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户》 第1页 [穿越重生] 《农户》作者:酸奶七分甜【完结】 文案 上辈子江小桃十分不喜欢姐姐江小梨,所以在江小梨被人陷害断了一桩好姻缘,不得不嫁给十里八村出了名的小混混赵平生的时候,她欢喜得手舞足蹈。 可谁知道临死他乡时,却是江小梨跋山涉水散尽家财带她回的家。 再世重生做人,江小桃决定替江小梨摆脱嫁给赵平生的命运。不料,最后嫁给赵平生的人变成了她自己。 江小桃:“……” 从来没有一个人同赵平生一样总在不经意间惹得她火冒三丈,从来没有! * 赵平生觉得很冤枉,他只是心血来潮救了个人,可他家老母亲愣是把他救的那个祖宗给他娶回家了。 小祖宗人难伺候,还败家,进门不过几日就把他的荷包掏干了,家底败光了。 偏他对她还打不得——惹急了小祖宗能抡起长凳追他打! 骂不得——小祖宗舌战恶妇能以一抵十! 赵平生:“……” 此命忒苦! 注:前世的姐姐姐夫并无夫妻之情且无夫妻之实,介意妹妹重生后嫁姐夫的就不要进了。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欢喜冤家 种田文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小桃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超凶,别惹我 立意:与一人,赴余生 第一章 杏子村依山傍水,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仗着地势好,多年来又都风调雨顺的,村里农田比别处肥沃,田地多的人家一年到头丰收的庄稼除开一家子嚼用,还能余下积粮。 而杏子村里最体面的人家莫过于江家。 江家祖上出过大官儿,住的屋子高墙大院、青砖白瓦,足有十三间。 哪怕到如今院墙已经沉淀了些斑驳痕迹,江家仍是十里八村最气派的人家。 七月中旬,江家二房长子江文谨要迎娶隔壁赵家村的赵盼睇,两个村子分别以两家为中心,一大早就开始忙得热火朝天的。 巳时不到,江文谨就带着二十来个相熟的亲朋好友去赵家村迎亲。 两家会面,江家这边奉上迎亲礼,赵家来人把礼品收下,将人迎进院里,有专人招待。 但迎亲的人多了,不说赵家做不到面面俱到,每个人都照顾妥当,便是江家内部,也常自己人找不到自己人。 江文孝不过和好友多说几句,一转头就发现自己的姐姐妹妹都不见了,问了身边的人。 “婶,你见到我三姐和五妹了没?” “小梨和赵老根家的闺女去屋后面的林子里纳凉去了,小桃……这不在那吗?” 他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北边屋檐下的阴凉处搁了张桌椅,江小桃背着他趴在桌上,院里少年们的视线时不时往那边瞟。 “五妹?小桃?醒醒!怎么还睡着了……” 江小桃迷茫的睁开双眼,江文孝顶着一脸纳闷的神色措不及然闯进她的视线。 “……四哥?” 她不是死了吗?死的时候身边只有二哥和江小梨,怎么…… “你昨晚怕不是生了一晚上的气没睡?怎么我才转头你就趴桌子上睡着了?听四哥的打起精神来!现在我们还在别人家呢……等把二嫂接回江家,你想睡多久就睡多久。” 四哥还是记忆中的鲜活明快,只是他说的话她听得不大懂。 什么叫——把二嫂接回江家? 等等,周围怎么这么多人?这么……热闹? 江小桃迷茫了,“四哥,这是哪里?” “……睡傻了?这是赵家村!”江文孝挑了挑眉:“你总不会忘了今天二哥成亲,咱们是来赵家接亲的吧?” 江小桃茫然:“记得……” 二哥二嫂成徳三十七年七月中旬成亲,按照规矩,男方接亲得有两个妹妹随行,所以她和江小梨都跟着接亲的队伍去了。 可——现在分明是成徳三十九年冬! ——不对! 没有雪! 江小桃后知后觉,霎时美目圆睁,扭头四处观望起来。 她所在之地是一处农家小院的角落,院里院外来来往往很多人,都是一身轻薄短打;三五岁的稚童小儿相互追逐打闹,额间溢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天上……天上晴空万里,烈日炎炎,哪有半点寒冬凛冽、大雪纷飞的样子?! 这里,她记得……是二嫂嫂的娘家! 江小桃嚯地站起身来,满脸不可思议。 她在三公子院里当差,三公子爱看奇闻异事类的话本,每次看完了还爱跟她们说书里的怪谈杂事,什么狐仙书生、借尸还魂、转世复仇…… 难道她,转世了? 江文孝不防她突然起身,被吓了一跳,愕然道:“小桃你怎么了?” 江小桃心口砰砰直跳,悄悄掐了一把自己,顿时疼得倒吸了口气:“……我没事,刚才梦魇了。” “真没事?” “——江小梨在哪?” 江文孝半信半疑中被她急切打断,下意识道:“三姐和赵云云去林子里纳凉了。” 杏子村和赵家村依附同一条大河而建,河水自西转南,拐角处有一片小林子,林子出来就是赵贵全家,二嫂嫂的娘家。 江小梨就是在接亲这天和赵云云去林子里纳凉,后面才落水被赵平生救下的! -- 第2页 ——当时赵云云跑回来求救,带着一群人赶过去的时候,他们两个浑身湿透,江小梨躺在地上人事不知,赵平生正嘴对嘴替她渡气。 男未婚女未嫁,赵平生他养母上江家大闹非要替他向江小梨提亲,闹得两个村子无人不知他们俩已经有了肌肤之亲。 孙宏文的娘本来就对江小梨不甚满意,生了此事更是任孙宏文当众下跪也不肯同意迎江小梨做儿媳妇,而江小梨坏了名声,又和赵平生牵扯不清,最后只能和他匆匆定了婚事。 “诶——小桃!你去哪里?” “去找江小梨!” 就凭江小梨眼都不眨一下甩了十五两银子买下她的卖身契,不管是不是做梦,她得在事情发生之前将江小梨带回来! 至少,让自己心里好过点。 * 时下烈日当空,乡间小道上泥土干得没有一丝水分,风轻轻一吹便扬起尘埃。 江小桃在路上快步如飞,耳边时不时传来蟋蟀聒噪的声音,令人心烦不已。 抬袖抹去额发间冒出的细汗,她看着不远处的小树林,精致小巧的脸上一片倔犟。 这一小段路走下来,她从睁眼后的错愕逐渐冷静下来,已经能确信自己确实重生到成徳三十七年了。 上一世江小梨和赵平生成亲一个月后,因她为了给江小梨添堵,向赵平生“委婉”的提了江小梨和孙弘文的往事。 赵平生深感人生大耻,拉着狐朋狗友在镇上大醉一通后摸黑回家,失足摔进阴沟里磕着脑袋,摔死了。 江小梨因她变成寡妇,最后还不计前嫌替她赎身,她欠江小梨的,这辈子得还给江小梨! 林子另一侧,赵云云冷眼看着在河水中费劲扑腾的江小梨,转头对身边皮肤黝黑、个矮体胖的青年投去嘲讽的视线。 “今天算你走了大运!不然像江小梨这样模样好的姑娘瞎了也不可能嫁给你……等会我去叫人,你看她折腾不动了就把人捞上来,怎么做按我们说的来,可别给我出岔子!” “唉唉!妹子放心,哥哥这媳妇娶定了!到时候别忘了来吃哥的喜酒啊!” 赵保才脸上横肉堆出恭维的笑,等赵云云一转身却马上变了张脸,“呸!小贱人!为了个男人可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骂完赵云云,他转身望向拍着水面沉沉浮浮的江小梨,油腻腻的视线落在在她清秀的脸上,舔了舔肥厚的嘴唇。 “宝贝媳妇儿,你受累了,等过了今儿,我一定好好疼你!嘿嘿嘿……” 江小桃刚走到林子口,就见一个人影迎面跑来,待看清来者是谁后,心里往下一沉。 “赵云云?” 她怎么一个人?江小梨呢?! 赵云云见到她心中波澜不惊,脸上却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来,“小梨落水了!你快和我去叫人——” 话还没说完,江小桃已经擦肩而过,她愣了一下,也没阻止她,继续往林子外跑。 江小桃去了又如何? 先不说她一个姑娘家会不会水,就算会,也不见得会下河救人。 呵,这两同父异母的姐妹处得跟仇人差不多,每次她去杏子村都能撞见江小桃对江小梨横眉冷对的样子,她跑得这么快,怕是去看戏了。 江小桃赶到河边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是伸头探脑的赵保才,顺着他雀跃的视线才看见了河水中心明显体力不支正在缓缓下沉的江小梨。 该死!!! “噗通——” 赵保才正在犹豫是现在下水捞人,还是再等等,就见一道纤细的身影匆匆掠过,扑进河里,登时急了。 不行!他到嘴的的媳妇儿要飞!! 哪个不长眼的——江小桃? 他跨出的步子在看清江小桃的脸后瞬时停了下来。 江小梨是生得好看,眼睛圆圆的,脸盘也圆圆的粉粉的,笑起来甜得像块蜜饯,让人想抱在怀里舔。 可论模样,他其实更喜欢江小桃这样美得张扬的,那张小脸跟瓜子似的,看起来还没他巴掌大。 还有那嘴、那鼻又小又巧,脸上白白嫩嫩的,冷着脸的时候比镇子里出生的小娘子们还有气势! 身段也好,该瘦的地方盈手可握,该胖的地方一点也不含糊…… 可惜赵云云只肯帮他促成他和江小梨。 可现在既然江小桃自己来了…… 赵保才正思索着怎么把目标从江小梨变成江小桃时,江小桃已经抱着脱力的江小梨游到岸边。 废力的把人托上岸后,她浑身力气也消耗得差不多了,手撑着河岸只等休息休息再爬上去。 突然—— 她的手臂上多了张肥厚的手掌,胳膊被五根粗壮的手指钳制着,湿透的衣衫下霎时布满鸡皮疙瘩!! “来——我拉你上来!” 抬头一看,手掌的主人长得肥头大耳,鼻塌唇厚,脸上坑坑洼洼不说还一脸油光,一双眯眯眼粘在她被河水打湿的身体上! 江小桃再蠢也看得出来这人不安好心,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猛地一下挣开他的手。 不料用力过猛,她身子一偏便被河水冲离岸边,好死不死屋漏偏逢连夜雨,左腿不知怎么忽然抽筋了! 撕扯般的疼痛很快传遍全身,她白着脸无可奈何的沉向河底,张开嘴想吸收点空气,却咕噜咕噜灌了一肚子河水,胸膛处被挤压得异常难受。 -- 第3页 岸上江小梨虚弱的跪在地上,焦急得眼泪一颗一颗往外蹦:“小桃——小桃你上来呀——” 赵保才眼睛一亮,机会来了!天助我也! 又是噗通一声落水,江小桃彻底失去意识前迷迷糊糊见有人破水而来,唯剩一念头:可别是岸上那恶心人的丑玩意儿? 第二章 江小桃开始有意识的时候,最先听见身边有人抽抽噎噎地一声一声唤她“小桃”,那凄惨可怜的声音跟家里死了人一样。 “……” 所以,她终究还是死了? 死在回杏子村的路上?还是重生后又死在了二嫂嫂家后面的河水里? 如果是后者,那可真够晦气的,凭白在二哥二嫂大喜的日子添了白事。 她还在胡思乱想,不料下巴蓦然一痛,嘴巴被人掰开,不知名的温软之物覆盖而上,接着一股温热的气体极其霸道的冲进她的肺腑之间。 !!! 搞什么—— “我家平生和你家小梨可是连嘴儿都亲了,这要不成亲,怎么说得过去?” ——这是当初赵平生他娘上江家向江小梨提亲时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江小桃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起这句话,架不住心里慌,眼皮子唰地一下睁开了。 赵平生琥珀色的眼睛撞进她的视线里,低头的动作顿了顿,双方皆是茫然愣住。 他头上的水珠顺着硬朗的脸线往下淌,在鼻尖凝聚成一颗晶莹的水滴吧嗒一下落在她小巧的下巴上。 “咳咳咳咳!” 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一样,江小桃猛地偏过头蜷着身子咳起来。 “小桃——”江小梨哽咽一声由悲转喜,连忙在她背上轻拍顺气。 “小桃——!!” 这一声叫唤江小桃听得分明,是四哥的声音! 忽然,有些不详的预感。 没等她想清楚这种感觉从何而来,江文孝便一阵风似的跑过来,挤开赵平生小心翼翼的将她从地上扶坐起来。 “不是说三姐落水了?怎么你也……” “江小桃你又在闹什么!” 江文孝话没说完,便有道隐怒的斥责从天而降,“平时欺负小梨也就算了,这条河的河水有多深你不知道?你会凫水,小梨不会!要是她出了事怎么办?!!” 江文谨匆匆而来,扑开手里女子的外衫披在江小梨身上,替她挡住了闻风而来的人群中传出的窥探。 “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就这么一点分寸都没有?!她可是你姐姐!” 竟是以为江小梨落水是败她所赐! 面对他的指责,江小桃只往江文孝怀里缩了缩,没有解释,连看他一眼的心思都没有。 她说的他不会信。 很委屈。很气。 但谁让二哥先是江小梨一母所生的亲哥哥,才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呢? 他偏心江小梨也正常。 好赖上一世是他背她走出王员外府的,他喜欢骂就骂吧,左右她少不了一块肉。 江文孝一脸懵逼,傻傻的抱着江小桃几次欲言又止。 他倒想替小桃说话,她刚离开赵家没多久赵云云就来了,嘴里只喊小梨落水了,没说是什么原因,并不一定是小桃干的。 可……娘的! 小桃从小就爱欺负三姐,虽然不至于狠到推人下河,但推搡间两人一起失足落水也不是没可能! 是了,不然怎么解释她俩现在的情况。 “臭丫头!”他恨铁不成钢地瞪向江小桃,手也没闲着,不轻不重的在她头上拍了一掌。 赵平生是亲眼看到江小桃下水救人的,他从下游往上走,见江小梨落水,本来是要去救江小梨,但江小桃突然来这一出,救的人就变成了她。 可见到江小桃被冤枉,他只是眉头一挑,对这姑娘不讨喜的程度作出了诧异,并没有出口相助的意思。 转头朝缩在角落里的赵保才龇牙笑了笑,在后者瑟缩躲避的视线里离开了人群。 江小梨被江文谨劈头盖脸的斥责闹得愣了片刻,回神后急忙拽了拽他的衣袖。 “二哥哥!不关小桃的事,是……是我不小心掉下去的,小桃为了救我,差点命都没了!” 江文谨闻言怔住,怒容渐退,脸色却逐渐憋红,“……” 刚才骂得多严厉,现在就多后悔。 “咳!嗯……二哥,先带她们回去把衣裳换了吧。”江文孝自己也尴尬,虚心的建议道。 “就是就是,人没事就好,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吴氏扒开人群,手里也拿着件衣裳,目光在江小梨身上扫了一眼,转头将衣裳给江小桃围上。 赵云云回去报信的时候她在上茅房,后来出来听说大女婿已经赶过来了,想着男人们毕竟粗心,就拿了件盼睇的衣裳跟过来,本来是给小梨遮挡的…… 怎么小桃也落水了? 幸好两个闺女都没事,要是她们在这里出了事,那些不积口德的婆子们不得说她家盼睇还没过门就克着了接亲的姑子? 江小桃和江小梨被人簇拥着回了赵家,吴氏带她们进了一间屋子,翻出两套干爽的衣裳给她们换,就出门去厨房继续忙活了。 江小桃换好衣裳,着手打理湿漉漉的头发,百无聊赖时随口问道:“你怎么落水的?” -- 第4页 江小梨穿鞋的动作一顿,迟疑稍许,才道:“我和云云在河边说话,快离开的时候她不小心踩滑把我撞下去的。” “……那你刚才怎么不说?”江小桃气到冷笑。 小命都快被人害没了,还想着给人遮掩,真没见她这样烂好心的! “云云不是有意的,而且事后她也去叫人了……她是宏文哥的表妹,事情要是闹大了不好……” 阿奶已经和孙家那边商量过了,等二嫂嫂三日回门之后,就给她和宏文哥定亲,这时候还是不要多生事端好。 “……” 得,原来是被男人糊了心。 * 厨房里陈氏坐在一个小木凳上,腿上放着圆簸箕,一边伸长了脑袋往外张望,一边手上动作不停的捡着豆角。 “大嫂!江家的闺女怎么样了?”见到吴氏,她目光一亮,忍不住八卦的问:“你说好好一个大姑娘,怎么突然落水了?” 要不是没人守着灶上的锅,她一早就跟出去了。 “不小心掉下去的,人看着受了些惊,没什么大事。” 他们村里也有失足落过河的人,这件事说起来并没有什么稀奇之处。 “这样啊……”陈氏砸吧两下嘴,叹了句那闺女倒霉,没再继续往下问。 过了一会,她突然拍了下大腿:“——大嫂!你见到我家平生了没?这死小子也不知道跑哪去了,明知道吃过午食就要送他堂姐去江家,到现在人影都不见一个!” 当下习俗,男方结亲要带两个妹妹,女方送亲要带两个弟弟。 赵盼睇没有亲兄弟,昨天晚上她爹赵贵全特意去二房借了赵平生,三房借了赵进宝,充当给她送嫁的弟弟。 吴氏将灶上冒翻的锅抬下火,抽空回她:“早上我见过他,这会不知道去哪了,你也不要着急,没见我这嫁闺女的都不急?再说了,平生这孩子知道分寸,到时间了自然会过来。” 她去得晚,赶到河边的时候赵平生已经离开了,所以并不知道江家俩闺女落水的事他还掺了一脚。 赵家做好了午食,先紧着迎亲和送亲的人吃,临到开席赵平生姗姗来迟。 陈氏一颗焦急的心才放下,注意到他换了一身衣裳,狐疑不已:“好好的你换什么衣裳?” “这套穿着好看些。” 陈氏:“……脑子进水了?这件衣裳破破烂烂的都补了好几次了,跟个叫花子一样!你管这叫好看?” 赵平生:“……” 统共就这么两套夏裳,再破再烂除了将就着穿还能怎么办? “不然有时间您再给我做一身?” “你娶媳妇的钱都还没攒够呢,想做衣裳?美不死你!给我滚——” “平生!” 赵平生一转身就遇见了江文谨和江文孝。 “我五妹的事还没谢过你呢……”江文孝和他有过几分交情,上来就揽着他的肩膀一顿谢。 “谢什么。”赵平生不在意的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看着无害至极,“现在小桃可是我堂姐的小姑子了,大家都是亲戚,不过是伸把手的事,哪用的着这么客气。” 陈氏听得云里雾里,待要细问,两人已经勾肩搭背的走远了。 赵平生救了江小桃,不管怎样江家都该好好表达一番谢意,但今因天最主要的是两家的亲事,江文谨便和人商议先将准备谢礼的事暂压在后。 反正赵平生也要送赵盼睇去江家,到时候该怎么谢人家自有家中大人决断。 回江家的路上,迎亲的队伍从二十来人增至将近三十个人,一群人来自两个相邻的村子,多多少少都是认识的,回程路上有说有笑,十分喜庆热闹。 江小桃处在其中,倍感格格不入。 她笑不出来。 满脑子都是上一世赵平生他娘在江家大门外撒泼打滚,死活要求江小梨过门的事。 江小梨生得恬静,性子乖,有的是人稀罕她当儿媳妇,要不是家里和孙家那边透露过消息,上门提亲的人都能踏破门槛。 而她不一样,从小就霸道,脾气也不好。 只盼他娘看不上她吧。 不然以赵平生这连自家亲爷都能追着打的性子,要真和她成亲了……谁知道是结亲还是结仇呢。 赵家这边,一群人媳妇婆子围在一处说话,一个年轻的媳妇连连啧叹:“我去得早,远远就见平生这小子和江家那闺女嘴都亲上了!还亲了好几次!” “侄媳妇少说两句吧,人家还不是为了救人……” “再是救人,那姑娘小子男未婚女未嫁的,当着这么多人面亲来亲去,像话吗?!” “要我说啊……陈婶儿,你干脆寻个时间上江家提亲得了,我瞧着他们俩都生得俊,岁数也相当,般配着呢。” 被迫听了赵平生救人的来龙去脉,陈氏脑子正稀里糊涂的时候乍然听见这个提议,顿时茅塞顿开。 对啊,她不正愁赵平生那小子娶不上媳妇吗? 现下好了,有这档子事在前头,不正好娶了江家那闺女? 没想到这小子成天吊儿郎当的,还挺会来事!! 陈氏这般一想,顿时喜出望外,急忙回家揪了只下蛋的老母鸡,绑上腿提着往杏子村去。 “他二婶,上哪去啊?”田间拔草的妇人高声问她。 -- 第5页 陈氏笑意吟吟:“上我未来亲家吃酒去!” 顺便趁着事还没冷下去,探探亲家的口风,啥时候给两个娃子定亲。 妇人:“……” 亲家?她哪里冒出来的亲家? 第三章 江小桃身上穿的是赵盼睇娘家妹妹的衣裳,不太合身,手腕脚腕都露了一大截,所幸如今天热,看起来并不显眼。 但一回到江家,她首先做的事还是回屋里换自己的穿。 杨桂芹眼睁睁见她关上门,拉着江小梨上下打量,“你们在赵家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衣裳鞋袜都换了?小桃她是不是又欺负你了?真是越大越不懂事……” “大娘!”江小梨再一次郑重解释,“小桃没欺负我!是我不小心掉河里了,小桃把我救上岸的!” 杨桂芹一脸“你在逗我”,又听她声音柔软的说:“大娘,你们别总对小桃这么大的意见。从小到大,该她做的事她从来没有推脱,不懒不馋人也不坏,只是脾气差了些……可小荷同样爱闹脾气,你们都能包容小荷,为什么就不能对小桃多些宽容?” “三姐姐什么意思!!” 身后乍然传来这么一道置问,江小梨下意识转头看去,江小荷和江小枝俏生生的站在不远处。 她们长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区别是江小枝面无表情,江小荷粉面含怒。 “你说五姐姐就说她好了,平白无故扯上我做什么?我是爱闹脾气不错,但我可不像五姐姐那样不讲道理!动不动就摔东西砸门的,整个村子里哪个姑娘家像她一样大小姐性子?!跟个泼妇一样……” 她说话一点也不留情,语气更是抑扬顿挫,院子里已经有不少人明里暗里往她们这边看了。 杨桂芹急忙呵止:“小荷!少说两句!” 惹得外人看笑话。 江小荷犹不服气,“我又没有说错……三姐姐想显摆你们姐妹感情好,那也别拉我下水!你真这么为五姐姐好,怎么昨天不干脆把阿奶给你做的新衣裳送给五姐姐,反而眼睁睁看着她气得晚饭都不吃就把自己关在房里?哼,我说……” 她还要说话,江小桃的屋门咯吱一声被拉开。 “你还想说什么?”江小桃门内亭亭玉立,笑里含煞。 “一边埋汰我一边又想为我抱打不平?得了吧,你不就是眼红江小梨的新衣裳,有事没事来找碴嘛?呵……想吵架也不看看今天什么日子,十四年白长一颗脑袋!” 经过大半天的时间,江小桃重生后有些模糊的记忆已经变得很清晰了。 昨天晌午阿奶拿出悄悄替江小梨做了大半个月的新衣裳时,家里反应最大的莫过于她和江小荷。 她对于阿奶偏心江小梨的事已经习以为常,但看到那套漂亮的裙衫后心里还是很不舒服,可当时她除了脸色难看点,也没别的表现。 直至江小梨私下找她,表示要把新衣裳送给她,她才真的生气。 那时的她在这个家中最讨厌的人莫过于江小梨,被这么施舍简直恶心得不行,所以才气得连晚饭都没吃就睡了。 “你!”江小荷脸色骤变,眼见就要伸手指向她的鼻尖,江小枝忽然抓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硬生生把人拽走。 到了后院人少的地方,江小荷一把甩开江小枝的手:“你拉我走做什么!” 江小枝依旧面无表情,“阿奶在正屋看见你们吵了。” 江小荷脸色一僵,眼神躲闪了一下,逐渐变得平静起来,再开口已经明显底气不足。 “看见就看见……这架又不是我一个人吵起来的……” “可阿奶要是想打人,只会打你一个。” “……” “哦,如果闹狠了,阿娘也会打你。” “……凭什么挨打的只有我!她们不就是死了娘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江小荷咬牙恨恨。 江小枝皱眉:“说什么胡话,叫人听见有你好受的。” * 人群中从头看到尾的赵平生看了看被强制退场的江小荷和头也不回的江小枝,又看了看冷着脸的江小桃。 剑眉尾端微挑,低声问江文孝:“兄弟,你家这些妹妹们……一直这么凶猛?” 闹架的、劝架的,看着一个个都是不好惹的主。 哪像他家那些堂妹妹们,乖巧得跟只嫩兔子一样,平时连大声说话的时候都没有。 江文孝掩面转身:“……” 他还能说什么,这场面小意思? “你娘来了。” “嗯?开个玩笑而已,你也跟我开玩笑?我娘现在在赵家村呢,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你娘真来了。” 江文孝面朝院门,目光直视门外,赵平生听他说得认真,不由得随他望去,这一看—— “娘——???” 真来了!? 她腋下抱的什么东西? 赵平生走进仔细一瞧,是每天下一个蛋给他解馋的小花! 这可是他家仅剩的一只能下蛋的老母鸡了,其他都还是半斤重的小鸡仔! “娘!你抱小花来做什么?” 陈秀英兴高采烈:“送礼!” “走错地了吧?”赵平生满脸不可思议。 就离谱。 大堂姐成亲,他娘跨过一个村子来大堂姐的婆家送礼? “老实说,咱家和江家除了大堂姐这门亲事还有别的亲戚关系?” -- 第6页 不然他娘怎么舍得把小花抱来送礼? 现在是没有,等小桃和你成亲了不就有了? 还是亲上加亲呢! 陈秀英一肚子好打算,眉眼间不由透出愉悦之色,连带着看他也比平时顺眼,“玩你的去,我来江家自然有我的事。” 于是赵平生耸了耸肩,当真就和江文孝走开了,“走!喝酒去!” 陈秀英也就比迎亲的队伍晚到一刻钟左右,江文谨等人还没来得及说赵平生救过江小桃的事。 所以杨桂芹这时还不知道她是江小桃救命恩人的老娘,对她的来意表示很疑惑,但看在她是赵盼睇的二婶和她抱的那只肥鸡的份上,终究还是热情的将人迎进了堂屋。 江小桃自从见到陈秀英,整个人都不好了。再见她进了堂屋就直奔阿奶而去,愣是挤进了那群上了年纪的老人家的圈子,再也冷静不下来。 不怪她自恋,这一幕和上一世陈秀英上门替赵平生求娶江小梨时何其相似?!! ——先是当天上门当众提及赵平生救人壮举,言词间巧妙而委婉的说了两人的“肌肤之亲”,说要对小姑娘家的名声负责。 后见江家无意,她当时倒没说什么,回去第二天就直接请了媒婆上门说亲,一天不成两天,两天不成三天……被泼脏水、被拿扫帚驱赶,也不见她放弃。 这事闹到最后十里八村都知道江家闺女被人抱了亲了,江小梨和孙弘文的亲事彻底告吹。 她又趁机上门苦口婆心摆条件,什么只要进了门家里就江小梨做主,什么赵平生敢欺负一下江小梨她第一个不饶他……说得天花乱坠的。 江小梨为了等孙弘文守过孝期,耽误了一年,到了年纪,孙家反悔不肯迎娶江小梨,有这回事摆着,外面也没人上门提亲了,江家没办法,又见赵平生虽然又野又混,但教导一番勉强也能像个人样,就把江小梨给嫁过去了。 江小桃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才不要嫁给赵平生。 上一世江小梨嫁给赵平生那一个月两人能好好相处完全靠江小梨脾气好,不然单凭他三朝回门不见踪影,婚后隔三差五失声匿迹,逢赌必上逢酒必喝,一般人谁忍得了? 要是她真嫁给赵平生,恐怕不是他死就是她亡! 最主要的是……这货怕是有点短命。 摔阴沟里的人不在少数,偏他一摔就摔出人间。 江小桃定了定神,一步两步走进堂屋。 “……老婶子,我家平生和你家小桃都……偏偏男未婚女未嫁,又都是差不多的年纪,那我也不能装作不知道是吧?” “……小桃这闺女啊,我也是打心底里喜欢……” 江小桃:屁! 你打心底喜欢的是你未来儿媳妇,上一世是江小梨,这一世是她! 她就不懂了,赵平生虽然又穷又一身臭毛病,但好赖那张脸长得不错,真要想娶媳妇总会找着只乐意看脸的姑娘,何必非借此事讹个媳妇儿? “……说来,你家小桃今年也有十五岁了?该到说亲的年纪了……” “到是到了,但她前头还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没说亲呢,她一个小娃崽急什么,我还想留她多陪陪我这老婆子两年。”江李氏脸上满布皱纹,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 江小桃被她怒目一瞪,心中所有的不安霎时归于平静。 怕什么呢,阿奶虽然偏疼江小梨,但并不是对其他孙子孙女就没有感情,上辈子赶她出门不过是被气急了一时气话,是她自己倔着脾气跑出村子才被人绑走的。 阿奶不会让她糊里糊涂嫁给赵平生。 江李氏拒绝得明确,但陈秀英可不是轻易放弃的主,“老婶子这说的,又不是马上嫁人,成亲之前不得先定亲?哪家儿子闺女是刚定了亲就急哄哄拜堂成亲的?” “你要留小桃嘛,那也不耽搁先给她定个亲不是?” 江李氏没料到她这么难应付,周旋半天还是半句不离目的,不由抬头再次狠狠剐了一眼杵着不动的江小桃。 个讨债鬼! 跟着那么多人出去都能给她惹个大麻烦回来! 平时张狂得很,现在知道自己被小流氓他娘惦记就吓傻了? 江李氏不搭陈秀英的话,气氛一时便凝固起来。 陈秀英像是感觉不到尴尬,歇了会又开始把话题往江小桃的婚事上引。 江家在乡下是个田地大户,一家子从不愁吃穿,儿孙子女个个都跟着村里的老秀才识过字,最体面不过。而她家自从分家之后,除了三间茅草屋、一亩水田半块土地,别无他物。 她一开始就没指望轻易能说下这门亲事,同样,她也不会轻易放弃。 没办法,谁让她家那个混小子人穷还眼光高,丑的姑娘怎么也瞧不上眼。 可长的周正的姑娘,谁不想往镇子上嫁? 只能委屈江家这闺女了。 可这一次她再开口,不用江李氏费心,周边这群老人精就一人一句把她的话带过了。 毕竟是同村的,江李氏明确表示了不乐意,她们总要帮衬一二。至于以后会往外传什么东西,那也是以后的事。 陈秀英发现自己插不上话后,安静坐了会,离开了。 来日方长,她有的是时间磨得江家同意这门亲事。 走的时候顺手揪走了赵平生。 -- 第7页 赵平生还纳闷:“真的只是来送礼的?小花放下人坐了会就走了?不等着吃席?” “闭嘴!话怎么这么多!” 第四章 江小桃没等宾客散尽,亥时一刻就进屋熄灯睡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重生就和赵平生有了牵扯的缘故,夜里做梦竟然梦见那年他因她摔死的时候。 那年外祖父六十大寿,外祖母趁机喊大舅舅来接她去赵家村住几天。 她是早上去的,中午和外祖父起了口角冲突,直接拔腿就走,走到赵家村村口正好碰见赵平生和赵冯贵赶着牛车往镇上去。 彼时清风徐徐,阳光明媚。他躺在牛板车上,支着一条腿,神色慵懒。 赵冯贵背对他驱赶牛车,“昨天才去镇上卸了一车东西,我到现在胳膊都还是酸的,你不歇歇再去?听兄弟一句劝,别仗着自己年轻就这么糟蹋身体……” “你嫂子想买两头猪崽养,我身上钱不够,不去卖苦力你给钱?” “……陈婶当初不是给嫂子下了足足十两聘礼?江家看起来又不是那起子卖女儿的人家,不至于一点都不给嫂子带回来吧?怎么就买两头猪崽的钱都拿不出来?” “你懂个屁!我娘给出去的十两是聘礼,你嫂子带回来的是嫁妆!我好腿好脚的需要她靠嫁妆养家糊口?” 江小桃见自己叫住了他。 很奇怪,明明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在这个梦里,她竟然还能把当时说过的话一字不差的复述了一遍。 他看起来不太高兴,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我说小姨子,你和你姐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以至于让你到她新婚夫婿面前说她和另外一个男人的前程往事?” “好好一个姑娘家怎么心眼坏成这样,真是白瞎了这张脸。” 论起来,那是她第一次背后阴人,出师不利被讽得哑口无言,脚一跺就走了。 “咣当——” “江小荷!死丫头给我仔细点!要是把瓦罐子摔烂了看我不收拾你!” 江李氏的吼声刺得江小桃细眉微蹙,摸到旁边的被子便往脑袋上捂,耳里才清静片刻,房门忽然被人拍得啪啪作响。 “江小桃!你死床上了?!一天天的睡得比谁都早,起得比谁都晚!懒丫头!” 江小桃生无可恋的掀开被子,“起了——” 再不起指不定下一刻就要踹门了。 原以为阿奶只是不满自己睡懒觉,江小桃这床起得不情不愿,不料穿好衣裳开门一看,全家老老小小竟然真的就剩她还没起床。 就连最小的江文信都已经蹲在井沿边有模有样的自己洗脸。 “……” 什么情况,她什么时候这么能睡了? “五姐姐,快来洗脸了。”五岁的江文信蹲在地上还是一小团,听见她开门的声响便眨着黑溜溜的眼珠子盛情邀请。 江小荷从厨房出来,翻了个白眼,“有些人脸皮可真厚,一大家子都在院里忙活,就她在房里装聋子!” 昨天江文谨和赵盼睇成亲,江家借了不少锅碗瓢盆桌椅板凳,现在一大家子都在忙着收拾这些物件,待会还要趁早还给人家。 江小桃出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确实是有偷懒的嫌疑,想了想自己理亏,便没搭理江小荷,洗了把脸跟着挨家挨户去还东西。 她抬起王婶家的木盆,杨桂芹见了就喊,“小桃先等等,我盛点昨天剩的荤菜,你顺道给王婶家送去。” 乡下人家办酒席吃不完的剩菜一般会给当天来帮忙的人家户盛些送过去,以表谢意。 江小桃站在灶边等着杨桂芹盛菜,眼睛在院里瞄了一圈,“大娘,四哥去哪了?我怎么不见他?” “你阿奶喊他出去办事了。” “什么事?” “不知道,他去的时候我正忙着呢,没仔细问……好了,给你王婶家送去吧,快去快回,等会你二嫂还要敬茶。” 农户人家规矩虽不如高门大户的繁琐,但稍微体面点的人家,新媳妇婚后第二天还是要向长辈敬茶的。 * 江家的院子占地面积很大,院门正对三间正房,中间是堂屋,左边是江李氏的房间,右边是厨房,厨房前面有一口小井。 正房下来左右各一排厢房,每排五个单间,后面还有猪圈鸡圈和茅房。 江小桃送完东西回来,除了江文孝不在,江家所有人都聚集在堂屋。 江家的人口其实并不算多,在江阿爷之前曾几代是代代单传,直到江阿爷娶江李氏过门,两人一连生育了三个儿子,江家的人丁才开始兴旺。 只可惜江阿爷二十六七岁时突然染上恶疾,卧床不起。 当时他和江李氏的三个儿子,江大河六岁,江二河四岁,江三河才刚满月。 江李氏变卖了将近一半家产替江阿爷治病,最后钱花去了,人也没救回来。 江李氏带着三个孩子守着一份让人眼红的家业,没少被人惦记,所幸娘家人怜惜她年纪轻轻守寡,帮了她不少。 后来三个孩子长到该娶媳妇的年纪,江大河娶了同村的杨桂芹,江李氏做主让江二河娶了娘家侄女小李氏。 江小桃的爹就是江二河,可她娘不是小李氏。 当年小李氏怀江小梨时怀象不好,到八个月的时候又摔了一跤,拼着最后一口气生下江小梨没多久就咽气了。 -- 第8页 小李氏头七的时候,江二河躲到后山的林子里喝得烂醉,正好遇上不满家里逼嫁离家出走,路上被人下药逃出生天的江小桃她娘赵氏,两个人不知道怎么就缠到一起了。 后来赵氏嫁进江家,生下江小桃时,小李氏去世都还不满一年。 江家没有分家,孙辈都是放在一起排次序。 大房江大河、杨桂芹夫妇。生长孙江文忠,年初娶了长孙媳林二娘;四孙江文孝;八孙江文信。 二房江二河,与首任亡妻小李氏生次孙江文谨、三孙江小梨;与次任亡妻赵宝珠生五孙江小桃。 三房江三河、张翠莲夫妇育一对双生女,六孙江小荷、七孙江小枝。 “好了,二孙媳妇可以开始敬茶了。小梨,给你二嫂把茶端上来。” “阿奶,四哥还没来呢……” “他还来不了,咱们先开始,不用管他了。赶紧敬完好去忙别的事。”江李氏说完横了眼江小桃,心气百般不顺。 江小桃莫名其妙,但不妨碍她也想二嫂嫂赶紧敬完茶。 如果没记错的话,赵平生他娘会在午时左右带着媒婆登门,她得在她们进村前把人拦下。不然等她们进了江家大门,事情就闹大了。 “五妹妹,喝茶。”赵盼睇含羞带怯的跟在江文谨身侧,声音细细弱弱的。 江小桃心里记着事,便有些心不在焉,直到江小梨拽了她的衣角,才反应过来。 她笑了笑接过茶,抿了一口,掏出自己准备好的回礼递出去,“谢谢二嫂。” 一圈茶敬下来,江李氏留下江二河、江文谨和赵盼睇三人,开口赶其他人,“该干嘛干嘛去。” 家里养了五头猪,从年初起喂猪的事就是江小桃在做,于是她一出门就拉过江小梨在她耳边悄声道:“等会帮我喂一下猪,我有事出去一趟。” 江小梨被她难得亲密的举动闹得愣一下,回神后忽然笑得眼睛都变成了小月牙儿,声音又乖又软:“好……” 一点也不想知道她一大早能有什么事需要出去的样子。 江小桃也被她笑得目光怔了怔。 上一世自从江小梨和孙宏文的婚事被黄了之后,她再也没见过她这样笑的时候,每次见她,她永远都一副淡漠如水的样子,就连笑,也平平淡淡。 “你快去吧,早点回来,不然阿奶一直不见你,小心又挨骂。” “嗯。”江小桃不甚自在的应了一声,便避着人出了院门。 堂屋里,江二河一脸懵逼:“等等!娘你说啥?小梨和小桃昨天落水了?我怎么不知道?!”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江李氏就火冒三丈,“自个闺女出了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你好意思问我?!” “……这,这也没人跟我过啊……” “谨哥儿!你妹妹们跟你出去出了事,你回来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江二河语气明显带着责怪。 赵盼睇闻言有些坐立不安,毕竟小姑子们是去她家迎亲才落的水,公爹这话虽然不是在说她,但难免会让她多想。 江文谨发觉她的局促,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背,转头目光平静的看向江二河。 “昨天我闲下来想跟爹说这件事的时候,爹已经同人喝醉了,我喊了好几声你都没反应,连我是谁都没认出来。” “你给我闭嘴!”江李氏直接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毫不客气的朝江二河哼道:“别在这里给我怪来怪去的!但凡上点心,你会没发现她们回江家的时候衣裳都换过了?但凡你过问一句,至于什么都不知道?!” 江二河哑口无言。 江李氏气得看他一眼都嫌弃,转过头平定了一会心情。 “二孙媳妇,你还没到回门时间,我原本是想让你公爹和谨哥儿带小桃去给平生道谢就成。” “可一想如今你是小桃的亲嫂嫂,又是平生的堂姐,不去的话不太说得过去,我就想问问你什么意思?” 原本可以等到二孙媳妇回门的那天再顺道去赵家道谢的,可一想到昨天陈秀英说的那些话,她就心里不安,只想赶紧先把事情解决了。 “阿奶,我跟他们一起回去。”赵盼睇几乎想都没想的就说:“至于回门的事,就提前到今天也一样,咱们庄稼人没那么多讲究。” 第五章 杏子村和赵家村之间隔着一座小山,山上有两村村民开垦的土地,更多的是参差不一的松树。 山脚下连接两个村子的泥土小道弯弯折折,大致有半个多时辰的路程。 陈秀英昨晚回去想了一宿,也知道以她家的条件去江家提亲,怎么看都是痴人做梦。如果请别的媒婆说和,人家怕得罪江家不见得会同意,所以干脆一大早就去请了娘家姐姐。 “我总觉着江家会把咱俩打出来。”陈月英的眉头一路上就没松展过,嘴上一直叨叨:“你说你看看上谁不好,非得是江家闺女!说句不好听的,平生这条件,就连我小叔子家的胖丫头都嫌弃,何况是江家江小桃?” “那姑娘我见过几次,生得娇娇嫩嫩的便是嫁给镇上的富户也使得,怎么可能瞧得上平生?” 陈秀英叹了口气,“要不是生了这档子事,我必然是没这个想法的,可出了这么一遭,不试上一试,我心里不甘。指不定……就成了呢?” 家里那点地,勉强只能养活他们母子,等平生娶媳妇、生娃娃了,一家子开销肯定不够。但如果娶了江家闺女,那边要是心疼他家闺女多帮扶一些小两口,她就不用整天担心等以后自己死了,家里连买棺材的铜钱都拿不出来。 -- 第9页 “你倒是肯替他谋划……我亲儿子我都舍不得为了给他娶媳妇这么得罪人……” 本来救人是积德的好事儿,末了却逼着人家把闺女嫁过来,活像恶霸。 “我可跟你讲,要是江家不同意,下次我可就不来了,你爱怎么闹……嗳!那是江家闺女?” “在哪?”陈秀英听她最后一句,立刻抬头张望,一眼便看见了青葱大树下躲荫凉的江小桃。 她穿着一身青色细麻裙,鬓边裹了两个发包,发包上坠着粉嫩嫩的头花,巴掌大的小脸蛋又白又嫩,一双漂亮的眼睛看过来时能叫人心尖一颤。 “陈婶……” “乖乖,江家闺女笑起来可真好看,跟花朵儿一样……”陈月英看得愣神,忽然反应过来她正朝着她们这边喊,急忙用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人,“喊你呢?” 陈秀英立时便扬起笑脸迎上去:“小桃啊……你在这里做什么?” 江小桃眨了眨眼,扔掉手里把玩的树叶子,笑:“等陈婶你呢。” 她步伐一顿,面带疑色:“等我?” “对啊。昨天听陈婶对我的婚事似乎很上心,所以想和陈婶谈谈。” 陈秀英吃不准她在打什么主意,怎么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跑到这里跟她说起自己的婚事,于是干笑两声没有说话。 江小桃见她顿在原地,思量着她们之间的距离不太好说话,朝她靠近几步,故作倨傲的扬起下巴。 “听说赵平生是老虎脾气惹不得?” “他……” “巧了,我也是。从小到大谁要敢让我受委屈,我拼上命必然也要他双倍奉还!我不怕闲言碎语,只知道谁叫我不痛快,谁就得不痛快。” 陈月英听得眼皮直跳,江家闺女生得娇娇俏俏的,怎么脾气这么凶? 陈秀英却面不改色:“这有什么?没有人生下来就该受委屈,特别是姑娘家,就得凶悍点好!没有人敢欺负!” “……”江小桃。 “……我从小娇气,地里的重活从来没干过,以后也不可能干!” “有出息的老爷们谁让姑娘家家去干重活?比如我家平生啊,从小就干惯了重活,如今家里的田都是他在打理。” “我还懒,最爱在闲着的时候睡觉!” “闲着也是闲着,喜欢睡那就睡,没什么大不了。” “我不喜欢被人管束。” “平生上头就我一个娘老子,我平时也不大爱管事,就等着他娶个媳妇回去管家呢。” “我,我……” 江小桃被堵得哑口无言,“我”个半天后,灵光一闪,扯着嘴角微笑:“我不想嫁离家太远,赵平生要是想娶我,必须要在杏子村落根!” 此意本是想让陈秀英知难而退,哪料她听完竟双眼放光,前所未有的热切:“可可可!让他去你家当上门女婿也使得!只要隔个把月的记得回赵家村看看我老婆子就成!” 小两口搬进杏子村,多了江家的帮衬,她能少好多事嘞! “不不是……你养平生十几年,就是为了让他去当上门女婿?”陈月英听得瞠目结舌。 陈秀英满不在意地挥挥手:“多大点事,只要他能娶媳妇生娃,等我老了动不了了给口饭吃,死了找个地埋了,随他们乐意。” 爱去哪去哪,省得他自个养不了家,把主意打到她棺材本上。 江小桃被她的无下限着实惊了一把,默然片刻,才艰难的从嘴里蹦出句:“我打不过赵平生。” “打得过打得过!”陈秀英笑容满面,“我家平生啊就是看着虎,他从来不打女人的!小时候被就算村里的姑娘追着锤,他都是只管跑绝不还手!老好欺负了!!” “……”陈月英。 她这妹妹不当媒婆实在可惜,一张嘴说得天花乱坠,穷小子都能叫她说成香饽饽。 “……”江小桃。 完了,好像有一点点心动。 陈秀英瞧出她似乎有些松动,心头一喜,拉着她的手拍了拍。 “小桃啊,婶子不是说大话的那起子人,可也敢跟你保证,将来你要是嫁过来,家里绝对你做主!你想干嘛干嘛,没人管得着你!” 这一点江小桃深信无疑,上一世江小梨嫁给赵平生后,丈夫敬重,婆婆宽厚,过的就是当家做主的日子,婆媳、夫妻之间从未有过矛盾。 话是这样说,但陈秀英王婆卖瓜的架势实在不是普通人能招架得住的。 不过听了几句,江小桃就随便找个借口匆匆离开了,自己来之前的目的忘得一干二净。 她没出口阻拦陈秀英,陈秀英自己却打消了去江家的念头。 陈月英对此表示不解:“你早上不是还铁了口说一定要逼江家给个答复?还没进人家村子呢,这就走了?” 陈秀英看着江小桃落荒而逃的背影神神道道:“你不懂。” 像这种豁的出去的姑娘家,自己不同意的婚事,家里再逼着也没用。 她刚刚已经把人说得动摇了,最好给她一些仔细考虑的时间,可不能逼得太急,逼急了只会让她更加厌烦。 * 江小桃一路心不在焉的回到江家时,迎面又是一道嘲讽:“呀,大忙人回来了?” 江小荷立在院门之后,嘴边噙着冷笑,没个好声气,“该做事的时候不见人影,要吃饭的时候人就回来了,还挺能掐时间?有种出去,有种别回来啊!” -- 第10页 江小桃实在不能明白她怎么有事没事都爱盯着自己不放。反正到最后有理没理她又不能拿她如何,还总受一肚子气回去,何必? “该做的事我已经请人做了,今天也没轮到我做饭,我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回来要你管?你以为你谁?没大没小……脸倒是挺大!” “你!”江小荷用尽自己毕生所学想到一个词:“厚颜无耻!” 话才落下,厨房里忽然传来女人温厚的声音:“小荷——,水打好了快提进来!” 江小桃笑道:“你娘叫你呢。” “哼!” 江小荷显然不甘就此离去,但终究不敢不搭理她老娘,狠狠剐了一眼江小桃,走了。 躲在一边的江文信见她们吵完,迈着小短腿嗒嗒跑向江小桃,勾起她的手指,奶声奶气的同她分享好奇:“五姐姐,四哥买了好多好多东西呀,有肉肉、猪腿,还有好多糖和米糕啊……” 江小桃伸出另外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瓜子,牵着人往里走:“四哥买那么多东西做什么?” “我不知道呀。”他鼓起腮帮子,圆溜溜的大眼睛里储满了委屈:“他们又不给我吃,我问了又叫我一边去。” 最后总结道:“坏!” 江小桃忍俊不禁,恰见江文孝从正房后面转出来,随口问道:“四哥!你早上去镇上买东西了?” “昂。赵平生不是救了你吗?二叔和二哥腾不开身,阿奶见我闲着没事做,就让我去买点东西,等会让二叔二哥带你上赵家去道个谢。” 江小桃双目微怔片刻,良久眨了眨眼。忽然有些心堵。 自被赵平生救上岸后,她一心想的都是怎么避免嫁给他,竟忽略了他救了她的事实。 老实说,她真的讨厌他吗? 没有。她只是厌烦他娘挟恩求报的作态罢了。 报答这种事,自己提的和别人逼的,两种不同的方式极其容易让人产生截然不同的逆反心。 吃过午饭,江李氏亲自找来两个箩筐将江文孝买的东西分开装好,一边是赵盼睇的回门礼,一边是给赵平生家的谢礼。 点数完东西,她拿起扁担递给江二河:“人家救了你闺女,你当爹的去了好好谢过人家,别因为他是个晚辈就端着架子。” “是,娘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最好是这样!”江李氏嗤了他一声,正色道:“脑子放清醒点,你这次只是去道谢的,别一个冲动把闺女折在那了。” “是……嗯?”江二河并不知道昨天陈秀英上门的情况,所以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江李氏大概觉得跟他说再多也是白搭,没有解释的意思,直接转头吩咐江文谨:“看着点你爹,别让他做糊涂事。” “是。” “好了,二孙媳妇、小桃,跟你们爹和谨哥儿走吧,早点去早点回来。” “阿奶,我也要去。” 第六章 江小梨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缓缓说道:“阿奶,我也要去赵家。” 去亲自向赵平生道一声谢,谢他救了小桃。 江小桃只看她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顿时:“……” 她们俩之间其实很有说头。 起初她娘嫁给江二河做填房生下她之后,江小梨的娘丧期都还差三天才满一年。阿奶怕江小梨吃亏,就将她抱到身边亲自养。 可实则她娘因在小李氏孝期过门,心有愧意,对江小梨比对她这个亲闺女还要掏心掏肺。 小时候似乎所有人都坚信她娘不是什么好人,她不只一次听见有人“劝”江小梨要有防备之心,所以江小梨对她娘给予的偏爱熟视无睹,对她也不亲不热。 直到后来有一次,大家赶集回村路上下起大暴雨,途经一处山体时,山上的泥土被大雨冲着往下走,大块大块的石头跟着被带下山坡,她娘为了护住江小梨,被一块大石头砸了脑袋,送回家后没多久就咽气了。 自那之后,江小梨仿佛变了一个人,对她殷勤得不行,任打不还手,任骂不还口。 家里的长辈们再见她欺负江小梨时,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板着脸训斥,多是睁只眼闭只眼,囫囵就过了,特别看不下去的时候,顶多也只是骂她几句。 江小桃垂眼想道,从她娘死了之后,家里的长辈们都对她温柔宽容了很多呢。 ……呵。 “走,要去就跟上。”江二河挑起箩筐,十分随性的朝江小梨示意。 于是江家二房全部出动,目标赵家村。 而此时赵家,陈秀英刚喂完后院的两头猪,见赵平生正蹲在阴凉处看着屋檐下的柴和不知道在想什么,顿时没好气的问道:“你不是说要和冯贵去镇上给周财主家盖厢房?都说两天了,怎么现在还不见你们动身?” 心里有些急,要不是听他说这两天就要去镇上,她也不会急着上江提婚事,还不是怕他知道了死活不同意,想趁他不在家的这段时间把事情办好? “他家明天才动工,我明天早上起早点赶过去也来得及,急什么?” 