛快快吵一架。 不料门外咚咚两声,喜儿尖细的声音隔着道门传来:“珈楼少爷,老太太让您过去一趟。” 虞晚章一个激灵,稍用了点力,把他和自己带到了更隐蔽的角落,阻挡了光线。 喜儿记得应珈楼在房间里,她便大着胆子要进来。 虞晚章与她差了道墙,只要拐个弯就能见到。刚才情急之下应珈楼一只腿\\插\\入晚章两腿之间,而虞晚章那只手还在和他拉锯战,抢那发带。 应珈楼低头俯视,却未在她脸上见到意料之中的慌乱,那眼角微微上勾,反而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就在喜儿快进入视线之内,应珈楼环住她身子,将她抵在胸膛。 就算再怎么生气,她的颜面还是要顾虑。 “站住。” 喜儿正要迈脚,忽然突兀地顿住。 “等会儿我会去找老太太,你先下去。” 喜儿狐疑,直觉有些不对劲,在她没出声的几秒里,应珈楼又道了一声。 “好。”她喏喏应道,临走前,贴心地关上门。 虞晚章后背吓得激起薄薄一层汗。她没有表面这么镇定。 她注意着外面的动静,一转头,那张五官深刻的脸离她越来越近,两人衣料的摩擦声让她羞耻沉沦。 “你把发带还给我,我要走了。”虞晚章嘟哝一句。 -- 第73页 她在别人面前也是如此? 他忽然想起应家办晚宴的那晚上,虞晚章坐在休息室里,和贺杨抱怨衣服上撒了汤汁,他当时站在门外,听到她的声音也如现在柔媚可人。 究竟还有多少人听过她这样的声音? 少年的面庞染上绯色,嘴唇艳丽,他比任何时候都要像享受烟火供养的慈悲菩萨,只是对上那双眼睛,虞晚章心底生出点不好的念头。 应珈楼忽然捏着她下巴,微冷的讥讽:“是不是不管做什么都要有男人跟着?” “之前是贺杨,现在又是我大哥?” “之后又想是谁?” 清泠泠的音色染上嗔怒,霞光宛若上好胭脂,在他白玉似的面孔肆意涂抹,艳丽的脸下尽是冷嘲热讽。 他掐着虞晚章下巴,迫使她抬头。 “说说看,我满足不了你?” “你还想勾引谁?” 之前眼里薄烛荧光只不过是幻像,轻轻一撩,便有攻城略地,燎原之势。 鎏金七宝塔内,菩提树观音色相如天,金光灿灿,忽如之间,面目而怒。 他的心又酸又胀,像有人肆意玩捏。 细眉斜飞而去,黑白分明的眼如同黑色深海,波涛汹涌。目光被吸引,虞晚章下巴微痛,有些吃惊。 不明白怎么转瞬之间就变成这样。 只是她也听明白了他为什么会如此生气。 饶是如此,她也泪光薄薄。 稍微侧头,露出洁白细腻的脖子,是人类最柔软的部分,只要在脖子上稍微一用力,她就会停止呼吸。 微凉的手指依附在耳朵下,血液的跳动加快了热度香薰的散播,应珈楼闭着眼睛慢慢靠近,轻轻嗅着她。 他还是为她的色\\身贪恋。 虞晚章虽然看不见他在做什么,但她能感知,就像在公寓的时候。 他时常会抚摸她的脖子,像小动物一样嗅嗅她。 晚上睡觉的时候他会锁着她,不让人接近,也不让她逃。 虞晚章慢慢收紧手中的白发带,直至两人的指尖碰在一起。 心脏的跳动越来越快,几乎克制不住。 温热的唇擦过他的侧脸,应珈楼下一刻扑在她脖子上,越微用力,如果他是吸血鬼,有尖牙,虞晚章一定被他刺穿脖子,鲜血直流。 温热的不止是血液,还有唇瓣的留痕。 这样停留的时间长了,虞晚章渐渐恐惧起来,她撤了手中白发带的力,两只手用了很大的力气扑捶他胸口。 “应珈楼,你弄疼我了。” “应珈楼,你上辈子是狗吧,咬人这么凶。” “是不是有血出来了!” “你不要这么用力,轻点。” 到最后声音也染上点哭腔。 也不知是满盈的冷檀香,还是那娇弱小猫的呜咽声,惊醒了他,应珈楼晦暗浑浊的眼渐渐澄澈。 脖颈处留下红色的深刻牙印,与周边的肌肤相称,格格不入。 那是他给她留下的特殊痕迹。 应珈楼不自觉地舔了舔唇,仿佛还留下肌肤的滑腻触感,心里滋长了黑暗的扭曲的快意。 可目光接触到那双微红的眼,他便满心惭愧,再也不敢看,心里愈发嫌弃自己。 他明白,与其说是嫉妒别的人同她一起说说笑笑,还不如是厌恶自己。 明知道她是这样的人,但他还是如同佛门弊狗,在她一遍又一遍的无意撩拨下,渐失防守。 还让她哭,让她痛。 应珈楼更加厌恶这样的自己。 他忽然撤力,松了白色发带,疾步往里走,步履不稳,虞晚章不明白他为什么又放了自己。 他一挥手,不小心打翻红木桌上的磨喝乐的瓷器娃娃。 在寂空空的夜里当啷落地。 地板上画出一道血迹。 虞晚章跟了过去,见到血怔了几秒,见他处于暴躁状态,怕他出什么事,虞晚章也顾不上脖子上的疼痛,她快速跑到应珈楼面前,双手拦住他,不让他乱走。 “你流血了。” “不用你管。”他把手藏在身后,手心全是血,他用力攥紧,血液滴到白色衣袖上。 “昨天是应成舟硬拉着我出去要买颜料,我都拒绝了,而且老太太也在,我总要顾及老太太。” 她显然是被他刚才的话气到了,瞪着眼他咬牙切齿地解释。 安静的杏眼水波潋滟,再眨巴几下泪就要流下。 初夏的空气中氤氲着黏腻的苦闷,两人安静下来,却谁也不服谁。 虞晚章知他不信,吸了口气:“你等我,我去房间里那样东西给你。” 她走了一步,忽然转头:“你可别锁门不让我进来。” 说完跑了出去,不过几秒又愤怒地跑回来,很重地关上门。 她从背后伸出一样东西,递给他:“给你的。” 粉嫩的掌心中躺着一只可爱小熊,钥匙串大小,白色的毛茸茸。 “我昨天在颜料市场看到的,就想要买给你。”她声音柔缓下来,安慰他,就像在抚平一只炸毛的小狗狗。 对方剑拔弩张的气势明显缓解,见他不接,她也很气愤:“既然你不要,那我就丢掉好了。” 说完,朝着大开的窗户,佯装要丢出去。 手在空中做了个抛物线,他的眼睛穷追不舍。 -- 第74页 虞晚章知道他是要的,过了一会儿摊开手心,那只熊还在呢。 应珈楼目光略缓,却别扭地不接。 虞晚章用了很大的力气拉过藏在背后的手,想把小熊塞到他手里。 他干巴巴地说:“有血。”会脏。 她瞥他一眼:“你也知道。” 暖盈盈的壁灯骤亮,白色墙面上倒映着柔和修长的影子。 虞晚章说着就把小熊塞到他干净的手心里,拨开他紧攒的右手。 满手鲜红,掌心皮肉翻绽,触目惊心。 “这么不小心,流了好多血。” 伤口四周是密密匝匝的麻痛,像是她低垂着眼睫刮过,应珈楼紧紧捏住左手的小熊,喉结不自觉地吞咽。 她急着要去拿清理工具,被应珈楼轻轻拉住手。 那只干净的手碰了碰她的脖子,虞晚章条件性反射地歪了头,他漆黑的瞳孔又瑟缩了一下。 虞晚章张嘴就要解释,被应珈楼抢先道:“刚才不是要洗澡么,先去洗吧,小心不要碰到这边。” 那伤口和这个比起简直小巫见大巫,虞晚章只是吃不了痛。 “你这个时间久了,我怕结痂了。” “那就不处理。”那张温润如玉的脸面无表情地说着幼稚的话。 总是在这个时候,虞晚章才会感受他其实也不过是个少年。 “好,我去房间洗完再过来。”虞晚章没有再三推脱,只想着快点洗完就过来。 她就要走,被他轻轻拉住:“就在这里洗。” * 应珈楼从小养在应老太太身边,父母和他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以至于现在想起父母,只有一张模糊的脸。 而他虽然自小聪慧,学习一点就通,过目不忘,但身子孱弱多病,被应老太太放在苦航大师那修养生气。 学校和家里是普通人的两点一线,而对应珈楼来说是灵谷寺和医院。 庙里曾经有个老和尚,指着《贤愚经》给应珈楼讲过一个故事。 说是北魏一个小沙弥随得道高僧学习清规戒律,无比笃诚。一日沙弥去宅院中乞食,主人家的女儿对沙弥一见钟情,拉着他的衣襟想要诉说衷肠。 说到这,老和尚就此打住,为了引导应珈楼的阅读兴趣,让他自己去读这本佛经。 此时,屋外霞光满天,映照着红墙。站在窗前的应珈楼被拉出一道斜长的椅子,静静听着浴室里换来的水声。 他思绪翻涌,左手始终捏着小白熊挂件。 掌心摊开,他细细看起来,才发现小白熊脑袋上系着根粉色丝带,两颊有粉色的胭脂,居然是个女孩子。 应珈楼咬了咬下嘴唇上的肉,嘴角微微勾起。 听到浴室那边的动静,他握紧右手拳头,指甲陷入皮开肉绽里,顿时结了痂的伤口又有鲜血流出。 因为担心他的伤口,虞晚章快速洗了个澡,她从浴室出来,身上是应珈楼的衣服裤子。 白色的衬衫是棉麻质地,柔软舒服。 黑色的长发半干地披在身后,毫无扭捏地拿过桌上的医药箱,两人是如此亲密。 地上的碎瓷器已经有人清理干净。 应珈楼坐在靠窗的单人躺椅沙发上,旁边米色的立式灯展投下柔和的灯光,眉眼艳丽。 窗外行道上种着高大的樟树,灯光下的叶子是鲜艳的碧莹莹。 虞晚章跪在他身边,低头处理伤口。身上包裹着他熟悉的香味。 她整个人都是他的。 应珈楼痴迷地看着那一头黑发,左手情不自禁地触碰发尾,水珠沿着黑发慢慢汇聚到他指尖,顺着手指纹路消失不见。 虞晚章花了点时间用镊子捡干净手心的碎片,因为出血有些多,整只手掌都有血,她直接拿着生理盐水浇干净,在底下用一容器接着污秽。 她抬起头,应珈楼也正看着她,他好像一点也不痛。 掌心洗去陈旧的血,又流了不少新鲜的血液。 虞晚章怔怔地盯着那伤口,忽然慢慢的靠近,挺直小巧鼻梁挡住一侧光亮,鼻翼翕张。 应珈楼感觉到微凉的鼻息,而后是温湿的触感,她在小心翼翼地舔着伤口,像是怕弄疼他,她动作很轻。 应珈楼心底的恶魔微微笑起来,眼若新月。 左手终于肆无忌惮地抚着虞晚章后脑勺,他渐渐感受到喜欢的东西生命跳动的感觉。 像是黑夜里里的火山,一下又一下强有力的跳动。 虞晚章用指尖沾了一点血,用另一只手按在墨绿色的沙发上,向他倾靠。 两人都被包裹在沉郁熟悉的旃檀香里。 距离近得能看见她脸上细小的绒毛,虞晚章指尖落在应珈楼浑源朱丹的嘴唇,用鲜血描摹形状。 像是最虔诚笃信的檀越,为圣洁庄严的菩萨供养,献上最宝贵的贡品。 应珈楼忽然想起那老和尚离开后,自己看起了那本《贤愚记》。 虽然那时候年纪还很小,但他看得很顺畅,书里说小沙弥为了持守戒律,在帐幔高悬的居室里,嫠面剖心,执刀刎颈自杀。 应珈楼想,自己大不了也是这样吧。 第38章 . 第三十八幅像 不是好人 喜儿还未进厨房, 便闻到浓香的牛肉味,还带有焦脆的小麦香气。 应家几个人口味不一样,应老太太和应珈楼味道清淡, 爱吃素,而应成舟偏西式。为了照顾每个人, 应家的厨房很大,有好几个厨师和帮厨。 -- 第75页 窗明几净的厨房, 一张普通的干净小脸在忙乱的帮佣中挤出来,见到喜儿满脸堆笑。 “喜儿姐姐,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来给二少爷拿早餐。”喜儿往厨房里看了一圈, “甜秀, 做了什么好吃的, 这么香。” 甜秀把喜儿拉到一边人少的地方, 声音降了几度:“是成舟少爷, 他昨天吩咐说要吃惠灵顿牛排,老周在做呢。” 应成舟潇洒惯了,老周是他在外面花重金挖来的, 做西餐很有一手。 甜秀忙着讨好:“喜儿姐姐, 到时候我帮你留一块,记得来吃。” 应成舟只吃中间最肥美的一块,边边角角都不要。 喜儿弹弹她脑袋:“就你机灵。” “谁不知道您是珈楼少爷面前的红人, 又长得这么漂亮,还得谢谢喜儿姐姐给我这个讨好的机会。”她主动拉着喜儿的手。 喜儿一张鹅蛋脸, 淡眉细眼,小家碧玉,确有几分姿色。 只是那张薄脸,没有几分肉, 三庭五眼往下挂,是个苦相。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真的么?我怎么感觉这张脸粗糙了不少。” 甜秀夸她:“喜儿姐姐天生丽质,也许这两天累着了,睡得少,做好保湿就会更美,说不定连珈楼少爷也......” 他们这些下头的人和外面的普通白领没什么差别,要想往上走做份轻松钱多又体面的活,即便做不到红姨,喜儿这样的,多讨好讨好总是没错。 明明到了可以上大学的年纪,应家也出钱出力让她去念书,偏偏喜儿不出去,应要跟在应珈楼身边,跟在喜儿身边那么多年,甜秀怎么会不知道她心思。 只是没人明说,甜秀也只敢在私底下挑她爱听的话讲。 “你们两个不好好干活,在这瞎嘀咕什么呢。”一道厉声,打断了喜滋滋的甜秀。 两人转过身来,见到是红姨,心底害怕打颤。 红姨语气微凛:“雇主家的事也是你们能乱嚼舌根的?瞎眼的东西。” 应家给佣仆的待遇是H城最高,有基本的保险和假期,薪资甚至高于一般白领。 甜秀几乎怕得落泪:“红姨......” 红姨不耐:“还不快去忙。” * “这东西居然生出这种心思,当初她妈走的时候就该狠狠心,把她也带走。” 老太太一般不和小辈一起吃早饭,在屋里由红姨伺候着吃完,听到红姨讲了在厨房的所见所闻,气得丢下碗。 老太太越说越气,差点犯了老毛病。 红姨急着帮她揉胸口:“诶呦呦,老太太,别气着自己了。估计也是这两丫头多嘴,您要是真看不下去,让林管家多花点钱辞了她们。” 喜儿在应宅仗着自己是应珈楼的生活助理,在很多小事上得便宜,老太太对这种事向来睁只眼闭只眼,只是这次喜儿不该动歪心思。 老太太靠在椅背上:“厨房那个是没问题,可惜喜儿是珈楼那边的人,现在他大了,我动不了。” “上次请宴,他还让林管家变着法的把应善家那个丫头的席位排到前面,还让林管家不要惊动我。” “要不是那丫头识相,主动请辞。不然啊,又要我老太婆忙活,一点也不省心。” 老太太鸡皮鹤发,脸皮薄得堆出许多褶子。她盯着地上纵横交错的线条。 红姨很早就跟在老太太身边,生完孩子后一直在应家做到现在,年轻的时候也跟着老太太混过商场。 应老太太对她不薄,她打从心底觉得喜儿这丫头痴心妄想。 正要劝老太太几句,虞晚章正好进来打断了她 虞晚章是来送护膝的,夏季雨水多,应老太太年轻的时候拼命,到了年纪就落下关节炎,一旦阴天下雨膝盖就疼。 “老太太这是怎么了?谁惹您生气了?”虞晚章拆了护膝的包装,笑得灿烂且从容。 她脸小精致,带着点肉,虽然不是老人家喜欢的胖嘟嘟,却也讨巧。 红姨在一旁解释:“刚才吃早饭噎着了,我都说了不让老太太吃最后半块绿豆糕,老太太贪嘴,硬是吃了。” 虞晚章把护膝拿出来,本来还想亲自给老太太戴上试试,似乎太过谄媚讨好,好在红姨眼尖,从虞晚章手里拿过,蹲下来给老太太换上。 一通忙活,现场氛围活络开来。 “这是我特意问过林医生能不能给老年人用的,”虞晚章审视了一番老太太穿上去后的效果,满意地说:“老太太穿上去还蛮适合。” 应家有钱有权,要什么没有。 只有这份心意是两个孙子想不到的,尽管虞晚章这份心意背后带着讨好,老太太也心照不宣,但她还是高兴的。 看向虞晚章的目光也热切起来,如果明珠还在的话,她的孩子也同晚章一般大。 当初应老太太夜里睡不着,老是梦见应明珠,于是才有了认养干外孙女的念头。 护膝讲究的是高强度的弹性抗震的效果。 在红姨的搀扶下,老太太试着走了几步,竟然也没有膝盖骨磨损的痛感。 应老太太笑眯眯,温厚的掌心拍在她手上,温烫烫的:“你有这份心意就足够了,好像很多亏了你,不然这几天又要坐轮椅了。” 正说着,门外响起两记敲门声,进来的是喜儿。 屋内顿时消声安静,纷纷看过去,喜儿不知所以,忽然压力大了起来,目光担忧地多看了红姨一眼。 -- 第76页 老太太即使年纪大了,也是家里和公司的一把手,不愿意放权。 家里人都怕她。 喜儿小心翼翼,低下头压着声音说:“珈楼少爷现在就要去寺里,让我来和老太太说一声晚饭在这里吃。” 往日里应珈楼都是灵谷寺用饭,只是近些日子他经常待在家里。 喜儿隐隐约约明白他待在家里的原因,却又希望只是她乱想而已。 要是在以往,老太太就让她下去了,她说完后安静了一会儿,也不见老太太说话。因为早上的事,她心里惴惴不安,抬起眼来正看到老太太那双晶亮的眸子盯着她。 眸光中毫不掩饰嫌恶之色。 气压沉闷,虞晚章心知老太太是要有话要说,她笑笑,眼尾的眼线翘起:“我先回去了,还有幅画没画完呢。” 老太太不说话说威严肃穆,不敢让人造次。 她拍拍虞晚章胳膊:“先等等。” 随后清了清嗓子,对着喜儿冷淡道:“红姨和我说每次看到你不是在聊天就是在闲玩。” ”没...没有的事。”喜儿咬着唇,说得不怎么有底气。 她跟在应珈楼身边有几年,相当于秘书,有什么他不得已要参加的宴会一般都带上喜儿。相对于其它佣人来说,她工作轻松还算体面。 老太太冷哼一声:“以后三小姐有什么吩咐的,你也一起做了。要是再让我听到什么闲言碎语,珈楼不管出不出面都不管用,还有,收起你那副心思。” 最后一句话轻飘飘的,却极有分量,将喜儿隐秘的心思曝之于众,指指点点的与其他人笑料似的讨论。 “要清楚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喜儿双手背在身后,紧紧捏在一起,是羞辱,是不堪,是不体面。 她被人扒光衣服,还要听别人指着她身体说三道四。 可是这样又能怎样?天底下只要有权有势不就行了?为了得到这些,她不介意现在吃点苦头。 喜儿鼻翼翕张,眼眶微红,低下的头微微垂起,却偏偏这一眼,只看到虞晚章。 只是千不该万不该让她看见自己狼狈出丑的样子。 她又垂下头,生生咽下这口气:“喜儿知道了。” 从老太太屋子里出来,要经过长而空旷的长廊,两侧廊边摆着高大的绿植。 夏日长空,绿影低垂。 虞晚章落于喜儿半步一道出来,寂静的空间里只有哒哒的脚步声,喜儿背挺得笔直,似是不想让虞晚章看弯。 一直走到转角处,喜儿细微尖利的声音飘到她耳朵里:“你看了很高兴吧,不说话在这装什么好人。” “我家是没钱没权,配不上应珈楼,只是放眼看去,哪个人不想悄悄上位呢。” 虞晚章顿在原地,眼神安静。 “......只是我运气不好而已,昨天,我还看到你从应珈楼房间跑进跑出......” 她说了这一番话,面前的人都无动于衷,喜儿踱步到她面前,她就不相信接下来的话,她听了还是面无表情。 “或许老太太说的话应该送给你,是不是,三小姐?” “毕竟,我的家庭再怎么配不上,至少我妈妈没去做不要脸的小三勾当,破坏人家家庭阿。” 喜儿眼眶湿润,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说完突兀地笑出声。 “所以你究竟学了你妈妈几分本事?教教我呀?” 凉风吹过,柔顺的发丝黏到嘴角。她今天要去学校,妆容淡雅,压了眼角下的黑痣,扫去了点天然的妩媚。 虞晚章混似不在意,纤细的手指拨掉嘴角的头发。 她身子慢慢向喜儿倾倒,极具有压迫力,冷哧一声。 “原本看在你被挨骂的份上我该同情你,只是你刚才话,我不会原谅你的哦,毕竟,我不是什么好人。” 第39章 . 第三十九幅像 卖乖装好(修)…… 晚上, 虞晚章已经睡下。 朦朦胧胧间看到床前被月光拉得斜长的影子,手刚往枕下摸到冰凉的小刀,她后知后觉这是应珈楼。 他温柔地摸了摸她头发:“不要担心。” 墙上是黑色朦胧的剪影, 他指尖微凉。 虞晚章彻底清醒后,应珈楼已经不在床上, 而是坐在窗下的沙发上。 月光柔和了他的棱角,披上薄透的外纱。 这两天他总会在半夜, 趁着其他人都睡着的时候,润物无声地潜入她的房间。 他清醒的时候没有那么病态地粘着她,反倒很守规矩。只是把虞晚章当成珍宝, 怕人偷, 怕人抢, 每晚入睡前都要好好品尝一番, 碰碰她, 之后就坐着守着她。 两人对此心照不宣。 虞晚章从床上起来,和他相互挨着坐在一起。 窗外螽斯鸣鸣,夜虫唧唧。 应珈楼打莲花座, 虞晚章打了个哈欠, 顺势靠在他怀里。 老太太白天说的话无端端钻进她脑子里,那些话,虽然是说给喜儿听的, 却也是给她的提醒。 她忽然轻笑了一下。 应珈楼很喜欢摸着她的发尾,光滑柔顺, 摸上去冰冰凉凉,质感很好。 借着月色,低头打量他身/下朦胧的一团身影。 “笑什么?”他一整天都待在灵谷寺,现在才和她说上话。 虞晚章道:“我就是觉得我和你现在好像是人妖殊途, 人人反对的一对,大晚上约会。” -- 第77页 还是在应家别墅里,简直是灯下黑。 “你要是不愿意,我们可以单独住在一起。” 他在黑夜里视线不太好,触觉却非常灵敏,腿上软绵绵的身子忽然转了个身,向着他。 轻柔的呼吸声打在光洁的手臂上,应珈楼心底忽然发软。 “如果你不愿意,我们可以搬出去,只有我们两个。” 顺着头发,他的指尖到了脖颈处,摸到了那个咬痕。 当时咬的时候他真的发了狠,气她为什么又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只是又怕伤着她,不敢下死力。 可惜到底是她皮肤柔嫩,饶是如此,那天上药的时候她还是痛得掉眼泪,却也不骂他,那双湿漉漉的杏眼光是看着他就够让他难受愧疚的了。 搬出去? 虞晚章莞尔,在应家别墅住的这些日子,她就清楚老太太控制欲有多强,特别是对应珈楼的。 如果两人要搬出去,少不了一阵折腾。 虞晚章现在只想过几天安生日子。 她嘟哝一声:“倒也不是,再说吧。” 伸出手环住他的腰,让自己更加贴近他一些。 “明天要去学校考试,你去么?期中考。” 仔细一想,两人许久没去学校了。 应珈楼去不去学校问题倒是不大,即便不去念书也没事,应家自有办法让他镀金身。虞晚章确是有些不同,之前和小张班主任请假的时间也快到了。 应珈楼眨眨眼,腰腹感受着柔软的触感,他几乎绷紧着肌肉,不敢乱动。 “去的吧。”他随口道。 然后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她脖颈上的痕迹。 室内又恢复了令人心安的宁静。 虞晚章盯着窗外的黑色树叶剪影,迷迷糊糊间,将藏在心中的问题问出来。 “应珈楼。” “嗯。” “你爱我么?” * 按照老太太说的,喜儿不仅要伺候应珈楼,也要做虞晚章吩咐的事。 虞晚章为了要应付考试,早上都在房间复习,特意让喜儿把早饭拿上去。直至要出门,也没见她踪影。 最后还是一个她不认识的小仆从端了早餐上来,时间来不及,她只拿了片面包。 下楼的时候,喜儿言笑晏晏从外头回来,碰见了她,脸上的笑也只短暂顿了一下。 “三小姐可是吃好早饭了?二少爷那边有事我一直抽不出时间来,所以叫了另外的人,三小姐不会和老太太告状吧?” 她在应家待久了,阳奉阴违那一套信手拈来。 虞晚章掸了掸外套,笑得甜蜜蜜:“当然了,我不但不会向老太太告状,还得在珈楼面前表扬姐姐一番,如此尽职尽责的助理,世间难找,要好好珍惜呢。” “那就不打扰姐姐继续干活,我还要去考试。” 阳奉阴违那一套学不来,阴阳怪气还不简单? 她转身走出大门,只留下吹鼻子瞪眼的喜儿。 今天要考三门课,期中考试的成绩对耀华高三学生很重要,不少走国外留学升造这条路的学生都需要有个漂亮的绩点装点门面。 虞晚章之前就考虑过,打算本科在国内读,研究生再出去,因此对这次考试没有像其他学生一样看重。 也许是平常心,考试过程中很轻松顺利。 最后一门理综考试的铃声响起,虞晚章停笔,安静地坐在位子上等着监考员收卷,她坐在最中间的位子,老师一份份试卷收下来,颇费了点时间。 微厚的纸张在空气中哗啦啦地响,监考员收了虞晚章的试卷,特意停留的时间长了些,多看她一眼。 虞晚章对她礼貌地点头,从她今天踏进耀华高中第一步起,就经受了不少注目行礼,一如现在,就算她不抬头,也能感受到教室里其他学生热切的目光。 他们的目光中有探究,有好奇,有鄙夷,虞晚章都没有计较太多。 老师喊了一声可以走了之后,教室里顿时鸟飞兽散。 虞晚章不着急,慢慢收拾。 她后桌坐的是吴蔚然,平时不怎么联系。之前在图书馆,吴蔚然帮她占过座,两人才稍微熟悉了一点。 吴蔚然和班里大部分学生不一样,她是靠优异成绩才被耀华高中招进来,进来之前校长就答应他们这些品学兼优却家里贫困的学生,只要高考能考上985,211,学校会奖励不少钱。 有一次两人从图书馆一起回教室,吴蔚然就急着收拾书包,动作很快,说是家里离学校很远,要早点坐公交车回家,不然就没车。 只是今天,直到虞晚章收拾好一切,班里没剩下几个学生,吴蔚然桌上的东西都没动过。 转过教学楼,虞晚章走在去后街的路上,等会儿要和应珈楼一起回家。她让秦叔把车开在后街,不然到时候要引起轰动围观。 叶知美女士最近经常找到,每次无非都是从问她在应家住得习不习惯开始,然后转弯抹角地问她能不能在应老太太面前提提应善公司的事。 叶知美告诉她,应善公司最近出了不少事,别说是赚钱养家了,现在因为之前的项目暴雷,贴了不少钱进去。 如果再没有办法,应善那公司怕是今年都熬不过。 一旦涉及到这种问题,虞晚章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敷衍。 只是这次叶知美一反往常,问她虞建东有没有找她。 -- 第78页 虞晚章疑惑不已,明明他们已经离婚很久,怎么又突然提起虞建东,她像是错过了很多事,一时之间没有头绪。 虞晚章没着急给她回消息,退出微信后抬起头,随便一瞥就见到密林不远处两三个女生围着一个蹲在地上的女生。 几个人都穿着耀华高中校服。 校园暴力随处可见。 虞晚章没有停止脚步,只是走之前,目光与蹲在地上的女生对了一眼,那女生眸光亮起,救命稻草般地大声喊着虞晚章的名字。 那几个人转过来,她才看清是梁声雁那几个,而喊她名字的是吴蔚然。 梁声雁似乎对她更感兴趣,像是苍蝇闻见腐肉般激动,她邪气地笑了一下,让人把吴蔚然推到虞晚章身边。 见状,虞晚章清楚自己是走不了了,她便把手机放进书包的侧口袋。 吴蔚然身上湿漉漉,刘海一溜一溜打卷不成样子,身上那件白衬衫透着里头文\胸的花纹。 她嘴角有干透的黑红血迹,见到虞晚章嗫嚅地张嘴:“对不起。” “哟,这不是飞上枝头变凤凰的虞晚章嘛,这么多天没在学校里见到你,是在应家伺候你那主子了吧。” 梁声雁是那种一看就是有钱人家养的小孩,从小锦衣玉食,透着不食人间烟火的娇气,只要一不如意,要么撒娇撒痴,要么暴力对待。 在处理问题中,梁声雁属于后一种。 此话一出,身旁的小跟班讽刺地笑起来为她助威。 初夏的夕阳,红亮得像是泼洒在天际的蛋黄。 虞晚章平静的脸上一点也没有恼羞成怒的迹象,浓黑的长发垂下,自带冷气,她侧过脸,眼下芝麻似的黑痣映染上夕阳余晖。 淡漠得与平时爱笑的她恍若两人。 梁声雁的笑渐渐消失,心底怒意丛生。 “她为什么欺负你。”虞晚章问吴蔚然。 吴蔚然害怕地看了梁声雁一眼,瞳孔瑟缩,嘴唇被她咬得微微肿胀。 “考...考理综的时候,她让我把答案抄在纸条上给她,我...我没给。” “听到了吧,不是我故意打她,贱东西居然有胆子不给我抄答案。”梁声雁吼得理直气壮。 这次考试对梁声雁很重要,她平时的考试都混过去了,直到上个月她妈妈告诉她绩点很低,上不了好的学校。 虞晚章了然:“我可以陪你现在去办公室,你把件事和班主任说。” 其实她们并不熟,吴蔚然对虞晚章最大的感受就是那头黑亮的长直发,她坐在后面,每次上课的时候都会看着那茂密的头发发呆。 果然是有钱人家的小孩没吃过苦么? 自从进到耀华高中和梁声雁一个班后,吴蔚然大大小小受梁声雁欺负不计其数,她之前告诉过老师,可最后呢,老师还不是当作没看到。 虞晚章似乎看穿她的想法:“如果班主任不管,你就去找校长,你成绩不错,校长不会不管。如果校长不管,你就打教育局电话举报,把事情闹大,总会有人处理。” 她冷静得一一给吴蔚然分析,声音如水流清浅,在微燥的夏日里,划过心间,给她增加了不少勇气。 当初梁声雁就是看吴蔚然胆小怕事,专门欺负她,吴蔚然一个人的时候没有想过把事情闹大,有了另一个人支撑,她变得有底气。 虞晚章要带她走,其他人开始害怕,她们只不过是梁声雁的跟班,犹豫地看向梁声雁。 这对嚣张惯了的梁声雁是奇耻大辱,无论她说什么话讽刺,威胁,虞晚章都拿她透明人。 好比一拳头打在棉花上,一腔怒火毫无发泄之处。 “真他妈把我当死人了?你可以走,”梁声雁的的指尖从吴蔚然挪到虞晚章,“你嘛,当然是留下,一物换一物,懂?” 吴蔚然被欺负怕了,但又觉得单独离开不太好,双眼泪水涟涟,拿不定主意。 虞晚章心想今天出门真是不吉利。 梁声雁因为吴蔚然不给她答案就要打她一顿,无非是因为吴蔚然不肯任她摆弄,而虞晚章无异于是触了她逆鳞。 梁声雁自然是要好好教育她一顿。 虞晚章毫不慌乱,对吴蔚然说:“你先去吧,不用管我。” 为了防止吴蔚然给老师打小报告,梁声雁特意让另一个人盯着她离开。 空旷的后街路上,只剩下四个人。 梁声雁对虞晚章的讨厌无以复加,当初她刚转来耀华高中的时候,虞晚章低她一头,现在攀上应家,翅膀硬了,对她就没有以前恭敬。 她也不愿意和虞晚章废话,一声喝下,便要揪她头发,把地上撞。 因为叶知美,虞晚章没少在学校里被人欺负,梁声雁打过来的时候被她灵巧地躲过。 连一丝头发都没乱。 她不想浪费太多时间,紧紧抓住梁声雁手腕,让她挣脱不开,梁声雁从小娇养惯了,没有虞晚章手劲大。 手腕赤红,痛得她嘶叫。 虞晚章盯着其他人皱眉:“我要是你们,就不会动手,既然已经知道我住在应家,我被你们打了,你们能讨得好?” “应家是什么身份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我平时也没有惹着你们,你们无非是听梁声雁话,如果现在走,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虞晚章说的没错,她们犹豫的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应家,应家在H城和许多家族有生意往来,利益关系,家里人不关心她们在学校的所作所为,但是一旦影响到生意,她们爸妈就第一个不会放过。 -- 第79页 思虑再三,剩下几人当作没听到梁声雁哇啦哇啦的咒骂,全跑了。 梁声雁见大势已去,侧着脸瞪她,见她薄薄的黑色刘海下那张透着邪气的脸,刚要骂她的话又吞了回去。 士气也荡然无存。 “你想怎么样?”反正现在也落在她手里,梁声雁想着下次再找回场子。 虞晚章来学校一般都不会化妆,可那双嘴唇还是血似的红。 她面无表情地推了梁声雁一把:“没什么兴趣。” 没什么兴趣和你这种人计较。 梁声雁从她脸上解读到这层意思,无声的羞辱比杀了她还难受。 “拽什么拽。”她冷笑,还未站起来,侧眸见到不远处那一抹圣洁的白色影子,缓缓走来。 她定睛一看是应珈楼。 一会儿,不知缘由地得意起来,虞晚章能攀上应珈楼,不就是会卖乖装好嘛,她今天就要撕了她虚伪的面具。 第40章 . 第四十幅像 亲亲 应珈楼走得不徐不疾, 等他到了,梁声雁还坐在地上。 “应同学,你来得正好。能麻烦你帮我喊一下老师么?我被...” 梁声雁的眼泪说来就来, 一边控诉着一边看向虞晚章,眼神接触后又立马垂下, 很是畏惧。 好像刚才黑\社\会大姐头霸凌欺负吴蔚然的不是她。 演技堪比奥斯卡影后。 她现在是弱小可怜无助,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 也不拍拍身上的脏秽,一瘸一瘸拐着想走到应珈楼身边。 而应珈楼眼里仿似只有虞晚章,目不斜视。 就在梁声雁那只手要抓住他胳膊的时候, 应珈楼堪堪停在一臂之距, 稍嫌晦气地点了点头, 拐个弯走到虞晚章身边。 相比于戏精的梁声雁, 虞晚章嘴角扬起弧度, 声音娇俏:“你怎么不在车上等我?” “我等了好久不见你就找过来了。” 两人旁若无人地聊起来,把梁声雁当作空气。 应珈楼是学校里的传奇,没怎么来学校上过课, 却每次考试占据排名榜第一名, 更不用说他的身家背景。 慕强是本能,梁声雁也不例外。 这么多年,她小心翼翼地观察应珈楼, 从未看到过他在其他人面前不经意流露出的温柔文雅。 原本她以为像他这样冰冷矜贵的人,待人自然高人一等, 却没想,原来在喜欢的人面前,他也能这样。 只是为什么偏偏是虞晚章呢。 梁声雁攥紧背后的手,尖锐的美甲指尖刺破手心, 痛楚蔓延手臂。 “应...应同学,刚才虞晚章把我推倒在地上,我想和老师说,麻烦你能不能当我的证人。我怕到时候......”她隐约啜泣。 虞晚章不是为了证明自己清白就和对方对峙,咋咋唬唬的人。 看着梁声雁荒谬地颠倒黑白,她反而有种局外人看好戏的心态。 她与应珈楼四目相对,那黑白温润的眸子染着夕阳的余晖,她倒是很好奇应珈楼会怎么做。 应珈楼仔细检查了一遍虞晚章,见她没事才看向梁声雁。 “你是......” 梁声雁忽然激动起来,原来他还记得自己。 “......哪位?” 虞晚章:......我就知道是如此 后来应珈楼想起来,面上依旧平静,对待她不过是个普通人。 梁声雁以为自己刚才那两下能骗得过他,却不想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下,说出的话却如让人如坠千年寒潭。 “......梁声雁,对么?刚刚我已经和校长举报了你期中考试作弊,以及校园霸凌……” “我不是,我没有。”她眼泪都快下来了。她不怕吴蔚然举报,但如果对象换成应珈楼,那就一点转圜的办法都没。 要是被校长知道期中考试作弊,下场可想而知。 “明明是她霸凌我。”她娇弱地为自己申辩。 虞晚章脸上露出好玩的笑,也不急着为自己辩解。她从书包一侧拿出手机,朝着梁声雁晃晃。 “梁同学,我们耀华高中不是电影学院,你演技这么好还是照样拿不了学分的哦,从我刚才看到你们欺负吴蔚然的时候就一直录着呢。” 此时她迷人的脸是天真烂漫的笑,一点也没被梁声雁气到。 梁声雁:...... 随后,应珈楼所说的更加让梁声雁如坠地狱。 “…你已经违反校园规则,耀华高中的任何一位老师是不会帮违法犯纪的学生写推荐信。” 梁声雁要想考上国外好的大学,除了平时优异的绩点,还需要高中模范老师的推荐信。没有这两样,除非父母砸钱,不然就只能去野鸡学校。 而梁声雁的父母要是有钱,她也不会一开始就让吴蔚然给她抄答案,早就开始砸钱。 如此一来便是滚雪球,她国内没有学籍,国外也没有好的大学,这样就认识不了优秀的同学,以后工作交际也会越来越差,离上面那个圈子越来越远。 梁声雁怎么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因为任性骄纵,她几乎断送了她的人生。 她不敢赌。 她心里焦躁地想要跳起来发泄,又想着快点解决这件事,整个人忽然忙乱起来,等她回过神来,应珈楼已经带着虞晚章离开。 眼泪汹涌而出。 她原本还指望着在应珈楼面前撕了虞晚章,却不想遇到的是这样冰冷无情的男人。 -- 第80页 * 虞晚章觉得自己真的是脸皮厚了,胆子也大了,当着喜儿的面进了应珈楼房间。 她知道喜儿不敢告诉老太太,一旦喜儿和老太太告状,应珈楼势必对她心有芥蒂,而且老太太也未必会信她。 虽然虞晚章巴不得她去告状,也算了间接达成让应珈楼开除她的心愿。 就算她再怎么不介意喜儿如何羞辱她,可一旦次数多了她也觉得烦,而且她很讨厌喜儿以生活助理的借口在应珈楼面前晃。 喜儿今天擦了橘红的口红,衬得脸色死白,当着虞晚章的面骂她不要脸。 