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鬼王当点心》 第1页 [仙侠魔幻] 《我给鬼王当点心》作者:云水摇【完结+番外】 文案: 江柳柳命格清奇,带着记忆无限轮回,连地府的门都没摸到过。可她偏偏作死想要地府一日游。没想到刚过了鬼门关,便遇到了令人闻风丧胆的鬼王仇离。 他眼皮都没掀一下,抬手便将作祟的厉鬼剔筋拔骨,削头去脑。 厉鬼跪地求饶:“求求您,别吃我!” 鬼王扬了一把他的残魂:“吃你?你不配。” 下一刻,他深若幽潭的双眼却瞥向角落的江柳柳:“这只鬼,我要了。” 于是,三生石旁,江柳柳瑟瑟发抖,做好了被吃掉的准备。鬼王却一把将她按进怀里,堵上了她的唇。 江柳柳:……宁有病吧? 六殿阎罗:啊呀呀,千年铁树开了花。 九殿阎罗:嘶—— 判官卫贤:没眼看 后来,当鬼王自梦中惊醒,颤着嗓子轻声呢喃“柳柳,别离开我”时,江柳柳才发现,鬼王竟是个病娇粘人精,花式晕倒、撒娇、求抱抱。就连她轮回转生,他都要阴魂不散地缠过来。 直到很久以后,江柳柳方知,他竟是为了她,自甘永坠阎罗。 食用指南: 1.前世今生,命中注定,1V1 2.恋爱为主,灵异为辅,作者胆小如鼠(bushi)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情有独钟?天作之合?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仇离,江柳柳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病娇鬼王可怜求抱抱 立意:认真生活,方不负为之负重前行的人 第1章 鬼门关 正午时分,烈日炙烤着大地,充斥着草木清香的夏风里混杂了一股若有似无的死气。 江边,江柳柳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惊恐挣扎的半大孩童推上岸,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身子马上不受控制地朝着水底滑去。 她眯着眼,看着刺目的阳光被水波阻隔,割裂成细细碎碎的光亮。她终于闭上眼,唇角勾出一抹浅笑。 江柳柳,第八世,年芳十六,芳龄永驻。这个结束的方式,她觉得颇为不错。反正,不过须臾,她还是会被送回这人世。 再次清醒时,目之所及一片混沌。江柳柳眯了眯眼,逐渐适应了眼前的昏暗。四周静的出奇,她甚至能听到水滴砸在地上的声响,这才发觉此时的自己浑身正滴滴答答地淌着水。江柳柳摇头苦笑,此时此刻,她已然是一只舍己救人的水鬼。 举目四望,影影绰绰地可以看到不少人影在穿行,他们的速度快的惊人,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这些“人”自然是同她一般已亡故的鬼魂了。 江柳柳寻了个偏僻的空地,开始慢慢悠悠地打理滴着水的长发。可待到身上的衣衫都快被风吹干了,也没等到老马的身影。 江柳柳心中微动,再次仔细打量周遭的环境,秀眉逐渐拧在了一起。 她忙拉了一个路人问:“大哥,请问这是何处?” 被她拉住的男子闻言微微一怔,徐徐转过身来。 江柳柳猛地缩回手,赶紧捂住嘴巴,唇间还是溢出一丝惊呼:“啊!” 只见男子头上顶着一张很难被称作“脸”的东西:头皮连带着小半张脸皮已经不见,露出里面血淋淋的血肉,剩下的大半张脸皮像是受了强大的挤压皱在一处,鼻梁被压成扁平状,依稀还能看到车辙的痕迹。眼珠子从挤的变了型的眼眶中凸出来,还在潺潺地流着血。 带着记忆轮回八世,江柳柳不是没有见过鬼魂,只是这等惨烈的确是少见。 男子迷迷茫茫地等了片刻,得不到回应,便又木然地回过头去,继续朝着前方快速飘去。 “咦——”一道男声传来。 江柳柳先是闻到一股奇特的香气,循声望去,便瞧见一位样貌姣好的男子正玩味地望着她。 “瞧你这样子,淹死的?” 江柳柳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秀眉高高挑起:“你在问我?” 男子朝她近了几步,更加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看:“可惜了这么个水灵的丫头。” 生怕待会还会遇到什么惨烈的东西的江柳柳,看此人面容姣好,浑身上下全须全尾,并无破损之处,只是面色透着诡异的红,尚算正常,便索性耐着性子问:“敢问大哥,此处是......” 男子闻言,将手中的折扇哗啦一声摊开,轻笑道:“原来是只新鬼,也罢,既到了此处,离那鬼门关便不远了。” 听得“鬼门关”三个字时,江柳柳愣了。重活八世,每一世身死之后,她的魂魄皆由一位姓马的阴差领着轮回往生。世人所言的鬼门关奈何桥她是连见都没见过。心中自是好奇的很,可老马性子孤僻寡言,即使他们已是数百年的老相识了,却还是多半个字都不肯透露。 男子继续道:“在下姓胡单名一个良字。我看姑娘姿容秀美,不如与在下同行,也算不负这大好风光啊!” 江柳柳抬眼望望这灰蒙蒙暗沉沉的天际,眼角一抽,福了福身子:“如此,便有劳胡公子了。” 往前走了约摸半个时辰,便觉前方森森寒气直逼而来,直教人瑟瑟发抖。抬头望去,便见一座高高的青石牌楼矗立在不远处,其上横书“鬼门关”三个大字。 一抹欣喜蓦地卷上心头,江柳柳连心尖都在微微发颤。 -- 第2页 世人皆向往长生,可长生又有什么好的呢? 数百年间,她亲眼看着无数人猝不及防地闯进她的生活中,留下或深或浅的印记,终又敌不过漫漫时光,黯然退场。到头来自己仍旧孑然一身,好生无趣。 胡良察觉她的异样,只当她是初为鬼魂有些害怕,便自以为贴心地拍了拍她的肩:“姑娘莫怕,跟着我便是。” 江柳柳抬头,发自真心地挂上一抹明亮的笑意:“胡公子看来对此地颇为熟悉?” “那是自然,想来我为鬼已有数月,各中细节早已打探仔细。” 江柳柳吃惊:“既如此,那你为何不早早入鬼门,莫不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男子闻言,脸色难得露出几分羞赧,支支吾吾道:“我……哎,胡某平生无所求,只为美色折腰。孤来独往未免凄苦……” 想起他身上那股奇特的香气,还有他脸上那股诡异的红,江柳柳心下悟了,当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江柳柳面上仍挂着礼貌的笑,身体不动声色地朝着外挪了几寸。 男子哑然失笑:“姑娘莫怕,胡某只是想同姑娘搭个伴共赴那黄泉路,别无他求。” 莫名其妙多了个“共赴黄泉”的鬼伴,江柳柳哭笑不得,却也不再多言。 牌楼入口两侧各站着一排头戴黑色高帽的鬼差,为首的二人一手执笔,一手执卷。只见他们往通行的鬼魂手中扫上一眼,又提笔在文卷上刷刷写下一行字,遂冷冰冰道“过”,那被查验的鬼魂便逃也似的朝着城内奔去。 待到江柳柳二人时,胡良自腰间掏出一张明晃晃的路引,上有三枚印章。那鬼差略略扫一眼,面无表情道:“过!”旋即,一双凉飕飕的眼神朝着江柳柳扫过来。 江柳柳浑身一震,心道:要完。背后霎时攀上一层冷汗。 胡良看她呆愣愣的模样,只当她是吓傻了,忙拽了拽她的衣角,悄声提醒道:“愣什么呢!路引!” 江柳柳提口气,只得硬着头皮道:“不小心丢了。” 闻言,胡良倒吸一口凉气。为首的鬼差并无动作,只是他身后一排待命的鬼差一下子呼呼啦啦围了上来,将江柳柳连带着胡良围在中间。 森冷的气压直逼得二人头皮发麻,江柳柳大脑飞速旋转,想着如何才能破解僵局。 “啊呀呀呀呀!你可太不小心了!”胡良硬着头皮开口,无比做作地嗔了她一句,旋即讨好地朝为首的鬼差道:“大人!我这妹子实在是马虎的的紧,我作证,她绝对没有别的意思,您大人大量,通融一下。” 那鬼差显然是见惯了这般场景,并不理睬男子,径自翻开手中的文卷,谁知越翻脸色越是不善,待他的目光从文卷上移开时,脸上已是滔天怒火。 “呔!”为首的鬼差一声大喝,使得周遭本就森冷的气氛更加瘆人。身后长长的队伍中登时一片鬼哭狼嚎。 不知栖身何处多的大片乌鸦被这呵斥声四下惊起,“呀——呀——”地大叫着朝着城内飞去。 “你们二人究竟是何人!胆敢擅闯冥府!” 鬼差直接将胡良划为了她的同党,江柳柳心下愧疚,强压下心头的惊骇,抬起头对上那双森冷的眼睛,沉声道:“此事确实与胡公子无关,全是我一人之过,他只是好心为我指路,你们莫要冤枉他!” “呵——”鬼差一声冷笑,“死到临头,还敢狡辩!”言罢,回手不知从何处取来一条锁链,朝着二人甩过来。 昏暗的光线下,那锁链散发着青色的寒光,伴着沁骨的寒意,竟像是长了眼睛般径自朝着二人的脖颈缠上来。 “啊——”待到那条锁链缠上胡良的脖子时,他发出凄厉的惨叫。 江柳柳心下不忍,却也只能认命地闭上眼。 等了片刻,那锁链却并没有缠上她的脖颈。她悄悄眯着眼瞧去,便见那锁链正握在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中,此时正无力地耷拉着,全然没有方才的戾气。 这人头戴红色官帽,身着绿袍,面上含笑,比那些满身死气的鬼差要生动许多。 “你们若不加紧些,怕是要误了时辰了。”男子将手中的锁链递还给那为首的鬼差,面上的笑意分毫未减。 原本要捉拿他们二人的鬼差看清来人,忙恭恭敬敬地垂下首去,忙道:“是!卑职领命!” 说着便要领着一众鬼魂离去。 “姑娘!妹子!救我!”胡良被那鬼差用锁链穿颈而过,拖着朝城内走去,他拼命地扭过头朝着江柳柳大叫。 江柳柳惊魂未定,闻言顾不得许多,硬着头皮对眼前的“救星”道:“大人,我与那人素不相识,他实在受了我的连累才......” 那人闻言点点头,旋即转头朝众鬼差道:“你们莫要为难他。” 果然,话音刚落,一众鬼差忙三下五除二将胡良身上的锁链除去,甚至贴心地替他理了理微乱的衣襟,又朝江柳柳这边恭恭敬敬地拜了一拜,方浩浩荡荡地远去了。 江柳柳微愣,重新打量起眼前的“救星”。 那人同样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江柳柳片刻,遂善解人意道:“江姑娘,这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江柳柳隐约猜出些什么:“您是......” “在下乃是这冥府中的判官,是来接替老马,送江姑娘上路的。” -- 第3页 --------------------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开文了,评论区有红包掉落哦!喜欢的话动动小手指叭。 第2章 绿袍判官(修 不知是不是错觉,江柳柳觉得这判官和煦如春风的笑意里有几分对她的刻意讨好。可是,她一介孤魂,在判官的手里如同蝼蚁般的存在,又怎会...... 想不明白究竟哪里不对,江柳柳摇摇头赶走这怪异的想法,随口问道:“不知马大人他为何没来?” 绿袍判官笑笑,耐心道:“就连这冥府掌管生杀大权的阎罗们尚且三千年一轮换,更何况鬼差呢!老马现已卸任,自是去他该去的地方了。” “唔。”江柳柳诚心为老马感到高兴,转念想到自己平平无奇一介女鬼,竟将鬼差都给耗走了。寻常人死后须得入了鬼门关,过了奈何桥,再喝上一碗孟婆汤,将前世今生忘得干干净净,方能无牵无挂地轮回往生。而她少女模样的躯壳里却装着个年逾数百载的灵魂,漫漫长路一眼望不到头,不由地悲从中来,生出几分悲凉的孤寂来。 “既如此,咱们就走吧?”绿袍判官温声提醒。 江柳柳随着他穿行在这混沌的昏暗中,鬼门关的青石牌楼很快淹没在身后浓郁的昏暗中,寻不到痕迹。身前幽暗的小道一眼望不到头。 身旁来往的鬼魂甫一见到他们二人便逃也似的以更快的速度掠过。 不知多久,前方浮现出一个微弱的光点,江柳柳清楚,那是通往凡尘的路。 第九世她会是什么身份呢?簪缨世家的贵女?商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亦或是身份显赫的皇室宗亲?她几乎一眼就能洞穿即将等待她的人生:金尊玉贵,平安喜乐,一如过去的数百年。 这样似乎没有什么不好,可她却越来越觉得,这样的人生似乎少了些什么。 她心中一动,望着那光点的方向,怎么也挪不开步子。 绿袍判官回头望她:“怎么了?”便见这瘦瘦小小的少女眨着晶亮亮的眸子望着自己:“您是判官,官职应该比老马高了不是一星半点吧?” 绿袍判官笑意更甚:“可以这么说。” 江柳柳的眸子更亮了几分,甚至伸出手扯上他的袖角:“那您能不能在我上路前帮忙讨一碗孟婆汤来?” “你要?”绿袍判官吃了一惊。 江柳柳点头。 绿袍判官微愣,神色复杂地望向她:“你之造化,同浮世中人所求的长生无异,怎么?难道这许多年,竟没有什么值得你惦念的人或事吗?” “那奈何桥上不知有多少游魂终日徘徊不肯往生,皆因放不下红尘过往,你既得此造化,也算是极难得的机缘啊!”绿袍判官满心诧异,粗长的眉毛高高挑起,想来是这丫头过得太过顺风顺水,不懂得自己拥有的是多么珍贵的东西,遂更加耐心地劝解。 江柳柳纯净的笑意直达眼底:“正因牵挂者甚多,才想请大人行个方便。” “哦?” “八世为人,眼瞧着身边的人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又何尝不是一种煎熬呢?” 绿袍判官看着眼前少女脸上闪现的是与之年龄极不相称的通透,口中轻声喃喃道:“八世为人,八世,八世?不对,这不对......” 绿袍判官难得正色道:“你可记得第一世的事情?” “自然。”经过漫长的八世浮沉,过去的一丝一缕都如刀刻斧凿般嵌进她的脑海,“那一世,我托生在一户商户人家。” “咦?”江柳柳狐疑地望向他,“不知大人,有什么问题吗?” 绿袍判官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遂又挂上那副温和的笑,温声道:“无妨,大概我记错了。不过,你之所求怕是难办。” 虽早已料到他会如此说,江柳柳还是难免有些失落,眸子里晶晶亮的光芒忽地熄灭,沮丧地垂下头去。 “不过,”绿袍判官话锋一转,“若你实在对寻常人的往生之路好奇,我倒是可以带你看上一看。” 江柳柳蓦地抬起头,眼睛重新亮起,圆圆的小脸上绽出一个大大的笑:“真的吗?!大人你实在是太好了!” 绿袍判官眼瞅着十六七岁的少女开心的手舞足蹈,整个人几乎要朝他热情地扑过来,脑中瞬间闪现出一张阴沉沉的脸,整个人不由地打了个哆嗦,忙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几步:“哪里哪里,本官姓卫名贤,姑娘唤我卫贤即可。” 江柳柳心情颇好,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好啊,卫大人。” 过了鬼门关,是一条黄沙漫天的青石古道,路面崎岖不平,一眼望不到头。道旁是两排遮天蔽日的参天古树,偶有几只乌鸦刺耳的叫声划破死寂,直听的人后背发寒。江柳柳浑不在意,心情愉悦地哼着小调慢慢悠悠地走在卫贤身侧。 许是江柳柳脸上的笑意在这阴冷晦暗的黄泉路上太过刺目,过往众鬼纷纷朝他们望过来,又在看到卫贤鲜红色的官帽时猛地一惊,又忙不迭地回过头去。 不知走了多久,江柳柳只觉腥风扑面。漫天黄沙蓦地消失无踪,眼前景色陡然一变,是一条滚滚翻腾的大河,想来便是那忘川河了。 河面上烟瘴漫天,隐约可见血黄色河面上横亘着一座石桥。青石台阶沿着桥面向着高处远处延伸,与远处灰暗的天色相接。 江柳柳揉了揉眼,伸长了脖子往那桥上望去,却只瞧见雾蒙蒙的一片,连个影子都没有。 -- 第4页 “噗——”卫贤低笑出声,似是知她所想,“孟婆那厮,可不是能让你随便瞧见的,我们往那边去歇歇。” 江柳柳顺着他所指的方向往过去,果然瞧见一座古朴的竹楼坐落在忘川河畔。 “咦?这种地方竟然也有酒家?”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将生意做到忘川河畔。 卫贤道:“那是专供过往鬼差歇脚的地方。当然,也有许多不愿入轮回的孤魂野鬼也会住在这里,只要足够有钱。” 江柳柳撇撇嘴,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 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这座竹楼的老板竟是位堪称绝色的女子。这女子身段窈窕,面若桃花,脸上瞧不出丁点死气,竟是个粉面桃花的大活人。 大堂中央的位置坐着几桌鬼差,最边缘处零零散散的确有几只孤魂,那些鬼魂个个锦衣华服,想来出手自是阔绰无比。 卫贤同那些鬼差们打了招呼,便熟络地领着江柳柳在角落的桌子前坐下。老板娘娇笑着无比热切地迎了过来,将手中的茶壶并两只茶盏放下,一双美目在江柳柳脸上打转,遂掩口轻笑道:“卫判官,难得见你带姑娘出来消遣。” 江柳柳虽说活了有些年头,可到底未经人事,闻言小脸瞬间涨红。 卫贤睨了她一眼,自顾拿起茶盏倒了一杯,抿了一口方慢悠悠道:“公事。” “哦~”女子意味深长地笑笑,不再戏言,却仍待在桌前不动。 卫贤眼皮也没抬一下,似乎早已熟悉了此人的路数,淡淡道:“不知道,我近来忙得很,许久没去过六殿了。” “切!”那女子颇为不满的嗔了他一眼,“谁问他了?” 卫贤终于绷不住笑出声来,连端着茶盏的手都有些发抖:“我也没提他啊!” 正在说话间,门外两名鬼差架着一只鬼魂匆匆走进来,那两名鬼差神色紧张,额角甚至涔涔地冒着汗,反倒是被他们锁着的鬼魂要气定神闲的多,他半阖着双眼,一副倨傲的神态,仿佛他并不是被锁拿的那个。 老板娘忙迎上去:“呦,两位可真是辛苦了,赶紧里面歇歇。” 两鬼差闻言递给她一个感激的表情,架着那鬼魂捡了张边角的桌子坐下。 茶水上来后,那鬼差早已口渴难耐,忙咕咚咕咚倒了满满一碗,正欲饮下,眼角瞥见那只鬼,端着茶碗的手蓦地一顿,旋即将手中的茶杯置于那鬼的面前,自己又重新提起茶壶满了一碗。 那鬼竟毫不意外,极其自然地将面前的茶碗递到唇边,只拿鼻子嗅了一下,眉头微微皱起,不悦道:“这什么玩意儿?也是给人吃的?” 这桌怪异的组合早已吸引了旁人的目光,纷纷望过来。身旁的两名鬼差被他训斥竟当没听见一般,丝毫不做反应。 旁的鬼差可气不过了,直接拍案而起:“还真是给你脸了!你当这是什么地方?人?你还当自己是人呢?” 原先默不作声的鬼差闻言,脸色陡然一变。 那鬼唇角扯出一抹冷笑:“哦?我还能不能做人我不知道,但是我能让你连鬼都没得做!”话音刚落,那鬼魂周身骤然爆起浓浓黑雾,身形迅速膨大数倍。 原先还气不过的鬼差脸色陡然一变,惊呼道:“糟了!是厉鬼!”话音刚落便双脚离地,惨叫着朝那团黑色的雾气中飞去。 那厉鬼狞笑着,锋利的獠牙泛着森冷的光,那鬼差甫一接触到那团黑雾便化成一缕青烟,朝那厉鬼的口中飞去。 众人呆愣了几秒,旋即惊叫着四下逃窜。 厉鬼玩味地看着慌忙逃命的众人,狰狞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 卫贤暗骂“该死”,人也已经飞身扑了过去。 那厉鬼竟十分了得,身为判官的卫贤也没能将他制服,只是险险地自他手中逃脱,没成为他的口中亡魂罢了,重重地摔到江柳柳不远处。 厉鬼来了兴致,多看了卫贤两眼,笑道:“倒是有点本事。”旋即朝着二人所在的方向伸出大手,卫贤眼疾手快,堪堪自那只大章中逃脱,而江柳柳就没那么幸运了,眼睁睁看着自己如断了线的风筝般不受控制地朝着那大掌的方向飞去。 -------------------- 作者有话要说: 外表强大·实则病娇·惜字如金·男主上线 第3章 鬼王仇离(修 江柳柳只觉一时间天旋地转,巨大的恐惧蔓延心头,心道:要完。 就在她要被那团黑雾裹得越来越紧的时候,一道亮光猛然间朝着她缠上来,将那黑雾刺穿,裹着她自那厉鬼的大口前飞了出去。 江柳柳狠狠地摔在桌角上,一股刺骨钻心的疼瞬间袭来。 厉鬼被夺了“食物”,登时怒目圆瞪,四下寻找罪魁祸首,便听见一声娇笑传来: “哈哈哈哈,区区小鬼也敢在老娘的地盘撒野!”竟是那风姿绰约的老板娘。 说话间,二人便打在了一处。江柳柳大瞪着双眼看着眼前战况焦灼的黑白两道身影,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卫贤终于艰难地自地上爬起,凑到江柳柳身边,满脸尴尬:“实在抱歉,没想到让你碰见这种事。” “她……”江柳柳指向空中激战正酣的白色身影,嘴巴张的大大的。 卫贤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见惯不怪道,“放心,对付这种小鬼,老板娘不在话下。” -- 第5页 话音刚落,便瞧见那道白色的身影倏然被击中,直直地朝门外飞去。 江柳柳:…… 整个大堂中只剩那厉鬼张狂的狞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 叮当当,叮当当—— 竹楼外突兀地响起震耳欲聋的铃铛声,天色骤然暗了下来,不知何处而来的寒风自四面八方朝着小竹楼倾灌而入。江柳柳只觉一股莫名的心悸,一时竟有些喘不上气。 侥幸没有被厉鬼吞吃掉的鬼差和鬼魂们更加瑟缩起来,有的甚至动弹不得,滚落进桌下瑟瑟发抖。 鸡飞狗跳的大堂霎时陷入寂静,就连方才还气焰嚣张的厉鬼也蓦地顿住,脸上露出无比惊恐的神色。 卫贤头痛地揉揉眉心,叹道:“江姑娘的运气可真是空前绝后,百年难得一遇的鬼王都能让你撞见。” 江柳柳心头堵着一口血气,正翻腾地难受。抓起桌上的茶盏猛灌了几口,才勉强将它压下。她朝门口望去,便瞧见两位奇奇怪怪的人出现在大门口。 其中一人玉冠束发,清眉朗目,素白的长袍与这冥府混混沌沌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倒像是误入此地的谪仙一般。老板娘此刻正窝在此人怀中,一双藕臂紧紧地攀上他的脖子,双颊甚至飘起了两朵可疑的红云。 而站在他身侧的人,身着一身玄色长衫,长发随意散落在肩头,将面部遮挡了七七八八,只隐约能瞧见他那白得吓人的脸色。他的手腕脚腕上锁着泛着寒光的锁链,江柳柳只粗粗瞥了一眼,好容易压下的血气就又要不受控制地冲出来:那锁链与先前守城的鬼差缉拿她所用的锁链一般无二。 抱着老板娘的男子有些无奈:“仙儿,下来,这样不好。” 老板娘闻言,更加放肆地依偎在他胸前:“殿下,还好你来了,不然仙儿的性命就要被这厉鬼夺了去了!”言罢,手指指向犹自呆愣在原处的厉鬼。 看着老板娘含羞带怯的模样,江柳柳朝卫贤递过脑袋轻声道:“不知这位是何人物啊?竟让风姿绰约的老板娘痴恋成这般模样。” “唔,那是六殿阎罗,枉死城的城主變王殿下,是个顶温润的人儿。但是他旁边那位……”说到此处,卫贤冷不防地打了个哆嗦,“那才是这冥府中惹不起的人物,连阎罗天子都给他几分薄面,寻常我们见着了都是大老远绕着道走。” “我渴了。”變王对罗仙儿道,罗仙儿这才依依不舍地自他身上下来,径直穿过那厉鬼身侧,取茶水去了。 變王同鬼王一同跟在罗仙儿身后朝内走去,路过那厉鬼时,步子猛然顿住。 厉鬼被惊得一跳,巨大的身形蓦地矮了下去,恢复了原来的形态,那厉鬼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哆哆嗦嗦道:“鬼王饶命……饶命啊……不要吃我,不要吃我……我再也不敢造次了……饶命……” 玄衣鬼王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伸出手,一缕银线自他掌心缓缓溢出,旋即迅速缠上那厉鬼的身体,那银线越缠越紧,不过须臾,那厉鬼便惨叫着化成一股青烟,顷刻消散在虚空之中。 便听鬼王低沉的声音响起:“你还不配。” 大堂再次恢复平静。 仇离忙拉着江柳柳在最角落的桌边坐下,恨不能将脑袋埋进桌底。 江柳柳心中大骇,悄声凑过去,舌头都有些大铲:“他……他就是鬼王啊?” 卫贤慎重点头,将声音压得极低:“是守在那三生石旁的仇离,乃是着冥府中的万鬼之王,实力吓人的很,惹不起惹不起……” 江柳柳道:“也有你们冥府收服不了的鬼吗?” 卫贤难得一窘:“倒也不是,不是收不了,是不能收。” 江柳柳更是奇了:“不能收?” “这仇离生前杀业太重,死后与冥界结契,冥界给他以自由之身,只需每百年承受炼狱的惩罚即可,作为交换,他要为冥府做事,像今天这种难以收服的恶鬼,便交由他处理。” 江柳柳听着卫贤的话,白眼翻上天际:话说的真好听,刑罚没落下,还得替冥府做事,怎么算冥府都不亏。嘴上却追问道:“他就这么同意了?” 卫贤点头:“嗯。” “啊?他是不是傻?” “唔,”卫贤难得面露尴尬,“据说他要在三生石那等什么人……” “什么人?” “不知道……” “切……”江柳柳白眼道。 “不是我们不知道,是他自己不记得了。” “但是,”卫贤话锋一转“此人性子刁钻冷僻,而且呀,一根筋的很,跟谁也不讲半分情面,喏,也就好脾气的六殿下能同他来往,寻常人唯恐避之不及。” “唔,唔。”江柳柳受教般地频频点头。听起来也就脾气差了点,总归算是个好鬼? “嘶——”卫贤看她一副完全不当回事的模样,心下大急,苦口婆心道,“我劝你万万莫要招惹他。此人有多狠呢?十八层地狱怕不怕,这位鬼王可是每百年都要将这地狱中各种刑罚全都过一遍,眼皮都不眨一下的。喏,今日这番模样便是刚从地狱走过一遭的。” 江柳柳闻言愣了,究竟是多么深重的罪孽才能让一个人身死后还要一遍一遍的承受如此残酷的刑罚。 说话间,那叮叮当当的声响再度响起。變王同鬼王仇离亦捡了张桌子坐下,离江柳柳他们不过几步远的距离。仇离坐在靠近江柳柳一侧的位置,他的长臂随意搭在桌沿上。长长的锁链沿着桌沿一直垂到地上。 -- 第6页 江柳柳心头莫名一股酸涩,微微偏过头去打量。 那只大手骨节分明,十指修长,手背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伤痕。狰狞的锁链穿透他的掌心,洞穿了一个黑乎乎的血洞,血早已凝结成黑色的痂。饶是如此,他的指甲却修剪的整整齐齐,并没有半分污垢藏匿其中。 那应该很疼的吧?心头未散尽的恐惧被一种莫名的心疼取代。她盯着那只大手看的出了神,直到卫贤急促地碰了碰她的脚才回过神来。 江柳柳慌忙收回目光,不经意间撞进了一双幽深的黑眸。 那双眸子黑若幽潭,只一眼,方才稍稍消散的恐惧再次攀上脊背。她的手中不觉沁出冷汗,双腿也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江柳柳狠咬舌尖,血的腥甜让理智一点点回笼。她强压下身体的恐惧,艰难地收回目光,将脑袋低低地埋在胸前,凝神听着周遭的动静。 扑通,扑通。江柳柳的心几乎要跳出喉咙眼。 等了许久,就在她以为风雨即将平息之时,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我是不是见过你。”他的语调冰冰冷冷,像是笃定一般。 所有人都呆愣原地,一脸不可置信。 卫贤脸上堆砌的笑意瞬间僵住,被这句话震的稀碎;變王殿下听到这句话后,就要送到唇边的茶盏啪嗒一声掉在了桌上;就连大堂上原本瑟瑟发抖的孤魂野鬼们也一脸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怯生生地望过来。 鬼王仇离居然同女子说话了! 冥界众鬼间关于仇离的传说,除了说此鬼如何如何狠戾如何如何强大之外,还有一则更为喧嚣尘上:因仇离所度化的亡魂清一色皆为男子,众鬼皆言他不近女色。更甚者私下偷偷猜度这鬼王是否有龙阳之好。 这话说的有鼻子有眼:鬼王仇离同六殿下私交甚笃,但却从不与旁人亲近半分。而这竹楼小茶馆的老板娘心悦六殿下是鬼尽皆知的事,因此鬼王大人瞧着这老板娘最是不顺眼,无论她如何讨好,从不给她一个好脸子。 说能想到,风靡了数百年的传闻就在这么个寻常的午后,悄无声息地破了。 “噗嗤——”老板娘心情极好,笑言道,“我这有生之年竟也能瞧见仇离将军搭讪姑娘,真是难得啊难得。” 仇离置若未闻,一双漆黑的眸子依旧直直地盯着江柳柳。 江柳柳将头埋得更低,想装作没听见。 突然,一股无形的力量朝着自己逼过来,江柳柳心下大骇,额角迅速渗出细汗,她的身体似乎被那无形的力量捆绑,几乎动弹不得,只有脑袋不听使唤地朝着仇离的方向缓缓抬起,被迫看向那双寒潭般的双眸。 第4章 我要她(修 他身量极高,此刻微微侧过身子看向她。挡住脸的几绺长发顺势滑向一侧,露出大半张苍白的脸。同他的那双满布疮痍的手一般,那张脸亦是伤痕满布。他生的俊秀,高挺的鼻梁削薄的唇,很难让人将他同“力量”“狠戾”这种词联系在一起。可他那双眼又太过冰冷,仿佛能将一切误闯者都溺死在这浓郁的黑色中。 江柳柳一哆嗦,稍稍错开视线,结结巴巴道:“没……没见过。”江柳柳心下大骇,吓得几乎动弹不得,脑袋却不听使唤地缓缓抬起,眼神蓦地撞进一双黑若幽潭的双眸。 由于过分紧张,江柳柳的脑中有些昏昏沉沉,心下叫苦不迭,满心祈祷着在座的哪位能善解人意地就她于水火。 一直缄默不语的六殿下似乎看够了戏,眼神越过江柳柳望向她身侧焦急不已的卫贤,温和的声线如春风般拂过江柳柳的心尖:“卫贤啊,许多日子不见,何不坐下来同饮一杯?” 卫贤眼睛一亮,立刻会意,迅速起身朝六殿下的方向施了一礼,脸上的惊喜讶然竟不似作假:“哎呀,六殿下怎在此处,真是失敬失敬。” 江柳柳不由地在心中为他竖起大拇指,对他的好感度不由地又多了几分。 卫贤将手中的杯盏一饮而尽,遂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拜了一拜,温言道:“卑职还有要务在身,此番就不多叨扰殿下和大人了。” 言罢,朝着江柳柳递了个眼色。二人绕过桌角,在不失体面的前提下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大门处迈去。 谁知,半晌默不作声的仇离蓦地抬起头来,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说出的话却再次震惊四座:“我要她。” 此言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堂之内瞬间炸开了锅。 六殿下将眉挑的高高的,附耳在他身侧递于道:“阿离啊,你能开窍本殿很是欣慰,可是追姑娘可不是这么个追法,你瞧瞧,那细皮嫩肉的,在你手里不过半日就要香消玉殒了。你若喜欢她,得循序渐进些,不能这么生抢啊!” 仇离置若未闻,依旧冷冰冰道:“这只鬼,我要了!” 卫贤欲哭无泪,他才刚上任就面临如此多的波折,一张脸上再也挤不出笑来了:“仇将军,这怕是不妥。在下有此番的差事便是送这姑娘入轮回去的!” 卫贤急得大汗涔涔,见仇离不为所动,求救的眼神望向六殿下:“仇将军这般,卑职没法子交差啊!” 變王悠悠开口道:“阿离,过了。” 仇离果然不再坚持。 卫贤同江柳柳如临大赦,忙不迭地朝着门外奔去。 二人再也无心瞎转悠,一路直奔鬼门关而去。 -- 第7页 卫贤絮絮叨叨道:“好险好险,这万一你果真被鬼王撸了去,可如何是好。” 江柳柳心有余悸:“好险好险!” “到时我的乌纱帽保不保得住不说,你这小命怕是就要交代了,不对,你已经是鬼了……” 江柳柳紧跟在卫贤身后,听着他絮絮叨叨,走着走着四周突然漫起大雾,江柳柳直觉不妙,忙伸手牵上他的衣角。 谁知下一刻,“撕拉——”一声,江柳柳便双脚离地,被裹紧一个满是血腥气的怀里。 耳畔是呼呼的风声,哪里还有卫贤的影子,只剩她的手中犹自攥着一片墨绿色的衣角。 江柳柳如同挂件一般被提着朝远处的迷蒙混沌处飞速前进,头顶传来低沉的嗓音瞬间让她头皮发麻:“你若喜欢,大可以一直攥着它。” 是仇离! 江柳柳以为,他会将自己同一群奇奇怪怪的鬼魂关在一起,然后一口一个或者几天一只地慢慢享用。她甚至怀疑自己还有没有运气等到卫贤来发现她丢了。 可是,他只是将她啪叽一下丢在一块空旷的空地上,旋即风一样消失不见了。 她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摔疼的屁股,还是不懂得怜香惜玉啊! 这是一处极空旷的场地,白玉石铺就的地面上曲曲折折地有许多繁复的花纹,自鬼门关以来,江柳柳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灰蒙蒙的,连天色都是昏暗不明的,而这里的天色竟是青色的。 “呜呜——”一声低低的呜咽传来,紧接着是鬼差冰冷冷的声音呵斥着什么。江柳柳寻声望去,看到不远处人影晃动。 她朝着人影处走去,近了才发觉是两名鬼差并七八只鬼魂围在一处,而正中央的是一位鬓发斑白的妇人。那妇人趺坐在地,啜泣不止,一副悲痛难抑的样子。 江柳柳凑到外围,朝站在最外侧的中年男子道:“敢问大哥,这是在做什么啊?” 那男子正看得起劲,猛地被打断一脸不耐烦地转过头来,看到她时脸上却又闪过一丝诧异,旋即中气十足道:“唉!还能干什么,马上要过奈何桥啦,最后看一眼人世的亲人,舍不得呗!” 江柳柳就算再愚笨,此刻也明白了,这里便是奈何桥畔的三生石所在之处了。略一思忖,她将头仰得高高的,眼睛蓦地睁大:这哪是什么青色的天空啊,那竟是一座直插苍穹的青色巨石,那石头形状奇特,上宽下窄,上方弯起一个弧度,直将整个白玉广场都笼在身下,巨石发着微弱的青光,竟让她误以为那是天光。巨石的半腰处刻着三个大字,由于太高太远,从地面上看竟像是浮在半空一般,那三个鲜红的大字赫然是“三生石”。 经这男子这么一喊,原本围在妇人身侧的魂们一一转过头来,在望上江柳柳的脸时,都露出一致的惊讶又同情的表情,连鬼差大哥都一脸震惊地走过来: “你身上怎么有那个人的味道?” “什么?”江柳柳一头雾水。 鬼差不再搭话,递给她一个珍重的眼神,领着一众鬼魂浩浩荡荡离开了。 整整两个时辰,三生石前来了好几波过桥的鬼魂,几乎每一波都要重复先前的场景: “咦,你身上怎么有那个人的味道?” “年纪轻轻你犯的什么事儿啊!” 这话无疑在无数次地提醒她“你死定了”,虽然她已经死过了。 江柳柳不胜其烦,索性寻了个角落席地而坐,慢慢消化短短半日内发生的这些事。 待她回过神时,整个广场早已空空荡荡。偶有几声鸦鸣打破沉寂,毕竟初为魂魄不过半日,江柳柳突然有些害怕。广场四周是忘川河奔腾的河水,浪头一个高过一个地拍打在白玉石面上。 又过了个把时辰,天色较方才好像亮堂了许多。江柳柳却开始大汗涔涔,几乎要昏倒在地。可是四周连半个鬼影都没有。 她下意识地伸手摸摸累得发酸的腰,手下鼓囊囊的触感传来。 江柳柳心下蓦地一喜,自腰间掏出厚厚一沓纸来,上面赫然印着“天地通用”的字样,正是一沓数目不少的纸钱。 她眼角一抽,脑中浮现出她尘世中的老爹财大气粗的模样来。 老爹别的优点没有,只是钱多,他最奉命真理并谆谆教导江柳柳的话便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江柳柳感动得热泪盈眶,将手中的大额纸钱朝着远处用力挥洒,然后屏息凝神。 果然,漫天飞扬的纸钱甫一落地,便招来了一只鬼。 头戴斗笠身穿蓑衣的老叟笑吟吟地朝江柳柳走来,露出残缺不全的牙齿来:“恕老朽眼拙,竟没发现此处有位小贵人。” 江柳柳用最后一丝力气挺直腰背,佯做漫不经心的样子看他一眼:“您是……” “老朽便是这忘川河的摆渡人,如今日头正盛,看姑娘这样子是新来的吧,也难怪,新来的鬼魂力量薄弱,再在此处待下去怕是不妥,不如老朽载姑娘一程?” 江柳柳沉吟片刻,却是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便道:“如此便有劳了。” 老叟闻言笑容更盛,只见他双手微动,那洒落在地上的纸钱便嗖嗖地飞进了他的手中。他将厚厚的纸钱一把揣进怀里,上前一步朝江柳柳伸出枯瘦的胳膊,道:“姑娘可扶好了。” 江柳柳体力早已透支,当下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抓上了他的胳膊。第二次被人当做挂件一般提着,江柳柳适应了许多,老叟速度极快,灰蒙蒙的景致在她眼中迅速倒退,待他速度慢下来时,二人正悬于忘川河上方,耳畔是此起彼伏的哀嚎声,浓烈的腥臭味儿扑鼻而来。 -- 第8页 血黄色的河水中央停着一艘小小的乌篷船,随着翻腾的河水摇摇晃晃。 “到了!”老叟带着江柳柳站在甲板上,顺手拎起竹篙将扒在船舷上的水鬼敲下水去,“去去!”被砸中的鬼魂立马便哀嚎着沉入滚滚河水中。 江柳柳这才发现那血黄色的河水中,围着乌篷船咕嘟嘟冒气几个脑袋,那些脑袋瞪着空洞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她,直盯得她后背发麻。 “姑娘咱们去哪?姑娘?”老叟喊了几声得不到回应,这才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旋即语气轻快道,“不必理会他们,不过是些孤魂野鬼罢了,不足为惧。” 江柳柳闻言,昏昏沉沉的大脑蓦地清明起来,是不是,她可以离开了!江柳柳喜得几乎要淌下泪来,抖着嗓子道:“去……小竹楼吧!” 老叟先是一愣,眼神在她的脸上停留片刻后露出了然的笑:“是了是了,小竹楼!” 待乌篷船在河面上行驶了好一会儿,江柳柳方觉察出不对来,四处一望无际皆是血黄的河水,连河岸边都瞧不见了。 “老先生,咱们还有多久?”江柳柳暗觉不妙。 老叟立在船头撑着竹篙,闻言朝前方一指:“就到了。” 江柳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见漫天烟瘴里隐隐约约露出一个竹楼的轮廓来。 乌篷船缓缓在靠近竹楼的地方停下,老叟神色再次神色复杂地看了眼江柳柳,满口钦佩道:“这几百年间,头一回遇见姑娘这般有胆识的鬼,老朽佩服佩服。” 江柳柳一头雾水。 江柳柳云里雾里地上了岸,待她正要告诉那老叟错了时,那老叟早已调转船头逃也是的消失在袅绕的烟雾中。 这座竹楼同之前的那座明显不同,少了喧闹的烟火气,多了几分死寂。 江柳柳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正厅空空荡荡,除了正中央一张桌子外别无他物。 二楼的大门虚掩着,江柳柳谨慎地趴在门前听了半天,见毫无动静,方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 正对着门口的是一扇巨大的屏风,屏风上绘着一副人像:画中人眉目清丽,身着戎装手执长鞭地骑在马上,英姿飒爽很是威风。 江柳柳看了半刻方绕过屏风,一张卧榻映入眼帘,而那卧榻上正躺着一个半身赤|裸的男人! 第5章 遇水鬼 那人躺在卧榻上,上身□□着,虬结的肌肉上遍布可怖的伤痕,浓密的长发七零八乱地散布在枕间。他双眉紧锁,双目微阖,蜷曲的睫毛还在微微打颤,显然睡得并不踏实。 睡着了的仇离没有了令人战栗的威压,像只安稳乖巧的小兽。 可是,他怎么在这里?她怎么在这里! 方才那摆渡的老叟古怪的表情和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在此时豁然明了,可不,哪有像她这么傻的点心,巴巴地往人家嘴里凑。 震惊过后,江柳柳忍不住又朝榻上睡着的人望了一眼,实话实说,他长得是真好看呐。 看仇离没有要醒来的打算,江柳柳稍稍将心放在肚子里一些。方才因为紧张而忽略的脱力感再次朝着她袭来。思前想后,江柳柳在门外廊沿上找了个能看到室内的位置坐了下来,以便随时逃跑。 小竹楼将外面灼热的天光阻隔,江柳柳顿觉心旷神怡,当然,如果没有榻上那个随时可能捏断她脖子的人在的话,或许更好。 缓了好一会儿,江柳柳觉得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于是迅速回到竹楼外泊船的地方,熟练地自腰间掏出一把纸钱洒向半空,试图召唤方才那位摆渡的老叟。 然而这次,无事发生。 想想方才那老叟逃也是速度,江柳柳悟了:也对,谁能爱财胜过惜命呢? 于是,江柳柳缩在眼廊一角,强撑着昏昏沉沉的脑袋,挨过了一日又一日,可是,躺在塌上的人却没有半分要醒来的迹象。 江柳柳突然想到,若是能如此挨过十日,岂不绝妙? 突然,屋外哗啦一声巨响,江柳柳如惊弓之鸟腾地一下自地上弹起,悄悄探出脑袋朝一楼大门处看去。 一只黑乎乎湿哒哒的东西正推开门走进来,随着他的闯入,一股浓烈的夹杂着血腥气的腥臭味瞬间填满了整个竹楼。 它浑身长满了长长的毛发,浑像一只被水打湿的毛球,让人无法辨认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它后脚着地,两只前爪捧着个黑乎乎的瓷瓶,它将那瓷瓶小心翼翼地护在怀里,像是护着一件无比珍贵的宝贝。 江柳柳大气不敢出,盯着它一步步挪进了正厅中央。“毛球”将那瓷瓶小心翼翼地放到了正前方的桌子上,正欲原路返回,突然猛地一抬头,在糟乱的毛发中露出一对黑黢黢的眼睛。 江柳柳浑身一震,强忍着没有叫出声,身体不由地朝着屋内的方向挪了挪。 “毛球”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一对眼睛在江柳柳脸上滴溜溜乱转,半晌,突然裂开嘴朝着江柳柳的方向,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 那怪物口吐人言:“主上的药送到了。” 主上?江柳柳反应片刻,望了眼屋内躺在榻上的仇离,木然地点点头。 “主上好些了吗?”怪物继续道。 江柳柳不知如何作答,只是警惕地看着它。 等不到回答,那“毛球”顺着原路往前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下,旋即折过身,朝着楼梯的方向走来,身后湿乱的毛发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 第9页 江柳柳整个身体死死地抵在门板上,朝内望了望犹自睡着的仇离,到底没动,作为一份点心的自觉告诉她:惊醒里面的人可能更危险。 “毛球”四脚并用,缓缓爬到江柳柳身侧。它先是扭转身体朝屋内的方向看了眼,用沙哑的声音咕哝道:“主上这次,伤的不轻啊!” 片刻后,又将身体转回来,黑黢黢的眼睛朝她凑近,腥臭味直冲得她作呕。它压低了声音道:“你是个水鬼吧!咱们是一样的呢!咯咯咯咯……” 它刺耳的笑声让江柳柳的耳朵嗡嗡作响,脑袋隐隐发痛,她无法分辨这只怪物的善恶,只能强压下心头的恐惧,伸手自腰间掏出一把纸钱递向它。 “毛球”微微一愣,旋即又“咯咯咯咯”地笑道;“我死了几百年了,成日泡在忘川剔筋削骨的浪潮里,还从来没人给过我钱呢!”言罢,伸出一对可怖的前爪将她手中的纸钱接过,猛地一把塞进了嘴里。 “毛球”犹如吃到什么绝世美味,一边满足地嚼着,一边含混不清道:“你生前,一定是个很好的人吧!” 江柳柳惊得瞪大双眼,勉强挤出一丝僵硬的笑。 “毛球”黑黢黢的瞳仁越发变得晶亮起来:“如此的话,不如,你替我吧!好几百年了,好疼啊!好疼啊……” 它突然伸出锋利的爪子抓上江柳柳的胳膊,一边嘟囔着一边极速地将她往楼梯的方向拖拽。 江柳柳心下大骇,胳膊被抓的刺痛无比,脑中突然浮现出人间的一个传说来:传言溺死的水鬼是不得往生的,除非它找到那个可以代替它的魂魄,才可以得以超脱,因此,民间常有替死鬼的传闻。 越想越是心惊,江柳柳急中生智,大叫道:“你放开我!我是鬼王的人,你怎么敢打鬼王的主意!” 那“毛球”一边“咯咯咯”地怪笑,一边道:“他受了很重的伤,很重的,你只是点心,点心,咯咯咯咯……” 此时的仇离正在做一个昏昏沉沉的梦,梦里刀光剑影,喊声震天。一张清丽的面容映入眼帘,她手执长鞭,长臂轻甩,将蜂拥而来的一众人马挑翻在地,大片的血红如残阳的余晖顷刻洒满大地。她唇角笑意正盛,冰凉的眸色里荡漾着残忍的美。 突然,一声惊恐的喊叫声刺破这嗜血的美景:“……怎么敢打鬼王的主意!” 鬼王?不就是他吗? 仇离慢慢睁开眼,徐徐转头,屏风上熟悉的脸顷刻跳入眼帘。那是他一笔一划描绘的梦中的面容,数百年间,他无数次地做着相同的梦,久而久之,竟刀刻斧凿般嵌进血液里。 一股腥臭的味道扑面而来,是忘川河中那令人作呕的水鬼的味道。 仇离不禁挑眉,他从不允许他们进到二楼他所居住的区域,想来,因为自己受伤昏迷,那些家伙竟越发放肆了。 “你放开我!我是鬼王的人!你这恶心的怪物……”惊恐的女声自一楼传来。 仇离方想起江柳柳来,甫一看到她,他便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便半路将人劫了来,想要在三生石前一探究竟,却不想身上的伤实在过重,便先行回来休息一番,一来二去竟将她忘了。 仇离身影一闪,床榻上霎时空空如也。 江柳柳被那“毛球”拖拽着出了大门,忘川河的水更加汹涌地扑上竹楼四周的角柱,妄图将平台上的二人吞没。 “咯咯咯咯”,“毛球”笑的更加肆无忌惮,仿佛多载美梦就在眼前。 江柳柳心跳如擂鼓,索性大喊道:“仇离!” 令她没想到的是,这一喊竟像是什么神奇的口诀般召唤出了神力。 下一刻,一道残影刹那出现在眼前,抓在她手臂上的利爪顷刻便与那怪物的身体分离,晃晃悠悠地挂在她的胳膊上。 江柳柳猛地一失重,猝不及防地跌入一个黑影中。 她的手撑着仇离赤|裸的胸膛,紧实的手感瞬间自掌心传来,劫后余生的她来不及喘口气,慌乱的心跳愈演愈烈。 “毛球”大叫着咕噜噜滚到一边,甚至不敢抬头往仇离的方向看一眼。它的身体紧紧缩成一团,不住地瑟瑟发抖:“主上饶命!饶命!饶命!” 仇离被江柳柳用极其怪异的动作贴着,身体瞬间如石头般僵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那双深若寒潭的眼中迸射出令人战栗的威压:“我说过,不许上楼。” 话音刚落,大手轻轻一挥,一道惨烈凄厉的叫声划破天际,“毛球”原本蹲着的地面上出现一滩散发着浓臭味的黑水。 不过眨眼间,一只水鬼便在他挥手之间化为黑水,江柳柳身子一抖,意识到自己的判断有多么的幼稚:这样的鬼王,吃她哪里用得着一口。 江柳柳亦被威压所震慑,猛地缩回手,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她不敢抬头看他,犹如濒死的囚徒等待着审判,虽然她已经死过了。 仇离居高临下地看她,想了半晌方想起这是自己从茶楼里带回来的女鬼,眉毛不禁皱起:“你怎么在这?” 江柳柳头也不敢抬,瞬间觉得有些委屈:“三生石那里太热了,我受不了。” “哦。”仇离徐徐转身,脑子里不由地冒出變殿下的话:你瞧瞧,那细皮嫩肉的,在你手里不过半日就要香消玉殒了。 是了,新生的鬼魂灵力太过低微,即便是冥界如此昏暗的日光也是受不住的。 -- 第10页 他并不转过身,只是背对着她硬邦邦道:“那便进来吧!”言罢,率先朝着屋内而去。 “进来吧”这三个字从仇离口中说出来,江柳柳自动将它解读为:自己到锅里来。心中一时间万念俱灰,悲怆不已,可又不敢违逆他,只得硬着头皮自地上爬起,跟着他朝着竹楼内走去。 待到大门口时,仇离猛地顿住步子,江柳柳急忙刹住脚步,险险就要撞上他赤|裸的后背。 仇离徐徐回过头,眼神里的嫌弃一闪而过:“你要带着它到什么时候?” 第6章 怪异的感觉 她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自己的手臂,那只怪物断了的利爪仍自挂在她的臂间,正散发着阵阵恶臭,这画面犹为诡异。 “哦哦……”江柳柳强压下心中的恶心,伸手想将那利爪扯下来,可那利爪竟相当牢固,死死地嵌进她的皮肉里,江柳柳不禁疼的直抽冷气:“嘶——” “你瞧瞧,那细皮嫩肉的,在你手里不过半日就要香消玉殒了。” 變殿下的话再次回响在脑中,该死!仇离眉头锁得更紧了,无奈朝江柳柳伸出手去。 仇离宽大的手掌握上江柳柳的手臂,大手上冰冰凉凉的冷意透过轻薄的衣衫沁入她的皮肤,将手臂上的刺痛感抵消了不少。 他的另一只手握上那只断了的利爪,没有丝毫犹疑地将它自她的皮肉中扯出,她几乎能听得到皮肉拉扯发出的声响。 剧痛席卷而至,手臂上的皮肉翻卷,鲜红的血瞬间涌出,将她的小半边衣裙都染上片片殷红。“啊——”江柳柳失痛喊了出来。 “细皮嫩肉的。”仇离嘟囔一句,手上动作一顿,很是头疼地运起掌力覆上江柳柳的藕臂。一股冰冰凉凉的寒意攀上手臂,血很快止住了,江柳柳只觉麻掉的手臂又有了知觉。 他一定是个对食材要求极高的鬼,江柳柳如此腹诽。 路过一楼正厅时,仇离的步子没做丝毫停顿,只是随意地勾了勾手,原本放在桌子上的黑色小瓷瓶“嗖——”地飞入他的手中,待回到方才放着屏风的屋子里时,他又一把将它丢进江柳柳的手中。 江柳柳忙不迭接过,一脸迷茫地抬起头,正好瞥见他赤|裸的胸膛上一条条奇形怪状的伤痕,她甚至能从那些形状上联想到地府残忍的各样刑罚。 江柳柳有些悟了,低下头正欲旋开那只木质小瓶塞,却忽地想起方才这是那只水鬼带来的,又想到那只水鬼化作的那滩漆黑浓臭的血水,捏着小黑瓶的手便开始止不住地轻颤。 仇离径直奔向床榻,虽然早已习惯了这地府的各样炼狱,可每百年走一遭,多少还是有些吃不消。 半晌没听到动静,仇离侧过身去瞥了一眼江柳柳,只见她一脸嫌弃地捏着那只黑色的瓷瓶一动不动。 仇离有些头痛,有些后悔今日冲动之下将她劫了来。他有些烦闷,索性便在榻上躺下来,默了半晌,终究还是说了句:“往伤口上涂。” 他都发话了,江柳柳不好再忸怩,忙不迭旋开木塞,屏息凝神地倒了些药到自己的手心。 绿色的液体甫一接触到手心就带来一丝冰冰凉凉的触感,没有想象中的恶臭,一股淡淡的香气萦绕鼻尖。 江柳柳抬眼望他,仇离依旧坦露着躯干,此刻已然躺在了卧榻上,一副乖乖等待的模样。 她无语望天:没听说,作为点心还要做奴仆的差事啊! 顿了片刻,江柳柳一闭眼,索性快速踱步到榻前,托着药的手迅速翻转,凭着感觉一把拍在他□□的胸前。 仇离并未留意她的动静,正盯着屋顶两眼放空,胸口猝不及防地传来凉凉的软软的触感,幽黑的眸子蓦地瞪大,她在做什么?她居然摸上来了!数百年间从未有人胆敢如此放肆! 仇离不适应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在没搞清楚状况之前,身体本能地做出反应,那股骇人的压迫感瞬间自他周身腾起。 江柳柳犹闭着眼,强烈的压迫感蓦地将她裹紧,又来了!这骇人的窒息。 浑身的力气仿佛在顷刻间被抽空,江柳柳站立不稳,眼瞅着自己朝着眼前那具□□的胸膛砸去。 仇离原本只是想震慑她一下,却没想到这女子竟更加造次起来,直接手脚并用地趴在了他的身上,那两瓣软软的唇竟然还用力地贴上了他的锁骨! 湿湿软软的触感自甫一接触到他的皮肤,一股怪异的感觉迅速自锁骨处蔓延,顷刻便遍布周身。他有意释放出去的威压顿时便销声匿迹了。 仇离脑中瞬间炸了,他怎么从未见过如此厉害的术法? 更可怕的是,他发现他的手脚居然开始发麻! 强烈的危机感让他瞬间失了章法,他慌乱地伸出长臂,一把钳上她的臂膀,想将她从自己的身上丢下去。 “撕拉—”一声脆响,江柳柳原本便有些残破的衣袖应声而断,刚刚愈合了的伤口再次被扯开,开始滋滋地望外冒血。 雪白的藕臂上翻卷的伤口触目惊心,仇离动作一滞留,那只玉臂又重新垂落到他的身侧,不经意地扫过他腰侧的肌肉,骇人的战栗再次袭来。 仇离恼怒地瞪向她:“你!” 可是,那对圆圆的星眸此刻蓄满了晶莹的泪,眼里的惊恐不似作假。方才贴上他锁骨的薄唇正紧紧抿着,似乎在努力地克制着。 -- 第11页 他鬼使神差地将发作的话咽了回去。 江柳柳被他强烈的杀意吓着了,翻来覆去想了好几遭,始终不明白这位大王莫名的怒火从何而来。 递药给她然后躺下等着被伺候的人不是他吗?他气什么?就算是自己不小心撞到了他,也不必下那么重的手吧? 她强忍着手臂上的剧痛,生怕再一个不小心惹得他生气,稀里糊涂地把小命丢了。 江柳柳手脚并用地自他身上爬起,受伤的手臂上滴滴答答的血不可避免地落到他的身上。 有一滴不小心落到了他的唇角,仇离冷不防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腥甜的味道瞬间充斥味蕾,脑中不觉想起那些刀光剑影的梦,想起那张清丽的面容,那抹残忍的笑。 在这满是污糟和血腥的地狱里活了如此之久,仇离无比厌恶血的味道。他将住所收拾得干干净净,甚至不许别的鬼来玷污他这唯一的清净之地。 可是,她的血,他居然不抗拒。 江柳柳瑟瑟地站着,见这位主子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漆黑的眸色越发深不见底。 大鬼王果然是吃人的!他方才舔了她的血! 江柳柳如临大敌,却又不敢妄动。 仇离的眼神滑过她圆瞪的星眸,滑过她小巧的鼻子,划过她圆润润白嫩嫩的脸颊,最后锁定在那两瓣柔软上。 就是这里,有股神秘的力量,能量他强大的力量顷刻化解,甚至让他头昏脑胀,手脚战栗。 怪异的情绪在心头迅速滋长,仇离觉得自己心口沉闷酸涩的紧,不及多想,大步跨上前,用指腹细细地摩挲着那两瓣柔软,旋即冷不防地箍上她的后脑,低头将自己的双唇覆了上去。 江柳柳呆住,开始本能地推搡。 仇离拧眉,索性伸出一只手箍上她的腰身,将她抱离地面。江柳柳蓦地腾空,只能无力地倚在他怀里使自己保持平衡。 他太需要知道那种怪异的力量是怎么回事,他辗转厮磨,认真探索,却仍旧一无所获,心头的迷蒙更加浓郁。 仇离有些烦躁,齿间稍一用力,一丝丝腥甜瞬间自她的唇瓣上溢出,顷刻便将他的唇齿填满。 江柳柳无力地瞪大双眼,她后知后觉:这就要被吃掉了吗?以如此羞耻的方式? 此刻忘川河上早已炸开了锅。 “哎,听说没有,那摆渡老儿方才渡了只女鬼。”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这地府里女鬼还少吗?” “女鬼是不少,可听说,她竟自己往鬼王大人那里去了!” “啊?” “都进去大半天了,附近的水鬼盯着呢,一直没出来,怕是化成灰了吧!” “不知天高地厚啊!” 鬼王的居所,那可是比十八层地狱更为可怖的存在啊!如此有胆色的鬼竟还是只女鬼! 于是,众鬼一传十十传百。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便传到了六殿變殿下耳中。 變殿下听完鬼差的话,脸上浮现出莫测的笑意,而他对面的卫贤却是坐不住了,腾地站起身来。 “卫贤啊!要我说,你大可不必如此紧张。此事还大有看头!” 卫贤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殿下,您也知道鬼王的脾气,这万一真如他们所说……” “你且将心放肚子里,本殿向你保证,这丫头绝对会全须全尾地出来,一根头发都不会少。” “殿下如何保证?” “所谓天机不可泄露。” 想到鬼王往日的“丰功伟绩”,卫贤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战,遂满脸凄苦哀求道:“殿下,下官只是一介小小判官,这万一出了岔子,顶上的乌纱帽不保不说,怕是连小命都难保啦!您与那鬼王大人一向交好,就劳烦您跑一趟替下官探探底,也好让下官能睡个好觉啊……” 變殿下终是抵不过卫贤的软磨硬泡,长袖一挥,便朝着忘川河的方向飞去。 浮游在忘川河里的众鬼抬头望着一脸兴奋赶着去瞧热闹的六殿下自空中飞过:嚯! 仇离原本只是想探究一下江柳柳身上有没有什么可怖的术法,却渐渐地迷失在这股酥软的情绪中,越发不可自拔。 蓦地,屋外传来一声低笑,充盈在心间的软绵绵的情绪啪地被打断,理智迅速回笼。 他有些懊恼又有些不舍地将怀中的人放下,掀开眼皮朝门口望去。 變殿下笑吟吟地站在那里,桃花眼里满是戏谑:“哎呀呀!如今这是何等光景,千年铁树开了花?” -------------------- 作者有话要说: 仇离:把脑子还给我 第7章 及时行乐 仇离一怔,半晌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脸上先是迷茫,继而出现几分愠怒。 江柳柳脚刚着地,还没从劫后余生的喜悦里回过神来,便眼前一花消失在原地。 變王无奈地摇摇头:“想来,是本殿打扰仇将军的好事了。” “闭嘴!”仇离愠怒更盛。 變王斜他一眼:“那你方才是?” “她……”唇畔依稀留有那两瓣柔软上的香甜,心尖的战栗犹有余音,他不自觉垂下头。 變王并不同他计较,优哉游哉地踱步到室内,将滚落在地上的黑色瓷瓶捡起,探过头嗅了嗅,又回头瞧了瞧仇离胸膛前那只绿油油亮澄澄的巴掌印,心下了然。他略带惋惜的摇摇头,深恨自己没有早些赶过来将这场好戏看全了。 -- 第12页 沉默良久的仇离阴沉着脸,突然开口道:“殿下,我似乎遇到对手了。” “哦?”變王难得敛了神色,“怎么回事?” 相处数百年,他自是了解仇离的实力的。初生即为戾鬼,又从地府万千尸山血海中一路摸爬滚打,直到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鬼王,能被他称为对手的,可想来头不小。 變王捡了张凳子正襟危坐,仇离懊恼地低下头,脸上攀上几分慌乱的神色:“我一触碰到她,身体里就会出现许多不寻常的反应,心脏狂跳,头晕目眩,甚至浑身发麻,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 闻言,變王脸上的惊讶之色更浓,只是看向他的眼神却变了味道:“此人竟如此厉害?” 仇离懊恼地点点头。 變王伸出手向桌面捞去,却是捞了个空。于是只得强忍着爆笑的冲动,端出一副严肃慎重的模样来:“如此说来,你同她交过手了?战况如何,你且同我细细说说。” 仇离欲言又止,嗫嚅了半天也没吐出一句话来。 變王没等到他期待的回答,心中暗道可惜:“既如此的话,依我之言,你日后当时时留意此人的动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若有什么变故,记得知会我一声,我定火速赶来看……支援你!”末了,變王还装模作样地拍了拍他的肩。 果然,仇离闻言频频点头,脸上甚至还挂上一抹感激。 江柳柳意识回笼时,眼前一派雾蒙蒙的,半空中三个红彤彤的大字跃然眼中——“三生石”。 此时已值冥府的深夜,昼伏夜出的鬼魂们开始四处游荡,三生石旁又开始热闹起来。江柳柳却觉得,这份热闹总有什么说不出的古怪。 除了来来往往例行公事的鬼差和一众亡魂外,广场上多了不少来回游荡的鬼魂,它们在离她不近又不太远的地方飘来飘去,也不近前也不离去,看起来漫无目的,可眼神总是状似不经意地朝她这方瞟过来。 随着这些鬼魂们越聚越多,江柳柳渐渐有些明白,他们似乎是冲着她来的。可他们似乎对她很是忌惮,她上前一步,他们便后退十步,她刚刚望过去,他们便急急地将目光挪开,装作没看她。 江柳柳灵机一动,伸手摸向腰间,果然,不过半日,因被她肆意挥霍而迅速瘪下去的荷包此时再次鼓鼓囊囊起来。这很像她尘世那老爹的做派,没什么都行,千万不能没钱。 她随意抓了厚厚一沓纸钱出来,弯下腰轻轻地放在自己脚下,并用余光注视着周遭那些鬼魂的反应。 果然,一众游魂待看清她的动作时,顿时热闹起来,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探过来: “哇!好多钱!” “她好有钱!” “嘘!她的钱你也敢想?她可是从鬼王屋里活下来的!” “没准是个比鬼王还可怕的角色呢!” 见他们始终没人敢上前,江柳柳索性将腰包里的钱尽数掏出,用尽全力朝着自己头顶的方向撒去:“谁捡到就算谁的!” 无数纸钱如同纷纷白雪,飘飘扬扬地在空中飞舞,江柳柳站在满天雪白中,眼睛闪着晶亮的光。 终于,嗖嗖几道身影自人群中飞出,去接那些飘散在空中的纸钱。 “抓住了!”江柳柳眼疾手快,抓住了一只瘦瘦小小的鬼。 众鬼见状,吱哇大叫着一溜烟逃了,整个广场霎时间空空荡荡。 是个少年的模样。 那少年原本是大着胆子趁乱想捞点钱回去的,猛地被她抓住了腿,心下一慌,忙剧烈挣扎起来。 江柳柳用尽浑身力气方将他拖回地面。 “你跑什么?”江柳柳气喘吁吁。 少年吓得就要哭出来,一边挣扎一边喊道:“放开我!你别吃我,我一点都不好吃的!又瘦又小只有骨头!” 江柳柳闻言不禁笑出了声:“我吃你做什么?” 少年动作蓦地一僵,这才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怯怯地看向她:“他们都说,有只女鬼活着从鬼王大人的屋子里逃出来了……还说……还说你将来会是新的鬼王,一定比那个人更凶残恐怖!” 江柳柳悟了,原来如此。一夕之间由新鬼变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新鬼王”,江柳柳哭笑不得。 她安抚地拍拍他的发顶 ,索性装模作样道:“只要你为我做事,我不但不吃你,还可以给你好多好多钱,保你吃香的喝辣的怎么样?” 少年脸上闪过挣扎之色,半晌,方咬了咬唇,认命道:“好。” 江柳柳乐了,她将那些纸钱尽数塞进他手中。 少年名叫阿竹,虽然年纪轻轻,成鬼却已数十年了,平时里混迹在地府的各个角落,练就了一身保命的本事。 “那你为何不早早轮回往生呢?何必在这污糟的地方艰难生存?难道是有什么放不下的人?”江柳柳不解,阿竹是个孤儿,无父无母,自然鲜有牵挂。 阿竹稚嫩的脸上浮现一丝坚定:“我在等人,也不能这么说,总之,我得有了她的消息才能安安心心地喝下那孟婆汤呐!” “她?” “嗯,我有个妹妹,我俩相依为命,那年闹饥荒,我被饿死后就剩她一个了。”阿竹的目光渐渐黯淡下去,“我日日守在这附近,只要瞧不见她进来,我便知道她还好好的活在人间。唔,我希望她永远不要进这鬼门关来。” -- 第13页 江柳柳听着他孩子气的话,不禁有些心疼:“这么算来,她如今也算高寿啦!你也可以放宽心了。” 阿竹却固执地摇摇头,坚定道:“还不够,姐姐你不知道,她胆子可小了,她最怕黑了,我如果不陪着她她肯定会哭鼻子的。我要等她,牵着她的手陪着她跨过这地府,那样我才能真正地放心呢!” 望着眼前枯瘦的少年,江柳柳心头像是被石头压着,酸酸的闷闷的。脑中不禁浮现出仇离那满身遍布的伤痕,他会不会也是为了什么念想而甘愿永坠这深不见底的暗狱的呢?这念头甫一冒出来,江柳柳便被自己大胆的想法吓了一个哆嗦。 据阿竹所说,鬼魂进入冥府的时间越久,在这苟活的时间越久,获得的能力便越强大,譬如之前的摆渡老叟,再譬如令人谈之色变的鬼王仇离。 阿竹没别的本事,唯独逃跑的本事很是不俗。 “你确定?”江柳柳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还不是被我逮到了。” 阿竹小脸蓦地一僵,不服输道:“那是我一时分心,被金钱迷了眼。” 在阿竹和她那个有钱的老爹的助力下,江柳柳从竹楼老板娘的手里购置了一张桌子、两张藤椅、许多吃食,最重要的是一把可以幻化大小的伞。 老板娘对江柳柳的印象出奇地好,极力推荐她花光所有身家将这把伞买下来,还神秘兮兮地对她说:“这可是上仙的法器哦。” 是不是上仙的法器江柳柳不知道,但这伞却的确有它的妙用之处:她将这伞幻成丈宽大小,又在小广场上寻了个不太起眼的空地架起来,将买来的桌椅茶点一应物品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伞下,再优哉游哉地仰倒在藤椅上,非但可以遮蔽白日灼人的天光,还可以窥见三生石旁来来往往众鬼的精彩人生,好不惬意。 阿竹一边小心地学着她的模样在另一张藤椅上躺下,一边疑惑道:“姐姐,何必那么麻烦呢!花那么多钱才买了这么点东西,那钱都够我们在店里住上几十年啦!” 江柳柳眯着眼喝着茶,闻言偏过头,将额间的碎发撩起:“阿竹我问你,你在我身上看到了什么?” “你身上有鬼王的味道!”阿竹一脸狐疑,“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几乎整个地府都知道了。” “对嘛!”江柳柳笑道,“不论我去到哪里,都会被他再抓回来,与其担惊受怕地过活,还不如及时享乐。”言罢,又抓起一把瓜子慢慢悠悠地磕了起来。 阿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由地暗暗感叹:姐姐可这是位女中豪杰。 等仇离按着變王的建议,悄悄隐了灵力悄悄朝着这边摸过来的时候,瞧见的便是如此的场景,鬼王的眼角不由地狠狠抽了一下:这人竟高深莫测至此?经过那般激烈的对决后还能如此气定神闲地嗑瓜子? 第8章 发情 仇离隐在暗处,定定瞧着不远处的江柳柳。那雪白的脖颈看起来轻易就能被折断;还有那对亮晶晶的眸子,几乎一眼都能被看穿,澄澈得不掺一丝杂质;还有那莹润的丰唇…… 他的眉头越拧越紧:无论怎样看,她都只是一只平平无奇的女鬼而已,可是,她到底从哪里得来的奇怪的力量,能让强大如他的人只一瞬便丢盔弃甲,落荒而逃呢? 这个问题,在来之前,仇离躲在房中整整想了两日也没能想明白。更糟的是,那张脸像是有什么神奇的魔力,在他的脑中挥之不去。一定是她对他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他笃定如此。 “你日后当时时留意此人的动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變王的话,仇离深以为然,因此才悄悄隐去实力寻了过来。 只见江柳柳开开心心地斜倚在宽大的藤椅上,正津津有味地看着前方不远处三生石,此时那三生石发着幽幽的光,其上光影徐徐变幻,正是某只鬼的生平。看戏的江柳柳一手磕着瓜子,一手朝桌子的方向虚点了一下,坐在她对面的少年立刻会意地将桌子上的一只茶盏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江柳柳接过,眼睛都没从三生石上移开分毫,径自摊开手接过茶盏就往唇边送。 她像是被烫了一下,猛地将茶盏自唇边移开,秀眉微微蹙起,两片粉嫩的唇瓣霎时染上了殷红色。 那少年也着实被吓了一跳,忙又接过她手中的茶盏,略一思索就要往自己嘴边送。 想起那两瓣丰唇上的香甜,仇离眸子一冷,原本控制得几乎不见踪迹的灵力顷刻间自他周身狂涌而出。可怜三生石旁来来往往的鬼魂们还没来得及搞清楚怎么回事,便猝不及防地被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笼罩,皆不能自已地噗通通跪了一地。 阿竹也不例外,他的身子陡然一沉,膝盖便不受控制地朝下弯曲,原本擎在手中的杯盏也猝不及防地滑了出去。 下一刻,一道玄色身影疾步至眼前,堪堪将那只滑落的杯盏稳稳地接在手中,杯盏中的茶水甚至都没有洒出去一滴。 江柳柳倒还好些,她只觉身子一沉,下一刻便四仰八叉地躺倒在藤椅上,目瞪口呆地望着突然出现的仇离。 在一众乌泱泱跪着的众鬼中,江柳柳“怡然自得”的样子越发醒目。 众鬼:不愧是要成为王的女人,果真不俗。 阿竹:姐姐真乃女中豪杰! 只有江柳柳自己知道,她也不想如此另类,她只是吓瘫在藤椅上了而已。 -- 第14页 仇离对周遭的一切置罔闻,只一双眼睛专注地盯着手中的茶盏看,指腹在杯体精美细腻的纹路上来回摩挲,旋即一仰头,将那杯中烫热的茶水一饮而尽。 袅袅热气将他那深不见底的眸色晕上几分水光,那水光里似乎夹杂着一丝隐隐的笑意。仇离甚至还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角残留的水滴,这才慢慢吞吞地将那只茶盏放回到桌上。 周遭森冷压迫的气氛豁然松动,众鬼半晌方回过神来,一个个忙不迭地自地上爬起,慌不择路地逃了。 阿竹也想逃,可他看着刹那间便空荡荡的广场,又偷眼打量了一下犹自躺在藤椅上的江柳柳,瘦瘦小小,神色凄楚,一咬牙,硬是跪在原地没有动弹。 江柳柳虽早知有此一劫,可身体还是诚实地止不住地战栗。 仇离等了半晌,见她仍旧保持着“惬意”的姿势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只当她仗着自己功力深厚,不将他放在眼里,心头莫名窜上一股无名火:方才他看的真切,她同这小鬼在一处的时候可是开心的紧呢! 他冷着脸一步步朝她逼近,居高临下地低头看她,将她笼罩在自己宽大的阴影里。 “你究竟,是何人?”语调冰冷,却是真诚的发问。 江柳柳:? 仇离满脸写着不悦:“上次是你趁我不备偷袭于我,实在胜之不武。” 江柳柳满脸茫然,不解地看着他:他今天穿了件玄色长衫,乌发整齐地束在脑后,简简单单扎了个马尾,虽无一饰物,瞧着却让人有种晕眩的错觉。同赤|裸着时紧实的力量感不同,此刻的他看起来身量颀长,清秀俊逸。如若不知道,谁能将眼前这个如玉公子般的人物同冷酷嗜血的大魔头联系起来呢? 江柳柳胡思乱想着,便瞧见他高大的身影豁然矮了下来,长长的双臂撑在藤椅两侧的扶手上,将她严严实实地圈在了藤椅中。 他的长发滑下垂在她的上方,柔软的发梢不经意间扫过她的脸颊,痒痒的。 “再战一局,你未必能胜我。” 他微凉的气息铺在江柳柳的脸上。她终于觉察出不对劲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她同鬼王对决?开什么玩笑! 瞧着他的脸慢慢朝自己贴近,江柳柳慌了,那日小竹楼中那个激烈霸道的吻霎时浮现在脑海,原来他不是打算把她当点心吃掉?而是有这种不良嗜好? 在脑中的弦彻底崩断之前,江柳柳提起一口气猛地起身,喊道:“不是这样的!” 仇离蓦地僵住,幽深的眸里激荡出层层莫名的情绪。 江柳柳眼疾手快,如一条灵活的鱼从他的臂下钻出来。 须臾,仇离才缓缓起身,耳朵上染上一抹可疑的粉红,他满脸懊恼:“怎么会,你明明什么都没做,我怎么又输了……” 一旁的阿竹直接看傻了眼,悄悄朝江柳柳凑过来:“姐姐,鬼王大人他怎么了?” 江柳柳耸耸肩:“我怎么知道?” “我怎么看他有点像……” 话还没说完,阿竹喉头一紧,便被人提着脖领子拎了起来。 “像什么?”仇离将他提至眼前,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阿竹简直被吓傻了,哪里还没说得出话,整个身体抖如筛糠,眼里顿时蓄满了泪水。 江柳柳心下一急,生怕仇离像杀死水鬼那样将她的小跟班结果了,再顾不得其他,忙快步上前去扯仇离的手:“你放手,你快放开他!你会把他掐死的!” 手掌上传来柔柔软软的触感,仇离动作一顿,豁然松手,阿竹掉在地上,一溜烟躲到江柳柳身后。 仇离正了正神色,手心一道微光飞向江柳柳身后的阿竹,凉凉的嗓音飘过来:“说,像是什么?” 待那微光没入阿竹的眉心,他眼中的惊惧悄然散去,变得幽黑深沉。因恐惧而不住战栗的身体也突然挺得笔直。 阿竹从容地自江柳柳身后钻出,站在仇离面前,如同没有感情的傀儡一般,一字一顿道:“大人方才的表现,像是发情了。” 此话一出,不光是仇离,连江柳柳也是如遭雷劈一般,瞪大了眼睛望向那个瘦瘦弱弱的少年。 仇离思索了好半刻,脸色风云变幻,半晌,才掀了掀眼皮:“继续说。” “我在这冥府中见过很多男女,他们不喜欢独来独往,总是腻腻歪歪黏在一处,同吃同住同进同出,”说着伸出枯瘦的手臂指向藤椅,“就像你们方才那样。” “我还曾经趴在小竹楼的屋顶看到过,他们连睡觉都要挤在一张床上,即便是满脸赤红大汗淋漓也舍不得分开分毫。” “我向那些年长的鬼魂打听过,他们那样子叫做——发情。” 阿竹无比耐心地说完一长串让人大跌眼镜的话,最后一个话音刚落地,便两眼一黑瘫软下去。 江柳柳惊呼一声,忙要去捞他,手还没摸到他的衣角,仇离便一把将他提起,粗暴地扔到藤椅上,旋即一溜烟地消失了。 江柳柳:…… 接下来几日,江柳柳安安心心地过了几天太平日子。阿竹悠悠转醒后对自己的所作所为竟半点不记得。 江柳柳不忍心吓他,只能拐着弯地道:“阿竹啊,被鬼王盯上下场会怎样?” “唔?听说扔忘川河,抽筋拔骨,削头去脑的,花样繁多,总之极尽残忍之法。” -- 第15页 “果真?” “自然是了,据闻能被鬼王盯上的都是些穷凶极恶的鬼,连十殿阎罗都渡不了的鬼才会交给他。”看江柳柳面色不善,阿竹忙又补了句,“不过也有特例,比如姐姐你,生前定是个大好人。” 江柳柳深以为然,满意地点点头,想了一会秀眉又不禁蹙起:“既然他的职责是收服恶鬼,那他为什么要追着我不放呢?” “啊?大概是因为姐姐花容月貌……”阿竹尴尬地笑笑,忙抓起点心往嘴里塞,以掩盖自己的心虚。 江柳柳白他一眼,耷拉着一张脸,轻飘飘道:“方才你可不是这么跟鬼王说的啊?” “嗯?”阿竹狠狠咬了一口点心,狐疑地抬眼望她。 “你跟鬼王说,他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发情。” “啪嗒——”阿竹手里的点心自手中掉落在地上,就如他不断下沉的心。 二人过着悠闲自得的日子,殊不知,三生石外的地方,早已血雨腥风,天地失色。 据传,鬼王仇离自炼狱归来后沉寂了数日,突然魔性大发,提着一把大刀,杀进了恶鬼众多的地狱界,将整个地狱搅得天翻地覆。恶鬼虽作恶多端,可到底有冥府的法制在,轻易不得斩杀,值守的鬼差们不敢拦着又没有别的办法,叫苦不迭。好歹有几个机灵的悄悄溜了出去,往六殿搬救兵去了。 第9章 发狂 仇离正悬在半空之中,双目猩红地将千钧重的大刀高高举起,地狱上空电闪雷鸣,寒风将他的衣角吹得猎猎作响。他用力将大刀朝众鬼劈下,大刀划破长空带起铮鸣的声响,刺目的白光照亮原本阴暗的地狱。数十只小鬼被拦腰斩断,都没来得及发出半点声响,周遭腾起浓浓的血雾,众鬼哭喊着、哀嚎着四下逃窜。 “鬼王大人,快停下!” “仇将军!” 杀红了眼的鬼王长发披散,双目赤红,是地狱最深处爬出的恶魔,浑身散发着令人生畏的暴戾。值守的鬼差们只能眼睁睁地远远看着,却都不敢近前。 终于,一道素白的身影自远方迷蒙的烟雾中疾驰而来,众鬼忙一窝蜂地朝着變王的方向涌去。 “怎么回事?”變王甫一落地便急切问道。 “小人不知,”看守地狱的鬼差惊恐地睁大双眼,“也不知怎的,半日前鬼王大人突然硬闯地狱大门,甫一进来不由分说便大开杀戒,小的们实在是拦不住,这才斗胆惊扰變殿下……” 變王闻言,示意众人退下,再不敢耽搁,轻翻手掌,掌心处缓缓聚起一团莹白的光亮,那光亮越聚越多,越聚越大,待他将手掌迅速推出时,那些莹白的光亮已然暴涨数十倍,呈漫天之势力迅速朝着仇离所在的方向飞掠而去。 光的洁白如同一只巨大的手轻轻覆盖在血的殷红之上,逐渐慢慢将那遍地的猩红吞噬,不过呼吸之间,那令人窒息的戾气和难耐的腥臭悄然褪去。那些光亮兜兜转转,又朝着杀红了眼的仇离涌去,它们如同满天飞雪,在他的周身翻转飘飞,渐渐地,他赤红的双目褪去了杀戮的颜色,恢复成了一汪深不见底的幽黑。 震耳欲聋的声响顷刻间便归于沉寂,仇离持刀而立,双眼逐渐恢复清明。他的周身被鲜血染红,犹不知身在何处,一脸迷惑地望向變王:“殿下?” 變王收回法力,满是担忧道:“仇离,何事使你心神如此大乱?” 仇离垂眸,四下环顾,一派污糟之色,方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他唇角紧抿,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开口。 “仇离,你不该啊!”變王无奈摇头,道,“你在这炼狱之中熬磨了数百年,不神不鬼,可别因一念之差自毁了前程才是!” 變王初见仇离时,便对他印象深刻。 为人时的仇离是一方杀伐果决的大将军,一生驰骋沙场,为的是家国社稷,民生安危,可也正因如此,他的手上亦染满了鲜血。 人间之事,孰对孰错,孰善孰恶,大都是立场不同罢了。而冥府评判一个人的生平善恶与否,施以的惩戒之大小则要公平的多。哪怕手上沾染了飞禽走兽的鲜血,亦要受到相应的责罚。 作为一只初入冥府的新鬼,仇离满身戾气,杀业太重,刚入地狱不过三两天,便将整个冥府搅得天翻地覆。诸殿阎罗奈何不了他,便与他做了交易,生死薄上许他一个条件,而仇离则要接受地府的管制。 如此一个满手杀戮的人,變王以为他会狮子大开口给他们出个难解之题,却没想到仇离不假思索,要求保人间一人永生安乐,而后毅然饮下孟婆汤,默默替那人承担一切恶业的后果。 谁知,这一罚便是数百年上刀山滚油锅的日子,他却紧咬着牙从未怨过一句。 變王惊叹此人至情至性,时常偷偷助他:大凡恶业深重之人,总有自己逃不开的心魔,仇离也不例外,變王便会在他失控的时候施以援手。 仇离明白他的意思,只淡淡道:“你且放心。”便只身离去。 江柳柳看到仇离满身血污地朝自己走来时,心中不免一惊:他满身血污,步调踉跄,周身凌乱不堪,犹如地狱爬出的嗜血的恶鬼。想起阿竹之前所说的话,江柳柳的内心有丝丝微妙的感觉。她虽摸不透这男人的心思,可她隐约觉得,这位看起来冷血无情的大魔王似乎并不会对自己做出什么类似于抽筋拔骨之类的残忍的事来,心便稍稍安定了几分。 -- 第16页 他朝她快速走来,几乎不带着任何迟疑地抓起她的手,拖拽着她朝着三生石的方向走去。他的力气很大,拽得她生疼。 江柳柳:“大人这是何意?” 仇离并不看她,语调冰冰凉凉:“揭下你虚伪的假面。” 江柳柳心下不解:“假面?” 仇离脚步一顿,复又更加快速地朝前走去:“不论你有多大的本事,在三生石前都将无所遁形!” 江柳柳:…… 来到三生石旁,仇离默念口诀,渐渐的,三生石原本粗糙的纹路之间渐渐亮起莹莹光亮,随着那光亮越来越盛,石头上开始缓缓出现一个画面:雕梁画栋的高门贵府中,满脸憨态的中年男子怀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婴出现:“生了!生了!是个女儿!” 这女婴生的极为可爱软糯,正是江柳柳。只是有一点,这孩子自初生之时便没有啼哭。若不是那双大眼睛生的水灵活泼,险些就要被接生的稳婆当傻子了。 不光如此,随着光影不断变幻,她短暂的十几载人生徐徐出现。出人意料的是,便是在最闹腾的年级,这孩子也总是笑吟吟的,无悲无喜,不惊不痛,十六七岁的花样年纪,活的却如同一个年逾百岁的老者,无欲无求。 仇离的脸色越发惊奇,他不禁朝她看过来:“这是你?年方十六?” 江柳柳回以甜甜的笑,暗暗腹诽:怕是你得唤我奶奶? 那三生石上所展现的正是江柳柳第八世的生平,无波无澜,平安喜乐。 “你就没有过怨恨?悲伤?” 江柳柳无奈耸耸肩:就连死都是她提前谋划好的,哪来的什么怨什么恨。 方平复下来的心情越发烦躁,心神不禁有些动荡,那双幽深的眸子里还未退尽的血红再次卷土重来。仇离周身的气场突然大变,凉飕飕的寒意直往江柳柳的后背钻去。 江柳柳心下一骇,脸上不禁挂上忧色:“仇……大人,您还好吗?” 她的话如清凌凌的山泉淌过他的心间,将那难以克制的暴躁冲淡了几分,他脑中恢复了几分清明,眼前娇俏的少女尽在咫尺。 他原以为自己就这么索然无味地在这污糟的地狱之中捱下去,就如同已经过去的数百年一般,可是,自从遇见了这只鬼,似乎一切都开始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而去,如同一只大手,悄然拨动了命运的转轮,被他苦苦压制的心魔总能被她轻击催动。 都是因为她吧! 仇离眸色一沉,一个危险的想法冒了出来:何必如此烦忧呢,不如索性结果了她! 他同那阎罗殿做了交易,以他的恶鬼之躯吞噬肮脏丑恶的灵魂,那味道实在不怎么样,不像眼前的少女,干净得如同雨后初晴的天空。他突然很想尝一尝,这样的了灵魂,是怎样的味道。 仇离突然一把扯过她,粗暴地含住他在脑中描绘了无数遍的丰唇,丝毫不做顾虑地疯狂攫取。 江柳柳脑中霎时空白,不由地想起阿竹谆谆教导的话:发情的野兽惹不得。 为了不惹怒这只随时可能发狂的恶魔,江柳柳使自己尽量顺从他。他的动作粗鲁疯狂,唇齿之间染上酥酥麻麻的灼痛,还有一丝难以忽略的血腥气。 仇离似乎犹觉不够,一只手钳上她的下巴,江柳柳吃痛地惊呼一声,樱口微张。 一股冰冰凉凉的寒意顺着交缠的呼吸快速滑过喉间,如同一只灵巧的触手顺着浑身的经脉迅速游走,带起一阵难耐的战栗。 江柳柳觉察出有些不对,随着那丝冰凉的游走,她的意识开始昏昏涨涨,直到心脏猛地一抽,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突兀地动了一下。 突然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笼罩着她的高大身影猝不及防地朝她压过来,他身量极长,重量不轻,江柳柳不堪重荷,整个人向后仰去。 等江柳柳艰难地自将仇离自身上推开,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时,她才发现:仇离昏倒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章,就当做是明天的啦,明天休息一下,呜呜 第10章 想起 迷迷蒙蒙的仇离再次梦到了那个做了千百次的梦,依旧是鲜红的戎装,殷红的鲜血,只是这次,她的脸不再是模糊的轮廓,而是一张无比清晰而熟悉的面容,赫然正是江柳柳的模样。 她手持□□,骑着战马飞驰在前,□□所及之处满是刺目的殷红,激战越憨,她便越是兴奋,唇边的笑意像是被残血染红,美的耀眼,却又闪烁着危险的光。 “柳将军威武!柳将军威武!”她身后的士兵气势高涨,随着她的铁骑踏平了一座又一座城池,梦中的仇离不禁替她欢喜。 可是,画面一转,却是一片残败不堪的景象,她终于还是走上了绝路:身前是三百里大军压境,身后是紧紧关闭的城门。 年轻的帝王站在高高的城楼之上,满口怨责:“柳柳,只要你听话,放下你的铁骑□□,在这皇城之中做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我便大开城门,咱们同他们酣畅淋漓地战一场,如若不能——”年轻的帝王脸上闪过狠厉,“便休怪我无情,为家国战死沙场,也算是给你们最体面的结果。” 她抬头冷冷地注视着城墙上她护了半生的帝王,看着将她拒之门外的生他养他的家国,薄唇紧紧崩成一条线,静默不语。 -- 第17页 二百里—— 一百里—— 待到地方黑压压的大军就要兵临城下,年轻的帝王终于慌了:“柳柳!你难道宁愿眼睁睁地看着你的将士因你而死,也不愿向我低头吗?!” 她仍是不语,只是满眼眷恋地望着她所守护的山河,她所珍爱的战友。 敌军来了。 为首的将领她再熟悉不过,他们已经交锋了不知多少年,也算是老相识了。 那将领骑在战马上居高临下地看她,她所守护的家国,因为可笑的理由毫不犹豫地将锋利的剑刺向她的背。他望着她的眼神甚至有丝不可察觉的怜悯和心疼。 见此情景,敌方的士兵振臂高呼,仿佛胜利唾手可得。 那将领一声呵斥止住了喧闹,他不发令进攻,又不下令撤退,只是骑在马上静静地望着那道鲜艳的红色倩影,意气风发的女子此刻说不尽的孤寂与萧条。 片刻后,柳将军回眸,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朝那敌方将领绽放出一个明媚的笑:“仇将军,我死不足惜,可否请将军看在相识多年,放过我的士兵?” 那将领想也没想,坚定地点了点头。 下一刻,柳将军飞快地抽刀歌喉,没有半分犹疑。 “不!” “柳柳!” 年轻的帝王目瞪口呆。 敌方的将领飞身而出,一把接住她缓缓倒下的身体,温热的血自那雪白的脖颈喷涌而出,将一身戎装染得更加鲜红。 江柳柳低头看着躺在卧榻上的仇离,他愁眉紧锁,额间豆大的汗珠不住地往外冒,正想是什么事能将鬼王这般强大的人物刺激成这般模样。 “柳柳!”仇离突然惊恐大叫着醒来,漆黑的双眼此刻蕴满水光。 江柳柳愣了,他方才竟是喊着她的名字? 仇离大口喘着气,待看清眼前人熟悉的眉眼时,心中一时满是失而复得的喜悦,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一把将她揽进怀里。 江柳柳不敢妄动,乖乖被他抱着。他的身体微微有些颤抖,双臂的力气几乎勒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猝不及防地,肩头一阵冰凉滑落,江柳柳听见惯来孤傲狠厉的鬼王轻声喃喃道:“别再离开我!柳柳,柳柳……” 奈河桥上年轻的女子正站在一大口汤锅前,纤细的手拿着一只长柄勺一下一下地搅动着白色的液体,突然,灶下传来一声脆响“咔嚓——” 便瞧见锅底猝不及防地裂开一条缝,锅内就要熬好的汤顺着那条裂缝咕嘟嘟地向着灶台漏去,方才还烧的红彤彤的炉灶不一会儿功夫便被浇灭了。 “唉——”孟婆幽幽叹了口气,眼角却染着笑意,“想起来了啊——” 江柳柳觉得,仇离一定是病了。 自那日之后,他便如同换了个人一般,不再冷着一张脸,眼角眉梢甚至还刻意地挂上几分笑意。可他顶着那张冷若寒霜的脸已然数百年,冷不防挤出几分笑意来,一眼瞧过去反而带着几分诡异的恐怖,竟比他那张森冷冷的脸还要可怕几分。 仇离先是“娇弱”地躺在床上养了数日,变着法子地指使江柳柳端茶递水,捶腿按背。绝口不提渡魂和送她入轮回的事,好像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一般。 江柳柳则秉着惜命的原则,委屈求全地待在他身侧当起了粗使丫头,反正,十日期限将至,左不过三两日的光景罢了。 这日,江柳柳闲来无事,同阿竹在一楼正厅踢毽子玩——十来岁的少年正是贪玩的时候,即使阿竹早已做鬼多时,到底是个心智未全的孩子。 “柳柳……”虚弱沙哑的声音自二楼仇离的房间内幽幽传来。 阿竹踢毽子的腿蓦地僵住,一张小脸上表情古怪的很,见惯了鬼王嗜血杀戮的模样,阿竹有些怀疑,楼上躺着的连下地都费劲的那个人真的是这冥府中让人谈之色变的鬼王大人吗? 江柳柳对于他的变化倒还勉强可以接受,可他自认熟悉地喊她“柳柳”,这让她整个人浑身不自在。 “柳柳……” 江柳柳翻了个白眼,将手中的毽子抛给阿竹,揉了揉他发顶的软发,轻声对他道:“自己先玩。”旋即转过头朝着楼上的方向道,“就来!” 仇离斜倚在床头,长发散乱地自肩头披下,将他身下的位置铺满。他略一思忖,又伸手揉了两把散乱的长发,甚至还悄悄地在发尾处打了几个结,旋即满意地勾了勾唇角,双眼紧盯着屋门处。 待屋门自外推开,仇离面上淡然的神色尽数褪去,换做一张虚弱无力的表情。 然而,江柳柳并没有过多留意他的脸色如何,只是粗粗扫了一眼,装作毕恭毕敬的模样道:“大人有什么吩咐?” 她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大半日来,仇离频频指使他,然而都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大都是茶水凉了、伤口疼了、衣裳皱了之类的琐事,可她还不敢发作,只得憋憋屈屈地忍了。 仇离幽怨地望着她,指了指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沙哑着声音道:“太乱了。” 果然。 江柳柳这才抬眼细细瞅他一眼,心下怪道:方才明明不是这样的。 于是,江柳柳将仇离艰难地扶下床,他大半个身子的重量几乎都压在她身上,从床榻到凳子前,短短几步路,江柳柳走的满头大汗。 将他安置好,江柳柳又开始慢慢地为他梳理打了结的头发。 -- 第18页 仇离乖乖坐在凳子上,她灵巧的手指在他的发间轻柔地翻转,动作小心认真,丝毫没有将他弄疼。熟悉的人就在咫尺,仇离唇角眉梢染上满足的笑,那笑意悄悄扩散,直晕进眼底,在那两汪幽潭中曳起动人的水光。 待到第十日,江柳柳已经止不住地雀跃,频频朝着竹楼大门处望去,期待那抹绿色身影的出现。 仇离:“怎么?你就这么急着离开?” 江柳柳想点头,脸上却只能装作一副惋惜的模样:“归期已至,我虽对大人多有不舍,可到底天命难违啊!” 只是,江柳柳盼了大半日却没有盼来卫贤,来得是个从未谋面人物。 那人身着华服,头戴方冠,生的五大三粗,身后跟着数位垂首敛目的鬼差。那些鬼差衣着头冠与卫贤相似,江柳柳暗暗猜度,这位为首的人物当是判官之上的阎罗之一了。 果然,见到来人,仇离噙在唇角的笑霎时冻住,眼风凉凉地扫过去,沉声道:“不知九殿下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那九殿下捋了捋下额处的短须,声如洪钟道:“血洗地狱间这等大事,便是變王有意替你隐瞒也是瞒不住的。你虽得阎王特赦,到底也是冥府之鬼,自该遵循冥府的法度。” 仇离冷笑道:“劳殿下费心了。” 他扭转头对江柳柳挤出一个自认为温和的笑,柔声道:“你且在这等一等,我去去便回。” 江柳柳点头如捣蒜,心里早已乐开了花:真乃天赐良机。 谁料,那九殿下眼神越过仇离,定定地落在江柳柳身上:“仇将军莫急,据闻这件事情皆由这位姑娘而起,因而,这位姑娘免不得要同仇将军一道往地狱走一遭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叮,今日第二更已送达,明天休息一天,比心心 第11章 刑罚 江柳柳随着仇离,在一众鬼差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穿过忘川河,过了奈何桥,往神秘莫测的冥府最深处而去。九殿下深居冥府第九殿,大凡罪孽深重之人的亡魂方发配九殿,承受冥府之中最为残酷的惩罚。 空荡荡的大殿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惊堂木“啪——”的一声闷响划破诡秘的沉寂,大殿四周猝然亮起几团幽幽的火光,江柳柳这才发觉,此时的大殿并非空无一人,两侧早已站满了鬼差,只是他们悄无声息,加之四周光线太暗,反倒给人一种空旷的错觉。 九殿下端坐在上首,在幽幽跳动的火光的映衬下,他那张不苟言笑的脸显得更加阴沉可怖。 他的掌心托着一团幽黄的火光,那火焰微弱,似乎几缕清风便能将其熄灭。 “仇离,你可知罪。” 随着他的发问,他掌心中的黄色火焰猝然亮起,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江柳柳隐约瞧见,那跳动的火焰中似乎闪现出人脸的模样,无数张脸挤在一起,面目狰狞。 “知。”几乎不带片刻犹疑。 九殿下似是没料到一般,冷不防顿住,缓了片刻方道:“如此甚好。”他掌中火焰在听到仇离的声音时蓦地一顿,跳动的火苗蓦地矮了几分,又变得奄奄一息起来。 九殿下挥手,掌中焰便离了掌心,朝着黑暗出散去,霎时如漫天星辰般,渐行渐远,直至消弭。 此刻江柳柳方知仇离血洗地狱间一事,那消散的荧光,便是那些死在仇离刀下的恶鬼。 “数百年间,本殿以为你魔性早已除尽,却不想竟突然发生此等惨案……”九殿下心中有疑,眼神看向静默在一侧的江柳柳。 十六七模样,眼神澄澈,似乎一汪清泉,一眼便能望到底,如此干净的灵魂,便是如九殿下般的阅历,也没见过几个,直觉告诉他,这其中应有内情。 仇离大步一跨,将江柳柳严严实实挡在自己身后,脸上泛着冷意:“殿下不必忧心,所有后果我自当一力承担。” 九殿下不禁蹙起眉,他倒还从未见过仇离这般紧张的模样,简直如一只护崽的母鸡,心下不禁更加好奇,索性自座位站起,缓缓踱步下来,双目如炬地盯着江柳柳:“唔,如此干净的灵魂,倒是少见……” 猛然间听到九殿下的话,江柳柳猝不及防地愣住。 九殿下兴致愈来愈浓,索性抬起大掌,就要覆上她的眉心,想将她前世今生自魂魄中探明,谁料仇离冷不防地出手,大力地攥上九殿下的手臂,眼里几乎就要能结出冰渣:“殿下,我想您大可不必如此在意一只小鬼。” “既是一只小鬼,仇将军又何必如此在意?”九殿下带着明显的不悦,继续道,“再者,仇离,我希望你能明白此刻你在做什么!” 两方僵持不下,虽身形未动,内里却是早已斗了几个来回,最后终是仇离不敌,猛地被弹了出去,连连退了数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江柳柳只觉一股灼热的力量自眉心处涌入,同仇离冰冰凉凉还带着小心翼翼的力量不同,这力量霸道蛮横,毫不顾忌地冲撞进来,瞬间便让她心神大乱,灵魂像要被撕裂般的钻心的疼。 须臾,那股灼热的力量猛然抽离,江柳柳浑身脱力地朝下坠去,却跌入一个宽阔的怀抱。仇离将他小心托住,望向九殿下的眼里已然染上猩红。 九殿下眉头越皱越紧,沉吟片刻,方道:“难怪,”他看向仇离的眼神里竟多了分善意,“倒是个有情有义的。” -- 第19页 “殿下此番可明白了?” “唔,算是吧!” 江柳柳听得稀里糊涂,不明白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须臾,有鬼差提着锁链上前,低眉垂眼,小心翼翼对仇离道:“大人,得罪了。” 仇离微微颔首,只是先在脸上挤出笑意,方转过头对江柳柳道:“你先等我一等,不需多久,他……”他抬头睨了眼九殿下,将语调放的更加轻柔,“放心,他不会再为难你,若你累了,可以先回家等我。” 一旁等候的鬼差被他这怪异的表情和轻柔的语调吓得一抖,遂睁大了双眼如同看怪物般看着江柳柳。 听他将小竹楼称为“家”,江柳柳心中有一丝莫名的悸动,知道他又将要面对那些残酷的刑罚,却还在柔声宽慰自己,江柳柳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是应当高兴的,待卫贤来寻她,她就可以离开这个恐怖的地方,奔向美好人间,可不知为何,她的心里有些沉甸甸的,总有些不舒服,于是,江柳柳只闷闷地回了他一句:“嗯。” 待到仇离被鬼差领着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中时,江柳柳犹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大凡罪大恶极之人死后灵魂方进入我这九殿,仇离可是我这殿中的老熟人了。”九殿下突然打破沉默。 江柳柳闻言一愣,人人皆言鬼王冰冷狠厉,可她同他这几天相处,却发现事实好像并非传言所说的那样。想起他赖着她耍赖的幼稚模样,江柳柳不由地有些想笑。 “想不想看看风头无两的鬼将军在炼狱中是个什么模样?”九殿下笑吟吟地望着江柳柳。 直觉告诉她,这阎罗绝对不怀好意,她本能地想要拒绝,可想起仇离浑身深浅不一的伤痕,想起他那只被铁链洞穿的血淋淋的手掌,不想的话到底没有说出口。 九殿下似乎早就料到如此,长袖一挥,眼前昏暗的虚空中蓦地一亮,映出画面来,须臾,那画面徐徐动起来。 目之所及皆是熊熊烈火,仔细分辨才会发觉,那些红色的火焰竟是一只巨大的三角怪兽的形状,那些熊熊燃烧的火焰便是它红彤彤的毛发。它的惬意地眯着眼,大张着嘴巴一动不动地匍匐在地,它的嘴巴里露出一个黑漆漆的东西来。 片刻,那道修长的玄色身影出现在画面中,鬼差随着他来到距那怪兽几步远的地方便停下了,只剩仇离一人朝着那怪兽的血盆大口处走去,待到近前,怪兽口中黑漆漆的东西竟轰隆隆动了起来,它们竟是两扇通往怪兽肚中的门。 “这是食焰兽,以火为食,也是用来处以火型的神兽,你看他那毛发多漂亮,像你这种修为的小鬼,甫一接触到它的皮毛便能魂飞魄散,而仇离则需要进到它的体内,接受一个时辰的刑罚,嘶——”九殿下适时打住,斜眼去看江柳柳。 江柳柳双唇紧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画面,直到那道玄色的身影消失在画面中,黑色的大门再次轰隆隆地合上。 那得有多疼呢?江柳柳有些不敢想。 是许久的沉默。 “殿下,”她的声音有些发颤,似是有不忍:“这样的……刑罚,他要承受多少?” “那就要看这冥府之中有多少种了,”九殿下轻飘飘道。 江柳柳呼吸蓦地一沉:“他生前,做了什么?” 九殿下挑眉看她:“无它,一国之重将而已。” 一个时辰后,食焰兽不安分第扭动了一下身子,终于将眼睛睁开,它口中那扇黑漆漆的大门终于再次轰隆隆地打开。 那道玄色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自门内走出,方才还挺拔俊逸的一个人,此刻脚步虚浮,如墨的长发七零八乱地垂在他脑后,他的脸色很难看,将柳柳盯着虚空中的画面,总觉得此刻的仇离有种说不出的奇怪的感觉,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散了。 “他方经过炼狱不久,如今再受此刑罚,到底有些吃不消,”九殿下努努嘴,朝着虚空的方向,“神形都有些淡了。” 闻言,将柳柳心中莫名揪了一下,是了,她终于知道他哪里奇怪了,他的脸、手臂处裸露的皮肤像是半透明的一般,不再是之前的苍白。江柳柳知道,如若一只鬼魂淡的看不见了,那便离魂飞魄散不远了。 她咬咬牙,做出了一个决定,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来了。”九殿下挥手,将虚空中的画面抹去。 果然,不消片刻,远处混沌的黑暗中缓缓走出一个人影。 他步履从容,不见半分虚浮,墨发整整齐齐地披在身后,身上的长袍连褶子都不没有。 她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眼眶不由自主地有些酸涩。 仇离面上仍旧挂着浅笑,一步步缓缓来到她身侧,温声道:“柳柳,我回来了。” 他将掌心在她面前摊开,里面正躺着一支琉璃玉簪,他的眼神有点落寞,像是做了错事的孩子:“只是发髻散了,簪子掉了。” 这只琉璃玉簪,是晨起时他缠着她为他梳头用的,将柳柳心头一热,递给他一个真心的笑:“无妨,等回家了我再替你簪发。” 仇离幽深的黑眸中霎时亮起星光,他勾起唇角,温声说:“好。” 旋即,便在将柳柳的惊呼声中猝然晕倒在地。 --------------------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是病娇.离 -- 第20页 这两天有点卡文,心态有点崩,不过我不会放弃的(震声) 第12章 守护 仇离安安静静地躺在床榻上,如墨的长发聚在发顶,用琉璃玉簪簪了个简单的髻。长长的睫羽覆在脸上,将那双幽深的黑眸严严实实地遮住。 江柳柳趴在塌前,一双眼睛毫无聚焦地落在虚空之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竹小心翼翼地探过头,他觉得江柳柳自从那阎罗殿回来后就怪怪的。半日前,他瞧见江柳柳打横抱着他们的鬼王自外进来时,着实惊了一跳:那鬼王整个身子淡的快要看不见了。姐姐先是给他认认真真梳了发,又替他清理了身上的血污,才将他安置在塌上,自己则守在那里一动没动。 阿竹觉得,江柳柳很不开心。 “姐姐,”阿竹轻声唤她,“他……大人他不会要死了吧?” 江柳柳闻言回过神,眉尖微微蹙起:“别胡说。”嘴上如此说着,她心里也有些拿不准,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可是,姐姐你不高兴吗?”阿竹不懂,鬼王不就是她最大的威胁吗?鬼王若真的魂飞魄散了,应该高兴才对啊。 江柳柳缄默不语,是啊,她应该高兴才对的,他死了,她就可以潇潇洒洒地离开这个让人压抑恐惧的地方,奔向美好的新生了,可是,心头这股沉甸甸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阿竹怕她闷得慌,不知从哪淘来些零嘴,一股脑塞进江柳柳怀里,按理说鬼魂是不大需要吃东西的,但他毕竟是个孩子,总是有些贪嘴。 阿竹一边将嘴巴塞得鼓鼓囊囊,一边含混不清地同江柳柳絮叨他刚见到的有趣的事。 “姐姐你可不知道,摆渡那老头今日忙的要死,哈哈哈哈,平时惯见他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从不将我们放在眼里,没想到也有如此狼狈的一面。” 江柳柳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这冥界的小道消息她是不怎么关心的,听到阿竹说到摆渡老叟,便顺嘴问了句:“他怎么了?” “他啊,就很势力的一个人呢!没钱的他看都不看一眼,有钱的哪怕你让他喊爷爷都使得。” 想起那老叟瞧见钱时两眼精光乍现的模样,江柳柳哑然失笑。 阿竹接续道:“今日也不知怎么了,忘川河中的水鬼们都很兴奋,都扎着堆地冒出了头,都快把老头子的船掀翻了,老头子的船篙都打折了,忙的呦……” 江柳柳闻言,心中一动,忙转过身正色道:“阿竹,那忘川河有什么不对劲吗?” 阿竹歪着脑袋想了半晌,不大明白她的意思:“唔,也没什么特别的,大家似乎都很开心的样子,唔,姐姐不觉得吗?我也觉得今天格外舒服呢!” 他这么一说,江柳柳方发觉,似乎一直以来笼在心头的压迫感突然减少了很多,但到底是因为什么呢?思忖半刻,江柳柳望向躺着的仇离几乎要变得透明的身体,隐隐有了种不好的猜测。 待到天幕暗下来,阿竹早已玩累了,瘫倒在床沿上,紧挨着仇离睡着了。 江柳柳却异常清醒,警惕地注意着周遭的变化。 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连细微的声响也被放大,声声刺激着江柳柳敏感的神经。 忘川河的浪头拍打着小竹楼的角柱,发出哗哗的声响,今晚的浪似乎格外汹涌。江柳柳凝神听着,待到后半夜,那层层叠叠的浪潮声中似乎开始夹杂着窸窸窣窣的响动。 一层寒意冷不防地攀上后背,江柳柳蹑手蹑脚地来到窗边,将窗户小心翼翼地掀开一条缝,黑暗之中,层层叠叠的浪铺在临水的平台上,每当浪头退去,便在平台上留下一片黑乎乎的阴影,江柳柳凝神盯了片刻,那阴影居然在缓慢又匀速地移动! 她顿时头皮发麻,直觉告诉她这些可不是什么正常的事情,忙来到榻前将阿竹摇醒。 阿竹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江柳柳满脸惊恐,一只手指竖在唇边示意他噤声,另一只手指了指窗外。 阿竹不明所以,隐约也感觉到不对劲,忙轻手轻脚地来到窗边朝外看去,只一眼,顿时睡意全无,那瘦弱的身体便开始止不住地发抖。 “那是什么?”江柳柳用口型问他。 阿竹反应了片刻,忙拉着江柳柳在角落蹲下,哆哆嗦嗦道:“水鬼,姐姐,好多水鬼。” 听到“水鬼”两个字,江柳柳的脑中马上出现了那只黑乎乎毛茸茸的东西的样子,忍不住一阵恶寒:“你是说那一片黑乎乎的东西是水鬼?” 阿竹点头,眼里的恐惧无限放大:“他们生前都是罪大恶极之人,死后入不轮回,便溺在这忘川河里,永世不得超生。他们也就偶尔在水面上探个头,从来不会离开忘川河,今日怎么……” 江柳柳闻言,看向躺在塌上奄奄一息的仇离:怕是寻仇的吧! “姐姐,咱们快逃吧!”阿竹吓得几乎要哭出声来。 江柳柳愣了片刻,摇了摇头,不是她多么高尚,只是这小竹楼四面环水,贸然逃出去,无异于送羊入虎口,更何况……她的眼神落在榻上。 “那怎么办啊!”阿竹顿时慌了。 江柳柳强压下心头的恐慌,递给他一个安心笑:“先躲起来。” 阿竹毕竟是个孩子,生得又瘦又小,江柳柳灵机一动,将他塞进仇离宽大的长袍下,虽说他此刻昏迷着,震慑力应该还在的吧。阿竹听话地藏好了,从仇离下摆处探出小脑袋,满脸忧色道:“姐姐,你也进来啊!”说着,还努力地往旁边挤了挤,给她留出一个小小的空隙。 -- 第21页 江柳柳眼角一抽,尴尬笑笑:“不必了,谢谢!”她围着屋子溜达了一大圈,竟没找到什么衬手的东西防身。 楼下啪嗒啪嗒的声响越来越密,越来越急,很快,楼梯处便传来咚咚咚的回响。 江柳柳心下一急,脑中灵光一闪,忙自腰间摸出一把精致的小伞。 “这可是上仙的法器哦。”老板娘的话,江柳柳原是没当回事的,此刻穷途末路,心中陡然升起一丝希冀来。她默念口诀,将那小伞唤作衬手的大小,环顾四周也没找到什么好的藏身之地,索性搬了张椅子坐在床榻前,严阵以待。 啪嗒啪嗒的声音近了,顺着走廊朝着房间涌过来,那声响又急又密,可想数量之众,光是听着,江柳柳便忍不住头皮发麻。 那声响在房门外霎时停住,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四周是诡异的静谧,许久,不太清晰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他要死了吧……死了吧……” “吃了他……吃了他……” “咯咯咯咯咯……” 他们像是在鼓舞士气一般,咕咕哝哝了许久都没有动作,仿佛对仇离仍旧有所忌惮。 “冲进去……冲进去……冲……” 许久之后,房门彭得一声被大力撞开,江柳柳紧了紧手中的伞,身子蓦地绷紧。 黑压压的一片水鬼如潮水般自门外涌进来,它们一层叠着一层,呼吸之间便将大半个屋子侵占。为首的水鬼看到塌前坐着的江柳柳,猛地停下步子,后面紧跟着的水鬼一时不防,便一层接一层地摔倒在地,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声音:“啊”“啊”“啊”…… 水鬼似乎对她有所忌惮,一个个瞪着黑黢黢的眼镜看着她。 为首的水鬼扯着沙哑的嗓子问道:“你是谁?” 江柳柳强作镇定,面上端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心里却虚的直打晃。 等了半天等不到回答,那水鬼没了耐心,沉下嗓子道:“冲上去!” “冲上去……冲上去……冲上去……”众水鬼闻言一边高喊着一边潮水般朝着江柳柳扑过去。 江柳柳浑身巨震,硬着头皮将手中的伞用力挥出去,没想到,原本毫无异样的伞甫一碰到水鬼,登时炸裂出刺目的金光,被它扫过的水鬼顿时惨叫着化成一滩黑水。江柳柳心下一喜,挥得更加用力了。 看到同伴们一个个的惨状,水鬼们不敢轻易上前,停在离江柳柳不远的地方面面相觑。 “把他交给我们,我们不为难你。”为首的水鬼眼里满是惧惮,试图同她谈条件。 江柳柳有了底气,扯动嘴角,一脸不屑道:“做梦!” 水鬼们被激怒,再次朝着江柳柳黑压压地涌过来。它们此番几乎是打着自杀式的进攻,有的硬着头皮冲过来,有的高高跳起,试图越过江柳柳冲到仇离所躺着的地方,有的则顺着墙边迂回前进。江柳柳用力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几乎就要难以招架,她一咬牙,默念咒语,将伞又变大了数倍,一时挡住了大部分水鬼的进攻,可变大了的伞实在是太重了,不一会儿功夫,她便开始涔涔往外冒汗。 越过伞的攻击的水鬼们抓住机会绕到她的身后,有几只甚至攀上了她的手臂和后背。 “姐姐!当心!”躲在一旁的阿竹急的大叫,从仇离的长袍中钻出,就朝着江柳柳身上的水鬼冲过去。 江柳柳暗道不妙,绝望一点点爬上心头。 突然,一阵寒风袭来,江柳柳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抓在江柳柳身上的水鬼们便惨叫着飞了出去。 江柳柳在那缕寒风里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的文文稍微做了下调整: 1.去掉了男主渡魂的这个设定,改成男主在地府的职责就是收拾一些比较厉害的恶鬼,接近女主是因为觉得她眼熟想靠近,慢慢想起了前世记忆 2.第二三章增加了男主出场收拾恶鬼的一个场景 3.大体是没有变化的,不影响看过的小天使继续追问(狗头保命) 第13章 强弩之末 方才还叽里咕噜吵吵嚷嚷的水鬼们蓦地安静下来,皆满脸惊恐地望向江柳柳的身后。 她猛地回头,眼睛里撞进一个高大挺拔的玄色身影。 仇离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正站在她身后。他的脸色白得吓人,眼神冷得几乎要结出冰渣子,削薄的唇紧抿着,绷成一道凌厉的弧线。他不语,只是伸出修长的手指替她轻轻拂去衣裙上水鬼们留下的污迹。 被水鬼击倒在地的阿竹眼睛一亮,竟全然忽略了数十年间鬼王带给他的恐惧,自地上一跃而起,蹦跳着朝着仇离的方向飞奔而去,又在就要扑上他的腿时及时止住步子,眼里忍不住包了两包泪:“大人!您可算醒了,呜呜……” 仇离不语,眼睛依然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的江柳柳,他虽一直昏迷着,可周遭发生的事却知道得一清二楚。眼看着水鬼来袭,他拼尽全力地调动全身的灵力,强撑着自己醒过来。尽管他醒来的还算及时,可她纤瘦的手臂上的衣服已经被撕得稀烂,娇嫩的皮肤上印着几道深浅不一的抓痕。 江柳柳眼睛蓦地一亮,自己竟从未想到过有朝一日见到鬼王大人竟会如此让人心生欢喜,笑意直直洇进眼底:“你醒啦?” -- 第22页 他那阴沉的脸上顿了好久,方勉强朝她挤出一个宽慰的笑,一开口,嘶哑的嗓音里却满是懊恼:“疼吗?” 江柳柳立刻摇头,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笑:“不疼的。” 不疼吗?他垂眸,落在她握着伞的手上,她虽然在努力硬撑着,可那双小手微不可闻的颤抖,额角的碎发早已被汗水打湿,黏在雪白的皮肤上。 仇离猛地将她抱起,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床沿上坐好,又扯了张薄毯披在她肩上,再仔仔细细地替她掖好。 江柳柳方坐定,薄毯上满是仇离身上特有的味道,瞬间将她裹紧,将来自水鬼们身上难闻的腥臭隔绝开来,一颗悬着的心终于终于落了地。 满屋子的水鬼们眼睁睁看着前半日还奄奄一息的仇离此刻正毫发无损地站在那里,灵魂深处陡然升起无法压抑的恐惧。可又眼见他同那只女鬼腻腻歪歪了许久,像是丝毫没有注意到它们的存在一般,于是又生出一丝侥幸来,旋即便在头领的带领下,悄无声息地朝屋门的方向退去。 在江柳柳被水鬼偷袭之后,阿竹便多留了心思在它们身上,生怕一个不留神再着了它们的道,瞧见它们要逃,立马大声叫道:“大人!它们要逃!” 仇离没有应声,甚至没有转过身去,只是伸手朝着阿竹的方向往虚空中随意一抓,阿竹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朝着江柳柳身后飞去,旋即哐当一声砸在她身后的卧榻上,摔得四仰八叉。 “等我。”他只对她笑笑,没有分给阿竹一个眼神。 阿竹:…… 旋即,玄色的身影徐徐转过去,屋内顿时寒风乍起,沁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朝着屋内涌过来,忘川河卷起更大的浪潮,疯狂拍打着暗夜中的小竹楼,似乎要将整个屋子吞没。 “想走,怕是没那么容易了!”仇离的眼角攀上猩红色,玄色的衣带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他身上爆发出滔天怒意,直击灵魂的力量在他的周围疯狂涌动。水鬼们被狂风席卷着东倒西歪,又被他瘆人的力量所震慑,惨叫声迭起。 阿竹同江柳柳凑在一处,满脸震惊地望着眼前的景象,而他们所在的床榻竟像是暴风雨中一禹避风的港湾,丝毫没有受到波及。 须臾,仇离轻轻抬起手掌,掌心之中缓缓溢出几缕黑雾,黑雾朝着奔逃的水鬼身上直奔而去,甫一接触到它们,便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那水鬼便在顷刻间化为一滩黑水。 黑雾越聚越多,水鬼的惨叫声瞬间充斥了整栋竹楼,在这晦暗幽深的夜里,无边的恐惧笼罩着忘川河。 仇离的眼睛越发猩红,那黑雾几乎将他整个人吞噬。不消多久,那密密麻麻的水鬼便去了一大半,剩下一小半绝望又无助地嘶喊。 “大人好厉害!杀了它们,把它们杀光光……”阿竹在一旁兴奋地呐喊,大有大仇得报的意思,丝毫没有意识到事情有什么不对。 倒是江柳柳望着眼前轮廓逾加模糊的仇离,不好的感觉一点点攀上心头,她的眉尖蹙起,猛然间想起了那日忘川客栈中的厉鬼,也是这般凶残的模样,只不过,仇离没有将这些水鬼吞噬,而只是将他们杀死。 “大人!快停下!”江柳柳突然失声惊叫,她突然有些怕,怕下一刻,他也会变成厉鬼那般狰狞的模样,理智全失,满身杀恶。 “仇离!” “快停下!” 江柳柳靠近不得,只得用尽全力喊他,可呼啸的风声和猛烈拍打的浪潮声很快将她的声音淹没。 仇离顿了一下,却并没有停下杀戮的手。 江柳柳大急,竟莫名其妙地对他声嘶力竭道:“仇将军!” 话一出口,她自己先是愣住,不知为何情急之下她竟会如此称呼他,那声音似乎来自灵魂深处,在她意识到之前便已脱口而出。 仇离终于听到了那声呼喊,整个身形猛然僵住,缓缓转过身来,在看见江柳柳焦急的脸时,眼中的猩红慢慢淡去。 黑雾散去,喧嚣的浪潮声和呼啸的风声戛然而止,劫后余生的水鬼们拼命奔逃,如潮水般快速自竹楼中退去。 恢复了意识的仇离迷迷蒙蒙,只是小心翼翼地轻声呢喃道:“我在……柳柳……”旋即,整个人便脱力地朝后倒去。 仇离再次昏死过去,他的身子淡的几乎就要看不见了。 阿竹眼泪巴巴地扒在床沿上,抽抽搭搭道:“大人……大人为了保护我们,强撑着醒过来……呜呜……姐姐,大人不会要死了吧!” 江柳柳亦失神地守在一旁,没有答话,因为,她也不知道答案。 夜,再次恢复了静谧。可江柳柳和阿竹早已没了睡意,相顾无言地挨到天光微亮。 “哗啦——”“哗啦——” 水声再次响起,打破了静谧。 阿竹如惊弓之鸟,猛地自椅子上弹起:“姐姐,它们是又来了吗?” 江柳柳眉心微蹙,略一思忖,方摇摇头。昨夜水鬼损失惨重,想来没有那么轻易卷入重来,隧来到窗子旁朝外看去——竟是那摆渡的老叟。 那老叟泊了船,径直上了邻水的小平台。不消多久,“笃笃笃”的敲门声响起。 江柳柳起身下楼,只将门错开一条小缝,面上端着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道:“老人家,您怎么来了?”她拿不准此人是敌是友。 摆渡老叟满是精光的眼神扫过来,咧来腮帮子笑了笑:“丫头,进去说。”言罢便不由分说地挤进门来。 -- 第23页 “老朽在这忘川之上不知呆了几千年,见过的风浪多了,见昨夜那般情景,我便猜到了几分,你大可不必瞒我。” 江柳柳深知他所言之意,果然不再多言。 “那小子怕是不太好吧?”老叟几乎笃定道,不由分说地朝着楼上走去,“昨日,群魔乱舞,我便猜度一直以来震慑它们的鬼王出了状况,果然便听说鬼王前半日气息奄奄地从九殿阎罗处出来了。昨夜……”欲言又止,老叟面色沉郁。 待看清塌上淡的几乎就要消散的仇离时,老叟的面色又沉了几分,抖动着他那花白的胡须,对江柳柳正色道:“此处怕是不宜久留了,昨夜他已是强弩之末,还能勉强唬它们一唬,可若再过个三两日,那水鬼们摸清了状况,怕是就危险了。” 江柳柳深以为然,却犯了难:“可我们能去哪呢?” “这便是老朽此次来的目的,”摆渡老叟接着道,“整个冥府之中,能为这小子伸出援手的,也只有六殿下了。老朽可渡你们过去。” 阿竹狐疑地看看他,心直口快道:“你能有那么好心?谁不知道你无利不起早!” 那老叟也不生气,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枯槁的手摸了摸阿竹的发顶:“这么说也对,我这么做不光为了你们,有鬼王在,万鬼方能老老实实地各归其位,这生意才好做嘛!”复又对江柳柳道,“不过想必你们也知道,六殿下深居枉死城,老朽只能送你们到城门口,可是万万不敢进去的,至于之后的路怎么走,便看你们的造化了。” 江柳柳深深施了一礼,朗声道:“如此,便谢过老人家了。” 谁知那老叟狡黠一笑:“不过这船费嘛——” 阿竹白眼翻上天际:果然——本性难移。 于是,趁着朦胧天色,一行四人悄然上了船,朝着阎罗殿的方向而去。仇离的魂淡的几乎快要看不见,江柳柳将他背在身上,竟分毫不觉得吃力。为了掩人耳目,她又找了件宽宽大大的玄色披风将二人严严实实地罩住,再加上光线昏暗,在各色牛鬼神蛇齐聚的冥府倒也不显突兀。 -------------------- 作者有话要说: 唔,今天更新晚了点,大家好梦,啾咪 第14章 枉死城 一行四人一路上沿着忘川河顺流而下,不过几个时辰便到了十殿阎罗殿所在的酆都城的大门外,城下有条暗河与忘川相接。摆渡老叟撑着船,轻车熟路地在幽暗的暗河中迅速穿行,他似乎与各殿关隘处的值守都颇为相熟,一路上倒还顺利。 直到一座漫天黄沙的城池前,那老叟方停了船。他卷起袖角擦了擦汗,道:“到了。” 江柳柳抬头望,此处不似别处般阴森森暗沉沉,只是漫天黄沙飞舞,将整个城池笼在无际的黄色中,城楼门楣处隐约可见“枉死城”三个大字。 “那样谪仙般的六殿下就住在这里啊?”阿竹一脸难以置信,那样清风朗月般的人物实在跟这破败迷蒙的环境不相称。 老叟点点头,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道:“正是了,这冥府之中哪还有一方净地啊!这枉死城虽为鬼城,里面的鬼大都没什么恶念,比之别的地方倒也算干净了吧!” 老叟将众人放下便立刻调转船头:“据传六殿下就住在城中心的阎罗殿中,老叟也从未进得城去,只能送你们到这了!”言罢便撑着船消失在暗河上的迷雾中。 江柳柳看了看手中还未来得及递出去的一厚沓纸钱,蓦地笑了。 枉死城没有值守的鬼差,只在城门处有一层雾蒙蒙的结界,江柳柳仍旧背着仇离,身后跟着阿竹,不费吹灰之力便穿过了结界。 甫一进城,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熙熙攘攘不少人在城中的大街小巷来回穿行,他们有的提着竹篮在采买,有的乘着车马穿行而过,竟像是正常人的生活一般。街边更是商铺林立,什么首饰、布庄、茶楼、酒肆应有尽有。 “哇——”阿竹惊得张大嘴巴,“我竟不知道,在这酆都之中竟还有这样的好地方!” 可是很快,江柳柳便发现了不太对劲的地方:城中的鬼魂各自奔忙着,竟谁也不曾往城外去,就像是一群被圈养在樊笼中的动物般,没有思想。 江柳柳不敢妄动,带着阿竹在城门不远处静静观察,等了好久,终于有位衣着华丽的妇人朝着城门处而来。 江柳柳紧盯着她,便见那妇人在快要穿过结界的那一刻蓦地顿住脚步,开始用力冲撞那结界,嘴里重复地絮叨着:“阿吉死了吗?阿吉死了吗?阿吉死了吗……”那结界在她面前竟像是一道无形的门,她如何坚持不懈地冲撞也出不去。 片刻后,妇人方缓缓停下动作,口中又絮叨着:“还没死,还没死……”便又掉头往城内去了。 江柳柳一行蹲守了小半天,几乎每个来到城门的鬼魂皆如那妇人一般,重复着同样的问题:“某某死了吗?” 阿竹看的汗毛直立,头皮发麻,低声道:“姐姐,他们是在做什么啊?” 江柳柳响起了民间广为流传的说法,说是枉死之人死后方进入枉死城,他们不经地狱,不入轮回,直到加害他们的人死后受到应有的惩罚,方得解脱。于是闷声道:“大概,是死不瞑目吧!” 确定没有危险后,江柳柳才放下心来,便想着找个地方歇歇脚再继续寻找變王殿下的踪迹。谨慎起见,便在一处客栈要了间上好的客房。一行三人进了房间,江柳柳才将玄色披风解下,将仇离放在了床上。 -- 第24页 这一放,江柳柳登时吓了一跳:仇离的大半个身子已经变得透明,只有脸上还勉强能辨得出轮廓,一路上一直安安静静的他此时冷汗涔涔,几乎将头发都打湿了,眉眼蹙起,看起来很是难受的样子。 “仇离!你怎么了?”江柳柳晃他,他只是闷哼了一声,丝毫没有别的反应。 江柳柳初为新鬼,一时间手足无措,只能向阿竹问道:“阿竹,这冥府之中,可有给鬼魂治病的大夫?” 阿竹略一思索,道:“有的!方才我在街上便看到有家医馆,只是鬼王大人他……” 江柳柳一咬牙,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于是便让阿竹去请个大夫来,阿竹拿过钱,一溜烟消失了。 不消片刻,便有位须发皆白的老翁随着阿竹推门而入。 那老翁笑吟吟的,一副和蔼慈祥的模样,却在看到昏迷着的仇离时,脸色登时变了。 江柳柳心头蓦地一揪,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颤:“大夫,他是怎么了?” 那老翁闻言,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激动,朝江柳柳道:“这位是什么人啊?” 江柳柳警惕地瞥他一眼,并不答话,而是接着道:“不知老先生可有法子医治我的这位朋友。” “这位想必是个大人物了!他不该来这枉死城,他原本就受了很重的伤吧?在这枉死城里,只会让他神魂消散得更快!” 江柳柳闻言,顿时慌了神,心尖都在发颤:“那……可有什么办法?” 那老翁思忖片刻,方郑重道:“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老夫需得去取一样东西,这样东西有些难得,需花费些功夫,不过,日落之时定能回来。”言毕,自药箱中取出一粒药丸塞进仇离口中,“此药能稳住他的神魂片刻,切记,万不可再移动他,等我回来!” 江柳柳原本将信将疑,可看着仇离的脸色在服下那粒药后果然缓和了不少,便又信了他七八分,郑重道:“如此有劳先生了。”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里,江柳柳果然一下都不曾碰他,只是小心翼翼地守着,望眼欲穿地等待着救命药的到来。 直到日头西斜,夜幕侵染了整间房间,也没有那老翁的动静。 “姐姐,他不会是骗我们玩呢吧?”阿竹没了耐心。 江柳柳也有些焦虑,却还是抱有一丝希冀,耐着性子道:“再等等。” 待到外面的天都黑透了,楼下方传来咚咚的脚步声。 “终于回来了!”阿竹激动地喊出声,忙跑过去开门,江柳柳也暗暗松了口气。 那医馆的老翁果然站在门外,只是两只手空空荡荡,什么东西都没拿。他那脸上不带一丝笑意,甚至有种令人胆颤的冰冷。 “真是听话的好孩子,果真没走!”他的眼角甚至挂上一丝狰狞的笑意。 江柳柳警铃大作,忙起身挡在榻前,眼风凉凉地扫过去:“先生这是何意?” “哈哈哈哈!”那老翁仰天大笑,轻轻挥了挥手,楼下登时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听起来人数众多。 老翁苍白的脸上迸射出滔天怒火,眼睛蓦地变得通红,浑身蒸腾起一层淡淡的黑雾:“我在这枉死城中等了数百年!终于让我等到今日了!仇离!你这个天诛地灭的恶魔,杀我族人屠我家国!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话音刚落,门外无数的冤魂恶鬼门都朝着屋内挤进来,男男女女人数众多,他们一个个腥红着眼,浑身滋滋地冒着怨气,恶毒地盯着床榻上躺着的仇离,仿佛恨不得立刻将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江柳柳头皮发麻——屠城!仇离竟有如此深重的恶业,一时五味杂陈,却又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真的在这群冤魂恶鬼手下灰飞烟灭,咬咬牙,摸上了收在腰间的那把神伞。 “各位,便是真的如你们所说,他屠了你们家国,害你们困于这枉死城中,可冥府有冥府的规矩,我觉得我们可以同往城主殿中,城主自有公断。”江柳柳试图稳住这群激愤的亡魂。 果然,听到變王的名字,人群中蓦地静下来。 “大家别听这丫头蛊惑人心,这不过是她的缓兵之计罢了!自古以来,行恶者正法,蒙冤者方得解脱,这便是枉死城的规矩,即便城主殿下在此,也无话可说!” 听了那老翁的话,方才还有些药犹豫的冤魂们更加群情激昂起来。 他们一个个杀气腾腾,飞身朝着仇离的方向扑去。 他们本就是冤魂,蒙冤受屈而死,江柳柳并不想再伤无辜,可那些冤魂们早已红了眼,竟不要命地朝着三人扑将过来。 于是,江柳柳幻出神伞挥了出去。 彭彭——被伞击中的冤魂应声飞了出去,可也只是重重地摔在地上,毫发未损。 江柳柳愣了,这伞像是失了灵一般,与寻常伞无异。 冤魂们更加肆无忌惮地朝着这方扑去,江柳柳慌了,将伞丢在一旁,整个人也扑上去,用最原始的肉搏之法去拉扯攀上仇离的冤魂。 “你们冷静一下!快放开他!”江柳柳声嘶力竭地大喊,可是却没有丝毫作用。 层层叠叠的冤魂们如嗜血的恶魔,一个个红着眼朝他扑过去,将他身上玄色的长袍抓得稀烂,将她为他梳的发髻扯得乱七八糟,而她却无能为力,什么也做不了。 阿竹吓得哇哇大哭:“姐姐!怎么办啊!” -- 第25页 江柳柳无力地盯着被无数冤魂围着的仇离,清亮的眼睛里猝不及防地滑下几滴清泪。 停下! 她在心中无声呐喊,此刻,她甚至想化身厉鬼,将攀附在他身上的东西全部撕成碎片! 突然,心神激荡,江柳柳顿时感到一股莫名熟悉的力量涌进四肢百骸,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金色的长鞭。 “姐姐!”意识模糊前,江柳柳听到阿竹的惊呼。 -------------------- 作者有话要说: 江柳柳:我太累了 第15章 柳将军 众鬼正红着眼怨毒地朝着仇离扑过去,猛然间惊觉一阵刺目的光芒自身后爆裂来开,一阵熟悉的风仿佛透过了百年光阴,突兀地拂过他们的心间。 他们带着疑惑地转过头去,便瞧见原先拼命嘶喊的少女不知何时变了模样:她此时一身红装,头发在脑后束成一个高高的马尾,眉眼清冷,正站在远处静静地望着他们,手中一条金色的长鞭正蠢蠢欲动,散发着幽幽的寒光。 只瞧了那么一眼,那为首的老叟便浑身巨震,如何也挪不开步子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今日,不仅遇到了大仇人仇离,还遇到了她——那个如禁忌般的人。 他们怎么可能不记得她呢?那个以女子之身行走在腥风血雨里,守护他们的人;那个被他们弃之城外,挥剑自刎的人。 众鬼愣了许久,方不由自主地噗通噗通跪了一地,唇间不可置信地轻声道:“柳将军……” 江柳柳淡漠地瞥了一眼众人,目光最后落在那白须老翁身上,她记得他——他的副将 ,亦是她的心腹。正是此人做了那皇帝手中的一把刀,将她身后的城门重重地合上,将背叛的利刃毫不犹豫地刺进她的心脏,分毫不差,直击要害。 “潘副将,别来无恙啊!”江柳柳的眼里是无尽的讥讽和不屑。 “将军……末将……” 那老翁抖着身子,浑浊的双眼里竟躺下两行泪来,他不知如何作答,这样的场景下,任何忏悔和歉疚都显得那么无力。 “没有我的大禹,可如你所愿?” 老翁闻言先是一愣,旋即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将军啊!我们誓死守卫的大禹,亡啦!” “亡了?”江柳柳轻声呢喃,眸色微惊,似乎有些惊讶,片刻后却又染上冷色。 老翁愤恨难当,怨毒的目光直直射向双目紧闭的仇离:“就是他!是他!在您身死后彻底没了忌惮,强攻开我们的城门,屠了我们的臣民,灭了我们大禹啊!” “我们?”她的眸色更冷,“当初潘副将背叛我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是如此结果?当你们将我拒之门外的那一刻,便再不是我们了,那是你们的大禹。” 闻言,老翁大骇,伏在地上连连磕头:“将军,当初末将也是被逼无奈啊!可是,不论怎么说,我们生在大禹长在大禹,身上留着大禹的血。此人!他就是地狱爬出的恶魔,此人不死,我大禹万千冤魂无法瞑目啊!不杀此人,愧对我们的父老乡亲啊将军!” 听着当初给自己捅刀子的人此刻却如此卖力地游说自己,江柳柳只觉无比荒唐。 “那依你之见?” 老翁涕泪横流的脸上登时闪过喜悦,却依然佯做悲愤难当的模样,咬牙切齿道:“自然是将此人抽筋拔骨,魂飞魄散,方能使我大禹万千冤魂安息。” 江柳柳做思忖状,片刻方道:“言之有理。” 以老翁为首的一众鬼魂大喜,直扑在地上大喊:“将军英明!” “让此人魂飞魄散倒是容易,不过……”她的眉眼倏然冷了下来,“在此之前,我们之间的帐还是先清算一下的为好,我看不如这样,你等将命偿于我,事后我自会遂了你们的心愿,让此人魂飞魄散,绝不含糊。” 众鬼闻言大骇,不由地瑟缩起来。 江柳柳没有耐心再同他们虚情假意,手中金鞭扬起,屋内顿时狂风乍起,金光炸裂。 一切发生得太快,众鬼来不及多做反应,只得抱头狼狈鼠窜,满地哀嚎。 金鞭带着劲风朝着众鬼直直甩下,被抽中的鬼魂顷刻便化成一缕青烟,眼不见的功夫便魂飞魄散。怨气开始在室内一点点蒸腾。 阿竹焦急地看着素日里温温婉婉的江柳柳俨然一副罗刹的模样,又见那鞭子威力实在大,吓得眼泪吧嗒吧嗒直掉。 正手足无措间,远远地有钟磬之声悠悠传来,那声音直击灵魂,闻之,心中杂念尽除,只余无尽的宁静祥和。 江柳柳停下挥动金鞭的手,仰头朝外看去,便见远处虚空之中一道素白的身影朝着这边疾驰而来,那云中的男子清眉朗目,衣带飘飘,同这暗沉沉的地府格格不入,倒像是从天而降的谪仙一般。 眨眼之间,變王便至眼前,他大手轻挥,无数雪白的荧光自他掌心飞出,飘飘洒洒落在众鬼身上,只见方才惊恐的众鬼蓦地平静下来,一个个面色平和地朝着门口的方向缓缓离去。 江柳柳执鞭欲拦下众鬼,竟被變王手指一翻夺了金鞭。 “你是何人?”江柳柳怒目而向。 變王将那金鞭绕在手上把玩,那金鞭竟像是有生命般缓缓缠绕,他的眼神蓦地一亮:“不错,瞧着喝了太多的血,竟有些灵气了。” 江柳柳上前欲夺回金鞭,却见那變王明明没怎么动,却无比轻松灵巧地避开了她的攻击。 -- 第26页 待众鬼走远了,變王方将那金鞭递还给她,眼神往床上瞟了一眼,眉心不禁拧起:“再迟一会儿,他就魂飞魄散了。” 江柳柳微顿,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这人她自然是认得的,两相交锋多年,没曾想就连做了鬼也能在此地遇到,方不咸不淡道:“他如何,又与我何干?” “嘶——”變王不禁捂住胸口,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道:“小柳柳好狠的心,好歹人家为你在这冥府受了数百年的酷刑,你怎的如此薄情?” 江柳柳愣了,她不明白他的意思。她与他不过敌对双方的将领,交锋无数次,最多有些惺惺相惜罢了,何来薄情之说?她记得自己城门自刎后灵魂飘飘荡荡来了地府,之后便混混沌沌不知今夕何夕,再次清醒过来时便是在这间客栈中,怎么听他的意思竟过了数百年? 看她不解,變王只是笑笑,并不多做解释,只是没头没脑嘟囔道:“就说他这法子不行,替人家挨了数百年,结果还是个女罗刹。”言罢,便掏出一只雪白透亮的瓷瓶将仇离淡的快要消散的魂收了进去。 江柳柳不知怎么,突然挡在他面前,冷声道:“你要带他去哪里?” 變王挑眉:“怎么?你不是不关心他死活?” 江柳柳面色一凝,闪开步子,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做。 --------------------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是 变身·柳 第16章 分魂 江柳柳再次睁开眼时,目之所及是素白的帷幔,鼻尖甚至能嗅到一股特异的冷香,若不是床尾处坐着瘦瘦小小的阿竹,她差点要误以为自己离开了那森冷的阴曹地府了。 阿竹正坐在床尾的凳子上,脑袋正趴在一旁的角桌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一只雪白透亮的瓷瓶看得入神。 “阿竹?” 听到江柳柳唤他,阿竹猛地回神。江柳柳敏锐地捕捉到他的身子猛地一震,望向她的眼神里多了丝难以言喻的情绪。 “怎么了?”江柳柳不解,她的记忆还停留在枉死城内那群怨毒的鬼魂身上,忙问道,“他们呢?仇离呢?” 阿竹将头埋得低低的,并不答话,悄悄抬起眼警惕地观察着她。 江柳柳只当他是被吓坏了,面色缓和下来,伸出手想去揉两把他嫩呼呼的脸蛋,却没想到指尖还未碰到他,阿竹便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腾地一下自座椅上弹起,跟她拉开好大一段距离。 “到底怎么了?”江柳柳眉间蹙起,心不由地一沉,“难道仇离他……” 一想到仇离可能已经遭遇不测,她的心蓦地一揪,竟有些难过起来,虽说他恶鬼一只,杀孽又不少,可说到底却并没有做什么伤害她的事,反而还屡次救了自己的性命。 阿竹愣愣地盯了她半晌,方指了指桌子,极小声道:“他在那里。” 江柳柳循声望去,果然瞧见那只透亮的白瓷瓶身里隐约可以看见一缕淡绿色的荧光在微微闪动,没想到身量修长的仇离居然被装在如此一个小小的瓶子里,她忍不住想拿过来仔细瞧瞧,却被阿竹眼疾手快地抢了过去,小脸依然小心谨慎地望向她,搞得她竟像什么可怕的恶魔一般。 江柳柳终于更加不解,正色道:“阿竹,到底发生了什么?” 江柳柳也颇为奇怪,方才她们还在同一群怨鬼缠斗,怎么眨眼的功夫,她便从这间屋子里醒来,而仇离被装进了瓶子里,一向同他亲近的阿竹则刻意疏远她,更糟糕的是,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她却全然不记得。 阿竹依旧不敢多言,只是手指颤颤巍巍地指了指她枕边的方向,似乎对什么东西颇为忌惮。 那里正躺着一根金黄色的长鞭,江柳柳确定,她从未见过这东西,旋即转头道:“谁的?” 阿竹又将指尖指向了她。 我?江柳柳拧着眉,一头雾水地将那根长鞭握在手中,那长鞭竟像是有灵魂一般,自主地甩动着长长的鞭尾,无比契合地贴进她的掌心。 就在那长鞭缠过她的掌心时,体内莫名地涌进一股巨大的力量,来自灵魂深处的激荡使得她的头猛地一阵钻心般的疼痛,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传来:“放肆,谁许你动它!” 话音刚落,那股莫名的力量又蓦地自体内抽离。江柳柳震惊地张大嘴巴,不可置信地捂住自己的双唇,她听得真切,那声音她再熟悉不过,竟是她自己的声音,而她并没有意识自己为什么会以那样陌生冰凉的语气说那样的话。 江柳柳猛地一抖,将那长鞭丢在原地,犹没有从方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 半晌,江柳柳方不可置信道:“那……那是谁?” 她睁大眼睛望向阿竹,希望方才发生的只是自己的错觉。阿竹朝她肯定地点点头,证实了她自己的猜测。 “这……这……怎么回事……这到底?”思绪纷乱繁杂,她理不出头绪来。 “那便是你自己,确切地说,你和方才的那人加在一起,才是完整的江柳柳。” 變王不知何时来到房内,掌中托着一只金灿灿的圆镜。 “此镜乃是天宫中的魂鉴宝镜,最能分辨人心善恶。”言罢便将那圆镜朝虚空中抛去,那面小小的圆镜甫一离了他的手,登时金光大盛,在虚空中幻为一个巨大的金色光幕,直直地挂在江柳柳身前。 那原本空空荡荡的光幕中出现了江柳柳的身影,浅紫色的衣裙,神态娇憨可爱,圆圆的脸蛋上是满满的疑惑。须臾间,那光幕猛地一抖,淡紫色衣裙的少女霎时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个身着红装的女子。 -- 第27页 江柳柳震惊地望向那女子:她着一身利落的红装,马尾高高束起,并无半分繁缀饰物,眉眼清清冷冷,唇线紧抿,不含半分笑意。光幕中的人亦正一脸戒备地望向她。 她蓦地想起仇离房中那张巨型屏风上所绘的画像,画的正是此人!而抛开气质不说,此人的样貌江柳柳再熟悉不过,竟与自己一般无二! “殿下这是……”江柳柳浑身巨震,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世上从没有绝对的好人,亦没有绝对的坏人,所谓人之灵魂,皆由善与恶结合而成。只不过有的人善念大过恶念,而有的人则放纵恶念将善念侵蚀,这才有了好与坏之分。因而大多数人死后,灵魂并不纯粹,皆要根据生平之善恶来接受十殿阎罗的审判。” 说到这里,變王抬眼睨了光幕中的女子一眼,大手一挥便那宝镜再次收回掌中,方继续道,“方才那个声音,便是你灵魂中的恶念。只不过,数百年前有人将你的恶念自魂魄中抽离,成为了那镜中的一半分魂,又将你干干净净地送入轮回,这才有了你那八世安安稳稳的日子。” 江柳柳心下隐隐猜到什么,颤着声音问道:“是仇离?” “不错。” “可如今,那恶魂为何又回来了?” “那自然是因为——”變王将那桌上盛着仇离魂魄的白瓷瓶塞进她的手中,接着道,“替你承受恶念之苦果的人就要魂飞魄散了,而恶魂还未被彻底净化,自然该回归本体。” 江柳柳似乎能听懂他的话,却好像又不太理解他话中的意思,低头呆呆地望着手中隐隐泛着淡绿色光芒的莹白的瓷瓶,那瓷瓶甫一接触到她的手心,那淡绿色的光芒便盛了几分,捂着瓶身的手甚至还传来丝丝温热。 “他为什么……”江柳柳蓦地想起竹楼客栈中卫贤说过的话:“据说他要在三生石那等什么人……” 所以他究竟是为的什么?她不记得他,甚至连他的名字都没有丝毫印象,他却要在这昏暗污糟的地狱中一遍又一遍地承受前世杀业所带来的恶果,不止他自己的,甚至包括她的。他在这暗无天日地地方一年复一年地挨着,却换她在人间永世平安喜乐,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變王耸耸肩:“你这个问题,本殿无法解答,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吧!” 不觉间,两行清泪由眼角滚出,顺着她脸颊悄然滑落,滴落在手中的瓷瓶中,仇离的残魂似是有所感知,开始躁动不安地晃动,连那瓶体的温度都有些隐隐发烫。 變王看在眼中,无奈摇了摇头,将瓷瓶接在手中,朝着瓶口的方向没好气道:“你急什么!小命都快没了也没见你如此着急啊,还想有命活的话最好给我老实些!”言罢手指轻动,一缕莹白的光亮便自他的指尖飞出,须臾便尽数没入瓷瓶中,瓷瓶中的仇离果然安静了下来。 江柳柳沉默了许久,才堪堪将方才的真相消化掉,方才眼神中的迷茫震惊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刚毅的果决:“敢问殿下,不知此事可有法可解?” 變王掐指一算,脸色逐渐凝重,方缓缓道:“因果循环,一切皆由天定。不过,解铃还需系铃人,既然一切因你的前世而起,你若肯的话,我可助你再入轮回,或许事情能有转机。” 江柳柳眼睛蓦地一亮,忙不迭地点头。 “不过——”變王话锋一转,蹙眉道,“此番你以善恶双魂入轮回,怕是没有以往那般轻松,是要吃些苦头的,再者,为防泄露天机,我会将你近些日子地府的记忆封印。” 江柳柳微愣,望了那白瓷瓶一眼,轻咬下唇,方重重地点了点头。 “还有就是……”變王脸上难得露出尴尬的神色,摸了摸鼻子方道,“日后若是阿离知道我如此做……” 江柳柳心下了然:“殿下放心,一切皆是我心甘情愿,与殿下并无相干。” “哈哈哈哈哈哈……”變王尴尬地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一切皆定,江柳柳纷乱的心逐渐安定下来,这几日她便暂时借住在枉死城的殿中,等待接引判官卫贤的到来。她开始习惯将瓷瓶捧在手中同他絮絮叨叨说些话,好像多说一些,她便能将他记得深刻一些一般。 阿竹毕竟孩子心性,不过忌惮了一两日,便又开始整日黏在她身后姐姐长姐姐短地叫着。时间长了,他才慢慢了解了江柳柳即将离开冥府前往轮回往生的事实,于是又整日眼泪巴花地看着她。 江柳柳于心不忍,于是将那只瓷瓶郑重地交到他手中,温声道:“阿竹是个大孩子了,姐姐不在的日子便将仇离交给你保管,等姐姐回来之后你再把这只瓶子还给姐姐好不好?” 阿竹闻言果然精神一抖,无比郑重地接过瓷瓶,将胸脯拍的邦邦响:“姐姐放心,阿竹一定会好好完成姐姐交给我的任务的!” 第17章 往生之路(修 卫贤再次见到江柳柳时很是诧异,短短数日的时间,那个憨态可掬的少女身上多了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感觉,想到此番接到六殿的任务,心中猜度出七八分,面上却还端着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佯做不知:“哎呀,江姑娘,几日不见越发出落得水灵了。” 听他如此敷衍的客套,江柳柳直接不留情面地揭穿了他:“卫判官手眼通天,近些日子来冥府所发生的事情当真不知?” -- 第28页 这几日,江柳柳一遍遍地琢磨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事,就算迟钝如她,也终于觉出不对劲来:早在鬼门关前初遇卫贤之时,她便隐约察觉他对素未谋面的她的态度颇有几分蹊跷,再加上他又主动提出带她参观冥府,好巧不巧地又正好撞见仇离,整件事情无论怎么想,也只有一种可能方说得通——那便是卫贤自始至终便知道她,恐怕不止是她,也许早在数百年前,他便已对他们的前缘后果了如指掌。 卫贤吃了瘪,也不气,只是长长地舒了口气道:“想来姑娘已知前因后果了,如此甚好。不是卫某有意隐瞒,只是卫某区区一介判官,知之甚少,不过在当年鬼王殿下同冥府立下契约之时恰巧做了他的接引阴差罢了!” 心底腾起几分被诓骗的不快,江柳柳依旧冷着脸道:“那可真是难为您了!” “此番卫某领了變王殿下的令送姑娘入轮回,却与前几世大为不同,姑娘可要当心了。” 果然,二人没有直接出鬼门关,转而朝着酆都城的最深处走去,及到尽头时,方瞧见一座白玉石雕砌的门牌——第十殿。 一个眉目清冷的女子早已等在殿中,看到二人进殿来,目光由虚空中轻飘飘地落在江柳柳身上。 没想到,十殿阎罗竟是位女子。 被那样的目光笼罩,江柳柳心下大骇,只觉肩上顿时如坠千斤,如何也抬不起头来。 “你便是六殿特令照拂的女子?” 她的声音清冷,听不出任何情绪。那声音无形中带着股让人难以抗拒的威严,江柳柳不禁心生惧意,恭恭敬敬俯首道:“是。” 许久后,上首方传来一声缥缈的叹息,声音犹如自遥远的虚空之中悠悠传来:“是福是祸,你自去吧!” 江柳柳终于抬起头,上首的宝座处早已没了她的身影。 须臾,他们眼前的景物迅速变幻,之前身处的大殿倏然不见,目之所及光影闪动,耳畔是呼呼的风声,犹如置身于夜空之中。 这才是正常的轮回之路,由十殿分派往往生各道。 卫贤扯着她的胳膊帮她稳住身形,眉头不由地皱起,扯着嗓子大声说话,那声音方盖过呼啸的风声,断断续续地飘进江柳柳的耳中:“……娘,你没得罪……王吧?这给你……什么命格啊?” 很久以后江柳柳方知,十殿转轮王专司核定鬼魂投胎往生的命格,越是风和日丽则命格越好,反之则越差,而江柳柳的轮回路上,狂风呼啸,电闪雷鸣。 卫贤私心觉得,江柳柳定是不小心烧了變王的老巢,方能使他特意交代十殿,给她安排这么一个惊险刺激的命格。 此时的江柳柳并不知道卫贤内心所想,只是眼瞧着方才还悠悠浮动在四周的光影蓦地开始加速变幻,突然,“咚”的一声惊雷在耳边炸开,直激得江柳柳灵魂发颤,刺目的闪电盘根错节,在头顶上方炸裂开来。 渐渐地,光影浮动的虚空之中缓缓凝出一个旋转的黑点,那点越转越快、越转越大,直到将虚空撕裂开一个大口子,呼啸的风雨声、电闪雷鸣之声尽数被那巨大的黑洞吞没。江柳柳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地被那黑洞吸引,慢慢朝着黑洞的方向飞去。 卫贤知道时机已到,缓缓松开江柳柳的手,神色严肃而认真:“保重!” 黑洞之中吹来的寒风仿佛能洞穿一切,吹得她透心彻骨地冷,江柳柳心一横,将眼睛闭上,正欲任由身体被那黑洞吞没,却听见一道熟悉而焦急的声音自远处传来: “江柳柳!你敢!” 江柳柳不禁疑道:这个声音……是仇离吗?可是他不是应该呆在那只白瓷瓶里吗?定是错觉了。耳畔的风刮得她脸颊生疼,脑袋都开始有些昏昏沉沉,她使劲摇了摇头,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种错觉。 直到她的手被一只冰凉的大手一把拽住,那感觉才逐渐真实起来。 她眯着眼向上瞧去,仇离那张苍白的脸上满是无措的慌乱,那双黑若幽潭的双眸此刻再无冷静,早已翻天覆地,兵荒马乱。 他死死地擒住她,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话:“没有我的允许,你敢走?!” 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还是因着自己,江柳柳心头突然有种难以言喻的情愫在滋生,脑中蓦地想起仇离昏迷之中重复最多的话:“别离开我。” 心头没由来地一紧,她的眉眼间努力浮现出明媚的笑来:“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她不由自主地对他说了谎,其实前路究竟如何,她哪里知道。 在冷风强劲的攻击下,交握着的双手渐渐滑脱,最终,随着“撕拉——”一声脆响,江柳柳的衣袖被撕裂开来,整个人终于如落叶般,随着劲风,飘飘荡荡地消失在黑洞之下。 意识消散之前,江柳柳只觉眉间一丝冰凉,心下闷闷地想着,该不会,傲娇如鬼王也哭了吧? …… 水杨镇是禹城一座地处偏远的小镇。在这清一水的低矮瓦房聚集的小镇,玖府这座豪门大院在这人烟稀少的小镇尤其显得格格不入。方圆数十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连露着屁股满街跑的几岁小儿都能颤颤巍巍地指向那座大院,奶声奶气地告诉你:那里就是玖府。 时值七月半,玖府里人心惶惶,人人自危,皆是因着一件大事——玖家夫人就要临盆了。 -- 第29页 按道理说,有新生降临本是件值得庆贺的大喜事,可是对水杨镇,尤其对玖府来说却并非如此。 一大早,玖老爷便招呼管家套了车,又在车里层层叠叠地铺满了软被,这才将夫人小心翼翼地扶了上去,又捎上家丁、丫鬟十数人,接生婆、大夫数人,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着禹城边上的后山上去了。 新来的门童目瞪口呆地目送自家主人的车驾远去了,方挠着头朝一旁神色淡然的管家道:“夫人马上就要生了,咱们老爷这又是唱的哪出?大老远的去上什么香?” 管家睨了他一眼,方道:“你家上香带着接生婆啊?” “哦!”门童恍然大悟,眼睛睁得更大了,“难道夫人要去山上的道观生产不成?” 管家捋着胡须,淡淡地点了点头。 “啊!这倒是为何?” “来禹城之前你竟没打听过?禹城有三怪,一是闹鬼的流言传的沸沸扬扬,以至于这禹城人烟越发稀少,几近荒城;二是禹城大户,也就是咱们玖府,人丁凋零,新生儿要么胎死腹中,要么夭折,能活到成人的,寥寥无几啊!唉!”老管家似乎陷入了深远的回忆中,眼神空洞地注视着前方,半晌也没再反应。 等了许久的门童等不到下文,索性伸长了脖子道:“那第三怪呢?” 老管家倏然回神,一张脸登时气的铁青,伸出大掌便“啪啪”拍在他的脑门上:“我叫你第三!第三!正经事不干净胡乱打听些什么!滚一边去!” 小门童无缘无故挨了一顿揍,心下委屈却又不敢发作,只得瘪瘪嘴,一溜烟往内院跑去了。 却说玖姥爷一行人方在山上的道观中安顿下来,外面便变了天,一时间,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好不吓人。 玖姥爷正搓着手一脸焦急地同那道观的住持商讨着什么。那住持眉目清俊,传闻却说早已大把年纪了,是个顶厉害的道士。 “住持师父,您看这天……拙荆此次生产该不会有什么意外吧……” 那住持闻言脸色亦是一变:“时值七月半,再加之天相有异,一切皆是天命……” 玖老爷闻言腿下一软,噗通一声瘫坐在地上。 玖老爷年逾半百,却膝下空空。之前倒是有过几个孩子,可要么就胎死腹中,要么就夭折了。他那浑浊的双目不禁淌下两行泪来,想起笼罩在玖氏一族身上的诅咒,心头蓦地升起强烈的无助和怨怼。 见此情景,那住持似乎心下不忍,安慰道:“施主莫要如此,老道尽力而为便是了。” 正说话间,一声惊雷“轰——”地一声在天际炸响,玖姥爷打了个哆嗦,方自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地朝产房奔去。 “他对你倒是坚信不疑。” 那老道身后的虚空中缓缓浮现出一只巨大的黑色身影,正张着嘴,一张一翕地说着话。 老道慈眉善目的模样倏然不见,换上一副阴鸷冷厉的表情:“凡夫俗子,不足为虑。” --------------------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转世,依旧保有前世记忆,会很快长大和男主重逢。 在线卑微求个收藏叭(强行卖萌.jpg) 第18章 再遇 玖夫人正躺在古朴的客房内,大汗淋漓,表情痛苦。屋内的丫鬟、稳婆一个个表情凝重,来来回回忙碌着。 客房四周以及门窗处贴满了黄色的符纸,院子里正对着房门处搭了条长案,其上摆着全猪、全鸡、全羊及各类糕点瓜果等祭品,在满满当当的祭品中还插着几面黑白相间的三角纸旗。那老道端端正正地坐在案前的蒲团上,手持拂尘、双目微阖,口中絮絮叨叨念着些旁人听不清的话。 老道美其名曰,七月半正值鬼门大开的日子,须得设了法场挡住闯入此地的鬼魂,方有可能保得母子二人平安,玖老爷自然对他千恩万谢,百般依从。 玖老爷焦急地等在房门外,过了许久,紧闭的房门才被人推开,丫鬟们神色匆匆,手里端着的是殷红的血水。 “虚玄道长,这……”玖老爷几乎双腿发软。 虚玄半阖着眼,心中打着旁的主意,估么着已然得手,面上却端出一副惋惜的表情,长长地叹了口气:“唉——” 突然,稳婆惊喜的大叫声自屋内传来:“出来了!出来了!” 虚玄微微诧异,神色蓦地一凝。 玖老爷闻言长长地舒了口气。只是这口气还没吐完,便听到里面又传来惊呼声:“不好啊!这孩子怎么不哭啊!” 江柳柳意识刚刚恢复清明,一股强烈的窒息感便兜头罩了下来,她强撑着掀开眼皮,便瞧见一张放大的苍白的脸正紧贴在她的眼前,那张脸上目眦欲裂,朝外滋滋冒着黑色的鬼气,一双枯槁的双手正掐在她的脖子上。 而那张脸的身后,一群抖着胡子的老头将她团团围住,满脸焦急地上上下下打量着她,似乎丝毫没有发现挡在他们身前的那东西。 老头们脸色凝重,讨论得热火朝天。零零碎碎的字眼落入江柳柳的耳中:“不太好”“可怜”“夭折”…… 江柳柳想大声呼救,可根本喘不上气,只得扑腾着伸出双手试图攻击那只巨大的鬼物,倏然间,两只肉乎乎、粉嫩嫩的小短手映入眼中。 江柳柳傻了眼,愣了好大一会儿方反应过来——她这是,又转生了。 -- 第30页 远处不知是谁在轻声吟诵一些她听不懂的咒语,随着那吟诵声越来越快,房间内登时亮起刺目的黄色光芒,江柳柳强撑着眼皮望去,便瞧见远处墙壁和门窗上贴满了黄色的符纸,那上面繁复的咒文此刻正散发着强烈的光芒。 这黄色的光芒仿佛有种无形的力量,在它的照射下,原本平静的虚空之中蓦地一抖,窸窸窣窣浮现出许多微不可闻的波动。须臾,原先还空空荡荡的墙壁处凭空多几个缥缈的人影,他们双目猩红,仿佛被那无形的力量所指引,一步一步缓慢地朝着江柳柳所在的方向而来。光芒越盛,那些人影也越来越多,甚至从四面八方穿墙而来,如入无人之境。 他们一个个瞪着空洞的双目,伸长了手臂朝着江柳柳聚拢过来,仿佛要将这刚刚降生的小小生命碾成齑粉一般。 然而面对这一切,满屋子的人却毫无察觉! 江柳柳心下大骇,脑中浮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想:这一世,她大概有什么奇异的能力,譬如能视鬼魂。 脖子越勒越紧,她憋得小脸紫红,几乎要喘不上气了,却什么也做不了。 电光火石间,她的眉心处有什么东西倏地晃了一下,那群缥缈的鬼影像是遇到了什么极可怕的东西,猛地缩回掐在她粉嫩嫩的皮肤上的爪子,瑟缩着退回到墙角下,颇为忌惮地远远看着她。 “哇——” 婴儿嘹亮的啼哭划破天际,一众老头均长舒了口气。这时,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快看!这孩子眉心有枚胎记!” 那胎记极浅,婴儿的皮肤又粉嫩,不仔细看还真的难以分辨出来。 “看着像个水滴的形状呐!” “嘿!我看着倒像是颗眼泪呢!” 玖老爷喜不自胜,想当然地认为是因着虚玄道长的缘故才能使得母女平安,因此对虚玄千恩万谢不说,还将江柳柳抱到那人跟前,希望自己女儿能沾沾仙家的福泽:“柳儿乖,这位虚玄道长可是你们娘俩的救命恩人呐!” 江柳柳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望过去:那道长身后摆着一张巨大的长案,上面摆满了祭品,而插在祭品上的几面小纸旗此刻正散发着幽幽的黑雾,无数缥缈的鬼影自那些黑雾中缓缓钻出,前仆后继地朝着屋内的方向扑去。 而那道貌岸然的虚玄道长后背上此刻正趴着的只黑乎乎的大家伙!它伏在他身后,长长的舌头几乎将他的半张脸遮住。 原来,想害死她的罪魁祸首竟是这看起来慈善悲悯的假道士! 江柳柳内心无比煎熬,偏生自家老爹无比殷切地将自己往那垂着的长舌头的方向送,千言万语说不出口,最终化为一声声嘹亮高亢的啼哭。 玖老爷只好将她抱回怀中安抚好了,又锲而不舍地递过去。 虚玄面上一派和煦如春风的模样,以无比别扭的姿势接过了江柳柳。 趴在他背上的大家伙似乎对这小小人儿很是好奇,自虚玄的背上攀过他的肩头,俯下身直勾勾地盯着虚玄怀中的婴儿。 江柳柳想装作看不见它,可它几乎将整张大脸贴在她的身上,任她如何也难以忽略。一张粉嫩的小脸霎时变得苍白,两只圆圆的眼睛惊恐地盯着眼前的大怪物。 虚玄觉察出不对劲,轻“咦”出声:“这孩子不一般呐。” 那声音低沉中带着丝沙哑,正是方才吟咒引来那些鬼物的人! “哇——”江柳柳开始大哭,试图引起自家老爹的注意,奈何玖老爷对虚玄深信不疑,听闻虚玄的话早已喜不自胜,哪里还顾得了其他。 猛然间,江柳柳想起了民间广为流传的一个传说,计上心来,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芒。 玖老爷将她抱回去时,虚玄脸色铁青,腰间的长衫洇满了尿渍,湿漉漉的一大片,就连趴在他背上的黑色怪物也“膨——”地一声嫌弃地遁了。 …… 待玖府终于从喜得千金的喜悦中冷静下来后,玖老爷方慢慢回味过来那虚玄话中的意思。 他无意中发现自家闺女经常一个人对着空空荡荡的空气咿咿呀呀,仿佛有人站在那里一般。一开始,孩子太小又不会说话,他也没当回事,直到她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时,瞬间炸的整个玖府鸡飞狗跳。 这件事发生在柳儿的周岁礼上。 玖家虽人丁单薄,可在整个水杨镇乃至整个禹城颇有声望。因此,柳儿的周岁礼办的颇为隆重,几乎大半个镇上叫得上名号的人都来参加了宴会。 时隔多年,玖家再添千金,此事一时间成为街谈巷议的大事,只是大家关注的重点却在另一桩与玖府相关的秘闻上。 “嘿,这玖家这么多年终于生出孩子来了,也是不容易。”一位大腹便便的妇人一边往嘴里塞着宴席上的糕点,一边阴阳怪气道。 “谁说不是呢!这传闻中的诅咒难道解了?”另一位贼眉鼠眼的妇人接话道。 “怕是没那么容易,我听说,这玖家原是不姓玖的,祖上乃是数百年前一位战功赫赫的大将军。这玖家充其量算是那位大将军的旁支,因而这诅咒才没有那么厉害。” “这么说,这诅咒竟是奔着那位大将军去的?那位大将军做了什么?” “的确如此。听说当年那大将军战无不胜、所向披靡。后来不知怎的突然入了魔,大战告捷后突然魔性大发,将整座已经归降的城池屠了!那可真是横尸遍野血流成河啊!这之后上天震怒,这才对这大将军一族降下诅咒,不多久,那大将军的直系便因着这诅咒绝了代,仅剩下这零星几个旁支延续至今。为了躲避那诅咒,这些旁支才纷纷改了姓的。” -- 第31页 这群妇人正眉飞色舞地讨论得热火朝天,直到玖老爷携夫人和孩子入了宴席,这些人才敛起各异的嘴脸,纷纷换上如火的热情,向主人道贺去了。 待到祠堂祭祖的环节,柳儿由玖老爷抱着,毕恭毕敬地跪拜在堂前。 甫一进祠堂的大门,江柳柳便眨巴着晶晶亮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放着祖宗牌位的方向看。 玖老爷对柳儿极其宠溺,瞧着她不太妥当的举动,并不多做嗔怪,而是将她拢在怀中,温声道:“柳儿在看什么呢?不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盯着老祖宗看的哦!” 江柳柳刚刚周岁,此前只会诸如“爹爹”、“娘亲”、“饭饭”之类简单的话,玖老爷并没有指望她会回答他。 谁料江柳柳伸出粉嘟嘟的小手,指向牌位最高的位置,奶声奶气地说道:“爹爹,老祖宗一点也不老。”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满脸惊恐地看看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又看看前方空空荡荡的牌位处。 还是玖老爷最先稳住,又温声问了一遍:“柳儿在说什么呢?” “老祖宗,就站在那里啊!” -------------------- 作者有话要说: 江柳柳:这届大人带不动啊 第19章 能看见 玖老爷再也淡定不了了,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烟雾袅绕的祠堂上空,仇离一身玄衣站在那里,目光灼灼地望着堂下众人簇拥中的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听到江柳柳的话,脸上的神色便是一凝。 自江柳柳掉入轮回后,他费了好大力气才从十殿处打听到了江柳柳托生的人家,竟然就是当初仇家的后人。趁着七月半鬼门关大开,他挣扎着残破的魂体跑过来,原想偷偷地看她一眼,谁曾想这孩子从一进门便看到了她。 仇离一时五味杂陈,又是欣喜又是忧虑。半晌方放缓了语调,柔声问道:“你能看到我?” “嗯。”江柳柳点点头,眼里却有一丝毫不掩饰的戒备。那眼神让仇离的心猛地一揪:她不记得他。 江柳柳是怕的。玖家这位祖宗在水杨镇乃至整个禹城可谓是家喻户晓的大人物,人们谈起他时,除了那满身功名,剩下的皆是什么嗜杀成魔、生性残暴之类的话,江柳柳便想着此人定生的五大三粗,面容狰狞可怖。 可打眼瞧去,那人身量颀长,星眉朗目,样貌清俊,竟跟自己所想大相径庭。只一眼,江柳柳便觉得,这人真是好看。 香炉里的烟气袅袅上升,缓缓朝着他飘散过去,复又尽数没进他近乎白的有些透明的皮肤里。那人一动不动,只一双幽深的黑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 虽囿于婴童的小小身体,可江柳柳毕竟是个有着数百年阅历的“老人”,一年间,她早已接受了这具身体的不寻常,对于能视鬼魂这种事情也还算适应。 祠堂众人却是不同,母亲玖乐氏一把将她扯进怀里,玖老爷亦撑着他滚圆的身体自地上爬起,闪身上前将妻女护在身后,生怕这位传说中名声不大好的祖宗一时不开心结果了他们。 玖老爷毕恭毕敬地磕了个响头:“小女年幼无知,冲撞了祖宗,还请祖宗不要同她计较。” 玖老爷面上强作淡定,实则冷汗涔涔,这位老祖宗的“丰功伟绩”,他从小便听长辈们时常谈起,甚至在整个禹城都不算什么秘密。他对他的感觉很是复杂,简直又爱又恨。 传闻在数百年前,禹城并不是天启国的属地,彼时的禹城只是大禹国的一座边城。正是这位祖宗的铁骑踏平了大禹高耸的城墙,将它变成了他们天启国的属地,因此,数百年间,仇家在天启国颇有地位。没错,他们的祖上原姓仇。 可这祖宗却是把双刃剑,他一面英勇善战,战功卓绝,为仇家挣得了无上的荣耀,另一方面,又因着杀戮太甚,为整个仇氏一族招来了“诅咒”。自屠城事件之后,仇家再也没有添过新丁,即使有了孩子也会因为各种离奇古怪的原因离开人世,渐渐地,仇家的香火便衰败了下来。 玖家原是仇家一个颇远的旁支,却也受到了那诅咒的波及,为了躲避诅咒,只得举家搬迁至水杨镇,改姓玖。即便如此,那诅咒竟还是如影随形,直追到他这一代身上。 江柳柳看到爹娘如此反应,意识到事态的严重,遂自母亲怀中探出头,借着“童言无忌”,狗腿地讨好道:“祖宗,你为何生的这般好看?” 堂下众人闻言,均倒吸一口凉气。 仇离闻言,眼中不可抑制地染上几分愉悦,唇角朝上弯起一个问不可问的弧度。 果然!江柳柳敏锐地捕捉到他心情的变化,再接再厉道:“祖宗不要生气,生气就不好看了,柳儿最乖了,柳儿可以哄祖宗开心。” “柳儿?”仇离轻声呢喃,这名字听着倒还顺耳,心中明明开心得不得了,可看她那软软糯糯的样子煞是可爱,便想逗她一逗,面上故作冷漠地端着副清清冷冷的模样,幽幽道:“可。只要你能哄我开心,我便不同你计较。” 玖氏夫妇听不到仇离的话,只瞧见自家女儿自她母亲怀中钻出来,然后手脚并用地爬上了摆放牌位的高台。 仇离凝眸看她,便见她爬到自己脚边,方颤颤悠悠挺起小身板,扬起她粉嘟嘟的小脸蛋看他,她的双眸清澈透亮,像有无数星辰闪动。接着,她伸出她肥嘟嘟的小手拽了拽他的袍角。 -- 第32页 仇离不明所以,俯下身去将耳朵递过去。 江柳柳踮起脚尖,将嘴巴掘得圆鼓鼓的,“啪叽”在他脸上印下一个湿哒哒的吻。江柳柳存着坏心思,故意将尽可能多的口水一并蹭到他的脸上。 却没想到,这老祖宗丝毫不介意的样子,深不见底的眸光里甚至漾起了毫不掩饰的笑。 江柳柳:这祖宗的癖好可真是独特。 …… 是夜,丫鬟将江柳柳安置好后熄了灯,悄声退了出去。可江柳柳想着祠堂里住着的那位祖宗,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天上的银盘隔着窗棂将银辉洒了遍地。 一阵细微的声响在静谧的夜里显得尤为突兀,江柳柳竖着耳朵听着,是窗子被风吹开的声音。夜风裹挟着草木的清香自窗间溜进内室,那风里似乎还夹杂着一股别的味道,江柳柳微怔片刻,旋即猛地闭上眼,使呼吸尽量匀长,佯做熟睡的样子。 仇离悄声站在她的床前,瞧着小小的人儿睡得四仰八叉,脸上噙上温和的笑,这才敢露出无比宠溺的目光静静看她。 她那么小小一个,粉雕玉琢,让人忍不住想捏几把。 冰冰凉凉的触感带着夜风的寒意无比轻柔地抚上江柳柳的脸颊,那只大手小心翼翼,仿佛在轻轻摩挲这世上最珍贵的宝贝一般。 许久后,一个带着冷香的吻猝不及防地贴上她的眼角眉梢,祖宗竟然趁她睡着占她便宜! 这具小小的身体里装着的是个豆蔻少女的灵魂,江柳柳顿觉羞耻,孤男寡女的戏本冷不防跃入脑中。江柳柳睫毛轻颤,终于无法继续装睡下去,索性翻了个身,装模作样地揉了揉双眼,手脚并用地自床上爬起。 “祖宗?” 仇离被逮了个正着,尴尬地顿在原处,复又想起,她不过是个刚满周岁的孩子,能懂得什么呢?于是松了口气。装作无事发生道:“把你吵醒了?” “老祖宗你不睡觉吗?”江柳柳没话找话。 “鬼是不需要睡觉的。”话刚出口,仇离方觉不妥,忙改口道,“我不困。” “祖宗是一直住在祠堂吗?”借着童言无忌,江柳柳直截了当地问出了口,毕竟家里住着一只陈年老鬼,任谁都会觉得不舒服。 仇离不疑有他,仍旧耐心道:“不,只是时值中元节,我来看看你……们。不几日便会离开。” “唔。”江柳柳的心放下大半,继续眨巴着晶晶亮的大眼睛演戏道,“去哪儿?” 仇离眸色蓦地一沉:“一个,你不会喜欢的地方。” “那我以后还能见到祖宗吗?”话刚出口,江柳柳暗道要死,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她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仇离闻言,沉沉的眸色倏然亮起,一双眸子带着几分灼热地盯着她:“你希望能再次见到我吗?” 不希望,谢谢。 可是这样的话她不敢说出口,只能硬着头皮装作懵懂无知地点点头。 仇离难掩激动的神色,颤抖伸出手,掌心中凭空出现一只黑色的玉石,他将玉石轻轻塞进她小小的手里,温声道:“日后你若需要我,用它便可召唤我。” 那颗玉石带着他身上冰凉的温度,静静躺在她的手心,江柳柳只觉沉甸甸的,心头有股莫名的情绪陡然升起,扑通——扑通—— --------------------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说什么,嗷一嗓子叭~ 第20章 失踪 中元节的水杨镇异常地安静,家家户户早早地闭了户。夜沉了,小镇的烛火次第熄灭,只余三两盏孤灯在浓郁的黑暗里幽幽摇晃。无边的黑暗之下,见不得光的东西开始蠢蠢欲动,借着夜的掩护肆意喧嚣。 整个玖府早已陷入沉睡,值夜的门房也乏极了,滑坐在地上半阖着眼打着盹。 大街上紧贴着墙角的地方凭空闪出几个鬼影,悠悠荡荡地沿着街道快速飘荡,最后在玖府的围墙处蓦地一闪,穿墙而进。 那鬼影朝着江柳柳的房间奔去,却在经过祠堂时猛地顿住,一股强烈的气息自祠堂中袭来。鬼影们满脸惊恐,犹豫了片刻,又悄声照着原路退了回去。 江柳柳睡得正酣,甚至发出微微鼻鼾。 后山的道观里,虚玄满脸铁青地听着几只鬼物的汇报,狰狞的脸上不见分毫平日的和善:“什么?!你们竟连那丫头的毛都没捞着,就这么给我回来了?!” 几只鬼瑟缩地趴在地上,叽里咕噜地说了些什么。 “万鬼之王?我跟着他们仇家几百年,怎么从没听说过他们仇家祠堂里有这种厉害角色?”虚玄气的七窍生烟,显然听不进那几只鬼的解释,骈指就要朝那几只鬼物砍去。 倒是趴在他背上的黑鬼略一思忖,幽幽开了口:“要说万鬼之王,也不是没有可能,你知道的,他们那位祖先都干了什么,死后若成了万鬼之王,也不是没有可能……” “就他?若真成了万鬼之王,还会等几百年再回来吗?” 黑色怪物一顿,方道:“总之,也不必着急。” “我如何能不急,若是让那位知道仇家有了后,还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好端端地活着,咱们还有命活吗?” 那黑鬼嘿嘿一笑:“倒也未必,你忘了,那丫头可是至阴之元,先养个几年说不定对那位会大有用处。” …… -- 第33页 仇离果真如他所言,在玖府的祠堂中住了不几日便离开了。一开始,整个玖府因为祠堂中住了只鬼的事,可谓惶惶不可终日。可渐渐地,他们发现这位祖宗似乎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般残暴,他除了偶尔同柳儿说几句话外,似乎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相反,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着这位祖宗的缘故,整个玖家自那日起日子越发顺风顺水,再也没有出现过什么邪门的事,族中甚至还添了新丁。大家将这一切都归功于江柳柳头上,认为是她的出生得了祖宗庇佑,才有了玖府如今安乐的生活。 如此安安稳稳地过了十年,又是一年中元节,平静的幸福蓦地被打破。 这年的中元节,仇离并没有像往年一样现身玖府,只来了一个白白瘦瘦的少年传话,说是有件顶要紧的事要忙,会晚些过来。 那少年比她要略大些,却总是眨着晶晶亮的眼睛喊她姐姐,一副老相识的模样。 江柳柳:“我们认识吗?” 那少年眼中的受伤一闪而过,瘪着嘴巴就要包上一包泪:“原来大人说的是真的啊,姐姐真的不记得我们了,我是阿竹啊姐姐,你投胎前还将大人托付给我照料,阿竹一直记得姐姐的嘱托,将大人照顾的很好呢。” “大人?” “对啊,就仇将军啊!” “等会儿……”江柳柳脑子嗡嗡响,极度怀疑这孩子是不是没睡醒,“我?托你照顾我祖宗?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阿竹挠挠头:是这么回事,没问题啊…… 巧的是,这年的中元节,平静了挺长一段日子的禹城再次笼罩上了诡异的阴影。 先是城中一户人家的孩子丢了,所有人将整个禹城几乎翻了个底朝天也没寻着孩子的下落。一开始,大家都没往坏处想,总想着是不是漏了哪里才没有找到。谁知,短短月余,城中丢失的孩子越来越多,还都是十岁上下的年纪,并且没有一个被找回来的,人们这才慌了神,开始将整件事情与禹城这许多年频发的诡异的事情联系再也一起。 这日,玖家二房夫人大半夜的来砸玖家大门,甫一进门便直奔江柳柳所住的园子去了。 玖氏夫妇闻言赶忙披了衣服也朝自家闺女的闺房赶去。 二夫人眼睛肿的似核桃一般,一见着玖老爷便噗通跪倒在地,凄厉地哭喊道:“大哥啊!我们家骏哥儿不见了呀!”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皆不寒而栗。 玖夫人忙将她扶起,温声道:“别急,你倒说说怎么一回事?” 俊哥儿是这二房独子,只比江柳柳小一岁,如今正好十岁了。二房夫妇对这孩子颇为宠溺,惯得这俊哥儿无法无天,江柳柳很是不喜欢他。可听闻他丢了的消息也不由地一愣:祖宗不在,玖家便出了事,怎么想都有点蹊跷。 二夫人抽抽搭搭道:“傍晚那会儿俊哥儿非闹着要吃什么水晶糕,可这眼看天要黑了,最近又……不太平,我便不许他去,谁知他自己悄悄地领着随从打后门溜出去了,等到半夜都不见回来……大哥,你说这可怎么办啊!他不会是……”如此说着,二夫人不敢再往下想,哭的更厉害了。 “那你们找没找?”玖老爷道。 “怎么没找啊,阖府的能动的全都出去找了,一点信儿都没有,我这才赶紧朝这边来……”说着,二夫人将无比期待的目光看向江柳柳,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棵救命稻草般,“柳儿啊,柳儿你可千万得救救你弟弟啊!” 她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玖夫人听了心下一动,不禁拧眉,闪身挡在江柳柳身前,沉声道:“弟妹这是哪里话,柳儿也不过是个孩子,连大人都没有办法的事情,她又能做的了什么!” 那二夫人却是不管不顾,径直冲上前扯住江柳柳的胳膊,哀求道:“婶婶知道,柳儿自是不同的,柳儿是得祖宗庇佑的孩子。婶婶就是想,柳儿你能不能同那祖宗讲一讲,让他帮帮忙,救救咱们俊哥儿啊!” 江柳柳还未来得及答话,便听闻自家老爹一声呵斥:“在孩子面前净胡说八道些什么!孩子丢了祖宗能有办法?” “大哥!你还不明白吗?大家都传言这些孩子之所以丢了都找不到,并非人为的,而是被那种东西给撸了去了!” 而此时,一处幽暗的地宫里,俊哥儿正被虚玄道长如同拎鸡崽一般拎在手里,身体软绵绵地垂着,生死难辨。 虚玄垂着头,半跪在地上,面色诚惶诚恐,而平常趴在他背上的那只黑鬼竟不见了。 一道脆生生的童音自地宫的阴影处传来:“这是第几个?” 虚玄毕恭毕敬道:“回师父,第九个。” 那童音顿了片刻,方继续道:“这个,据说还是仇家的后人?” 虚玄闻言身子蓦地一抖,冷汗便将后背湿了大半:“师父,是弟子无能,这仇家祠堂近些年住了位厉害人物,每逢七月半必在,弟子实在找不到机会……今年,今年他没来,这才得了手。” “哦?”那童声继续道,“不是说还有一个丫头?” “是是是,还有一个,如今年芳十一,乃是至阴之元,对您极是大补。因而弟子不敢妄动,还请师父示下。” “至阴之元……”那童声似乎终于高兴起来,难得对虚玄道,“做的不错。” 虚玄如临大赦,仿佛悬在头顶的刀终于放下了,接着狗腿道:“那弟子这就想法将她擒了来?” -- 第34页 那童声沉吟片刻方道:“罢了,”旋即转头朝着身后道,“这次你便去一趟吧!” 黑暗中悄然闪出一坨巨大的黑影,正是此前趴在虚玄身上的那只黑鬼。 “诺。”黑鬼方言罢,巨大的身影缓缓消散,融入到了无边的黑暗中。 江柳柳正躺在床上,手里攥着小时候仇离留给她的那枚黑色的玉石发愣。 她犹记得他说过,这颗玉石可以召唤他。可这许多年过去了,这玉石她一直随身佩戴,却是一次也没有使用过。 江柳柳思量着,或许,真该如二婶所言,问问祖宗是否可以帮上忙吗? 她其实也是存着私心的,一年没有看到那张俊秀的脸,江柳柳竟莫名觉得,有那么一点点想念。 江柳柳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他一只鬼,她躲他都来不及,怎么会想念呢?她用力摇头,猛地翻身,将自己的身体卷进柔软的被子里,似乎这样就能将脑中那荒谬的想法赶走一般。 夜风将窗子吹开一条缝,明明是七八月的天气,那风却带着股令人难耐的寒意。 江柳柳心下一动,忙探出头来朝外望去。 窗外的暗沉沉的暮色里突然腾起一阵波动,须臾,那团黑暗中便凝出一个巨大的黑乎乎的大家伙。 江柳柳一惊,想做些什么却是来不及了。 屋内明亮的烛火猝然熄灭,一道冷飕飕的沙哑的声音刹那便至耳畔: “小东西,你果然是看得见我的吧!” 江柳柳对它记忆犹新,那时候它趴在虚玄那假道士的背上,垂着长舌头盯着襁褓中的她看,那眼神犹如盯着一份可口的点心。 江柳柳整个人僵在原地,吓得动弹不得。 那黑鬼没有手脚,拖着巨大的身体在地面上缓缓滑动。待到她的面前时,黑暗中缓缓分离出一只巨大的触手,软软地朝着她身上缠去。 那黑乎乎的触手甫一接触到她,江柳柳眉心处的胎记登时白光乍盛,那触手便滋滋地冒血烟地化掉了。 黑鬼一愣,眼中充满难以置信的表情:“怪不得他们带不走你。” 江柳柳闻言一愣,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当然更不可能问它。 那黑鬼略略想了一会儿,方道:“倒是有趣。” 下一刻,江柳柳瞪大了眼睛,眼看着周围浓郁的黑暗突然有了生命一般,朝她直直地压过来,似乎想将她融进那无边的暗夜里。 旋即江柳柳眼前一黑便没了知觉。空荡荡的床榻上只余一颗黑亮的玉石静静地躺在那里。 -------------------- 作者有话要说: 有奖竞猜:童音的主人是谁 第21章 金玉 江柳柳意识再次恢复清明时,发现自己像是被那黑鬼装在什么东西里,眼前依旧是混沌的黑暗。那黑鬼的速度极快,她甚至能听到外面呼呼的的风声。打更人敲锣的声响方在耳边响起,不过须臾,便飘散到几里之外。江柳柳被那黑鬼颠得七荤八素,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 江柳柳腾出手朝颈间摸去,却是空空荡荡,心下蓦地一沉:她没有将那枚玉石带过来。 那黑鬼一路飞驰,很快,属于人类的喧嚣早已不见,鸟啼虫鸣之声在这寂静的夜里听起来竟格外瘆人。 从水杨镇到禹城后山的道观,即便是最快的车马也要两个时辰,可是这黑鬼不过呼吸之间便到了。 片刻后,黑鬼终于停下了。它将她重重地丢在地上,闪身便融入黑暗中。 令人窒息的黑暗猛地自江柳柳的周身抽离,一抹昏黄的烛光映入眼帘。 江柳柳原先便猜度着虚玄老道有鬼,孩童失踪的事情定与他脱不了干系。她原以为她也是那些失踪孩童中的一个,可到了这里,整个房间空空荡荡,连个鬼影都没有。只有一盏烛灯孤零零地悬在房梁下。 如此,她反而不确定起来。 正沉思间,轻微的脚步声在这空荡荡的房间内突兀地响起。江柳柳猛地抬头,紧紧盯着那个脚步响起的角落。 烛光照不到的阴影里缓缓走出一个人影,瘦瘦小小,竟是个十来岁的男孩子。 那男孩虽生的瘦削,可衣着看起来质地不凡,领口和袖口处绣的是金丝线的滚边。 想必是哪户有钱人家的公子。 男孩负手而立,面色沉静,竟比她还要沉稳几分。 他一步步朝她走过来,眼神里是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称的冰冷。 江柳柳冷不防打了个哆嗦,心下惊疑:小小年纪被鬼物撸了去,寻常孩童早就吓得号啕大哭,可他这是什么反应? 男孩在她面前站定,眼中没有分毫惊惧,连声音都是冰冰冷冷的。 “你就是那个玖家的孩子?” 小小年纪的他眉宇之间竟带了丝莫名的威严。江柳柳想也没想便点了点头:“是我。你也是被那黑鬼抓来的?” 玖家在禹城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大户,认识她倒也不算奇怪,江柳柳便也没有多想。 “黑鬼?”男孩神色古怪,抬眼睨了她一眼。待看清她的脸时,那双淡漠的眸子里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就是,把你抓来这里的那只大家伙啊!” 男孩闻言点点头,算是默认。 “我叫柳儿,你叫什么名字?” “柳儿?”男孩轻声重复这两个字,半阖的眼里掩过莫名的情绪,半晌,才缓缓吐出两个字,“金玉。” -- 第35页 “也不知道那黑鬼把我们抓来做什么,你还有看到其他被抓来的孩子吗?” 金玉摇摇头,周身冰冷的气场收敛了不少。 “被抓来这里,你不怕吗?我都没见你哭鼻子。”他的口气不再淡漠,听起来倒像是个正常的十来岁的孩子了。 江柳柳暗暗腹诽:只有你们这种毛头小孩才会哭鼻子呢! 却在面上挤出一个做作的惊恐的表情,故意压低了声音道:“怕是怕的。不过,哭鼻子可能会招来怪物的!” 谁知,金玉丝毫没有被吓住,眼底竟还带上一抹愉悦。 江柳柳:…… 须臾,外面响起了脚步声,一道熟悉的沙哑的声音飘过来:“玖家那孩子抓来了?” “在里面。”是那黑鬼的声音。 “师父也在里面吗?” “不知道。” “去看看……” …… “是虚玄那个假道士!”江柳柳惊呼一声。只是,他口中的师父又是谁? 江柳柳心中铃声发作,警惕地朝着四周看了一圈,除了面前一脸无辜的金玉,哪里还有别人。 江柳柳拉过金玉,急声道:“帮我一下。” 金玉被他指挥着趴倒在地上,后背高高弓起,昂贵的金丝外衫蹭在地面上。金玉任由她折腾,一脸乖觉顺从的模样。 江柳柳踩在他的背上,伸手堪堪够到梁下悬着的烛灯。小手奋力一挥,那蜡烛应声而倒,微弱的火光“噗——”地熄了,周遭顿时一片黑暗。 眼前突然黑暗,即使江柳柳早有准备,脚下还是一歪,整个人四脚朝下摔下去。 金玉眼疾手快,就地一滚,堪堪将她接住。 江柳柳的头重重地磕上金玉的胸口,金玉闷哼一声。 江柳柳很是过意不去,正欲说着什么,一只瘦瘦小小的手猛地捂上她的嘴巴。 “嘘——” 虚玄同那黑鬼已经到了屋外,却并不着急进来。 “师父他到底在不在里面?” “你进去看看不就行了?” “不会打扰他老人家吧……” 虚玄似乎对他口中的这位师父颇为忌惮,杵在“门”外迟迟没有动静——在这个房间里,江柳柳并没有看到明显的出口,她和金玉都是被那只黑鬼突然掳到这房间来的。 江柳柳柔软的小手扯过金玉,寻了个勉强能避身的角落。 她将金玉抵在墙角里,小手还不放心地捂在他的嘴上,轻声道:“嘘!他们来了!” 金玉觉得好笑,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亦低声道:“他们是鬼,你这样……也骗不过他们的眼睛吧!” 江柳柳深以为意,却还是倔强道:“总比站着等死强吧,待会儿找机会看能不能跑出去吧!” 说话间,外面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突然,房间内的一处虚空之蓦地一抖,无际的黑暗中突然撕裂开一个巨大的口子,一道熟悉的身影自那口子中垮了进来,他的背上仍旧趴着那只黑鬼。 “咦?”虚玄道,“怎么回事?那孩子呢?” 趴在他背上的黑鬼闻言转动了一下他肥硕的身体,片刻后,淡淡道:“还在这里。” 江柳柳呼吸一滞,捂着金玉的手蓦地一抖。 “还真是不让人省心啊!幸好师父他老人家不在……”虚玄幽幽说着,掌心托起,一簇明亮的火光蓦地亮起。 他那细长的双眼扫向周围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阴仄仄道:“快出来吧小东西,你是逃不掉的!” 黑鬼也扭动着它巨大的身体自他的肩头爬下来,贴着地面缓缓前行。 “我看到你了哦……” 随着黑鬼的步子越来越近,江柳柳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双腿几乎要站不住。 金玉却要气定神闲很多,他一双好看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江柳柳的脸看。少女几乎大半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香甜的气息扑面而来,金玉微微偏过头去,黑暗中的耳根悄悄攀一抹红晕。 “你不会再丢下我了吧?”金玉没头没脑地低语。 “什么?”江柳柳转过头看他,余光却扫过他身后的墙壁:黑色的墙壁上用极细的线绘着一些繁复的花纹,不仔细看很难分辨出来。 她探出指尖小心翼翼地摸了上去,谁知,指尖方触碰到那些图案,那些原本并不起眼的花纹倏然亮起金色的光芒。 那金色的光芒自她的指尖为起点,沿着墙壁快速游走,待那些花纹被点亮,竟是一张美人图! 虚玄也被眼前的一幕惊住了,好像并不知道这间房子里竟有这样的玄机,竟顾不得再去找静柳柳。 待那光线将整个房间的墙壁和地面都点亮,连城一副完整的画时,整个房间蓦地开始剧烈地摇晃。 “这是怎么回事?!”饶是虚玄也傻了眼。 须臾,整个地面开始轰隆隆坍塌,三人一鬼冷不防地朝着脚下巨大的空洞跌了下去。 第22章 地宫 随着地面的震颤,金玉眼疾手快,瘦弱的手臂用力一捞,脚下借力,便翻身将江柳柳护在胸前,自己的后背直直地朝着坑底砸去。 及至洞底,江柳柳将金玉结结实实地压在身下,倒是没有受什么伤。金玉却是咬着牙闷哼了两声。 那虚玄老道同那黑鬼有道行在身,只是轻飘飘地落在洞底,连衣角都没乱几分。 -- 第36页 待飞扬的尘土散尽,江柳柳瞪大了双眼——没想到,这道观之下,后山之中,竟藏着这么一座恢宏壮丽的地宫! 金灿灿的穹顶上雕着精美的浮雕,地面亦是以金砖铺就,殿中几排金柱上雕龙画凤,极尽精致。 虚玄神色微微一变,只抬眼朝周遭略略扫了一眼,便将目光锁定在犹自瞠目结舌的江柳柳身上。 “好啊!你这个小丫头片子……”虚玄瞪着愤怒的双目,在瞥见她身下那片绣着金线的衣角时,后面的话生生顿住,如生吞了一颗鸡蛋一般大张着嘴巴,再说不出话来。 江柳柳瞥见他的眼神,方意识到自己正极不厚道地趴在金玉身上,忙自地上爬起,又一把将金玉自地上拉至身后,一脸戒备地望着虚玄。 金玉并不多话,从善如流地被她牵着塞进身后,来自柔软的掌心传来温热直抵心尖。他一脸乖顺的模样,浓密细长的睫羽半阖,掩住眸子涌动的莫名情愫。 “咦,虚玄道长,你怎会在此?”江柳柳眨巴着一双无辜的脸,准备装傻到底。 虚玄拿不定主意,脸上牵出一丝怪异的表情,嗫嚅了半天,才朝江柳柳怒斥道:“大胆无知小儿!竟敢对吾师……” 话音没落,一阵瘆人的笑声蓦地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响起:“咦哈哈哈哈……” 几人猛地回过头去,没发现半个人影,只余回声在悠悠回响:“哈哈哈哈……” “这是什么东西?”虚玄脸色微变。 无人回答他的话。 金玉凑近江柳柳耳畔,用恰好能被虚玄听到的声音说:“传闻地宫之中多有陪葬的枉死之人。此类鬼物不得轮回,终日徘徊在地宫之中,怨念极重,又惯喜欢作弄人……” 他用如此纯洁无辜的表情说这种话,反而给这些传闻平添了不少可信度。 江柳柳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金玉转而挂上明媚的笑,用更低的声音认真道:“不过柳柳大可放心,我定可护你周全的。” 半大的小人儿一板一眼佯做大人的模样让江柳柳忍俊不禁。 果然,虚玄老道闻言脸色倏然一变,慌张地盯着周遭的动静,而那只与他如影随形的黑鬼却悄然不见了。 “咦哈哈哈哈…”又是一串笑声响起。 虚玄寻不到那诡异的笑声的来源,眼睛惊恐地睁大,居然瑟瑟地朝江柳柳靠过来。 “啪——” 虚玄猝不及防被什么东西拍了一巴掌,一个趔趄歪倒在地。 “谁!究竟是什么人!赶紧给我滚出来!”虚玄忍不住瑟瑟发抖,却还是嘴硬地骂骂咧咧。 说来也奇怪,那笑声似乎真的被他镇住,戛然而止。 只是,虚玄还没来得及得意,更加密集的攻击朝着虚玄而去,虚玄看不到对手,只得狼狈地节节败退,齐整的鬓发不一会儿功夫便散乱了。 江柳柳心下惊疑,这鬼物竟全然无视她和金玉的存在,只一门心思地对付虚玄,可这地宫在虚玄那老道所在道观的正下方,竟然不是他的手笔? 看他抱头鼠窜的样子着实滑稽,江柳柳都忍不住出声提醒:“虚玄道长,你可是道士呐!” 虚玄被她一点,方缓过神来,果然左手慌乱掐诀,右手颤巍巍地骈指朝着虚空之中一顿乱点。不知是哪个诀起了作用,原本空空荡荡的虚空之中腾升起一团黑烟,那瘆人的笑声终于不见,大殿之中又恢复了沉寂。 虚玄连连擦汗,神色古怪地朝江柳柳的方向瞥了一眼。 “不知虚玄道长今夜唱的哪出啊?您谴那黑鬼半夜将我们抓来,不会就为了让我们看你……”江柳柳眼神戏谑,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你……”虚玄气结,小心翼翼抬眼看了眼她身后的方向,又生生将怒火压下,冷着脸道,“贫道懒得同你这无知小儿计较。” 金玉垂下眉眼不再看他。虚玄暗暗捏了把冷汗,实在猜不透金玉的心思,再不敢胡乱说话,四忖半晌方小心翼翼道:“当务之急,我们还是同心协力从这里出去方为上策?” 他们所处的位置为地宫的大殿中央,正前方是两座金灿灿的雕龙宝座,正殿两侧各有一扇紧闭的石门。 抬头望去,方才几人掉落的地方足有数丈之高,且早已坍塌得不成样子。 “选一条?”江柳柳道。 “你来。”金玉依旧乖乖顺顺,一副任君揉搓的模样。 于是江柳柳二话不说朝着最左边的石门走去。走了几步,方发觉金玉没有跟上,回头看他一瘸一拐地艰难前行,这才为方才的事难为情起来。 她折返回来,朝他伸出手:“我扶你吧!” 虚玄嘴角猛地一抽。 金玉微怔,旋即将手递了出去。 少年的手枯瘦修长,苍白得没有血色,仿佛生命随时随刻会从他身上流失一般。 可就是这样一副孱弱的身体,方才亦奋不顾身地想要将她护住。江柳柳蓦地一暖,暗下决心定要将这小小少年带回他家人身边去。 厚重的玄色石门上亦绘着繁复的图案,江柳柳围着那门研究了好久,也没研究出什么门道来。 虚玄索性手脚并用地趴在门上,可那石门纹丝未动。 “嘿,小丫……你方才是如何触动机关的?”虚玄道。 江柳柳:“也没做什么。” -- 第37页 说着探出指尖轻触那繁复的图案,没想到,石门竟真的感知到她的触碰一般,轰隆隆地打开了。 一股奇特的香气瞬间扑鼻而来。 石门内是一间类似于藏宝室的房间。里面的架子上满满当当摆满了各种物品。 江柳柳好奇地挨个看过去,有看起来有些破旧的盔甲,有各种式样的兵器,有女子的胭脂水粉,甚至还有马鞍之类的工具…… 江柳柳越来越是惊奇:“这地宫的主人究竟是个什么人,珍藏这些东西做什么。” 江柳柳:“难不成这墓主人竟是名女子?” 可在这个男人为尊的世道上,是怎样的女子能拥有规模如此惊人的墓葬? “或许。” 金玉似乎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只是负手而立在石门处,静静地看着江柳柳一顿乱翻。 最后,被放置在最高处的一只流光溢彩的琉璃匣吸引了她的注意。 玉匣被小心翼翼打开,里面一片火红。 江柳柳傻了眼,被那玉匣好端端地收着的,竟是一套簇新的火红嫁衣。 那嫁衣做工极为精致,裙摆处甚至以极小颗的夜明珠做饰,使得整件嫁衣都熠熠生辉,在暗夜中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这嫁衣似乎有什么神奇的魔力,江柳柳看着它,竟不由自主地伸手将它捧了出来。 “穿上它!” 脑中似乎有一道陌生声音响起。 江柳柳鬼神神差地将那套火红的嫁衣抖开,眼睛不能从它身上移开分毫。 突然,一阵地动山摇的响声惊起。 江柳柳猛地回神。 “柳柳……”熟悉的声音响起。 仇离一身玄衣站在漫天灰尘中,鬓发散乱,满脸惊慌。 江柳柳却觉得,他从未像此刻这般光芒万丈,犹如一缕朝阳刺破暗沉的夜。 “祖宗!”江柳柳丢下手里的嫁衣,飞奔向他。 --------------------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在医院,但会尽量更新,贴贴~ 第23章 鬼兵 仇离不知使得什么法子,竟寻到这地宫来。他似乎没有旁人的耐心慢慢摸索,索性用蛮力将这地宫的穹顶打了个窟窿。 阿竹自那玄衣身后探出脑袋,两眼放光道:“姐姐!可算找到你了!你可不知道,大家都急疯了呢!尤其是仇大哥,他一听说你被掳走了,连……” 仇离一只大掌按在他发顶,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 江柳柳将头埋进祖宗玄色的宽大外袍里使劲儿蹭了蹭,熟悉的味道萦绕鼻端,悬着的心才缓缓落了地。 有祖宗这只百年老鬼在,任这地宫中再多的魑魅魍魉,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你是……你是那个仇家的老鬼!?” 仇离没有刻意隐蔽身形,身为道士的虚玄自然一眼便看到了他,一时间血色褪尽,脸色苍白,身体忍不住瑟瑟发抖。他自己清楚,他苟活于世这许多年,害的可不止玖家这两个孩子,不知有多少仇氏后人殒命于他肮脏卑劣的手段之下。 江柳柳不屑地瞥了眼虚玄的样子,转而看向金玉,她想同他介绍一下自家祖宗,又不确定他能否看得到鬼魂,想了片刻,只道:“金玉,我们可以出去了!” “嗯。” 金玉依旧一脸波澜不惊的样子看着她,浓密的睫羽低垂,恰到好处地掩下眼中的情绪,让人辨不清他在想什么。 “他是谁?”仇离凉凉了扫了一眼金玉,心头爬上一丝莫名的不快。 “他叫金玉,也是之前禹城中失踪的孩子之一。” 仇离颔首,不再多给他一个眼神,无比自然地牵过江柳柳的手:“走吧!” “好!”江柳柳回头去寻金玉,却见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唇线绷得紧紧的,像只受伤的小兽般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走啦金玉!我这就带你回家!”江柳柳又道。 金玉仍旧不动,只是朝她伸出一只瘦弱的小手。 江柳柳一时只顾着高兴,竟忘了金玉方才因着护他,身上不太利索。 心下愧疚,江柳柳松开了仇离的手,后退了一步想去扶一把金玉。 谁知握着她手的大掌骤然收紧,她挣扎了两下还是没能挣脱。 江柳柳:“祖宗?” 仇离:…… 阿竹探出脑袋,一脸了然的神态,旋即夸张地撩起仇离的袍角大声道:“哎呀,仇大哥,您流血了!方才伤的不轻吧?我看看,哎呀!您的身体都有点透明了呢!为了姐姐您居然如此拼命,阿竹太感动了,呜呜呜……” 江柳柳循声望去,这才看到仇离另一侧手臂上的长袖扯了个巨大的口子,露出里面毫无血色的手臂。那手臂果然隐隐有些透明。 “祖宗,您没事吧?”江柳柳满脸忧色。 仇离对她的反应似乎颇为满意,唇角染上笑意,脸色缓了下来:“还好。” 只是,这厢方哄好了,那厢却冰天雪地起来。 金玉垂下眉眼不再看她,唇角下压,脸上又换上初见时那般拒人千里的大人模样。 她将求助的眼神望向阿竹,阿竹却滋溜一下钻进仇离的宽大外衫里不见了踪影。再望向虚玄,虚玄那老匹夫惯会演戏的,此时正离了他们几丈远,抬头望天,仿佛丝毫没有留意到这边的情况。 江柳柳:头疼。 -- 第38页 只是,江柳柳并没有头疼多久,安静的地宫里蓦地一阵剧烈的震颤,仿佛有千军万马正在朝这边奔袭而来。 “该死的!这又是什么动静?”一天之内多番变故,虚玄整个人几近崩溃。 躲在仇离身边的阿竹不由地瑟瑟发抖起来,吓得几乎要发不出声音:“好多……有好多……鬼兵……” 阿竹虽死了数十年,到底是只没成年的小鬼,力量低微,因此对危险的感知力犹为敏锐。 仇离闻言脸色微微一变。 果然,不一会儿的功夫,随着地面的震颤感越发强烈,开始有密密的马蹄声和脚步声自远处传来。那脚步声整齐划一,每走一步,整个地宫便随之剧烈地抖上一抖。 “先出去!” 这间墓室是死路,除却那扇石门外没有其他出口,若是真被堵死在这里当真是退无可退。 仇离一把揽过江柳柳的腰便朝外殿奔去,虚玄和金玉也顾不得其他,忙紧跟其后奔了出去。 回到方才掉下来的正殿,几人瞬间傻了眼。 原本雕龙画凤的金色墙壁仿佛受到了什么大力的冲击,金灿灿的墙皮裂成细细碎碎的金片,哗啦啦地自墙体上剥落下来。 而这被剥落了的墙体像是连接着异界的通道一般,金色的大门蓦地被打破,无数身着铠甲骑着战马的鬼兵层层叠叠地自那些裸露的内墙中蜂拥而出,不大会儿功夫便要将那空空荡荡的大殿挤满。 “这是怎么回事?”江柳柳看着眼前连成一片如铜墙铁壁般的鬼兵,不由地头皮发麻。 “呜哇!”阿竹大叫一声,身子一闪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紧仇离的袍袖中,瑟瑟发抖道,“这真是奇怪,有仇大哥这位万鬼之王在,他们怎么还敢出来?” 阿竹的话不假,所谓鬼王,那是自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吞噬了不知多少鬼魂,力量之强大几乎可比肩神魔,方能被称作“万鬼之王”。鬼王便是什么都不做,单单往那一站,那不同寻常的危险的气场也能将寻常的鬼怪吓跑。 这可太奇怪了。江柳柳躲在仇离怀中,定睛朝着那“吐”出无数鬼兵的墙上看去。 “那是什么?!”江柳柳惊叫出声。 众人闻言朝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随着鬼兵们涌出,那裸露的墙体之间竟隐隐浮动着一些弯弯绕绕的细线,这些细线发些幽幽黄光,江柳柳觉得颇为眼熟。 “咦,这……这有点像……”虚玄犹犹豫豫道。 江柳柳:“什么?” 虚玄:“不太确定,这墙上的图案我看着有点像道家招魂之类的阵法。但是细看好像又不大一样……” 江柳柳不由地翻了个白眼:“你不就是个道士?” 虚玄难得面露尴尬:…… 那些鬼兵原本只是自四面八方的墙体中奔腾而出,在大殿中排成一列列整齐的方阵,便如石化一般不再动弹了。 江柳柳暗暗松了一口气,却顿觉揽着她腰枝的大掌蓦地一紧。 “祖宗?” 仇离一脸凝重地望向前方密密麻麻的方阵,语气听得人后背发寒。 “这些人,我认得。” “什么!这些是谁?” 仇离微微点头,脸色又冷了几分:“数百年前……这些人是我的敌对国的士兵,他们摆的这个阵,我再熟悉不过。” 阿竹不由地探出一颗脑袋,好奇道:“那他们后来怎么样了?” 听他如此问,江柳柳仿佛想到了什么,后背不由地攀上森森寒意。 “死了。被我杀了。”仇离的语气没有丝毫情绪,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江柳柳忍不住看了眼他冷峻的眉眼:所以,这才是真正的祖宗吗?嗜血杀戮,冷酷无情…… 在他们没有注意的角落里,金玉周身散发着不属于孩童的阴冷,唇角勾出一丝微不可闻的弧度。 “叮铃铃……” 忽然之间,不知何处传来一阵摄人心魄的铃响,那些原本如同木头一般一片死气的鬼兵们仿佛瞬间被赐予了某种力量,开始动了起来。 他们徐徐转动脑袋,眼珠滴溜溜地转动,嘴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们被禁锢许久,猛地活了过来,仿佛不太适应状况,挪着笨拙的步子动了几步,三三两两地撞在一处,不会儿功夫便倒了一大片。 江柳柳:看起来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 “叮铃铃……” 又是一阵铃响,可在场的只有他们几个,这铃声又是谁摇响的。 “究竟谁他妈在装神魔鬼,赶紧给老子出来!”虚玄崩溃地破口大骂。 铃声方歇,殿中的鬼兵们仿佛很快适应了环境,一个个将头扭转过来,铜铃般的双目盯上大吼大叫的虚玄。 虚玄面色倏然一变,噤了声。 众鬼兵的目光在他的面上停留了片刻,终于又面无表情地滑走。 虚玄紧张得忘了呼吸,昂贵的外衫几乎要被冷汗浸透。 最后,众鬼的目光皆凝于一处,迷茫的目光倏然攀上猩红色,木然的表情转而化作愤怒。 “杀……杀……杀!” 他们所看的方向正是仇离所在的方向,而那口中难辨的窸窣声也变成了整齐划一的喊杀声。 “妈呀!”虚玄最先反应过来,拔腿就往后逃去。 江柳柳的手被一双枯瘦的小手用力一拉,瞬间挣脱了仇离的怀抱。 -- 第39页 “快逃!”金玉牵着她,就要随意虚玄的方向逃去。 江柳柳拔腿欲走,却又生生顿住,回过头去看仇离。 仇离待在原地,似乎正陷入久远的回忆中没有回过神来。 “那些鬼兵是奔着他来的,你留下非但帮不了他,可能还会无辜葬送了自己的小命。”金玉一语道破真相。 江柳柳闻言心中一动,回过头一脸惊讶:“你果然也是能看到的吧?” 可是,他方才为什么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呢? 金玉面色一凝,抿紧唇角没有作答。 鬼兵没有给他们太多思考的时间,厮杀震天地朝着几人疯狂扑过来。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才知道,原来外省的医保也可以在大北京用,开熏! 第24章 傀儡 震天的喊杀声中,身着黑色铠甲的鬼兵自四面八方涌来,如同密不透风的铜墙朝着三人压过来。 三人很快被包围,江柳柳一惊,忙拉着金玉朝仇离所在的地方又靠近了几步。 仇离终于自记忆中回过神来,掀开眼皮淡漠地扫了眼他们,一抹嗜血的冷笑攀上唇角。 “既然如此,我不介意再杀你们一次。” 话音刚落,整个正殿中蓦地杀气暴涨,阴沉沉的寒意自他周身弥散来来。他原本空空荡荡的大掌中赫然多出一把泛着冷光的长刀。 江柳柳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暗道鬼王的震慑力果真不一般。 只见蜂拥而来的鬼兵蓦地顿住,在离三人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方才震天的喊杀声也不觉矮了几分。 “叮铃铃……” 恼人的铃铛声再度响起,便见方才还有所忌惮的鬼兵们仿佛被注入了新的力量般,再次不管不顾地朝着三人扑过来。 “咦?” 江柳柳终于看出些门道,这铃声在他们听来稀松平常,却仿佛能操控这群鬼兵。 “怎么?”金玉依旧紧紧抓着她的手,仿佛生怕她一个冲动扑上去做了肉盾。 “究竟是谁在控制这些鬼?” 金玉凝眉思考片刻,最终只是摇了摇头。 长刀出鞘,仇离手起刀落,泛着冷光的刀锋带着呼呼风声在虚空之中留下一道残影,刀风所及之处,鬼兵们的腿犹在前行中,上半身却被拦腰斩下,骨碌碌滚了一地。 残肢滚到江柳柳脚边,她嫌恶地左躲右闪,刻意不去看那些骇人的东西,可眼神还是不经意地扫过了过去。 江柳柳心下更奇了:“他们怎么没有血?” “或许,鬼魂与人不同吧!”金玉站在原处一动未动,仿佛这样的场景并不能给他带来一分一毫的震动。 江柳柳轻轻摇头,秀眉蹙起:“不,方才我亲眼看见,祖宗他那破损的手臂上有血的,只是比我们人要暗上许多罢了。” 有个大胆的猜想在心中逐渐凝成,就要被她抓住。 不过须臾,成百上千的鬼兵便被仇离斩杀殆尽,残肢断骸堆成一座座小山。 “连血都没有,可真像一堆没有生命的玩偶……等等,玩偶!”江柳柳惊呼出声,她终于知道那种奇怪的感觉是什么了。 这些鬼兵们仿佛并不是寻常的鬼魂,他们更像是被人操纵的傀儡,机械重复地做着同一件事。 果然,接下来的事印证了江柳柳的猜想。 随着“叮铃铃”的铃声再度响起,堆叠在地上的残肢突然开始诡异地蠕动起来。他们一个个自地面上站起,自发蠕动着去找身体的其他部分。 只是,这东西的智商似乎并不是很高。他们有的脑袋蹦蹦哒哒地寻了许久,最后安在了一条大腿上;有的脚掌爬了许久,拼在了胳膊上……不消片刻,满地的断肢残骸便自发地拼接起来,形成一个个形态各异不能被称之为人的怪物,诡异至极。 “啊!这些是什么东西!”江柳柳后背发寒,不由地惊叫出声。 仇离不禁面色一凝,亦露出几分凝重来。 不久后,那些残肢便再次组成一个奇形怪状的方阵,再一次列队整齐,朝着仇离发起攻击。 仇离的刀风更甚,甚至将他们身体切得七零八碎,可是,那些鬼兵竟以更加快的速度重新融合,数量比之前甚至多了不少。 杀不死,还甩不掉。 当仇离再次将他们切碎时,江柳柳忙一把扯上他的袍角,大声道:“祖宗!先撤吧!这些东西怕是被人控制的,杀不完的!” 仇离闻声点了一下头,将长刀抵在身前,且战且退地护着江柳柳二人朝正殿另一侧的偏殿而去。 他们方靠近偏殿,那石门便轰隆隆地打开了。想到方才虚玄老道逃的正是这个方向,几人没多想便闪身避了进去。 只是方进去,那石门便重重地在身后合上了,殿内哪有虚玄的影子! 殿的正中央有一座白玉高台,高台上蒸腾着袅袅烟雾。烟雾缭绕中赫然放着一只金灿灿的棺椁。 “这里躺着的便是墓主人吗?”江柳柳道。 仇离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道:“小小年纪你竟知道这个?” 江柳柳笑而不语,实在难以想象若是她的祖宗大人知道了这具少女的躯壳里装的是个年逾数百的灵魂。该作何反应。 殿内除了这口看起来便不同寻常的棺椁外,别无旁物。 -- 第40页 “咚咚!咚咚!” 殿外传来大力撞击石门的声音。 还真是麻烦。 正当几人商量应对之策时,外面撞击的声音蓦地停了下来。 江柳柳:“难道他们放弃了?” 金玉眸色微沉,双眉紧蹙:“恐怕不是。” 果然,不消片刻,那些鬼兵竟然直接穿墙而过,那厚重的石墙在他们面前竟然形同虚设。 金玉一把将江柳柳扯在身后,冷着一张脸抬头望向仇离:“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仇离眼睛也没抬一下,似乎并不想理会这个让人不爽的小鬼。 