赵平生说着便站起身来,修长的双腿往那一放,屋檐霎时都变得矮小了,檐上的茅草举手可触。 他抬头看了看,还是不太习惯:“娘,什么时候把这屋推倒盖个瓦房吧?” 进屋时不时就会碰着脑门不说,外面只要一下大雨,屋里不是这里漏就是那里漏,再打个雷电,睡觉都不安生,就怕睡一半屋塌了,人埋了。 -- 第11页 少年笑起来一口白牙,朝气飞扬。 印在陈秀英眼里,却是个龇着牙对她的棺材本蠢蠢欲动的虎孩子,真是叫人生恨! “这两年你统共就带了十两银子回家,媳妇没娶娃没生还想建房子?咋的,将来一家子守着空屋子喝西北风呗?!” 听她口气,想建新房子只能等哪天来场大风,把这破屋子吹倒了。 “啧……不换就不换,发这么大火。”赵平生耸了耸肩,“咱家斧头在哪?给我找找?” 陈秀英白了他一眼,“小瓜崽!成天想一出是一出!什么都找我要!自己没眼睛不会找?咱家斧头不在厨房还能在哪?真的是,多走两步能累断你的腿?就会气人……” 她嘴里骂骂咧咧,脚步一转却直奔厨房而去,没多久就把家里唯一一把斧头交在赵平生手上。 “你拿斧头干啥?” “周财主家那给我们准备了住处,没搭好厢房前我估计是不回来了,给你劈点柴备着烧火。” 他将袖子卷上去,露出精瘦有力的胳膊,把捡来的木桩子放好,一斧子下去,木桩子立刻裂成两半。 他劈柴时的动作十分利落,少年身体的力量发挥不错,屋檐下很快就多出一堆砍好的细柴。 记忆中瘦瘦小小,穿着一身脏破衣裳满山遍野跑的野孩子,一转眼,竟也是个该成家立业的小子了。 陈秀英恍惚之间,赵平生已经放下斧头,额头鼻尖不知何时坠上了汗珠,她正要给他拿块汗巾擦汗,却见他一抬胳膊便往脸上抹。 “……” 糙小子,以后成家了还不得被嫌弃。 “娘!这些柴和该够用了,我给你把水缸的水提满?” “这两天都在你大伯家忙去了,咱家水缸还是满的,不用提。你把鸡喂了,我先回屋歇会。” 江小桃一家来的时候,赵平生正拿着一个装了玉米粒的木瓢喂鸡,抓一小把,扔出去,等鸡仔们抢食完了又扔出一小把,然后看着它们抢,跟玩一样。 “小鸡啊小鸡,要吃多,要长肉,等我回来你们再不下蛋,我可就要吃鸡肉了……” “陈二婶!在家吗?” “在!”赵平生正口苦婆心时猛然听见院外有人在喊,下意识朝屋里叫了声:“娘!有人找!” 声音才落,又听外面的人喊“平生兄弟”,便端着木瓢去开门:“谁啊?” 到底找他娘还是找他呢? 门一开,外面整整齐齐站着江小桃一家子五口人。 他的视线扫了一圈,最终落在赵盼睇、江家新鲜出炉的新媳妇身上:“盼睇姐?” 还不到回门的日子吧?而且……原来新媳还能带着婆家一家子回门? 陈秀英刚躺下就听见赵平生的声音,正纳闷谁不在家歇息顶着大太阳来串门,走出屋子一看,好家伙,她那犟儿子和未来亲家打上照面了! 这可不成,要是亲家说漏嘴,让他知道了她的打算,两家可没法结亲了。 混小子也不知道脑袋怎么长的,长这么大打人骂架、喝酒赌钱、阴人下套什么损事都干过,这也就算了。 偏偏他书没读几年,还惯爱把“君子”一词挂在嘴边。 要是让他知道她准备趁机替他求取江小桃,必定又要在她耳边念叨,说什么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君子岂可趁人之危…… 呸!也不知道哪本书上这么教他做君子的! “亲家来了?快快!进屋来坐!呦,挑的这么多东西?给盼睇的回门礼?” 在场几人严格来说,只有江小桃和江文谨清楚她的心思,江二河不知道,听着她喊“亲家”虽然有些怪异感,但思及赵盼睇的这一门亲,便毫无负担的把这声“亲家”给应下了。 “他二婶,这筐东西是专门给你家送来的,那筐才是盼睇的回门礼。” 陈秀英诧异:“给我家?” “是啊,昨天多亏你家平生了,不然小桃……平生啊,叔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 赵平生忽然被他握住手,没有半点扭捏,一双琥珀眼里盛着笑意,“叔你太客气了,那天情况急,换作是谁我都会救的。” 猛的听闻他这么说,陈秀英忽然有些怀疑,真的如此? 她咋不知道他还有这么热心的一面?难道终究不是亲母子,就总有一些误解? 赵平生做为江小桃的救命恩人,被江家二房围着在门边轮流好生感谢了一番。 江文谨虽然介意陈秀英的昨天在江家提的事,但不影响心里感激赵平生,所以表达谢意时还是很真诚的。就连江小桃也十分诚恳的谢了他救她的小命。 等先头的寒暄过了之后,双方才相互谦让着进院子。 只是没等他们进一步交谈,院子外又来了一波人,不同于江家众人带着感激的心,来者显然不存善意。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赵平生——!!” “小野种你给老娘滚出来!我家保才招你惹你啦?你给他打成这样!黑心肝的混球!今天你要不给个说法看我怎么治你!当我家人都死绝了吗?这么欺负我儿子!” 王氏边骂边挤进赵家小院,满脸横肉的腻感与她中气十足的嗓音倒是相配:“你给我进来!怕他一个小孤寡做什么!” 赵保才被她强行拉进院里,缩着脑袋话都不敢讲。但并不妨碍他脸上青红交加的伤势被人看去,可以想见打他的人下了多大的狠手。 -- 第12页 江小桃一见到他就想起了昨天河边胳膊上那只肥腻的手掌,不由得好一阵心理不适。 她有多反胃,见到他被打得如此凄惨便有多高兴,一个不慎就笑出了声。 顿时所有人都朝她看来。 赵平生微挑眉头,看着心情不错。 王氏一眼瞪来:“死丫头片子笑什么!” 陈秀英一阵紧张,生怕她被这泼妇骂哭。 江小梨也是一阵紧张,生怕她和这妇人干起来。 江小桃素来不是肯吃亏的,哪会由着人骂,当下就笑:“看猪呢,好大两只。” 江二河霎时腿软:“!!!” 娘唉!这可是在赵家村,这个泼妇一看就不好惹,他闺女就不能收敛点? 江文谨嘴角微抽,收回半道上来不及拦下她的手。 还是晚了。 赵盼睇一脸敬佩的看着她,余光见王氏青了脸,转变成担忧的神色。 “小贱人!”王氏尖声一骂,忽然觉得江小桃有些面熟,灵光一闪间记起昨天的事,再看了一圈院里的人,心下大悟,不怀好意地冷嘲起来。 “我当谁呢?这不是昨天在河边被小孤寡咬着嘴亲的江小桃吗?怎么,知道丢人上赶着求嫁来了?” “……真别说,你俩还挺般配,狐媚子嫁小孤寡,祸害娶祸害!” 有时候,话说的难听了,便很招仇恨。 一如之前江小桃拉仇恨的举动,王氏话音一落,江家这边连同赵秀英母子全都黑了脸。 差别就是,老夜叉的威力看着比小夜叉大了不少。 第七章 赵平生救江小桃,原是好心,不想如今她却因自己被如此辱骂,登时心中便有些不快。 “王婶,可积点德吧,”他扬起嘴角露出小虎牙儿,眼底却没有多少笑意,“人姑娘还没你闺女大呢,嘴皮子上下一碰就想败人清白,你倒是比林中虎豹还狠。” 王氏闻之还未反应,江文谨倒是诧异。 以前只听人说赵家这养子打小性子坏,心眼小,是个旁人说他一句,他定要把对方打一顿才甘心的人。 可这妇人刚才将他骂得那般难听,他从头到尾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等她骂小桃,他怎么却是第一个站出来? “呵!小混混头次做英雄做上瘾了?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 王氏冷笑,指着赵平生的鼻尖就要开骂,忽然听见江小桃冷斥:“死胖子!你再盯着我不放当心我叫我哥把你狗眼打瞎!”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猛地一下转头看向自家儿子,正巧撞上赵保才匆匆低头掩饰的痴恋之色。 “!!” 不争气的蠢东西! 可儿子再蠢,也是亲生的。最该骂的应是害儿子犯蠢的人,王氏越看江小桃越不顺眼,“看几眼能要你命咋的?小小年纪心肠竟然这么歹毒!” “哼!放大话也不看看这是哪里!老娘随便吆喝一声就能来一群人!我倒要看看你哥有多大的能耐敢把我儿子打瞎?!” 说着,她满眼不屑的看向江文谨,显然认为江小桃口中的“我哥”是他。 江文谨:“……” 误会了。 他从来没和人动过手,怎么会是小桃口中那种随随便便能把人打瞎的人? 她指的大概是文孝才对…… 不过他看赵保才也很不爽就是了。 “这位大婶,如果你儿子管不好自己的眼睛,大可以试试我敢不敢。” 语气一下子嚣张跋扈。 江文谨长相偏向威严,此时沉着脸面无表情的样子颇为唬人。 王氏看着他黑沉沉的眼珠子,莫名觉得他并不是随口说说而已,一时被震住,但又不愿被一个小辈威胁,便梗着脖子不肯低头。 气氛僵持不下间,赵平生咧起一口白牙:“王婶,看在咱们同村的份上,我劝你还是赶紧带你家还没断奶的‘娃’回家去,我是打他了没错,但你问他可敢说我为什么打他?可别到时候把人都引来了,丢脸却是你们。” 王氏听他讥讽赵保才,正横眉冷竖时衣角被人轻拉,扭头一看,赵保才缩了缩脖子,“娘……算了,咱回家吧。” 动作间藏不住心虚。 于是王氏就知道其中厉害了,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掌拍在他宽厚肥硕的后背上:“不成器的东西!” 她骂骂咧咧的来,骂骂咧咧的走了。 出了这一插曲,江赵两家众人的情绪多多少少受到影响,没说几句江二河就要带江小桃和江小梨回家。 江文谨和赵盼睇还要回门,走出赵平生家院门时就和他们分开了。 狭小的农家小院再他们身后逐渐模糊,江文谨提着回门礼朝赵盼睇不经意间说道,“今天我见平生,和传闻中的不太一样。” 仿佛只是好奇的随口一说。 赵盼睇毫无防备,“平生他……行事确实冲动了些,但为人不坏。” 只是命不太好。 他生来丧母,满月死爹,被爷奶养育五年之后,两位长辈一死一疯,自此被冠以克亲之名,遭家中叔伯婶娘厌弃,谁都不肯接手养他。 五岁大的孩子,没田没地没人管,为吃一口饭,没少干小偷小摸的事,有时饿狠了还翻人院子与狗夺食,即便被人逮住一顿打骂,他也能一声不吭的紧抱着狗盆趁机跑路。 -- 第13页 那一年是他最不被人待见的时候,明明只是个五六岁的孩子,但似乎谁提及他都一脸厌恶。 后来她二婶向他叔伯提出想将他过继到二叔名下时,那边想都不想的就同意了。 那年她只有七岁,二叔被人打死后二婶守了寡,闹着要分家。 奶奶因二婶未能为二叔生下一儿半女,死活只肯分给二婶闲置多年的老屋子,说怕二婶拿着她赵家的田地改嫁。 直到后来二婶将平生过继到二叔身下,表明一辈子都不会再嫁,她娘家兄弟又实在闹得厉害,奶奶才不情不愿将一亩水田半块土地分在平生名下。 她和他原本只是五服内的宗亲,后来就成了堂姐弟。 她家和二婶家走得近,自然知道这个过继来的堂弟虽然看着像个地痞无赖,但却是非分明,为人仗义。 赵家小院这边,陈秀英送走江家人后,转身就举着扫帚撵得赵平生满院子乱窜。 扫帚几次落空打在地上,扬起尘土,扫着微风,呼呼的破空声来势汹汹,让人闻之头皮发麻。 “兔崽子!多大的人了整天正事不干,四处给我惹是生非!别给老娘说什么是赵保才有错在先!他再做错什么还敢惹你不成?你是他爹啊?管这么宽?!!” “十五岁了你!不是五岁!动不动就和人家打架,就不能稳重点啊?” 这么个毛燥小子,谁家敢把闺女嫁给他! “啊呀!娘!下手轻点,打残了明儿我就去不了周财主家了,一两银子的工钱嘞,你舍得?” “……”陈秀英。 终究下不去手了。 ——看在一两银子的份上……不是,是为了得早点把他送走,她好放手谋划与江家的婚事! 她一把扔了扫帚,没好气的骂道:“和人家打架的时候不知道痛,老娘碰都没碰着你嚎得跟鬼一样!下次再多管闲事把人招到家里来,看我不把你腿打断!” 赵平生连连陪笑,“是是是,下次我注意。” 打人前套个麻袋,绝不让人知道是他下的手。 陈秀英:“……!!” 她是这个意思?? 算了,娃不听话还是得打。不打不长记性。 于是乎小院里的母子俩再次上演了你追我跑的戏码。 清风徐徐,将她中气十足的呵骂声和赵平生生龙活虎的“求饶声”带出这片小天地,就连邻里上了年纪的耳背老妪也能听得两句。 “赵二媳妇又打她儿子啦?像什么话呦……小伙子都长这么大了,又不是亲儿子,要是把人打跑了谁给她送终?白白给人家养儿子。” 家里的大媳妇并不认同她的话,“平生那娃本来就跟个野小子一样,再不好好管管任他乱来,要是以后走了歪路,她才该哭哩!” 小媳妇也不认同大媳妇的话,“我倒瞧着平生这孩子还怪懂事的,打小就跟着赵二媳妇地里家里的忙活,到了半大小子的年纪,还知道去镇上赚钱养家。” 哪像她家男人,忙完地里的活回家就躺着等吃,叫他去提一桶水都磨磨蹭蹭的!使唤得多了还发脾气,一整天做的没她多,还跟个大爷一样等她伺候! 连人家一个后辈都知道养家糊口,他就知道偷奸耍滑。 呸!当初真是瞎了眼了嫁这么个懒东西! * 在赵家的时候,陈秀英只口不提婚事,对江小桃的态度也只如同对待寻常客人一样,与之前的热切劲大不相同。 可若要说她已经放弃和江家结亲…… 江小桃想着上辈子她撒泼打滚的样子,觉得又不大可能。 她吃不准她的心思,回家路上便忍不住揣测,但直到回到江家,她也没揣测出个结果。 “三姐姐,五姐姐,你们回来啦。”江文信坐在院门的门槛上,手里拿着一个拨浪鼓晃,见着她们就软软的笑着跑过来。 他张着小手,是想要抱抱的姿势。 江二河连忙蹲下身子接人,“二叔抱……” “不要二叔抱。”他没有任何犹豫的绕过江二河:“我要姐姐抱,姐姐香。” 江二河:“……” 是他不配? 到了江小桃和江小梨跟前,江文信却犹豫了,抬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拧着小眉头,不知道该找三姐姐抱,还是找五姐姐抱。 两个姐姐都是香的,可是两个姐姐好像都不想抱他。 江小梨一路上也在想事,想的是昨日落水的事。 昨日慌忙还不觉得有什么,可今日再见赵保才,她就忍不住胡思乱想。 已经有好几天没有下雨了,河岸边泥土干涸平坦,赵云云怎会突然踩滑? 还有,她刚落水在河里挣扎的时候,似乎隐约瞥见岸边说要替她去喊人的赵云云在和赵保才交谈? 是在她落水后赵保才刚好经过那里,云云想请他救她,还是……别的什么? 她这一想就控制不住想得有点多,江文信和江二河说话的时候她还是心不在焉的状态。 以至于江文信在她们身前站了好一会,她才反应过来,刚想弯腰抱人,江小桃已经一掌落在他头上,把人转过身去,漫不经心道:“自己走,没见过我们还是怎么?一小段路都要人抱。小男子汉可不能这么粘人。” 江文信委委屈屈跨下嘴角,“哦。” 江二河再次矮下腰杆,“信哥儿,二叔抱……” -- 第14页 “不要!信哥儿是小男子汉,要自己走!” 江二河:“……” 好吧,是他不配。 几人进了院子,江小桃抬眼间便被院里多出的少年引去目光。 他穿着青色长衫,身上一股书卷气息,眉眼浅浅,笑意融融。 “姑父……小桃妹妹。”他这样喊,如春风化雨,柔情蜜意。 江小桃怔了一瞬,方道:“……明钰表哥。” 第八章 赵明钰。 江小桃的三表哥。 十七岁的少年秀才,长相俊秀,谈吐斯文,尽管家中并不富裕,想嫁他的姑娘也趋之若鹜。 见到他时江小桃却只有满心惊奇戒备。 外祖家世代居于赵家村,与江家相隔不过一两个时辰的路程。 但无论娘是否在世,她与外祖家都不常往来,一年到头撑死也就两三次,每次都是外祖母使人来接她小住。 她与外祖父十分不和,只要碰面,不是他被她气得暴跳如雷,就是她被他弄得火冒三丈,在外祖家的每一天都是鸡飞狗跳,所以她每次在外祖家都住不长,最多四五日就到头了。 因平时不常接触,她与外祖家的表哥表姐们并无多少情分。 江小桃还在猜想,他此次来江家有多大可能是奉外祖母的吩咐接她,江二河已经迎了上去,“明钰?你怎么来了?是……来接小桃的?” 显然,他认为赵明钰是专程来接江小桃的赵明钰却笑了笑:“昨日听说小桃落水,奶奶十分忧心,她腿脚不好不便行路,今日特意让我娘来看看小桃。” 他家虽然也在赵家村,但与全贵叔家早就出了五服宗亲,更是隔着整村的人家一南一北而建,平日只有普通礼节往来。 昨日全贵叔嫁女,他爹一早去送了礼之后就折返回家了,将近午时又赶来江家坐席,却因素来粗心,未曾发觉小桃落水一事。 后来回到家中,奶奶问他小桃的情况,他模模糊糊说不清反倒叫人担心,所以今日吃过午食后奶奶就让娘来看望小桃了。 只是……不知为何,娘临行前忽然叫他也一起过来。 他眸光微闪,莫名感到心烦,面对江二河接下来的寒暄便有点心不在焉的意味。 江小桃看出些端倪,心下微讽,无所谓的笑道:“爹,我回房了。” 该午睡了。 “等等……明钰好不容易来一趟,你也不招呼招呼人家。” 赵明钰眉心微不可见的皱了起来,嘴角的笑却依旧如沐春风,“没事的姑父,表妹有事就让她去吧。” “爹,你还当我们是三岁的小孩子呢?他是我表哥,又不是我亲哥堂哥,你想让我怎么招呼他?男女有别知不知道?也不怕人家说闲话。” “那可不是!”江小桃话才落下,横刺里突兀响起江小荷的声音:“人家多清贵的人啊?将来是要做大老爷的!哪里稀罕咱们女儿家陪?叫人看去坏他名声!” 江小桃的表哥真是和她一样讨厌! 早先他和他娘来的时候,家里的男人们外出的外出,下地的下地。 他娘和阿奶她们在堂屋说话,她见他一个人蹲在院子里逗信哥儿,瞧着可怜,就想着搬张凳子给客人坐。 哪里知道她不过是放长凳时不小心压住自己的裙角,信哥儿又急着上凳子,起身的时候不免被绊住往他那边摔。 当时他别说伸手扶一下,那身手快得噢,唰地就不见人影了! 好似她是什么脏东西,生怕弄污他身上洗得发白的长衫一样! 原本是做好事,临了自己却摔个狗啃屎不说,还把信哥儿带着摔到地上,又被她娘骂了一顿。 他呢? 往那一站,轻飘飘一句“抱歉”,又跟个没事人一样! 碰一下能要他命来着? 多说几句抱歉会把他嗓子喊破? 江小荷满脸愤懑加讥讽,“再说了,咱家姑娘都娇得很,又不是那起子看脸的人,谁图他满身穷得揭不开锅的寒酸气?疯了傻了不成?” 她说话属实不客气。 赵明钰虽然穿得干净整洁,人也生得俊秀,但从那明显陈旧的长衫和被磨起毛边的鞋帮子中,不难看出他一贫如洗的窘迫。 江小荷只差没明指着赵明钰骂他“穷得只剩一张脸能见人,却自恋得以为所有姑娘都喜欢他”的小白脸。 江小桃显些没笑出声。第一次发觉她们之间竟也有英雄所见略同的时候。 赵明钰怎么说也不过是个青涩的少年人,被人如此揭短,顿时便维持不住笑意,就算勉强秉持着君子风度不和一个比他小的姑娘争吵,脸色也算不上多好看。 看着他抿起的薄唇,江小桃好不幸灾乐祸,“六妹妹说得对,明钰表哥将来是要‘干大事’的人,咱们可不能坏他名声。” 可不就是干大事吗? 一个寒门子弟,在县里上了几年学,就学人家县里不着调的公子哥玩什么龙阳之癖便罢,回了乡下却对着哪个姑娘都能笑得跟朵花一样。 招了人家,却又不许人家对他有什么想法,但凡有个姑娘对他露出含羞带怯的神色,他就一副无辜且无情的样子把人别起的小苗头连根掐掉。 可他瞒得紧,还能装,以至于这些年来只要有人提起他,必然都是溢美之词,实在有人想酸他,也只是一句“小子家穷”。 -- 第15页 她能知道这些事,还得多亏上辈子的经历。 上一世就在江小梨刚成亲没多久,他与镇上的一个姑娘也婚期将近时,那姑娘却临时反悔要退亲,并且压着聘礼死活不还。 当时外祖家已经把他们的婚事在亲朋好友之间通知了一遍,自然不肯就此罢休,一家子去镇上去讨公道,回来时个个脸色铁青,外祖母更是被气得卧病在床。 后来那日在镇上目睹一切经过的人回村之后,十里八村都传疯了,赵家村的小秀才赵明钰喜欢男人! 为了不让人知道他如此伤风败俗,小秀才还骗了人家镇上喜欢他的不知事的小姑娘假成亲。 不料人小姑娘突然想通了,不想委屈自己,但又舍不得聘礼,就想借此威胁他把聘礼留下。 可小秀才又不是家里的当家人,哪里能做这个主?小姑娘不堪忍受赵家众人的怒骂,哭哭啼啼的将他的事一蜂窝全给捅出来,原来她还撞见过小秀才将县里的公子哥招到镇上来……快活。 起先江小桃并不大信这些传言,直到外祖母越病越重,又逢外祖父六十大寿,大舅母想着外祖母每次只要见着她就高兴,便接她去住几日。 到了外祖家后,她发现不仅是外祖母病得下不了床,就连赵明钰也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 她好奇,去瞧了一眼。 他虽然看着只剩一口气,连看人时眼神都是恍惚的,倒还能认清她。 许是觉得自己时日不多,心生一股悲壮后什么都不想管了,也或许是知道自己名声已经跌到谷底,自暴自弃了,他说:“小桃,我该娶你的。” “你性子坏,人蠢还倔……婚后我不碰你,瞒着你……你许也只当我不喜你……定不会想太多,也不会与人胡说……” ??? 狗东西!! 当时她便被他气得摔门而出,出门时恰巧与外祖父四目相对,那时外祖父的心情并不比她美好。 两个互相看不顺眼又正好都在气头的上的人对视一眼后就此爆发。 一场天昏地暗的对骂之后,外祖父力竭被人扶进屋休息,她自感在外祖家呆不下去,便自个回村了,路上遇见赵平生,才又有后面一连串的事。 江小桃一回想这些往事,便气得不行,忍不住又朝他说了句:“……真把自己当个东西!” 赵明钰不知她为何突然对自己这么大的敌意,满脸懵的看向她。 江小荷:“哼!” 算她没白当她的堂姐,知道在外人面前维护她。 却也不想,她是江小桃的堂妹,赵明钰还是江小桃的表哥呢,他于她可不是外人。 江二河头疼不已,轻喝道:“你们两个够了!少说两句!该干嘛干嘛去!” 可惜他向来是个软脾气,从未对人发过火,又不大爱管事,所以这声呵斥毫无威严可谈,更别提他转头就对赵明钰安抚道:“明钰啊,她们两个还是小姑娘呢,都不知事,净爱说胡话,你别放在心上啊?” 说来好笑,她们也没比他小上几岁。 但听江二河的口气,他计较了就是他不懂事。 赵明钰喉咙处一口郁气不上不下,憋了好久才扯着嘴角露出个强行洒脱的笑:“姑父放心,表妹们还小,我怎会与她们计较。” 江小荷:“嗤……” 笑得真难看。 江小桃扬了扬眉头,心情总算愉悦了些,不想再搭理他,转身回了屋子。 褪下鞋袜正要午睡,屋外忽然有人喊她:“小桃——” 是大舅母。 算上上一世,她已经将近有两年时间没听见过她的声音了,但此时她只是简单喊一声,她几乎立马就知道外面的人是谁。 “哎!” “——你睡了没?” 她把褪下的鞋袜又急急忙忙往脚上套,“没睡!这就来了!” 表哥再不做人事,大舅母疼她却是真心疼的。 咯吱一声门响,屋外身材丰腴的妇人挂着熟悉的亲切笑容:“小桃啊,昨天落水吓坏了吧?要不要紧?” “大舅母我没事,好着呢。” “没事就好……舅母要回去了,你要不要跟舅母去住几天?最近你外祖母可天天念叨你。” 江小桃犹豫了一下,她也想去看望外祖母,可如今正在赵平生他娘提婚事的节骨眼上,她可不敢离开。 “……今天先不去了,过几天有时间我自个过去。” “那也成,随你。” 他们离开之后,江小桃又折回屋里睡了一觉,等她起床时,江文谨和赵盼睇已经回来了。 江小梨和赵盼睇在东厢房的屋檐下纳鞋底,听见开门声都朝她望来,异口同声地:“五妹妹你醒了?” 彼时江小荷正与江小枝在江家长孙媳林二娘的带领下做绣活,被如此两道脆如莺鸣的声音好生震了一下,翻着白眼用所有人都听得见的音调“嘀咕”:“睡得比家里的猪还勤快。” 然而事实上她自己也才刚起床没多久。 “……”江小桃。 这张嘴可真是叫人生恨。 林二娘见怪不怪,专心忙自己手上的活。 赵盼睇第一次见她们姐妹如此相处模式,显然很不习惯,面上带了一丝不安,深怕她们吵起来。 换作上一世,江小桃确实能和江小荷吵起来,但死过一次之后,她对事物的容忍性稍微扩大了一些,此时并不想和她起争执,回屋里拿了工具加入赵盼睇两人的队伍。 -- 第16页 “阿奶她们在堂屋干嘛呢?”她好奇的往堂屋里瞅了一眼。 赵盼睇:“商量些事情。” 江小桃正要问商量什么事情这么兴师动众,余光见江小梨低了头,耳垂缓缓变红,便明了。 ——大概是在谈江小梨和孙弘文的事。 毕竟要不是前年孙弘文的祖母突然去世,他要守孝,江小梨如今早就嫁过去了。 几人忙活了一会,堂屋里的人出来了,杨桂芹朝江小桃挥挥手:“小桃过来,你阿奶找你有事。” 江小桃不明所以,进了堂屋,江李氏难得和蔼的叫她坐下,用她看不懂的眼神打量了她一圈。 “明日你随文谨去镇上选块喜欢的布,扯回来自己做身衣裳。” 江小桃简直毛骨悚然。 阿奶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平白无故的怎么要给她做新衣裳?!? 第九章 电光石火间,江小桃想到一件事。 前天阿奶给江小梨新衣裳的时候,就曾暗示过是因为江小梨将要定亲,才给做身体面的衣裳。 所以即便江小荷再不满,也没吵着闹着要新衣裳。 ……难道……阿奶要把她嫁了?! “我不要!”江小桃兀地冒出一层虚汗。 “我才不要嫁给赵平生!” 江李氏眉梢眼角毫无波动,“谁说要把你嫁给赵平了?” ?? 那是嫁给哪个? “你大舅母从来宝贝你,昨天你落水被赵平生救下,她在赵家村听了一耳朵风言风语,生怕你委屈,吃过午饭就来找我了。” “我嫁给谁跟大舅母有什么关系?怎么突然提她……” 江小桃骤然间想到莫名出现在江家的赵明钰,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江李氏看着她一脸“你赚到了”的神色,“你大舅母的意思是,让你和明钰成亲。” “不可能!”江小桃满脸不可置信,吓得说话都结巴了,“他他、不是,这……大舅母她,许是她一时冲动??” 且不说她和赵明钰之间半点苗头都没有,就外祖父那种看她仿佛在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孽子神色,能同意她嫁过去? 定是大舅母听见有人败坏她的名声,一时急火攻心才临时生的这个坏主意! 一定是! 江小桃不断在心里安慰自己,江李氏却道:“你大舅母向来稳重,什么时候冲动过?” “她都跟我说了,昨晚她把这事在家里提了一句,家里没人反对,就连你外祖父都同意了。” “明钰那孩子我见了,长得不错,脾性也好,年纪轻轻就取得秀才,放眼整个开阳县,除了孙家小子,哪个青年能有他这般能耐?” “想嫁他的姑娘多的是!要不是你是他表妹,又得他娘欢喜,这种好事还真轮不到你!” “我不同意!”江小桃急得跳脚,“我不稀罕这种好事!谁爱嫁他谁嫁去,反正我绝不会嫁给他!” 开什么玩笑,这种毒瘤子她可无福消受。 见她虽然表情浮躁,却不像说假,江李氏额角青筋抽了抽:“你当你是什么抢手货?还轮的着你挑?!他赵明钰你都看不上,你看得上谁?怕不是还想嫁给神仙?!” “我不管,反正嫁谁我都不嫁赵明钰!” 祖孙俩不过说了几句话,双方都火得不行。 外面江家其他人听见堂屋传出的争吵,年轻的个个伸长了脖子往里瞧,年长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究都犹犹豫豫的进了堂屋。 忠厚老实的大伯父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江李氏发黑的脸色,愁得摸了把脑袋:“小桃啊,你怎么还和你阿奶吵起来了?” “就是……像什么话。你阿奶是长辈,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大呼小叫的。”三婶娘张翠莲头疼的说教。 她爹见势不对紧缩着脑袋不说话,以期减小自己的存在感,偷偷暼向屋门的目光告诉所有人他甚至想悄悄离开。 可惜未能如愿,因为江李氏终究还是把视线投在他身上:“老二!你生的好女儿!真是翻了天了!” “我一直跟你说让你当爹的好好管管她,你就成天给我装瞎做聋!现在好了!谁也管不了了!!” 江二河心里苦,每次闺女惹事老娘都要骂他,真是造了什么孽呦。 “娘……” “自古男婚女嫁哪边不是家中长辈操持?她一个姑娘家家的怎么有脸大谈自己的婚事?!难不成我还能害她?!眼睛长头顶去了!连明钰那孩子都瞧不上!” “谁眼睛长头顶了?我只说除了赵明钰谁都嫁!”江小桃再也不能忍受她如此黑自己,不由辩解道。 “那感情好,你倒给我说说赵明钰到底哪里不好,你这么嫌弃他?连他都嫌弃,你又能看得上谁?” “他……”喜欢男人! 江小桃险险住了口,忽然反应过来。 ——这可不能说出来。 毕竟现在赵明钰将这些瞒得死,她要敢这样说,落在阿奶眼里必是她为了不嫁赵明钰,不惜凭空污蔑人家。更是罪加一等。 可是吧,她还真找不到其他能说服人的借口了。 “他……”江小桃费尽心思找借口,最后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吐出了俩字:“他穷。” 说完, 她:“……” -- 第17页 什么鬼,竟然被江小荷上身了! 江李氏:“……” 屋里其他人:“……” 屋外江小荷:“噗——” 她得意地悄悄和江小枝咬耳朵,“我就说了吧?她就是吃不得苦的人,日后要嫁人定也只想嫁个富贵人家享福……可不是只有我不想嫁给穷人家!” 江小枝:“……你声音再大点阿奶都能听见了。” 杨桂芹干笑两声,打解了堂屋内的寂静,“娘,我觉着吧,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小桃既然不喜欢明钰,何必非要她嫁过去?周围村子适龄的男娃子也不少,咱们替她再好好挑一个就是。” 张翠莲跟着附和,“是啊娘,咱们村不就有几个小伙子正在说亲吗?王婶家的二栓子,他娘昨天就跟我说了,过些日子想找个媒婆给他说亲……” “三婶。”江小桃知道她是好心,但就怕阿奶一气之下真就考虑二拴子了,于是期期艾艾道:“他还没我高嘞。” “……”张翠莲。 她突然也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口不择言,没有生气她不识好歹,反而匆忙补救:“还有王寡妇家的小儿子……” “……他胳膊都快比我大腿粗了……” 张翠莲再次马后炮地想,还是个他娘让他去死,他能不带犹豫咣咣咣撞大墙的“孝子”。 顿时便没话了,心累,越说越离谱。 杨桂芹倒是仔细想了一番:“我娘家有个侄子生得还不错,大名叫正奎,今年刚满十七岁,虽然不如明钰有能耐,倒也是个有担当的,干活麻利人也风趣……” 江大河拽了她衣袖一下,“人家定亲了。” “啥?我咋不知道?” “先前我在地里松土,你娘家嫂子来咱家报喜,路上看见我就跟我说了,正奎的亲事就定在今年年底!她有事急着回去便没来家里,我忘记跟你讲了。” “……没事。”杨桂芹晃了下神,又道:“我有个嫁到镇上的堂姐,她家的长子在府衙谋了个差事,最近也在说亲。咱们家的条件好,小桃生得也不差,若是……” “不行!”说话的是素来沉默寡言的江文忠,江家的长孙。 众人讶于他的反对,纷纷看来,杨桂芹闷着声道:“怎么不行?” “他打女人,我见到了。” “那绝对不行!”江小桃闻言一震,脑袋揺得跟拨浪鼓一样。 江李氏忍无可忍,冷笑:“也别在这一个两个的选了,我瞧秀水村的李二牛就挺合适你!” “……” “……” 此言一出,满堂皆默。 片刻,才闻江小荷幽幽地从屋外道:“奶,我才不要一个傻子做姐夫,说出去多丢人?” 江小桃:“……” 我谢谢你。真心的。 终究江李氏还是做了退步,只道先忙活江小梨的婚事,江小桃这边如果她自己都不怕日后起了流言蜚语嫁不出去,就先拖着以后再议,左右她上头还有一个江文孝没说亲。 一场争辩下来,天色已经昏暗,杨桂芹风风火火带领家中女眷做晚饭。等众人吃完晚饭后,又到了睡觉的时候。 一夜好梦。江小桃这次没有睡过头,东厢房那边的开门声一响,她就跟着起床了。 “二嫂嫂?你怎么起这么早?” 她还以为开门的是大娘或者三婶。家里最先起床的一般都是她们两个。 “五妹妹。”赵盼睇在院里打水洗脸,见到她便打了声招呼,轻声细语地:“我家里活多,每天差不多都是这个时候起,习惯了。” “这桶大了,打水有些废劲。厨房里有水缸,二嫂嫂下次要用的话,直接用水缸里的水就好,用完了会有人提满。” “听五妹的,以后你只管用现成的水,咱家的水都是男人在打……瞧你这瘦瘦小小的,我都怕你提不住一头栽下去。”江文谨穿好衣裳姗姗来迟,熟练的接过赵盼睇手里的水桶继续打水。 没过多久,江家其余人陆陆续续都起床了,忙活小半早上,江李氏开始分配一天的活计。 “大孙媳妇和二孙媳妇领着几个小的在家里收拾,把该做的做好;其他人和我下地干活。” 她口中“几个小的”便是江小桃四姐妹外加一个真小孩江文信。 江家土地虽多,但男人们不论老小都勤快,杨桂芹两妯娌和江李氏更是干农活的好手,所以除非农忙时候,一般家里的四个姑娘很少下地。 一番交代后,江李氏带着人走了,江小桃背起背篓也慢悠悠的出门了。 ——她得为后院的五头肥猪割草备猪食,可不能把它们给饿瘦了。 一年当中就七八月份最热,但江小桃出来得早,又选在杏子村和赵家村中间的小山山脚下割猪草,所以一点太阳都没晒到不说,还能享受到晨风的清凉。 来这里打猪草的人不少,她才刚现身就有走得近的小姐妹喊她:“小桃——,来这!” 于是江小桃便过去了,和小姐妹一起说说笑笑的,难免忽略了不远处路上的两道身影。 直到身后有道声音带着诧异和愉悦:“小桃?哎呦!这可巧了!我正要去你家哩!” 江小桃心下一窒,听得眉头狂跳。 第十章 陈秀英本想循序渐进软化江小桃,从她身上下手,定下这门亲事。 -- 第18页 可今儿早间她去秧田看稻苗时,偶然偷听到江小桃外家二舅母、三舅母在说事。 “大嫂平时看着挺精明一个人,怎么关键时候眼皮子浅成这样?竟然想说和明钰和小桃!江家是有点小钱,可明钰以后可是有大前途的!等他考了功名,什么人家的姑娘不能娶?何况小桃和赵平生……” “二嫂!少说两句罢……咱们可是当舅母的,要是连我们都这么说她,可不叫人家笑话?再说了,明钰是大嫂生的,她想娶什么样的儿媳妇,关我们什么事?” “怎么不关我们的事?她江小桃那样的人物……” 陈秀英当下就心思乱了,没功夫想她口中“那样的人物”是哪样的人物,满脑子都是赵明钰他娘想跟她抢儿媳妇的事。 赵明钰什么人? 小秀才公!指不定还是将来的官老爷! 她家平生什么人? 地里刨食的糙汉子!又野又蛮的小混混! 他们两个站在一起,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人家姑娘即便瞎了眼也不见得愿意嫁给平生。 何况赵明钰和小桃又有表兄妹这一层关系,等他娘真出手了,她家平生哪还有机会! 于是乎,她连家都没回,急匆匆抓了陈月英,便紧赶慢赶往江家来,只盼着能在赵明钰他娘出手前把事定了! “小桃?哎呦!这可巧了!我正要去你家哩!” 见周围的大姑娘小媳妇们都停下手里的活悄悄看向这边,江小桃面色一变,几经思量,终是银牙一咬,亲自把人给迎进江家小院。 总不能在这里和她们“叙旧”,要是一言不合干起来,对方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远近闻名的利嘴媒婆,她只一个人,吵得过还好说,吵不过可丢脸。 赵盼睇还不曾知晓陈秀英的打算,见她跟在江小桃的身后进门,还以为娘家出了什么事,立时就摆上一副紧张的神色。 待看清她脸上的笑意时,才悄悄放下心。 “二婶?你怎么来了?” 陈秀英见到她,笑意稍作凝滞,眼神闪躲:“这……我有点事。” 江小桃将她脸上的不自在看在眼里,正心烦意乱时还有心思嘲讽了下。 ——她这是怕在江家闹会惹得江家众人迁怒赵盼睇,可又不想放弃大好机会,所以觉得对不住侄女,心里愧疚。 可愧疚归愧疚,该做的还是不含糊,倒是狠人一个。 赵盼睇将陈秀英接待过去,江小桃放下背篓又出了门,她要去地里把家里能做主的人都叫回来,这事一直拖着也不成,总得早点解决了。 反正……阿奶才不会让她嫁给赵平生! 上一世要不是江小梨被孙家爽约,心死之下见陈秀英实在闹得厉害,才随口答应和赵平生的婚事,家里也不会让她嫁过去。 她在地里转了一圈,回来时身边围着江家一群人,所过之处村民们眼带好奇,问他们事由。 杨桂芹在江小桃敬佩无比目光下神情焦急地:“信哥儿贪玩砸到脑瓜子了,哭得厉害哩,我们回家去看看。” 江家年纪最小的孙子出了事,确实值得这个阵仗,于是村民们一一奉上关切的话,便又继续忙自己手头的事。 江家小辈里知道陈秀英有意替赵平生求娶江小桃过门的人,只有江小桃本人和江文谨。 江文孝不懂为何二嫂的二婶婶来江家,阿奶让他们全部家去,娘还对外遮遮掩掩的,悄悄在江小桃耳边问。 “出了什么大事,怎么我看你们一个个脸色都不好?” 他性子跳,江小桃不想在路上生事端,只随口敷衍:“回家就知道了。” 害得人心痒痒。 江文孝不干,非缠着她问什么事,最后被自家老爹一个瞪眼,才安静下来。 直到家门近在眼前,他又忍不住了:“五妹妹,都到家了,你就告诉四哥吧。” 江小桃受不住他缠,按了按跳动的额角,“赵平生他娘上门提亲了!对象是我!” “听错了吧?”江文孝下意识反驳:“三姐和孙宏文的婚事咱们家可没说出去,要提亲也该是向三姐提,再不济……” 他没说再不济什么,因为江小桃往他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 再不济?再不济还有六妹七妹,怎么会看上你这么个难伺候的祖宗?!! 江文孝疼得龇牙咧嘴,倒吸一口凉气将余下的话咽下肚,脑子转开反应过来后忽地怒跳起来:“那混球也配!!” 虽然五妹妹脾气大,还娇气难伺候,但是、但是…… 反正赵平生不配! 于是陈秀英还未和江家任一长辈交上锋,便先被一个毛头小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对上了:“陈婶,咱们两家可是姻亲,你这么做不厚道啊。” “平生救了小桃,我们很感激,但报答归报答,他想娶小桃,绝无可能!” 赵盼睇闻言一怔,才知道她二婶存的什么心思,惊疑不定的看了过去。 陈秀英面不改色,陈月英笑脸相陪:“小兄弟,话可不能这么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只要两家有意,有什么不可能?” “再者,以小桃的姿色,放眼整个县城,谁能比平生更配她?他们要是站在一起,简直就是金童玉女转世,配得很嘞!” 她绝口不提赵平生的劣性和贫寒,只从长相上说话,十里八村他的样貌确实独一份,所谓扬长避短也就这样了。 -- 第19页 江文孝哑口无言,晃着脑袋左右寻找场外支援。 江李氏上阵:“有什么事到堂屋说去,当着小辈的面说这些做什么。” 说着就带头往堂屋走,江小桃迈开步子想跟上,不料她突然回头:“猪草割了?后院的猪喂了?嗷嗷叫那么大声你没听见?” “饿一顿又饿不死。” 这种关乎后半辈子的重要时刻,她自己不吃都使得,哪有心思管它们吃没吃。 “我瞧你一两天不吃也饿不死,不然这两天都别吃了,给家里省点粮?” 饿是饿不死,但是吧,两天不给吃就过分了。 江小桃表示:“……我马上去喂猪!” 不过倒也不必再出门,早上割回家的草加上昨天剩的,勉强还够喂一次。 心里装着事,干起事来比往常快了不少。 从剁草、架锅、煮猪食,到装桶、分喂给猪只用了平时一半多一点的时间。 期间煮猪食的时候,她还跑去堂屋外面听了一耳朵,只听见江李氏说“你家这门亲事我实在不能应”,于是就放心的继续干活去了。 自然就没听见她后面的话:“我家小梨和小桃都是定了人家的,小桃定的是她外家的表哥赵明钰,下个月初就是下定的日子,只是原先她们二哥还没成亲,就没声张出去。” 林二娘听得眼皮子直跳,偷偷拽了一下江文忠的袖子:“昨天五妹妹只是听说明钰他娘有意迎她过门就激动成那样,我瞧阿奶的意思已经确定要把她嫁给明钰,可五妹妹……” “没事,婚姻大事不能任着她的性子来,等她再大些,自然就知道阿奶是为她好。” 林二娘觉得事很大,但自家男人既然这么说,她也懒得再辩解,反正阿奶都一口说定了,这里又没她说话的地方。 * 江小桃喂完猪从后院出来的时候,恰巧撞上陈秀英两人被杨桂芹和张翠莲半强迫的带出堂屋。 正讶于他们怎么这么快就结束说谈了,忽然听陈秀英两人不死心的同杨桂芹说项。 “大嫂子,不是我自夸,平生虽然不比明钰有出息,但可会疼人了。平时是不着调了些,可他又不是那起子流里流气的闲汉,今儿一早,他才去镇上给周财主家盖屋子,平时一有空也满心赚钱养家……只要小桃嫁过来,他肯努力,哪里怕没有好日子?” “就是就是。”陈月英帮着应和:“赵明钰再好也是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书生,小桃嫁过去就是个操心的命!我那外甥就不同了,家里地里一把抓,什么活都干得起来,小时候也读过书,不是大字不识的……” 听她们话里话外不是赵平生就是赵明钰,江小桃不由得心里咯噔。 怎么她们谁都不提,偏偏提了赵明钰? “你们都甭说了!小桃和明钰的亲事我们两家早就私下定了,等下月月初人家就上门下定!” “大娘!”她叫住杨桂芹。 “我啥时候和赵明钰定了亲事?我怎么不知道?” 杨桂芹不料被她撞见,头疼不已,刚想说什么把人先稳住,张翠莲已经替她开口:“昨天你奶和你大舅母已经说好了,你就别管了,家里总不会害你的!” “!!!” 开什么玩笑,都要把她嫁给那个又阴又毒的东西了,还不叫害她? “我说了!我不嫁赵明钰!!” “嫁他我还不如嫁给赵平生!” 此话一出,陈秀英和陈月英对视一眼,双双眼冒金光,仿佛两只被人驱赶的饿狼,原以为自己要饿死寒冬,转头却发现村民们养的家禽正朝他们慢慢靠近。 就算不一定抓得住猎物,但总归有了希望不是? 第十一章 陈秀英心中窃喜,脸上不由带出几分喜意,朝杨桂芹嗔怪道:“大嫂子,这就是你们的不对了!虽说儿女亲事当由长辈做主,但哪里能够真不顾半点孩子们的意愿?” 陈月英:“是这个意思!不是我说啊大嫂子,他们娃儿家又不是木头人,以后的日子都是他们自己过,你非要把她嫁给不乐意嫁的人,要是心里起了怨怼,小两口子还能过得好?” “大娘我明说了吧,不是明钰表哥不好,我也知道你们是为我好,但就算嫁不出去,我也不会嫁去外祖家!” 江小桃知道她们并非单纯替自己说话,但没得办法了。 如今的赵明钰着实人模狗样,让人挑不出错处,如果没有上一世的经历,她只怕想都不想就嫁了。 家里人显然都认定他是个良配,听大娘的口风,昨日她们早就将她和赵明钰的婚事给说定了,跟她说什么她的婚事延后再提,不过为了暂时安抚她而已! 她顿了顿,面色微沉,眼中藏着能叫人轻而易举窥见的怨气与悲痛:“我娘……就算是为了我娘,我绝不可能嫁进外祖家!” 老娘在上,可千万保佑闺女摆脱赵明钰。 江小桃搬出死了好些年的老娘,效果眼见的好得不行。 已经准备骂她不懂事的张翠莲闭上了嘴;杨桂芹刚升起的不满之色也逐渐消退。 除此之外,江家小院里,就连一心看热闹的江小荷都撇着嘴歇了幸灾乐祸的神色。 更别提正儿八经连累她娘至死的江小梨,瞬间整颗脑袋耷拉下去,不敢看她,就差没在脑门上写着“我是罪人”。 -- 第20页 江李氏听见屋外动静,沉着脸出来,先看江小梨,见她果然满脸自责无措,才转头看向江小桃,脸色比之前黑了一个度。 “死妮子闹什么闹!好心给你定门好亲事,倒是让你委屈了?” “嫁赵明钰还不如嫁赵平生是吧?那敢情好!正好平生他娘眼巴巴地求你上门,干脆我便请她坐下把婚事定了算了?” 她原只是想着,孙女毕竟年纪小,吓一吓就不敢拧着性子和家里对着来了,明钰那样好的亲事,要是错过实在可惜。 哪料江小桃沉吟片刻,竟道:“也不是不可。” 如果不是赵明钰,就得是赵平生,相比之下,后者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小桃……别说气话……”江小梨暗自着急,手指不由自主地攀上她的手腕,皱着细眉轻轻揉揉的劝。 “管你什么事?!” 气话?呵! 她的反抗在她们眼里都算什么? “你!”眼看着江小梨的手被甩开,这下江李氏真叫江小桃拱出了火,气得双目圆瞪,仿佛要吃人。 偏陈氏两老姐妹看准时机,逮了机会重提婚事,你一言我一语,没人能插得上嘴,大有江家不同意她们就算说干口水也不罢休的架势。 江李氏被她们如此轮番轰炸弄得烦不胜烦,余光又江小桃梗着脖子的倔样,当即冷笑一声。 “成成成!如你的愿,这婚事我应了!平生他娘,你回去备好聘礼,下月初三来我家下定!” “唉!老婶子我这就回去准备聘礼!”陈秀英喜得合不拢嘴,“平生打小我就开始替他准备娶媳妇的聘礼了,到时候定不会让小桃丢脸。” 话罢,她给陈月英使了个眼色,两人又说过几句讨喜的话,便不顾杨桂芹的挽留离开江家,形色匆匆,健步如飞。 路上陈月英拧着眉问:“走啥呀走?江家老太太分明一时脑昏才答应平生和小桃的婚事,咱不等她冷静了再好好说就走,要是她反应过来后悔了,还有的折腾!” “你懂什么?要的就是她一时脑昏!不然人家能这么痛快把小桃许给我们?”陈秀英老神在在。 只要江家应了,想要反悔,可没那么容易。 江家这边,杨桂芹一个脑袋两个大,“娘——,你怎么就给应下了?赵平生家那种条件,小桃嫁过去还不得跟着受苦?” 江文孝:“是啊,奶,赵平生就是个小混混,怎么配得上五妹!” 江二河:“听说他小小年纪就爱在赌桌和酒桌间浪!” 江小梨:“他脾气不大好……” 一时间江家全是口伐赵平生的声音,赵盼睇倒想替堂弟说两话,但在如此境况下,别说她不敢,便是说了也没人听得进去。 “哼!” 江李氏哼得极为气愤,“你们看看她的样子……!用得着你们替她操心?” 霎时,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了某处。 一脸事不关己在状态外的江小桃:“额……我觉得,还好?” “既然还好,那就好好等着嫁赵平生!” 江李氏甩手走了,剩下一院子的人面面相觑,皱眉的皱眉,叹气的叹气。 赵盼睇处在其中,想着这些都是她二婶带来的,难免浑身不自在。 江文谨看出她的拘谨,低声安抚:“你先回房歇会,这不关你的事,别多想。” 他转头看了眼江小桃,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忽而抬脚跟在江李氏后面进了堂屋。 “你来做什么小败家子!娶个媳妇都能把妹妹给丢了,不成器的东西!” “……”江文谨。 踏出去的脚脚忽然不会动了。 “愣那干啥呢?有屁快放!放完快滚!一个两个净招人心烦!” “……奶。”江文谨艰难的走到她跟前站着:“我觉着,小桃和赵平生,并不是绝不可能……” 江家没人知道这祖孙二人都说了些什么,只是到午饭时辰,所有人都发觉,江李氏的心情很平和——相比早间对着江小桃火冒三丈的时候。 放下碗筷,她气定神闲的朝江二河交代:“等会你去赵家村一趟,下月初三小桃和赵平生定亲,她外祖家总要有人在场。” 她的语气平平淡淡,落在众人耳中却好比惊雷一道。 江文孝第一个坐不住,“奶!你来真的?!” “老大!”江李氏不鸟他,直接一声呼向他爹。 江大河立刻沉下脸,一巴掌呼向他:“怎么跟你奶说话的!” 于是江文孝萎了,直到江李氏离开座位,都没人敢说话了。 江小桃的筷子只在最初停顿过一下,表情看起来比在坐的每一个人都轻松。 上一世在江小梨表示愿意嫁给赵平生后,阿奶犹豫没多久就同意了。 如今换成她,只是没有例外而已。 吃完午饭,家里两个年轻的孙媳妇带着小姑子们收拾碗筷。江小桃除外。 她要去打猪草,后院的猪晚上还得再喂一次,家里已经没有草了。 背起背篓,正准备出门,却见江二河蹲在院门口愁眉苦脸,哀声连叹。 他害怕去她外祖家,每次去必定会被外祖父找尽借口骂得狗血淋头。 何况这次那边都舍得拿赵明钰来结亲了,他却跑去告诉人家:我闺女嫌弃你家天之骄子,她要另嫁他人了,请你们识相点来参加她的定亲礼? -- 第21页 “你啊……”江二河见她出来,悲伤溢于言表,“坑爹啊。” 江小桃难得于心不忍:“要不……我和你一起去?” “好!好极!这样一来,你外祖父哪里记得骂我!” “……算了,我还要打猪草,您自个去吧。” “别别别……打猪草的活留着,等回来爹给你打!” “呵。” “三天!爹给你割三天的草!” 江小桃终究还是去了。 不出所料,刚到的时候外祖家一家子都很和善,表面上是这样。 至于什么赵明钰笑得很勉强、外祖父鼻孔朝天满眼嫌弃的事,且先不提。 因为后来他们说明来意之后,赵明钰的脸色立马转阴为晴,江小桃猜测,现在的他或许和上一世还未成亲前一样,觉得娶个好拿捏的媳妇才对他有利。她显然很不符合他的期许。 而外祖父…… “嘭——!” 枯槁的手掌拍在陈旧的方桌上,震得桌上缺了几个细口的茶壶乒乓作响,江二河也跟着一激灵,恨不得缩成一团离得远远的。 “你再给我说一遍!” “我说——” 江小桃笑吟吟:“我看不上你的宝贝孙子,我不稀罕,我宁愿嫁给赵平生!” 赵明钰刚露出的笑脸又极其快速地隐了下去,毕竟他不愿意娶她是一回事,她这么糟践他又是一回事。 赵平生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拿他如此折辱他! 