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家大小姐翻船了》 连家大小姐建议他去河里清醒清醒 连家大小姐曾放出狂言,只要她愿意,上京十分之七的男子都会拜倒在她石榴裙下。而剩下的十分之叁,不是老眼昏花就是尚在襁褓。 众家夫人对这话嗤之以鼻,刻薄一点的,还会说连家没教养,教出这么个不知廉耻的姑娘来。可是在看到她们为自家女儿挑选的青年才俊接二连叁地迷恋上连家大小姐后,她们笑不出来了。 一张张请帖像雪花似的飞进了连府的大门,连夫人这日被周府的夫人邀去赏花,明日就被李府的夫人邀去礼佛,整日里忙得团团转。那些个夫人拉着连夫人的手,姐姐长妹妹短的叫着,扯皮都快扯到七大姑八大姨身上去了,话里话外的意思却都是别把你家的姑娘放出来祸害人。 连夫人自然听得懂她们话里的意思,但是她只能苦笑。连家大小姐虽是她亲生的女儿,婚事却被连尚书牢牢把握在手里。连尚书视连青梧如待价而沽的珍宝,值得他囤积居奇,为他带来无数的好处。 连家大小姐脑袋瓜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对她父亲的打算无动于衷也就罢了,甚至还拿自个儿从连尚书手里换来不少便利。连尚书利用她解决朝堂上的政敌,为他拉来帮手,但是相对的,连家大小姐从他手里拿了不少金石玉器,珠宝首饰,打扮得花枝招展,摇曳生姿地去赴某家公子的宴会。 众夫人只能咬着帕子,恨恨地看着小妖精摘下了一朵又一朵的高岭之花,末了还笑盈盈地问她们,是否需要她帮忙搭桥做媒? 众夫人呸了一声,做媒?我看是结仇才对。谁不知道各家公子心尖尖装得都是这个小妖精,谁家舍得让自己女儿嫁给整天想着外面野花的男人? 连家大小姐毫不在意自己又拉了一堆仇恨,她今个儿收了淮南侯世子的请帖,说是西域进贡的一批骏马被赏赐下来,他们家恰好得了一匹,问连家大小姐是否愿意赏光。 连家大小姐给自己换了身轻便的行头,坐着马车出门了。 去的地方是一片宽阔的草场,淮南侯世子骑在那匹据说汗流出来是红的骏马上,朝她伸出手。 连家大小姐毫不客气地拍开了,她瞧着一边同样骑在马上的几位公子,冷笑着说没得到第一别想拉她上马。 淮南侯世子眨眼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他身边的那几位公子还以为这次没法抱得美人归了,听她这话顿时激动起来。淮南侯世子瞥向不知好歹的几个人,摸着马鬃,决定好好给他们上一课。 很快下人将场地布置起来,他们要绕着马场跑上一圈,最先到达终点的将会是第一名。 连家大小姐坐在树荫下,一边剥着送来的葡萄,偶尔看看马场上飞驰的骏马,端的是惬意。 淮南侯世子不出意外地夺得了第一,他奔过终点,却没有停下,马蹄直直地朝着连家大小姐而去。下人惊恐地四散躲开,连家大小姐却站起了身,朝他张开了双臂。 骏马与连家大小姐错身而过,淮南侯世子长臂搂着大小姐的纤腰,将她捞上了马。连家大小姐手里还留着一个剥好的葡萄,她往淮南侯世子嘴里一塞,笑道,“这是给你的奖励。” 淮南侯世子咬着嘴里的葡萄,含了又含,只觉得快要被这个小妖精迷得不知东南西北。 大抵是乐极生悲,他正高兴的时候被人打了岔,连家来人,说是老爷让大小姐赶紧回去。 连家大小姐眉头一皱,顿觉事情不简单。老头子鲜少会在她赴约的时候来打扰她,如果叫了,那必定就是有急事。 世子不甘不愿地将大小姐放了下来,末了还问她能不能上门提亲。 连家大小姐建议他去城外的护城河里清醒清醒。 淮南侯世子闷声笑了起来。 -- xγμsH μωμ.мé 挑食 春闱在即,这次前来参加春闱的有不少来自地方上官员的公子,连尚书比较在意的是从象郡来的几位。他很早就想在象郡安排自己的人手,可是象郡那几个官员都是些难啃的骨头,他势力又在上京,手伸不了那么长,平日里只能干瞪眼。 但是现在不同了,他打听过了,知道那几个官员的公子都会参加今年的春闱,既然人已经到了他的地盘,要出手自然就方便了。 连尚书将几人名单拿给她,一共叁人,连家大小姐并不乐意,她最近有好些公子的邀约,正得趣呢,叁个人太费时间了。连尚书退了一步,让她选一个人就可以了。 连家大小姐点头,她拿着叁个人的资料,坐上马车决定先去看看这叁个人长什么模样。 巧的是,这叁人同来自象郡,同样也是志同道合的朋友,他们在乡试上榜上有名,相约来到上京,此刻正一同出游散心,倒是免了连家大小姐挨个去找。 连家大小姐坐在马车内,掀开车帘往外看去。 她本来之前还有些兴致,一看到这叁人的时候顿时兴致缺缺。 之前还忘记说了,连家大小姐虽然裙下之臣无数,但是她也不是什么都吃,简而言之,连家大小姐挑食得紧。 瞧瞧眼前这叁位,一个温吞慢热,一个脸上写满了正直,还有一个面无表情的冷淡模样,没一个是大小姐喜欢的菜。大小姐很失望,她让车夫掉头回去,错过了几人的谈话。 一位公子插入了他们叁人的谈话,挤眉弄眼地问他们是否知道上京有一位绝对不能招惹的姑娘。 叁人均是正人君子,背后议论人家姑娘难免有些尴尬,他们不太想接来人的话,来人却不管不顾,厚着脸皮和他们八卦了连家大小姐的无数事迹。Ⓟo㈠捌íň.coм(po18in.com) 叁人面面相觑,来的那位公子倒是一脸向往,“能够一睹芳容,当是死而无憾。” 连家大小姐不知道这些,她回到家里,直说这叁人都是次品,连尚书若是想让她出手,那就必需每月在锦绣阁给她订做一件新衣,还有桃面新出的胭脂水粉,用以慰藉她在面对他们叁人时受到的伤害。 连尚书同意了锦绣阁的衣服,但是没答应胭脂水粉。连家大小姐很生气,她舍不得新衣服,于是决定折腾未来的倒霉鬼。 她回到自己屋子里,把叁个人的资料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从次品中挑出了勉强看得顺眼的——谢知白,也就是那个冷淡得像谁欠了他钱的公子。 连家大小姐这边在挑选未来的倒霉鬼,另一边的众家夫人也瞄上了这些前来参加春闱的公子,她们想着在上京左右是找不到人了,不如来个榜下捉婿。这些未来前途光明的举人中,她们最看好的当属象郡来的几位公子,不光名次居于前列,容貌都清隽非常,陆家公子温文尔雅,乔家公子清朗正直,谢家公子清淡飘逸,俱是上佳的良婿人选,她们正琢磨着呢,下人传来消息,说是在那叁位公子出没的地方,见到了连家大小姐的马车。 得亏连家大小姐不在她们面前,要是在的话,指不定就被气急败坏的众家夫人掐着脖子使劲儿摇晃。众夫人良好的教养让她们骂不出脏话,她们又拉了连夫人出来,明里暗里地指桑骂槐,说连家大小姐上京的也就罢了,还瞄上了地方的,也不怕一口吃个大胖子。 连夫人唯有苦笑。 话是这么说得没错,但是众夫人都歇下了替自家女儿找夫婿的心思。毕竟连家大小姐魅力大得很,就算你这边按着人订婚了,连家大小姐也能给你挖个墙角出来。 众家夫人只能盼星星盼月亮等着连家大小姐赶紧出嫁,她未来的夫君最好凶一些,别放她出来祸害人了。 -- xγμsH μωμ.мé 大小姐对捂冰块不感 大小姐敲定了人选,准备给谢知白来个别具一格的初次见面。她当然知道像这种人需要有足够的耐心和温柔才能撬开,可惜大小姐对捂化冰块不感兴趣,更何况她也不想浪费那么多时间在他身上。冰块捂不化也没关系,她会找块石头给他砸碎了。 连家大小姐打听到了谢知白在云舒客栈落脚,现下正在出门会友。连家大小姐叫来淮南侯世子,又叫了上京好些个纨绔子弟,霸占了二楼走廊中央的位置。 淮南侯世子给她剥着瓜子,连家大小姐不带半点惶恐地享受着世子的服务,眼睛瞄向客栈门口。 谢知白回来了,他还不知道即将面对他的会是什么。 连家大小姐在他走到大堂中央的时候拍了拍手,身后的两人拎着一桶从井里拉出来的水,兜头盖脸地倒在了谢知白身上,翩翩公子顿时变成了落汤鸡,连家大小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时值初春,天气尚未回暖,冰冷的水滴顺着谢知白的脸颊滑过,滴落下来,在地上蜿蜒成了一滩小湖泊。骤然被人发难,谢家公子很是冷静地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水渍,在自己不那么狼狈后才抬起头去看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撑着栏杆,毫无做错了事情的心虚和躲闪,在看到他的视线后面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她一手捧着瓜子壳,笑盈盈地对倒霉鬼谢家公子说道,Ⓟo㈠捌íň.coм(po18in.com) 你以后走路要小心了,因为我呢,看你不顺眼。 连家大小姐把手里的瓜子壳撒了下去,谢家公子身上还湿漉漉的,瓜子壳雪花似的砸下来,粘了他一身。 淮南侯世子大笑出声,那些个上京有名的纨绔子弟也跟着笑了,会试在即,他们一个个的在家里也被父母念叨烦了,看这些别人家的孩子不顺眼得很,见到他们倒霉自然乐得高兴,愿意为连家大小姐效犬马之劳。 连家大小姐放完狠话,带着自己的狗腿子走路,路过倒霉鬼的时候,她还顶着谢家公子冰冷的目光,顺手解了他的发带。湿润的长发披散下来,勾勒着谢家公子同样湿漉漉的下巴,眉目愈发清晰,像是从破水而出的青莲。 不过连家大小姐没那么多诗情画意,她把玩着从谢家公子头上解下来的发带,只觉得对方像极了话本里说的水鬼,她弯唇一笑,“这是利息,我先收下了。” 谢家公子回屋换了衣服,他来上京之初就听说了上京那些纨绔的名声,个个招猫惹狗、横行霸道,却不想在那连家大小姐身边乖得像条狗似的。他冷淡地想着,正要伸手解开发带,手刚刚摸到头发就想起来发带被连家大小姐顺手牵羊牵走了。 谢家公子顿了顿,他打开房门,叫来小二烧了热水,又让他待会儿送碗姜汤过来。现在离会试已经很近了,他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生病。至于那位连家大小姐,这笔账他只能先暂且记下。 可是连家大小姐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做见好就收,他在屋子里温习功课不出门,连家大小姐在外转了一圈都没逮住人,于是让淮南侯世子包下谢知白所在的客栈,找了好几个戏班子在大堂里吊着嗓子从早上唱到晚上。可怜的谢家公子不仅无法安心温习,甚至连晚上都睡不好觉,他忍耐了叁天,终于忍无可忍地搬去了城郊的寺庙。 谢家公子着实体会了一把从高床软枕到四壁萧条的凄凉感,可惜还没等他清净两天,那群狗腿子迫不及待地就把他的下落告诉了连家大小姐。 -- 大小姐她会水 连家大小姐虽然在可劲儿地折腾倒霉鬼,但是另一边也没忘了寻欢作乐,她最近喜欢上了淮南侯世子手上那匹汗血宝马,正稀罕得很,因而一时半会儿倒是把谢家公子抛诸脑后了。还是连尚书提醒她锦绣阁下一批布料马上就要运进来了,她才想起这个倒霉蛋来。 连家大小姐掐指一算,觉得是时候进行下一步了。她亲自去了城郊的寺庙,向来锦衣玉食的大小姐对这个破破烂烂的寺庙表达了十二万分的嫌弃,暗叹谢知白真没眼光,看上这么个破地方,丝毫不反省到底是谁逼着光风霁月的谢家公子躲到这种旮旯角儿来的。 心不虚气不短的连家大小姐指挥自己的狗腿子,把谢家公子逼到了绕着寺庙的小溪旁。谢家公子站在溪边摇摇欲坠的石头上,身形却挺得笔直。连家大小姐跺着步子晃晃悠悠地走近他,谢家公子面上还是冷冷淡淡的模样,掩在袖子里的手却慢慢握紧了。 大小姐伸出了手,她的手指细白如玉瓷,骨节纤细,根根分明,就算不喜欢看手的人都会觉得漂亮。大小姐虽然作天作地,但是对自己却很好,她细致而小心地保养着自己的容貌和身体,务必在需要的时候一鼓作气,趁人病要人命。 那只漂亮的手撑在了谢家公子胸膛上,大小姐能够感受到倒霉鬼的身体僵硬了起来,大小姐很是不屑,这也是为什么她对这类男人没兴致的原因,稍稍撩拨就容易失控,害的她旺盛的表演欲硬生生卡在半路,不上不下气得她肝疼。 大小姐朝谢家公子露出一个稍稍带了些恶意的微笑,她手上用了些力,一把将谢家公子推进了水溪里。 谢家公子猝不及防,下意识地抓住了大小姐的手腕,连带着将大小姐摔进了水溪里。 寺庙旁的溪水虽然清澈,却足有一人高的深浅。大小姐被带进水里,冰冷的溪水从口鼻灌了进来,她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却只引入了更多水流,大小姐咳嗽得更厉害了。 那些狗腿子惊呆在岸上,事发突然,他们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情况,就在愣神的时候,连家大小姐已经被水冲走了。 谢家公子自小会水,他摔进水里,很快挣扎出来,本来是要立刻上岸的,结果回头的时候看到连家大小姐在水里扑腾,脸色苍白,而那些狗腿子只是呆呆地站在岸上像是被吓傻了。 眼瞧着连家大小姐就要被水冲走了,谢家公子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折返回去救她。 水流有些急,谢知白抓住大小姐的时候已经离最开始的地方有段距离了。大小姐苍白的脸贴在他胸膛上,像是被吓坏了似的紧紧搂着他的脖子。 温香软玉在怀,谢知白抿紧了唇,神色有些不自在。他半抱半扶地带着大小姐上了岸,见她唇色都是苍白的,犹豫许久,还是没狠下心推开她。 连家大小姐脸靠在谢知白心脏的位置,隔着胸膛听他加快了些的心跳声,漫不经心地想着,果然没多大难度。 大小姐心情恹恹,枉费了她苦心安排的一处苦肉计。 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啊,连家大小姐她,会水。 -- 大小姐讨厌苦肉计 不过初春的溪水确实冷了些,连家大小姐脑子被冻得发木,难得消停了些。 但是当她恢复精力之后,她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作妖。眼见着天色渐暗,她让谢公子捡些树枝准备生火,谢家公子则认为他们应该在天黑前下山。大小姐不同意,她振振有词,“没见我俩都湿透了吗?孤男寡女湿漉漉地从山上下来,你觉得他们会想什么?” “我的清誉还要不要了?” 谢公子横看竖看都没看出来连家大小姐哪里有在乎清誉的模样。 在谢公子难以言喻的眼神下,连家大小姐从善如流地改口,“谢公子的清誉还要不要了?” 端着清冷自持皮的谢家公子说不过巧言令色的连家大小姐,他被大小姐指使得团团转,漫山遍野地找着生火的树枝,找完柴火,自幼生在钟鸣鼎食之家的谢公子又遇到了难题。 他不会生火。 他看向连家大小姐,连家大小姐理直气壮,“我也不会。”她眨了下眼睛,建议他试试钻木取火。 谢家公子问她说得头头是道,为何不自己动手? 连家大小姐在他眼前摊开双手,手指细白,指腹上连细小的茧子都没有。谢知白之前就见到过她这双手,当时虽是粗略一瞥,却也知道是标准的纤纤玉手,甚至之前因为害怕还搂在了他的脖子上。他脑海里闪现过之前那一幕,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大小姐问他,“你明白了吗?” 谢家公子一头雾水。 连家大小姐颇有些嫌弃他蠢的意味,她纡尊降贵地向他解释了什么叫做十指不沾阳春水,东扯西扯地用了一大堆华丽的辞藻,甚至还危言耸听到祸国殃民的地步了。谢公子勉强从她话里领悟到了她的意思,那就是,要她做会伤到手的事,不仅没门,连窗户都不会给开。 谢家公子头一次感到头疼又无力,这种感觉就是他在面对严肃刻板的夫子时都不曾有过。谢家公子深吸一口气,几乎是认命般地用一根树枝试着钻木取火。 连家大小姐凑了过来,兴致勃勃地看着素来被人称作有君子之风的谢家公子做着山洞野人才会做的事情,若有人见了,指不定骂连家大小姐一声焚琴煮鹤、暴殄天物。 索性谢家公子不仅在学问上出类拔萃,在这些细碎的小事上同样一点就通,他不过试了几次,便成功地引燃了柴火。 火苗燃是燃起来了,可惜两个同样不懂防火的家伙不知道将柴火与周围的树林隔开,火舌舔上了周围的林木,眨眼间就烧成了一片火海。 从来没有闯过如此祸事的谢家公子怔住了,还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连家大小姐眼疾手快,拉着他就往山下跑。谢家公子踉踉跄跄地被大小姐拉着跑,大小姐搞出这么大的事情,脸上却淡定得很,她麻溜儿地从谢家公子身上扯下两块湿布,留一块儿给自己,另一块儿则拿给这块布最初始的主人。 谢家公子看着大小姐递过来的湿布,长睫低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二人捂着口鼻,在烈火扑上来之前狼狈地从山上滚了下来。连府正派人来接久不回家的大小姐,见到形容狼狈的谢家公子,好心地替他寻了辆马车载他回之前的客栈。 谢家公子上车前忍不住回头,可是连家大小姐很快上了马车,他回头的时候只看到了晃动的车帘。 连家大小姐这次作了好大的妖,她志得意满地回去,还没来得及夸奖自己,转头就病了。连家大小姐捂在被子里咳嗽,懒得理会那些要她喝药的丫鬟,并在心里默默把苦肉计扔进冷宫,发誓不到危急关头绝对不用。 这次的生病不是没有好处,这不?连尚书见她损失如此巨大,补偿了她从桃面买回来的胭脂水粉。 连家大小姐消停了,她开始乖乖养病,抽空还让丫鬟给同样生病的谢家公子送了些群芳斋特质的蜜饯。 丫鬟回来的时候手上空空如也,连家大小姐咬着同样的蜜饯,转动着还有些昏沉的脑袋,慢吞吞想着,该是可以收网了。 -- xγμsH μωμ.м℮ 大小姐她虽然美 借着这次的落水和救命之恩,连家大小姐成功地介入了谢家公子的生活。她蛮讨厌这些君子风度的公子的,可是念在连尚书允诺她的新衣服面上,她忍了。而现在,连家大小姐心里不就念叨着叶家公子给她找来的波斯猫,但是身体却还是乖乖呆在谢家公子屋里。 隔着书桌,连家大小姐坐在谢知白对面,她情绪恹恹,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砚台。谢家公子不仅要看着书,抽空还要将大小姐快要碰到墨汁的手挪开,免得她到时候又要恶人先告状。 谢家公子叹气,他见她实在无聊,让她自己出去玩。 连家大小姐托着下巴,听了他的建议,眉眼间却满是苦恼。 不行呀,她说,我一个人出去玩的话心里老是会想着你,怎么能开心得起来呢? 撩人撩得丧心病狂,谢家公子只觉得自己心跳都停滞了一下,他觉得自己握书的手都有些不稳,他轻轻咳嗽了好几声,放下书,迟疑地问她,“要不要我陪你出去?” 