金玉也没打算放过他,接着道:“柳儿说你是来救我们的。可是这些鬼兵怎么看都是因为你才发狂的!你该承担责任!” “嘶……”江柳柳倒吸一口凉气,虽说童言无忌,可金玉这样的话,她拿不准仇离听了会不会升起一把捏死他的冲动。 “金玉你别胡说!”江柳柳一边小心地观察着仇离的表情,一边努力给金玉使眼色。 可她的眼睛都快抽筋了,金玉却依旧一脸不善地昂着头,甚至还火上浇油道:“难道我说错了吗?他自己亲口承认的!这些人是他杀的!他就是个冷血无情的厉鬼!” 仇离终于垂下视线瞥了金玉一眼,那神色里无惊无怒,那双幽深的黑眸仿佛一汪幽潭,任凭再大的风雨也激不起半丝涟漪。 “祖宗……”江柳柳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闻声,仇离的目光从金玉身上挪开,甫一望向江柳柳,那深不见底的黑暗里仿佛倏然亮起星光。 “放心,我定会将你平平安安地带出去的。” 仇离运起掌风,安静的墓室之内突然狂风骤起,掌风朝着鬼兵直直压去,众鬼兵不能上前,只是机械地在原地不停地踱步。 随着掌风更甚,众鬼兵节节后腿,最后抵在石墙处,石墙原本的墙体倏然凹下去个大坑,那坑越陷越深越来越大,随着“噗”的一声响,众鬼兵便如同戳破了一层薄薄的屏障般穿墙而出。 “等我。”仇离朝江柳柳甩下一句,便趁着那凹陷的墙体还未复原,闪身一步追了出去。 江柳柳盯着那石壁如同活物一般一张一翕,顷刻便恢复了它牢不可破的原样。喧嚣骤停,室内陷入一片死寂。 “祖宗是要……” 金玉亦一眨不眨地盯着众鬼消失的方向,沉声道:“怕是想将那那群鬼兵连同墙上的鬼兵一并毁了。” 果然,不多时外殿便响起震耳欲聋的爆裂声,连带着整个地宫开始剧烈地摇晃。 江柳柳几乎站立不稳,金玉眼疾手快将她抓住,大声道:“不行了,这地宫怕是要塌了,咱们得赶紧逃!” 江柳柳还没来得及多想,金玉便擒着她的手转而往殿内最深处跑去。可那里除了一口诡异的棺椁,哪里有什么生路。 谁知,等他们靠近了那口棺椁,原本严丝合缝的棺盖不知何时竟错出一条缝来。 金玉拉着她不由分说就要朝那放着棺椁的白玉平台上爬去。 江柳柳:“这……不太好吧,毕竟死者为大……” 金玉没有看她,眼睛盯着上方闹着寒气的地方,冷静的不像个孩子:“活着才是最大的。” 二人小心爬到平台的顶端,身量勉强能够到棺口。 “你踩着我先上去。”金玉言罢蹲了下去,他尽量将自己的背部绷直,示意江柳柳踩着他的背爬进去。 江柳柳看他镇定自若的模样,心头升起一丝异样,不禁出声:“金玉啊,你是不是来过这里?” 金玉身形猛地一滞,旋即被他很好的掩饰下来,他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轻声道:“待日后有机会我定会告诉你,总之,你只需记住我定然不会害你便是了。” 江柳柳却迟疑了,这一路走来,她几乎可以确定,金玉那小小的身子里装着的灵魂绝对不是个十岁孩童。她不知道他有着什么秘密,更不知道他接近她是否抱着什么目地。 见江柳柳迟迟不动,金玉索性自地上爬起,双手扶上棺口,两臂一撑,身子便如同一条灵活的鱼一般滑了进去。 他自里面探出头,朝江柳柳伸出他枯瘦的双手:“快点,不用怕!” 身后的偏殿已经轰隆隆塌了大半,眼下别无选择,江柳柳一咬牙,朝金玉伸出手。 金玉瘦瘦小小的身体竟有惊人的力量,一把便将江柳柳拽离地面,朝棺内飞去。 就在她人即将飞进棺口的空挡,一股熟悉的冷香瞬间将她包围,发顶上传来仇离带着怒气的低吼:“不是说让你等我!” 第25章 红衣女子 江柳柳如何也没想到,那金灿灿的棺椁内竟别有洞天:棺椁底部正中间有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洞,有隐隐的水流声自那洞里传来。 金玉先一步矮过身自洞里钻了下去,江柳柳和仇离对视一眼,均跟在他身后。 通过了小洞,脚下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青色石阶,那石阶直直地朝着地下最深处延伸,不知通往何处。 顺着石阶越是往下,水声越是明显。 “这地宫下难道有暗河?”江柳柳道。 金玉没应声,自方才进入这悠长的石阶起,他便沉默不言,仿佛换了个人一般。 一只大手宽慰地拍了拍她的肩:“先去看看。” -- 第41页 突然,江柳柳仿佛听到嘈杂的水声中似乎夹杂着一个微弱的声音: “来呀……快来呀……” 江柳柳抬起头,走在前面的金玉和身后的仇离均没有异色,便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暗自按下心头的惊诧。江柳柳每一步都走的极其小心,耳朵却警惕地留意着周遭的声响。 “来呀……” “等了你太久了……” “快来呀……” “柳柳?” 江柳柳身子猛地回神,脚下一崴险些从高高的石阶上滚落下去。 仇离伸出长臂将她捞进怀里,眉眼低垂,一脸忧色:“你怎么了?自方才起你就魂不守舍的,叫了你好多声都没反应。” 江柳柳稳住步子,快速自他怀中抽离,脸上的尴尬一闪而过。 “祖宗,您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仇离怀中一空,眼中滑过一丝失落,旋即很快消失不见。 “什么声音?” “好像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仇离摇摇头,脸色微微凝重。 三人行了许久方至石阶的最底层。眼前果然横亘了一条暗河。 河面上白雾弥漫,冒着森森寒气。 “你终于来了,我等你等的太久了……”那个声音开始急切起来,江柳柳几乎能听到她口吻中的激动。 江柳柳一恍神,脚下不由地朝着河面踱去。 “柳柳!”仇离一把拉住她,面色凝重道,“你又听到了?” 江柳柳猛地回过神,后背涔涔冒出冷汗来,她的脚已然站在河边,裙角都被汹涌的河水打湿了。 “她……一直都在。” 金玉负手站在河边,眼神定定地望着河中心的方向,眼底是无尽的沧桑。 “你究竟是谁?” 江柳柳一直以为金玉是同她一样被黑鬼掳上山的无辜孩子,可他这一路上反常的举动和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成熟让江柳柳不禁起了疑。 脑中倏然晃过虚玄和那黑鬼的对话,难不成,这个小小孩童竟是虚玄谈之色变的师父? 金玉闻言并不直接回答,沉静的目光中多了许多江柳柳看不出的情绪:“我是谁不重要,你只需知道,我做的任何事,都是为了你。” 言罢,金玉枯手翻转,掌心蓦地推出,暗河之上蒸腾的浓雾幽幽散开,翻腾的河水一浪高过一浪,更加汹涌地拍打着河岸。 片刻后,河中心倏然腾起几朵巨浪,那巨浪层层叠叠拢在一处,形成一朵莲花的形状,而那莲花中心缓缓托起一口透明的冰棺。 那冰棺之中躺着的,是位红衣似火的女子。原来那处地宫真正的主墓竟是藏在这天寒地冻的暗河之下。 那女子长发束冠,眉目清丽,肤若凝脂,若不是颈间一道刺目的刀痕,很容易让人误以为她只是睡着了而已。 待那抹红色出现在眼前时,仇离幽深的眸子猛地巨震,脸上惊怒交加,周身蓦地腾起强烈的杀意。 “你……究竟是何人?!” 金玉恍若未闻,只是满脸柔情地望着棺中女子,口中低声喃喃道:“我等了七百年,寻了七百年,好在,终于让我等到了。” 听闻此言,仇离怒气更甚,双目甚至攀上一抹血红,长刀登时出现在手中:“你是墨寻,你竟然还没死!?” 金玉抬眸,佯做的童真寻不到半分痕迹,眼中尽是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不错,是朕。” 仇离冷声道:“当初你将她逼死在城门前,到如今,却又煞费苦心地想将她唤回,可真是可悲可笑!” 金玉被他触了逆鳞,脸上闪过痛色,俊秀的眉眼突然狰狞起来:“你有什么资格指摘朕?又有什么立场说这种话? “当初若不是你兵临城下,她能走投无路自刎于城墙前吗?如此说,你才是那个亲手取他性命的刽子手啊! “便是你屠了我军如何?破了我大禹又如何?自至至终,你,都只是她的死敌而已。你那些不为人知的心思,也只能藏在肮脏的角落难见天日,怎么样?如此相较,到底谁更可怜?谁更可悲?” 二人你来我往,冷嘲热讽,幼稚的如同街头闹别扭的黄毛小儿。 江柳柳听了半晌,慢慢地将从前道听途说的传言连成了一串。 原来他们所在的禹城,原先竟真是大禹的疆域。而他们的祖宗仇离所谓嗜杀成魔的传言,竟也是真的,他真的屠了一个城,还是为着个女子。 可是,这几百年前的大禹皇帝如今怎么会变成孩童的模样?难道也是如她一般带着记忆轮回吗? 他们一个是战国大将,一个是前代皇帝,可这狗血的三角爱情故事,与她江柳柳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个,你们能不能先别吵……” 二人闻言果然不在争论,纷纷望向她。 江柳柳:“那个金玉……你捉我来这里又是为何?我同你们这些纠葛又有什么关系呢?” 金玉面上难得闪过一丝尴尬:“朕也没想到是你,朕……我也是后来才发现是你。不过你放心,目前虽然有些仓促,不过很快,你就可以回到我身边了。” 江柳柳云里雾里。 突然“啪”的一声响,那浪潮堆叠而成的水莲花应声绽放,水莲原本包裹的地方缓缓升起一颗碗大的血珠。那血珠红光大盛,将整个暗河笼在诡异的红色里。 -- 第42页 金玉一阵狂喜,竟仰天笑道:“哈哈哈哈,成了,真的成了!” 冰棺的盖子缓缓掀开,棺中的女子在那诡异红光的托举下缓缓站起。 女子倏然睁开双眼,眸色木然地盯着前方虚空,犹如一具没有思想的木偶。 “你来了。”女子缓缓开口。江柳柳猛然间头疼欲裂,那道召唤她的声音,竟是这红衣女子。 “柳柳……”仇离轻声呢喃,带着无限眷恋和懊悔。 “嗯?”江柳柳回眸看他,却发现他的目光径直越过自己,望向那红字女子的方向。 心口猛地一滞,江柳柳捂上胸口,想压下心中突然出现的那份怪异。 趁着二人愣神的空挡,金玉突然一把拍向江柳柳的后背。 “快来呀……快来……” 红衣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她朝着江柳柳的方向缓缓伸出手。 …… “小姐!小姐快醒醒!” 江柳柳缓缓睁开眼,入目的是轻纱罗帐。 “几时了?”江柳柳利索地起身,伸手便朝床头摸去,可却摸了个空。 “我的剑呢?”江柳柳蹙眉道。 “噗——”丫鬟闻言笑出声,揶揄道,“小姐,今日一大早老爷便向军中为您告了假,您今日不必去军营的。” “这是为何?” 丫鬟奇道:“小姐糊涂,今日乃是您及笄的日子呀!” 说着,小丫头偷眼瞟了眼自家小姐,揶揄道:“过了今日,小殿下便可向咱们将军提亲了!小姐难道不期待?” 江柳柳乃是大禹国戍边大将江淮旻的独女,因此,整个将军府对她极其宠爱,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千娇万宠着长大的姑娘,却偏生不爱红装爱戎装,自小便极喜欢舞刀弄棒。 江淮旻时时带着年幼的江柳柳入宫,一来二去,江柳柳同宫中各人颇为熟稔,同小殿下墨寻尤其投契。 天长日久,青梅竹马的二人互生情愫,大人们也乐见其成,悄悄盘算着待到江柳柳及笄之年将二人的终身大事定下来。 听闻丫鬟的话,江柳柳方回过神来,明明近在眼前的事情却仿佛蒙了尘的久远记忆一般,使劲想,才寻到些蛛丝马迹。 她的面上悄悄攀上一抹绯红,是了,在她的记忆中,最为强烈的心愿便是嫁于墨寻为妻了。 洗漱方毕,下人便急匆匆前来通报,说墨寻殿下的车马已经等在府门外了。 江柳柳将那身大红的骑装穿好,正欲出门,猛然间响起什么,又折返回来,挑了件粉嫩嫩的束腰长裙换上,又唤来丫头将高高束起的发束拆了,正正经经地换了个少女的发髻。 墨寻一身银丝长袍等在府外,甫一看到那抹娇俏的身影出现在大门外,眼睛倏然亮起,径自向前殷切地递出手,将江柳柳扶上马车。 马车快速朝着宫门的方向前行,江柳柳和墨寻并排坐在马车里,二人贴的极近,几乎呼吸相闻。 与自己心爱的人同乘一與本该是件令人愉悦的事,江柳柳也知道自己应该开心些,可心头缓缓腾升而起的不适却越发强烈。 她不着痕迹地朝外挪了挪身子,又将被墨寻紧握的手缓缓抽离,面上却笑得如沐春风。 “柳柳,你今日很漂亮。” 江柳柳:…… “今日便是你及笄的日子,过了今日,我便向父皇请旨向你父亲提亲,介时,咱们便可日日都在一处了。” 墨寻俊秀的眉眼中满是炙热的柔情,江柳柳被这炙热蓦地烫了一下,不自然地移开了眼。 “介时,你便是我大禹国的太子妃,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再不必整日风吹日晒的在外厮杀……” 马车骨碌碌的前行,江柳柳听着墨寻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没有感到半分喜悦,甚至有丝烦闷细细密密地渗出来。 “可是,我不愿如万千女子那般做你的笼中金雀,我更喜欢骑在马上肆意张扬地活着。”这样的话仿佛刀刻斧凿般融入她的灵魂,不需多加思考便已脱口而出。 墨寻眸中闪过异色,一把将她揽过,下巴抵住她的发顶,沉声道:“难道你不喜欢同我日日在一处吗?” 他身上一股奇特的味道钻入鼻尖,江柳柳恍惚间,心头像是猛然间被塞进许多甜丝丝的欢喜,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低声道:“喜欢。” 墨寻唇畔终于勾出满意的笑,轻声叹道:“乖,这样才是我的好柳柳。” 言罢,墨寻伸出一根手指挑起她精致的下巴,少女香甜的气息扑面而来,那双红唇色泽丰润,如同沾着露水的葡萄般让人不禁想咬一口。 墨寻缓缓低下头,双目微阖,就要含上那两瓣丰润。 突然,马车猛地停住,墨寻没防备,整个身子就要朝着轿门的方向飞出去,江柳柳却马步稳扎,纹丝未动。只见她玉臂一伸便紧紧钳住了墨寻的胳膊。 墨寻如风中落叶般晃荡了好一阵才堪堪稳住身形,面上一阵青红交加,憋了许久才朝着车夫怒斥道:“怎么驾车的?!” 轿帘被颤颤巍巍地掀开,车夫一脸苦闷道:“殿下赎罪,是他……” 只见一个身着黑色盔甲的士兵叩于轿前,不卑不亢道:“卑职冒犯,请殿下赎罪,只是末将实在有十万火急的事要禀告小将军。” 江柳柳虽年龄不大,可在父亲的耳濡目染下,身手了得,智谋不凡,因此小小年纪便有军功在身,在军中亦是个颇有声望的人物。 -- 第43页 墨寻气结,可当着江柳柳的面又不好发作,只得生生忍了。 江柳柳秀眉紧蹙:“何事?” “敌军带着人马在城外叫阵,指名道姓要挑战小将军。” 墨寻面色更加难看:“现在?” “正是。” 江柳柳的眼中却倏然亮起光亮:“何人叫阵?” “仇离仇将军!” --------------------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有必要吐槽一下:阿晋又崩了,我在医院没有电脑,用手机登录app后台死活登不上去,最后登录wap网站更新的。。。 第26章 及笄之礼 “对不起了殿下,实在是……”江柳柳为难地望向墨寻,心头却鬼神使差地冒出一丝雀跃。 军务在前,墨寻不好多做阻拦,只是不甘心地悄悄瞥了眼那对丰润的粉红,旋即垂下眼帘,算是默认。 得了默许,江柳柳麻利地钻出软轿,长长地舒一口气,来不及换装,便随着亲卫一道朝城楼奔去。 潘副将早已等在城楼入口处,焦急地来回踱步。远远地瞧见一袭淡粉裙装的江柳柳,眼中的惊艳一闪而过,方记起今日是什么日子。 “小将军,实在抱歉这种时候前去打扰您……”潘副将老脸一窘。 “潘副将言重了,说正事吧……” 二人一前一后登上城台,果然瞧见一小队人马在距离禹城不远的地方扎营。为首的一道玄色的身影正伫立在营前远远地朝着这边望过来。 仇离乃是邻国大庆的镇边将军。大禹与大庆毗邻,虽说没发生过什么特别激烈的争端,却也摩擦不断,这许多年间竟形成了一种无比微妙的关系。因此,对于仇离此人,江柳柳也算是有几分了解,他绝不是那种无端挑衅的人。 “也不知道这小子吃错了什么药,一大早的就来叫阵,扰人清梦!”守城的将领抱怨道。 另一将领颇为不屑地睨了他一眼,趾高气昂道:“要我说就是你们多此一举,就这么几个人马,咱们直接杀过去灭了他们便是,何必惊动小将军!白白搅了咱们将军的好事!” 众人皆知他口中的“好事”是为何意,习惯了沙场厮杀的男人们最不会掩饰心思,一时间众人脸色精彩纷呈,仿佛直到此刻,他们才对江柳柳女子的身份有了真实的认知。 “咳咳……”潘副将适时打破尴尬,正色道:“此言差矣,仇离此人心机深沉,手段老练,绝不会无端至此,你贸然前去迎战,怕是还没摸到他的袍角便被人家将脑袋削了去了。” “哈哈哈哈哈哈……”众人一时间笑作一团,窘得那位大放厥词的将领难为情地低下头去。 江柳柳一边面色沉静地听众人笑闹,一边踱步至城台的墙垛之间,定定地看向仇离的方向。 原本伫立在营前的玄色身影似乎也看到了她,突然翻身上马,独自朝着城门的方向奔过来。 众人不再笑闹,呼啦啦地围了上来,看着远处策马狂奔的身影,脸上疑云更重:“他这到底要做什么?” 便见仇离策马奔了数里,突然搭弓上箭,瞄准了江柳柳所在的位置。 “将军小心!” “小心!” 众人一时惊做一团,江柳柳却是纹丝未动,眸光沉静如水:“他不会的。” 果然,江柳柳话音将落,那支穿云箭带着风自她的耳边擦过,旋即“噔”的一声钉在众人身后的木质廊柱上。 箭头处还压着一张字条。 众人又呼啦啦围上去,争先恐后地将那支箭拔出,将字条展开,一行苍劲有力的小字跃然纸上: “仇某请小将军单独一战,贺小将军及笄之喜。” 众人面面相觑了许久,反复确定了字条上的字后,旋即爆发出阵阵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仇离这根木头,他这是在做什么啊……” “就是啊……哈哈哈哈哈……还有这么送礼的吗?恭喜你啊,咱们打一架吧……哈哈哈哈……” “等等,为什么他会记得小将军的生辰?” “那自然是被怎们小将军所吸引嘛……” “哦呦呦……” 众人笑闹间,潘副将突然眼冒精光,凑到江柳柳身边,沉沉开口道:“小将军,既然这仇离果真轻装简从而来,并无后手,那我们何不将计就计,直接将他……”他的大掌横在颈间,做出抹脖子的动作。 江柳柳闻言,眸色骤然冷了下来,她敛了神色冷声道:“潘副将,你入我江家军多少年了?” 潘副将已有了年纪,又跟随江淮旻多年,如今跟在江柳柳身边,时常以长辈自居,说话办事向来由着自己,江柳柳也对他敬重有加,从不多加苛责。可如今她猛然拿出上位者的架子来,潘副将不由地一愣,她小小年纪所散发出的凌厉的气场,让他不由地渗出几滴冷汗来。 “回小将军,自末将跟随老将军至今,已三十载有余。” 江柳柳点点头,脸上是不容置疑的威严:“那您当知,如此宵小行径,绝非我江家军所为。” 潘副将闻言微愣,旋即将头重重低下,掩起眸中的情绪:“末将知道了。” 江柳柳极少如此疾言厉色,还是对着心腹重将,众人一时禁了声,良久,才有人小声道:“那,小将军,他怎么办?” 江柳柳望向城楼下那道身影,唇畔竟有隐隐笑意浮动:“他这个礼物,我收了。” -- 第44页 静待一旁的侍女闻言,很快将一套红色铠甲并她随身的长鞭托至眼前,江柳柳略一思量,只将那长鞭拿起:“既是切磋,倒不必如此拘泥。”仇离方才身着长衫策马飞驰的样子竟让她觉得意外的好看。 众人正待劝解,便见她将及地的长裙撩起,“撕拉——”一声便将有碍行动的裙摆扯掉,原本的淡粉长裙堪堪遮住膝盖,露出里面白色的底衣。这常人看来极不雅的装扮在江柳柳身上竟毫不违和,甚至还在温婉中生出几分英气来。 “啧,小将军,怎们好歹是女孩子家,若是让老将军或是殿下知道了……”终于有人看不下去开了口。 江柳柳睨他一眼,狡黠道:“你们不说,谁会知道。行了,开门吧!”言罢,便闪身朝城下奔去。 仇离等在城外,定定地望着紧闭的城门,他不确定她是否会答应她,毕竟,他很清楚这里并不是真的大禹,只是墨寻专门为江柳柳造的幻境,这里的她是什么样的性情,他一无所知。 仇离幽深的眸色渐渐淡了下去,忽然间,前方紧闭的城门轰隆隆被打开,一抹亮眼的粉色身影自门内闪了出来。那是他从未在她脸上见到过的神采,肆意张扬、干净纯粹。 仇离的的眸色倏然亮起,目光牢牢锁在那道倩影身上,唇角上扬的弧度如何也压不下去。 江柳柳在仇离的对面停下,没有平日里战场相对的沉静,多了分青葱少女该有的雀跃:“依你说,当如何对决?” “都依你。” 江柳柳惊讶挑眉,这家伙冒着危险只身来到她的城下,竟真的只是讨她开心的? “那你我便过十招,十招之内定胜负。” “可。”仇离依旧淡淡地,听不出多余的情绪。 于是,江柳柳果断将长鞭挥出,没有丝毫犹疑,直取仇离面门。她倒想看看,仇离这份“大礼”里,有几分真心。 “噔——”的一声脆响,仇离长刀出鞘,直直地迎上她的进攻,将她十成的力道稳稳挡下,长鞭宛如被赋予了生命般,在刀锋上缠绕两周,稍一借力,迅速飞回到江柳柳手中,仇离手中的长刀亦发出阵阵嗡鸣。 “好!好!”两方阵营均爆发出阵阵喝彩。 江柳柳微微诧异,原本她以为,仇离带着某种目的而来,可能会让她几分,没曾想他竟真的拿出自己十成十的功力在同她认认真真地对决。江柳柳不禁为自己的小人之心感到羞愧,另一方面一颗心被一种莫名的感觉熨得服服帖帖,欢喜雀跃地投入到这场对决中。 众人看着二人你来我往,难分上下,一红一黑两道身影交缠在一起,竟不像是对决,更多的是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美感。 转眼一个时辰将过,二人已站了九个回合,竟然均是平手。 最后一个回合,江柳柳胜心渐盛,一心想将牢牢坐于马上的仇离拉下去,一改平素凌厉的攻势,一把长鞭卸去蛮力,陡然化作无限绕指柔,徐徐缠向仇离腰间。 仇离脸色陡然一变,身子蓦地僵住,竟做不得任何反应,任凭柔韧的长鞭一遭又一遭地将自己裹紧。 “将军!”不远处扎营的大庆将士担忧地朝他大喊,然而,仇离不为所动,被施了定身咒般钉在原地。 江柳柳犹没有发现有何不妥,胜利的喜悦一点点攀上心头。来不及多想,江柳柳腕下卯足了力气将长鞭往回拉。 可是,他却突然如坠千金一般,怎么扯也扯不动,最后,由于用力过猛,在长鞭柔韧的力道的反弹下,江柳柳整个人连握在手中的长鞭一同朝着仇离飞过去。 好死不死,江柳柳堪堪落尽仇离怀中,稳稳当当地坐在他的身前,仇离原本一张僵硬的脸蓦地变得通红,直直地烧到了耳朵根上。 “吁……”远处传来众人的起哄声,甚至还夹杂着声声口哨。 江柳柳的长裙被她改短了不少,此时更是尴尬得不能自已,恨不得将脑袋埋进胸前,闷声道:“失误,失误……” “哦,”仇离低沉的嗓音自发顶响起,江柳柳甚至听到他喉结滚动的声音,“我觉得,你应该先将我放开。”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几天比较忙,先是做各种检查办理出院,到家后又低热了,昏昏沉沉睡了两天,今天,终于活过来了。以后恢复正常更新。 对不起追更的小天使们,评论区发发小红包聊表歉意叭,请举起小手手嗷(比心.jpg) 第27章 暗箭伤人 江柳柳后知后觉,脸色蓦地一红,手忙脚乱地去寻长鞭,可慌乱之中手柄早已脱手,又跟缠在仇离身上的长鞭拧做一团,越忙越乱,更是缕不出头绪。江柳柳索性心一横,目光慌乱地落在别处,以极其别扭的姿势徒手去解缠在他腰间的长鞭。 指尖不小心触碰到他的腰部,紧实的肌肉隔着单薄的长衫传来阵阵灼热的温度,江柳柳手一抖,撞在什么坚硬的不明物体上。 江柳柳犹有些纳闷,便听得仇离闷哼一声,脸色红的就要滴出血来,他颤抖着手将长鞭的手柄递到江柳柳手中,低沉的声音中带了丝沙哑:“别乱动。” 长鞭被解开,江柳柳逃也是的自仇离身上弹起,连战马都顾不得牵,头也不回地朝着城门的方向奔去。 “柳柳!” 江柳柳猛地顿住脚步,作为战场上的老对手,他们私交并不算亲厚,更没有听他如此亲近的称呼过她,一时间竟有些震惊。 -- 第45页 “什么?” “今日的对决,作为江柳柳,你赢了仇离。”不是作为将军,亦不是作为对手,而只是作为江柳柳自己,如此一个女子,赢了他。 闻言,江柳柳清亮的眸地染上笑意,眼底渐渐地晕上一层薄薄的水光,她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嗫嚅了半天,方吐出两个字:“谢谢!” 城楼上众人正看热闹看的起劲,恨不得一个个将脑袋吊在城门下好听的更清楚些。 “你说这仇离平时不言不语的,看起来一副冷冰冰的模样,没想到还……啧……” “可不是嘛……这小子还挺会。你说,这小子该不会是看上咱们小将军了吧…… “我看像,唉!孽缘啊……” 这厢正八卦的起劲,几人顿觉周遭的空气蓦地冷了下来,还没来得及回头看,便听到老潘颇为不满地怒斥道:“一个个毛头小子胡说八道些什么!还不赶紧给我闭嘴!” 众人正欲辩驳几句,一回头冷不防瞅见一道金色的身影突兀地出现在眼前。 墨寻冷着脸,眼中是渗人的寒意。众人方知方才有多愚蠢,哪有当着人家未婚夫的面编排人家未婚妻的闲话的,一个个吓得扑通通跪拜在地,冷汗直接自后背涔涔地往外冒。 “殿下,您别听他们胡说,这些小子年纪小不懂事,就爱凑热闹瞎起哄。”潘副将凑上前去向墨寻讨饶。城中皆传言,近来这位太子殿下性情大变,原先顶温润的一个人如今行事越发阴狠诡谲,性子阴晴难定,难以琢磨,他可不想一个不小心将自己折进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手里。 墨寻脸色并未缓和,没有理会他的话,径直来到城楼边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一红一黑两道相对而立依依不舍的身影,眼中闪过狠厉的果决,只一眼他便看出,那个玄色身影里装着的并不是一个少年的灵魂。他没想到,仇离居然有本事跟进幻境中来了,事情好像变得越发不受控制起来。 “对了,我……”仇离微微一囧,朝江柳柳道,“我有礼物给你。” “什么?”江柳柳闻言便是一愣,以他们这般称不上朋友的交情,他居然还为她准备了礼物。 仇离微微点头,伸手摸向胸口。 城楼上目睹一切的墨寻心中一动,冷声斥道:“你们便是如此保护你家将军的?” 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他何意,忙凑过来,便瞧见仇离自怀中掏出一只精巧的匣子。 “咦,那是什么?” 不待众人多言,墨寻便截断他们的话,直截了当道:“自然是想置柳柳于死地的暗器。” 潘副将闻言面色一凝,却还是道:“不能吧!我看方才……” “你是在质疑我的判断?”墨寻一个眼风扫过来,潘副将不觉打了个寒战,旋即跪拜在地,朗声道:“殿下英明,但凭殿下吩咐!” 墨寻颇为满意地点点头,道:“稍后,他一旦有所动作,尔等便立刻将其射杀。”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淡淡,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众人闻言皆是一愣,一脸震惊地望向面前也不过十几岁的太子殿下。 “是,是,末将领命!”潘副将最先反应过来,连连叩拜。他的心中甚至有一丝庆幸,庆幸他们的太子不似江柳柳那般妇人之仁,太子殿下方才所说的也正是潘副将方才便想做的。可就是自己这般的赤胆忠诚,在江柳柳那里却换来一顿不顾及旧情的训斥。 众人屏息凝神,将目光锁定在仇离握着匣子的手上。 仇离唇角噙笑,缓缓打开盖子,一只精巧的巴掌大的小伞闪着莹白的光亮缓缓飞出,旋即朝着江柳柳的方向飞去,只一眼,江柳柳便再难将眼神自它身上移开,仿佛这把伞注定是她的一般。 突然,“噗——”的一声闷响,皮肉割裂的声音倏然在耳边响起,江柳柳猛地回头,便瞧见高高的城墙之上,潘副将正举着弓,保持着放箭的姿势,而他的身侧,站着的正是墨寻,那个她喜欢了十多年的少年。 那支箭不偏不倚,正插进仇离胸口。一丝殷红的血自他的唇角潺潺淌了出来。 “潘华容!”江柳柳怒极,眼中的滔天怒火喷向城楼之上的潘副将。 潘副将握着箭的手猛然一抖,便想将弓箭收回。 “等什么?”墨寻不满地睨了他一眼,“将那妖器给我打下来!”他所说的妖器,正是此时浮于空中,幽幽散发着白光的小伞。墨寻人不人鬼不鬼地苟活了数百年,他自然知道那不同寻常的白光意味着什么。他不知道仇离手中为何有仙家的东西,更想不明白那仙器为何有认江柳柳为主的迹象,他只知道,此时此刻,必须阻止它,阻止一切不为他所控的变数。 潘副将闻言再次搭弓上箭,一支支利箭朝着那飞旋的小伞射去。然而,射出去的箭竟被那小伞登登登地打了回来,它却完好无损。 “果真是妖……妖器!”潘副将吓得双腿止不住地发抖,生怕这“妖器”中蹦出个什么千年大妖将他生吞活剥了。 墨寻脸色更加阴沉,满脸阴翳地望向城下。 “仇离!”江柳柳飞身上前,将缓缓倒下的仇离接在怀中。那只半空中旋转的小伞竟像是有灵识一般,追随着江柳柳的步子悠悠飞至二人身侧,白光乍盛,伞身蓦地增大数倍,将二人严严实实地护在伞下。 -- 第46页 不远处心急如焚的大庆将领顾不得惊讶,趁机快速来到仇离身侧,将他紧紧围住。 “将军!” 仇离强撑着睁开眼,便瞧见将柳柳原本清澈的眸此时正蓄满泪意,两颗晶莹的泪珠自她粉嫩嫩的脸颊滑落。 他伸出宽大的手掌,极小心地替她拭泪,轻声道:“你……你是在为我掉眼泪吗?” 将柳柳心中愧疚难当,只得一遍遍道:“对不起,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 仇离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笑,柔声道:“我没事,真的,相信我。”他望向她的脸,像是孩子渴求大人的夸奖一般,满脸期待地问道:“我的礼物,你可喜欢?” 将柳柳再也绷不住,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自眼中滑落,她哽咽着说不出话,只能忙不迭地点头。 突然,城楼之上,墨寻大声呵道:“柳柳!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将柳柳抬眸看他,眼中一片冰凉。 墨寻心头蓦地一慌,很快又稳住,继续沉声道:“他是大庆的镇边大将,杀了他,大庆唾手可得!别忘了,你是我大禹的女子,是江家军的少将军,于公于私,于国于家,你都该杀了他!” 将柳柳冷眼看着他,甚至怀疑自己怎么会喜欢这样一个人喜欢了这许多年。 “柳将军……我们将军他……”仇离的随身副将一脸担忧地望向将柳柳,欲言又止。 将柳柳回首,将仇离小心地交到副将手中,神色坚定道:“你们撤,我掩护。” 那副将一脸震惊地望向将柳柳,似乎很难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江柳柳递给他一个宽慰的笑,温声道:“你我虽各为其主,但我江家军行事磊落,绝不做趁人之危之事,况且,仇将军此番是为了我才……” “柳将军!大恩不言谢!”副将不再多言,伏地磕了两个响亮的头。 于是,众人将仇离架起,在那把巨伞的掩护下一步步撤退,江柳柳长身而起,那把巨伞便自动将伞柄递向她的掌心。 沁心的凉意传来,江柳柳顿感一阵莫名的熟悉,仿佛多少年前,这法器便是自己的一般。她无师自通,毫无阻碍地将那法器又幻大了几倍。 眼看着仇离就要离开弓箭的射程,墨寻彻底站不住了,自身边的将领身上抽出长剑,便要下城追去。 有眼明心亮的将领忙将他拦下,小声提醒道:“殿下,您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想要收拾那仇离日后有的是时间,可若是寒了小将军的心可就……” 墨寻闻言果然顿住,眼中的阴鸷散去几分,思忖良久,方又缓缓踱步回到城墙边。 “柳柳,你定要如此吗?” 江柳柳看着他,眼神坚定,不让分毫。 “唉!”墨寻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上如变戏法般陡然换了神色,眼角竟挂上几分宠溺,“真是拿你没办法。” -------------------- 作者有话要说: 嗷一嗓子~ 第28章 小公子 简单处理后,一行人护送着仇离朝着大庆的属地急行。看着素日里杀伐果决的自家将军脸色苍白,有进气没出气的样子,将士们悲愤难当,铮铮铁汉们几乎要掉下泪来,一面为自家将军如此鲁莽的行为感到不值,一面想着势必要报今日之仇。 谁知原本奄奄一息的仇离倏然睁开眼睛,沉声道:“走小道。”显然,仇离并不准备将此行所发生的事闹大,甚至有息事宁人的意思。 “将军!”将士们一口闷气憋在胸前,额间青筋暴起。 “听不懂吗?走小道!”仇离语气坚决,不容置疑。 一行人只得生生将横在心口的愤懑吞下,护送着重伤的仇离躲开耳目众多的官道,抄山上的小路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将军府。 一时间,将军府鸡飞狗跳忙作一团。 仇离伤势颇重,那一箭正中胸口,哪怕再深一寸,便可立刻要了他的性命,为他医治的老医官手都在微微发抖,汗珠子一层层地自额间冒出来。可令他惊奇的是,虽说伤情看着凶险,可仇离却一副既往地冷静自持,似乎丝毫没有受到剑伤的影响。 门外走进个粉雕玉琢、锦衣华服的少年郎,众人皆行礼,恭恭敬敬称了声“小公子”,便极有眼色地退出了内室,还贴心地将门掩上了。 至于这位“小公子”的真实身份却是无人知晓。这位小公子是在某个再寻常不过的日子里突然出现在府中的,连将军府中极有辈分的老人都没有听到过风声。众人只知向来冷心冷意的自家将军待这位小公子很是不同,因此不少人便私下猜度这孩子会不会是自家将军流落在外的骨肉。 阿竹扑倒床边,望着仇离胸口狰狞可怖的伤口,一时间被吓住了,眨巴着大眼睛担忧道:“仇大哥,你这是……你没事吧?” 仇离闻言方睁开眼,淡淡道:“无妨。” 阿竹倒抽一口凉气,嘟囔道:“你这样子可不像,你看起来可不大好,你不会……死在这幻境里吧?”同仇离在一起待的日子久了,阿竹慢慢发现,仇离似乎并非传闻中那般嗜血残暴,他虽不大爱说话,又总是沉着一张脸,可却从来没有做过什么过分的举动,对他似乎还颇为不错,因此也渐渐地不再怕他,自顾地同他亲近起来。 仇离闻言并无不悦,撑着身体自床上坐起,淡声道:“你既知这里是幻境,这幻境中一切自然是假的,你只要不沉迷于幻境的假象中,时刻保持庆幸,那么便没有人能真正地伤害到你。” -- 第47页 阿竹惊讶地张大嘴巴,好奇地伸出手戳了戳仇离胸前那个可怖的伤口:“哇!原来这是假的吗?可真像啊……” 话音未落,仇离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阿竹猛地缩回手,满怀歉意道:“疼吗?” 仇离点点头,耐心道:“我这身体是真的,自然会疼,而你,是这幻境中原本便不存在的人,身体自然也是幻化出来的,是假的。” 阿竹懵懵懂懂地点点头,复又想起什么,嘟囔道:“可怜我柳柳姐姐还被蒙在鼓里,要是她也能知道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该多好。那个狗皇帝也真够不要脸的,居然给骗姐姐喜欢他,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熊样,姐姐怎么可能喜欢他!” …… 夜深人静,江柳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几日前仇离苍白虚弱的模样死死地钉在她的脑中,无论如何也抹不掉。 白日里,墨寻温声细语地向她保证过此事既往不咎自此揭过,可不过一日,江淮旻便火急火燎地自遥远的北境赶了回来。大半年没见过父亲的江柳柳还没来得及开心,便被江淮旻劈头盖脸一顿痛骂,说什么女孩子家家不知安分守己云云。 江淮旻爱女如命,从未如此疾言厉色地对过江柳柳,此番竟为了墨寻对她这般,说出的话也同墨寻,江柳柳惊觉自己的父亲似乎有些陌生:她的父亲何等英雄气概,对女儿的教导从来不会囿于深闺之中,怎会说出如此没有眼界的话来。 直觉告诉江柳柳,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她又一时理不出头绪来,便更是辗转反侧。 “姐姐!” 突然,寂静的深夜中一声清凌凌的童声传来,江柳柳猛地自床上弹起。在如此静谧的夜里,自恃颇有些功夫的江柳柳都没有察觉到何时竟有人潜入了她的房间。 顺手抄起枕畔的长鞭,江柳柳一双眸子泛着寒光,冷冷地朝着周遭的黑暗中扫去:“谁!” 一道瘦瘦弱弱的身影猛地自房梁上跃下,站在江柳柳身边。 阿竹轻声道:“姐姐别怕!是我啊!阿竹!” “阿竹?”江柳柳仍旧保持着警惕,便瞧见身前站着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孩,十来岁的模样,正眨巴着晶晶亮的大眼睛巴巴望着她。 阿竹等了半晌得不到回应,遂丧气地耷拉下脑袋:“你又忘了,第二次!” “你是何时来到这里的?我江府守备森严,你又是如何进来的?” 江柳柳硬邦邦的口气中几乎冷得能结出冰渣子,阿竹心头一阵委屈:说好的不会将我忘了的呢?旋即依然好脾气道:“姐姐你不记得了,阿竹没有别的本事,逃跑的技能可是一流的,飞檐走壁不在话下!” 看他瘦瘦小小的模样似乎并无功夫在身,江柳柳的警惕稍稍放下。 “姐姐,我来是想告诉你,仇大哥他伤得很是严重呢!” 闻言,江柳柳心头莫名一揪:“你是说仇离?” “嗯嗯!”阿竹点头如捣蒜,继续调油加醋道,“我大哥回到将军府后便一直昏迷不醒,府中的大夫换了一茬又一茬,都说凶多吉少……” 江柳柳脸色登时一变:怎么会……他当时明明说…… 看着她的的反应,阿竹颇为满意,眼看着胜利在望,便陈胜追击,大眼睛扑闪了几下便蓄满了泪水,两包泪顺着脸颊便淌了下来:“我哥他……他昏迷中总是喊着柳柳、柳柳的……我这才来寻姐姐,希望姐姐能去见他最后一面,晚了怕是……怕是都见不着了……呜呜……” 江柳柳越听越是心凉,最后终于站不住了,闪身便离开了。 阿竹只听到一句“走吧”,回过神时,眼前早已没了江柳柳人影。阿竹唇角直咧到耳朵根,欢欢喜喜地追了上去。 第29章 上药 二人趁着夜色,绕过岗哨,轻车熟路地摸出了城门,直奔通往大庆的后山而去。 饶是江柳柳久经沙场身手不凡,跟在小小的阿竹身后犹有些吃力。她方知他的那句“不在话下”并不非妄言,甚至还有些谦虚——此时此刻那道身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穿行,远非“飞檐走壁”四个字可比拟。江柳柳暗暗有些心惊,她自认为固若金汤的大禹守卫,这小小少年竟如入无人之境,若他存了旁的心思…… “阿竹,不知你这一身轻功师从何处啊?”江柳柳试探地问。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阿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他很想告诉江柳柳,因为自己是一只鬼,所以才会这般。 江柳柳只当他不想说,遂善解人意道:“没关系,不方便说也没关系。” 阿竹却急了,生怕江柳柳不信他:“真的!姐姐,我当初学的这一身本领都是为了逃命来着……慢慢的你就会知道的,我真的没有骗你。” 江柳柳一愣,复又看了看他一身锦衣华服,原想着是什么身份不凡的人物,没曾想竟有如此令人心酸的过往,心头蓦地便是一软。 没过多久,二人便来到了大庆将军府的大门外。二人没有惊动旁人,自高高的围墙翻过,径直来到仇离的房门外。 时值三更,仇离的房间内却仍留着一盏烛灯。烛灯透光窗棂洒下微弱的光。江柳柳的双眼猛地望进黑暗中那唯一的光亮,方才黑暗中在心底疯狂滋长的莫名的情绪蓦地凝住,一点点现出了颓势。 -- 第48页 阿竹就要摸上眼前的玄色大门,江柳柳却生了退意:“等等!” 阿竹回头,一脸迷茫:“怎么了姐姐?” “我怎么会在这里……”江柳柳轻声喃喃道,旋即脸上挂笑,“阿竹,我就……不同你进去了,你……你别说我来过啊!”言罢,转身便想逃。 阿竹眼疾手快,闪身便来到她身后截住了她的退路,一双大眼睛霎时便包上两包泪,委屈巴巴道:“姐姐,仇大哥都要不行了,你就当可怜他,再说来都来了……” 正当江柳柳进退两难,内心纠结万分之际,阿竹手下突然发力,几乎用尽浑身的力气猛地将她一推,江柳柳整个人便朝那玄色大门飞去。 那大门竟是虚掩着的,被她大力一撞,大门“吱呀——”一声应声而开。 江柳柳踉跄两步堪堪稳住身形,身后便传来阿竹清亮的声音:“哥!”言罢狡黠一笑,闪身消失在夜色中。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几个大字倏然出现在江柳柳的脑海中,江柳柳脚下猛地顿住,竟不知是进是退,一时间心跳如擂鼓。 垂手等了半晌,竟是一丝动静也没有。江柳柳这才悄悄抬起眼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扇巨大的丝制屏风,屏风上绘着的竟是一副美人图,画中女子身骑白马,衣带翻飞,在碧草蓝天之间肆意驰骋,饶是她的面部覆着一方白纱,江柳柳犹能看到她那清丽的眉宇之间的自信张扬。 这便是他心中的女子吧!江柳柳突然对那面纱之下的面容起了好奇之心,犹豫再三到底没伸手去扯那面纱。 昏黄的烛光自那半透明的丝质屏风后透出来,隐约可以看到一道修长的人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仇大哥他伤的很严重呢!”阿竹的话猛地跃入脑海,江柳柳呼吸一滞,心头沉甸甸的,再不多想,提步便绕过了屏风。 待看清屋内的情形,江柳柳猛地别过脸去,脸颊上倏然烧起一团火,直蹿到耳朵根:仇离果然躺在卧榻,还□□着上半身! 江柳柳秀眉渐渐蹙起,可思及此处是他的房间,自己才是那个闯入的外客,眉峰才渐渐舒展开来。她又等了半晌,见他丝毫没有醒来的意思,心下暗暗松了口气。 沙场征战多年,成日在男人堆里摸爬滚打,受伤的将士见过也不止几个,这算得了什么?江柳柳如此安慰自己,方敢将脸转过去,悄悄打量起他。 他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双目紧闭,微微蜷曲的睫毛将他那双素日里沉静又淡漠的眼遮住,看起来倒像是一只安慰乖巧的小兽。他身量修长,肌肉却很是虬实,胸前布满了深浅不一的伤痕,皆是数年来东征西战的印记。 左胸缠着一匝又一匝的雪白绷带,血水早已将那厚厚的绷带浸成红色,最上层的血迹干透了,变成几乎与黑色的血痂。 那抹红色深深地牵住了江柳柳的眼,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为什么突兀地出现在城门下,难道真的仅仅是为了送她一份生辰礼物吗?为了这礼物,几乎连自己的命都要搭进去? 江柳柳甚至想过,仇离此举会不会含有另一层的目的,以此来挑起两国的争端。毕竟,一国重将在邻国差点丧了命,任谁也无法咽下这口气,以此发动战争,再名正言顺不过。可是等了几日,大庆竟然风平浪静毫无动静。 这让江柳柳更加想不明白,她自知与仇离并不算亲厚,并不值得他如此付出,可又实在想不到别的可能。 正沉思间,“吱呀——”一声,大门从外面被推开。 江柳柳猛地转身,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接着微弱的烛光看到一道瘦瘦小小的人影走进来,这才松了口气。 阿竹转过屏风,手里端着一只木质托盘,托盘中放着一只精巧的黑色瓷瓶并厚厚一沓纱布。 “这是……” 阿竹端着托盘在江柳柳面前站定,抬头认真地望着她,一字一顿道:“大夫特意交代了,哥哥的伤口需一个时辰换一次药,否则会死人的!” 被他唬了几次,江柳柳这次再不上当,笑道:“你之前还说,你哥就要不行了……” 阿竹闻言哈哈干笑了几声,眼睛都不眨便道:“差不多差不多,不过这次是真的哦!真的会私人的!” 江柳柳无奈笑笑,闪身退到一旁,给他留出位置。 谁知阿竹竟将托盘一把塞进她的手中,一脸不可置信道:“姐姐,我是小孩子,不会做这种事。” “那你家丫头呢?” “这个姐姐大可放心,我哥身边十丈之内绝无雌性,就连我家拉车的马都是公的。” 听他越说越式离谱,江柳柳翻了个白眼急忙打住:“小厮,小厮总有的吧?” 阿竹继续道:“都这点了,大家都睡了,”说着还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姐姐你辛苦了,阿竹正在长身体呢,也该去补觉了,不然被嬷嬷发现了可是要挨骂的……” 江柳柳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明知道他说的是假话,却分毫找不到辩驳的理由,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掉了。 江柳柳望着手中的托盘愣了半晌,方不得不接受这样的安排:行吧,战场上也不是没有给自家的兄弟换过药,就当他是自家兄弟好了,对,就是这样。 自我安慰了半晌,江柳柳方慢吞吞地挪步到床前,将托盘轻手轻脚地放在床头的位置,满心祈祷着仇离不要在这个时候醒过来。 -- 第49页 小心翼翼地旋开黑色瓷瓶的的木塞,一股淡淡的香气瞬间萦绕鼻尖,江柳柳片刻失神,这味道,她好像在哪里闻到过,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她极小心地解开缠在他胸前的绷带,尽量使自己的每根手指都不碰到他的肌肤,这动作难度系数着实大了些,才一会儿的功夫,她的额间便开始细细密密地沁出汗来。待绷带全部脱落,那道可怖的伤口便显现出来,尽管她极其小心谨慎,还是不可避免地牵连到了伤口,原本结了痂的地方被微微撕裂开,开始渗出血来。 绿色的药液甫一接触到手心便带来一丝冰冰凉凉的触感,江柳柳极其小心,将掌心中化开的药慢慢地滴落在他的伤口处。 江柳柳全神贯注,所有精力都在手心上,全然没注意到仇离早已悄悄睁开了眼睛。其实他一直是醒着的,只是怕惊到了梦中的姑娘,这才佯做熟睡的样子,可是,他却又忍不住想看她。 少女因为过分紧张,小脸染上薄红,额间细密的汗珠越积越多,仇离想伸手替她拭汗,可又怕惊扰到她,到底没动弹,只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目光灼热而专注地看着她。 一颗豆大的汗珠顺着她的脸颊悄无声息地滑落,砸在仇离的胸口。江柳柳全然不知,仇离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猛地一抖。 江柳柳倏然僵住,徐徐转过头,双眸撞进仇离幽深的眼底。 “你……” “我……” 二人同时开口,气氛说不出的尴尬。 默默无言相对了半晌,仇离方觉自己的姿势有些不妥,便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江柳柳眼疾手快将他一把摁下:“我还是先替你包扎吧!” 在仇离的注视下,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技能,江柳柳做的却是异常艰难,双手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在仇离的记忆中,这个时期的江柳柳总是杀伐果决,眼神沉静,极少看到这样的她,他的唇角不自觉地扬起。 “还是我来吧!”仇离猛地自床上坐起。 “啊!”江柳柳没想到他会突然动作,忙起身躲避,一时情急脚下不稳,身子直直朝后仰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早睡早起头发好,哎,我居然秃了… 第30章 等了好久 “当心!”仇离惊呼出声,忙伸手捞去,长臂环过她的纤腰,便往回用力一带。 力道拉扯到了伤口,仇离闷哼一声,便连带着怀中的江柳柳一同跌进了柔软的被子里。 刹那间,四目相对,呼吸相闻。 少女身上特有的香气扑面而来,还混杂着未来得及散尽的夜风中的凉意。仇离一时失神,揽着她腰肢的手生生顿住,竟没有挪开。 江柳柳脸色登时一红,耳尖几乎要滴出血来。隔着轻薄的衣裙,少女温热的体温透过他的掌心,顺着浑身的经脉迅速攀升,须臾便直达心尖。那温热在他的心尖尖处不停地盘旋缠绕,直将心底被岁月封存已久的情愫拉扯出来,沉甸甸、软绵绵的。 仇离看着她,浓烈的情愫盖过伤口拉扯的剧痛,在胸口处猛烈翻腾,直到他心中最后一丝理智的线“啪——”地一声绷断,那感情再也抑制不住,几乎就要喷薄而出。 他的眸色倏然变得灼热,双手突然将她的双臂钳紧,手上猛地发力,便翻身将她压下。 “啊!”江柳柳惊呼出声,还未来得及反应,便是天旋地转,被他牢牢地禁锢在床上。江柳柳疑惑地看向他,他那原本深不见底的眸色中此刻是毫不掩饰的灼热,连他扑在她脸上的呼吸都开始迅速升温。 江柳柳幡然醒悟,之前想不明白的一切在此时豁然明了:原来竟是这样。 “我……”仇离嗫嚅着开口。 好看的眉眼在眼前倏然放大,他浓密的睫羽快速扇动,削薄的唇甚至在微微发抖,江柳柳想要奋起反抗的手鬼使神差地卸了力,双眼猝不及防地迷失在他眼中的满天星辰里。 仇离心中一动,受到莫大鼓舞,小心翼翼地探过身去,封住了那两瓣粉红。 刹那间,仿佛周身的力量蓦地被抽离,江柳柳只觉脑中紧绷的理智绷断,浑身仿佛泡在无际的柔波里,酥麻麻、软绵绵的。她大睁着双眼,想推开身前这个“登徒子”,却是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更要命的是,她的身体像是着了魔般,竟不受控制地笨拙地迎合着他的厮磨。 “柳柳……”他灼热的气浪扑在她的耳畔,“闭眼……” 他低沉的嗓音突兀响起,将江柳柳丧失的理智猛地拉了回来:就在几日前,她的及笄之礼上,她满心欢喜,想要嫁他为妻的那个人是墨寻,是他们大禹国的太子殿下,而不是眼前这个她并没有太多了解的男人。 所以,她为什么会在深更半夜躺在这张陌生的床上? 巨大的羞耻感袭上心头,江柳柳猛地别过头去,灵巧地自仇离的束缚下钻出身来,缩在墙角,与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仇离眼中闪过受伤的神色,低沉的声音中染上嘶哑:“柳柳……” 江柳柳强自稳下慌乱的心神,低低道:“对不起……” 仇离道:“为什么?我的礼物你说你很喜欢,你还为了我独自挡下禹城的箭雨……” “这并不代表什么!”江柳柳强行打断他,“你为了我孤身前往禹城,我自不该让你有所闪失的,我江家军从不做趁人之危之事,就算不是你,换了别人,我依旧会这么做!” -- 第50页 仇离脸上受伤之色更浓,却依然抱有一丝希冀道:“不,你在撒谎,若是如你所说,那你今夜至此为了什么?” “那是因为阿竹说你就要死了!因为我,你要死了!”江柳柳几乎脱口而出,旋即挤出一个自嘲的笑,“谁知道,竟是骗我的!” “既是无关紧要之人,那我生与死,又与你有何相干呢?我死了,对你,对你那位高高在上的小殿下,岂不是更好吗?” 噗噗跳动的烛火即将燃尽,火苗剧烈地抖动了几下,仿佛在做最后的挣扎。最终,昏黄的烛光悄声熄灭,周遭融入夜的沉沉黑暗中。 江柳柳不知要如何回答他的话,她为何会至此,连她自己也找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 黑暗中沉默良久,江柳柳方低低开口:“我是要嫁给墨寻的。” 仇离没有动静,就在江柳柳以为他没有听到时,前方传来他低沉的声音:“那你愿意吗?” “我俩自小一同长大,青梅竹马,自然是要在一起的。我们的父母、亲朋、甚至禹城的百姓都这么认为的……而且……” “那你呢?”仇离打断她的话,仍旧追问道,“我问的是你,你愿意吗?嫁给墨寻?” 江柳柳想说,自然是愿意的,可她没有说出口。若是在这几日之前,她定会斩钉截铁地告诉任何人,她愿意嫁给墨寻,那是她从小到大的梦想。 可是,当那道玄色的身影突兀地出现在城门前,当他极其小心认真地吻上她的唇,她才惊觉,自己是打心眼里欢喜的,那种欢喜是她从未体验过的,也是在墨寻身上从未得到过的。 “你不愿意。”未等她回答,仇离斩钉截铁道,“你不愿意嫁给他。你该是天地间展翅翱翔的鹰,你生来便该是肆意洒脱的灵魂,做不了金砖碧瓦里高高在上的太子妃,更做不了他墨寻的笼中雀。” 江柳柳心神激荡,在他看不见的黑暗里,清亮的双眼里蓄满了水光,他像是她的另一个灵魂,明明自己什么都没有说,他却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心底的防线被击穿,江柳柳几乎歇斯底里起来:“那又怎样!他都等了我好久了!我怎么能……怎么能够……” “可是我也等了你好久!” 话一出,江柳柳愣住了,反应了半晌,方不可置信的喃喃道:“你说什么?” 黑暗中,仇离猝不及防地将她拥住,脸埋进她的肩头,一片冰凉滴落在她的肩头,他的声音哑哑的,带着乞求:“我也等了你好久了,我都等了你几百年了,这次,你能不能也看看我……” 江柳柳如遭雷劈,呆愣当场,缓了许久方轻声道:“这是什么意思?” 仇离靠了许久,直到将她的整个肩头都洇湿了,方缓缓抬起头,认真道:“柳柳,你听着,不要相信任何人,”他的指尖指向她的心口,一字一顿道,“要相信这里。” “你在说什么?” “你记住,记忆也是会骗人的。不要被记忆的假象蒙蔽,要听从自己的内心。很快,我便带你离开这里。” 第31章 拒婚 某个再平常不过的午后,江柳柳正陪母亲用膳,一小厮两眼直冒金光,跌跌撞撞地扑进来。 江夫人秀眉蹙起,很是不悦道:“做什么慌慌张张的,不成体统!” 江柳柳在军中待惯了的,倒不十分在意这些细节,笑问道:“怎么?什么好事将你喜成这般模样?” 小厮挠挠头,颤抖着手指指向门外:“小姐……是……宫中来人了。” 二人闻言皆是一愣。江家功勋卓著,许多年来恩赏不断,只是近些日子风平浪静得很,并没有什么大事值得宫中专程千里迢迢跑这一趟。 “哦?不知为了何事?”江柳柳忙扶着母亲起身,一时摸不着头脑。可江夫人却是一改威严,语笑晏晏道:“依我说,八成是为着你和小殿下的婚事来的。” 此言一出,江柳柳心下便是一沉。 让二人没想到的是,快马加鞭赶来的小公公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便满脸急切道:“快!小将军!快些做准备吧!” 江柳柳一边吩咐小厮给公公看座,一边问道:“不知所为何事?” “咱们陛下不久前出宫巡游,这会子车驾已经近了,不日便到你们禹城啦!” “什么?!”江柳柳一惊,“怎么之前没收到半点消息?我也没听小殿下提起过……况且父亲又远在北境,并不再禹城。” 皇帝巡游这般大事,即便是再隐蔽,身为朝中重将的江府竟一丝风声都没听道,江柳柳直觉其中定有什么蹊跷。 那小公公忙摇摇头,一脸意味深长地望着不安的江柳柳道:“不必不必,陛下此行甚是隐秘,并未提前知会任何人。而且此番陛下并不住行宫,而是住在你们江府……”说着,他将脑袋凑过来,满是兴奋道,“且陛下特意吩咐了,由小将军全权负责便可,一切从简。” 得到消息的禹城瞬间沸腾了。禹城远在大禹边境,说起来算是天高皇帝远的偏僻之地,就连周遭州镇的小官,一生也不见得能有机会得见天颜面,更枉论平头百姓了。因此,一时间,家家张灯结彩,披红挂绿,翘首期盼着圣驾的到来。 待到这一日,一大早,禹城的大街小巷便被挤得水泄不通。 “来了!来了!” -- 第51页 随着声声激动人心的高喊,远处官道上果然看见一行浩浩荡荡的车队悠悠而来。 打头的车马均挂着耀眼的大红喜布,其上满满当当地堆叠着大大小小的礼品。数十辆车马在百姓们的惊呼声中浩浩荡荡地朝着江府的方向而去。其后才是皇室一行所乘的车驾,太子墨寻一袭锦衣,意气风发,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的最前列。 众人这才惊觉,圣驾不远千里来到禹城,竟是为着太子与小将军二人的婚事而来。人人皆知皇帝看重江淮旻,竟不知已经看重到了这步田地。一时间,墨寻同江柳柳天造地设、佳偶天成的赞誉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江柳柳木愣愣地望着远处踏着欢呼的热浪朝她而来的墨寻,心下一乱,竟不知如何相对。自从前几日夜探仇离后,她方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心之所向,因而这些时日便一直想着如何找个机会将自己所想同墨寻说清楚,可一连几日都没有寻到他的影子,墨寻竟背着她偷偷地准备了如此之大的“惊喜”。 清晨的阳光洒下,将墨寻本就好看的脸映衬的更加柔和,他眉眼含笑,骑在高头大马上朝她伸出手:“柳柳,我来履行儿时的诺言了,我定许你这天下最盛大的婚礼,让你成为这世间最幸福,最耀眼的女人。” 江柳柳逆着光看他,那光晕晃得她有些不真切的感觉,依旧是那熟悉的眉眼,依旧是那个人——心心念念了许多年的如意郎君,可此刻,听着他的海誓山盟,看着他为她准备的盛大的惊喜,她却心如止水,毫无波澜。 一息、两息,江柳柳的手始终没有递出去。 “陛下和娘娘都在呢,我们这样不好……”江柳柳慌乱找了个理由,遂一副“礼节为大”的模样逃也是的避开了他的视线,朝着圣驾恭迎而去。 她转身的刹那,墨寻脸上的笑意倏然不见。他阖下睫羽,将眸中的神色尽数掩去,伸着的长臂不甘地垂下:终究还是,不行么…… 一应繁复的礼节完毕,皇帝一行人在众人的簇拥下入了江府。 眼瞅着皇帝皇后如此看中江家,各种绫罗绸缎金玉宝器将整个园子塞得满满当当,江夫人直喜得淌下泪来。 皇后颇显热切地拉着江夫人入了座,方善解人意道:“实在是来的突然,谁让本宫如此喜欢咱们柳柳呢,这一日看不见她啊,我这心里便想的紧,巴不得呀,她马上入宫去陪我才好。” 江夫人喜不自胜:“是小女造化,才得了娘娘如此抬爱。” 江柳柳静站在江夫人身侧,面上看不出悲喜。 一阵寒暄后,皇后朝静候一侧的墨寻递了个眼色,道:“寻儿,别在这陪我们这些老人家无聊了,都不是外人,倒不如陪柳柳四处转转?” 江夫人连连称是。墨寻便起身告辞,毫不避讳地牵过江柳柳的手,便要往外走去。 江柳柳微微一挣,没有脱手,反而引得旁人笑意连连。 “这俩孩子……” “真是好啊!” 二人一路无言,径直行到花园的僻静处,江柳柳手下用了蛮力,生生地自墨寻的手中挣脱出来。 墨寻面上的阴鸷一闪而过,旋即换上一副极为受伤的表情,低声道:“柳柳,你怎么了?” 许多话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江柳柳垂眸不去看他:“陛下和娘娘出巡的事,你怎么不提前同我说?” “自然是要给你惊喜的,我说过,待你及笄之后,我便上门向老将军提亲。怎么,柳柳,你你不开心吗?” 墨寻自然是知道她不开心的,自从仇离突然出现在这幻境中,他便知道一切都开始朝着他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了,这才火急火燎地搬了皇帝皇后出来,想尽快将此事了了,以免多生枝节,却不想,还是晚了。他心中明明恨极了,悔极了,却偏要装作一副一无所知的无辜模样,想以此来激发江柳柳心中的愧疚。 事实确实如他所料,江柳柳愧疚极了,甚至不敢抬眼看他,一双眼只低低地盯着自己的脚尖,贝齿将下唇咬得通红,这才艰难开口道:“殿下,其实这几日我想了很多,我觉得我可能不会是一个好妻子,更不会是一个好妃子,我想我们,还是算了吧!” “你说什么?”墨寻努力维持着表面的良好风度,翻手贴在她的额间,“你不会是发烧了,说什么胡话呢!咱们打小便在一处,这一辈子注定要在一起的,你心里,不是也一直这么想的吗?” 他站的离她更近了些,微热的气浪扑在她的脸颊上,那股熟悉又奇特的味道钻进她的鼻尖,一时间,江柳柳脑中所想竟全是她与他之间的点点滴滴。 “柳柳,告诉我,你不想吗?”墨寻继续柔声哄诱,一双大手缓缓攀上她的腰枝。 江柳柳终于抬眸望他,双眼渐渐变得迷离。 第32章 反抗 江柳柳被墨寻圈在怀中,脑袋逐渐昏昏沉沉,脑中有个声音不停地在告诉她:“嫁给他。”墨寻垂眸看她,眼中是无限柔情:“柳柳,嫁给我。” 江柳柳想将他推开,可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眷恋着那股奇特的味道,怎么也挪不开。双臂无力地垂下,无论如何也提不起力气。 她贝齿用力咬紧,想要将心中那股莫名钻出的依恋驱散,丰唇被咬破,血缓缓渗了出来,将原本粉嫩嫩的一双丰唇涂上一层诱人的嫣红。 -- 第52页 墨寻眸光划过她的唇,那抹殷红美的惊心动魄,只一眼便诱得他口干舌燥。扶上她纤腰的手不觉收紧。他低下头缓缓朝她靠近,故意将温热的气浪扑在她的耳畔,鼻尖来回撩拨她耳畔的碎发。果然,那只精巧雪白的小耳朵终于忍不住,慢慢变得通红。 墨寻满意地勾勾唇,在她耳畔轻声唤她:“柳柳……我的柳柳,我等你等得太久了,我日日夜夜都在想你,想你……” 言罢,低头便要吻上她的唇。 江柳柳脑袋昏昏沉沉地听他在她耳畔低语,心中一时酸涩一时甜蜜,几乎分不清孰真孰假。恍惚间,仇离那张带着乞求的脸突兀地闯进脑海: “我也等了你好久了,我都等了你几百年了,这次,你能不能也看看我……” 心念一起,丝丝清凉自腰间缓缓溢出,顺着浑身的经脉迅速游走,须臾便将脑中的混沌迷蒙驱散,是她晨起时又折返回去别在腰间的那把小伞。双眼甫一恢复清明,江柳柳便看见墨寻那张放大的脸正朝自己贴过来,心下一惊,未来得及多想,反手便是一巴掌。 “啪——” 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园子中显得尤为突兀,有几只好奇的脑袋悄悄自角落里探出来,朝这边望过来。 墨寻脸上佯做的柔情终于被撕裂,露出原本阴鸷的面容:“你是疯了吗?!” 江柳柳一时也被自己的举动惊到了,愣了片刻忙道:“殿下,对不起。”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但我真的不能嫁给你。” “为什么!我们一直以来不都好好的吗!你突然这样是为什么?嗯?难道是因为仇离那小子?!因为我射了他一见你怀恨在心!” 江柳柳被他连珠炮式的怒吼惊住了,一时竟想不出什么辩驳的话来,只得将头埋得低低的,轻声道:“对不起。” “哈哈哈哈……”墨寻突然仰天长笑,眸底甚至开始变得通红,“仇离!又是仇离!总是仇离!” 他突然止住了笑,一张脸突然贴过来,目眦欲裂:“你说,我若是将他杀了,是不是你就不会这般心猿意马了?” 江柳柳心尖蓦地一抖,失声道:“不关他的事!是我们之间的事,你总是想左右我的思想,从来没问过我想要什么!你甚至利用我父亲、母亲,甚至不惜动用陛下和娘娘来帮你达成目的,你将我当成什么?一个物件?还是你豢养的金丝雀?” “你就这么想我的?” “我是江柳柳!是一个有思想的活生生人,我不会按照你希望的样子委曲求全地活着,决不!” 墨寻彻底被激怒,浑身散发出可怖的戾气,全然没有了十几岁少年的意气风发。他恶狠狠地掐上她雪白的玉颈,掐的她几乎要喘不过气,低低地怒吼道:“我说过,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江柳柳堪堪稳住步子,十几岁的少年爆发出的惊人蛮力竟足够匹敌她的力量,情急之下,江柳柳抬腿便踢了上去。 墨寻吃痛,脸色登时变得通红,蓦地松开手。 江柳柳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却听到墨寻在她耳畔阴仄仄道:“不听话的结果,你承担不起。” 二人回到正厅时,原本欢声笑语的众人不约而同地忘了过来:墨寻的脸上,赫然印着一只清晰的巴掌印。 “寻儿,你们这是……”皇后的目光在二人之间徘徊,不太明白方才还欢欢喜喜的二人发生了什么。 江夫人心中一惊,忙起身将江柳柳扯过来,压低了声音道:“怎么回事?你……你对殿下动手了?” 江柳柳不想辩驳,沉默着点了点头。 江夫人差点昏过去,脸色霎时间变得苍白,拽着江柳柳来到厅前跪了下去:“陛下,娘娘,是臣妾管教无方,才使得小女有如此胆大妄为之举,还请陛下和娘娘恕罪!” 众人面面相觑。看到墨寻脸上的指痕时,皇帝的心中便已不悦,可又碍着江家的功勋不好发作,只垂眸静坐,不发一语。 半晌,倒是皇后先开了口:“快快请起,这是做什么。小两口之间,哪有不打打闹闹的。别看墨寻是太子,将来成了亲也是要受夫人管束的,这么大惊小怪的做什么!” 一番话说的江夫人心中很是熨贴,心中对这位皇后娘娘的崇敬之情又多了几分。 皇后如此说,沉默不言的皇帝方缓缓抬眸,一双眼睛盯住江柳柳,威严之下,江柳柳不禁将头垂得更低,额间甚至冒出冷汗来。 “哈哈哈哈!”皇帝突然朗声大笑,“果真是虎父无犬女啊!江爱卿养了个好女儿!不错!” 江夫人如临大赦,忙不迭叩首道:“谢陛下和娘娘宽容大量,陛下万岁,娘娘千岁!” “不过——”皇帝话锋一转,道,“既然他们二人感情如此浓烈,道不如择个良辰吉日,趁早将他们的婚事办了才好!” 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 江夫人喜不自胜,正欲领旨谢恩,身旁却传来自家女儿沉着清脆的声音。 “陛下,娘娘,恕臣女斗胆,请陛下收回成命。”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却是为何?” 江柳柳心一横,重重叩首,道:“之前都是小女年少无知,这才惹得太子殿下误会了。臣女一生之志皆在万里沙场,绝非宫墙之内。” 江柳柳声音洪亮,掷地有声,毫无半分怯意,便是见惯了各色人的皇帝听了,也难掩惊艳之色。 -- 第53页 “柳柳!当庭抗旨你可知是什么后果!”皇后忙低声提醒道。 江夫人亦死命拉扯江柳柳的衣袖,浑浊的双眸中蓄满泪意:“你这孩子,这是要做什么呀!” 江柳柳不为所动,依旧坚持道:“臣女心意已决,绝不反悔,一应后果,臣女愿一力承担!” 皇帝思忖片刻,望向一直缄默不语的墨寻:“太子吾儿,此事事关你之幸福,你怎么看?” 墨寻缓缓抬眸,依旧是那个温润有度的翩翩少年,他踱步至江柳柳身侧,缓缓跪下,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沉声道:“儿臣心系柳柳,并非一朝一夕,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儿臣愿遂柳柳心愿,暂时取消婚约。儿臣亦相信,天长日久,柳柳定能发现儿臣的真心。” 莫寻一番话说的感天动地,直将众人感动的稀里糊涂,江柳柳一时间便由颇负盛名的小将军摇身一变成了心猿意马藐视皇权的大恶人,就连江夫人都恨铁不成钢地狠狠剜了她几眼。 御前这么一闹,圣驾没有在江府多做停留便又自江府而出,往行宫的方向去了。 江淮旻自接到圣驾抵城的消息后便马不停提地赶回来,还没见到皇帝便听闻了自家女儿的光荣事迹,差点气的背过气去。 