江二河端着茶杯的手控制不住在抖,抖得茶水溅出几滴,落在他褐色麻布衣裳上,晕出几点湿痕。 乖乖,他闺女咋什么老虎须都敢扯。 赵老爷子不料自己装聋作哑送出最引以为傲的孙子的婚事,到头来却被人这么嫌弃,还是他一惯看不上眼的外孙女,顿时气得全身骨骼都在颤栗。 “黄毛丫头!不识好歹!跟你娘一个德行!!” 江小桃平生最恨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听此立刻就炸了毛:“可不?要是不能跟我娘一样不待见你,我怎么好意识说是她的闺女?” 两人一来一往,气氛十分跋扈,只消再加点火候,上手干架不在话下。 最终赵老爷子举起茶壶,江小桃的大舅舅飞扑而上护住了家里仅剩的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待客神器,赵老爷子气没撒出,颤着手指向门外:“滚!给我滚——” “就不滚你能咋的?就爱看你气得脸青,又打不着我,咋的?” “行了行了,走了……”江二河怂得一批,见老丈人终于开口喊他们滚了,顿时如释重负,拽上正在叫嚣的闺女,头也不回地奔出大门。 第十二章 一场祖孙大战下来,赵老爷子气得头昏脑胀,江小桃也没比他好上多少,心里一直不得劲。 正逢此时烈日当空,走一步汗一滴,父女两人还没出赵家村,江小桃便被日头晒得越发烦躁,直往路边大树底下一钻,任凭江二河再劝,就是不乐意动。 “……不用管我,我又不是认不得回去的路。等日头再小些,自然会回去。” “成,我说不动,随你罢。先说好啊,爹我只替你割草,可不包括喂猪,你要不看着点时间回去,饿着后院的猪了,当心你阿奶又骂人。” “知道了知道了,我哪敢饿着后院那群猪?又不是不想吃晚饭了。” 江二河拿她没办法,叹一声气,走了。 江小桃坐在树底下的大石块上,虽然依旧闷热,但被烈日灼得发烫的肌肤总归是得到一丝舒缓,不再像先前那样指头相触间都有万分燥热。 她选的地方讨巧,背面靠山,前面稀稀疏疏只有几户人家,许是今日天气大,那几户人家嫌热躲屋里了,院子里都没有什么动静。 这样最好,没人看见她。 不然在旁人眼里,她一个外村人却跑到别人家村子里的树底下乘凉,并不大像正常人做得出来的事。 谁知这个想法才升起,离她最近那户人家的院门忽然被人从里拉开。 “……” 由此可见,有些事啊,念叨不得。 江小桃幽幽叹着气,心情不太美好。而与她遥遥相对的赵云云同样觉得晦气。 自从上次姨母专门上门告诉她娘表哥就要和江小梨定亲后,为了破坏两家婚事,自己好嫁给表哥,她废了多少心思才说服赵保才那个胆小怕事的? 到头来,全毁在江小桃手上了! 看着江小桃那张艳丽的面孔,赵云云恨得牙痒痒,深觉江家的姑娘都是勾男人的狐媚子。 她是不想搭理江小桃的,奈何她要去地里摘豆角,须得经过她边上。 “唉……去哪呢?”江小桃缓缓起身,挡住她的去路,脸上挂着懒懒笑意。 “关你屁事?给我让开!挡道了!” 赵云云脾气上来伸手推人,不料却被她反抓住手腕,一时竟挣脱不开。 “江小桃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我爹娘和哥哥都在家,只要我叫一声,他们就出来了!” “别那么大火气,不过是想问你句话而已。”面对她的叫嚣,江小桃觉得无趣,便松了手。 “算你识相!” 赵云云以为她是怕了,便不屑地翻个白眼,提了提肘间的竹篮,再次迈开步子。 正与她擦身而过之际,耳里传来她不紧不慢的声音:“你把江小梨推进河里,差点害死一条命,这些天睡得可好?” -- 第22页 赵云云身子一僵,蓦然间头皮发紧,心里乱成一团麻! ——她怎么知道?! 就连江小梨都没有发觉,江小桃不应该知道! 她强自镇静下来,正要争辩,又听江小桃语气闲凉:“真是可怜,又蠢又毒……你该不会以为没了江小梨,孙弘文就会娶你?可别想了,孙弘文就喜欢江小梨那样乖巧干净的姑娘,就算没有她,他也不见得会看上你这么歹毒的人。” 江小桃其实并不很确定。 只因为上一世江小梨和孙宏文的婚事才刚告吹,赵云云的娘就上孙家提过亲,孙宏文他娘也应了,可孙宏文自己却死活不同意,差点没和家里闹翻,这事当时在杏子村闹得还挺大。 所以这两天闲的时候,她总感觉江小梨落水的事并不简单,这才起了心思想诈一诈她。 而赵云云原先还想抵赖,听她将自己和江小梨如此比较,又断言自己和表哥没有可能,便改了主意。 她冷笑道:“对,没错,我就是故意的。那又怎么样?没凭没证,你还能把我告到官府去不成?” “你现在在干什么?为江小梨讨公道?你有这么好心?简直笑掉大牙!” “我又毒又蠢?不满十岁就能面不改色把自己的姐姐推下田坎,你又好到哪里去?” 她说的这件事江小桃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但犹记得阿娘刚去世的那两年,江小梨在她心中的地位直逼杀母仇人,把人推下田坎什么的,想来只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你说得很对,我确实没有那么好心。但谁让差点没命的人是我呢?你说……” 江小桃微笑:“我不能拿你怎么样?难道你以为我是个只敢在窝里横的窝囊废?” 不知为何,赵云云忽然有些杵现在的江小桃,心里警铃直响,不由生出想要遁走的念头。 可惜为时已晚。 江小桃笑容落下,不由分说揪着她就是一顿锤,十分凶悍。 “报官有什么意思?报仇不能自己动手,岂不没趣?” 恶人自有恶人磨,她撞在她手上算是倒霉。 赵云云被她锤懵了,等反应过来要反抗的时候,却惊觉:江小桃这小贱人的力气怎么这么大! 试过几回,确实打不过,于是她便放声大嚎。 “爹——!” “娘——!!” “哥啊——!!” “救命啊啊啊啊啊啊” 走出好长一段距离的江二河听见这惊鸟叫声,猛地还被吓了一跳,以为哪家女娃出了什么要命的事,顿时便折身回程,朝声音传出的方向跑过去。 跑没几步,那声尖锐的声音又喊:“江小桃杀人啦!!!” “……!!” 江二河脚下一错咕咚一声脆响,膝盖跪地。 霎时钻心的痛楚从关节处散布全身,他龇牙咧嘴,又痛又绝望。 造孽啊,闺女又干啥了…… 江二河瘸着腿赶到事发现场时,原以为看到的会是自家闺女把人家姑娘打得满脸眼泪鼻涕的画面。 然而事实却是—— 他家闺女倒在地上哭得可怜兮兮的:“我没有打她,我只是在这里躲个阴凉,是她欺负人……” 而一个怒目圆睁的姑娘却在一群人中间插着腰指着他闺女的鼻尖:“你再给我装!明明是你打我!打得可疼了!装什么无辜!” 江二河:“!!!” 他闺女自懂事以来可从没哭过! “够了!”他沉着脸挡在江小桃身前。 “你这姑娘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心狠?打了人不够,还要往人身上泼一盆脏水!你也不上杏子村打听打听,我家小桃向来不说谎,要是她真打了你自然不会赖账!” 周围一圈的人,包括赵云云的爹娘都有些不知所措,他们听见赵云云的声音赶过来,到的时候这里只有她和江家的闺女。 江家的闺女哭得惨兮兮的,而喊救命的赵云云看着却生龙活虎…… 赵云云的哥哥就直接多了,他看向江小桃的视线被江二河挡住后,便不善的瞧向自己的妹妹。 “行了你,平时在家诬赖我就算了,她招你惹你了,这么欺负人家?我可看得清楚,是你把她推倒的!” 赵云云气得面目全非,“是啊……她要是没招我惹我,我好端端打她干嘛?” 江小桃哭着哭着想笑,好不容易才憋回去,哭哭啼啼道:“我三姐姐和孙弘文……她不知道从哪里得到消息,见我一个人落单,就想骂我出气,骂不过就上手打……”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赵云云的娘知道自家闺女的想法和性子,听她这么一描述,立刻就信了八、九分,先把赵云云骂了一顿,又向她和江二河连连道歉。 江小桃见好就收,抹干眼泪跟江二河回家了。 反正她又没想讹她家什么,就单纯想轻轻松松脱个身而已。 感谢上辈子王员外府后院的各路神仙,生生教会了她猛女落泪、倒打一耙的精髓。 可怜江二河真以为她受到了天大的委屈,才哭成这副惨样,一路上都心事重重的。 临到江家,他忽然开口:“回去咱把这事说给你阿奶听,爹嘴笨没能给你讨个公道,你阿奶……” “可别!”江小桃被他吓一跳:“您可放过我吧,要是阿奶去了,等她回来估计挨骂的就是我了。” -- 第23页 “……?” 江二河疑惑了一会,忽然明白了什么,“你……” 江小桃回眸浅笑:“你闺女可不是能吃亏的主。” “……” 完了,天下又多一祸害。 * 井方镇,周财主府。 赵冯贵坐在木头堆上,端过绿衣丫鬟递来的绿豆汤,见人姑娘酡红着脸磨磨蹭蹭不肯离开。 心里啧叹一声,扬了扬眉,朝不远处正在锯木头的赵平生喊到:“平生啊——,你都忙活大半天了,歇会呗,过来喝碗绿豆汤!” 周围同工的汉子们跟着一阵哄笑。 “我说小子,人家姑娘为了给你一碗绿豆汤,连我们这些不相关的人都一起送了,你也不赏个脸?” “平生啊,难得有姑娘这么主动,要不你就从了吧!哈哈哈哈哈……” 那丫鬟香腮爆红,贝齿轻咬下唇,在一片善意的调笑声中抬眼看向俊俏的少年。 “平生哥,天气热,要不、要不……你先喝碗绿豆汤解解乏,再忙吧……” 赵平生手下动作一顿,放下锯子,笑道:“那成,便多谢妹子了。” 赵冯贵见他应下人家姑娘,挑了挑眉,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第十三章 足有半桶多的绿豆汤没多久就见了底,绿衣丫鬟收回带来的几只碗,放在桶里。 “我来。”赵平生一把提起木桶,头次主动要送人姑娘回去。 赵冯贵满脸不可置信,悄悄跟在两人身后,虽然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见他们之间似乎还挺融洽,于是狐疑着便慢慢生出一股“吾儿终开窍”的欣慰感。 然而,还没等他这颗老父亲的心彻底安下来,前方局势急转而下! 只见—— 赵平生轻轻巧巧扔下木桶,嘭地一声落在绿衣丫鬟身前。 赵冯贵见他侧身时脸上吊儿郎当的痞笑,才豁然有感大事不妙,就听他欠揍发言:“你这姑娘看着还算机灵,怎么就听不懂人家委婉拒绝的话?谁管你嫌不嫌弃我家穷!” “不妨跟你说明白,我将来是要娶媳妇的。你这么无端端献殷勤要是传出去,坏了你自个的名声不打紧,要是坏了我的名声,害我娶不上香香软软的媳妇,小心我把你家祖坟扒了!” 赵冯贵:“……” 他在期待什么,怎么能指望这条狗做个正常人。 绿衣姑娘脸色红转青,胸膛衣领微微起伏,看着气得不轻,“……呸!你要想娶媳妇,等着祖坟冒青烟罢!” 姑娘走了,赵平生站在原地,也很生气:“最毒妇人心!果然最毒妇人心……竟然诅咒我娶不上媳妇……” 简直没眼看。 本着一个村子的情义,赵冯贵打算领走这丢人的兄弟,才踏出一步,后面来了个青年。 “平生兄弟——你娘来了,有事找你!” 赵平生闻讯赶来的时候,陈秀英身上挂着大大小小的包,脚下还堆着不少东西。 她这次来镇上,除了要准备给江家下聘的礼品,还要告知他,他和江小桃的婚事。 “……下个月初二初三你腾两天时间回家,咱请人把家里的两头猪抓一头杀了,到时候送半扇去江家下聘,也不至于太寒酸。让人家看笑话。” “……去谁家下聘?”赵平生怀疑自己听错了,又或者是他娘说岔了。 “江家,江小桃,就是上次你从河里捞出来的那个闺女。” “你亲了人家姑娘,好多人都瞧着呢,咱两个村子里传得可难听哩。” 陈秀英说:“娘想吧,事情是因你起的,总不能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就上江家去提亲,江家阿奶爽快,应了,小桃自己也没意见。” “她自己也答应了??” 赵平生觉着事情不对劲,向周府的管家请了假,借口帮陈秀英拎东西,和她一道回村,想将这事弄个明白。 母子两人回到赵家村时,日头已经落山,田地里忙活的村民正接二连三收工回家。 任谁见着他们,都要诧异问一句:“买这么多东西干啥?” 这时陈秀英就会喜气洋洋的回对方:“这不是我家平生和江家闺女下个月初三定亲?提前准备准备。” 于是不出片刻,赵家村都传疯了:江家要把江小桃嫁给煞星穷鬼了! “真的假的?江家舍得?” “看她的样子不像说谎……江家祖上不是有当大官的?说不定他们家规矩比较大,觉得丢脸就把闺女嫁了?” “我看就是真的!晌午的时候我亲眼见江二河和小桃从赵老爷子家出来,平时哪里见得到他们?肯定就是为了这事来的!” 这边陈秀英闹出的动静江小桃自然不知道,该吃吃,该睡睡,舒舒心心睡了一夜起来,她爹避开人交给她一个背篓,一把镰刀。 “给,趁早去打猪草,晚了日头大怪晒人的。” 看着他满脸为她打算的样子,江小桃皱眉提醒:“……三天?您还记得?” “哼!昨天爹替你割了一回已经够义气了,还指望我割三天?别忘了昨天你打人的事我还没告诉你奶。” 威胁,纯纯的威胁。 偏江小桃还不得不他威胁,咬牙切齿接过他手中工具,正式开启劳碌一天。 “谢了您嘞!” 村里但凡长草的地儿已经被洗劫一空,连指长的杂草都难见,想要割足一天的猪粮,就得出村去了。 -- 第24页 思及昨日从赵家村回村途中瞧见的荒草地,江小桃打算往那去。 那块地就在两个村子中间的山脚内凹处,三面临山,被山上的松树挡着,非正午日头正烈时难见日光,清风袭来时还有森森凉意。 地原本是村里一个老鳏夫的,前几年老鳏夫死在这块地里,从此便荒废起来。 村里的人有忌讳,别说是占地自用,便是寻常打猪草,下意识也会略过这里。 换作上辈子,她心里也犯嘀咕,但现在自己都是骇人听闻的存在,哪里还怕这些。 到了地里,江小桃放眼望去,意料之中,这块荒地杂草丛生,周边……不见人影。 她将背篓放下,镰刀咻咻而过,没用多少时间背篓里的草就满得冒尖。 “够用一天了。” 可以回了。 镰刀插进草堆里,正准备回去,眼里闯进一个人。 “江家妹子,你在这里啊……真巧,嘿嘿嘿……” 看着赵保才被挤成线条的眼睛,听着他让人头皮发麻的笑声,江小桃眉头不由狠狠皱起。 “江家妹子,昨儿我听说你要和赵平生定亲……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的!”江小桃斩钉截铁。 她的直觉告诉她来者不善,想到对方似乎对赵平生有些惧意,便应得爽快,想着提起赵平生的名头许能让对方有所顾忌。 可赵保才听她承认,神色却逐渐变深,干咽了一口口水,视线紧紧粘在她身上:“因为赵平生亲了你,所以你就要嫁给他?” 要是真像赵云云说的这样,那如果自己和她…… 她是不是就会嫁给自己? 江小桃瞬间警铃大作,比量着自己打不过,拔腿就跑,敌不过他早有准备。 手腕蓦然被人捉住,一道劲风而过,她被甩在地上,身子被他横腿压住! 赵保才三下五除二褪下上衣,开始解裤带,“乖乖,我不嫌弃你被别的男人碰了,你就从了我吧。” 江小桃面色一冷,咬着牙把边上的背篓拉倒,伸手握上了草堆中的镰刀把柄。 正在这个当口,赵保才身后忽然现出一人。 赵平生捡起他脱下的外衣,蒙头盖住他的脑袋,两只衣袖在他脖子上打了一个结,接着便一脚把人踹飞在地! “啊——” 赵保才惨叫一声,伸手扯脑袋上的衣裳,赵平生比他更快,半空拦截他的手掌,将人反手一扭锁在身下。 接下来便僵持住了。 他不想让赵保才看见自己,就要让他反抗不得,但也只能让他反抗不得。 但他显然忘了,在场的人不止他们两个。 江小桃险中逃脱,怒比滔滔江水,爬起身来便去踹赵保才。她生来力气就此寻常女子大些,此时狠了心,直将赵保才踹得连连惨叫。 “狗杂碎!今儿不废了你,我就不信江!!” 赵平生见她如此凶悍模样,眉峰一挑,倒很欣赏她为人,正饶有兴趣的看着她踹赵保才,不料她脚下失准突然踹到他小腿上,登时抽了口凉气…… “……!!” 娘的,咋这么疼。 江小桃气得脸青,没发现自己踹偏一脚,踹得越来越欢,他看着有些胆颤心惊,生怕自己又遭她黑手,于是默默变换体位,委委屈屈往旁边躲开了些。 赵保才吃痛,声音嚎得很响亮,跟杀猪时的猪叫一样,远处地里的妇人汉子们闻声而来,远远见着有两个人压着一个人打,便大声呵斥:“唉!干什么呢!打出人命了!!” 三人动作均是一僵。 赵保才虽是被打的那个,但他心虚,听见声就不敢动了。 江小桃僵住则是因为……那声音是她阿奶的! 赵平生反应快,顿时便扔下赵保才,一手摸上背篓的背带,连篓带草甩在后背,一手拉上江小桃,提腿便跑。 一群人围上死猪样的赵保才,为他惨不忍睹的模样惊叹着急,江李氏冲得最快,此时立在人群中没跟着关心他的伤势,反而死死盯着跑开的一男一女。 男的背着背篓,她看不大出来,可那女的…… ——江小桃! 那边两人跑出众人视线,寻了个安静的地方歇着。 “今日……谢了……” 江小桃扶着腰微喘气,待气顺了些,抬眼看向赵平生,“我听你娘说你去镇上了,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赵平生放下背篓的动作一顿,忽然不知道怎么回她。 他回村里,原本是为了确认他和她的这门亲事怎么来的,顺便搅黄一下。 毕竟江家的闺女都是按着镇上的姑娘养的,不比寻常农女能吃苦,要是嫁给他,她受不了,他也受不了。 可经过刚才赵保才的事,他又不这样想了。 不管如何,江小桃在他这里坏的名声,就连赵保才那样的人都敢这么对她了,日后…… “唉……你真愿意嫁我?”赵平生思虑良久,有此一问。 江小桃不防他如此发问,视线撞进他琥珀眼里,窥见其中的认真,愣了一下,忽然笑道:“怎么,多一个人你就养不起了?” “多双碗筷而已,怎么养不起?别小瞧人。”赵平生被她的笑晃了一下,露出小虎牙儿。 既然她愿意嫁,他便娶了罢,大不了日后自己多赚些银两,把人好好养着就是。 -- 第25页 两人相视而笑,对这桩婚事做出肯定。 他将背篓抬起,亲手抬给她背上,目送她离开,笑意隐下,苦着脸往镇子的方向离去。 想他年纪轻轻,就要赚钱养媳妇……苦哉苦哉。 江小桃没他这么多烦恼,因亲自打了赵保才出气,心气倒是逐渐平缓下来。 只是刚回到家中,她那黑着脸的阿奶杵在院里冷笑:“出息!真出息!” 江小桃:“……” 完…… 第十四章 江李氏手握藤条,面如黑锅,立在院中恍若一尊煞神。 “——给我滚过来!” 江小桃幼时没少被她追着抽,如今大了,即便知道那藤条落不到自己身上,心里还是忍不住发杵,见她暴躁,立刻就解释。 “奶……这次真……”不怪我。 “奶,这次真不怪我!” 院外传来江文孝怂唧唧带点理直气壮的声音,恰巧和她叠加在一起,江小桃寻声望去,他扒着门框,眼含忌惮,瞧着随时能脚底抹油,一跑了之。 做为江李氏最听话的儿子,江大河一眼看出自个崽的小心思,沉着脸呵斥:“没听见你奶的话?给老子滚进来!你要是敢跑,叫老子逮着把你腿打断!” 于是江文孝便一步一步挪进院里,和江小桃并排站着。 江李氏对他的乖觉很满意,赏了江大河一记赞赏的眼神,顺道瞪了一眼他身旁的江二河。 没用的东西,连个闺女都管不好! 江二河:“……” 怪他,不该在这里站着。 江小桃原以为她此翻阵仗是为自己而布,现在看来倒更像是冲江文孝来的,顿时疑上心头,偏头悄悄问:“四哥,你今儿干嘛了?” “干好事了。”江文孝一脸深沉,待见江李氏移来目光,立刻换上沉痛的语气:“奶,你不知道……” “我用不着知道!” 江李氏一声斥骂,抬手便打,鞭鞭抽在江文孝身上,偶有几下偏离都往江小桃这招呼,为不被误伤,她便一个闪遁跑出好些距离。 江李氏手下微顿,抽空瞪了瞪她,再下手时明显比之前狠。 “我叫你打人!” “打就打!还带你妹妹一起打!她一个大姑娘家家的跟你混成了什么鬼样子!!” 大姑娘家家的江小桃:“……” 哦,原来杀鸡儆猴呢。 就是吧……四哥什么时候带她打人了? “人家赵保才跟你多大的仇?把人打得喘气都难!啊?!” 江小桃:“……” 一言难尽,真的。 “嗯??”江文孝反应慢半拍,一脑懵地又挨了几藤条,才忽然大喊:“谁带她打赵保才了!!” “奶……和我打人的不是四哥,是赵平生。” 江李氏一愣,半晌无话。 江家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搞不懂为何她先前还嫌弃过赵平生,怎么一转眼就和人家勾搭着一起打人了。 江文孝虎目含泪,看向江小桃:“五妹妹,你真是……” “我就说嘛,我分明只给了了孙宏明两拳头,怎么阿奶下这么狠的手。” “你打了孙宏明?!!” “……不是!奶,你听我解释!啊啊啊!痛痛痛痛痛!” “狗娃崽!一天天净逮着人乱咬!你倒是打得痛快了!等人家寻上门来,你叫小梨怎么跟人处?!!” 江小梨素来是江李氏的心肝宝贝,连带着孙宏文这个准孙女婿也十分得她青睐。 如今两人眼看着都要定亲了,江文孝却在这个节骨眼上打了人家亲弟弟,江李氏气得不轻,扬着藤条又把人一顿好打才罢休。 “你们两个打人的都有理是吧?来!说来听听!我倒要看看你们有什么理!” 江小桃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奶,要不……咱单独说?” 江文孝也道:“私下说私下说。” 这回江李氏倒是好说话,直接把他们带进堂屋。 “说!” 江文孝:“孙宏明那龟孙子当着人家的面诋毁三姐,说三姐死活非觍着脸高攀他哥哥,还说三姐克他家!” “说什么他奶奶身子骨一向都好,可他哥哥刚要和三姐定亲,他奶奶就一病不起了,定是三姐克的!” “我气不过上前跟他理论,他不肯认错,还说越离谱,我没忍住才打他的!” 江李氏听罢,沉默了好一会,眉角皱纹逐渐堆积郁气,她缓缓看向江小桃,语气不明:“你呢?” * 江家众人明里暗里都在观望堂屋动静,骤然间,一道瓷器碎地的喧嚣夹着沉沉怒意砸进耳里。 江小荷伸向堂屋的脖子猛地缩回,脸上唯余震惊:“阿奶把茶壶摔了!” 阿奶最爱操心,最是节俭,从小到大隔三差五就能见阿奶发火的样子,可即便她再气,便是一只碗也舍不得摔。 ——如今竟然摔茶壶,要知道买茶壶的钱可足够买十只碗了! “——老大老二老三!你们进来!” 江家三河俱是脸色一变,丝毫不敢耽误,匆匆进了堂屋。 “到底什么事……该不是江小桃闯了什么大祸?” 江小枝一把将又开始探头探脑的江小荷扯回来,“行了!安静点,别到时候又成了出气桶子。” -- 第26页 堂屋里,江文孝两眼冒火,“赵保才那狗日的!他怎么敢!短命杂碎!我非把他剁了喂狗!!” 江大河一进门就听见他满嘴脏话,习惯性想骂人,却见江李氏坐在上首,没有斥责的意思,便也皱了皱眉当做没听见。 “娘?发生什么事了?”江三河小心翼翼的问。 江二河直接当起缩头龟,生怕又是闺女闯的祸,他又要遭牵连。 江李氏已经好多年没生过这样大的气的,气到极致竟诡异的平静,点了江二河的名字:“你闺女差点让人欺负了。” “……嗯?啥?” “二叔!赵保才那狗东西。竟然想玷污五妹妹!!” 玷污两字实在让人想入非非,江大河当即沉下眉眼,“怎么回事?” 于是江小桃又把早间的事说了一遍,屋里的氛围霎时变得沉重不已,所有人的脸色都难看得要紧。 江李氏问江二河:“小桃是你闺女,你先说说这事你怎么看?” 江二河平生第一次想提刀砍人,但静了片刻,却道:“人既然已经被打过了,便算了罢……咱小桃毕竟还是个没出嫁的姑娘……这事若传出去,就算错不在她,只怕也要被人说闲话,对她名声不好……” “就这样算了?!!”江文孝惊叫,“二叔!你——”是不是小桃的亲爹? “大人说话你插什么嘴!”江大河皱眉训斥,将他余下话音堵回嗓子眼。 江李氏又问:“老大你认为如何?” “娘,我觉着这件事不能这么作罢。咱们家的姑娘受了委屈却只能闷着声自认倒霉,要是传出去,别人还以为咱们家的姑娘好欺负……” “是啊娘!”江三河跟着应和,他有两个闺女,他得比旁人想得多。 “赵保才为什么敢欺负小桃?不就是因为他觉得咱们家是碍着名声才把小桃嫁给赵平生,所以他觉得只要毁了小桃的清白就能把人娶回家去?” “就像大哥说的,要是谁都认准了咱家姑娘好欺负,招了那起子小人眼,可怎么成?” “你听见了?”江李氏看向江二河,“咱们是占理的一方,哪来的道理却要让自己憋屈!” “可、可小桃还小……娘你知道这村里的长舌妇说话能有多难听的,我怕……” “我不怕!” 江小桃冷笑:“反正我都要和赵平生定亲了,又不怕嫁不出去,只要不当着我的面管她们传得多难听,要是敢当着我的面胡说……哼!” 一切未尽之意皆在这一道哼声中。 于是江李氏拍桌定案:“操上家伙!咱们现在就去赵家村讨个公道!” 江家男丁不多,但除去最小的江文信,也有六个青壮年,加上江家在杏子村的人缘好,一路出村呼朋唤友,竟聚了足足三四十个庄稼汉子。 一行人打进赵家村起,便引来一堆围观的村民,有人一脸看热闹的神色,也有人忧心忡忡。 “杏子村咋来了这么多人?看着可不像好事?” “唉!看前面!江家的汉子都来了!瞧着是他们带人来的?” “呀!昨儿陈二婶不是说平生和江小桃要定亲了?难道这事是她胡诌的,江家知道消息来找她算账?” “我看不像,真是这个事不至于这么大阵仗……瞧着倒像往赵老幺家去的?” 第十五章 王氏快要气炸了,她的宝贝儿子被人打得鼻青脸肿带回来,她连是谁打的都不知道,如今见谁都不顺眼。 “喝喝喝!咋不喝死你!咱保才都被人打成什么样了?你不想着给他讨个公道,还惦记着那点酒!合着他是我儿子,不是你儿子是吧?” 赵老幺烦躁的将酒囊子往桌面一扔,“他自己都不知道是谁打的,我能有什么办法?讨公道……公道在谁都不一定呢!” “赵老幺你什么意思!保才可是你的种!你配当爹吗!孩子被人欺负成这样,你还在那说风凉话!” 说着王氏便开始推搡捶打他,赵老幺忍了几下不见她停,豁然起身将人推倒在地:“够了!” “天杀的——”赵老幺! “嘭——!!” 江家众人便是这时候到的,江文孝年轻气盛,走在前面一脚踹开几块木板钉成的院门,换来他爹一巴掌,“显你能了?给我滚后面去!” “哪个天杀的灾星敢踹我家门!!” 王氏麻利爬起身,一边随手拍去染上尘灰的裳裤,没来得及急骂出口的话一转朝门外怒吼而去。 待她冲出屋子,看清门外谁人时,陡然一顿,随即叉腰斥骂:“你们想干啥!家里死人啦好端端找我晦气?” “赵保才在哪?让他给我滚出来!敢欺负我江家的人,当我江家人都死绝了?!” 江李氏阴沉着脸,对她的叫嚣熟视无睹。 “我家保才啥时候欺负你江家……啊!我说呢!他怎么出去一早上就被人打成这副样子,合着是你家的人动的手!” “——好哇!我儿子被你家的人打得身上没一块好地方,我还没找你们算账,你们倒来我家恶人先告状!咋?你江家的人没死绝,我赵家的人就死绝了?” “父老乡亲们快来啦——!外村人上咱们村欺负人了!!” 院里院外本就围了密密麻麻的人,王氏一嗓子下去,人群中挤出一个瘦小的老头。 -- 第27页 见到来者,她的腰板霎时更比先前挺直,嘴脸带上咄咄逼人的刻薄:“村长!你可得给我家保才做主啊!他们在外面打了人,还敢带人找上门闹事,这阵仗大得,可比当官的还气派!” 赵德忠当了数十年的村长,村里哪户人家哪种秉性他清楚,并不冒然听她一面之词。 “江家婶子,你们这是……?” “赵保才欺负我孙女!要不是平生来得及时,小桃险些就毁在他手里了!我们不过是来讨个公道!” 此言一出,四周哗然。 江李氏话说得稍许隐秘,但稍微精明点的人都能听出她话里的“欺负”并非寻常欺负。 乡下农户人家的性格多是老实质朴,骤然听见如此出格的事,皆是满目震惊。 “他家赵保才是我亲自送回村的,当时我还纳闷哩,谁打人还先把人衣裳脱了再打?现在看来,倒是他自己脱的,啧!” “老天爷,赵老幺他儿子今年才十五六岁,怎么就敢做出这种事?” “有这么个护犊子的娘,他有什么不敢?我早说了,这孩子打小就歪,他老娘要是再教不好,肯定得闯出祸事来,这不?来了……” “害天理啊!赵老幺咋就生了这么个儿?” 王氏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哪肯轻易认下,反绷着脸骂江家诬赖人,白的说黑的,指着李子说杏。 出发时江李氏原不打算带上江小桃,但她非跟着来,便被勒令不准随意出头,于是她自来这里便没说过话,见王氏如此,却怎么都忍不住了。 “做出这事的是赵保才又不是你,你说没有就没有?叫他出来对峙!” 江文孝上道,听她说完,便带人去屋里找赵保才。 王氏拦不住,便对着自家男人吼:“赵老幺你是死人吗!人家都欺负到家里了,你不会说一句话?给我拦着他们!” 然而他一个人哪里拦得住一群人,缩在屋里吓得大气不敢喘的赵保才没过多久就被江文孝带人赶出来。 王氏飞身扑上去,“我的儿啊!你快告诉他们你没有做过这回事!” 可赵保才哪敢。 若当时只有他和江小桃在场,自然随他睁眼说瞎话,可问题当时还有赵平生在! 虽说他被蒙住了头,但附近村子里能有这个身手对付他的,除了赵平生那个杂种还有谁? 他嗫嚅着半天不说话,明眼人便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赵德忠重重叹了口气,不想管这摊子破事,但身份摆着,他又不能当做不知道囫囵过去。 “江家婶子,这事的确错在保才,让他受点责罚也是应该的,你看这事你想怎么处理?” 江李氏还没表态,王氏不干了:“咋的!他们把我家保才打成这副鬼样还不成,还想怎么样?!” “见官!” 江小桃人畜无害:“咱以前也没遇见过这事,该怎么处置也不好说,不妨就送衙门去,由县太爷诊断。” 江李氏暗中瞪眼,没被王氏气到,反被她气得不行。 瓜娃子做事只会冲动。 轻轻巧巧就说去见官,到时候升堂当着十里八村的人说她怎么被赵保才欺负的吗?! 王氏不说话了。 要是真去见官,她家保才还得再挨一顿板子不说,怕是得蹲大牢了,以后出来婚事也不好说。 赵德忠也不想自己村里出个进过牢狱的后生,便放软声气说和,只说人毕竟还年轻,给他一个改错的机会,只要不送人见官,别的一切好说。 但正如王氏所说,赵保才已经被打过了,还能如何?要了他的命? 最后江李氏要了他家的半亩田,王氏骂她狮子大开口,赵德忠正皱眉,江李氏正色:“我知道你赵家村的地不落外人手里,但这地我是讨来给我家小桃做嫁妆的,她将来要嫁给赵平生,这块地算来算去还是赵家村的。” 王氏眼睛一亮:“谁知道江小桃是不是真要嫁给赵平生!别到时候就是为了骗走我家的田!” “田契就写赵平生名。这样如果最后小桃不嫁了,田就是赵平生的。”江李氏显然早有打算于是赵德忠没话了,王氏还是不肯,他就逼王氏:“要么等着江家送保才去衙门!” 王氏伏地大哭,赵德忠懒得管她,直接面朝赵老幺:“老幺,你给个话。” 赵老幺一脸灰败,颓然片刻,“我去拿田契。” 赵平生不在,田契最后由陈秀英代收。 她捧着一张轻飘飘的薄契,心也跟着轻飘飘。这可是她还没定亲的未来儿媳妇的嫁妆? 第十六章 “江家婶子,真不上我家坐坐?” 眼见着事情解决完,江李氏便带人回村,陈秀英眼巴巴将人送到村口。 “这都正午了,好歹吃个饭再走啊。” “行了行了,你快回去罢,我家里还有一堆事没做,就不跟你客气了。”江李氏摆摆手,带着来时的一群人离去。 陈月英撞了一下她的胳膊肘,“回了!人都走远了还有啥好看的。” “不是我说,那王兰芬啥人你不知道?江家从她手里拿出来的田契,你竟然也敢收。到时候等她缓过这一阵子,还不上你那闹?” “怕什么?左右以后小桃是要和咱平生成亲的,这田是江家替他家闺女谋划的,她要是敢闹,不让我种庄稼,就江家今儿那个护崽子的劲,头一个不放过她!” -- 第28页 江李氏也在和江小桃说这事儿。 “……赵家村没有多的田地,要想自己去荒山上开采养出一块好田,少说也要三五年的时间。你别嫌弃这块田来得不光明,赵平生他家田地少,你嫁过去后又多一份负担,这半亩田能帮你们不少。” “知道了,奶。” 解决完一个孙女的麻烦事,江李氏神色明显轻松不少,随即想到关于另一个孙女的事,复又皱眉深思。 “孙家……孙宏明那后生向来嘴上没把门,他家的人也不好好管管。都快到定亲的日子了,他这时候说这些什么意思……” 江文孝一听到孙宏明的名字就翻了个白眼,“他能有什么意思,还不就是小时候掉进粪坑里把脑子熏坏了!他哥自个都说能娶三姐是前世修来的福气,也不知道他哪来的底气觉得三姐配不上他哥!” “哼!要不是孙宏文到底还像个样子,有他这么个搅事精弟弟,咱三姐才不不稀罕嫁去他家呢!” “宏文确实是个好孩子。”江大河难得肯定他的观点。 江小桃想,孙宏文那样表里如一的正人君子,只怕很难有人讨厌得起来。 * 回到江家的时候,江家院里多了两个不速之客。 最先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孙宏明,他顶着一张青紫的脸,表情隐忍却不难看出其中的不耐烦。 江文孝一见他拳头就蠢蠢欲动,“你来干什么!” “文孝。”堂屋屋后走出一个少年,穿着读书人的长袍,干净清爽,怀里却抱着一摞柴。 正是孙宏文。 他生得俊气,与赵明钰年岁相当,身形相似,只是不像赵明钰一样是个满身书卷气的弱书生。他的身上多了几分朴实沉稳,便给人一种截然不同的信赖感。 “宏文哥?你怎么来了?”江文孝面对他时明显语气松快,与对待孙宏明大不相同。 “宏明行事欠妥,是我们没教好他,实在惭愧……今日我爹娘不在家,所以只由我陪他上门赔罪,还请叔伯婶婶们见谅。” 孙宏文一一向江家诸人问了好,才将来意娓娓道来,说罢横眼示意孙宏明,后者当即敛神上前,躬身道歉。 江李氏霎时舒眉,“哎呀这孩子,多大点事值当你这么上心。真要论过错,文孝打了宏明,也应道歉……” 说着,她便要让江文孝给孙宏明道歉。 江文孝装聋作哑,被自家老爹在腿窝上踹了一脚,才不情不愿弯了下倔犟的脑袋,“对不起。” 这事到此便是了结,正巧厨房里传出张翠莲的声音:“小梨啊——,柴劈多少了先抱来,火要熄了。” “来了三婶——”孙宏文应得一点也不见外,话音没落便抱着柴和进去,熟门熟路的样子仿佛他就是江家的一份子。 送完柴和,孙宏文要走,众人一致挽留,叫他吃完午饭再回去,他不着痕迹的看了眼江小梨,沉吟片刻便应:“……既然如此,那恭敬不如从命。” 孙宏明已经准备随时离开,听到这话又安心站回去等开饭。 他家没人,他们现在回去还得现烧火做饭,不知要饿到什么时候,如果能蹭一顿最好不过。 不料孙宏文却对他温声嘱咐:“宏明,咱家厨房还有些剩菜,你先回去自己热了吃罢,等我在江伯伯家吃完就回去了。” 孙宏明:“???” 亲哥? 这一波惊呆了所有人,江家院里静了一瞬。 彼时江小桃正嫌热想喝凉水,江文孝从井里提了一桶上来,她就着水瓢喝进嘴里的水不可预防的呛出来,“咳咳咳咳咳咳……” 上一世怎么没有发现这人这么有意思? 江李氏回神,“回什么回,宏明也留下来吃……” “江阿奶不用多劝,宏明脸皮子薄,回家吃还自在些。” 孙宏明:“……” 自在个屁。他就没进过厨房,他哥怎么能指望他自个烧火热菜。 江文孝看着“脸皮子薄”的孙宏明走不是留不是,手还在替江小桃拍背顺气,低声嘻嘻笑道:“你说宏文哥是不是怕把他留下影响我们胃口,所以才把人叫回去?” 江小桃也笑,“谁知道。” 当然,最后孙宏明是没走成的,在江李氏的干预下顺利蹭到一顿饭,只是这顿饭吃得有多心梗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 往日末时,江家众人早已经吃完午饭准备午休了,可今日事赶事耽误好些时间,直到末时三刻所有人才都下桌。 孙宏文兄弟俩走了,依旧是林二娘和赵盼睇带着小姑子们收拾碗筷。 江小桃不在其中,她被江李氏叫去跟前说话。 “明儿赶集,我已经和你大娘说好,让她带你去扯块布做衣裳。你自个上点心,去镇上先和她把布选好再去玩,别到时候贪玩忘了,临到回家又折腾。” 听她旧事重提,江小桃这次倒是接受良好,反正怎么都要嫁人,还能做新衣裳,何必矫情。 翌日。所有人都起了个大早。 每次赶集,江李氏并不限制小辈们去镇上,所以这次除了她自己和大着肚皮的林二娘、还有不太喜欢出门的张翠莲,其余人都要去赶集。 江小桃一早喂好猪,见她爹的房门大开着,便进去找人。 “啥事?”江二河正在四处翻找他的荷包,余光瞥见她的身影,随口问道。 -- 第29页 “爹,我想买些零嘴,你给我点钱呗?” 她才发现一件事,重生回来她忘了自己的私钱藏哪了……等赶集回来得好好找找。 刚找到荷包的江二河:“……” 迟疑少顷,他慢吞吞打开荷包带子,从里面掏出十个铜板放在她手心,拉紧荷包带。 “……还要。” 荷包再次被打开,江二河又掏出十个铜板:“再多就没有了!” 门口的江小梨步伐一顿,片刻,软软的叫了声爹,“牛车套好了,收拾收拾咱们走了。” 她真的只是来提醒他们要出发了,只不过是见江小桃难得朝他要钱,所以有一瞬间的讶然。 可江二河却以为她原本也是来要钱的,只是听他说没钱便打了退堂鼓,寻思着大闺女向来懂事,怪叫人心疼,于是主动掏二十个铜板给江小梨。 亲爹给的钱没道理拒绝,江小梨收下,甜甜一笑:“谢谢爹。” 江二河点了点头,发现他大儿子在门外看着他……和他手里的荷包。 “……” 两个闺女都有了,儿子要是没有未免偏心。 于是又是二十铜板。 钱刚递出去,赵盼睇来了。 ……这是儿媳妇,也得有。 江文谨赵盼睇:“……谢谢爹。” 前者以为他今儿在散财,才很给面子的接下。 后者见自个男人接得爽快,所以也没有矫情。 这一来二去,江二河就没了八十个铜钱,荷包生生瘪下去一半。 偏江文信不知从哪蹦出来,抱住他的大腿,小小一个人儿也知道要钱:“二叔,我也要,你给我一个嘛……” 这是家里最小的侄儿,江二河被一声二叔叫得心软,心甘情愿掏了五个铜板。 接着是江文孝,纯来凑热闹:“二叔,那我有没有啊?” 江二河:“……” ——哪里能厚此薄彼? 文信有,文孝也要有,小荷、小枝……都要有…… 一圈下来,江二河枯了,心痛得难以呼吸。 临到出发,他强颜欢笑目送他们离开:“你们去罢,我就不去了,留个男人在家有什么事也好照应……” 钱都没了,他去干啥呢。 看着他们花他的钱,最后还得替他们提东西回来? 第十七 井方镇七日赶一集,每至集会之日,辖下诸村村民皆往镇上去,或置买用物,或转卖手工,镇里街上四处尽是人影。 为防人流堵塞,车马轻易不能进镇,如此一来,镇上的人便多了个赚钱的活计——替人守车。 江家的牛车刚在镇外停下,便有人上来问:“大河啊,又带家里人来赶集?这次还是要人守车?” “要!家里这些孩子都闲不住,我是不指望留他们谁守车了,只能劳烦老哥了。”江大河摸出十个铜板。 “都是熟人,不麻烦不麻烦。”对方笑容可掬的伸手接下:“娃娃们嘛,爱玩爱闹也正常,我家那个兔崽子,原本还指望他跟我一起多看几家牛车……哎呦!一大早上就不见人影了!” 进到镇里,来得早的一批人已经占领大街小巷,放眼望去人头攒动,比肩接踵。 “好了,信哥儿跟紧你娘,其他人想干嘛干嘛去,咱们午时在镇子外汇合,都看着点日头,别玩疯了让一大家子等。” 井方镇素来民风淳朴,近几十年来还未曾出过大奸大恶之徒,再加上家里的小辈除了信哥儿,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江大河并不担心他们出事。 一声令下,江小荷两姐妹手牵手往北边走;江文谨和赵盼睇这对小夫妻朝南边去;江小梨要去交绣活,江文忠不太放心让这个柔弱的堂妹独自行动,便跟上她的步伐;江文孝兴致勃勃:“五妹妹,我带你……” “你自己玩去,小桃还要和我去布庄扯布。”杨桂芹一手拉着江文信,看向江大河:“你和他三叔先去看看买点盐醋,等我这边忙完就去找你们。” 于是江大河、江三河也走了,江文孝却道:“娘,我和你们一起去。” 他们都是两两一行,他才不要一个人走嘞。 “五妹妹,你想买什么色的布?” “红色!红色!五姐姐穿红色肯定好看!”江文信蹦着小短腿隔着杨桂芹伸头瞧来,小眼珠子亮晶晶的。 江文孝一把将他摁回去,“好好走路!小孩子家家你知道啥?” “不过……五妹妹,我也觉着你穿红色好看,不如买块红布?” 江小桃有些意动,到了布庄,目光便不由自主落在铺子里最张扬的一角。 清一色的红色布料,水红、殷红、桃红…… 她一一看去,视线最终停留在墙面一套上襦下裙的樱桃色成衣上,其上襦领边袖口均以白布封边,金线盘扣精致小巧,下裙裙摆绣着一圈桃花……很入她的眼。 可惜这种成衣想想都贵,她买不起。 “小桃,你选好要哪块布没?” 江小桃忽然没了兴趣,“大娘,还是你帮我挑罢。” “那也成。”江李氏应了,往店铺另一边去。她虽然也觉得小桃穿红色好看,但她本身就生得好看,若再穿这张扬之色,只怕要惹人嫉妒。 江文孝将一切看在眼里,试图安慰:“你要是实在喜欢那套襦裙……就趁机多看两眼吧,指不定它哪天就被人家买走了。” -- 第30页 江小桃:“……” 大可不必。 “清樱,你当真要和虎子哥定亲?” 店外走进两个姑娘,为首一人身着绿色罗裙,面容清秀,“嗯。” “可……你不是前两天还跟我说,你想嫁给赵平生?说什么就算他家真如传闻一样穷得揭不开锅,你也不嫌弃?” 江小桃原本没注意到她们,但她耳朵尖,听到赵平生三个字,便下意识朝她们看去。 那唤作清樱的娇嫩少女在她目光中陡然换上一副恶狠狠的表情,“嗤~,谁要嫁给赵平生了?瞎了狗眼的姑娘才会想嫁他!” 有个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的传闻,又恰好叫赵平生的人,江小桃只想到一个人。 忽然……感觉……有些被冒犯到了…… “……瞎了,狗眼?”她艰难重复着,脸色一言难尽。 江文孝挑了挑眉。 可不是?放着赵明钰那么大颗明珠不选,竟然选了赵平生,要不是瞎了眼乱选的,谁做得出来。 心里想的一回事,嘴里说的又是一回事,“别太在意,往好处想,好歹人家没惦记你未来……嗯……是吧?” “哼!日后也不知道是哪个丧尽天良的人家会把姑娘嫁给他。” “……姑娘,话可不能乱说。”听杜清樱再提赵平生,江文孝骤然出声插话。 人是五妹妹自个乐意嫁的,真不是他们丧尽天良,逼她嫁他。 杜清樱不料自己和小姐妹说人家坏话的时候竟被人听了去,一张俏脸先是羞,后是怒。 “关你什么事?你管我乱不乱说!你这人偷听人家说话就算了,怎么还好意思管这么宽。” “这么替赵平生说话,怎么,你和他是一路人,我说话捅你心窝子上了?” 江文孝目瞪口呆,恍若傻狗:“五妹妹,这人竟然比你还蛮不讲理、还能招人讨厌……” 无辜躺枪江小桃:“……你活该!” 转头却将他护在身后:“背后中伤人不知道收敛声音也就算了,你怎么好意思骂人家偷听?当谁都稀罕听你一个姑娘家一会想嫁那个,一会要嫁这个的?” “自己不分场合到处乱说话,还反过来指责人,你当你是小鬼上街谁见了都巴不得装聋作哑退避三舍?!” 论吵架,江小桃还从没输过,几句下来杜清樱便招架不住,跺了跺脚又羞又愤:“你!” 她一时想不出反击的话,便给小姐妹投去求救的视线。 可惜她的小姐妹比她怂了不少,并不敢惹横眉冷竖的江小桃,抬头看天低头看地,就是不肯和她对视。 正尴尬时候,杨桂芹带着江文信从店铺深处走出来,她手里抱着两匹布,江文信怀里也有一匹。 “小桃快来看看,大娘给你挑了几匹布,你瞧瞧喜欢哪种色。” 江小桃朝手下败将扬了扬下巴,高傲的冷哼一声,便转身走开:“来了。” 布庄对门街上,两个青年并肩而立,一人粗布长衫,一人锦衣金冠。 “明钰,你认识里面那个黄衣姑娘?我瞧你看了她好一会了?” 江小桃今日所穿,正是鹅黄色襦裙,她所有衣裳里唯一的一条裙衫。 “认识。”赵明钰皱眉:“她是我表妹。” 一个只长年纪,不长脑子的人。 “怪不得……”锦衣青年神色莫名。 这粗鄙之地竟然也有这样的好颜色。 第十八章 从布庄出来,杨桂芹意外撞见嫁在别村的幼时玩伴,顿时也不提要去找江大河了,两人就着长街、人群执手闲聊。 看情况短时间内她们结束不了这场畅谈。 江小桃和江文孝对视一眼,从中打岔:“大娘,我和四哥先走了?” “嗳?这丫头出落得可真水灵,是你哪个侄女?定亲了没有?” “是孩子他二叔家的小闺女,已经寻好人家了,过几天就定亲……”杨桂芹笑容满面,一脸低调的炫耀:“我家这几个侄女也不知道怎么长的,一个生得比一个标志,别说你了,我天天看着都眼花……” 江文孝:“娘!”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们去你们的。” “娘,我也要和四哥哥五姐姐一起!”江文信拽紧了江小桃的裙子不松手。 “成。”杨桂芹百忙之中回头:“文孝小桃,看着点信哥儿。” 转身又开始唠嗑:“这些臭小子,一个两个都不挨娘。当初我生了老大后多想怀个贴心闺女儿,哎呦谁知道后面蹦出两个都是小子……” “……”江文孝欲言又止。 江小桃掰开江文信的小手握在掌心,“什么烂习惯……跟你说过好多次了?叫你别动不动就扯人家裤子裙子,你还扯这么用力,要是出了事,当心你小屁股被人打烂。” 倒也不是她事多,就在去年,江家长孙江文忠到了成婚的年纪,江家刚准备张罗他的婚事,他不过带信哥儿去了一趟外祖家,回来就铁了心要娶林二娘。 江李氏怕他是着了什么道,便一再逼问。 后来据他所说,当时他们哥俩从外祖家出来,路上遇见林二娘,因两家有礼节往来的关系,林二娘又见信哥儿实在惹人爱,便逗了他一会。 要走的时候信哥儿不干了,扯着人家裤子要跟人回家,后来不知怎么就把裤子扒了,任林二娘反应再快,大腿儿在给他眼底留下一抹白…… -- 第31页 索性江家家风好,江文忠本人不坏,林二娘才愿意嫁进来,不然这事还真不知道怎么收场。 江文孝也想到这事了,跟着她教训:“信哥儿你都五岁了,心里可要有点分寸,要是再出去年那事,可没人会轻易放过你……” 正说得起劲间,他抬头便见前面不为何围了一堆人。 “诶?前面出了什么事?” 到底年少好奇心重,说着脚下就往那边凑。 江文信一只手被他拉着紧随而上,另一只手则拽着江小桃不松开。 人群中心,两个妇人在吵架,起因是件小事,其中一个农妇抱着自家的鸡卖,不料鸡拉屎拉在另一个恰好经过的妇人鞋面上。 一个觉着没啥大不了,不肯低声道歉;一个火冒三丈,不肯吞声忍气自认倒霉。 一来二去就吵上了,吵得越来越烈,开始动手。 我摔你鸡,你打我脸;我扯你发,你踹我脚…… 江文孝扒开人群钻到前面时,两人正打得激烈,不知踹翻边上几家的鸡笼,数十只受惊的鸡出了笼四处飞跳。 人群出现一阵混乱,推推挤挤间江文孝被迫松开江文信的手。 “我的鸡啊!快、快抓住!” “后退后退!让一让——” “他娘的你踩我脚了!” “哎呦不好意思……前面的别推了!” “——我的娃!别挤了!我的娃摔倒了!!” 江小桃自己都被人挤得难受,听到这一声尖叫顿时预感不好,当即便想将信哥儿抱起来。 谁知道腰还没弯下去,一膀大腰圆的汉子忽然绊倒朝她摔来! “姑娘小心!” 电光火石间,腰间蓦然覆上一只手掌,手掌的主人巧劲将她揽过去,把她往人群外带,也断开了她和江文信牵着的手。 人群里骤然传出江文信的哭声:“五姐姐——” 江小桃懵着的脑袋霎时清明起来,使劲去掰腰间的手掌:“撒开!” “姑娘不可,人群拥挤当心受累!” 身后的男人仿佛是个缺心眼,禁锢她的手臂不见松懈,使着蛮力一心把人拖出去。 听着江文信哭着一声四哥哥,一声五姐姐的叫,江小桃心急如焚,气得头脑发昏:“放手!我弟弟还在——” 声音骤停。 她看见人群中有人把信哥儿抱起来了。 那人身形修长,托着信哥儿后背的手指分明纤细,走在混乱的人群中却稳稳当当,丝毫不被干扰。 江小桃松了气,跟着身后倔犟的青年缓缓退出人群。 青年放在她腰上的手掌移到她的胳膊上,将人揽在怀里。 江小桃没有多想,出了人群将他一把推开,抬首张望:“信哥儿——” 青年被她如此对待也不生气,揽过她的手掌藏在身后细细摩挲,看着她俏丽的侧脸浅浅吸了一口气。 真美……真香…… “信哥儿!” 江小桃终于见着江文信,悬起的一颗心彻底放下,匆匆上去将他抱进怀里。 “连个孩子都看不好还想看热闹,你这心也真是大。” 一声抱怨出口,赵平生理了理被弄乱的衣襟,嫌弃的看了眼还在哼唧哭哭的江文信,“鼻涕泡都哭出来了,真难看……” 听他这么埋汰,江文信的哭声忽然停住,小脑袋猛地埋在她肩膀上,蹭来蹭去。 江小桃头皮发麻,往下一看—— 好家伙,他把鼻涕眼泪都擦她肩膀上了! “当我衣裳是抹布呢?”解除危机,江小桃对江文信就没那么客气了,直接把人往地上一放,抬手就要去擦肩膀上的脏东西。 手还没落到衣裳上,她忽然反应过来,面色一僵,顿时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怎么都埋汰。 “姑娘,用这个。” 视线里多出一条绣帕,江小桃顺着拿绣帕的手看去。 锦衣公子嘴角含笑,面如春风,其风流温润的翩翩气度与方才将她拖出人群时的倔样差别甚大。 他又将绣帕往前递了递:“姑娘?” 江小桃回神过来,对他感官有些复杂。 他或许是好意助她脱离人群,但那好像听不懂人话的样子想想便气人。 “刚才……多谢。”