虞晚章一脸冷漠地哦了一声,然后关上门,躺在应珈楼床上等他。 就在她想着如何在床上摆个香\艳的姿势后,应珈楼推门而入,正见到床上大字型躺着的虞晚章,两只玲珑小脚垂在床沿晃荡。 纯白的床单上铺满黑色柔顺的长发。 他见了那双脚就呼吸一窒。 画面纯美却有点莫名搞笑。 应珈楼喉间穿出细碎的笑声,虞晚章听到了,她一下子坐起来,哼了一声,正要骂他,应珈楼就把灯关了。 “你关灯做什么?”灯光乍然之下熄灭,虞晚章的心忽然突突地跳,总感到惶恐。 窗户大开,应珈楼的房间是两居室,很大,银色的月光大片洒进来,那双垂在外面的脚像是镀了层银光,他摸着黑坐过来,顺势捞起那双小脚,在手中把玩。 “做这个。”摸到这个他更加熨帖,舒心地叹了口气,喷在虞晚章耳边,低沉略哑的叹气几乎让她沦陷。 原本准备骂他的那些话尽数憋回嘴里,她翻了个身夹着他的腰,瞬间融化了夏日冷气。 坐在腿上,双手环上他脖子,她窝在那浅浅的颈窝间,深深吸了口气,那熟悉的旃檀香气充盈着鼻尖。 应珈楼轻轻揉着她的脚,那小巧的脚像是一步步踩在他的心间。 佛陀拈花,步步生莲。 两人都享受着片刻的宁静。 “老太太找你做什么?”她声音也温柔起来。 刚才吃完晚饭她瞧见应珈楼去了老太太屋子里。 “就是今天傍晚的事,校长打电话给老太太了,说是问你求饶。” 一是为了说明举报这件事,二是也有梁家那边托了校长这个人情。 “嗯,老太太怎么说?” 应珈楼其实不太喜欢晚章在这种亲密的时候讲别的事情,但他怕自己说出来恼了她,耐着性子跟她讲话。 “还是按照我说的办,”也许是常年青灯古佛相伴,少年桀骜之色下铺就着老成持重。 应珈楼将她抱得更贴近些,“她敢动你,自然没有全身而退的道理,老太太也不会答应。” 既然老太太认了晚章当外孙女,哪能随便让人随便欺负。 虞晚章算是听明白了,梁声雁让校长求到老太太这边,搓圆挨扁,躺平任打的认错姿势端正,只求虞晚章看在昔日同学情分,放她一马。 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吴蔚然。 “你自己怎么想,她得罪的人是你。”应珈楼不经意问她。 虞晚章心里空荡荡的,对梁声雁没有太多想法,只是替吴蔚然感到惋惜。 但是像她这种人,到现在人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只不过为了前途名利,低头求到她身上,却从头到尾都没有提最应该道歉的吴蔚然。 虞晚章兴致不高:“就这样吧。” 随后在应珈楼脖侧咬了一口,很柔软的肉。 她咬得有些变/态报复。 应珈楼却不觉得疼,他温柔得摸了摸小腿肚上的肉,嘴角是畅意的笑。 虞晚章忽然想起一件事,脑袋往后仰,目光直直撞入那双黑白琉璃眼里。 “你怎么知道梁声雁作弊的事?” 吴蔚然在密林告诉她的时候只有几个人,应珈楼还没到呢。 “当然是在来找你的路上碰到你那位同学,她可能是听到你说和我一起回家,就直接跑过到后街来找我。” 当时虞晚章是让吴蔚然先回去,没想到她很有义气地跑去后街直接找应珈楼,也许在吴蔚然眼里,找应珈楼可能比老师有用多了。 虞晚章了然地点点头,心里五味陈杂。 她不愿在应珈楼面前泄漏脆弱的情绪,特意勾住他的脖子,脑袋往后仰,不让他看自己的眼睛。 自己慢慢消化情绪。 修长洁白的脖颈像是天鹅,柔软地伸展腰身,如此一眼,前胸微微拱起,十分小巧饱满。 应珈楼眼睛慢慢深暗浑浊,喷在胸膛的气息滚烫如火,那双略带凉意的手沿着小腿一路向上。 像是弹奏钢琴似的在她身上随意撩拨,弹奏的每个音符都是燥热的火苗,最后热铁似的双手紧紧箍住不堪一握的柔软腰肢。 “虞晚章。”他轻轻唤她名字。 虞晚章嗯了一声,收起情绪,直起腰来。那张轮廓分明,五官端正的脸尽在眼前,离她如此近。 根根长而浓密的睫毛,眼睛沾染欲\念,其心不淫。 璀璨的灯光下,光影斑驳。 原本让她心生畏惧,高不可攀,现如今算是终于将他从神坛拉下,与她共沉沦? 虞晚章慢慢靠近,在他唇角落下轻轻一吻,接着舌尖擦过唇瓣,湿热的香气描摹着唇的形状。 -- 第81页 应珈楼有如久旱逢甘霖,浑身震颤。 他们之前只试过一回,每每想来他都渴望不已。 虞晚章并不是瘪瘦的身材,她瘦而丰润,杨柳腰上也带点肉。应珈楼紧紧一握,指缝间仿佛溢满着馨香,让他上瘾。 然而甜吻落在嘴角另一侧,没有再继续,应珈楼不自觉闭上的眼睛带着疑惑睁开,放佛责问她为什么不继续。 虞晚章娇俏,是他掌控不了的生鲜,她伸出手指抹着他唇瓣。 应珈楼惊叹于怎么连她的手指都带着蜜一般的甜。 她很坏地笑:“想不想要?” “什么?”他脑子真的坏了。 “亲亲呀。”软而娇的声音轻轻在他耳边回响。 虞晚章说完就能感受到身\下的应珈楼稍微一顿,她每次说话稍微露骨大胆一些,正常的应珈楼都会有点羞涩。 这么多年在灵谷寺洁身自好,常年与提岸这些沙弥为伍,哪里碰到过如此香甜可口又妖气十足的女孩子。 应珈楼不太敢看她,在莹莹灯光下点头。 “那好,你先答应我一件事。”她郑重其事地说。 “什么?”现在还有他不会答应的事? 虞晚章的脸晦暗不明,有着致命的诱惑力,尤其是那颗痣。 “把喜儿辞退了吧。”她盯着他的眼睛,循循善诱,“只有我不就够了么?” 就像他讨厌晚章和别的男人出去,虞晚章看喜儿跟在他身边也一样碍眼。 然而她说完后的一瞬,出现在应珈楼脑海里的不再是她纤瘦窈窕的身姿,她的身边不止是他,还有别人。 房间里静默一会儿。 不多时,虞晚章便意识到这是个否定的答案,沉默犹如一桶冰水,两人间的热度顿时消褪。 眼里那团火暗了不少,虞晚章盖住他的眼睛,吻继续落下,只是不同于刚才的缱绻,温柔,细腻,这次反而攻城略地,强势占有。 应珈楼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不过渐渐被她吻得意\乱\情\迷,身心荡漾。他一直都不能反守为攻,都被她掌控着。 虞晚章感受到他腰腹间的肌肉满满紧绷,气球似的要爆炸,果断抽身而出。 一个旋落,从他身上下来,稳稳当当地站在地板上。 地板的冰凉都比不过她眼底的冷。 在应珈楼面前一直骄纵任性,虞晚章整理了身上的衣服。 一眼也没看他,随口道:“不行的话,就没有亲亲哦。” “你自己亲自己吧。” 她有些生气地关上门,走回自己房间。 什么爱不爱的,昨天还说爱她呢,结果还不是这点要求也不答应。 第41章 . 第四十一幅像 没有佛子,只有魔罗(大…… 夜露凝重, 室内暗香浮动。 应珈楼眼角眉梢有股节制的风情,温润莹白的眼尾泛着微红。 身下有股生理性地冲动,憋得要命。 十九年来, 虽然在灵谷寺度过大多半时光,他却也不是不懂。 两手往后撑在床上, 他侧头呆愣愣地盯着手腕间檀木佛珠上一圈圈的纹理,大脑顿木, 全是虞晚章穿着白色吊带裙坐在他腿上的身影。 鼻息间断断续续的声音。 就在这时,房间里的门忽然从外头撞开,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 只是这次真的被微微吓住。 大概还是在这种令他难堪的时刻。 白玉细腻的脸上出现了抹惊愕, 只是稍稍一纵, 便恢复如常。 能这样大开大合进进出出他房间的除了虞晚章还能有谁。 现在他却是想她想得紧。 她故意撩拨起的欲\念, 又这样无情地丢下他。 应珈楼庆幸她出现得及时, 笑意还未抵达眼底,便见到虞晚章只伸出颗脑袋,露出的脖子以下部分都被床单裹得严严实实。 虞晚章坏得很, 有叶知美这样的母亲, 她从小便耳濡目染。见到应珈楼双臂支撑着下半身,略微往前拱的姿势,她就什么都明白。 “珈楼, 是不是很难受?”虞晚章特意压低了声音,又娇又俏, 似有勾子。 她是故意来气他,报复他的,谁让他拒绝自己来着。 她得让他知道自己可不是那么好惹的,她提出的任何要求他都不能拒绝。 如果能让这尊温柔小菩萨嗔怒, 她就开心。 只是应珈楼的表现实在不够她满意,他略略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随后竟然下床慢慢朝她走来。 虞晚章急了,小手紧紧捏着床单两角,不露出点令人遐想的肌肤。 “你想做什么?”她一面说一面就要把门关上,可惜没有应珈楼动作快,他手掌抵在门框上,阻止她动作。 这一下四目相对,她被他目光中的深谙如海吓了一跳,平静无波的海面下是滔天巨浪。 “就看看你。”声音干得像一把火。 那两只骨节分明修长的手指却迂回婉转不安分地要去碰她。 在金灿灿的光下,那张节制淡漠的脸满上靡靡绯色。 勾得虞晚章半天回不了神。 美色误人。 虞晚章发狠,速战速决:“我就是来告诉你一声,实在受不了可以泡泡冷水澡,有益身心。” 明亮的眼眸晦暗,应珈楼不好意思地低低头。 “灵谷寺应该没有教你这些吧?”她天真无辜地眨了眨眼。 -- 第82页 料想应珈楼这样的,应该也不太懂这些。 她摸了一把他的脸,在应珈楼即将打开门,要抓住她之前,虞晚章迅速地跑回房间,两人只隔着一扇门,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第二天,早上起来后,望着空荡无人的房间,虞晚章心头也空落落。 住进来之后,应珈楼就每晚都守着她睡,现在她单方面闹别扭,不准他进房间,自己倒是第一个不习惯。 时间和习惯都是可怕的东西。 及至她下楼吃早饭,见到应珈楼面色苍白,喝着牛奶,虚虚瞧她一眼,鸦青色睫羽下是双平静无波的眼。 她起得迟,全家人已经在楼下吃早餐,今天也有点特殊,应老太太和应乾破天荒地也在。 看两人微沉严肃的脸,大概是在商量什么事。见到她从楼上下来便停了,毕竟她只是个外姓人。 应成舟喝了口咖啡,对晚章嬉皮笑脸:“三妹妹的脸色怎么这么差,和二弟一样也睡得不好?你们两不会一块去做贼去了吧?” 虞晚章正喝着水呢,没头没脑地这么一句话,她差点呛到,侧着脸咳了咳。 “你这个做大哥的不关心弟弟妹妹就算了,怎么净说胡话。”老太太笑着斥骂。 坐在虞晚章身边的应珈楼及时抽了张纸巾给她,虞晚章接过的时候特意用食指在他手心没事似地挠了挠。 应珈楼看过来,两人四目相对,虞晚章很快又冷漠地侧过身子。 “奶奶,我现在不是正在关心嘛?担心弟弟妹妹出什么事,要是睡眠质量有问题,我都可以带他们去医院看看嘛。”应成舟笑。 刚才呛到喉咙,虞晚章深呼吸才觉得好了一点,对老太太展开笑脸:“谢谢奶奶关心,谢谢大哥关心。” 应成舟为了在老太太面前展现自己,他特意给虞晚章夹了块培根。 与此同时,应珈楼按照她平时的早餐习惯,把一碗小馄饨挪到她面前。 应家人各有各的习惯,应成舟喜欢西式,应珈楼和老太太口味一致,虞晚章也是吃中式多一点,要是时间赶,拿着三明治就走也是常有的事。 现在左手边是应成舟的西式培根,右手边是应珈楼的中式早餐。 老太太和应乾也被弄懵了,一时之间桌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虞晚章那张巴掌小脸淡定得很,即便略带歉意也让人觉得娇艳。 她对应珈楼说:“对不起二哥了,今天我想吃西式的早餐。” 应珈楼眸光淡淡:“没关系。” 听着像是善解人意的二哥样,垂下的手却无力地紧攥着。 摆了这么一场乌龙后,桌上又和谐地谈论着其它东西。 全都是公司里无关紧要的事,应珈楼安静地听着,时不时提点意见,他比成舟年纪小,却很早就开始了解公司业务。 应成舟对公司的事情向来不放在心上,吃完早饭后便离开了。 虞晚章插不进去话,见到前面有一份报纸,便拿到右手边,一边看一边吃。 叉子叉了一点培根,没仔细看就要进嘴里,还未细嚼,那怪异的生味便弥漫口腔,虞晚章登时眉头紧皱。 怎么会这么么难吃? 应成舟为什么喜欢吃生一点的培根? 碍于老太太在场,虞晚章咬了几口就囫囵吞下,还没来得及去拿水杯,应珈楼就递到她手边。 虞晚章也不会在这种时候计较什么,拿了便喝,只是喝完了水之后觉得不应该这么顺手就拿过来。 她还憋着气呢。 因此在他第二次把她爱吃的小馄饨送到她手里时,虞晚章还是没有接受。 吃完早饭后,各人都去忙,虞晚章落在最后,她前面的应乾似乎一直在等着她,走得很慢,一直到老太太进屋,应乾停下脚步。 虞晚章乖巧地喊了声大伯。 应乾不爱笑,冷着张大家族里严肃长辈的脸,眯着眼幽幽打量着虞晚章。 就算不说什么,也让人觉得应乾在打什么主意。 “听管家说,成舟和你走得很近?” 虞晚章经历过很多,这话一说,她就明白什么意思。 她敛眉低笑:“不知道大伯从哪听的消息,我和两个哥哥的关系都很好。” “哼,”应乾鄙夷,“我劝你啊,小小年纪还是读书为重,少花点心思在男人身上。” “谢大伯关心。”她甜甜笑道。 也许是晚章不痛不痒的回答激怒了应乾,他没说几句话就走了,只让虞晚章好自为之。 这事激不了晚章,她现在头疼她和应珈楼。 他们这种别扭状态一直持续了几天。 虞晚章不想见到他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连那两只白孔雀也不去喂了,上学下学也不坐秦叔的车子,晚上堵着门不让他进来,这几天愣是一次面也没见到。 * 喜儿从快递员手里拿了快递便回了屋子,这是晚章让她拿的。 快递盒子拿在手里轻飘飘。 喜儿敲了敲门,一会儿功夫,门就开了。 “三小姐,您的快递。” 她把快递给晚章,目光粘在盒子上,也不急着走。 应家人从来都不会在网上买东西,生活用品都有专人采买,除非是一些极其私人又隐秘的东西。 虞晚章当着喜儿的面用剪刀撕开一道口子,露出里头零零碎碎的一角,好像这才想起还有个外人在,便对着喜儿抱歉地笑笑,关了门。 -- 第83页 喜儿对着门在心底暗骂一声。 这两天她倒是开心,只要有双眼睛,谁看不出虞晚章和应珈楼在闹矛盾,她巴不得见这两人矛盾越闹越大,老死不相往来才好呢。 喜儿在这吃了闭门羹,便准备着拿点点心要给应珈楼送去。 他正在书房里打禅静坐。 密闭的书房里闹出点细微的动静,像小老鼠似的窸窸窣窣,应珈楼以为是晚章,睁开眼见到喜儿的刹那,那团兴奋的火就灭了。 喜儿装作没瞧见,在心底给自己加油打气。 她这几天见应珈楼会特意选颜色鲜艳的短裙,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珈楼少爷,现在喝茶么?”她捧着天青色的茶盏。 应珈楼兴致缺缺,还有点焦躁不耐,他从台上下来,径自接过。 “前天我上网看到乘象入胎,一查居然是佛经里的典故,没想到佛经里还有这么有趣的故事,少爷能不能给我推荐几本佛经入门,”背在身后的手激动得交错在一起,喜儿咬着嘴唇说。 瞥向他的目光带点遮遮掩掩希冀与羞涩,与虞晚章是如此不同。 遮遮掩掩似乎与她绝缘。 她第一天就敢大着胆子大大方方,毫不扭捏地打量他,让人一眼就能看穿眼里泼天的野心。 配上眼角下的小黑痣,媚而不自知。 热茶烟雾缭绕,氤氲在他指腹。 应珈楼略微回神,没有理会喜儿,反问她:“我记得当初你妈妈回乡下的时候你没有跟着去,为什么没有一起回去呢?” 那直直的目光看得她发慌。 喜儿原名叫乔喜,她并不太喜欢这个名字,透着点乡下人的土气,老太太喜欢叫她喜儿,大概是因为他们那代人永远都记得《白毛女》。 于是,乔喜变成了喜儿。 虽然还是逃不开土气,多少还沾着点软糯。 应珈楼很小的时候,乔喜的母亲是他的保姆,应珈楼对她很依赖,可惜乡下的老公出了车祸,她不得不回去照料。 喜儿那时候被带妈妈身边,见过城里的繁华,哪里还会想着乡下的落魄,死也要留在应家。 喜儿不知道怎么就聊到这个问题上了,心里存了疑问,答话也小心翼翼。 “当...当初我妈妈受了应家厚待,我做女儿的当然要懂得知恩图报。”她眼里湿润。 “可是你并不止于此。” 应珈楼当面揭穿,一点面子也不给她留,湿润的眼眶被他吓得干涩不少。 温润如玉,笑意盈盈的玉面小菩萨,嘴里说的都是血淋淋的残忍。 应珈楼把茶盏放在书桌上,转身挑了几本入门佛经交到她手里。 “这些书够你看段时间的。以后我这边就不需要你伺候了,晚章吩咐你什么事你照做就行。” “或者按照当时说的,你要去读书,我可以让管家帮你联系。” 喜儿一下子慌了:“少...少爷....我真不是这个意思。” 应珈楼做了个手势打断了她,他并不想听任何解释。 每个人都为自己争取更好的生活并没有错,方式或极端,或歪门邪道也能让人理解,只是遮遮掩掩只会让人虚伪。 “去吧。” * 晚上夜里。 桌上洋洋洒洒摆了黑色的,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东西,都是从快递盒子里拆出来的。 虞晚章坐在位子上有些愣住,不敢相信自己怎么买了这些玩意儿。 脸也不自觉红起来。 “叩,叩”两下,是这几天应珈楼雷也打不动的敲门声。 她虽然把门给锁了,但应珈楼这人变/态到直接坐在她门口守着她。 要不是她半夜起来开门看看,她还真不知道。 她把桌上的东西都收拾好,只留下一样,被她塞到裙子口袋里,才去开门。 应珈楼像往常一样和她说声晚安便要回自己房间,连续几天没有亲亲碰碰,他整个人都有点不在状态。 不是极度兴奋,就是极度颓靡,温润冷静的时候越来越少。 却不想,这次被虞晚章拉进了房间。 “晚章。”他嘴角是溢不住的笑。 虞晚章被他闪如星辰的眼眸晃了一下,不自觉地要往后缩,被应珈楼又拢回来。 这一次撞入满腔浓烈旃檀香的怀抱里。 两人肌肤上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想念,迫不及待得将对方抱紧,是磁铁的阴阳两极,碰一下紧紧吸住。 应珈楼到底还是个纯情小男生,只摸摸她的脸,她的耳朵,她的嘴唇,弄得虞晚章心急火燎。 身子有点点发软,毫无力气地靠在他身上,任由他如此。 “把我抱起沙发上吧。”她命令他。 在应珈楼的配合下,她双腿盘踞在腰腹上用力夹着,清泠泠的甜吻落下,稍稍试探。 应珈楼双手托着她柔软的屁股,让她少发力,慢慢走到沙发上坐下,她顺势坐在他大腿上,小腿轻放在沙发两侧。 月光洒在两人身上,是银色的圣洁。 经过前两回应珈楼很是熟练,这一次又被憋了好几天,很多时候无师自通,右手轻轻抚着光滑的后脑勺,逼近自己。 这次他略霸道地敲开了贝齿牙关,先于她一步品尝美味。 两条小巧灵活的小金鱼先后追逐,紧缠不舍,带起点点涟漪。 -- 第84页 冰凉的水面渐渐火热滚烫,愈加使得他发疯,汲取每一处水源,又怕另一条小金鱼渴,便又温柔地渡给她。 虞晚章的手放在他腰上,慢慢的打圈,酥酥麻麻传遍全身,让他浑身滚烫战栗。 另一只手往身侧口袋摸,摸到了冰冰凉凉的东西。 她的手太小,将他两只手反手捉住都已经花费了不少力气,应珈楼只觉得眼前的人越来越喘。 身体柔软地化作水靠在他身上。 他心底很是不舍地放了手。 银灿灿的月光下,划出一道透亮的丝线。 “晚章。”他缱绻地唤她名字,眼角尽数艳色。 应珈楼长得很是漂亮,少年的棱角,眉眼温柔,是宝相庄严,替世人拔苦的玉面小菩萨。 他冷漠,无心,只是喊她名字时眼角眉梢皆是色\欲。 话落,清脆的咔喳声落入他耳里。 应珈楼感受到双手腕上冰凉的手铐。 他并不惊讶,也不生气,落入她眼里都是淡淡祥和的笑,又喊了遍她的名字。 “晚章。” 虞晚章做完这一切,有些累,轻轻靠在他胸膛上喘气。 休息了一会儿,自顾自说道:“这是那天从公寓出来的时候我带走了。” 这双手铐还是当初应珈楼给她准备的,现在全还给他。 应珈楼只轻轻嗯一声,细密的吻落在她头顶,他还沉浸在今天居然可以亲亲碰碰她的喜悦里。 “应珈楼,我还在生气呢,你什么时候辞退了喜儿?” 她有气无力地问。 可等来的却是沉默。 过了许久,才听到头顶幽幽地声音:“再等等。” 等你个头! 虞晚章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好在今天的亲/热也不是白亲的,她亲自惹的火,哪有那么容易消下去。 那天他还能自己泡个冷水澡,今天连澡也别泡了,自己熬吧。 其实她也喜欢应珈楼亲亲摸摸,身体有强大的习惯性,这两天虽然冷着他,自己却也受不住。 虞晚章强忍着从他身上下来,转眼就要去床上休息,应珈楼手被绑着,脚却是自由的,竟也要跟她走。 “不准跟来。”她凶道。 应珈楼也就坐在位子上,目光随着她转,心里到底是欢喜的。 虞晚章打开柜子,看到了自己网上买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应珈楼目光很好,很快就注意到了。 他以前从没见过。 “这是什么什么东西?你房间怎么就有这些铁链?” 虞晚章:...... 她面无表情地转头看过来,冷声道:“不要瞎看。” 这些东西实在是冲击力太足,虞晚章自己都有些吃不消。她不知道应珈楼那副手铐从哪来的,自己在网上一搜就跳出乱七八糟的东西。 店主说要买只能买一套,手铐不单独卖。 虞晚章从中拿出副手铐,就要关上柜门之际,眼睛尖尖的她找到一根羽毛链子。 她不动声色地也拿到手里,才关上门。 为了防止应珈楼半夜爬到她床上,她把另一副手铐把他脚也锁住。虽然质量不及应珈楼那副,却也做工很精致,不会一挣就脱。 她抬眼,想问问会不会挤得慌,却撞上那双眼含笑意的眼。 心有灵犀似地读懂她心声,轻轻晃了晃脚:“正好,不会挤。” 一副“我当初怎么没有想到”的惊讶感慨的表情。 真是变/态啊! 虞晚章怀疑自己,是不是打开了他什么奇怪的开关! 应珈楼求知若渴,看到她手里的羽毛:“晚章,这是怎么玩的?” 到底是不是惩罚他啊!怎么还越来越兴奋了呢! 月亮被一片乌云挡住,室内昏暗,只见模糊人影。 夏天的衣服很薄,虞晚章靠近他,撩起上衣衣摆,羽毛在他胸膛前肆意撩拨。 从左到右,从不停落。 他还没适应左边的,那恼人的东西又到了右边。 猫似的闷哼声,听得两人浑身激荡。 月亮从云端露出脑袋,室内恢复清辉。 那张白玉似的脸上满是细密的汗水,眼角的艳色极盛,他极力隐忍,却又因为羽毛的落下,手铐哗啦哗啦。 “晚章。”他到底是又一遍喊了她名字。 不同于其它几次,这次是邀请,是绽放,是火焰。 只要稍微一靠近,虞晚章就要被他烧得灰飞烟灭。 她手中的羽毛链子忽地一顿。 此时没有佛子,只有魔罗。 第42章 . 第四十二幅像 真的不是憋坏了么…… 去到灵谷寺的路上, 虞晚章和应珈楼分坐车后座的两端,隔得老远。 一想起昨晚的旖旎,虞晚章还是面红耳赤, 虽然什么也没发生,却是见证了一个男生往男人的转变。 宛若清透的湖面铺满瑟瑟红光。 以至于坐在另一端的应珈楼面色要比以往苍白许多, 鸦青色的前额碎发下,他微阖着眼睫休息。 脑袋轻轻靠在车窗上。 上车的时候特意让喜儿给他拿了毯子盖在身上。 虞晚章不由地乱想。 昨晚见他憋得难受, 满眼通红却又隐隐兴奋的模样,像是晚上十二点开得最盛的荼蘼花,艳丽得让她心慌。 到最后她一个人躺在床上也没休息好, 要不是提岸打电话给她, 她也不会这么早起来和他一起去寺里。 -- 第85页 正要闭眼休息一会儿, 秦叔轻声问她要不要换条路开, 刚接到通知说是前面发生连环车祸, 没个把小时开不过去。 本来是要和应交楼说的,但又怕吵醒少爷,秦叔也只好让虞晚章拿主意。 虞晚章歪了歪头从前窗看去, 果然是看到连成长龙的车辆, 只是换个路线而已,秦叔怎么连这个也要和她商量。 就要来到岔路口的时候,晚章就让他改道。至于怎么改, 她也不关心,径自闭着眼睛休息了。 应家别墅不在市中心, 老太太喜欢清静,当初选址的时候特意选在稍偏的位子,从家里到灵谷寺挺远。 开到一半,虞晚章身子一颠簸, 将她颠了清醒。还未睁开眼,便感觉脑袋靠在温热的肩膀上,有只冰冷的手探过来。 鼻腔萦绕着檀香,她一下子坐正,便看到应珈楼对她强撑着虚弱一笑,额头冷汗涔涔。 那只几乎看不见经脉的手从毯子下出来,试图要握她的手。 虞晚章慌了慌神,上车的时候他就算再虚弱,身体还好好的,怎么自己一醒来他就浑身发抖。 她真担心昨夜让他憋了一夜真憋出什么毛病,毕竟想想昨天确实玩得太过火。 她急得喊秦叔送去最近的医院,被应珈楼安慰地拍了拍手:“没事,秦叔,还是去灵谷寺。” 而后让虞晚章坐得离他近点。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虚弱暗淡不少,却还是含着安抚意味。 虞晚章想着一些事,就把那股别扭劲稍微放放,离他近一点。 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问他:“真的不是因为昨天的原因么?” 说完,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 应珈楼手颤颤,握住她的手心里全是滑腻的汗,他忍着心里头那股恶心。 见着她烫红似樱桃的脸颊,想笑却累得扯不出丝笑容。 他点了点头。 还真是?! 虞晚章开始后悔昨晚为什么要玩乱七八糟的东西,如果送医院了,医生肯定要问,到时候又怎么回答? 更关键的是真的伤到根本了。 各种想法乱麻似地往她脑海里蹦,她都控制不了。 “那...那...”虞晚章看着他,一时半会儿真不知道怎么办。 见到预期的效果,应珈楼心里满意地笑。 她还是在乎自己的。 其实这只是个很小的原因。 “主要还是因为周边的山太多,有点不舒服。”他轻轻笑出声,在她手心里捏了一把。 虞晚章顺着他的目光看到窗外,夏日郁郁葱葱的树林,青得发黑,长满相互对着的高山。 像是两座守护山神,看着确实让人胸闷。 她忽然想起来这是H城新开发的旅游景点。 “那你就闭上眼睛不要看,马上就要到了。”这几天来她头一次说正常话。 应珈楼点点头,握着他的手,闭上眼睛休息。 车子很快在灵谷寺山脚下停住,虞晚章怕他受不住,本想让他去暮云里休息,结果刚下车,应珈楼虽不至于生龙活虎,却也矫健如飞,眉眼靓丽。 神清气爽到她都觉得刚才在车上这么虚弱都是他的伪装表演。 常年修佛的人现在竟也学会骗人了。 应珈楼伸出手要牵她上去,被虞晚章气呼呼地打掉。 提岸知道师兄和晚章要来,早就在路口等着,见到晚章恶狠狠拍掉师兄的手后,连他都没有打声招呼,一个人走了。 提岸只好小碎步跑过去,给应珈楼和喜儿姐姐做了佛礼,算是打过招呼。 他问:“师兄,晚章施主这是怎么了?” 应珈楼笑,眼角如弯月:“我也不知道。” 几日未见他师兄,提岸隐隐发觉有所变化,但至于是什么,他这榆木脑袋也形容不出来。 大概是更加有烟火气些,以及身子是越发虚弱了。 一旁的喜儿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去,以前她跟着应珈楼的时候,应珈楼都是让她随便安排。 她现在在他们面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虞晚章出门的时候什么都没和她说,喜儿拿不定主意就去问了应珈楼。 应珈楼淡淡道:“你现在既然跟了她,还问我做什么。” 是一切都让虞晚章拿主意的意思。 * 提岸今早给晚章打电话,说是那只小橘猫在他的细心喂养下,已经茁壮成长不少,让晚章来rua猫。 上次去宠物医院,医生说这只猫大概已经四五个月,那只母猫没怎么喂养,所以看起来像是没出生多久。 小橘猫似乎有些怕她,只敢在提岸脚边来回逡巡,喵喵叫,可怜的样子,像颗橘子。 虞晚章捉住它后颈脖子,不敢用力,捧在手里心,被它萌化了。 “它现在一天要喝三顿奶,每次都喝得精光。”提岸一边说,一边引导着小猫咪对虞晚章温顺些。 哪知它极为认生,四爪并用,在半空中对着提岸疯狂踩。 “你这个好没良心的,吃的奶粉可都是我花钱买的,现在居然怕我。” “你上次还挠我的手,害得我打针。要是再咬我,就把你煮了吃了。” 小橘通灵性,虞晚章一说完,它挣扎着去提岸怀里的速度愈发快了。提岸不得已把它抱在怀里。 “小乖乖。”提岸揉了揉它脑袋,问晚章:“之前让你帮它取个名字,你想好了么?” -- 第86页 虞晚章都把这件事情忘了,“你让我想想。” 温润的嗓音在身后响起,是应珈楼让他们去吃中饭了。 虞晚章转身没好气得瞥了他一眼,“我不饿,不吃了。” 又在小猫脑袋上敲了敲:“就叫你傻楼楼吧。” 提岸:......倒也不必把气撒在无辜小猫身上。 应珈楼走后,提岸觉得师哥挺惨,为了修复他俩的关系,他在晚章面前说尽了应珈楼好话。 什么“我师兄身体如此虚弱,还到处找你,可见他对你关怀备至。”“师兄身子弱,我们要多担待点”云云。 虞晚章便把来时的经过和他讲了一遍,将责任全推到外部原因,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 “怎么会走那条路?”提岸脱口而出,两条眉毛微拧,语气中是少见的责怪和担忧。 虞晚章一怔,没料到他是这种反应。 她直觉觉得那处地方有蹊跷,正要仔细问他几句,提岸自知话多坏事,不敢再多说。 “晚章施主要是想知道还是去问我师兄吧,只是那条路以后最好别走。” 他怕自己躲不过,也不肯和晚章多待在一起,连忙跑到厨房。 现在就去主动问应珈楼是不可能的,也太没面子了,虞晚章好奇心不算重,连秦叔跟在他身边好几年都不知道,可见应家对这件事有多么讳莫如深。 既然说好了不和应珈楼一起吃饭,虞晚章去了暮云里,喜儿帮她准备了午饭,吃过晚饭后她打算先休息一会儿,再去寺里帮忙干活。 早上天刚擦亮就醒了,虞晚章吃过饭后十分犯困,脑袋刚沾了枕头便昏睡。 等到醒来已经下午两点半。 外头正盛的阳光照在湖面上,亮如方镜。 第一次来暮云里的时候她和应珈楼还大吵一架,将他气出病,现在已是如此亲密无间。 虞晚章嘴边是淡淡笑意。 一直到灵谷寺,她都在想自己对于应珈楼算是什么,而他对自己又算什么。 她出生的家庭,父母在她小时候就分崩离析。她渴求父母的爱,只是虞建东总是忙着创业想要挣很多的钱。 而叶知美也在用自己的方式过上有钱的生活。 留给她的时间少之又少。 那应珈楼呢。 虞晚章也不太清楚。她对这方面的感知能力很弱。 就这样想着在寺里见到应珈楼和提岸。虞晚章在台阶下眯着眼仰头看他们。 “你们去哪儿?”她目光从应珈楼游移到提岸身上。 提岸捧了只西瓜,躲避着阳光,咚咚咚轻快地从楼梯上下来。 “我和师兄要去挑水泡西瓜吃,你吃过后山的山泉水么?冰冰凉凉,夏日很解暑。”提岸有些激动。 每年夏天他都喜欢把西瓜泡在山泉水里,晚上和其他师兄弟分着吃,别提有多爽。 今天他特意在山下买了个西瓜给虞晚章呢。 “我还没去过。”她平静地答。 “那正好,要不你和师兄一起去,也不远。”说着就把西瓜放到她手里,“刚才我下山钱没拿够,正好你先和师兄一起去,我去把钱给了再和你们汇合。” 虞晚章还没来得及拒绝,提岸头也不回地跑到山下。 应珈楼手里拿个绿色的水桶,和他整个人的气质不伦不类。 那只西瓜抱在怀里沉甸甸的,对虞晚章来说有些重,应珈楼从她怀里接过。 她下意识拿过他手里的空桶。 他声音淡淡:“山泉水离这不远,那边树荫茂密,比寺里凉爽些。” 这下,她连拒绝的理由也没有了。 灵谷寺只在半山腰,再往上便有个西隐峰,不太出名,平时只有当地人会走走,到了夏季下午几乎没什么人。 偏偏后山处常年有座冰凉小山泉,从山顶流下的水汩汩不停,灵谷寺的和尚很喜欢从这里打水回庙里。 可能每个人的体感都不同,应珈楼说的不远,对虞晚章来说已经去了半条命,烈日当空下树荫也管不了多大用处,身上一旦出了汗,就黏黏糊糊不爽利,招了不少蚊子。 那张白皙透亮的小脸变得通红,蚊子的嗡嗡声响个不停。 应珈楼走在前面好似个移动冰柜,别说有蚊子咬他,连个汗都没有。 虞晚章跟在他身后,什么话也没有说,他也不照顾着她点,心里憋着闷气。 前方有条小沟,应珈楼很轻松地跃过去,这条路来来回回必须记到走上多少遍,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因此他下意识没觉得有什么困难。 只是这条小沟在虞晚章眼里宽如鸿沟也不为过,她本想看看附近有没有可以直接走到对面的方法,抬眼一看应珈楼离她越来越远。 憋着的那股劲忽然就爆了。 虞晚章委屈地要命,把水桶丢在地上,头也不回地往回走。 等应珈楼察觉到身后少了脚步声,他一回头,已经不在人影。 地上只留下一只绿色的水桶。 虞晚章拧着眉,心里头全是被心酸泡着的委屈。 她算是应珈楼的什么东西呢。 恐怕连他养的两只孔雀都比不过。 白孔雀好歹饿了,他会让人喂,冷了,他为让人造温暖的窝。 她跟着他来山里,被太阳晒得脸颊发烫,被蚊子咬,就连跨条“鸿沟”都不接着她。 -- 第87页 人一旦陷入不堪的环境就容易偏激,虞晚章鼻尖都冒了不少汗,闷闷地低着头走路,只想快点回寺庙。 正低头间,她不小心撞到一个人,那人力气真大,虞晚章被撞倒在地,细嫩的手掌被地上的杂石磨破皮。 对面的人戴着帽子,慌慌张张地从地上捡起一样东西,眼露精光,只看了她一眼便往山里跑。 虞晚章被撞得七荤八素,抿着唇盯着那深墨色的背影冲入丛林,越跑越远。 隐隐约约间觉得这人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她一下子想不起来。 天忽然就暗了下来,密林里能见度更低,让人没来由地心慌。 “啪——” 后背被人猛地一拍,心脏陡然跳起。 她回身见到喜儿。 喜儿环顾四周,担心地问:“三小姐,珈楼少爷呢?” 与此同时,暗色的密林上空划过一道亮灿灿的银光,等会儿就要下雨了。 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在她脑内闪过,虞晚章忽然想起来刚才那人从地上捡起来的就是一把刀。 不好的预感没来由地涌上来,一切都很诡异。 第43章 . 第四十三幅像 心尖尖的人 虞晚章朝着密林深处跑, 还未过半,瓢泼的大雨兜头而下,不过多时, 风里带着凉意。 她一边跑一边喊应珈楼的名字。 并不是她过度紧张,是因为在电闪雷鸣的时候, 虞晚章忽然记起了被帽檐遮掩的那张脸。 那天她和提岸一起下山,带小橘猫看医生时, 碰到的那位问路的中年男人就是他。 之后她吃早饭,无意间瞥见的财经报纸的时候也看到了这张中年男人的脸。 那时候这男人双肩被生活的苦难压得往下垮,显得落魄, 还没有生出帽檐下穷凶极恶的眼。 平时来西隐峰的无非是当地人和灵谷寺的和尚, 刚才她和应珈楼掷气跑下来, 一个人都没见到。 这人挑这个时间来山里, 目的为的是什么, 显而易见。 那条小沟如今不再是天堑,虞晚章往后退了段距离,助跑起跳, 堪堪落在沟道的边缘, 差点就要掉下去。 再往前跑一会儿,她看到了绿色的水桶咕噜咕噜在泥地里滚,被砸在地上的西瓜粉碎一片。 虞晚章看到这些竟有些隐隐发笑。 应珈楼没来追她, 居然还想着给她泡西瓜呢。 