风风火火赶回来的江淮旻对着江柳柳便是一顿骂:“太子殿下何等光风霁月的人物?哪里配不上你,你要这样对他!你还敢动手?你倒不如直接提剑将你老子的头砍了去的干脆!你现在满禹城打听打听,谁不说你就知道舞刀弄枪,连太子的婚都敢拒!这之后谁还敢要你?还十里疆场?那疆场用你一个女孩子家去守?” 江柳柳越听越是来气,不光母亲不理解她,连一向最疼自己的父亲都不能认同自己的想法,便忍不住回嘴道:“父亲!不是您教导女儿我江家军要有一身傲骨,不能为权贵所折腰的吗?女儿也是随心而行啊!何错之有?” 江淮旻一时气结,半晌才吼道:“我教你有风骨!没教你忤逆陛下娘娘!忤逆太子殿下!” 于是,江柳柳被关了紧闭。蛋她是开心的,了却了一桩梗在心间的事,连呼吸都变得畅快了。于是老老实实的待在房间,从未踏出过半步。 只是,午夜梦回,江柳柳总是自梦中惊醒,要么是仇离一身血淋淋地站在她面前同她道别,要么便是她的父母亲人无比失望地将她抛下,渐渐远去。 墨寻阴狠暴戾的模样在她心中总是挥之不去,还有他的那句警告:“不听话的后果,你承担不起。”她反反复复琢磨这句话,还有他那张阴晴不定的脸,总是后背发凉。 她甚至等着墨寻用什么方式来惩罚她,可是许多日子过去了,竟无事发生。 就在她以为此事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过去之时,外面却传来消息,大庆被围城了,动手的却不是墨寻。 第33章 夜探 江柳柳的“壮举”似乎真的惹恼了江淮旻。一向爱女如命的江淮旻已将她禁足在房内半月有余,却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每日除了有丫鬟将一日三餐按时送到房内,江府上下竟没有一个人敢同她多讲一句话。 江柳柳自觉理亏,安安分分地待在房内,盯着仇离送她的那把小伞走神。 这段日子以来,江柳柳逐渐发现了这把伞的玄妙之处:除了可幻大小之外,它身上所散发的某种能量总能在她迷茫的时候使她平静下来。 身为普通人的江柳柳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或许,它真的是什么世外高人的法器?想到这里,江柳柳不觉摇摇头,她是坚定的无神论者,脑子里从未有过什么牛鬼蛇神的想法,只是近来发生的许多事情太过蹊跷,使她不得不怀疑自己一直以来坚信的是否是对的。 或许真如仇离所说,自己所看到的,听到的,甚至是记忆里的都有可能是假的? 正神思间,房门吱地一声被推开,一颗脑袋悄悄探进来,冲她咧开嘴讨好地笑——是她的贴身侍女阿初。 “怎么敢过来了?不怕父亲打断你的腿?”江柳柳嗤声道。 阿初名义上是她的贴身侍女,实则是江淮旻为了自己宝贝女的安全着想从小精心培养的暗卫。阿初一身功夫精绝,为人也颇为机灵,因此不论是在府中还是在战场,阿初总是时时陪着江柳柳,从不离身。只有一点,阿初对江柳柳的衷心自不必说,可她最最听的,还是江淮旻的话。 “小姐说笑了,阿初对小姐的心天地可鉴!” 阿初将手上端着的茶食殷切地递给江柳柳,满脸闪动着难耐的兴奋。 江柳柳瞥她一眼,秀眉微微上挑:“我爹出府了?” “哎呀!”阿初一拍大腿,自然地拉过杌子坐在江柳柳身侧,“小姐果然神机妙算。” “哦。”江柳柳故意不理她,伸手抓了一把果仁抛着玩。 阿初千言万语不吐不快,一脸热切地盯着江柳柳,却见她神情淡淡,急道:“哦?什么哦!小姐,你就不好奇老爷干什么去了?” 江柳柳白她一眼:“我说不好奇你就不说了?” “也是……”阿初挠挠头,眼中兴奋的光芒更盛,凑她更近了些,“这最近可是出大事了,老爷一早便快马加鞭上京去了!” 江柳柳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这大周国平日里看着不哼不哈的,一副任人拿捏的倒霉样子,没想到竟是个狠角色。前几日,大周的皇帝突然下令,兴兵十万,打到大庆家门口去了,大有灭了大庆的气势呢!老爷上京,八成是为了这事。” -- 第54页 江柳柳方捏住茶杯的手蓦地一抖,茶杯一歪,茶水便洒了大半。 “什么?大周攻打大庆?”江柳柳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阿初点头:“千真万确。” 大周国在大庆的东侧,二者皆在大禹之南,三个国家虽说摩擦不断,可数十年来也算相安无事,保持着微妙的和谐。此番大周突然发难,大禹势必要早做打算。 江柳柳心中没由来的一慌,忙问道:“大周突然兴兵,打的什么旗号?如今战况如何?” 阿初原是当乐子说与江柳柳解闷的,却见她表情凝重,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心道奇了,认真道:“也没听说有什么了不得的名头,只传言这大周似乎早有打算,甫一开战便势如破竹,节节胜利,甚至有人说,这大庆不知道还能不能撑下去。” 江柳柳手中的茶杯猝不及防地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哎呀!小姐您怎么了?当心些别伤着了,我这就谴人来收拾……” 阿初絮絮叨叨半天,江柳柳恍若未闻,一颗心早已飞出城外。 待夜幕降临,江柳柳换上一袭夜行衣,将长鞭和小伞收在腰间,悄无声息地出了江府。以她的身手,若是想逃,莫说是江府,便是宵禁的城门也难她不住。 趁着浓浓夜色,有一小队人马身着黑衣,伸手麻利地绕过山林间的岗哨,朝大庆的营地摸去。 此时夜深人静,营地之中只余三两盏火把和稀稀拉拉十数个岗哨,连日的苦战几乎将他们的意志拖垮,就连值守的士兵也不由地打起了盹。 江柳柳在夜幕的掩饰下,快速地穿行在营帐之间,悄然朝着中心那个最大的营帐摸去。 营帐之内漆黑一片,江柳柳能看见一道模糊的修长的人影躺在榻上,呼吸匀长。 江柳柳眉尖不由地蹙起,都到这步田地了,仇离竟还能如此安心地躺在帐中呼呼大睡,真不知是该夸他心理素质好还是不知所谓。 江柳柳蹑手蹑脚地靠近,突然,身后的黑暗中有一道几不可察的波动,江柳柳凝神,听到身后传来第三个人不易察觉的呼吸。 “谁?!”江柳柳警铃大作,伸手摸向腰间的长鞭,正欲转身。 突然,原本躺在榻上的仇离倏然起身,锋利的刀刃擦着江柳柳的耳际而过,割下几缕她鬓边的碎发,包裹着头发的布巾被挑破,如瀑长发倾泻而下。 噗呲——是利刃切入血肉的声响。身后传来一声闷哼,一个人重重地倒在地上。 江柳柳心下一惊,正欲说话,仇离的大手突然捂了上来:“嘘——” 顷刻,原本黑暗的大营瞬间灯火通明。将士们举着火把高喊着“抓刺客”,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很快便来到帐外。 仇离一把将江柳柳揽住,翻身躺在床上,将她严严实实地藏在自己身后,又将被子拉过她的头顶。这才转了个身,保持着脸朝外的姿势。 “将军!” 将士们举着火把冲进来,见到仇离犹没有起身,只撑着迷离的双眼看着他们,方暗暗松了口气。 “您没事吧?” “无妨。”仇离淡淡道。 将士们这才注意到倒在他床前血泊中的黑衣人。一把利刃扎在他的胸口,不偏不倚,一刀毙命。 “是属下失职!”领头的将士重重地跪在地上。 “不怪你们。”仇离打了个哈欠,摆摆手,就要赶人。 可那将士却杵在原地未动,满脸难色。 “怎么?”仇离面露不悦,“还有事?” “将军,此人……还是尽早查清身份的好,目前战况焦灼,实在耽误不得……”将士看着自家将军差点把“我要睡觉”四个大字刻在脑门上,心下不免着急。 “你在教我做事?”仇离挑眉,已是没了耐心。 “属下不敢!只是……” 仇离不在看他,朝众人摆摆手。众人不敢再多言,麻利地将地上的尸体和血迹处理干净,悄无声息地退出帐外。 仇离身上吓人的威压瞬间卸去,他翻了个身,将被子拉下去,露出江柳柳毛茸茸的脑袋。 他望向她惶恐不安的眸子,唇角含笑:“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江柳柳有些后怕,若是方才他将她当做袭营的刺客一刀结果了…… “你方一进来,我便知道是你。” 她清亮的眸子尽在咫尺,犹如天上的星辰般闪亮,仇离空荡荡的心蓦地被填满。 “你担心我?”仇离笑问。 江柳柳脸色登时一红,不知如何作答。只得动了动身子,想要自床上爬起。 “别动。”仇离一把将她按回被子里,笑道,“你要做什么?” “你既没什么事,我便走了……” “走不了。” “嗯?”江柳柳看向他,一脸狐疑。 仇离将她往被子里掖了掖,淡声道:“经过方才那么一闹,他们定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你便是一只鸟,也飞不出去的。” 江柳柳面色一凝,显然,他说的是对的。 “或者,你想让他们知道大禹的小将军大半夜摸到了我帐中……” 闻言,江柳柳将头揺成拨浪鼓。若真是如此,动辄便是两国争端,她还没那么蠢。 看她陷入犹豫,仇离暗暗舒了一口气,面上却仍淡声道:“夜还长,先睡吧!” -- 第55页 江柳柳几乎要一蹦三尺高:“睡?!在这?!” “或者,你想替我守夜?”仇离好笑道。 江柳柳果然蔫了下去。 仇里将身子望外挪了挪,给她空出足够两人躺下的空间,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柔声道:“放心。” 江柳柳心如擂鼓,却又不敢妄动,只得紧贴着内侧老老实实躺着。幽深的黑暗中,身上的每根神经都愈发敏感,整个身体紧紧绷起。 须臾,身侧再度传来匀长的呼吸声。 “仇离?”江柳柳小声唤他,没有得到回应,紧绷着的身体才缓缓放松下来。 如此不知挨了多久,困意渐渐袭来,沉重的眼皮再也睁不开,江柳柳终于跌入梦乡。 待她均匀的呼吸传来,仇离紧闭的双眼倏然睁开。他悄然转过身,眸色亮如星辰,定定地看着安睡着的少女。 睡着的她犹有些不安,眉心微微蹙起。仇离悄悄伸出手,想替她抚平眉间的愁云。 指尖甫一触碰到她,睡梦中的少女便是一动。她侧过身来,小脸朝他靠过来,香甜的呼吸直扑在他脸上。少女睡相极为不老实,她手脚并用地搭在他的身上,来回动了半晌方找到舒服的姿势,再度沉沉睡去。 仇离哑然失笑:这样的夜,真好。 -------------------- 作者有话要说: 仇离:一天天的没点眼力见,烦死了 众将:对不起,打扰了。 第34章 揭露 一觉醒来,晨曦微露。 江柳柳盯着墨青色的帐顶愣了片刻,方自床上腾地一下弹起。还好,身侧的位置空空荡荡,床褥之间一片冰凉,想来仇离早已起身。她头疼地揉揉眉心,没成想,她竟睡得如此沉。 枕畔摆放着一套叠得方方正正的寻常将士的衣服,营帐附近鲜有人走动,显然是仇离特意吩咐的。江柳柳心下一暖,麻利地换上衣服,梳了个简简单单的男兵的发髻,悄悄钻出营帐。 江柳柳不想引人注目,奈何身为女子,本就姿容秀丽些,即便装作男子模样,在人群中也很是抢眼。过往将士纷纷望过来。 “你新来的?”一个看起来颇有些地位的年轻将领上上下下地盯着江柳柳看。经过昨夜那么一闹,众人自然打气十二分的精神,生怕出了纰漏。 “嗯。”江柳柳微微颔首,将头盔拉低了些,遮住大半个脸,便要自他身旁绕过。 “等等!”那将领却是一把擒住她的手臂,“我怎么瞧着,好像在哪见过你……” 此言一出,原本就悄悄打量江柳柳的几人索性也围了上来,一个个盯着她的脸看,直要将她的脸盯出一个洞来。 江柳柳暗道麻烦,正思考如何应对,一道清冽的声音响起。 “怎么?没事做了?都杵在这里干什么?” 仇离凉凉地朝众人扫过来,众人闻声看过去,皆是一愣:便见仇离手中端着一只托盘,托盘上放着两只小碗并一只大海碗,那大海碗中还冒着腾腾热气。仇离虽身为将军,可这许多年来,每每都同将士们同吃同睡,粗茶淡饭从不多话,亦不喜将士们对他区别对待,可今日这是怎么了? 年轻将领忙凑上去,指着江柳柳朗声道:“将军!此人有问题!” 仇离睨他一眼,空着的一只手冷不防敲了他一记爆栗:“闲的没事了琢磨点有用的!” 言罢直直朝江柳柳走去,他身上犹带着晨露的凉意,紧绷的神色蓦地缓和下来,唇畔弯起柔和的弧度,冲着江柳柳微微一笑,温声道:“走吧,先回去吃点东西。” 江柳柳面色一赧,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缓缓点头,随着仇离的步子缓缓转身,朝着营帐走去。 年轻的将领石化当场,缓了好半天方磕磕巴巴道:“我……我不是在做梦吧,将军他……他……笑了?” 另一将士木木地看着二人消失的方向,惊道:“那个人是谁啊……” 营帐内,二人相对而坐。仇离另取一只小碗盛了些吃食小心翼翼地放在江柳柳面前,又将汤匙塞进她手中,道:“军营之中,饭食难免寡淡了些,你先将就用些。” 江柳柳低头望去,是一碗煮的香糯的肉粥,肉沫切得细细碎碎,搭配着一些青菜碎,直将江柳柳肚子中的馋虫勾了上来。她端起小碗浅尝一口,温热的肉粥混杂着诱人的香气充盈唇齿,又缓缓滑进胃里,竟是难得的美味。 “怎么样?”仇离紧张地盯着江柳柳,像极了等待被夸奖的孩子。 江柳柳满足地眯眯眼,道:“仇将军难不成忘了,我也是惯了军中生活的,哪里就那般娇贵了。只是,你这军中伙食不错啊,比城中酒楼的味道也不遑多让。” 仇离紧绷的神经这才缓缓放松下来,贴心地接过她手中的小碗替她添饭。 他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若不是指间厚厚的老茧,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一只握惯了长刀的手。江柳柳凝神看着,他翻动的手指间不经意地露出几片菜叶的碎沫。 江柳柳心中一动:“这粥,是你煮的?”他堂堂一军统帅,起了个大早竟只是为她熬一碗暖身的肉粥?心底最柔软处被猝不及防地触动,江柳柳不觉开始脑补仇离挺拔高大的身子蹲在灶台旁洗手作羹汤的模样。 仇离面色一顿,将小碗置于她面前,略显慌乱地将大掌收回,藏进宽大的袍袖中。他的脸色难得微微泛红,迟疑了半晌,才堪堪挤出一个字:“嗯。” -- 第56页 此刻的仇离莫名有些可爱,江柳柳心情大好,端起小碗吃的干干净净。 只是,二人的饭方吃到一半,一阵嘈杂的骚动打破了这难得的片刻安宁。帐帘被猛地掀开,刺目的天光倾泻了一地。一名将士急急冲进来,噗通跪倒在地,疾声道:“将军!他们又攻来了!” 仇离握着汤匙的手微微一顿,旋即却又像没听到一般,继续慢条斯理地吃着桌上的肉粥。 “仇将军?”江柳柳忍不住出声提醒。 仇离抬眸看她,好看的眉眼中平静无波,温声提醒她道:“快些吃,一会儿要凉了。” 江柳柳一脸狐疑地看他道:“你不去看看?” 仇离这才抬起头看了那将士一眼,淡声道:“知道了。” 跪在当地的将士将拳头渐渐收紧,许久方愤然抬眸,眼中尽是不甘:“将军!我不明白,您到底是怎么了?之前的您杀伐果决,何其威风!可如今,竟自甘堕落至此,任由那些狗杂碎欺辱到咱们头上,实在是……”说到激动处,那将士竟满脸涨红,愤怒的双目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江柳柳凝神听着,眉间亦不由地蹙起,思量再三方开口道:“仇将军,虽说此地我不便多事,但是我实在不知你这是何意?身为一城守将,你不该如此……”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刻的他,说他消极吧,他一副淡然自若的神态;说他心有成全吧,他却又什么都不做。 仇离无奈笑笑,并不生气,他理解她想说什么。只是,在这幻境之中,万事皆不能以寻常章法来衡量。他心中清楚,发动此次争端的人不是什么大周,而是这幻境的幕后缔造者——墨寻。他清楚,墨寻的目标自然不是大庆的三两城池,而是江柳柳。仇离在等,等着看墨寻织了个怎样的网。 千言万语如鲠在喉,仇离不知从何说起,在江柳柳凝视的目光中,仇离终于败下阵来。 “那好,我带你去看个有趣的。” 仇离起身,朝江柳柳伸出手。几缕明亮的光线透过营帐的缝隙照进来,正打在他的脸上。将他本就俊朗的五官映衬的更加柔和,给他镶上一层亮澄澄的金边。江柳柳好像被蛊惑般,鬼使神差地朝他递出了手。 江柳柳随着仇离来到城墙边上,居高临下地看下去。 大周的大军潮水般朝着城墙处涌过来。他们手持利器,群情激昂,仿佛攻破大庆势在必得。 仇离眸光淡淡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大手轻挥,冷声道:“放!” 身旁的将领闻言,难掩激动的神色,照令大声喝道:“放箭!”早已守在城墙边上的弓箭手得令拉满全弓。将燃着火油的箭射向潮水般的用来的大周军队。一时间,如漫天星起,冲在最前方的大周将士哀嚎着倒下一片,可紧接着,身后的将士迅速补上,竟是不要命般朝着这厢强攻过来。 如此几番,仇离方收了手,他微微侧头,附在江柳柳耳畔,长臂指向最前排敌军中的一个,道:“你看那里。” 江柳柳循声望去,便见那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大周将士,孔武的身材,寻常不过的相貌。 “他有什么问题吗?”江柳柳不解。 江柳柳依言望过去,最后定格在那张脸上,那张再普通不过的脸此时看起来竟有几分熟悉的感觉,仿佛在哪见过一般。想了半晌,江柳柳双眼倏然睁大:“他!他是昨夜偷袭你营帐的那个人?!”当时那人便是死在自己身侧,江柳柳当时看了他一眼,一刀毙命,死得不能再透了。 “这不可能,他不是已经被你杀了吗?怎么会……这不可能,难道是长相相似之人……”江柳柳越说,声音越是低了下去,连她自己都明白,世上哪里有那般巧合的事。 仇离脸色微沉,重重地点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不错,是他,他的确被我杀了。” “那……那这个人是……” “也是他。”仇离的话让江柳柳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光是他,还有他、他、他们许多人,都是前几日被我军歼灭了的,可是隔日,他们便会再次出现在这里,如同一个闭环,无法可解。” 江柳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身子不可自制地微微颤抖,这颠覆了她以往的认知,她甚至将自己的指甲用力嵌进掌心,好印证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仇离眸色深深地将她望着,犹豫了许久方小心翼翼开口:“你还记不记得那日我同你说过的话?” 江柳柳心下巨震,一时不解他的意思,想了半晌方心中微动,明白他所说的是她夜闯将军府的那夜。 “记得,你说,看到的听到的都不一定是真的,就算是记忆也会骗人的。” 仇离点头。 话已至此,江柳柳索性问个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什么是假的?我想了许久,好像隐约能明白些什么?却又捕捉不住。” 仇离缓缓抬头,正色道:“柳柳,你信吗?这一切,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一切?”江柳柳眉心皱起。 “对,头顶的天空,脚踏的土地,身边的人和事,甚至你脑中所保有的记忆。” -------------------- 作者有话要说: 上得战场,下得厨房,你值得拥有 第35章 阴谋 江柳柳瞳孔巨震,喃喃道:“假的……假的?” 仇离面露不忍,不由地伸手揉了揉她的发,却还是继续道:“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只是一处幻境。而这幻境中一切的规则皆由那个缔造这幻境的人所操控。” -- 第57页 “那个人是谁?他这么做是为的什么?”其实她的心中隐隐有了答案,只是不愿相信罢了。 仇离双唇无声的动了动,一瞬不瞬地盯着江柳柳,眸色一点一点地暗淡下去。 看他的反应,江柳柳心中了然。 “可为什么是我?”江柳柳有些难以接受,在她现存的记忆中,她是大禹的小将军,是江淮旻最珍爱的宝贝女儿,是人人艳羡的天之骄女……可是如今,仇离却站在她面前,将多年的美好打破,露出内里令人心惊的事实。 江柳柳颤抖着双手抱住头部,缓缓地滑坐在地上,万千思绪一时间在脑中横冲直撞,搅成一团,直吵得她头疼欲裂。 “那我究竟是谁?我是谁……” 看她如此痛苦,仇离心疼极了,缓缓在她身侧蹲下。他想一把将她拥进怀里,告诉她一切有他,可伸出的双手终是在半空中生生顿住,转而抚向她的发顶,轻言细语道:“想不明白便不要想了,总之有我在,总能将你全须全尾地将你带离这幻境。” 大庆与大周两相僵持了数日,谁也没得到便宜。直到一日清晨,攻打大庆城池的军队不再是单调的青灰色,而是多了许多令人窒息的黑色。 “大禹?”得到汇报后,仇离腾地站起,心中陡然一颤:终于来了! “千真万确啊将军!随着大周军队一同出现在城前的还有许多大周的人马,为首的将帅是……是……”跪在当地的将士要出口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偷眼打量着仇离的脸色。 “谁?!”江柳柳心中巨震,先仇离一步问出口。 将士心中叫苦不迭,人人皆传言自家将军心悦大禹的那位小将军,可如今,那江淮旻亲率大军攻到了自家城下,面对将来的老丈人,自家将军又该如何自处? 心中百转千回,那将士替自家将军思量良多,半晌才颤巍巍道:“是江淮旻老将军啊!” 江柳柳闻言睁大了双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身子摇摇欲坠。怎么一夕之间,自己的父亲竟也掺和进来了。 那汇报的小将士并不知身着男装的江柳柳的真实身份,心中急切,犹自絮叨道:“将军,这可如何是好啊!您这厢若不小心得罪了未来的岳父,那位小将军不知还能不能接受您的一片痴心……” “休得胡言!”仇离忙出声制止,却还是晚了一步,这些话一字不落地落进江柳柳的耳中,只是此刻的她心乱如麻,无暇顾及其他,眉心紧锁,闪身便朝营帐外大步流星而去。 站在高高的城楼上望去,果然在一片青灰色铠甲的前方看到黑压压的大禹军队,走在军队最前列的人须发灰白,腰身却挺得笔直,目光如炬地望着这方——正是江淮旻。 江淮旻望向城门的方向,声如洪钟,丝毫听不出是年近六旬的老翁:“仇离!我劝你乖乖束手就擒吧!今日之战,你毫无胜算,莫要再垂死挣扎!” 仇离悄声出现在江柳柳身侧,将她拉回自己身后,一双幽深的双眸望向战马上的江淮旻,声音淡淡,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江老将军,我大庆同大周之间的事,我劝您老还是莫要掺和的好,所谓唇亡齿寒的道理,我想您不会不懂。” 谁知江淮旻丝毫不为所动,嗤声道:“无知小儿,莫要白费唇舌,你我宿怨已久,正好借今日做个了结。” 仇离脸色渐渐冷了下来,他倒是无所畏惧的,可他不得不顾忌身后的江柳柳,他自己很清楚这只是墨寻捏造的幻像罢了,可她呢?在骨肉亲情面前,想要理智战胜情感绝非一件容易的事。 心头不好的预感一点点攀升,仇离微微侧转身,沉声道:“柳柳,你须得记住,这幻境之中一切皆是虚妄,不要被它们所迷惑。” 江柳柳混混沌沌听着,目光死死地盯着江淮旻,浑身绷紧。 江淮旻似是感受到她的目光,猛地抬眸,在城楼之上逡巡片刻,方长臂扬起,江柳柳心头一揪,她知道,当他的手臂挥下,大军便会朝着这座孤零零的城池大举进攻,介时…… “掐我!” “什么?”仇离还没明白她的意思,江柳柳便自他身后闪出,还顺路提起他的长臂横在自己肩上,柔弱无骨的小手箍着他的大掌摸向自己颈间。 “父亲!快住手!”江柳柳高喊出声。 江淮旻循声望过来,便看到高耸的城楼之上突然出现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虽是男子的着装,但那张清丽的小脸和窈窕的身段他再熟悉不过,竟是自己的宝贝女儿!而那仇离的大手正掐在自己女儿的脖子上! 江淮旻怒目圆瞪,大吼出声:“仇离你这卑鄙小儿!” 仇离一时哭笑不得,这一大顶帽子扣下来,偏偏他又无法辩驳,只得噤了声。 果然,方才蠢蠢欲动的大军生生顿住,均朝着江柳柳望过来,连守在仇离身侧的副将都不由地一脸震惊地看过来:难怪跟在将军身侧的这小子有些眼熟,竟是将军心心念念的那位小将军。 见局势缓和下来,江柳柳暗暗松了口气,道:“父亲,大庆打不得。” 江淮旻怒气滔天,哪里听得进去,厉声道:“让你闭门思过,就是怕你坏事,你竟还是如此不听话!”转而对仇离道,“仇离!你这无耻小儿,竟蛊惑我的柳柳!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言罢便策着战马朝城门这边奔过来,大有将他生吞活剥之势。 -- 第58页 眼看着自家老爹如此固执,江柳柳满脸黑线。正欲再劝,突然,一支利箭自江柳柳身后破风而出,径直朝着城门下的方向射去。 江柳柳心下一惊,迅速摸出腰间的长鞭,扬手一挥,长鞭便快速朝着那飞出的箭缠过去。江柳柳自认身手还算不错,尤其一把长鞭用的更是炉火纯青,可那箭矢竟像是有眼睛一般,竟诡异地绕过了长鞭的阻拦,直直朝江淮旻飞去。 长鞭落了个空,在空中盘旋两周又飞回到江柳柳手中。 “不!”江柳柳紧盯着那箭矢,江淮旻所在的地方远在这种弓箭的射程之外,加之江淮旻身经百战,身手不凡,按理说当是不打紧的,可是,在众人惊愕的眼神中,那利箭竟如有神助,干净利索地刺进了江淮旻的胸膛,带着殷红的血的箭头甚至自他的后背穿出。 仇离脸色一沉,猛地转过头,厉声喝道:“谁?!谁许你们动的手!” 可是,身后的将士们亦是一脸震惊,面面相觑,竟不知究竟谁是幕后黑手。 “啊!!!!”江柳柳失声尖叫,翻身爬过城墙便是纵身一跃。 仇离惊呼出声,亦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下去,掉落的半空中,仇离身形翻转,一只手将江柳柳护在怀里,另一只手则自腰间取出长刀砍向城墙。刀刃和城墙剧烈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同时为二人卸下大部分下坠的冲击力。 甫一落地,江柳柳奋力挣开仇离的怀抱,朝江淮旻飞奔而去。 “爹爹!你醒醒啊!”江柳柳将气息奄奄的江淮旻抱在怀中,声嘶力竭地大喊。鲜红的血自他的胸口潺潺淌出,不一会儿便将她的衣袍一并打湿。 江淮旻终于虚弱地挣开双眼,他带着几分幽怨和不甘望向将柳柳,气若游丝道:“柳柳,爹爹好不甘心啊!你怎么就是不听话呢?” 江柳柳大颗大颗的泪珠自脸颊滚落,泣不成声道:“女儿错了!真的!错了!以后女儿什么都听你的!” 江淮旻闻言,目光中陡然亮起几分诡异的光芒,他紧紧攥着江柳柳的手,缓缓转头,怨毒地望向仇离的方向,厉声道:“你定要为爹爹报仇!杀了他们!为爹爹报仇啊!” 言罢,江淮旻大瞪着双眼,紧握着江柳柳的手猝然垂下。 “爹爹!”江柳柳伏在江淮旻身上失声痛哭,全然没有察觉有什么不对,直哭的天地失色。 仇离薄唇紧抿,眸色沉沉地看着,握着长刀的大手渐渐收紧,青筋暴起。 “嘻……”一道熟悉不过的声音猝然出现在耳畔,仇离冷眼扫过去,便瞧见墨寻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侧,手中还把玩着一张弓。 “是你!”仇离周身寒意暴起,长刀出窍,直想将他碎尸万段。 墨寻伸出他不见血色的手按上仇离握着长刀的手,轻蔑道:“何必如此动怒呢?在这幻境之中,你杀不了我。我送的这份礼物,仇将军可还喜欢啊?” 仇离牙齿咬得咯咯响:“你究竟想做什么?” “这都看不出来,我自然是要我心爱的柳柳重新活过来,心甘情愿地回到我身边。当然,既然你硬要掺和到这里面来,我也不介意送你一程。” 第36章 人不见了 江柳柳将江淮旻紧紧抱在怀中,撕心裂肺哭了半晌,早已没了气力,只是静静地坐在远处,扑簌簌地掉泪。身后黑压压的大禹的军队如同没有感情的木偶般,钉在原地,眼瞧着自家主帅命殒当场竟也没有任何反应。 仇离冷眼瞧着这诡异的一切,想着如何将江柳柳自那悲痛难抑的情绪中唤醒才是正经。 “你的爹爹等着你为他报仇呢!”墨寻的声音倏然间跳入江柳柳耳中,他身上所散发的奇特的香气将她重重裹住。 江柳柳犹沉浸在难抑的悲痛和自责中,早已心神俱乱,没有理智可言,忽的闻到这股带着蛊惑性的味道,内心深处一股压制已久的杀戮的欲望猛地被唤醒,蠢蠢欲动起来。 天地间一时风起云涌,大风裹挟着沁骨的寒意吹得旌旗猎猎作响。江柳柳早已衣冠散乱,长发迎风飞舞,一张小脸上的泪痕很快被风干,只剩一对肿的如核桃般的双眼。 “站起来,杀了他们,你的爹爹便可瞑目了。”墨寻继续蛊惑。 江柳柳终于缓缓起身,眼中带着无尽的悲凉。她缓缓抬头,对上对面那道长身玉立的玄色身影。 若不是因为他,这一切又怎么会发生呢?都是因为他,她忤逆父母、抗旨拒婚;都是因为他,疼她入骨的父亲才会落得如此下场。说到底,他是生是死与自己何干?大庆是存是亡又有什么关系? 仇离眼睁睁瞧着江柳柳哀戚的眼神一点点冷下去,心头跟着一凉,暗道要坏。 “杀了他们!为爹爹报仇啊!”江淮旻临终前的样子一遍遍地在心头盘绕,江柳柳心中对血的渴求愈加强烈,仿佛被压制已久的灵魂就要得到解脱。 “啊!”江柳柳顿觉头疼欲裂,最后的一丝理智终于被心中无尽的怨愤和懊悔冲断。 霎时间,狂风骤起,飞沙走石。江柳柳迎风而立,周身散发着可怖的戾气。 仇离双眸巨震,颤抖着唇喃喃道:“竟是恶魂……” 当年,是他亲手将她的恶魂自她的魂魄中抽离,加以数百年的渡化,却仍没有将之渡化成功,后又阴差阳错地使那恶魂重新回到江柳柳体内,并一同随之往生。 -- 第59页 那恶魂是梗在仇离心尖的一根刺,却没想到,墨寻亦是算到了这一步。仇离不禁心中一动:难道,墨寻心心念念的竟是那恶魂?不错,他所执着的是那个手执长鞭穿过腥风血雨替他开疆拓土的红衣女子,而并非真正的江柳柳。 江柳柳一袭红衣,金鞭在手,清冷的眉眼凉凉地望向仇离:“偿命来!” 长鞭握在她手中,恢复了往日的暴戾,不由分说地朝着仇离迅速游走而来。长鞭划破长空,带着呼啸的风声直愣愣地抽在仇离身上。他不躲不避,生生受下。 钻心的疼痛自胸前传开,就算仇离知道这只是幻境,知道她一时迷了心智,可心头还是没有来地一痛,看向江柳柳的眼神越发受伤。 江柳柳被他那哀怨的眼神晃了一下,握着长鞭的手没由来地一顿,旋即更加愤恨地用尽了全力。 “做那副样子给谁看!今日,我势必要你偿命!要你们大庆消失!” 又是一记猛鞭抽在仇离身上,江柳柳用了十成的力,强劲的鞭风瞬间将仇离带离地面,抛向半空,旋即又重重地摔在地上。 仇离的唇角溢出一丝血红,他挣扎着自地上站起,竟毫无怨怼,昂起头直面江柳柳的双眼,修长的手指指向自己的胸口:“柳柳,你还记得吗?听听它的声音。” 他被血染的嫣红的唇畔绽开一个微笑,江柳柳瞬间失神,猛然间听到心脏剧烈跳动的声响:“噗通——噗通——” 幻境之外,暗河之上,悬于半空的红衣女子苍白的脸色渐渐有了血色。金玉负手而立,几近痴狂地望着那张脸,脸上是近乎于狂热的激动。 黑鬼恭恭敬敬地立在他身后,顺着金玉的眼神望过去,沙哑着嗓子谄媚道:“恭喜主人,贺喜主人,主人运筹帷幄算无遗策!” 金玉眸光亮了亮,道:“只待她将另一半魂魄蚕食殆尽,柳柳的魂魄便能重回她的体内,到那时,她就能回到我身边啦!柳柳啊!我等了你这么许多年,你终于要回来了!” “恭贺主人得偿所愿!”黑鬼更卖力地谄媚道。 金玉收回视线,眸色蓦地一冷,凉声道:“若不是你这个没用的,竟让仇离混了进去,何至于拖到现在!好在是成了,如若不然,我定要让你魂飞魄散!” 黑鬼吓得缩了缩脖子,暗暗腹诽,明明是你做的这玩意儿不靠谱好吗?却又不敢辩驳,只得弱弱道:“谢主人不杀之恩,只是这仇离实在是厉害的紧……” 想起那日的情景,黑鬼犹有些后怕。当时金玉自背后偷袭江柳柳,直将她的魂魄打出体外,强行带入幻境,且对自己言之凿凿曰:“你只需守在这幻境旁,如有异状向我通报即可,这幻境乃我多年心血,非一般人能进入的。”可黑鬼刚在那幻境前站位脚跟,那“非一般”的人便出现了,仇离一掌便将他拍的支离破碎,且不费吹灰之力闯入了幻境。黑鬼费了好大功夫才将自己的身体一点点拼凑起来,简直苦不堪言。 听到仇离的名字,金玉脸色变得更加阴沉:“仇离!这次,我定让他有来无回!” 忆起那日的情景,黑鬼庞硕的身影蓦地一抖:“不对……不对啊……怎么不见了……” 金玉闻言微微怔住,须臾猛地转过身子,看向暗河边上,那里原本躺着江柳柳这一世——那个叫做柳儿的小女孩的身体。金玉一心都在江柳柳的魂魄上,因此并未在意过柳儿,经黑鬼这么一说方反应过来。旋即冷冷的眼风扫过黑鬼,阴仄仄道:“竟有人来过这里?” 黑鬼顿时吓得瘫倒在地,抖着身子急切道:“主人息怒,小人一直守在此处,敢以小命担保绝对没有人来过!” 金玉显然对他的话不再信任,倏然翻转手掌,掌心拢了一团骇人的黑雾就要向那黑鬼打去。 黑鬼见状,想拔腿就跑,抬眼却瞥见前方虚空之中的异动,抬手指着前方失声惊叫道:“主人!不好啦!” 金玉蓦地回头,便瞧见悬于虚空之中的幻境突兀地闪动起来,那诡异的红色光团表面隐隐出现细微的裂纹,而那红衣女子方才稍稍红润的脸色此刻早已褪尽血色,竟比当初看着还要苍白些。 “可恶!”金玉脸色大变,再顾不得惩戒黑鬼,忙一闪身消失在红色的幻境中。 黑鬼见状大大舒了口气,半晌才自地上缓缓爬起,瞪着一对黑黢黢的大眼来回逡巡: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黑鬼自然是发现不了那人踪迹的,此刻,卫贤将柳儿的身体抗在肩上,形如鬼魅般闪出了地宫,朝着冥府的方向而去。 近来正值鬼门大开,寻常逗留在忘川河畔小竹楼客栈的中众鬼们均出了鬼门关,往阳世去寻心中所念去了,因而整个客栈空空荡荡。老板娘仙儿百无聊赖,摇着把小罗扇,倚在窗前打盹。 卫贤直直地冲进来,高喊道:“仙儿姑娘,快来搭把手!” 仙儿正昏昏欲睡,冷不防被吼了一嗓子,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来,小脸不满地皱起,道:“哎呦,你要死啦!喊魂呢?”虽如此说着,却还是快步朝门口应了出去。瞥见卫贤肩头的柳儿时,一双美目瞪得圆圆的:“这……这是……卫贤啊!你这胆子也忒大了些,这阳世的人你也敢往这冥府里带,你可真是……” 卫贤脚下不停,直奔着仙儿的卧房而去,一边走一边道:“所以我才将她带到你这来啊!实在是事情紧急,顾不得这许多了,你这客栈不在十殿阎罗的管辖范围内,要细说起来也不算真正的冥界,也不算坏了规矩。” -- 第60页 仙儿一边忙着铺床,一边帮着卫贤将柳儿安置下来,问道:“这道奇了,能有什么事是你这冥府判官都觉得棘手的?” 卫贤一张脸沉得吓人,全然没有往日嘻哈的模样,道:“今日我照例在阳间巡视,一路走到水杨镇附近,竟发现了个惊天大秘密,总之……唉……一两句说不清楚。” 仙儿在听到“水杨镇”三个字时,两眼登时冒出精光来,全然无视卫贤所说的“惊天大秘密”,而是一脸八卦地问道:“咦,卫判官,不对啊!若我没记错,这水杨镇可不在你的巡视范围内啊!你跑那去做什么?” 卫贤方才心头急的狠了,因此也没想着那么许多,此时被她猛地一问,一张脸生生顿住,旋即耳朵渐渐烧了起来。 “若我没记错的话,咱们仇将军心心念念的那位姑娘便是投生在那水杨镇的吧?叫什么江柳柳的,对没对,就是她!我记得我还送了她件仙器呢!那丫头生的水灵,性子又通透,我还挺喜欢她的。我没记错的话,还是你引她去的往生之路吧!” 仙儿此人最是八卦,卫贤几度想引开话题都不得成功,最后只得默默地垂手肃立,任由她噼里啪啦一通推理。 “咦……卫判官,你不对劲啊!你该不会对这丫头存了什么想法吧?” 听闻此言,卫贤身形蓦地僵住,半晌才挂上尴尬的笑,打哈哈道:“姑娘说的哪里话,公事而已,公事!” 仙儿一双精明的大眼睛别有深意地看着他,半晌拍了拍他的肩,满是同情道:“希望如此,卫判官,好自珍重!” -------------------- 作者有话要说: 嚎一嗓子,证明我还活着(卑微.jpg) 第37章 上仙 却说卫贤安顿好柳儿的身体后,便急匆匆赶往六殿去寻變王,好巧不巧,變王不在,便又悻悻地回了小竹楼。 “或者,你可以去找其他殿下试试呢?”仙儿道。 卫贤不是没想过,闻言摇了摇头,眉头紧锁:“兹事体大,在没有搞清楚状况前还是不要闹得满城风雨为好。否则一招不慎牵连甚广,介时怕是不好收场。” 见他如此说,仙儿更加好奇起来,转眸看向他,雀跃道:“你究竟发现了什么?不如同我说说?” “你?”卫贤眉头挑的高高的,对她的话很是质疑。卫贤素知仙儿不简单,以一介女子之身在鱼龙混杂的忘川河畔站稳脚跟,还混的风生水起,想来定是有几分本事的。这些年看她行事作风也确实颇有几分手腕。只是她的身份始终是个迷,若贸然将她卷进来……可眼下又没有更好的办法。 仙儿却是不急,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卫贤犹豫片刻方下定决心,朝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原来,时值中元节前后,冥界鬼门大开,众鬼依例可重返人间,为防有鬼趁乱闹事,冥府阴差这几日亦会加派人手前往人间巡视。卫贤便借着这个由头悄悄潜去了水杨镇。 若说他为何会去哪里,他自己也说不大明白。自当年送了江柳柳入轮回,他心中莫名有些惦念,想着她那乱七八糟的命格总有几分担心。想看看这丫头过的如何的念头便时不时地冒出来。前几年还好,一忙起来倒还能克制,可近些年这年头愈发强烈,心头总有种莫名的不安,于是便趁着七月半的日子借着执行公务的幌子摸了过去。 谁知甫一进了水杨镇便顿觉奇怪,在这样的日子里大街上竟空空荡荡,没有半只孤鬼。于是卫贤凭着多年拘魂押鬼的本事找到了后山上道观下的那座地宫。却发现,整个地宫之中竟是一座大型的万鬼窟! 能操纵万鬼的人定非常人,卫贤不敢声张,便想着先找来管辖此地的阴差盘问一番再做打算。 “那阴差怎么说?”仙儿问道。 卫贤脸色更沉了几分:“怪就怪在,那水杨镇的阴差竟离奇不见了!” “不见了?”仙儿亦是一惊,转而看向躺在床上的柳儿,继续问道:“这丫头,你又是从哪捡回来的?看起来,她已魂魄离体有些日子了。” 卫贤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脸色说不出的难看:“那地宫最深处有道暗河,我去的时候,她便躺在那暗河岸边上……而且那暗河之上有个……”念及此处,卫贤脸上闪过惶恐,声线有些发抖,“有个幻境,而那幻境瞧着像是……像是个织魂阵,我大约在什么古书上见过。” 听闻此言,仙儿的目光陡然一颤,沉声道:“织魂阵?你确定?那可是仙家的阵法,据说这织魂阵威力非常,人之将死,但凡残留一星半点的魂魄,放在这织魂阵中温养,假以时日,便可起死回生……”越说越是心惊,“难道说,这丫头竟是让人拘了生魂?” 卫贤重重点头:“恐怕是。”旋即又微微一惊,道:“想不到,仙儿姑娘涉猎如此之广,竟知织魂阵的玄妙。” 仙儿莞尔一笑,朗声道:“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于是二人出了鬼门关,特意隐去身份,悄悄朝那处地宫去了。 甫一到地宫的大门,仙儿便被那墙壁之上繁复的符文所吸引,沉声道:“嘶——真真是好手笔。” 卫贤虽知其中定有蹊跷,却全然看不出所以然来,闻声侧过身看她,道:“怎么说?” “你看这些符文,”仙儿纤手轻挥,石壁上原本不太显眼的符文顿时亮起,连成一片,“这整个石壁上的符文连在一起,是一个巨大的锁魂咒。” -- 第61页 说着,仙儿掌下微微用力,那些亮着橙色光芒的符文生生自墙体上剥离开来,自相缠绕成一团巴掌大小的金球,她微眯着眼睛看着,轻声道:“可惜,火候不太行。”言罢五指收紧,便听见“彭——”的一声,金球被她生生捏碎,炸成许多细细碎碎的光点四下散落。 卫贤几乎看傻了眼,原先他只当她是一个有几分修为的女子,没曾想竟精通此种晦涩难懂的符文,并能挥手之间将其破解。卫贤不得不重新审视面前这个女子,哆嗦着问道:“仙儿……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仙儿睨他一眼,狡黠一笑:“像我这等绰约多姿的人物,自然是仙人啊!卫大人该不会被我迷倒了吧?”若是平日里听她如此说,卫贤定会当做玩笑话,并毫不留情地讥讽一番,可今时今日,他的心头竟陡然冒出一个想法:也许,她真的是谪仙下凡也未可知。 锁魂咒既除,原本平整光滑的石壁发出细密的轻微声响,不消片刻,石壁便轰然倒塌,碎成一地残渣。随着石壁的破败,无数奇形怪状的阴兵自石壁后喷涌而出。 “啊呀!”饶是见惯了各色鬼物的卫贤也不由地惊呼出声,便见这些“东西”有的缺胳膊少腿的,竟还在不停地蠕动,细看之下,这些阴兵的体内竟都还保有几缕残魂。 仙儿嫌弃了扫了一眼密密麻麻的阴兵,闪身躲在卫贤身后,尖声道:“卫贤!要死啦!还等什么呢!干活啊!收魂!” “啊?哦!”被仙儿这么一喊,卫贤方自震惊中回过神来,忙使出看家本领,手中白光一闪凭空出现一只小巧玲珑塔。只见他将那玲珑塔抛向半空,塔身快速旋转着越来越大,直到乍裂的金光将这个大殿都拢了进去。在那刺目的金光的照射下,原本蠕动的鬼兵们身上慢慢浮现出一缕缕莹白的光团,那些光团被高悬半空的玲珑塔所吸引,争先恐后地朝着塔身飞去。 如此忙碌了好一阵,那些残魂方被吸收殆尽。玲珑塔金色的光亮倏然消失,又变回原本小巧的一只,飞回到卫贤手中。没了残魂的阴兵们顿时止住了动作,七扭八歪地倒在地上,须臾便如风吹过一般消散了,只剩下堆叠成山的累累白骨。 卫贤擦了擦额角的汗,感叹道:“没成想,这些残魂竟被锁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宫中数百年,真是让人唏嘘。” 仙儿白他一眼,道:“先别唏嘘了,先找到那丫头的魂魄才是要紧。” 卫贤连连称是,忙引着仙儿往地下暗河处走去。 黑鬼原正恹恹地趴在河岸上,百无聊赖地四下观望,甫一听到脚步声,心中暗喜:表忠心的机会终于来了。于是悄悄化了身形,溶于周遭的黑暗中,打算来个突然袭击。 卫贤走在最前面,最先闪身出来,黑鬼一看到是他,隐在周遭黑暗中的身子猛地一抖,暗道还是不出现的为好。可等紧随其后的仙儿也露出身形,黑鬼几乎要惊呼出声,脚底抹油便打算开溜。 仙儿凝神观察四周,只觉空气中一阵细微的波动,眸光一冷,反手便甩出一团火光。黑鬼隐在黑夜中的身子猛然被烫了一下,大叫着连滚带爬地滚落在当地。 看到是它,仙儿不由地一愣。 黑鬼头也不敢抬,趴在地上连连磕头:“上仙饶命!上仙饶命!” 卫贤听闻此言,顿时石化当场,一脸不可思议地望向仙儿,大张着嘴巴几乎要说不出话来:“你……你……真的是……神仙?!” 被当场揭穿身份,仙儿尴尬地笑笑,朝他摆摆手,含糊其辞道:“一两句说不清楚……”接着转头看向黑鬼,眸光骤冷,凉声道:“你不老老实实在司时星君身边待着,跑到这人世做什么?” 黑鬼瑟缩着不敢说话,偷偷回首去看犹散发着幽幽红光的织魂阵。 仙儿顺着它的视线望过去,脸色更是阴沉道:“你好歹也算仙界一灵兽,竟来这人世装神做鬼,这织魂阵是你的手笔?” 黑鬼连连摇头,浑身抖得不停,道:“不不!上仙莫要误会,这……小人还没有这般能耐,只是……我……” 看问不出个什么,仙儿径自来到幻境前,左右看了半晌,越看越是心惊:“我就说,没有仙力加持,你们如何能驱动得了这织魂阵,没想到竟是以生魂为引,好!好的很!” 言罢,指尖聚了灵力朝那幻境前轻轻一扫,幻境中的景象便清晰地呈现在半空之中。 此刻,江柳柳手执长鞭,同墨寻比肩而立。而仇离虚弱地躺在地上,浑身皆是血淋淋的鞭痕。 “仇将军!”卫贤疾步到仙儿身侧,满脸焦急。 仙儿略一思索,转头朝黑鬼道:“你们做这织魂阵为的什么?” 黑鬼不敢撒谎,颤抖着手指向半空中的红衣女子,便将金玉的一言一行抖搂得干干净净。 “仙儿……上仙,这幻境可有法子可解?”卫贤忙问道。 仙儿掩唇轻笑,眼中闪动着八卦的光芒:“唉,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嘛!他即是为了得到柳柳这丫头,那我便加把火……” 卫贤挠挠头,一脸忧色道:“这……行吗?” 仙儿意味深长地笑笑,道:“将心放肚子里,待仇离这小子出来了,且得谢我呢!照他那个闷葫芦的性子,猴年马月才能抱得美人归。” -------------------- 作者有话要说: -- 第62页 仙儿:也没别的,就是闲来无事想看个小电影 第38章 美人计 大庆高耸的城门前,乌云翻滚,大雨倾盆。 仇离安静地躺在地上,满身狼狈,鞭痕抽打之处,衣物早已破败不堪,触目惊心的伤口有往外淌着血,和着雨水在青石地面上绽出朵朵殷红。 墨寻站在江柳柳身侧,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冷眼瞧着跌入泥沼的仇离,凑她更近了些:“你做的很好,杀了他,江老将军便可在九泉之下瞑目了。” 江柳柳面色沉沉,理智早已被仇恨所蒙蔽,双眸攀上点点猩红,听闻墨寻的话缓缓点了点头,手中长鞭高高扬起,便要给仇离最后一击。 仇离强撑着睁开双眼,隔着雨幕望向她纤细的红色身影,一如数百年前,一股无力感缓缓爬上心头,即便他努力了数百年,用尽全力靠近她,结果还是不行么?仇离唇角挤出一抹苦笑,无声叹了口气。 突然,一道清亮的童音自高怂的城墙之上传来:“姐姐!姐姐!” 江柳柳闻言,满脸迷茫地朝上望去,便瞧见城楼上露出个翠绿的小小身影。他满面焦急,奋力朝自己挥舞双臂,大声道:“姐姐快醒醒啊!他是个骗子!你别听他的!” 墨寻脸色骤冷,阴鸷的眼风扫过去,暗暗恨道:又一个漏网之鱼。 江柳柳盯着阿竹看了半晌,那个瘦弱的孩子她隐约记得,总是顶着一脸甜甜的笑姐姐前姐姐后地喊她,只是,他在说些什么? 来自墨寻身上奇特的香气充盈鼻尖,江柳柳脑中混混沌沌,听不甚清楚周遭的响动,只见那孩子的嘴一张一翕,似乎在焦急地冲自己喊着什么。 叮铃铃—— 仿佛遥远的虚空之中传来一道清脆的铃声,收在腰间的那把小伞隐隐躁动起来,一股股沁人心脾的清凉自腰间迅速四散开来。 叮铃铃—— 铃声再度传来,哗哗雨声戛然而止,聚拢在城门上空的重重乌云渐渐散开,几缕金灿灿的日光透过云间的缝隙洒下来。 墨寻眸光巨震,微微昂首看向天际,仿佛在那刺目的天光中对上一双慑人的双眼,心下便是一沉。 江柳柳扬起金鞭的手缓缓收回,心头滔天恨意不觉歇下几分。 一阵急切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须臾便至眼前。 来者是大禹重臣,带着皇帝召令命江家军撤兵。大意是说江淮旻此番举兵进犯大庆并非大禹皇帝授意,乃其一人擅作主张。然江淮旻已然身死,念其过往劳苦功高,对江家军一干人等容后发落。 随着大禹的撤军,庆周两国的交战亦不了了之,偃旗息鼓了。 是夜,仇离躺在床上,双目微阖,浑身的神经紧紧绷起,暗暗留意着周遭的动静。 果然,不久后,静谧的夜中陡然出现一丝力量的波动,仇离屏息凝神,佯做毫无所觉的样子。须臾,一道纤瘦的身影悄然出现在床前,一声伴随着淡淡脂香的叹息声传来:“唉!” 仇离一直在等。白日的情景陡然生变,他便猜度必是有其他神秘的力量介入其中,却没想到竟是她。仇离倏然睁开双眼,眼中闪过讶然:“怎么是你?” 虚浮于暗夜中的仙儿不过一道残影,那残影掩唇轻笑:“怎么?不然你以为是谁?” 在仇离的印象中,仙儿总是一副痴痴的模样,满口的六殿下,他原以为她不过是个痴恋成狂的寻常女子,左不过有些背景,竟没想到她竟隐藏的如此之深。 “你来这里做什么?这里可没有你的六殿下。”仇离反唇相讥道。 听到變王的名字,仙儿脸上不由地升起几分红晕,道:“我知道,六殿下近来繁忙得紧。只不过他的好兄弟有难,我自然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仇离了然,也不客气,终于抬眼将她认真望了望,直截了当道:“你打算如何?” 仙儿笑意更甚,并不答他,而是一脸无可救药地看着他道:“仇将军啊,你哪都好,就是这张脸像是从冰窟窿里捞出来的一般……啧,白瞎了这俊俏的模样。你这样,哪个姑娘敢对你有想法?” 仇离白她一眼,脸色沉了沉。 仙儿不为所动,继续道:“这追姑娘嘛,你得说出来啊!要大胆地表达自己的爱意,不然,你做的再多,她又如何知道呢?” 仙儿此人仇离是知道的,平素对风月之事尤为热衷,她对六殿下的狂热追求可谓闻名遐迩,又是最爱闹腾的。仇离当下眼皮一抽,悔不该信了她的鬼话,脸色立刻沉得铁青,沉声道:“我劝你不要乱来。” “哈哈哈哈哈……”看仇离如此反应,仙儿心情甚是愉悦,幽幽道,“这幻境之中可由不得你咯!” 言罢,只见仙儿素手一挥,便有什么东西倏然亮了一下,飞速朝仇离飞掠过来。仇离拖着残破的躯壳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来不及躲闪,眼前一花,那亮光便不见了。 仙儿好整以暇望着他,突然凑近了身子盯着他道:“仇将军,你对那柳柳丫头,是个什么想法?” 仇离不假思索便道:“我心悦之。”言罢,自己则惊恐地睁大双眼,愣在当场,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旋即恼怒地瞪向仙儿。 仙儿听到他的话,恨铁不成钢地啧了一声,大摇其头道:“不够直白。” “我爱她。”他的嘴仿佛不受自己的控制,不假思索地将心中所想吐露出来。说完,仇离认命地闭上眼,躺在床上放弃挣扎,满心皆是我为鱼肉的羞耻感。 -- 第63页 仙儿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甚至还宽慰地拍了拍他满脸黑线的头:“放心,待这幻境破时,我自会解除加在你身上的术法,在这之前,你可得好好珍惜,抓住机会加把劲哦!”言罢,那残影便消散在虚空之中。她溜得极快,自然也没有看到仇离黑如锅底的脸色和想要将她生吞活剥了的眼神。 但是,幻境外的卫贤却将方才的一幕看的清清楚楚,当下便抬起袖子揩了把额间的细汗,朝自幻境中款步走出来的仙儿道:“上仙,这……行吗?” 仙儿暗暗长舒了口气,心下大爽,两眼放光道:“回头定要往月下仙人处讨杯酒吃才好。” 那场乌龙后不久,有传言道:大禹皇帝龙颜大怒,收回了江家军的军权,几个主要参与其中的人,重者被下狱轻者被处以流刑。而江柳柳并未直接参与个中谋划,加之同太子墨寻的关系甚笃,只是被收回兵权小惩大诫。念及江淮旻一生功绩,皇帝特赦江府免于株连,只是罚没一应家产了事。一时间,盛极一时的江府迅速衰败下去,而整件事情的始作俑者——墨寻却半分没有被波及,依旧好端端的做着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爷。 阿竹将打听来的消息告知仇离时,整个人愤怒得如同一只着了火的小兽:“姓墨的简直欺人太甚,明明是他造的幻境,竟将姐姐编排成这般凄惨,还好意思舔着脸让姐姐嫁给他,真是个狗杂碎!” 阿竹还不知道仙儿来过,自然也不知道现下这幻境可不由着墨寻一个人了,加上个疯疯癫癫的仙儿,事情走向如何怕是谁都没有办法预料了。显然,墨寻急了。仇离头痛地揉了揉眉心。 “仇大哥,你说这个墨狗究竟想做什么。” 想到那日江柳柳满身杀戮的模样,仇离心下不由一揪,道:“自然是想着未免夜长梦多,想尽快使那恶魂强大起来,完成融合。” 虽如此说,接下来几日,大禹却是难得的风平浪静,半点消息也没传出来。直到仇离的身子将养的七七八八,已然能下地行走了,一纸印着大禹皇帝烫金大印的鸿书飞往大庆皇城——求和,用的还是烂的不能再烂的伎俩——美人计。 仇离原是不想凑这种热闹的,无关江柳柳的细枝末节,他从未关心过,却偶然听闻,来访使者竟是大禹的太子殿下墨寻。于是某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墨寻乘着宝马香车,带着无数金银玉器,并无数名姿色上佳的女子浩浩荡荡地朝大庆皇城而去。 大庆皇帝不能说有多么英明神武,总的来说还算是个好皇帝,可是人便会有缺点,大庆皇帝的缺点便是好美色。打蛇打七寸,大禹的这招求和虽说烂俗,可却恰好打在了大庆皇帝的七寸上。 因而,当数十名面覆轻纱体带异香的绝色美姬一字排开朝皇帝盈盈一拜时,皇帝心中积攒了数日的怒气陡然便消了三分,对墨寻的态度也不由地和煦起来。 众人纷纷落座后,各名美姬依次献技,或抚琴或献舞,或舞剑或泼墨。五花八门好不热闹。 仇离兴致缺缺,半倚在座位上,手中的白玉茶杯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晃,他目光毫无聚焦第落在前方,心思却全都在上首侃侃而谈的墨寻身上。 突然,一道淡紫色的身影闯入眼帘。那女子亦是白纱覆面,只是一双美目太过清冷。只一眼,仇离端着茶杯的手生生顿住,一双眼睛再难移开。 -------------------- 作者有话要说: 最……最近特别……卡卡……卡……卡文 >_< 第39章 认出 这数十名美姬皆身姿曼妙、仙姿玉色,虽由白纱遮了大半张脸,露出的一对眉目却是顾盼流转、螓首蛾眉,竟有种欲遮还羞之效。不止大庆皇帝,连殿下众臣亦面露垂涎之色,眼神在一众娇花嫩蕊间来回逡巡,只有仇离面色微沉,一瞬不瞬地盯着立于角落的那道淡紫色身影。 不同于其他美姬面上明晃晃的希冀和讨好之色,紫衫女子眉眼太过清冷,她眉眼低垂,甚至不屑给殿下众人一个眼神,只是机械地随在众人身后起舞。 仇离冷眼瞧着,忽觉墨寻脸色陡然一跳,露出一抹难掩的兴奋。仇离忙转头向场中看去,便见那紫衫女子随着众人莲步轻移,正转到御座正前方的位置,那挥舞翻飞的水袖中露出一截明晃晃的东西。 众人兴致正浓,注意力皆在场中美姬身上,猛地瞧见原先瘫在座位里兴致缺缺的仇离突兀地飞身而起,直直地落在御座前,他背对皇帝而立,不由分说地伸手揽过正翩翩起舞的一名淡紫色衣裙的美姬,并毫不避讳地将当众将她扯进怀里。 这些美姬乃是由大禹太子护送,进献给大庆皇帝,以示歉意的。如今皇帝都还没来得及摸一指头,仇离竟先揽了佳人入怀。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议论纷纷。 皇帝面色一凝愣了片刻方反应过来,见仇离已然揽佳人入怀,心中顿时不悦,可碍于他一身功名,此前又险些丢了半条命去,这才忍了一忍,悄然掩下眼中的郁色,脸上带笑道:“哈哈哈哈!看来大禹国之女子果真国色天姿,与众不同,便是我们不近女色的仇将军竟也情难自禁了?” 众人闻言皆是一笑,谁知,仇离面色如常,大手直接揽过女子纤腰,使她紧贴向自己,旋即不紧不慢地转了个身,朝皇帝微微颔首:“陛下见笑了。”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纷纷震惊地望向他,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一般。 -- 第64页 皇帝也没料到仇离竟毫不客气,应得如此干脆,心中的不满更甚。待二人转过身时瞧见那女子眉目淡淡,比之千娇百媚的众美姬似乎寡淡了些,心下这才松快了几分,脸上的笑也带上几分真心,道:“既然仇爱卿如此中意此女,那朕便乘人之美,将此女赏赐与你。” 紫衫女子闻言,脸上登时腾起滔天怒火,双目渐渐变得通红,挣扎着想要自仇离怀中冲出。仇离一只大手如铁爪般将她紧紧箍住,另一只手捋了捋身上的玄色披风,将她大半个身子掩住,喷在她耳畔的气浪带着几分哀求:“别乱动……” 女子挣扎不过,两相僵持间,一滴温热猝然砸在脚踝上,裹着她的身体微微一僵,紧接着,滴滴答答的温热愈来愈甚,不消片刻汇成一股细微的暖流。 “啊!”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颤抖着手指向仇离和那紫衫女子的方向,“血!有血!” 仇离一身玄衣,很好地遮住了身上的异样,直到鲜红的血迹在那玄色披风及地的长摆处镶出一圈刺目的鲜红,才堪堪被人发现。众人循声望去,面露惊惧。就在不久前,这个国家刚刚遭受了两相夹击,如今还没缓过劲儿来,对危险的感知正是敏锐的时候。 静候在侧的皇帝亲卫如临大敌,呼啦啦地围上来,将二人并其他美姬团团围住,神色紧张。紫衫女子见状,手下攥紧,飞眼瞟了一下面色如常的墨寻,眼中闪过狠厉。 “仇离,怎么回事?”皇帝早在众亲卫的簇拥下退出几丈远。 由于失血的缘故,仇离的面色肉眼可见的难看,神色却是如常,淡声道:“无妨,不过是方才太过急切扯到了伤口,伤口崩裂了罢了。”言罢似乎怕众人不信,微微扯开领口,果然见到胸片雪白的亵衣早已染的通红。 皇帝闻言将信将疑,仇离此人性子冷僻孤傲,便是对皇帝也只是淡淡,极少见他这般失态的样子,还是为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子? 顿了片刻,皇帝高声道:“来人!将仇将军扶下去歇息,快传太医来!” 宫人得令便要上来搀扶他,却被他摆手拒绝了:“不打紧,这强势看着凶险实则无甚大碍。”旋即转头对紫衫女子道,“便有劳姑娘陪着下官一道去便可。” 皇帝闻言神色古怪,诧异地望向仇离。 “陛下不会反悔了吧?”仇离抬眸,满脸忧色道。 皇帝面色一顿,忙道:“爱卿说笑了……” 于是,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仇离将大半个身子的重量压在紫衫女子纤弱的肩膀上,一步步踏出了宫门,沾了血的披风下摆在白玉雕砌的地板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出了大殿,便有宫人小跑着迎上来,邀其入偏殿休息包扎。仇离婉拒了宫人的好意,挟着紫衫女子快步离去,一路出了皇宫的朱漆大门,到了将军府的马车处,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下来。 将军府御下极严,饶是看到自家将军这般模样,随行的众人只是面色微变,却是没有多问,手脚麻利地扶了自家主子和那女子上车,一路朝着城外平稳而快速地奔去。 上了马车,仇离方将揽着那女子的手松开。玄色披风打开,露出女子沾了血的衣裙和一双交握的手,那双手间赫然握着一把明晃晃的短剑,而那小半个剑身正没入仇离的腹部。 “你要做什么?”女子警觉地睨向仇离,浑身的神经紧紧崩起。 仇离凄然一笑,轻声道:“我想做什么你当真不懂吗?柳柳?” 女子面上闪过愕然,呆愣愣地望向他:“你何时认出我的?” 仇离腾出那只干净的手,小心翼翼地将她面上的轻纱揭下,道:“从一开始,我便知道是你。” 他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眼皮开始不受控制地下垂,言罢,索性将整个脑袋枕向她颈间,轻声道:“容我歇一会儿。” 江柳柳冷笑出声,道:“你就不怕我将这短剑再推进去几分要了你的命?咱俩可是有不共戴天之仇。” 仇离自顾枕在她颈间,微闭上双眼,属于她的味道瞬间充盈鼻端,他的心莫名安定了几分。半晌,仇离瓮声瓮气道:“我这命,你若想要拿去便是,只要你开心,又有什么要紧。” -------------------- 作者有话要说: 仙儿:情话buff已开启 第40章 不忍 闻言,江柳柳心神一阵激荡,惯来冷淡的眉眼也不由地微微松动。仇离言罢果真便如他所言,倚在她肩头,不再动弹。 江柳柳哑然,竟没料到,仇离还有如此厚颜的一面。他温热的呼吸扑在她颈间,如软絮拂过,痒痒的。片刻后,待他呼吸平稳下来,江柳柳方挪了挪身子,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坐着。 那把银制的短剑犹插在他的腹间,金色剑柄上刻着精致繁复的花纹,可见绝非凡品。仇离已然睡着,此刻,只肖微微用力,将那大半个剑刃推进去,便能贯穿他的身体,一报杀父之仇。 江柳柳眼中闪过冷意,悄然伸手摸向剑柄。他白皙的手掌正撑在伤口处,手背上染上鲜红的血渍,红与白的对比相当刺目。他显然是痛极了的,可是为何他不将伤口稍稍处理了再走,而是急着拽着自己钻进马车一路朝将军府开去呢?倒像是怕被人瞧见了是的。 可是,他一个受害者,怕的什么? 握着剑柄的手仿佛不听使唤般,如何也使不上力气。江柳柳面露颓色,终究撒开了手。那伤口被触动,方止住一些的血又开始冒了出来。江柳柳凝眉,烦躁地替他拢了拢身前的长袍,将那触目惊心的伤口遮住,眼不见心不烦。 -- 第65页 微微垂眼,他俊秀的面容苍白得有些吓人,便是睡着了也极不安稳,眉头紧锁,额间凝出一层薄汗。江柳柳心头方压下几分的烦躁再次腾起,她低低咒骂一声,将仇离自身上轻轻推开,又极小心地将他放倒在身下的软塌上。 不知他是真的睡得这般沉还是失血过多昏迷过去,被江柳柳如此折腾,仇离竟没有醒来。江柳柳暗暗松了口气,抬眼瞥见车厢对面软塌旁放着一只小巧的木箱。心中一动,江柳柳小心地将它打开,其内绷带、剪刀、各种创伤药一应俱全。江柳柳愣住,回头满脸古怪的瞥了一眼犹自躺平的仇离…… 江柳柳手脚麻利,简单粗暴地扯开了仇离身前的衣物,露出整个结实有力的胸膛。胸前几处鞭痕犹有些粉红,显是刚刚长好的,有几处却重新撕裂开,旁边还有几道力道不轻的抓痕。想起方才大殿之上时仇离当众揭开的胸前的血迹,江柳柳心头又是一震。 处理完胸前的伤,江柳柳方将视线移向腹部。那把短剑闪着森冷的寒光,仿佛在嘲笑她此刻的愚蠢。那剑是墨寻赠与她的,是难得一见的利刃,削铁如泥。她原想着用它一把结果了那狗皇帝的命,届时大庆群龙无首,必将自乱阵脚,再放出信号给早已等在城外的军队,里应外合一举踏平了大庆,既报了家仇,亦为大禹开疆拓土,一举双得。谁曾想仇离竟看穿了先机,直直地撞向她的刀口。 当时一切发生得太快,江柳柳来不及多想,只是下意识了收了几成力道,这才使得小半个剑身刺中他的小腹,若当时自己用的十成力道,此刻怕是神仙也难救了。 如此乱七八糟地想着,江柳柳心情愈发烦躁。 那剑锋锋利无比,如此反而与他的皮肉贴合的更加紧密,倒不至于一下流太多的血。江柳柳思忖片刻,依旧将那把剑留在原处,只是绕着那剑身不要钱是的撒了好些止血的药粉,又细细密密地缠了许多层的绷带,这才作罢。 将军府设在皇城的最外围,距离不近,最快的车马也得一个时辰。仇离新伤旧伤加身,随从心中急切不敢耽搁,却又怕太过颠簸反而伤了自家主子,只能在力保平稳的前提下尽可能地加快速度。是以,仇离悠悠转醒时,路程将将走了一半。 仇离悠悠转醒,自觉身下温软的触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车上的软塌,猛地挣来双眼,腾地自软塌上坐起,惊呼出声:“柳柳!” 江柳柳坐在他对面的软塌上小憩,闻言微微睁开眼,冷冷地看他。 随行的仆从听到动静,轻叩轿门,恭声道:“将军怎么了?” “无事。”仇离淡淡应道,这才发觉身上有些凉飕飕的,低头一看,便瞧见自己□□的上身和缠得厚厚高高的绷带,唇角不自觉的扬起,如何也压不下去。 “这是……你为我做的?” 江柳柳神色冷淡地睨他一眼,并不作答。 仇离毫不在意她的冷淡,兀自低笑,幽深的眸色里漾起好看的星光:“谢谢!” 江柳柳有些羞赧,抱臂在前,冷声道:“莫要得意,你的命,我还是要取得,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仇离闻言抬头,正色道:“可是,我没有。” 江柳柳嗤声道:“即便不是你,也是你的部下,也是你大庆的军士,我总不会冤了你。” 仇离看着她,依旧是那个清丽的面容,只是眼中的澄澈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仇离知道,这才是完整的她,亦是数百年前的那个她。 数百年前,江柳柳作为大禹最年轻有为的将领,一路陪伴扶持着墨寻从寂寂无名不受宠爱的皇子坐上九五之尊的宝座。她的双脚踏平过多少异国的城池,她的双手沾染过多少鲜血。墨寻放不下的,或许是她带给他的荣耀与成就,或许便是那血洗残阳的她那惊心动魄的带着危险气息的美。 可他呢?仇离也说不出为什么?他了解战场的残酷无情,也理解她身在其位的无可选择。可是,他还是喜欢她骑在马上那张扬肆意的笑,像是一颗阳光的种子,不知何时便悄然种在心底,慢慢生根发芽,直到长成一颗紧连血脉的参天大树。 --------------------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依然是短小摇,明天努力粗长,(轻轻跪下.jpg) 第41章 表白 仇离的神色深沉而炽烈,眸色如一汪幽潭般,深深望进江柳柳眼底。江柳柳微微恍惚,忙别开视线,心头的动荡让她不由地发慌,好像,不论她对他说多过分的话做多过分的事,他都不会生气一般。江柳柳没由来地有些抗拒这股异样的感觉,秀眉不由地微微蹙起。 “仇将军,何必呢?” 仇离微微一怔,旋即轻轻叹了口气,带着微微委屈道:“你总是不信我。” “哼!”她的眸色更冷了几分,唇畔挂着冷笑,还带着几分讥诮,“大周和大禹均已退兵,仇将军未折一兵一卒。事已至此,仇将军又何必还要做这副讨巧卖乖的可怜样子?这出戏还打算唱多久?我该信你什么?信你的天方夜谭,这世界是什么幻境?这一切皆是墨寻的诡计?” “你该信我。那夜营帐之中,那日城墙之上,你不是亲眼所见了?” 思及那那夜,江柳柳脸上的闪过一抹异色,只是很快被她遮掩下来,江柳柳冷声道:“你这么一提醒我倒是想起来了,仇将军有句话确实说的不假,有些事,看到的,听到的的确不一定是真的。” -- 第66页 她话中有话,似是疑了他。仇离的心沉沉地朝下坠去。 江柳柳接着道:“那夜那日,焉知不是你仇将军的障眼之法?若真如你所言,那为何我爹爹身死,江府一朝没落,大禹元气大伤,而你大庆却毫发未损?若这一切真如你所说,是墨寻的阴谋,如此这般下场,对他有何好处?” 仇离一时语塞,他想说事情会发展至此是因着仙儿的缘故,可他看江柳柳已然不再信自己,说再多,不过让她觉得更加荒诞罢了,终究没说出什么旁的来,只苦笑着喃喃道:“你不信我……不信我……” 江柳柳讥诮之色更甚:“哼!信你什么?信你百般花言巧语皆是为着我好?还是信你如此惺惺作态只是因为……” 仇离心痛难忍,不由地微微弓下身子,小腹处雪白的绷带隐隐透出红色。额间又开始冒起汗来。 “唉!” 正疼痛难捱间,一道熟悉的叹息在仇离脑中突兀地响起,是仙儿的声音。 “仇将军,上啊!”仙儿的声音听来兴奋至极,她的声音出现的如此不合时宜,仇离一口气哽住,旋即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江柳柳还欲再说,看他这般光景,后面的话在嘴里逡巡一周,还是生生忍下来。 谁知,仇离蓦地抬头,方才眼中的挣扎心痛之色倏然不见,幽深的黑眸里闪动着耀眼的光泽,他缓缓直起腰,坐直了身子,无比真切地对上她的视线,那热烈和真诚几乎要将她眼中的寒霜暖化了。 “江柳柳,没有花言巧语,亦没有惺惺作态,我做这一切皆是因着你,因为这儿,”如此说着,他收掌为拳,重重砸在自己的心口处,接着道,“这里,心系于你。” 