连家大小姐霎时间弯起了眉眼,谢知白看着,唇边也不知不觉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连家大小姐兴致勃勃地拉着谢知白出门,刚走出客栈就遇到了上门来堵人的淮南侯世子。淮南侯世子这些天向连府递了不少请帖和书信,可是个个都石沉大海,激不起半点水花。淮南侯世子不明白了,分明这小妖精前些日子对汗血宝马还兴趣十足,怎么一转眼就喜新厌旧、始乱终弃了?Ⓟo㈠捌íň.coⅿ(po18in.com) 他亲自去了连府,连尚书那只老狐狸插科打诨,就是不告知连家大小姐的下落。 还是狗腿子告诉他,连家大小姐似乎瞧上了从象郡来的小白脸谢家公子时,淮南侯世子才意识到自己不仅被当枪使了,还被她当做跳板跳了好几次。 淮南侯世子冷笑着撕了准备送给大小姐的扇子,带着狗腿子亲自上门堵人。 远远地,淮南侯世子就见到大小姐拉着谢家公子的衣袖从门里出来,谢家公子微微低头,小心地将她头上不知何时沾到的碎屑取下,连家大小姐扬起脸,对他笑了笑,手顺着衣袖往下,自然而然地扣住了谢家公子的手。谢家公子偏过头,耳尖不可避免的染上了淡淡的绯色。 淮南侯世子暗恨自己视力太好,他气势汹汹地走到二人身边,在连家大小姐莫名其妙的眼神下忽然改了主意,他本来是想揍谢家公子一顿,让他知道有的人是他不能碰的,但是看眼前这幅景象,他又担心连家大小姐会心疼他,到时候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吗?于是他改了主意,他决定让谢知白当众出丑,让大小姐厌弃他。 淮南侯世子换了一副和善的面孔,诚心诚意地邀请谢家公子和连家大小姐去马场围猎。 连家大小姐眼睛微微亮了起来,她问,猎场有狐狸吗? 淮南侯世子立刻说有,他手背在后面,朝狗腿子比划了一个动作,让他赶紧去抓只狐狸丢进猎场。 就算现在没有,等他们到了猎场的时候也有了。 淮南侯世子自觉自己没有骗人。 谢家公子直觉对面人来者不善,但是见大小姐来了兴致的模样又犹豫了。 淮南侯世子成功地将人引入了陷阱,压着心里的小心机,他带着二人进入了猎场。为了不让自己显得那么心怀不轨,他还特地多邀请了几家的公子来,几家公子一听居然有敢人霸占连家大小姐,气得捞起袖子要去教训他。他们同仇敌忾,一致决定好好给这个不知好歹的臭小子来个印象深刻的教训。 君子六艺中也有骑射,谢知白自幼学习这些,普通的骑射自然难不倒他,可是这里的公子都是有名的纨绔子弟,他们在诗书上跛脚,但是在走马遛狗上却玩得很疯。淮南侯世子提议在开始狩猎前先骑马比试一场,其余公子闻声起哄,谢知白无可奈何,只得上马。 连家大小姐拉了拉他的袖子,谢知白俯下身去,大小姐凑近他的耳朵,清甜的气息喷散在他的耳廓里。 大小姐轻轻地和他开口,她说, 输了也没关系,他们只有赢了也只有第一,而你还有我。 谢家公子差点没从马上摔下去。 连家大小姐往后退了几步,盈盈地冲他一笑。谢家公子下意识地碰了碰发热的耳朵,抿着唇坐直了身体。 淮南侯世子和其余几位公子酸溜溜地在一旁看着,暗在心里说小妖精几日不见,功力又见长了,可惜体会的人却不是他们。 几位公子心里憋着气,在接下来的比试中频频出狠手,故意去撞谢家公子的马。谢家公子从马上摔了下来,比试被迫中止,淮南侯世子勒紧缰绳,让马儿停了下来,得意地回头去看连家大小姐,看吧,这个废物连马都骑不好。 可是他回过头的时候,只看到连家大小姐的裙角在他眼前一晃。 连家大小姐急急忙忙地去看谢家公子,在心里暗骂淮南侯世子等人,就算要折腾人也得等她收完网再动手啊?要是谢知白现在摔断了腿,她是不是还得每日陪着他在屋里耗着? 所幸马场的草足够柔软,谢家公子从马上摔下来只擦破了点儿皮,没有别的大碍。 但是连家大小姐还是很生气,她扶着谢家公子起来,下巴一扬,说要再比试一次。 几位公子笑了起来。连家大小姐却是接着道,“这次,我和他一起。” 几位公子笑不出来了,他们面面相觑,淮南侯世子脸色也是阴沉得可怕。连家大小姐作天作地,连自己老子都敢算计,还怕他们不成?她上了马,转过脸朝谢家公子伸出手。 谢家公子怔怔看着大小姐朝他伸出的手,在大小姐有些不耐烦的声音中回过神,牵上了她的手。 他坐在大小姐身后,大小姐随意地往后一靠,半点不在乎身后僵硬起来的身体。谢知白低头的时候只看到了大小姐头顶的发旋儿,大小姐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地方不美,发旋儿也是漂漂亮亮的。她靠着谢家公子,瞄向那边呆愣住的几人,放狠话道,“我看谁还敢撞。” 那些人自然不敢让大小姐受伤,只能恨恨地看着谢家公子这个半道出来的臭小子载走大小姐。 骏马在草场上飞驰,谢家公子双臂虚虚地搂着大小姐的腰身,眼眸垂着,看不到两侧飞驰的景致,只看得到大小姐漂亮的发旋儿。 前路是泥泞沼泽,荆棘遍地,谢家公子满心满眼里都放着怀里的珍宝,心甘情愿地一头扎了进去,回首已是泥足深陷、遍体鳞伤。 -- xγμsH μωμ.м℮ 大小姐翻脸无情 谢知白正在拆阅父亲的家书,连家大小姐毫不见外地凑了过来,谢知白虽是无奈,却也没有说她什么。然而不知道见好就收的大小姐还很不乐意,她伸手夺过谢父写给儿子的书信藏在身后,问谢家公子有没有在信中提过她。 谢家公子脸色微红,他之前几次提笔想与父亲说这件事,但是最终还是因为难以启齿而搁置了。更何况他现在尚无功名在身,他也不愿意委屈大小姐嫁给他一介白身,因而一直没提。 连家大小姐没收了谢父给谢知白的书信,说是他什么时候和谢父写信提到她,她才把这封信还回来。 谢家公子在屋里绞尽脑汁地想着在信中怎么委婉不着痕迹地开口,连家大小姐却拿着书信回了家,直奔书房而去。 连尚书正在屋里处理公务,门猛地被打开的时候他吓了一跳,见到是连家大小姐的时候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连家大小姐没大没小惯了,一点也不在意老头子的脸色,她将谢大人的书信拍在连尚书桌上,“你要的字迹我已经得手了,我的新衣服呢?” 连尚书展开看了,满意地捋了捋胡子,挥手让下人带大小姐去看订做的新衣服。 连家大小姐圆满完成老头子交给她的任务,第二天就去了叶家公子那里,她还记得叶家公子说的那只波斯猫,至于谢家公子?不好意思,她对被迫吃的粗茶淡饭没兴趣。 谢家公子已经有数日不见大小姐了,他还以为是大小姐生了气,不想见他。大小姐不来,他却是得了几天的空闲温习功课,但是每次抬头的时候又有些怅然。谢家公子想着,左右会试也就在这两天了,等会试结束,他便立刻去找她。Ⓟo㈠捌íň.coм(po18in.com) 可是谢家公子没等得及去找大小姐,他甚至连会试都没办法参加了因为远在象郡的谢父被状告通敌,人证物证俱在,白纸黑字上赫然是谢父的手笔。皇帝连夜派人前往象郡拿人归案,谢父口呼冤枉,在押解前往上京的路上一头撞死以证清白。 当事人已死,皇帝念在谢卿功过于过的份上,对谢家家眷没有赶尽杀绝,而是从轻发落,判处流放叁千里。 谢知白连同谢家人被押送出京的时候,连家大小姐正与淮南侯世子以及其余几位公子在曲秀楼听人唱着小曲,她摸着怀里波斯猫柔软的毛发,一边吃着世子给她剥的花生。淮南侯世子瞧着大小姐专心致志的模样,含笑问她,“谢家公子今日出京,你不去送送他?” 连家大小姐很不高兴,她蹙着细长的眉,质问世子为何非要说些无关紧要的人扫她的兴致。世子哑然失笑,却不由在心里感叹连家大小姐果然没心没肺,前几天还跟人耳鬓厮磨,不需要了立马就翻脸无情。不过也就是这样的大小姐,才能让上京无数公子仰慕痴迷,他们渴望着她的垂青,并从心底里期待自己才是那个让大小姐停下脚步的人。 春季细雨不绝,谢家公子在蒙蒙细雨中站了许久,头发和衣襟被雨水浸得湿皱,贴在身上冰冰凉凉的。他抬头,视线穿过淅淅沥沥的雨丝,看着城墙上龙飞凤舞的“上京”二字,他看了许久,心脏处包裹着期待和自欺欺人的皮被他一点点撕了下来,滚烫的鲜血汹涌而出,他只疑心是有人往他心口扎了一刀,可是等他低头,胸口处却好端端的,心脏也还在缓慢地跳动着,一切都只不过是他的错觉。 微凉的叁月里,谢家公子被这不见血的伤口疼得冒出了冷汗,他捂着胸口,缓慢而又坚定地转过身,一步步远离了上京。 谢家公子心里是怎么想的呢?连家大小姐不知道,她也没兴趣知道。 解决了谢家后,连尚书很快往象郡安插了自己的人手,凭借着象郡的势力,他的职位虽然没升,但是权力却更大了。他有心想谋一谋丞相之位,难得有了心思替大小姐找人家。不过大小姐心里面敞亮,知道找夫家不过是张遮羞的皮子,脸皮越活越厚的老头子这是打算卖了她求个门路呢。 连夫人在知道连尚书有意将大小姐聘给四十岁的老太傅做续弦的时候直直地冲进了书房,她和连尚书大吵了一架,想要带着女儿回娘家。可是大小姐拒绝了她的好意,老头子想要卸磨杀驴没关系,她过河拆桥的本事也不输给他。 当天夜里,大小姐和连尚书在书房里商议了整整一宿,没人知道他们谈论了什么,只知道清晨天色刚蒙蒙亮的时候,大小姐从书房里出来,神色瞧不出半点不愿,连尚书也是摸着胡子一脸满意。 一个月后,大小姐入宫了。 得知这个消息的众位夫人几乎要喜极而泣,叁年啊,她们等了足足叁年了,盼星星盼月亮的,自家女儿都快熬成老姑娘了,总算得见这个祸害嫁人了,即使嫁的是天子也没关系,她们甚至乐见她进宫。进了宫就意味着出不来,她们还隐秘地期待着后宫里那群女人把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大小姐好好磋磨磋磨,只要见到她憔悴的模样,众位夫人做梦都能笑出来。可是大小姐不仅没有被折磨,晋升的速度还越来越快,不过短短两年,大小姐就已经爬到了四妃之首的位置,甚至还有隐隐问鼎皇后之位的架势。连尚书,不,现在该称为连丞相了,他上书请求废后,理由是当年皇后多年无所出,德不配位,不堪为后。有大臣极力劝止,说皇后虽然膝下无子,但是温良恭顺,言行举止均无差错,不能废后。 两边人吵吵嚷嚷,皇帝听得烦了,甩袖直接去了长乐宫。连家贵妃正给自己描着眉,见皇帝沉着脸走进来,随口问了一句。 皇帝似笑非笑,问贵妃想不想当皇后。 连家贵妃想都不想地拒绝了,她简简单单给出一个字——累。那理直气壮又真心嫌弃的模样,让皇帝好气又好笑,“阿梧不想当皇后,那想做什么?” 连家贵妃瞄上了皇贵妃的位置。 皇帝蹙着眉,满脸为难,“但是皇贵妃之位素来是给功臣之女或者重要之人。” 连家贵妃放了眉笔,她走到皇帝身边蹲下,双手撑在他的膝盖,扬起脸笑盈盈地说道,“臣妾是皇上心尖上的人,难道还不够重要?” 她笑得相当恣意,皇帝低头看着她,半晌慢慢地也跟着笑了起来。 第二日早朝,皇帝搬下旨意,封连家贵妃为纯熙皇贵妃,从一品,仅在皇后之下。连丞相知道这是皇帝作出的让步,他见好就收,不再提皇后之事。 后宫的皇后真真切切地松了一口气,她头疼地揉着眉心,派人告诉新鲜出炉的皇贵妃,让她以后不必来请安了,免得见她一次心堵一次。纯熙皇贵妃得了旨意,没多少反应,那散漫不敬的态度,皇后身边的嬷嬷见了都气得肝疼。 -- 等她爬的高了 沂云县的陈书陈知县有朋友在上京做官,他从朋友那里得知了不少上京的趣闻,每次展开书信,他都恨不得反复读上好几遍,毕竟他们这个穷乡僻壤的旮旯角儿连赵铁柱家的母鸡下了几个鸡蛋都一清二楚,哪有上京风云变幻来得有趣? 陈知县乐够了,才想起来信中提到的纯熙皇贵妃的事情。他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拿着书信去找自己的军师。 这位军师是他从流寇手里救下来的,沂云县远离上京,天高皇帝远又接近边境的情况下,有心怀歹念的人悄悄冒了头,演变成流寇为祸一方,最爱打劫从外地来的人,见了官兵,他们也不撸了袖子上前蛮干,而是一溜烟就跑了。百姓伤亡惨重,陈知县为流寇之事忙得焦头烂额,带着手下的残兵老将四处逮人,而军师,就是在那时候遇上的。 与其说是陈知县救了军师,不如说是他和手下的人捡了个漏。陈知县想起那一幕,至今还有些胆寒,分明是瘦削而又文弱的公子模样,却举着刀将已经死去的流寇一刀刀地分尸断肢,做着这样令人恐惧的事情,他的神色却分明是冷静的,甚至还带有漠然。 他身边除了死去的流寇,还有别的人,公子说,那是他的家人。说着话的时候,他的目光也很是平静。 后来这人跟着他回去,他的才能极为出色,陈书数次陷入困境,都是他帮他解开的,渐渐地,陈书便戏称他为军师。军师神色淡淡,瞧不出同意还是拒绝,但还是任由他叫了。 在之后军师设计将流寇一网打尽,漫山遍野烧得通红的火光中,陈知县看到军师站在高处,眼里映着熊熊燃烧的火苗,陈知县却觉得,军师好像在回忆什么似的。可是陈知县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军师再次抬眼时,眼底分明是疯狂压制着的冰冷和残忍,此刻被他压制住,但是只需要一个契机,就能打开闸门,放出失控的怪物来。 陈知县问过军师的名字,当时军师指尖捏着黑子,垂落的长睫上是浅浅洒落的光泽。陈知县看着,后知后觉地才发现军师是真的生得好看,难怪县城里那些姑娘总喜欢有事没事就在县衙外面晃悠。 军师道,他姓谢,名非白。 陈书咂摸了一下这个名字,觉得军师的老头子给自己儿子取的名字委实怪异,哪有念着自己儿子不学好的?若有机会,他一定要见识见识。 军师帮了陈知县无数次的忙,陈书自然也想要回报他。可是军师性子寡淡,瞧不出喜欢什么的样子,让陈书根本无从下手。还是那次上京的友人来信,信中戏言那位连家大小姐入宫后,上京的公子们可是心碎了一地。他把这个当笑话讲给军师听了,军师指尖的棋子掉了下来,将进行到一半的棋盘尽数毁去。 那是陈书第一次见到军师失态的模样,军师目光虚虚地落在棋盘上,喃喃道,“原来如此......果然如此......” 陈书有些担心军师,他刚要开口,就见到军师笑了起来。军师来沂云县一年,陈书从来没见过军师笑过,任陈书如何绞尽脑汁,甚至都自毁形象了,军师最多凉凉地看他一眼,又低头看卷宗了。而此刻军师一笑,仿佛拢着弯月的薄云被清风吹开,练练月华拢彻四野,见到的人禁不住想屏住呼吸,静静地欣赏这一美景。可是陈书却觉得,军师像是承受不住快要崩溃了一般,只让人心堵得厉害。 陈书不知道连家大小姐和军师之间的往事,他以前见友人的书信,也好奇地在心里拼凑过这位连家大小姐的模样,但是友人在信中警告他,说连家大小姐绝非他能够驾驭得住的,而军师也告诉他,离大小姐远些。 说得好像连家大小姐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陈书撇撇嘴,他知道军师在意连家大小姐的事情,于是特意在信中引着友人多说说她的事情,之后再转告给军师。 军师听着大小姐的事情,听着她从号都排不上的宫妃一路往上爬,直至四妃之首,又在今年,被封至从一品的皇贵妃。 这晋升的速度,陈书身为男人都不由得羡慕得咂舌,要知道他在知县这个位置待了七八年了都没有动静,大小姐随随便便就拿了个从一品回来,给她个七八年,怕不是连祸国殃民都做完了。 军师淡淡听他说完,末了才说自己要走了。 陈书猝不及防,可是军师早就把东西收拾好了,现在不过只是告知他一声。陈书拦不住也没好意思拦他,毕竟军师替他白干了那么多事,他总不能能一辈子压榨军师吧? 陈知县一路将军师送出县城好几里路,离别之前陈书问军师要去什么地方。军师没有回答,他看着上京的方向,目光明灭不定。 陈书霎时间就明白了,尽管他偶尔也会羡慕上京风云变幻带来的新鲜感,但是他也知道,那里是权力斗争旋涡最大的地方,向往富贵权力的人小心翼翼地走在悬崖边上,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陈知县自认自己脑袋瓜不够聪明,也不怎么会看人脸色,因此也只是嘴上说说,心里却视上京为龙潭虎穴,半点不想沾水湿身。 他有心想劝军师,可是军师的神色分明告诉他,他劝不住军师。背水之人孤注一掷,溺水之人也只会死死抓住那根救命稻草,冷眼旁观的人笑那些人蠢笨得连稻草都看不出来,却不知道那是他唯一能够抓住的东西。 -- 春碧,不要害怕 大理寺掌管天下刑狱,内里隐私无数,朝堂中文武百官哪个没有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他们遮遮掩掩,瞒得住天下人,却瞒不过大理寺。只是大理寺的官员亦有家眷,许多卷宗随着朝中局势变换,积了蒙蒙的一层灰。现下被大理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当属付家小公子,他本人不过是个纨绔,题诗作赋不会,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可取之处,偏上还要招摇过市,闯出一大堆祸事来。但是谁让人家表姐是皇贵妃呢?大理寺听到他的名字就觉得头疼,却也只能按下火气替人擦屁股。 新来的少卿刚上任就遇到了付小公子打断人家腿的事情,江大人也颇有些不好意思把这烂摊子交给他,他拍着谢少卿的肩膀,暗示这件事情轻拿轻放就可以了,不必太过慌张。 谢少卿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他的暗示,垂着眼睫,面上却是一片平静之色,既没有被迫接受烂摊子的委屈,也没有处理不妥的害怕。 倒是个成熟稳重的,江大人心想,也就放心地把事情交给他了。 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谢少卿不仅没有大事化小,反倒是捅了个大篓子出来。他将付家小公子做过的恶事一件件一桩桩全部理出来,还附上了那些无处申冤受害人的证词,一并呈交上去。皇上阅览之后大发雷霆,在朝堂上直接就将付大人骂了个狗血淋头,竟是半点面子都没留给付大人。 付大人憋着气回到家里,逮住刚回来的付小公子就要上家法,付夫人问询急忙前去拦住老爷。她护着自己儿子,一边心疼自己儿子,一边大骂这个新来的谢少卿不知好歹,气得付大人鼻子都歪了。 他们这儿乱成一糟,谢少卿却是带了人来,说是要带付小公子回大理寺审问。付小公子进大理寺如进自己家门,那些人都不敢怎么动他,往往只是含糊几句就放他回了家。因而在听到谢少卿要抓他的时候他非但不怕,反而还因为逃过付大人的家法而松了一口气,他满不在乎地跟着谢少卿走了。