雨越下越大,几乎糊住眼睛, 她看不见眼前的路。 虞晚章从没在烂泥地走过路,她不知道浸泡过雨水的黄泥地会很粘,一旦鞋子上沾过一点,便和磁铁吸铁屑, 越吸越多。 她起初还能跑,后来鞋底垒了好几层黄泥胶,重得往下掼,虞晚章连走也走不动了。 风雨势渐大,豆大的雨打在身上,脆疼脆疼,渐渐地,穿了薄短袖的晚章也禁不住风吹雨打,身子冷得发抖。 为了保存力气,她只能慢慢走。 大概走了十几分钟,她见到一座破败的屋子,黑乎乎的镜子偶尔闪过几道灯光。 她运气还不错,应珈楼十有八九还在里面,就是她还不确定那个中年人是否也在。 虞晚章停在几米远的距离,一时间没有动作。 她在算那些沙弥来这大概需要多久时间,刚才她来找应珈楼的时候没让喜儿一起来,她手机没带,就让喜儿去报警。 钝痛的闷哼声穿过厚重的雨幕,传到她耳里还是清晰明了。 她心里了然。 现在鞋子沾满黄泥,已经是累赘,虞晚章索性脱下来,用尽力气扔过去,黑乎乎的镜子碎了一地。 过不了多久,摇摇晃晃的破屋子从里头打开了门。 出来的是那个男人,他的帽子已经不在,不太像一般中年人,留着刚剃的刺头,眼神里是被追到绝路的狠戾。 雨水从额头划过猩红眼角。 他手里拿着的是明晃晃的弯刀。 “我以为是应乾来了,原来是你这个小娃娃。”声音粗粝难听。 应乾?怎么会是应乾? 虞晚章并不知晓其中的曲直故事,她擦掉糊住眼睛的雨水。 “既然你要找的人是应乾,你为什么要抓我朋友?” 以前因为虞建东,虞晚章没少应付过地痞流氓,面对这种情况她算是有经验,她一个女孩子怎么也打不过穷凶恶极的中年男人。 所以能做的无非就是一个字——拖。 中年男人没想到她这么镇定,眯着眼眼看着被雨雾浇透的人,也赫然想起了之前几番机缘。 既然他今天做了这种事,也没想着能安全逃脱,只要能让应乾付出点代价,他也不在乎什么。 “谁让应乾一点漏洞也没有,我跟了他一个多月,才发现这么点疏漏。” 苏方民那天跟着应乾到灵谷寺,见到应乾对这个小孩子亲切有加,应该是他亲近之人,按照他年纪,也许是私生子也不一定。 应乾每天都有保镖跟着,24小时跟个铁桶似的,他一点机会也没有,于是从那之后,他就把心思放在应珈楼身上,观察他生活轨迹,寻找合适机会。 今天算是老天开了眼。 虞晚章举起手,示意自己什么东西也没有,她稍微往前走了走,走到屋檐下,好歹遮挡了一部分暴雨。 她想看看应珈楼的情况,可惜里头被破门挡着,她什么也看不见。 -- 第88页 她问:“应乾对你做了什么?你要下死手。” 苏方民重重地哼了一声,满脸怨气。 他并不是个话很多的人,也许是知道今天所做的一切没有活命的机会,死之前也要把冤情说出来,让应乾活着也不得好死。 “他就是个唯利是图的阴险小人,骗我投资失败,又从中低价收购我的公司。我苏方民十六岁就出来闯荡,白手起家,现在的公司都是我一砖一瓦创立下来的,结果到头来什么都不剩,然而还欠了好几亿,好几个亿啊。” 越说到后面,苏方民觉得心让人丢在磨刀石上磨,直到血肉模糊。 他现如今52岁,一生的心血都在公司上,应乾因为看中他公司的业务,用原价收购觉得太贵,居然想出这么个天杀的办法。 现在害得他家破人亡,背着几个亿的债务走投无路。 当时他听到自己投资暴雷的时候,立马给应乾打了电话,这个东西竟然在电话里笑着把干系撇的一干二净。 虞晚章对这些内情一无所知,不过看苏方民沉痛的表情她也知道被应乾坑了不少。 他很可怜,但现在还是活命要紧。 虞晚章双手背在身后,右手握成拳头,指尖刺痛掌心,让她一直处于冷静状态。 她心里却隐隐焦躁起来。 没有手表,虞晚章估摸着从她找着应珈楼到现在也过了不少时间,怎么寺里的和尚还没有来。 难道是雨太大,山路太难走了? 乌沉沉的天又打了几下闷雷,震醒了处于痛苦回忆中的苏方民。 苏方民又恢复成那副冷漠样,才惊觉被眼前的人拖了不少时间,按照原计划,他现在应该带人往山顶上走。 他今天的目的就是要让大家都看清应乾的冷血。 他也不算死的冤。 如果不把眼前的人除掉...... 忽然,虞晚章的胳膊被苏方民一抽,像是拉行李箱似的把她拉到屋子里,虞晚章一路找来,本就耗了不少力气,此时如同一块破布,任苏方民摆弄。 她被猛地掼到地上,头不知道撞到什么硬物,虞晚章眼前发黑。她还没痛得叫出声音来,身下就传来闷哼声。 第一个念头就是应珈楼。 她强忍着眩晕,转身看到应珈楼,他浑身颤抖躺在地上,额角上流出鲜血,沾了灰,落魄成这样倒始终没有磨灭那副矜贵杨。 他紧闭着眼睛,似乎还不知道她也在。 临走时,喜儿告诉过晚章千万不能让应珈楼淋雨。 他现在情况很差,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双颊烧得坨红,紧咬着嘴唇,上气不接下气,随时都能背过气。 她探了探额头,果然烧得严重,虞晚章轻轻拍了拍脸,“应珈楼,是我。” 但是他现在什么也听不见。 虞晚章随后从袋子里拿出哮喘气雾,捏住两颊,将喷头塞进他嘴里。 自从上次她在暮云里将他气得哮喘发作,之后便随身带着哮喘气雾。 就算手机忘拿,这东西怎么都丢不了。 磕磕碰碰间,牙龈破了。 应珈楼痛苦得根本意识不到他嘴里有个什么,想要去推,虞晚章有些着急,压着他双手:“应珈楼,快吸气啊。” 苏方民从门口走进来,刚好听到,冷哂。 “小姑娘,我劝你是别费力气了,他死了倒是方便我不用动手,到时候也能判个死缓。” 这屋子似乎是以前山林管理局留下的房子,丢了不少好东西在里头,苏方民在一堆杂物中找到根麻绳。 说着就朝她走来,他也不是什么冷血的人,并不想杀了虞晚章,相反,他之前和虞晚章说了这么多,并且留下她,也是有私心在。 至少他死了,他也能让应乾落个不得安宁。 “你知道他是谁么?他死了,就别说是你,你老婆孩子也得陪葬。” 清泠泠的狠话飘进苏方民耳里,却比外头的飘摇的大雨还要冷上几分。 苏方民没来由的打了个冷颤。 “你少忽悠我,小姑娘......我是.....” “你既然知道应乾,也深知动不了他,那对应家的身份地位也应该了如指掌,不然当初应乾找你投资入股你也不会相信。”虞晚章打断他。 如果再不能让应珈楼镇定下来,就凭这种脏乱差的环境,她真怕...... “他...他不就是应乾的私生子,你这个小姑娘,小心我把你也杀了。”苏方民恶狠狠道,只有他自己清楚,听完虞晚章说的,心里生了点疑虑。 他把家庭公司搞得一团乱,自己死刚好能让老婆孩子从负债中解脱,绑架之前,他已经把老婆孩子安顿好。 他死不足惜,就是怕牵扯到家人。 “呵,什么私生子,应乾和你说了他是私生子?他可是应家下一代家主,应家族老众星捧月养着的人物,你想,你把他杀了,不就是断了应家的命脉,你觉得你老婆孩子够死几回?” “估计挫骨扬灰都是少的。” 说到后头,虞晚章落下泪,眼眶绯红,心里焦急地被人抓了一把似地钝痛。 应珈楼浅浅出气多,吸气少,也不颤抖,身体软绵绵得像滩水。 如果她再不帮他,他就真的没了。 虞晚章从未有哪个时候像现在这样焦躁,就算当时她被应善骚扰,她都能生出同归于尽的勇气。 -- 第89页 大不了一死。 可是现在呢,她舍不得应珈楼死。 她希望这尊小菩萨永远敛眉低目,古井无波地看着烟火人世间。 安立道场,远诸魔事。 不受病痛困扰,不受世俗牵绊。 永生永世享受香火供奉。 而不是像现在,苟延残喘。 虞晚章深吸一口气,晶莹的泪珠滚落。 “如果你现在帮我,我可以做你的人质,他是心尖尖的人物,你动不了。”她冷静地和苏方民分析。 说话温柔,目光带有坚定,好似不知道自己做了人质的命运。 “我是应老太太干外孙女,虽然不是亲的,多少有点用处。我想你应该明白厉害之处。” 应珈楼是应家花了一代人心血培养的当家人,天资聪颖,胜过应乾良多。 要不是先天不足,需要在寺庙里静修调养,不然早就在应家幕后运筹帷幄。 而虞晚章不同,她有着难言的家庭,她的父母从未让她骄傲,她生活在暗无天日的淤泥里,周旋于各种油腻的老男人身边。 她死了,没人会在乎的。 或许虞建东,叶知美会在她灵堂上掉几滴泪,好像就没别人了。 或许他也会哭吧。 在和苏方民通力合作下,应珈楼稳定了病情,虞晚章被就绑着推出门外,她看了应珈楼最后一眼,这样想。 第44章 . 第四十四幅像 坠落 瓢泼大雨而落, 虞晚章离开小木屋后,一直被苏方民推着往上走。 路是斜坡路,地是湿软黄泥地。 还有山体滑坡的危险。 虞晚章一个不注意就摔倒在地上, 细皮嫩肉的手腕全是擦伤。 “少在给我这儿磨蹭,拖延时间, 还想着那帮和尚来救你。”苏方民不客气地从地上拎起衣领,他力大如牛, 抓着虞晚章像抓只小鸡。 她继续踉踉跄跄地往前走。 “这不是正合你心意,人多了,事情就发酵得很快, 到时候应乾再只手撑天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哼, 你这个小姑娘心思到是细, 这都能被你想到。只是你怎么不想想自己到时候怎么脱身。” 刚才他被虞晚章威胁, 苏方民记恨在心, 狠狠推了她一把。他都是个要死的人还要忌讳应珈楼身份。 他时不时说上一句要她死的话,就好像拿着把粗钝的菜刀在脖子上磨,切下去并不要命, 心底也要被将死的恐惧掩罩。 她一直期盼着庙里的小和尚在知道事情后能及时来救他们, 一直趔趔趄趄地走到在山顶,虞晚章环顾四周,只有她和苏方民两人。 风雨渐小, 零微的雨丝飘落。 长发全湿湿的黏在脸上,发尾往下滴水。山顶的风很大, 气温低,她受不住冻,直打哆嗦。 幸好不是应珈楼来,她想。 一想到那个人心里划过暖流。 “给你点时间想想有什么遗言吧, 也别说我冷血,到时候给你次打电话的机会,报警也没事。”反正那时候按照他的计划,这个小姑娘已经死了。 警察来了也没用。 苏方民对他说完这句话后,走远了点,他拿出手机给应乾打电话,可怎么也没打通。 他拍了几张虞晚章的照片发了彩信过去,然后开通了某个网站的直播,起了吸人眼球的标题。 在他的计划里,他要先杀了虞晚章再自杀。 虞晚章的双手被捆着绑在身后,没有解开之前,她跑不了多远。 而就在这几分钟的空隙里,虞建东和叶知美的脸只偶尔划过眼前,更多的是应珈楼。 这点让她出乎意外,其实从认识到现在他们并没有相处太多时间。 大概那次她一个人回C城的家里,其他人都没有发现,只有应珈楼找来了。 世界上那么多人,只有他注意到了。 从那之后她便潜意识将他放在心上。 如果现在就要和他死别,多少是不甘心的。 她眯着眼,咬着唇,趁着苏方民背着她的间隙里,虞晚章忽然生出勇猛,从山顶跑下去,也不管脚下是不是平稳的,没有穿鞋子的双脚踩在碎石上,扎得脚底板血肉模糊。 她都咬紧嘴唇,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 苏方民的目的并不是马上要杀了她,只是想闹出轰动。 只要跑,只要拖延时间就能活下去。 只是她还没跑出多远,就被机警的苏方民发觉,大骂她坏事情,不留情面地追了过去。 虞晚章心慌,脚永远比眼睛快,在她还没有看清路之前,便一脚踏空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碎石嶙峋,尖锐锋利,生还的希望渺茫。 * 办公室内窗明几净,今天天气不错,连扫前几天台风天带来的阴霾影响。 男人站在窗边背阴处往下望,大有“不为浮云遮望眼”之态,连年尽心尽力为应氏打拼,使得鬓角斑白,皱纹横生。 只是看到应氏大楼是周围站得最高的一幢,且势头越来越大,透亮的窗户上映着应乾满是欣慰的笑,连往日那双攻击性很强的鹰眼也温润不少。 苏方民已经死了,听收尸的那些人说,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脑浆都蹦出来。 只是可惜苏方民没有带走应珈楼。 这么蠢的人还想着和他斗,就算舆论广又如何,他有的是办法让那些人闭嘴。 -- 第90页 而且他提前打点好一切,就算警察查上来,线索也都断了。 一连去了好几个心腹大患,应乾确实是要笑的。 手上捏着支刚开的库克香槟,是刚才周全给他开的,庆祝他往后的日子旗开得胜,步步高升。 应乾在公司的时候很克制自己,不会喝烈酒影响上班状态。 他仰头喝了口香槟,气势狂野,香槟的泡沫绵密丰柔,味有回甘,连他这支02年埋下去的酒精度数也不高。 “旗开得胜,步步高升。”应乾慢慢回味着这几个字。 他现在坐稳应家一把手,身家上千亿,全都是他的功劳。 以前还有个侄子威胁他的地位,现在就他那样,还怎么和他斗。 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慢慢等着那老太婆死。 眼角很尖,微眯起来很像一把钩子。 他想那个陈瞎子真是批得一手好命,要是有机会,绝对还要找他看看。 应乾慢慢回味,品尝胜利的果实,一点也没有注意到电脑屏幕上,信息刷屏,为公司人事调动炸开了锅 闷重的敲门声响彻整个阔大的办公室。 应乾转头看到周全,刚想招呼他来喝酒。 周全面色坚毅,腮帮子突出,是个国字脸,他沉声道:“应先生,应老太太来了。” 应乾不明白这时候老太太不陪在医院来这干嘛。 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话音刚落,应老太太在应珈楼的搀扶下,不疾不徐地走进来,木质拐杖敲在牛奶白的瓷砖上,礅礅作响。 应珈楼温润如玉,那双眼眸子在经历风雨后,比往日更加温柔漂亮。 他很快看到应乾手上的香槟。 “看来大伯已经等不及要庆祝了。” 没来由地一句话,让应乾顿时错愕,更让他措手不及的是应珈楼怎么也会出现在这里。 他不是应该......? “大伯是不是觉得我应该还在医院里?”他直接揭穿。 要是在以往,周全早就上来耳语一些情况。他眺远看过去,周全低着头,并未看他。 事情有些不对。 应乾到底是个经过大事的,他这几天处理苏方民遗留的问题,没有去医院盯着,很快镇定下来。 他咳了咳,快步走到办公桌边放好香槟。 “这两天公司的股价出现点问题,太忙了。身体健康是头等大事,还是要好好重视,要不这样,我现在陪你去三甲医院再好好检查检查。” 他说着就要让周全备车。 “不用了,到这里来是有话和你说,还让周全开车送我们,怎么?真当着栋大楼是你应乾一个人的?”应老太太冷然道。 当着周全的面,一点面子也不留。 应乾预感大事不妙,忙要解释,老太太摆了摆手,“今天来是要公布一下人事调动,林管家,说吧。” 当初为了防止应乾搞小动作,应老太太在退休的时候在股份上仍然占有绝对控股权。 只是多年来应乾出面,大部分都以为应氏都是应乾掌控。 林管家宣读最新人事调动,应乾的职位明升暗降,褫夺了实际权力,相当于送他去养老,都是些文邹邹的字,老太太还是保留了体面。 一秒天堂,一秒地狱也不过如此。 就在几分钟之前应乾还坐拥着应氏帝国大厦的美梦。 “妈,我做错什么了?你们这么对我。” 应老太太双唇紧闭,幽幽看着应乾,过了半晌才笑了笑。 “我是不是你妈,你难道不是应该最清楚么?” “替他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我待你不薄啊,应乾。有时候呢,做人不能太贪心,” 要不是知道应乾这次动了去除应珈楼的心思,她也念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在应珈楼大学毕业前继续让他坐这个位子。 这消息莫过于一道惊雷,炸得周全脑子里火光四射,他抬头偷偷看过来,那几个人全是镇定自若的样子。 似乎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林管家,推我出去吧。”应老太太以前在商场上打拼,要不是身体越来越不行,危及生命,她也不至于把应氏交到应乾手里。 房间里又归于平静,只剩下应珈楼和应乾。 “大伯。” “哼,用得着你假惺惺。” 应乾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他这才慢慢察觉到血缘的基因有多么强大,他假装做了应老太太几十年的儿子,论虚伪这一套还是比不上应珈楼这个亲孙子。 “大伯好像误会什么了,我不是来这安慰你的,只是提醒你尽早搬离这个办公室。” “最后一刻,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珈楼。”应乾嘲讽地笑,笑他年轻气盛,还没学会遮掩。 他看过去,只觉得这个便宜侄子身子比以前更加薄弱,一股大风就能吹走似的。 应珈楼不可多得地在平日里穿了白色衬衫,他掩唇咳了咳。 面色惨白。 “大伯是在说周董,余董这几位么?还是说你转移的公司资金?” 戳到应乾命根子了。 为了掩盖这些,他移花接木,账目做得干净漂亮,自以为能瞒得过应老太太,结果人家早就釜底抽薪。 他无声地张了张嘴。 他现在才顿悟,从头到尾都只是个替应家赚钱的私生子而已。 -- 第91页 “你们不能这么对我,我对应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能有今天的成就都是我费心费力的成果,你们休想把我一脚踢开。” 除去这些,还有零碎的资源可以利用,应乾很快冷静下来,他一定要为自己争取最有利的条件。 就算被踢出去,也不能一无所有。 他这样说,应珈楼像是闻到血腥的鲨鱼,棱角分明下颌线在虚光中拢着光晕。 他渐渐残忍,抛弃了和善的面具,冰冷又无情。 应乾忽然觉得眼前的人不再是他那个熟悉的应珈楼。 前所未有的阴暗使得他隐隐恐惧。 那张不动声色的脸好似温柔菩萨,笑盈盈道:“我劝大伯还是放弃所有歪心思,不然成舟大哥会怎么样我可保证不了。” “你以为我会信你说的?” 早上的时候他还和应成舟通过电话。 应成舟一直都是他的宝贝,他曾经妄想越过老太太,让应成舟代替应珈楼接手这一切。 应珈楼毫不在意地理了理袖口:“成舟大哥已经让老太太弄出国,身边随时有人跟着,大伯要是放弃这一切,等会儿我就可以让人安排送您出去与大哥相聚。” “只是我最近耐心不大够,要是让我等得烦了,至于到底会发生什么,我也不知道了。” “他可是你大哥,这些年来他对你都是百分百真心。”他吼道,不敢相信他心能如此冷。 “就是因为如此,我才没有让大哥知道是他父亲要置于我死地。” 应乾忽然哑然。 过了许久,滞涩的转轮有个缓慢的转动。 应珈楼没有兴趣继续站在这里看着应乾的坍塌,面无表情转身往外走。 应乾高挺的背垮了不少。 “好啊,好啊,”他干涩地笑了几下,“看来我是该庆幸苏方民带走的不是你,而是是虞晚章那东西。” 如果当初是应珈楼受如此重的伤,他现在是不是死无全尸? 往外走的脚步一顿,应珈楼静静地听他说完最后一句。 寂静空旷的房间里只有光影的移动。 从他醒来,很多人没有在他面前刻意提起这个名字。 他睡了许久,只是听到这个名字让他心脏微微抽动。 垂眸下的眼睛流转着琉璃的光泽。 应珈楼身子单薄,背脊挺直,眼底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痛。 “大伯说反了。” 如果苏方民当初带走的是他,也许应乾真的能将应氏收入囊中。 送应成舟到应乾找不到的地方,是他的手段,并不是老太太做的。 老太太到底没有他心硬。 第45章 . 第四十五幅像 回家(一更) 是夜, 雨未停。 黑色轿车从灵谷寺一路开回来,停好车后,秦叔先下车, 给应珈楼撑伞。 应珈楼面色苍白,从车上下来, 显得摇摇欲坠。 秦叔要去扶他,被他摆摆手。 他病了之后比以前更加瘦一些, 亚麻的白衣穿在身略显空荡,在漆黑的雨雾里,白得像是一盏明灯。 雨落在尼龙伞的布面上, 显得闷沉。 穿过雨雾, 在大门前站定, 他低头掸了掸袖子上的雨, 管家快步从里头迎来, 喊了声少爷,面有难色。 “是老太太出事了?”他瞥了一眼后沉声道。 他以前就算再老成持重,脸上笑盈盈的模样多少有些少年人的意气。 只是走了这么一遭后, 如同被磨平的棱角, 暗夜里缓缓流淌着阴冷。 管家稍有愣神,随后摇头:“老太太身体好得很,刚睡下, 就是......就是喜儿,她回来了。” 应珈楼阴沉的眼看过来, 管家当作什么也没看见。 他们这些人并不知道绑架案的细节,只知道应珈楼醒来后没多久,警察到了别墅,把喜儿带走了。 喜儿在里头被拘留了几天, 少爷老太太对此并不多在意,也没人去交钱领回来。等她一回来,才发现已经被应家解雇。 这一出在底下佣仆中如冷水入油锅,一下子炸了。 这得犯了什么错才会被拘留,被辞退啊。 喜儿被带走的时候留有侥幸,本来她以为这是正常的和规矩的询问,毕竟她也是这场闹得沸沸扬扬案情的见证人之一。 只是到后来她听到警察提问的问题,她就知道并不那么简单,好在这件事没有留下把柄证据,她一口咬死自己困于暴雨,所以才没来得急回去通风报信。 出来后,她身上分无分文,所有东西还留在应家别墅里,她想警察也找不到线索,也许应家会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就算不让她继续跟着珈楼少爷,也会让她干个打杂的。 应家给佣仆发的薪水并不低,这么多年来,喜儿也只会伺候人,没其它本事傍身。 回到应家之前,她已经做好心理建设,就算是做个厨房帮工的也可以接受。 她的房间已经让人收拾出来,脚边放着几个行李箱,身后是絮絮叨叨看好戏的佣仆,一边碎嘴,一边对着她指指点点。 喜儿烦躁,额头闷出不少汗,站在佣人专住的别墅楼里对着雨幕翘首以待。 屋檐边吹落的雨滴好似计时器,两滴雨水之间相差的间隔越长,她就越慌。 期望就像是两簇冰水中的火焰,即将消失殆尽,再见到有人撑伞而来的那刹那,火焰又旺盛了一些。 -- 第92页 可惜来的人只有管家。 喜儿搓着手上来:“少爷呢?还没回来么?” 可是她明明听到汽车发动机的声音,难道还在灵谷寺么? 她这样安慰自己。 家里出了一堆事,管家这几天也忙得连团转,面色不愉。 他朝喜儿身后两个男佣人使了个眼色,让他们上来,这才答话:“少爷是回来了,可惜不想见你。” “不...不想见我?”喜儿惨笑一下,“是不是林管家你没有传达对我的意思?让少爷对我有误解。不行,我亲自去,一定要和少爷解释清楚。” 她还没来得及行动,就被身后的两个人压住手。 喜儿心里那点火焰渐渐熄灭,临到头巨大的不甘心朝她涌来。 “林管家,现在是21世纪,不是什么封建民国,少爷都没对我说什么,你这是干什么?”她尖厉着声音喊道。 “为了你也为了应家的体面,乔喜,少爷说了今天让你离开,就没有让你明早再走的道理,我看你还是别闹了,到时候最后的自尊都没。” “我不信,我在应家做了这么多年,兢兢业业,我不信他会这样对我。” “哼,兢兢业业说给自己听就得了,你跟在珈楼少爷身边这么久,好处可没少拿吧。这就不和你计较了,你那天在灵谷寺做了什么心里清楚。” 林管家显然是累了,他已经不年轻,还要熬夜处理这种腌臢事。 又担心喜儿这样大吵大闹疯下去,把老太太惊醒。 “把她嘴捂住了,行李拖到外面去,和保安说一声,以后别让她在进来。” “是。” 一声令下,那两人用力捏住喜儿的嘴,生怕再有什么声音。 喜儿连日来没睡好吃饱,根本就不是他们对手,他们动作迅速麻利,即使喜儿再怎么不甘,也很快被悄无声息地拖走。 管家站在门口,一身西装穿得得体,望着喜儿被拖走的方向,那双眸子在湿润的夏夜里亮如点漆。 * 老太太昨夜睡得并不好,好像被什么声音吵醒,很早就醒了,红姨伺候她早餐。 厨房里准备的是参茸鲍鱼小米粥,鲍鱼切成小丁,混入粘糯的米汤里,香甜可口。 老太太用得不多,红姨劝了也没用。 “人老了,胃口和睡眠都不好,再过几年就不中用了。”老太太和红姨念叨。 每每这种时候,红姨都要劝慰:“每个人都这样的,老太太您就放宽心,就凭现在的医疗技术,保准您活到99。” 老太太扯了扯那张暗淡的脸,应和着强颜欢笑。 她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吃完早饭这么一折腾之后,也已经早上七点半,时值夏季,按照以往,那几个小辈和应乾已经过来看她。 特别是应成舟和虞晚章,闹哄哄的吵闹一阵,算是把屋子热闹了才离开。 现在好像只剩下她一个人,空荡荡,怪冷清的。 老太太以前是空中飞人,忙于工作,一旦闲下来就希望安静会儿,现在老了,和别的老太太老头子一样,还是喜欢热闹。 只是出了这样的事,她是万万没有原谅应乾的道理,那颗久经磨砺,结了层厚痂的心也不禁酸涩。 她主要还是舍不得应成舟和虞晚章。一个下落不明,估计不好意思见她,一个躺在医院,昏迷至今。 说到虞晚章,老太太对这孩子又多了层道不明的感情,也许是多了点感激,如果不是因为她,她说不定白发人送黑发人,与应珈楼已经阴阳两隔。 当时应珈楼被送去医院,已经有感染了肺炎。难以想象要是滚下来的他又会怎样。 老太太在红姨的搀扶下,在那尊碧眼观音前念了一个小时的佛经,比以往的时间还要久,站起来的时候身子颤抖。 红姨在她身边耳语,说是晚章醒了。 就在这时,应珈楼从外头进来,要来看看老太太。 这个孙子感染了肺炎,刚好就急不可耐地要求出院,老太太拗不过,好在让他在家里静养,随时有家庭医生看护,也不比医院差。 只是转个身的功夫,他就往灵谷寺跑。 是以每日早出晚归,两人住在同一屋檐下,见面的机会也不多。 “太太,少爷,昨天喜儿已经离开了。”管家给两位汇报工作。 应珈楼安静地听着,仿佛昨天下达指令的不是他。 老太太对喜儿的厌恶已经不是一天两天,要不是因为她动不了,不然早就辞退了。 而且这次还是因为拖延时间,差点闹出人命。只让她走都算是便宜她了。 她的离开算是这几天不可多得的好消息。 老太太只稍微问了问是昨夜几点的事,在听完管家的回答后,她才发觉大概就是因为喜儿的叫声,她才睡得不好。 她点头,像模像样地说上几句话:“这么一来,珈楼身边就少个助理......” 话锋一转,“珈楼有什么想法没有?” 老太太望过去,只见应珈楼眉眼淡淡,眼睫微垂,不知道在想什么,依旧温和平静,却又有些不一样的东西被他压住着。 她试探应珈楼的意思,应珈楼眼若琉璃,淡笑:“全凭老太太做主。” 她满意地点点头,让身旁的红姨记下。 桌上的木质香熏的油脂浓厚,却又不让人讨厌。 -- 第93页 两人喝了一会儿茶,应珈楼陪老太太说了会儿话才走。 临走前,她忽然记起什么,笑着邀请:“诶,看我一把年纪,差点忘了件正事,晚章住的医院来电话说是人已经醒了,你知道么?” 她一直看着这个孙子,只见应珈楼摇头。 “你什么时候有空挑个时间我们一起去看看这孩子,为了你也算是鬼门关走了一遭。最好是快点,不然晚了就有人说我们应家怠慢了。” 应珈楼站在背光处,背影薄瘦,周身清癯。 老太太慢条斯理地喝了口热茶,茶水还未划过食道,就听见应珈楼说:“老太太先去吧,我这几天还有事。” 也不知道是不是喝得太急,那口热茶烫得肠胃一抽。 她急得把茶盏放在桌上,杯底与红木桌面撞出不轻不重的响声。 “这个孩子也太无情了点。”她皱着眉看着应珈楼的背影远去。 她有种老人迟暮的欣慰,得意之作终于成长为自己想象中的样子,冷血,铁腕。 担得起应家的重担。 红姨轻叹,说了句场面话:“总归年纪还小。” 却也明白,老太太对应珈楼的表现是满意的。 * 应珈楼离开家后,秦叔一路开车去了灵谷寺。 路面通畅,比平时还快了点时间。 这几天应珈楼在灵谷寺待到很晚才回家,这段空隙里,秦叔便把车停在山下,自己就去附近的小湖钓鱼。 一般没有什么事,所以时间长,但他的工作还算轻松,一天只要家里寺庙来回跑两趟。 虞晚章平时很爱笑,与应家的佣仆相处得也算投机,这也包括秦叔。佣人们知道她一直在医院昏迷不醒,现在全家都笼罩着隐隐担忧。 秦叔不是很着急。 他算是整个应家知道她和应珈楼的亲密关系为数不多的那几个人,看到少爷风平浪静的样子,秦叔便觉得虞晚章伤得并不重,不会醒不过来。 对于他们来说,人嘛,活着就好,活着就有希望。 因此,在应家听到其它人说虞晚章醒后,秦叔也不着急着单独去看她。 他想,就凭少爷和虞晚章的关系,他一定能见到晚章小姐,到时就给晚章小姐送束鲜花。 她们这些小姑娘,都喜欢鲜花的。 只是秦叔也没想到自己这个想法停留在半空中好几天,老太太都去两趟医院了,少爷还是没有什么实际行动。 难道真的有如外头传言的,豪门都是冷血无情的主? 秦叔免不了涌起狡兔死,良狗烹的悲凉。 已经离晚章小姐醒来七天,秦叔晚上在灵谷寺接到少爷,见到少爷从深幽的山道走下,颇有点披星戴月的刻苦意思。 看到他脸色苍白如薄纸,额头还渗着冷汗,秦叔涌起的那股悲愤也化为一声叹息。 实在是够晚的,秦叔也不知道从他出院之后都在灵谷寺忙什么,每天都要晚归,比出事前都要晚。 车道上只有偶尔一两辆车划过,让秦叔感概自己不是在做梦。 最多的是安静矗立在两旁的路灯,好几千瓦的度数,看久了让人反胃不舒服。 前面是个岔路口,秦叔在做专职司机前一直开出租车养家糊口,他很清楚往左拐就是晚章小姐所在的医院,右拐就是回家。 车速徐徐慢下来,秦叔平时和应珈楼说话不多,他稳稳心神:“少爷,现在去医院么?” 车厢里有淡淡的旃檀清冽香,静默的时间里,有千万根细密的针在扎秦叔的后背,让他如坐针毡。 人一旦紧张,就会发汗。 就在秦叔万般悔恨自己冲动行为的时候,后座终于响起了声音。 那是冰冷,淡漠的,像缕烟似的。 “回家。” 惨白的灯光一道道划过他脸上,说不出的冷硬落寞。 第46章 . 第四十六幅像 哈根达斯冰淇淋(二更)…… 晚章是在凌晨醒来的, 最先发现她的是护士,正在给她做检查,记录每天的数据, 要是再这样昏迷下去,恐怕连院长都要惴惴不安。 可想照顾虞晚章的小护士压力有多大, 因此见到她醒来,脆生生的喜悦响彻整个VIP加护病房。 只不过那时她是睁开眼, 她看见应家几个佣人冲进来,她又睡了过去。 好在老天保佑,快要第二天傍晚的时候她醒了过来, 各项指标已经正常稳定。 那时候她第一眼见到了许久没见叶知美。 说不出来的一种感觉, 像是陌生人乍然之下装作你最亲近的人。 她的头发好像是最近几天刚烫的, 弯腰帮她收拾被子的时候虞晚章能闻见浓重的药水味, 身上的裙子是好几年前应善给她买的迪奥牌子。 她有种紧巴巴的伪富, 但依旧画着精致的妆,指甲上的甲油鲜亮如血。 在病房进进出出,都是她展示的舞台。 虞晚章看着她, 莫名的心慌, 干巴巴地喊了一句妈。 叶知美转过身,有种虚假的喜悦:“醒啦?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虞晚章舔了舔唇,圆润的大眼珠子在病房转了转, 没看到其他人,最后又滑到她脸上:“我想喝水。” “哦, 也是,我都忘了,你才刚醒。”叶知美手忙脚乱地给她倒了杯水,才发现是热的。 她不大会照顾人, 不,应该是说照顾虞晚章,照顾男人她很有一套。 -- 第94页 叶知美赶紧到洗漱间倒掉热水,从水瓶里倒了点冷水给她。 虞晚章就着她的手,像只小猫似地喝水。 看着断了手躺在床上的女儿,叶知美有点手足无措:“那...那什么,应家的下人都在外面,我喊他们进来,你有什么需要就喊他们,不用白不用的。” 虞晚章只好点点头。 如果让叶知美照顾她,反倒是她受累。 就这样过了两天,她们也磨合了两天,毕竟是母女,像是模版与模具不小心撞在一起,她们又熟悉了起来。 主要还是叶知美在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虞晚章受伤了,她在照顾她的这段时间里,话特别多。 不过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什么哪家牌子新出了款包包,居然和另外一家牌子去年的款式一模一样,但是价钱贵得离谱。 什么哪个明星又新代言了款口红,她很喜欢。 大概是护士告诉晚章,她已经睡了好几天,要是再不醒来就要转去国外的医院,听着叶知美絮絮叨叨的杂碎事情,虞晚章起初觉得很是新鲜。 有种劫后余生的小确幸,让她真真切切地证明自己还活着。 只是听多了难免觉得吵闹,她望着窗外大片大片的云和湛蓝的天空,心底有点说不出的烦闷,大概是天气太热了。 “妈,我想吃冰淇淋。”她喊了一声,阻止了叶知美继续叨叨叨地嘴。 有了应家佣仆,叶知美的任务好像就只剩下和女儿说说话。 医院里的冰箱不大,里头的东西都是佣仆准备的,她应了一声后,打开冰箱,全是水果,没有冰淇淋的影子。 叶知美拿起皮包和手机往外走:“你等等,我去给你买。” 不过多时,有人进来,她以为是叶知美,连忙转头,却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是应悦平,她拿着水果果篮,外面是精致的包装,篮子上编有黑色的烫金丝带,看着就很贵,好像是个日本的牌子。 尽管如此,拎着水果篮探病的形象与应悦平还是格格不入, 虞晚章万万没想到第一个来探望她的竟然是她。 多么久远的名字。 她从C城回来后,就没怎么回学校念书,最多是考试的时候去一趟。 见到应悦平的时候,那个名字卡在嘴巴里,她好半天才想起来。 “怎么?不记得我了?”应悦平有点变了,说话没有以前那样咄咄逼人,不再是永远住在天上的公主,她沾染了点人间的烟火。 虞晚章断的是左手,她右手指了指脑袋:“从山下滚下来,不太好使。” 这间病房很豪华,应悦平略微打量一会儿,心惊应家居然会为这个养女舍得花钱。 她把水果篮朝着虞晚章举了举,随后放在茶几上。她一路拎过来,着实费了点力气。 进来之后她也没拿自己是个外人,口渴了自己倒水,然后用小刀划来水果篮的包装,挑挑拣拣拿了个梨。 洗干净后,一屁股坐在与晚章病床相对的沙发上。 最后才把目光落在她脸上,那张五官精致的脸未施粉黛,有着超于同龄人的纯净,偏偏眼下那点黑痣带着妩媚。 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是漂亮的。 而且比以前胖了点。 “在应家伙食挺好啊,”应悦平喜欢呛她,见到虞晚章那张平静略带讥讽的脸,她一下子炸起来:“怎么,这么小气?连个水果都不给吃?” 虞晚章逗她,她冷着扑克脸:“这好像是买给我的。” 虞晚章以前和她住在一起的时候喜欢忍气吞声,在应悦平眼里她现在耀武扬威的行为和翻身农奴把歌唱,没什么区别。 简直两幅面孔。 来之前,应悦平还给自己做心理建树,说虞晚章是个病人,自己千万不要和病人计较,要忍住,要忍住。 再忍下去她就是个熊! 应悦平火力全开,把自己能想到的,憋在心里的吐槽全都骂了出来,足足骂了十来分钟。 可见她心里有多讨厌她! 等到她骂完,才发现虞晚章笑盈盈的脸,不同于以往虚伪的,附和的假笑,反而让人觉得真诚。 