她心情复杂的道了声谢,不愿再搭理他,“帕子就不用了,我一个乡下姑娘哪用得着这样精细的东西。” “姑娘何必妄自菲薄,不过是方绣帕而已,若能解姑娘窘迫之境,是它的荣幸,亦是某的……” “唉——!” 赵平生的视线在帕角的绣字上一掠而过,落在青年脸上,懒懒笑道:“拿着一个姑娘送的绣帕哄另一个姑娘的感觉如何?” 青年脸色骤然一变,隐晦的看了他一眼,“我不知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这手帕乃是我家中妹妹所赠,我只是见这位姑娘需要才将它拿出,并未冒犯过哪位姑娘!” 可惜他这翻义正言辞的样子落在赵平生和江小桃的眼里,完全不被当作一回事。 前者晨间亲眼目睹过周财主家的独女把手帕送给他,自然不信他的鬼话。 而后者对他的第一印象本就不怎么美好,加上他说过的话,只觉得这人多少有些轻浮。 锦衣公子贼心不死,试图再搭讪江小桃:“姑娘……” -- 第32页 “姑什么娘!”赵平生长腿一跨,立在两人之间,抬袖把江小桃肩膀上的鼻涕擦个干净,眉眼间蓦然显出一股子野性。 “这是我未来媳妇儿!你敢招她试试?” 他的年纪论起来还比江小桃小一个月,脸上仍有些少年稚气,眉眼横起来时却也很能唬人。 他的动作看着粗暴,落在她身上的力道却轻柔。 江小桃配合地笑了笑,“这位公子,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的衣裳已经擦干净了,你的帕子就好好收着罢。” 锦衣公子脸色青了青,甩袖而去。 “哼!” 江小桃看着赵平生对他的背影冷哼,奇道:“你认识他?” 这人并不像井方镇的人。 “他是周财主府上的表公子,前天刚来镇上。招蜂引蝶的本事不小,刚来就有姑娘接二连三的敢着胆子上周财主府找他,今早才深情款款收了周姑娘的绣帕,现在就……啧!” “反正以后你最小心点他,别被人骗了。” 江小桃听着听着,忽然想到在布庄里遇到的那个绿裙姑娘,嘀咕着:“你招蜂引蝶的本事也不比他小罢……” “嗯??” 赵平生耳力好,呲牙:“别胡说啊,我清清白白一个人!” “我可没胡说,今儿我还遇见了那个叫什么……杜清樱,人家还想过要嫁给你嘞。” “……”赵平生。 果然,他说什么来着? ——杜清樱早晚要坏他名声! 江小桃原本只是随口一说,没听见他再反驳后,心中一跳:难不成他还真招惹人家姑娘了? 赵平生见她脸色,脑壳有些疼:“她……她怎么想的我也管不住不是?关键是……我没想娶她!” 另一边,离开的锦衣公子站在不远处店家的房檐下,拥有和他一样的烦恼。 “好明钰,我真的只是看她是你表妹,才想上去帮一帮的,你……唉……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 赵明钰收回看赵平生和江小桃的目光,冷笑:“我自然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没等锦衣公子松气,他轻轻揉揉道:“别拿我当蠢货哄,你要清楚,我信不信你全看我乐不乐意,要是我不乐信,就算你无辜又怎样?” 第十九章 那日集上,江文信被吓得哭红了眼,自然瞒不过杨桂芹,回家路上直将江文孝骂得两眼放空。 待回到家中,江李氏得知此事后,一群人除了江小梨,不论大的小的,都被她一顿臭骂,只说这么多人连个孩子都看不好。 就连江文信这苦主都挨她一句批:娃崽子,出门不跟紧你娘就算了,跟谁不好偏跟这俩爱闹事的! 骂完人,她便将江小桃选的布匹收过去,“……衣裳留我给你做,就你那下一针得来回翻两遍的鬼样,天晓得等你做完都啥时候了。” 江小桃绣活虽好,但使起针来确实连她自己都觉得费劲,针穿过背面之后总要把绣棚翻过来看着下针才行,比起她们闭着眼睛都知道针往哪戳的,简直慢得不可思议。 于是她也没推脱,布匹在自个房里转了一圈,最终落在江李氏手里。 八月初二,江家开始为家里两个姑娘定亲的事忙活。 一早起来,媳妇姑娘们就里里外外的打扫、洗刷;江李氏则叫上家里的男人们到堂屋商量事情;“文忠媳妇年底生娃,到时候要给娃娃办满月酒……小桃已经说好人家,文孝比她年长,亲事不好落后太久……还有小荷小枝,过两年也该嫁人了。” “等文谨媳妇怀上生了娃,又要办满月酒……要是一台一台办下来,接下来两三年咱家要办多少酒?这样不成,别说咱们自己麻烦,邻里亲里的吃咱们一回酒就要送一回礼,多了人家心里隔应……” “娘,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江二河道:“娶媳妇嫁姑娘、娃满月,本来就该办酒。” 怪就怪他们家孙辈的年纪都差不多,嫁人娶媳生娃可不就一个接一个来? “我能不知道?”江李氏没好气的看他一眼:“我把你们叫来不就是为了商量这事!” “我寻思着,小梨和小桃都在一天定亲了,不如把她们的婚期也定在同一天?将来小荷小枝干脆也跟她们一样同天出嫁算了……?” 江小荷和江小枝同岁,若是同天出嫁倒也没什么,可—— “小梨和小桃中间还有文孝,现在文孝的亲事连个影都没有,如果她们两个同一天嫁人,那嫁在文孝前头或是后头都不太好罢?” 江大河倒不是单为自己儿子考虑,只是子孙嫁娶,做妹妹的并不好在哥哥前头嫁人,做姐姐的也不好在弟弟后头嫁人,村里一向如此。 而江二河则就只为自个闺女说话了,“小梨现在的年纪嫁人正恰当,可是小桃现在嫁人就有点小了罢?不妨先嫁小梨,等文孝说了亲事,再把他和小桃的婚期定在同一天?” “不妥不妥……”江三河慢吞吞摇头,“同一天娶媳妇、嫁姑娘,人要这边跑那边跑,容易出乱子。不如嫁两个姑娘轻省,把人送出门就完事了。” 江李氏:“小桃今年十五,婚期怎么也要定在明年,那就是十六出嫁,也不小了。前年要不是孙家那边耽搁,小梨也是十六岁嫁人。” 她分明早有主意,与其说叫他们来商量,不如说是通知他们一下,江二河没话了,只得同意。 -- 第33页 定亲不如成亲事情繁琐,从头天就要开始准备宴席的菜品,江家里外被打扫干净后,所有人便都闲置下来了。 江李氏把江小桃叫进她房里试新衣裳,等她出来后,所有人俱是眼前一亮。 杨桂芹虽不太赞成她穿的太张扬,终究还是给选了块桃红色的布料,此时穿在江小桃身上,衬得她本就白皙的肤色更加透亮,一张巴掌大的脸蛋盛着精致的五官,乌黑柔顺的长发披在耳后,顺着微风轻扬,有一瞬间竟似那富贵人家精养着的娇姑娘。 江小枝看呆了去,一时间没管住江小荷,她便揺上张翠莲的手:“娘啊娘,我啥时候说亲啊,好想穿新衣裳啊……” 她也想穿得漂漂亮亮的! “啊——,娘娘娘娘……!作甚揪我耳朵——” 张翠莲黑着脸把人拖进屋里,不由分说几巴掌拍在她背上,“叫你不知羞!这事是你一个姑娘家家该问的?!” “没出息的东西!就为了件衣裳这么急嫁人!是我和你爹亏着你了还是怎么?” “哎呦娘别打了!我都这么大个姑娘了,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说话嘛!爹——,救我!” 江三河猛然间听见自个姑娘在嚎,急急忙忙撒腿跑进屋,把江小荷从张翠莲魔掌下扒拉出来。 “……别打了别打了,你这是做啥呢,一大家子都在外面,好歹给咱姑娘留点面子。” 江小荷一朝脱身,直奔门外而去,这一出门却见江小桃神色欣愉的盯着这边看,见着她时还扬了扬眉毛,登时羞愤不已,“你!” 这回江小枝就手快了,在两人掐起来之前,便抓了她的胳膊把人再次扯回屋里。 一进屋,江小荷就对上了自家老娘透着凶气的视线。 顿时:“……” ——这个妹妹不要也罢。 屋外江文谨头疼的看向江小桃,“明知道小荷容易生气,你又招她做什么……” “好玩啊。”江小桃漫不经心。 她喜欢逗江小荷生气的心思,大概和江小荷喜欢拿她死去的娘说事的心思是一样的。 左不过就是想给对方添堵,见不得对方好过而已。 * 同是定亲前一天的准备,赵家比江家需要忙活的事就多得多了。 他们是去定人家姑娘的,媒婆要请,瓜果糕点得备,猪头猪尾猪蹄得有…… 好在一切都宜当,陈秀英的娘家姐姐就是现成的媒婆,需要的小东小西她也早已置办妥当,至于猪头猪尾猪蹄,直接在后院拉一头猪来杀便都齐了。 陈秀英早早便请了人帮杀猪,现在都在忙着分割猪肉,赵平生提着茶壶,挨个给帮忙的亲友倒茶。 “叔,你歇会儿,先喝口茶。” “唉!”汉子放下屠刀,就着大腿裤擦了两把手,这才接过他递的茶碗,吨吨几口喝完,抬袖抹嘴。 “你小子这次可算走了大运了。” 他不过随口感叹,不料却迎来许多赞同的声音。 “可不是,江家的闺女要条件有条件,要样貌有样貌,比镇上好些姑娘还抢手,你小子倒轻轻松松和人把亲定了。” “别说,陈二嫂上我家说这事的时候,我还不信呢……” “可不是?这事就跟做梦一样。啧啧……平生啊,改天你可得上你家祖坟拜拜了,指不定就是你祖宗见你活得苦,才给你这门好亲事……” 不论他们说什么,赵平生就只笑着附和,其中也有人说酸话,他权当没听见,气氛倒还融洽。 用过午饭,赵家一行人抬肉端果的,便直往杏子村江家小院去。 第二十章 定亲这天,最先来江家的,并非孙赵两家其中一家,而是两个姑娘的外祖家。 江小梨这边来了外祖父外祖母,一堆舅舅舅母,还有几个离不开娘的表弟表妹,林林总总加起来竟有十来个人。 相比之下,只来了一个外祖母、一个大舅舅、三个舅母的江小桃就显得有些失脸面,至少旁人看来是这样。 赵大舅舅是个憨厚的庄稼人,面对江小桃时背显得有点驼,眼睛也不敢直视她。 “小桃啊,你外祖父身子不大爽利走不了远路,他来不了了……你千万别放在心上,也别怨他……” 有些话江小桃差点脱口而出,终归是死过一回的人,话到嘴边硬生生变成一个笑。 “大舅舅说笑,不过一件小事,哪来什么怨不怨的?你能和外祖母、大舅母……还有二舅母三舅母赶过来,我就已经很知足了。” 那年阿娘临终想见一见娘家人,阿爹顶着大雨去赵家村却在半路被外祖父扬着竹竿赶走。 后来她才知道,祖父竟有瞒天过海的本事,要不是阿奶亲自上门请外祖家的人来给阿娘吊唁,只怕阿娘入土数日,外家除了外祖父,无一人知晓阿娘之事。 比起这件陈年旧事,外祖父只是没来参加她的定亲礼,没有想方设法叫旁人也来不了,简直是让人感激涕零的仁慈。 “外祖母、舅舅舅母,你们都进屋坐……” 该来的都来了就好,外祖父……那个迂腐老头,当年能因闺女不听自己安排以致婚前失贞,便能冷漠至此,如今她一个外孙女,嫁人的缘由说起来又不大光鲜,且先前还那般般落他的的脸,只怕他来了也没甚好话。 不来才好,来了谁都不高兴。 -- 第34页 江李氏刚把江小梨的外祖家、她自己的娘家人迎进堂屋,听着声立马出来接人。 “亲家!快快快,进屋坐!” 她上来就挽赵常氏的手,其余人紧跟其后。 大舅母钱氏却将江小桃拉在人群后面。 “舅母?” “小桃啊……”她不着痕迹的往周围看了一圈,压低声音,就着愁绪:“你怎么就要嫁给赵平生了?” “舅母知道,他和你……两个村子都有说闲话的人,可这说白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连你外祖父都能同意你嫁回外家,哪愁找不到人嫁?就算你不喜欢明钰,怎么能将就赵平生?” 江小桃知道,她是真心实意为自己着想。 大舅母和阿娘是从小耍到大的玩伴,情比姐妹,对她和自己亲闺女并无差别,自阿娘去世之后,大舅母更事事为她忧虑,比对自己亲生的还要上心。 “可是你家有人逼你嫁给他了?如果是这样你不要怕,舅母和舅舅给你做主!” “没有人逼我。” 江小桃笑了,眉眼皆暖。 “舅母,你知道我的,如果我不愿意,没人能逼我。” “可、可你图啥?”钱永芳眉间紧蹙,生怕她一时冲动毁了自己下半辈子,语气不知不觉染上急切。 “……莫不是图他那张脸?小桃啊,你还小不懂事,听舅母的,男人光是模样俊没用!他首先得有本事!没本事拿什么养家?况且他家又是那样一个境地……嫁人不是图一时高兴,你要看以后,这柴米油盐……” “好了舅母~” 江小桃听得头大,攀上她的胳膊晃了晃:“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你就放心罢,我可不是两眼一蒙,说嫁就嫁的,再说了,赵平生要是真半点长处都没有,我阿奶定是头个不同意我嫁的……” 堂屋这边,两个姑娘外祖家的人帮派分明,一群占左,一群占右,江李氏在中间来回攀谈,但始终右边那伙人是自己娘家人,脸庞朝向那边的时间不免偏多。 直到江小桃和钱永芳进屋,赵常氏将她拉到自己身边,祖孙俩开始执手叙旧,江李氏便大多时间都在和兄嫂、子侄闲聊。 赵常氏觑着没人注意,问出了和钱永芳一样的担忧,江小桃自然又废一顿口水。 末了,她叹道:“……罢了,好赖你是嫁去赵家村,赵平生要是敢欺负你,还有我们替你撑腰。” 这时候,院外又有动静,随着吵吵嚷嚷的喧嚣声越发逼近,堂屋里的人一致起身。 ——下定的来了! 果不其然,院里传来江文孝跳脱的声音:“奶!孙家来下定了!” 孙家就在杏子村,来得自然比赵平生家快。 堂屋里的人呼啦啦出去一大半,江小桃不急不缓落在最后,待她出门,江李氏和孙家的人已经笑谈起来。 江小荷不知何时窜到她手边,挨着她的耳朵不怀好意:“孙家抬礼的人足有十多个呢,可见他家是真的重视咱们三姐姐。哪像有些人家备的下定礼,三四个人就能抬完了,那全猪抬上来一看——” “哎呦!那体型顶天了去也就是喂了一两个月的小猪仔!也不是说他们不重视,谁叫他家穷呢?你说是吧五姐姐?” 是你外祖奶奶个头! “你回头看看。”江小桃冷笑。 江小荷嘴角笑意凝滞,忽感不妙,正要撒丫子跑路,衣裳后领猛地被人提起。 “娘!!!我错了!!我再也不乱话了!!!”她吓得腿软,没敢回头,苦着脸就是一通求饶。 不料身后却传来少年轻快的戏笑:“胆小鬼。又怂又爱招惹人,你真是一天都不消停。” “四哥——!” 江小荷动作一顿,反应过来后气得脸红脖子粗,“你也帮她吓我!” “行了你!自家姐姐哪来这么大仇,就知道成天给人添堵!这是让我逮着了,不过吓唬你一下,要是换作三婶或者阿奶,今儿你少说也得脱层皮!” 这一番折腾,江小荷总算安分下来,跑去围观孙家的下定礼了。 首先是两人抬的全猪,这里全猪仅指猪头猪尾猪蹄,孙家备的全猪很有份量,单看猪头也有几十斤。 接着是瓜果、糕点等轻巧的东西,看到最后,江小荷提声吸气:“——裙衫!” 时下男女定亲,有一则规矩,男方要给女方送成亲用的喜服,但农户人家少有人在意这条规矩,不论对男方还是对女方来说,这都是废钱且不实用的。 毕竟做一身大红色喜服需要不少布料,而喜服除了在成亲当天用,其余时间穿着并不合适。 孙家送来的虽然并非大红色喜服,但明眼一看却是崭新一套裙衫,也很能让人说道。 当下江家院里就沸腾不已,瞧稀奇似的盯着放裙衫的托盘看,边看嘴里还艳羡个不停。 在这样的气氛下,孙宏明绷着脸不免有些突兀。 他满心都在为自家哥哥不值。 他哥可是秀才! 便是娶官家姑娘也不是不可以,如今为了娶个农女,竟然如此费心。 这两年他替人家写书信赚的铜钱除了上交家里的,可全都花在这套衣裳上了? 第二十一章 孙家的定礼刚点算完,赵平生带人来了。 让人没料到的是,他身后也坠着一串人,打头两人抬箱,其余人个个手捧托盘,阵仗竟丝毫不输孙家。一路走来,引得不少杏子村村民驻足围观。 -- 第35页 “乖乖,江家老婶子可真会找孙女婿。孙家小秀才也就算了,赵平生这后生家里那样的条件,为了娶个媳妇,竟也这么舍得。” “可不是!瞧那全猪,没个四五百斤的猪能有那么大猪头?还有后面那套衣裳你看见没有?那一看就不是便宜货色!没个百八千文哪里买得下。” 也有人伸脖子垫脚瞧得一眼不错,待人走远却咂着嘴冒酸气。 “孙家的定礼隆重归隆重,对他家来讲却也承受得住;只怕赵家小儿是怕失了面子才打肿脸充胖子,回了家自家锅里盛饭,却是一碗清汤几颗米……” 江小荷显然与后者有同样的想法,她再次看了眼那托盘里叠得整整齐齐的樱桃色红裙,又迅速别开脑袋,鼻腔里轻轻哼出一道气。 ——穷大方有甚好显摆的,谁不知道他家孤儿寡母过的什么日子,惹人笑话罢了。 不过这次她倒学得乖,没把心里想的说出来,看不过眼也只转身回房。 不等她走出几步,那边忽然有妇人笑谈:“来来来,叫我看看,这莫不是喜服?说来不怕笑话,我活这么些年还没见有人穿过喜服,来,让我长长见识……” 院里此起彼伏的附和,陈秀英乐在其中,“咱们寻常人家哪买得起喜服,不过是颜色瞧着喜庆些罢了,只是大妹子若是想拿起来看,就得问过小桃了,这衣裳可是专门为她准备的。” 妇人先前不过说些讨巧话,并不见得真想对人家的定亲礼动手动脚,听她此话,却起了调笑的心思。 “那是自然,为小桃准备的嘛……”她猛不伶仃一转头,对上人群外的江小桃:“小桃啊——,你可舍得给婶婶看两眼?” 江小桃:“……你们随意。” 于是人群里当真有两个年轻媳妇拿起衣裳展开来看,接着又是一片赞叹声。 此时江小桃正埋头苦思,她并不记得上一世赵平生和江小梨的定亲礼中,有新衣裳…… “啊!这不是镇上孙记布庄里的成衣吗?足足一千三百文铜钱呢!我可惦记好久了,掌柜的死活就是不肯降价卖!” 有人惊呼,当下人群一阵哗然。 对乡下人来讲,花一千多文买套衣裳可不仅仅是浪费了,简直就是败家子行径! 顿时有人看向陈秀英的眼神就变了,她自身看着倒像混不在意,“小桃人还没嫁过去都先陪嫁半亩田了,我哪能让人家委屈……不过一套衣裳,只要那孩子喜欢一切都值!” 她说得激昂慷慨,江小桃不由寻声望去,第一眼瞧见的却是分落在两个人手中的全套上襦下裙,顿时愣了片刻。 这套衣裳她眼熟啊!不就是那日在镇上她第一眼就瞧中的成衣?!! “怎样?喜欢吗?” “喜欢!” 她点了头才反应过来,一双灿若繁星的眼睛落在身旁不知何时多出来的少年身上,“……你买的?” “自然。”赵平生扬了扬眉。 他娘连屋子漏雨都舍不得买块瓦补上,哪会舍得掏这一笔钱砸在她身上。这次买衣裳的钱还是他在周财主那预支的工钱。 “怎么说咱两以后就要搭伙过日子了,就算给你的见面礼罢。你也不必谢我,只要日后我有做得不周到的地方,你多指导指导就好。” 嗯?? 江小桃顿时来了精神,“你讲真的?” “?” 什么真的假的? 赵平生一时没反应过来,满眼迷茫,拧眉仔细想着自己方才都说过什么。 “如果你做错了,我指出来,你就会改?” “啊?……!当然!” 他将嬉皮笑脸埋下皮囊,于这方喧嚣的天地中对她正色回应:“我不能保证你去了我家后能和在江家时一样舒心,但我会尽力让你过得自在,要是……” “行了!” 江文孝站在两人身后从头到尾直听得牙酸,实在没忍住一掌拍在他肩上,“成亲的日子都还没定呢,你想得挺远!哄小姑娘的话一摞接一摞,很熟练啊?” “还行吧……也不是很熟练,还得多练练……” 江文孝:“……” 江小桃:“……” 她怎能差点信了他的鬼话。 * 定亲的事刚开始进行得还算顺利,几方人在江家堂屋里共同商量婚期,江李氏提出要江小梨和江小桃同天出嫁时,赵孙两家都表示没有意见。 但因江小桃和赵平生都将将十五岁,今年成亲的话多少还有些稚嫩,江李氏便打算把婚期定在明年年末。 这下孙宏文的娘就有意见了,“小桃和平生是不急,可小梨和宏文都不小了!不是说宏文不能等小梨一年,但宏文他二叔家的堂弟才小他几天,他娘忙着抱孙子,一出孝期就开始张罗找儿媳妇的事。” 当然,不止她妯娌急抱孙子,她自己也是急的。她巴不得婚期就定在今年。 “要是小梨和宏文明年年末才成婚,怎么也要连累他堂弟到后年才能娶媳妇罢?再说了,他二婶什么性子咱们一个村的你也知道……” 婚期到这里便出现一个分歧,最后是孙宏明亲自下场在中间说和,两边各退一步,把婚期定在了明年六月份。 接着就是聘银的事。 江家不缺钱使,干不出卖闺女的事,对这方面就没多大的要求了,只说让赵孙两家看着给个意思。 -- 第36页 不过这“意思”自然得让双方都满意,毕竟他家是不卖闺女,但也不随随便便嫁闺女。 如今乃太平年间,并无天灾人祸,近几年周边村子的收成也好,所以嫁娶聘银便有些偏高。 普通人家的聘银多在七、八两银子左右,差些的人家就五六两,再差些三四两,三两以下若不是男女双方商量好的,那便是男方在辱人了。 孙宏文的娘在这一方面也爽快,说着话便把早准备好的六两银拿出来。 接下来是赵家。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陈秀英身上。 第二十二章 赵家家寒,几乎是两个村子的人共知的事。 江李氏并不指望陈秀英能掏出多体面的聘银,只要不是寒酸得太过分,三四两银勉强也使得。 “我家不是那起指望嫁姑娘生财的人家户,姑娘们的聘银出嫁的时候都要带回去的……” 她本意不过是想给陈秀英吃颗定心丸,好叫她痛快点,别抠抠搜搜的惹人耻笑。 不料话才说到一半,后者已经从袖里摸出一只旧布荷包,哗的一下倒出七两碎银。 “知道婶子家的人都老实。我本身也不是小种的人,既然这样,那这七两聘银就都给小桃了,她乐意怎么使就怎么使,咱们谁都别管。” 这一手是所有人都没意料到的。 孙家的人原以为两家同日上门定亲,他家各方各面都比赵家强,有赵家当陪衬,他们能更得江家高看。 可如今细数,论定礼,他家稍逊赵家一筹;论聘银,他家亦不如赵家丰厚。 真是样样比人家低一头。 孙周氏抬着茶盏慢呷,掩下脸上的不自在。 身后有个本家婶子笑容满面:“大妹子可真是下了血本了,别是为了娶个儿媳妇,都搞到砸锅卖铁的地步了罢?” 分明—— 不怀好意、意有所指! “那倒没有。” 陈秀英也同她笑,看着比她还和气,“这些银两都是平生自个赚的,我原本觉着小桃嫁我家是低嫁,怕她委屈想多给些聘银。可平生这小子使孩子气呢,非说他自个娶媳妇,要用自个赚的钱……我就想着随他吧,反正家里多少家当以后都是他们小两口的,早些晚些到小桃手上都一个样。” 无形之中向人比较:孙宏文的聘银是孙家长辈出的,她家平生的聘银是自己赚的。 孙家的家产有一堆子子孙孙在分,而她家的家产虽薄却只是赵平生一个人的。 那妇人当即就哑了,干笑两声退回人群。 孙周氏:“……” 嘴里的茶忽然没了滋味。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考了秀才功名的儿子竟然也有事事不如人的时候? 虽然心情不太美妙,但孙周氏自认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倒没和陈秀英就地争论起来。 这场热闹非凡的定亲礼到此就算结尾了。几家人一同在江家用过午饭后,便一一告辞。 赵平生家离得最远,最先离开。 刚出江家大门,赵平生一脸纳闷:“前几天娘不是还说准备了十两聘银?怎么今天就变成七两了?” “前几天你也没说要给江家闺女买衣裳。”陈秀英满不在乎,甚至朝他翻白眼。 小败家崽,原本她还指着他这次的工钱把屋子修葺一番,他倒好,一声不吭用去那么多,不从聘礼里扣,她拿什么翻新家里? 到时候媳妇娶进门,家里还是破破烂烂的,那可怎么成! 几家人都散尽后,江家一下子空旷起来,江小桃跟着打扫事后的满院狼藉后,便回屋休息,人才躺到床上,忽然想到一件事,咻地蹦起来满屋翻找。 她要找她的小私库! 里面有每年过年收到的压岁钱,还有她自己卖绣活赚的钱,可不少呢。 床脚床下、柜子箱底翻了个遍,最终,她在屋里专门摆放杂物的角落翻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妆匣。 匣子只有巴掌大小,打开来看,里面赫然放着三两碎银,一堆铜板,不是她的小私库还是什么。 登时:“……”怎会如此。 难道她年轻不知事的时候曾经这么视金钱如粪土? 就这么扔杂物堆里,要是被当杂物人收拾丢了,可不冤枉。 不管怎么说,找到小私库还是挺让人高兴的,江小桃仔细把匣子收进衣柜里,打算等明日赶集去镇上抵件绣品来做。 她做绣活虽然慢,但架不住绣工好,做好一件绣品能比旁人多挣许多。 一夜之后,江家众人再次集合赶集。 这次家里并不需要购置甚么用物,所以去的人不多,都是小辈。 江小桃一早起来就没看见过江二河,临出发时偶然瞥见他鬼祟的身影,唤道:“爹!我们要去镇上了,你——”去不去? 本来吧,她想的是她爹惯好一口小酒,平时有事没事都会去镇上亲自打壶酒祭祭口。 可她都已经有段日子没见他碰酒了,就想问问他要不要一起去镇上打壶酒解馋。 哪知道江二河听见她的声音却骤然色变,一手撑墙,一手捂胸,躬腰弯背的朝正屋屋后走。 “哎呦……今儿这肚子也不知道怎么了,都拉了几次了还不见好。唉?小桃啊……你们要去镇上就快些去吧,不用管我!” 说着说着,他人又没影了。 -- 第37页 “阿爹会不会吃坏肚子了?”江小梨眉尖轻蹙,满脸忧色。 江小桃眨了眨眼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你见过吃坏肚子的人捂着胸口说肚子疼?” 江小梨:“……没没……有?” 江文孝将脑袋探到她们中间,脑勺对着江小梨,视线看向江小桃:“我发现今早二叔好像一直在躲你……难道是怕自己又被迫变成散财子?” “话说,你该不会又打算跟二叔要钱?还是算了罢,就二叔这大手大脚的作派,现在全身家当加起来怕是还没你一半多呢……” “赶车去!”江小桃踢他一脚,笑:“不跟他要就不跟他要,没钱用了我找你就是。” “……当我没说话!” 江文孝最终还是醒悟,闺女向爹要钱,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 到了镇上,一群人约好时间后很快就散完了,江小桃要去绣铺接绣活,和江小梨同道,两人并肩而行,谁都没有说话。 前者是无话可说,后者倒是想和对方交谈,可每次转头都望不进她的眼里,心里一股气提起提起又放下。 直到到了绣铺,姐妹俩始终没说上一句话。 绣铺的掌柜与她们都算熟识,远远见着人就摆上一张笑容可掬的脸的,待听江小桃要接绣活,双眼直接放光。 “巧了!我昨日刚去县里进了批货,其中有几个大件,你要不看看接一件大的回去绣?” 绣得越大挣得越多,江小桃倒是愿意,可:“我绣工慢,要是绣大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 “不碍事!这几件大的绣品是我自己定的,我不急用,你只管慢慢绣。” 绣好了做成屏风送到县里,不愁没人买。 于是江小桃便挑了件大的绣品,交上压金,买好丝线后,江小梨也选好了这次的绣品。 两人一同走出铺子,迎面撞见一个少年人。 对方生得虎头虎脑,偏一双眼睛干净剔透,见着她们不知为何红了脸颊。 “表哥?” 眼看着江小梨迎上去,江小桃愣了愣神。 第二十三章 “小梨表妹。”李顺良摸着脑袋憨憨笑了笑,视线落在她身后的江小桃身上,变得嗡声嗡气:“小桃妹妹。” “小桃妹妹~,呕——”身后一人蓦然用只有他们两个听得见的声音阴阳怪气:“叫得可真亲热,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你亲表妹。” “五妹!别乱说话!” 他恼羞成怒,回头低斥,露出被他挡住半边身子的少女。 “哼!” “五表妹也来啦?”江小梨见到少女,双眼骤然一亮,巴巴的跑上去。 她笑着的时候总能让人心软,李蓉蓉被自个亲哥弄出的一身火气终结在她颊边梨涡里,纡尊降贵般替她拨正被轻风打乱的发丝。 “跑什么?又不是没见过。亏你还是定了亲的人,这么不稳重。” 她是江小桃见过唯一一个总是百般嫌弃又万般维护江小梨的人,同自己一样也是个嚣张得一言不合就上手的家伙。 这边表姐妹亲亲热热,那边江小桃和李顺良两个幼时玩伴隔着行人两两相望。 她脾气怪,人缘差,能和她玩到一处的人并不多,若要细说,李顺良绝对是其中着墨最多的一个。 他幼时常和他母亲去江家做客,那时他最爱跟在她屁股后面玩闹,陪她下河摸鱼,上树掏窝……但凡她做得高兴的事,他从来没有反驳过。 她想学凫水,他便背着人带她去河段里的浅坑,一遍又一遍的教。 一整个下午,她从刚入水时的慌乱到逐渐适应,开始游刃有余;他从不敢离她片刻到放手旁观,与她嬉戏欢笑。 后来…… 江小桃垂下眼睑,那边三个人的身影顿时消失在视线里。 后来他娘寻来,将他们一顿好骂。 骂他小小年纪贪色好乐,没有出息。 骂她和她娘一般不知检点,没有羞耻。 那年他们只有八九岁。 他娘满脸怒气,不是气他们下河凫水,而是气她带坏她的独子。 那天回去,她头一次对阿娘发大脾气,头一次把自己闷在屋里哭。 再后来他娘来江家时就不常带他了,便是带他来,她也不再和他玩了。 江小桃恍惚有些自嘲,没有回应他的招呼,迈开步子想离开。 李顺良下意识追上她,“小桃妹妹!” 李蓉蓉停下和江小梨的交谈,皱眉看去。 江小桃步伐一顿,转身:“有事?” “没、没事,我只是……想问问你去哪里。”李顺良被她没有情绪的眸色逼得倒退一步,眼里带出些落寞。 “我去给我爹买酒,与你们不顺路。” “顺路的!”他骤然一喜,“我来时我爹也让我给他带坛酒。北街三巷张记酒馆酿的酒最香,我一直在他家买酒,有时候还能遇上你爹。我们可以去他家买。” 江小梨拉着李蓉蓉上前,一脸天真,“小桃要阿爹买酒?阿爹知道了肯定高兴!表哥既然也要买,不如我们一起去?” “好!” 江小桃:“……” 好个屁!她不过信口胡诌而已,怎么都还当真了。 李蓉蓉也:“……” 她哥可真……没出息! -- 第38页 最后四个人还是一起去了张记酒馆,江小梨和李蓉蓉手挽手并肩而行,江小桃和李顺良分别走在她们两边。一路上只听见中间两个人的声音。 去张记酒馆要途径菜市口,人很拥挤,江小桃被挤到后面,李顺良眼看着也要退去和她同行,被李蓉蓉眼疾手快推到前面,“哥你到前面去,别挡人家的道。” 快到张记酒馆的时候,李顺良不知突然想到什么,急匆匆把买酒的任务交给李蓉蓉后,自己就跑了。 江小桃看了眼他飞一样的背影,未曾言语。 三个姑娘进到张记酒馆,要了两坛酒,李蓉蓉掏钱爽快,一手接酒一手交钱。 店家笑眯眯的,把另一个酒坛子放在柜面上,转头朝江小桃点了下桌面,“姑娘,五十八文钱。” 江小桃慢吞吞拿出荷包,握在手心捏了捏,忽然面色微僵。 “……” 遭。 她出门时只带了一两碎银,又随手抓了一把铜钱,银两已经抵押绣品了,铜钱摸起来,并没有那么多呢…… 李蓉蓉的视线落在她攥着荷包的纤纤玉指上,语气很不耐烦,“快点!磨磨蹭蹭的你不会是钱不够吧?” 她霎时兴趣如潮,丝毫不掩饰看笑话的神色。 “呵,连打肿脸充胖子的能耐都没有,还敢说要给你爹买酒,笑死人了。” 江小梨本来在等江小桃付钱,听此骤然了悟,手忙脚乱解下自己的荷包递给她。 “既然是给阿爹买酒,我自然也该出点,哪能全让你垫付。” 江小桃面不改色接过她的荷包,先把自己荷包里的铜钱倒出来数,四十一个铜板,才又从她的荷包里摸出十六枚补上。 抱着酒出门,李蓉蓉不依不饶嗤笑她,她给堵了回去:“你给你爹买酒的钱全是你哥给的,哪来的底气笑我?” 李蓉蓉:“!!” 好气。 气得她一直拉着江小梨说话,暗地里排挤江小桃。 对她此翻行为,江小桃确实生出一丝悔意:她做什么要和一个还没长大的小姑娘过不去? * 三人原路返回,走到菜市口,人比先前经过时还多,江小桃落在江小梨和李蓉蓉后面,只一会就被人群冲得落后她们好长一段距离,没多久彻底不见了她们的人。 也是这时,她听见身后似乎有个妇人在叫她,虽听得不大真切,但还是回头去搜寻。 “小桃——” 确实有人在唤她! 江小桃顺着声源望去,一眼锁定的却是人群中的少年。 李顺良见她看来,生怕她走了一般,扬着手呼唤:“小桃妹妹,你等等我。” 他挤过人群,在她身前站定,衣裳鬓发都有些凌乱,但他毫不在乎,晶亮的双眸对上她时却显得稍许踌躇,“小桃妹妹,我、我……” “——这个给你!”他定了定神,在她的注视下鼓起勇气递出一支雕刻兰花的木簪子。 “你什么意思?”她皱眉。 “这是我刚去买的,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如果不喜欢,我就去重新买一支。”他避而不答。 “我定亲了。”她认真的看向他:“李顺良,我定亲了。你觉得我收下合适吗?” 那拿着木簪子的宽厚手掌颤了颤,倔犟的不肯放下。 “我知道。”他垂眼盯着自己染上尘灰的鞋尖,“这个……是给你的定亲礼。” 他轻轻的笑出声:“我也算是你表哥,你定亲了,我不过送个小礼而已,合适的。” 他其实很早就想买一支簪子,亲手给她插在发间,做梦都想牵着她的手,陪她看一场日落。 可如今他只敢祈求她收下他的簪子,只能默默祝她幸福。 第二十四章 回程路上,江小桃总觉着哪哪都不得劲,坐着黄牛板车嫌颠,迎着落日余辉嫌热,听着树上蝉鸣嫌烦…… 不过并不止她一个这样,江家出来赶集的这群小辈多多少少都有点心不在焉,所以倒不显得突兀。 “唉。”江小荷已经说不清自己是第几次叹气,叹过气少不了又长吁:“完了啊。” 江小枝转头看来,面无表情:“谁心里没个数,用得着你一直说?烦不烦!” “就是,要打要罚有这么多人陪你呢,怕甚?看看你五姐,她伤成这样都没说什么,就你大惊小怪。” 随着江文孝话落,在场几双眼睛直勾勾看向江小桃。 她额头上系着一圈纯白绑带,白皙的脸庞徒增一抹娇弱,衬得殷红的唇色更加明艳。 江小荷看着,心有余悸。 原本他们说好回村的时辰在申时初,她和小枝回到自家牛车边上时,江小桃已经等在那里。 那时候江小桃不知道在想什么事,自己一个人发呆也不理她们两个。 后来不知道哪里来了几个泼皮,领头的色胚子显然对江小桃见色起意,带着一群人上来调戏。 江小桃仿佛是没有听见,连个眼色都没给他们,那泼皮见她没反应,便要上手。 被她和小枝挡下后,竟满口污言秽语,还要叫人将她们拉开。 只是不等他的人碰到她们,江小桃忽然发作,哪晓得她哪里捡的一根竹竿,半丈长,胳膊粗,褪去青绿满竿皆黄。 那时江小桃就像一只发狂的虎崽,举着竹竿将那群没有防备的泼皮打得四处乱窜。 -- 第39页 后来竹竿打空落在一块顽石上,那头当即就裂成四五片,而她手拿的这头眼见的颤着,颤得她手握不住。 竹竿滑落,那群泼皮趁机而上,他们被打得不轻,个个抽着凉气满眼怒火,拳头握得死紧,显然早丢了怜花惜玉的心思。 二哥四哥就是在这时候来的,然后……他们双方就打起来了。 那时和二哥四哥一同来的还有几个同村的青年,自然也加入战场,男人们打架,她们姑娘家就退到一边了。 泼皮们打不过就要撤,撤的时候竟然有个阴人拾了块石子往人群里扔! 好巧不巧,就砸在江小桃额头上,鲜血呼啦一下就冒出来了! 也不知道他是恨极江小桃才逮着她砸,还是就巧砸中这个倒霉鬼。 之后他们送她回镇上包扎,这么一来,便生生耽搁了一个多时辰。 “小桃,你脑袋还疼不疼?”江小梨忧心忡忡。 “还行,受得了。” 最痛的其实也就上药的那一阵子,过了时间便没多大痛感了。 * 江家小院,江文信坐在院门门槛上,双手乖乖的缩在腿上,靠着一边门框昏昏欲睡。 林二娘自打嫁进江家,便十分稀罕这个小叔子,此时见他小小的背影,又好笑又心疼。 “信哥儿午睡起来就一直在那坐着了,竟也坐得住。” 江文忠坐在她边上看她纳鞋底,正想着她的肚子似乎又大了些,闻言也看向那个小人儿。 “他在等文孝给他买的拨浪鼓。” 早间信哥儿闹着也要去赶集,他娘不准他就生气,眼泪汪汪的看着可怜不已,直到文孝说给他买个拨浪鼓回来才把人哄住。 “说到这个……日头都快落山了,也不知道他们啥时候回来。”林二娘偷偷看了眼不远处面色不愉的江李氏,“再不回来,阿奶就要生气了。你说他们会不会是玩忘了时间……” 江文忠:“不会。有文谨在,会管着他们。” 正说着,院子外车轱辘压路的声音缓缓逼近,江文信一溜烟窜出去,“回来了!回来了!四哥——” 江文孝赶忙接住他软软糯糯的身子,习惯性把人抱起来颠了颠,逗他:“倒是难得你第一个想到的人是我,怎么,比起你的姐姐们,还是四哥给买的拨浪鼓更重要?” “……才不是!”江文信鼓起双颊。 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说谎,他趴在他肩上往牛车上看去,“三姐姐,五姐姐,六……五姐姐!” 他小眼睛霎时瞪得老大,挣扎着从江文孝怀里下来,脸上一片焦急,“——五姐姐!你怎么了!” 他见过村里的二丫摔破脑袋留了好多血,吴爷爷就是用白布给二丫包住脑门的!! “五姐姐你也摔到脑袋了吗?” 江小桃:“……没有。” 她倒宁愿自己是摔的。 ——被人砸什么的说出来好没面子。 院里江李氏已经准备隔墙开骂,听见他们的对话大觉有异,便又忍回去,打算先看看情况。 可当他们一进院子,她脸色瞬间发沉,一股气直冲脑门,“!!!” “一个两个……啊?!你们这是干啥去了?行啊!出息!个个身上都挂着彩呢!” “小桃那脑袋怎么回事?叫人给开瓢了?!文谨你的脸又是咋的?文孝你衣裳袖子怎么还裂了?!!” 江文孝怕她骂起劲来听不进去话,便趁着空档将来龙去脉道给她听。 等他说要,江家长辈们都坐不住了,连忙七嘴八舌问那群泼皮哪里人,问他们还伤到哪里没有。 江文孝拧眉:“那群人我没见过,村子里和我们一起人的也说没见过他们,瞧着眼生,不像我们附近村子的。” 好了,这回是冤无头,债无主,便是想给他们讨公道也没地去。 江家三个河和杨桂芹、张翠莲心疼自家孩子,挨个送安慰顺便阴着脸痛骂那群泼皮无赖。 江李氏缓了一小段时间,却专揪自家娃骂。 先是指着江小桃鼻尖:“叫你逞凶!一个姑娘家家你跟他们打什么!现在舒服了,脑袋被砸成这样要是以后留疤,看你怎么哭!” 然后是江小荷江小枝:“你们两个是死人吗!不知道拉着她些?要是那些泼皮是群狠的,她这么冲上去,信不信连你们两个都能搭里面?!” 接着是江文谨江文孝,“你们两个哥哥怎么当的!在自己的地盘上都能让家里的姊妹被人欺负,你们还有啥能耐!集上那么多人,你们不知道跟着点她们,就只顾自己玩高兴了罢?!!” 剩下赵盼睇和江小梨还没被波及,在一边埋着脑袋等骂,哪想江李氏的视线只在她们身上匆匆扫过,又把先前被她骂过的孙子孙女再从头骂来。 江小桃心大,随她骂,心里一点波动都没有。 其他人不如她看得开,个个埋头当鹌鹑,生怕喘气声大了被她特别关照。 直到她骂得口干,歇口气的功夫,下面的儿子媳妇都来劝她消气,她才没好气的指使道:“都给我回房去把自己打理好!看着你们就来气!” 就在这时,江家来了个不速之客。 来者气喘吁吁,神情焦灼:“老婶子不好了!宏文他家爷在山上挖土,从山上栽下来了!” 第二十五章 -- 第40页 “二栓他娘,你说什么?”杨桂芹围上来问话,满脸不可置信。 “宏文他家爷从山上栽下来了!满头是血,轻轻碰一下就喊痛,怕他伤到骨头,没人敢动他,现在人还在山脚下躺着!宏文去镇上请郎中了,孙家其他的人都在那守着。” “这,怎么这么突然?娘,你看我们……?”焦灼之色瞬间涌上眉峰,杨桂芹下意识看向家里的主心骨。 “老大和老大媳妇跟我过去看看,其他人该干嘛干嘛。” 江李氏神色沉重,环视一圈,提名江大河夫妇后,还不忘安抚江小梨:“你也是,好好在家里待着,不要多想。” 孙宏明向外人说小梨克他家的事到底还是在她心里埋下一个疙瘩。 前年她前脚刚打算和孙家把两个孩子的亲事定下,宏文他奶后脚就出事;昨日两家才把亲定了,今儿宏文他爷又出事…… 两个巧合加起来她自己都犯嘀咕,所以才更怕孙女年纪小想得多,最后吓着自己。 江小梨将绣花鞋缓缓收回裙底,话到嘴边默默咽下,“嗯。” 江李氏带着人急匆匆走了,剩下的人都满腹心思。江二河在院子里转来转去,眉峰聚拢,愁声叹气。 只希望宏文他爷没出甚么大事。 ——可人家毕竟年纪大,又是从山上栽到山脚,便是那座山没多高,想保命恐怕也够呛。 江小桃换了一身外衣,打算把沾上血迹的衣裳抱到井边洗干净,开门就见她爹没头苍蝇四处乱窜的样子,“……” “爹你找个地坐下呗?窜来窜去看得我眼睛花。” “我这不是担心……” “担心啥?孙家阿爷身子骨向来健朗,不会出事的。你可放宽心罢!” 她记得上一世孙家阿爷也有过这一遭,只是那时候江孙两家已经闹翻,江家自然没人关心他伤势如何。 只后来听说过,孙阿爷刚伤到的头几天差点没命,慢慢的却挺了下来,直到她出事时,他已经能下床走路了。 她心有成算,江二河却没有。 “你不懂。就算是我从山坡上栽下来小命都要去一半,别说是宏文他爷,上了年纪的人哪里能和别人比……” “行了行了,是我不懂。”江小桃头疼,“你要实在操心,就跟出去看看,守家里转院子有什么用!” 江二河身子停顿,顷刻,一手掌心一手拳头啪地合在一起,豁然开朗:“对对对!我可以过去看看!” 反正他在家里也没事可做,过去守着未来亲家,他娘总不至于又给他甩脸子罢? 说走就走。他身子一倾便要离开,余光却见江小桃不知何时已经将打水的木桶放进井里,正一截一截往上拽绳子,顿时惊得一头虚汗,脚下慌忙一转朝她飞奔而去。 “——驴丫头喂!你也不瞅瞅自个头上那圈白布条,打什么水呦,家里这么多人用的着你动手?可别犯头昏栽进去了!” 他不由分说接过她手里的绳子,几下就提出一桶满满的水,“文谨啊——,出来给你妹妹打点水,她要洗衣裳……” 江文谨送江小桃回镇上包扎的时候衣裳上也沾了些血迹,才刚回屋换好衣裳,就听江二河在叫自己,连忙开门出去。 江小梨也从屋里冒出来,把她拉到一边,“你歇着,我给你洗。” 江小桃:“不用,我自己可以洗。” 她伤的是脑子,又不是手,皮外伤而已,不至于一件衣裳都洗不了。 然而江小梨却很坚定,怎么都不肯让她动手,占着木盆和她的衣裳就开始搓洗起来。 “你给我安心回屋歇着,可别再胡来了,爹已经够烦心的了……”江二河甩了甩发胀的脑瓜子,见她闲置下来,才放心离开。 这会正是做晚饭的时候,全家人都在忙活,只有江小桃在自个房檐下坐了半晌。 期间她不是没有寻思着找点事干,可惜走哪都被人撵,就连江小荷也朝她翻了白眼,“一边好好待着去,不给人添乱就成,可不指望你能帮啥忙!” 于是她就彻底空闲了。 江李氏带着人回家的时候,她正背靠墙面昏昏欲睡。 “江小桃!困了就回屋睡去,一个大姑娘到处打瞌睡很好看是不是?!” 江李氏这把火发得让江小桃措不及防,昏昏沉沉的脑子瞬间清醒。 “……?” 干啥呢?又被外面谁给气着了? 她视线一扫,好家伙,出去的四个人,没一个有好脸色。 江李氏有个习惯,气不顺了就爱骂孙子孙女,这种时候除了江小梨,其他人她都一视同仁,一碗水端得平平的,并不专门逮着一个骂,而是见一个骂一个。 骂完江小桃,江小荷正从厨房出来,手上端个木盆,里面盛着用过的污水,被她撞见,就骂:“六丫头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端盆的时候盆要离衣裳远些,不然容易弄脏衣裳!十五六岁的人了还这么不爱干净!” 江小荷:“……!” 她上个月才满十四,怎么就十五六岁了?! “信哥儿!你在地上打滚了?早上才换的衣裳怎么就脏成这样!” “文忠!没见你媳妇在端碗?她挺这这么大肚子你不知道帮把手?文孝……” 江小桃趁人不注意走到江二河边上,疑道:“爹,孙阿爷现在怎么样?你们……出了啥事?” -- 第41页 江二河一脸郁气,“宏文他爷伤得挺严重,郎中来看,他四条胳膊腿儿都有骨头折了,脑袋也砸得不清。” “然后?” 就因为孙阿爷伤得严重,所以阿奶才这么生气?这两者……没这么大关系吧? “我们去的时候赵老根家的闺女也在那,就是上次欺负你的那个姑娘,你还有印象吧?” 江小桃:“……有。” 印象可深。 “那闺女心眼坏透了!”说到气愤处,他不免冷哼。 “那里一堆人,两个村子的都有,人家都在关心宏文他爷的伤,就她一会神叨叨说什么孙阿爷怕是被人冲撞了,一会又装模作样叹什么宏文他奶当年也是突然出事……” “哼!她那点小心思当谁听不出来?暗地里指孙家两老出事都是咱小梨克的呢!” 外人或许不知道当初宏文他奶出事前小梨刚准备和宏文定亲的事,但赵老根他媳妇和宏文娘是亲姐妹,他家自然知道这件事。 他闺女说的话倒也不是说给外人听的,是专门说给孙家人听的! 江小桃:“所以你们是生赵云云的气?” “当然不是!她一个小姑娘,就算心思坏了,也不值当我们生这么大气。” 第二十六章 赵云云的意图很明显,她不想让江孙两家结成姻缘。 可不管她为了搞破坏说话做事多没分寸,于江家来说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外人,叫嚷得再凶也只是白废力气。 但她的某些话若换一个人、一个身份说出来,意义就不一样了。 比方说孙弘文的亲弟弟孙弘明。 那小子端的目中无人,与赵云云一唱一和,鼻孔差点没扬上天去。 赵云云好赖还知道掩饰掩饰,他倒直接,当着一众人的面,就敢说江小梨天生和他家犯冲。 到最后,他竟还提到江小梨的娘当初乃是难产而亡,便连江小桃的娘也是为了护住江小梨才死的! ——明摆着说江小梨命硬。 关键他说这些话时,孙家那边没有一个人出来制止,江二河听不得他诋毁自己闺女,斥骂两句,他娘却立马出声和稀泥,言语间还隐约有些烦怪江二河与小辈瞎计较的意思。 也不难怪江家的人个个都气得脸色铁青。 听江二河道完原委,江小桃若有所思。 孙弘文他娘对江小梨的意见真不是一般大,连表面功夫都做得这般敷衍。 看来就算没有赵平生的事,江小梨想顺顺利利嫁给孙弘文也难了。 “小桃,把你那边的长凳搬过来,准备吃饭了。” 天热的时候,江家的晚饭一般摆在院子里,今日也不例外。 张翠莲朝她喊了一声,便去正屋请江李氏。 江小桃目光四下一扫,在左侧后方看到长凳,刚要动手,江文孝从她身后跳出来,一把抄过长凳,“我来,你先去坐。” 院子里摆了两张方桌,江家的大人们和江文忠小两口坐一桌,其他孙辈坐另外一桌。 赵盼睇还没嫁进来时,他们小的这桌只有七个人,江小桃一般是自己霸占一张长凳,偶尔勉为其难和江文信一起坐。 自赵盼睇进门,她便一直和江文信坐一起。 江小荷和江小枝不必说自然是长期粘在一张长凳上,江小梨和赵盼睇坐一堆,江文谨和江文孝坐一堆。 几人齐齐落坐,江文信迫不及待拿起自己的筷子,把饭碗扒拉到胸前,小脑袋频频在长辈们坐的那张桌子和正屋屋门间徘徊,满眼期盼,只等着江李氏入坐动筷。 哪料江李氏出门,往他们这桌看了一眼,竟转头吩咐张翠莲,“老三媳妇,把那桌的饭菜撤了。他们在外面给家里长脸了还是怎么?还有脸吃饭!” 此话一出,懵了一群人。 江小桃正好没什么胃口,吃不吃无所谓,反应过来后不吭不响,反倒诧异。 看来阿奶今日真是气得不轻,他们这桌可还有江小梨和信哥儿呢,竟连他们都被波及了。 她不闹,有人闹。 江小荷咻地站起来,年轻气盛叫她敢于奋争,“奶,我们又没有做错,凭啥不让我们吃饭?!” “凭啥?凭这个家我做主!你再多说几句,你们明天也别吃了!” 这是个说得到做得到的狠人,一句话堵得江小荷面色红胀,更多的反驳却是不敢再说了。 “老三媳妇,你还愣着做什么,我使唤不动你了?” 张翠莲驻足原地,想劝不知从何劝起,只能咬牙应她,“哎,这就去。” 江二河见她果真去了,视线不由在江小桃头上跳过,手掌撑在腿上烦躁得不知怎么安放,片刻,鼓足勇气:“娘,文谨饿一两顿没什么,可小桃头上还有伤饿不得,文谨媳妇刚进门、小梨向来性子乖,要连她们一起饿,说不过去啊。” 杨桂芹也在一旁附和:“对对对!娘啊,文孝确实该罚,可信哥还小呢,关键他今儿连家门都没出,就别让他饿着了罢?” 江三河目光在他们之间巡视一周,最终在自己两个闺女身上定格,厚着脸皮道:“娘,小荷和小枝还在长身体,都是姑娘家,要不算了?实在要罚,就罚文谨文孝就够了,他们俩哥儿糙,经得起饿。” 江文谨:“……” 江文孝:“……” -- 第42页 可真是……一言难尽辛酸泪。 江李氏沉下脸,“谁要心疼自个娃,也别吃了,我不逼着你们吃!” 得,劝不动。 张翠莲无奈,只好去收碗筷。 江文信眼睁睁看着桌面变得空空荡荡,小眼珠子一眨,瞬间蓄满一眶晶亮的水光。 这还是他头一次被牵连,小小的人儿委屈得差点哭出来,只是他也怕明日没有饭吃,便强忍着。 江小桃看够他委屈的小模样,一脸慈爱地把人拉到自己房间,翻出一个油纸包,将它一层层打开,“呐,黄糖馅的包子。” 本来就是给他买的,先前忘记给他了,现在倒是派上用场。 江文信瞬间转悲为喜,捧着有他半张脸大的包子嗷呜一口,又递到江小桃嘴边:“五姐姐,你也吃!” “我不饿,都给你吃。” * 孙家老爷子伤得不省人事,被抬回家后,床边一直有人守着,孙弘文请来的郎中怕半夜出变故,直接在孙家住下。 果不其然,夜半时分,孙老爷子屋里头突然有人慌慌张张拍响了郎中的屋门,“张郎中!我爹不好了!他快没气了!你快来看看!” 孙家熬不住先睡下的人听见动静,皆一个激灵,慌忙爬起床。 “弘文,出了什么事?你阿爷怎么了?”孙周氏和衣而睡,来得最早,进屋就见张郎中在掐公爹人中,忙挨着守在屋里的长子问情况。 孙弘文视线全在那边,满脸沉重,听见他娘的声音也没回头,“方才我爹忽然有些心慌,便拿手指放下阿爷鼻下,没试到阿爷的气,又趴在他胸膛上听声音,没听多久我爹就跑去叫张郎中了。” 爹出去后,他也趴在阿爷胸膛上听了一阵子,心跳的声音很微弱。 孙弘明一边披外衣,一边匆匆赶到正屋,焦灼的看着张郎中救治阿爷,忽然烦躁地小声抱怨:“都怪江小梨!