付夫人追到门口,冷冰冰地警告这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谢少卿,她说,你可要想清楚了,该如何向皇贵妃交代。 从刚才起就一直冷冷淡淡的谢少卿终于肯施舍给付夫人一个眼神,接着就带着付小公子离开了。 在他走后,付夫人立在原地缓了很久,才从刚才的惊惧中缓过来。她不知道这个谢少卿在如此年轻的年纪里到底经历了些什么,才会有如此阴冷狠辣的眼神,只是心里本能地生出了恐慌的感觉,那种感觉,是有什么东西脱离了掌控的预感。 她的预感成真了,付小公子不仅没有再当天夜里被放回来,第二天、第叁天,付小公子都没有回来,不仅是付夫人心里不安,付大人也有些坐不住,他向江大人委婉地问了两句,江大人却一脸为难,他道,令公子的事情已经被全权交给谢少卿处理了,他们也无法插手。 第四天的时候,大理寺那边送出了一封血淋淋的书信,信是付公子写的,声嘶力竭地求付夫人救救他。付夫人见到信直接就晕了过去,等她醒过来后,第一时间就去了连府求见连夫人,她伏在连夫人肩上,声声哭着自己唯一的血肉,说谢少卿妄动私刑,分明就是想要严刑逼供。末了,她才哽咽着说出自己想见皇贵妃的请求。 连夫人是个心软的人,更何况付夫人还是自家老爷亲妹妹,她身为嫂子,没有不帮的道理。她向宫里的女儿写了一封信,付夫人在旁边添油加醋,她也一并写进去了。皇贵妃瞧了一眼,嗤笑着将信给丢地上去了,她问丫鬟,为什么总有这么多的人自作多情? 丫鬟将信从地上捡起来,“大小姐不想帮付夫人吗?毕竟那是老爷的亲妹妹。” 丫鬟是皇贵妃从连府带出来的,一直叫着皇贵妃大小姐,宫里的嬷嬷几次告诉她该改口称呼为娘娘了,她也不知听懂没有,依旧傻乎乎地叫着大小姐。眼瞧着丫鬟年纪渐长,嬷嬷有意让这个不懂得看人脸色的丫鬟出宫,可是她和皇贵妃说了几次,皇贵妃也只是懒洋洋地说着再说吧。嬷嬷敲不出来这丫鬟有哪点好,皇贵妃待她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似乎只是像用杯子用习惯了一般,渐渐地就不愿意扔了。可是皇贵妃是这么念旧情的人吗?嬷嬷不明白,偶尔也会因为丫鬟大好的青春年华耗费在宫里发出感慨。摊上这么个主子,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运了。 皇贵妃懒得理会这群自作多情的人,也不想蹚这趟浑水,她瞧得分明,相信老头子也看得明白,皇帝这是瞧他们连家不顺眼了,打算从付家入手撕出一条口子来呢。老头子若是脑子还算清醒,就该痛痛快快地斩断这些惯会拖后腿的家伙。不过这些年里,连丞相年纪也渐渐大了,年轻时他意气风发,为了权势和财富,连自己女儿都可以明码标价,年老时反而开始念起那虚伪的亲情来了,就付夫人那矫揉造作的模样,瞧着就让人作呕,老头子偏偏就吃她这一套,明里暗里将付家这种扶不上墙的烂泥提了起来。 连丞相甚至还想跟皇贵妃修复那压根没有的父女感情,皇贵妃第一次察觉他的心思时,恶心得差点没吐出来,还惊动了整个太医院,以为是皇贵妃怀孕了呢,皇帝下了朝也是匆匆忙忙地直奔长乐宫,结果只是虚惊一场,诊断结果是皇贵妃吃坏了东西。 皇贵妃不理会连夫人的信,她也没见连夫人,窝在宫里冷眼瞧着皇帝拿付家开刀,老头子念着感情畏手畏脚的模样,只想冷笑。 付公子做的恶事虽然多,但是从没闹出过人命来,他不是没这个胆子,而是皇贵妃在他第一次差点弄死人的后派人干脆利落打断了他的手脚,皇贵妃虽是他的表姐,说话却半点不顾及他这个表弟,她让人传话给他,说她坐到如今这个位置与他半文钱关系都没有,他要沾她的光她可以忍,要是敢做出拖她下水的事情,她不介意在黄泉路上给他抢个位置。这还是经过修饰后委婉转给他的话,付公子不敢想象皇贵妃原话是什么样子,只是之后行事却收敛了很多,没敢弄出人命来。这也导致他的坏事虽然数目上触目惊心,但是加起来却也没有那么严重。只要稍微忍耐一下,低个头认个错,等这阵风头过去就没事了。 然而事情坏就坏在有人猪脑子,被皇贵妃骂成猪脑子的付夫人不忍心看自己儿子受苦受难,她日日在付大人耳边吹枕头风,吹得付大人心软了,眼睛也瞎了,竟然作出派人刺杀谢少卿的事情来。 所幸谢少卿有些功夫底子,他没死,还逃了出来,皇帝知道后震怒不已,以谋害同僚之罪抓了付家入狱,连丞相也因此受到牵连,子代父过,皇贵妃主动请求皇帝虢夺她的封号,皇帝不忍,皇贵妃再叁请求,皇帝便废去“纯熙”二字,只留下皇贵妃的妃位。 皇贵妃倚着栏杆,眼里映着池塘一片碧色,波光粼粼的,瞧不出她的思绪。丫鬟安安静静地站在她身后,日头西斜的时候,皇贵妃轻轻开口,她说,春碧,不要害怕。 丫鬟傻乎乎地回答,奴婢没有害怕呀,大小姐。 -- 她名为青梧 皇贵妃也不会害怕,她从十岁后就再没怕过什么,十五岁后更是在上京横着走,所以没有什么可怕的。至于那个新上任的谢少卿,不,该是叫正卿了,她倒是叫人好好查了查他的底细,但是纸上只写着这位谢正卿是从穷乡僻壤来的,祖上不过是个没落的小世家,除此以外就看不出别的了。皇贵妃有意想见见他,可是不知是谢正卿故意避开她还是只是巧合,导致皇贵妃连他长什么模样都不清楚。 不过他倒是能耐得很,不过半年就将原本筛子一样的大理寺变成铁桶一块,他掌握着大理寺,也就掌握着朝堂官员无数见不得人的阴私,连丞相被他逼得快要喘不过去来,皇贵妃懒得应付皇帝每次进来都要偷着摸着炫耀一番的作态,直接搬去了城郊的尼姑庵,面上却还是说着愧对皇帝的假话。 这段日子来步步后退的感觉让皇贵妃很不高兴,她砍了尼姑庵里两颗枝繁叶茂的树,一颗用来做秋千,一颗用来烧火,和丫鬟一起把烤烫了的馒头给吃了。 丫鬟吃着吃着,就哭了起来。皇贵妃惊慌失措,连忙拍着她的背问她怎么了。也不怪她慌乱,丫鬟跟在她身边就像个木头一样,平日里除了做吩咐她的事情,要么就是傻乎乎地笑,要么就是呆呆地站在那里,却从来没见到她哭过。 丫鬟一边哭一边说她见到大小姐受了委屈,她难受。 皇贵妃手顿住了,她想了想,蹲下身对着丫鬟笑了笑,她说,谁能委屈到我呀?我做事从来凭自己喜好,就算是在老头子手上我都没吃过亏。 丫鬟将信将疑,皇贵妃却是在想上京里的事情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她委实腻味了这些事情,她想着,一边又对丫鬟说道,“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好像是在衡州那边长大?那边好玩吗?有哪些比较好吃的东西?” 可惜的是她喜欢的蜜饯只有上京才有,也不知道去了衡州,能不能找到合她胃口的点心。 丫鬟是从衡州那边被人牙子卖过来的,比大小姐要长个两叁岁的模样。十岁那年,她和其他萝卜头一排排低着头站着,等来来往往的贵人挑选。丫鬟生得还算清秀,价格便比普通的要贵上一些,普通的人家本来有意选她,听了价钱后却退缩了。还是那招袖楼的老鸨,觉得她模样养个两叁年,至少能够回本,有意想要她。 人牙子和老鸨在那里谈着价钱,丫鬟是真的害怕呀,她听人说招袖楼里做的都是些卖肉的生意,好端端一个姑娘进去了,不过两叁年就没了。她虽被自己大伯卖了,却还是想活着,不然也不会一路上都乖乖听话了。她趁着两人谈话,鼓起劲儿一股脑地冲出了开着的大门,现在想想,那应该是她做的最大胆的事情了,她冲出门去,慌乱得连看都没看清楚眼前的人,只死死拉着人的手,一声声求着那人买她。 七岁的大小姐粉雕玉琢,像是年画上的娃娃,她眨着眼睛,奶声奶气地说着我没钱呀,她像是真的苦恼,犹犹豫豫地问她,“我没有钱,但是我有蜜饯。我给你一盒蜜饯行吗?” 蜜饯是我最喜欢的东西啦,七岁的大小姐这么说道。 当时是连夫人带着大小姐出门的,见丫鬟实在可怜,便给了她身后的人牙子两倍的价钱,将她买了下来,见她年纪尚小,让她跟在大小姐身边。 但是丫鬟还是觉得,是大小姐用一盒蜜饯将她买下来的。 丫鬟陪着大小姐长大,很多人以为大小姐从小就是那样的性子,其实不是的,大小姐十岁以前乖巧听话,喜欢依偎在连夫人身边撒娇卖乖,连大人下朝后也会第一时间跑出去想要见见他,她笨手笨脚地学着怎么给人泡茶,即使手被烫得通红也要亲自给连大人送过去。可是连大人每次都是看也不看,直接让人倒了,他告诉大小姐,你有空捣鼓这些没用的东西,不如想想怎么帮我。 大小姐受了委屈,也只会一个人闷在被窝里哭,这个时候只有丫鬟陪着大小姐,连夫人此刻已经去了连大人的书房,因为大小姐刚才惹连大人生气了,连夫人相夫教子,夫子夫子,自然是夫君排在前面,等她安抚好连大人后,夜色已经过半,大小姐早就哭累了睡过去了。 虽然大小姐偶尔也会难过得发脾气,但是大多数时候她都是乖乖巧巧,惹人怜爱。可是十岁之后,大小姐就变了。丫鬟只记得大小姐十岁那年的除夕之前,大小姐心情都是恹恹的,而到了除夕那天,连大人破天荒地要带大小姐出门,丫鬟跟着她一起出门,那一天大小姐很开心,她买了好多好多小玩意儿,像是要把以前损失的都补回来。 只是......只是后来发生了什么呢? 丫鬟不记得了,她也觉得奇怪,明明其他的事情她都记得一清二楚,偏偏就是除夕那天的事情她丁点儿都想不起来了。她只记得第二天睁眼的时候大小姐守在她身边,两只眼睛肿得跟个核桃似的,见到她醒过来又是哗啦啦地哭。而且大小姐说,她不是睡了一天,而是睡了整整叁天。丫鬟懵懵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只是觉得头还是很疼,浑身上下也是疼得厉害。 除夕那天发生的事情她不记得了,但是在那一天之后,大小姐变了。她不再依着连夫人撒娇,也不再守着连大人下朝,她开始变得很忙很忙。她忙着学习很多丫鬟不懂得东西,大小姐不像是喜欢它们的样子,却很努力地熬到深夜。直至十五岁,大小姐终于长成了上京众位夫人人人厌恶的对象。那些夫人厌恶她,但是那些公子却又都喜欢她。 真是太奇怪了呀,丫鬟和大小姐说道。 大小姐指尖是晶莹剔透的荔枝,她将荔枝塞进丫鬟嘴里,一边说道,“不奇怪呀,你瞧招袖楼里面那些千人骑万人尝的婊子,不也是又招人痛恨又招人喜欢吗?” 她说着这句话的时候,神色分明是散漫的,甚至还带有叁分笑意,可是丫鬟却觉得难过得紧,那种感觉就好像眼睁睁瞧着一株本该生得亭亭玉立的花枝落到了泥沼里,泥沼里丛生的藤蔓不曾见过这样的花,它们都想碰一碰,再摸一摸,卷着它的根深入泥沼,却没有一个愿意将花枝从泥沼中取出来。花枝吸收了泥沼中腐烂的营养,便开出了妖异而不详的花朵。 -- 世人爱她眉眼娇艳 皇贵妃本是锦衣玉食堆成的瓷娃娃,在这样简陋的地方待了数月,却没见她面上有什么不满。她在尼姑庵里得了清净,连丞相却快要被谢正卿逼得喘不过气来,他连着向尼姑庵递了十几封家信,每一封书信都催着皇贵妃回去,他在信中把二人唇亡齿寒的道理翻来覆去地给她讲清楚了,皇贵妃也没个什么反应。 连丞相送来的书信皇贵妃倒是有兴致瞧上两眼,也并非念着哪点骨肉亲情,而是爱煞了老头子被逼得快要发疯的样子,她读着书信,从字里行间窥出了老头子鼻歪嘴斜的模样,乐不可支地笑出了声。她在心里讪笑,笑老头子越活越回去了,以为她还是那个被他拿捏在掌心里的连家大小姐? 连家花团锦簇之下是烈火烹油,皇贵妃不动声色地助长着连丞相的野心,她原本以为老头子好歹是能够撑一段时间的,她好握着刀,慢慢地享受钝刀子割肉的痛快感,然而到了水满月盈的时候,动手的却不是她,皇贵妃惋惜得很,又有些幸灾乐祸地想,老头子这辈子做得最失败的一件事,就是将她这匹白眼狼送进了皇宫。 她实在是太高兴了,高兴得都无视了尼姑庵冷清简陋的环境。直到某天夜里,尼姑庵突然走了水,火光冲天而起,有太多不知从何处来的人配着刀剑,外面是厮杀声漫天,浓厚的血腥气穿过弄堂,飘满了整间屋子。 白衣清冷的谢正卿迎着月光,踩着一地的血色,越过尸山血海,丢了宽仁厚德,满身鲜血地来到皇贵妃面前。 皇贵妃拢着手,宽大的衣袖垂垂地落到地上,如花瓣一般落地无声。谢正卿身上是滔天的煞气,便是七尺壮汉见了也忍不住胆寒,可是皇贵妃不怕,她不仅不怕,甚至还能偏头对他笑一笑。她瞧着这位久闻大名的谢正卿,只觉得对方眉目似乎有些熟悉,这个念头在她心里不过晃过一瞬,便被她丢到角落里了。 还是丫鬟惊呼出声,皇贵妃才知道,眼前这位手腕狠辣的谢正卿居然是七年前那个一撩拨就容易脸红的谢家公子。 皇贵妃笑了出来,她还道是老头子昔日的旧敌呢,却原来,是来找她报仇的?皇贵妃没多少良心地想,这倒还是她连累了老头子,不过老头子也不无辜罢,也不知道老头子在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是不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皇帝心尖上的皇贵妃从尼姑庵里消失了,京郊僻静的宅院里却迎来了第一位主人。 皇贵妃去了那身华美的服饰,又做回了姑娘家的打扮。谢正卿倒是经常来她这里,晚上也会留宿,第一次的时候他问皇贵妃,为何不挣扎? 皇贵妃被摔在床上,青丝逶迤了满床,她觉得奇怪,挣扎除了会让她多受些苦,不会给她半点好处。不过谢正卿若是要喜欢见到她痛苦挣扎的模样,她也不介意装个模样。 她向谢正卿保证,就差没指天发誓说自己绝对能够拿捏好这种角色了,谢正卿没说什么,但是到底还是将皇贵妃折腾得够狠,完了披了衣服就离开了,活活地把她当做不要钱就能上的轻贱妓子。 皇贵妃心里怎么想的没人知道,只是丫鬟每天见着大小姐身上青一道紫一道的痕迹,难过得直掉眼泪。 她做足了油盐不进的态度,谢正卿除了折腾她,也会带来连丞相的事情给她,他慢条斯理地向皇贵妃说着是如何将连丞相的爪牙一点点拔尽的,皇贵妃津津有味地听着,还特别坏心眼地告诉谢正卿怎样才能让老头子更加痛苦。她手里握着无数大理寺所不知道的连丞相的阴私,转头将这把刻骨剜心的剔骨刀交到了敌人手上,并且诚挚地希望谢正卿能好好运用这把刀,捅得老头子鲜血直流。 皇贵妃冷心冷肺,连自己老子都能下狠手去捅刀子,谢正卿找不到她的软肋,一时间也消停下来。皇贵妃也乖乖巧巧的,被他抓起来当禁脔也没什么反应,有空的时候就搬了软塌在外面晒太阳,偶尔兴致来了,居然亲手做了只歪歪扭扭的风筝,风筝没飞多高,栽倒树上后又被雨水淋湿了,绘上的色彩被雨水冲刷掉了,露出破烂不堪的内里。 可是谢正卿还是被她逮住机会逃了,昔年的淮南侯世子已经接了父亲的爵位,依旧对昔年的朱砂痣念念不忘,皇贵妃失踪之后,他也在暗地里找着她的下落,直到见了那只歪歪扭扭的风筝。 淮南侯眼眶一热,他记得那只风筝的模样,当年的大小姐金尊玉贵,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让她亲手做个东西。上京的踏春盛行女子扎风筝,男子题字,互通心意的男女一齐将风筝送上天,他当时缠着大小姐许久,她也是烦了,敷衍地随手扎了几下,便算是动手了。那只风筝最终没有被放上天,而是被淮南侯小心珍视的收了起来,他想着日后有机会一定要和大小姐一起放一次,可是他没等来机会,大小姐已经入了宫。 如今的皇贵妃亲手放了风筝,却不是那些暧昧难言的东西,而是在求救。淮南侯不敢想象矜贵的大小姐受到了怎样的磨难,他收了讯息,立刻就带人闯进宅子。 谢正卿知道的时候,脸色冷厉得可怕,他倒是忘了,大小姐惯会装模作样,他本不该相信她装出来的样子的。 他们到底还是没逃多远,就被谢正卿的人手追了上来,他的那些人都是过着刀口上舔血的日子,浑身煞气非常人能及,皇贵妃瞧着,都忍不住赞叹一声谢正卿手腕确实了得,居然能够拿捏住这么些阎罗王。 淮南侯身边只剩些残兵败将,他搂着怀里的姑娘,如同含着甘甜的毒药,只有她开口了,他便能毫不犹豫地咽下去。 对面的十余人渐次向两边分开,谢正卿踏着不快不慢的步子,慢慢从后面显出身形来。微凉的月色下,谢正卿穿着雪白的衣衫,袖摆处缝着兰草,微风里袖摆翩翩,兰草也像是活了过来,散发着淡雅的香气。他分明是来得极快,头发却一丝不苟地缠进了白玉冠里,雅人深致,哪有之前半分手染鲜血的狠辣模样? 他甚至在看到淮南侯抱着她的时候还能浅浅地笑出来,他拢着袖子,慢条斯理地问她,是她自己走过来......还是他亲自接她过来? 皇贵妃明白他的意思,淮南侯也明白。若是前者,谢正卿可以看在她知情识趣的份上放淮南侯一马,而如果是后者,就别怪他动手了。 淮南侯紧紧搂着皇贵妃,像是无声地安抚她不必害怕。可是皇贵妃知道他们这边没有胜算,她并不喜欢做徒劳无功的事情,于是她推开了淮南侯,又回到了谢正卿身边。 谢正卿遵守承诺,放过了淮南侯。他摸着皇贵妃的脸,温声说着她真乖,眼底却是冰凉的血色。 谢正卿半拖半拽地拉着皇贵妃回了屋子,他点了其中一个人,让他拿上棍子进来。 被点到的暗卫觉得莫名,不过他还是听话地去寻了根壮汉手臂粗细的棍子,走进屋子的时候就见到自家主人抱着那位姑娘坐在榻上。主子将姑娘的手扣在身后,冰冰凉凉地看了他一眼,他说,打断她的腿。 暗卫杀人放火的事情做得多了,从来没被吓到过,而这次却是真的被吓到了,他吓得棍子都掉到了地上,也不怪他如此反应,往常他拿刀对着的都是些凶神恶煞的壮汉,他们手头也沾了不少的血,所以暗卫动手也不会半点心理障碍。可是眼前这位娇娇弱弱的姑娘,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模样,若是当真打下去了,估计能给痛晕过去。 但是奇怪地是,要被打断腿的姑娘面上没有半点惶恐,她甚至回头笑盈盈地问主子,问打断了能不能接得回来? 暗卫只觉得是他推门的方式不对,才看到了这么诡异离奇的一幕。自家主子听了姑娘如此奇葩的话,甚至还笑了笑,他摸着姑娘的脸,温情脉脉,“昔年你打断付公子的腿时也给过他机会,我学着你,也给你一次机会好不好?” 暗卫只觉得惊悚,主子和姑娘说完话,又看了他一眼,这一眼便是最后通牒。他闭上眼睛举起棍子,在心里给自己做足了铺垫,用力砸了下去。 他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以及姑娘隐忍的,硬生生压制在喉咙中的痛呼。她紧紧咬着唇,直咬得鲜血横流,额头都冒出了细汗,也没让自己因为痛苦叫出声来。 不能哭......她告诉自己,用尽了浑身力气,告诉自己不能哭,也不能示弱。十岁除夕那年的景致在她脑中光怪陆离地闪过,暗得看不见天日的房间,血腥气和腐烂的气息令人作呕,呻吟声和低泣声交织在一起,无限将人的恐惧放大。她抱着怀里奄奄一息的丫鬟,紧绷着心神听她的呼吸声,害怕和恐惧不断撕扯着她的心脏,可是她不敢哭,甚至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因为丫鬟的气息太弱了,她要是哭一哭,就听不到她的呼吸了。 