她知道自己又被虞晚章给戏弄了。 “烦人,你和应珈楼一样让人讨厌。”她这么说了一句,又气鼓鼓地坐回到沙发上。 猛然听到好几天都没人喊这个名字,虞晚章的心脏做了个急刹车,往前倒在碎石满地的路面上。 笑容停滞在凝脂般的脸上。 应悦平并不傻,只是不够聪明,她当时和应老太太请辞了干外孙女,再然后应家就大操大办地把这个封号冠在虞晚章头上,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是恨自己明白得太迟。 应悦平好整以暇地看戏吃梨,心情很好。 虞晚章毫不客气地反击回去,幽幽地声音传到她耳朵里:“怎么贺杨不和你一起来?” 那口甜脆的梨就这样卡在喉咙里。 虞晚章就是个变\\态吧! 应悦平顿时味同嚼蜡,把剩下的梨丢到垃圾桶里:“不吃了,吃你个东西都不安生。” 虞晚章按了一下墙上的铃声,外头的应家佣仆进来,她让他们抬高床面,这样平躺着在床上和应悦平说话都少了气势。 等佣人调整好后,虞晚章问她:“你怎么来看我?不会是你家里人也生病住院,你顺路来看我死没死的吧?” -- 第95页 “呸呸呸,我还是头一回见有人咒自己死的。你以为我想来看你,还不是.....” 后半截话被她堵在嗓子里,似乎难以明言,应悦平梗着脖子随口道:“我就是在家里复习高考太无聊了,顺便看看你变丑没。” “你放心,我等会儿就会走的。” 其实她不明说,虞晚章也知道她多半是被推着来的,她们的关系还没好到可以相互探病,各自安好都已经不错了。 外头的太阳炙热,里头空调冷气十足。 两人一番斗嘴以后,竟相安无事,各做各的事情,有点诡异的和谐。 直到叶知美从外头回来,她手上拎着哈根达斯的袋子,里头有冰袋和几盒冰淇淋。 “医院附近都没有哈根达斯,我开车好远才买到,我买了抹茶口味,你喜不喜欢?”她推开门,对着虞晚章邀功,说完后才见到应悦平。 叶知美脸上并未尴尬,也没有了以往对待应悦平的小心翼翼。 应悦平连忙从沙发山站起来,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悦平也在啊?哈根达斯要不要来一罐?”她看着应悦平,也没去拿出来给她,只是随口问一句。 应悦平看也没看她,急着整理东西,最后冲着虞晚章没好气地说:“我先回去了,你慢慢养病吧。” 叶知美拿了罐冰淇淋给虞晚章,调整好床位和餐盘,这才意识到她左手不方便,她犹豫着是不是要喂她。 那盒冰淇淋被撕开,墨绿色的膏体,周边微微融化,虞晚章说:“没事,你让他们进来,把盒子固定一下,我用叉子吃。” 虞晚章吃饭的时候叶知美都会回家,她不习惯别人喂饭,这几天研究出了固定饭盒的工具。 她左手虽然断了,但是右手灵活。 等佣人们出去,叶知美把剩下的冰淇淋放进冰箱里,又开始了呱呱呱地闲言碎语。 虞晚章时不时搭上一句:“你怎么跑那么远去买?” 其实只要要便宜的,小卖铺三四块钱一盒的就可以了。 叶知美继续收拾冰箱:“现在又不缺钱,当然要吃就要吃最好的。” 房间里沉默了一会儿。 叶知美忽然就说:“你看看,应悦平都来看你了,应家的到现在都没个人过来,我看啊,就是没把你放在心上。” “你为了他们亲孙子都断了条胳膊......” 继续的唠叨声仿佛被层玻璃隔住,她听不见声音,脑袋嗡嗡地响。虞晚章抬头看见叶知美的嘴唇上上下下碰在一起,表情冷漠。 因为固定雪糕盒子固定得不是太好,白色的餐桌上洋洋洒洒了些墨绿色的痕迹。 难堪,丑陋。 她忽然觉得这雪糕苦得令人作呕。 第二天,叶知美口中冷血的应家来人了。 第47章 . 第四十七幅像 漫上绯红 叶知美拎着包踩着高跟鞋快走进病房, 乜了眼虞晚章:“怎么还在写作业。” 要不是昨天应悦平说了句高考的事,虞晚章差点把这回事抛在脑后。 因为经历多了,似乎高考也不再是什么人生大事。 她收起作业, 不忙不乱地问:“怎么了?大惊小怪的。” 叶知美整理了茶几上的东西,归置整齐, 其实这些佣人们早上已经收拾过一遍,她无非是太紧张了。 深吸一口气, 保持镇定:“也对,你还不知道,我好像看到应家老太太来了, 估计是来看你的。” “哦。”她轻轻说, 在叶知美耳里变成了敷衍, 殊不知晚章收拾作业的动作利索了点。 在叶知美去洗漱间洗手的时候, 她还慌乱地整理了头发, 指尖疏通发尾,分在两边。 又怕自己面色太苍白不好看,她在脸上拍了两下, 叶知美出来正好看到, 眼里透着惊讶:“你拍自己干什么?” 虞晚章讪讪:“没什么。” 话音刚落,那一行人就悉数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应家给虞晚章安排的病房已经是医院最豪华的一间,浩浩荡荡地进来一行人, 还是把房间挤满。 虞晚章慢慢看过去,仔细辨认, 直至最后一张脸都不是她想见的。 应老太太似乎也没休息好,原本白胖的脸瘦了不少,进来后坐在她身边,喊她名字。 一群穿白大褂的站在老太太身边, 有几个甚至已经是白头发,看资历就很老,在应老太太面前很是谦逊地聊了一遍晚章的病情。 听得老太太欣慰地说了一句:“那以后就拜托你了,张院长。” 最后相互间问好,那些穿白大褂的又浩浩荡荡地离开,一下子带走了半个房间的人。 老太太最后让其他人也退下,房间里的空气才流动起来。最后只剩下她,叶知美和老太太。 叶知美两手尴尬地交握在胸前,斟酌着语气介绍自己。 而老太太一脸冷漠样,她对待外人向来如此,叶知美对着这么张冷脸实在腆不下面子,讪讪离开。 老太太不是个话多的人,平时都是虞晚章在调动气氛,但如今这个样子她也没心力,老太太也没多怪她。 坐了一会儿便走了。 接下来几天,红姨代替老太太来看过几次。红姨很会讲客套话,脸上挤满礼貌的笑,又不让人讨厌。 “老太太说你要是有什么缺的,或者不舒服的,尽管和医生说,这边的院长以前和应家沾亲带故,你只管放心。” -- 第96页 虞晚章有气无力地说:“谢谢红姨,还有老太太。” 她摸摸虞晚章的脑袋:“应该的,孩子。” 随后又怕她闷,挑了几件趣事同她说。 也许是上次叶知美没有在老太太面前讨上话,觉得红姨也是个重要人物,她在病房进进出出忙着献殷勤,试图打听些事。 红姨并不是看不出来,叶知美不知避讳,直直问的时候,都被红姨不动声色地打太极打回去,毕竟在病房,不至于落了晚章的面子。 她跟在老太太身边,也是知道叶知美是什么人,见她厚着脸皮继续追问个不停,红姨只好冷了脸:“我就是个替应家打工的,主人家的事,我哪里能知道那么多。” 说完便要走。 留下叶知美一个人不知所措,迷茫又愤怒地甩下句话:“神气什么呀,也就是个当佣人的命。” 虞晚章心里麻麻的,她笑笑,总算知道叶知美来照顾她的目的。 叶知美也许是被气到了,吃过午饭后和晚章说了声,下午就没来过。 晚上,夜不能寐,房间里寂静一片。 医院在市中心,周围就是居民楼,虞晚章听着外头纷杂的声音又见见归于平静,她呆呆地看着窗外,月亮穿梭在狭窄的高楼间。 还是叹了口气。 摸出枕头底下的手机,点开应珈楼的微信,一点消息也没有。 左手断裂处有火烧的麻意,虞晚章心情烦躁,心口烫得像是把火在烧。 老太太和红姨来看她的时候,她没有主动提应珈楼,她们也没说。 好像就没有这么个人一样。 见她们泰然自若的神情,她就知道应珈楼没什么生命危险,估计也早就出院。 既然如此,都过去这么多天,他怎么都没来看她。 亏她当时主动向苏方民提出以命换命。 他竟然冷漠如此。 可恨得她全身热烫,凉风下也出了不少汗。左手像个上蒸笼的馒头,渐渐发胀,发麻,断裂的骨头稍微一动,就好像有尖针挑动着骨髓。 虞晚章隐忍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消减心中的燥意。 * 从医院回来的时候,按照老太太的吩咐,红姨顺便问了应珈楼的主治医生需不需要再回医院查看。 老太太很是担心应珈楼披星戴月地往灵谷寺跑。 医生说珈楼身子太虚,可以食补。红姨按照医嘱跟厨房吩咐下去。 有了喜儿这个样板,照顾应珈楼的生活助理还在挑。 应珈楼刚回到屋子,红姨就亲自端着红枣莲子羹送来。 天已经很晚。 红姨在应家做了许多年,算是亲眼看着应珈楼长大,对他也多了层舐犊情深。 看着应珈楼慢条斯理地喝着汤,红姨道:“你身子差还天天往外跑,老太太担心你,还让我去医院呢。” “辛苦红姨跑路,去哪家医院?” “还能哪家,就是晚章现在住的那家,小姑娘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倒是受苦。” “不过好在老太太替她找了不少好医生,她也没太遭罪。” 应珈楼捏着勺羹,手略顿。 手背比以往清瘦不少,筋络清晰。 “知道你忙,不过你也抽空去一去。”红姨多嘴叮嘱道。 应珈楼没有太多情绪,琼鼻深目,静静地答应。 红姨熬不了太久时间,说了几句话便回去休息。 外头月色如水,地面落霜冷华。 应珈楼坐在位子上,忽然痛苦得佝偻起来,酸涩的胃液焯过,痛得如火烧。 那软糯的红豆莲子羹之于他不过是要命的毒药,他还要装模作样在人前吃上几口。 身上的衣服空荡荡。 胃酸再下一次反涌上来,应珈楼快步走到浴室。 夜过半,走廊安静得过分。 应珈楼没有开灯,熟悉得推开了房门。 大概里头的人好久没来住,没有好好地开窗通风,有一股滞涩的味道。不过也正合了他心意。 应珈楼一回生二回熟,进入虞晚章的房间如鱼得水。 颤巍巍的身子终于上了床。 床褥被枕间都是她淡淡的香味,不同于清冽的旃檀香,更多的是女孩子身上的甜味。 世间独一份。 光躺在床上闻着味道还是觉得空落落,应珈楼从衣柜拿了件她平时穿的睡裙,柔软的手感,全是她的香味。 他蜷缩在床上,想象着虞晚章穿着这件杏色的棉质睡裙,牛奶似的光滑肌肤抚摸着他的额头,脊背,娇滴滴的声音在耳边轻曼回荡。 皮肤渐渐发烫,身上有点电流似穿过,让他激荡。 从容淡定的脸上漫起绯色。 寂清清的夜色里,他喊了一声痛。 * 虞晚章想得很清楚,应珈楼这个人最是凉薄,什么爱不爱的,自己舒服开心了最重要。 这身伤除了换回他一条命,倒也换了不少利益好处。 老太太不仅没有亏待她,反而给的比以前还要多。 是以这两日她在医院好好养伤,除了晚上偶尔难过一会儿,白天就看书复习,有什么想吃的就让佣人去买。 这段时间叶知美也不会让她节制少吃点。 除了断了左手和身上一些擦伤之外,虞晚章福大命大并没有其它大的伤口。 -- 第97页 秦医生做平时的检查,是晚章主治医生的关门弟子,检查完伤口之后,叮嘱:“这段时间要注意忌口,不然伤口很容易发炎红肿。” 秦医生修眉敛目,长得偏女相的英气,虞晚章很喜欢这个医生查房。毕竟她现在唯一的乐趣就是看看美女帅哥,养病的日子实在是无聊。 她笑着拒绝:“我今天要喝点猪脚汤补充点胶原蛋白,我感觉我的脸都瘪了。” “猪脚汤可以,骨头汤也可以,不过还是要少吃点,注意饮食,不然恢复得很慢。” 正说着,外头有人推门而入,露出颗可可爱爱的光头脑袋。 他伸出一只手朝里头颤颤巍巍地打招呼:“晚章施主。” “提岸!” 提岸穿着寺里的灰色常服,背着猫咪太空舱进来,转过身给虞晚章看小橘。 “晚章施主,我和小橘来看你了。” 虞晚章招呼着他快坐,一脸的激动兴奋,惹得身旁的秦医生叮嘱:“小心点,手还没好呢。” 秦医生还有事情要忙,也知道晚章好不容易有朋友来看她,便和她说晚上再过来看她。 虞晚章眼若灿星:“等你,秦医生,到时候留个烤猪脚给你。” 提岸很有礼貌地双手合十,送医生出去,心想晚章施主到是和这个医生关系好。 不过他把这句话放在心里,卸下太空舱后仔仔细细看了遍虞晚章,倒是把晚章看羞了。 “怎么?这么快不认识我了。” 提岸一想到那天他和警察在后山找到她的情形,便不由自主地眼含热泪。 雨水落下冲刷落叶污秽,那时她躺在淤泥里,脸色雪白,紧闭着眼睛,不知生死。 提岸是个很感性的人,他控制着自己,嘴唇颤抖着问:“晚章施主,你可还好?” 虞晚章将他的担忧一眼看穿,晃了晃完好无缺的那只手:“好得很呢。” 声音略涩。 第48章 . 第四十八幅像 让人生,让人死的爱/欲…… 提岸带去的小橘似乎知道这是在医院里, 对虞晚章也不像之前那样排斥。 它已经长大许多,温顺地趴在她怀里,偶尔喵喵叫两下, 也让虞晚章感受到一定重量。 提岸告诉她,小橘前段时间的胃口极佳, 每天吃四顿饭,只是最近天气热, 才吃得少了点。 小橘恶狠狠地低吼一声,像是在不满他的吐槽。 在这次见面,小橘也有了名字。 虞晚章叫它阿斯陀, 即长寿仙人, 她最近高考资料书看多了头疼, 就看《楞严经》小憩休息。 对里头一句“是人则堕贪非贪执, 诸阿斯陀求长命者成其伴侣”印象深刻。 “以后就叫你阿斯陀吧。” 愿你健健康康活得长久, 阿斯陀。 阿斯陀凑到她跟前,在胸前蹭蹭,喵呜一声, 似是很满意这个名字。 待了一整个下午, 提岸才走,走时手上拎着一大袋零食水果,都是虞晚章硬要给他的。 提岸浑然羞赧。 他没有手机, 不知道从寺庙去医院的路怎么走,公交车要怎么乘。 提岸隐约觉得师兄不愿去看晚章, 本不愿麻烦他送,他都做好了在灵谷寺山脚下的公交车上车,然后一路问过去的准备。 好在他刚在公交站点等了一会儿,应珈楼从附近的暮云里回来, 见到他便让秦叔送了过去。 不过一会儿,从医院回来,提岸下车,脚步平稳地踩在布满青苔的青石板上,他看向暮云里的方向,觉得很有必要和师兄道声谢。 刚走出两步,忽然觉得手上的东西有点沉。 这样拎着去见师兄好像不太好吧。提岸纠结了一会儿,又退回来,把手上那一袋子吃食先放在秦叔车上,他才朝暮云里走去。 师兄最近老爱待在暮云里,除了弟子间必要的早课相聚之外,在灵谷寺都见不着他的影子。 提岸走得很快,这样想着便到了应珈楼在暮云里常用的一间隔室前。 “师兄,是我。”他敲了敲门,就要进去。 应珈楼正脱了上衣,扭头对着后头的镜子瞧,光洁细腻的后背条条交错的红痕显得触目惊心。 稍微一碰就辣痛不已。 “等一下。”他喊道。 不过一会儿功夫就穿上了衣服,掩饰好后背的伤痕,给提岸开门的时候脸上是清透疏离的笑:“提岸,从医院回来了?” 提岸点点头。 两人一并往外走。 清风徐来间,提岸闻到一丝不同于清冽旃檀香的味道,带点微苦的药香。 药香味极淡,转瞬即逝,要不是他走得离师兄近,提岸差点以为自己闻错了。 提岸摇摇头,将药香抛诸脑后:“师兄,谢谢你让秦叔载我去医院,不然恐怕到现在我都还没找到医院呢。” 应珈楼看着脚下的路,圆润的鹅软石间很是干燥,“医院...医院还好么?” 他停滞一会儿,又淡淡笑笑,显得冷漠寡淡。 难道这是对待自己救命恩人该有的态度和情感? 师兄应该是觉得晚章施主无忧吧,提岸这样想,不然他还真的接受不了师兄如此无情。 提岸记性不太好,回想起病房里的情形,他斟酌着词句:“晚章施主还算幸运,除了手不太灵活外,没有伤到其它地方。” -- 第98页 “她可真是坚强的女孩子,要是其它女施主从那么高的地方滚下来,手还断了,恐怕痛得得哭呢。我在的时候她一直开心地笑,和阿斯陀玩得也很好。” 应珈楼安静地听着,不自觉放轻脚下的步伐,丝毫声音也没有。 提岸忽然想到什么,猛烈地拍了拍脑袋,这一动作吓到了身后头的阿斯陀,它吱吱吱地挠着透明太空舱。 “你说晚章施主是不是怕我取笑她,所以才在我面前装作开心的样子,想想也是,手断了怎么会不疼呢?” 提岸后悔得额头冒汗,觉得自己粗枝大叶,连这点小心思也没看破。 应珈楼心底涌起了一波又一波的酸痛,他攥紧了身侧的手,渐渐的手心里的刺痛彻底盖过了无尽蔓延的痛楚。 清疏的眼,容貌妙相。 他对提岸道:“你也无需自责,晚章不同于其他人,会当着外人的面哭哭啼啼,她很勇敢。” 勇敢到还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就敢来和他搭讪,就敢和穷途末路的苏方民以命换命。 提岸了然地点点头,继续说:“晚章施主确实如此,比起痛楚,她似乎更在意容貌嘞,我去了一会儿她就问了我好几回脸是不是比以前丑了。” “她说医院太无聊,她只能看看美女帅哥打发打发时间,”说到这,提岸不好意思地笑笑:“她还说给她治病的那位医生可帅嘞。” “我刚进去的时候就见到了。”提岸忽然降低了音量,“不过,实话实说,那位医生确实很帅,他们两人关系看起来很好。” 提岸简直是嘴巴没把门,想到什么说什么,说完便悔恨地想抽自己嘴巴。 刚刚还在心里叮嘱自己不要把医生这段说出来呢,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即便他脑子再笨,再不好使,他也能感觉到师兄与晚章施主关系匪浅,犹如暮色下淡薄的窗户纸,半明半暗。 可是都是如此关系了,师兄怎么还是整天待在寺庙里,也不去医院陪着? 关于这个,他就想不明白了。 等再看过去时,才发现师兄的脸没有那么白了,似乎还黑了点。 “喵呜~”阿斯陀轻微地喊了一声,犹如提岸心境。 * 今日下山的时间和平时没什么区别,秦叔提前半小时就在车位上等着应珈楼。 他提前下车替他开门,随后回座,朝着应家别墅的方向开。 身后偶尔有指尖敲打膝盖的声音,很是细微,也只有在这样寂静的夜晚才能听到。 秦叔今天心情不错,白天载着提岸去医院的时候他顺便买了束花送给晚章。 算是完成了多日来的心愿。 车子像往常一样飞驰在回家的路上。 白惨惨的路灯下划出影子。 没过多久,车影忽然突兀地一顿,随后往左的方向开。 幽暗狭长的医院走廊上,VIP病房前看护的佣仆暂时被撤走,一道修长薄瘦的影子映在墙面上。 透过一小块玻璃,应珈楼朝里看,病床摆在正中间的位子。 床上只有安静模糊的影子,但从轮廓来看她睡得很端正,受伤的那只手横挂在胸前。不像在家里,总喜欢把自己缩成很小的一团,手握在枕头下。 左手断了到底是不怎么方便。 应珈楼手里捏着两只白色小熊,女孩子是之前虞晚章送给他的,还有一只同款的男孩子,是那天她被苏方民带走之前塞进他怀里。 男孩子的毛发被雨水浸泡,重新洗净后,不能恢复如初,一头乱糟糟的爆炸头。 它比女孩子小白熊多了些特殊东西,在黑色的西装背部,用金笔写了一串梵文。 是他的名字。 虞晚章把这只写了他梵文名字的小熊一直带在身边。 他在书房的宣纸上用梵文写满她的名字,她果然是知道的。 所以才会在书房里突兀地笑他原来这么爱自己。 应珈楼不自觉笑起来,露出牙齿,眼里是溢满的爱意,在黑夜里光彩夺目。 这大概是爱吧,应珈楼想。其实他并不太懂什么是爱。从小到大,应家人大多冷淡凉薄,维持着表面的和平,从没和他说过这些。 而世尊讲男女之情是恶念,是贪/欲,是三恶道。 于是教他爱众人,拔济众生,断除三界烦恼后能涅槃重生,永离痴念。可世人大多愚蠢,并不值得他爱。 反倒是现在,他对这能让人生,能让人死的虚空色/欲有兴趣,在小夜蝶的扑腾下,那颗荒冷的阴暗星球渐渐铺上颜色。 她爱他良多,他也是。应珈楼如此想。 只是比起为他死,他更愿意让她生。 这一眼时隔许久,他又再次见到她。 之前他们还如此亲密,他们亲吻,拥抱,贴近,她摸他的头发,耳朵,嘴唇,还有下巴。 看他为她色/相疯狂着迷。 应珈楼腾起让他羞耻,又让他沉沦战栗的欲\\念,她是自己的另一半,现在代替他躺在病床上。 她恨自己,讨厌自己了么? 他这样想。 过了许久,那摸黑动也不动,几乎凝在走廊上,应珈楼直到天快亮才离开。 * 解夏自恣日,苦航大师召集僧众在释伽牟尼佛像前举行自恣法,即自我检讨身,口,意三业。 灵谷寺的僧众并不多,应珈楼是最后一个。 -- 第99页 他跪在半硬的蒲团上,对世尊虔诚顶礼佛足。 静谧的佛堂里,世尊坐在金色千叶宝莲上,两幡彩色经幢垂落,佛像晶莹凝润,光彩映彻。 世尊严整威仪,六尘不染。 以往的自恣日,应珈楼刚跪在地上便一一数落自己以往的罪行,不过都是些微尘般大小的事。 他心若明镜,除了早年因为他母亲出的事故之外,很少让苦航大师操心。 而对犯有大错又对佛教虔诚的信徒来说,往往到了自恣日就羞愧难言。 应珈楼一反常态,跪在世尊面前许久。 苦航大师微凛,征问应珈楼:“心在何处?” 煌煌长明灯下,应珈楼神色瞑瞑:“不在身内......” 在她人身上,后半句话到底是没说出来。 按照规矩,心有杂念者该仗罚。苦航大师抽了案桌上半寸厚的红色戒尺。 应珈楼从未剃度,在佛理上胜过苦航大师其它弟子,人又极为聪明,少年时就习得梵文。 苦航大师很是疼惜这个弟子。 “珈楼,今天该罚你。” 说完,那戒尺就打在挺立的背上,与脊骨相撞,应珈楼闷哼出声。 这一下还能忍受。 他本就想今天做个了断,应珈楼忽然就像一筐豆子往外倒,说个不停。 “阿难因为遭魔而险些破了不淫欲戒,受世尊责难。我形如阿难,却有所不同,因缘幻生都出于我的妄心。” 苦航大师微怔,半晌才醒悟过来。 他这个得意弟子在说什么胡话呢! 他破了色身欲戒,心不再皎若冰霜,还是自己主动的? “你在胡说什么?”他不可置信。 应珈楼神色坚定:“师父,我没有胡说,我说的句句实话。请师父责罚。” 苦航大师以前不是没听到下头的弟子说男女情/爱,入俗的男弟子忽然喜欢外头的女人,只是没想到今天是从应珈楼嘴里说出来。 戒尺从高处重重落下,咻咻地清脆响,气得他连打几下。 然而他晃也不晃,如老僧入定,夏天的袈裟很薄,轻飘飘地穿在瘦削的身上,好像只是副空架子。 倏尔又挺直背:“精真妙明,非留情\\爱诸后尘。从此以后,所谓见苦,断集,修道都停止,不再追求上乘之道,堕入定性声闻之中,妄与她成为伴侣。”① “请师父责罚。” 话音刚落,那咻咻不息地戒尺就往他身上落,带起风,吹起那两幡经幢。 喜欢上外面的女人就算了,还要为了这个女人连佛法的上乘之道都要停止休习,苦航大师气得白胡子上挑,眼露凶光。 一记,两记,三记...... 应珈楼挺直的背被打弯,头伏在地上,他额头冷汗直冒,就是不肯服软。 “请师父责罚。” 他之前背上已有不少鞭痕,戒尺落下用了实力,道道见骨,痛打在身上,白色的袈裟上见了血。 清晰的脊骨形如满弓,嘣地一声,半寸厚的戒尺应声而断。 他痛得伏在地上,每一下浅浅的呼吸都能扯到后背的痛楚,但对于如今说出这一切,他心里头有股不可忽视的甜。 世尊身后有盏明灯,从顶发辉,端坐于宝莲华,慈悲目光注视着应珈楼,嘴角带着笑意。 他救护众生,也救护珈楼。 “出去吧。” 苦航大师用尽全力,掌心震得发麻,他往地上丢了半截戒尺,叮当作响。 身上白色的袈裟不再灵逸,应珈楼行动缓慢,提着衣摆,慢慢爬起来。 看了一眼难掩失望之色的苦航大师,温润如琉璃的眼里满是痴暗。 下嘴唇上留下道深刻印记,是被他咬出来的。 在金光大盛,微尘诸佛前,额上冷汗涔涔,他勾起惨淡一笑, 双手做佛礼,微微低头:“谢师父怜爱。” 沉重的红木大门吱呀一声,应珈楼出了大雄宝殿大门。 远处是佛头青色的山峦,粉霞漫天。 提岸及一众师兄弟听到里头的动静,都是慌乱地立在屋外,不敢上前。 他们从未见过师父如此生气。 提岸挪蹭脚步,见到后背袈裟上红血满布,担忧地出口:“师兄......” 应珈楼脸色苍白,有些摇摇欲坠,眼却如清冽山泉,他淡淡笑笑,摇摇头。 几步下了台阶,就见灵谷寺大门处急急来了秦叔,一步做三步地走来。 急切道:“珈楼少爷,喜儿现在在医院闹呢。” 第49章 . 第四十九幅像 我不讨厌你 月色溶溶。 屋内一片清辉, 他的脸敷上银纱,棱角柔和,清隽的眼凝着化不开的痴暗, 安静看着病床上的人。 应珈楼在灵谷寺惯例不用手机,秦叔接了医院的电话就马不停蹄地赶来告诉他。 等他到医院已经是两小时后的事了。 他站在屋外看了她一会儿, 佣仆告诉他最近晚章小姐睡得都很早,吃完晚饭后在医院附近走动一会儿, 回房了最多再看一会儿专业书,然后就睡觉了。 应珈楼才推门而入。 虞晚章规规矩矩地睡在床上,因为手的缘故, 她不能像平时一样侧卧, 梦里也不安稳, 微皱着眉头。 她似乎有些热, 被子只盖在腰腹的位子。 静夜沉沉, 浮光霭霭,她全身都笼罩在渺渺月色下,有着不同于往日的真切。 -- 第100页 她现在更像是静如处子的水月观音, 浩气清英, 少了动人妩媚。 屋内银屑散乱,那双粉嫩的小脚光辉灿灿,圣洁不可亵渎, 只是洁白表面多了不少细长的结痂伤疤,令人看着可怖。 她是光着脚被苏方民推着到山顶, 碎石乱地,枝桠尖锐,她当时得有多疼啊。 应珈楼不受控制地摸了摸那露在外头的小脚,触及一片冰凉, 结痂的伤口比周边的皮肤硬,他眼底沉沉,不见清明。 慢慢俯下身子虔诚地亲吻脚尖,脚背,他想弥补,每一记吻落下,都能牵扯后背的疼痛。 疼痛与甜蜜揉杂,不辩欢愉。 他不想让她痛,不想让她再为自己涉险。 他供她如观音,待她如菩萨。 欲/念一旦开洪泄闸,就没有往回收的道理,他渐渐控制不住自己。 她是如此美好,他想把这只小夜蛾囚起来,让她无漏,无惊,只要永远待在他身边就好。 就算关着她的囚笼是颗黑色阴冷的太阳,她也只能如此。 如果她要逃...... 应珈楼繁杂的思绪微微收拢,如同开弓前绷得最紧的箭弦,终于崩断。 如果她要逃,他就毁了她。他在心底毫不犹豫地想。 呼吸渐重,手中的动作也愈加疯狂。仿佛她的玲珑小脚是柔软的蚌肉,被他蹂躏得绯红,滴出汁水。 虞晚章在睡梦中被弄醒,醒来就见到银色月光下如此疯狂的一幕。 好久没见,他头发略长,服帖地垂在耳后,皎皎月色下,应珈楼半张脸隐在影子里,半明半暗。 温柔又克制着亲吻她的脚背,对她顶礼佛足。 听到动静,应珈楼抬头,毫无以往被揭穿的羞涩,反而正大光明地迎着目光。 他想让他的佛看看他的虔诚,他的敬畏。 泪水湿漉漉的包裹着沾染情/欲的眼,眼角荼蘼得微红,他睫毛颤颤,一滴泪从他白洁如玉的脸上滚落。 滴在脚背上,让晚章心口略略发颤。 “晚章。”他轻柔出声,声音因为克制着略带粗哑。 晚章。 我的佛。 是我的佛。 目光渴望流连在她嘴唇,在虞晚章还未发怒出口前,他扑身上来,避着她的伤处,一吻封唇,令她缄默。 在这种事上,他第一次如此主动,以前都是虞晚章大胆地挑/逗勾着他,他扭捏地慢慢回应。 既然她已经醒了,应珈楼也不想再克制,他来势汹汹,攫取她的空气,温热的舌尖相触,就像是刚抿到一小块白砂糖,还未化,他又紧追不舍地问虞晚章要。 静默的房间里,只闻见啵唧的水声,是想念恰到好处的浪漫。 除此之外,他又很轻柔地护着她,温柔地从后头拖住脑袋,左手环上柔软的腰肢,不碰左手伤口,尽量让她舒适,柔软。 空气越来越稀薄,温度渐渐上升,虞晚章热得想逃离,他又往前逼紧一步,用清润的嘴巴慢慢渡给她空气。 应珈楼做什么都很聪明,在某些事情上无师自通,只靠本能的牵引,右手游移到前面,慢慢揉动,想讨她欢心。 而她现在化为水,很舒服又不自觉地哼哼出声。 虞晚章脑袋轰地一下炸开,他们此前虽然也接过吻,但一直都是她在掌握进度,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情,像今天这样的让她猝不及防。 应珈楼感受到靠在他身上的人明显地一僵,他脑袋往后撤回半寸。 浓烈的旃檀香包裹着两人,他不悦地微皱眉头,眼里有点可怜,委屈以及讨好。 “你不愿意?” 虞晚章呼吸不定,抬头看了一眼,被这样潋滟的神情震得说不出话。 她刚张了嘴,还没来得及说话,那浓郁的香气又覆了上来。 应珈楼未闭上眼,只看着虞晚章闭上眼,看她在他的亲吻下,化作水。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里是凝沉沉的深渊。 不愿意也没有关系,我的小夜蛾。 无论如何,我都要捉住你。 这次比刚刚那回还要剧烈,如同暴风雨,不过到底是担心她不喜欢刚才的行为,应珈楼克制着自己,只是将手禁锢在腰上,让她贴近自己。 虞晚章这只小夜蛾才惊觉自己无处可逃。 许久过后,才停止激烈的回应。 虞晚章毫无力气地靠在他胸膛上,耳边是激烈的心跳声。 应珈楼深吸一口气,调整呼吸,轻轻地拥着她。 屋内没有开灯,一切都借着月色,两人嘴唇都艳丽无比。 应珈楼用指腹帮她擦去水渍。尔后让她对着自己。 他很认真打量她的神色,深怕刚才的行为触怒她。 毕竟以前她主导着两人的关系,让他快乐的时候很乐意亲亲他,想要罚他也拿这种事让他难受。 “晚章,你现在讨厌我么?” 刚才接吻有些耗费力气,他不让晚章靠着,只能靠他两臂支撑着自己。 好半天,虞晚章才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应珈楼满足之后,神采飞扬,虞晚章气得想打人,他用手指托着她的脑袋,让两人四目相对。 “回答我,晚章,你救我受了伤,而我狼心狗肺这么多天都没来见你,陪你,照顾你,你讨不讨厌我?” 他的目光还是热辣恳切,一点点吞噬,虞晚章想起刚才的事,脑袋晕晕的。 -- 第101页 她现在用着应家的一切,有自己的考量,思考半晌,犹豫间就让应珈楼觉得她不讨厌自己,只差点个头明示。 应珈楼紧了紧捏住她下巴的手,刺痛渐渐袭来,让她清醒不少。 他宁静地望着她,双眼隐隐浮着危险:“痛不痛?你要说实话,不准对我撒谎,讨厌我么?” 虞晚章这段时间自然是讨厌他,甚至有点深恶痛绝,恨自己为什么要救他。 她把脑袋从他手上撤下,摸了摸,居然留了道印子。 她又想起喜儿的事,如果当初应珈楼听她的话,把喜儿辞退了,她也用不着吃这么长时间的苦。 她让喜儿去灵谷寺搬救兵,这人居然故意拖延时间。 她假装恨恨:“当然讨厌你,不然呢?这么多天没来见我,谁知道是不是又和哪个小姑娘玩呢。” 一直以来都是她在主导这段感情,应珈楼心思缜密,任何情感都不露神色,虞晚章也看不透他的心思。 这两天来,除了偶尔讨厌他,她也在想应珈楼不来看她的时候会在干嘛,如果再出现像她这样的女孩子,他还会喜欢她么。 所以她说这句话的重点在后半句,她想亲耳听到他的否认,只是应珈楼毕竟是个小变/态,心思不同于常人。 听到她这么说,竟然有点开心,虞晚章很难描述他那种心情,他开心没多久就有些落寞,但他仍旧笑。 是那种诚恳地笑。 应珈楼听出她那句话的语气,是吃醋,不太认真,嘴唇还是娇艳欲滴,她的发丝都有着他的气息。 他忽然低头咬了一口她嘴唇上的肉,痛得虞晚章往后仰。 她有点恼了,本来就睡得好好的,还被他弄醒。 在他胸口重重地捶了一记,牵扯到后背的伤口,应珈楼皱了皱眉。 但他还是整了整神形,很严肃地看着她,虞晚章很少在他脸上见到这种表情,也认真起来。 他恶狠狠道:“我对你这么坏,你就是要讨厌我,应该要讨厌我。” 讨厌到就算我死了,你也要头也不回地转身走掉。 “听到没有?” 虞晚章被吓了一跳,懵懂地点了点头。 惊吓有了效果,他收起全身的戾气,渐渐柔软下来,眼里卧着笑,是她平时见惯了的小菩萨模样。 “那好,我现在再问你,你讨不讨厌我?” 虞晚章略略惊愕,这人是忘记刚才发生了什么嘛?怎么又问一遍? 鉴于现在摸不着脑袋的情形,她脑袋如小鸡啄米,茫然地点点头。 没想到应珈楼虽然笑着,却有点阴狠,又在她诱人的软肉上轻咬一口。 抬起眼来是妖僧化魔,惹人邪念,连声音也娇滴滴的。 “不能讨厌我,只有在那件事上你才能讨厌我,其它的,你都不能讨厌我,小夜蛾。” 我要你喜我,爱我,念我。 即使这些都不行,我也要你陪着我,你永远都要待在我身边。 应珈楼现在很复杂,他想她讨厌自己,这样才能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保全自己。 但如果真的听到她说讨厌自己,他又很难受,心好像在石磨上磨,一点点的榨干他的痛苦。 阿难在涅槃重生,证得大道之前,遭摩登伽女幻术,险些毁戒失/身。 而应珈楼曾入三摩地学习经法,被苦航大师视为可传衣钵之人。 他不是遭魔罗女之魇,他自己甘于沉沦,愿为魔罗女俯首称臣,承事供养。 奉她为诸佛。 “来,说一遍,你不讨厌我。”他诱惑着虞晚章,隐隐期待,隐隐讨好。 仿佛只要她这样说,他就能将世界上的一切都双手捧到她面前。 虞晚章怔怔,空荡荡的房间里响起她软糯的声音:“我不讨厌你。” 嗯,真好。 “再说一遍。” “我、不、讨、厌、你。” 他激动得颤抖,让他全然忘了后背的疼痛,略一怔,又吻了上去。 第50章 . 第五十幅像 凉薄的人(二更)…… 两人又耳鬓厮磨在一起。 他老是缠着她不放, 主动带着她往身上靠,温柔又强劲地撕咬,都把她嘴唇的皮也磨破了。 虞晚章并不讨厌这样的接触, 反而令她上瘾。 他们是如此相似,彼此契合。 她慢慢沉沦, 也主动回应他。 他从寺庙出来先回了一趟应家,处理完伤口后再换上干净的衣服。在外面的时候他喜欢穿白衬衫, 扎进裤子里。 虞晚章刚把他的衬衫抽处理,右手伸进去还没来得及摸一下后背,去碰他的痒痒肉, 就被应珈楼温柔地捏在手里。 他退出来, 眼里带着点责难:“认真点。” 还想要吻上去的时候, 虞晚章撇了撇头, 躲开了。 “我嘴巴破了, 你还咬。”声音不自觉带着点动人娇媚。 两人头贴在一起,他幽幽喘气,揉了揉她腰腹上的肉, 笑得清爽:“嗯, 那下次再继续。” 听听,这还是清心寡欲的居士说的话么? 怎么现在对这档子事还上瘾了呢。 虞晚章心里腾起疑惑,却又毫无头绪。 她正要试探一会儿的时候, 屋外有人敲门:“珈楼少爷,喜儿还在保安室。” 虞晚章这才想起喜儿。 “我吃完晚饭的时候去医院花园散步, 她就冲着我跑过来,跪在我前面,抓着我病号服哭。” -- 第102页 声嘶力竭,把周边的人都吸引过来, 以为晚章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虞晚章和他描述当时的情况。好在保安一下子控制了情况。 后来陪着她散步的佣仆告诉她,其实喜儿前两天就来过了,因为应珈楼之前交代过要确保她的安全,喜儿被其他人挡了回去,所以也就没和她说。 估计是这两天不知道躲在哪里观察过,知道虞晚章晚饭过后会出来走走的习惯,今天就这样撞上了。 本来也不用打电话给应珈楼,只要把喜儿轰出去后找个时间和秦叔说一声,告诉他们有这一回事就行。 只是虞晚章动了心思,回了病房后让人给秦叔打电话。 她其实一开始是想给应珈楼打的,只是一想到他都没来看过自己,还要主动给他打电话,好像眼巴巴求着他来看的。 所以才给秦叔打。 应珈楼摸了摸她的长发:“知道了,以后不会再有任何讨厌的人出现在你面前。” 随后便起身开了房间的灯,“你在这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这一看,也确实吓到了虞晚章。 应珈楼清瘦窄薄的身材,比受伤前还要弱不禁风。 眼睛下浮着点青黑,都不知道几天没睡觉。 她立马拉住他的手:“我去处理,你在这里等我。” 应珈楼看着她,似乎在衡量什么,最后缓缓一笑,犹如花瓣飞入水塘,轻飘飘的。 “好,她要是伤害你的话,你和我说。” 