他的声音缓慢而低沉,字字铿锵,在这不大的轿厢中久久回荡,一字一句砸在江柳柳心上,面上强作的冷淡疏离倏然松动,眼看便要溃不成。江柳柳慌乱地别开脸,神色慌乱,不知该看向何处,嘴上却依旧死撑道:“休要再说这等胡话来蒙骗我!” 仇离神色一伤,突然起身,一双大手下了死劲,强自握上她的一双柔荑。 “你做什么!”江柳柳惊叫出声。他力气极大,她挣脱不开,眼角余光瞥见他腹间的殷红,又不好下死手。 谁知,仇离竟拉着她的手一起握上扎在他小腹的那把短剑。 “你若有疑,便将它推进去,我绝无二话。”说着,便强迫她的手往前送了几分。血霎时便涌了出来。江柳柳蓦地湿了手心,握着剑柄的手开始微微发抖。 “你这个疯子!”江柳柳大力挣脱了他的束缚,伏在软塌上急促地呼吸,小脸不知是用力太猛还是受到了惊吓,红到了耳根。 仇离被她甩了个趔趄,半仰下去,脸上却咧开了个大大的弧度。 “你终究是舍不得的吧?柳柳,我……我很开心。”如此说着,那对深若幽潭的眸子里竟腾起雾气。 “闭嘴!你这登徒子!休要胡言乱语!”江柳柳显然气急了,索性歇斯底里地大喊起来。 车厢外随行的仆从显然早已听到了轿内的异样,尤其“登徒子”三个字掷地有声,稳稳当当地落进每个人的耳朵里。众人心中猫抓般的痒痒,想凑近了瞧瞧,自家千年铁树般的将军如何惹得这姑娘如此破口大骂。却又没那个胆量,只得屏息凝神,脚步放缓,耳朵竖起,就连车夫也贴心地将速度降下来,使马车行驶的更平稳些,好方便自家主子更好地发挥。 仇离幻想过无数次表明心迹的场景,却如何也没想到是在神志不太清醒,且被旁人控制的情况下说出来的。饶是如此,那话藏在心头不知太久,甫一开口,便如在千里之堤上破开一个缺口,心头憋闷许久的情感便如那江水,肆意澎湃,再也压制不住,叫嚣着就要冲破束缚。 他猛然起身,双手小心翼翼擒住她的双臂,俊秀的脸贴在她的面前,强迫她看向自己:“江柳柳,你听清楚,自数百年前起,我仇离整颗心里,心心念念都是你。我等了你数百年,守了你数百年,只要能再见你,哪怕是一丝丝渺小的希望,我便知足。我心甘情愿在那暗无天日的阎罗里熬磨,只为有朝一日,我能再次将见到那个开开心心的你。那个没有怨恨、没有负担、只是简简单单,意气风发,肆意张扬的江柳柳。” 江柳柳奋力挥舞的手顿在半空,他的话一字不落地落入耳中,低沉悦耳。江柳柳心头剧烈颤动,她不禁失神,迷失在他那双灿若星辰的双眸中,许多日子以来空荡荡的内心猛地被填满,满满的全是沉甸甸的欢喜。心间有暖风拂过,细微的风声中,她似乎能听到来自记忆深处遥远的回响,心底被掩藏的东西一点点地蠕动,似乎就要破土而出。 四目相顾,相对无言。一时间,整个轿厢内静极了,只听得马蹄踏在青石板上清脆的声响,“哒哒哒”,那声音同胸腔里猛然跳动的心脏莫名契合——“咚咚咚”。 仇离微微缓过神,手指微动,想要将她一双玉臂松开。谁知,那双手竟像是不受控制般,转而绕到她的身后,抚上她的后脑。如瀑长发无比顺发地自他的指间滑过,直撩的掌心发痒。 仇离眸色深了深,眼中猝然亮起两簇灼热。他的喉结微微滑动,低沉的声音带上丝沙哑:“我真的……好想你……” 江柳柳犹自愣愣的,便瞧见仇离高大的身影俯下来,那阴影将她团团罩住。他的睫羽快速扇动,将他眼中晶亮的星光割裂成细细碎碎的光点,扑簌簌地朝她撒下。他缓缓朝自己靠近,气息开始变得灼热,他的脸色尚算镇定,胸膛剧烈的起伏却出卖了他。 -- 第67页 他小心翼翼地将唇递过来,蜻蜓点水般触上她的柔软,旋即快速离开。 只是这刹那间,一股酥麻的触感瞬间自唇间四散开来,不过须臾,江柳柳便觉整个身体都微微颤抖,脑袋昏昏涨涨,一双眼睛不自主地盯上他的唇。 鬼使神差地,江柳柳快速出手,无师自通地勾上他的脖子,阻止了仇离即将起身的动作。她双眼晕上水泽,将两瓣粉红贴了上去,他的唇齿间有股清香又熟悉的味道,好似很久之前,他们便曾经这般。 近日的委屈憋闷似乎找到一个奇怪的发泄口,江柳柳发了狠,用力厮磨,似要将眼前人生吞活剥了一般。仇离弯腰低头,脖子上挂了个发了狂的挂件,被逼的连连后退,最后一个没站稳,索性摔坐在对面的软塌上。江柳柳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双眸紧闭,秀眉紧锁,贝齿用力。 一股股带着酥麻的痛感袭来,仇离却并不阻止她,任由她在他唇齿间肆意妄为,食髓知味般难以自拔。 直到马车倏然停下,江柳柳方止住了动作,她睫毛微颤,平静下来后意识慢慢回笼。 仆从在外等了半晌,直到里面丁点动静都没有了,方战战兢兢地轻叩轿门:“将军……咱们到家了……” 仇离脸上闪过不悦,凉凉道:“知道了。”却是没动,因为此刻,江柳柳正双臂揽着他的脖子,双脚不知何时缠上来,正半坐在他的腿上。 听自家将军冷得想杀人的声音,仆从吓得缩了缩脖子,乖觉地垂首肃立在轿旁,再不多说一个字。 江柳柳眨巴眼睛低头看看,满脸震惊,竟满目怒火地瞪向仇离。仇离生生受了,像是受气小媳妇般耷拉着脑袋,不敢辩驳。 江柳柳咬碎一口银牙,身子腾然跃起,身影一闪,便朝着轿窗处飞去。 “你去哪!”仇离忙伸手去捞,却只堪堪摸到了她的衣角。江柳柳跳窗而出,落荒而逃,只余满室旖旎和满脸惊怒的仇离。 --------------------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是 撩完就跑?柳 第42章 醒悟 江柳柳身手矫健,甫一翻出马车便朝着远处奔逃而去,待守在一旁的仆从反应过来时,只来得及看见即将消失在街头的一抹淡紫色残影。仇离撑着轿门探身出来,双目恼怒地瞪向她逃离的方向,脸色气的涨红:“你……你……”小腹处的剧痛传来,滴滴答答的血沿着车轮砸在青石地面上。 “将军!您怎么了?”仆从见他这般狼狈模样,不禁惊呼出声,忙呼啦啦一群围了上来。仇离闷着一口气,登时又吐出一口鲜血来,旋即两眼一番便昏死过去。 江柳柳一路奔逃,呼啸的风声自耳畔略过,将双颊上滚烫的温度稍稍降下几分。心乱如麻地在街上游荡了许久,江柳柳自闹市中雇了一辆车马,却不说去哪,只是随身解下沉甸甸的钱袋子强塞进车夫的手中,又将套在马身上的车套解了,翻身上马,便扬鞭而去。车夫忙不迭打开钱袋,那满袋子白花花的银子足够买十几匹马车了,愣了半晌方露出狂喜,欢天喜地地自行去了。 疾驰了两个时辰,便至城门处。天色将晚,夜幕暗沉沉地朝着大地压下来。各户人家炊烟渐起,守城的将士闭了城门,懒懒地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同前来换岗的同伴交接,一切都平静如常。 江柳柳心下微动,寻了个角落将马匹安置好,遂趁着没人注意的间隙,悄悄摸上了城墙。 城外宽阔的官道两侧草木繁茂,绿树连荫,是极佳的隐身之处。那里隐藏着无数与墨寻同来的大禹军队,只消鸣镝声响,他们便会大举进城。江柳柳眯眼瞧去,却见那草木掩映之处只有花影树荫,哪有半个人影。 身前是大风拂过山林的滔滔声,身后是喧闹的市井人语,江柳柳有些恍惚,竟不知身处何处。心脏快速跳动,脑中不由地闪过仇离说过的那些话。江柳柳拧眉,半晌将揣在腰间的鸣镝掏出,朝着半空便是一甩。尖锐的声响带着闪烁的火光划过天际,身后顿时嘈杂声起,守城的将士如临大敌,众多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可是,城外的密林中却毫无反应,只有栖于林间的鸟被惊起,争相扑腾着翅膀朝天际飞去。 江柳柳心沉了沉,旋即在众多将士到来前闪身消失了。 最荒诞离奇的想法不停地在脑中回响,她强迫自己不去乱想,可摆在眼前的事实却没法解释。江柳柳未做停歇,调转马头,直奔着皇城的方向去了。 墨寻一行人没有留在皇宫,而是在皇城边上的皇家驿馆安置下来。夜过三更,整个街道陷入沉沉的梦乡,墨寻寒着脸,端坐在紫檀靠背椅上,八角琉璃宫灯簇亮的灯光照在他的身上,华服上金线绘制的图案更加流光溢彩。 黑鬼缩在灯光照不到的暗角里,偷眼瞧了一眼高高在上的男人,瑟缩了一下,本就不甚明显的脖子显得更短了几分。方才,幻境中上演了一出香艳的戏码,那鬼差和上仙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看的入神,它才趁机悄声溜走,慌不择路地逃进来寻墨寻。 墨寻阴沉的脸色几乎要结出冰霜来,半晌才冷冷道:“竟然是她!”近日这幻境中,接连发生意外,事情的走向越来越不受他的控制,墨寻这才感知到控制这幻境的另一股力量绝对不容小觑,却没曾想,竟来了个上仙。 “不过,这位女仙不是说早已失踪了数千年了吗?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还插手进来,莫非……”墨寻暗暗越想越是心惊,“竟与仇离那厮相熟?” -- 第68页 黑鬼咕哝了半晌,小声道:“这位女仙的确是失踪了的。天宫皆传言她为着寻求什么真爱,弃了仙籍往人间去了,不过也只是道听途说,上面对此并未有过什么明确的说法。”说到天宫,黑鬼不由地暗暗叹了口气,想当初,他乃是司时星君座下一神兽,专司黑夜,何等威风何等惬意,不想如今竟落得这般神不神鬼不鬼的模样。 墨寻闻言,噌地一下站起,声音不由地拔高了几分:“难道这位女仙失踪竟是为了那仇离?!不对,不对,仇离这厮也不过才死了数百年,应该不能。” 黑鬼不知如何作答,只道:“如今可如何是好,要不我们还是先逃……”话音未落,墨寻刀锋般的眼神便朝着它射过来,黑鬼打了个哆嗦,转而颤声道:“您这数百年,吃了多少苦,好容易跳脱轮回之外,走到如今实属不易……” 墨寻顿了顿,方咬牙道:“就差一步,我岂能轻易放手。你不知,柳柳的魂魄已然觉醒,我本想拿那狗皇帝开刀,拿这大庆万千生灵祭她的血刃,没想到仇离那厮竟撞刀口上来了!也好!拿他开刀,效果事半功倍。” 黑鬼快速瞥了他一眼,极小声极小声道:“可是,江姑娘同那仇离之间……”后面的话它没敢说出口,谁料墨寻信心十足地摇摇头,甚是愉悦道:“不会,此前经过种种巨变,柳柳的心中只会更恨他,恨不得将他抽筋拔骨,绝无别的可能。”当时宴会之上,别人或许没看见,他墨寻可是亲眼看见江柳柳将那短剑刺入他的血肉,她望向仇离的那种冰冷憎恶的眼神,甫一想起来便让他心情愉悦。 黑鬼眼皮狠狠抽动一下,心道,人家方才可是啃得热火朝天的呢,你的自信哪来的?可他到底没胆子当着墨寻的面说出来,整不好便会被殃及池鱼,索性决定此事暗暗隐下来,权当没看见。 念及宴会上的场景,墨寻眼中的阴霾一扫而光,脸上笑意浮动,心情甚是不错道:“她就要回来了。”说着,手中凭空幻出一把小巧精致的小伞,“什么上仙,什么仙器,待柳柳的灵魂彻底觉醒,便可与她原本的身体融合,介时,便是十殿阎罗亲自站在她面前,也无计可施。哈哈哈哈哈!” 黑鬼将头埋得更低,眼角直抽的停不下来。 江柳柳隐身在廊柱的阴影里,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双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身子抖得如同寒风中的落叶。从她来时起,墨寻便在房中情绪激动地说着什么,仿佛在同什么人对话。可琉璃宫灯打在窗棂的阴影中,明明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江柳柳心下巨震,怕是真有什么她看不见的东西正站在他的对面。而他的话,什么上仙、什么魂魄一字不落地落进她的耳中,颠覆了她一直以来的认知。而这一切,又恰好佐证了仇离的话。可是,什么叫仇离不过才死了数百年?几个时辰前,她明明亲手摸到他,活生生的他,怎么就是死了数百年? 江柳柳心乱如麻,她很想冲进去同墨寻对峙,可理智告诉她不能。 江柳柳踉踉跄跄地离了驿馆,在街上悠悠荡荡了许久,直到清晨第一缕晨光洒下,方至一处气派的府邸前,其门头匾额上三个大字走笔游龙、苍劲有力——将军府。 不知不觉竟来到此处,蓦地顿住步子,江柳柳一时不知是进是退。晨光微熹,整条街犹没有自睡梦中醒来,将军府中却是一派灯火通明,江柳柳微愣,眼角的余光瞥见角门台阶处团着一团瘦瘦小小的人影。 那孩子她颇有些印象,正是有过几面之缘的阿竹。 阿竹蹲坐在台阶上,双手抱臂,脑袋深深地埋进臂弯里。听到动静,阿竹猛地抬起脸,看到江柳柳时,脸上似乎并不诧异,只是麻利地站起身来,快步走到她面前,瘦瘦的小手很是自然地牵上她的手指。 “姐姐!你终于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江柳柳微微诧异,秀眉微微挑起:“你在等我?” 阿竹眨巴着晶晶亮的大眼睛,郑重地点头道:“听府里的下人说,仇大哥自宫里带回来一个绝色女子,我一听便知道是你。” “你怎么知道?” 阿竹闻言笑了,露出一对可爱的小虎牙,理所当然道:“当然是你啦!因为仇大哥才不会碰别的女子呢!” 江柳柳听得怔怔的,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半晌才继续道:“你怎么不在里面等着,守在这里做什么?” 阿竹明亮的眼神暗下去几分,抓着她手指的小手微微收紧,低声道:“仇大哥他,好像不太好,我想去寻姐姐,可又不知你去了哪里……”说着,似乎怕江柳柳不信,晃了晃她的手指,抬起头满脸真诚道:“这次不骗你,是真的不太好。” 心中莫名泛起一股酸涩,江柳柳重重点头,牵着他的小手快步朝府内走去。 府中众人来来去去忙了一夜,仇离甫一回府便发起了高烧,拔剑时,行医数十年的老大夫双手都止不住的发抖。如此伤势生生挨了一路,留着一口气已是菩萨保佑了。 仇离躺在床上,迷迷糊糊间又是梦见数百年前的那一幕,高耸的城门前,江柳柳一身红装,面带微笑,毫不犹疑地将锋利的剑刃滑向自己玉颈。 “不要!不要!”仇离大声呼喊,想阻止她,可他像是被什么人扼住了喉咙,不管用多大的力气却总也喊不出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猝然到底,殷红的鲜血将青石地面染成刺目的红色。 -- 第69页 正兀自挣扎间,一只温热的掌心突然抚上他的额头,仇离心头的惊惧仿佛被那温度驱散,心中稍稍安定下来,终于不再挣扎,浑身蓦地放松下来,沉沉地睡过去。 -------------------- 作者有话要说: 仇离:不是在生病就是在生病的路上 第43章 破境而出 墨寻抓心挠肝地等了几日后,终于等来了令他期待的消息:仇离归府不久后便猝然殒命,传闻是死在他带走的那位美姬的刀下。传言有鼻子有眼曰,那夜月黑风高,仇将军同那女子正于芙蓉帐间颠鸾倒凤,那女子突然手起刀落,直接送他归了西,一代名将便稀里糊涂做了花下亡魂,末了,那女子还顺道血洗了将军府。声名赫赫的将军府一夕之间便从这世上消失了。墨寻欢欣鼓舞,嘴巴直咧到耳朵根,却还是耐着性子道:“再等等,还不够。” 皇帝闻言忙派心腹前去查探,待归来时,心腹满脸惊惧道:“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全府上下一百余人口无一幸免,便是将军府所在的街道也被殃及,无数百姓无辜殒命。” 于是,皇帝悔不该为色所迷,当即下令拿了宫中的那些美姬,又命人将墨寻一行人落脚的皇家驿馆团团围住。然而,却早已是人去楼空了。 又几日,风云骤变。各城均快马急报称大庆境内突然涌出许多大禹人马,他们一路势如破竹,朝着皇城杀来,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极尽残暴。 那日,乌云滚滚,寒风萧肃。墨寻穿一件金丝线的大红外袍,听着震耳欲聋的厮杀声由远及近,看那为首的女子一袭红装,眼神冰凉,手执长鞭率大军朝皇城处奔袭而来,脸上终于露出餍足的笑。 厮杀正酣之时,天际重重乌云间破开一道金光,墨寻徐徐飞升至虚空之中,满脸倨傲,不屑地睨着脚下卑微如蝼蚁的众生,狂笑声响彻天地间:“哈哈哈哈哈哈……” 江柳柳缓缓抬头,赤红着双眼瞥见端立在云端的男人,面露神往。 墨寻亦垂眸望她,像是在看一件稀世珍宝:残阳如血,她手中的金鞭沾满鲜血,宛如一条嗜血的毒蛇。那双他再熟悉不过的双眸中终于不再是令他厌恶的清冷疏离,而是嗜血的猩红,闪动着危险又令人着迷的光亮。墨寻满心痴往,不禁轻声呢喃道:“真美。我的柳柳,你终于回来了!” 墨寻指尖闪动着诡异的红光,声音缥缈得如同天际而来,他缓缓朝她勾手:“柳柳,快回来!回到你的身体中来,回到朕的身边来……” 随着墨寻的召唤,江柳柳周身亦开始闪动着诡异的红光。便见她脚尖缓缓离地,身体腾空,朝着墨寻的方向徐徐飘去,鲜红的衣带在寒风中猎猎翻飞,像只精美又摄人心魄的傀儡娃娃。 墨寻满意地望着她,这无可挑剔的灵魂同数百年前一样,残忍又美丽。他不由地吞了吞口水,几乎颤抖着双手在掌心结出个金灿灿的符印。符印缓缓升入空中,将乌云密布的天空破开一个缺口。一位身着红衣的女子自那破开的缺口中缓缓出现,那清丽的小脸、从发饰到周身的装束,同江柳柳的模样一般无二。 那女子双目紧闭,脸色是诡异的惨白,周身满是令人窒息的死气,她四肢舒展着缓缓飘落于墨寻身侧。 江柳柳顿在半空,望着那具同自己一般无二的身体,又望望墨寻,迷茫的双目中一抹怪异的神色一闪而过。 墨寻几近癫狂地望着那具身体,目光一点点滑过她清丽的眉眼、她秀挺的鼻梁、她小巧的唇、她如玉般洁白的脖颈……女子微卷的睫毛缓缓翕动,墨寻眼中的狂热更盛,仿佛下一刻,她便会睁开眼看他,便会盈盈来到他身侧,诉说这数百年间的爱慕与思恋。 墨寻再难控制心绪,抖着嗓子对江柳柳道:“柳柳!快回来!回到你的身体里去!”那声音伴随着隐隐钟鸣,带着摄人心魄的魔力,直钻入江柳柳耳中,但江柳柳却是一动未动,眼中佯做的神色早已不见,恢复了一派清明。她仿佛没听到墨寻的话一般,只是停在原地神色怪异地打量着那具身体。 半晌,那红衣女子的身体仍毫无变化地悬在半空,面色苍白如纸。墨寻狂喜的表情还来不及收回,眼中便是巨震,猛地转过去去看犹自立在原处的江柳柳:既是灵魂早已完成融合,为何这身体竟没有半分要苏醒的迹象,为何江柳柳的魂魄对他的召唤没有半点反应。 江柳柳神色淡淡,只是唇角浮出一抹微不可查的讥讽:“哼。” 墨寻僵在当场,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咔嚓——”头顶的苍穹处传来异响,裂出一条细长的裂缝。不过须臾,那裂缝便如同一条蜿蜒的蛇,在天际迅速游走开来,抬头目之所及,皆是盘根错节的细碎裂缝,这意味着——幻境将破。 墨寻抖着双唇,身子亦跟着止不住地发抖:“不会的,不会的!这怎么可能!你!”说着,他再难维持高高在上的表情,整张脸开始变得狰狞,“你到底做了什么?!你明明杀了仇离!杀了这许多人!你尝到了鲜血的滋味,怎么可能醒过来!” “呵!”远处传来一声娇笑。墨寻循声望去,便瞧见远处天际一道婀娜窈窕的身影款款而来。那女子手执罗扇,眉眼含笑,周身隐隐散发着圣洁的光晕。 “是你!是你在捣鬼!”墨寻目眦欲裂。 仙儿掩唇轻笑道:“哎呦呦!谬赞,谬赞!” -- 第70页 说到这里,仙儿白皙修长的手指微翻,眼前的满目硝烟的战场顷刻间碎成无数片细小的光晕,须臾便随风飘散了。乌云散尽,阳光普照,之前种种残忍的画面竟像是一场梦一般,梦醒了,什么痕迹也没留下。举目四望,几人正身处一处郊野处,天朗气清,绿树成荫,哪有什么鲜血杀戮。墨寻蓦地明白过来,双拳紧握,颈间青筋暴起,恶狠狠地瞪向语笑晏晏的仙儿。 “莫要惊讶,本姑娘不过略施小计,在你这幻境中织了个境中境罢了。这许多年未曾用过这法术,到底是生疏了,糙是糙了点……”仙儿一脸惋惜,似乎对自己的手笔不是很满意,接着道,“好在,对付你这种货色是足够了的。” 功败垂成,墨寻青筋暴起,浑身散发着令人心惊的杀意。没曾想自己机关算尽,竟栽在同样的手段里,墨寻显然难以接受这个事实,恨不得冲过去将这女子撕碎了才好。 “啧啧啧……”仙儿没了兴致不再看他,转而望向悬浮于虚空之中那个红衣女子,眼中闪过讶异,虚心求教道,“咦,这身体保存得很是不错,用的什么方法?” 墨寻闻言身子一抖,闪身挡在那身体前方,嘶吼道:“你想做什么?!” “我没想做什么啊!”仙儿无辜地耸耸肩,接着道,“柳柳,不得不说,你这原身长的着实不错,不过,可惜了!” 江柳柳眼皮一抖,心下不由翻了个白眼。这位仙儿姑娘的妙处,她已然体验过了。 前几日回到将军府,仇离眼瞧着有进气没出气了,只在昏迷中不住地喊着自己的名字,江柳柳又急又悔,手足无措间这位仙儿姑娘便出现了。阿竹对这位仙儿姑娘很是敬重,江柳柳无疑有他,便信了她的鬼话。 仙儿紧锁着眉头,一脸为难地对江柳柳道:“想必我这傻兄弟的心思江姑娘是知道的了。” 江柳柳微顿,只得咬着牙点了点头。 便听那仙儿又道:“我这傻兄弟之所以这般凶险,一小半是外伤,大部分则是情伤啊!他能不能挨过今日,其实全在姑娘你啊!” 仙儿表情真挚,言辞切切,江柳柳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于是,稀里糊涂间,江柳柳对着仇离泪眼婆娑地说了一箩筐的情话,直说得自己都耳根发烫。 谁知,仇离惨白的脸色果真好了几分。仙儿两眼放光,再接再厉难为情道:“姑娘,对不住,为了我这兄弟的安慰,可能得委屈下姑娘……”言罢,一双眼睛在她和仇离的唇上来回流转,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江柳柳只得说服自己: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心一横便将香吻送了出去。直羞得阿竹捂紧了眼,忙拽着仙儿的衣角道:“仙儿姐姐,你就别打趣我姐姐了,快救一下仇离大哥才是要紧啊!” 闻言的江柳柳气不打一出来:被涮了。 仙儿见状讪讪一笑,转而一巴掌拍在阿竹脑门上,轻斥道:“多什么话!有我在他还能魂飞魄散克不成?” “你什么意思!?”神游天外的江柳柳被墨寻的低吼声拉回思绪。 仙儿轻摇罗扇,并不理会抓狂的墨寻,转而朝江柳柳道:“你这前身被这蠢货用邪术将养了许久,用是不能用的了。” 江柳柳眨眨眼,神色淡然道:“无妨。” 仙儿笑得暧昧,道:“也是,不论你生的什么模样,只要是你,我那大兄弟都不会介意的。”直说的江柳柳双颊发烫。 “那就……”仙儿神色微敛,素手轻翻,天际便传来细细密密的声响,无数细长的裂纹将那天穹割裂成无数细小的碎片,随之,彭得一声巨响倒扣在天际的幻境破了。 墨寻疯了一般向身后那具身体扑过去,歇斯底里地大喊:“不——”结果还没碰到她一片衣角,那具身体便迅速风化,鲜亮的衣服和苍白的皮肤如柳絮般,随着风消散了,只余一副森森白骨猝然掉下。 “噗通——”一声巨响,墨寻跌入了滚滚暗河中,高贵的形象全然不见,长发散落,湿答答地贴在脸上,他却恍若未觉,只奋力扑腾着双臂,在暗河中奋力寻找着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到了贴秋膘的时候了 膘:来来来,都往里挤一挤啊!来新膘了! 第44章 想起 暗河浪声涛涛,江柳柳却恍若未闻。幻境已碎,被压制的记忆纷至沓来,争先恐后地钻入脑中。江柳柳失神地望向前方,仿佛在努力消化这许多繁杂的过往。眼前幽暗的空气中缓缓浮现出一高一矮两道人影。高的那人一袭玄袍加身,怀中小心翼翼地拢着她那原身的白骨,那对黑亮的双眸不负当年的清亮,仿佛被重重岁月浸染、被千载孤寂侵蚀,变得如同一汪死寂的幽潭,一眼望不穿。 那道矮矮的身影甫一看到江柳柳,便以极快的速度朝她扑过来:“姐姐!”江柳柳微怔,旋即极不熟练地堆出一个笑来:“阿竹,好久不见。”她捏了捏他的小脸蛋,依旧没什么肉,瘦瘦黄黄的,只是一双黢黑的大眼睛分外明亮。 仇离顿住步子,深深望向她,双唇微微颤抖,她的一颦一笑他看的真切,这个眉眼依旧挂着清冷,笑起来极不熟练的女孩,不只是那个单纯的柳儿,也不止是冥府之中那个懵懂单纯的江柳柳,而是恢复了所有记忆的她。再见已逾数百载,如今,她为人,他为鬼,仇离仿佛隔着重重山水望他,心头蓦地升起一丝怅然。 -- 第71页 阿竹熟练地牵着江柳柳的手,朝仇离粲然一笑:“仇大哥!你快过来呀!姐姐想起我们了呢!”他落寞的神情落在她眼中,有些刺痛了她。 幽暗的地宫中,只有一眼望不见头的石阶顶端有光照下来。仇离背光而立,那微弱的光线打在他身上,将那身体照的有些透明。江柳柳按下心头的刺痛,原来,他是真的死了。那个令他在尸山血海中摸爬不肯往生,那个他宁愿永坠阎罗也要守护的人,竟然真的是自己。江柳柳的眼眶不觉盈上雾气,她轻轻松开阿竹的小手,张开双臂朝着仇离快步而去,脸上绽出一个大大的笑:“鬼王大人!” 熟悉的味道刹那充盈鼻端,让那段冥府之中短暂而惊心动魄的日子更加清晰起来。江柳柳吸了吸鼻子,半晌低低道:“谢谢你……”谢谢你为了我所有的一切,“还有……对不起……”对不起因为我,让你承受如此多的苦难。 这次,便由她来奔向他。 仇离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第一次被她如今亲近的抱着,他睫毛轻颤,许久,唇畔方浮现出一个大大的笑,那笑意直晕进眼底,只荡得那双黑眸中星光闪动。 仙儿将罗扇晃的更加轻快,掩唇轻笑,朝卫贤递过头来,悄声道:“我怎么有点想哭呢?咱们仇将军这便算是熬出头了吧!” 卫贤迅速瞥了眼紧紧相拥的两人,旋即将目光垂下,掩下眼中的落寞,半晌,方如释重负地轻笑道:“是啊!他们……太不容易了。” 正感动间,沉入水里的墨寻哗啦一声钻出了水面,鬓发散乱,满目赤红地盯向仇离怀中托着的白骨,厉声道:“把她给我!还给我!又是你!怎么又是你!我千辛万苦费尽心血将她保护得这般好,我一根头发丝都不舍得让她掉,你竟然将她变成这副模样!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仇离闻声徐徐转身,嗤声道:“你莫不是忘了,将她害成这般模样的人,正是你啊!当年,若不是你,她怎会悲惨赴死,因为你,她才会身死魂消,变成这般森森白骨的模样。便是你用邪术将她留住又如何?你留住的不过是你的执念,你的贪恶罢了。你只是不能接受自己的愚蠢和失败!” 仇离的声音低沉冷冽,字字如刀地割在墨寻心上。羞愤交加的男人双目赤红,浑身陡然散发着骇人的戾气,豁然自水中一跃而出,腾至半空,厉声道:“你又好的到哪里?如今的你,不过一只孤魂野鬼,一具没有躯壳的死物罢了!你当真以为,你能逆天而为吗?别做梦了!以前你得不到她,以后,乃至永远,你们将永远阴阳两隔,不死不休!哈哈哈哈哈……” 仇离的心陡然一沉,眸子里闪过隐忍的落寞,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他说的是对的。这数百年间,他苟活于暗无天日的地狱,只愿换得她生生世世太平无虞。可是,当她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时,他又不禁起了新的奢望,若是自己也能活生生站在她身边,该多好。可是,如今,他是万恶缠身的鬼王啊! 突然,一只柔软的小手轻轻牵过她的大掌。 仇离转头,便瞧见江柳柳朝他粲然一笑,道:“我在呢!”她的笑如同冬日的暖阳,将他心头的阴霾驱散,带给他温暖和熨贴。 “呵!”一声冷笑传来。仙儿冷眼瞧着,凉声道:“无论怎样,也比你这半人不鬼,不伦不类的东西强!”之前她还瞧不真切这墨寻的底细,直到方才,见他惊怒之际来不及用术法掩饰,浑身爆出的戾气中隐隐偷着层死气,身上有几处冒出了一股不易察觉的腐味。 对于这味道,身为判官的卫贤再熟悉不过,他朝仙儿点了点头,证实了她的猜想。 仙儿几乎笑得花枝乱颤,满是怜悯地笑道:“这具身体想来不抗用了吧!都要烂了。”墨寻不知是从哪学来的这些旁门左道的术法,竟将自己的灵魂强制依附于这具身体上,甚至瞒过了冥府的眼睛。只是,此类移花接木的邪术到底不比活生生的人,须得以精纯的法力小心温养着,墨寻自然没有这般本事,于是,剑走偏锋,他便每年捉些纯洁的生魂来,一是供养江柳柳那具原身,再则是温养自己这副皮囊。饶是如此,天长日久的,也还是会出些难以预料的纰漏。因此,每隔一段时日,他便须得再重新寻觅同他灵魂相契合的别的身体。这种身体极其难得,因此这许多年来,水杨镇屡屡发生孩童失踪的案件,计便是墨寻通过虚玄老道和那黑鬼寻找新的宿主折腾出来的。 墨寻闻言瞳孔巨震,忙低头看去,果然瞧见锦衣玉服遮挡之下的身体,好几处已经开始溃烂,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味。此时去找新的身体已然不可能,墨寻眼中划过狠厉,索性破釜沉舟,尖声道:“我费尽心机数百年方建了这地宫,鬼王又如何?上仙又如何?你们以为你们还有命从这里出去吗!既然我不好过,大家索性做个伴,一道魂飞魄散了吧!哈哈哈哈哈……” 诡异又狰狞的笑声回响在空旷幽暗的地宫中。墨寻浑身戾气更盛,昂贵的金丝外衣轰然炸开,碎成无数细小的布屑,露出内里千疮百孔的身体。他的四肢躯干上缓缓印出许多个大小不同的黑色血洞,只是这血洞之中却没有血,只是冒着潺潺黑雾,发散着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臭味。须臾,待黑雾将整具身体都侵蚀殆尽,墨寻的身体便化作一缕黑烟,烟消云散了。 几人屏息凝神,半晌,竟无事发生。阿竹眨巴着黑黢黢的眼睛,颤着小手拽了拽仇离的衣角,怯生生地轻声道:“他这是……死了吗?” -- 第72页 不待仇离回答,暗河上方空荡荡的虚空之中便是金光一闪,缓缓浮现出一个缥缈的人影,那人金冠术法,眉眼凌厉,金色的外袍上绣着条五爪巨龙——正是墨寻的魂魄。 仙儿眼皮一抖,朝卫贤凑过来,道:“这个级别的鬼,你有把握收服吗?” 卫贤脸色沉了又沉,眉头紧皱,嗫嚅半天方低声道:“陈年老鬼,又有一身诡异的修为,我……”他的不禁面露窘色,反问道,“你不是上仙吗?怎么?” 谁料仙儿柳眉一挑,面不改色道:“他若用个术法我倒还能破解一二,只是这鬼术我可是外行啊!要不,赶紧逃吧!” 说话间,那墨寻的魂魄便幻化成无数条细长的线条,缓缓在虚空之中凝出一个硕大的金色符咒。随着那符咒金光大盛,整个地宫便是一阵剧烈的摇晃,随之而来的,是此起彼伏的鬼哭声,闻之令人毛骨悚然。 便是仇离亦是面色微变,跨步向前,将江柳柳和阿竹挡在身后。卫贤不由地一抖,双眼惊恐地瞪大,道:“怎么会有这么多老鬼!” 仇离面色微沉,道:“怕是他自己这许多年来精心培育的。” 就算恢复了所有记忆,满打满算加起来,江柳柳也不过才数百岁,她自知能力甚微,不多逞强,乖乖躲在仇离身后,担忧道:“什么级别的?比你怎么样?”若她没记错,仇离在冥府便是专门收服那些不服管教的恶鬼的。 仇离面色一凝,诚实道:“对付几只尚可,可是……数量太多了……”闻言,江柳柳心下便是一沉。 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无数面目可怖的半透明灵体朝着几人逼过来。仇离和卫贤在前,将其他三人护在身后,使出浑身解数,堪堪将几只恶鬼打散,后面的许多很快便补上,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卫贤便有些吃力,一边硬抗着,一边侧头对仇离道:“仇将军,当初血洗阎罗间的时候不是很威风嘛!别藏着呀!” -------------------- 作者有话要说: 给自己打打气:加油!你是最胖的! 第45章 玄兽 仇离不理他不合时宜的调笑,目不斜视,只是身子微不可闻地朝卫贤的方向倾斜,替他卸下一部分的攻击。卫贤不好意思嘿嘿一笑,抓紧时间喘了口气。江柳柳跟在身后,一手护着阿竹,一手祭出长鞭,勉强能料理一下后背偷袭来的少量恶鬼,但毕竟力量薄弱,不消片刻便脸颊微红,额角沁出豆大的汗珠。仙儿要比她好上许多,只是满脸嫌恶,生怕这些东西脏了她的衣袖一般,指尖闪着莹润的白色光亮,一边替江柳柳打掩护,一边轻叹道:“若是六殿下在就好了。” 如此僵持不下,几人且战且退,仙儿急道:“卫大人,你倒是想个法子啊!试着联系下冥府啊!”此时的几人中,要么是鬼,要么是魂,要么如她般只勉强算个编外人员,只有卫贤一人是根正苗红的阴司判官。 卫贤一边应付攻击,脸上露出一抹苦笑:“我试了,不成啊!”早在幻境未破之时,他便已试着同冥府联系,可奈何,信号发出去许久都没得到回应,方才又试了几遭,皆如泥牛入海,毫无动静。 仙儿一副恨铁不成钢状,道:“不说说你,看家本事不够火候也就罢了,保命的本事也如此一言难尽……”卫贤闻言脸色一红,却是没法辩驳。 阿竹被护严严实实护着,怯生生探出一颗脑袋,颤声道:“姐姐,如果……我是说如果咱们打不过这些家伙,会怎么样?” 江柳柳闻言没有接话,这种情况着实在她的认知范围之外,细想之下,此刻他们两只鬼、一名阴官、一名仙,若是人的话大不了便是一死,可她实在不知道灵体在这种情况下会有怎样的结果。 倒是一直闷声不响的仇离接过话茬,低声道:“若是打不过,便会被他们所吞噬,成为他们的养料。”他说着话时情绪没有明显的波动,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可江柳柳听着却是一阵心痛,他在那暗无天日的冥界数百年,又是如何的步步小心,躲过了多少次诸如此类惊险的对决,才练就了如今万鬼之王的修为的呢。 仇离似是察觉到她的情绪波动,以为是她有些怕了,遂微微侧转头来,温声道:“不过不打紧,有我在,他们也没那么容易得手。” 江柳柳眼眶微热,心头滚烫,正欲说些什么,眼前,蓦地一黑,便是连半丝光线都看不见了,旋即便有什么东西快速扫过她的发顶。江柳柳呼吸猛地一滞,手心攥着的小手亦是猛地一颤,江柳柳慌乱的心方稍稍安定几分。阿竹整个人凑上来,几乎要哭出声来:“姐姐,怎么回事,我们这是被吞噬了吗?” 江柳柳没有搞清楚状况,只是安慰地攥了攥他的小手。倒是仙儿娇声斥道:“小孩子家家的,别瞎说!”江柳柳心下又定了几分,转头去寻仇离。 “仇将军?”她微微偏过头,脑袋冷不防撞进一个结实的胸膛。仇离低沉的声音自她的发顶响起:“我在。”原来,方才一切发生的太快,仇离本能地迅速掉转身来,将她护在自己的披风下。 此时,伸手不见五指,在这般漆黑的环境下,人的感官和听觉都会被无限放大。江柳柳几乎能听到胸膛之下心脏跳动的声音,此刻听起来却让她无比心安。 静默片刻,卫贤轻咳一声打破暧昧的氛围,转而道:“这又是什么地方。”然而,无人知道,自然无人应他,卫贤无奈地叹口气,这一路走来,卫贤作为公职人员的体面掉的干干净净,只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 -- 第73页 须臾,笼在几人周身的黑暗突然剧烈颤抖起来,直颠得几人站立不稳,倒像是置身一辆飞速疾驰的马车上。这感觉分外熟悉,江柳柳恍然大悟,脱口而出道:“是那只黑鬼,我们怕是在他的肚子里。”当初,她便是如此稀里糊涂地被那黑鬼掳上道观的。 阿竹悄声抽泣起来,道:“嘤……我们果然被吃了吧?” 仙儿闻言反而定下心神来,又摇起了她那把随身携带的罗扇:“也不算是肚子啦,我们只是在他的身体里罢了。” 卫贤抓住机会反唇相讥:“那不还是一样?” 仙儿难得不同他计较,眼神渐渐飘远,仿佛想起了很古远的往事:“天界有名专司白日黑夜的一名小仙,名曰——司时星君。这黑鬼便是司时星君身边的一只神兽,常驻黑夜,有操控黑暗的本事。凡是有黑暗的地方它都能行动自如,来去无踪,因此,也叫玄兽。”说着,手中罗扇轻拍江柳柳脑门,娇声道,“人家有名字,别黑鬼黑鬼地叫人家,多难听!” 江柳柳闻言陷入沉思,并无反应,倒是身旁的仇离不满地睨了仙儿一眼,想到此刻黑灯瞎火的她瞧不真切自己的眼神,转而长袖一甩,将她那条伸过来的玉臂毫不客气地打了回去,鼻端还发出一声轻哼。 仙儿愣了愣,旋即笑骂道:“小没良心的,不是在幻境中用着老娘的时候了!” 卫贤颇感惊奇,问道:“既是天界的灵兽,又怎会同那墨寻搅和在一起,再者,既然那司时星君丢了灵神,为何仙界半点动静都没有?” “嗐,你当神仙是好当的?”仙儿接着解释道,“同人界和冥界一样,这天界的神仙们也是分是三六九等的。司时星君就相当于人间的打更人,起得最早、睡得最晚,着实是份出力不讨好的苦差事。一个低阶小仙,别说丢了只神兽,便是连他自己都丢了,也掀不起多大的动静。” 只是,这玄兽在他们几乎精疲力竭之时,装上他们便是一顿狂奔,细细想来似乎并无恶意,江柳柳道:“那它究竟想作什么?难道想帮我们?” 仙儿微微眯眼,道:“到底是只神兽,虽说我们并不清楚它同墨寻之间究竟怎么回事,但,想来应该没有恶意……” 几人正说着,狂奔的玄兽猛地顿了下来。 仙儿指尖凝出一朵莹亮的白光砸在脚下,玄兽吃痛,身子一抖,周遭的黑暗便是猛地一颤。 “玄兽,怎么了?”仙儿扬声道。 黑暗的前方幽幽浮现出两只硕大的眼睛,那眼睛瞪如铜铃,却是委屈巴巴的模样,头顶上方这才传来压抑的嘶哑的声音:“上仙……我……跑不动了。”话音刚落,四周浓稠的黑暗化开来,几人此时正站在地宫大殿某处隐蔽的角落,玄兽幻做一人大小,可怜兮兮地伏在几人面前。 卫贤警惕地看看周围,低声道:“那些东西,没跟上来吧?” 玄兽将头埋得更低了,声如蚊蝇道:“回大人,一时半刻应当是跟不过来的。”卫贤因为被多番打击,正是萎靡不振的时候,猛地瞧见那神兽对自己很是恭敬,心情大好,连带着看这只黑乎乎的大家伙都眉清目秀起来。 仙儿盯着它良久,方缓缓道:“你怎么便成这副鬼样子的?” 玄兽浑身一震,眸光中闪过畏惧,回忆道:“几百年前的那日,我尊仙君指令夜巡,无意中发现人有出黑夜中有股从未见过的奇怪的力量波动,便想着悄悄探个究竟好回禀仙君,谁知,竟是回不去了。” 一直沉默的仇离忽道:“你好歹是天界神兽,又是黑夜中行事,什么厉害的东西竟能将你绊住?” 玄兽眸光一闪,道:“我原也是这么想的,谁知……”说着,黑黢黢的肥硕身体自地上直立而起,硕大的脑袋和肥硕的身体间有处微微凹陷。 阿竹忘了害怕,惊奇道:“你原来有脖子啊!” 便见那脖子上有一圈什么东西正幽幽闪着红光,细看之下,竟是一圈怪异的咒文。 第46章 六殿阎罗 回想起那日的事情,玄兽如铜铃般的大眼里满布恐惧,肥硕的身体止不住地瑟瑟发抖:“那人他……可怕的紧……他就那么笑眯眯地站在那里,盯着我……然后……不知道怎么的,脖子一阵剧痛,便被套上了……” 正说话间,几人惊觉后背一阵发冷,便见玄兽猛地伏在地上,嗓子里发出阵阵痛苦的低吼,圈在它颈部的符文开始快速旋转,发些诡异的刺目的红光。 玄兽痛苦难捱,在地上来来回回打了几个滚,这才挣扎着自抬起头,双目满布血丝,变得赤红起来。它伏在仙儿脚下,艰难道:“小人……小人之前所为……实属无可奈何……还请……请上仙救我……” 仙儿的目光早就钉在那串符文上,只是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无奈地摇摇头,满脸悲悯地望着痛苦不堪的玄兽。玄兽闻言闪过失落,旋即惊恐地睁大双眼,颤抖着道:“它们……它们追来了……” 果然,片刻后,令人毛骨悚然的鬼哭声飘来,一股好意冷不防窜上众人后背。 为首的墨寻目眦欲裂,怨毒地瞪向那玄兽,冷声道:“你这畜牲竟敢背叛我?!”旋即翻手画符,便见束在玄兽颈间的咒文红光更盛,越收越紧,直要将它那颗滚圆的头勒下来一般。 玄兽黑黢黢的脑袋颜色变得更深了,通红的眼球突兀地凸出眼眶,惊恐地盯着墨寻。江柳柳心下不忍,突觉身旁一道凌厉的力道迅速闪过,仇离冷不防地出手,墨寻避之不及,轻飘飘的魂魄被削去一半,诡异地浮在半空,箍在玄兽颈间的符咒倏然松开,玄兽跌坐在当地,粗喘了两口气,连滚带爬地缩进仇离和江柳柳身后。 -- 第74页 只见墨寻的两半魂魄像两只没头苍蝇般在虚空中悠悠荡荡,片刻后方寻到另一半,极快地融合在一起,又拼成了一个完整的魂魄。众人面色皆是一变,墨寻摇了摇脑袋,耸了耸脖颈,望着众人嗤声道道:“自不量力!”言罢,聚拢在他身后的一众恶鬼便凶恶地扑上来。 仇离忙将江柳柳和阿竹护住;卫贤因方才消耗量太大,胳膊腿如坠千斤,还没缓过劲儿来;站在最外围的仙儿一个不慎被几只恶鬼缠上,尖叫着跳出老远,忽闻得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眼睛倏然亮起,脱口而出道:“殿下!”几人慌乱中听闻此言,抬眼瞥了眼空荡荡的远处,满脸黑线,只有仙儿满脸希冀地望向远方。 就在众人想当然认为是仙儿相思成疾产生了幻觉之时,远处幽暗的虚空中果然出现一抹奇异的波动。就连众恶鬼都停止了进攻,纷纷转过头望向远处,身子开始止不住地瑟瑟发抖。这是鬼魂对阎罗与生俱来的畏惧。 那处波动之处缓缓呈现出几缕微弱的光亮,随着光亮越聚越多,虚空之中凭空出现两扇黑漆大门,随着那大门缓缓打开,一座黄沙漫天的城池映入众人眼中。 眉目清朗、白衣加身的男子缓缓自那门后走出来,比之初见时更为超尘脱俗,江柳柳不禁看呆了眼,仇离攥着她胳膊的手微微用力,江柳柳转过视线看他,却见他一副淡淡的样子,仿佛什么都没做一样。 惯来笑吟吟的六殿下今日却是眉头紧锁,目光在周遭逡巡一周,先是望向仙儿,脸上便带上几分不悦,沉声道:“你竟也如此胡闹,非但不阻止他们,还跟着他们乱来!若不小心伤了……” 仙儿乖巧做低头状,还未等變王将话说完,眸色便是一亮,飞身便朝那素白的身影扑了过去,声音含羞带怯,百转千回:“殿下!我就知道,你是关心我的,你是在乎我的对不对?” 对牛皮糖般贴过来的仙儿,變王唇角便是一抽,眉头锁的更紧了些,思量片刻到底没舍得如往常一般将她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只得任由她趴在自己肩头毫无形状地哭哭笑笑,似乎,许多日子不见,她瘦了些,面色白了些。 如此情意绵绵的一幕,阿竹自主自觉地捂住了眼睛;江柳柳忙低下头,盯着自己裙摆边边上几条少的可怜的花纹看;饶是卫贤脸皮再厚,也尴尬地轻咳一声,佯做不在意,做抬头望天状;只有仇离一脸若有所思状盯着仙儿一串行云流水的动作,想起她彼时训诫自己的话:“要大胆地表达自己的爱意!”再看一向清冷自持的六殿下的反应,好像效果还不错? 變王眼风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一众恶鬼身上,不禁轻咦出声:“这地宫怎会有如此多这种级别的鬼?” 卫贤朝變王微微躬身,恭敬道:“殿下,卑职发现其中玄机时便多次试图联系冥府,只是一直未得到回应,是以才拖到现在。” 變王闻言摆摆手,脸上难得闪过一抹郁色,摆摆手道:“不是你的问题,冥府近来……很是热闹。”他似乎不愿多言,瞥了眼卫腰间不安地颤动的法器,又惊异道:“那里是什么?” 卫贤忙解下腰间收了许多残魂的玲珑塔递过去,恭声道“这亦是在这地宫之中发现的一些残魂,怪就怪在,他们都是死于数百年前,却被人用邪术封印在原先的身体里,滞留在这地宫中,方逃过了冥府的眼线。” 變王微微点头,扫了一眼那七窍玲珑塔,又微不可查地扫了眼江柳柳,道:“姑娘可认识他们?” 江柳柳面色变得很难看,自打从恢复了记忆,她想起那些鬼兵来觉得颇有几分眼熟,细想之下才惊觉,那原先竟是自己的统帅的部下,是大禹的军队,竟被墨寻用来做了她的陪葬。 仇离闪身挡在江柳柳身前,沉声道:“这些冤魂与她无关,是我做的。” 變王无奈笑着摇头,道:“我自是知道是你做的,不过也不全是你的罪过,你倒不必揽得如此干脆。” 仇离和江柳柳闻言微怔,纷纷朝他望过去。 第47章 释怀 變王广袖轻挥,卫贤掌中的玲珑塔金光乍起,阵阵青烟自塔身精巧的小窗中徐徐钻出,正是之前被卫贤收于塔中的众鬼兵的残魂。青烟绕着虚空袅袅上浮,半晌才堪堪凝出人形来,那几近透明的身体虚虚地落在当地,仿佛一阵轻风便能将他们吹得烟消云散了。 众魂列定,迷茫地环顾四周。變王身后那座黄沙漫天的城池仿佛有了感应般,突兀地刮起了狂风,狂风中还夹杂着尖锐的哭嚎声,响彻天地,直听得人鼓膜发颤,汗毛直立。众残魂循声望去,瞥见枉死城中游荡在大街小巷的不得投胎的枉死之魂,迷蒙的双眼蓦地有了光亮,遂不约而同地挪着步子朝着城中缓步而去。 變王眸色淡淡,道:“阿离,你在地域间受刑罚数百年,惩罚不可谓之不重,却总也除不净身上的恶业,我起初也想通其中缘由,直到数日前,枉死城中突发异状,城中许多鬼魂烦躁不安,试图破城而出,我顺着踪迹寻到这里来。因果循环,环环相扣,到今日,方算有了了结。” 江柳柳心头一动,想起枉死城中郁郁不得往生的众大禹将士,还有潘副将那怨毒的眼神和话语,道:“难道,这些残魂,他们……他们便是潘副将他们的残魂……” 變王勾唇轻笑,目光中露出微微赞赏,颔首道:“不错,正是他们。若说他们因阿离而殒命,阿离早归冥府,且在地域间熬磨了那么许久,他们早该投胎往生了才是,可是,他们却依旧被困在枉死城中近千年,如何也不得解脱,因此……” -- 第75页 仙儿一脸崇拜地盯着變王的侧脸,眸光温柔得几乎就要曳出水儿来,接话道:“因此,真正使他们不得往生的不是仇将军,而是将他们的残魂禁锢在这地宫之中的那个人——亦是当初直接导致柳柳丫头殒命,仇将军暴走屠城的大庆皇帝。”这许多日子来,仙儿早将仇离江柳柳这对苦命人的前尘往事打探得清清楚楚,作为一个合格的旁听者,她甚至泪水涟涟地哭湿了两条绢帕。 變王赞许地朝她望了一眼,仙儿忙不迭微微低下头去,满脸娇羞。 “哈哈哈哈哈……”墨寻突然狞笑起来,赤红的双目满布丑恶,“区区蝼蚁,不得往生又如何?他们皆是朕的将士,生当为我大禹尽忠,即便是死了,能进入这偌大的地宫之中与朕的爱人相伴,是他们几辈子积来的福分!” 这样视民生如草芥的话,竟是出自一代君王之口,變王一个眼风扫过去,逼人的威压兜头便罩在墨寻的身上。墨寻顿时身形巨震,双腿几乎微微打晃,可他依旧强撑着昂起首,保持着他高贵的姿态,只是额间冒出的豆大的汗珠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惧。 说话间,众残魂已尽数进入枉死城中,给黄沙满天的城池被笼上一层青灰色。残魂在城中漫无目的地悠悠荡荡,直到寻到自己的魂魄,便很快钻进去,迅速完成融合。不过几盏茶的功夫,笼在城中的青灰色散尽,遮天蔽日的狂风倏然而至,凄厉的鬼哭声渐渐平息,飞舞的黄沙歇了怒火,缓缓自空中落下,安安静静地铺在青石地面上,仿佛给整座城池铺上一层黄澄澄的地毯。 黑漆大门后,数万大禹将士身披黑甲,神色肃穆,眸色清明。隔了漫漫时光后倏然清醒过来,透过黑漆大门,众人一眼便望见了那道大红的身影。回忆在脑中轰隆隆倾轧而过,几行热泪不觉间滚落:那是与他们同生共死的小将军啊!那也是被他们狠心背叛的天之娇女啊! 江柳柳定定地望向那黑漆大门内,抖了抖唇。他们曾背叛于她,他们弃她于不顾,于是,千百年间,他们魂魄割裂,日日囿于这枉死城中,混混沌沌,不得往生。这也算是他们的报应吧,作为受害者,她应该开心才对,可是江柳柳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心头仿佛压着一块沉甸甸的。这其中的每一个,都曾是自己并肩而战的兄弟。溶于血脉的牵绊还是不受控制地发出翁响。 一只微凉的大手覆过来,将她心头的烦闷驱散几分。仇离垂眸看她,轻轻将她滴落在双颊的湿润拭去,低沉的嗓音使人不由地定下心来:“你……只需遵从自己的内心,做你想做的,一切有我。纵是想将他们再杀千次万次,我也甘愿替你做那把刀。” 他的眸色无比诚挚,江柳柳清楚,他会这么做,一颗百感交集的心顿时变得滚烫,紧紧蹙起的眉尖慢慢舒展,双颊上也不由地飘起两团红云。 變王惊诧地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朝仇离看过来,短短几日不见,这还是那个锯嘴葫芦阿离吗? 顿了片刻,江柳柳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城内众人身上,眸光清冷,无怨无恨,道:“大家……” 隔着一扇黑漆大门,却像是隔着一段沉沉的跨不过的光阴,是一道深深的好不了的伤疤。 为首的年轻将士热泪盈眶,酝酿了半晌,终于颤着嗓子低低吼道:“小将军!这许多年不见,您还好吗?我们……我们对不住您!”言罢,身后黑压压的大军呼啦啦跪倒一片,声音响彻天际:“小将军!我们对不起您!” 这声迟来的道歉,隔了千百年,终于落入江柳柳耳中。随着热泪盈眶而出,诸多恩怨纠葛终于土崩瓦解,消散无形。 變王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将视线挪向动弹不得的众恶鬼,最后定格在墨寻身上。 墨寻方才还倨傲癫狂的模样全然不见,脸上一阵红白交替,一口银牙咬得咯咯直响。變王又认真看了看他身后的那些恶鬼,虽凶恶至极,却同寻常的鬼魂不大相同,显然是由什么邪术精心培养出来的。于是问道:“你这一身的邪术是自哪里学来的?”这小皇帝区区一个人间游魂,最多不过有些帝王的气运加持,身上却有着许多诡异之处。 墨寻脸色变了又变,却是咬紧了牙关,并不打算开口。 變王显然见惯了这般场面的,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淡淡道:“也罢,十八般地狱中走一遭,你总会想起来的。”墨寻脸色巨变,便听得變王幽幽的声音继续道,“由本殿来将你收了,也对得起你这身份了。” 言罢,掌间便飞出一条赤金长链,飞速朝墨寻的方向掠去。枉死城中众鬼激动不已,一阵雀跃欢呼。 突然,“铛——”的一声巨响,赤金长链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打开去,转个了圈又飞回到變王手中。墨寻如死灰般的面色重新燃起希冀。 远处虚空中有道极亮眼的白光闪过,白光笼着一个人徐徐朝这边走过来,给那人的周身镀上了层圣洁的光晕。便见那人生的普普通通,中等身材,不胖不瘦,扔在人群中再平凡不过的一张脸,只是一身华服看起来却大有来头。 果然,仙儿惊讶地瞪大双眼:“司时星君?”他怎么会来这里?再看他一身长袍红玄相间,却并不是仙界的官服。 玄兽甫一见到来人,忙自角落里闪身而出,连跪带爬地冲过去,声声哀嚎道:“仙君!呜呜呜呜……” -- 第76页 司时星君轻拍了拍它的头,旋即朝着众人走过来。 變王面色闪了闪,微微偏过脸来不去看他。仙儿朝他微微一笑,温声道:“司时星君,你怎会在此?” 她语调温柔,笑容和煦,司时星君却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她微笑之下掩藏的那么一丝高高在上的倨傲。这神色他再熟悉不过,仙宫千百载,不论他如何勤勤恳恳,人们却总是习惯性地忽视他甚至轻视他。人前人后的,谁都能调侃一句:“不过一个打更人罢了!” 司时星君微微垂下眼,面上却挂上和煦的笑,他没有见礼,只是轻声道:“许久不见,竟在这里遇到了,都道瑶仙子为爱舍弃仙籍,自甘堕入凡尘,如今看来,道所言非虚。”一边说着,一边将眼神瞥向仙儿紧紧依偎着的變王身上。 卫贤冷眼瞧着,盯着他看了片刻,却在他那身红玄相间的官服中睨出端倪来,不禁失声惊呼道:“你……你你……你不是仙宫的神仙吗?怎么穿着冥府的官服?” 一直神色古怪的變王终于不情不愿地转过脸来,毫无情绪道:“你们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冥府大调动,这位便是……新上任的五殿阎罗。” 此话一出如同平地惊雷,饶是对冥府不甚了解的江柳柳都震惊地张大了嘴巴。仙宫打更小仙官摇身一变成了冥府老大,任谁都知道这其中必定不乏故事。 众人呆愣当场,皆没有任何见礼的意思。司时星君也混不在意,眼神略略看向墨寻,语气淡淡道:“冥府的管制,到底太松散了些……”如此说着,手下却突然发难,直取墨寻的命门。墨寻一张脸色由希冀转为狂喜,旋即陡转之下满脸惊恐,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灵魂便被司时星君的大掌捏碎,幻做漫天荧光消散了。 第48章 打赌 “你做什么!”變王满脸惊怒,“这只鬼魂身上疑点颇多,他未必就是那始作俑者,怎可随随便便处置了事?!” 司时星君翻手幻出一汪清水,水流绕着手指缓缓流过,将整个手掌细细密密地洗干净了,这才化作一团白雾消散。他略略整了整袖摆,不疾不徐地抬头,对上變王责难的目光,云淡风轻道:“一切不过六殿下的猜想罢了,即便真如此,也不能作为他继续苟存的理由,如此罪恶的灵魂,唯有灰飞烟灭方符合法度。” 听闻此言,仙儿震惊地看向他。昔日,他总一副几乎卑微到尘埃里的模样,在日升月沉间赶着神车轱辘辘地穿行在仙宫的白玉大道上,勤勤恳恳、从不懈怠。今日,他依旧是那张没什么存在感的脸,依旧是温温吞吞的语调,却用最平静的表情说着最令人胆颤的话,仙儿惊觉,他已不是原先那个司时星君了,不,现在应该称呼他为五殿下才对。 冥府之□□有十殿阎罗,十殿中则以五殿为首,当初同仇离签订契约的便是原先的五殿下,由此可见五殿的权势有多大。 事已至此,多说无用。随着墨寻的灰飞烟灭,这场近千年的纠葛终于划上了句号。 枉死城内一片欢呼声,昏暗的天际裂开一道巨大的口子,刺目的白光自天际洒下,笼罩住这座黄沙遮蔽下的鬼城。城中众鬼魂一个个面露希冀,抬头望向白光射来的方向:一道悠长的石阶天梯自破开的天光之下缓缓出现,徐徐延伸至枉死城那黑漆大门前。远处叮叮当当铁链撞击的声音响起,几人循声看去,便瞧见远处昏暗中徐徐走来一众鬼差,他们手执铁链,神情肃然,朝變王和五殿下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这才来到黑漆大门前,将一众鬼魂几十个一组地锁了,领着朝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天阶而去。等待他们的,也许是极乐往生,也许是地狱熬磨。 尘归尘,土归土,怨恨嗔痴,一朝消弭。 五殿下又谴人将那些犹自呆愣在原地的恶鬼收归地府,这才将目光徐徐转到仇离身上。江柳柳心头不由地坠坠的。仇离虽为鬼王之身,在冥府之中到底算半个公职人员。可如今,冥府改天换日,不知这位新继任的五殿阎罗会如何对他。 五殿下思索片刻,果然幽幽道:“你之前虽为冥府所用,可到底身份有别,自是不好再……” “五殿下这是何意?!”變王听出他话中隐含的杀意,不禁冷声打断他的话,道,“阿离同五殿定有契约,两相各取所需。五殿下如此作为,怕是有失信之嫌。” 五殿下垂下眼,语气却是分毫未让:“變王殿下,这如今的五殿已非昔日之五殿,上任阎罗既已退位,那所谓的什么契约,自当废止。” “所以,依殿下之言,当如何?”仙儿挑眉看他,眼中不禁带上讥诮之色。 五殿下神色未变,依旧平静无波道:“冥府自有冥府的法度。自然当依着生前之业障入审判,再定轮回。不过,既然此前他已过了炼狱之苦,如此倒省了第一步,直接发往十殿入轮回即可。” 變王冷笑道:“五殿下好生勤恳,方上任不过数日,律法倒背得熟练。”五殿下的话乍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并无不妥之处,句句律法,可他对仇离这数百年的功绩却只字不提。 卫贤冷眼旁观了许久,脸上掬上笑意,躬身上前,朝五殿下郑重施了一礼,道:“殿下,仇将军在冥府中数百年,帮着冥府料理了不少棘手的难事。法度自然是要循的,可法外还有个情字不是?” 五殿下抬眼看他,见他举止恭敬,眉眼稍稍舒展了些,却仍道:“情?冥府之前便是太过看中这个情字,才有今日这场乱事……”旋即抬眼看向仇离,道,“仇将军以为如何?” -- 第77页 江柳柳上前一步紧紧攥住仇离的手,她用的力气极大,直将他的大掌攥得发白,仿佛她一松手,他便会从自己眼前消失一样。 仇离面色如常,没有半分惶然。三生石旁近千年,他在等她,如今,她就好端端地站在自己身边,甚至还……他微微低头,看向她握上来的小手,唇角不觉漾起笑意。这就已经很好了,他是个极易满足的人,从不曾奢望过多,只要她安然无虞,他便再没什么可求的了。 仇离缓缓抬眸,朝變王微微点了点头,旋即对五殿下道:“我愿意,我愿舍这一身修为,弃这鬼王的虚名,入轮回往生。” 这话一出,就连五殿下都愣了。 仙儿最是心直口快,这下急了,急促道:“你这死孩子是不是傻了?你……你受了多少苦,糟了多少罪?好容易才等到柳柳丫头,这一入轮回,孟婆汤一下肚,什么前尘往事全都忘得干干净净,这不白忙活了嘛!你……你可真是气死我了!” 江柳柳心下不禁发颤,指尖不由地用力,几乎要嵌进他的掌心里,她冲他无声摇头,却又说不出什么话来。 仇离垂眸看她,深若幽潭的双眸中闪动着耀眼的光芒,柔声道:“这冥府数百年的等待是我自愿的,我等你,只是想亲眼看到你过的很好,再无其他所求。” 江柳柳眸光闪动,终于蓄上泪光,低声道:“可是,我……我不想啊!我不想你这么辛苦,这么无私,我想你在我身边,时时刻刻……”说着,双颊不由飞上红云。 近千年的等待有了回响,仇离身子微微颤抖,一滴清泪自眸中滑落。可是,人鬼殊途,他又以什么身份陪在他身边呢? 變王看着二人许久,突然对五殿下道:“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五殿下挑眉,似乎被勾起了兴致,道:“如何赌?” “便赌他们,十几年后还能不能找到彼此。若是他们错过彼此,那从此之后,冥府如何行事全凭你做主,我绝无二话。” 这个诱饵似乎很是吸引他,五殿下平静无波的眸色亮了亮,接着道:“如若不然,当如何?” 第49章 决定 当八只身形壮硕的鬼差抬着大红软轿悠悠消失在沉沉暗色中时,枉死城的大门也轰隆隆地关上,方才还同冥府相连的地宫,此刻又恢复了沉寂。两位阎罗殿下先行离去,判官卫贤则留下善后,江柳柳和仇离、阿竹作为当事人可暂留下协助,稍后由卫贤一并带回冥府发落。一直黏在變王身边的仙儿本欲随他一道离去,可想到江柳柳的身体还留在自己那,犹豫片刻后,也留下来等他们。 卫贤抬眼看着这座偌大的地宫,偏过头去对江柳柳道:“江姑娘,这地宫如何处置还是得听你的,说到底,这算是你的……”坟墓二字他没说出口,毕竟,死后自己的身子还要被像墨寻那样失心疯折腾这么许久,想来也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果然,江柳柳脸色暗了暗,飞快瞥了一眼仇离,凉声道:“卫大人尽可随意处置。” 闻言,卫贤松了口气,索性放开手脚。没了墨寻那种邪术的支撑,这座地宫便只是座经年已久的普通宫殿,不消用多大力气,便轰隆隆地塌了大半边。望着漫天飞扬的尘土,几人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待到整座宫殿销毁得只剩正殿侧边的一角时,卫贤正欲扬手劈下最后一击,一道苍老的声音颤巍巍道:“等等!等……哎呀,大人手下留情!” 卫贤扬起的手掌顿住,心下惊疑,方才他早已围着整座地宫搜寻了一大圈,并没有发现别的活物或是鬼魂,这声音是…… 定睛一瞧,便发现塌了半边的偏殿石门下钻出一个佝偻的背影。那老者须发皆白,满脸横七竖八的褶皱,几乎要将他的眉眼都掩进褶痕里,身上穿着件颇为华贵的长袍。那老者虽从未见过,江柳柳却看他总有种熟悉的感觉。 老者艰难地自废墟下钻出来,两只眼睛的眼皮上散发着莹莹的绿光,显然是涂了什么东西。他瞪眼朝众人看了半天,待看到江柳柳时激动地就要跳起来,凑过来热切道:“大侄女……哎呦!你还活着可真是太好了!”他忙不迭地上前来,直到看到江柳柳轻飘飘的身体时,语调陡然拔高一度,道:“不对,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啦?难不成你也死啦?” 江柳柳懒得同他废话,盯着那双鼠目想了半晌,方恍然大悟,惊讶道:“你是……虚玄?” 听到她唤他的名字,虚玄忙用宽大的衣袖遮住半张脸来,难为情道:“我如今变成这副鬼样子,难为大侄女还能认得出我。” 阿竹探出头来,凶巴巴道:“谁是你大侄女,岁数一大把了,脸皮真么厚,没羞!”阿竹知道,之前便是因为他,江柳柳才会被掳到这后山上来的。 看着他的模样,江柳柳心中早已明白了七七八八。早听闻虚玄年纪已是不小,可却生的一副年轻俊俏模样,想来便是因着墨寻的缘故。如今墨寻已灰飞烟灭,由他施加在虚玄身上的法术自然失去效力,这才露出他原本的老态来。 江柳柳心下稍快,听闻阿竹的话方想起此前俊哥儿的事来,便问道:“虚玄道长,如今金玉已死,之前被你们掳来的那些孩子,如今可还有活着的?” 江柳柳原就没报什么希望,之前听仙儿说了许多,大体明白那些孩子的魂魄大概是被用来炼什么邪术的,只是受人之托怎么也得问个明白才好。便听闻那虚玄声如蚊蝇道:“有是有的……不过也没几个了……” -- 第78页 卫贤听到这话眉头又是一皱:他这是怎么了,没发现虚玄就罢了,竟然有两个生魂在他眼皮子底下他也没察觉到? 仙儿扫他一眼,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难得善解人意道:“卫大人不必介怀,他们能躲在这地宫中数百年不被你们发现,自然是有几分本事的。”卫贤心里这才舒服了些。 只见虚玄自腰间摸了半晌方摸出一只玉葫芦来,一边去拔壶嘴一边低声道:“这两个孩子原是留着给师父……哦不,给金玉换身体用的,是以他们的灵魂一时没有处理,只是暂时封印在这玉葫芦中,没曾想后来遇到了……”他飞快地瞄了眼江柳柳,又迅速低下头继续道,“谁知道后来黑鬼又将姑娘绑了来,金玉一高兴,就将这两只魂给忘了……” 说话间,两缕青烟自葫芦中袅袅飞出,落在地上化作两个十来岁少年的模样,其中一个眉宇间同江柳柳颇有几分相似。他迷茫地左右看了看,看到江柳柳时难掩激动,冲过来一把就要将她抱住:“堂姐!你是来寻我的吧?” 江柳柳眉心一拧,稍稍后退两步,仇离适时地闪身上前,被那小子一个熊抱抱了个满怀,脸上正欲发作,想起这真论起来也算是自己的后代,便生生忍下了。 接着,几人顺着虚玄的指引,又在那处偏殿里找到了两个孩子的身体,经过卫贤的一通折腾,这俩孩子算是捡了条命回来,可看着同他们一起的许多孩子的身体,江柳柳心下一揪,对卫贤道:“就没什么法子了吗?” 卫贤亦很是惋惜地摇摇头,叹道:“没法子了。”见众人望向他的目光带有怀疑,遂又郑重补了句,“便是阎罗在此也没法子了,不过,今世遭此横祸,下一世他们的命运会很好。”听到此话,江柳柳的心里才稍稍舒服些。 江柳柳建议卫贤将两个孩子送到水杨镇上,又将虚玄好生送回到他那道观里。卫贤奇道:“他犯下如此罪恶,你就不想……” 江柳柳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却是摇摇头,沉声道:“你不懂,在这人间,很多时候,活着比死了更难受。” 诸事落定后,一行人浩浩荡荡朝着冥府而去。按着五殿的意思,江柳柳属生魂,虽遭此横祸,好在身体完好,且阴阳册上阳寿未尽,因此可准予返回人间。仇离则要验过三生石,过了奈何桥,饮下孟婆汤,由十殿发往轮回。 就连仙儿也被下了逐客令:一则,她并非真正冥府中人,长居于此不合常理;再则,司时星君新官上任,雷霆手段,再不许亡魂无端逗留,须得按部就班走了程序,尽快发配。如此一来,竹楼客栈便没什么存在的必要了。 不知是不是變王的面子起了作用,五殿下到底给了他们两日时间。 江柳柳站在仙儿床前,愣愣地看着自己躺在床上的身体看了半晌,进来发生的事如走马灯板在脑中闪过,短短几日,竟觉得比之前几世还要漫长。 仙儿看她不动,轻轻推了推她,道:“想什么呢?快回去吧!耽搁久了多少还是伤身子的。” 江柳柳徐徐转身,目光坚定地朝她摇摇头,轻声道:“仙儿,我想……再留两天。” 仙儿柳眉微挑,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奇道:“说什么胡话呢?做鬼做上瘾啦?好容易把你救回来你还不想回去了?” 江柳柳垂眸浅笑,好看的双眸里闪动着细碎的光亮,柔声道:“你大可放心,我自然是惜命的。只是……我想这样再陪他两日,两日就好。我亏欠他太多了,以后……不知还要多久才能遇到他,也许是今世,也许是下世,也许是下下世……我怕我没有足够的耐心,我怕我等不了……所以……”所以她想保持着魂魄的形态陪在他身边,平等的、开心的、毫无顾忌地给彼此留下一段美好的回忆。 “可是……你想过没有,他喜欢你,并不是为了你能回报他什么。若你因为亏欠而……” 仙儿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江柳柳打断了:“不!不止是亏欠和愧疚。在幻境中时,他常常提醒我要看清自己的心,要遵从自己心之所想。如今,我无比清楚自己的心,明白它想要我做什么。”江柳柳说着,脸颊不由地飞起两团红云。 仙儿看着江柳柳少女含羞的模样,心下的大石缓缓放下,心道:她虽身为女子,可在感情之事上,竟比仇离这五尺高的大男人要果决很多,也勇敢很多。心中对她的喜爱更甚几分。 不过半日功夫,鬼王仇离即将轮回往生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冥府,一时间,万鬼骚动。不多时又传言,鬼王此番甘入轮回竟是为了一女子,众鬼直接不淡定了。虽然新阎王规矩极严,众鬼还是耐不住地悄悄摸过来扒墙根、听墙角,以期待拿到最新的八卦消息。 那一日,黑如焦土寸草不生的忘川河畔,一夜之间开遍了鲜红如血的曼珠沙华,花丛之中,有一女子一袭红衣,薄施粉黛,盈盈浅笑。那明艳动人的样子直到多少年后依然留在众鬼心中,挥之不去。 -------------------- 作者有话要说: 嗯,明天大概就是“美好回忆” 第50章 你可愿意 自从回了小竹楼,仇离便觉得江柳柳怪怪的,总是神神秘秘躲躲闪闪,这让他心头不禁一黯。他所言对她无所求,只希望她安好的心意自然是真心的,可真到了这时候,心头还是止不住地低落。不光是她,就连阿竹对他也躲躲闪闪起来,这让仇离很是受伤。 -- 第79页 是夜,變王特在六殿为仇离设了送行宴。仇离向来极少饮酒,所以酒量很浅。今日因着心情低落,不觉间竟将自己放开了,明晃晃的辛辣陈酿一盏接着一盏地往肚里倒。變王不言,只是笑意盈盈地看着他,那神色不像是送行,倒颇有一股欣慰愉悦之色。 直到仇离清明的眼神开始涣散,坐在面前的變王开始变得模糊起来时,變王这才适时伸出手,将他端起的酒盏按了下去。 變王语笑晏晏:“阿离,可以了,醉酒误事。” 仇离惨然一笑,在變王面前,他从来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闷闷道:“像我这般一个,满身业障,等待发配的孤魂野鬼,哪还有什么正经事可耽误的?” 话音刚落,卫贤便急匆匆地直奔六殿而来,他面色微红,额间挂着细汗,上前一把便擒住仇离的胳膊想将他拉起来:“赶紧跟我走!” 仇离脑袋昏昏沉沉,一把挣脱开来,踉跄了两步方站稳脚跟,懒散道:“卫判官怕是记错了日子,我离入回轮的时辰还有两日,怎的,就这般着急了?” 卫贤眉头紧锁,急切道:“谁要管你,是江姑娘,她……不见了!” 仇离身形猛地一顿,旋即想起什么,神色更加落寞道:“大抵,是回人间去了吧!