最后光亮照射进来,连大人分明是站在明媚的日光下,可是她一路走过去,却是越陷越深,直至被拖入深渊里。连大人亲自用了手段,告诉她做不会一个有用的棋子是什么下场,此后数年,她隐藏着慢慢生出的尖牙利爪,乖乖地当他手里听话有用的棋子,连大人的职位终于开始越来越高,而与之对应的,是她手上渐渐沾满的鲜血。其实她都不怎么分得清那些公子的脸了,在她看来,他们来来往往,长得都过分相同,若非他们会讨人喜欢,她甚至都懒得去记他们的名字。 世人爱她眉眼娇艳,她也放纵着自己,如果命运由不得她选择,那她至少可以选择,自己长成什么模样。 -- xγμsH μωμ.м℮ 就是要让她疼 谢正卿兑现了他的承诺,找来大夫给她看腿。头发花白的老大夫看着那明显是人为才能弄断的腿,摆着头叹气,他是越来越不明白这些年轻人心里是怎么想的了,年轻的时候可劲儿地折腾,等到年老的时候还不是追悔莫及? 他提着笔,颤颤巍巍地开着药方。谢正卿站在大夫身侧,低着头看他开的药方,在老大夫快要落笔的时候,他开了口,让他将药剂的分量多开一些。 老大夫告诉他,姑娘的腿需要用温和的药剂好好调养,若是开得重了,病人会觉得疼痛难忍。 清隽的公子听了老大夫的话,只淡淡说道,“就是要让她疼,疼怕了,就知道什么是做不得的了。” 皇贵妃坐在窗旁,枕着手臂看窗外的景致,见老大夫被谢正卿的话惊得掉了笔,眉眼一弯就笑了出来,活像是他们谈论的不是她,而是无关紧要的人一样,她甚至还能对老大夫半开玩笑,“好爷爷,你就依着他的要求开药罢,免得他生了气,直接一把毒药毒死我。” 老大夫看了看冷淡眉眼的公子,又看了看笑弯了眼的姑娘,重重地叹了口气。 那药最后还是开了,每次上药的时候谢正卿都会在她身旁,他半抱着皇贵妃,而丫鬟则是尽可能地放轻了手脚,屏住呼吸给她上药,可是疼痛并非是动作的轻重带来的,烈性的药甫一沾上她的双腿,便是钻心的疼。可是她从来不肯喊疼,连呻吟都被她压在喉咙。她咬着唇,唇上的伤口好好坏坏,就是不见得好。血色从裂开的伤痕中钻了出来,唇色便呈现出比晚霞还要瑰丽的色泽。 谢正卿低头看着,忽地伸出了手,还没碰到唇瓣,便被皇贵妃狠狠咬下。她咬着他的手,不知是疼痛还是别的原因,力道之重,很快就见了血。可是谢正卿却没有抽出手,他忽视了手上那点可以忍受的疼痛,低着眉眼看她。Ⓟo㈠捌íň.coⅿ(po18in.com) 因着疼痛而冒出的冷汗沾湿了她的鬓发,除了唇上那一点鲜红的色彩,她的脸色苍白如纸,一碰就要碎掉的样子。谢正卿看了很久,才意识到与以前不同的地方。 她瘦了,原本就小巧的下巴褪了一圈的肉,显得更尖了。指尖触碰着她的脸,他的手本就很冷了,可是她脸上的温度却比他还要冷,若非她蹙眉忍耐的模样,他几乎要以为这是死人的温度了。 谢正卿冷硬的心突然生了些恐慌,那阵药性过去的时候,皇贵妃终于脱力一般地松开了他的手,她软软地靠在谢正卿的肩头,长睫低垂,像是疲惫般地合上了眼,一动不动。 谢正卿迟滞般地动了动手指,他放轻了动作,指尖落到她脖子上,脉搏通过指腹传了过来,微弱的,但是很稳定,恐慌慢慢地被安抚了下来。谢正卿环住她的腰身,轻轻地,将下巴搁在她的头上,薄唇张合,他无声地唤着她的名字。 青梧,青梧 老大夫又来了一次,这一次谢正卿没让他加重分量,他动了动唇,声音微涩,低声让老大夫给她开些养身子的药。老大夫瞧了他一眼,心里止不住地一次又一次地叹气,却还是欣慰地想,总算是知道心疼了。 老大夫拍着他的肩膀,笑呵呵地让他们好好过,以后的日子还很长,没有什么迈不过去的槛。谢正卿静静听着这个走过了大半辈子的老人絮絮叨叨地说着话,金丝红裙的姑娘趴在窗边,伸手去够窗外开得正盛的石榴花,日头明媚,碎金似的阳光经过枝叶筛选,落满了她一身。谢正卿微微抬头,许是正午的阳光过分热烈,才导致他的目光软和下来。 姑娘够不着石榴花,泄气地收回手。腰间忽然一重,她转头的时候却是被谢正卿抱了起来。刚才还唠唠叨叨说个不停的老大夫不知何时早已离开,谢正卿抱着她出了门,走到丛生的石榴花前,这样近的距离,只要她稍稍伸手,就能摘下一朵明艳的石榴花来。 姑娘看了看他,伸手摘了一朵递到他眼前,她问他,好看吗? 他看着她笑盈盈的眉眼,忽然就松弛了下来,他想,这样下去也好,直至最后,他与她皆是白发苍苍,百年浮生化作清茶两盏,余生里共赏花开花落。 -- 他就该折了她的尖牙利爪(有H) 清晨的日光斜斜地穿透窗户,似是惊醒了床上的人。轻软如烟云的床幔里伸出一只手,青葱般的指尖摸索着,堪堪勾住落在地上的衣衫一角,另一只手也伸了出来,交缠着带了回去。 “再睡会儿......”谢正卿埋在她的肩颈处,声音沙哑,含糊不清。姑娘盯着被抓回来的手,有些恼了,她侧了侧头,试图将赖在她身上的谢正卿推开。 她这一动作倒是让他清醒过来,长睫扇动,他睁开眼睛,见到眼前的姑娘,不自觉地笑了笑,他不顾姑娘眼中的恼意,压着她的唇又厮磨了好一会儿。 连家大小姐明显感受到了抵住她的炙热,她更恼了,可是让她着恼的人装眼瞎,愣是将她生生按在床上。他指腹下的肌肤柔软温热,足以令他爱不释手地反复把玩,姑娘像是有些承受不住似的,细长的眉轻轻蹙着,眼眸半开半合,水色在眸中浅浅流转,他吻过她眼尾的晕红,顺着脸颊一路向下,不轻不重地咬着她细白的脖子。床幔在晃动中不小心掀开了一条缝,露出了香艳靡丽的一角,姑娘终是攀上了他的肩膀,艳色的唇咬了又咬,颠出细碎的呻吟声。 日头愈发热烈,姑娘额上已是细细的薄汗,她一脚踹开还要再次白日放荡的谢正卿,卷了被子缩到墙角背对着他。姑娘是真恼了,谢正卿拉了拉被角,感受着姑娘抗拒的力道,还是没忍住,轻轻地笑了起来,不过他很快就收敛住了,他知道再这样下去,她该是要发脾气了,“你不是要去镇上看看吗?若是再不起来,天色就暗了。” 他哄着她,那略带调侃的含笑模样,惹得姑娘瞪了他一眼。她不甘不愿地爬起来,被谢正卿逮着机会又亲了亲,下人已经备好了热水,姑娘相当有先见之明的把只披了一件衣服的谢正卿赶出了屋子,丫鬟拿着帕子给她擦洗,见大小姐撩着水花,犹犹豫豫地问大小姐,她们是不是以后就住在这里了。 大小姐手停住了,她转过头看了看丫鬟,丫鬟不太懂大小姐眼里的意思,只隐约觉得,那约莫是看傻子的眼神。 连家大小姐那张脸委实过分招摇,谢正卿里叁层外叁层地给她裹了数圈,末了还想找个斗篷给她披上,大小姐不想做一个在大热天里被闷死的人,严词拒绝,谢正卿遗憾收手,但还是找了一张面纱给她戴上,这面纱可不像一般面纱半隐半露,而是将她的容貌遮得严严实实,只能看到一双眼睛。姑娘很是嫌弃它丑陋的模样,蹙着眉勉为其难地戴上了,这才出了门。 临行之前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对被留在家里的丫鬟说,让她有空去溪边找找她掉落的耳环,姑娘很嫌弃谢正卿那些粗手粗脚的手下,不让他们去找。 丫鬟呆呆地哦了一声,姑娘摸着面纱,也不是特别在意的模样,只说要是找不回来就不必找了。 小镇临近上京,即便到了晚上也有许多店铺没有关门,外面的灯笼一盏盏亮着,倒也有几分灯火通明的模样。在街尾的地方,谢正卿买了盏小灯笼,牵着她的手,随着人群流动的方向慢慢走着,她一个摊子一个摊子的看着那些小玩意儿,他便站在她旁边,看着她生动起来的眉眼,时间一瞬又一长,让他恍惚间看到了多年以后的夜里,他也是这样牵着她的手,走过来来往往的人群。 镇上人很多,姑娘直起身的时候不小心被人冲撞了一下,谢正卿扶住她歪斜的身子。姑娘靠在他怀里,视线从他肩头越过去,然后慢慢伸手回抱住了他。 谢正卿怔了怔,他本来只是要扶住她的,但是在她回应之后,他却有些舍不得放开她了。往来如梭的人群中,谢正卿抱着他的姑娘,重重灯火将二人相拥的影子迭在一起,不分彼此。 许是姑娘家就爱捣鼓胭脂水粉,姑娘连着试了好几家店的口脂都不满意,直到踏入这一家店门,店主见姑娘眉眼间已经满是不耐,迟疑着说要不要试试新品,说是从上京的桃面运进来的。 姑娘可有可无地点头,在试过之后总算是满意地松了口,谢正卿伸手接过这盒找了大半夜才找到的口脂,指尖挑起一点,细细地抹上她的唇,唇色便愈发明艳起来。 买好了她看得上眼的口脂,姑娘终于觉得累了,他们便找了个酒楼歇脚,姑娘咬着顺手买下来的糖葫芦,一边瞧着外面灯火辉煌的景象,好好一串糖葫芦她吃了半天也没吃完,光顾着看外面去了,谢正卿无奈提醒她,姑娘偏头对他笑笑,问他吃不吃。 谢正卿素来不喜欢这些酸酸甜甜的东西,长眉敛起,他还没来得及拒绝,姑娘却是凑了过来,咬上了他的唇,刚刚画好的口脂融化在二人唇齿之间,谢正卿微微恍惚了一下,晕眩在他眼前陡然铺开,姑娘松开他站了起来,眉眼弯弯地,笑了。 从暗室里出来的淮南侯用匕首从背后抵住谢正卿的心脏,那些跟出来的暗卫投鼠忌器,不敢妄动。 谢正卿看着她,忽然觉得自己也很奇怪,明明见到这一幕是该震怒的,他却觉得果然如此,也该是如此。皇贵妃理着衣袖,也不瞧那些眼神快要把她生吞活剥了的暗卫,笑盈盈地告诉他,口脂是毒药,糖葫芦也是毒药。 淮南侯让那些暗卫退开,那些人不动,认死理的模样让淮南侯进退两难。皇贵妃瞧着不发一语的谢正卿,好似刀不是架在他脖子上一般,她无法离开,也不着急,只笑着问谢正卿,是不是想要她死? 谢正卿眉眼动了动,看向她的眼神已经恢复了之前的古井无波。皇贵妃像是有些惋惜地道,“可惜的是,我就是要死,也是死在你后面......” 这样的话,他就永远无法见到她痛苦死去的模样了。 谢正卿听懂了她未尽的话,也知道了她揣测到了他的意图。他刚才,的确是想拖着她一起死的。只要他下令,那些暗卫即便是他死了,也会坚决执行他的命令,不死不休。 只是那样的话,就如她所说的,再也看不到她是如何死去的了。 谢正卿合了合眼,他伸出手,让那些暗卫退开。淮南侯挟持着他,避开众人视线,和皇贵妃一同出了小镇十余里,那里早有接应的人。 皇贵妃上了马车,淮南侯丢了匕首,翻身上马,一行人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谢正卿在月色下站了很久,那些暗卫才追了上来,他伸出手,掌心平摊,中央放着一只步摇,颜色艳丽,该是她喜欢的模样。他扯了扯嘴角,随手将步摇丢在地上,他就不该听那个糊涂老大夫的话,连家大小姐从来都不是一个好姑娘,不过没关系,他会将她的尖牙利齿全部拔下来,将鲜血淋漓的大小姐搂在怀里,告诉她要做一个听话乖巧的姑娘。 他走了几步,像是猛地想起什么,回头问那些暗卫,大小姐身边的丫鬟去了什么地方。暗卫们面面相觑,面上都是一片茫然,那个丫鬟存在感太弱了,若非主子问起,他们压根想不起来那个丫鬟来。更何况主子一直在意的不都是那个姑娘吗?他们光看着她就费力了,哪里还有闲心去管一个端茶倒水的丫鬟? 谢正卿停下了,他看着落在地上的步摇,像是想起了什么,竟是慢慢地笑了起来。她真是聪明呢......真是太聪明了......胡作非为这么多年,刀枪不入的模样,居然没有一个人发现她的软肋......谁会在意一个呆呆傻傻的丫鬟呢?即便她在大小姐身边待了那么多年又能如何呢?大小姐待她并无特别之处,只不过是, 去哪里都要带着她罢了。 -- 青青梧桐,鸾凤栖巢 丫鬟抱着包裹,傻乎乎地跟在大小姐身后,她问大小姐,她们又要搬家了吗? 皇贵妃告诉她要先回一趟皇宫,丫鬟啊了一声,皇贵妃见她神色有些失望,想了想,轻声和她保证,她说,快了......就快结束了。 丫鬟便笑,她说好,她会陪在大小姐身边的。 淮南侯将皇贵妃送到离宫门还有段距离的地方,眼见着她提了步子,终是没忍住拉住她的袖子。皇贵妃回头,他眼里的不舍和不甘几乎要溢了出来,皇贵妃只是笑了笑,毫不犹豫地抽离了袖子,一步一步,重新迈回后宫。 此时的连丞相已经被逼到陌路,但是他手中还握有很多筹码,让皇帝不敢轻易动他。皇贵妃回来之后,他第一时间去看了她,皇贵妃回到长乐宫,好好给自己梳理了一番,此刻正软在榻上,由着宫女给她擦干头发。见到皇帝进来了,也只是恹恹地抬了抬眼。若是真要计较起来她的无礼,估计都能诛九族了,可是皇帝从来没动她,是因为连丞相还是别的原因呢? 皇帝自己也说不明白,他有时候都看不清楚这位声满上京的连家大小姐要做些什么,说是要恃宠而骄吧,偏偏约束着自己的表弟,在他第一次差点搞出事来的时候便能毫不犹豫地派人打断他的腿,愣是把人家好好一个纨绔子弟给吓得只敢做些小动作。如果说是她想要壮大连家吧,偏生在付家出事时冷眼旁观,在连丞相遭受打击的时候推波助澜,她就不怕连家倒了,她这个位置也坐不稳了? 皇帝是真的好奇,于是在这个夜晚里,这样问了她。皇贵妃瞧了他许久,然后乐不可支地笑了出来,她笑得东倒西歪,害得宫女都不能好好给她擦头发了。 皇贵妃笑够了,问皇帝,为什么他会以为连家是她的依靠?不是哟,皇贵妃笑了起来,她提醒皇帝,她推波助澜的时候他都看到了哪些人的手笔?淮南侯?昔年的叶家公子?谢家公子?周家小将军? 她笑弯了眉眼,对皇帝说道,陛下靠着这些大臣治理天下,她也靠着这些大臣坐稳了皇贵妃的位置,他们岂不是天生一对? 殿内的宫女已经是瑟瑟发抖地跪了下来,她们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东西,除了害怕会因此被灭口外,一致觉得皇贵妃疯了,竟然敢直接在陛下面前说这些混账话。 但是诚如皇贵妃所言,她所靠从来都不是连家,要说的过分一点,连家今日有的地位,还是她帮忙拉起来的。老头子怎么就那么相信她呢?难道是她装得太听话太懂事了?但是她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呢,老头子让她交给他的东西,她都乖乖交了的,至于多出来的东西,他不问,她就听话地不多说就好啦。 瞧她多听话啊,多懂事啊。 皇帝已经沉了脸,皇贵妃凑过去揽住他的脖子,柔顺地靠在他的肩头上,声音也是温柔得不可思议,她说,陛下......我们的目标一致呢,所以我帮帮你,你也帮帮我,如何? 皇贵妃披着一张华丽到极致的美人皮四处招摇撞骗,她骗过了所有人,包括一直以来自以为拿捏住她的连丞相。 她觉得自己可亏了,甚至还好心提醒皇帝,让他小心谢正卿,免得刚解决了连丞相这头老虎,明日又放进来一匹狼。她可以对天发誓她没有挑拨离间,是真的好心呢,这匹狼觊觎着陛下的后花园,在他踏足进来之前,是不是该剁掉他的利爪呢? 皇帝眼眸沉沉。 连丞相在知道皇贵妃回宫后几乎要喜极而泣,他让连夫人赶紧进宫见她,跟她说她如此聪慧,当知道该如何做。 连夫人捏着连丞相塞给她的书信,忐忑不安地坐了轿子进宫。 皇贵妃坐在高位上,裙摆上光泽流动,是比石榴籽还要艳丽的红。连夫人恍惚看着,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越来越不认识自己的女儿了。 皇贵妃接了信,慢悠悠撕开看了,期间还笑了出来,惹得连夫人心惊胆战地看了看她,末了,皇贵妃喝了口茶,让丫鬟把她写好的信拿给连夫人,她眉眼弯弯地安抚连夫人,让她不必忧心,因为事情很快就能结束了。 连夫人拿着信走了,她倒是想留下来和皇贵妃说说话,可是皇贵妃早就端起了茶杯,作出一副送客的模样,她嘴里的话咽了又咽,最终还是离开了。 她想告诉皇贵妃,青梧青梧,青青梧桐,鸾凤栖巢,才是这个名字一开始的期许。可是皇贵妃早就不在乎了,不过一个名字而已,能期许得了什么呢? 丫鬟苦恼地问大小姐,以后她们是不是要去淮南侯那里呢? 皇贵妃摇头。 为什么呢?丫鬟问她,淮南侯对她们很好啊? 皇贵妃眨了下眼睛,笑着问丫鬟,是不是觉得她像是他们的掌上明珠? 丫鬟想了想,觉得这个比喻很恰当,于是用力点了下头。皇贵妃见她傻乎乎的模样,又笑了一下,她从衣服上随便扯下了一颗珍珠,珍珠落在她的掌心,她将手放到丫鬟眼前,平平举着,“看好了。” 丫鬟努力睁大了眼睛,皇贵妃手一翻,直接将珍珠扔进了池塘里,她告诉丫鬟,做他人的掌上明珠,既摆脱不了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也无法抗拒被人抛弃的命运。 她这辈子,只会是下棋之人,是翻云覆雨手,却绝不可能会做被人捧在掌心的明珠。 -- xγμsH μωμ.м℮ 寺庙里有一颗大榕树 皇贵妃给连丞相的信上面都写着什么呢?没有什么呢,只是一点小小的试探和引诱,问他要不要再往上面走一步,连大人已经是丞相了,再往上面是什么呢?连丞相捏着皇贵妃送出的信,起先是惊骇,可是在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天之后,他动心了,他现在是四面受敌,皇帝也好,谢正卿那匹豺狼也好,一个个地都想让他死,他现在已经在悬崖边上摇摇欲坠,再退一步,会死,会摔得粉身碎骨的。但是皇贵妃不一样,他要是倒了,皇贵妃同样活不下去,所以她会帮他。 他上钩了,只是还有些犹豫。不过没关系,皇贵妃会一点点给他投食饵料,只要他尝到了,就不愿意放弃她为他编织的美梦。 连丞相终于下了决定,他给皇贵妃递了讯息,让皇贵妃把控住皇宫。皇贵妃当乐子瞧了一眼,顺手递给皇帝,让他看看,也乐呵乐呵,可是皇帝面沉如水,白费了她一番好心。 皇帝问她何时离开。皇贵妃摇着扇子,满是苦恼和犹豫的模样,她多想看看老头子最后发现真相时候的表情啊,如果能够亲自将毒酒递给他就更好了,可是她也答应了丫鬟,要快点结束了去衡州呢,也只得留下这么个遗憾。 连丞相动手的那天,整个上京兵荒马乱,灯火辉煌处人心惶惶,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避开混乱的人群,徐徐从宫门出来。丫鬟听着外面的厮杀声,惴惴不安地抱住了包裹,连家大小姐却是老神在在地取了片糕点吃,见丫鬟提心吊胆的模样,便笑着问她还记不记得衡州的模样。Ⓟo㈠捌íň.coм(po18in.com) 丫鬟离开衡州已经十几年,对衡州的印象已经模模糊糊了,只记得她爹娘还在世时,带她去衡州最大的寺庙祈福,寺庙里有一颗巨大的榕树,榕树上挂满了红绸,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心愿。她小时候也在上面挂过一个,大小姐问她,许的什么愿望。丫鬟不记得了,她摇着头,大小姐便笑,说到时候去找找好了。 路过群芳斋的时候,店铺居然没关门,丫鬟想起大小姐最喜欢这家的蜜饯,眼巴巴地要下去买上一些带在路上吃。 丫鬟进了门,却很久没出来。大小姐等了一会儿,面上的笑意慢慢消失了,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谢正卿身边是被暗卫死死抓住的丫鬟,他站在马车外面,含笑问大小姐,他这招守株待兔使得可好? 