那语气好像就是在说她敢伤害你,我就伤害回去一样。 喜儿被关在保安室里,还没到门口,虞晚章就听到她的污言秽语。 谁能想到大半个月前,喜儿还在应家呼风唤雨,现在已经是这副模样。 好在保安室是门口单独的一间,远离病房,影响不了其他人。 喜儿很聪明,早就在花园的时候,她哭得声泪俱下,但诉苦时逻辑严谨,步步紧逼,所以才让周边的人共情,将矛头对准虞晚章。 应珈楼把她赶出应家后,自然收回了以前答应她要送她去读书的承诺,她现在只有高中文凭,也没有别的技能,要想拿到应家给的几万一个月的工资,简直是痴人说梦。 于是喜儿还想着在H城有钱人家做管家,再不济做保姆也行啊。 凭借在应家的工作经历,她稍微润色一番离职的原因,自以为还能找一份不错的工作。 可惜现实很残酷。 H城顶尖的那撮人,倒也出的起和应家差不多的价钱,少几千而已,只是他们稍微脑筋一转,就知道她离职的原因绝非是她嘴上说说的简单个人原因。 要知道不管是保姆还是助理,如果真是认准了并且做了好多年,主人家不会轻易换人,除非是犯了不可原谅的错误。 喜儿面试了好几家都碰了壁,就想着去差一点档次的有钱人家,只是那些人家根本出不起应家给的价钱,并且工作量多一倍。 她才明白应珈楼有多狠的心,做得有多么赶尽杀绝,几乎绝了她的路。 既然应珈楼那边行不通,喜儿就把主意放在虞晚章身上。 她知道虞晚章的性格,看着是清冷,却也没坏到骨子里,只要她一认错,把动静搞得大一点,最好是有舆论施压,她就不信虞晚章对她置之不理。 虞晚章没有进去,隔着块玻璃冷冷地看着她。喜儿毫无悔恨自己当初因为拖延时间而害她惶惶,反而振振有词。 见着外头的虞晚章,喜儿大喊:“晚章小姐,救救我,我当时真的因为大雨迷了路,所以一时半会儿找不回去,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我也很心痛。” 她假惺惺地流出几滴泪。 “晚章小姐,她怎么处理?”秦叔站在一旁小心问。 这样的表演实在无聊,虞晚章没有心情再看下去。如果她之前对喜儿还有几分同命相惜,现在只觉得厌恶。 “吓吓她,把她赶走。” 里头的喜儿听不见他们说话,但从她表情来看,她知道自己又失败了,于是换脸似的,怒气冲冲地骂她。 “不要脸的东西,到底是妈妈做小三养出的下贱东西。我跟在应珈楼身边多少年了,他说扔就扔,你以为自己就不是下一个我?” 虞晚章无动于衷地往外走,将这一切都留在这狭小的房子里。 她回去的时候脚步很轻,只开了一盏床头灯。 应珈楼没等到她,谨慎端正地睡在床沿边上,留了一大块空地给她。 他睡得很沉,连两人的鼻尖都要碰在一起了,他都没发现。 刚才回来的时候欧,她问了秦叔这段时间他都在干嘛,秦叔告诉她都待在灵谷寺里,他欲言又止,不知道要不要告诉晚章,应珈楼来过医院看她。 但秦叔觉得自己老了,不太懂年轻人的感情,于是谨慎地闭上嘴。 虞晚章碰了碰他的睫毛,心想着应珈楼不来看她是什么意思,来看她又是什么意思。 她想自己救了他,多少让他有些触动。 可他们都太像了,两人说到底都是凉薄的人,这种触动能维持多久呢? 她有这样的想法并不是因为喜儿,这样的想法从她到应家起就有,直至出事的时候达到顶峰。 这下他倒是醒了,有些许的迷瞪。 “回来了?”他没起来,牵着手就将要将她抱在怀里。 -- 第103页 只是她现在不方便,于是辗转两下,将她抱在床上,避着伤口,扣在他怀里。 虞晚章嗯了一声,她现在睡不着了,摸出枕头下的手机一看,已经是晚上十点。 应珈楼的下颌支在她脑袋上,闭上眼睛,轻嗅她发间的香气。 他略微凝眉,也不知道医院里的洗发水是什么牌子,太过浓香,他不大喜欢。 不如他的旃檀香清冽。 一想到她之后的衣服都要熏上自己的香气,他便弯了唇角。 只是不知道她喜不喜欢。 “以后你的衣服让秦叔拿回去熏香,好不好?” 虞晚章心思不在这上头:“好。” 她还在想喜儿的事情,她以为应珈楼会和她谈一谈,她等了许久,什么都没等到,身后就响起绵长悠远的呼吸声。 他很快又睡着了。 虞晚章有些无奈,她点开小游戏,静音后打算玩一盘。 手机上跳出条微信,虞晚章点开,是虞建东发给她的。 虞建东:【晚章,听你妈妈说你住院了?严不严重?】 虞晚章单手打字有些困难:【我还好,就是手不太灵活。】 虞建东:【我和你妈打听了医院,到时候来看你。】 虞晚章想着自己不是出了什么大事,虞建东在做生意,一来一回有够麻烦的,虽然她也挺想见他。 她斟酌一番,还没打上几个字母。 虞建东就biu-biu-biu地连发好几条。 【我这边的生意有合伙人看着,你不用担心。】 【大概一个礼拜后我就过来,到时候我再联系你。】 【爸爸这边还有事,先不说了。】 然后没了动静。 虞晚章把屏幕上几个字母删掉,艰难地发了一句:【爸爸,晚安。】 她翻了翻虞建东的朋友圈,最近的状态还停留在很久以前。 是一张她踩海水玩的模糊背影。 虞晚章想起来,那时候她画画拿了全国一等奖,虞建东讲理她,带她去附近的海边玩。 配了个呵呵笑的老年表情包,并配字:好久没带女儿出来玩喽。 虞晚章看到这里,会心一笑,眼眶有些湿润。 她把手机关掉,安心地躺在应珈楼怀里,有种终于回到理想港湾的舒服熨帖。 应珈楼不来看她的日子里,其实她睡得并不好,她已经习惯了应珈楼看着她睡。 伴着身后绵长的呼吸声,她也渐入甜梦。 直到第二天,叶知美来看她,就见到虞晚章扣在应珈楼怀里,两人像两把勺子。 她是过来人,对这种事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而且她也不是封建家长,虞晚章这些年来被迫某些原因转了几所学校,其实在去年的时候就成年了。 两个年轻人谈个恋爱有什么的,更何况对方是应家少爷。 她立马把门关上,把每天来检查的秦医生也挡在外面,“医生,我女儿还在休息,等会儿再过来吧。” 第51章 . 第五十一幅像 脱衣服 叶知美再进去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她早上不经意撞见这一幕后,只让佣仆中午过来送了饭,也不让其他人守在外面。 病房里只有虞晚章一个人, 站在阳光铺洒的窗前画画,要是再不画, 手都要生了。 叶知美环顾四周,没见到应珈楼。 她假装不在意地问:“早上起来的时候看到你房间还有另外一个人?” 叶知美和虞晚章的关系说不上来, 她名义上占着母亲的称谓,却从没尽到母亲的责任,但也许是血缘的关系, 虞晚章又偏偏渴望她那一份爱。 用叶知美的话来说, 家人就是不能为你锦上添花, 却能雪中送碳。 这次她住院就是最好的证明, 就算有佣人伺候又怎样, 有些事还得要亲妈来。 虞晚章下意识想隐瞒,不愿意让她知道,耳根子被太阳烤得发红。 松节油的气味在房间里弥漫, 虞晚章打了个喷嚏, 含糊地混过去,也不细聊。 关于应珈楼,她对任何人都不想提, 只想一个人珍藏起来细品。 叶知美笑得灿烂,好像小学生拿到自以为是的大奖。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铺陈打通成细致的脉络, 虞晚章和应珈楼是如何认识,相知相爱的过程通过叶知美的脑补展现在她面前。 怪不得应家当初选的是应悦平,后来又换成了她女儿。 叶知美笑着低声道:“之前还说应家没良心呢,你手断了也不来看看你, 看来应珈楼还是不一样的。” 在她的认知里,应珈楼是因为自己也受伤,所以隔了这么长时间才来看她女儿,这样一想,情有可原,应珈楼在她心目中本就光明的形象又一次雄伟起来。 叶知美开始在心底规划美好的未来生活。 虞晚章低着头,调颜料,听着心里不舒服,像有块肥肉堵在胸口似的,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一会儿,应珈楼开门进来,闻到房间的气味鼻子发皱,打了个喷嚏。 沙发正对着大门,叶知美一眼就见到了,笑道:“你们两个人还真是有趣,打喷嚏都一样。” 说完,就站起来帮着虞晚章收拾画画的工具。 她以为有人会接她话,没料到房间里空气凝滞,因为有她站在中间,虞晚章不愿意上前。 -- 第104页 叶知美讪讪发笑:“我有些东西还在车上,你们先聊。” 算是给他们两个小的挪了空间。 虞晚章心底松了口气,这才走到他身边。 应珈楼面色发白,她握上去的的手冰冰凉凉,呼吸有些难受。 虞晚章想起在那间小屋里,他痛苦地佝偻在地上,她心里着急地想喊医生。 “应珈楼,你别吓我。” 见她要走,应珈楼用力抓住她的手,脸上是虚弱地笑,他明明是高挑瘦削的身材,这会儿在角落里,影子只是很小的一团。 心脏莫名被戳中。 因为他好几天没来看她,昨天晚上又被亲得莫名其妙,她都来不及生气,本想着今天他再过来,她得甩脸子给他看,现在...... 她心底叹息一声。 应珈楼弯着腰把她抱在怀里,蹭蹭她的头发:“你用了松节油是不是?” 虞晚章这才想起来,有呼吸疾病的人闻不得松节油,怪不得每次去颜料店买一大堆的时候,小老头店主都要和他们提醒一句。 她低头闻了闻,病号服上沾满了刺鼻的松节油气味。 他还抱得这么紧? 阳光照不进这个角落,虞晚章被灿烂辉煌的阳光一分为二,上半身和应珈楼一起潜伏在阴凉里。 她挣了挣:“我去换件衣服。” 一抬头,撞进弯清澈的湖泊里,湖底的石头黑得像墨,一粒石子投进去,他的眼渐渐浑浊深暗。 应珈楼浅浅笑:“晚章,需要我提醒你一下么,你的左手断了。” 虞晚章挑眉:“嗯,然后呢。” “可能需要我的帮助,我愿意。” “愿意干什么?”她眨着眼无辜问。 “阿难在解夏自......” 一听到这些就令她头大,她最近是喜欢看一些佛经,但不代表她愿意听应珈楼讲佛经。 他讲起佛经来一套一套的,唬得别人一愣一愣的,到最后虞晚章也被他绕进去。 她点了点应珈楼的嘴巴:“说我听得懂的话。” 若是在以往,应珈楼肯定薄唇紧闭,一副身死志存的纠结模样,如今他倒也是犹豫一会儿。 随后大方爽朗道:“帮你换衣服。” “那...那你要怎么帮我换呢?”她贴在他身上,旷别许久,她到底是渴望着和他亲密接触。 应珈楼咳了咳:“当然是先脱了这件,然后再给你换上干净的。” 一口小白牙隔着衣服咬在他胸口,恶狠狠地说:“想得倒是美。” 就凭两人现在的黏糊劲,换件衣服指不定要弄到什么时候呢。 “你在外面等我吧,我很快就好。” 虞晚章其实有些羞恼,毕竟她当时做得最过分的时候也不过是光/着身子贴在他身上。 心里也是害怕的。 而且那时候他还是背着她,现在太过光明正大。 可惜不到几分钟,师出未捷身先死,虞晚章遇到难题。 她左手动不了,之前都有佣仆帮她换,脱衣服的时候她还能抖一抖,把衣服抖下去,穿衣服还是卡在左手上,总不能抖着把衣服穿上。 她纠结一会儿,开了点门缝,正打算喊人,就见应珈楼站在离浴室门没多远的位子。 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倒也不是一副“看吧,我就知道你一个人不行”的高傲样子,而是模样平和。 他温柔唤她一声:“晚章。” 医院的浴室狭小,而且看装修有些年头,虞晚章以前也不是没有和其他人一起在里头待过,和应珈楼一起,她便有些浑身不自在。 应珈楼长身立玉,安慰她:“我把眼睛闭起来,这样好不好?” 他真的很善解人意,总是明白她纠结的点,将她的小心思摸得一清二楚。 但又不会因此觉得很聪明,高人一等地说上几句,他很谦逊。 “嗯。”虞晚章喉咙里含糊。 在这种事情上虞晚章很信任他,既然他说闭上眼就是闭上眼,绝不会再睁开。 他尽量小心,特别是将袖口从左手臂穿过的时候。 微凉的指尖在肌肤上游走,简直就是一小簇火苗到处肆意地放火,所过之处,肌肤绯红一片。 “你哮喘好了一点没?”如果再不说话,虞晚章就要被脑海中的画面淹没,就算应珈楼不动手,她都要亲自动手了。 应珈楼低低笑,声音清彻。 “好了很多。” 那就好,她在心底说了一句。 这下不知道说什么了。 应珈楼倒是问她:“你还想继续住在医院么?” 虞晚章略带困惑地抬头,她不明白什么意思,只见应珈楼浓密的睫毛盖在下眼睑上,肌肤如冷玉,不染欲/念。 “不想。”医院有些无聊。 “愿意和我住一起么?” 反正她之前住在应家也差不多是和他住在一起,虞晚章没想太多。 “嗯,当然。” 听到她干脆地答应,那张如玉的脸上有些许动然。 这么一来一回间,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游移到她胸口,要帮她扣扣子。 这几天图凉快,她里面只穿了件简单普通纯白色吊带内衣,也不会让佣人帮她换衣服的时候尴尬。 但是应珈楼这人不一样,她偶尔撩拨,让他彷徨失措,常常游走于三业之火的时候,他冷静自持,矜持节制。 -- 第105页 当然,她主动撩拨的时候,她也不好受。 虞晚章选择闭上眼,不再看他,可偏偏闭上眼后听觉和触觉愈发灵敏。 好像有专业的巨大的喇叭在她耳边放大回响。 冰凉的小指指尖划过胸口,一直往下。 应珈楼怎么这么慢呢? 他是不是故意这么慢? 简直是折磨她。 过了一会儿,头顶上传来低低的细碎笑声。 他揽住她的杨柳腰:“晚章,可以睁开眼睛了。” 虞晚章被他笑得脸羞红,半天没好气地骂:“有什么好笑的。” 应珈楼抱着她不松手,下巴搁在她脑袋上:“不笑了,我等会儿去问问医生,尽早把你带回去。” 虞晚章在这边住得也不方便,就让他去了。 应珈楼在去医生办公室的走廊上,碰到了叶知美。 她特意在车里等了好一会儿,才慢慢上来,生怕打扰这两个小的。 见到应珈楼有隐隐的矜持,和一点莫名的自豪。 “珈楼。”她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慈爱地叫他,见到应珈楼略微一怔,朝她点点头后,那股气又泄了。 “晚章还好么?” 她没头没脑地找话题,让氛围尴尬。 应珈楼低着头看她,目光冷淡。 叶知美硬着头皮套近乎:“晚章过不了多久也要出院了,之前一直住在应家,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把她接回来住段时间,当然,你要是想见她,我们家随时欢迎。” 她停顿一会儿,应珈楼没接话,叶知美继续说出了小心思:“应善你应该认识吧,是晚章的爸爸,都是一家人,之前还和主家走得挺近的。就是现在生意不好做,国内的经济也不好,如果...如果...” 如果可以的话,帮帮应善。 这句话她即便没说,应珈楼也是一清二楚。 医院走廊外就是后花园,地上的瓷砖被阳光照得如同璀璨钻石,刺得叶知美几乎睁不开眼。 她忽然觉得面前的应家少爷并没有外界传闻得那样平易近人,迫人的压力让她那点小心思昭然若揭。 应珈楼淡淡问她:“你觉得应善是怎么样的人?” 问题问得比她还要莫名其妙。 叶知美也不敢反驳,她的狡诈自私荡然无存,结结巴巴道:“他...他是我老公,当然是个好...好人。” 应珈楼眼若寒潭,勾起抹嘲讽的笑,不再和她多说,便旁若无人地直直走过去。 叶知美好似被冰冻在当场,久久才回神,外头的阳光炙热都挡不住她身体里的寒冷。 有些人身在高位,便是让人仰望的。 应珈楼走过长长的走廊,转身到了一间办公室前,与其它办公室并无二致,左前方的门牌上写着:骨伤科陈列主任。 他敲了敲门,听到请进后,他开门进入。 还算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只有一个年轻人,并没有想象中长着花白头发的可靠医生形象。 年轻人带着副细丝框眼镜,头发略长,气质文静,确实符合提岸口中的帅气标准。 来这间办公室大多是来找陈列的,那年轻人以为应珈楼也是。 年轻人有些烦躁,不想说话,指了指前面的空位,示意陈列不在。 应珈楼推开门,在门口站定,客气笑道:“我来找你,秦医生。” * 应珈楼在医生办公室的同时虞晚章在病房里玩游戏,身残志坚地通关了小游戏。 一条微信消息跳了出来。 自从提岸打算经常来看虞晚章,但又因为小沙弥的身份不能擅自出寺。应珈楼就给他买了只手机,方便两人联系。 自那后,他经常会趁着休息时间给晚章发消息,给她发视频解闷。 这回发了一段阿斯陀扑蜻蜓的视频,这是傻橘猫从水缸上扑下来,蜻蜓没抓到,倒是撞在树干上,好像撞狠了,一时半会仰躺在地上没回神。 虞晚章:【快看看,摔着哪里没有?】 提岸:【没事,我检查过了,它一会儿就活蹦乱跳的。】 两人这几天的聊天内容全是分享个人日常。 虞晚章从手机里挑了两张照片给提岸,都是她最近的数据表和一些要吃的中药。 虞晚章:【这个药真的好苦。】 提岸:【多吃点糖,上次师兄给我买了姜糖,我下次给你带点。】 提岸:【距离我下次来有点远,要不明天师兄来庙里的时候我拿给他,让他带过来吧。】 虞晚章心里暖甜,嘴角不自觉上扬。 很想给提岸回:他就在我身边哦,本人比糖还要甜。 不过她很注意在提岸面前自己的正紧形象,只给他发了张点头的表情包。 提岸:【咦?这张照片里是不是有秦医生?】 提岸:【秦医生他还是好帅啊。】 虞晚章不服输的精神:【也没有我漂亮。】 自大狂.jpg 提岸:【两者不一样,晚章施主是女生的漂亮,秦医生是男生的帅气。】 虞晚章:【她是女生。】 提岸:【小和尚震惊.jpg 秦医生居然是女生?但是我和师兄说的是男生!】 虞晚章看着屏幕上的字,愣了许久,不知道提岸为什么会和应珈楼说秦医生的事,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说的。 -- 第106页 她心里略略发慌。 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她就想问问应珈楼为什么当初没有同意辞退喜儿,后来看着那双温润的眼睛,她就觉得没有必要了。 其实她隐隐约约感觉到应珈楼当初没有答应这个要求,是因为他觉得她还在拿他当上岸的跳板。 和贺杨,和应成舟没有区别。 他对她还存有戒心。 或许在他眼里,有喜儿这个威胁存在,虞晚章就不会这么快选择下一个。 他们如此相似,在某些事情上一点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唯独在感情上模模糊糊,不敢确认,彼此试探。 太阳被朵乌云挡住,她就和外面的天气一样,心情阴了下来,她匆匆结束了和提岸的聊天,在房间里忐忑地等着应珈楼回来。 第52章 . 第五十二幅像 命命鸟 虞晚章坐在沙发上等了一会儿, 又觉得这个坐姿显得不够诚意,她就走到门口,想等他回来给他惊喜。 空调的风直往门口吹, 她站在墙根处,阴凉一片, 虞晚章后知后觉自己怎么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 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要是在以前,她只会心存愧疚, 不会做出改变。 就在这愣神之际,她听到应珈楼的脚步声,门开了。 “怎么才回来啊。” 她一只手勾在脖子上, 整个人就要扑上去, 脑袋支在他肩膀上, 就见到身后的秦医生正睁大着眼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们。 她跟在应珈楼后面, 个子没有他高, 完全被他挡住,脚步轻,虞晚章根本就没想着她会和应珈楼一起来。 啊啊啊啊啊, 太丢脸了。 虞晚章迅速把脑袋缩回来双手捂着脸, 恨不得钻到应珈楼怀里,不让人瞧见才好。 “晚章。”应珈楼眼里映着她的模样,笑意极盛, “秦医生是来给你检查一下指标,如果都合规的话, 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秦医生在后头讪笑,将刚才娇滴滴的一幕抛却脑后。她这几天和虞晚章相处下来,早就给她打上了活泼可人的标签,这一幕打得她措手不及。 “对对对, ”她忙接话,“刚才他在办公室都和我说了。” “哦。”音调拖长,声音还是懒懒的娇羞。 秦医生有张雌雄莫辨的脸,长头发的时候也清新可人,但因为女性的身份,总有病人质疑没有男性优秀,毕竟是在骨科这样需要力量的科室。 她一个小姑娘,能有这么大的力气做手术么! 那时候她刚研究生毕业,大夏天的,秦医生索性就把头发剪短。 她的五官在女生中属于硬朗一类,没想到头发剪短后,只要不说话就会被当成男生,清新俊逸,有些女孩子不知情,还给秦医生送过几回情书。 应珈楼其实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认出是个女孩子。 因为要办出院,不是小事情,秦医生给虞晚章细致检查了一会儿,才摘下口罩说:“恢复得还算不错,不过回家的时候还是要小心。” 虞晚章躺在床上,整张脸埋在被子里,她打算当缩头乌龟。 只听到被子外头温润的声音响起:“知道了,麻烦秦医生了。” 这么一打岔,原先要道歉的心思也没了。 虞晚章以为自己第二天就能办出院手续,应珈楼啄了下她的嘴唇,告诉她要过两天,要先把两人要住的屋子收拾出来。 她才后知后觉原来不是住回应家。 这一回只有他们两个。 自那天见到叶知美后,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就再也没见过了,她在微信上问了一句,叶知美只说了家里出了点事情,要处理。 也不是什么大事,让她不要操心,有空的话让晚章回来住几天。 虞晚章应好,但也没说具体时间。 期间应家那边还派了红姨来过一趟,她中饭吃得有点多,屋外头阳光正盛,虞晚章在屋子里走走消食。 透过门玻璃,她见到红姨手上拿着东西应该是要来看她,只是刚走到门口就让人拦下。 佣仆都让应珈楼换了,看他们的身材打扮应该都是专业保镖,不同于之前只是应家老宅里带来的。 贴身伺候她生活的没有换,虞晚章已经用习惯了,当然,这几天大部分时间都是应珈楼伺候她。 想到他一个锦衣玉食的大少爷要贴身伺候她,虞晚章还是有些不自在。 这种时候应珈楼都会轻柔笑着安慰她:“以后都是要慢慢学的,现在就当作是现场教学。” 这让她有种两人会手握终老,携手一生的错觉。 她其实还没有想得这么远,两人现在的相处状态都够让她消化许久。 不过这时候她也只好红着脸讷讷地点头。 应珈楼白天的时候都在外头,到了晚饭时间就会回来,那时候身上已经换了套干净衣服,想来是回过应家一趟。 他晚上也不回应家,和她挤在一间病床上。 虽然是VIP病房的床,但也比不得外头高档酒店的舒适,平常她睡着就不太舒适,应珈楼更不用说。 但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要走了。 她现在换衣服都是应珈楼帮忙,好在到了晚上,浴室的灯一关,她也不会像第一次那样手足无措。 浴室里光线再次亮起,是橙黄色的光,虞晚章现在就像颗可口的橙子,汁水鲜嫩。 -- 第107页 应珈楼吻了一下她的嘴角,像是品尝到了鲜橙的美味。 “是不是吃过橙子了?”他一边弯腰细致地给她整理衣摆,一边问道。 这都能亲出来? 虞晚章狐疑地低头看他,只看到他脑袋顶上有两个旋。 她开了会小差,忽然想起小的时候叶知美告诉她,头顶上有两个旋的是老虎,又聪明又厉害。 虽然她到现在也没搞清楚这有什么关系。 她回过神,应珈楼已经帮她整理好衣服,两人目光不经意地撞在一起,水光潋滟,像是午后湖面上映着的阳光。 “嗯,下午阿姨给我剥了个橙子。” 她鬼使神差地压低了嗓音,眉眼弯成一道虹:“甜不甜?” “说的是哪个?” 是橙子甜?还是你甜? “哼。”明知故问。 鼻腔里娇嗔地出了声,她手指不规矩地从下摆抚上去,“你说呢?” 他后背皮肤细腻,凉滑得像块玉石,刚摸到到点异样,就被应珈楼抓住。 “这个甜。”说着便把她揽过来,捏着下巴,亲上去。 虞晚章踮起脚尖,仰着头慢慢回应,这个吻绵软细腻,带着应珈楼独特的温热。 晚上应珈楼都是抱着她睡,她一有点小动作,都被他挟持住,让她吃瘪,就是不让她碰他身后。 每每这个时候虞晚章都觉得自己是个小偷,好像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她渐渐滚烫,闻着熟悉的旃檀香气,渐渐忘却了刚才的异样。 过了许久,两人才分开。 虞晚章看到镜中的自己,粉色的小脸上,嘴唇水嫩红艳得惊人,眉眼流转,最是风情。 她被自己这副样子惊到,把头埋在他怀里,淡淡嗅着香气。 应珈楼每次都会用指腹帮她温柔擦净,这会手指停留在一块伤疤处仔细摩挲。 “这块地方好像长好了。”声音有丝低哑,不知道用了多少劲才憋住。 他说的是那晚两人在医院第一次见面,他很用力,把她嘴唇也咬破了,别人一看就知道。她顶着这个伤口都不知道经受了多少不怀好意地打探。 “你还说。”她羞愤。 一旦两人正大光明谈论这种事,虞晚章总有点女孩子的放不开,不管她之前是如何慢慢勾着他,应珈楼正相反,在他眼里是增进两人关系的正常情/趣。 他脸上有吃饱餮足的笑,弯腰把她抱出去,上半身稍微动了动,就崩到之前的伤口,皮肉撕裂,他微微皱着眉,好在虞晚章没有发觉。 “明天就可以出院了,房子已经准备好了。”他把她抱在床上后,有些讨好地蹭蹭她的脸。 虞晚章忽然想起红姨,担心问:“老太太那边没关系么?她......” 她应该不会舍得应珈楼搬出去。 而且之前老太太借着喜儿的事警醒她,如果她要是知道应珈楼现在天天照顾她,还要把他拐跑,怕是又少不了腥风血雨。 “我会处理好,晚章,这些你都不用担心。”他的手慢慢将她拢紧,如护食的老鹰,不愿她再受伤。 只需要永远在身边陪着就好。 应珈楼将他们看作佛经里的命命鸟,一身两头,一荣俱荣,一死俱死。 “以后都不会有人伤害你。” 那是一张近似癫狂的脸,他在说这些时眼里含着薄薄泪光,晶莹剔透。 让人看得触目惊心,滚烫着她的胸口。 睡前,虞晚章在微信上给提岸留言自己要出院的消息,第二天提岸就到医院来帮她。 其实什么都不需要做,早上已经有佣人打包好,穿着灰衣僧袍的提岸站在病房里缩手缩脚,似乎与这个现代化世界格格不入。 明明自己是来帮忙的,竟什么都干不了。 虞晚章招呼着他坐到沙发上吃点水果。 两人有说有笑地聊了一会儿天,见到应珈楼进来,提岸生出点生畏来。 好像老鼠见到猫一样,提岸腿上装了弹簧一下子站起来,喊了声师兄,手脚迅速地帮应珈楼拿东西,就是不让他动手。 应珈楼没有多余表情,点点头,就要带晚章走。 提岸之前也怕应珈楼,但更多的是敬重,对于这点转变,虞晚章有些诧异,并没有和应珈楼一起走,而是落在后头等着提岸。 趁着应珈楼在外面等她的时候,她捉住了提岸。 应珈楼准备的屋子不是上次那间公寓,而是湖边一幢幽静的别墅,风景很好,适合养病。除了他们这栋,周边就没有别的邻居。 没进来之前,虞晚章想的是至少还有管家佣仆。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她才发现只有他们两人。 未免太过空旷。 应珈楼看出她的心思,自然而然地把她抱在怀里:“不好么?只有我们两个。” 谁也不会打扰他们。 面前是半湖的睡莲,岸边停摆着木船,很有古诗里独立舟头的意境。 虞晚章想着提岸和她说的事,好半晌才点头:“珈楼,怎么样都好。” 第53章 . 第五十三幅像 你爱我? 湖边的别墅很大, 房间不多,最大的那间屋子是两居室。 虞晚章以为两人不住一间,见到应珈楼泰然自若地出入她房间, 一想到不管他住哪个房间,晚上都会和她一起睡, 她也就不胡思乱想了。 -- 第108页 两人不是一起洗的澡,尽管帮晚章洗澡的时候, 她捉弄他,身上的衣服早就湿了,应珈楼也还坚持自己单独洗。 当然, 如果她逼迫他要一起洗, 自然也是可以, 可惜晚章在这方面很尊重他。 月明星稀。 屋子是中西合璧, 卧室的窗户采用的是中式菱格窗。 月色迷人洒在床上, 应珈楼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就见到这一幕,牛乳色光洁后背上是一格格的菱格窗影子,她把长发拢在一边, 侧过头看过来。 黑色夜里的眸子清亮, 像一种鸟。 应珈楼走过来,把她抱在怀里,吻落在微阖的眼皮上。 之前在医院, 不太方便,两人有所顾忌, 总是小心翼翼。 虞晚章坐在他腿上,下腹贴在一起,感受不一样的绷紧与火热。 怀里的人比之前要热烈许多,上半身倚在他身上, 浑身都是刚洗完澡的清香和湿润。 夏天的衣料很薄,她隔着层衣服缓缓的,缓缓的打圈。 应珈楼慢慢燥热,刚贴了一会儿鼻尖就冒了层密汗。他往后撤了撤,温润的眼眸稍显浑浊。 他柔声地问:“可以么?” 虞晚章继续,喉咙间轻呓:“嗯。” 应珈楼并不讨厌,反而喜欢,甚至上瘾。 吊带穿过两罐牛奶似的手臂,应珈楼穿得得小心翼翼,第一次的时候难免生疏。 从所未有的异样,他手臂上细细小小的战栗。 在身后帮她扣好扣子后,应珈楼先睁开眼,虞晚章闭着眼的模样像是颗可口的水蜜桃。 他笑着在她唇边轻咬:“好了。” 现在却觉得这扣上的衣服碍手碍脚,出于本能,他单手剥着衣服扣子,第一颗银贝扣很难剥,后来熟能生巧,动作迅速起来。 滚烫的肌肤遇冷受到刺激,起了细小的鸡皮疙瘩,她缩了缩。 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 沉寂许久,像是积蓄了不少力量,心里难言的情绪蔓延。 是生涩,是甜美,是柔软。 他沉迷在火热游戏里,被黑暗的沼泽吸引,一时间难以自拔。 虞晚章睁开眼,眼睛盯着他清淡的眉毛,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手腕一转,直接摸向后脊。 像是摸着一块刻有划痕的苍峻的树皮,每一道疤痕都是他的罪过,他的忏悔。 犹如檐下的铜铃声惊响,应珈楼受了惊吓的鸟一般收回手。 亲眼看到樱桃被雨敲打,枝头摇晃。 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应珈楼羞愧难当,再抬头时有些不可置信,看到的是虞晚章微怒脸。 等他要去阻挠早已来不及。 “应珈楼,这是什么?”手下的肌肤粗粝得让她动弹不得,每摸一下都有把小刀在长满了厚茧的粗厚掌心刮擦。 应珈楼脸上的光彩晦暗下去,灰秃秃的。他这颗好不容易有点光亮的黑色太阳又变成了石头。 他张了张嘴,难言。 白天要不是她捉了提岸,她还不知道有这回事,怪不得这几天两人亲热归亲热,就是不肯让她碰他。 提岸只知道应珈楼在解夏自恣日被苦航大师责罚,出来的时候,白色的袈裟上满是血污。 具体出了什么事,伤势怎么样,他们这些师兄弟都不太清楚。 “把衣服脱了。”虞晚章抽回手,淡淡道,见他还不动作,她拢了衣服,亲自要来掀。 他的手垂落在腿上,微微抵触。 “应珈楼。”她一字一顿,稍微加重语气,明显动怒。 “晚...晚章。”他不情愿地挪开手,虞晚章走到他身后,就要掀起来的时候他又握住她的手。 低着头,颤颤巍巍地启唇:“丑,晚章,很丑。” 更多的是对自己的嫌弃,他怕后背的伤口狰狞可怖,让她讨厌,让她不喜欢。 虞晚章凝神皱眉,不管他说什么,一把掀开后头的衣服,青紫的伤口暴露在眼前,有些严重的地方甚至皮开肉绽,没一块好肉。 空气陷入凝滞,虽有微凉的风吹过,但应珈楼感受到她的目光毫无顾忌地盯着后背,每一寸肌肤都烧起来。 她该怎么看自己? 是不是也觉得丑? 那天他回应家就对着镜子稍稍看过,扭曲丑陋,连他自己都觉得难看。 更何况是虞晚章呢。 当初她选上自己,多半是看中应家的权势,还有他那张脸。从小到大,因为这张脸,应珈楼接受了不少夸赞。 他自己是知道有什么优势的,可现在有别于贺杨,应成舟的优势,只剩下应家的权势,他的优势又少了一样。 她还会喜欢一副被污染了一角的精美油画么? 在虞晚章愣怔间,应珈楼已经抖抖擞擞地把衣服放下。 月光铺在他脸上是青白的冷,强行笑了笑,眼睛里亮晶晶的撒着碎光,给自己留了几分颜面。 那是令人难堪,破碎的笑,看得虞晚章难受刺人。 他又低下头,尽量把自己缩到阴影里藏起来,像只可怜的仓鼠,不愿意让她看到自己丑陋的一面。 却又不舍得她的目光,分得一点甜给他,就让他舍不得。 “伤口怎么弄的?”虞晚章觉得自己做得过分,他不愿意说,自己还强行揭穿。 她声音柔柔的,往他身边靠。 那香软的味道慢慢靠近,勾得他体内伸出无数的欲念。 -- 第109页 “我做错了事,自然该受罚。”他没有对她解释那天的原因,懦怯道。 虞晚章也不愿意再逼迫他,两颗脑袋诋在一起。 “是不是很丑?”他又小心翼翼地问一遍,好像是要确认。 虞晚章嘴角绽出笑靥,摸着他脑袋,给他顺毛安抚他:“怎么会,我不嫌弃它。” “你最会骗人,刚才都发怔了。”他条理清晰地质疑,轻笑她的谎话。 大拇指按住他的嘴唇,湿润一片,不让他再说,应珈楼现在情绪不稳定陷入深度自我嫌弃。 犹如很难察觉的幽泉下的冰冷,被敏感的她一下子捕捉到。 “我刚才是在想你那时候疼不疼。”她问,眼里流露着难受心疼,“一定很疼是不是?” 应珈楼没想到她问的是这个,仔细端详着她的眼睛,试图找到点骗人的痕迹,可惜什么都没有。 她问得真诚,反倒是他有点哑口无言,好半晌才找回声音:“嗯,只有师父打下去的时候会痛。” 其实一直都很疼的,不管是刚打下去,还是之后几天,只要一牵扯后背,他都能听到伤口撕裂的细微声音。 只是他不愿意虞晚章难过,尽管是为了他的事,他只想让她快乐,他撒了点小慌。 他轻轻撕咬着唇边的手指,她转而轻柔地摸摸他的脸。 应珈楼问:“晚章,你那时候为什么会救我?” 那天他痛得躺在小破屋的地上,曾经张开过眼睛,看到她模糊的身影,只是一瞬。 虞晚章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答案像是烫嘴的火炭似的,连她自己也不确定。 事后想来,她救应珈楼在外人看来有自己的考量。 那时候应珈楼连她让他辞退喜儿都做不到,现在却是对她言听计从。 她用一只手换了他一条命,得到了这样丰厚的结果,可以说是血赚。 应珈楼冷彻的嗓子替她回答:“是...是因为在应家想要有个靠山么?” 他想到虞晚章的野心,想到她为了离开应善家,不惜一切认识他,见他没有半分回应,她又转头去勾搭贺杨。 她之前的操作给他留下太多深刻印象,以至于不管她做什么,他都要细细思索一番。 虞晚章惊讶地皱眉:“你怎么会这么想?” 应珈楼的眼睛忽然明亮起来,不是这个原因,难道是......? “晚章,是因为你喜欢我?所以...所以才这么做的么?” 眼睛明亮得像是漆黑湖面映彻的月亮,灼烧心脏。 