毕竟,于她一个活生生的人而言,这冥府可不是什么久留之地。”言罢便又一屁股坐回软塌里,抓起案上的酒壶直接仰头倒进嘴。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堵在心头坠坠的钝痛感方消散几分。 “哎呀!我方才去瞧过了,她的身体还好端端地躺在仙儿姑娘那儿呢!她的魂魄尚未归位呢!” “什么!”仇离如遭一记闷棍,浑身一震便自坐上弹起,“怎么会……” 變王暗暗低笑一声,面上忙摆出一副惊讶担忧的神色来,高声道:“这可如何是好,她一介低微生魂,在这鱼龙混杂的冥府中,万一遇到什么意外……”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觉得疾风驰过,身侧的软塌便已然空空荡荡。變王怯意地呷了一口陈酿,朝卫贤递过去一只白玉瓷盏,笑道:“来尝尝,果真好酒。” 仇离面色低沉,满身酒气地自冥府半空中惊掠而过,一颗心噗通噗通直跳,變王没说完的话不停地在脑子里回响。他怕极了,浑身忍不住地发抖,无头苍蝇般找了许久也没有半点线索,越急越慌,加之酒劲儿上涌,一个趔趄般掉入了忘川河中。 浮在河中的恶鬼看到有鬼掉下来,一窝蜂地龇牙咧嘴扑上去,看到是仇离时又冷不防一个哆嗦,吓得四散奔逃。 仇离一把抓住几只水鬼,阴沉沉道:“有没有看到她?” 她?谁?水鬼反应半晌,方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传说中那位闯进鬼王心尖尖的女子,遂忙不迭地摇头。欲哭无泪间,摆渡老叟撑着船,红光满面地朝他们驶过来。 老叟停了船,朝仇离笑得一脸和煦:“大人,好些日子没见,您可还好?” 仇离茫然转头望向他,没有接话。 老叟看着泡在河水中狼狈不堪的仇离,脸上笑意更甚:“不知大人想要去往何处?若不嫌弃,老朽可载您一程。” 仇离心头一动,飞身上船,道:“去……小竹楼。”小竹楼是他在这冥府中的家,江柳柳在那里住过不少日子,或许…… “得嘞!”摆渡老叟应声,船篙撑得飞快,快速朝小竹楼而去。 许久不见,小竹楼一如他离开前一般,安静地矗立在滚滚河水中,安静又孤寂,仿佛从未有人想起过它。 仇离闪动的眸光蓦地熄了,顿了片刻还是抬步走了进去。 空荡荡的正厅陈设一如他离开之前,仇离的目光在扫过案上的一抹红色时,眼睛顿时亮了:那是一株开得极其艳丽的曼珠沙华,娇艳欲滴,灼灼其华,给整个冰冷冷的屋子增添了一抹暖色。仇离疾步上楼,待到屋门前时,又猛地顿住脚步,半晌才颤抖着手将那扇厚重的木门。 天光自大开的门外倾泻而入,正照在江柳柳薄施粉黛的小脸上。她着一身鲜亮的红衣端坐在榻沿上,头上得挽了个繁复的发髻,珠翠耀眼。她就那么笑意盈盈地望他,眉眼含羞,当真是灿若春华、姣若秋月。 “你怎么才来,我等你许久了。”江柳柳似有嗔意,缓缓开口。 仇离悬着的心方落了地,恨不能马上冲过去将她箍在怀里才好,听闻她在等他,一颗心便又不觉悬了起来。他想象过无数次分别的场景,可真到了这关口,心里还是止不住地发颤。 他强自压下心头别样的情绪,稳着步子来到她身侧,嗫嚅半晌,只发出一个轻轻的“嗯”。 仇离甫一靠近,身上浓烈的酒气直直地朝江柳柳冲过来,她微微蹙了蹙眉,暗暗腹诽了一下變王,旋即眉头舒展开来。 “你……”仇离斟酌片刻小心翼翼开口,“你为什么没有回到自己的身体里,要知道,在这冥府之中待久了,对你的身子和魂魄都不太好。” 江柳柳闻言心头便是一暖,不论何时何地,仇离总是会最先为她着想。 “我知道,所以,今日我才在此处等你。” 仇离深吸一口气,心道,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了,面上却端的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微微笑道:“我知道,你……以后没有我保护你,你当事事小心,兴许,多少年后我们还会相遇。”越是说着,他的声音越是低下去,只是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语气里的低落,还以为掩饰的很好。 -- 第80页 江柳柳倏然抬眸,定定地望进他的双眼里,表情无比认真。仇离被她盯得不自在,微微垂下眼,方能强作镇定,不着痕迹地掩下心绪。 可是一双素白的小手突然托住他的脸,强迫他望向她。她神色认真,一字一顿道:“他日两相隔,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或许是十年、五十年、一百年,或者更久……”看着他面色凄苦,江柳柳深吸口气,一口气道:“我不是你,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如你那般,就算毫无希望也可以一年一年地等下去,我对自己没有信心。所以,我想在这之前,在分离之前,同你将一切都说明白。” 仇离眸色深深,唇畔含笑,温声道:“你不必有过多负担,我等你是心甘情愿的,并不是为了让你……” “我自然知道!”江柳柳有些气恼地打断他的话,接着道,“我想说的是,此时此刻,我也是心甘情愿的,心甘情愿同你在一处,无关歉疚、无关恩情,只是作为一个女子对爱慕之男子的一片真心。我想要我们在一起,此时此刻,不去等以后,不去想分离,现在就在一起。” 她目光灼灼,捧着他脸的小手微微发抖,脸上一片酡红,声音软绵绵的:“所以,仇离,你愿意吗?此时此刻起,同我在一起?” 不知是不是那陈酿的作用,仇离只觉脑袋昏昏沉沉,脚下如踩云端一般,双眸间不住地溢出水光,他不知该说什么,只是一把将她拥紧了,半晌才颤声道:“你……你没有骗我……你真的……” 江柳柳哑然失笑,自身后托出另一套鲜红的衣服递在他眼前,狡黠一笑,道:“若你愿意,换上这喜服,便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摆渡老叟等在小竹楼前,待屋内有脚步声传来,便迅速起身,将之前备好的大红喜绸挂在船舷上,笑意盈盈地起身相迎。 江柳柳和仇离挽着手走出来,看到挂在船舷上的喜绸,不禁失笑。 那老叟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笑意将满脸横七竖八的褶皱都填满了,道:“我小老儿在这忘川河上来去数千年,风里雨里不知载过多少冤魂孤鬼、痴男怨女。如今,托着姑娘的服,也能沾沾喜气了。” 二人登了船,船篙入水哗啦啦的声响响彻在天地间,随着渡船驶过,忘川河畔久经焦黑的土地刹那间开出一片一片鲜红的曼珠沙华,过往的鬼魂们纷纷驻足观望,便瞧见那艘形式的小船上,一对璧人语笑晏晏,那深情直教人挪不开眼。 待到小船行到竹楼客栈处,變王、卫贤、仙儿、阿竹等人早已等在此处,大家均一身簇新的喜庆衣裳,脸上洋溢着欣慰的笑。 變王满是欣慰地看着仇离,脸上颇有自豪,对江柳柳笑道:“我家阿离以后便托付给江姑娘了。”江柳柳小脸微红。 仙儿满脸艳羡地望着一对璧人,道:“真好,这天下之美事,最好不过有情人终成眷属。”如此说着,又偏过头看向身侧的變王,一双秋水般的眉目中满是柔情。變王这次没有避开视线,生生接住了那深情,耳根悄然爬上异色。 卫贤躲在众人最后连声直道恭喜,含笑的眼睛微微垂下,掩住几分不为人察觉的落寞。 阿竹探过头来,苦着一张小脸认真道:“那我以后是管姐姐叫嫂子好,还是管仇大哥叫姐夫好呢?”一番话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笑闹过后,众人识趣地寻借口遁走,仙儿引着二人到一处精心布置的屋子中后,小心将门掩上,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大红喜烛扑簌簌地跳动着,直晃得人心旌摇曳。 -------------------- 作者有话要说: 仙儿:话不多说,被弯道超车还是蛮刺激的 第51章 缱绻 自数百年前起,仇离便已习惯了远远地注视那道红色的瑰丽身影,便是一朝为鬼,也只是以自己的方式默默守护江柳柳,从未肖想过其他。因此,当梦中的姑娘红着眼睛软着嗓子说要同他在一处时,仇离欢喜的几近癫狂。可狂喜过后,心头陡然生出不知所措的慌乱来,他很怕,怕这一切不过如幻境般缥缈,怕他一不小心,让江柳柳生了厌。 是以,仇离低头仔仔细细地整理着身上的大红喜服,直到一条褶皱都没有时,方抬起头,后背挺得笔直地端坐在江柳柳身侧。在暖融融的烛光映衬下,江柳柳微微低着头,素日清丽精致的小脸因为施了粉黛的缘故,竟透着几分妩媚。仇离呼吸不由地一滞,脸色登时就要烧起来,他不着痕迹地稍微离她远了些,如此才堪堪压制住体内就要喷薄而出的灼热。 可江柳柳偏不如他的意,他退一步,她便悄然近一步,她微微偏过头来看他,好看的眸子里荡漾着诱人的水泽,目光中似有期待。 可是,仇离竟如顽石般岿然不动,这让江柳柳大为受挫。她懊恼地垂下头去,低低道:“你莫不是后悔了?” “怎么会?!”仇离猛地抬头,脱口而出,目光便猝不及防地撞进她那两湾柔水中,堪堪被压下的悸动再次喷薄而出。仇离再难移开眼,犹如一个溺水的人,越陷越深,仿佛下一刻就要溺死在那无限的柔情里。 “仇离这小子,任谁看到不夸一句铁血汉子,可在感情之事上实则怯懦得很,你若决意同他在一处,许多事情上怕是要你多加引导。偏你又不是那热情的性子,唉!”仙儿当初同她讲这番话时,一脸同情地望着她。起初,江柳柳还不大能理解她话中的意思,如今,在这番情景下,江柳柳方明白了她的深意。 -- 第81页 江柳柳暗暗思忖,引导么?她微微抬头,他虽端着一副淡然自若的神色,唇角却微微紧抿,大掌虽收进宽大的袖摆中,却因用力过猛将身下的大红的鸳鸯喜被抓出好些条褶痕来。江柳柳不禁哑然失笑,想当初他们还未想起彼此之时,他倒颇有几分胆色,如今二人已互通心意,反倒束手束脚起来。 江柳柳也是紧张的,只不过相对于仇离过度的反应,她要好上不少。江柳柳轻咬贝齿,将心一横:反正,又不是没亲过。 江柳柳素手轻挥,跳动的红烛应声熄灭,浅浅月光透光窗棂洒进屋内,那亮度勉强能辨得清眼前之人的模样。 仇离身形一顿,略带惊讶地看过来:江柳柳并未做声,双唇微微抿紧,十指翻动,不消多久,火红的喜服便自她的身上褪去,露出里面的淡粉色轻纱薄衫来。 月光轻轻笼在她的身上,在那若有似无的轻纱的勾勒下,女子玲珑的身子若隐若现。只匆匆一瞥,仇离的呼吸登时乱了,耳朵尖几乎要滴出血来。他似乎明白了她想要做什么。 仇离心如擂鼓,那扰人的声响在胸腔处疯狂鼓动,直震得他头晕目眩。迷蒙间,眼前的小人猛地朝他靠近,香软的气息直扑在他的脸上。昏暗的光线下,那双眼睛出奇地亮,像是盛了两湾璀璨的星辰,一笑起来,闪耀着夺目的光亮。 小巧的唇在他的脸颊上飞快地轻啄一下又快速移开。她的脸凑近他的耳畔,无比认真地低声道:“你莫要怕,我来教你。”散落的青丝一下一下撩拨着他的脸颊,直撩的他心尖发颤。 昏暗的环境下,人的感官总是异常的灵敏。仇离正垂死挣扎间,忽觉她的呼吸一顿,紧接着,一双温软的触感倏然堵住了他的唇,她的身体微不可查地轻轻颤动,如同蝴蝶翕动的羽翅。透过半遮不遮的纱质长裙,温热的香软贴在胸膛,轻若无物,又摄人心魄。仇离脑中辛苦维系的理智终于轰然绷断。 她的触碰笨拙而生疏,可却偏要强作一副老成的模样,仇离暗暗低笑,心头是塞得满满当当的感动。他终于伸出大手她擒住,额头相抵,呼吸相闻,他轻声问道:“柳柳,你当真想好了吗?即使此后许久,我……我都没办法陪在你身边,甚至还可能将你忘了……” 江柳柳伸出食指竖在他的唇畔,目光诚挚而热切,毫不犹豫道:“我从未如此时这般明白自己的心。” 仇离的脸上终于绽出释怀的笑,转而低声道:“那你当真明白该如何教我吗?” 话题转的太快,江柳柳顿了片刻方反应过来,脸色瞬间充血,懊恼地去锤他。笑闹间,也不见仇离如何动作,方才还整整齐齐裹在身上的大红衣衫顷刻尽除,露出内里嵌着横七竖八的无数伤口的胸膛。 那几条细长的鞭痕刺痛了江柳柳的眼,那是她亲手留下的,在她最爱的人身上留下永远无法抹去伤痕。 仇离察觉出她的一样,一只大掌覆过来遮住她的眼睛,柔声安慰道:“别看了,早就不疼了,真的。” 江柳柳扒开他的手,眼中满是心疼和懊悔,无比小心翼翼地吻了上去,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消减那鞭痕抽在她心上的痛感。 仇离如遭雷击,仰着头,几乎动弹不得。那如同被许多只蚂蚁啃咬一般的触感,细细密密的,直窜脊背。他的眸色倏然变得深沉,呼吸又急又重,忍无可忍间,猛地揽过她的纤腰,一时间天翻地转,大红暖帐缓缓垂下。 他哑着嗓子低声道:“如此辛劳之事,便不劳烦娘子了。” 他一声“娘子”,将她唤得骨头都酥了。江柳柳暗道轻敌,奈何理智早已魂游天外,只得认命地塌陷在鸳鸯戏水的松软锦被中,任由他一声声呼唤自己的名字,一遍遍肆意驰骋。 只是,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不过眨眼间,五殿押送仇离的文书便到了。 生魂入不得阎罗殿,江柳柳只得守在奈何桥旁,目送着那道颀长的身影缓缓过桥,直到蒸腾的云雾将桥上的一应景致全都掩住了。江柳柳依旧保持着张望的姿势一动没动。 仙儿轻拍她的背,调侃道:“哎哎哎,可以了,再看变望夫石了。” 江柳柳面色一窘,半晌才收回目光,回头便瞧见仙儿一身束腰水红长裙,一身利落的打扮,肩头还背着个不小的包裹,不禁讶然道:“你这是……” 仙儿无奈摇头,道:“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如今小鬼成了阎王,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所。”一边说着,一边抬头四望,找了许久,方悻悻地收回目光,沮丧道,“我都要走了,他也不说来送送我,以后再想见他,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江柳柳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變王殿下,她不知如何安慰她,只得握紧了她的手,转而问道:“如今,你打算去哪里?” 仙儿道:“我这千年都住在这忘川河畔,如今一时倒没了主意……”思忖片刻,眼神陡然发亮地看向江柳柳,道,“不如,我同你往人间走一遭吧!” 江柳柳眼皮一抖,害怕地缩了缩脖子。 仙儿娇嗔一眼,道:“怎么,如今,仇离和阿竹入了轮回,眼下相熟的人只剩下我了,你舍得将我丢下,任由我自生自灭不成?再者说,本姑娘向来是个有始有终的人,你同仇离这出九转轮回的精彩话本,我怎么也得看到了结局再走。” -- 第82页 江柳柳白她一眼,到底没推辞,打点好一切,携了仙儿一道出了鬼门关,往水杨镇去了。 却说那俊哥儿被卫贤解救之后,脑中关于失踪之后的记忆便被抹了去。一路懵懵懂懂地回了玖家,只道是从禹城后山道观回来的,再多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二夫人哪里管那么许多,一时将俊哥儿抱在怀里又哭又笑,心肝肉地喊着,直道老天有眼。 玖老爷一把拉过俊哥儿,多日不眠的双眼布满血色,鬓间华发早已斑白,颤着声音道:“那你堂姐呢?你可瞧见你堂姐了?”俊哥儿满脸迷茫,只知道木愣愣地摇头,竟是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二夫人一个箭步挡在自己儿子身前,尖声道:“大哥这是做什么,俊哥儿此番受了惊吓,还没缓过劲儿来,你着的什么急!你莫要再吓着孩子!”说着便拉着俊哥儿欢欢喜喜地离府归家去了,全然忘了她当夜求上门来时是如何的低三下四。 玖老爷气急了,连夜发动了所有能发动的关系,浩浩荡荡地寻上了后山,却见原先香火鼎盛的道观如今一片狼藉,人去屋空。众人寻了半晌终于在一处破败的屋子里发现了地宫的的线索。如此又在那残破不堪的地宫中寻了大半夜,虽没寻到柳儿的下落,却发现了此前失踪的诸多孩童的遗体。如此惊天消息在不大的禹城里瞬间炸开了锅,一直以宽慈悲悯形象示人的虚玄这才被揭开了丑恶的真面目。 只是,各方势力重金悬赏虚玄的下落许久后,仍是杳无音讯。他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般,半点踪迹也没有。众人只是在后山一处隐秘的竹林中找到了一个须发斑白的老翁。那老翁似乎受了什么刺激,状似疯癫,痴痴傻傻,只有一点,他那眉宇间同那虚玄竟有□□分相似。愤怒的众人寻不到虚玄便将这老翁扣押起来,说何时他交代出虚玄的下落,何时才会放他离去。 如此,虚玄便开始了他漫长的暗无天日的羁押生活。 -------------------- 作者有话要说: 掐指一算,我要是有日万的能力,差不多一周就能完结了,可惜,我没有。。。。 第52章 回归 尘埃落定,喧嚣一时的水杨镇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那些逝去的孩童犹如一根刺深深扎进人们的心底,想要忘却却并没有那么容易。水杨镇的父老乡亲几乎将整个后山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寻到玖家小姐的半点踪迹,当真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玖家人终日以泪洗面,玖老爷终日陷入错信奸人的懊悔中,满头乌发几夜之间变得花白,身子也佝偻了不少,五旬刚过的年纪远远瞧过去竟如同一个枯瘦的古稀老翁。玖夫人也抵不住丧女之痛,身子每况愈下,日日缠绵病榻。 本就觊觎大房家产地位的二房喜不自胜。 这日,二夫人一把扯过方自玖府回来的自家官人,兜头便是一句:“那两位瞧着如何了?”眼中还闪动着激动的光芒。 二老爷斜了她一眼,缓缓坐下,端起茶盏呷了一口,方缓缓道:“怎么?瞧你这意思,似是盼着我大哥大嫂不好?”二老爷虽说也对大房的产业垂涎已久,可前阵子俊哥儿失踪之时,大房倾尽所能帮忙,他这做弟弟的自然是看在眼里的。 二夫人嗤笑一声,道:“在我跟前你还做什么样子。那大房只柳儿一个丫头,如今瞧着也是凶多吉少,大哥大嫂眼瞧着也……”看自家官人脸色不善,二夫人顿了一下,只继续道,“瞧目前这光景,大房偌大的家业,将来还不都是咱们的,不都是俊哥儿的嘛!你可得盯紧了些,没得叫不相干的人钻了空子。” 二老爷脸色一阵变幻,最终还是没反驳,重重点了下头算是应下了。 只是,二房盼星星盼月亮地盼了几日,却盼来了一个他们不愿相信的消息:柳儿竟然全须全尾的回来了,除了面色苍白了些,身子消瘦了些,一根头发都没少。不单如此,她还带回个倾城绝色的女子。 再见玖老爷夫妇,江柳柳心中五味杂陈,如今,她是拥有完完整整九世记忆的人,不再是一个十多岁的小丫头的灵魂,自然做不来之前的娇憨纯真之态。但是,瞧见一双病恹恹的父母憔悴的样子,饶是久经世态的江柳柳也忍不住鼻子一酸,噗通一声跪在当场,眼泪不觉涌上来:“爹爹、娘亲,女儿不孝,让你们担心了。” 玖夫人早已哭的不成人样,一把将江柳柳拦进怀里,儿啊儿地哭了起来,直哭了一炷香的功夫方缓缓停下来。又将江柳柳左左右右仔细打量了半晌,只瞧见之前还粉嫩嫩肉乎乎的小脸蛋清减了不少,脸上的婴儿肥不见了,露出了尖尖的下巴,身量虽长了些,却是摸不着多少肉。那双眼睛里的专属于少女的灵动和天真不见了,反而多了几分清冷。玖夫人越看越是心疼,抽抽搭搭地便又要哭起来。 杵在一旁的仙儿被她哭的脑子嗡嗡的,却偏还要端出一副动容的模样来,很是辛苦,眼瞧着她又要接着哭起来,忙一弯身将她扶住,轻声细气道:“柳丫头回来了是好事,该高兴才是,玖夫人莫要哭坏了身子。” 玖夫人闻言望过去,便瞧见好一个标致的美人,风姿绰绰,眉目含情,便是她这般阅历也看直了眼,半晌才将疑惑的目光望向江柳柳,道:“这是……” 江柳柳轻舒一口气,将感激的目光望向仙儿,顺势将玖夫人扶起来,道:“娘亲,这是仙儿姑娘,此前,女儿在外地迷了路,偶遇了这位姑娘,得姑娘相助,这才能找回家里来。” -- 第83页 江柳柳没敢将所有事情告知玖夫人,只说那夜稀里糊涂被掳走后,借机逃了出来,逃出来时才发现已是在千里之外的异乡,至于掳她的是谁,作何阴谋她一概不知,也免得玖夫人胡思乱想。 玖夫人心有余悸,倒并未怀疑,只一劲儿的拍着胸口念叨老天有眼。 “娘亲,仙儿姑娘本就是漂泊之人,因同女儿甚是相投,女儿才将她一并带了回来,想着……” 江柳柳的话还没编完,玖夫人便满口应道:“好,好,好!姑娘便在这住下,权当是自己家里,也好同柳儿做个伴儿。”江柳柳能够回来,对玖家人来说,便是要天上的月亮,也是无有不应的。是以,仙儿便同江柳柳在玖家住下了。 倏忽间,五年已过,玖家小姐出落得越发亭亭玉立,提亲的人几乎将玖家的门槛都踏破了,可偏生玖家老爷极其宠爱这个女儿,从不肯强迫她半分,是以,她一直未点头,她的婚事便一直搁置下来。 仙儿很快适应了人间的生活,并且靠着一双巧手在镇中心最热闹的大街上开了家布庄,加之姿容绝丽,又最是嬉笑爱闹,又有玖家做靠山,生意很是红火。 这日,日头西斜,眼看到了打烊的时辰,江柳柳闷闷不乐地一头扎进布庄,拉着一张脸坐在柜台前,哀怨地长出了口气。 埋在柜台里的仙儿头也没抬,手里的算盘噼里啪啦打的飞快,直接道:“怎么?这次给你提亲的是杀猪的阿西还是卖菜的老同?” 江柳柳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头痛地揉揉眉心,却是无话可说。头几年,同江柳柳提亲的不说是皇亲国戚,那也都是有头有脸的青年才俊,可这许多年来均被她毫不留情地否了。玖老爷不忍强迫与她,只当这类人物入不了自家闺女的眼,于是在某日午后,灵光一闪,另辟蹊径,将择婿的标准拓宽到各行各业,反正,玖家家大业大,不论这女婿什么条件,他玖家都能接得住。从此,玖家门庭若市,便是村头放牛的牛郎也大着胆子牵着老黄牛上门一试。 半晌,听不到江柳柳的回应,仙儿这才自一丢账本中抬起头,飞快地瞥了她一眼,奇道:“咦,柳丫头,今日是怎么了?什么样的人物竟把你愁成这般模样?” 江柳柳忧心忡忡,食指指腹轻轻摩挲着眉心那道浅得快要看不见的印记,轻声道:“就快不见了……” 仙儿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江柳柳这一世自出生时,眉心便带着这么一块水滴形状的胎记,江柳柳清晰地记得,那是她掉入轮回之时,仇离落在她眉心的一滴清泪。 “自冥府回来后,我……这是我同他在这世上唯一的联系了,可如今,连这联系也要断了。” 仙儿拨动算盘的手猛地顿住,脸色晦暗不明,半晌才幽幽开口道:“我听说,若是有的灵魂执念太深,他投胎后的头几年是可以保留之前的记忆的,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这记忆慢慢衰退了罢了。如此算来,仇离那小子大概四五岁了吧!” 江柳柳猛地顿住,手下摩挲的动作越发缓慢,轻声道:“那意思是不是,待到这印记彻底消失之时,他便会将我彻底忘了?” 仙儿眼神闪烁,不置可否。 静默良久,江柳柳才缓过神,看着堆叠在柜台上的一摞摞账本,眉心突突直跳,看怪物一般看向仙儿,奇道:“你怎的就这般爱钱,无论走到哪里都兢兢业业地赚钱,这许久,你就不想變王殿下?” 闻言,仙儿眸色一黯,很快又恢复娇媚,轻快道:“想又如何?与其自怨自艾,伤春悲秋,倒不如做些有用的。” “就这?”江柳柳吃惊地瞪大双眼。 仙儿伸指点了点她的脑门,道:“你别小瞧这黄白之物,力量可大着哩!不论是在仙界还是在冥界,还是在这人间,有了它,总会有不少助益的。” 听这话,江柳柳不禁想起忘川河上看到那冥币两眼放光的摆渡老叟,深以为意地点了点头。不禁叹道:“真有你的,你当初说要开布庄,我只当你是一时新鲜好玩而已,没曾想你能做的这般好。” 仙儿掩唇娇笑,自豪之色溢于言表:“这是自然,这可是我的看家本事呢!” “嗯?” 夕阳西下,天边几团红霞正烧的通红,金灿灿的霞光透过宽敞的窗户照进屋子来。仙儿伸出纤纤玉指指向那天边云霞,笑容灿烂道:“我原先织的,可比这好看多了!” 江柳柳直接惊得说不出话来。 仙儿看她吃惊的表情很是满意,突然灵光一闪,正色道:“诶,柳丫头,不如,你拜我为师,我教你修习仙术如何?” 江柳柳眼角抽了抽,不怪她不识抬举,只是她身边跟修行沾着关系的两个人:一个是虚玄老道,结局自不必多说,另一个便是眼前的这位正宗仙子,满脑子的风花雪月、男盗女娼,不务正业,也不怪她对修行没有好感。 仙儿自顾道:“这修行嘛,能有个结果来自是好的,就算没有,也可延年益寿,你等那小子别说几十年,上百年也是后你用的。再者,”仙儿狡黠一笑,接着道,“有个飞升上界的女儿,你爹娘总不好再逼着你嫁人了吧!” 江柳柳沉吟片刻,只认真道:“那么,修行之法中可有通往冥府的术法?”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怎么说,水逆,太水逆了。 -- 第84页 第53章 阿离 离水杨镇千里外的皇城里,尚书家小公子将将过了五岁生辰。小娃娃背着小短手,小小的眉头皱作一团,面色不善地瞥向前方的衣架。几个小丫鬟垂首敛目、屏息凝神,安安静静地待在一旁,仿佛眼前这个小小人儿是什么恶魔一般。 在一水儿的花花绿绿的锦衣华服中,小公子勉强挑了一件玄底带暗红色细纹的衣裳扯下来,侍立在侧的稍微年长些的丫鬟忙不迭凑过去,想要接过他好容易选中的衣裳。小公子脸色一沉,一个眼风扫过去,那丫鬟瑟缩了一下,讪讪地收回手,只能苦着脸看着半人高的小娃娃伸着小短手将那衣裳往身上套。 屋内气压低迷,丫鬟们大气不敢出,心中暗暗叫苦。他们这位小主子虽才五岁年纪,生的也很是讨喜,偏性子乖僻得很,甚至给人一种少年老成的错觉。阖府都知道,小公子最不喜女孩子近他的身,便是日常起居,也从不假丫鬟之手。 亲眼看着小公子收拾停当,小丫鬟们轻舒口气,方悄声退了出去。直到离正房远了,才慢下步子,脸上紧张的神色才稍稍缓过来。 其中一个小丫头拍着胸脯直道:“阿弥陀佛,总算活过来了。珠儿姐姐,既然公子用不上咱们,咱们何必非凑过去自讨没趣呢?” 那个被唤作珠儿的丫头脸上尤挂着失落,却还是温声道:“说的什么胡话,他是主子,我们是丫头,哪有让主子自己做事,丫头却躲在一旁清闲的道理?” 小丫头不满地撅撅嘴,反驳道:“是他不要我们伺候的,关我们什么事?再说,我看老爷十天半个月也不来咱们园子一回,八成也没怎么将这位小爷放在心上,咱们何必……” 话没说完,珠儿的脸色便冷了下来,厉声道:“主子们的事,还轮不到咱们奴才置喙!”她气得小脸涨红,半晌才缓过气,又耐着性子继续道,“老爷自然是疼咱们公子的,不然,又为何明知公子不喜欢我们这些丫头在身边,还是要硬塞我们过来呢?自然是放心不下的。很多事情,那些愣头愣脑的小厮们哪里晓得。” “可既然关心,老爷为何如此疏离咱们公子呢?虽说塞了一园子的下人,到底比不得亲人的关怀啊……” 珠儿自小在这尚书府中长大,个中细节最是明白不过,半晌,方幽幽道:“咱们公子眉目之间同过世的夫人竟有七八分相像,大概,老爷是怕想起往事吧……” 尚书府小公子单名一个离字,家中排行老九,因母亲生他难产而去,身子又弱,故不得父亲喜爱。不过,阿离似乎对这种事似乎并不在意,他本就寡言,终日捣鼓些旁人看不懂的事情。人人都说,这小公子怕是有什么蹊跷,全然不似五岁孩童该有的样子。 正房中,阿离将厚厚一沓宣纸铺在案几上,小手颤颤巍巍地执笔,沾饱了墨汁,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一个大大的“柳”字。他虽年纪尚小,笔力多有不足,写出的字却已然有模有样。 收笔后,阿离望着那个熟悉的“柳”字缓缓出神,似乎原本在脑中很是清晰的一些事逐渐变得模糊起来。想了半晌,阿离懊恼地晃晃脑袋,跳下床榻,踮着脚尖自书架上取出一沓沾满墨渍的宣纸。那张纸早已微微褶皱,显然经常被他拿来翻看。 阿离微微凝神,一张张缓慢地翻动起来。这些纸上,有的用歪七扭八的线条绘制着类似于地图的东西,有的则画着一栋古朴别致的小竹楼,临水而建、门楣上还挂着醒目的红布,有的则绘着女子策马飞奔图,甚至还有些连他自己都看不出名堂的类似于符文类的东西……看那稚嫩的笔迹和毫无章法的线条,阿离很确定,这是从很早之前起自己慢慢画的,似乎是想提醒现在的自己什么事情,可是当初是因着什么画下的这毫无逻辑的画来,他却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 江柳柳果真如仙儿所言,一面悄悄地研习一些简单的术法,一面疲于应对热情高涨的玖老爹安排的一场场相亲大会,日子倒也过的飞快。 某日,江柳柳被安排同一名隔壁镇上的青年相看,玖老爹直将这青年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任江柳柳如何推脱都不得成功。 花厅中,隔着屏风,江柳柳见到眼前的男子,果真丰神俊朗、俊秀非常。 那青年颇有礼节地朝屏风的方向抱拳施了一礼,方开口道:“江姑娘,在下司徒敬,幸会,幸会。” 江柳柳微微福身,悄悄打量来人。江柳柳如今已非吴下阿蒙,在仙儿日复一日非人的折磨下,不管是在术法还是识人辨物上,多少学得了几分本事。他虽端的一副从容淡定的模样,江柳柳却依稀从他的眉宇中看出几分急切和慌乱。再细细看过去,竟在男子腰间瞥见一只绣着并蒂莲的香囊,心下了然,却只按下不问,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闲聊,暗中悄悄观察他的神色。 直到丫头上来添了几盏茶后,那司徒敬终于坐不住了,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朝江柳柳深深鞠了一躬,歉疚道:“江姑娘,请恕在下冒昧,其实,在下此次前来,并非是想同姑娘相看。” 江柳柳闻言,脸上毫无波澜,端起小几上的茶盏轻轻啜了一口,方淡然道:“哦。” 司徒敬微怔,半晌才缓过神来,脸色讪讪地,道:“姑娘原来知道?” 江柳柳轻笑,突然道:“那朵并蒂莲绣的栩栩如生,想来是花了一番心思的。” -- 第85页 司徒敬恍然大悟,脸色陡然烧成红驼色,咬了咬牙,索性直截了当道:“姑娘,在下很早便听闻姑娘五年前那桩奇事,想来拜会一番,可寻了好多路子都被令尊给挡了回去,实在没法子了,才出此下策,还请姑娘原谅。” 江柳柳微微一顿,没曾想竟是为着那事来得。玖家虽对外宣称江柳柳是一时不慎迷了路才离家了些日子,可当年那事闹得太大,小道消息不胫而走,作为幸存者的江柳柳一时被传的神乎其神。 见江柳柳不说话,司徒敬急了,几乎要叩拜在当地,道:“请姑娘施以援手,我那幼弟,失踪好一阵子了!” 第54章 出发 自墨寻魂飞魄散之后,这许多年来,水杨镇很是风平浪静,鲜少出现孩童失踪的事情,怪力乱神的事情更是少之又少。江柳柳日日期待着能在这四平八稳的日子里找出点异界的线索来,似乎只有那样才能确定仇离是真真实实存在过的,才能让自己慌乱不堪的心稍稍安定几分。可,过去的经历竟像是一朝梦醒,风过无痕。 江柳柳的身子微不可闻地发抖,她深吸口气,定下心神,起身微微福了福身子,歉声道:“小女子久在闺阁,虽对令弟的遭遇深感同情,但却爱莫能助,怕是要让司徒公子失望了。” 司徒敬闻言急了,登时站了起来,直搓手道:“怎么会!姑娘莫要谦虚了,传闻都道姑娘天命不凡,自有神仙庇佑,这才在当年那桩骇人的祸事中毫发无损。”司徒敬眼神灼灼地盯着那薄如蝉翼的屏风。江柳柳微微晃神,她那许多年来顺风顺水,的确是得着庇佑,那个人……想起他漆黑如夜的眼眸,江柳柳一阵酸楚。 见江柳柳不做反应,司徒敬方觉失礼,忙微微欠欠身,深吸了口气,缓声接着道:“姑娘莫要有顾虑,在下不过是想请姑娘过府一看,至于能不能借着姑娘的运气寻到我那幼弟,便看上天的安排吧!在下别无他求,只望姑娘给个薄面……” 江柳柳碍于闺阁女子的身份,故作推诿,见那司徒敬的言辞极尽诚挚,姿态放得很低,便知道他已然明了自己的顾虑,便不再忸怩,微微颔首,算是应下了。 果然,司徒敬此人心细如发,行事妥帖,隔日便借着邀江柳柳春游赏花为名,正式登府递了帖子与玖老爹。玖老爹起初还有些犹豫,但瞧见自家闺女好容易上了道儿,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仙儿听闻此事后,利索地关门歇业,收拾打点了好一大包东西带在身上,蠢蠢欲动地望着江柳柳,眼中闪烁着灼灼光芒。江柳柳故作不解,满脸迷茫地回望过去。 仙儿一记爆栗敲在她额上,鄙夷道:“怎么?来人间这么许久,难得遇到个好玩的事儿,你竟想撇下我?” 江柳柳自然知道她是因着担心自己才想跟了去,心下感动,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道:“这不是怕耽误你那日进斗金的大好生意嘛?” 仙儿拍了拍腰间鼓囊囊的荷包,笑的一脸餍足:“这钱光挣哪行啊,还得想着怎么花才是。” 于是,仙儿在忧心忡忡的玖老爹面前拍着胸脯保证:“老爷大可放心,近来我在隔壁镇上有桩生意要谈,此行正好与柳丫头同行,自会看护好她的。”仙儿在玖府借住这些年,行为做事颇为妥帖,布庄的生意做的是如火如荼,为人又颇有几分江湖人的爽利,很得玖府上下的信赖,见她如此说,玖老爹悬着的心才放进了肚子了,随后招呼了一众丫头小厮跟着,欢欢喜喜地将江柳柳和仙儿送出了门。 马车轱辘辘地走了四五个时辰,直到夜幕低垂才堪堪到了司徒府。 司徒府原是隔壁镇上的大户,府邸飞檐流阁,富丽堂皇,比玖府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司徒敬带着浩浩荡荡的一行人自后角门入,暂时安置在了自己的园中的客房里。江柳柳心下狐疑,便见司徒将微红着脸,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两位姑娘莫怪,我爹他……对我严苛了些,是以……”他吞吞吐吐地说着,直憋得脸色涨红,才自丫头手中接过两套男子的衣裳递到江柳柳和仙儿面前。 二人微怔,旋即才明白过来,想来,找上江柳柳怕是这小子自己的主意了。江柳柳同仙儿皆不是忸怩之人,既然来了,自然没有转头就走的道理,于是很是爽快地换上了男装,这才同司徒敬一道往前院去拜会司徒老爷和夫人。 直到见了司徒老爷,江柳柳方知他口中的“严苛”是何含义。 司徒老爷瞥了两眼唇红齿白的江柳柳和仙儿,面上露出毫不掩饰的愠怒,丝毫不顾及在场的二人,劈头盖脸地骂道:“你弟弟失踪多日生死未卜,你这做哥哥的还有这闲工夫到处瞎晃悠,跟着一群……成日厮混,成何体统!” 司徒敬面色一阵尴尬,被骂的将头垂得低低地,半晌方豁然抬头,急声道:“爹!弟弟失踪这些日子,我这做哥哥的如何能不急!这二位便是儿子寻来的高人,这才引来见爹爹的。” “哼!”司徒老爷斜眼睨了二人一眼,眉峰高高挑起,显然并不如何相信他的话,语带嘲讽道,“这便是你寻来的高人?这满城上下,上至官差衙役,下至江湖术士,我请了多少人都无济于事,就凭他们?”他上上下下打量着二人,眼中尽是不屑。 江柳柳微微垂着眉眼,暗暗腹诽,好吧,想他们女儿身,虽着男装,一脸的脂粉气却难以掩盖,怕是这老爷将他们当成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人物了,不过也不怪人家,换做是她,也很难相信司徒敬的话。 -- 第86页 司徒敬气极,声音陡然增大,几乎喊道:“爹!您就不能信我一回吗?!” 司徒夫人见场面尴尬,强撑着精神起身,气若游丝道:“老爷莫要再怪敬儿了,难得他有这份心……” 司徒老爷头痛地揉揉眉心,无奈道:“罢了罢了!只要你不要再在外面给我惹事,别再招惹些个不三不四的人,我便烧了高香了!”说罢朝三人摆摆手,已是不耐烦了。 司徒敬面色涨红,又不敢一而再违逆父亲,只得讪讪地领着二人退了出来。对于他的万分抱歉,江柳柳虽心有触动,却不甚介意,毕竟,她来此并不是全为着司徒敬,她也是有私心的。 回到屋子稍作休整,次日一早,三人便着手干了起来。 据司徒敬所言,那日司徒夫人领着幺儿司徒闵去这城西的紫云观去上香,事毕后,司徒夫人同那道观的主持闲话,将吵闹着要出去玩的司徒闵交给下人看管,谁知,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司徒闵便没了踪迹。后来司徒府着人将道观方圆几里之内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司徒闵。 听到这里,江柳柳和仙儿对视一眼,难怪司徒敬会想到她,又是道观,又是失踪,的确引人遐想。 “那除了你那幼弟,这道观可还有过别的什么怪事?或者可还有别的孩童或者什么人失踪的事发生?”江柳柳问道。 司徒敬略一思索,摇头道:“那道没听说过,不过……” 仙儿道:“不过什么?” 司徒敬想了想,缓缓道:“我记得前两年,远在皇城的表弟曾来这住过一阵子,他也曾在那道观周遭走失过……但是不过半日的功夫,那孩子便自己寻回家去了,这事之后便也就过了,大家也都没往别处想,这……算吗?” 于是,三人便商量着再往那道观周围去探探。 紫云观虽地处城郊,可香火鼎盛,来往车马络绎不绝,倒也不算荒僻之地。江柳柳用仅有的那么点修为观察一阵子,也没看出什么眉目来,于是侧过头去对仙儿道:“如何?可有异样?” 仙儿睨她一眼,道:“我是来玩的,可不是来给你当军事的,学了这么些日子,也该给为师瞧瞧你的成果了。” 江柳柳讪讪回头,又朝坐落在半山腰的紫云观望去,便见道观上空云烟袅袅,天朗气清,真真一块风水宝地。 仙儿好整以暇地看她,低低轻笑出声。江柳柳懊恼地扭头看她,视线扫过紫云观不远处的一片荒草丛生的园子,微微愣神,方道:“那是什么地方?” 司徒敬循声望去,分辨了片刻才道:“那曾是一户大户人家的别院,荒废了好几十年了,是以成了这幅样子。” 江柳柳沉吟片刻,继续道:“那里,你们可找了?”那荒园离紫云观并不算远,应是在合理怀疑范围内。 “怎么没找,只是那园子荒草丛生,屋宇破败不堪,实在没有什么可藏匿之处。” “再去看看。”言罢,江柳柳提步便走。仙儿缓步跟上,唇角漾出满意的笑。 第55章 小鬼 那别院距紫云观不过隔了一片荒草地,正值草长莺飞的季节,荒原之间,虫鸣鸟啼之声不绝于耳。别院残破不堪的围墙已然塌了大半,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锁孤零零地挂在龟裂不堪的木质大门上,形同虚设。 司徒敬径直走过那道木门,将围墙边上半人高的荒草拨开来,露出一个可容一人通过的洞来,他回头朝江柳柳和仙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矮身便踱步进去。江柳柳微愣,仙儿却是噗嗤笑出了声,若无其事地跟着钻了进去。江柳柳眼皮一跳,苦笑着摇摇头跟了过去。 甫一进去那别院,聒噪的虫鸣鸟啼之声倏然不见了,周遭弥漫着一股诡异的安静。江柳柳挑眉,这园子里的青石小路早已被肆意疯长的杂草淹没,没有半分人类的气息,只余微风略过荒草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江柳柳后背不禁窜起一股寒意,不觉耸了耸肩,不着痕迹地朝仙儿靠近了些。 三人沿着破败的小道艰难前行,寂静的空气中飘荡着司徒敬压低了的声音:“传闻这家家主原是功勋之家,后不知因着什么缘故获了罪,被判了满门抄斩。” 江柳柳闻言眸色一黯,便听司徒敬继续道:“听老人们说,原本这园子也是亭台楼阁、水榭花苑,极为雅致的,自那家主获罪后,守在这别院里的下人得了消息,四散奔逃,临走了还将这园中值钱的物件全都卷走了,后又不知哪个没良心的索性一把火将这里烧了个干净。” 初来人间的仙儿听着新鲜,侧头对江柳柳低声道:“你们人……也够狠的,一人获罪,妇孺何辜呢?惩戒手段竟如此残忍,就连那冥府中,善恶奖罚从来只遵循因果,从不会牵连旁人的。” 江柳柳点点头,深以为意。人生来敬畏鬼神,可殊不知,人心有时候竟比那恶鬼更令人畏惧。江柳柳一边思索着,一边循着司徒敬的脚步缓缓前行。 突然,后背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江柳柳转身望向身侧的仙儿,疑道:“嗯?” 仙儿似乎并没注意到她的异样,只道:“怎么了?” “你打我做什么?” 仙儿柳眉微拧,点了她一指头,娇斥道:“你莫要冤枉我!” 江柳柳微愣,疑惑地摇摇头,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又行了几步,又是一记撞击打在她的背上,江柳柳这次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断然没有误判的可能,猛地顿住步子。仙儿终于察觉到她面色不对,难得敛了神色道:“你究竟怎么了?莫不是发现了什么?” -- 第87页 江柳柳意味深长地望了她一眼,旋即挽上她的手臂,面上若无其事道:“没什么,大概昨夜没睡好吧,咱们走吧!”说着便挽着仙儿径直朝前走去。 “嘻~” 片刻后,一道清泠的笑声划破沉寂,江柳柳挽着仙儿的手臂蓦地收紧,果然,那东西见捉弄人的把戏没有得到回应,终于耐不住了。 仙儿再次一脸狐疑地望过来,脸上已然隐隐浮现担忧之色,用极低的声音道:“你究竟发现什么了?” “你没听到笑声吗?”江柳柳凑近了耳语道。 仙儿微不可闻地摇头,江柳柳脸上闪过嗤笑:果然,这东西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不敢动仙儿,不敢动司徒敬,只敢朝她这么个弱女子下手。 江柳柳依旧不理他,权当是没有发现他的存在般,那东西终于急了,最后一记重击朝江柳柳袭来。江柳柳全身紧绷着神经,甫一感觉到背后微微的风动,灵敏地侧过身去,只见一颗脏兮兮的球越过江柳柳原先站着的位置,咕噜噜地滚进旁边的草地里。 仙儿眼中闪动着光芒,唇角噙着兴奋的笑,纤细的手指朝着虚空中随意一点,原本空荡荡的虚空中赫然出现一个半人高的人影。 江柳柳打眼瞧去,竟是个衣着华丽的男童,那衣服虽华贵非常,款式却略显老旧,并不是近些年时兴的样式。那男童眨巴着惊恐的双眼望着仙儿,身子都在不觉地簌簌发抖:“你你你……你是谁啊,你怎么……” 看他吃惊的模样,仙儿心情极好,甚至上手揪了揪他胖嘟嘟的脸蛋,笑的花枝乱颤:“原来是你这个小鬼在捣鬼。” 司徒敬走出好远,间江柳柳和仙儿没跟上来,又折返回去迎他们。拨开几乎一人高的野草,瞥见两道清丽的身影,温声笑道:“你们怎么没跟上,这荒草野地的可别……”话说了一半,这才瞥见二人身前的半大孩童,登时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伸着颤抖的手指惊恐道:“他……他……他是谁啊……” 男童自仙儿身前探出头,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咧开嘴狡黠地笑笑,吐出一条长舌头来。司徒敬亲眼见了,一口气生生哽住,两眼一翻便昏了过去。 江柳柳无奈摇头,一双清眸定定地看那男童,男童似乎丝毫不怕她,用自认为凶恶的眼神瞪了回去,但是身体还是很诚实地朝江柳柳这边凑,一眼都不敢抬头看仙儿。 江柳柳好整以暇地看他半晌,才幽幽道:“小鬼,你为何单作弄我?”对于小鬼这种柿子挑软的捏的行径,江柳柳心中很是不平。 那小鬼撅撅嘴,满是不在乎道:“因为你一看就不像好人!” 江柳柳还是第一次被冠以这种名头,直接气笑了,道:“怎么?我哪里惹着你了?” “你身上有那人的味道。他就不是什么好人,你自然也不是!”小鬼愤愤道。 江柳柳心中一动,忽想起什么,眸色翻涌,强压着心头的动荡,矮下身去,用尽量温和语调耐心道:“你同姐姐说说,他是谁啊?” 小鬼略一沉吟,脸上闪过落寞,低声道:“他骗我,他说会同我玩,我才将他放了的,谁知道他走了之后就再没回来过,大骗子!不过不打紧,我又有新的玩伴了,再也不是孤孤单单的了。” 江柳柳心脏狂跳,几乎要从胸口跳出来一般,道:“那你可知道他在哪?” 小鬼眼珠一转,又愤愤地看她,道:“你莫来诓我!我哪里晓得他在哪里?你身上有很浓的他的味道,自是同他极亲近的人,你能不知道吗?” 见江柳柳的反应和那小鬼的话,仙儿方反应过来,旋即假意沉着一张脸,冷声道:“快将你知道的痛痛快快说出来,否则,老娘有的是办法叫你听话!” 看着仙儿森然的表情,小鬼果然被吓住了,竟“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犟嘴道:“我哪里知道!我在这里又出不去,他不来,我有什么办法!呜呜呜呜……你们这些大人就知道欺负小孩子……” 啰啰嗦嗦半晌竟是什么有用的也没说出来,江柳柳被他哭的脑袋嗡嗡的,只得耐着性子哄道:“好了好了不哭了,不若,你同姐姐讲讲你的新朋友?” 男童闻果然慢慢止住哭泣,却仍旧一脸戒备地望向众人,道:“我才不要呢!你们这些大人竟打着坏主意,想将他从我身旁偷走,我知道的,之前被我赶跑的那些臭道士就是来偷他的,你们骗不了我!他是我的,谁也别想将他从我身边偷走。” 江柳柳和仙儿对视一眼,果然,这小鬼虽年纪不大,却颇有几分道行了,人间寻常的蹩脚道士有真本事的本就不多,自然不是他的对手。 仙儿掩唇笑道:“有几分倔脾气,看来不吃点苦这小东西是不会老实地听话的了。” 小鬼闻言不由地瑟缩了一下,眼里包了一包泪就又要哭出来。江柳柳又一阵头皮发麻,连忙朝仙儿打个眼色,继续劝解道:“别哭别哭!姐姐逗你玩呢。姐姐们怎么会偷你的小伙伴呢?姐姐们还认识你的小伙伴呢!他是不是叫阿闵啊?” 小鬼的眸光倏然亮起,抬起头来看向江柳柳,江柳柳低叹,果然还是孩子心性,半点藏不住。 “你果真认识阿闵?”见江柳柳频频点头,小鬼纠结了一会儿,方继续道,“那好吧!也不是不能给你们看。”说着,脸上满是自豪之色。 -- 第88页 于是,江柳柳同仙儿随着那小鬼的步子,在这荒草园中七拐八绕了许久,终于在一处角落里看到了司徒闵。 司徒闵见到一众来人,瑟缩着往墙角处躲了躲,将小脸深深埋进臂弯里,偷偷留出一条缝来抬眼看向众人。 小鬼蹦蹦跳跳地走过去扯他的胳膊,朗声道:“阿闵,莫怕,他们说是认识你呢!” 司徒闵怯生生抬头,飞快地瞥了二人一眼,身子躲在小鬼身后,那小鬼将手中脏兮兮的球塞进他手里,小大人般将他挡在身后,周身竟爆出几分戾气来,厉声道:“你们果然在说谎!” 江柳柳矮身蹲下去,用尽量柔和的目光去看司徒闵,温声道:“阿闵别怕,我们是来接你的,你哥哥司徒敬也来了,就在外面呢!” 果然,听到司徒敬的名字,司徒闵的小脸陡然亮起,喃喃道:“真的吗?二哥来了?” 谁知,那小鬼听到江柳柳的话,脸色倏然狰狞起来,一把将司徒闵拽起,厉声道:“你也要走?你不是说最喜欢同我玩的吗?怎么也要丢下我?!” 司徒闵被吓傻了,愣了半晌才抽抽搭搭出声:“可是……我想家……想爹爹和娘亲……想大姐二哥……呜呜呜……” 仙儿冷眼瞧着,突然出声道:“小鬼,你的家人呢?” 那小鬼蓦地愣住,面色迷茫,想了半晌才喃喃道:“家人……家人……” -------------------- 作者有话要说: 一晃又到九月份儿了,中秋还会远吗 第56章 帮手 见小鬼神色怔怔,江柳柳忙循循诱导道:“你同姐姐一起送阿闵回家吧,不然,他的爹爹娘亲会担心他的,阿闵也会不开心的,好吗?” 小鬼想了片刻,又望了望犹自伤神的司徒闵,满脸失落道:“你在这里不开心吗?” 司徒闵摇摇头,旋即又很快点点头,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写满了委屈。小鬼怔怔看他,他似乎不太明白这种情绪,片刻后,睁着憧憬的大眼睛望向将柳柳,轻声道:“那……我的爹娘呢?他们也会担心我吗?家是个很开心的地方吗?” 将柳柳望着他无知又迷茫的模样,心下不由地一阵酸涩,半晌方重重点头,道:“会的,他们……定然也是十分挂念你的。” 司徒敬被江柳柳摇了半晌方幽幽转醒,甫一睁开眼便语无伦次道:“鬼啊……真的有鬼……”仙儿狠狠地翻了个白眼,没有耐心安慰他,只劈头盖脸来了句:“你若还想让你那宝贝弟弟活命,便尽快找些家丁仆役来。”司徒敬一听有弟弟的消息,腾地一下自地上弹起,也顾不得惊恐了,再三确认后,一溜烟地找人去了。 须臾后,一众体型彪悍的家丁围着江柳柳和仙儿呼啦啦站了一大片,个个面露狐疑,显然对这两位红齿白的“公子”的话并不信服,可又不敢违逆自家少爷,只得硬着头皮在那荒园的西北角挖了半天,最终在一处长满杂草的角落里发现一口废弃的古井。青石板的井盖上霉迹斑斑,长满了滑腻的青苔,周遭疯长的杂草将那井盖重重遮掩,不仔细看还真不容易被人发现。那井盖虚虚地掩在井口上,若是被人不小心踩在上面,很容易翻下井去。 司徒闵的身体果然躺在井底,浑身泥垢,小脸煞白。司徒敬将他抱在怀里,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仙儿瞥了一眼井内的景象,朝江柳柳道:“你觉得,这是那小鬼蓄意做的吗?”在人间呆了那么几年,对于人心这种的东西,饶是活了千载的仙儿也不禁心中打鼓。 江柳柳看着那井底还未干透的水迹,心中存着一丝善意的幻想,许久才低低道:“大概,他只是太孤独了吧,也许并没有想着要害人……” 经此一番,司徒敬对江柳柳更加笃信起来,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越发恭敬急切道:“姑娘,依您看,我这幼弟他……他还有救吗……” 江柳柳望了望司徒敬的身后,司徒闵的魂魄正站在那里,鼻涕眼泪一把地对着他倾诉着什么,然而,司徒敬毫无反应。司徒闵伤心极了,依着平日的习惯扑过来想要冲进他怀里,可是魂魄虚虚地越过司徒敬,直扑倒在司徒敬身前的空地上。司徒闵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低头看了看自己犹在晃晃荡荡的身体,泪水晕湿的小脸上满是惊惧。 江柳柳心下不忍,唇角动了动,却不知该说什么好。仙儿上前一把将司徒闵拎起放在自己身侧,轻轻拍了拍手笑道:“有咱们姑娘在,公子还怕什么?” 司徒敬大喜,目光灼灼地望向将柳柳。江柳柳微滞,只得故作高深道:“你莫要过分担心,你且去园外守着,不让任何人打扰此处,我……自有办法。”说这番话时,江柳柳脸色不禁一红,飞快地瞥了一眼仙儿,只见对方正紧咬着下唇努力憋笑,便懊恼地剜了她一眼。 司徒敬面露狂喜,丝毫不作怀疑,领着一众家丁浩浩荡荡地退出园子,尽职尽责地将整个园子团团围住。 “怎么办?可有法子?”待人群散去,半吊子术士江柳柳将求救的目光望向仙儿,却见她戏谑地看着自己,轻笑道,“是你向人家保证自有办法的,我可什么也没说。” 江柳柳一阵懊恼,脸色绛红道:“别闹了,说正事呢!” 仙儿耸耸肩,道:“真没办法,我是仙,又不是判官阎罗,于这种事上,还真是没什么经验。总不能,你让我为着这么个小孩子上仙宫药君的丹炉里偷丹去吧?” -- 第89页 江柳柳丧气地垂下头去,歪着脑袋想了半晌,复又将目光瞥向司徒闵,尴尬笑笑,道:“阿闵,要不,你试试?看能不能回到自己身体里去?” 司徒闵呆呆地望着江柳柳,半晌才理解她话中的意思,提了口气,朝自己身子迈近一步。然而,半透明的魂魄直直地穿过躺在地上的身体,如何也穿不进身体里。小小的人挠挠头,迷茫地看着江柳柳,委屈地就要哭出来。 正两相为难间,园子上空的天光蓦地暗了下来,静谧的荒园之中风声乍起,一人高的野草被风吹得飒飒作响,细听之下,风声中还夹杂着一阵熟悉的叮当声。 那声音听在仙儿的耳中再熟悉不过,忘川河畔千年的时光中,她每日无数次听到这声音,希冀在这声音中找到那道素白的身影。她的眸光倏然亮起,猛地转过头朝远处变得混沌的虚空中望去。 司徒闵被这声音吓得一个激灵,身体忍不住瑟瑟发抖起来,小小的人儿蹲在地上团作一团,无比惊惧地注视着前方。他这反应太过熟悉,江柳柳心中一动,亦转过头看向远处的虚空。 须臾,暗沉的虚空中果然浮现出一道熟悉的人影,依旧是大红的官帽,墨绿的官袍,那人朝这边缓缓走来,笑意盈盈。江柳柳晃了晃神,再见故人,已是经年。 仙儿失望地收回目光,扁扁嘴,毫无诚意道:“卫判官,别来无恙啊?” 卫贤将手中的锁魂链收起,整了整衣裳,弯腰抱拳,一本正经道:“两位姑娘,好久不见。” 司徒闵几乎几乎被吓破了胆,蹲在原处低低地呜咽起来,江柳柳心中微动,疑惑地望向卫贤,问道:“卫大人,您该不会,是来收这孩子的吧?” 卫贤面露尴尬,还没回答,仙儿毫不客气地打断道:“想什么呢?这么个小鬼用得着劳驾他卫大判官啊?我猜,卫大人是太过思念……咱们,这才寻了个由头赶过来的吧?” 卫贤被当面拆穿,老脸不禁一红,偷瞥了瞥江柳柳,见她神色如常,这才暗暗松了口气,笑道:“仙儿姑娘说得对,不过,”他挠挠头,继续道,“也确实为这孩子而来。” 江柳柳心下微惊,忙转过头看司徒闵,果然见他脸色苍白如蜡,方才还气若游丝的身体此刻竟隐隐透出几分死气来。 “这么说……他时辰到了?”江柳柳心中有丝丝生疼。 不等卫贤开口,仙儿飞快地白她一眼,道:“既然来的是他,自然不会掐着时辰来的,想来,还有一线生机吧?” 卫贤呵呵笑道:“果然什么都逃不过仙儿姑娘的法眼,确实,离生死簿上显示的时辰约莫还有半刻。” 江柳柳大大松了口气,可是看向司徒闵的魂魄时又犯了难:“可是,如何才能让他归位呢?” “这还不简单,”说着,仙儿朝卫贤靠近两步,单手熟稔地搭上他的肩膀,眼中精光乍现,笑道,“这不是有现成的帮手?” 卫贤苦笑着摇头,打趣道:“都言鬼差拘魂,遇着你们,我这短短数载破了多少次规矩了?” “嗐,自然能叫你有所交代的。”仙儿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瞥向身后的方向,道,“里面还有个厉害的呢!躲在这荒园子里数十载无人问津,也算是你们冥府的疏漏。你将他带了回去,总能堵住多事之人的嘴了。” 卫贤原就是想借着收魂的由头来偷偷地看一眼江柳柳,心中早已有了主意,自然不再多做推辞,麻利地上手拎起呜哇大哭的司徒闵,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只是那么随手一丢,便见司徒闵的魂魄无比贴合地进入到原本的身体,不消片刻便悠悠转醒。 江柳柳看得瞠目结舌,望向卫贤的目光充满崇敬,直看得卫贤不好意思地微微别开脸去,就连仙儿也不由啧啧叹道:“果然术业有专攻。” 待司徒闵醒过神来,之前的发生的事终于明了起来:原来,那日他跟着司徒夫人一同来上香,原本在下人的陪同下在观中的后园跑着玩,无意间发现了墙角的一只破旧的球。司徒闵锦衣玉食着长大,什么精巧的玩意儿没见过,偏生对这裹满泥巴破烂不堪的玩意儿来了兴趣。 他身量小,趁着下人不注意便钻过墙边的小洞去捡那球,摸到球时恍惚听得有孩子的笑声传来,还声声喊着让他陪他一起玩。五六岁的年纪正是好奇心重的时候,于是司徒闵便离那道观越走越远,最后循着那孩子的呼唤声找到了那处荒废的园子中。 好巧不巧的,那口古井正在那荒园墙角处,司徒闵翻过墙,不小心踩到了杂草掩映下的古井石盖,这才不下心掉进了古井中。也亏着那古井中原就存有一些积水,这才在这好几日中勉强存活下来,侥幸保了一条小命。 -------------------- 作者有话要说: 就要重逢了 第57章 浴 那小鬼独自蹲在角落,眼瞧着司徒闵同司徒敬相拥而泣,眼中尽是艳羡与落寞,却偏别扭地扭转头去,鼻端还发出不屑的轻哼声。待一众人千恩万谢后,江柳柳只道还需善后,令他人先行离去。司徒敬还欲再劝,瞧见将柳柳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果断住了嘴。 将柳柳冷眼瞧着,忽的想起阿竹来,同样瘦瘦弱弱的,如浮萍般漂泊无依,心下软了又软,便朝他走过去,蹲下身来抚了抚他的发顶,轻声道:“小家伙,你可还记得自己姓甚名谁?” -- 第90页 小鬼瞪着迷茫的双眼,半晌才摇摇头,只低低喃喃道:“不知为何,我总也走不出这园子,从始至终,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很怕……”江柳柳心下怜悯,正欲出声安慰,便见那小鬼原本凄凄楚楚的表情陡然一变,目光森然地盯着自己的脸,幽幽道:“姐姐,我瞧着你人好,我很喜欢你,不如,你便留下来陪我罢?那样的话,我就不会再孤独了……” 江柳柳愕然,一只柔软的手将她扯起来,仙儿将自己拉远了些,冷冷地睨着地上的小鬼,冷哼道:“同他说那许多做什么?判官在此,何必费那许多唇舌,只消用锁魂链将他拘了带回阎罗殿,不论是上刀山还是滚油锅,十殿阎罗自会给他个说法!”从一开始,仙儿便不喜欢这小鬼浑身那股子倨傲又狠戾的样子,根本没有耐心同他周旋。 那小鬼闻言一个果然一个哆嗦,将怨毒的目光望向仙儿。 若说江柳柳能有如此好的耐心,动了恻隐之心是真,还有一大部分是,她还牵挂着刚开始那小鬼所说的“那个人”的线索,若是能找到仇离,别说是费些心思,就是同他一道去那冥府中再走一遭又有什么要紧。 听闻这小鬼言辞危及江柳柳,卫贤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上前一步祭出锁魂链,眼睛死死地盯住那小鬼。谁知,面对冥府的判官,这小鬼竟毫不畏惧,身子不着痕迹地靠近江柳柳身侧,用几不可闻的声音低声道:“姐姐,我知道,你想知道那个人的消息。” 江柳柳浑身一震,同样是小小的人儿,同样天真无邪地喊她姐姐,两人的性格却是千差万别,江柳柳突然有些想念阿竹,不知道那个单纯得如同一汪清泉般的孩子现在过的怎么样了。 江柳柳微微侧过头去,眼中仅余的温柔之色尽褪,换上了冷淡疏离之色,淡漠道:“所以,你想如何?” 小鬼低低笑了一声,道:“姐姐不是说要帮我找到那个叫家的地方吗?”他的眼中闪动着憧憬之色,转而又变得森然,接着道,“若找不到,姐姐便留下做我的玩伴,说不定,那人知道你在这,便会赶来了。” 仙儿和卫贤紧张了盯着江柳柳。江柳柳凝神思索,那小鬼在这座荒废的园子中独自游荡了数十年,从不凡的穿着来看,大约非富即贵,又联想到司徒敬所言,这座荒园的主人原是几十年前的功勋之家,倏然一笑,突然转头对卫贤道:“听司徒那小子说,这园子的主人原是获罪被满门抄斩的,那么,枉死城中兴许能有什么线索?” 仙儿闻言愣了愣,旋即展颜一笑:“柳丫头果真睿智,所言极是!” 卫贤一口气没憋住,看二人均目光灼灼地望向自己,不自然地挠挠头,直言道:“冥府今时不同往日,公务实在繁杂,而且六殿下他……我只能试试看,能不能召来六殿下,就说不准了。” 仙儿神色变了变,几乎整个身子都在微微发抖,江柳柳凑上前悄声握住她的手,对卫贤笑道:“卫大人大胆一试便可。” 卫贤不再多言,后退几步,十指翻飞,在暗沉的虚空之中结了个复杂的印,口中嘀嘀咕咕了许多江柳柳听不懂的话,忙活了大半晌,原本虚空之中缓缓映出一个镜像。 待那镜像缓缓浮现之时,仙儿尖叫着惊呼一声,一把便将江柳柳的眼睛捂得死死地,自己则瞪大了双眼直愣愣地望向镜中的景象:云蒸雾绕的大殿内,男人□□着半身,半仰在白玉石雕砌的温泉中,俊秀的脸颊被水汽氲得微红,他半阖着眉眼,朝这边瞥过来,温和的声音响起,便如冬日里的暖阳裹在心上:“卫贤,何事?” 卫贤万万没想到遇到这般场景,尴尬得语无伦次:“那个……我……我在人间,遇到了一只小鬼……”他说着说着就要说不下去了,红着脸急道:“哎呀!殿下!” 變王察觉到他的异样,终于睁开了双眼,从氤氲着水汽的温泉中坐起身来,露出更多光洁紧实的肌肉来:“你在人间?可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了?” 卫贤崩溃欲死,道:“还好……不……我的意思是,殿下,仙儿姑娘在这呢……” 第58章 那人 變王微怔,猛地沉下身去,大手一挥,镜中景象便蓦地一花,被蒙上一层浓浓的白雾,什么都看不真切了。仙儿惋惜着低叹一声,面带怨色地瞪了卫贤一眼。 须臾,镜中景象再次清明,變王已然回了正殿,身上的月白长衫将那紧实的身材遮得严严实实,只是一头如墨的长发湿哒哒地披在肩头,还在滴滴答答地淌着水。他面有异色,一双清眸似有波光微漾。看他的样子,江柳柳明白了方才镜中大概是些“非礼勿视”的画面。六殿阎罗素来是如谪仙般的人物,似山巅白雪,云中朗月,如今这副样子似是沾了几分烟火气,好看得恰到好处,便是连江柳柳也有些看呆了眼,平生头一次有些理解了仙儿千年的执着。 仙儿痴痴望着镜中人,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仙儿本就是个爽利果敢的女子,之前千百年,满口满心的六殿下,一颗真心几乎尽人皆知,她也不觉如何。可如今,不过数年未见,她心中竟陡然生出几分退怯来。嗫嚅了半晌,到唇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 透过那方镜幕,變王亦一瞬不瞬地盯着仙儿,似乎在的等她说些什么,可等了半晌也不见她有所反应。變王眼中闪过讶然,旋即低低叹了一声,唇畔含笑,温声道:“仙儿,好久不见。” -- 第91页 “是啊!好久不见……”仙儿脸上掬了个浅浅的笑,随后便再无话。 江柳柳眼观鼻鼻观心,猛地惊觉:仙儿好像变了。素日里她总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似乎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什么都能看得开,甚至于江柳柳都要忘了,她也不过一介女子,也是会伤心的。当初仙儿离开冥府之时,變王就未曾现身,这几年间更是杳无音讯……江柳柳细想,这几年间,仙儿提及變王殿下的次数似乎愈发地少了。 “咳咳!”卫贤适时打破尴尬,朝變王恭敬施了一礼,正色道:“此间有一小鬼在此游荡数十年,丢了前世记忆,想烦请六殿下帮忙寻了寻他的家人。” 變王将眼神自仙儿身上收回,恢复了原本的清明疏朗,微微点头,道:“你的意思,他的家人应在枉死城中?” “恐是如此。”卫贤道。 變王倒没过多盘问,随即换来执文书的阴官,根据生平记载不过须臾便找出了这荒园的主人。 阴官恭敬伏在殿中,朗声道:“殿下,说来也巧,下官对这夫妇倒颇有些印象。那二人原是受刑而死,后几十年,施邢之人寿终前往地府报道,这夫妇便可自枉死城而出,入轮回去了,可这二人偏赖着不走,说是不放心他们的孩儿,偏要等个几载,下官一时动了恻隐之心便允了。可这数十年,却什么都没等到。” 變王微微颔首,淡声道:“将那夫妇领了来吧!” 片刻后,随着玄于虚空的镜像消散,遥远的天边投下一层亮白的光晕,光晕之下,宛若谪仙般的變王缓缓踱步而来,身后跟着两名鬼差,鬼差一左一右押着两只鬼魂。那二人衣着华贵,表情凄然,颈间皆缝着一圈细密的线。 變王的目光先是在仙儿身上停顿片刻,随即才望向在场众人。 小鬼自江柳柳身后探出头,好奇地望向那对夫妇。 那夫妇甫一看到那小鬼,原本浑浊哀凄的眼神猛地巨震,哀嚎着就要冲上前去,却被一左一右两位鬼差生生拦住。 “登儿!啊!登儿啊!你怎么会在这里啊,你……娘等你等得好苦啊……”妇人被鬼差拉着,整个身子瘫软在地上,哭嚎不已,旁边的男子亦是泪水涟涟。 小鬼迷茫地看着悲伤不能自已的二人,却很难理解他们的情绪,只是挑着眉淡声道:“你们便是我的……家人?” 那妇人当场如遭雷劈,几欲昏死过去。 “当初你们申氏一族被抄家时,究竟发生了什么?这孩子为何会独自在这园中?命陨于此?”變王淡声道。 那申老爷伏在地上,战战兢兢道:“当年,我申氏一族受人构陷,被判了个满门抄斩,在圣旨下达前,我从同在官场的故交好友处提前得了风声,只得将登儿托于家中奴仆,令其带着他先往山中别院暂避,待风声过去再寻机会出逃……”申老爷浑浊的双目渐渐染上愤怒,“谁知,谁知这刁奴竟是个黑了心的……我原以为登儿如今好好地活在人世,谁知,他小小年纪也……”说着,便早已泣不成声。 江柳柳心中唏嘘,沉声道:“据闻,这座别院在申氏被抄家后,也被家奴山匪洗劫一空,最后还被一把大火烧了个精光。”接下来的话江柳柳没有忍心说出口:许是嫌弃如此小儿太过拖累,又许是别的什么缘故,结果就是,这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孩子就这么被无情地抛下了,或许都还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便稀里糊涂丢了命。 众人一时静默无声,荒园之中,只余申氏夫妇声声痛哭。 直哭了许久,申夫人方勉强站起身。變王朝挟制她的鬼差打了个眼色,那鬼差便悄声退下。申夫人一步三晃地朝小鬼走去,伸出一双颤抖的手,满是心疼道:“登儿,来……来娘这里,娘……娘来接你了……” 小鬼仍旧躲在江柳柳身后,用陌生的眼神打量着眼前这个憔悴的妇人,丝毫不为所动。申夫人一阵心痛,又不觉垂下泪来。 江柳柳心下不忍,轻声安慰道:“这孩子走的稀里糊涂,灵魂又在这荒园中独自挨了许多年,一时记不清也是有的,夫人,莫要太过着急。” 申氏朝她投去感激的目光,在离小鬼几步的距离时停下,目光一寸寸地细细看他。 那小鬼想了半天毫无头绪,突然转头对江柳柳道:“姐姐,我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连那阎罗都能招了来。不过,你可莫要以为随便弄了两只鬼来就能糊弄得了我。不然,你可永远别想得到那人的消息。” “哎呦,可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要我说直接将他拘了的了,那人还不定是不是仇离呢,没准是这小子空口胡诌的也未可知!”仙儿出声讥讽道。 此话一出,申老爷身子猛地一震,忙磕头作揖道:“别别……望各位大人莫要同这孩子一般见识,我……我自会带他走的……” 说着自腰间掏出一只半旧的球,那球用十六块小巧的皮子缝合而成,每面皮子上还绣着精巧花纹,缝合的边缘处还缀着七彩的流苏。申老爷将那球小心托在掌中,颤抖着声音道:“登儿,你还记得吗?这是你最喜欢的玩具,你最喜欢爹爹陪着你在园子里踢球,这球,还是你娘亲手为你做的……” 小鬼的目光扫过那只球时猛地顿住了,他很喜欢玩各种球,甚至想方设法从别处得来各式各样的球,可拿在手里总觉得差点什么。眼前这颗球,明明很旧了,可就是让他移不开眼。 -- 第92页 小鬼眼睛黏在那颗球上,缓缓自江柳柳身后钻出来,一步步走到申老爷身旁,将那颗球捧在自己手里。手心接触那球的刹那,被遗忘的记忆一点点划过脑海,缓缓连成线,逐渐明朗起来:雕梁画栋的申府大宅里,伟岸的父亲眉眼带笑,同他和几个小厮在园中嬉笑玩闹:静谧的夜里,温柔的娘亲一下下轻轻打着扇,嘴里哼着婉转动听的小曲哄他入睡…… 申登脸上的淡漠狠厉逐渐散去,渐渐露出这个年龄的孩子该有的童真来,他将过那皮球紧紧搂在怀里,抬起头,一双眼睛里早已蓄满泪水:“爹爹……娘亲……” 临行前,申登朝江柳柳甜甜一笑,真心道:“姐姐,谢谢你。