……走哪克哪,简直和赵平那个灾星一样!” 忽地,孙弘文猛地转头,一双威慑的眸子直朝他射来,逼得他心肝一跳,语气弱不可闻:“哥……” 就在这时,张郎中彻底放弃挣扎,在一家子急切的眼神下摇了摇头:“唉……老夫已经尽力了,能不能熬过去就看天意吧。” 孙家众人一下子陷入沉默。 接下来谁都睡不下去了,男人们全部守在孙老爷子床前,女人们在屋外静静坐着。 翌日, 天光初绽,屋里再次传来动静。 竟是老爷子睁了眼。 他一双浑浊的眼睛在儿孙间打转,看着比昨日精神不少,还能出出声把长孙叫到跟前。 可这一屋子的人却个个神貌悲怆,毫无一丝喜意。 老爷子似乎也明白了什么,苍老的手在蹲在床前的孙弘文头顶顺了顺,“趁我还有口气……你就,就委屈委屈江家闺女……赶紧把她娶进门罢……” 老婆子突然去世,已经耽搁人家好姑娘两年了,等他再……那才是委屈人家姑娘。 孙弘明差点跳脚,看了看屋里的人全部一脸严肃,一句“就是她克的你,千万不能让我哥娶她”终究咽在肚子里。 孙弘文沉默片刻,缓缓握上老爷子的手:“阿爷,咱不急,你好好养着,等明年我和小梨成亲,我带她给你磕头。” “……听话,阿爷怕是等不到明年了……你是家里长孙,要赶在阿爷咽气前成亲,阿爷才走得放心……” 老爷子病榻前一句听话,孙家众人没法子,紧急商议。 孙三叔表示:“弘文啊,你爷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成亲就成亲吧,赶紧让小梨进门,别让他老人家有牵挂。” 孙四叔也道:“咱们请江家理解理解,尽快把婚事办了,说不定……有桩喜事冲一冲,爹就好了呢?” 孙弘文眉心微皱,一时拿不定主意。 他不想在这时候违抗阿爷的话,但他也不想委屈小梨。 直到他娘出声:“我瞧不行。小梨这命啊,着实有些硬,这个当口让她进门,别说冲喜,只怕……” 她话未说尽,留着一半,但谁都知道那“只怕”是什么,顿时没人出声了。 孙弘文垂下眼睑,皱起的眉头缓缓松开,出声打破屋里的寂静,“阿爷的话我不能不听,不然就是大不孝。爹、娘,就麻烦你们随我去江家走一趟吧。” 于是江家的人才刚起床,一个个还没洗漱好,就迎来孙弘文一家三口。 “你们的意思是,让我家小梨给你家老爷子冲喜?” 江李氏沉声看向孙周氏。 冲喜是能说冲就冲的? 他家老爷子情况坏成这样,说句不好听的,要是小梨刚嫁进去人就咽气了,她家小梨得担个什么名头? 孙周氏看出她的不悦,心里莫名有些虚,讪笑道:“是……” “不是!”孙弘文蓦然打断她的话,认真的看向江李氏。 “江奶奶,我提前娶小梨并非是为冲喜。只是我阿爷病重,而我身为家中长孙,他想亲眼见我成家立业,不得已只能出此下策,还望江奶奶准许。我知道这件事是委屈小梨,我向你保证,日后我定不会再让她委屈。” 他说话比他娘说的让人舒心,江李氏脸色总算好看了些,“这种事我也不是不能理解,这样吧,你们先回去,等我们商量商量,晌午些的时候就给你们一个准信。” -- 第43页 他们人一走,江家长辈们连早饭都没有吃,又聚在了堂屋。 江二河最先表态:“这事没可能!我宁愿再让小梨耽搁两年,也不要匆匆忙忙就把她嫁出去!” 这次江大河也同意他的观点,“最近孙家对小梨的态度……娘你昨日也看见了,还是多观察观察的好。” “是这个理。”江三河点头。 第二十七章 江李氏自然也不想草率把江小梨嫁了,但听孙家人所言,孙中梁此次受伤恐怕凶多吉少。 他重病在床只想亲眼见着家里长孙娶孙媳妇,如果她家不应,到时候人有个万一,抱憾而终了,且不说两个孩子的婚事又要耽搁两年,只怕孙家还要怨他们让老爷子走得不安心。 “娘,这事就这样定了?”江二河看着她的脸色,不明白她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咱家小梨可不受这个委屈,大不了就留她在家里多住两年,我们又不是养不起。要是孙家不乐意,尽管退婚。他们爱找谁冲喜找谁去,小梨就算不嫁他家,也有的是人要!” 听听?听听! “说什么胡话!”江李氏一掌拍在桌面上,“你当两家结姻缘是耍大戏呢,说定就定、说退就退?” 再者,孙弘文那后生是小梨亲自瞧上眼的,他自己又有出息,在十里八村的青年堆里都是拔尖的,要是随随便便退了这门亲事,小梨只怕难走得出来。 江二河一下子就怂了,声音低了好几个度,“可、可,就孙家那个态度,我怕孙老爷子出事,他们会牵怪小梨。” “他们敢!” 江李氏道:“我们两家同一个村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们要敢欺负小梨,我们就上门找他们理论!” “反正说这么半天,娘的意思就是同意把婚期提前?” 那倒也不是。 虽然她认可孙弘文的为人,觉着他能护得住小梨,小梨早嫁进去晚嫁进去一样,但毕竟事关小梨终身大事,她也不能太过武断,总要听一听小梨的想法。 于是江小梨就被叫进堂屋,江李氏当着一屋子人的面将利弊慢慢解与她听,不偏不倚。 “……该知道的我都讲给你听了,我们不逼你,你自己琢磨琢磨,是个什么想头,说一说。这里都是我们自家人,你别怕羞不敢说。” 江小梨咬了咬唇,沉默片刻,道:“奶,听孙家的,把婚期提前吧。” 她自然知道那个家里有些人并不喜欢她,可这门亲事是她做梦都在期盼的,从小到大目光凝集之处皆是那个人,嫁给他,不论以什么名义,她都不觉得委屈。 江二河还是不同意,但既然江小梨自己都发话了,江李氏就权当听不见他说话,扬声叫江文孝去孙家叫人过来,好商量婚期具体提前到哪天。 既然要赶在孙老爷子不好之前成亲,那如今就连半天时间都不能浪费。 毕竟成亲不是说临到日子,男方来接女方家去给长辈磕个头就成了,在这之前两家都得知会亲友,商量准备一应用物,麻烦得很。 到这里就不剩江小梨什么事了,等她出去,江二河视线随着她走,满脸惆怅。 自个养的好白菜非往人家猪鼻子下拱,实在不是值得高兴的事。 江小桃没兴趣知道孙家找上门有什么事,一大早洗漱完就背上自己专属的背箩打猪草去了。 一般这时候出门打猪草的人比较少,很容易就能打满一筐。要是去晚了,打猪草的人一堆接一堆,占地抢草,想割满一筐恐怕就得满村子走一遍。 等她背着冒尖的猪草回家时,正巧遇上江小梨从堂屋里出来。 江小桃目不斜视,与她擦肩而过。一心想早点把猪喂完,也喂喂自己空无半粒米的肚子。 此时江二河正要收回视线,猛地瞥见门外自个养的另外一颗水灵灵的白菜,忽然想起一件事。 “娘,小梨的亲事提前了,那小桃的呢?” 原是商定她们姐妹两人一同出嫁,现在出了变故,可别跟他说她们两个还是同一天出嫁。 好在,江李氏并没有这个打算,“小桃的婚期不变。” 她做的这个决定没有什么不对,但耐不住江二河心里有想法。 “……娘,之前小桃和平生的婚期定那么早本来就是为了迁就小梨和弘文,现在既然要提前小梨和弘文的婚期,她们两嫁不到同一天去,不如趁机跟赵家那边说说,把小桃和平生的婚期延后延后?” “……”江李氏。 真是把婚姻当儿戏了他! “你给我闭嘴!……等会孙家来人,你想说什么话最好先过过脑子。” 江二河委屈啊,以前单知道到小桃惹事他娘要生他的气,怎么现在只提小桃的名字,他娘也要跟他生气? 不过他也没委屈多久,杨桂芹跨门槛而来,“娘,早饭做好了,趁孙家的人还没来,大家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等人来了还不知道要谈到什么时候呢。” “也成。” 江李氏起身,其余人紧跟而上。 早饭之后,江小桃就见孙家的人去而复返,又被江李氏带进了堂屋。 直到午时三刻,他们才走出江家堂屋,拒绝了杨桂芹的留饭,匆匆来匆匆去。 而江家这边,吃过午饭,江李氏郑重宣布:“小梨和弘文的婚期提到下个月二十三,老大媳妇、老三媳妇你们心里自己要有个掂量,该请哪家吃酒的自己先商量,下不定主意再来问我。这两天大家都先别忙地里的活了,先准备给亲戚好友们去信的事。” -- 第44页 “老二,等会你亲自去一趟小桃外祖家,他们由你去请比较合适。顺便再去平生家走一趟,我们两家以后是要结亲的,小桃的亲姐姐成亲不跟他们说一声讲不过去。” “哎,知道了娘。” 江二河答应得爽快,等人下了桌子,却把江小桃扯到一边,搓了搓手,“小桃啊,爹跟你商量件事。你看啊,这几天平生都不在家是不是?平生他家就剩他娘一个妇道人家,我一个大男人独自登门不方便,要不,你和我走一趟?” 他理由找得正当,江小桃便没有拒绝,“成,咱们先去赵平生家。然后我回村,你再去我外祖父家。” 这么大热的天,她可不想再和外祖父你争我吵,费力。 江二河笑:“行。” 虽然他本意是想让闺女陪自己去他们两家,但,凡事不可操之过急,先把人哄过去赵家村,其他的再说不迟。 而此时的赵家村内,陈秀英并不平静,往日午后她总会休憩片刻,但今日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心情烦闷不已,仿佛有诸事可焦心。 但其实说到底,她烦心的不过是昨日集上遇见的一件事。 第二十八章 前日上江家下定,陈秀英请人杀的一头猪事后还剩两百来斤肉,现今天气大,果蔬肉食都放不长,正逢昨日赶集,她便早早带去镇上卖了。 看见江小桃的时候,带去镇上的猪肉已经卖得差不多,本打算让对方提点肉回去吃,哪知道人家闻着声回头,眼睛里装的,却是个憨里憨气的少年人? 哦,也不憨,还知道给人姑娘送东西,讨人欢心呢。 虽然小桃没收人家的东西,走得还挺干脆,没几句话就把人撇下走了,但不知为何,她只要一想到那两个人站在一起的画面,心里头就总有股子不安劲儿。 也不晓得那是哪家的蠢小子,献殷勤都不知道躲着点献,凭白害得她从昨天到今天都没个好觉! 想得越多,心里这股气就越不顺,陈秀英干脆起身把家中里里外外都收拾一遍,收拾完了就去地里干活。 等她慢悠悠拔干净半块地的草,打算把草带回去喂猪的时候,不远处忽然有人高呼:“陈婶,你在这呢?” 抬头一看,原来是邻家刚过门的小孙媳妇。 “哎!在呢,咋了?” “没事儿,就是刚刚小桃和她爹上你家去,结果家里没人……我正好有点事出来,见你在地里,想着跟你说一声。” 陈秀英一听,立刻急了,慌慌忙忙从地里走出来,连地上的背篓都无暇顾及。 “唉唉唉!婶儿你别急啊!急也没用,人家见你不在家都走啦!” “走啦?” “唉对,我瞧着他们好像是往小桃外祖家那边去。” 江小桃父女突然登门造访,总不至于单纯来串个门,陈秀英朝邻家的小孙媳妇道过谢,将背篓送回家中后,就往江小桃外祖家去,寻思着要是他们人还没走,她好问问有什么事。 巧的是,她快到赵老爷子家门前的时候,正好就遇见灰头土脑被送出来的江二河。 他原本打算挺好,先带小闺女去找平生他娘,然后再哄着她来老岳丈家。反正都来赵家村了,不过多走一小段路而已,也不麻烦。 可惜他低估小闺女的犟脾气了,说只跟他去找平生娘,见人家不在,她果真扭头就走,一点都不管他这个当爹的怎么低声下气。 “姑父慢走,我就不送了。” 江二河悄悄吐了口浑浊的气,整了整衣裳勉强打起精神,“唉,明钰你进去吧,不用管我。” 一转身,陈秀英就在不远处等着他。 “他二叔,听说你和小桃上我家了?真不好意思,你说那时候我咋就不在家呢?” “欸?是平生娘啊。”江二河面挂僵笑迎上去。 他刚被老岳丈批评一通,指望他笑得跟花一样灿烂实在难为人。 “这有啥不好意思的,谁没个忙的时候?我们找你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昨儿孙家老爷子从山上栽下来的事,你听说了没?” “听说了,就在咱们两个村子中间那小山包上发生的事,天还没黑赵家村就传遍了。”跟着悄悄传的还有你大闺女克人家的话。 ——当然,陈秀英可不会没心没肺把后面一句也说出来。 不知详情的江二河没心没肺道:“他家老爷子伤得厉害,自己都怕自己有个万一,非要弘文提前把小梨娶进门。今儿清早我们两家商量了,打算在下个月二十三就给他们办婚事。我和小桃来就是来跟你说这事的,到时候你看要是不忙的话,不妨去我家喝杯喜酒?” “使得使得。”陈秀英笑呵呵点头,就在他准备事完走人的时候,她话锋一转,却问:“那小桃和平生的婚期?” 江二河郁闷,“照样是明年六月,不变。” 她眼珠子微微转动,试探地玩笑道:“他二叔,依我看啊,原先把婚事定在明年六月,不过是为了方便她们姐妹两一起出嫁,既然现在小梨和宏文婚期提前了,不如……” 江二河自以为听懂她的弦外之音,眼前蓦然一亮,暗叹亲家竟和自己想法如此相合,连忙抢声:“不如把小桃和平生的婚期延后?” “……”陈秀英面色顿僵,不自然地干笑两声。 -- 第45页 缓缓补充:“我的意思是,不如把他们的婚事也提前,让他们姐妹俩还是同天出嫁?” 小桃要是能再早一点嫁进门,她何至于总想着有的没的? 江二河:“……” 好吧,看来他和亲家的悲喜并不相通。 “平生娘你可真会说笑,婚姻又不是儿戏,定好的日子怎么能说变就变。小梨和弘文的婚事是不得已才提前,小桃和平生嘛,当然还是按照说定的日子来!” 陈秀英看着有些遗憾,江二河并不想再猜亲家有什么想法,匆匆向她告辞:“不说了,这几天家里正忙,我先回去了。” * 江二河不曾想到,他小闺女只是比自己早回家半个时辰,等他再回到家里时,院子里竟然被她搅得鸡飞狗跳。 丝毫不夸张,他家没有狗,但院子里确实一地鸡毛。 老远就听见院墙里一片吵闹,等他一脚跨进院门时,忽地被只炸毛的老母鸡扑到脸上,鸡爪子稳稳地抓着他的肩膀,鸡翅膀扑棱扑棱全扇他脸上! “唉呦!”他被迫闭上眼睛,手胡乱一抓成功逮住老母鸡的脖子,连忙将它拉下肩膀,呸呸个不停。 好不容易吐干净飞进嘴里的细绒毛,就听他老娘中气十足地骂:“江小桃你翻了天了!还不把扫帚给我放下!你——!江二河你个瓜脑壳!赶紧给我把鸡放下!还想勒死了吃鸡肉不成?!败家孽子!信不信我把你耳朵揪烂!” 江二河实在不知道他娘在忙着骂他闺女的时候,怎么还能抽空骂他。也才刚反应过来,他竟然还抓着鸡脖子! 可怜的老母鸡在悬空挣扎中又丧失好些鸡毛,江二急忙松开手掌。老母鸡得到解脱,咯咯尖叫着跑开,肥成一团的身子加上炸开的尾巴,瞧起来好笑又心酸。 他扭头瞧向院子中央。 他小闺女正一腔孤勇地挥着扫帚,往一个妇人身上辇! 再细看那被辇得满院子窜的妇人,嘿,熟人。 不就是他大闺女的舅母吗? ——吗?!! 要命了!!! “停停停停下!桃啊,你干啥呢,快停手罢!” 他慌忙闯进战场,拦在两人中间。 这一下场,却慢慢发现一些古怪。 第二十九章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大嫂和三弟妹一个在拦着小桃,却只会围着她打转,就像她会烫手一样,手忙脚乱就是舍不得碰到她一下。 一个挡在小梨的舅母面前,动作间却没多少诚意,人家往左边走,她就往右边窜,等小桃的扫帚打来,她躲得比人家还快。 就在江二河纳闷的时候,王桂花躲避间不慎绊倒在地,“诶呦——” 见江小桃不依不饶冲上去,江二河急忙把人拦下,将她手上的扫帚抢下来扔得远远的。 “别闹了别闹了,算爹求你。” 江小桃倒是肯听他的话,果然不再一副凶像,只是眸色中依旧泛冷。 “哼!” 那边王桂花被张翠莲从地上扶起来,抬头就见好几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看,一张老脸霎时青红交加。 看着她面容变化,江小荷偷摸朝江小枝咬耳朵:“她也有今天,简直活该。这老没脸没皮的也是忍得下,都被江小桃杠着扫帚赶人了,她不跑回去自己老窝躲着,竟还有脸在咱们家院子里窜来窜去。这会出了糗事倒是晓得丢脸了……” 这人仗着嘴巧又得阿奶欢喜,时常来江家对她们指手画脚,好些没有的事被她添油加醋一说,仿佛跟真的一样。 远的不提,单说上个月,她不过闲来无趣逗了逗信哥儿,向他讨糖吃,被她撞见直接告到阿奶那,明里暗里说她小家巴子气还馋嘴,连娃儿家的东西都不放过。 后来阿奶嫌她丢脸,等人一走就当着全家人的面把她骂得头都不敢抬。 “闭嘴。”江小枝皱眉看来,眼里满是不赞同的神色:“人家好歹是长辈,由得到你背后说人是非?跟谁学得没大没小的?” “她也配当长辈……”她嘟囔着声音终归缓缓消弭,继续看向院子里的闹剧。 “老姑啊,你可得替我做主啊。我可是为了小桃好!她始终要嫁人,昨天顺良当街给她送簪子可有不少人看见了,她要是一直留着那支簪子,万一被赵家人看见还了得?” “我一心为她想啊,就怕她年纪小不懂事做了糊涂事,以后在夫家抬不起头。可她不领情就算了,竟然还动手!可怜我这一身老骨头呦,差点没栽她手里……” “什么簪子?”江李氏目光如炬,直直射向江小桃,严厉而骇人,就如同她犯了什么让人不耻的大错一样。 什么簪子? 江小桃想笑。 她与王桂花起争执的根源本就不是簪子的事。 她刚到家里,走了好长时间的路,脚底酸软只想躺床上休息片刻,哪知道王桂花竟然跑到她屋里一顿讽骂。 说她娘是个未婚先育的贱货,她也不是个好东西,打小就知道勾男人,如今定了亲事还管不住自己和外男不清不楚,日后只怕也是个出墙的婊/子,生的杂种恐怕自己都不知道是哪个野男人的…… 许是她以为自己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只要她骂人的话够肮脏够污秽,她就羞于向人提起,就像小时候一样。 这一点王桂花倒是没想差,她确实不会把对方喷的粪水再从自己嘴巴里吐出来,但并不表示她会像小时候一样任由她嚣张。当即便操起扫帚往她身上招呼。 -- 第46页 江小桃知道,王桂花定然不会让人知道她那副恶心嘴脸,但她没有料到,她会拿昨日的事来掩盖。 “……老姑啊,你不知道,我老早就准备替顺良求娶我娘家侄女,刚打算上人家定亲呢,哪知道昨天我娘家哥哥去一趟镇上回来,说亲眼看见顺良给小桃送簪子,给我发了好大的脾气,说我害他闺女,差点就闹崩了!” “我儿没了这桩亲事是小事,我还可以替他求去别家姑娘,可小桃、小桃是定了亲的大姑娘!这事要传出去可不好听。我就想着,趁外面还没有闲话,把顺良送的簪子收回来,到时候人家问起,就说簪子是顺良给未来媳妇儿备的,只是他一个大男人不知道好歹,让小桃这个表妹帮着掌掌眼……” 她假意抹了抹眼泪,粗糙蜡黄的脸和浮肿的身条让人生不起怜惜之情。 但因她说的这些除了为江小桃着想的话假得令人恶心,其他却是真事,她与娘家从有意结亲到现在差点闹翻,倒挺能让人体会她的心酸。 江李氏怒上心头,手指颤颤巍巍指向江小桃,半晌说不出话。 杨桂芹恨铁不成钢的看了眼江小桃,转头扶着她的胳膊,手掌轻抚她的背部,“娘,你先消消气。” 江小梨站在王桂花身边,眼神在几人身上徘徊,左右为难,犹豫不决。 “小桃,是不是舅母刚才没跟你说清楚她的打算,让你误会了什么?不要紧的,你快把簪子拿出来,给舅母认个错,舅母心宽不会和你计较的。” 她相信她舅母的话,没有半丝怀疑。贝齿轻轻咬上朱唇,满眼焦急,偶尔偷瞥一眼江李氏,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她怕江小桃的大胆行事会招来江李氏的责罚。 可是江小桃不想领情。 她没有收李顺良的簪子,从哪里给他们变出来,王桂花又凭什么让她道歉! 迟迟不见她言语,江小梨急了,抛下还在卖可怜的舅母,上前拉她的胳膊,“小桃……” “你很烦人知不知道?” 她冷着脸,毫不留情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语气没有半点温度,“下次说话注意点,你舅母不是我舅母,这样说很让人恶心的。还有,以后离我远点,我不喜欢你,你又不是不知道,做什么还老往我眼前凑。” 江小梨愣愣地看着她,眼眶里不知道怎么就储满一汪水光。 是她害得她没有娘。 她永远记得小桃跪在赵婶婶的棺木前又恨又惧,静悄悄红着眼忍着泪的样子。 她愧对这个妹妹,她想对她好,可她从来不稀罕。 对她,她不该有委屈的,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眼睛忽然就被水雾蒙住了。 许是因这些日子小桃不仅从那湍急的河流里救下她,还对她前所未有的和气,所以她便生了痴念,觉得她们只是普普通通的姐妹亲,而不是隔着一条人命、同父异母的手足。 江小梨泫然欲泣的模样显然比王桂花招人怜惜多了。江李氏还没出声,她就先被江文谨拉到一旁,“你管她做什么,她自己做的丑事自己都不怕,何苦为她操心,白白让她当成撒气桶。” 其实平常时候,他对江小桃也是不错的,虽然隔着两层肚皮,但他真心将她当做亲妹妹看待。 但这平常时候并不包括两个妹妹起争执的时候,若是她们两个有争端,不论对错他定然是站江小梨这边,更别提是江小桃不领情还欺负江小梨在先。 江小桃清楚他的人,心里没觉得有甚差落。 不只是他,这家里所有人在她和江小梨之间不论轻重都会有偏向,当然,被偏向的人从来都不会是她。 就连江小荷,若是让她从她们两个她同样的讨厌的人当中做选择,也必然是江小梨。 她早看清了,并不为之所动,眼睛从头到尾盯在王桂花身上。 “你自己儿子管不好,怎么有脸反赖我?还是这么些年你来江家蹭饭的这些日子都没能让你看清楚,我不是个好欺负的?” “住嘴!”江李氏缓过气,骤然发难:“你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不只羞耻!不敬长辈!不友手足!我们就是这样教你的?!” 正在这时候,院外来了人。 来者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一身灰布粗衫,虽生得秀气,却无端端冒着一股孩童般的憨气,他额头、脖颈间汗水连连,人也喘着粗气。 “娘!你来这里做什么?”正是李顺良。 “我都跟你说了,送簪子的事是我一厢情愿,和小桃……表妹没有关系!小桃表妹也没有收我的簪子!我会亲自去给舅舅解释,娘还来江家做什么?” 刹时,江家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在王桂花身上。 江小梨满脸不可思议,“舅母……你在说谎?为什么要骗我们?” 为啥?不这样说怎么解释她被江小桃打出门的原因? 王桂花一肚子好算盘毁在李顺良手里,顿时恨不得把他皮子拆了看看到底是不是自己亲儿子。 刚才说得有多头头是道,此时她就有多恨地上怎么没个洞让自己能钻进去,让所有人都忽视她的存在。 偏那个冤家半句话不提娘似乎就过不去了,“娘!你都跟他们胡说些什么了?你怎么能、怎么能这样!” 王桂花眼神闪躲,不仅在躲江家的人,还要躲自己亲儿子。 -- 第47页 脑子里转得跟线团一样,急着再找个过得去的借口敷衍他们,以维持自己在姑母眼里的模样。 江文孝好心替她答话。 他方才心里也隐约觉得江小桃不对,这会知道是王桂花在扯慌,愧疚便涌上来了,巴不得立刻替她洗冤。 李顺良脸色骤然一白,第一反应就是去找江小桃的身影。 他娘在撒谎,而她撒谎前曾和小桃在一个屋子里说过话。 那他大概就知道他娘都对她说过什么话了,左不过就是时常在他面前诋毁过她的那些话。 心脏蓦然一痛,手指悄悄发颤。 他早该想到,他娘对小桃恶意这么大,他为什么就不能管住自己别再招惹她。 他早就没有脸见她了。 为什么昨日集上还要凑过去! 为什么还要做出那样出格的事 第三十章 江李氏并不是不知道她娘家的这个侄媳妇有一身毛病。 只是早些年娘家毕竟帮过江家许多,王桂花是娘家大侄媳妇,来江家来得勤快又会哄自己高兴,大多时候她都睁只眼闭只眼。 却没料到,她身为一个长辈,竟如此凭空败坏人家小辈的名声,这已经不是毛不毛病的问题了,她这个人显然从里就是坏的。 “看在这些年的情分上,我懒得和你计较了,走吧,以后没事少来江家。” 王桂花还没想出应对之法,忽然听她赶人,立马急了,“姑母,姑母你不能这样,我,我……” “娘!够了!” 李顺良看着还是那个憨气少年,此时的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 他喝停了王桂花,眼睛看向江李氏,话却不知是对谁说,“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鲁莽冲动,不懂避嫌。” 纵他万般不想,可事情归根结底是自己引起,若说错处,他娘有,他亦是。 “日后我会看好我娘,不会再让她有事没事跑这里来了。” 到底是个能顶家里半边天的农家娃,力气大,上来拉起他娘就走,后者竟怎么也挣不脱。 出得江家,他面色隐忍沉痛,全然不顾王桂花挣扎时在他手上留下的伤痕,只知道死死拉紧她。 “爷奶说等我们这群小的都成亲了便分家,届时我们全部分出来,爷奶自己在老屋开灶,娘可还记得?” 怎么能不记得。 自两个老人家说了分家的话,她们妯娌还有孩子没成亲的都开始急着给孩子物色人家,满心期盼能早点出去自己当家做主。 “爹不爱管事,娘若还是像现在这般动不动就往江家跑,等分了家,家里就让新媳管好了,左右谁都知道你是个不着家的,新媳妇代管家财也不违矩。想来爷奶和爹都没意见。” “你个死孩子!枉娘把你养这么大,如今为了个女人,想着法跟娘过不去是吧!” 王桂花破口大骂,但她也知道,公婆早就看自己不顺眼了,要是儿子以后有意让新媳掌家,他们恐怕第一个赞同,更别说她汉子向来和儿子一个阵营,他们联手不让她管家,她还真没法子。 * 江家。 江小桃原以为江李氏错骂她多少会有些微愧疚,哪知道王氏母子一走,她黑沉沉的脸不但没有缓和,还理直气壮继续骂:“别管是不是她错了,家里这么多人难道会没人给你做主?作为小辈这么追着一个长辈打就很有理?” “做主?就算我说她胡言乱语,也不见得有人相信。” 江李氏喉间一哽,冷笑:“你委屈?你有什么脸委屈!但凡平日里懂点事,别一点小事都小题大做,动不动就和人家动手,至于混到这个地步?说得可怜,还不是你自己作出来的。” “好,此事先不提,我倒想问问小梨怎么你了?她好心替你着想,倒换来你这般对待!狼心狗肺的东西,一颗心肝硬得跟石块一样,这些年小梨可有哪一点亏着你?没有!她都任打任骂了你还不够满意,你还想怎么样?” 江文谨本来觉得这次是他们委屈小桃了,正想替她说两句话,但一听江李氏后面的话,也跟着皱眉。 “小桃,你今年十五岁,不是五岁,也该懂点事了。当年的意外谁都不想它发生,可既然发生了,就应该向前看,一直活在过去你自己难过,我们也不好受。你娘在天之灵肯定也想你活得高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满身刺。” 倒是好笑,她还没把江小梨怎么样呢,一个两个都忙着来说教。 “嫌我一身刺扎着你们了?那好办,下个月江小梨不是要嫁人?干脆也顺道把我嫁出去罢了。这样你们清静了,我也舒心,皆大欢喜。” 院子里静了一瞬。 “胡闹。” 江二河满头大汗,“你还小,嫁什么嫁。娘,你少说两句吧,小桃怎么能是狼心狗肺,前些日子她还救了小梨呢,这事你怎么不提?还有文谨,你怎么跟妹妹说话的?年纪没比她大多少,说得倒是像模像样,一堆胡话!我瞧小桃这样就挺好,鲜活。” 说完,他似乎觉得偏帮江小桃说话有点对不住江小梨,于是轻言细语地劝慰道:“小梨啊,别难过了。小桃从来都是这个性子,但是她心地不坏你也知道的。刚才的事你确实也有委屈,想必小桃就是一时生气才对你说重话,等她冷静下来就好了。” “嗯,爹我知道的。”江小梨轻轻柔柔地应道。 -- 第48页 她哪里会怪小桃,她现在只怪自己跟着舅母冤枉了小桃。 对于江二河这两面讨好的行为,江小桃见怪不怪,他总是这样,要么撒手不管,要管就中间和稀泥,等把自己弄得两面为难了,又闭上眼睛装瞎子聋子。 不过有时候有他搅合,效果还是不错的,比方这次,效果可谓是见杆立影。 江李氏不骂她了,阴沉着脸走开;江小梨眼里的泪水没有了,被赵盼睇带回屋内;他回头哄她:“你也回去躺躺,走这么远的路,头上还有伤呢,可别再费神了,进去好好休息,要是哪里不舒服就喊人。” “嗯。”江小桃心里还是憋屈,但他如此和颜悦色,让她又生不起气,随便应了一声就回房了。 关上房门,她并不急上床,坐在屋里唯一的凳子上,思绪缓缓飘远。 刚才她对他们说,可以早点把她嫁出去,那时只是话赶话,都没来得及细想话就从嘴里出来了。 可现在仔细想想,其实这也不是不行。 反正早晚都要嫁过去,现在在这个家呆得烦心,那便换另一个地方呆,有什么关系? 而在另一个屋子,江李氏也在想她脱口而出的这句话。 近两年她冷眼看来,五孙女和家里的隔阂越来越深了,也不是说她有多仇恨家里的人,只是不管她做什么事,似乎都下意识和他们对着来,好像是一种习惯,她习惯反抗他们。 江李氏不免深思,都说远亲近邻,如果趁现在她还小,对家里的成见还不是深不可测,早点把她嫁出去,她心里会不会比在江家更自在些?会不会慢慢的就能以寻常心态和他们相处? 两祖孙难得想到一起,到了晚饭的时候,一家人又坐在院子里。开饭前江小桃冷不伶仃来了句:“我想好了,下个月我要和江小梨一起出嫁。没有赌气。” 不等其他人惊诧,江李氏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脸上表情极其淡定,“既然想好了,那就依你的,反正先前我们也是打算让你们姐妹一同出嫁,如今跟你一个年纪嫁人的姑娘也不少,没什么大不了。” 她们说话一个比一个冷静,内容一个比一个惊人。 江家其余人面面相觑,都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怎么小桃闹脾气,娘(阿奶)也跟着她乱来。 江二河第一个反应过来,不知所措的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娘,你说笑呢……” “你看我的样子像说笑?” 于是他急了,唰地一下窜起来,脑门上一下子冒出好几颗汗珠,“不行!我不同意!” “看你这横眉冷竖的样子!怎么,老娘说的不和你心意,你还想动手不成?” 他哪敢。 “娘……我没有这个意思。”他是真的急了,双手在腹前握在一起,不断变换交叠姿势,人则不断躁动着,怎么也静不下来。 “小梨嫁得匆忙是事出有因,可赵家那边好好的,咱把小桃也急急忙忙嫁过去,落在旁人眼里怎么看小桃?” 其他人回神,帮着说项,都道留小桃明年再嫁,可抵不住当事人和当家做主的都铁了心,全都是徒劳无功。 这一顿饭江二河吃得食不知味,白糯糯的大米饭往日吃得想甜,如今偿着好比泥沙,咽着都困难,更别提桌上的菜,他统共就没碰几筷子。 江小梨并不比他好上多少。 舅母冤枉小桃的时候,她是第一个站出来给小桃“定罪”的,现在见她如此决然,便总觉得都怪自己。 想和她道歉,想劝劝她,可这个想法一出,就又想到她让自己离她远点的话。 心思两面煎熬,仿佛有千根银针在扎,难受得眼眶又悄悄泛起水光,使劲在腿上掐一把,才将这泪意压下去。 她没有立场哭。 饭后,江小桃去后院跺草喂猪,江小梨望着她的背影坐立难安,直到见江二河跟了过去,才稍微好受了些。 如果小桃连爹的劝都不愿意听,那她更不必去招她心烦了。 “小桃啊,你到底怎么想的?”江二河在江小桃身后打转,眉目皆愁。 江小桃一手抓草,一手拿刀,将木板跺得咚咚作响,刀子落下抬起快得能看出残影,猪草在她手里迅速变得稀碎,看得他心惊,“慢点慢点,猪晚点吃没事,别跺到手了。” 接着继续劝:“嫁了人可不比在家里做姑娘自在,到时候你做什么事都得被约束,在家里多享两天清闲日子不好吗?” 第三十一章 “爹觉得我在家里过得自在?” 江二河一宿辗转难眠,每当要入睡的时候又被这句话扰得心神难宁。 两个闺女在家里的地位其实他看得很清楚。 只说一件事,家里所有孩子当中,小桃看着最不好惹,小梨则是脾气最软的一个。都说柿子捡软的捏,可在他们家,最爱挑事的小荷从来不杵小桃,反而很少主动招惹小梨。 为什么? 因为小梨身后有她阿奶和哥哥当靠山,又因她生而丧母被大嫂抱在膝下养大,被大房的人护在羽翼之下,家里大半的人都疼她护她。 而小桃有什么? 她娘还在世的时候,因未婚先孕的事总觉得自己在家里抬不起头,常和小桃说要让着这个,让着那个;等她娘去世,她忍了好几年的脾气通通爆发,从不知与人为善是何物,她暴躁,她冷漠,她就像一只被狼群抛弃被人群围狩的狼崽子,它呲着奶牙向他们示威,殊不知它在他们眼里毫无威胁可言。 -- 第49页 他不是没想过多疼小桃一点,可小梨毕竟也是他的亲骨肉,她没有做错什么,且还自生下来就没了娘,他凭何因她乖巧懂事、不挣不抢就能刻意忽视她? 手心手背都是肉,伤到哪边都会疼,他又有什么办法…… 翌日。 金鸡初鸣时,黑夜已褪去帷幕,远处山间可见半边天色被晨曦染红。 这时候乡间农户们就该起床了,一天的活计还等着他们去忙。 江二河临近天亮才刚迷糊睡下,听见院里有了动静却也不赖床,收拾收拾就起身出去。 江小桃在门外等他。 “……怎么了?”他一夜无眠,精神难免萎靡。 江小桃上下打量一眼,懒懒道:“爹今日不是要去赵家村?” “啊……对……” 既然要改小桃和平生的婚期,自然得请平生的娘前来相商,还有她外祖家那边也得通告一声。 江二河一晚上都在想两个闺女的事,听她提到才想起这茬,顿时眉头拧得死紧,额侧一抽一抽的疼,也不知是昨晚没睡留下的毛病还是怎么。 岳丈本身就看他不顺眼,得知小桃和平生定亲的时候,岳母也对他起了成见,这时再要告诉他们下个月小桃就要嫁出去了,也不知他今日这一去会不会缺胳膊少腿。 “唉……” 都是儿女债啊。 江小桃明知故问:“爹大清早的叹什么气?” 江二河反问:“你大清早的站在这里就是为了提醒我这件事?” “当然不是。”她道。 “我就是来跟你说一声,先不急去赵家村,等我把手头的事忙完,我和你一道走。” 怎么都是她自己选择的,外祖母要是责怪也是该她受着,哪能什么黑锅都往她爹头上甩。 江二河面带狐疑:“你这么好心?别是昨日在家里气狠了,想去找你外祖父吵个舒心?” “……不领情算了!” 她能是这样的人? 要想找人吵架随便逮江小荷来骂两句不行?她是多想不开非要顶着日头走那么远的路找人撒气? “诶!小桃先别走……爹等你,爹就在院子里等你,忙完了咱父女俩一起去啊,就这样说定了。” * “……小桃和平生现在成婚虽然年纪是小了些,但也不是稀奇的事。不过这主要是我家的想法,就看平生娘你是怎么想的了,要是觉得不成,婚事还是按之前定的时间来……” 江二河站在田埂上和田里的陈秀英说话,江小桃则在不远处一颗大树底下乘凉。 他们到赵家村的时候陈秀英不在家,之后一路顺着村民们的指引才找到正在田里拔草的她。 陈秀英也知道自己昨日向江二河提的事荒唐,所以原本就没抱什么期望,可她怎么也没料到,今儿对方竟然主动来跟她提婚事提前的事! 简直跟天上掉馅饼一样。 “我觉着成啊!可太成了!亲家你不知道,我家就两口人,平生一出去干工就只剩我一个在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自打他们两个定亲以来啊,我可是日盼夜盼,就盼着小桃能早些嫁过来,我也好有个说话的人!” “既然你也同意,那不妨这两天抽个时间上我家去,大家商量商量婚事怎么办,日子有点赶,得看看该干什么的好早点做了。” 陈秀英乐得眼睛只见一条缝,“是这个理!明儿一早我就过去。” 她随意把手背上的泥点擦在裤腿上,往田埂上靠近:“这都到午饭的时候了,亲家不如带小桃上我家做会,等我做顿饭吃了再走。” “不必麻烦了。”看她笑得有多灿烂,江二河心里就有多憋闷,不由别开头,装作在找江小桃的影子。 “我们还要赶着去小桃的外祖家,这个事总要跟他们说一声。” “也是,那我就不留你们了。” 到得赵家,他们正摆饭菜,用的梨木圆桌,桌子小,挤挤统共只够坐八九个人。小辈们都没有位置坐,只能夹菜在碗里,跑到一边吃。 赵常氏见了外孙女十分欢喜,直接拉江小桃在自个身边坐下。 江二河是姑爷,是客人,便是再不招赵老爷子欢喜,在饭桌上自然也有他的一席之地。 如此一来,她们父女占了两个位置,原先在桌上吃饭的就要有两个被挤下来。 江小桃另一手边坐的是大舅母,被挤下来的是二舅母和三舅母,前者脸色有些不大好看,显然这个位置让得不情不愿,后者脸上倒没看出有什么变化。 “来来来,多吃点,你看你,才多长时间没见着又瘦了,这胳膊细得我一只手都能握住。” 收回视线,碗里已经开始冒尖,她急忙截停赵常氏的筷子:“够了够了,外祖母你快自己吃吧,不用管我。” 这边好不容易消停片刻,那边钱永芳也开始给她碗里添这添那,“净见你吃饭不夹菜,怎么,来外祖家还拘束了?” “没有的事。大舅母可以了……我吃不完……” 不同于她的备受关注,由于赵老爷子全程板着脸,家里的人都怕他,所以江二河这边冷清不已,个个都在埋头吃饭,没人敢和他搭话,就怕惹赵老爷子不快。 江二河依旧食不下咽,没别的原因,他也怕赵老爷子,况且只要一想到等会要说的事,他就如坐针毡,浑身难受。 -- 第50页 第三十二章 饭后,江小桃被赵常氏拉到房里说话,钱永芳在一旁作陪,说着说着,赵常氏忽然发问:“你和你爹这次过来是为什么事?” 她心里跟明镜一样,这些年她这个女婿于赵家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 今年他统共就来过三次,头次是为了小桃定亲的事;第二次是昨天,为江小梨婚期变动而来;今天是第三次…… 江小桃正愁怎么和她开口,眼见她主动说起,便趁机将来意说明。 言毕,她再看赵常氏的神色,难看得要紧。 “外祖母,你别生气,这件事是我……” 话没说完,赵常氏上一刻还阴沉的脸不知怎么突然哀痛起来,握着她的手哽咽道:“我早该知道。” 知道什么? 江小桃一头雾水。 “自打你娘去世,你在江家哪还有好日子过?那群黑心肝的,之前图个省事把你和江小梨的婚期定在同一天也就罢了,如今孙家出了事,她江小梨要给人家冲喜,他们怎么敢把你也早早嫁出家门!也不怕被人戳脊梁骨!” “……我的心肝呦,同样是江家的孙女,他们怎么能事事让你迁就江小梨?别怕啊……外祖母给你做主,晚些时候我和你一道回去,定给你讨个公道出来!” “外祖母,我……” “对!让你舅舅们都跟着一道去!到时候他们要是还不肯改主意,咱们就将这事闹大,看看他们有脸没脸!” 钱永芳恨声道:“他们既然不拿你当回事,那我们就要让他们知道,你外祖家的人可不是吃素的!敢拿你的婚姻大事如此玩笑,简直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一时间,屋里只剩她们婆媳两个的声音,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一个哭她命运多舛,不招家人待见;一个气江家行事如儿戏,不为她考虑。 只听她们这个话落,那个话起,江小桃竟插不上嘴,只能等她们说累了,没词了,她才能逮着空隙左劝:“大舅母你别生气了”,右哄:“外祖母别难过。” “——这件事是我自己提的,跟家里人没关系!” 赵常氏显然并不相信她的说辞,只道:“你这傻孩子,都被人欺负到这个地步了,还为他们说话。” 钱永芳比她更了解江小桃一些,知道她不是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的性子,当即半信半疑地看过来:“你提的?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就算真是小桃自个提的,定也是她在江家受了天大的委屈,在那里待不下去了,小姑娘想得简单,只知道早点嫁出去完事。” 江小桃:“……” 不得不说,人老成精还是很有一定道理的。 外祖母看着不过随口胡扯,竟就把事情始末猜得八九不离十。 可为了事情不再起波折,她只能昧着良心骗他们:“外祖母你想差了,没有这回事。我就是……就是想早点嫁给赵平生而已。” 她低头,装出一副羞涩模样,“从他把我从河里救出来的时候我就喜欢他了,他人生得好看,又是个热心肠,外面好多姑娘惦记他呢,前次我去镇上赶集的时候,就碰上一个对他有想法的姑娘了。” “人家姑娘条件样样不输我,还是镇子上的人……从回来起我就在担心这桩婚事会不会出什么变故,毕竟你们也知道,这年头定了亲又退亲的并不算稀奇事……这不正好江小梨要改婚期嘛,我就想着要也能早点嫁过去,就能早点安心了……” 说完,江小桃已经满身鸡皮疙瘩,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被自己恶心到。 就不知道这些话她们信了几分。 正要抬头一探究竟,屋外倏然一声清脆响动! 接着是赵老爷子的咆哮声:“这事我不同意!你们想都别想!” 屋里三人对视一眼,匆匆往外去。 江二河立在院中,衣衫依旧整洁如初,脸上却难挡狼狈之意,他脚边不远处零碎散布着几枚碎瓷片,一眼能看出那是只被打得七零八碎的旧瓷碗。 赵老爷子站在院子里的石桌边,手颤颤巍巍指向他:“混账东西!你倒图省事了,有没有想过这样急匆匆把小桃嫁出去,别人不知情的会怎么看她?” 听着像是在为江小桃考虑,但……江小桃想,但凡她有点脑子都不可能相信他能真心实意为自己考虑。 果不其然,赵老爷子继续吼:“她娘当初就是仓促间嫁给你,如今你这么急着把她给嫁出去,生怕别人不会联想到她娘的事,认为她和赵平生私下也有什么不当之事?别等到时候人人都说她们母女一个德行,一样没有羞耻!你江家丢得起这个人,我可丢不起!” 他一个读书人,养了一个败坏风气的女儿不够,要是外孙女也这个德行,他这张老脸还怎么见人! “小桃和平生的事大家都知道,她是和小梨一起堂堂正正出嫁的,谁吃饱了撑的会说这种闲话……”江二河不爱听他说这些,即便缩着脑袋也不妨碍他反驳老丈人陈旧刻板的观点。 但面对赵老爷子的怒火,他明显气势不足。 “只要她做得出来丑事,还怕没有人说?!难道非要等家家户户都在传她小小年纪步了她娘的后程你们才知道后悔?!!” “这有什么可后悔的?”江小桃冷笑一声,站到她爹跟前,与老头子正面刚:“我倒不知道什么时候娶媳妇嫁姑娘变成丑事了?难道您老人家读的圣贤书里有记载这种事原来是可耻的?” -- 第51页 “那可就难怪了。”江小桃扬眉笑道:“难怪您老读了大半辈子的书,临了连个秀才都考不上。” “你!”赵老爷子身体颤得厉害,连着牙齿都抖得咯咯响,半白掺黑的小山羊胡子也跟着一颤一颤的。 “哦,还有,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娘既嫁到江家,别人再提起她也只会说江家媳。再来,我姓江,不姓赵,旁人再骂我,跟您有一丝关系?可别往自个脸上贴金了,难不难看呢。” “你!你!你个……”赵老爷子一张脸青红交错,一句话没说完,眼珠子猛然往上一翻,人也跟着向后仰倒。 !! 赵家顿时乱成一片,所幸赵大舅舅眼疾手快将他接个满怀,没让人摔地上,赵二舅舅连忙上来掐他人中。 片刻,赵老爷子慢腾腾睁开眼,抬起手颤颤巍巍指向门外:“滚!滚!” 江二河生怕他再气出什么毛病,赶忙拽着江小桃的袖子,把人拉走:“我们这就滚,你老人家消消气,别气着自己。” 出门,他一抹脑门大汗,“乖乖,吓死人了。小桃啊……不是我说你,你外祖父怎么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不比年轻时候能随你折腾,下次跟他说话记得收敛点,可千万别把人气出好歹了。” “……知道了。”江小桃暗自唏嘘。 别说,方才这一出也把她吓住了,毕竟吵这么多回,吵到把外祖父气昏的地步还是头一次。 第三十三章 江二河父女两人走后,赵老爷子逐渐清醒,被人掺扶起来,指着自家破败的院门大骂:“孽障!这个小孽障!早晚有一天我要被她活活气死!” 赵常氏站在房檐下亲耳听过他是如何评述自己亡逝的乖女和宝贝外孙女,再见他吹胡子瞪眼睛的模样,心里烦得紧,冷不丁从鼻间哼出一道气。 “半个身子都埋黄土的人了,该死的时候吃口饭都能噎没你老命,还用得着我外孙女特意气你?” 说完,她便带大儿媳回了屋子,全然不理会身后老头子中气十足的呵斥。 “……家门不幸,娶妻不贤!歪教女子,不循夫纲啊……” “娘……”钱永芳坐在凳上,眼神不安地往外暼去。 “别理他,他爱说尽管说,又不能少我一块肉。穷酸书生……成天啥事不干就知道躲在屋里头看那几本破书,书都被他翻烂了,到头来屁个功名没有,脾气倒比谁都大。” 赵常氏是个和蔼的老太太,很少对家里的子女媳妇们红脸,早先年她还会因顾及赵老爷子的颜面,而从不在小辈跟前说有关他的一点不是。 可自从那年赵老爷子害得他们没能见到小姑子最后一面,后来只要一提起赵老爷子,她嘴里吐出来的话就会又冷又硬,恨不得将他贬成一无是处的废物。 钱永芳虽然也不喜公爹为人,但她是做人儿媳的,并不好附和婆母什么,只能悄悄将话题转开。 “娘,小桃和平生的事……依你看我们该怎么处理?” 说起江小桃,赵常氏凶煞的神色霎时变得一筹莫展,“先不管她说的那些是真是假,我看她分明自己也是同意下个月就出嫁,这孩子从小主意正,她决意的事我们怕是管不着……” “……那娘的意思是?” 赵常氏沉默半晌,待微蹙的眉峰逐渐平缓,才怅然道:“罢,随她。左右早晚都是嫁,她乐意就好。” * 都道人逢喜事精神好,陈秀英深有所感。 自昨日江二河告知她改婚期的事,她一整个下午都备感精力充沛,夜间也睡得无比踏实。 一夜好眠,起床,通体舒畅,容光焕发。 吴氏见她,不由得打趣:“这是碰上什么喜事了?一大早上的笑得眼睛都找不着了,就跟老太太头次抱孙子一样。” “可不就是要抱孙子了嘛。” 陈秀英顶着一脸笑,吴氏却被她的话弄得满头雾水。 什么叫——要抱孙子了? 平生的和小桃的婚事八字才有一撇,婚期还在明年呢,她哪来的孙子。 这一想就想的有点多,吴氏面色勃然一变,质问:“弟妹哪来的孙子?难不成……是平生在外面的种?” 要真是这样,那可怎么要得,平生和小桃才刚定的婚事,这时候突然蹦出个女人和孩子,怎么给人家解释? 再者,他们平头百姓家要是出了这起丑事,家里剩下的儿女亲事可都不好找了! 陈秀英见她好似想歪了,深怕误会越来越说不清,连忙解释:“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平生和小桃的婚事要提到下个月了,他们成婚成得早,动作再快些,顶多明年年中我不就该抱孙子了嘛?” 吴氏长松一口气,暗道不是就好,忽然,她又反应过来她都说了什么,顿时诧异:“平生和小桃的婚期提到下个月了?怎么好好的突然改婚期,还改得这么紧?” “这不是孙家老爷子出事了吗?孙家那边的意思,希望江小梨能早点嫁过去,他们把婚期改到下个月,所以平生和小桃的婚期也改到下个月了。” “……” 吴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出来。 孙家出事,许是想借江小梨办喜事,冲冲晦气。但她实在不知道,这和平生小桃的婚事也跟着提前有什么关系。 陈秀英仿佛没看见她的欲言又止,将自己的来意趁机挑明:“婚期有些赶,所以我打算今儿就上江家商量商量事情,总要先把他们成婚那天的一些杂事琐事定下来。” -- 第52页 “平生这会还在镇上做工,我想着这些事他一个年轻小子也掺合不了这些事就没跟他说,等事情都确定下来再告诉他也一样。可就我一个人去也未免显得没诚意,这不就想着麻烦大哥大嫂随我走一趟江家……” 吴氏打断道:“这是好事呀,一家子人还说什么麻不麻烦!再说了,我们可是平生的大伯大娘,这种事哪有不出头的道理?” 说着,她便喊了赵全贵,三人趁晨间清爽,向江家出发。 到江家时,孙家的人已经坐在江家的堂屋,陈秀英眼睛一扫,见着角落里眉眼温和的孙宏文,心里咯噔一下。 凡事没个比较还好,有了比较就变得微妙了。 同样是到江家商量婚事,她家平生没来,孙家的小子虽然瞧着也没能说得上话,但他人却到了,这不就比人家少了一截诚意? 好在江李氏似乎并不介意这些,热情的将他们迎进堂屋,只开口问一句“平生呢?”,听陈秀英说她没来得及跟他说这件事后,就不再问赵平生的事了。 江、孙、赵三家能主事的人在堂屋说话,江家的小辈们也没有出去干活,都在家里忙活。 今日三家人的午饭显然得江家包圆,瞅着快到时间,男娃们打水劈柴,女娃们烧火煮饭。除了挺着大肚子的林二娘和还在玩泥巴的江文信,其他人都自觉找着事做。 只是毕竟是待客,掌勺的事还得经验老道的人来做才好,女娃们只用将菜洗切好就行。 江小枝将沾水的手在衣裳上擦了擦,“我去叫我娘。” 张翠莲厨艺好,家里有客时一般都是她掌勺。 她人一走,就有人呆不住了。 “欸,你说人家孙宏文都来了,怎么赵平生没来?他什么意思?”江小荷朝正往灶里添柴的小姐妹耳语。 姑娘们私下悄悄咬耳朵、谈趣事闲话,是最容易增进彼此关系的小动作。 江小荷话音刚落,后者便微微一笑,顺着她的话问:“你觉得呢?” “我觉得他就是不重视这桩婚事。