暗夜里,不知是谁的心脏跳动得强而有力,一下下有节奏得逼问她。 和他一样,她也未曾得到过爱,也不知道什么是爱。 那时候情况危急,哪里能将利弊分析得如此透彻,她和苏方民提出交换也未曾想到这一层。 这样不惜生命保全对方就是爱么? 她是因为爱应珈楼所以才这样? 虞晚章在他侵染着喜悦的目光下,讷讷地张嘴,话不成句。 她知道自己是喜欢应珈楼的。 在他的诘问下,她清楚自己的心土崩瓦解。 虞晚章毫不示弱,迎着透亮的视线,谨慎地问:“那你呢,应珈楼,你喜欢我么?” 应珈楼眉眼带笑,意气风发,还有点小心翼翼的讨好。 他吻在额头,看着额头烙下他的痕迹,满意地笑:“我自然是喜欢你的,晚章。” 话落在夜里,轻飘飘地回荡在心头,虞晚章心里纹丝未动。 好久才意识到自己点点头。 两人温存一会儿,虞晚章记起他身上的伤,要去拿膏药,应珈楼这次没有阻拦,让她去了。 屋子里有医药箱,里头有普通的膏药,虞晚章总觉得这膏药起不了作用,然而眼下也没有其它可用的,也只能将就。 她想的是明天让林医生过来一趟看看,应珈楼笑着说好,在她帮他擦完后头的伤后,抱着她睡了。 虞晚章吃的药里有安眠的成分,她很快熟睡过去。 膏药里有冰凉的薄荷香,应珈楼闻着很是清新,他试探地喊她名字,虞晚章都没有回应,这才将她安置妥帖在床上。 她的五官在夜里清晰可见,应珈楼左手撑在床头,用指尖勾勒着高挺的鼻梁,嘴角是温柔的笑。 而后,从床上下来,开门,步入更深的夜里。 * 别墅里除了他们两个,有个煮饭的吴阿姨,和另两个打扫卫生的佣仆。 吴阿姨一天只出现三回,就是帮两人做三顿饭,其他时间就不在别墅里,至于另外两个佣仆,虞晚章根本就没见到过。 每天早上醒来,屋子里都是整洁干净的。 应珈楼也不外出,他在屋子里偶尔需要处理点公司业务,其他时间都是在看佛经,下棋,自得其乐。 虞晚章目前都把精力放在考试上,反正都是待在家里,目前还没有不适应的地方。 她有时候很好奇,为什么明明两个人都没怎么去上课,应珈楼每次都能考第一,而她给自己做的摸底考试,结果成绩不理想到令自己咋舌。 从来没有过这么差的成绩。 每次这种时候应珈楼都会给她递上一杯茶水,笑得温柔:“晚章,慢慢来。” 离考试都没多长时间了,还慢慢来? 这人怎么这么讨厌! -- 第110页 虞晚章着急的时候觉得他是在说风凉话,烦躁得都不想理他。 第54章 . 第五十四幅像 你还太小 “你说说你都是怎么考试的?是不是提前知道答案, 背上一背就行了。” 下午的时候,应珈楼一般在书房静坐,虞晚章也不会去恼他, 但今天不一样,看到下滑不少的成绩, 嫉妒心起。 凭什么两个都要考试的人,她忙着看书不可开交, 另一个倒好,老僧入定,修心养性。 小张班主任也通过微信和她聊了聊最近的情况, 要是不狠下心来拼一拼, 怕是连平常成绩都保不住。 可话一说出来, 她就后悔了。 没转到耀华高中前, 应珈楼就不怎么上课, 只是每次考试的时候去一趟,就这样都能考第一,除了天资聪颖还能是什么? 然而, 她是万般不愿意从她嘴里听到自己夸他的话。 这样显得她有多笨似的。 她一阵闹腾, 挤走了他手上的佛经,睡在他腿上,仰头就映入那双黑白如琉璃的眼眸里, 笑盈盈地望着她。 “晚章,如果你不嫌弃, 我可以教你。”他说话语气很是恭谦,显尽了优良好学生风范。 除了学业成绩令人称道,连思想品德都高人一等。 相反衬得她刚才打扰他修禅佛礼有多无理取闹似的。 他低头而望的眼像是洇着无限春光,含情脉脉, 勾得虞晚章口干舌燥。 她算是发现了,两人住在一起也是有弊端,他总是无端端的放电,知晓她的喜好,明着暗着的勾她。 而应珈楼温柔含光的长相偏偏长在她心坎上,她就好这一口。 让她情不自禁地贴上来,吻下去。 先不说她不愿意让他花大把时间在她身上,就算她愿意了,说不定两人教着教着就滚在一块去,她还怎么用心学习。 怪不得古代画本子上劝书生远离漂亮女人呢,这男人长得俊逸出尘,也照样误人。 嗐,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 她还读不读大学了。 男人,真是难搞。 现在夏天到了,反正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虞晚章嫌热,就喜欢穿轻薄微敞的衣服,有时候嫌麻烦就直接穿应珈楼的棉麻衬衫。 里头的内衣也是薄料子。 她仰躺在身上,散发着和他身上一样的淡淡旃檀香,混杂着她本身的独有香气。 她的胸型很漂亮,像座小丘。 一想起囫囵的坚硬柔软的触感,他手心发烫,眼里色春水也愈来愈暗。 光天化日,朗朗白日,这人在想什么呢。 虞晚章眯了眯眸子,把试卷扣在他脸上,连忙起了身。 跟前小小的鎏金铜炉里,飘渺袅娜的白烟轻徐,室内淡淡的檀香味。 “你帮我找个老师补课吧,就不浪费你的时间亲自教习了。” 虞晚章收拢跳脱的心脏,慌不择路地撂下这句话就跑。 她是知道应珈楼不愿意在两人居住的屋子里再加个外人来的,他一开始装作把这件事忘了,后来她三令五申,渐渐摆起脸子,应珈楼才让下头的人去请了个老师。 是个女老师,相貌平平,喜欢板着脸,四五十的样子,姓田,可以教授理综三门课,很有教学经验。 田老师刚来的第一天就简单的自我介绍,什么废话也不说就直接进入正题,让晚章拿出自己之前做的理综卷子,看了一遍后就总结出她的弱点。 因为考试时间不多了,田老师只讲重中之重,上课一丝不苟,从没见她笑过。 以前在耀华高中的时候上课的老师为了让全班打起精神,偶尔会讲个笑话轻松一下,而田老师只要打开了上课开关,虞晚章要严丝密合地跟上去,不然就听不懂。 中途应珈楼让吴阿姨进来送过一次水果,让田老师严厉拒绝,并且严肃警告:“现在是上课时间,请家长不要随便打扰。” 虞晚章趁着这间隙往外看,就瞧见应珈楼斜倚在门框上,尽管他遮掩得很好,但还是从眼尾泄露出偷笑来。 田老师把应珈楼当成是虞晚章的哥哥,下课后和他说一遍今天的上课重点,以及每一天的任务,为了最后的冲击阶段,田老师建议应珈楼把虞晚章的手机收了,做好准备。 应珈楼淡淡笑着送她出去,回来见到虞晚章懒懒靠在沙发上的疲倦样。 连续四个小时不带休息的高度集中注意力,要有多累,谁上谁知道。 应珈楼把她抱在怀里,她把酸软的手伸过去,应珈楼很自然接过就给她揉。 “你明明就要笑话我,干嘛还憋着。”虞晚章没好气地说。 他打的什么小心思她会不知道? 找老师都找这么严厉呆板的,除了上课内容,一点闲话也不说。如果应珈楼没有特意提醒过田老师,晚章是不信的。 但又不能和他明说,引得他乱想,见他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她就受不了。再说了,严厉一点的老师也未免没有什么不好。 他脸上的是远山的清朗,疏疏离离:“我只是没见过你上课的样子而已。” 他们没同过班,没有一起念过书,也没有见过她为了做题抓耳挠腮的模样,什么都新鲜。 “要不我明天陪你一起上?” “才不要。”她干脆地一口回绝。 她的指尖柔软,指甲圆润粉嫩,像一粒粒珍珠,怜爱得他亲了亲。 -- 第111页 他明白她的苦恼:“如果觉得太累了,我们可以去国外的学校,你也轻松点。” 应珈楼无所谓去哪里念书,他们之前讨论过,虞晚章想去哪里,他就去哪里。 以前虞家还没有破产的时候,虞建东还能出得起高中留学的费用,可惜漏洞越来越大,渐渐地连本科出去的费用也不行,最后虞建东止损,给她留了笔出国读研的钱。 自那后,虞晚章就认定了研究生再出去。 可现在她有了应珈楼,出国留学唾手可得,即便没有很优异的成绩,也能上全球top3的学校,她非但没有开心,反而腾升异样的失落。 虞晚章心情怅怅,把头埋在他胸前,她现在急需要补充力量。 说来也好笑,只要应珈楼亲亲抱抱她,不一会儿她就像充满电的手机,浑身有力量。 “还是在国内吧。”她含混不清地说。 * 住在这间别墅区里,有两件事不是很方便。 其一就是,两人除了没有真刀实枪做过之外,基本上该解锁的都解锁了,关于他身上的探索,虞晚章很害怕,她哪里见过这东西,更别说碰了。 还是有一回她记起他后背的伤,又因为上次她决计要看,结果把应珈楼看自卑,看枯萎了,虞晚章也不好正大光明,只好偷摸看。 这么一偷摸,就被应珈楼当成是想那啥了,在虞晚章还迷糊的时候,把她拉到身边,慢慢引着她去碰。 她渐渐感觉到手中的变化,由软到硬。 高岭之上的佛被她拉入泥潭,与她亲密沉沦。 她的佛,就在她手里。 圆睁的杏眼不可思议地仰头看着应珈楼,那映着璀璨灯光的眼,凝出深潭似的墨。 欲念汹涌,热得灼烧她的脸,却略带冷意。 似乎那个阴郁,执念,粘稠的人破身而出,他隐隐克制着。 他这样片着不缕地呈现在她面前,是道等待她品尝的美宴,而应珈楼也没有空着,他其实很喜欢那小巧的红樱桃。 虞晚章被暖热的浴室闷出一身汗意,身子化水似地靠在他身上,被他抱回房间。 两人都亟待着更进一步,应珈楼却生生停留在此。 就别说他了,一股子的冲动释放不出来,虞晚章都弄得难受,浑身泛滥。 脑袋靠在他肩膀上喘息,怀疑地问,“为什么?” 应珈楼咬了她脖子上的软肉:“太小了。” 太小了?哪里小?什么小? 向来都是女生嫌弃男生小,还有男生嫌弃女生小? 她脑袋晕晕沉沉像一团浆糊,根本没有思索的余地,哼哼唧唧地打在他胸口:“什么小?你嫌小就别碰?” 应珈楼很快就明白她在气什么,低低地笑,很是爽朗:“别乱生气,我说的是年纪,你年纪太小了。” “哦,”她心里好受一点,“原来是这个。” 心里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应珈楼这一番话如同悬崖勒马,虞晚章心里绷紧的弦忽然松了下来。 在这种事情上,她总是嘴皮子利索,总归是心头犹豫,并不是因为应珈楼没有给她安全感。 而是在她心里总觉得这是大人会做的事,她还没有做好完全的准备。 女孩到女人的转变,不是单一的,是方方面面,每一面都需要做好准备。 但是一旦这样的擦枪走火多了,做好准备的虞晚章也受不了了。 就如同于在三天没吃过饭的人前放一盘红烧肉,只能看不能吃,那不是折磨么? 而她作为女生隐晦地提出来时,应珈楼总是敛眉低笑,云淡风清得像尊慈悲观音。 “晚章,你还太小了。” 什么太小了?她今年都19了,再有一个月,她也高考结束了。 他一个庙里的臭和尚,懂什么懂?该不会是有什么隐疾吧? 虞晚章戳了戳他胸口,一脸为自己未来生活担忧的样子,又一副“没事,你再怎么样我都不会嫌弃你”的为难。 “其...其实...现在科技这么发达,没有什么医不好的,只要你不讳疾忌医就好,我...我可以陪你。” 应珈楼点了点她的脑袋,指尖微凉,唇边漾起笑:“想哪去了。” “我是看过书的,”说着,便把手挪到她下腹,虞晚章慢慢感受他掌心带来的熨帖,“19岁也还不大,晚章,我们的日子还很长。” 他在人世一天,就想她陪着自己一天,不想她经受身体和精神的痛苦,健康最重要。 更何况,他之前一门心思扑在佛礼上,对女性健康知识认识不多,也没有别的女人,他不想因为知识上的缺陷而让她第一次的感受不好。 他所有的真切都含在眼里,虞晚章一看便知,心脏涌起暖热,嘴巴上却不饶人:“哼,我倒是要看看你看的什么书呢?” 真别说,她还真找到了应珈楼看的书。 别墅里的书房比应家祖宅的要小一些,却也玲琅满目地摆放了不少佛经书籍,中央的实木案桌上经常染着旃檀熏香。 这样一间脱离妄尘,香积佛国的书屋精舍,虞晚章还真在一堆佛经里找到了五花八门壳面的书。 整整一列。 究竟是怎么找到这些书的?还整整一列? 略微翻翻,大部分都是国外的,还有一小部分是有实验数据支持的论文研究。 -- 第112页 她抽出其中一本,硬壳面,拿在手上很厚重。封面是她很喜欢的象征主义的画家,古斯塔夫·克里姆特的一幅画《金鱼》。 上书《xing 学报告》四个大字。 嗯,感觉还很唯美,很科学。 她翻开,略微瞟了瞟眼,顿时被里 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大段科学文字报告,而是各种各样的俊男美女照片,彩色打印成书,并且在每一张照片后还有笔者的科学点评,如何让双方达到顶点。 从旁边横生出一只纤细的手,眉眼淡定地合上书,放进书架上,把虞晚章拉出了书房。 “吴姨已经准备好晚饭,去吃饭吧。” 毕竟没有实战过,看得虞晚章面红耳赤,心有惴惴,顿时觉得应珈楼之前说她年纪还小,有如迦陵仙音。 但看向应珈楼的侧脸,线条流畅,她又觉得这些姿势用在他身上,必定也是赏心悦目。 其二就是在这间别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虞晚章相当于被他囚在这屋里。 第55章 . 第五十五幅像 偏执粘稠 虞晚章并不挑食, 偏爱甜酸口,之前在应家的时候没有特意和厨房说过自己爱吃什么,被应珈楼从书房拉出来, 一看桌上摆着的都是她爱吃的家常菜。 她在医院的吃食都是叶知美吩咐的,大概就在那会儿, 应珈楼特意留意了。 因此自她住进来的三餐,都被照料得不错。 医生已经帮她拆线了, 她自己能做点轻松简单的事情,应珈楼不放心,就连吃饭还和以前一样要喂她, 每天都是如此。 他偏温柔女相挂, 两弯秀眉平直, 白皙的肌肤趁着嘴唇水红。 而捏着筷子的手修长有力, 骨肉匀亭, 难以想象这手怎么用她在书房看到的那些姿势。 一想起这个,她在他面前浑身不自在,就连坐着都嫌弃姿势不舒服。 思绪略打岔, 应珈楼喂来一口汤, 她侧身略微咳了咳。 那骨节分明的手抽了纸巾给她擦嘴,虞晚章挡了挡:“你把碗放这,自己去吃吧。” 这几天因为要喂她, 两人也不一起吃饭。都是晚章吃完他再吃,而往往这个时候, 她都要回房看会儿手机。 因为要备考,应珈楼把她手机收了,每天也就吃完晚饭后半小时玩手机的时间。 过时不候。 在这些小事上,他很听从, 从不违背。 应珈楼坐在对面吃饭,吃得慢条斯理。 “最近是不是胃口不好?”虞晚章看了一眼他吃的量,都还没有她多。 应珈楼点头,“夏天胃口不太好,以前在灵谷寺也这样。” 虞晚章不疑有他,只在心里记下,打算明天和吴姨说一声,让她多准备点开胃的小菜。 要不然再这样吃不下饭,她都要怀疑以后要握着一副骷髅骨头。 应珈楼掌心拍了拍她手背,示意让她不要太担忧,然后夹了筷白糯的米饭,特意当着她的面吞下。 他头发略长,前额的刘海被窗外的风拂落,应珈楼顺势擦了擦额角。 他吃起来饭来真是赏心悦目,绝不会有其它声音,乖巧听话,他小时候一定招家长喜欢,都不需要费心费力。 说到家长,她想起了虞建东和叶知美。 前者说本来要来见她,但后来不知道又被什么事绊住了脚,虞建东没法按时来,只说暂时没有时间。 而叶知美在微信上时不时问她一句,让她有空来家里玩玩,也不给她这个女儿打个电话。 她和叶知美说了自己只有半小时上网的时间,但叶知美没放在心上,两人聊起天来总有点风马牛不相及,信息对不上。 往往虞晚章还在说上件事,第二天收到叶知美凌晨给她回的消息已经是另外的事了。 虞晚章在这住得有些闷,她问应珈楼能不能去叶知美家里玩玩。 话刚出口,她有些错愕,连吃饭的兴致都没了。 什么时候她竟然把叶知美已经不再当成和她一体,两人分得如此开。 连去找她妈妈,都说是去的叶知美家里。 她已经没有自己的家了。 她心情忽然低落起来,是一种剥离母体的失落,她在应珈楼面前从不遮掩自己的喜好,情绪,他很容易就能捕捉到。 在应珈楼还没说话前,她愤然开口:“算了,也没什么好去的。” 转而无理取闹地瞪了他一眼:“我不去你是不是很开心?” 这套房子对他们两个人来说实在是太显寂静,餐厅里的灯全打开了,略亮眼,亮得他脸上有种柔焦的质感,抹去了点细节。 即便这样,虞晚章还是看到了他发自内心的,让她心头慌乱的笑。 但那股慌乱转瞬即逝。 却有股闷气油然而生,让她猝不及防地耍了小性子。她忽然从凳子上站起,木制沉重的蹬脚在瓷砖上划拉出刺耳的刹声。 “不吃了,我回房。” 回房前,她在应珈楼身上拿走了手机,应珈楼没有阻挠,虞晚章比平时多出了十几分钟玩手机的时间。 以前,这半个小时里她都会用在和提岸的聊天上,但这两天也真是撞了邪了,提岸也不回他消息。 没有预兆的,说断就断。 无端端的担心漫上心头,虞晚章划拉着和提岸的聊天界面,记录维持在三天之前。 -- 第113页 全都是阿斯陀的视频和照片,以及虞晚章给他拍的自己在做试卷的照片。 忽然间多出来这四十多分钟,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虞晚章反转了身子,正面躺在床上,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发呆。 刚刚是不是对应珈楼太凶了? * 另一头,在虞晚章进了房间后,应珈楼也没怎么吃了。 现在屋子里都是他负责收拾碗筷,放进洗碗机里。 他在灵谷寺的时候也参与劳动,如果家里没有洗碗机,他也可以动手洗碗。 洗碗机被他开到最大档,音量略大,是温和的水流和机器运转的声音,两者相杂,直接掩盖了应珈楼恶心反涌的声音。 他并没有吃多少东西,呕出来的几乎是沾着血的透明液体。 胃酸汹涌,从胃到口,有如烈酒浇喉,一线烧灼,难以承受。 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东西,现在吃东西对他来说是种惩罚,喉口细小,像是经久不用,自己缝合,不能吞咽。 一旦有食物吞下去,那缝合的地方又撕裂开新的口子,血肉模糊。 为了补充必要的体力和能量,他才偶尔去输液。 算算时间,明天又该去输液了。 外头月色疏浅,惶惶惑人。 * 睡觉的时候,因着心里那点愧疚,虞晚章滚到了应珈楼怀里,他身上冰冰凉凉,温度适好。 虞晚章揪着胸口的衣服,心头麻麻的,犹豫半晌开口:“对不起,刚才不应该发火。” 不知道是因为快要考试了压力大,还是激素不稳,虞晚章总觉得最近心情复杂,起起伏伏波动很大,总爱发脾气。 发完脾气后,她又会陷入莫名恹恹,提不起精神来。 她的长发柔软顺滑,应珈楼摸着像是在摸雪缎子。 “最近是不是太无聊了?明天上完课我们去游湖?”声音自头顶上飘落。 虞晚章感受不到实体,其实她知道自己和他道歉,多半是这个结果,他不会怪她。 太平静了,实在是太平静了。 不管是他还是生活。 宛如湿软的黑蛇爬过,阴冷,安静,找不到爆发的点。 因为提岸不在线,电话也没人接,虞晚章浏览了社会新闻,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她所有的一切都陷入潭死水。 可是,应珈楼刚才和她说游湖? 她一下子激动起来。 如玉温冷的身体下有团火在高兴得战栗,应珈楼感受着她的喜悦,将她的喜悦当作养分。 她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从田老师上课她神游了两分钟,到洗澡的时候她不小心吃了一口泡沫。 好像金鱼入了水里,她鲜活起来。 虞晚章仰着头看他,只看到下巴,再往下就是突出的锋利喉结。 “你知道提岸在干嘛?他最近都没有回我消息。” 摸着头发的手微微一顿,似乎是在考量着怎么回答她的话。 不过几秒,那手继续抚摸头发,“寺里最近忙着修整,之前后厨漏雨,估计是在忙这个吧。” “哦......”虞晚章把心放回去,悠悠道:“原来是这样。” * 应珈楼说的要游湖其实只是在家里别墅这部分,她家的别墅半围起来的湖隶属于外头的大湖,再过去点就是旅游区了,有分界线,两边的船都过不去。 就算不能去大湖,在自家湖面上玩玩也不错,屋外秦叔已经在布置。 那是条乌蓬船去掉上头的顶子,容得下三四个人,今天是个阴天,也不会热。 可惜好景不长,天气说变就变,等她要乘船的时候,噼里啪啦下起了大雨,惊起尘雾一片。 偏偏应珈楼要外出,虞晚章没个好心情。 中午吴姨过来做饭,虞晚章把田老师布置的作业完成,她在屋子里逛了一圈又一圈,实在是无聊就去厨房帮忙。 安静的厨房忽然闯进来一个人,吴姨吓了一跳,拍了拍胸口腼腆道:“原来是你啊,晚章小姐。”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么?”虞晚章笑着问,她其实想和别人说说话,屋子里只有她和吴姨。 吴姨刚进来做事的时候,秦叔就和她交代过,说是主人家喜欢安静,别闹出太大声响,做好饭就走。 吴姨以为这家主人孤僻不好相处,经过几天观察,发现只是两个年轻人,心里头那道红线松懈不少。 不好意思安排重活,吴姨指了指几根丝瓜。 “如果晚章小姐不介意的话,帮我处理一下丝瓜的皮吧。”吴姨拿起小刮刀做示范,“像这样先把根部掰掉一点,顺着这里刮,很简单的。” 虞晚章现在急于和应珈楼以外的人沟通交流,她欣然点头,说了声好。 气氛渐渐放松融洽,吴姨也是个话痨,随便起个头就能串联到乱七八糟的其它事情,一说就停不下来。 “现在初夏嘛,高考过去什么萱草啊,凌霄花啊都要开了。灵谷寺下来去湖边的一条小路上,很漂亮的诶。” 吴姨转头看她一眼:“灵谷寺知道的吧?” 看来吴姨有很多事情都不知道,虞晚章莫名有些滑稽,她点点头。 她被关在这里很久,对外头的事和人麻木,接收到信息的那一刹那,她是亘古绵长的反应。 封闭滞涩的屋子从外头开了道口子,新鲜的空气汹涌而来,虞晚章十分舒心。 -- 第114页 一不小心,小刮刀刮破了左手大拇指的皮,细密的血珠冒了出来。 应珈楼晚上才回来,把她抱在怀里的时候才注意到手上的伤口,不禁蹙眉问她怎么回事。 虞晚章把白天的事和他说了一遍,说完便有些后悔。 他的身子有瞬间的颤抖,他紧紧抱住她,喃喃细 空气中飘着若有若无的血色铁锈味,应珈楼眸色发红。 虞晚章还不容易有点起/色的心情,也荡入谷底。 之后她就没再见到吴姨,也没有其他人来,除了一日三餐,有秦叔从外头送进来。 墙上的挂钟卡擦,卡擦,卡擦地转过。 时间死一般的沉寂。 应珈楼越发沉溺着她。怕她无聊,就买些小玩意哄她开心,时不时取悦她,眼里始终是化不开的偏执粘稠。 就是不让她出去。 现在连手机也不让她碰。 梅雨季节来临,整天整晚没日没夜地下。 她现在的作息很奇怪,晚上清醒得很,白天像是吃了安眠药。因为要高考,她心里满是沉甸甸的担忧。 虞晚章逼着自己始终保持清醒,一天就要喝五六杯咖啡。 她时而神经衰弱,时而亢奋。 就在这泥淖般的雨季里,她结束了高考。 第56章 . 第五十六幅像 我让你痛苦了是不是…… 耀华高中周围种着一圈栀子花, 梅雨季节,开得正盛。 虞晚章从考场出来,浓郁的栀子花香就霸道地钻入鼻腔里, 躲无可躲。 应珈楼之前答应她,考完试后, 两人到附近地方走走,权当是对于高中三年的时光的慰藉。 尽管虞晚章是最近半年才转来, 应珈楼虽在这里待了三年,却也总共没来几次。 耀华高中附近的景致对他们两都很新鲜。 她到了约定地点,应珈楼还没到。他被学校领导绊住脚, 要过段时间才能会和, 告诉她如果不愿意等, 可以直接打电话给秦叔, 让他来接。 毕业季, 人流来去匆匆,模糊成织影。人生真是须臾聚散。 她在交梭成织的人影中见到了虞建东和贺杨。 虞建东弯腰不知和贺杨说了什么,贺杨略仔细打量他一眼, 便笑着点头, 而后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人,热烈的目光与站在角落里的虞晚章相撞,有点猝不及防。 虞晚章看着他们朝自己走来。 半年来, 虞建东老了不少,两鬓斑白, 眼角缀着蛛网般的纹珞,不笑的时候也很明显。 大概这就是为什么贺杨听到他说是虞晚章父亲的时候略吃惊。 谁也没料到面容姣好的晚章会有这样年老的父亲。 虞建东的衰老和栀子花香一样不容忽视。 虞晚章眼眶发热,感叹这半年来的时间像是过了好几年,她抓也抓不住。 “这边人太多, 也有点吵,我带你们去个安静的地方,你们也好好聊会儿天。”在吵闹的环境里,贺杨的声音几乎撕扯。 他是个很热心肠的人,看出两父女的微妙,以为他们有话要说,特意带着他们去了离学校附近不远的咖啡厅。 时值傍晚,咖啡厅里只有他们三个人。 这间咖啡厅,贺杨以前经常来,店主换了三任,每一任都和他认识,且关系不错。 临走前,贺杨面带犹豫,心情复杂,有不甘,有气愤,还有点喜悦,最后化作释然一笑。 他一直都是开朗阳光的性格,最后笑着问晚章:“你去医院看了提岸小师父了么?可以的话,我们一起去。” 还处于迷迷糊糊状态中的虞晚章迎来了第二击。 满心满眼都是不可置信与震惊,轰隆地一声响,天边是触手可及的乌云。 大雨毫无预兆地倾盆而落。 全世界都被包围在隆隆的雷声里,冲散了大批学生还处于刚高考完的兴奋。 大概是精神高度集中了一天,大脑已经转不动,虞晚章听见自己柔弱地声音问:“你说什么?” “你不知道么?” 回答他的只有淅淅沥沥的暴雨声。 * 应珈楼在晚上9点多的时候才找到虞晚章。 她和虞建东分开后,没有直接回到学校,也没有给应珈楼打电话,她只想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慢慢走路。 虞建东走之前在超市给她买了把白色透明伞,虞晚章怕他担心,当着他的面把伞撑开往外头走,在虞建东看不到的地方,她把伞合上。 握着弯勾伞柄,伞尖戳着湿滑地面,左拐右拐,她就拐入暗湿湿的,破旧不堪的居民区,一如她之前第一次见到应珈楼的那样。 周边只有路灯的荧荧灯光。 应珈楼就是在这样堆满旧家具的破房子前找到的她。 为了节省空间,主人家把破旧家具叠得足有一墙之高,虞晚章坐在最上面的漆红椅凳上,浑身湿漉漉,垂下的小腿一荡一荡往外晃。 白色的百褶半身裙在夏日晚风里吹起蓬松的弧度,她的头发半湿半干地扬起,迷着杏圆大眼。 微厚的刘海下,是白皙牛乳般的肌肤,微微晃动,带起一池涟漪。 而那白皙的肌肤上,那点黑痣清晰惑人,又冷越疏离。 最上头的椅子不稳当,稍微一晃动,其下晃动的幅度很大。 虞晚章坐在那儿像是缀在秋末冻霜枝头上的青葡萄,摇摇欲坠。 -- 第115页 她姿态闲适地坐在那儿,像是早就知道一般地等着应珈楼来接她。 应珈楼身上是学校的黑色校服,连西服外套都穿着,规规矩矩,他在外人面前,总是一副好姿态。 再也没有像他如此守规则的好学生。 他撑着一把巨大的黑伞,仰头望她,稀疏的檐下雨水落在伞面上坠成花蕊。 “应珈楼,我们第一次在灵谷寺山下碰见的时候,你是不是撑着这把黑伞?”她笑着问他。 那时候是在冬末,刚过完春节没多久,也是个下雨天。 虞晚章随着叶知美搬来应善家,噩梦如影随形,那天她从梁声雁家里走出出来,在山脚下碰到玉面小菩萨——应珈楼。 他撑着黑伞,一身白衣,笑容温柔得体。 她那把是白伞,穿着黑色百褶长裙,一脸冷漠。 两人相遇于江南的春雨里。 虞晚章笑着回忆,那笑极艳极美,是半夜盛放的蔷薇。 应珈楼不语,拧着眉。 那笑渐渐消失,她又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她收敛神情,认真起来。 应珈楼不答。 她从身后摸出手机,按了按,上面显示着某个看似普通的视频软件,其实兼共定位和屏蔽系统功能。 虞晚章奋力地把手机往下砸,彭地落在伞面上。 肯定是不小心砸在他脑袋上了。 应珈楼还是似是不觉,盯着上头大开大合,随时都会掉落下来的虞晚章,他揪着颗心。 “你是不是还在我手机里装了什么东西?” 如果不是虞建东和贺杨都问她说怎么不回他们的消息,虞晚章也不会找到这个软件。 在湖边别墅,两人在一起的时间里,应珈楼在她手机里装下屏蔽系统,她收不到外界的消息。 外出时,应珈楼又能根据定位系统,清楚准确地找到她的位子。 他用自己的方法,将她围在金笼里,与世隔绝。 应珈楼这下开口了:“晚章,你先下来,那边很危险。” 只要稍微一动,她就会从上头掉下来。 就像那次,苏方民从西隐山落下像是断线的风筝,直至坠落。 应珈楼醒后在医院见到了那些照片,后脑勺着落在先,一地脑浆,碎得不成样子,哪里还有半幅人样。 只要一想到她受伤,他便痛苦得胃都抽痛起来。 温润如玉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冷着脸。 考了一天试,虞晚章累得快要昏睡过去,这两天为了保持清醒,她一直喝着咖啡吊神。 精神力游丝,慢慢被抽调。她恍若木偶。 “好啊。” 虞晚章站起来,她连身子都跟着晃。 “我问你,提岸快死的时候想要见我,你是不是也隐瞒下来了?” 应珈楼惊愕地抬头。 他还来不及说话,就见到虞晚章仿佛是夏日尽头的蓝色蝴蝶,随着一声轰隆,她从高处坠落。 雨伞慢镜头一般,在半空中打了个旋,被禁了声,来去也不过区区几秒。 啪嗒——— 落地。 消声的世界又被排山倒海来势汹汹的声音灌入。 虞晚章安然落在他怀里。 其实很惊险,只要稍微误了时间,她就从一墙之高的高椅上掉下来。 左手还没好几天,腿又要骨折。 夏季落的潇潇疏雨,雨细成针。 虞晚章仰着头瞧着应珈楼,像是要看到他骨子里似的。 她想看看他有多爱她呢。 应珈楼那副脸,平日里总是温和的模样,现在终于有所松动,惊惧不疑。 提岸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一起分享日子的苦涩和甘甜,相伴十余年。 他那时候忽然肺炎病重,引发心脏病。 病弱膏肓的时候,提岸想要看看平日里结交的好友,三番两次问应珈楼:“晚章施主在哪儿?” 应珈楼都没有和她说。 虞晚章大概推算了会儿日子,那时候,她唯一的烦恼就是每天做卷子,被应珈楼包围在美好的信息茧房里,接受着的都是这个世界真美好的信息。 她摸了摸应珈楼的脸,摸到一片湿冷。 “应珈楼,你喜欢我吗?你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 他到底有多爱她呢,晚章真想看看。 * 虞晚章昏睡了两天两夜,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现在日子一天热过一天。 入眼的还是熟悉的房间布置,她从高处落下来,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到最后还是被应珈楼带回了湖边小屋。 高考的时候,因为高度紧张,虞晚章没睡好,也没吃好,醒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肚子饿。 她起来在房间洗漱好,出了屋子,随随便便逛了一圈,除了一间之前应珈楼和她说过不能进的屋子之外,她都走了一圈。 在书房里那排架子上,那几排印着花花绿绿的封面的书本还在,只是这次再见时,已经是另外一种心境。 二楼和一楼的客厅从上往下打通,层高很高。 虞晚章从书房出来,转身在就看到应珈楼从外头回来,身后跟着林医生和秦叔。 “这几天要注意点,不能提东西,怎么会这么不小心,从高处接东西。要是再高点,手都要断了。”林医生恨铁不成钢。 -- 第116页 应珈楼这一年来大大小小生的病可真是够让他头疼的。 虞晚章上半身懒洋洋地趴在透明的围栏上,发丝倾泻,百无聊赖听着他们讲话。 听到林医生的话,她才想到就算她再轻,也有90斤重,从高处掉下来,应珈楼的手臂多少要吃点苦头。 然而她心里没知没味的。 应珈楼抬眼看到了她,让林医生噤声,像招只猫似地朝她招招手,样子温和,让她下来。 虞晚章以前爱笑,是因为笑给人和善的印象,她现在面无表情,懒得动。 不知道应珈楼对秦叔和林医生说了什么,两人走后,只剩下他。 应珈楼心情尚算不错,在一楼很有耐心地问:“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虞晚章默了一会儿,“笋尖烧卖,八宝粥。” 那双眸子轻轻一漾:“好。” * 她那两天睡觉的时候肯定是一个人睡的,虞晚章没有感受到应珈楼的存在。 就像今天夜里,应珈楼看着她吃完晚饭,只轻柔说了一句让她早点睡。 那天的事轻轻揭过。 她看了一眼床边的钟,已经晚上9点,他还没有回来,大概是睡了太多时间,她有点睡不着。 现在手机也没了,估计家里的电视和网络都被他植入了屏蔽系统。 光一味的看好消息,好新闻有什么意思呢? 虞晚章在家里什么也做不了。 门口轻微的开门声。 应珈楼回来了,等他走到身边时,虞晚章紧闭上眼。 刚下过雨的夜色很清亮。 应珈楼的指尖慢慢靠近她,冰凉的气息敷在脸上,夹杂着淡淡血腥气,被浓烈的旃檀香遮掩,她还是能闻到。 睫毛一颤。 应珈楼嘴角漫起,没有笑出声,“我知道你没有睡着。” 他的温柔不再,霸道又强势地挤进虞晚章这侧的床位。 明明是一张2米的大床,应是让应珈楼睡出了1.2米小床的姿态。 虞晚章想要溜走,被他死死抱住,她怎么也逃不走。 “晚章,你逃不走的。”阴冷的,如蛇吐信的声音划过耳朵,虞晚章只觉得烦闷。 反正她睡到哪儿,应珈楼还是会把她捞过来,虞晚章不喜欢做无用功。 她躺在他胸怀里,感受脑后胸腔的震动。 他怎么还笑得出来。 应珈楼感受到怀里的身子一僵,夜里的眼睛漆亮如灯。 冰凉的手指划过她的脖子。 “我让你痛苦了是不是?” 第57章 . 第五十七幅像 我的睡裙呢? 其实在很多时候, 虞晚章会想,如果当时自己没有这样大胆露骨地去认识应珈楼,他们还会有故事发展么? 为了达到目标, 她可以不择手段,尽管有些手段她不齿, 甚至排斥。但她那时候想的是,只要逃离应善, 管它什么方法呢。 和应珈楼一样,她性子向来孤僻乖张,偶尔想念尘世繁芜烟火, 想到人群中去。 这是她和应珈楼最大的区别。 她晚上穿的是肉粉色的绸缎吊带睡裙, 虞晚章不是很喜欢, 但大夏天的她贪图凉快, 不太爱穿棉质蕾丝睡裙。 这方便了应珈楼。 虞晚章咬了咬唇, 将绵软化作利剑:“应珈楼,你现在让我很痛苦,我现在非常, 十分, 厌恶你。” “我只觉得现在的你丑陋至极。” 那把利剑实在是锋利,一剑封喉,伏在她身上的应珈楼簌簌发抖, 像是秋天被风吹的金黄银杏树。 呜呜咽咽。 应珈楼手下的动作顿住,上身轻轻拱起, 他缓慢地抬起头,眼里盛满令他难堪的滚烫的泪。 原来他竟是如此丑么? 他想令他的佛快乐,用自己极端的方式。 那清泠泠的冷淬目光让他浑身冰凉。 他的佛厌恶他丑陋,应珈楼自卑得恨不得拿块布遮住自己, 以免碍了佛祖的眼。 可是他爱他的佛。 他的爱似乎没有回报,竹篮打水,马上落空。 他什么也握不住。 谦卑含容的目光慢慢低下,双肩耸落,应珈楼溃败地跪在她身前,再抬眼时已然是另一副神情。 那乖张孤戾的眼,带着点凶狠,眉梢是惊人的靡艳,他嘴角微微漫起弧度,是凄厉的笑。 “我的佛,我要怎么才能讨你欢心?” 