你想知道的那个人,我是在两年前遇到的。那日,我实在无聊极了,便想了法子将那孩子引到这里来,不过那孩子似乎有些不一样,他能看到我,也不怕我,任我如何捉弄他他都不上当。他跟我在这待了不过半日,我知道的也不多,我只知道,他叫阿离。”言罢,便随着双亲和押解的鬼差一同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中。 “阿离……阿离……”江柳柳犹自喃喃着,眼中不知何时已盈满了水光。 第59章 擦肩而过 待天际的乌云渐渐散了,傍晚的霞光将天空染成瑰丽的红色,沉寂了数十年的荒园像是自噩梦中醒来,慢慢生动起来,草间的虫鸣声,枝头上的鸟叫声,一阵迭过一阵,好不热闹。 冥府的人早已散尽,只變王一人留在原处,双眼毫无焦点地落在半空,不知在想些什么。仙儿挽了江柳柳的手臂,拔步便走。江柳柳私觉得过河拆桥实非厚道之为,待经过變王身边时,强拖着被仙儿掐疼了的胳膊,探过头去,堆笑道:“殿下,您可还有什么吩咐?” 變王猛地回神,越过江柳柳看向一旁的仙儿,仙儿将江柳柳的手臂抱得紧紧的,眉眼低垂,盯着自己的裙角,目不斜视。 “仙儿……你……”變王脸上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落寞。 仙儿这才抬头看他,脸上带笑,漫不经心道:“怎么了?六殿下?”她的笑很灿烂,如春日骄阳,笑意却不达眼底,江柳柳在她那张佯做轻松的脸上看到了少有的淡漠疏离。 變王眼神闪了闪,他见过她谈笑风生,亦见过她嬉笑怒骂,她时而风情万种,时而娇俏可人,他见过她的千般面孔,却唯独没见过她如此面无表情地面对自己。 變王笑着掩下心头的异样,只淡声道:“这许多年来,你过得可还好?” “自然是好的,吃喝不愁,金银如山,再好不过了。”仙儿粉嫩的脸蛋几乎能掐出水儿来,她柳眉微竖,接着道,“所以,不劳六殿下费心,自可忙你的去了。” 變王面色一凝,尴尬地愣了一下,竟道:“咱们这位新阎王可是敬业得很,倒没有什么可忙的,”旋即转而对江柳柳道,“方才听姑娘说有阿离的消息了?既如此,我断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自是该同你们一道去一趟的。” 他这借口找得太过生硬,江柳柳心领神会,顶着仙儿逼视的目光,硬着头皮朝變王盈盈一拜,意问深长地笑笑,道:“如此,便有劳殿下了。” 司徒闵死里生还,司徒府大摆宴席,一派喜乐。司徒老爷一改之前不屑的神态,笑容可掬地将江柳柳和仙儿奉在上座,千恩万谢了好一阵。连一向在老爹面前不得脸的司徒敬这日也挺直了腰杆,满脸崇拜地盯着江柳柳看。 “恕老朽眼拙,之前对公子多有怠慢,还望公子莫怪才是。”司徒老爷斟满了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江柳柳笑笑,直道:“司徒老爷言重了。”手上却是未动。满座之上只司徒敬一人知二人女子身份,忙伸手揽过江柳柳面前的酒杯,朝司徒老爷低声提醒道:“爹,柳姑……公子他乃是修行之人,自是不饮酒的……” 司徒老爷恍然大悟,不疑有他,连连歉声道:“是老朽考虑不周,该罚!该罚!”说着,又是几杯酒下肚。 端看这司徒老爷素日里不苟言笑,一副不好亲近的模样,今日却是打心眼儿里高兴,脸上笑意愈甚,江柳柳只得赔笑,只笑的两只腮帮子酸酸的。 谁知仙儿豁然起身,抓起面前的酒盏朝司徒老爷道:“我家公子不饮酒,不过我却没那么些拘束的,今日便代公子谢过司徒老爷盛情款待。”说着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颇为豪爽。司徒老爷大悦,连声赞好,一来二去,二人推杯换盏,不消多大功夫,酒壶便已见底。 江柳柳无奈摇头,侧眼望去,變王隐了身形坐在仙儿身旁,一张脸黑如锅底。 酒过三巡,席间氛围渐渐活络起来,杂七杂八地聊了半晌,江柳柳看时机成熟,状似无意道:“之前听二公子所言,贵府曾有位表公子也在那荒园附近迷失过。” 司徒老爷闻言微怔,片刻才道:“是啊!那孩子……也是个苦命的。” 江柳柳胸口突突直跳,道:“怎么说?” “唉!”司徒老爷眼神悠远,像是忆起久远的往事,缓缓道,“老朽有一胞妹,嫁的是如今尚书令南荣家。五年前诞下我这小外甥便撒手人寰了。这孩子……也是命苦,自小没了娘不说,又不得我那妹夫喜爱,自小……孤僻了些,小小你年纪被人家戳着脊梁骨叫怪胎……” 江柳柳闻言心中莫名一阵酸涩,便见那司徒老爷脸色稍霁,继续道:“我每年会接这孩子过来住上一阵子,小孩子嘛,多动动多跳跳,兴许就好了。咱这地界虽不比皇城繁盛,却是山清水秀散心养病的好去处,我瞧这孩子倒是颇为喜欢这里,尤其同我那小四丫头,倒是投缘。” -- 第93页 “那不知,这位小公子名讳是……”江柳柳刚问出口,便听得厅堂之外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来。随后便是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朝着厅堂而来。 司徒老爷满布皱纹的脸上溢满了温柔,笑骂道:“说曹操,曹操到。我那小祖宗来了。” 江柳柳循声望去,便瞧见厅堂外拐进来一道俏丽的人影:小姑娘六七岁的年纪,头上扎了两只可爱的丸子揪揪,身着一身正红色骑装,短衣长靴,很是利落。粉扑扑的小脸上镶着两湾晶晶亮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灿若星辰。 司徒老爷宠溺地朝她招招手,故作嗔怪道:“小祖宗又上哪里野去了?快来见过贵客!” 小姑娘大大方方上前,再见江柳柳面前站定,粲然一笑,粉嫩的小脸上绽出两只小小的梨涡:“哥哥,你生的真好看,竟比寻常姑娘家还要好看几分。”众人闻言哄堂大笑。 直到散了宴,四小姐那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总在江柳柳脑中挥之不去:同她很是投缘的,究竟是不是仇离呢? 仙儿直喝干了两坛酒,直喝得抬不起来了,还拉着江柳柳的手嘟囔道:“司徒老爷,来,接着喝!今日不醉不归!”侍立一侧的小厮很有眼力见地上前来想将她扶回客房,手臂都还没摸上仙儿的袖摆,两只手臂皆是一麻。小厮满脸惊疑地盯着江柳柳和仙儿,犹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江柳柳斜了一眼旁边面色不善的變王,朝那小厮讪讪笑道:“不打紧,我来就可以了。” 江柳柳连拖带拽地将仙儿拉回房间时,那厮早已醉的不省人事。變王却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平素里一双清明疏朗的眼睛此刻满是怒火。江柳柳冷不防缩了缩脖子,看了看躺在床上胡言乱语胡的仙儿,又看看脸色黑如锅底的變王,果断决定装死到底。 直胡言乱语了好半晌,仙儿终于挣扎着自卧榻上坐起,嘟囔道:“渴死了,渴……” 變王黑着脸自桌上倒了杯茶转身递给她。仙儿抓起茶盏三两口喝了个底净,这才眼色迷离地抬起眼来,她丰盈的唇瓣被茶水晕的湿湿的,双颊绯红,盯着變王看了半晌,突然噗嗤笑道:“柳丫头,你这术法学的愈发精进了,幻得还真像!跟那个无情无义的變王一个死样子!” “无情无义?”變王缓缓道,口气中带上几分不悦。 江柳柳想出声提醒,可鉴于仙儿目前的状态,思量再三果断选择闭嘴。 “唉!提他干嘛!你这幻得还真像那么回事,嘿嘿……”仙儿眼神发直,直勾勾地盯着變王那张如玉般的脸看了半晌,突然腾地一下站起,一只玉臂缠上他的脖颈,另一只小手则不安分地滑进他胸前的衣服里,媚眼如丝道:“既然你都幻成这样了,也不能浪费了……” 變王呼吸微沉,一把按住那只不安分的手,沉声道:“你仔细看看,我是谁?嗯?” 江柳柳将头埋得低低的,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脚尖,只觉头皮发麻,脚趾扣地,见此情景,实在是装不下去了,索性脚底抹油,一溜烟逃了,末了还贴心地替二人将房门掩上。 又挨了三两日,江柳柳不好再在司徒府住下去,这日一早便携了仙儿同司徒老爷告别。司徒老爷挽留再三不得,最后只得将奇珍异品装了满满一车,直言莫要推辞,又遣司徒敬相送,客客气气地将二人送出了府。 三驾马车里,一驾是那些奇珍异品,一驾坐着司徒敬,最后一驾坐着江柳柳同仙儿,还有隐了身形的變王。 仙儿紧挨着轿厢而坐,将头死死地扭向车窗外,不给车内一个眼神。變王依旧一副清风朗月的模样,只是目光毫不避讳地死盯着仙儿的后脑勺看。江柳柳微低着头,百爪挠心,想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變王在侧却又不好问出口,忍得很是辛苦。 马车轱辘辘行进了半个时辰,方才还晴好的天气突然间乌云压顶,狂风大作。 仙儿低低咒骂道:“什么鬼天气!”这才不情不愿地转头,想将轿帘放下,江柳柳暗暗觉得好笑,侧眼看她,透过轿帘,旁边一顶宝蓝色车驾快速朝反方向驶过,大风将那暖黄色的轿帘吹起一角,露出里面一张冰冷的小脸,那双眼睛生的漆黑幽深,宛如一湾深不见底的幽潭。 “停车!快停车!”江柳柳倏然起身,朝车夫大声喊道。 “怎么了?柳丫头?”仙儿跟着站起身来,只觉得江柳柳的身子正簌簌颤抖。 来不及回答仙儿的话,不待车驾停稳,江柳柳便纵身跳了出去。 江柳柳用尽浑身力气,不管不顾地朝着远处那顶宝蓝色车驾狂奔,大风裹挟着飞沙打在脸上,直刮得肉皮生疼。 第60章 是他 “仇离!”江柳柳狂奔着大喊,可呼啸的风声很快将她的声音掩过,倏然间,急促的雨滴自天际掉落,大颗大颗地砸在江柳柳身上,不过喘息之间便连成了线,转而化为倾盆之势。直奔出三四里,江柳柳终于体力不支,双腿打颤,不甘地跌在地上,隔着重重雨帘,眼瞧着那辆宝蓝色的马车拐过远处的街角,消失在视线里。 疾驰的马车里,珠儿放下轿帘,偷眼瞥了瞥端坐着的阿离,欲言又止。 小公子行为怪诞,尤其视女子如洪水猛兽般避而远之,一屋子伺候的丫鬟不知被遣散了多少,只珠儿向来老实本分,对小公子又忠心不二,饶是他从未瞥过她一眼、未支使过她一回,她依旧勤勤恳恳地守着自己的差事,从不懈怠。慢慢的,小公子对她倒也算另眼相待了,里里外外地倒也默许了她的存在。阿离如此自有他的盘算:一来,有珠儿做挡箭牌,他在南荣老爷面前也有了说辞;二来,他不过是个几岁的孩子,诸多之繁杂琐碎,的确需要一个丫头来操持,最好是个不多事又衷心的,珠儿再合适不过。 -- 第94页 阿离冷眼瞧着珠儿咬着唇想说什么却又怯生生的样子,淡声道:“怎么了?” 珠儿如临大赦,忙道:“公子,方才好像有位姑娘在追咱们的马车。” 果然,阿离甫一听到“姑娘”二字,小小的人眉头皱起,小脸上生出几分不悦来。珠儿见情势不对,深悔自己多嘴,可又念及外面疾风骤雨,那姑娘如此奋力地追车,怕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可转念一想,自家公子不过个几岁的孩子,又没了娘亲,哪还认识什么旁的女子?对了,要说认识的也是有的,譬如司徒府的表小姐。 想起司徒南那张天真烂漫的小脸,珠儿不由地舒展了眉眼,只有在这位表小姐面前时,他们公子才会放下防备,像个正常的孩子。 “你笑什么?”阿离不禁竖起眉毛。 珠儿忙敛了神色,恭声道:“没什么,许是奴婢看错了吧!不出半个时辰咱们便到司徒府了,咱们可是有一年没见表小姐……还有舅老爷他们了呢!” 看她欣喜雀跃的模样,阿离似乎也被她感染,冷峻的眉眼缓缓柔和下来,俊秀的小脸上这才露出几分这个年龄的孩子该有的纯净天真来。 …… “什么?你是说,你方才瞧见仇离了?”仙儿一边用一张绒毯替江柳柳擦拭湿哒哒的长发,一边讶然问道。 江柳柳便如丢了魂一般,过了半晌方缓缓点头。 “不该不会看错了吧?这疾风骤雨的,只那么一眼,你便能确定是他?细算下来,他如今不过是个几岁的孩子,模样必定大不一样,你如何能确定?”方才见江柳柳不管不顾地冲下车去,仙儿便觉不对,忙跟上去,找到她时便瞧见她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满地泥泞中,怔怔地望着前方空荡荡的街角,让她好一阵心疼。 江柳柳翕动了两下颤抖的唇,无比坚定道:“那双眼睛……那眼睛,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认得……” 瞧着江柳柳狼狈不堪的模样,混像三魂丢了气魄一般,仙儿不觉有些气闷,索性就将连日来的气全撒出来,张口便骂道:“你这脑子是被驴踢了吗?那人便是他又如何?你这么追他喊他,他可停下一时半刻了?没准他早将你忘了也未可知呢!男人!呵——” 静待在一旁未出生的變王身子不由地一抖,深觉她是在指桑骂槐,而自己便是那个“槐”,幽幽地递过去一个幽怨的眼神。 然而,仙儿却没工夫理会他,只一双杏眸愤愤地瞪着江柳柳,骂的尽兴了,看江柳柳一声不吭,心下又忽的一软,温声道:“我不是说仇离无情无义,我的意思是,到现在咱们什么线索都还没摸到,你便把自己折腾的这般狼狈,实属不该。况且,咱们这里坐着一仙一阎罗呢!随便使个什么法子追上去不好,哪用得着你这般……” 听闻此言,江柳柳蓦地抬头,如醍醐灌顶,这才惊觉自己方才多蠢,脑袋不由地耷拉地更低了。而變王再次从仙儿嘴里听到“无情无义”四个字时,脸色一时青白交加,甚为精彩。 坐在最前面那辆马车里的司徒敬这一路听着风雨之声,一路上睡得香甜,浑然未觉发生了什么,直到风住雨歇,马车直拐进水杨镇的青石大道上时方悠悠转醒。 瞧着这阵仗,玖老爹属实吓得不轻,便自以为这司徒敬这是先斩后奏,做了什么对不起自家闺女的事,这才直接上门送聘来了,一时间惊怒交加。 司徒敬刚一醒神便瞧见玖老爷瞧着满车的奇珍异宝眼冒火光,便知他想岔了,忙躬身行礼,道:“玖老爷莫要误会,这些……不是晚辈的意思,这是家父的意思。” “谁的意思也不行啊!我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你们竟敢……”玖老爹一时气的要昏厥过去,想当初他看那司徒敬仪表堂堂,待人接物亦是不俗,又加上仙儿做保,这才松了口,允自家闺女随着他们一道出去的,没成想竟是个黑心肝的。 司徒敬见越描越黑,再顾不得其他,索性直截了当道:“玖老爷,这误会可大了。前几日柳儿姑娘帮着找到了我那失踪多日的幼弟,家父甚是感激,这才命我略备薄礼送来,聊表心意。” 玖老爹猛地愣住,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自江柳柳失踪一事后,他对“失踪”二字颇为敏感,旁人或许不知,他对其中隐情却是最清楚不过的。当即一张苍老的脸写满惶恐,惊怒更甚,竟冲着江柳柳扬起巴掌,却又在半空生生顿住,半晌才颓然地垂下手臂,浑浊的双目中隐有泪光,道:“柳儿啊!你……你究竟要……你知道当初你不见时我和你娘是怎么熬过来的吗?这好容易过了几年舒心日子,你这是……你……” 江柳柳心中一揪,忙上前扶起抖得如风中落叶般的玖老爹,慢慢抚着他的背,低低道:“我知道,我都知道,爹,你放心吧,我有分寸的……” “有什么分寸!你非要将自己置于险境吗?你这是要我和你娘的命啊!”一向温和的玖老爹突然大声怒吼。 司徒敬见情势不对,忙上前解释道:“玖老爷息怒,千错万错都是晚辈的错,晚辈寻人心切,这才出此下策……” “自然是你的不对,像你这等阳奉阴违的小人,合该乱棍打出去,永不得登我玖府的门!”说着,愤怒至极的玖老爹竟真的叫人不由分说地将司徒敬赶了出去。 玖老爹如此激烈的反应,江柳柳不由地愣住了。江柳柳素知他疼爱自己,竟没想到疼到这般地步。江柳柳不忍再多言,只得默不作声,缓了好几日,才敢隐晦地告诉玖老爹,自己当年能虎口脱险,除了得仙儿帮助外,亦是难得的机缘,后又将自己这些年暗中修习的事隐晦地告知了玖老爹。 -- 第95页 玖老爹深受虚玄之害,对修行之人没甚好印象,顿了半晌方道:“这修行之法,可伤身体?” 江柳柳暗笑,道:“自然不会,反之,还可延年益寿。” 玖老爹脸色微微松动,片刻后又道:“可有危险?” “大概是没有的,左不过些小伎俩,也做不得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江柳柳尽量说的平淡。 果然,玖老爹闻言大松了口气,道:“依你之言,这修行之法除了不宜婚嫁,剩下的倒是 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了?” 江柳柳心虚地点点头。 玖老爷思忖片刻,低低叹息道:“罢了,只要你好好地,婚不婚嫁的也没什么打紧,反正咱家养得起。” 江柳柳感动得热泪盈眶,直扑进他怀里。 可是,几家欢喜几家愁,玖老爹为江柳柳的婚事筹谋已久,猛地被叫了停,一腔热情无处宣泄,最后将热切的目光投向了仙儿。 第61章 你是谁 因着司徒敬这么一闹,加之江柳柳暗中有意为之,渐有风声漏了出去,说是那玖家姑娘得仙人点化,是个有修为在身的厉害人物。消息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玄,渐渐地便有街坊四邻试探性的找上门来。小小的城镇上无甚大事,大抵皆是些东家丢了牛西家短了鸡的琐事。 玖老爹一改平素行事,对求上门者不说多热情,倒也不拦着了。自那日说开了后,玖老爹果然不再逼迫江柳柳相亲,只一条,万不可再行危险之事,江柳柳自然喜不自胜,满口应下。在江柳柳成功帮这些人处理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后,时日一多,竟也在水杨镇这座小小城镇上小有名气了。 但是,江柳柳得了清净,仙儿布庄前慕名而来的男性顾客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增加,后来直接演变到,布庄尚未开门,便有人自发在门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大家心照不宣,只字不提相看之事,只是打着买布的名头多看几眼风姿绰约的老板娘。仙儿明知其中内情,面上却佯做不知,故作云淡风轻地站在柜台里,眼瞅着拿着白花花雪花银蜂拥而来的俏郎君们,心里直乐开了花,有送上门的银子,哪有不赚的道理,反正,给人看几眼又不会少块肉。 可隐了身影跟在布庄里的變王却是受不了了,眼瞧着之前日日围转在自己身边的小娇娘如今对着旁的男人笑得如沐春风,變王一张脸冷了又冷,直恨得牙痒痒,仙儿却丝毫不为所动,依旧不给他半个眼神。 于是,某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当仙儿依旧被一群“豺狼虎豹”团团围住时,方才还晴好的天气登时沉了下来,狂风大作,吹得布庄的木质大门匡匡直响。及到后来,那狂风竟直朝着店内席卷过来,直将货架上摆放的布匹吹卷得四处乱飞,仿佛这风是自这店内平地刮起。 众人大感奇怪,费力地稳住步子,艰难侧过脸去看,面上惊疑不定。仙儿眼角抽了抽,直勾勾盯着就要递到自己面前的白花花的银子,心中暗骂,脸上却笑的更加明媚动人,笑言道:“各位不必理会,不过哪里来的邪风罢了,咱们继续。” 话音刚落,哐当一声,通往内院的门被人大力踢开。一身月白长袍的冷面公子自门内缓缓而出,他玉冠束发、清眉朗目,手执一把折扇,竟像是画中走出的仙人一般。那人面带寒霜,故意将脚步踩得沉重,直踩得青石地砖噔噔作响。仙儿依旧不去看他,自顾垂首摆弄着手中的算盘。 在众人惊艳的目光下,變王径直穿过人群,快步走到柜台后,在她面前站定了,抬手用折扇挑起她精致的下巴,双眼微微眯起,声音悠悠道:“怎么?是我不够仙儿看?还是我的钱不够仙儿花?”他动作暧昧,说出的话更是引人遐想,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竟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仙儿猛地睁大眼睛,像是不认识他一般盯着變王,口中嗔怪,眼睛却诚实地闪着光:“你发什么疯?” 翘首以盼的众人面上难掩失望之色,有胆大的仍旧抱着幻想,出声问道:“仙儿姑娘!这位公子是何人啊?” 不待仙儿回答,變王索性一把揽过仙儿的香肩,笑道:“如你所见。” 众人不由面露惋惜,摇着头做鸟兽散了。 仙儿大急,想说些什么,却被變王死死箍着,只得回头瞪他一眼:“你发什么神经,搅了我的大好生意!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變王面色讪讪,却难得将她箍得更紧,正色道:“你想要钱,六殿里多的是,你想要多少,便有多少。” 至此,仙儿的漫漫追夫路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是以,一连几日,仙儿都面带桃花,媚眼含羞。江柳柳深深鄙夷她这般做作的作态,索性直接绕着她走。 某日,仙儿终于逮住了路过她房门前的江柳柳,不由分说地将她拽进房内,笑得春心荡漾。 江柳柳缩了缩脖子,抱紧双臂道:“我可不想听你们小两口是如何琴瑟和鸣,蜜里调油的。” 仙儿不由地脸色一红,娇嗔道:“什么琴瑟和鸣,我可还没原谅他呢,你别瞎说!” 江柳柳一副你说得对的表情,耸耸肩道:“所以呢?你寻我来是……” “得,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你打量我当真没什么教你的了?敢这样对师父不敬?”仙儿故作生气,撅着嘴将头扭向一侧。 江柳柳闻言眼睛登时一亮,忙凑过来,讨好道:“仙儿师父大人果然有后招?快与我说说,是什么样的神通?” -- 第96页 仙儿见她一副求知若渴的恭敬模往,大为受用,不再戏弄她,神秘道:“想好待会儿如何谢我吧!” 便见仙儿十指飞快翻动,掐了个极为复杂的诀,随着指尖灵光闪动,周遭静谧的空气霎时间开始徐徐涌动,缓缓地分离出一道拱形的门来,而那门内阳光明媚,车水马龙,自是另一番天光,竟是一条从未见过的街道,竟像是在这屋内生生分离出另一方世界来。 江柳柳看的目瞪口呆,只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仙儿沉声道:“之前你不是怀疑司徒家的表亲南荣家是仇离那小子托生的人家吗?咱们去瞧瞧便知道了。” “那……那里面是……皇城?!”江柳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本远在千里之外的皇城此时竟近在眼前,只消她一跨步便能迈过去。 “对啊!”仙儿不以为意,接着道,“我也是想了这许久才想起这传送术来,许多年不回仙宫,到底生疏了。” 江柳柳激动不已,颤声道:“那……这术法,我学。” 谁知,仙儿却是摇摇头,道:“这需要强大的修为做支撑才能驱动这传送门的,你修为尚浅,暂时还不行。” 江柳柳眸色微暗,倒也顾不上伤怀,忙扯了仙儿的手大步跨进门内。 不过一步之间,眼前景色却是大为不同。车水马龙的宽阔街道上,一座富丽堂皇的府邸坐落在眼前,江柳柳抬头,便瞧见门楣上书“南荣府”三个大字。 “我们用术法穿过来,是以他们是看不到我们的。”仙儿一边拉着江柳柳的手大步跨过大门,一边耐心解释道。 江柳柳心下稍定,方才心中陡然升起的怯意散了几分。 南荣府足有玖府的五倍之大,她们二人直沿着各园转了一圈,直累的出了汗也没寻着仇离的线索。 正苦恼间,一道俏丽的人影从眼前走过,那丫头手上捧着一应物什,顺着游廊七拐八绕。江柳柳记得她,那日雨中匆匆一瞥,这丫头便随在仇离身侧。 江柳柳忙扯着仙儿提步跟上,直转了许久,到了整个南荣府的东北角,才瞧见一座不甚起眼的小园子。 五六岁的男孩正撑着脑袋,拧着眉头盯着案上的宣纸出神。 只一眼,江柳柳便如钉在原地,泪水不觉自眼眶中滑落。 仙儿左右瞧了许久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只得转头问道:“是他吗?”这一回头方发觉江柳柳的满脸泪痕,遂又低低叹了一声,“想来是了。” 珠儿将一应物什安置妥当,这才来到房内,静待了许久,见阿离出神了许久没动弹,方不动声色往那宣纸上瞧去,一看,唇间不觉问出声来:“公子画的是表小姐吗?”可看着又不大像,表小姐不过六七岁年纪,可这画中女子已然是大人模往了。 阿离回过神,瞥了眼珠儿,珠儿吓得马上缩了缩脖子,正欲请罪,便听阿离低声道:“像吗?” 珠儿点头,肯定道:“待表小姐长大了,定比公子这画的还美。” 他们的谈话一字不落地落尽江柳柳的耳中,江柳柳的心猛地一沉,身形便是一晃。仙儿不由分说地拉过她快步上前,低头瞥见那案上放着的画: 画中女子一身红衣,骑马在蓝天草地见肆意驰骋,那装束,那身姿,正是江柳柳。那画已然褶皱,想来经常被他翻看,墨迹也有些旧了,只是那张脸墨迹清晰,倒像是新加上去的。只是那画中女子的眉眼之间却无江柳柳的影子,倒同那司徒府的四小姐有几分相像。 江柳柳怔怔地,死死地盯着那个近在咫尺的孩子,面色难掩悲戚。 仙儿一巴掌拍在案几上,高声怒吼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她张牙舞爪地隔空冲着仇离拳打脚踢,反正,他又瞧不见。 谁知,原本望着案几发呆的仇离竟猛地转过头来,视线直直射向二人,瞳孔巨震。 仙儿轻咦出声,道:“不会吧?他能看到咱们吗?” 江柳柳被他望过来的眼神钉在原处,面上的泪痕还未风干。 “你是谁?”仇离稚嫩的童音响起。 珠儿回头,接道:“谁?公子问什么呢?”抬眼却瞧见小小的人儿直愣愣地望向前方,神色是从未有过的震惊。珠儿伸出手揉揉眼睛再度看过去,确实只公子一人在那,并无他人。 江柳柳唇瓣张合,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他们这十世纠葛,又岂是一两句话能说请的。 正两相僵持间,仙儿眉心剧痛,身形微晃,急声道:“柳柳,不行了,我顶不住了!” 仇离正欲再说什么,便见眼前女子身形晃动,似是很快便要消散一般,当下不及多想便要伸手去抓江柳柳。 只是呼吸之间,亭亭立于自己眼前的女子倏然不见了,只余下淡淡的女子的香气证明那不是他的幻觉。 第62章 醋了 江柳柳幻想过无数次找到仇离后的场景,却唯独没料到这种情况,他似乎还保有些模糊的记忆,凭着那隐隐约约的记忆竟将司徒府的四小姐当做了自己?几番周折终于确定了仇离的消息,江柳柳心头却是闷闷坠坠的,活像堵了一块大石在心口,直压得她喘不上气来。 一连数日,江柳柳将自己关在房间内,只字不再提南荣府的事。 仙儿心下称奇,撑了一只胳膊在柜台上,眼睛毫无聚焦地落在远处,犹自喃喃道:“这不对啊!这死丫头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 第97页 變王身着一身靛蓝色长裤长衫,一身伙计打扮地在店里忙活着,手下不停,眼角的余光却从未离开过仙儿。如今的變王似是换了个人一般,满身的烟火气,却是神态自若,动作翩然,全然没有忸怩之态。他倒了一杯清茶递到她手里,笑的无比温和,道:“怎么了?” 仙儿抬眼看他,见他虽一身粗布简衣,却丝毫掩盖不住周身不俗的气质,不觉吞了吞口水。 仙儿心头憋闷了千年,有意在變王身上撒气,便故意刁难他,说若他要留下便在这布庄做个杂役,她仙儿的银子不是大风刮来的,不能由他白吃白住。想来堂堂六殿阎罗,怎会屈尊在如此一间小店当个小小杂役?简直天方夜谭。 可让仙儿大为震惊的是,變王想都没想便一口应下了,不过几日便做的有模有样,那神态那姿势,竟像是在做一件甚为高雅的事情一般。美好的东西总是让人心情愉悦的,是以,对于如此放低姿态且秀色可餐的變王殿下,仙儿心头的万丈怒火顿时熄了势头,大有一蹶不振之势。 仙儿神游半晌,方缓过神来问道:“依你说,若是一个人一直对某个人心心念念、情根深种,却在某一刻突然变得……怎么说,就很冷淡,该是因为什么?” 變王略一思忖,便知她说的是江柳柳。變王微顿,不答反问:“那你呢?” “我?我怎么了?”仙儿不明所以。 “自此次重逢以来……你为何对我那般冷淡?”變王好看的眉眼间难得闪过一丝落寞。 仙儿气结,翻了个白眼,恨不得将满腔怨愤倾洒出来,不假思索便开口道:“我跟在你身后这许多年,你从不舍得多看我一眼。你不可能不知我的心意,可偏就要佯做不知情,不回绝我,却也不给我希望。便是我离开冥府那日,你都不肯前来相送,我在人间这许多年,你亦不闻不问……如此种种,如今你倒反来问我为何对你那般冷淡?好,今日我便告诉你,我累了,不想再被你翻来覆去地折磨,我如今只当你是块捂不热的石头……”仙儿正说得起劲,却生生顿住,脸上缓缓浮现出了然的神色:原来是这样! 變王眸光低垂,心头蓦地漫过细细密密的痛感。是啊!她总是亦步亦趋地紧随在自己身后,如同自己的影子一般,他太习以为常了,以至于她早已深深烙进自己心底犹不自知。他不敢抬眸看他,强压下心头的酸楚,语调中带着丝心疼,轻声道:“你们离开那日,我……”變王正待解释,只觉身边一阵清风掠过,抬眼看时,柜台后哪里还有她的影子。 變王摇摇头,唇角勾出一抹苦笑。 江柳柳正犹自出神,目光轻飘飘地盯着前方的帷帐,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房门被大力撞开,仙儿自外面急吼吼地冲进来,一屁股坐在江柳柳对面,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看,仿佛要将她的脸上盯出一个洞来。 “柳丫头,我这段日子养的极好,精力充沛,灵力亦是充足。”仙儿一字一顿道。 江柳柳面上强挤出笑来,揶揄道:“晓得晓得,有六殿下在,你自然无有不好的。” 仙儿面色微红,嗔怪地瞥了她一眼,转而正色道:“你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怎样?要不要去看看他?” 江柳柳神色淡淡,没有答话。 仙儿掩不住眼中的戏谑,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故意高声道:“啊呀呀,我说最近你这身上有股子什么味儿啊?原来是有人醋了啊!” “啊?”江柳柳猛地回神,反应过来她话中的意思时,一张脸顿时涨成猪肝紫,半晌,方懊恼地垂下头曲,低低道:“仙儿,我……我有些怕……” 仙儿敛了嬉笑,轻轻抚上她的背,放低了声音道:“我知道,你看那画中女子的脸是司徒府那小丫头,所以怕仇离错认了他人?”见江柳柳微微点头,便知自己所料不假,遂推了一把她的脑袋,继续道,“他如今才多大?不过几岁的年纪,你倒忧心成这副样子?即便你所虑是真的,你怕什么?他忘了,你便让她想起来,他若真将别人当成了你,你便把他抢回来就是了。这般畏畏缩缩逃避的样子可不像你啊!” 听她一席话,江柳柳大受鼓舞,犹豫片刻,低声道:“可是……” “别可是了。”仙儿不由分说,麻利地翻手结印,幻出那道通往皇城的传送门,故作不耐,恶狠狠地盯着她道,“你如何想,他如何想,总的见了面才好分说。门就在这里,你去是不去。” 门内的皇城大街上,已是夜色沉沉,微风裹挟着草木的清香透过门吹进房内,江柳柳深吸了口气,终是提步跨了进去。 夜幕低沉,南荣府东北角的小园子里,下人俱已歇下,只留下珠儿一人守着,主屋内燃了一盏孤灯,在暗夜中笼出一片暖融融的光晕。 在烛火的映照下,阿离的影子打在窗格上,被烛火放大了的影子已然有了仇离的样子,高挺的鼻梁,削薄的唇,浓密细长的睫羽根根分明。 江柳柳隐在屋外的阴影里,抬眸望着那道身影微微出神。她缓缓伸出纤细的食指,隔着沉沉夜幕,细细描摹那灯下的轮廓,从眉毛到眼角,再到鼻梁,最后在那双唇上顿住。空了许久的心房缓缓烫过一股温热,如冬日里照进的暖阳,一点点地鲜活起来。 江柳柳不敢妄动,直到那盏孤灯熄了,值守的珠儿悄悄退出主屋,径直经过江柳柳所在的地方,打着哈欠朝一侧的厢房而去。 -- 第98页 江柳柳深吸口气,缓步上前,轻手轻脚地抚上房门,江柳柳手下微顿,忍不住莞尔,好像这许久以来,她总喜欢趁着夜色来偷偷看他,冥府中时,幻境中时皆是如此。 江柳柳脸上闪过羞赧,接着推开了房门。 已有修为傍身的江柳柳不再需借助灯光,便可在黑暗中视物。她打眼望去,玄色帷帐下,诺大的卧榻上孤零零地团着一团小小的身影。她轻轻凑过去,小小的人规规矩矩地掖着被角,只露出一颗脑袋在外面。即便只是个几岁的孩子,仇离亦睡得极不安稳,小小的眉头紧紧蹙着。除此之外,粉雕玉琢的小脸着实可爱的紧,裹在一床玄色被子旁,更衬得小脸粉白,活像一只糯糯的肉团子。 江柳柳不禁低叹,即便转生后,仇离亦保留着他的习惯:玄色的帏帐,玄色的被褥,一张俊俏的小脸上不勾言笑,便是睡着了,也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江柳柳不禁伸出手,悄悄去抚他的眉心,想替他舒展来紧锁的眉头。 指尖甫一触碰到他的眉心,睡着的小男孩倏然睁大双眼,一双深若幽潭的目光直望进江柳柳心底。江柳柳心头猛地一跳,就想抽回伸出去的手,谁料,男孩迅速伸手抓上江柳柳的手腕,一只小小的手掌紧紧攥住她的手指,小小的人居然有着惊人的力气,直叫她动弹不得。江柳柳一时挣脱不开,心头莫名慌乱起来。 “你到底是谁?”他压低着声调,尽量不引起旁人的注意。 江柳柳不知该如何回答,应该说什么,她到底算他的什么呢?敌人?战友?朋友?亦或是妻子?仿佛都不太确切。 仇离也不催促她,只是一双手死死地钳住她,仿佛生怕她像上次那样突然消失一般。 想了半晌,江柳柳方轻声道:“故人。” 听到这两个字时,阿离面色复杂,江柳柳以为他不信,却见他眸光变了变,继续追问道:“那你是鬼吗?为何旁人看不到你?像他们一样?” 江柳柳神色一僵,循声朝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便见那角落的黑暗中暗影浮动,定睛瞧去,便能发觉是三两只鬼影。 江柳柳心下大惊,方才她一心都在他身上,竟没有察觉到隐在角落的黑暗中的那几个鬼影。 只是,它们在仇离的房间里做什么? 江柳柳压下心头的惊骇,摇摇头,低声安慰道:“你别怕,我不是。” 仇离眼光倏然亮起,冷冷道:“我才不怕他们,他们弱的要死。” 江柳柳愣了愣,哑然失笑。 瑟缩在角落的几只孤魂本来就怕仇离怕的要命,如今又来了个身带道光的女子,只当她是来捉它们的,直吓得动弹不得。 第63章 情难自禁 江柳柳好笑地看着那几只孤鬼,它们虽为鬼魂,身上却没有什么戾气,灵力亦是低微,想来掀不出多大的浪来。江柳柳暗暗松了口气,转而朝仇离道:“他们是谁?” 小阿离神色飞速变换,许久才低下头,面色微冷道:“我告诉你,你不会害怕吗?” 江柳柳突然伸手朝墙角挥了一下,墙角瑟缩的众鬼便四下奔逃,江柳柳这才转过身来,朝男孩莞尔道:“现在,你还觉得我怕吗?” 小阿离眼睛亮了又亮,脸上却不动声色,淡声道:“他们,是我的朋友。”江柳柳蓦地想起荒园中那个孤零零的小鬼,心中阵阵酸楚。 江柳柳似乎对这种会面很是满意,此后,隔三差五地便会趁着夜色摸过来,同他待上一会儿。 每当她来时,他那屋子里均是一片漆黑,小小的人早已规规矩矩地窝在软塌里,双目紧闭,呼吸匀长,须得她搞出点什么动静来,他才悠悠睁开眼,好似刚从睡梦中醒来一般,漫不经心道一声:“你来了?”江柳柳不禁莞尔,若不是那虚掩的房门和园子入口处添置的一盏夜灯,她差点就要以为他是真的睡着了。 就这样,他不问,她不提,二人每每仅是对面而坐,聊一些身边发生的趣事,或是些新奇的见闻。 如此这般,十年时光倏然而过,当初粉嫩可爱的小阿离已然长成翩翩少年郎。随着他年龄的增长,江柳柳惊觉,少年虽仍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看向她时,耳根开始悄悄攀上粉红,望向她的眼神不再清澈,染上几分难以言说的情愫。 “柳柳,你告诉我,这许多年,许多个夜里,我是不是在做梦?你……是真实存在的吗?”少年阿离终于将闷在心头许久的话问出口。 这段日子以来,他开始频繁地梦到一些陌生的画面:喊声震天的沙场上,女子手执长鞭,临风而立;笼着烟障的滚滚黄河中,无数孤魂野鬼嘶喊哀嚎着,拜倒在自己脚下;笑容明媚的女子身着喜袍,满目含情地望向自己,低低诉说衷肠……他梦到无数纷杂凌乱的画面,只是,每个画面中都有她的影子。 他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在那些梦里,他看到她的百般模样,甚至是同他在软榻暖帐中两相厮磨的样子……这让十几岁的少年很是懊恼,可更让他懊恼的是,他并不排斥这样的亲密接触,那画面甚至刀刻斧凿般嵌进脑海,挥之不去。 少年的脸靠她极近,几乎呼吸相闻,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江柳柳,双颊一点点开始泛红,此时此刻,又是不是一场梦呢? 这许多年来,他从不敢过分靠近她,生怕不小心,这般美梦便碎了。可如今…… -- 第99页 阿离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上她的脸。柔软滑嫩的皮肤无比真实,阿离眸光闪了闪,就要缩回手。 江柳柳心头猛跳。他从来不曾唤她的名字,即使他们对面而坐,她也不曾唤她,这让她心头莫名沮丧。这声“柳柳”如同穿过许多年厚重的光阴,将过去和现在交叠在一起。 江柳柳恍惚抬头,握上少年就要抽回的手,按在自己脸上,含笑道:“这不是梦,我一直在,真真实实的。” 同样的一张脸,相似的神情,让阿离一时辨不清今夕何夕。 两相交叠的手心处传来炙热的温度,那温度沿着脉络迅速游走,不过须臾便传至全身。少年呼吸越发急促,眸光里闪动着深沉的光,心底莫名的情愫迅速翻涌。 另一只手不觉捧上她的脸颊,将脸凑她更近了些,阿离心如擂鼓,他就要压抑不住心底的冲动,双眸盈满光亮,颤抖着嗓子低低道:“我……可以吗……” 话没说完,便是一阵香风袭过,唇间便堵上两瓣香软。 少年大瞪着双眼,只一瞬间,少年便笃定,那香软的气息是这世间最美好的味道,填满了他十几年生命中的空白。 极短暂的失神后,阿离本能地回应。他的动作很青涩,很笨拙,却无比小心翼翼,仿佛生怕惊跑了她。 静谧的夜里,只余两道交缠的呼吸,越发粗重炙热。少年将她推到进软背中,黑亮的眼中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我一定会,找到你。” 冥府中,五殿阎罗端坐在高高的宝座上,眯着眼看着前方。前方的巨大光幕中,正是江柳柳和仇离。 “终究还是遇上了啊……”五殿阎罗悠悠开口,“这可就难办了。” 玄兽趴在他的脚下,看了眼光幕中温存的画面,挪动了一下肥硕的身体,将头转向宝座的方向,低低道:“仙君……哦,不,五殿下,咱们要输了吗?”当初在虚玄道观之下的地宫中,它可是亲耳听到五殿下同六殿下打赌之事。 “是呢……”五殿下目光仍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光幕,面上却没有分毫着急的意思。 玄兽认真瞧了瞧他的脸色,心下暗暗松口气,小心道:“他们二人本就该在一起的,倒没什么……” 五殿下一个眼神瞟过来,玄兽后背不禁蹿起一阵寒意,缩了缩脖子,忙改口道:“近些年六殿下总不在府中,大概也不甚记得同您之前的赌约了……” 玄兽心下暗暗叫苦,想当初在天宫时,主人虽为司时星君,官位低了些,时不时也受一些人的冷嘲热讽,但那时,主人是再温润不过的一个人,总是和和气气的,便是对他们这等灵兽也是极好的。可自从做了这阎罗之主,他竟好似变了一个人,阴晴不定,全然没有当初的影子。 五殿下面带讥诮,道:“變王啊,枉我高看他一眼,最后不过也沦为了女人的玩物。罢了,将来,他们终将明白自己的愚蠢。情?哼,最是无用。” 玄兽凝神听着,却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得再次将头埋进肥硕的身体里。 五殿下广袖轻挥,眼前的光幕画面一闪,正是司徒府中的景象:一道身着红色骑装的女子自闺阁中闪身而出。她突然回过头,朝着远处盈盈一笑,那圆润的脸蛋,清亮的眸子,竟同江柳柳有七八分相像。 -------------------- 作者有话要说: 卡结局卡的很难受,白天会再更一章。 第64章 是你 司徒府四小姐司徒南的及笄之礼举办的极其隆重。司徒一族在当地颇有名望,同尚书令南荣家又是表亲,因此,远远近近但凡能扯上一点关系都备了厚礼前去祝贺,尤其家中尚有未婚配男子的人家,更是盛装出席,期盼能有幸入得司徒老爷的眼,攀上司徒家这棵大树。 江柳柳收到司徒府的请柬时,刚刚自那传送门中退出来。这次,她扑了个空,阿离不在南荣府,就连尚书大人和阿离的继母亦不在府中。手握那张烫金大字的请柬,想起司徒南那张同自己有几分相像的脸,江柳柳莫名有些心慌,几年未见,不知那司徒小姐如今出落成了什么模样。 这日,江柳柳犹豫再三,还是换上了男子的装扮,正待出门,仙儿打扮的花枝招展,风风火火地赶过来,将她堵在门口,高挑着秀眉不满道:“你就打算这样去参加那司徒小丫头的及笄宴?” 江柳柳亦上下打量她一眼,不解道:“初见司徒一家,你我便是男子身份……” 仙儿大摇其头,恨铁不成钢道:“旁人如何我不知,我只知道,这次,当算是你第一次光明正大地同你那小情郎相见吧?” 江柳柳面色涨红,这许多年来,她不知是怕些什么,总是趁着夜晚的功夫才敢悄悄过去同仇离相见,这些旁人不知,仙儿却是一清二楚。便听仙儿无比兴奋地继续道:“所以说嘛,你定要以最美的样子去见他,叫他见你一面便离不开你……” 于是,在狗头军师仙儿的指挥下,江柳柳换上一袭大红束腰长裙,头发高高束起,珠翠不点,只在发根处斜斜地插了一支白玉花簪,面上薄施粉黛,展颜轻笑,娇俏中带几分英气。仙儿满意地点点头,又取出一方轻纱遮去江柳柳的半张脸,笑道:“如此甚好。” 当仙儿同江柳柳的车驾到达司徒府门门前的大街上时,街上早已挤得水泄不通,寸步难行。二人只得下了马车步行,这才发现司徒府大门外正停了几驾宝马香车,街头的百姓纷纷围在司徒府前,目中艳羡之意甚浓。 -- 第100页 “这便是那尚书大人的车驾吧?要说司徒老爷可真是命好,便是他那胞妹不幸早逝,尚书大人还是念着这宗亲戚,真是难得。” “谁说不是呢!据说,这司徒四小姐的及笄之礼上,尚书大人有意同司徒家结亲呢!” “哇!那岂不是泼天的富贵!这小姐可真是命好……” 一众艳羡不已的讨论声中夹着着几个不和谐的声音道:“是福是祸也未可知呢!据说啊,这尚书家的小公子是个怪胎,就连尚书大人自己对这个小儿子也是不冷不热的,谁知道是不是……” “别瞎说!据闻这司徒府的四小姐和那南荣府的小公子自小青梅竹马,那可是天定的缘分……” 挤在人群中,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江柳柳的一颗心提得高高的,仙儿握紧她的手,低声安慰道:“道听途说罢了,别往心里去。” 司徒敬早已等在大门处,饶是他老早就知道二人的女儿身份,见到那两道俏丽的身影时,亦不禁失神。 江柳柳对司徒家而言,算是贵客,司徒敬一早便领了老父亲的命令,领着二人朝正厅而去。 不待走进,便听到一道苍老威严的声音缓缓道:“今日南儿及笄,以后便是大姑娘了。不如趁此大好日子,将他们小兄妹的事儿给定下来吧!” 接着是司徒老爷的声音,江柳柳几乎能听到他难掩的喜悦:“得尚书大人抬爱,是南儿的造化。” “哈哈哈哈……”那苍老的声音很是愉悦,“好好好!” 突然,满室和乐的气氛被一道低沉的男声打断:“父亲。” 司徒敬猛地顿住步子,方才厅中的谈话一字不落地落进三人耳中,他一时不知是进是退,满脸尴尬地朝江柳柳讪笑。却瞧那二人面色沉静如水,似是没有听到一般。 仙儿上前挽了江柳柳的手臂径直走过司徒敬的身边,笑道:“今日难得赶上这等热闹的大戏,可不能错过了。”司徒敬面色一僵,赶忙快步跟上去。 拐过廊角,便瞧见正厅中站着道熟悉的玄色身影,上首端坐着的南荣老尚书面色黑如锅底,直瞪着阿离。老尚书年事已高,饶是满身的锦衣华服亦掩盖不住满脸老态,他身侧端坐着的妇人满身珠光宝气,瞧起来不过四十来岁的年纪。那妇人忙帮抚着老尚书的背替他顺气,扭头对堂中的阿离高声斥道:“你这孩子也忒不懂事了些,这大好的日子,非惹你爹生气,难不成,你那表妹还配不上你不成?” 阿离顿了半晌,方淡声道:“我并非此意。” “那你是什么意思,”南荣夫人高声道,“听你园子里的丫头说,你素喜作画,案头上一堆堆的画像,画的就是你那表妹,怎么?如今倒又遮掩个什么?” 司徒夫人听见这话,心头不由地一阵窃喜,忙出声岔开话题,笑声道:“哎呀,这都许久了,这南丫头怎的还不出来,都是自家人,让她不必拘着,快让小姐出来见人。” 话音刚落,屏风后便传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众人循声望去,只瞧见一道淡粉色的身影自屏风后绕出来,司徒南一改往日爽利的装扮,打扮得如朵娇花一般,鹅蛋小脸上一对眼睛笑成弯弯的月牙,亮晶晶地如同盛了两湾星光,直教人移不开眼。 司徒南落落大方地朝着老尚书夫妇施施然行了礼,这才望向厅中站着的男子,几年未见,阿离褪去了孩子的稚气,长成了一个翩翩少年郎。司徒南轻咬下唇,缓步来到阿离侧前,微微偏过脸去,双颊飞上两朵可疑的红云,满目含情道:“表哥,好久不久。” 江柳柳远远瞧着那眉眼含羞的姑娘,惊得说不出话来。 司徒敬凑趣道:“要说柳姑娘同我司徒家有缘呢!我这小妹,这些年竟出落得同姑娘有七八分相像,真是妙极!” 果然,阿离抬头瞥见面前的姑娘时,整个人生生顿住,眸光中闪动着复杂的神色:“是你吗……” 司徒南笑的越发娇羞,道:“是我啊表哥,怎么了?几年未见,你不认识我了?” 厅中众人看着二人神色,紧绷的脸色终于松动了,眼角眉梢均染上笑意。 阿离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人,目光一寸一寸地看过去,许久,似是在问自己,又似是问旁人,低声道:“你,是那梦中人吗?” 司徒南离他极近,自然将这话听了去,旋即呆愣当场,反应出他话中的意思时,一张小脸红的就要滴出血来。 “哈哈哈哈哈!”见厅中一对金童玉女娇羞的模样,上首的老尚书朗声大笑,连连拍手道:“甚好!甚好!” 江柳柳怔怔望着厅中出神,仙儿气的就要咬碎一口银牙,高声道:“如此,我家姑娘倒要提前恭喜南荣小公子了!”抬步便跨入厅内。 众人寻声望过来,便瞧见两道窈窕的身影正缓步朝厅中走来。 司徒老爷眼神一凛,便瞪向司徒敬,又碍于南荣一家在场,只得压下心头怒火,冷声道:“这二位是……” 司徒敬快步上前,低声道:“父亲,这二位便是柳公子他们……” 司徒老爷双眼蓦地瞪大,便听司徒敬解释道:“二位原是女儿身,为行事方便,这才扮做男儿的。” 江柳柳在厅中站定,一双眼睛望向阿离,厅中交谈之声逐渐远去,仿佛这天地之间只余他们二人。 阿离甫一看到那双眼睛,便再难移开眼,他一步步走到她面前,眸光轻颤,心头充斥着巨大的惊喜,笃定道:“是你。” -- 第101页 “哼,”仙儿低笑一声,嗤声道,“怎么?这才多大功夫,便忘了你那小表妹了?” 阿离不理她,伸手去揭江柳柳脸上的面纱。江柳柳微微侧身避开,眸光低垂,脸色清冷。 阿离全然不顾旁人,不由分说将她揽过她的肩头,柔声哄道:“别气,我知她不是你,便是长得一模一样的二人,我总会认出你的。” 司徒老爷神色复杂,老尚书怒道:“离儿!她究竟是何人?” 阿离看向江柳柳的目光中满是柔情,他小心翼翼地揭开那方面纱,露出她的脸来。他唇畔含笑,掷地有声道:“她便是我生生世世追寻之人。” 正厅上空,众人瞧不见的虚空中浮着两尊大神。 變王满意地望着厅中的情景,转过头来轻笑道:“五殿下,你输了。” 五殿下沉着脸定定望着仇离,嗤声道:“若非你同瑶仙子从中助力,本殿不一定会输。” 變王摊开折扇,笑的如沐春风:“此言差矣,若非五殿下在那司徒小姐的命格上动了手脚,他们二人怕是早就在一处了。” “也罢,愿赌服输。”五殿下道,“如今,你赢了,说说你的要求吧!” 当年,變王同五殿下对赌,只言若是他输了,再不插手冥府之事,可若是赢了当如何,他却是没说。五殿下死死盯着變王,他筹谋千余载,好容易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和权力,想要放手却是不能够,他暗暗下定决心,若是他真如此要求,那便一不做二不休…… 變王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别这么严肃,放松些。容我想想,既然我赢了,那五殿下便许他们个生生世世在一起的命格吧!” 五殿下微愣,半晌方道:“仅是如此?” “不然殿下以为我要做什么?”變王看了看他,半晌敛了嬉笑之色,正色道,“之前诸事,天知,地知,你知……我亦知。我曾无数次想过要将它公之于众。” 五殿下脸色巨变,看向變王的眼神带着震惊,便听變王不疾不徐道:“可这数年间,我眼瞧着在你的治理下,冥府……还不错。不得不承认,你是个合格的阎王。”说着,變王扭头看了看厅中气鼓鼓的仙儿,眉眼满是柔情,伸了个懒腰继续道,“我做这六殿阎罗几千年,是该歇一歇了,有你在,我也可放心了。” “可是,输的人是我……不是你……”五殿下几乎不敢相信他所说的话。 變王微微摇头,笑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只一句,殿下,需记得,虽身在黑暗,只要心系光明,亦可得尝所愿。” 五殿下望着脚下众人,目光悠远,久久不能回神。 (正文完) -------------------- 作者有话要说: 至此,正文算是完结了。之后会有大概三四章番外,交代一下后续。 这篇文写的磕磕巴巴,好在,在追更小天使的鼓励下坚持了下来,跪谢!写的过程中也发现自己的诸多不足,但还不知道怎么弥补,作为一个新人,作者还在缓慢摸索技巧和适合自己风格的过程中。 还有些话,等正式完结的时候再说叭,爱乃们,比心心~ 第65章 番外一 南荣府小公子出生的那天,正值草木葱荣的四月天,然天降飞雪,天际层层乌云将天光遮得严严实实,众人皆惊,都道此乃不祥之兆。果然,历时一日一夜后,随着一声嘹亮的嘤啼,南荣夫人司徒氏撒手人寰。 在寻常人看不到的地方,众多孤魂野鬼聚在南荣府的墙角边,瞧着屋里头那个粉粉嫩嫩的婴儿,正七嘴八舌地讨论得热闹: “哎呀,那孩子便是鬼王大人的转世啊!” “不知转世后的鬼王大人还能不能瞧见咱们哪!” “咱们平素里受了大人不少恩惠,得护他周全才是!” “是啊!是啊!鬼王大人生的还真是好看哪……” …… 因着流言蜚语,府中众人皆将那阿离小公子视为怪胎,面上恭敬,私下却唯恐避之不及,就连那尚书大人亦总是神色复杂地看着那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及到后几年新夫人过门,索性直接将那孩子挪到了府中最僻静的园子中,鲜少过问。 某日,阿离小公子染了风寒,夜里便高烧了起来,整个小脸儿直烧的通红,喃喃说着些奇奇怪怪的话。园中仆役瞧着老爷夫人态度冷淡,本就不甚上心,此时正值深夜,更是睡意正酣,只珠儿一个小丫头急的眼泪巴花,不管不顾地冲到老爷园子里通报,却被守夜的婆子三五下挡下来:“便是天大的事儿,也不能扰了老爷夫人休息。” 正在小丫头手足无措之时,原本还凶神恶煞的婆子猛地瞪大眼睛,惊恐地指着珠儿身后,结结巴巴道:“鬼啊……啊……”旋即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珠儿见状,顾不得害怕,一个箭步便朝老爷夫人歇着的主屋冲过去,说来也怪,这一路畅行无阻,再没遇着阻拦,便是最里头的园子的大锁也悄无声息地开了。 正在睡梦中的老爷夫人被鬼魅般出现在屋子里的珠儿吓得三魂丢了七魄,南荣夫人正欲怒斥,便见小丫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地厉声哭喊小公子如何凶险。南荣夫人虽怒火中烧当下却不好再发作,只好做慈母状一边谴人去请郎中,一边随着老爷前去瞧南荣离。 -- 第102页 南荣离却全然不知这夜的凶险,混混沌沌间,灵魂在无数纷杂的梦境里穿梭,忘川河翻腾不息的浪涛声中,红衣女子含泪浅笑,低声道:“我等你。” 待再度清醒过来时,梦中纷杂的记忆又倏然变得模糊不清,只记得那女子远远望去的身形,那张脸却是无论如何也记不清了。 床前,是珠儿哭肿了的眼,还有父亲紧锁的眉头,和继母故作慈爱的脸。 阿离的视线滑过众人,最后落在角落里那几只神色担忧的鬼魂身上,他朝他们眨巴着眼睛,露出一个甜甜的笑,稚声稚气道:“谢谢你们。” 望着空荡荡的墙角,南荣老爷的眉头更紧了;南荣夫人尴尬的笑意僵在脸上,满目惊恐;就连珠儿也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旋即哭的更大声了…… 不过这些,阿离从来不在乎的。待到他能下床了,他便朝下人要来笔墨纸砚,开始试着临摹梦中那些离奇古怪的事,有时是一张人像,有时是一条小径,仿佛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引领者他去追寻。 这种断断续续的梦持续了许多日子,却越发模糊起来,一开始,他还能清楚地梦到个中细节,及到后来,连那女子的身影也有些模糊了,他只有不停地翻看之前的手记,才能勉强记起几分她的样子,他莫名有些慌了。 某日,远在边城的舅舅千里传信,希望接阿离到府中小住。他那继母自然欣喜万分,忙不迭地连人带行李地打包好了送了过去。对这些,小小的阿离只是扯着嘴角冷笑,反正,对他而言,去哪里都是一样的。 直到进了司徒府,舅舅领着一众儿女早早地等在府外迎接他,眼里满是怜惜道:“我的孙儿啊,你可算来了!”阿离心头一暖,抬眸认真看去,眼底猝不及防撞进一道清丽的身影,四姑娘眉眼弯弯,弯唇轻笑,露出一对尖尖的小虎牙,脆生生道:“表哥,你生的真好看!” 只一眼,阿离便觉得心底隐秘的角落被触动,不禁也弯了唇角,道:“表妹好。” 随着年龄的增长,司徒家的四姑娘司徒南出落得越发标志,阿离望着她,总是会想起梦中那道红色的倩影,他常听说书人说些前世今生的奇谈,便总想着,司徒小表妹究竟是不是自己所追寻的那人呢? 直到某日,随着舅母和表弟表妹一道去山中道观上香的阿离意外被一只小鬼蛊惑,在那荒无人烟的破败园子里逛了半日,待回来时,小表妹早哭红了一张脸,嗔怨道:“你跑哪里去了?我等你等好久啊!”只这一句话,阿离心头狂跳不止,仿佛尘封已久的记忆被触动一般。 随着年龄的增长,家里人皆言阿离和司徒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隐隐透露出结亲之意。阿离虽年龄尚小,却也明白其中的意思。 自从遇到司徒南,他许久不再动笔作画,也许久不曾梦到过那些梦了。这日,偶然听得大人闲话的阿离心绪莫名烦躁,于是取出了许多日子未动过的画稿一一翻看。许久,他终于提笔,按着表妹的样子将那张独独缺了脸的女子画像一笔一笔完成。连侍立在侧的珠儿都不禁开口:“公子画的是表小姐吗?” 阿离迟迟不答,不知如何开口,连他自己都不太确定,那人,真的就是表妹吗? 正当沉思之际,身旁空荡荡的角落里蓦地袭来一阵香风,阿离狐疑地侧头望去,只见阳光透过窗棂在案头前打下一片光晕,光晕之中飞舞的粉尘蓦地以怪异的形状分离开来。须臾,案头前浮现两道秀丽的身影,一人正对着自己张牙舞爪,拳打脚踢,而她身后的女子,阿离只瞧了一眼便生生钉在原处,梦中的那张脸霎时出现在脑海中,同眼前这神色凄然的女子渐渐合为一体。 阿离几乎要控制不住内心的动荡,颤抖着声音问道:“你是谁?”可是,不过须臾,那二人便又凭空消失了!仿佛方才的一幕只是自己的错觉一般。 自此,阿离似乎发了疯一般,无头苍蝇般满世界寻人。他拿着那女子的画像逢人就问,惹得风言风语不断。不过,这种事发生在阿离身上,众人倒也没有太过惊讶,左不过一句“疯癫无状”罢了,他也不甚在意。可是,许多日子倏忽而过,那女子再没出现过。 阿离甚至想,难道,她并非这尘世中人吗?于是拿着画像举在众鬼面前,无比认真道:“这人,你们认识吗?” 众鬼面面相觑,点点头,又摇摇头。众鬼你一言我一语,什么阴曹地府、忘川河畔、三生石前,拉七杂八说了好大一箩筐奇闻。阿离凝神停了许久,天马行空毫无章法,最终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悻悻作罢。 就在他快要说服自己,那女子不过是自己的幻觉时,她再次出现了! 这次,阿离千般小心,万般谨慎,时时留意她的神色变化,生怕不小心再将她弄丢了去。好在,这次,女子临走前同他约好,次日还来看他,阿离心头说不出的高兴。 他谴人将园子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还特意在园中和园子入口处装上几盏灯。天一擦黑,自己便早早地躺在床上,等待夜晚的降临。 每个夜里,他都如此满心欢喜地等她,白天则继续寻找她的下落,是的,他不敢当面问出口。 直到某日,来皇城办事的表兄司徒敬来府上拜访,无意间看到了他放在案头上的画像,揶揄道:“阿离,你这画的是南丫头?” -- 第103页 阿离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不知如何作答,便听司徒敬径自说道:“依我看,这画像虽与南丫头有七八分相似,同柳姑娘倒像了十分。” 此话一出,阿离倏然抬头,上前两步,颤声道:“表哥,你方才说……谁?” 司徒敬不疑有他,耐心解释道:“哦,是一位姑娘,怎么说呢,是我家隔壁水杨镇上的一位高人,之前闵儿失踪,便是这位高人帮着寻到的,还别说,那姑娘同南丫头长的颇有几分相似……” 他之后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阿离已然听不见了,整颗心早已被巨大的欣喜所淹没。 再后来,阿离当着双亲和舅舅舅母的面,拒了同司徒南表妹的婚约,当场表明心迹,他此生追寻之人,唯玖家柳儿一人。 舅舅舅母对他颇为慈爱,除了表情有些落寞外,倒也没说什么旁的。倒是自己老子和继母,对他厉声厉色好一阵臭骂。及到回府,多方打听方知玖家乃镇国将军之后,在当地声望颇大,又家资颇丰,最主要的是,那姑娘是个有修为在身的高人,而南荣离又素来行为怪诞,正缺个高人点化,两相一合计,倒也不错。是以,南荣家同玖家的婚事便定了下来。 新婚那夜,阿离将江柳柳拥在怀里,下巴枕在她颈窝,低低道:“柳柳,对不起,我来晚了,让你等了这么久。” 江柳柳微怔,旋即猛地转过身,不可思议地看他:“仇……仇离?” 男子脸上还带着几分少年的稚嫩,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却如同一汪幽潭,一眼望不到底,他满目深情地看她,带着久经岁月的思念,喃喃道:“是我。” 泪水蓦地涌上眼眶,江柳柳扑进仇离怀里,感受到他胸膛的温热,感受到他真真实实的心跳。此时此刻,他们终于在一起,没有人鬼殊途,没有阴阳两隔,而是作为两个活生生的人,真真正正地在一起。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在想下本写什么,想写种田,又想着重生火葬场 第66章 番外二 我叫慕生,爹爹仇离是赫赫有名的鬼王大人,娘亲江柳柳是个半吊子神仙,不过这也不能怪她,谁让她的师父是仙儿姑姑呢? 我们一家四口住在人间和冥界的交界处。我还有个哥哥,名叫阿竹。可他却非爹娘所生,不过一只亡魂,在去往冥界的路上路过我家竹楼,如何也不肯离开。向来冷着一张脸的爹爹居然眉开眼笑:“甚好甚好!”自此,阿竹便成为了这个家的一员,同爹爹一道修习鬼道。 后来据阿竹哥哥说,他和我的爹娘原是旧识,承了爹爹和娘亲不少恩惠。阿竹哥哥人很好,对我亦是好的没话说,尤其他看我的眼神,总让我觉得他在透过我看些别的什么。后来不经意间听娘亲提起,阿竹哥哥原有个妹妹,寻了许久也没寻到,这或许也是他不愿投胎轮回的另一重原因吧! 我出生的那年,娘亲尚是个小有修为的凡人,修为卡在要成不成的节骨眼儿上。因此,面对着凡胎□□的我,爹爹和娘亲最大的心愿便是我能继承爹爹的慧根,有朝一日得成大道,一家人长长久久地生活在一起。可是,这美好的幻想却没仙儿姑姑无情地打碎了。 仙儿姑姑实在是个妙人,人如其名,生的美若天仙,倾倒众生。这么说也不完全准确,她实则是正儿八经的天仙一枚。她将刚出生的瘦若鸡崽的我拎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遭,最后长叹一声,道:“这孩子不知随了谁,半点慧根都没有。实在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 爹爹和娘亲痛心疾首,因此为我取名慕生。自此之后,爹爹和娘亲总是忧心忡忡,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在担忧什么:修行之人长路漫漫,而凡人之命却如蜉蝣般,朝生暮死,稍纵即逝,让他们如何不忧伤? 待我长到七岁时,家里来了个头戴红冠身着绿袍的怪人。那人浑身冒着丝丝冷气,让人很不舒服。因此,不论他对我笑得多么春风和煦,我也只是躲在娘亲的身后不敢靠近。 那人自怀中掏出一卷金黄色的卷宗,献宝似的递给娘亲,道:“阿生的生辰礼,这厢补上了。” 娘亲狐疑着打开,几乎失声喊道:“卫贤!你疯了吗!?” 只见那个叫卫贤的怪叔叔摆摆手,一脸无所谓道:“你就收下吧,如今,你夫妻二人皆为修行之人,生生世世都会在一起,这孩子……且不论他有没有慧根,总教她时时陪在你们身边你才能心安。”娘亲听得感动,终于不再推诿,只是不停地对他道谢。 卫贤看着我的脸,目光中有掩饰不住的喜爱,许久方低声道:“这孩子……生的像你。” 娘亲闻言微微点头,道:“这许多年,你可还好?” 卫贤微顿,旋即道:“五殿下之前所做的事,终究还是没有瞒过仙宫。当初他身为司时星君之时,常年行走于光明和黑暗之间,背着众人做下不少的事,当初的金玉……”他望着娘亲欲言又止。 娘亲微愣,半晌轻笑道:“怕是背后指点金玉的人便是司时星君吧!怪道玄兽那么听金玉的话。” 卫贤微微点头,满脸唏嘘。 “后来呢?他如何了?仙宫如何发落他?” 卫贤面带诧异道:“仙宫自是怒不可遏的,只是据说有位辈分颇高的上仙替他求了情,加之这些年在他的管辖之下,冥府发展的确实不错。是以便小惩大诫了,不了了之了。” -- 第104页 “仙人?”娘亲凝神想了半晌,奇道,“听仙儿说当初在仙宫之时,司时星君备受冷落,不曾想,竟有如此真心待他之人。” 卫贤微顿,转而道:“据说,六殿阎罗變王殿下,乃是上古大仙的□□呢……” 后来我才知道,那卷金黄色的卷轴是冥府的生死簿,他送给我的生辰礼,便是可比修为之人的寿命。是以,从那天起,我的命运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直长到几十岁,也不过人类几岁孩子的模样。 可是,爹爹知道后却不大高兴。整日幽幽怨怨地活像一个受了气的小媳妇,却又不敢发作。直憋了好几日,终是娘亲忍不住了,怒道:“我不明白你到底在别扭些什么!你难道不想慕生陪我们久一些吗?那可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难道你真要等她……之后同你们一起修习鬼道?!” 爹爹的脸色黑如锅底,半晌才闷声道:“我并非此意。只是,他卫贤为何下如此大的血本,别当我不知道,他对你的心思,都快明晃晃地写到脸上了!” 娘亲气急了,转过头不再理他。半晌,爹爹讪讪地扯了扯娘亲的衣角,娘亲怒而甩之,坐的离他远了些;爹爹深吸口气,再接再厉,娘亲却始终不理他。最后,爹爹强作云淡风轻地扭头看了看年幼的我,轻咳了一声,道:“阿生,你先去找阿竹哥哥玩,爹爹……和娘亲要做一件顶重要的事。” 我睁着纯良的大眼睛看他,故意问道:“什么重要的事?阿生也想知道!” 果然,娘亲扭过头来狠狠地瞪了爹爹一眼,双颊上浮起两朵可疑的红云。 看够了热闹,我便从床上蹦下来,飞奔出屋了。哼!什么重要的事,不就是惹了娘亲生气,想以色侍之吗? 在这方面,爹爹和娘亲的花样实在是单薄的可怜,要说厉害,还得是仙儿姑姑。仙儿姑姑有个顶漂亮的郎君,这许多年间,二人你追我赶,虽明面上从未挑明过什么,却形成了一种无比微妙又和谐的关系。用仙儿姑姑的话说,男女之间最美妙的时刻,便是这欲说不说最是朦胧的时候。 那位小姑父生的朗月星目,同爹爹深沉内敛的风格不同,他总喜欢穿些素净的衣裳,可是随着跟仙儿姑姑在一起的时日久了,风格也朝着诡异的方向疾驰而去,日日花红柳绿的,竟比阿竹哥哥还要鲜艳夺目。我私觉得,这小姑父到底是年轻了些,行事难免有些漂浮不定。直到后来的后来,我才惊闻,这所谓的“小姑父”竟是个年逾万载的“老怪物”。 传闻,仙宫之中有几位位份极高的上古大仙,變王的真身便是其中之一。 活了数万载的大仙久居天宫之中,见惯了天宫中人俯首膜拜的模样,听惯了众人或真或假的恭维的话,早腻烦了这一成不变的生活。直到有一日,前来参拜的一众仙人中,他一眼便瞧中了那道明艳的身影——众人皆皆垂首敛目地跪在当前,大气不敢出,只有她,毫无顾忌地抬头,一双清艳的美目中流露出了一抹他从未见过的色彩,没有崇敬,只在满目惊叹中透着一丝,嗯,亵渎。 亵渎?大仙不禁失笑,这数万年间,还从未有谁敢用这种眼神看他,着实有趣。 后来,他方知,那女子乃是位新上任的织云仙子,名唤瑶仙儿的。自此,他单调的生命里仿佛被命运之手划下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一切都变得鲜活起来。 再后来,大仙分出几缕魂识,去往冥府做了那六殿阎罗,瑶仙子竟然想都没想,干脆辞了仙籍,一路跟着他到了冥府,在冥府的忘川河畔开了一家客栈,志在将这位大仙收入囊中。 我听得瞠目结舌,只觉仙儿姑姑周身有一圈明晃晃的光晕闪动,直照得我睁不开眼。 “姑姑,这么说来,你岂不是跟一个替身谈了这许多年的感情?”我实在不解。 谁料仙儿姑姑轻轻一笑,自信道:“急什么,总有一天,我要他本尊领着八抬大轿抬着我入仙宫!” 我直惊掉了下巴,不禁拍掌巴结道:“不愧是仙儿师祖,厉害,实在是厉害。”私下里,仙儿姑姑总以娘亲师父的身份自居,诱我喊她师祖,只有这刻,我是真心实意的,毕竟,作为平平无奇一介凡人,背靠的大山总是越多越好的。 那时的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也会追随者仙儿姑姑的脚步,踏入了仙宫的大门。因为后来几年,他们的儿子出生了,也就是我未来的夫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