大小姐没动。 丫鬟的痛呼声从外面传来,她很努力地压制了,却还是不小心溢出一两声,但这一两声已经足以让大小姐难以忍受了。她缓慢掀开车帘,面上重新挂起笑意,她道,你要找我报仇,抓我丫鬟做什么? 她虚情假意,谢正卿不做理会,只让暗卫动手折断丫鬟的手,大小姐掐住了掌心,眼中那点肤浅的笑意霎时间褪去,她几乎是狠厉地朝动手的暗卫投去一瞥,生生让他停下了手。 谢正卿看着她,微微地笑了起来,他算计了那么多人,兜了那么多圈子,终是找到了大小姐的软肋,尽管这个软肋和他之前想象的截然不同,甚至连台面都上不了,不过有什么关系呢?能拿捏住大小姐就好了,就足够了。 大小姐慢慢从马车里出来,谢正卿朝她伸出手,她看了一眼丫鬟,握住了他。 谢正卿用了些力,将这个逃跑的大小姐重新抱在了怀里,而这一次,她逃不了了。 大小姐倚在他胸膛上,长睫微垂,她在想什么呢?她在想,谢非白真是太讨厌了,讨厌到她想让他死。 -- 不可招惹 暗卫被重新分配了任务,这次主子不需要他们看管着大小姐,反而是让他们守着那个丫鬟,暗卫们不明所以,但还是按照吩咐牢牢监视着丫鬟。丫鬟惴惴不安,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人跟着她,她想去找大小姐,自上次谢正卿抓了她们后,他就把她和大小姐分开了。而这些跟着她的人个个凶神恶煞,不让她出门,说是现在外面乱的很,很容易受伤。可是大小姐怎么办呢?她们说好以后要去衡州的,结果现在又被关了起来,是她连累了大小姐吗? 丫鬟很沮丧,当年大小姐给她蜜饯的时候她就打算一辈子保护大小姐啦,可是这些年里她不光没有帮到大小姐什么,还因为自己傻乎乎地,连累了大小姐。 丫鬟蹲在树下,用树枝一下一下地戳着地面,戳出了一个小小的坑来,她在想,怎么才能帮助大小姐呢?她听到了别人谈话的声音,说是连丞相造反了,他策反了禁卫军,想要逼宫造反。丫鬟动了心思,她想,连大人手上那么多人,肯定能够把大小姐救出来的,找不到连大人的话,找淮南侯也可以,他对她们一直都很好的呀。 丫鬟傻乎乎了那么多年,这次终于聪明地找了办法支开那些看着她的人,她从狗洞里钻出去,孤身一人,跑上了兵荒马乱的街道。 暗卫急切地向谢正卿禀告这件事,大小姐端着的茶杯摔在了地上,滚烫的热水飞溅出来,沾湿了她的裙摆,可是她没看到,她也感受不到,她脑海里一片空白,恐惧和不安隔着十余年的光阴,排山倒海而来。还是谢正卿扶住了她,她才知道,自己哭了。 救她......大小姐揪着谢正卿的衣襟,手指颤抖得厉害,救她...... 从十岁以后,她再没有开口求过谁,可是那是丫鬟,那是春碧,那是为了一盒蜜饯愿意为她奋不顾身的丫鬟,所以......为了她,开口求求别人,也是可以的吧? 谢正卿只是低头看着她,温柔地问她,疼不疼? 他抚摸着她的鬓发,拭去她的泪水,捧着她的脸,额头相触,目光温柔得像是碎满了星光的湖水,他说,感受到了吗?当年我也是这么疼过来的。 大小姐眼里满是水光,茫然地看着他,她听不到他的声音,只能费力地去读他的唇语。他是不是不想救她?可是她就只有这么一个在意的人了,她叫春碧,暗无天日的旅途中,大小姐小心翼翼地捧着这盏灯,走在岌岌可危的悬崖边上,要是灯灭了,她会看不到路的...... 所以......救救她好不好?只要她能活下来,只要她能活下来,她愿意心甘情愿折去那些尖刺,从此以后,乖乖听话。所以,救救她好不好? 但是谢正卿只是冷静地,平淡地抽出了手。 他走了,带着她唯一的希望,走了。大小姐苍白着脸,她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门口,暗卫伸出手,拦住了她。 大小姐没有看他,她脸色是空洞的苍白,眼睛黑漆漆的,折射不出一丝半点的光彩,她说,让开。 她要去接春碧回家。 暗卫没动。 大小姐手里握着金簪,她举了手,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胸口,鲜血顺着金簪濡湿了她的掌心,大小姐再次开口,她说,让开。 暗卫眼睁睁地看着大小姐蹒跚着出了门。 外面是厮杀声与冲天的火光,谢正卿找到她的时候她跪坐在地上,丫鬟安安静静地枕在她的腿上。她乌发缭乱,脸上衣上全是沾上的血迹,可是素来在意容貌的大小姐却没在意这些,她用扯下来的布条,手指颤抖,却还在努力地缠着丫鬟胸前的伤口。可是那伤口太大了,鲜血怎么冒也冒不完,大小姐用尽了浑身力气,也没办法让伤口好起来,她捂着嘴,终于歇斯底里地,哭了出声。 十岁那年的除夕,她被亲爹丢入招袖楼,让招袖楼的老鸨好好教她不要违抗他的命令,来往的人叁教九流,自然有人瞧上了她,被瞧上的人会如何呢?她在那里呆了叁天,出去的时候好端端的,回来的时候浑身鲜血,溃烂不堪。丫鬟主动站了出来,她替她受了那场磨难,奄奄一息地重新被丢了回来。那个时候救她的,不是连夫人,也不是别人,而是她用一盒蜜饯买下来的丫鬟。 她叫春碧。 她叫春碧。 她叫春碧...... 你说,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丫鬟呢?怎么就会有为了一盒蜜饯傻乎乎卖了自己的丫鬟呢?她那么傻,要是她保护不好她,指不定蠢到被人卖了还还帮人数钱。所以她要保护好她,不让任何人骗她,等一切结束了,她就带她回到她出生的地方,一同去那颗榕树下,去找找她当年许下的愿望。那里有成千上万的愿望也没关系,她有足够的时间,她们可以慢慢地找。丫鬟要是以后喜欢上了什么人,她也会帮忙看看,毕竟她那么聪明,一眼就知道那人对丫鬟好不好,要是丫鬟喜欢的人待她不好也没关系,她会亲自出手,好好教教那人怎么将丫鬟捧在掌心。 一只手慢慢放上了她的肩膀,大小姐回过头,谢正卿蹲下来,用帕子细细替她擦去泪痕。大小姐没有动,她静静地看着谢正卿,像是哭累了一般,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她的声音是嘶哑的,虚脱无力,“求你......好好安葬她。” 这次谢正卿没有拒绝。 丫鬟下葬的那天下着蒙蒙细雨,大小姐跪在丫鬟墓前,谢正卿站在她身后,替她撑着伞。大小姐没有穿她喜欢的红衣,一身缟素,整个人黯淡下来,灰扑扑的。日头渐渐昏暗下来,大小姐终于动了动,她问谢正卿,是不是恨极了她? 谢正卿没有说话,大小姐也不在乎他的回答,她自顾自地笑了起来,轻声道,我明白了...... 她说,我还你。 谢正卿手中的伞掉落在地,可是他的动作太慢了,大小姐在雨中轰然倒下,胸口的匕首在黯淡的天色里折射着令人心寒的光芒。他神魂俱裂,却只来得及接住她。 大小姐见着慌乱到极致的男人,还能弯起唇角笑了笑。 “呐,谢知白......”她说,“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你这个人......真让人讨厌......” 你瞧这个人,明明就要死了,嘴里却还是吐不出一句好话。可是谢正卿不在乎,他满心满眼里都是那些红得刺眼的鲜血,惊惶又手足无措,他浑身都在颤抖,试了好几次,才将大小姐给抱起来。 大小姐眼眸安静,她想,一点点呢,就差那么一点点,她就能从这片泥沼中抽出身了......可是有人将她重新拽了回来,口口声声要她还他的债,她还了他的债,谁又来还她的债呢? 而那个为了一盒蜜饯义无反顾保护她的丫鬟......谁又来还她的债呢? 不如就这样吧......她真的累了...... 她永久地阖上了双眼。 ...... 你可知二十七年前,参加春闱的考生中有一句传言? 上京有两个人最不能招惹,一男一女,前者自然是当今圣上,而后者嘛,却是连尚书家的大小姐,连青梧。 前者不过是要你的命,后者不止要你的命,还要你的心。 后来呢? 后来? 后来这位连家大小姐招惹了一位不该招惹的人,那人便是当今丞相,谢非白。 大小姐去招惹谁不好,非要去招惹这位活阎罗,最后船翻了...... 她,死了。 -- 番外:情深难返,久病无药可医 在上京,你可以触怒皇上,却不可招惹谢相,这已经是上京世家之间彼此心照不宣的事了。 这位谢相手段也是了得,早些年皇上利用他铲除连党一派,连党被连根拔起之后,皇上紧接着就想折了这柄利剑,可是万万没想到,谢相早就留有后手,皇上不仅没能扳倒他,反倒被他寻了机会。情势瞬息之间逆转,尘埃落定之后,已是谢相占尽上风,他接手了连党之前的势力,铲除朝中异己,进一步收拢了权力。皇帝步步后退,逼不得已只得授予他丞相之职,才得以有些许的喘息机会。 被谢相铲除的势力有很多,但是仔细琢磨,就会发现大部分朝臣多多少少都与当年那位名满上京的连家大小姐有关,大家心知肚明,却没有宣之于口,毕竟那位已经不知不觉间成为不可言说的忌讳,尤其是不能在谢相面前提起。 淮南侯被谢相随意寻了个由头贬去边疆了,他离开的时候也是个阴雨绵绵的天气,谢相本不欲去见他,但是看到窗外蒙蒙细雨时,不知怎的改变了心意。善于揣摩上头心思的下属急急忙忙地奔出城外,将已经走出上京数里的淮南侯又叫了回来。 淮南侯站在细雨中,衣摆上是星星点点的泥土,而谢相却坐在轿子里,他只是掀开了帘子,袖里拢着手炉,淡淡地看着他。 二人都已经是两鬓霜白,淮南侯看了他许久,嗤笑一声,“谢知白,你做这些事,觉得有意思吗?” 随行之人皆是大惊失色,不只是因为淮南侯不敬的态度,更是因为淮南侯直呼谢相以前的名字。曾经有一个官员仗着自己与昔年的谢家有那么一丝半点关系,借醉酒之际喊了谢相以前的名字,谢相当时没说什么,后来那位官员就因为手脚不干净被大理寺提去问审了。 在领教了谢相的手段之后,其余人不敢再犯。而如今淮南侯如此作为,让他们不由得提起了嗓子眼,生怕谢相迁怒于他们。 但是奇怪的是,谢相并没有动怒,甚至没有理会他无礼的态度,只平淡地道,“你是最后一个。” 没头没脑的话让众人摸不准头脑,淮南侯听了这话,看了看谢相,忽地大笑出声,他笑得相当放肆,畅快淋漓。蒙蒙细雨中,他的笑声盖过了淅淅沥沥的雨声,显得尤为刺耳。 众人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他们看着在雨中大笑的淮南侯,只疑心是他疯了癫了,不然怎么一而再再而叁地冲撞谢相? 谢相面色无波,任由淮南侯笑完。 淮南侯笑够了,终于直起身子,他最后瞧了一眼谢相,那眼神里的嘲讽和怜悯让之前一直不曾动气的谢相呼吸急促起来,他扣紧了袖子里的手炉,冷冷看着淮南侯转身离开。 他撑着不让自己露出颓势,等到淮南侯完全消失在雨幕后,才摔了手中的手炉,惹得随行的人吓了一跳。他们胆战心惊地等着谢相发怒,可是谢相只是放下帘子,半晌之后,帘子后才传来谢相低哑的声音,“走。” 仆从连忙抬起轿子。 一帘之隔,轿中的谢相连着喝了好几杯茶,也没能压下喉咙中的痒意,他手腕一抖,茶杯摔了下去,溅湿了衣衫下摆。谢相甚至来不及拿出帕子,喉中的腥甜涌了上来,猩红的血液从指缝间溢出,他咳嗽了几声,疲惫地靠在软在上,也没去管染了血迹的手,只觉得倦怠得很。 诗经中写遍了男女情深,可是他尚未尝到里面的甘甜,便已经开始懂了何谓情深难返,久病无药可医。 他还记得之前说过的话,他要拔了她的尖牙利爪,而如今朝野上上下下都是他的人手,若她还在,该是孤立无援、举目无亲了。可是她多狠啊,对别人下手狠,捅自己刀子的时候也是半点不留情,那副心灰意冷的模样,是做给谁看? 他宁可去相信她是想了法子重新来骗他,也不愿意去相信她是真心求死。 谢相扯了块帕子擦拭唇上的血迹,他手指颤抖得厉害,却不愿意假手他人,亦不愿意示弱于人前。他细细擦去手上的污渍,垂眸看着摊开的掌心,这只手批阅过无数的奏折,写过无数不能言说的密信,翻手云覆手雨,却从来不曾将她掌握在手里,想来也算是他为相生涯中唯一一例失败。 他扯动嘴角,说不出是嘲讽还是苦涩地笑了笑,重新靠回软枕,阖上了双眼。 他将她压在心底最深的角落,不去说不去想,可是大小姐生前浑身是刺,死后也不安生,不肯好好呆在角落里,非要时不时地跑出来扎他一下,疼得他夜里辗转难眠,过往的记忆枉顾他的意愿,一股脑儿钻进他脑海里,他记得她在云舒客栈时张扬明媚的模样,记得她在草场生气蹙眉的模样,又想起她折了一朵石榴花递给他,在喧闹的夜里,攀着他的肩膀亲他。 这些纷乱的记忆纷至沓来,而到了最后,竟然定格在她躺在他怀里,唇色苍白,轻轻笑着说,她讨厌他。 这句话如同淬满了毒的利刃,沾不得碰不得,只要想想,便会心窍流血,疼痛难耐。可是他还是在想,大小姐最后唤他的名字,是谢知白,而不是他后来的名字,是不是还是有一些不同? 自欺欺人到他这种地步,活该他作茧自缚,咎由自取。 可是她已经不在了,所以也没人能够回答他的疑问了,也没人能将他从茧里拉出来了。 -- xγμsH μωμ.м℮ 番外2-1(攻略大小姐的 “公子?公子?” 谢知白恍惚之间,听到似乎有人在叫他。之所以是似乎,是因为这声音离他很近,是对着他说的,然而丞相府的下人不会这样称呼他,不管是在府里还是府外,便是皇帝,也得客气地称呼他为“谢相”。 他只以为是他昨夜批改公文睡得晚了,早上尚未清醒,模糊间听错了。但是他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是恪礼,他幼时父亲安排在他身边的书童,跟随了他十余年。后来谢家覆灭,他谁也没救下,恪礼自然不可能活着,更不可能在那么多年过去后,依旧年轻稚嫩。 屋内的陈设也不复他睡前的模样,若当真是皇帝派人动手,也不可能是出于吓唬他而连夜给他换了个屋子。 恪礼没有注意到他神思不属,取下灯罩,换上新蜡烛:“公子你也不必太过心急,老爷虽然辞官了,但他在那里看着,那些人也不会多说什么。” 冷冽的冬日,书房四角摆着火盆,里面的银丝碳烧得通红。寒风吹动火苗,墙上的人影也跟着抖动。恪礼忙去检查,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严的窗户居然打开了,雨丝顺着寒风从缝隙里钻进来,一片凉意。Ⓟo㈠捌íň.coⅿ(po18in.com) 恪礼急忙去关上窗,错过了谢家公子脸上震动乃至惊愕的神色。 这是他为相之后少有的情绪波动。自他担任丞相之后,为防政敌从他脸上看出什么,他便控制住情绪,面上不会出现太多的表情,世人于是传言谢相深不可测,不可捉摸。 谢知白如今却没想会不会被政敌抓住弱点,他如今的心神全被恪礼说的话占据了,一时脑海空白,他张了张嘴,试了好几次才成功发出声音,但也是艰涩的:“你说我父亲,他怎么了?” 恪礼终于察觉到了他家公子不对劲的地方,不过他也没有多谢,只是以为公子这些日子压力大了,难免精神恍惚,于是答道:“这个时辰,老爷和夫人应该已经睡下了。公子要是有事,不如明天再去找老爷吧。” 谢知白定了定神,他原先已有猜测,只是仍旧不敢相信。他为相那几年,手段说不上光彩,皇帝被他逼得紧了,也曾派德高望重的佛门大师来劝解他,满口皆是叁生轮回的大话。他不爱听这些,让人将他轰了出去。 如今的情况,与那位大师说的相似,却也不尽相同。 恪礼只看见他家公子听到这句话怔了怔,随即豁然起身,竟然径直推开门出去了。 外头又冷,还下着雨。恪礼大惊失色,一手抄起裘氅,一手捡了油纸伞追出去:“公子!小心着凉!” 谢知白走得又急又快,像是没听到似的。这里的布置与他记忆中相比有些陌生,但大体布局还是差不多的。他一路穿过游廊拱门,来到谢父谢母屋前。里面的人还未睡,烛火通明,暖黄色的灯光透窗而出,照亮了走廊上的一小片区域。 谢知白终于怔愣在那里。 而恪礼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站在谢大人屋前,神色似喜似悲,是大恸之后峰回路转,得见柳暗花明,情绪急剧起落之下,竟然连浮现表情的力气也没有了。 谢知白没有去打扰他们,他从恪礼手中接过裘氅披上肩。他来的时候极快,回去时却走得很慢,像是在平复情绪。 冬日的天是阴沉沉的昏暗,厚厚的乌云堆卷在天边,压得又低又密,连带着人的心情也郁闷起来。 谢知白慢慢吐出一口气,却觉得这样的天气如此的好,好到让他疑心这不过是他困苦沉郁后的又一次美梦。 在他确认现实之后,他才回想起之前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你说父亲辞官了,这是怎么回事?” 恪礼愣了一下,虽然疑惑,还是答道:“老爷年纪大了,想辞官多陪陪夫人。” 他犹豫了下,还是接着道:“不过老爷和公子之前也有猜测,认为可能是太子要上位了,圣上打算给太子换一批人呢。” “公子您在这里头占了大理寺卿的位置,却年纪轻轻,招致了很多人的不满。几位尚书说公子缺乏资历,交到公子手里的事情才多了许多,还有些不是公子职责内的事情。” 谢知白站定了,或许是前世的经历,让他对某些字眼特别敏感。 “吏部尚书,连大人?” 出乎他意料的,恪礼面上满是迷茫地告诉他:“公子您记错了吧,吏部尚书是关大人。” 谢知白骤然变了脸色,他转过头,直直盯着他,眼底隐隐发红:“你说什么?!” 他刚刚才生出劫后余生的庆幸,而此刻听到这个消息,却仿佛感到天都倾轧下来。天边滚过闷雷,似乎也在嘲笑他的愚蠢。 一瞬间,他以为自己是当真降生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体,这里什么都好,有权有势的父母,年纪轻轻而身居高位的显赫,也没有那个害了他全家还不以为意的罪魁祸首。 这样不是最好的吗? 他在心里冷冷地问自己,即使在前世,他也不是无数次想过如果重来,绝不会再信她一字一句吗?可如今她当真不在了,为什么他又会觉得难以忍受呢? 见自家公子神色不对,恪礼有些慌了,他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也不知道他家公子为什么听到这句话反应那么大。 他手忙脚乱地解释起来:“吏部尚书一直都是关大人啊?其余几部的尚书也没有姓连的” 然而他的解释并没有什么用,他家公子的脸色愈发暗沉。 恪礼慌里慌张,脑子里突然灵光闪过,急忙道:“公子您说的是衡州的布政使连奉连大人吧?” 恪礼觑着他的神色,见他怔了怔,似乎镇定下来,又补充道:“明年开春他就会回京述职,也许是公子记岔了。” 谢知白恍惚了一下,“布政使?” 他念着这几个字,静默片刻,像是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布政使啊,入为” “尚书。” -- 回京 连大人回京述职时,天气已经渐渐热了起来。 