五姐……你说呢?”江小荷,笑。 第三十四章 赵盼睇刚进门就撞见江小桃和江小荷这俩堂姐妹灶前“窃窃私语”的一幕,起先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便闭上眼睛舒缓片刻,睁眼,却还是那俩人。 前者侧身坐于矮凳,嘴角轻勾,头颅微抬,露出半张轮廓精致的脸庞,半隐半现的美色让人难以移目;后者则弯腰与之对视,双手背在身后,清秀的脸颊上带着俏皮的笑,几缕黑柔长发顺肩滑落,被耳垂勾着在空中轻荡。 单是这样看,两个举止间可称得上一团亲昵和气,但……虽然只来江家几日,赵盼睇隐隐约约也知道,眼前这一幕并不大可能是真的。 江小桃忽然微微眯起眼睛,挡住眼底的神色变化,嘴边的笑意倒不曾落下,“我觉得?我觉得你皮子大概又痒了。” 江小荷见此,心里蓦然生出一股不妙之情,脚下立马后撤,人也猛地直起腰杆,本欲打算远离此地,哪知正中别人下怀。 “啊!”她惊呼一声,手掌下意识落在头上揉了几把,两眼不受控制地冒出星星点点的泪花,“江小桃!你竟然敢扯我头发!等着,我要告诉阿奶!” 这个混蛋!竟然下黑手! “别乱说话,谁扯你头发了。”江小桃眉毛一挑,嫌弃地将手上三缕长发扔进灶台,不用一息时间,火星子便将发丝焚烧殆尽。 “是你头发落在我脸上,搅得我脸痒痒。我不过才刚拿住你头发想将它撇开,谁知道你这个时候突然起身?自己莽莽撞撞就要自认倒霉,别跟只疯狗一样乱咬人。” 她慢条斯理起身,一步一步向江小荷逼近,“不过……你现在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不过掉几根头发就想告状,信哥儿都没你计较吧?” “还是你觉着阿奶有闲工夫管你掉了几根头发?觉得生气的话,有本事你倒是亲手讨回来,咋咋呼呼的到头来还不是雷声大雨点小?有出息四处点火,火烧身了却没有能耐扑灭,只会扯着嗓子叫嚷……又作又怂,我都替你丢脸。” “你!”江小荷本来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正被她逼得连连倒退,闻此身子骤然一停,一股无名之火刷地涌上婴儿肥的脸蛋,咬牙切齿:“少给我张狂,别以为我不敢跟你动手!” “哦,原来你敢的呀?来,动一个给我看看你的厉害。” 江小荷脸一沉,眼看着真要动手,赵盼睇急忙跑到两人中间调和:“好了好了,都是一家子姐妹,有什么过不去的。六妹妹你先消消气,三婶快来了,要是让她看见你们打架,就不好了。” 到底还有一丝理智尚存,江小荷心里起了顾及,又退回原地,哼道:“现在跟你打,打完你拍拍屁股走人,我还要受罚。我又不蠢,才不上你的当!” 她的视线往门外扫了一眼,见外面没有动静,又道:“不过一个没娘的野丫头,也不知道你成天嚣张什么,当初要不是看在你娘是为了救江小梨没命的,你看家里人还会不会这样事事对你忍让……” “六妹妹!”赵盼睇不知江家往事,但她知道江小荷言语不妥,当即冷下脸:“你如今也不小了,应该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小桃怎么说也是你的堂姐,你这般说话就不觉得过分吗?” “我过分?”江小荷冷笑,“我不过实话实说而已,哪来的过分?二嫂刚嫁进来没几日,不清楚江家的事可别看谁跟你亲就偏帮谁,你大可以回去问问二哥,我说的有错没错,是不是因为江小梨欠了江小桃她娘一条命,所以他和阿奶才这么容忍江小桃的。” -- 第53页 说完,她余光看见她娘和七妹正往这边来,扭头就出了门。 赵盼睇头次听见这样的事,愣了好一会,回神时已经不见江小荷的身影,于是悄悄看向江小桃,后者神色平静,不见半点波动。 江小桃并不是第一次听江小荷说这种话,心里从来没当过一回事。 诚然,阿奶和二哥对她的容忍确实有一丝是关于江小梨,但更多只是因为她没娘了,仅此而已。 她没有瞎,看得明白,家里的长辈们都怜她幼年丧母,就跟他们怜惜江小梨一样,只不过她没有江小梨讨喜,他们在她们之间就难免会有偏颇。 其实对于对于江小荷,心情好的时候她还会为对方唏嘘两句。 家里四个姑娘,她和江小梨都因丧母而被特别关照,而江小枝为人稳重懂事,显少犯错,偶尔犯个小错,因她认错积极,悔改之意强烈,便没人会与她太过计较。 只有江小荷,做事马虎,性子浮躁,惯爱顶嘴,还没有免死金牌,所以一旦她出了错,轻则被骂,重则遭罚。 如此对比,换是个谁心都要不平衡了。 “小荷是不是又做了什么错事了,怎么一见我就跑。” 张翠莲进了厨房,见赵盼睇脸色不自然,原以为她那小牛犊子似的六姑娘莽撞惹了家里刚入门的小媳妇不快,于是旁敲侧击问她。 “啊?”赵盼睇下意识看向江小桃。 “小桃?”张翠莲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语气沉沉:“是不是小荷欺负你了?” “……这事怪我。”江小桃在赵盼睇目瞪口呆的眼神下叹了口气。 “我早知道她今日心情不好,在她头发落我脸上的时候就忍一忍了……确实是怪我,我拂走她头发的时候应该动作轻点,也不至于不小心弄掉她三根发丝,她是被我气到了才口不择言骂我是野丫头的,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三婶不用太在意。” 张翠莲怎会不在意? 她一直致力于纠正闺女的毛脾气,好让她日后去了婆家不要还像在娘家一样净会惹人生气。 可如今不仅不见成效,竟还变本加厉了! 野丫头是什么?没人管的才叫野丫头。他们这一大家人呢,小桃有人管,她却还这么骂人,不就是暗着指小桃是没娘管吗。 都跟她说了好多次了,小桃是她堂姐,没了娘本来就可怜,凡事让着人家点,她倒好,人家小桃不过是不小心弄掉她三根头发丝,就捡着人旧伤口扒了又扒! “死妮子,怎么就不能懂点事,皮痒了她!”张翠莲暗骂。 转头朝江小桃保证:“小桃别难过,现在家里有客人,不好让人家看笑话,等回头客人走了,三婶替你收拾她!” 她向来是说话算数的,而且对江小荷也下得去手。 见此,江小桃便“无辜且难过”的走出去了,出了门,江小荷正站在东厢房房檐下往这边看,两人视线碰撞,她朝她笑着点了点头,对方翻个白眼,转身离开。 小可怜儿,现在瞧着还挺有活力的,就不知道等明日起来,她还能不能跑得动了。 ——张翠莲打孩子一般喜欢在晚上关上房门打。 对此,江小桃一点负罪之心都没有,她心情好的时候吧,确实还挺理解江小荷的难为,但只要心情不好呢,最主要的事当然还是紧着自己高兴来啦。 第三十五章 将近申时,江、孙、赵三家才把有关婚事的章程商议清楚,其中最主要的事是江家姐妹一同出嫁,孙、赵两家是同时来迎亲的好,还是一个一个来。 因江小梨比江小桃年长,孙家又和江家在同个村子,且家里能给两个姑娘送亲的弟弟不多,所以江李氏主张孙家先来,赵家居后。 “到时候文孝和文信先送小梨出嫁,等他们回来,我再从族里寻个男娃,让他和文信送小桃出嫁,你们觉得如何?” 孙、赵两家对此都没有过多意见,略一思索就应了。 等他们离开,江家内部自己也有事要商,直到天黑,众人才拖着满身疲惫出正堂大门。 张翠莲一脸疲软,等吃过晚饭大家都准备回房睡了,她还是这个模样,期间仿佛是忘了答应江小桃的事,从未责难过一句江小荷。 可就在江小桃都准备吹灯睡了的时候,院里忽然响起一声江小荷的惨叫,在这宁静的夜里显得有些刺耳。 门外,西屋的动静越发喧闹,一道道开门声逐渐响起,接着江小荷的哭喊和张翠莲的怒斥声中多了几道劝解的声音。 门内,江小桃听够热闹,烦闷一天的心情得到释放,愉悦地吹灯,上床,一夜无梦。 * 自那日江小荷被她娘收拾一番后,变得乖觉许多,一连好几日都是夹着尾巴做人。 便是后来好了伤疤她也没立刻忘了疼,直到江小桃出嫁这天,都没再受她挑衅。 九月二十三,乃是江、孙、赵三家商定好的黄道吉日。 这日,天还没亮,江家小院各房就先点起了油灯,不知谁先拉开的房门,院里先还收敛着的声响逐渐不再被遮掩,又不知谁在做什么,一叠儿盆敲碗打的杂声。 江小桃睡梦里烦得翻来覆去,因今日她们就要出嫁,昨日开始家里前前后后就来过许多人,大家都是到大半夜才得觉睡,也不晓得他们哪来这么好的精神头。 -- 第54页 迷糊间有一双温热的手掌捂住她的耳朵,顿时外头的杂声便减弱好了几分。 江小桃想睁开双眼,眼皮子却仿佛有千斤重,开一条缝都困难,嘴巴倒是动了动:“舅母……” 钱永芳昨日便来了,和她睡在一处,此时听着少女娇娇的嘟嚷,心软得不成样子,“乖囡囡,趁现在再多睡会儿,今日可有得忙了。” “嗯……”江小桃其实没听清楚对方在说什么,只知道身边的人在替她阻隔外面的声音,眼皮子越来越重,最后却悄然一松,又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外边的天色已经青白交接,房间里多了一桶热水,钱永芳将她从床上扒起来,“小桃啊,该起了,洗洗把衣裳换上,等会请喜婆婆给你开个脸梳个头,咱们弄得漂漂亮亮的就等着出门子了。” “……不急诶,喜婆婆不还要给江小梨收拾?我再睡会也没什么……” 虽是这样说,江小桃还是很配合地下了床。只是依旧神情恹恹,显得没有睡好,骨头软得一塌糊涂,走路都是靠着她走。 钱永芳拿她没办法,好笑而心疼地揺了揺头,接着便伸手去扯她的寝衣带子。 这一手可把江小桃吓得不轻,瞌睡瞬间清醒,急忙抓着衣领连退好几步,眼珠子睁得大大的:“我自己来,舅母你先出去吧,我自己可以的!” 钱永芳忍俊不禁,“果然是大姑娘了,在舅母面前还会害臊呢,哪像小时候啊,舅母给你洗身子,你还说每天都想大舅母给你……” “大舅母!”江小桃脸上渐渐升起红晕。 “好好好,不说了,大姑娘要面子呢。我这就走,这就走。” 说是走了,可等江小桃洗完身子换好衣裳,门才打开,她又是第一个进门的人,“舅母帮你把头发擦干。” 而此时,与江家走得近的亲朋好友们已经结伴过来,正在帮着忙活宴席上的事,弄得江家院里沸沸扬扬,一派欢声笑语。 江小桃坐在凳上,享受着舅母手指落在发间的轻柔力道,门外忽然携手走进几个妇人。 “快叫我们看看新娘子,等回忙起来可没机会了。” “——哦呦,小桃还没上妆呢?” “好标志的新娘子嘞,瞧这小脸水嫩嫩的,不上妆都可人疼着呢。” 她们都是江家的老熟人,一个个面带喜气,围上来对着江小桃就是一通海夸胡赞,间或穿插着些调笑打趣的言辞。 江小桃知道此时江小梨房里定然也有这样一波人,或许她们已经去过江小梨那里,现在轮到她了。 不论她们说些什么,江小桃都只是笑,反正她们只是来瞧新娘子,不必她有何回应,她们自说自话都能过得去,何况有钱永芳招呼,更不用她说话,她只要表现出一个新娘子该有的反应就好。 “姑娘大了,要嫁人了,瞧这小脸小眼睛啊,都快笑成一朵花了,可盼着新郎官来接亲呢?” “她王婶你可别再说了,看看,看看,你都把小桃弄得不好意思了。这话还用得着问哩,哪有新娘子不盼着新郎官的?” “哈哈哈哈……” 人堆里一阵哄笑,外面有人笑喊:“里面可热闹呢?我们都快忙疯了,赶紧出来搭把手,一群婆娘有事不做,闹啥新娘子呢……” 于是这七姑八婆的便都出去忙活了。 江小桃不想出去给人几十双眼睛盯着看,就一直待在屋里,钱永芳做为她的外家人,不用跟着外面的人忙,便陪她呆着,时而应付进来瞧新娘子的妇人孩子。 江家这次一嫁嫁两女,场面着实热闹,前来道喜的人隔着木板墙都阻断不了他们喜气洋洋的声音。 她听见,有人朝她爹大笑:“恭喜恭喜啊,老哥这下可是不用再愁儿女亲事了,坐等着抱孙子逗外孙罢!” 江小桃想,她爹确实该欢喜,毕竟以后他就不用再愁两个姑娘闹矛盾该帮谁的事了。 然而事实上,江二河不仅不欢喜,还很忧伤。 娶媳妇是添丁进口的好事儿,嫁姑娘却是把闺女嫁到别人家去,日后想三天两头见一面恐怕都难,何况他这一嫁还是俩闺女,喜从何来? 想是这样想,但人家远道而来真心实意给他道喜,哪能泼人冷水,只能勉强笑着:“哎,哎……” 到了午时,孙家迎亲的人来了,江家小院一阵沸腾,青年们在院子里闹新郎,一声声喝彩嬉笑换来满院子喜庆。 因要赶时间嫁下一个姑娘,江家的人没让他们没闹多久就叫人摆饭了,给迎亲和送亲的人先吃。 饭后,江文谨背江小梨出门子,先将她背进正堂,在铺好的红布上和孙宏文一起给江二河和江李氏磕了头之后,才把她背上孙家迎亲的牛车。 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对新人身上,江小桃也站在门里瞧了一眼热闹。 乡里人成亲就算穿不起红艳艳的大红喜服,但红盖头怎么都要有的,江小梨被一方红盖头劈头罩住,她看不见她脸上神色,但她看得见孙宏文的。 他亦步亦趋跟在他们兄妹身后,视线一寸不落皆在江小梨身上,眼里的笑、嘴角的弧度从未减少过一丝半点。 他们是两情相悦,这桩婚事两头都欢喜,婚后过的应当也是和乐日子。 “小桃别看了,快过来吃点东西。”钱永芳将端来的饭菜一一摆到桌上。 -- 第55页 江小桃转身,“哎,来啦。” 管他们过的什么日子呢,与她又没有干系。 吃过饭,钱永芳本想让她上床歇息片刻,可这个时候外面的人也都闲了下来,成群结伴来看剩下的新娘子,有些人来了便在屋里坐着不走,磕着瓜子拉家常,个个精神抖擞。 江小桃总不能当着她们的面蒙头睡大觉,只好干坐着听她们唠嗑,若有人提及她,她便笑笑点点头,偶尔回应一两句。 不知不觉过了许久,送亲的人回来了。 “呀,信哥儿这是怎么了?” 外面刚想起杨桂芹的声音,一个小身板突然跑进房里,江小桃还没反应过来,他便唰地窜到她怀中,紧紧抱着她的腰,委委屈屈喊:“五姐姐。” 听出他的哭腔,她立马回神,回抱住他,在他头上揉了一把,“怎么了?好好的哭什么鼻子,难道是孙家没给你发喜糖?” 他埋在她怀里,闷声道:“我不要喜糖了!” 抬起头,他鼻尖微红,眼周也有明显红肿,眼底一滩水光,就像一只饿得四处寻奶吃的小猫儿。 “五姐姐,我不要喜糖,你不要嫁人了好不好?我也不要送五姐姐走,我要五姐姐留在家里,你嫁出去就不会回来了,我不要……” 他才知道把姐姐送出去,姐姐就不会再跟他回家了,是别家的人了。 童言稚语。 屋里霎时一片好笑,有人道:“到底是小孩子啊……姑娘大了哪里能不嫁人,你五姐姐现在不嫁,日后也是要嫁的。” “就是就是,信哥儿快别哭了,今儿可是你姐姐大喜的日子,哭多了不吉利。” 她们还要再说,院门外忽然有人边跑边喊:“赵家迎亲的人到村口啦!兄弟们快把酒摆起来啊,可不能让他们轻易把咱们村的姑娘迎走了!” 院外霎时又是一阵喧闹,屋里人一听,也接二连三出去,有去看热闹的,也有准备开始忙活的。 没多久屋里就只剩他们堂姐弟二人。 第三十六章 江文信心情一直很低落,“五姐姐,你真的一定要嫁人吗?要不然,要不然……过几年再嫁吧?” “说什么胡话呢。”江小桃好笑,指了指门外:“听见没有?人家迎亲的都来了,哪能说不嫁就不嫁?” 于是他小嘴巴一瘪,眼泪珠子就跟不要钱似的哗啦哗啦往外淌。 偏偏他哭起来还不像别人家的娃儿吵得人脑袋疼,而是瞪着双水雾弥漫的大眼睛看着你,小心翼翼地抽噎着,圆滑的小肩膀一耸一耸的十分招人心疼。 江小桃终究败在他可怜兮兮的小模样里,放柔了声音细细哄,“好啦,好啦,姐姐是嫁人,又不是被卖给人家,便是嫁的再远,那也是你姐姐不是?再说了,姐姐嫁得又不远,你要是想见姐姐,见家里谁得闲让他送你过去住几日也可以啊。” “……真的吗?”他抽抽噎噎。 “当然,我可不会骗小孩子。” 江文信这才慢慢收起眼泪珠子,静静的在她怀里呆了片刻,待心绪平静下来便跳到地上,跑了出去。 外头院门那里摆了两张四四方方的桌子,正将院门赌个正着,桌上四排吃饭的瓷碗,从头摆到尾,恰有一百只,碗里满满当当的酒水,看着便让人心惊。 人群里有个好事的青年一手叉腰,一手指桌,大笑:“来来来,要么喝完这堆酒,要么留下买酒钱,一个喜钱撤一碗酒,酒完,我们搬桌,你们进院。” 这般待遇并非争对赵家的人,方才孙家也有此一关。 只是孙宏文毕竟是个书生,酒量不大,带来的人也没有能喝的,两桌的酒到头来连一半都没喝去,剩五十四只碗,掏了五十四个喜钱。 那些喜钱原是给江二河的,但他没有收,全散给了这群愣头青。 院门外面除去两个迎亲的小姑娘,也是一群青年小子,赵平生位居在前,虽则年纪小,却生得人高马大剑眉星目,一身小麦肤色尽显身康体健。 他笑了笑,神采飞扬,却又是另一种少年家的朝气蓬勃。 “兄弟们——!今儿我能不能抱得美人归可就看你们的了!” 后面的人高喊:“这点小酒算什么,还不够塞牙缝呢!平生兄弟只管放心,我们定不会叫你被拦在院子外面!” 院里这边就不服气了,立马有人取笑:“奉劝你们少在那里说大话,我们备的酒可不是掺水的假货,都烈着呢!别到时候几碗下肚连娘老子都认不清了,惹人笑话!” 也有人“真心实意”在劝:“要是实在扛不住,就和孙家一样乖乖留喜钱撤酒罢,不丢脸的。不要到时候醉倒一大片,新娘子都接不回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一片哄笑声中,赵平生面色如常的端起第一只碗,仰头咕噜几口就喝个精光,接着第二只、第三只…… 喝到第八碗,院里的人已经没了声,个个双眼紧盯着他,看他喝酒跟喝水一样流畅,脸上半点变化也无,当即就有人拍手大赞:“好!痛快!” 一语落下,院里院外皆如锅里冒开的水,顿时沸腾不已,都在替他打气叫好。 “兄弟好酒量,大气!” “使劲喝!喝跨他们!” “好!平生兄弟敞开肚子喝,让他们长长见识!” -- 第56页 第十六碗酒下肚,赵平生停了手,侧身让到一边,向后面的人拱手:“接下来的就交给各位兄弟了,新娘子还没接回去呢,我可醉不得。” 在场的人没能亲眼看见他的酒量到底有多大,多多少少有些失望,但瞧他一连喝下十六碗酒都脸不红气不喘的样子,也足以让他们为之拜服。 迎亲的人蜂拥而上,在桌前站成一排,端酒就喝,显然也都是大酒量的。 江家这边没人再为难赵平生,等他们的人把酒一喝完就乖乖收起桌子。 两桌酒喝下来,赵家这边没掏一分钱,江家院里的气氛倒比午间江二河散发孙家交的撤酒钱时还令人开怀。 本来这样的大喜之日玩这些就是图个开心而已,没谁真想靠几碗酒把人家榨干。 都是群爱闹的青年,相比孙家的买酒钱,赵家把酒都喝干净的举动更让他们血液沸腾。 何况赵平生一进门就主动给院里的孩子们散起了喜钱,一文两文的虽然不多,但拿到的孩子都欣喜若狂,大人们也满脸喜气。 同样,赵家在江家也没待上多长时间,他们申时三刻来的,酉时一到就要走了。 赵家村和杏子村虽离得不远,但也算不上近,脚程最快也得走上半个时辰,再加上从江家到村口、从赵家村村口到赵家都得花些时间,若是再不走,他们只怕就要摸黑回家了。 钱永芳拿上红盖头给江小桃盖上,直到视线之内满目通红,她看着事不关己的态度才一消而散,心里总算升起了些嫁人的紧迫感。 江文谨进屋,在她身前蹲下。 她一时间没有反应,他回头,眼里盛着疑惑,“五妹?” 于是她矮身攀上他的背,他缓缓起身,习惯性颠了颠背上的人,才把她背到堂屋。 堂屋里那块收起来的红布又被人铺上,脚刚落地,身边便凑近一人,她看不见那人的模样,但也知道是赵平生。 从盖头下看去,只能瞧见他大腿以下的位置。 江小桃瞧了一眼,只有一声感慨,这人脚真大,恐怕得有一尺。 再私下对此自己的,她的脚简直不要太小巧。 上首,江李氏和江二河又被请上座。 赵平生先扶江小桃跪下,等她跪好,自己就顺势跪在她边上,两人一齐向他们磕了响头。 赵平生收敛了脸上的玩笑,神色认真,“祖母、岳父,把小桃交给我你们尽可放心,我定会好好待她,” “好好好,有你这句话我们就放心多了。”江李氏笑着点点头,“快起来吧,地板硬,别跪疼膝盖了。” 他便把江小桃慢慢扶起,江文谨上来将她背上,几人就朝门外而去。 江二河匆匆起身,念念不舍的跟在他们身后,直到江小桃坐上了牛车,他才百般不是滋味地向江小桃交代了最后几句话。 “小桃啊,日后嫁了人不比在家里,脾气收敛些……但也不必强迫自己受委屈,若是有人敢欺负你,你就回家来跟爹说,爹给你做主。” 江小桃原以为自己嫁离江家不会有甚么难过之情的,可在他三言两语下,心里竟也变得酸酸涩涩,眼睛不受控制地发热,说话也带着鼻音:“……嗯,知道了。爹回去吧,我走了。” * 通往赵家村的路并不大平整,牛车车轱辘不小心撵上石子的时候,车体还会跟着颤动。 所幸赵家准备周到,牛车上放了软垫,江小桃坐在垫子上倒不至于颠得太难受。 与她同车而坐的还有江文信,另一个送亲的族弟已经十三有余,是个活力充沛的小少年,一路跟着迎的队伍走,与人嬉嬉笑笑的不见一丝劳累之相。 而江文信因昨日也睡得晚,如今在牛车上一晃一晃的早就枕着她的腿睡过去了。 江小桃也困,但她只能强迫自己打起精神,现在还不到她可以睡的时候。 牛车到达赵家时,天边早已不见落日余晖,唯一片灰蒙天色。 赵家小院虽不比江家气派、宽阔,但也是一派喜庆,人声鼎沸。 牛车刚停下,立时就围上一群人,小些的孩子不懂事,只知道抓住大人的裤腿好奇地盯着牛车上衣裳鲜艳的新媳妇看,大些的孩子则围着牛车转,笑得好似是自己娶媳妇,“新娘子到啦!新娘子到啦!” 江文信被人惊醒,不断朝江小桃凑近,忽然间被一双大手举起来,他慌张望去,认得这人是自己新出炉的五姐夫,便放弃了挣扎。 “信哥儿是吧?咱们到了,该下车啦。”赵平生将他放到地上。 他抬头看着他,“姐夫要抱姐姐下车了吗?” 在孙家的时候,三姐夫也是先把他抱下车,回头就去抱三姐姐。 赵平生脚下一顿,看着他的小脑袋没能忍耐住伸手揉了一把,“是啊,你姐姐不能着地,自然是姐夫抱她进屋,信哥儿懂得还挺多。” 说罢,他便朝牛车而去,弯腰抱人。 江小桃才感觉到有人俯身而来,下一刻便被来者轻而易举抱在怀里。 他的胸膛很硬,体温很热,呼吸很粗,抱着她的手……很稳。 至少不用担心抱到半路会被他摔下来。 那可足够被人取笑好多年的,就像村里汪家的小儿子和他的小媳妇,三年前成的亲,直到现在村里人闲谈时还会偶尔拿他们出来打笑。 -- 第57页 赵平生抱着她往特意收拾出来的喜房走去,身后跟着迈着小短腿的江文信,还有一堆想看看新娘子长什么模样的妇人稚子。 江小桃刚被放在床沿上,耳边立马响起一道探求的声音:“平生兄弟,快把新妇的盖头掀了叫我们瞧瞧啊,早就听说江家的五闺女生得最俏了,快些掀开让我们饱饱眼福。” 赵平生却嘻嘻笑道:“二嫂子别心急啊,你想看新妇日后有的是机会,何必急于一时?你看我娶个媳妇也不容易,瞧你们这一屋子人,眼睛都快冒光了……我怕掀了盖头吓着新妇。” 这便是不肯给众人看他媳妇儿了。 第三十七章 见赵平生不肯掀盖头,先头说话的嫂子掩唇笑道:“都知道你心疼媳妇了,但这盖头还是得掀。现今时辰还早,咱们这些姑姑婶婶、嫂嫂妹妹的都想和新媳妇说说话呢。不掀盖头,难道要你媳妇在这大热的天顶着这么大块厚布盖头跟我们说话?那多难受啊。” 她说得倒也不错。 如今天气虽不比七、八月时炙热难捱,但也还没到可以加衣裳的时候。况且这间喜房本就有些窄小,墙面上开的窗子也不大,再加上乌泱泱一片人,屋里别说没有一丝凉风,都快比得上一个小蒸笼了。 江小桃刚进屋没多长时间额发间就已经冒出一小片细汗,不敢想要是一直顶着盖头,会热成什么鬼样子。 “掀了罢。”她透过红盖头下的风景拽住他衣裳下摆。 “嗯?怎么?”赵平生回头,但他没有听清她的话,只来得及见她收回的手规规矩矩摆回膝盖上,十指纤纤,肤白如玉,印得那手掌下的红裙诡秘诱人。 江文信紧挨着江小桃的大腿,替她答道:“五姐姐说‘掀了’,她要掀盖头。” “听见没有?人家小桃都没意见,你就别再婆婆妈妈的了,干脆点。” “……好吧。”视线从她双膝移到头顶,他一耸肩,一弯腰,手指捏住盖头末角往上一扬,霎时,怔如呆鹅。 他从来知道她生得好看,但不知为何,今夜似乎更比往日秀美…… 她与他四目相对,安静,乖巧。 “呀,看呆了呢?平生你小子倒给挪个地儿让我们也瞧瞧新娘子啊!来日方长啊,你自个儿媳妇还怕以后没机会瞧?” 两人骤然回神,江小桃眼神闪避,掩饰般低下头颅。他猛地起身,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转身出去,嘴里嚷嚷着要去院里陪客,耳垂在不经意间缓缓爬上红晕。 屋里妇人们都为江小桃这般好容貌惊艳一场,赞叹的话络绎不绝,接着便是这个问东,那个问西的。 但思及她是新妇,初来乍到没个熟人,被一群人围着难免紧张,她们终究没有在新房逗留太久,等外面开席的声音一传来,就都走了干净。 见人走完,江小桃着实狠松了口气,与人陪说陪笑的事儿可比打架骂仗累多了。 没过多久房里又有人进来,这次却是陈秀英,她端来一个大托盘,将之摆放在桌上。 “小桃啊,趁现在得闲娘弄了些吃的,你和文信都过来吃点,吃完碗筷就摆在桌上不用管,留着等会我再进来收拾。” “哎,知道了。” 听她应下,陈秀英转身就出了门,这一出去却迟迟不见她再回来,说好进来收碗筷的人变成跟着去江家迎亲的那两个半大姑娘。 她们话少,大多时候习惯沉默,进屋先朝江小桃喊声嫂嫂,接着便端上江小桃已经率先收拾整齐的托盘离开,用时不过片刻。 * 屋外不断传来男人们推杯置盏的喧闹和妇人们闲话家常的声音,江小桃看着已经在床上睡成一团的江文信,眼皮子也跟着上下打架,恨不得脱开鞋袜也钻床上去一睡了事。 可惜这屋里时不时就会闯进几个人,大人小孩都有,有的悄摸看她两眼就走,有的还会留下来坐一坐才离开。 直到将近夜半,屋里才不见有人来往,屋外的人声也没了大半,宾客已经散得差不多。 江小桃靠着床柱,昏昏沉沉就要睡过去,陈秀英就在这时候来的。 她一听着声眼睛立马睁开,迷茫盯着她看了好些时候,“……娘?” 陈秀英指指床上的小人儿:“你家里送亲的人娘都安排到别处去睡了,文信还小,就把他抱到我那屋跟我一起睡?” 是了,今晚是她和赵平生的大喜之日,信哥儿可不能睡这里。 江小桃瞌睡瞬间清醒,眼看着她蹑手蹑脚把江文信抱走,心里忽然乱成一团,明明什么都没想,却又坐不安、立不定,双手十指无意识搅在一起,前所未有的心慌。 不知过了多久,最后一个客人也走了,院子里变得十分安静,显得陈秀英埋怨的声音清晰不已。 “叫你别喝那么多酒就是不听,弄得满身酒气熏死人了!” “人都走完了你还不回房在院里瞎转什么?算了,随你……我先回房睡了,懒得管你。” 接着江小桃就听见陈秀英进屋关门的声音,赵平生似乎也在摸索着进屋,他好像醉得不轻,脚下的步伐深深浅浅,沉浮不定。 江小桃坐在床上,抬头望着门外,不一会,他来了,扶着墙走,身体摇摇晃晃,眼神散涣不清。 皱眉看着他走进,鼻间蓦然闯进一股浓烈的酒气。 -- 第58页 她喜欢酒的味道,清香醇厚,但仅限于装在坛子里的酒。不管再香的酒,若是被人饮下,气味再从那人身上传出来,便又是另一种惹人厌的味道。 赵平生越走越近,浓烈刺鼻的味道闻得江小桃一阵反胃,此时她哪还先前的种种心神不宁,满心只想将这人扔到水里泡着,“给我站那!” 他竟很听话,当下不再向前,只用一双琥珀眼盯着她瞧,眼里装着无辜和疑惑。 她不为所动,板着脸:“你出去,把自己洗干净了再进来,臭死了!” 他不知道听明白没有,突然又向她走近几步。 江小桃大惊失色,连连后退,“你干什么——!叫你出去!” 这身味道真的很让她难以接受! “听见了。”他顿了一下,缓缓抬手指了指床头的柜子,一字一句:“……衣服,洗澡换……” 意思是要拿衣服等洗了澡换。 江小桃急忙让到一边,见他熟练地翻出一套衣裳,又摇摇晃晃走出大门,心起疑惑,他瞧起来是醉得不轻,但好像又还清醒着? 她坐回床沿,这一折腾什么心思都没了,挨着柔软的床铺反倒又发困起来,干脆鞋袜一蹬扑到床上就睡。 脑袋才落在枕头上,强烈的困意登时席卷而来,不知过了多久,正当她快要睡着的时候,屋里突然响起关门的声音,迷迷糊糊间有人挨着她在床上躺下来,她还能感受到身旁床铺那一瞬间的塌陷。 他洗了澡,身上的酒气已经不如先前刺鼻,但还是有些残余。 她皱了皱眉,想离他远点,哪知翻身时头皮却是一紧,似乎还有几根头发被硬生生扯掉! 江小桃十分困意倏然只剩一分,抬脚便往旁边踢去:“挪开!你压我头发了!” 他听话的往外挪了挪并背过身去,江小桃立马收回散开的头发,将它们拢在另一边肩上,又向他踢了一脚,自己便朝床榻里侧挪去。 人刚躺平,赵平生也跟着往里边移。 她皱眉:“你睡出去。” 他无动于衷,半晌,含糊不清道:“床小,外边没位了……” “……” 好吧,她勉强忍一忍,反正他们之间也没有紧紧挨着,还有个脑袋的距离。 这样一想心便宽了许多,没多久又昏昏欲睡起来。 也是在快睡着的时候,身边的人突然间翻身,硬邦邦的前臂啪地锤在她腹间,生疼。 江小桃乍然睁眼,眼角处挂着颗含恨带煞的泪珠。 ——忍他个祖宗? 第三十八章 赵平生酣睡间翻身,手落之处柔软异常,原以为是床被子,便又抬脚压上去,脑袋也不知不觉跟着往前凑。 虽然尚在睡梦里,但他却不由自主在想,这床被子好奇怪,怎么手压的地方软,腿压的地方硬,凑近还能闻出淡淡的清香,气味跟幼时娘熬给他洗头发的皂角水一个样? 不等他弄个明白,江小桃已经忍无可忍,手掌落在这颗凑过来的脑袋上,左摸右摸最后抓住他的耳朵往外扯开:“——给我滚远点!” 把她当什么东西了这是,手脚都用上,他不嫌热,她还嫌他一股让人厌烦的酒味呢! 赵平生吃痛,被迫从梦里清醒,呲牙咧嘴地:“放放放放手,痛啊——” 痛就好,他痛了,她就解气了。 床间两人都没了睡意,双双坐起身来。 他道:“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下手就不能轻点?” 她道:“方才你往我肚子锤的一下不见得就轻了。怎么,你很委屈?” 赵平生:“……”忽然醒悟。 原来他压的不是被子……是媳妇儿。 这波是他理亏,他不敢委屈。 “要不咱俩换换,你睡外边?我这人睡觉不太老实,一晚上能翻好几次身,但只要挨着里边的床围睡,我可以一觉到天亮不带翻身的。” “果真?” 江小桃半信半疑,但见他连声保证,便答应和他换。 两人再度躺下,赵平生没多久就又睡着了,她却没了困意,睁着一双眼看向窗外的天空。 空中圆月高挂,皎白银辉透过簌簌枝叶落在屋里,月影斑驳破碎,孤傲冷清。 江小桃瞧着,忽然想到上一世的事。 那群人贩子辗转多地将她卖进青楼,楼里的嬷嬷手段狠,见她死活不接客便让人拿鞭子抽,拿板子打,打完就关进柴房里。 那晚她几度咽气,如破布一般躺在冰凉的地上,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几缕月光从破了洞的窗纸钻进来,照在她满身伤痕上。 她想,那晚月夜或许也美,但应不如今夜美。 那晚过后,她被三公子赎回王员外府,离开那个让人胆寒的地方,当起了一个小丫鬟。一切不过都是听天由命。 而今夜过后,她离开江家那片让人喘不过气的地方,成了赵家的媳。走到这一步是她心之所愿。 今后的日子便是过得不如意,应当也比那两年好得多…… 想着想着她就有些发怔,没有留意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移到床榻外沿,只消一翻身就会滚到床下。 回神后正要挪进去,赵平生那厮不知何时竟抬了一只脚落在她腰边上,伸脚一蹬,等她再反应过来,人已经坐在地上,傻眼了。 顿时:“!!!” -- 第59页 而此时床上的罪魁祸首睡得香甜得很,双手双脚在床上舒展开来,短短片刻时间便将她先前睡的地方占了。 江小桃沉着脸起身。 ——她留他不得了! 赵平生正睡得香甜,胳膊上突然一阵大力袭来,被惊醒后就见他那刚娶的小媳妇拉着他的胳膊往床下拖,面无表情的样子让他莫名想到周屠夫拉猪去宰时的样子,顿时惊了:“你干啥?!!” “——下来吧你!” 江小桃一脚踩在床沿上,使着吃奶的劲趁他不注意一把将人拉下床。 “啊……”他短呼一声,踉跄着地,好显没摔个面朝黄土背朝天,回头时也怒了,“大晚上不睡觉你拽我下床干嘛?” “从现在开始,这张床是我的了,你想睡觉,劳请另寻宝地。” “我睡了十几年的床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还不让我睡……讲不讲道理?”他一边说话,一边试图绕过她回床上。 “不讲!”她一把将人推远,展臂拦在他跟前。 “你!”赵平生气得一手叉腰,要是换个人早被揍了,但他总不能跟她动手,于是气急败坏地:“行行行!床给你,我不要了!” 见他转身走开,江小桃轻轻哼一声,准备回床睡觉。 而赵平生呢? 他妥协了,转身了,但还是越想越气。 凭啥她刚来就抢他床? 家里就这么大点地方,不让他睡床他还能睡哪? 脚下倏然一顿,不对啊,他为什么这么听她的话,让不上床就不上床? 才不受这个委屈!! 他突然转身,猛地朝床边跑去。 江小桃只来得及见一个人影哗地从身边掠过,到了床边一停、一跃,接着碰地一声巨响,床……塌了。 江小桃:“……” 倒也不必如此。 被卡在断裂的几块木板缝里起不来的赵平生:“……” “那个……拉我一把?” 他看着些许狼狈尴尬,她忍了忍没直接嘲笑,弯着眼眸伸出友好的小手。 陈秀英被这声动静惊醒,匆匆披了件衣服过来,隔着门问:“出什么事了?” 于是刚把赵平生拉出来的江小桃又赶过去给她开门,“没什么大事,就是床榻了。” 对于床好好的怎么就榻了一事,他们闭口不提,都说不知道,陈秀英疑惑不解,最后也只当是这张床用的时间长了,腐了。 “小桃你跟我回屋,咱俩挤挤先将就一晚,等天亮了我再来看看,把它重新钉起来。” “娘,那我呢?我睡哪?”眼见着陈秀英带着江小桃就要走,赵平生连忙出声。 “你把堂屋里的桌子搬过来,和你这间屋里的拼在一起,往上面铺床被子,将就将就得了,大老爷们睡哪不是睡?” 赵平生:“……” 早知道这样,他一开始就乖乖拼桌子睡了,何必再搭上一张床? * 江家送嫁的几个人被陈秀英分别安排在赵平生的大佰和三叔家里睡,一早起来他们陆陆续续都来了,原本接了江文信就要走,陈秀英强留他们吃过早饭,才叫赵平生送他们出去。 赵平生送走了人,折返时碰到赵全贵,他们从小就玩得好,情如手足。 赵全贵左右见没有人,朝他挤眉弄眼:“昨晚洞房花烛感受如何?” 赵平生回想那一波三折,怅然叹:“有点疼。” 耳朵疼,床榻的时候脚也被断开的木板咯得有些疼。 赵全贵一脸纳闷:“……谁疼?” 他奇怪道:“当然是我疼。” 赵全贵:“……” 什么玩意儿? 第三十九章 分别之后,赵平生再回家里,江小桃和陈秀英正在忙活,昨夜宾客散得晚,一院子狼藉只马虎收拾了表面,还有许多细杂的事等着做。 原本陈秀英是不让江小桃跟着操劳的,毕竟才是新妇新婚的第二日,哪好一刻都不给人清闲? 只是他们这房被分出老宅,如今加上江小桃也就三口人而已,不比别家十几个人口,一人伸一把手不用多久就能把活干完。 要让江小桃躲在房里看着她忙,自己心里也过不去,于是便挽上衣袖和她一起收拾了。 赵平生来的时候,陈秀英正在临时搭来做饭的草棚子里收整席间剩的饭菜,不防身后传来他的叫唤:“娘——” “干啥!”她不耐地回头:“要回镇上了?要走赶紧走,没见我这忙着呢,没叫过娘还是怎么样?” 江小桃擦桌子的手骤然一顿,视线朝他看去:“你要去镇上?” 被她突然一问,赵平生视线投来:“啊……是,我上个月刚接了活,给周财主家盖房子,定亲的时候已经告假两日,成亲事多我怕娘忙不开就告了四日假,今日是最后一日。” “周财主大方,给的工钱是一天一百文,他告几天假就要少赚几百文。”怕她心有不快,陈秀英匆匆放下手里的活。 “咱们寻头百姓想赚点花销不容易,这个年头赚钱的活少,一年到头能碰见一桩这样的好事更是难得,虽说你和平生刚成亲,但以后时日还长……” 任她苦口婆心,江小桃想的却是上一世只身回门的江小梨。 她江小梨喜欢的是孙宏文,嫁给赵平生是无奈之举,与他没有半丝情意,所以可以毫不介意他有没有随她回门。 -- 第60页 但她介意,这桩婚事是她自己点的头,她不想被人看笑话。 “后天我回门。”她道。 陈秀英得知她介意的是此事,话音骤转正要解释,赵平生已经率先抢道:“这个我当然记得。原本就打算明天上一天工,后天告假回来陪你回门,然后再回去把工做完了再回家。” 多做一天多得一天工钱,如今家里添了人,他得更勤恳,养家糊口可不是什么容易事。 听到这个回答,江小桃满意了,又开始忙自己的。 只要他能陪她回门,其他时间在不在家并不是很重要。 陈秀英转而问赵平生,“刚刚你叫我什么事?” 赵平生:“我……” 有什么事来着? 他拧着眉想,可这一打岔就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最后只能放弃:“……没事。我去看看把屋里那张床重新搭好。” 没多久,又听他在屋里喊:“娘——” 陈秀英懒得搭理,背过身去。 见人不应,他继续加大声量喊:“娘——!” “又怎么了?!”陈秀英烦不甚烦,气恼地喊回去:“什么事你自己不能解决的?都娶媳妇的人了还只知道嚎娘,指望娘变大罗神仙,啥事都给你摆平不成?!” 这便很冤枉人了。 他不过是见地上一堆床板包括床的主体大多都被蚁虫啃噬得坑坑洼洼,揭开木板面表还能看见内里实心的木头变成木屑的样子,想着就算把被压断的两块木板换新搭好,这床的支架也撑不了多长时间,还不如另外做张床,所以就想问问她的意思。 谁让她是管家的?她不掏钱他想再多也是白搭。 陈秀英骂骂咧咧进屋,江小桃跟随而上,进去后两人也开始对这堆床板挑挑拣拣。赵平生反而背手在旁。 “这张床都不知道有多少个年头了,咱们刚搬进来的那年它就已经摇摇晃晃的了,晚上睡的时候还会吱呀呀地响,后来把它钉踏实又勉强坚持这么些年……现在才塌也算可以了,干脆就换张新的罢?” “换啥换!你知道张床要买多少木头吗?知道请个木匠要废多少银两吗?小败家子,拿钱不当数呢?”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咱把烂洞多的地方用新板子钉上固定好,不还能将就用嘛?哪里就用的着换了。” 江小桃放下手中正在随意翻捡的木板,站起身来,十足认真道:“娘,还是换张新床罢,这床新旧是两说,最主要它有些小,晚上我们两个睡着翻身都不好翻,最好能换大点的。” 赵平生使尽点头,“就是就是,这张床我一个睡还可以,再多一个人可就得挤着了。” 但它凡再大些,一个分半边不用挨紧了睡,昨晚他们至于闹到那个地步? 听江小桃也想要换新床,还是换大床,陈秀英并不像回绝赵平生一样痛快。 她起身回自己的房,抱着一个木匣子出来,递给江小桃,“你可还记得娘和你说过等你嫁进来就让你管家?娘一向说话算话,并非是骗你……咱们家的全部家底都在这里了,从现在开始它由你保管。” 江小桃一头雾水,他们刚刚不是还在说换床的事?怎么突然一下子就交接上管家权了? “给,接着。打开看看,也好熟悉熟悉现如今咱们家的状况。” 江小桃狐疑接过,打开一看,里面薄薄三张地契,有早些年从老宅分到的一亩水田半块土地,还有上个月在赵保才家要来的半块田。 其他就是一堆钱,一小堆铜钱,估摸几把就能抓完,江小桃眼睛随便一扫就知道绝不会超过五百文。 顿时:“……” 全部家底? 见她脸部变化,陈秀英依旧面不改色,赵平生倒是突然升起些窘迫,“这,里边原本有十两银子的……” 下聘的时候去了七两,备酒席时又去三两。 “你别看它现在空着,早晚我能填满它。” 江小桃不说话,啪地关上木匣盖子,再次看向地上那堆床板。 就凭匣子里这点铜钱就想换张大床跟痴人说梦也没差了,难怪婆母在这时候给她看家底。 但……匣子里钱不够,她荷包里还有啊! 赵家下聘的七两银阿奶可全让她带来了,爹还另外给她补了三两,现在她身上可足有十两,换张大床并不在话下。 “我……” “你要是想换床那就咱换。”不等她说话,赵平生仿佛像在做什么重大决定一般语气沉重的说道。 接着他便当着她们的面在墙角旮瘩处翻出一个破旧的荷包,忍着心疼递给她:“这是这两年我私下存的,应该够换张大点的床了。” 原本想存着等兄弟们喊他出去玩了好有钱使,可他瞧见她看向那堆烂木头的眼神时,便觉着,她嫁他已是受苦,他既有能力便该尽力让她过的好一点。 江小桃咽下喉间之语,伸手接来,悄悄看了眼陈秀英。 时下规矩,只要不分家,家里子孙赚的钱都该由当家人管着。 陈秀英现下也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表情。 这混小子藏私就藏私罢,怎还敢在她眼皮子底下拿出来? 第四十章 “你能有多少存银?咱家没有木板,要是想做张新床,从头到尾可得买不少木头,还要请木匠……”陈秀英思虑片刻打算装作无事发生。 -- 第61页 小子忒气人,不打不解气,可毕竟娶了媳,打了他也不痛不痒,嚎上几句又生龙活虎,倒累得她在新媳面前留个泼妇印象。 赵平生尚不知自己因江小桃死里逃生一回,还以为他娘对他私下藏银这事并不上心,后知后觉大松一口气。 “够了,荷包里有两千多文,再加上匣子里的足够买木料了,至于木匠……我今年跟村头的二斤叔学过些日子,别的精细活儿不敢说,做张床不在话下。” 他话顿稍许,道:“我就先不回镇上了,等全贵回去的时候让他顺道再帮我告一天假,这两天我就留在家里做床,后天回门后再回镇上。时间紧凑了些,但也赶得及……左右请木匠也要花钱,倒不如我自己来。” 见他说得头头是道,想得也还算周全,陈秀英和江小桃都没有反对。 他得到准许,家里也待不下去了,火急火燎的就去找赵全贵。 等她们把家里收拾得差不多,他也回来了,来的还不止他一个人。 江小桃往门外一看,好家伙,他空手出去,回来带着两个人不说,身后竟然还有一牛板车的木料! 那两个人江小桃识得其中一个,便是赵全贵。另一人是个三四十岁黝黑老实的汉子,她好像曾经见过,但认不得。 赵平生刚院门全打开,身后两个人就开始把车上的木料搬进院里,动作麻利没有废话,都是一副任劳任怨的样子。 “陈二婶、弟妹,今儿恐怕要打搅你们一天了。”赵全贵俨然熟客模样,手里还抬着木头,进门就先和家里的两个女主人打招呼。 “欸……”江小桃茫然应下,恰巧见赵平生在眼前走过,便上前和他肩并肩,低问:“怎么回事?” 他放下手里的木板,转身示意她看向那个年长的男人,“他就是二斤叔,村里就他家的木料最多,我原本只打算给全贵借牛车去他家拉点木料回来,可他们一听我想做张床,就都说要过来帮忙了。” 赵全贵来帮忙她理解,可…… “二斤叔他……”怎么也来帮忙了? “年前我帮过他一个小忙。”赵平生匆匆解释,又出去继续搬木板。 有了他们两个人的加入,做床的事进行得很顺利,临到落日下山,新床的框架已经出来,只是还剩一些地方还需要细细打磨去棱角。 剩下的琐事赵平生就不让他们忙了,只说自己明天花一早上的功夫就能弄好,便拉他们去吃晚饭。 饭后,他从江小桃这拿了买木料的钱塞给葛二斤,亲自送他们出门,回来便邀功似的跑到江小桃跟前,嬉皮笑脸地:“怎么样?新床够大了罢?满不满意?” 彼时江小桃正在洗碗,也不敷衍他,点了点头,“够大,满意。” 新床足有原先那张床的两倍宽,大得都能挤五六个人了,以后可不用再担心睡到半夜会不会被他一脚踹下床了呢。 “嗯,那个……”他搓了搓手,笑容忽然变得讨好:“我瞧着我给你的铜板都还剩几百枚……要不,你把它们还给我?” 洗净最后一个碗,江小桃转身开始把洗好的碗盘往柜子里放,没头没脑说了句:“把水倒了。” 赵平生听着,目光骤然发亮。 这场景他可太熟了。 ——每当他有事求他娘的时候,只要他娘使唤他做活,便表明她心里已经是同意了的。 于是他屁颠颠的端起木盆,步伐轻快愉悦,到院外哗地一下把水倒干净。 他:“水倒了。” “把桌子擦干净。” 片晌,他:“擦干净了。” 这会江小桃的活也做完了,见他错步不移跟着自己,拧眉:“跟我做什么?有事忙你的去。” 赵平生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盯着她的眉眼:“方才不是说好了,把剩下的铜板还我?” 她笑了,跟个以逗哭稚子为趣味的恶人一样,“谁跟你说好的?如今家里是我管财,你赚的钱自然也都归我,怎么就不能有点觉悟呢?” “……那你刚才还使唤我?”他一脸错愕,满眼不可置信。 “怎么能叫使唤你?我只是随口一说,可没强求你动手。难道不是因为咱俩新婚,你心疼我才自愿帮我做事?” 放、屁! 他心疼个鬼! 心疼她新婚夜又是扯他耳朵又是赶他下床? 心疼她新婚第一天就把他荷包掏得干干净净? “实在不必如此气恼。”她面色惬意,丝毫没有愧意:“反正你掏出荷包的时候不就是打算把钱都拿来做新床?那你就当都用出去了呗。” 简直不说人话。 赵平生气得不想搭理她,甩头回屋,陈秀英一旁瞧了热闹,摇头啧叹:“可有人管得住他了……” * 因新床到底没彻底装好,这晚江小桃还是和陈秀英睡,赵平生也还是搭桌子凑合。 他整晚都在心疼自己那攒了两年的私钱,没有睡得好觉,天一亮就起床了。 等他把厨房水缸里的水打满了,家里其他两个人才起床。 眼看着陈秀英已经梳洗好到院里晃了一圈又回房,迟迟不见她再出来,赵平生倚着房墙喊:“娘——,你干啥呢,我饿了。” “饿了自己煮粥,我在给你媳妇梳头没闲!” 说起这事江小桃也是羞愧,女子嫁人后头发都要盘起来,比做姑娘的时候难打理得多。 -- 第62页 出嫁的前两天大娘倒也有教她和江小梨怎么盘发,但她瞧着大娘盘头发丝毫不费劲,且过程看起来也不是很复杂,便懒得把自己的头发一遍一遍拆了再盘。 谁知道呢,她昨日初为人妇的第一天,竟怎么也盘不起头发。 最后还是陈秀英看不下去她折腾自己头发的样子,才上手帮她盘好的。 今日也是,她试着盘了一次没有盘好,第二次陈秀英就直接帮她盘了。 第四十一章 “杵门边做什么?”江小桃出门便被赵平生挡住去路,伸手将他扒到一边,自个去寻水洗脸。 赵平生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你竟然不会梳头发?多稀奇啊,我活了这么些年可是第一次听说还有人这么大连头发都梳不好,又不是多难的事,偏偏你不会……”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记恨昨日的事,逮着她的不足就如叨叨挖苦个不停。 “……你可闭嘴吧。”江小桃横他一眼,“说得倒轻省,要盘头发的又不是你,少给我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是换作你盘头发,可不见得比我强。” “还有,能不能离我远点?说话就说话,老往我前面凑什么,不晓得自己很碍事?” 她眉色间逐渐显现几分嫌弃,径直越过他去做事。 他驻足原地,望着她的背影,不太服气地嘟嚷:“本来就不是什么难事,自己做不好,还不让人说……” 陈秀英出来,见他自己一个人站那叭叭,疑道:“你在说啥呢?” “没啥。” 他郁闷。闷头又干了大半天的活,总算在午间把新床做好铺上铺盖。 正好赶上午睡时候,江小桃褪下鞋袜便往床上扑,不妨手臂忽然被他拽住,“等等。” “嗯?” “你睡觉不散头发?” “谁大中午的散头发睡觉?”江小桃一脸莫名其妙。 甩开他的手,她往床上一躺一滚睡到里侧,让出外边的床榻:“你要睡便睡,不想睡就安静点,别吵我。” 他没有睡,确实也没有吵她,只是等她睡熟的时候,他悄声悄气爬上床,双手覆上她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一翻动作下来,那原本盘好的头发已经散乱不成样子。 江小桃刚睡醒的时候并没有察觉头顶变化,直到她起身打算下床,散开的发丝统统垂到脸侧,有一缕自脑门正中滑落,在她双眼之间轻轻晃荡。 伸手往上一摸,很好,头发全乱了! “啊呀!你头发怎么散开了?” “……”江小桃看向似乎也刚睡醒的赵平生,从他略显夸张的表情里探查出一丝不对劲。 “我睡觉一直挺老实的,今儿还是第一次午睡把头发睡成这个样子。”她眼皮微动,面色如常。 “这有啥?凡事都有第一次。”他动作极快的爬起身来,窜到床下拿来一把木梳子。 “没事,乱了就乱了,我给你重新梳。放心,虽然我没自己盘过发,但也见过几次我娘盘头发,一定能给你盘好!我可不是你,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 这回江小桃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连问都懒得再问,“我的头发是你拆的。” 虽然猜得离谱,但只怕他还真就是因为早间她说他站着说话不腰疼,就想把她头发拆散盘一个给她看…… 赵平生动作骤然一停,视线虚晃着没敢和她对上,“啊,这个嘛,我就是怕你顶着发髻睡不舒坦你知道吧……” “我知道你祖宗!”江小桃差点没给他气笑,火大得不行,操起枕头便砸过去。 这厮要不是个傻子,脑子恐怕都有点问题,正常人谁好端端能想这么一出! 