月色下,他的脸银光灿灿,微晃间,两眼下洇湿一片。 虞晚章害怕得双唇微张,忘了要说什么,不敢再去看。 尽管此时是暴力的,狂怒的。 虞晚章哭闹,声音全被他吞进肚子里。 他像个被人丢弃的孩子,做着他从未想过的事情,耐着难忍的疼痛,讨好她。 求求他的佛,惜他,怜他,爱他。 莫要厌他。 他实在是难受,嘴唇离开半寸,泪水涟涟,诚恳又可怜地望着她的眼睛。 “我的佛,何不怜我?” 虞晚章震惊在他的艳色里。 她颤巍巍地说话,像是朵在枝头盛放的桃花,看花之人将要折了去。 命都快没了。 她现在只想打他一顿。 怎么会这么令人讨厌。 她不再顾及应珈楼的感受,怒着骂他:“应珈楼,我讨厌你,别碰我。” -- 第117页 处在水深火热间的应珈楼冷汗涔涔,空气中的旃檀香混合着某种未知名的气味,浓郁上瘾。 窗帘未拢,月光照拂,他是师尊座下的年轻小弟子,受魔女蛊诱,前往地狱的路上,艰涩痛苦。 听到虞晚章那句“你和你那东西一样丑陋”,登时冰水兜头浇下,冻得他一激灵。 应珈楼眼角泛红,两人四目相对,略有些错愕。 顷刻间,便见到跪在床上的人难掩愧色,落难而逃。 不知怎么的,虞晚章忽然松了一口气。 * 再见到应珈楼是第二天早上,她醒来就见到他坐在房间里的沙发上,手上捏着串水晶佛珠,什么也不干,只静静看着她睡觉。 等她目光看过来时,他就烫着似的躲开了。水晶佛珠又到了他腕间。 后半夜落了雨,此刻窗户打开,再没有昨晚那味道。 虞晚章爬起来,身子发酸,低头一看身上的睡裙已经换了一条。 昨晚应珈楼逃了之后,她本想起来擦洗一下,哪想到太累,又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她被人抱着去浴室,她累得睁不开眼,鼻腔里却是旃檀香。 应珈楼有些紧张地想来扶她:“快中午了,想要吃什么?” 虞晚章看了他一眼,什么也不说,应珈楼脸上依旧平静,心里不知所措。 被她推开后,他站在原地,盯着她,以防任何需要帮助。 虞晚章转了一圈,没看到昨晚的裙子:“我那条裙子呢?” “拿走了。” “被他们拿去洗了?” 虞晚章转过来瞪他一眼,应珈楼有所感觉,知道她问的意思。 脸庞发烧:“我...我早上洗的。” 原来他也害臊。 虞晚章不动声色地哦了一声,和他说:“还是吃笋尖烧卖和清淡的粥。” 待在房间里怕她不舒服,应珈楼得了指示就去楼下准备。 虞晚章下去的时候,他已经坐在餐厅里,上面摆着她要吃的。 别墅里是灰白的装修,空洞洞的灰白,只有他们两个。 夏天一到,她胃口就不好,烧麦刚从蒸笼里拿出来带点热气,沾了点醋,虞晚章吃了一口便没兴致,筷子点着醋玩,就是不吃。 侧头看着窗外盛放的栀子,若有所思。 应珈楼适时把一碗冰凉的绿豆汤端到她面前,让她再多吃点。 “放着吧,我等会儿再吃。”她懒懒道。 也许是因为前几天的事,他知道她待在屋子里太烦闷,主动和她说话,陪他解闷,小心翼翼讨好的样子让人不忍。 可惜应珈楼实在不是聊天逗趣的好对象,虞晚章想起提岸。 想起在灵谷寺她和提岸坐在厨房的院落里,一起聊天一起撸猫。 想到这,虞晚章拈了只手头上没动过的笋尖烧卖给应珈楼。 应珈楼眼睛明亮起来:“...晚章...” “你早上吃了什么?应该也没吃吧?我们一起把这笼吃完,不要浪费,好不好?” 应珈楼微笑着点点头,以为她心情好点。 笋尖烧卖里头是新鲜猪肉馅,辅以大小正好的笋丁,沾一点醋和辣椒油,鲜得掉眉毛。 应珈楼吃得小口。 虞晚章问:“不好吃么?” 她最近很爱吃这个,就是天气太热,所以吃不下。 他眉眼弯弯如新月:“好吃。” 更何况是你夹给我的。 静了一会儿,虞晚章话锋一转:“提..提岸还好么?” 安静的餐厅里,骨瓷相撞,叮当作响,正在吃东西的应珈楼一顿。 原来是因为提岸,所以才和他好言相语,帮他夹吃的么? 应珈楼咬了一口烧卖,酸得他皱眉。 谁又知道他心里比这醋还酸。 但...如果是因为提岸,她才和他好好和他说话,体贴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她说话的,体贴的对象是自己。 别人休想占一分去。 他在心里纠结许久,垂下的长睫敛去内在的情绪,虞晚章看得心里一抽。 他抽了纸擦擦嘴角,再对上眼睛时仍旧是笑的,只是平静无波。 “还在医院里,现在状况都良好。”然后便什么也不说了。 虞晚章还想问上两句,见他低下头乖巧那样子,也不再问了。 心里却是迫切想要了解外头的情况。 吃完饭后,应珈楼收拾桌子,让晚章单独在外头走走,他收拾好就来找她。 梅雨季节还算凉快,没有烈日当空的炙热灼烧,虞晚章看着院落中被昨夜的雨打落四散的花瓣,心里不是滋味。 偌大的地方,只有她一个,没劲透了。 她想走出去,想和别人说话,想去感受外头的世界。 在院子里漫无目地走了一圈,她又晃荡回屋子里。 一想起昨晚应珈楼的荒唐,她心里邪火四起,怎么可以到了今早,他什么都不提那件事。 她心里很明白,其实并不是因为昨晚的事,她只是随便找个由头,想发火罢了。 站在客厅巡视一圈,虞晚章记起他好像还在厨房里,便给自己鼓劲去厨房找他麻烦。 刚靠近门口,就听到里头的呕吐声。 她停住脚,连呼吸也放缓,没走进去,而是借着未关紧的门缝朝里瞧。 -- 第118页 第58章 . 第五十八幅像 咽食困难 应珈楼从厨房出来的时候, 虞晚章百无聊赖地躺在沙发上,手上拿着本学校发的择校名单,里头罗列了全国的大学。 她正在那儿看呢。 纤瘦的指尖轻轻划过一所大学, 她对过去是去年这所大学录取的最低分。 她的心思不在这上头,目光越过书本, 不经意地瞟了他一眼,那嘴唇红润, 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身形清瘦,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应珈楼坐过来, 把她脑袋搁在腿上, 方便她看书, 手指碾着她身上丝滑的衣料。 他问:“要不要吃点水果, 秦叔早上刚去超市买的, 很新鲜。” 虞晚章转了个身,拢着他身子,深吸一口气, 除了旃檀香, 她什么也没闻到。 除了为达目的,她还愿意和他说说话外,虞晚章都把他当作隐形人。 当下也是如此。 应珈楼没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两人不说话, 却又十分和谐。 时光的爬脚在他们身上慢慢走过。 只要她在身边陪着自己就可以了。 虞晚章又忽然不想再看书了,枕着他的大腿, 朝外头看风景。 一墙面的落地窗外是院子里的湖水,绿阴阴的,是一潭死水。 应珈楼顺着她目光看过去,忽然想起之前答应她要坐船, 结果因为半途下雨中断的事情。 今天天气不热。 应珈楼提议:“要不要坐船,再摆上点心和水果划到树荫下。” 湖的另一边长了棵看不出年龄的榕树,冠如华盖。 虞晚章怔怔想了很久,点点头。 应珈楼的动手能力比虞晚章想的要强上许多,毕竟在灵谷寺的时候,他并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少爷,甚至在布置船座时,秦叔也只能打下手。 好在因为上次未竟的划船事业,这次材料装备都很齐全。 花的时间比预期少。 虞晚章今天穿的是透白的的醋酸纱裙,长薄料子,层层叠叠,风拂过宛若灵动的蝴蝶。 借着应珈楼的搀扶,顺利地到了船上,刚一站定,身子随着小舟摇摆两下,她一时有些害怕,攥紧手心。 应珈楼用力抓住她:“不要怕,我在呢。” 湖面如镜,映衬着他脸,晶莹凝润。 小舟中央摆着莲子葡萄应季水果,旁边还插了一束荷花,香气清逸。 虞晚章躺在铺有垫子的舟脊里,拿了副帕子盖在脸上,闭眼休息。 感受着船破水流的冲劲,缓缓向前行。 “你想好去哪所学校了嘛?” 高考之前他们说好由晚章来定学校,不管她选哪所,应珈楼也选一样的。 只是这会儿,她生了叛逆心思,想选两所不同的学校才好。 敷在帕子底下的脑袋轻轻晃晃,应珈楼受了鼓励,以为她喜欢听他说话,搜肠刮肚地想话题。 虞晚章将帕子揭下,一个翻转,手沉浸在湖水里,再抬起,湖水如露珠落下。 湖面波光粼粼,耳边是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的说话声。 她猛地回头,平静说道:“我现在不喜欢看到你,也不想听你说话,为什么看不出来呢?” 这一句打得眉飞色舞的应珈楼当头一棒,笑容凝滞在脸上,变得僵硬,瑟缩,委屈。 她不敢看他眼神,怕多看一眼就要甘心溺在沼泽里。 “我想出去,我想见见我爸妈,见见提岸。” 说完,纵身一跃,跳进深湖里。 身影在湖水里波动,沉沉浮浮,像一尾金鱼,很快游到对岸。 应珈楼为了这次划船,怕她晒,怕她坐得不舒服,特意精心布置了一番,到头来,她什么也没有发现。 好像昨夜被风吹雨打的栀子花,白色花瓣被蹂躏,散碎一地。 蹦起的水珠落入眼里,酸涩难忍。 虞晚章发现,和应珈楼吵闹一番是有利可图的。 应珈楼和她睡在一起的时候,晚上安静地躺在另一爿床边,规规矩矩,尽量让自己隐形不碰到她。 醒来的时候,她发现安静的空气里渐渐有了声响,洗漱一番出去,在二楼走廊上低头一看,大厅里来来回回忙来忙去的,总算是有了人的身影。 都是佣人,不知道怎么就忽然出现了。 虞晚章像是在野外生长的小苗,开始吸收烟火气。 正低头看他们忙活的时候,秦叔站在客厅正中央,从晚章的角度看去并不知道他手里抱了什么。 秦叔似乎也看到了她,直起身子,举起手中的东西,朝着她晃晃。 原来是只猫,再仔细一看,竟然是阿斯陀。 橘色的身体上道道条条的白色花纹,靠近腹下的橘毛有被火烧焦的痕迹。 提岸和她说过,有一次厨房里烧火炉,阿斯陀就在旁边,烧饭的僧人没有注意,火势一大就燎到了它。 阿斯陀原先并不怎么喜欢晚章,大概是它的主人还在医院里,它自个儿又被人带到陌生的环境,这里只认识晚章一人。 因此对她亲热不少,病恹恹地窝在她怀里,时不时偶尔唤上几句以表自己的存在。 秦叔站在身侧,笑道:“珈楼少爷让我去灵谷寺把它带来的。” “晚章小姐果然见到这只猫开心许多。” 开心? -- 第119页 一点点吧,虞晚章在心里回答。 可这样的开心和沙漠里落了一滴雨有什么区别呢? 它连暂时的止渴都做不到。 虞晚章挠着阿斯陀的脑袋,它有点上瘾,眯着眼睛慢慢仰起头。 静了一会儿,她问:“他呢?” 她醒来后就没再见过。 秦叔回她:“少爷有事外出了,他不仅让我接来小猫,还让我选几个人到屋子里,这里有几个都是在以前公寓里做过的,蔡姨也在,晚章小姐请放心。” 虞晚章低着脑袋,鼻眼干净淡漠,千丝长发。 “嗯,晓得了。” 她最近很容易嗜睡,靠在沙发上稍微发会儿呆都能睡着。 应珈楼从外头回家的时候正好瞧见。 落日金黄的余晖落在少女白皙圆润的小脚上,空气中似有金粉落下,点缀在透粉的脚指甲上。 灵动异常。 他坐过去,把玩一会儿她的脚,她都没有发现。 时光和生命力在指缝中悄然溜走,她像一朵花枯萎。应珈楼毫无应对之力,只有灵魂颤抖。 身子撕裂成两半,相互拉扯。 阿斯陀很亲近他,在他脚边绕来绕去,喵喵地叫个不停,硬是要到他怀里,应珈楼淡漠地看它一眼,双唇病态的苍白。 手掌稍微用了点力,虞晚章身子颤抖,从梦中惊醒,她能感觉到应珈楼就在身后,脑子还没完全清醒。 “今天还开心么?”应珈楼问。 虞晚章侧卧着,看着阿斯陀这只傻猫转圈圈。 好半天才应了一声。 她能看出应珈楼在讨好她。 她也喜欢他,见他如此小心翼翼,她心里也跟着皱缩疼痛。 但她最爱的是自己,一直困在这里让她麻木,像一具行尸走肉。 睫毛也被斜阳染成金色:“应珈楼,让我出去吧。” 她好好和他说话,和他沟通,并不想伤害他。 阿斯陀还在没完没了地转圈圈,这只橘猫太过可怜,虞晚章爬起来,从他脚边把阿斯陀捞起来。 阿斯陀四脚偏要往应珈楼那个方向拼命挠,它现在有了更好的选择,不愿意去晚章怀里。 虞晚章看过去,见到他右手微微颤抖,手背上有淤青,和几个显眼的针孔。 应珈楼把阿斯陀抱过来,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是问虞晚章晚上想吃什么菜。 虞晚章看着阿斯陀在他怀里踩奶,随口道:“吃点肉吧,或者虾,想吃点荤的。” 他唇边泛起无奈地笑,一口应下:“好。” 晚饭是蔡姨准备的,虞晚章太无聊,帮她打下手,准备点辅料。 晚饭也都是家常菜,糖醋排骨,金沙虾,文火小牛肉,芦笋小炒,醉花螺,白条鱼,笋干老鸭煲。 那红光油油的糖醋排骨上洒满了白色芝麻,酸香扑鼻,让人胃口大开,虞晚章吃了一块,味道果然如想象中的酸甜。 应珈楼的胃口还是不好,只动了眼前的芦笋,短短的一根,他还咬得费劲,看起来不太好受。 虞晚章夹了一块糖醋排骨到他碗里:“试试这个。” 应珈楼笑着回应:“好。” 在虞晚章的目光下,她慢条斯理地吃完了排骨。 紧接着,她又夹了一块,看着他吃完,之后给他夹鸭腿。 “我看你这几天吃的很少,得补补。” 他微皱着眉头,甘之如饴:“好。” 老鸭肉柴,不好消化,应珈楼吃得慢吞吞,每一口吞咽对他来说都是痛苦。 “这个鸭肉好像是蔡姨从乡下带来的,说是两年的母鸭,很补。” 看着应珈楼的痛苦,她悠悠闲心,和他讲些做饭时的小事,和应珈楼痛苦的吞咽相比,她的笑未免刺眼。 终于,他忍受不住,跑向厨房,难受地将刚才吞下去的荤菜又吐了出来。 肠胃翻搅,头晕目眩。 应珈楼洗了把脸,眼角进了冷水,刺得泛红。 肩膀被人碰了一下,应珈楼转过来,略显狼狈,想起虞晚章之前说的嫌弃他丑,他又很快低下头,不想让她看到自己。 他觉得自己浑身长满烂疮,散发臭味,不能见人。 虞晚章问:“什么时候咽食有问题的?” 之前他虽然吃得少,却从没有这样的问题。 大概从什么时候? 应该是一两个月前,她从西隐峰滚下来的时候吧。 他觉得自己脏乱得如乞子,丑陋得避无可避,生怕一说话就让她厌恶。 更何况,他也不愿意让她知道原因。 他横冲直撞搡来虞晚章,低着头快步走到外边,边走边喊秦叔。 秦叔正在外头,听到应珈楼的疾呼的喊声吓了一跳,以为是什么大事。 “秦叔,明天早上送晚章回去。” 秦叔愣怔,看着应珈楼跑到楼上。 “送去哪里?” “她爸爸那儿。” 第59章 . 第五十九幅像 放她出去 按照预想的, 虞晚章打算先见虞建东,之后再和叶知美一起吃饭。 可到了约定地点,叶知美也在。 他们两人当时离婚的时候闹得很凶, 虞建东怪叶知美嫌贫爱富,并且给他戴绿帽子, 闹得人尽皆知。 叶知美则嫌弃虞建东没有事业,跟着他的那两年受了不少苦。 -- 第120页 从车上下来, 见到两人笑盈盈地朝她走来,亲切地挽过她的手,虞晚章确实有些吃惊。 好像她真的有个完整且幸福的家庭, 和所有美好的童话故事结局一样。 在H城, 叶知美相对熟悉一点, 她为了打进上层圈子, 跟着不少贵妇太太们吃饭喝下午茶。 相对而言, 虞建东老了不少。 听着叶知美侃侃而谈,他沉默地走在身边,也不迎合叶知美这场双人戏, 在虞晚章看过来的时候, 他又会展露笑容。 让虞晚章觉得他一切都好。 叶知美这场戏唱不下去,笑说他们父女俩不懂得享受生活。 最后在市中心选了一家上档次的创意菜饭店。 包厢内,窗明几净, 外头是白晃晃的阳光,屋内冷气充盈。 虞建东点了道泰式香茅咖喱大虾。 “一定要有虾, 我知道你爱吃虾。”他是对着晚章说的。 话音刚落,叶知美追上说:“那还是点这道蒜蓉茉莉虾。她不吃香茅的。” 连女儿不吃香茅都不知道,虞建东有些羞愧。 这场景有些和谐的诡异,分开许久的三个人忽然像普通家庭聚在一起, 吵吵闹闹,又相亲相爱。 虞晚章打圆场:“两个都点吧,两种口味,香茅我也可以吃一点。” 其实她是来H城才不吃香茅,因为应善。 现在她和应珈楼住在一起,合着他的口味,蒜蓉这些辛辣的口味也不碰了。 也不知道应珈楼今天去没去医院。 她醒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床上。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她晃了晃脑袋。 虞晚章可以感觉出来,三人那种许久未见的生涩,却又因为想要让她开心,虞建东和叶知美顺着她的心意说话。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和善了。 虞建东夹了一筷子菜到她碗里:“来,晚章,吃点蔬菜,开心点。” 他看出女儿不在状态,见着他也有点勉强。 她不开心么? 虞晚章有些恍惚,愣怔半瞬,调整脸上的肌肉,尽量让自己明亮起来:“好,谢谢爸爸。” 本来她有很多话和虞建东说的,上次在学校外她有点失魂落魄,父女俩没好好说话。 可惜吃完饭后,外头的太阳暴晒,叶知美提出去她家里坐坐。 她在H城的家里,也就是应善的家。 而应善还是虞建东以前的上司。 经历这么多,虞晚章也不愿意见到应善虚伪恶心的脸,之前在医院的时候,叶知美不遗余力请她来家里吃饭,她就猜出应善多半混得越来越差。 求人情竟求到她身上了。 叶知美说完,三人间弥漫着微妙的气氛,噤若寒蝉。 她和虞建东离婚后一直憋着口恶气,想让虞建东看看她现在过得比他好,一时不察,竟说出这样的话。 特别是虞建东,毕竟当时知道叶知美外头的人竟然是应善,他这个上司,简直脑内三升血。 叶知美给自己打圆场:“哦,我想起来了,家里最近在装修,有点乱,下次晚章再去坐坐好了,最近应善都不在家。” 她尴尬笑笑。 本来好好的一顿饭,被叶知美坏了氛围。 不过见到叶知美今天也算得体给她面子,她笑着点头:“好啊,下次一定。” 因为这档子事,叶知美寻了个由头,只说下次再聚便匆匆离开。 虞建东父女俩找了个附近临湖的咖啡厅坐坐。 上次没说完的话,也终于有机会重新起头。 说什么你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之类的话太过矫情,这半年多来两父女沟通很少。 与其说那些还不如各自说说这半年来都做了什么。 虞晚章喝口咖啡,味道苦涩。 她想了想这半年来最大的收获应该是应珈楼? 但把应珈楼说成自己的收获似乎不太好。 也许面对的是自己的父亲,虞晚章总是羞恼地不愿意提,但虞建东多多少少从叶知美那儿听到些痕迹。 “我这半年来最多的就是考试啦,终于把人生中最难过的一关跨过去了。” “好友,我交到了两个好朋友。” 应珈楼也算好朋友吧,另外一个就是提岸,可惜提岸身体不好,还在医院。 说到这些,她很真诚地笑了笑。 她以前还没来耀华高中的时候,因为虞建东,换了好几所学校,也因为她长得漂亮,从来没什么朋友。 虞建东看着那张年轻的,前途光明的脸,眼眶发烫。 在女儿看过来前,赶紧擦了擦干净,粉饰天下。 “真好,女儿,你比从前变得越来越明亮。” 以前的她,是阴暗,冷漠,乖戾,现在是明亮艳丽的。 像是长在阳光下的蔷薇。 虞晚章由衷地笑起来,问:“那爸爸呢?” 虞建东忽然有些捉襟见肘,他身上的衣服裤子还是几年前的大牌打折款,穿了好多年了。 他局促地望向湖面,舔了舔嘴唇,想了一会儿。 “我啊,”他目光迷离起来,“我和朋友合开了一家小贸易公司,做电商的,你知道,现在电商行业很火的嘛,也很好赚钱。” “......只要解决货物源头的问题,拿到最低价,就能卖上不少钱。” -- 第121页 “不过毕竟是新公司嘛,还刚开始做,上个月我们的业绩就有一百来万,以后会越来越多。” 说到后头,声音越来越亢奋。连虞晚章都被感染,相信虞建东走上的是条康庄大道。 虞晚章忽然想起之前回C城的事。 “爸爸,你回过家里么?”她稍微粉饰了一下,“几个月前,我回去了一趟,都没见到你,你那时候在哪儿?” 他们和普通的父女一样,说着家常话。 虞建东记忆力越来越差,他努力回忆:“哦哦,我当时在微信上看到你给我留言了,我刚好在外地解决货源的事呢。” 原来如此,虞晚章点点头。 虞建东告诉她,自己最近一个月都会住在H城,刚好有时间陪她,并给她下榻酒店的地址。 虞晚章收下放进包里。 虞建东知道她还要去医院,特意打了车送她。 她今天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去医院看看提岸,要不是早上的时候秦叔直接送她去见她父母,她就先去提岸那了。 提岸住的医院在比较偏的地方,心内是全国最好的科室,她对于提岸的事情知之甚少,一路上都是秦叔张罗。。 重症监护室外,她还不能进去,听说前几天提岸醒过来几回,之后还是昏睡过去,他现在的睡觉时间比清醒的时候多。 胸口插满五颜六色的管子,面色苍白,瘦得有些脱骨。 要不是滴滴的心电图有规律地跳动着,简直是骷髅一具。 她不是没有接近死亡的时候,但她作为旁观者更能清醒地看着好友痛苦难受,就是这种清醒而无能为力的感觉让她心如针扎。 死别就在身边。 恐惧的滔天骇浪,惊涛拍岸,一个浪头打在身上,浑身发麻疼痛。 秦叔宽慰她,提岸小师父已经度过了最困难的危险期,做了手术后,现在体征平稳,剩下的就要等慢慢恢复。 照顾提岸的有山里的僧人,两个专业护工,都是应珈楼安排的。 那僧人自称是提岸的师兄,晚章对这张脸没有多大印象。 他们佛家惯会将生死置之度外。 那僧人见晚章过于忧思,对她做佛礼:“提岸小师弟要是知道你来看他,一定会开心。苦难不能分担,唯有自渡,请施主放宽心。” 与她一窗之隔的提岸,晚章望过去,只看到窗户上灯光闪亮。 * 虞建东刚来H城的时候,住的是便宜的快捷酒店,一晚上才80块钱,是很偏僻的郊区。 他都不敢让虞晚章知道。 后来有个穿着得意的中年人,拿着一笔钱找到他,给他租了个体面的住处。 虽然不是H城最贵最好的酒店,也配得上他嘴里说的刚创业成功的老板身份。 只是那个人要求他演出戏。 回到住处,紧绷着的弦彻底松弛,即便是见到女儿,两人间也隔着什么。 不像以前那样亲热。 他半躺在沙发上,茶几上有酒店今早刚换的鲜花,很普通的那种,他眯着眼睛盯着粉色的花瓣,渐渐虚空,快要睡着。 就在这时,丁零零的铃声彻底让他惊醒,看到电话上那一串数字,后背忽然又绷紧。 他稍微整理了一下仪容,拉好衣领才后知后觉对方看不到。 “喂?” “是我,老板,虞建东。” “您放心,都按照您说的做了,肯定看不出来,都没吵架。” “...对对对....以后也是这样,她回去应该心情不错吧?” 虞建东听到对面肯定地回答后,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他捏了一把大腿,犹豫着要不要提件事情。 对方和他通话从来不说什么废话,虞建东估计对面要把电话挂了,他连忙脱口问道:“那....那老板,之前说的钱......” 对方微一愣怔,似乎对虞建东提到钱有些意外。 低颤的笑声通过电流传过来,变得巨大,刺耳。 “你放心,不会少。” 挂断电话后,他颓然地坐在沙发上,手脚发麻。 * 私人会所里,墙壁上是金冷的光,晕着乳白的墙壁。 冷气十足,会所里的人全穿着西装马甲,脚下的皮鞋锃亮,仔细一看,大多数忝着孕妇似的大肚子,头上反梳的头发油光光,以遮挡地中海。 都是上了年纪装斯文败类的大叔。 这个会所只招待男人。 应善看了眼和叶知美聊天的界面,满意地合上手机。 自从虞晚章进到应家后,他的生意一蹶不振,差点破产,然而这点消息被他死命捂着。 不然这几天绝进不到这里。 对面躺椅里坐着另外一个男人,是今晚的稀客,其他人追捧的对象,都喊他大哥。 应善使了点手段,今天坐到跟前。 “怎么说?应善,前几天不是放话要我们见识见识,说是得到个水嫩的雏?” 那天他刚好不在,是后来听人说的。 应善喝醉酒,满嘴胡话,说这个女人多么漂亮,多么冷艳。 在幽黑的光亮里,男人手上燃着的雪茄星火,红光点点。 他用力嘬一口,用力得像是在嘬平时手上玩的那几个新鲜小东西。 让人恐惧又恶心。 “可惜有点老了,居然高三毕业了。”他扯了下嘴角。 -- 第122页 成年就没意思了,还是十四五六最新鲜,跟白藕的嫩茎一样,一掐就断。 应善免不了一抖擞,面对地位权势比他高的人,他心头惶恐。 “...大哥...还不都是我之前喝酒喝多了,吹牛嘛,都怪我,管不住这张嘴。在大哥面前献丑了。”说着就往脸上连打了几个巴掌。 其他人嗤笑。 “我就说应善肯定吹牛,就他这种人能搞到什么好东西,嘴上也没个把。” “应善啊应善,以后做人要老实哦。” 应善被嘲得羞愤,想走,被他们拽住。 “想走啊,行啊,应善,把这酒喝了。” …… 最后应善喝了大半瓶酒才脱身,刚从那吃人的会所出来,他又浑身充满力量,喜悦。 “什么东西,以后要你们跪着喊我爷爷。” 应善穷途末路的时候是想铤而走险把虞晚章弄来做这笔生意。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居然柳暗花明又一村,她现在开始和叶知美走动起来,以后他应善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用得着做这种违法的生意。 半斤黄酒下肚,应善飘飘然,有些不认识自己,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才晚上8点半,还早。 他眯着眼睛在微信上瞎戳戳,翻到一个穿着暴露的头像。 点开,两人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陪玩200一小时,过夜5000一晚,多人加钱哦,爱你,啵啵。” 有意思。 应善笑起来,不假思索地拨通了微信电话。 第60章 . 第六十幅像 莎乐美 车窗映着绚烂的霓虹, 秦叔开着车。 虞晚章兴致不高,见完父母没有现象中的快乐,又因为提岸的事, 她一直揪着心。 脑袋靠在车窗上,看着落日西沉, 收尽最后一丝余晖。 车子平稳地停在红绿灯路口。 她听见秦叔接了个电话,说话毕恭毕敬, 虞晚章猜对方是应珈楼。 果不其然,秦叔挂了电话后,转头和晚章说:“少爷说晚饭就不回来吃了, 让您一个人吃。” 除了今天, 他们形影不离。 虞晚章倒是有点愣住, 半晌才道:“知道了。” 她早上起来的时候没见到他, 晚章问秦叔:“他今天去哪了?” 前方的红灯变绿灯, 秦叔踩下油门。 他只是个普通司机,算不上助理,秦叔想了想:“早上我送少爷回的应家老宅。” 原来是去老宅了。 他去老宅干什么? 被关在湖边别墅这么久, 她都忘了还有老太太的存在。 即使他捂着消息不让她知道, 晚章也能猜到老太太知道他们住在一起,该是发怎样的火。 老太太估计到头来也没想到应家悉心培养的孙子竟然和她这样的人在一起。 直到晚上睡觉,她躺在床上, 应珈楼都没有回来,虞晚章睡得不太安稳。 在梦里, 她又回到戳穿应珈楼厌食的那天,他狼狈不堪,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白色的衬衫在他身上扬起空荡荡的风帆。 他觉得自己丑陋, 自卑得落荒而逃。 最后只剩下半空中飘荡的那句话。 他让秦叔送她去。 冰冷的凉意送风而入,虞晚章从梦中惊醒,才发现半夜落了大雨,风雨透过半开的窗户落进来。 半开的窗户? 她记得上床前她都把窗户关上了。 目光又移到卧室门前,底下的门缝中是橙黄灯光。 他进来过。 又出去了。 虞晚章忽然下床,拖拉着鞋就开了门。 别墅总共三个房间,最大的是主卧,也就是他们两人睡的地方,应珈楼的书房在主卧斜对角,第二大,最小的是主卧旁边的次卧,平时没人住。 楼道里是暗淡的光,虞晚章开了门,见到旁边的次卧留了点小缝,还没有关上。 应珈楼听到她的脚步声,手握在冰凉的门把上,摩挲好半会儿。 虞晚章有很多事情要问他,临到了,又什么都问不出口。 她有些恹恹地靠在门上,脑袋努力往次卧那边挪,只有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倒是应珈楼先开了口。 “被我吵醒了么?” 他果然回来过。 虞晚章嗓子发紧,不太想说话,摇了摇头,又怕他看不见,最后开口说了话。 其实应珈楼是能感受到的,她摇头的时候带动空气的波动,传送他周边。 “那早些休息吧。”他笑了一下,声音有些疲惫,在她开口问话的时候关上了门。 虞晚章准备要问的都被堵在喉咙口,难以下咽。 心情像是梅雨季节滞闷,她失眠了一整晚。 早上起来的时候,就见到手机屏幕上弹送了999+的微信消息。 她匆忙点开后发现是耀华高中大群消息,考完后的第二天,学校老师就建立了这个大群。 虞晚章的手机报废在高考结束后,那时候应珈楼没给她买新的,前两天她才拿到手。 略微翻了翻消息,大概是高一高二年级为了欢送高三的学长学姐,特意举办了欢送会,让学生们务必到校参加。 欢送会也算是耀华高中的传统,每一年都举行,这天高三的学生们可以穿自己的衣服,如何华贵隆重也没关系,学校要的就是仪式感。 -- 第123页 虞晚章起来后,想问问应珈楼去不去,她今天起迟了,下楼后,应珈楼早就走了。 她也不知道他去哪。 晚章下午的时候出了趟门,去叶知美家里坐坐,因为叶知美总是在微信上让她回去看看。 话说得很漂亮,说是她虽然和应善结婚,这毕竟也是晚章的家。 末了,她加了一句:“我知道你不喜欢应善叔叔,当初我和他结婚的时候你就不同意,放心好了,他最近不在家,天天早出晚归的。” 到了应善家里,晚章还是觉得陌生无比,尽管她在这里住了好几个月。 叶知美高高兴兴地迎她进来,说是做了好多她爱吃的菜。 让晚章没想到的是应悦平也在,她坐在沙发上吃苹果,僵硬和善地和她打招呼。 那模样表情简直见了鬼了。 叶知美拉着虞晚章上楼,不知怎么,她有点抵触,在心里克服后,还是跟着上去。 应善家不大,她原先的房间只是个杂物间,最小的一个。 现在叶知美指着中间那个房间给她看:“晚章啊,以后这就是你的屋子,快来看看妈妈给你布置得合不合心意?” 这不是原先应悦平的房间么? 虞晚章愣住,旋即又明白过来其中意思,真是可笑。 叶知美说:“应悦平之前经常去她妈妈那边住,我就想着要不把这间屋子留给你,你原先不也和她一起住?” 虞晚章心里微讽:“她也同意?” 叶知美假装听不懂她的意思:“这有什么同意不同意的,你也是应家的一份子,给你留间屋子怎么了?” “快进来看看,喜不喜欢。” 她抓着晚章的手就要进去,被晚章撇开,忍着恶心转头走:“再说吧。” 她最终还是冷静下来陪着一起吃了饭,加上应悦平一起,总共三个人。 世界真的奇妙,如果没有因为叶知美和应善的一段情,晚章大概是不会认识应悦平,两人也不会带有敌对的仇恨。 可能这仇恨是来自应悦平单方面,可她今天却是诡异的和善,主动平和地与她说话。 “过两天就是欢送会,你去么?”应悦平问她。 虞晚章道:“还没想好,不太清楚。” “这种聚会人生就一次,不去多么可惜。” 听到应悦平如此讲,叶知美本想问问具体情况,但贸然插不进话。 虞晚章吃着米饭,不语。 应悦平心情似乎不错,继续说:“听说梁声雁降级到高二了么?” 应悦平盯着她,想从她脸上看出点端倪来,当初梁声雁因为抄袭,校园暴力的事被处分也算轰动全校。 可惜虞晚章从头到尾都是淡淡的,不露声色。 她甚至喝了点橙汁,好整以暇地擦了擦嘴角,问她:“哦?是么?什么时候的事?” 她那时候在别墅里天天补作业,还真是不知道。 应悦平摆摆手,又不太想说的样子,反正不重要了。 一顿饭了,叶知美送她下楼,应悦平还友好地摆摆手,欢迎她再来。 叶知美回来的时候,应悦平已经换上平时的臭脸,对叶知美没好脸色。 “你是什么东西,我允许你动我房间了?真是不要脸,现在都登堂入室把我屋子改成你女儿的。” 叶知美一进来她就骂。 叶知美对她的谩骂浑然不觉,忙着手里的事,在应悦平停顿后,她幽幽说了一句:“我是什么东西不要紧,最重要的是我女儿是个东西,人物,你现在不得要舔?” 那阴冷的语气,就像是是毒蛇的信子。 “哼,你女儿是个人物也是她的事,和你没关系,你这种人我倒是要看看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说完,应悦平摔门出去。 * 虞晚章还是去了学校的欢送晚会,原因无他,她这几天没见到应珈楼,听秦叔说,学校领导每年都会邀请应家人出席,毕竟应家是学校最大的投资方。 而应珈楼刚好今年毕业,他代表出席,自然是最好不过。 耀华高中办的欢送会类似于舞会,大家吃喝畅谈,再去礼堂观看高一高二学生准备的表演。 虞晚章在学校里认识的人不多,尽管她一入会场成了所有人的焦点。 她抬头和贺杨的目光相撞,贺杨到也坦然,端着香槟慢慢走来,在半空中举了举香槟向她致意。 “应珈楼呢?没和你一起来?” 她和应珈楼在一起的事实不用宣布,大家也心知肚明。 黑刘海下的眼睛被灯光亮得有些瑟缩,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还好么?”贺杨关切地问。 她垂下眼睫,深吸一口气:“谢谢关系,我很好。” 半年多来,贺杨在她面前更加从容,两人说了会儿话,逗得虞晚章十分开心,眼光含泪。 随着人流去到大礼堂的路上,她遇见到了梁声雁,画着舞台浓妆,正和一帮姐妹说说笑笑。 因为之前应珈楼不同意网开一面,梁声雁主动降了一级,现在是高二的学生。 见到晚章主动打招呼,说她今天也会参与表演,让晚章记得一定要看。 晚章笑而不语。 她随着班里的学生坐到了属于他们班级的位子上,路过第一排的时候,见到了应珈楼的铭牌。 -- 第124页 他到现在还没有出现。 虞晚章时不时看着那个位子,快到节目开场前,礼堂门口闹哄哄的一阵骚动,终于有人进来。 校领导围着中间的男人,言笑晏晏地邀请他上座。 那是个中年男人,身材颀长,保养得体,侧脸清隽,坐在应珈楼的位子上。 隔得那么远,晚章还是看出那张侧脸像极了应珈楼。 在她仔细观察的时候,那个男人顺着校长的手指方向,看了过来。 一双懒散多情的眼。 晚章脸庞发烫,连忙躲了过去。 他没来,晚章全副心思都不在这里,当初也是因为听说他会来,她才来的。 大礼堂把所有空调都开上了,晚章还是觉得闷热难挡,着急离开,又碍于所有人都看着节目,她不好乱动。 黑暗的的礼堂里,只有台上的声音震震,晚章身边十分安静。 “靠,梁声雁演的还是《莎乐美》啊?有点厉害。” “怎么厉害?” “你没看过王尔德的《莎乐美》?” “没啊,我对这个不感兴趣,你倒是说说怎么厉害?” “讲的是希律王杀害了哥哥,抢占了哥哥的妻子希罗底。希罗底看出希律王被她女儿莎乐美的美色诱惑,主动让女儿献舞的乱/伦故事。怎么样?这个故事。” “靠,有点刺激。” 天边忽然闪过一道光,接着平地一声惊雷。 忽然有个金色锣鼓在晚章心中敲响,让她头晕目眩。 