连青梧褪去厚厚的狐裘,着一身描着金丝绣花的红色衣裳,带着自己的丫鬟春碧上了车。 连大人在布政使这个位置待了数年时间,如今太子即将上位,他恰逢回京述职,按当今圣上的意思,是想留着他做京官的,于是他的家眷这次也要跟着他去上京。 要说连大人最舍不得的,当然是他的权力,其次便是能稳固他位置的连青梧。 他做衡州布政使的这些年里,衡州几乎是风平浪静,大大小小的官员在他底下乖顺得像只绵羊。就算有刺头,他只要吩咐连青梧一声,她自然会替他摆平对方。 美色也好、阴谋诡计也好,亦或是威逼利诱,她都完成得非常出色。连大人有时候看她,都会暗自惋惜她不是男儿身。不过若她真是男儿身,连大人也不会让她去做这些事。 长子当继承家业,手里自然不能沾染这些肮脏。 连大人也不是没想要个男孩,可惜他似乎命里注定和儿子无缘,不管是连夫人还是他外头养的,都生不出儿子来,生的女孩儿又过分木讷,方方面面都比不过连青梧。 这次回京,他也是有些想法的,所以其他人或许可以不带,但连青梧一定要带着。他甚至想着,如今太子虽有正妃,但以连青梧的手腕,等太子登基,还是能搏一搏后位的。 他虽然不是很清楚连青梧是如何引诱那些世家公子的,但他能看到的是,那些人对她的迷恋。登门槛想要说亲的人一年比一年多,但是被他刻意压着,耐心等待发挥这件宝物的最佳时机。 而现在,他觉得是时候了。 连夫人对他的心思隐隐明了,但她不敢多说什么。她娘家的地位比连家要低,嫁进来时连老夫人一直对她不甚满意,连夫人在老夫人手里被磋磨多年,早就养成了唯命是从的性子。虽然连青梧出生时老夫人已经去世许久,但被养成的性子再难以掰回来。 对于连大人对连青梧的安排,她心有惧意,便假装自己不甚了解,鸵鸟似的捂着自己眼睛耳朵,见连青梧没有大碍,而每年说亲的人又越来越多,甚至于安慰自己,说连大人是为了连青梧着想的。 连夫人跟着连大人去上京,既高兴于连大人可能的升迁,也有些心思想替连青梧寻一户好人家。 之前她不是没见过满意的,但一来连大人不同意,二来她心底也有隐隐迟疑。 因为衡州这里,认识连青梧的太多了,讨论她的人也太多了。 而去了上京,不会有人知道连青梧的事情,而她的女儿又是如此优秀,上京那些夫人应当是会喜欢这个儿媳的。 连青梧或许知道他们的想法,但她不在乎。她一个人占据一辆马车,又嫌车里闷得慌,随手推开窗子,倚在软塌上,恹恹看着窗外晃动的景色。 春日的风还有些凉,春碧担心她吹风会着凉,捡了薄毯盖在她身上。 连青梧歪过头,看到她被风吹乱的头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傻呀?” 她说着,把薄毯随手扔到她头上:“你自己盖吧,我嫌热,不要它。” 春碧努力从薄毯里钻出头,还要再说:“可是大小姐,会生病的。” “生病就生病呗。”她漫不经心地说道,“总归是没人会在意的。” 要是有贴心的公子在她身边,此刻肯定要大献殷勤地说他会心疼了。可是丫鬟愣了半天,也只是憋出来一句:“可是药很苦啊,大小姐你又不爱喝药。” 连青梧笑着“呀”了一声,纤纤手指点上她额头:“你啊,当真不解风情。” 话是这么说的,她还是将窗户关小了一些。 微凉的风穿过缝隙,她摸了摸被吹得有些冰凉的脸,想着昨晚上连大人跟她说过的话,不知道怎么的,笑了一下。 她低头,将早就翻得烂熟于心的资料又看了一遍,在心里反复推敲,琢磨着计划的细节之处。 翻到其中一页的时候,她停顿下来,指尖捻着那一页页脚,迟疑许久,还是将那一张抽出来,卷了扔到一边。 如果是熟悉她的人,就会知道她这个行为的意思是—— 再议。 位高权重,且生性淡薄之人,从来不是好下手的口子。 急于接近,容易暴露心思。 何况这样性格的人,从来不受她喜欢。性格南辕北辙,不是同路人,何必走到一块儿呢? -- 番外2-3 外放的地方官员回京述职,报告所辖域内海晏河清,圣上龙心大悦,吩咐内务府举行宫宴,犒劳众臣。 身为大臣妻女,连夫人自然能够带着连青梧入宫赴宴。 宴请大臣和招待女眷的地方分隔开,连青梧坐在席间,视线扫了一圈,对连夫人说她要出去散散心。 连夫人不欲让她出去,想让她结识一下上京的夫人。 连青梧只是偏着头,看着她笑。 这个笑意味不明,连夫人迟疑片刻,压低声音:“是你爹的意思?” 连青梧应了一声,看着她。 连夫人从她眼里看到了嘲讽,像是在讽刺她,敢不敢让她留下? 她嘴唇嗫喏了几下,松开了她的手,带着几分仓皇之意,别开头:“你小心些。” 连青梧表情未变,似乎早已知道她会如何选择。 她起身离席。 皇宫不愧是天底下最富丽堂皇的地方,奇花异草离了故土,在这个地方有专门的人照顾,也能花团锦簇,姝色妍丽。 连青梧用手托了一枝海棠花细瞧,心里想着,这海棠花开得倒是明艳,那傻丫鬟应该会喜欢的,可惜这次是宫宴,她没法带她进来。 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动静。她侧头一瞧,是位身穿深青色窄袖锦服的青年,身上的配饰不似上京公子的繁复,但眉目清朗,落拓大方,站定时自有一番渊渟岳峙的气度。 此刻他正站在池水边,对着水池里倒映的月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连青梧一眼认出,这是老头子交给她名单中的其中一位,叶将军之子,叶九渊。 她微微叹了口气,真是,想找个清净的地方都找不到。她悠悠在心里抱怨了一句,却还是提了裙子,脚步轻快地向着他的方向而去。 叶九渊有些不适应宫宴上的觥筹交错,找了个借口出来透透气。他吐出一口气,将那些之前吸入的酒肉之气全呼出去了,看着水池里的月影发着呆。忽的,他听见旁边林子里传来的声音。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他能清楚地听清来人的脚步声,虚浮无力,轻轻踩在卵石铺成的甬道上,伴随着步摇晃动的清悦声。 他的第一反应是,不是习武之人,无需戒备,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位女眷,应该是要避嫌的。 这么一停顿,他已经失去了退去的最好时机,来人已从林子里走出,而他也下意识地瞥了一眼。 他被她的容貌摄住了,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如今这样盯着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瞧,是要被骂登徒子的。 然而那姑娘只是站在原地,笑盈盈的,似乎也在打量他。 不等他先开口道歉,那姑娘先他一步,问道:“可是叶家公子,叶九渊?” 叶九渊没想到她会说出这句话,原先告罪的词全堵在喉咙里,又委实对现在的情况感到陌生,不知如何是好,于是怔在原地,触及姑娘疑问的视线,才回过神,匆忙回了一个“是”字。 在边疆长大,离开边疆,回到上京,不习惯上京的风俗习惯,一时无法融入世家圈子,鲜少接触未婚姑娘。 连青梧轻描淡写地在心中为他重新描绘了一幅画像,已有了七成把握。 她微微弯起唇角,“你是不是好奇,我为什么会知道你的名字?” 叶九渊不知道眼前的情况下他是不是应该先退下,但是看那位姑娘的神色,似乎也不在意的样子,他这样拘泥,反倒落了下乘。 而他也当真是有些好奇的,于是点了点头。 她的声音轻快:“因为是我娘告诉我的呀?我看了你的画像,记下了你的名字,但还是想亲眼见见你,想问你一些问题。” 她轻轻地笑起来,明媚双眸也像是含了一分狡黠:“你猜猜,我娘为什么要把你的画像给我?” 大户人家说亲前,总要让自家小辈互相先看看,尽管最后不一定能成,但这也是秘而不宣的事情了。 她并没有直接点出后面的意思,但就这样单独将这事儿提出来,却让叶九渊瞬间就想到了那些让人心潮涌动的含义。 这样一个貌美的姑娘,于枝叶扶疏,朦胧月色中盈盈问出这样一句话,只要不是铁石心肠之人,心跳都会加快那么一两分。 这个问题并不好回答,但如果人顺着她这句话去想,就会不自觉地想到以后的事情,要是当真成婚了,他会喜欢她吗?这么一想,他在看这位姑娘时就会抱有几分打量日后妻子的意思,而非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这正是连青梧想要的,如果初次见面就已经有了些朦胧暧昧的意思,那以后就更方便了呀,她应该能够很快拿下他的。 但是她也不会将他逼紧了,有些事说通了,倒是失去了她日后操作的空间。于是她轻轻揭过,转移话题:“我听人说你在边疆长大,那你会骑马吗?会不会射箭?要是百步外有一片树叶,你是不是真的能像书里说的那样,将它射穿?” 叶九渊因着她的善解人意松了口气,也更愿意解答她的问题,他一一回答了,没有注意到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缩短了很多。 这些话题都是他熟悉的,他回答着她的问题,其实也在回忆在边疆长大的那段日子,神色也慢慢轻松起来 谢知白是新上任的大理寺卿,位高权重,因而尽管这次宴会是为地方官员准备的,但还是有人频频向他敬酒。 他浅浅抿了一口酒,玉白手指扣着酒杯,却是没再喝了。那些人见他神色疏淡,眼睫低垂,似乎无心应酬的模样,也不好多去打扰,他身边的人渐渐少了,让他得以轻易看见另一侧的连奉。 连奉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不卑不亢,很容易招人好感,他左右逢源,面面俱到,一时间倒是比他这位大理寺卿还忙。 谢知白移开视线,掩去眼底的寒意。 觥筹交错间,众人都饮至半酣,刚开始的局促被醉意消去大半,说笑声也渐渐放肆。 谢知白将大殿内的情况映入眼帘,忽地顿住。 少了一个人。 他的视线落在那个空出的位置上。 有些人,即使他不刻意去看去记,他还是会本能地去在意。 不要去想,也不要去管。他如此想着,扣着酒杯的手指不自觉用力,指尖微微发白。 重来一世,已经是上天给他的最大善意,那人想折腾谁都跟他没关系,只要不来招惹他,他可以放她一马。 一位大臣正在跟他的同僚说话,突然听到旁边“砰”的一声,他愕然回头,看见谢正卿将白玉杯重重搁在桌上,起身拂袖而去,如玉面容上已经覆满寒霜。 大臣愣了一下,不由得问同僚:“这是谁惹了谢大人生这么大的气啊?” 同僚也很是茫然:“我也不知道。” ps:追更:γцsんцωц.δNё(яǒúωёǹωú.χyz(rouwenwu.xyz)) -- xγμsH μωμ.м℮ 番外2-4 谢知白来到湖边时,看到的就是这幅花前月下郎情妾意的场景。 他的神色淡了下来。 若是前世了解他的下属就知道,谢相神色越淡,就意味着他越生气,而如今这幅冷淡到风平浪静的神情,下属通常会在心里对那位惹怒他的人默哀一下,甚至能够预见那人凄惨的下场。 两人也看到了他。 第叁人的在场,让叶九渊终于想起来孤男寡女相见在上京是不合宜的,他下意识挡在她面前,嘴里还找着借口准备糊弄过去:“我与这位姑娘都迷路了,刚刚才碰到” “叶公子。”谢知白平淡道,“宫宴尚未结束,叶将军似乎在找你。” 叶九渊面对他时颇有些尴尬,毕竟他年纪轻轻,却已经和他的父亲一起同朝为官,且身居显要之位,反观他自己,虽薄有建树,但到底不及谢知白,因而一时到有些不自在。 叶九渊沉吟了下,还是想着先将她安置了:“我身后这位姑娘是连布政使家的千金,容我先送” 谢知白打断了他的话:“她若是找不到路,自有宫女送她回去。” “由你相送,既是越俎代庖,也不符合规矩。”他如此轻描淡写地说道。Ⓟo㈠捌íň.coм(po18in.com) 叶九渊却觉得他说得有些重了,不过想到他的身份,在森严的大理寺中任职的人,会计较这些也不奇怪。 他只是看向连青梧。 连青梧笑一笑,示意他可以离开,她一个人没有问题。 在他离开后,连青梧才有心思去打量这个搅合了她好事的人。唔,严格说来也不算打扰,毕竟她已经埋好了种子,等以后浇浇水就能发芽了。她刚才其实也是有些厌烦继续跟他说话了,也正在考虑找什么样的借口离开呢。来人的这一打岔,应该是刚刚好的。 连青梧的眼里清晰地映出了他的模样,酒过叁巡,发髻未乱,衣衫整洁如故,宫宴上靡靡酒香气未曾在他身上遗留半分,眉眼疏淡,冷静自持。 似乎是老头子说过的谢正卿? 好像有点棘手,连青梧在心底叹了口气,根据她的估算,她能跟他接触到的机会不会多,如果真碰见了,那肯定是要把握住时机的,尽管她是想把他留到后面的。 但是,这人对她的态度带有微妙的抵触,她不确定之前的事情他看到了多少,在拿捏不准的情况下,她选择先按兵不动。 今天晚上的收获也还行,她悠悠想着,又看了他一眼,从花林一边穿出去了。 事后证明,她当时的感觉并没有错。 这位年轻位重的谢家公子,不仅对她抱有莫名其妙的介怀,甚至还很闲,闲到一次次打断她的好事。十次里不说九次,也有五六次因为他的在场,导致她的计划进行不下去。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她没有成果,只是速度比她预想的满了许多,有人在破坏她的计划,她也会生气的好吧? 她觉得谢知白就是在针对她。 坐以待毙不是大小姐的风格,她打算找个机会堵他一回,问个清楚。机会也不难找,依着谢知白之前破坏她计划的那个劲儿,她觉得只要她答应几次这些世家公子的邀约,就能见到他了。 而谢府那边,谢夫人也从他的态度中感觉到了什么。 这日难得空闲,谢夫人便让人叫了他来,询问他可有中意的姑娘。谢父已经辞官,打算过段时间就带她云游山水,离京前最后一桩放不下的心事,就是他的婚事。 谢夫人将上京那些知书达理,年龄适合的姑娘名单给他看了,不见他有任何反应。她叹了口气,将压在旁边的一张名单抽出来,递到他面前:“你看上的,是连大人家的千金吧?” 谢知白神色微动。 谢夫人自然也见过她,容色姣好,她见了也喜欢。但她也听过这位连家姑娘的事情,甫一入京,就搅得上京不得安宁,喜欢她的公子多了,厌恶她的夫人也就多了。 她并非肤浅之人,不会因旁人的话对一位姑娘过于苛责,却也觉得,两人并不适合。 迎着谢夫人担忧的目光,谢知白唇动了动,像是有些疲惫地阖上眼睛。 “我试过。”他说,“可是我放不下。” 那些过往像是毒刺般插入心脏,起初鲜血直流,连碰一下都觉得疼痛,于是毒刺长年累月,渐渐的与血肉生长在一起,再不分彼此,要将它取出,恐怕心脏的主人也会就此死去。 谢夫人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但她看得出这份情深。 良久的沉默之后,谢夫人叹息一声,她只是想着,谢父在圣上那里还有些恩典,离京之后估计他们也不会再有用的地方了,不如就用在他身上吧。免广告app下载: -- xγμsH μωμ.м℮ 番外2-5 连大小姐没有堵到谢知白,连家反倒等来了圣旨赐婚。 连大人笑容可掬地送走了前来宣旨的太监,扭头就把连青梧叫到了书房。 这次猝不及防的赐婚,只让他怀疑连青梧到了上京,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不只是他未来的计划被这次赐婚给毁了,他平步青云,做国舅的幻想也随之破灭。 他怒不可遏,在书房内反复质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又抬出以前的事情威胁她。 连大人看着面前这个唯一的女儿,眼里却没有丝毫慈爱,全是因为一颗棋子跳出他掌心而生出的愤怒。 连青梧懒得跟他解释,她对于连大人的怒骂没有半点反应。虽然这次赐婚也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在些许的恼怒之后,她竟然会有松了一口气的错觉。而来自于连大人的气急败坏,更是将那点愤怒也抹平了,罕见地生出些愉悦来。 只要有人不高兴,她就开心了。 连大人无能狂怒,却也无法改变现实。她是圣旨上写的人,连大人不能对她怎么样,但也不会让她好过。他让人将她关了起来,不允许她再任意外出,给她送去的饭菜也不再是以前的珍馐佳肴,简单的四菜一汤,只比连府的大管家好上一点。 叶九渊来见过她一次。Ⓟo㈠捌íň.coⅿ(po18in.com) 那时大小姐坐在墙头上,手里捻着石榴花火红的花瓣,看着天际飘过的云,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到他的时候,她倒是笑起来,盈盈浅笑的模样,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彼时有风吹过,牵起她垂落的裙角,如同飘忽的霞云。 叶九渊看到她这个模样,脑子一热,不由得脱口而出:“我们私奔吧。” 这是他突然兴起的念头,他冷静下来,也不觉得后悔,殷殷看着大小姐。 连大小姐没兴趣跟他做亡命鸳鸯,但她现在心情好,也有心思逗弄他,于是她笑盈盈的,却不带半分心意的问他:“那你养的起我吗?” 心脏在他胸腔里砰然跳动,他认真看着她,像是要将心意透过眼神传递给她:“我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等离开上京,我们可以去塞外。” “那里有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来来往往的人俱是热情好客我武功还算不错,能够保护你。” 墙内的院子里,春碧已经提了食盒过来。连青梧失了跟他继续聊下去的兴趣,随口结束了这次的谈话。 她抱着捉弄和开玩笑的心思,对他说道:“可是我不觉得你有多厉害,你要是真有能力,不如想办法将我抢过来?” 连大小姐从墙头跳了进去,春碧急忙扶住她。 主仆二人说说笑笑,渐行渐远,只留下他一个人怔怔地站在原地。 婚期自然如期举行,这次婚事有皇帝赐婚,谢家所出聘礼与连家的嫁妆加起来共有一百多抬,红妆铺满长街,吸引路人驻足。 她身上的嫁衣比她平日里所穿的红衣还要明艳,流光隐动,其上凤凰振翅欲飞,似要活过来。她盖着喜帕,看不清前面的路,由春碧牵引着上轿。 春碧的手心里汗津津的全是汗水,她被她紧张的情绪带动,有些恍惚。 她想着,从那一晚开始,她似乎就再没对成婚抱有过不切实际的期待,以连大人的想法,她最可能的结局,不是嫁给哪位皇子,就是嫁给太子做侧妃。这是他的谋划,也是她所希望的。因为只有处于权力旋涡的人,才能让她捅出那把刀。 这样循规蹈矩地嫁给一位门当户对的公子,惊愕之余也心生好笑。