既还知道找借口掩下来,也不找个能听得过去的,听他找的这都什么烂借口,把她当蠢货哄呢?! 她手拿枕头,将他追得满屋子窜,“大白天发什么疯!想盘头发你不会拿自己的盘?折腾我好玩一点吗?!” “……君子岂可梳妇人头……” “呸!君子?也没见哪个君子能干出这种事!” 两人闹得动静不小,陈秀英闻声赶来匆匆插在中间劝架,“好了好了,有话好好说嘛,别老动手,动手伤感情。” 江小桃给她面子不太甘愿的放下枕头,她目光却在她头顶一扫而过:“小桃你这头发……?” “——还不是他干的好事!我睡得好好的,一觉起来他就把我头发拆散了!” 陈秀英听得也是奇怪,回头一掌打在他胳膊上,“一天天的干什么玩意儿!” “娘你别老动手。”他后退几步远离这两个女人,“动手伤感情。” 陈秀英:“……” 咋不飞来块石头把他脑袋瓜子崩开,真叫人恼火! 她是一眼都不想再瞧他,别过头,拉江小桃坐下,“好了别气了,娘重新给你梳,咱不理他。” 这时候赵平生又凑过来,贼兮兮地:“要不还是我给你梳罢?头发是我弄乱的,合该让我梳不是?你放心,我会轻点的。” 陈秀英:“……”她咋越听越不对劲? 他把人小桃的头发拆了难不成就是为了亲手给她重新梳? 江小桃:“……滚!” 最后她既没让他挨着她头发,也没让陈秀英替她重新梳,而是自己动手愣是花费一下午的时间将梳头这项技艺练得得心应手。 -- 第63页 而赵平生因他干的蠢事一整天都没能招她待见,直到翌日回门前夕,她对他才算有一丝好脸色。 “我爹就好一口小酒,今日回门他或有可能会拉你一起喝酒……我知道你酒量好,但你别他让你喝多少你都喝,自己知道点分寸,喝多了难看。” 最主要他喝多了受罪的是她,她可不想再闻着他一身酒味入睡,熬人得很。 赵平生只当她小姑娘好面子,怕他喝醉闹事给她丢脸,应得爽快,“行,听你的。” 到江家先见过江李氏后,江二河果然叫两个女婿到跟前陪他小饮,知道二女婿酒量好,他还特意把二女婿喝酒的碗换成最大的。 可惜赵平生始终还记得江小桃的话,只头先陪他喝几口,见孙宏文放下酒碗之后,他也不再饮酒。 江二河性子随和,虽然爱饮酒,但却不会强劝人家陪自己喝,见他们都不再喝,便让人随意,自己则埋头继续干。 其实平时他喝酒也是有分寸的,轻易不会把自己喝醉,只是今日见两个女婿,心里又悲又喜,一边为两个闺女嫁作他人妇而不舍伤感,一边又喜于她们都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这般纠结着便不知不觉醉得神志不清,一手拉一个女婿,嘴里滔滔不绝,陈词不断,足足单方面与他们畅谈好些时候。 直到落日再次下山,江李氏看不过眼,使人把他拖走,解救下两个孙女婿。 晚饭过后,江家这两对回门的姑娘姑爷分别于江家院门,两方人各奔东西。 走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江小桃估算着等他们回到赵家,天也差不多就黑完了,为了不摸黑回家,他们走路的速度比来时快了不少。 行至半路,她忽然顿住身形。 赵平生没刹住步子朝前几步又退回来,“怎么不走了?” 第四十二章 “……差点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 “今日回门,我们还没去我娘坟前磕头。” 道上,两人默然相视片刻,听着晚风轻拂,赵平生问:“要不现在去?” 说完他自己又摇头:“不行,我们没带青烟和冥钱,得先回去取……” “不用,现在回去取太晚了,咱们今日先去磕个头,改些日子有空再给我娘烧点烟钱就行,走吧。” 说走那便走。 江小桃的娘埋在一座荒山上,那座山枝木繁多,杂草丛生,山上没有农田,坟墓倒是挺多,走个几步就能遇上一座坟。 他们走到山脚下时,天色已被一片蒙蒙灰雾笼罩,半里开外已经不是很能看得清东西,远处的树若非展枝结叶,错看成几道人影也不稀奇。 方圆一里荒无人烟,逢此时夜风袭袭,耳边尽是草叶摩挲声,站在进山的小道上往里望,只是一片斑驳树影,时有黑鸦呜咽,透着森森冷意。 赵平生起了退意,却不是为自己。 他从小是个混人,没少独身一人进去掏鸟窝抓野鸡,对着这副阴冷景象丝毫不觉胆怯,可他也知道并非人人都如他一般缺心眼,何况身边跟的是个小女子。 “不然咱们还是回去罢?回家里给岳母多烧些冥钱,再向她陪陪罪,想来她也不会多计较。” 他自认为她思虑周全,不料她却诧异扬眉:“你怕?” 那眼神仿佛在说:看不出来你竟是个外强中干的怂货!! 可冤枉死他了。 “谁怕谁龟孙子!”他一脚跨出,领先而去。 她看着他的背影一脸莫明:“……等一等。” “哼,不等!你不是不怕?不怕就自己跟上来。” 江小桃:“?” “——走错道了!你是知道我娘埋哪还是怎么,让我跟上……你又打算跟谁走?难不成有鬼给你引道?” 有病。 赵平生一顿:“……” 好嘛,大意了。 他又灰头土脸的退了回来,乖乖缩在她身侧,两人一路无言。 到赵宝珠坟前,江小桃没有上来就跪,她静静的站着,静静的看着那墓碑上的刻字。 她娘在嫁人前有个如珠如宝的名字,可给她这个名字的人一步又一步将她打入绝境,一次又一次让她心灰意冷。 如今墓碑之上只有江赵氏,江家妇,也不知她死的那一刻是对娘家的恨多一点,还是不舍她总角之岁的女儿多一点…… 江小桃慢慢别开眼,其实她知道的,她娘快死的时候视线一直紧盯在门外,从未有一眼分给她满目湿冷的女儿。 赵平生见她发怔,并没有打扰,自己闲得无趣便去扯丈母娘坟头的草,扯到一半,耳畔传来一声娇语:“过来,磕头了。” 两人并排跪下,连磕三个头,她磕完便起,利落转身,与方才怔愣模样相差甚远。 不防如此变故,他惊道:“欸,你等等我!” 转头又匆匆三个响头:“女婿赵平生见过岳母了,今日来得匆忙也没给你老人家带点好东西,待来日定当补上,岳母勿怪。天色已晚,我二人先行一步。” 说完他就起身追她,“走慢点等等我!天都黑了别走太急,当心脚下——” “哇呜——”这时不知从哪窜来一只黑猫,声音凄厉喑哑,宛若幼儿尖啼,半点不似寻常猫叫。 吓人!吓人! 赵平生心脏猛然一停,接着:“啊啊啊啊啊啊啊!” -- 第64页 ——什么鬼东西在爬他裤腿!黑湫湫一团瘆死人了! 江小桃没被猫声吓到,却被他吓得一激灵,慌忙折返回去,不料脚下一急忽然踩空,膝盖扑哧一声立马跪到地上,“啊!” 疼,疼得她冷汗连连! 这边赵平生与黑猫几招恶斗终于将它赶走,回头一看,见她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心里更比先前惊慌,“——你怎么了?” 他上前想扶她起来,她脸色骤然一白,闭了闭眼:“先别动我,让我缓缓。” “让你慢点走你不听,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是吧?这回可好,摔到脚了?还有哪里受伤没有?” 好一会,她才在他的掺扶下慢慢起身,“没有,就是脚……好像崴了。” 她推开他,往前走一步,脚下顿时传来钻心的疼,一个不稳又要栽倒。 好吧,并不是好像,她的脚真的崴了。 赵平生眼疾手快把她拉回来,背过身矮腰曲膝,“快上来,我背你回去,我娘对治崴脚可有一手了。” 不止是崴脚,寻常对付胳膊脱臼什么的也很在行。 没办法,谁叫他小时候常常和人打架?村里的老郎中也不是每次都在家,可怜他动不动就拖着一条胳膊,要么瘸着一条腿满村乱逛,干脆就教了他娘一些正骨的手法。 * 陈秀英从天黑起就一直等在门外面,迟迟不见他们归家,一颗心七上八下提着吊着。 要是只有平生一个人,倒不至于这么忧心,那小子皮实,出不了事,她忧心的是他刚过门的小媳妇儿,人家小小年纪嫁进门来,嫁的又是个还不大知事的半大小子,她可替她操心得慌。 左等右等还是见不到人,她正要关门出去寻一寻,远处总算见到了人影,只是……怎么看着就一个人的样子? “平生!小桃?” 是他们吗? “诶,就来了!” 是他们! “怎么了这是?”陈秀英迎上前去,惊诧的看向江小桃。 江小桃:“脚崴了。” “哦呦!走夜路崴的罢?你说说你们,也不知道回来早点,幸好只崴着脚了,要是摔到脑袋可怎么办?快、快把她放下来,坐下,娘给你看看。” 事实证明,她对治崴脚确实很有一手,江小桃只听她上下嘴皮子说个不停,还没来得及回上两句话,突然咔嚓一声脆响—— 嚯,好啦。 见大功告成,陈秀英满意的点了点头,“下次可得注意点。” 见他们平安归来,她紧绷的神经一松便起了困意:“好了,回房歇着吧,都这么晚了。平生你扶着点小桃……” “嗳。” 这一晚江小桃睡得还算踏实,等她听见身边窸窸窣窣的声音睁开眼睛时,已是第二日清晨。 赵平生要赶回周财主家做工,起得比往日早许多,他已经尽量放轻声音没想到还是将她吵醒,一把又把她摁回床上,“我要去镇上才起早,你继续睡你的,不用管我。” 被迫躺回床上,江小桃有些懵然,“……我也要去镇上。” 她出嫁前买的绣品绣了一半,有几样彩线用没了,得买来补上。 说着她又要起,赵平生再次伸手摁她脑门上,“你昨晚才崴的脚,现在去什么镇上?大早上的我可没法给你弄辆牛车来……” 第四十三章 江小桃终究没能去得镇上,乖乖留在家里陪陈秀英守家。 赵家家畜少,后院最后一头猪也在他们成亲那日给杀了,如今只剩几只半大不小的雏鸡;田地也少,要忙的活不多。 一天到头操心最多的事就是喂喂鸡做做饭,刚开始她还觉着这样的闲散日子简直太舒坦,可时日一长,便待不住了。 你说做事罢,没事可做;睡觉呢,又睡不了那么多。 干脆跟紧了陈秀英,瞧她去哪家串门,去找谁说话,都跟着去。一来嘛,熟悉熟悉人,二来,就不用自己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望着天发呆了。 陈秀英性子直爽、好谈,不管走到哪碰到谁,她都有本事和人家驻足畅谈起来,这种时候江小桃只要站在边上,听着她们家长里短,也会觉得有趣。 托她的福,她没几日就把村里大半的人给认全了。 对于她们婆媳,村里人也常有关注,原都以为江小桃从青砖屋嫁到破院子里,心里有落差,难免不适应,再娇气点许要闹脾气。 不曾料到,人家不仅没有一丝不满,还整天乐呵呵的跟着在陈秀英后面跑,两婆媳亲得就跟母女似的。 在村里晃荡三四天,又到赶集的日子,江小桃一大早便起身,她昨日已经和隔壁家的小孙媳妇约好要一起去镇上。 正要喂鸡的时候,人家来了,“小桃你准备好了吗?村口已经有牛车在等着了。” 钱秀秀人如其名,生得很秀气,脾气也温温柔柔的。 她也是自外村嫁来,只比江小桃早嫁一个月,平时没事就待在家里不常出门,熟识的人没几个。 陈秀英最喜欢串隔壁的门,江小桃随她去过几次就跟赵秀秀见过几次面,两个人年纪相仿,谈过几场话,双方意外的合得来。 见她在赵家村有了第一个小伙伴,陈秀英比她还高兴,“你和秀秀去吧,鸡放着娘来喂,反正娘闲在家里也是闲着。” “那我走了?”她行至院外,又折身回来,“娘,你有什么缺的没?我一道买回来。” -- 第65页 陈秀英道:“不缺,你去吧。” “走。”钱秀秀小媳妇重新挽上她的胳膊,笑得一脸温柔。 她温柔归温柔,话却不少,一路上那张樱桃小嘴就没停过。 “你要买绣线啊?都没听你提过你也在做绣活……挺好的,以后我们还可以坐一起刺绣。” “你接哪家的绣品?” “……马大娘家的?我也是诶,真巧。” 临到镇上,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话有些多了,不大好意思的看向江小桃,“我是不是很吵?” 尚未出嫁时她在家里也是这样话多,姐姐妹妹们都被烦得不行,后来嫁人就慢慢变得少了,自从遇见小桃后又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江小桃:“没有。” 对方说话的调子又软又柔,轻轻巧巧的落在耳畔宛若春风细雨,很让人心情舒畅,半点不觉得厌烦。 赵良田打一开始便跟在牛车边上,然而自个媳妇儿只顾着和赵平生的媳妇说话,未曾搭理过他一眼,这使插不上话的他分外郁闷。 眼见着有机会搭话了罢,正要大声宣明:媳妇儿一点也不吵!媳妇儿讲话天下第一好听! 又听得江小桃继续补充:“我挺喜欢听你讲话的。” 钱秀秀笑了,挪过去紧挨着她坐,就差没把自己塞进她怀里:“真的?你可别哄我……其实我也不是对每个人都这么絮叨,只是见你的时候不知为何,总觉得很亲切,就跟我娘家妹妹一样……” 依旧未曾搭理他。 赵良田恹了:“……” 这几日只要有江小桃在,媳妇儿眼里永远没有他,就算她不在罢,媳妇儿张嘴闭嘴还是她。 ——都怪赵平生这臭小子,银子啥时候不能赚?新婚燕尔不在家陪婆娘,出去浪什么呢。 江小桃这次赶集只为买绣线,他们夫妻两却还有别的事要做,牛车一停,赵良田便拉着钱秀秀与她分别,动作间略有几分急迫的意味。 钱秀秀也没反抗,只挥手与她作别,顺道再定一约:“明日我去你家找你做绣活,你有空罢?” “有,我等你。” * 绣铺里人很多,接活的便占了一半,店里掌柜忙得脚不沾地,江小桃选好绣线几次想找她付钱,只是动作慢了一步便眼睁睁见她被人群围起来,挤不进去,只能在铺子里先逛着,等掌柜身边的人变少了再过去。 就在这个时候,店外又来两个妇人,其中一个满脸遮不住的喜色。 江小桃原先没有注意到她们,正要走开忽然听另一个妇人问:“嫂子今儿到底碰着什么喜事了?怎么乐得跟捡了宝贝一样?” “可不得乐嘛。我三闺女要定亲了,你猜是跟谁?” “谁?” “赵家村的小秀才公!” 赵明钰! 江小桃顿时一怔,因这几日在赵家过得快活,上一世的事很少再想起,如今仔细想想,赵明钰确实是在这两天定的亲,下个月女方就会悔婚…… 那厮不是甚好东西,最终落得什么下场她并不关心,只是一想到外祖母被他气病在床,大舅母也在短短几日身形变得瘦削不少,心中便是一阵闷烦。 这狗玩意儿玩得挺开,有本事胡来他倒把事瞒到底啊!自己没了前程便罢,那是活该,还累得家里人跟着受罪! 原本还打算买好绣线后去街上逛逛再回家,出了这事,再大的兴致都没了,江小桃草草付过钱便准备回去。 回家歇了几天,钱永芳果然上门了。 彼时陈秀英还在田里看稻子,她在院子里和钱秀秀做绣活,后者见她舅母来串门,并没有再留,识趣的起身离开,留下一句:“我明日再来。” 钱永芳在她之前坐的凳子上坐下,很是关心了一番江小桃的婚后生活,生怕她有什么不习惯,直到江小桃连声保证自己过得很好,她才提明来意。 “……昨日你三表哥刚定了亲事,婚期就定在明年年初,舅母来跟你说一声……” 看得出来她很高兴长子定了婚事,估计还期盼着能早点抱孙子。 江小桃看在眼里,不免又骂了好几声造孽。许是上天也觉得造孽,在她走后没多久就下起了豆点大的雨珠。 雨势来得很凶猛,带着不知从哪飘来厚重的乌云将远近的天色衬得很沉重,仿佛要把憋了数十日没下的雨都在这一刻倾倒下来。 江小桃从屋里翻出两副蓑衣匆匆往身上套了一副,戴上斗笠打算去找陈秀英,人刚出院门,雨幕里出现一个手挡头顶的身影匆匆往这边跑,定睛一看,正是陈秀英。 得,人肯定是湿透了,也不必再迎上去。 陈秀英从头到脚确实已经没有一处没被雨水打湿的地方,远远见着她就喊:“快进屋去!” “娘怎么不先找个地方躲一躲?”江小桃脱着蓑衣,一边问她。 “这雨下得急,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淋湿了。”陈秀英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湿都湿了还有啥可躲的,我一寻思着还不如赶紧回家换套衣裳。” 这场雨直到天黑都没能停下来,中间缓了一阵子都以为它快停的时候又慢慢变大起来,时不时还夹杂着一两道雷电,声势浩大不已。 陈秀英望着雨发愁:“早不下晚不下,这都快收稻子了下成这样!” 江小桃劝她:“老天偏要在这时候下雨谁也没有办法,咱往好处想,它下得越大,下的时间越不可能过长,指不定过两天又放晴了呢?” -- 第66页 陈秀英叹气:“算了,随它下,把门关上去睡吧。” 屋门关到一半,院门却冷不丁被人拍得砰砰作响,“娘!开门啊——” 不是赵平生还有谁。 他似乎是觉得喊娘不太管用,提高嗓门又喊:“小桃!媳妇儿——” “——快给你男人开开门啊!” 这哪里是叫她们开门?都恨不得让邻里邻居晓得他回来了! 江小桃脑子轰地一下裂开,突然觉得很丢脸,就要冲出去放那丢脸东西进来,陈秀英眼疾手快拽住她:“把斗笠戴上再去,雨这么大别淋湿了。” 第四十四章 赵平生一入门便先问:“娘,还有吃的没?” 陈秀英这当娘的翻了个白眼,嫌弃十足:“还有些,我去给你热热。” 江小桃顺手接过他脱下的蓑衣挂起来,纳闷:“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他摘下斗笠随手放在桌上,动作自然地拉着她去睡觉的里屋:“周财主家的活今日完工,刚领完工钱天上就落了雨,原本我是打算明早再来,后来见雨势变小,想着就一个时辰的路,也不远,就借蓑衣赶回来了,谁知道才到半路又下大了……”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布袋,“呐,这是工钱,你收好。” 江小桃打开一看,不多不少正好两贯钱,两千枚铜板。放进那日陈秀英给的钱匣子里,虽然远远不足以填满它,至少能让人一眼看见里面有钱,不至于太凄凉。 “原本该有三千三百文,上个月我预支了一千三百文。”赵平生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她下意识抬头看过去:“嗯?” 入目……少年正低头系裤带,上身未着一物。 ——他虽有蓑衣,但未能全然挡住这一路瓢泼大雨,里面的衣裤尽皆浸湿。拉她进屋一为给钱,二为换衣。 老实讲,这是江小桃第一次看见男人的身体,那腹间的肌块、硬朗的胸膛、还有劲瘦的胳膊,都与女人大不相同。 她看得出神,一时忘了自己要与他说什么,只见他手上动作不知怎么忽然停顿了一会,接着便有些匆忙地往身上套衣裳。 眼看着衣裳领子被合上,她的视线又顺着那脖颈间的肌肤往上爬,下巴、薄唇、鼻梁,直到与他略显慌乱的双眼对上。 他语气微颤:“……你那眼神看得我瘆得慌。” 江小桃猛地回神:“……!!” 忒!她在干嘛? 她匆匆背过身去,说不清什么感受,只晓得自己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则松了口气,对她欲盖弥彰的行为欲言又止,终究没忍住:“看都看光了,等我穿上衣裳你才知道转过身去,何必呢。” 江小桃脸上臊得慌,本想直接装死算了,却又听他讲:“刚才你那样子像什么你知道吗?就像那种盯着人家良家妇女看的痴汉……” “谁像痴汉?”她返身瞪了他一眼,理不直气却壮,“我看自家男人怎么了?我喜欢!” 赵平生气笑了,被她瞪出个牛脾气,伸手便去解衣裳带子:“成!你喜欢是吧?那我就脱光给你看,反正我不吃亏,有本事你别眨眼。来来来,凑近点,离那么远能瞧见什么……” 江小桃:“……” 她错了,真的。 “诶!你别走啊!不看了?” “啧……”他挑了挑眉,慢条斯理地重新穿好凌乱的衣裳,大为得意:“就这点能耐也敢跟我耍流氓,还治不了你了。” 等他出去之后,陈秀英已经将吃的摆上桌,不过一锅浓粥,一叠泡萝卜,他也不挑,就着泡萝卜用了大半锅米粥。 陈秀英平时习惯早睡,饭菜端上桌后就回房歇了。 江小桃也没兴趣坐着看他吃东西,陈秀英前脚回房,她后脚走。 等他吃完自己收拾好碗筷再回屋时,她已经先在床榻里侧睡下。 他吹灭烛火,脱下外衫爬上床,看着她娇小的背影,忽然生出恶趣味来,缓缓靠近她,“还没睡着吧?我衣裳可都脱了,你真不再看看?” 她动了,伸手捂住耳朵,身体又往里边蠕动几下。 他再次逼近,弯腰凑近她耳畔低语:“别说只是看一看,给你摸也行呀……” 她又动了,翻了个身。顺道送出一记巴掌,啪地一声还挺清脆。 “……”赵平生。 懵了。 她板着脸,一字一句:“要么,给我睡!要么,滚下去!” 有完没完?烦死个人! “……睡就睡。”他委委屈屈躺下,挪得离她远远的,极其小声地骂:“凶婆娘……” * 睡到半夜,屋外的雨越下越大,夹杂着电闪雷鸣,时不时还有呜咽的风声。 江小桃被一声响彻云端的雷鸣惊醒,眼睛睁开片刻又混混沌沌睡去,她不断往被子里钻,不知不觉撞上赵平生的胳膊,就在此时,又是“轰”地一声巨响。 她眉目微皱,但并不太当回事,这样的雷电天虽然少有,可也曾经历过好几次,不至于会感到害怕。 让人恼的是这声雷鸣过后,不知哪来一滴水忽然落在她脸上,冰冰凉凉的饶人好梦! 一滴、两滴、三滴…… 就像是冲她来的一样,不过眨眼间,脸上、脖子上便都湿漉一片。 江小桃骤然睁眼,被子下的手摇了揺赵平生的胳膊,“赵平生……” -- 第67页 他以为她怕打雷,翻了个身将她揽进怀里,下巴在她头顶拱了拱,迷迷糊糊地:“别怕,我在……” 不怕就见了鬼了! 她推开他坐起来,借着月色在屋里打量,这一看可不得了。 ——豁!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呢! “你怎么了?”他被她一推清醒不少,跟着坐起来,神色还有些惺忪。 江小桃面无表情:“赏雨呢。” 他是没被水滴溅到还是怎样?怎么现在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赵平生打了个哈欠,眼睛艰难地睁开一条缝,怀疑她在做梦,“别闹,在屋里赏什么……”雨。 “哗——” 没等他说完,床顶正上方的茅草屋顶忽然落下一大片茅草,露出外边的夜色,一股透心凉的雨水紧跟而来,其势汹汹,塌上两人措不及防间便被浇个满头湿凉。 江小桃:“……” 赵平生:“……” 患难夫妻不过如此。 她连忙一把掀开被子,将它推到不漏水的角落。 他匆忙下床,两人一起把床上铺的床铺都跟着推过去。 接着他们便站在床边面面相觑,一个比一个迷蒙,仿佛是清醒了,又仿佛没有彻底清醒。 “呀!谷子!”她慌张记起,家里的陈年稻谷都放在他们这屋,这可是他们一家子的粮食! 可千万别被雨淋着了! 赵平生反应也快,立马奔向放粮食那里。 第四十五章 粮缸放置之处倒是没有漏雨,可这屋里别处漏雨的地方不少,床那边的茅草屋顶更是缺了一个窟窿,大雨如注,倾盆而下时偶尔还带着几根茅草,颇有股风雨飘摇的凄凉之景。 依照这个趋势,只怕早晚要沦陷到粮缸这边。 赵平生在两只粮缸前站了稍许,缸口有拼接而成的木板盖,能盖住粮食,但并不防水。 他比量着大小翻出家里的两副蓑衣,“先拿蓑衣暂时盖着,只要这边的房顶不塌就没事,其他的明天再说……” 江小桃才帮着他把粮缸盖上,屋门就被人敲响了,“平生、小桃——” “哎!”两人异口同声,他多问一句:“娘怎么了?” 她则径直去开门。 这么晚来敲门,自然是有事,很大可能是她那间屋子也在漏雨。 果不其然,陈秀英一见她第一句话就是:“我屋里漏雨了,你们这屋……” 话没说完,她的目光掠过江小桃落在屋里,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天娘老子嘞!咋还漏了个大窟窿?大晚上的造什么孽呦……” 她的天娘老子以一记响雷回应,粗壮的紫雷横空劈开,透过窟窿可见它恨不得撕裂夜空的嚣张气势,仿佛在说:劈你个房顶咋了?没把你儿子媳妇小命全给劈没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江小桃:“……”好吧,从今天开始,她可以害怕打雷了。 她们这屋是不能再睡人了,陈秀英确认粮缸不会进水后便带她去她那屋睡,赵平生……照旧是睡冷桌子。 前半夜过得波折四起,后半夜的雨也没停过,江小桃原以为自己是睡不着的,可事实上她脑袋沾上枕头没多久就睡得人事不知。 第二天起来,外面的已经变成毛毛细雨,屋里只能听见顺着房顶滴落在地的水珠啪嗒声,不像昨日那场大雨噼里啪啦的声响,听得人心慌乱。 她睁开睡意朦胧的双眼,床榻之间已然不见陈秀英的影子。 起床一看,昨晚睡在堂屋的赵平生也醒了,他正对着门坐在长凳上,一脚踩着凳面,另一条腿伸展开来正好抵着门槛,动作肆意张扬,眼里却愁绪万千。 “娘去哪了?”她穿着中衣半倚门扉,双手抱着胳膊取暖。 如今已是早秋,出晴日虽还有几分夏日酷暑的炎热,但早间和晚间终究还是带着些许沁凉,更别提雨天。 他闻声看来,“昨晚雨太大,娘不放心田里的稻谷,一大早就出去……”视线一顿:“……你先把衣裳穿好,柜子里没进水,里边的衣裳都还是干的……” 啧,这就管起她来了。屋里就他们俩,她还能被外人瞧去不成? 他收回随心摆放的长腿,整个身体都转向她,眼神甚为惊奇,“……我瞧你都冷得抱胳膊了,怎么还跟傻子一样站着不动?真不怕着凉?” 江小桃:“……” 一时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关心她,还是趁机损人。 她翻着白眼绕回他们的屋子,从柜子里拿出自己的衣裳穿好,视线在屋子里扫了一圈。 屋里的物件最狼狈的摸过于那张宽大的新床,床板被雨水全面打湿过一遍,床上、床边还有落下来被雷劈焦的茅草。 泥土地面上一片湿润,踩着有些滑,走路时不免得慢慢来。 她迈着小步伐揭开粮缸上的蓑衣,板盖上底雨未着,算是保住了口粮。 赵平生不知何时也跟着进屋来了,抬头望了望房顶的窟窿,叹气:“到处都在漏雨,不把房顶全部掀开重新铺茅草,等下次雨再下大的时候照样要漏……” 这可是项大工程,江小桃也跟着他抬头观望两眼,思索片刻,提出个想法:“不然就别再铺茅草了,咱买瓦片来盖顶?” 反正都是大工程,铺茅草还不如盖瓦。 赵平生低头看她,满脸遗憾:“如果按照我的想法,干脆就把屋子推了重新搭个青砖白瓦的屋子。” -- 第68页 她眼底一亮,“好啊!” 他扬唇一笑:“可惜咱家没银子啊。” 现如今他们家家底只有昨日他带来的那两贯钱,两贯钱能买多少瓦?盖个茅房还差不多。 江小桃:“……”这贱样可真让人手痒。 片刻,她道:“我有。” 整整十两嫁妆,足够了。 他耸了耸肩,“还是省省吧,这屋子都不知道建成好几个年头了,你没见有些墙面都是破了洞又拿木板补上的?谁知道它还能挺几年,到时候要是塌了不是白白浪费一屋顶瓦片?” 语重心长地:“你也别心急,慢慢来,等我赚够银子就把它推了重建。” 江小桃:“晚建是建,早建也是建,你既然都这个打算,何不趁这次干脆建个新房?没钱咱可以先借着,以后慢慢还也行,还可以早几年住新房。” 他一想,还真是这个理,顿时心动不已,只是还有顾虑:“我娘从小不让我跟别人借钱,一下子借这么多只怕她要气疯……” 不把他狗腿打断只怕不会罢休。 她信心满满:“这事包我身上,我来说服娘。” 赵平生更加丧气了,他都拿他娘没办法,还能指望她? 可叫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江小桃和陈秀英提推房重建的时候,后者竟然一口应下! “都说家给你管了,你要是能借到钱盖新房,那是你的本事,娘自然不会说什么。” 赵平生:“!!” 您老当初可不是这么教我的! 怎,都是人还区别对待呗? 陈秀英一走,江小桃便看向他:“娘明明这么好说话,都不知道你缩手缩脚的怕什么。” 他还能说什么,默不吭声去寻陈秀英,带着满腹不解:“娘不是常说再穷再苦别轻易给人借钱吗?” 陈秀英直言直语,“哦,那是哄你这穷小子的。娘还不是怕你借了钱还不起,到时候人家找上门不得掏娘棺材本出来还?小桃和你可不一样,人家娘家又不缺这点小钱,她要借钱定然也是回娘家借,到时若你们手头紧大可慢慢还,不用怕人家天天上门催……” 赵平生蹙了蹙眉,直觉不对,但又说不上来为什么不对。 不等他想个明白,院外来了客人。 “——他二婶,小桃在家吗?” 第四十六章 “在呢,在呢。”陈秀英边应边出门,江小桃和赵平生跟在她后面朝对方打招呼:“大娘。” 来者正是赵盼睇的亲娘吴氏。 江小桃满脸奇怪,问:“大娘找我?” 吴氏眉开眼笑:“盼睇有了!我也是昨儿才知道,一晚上净想这事睡都没睡好,家里实在坐不住,就想趁现在雨小给她送几颗鸡蛋。也不晓得你要不要回去,寻思着来喊一声,要去的话我们路上还能作个伴。” 赵平生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头呆脑地问:“盼睇姐有什么了?” “当然是有娃了,还能有什么?”陈秀英别他一眼,一转头也是喜形于色,“他们小两口成亲还没两个月呢,动作可真快。说来这可是咱们老赵家的第一个外孙……小桃啊,不然就提块腊肉和你大娘一起回去看看罢?” “好。” 江小桃自然不会拒绝,赵盼睇可是她娘家嫂嫂,肚子里怀的是她的小侄儿,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哪有装聋作哑的道理。 况且,她本来也打算回娘家一趟。 见她进屋提腊肉,赵平生紧跟着进去,将粮缸上的蓑衣往身上套。 “你也要去?”江小桃拿起另外一副蓑衣,抬头看了看,“屋顶还漏着呢……” “随它漏吧,我就算留下来现在也找不出多的茅草补缺,要做什么只能等雨停了再说。” 三人起身上路,到江家时雨已经停了。江李氏也担心田里的稻谷,在他们来之前就带着江家的大部队去田里查看情况了,只剩江文谨夫妇、江小荷姐妹、林二娘几人在家。 江小荷第一个看见他们,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看了江小桃好几眼,转头朝屋里喊:“二嫂,家里来客人了。” 赵盼睇闻声出来,见到吴氏便是一喜,猛扑而来:“娘!你怎么来了?” “慢点……”江文谨紧跟在她身旁,一双眼睛都系在她脚下,直到她人停稳下来,他才松了口气。 吴氏也替她吊着一颗心,斥道:“你这孩子在家里做事还稳妥着,怎么嫁了人倒跳脱起来了?现今你可是怀着身子的人,在刚下过雨的地面上也不晓得走慢些!” 她被训得脸红,低下头不敢讲话,江文谨连忙帮腔:“岳母,你别怪盼睇,她平时并不像这样毛燥,今日也是见着你高兴才没了分寸。咱们先进屋说话吧,小桃、平生……” “家里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大娘已经提了一篮子鸡蛋,那我们就提块肉,给二嫂补补身子。”江小桃适时递上腊肉,四五斤的肉看着量小,但做为礼品送人绝不会显人小气,毕竟如今虽然风调雨顺、衣粮无缺,但非逢年过节也不是家家都吃得起肉的。 江文谨恍惚以为她口中“大娘”是指杨桂芹,直到吴氏塞来一篮子鸡蛋才醒悟她叫的原是吴氏,她话中“家里”也不再是江家。 “只是怀了,还没生呢,来就来吧,何必还带这么些东西。”看着她和赵平生两人站在一起与他泾渭分明的模样,江文谨心里百感交集。 -- 第69页 妹妹们嫁人后,终归和他们是两家人了。 小梨是这样,小桃也是这样。 “姐夫……二哥就收着吧,好歹是我们的一片心意。”赵平生一句话换两个称谓,舌头绕到差点打结。 顿时所有人都朝他看去。 他一脸茫然:“呃……有问题吗?” “没问题。”赵盼睇轻笑:“你叫他姐夫还是二哥都没错。” 她拉着吴氏进屋说话,江小桃不想打搅她们母女叙旧便没跟上去,带着赵平生脱了蓑衣挂在她未出嫁时的屋子里。 她才嫁出去不久,这间屋子还没被挪用,一切都还是未出嫁前的样子。 赵平生挂好蓑衣,瞅着外面没人,凑到江小桃身边:“方才有大娘在我不好问你,你是不是打算回来借钱建房子?” 江小桃一顿,抿了抿唇,“原先是。” 只是越靠近江家这个想法就越淡了。 建房子需要多少银钱?便是只简单建三间屋子,也得二三十两,如今他们只有十二三两银,顶多只够一半费用。 难道剩下的都要和阿奶借? 想来想去并不太能开得了这个口,她出嫁有十两嫁妆已经是十里八村难得一见的了,而她…… “不要借。”赵平生说:“你才出嫁几天?这时候就回娘家借钱,旁人指定要说我们。再者,你娘家人恐怕也会有意见。我是从来不在意别人怎么看我的,可你跟我不一样,要是有人明里暗里指着你说你就是那起子厚着脸皮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你心里能不难受?” 他所说的与她所顾虑的毫无二致。 江小桃叹叹气:“罢了,咱们还是先将就着住茅草屋吧,等以后挣够了银两再建房。” 她认命,他却不以为然,“没必要等以后,你这边不能借,但我这边可以借啊!等回去我就找人借钱,咱先建个三间屋子用着,以后还清了钱再慢慢扩建,你觉得怎么样?” 她觉得非常可以! 两人说定之后心情明显都很好,赵平生感叹:“其实我老早就想建新房了,只是娘一直不同意,这次也算是老天给我们的机会,不然推房重建,恐怕是难……” 他们钱不够还想提前建房,只怕把他的嘴皮子磨破他娘都不一定答应。 正说着,外面一道伤心欲绝的哭声缓缓逼近。 “是信哥儿。”江小桃与他对视一眼,抬脚走出屋门。 刚一出去,迎面就见一个泥娃娃捂着小屁蹲儿嚎啕进院。 那娃仔当真是满身泥,从头发丝到脚底,除了一双盛满泪水的眼睛和瘪嘴哭泣时露出的牙齿,全都敷着厚厚一层泥浆。 他身后,杨桂芹手持木棍,怒火中烧,“叫你在家里你不听,非跟着去!掉田里了还好意思哭,你不要脸老娘还要!看你这一身弄的,最后还要老娘给你洗!” 她嘴里骂骂咧咧,进院后看见江小桃夫妻二人明显愣了一下,“……呀!小桃和平生来啦?” 前面的泥娃娃一听见江小桃的名字,顿时止了啼哭,抽噎着看来,变得兴奋不已:“五姐姐!!” 他飞奔而来,眼里满是欣喜。 稚儿的欢喜啊,当真令人动容,然而…… 江小桃面色骤然一变,沉重而绝望,她真的,承、受、不、住? 第四十七章 眼见着江文信一步一个泥印子,江小桃慌了,等他快到跟前时便一个闪遁躲开,紧贴着墙面,如临大敌。 只惨了后面没有防备的赵平生,眼睁睁看着她躲开,看着江文信扑过来抱住自己的大腿,“……” 他一脑门黑线,江文信没抱到自己朝思暮想的五姐姐也甚是委屈,一大一小皆朝她看来,眼神控述着她的不当行径。 江小桃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们。 赵平生深深凝望她一眼,用脚尖碰了碰小泥人:“撒开。” 江文信松手,又向江小桃展开双臂,她余光瞥见,立马挪走。 他悟了,驻足不前,眼泪汪汪:“五姐姐是不是嫌弃我?” 江小桃:“……” 这可怎么说呢,这么明显的事何必再问呢。 “你这满身烂泥巴老娘都嫌弃,指望谁不嫌弃?”杨桂芹挥着木棍把江文信赶回院子中央:“看你五姐夫的衣裳都被你弄成什么样子了!给我乖乖站在这里,别把家里也给弄脏了!” “平生啊,你等一等,大娘去拿文孝的衣裳给你换上……” 赵平生低头瞧了瞧两边裤腿上沾染的泥渍,“不麻烦了,我随便擦一下就行。” 万幸信哥儿刹脚及时,手虽然拽着他裤腿,身子却没贴过来,沾上泥土的地方不多,拿水擦一擦也就行了,现在换了人家的衣裳,过后还得回来还,赚得麻烦。 杨桂芹便带他去找抹布,一边对寻着热闹过来的江小荷吩咐:“小荷,你替大娘烧点水给信哥儿冲冲身上。” “哎!”她转身离开时正巧撞上江小枝拿着镰刀出来,下意识问道:“你上哪去?” 江小枝:“割白菜做午饭。” 江小桃立马:“要不我去吧?” 她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信哥儿这可怜兮兮的小眼神了,还是先避避吧。 江小枝迟疑片刻,递来镰刀:“那你去吧,正好我还有事忙,割两颗白菜就行。” “好。” -- 第70页 江小桃熟门熟路摸到白菜地里,选了两颗水灵灵的大白菜,割下抱起来,正要收工回去,后背蓦然响起江小梨的声音:“小桃?” 转身一看,对方站在路边,目带欣喜:“真的是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于她来说,出嫁之后已经将近半个月没见过江小桃了,小别重逢后再见这个妹妹,心里忍不住欢喜。 江小桃却没什么感触,神色如常的走出去,语气平淡无波,“刚来不久,听说二嫂嫂怀孕了我过来看看。” 江小梨显然早知道这件事,一点也不吃惊,见她抱着白菜关菜地里的栅栏门不太方便,便伸手接过她手上的白菜:“是从马郎中那听说的吧?昨日午时二嫂嫂身子不舒服,二哥哥就是请马郎中过来诊脉的……” 马郎中是赵家村的人,他知道小桃是江家女,许是他回村时碰见小桃,就顺道把二嫂嫂怀孕的事说了。 而她知道这件事是因为昨日她刚好在江家,知道二嫂嫂怀孕,今日一早弘文就说要陪她回来道喜,谁知道耽搁到现在才过来。 正想这些,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从她怀里抱走刚接过来的两颗白菜,“给我吧。” 她轻轻摇头,朝他笑了笑,眼睛里甜得腻人,“我可以的。” 孙宏文低头浅笑,眼底倒映着她红润的脸颊:“我知道你可以,还是把它给我吧。” 江小桃关好栅栏一回头就见着这这样一副你侬我侬的场景,顿时一身鸡皮疙瘩:“……” 这真是……有什么好争的?她都没眼看了。 “给我。”她一把抱回白菜,折身走向江家小院。 孙宏文:“……” 五姨妹,有点不太解风情啊。 江小梨紧跟上去:“等等我。” 三人同行走到半路,又遇正巧从田里回家的江二河、江文孝等人,一行人碰了面,不约而同停下叙旧,明明可以回家再说的话,偏在路边围着说。 过了好一会儿,江大河突然反应过来:“……好了,有什么回家去再说,咱们都把人家路挡了。” 而这时的江家院里,每个人都在忙活,杨桂芹忙着冲洗江文信身上的泥浆,赵盼睇要陪她娘,江小荷姐妹忙着煮饭。 江文谨则忙着处理前两日抓的鱼,他打了一盆水就在院子里给鱼开膛破肚。 赵平生无事可做又不好意思闲着,就给他打下手,见他洗好鱼,自觉端了洗鱼的腥水去院外倒,谁想,一个不慎竟被门槛绊了个跟头。 “哗——” 盆里的水全洒出去了。洒得老远。 没有浪费,全洒在门外一行人身上。 江小桃首当其冲被兜头一盆鱼腥水淋得神情呆滞,其他人也没好到哪里去,皆被这突如其来的祸水弄得怀疑人生,愣的愣,怔的怔。 赵平生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抬头一看,好嘛,半家子人让他一盆水端了。顿时头皮发麻,心凉如水,“!!!” 他慌慌忙忙走向江小桃,抬手想给她擦去脸上的污渍,“小桃……” 江小桃一把打开他的手,弯腰吐得天昏地暗:“呕——!” 天杀的!她方才还张着嘴呢! 他又去寻江二河,:“……岳父?” 江二河:“呕——!!” 不巧了,刚刚他正和江小桃讲话,那盆满是腥臭的水也没少溅进他嘴里! 赵平生瑟瑟发抖:“……” 讲实话,这么些年,他第一次知道“怕得要死”是一种什么体验。 ——这回他不死,谁死? 第四十八章 赵平生以一己之力成了众矢之的,旁人谅他是新姑爷,就算恨得牙痒也没太过计较。 江小桃没那么多顾忌,干呕一场差点把肠子呕出来,逮着件趁手的家伙什就往他身上招呼,直到江李氏回家:“……干什么!把铁锹放下!要杀人呐!” “这么多个人就没个劝着她的?亏你们还是长辈,叫她这么胡来!” 江二河:“娘,他们闹着玩呢……” “有这么闹着玩的?!”她横眉冷竖,一眼扫来,顿了顿:“……一个两个怎么跟焉白菜似的?衣裳咋都还湿了?” 江小桃扔下铁锹,瞪了眼赵平生:“还不是他干的好事,一盆臭水把我们都淋了个遍!” 后者因身手灵活躲得快,一下也没被打中,见她手里没了依仗,又贱兮兮的凑过来,“我错了我错了,你别生气,赶紧去洗洗吧,不嫌臭吗?” “——你泼的你还嫌我臭?” 赵平生:“……我倒是不嫌弃的,不是你自己受不了吗?” 杨桂芹怕他们又闹起来,手下正忙着给江文信擦头发,赶紧打岔:“好了小桃,你先进屋吧,正好锅里还有热水,叫平生提进屋里你好好洗洗,我让小枝给你拿套衣裳进去。” 赵平生将功补过之心极其强烈,等她话落便把江小桃往屋里推,“好了好了,我马上去提热水!” 待他忙前忙后总算让江小桃洗上热水澡后,又忙着挨个给其他人道歉。 江家三河自诩长辈,大人不记小人过,点了点头算是,甚至还出言安慰,“不怪你,你也不是故意的。”“多大点事啊,大惊小怪。” 江文孝、江小梨、孙宏明虽没多说什么,同样也没为难他。 等江小桃出来,一切又恢复其乐融融的样子。 -- 第71页 因惦记着家里的破房子,午时一刻,赵平生便带着江小桃先回了赵家村。 途径赵冯贵家,他让江小桃先回去,自己则敲响了那道门。 “——谁啊?” “是我!” 听见他的声音,里边立马响起脚步声,院门很快被人打开:“你来得正巧,我和我爹刚开了坛酒呢,来来来,喝两杯。” 赵平生摆手:“今日事忙,就不喝了,我找你是有事相求。” 赵冯贵闻言立刻收敛了脸上的嬉笑,正色道:“难得听你有事求我,可是你家中出了什么事?有什么事你尽管说,咱们兄弟一场,能帮的我绝不推脱!” “脸色不必这么凝重,不过是件小事而已,又不是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赵平生道。 于是他眉目松懈,又笑了起来,“早说嘛,吓得我……磨磨唧唧的……” 赵平生:“昨晚我家屋顶漏雨了,还破了一个洞……” 赵冯贵:“让我跟你一起补房顶?成!走!” “急甚,我话还没说完。”赵平生一把拉住往外冲的赵冯贵:“不是补房顶,我打算重新建间新瓦房……” “好事呀!建瓦房好!我早瞧你家那小茅草屋不顺眼了。请我帮工是吧?成!什么时候动土?放心,你只须要管我吃得饱,一定给你下死力气……” “也不完全是这个事。”赵平生揽住他的肩膀,“最主要吧,我得先有钱买木头,买瓦,所以呢,借俩钱使使?” 赵冯贵木然:“……也就是说,你建房子,却叫我出钱又出力?” * 从赵冯贵家出来,赵平生脚步轻快不少。 赵冯贵掏家底给他凑了八两银,如今加上江小桃手里的已经有二十两,顶多再借十两,瓦房就有着落了,至于这十两找谁借,他也早有打算。 一脚走进家门,江小桃正在院中洗衣裳,原以为她在洗从江家带回来的脏衣裳,可定睛一看,盆里边竟还有他昨晚换下来的那身湿衣裳,心里顿时缓缓升起一股微妙而难以言说的柔软之情。 有媳妇的日子,果然还是有些不同的,至少现在娘可不会再替他洗衣裳…… 江小桃余光见他愣着不动,抬头望去,微不可见地皱眉:“你看我做什么?” 赵平生回神,摸了摸鼻尖,欲盖弥彰地四处张望:“娘呢?” 江小桃:“后院。” 说完赵平生就往后院去,她又低头继续洗衣裳,也不晓得他们母子俩说了什么,不过一会儿,他便被陈秀英拿扫帚打到前院来。 “老娘跟你说过的话你都当屁放了不成?说了几遍了!咱们是半路母子缘,老娘不指望你给我养老送终,不图你当牛做马,我自己攒了棺材本等死,你别打它主意就行,现在翅膀长硬了就来诓我棺材本?做梦!” 赵平生被她撵得满院乱窜,“诶呀,娘!不是诓,是借!是借啊!我会还的!” “呸!钱到了你手里,哪个鬼晓得你还不还?老娘十几年才攒了这点棺材本,你休想打它主意!既是借钱,跟谁借不是借,就非要管我借?” “再跟我提这事,我还跟你急!”她撒了一通气,丢开扫帚又回了后院。 江小桃全程一脸懵,怎么她听着陈秀英似乎另有一笔钱?那“半路母子”又是什么来头? 不怪乎她不知道。 她幼时是个没心没肺的,成天只惦记吃喝玩乐,后来又一心扑在如何寻江小梨麻烦的事上,自己村别家人的事都不一定清楚,何况是外村人的事? 赵平生首战败落,耷拉着脑袋蹲在院子角落,沮丧得不行,小口小口叹着气。 江小桃看不过眼,朝他招了招手,逗狗一般:“来来来……” 她一时脑抽就这样做了,偏赵平生自己也没觉着有什么不对,听她一唤便眼巴巴移过来,提了提裤脚在她身旁蹲下,神色怅然不已,语气也很颓废,“干嘛?” 江小桃借自个裤腿擦干了手上的水渍,掰过他的脸面向自己:“你不是你娘生的?” 对于她已经嫁给他一段时间,却对他的身世一概不知的事,赵平生足足沉默了半晌。 “……你这样,就好像被人哄着嫁人的傻子一样……” 江小桃:“……” 她“啪”地就是一掌? 第四十九章 听了赵平生这曲折坎坷的经历后,江小桃深表同情,伸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可怜……” 赵平生:“……” 他扭头挣脱她的魔爪,终于察觉一丝不对劲,拧着眉道:“你当逗狗呢?男人头顶能随便摸吗?!” 江小谈立刻安抚性地摆出个无辜的笑,“我摸信哥儿摸顺手了而已,别介意,下次一定注意。” 他倒是好哄,闻言又没心没肺的操心起别的事来,“娘这借不到钱,看来只能去别处借了……” 江小桃:“借不到那是你不行。” 赵平生懒洋洋地嗤笑:“你行你上?” “上就上。”她起身,指了指盆里的衣裳,“剩下的你洗干净。” 赵平生犹疑不定地看着她胸有成竹的样子,想都没想就应下:“行。” 等人一走,他回头一看盆里,顿时:“……” ——剩下的? 这一盆子脏衣裳有哪件是洗好的?她怎么好意思说得出来。 -- 第72页 亏他方才还指望她帮自己洗衣裳,到头来却是连她的衣裳都得要他洗! * 陈秀英在后院种了一些大白菜,早在前几日已经全部成熟,昨晚下过一场雨,若放任它们继续留在地里,多半会发烂,她便想趁闲把白菜收了腌好放着,还能多吃一阵子。 江小桃过来的时候,后院的白菜已经被割了放在一旁,她正收拾地里的烂叶子准备拿去喂鸡。 “娘?” 陈秀英没应,甚至没瞧她一眼。 这么些天来江小桃头一次被她冷待,心里莫名有些虚,“娘,我有件事……” “想从我这拿钱的话就不用多说了,我不会给你们的!”陈秀英将手里的菜叶扔进鸡圈,绷着脸看向她。 “我不怕让你知道,我那点棺材本决计不会给你们一丝半点!我把平生养这么大已经算对得起他了,如今他大了,娶了媳妇,有手有脚,就别指望我还能再往他身上砸银子。当然,等日后我老了,你们若嫌我碍眼,我自有去处,绝不会觍着一张老脸硬朝你们讨饭吃……” 她说得决然,也努力作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江小桃分明从她眼底深处探出一缕脆弱。 她早年丧夫,膝下无一儿半女,养子过继时又早已懂事,知道她不是他的亲娘,也知道她过继他的初衷只是为了夺得一亩半分地。 她怕,怕无银傍身,老来时养子翻脸不认人,自己落得凄凉下场。 江小桃眨了眨眼,暗中叹了口气,道:真是不容易,他们仨可怜鬼竟凑成一窝了,这算什么,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她收拾好情绪,笑了笑:“娘想什么呢,我可不是来伸手要钱的。” 闻此,陈秀英面色骤然一松,“那你有啥事就说吧。” 只要不打她棺材本的主意,其他的事都好商量。 江小桃:“我是想给你借点银子……” 陈秀英:“……”哦,说白了还是伸手要钱的呗。 她转身就走,江小桃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等等,娘可听清楚了,我是借,不是白要。我写借条给你,到时候我要是没还,你大可以拿着借条找族里长辈说理,实在不行报官也成啊。再说了,我借银子又不是拿去挥霍,到时候建了新房子,你住着难道不比这破屋子舒坦?” 大抵是觉得她话说得很有诚意,陈秀英放慢了脚步,脸上犹犹豫豫升起一丝迟疑,“你娘家……” “我才刚嫁人,哪好就回娘家借银子?娘放心吧,过不了几年我和平生一定把给你借的银子还上……”见她表情松动,江小桃连忙又说了许些好话,只差没指着天发誓不还银子就天打雷劈了。 陈秀英终究败在她一张嘴巴下,不太情愿的点了头,“那你可得记得写借条。” 江小桃点头如捣:“一定写!” 陈秀英既已应下,自然不会反悔,只是建房的事八字还没一撇,也就没急着回屋拿银子给她,继续忙着手里头的事。 江小桃也没急到催她的地步,得到准话便回去找赵平生。 他见她一脸喜气,便大概知道借钱一事的后续发展了,顿时一股浓烈的敬佩之情,惊叹:“这就成了?” 江小桃娇俏地哼了一声,颇是得意:“自然,也不看看是谁出手。” 接着两人便商量起建新房的事宜,赵平生洗着衣裳,一心两用:“单在二斤叔家买木头应当不够用,到时候我再去镇上买点……” 江小桃蹲在他身旁跟着讨论:“咱们得请多少木匠?” “请二斤叔就行,他们有几个兄弟经常一起给人家建房子,手熟。到时候再请几个帮工……” 陈秀英抱着白菜过来,听了两耳朵,“想得还挺多,天要是一直不放晴,你们能做什么?” 也许老天就是专门跟她对着来,昨晚分明还下着磅礴大雨,可今日直到天黑都没再落过一滴雨,到半夜下了一场细细小雨,没多久又停了。 第二日,天上的灰云全部散尽,虽仍不见日头,却已经不像是还会下雨的样子。 再等到第三日,他们起床时,远处山涧间已经挂起半轮旭日。 不用江小桃催促,赵平生匆匆用过早食后就带上银两买木头去了。 将近午时他才带着几车木头回来,其中除了一架牛车是赵冯贵家的,其他牛车都是在镇上租的。 赵平生多付了车夫们几枚铜板,他们便跟着将木头卸下车,卸完了才又使着牛车赶回镇上接活。 