舞台上穿着白色麻料上衣的先知约翰,冷酷地斥责莎乐美: “...请她从那罪恶的温床,从那乱/伦的温床上起身,这样她才能听到为主开路的人的声音,才能从她做过的不义之事中幡然悔悟...”① “...你的母亲已经用她不义的酒浸满了大地,她所犯下的罪恶已经传到了神的耳朵里...”② “...通/奸生下的女儿,只有一个人能拯救你...”③ 随后,身着华丽古巴比伦服饰的梁声雁对着继父扭动身姿。 虞晚章手脚冰凉,止不住发颤,胸口有一团恶心的东西堵着。 上不去,也下不来。 那圣人约翰说的话如同福音,在她耳边不断回响。 虞晚章冲出幽闭得让人窒息的礼堂,跑入浓黑的夜里。 谁料想,外头风雨大作,电闪雷鸣,她却十分舒心。 与其待在滞涩的温室里,还不如苍凉的旷野来的自由自在。 她在雨夜里疾走,快跑,蹦来蹦去。 眼睛酸涩,心里头又痛又爽快。 全然不用管什么作派,钱,还有爱。 她在枝头摇摇欲坠。 湖边的别墅没有亮灯,黑漆漆的一片。 她坐在客厅地板上,大理石的冰凉寒如冷冰,传过纤细伶仃的小腿肚子上。 刘海散乱地耷拉着,身上的衣服也早已湿透,地上淌着水。 幸好屋子里没人,没人知道她的狼狈。 一扇拱形的窗户被路灯照亮,在冰凉的地板上拉长了影子,晚章坐在影子里。 她低着头,无声地落泪。 二楼房间卧室被人推开,应珈楼靠在楼梯上,迷蒙着清透的眼,看了许久。 他站在高处,居高临下。 “小夜蛾,你不开心了么?” 放你出去,你还是不开心么? 第61章 . 第六十一幅像 我会吻到你的 温热的水从头顶流下, 敷在那张被雨水打湿的小脸上,形成水膜。 虞晚章快要溺死在水膜里。 应珈楼把她公主抱回卧室的浴缸里,开的是浴缸里头的水, 虞晚章偏要打开高处的,正好打在脸上。 她想要溺死在干净的水里。 应珈楼去楼下拿葡萄酒, 她点名要的,现在要晕晕沉沉才好, 太过清醒反而痛苦。 浴室有一面大约半米宽的墙,是做成单面透视的玻璃,正对着浴缸。外层的玻璃染着雨水水珠, 室内灯火辉煌, 映衬着水珠如同碎钻。 窗外漆黑, 雨已停, 昆虫嘶鸣。 在这里住了这么久, 她第一次仔细看,才发现浴缸和洗漱台都是白玉砌成,奢靡非凡。 门口有动静, 她不转头望也知道是应珈楼, 她耐心地等待着旃檀香靠近。 应珈楼从身后给她酒杯,里头是白葡萄酒,酒精浓度不太高, 味道有点甜。 为了让她镇定,应珈楼点了香氛蜡烛, 白色的柱体,燃着微弱的光芒,他把蜡烛放在金色的蜡烛叠上,随水晃动。 虞晚章捏着细细的水晶细跟, 仰头就喝光了一杯,喝到最后,她舔了舔唇,就记得个甜味。 她把身体躲藏在白色泡沫下,尽量掩盖好,只露出个脑袋。 忝着无辜的脸,粉嫩的双唇微启:“没有了。” 应珈楼身上穿的是白色的睡衣,站直着身子,几乎把顶灯挡住,周身冒着虚白的光。 圣洁得如同佛祖,就像她当初看到的一样。 而她这样肮脏。 虞晚章心情说不上差不差的,就是胸口堵着口恶气,几杯酒下肚,脑袋发沉。 修长纤细的右手擎着的空酒杯,透亮薄脆,宛若珠箔。 她仰望着那尊佛,眼眶刺红,水光涟涟:“再给我点酒吧。” 如同工匠雕刻的玉石五官,略带疏离冰冷,应珈楼拿过洗漱台上的酒瓶,就着酒杯给她到了一点。 -- 第125页 他还真是小气,果真是一点。 这次她珍惜着啜饮。 抬头看到那发沉的影子,心理蒙上阴影。 她左手弯曲,兜了一捧水,撒到他身上,洇湿了上衣。 “湿了诶。”她脸颊坨红,眼睛亮晶晶地向他讨好。 好像做了件好事似的。 “还傻站在那干嘛,不进来洗一下嘛?”她诱哄。 看着神佛和她一样湿漉漉的,她至少也不算太孤独。 应珈楼坐了进来,不是温柔顺从,而是孤高的自愿。 他将虞晚章抱在怀里,她挪了挪身子,少了单薄的背磕在坚硬浴缸上的不适感。 喝酒更加方便了。 鼻息间有淡淡的,几不可闻的血腥味,她略略靠近,又被熏香的味道遮掩。 她又闻不出来了。 “为什么不把衣服脱了再进来?”她脑袋顿顿的,有些醉酒。 泡在水里的肌肤像缎子一样顺滑,应珈楼摸着她的肩头,三两句话就把她哄骗过去,她竟然也没再深究。 浴缸这么大,都容得下第三个人,虞晚章还是压到他的腿,笨手笨脚地挪到他对面。 “对不起,弄疼你了。”她可怜地道歉。 应珈楼摇摇头,不同于以往的深情,在虞晚章看不到的时候,他倨傲,冷漠,又居高临下地看着猎物慢慢落入陷阱。 他知道她的痛苦,她的不甘都是为了什么。 只可惜,连这些情绪他都想要...... 再等一等,他的小夜蛾就完全属于他了。 “你要不要也喝一点?很甜的哦。”仿佛自己觉得刚才那个道歉太过敷衍,她很真诚地奉上酒杯,和他分享。 应珈楼还是摇摇头。 “你醉了,晚章。”声音疏朗。 虞晚章轻轻嗯了一声,她耷拉着脑袋,被另外的东西吸引了目光。 泡沫稀少的水面倒映出略淡的影子,飘飘荡荡,像是纸糊的浮萍,脆弱易碎,一戳即破。 忽然间,窄薄的双肩抖动。夜色细听下,有沉默的哭声。 她在想她小时候的事情。 没有多少美好的瞬间,更多的是掺杂了尖叫,怒骂,相互指责,和无助的哭声。 小孩子是没有选择父母的权利的,却从出生的时候就开始背负父母的罪责。 真是很无奈啊。 虞晚章把脑袋猛地扎进水里,与此同时,她也听到扑通一声,她手中的酒杯也一同落入水里。 她在水里憋了很久很久,等到终于憋不住了才上来,脸上全是泡沫,五官都被挤没了。 “我厉不厉害,我在练习憋气呢。”她很骄傲地展示成果。 应珈楼眼里漾着笑意:“看到了,比我预期得厉害。” 他坐近一点,用指腹轻轻地擦掉她脸上的泡沫。 晚章忽然后退,她觉得自己太脏了,在离开一段距离后,胡乱地用水抹了一把。 “应珈楼,我在礼堂见到你爸爸了。”她轻轻地说。 那个侧脸很像他的中年男人就是他的爸爸,真是好奇,几十年后,应珈楼也会长成这样么? 不过不管时间怎么变,他一定还是很好看。 “原来你看到他了。”他摩了摩刚才替她擦泡沫的指腹,一片湿滑。 虞晚章被吸进黑白水润的眼里,问:“我以前从没听你讲过你爸妈,你应该认识我爸妈吧?你妈妈呢?” 应珈楼身形微微顿住,浅浅的水波往外荡。 坚毅的五官被灯光柔和,他微微眯了眯眼睛,似在思索,好半天才说:“死了。” 哦,原来这样啊。 她没有太多的想法,说句抱歉太过虚伪,她盯着应珈楼的嘴唇,想象着以往接吻的滋味。 真是难以想象,像她这样背负罪责,肮脏的人怎么可以和小菩萨接吻。 不同于以往带着情/欲的接吻,这次她想让小菩萨洗涤她的罪责。 “应珈楼,我可以尝尝你的嘴唇么?” 就像《莎乐美》里,莎乐美渴求圣人约翰的吻。 “请允许我吻你的嘴唇吧。” 虞晚章上半身倾斜过去,全然忘了自己没穿衣服,她想要干净的,纯洁的吻。 “让我吻你吧。” 就在快要吻上的时候,应珈楼侧过脸,这个吻落了空。 她疑惑地看向他,忽然间觉得他是那样的凝润高洁,矜贵自持,稍微一碰就让她忘却烦恼,净尘虚空。 “你醉了,晚章,我们睡觉去吧。” 他一说,她觉得身子千般重,真要睡着了。 盯着那双诱/人唇,她偏执道:“我会亲到你的,应珈楼。” * 第二天一早,空气格外清新。 她一觉醒来就见到身边的应珈楼,难得他还在家里。 “早啊。”他打招呼。 虞晚章温顺地回应。 吃完早饭,应珈楼还要回老宅。 “是因为你爸爸回来了么?”虞晚章问。 应珈楼点点头:“老太太快要八十大寿,我爸爸回来住一段时间,打算过了老太太生日再走。” 这样的话,就不好留着他了。 “那我也去看我爸妈可以么?”她不想一个人待在家里,但这次没有像以前那样独断专行,她开始向应珈楼征询意见。 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 第126页 应珈楼对她的征询没有太大意外,他点点头:“让钱叔送你过去。” “好。” * 虞晚章约的是虞建东,两人打算趁着早上还不是很热的时候去H市的著名湖边走走,路边有大片大片的绿荫,想来应该不是很热。 只是车开到半路上,叶知美打来电话,让她来家里接一下,正好他们一家三口可以一起去。 虞晚章想了想,还是让钱叔半路改道去了应善家。 车停在楼下,叶知美又让她先上来,说是早上周姨煮了一大锅绿豆汤,让她先喝点,她刚从床上起来,还要段时间。 不管去哪里,叶知美都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化妆要化全套。 她的梳妆台在一楼,因为她的卧室光线不太好,总是把眼妆画的太浓,卡粉,显老。 她还没有换衣服,化妆也化得很慢。 “慢慢来,不要着急,如果太晚了就不去湖边了,到时候我带你们去另外的地方。”她支使晚章,“女儿,你要不去楼上卧室帮我拿那件红色的裙子,蕾丝的,我之前穿过。” 虞晚章哦了一声,不动声色地放下冰凉的绿豆汤,去了楼上二楼。 她本来是不愿意来这的,但她总觉得虞建东对叶知美还有说不上的感情,她不想在叶知美面前破坏虞建东的形象。 怕她不来是因为虞建东唆使。 叶知美在应善家有个很小很小的衣帽间,和应善共用,进了主卧,左转推开小门就是了。 红色的,蕾丝的裙子。 指尖在叶知美的衣裙间划过。 找到了,在最里面的位子。 她隔开左右的衣服,留有空间去够,没想到,裙子从衣架子上掉落。 最下层放着一些秋冬的长袖,虞晚章蹲下来去够掉在里头的裙子。 花了好些力气才拿到,那裙子有蕾丝须须,不知道勾到了什么,晚章站起来往外走时,里头的东西掉出来。 她踩了一脚,触感不对,低头一看,那红色的,薄透的内/衣将不堪的过往又勾了出来。 血液顿时间凝结成冰 叶知美都化完妆了,在楼下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人影,也跟着上去。 “晚章,找到了么?不是很明显嘛?怎么要这么久?” 尖锐的声音渐渐走近,叶知美散漫地推门而入。 就见到虞晚章背对着窗外的光,脸隐藏在黑长直发下,阴测测的,她能感觉到她整个人都在抖。 明明是炙热的太阳,她却冷得发抖。 双手从身后伸出来,那段在阳光下的手腕森白森白,目光再往下移,看到那手上的东西,叶知美后怕地往后退。 “妈妈,原来你知道这个啊。” 原来你知道你女儿一直生活在应善的阴影下,你知道应善对她有什么心思,还敢在她读小学的时候拉着她给应善按摩。 还敢带着她嫁给应善,口口声声告诉她,应叔叔是个好人,要孝顺他。 还敢把她抛在狼窝里,让她与狼独处。 在她想要更多母亲的爱,体谅母亲的时候,一遍遍虚情假意地告诉她:“晚章,妈妈也爱你。” 她那么小啊,又那么可爱,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她本应该和应悦平一样,无忧无虑,恣意妄为,有什么事都有她母亲担着。 她却整天担惊受怕,看人脸色,提前接触这个世界最阴暗的一面。 在她把那袋子内/衣放在桌子上,向外界求救的时候,居然是她的母亲,悄悄藏了起来。 原来,她母亲都知道。 * 不知道为什么,盛夏的夕阳总是金灿灿的。那金光太像佛光神圣,叶知美稍微多看一眼,就感觉心底那点阴暗就要被灼烧。 她把自己锁在房间一下午。 不是没有悔恨的,眼泪也流了不少,画好的妆被她抹眼泪的时候全抹花了,现在油腻腻的糊在脸上。 在虞晚章质问她的时候,不用她表演,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甚至扇自己巴掌,骂自己不是人。 然而,糊里糊涂地过了一下午,那点悔恨渐渐消散,让她稍微舒服了点。 并且自我安慰了一番。 如果没有那通电话,她是不会亲自去虞建东下榻的酒店去找他。 虞建东开门的时候,有些懵地擦了一把脸。她就知道虞晚章没来找她父亲。 那会去哪里呢。 应家那边也打电话质问她。 天都这么晚了,没见到虞晚章的身影。 “怎么了?”虞建东吊儿郎当地问一句。 人到中年,避免不了发福,好在他个子还挺高,向下睨了叶知美一眼。 见到叶知美未施粉黛,竟有点少见的憔悴不堪,他心里乐了几分。 这几天没少见叶知美在他面前炫耀,嫁给应善之后,她过得比他好,他心里不是滋味。 明明她和应善认识也算得上他牵线搭桥,他以为自己能做出一番事业,几经波折后,他也看清了,自己确实不是做生意的料。 现在见她少有的落魄,真是暗爽。 叶知美抬头看了他一眼,下意识温柔地摸了摸肚子。 也许是酒店里光线的作用,他竟然觉得虞建东还有几分年轻时候的帅气斯文。 见多了应善的丑陋,她夸起自己年轻时候的眼光,到底是不错。 -- 第127页 可惜了,就是没有钱。 她谨慎地看了一圈四周,应善的房间在走廊尽头,再过去点就是个小阳台,黑黢黢的,酒店位子不好,在马路边上,如果去那边讲话,估计要吵死。 虞建东看出她的意图,挑了挑眉:“有话说?要不去我屋里?” “呸,谁去。”她骂了一句。 “那就这呗,左右都没人,你放心,没人听。” 虞建东还从裤袋里抽了支烟给她:“抽烟么?” “酒店不能抽吧? “嗐,没人管,你要不要?” “那给我一支吧。” 将香烟衔进嘴里,对着打火机弯下腰,狠狠抽了一口,总算身心舒坦。 慢慢地,人也轻松下来。 叶知美直截了当问:“应珈楼给你多少钱?” “什么?” “得了吧,你还跟我装呢,我就不信应珈楼那边没人来和你谈,前几天还装得父慈女孝的,我还不知道你那心思。” “什么钱不钱的,我对我女儿本来就好,人家愿意给钱那是他的事,”虞建东吐了口烟,装腔作势:“也是,我在你面前不就是傻子,当年背着我和我主管好上。” 他虚晃一枪,算是默认。 虞建东眯着眼睛,在云雾里搜寻叶知美那张脸。 往来无人,也许现在正是两人说话的好时候,他有些话憋在肚子里好多年,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 嘴巴没过脑,脱口而出:“说说,是应善在床上厉害,还是我厉害?” 叶知美猛地错愕,她本来想和他说说心里话,说说自己这些年多么辛苦,没想到等来的是这样的羞辱。 男人就喜欢比较这种东西。 她骂了句脏话:“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你怎么想的。” “我认识应善可不就是你暗中撮合的嘛?卖老婆给自己赚创业资金还是你厉害。要问我谁厉害,那些年,应善一来家里,你就躲在书房给我们两腾位子的时候不清楚么?” 本来叶知美对自己刚出/轨的时候还有点悔恨,但不知道是虞建东三番两次拿这个借口问她要钱,还是后来琢磨出来了,她就觉得虞建东是个畜生。 说起那些往事已经是镜花水月,除了受伤者提起来还有点忿忿,加害者早就在心底为自己开脱,过逍遥日子去了。 谁还会在忏悔里苦哈哈过日子。 对虞晚章,叶知美也是这样。 应善轻笑一声,算是默认,他以为自己算记得好,可到头来也被叶知美识破。 “嗐,年轻气盛。”他把错归结于自己年轻不懂事,而不是因为不尊重人,没把别人当人看。 他摸了摸鼻子:“不过,你也要感谢我,没有我,你也不会认识应善。这不会是你后来不给我钱的原因吧?” 叶知美牙龈咬碎往肚子里吞:“不要脸的东西。” “都过去了,过去了,往前看。”应善觉得叶知美不像话,哪壶不开提哪壶,这种事就应该烂在肚子里,还说出来干嘛,他连忙揭过去,“对了,你到底有什么事来找我?不怕应善吃醋吗?” 叶知美开始悔恨自己过来找他,捏着香烟的那根手指发抖,身子发寒。 她想到了虞晚章,想到了女儿,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就在这时,虞建东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眼号码,是叶知美认识的,也没有回避。 挂断电话后,带着怒气地问:“女儿在你那儿失踪了?” 叶知美本来在他面前底气十足,被他一吼,渐渐软弱下来。 她为自己争辩:“我哪里知道嘛,在家里发生了些事情,我知道她不在了,不就马上来找你了。” 虞建东不蠢,一下子抓住重点:“发生什么事了?” “还不是.......”她马上闭嘴,她知道虞晚章在虞建东心里的分量,如果按照实情说出来,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就是两人吵架了,不然还能有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他带着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叶知美,过了好久才叹了一口气。 女人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么好一个金疙瘩不护着,居然还敢吵架。 蠢到极点。 他捏紧手机,喊道:“还站在这里干嘛,一起去找啊。” 安静的楼道里响起开门关门声,接着是匆乱的步伐,最后是直升电梯老化的运转声。 终于安静了。 走廊尽头的阳台上,浮现出一抹晃晃悠悠的影子,虞晚章捂着嘴巴,眼泪无声地落下。 第62章 . 第六十二幅像(大结局) 我爱你…… 听完那些话后, 虞晚章从酒店出来,刚出了门,恶心感上涌, 她连忙拐到酒店旁边不起眼的小巷子里吐了出来。 那种无奈的感觉,无论用多少洁净的水洗漱都冲刷不掉。 就连她也觉得自己浑浑噩噩, 大概是打了一辆车,最后回到了湖边别墅。 她全身冷得发抖, 不敢去想在酒店听到的一切。 恶意的深渊正睁着眼睛看着她。 别墅里是浓重的黑暗,她把灯全打开,在厨房喝了不少水, 还是觉得身子被挖了口大洞, 喝下去的水从这洞里漏出来。 她想要填补, 只要是触手可得的, 她都急不可耐地抓过来。 屋子里还有什么呢? 亮堂堂的光线刺得她的眼睛发红。 -- 第128页 她举目望了一圈, 混沌的大脑渐渐转动,才记起来还有应珈楼。 她还有应珈楼。 她想把应珈楼填进身体里。 他在手机上说他回来了。 虞晚章找了一圈,在别墅二楼最逼恻的角落前停下脚步。 漆黑的木门前, 里头传来迦陵佛音, 靡靡呢喃。 像是信徒找到心中所愿,虞晚章下意识推开了门。 映出眼帘的是跳跃的长明灯烛火,映着案后的地藏王菩萨泥胎金身, 明明灭灭,逼恻的空间两面墙上全是小型泥塑菩萨, 抱着胸前发着亮澄澄光的玻璃罐。 菩萨都在阴暗里眯眼笑,阴森可怖。 “弟子我等,忏悔无始劫以来所造作的一切恶业.....” “弟子我等,从与无始。” 玉面小菩萨诚心地跪在佛前, 口中念着《地藏忏》佛经,听到动静后,慢慢回转。 烛光跳跃,他那张脸也变得明明暗暗,淡漠出尘。 两旁有细微的跳珠弹着玻璃瓶的叮当叮当声。 房间里阴怖人,虞晚章却一点也不害怕,发了怔一般走到他面前。 见到他那一刻起,身体被挖空的那一部分,丢失的七魂三魄全都自动地被他细密地填补。 他身上那件白色僧袍形制上衣,隐隐透着里头一道道的血迹,难以想象他的后背经遭了什么。 她跪在应珈楼面前,右手伸进上衣,轻缓抚上后背,他这次到不阻拦了。 她摸到粗糙的,缠藤般大小的疤痕。 有些是刚愈合,上头结了一层厚痂,有些是些旧伤,伤口附近滑石一样的触感。 越往上,她的手越发颤抖。 相比之下,应珈楼眉眼温柔,古井无波地望着她。 难怪以前每次靠近他,她都能闻见一缕若有若无的血腥。 每一记鞭笞在他身上的疼痛,刺烫难忍的针扎,沸水一般弥漫开。 从她住院的时候就开始,应珈楼把她受伤的原因归结于自己身上。 虽然已经让应乾和喜儿付出相应的代价,可她受伤还是因为他,他又怎么会对自己手软。 绝食,断水,鞭笞是苦行僧人的修行,亦是应珈楼对自己的责罚。 全都是为了她,是他爱她的证明。 虞晚章浑身战栗,痛苦难忍,眼泪扑簌簌落下。 她慢慢靠近应珈楼,两人像是幽闭里软黄的亮光,周身萦绕着温暖的,让人渴望的光芒。 也说不上是谁在发光,谁的荒芜的沙漠有了嫩芽破土的迹象,黑色的太阳开始褪色。 不知道是受什么原因,玻璃罐中的小东西猛烈撞击着罐身,即将要冲出去。 先是很轻的从高处坠下的碎裂声,接着坠下的玻璃罐越来越多。 世界在一刻开始分崩离析。 无数的白色小夜蛾遮天蔽日地占据空间,空中仿佛有巨大翅膀影子在煽动。 虞晚章颤抖着吻上他的唇瓣,绵软细腻。 她生来肮脏,渴求菩萨渡厄。 那墙上翅膀扇动的影子,像是火焰狂舞。 “你看看你,这两天放你出去玩,每次回来都这么难过。” 应珈楼深情地望着她,一点责骂也没有。 这个结果像是早就被他预料,他耐心地等着她回来。 在他眼里,她这两天的行为不过是刚成年的小孩迫不及待地向爱人证明自己的能力,手中的线一直被他握在手里。 风筝还能飞多远呢? 他已经开始收网,怜悯地对待猎物。 “应珈楼,我们永远在一起吧,等到了年纪就结婚。” “结婚,好么?” 她在自言自语,想要极力挣扎出痛苦。 墙上火焰的舞蹈越来越狂热,几乎快要燎着她的发丝,手指。 她像是真的被火烧一样的难受,整个人快要烧焦了。 “应珈楼,给我你的爱,你的心。” 给我这两样东西吧,求求你,应珈楼。 拿这两样东西来弥补我空洞的心。 应珈楼睫毛颤动,轻柔地帮她擦掉眼泪。 “那你呢?晚章。”他看进她眼里。 虞晚章整个人亢奋起来,杏眼瞪亮,眼下的那粒小痣忽隐忽现。 “我当然也会给你我的心,我的爱。” “你要么?应珈楼。” 她现在是个疯子,求菩萨洗净身上的污秽。 他终于等到这句如听仙乐的话,让他激扬,舒缓了疲劳的身心。 “当然了,当然。你都不知道我等了多久。” 只要听到你讲这句话,深入的魂灵也跟着止不住战栗。 “那...那帮我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她坚定地望着他的眼睛,红唇白牙里发狠地说出来。 他们制造了痛苦,发散了痛苦,全加在她身上。 她承受着他们的痛苦,凭什么他们还能逍遥自在。 “给我他们的头颅。” 给我他们的头颅,不管是应善的,叶知美的,还是虞建东的。 她快要冲上兴奋的顶峰,疯疯癫癫地告诉他,她听见菩萨净瓶里清澈的水流涌向她。 她快要变干净。 “当然了,当然。”那双琉璃眼里是浓厚的深情。 ** 虞建东这几天住在酒店,哪儿也没有去,自从那天知道晚章失踪又自己回到别墅后,他便开始莫名地心慌。 -- 第129页 叶知美听到晚章安全回家后也跟着松了口气,虞建东就知道有事情发生了。 但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来H城是来投奔的,他不知道投奔谁,或许是虞晚章,或许是叶知美。 当初叶知美和他离婚的时候,自知理亏,让应善给了他一笔钱,把他打发了。 虞建东就拿着这笔钱做生意,打算东山再起,但他始终不是做生意的料,几经波折投资,钱全让合伙人骗了。 离婚后,叶知美也断断续续给他过一些钱,可都是杯水车薪,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叶知美也不给了。 追债的追到家里,应善就想着来H城。 他开始回忆起来到H城的那几天,第一个见的人就是虞晚章,他本来是想要问女儿借钱的。 听叶知美说,女儿有本事,认识了有钱人家,给点钱接济一下他总是不为过的,可是见到女儿的时候,他这张老脸还真不好意思开口。 后来应家的人主动找上门来,说是可以给钱,只是得要配合着演戏,在虞晚章面前演出他过得还不错的假象,并且对她关怀备至。 这要求...... 虞建东起初听到的时候笑出了声,没考虑多久就同意了。 只是后来咂摸出来,自己确实是个混蛋。 房间静谧,忽然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虞建东一个激灵,立马从床上下来去开门。 约的人到了。 外头的人是个中年男人,和虞建东差不多高,见门开了,看了一眼虞建东,便进来,虞建东对他讨好地笑笑。 “秦老板。” 虞建东只是在最初的时候见到过这位中年男人,自称姓秦。 他搓着手问:“秦老板,我女儿她还好么?” 那天过后,无论他发什么消息给女儿,她都没有回。 秦叔但笑不语,从包里抽出一张银行卡,眼见着就要给虞建东的时候,又被他抽走。 “看来虞老板的前妻什么也没告诉你啊。”秦叔还是笑。 “什么意思?”虞建东免不了有些警惕,担心到手的钱就要飞了。 “应善是你以前的老板吧?你难道不知道他有恋/童/癖么?” “晚章小姐可是从很小的时候就被叶知美带在身边了。”话停在这里,不能细说,也不方便细说。 秦叔只能算应家的外人,说多了让人怀疑,就这样闲聊似地透露两句,让虞建东自己想。 果然他的脸沉了下来。 秦叔添上一句:“我也是个有女儿的人,所以才这样和你说一句,你说说这还能叫人么?” 这种东西不能深想,一旦想多了,恐怖的线头越绕越多,就连正常的互动都能让人毛骨悚然。 他紧张地舔了舔嘴唇:“秦...秦老板...你说说......” 秦叔把卡塞到他手里,睇了他一眼:“再多的那我哪能知道。” 他叹了口气:“你该知道晚章小姐为什么不联系你了吧,我和你和叶知美联系到现在,虽然给你们钱让你们演戏,不过我也看出来了,你对晚章小姐还算是真心的。” “毕竟是亲生女儿。” “不像叶知美,嫁给了应善,对女儿是真不亲热,听说她好像又怀上了。” 当初离婚的时候,虞建东觉得自己不能给女儿好的环境,才同意给叶知美。 他以为她过得很好呢…… 一直到秦叔离开,虞建东还沉浸在那些话里。 * 应善三天两头不顺利,先是被微信上约的乱七八糟的女人仙人跳,在局子里蹲了好几天。 从局子里一出来,他就被通知公司倒闭了。 他在心里骂了句脏话,叶知美这个女人不是说会把自己女儿搞定,从应珈楼那边拿到钱么? 拿到现在,连公司倒闭了都还没拿到。 叶知美还不接电话,应善打了个车立马回到家里。 家里大门敞开着,和上次虞晚章搬去应家的时候一样,门口放着很多箱子。 从那以后,只要看到家里门开着,摆了不少东西,应善都有点应激反应。 他下意识以为叶知美要走。 他立马走了进去,没想到在屋子里竟然见到了前妻,正在指挥着周姐收拾东西。 而叶知美坐在沙发上,对这一切不闻不问。 应善不敢相信地摸了一把脸,“你在这里干什么?” 前妻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往前走了几步,没和他搭话。 应悦平拎着箱子下来,眼睛红彤彤的,一开口就是哭腔。 应善好奇:“悦平,谁欺负你了?” 应悦平一看到他就忽然尖叫起来,大骂他恶心,恋\\童\\癖。 应善的世界塌了。 这样隐秘,不愿让人知道的心思曝之于众,而且知道的人还是他女儿。 半个小时后,应悦平和她妈妈离开,并且对应善放下狠话,以后再也不会见他,有这样的父亲,只会让她难堪,羞辱,还让她以后怎么见人。 应善懊恼地搓了搓为数不多的头发。 太阳渐渐西沉,屋子里乱糟糟一地。 应善睁着通红的眼睛质问叶知美:“悦平怎么会知道?是你说的?” 他本来可以否认,但应悦平提到那些照片的时候,他的否认是无力的。 叶知美冷笑:“哼,还问我呢,你怎么不问问自己做了什么蠢事,都是因为你,和应珈楼说好的钱现在也不给了。” -- 第130页 “不给了?什么意思?”他一直寄希望于这笔让他起死回生的钱。 叶知美咬着烟想一些东西。 前几天本该是应珈楼那边给钱的日子,演了几场戏而已,就能拿丰厚的酬金,傻子才不干呢。 没想到那天早上,她打电话给接头的人,那边的人竟然一分都不想给了,还说虞建东比她演得好,她的那份钱早就给了虞建东。 叶知美正要和他解释,握在手里的手机响起,她看一眼,是虞建东给她打的电话。 自己都还没找他呢,他到好先找上门来了。 叶知美心里闪过一丝怀疑,但很快,怀疑在巨大的金钱引诱下,消失不见。 她皱了眉让应善别说话,接通了电话。 “.....是我....” “对......要找我?” “....聊什么?” 应善听到声音就认出是虞建东,他忽然想到什么,在旁边演哑剧,示意让叶知美把虞建东喊到家里。 “可以吧.......那就聊聊。” “....就我家里吧,我把地址发到你手机上。” 半小时后,门铃响起。 应善躲在门背后,手里拿着的刀亮起一丝寒光,叶知美心如擂鼓开了门。 屋外的虞建东目光暗沉,揣进口袋里的右手握着一把漆黑的枪。 夏日的夜,夜色暗涌。 * 虞建东,叶知美,应善全死了。 应善想要独吞那笔钱,让叶知美做仙人跳,而虞建东因为晚章的缘故,愤而杀人。 据报道说犯罪现场起了大火,基本将屋子里的东西都烧光,除了这三人,幸好没有其他伤亡。 这个案子在警局归结为情杀案,毕竟叶知美和这两个男人的纠葛有很多人都知道。 有警察来湖边别墅按例对晚章做了个简单的询问,不管他们问什么,虞晚章都问心无愧地摇头,称什么都不知道。 直到警察走后,她心里一丝波澜也没有。 一楼客厅的窗户大开着,送来清凉晚风,虞晚章手脚发冷。 一下子死了三人,在H城算是重大案件,有很多跟踪报道。 虞晚章那天醒来的时候就看到手机界面上跳出来的新闻信息。 她看了一眼就关掉了。 只是偶尔会想起来出事的那天晚上深夜,她收到了虞建东的一条微信。 “晚章,爸爸对不起你,爸爸永远爱你。” 她那时候正好口渴起来喝水,手机上叮咚一下跳出了这条信息。 她翻开微信,看到和虞建东聊天界面上,正在输入的状态,她等了会儿,这个状态又消失了,所有都归为平静。 他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吧? 这些天,他也给她发过一些消息,不过看那些内容,虞建东还被蒙在鼓里。 她自然不会和他说,能把自己老婆卖了换钱的男人会真心对待自己的女儿么? 虞晚章不知道,自然也没有回过。 她喝完水后,像往常一样,把这条微信也删了。 手机就在茶几上随意摆着,虞晚章伸手拿过来,点开,很快找到虞建东。 什么都没有,一片空白。 过了好久,她累得深深叹了口气。 谈不上有什么别的情绪。 她只是觉得自己离那个肮脏的泥潭越来越远了。 她起身,走到书房门口。 应珈楼正在里头翻阅佛经,他感受到望过来的目光,弯了弯眉毛:“警察都走了?” 如风穿秀林,眉目如月。 他依旧是温柔小菩萨。 她点了点头。 警察只询问虞晚章,应珈楼没有下楼,但知道他们为何事而来。 两人也默契地没有在此事上深论。 关于那些破事,谁也不想再提。 她走到案桌上,拿起那罐青玉罐子装着的膏药,熟练地走到他身后。 拍了拍肩膀,让他略微弯弯腰。 应珈楼有些抗拒,但没有一开始这样强烈,被她故意冷着脸教训一顿后乖了许多。 她现在每天都要帮他上膏药,已经习惯了。 后背上是扭曲的伤痕,有他自己的鞭笞,还有上次苦航大师的板子印记,按理说早就该好了,可是他故意涂抹了延缓治愈的膏药,并且每天都要在密室里鞭打自己,因此伤得很严重。 莹白的指尖剜了点膏药,擦在伤痕上,有薄荷的清凉,应珈楼微微颤抖。 虞晚章觉得在他自残上不能轻易就此揭过,每次给他擦药的时候都对他很严厉。 有时候他固执地不想再擦,她都会生气,只要一这样,应珈楼就没法子,只能依着她来。 他因为长时间的绝食断水,偶尔打个营养针维持体力,现在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这些都是那天应珈楼的父亲应坤到了湖边别墅同她说的。 不要看他现在和普通人没什么没区别,其实内里已经就像是被虫蚁蛀空的朽木。 一触就碎。 再拖下去就晚了。 应坤那天来还告诉她,应珈楼六岁的时候,他妈妈说好带他去城东的山头爬山。 虞晚章听到这里,记忆有些活络,问应坤是不是和西隐峰相提并论的那座山。 应坤略微怔怔点头,“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虞晚章摇头,她之所以这么问他,是因为她记起来,苏方民来搞事的那天早上,秦叔走的就是城东的那条路。 -- 第131页 应珈楼原本靠在车窗上,睁开眼看到窗外时,浑身颤抖。 应坤接着往下说:“那时候城东的旅游业还没有开发,上山玩的人比较少。他们玩到一半,忽然下起了暴雨,初夏嘛,就这样。” “这孩子还有点轻微的哮喘,他妈妈就把他放在亭子里,骗他说是去山下拿伞再来接他,其实是投湖自/杀。” “那时候他妈妈已经抑郁症好多年了。” 说到这里,空气滞闷许多。 应坤给人感觉不太像是阴冷自私的应家人,他更加和蔼一些。 尽管如此,大约是从小没有陪在应珈楼身边,他和应珈楼的关系并不深厚。 回国已经有段时间,两人相处的时间也并不太多。 作为不算称职的父亲,他还是看出了应珈楼的不对劲。 “想想那时候珈楼应该就得了创伤应激心理障碍,但是我们那时候并不了解,而且家丑不可外扬,我妻子去世这件事被老太太压下来了。” “我那时候正好在国外,回来的时候珈楼已经被老太太送到灵谷寺了。” 这些记忆被释放之前都要撕开久远的,结了痂的伤口,热气腾腾,令人不适。 将一切说出来不容易,应坤深吸一口气:“我也是这段时间回国,注意到他有厌食的倾向,和林医生那边了解了情况后,发现他的应激心理障碍又严重了。” “上次他妈妈去世,灵谷寺的苦航大师说,他也怪异过一段时间。这次爆发,我想应该和你有关吧?晚章。”应坤善意地问。 应善向她抛出这么一个问题,她其实下意识就是这样认定的,所有的线索都一股脑地涌来。 晚上睡觉的时候,梦里全是那段被困在湖边别墅的日子。 他要将她病态拥有。 她又要冲出去。 两人因此闹了不少矛盾。 她还理所当然地朝他发了很久的脾气。 她刻意回避应珈楼对她的喜欢,却又隐隐期待,一直以来要寻找的东西,她一伸手就能触碰到。 他偏执地,潮湿地,密闭地,质朴地,爱着她。 最后一抹涂在背后的伤口上,白色的药膏变得莹润透白,被肌肤吸收。 虞晚章眼眶发烫,她承认她的心被他揪了一下,他这样爱着她,揪她的时候还偷偷看她一眼,担心是不是把她揪疼了。 因为没有好好保护她,应珈楼几乎用自残的方式惩罚自己,让他受和她一样的痛苦。 却在她把目光看向别人的时候,别别扭扭地抱着她。 滚烫的眼泪滴在他肌肤上,应珈楼很快转过来,看着她不断落下的眼泪,有些不知所措。 虞晚章双手紧紧抱住他,“应珈楼,我好爱你哦。” 怀里薄瘦的男人微微发颤。 如同秋日经风吹落的树叶,簌簌抖落。 “晚章,再说一遍。”应珈楼怀疑是不是自己幻听。 虞晚章轻笑。 “应珈楼,我爱你。” 应珈楼也同样紧紧抱住她,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粉色的泡泡在空中跳跃飞舞,又坠落。 “我也爱你,晚章。” 他们之前从未对彼此确认过自己的心意,相互磨合,现在又像两块发甜的糖果,腻在一起。 虞晚章从未想过,在她暗淡的时光里,会碰到这样一个玉面小菩萨。 他有着世界上最漂亮的面孔,亦有一颗最爱她的心。 他的名字叫,应珈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