老实说,她有些看不透这位谢家公子。若说有意吧,自圣旨赐下,从不见他登门,好似那旨赐婚不是谢家求的。但若是无意,连青梧想到前些日子从谢家送来的东西,好倒是次要的,偏偏每一件都是她喜欢的。 她记得,她与谢家公子应当没有多少交集,这些事情他从哪里知道的,倒是让她有些好奇。 只是她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ps:大小姐就是喜欢作死,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 番外2-6 直至礼成送入洞房,大小姐还没觉得什么呢,春碧已经紧张得不知怎么好了,还要她来安慰她。 喜娘在旁边看不过去,总觉得不像样,于是想打发春碧出去打水,被大小姐止住了。 她掀了喜帕,也不管喜娘一迭声的“不可”,拍了拍旁边的床,让春碧坐下。 连青梧瞥了一眼屋子里的人,让她们都下去,喜娘本来不情愿,因为喝交杯酒的时候还需要她呢,可是大小姐比她更任性,直接将人赶了出去。 屋子里安静下来,只有红烛在慢慢燃烧。 连青梧轻轻拍着春碧的背,让她平复心情。 春碧觉得自己有些没用,她沮丧了一会儿,却又抬起头,眼里亮晶晶的,告诉大小姐,她很开心。 连青梧哑然失笑:“是我成婚,又不是你,你高兴个什么劲儿?” 春碧的好心情完全没有因为这句话而消失,她开开心心地告诉大小姐,是因为她看到大小姐成亲了,所以她才会觉得开心。 “以后我们就不用回连府了。”她这么说道。 大小姐本来在轻拍她的背,闻言微微顿住。 春碧早忘了那晚上发生的事情,或许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做那些事情,但她本能地感觉到,大小姐不喜欢连府。尽管那里是她的家,但是大小姐对那里没有任何留恋。 大小姐不喜欢的地方,她也不喜欢的。 这个时候,房门被人打开。在喜宴上被许多同僚拉着灌了不少酒的谢正卿凭借模糊的直觉,找到了这里,他没急着进去,而是倚着门框,怔怔地看着里面的景象。 天际圆月高悬,红烛哔哔啵啵地燃烧着。他身上穿着同色的大红喜服,愈发衬得他容色如玉,通身气度清艳绝伦。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的眼睛没有往常的冷淡,很是安静,目光落在她身上痴痴沉醉。 谢知白就那样恍惚着看了她许久,才像是回过神来,向着她的方向走过来,脚下不稳,将她抱了满怀。 大小姐被他的重量压着有些难受,她正要伸手推开他,却被他死死锢住,脸埋在她肩颈云鬓处,轻轻地唤一声:“青梧。” 她被这一声叫的愣住了,倒也不是说她的名字叫不得,何况以他们现在的身份,他这样叫她也是可以的。但是以她往日对他的了解,她还以为像这类冷淡自持的人就算成了婚也只会规规矩矩地叫她“夫人”呢。 大小姐正打算叫春碧帮忙,结果这没用的丫鬟见到这一幕,脸红得都要滴血了,手忙脚乱了好一会儿,也没帮上什么忙。大小姐深感心累,她让春碧先下去休息,这里有她就够了。 丫鬟绞着手里的手绢,脸红红地问她:“那大小姐,要准备水吗?” 这是该会的不会,不该懂的懂了个遍吗?大小姐愤愤地瞪了她一眼:“你没看到他都醉成这个样子了吗?能做什么事?” 像是在反驳她的话,谢正卿从她颈间抬头,咬住她的唇,扣住她的手交缠着,将她压在了床上。 春碧再不敢看一眼,也不管大小姐还在喊她,飞快地跑出门。等她把门关上的时候,心脏还在扑通扑通的跳。她捂着脸傻笑了好一会儿,突然想起来,交杯酒还没喝呢。 不过,应该没问题吧? ps:追更: (яǒúωёǹωú.χyz(rouwenwu.xyz) -- 番外2-7(h) 连青梧被他压在床上,绣有金丝芙蓉的柔软衾被向下凹陷,这种微妙的弱势让她有些不适,敛起秀眉,看他。 随后怔了怔。 或许是因为微醺的缘故,谢正卿眸光失了往日的冷淡自持,映衬着红烛暖黄的灯火,软化成脉脉春水,一丝一缕地绕在她身上。 大小姐身边从来不缺乏倾慕者,愿意为了她一句话刀山火海里走一遭的也不是没有,他们的目光时如出一辙的痴恋缠绵,她看多了,也就觉得腻烦。但是至今为止,大小姐还没见过谁的目光比谢正卿更复杂,那里面纠缠着的爱与恨,得而复失的惊喜与举棋不定的迟疑,最后落到她身上时,都会让她感觉到沉重。 有点意思,她想着。不过也只有一点,转眼就被她忽视了过去。 谢知白俯身,又轻轻地唤了她一声。她头上的发饰之前掀喜帕时已经去了不少,还剩一支金钗欲落不落,他偏过头,衔住它,一点点向外抽离,乌发云雾般散落而下,与他的相互交缠,不分彼此。 他捻着二人纠缠在一起的发丝,忽地就想起那句“结发与君知,相要以终老”来。上辈子他们的情况太过特殊,他不能娶她,她也不想嫁他,纵使巫山云雨,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到底名不正言不顺,于是默契地略过了成婚这件事。 但是这一世不同,她是他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娶回来的,所以他心中才会生出白头偕老的妄念。 这念头一生,让他自己都觉得虚妄。谢夫人曾问他,若是娶回她,可有把握让她收了心,安心相夫教子。 他回以缄默。 因为他没有把握,大小姐的心太过冷硬,除了那个丫鬟,谁也没办法挤进去。如今重来,他舍不得用上辈子的办法威胁她,唯一的优势被他放弃,却又找不到别的办法。 思及此,他不由得寡淡地笑了。 “青梧”他在她耳边轻轻开口,似乎是认命,似乎又是疲惫,“你欠我的是你先欠我的” 他反复在她耳边说着这句话,惹得大小姐莫名其妙,她什么时候欠他了?她根本就没招惹他好不好?他也要考虑一下她这个莫名被赐了婚的人的心情好不好? 大小姐微恼,她正要跟他理论,他已经压了下来,唇齿间的酒香气透过吻渡入她口中,幽凉的液体流经喉咙,余下的辛辣感让她的眼睛都染上了一层水色。 盛着合卺酒的玉杯从他手中跌落,在地上咕噜噜滚着,残留的液体沿着边口溢出,然而床上的两人此刻都没有心思去理会它了。 喜烛蜡泪斑斑,红罗帐内,修长手指解开她身前盘扣,层层迭迭火红色的嫁衣下,肌肤莹润如玉。他埋首在她胸前,一寸寸吻过,像是在从她身上汲取温暖,又像是在感受着她的存在。滚烫呼吸落在她身上,如同星星火苗,似要将她从内到外点燃。 细细薄汗从她额间渗出,她喘息着,不由自主抬头,却又被他含了唇,勾缠着深吻,耳边听到的,俱是两人交缠沉重的呼吸,以及交迭在一起的心跳声。一声,一声,如闷雷阵阵,锣鼓喧阗,让她都有微微的眩晕。 火红的嫁衣散乱解开,他的手指微凉,顺着她的腰线滑落,于每寸肌肤上流连逗留,每一下都激起她身体的战栗。欲望染上他的眉眼,他似乎是忍耐到了极限,握了她蜷缩起来的纤细双腿,微微直起身,朝着逼仄之处挺入。 很奇怪的,她并没有感觉到多少疼痛,大概是眼前人过于温柔的动作,所以在他进入的时候,她也只是因那点异样不适地蹙了眉,但很快又被他压入欲望的汪洋中。 “青梧”他纠缠着她的唇齿,似乎想要在她意乱情迷的时候问出一个答案,“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 太快了她仰起头,轻轻喘息着,眼尾沁出泪来,视线都有些模糊。她心中还守着那一点清明,对他的话不作回答。 这世间的情爱于她而言,是握在手中的刀刃。刀刃的尖端对准的是他人,可有见过将刃尖对准自己胸膛的人? 她可以因为他将她从泥潭里拉出来而感激他,但再多的东西,她给不起,也不想给。 他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她的回答,恍惚中,那颗在胸膛里跳动的心脏似乎痛了,疼得他都有些发冷。 慢慢地,他扯起唇角笑了,声音轻的像是拂过林间的风:“青梧你可真叫我难过” 他再次俯下身,动作不复之前的轻柔,在她身上不知疲倦地索取,她咬着唇,到底是忍耐了。 红烛燃过一半,晚来的风吹落红纱,帐幔垂下,薄光勾勒出两道交缠的身影。 ps:追更:χyцsんцщц⑦.cΘм(xyushuwu7.com)) -- 番外2-8 回门那日,连青梧没有跟谢知白同去。她厌恶连大人厌恶到极点,一旦离开连府,脱离连大人掌控,她连做个样子都不愿意。春碧的卖身契早在她出嫁那天就被她带走了,所以她更不觉得需要跟他虚与委蛇。赐婚之事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影响是有,但问题不大,早点离开连府,她也能早一点动手。 连大人对谢知白这个女婿谈不上满意,他看中的是太子,但谢知白也不差,九卿之一。如今吏部尚书关大人正要卸任,他若是想顶替这个位置,说不得需要他的帮助。因此也是笑呵呵的,对于连青梧没有回来,也不是很在意。他不觉得连大小姐能翻出他的手掌心,她若是胆敢生出别的心思,他不介意再给她上一课。 但他到底还是生气,于是给连青梧送的口信里少了寒暄,直入主题,让她在谢知白耳边吹枕头风,让谢知白支持他接任吏部尚书一职,末了还警告她,让她安分一点。 连青梧给予他的回应是直接拔除了他安插在谢府里的暗桩,连奉大怒,然而这事还没完,紧接着就是有人从象郡而来,状告连奉结党连群,侵官生事,还是由谢正卿一一整理,又亲自审理过了,第二日就到了圣上的御案上。 连大人险些被这接二连叁的事情给气死,他此刻毫不怀疑,这些事都是连青梧做出来的。但大小姐知道,她还没得及做这些事情。连大人虽然为人腌臜,但他心思却十分深沉,且性格谨慎多疑,这么多年来,她虽是帮他做了不少事,但实际掌握到的证据却很少,不足以扳倒他。 而更令她惊疑不定的,是谢知白在审理这些案件。他从来没跟她说,似乎也没有因为连奉是她的父亲而有所迟疑,这是面对自己岳父时应有的态度吗? 不只是连大小姐没看明白他是怎么想的,朝堂中也有不少人惊愕于谢正卿的做法。他们本以为,谢家亲自请求赐婚,谢家公子至少也是对连家千金有意的吧?结果转头就拿人家父亲开刀?那他家里那位新娶的夫人得多恨他啊?这离成婚才过了多久?这么快就厌弃了? 被人以为夫妻不睦的连大小姐并没有外人想象中的凄惨,谢知白将刀刃尖端对向连大人,对她的态度却没变多少,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淡,完全看不出来新婚晚上将她压在床上肆意轻薄的模样。但是她房里的东西却从不见缺少,有些东西,往往是她早上顺口提了一句,下午就能在房里看到。 连大小姐难得被他的态度搞糊涂了,她问丫鬟:“你说他是不是有病?我还没生气呢,他生什么气?” 大小姐搞不明白的事情,春碧更不会明白,她只是关注了另外一件事:“大小姐,您最近好像......胖了?” 向来重视容貌的大小姐听不得这句话,她豁然抬头:“你开什么玩笑!” 脑袋一根筋的丫鬟当然听不出来她语气中的恼羞成怒,她歪着脑袋,认真想了想,肯定道:“没错,以前腰带缠绕两圈还剩两指,现在只剩一指了。” 大小姐难以置信,她承认这些日子因为有人替她动手,她松懈了些,但她也没多吃......吧? 谢正卿下朝回到家中,看到大小姐让人搬了软塌到院子,背后靠着软枕,偏头跟丫鬟说话。而旁边的石桌上搁置着一迭点心,一壶茶,几个杯子。 这样温馨的一幕令他驻足,又忍不住走过去。 “怎么了?”他问道。 见他过来,春碧连忙从凳子上起身,朝他行礼。 大小姐兀自在气头上,她当然不会承认是自己的错,于是将过错全推给了他。 “都是你的错。”她说,“春碧说我胖了。” 这是她难得一见的真实情绪,往日不管是笑还是别的表情,背地里总掩着些什么。她不觉得辛苦,他却觉得沉重。前世在她死后,他接手连奉的势力时,才得知她的过往。心疼自己的仇人是不是一件很蠢的事情?可是在那个时候,他的的确确的,是心疼的。 重来一世,什么都还没有发生,但那些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却也是无法挽回的。很多时候他想告诉她,让她别这么憋着了,她只要干干净净的就可以了,而那些会污了手的事情,交给他就好。可是他也知道,大小姐戒心太重,谈不上信任他,有些事情他说出来,她说不定还会以为他不安好心。 所以在看到她这毫无遮掩的一面时,谢知白怔了怔。 他顺着她的话去看她,仔细看过了,没看出来差别,于是有些困惑:“哪里胖了?” 连大小姐愤怒地瞪了他一眼,干脆拉了他的手来比量她腰间的细带:“两指,春碧说以前能余两指的!” 谢正卿顺着她的力道坐在软塌上,手环上她的腰身,因为大小姐背靠软枕的缘故,他不得不微微倾身,这么一来,倒是像他俯身来抱她了。 他捏了捏她腰间的衣服,察觉到了那一点变化,不觉有什么,只有些好笑:“这有什么?” 这轻描淡写的态度可不是大小姐想要的,她抬头正要跟他理论,才猛地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了,近到能够感受到彼此身体上的温度。 这种出乎意料之外的情况让她一惊,下意识地思考该怎么进行下一步,随后她又意识到,眼前这位已经是她的夫君,无需她再使用什么手段了。 这一连串思路下来,她不由得愣了愣。 谢正卿也注意到了,但他没有退开。放在她腰间的手缓缓收紧,他将她抱在怀里,额头轻轻蹭着她,温热的呼吸伴随着一声: “青梧。” 春碧早就端着冷掉的糕点跑掉了,她打算去厨房换一盘新的,又在厨房里磨蹭了一会儿。 厨房的大娘问她:“你不去夫人哪儿伺候吗?” 春碧嗅着厨房里扑鼻的香气,答道:“谢大人在呢,他一时半会儿不会走,我等等再过去。” 她帮厨娘打下手,自己有些事情想不通,于是问厨娘:“谢大人会跟大小姐分开吗?” “要叫夫人。”厨娘纠正了她一句,却又答道,“怎么可能呢?那可是圣上赐婚,谁拆得了呢?” 说完这句,厨娘往她嘴里塞了个糕点:“这些话你在这里说就行了啊,别到处说。” 厨娘有些忧愁地想着,夫人瞧着是个聪明的,这丫鬟怎么那么傻? 春碧咬着糕点吃,也不生气,咧嘴一笑。 她想不明白很多事情,但她有时候会觉得,要是这里是家的话,那也很不错啊。 -- 番外2-9 我加快速度了哦~ 连大人不肯就此死心,他多方奔走,试图找人替他开脱,然而大理寺不会耐心地等他找到机会。 大理寺很快出动人手,将连大人抓了起来。连夫人知道时,险些骇得晕过去。 她病了。 但她还是强撑着病体,乘了轿子来到谢府。 原先的谢老爷和谢夫人在谢知白成婚后就离开了上京,四处云游,此刻谢府的主人就变成了谢知白和他新娶的少夫人。 连夫人撑着病体下轿,看着匾额上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这是圣上亲自御笔,赐给谢家的,代表着无上荣耀。连夫人之前觉得欣慰,现在品着这两个字,却只觉得讽刺。 她倒是要去问问谢知白,他这么做是否对得起他的岳父,又有何脸面面对他的妻子,她的女儿! 谢知白在大理寺处理公务,接待她的自然只有连青梧。 但连青梧似乎没心思应付她,靠栏杆坐着,有一把没一把地往池子里洒鱼粮。连夫人来了她也没什么反应,只是抬头,懒懒地看了她一眼。 连夫人或许不知道她做了什么,但她有眼睛,看得出来,连青梧过得好,脸上没什么悲伤,气色极好。 连夫人愣了愣,一股怒气不知怎么的,从她心底窜起来,直往头顶冒:“你亲生父亲入了狱,你就在这儿干坐着?!” “你忘了你是谁的女儿,忘了是谁养了你十七年,忘了是谁送你上喜轿的吗?!”她捂着胸口,指着她,手都在发抖,“我怎么就生出了你这么个不肖的女儿?!” 连大小姐心如磐石,对来自于亲生母亲的痛骂没半点儿感觉,她往池子里撒了把粮,等她骂够了,才悠然抬头,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不知道吗?” 连夫人仍在气头上,对于她的问话只道:“什么?” 连青梧半侧过身子,直视着她的眼睛。 那双眼里的神色,让连夫人下意识地想要躲避,似乎只要避开,她就不会说了。 但连青梧还是开口了,她逼视着她,不让连夫人逃避:“我是说,当年招袖楼那件事,你不知道吗?” 这句话犹如尖锐的刀子,插进连夫人心脏。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的记忆在这一瞬间撕破用于遮掩的黑布,一股脑儿涌出来,让她脸色发情发白。 连青梧看到她这幅模样,几乎也就不需要她的回答了。她早先已有猜测,后来也找到证据,只是因不知名的缘故,到底还是想问问她。 或许是一点儿期待? 她也分不清楚,此刻却是疲惫极了。 连青梧转过头,看着日光下碧波粼粼,却觉得浑身都在发冷。 她的声音很淡,很轻:“有人告诉我,当年啊......你就站在离我不到数百米的距离,眼睁睁看着......看着我被拉进去。” 连夫人发着抖,她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在原地呆愣很久,才慢慢地开口,似乎在为自己辩解:“是我对不起他,我,我没能给他生下儿子......” 她又像是想到什么,急切地抬头:“而且你不是没有事吗?你好端端出来了......我就知道他不会骗我,而且你看,你看......你还嫁了这么好的夫君,都是他求来的......要是没有你爹,你......” 连青梧静静看着她,犹如台下的观众,漠然看着她在台子上表演。在这样的目光下,她声音渐渐低了,嗫喏着,不敢面对她的视线。 连青梧将剩下的鱼粮全部撒到池塘里,淡淡道:“娘亲,我该叫你一声娘亲的。可是你呢,真让我觉得恶心。” 连夫人只觉得心慌意乱,她上来拉她的手:“青梧,青梧,我的乖女儿,你救救你爹好不好?你那么聪明,又有那么多人念着你,救下你爹爹,应该很容易的......” 连青梧偏过头看她,带了那么点儿恶意的,笑了笑:“不,我不打算救他。而且啊,他上刑场的时候,我还要端一杯酒给他践行,告诉他——” “他死后一定会下十八层地狱的。” 连夫人骤然松开她的手,满脸都是不可置信,似是不相信她会如此恶毒地对付她的亲生父亲。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呢?! 在一开始的慌乱和愧疚之后,对于她这样满不在乎的态度,连夫人先前被打断的,因质问而消失的怒气又重新席卷而来。 她愤怒地举起了手—— 连青梧眉目不动,视线略过她,看向她身后的人。 连夫人被人用力甩到一边,她仓皇回头,只看到一身朱红色官袍的淡漠青年站在那里,将她女儿挡在身后。 他的声音很冷:“连夫人,当众掌掴当朝大臣的妻子,怕是不妥吧?” 连夫人撑着石桌稳住身形,眼里犹带怒气:“她是我女儿!我为何不能教训她?!” 谢知白神色沉凝,没理会她的叫嚣,却是看向外头畏畏缩缩的下人:“谁放她进来的?!我不是说过连府的人一律不见吗?!” 外头的下人呐呐不言,只有眼神飘向他身后的人。 “你发那么大脾气做什么?”连青梧身子往后歪了歪,靠着柱子懒散道,“我让人放进来的,不行吗?” 谢知白又气又怒,却也不好冲她发火。他刚才要是晚来一会儿,她是不是就只会傻坐在那儿等人打?不想见就别见了,他就没见过这么会给自己找罪受的人。 若是大小姐知道他的想法,大概也会说,她怎么可能真的会傻在那儿不动弹,如果没人来她自然会躲,这不是看到他来,有人代劳了吗? 相比于让她躲,还是连夫人如今这幅狼狈的样子更让人喜欢。 嗯,这么想想,她还真是挺恶毒的。 -- xγμsH μωμ.м℮ 番外2-10 连夫人离开了,怀揣着不甘与怨愤。 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连夫人也没再来找她。她便以为,连夫人已经死心了,而连奉也在也翻不出什么花样了。她甚至都在考虑,连奉被处死的那天穿什么去见他,却忽然得知一个消息。 连奉的案件多有疑点,后来查证是被人诬陷,在洗清冤屈后出了狱,继续做官,只是到底还是有些影响,削去一阶,降为叁品。 替他四处奔走的,是叶九渊,帮他翻案的,是叁皇子。 谢知白将这个消息告知她的时候,她是完全不敢相信的:“怎么可能?他为什么要帮他?!” 谢知白静默片刻,看着她不说话。 老实说,谢公子不说话的时候,神色便有几分冷淡,加上他这些年来身居高位养出的气势,只消淡淡一眼,就能让人心里发怵。大小姐自然不会怕他,只是这些日子吃他的喝他的,似乎人家还帮她做了不少事,拿人手短的大小姐于是难得有几分心虚。她仔细琢磨了下他的表情,费解了半天,还是没找到他生气的地方,干脆直接问他:“你又生什么气?”Ⓟo㈠捌íň.coм(po18in.com) 谢知白静静看着她。 有的时候,他是真恨她这幅云淡风轻,永远游离于事外的模样。在情色欢场中,她总是占据着主动地位,对着别人捧来的真心不屑一顾,连搭理都显得敷衍。就好像现在,她明明在他面前,却能以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态度谈论另一个男人,而且语气还是十成十的熟悉。 或许是他心胸狭隘,见不得她身边出现别的男人。只是他也不清楚他在她心目中跟这些人有什么区别,所以才会执着于这些细枝末节的地方,希冀从中找出一丝半点儿的差距。 谢知白收回视线,跟她解释了一下为什么叶九渊会做这些事。 因为连奉是她父亲,他并不知晓父女间的龃龉,只看到连奉入狱,而她无能为力。这个时候叁皇子找上了他,说要帮他一把,条件大概就是叶家要跟他站在同一条船上。 叁皇子是个有野心的,在当今圣上几乎已经明示了太子要登大宝的情况下,还敢肆意拉拢权臣,无非是因为后宫里还有位太后是自家人。而太子的生母,家世普通,又早逝,若非圣上爱屋及乌,在后宫这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早就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谢知白重生后,虽然有些情况与他所知的有所出入,但大体是不变的。比如太子还是那么多病,而那个后来登基的,还是叁皇子。 他这次倒是未曾想过要入哪一派,他掌着大理寺,就算不接叁皇子的橄榄枝,日后叁皇子登基了,也不会、不敢对他做什么。何况他还想着,等连奉的事情结束,随她的兴致游山玩水也无有不可。因为他知道,她虽然生在权臣富贵之家,城府手段样样不差,但到底做了些不愿意做的事情。本来是明珠熠熠生辉,沾染了这些污垢,又洗不干净,也就厌倦了。 连青梧听他这么一说,也就明白了。她想了想,道:“要不我见他一面,跟他说清楚?” 天可怜见,她是真的想帮忙。可是芝兰玉树的谢大人在她这句话出口后,身上的气压又低了半分。他是有些生气的,却又不愿意让她看出他这幅吃味的模样,于是低了头,装作饮茶的模样,浅浅抿了一口,等那股气下去了,才冷声道:“不要你去。” 这下大小姐是看出原因了,她歪在软塌上,看了看他,忽地觉得好玩,于是乐得笑出了声:“我都不知道,谢大人是这么小气的人” 她趴在软塌上笑了一会儿,在谢大人由生气转为微恼的时候,从桌子上方探过身子,落在他唇边的吻轻柔温暖,如一捧阳光。 不管是逢场作戏还是别的原因,他给予了她一段安宁的时光,所以在一切结束之前,她也愿意扮演好谢少夫人的角色,所以她也是弯了眼睛,笑着道:“好,我听你的。” ps:呜呜呜,小可爱们等久了。假期大家都在休息玩耍,悄咪咪地上来更新一波,应该没人会发现我,也就不会骂我啦~ -- xγμsH μωμ.м℮ 番外2-11 叁皇子从来都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他拉拢不了谢知白,本来就气怒不已,只是碍于未来的布局,只能暂且忍下。如今他拉拢了叶家,加上其他一些人,势力渐大,再看谢知白此人,就横竖看不过去。 他想要撤掉他,换一个他这边的人。 皇帝年老体衰,虽然知道他这个叁儿子狼子野心,但也无能为力。而那位本就体弱的太子拥护者寥寥无几,也无力保护那些极力维护正统的大臣。太子的势力被一一蚕食,叁皇子便将矛头对准了大理寺,谢正卿首当其冲。 他忙得脚不沾地,好些日子下朝,来她这里歇一会儿,又去了书房。 连大小姐仔细分析了一下,认为这事最主要的矛盾根源还是在于太子和叁皇子对皇位的争夺,她是可以心安理得继续享受的。但她到底还是知道按理她才是导火索,因为她的缘故,叶家倒向叁皇子,才导致叁皇子占据了上风。Ⓟo㈠捌íň.coⅿ(po18in.com) 而叁皇子,未必没对叶九渊承诺什么。 这么一想,大小姐就生出气来。她想,这两人可真讨厌,没经过她的允许就将她当做货物一样交易。至于是不是爱她如命?她会考虑这个?别开玩笑了,她看起来像是缺少爱慕之人的样子吗? 她答应谢知白不出手,但那只是明面上,暗地里还是因为气不过动了手脚。 那边叁皇子便察觉到他的对手变多了,他通过让人查探蛛丝马迹,费了番功夫才抓住背后之人的影子,却是让他有些诧异。 叁皇子拿着密信看,神情莫测。许久之后,对跟了他十余年的老太监说道:“这位谢少夫人,可真不错。心机、手段样样不输给男子。” 他笑叹着。 原本他对于这位引得叶家倒向他的连大小姐十分轻蔑,觉得她不过是些妹喜妲己之流,空有容貌,烟视媚行,只会些狐媚手段,叶九渊所见甚少,才着了她的道。可如今他见了她的手段,被她算计吃了几次亏,他却觉得她不错,生了猎艳之心。 叁皇子将书信放在桌上,问老太监:“你觉得,以她之才,皇后之位能否坐得?” 老太监看一眼书信,恭恭敬敬地答:“婚前失贞,无德,不配为后。” 这婚,自然说的是帝后大婚。他说的胡言乱语,完全无视了她早已是谢少夫人的事实,叁皇子却点点头,认同他的话:“你说得不错。” “皇后之位么,她不配。”他微笑道,“但贵妃之位,却是坐得的。” “这可是一把好剑呐。”他叹息道,“总比那硬邦邦的男人要好控制些。” 叁皇子并不在意她表现出来的锋利,想来也是奇怪,若是男子如此,他必定厌恶痛恨极了。而若是女子,他却觉得像是张牙舞爪的小猫儿,即使再锋利,在主人的安抚下也能顺了毛,听他的话,想来也是这些自以为是之人的通病。 连大小姐并不知道叁皇子这些心思,若是知道,她肯定是要想法子让他头破血流,要咽气的时候才笑盈盈地问他,她是否真有那么好控制? 她如今正被春碧按着在厨房里忙活,春碧这丫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了当家大丫鬟的缘故,腰杆子挺直了,居然也敢让她做事了。 但说是忙活,其实她自己也就是动动嘴的事情,让下人往汤里面加些什么东西。直到汤熬好了,她用扇子遮着脸,慢悠悠地打了个呵欠。 春碧撺掇她带着汤去书房,大小姐沉思了下,这些日子谢正卿瘦了不少,她白日里不在意,晚上被他抱在怀里却总觉得硌得难受,偏偏他非要抱着她,似乎只有抱着她的时候,紧蹙的长眉才会松开,才能睡个安稳觉。 大小姐不记得多少个夜里,她曾在他怀里睁开眼睛去打量他。对她来说,这人的感情来的莫名其妙。他看起来可不像是一见钟情,初次见面的时候,还毁了她的计划。只是有些人,有些事,看久了就会养成习惯。 春碧眼巴巴地瞅着她,满怀期待。 大小姐叹了口气,用扇子敲了敲她的额头,似乎是认命,又像是纵容似的:“好,听你的,我们去。” -- xγμsH μωμ.м℮ 番外2-12 太子与叁皇子之间的斗争愈发激烈,准确的说,应该是叁皇子步步紧逼。整个上京的氛围都有些压抑,许多站在中间观望的人见局势不妙,转投叁皇子,太子党节节败退。 而在那位连大人再次被大理寺带走,大理寺以连奉畏罪自杀名头交还尸身后,也就预示着太子与叁皇子之间再无转圜的余地。 连青梧在知道这件事后立刻去书房找了谢知白,她对于连奉的死亡毫无感触,甚至是乐见其成的。但不应该是这个时候,她觉得,谢知白做的太急了。 大小姐气势汹汹地撑着桌子,皱眉看他:“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你是除掉了他,挫了叁皇子的锐气,但你以后怎么办呢?你就不能想想后路吗?!” 连着数日的操劳,谢知白面色有些许的疲惫。听了她的话,似乎是扯唇笑了笑,但最终只是抿紧了唇。 他往后靠在椅背上,就这么看着她,看着她生气皱眉质问他的模样,心里淡淡想着,这些气怒里若有半分是因为担心他的缘故,他或许也会感觉到些许安慰。 只是他失望了多少次,这个念头不过在他心里转过一瞬,他自己都觉得荒谬。但到底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因着这点儿不同,他在这样一个初雪降临的日子里,想告诉她一些事情。 “青梧。”他轻轻地叫了她这么一声,像是在问她,其实心里早有了答案,“你是不是很想在这一切结束的时候就离开?” 大小姐身体一顿。Ⓟo㈠捌íň.coⅿ(po18in.com) 屋子里烧着银丝炭,暖融融的,他却不觉得暖。视线越过她,看着窗子外絮絮飘落的雪花,只觉得内里一片荒凉。 在窸窣的落雪声中,他的声音很是平静:“你若是当真想要离开,不如去象郡好了。那里山清水秀,官员清廉,治下百姓和乐,算得上是一方桃源之地。” “那里有古迹名胜,有一名湖云心,景色四时不同,常引得文人争相前往,素琴横月,玉笛吟风,也是件雅事。你若是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连青梧听着听着,慢慢皱起了眉,她看着他:“谢知白,你说这些做什么?” 交代后事吗? 这句话她没说出来,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强行按下了,兀自转移话题:“听你说着,你好像对象郡很熟悉?可我怎么记得,你从未出过上京?” 谢知白笑了笑,轻声道:“我第一次见你,确实是在上京。” “那时的你,给了我好一个别开生面的见面礼。” 连青梧以为他说的是宫宴上那次见面,但听他说话却又有对不上的地方。她有些糊涂,也不喜欢他这么说话莫名其妙,转身就要走。他的声音从后面飘来,缠住了她的脚步:“大婚那日,我告诉你说,你欠我的。” “我没有骗你。”他的声音近乎是温柔的呓语了,“你可相信人有前世?前世你欠我良多,最后还了我一条命。” “可我不要你的命,最恨你的时候,也没想过要你的命。” 连青梧在原地站定了,听着他这些话,莫名心里发堵。这股堵着的气积多积重了,反倒变成了怒气。她背对着他,冷声道:“所以你就为了那莫须有的前世,来指责我,说是我的过错?” “谢知白,你未免太不讲理。” 她发火,他反倒是轻轻地笑了笑,嗯了一声:“你说的不错,这世你什么都没有做,我却因为一己之私强行将你扣在身边,想来也是我魔怔了。” 连青梧转身,定定地看了他许久,旋即拉开大门。寒风呼啸着从外面灌入,卷来无数雪花。恪礼先前听到书房里的动静就有些不安,此刻房门突然被打开,他给吓了一跳,看到她的脸色,不免瑟缩了一下,小心翼翼道:“少夫人?” 连青梧没理会他,带着春碧直接离开了。 恪礼愣愣地看着主仆二人走远,忍不住去看还留在书房里的人,迟疑问道:“公子,你和少夫人,吵架了吗?” 谢知白脸色掩在烛火的阴影里,深深浅浅的看不清楚。 快了快了,快要完结了。 -- 番外2-13 那日之后,连青梧就再没见过谢知白了。再次被恪礼告知他家公子有事在忙,不见任何人的时候,连青梧拧了眉心,又看了一眼紧紧闭合的房门,冷着声问他:“你家公子到底在做什么?” 恪礼显然记得他家公子的嘱咐,摇头不说,只是道:“公子说,请夫人再等等,就快了。” 连青梧没由来的有些不安。 她定了定神,转身回走。春碧撑着十二骨的油纸伞,将漫天的飞雪遮去。两人的足迹声沙沙,在风雪里却也听不分明。 她在跟叁皇子交锋之后就减少了出门的次数,这倒不是惧他,而是知道自己的斤两,贸然出门不过是羊入虎口。但即使不出门,她也知道如今谢家的情况并不乐观。叁皇子势力越大,还肯站在太子身边的人不过是几个老眼昏花的保皇党,再加一个谢家。 连青梧也找不到可以翻盘的机会,诚然,她是有后路可退,但谢知白不知道怎么想的,一定要和叁皇子死磕。她心不在焉地回到自己房间,春碧收了伞,给她解下厚厚的披风,一边问她:“大小姐是在担心姑爷吗?” “难道不该是生气?”连青梧道,倚在榻上抱起了暖炉,“他可是足足十来天不见我,正常人家,妻子这会儿应该生气了吧?” “可是姑爷是在忙着大小姐的事情啊?”青碧说着,掸去披风上的风雪,将其收起来。 连青梧看她:“你又没问过他,怎么知道他是在忙我的事情?” “感觉吧。”春碧转过身,歪着脑袋想,“因为自大小姐嫁进来后,姑爷好像一直都在做这些事情。” 连青梧一顿,忽地想起最后一次见面时他说的话。他说这是她欠他的,若真的要细细计较起来,连家的事,叶九渊的事,还有如今叁皇子的事情,似乎都是从他娶她开始,接踵而至。如果没有淌她这趟浑水,以他的谋略沟壑,位极人臣大概也不是什么难事。 从这个角度来说,她的确欠了他不少。 “春碧,你说”连青梧似乎要说什么。春碧转过头看她,眼神疑惑:“大小姐你要说什么?” 连青梧摇摇头,“没什么。” 刚才那个念头一起,她自己都有些心惊。不见他也好,她也要花些时间,理清自己的情绪。 这一等,就等到了隆冬。老皇帝年老体迈,到底没熬过这个冬日的夜晚,在他死的那一天,在太子不过才刚受召入宫,叁皇子便毫不犹豫地发动了叛变。 而同太子一道入宫的,还有老皇帝一向信任的大臣,其中也包括谢知白。 街上兵荒马乱,人人自危,家家户户的门窗都紧锁着,唯独永安巷里的谢家门户大开着。负责守门的护卫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大开着门,但传话的老管家只是说,这是少夫人的命令。 在老管家传达这话之后不久,那位少夫人便出来了。她披着厚厚的狐裘,身后跟着个丫鬟,从雪中漫步走来,是难得一见的静美。她呵出一口气,在寒风呼啸中结成霜雪,就那么跟他们一起站在屋檐下,不动了。 期间老管家也来劝过她,说这里太冷,要是冻着了伤了身体,公子会心疼的。然而她好像没听到,只是专注地望着雪景,望着永安巷的巷口。 雪下的铺天盖地,青石地面,屋檐,沿街的枝丫上都覆着厚厚的雪,举目白茫茫的一片。看得久了,似乎都有眼睛刺痛的感觉。 她这么一直等着,耐心地等了许久,从夜晚等到黎明,又等到天色昏暗,永安巷忽地有了些动静。整齐的脚步声踏着雪地而来,为首的人身形颀长,一身深青色的窄袖锦服,眉眼沉沉地积淀着锐气。他骑着马快速奔来,在看到她的时候,锋利的眉眼一软,似乎是立刻就要露出笑来。 连青梧闭了闭眼睛,即使不愿意去想,但那个可怕的事实还是出现在了她的心里。她一时头晕目眩,直到被春碧扶住,焦急唤了她数声之后意识才清醒过来,却又觉得莫名。 到底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在看到出现在这里的人不是他的时候会感到失望?会感到恐惧? 这个人冷颜少语,感情吝啬于表达,也就唯有在她不经意捕捉到的时候,才能看到这个人沉静地望着她,似乎每看她一眼就要少一眼,直至最后什么也抓不住。 叶九渊同样慌张地想要来接她,被她甩开了。她站直身体,看着他问道:“他人呢?” 即使她不说清楚到底是谁,叶九渊也知道。他沉默了会儿,在她逼问的视线之下,不情不愿地开口:“还在皇宫,与叁皇子对峙叁皇子也没想到,他手里还有御林军” 连青梧看着他:“叁皇子在皇宫,那你呢?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叶九渊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他看了看渐渐沉入墨里的天色,徐徐呵出一口气:“是他让我来的” “早在这之前,他就找过我。他说叁皇子并非良木,而且对你心怀不轨,如果他登基,势必不会放过你所以我跟他联手了,他说由他来负责对付叁皇子,而一切结束后,请我带走你。” “他说,他欠你一条命,所以还给你了。” 连青梧没说话,场面一时安静下来。很久,很久,久到叶九渊都要忍不住去看她的脸色的时候。她忽然笑了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是这么安排的啊,的确合情合理,任我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她甚至还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当真认为他做的很好,很合理,转而对叶九渊笑笑,说道:“那能麻烦你送我一程吗?” 叶九渊见她展露笑颜,也松了口气,忙不迭地答应下来:“好,我送你。你想去哪儿?” 他让人牵来一辆马车,里面什么东西都是备好了的。四个角落里的暖炉熊熊燃烧着,马车里很是温暖。春碧扶着她上车,马车渐渐驶离谢府,而老管家也没有阻拦她,似乎也是早已得了命令,只沉默地站在屋檐下,静静地注视着她们离开。 首发:ρò1㈧γ.còм(po18y.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