赵冯贵留下吃饭,吃完他们俩又赶去葛二斤家拉木头,一刻也不得闲。 江小桃望着院外越堆越多的木头,心里一阵期待,他们就要建自己的新房子了! 等她瞧腻了要回屋的时候,却见远处行来三个人,仔细一看,是江二河、江文谨,还有江文孝! “爹,二哥,四哥,你们怎么来了?” 江文孝曲指在她脑袋上磕了一下:“还真是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不成?这才几天呢,就把我们当外人了?” 江小桃:“啊?” 他恨铁不成钢地:“要不是我撞见赵平生拉着木头回村多问了一句,你们是不是就不打算告诉我们这回事?蠢不蠢呢你!白放着这么多劳力让你男人一个人忙活。现在你不晓得心疼他,要落个什么毛病将来可有你哭的……” -- 第73页 江文谨听他越说越离谱,彻底忍耐不住了,皱眉打断:“行了!该说的没说一句,一堆乱七八糟的。” 第五十章 江二河三人来此目的很明确,只为了确定他们打算何时开始动土,好回去说一声,让家里的男人们一齐过来帮帮忙。 江小桃有些犹豫:“从杏子村到赵家村要半个多时辰,每天一个来回就要一个多时辰了……再说你们都来帮忙,家里怎么办?” 江二河:“这个不用你操心,走那么点路不至于累着我们几个大老爷们,最近家里倒是没什么可忙的,你大伯的意思是人多好做事,要是能尽早开动的话,还能赶在收稻子前完工。” 江文谨也道:“我们也是盼着你能过得好,能帮得上忙的事不多,出出力气还是可以的。” 他们好心要帮忙,江小桃便没再推拒,待赵平生回来,几人一合计,干脆明日就开动。 得到准信,他们又商量了些细枝末节,待到天色微黑时才回江家去。 第二日,赵平生起床就去请赵家大伯和三叔。 以陈秀英的话来说,他们二房虽然单分出来,当家的也早就不在世,但在外人看来他们还是一家子,倘若这么大的事都没跟大房、三房说一声,他们这边没理,其他两房也没面子。 他们请不请是一回事,那两房的人来不来帮忙又是另外一回事。 再者说,即便当初分家时陈秀英和赵家两老撕破了脸,这些年来都没来往过。大房和三房的人顾及两老也甚少与他们往来,但该帮的忙、该有的礼节可见没少过。 赵盼睇成亲的时候可是吴氏亲自来请他们过去帮忙的,轮到赵平生成亲,大房、三房也都来了人。 如今自然也不例外,赵平生没多久就将赵家大伯和三叔给请了过来。 他能请的也就这两个人了。 赵家两老育三子一女,也算有福,可到了后辈却是凄凄惨惨。 大房赵全贵膝下四女,二房赵全石因偷情有夫之妇被人打死,未留一儿半女,三房赵全海夫妇多年未育,几年前老来得子,可以说是赵家的独苗苗了。 现如今赵家能劳作的成年男子仅有赵全贵、赵全海两兄弟,他们家的老爷子没了一条胳膊,平时自己都要人照顾,便是他四肢健全,也不见得会来帮忙。 继赵家大伯和三叔之后,江家人也很快到齐,江小桃放眼一望,还真是所有男人都赶来了,就连信哥儿都被江大河背过来了。 “他听说我们要来你这,特意起了大早非跟着过来。”江文孝一把抱下江文信,将他牵到她身前。 江文信仰头,睁着一双圆溜溜小眼睛:“五姐姐,你想我了吗?我想你啦。” 却是个不记仇的,明明上次还被她嫌弃来着。 江小桃没忍住在他头上揉了一把,哄道:“想啦。” 赵平生瞥见,很不能理解她什么毛病,怎生这般喜欢摸人家的脑袋。 但他也没时间深思这个问题,招呼大家几句便急着去请葛二斤。 他走了没多久,家里又来几批人,先是江小桃的几个舅舅和表哥们,他们也是闻讯赶来帮忙的。 后来吴氏、钱秀秀还有几个邻家户也来了妇人,为的是怕江小桃婆媳俩招呼不了这么多个人的伙食,特意来搭把手。 等赵平生再带人回来,院子里已经挤满了人,大家商量着这房子要怎么建,从哪开始建,首先便是这老房子的问题。 江大河负手而立,问:“把老房子拆了,新房子建在上面?” 陈秀英立马摆手:“不拆不拆,房子旧是旧了点,到底还能将就着用,左右院子大,把它移到旁边就是。” 既然要移房子,那这么些人肯定是不够用的,赵平生临时又去村里喊人。 移房子不费事,只要人够多,一鼓作气而已,大家都住同一个村里,这点小事自然乐得帮忙,还能卖个人情。 院子里又来了一群有力气的庄稼汉,众人用一个早上成功移走老房子。 午时之后又开始着手拆木头、据木块,瞧那股拼劲,估摸着用不了几天新房子就能建成了。 值得一提的是,赵明钰处在其中,竟也很卖力,倒是让江小桃刮目相看。 只是他毕竟是个书生,力气不比旁人大,一桩半仗高、大致百来斤的木头,寻常男子憋口气就能杠起来,于他来说似乎有些费力。 江小桃正好经过便作势要替他抬木头的另一端,哪知他忽然抵住木头不让她抬,脸色逐渐变得难堪,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表妹去忙别的事罢,这里我自己一个人可以,男人家的事不必你插手。” 言外之意便是:看不起谁呢?要你多管闲事。 江小桃:“……” 好心被当驴肝肺了。他不乐意,她还懒得动手呢! 她翻了个白眼直起腰身,转身便走,“行吧,那我就不碍表哥的事了。” 哪晓得才走两步,身后忽然传来“咔擦”一声脆响,接着是木头落回地面的声音。 顿时回头看去,只见赵明钰半弯着腰,面色扭曲而痛苦,呼吸明眼可见的缓停了好半晌,咬着牙从鼻翼间哼出一道闷痛声:“嗯……” 他缓缓伸手抚上腰间,一时直不起腰杆。 江小桃明悟:他,闪了腰了。 -- 第74页 这真是件引人发笑,不是……是让人悲痛的事。 她正要上去查探他的伤势,却有一人动作比她迅速,眨眼间便噌噌跑到赵明钰身边,咋咋呼呼:“怎么了?别是闪了腰罢?唉……别动别动,慢慢来,起猛了怕又伤着。” 来者正是亲眼目睹赵明钰木头抬到一半忽然撒手的赵平生。 先时注意到这边的人并不多,可他来的这么一出,霎时院里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望过来。 有个愣头青放下手里的活也跟着过来,诧异道:“闪了腰了?那可得遭罪了……你说你抬不动咋就不晓得叫人呢?” 江小桃寻声望去,她四表哥一脸不解:“……这桩木头瞧着也不重呐,三哥怎么……” 她连忙打断:“平生,你扶三表哥到旁边坐会,我去请马郎中过来看看。” 赵明钰:“……” 四弟怕不是恨他抢了他的长孙之位?怎么话说得如此莽撞,生怕旁人不知道他抬个木头都能闪了腰罢? 他推开赵平生掺扶的手,自己忍着痛站好,“没什么大事,我歇一会就行,用不着请郎中。” 真请了郎中,他就要丟大面子了。 江小桃可不敢听他的话,人家是来帮忙的,如今受了伤,她做为主人家,要真随他的意糊弄过去,倘若日后出了什么问题怎么办? 马郎中正巧在家,随江小桃来了之后就去查探赵明钰的腰,一双手捏来揉去,最后下结论:“没伤到要害,躺床上修养几日就行,这几天什么事都先放下,别再使劲了。” 等他一走,赵平生亲自扶着赵明钰,要送他回家休息,后者婉拒:“你这里忙不用送我,我真没事,可以自己走回去。” 一番争执不定,江小桃的大舅舅站出来发话:“让泰泉送你回去,平生留下忙自己的。” 先前的那个愣头青从人群里走出来,“三哥走吧,我送你回去再过来,让你一个人走,我们也不放心。” 接下来倒无事再发生,直到天色渐晚,众人收工用了晚饭,便一一结伴回去。 江文信不肯走,抱着江小桃大腿说什么也不松手,“你们明日还来,后日也还来,还有好多天呢,我不想走路了。” 江大河沉着脸:“不想走路就在家里好好呆着,又没人求你跟过来。赶紧跟我回家去,你娘还在家里等你。” 江文信:“不要!五姐姐,你也不要我走的是不是呀?” 江小桃:“……”并没有。 “五姐姐?” 好吧,看在他还算乖巧的份上…… “大伯,不如就让信哥儿留下住几日吧,难得有这个机会,以后我们姐弟两能见面的时间也不多。” 赵平生也帮着说情,“小桃嫁过来后最念叨的就是信哥儿,他一个小娃娃回去也没事做,不妨就留下住几日吧?” 江小桃自己都不知她何时念叨过谁,一脸木然的点头:“嗯嗯……是。” 江文信显然很高兴,眼珠子亮澄澄的,“我要陪五姐姐玩儿!” 江大河最终还是点了头。 等江二河与江小桃的舅舅们道过别后,江家的人便回村了。 陈秀英提来一块腌肉给她大舅舅,“今日实在不好意思了,害得明钰伤了腰,拿给他补补。” 赵大舅舅自然不要,“这是做什么?快拿回去!都是一家人这么做就见外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他摆摆手,也带着家里的人离开了。 晚间。 “五姐姐,我要和你一起睡。”江文信坐在矮凳子上泡脚,看着江小桃忙着洗碗的身影,如是喊道。 赵平生把他的双脚从水里拿出来擦干净,抱着人便往屋里走:“行,就和你五姐姐睡。” 他此时还想,信哥儿才五岁,与他们睡到一处也没什么。 谁知临到睡时,他同江小桃一起上了床,原本已经躺着的江文信瞬间爬起来,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我只和五姐姐睡,你为什么要上床?” 赵平生:“……” 得,又来一个不许他睡自己床的。 第五十一章 江小桃爬到床榻里侧,一把将江文信摁回去睡着,“给我睡好,姐夫会不会叫?什么你的我的……不让你姐夫睡这,你让他睡哪去?” 江文信委屈了,“三姐姐才不会凶我……我去她家睡的时候,不想和三姐夫睡,她就让三姐夫去别的地方睡……” 江小桃冷笑:“那明日你找她去。” 他不讲话了。 过了一会儿,他凑到江小桃耳边,声音软软糯糯的,“五姐姐,我睡不着。” 她眼睛都没睁开便把他揽到怀里,轻轻拍打他的背面,一下又一下,温柔和蔼。 赵平生头一次见她如此柔情,诧异得不行,“没看出来啊,你竟然还有贤妻良母的潜质。” 江小桃动作一顿,眉头蹙起,仿佛在忍耐什么一样,良久,方才舒缓眉目,继续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江文信。 从她这一顿一蹙间,赵平生莫名领悟到了一股油然而生的危险,登时闭紧嘴巴,不敢再造次。 他闭眼睡觉,半梦半醒间怀里滚进一个小人儿,睁眼一看,江文信半趴在他胸膛上,见他醒来十分高兴:“五姐夫,我睡不着。” 赵平生:“……” 可我睡得着啊。 -- 第75页 他头看向一边,江小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安安静静的,脸上挂着与白日截然不同的宁静乖巧。 “五姐夫?”江文信翻下身来,睡在他们之间,面对着赵平生,挡住了他看向江小桃的视线。 赵平生认命地翻身侧睡,接手她有始无终的活——哄江文信睡觉。 毕竟是首次接触这种哄睡的行当,他并不是很熟,只能回想着她的动作依样画葫芦,但下手时依旧有些笨拙。 江文信小声提醒:“轻点……再轻点,对,就这样。” “……你别只拍一个地方,手要动起来,不是这样,要从上往下,对对……” 赵平生:“你这么会,怎么不干脆自己哄自己睡得了?” 江文信:“原来五姐夫可以自己拍自己背的吗?好厉害哦。可是我不行啊。” 赵平生:“……” 虽然对方没有恶意,但他听着怎么就那么别扭? * 一夜醒来,江文信生龙活虎,赵平生看着却有些郁闷,江小桃替江文信梳发,见他睁着眼睛躺在床上迟迟不起,问道:“昨晚你没睡好?” 赵平生:“还好。” 不过是哄那小屁孩睡觉哄了大半宿,后面还被他踢了几脚而已嘛,能有什么大事呢。 见她给江文信梳好了头发,他没精打采的掀了被子,走向前来接过她手里的木梳子,把江文信轰出屋子:“出去洗脸准备吃饭。” 回过头看向她:“坐啊,我给你梳头。” 他在家中这几日,也不知道闲得发慌还是怎么,每日起来自己都还散着头发,便要先替她把头发盘好才行。 江小桃起初还会抗拒,后面见他盘发的手艺竟也不错,便就随他去了,自己乐得轻松自在。 过了小半个时辰,帮工的人又都陆陆续续的来了。 今日少了一个赵明钰,多了一个赵进宝,七岁大的男娃子被他爹赵全海带过来,一脸不情愿。 江文信见到这个和自己年岁相当的小哥哥却很欢喜,眼巴巴地跟在人家屁股后面,一口一个“进宝哥”的叫着。 江小桃见赵进宝虽然并不太想理会江文信的样子,但也不抵触他的接近,便没再关注他们。 今日钱秀秀依旧来了,还没到午饭时候,暂时没有她们的事做,陈秀英便让她陪钱秀秀进屋坐。 等到快要准备午饭时,江文信却跑进来一头扎进她的怀里,半天不出声。 江小桃忽然升起一种喜当老母亲的无奈,叹气:“又怎么了?” 怀里的小脑袋瓜子动了动,扬着双眼看她,“有人叫进宝哥出去玩了,他不带我,嫌弃我小。” 这她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把人家揪过来,非要他带着他玩罢? 她安慰道:“不难过了,他不带你玩还有五姐姐嘛。” 他果然就不难过了,甚至还笑起来:“五姐姐陪我玩?” 江小桃:“嗯。” 她牵着他往外走,“走,五姐姐带你玩择菜去。” 江文信:“……五姐姐,你是不是把我当小孩子哄了?” 江小桃诧异:“难道你不是小孩子?” 江文信:“……” 无话可说。反驳不了。 洗菜洗到一半,他左顾右盼时看见一人,立马扔了手里的菜叶跑过去:“进宝哥!” 江小桃看得摇头,“没骨气啊。” 钱秀秀笑道:“小孩子都这样,我娘家弟弟小时候也爱跟比他大些的人玩,被人家打哭了回来哭一场,擦干眼泪又继续去当人家的小跟班。” 事实好像确实这样,接下来一连几日,江文信都赖着赵进宝,走哪跟哪。 赵进宝则从刚开始烦他烦得不行,到后来也慢慢会带着他一起出去找别的小伙伴玩。 这日,两个男孩牵着手出去,到了午饭时候,却迟迟不见他们回来,江小桃心里莫名有些不安,正要去找人,已经有人领着他们回来了。 来者是个满目怒火的圆脸妇人,她一手提着赵进宝的衣裳后颈,一手拉着个六七岁的男童。 赵进宝衣裳凌乱,被妇人提着,明明是劣势,却一脸不服气。江文信拽着他的衣袖,自己胸前的衣襟不知被谁糊了泥巴,一团污渍十分显眼。 另外那个男童也没好到哪里去,一头乱发,满身狼狈。 “这是怎么了?” 圆脸妇人见她出来,便将赵进宝扔开,他没站稳脚跟,连带着江文信往前摔去。 电光石火间,江小桃一步窜出把他们接个满怀,抬起头来也火得不行,“有话你不能好好说?” 那妇人似乎也没料到会有这一出,神色愣了一下,被她质问,立马回神,朝里面高喊:“赵全海你给我出来!怎么教的孩子!瞧瞧把我家大虎打成啥样了?!” 她原先倒是想直接找赵进宝他娘理论,只是后面想着赵家两老和赵进宝他娘都把他当心肝子似的捧着,她找他们说不出什么理,才带人来这。 院里的人听见动静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被点名的赵全海匆匆而来,赵平生紧跟他身后。 第五十二章 “臭小子你又打架是不是?”赵全海俨然是个严父,上来就指着赵进宝的鼻尖开骂,那架势瞧着若不是赵进宝还在江小桃怀里,他都要开打了。 感受着赵进宝的瑟缩,江小桃心里不大舒服,她其实最厌烦这种什么都没过问就给人定了罪的行径,当即便轻拧眉头:“三叔,咱们还是先问清楚出了什么事吧。” -- 第76页 圆脸妇人站出来,“我亲自抓到的,你家赵进宝把我家大虎按在地上打!瞧瞧——” 她将那名唤大虎的男童拉到众人眼前,指着他嘴边一块红印子,“都打成这样了!要不是我去得及时,他还要再打哩!” 赵进宝抿着嘴不说话,瞧那样子并不是这妇人胡诌。 赵全海瞬间暴走,一把将他从江小桃身边扯过来,抬起手就要打,落下的巴掌却在半空被人拦截。 江小桃惊呼:“信哥儿!” 却是江文信抱住了他的手掌,被残余的冲击力带得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他站都还没站稳,便道:“不要打进宝哥!” 赵进宝倏然看向他,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不关你的事,把嘴闭好!” 让人意外的是,大虎竟与他异口同声,说了同样的话。 这下要说其中没有猫腻,恐怕都没有人信。 圆脸妇人满脸气愤逐渐变得狐疑,扯着大虎的耳朵:“你们还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哎呦疼疼疼,娘你松开啊,我们啥都没做,不信你问赵进宝嘛!” 他们两个先前还在打架,如今却仿佛成了同伙,他说的话更没有人信了。 江小桃拉过江文信:“信哥儿,你和五姐姐说,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江文信偷偷瞟了眼赵进宝,被江大河看见,提醒道:“信哥儿,还记得爹娘怎么教你的?不许说谎话。” 他年纪毕竟还小,被这么多人逼着,招架不住便把来龙去脉都说了,“大虎在小河里玩水,还叫进宝哥也下去玩……阿娘说小孩子不能下水……我拦着进宝哥不许他下去,大虎就生气了,抓小河里的泥巴打我,还骂进宝哥怂鼻子,然后他们才打起来的。” 他说的小河乃是村外那条大河的分支,虽然流水不大河的湍急,但有些河水深的地方,连十来岁的孩子都能淹没,何况他们几个小萝卜头。 待江文信话落,赵全海的怒火不但没有减退,还加更旺盛了,不由分说抓着赵进宝就打,无论谁劝都没有用。 “要不是信哥儿拦着,你是不是就要下水了?” “老子让你下水!让你不长记性!” 也怨不着他如此生气,身为赵家唯一的男孙,赵进宝打小被带去算过命,算命先生说了,他命里有几翻劫难,都与水有关。 初时他们也常告诫赵进宝别下河玩水,自前两年赵进宝趁人不注意跑到河边玩,不慎落水差点溺亡之后,他们更是日日千叮万嘱。 谁知道如今他竟然还有这个胆子,哪能不叫人后怕?! 他这边在打娃,那圆脸妇人也没闲着,胳膊抡得高高的,照着大虎的屁股蹲儿狠狠地抽。 “要死了你!还敢下河玩水是吧?还敢托着人家陪你玩是吧?还敢欺负人是吧?老娘就这么教你的?!” “早知道我就让赵进宝打死你得了,还给你讨个狗屁说法!丢死老娘的脸了!” 大虎心里也苦,打架挨打的是他,现在挨打的还有他! 他瞅准机会挣脱束缚,一溜烟跑走:“我又没有叫你来帮我讨公道,你自己要来的,来了还要打我!” 妇人气急,紧追而去。 赵进宝不如他圆滑,挨了打既不会躲,也不会哭,也不知道他一个小孩子哪来这么大倔脾气。 江小桃看着都替他疼,可他爹不听劝,她也没法。 最后还是赵全贵和赵平生死死拉住了他,才把赵进宝解救下来。 此事过后,赵进宝被勒令回家闭门思过,江文信一连几天没见到他很是沮丧,天天盼着能再和他一起玩。 然而等后来赵进宝再过来时,他却又不敢往人家跟前去了,搬来一张小凳子坐在江小桃身边,拧着眉自言自语:“进宝哥肯定不喜欢我了,我害他被打得那么惨……我还想跟他玩,可他一定不会理我了……” 类似这样话江小桃几天里已经听了很多遍,实在受不了他再守着她这么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于是给他出主意,“不如你去给他道个歉?说不定他就不记仇了呢?” “可是,可是……” “小男子汉要勇敢,别磨蹭,要去就快点去,不然五姐姐都看不起你。” 被她几句忽悠,江文信当真就去找赵进宝道歉。 江小桃坐下老屋屋檐下看着他紧揪着衣裳下摆过去,咬着下唇扭扭捏捏,半天不见开口,自己都替他急。 那边赵进宝盯着他看了好些时候,见他一直不说话,率先开了口。 离得有些远,她听不见他说了什么,只见他嘴皮子一张合,江文信忽然便欢喜地笑了,两个人又玩到一处去。 见此,江小桃便不再关注他们,抬头看了眼将要建成的新房子。 房子构造和老屋一样,里边只有三间屋子,中间堂屋,两边卧寝。现如今房子整体已经建好,连瓦片都盖了一小半了,顶多再费一天的功夫就能完工。 然而就在她以为明日就能看见新房子全貌的时候,第二日外祖家来帮工的舅舅、表哥们却只来了赵泰泉一人。 江小桃起初还没意识到什么,偶然听见赵泰泉言辞闪烁地和别人解释:“……家里出了点事……要去镇上一趟……就只有我来了……” 顿时一个咯噔,最近忙着新房子的事,竟都忘了赵明钰骗婚事败被人揭老底的事就发生在这几天! -- 第77页 她沉眉,上前把赵泰泉拉到一边,问:“四表哥,大舅舅他们去镇上可是有什么事?” 赵泰泉本不想多说,但考虑那件事瞒不了多久,只怕今日爹他们回村就传开了,便小声告诉她:“汪家想退亲,昨日大娘去镇上跟他们谈了,没谈拢,他们铁了心要退亲,还不肯退回聘金,今日祖父一早就带着我爹他们去汪家理论了。” 江小桃深知他们这一去有多不得了,天都给捅破了! 且不说赵明钰自己一条命悬得很,就外祖母如今的身子,可经不得这种刺激,上一世她被接去外祖家的时候,不只是赵明钰被打得奄奄一息,外祖母躺在病榻上也是气若游丝! 她狠狠地皱了皱眉,找到赵平生,“我现在要去镇上,你看能不能帮我找辆牛车?” 方才她和赵泰泉说的话赵平生也听见了,二话不说就去借了辆牛车,再请赵全贵替自己看着点这里的事后,便让江小桃上车,亲自架车同她一道离开。 两人到镇上费了一番功夫找到汪家时,汪赵两家的人已经闹起来,周围还有一堆看热闹的人。 钱永芳压着怒火:“你们想退婚那便退婚,哪有压着聘金的道理?这般行径,与悍匪恶徒有什么两样!” 对方一个身材臃肿的妇人也不甘示弱:“你家小子自己做了亏心事,差点害得我闺女搭进去一辈子,要点赔偿又有何错?” 赵老爷子一听她提到自己的宝贝孙子,便坐不住了:“诬陷!诬陷之言!我那长孙向来坦荡明磊,休要污他清名!果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不跟你扯谈,叫你家当家的来说话!” “呸!女子怎么了?像你们这等装得清高,内里却腌臜的东西,也配和我当家的讲话?” 江小桃旁听一会,发现一件事,对方口口声声说赵明钰有错在先,可一等赵家的人置问,他们又左顾而言他,说不出个正当理由。 似乎是笃定了赵明钰必有大错,赵家会受限于此放弃讨回聘金,但他们又不确定他究竟有错的是哪。 这般看来,那汪家姑娘却是被赵明钰茶毒不轻,到了这个地步竟还没将他的丑事说给旁人听过。 只怕上一世要不是赵家的人逼急了,她也不会说出来。 江小桃在人群里看了一圈,视线停在赵明钰身上。 他正低眸静立,面无血色,瞧着仿佛只是个大病初愈的瘦弱书生,若是算上扭伤腰的那件事,勉强算得上大病初愈,这让她一时分辨不出他惨白的脸色有多少是因为这随时会被捅破的癖好。 但瞧他如此冷静的样子,肯定也看出了汪家那边的情况,指不定正在想法子怎么把自家的人先安抚下来。 只可惜以赵老爷子的脾性,注定让他没时间想出万全的法子。 “休给我遮遮掩掩!说是我长孙的错,你倒给我说他错了哪里?我们行得正,坐得直,不怕有人污蔑!你说!” 江小桃:“……” 您老正不正,直不直不好说,赵明钰……指定是坐不直的。 那边汪家的人似乎也烦了与他们说这种似是而非的话,直接打开自家大门:“来!想知道你家小子有什么毛病,你们进来,我让我闺女亲自告诉你们!” 赵老子便带着人进去,江小桃和赵平生混在赵家的人堆里也跟着进去。 待人进院,汪家便要关院门。 他们欲借为赵明钰隐瞒丑事,压下聘金,自然不会在还没谈妥前便让外人知晓一切事因。 江小桃看清他们意图,大松一口气,既是为钱而来,那一切都好商量了。 哪料赵老爷子见他们要关门,竟怒道:“把门打开!让外人都好好瞧瞧你们怎么污蔑我孙子!” 江小桃:“……” ——真怨不得上一世这事会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第五十三章 眼见汪家那妇人一脸忍无可忍,江小桃毫不怀疑赵老爷子再多说几句,她就要和他们鱼死网破了。 以免事情往极差的方向发展,江小桃转身替她关了院门,回过头来还要温声细语地安抚赵老爷子:“外祖父先消消气,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不管有理没理,叫一群外人围着看属实不好……跟看猴一样。” 难得见她对自己有如此好声气的时候,赵老爷子恢复了些理智,也好声与她说话:“此事本错不在我们,不必遮掩,只管开门,让他们评个公道!遮遮掩掩的倒像是我们对不起汪家一样。” 这老顽固! 人家是人老精明,他怎么反倒糊涂。他就不能想想若没有凭据,汪家敢这么闹? 江小桃兀自气得肝疼,可仔细一想,老爷子何时精明过? 他从来都只干糊涂事。 他们果然还是说不到一处。她偏着脑袋看向赵明钰:“三表哥,你觉着呢?” 他惹的事,怎么好意思只叫她一个人操心。 赵明猛然间被提名,意味不明的看了她一眼,道:“还是关上门罢。” 赵老爷子满脸不同意:“明钰……” “祖父!”他容颜沉静,睫毛微颤:“此事……于我名声不利。” 凡走仕途之人,最该注重名声。 赵老爷子终归还是妥协了,不再嚷着要开大门,转身向汪家的人哼了一声,“汪素琴人呢?叫她出来对峙!” -- 第78页 汪素琴的娘不甘示弱也从鼻孔里哼出一道气,瞪了众人一眼,才踩着沉闷的步伐敲响了院内一间屋子的门。 “死妮子给我滚出来!躲得倒好,你自己要退的亲,自己来与他们说清楚!老娘放话在这,今儿要是聘金不能留下,赶明日我就把你卖了换银子给你二弟娶媳妇!” 半晌,门被人拉开,走出个窈窕少女。 她眼眶泛红,眼周微微发青,出门先看赵明钰,目含愧疚。 赵明钰也在看她,眼波动漾,一副款款深情的模样,“素琴……” 其声柔情蜜意,缠绵缱绻。 江小桃一阵恶寒,嫌恶地偏开脑袋,正巧撞上赵平生翻的白眼:“……” 好吧,看来受不了这种语调的不止她一个人。 与他们不同,汪素琴很受感触,瞬间便眼泪汪汪、泫然欲泣,她朝他走了一步,又幡然悔悟般驻足不前,扭头避开他的视线。 “明钰哥哥,是我对不起你,可、可我以后的日子还长,我不想毁了自己。” 她原先没想把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可娘说了,想退亲除非赵家能把聘金留下,等她再与别家议亲时又另要一份聘金,两边的聘金都留给家里用。 不然她无缘无故退了这门好亲事,白白坏了名声,到头来什么都捞不到。 赵明钰脸色微不可见地下沉,平生第一次感到慌乱。 没见面前他还想着她是个没主见的,好哄得很,等见了面好生说上几句话,她就能改了主意。 不曾料到,她如今竟变得如此决绝! 可笑他还有把柄在她手中,不能翻脸。 “素琴啊。”钱永芳见她对赵明钰分明还有痴情,于是便试图挽回,“婶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我看你对明钰也并不是一点情义都没有了,怎么就要退婚了呢?可是明钰做了什么让你误会的事?你给婶婶说,婶婶替你教训他,你们还是好好的啊?” 汪素情低头,不予回话。 赵老爷子怒道:“好不了了!如今就算她反悔,我也不允许这等伤风败俗的女子嫁进家门!朝三暮四、凭空诬陷,简直道德败坏!嫁进来就是玷污我赵家门楣!” 他说话有多毒江小桃深有体会,汪素琴却是头一次经历,顿时也不哭了,小脸煞白,摇摇欲坠。 她娘叉腰,“老不死的嘴巴放干净点!你给我搞明白,是你家小崽子做的见不得人的事,可不是我闺女!别什么脏水都往我闺女身上泼!” 她还指着嫁闺女换聘金呢! 说着她就一个劲儿逼汪素琴赶紧说出实情,后者在她的威逼之下咬了咬牙,将众人领进堂屋。 在堂屋说话只要不刻意吵嚷,外院人便听不见,这般举措是为最大程度保护赵明钰的声誉。 赵老爷子却以为她心里有鬼,若非如此,有理的一方怎么却这么怕被人知道了去? 他道:“想说什么劝你想好了再说,要是拿不出凭据就想往明钰头上扣帽子,别怪我们不客气!” 而赵明钰此时已经面如死灰,脑子里一团乱麻,他无法想象家里人知道那件事后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一直以他为傲的祖父又会怎么处置他。 汪素琴看着他灰白的脸色,忽然变得踌躇。 她娘见状在她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死丫头,都到这时候了给我放清醒点!” 对啊……事情已经闹到这个地步,就算她反悔,赵家也容不下她了。 她狠心撇开视线,“赵明钰他……” 就在诸人全神贯注时,蓦然一道声音横插进来,慷锵有力:“——他不举!” 寻声望去,江小桃一本正经:“三表哥行不了房事,不想让人知道,所以才私下与她商议成婚瞒过世人。” 众人:“??” 赵明钰率先回神,顿时脸色一阵青红,瞧着她的眼神仿佛要吃人。 江小桃瞪回去,“你要不认我说的,大可以叫人听听汪姑娘的说法。” 不举一词虽然对男人来讲是大伤,可相比断袖而言,它更能被当下时人的规则所容忍。 他怔了一下,霎时间望向汪素琴,眼底充斥着不可言说的波动。 汪素琴视线在两人身上流转,最终与他无声对视了片刻,垂眸低声道:“……是,他不举。” 赵家众人:“!!!” 屋内十几双眼睛倏然射向赵明钰,他眼角骤然一红,认命般闭了闭眼睛:“是我……对不起汪姑娘。” 钱永芳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看着看着忽然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娘!” 赵明钰大惊,连忙把人接住,江小桃见此慌忙上前掐她人中。 除两人外,屋里其余人一动不动,他们之中有惊得还没回神的、有不知道说什么干脆缩着脑袋闭紧嘴巴的、还有一脸好似天塌了的……场面怪异不已。 钱永芳慢慢清醒过来,瘫坐在地上绝望大哭:“我的儿啊——” 她一声悲切痛哭唤回了赵老爷子的神志,他动作缓慢地转头看向赵明钰,苍老的面孔呆滞无神,看了稍许,身体骤然往后仰去! 又晕了一个。 这事到头,赵大舅舅做了决定,他们同意两家退婚,聘金留下给汪家,做为条件,汪家须得闭紧嘴巴不可将此事外传。 那妇人满眼钱财,虽讶于名声在外的小秀才公竟有如此恶疾,但并不妨碍她拍着胸脯保证定不与人多嘴。 -- 第79页 他们也不怕她失信,汪家在镇上宗亲族人并不多,若她敢反悔,赵家随时可教她做人。 回程路上寂静无声。村口与赵家的人分别后,赵平生对着江小桃唏嘘不已。 “可惜了,他年纪轻轻考了秀才,原先该有大把前程,谁知道竟然有这样的恶疾,日后若他一直不愈,只能是与官场无缘了。” 当朝律令,身有疾者,不得为官。 “你说他怎么就这般倒霉?明明有的是能力,怎么身体就出了问题?唉,果然天妒英才呐……”唏嘘半天,他忽然断了话音,停下脚步。 江小桃奇怪,歪头问他:“怎么了?” 他盯着她,神情纠结,后知后觉地:“不对啊。” “什么不对?” “你怎么知道赵明钰不举?!!” 江小桃:“……” 嗐,我编的我能不知道? 赵平生可不知道这是她随口编的,绕到她面前,皱眉道:“总不至于是他亲自告诉你的?” 是个男人都不可能将这种事情到处宣扬。 江小桃:“你不觉着他把他不举的事亲口告诉我,那也是个大问题?” 正常表兄妹,平时说话都得注意点分寸,怎能共同拥有这样的秘密? 赵平生拧眉:“……也对……不对!你别想扯开,先告诉我你怎么知道他不举的?” 江小桃随口就来:“他跟汪素琴私下坦白的时候我听见了。” 他一副“你少哄我”的表情:“他们私下说这种事,定然是特意寻了没人的地方说,能让你听见?” 江小桃:“……” 你这样清醒,好叫我难为。 解释不清了,她便冷着脸踹他:“你什么意思?是不是怀疑我跟他有什么?有种你再说一遍?!” 赵平生懵了,“不是,我、你……” “我警告你赵平生,现在我可是嫁给你了,你嘴上没个遮拦坏的可不止是我的名声!自己让自己没脸很有意思吗?有事没事把自个媳妇想得那般不堪你心里就舒坦了?要是瞧我不顺眼直说,我收拾收拾回娘家去,少给我扯这些胡搅蛮缠的话!” 说罢,她一甩头回了家,临走前还赠了他一个充满怒火的眼神。 赵平生:“……” 胡搅蛮缠原来是这个用法? 领教了。 第五十四章 赵明钰和汪素琴退亲的事这一次没有人刻意宣扬,但没过两日还是传开了,不同的是这次赵明钰异于常人的癖好没有传出来,众人虽有好奇不解,却没往别的地方想。 那日之后赵家的人再来帮忙,也多是若无其事的样子,江小桃就知道赵明钰“不举”带给他们的打击远远不比断袖,对外祖母身体的忧虑顿时少了许多。 但没有亲眼见到人,始终还是不太放心。 新屋子建成的第二日,她便和赵平生提着礼借上门致谢之由去探望赵常氏。 仍记得上一世事发后来赵家时,这座小院里的人不是愁眉苦脸,就是满脸怒意。毕竟赵明钰的事传出去后不仅连累一大家子的人被外人指指点点,年轻一辈的婚嫁也要因此受限。 而这一次来赵家,能躲在屋里人都尽量躲着了,躲不开的人行事间皆有种如履薄冰的样子,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心情坏透的赵老爷子逮住撒气。 最先出来接待江小桃夫妻的依旧是钱永芳,她肉眼可见地憔悴了些,但经过这几日的过渡,情绪不再像那日在镇上一样崩溃。 “你说说你……那是你嫡亲舅舅、表哥,他们去你家帮工又不是奔着这些东西去的,咋还弄得这么见外了?” 江小桃笑了笑:“一点心意而已舅母就收下吧,我真想跟你们见外,这点东西可不够看的。舅舅们要是去别家帮工,赚的工钱都能买我这些东西不知道多少倍了。” 说话间二舅母凑过来,一脸热情的接过他们手里的东西,“哎呦,都是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小桃一片心意孝敬她舅舅们,大嫂就别再推托了,多伤孩子的心呐?” “二舅母替你们把东西拿进去,一直提着也怪累的……小桃啊,你外祖母好久没见你了可念叨着呢,她就在屋里,你去陪她说说话啊。泰泉——!大小伙子死屋里干啥呢?你表妹夫来了,快出来!” 钱永芳看着她蹙眉,赵常氏站在屋檐下也表情不善,暗骂“眼皮子浅的东西!” 平常小桃过来可不见她这么殷勤。 江小桃见她出来,急忙迎上去,“外祖母!” 祖孙两人到了屋里,执手对望,试图从对方的脸上探查出其近日的身体状况。 观江小桃面色红润,眉眼间多了一丝朝气,少了一丝锐气,赵常氏倍感欣慰:“想来你婆婆和平生待你都是不错的,我眼瞧着,你嫁给他之后倒比做姑娘时和气多了。” 以往她在自己这里便是再收敛,也盖不住一身刺。可如今再看,刺还是刺,却被细细磨钝了头端,远没了之前的尖锐。 而江小桃看赵常氏神色间虽也烦愁,但身体倒没甚么大变化,整颗心顿时松懈下来,笑道:“他们待我都很好。” 婆母不会对她指手画脚,也不会无缘无故给她摆脸色看,闲得无趣时还会带她四处走动;赵平生嘛……除了气人的时候,总体来说也算得上是个良配了。 -- 第80页 赵常氏叹:“早知道你嫁他过得这般如意,当初我也不用那么操心了。” 最后她问:“你们新房子建成了,可搬进去住了?” 江小桃:“昨晚就搬进去了。如今新房子里只睡人,家里其他东西都放在老屋,看着比我在娘家时住的那间屋子还宽敞明亮。” “接下来你们可有什么打算?” “嗯?” 赵常氏见她似乎没明白自己的意思,打趣:“乔迁之喜,你们可有打算请酒席?请的话老婆子可要亲自去吃外孙女婿家的酒了。” 这一点江小桃还真没想过,她愣了一下,斟酌道:“……不过是在旧院子加盖三间屋而已,严格来说算不得乔迁,请酒席嘛……就没必要了。” 他们如今可是身无分文、身负外债的主,拿什么置办酒席? 说到这里江小桃便是一阵愁,回家路上还跟赵平生讨论:“咱们接下来可得跟和尚一样整天吃斋了。” 除了自家种的瓜果蔬菜,他们旁的也买不起了。 赵平生一脸无所谓:“咱回去再给娘借些银子先使使便是,倒也不至于说得这么惨。等过两天把田里的稻子收了我便出去找活,争取赶在明年年底把欠债还完就轻松多了。” 江小桃横了他一眼,冷哼:“有能耐你开口?” 赵平生:“……还是算了,我怕娘取我小命。再者,先前我们都给她借了十两银子了,只怕现在她荷包里也和我们差不多一样干净……吃斋就吃斋吧,饿不死人就行。” 话说得漂亮,可当饭桌上一连四五天都是清粥小白菜后,最先受不住的人也是他,每次吃饭都接二连三的哀叹,直到陈秀英露出“想打人”的神色才会乖乖闭紧嘴巴。 这日晚饭时候,他从田间赶回来,见江小桃在洗衣裳,便凑过去顺道洗了个手。 他蹲下的那一刹那,江小桃只觉得脸上温度被他身上传来的热浪惹得节节高升,奇道:“太阳都落山了,你怎么还这么热?” 赵平生也奇:“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热?” 江小桃:“……” 这厮可真能堵人嗓子眼。 她换了个话题:“田里怎么样了?” 赵平生:“这两天日头大,田里的水放掉之后,里面的湿土现在都已经干了,如果今天晚上不下雨,明天我们就可以收稻子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湿掌心放在江小桃袖口上快速蹭了几下,直将手上的水渍擦干后,猛地起身一溜烟跑了:“我手洗过的,可不算弄脏你衣裳,湿的地方等一会就干啦。” 江小桃脑壳冒火,“!!!” 她得承认,这几天跟他同处一个屋檐底下,还是没能时时刻刻按捺想把他摁在地上锤的想法。 她回头吼道:“你还能不能干点人事了?下次信不信我把你摁盆里去!” 赵平生一脚踏进老屋,头也不回地:“——年纪轻轻别那么大火气。” 江小桃:“……” 更气了。 这几天他们一家三口在家里旁的事没做成,专门腾时间把老屋的屋顶给补好了。老屋如今不仅是放置杂物的地方,原先中间那间堂屋也改成了伙房。 赵平生去老屋为的就是看陈秀英准备的晚饭,虽然极大可能又是清粥小白菜,但压不过他总还抱着一丝侥幸。 只是不等他靠近灶台,陈秀英已经转身开骂:“我瞧你真是皮痒了是吧?一天不惹小桃你就活不下去了?老娘是给你的娶媳妇还是给自己娶的媳妇?我都晓得要让着她,你个直愣子脑壳叫人敲了!哪天把人气回娘家去,我倒要瞧瞧你要磕几个头才把她求回来!” 赵平生:“……” 这是他娘……吧? 他深知还嘴会有什么后果,便闭紧了嘴巴自己瞧自己的去。 此时灶台上正煮着一锅粥,他娘正在折菜叶。 顿时:“……” “娘,要不换道菜罢,天天吃小白菜,我现在睡觉做梦都是一片小白菜。”他苦着脸,说话说出一股生无可恋的感觉。 陈秀英骂够了,哼道:“有得吃就不错了,还挑呢……要不,换成大白菜?” “……”有区别? “我记得半个月前你不是做了腌白菜吗?” 陈秀英顿了一下:“……我差点忘了,半个月前腌的,那现在也可以吃了……” 母子两正讨论着晚上吃的菜,忽然听院外有人尖着嗓子朝江小桃说话:“哦呦——,平生媳妇洗衣裳呢?咋不拿到井边洗?我瞧你家天天都是平生去挑水,这挑一挑水可得废不少力气哩,你就这样拿来洗衣裳啦?!” 赵平生皱了皱眉,几步踏出屋门,“三婶!你有啥事?” 郑氏眯笑着越过江小桃递给他一个簸箕,“这不是昨日在你家借的簸箕,用完了来还嘛?” 江小桃背对她翻了个白眼,赵进宝他娘别的还好,就是爱管闲事这一点实在不讨人喜欢。 她自认又不是天生喜欢惹事的人,以为郑氏过去就没事了,便低头继续洗衣裳。 哪料人家还完簸箕,回头照样说她:“平生媳妇啊,那井离得也不远,走两步的事,你又何苦在家浪费平生辛辛苦苦挑的水?” 江小桃忍无可忍,摔了衣裳,假笑道:“既是走两步的事,那他多走两回我就有水洗衣裳了,何苦还要我自己出去打水洗?” -- 第81页 郑氏:“这就是你不对了……” “没什么不对的。”赵平生突然插话:“她乐意在家里洗,我也乐意她在家里洗。我有的是力气,多少水都挑得起。” 郑氏闻言,面上带了些不快,颇有种自己帮了个不识好歹的人的尴尬。 “怎么跟你三婶说话的?”陈秀英适时出现拍了赵平生胳膊一巴掌。转头朝她笑道:“他们小两口的事随他们去,他三婶你也知道平生这孩子打小一身蛮力气,他整天闲着也是闲着,打两桶水费不了多少时间,你不必心疼他。” 得了台阶下,郑氏也不再纠结这事,和陈秀英又聊了几句话,便匆匆告离开了。 第五十五章 晚间睡觉时,江小桃想着郑氏说的话,心里仍然有些不痛快,翻了个身忽然问道:“你说,在院子里挖口井需要多少银钱?” 正睡得迷糊的赵平生听之登时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盯着她看,神情复杂,欲言又止。 “怎、怎么了?”她被他看得紧张,也试图坐起来。 他却摁住她的肩膀,自己也躺回去,“省省吧……打井又不是随便挖个坑就能冒水,麻烦得很,还得专门找手熟的人。咱们现在一个铜仔都掏不出来,就先别想这事了啊。” 江小桃:“……随口问问而已。” “那便好。”他明显松了口气,方才是真怕她说要挖井就要挖井,如今家里还欠着债呢,再去借钱挖井实在为难人。 说来可怜,没成亲前他好歹是有几个私钱傍身的,隔三差五还能搞坛小酒喝,小日子过得别提多顺心畅快。 成了亲之后钱兜被收刮得一干二净不说,还倒背一身债务,每每想起便是一个头两个大。 他不知不觉长叹了一声,趁手还放在她肩膀上,便拍了几下以作安慰,“三婶就是这个脾气,你别理她。水缸里的水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只要我在家,就不会让它见底。” 江小桃想,他便是也同意挖井,他们至少也得等过了这两年,把家里的欠债还清,身上有些存银了才敢动手,现在想得再多都无用,于是闭上眼:“我要睡了。” 赵平生顺理成章收回手臂,翻身往外挪了挪,两人之间顿时便多出一臂之宽的距离。 翌日。 不知哪家的公鸡打的鸣,顺着清晨的微风传进赵家小院。 江小桃迷迷糊糊睁开眼往窗外一看,漆黑的暮色已经褪去,换成一片朦胧的白,正慢慢渲染出晴空该有的亮色。 她推了推身边的人,“起床了。” 早点起床早点干活,左右家里就一亩稻田,能赶在今天之内把稻谷收完最好不过。 她才下床准备穿衣裳,隔壁便传来开门声。 陈秀英今日也比往日早起了些时候,她不知道他们睡醒了没,也不急着喊他们起床,自个洗漱好便先去准备早食。 等江小桃和赵平生洗好脸,她已经把饭菜摆到堂屋里的方桌上,是昨日吃剩的清粥小白菜,外加半叠腌白菜。 赵平生吃得快,几口就扒完了,把碗筷往桌上一搁,道,“我去喂鸡。” 他喂鸡却喂得很慢,等江小桃吃好收拾碗筷出去时,他正一手抱着木瓢,一手在里面搅弄玉米粒玩,见脚下的鸡群捡完地上的玉米粒,才又漫不经心抓一小把扔出去。 江小桃:“……” 恕她脑子不够用,一直以来都看不懂他的行事作风。 陈秀英跟在她身后出门,见到他这幅样子很是来火:“你把玉米仔全部倒在地上让它们吃能怎么的?” 他:“闲的。” “……这般闲?那你怎么不干脆一只一只抱起来掰开嘴巴喂得了?!” 江小桃摇了摇头,洗碗去了。等她洗好碗,陈秀英已经抢过赵平生手里的木瓢,将里面的玉米撒在地上。 三人拿着农具,背着背篓、麻袋,门一锁,直往稻田而去。 经过邻家院门时,里面的人见着他们便打招呼:“呦,去收稻子呢?咋走这么早?我家才刚起床哩。” 陈秀英回:“走早些,赶紧收完了事,一直放在田里我这心里就总装着事。” “是这个理……那你们今天可得好好累一场了。” 一亩地说起来也没多大,三人分工明确,江小桃割稻子,赵平生和陈秀英则借了隔壁地里的谷桶打稻子。 等她把所有稻子割完,他们也已经打好了大半的稻子。 她放下镰刀正要加入他们,赵平生却道:“你先歇会,一直埋着头割稻子,叫你割会歇会你又不听,腰不酸吗?” 酸是酸的,只是她干起活来就总想先把活干完了再休息。 陈秀英也道:“你先去田埂上坐坐,那边有水,渴了就喝点。” 她便过去歇了半柱香的时间,又跟着他们打了半个时辰的稻子。 将近午时,陈秀英看了看日头落在地面的投影,擦了把汗,道:“小桃你别忙活了,回去把午食做了送过来,我和平生继续打稻子就不回去了,一股气把稻子打完省事,来来回回的麻烦。” 赵平生朝她挑眉,紧接着补充:“做点好吃的啊,今儿大家都累着呢,得吃点好的补补。” 江小桃静默片刻,问他:“你想吃什么好的?” 家里最后几块腊肉都送给帮他们建房子的人家户了,现在除了白菜还有什么是能吃的? -- 第82页 赵平生:“杀鸡吃。家里那群鸡也老大不小了……” 陈秀英一把稻禾抽在他身上,“要死了你!那些鸡是留着下蛋的!就三四斤重的嫩鸡能够你吃几口肉?又不是逢年过节的,杀什么鸡!” 陈秀英极力反对,江小桃也觉着他像在胡闹一样,理也不理便回了家。 午食做好,她找来一个竹篮,小心翼翼端进去,上边随意盖了块粗布挡着,便提着出门。 此时在田间劳作的农人们都回家了,路上难得见一个人影,那一家家小院里倒是极热闹,青烟袅袅,孩童嬉闹。 她挎着竹篮,顶着日头,逐步偏离农家户的聚集之地,一切喧嚣落在脑后逐渐削弱,慢慢地耳边只剩枝叶拂动的声响,偶尔夹杂着几声婵鸣。 在这般静谧的处境下,远处官路上马车急驶而来的动静便显得十分突兀。 而这时江小桃正好要穿过官路去田里。 他们开阳县不算富裕之地,但也不属偏僻之处,加之近几年老天赏眼,县下各村家家户户的日子都还算过得去,村里搭了官路,时不时就能见到马车行驶,并不稀奇。 可这辆迎面而来的马车驶得很急,恨不得飞起来一样,这便稀奇了。 她不过停下看了几眼,马车已经驶出好长一段路,正迅速朝她这个方向逼近,他们之间只剩半里距离而已。 这么个赶路法,也不怕撞到人! 江小桃皱眉退后几步,打算等它先走了再过去。 谁知那马车临到她跟前,车夫却猛地拉紧缰绳,欲意把马逼停。 她才看清赶车的人竟是个满脸横肉的魁梧壮汉,不论是样貌还是身形都与平时见过的别的车夫相差甚远。 江小桃刚升起异样之感,便见那车夫猛然朝她看来,眼神锋锐如刃,宛若一头伺机而动的野禽! 不对劲! 她心下一紧,顿感不妙,立时转身就跑。 就在这个档口,马车内骤然跳出两个壮汉,他们生得虎背熊腰,动作却利落敏捷,几步便追上了她。其中一人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完全没留给她挣扎的机会,瞬间便如藤蔓一般将她束缚住。 江小桃寒毛卓竖,惊恐之下强迫自己镇静下来,试图求救。 “救……唔……” 然而才刚开口,另一个壮汉便熟门熟路掏出一方湿润的布巾,死死捂在她的口鼻之间。 待见她慢慢停止挣扎,身体彻底瘫软无力,他才收起布巾,协同另一个人把她抬到刚刚停好的马车上。 车夫见他们进车厢,狠抽马鞭,座下的马嘶鸣一声,猛地窜出去。 马车急驶而过,官道上再次恢复宁静,路边没了少女,只剩她带来的竹篮倾倒在地,里面的汤水饭菜撒落出来,一片狼藉。 * 这边赵家母子忙于打稻子,先前还没觉得有什么,随着腹中逐渐饥饿,才发现江小桃离开已经至少一个时辰了,却迟迟不见她来。 赵平生望着来路空无一人,郁闷道:“小桃怎么还不来,就煮个粥而已,用不了这么长时间罢?” “可能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再等等,说不定她就在路上来了呢?”陈秀英语气不太确定。 赵平生顿了一下,若有所思:“……她不会真杀鸡炖了吧?” 陈秀英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以为人家跟你一样馋嘴?” 赵平生:“……” 两人又打了半个时辰的稻子,还是不见江小桃的影子,这会连陈秀英都皱起了眉头:“这孩子今儿是怎么了?平日里一直都很懂事的,也能替别人着想,怎么今儿到现在都还没送饭来?不会是倒床上歇息不小心睡过头了吧?” 赵平生往嘴里灌了几口水充饥,道:“要不娘你回去看看?我这心里刚刚就一直不得劲,她睡着了事小,别出什么事才好。” “行,我回去一趟,你看着点稻谷。” 赵平生看着她离开,便继续打稻子。不知道是不是饿的,只要一停下来他就总觉得心里慌,说不出来的感觉,但总归让人心烦就是了。 他一心沉浸在打稻子当中,过了好半天,后知后觉:他娘怎么也一去不回了? 才刚这样想,远处便传来陈秀英惊慌焦急的呼叫声:“平生!平生啊——” 赵平生忽然意识到什么,脸色瞬间变得凝重不已,一边匆匆迎过去,一边高声应她:“娘!怎么了!” “——不好了!小桃不见了!” 第五十六章 在被蒙住口鼻时,江小桃早有防备闭了气,虽然还是吸入一些气味以至晕厥,但没多久便在一阵颠簸中醒来。 她没急着睁眼,而是竖耳听起车厢里两个壮汉的对话。 他们笃定她醒不来,又或者是根本不怕被她听见,谈话间并不作遮拦。 其中一人道,“这开阳县的县令公子真他娘的玩得开,玩姑娘、玩男人,如今连人家的婆娘也要玩……啧,他爹也够惯他,为了给他绑个女人,连我们都用上了。” 另一人则道:“你管他们?咱们干这种勾当,这些当官的都能从咱们手里分一杯羹,还能有个好人不成?别的一家子个个手上都沾着人命,还要我们给擦屁股,他们父子这点小打小闹算得什么?” 这时马车抖然一个震荡,江小桃脑袋“咣当”猛撞上车壁,顿时疼得闷哼出声,待她反应过来脖颈间已经贴上一样冰凉的物件。 -- 第83页 若再装睡,可就说不过去了。 她缓慢睁开眼睛,入目便是个满脸凶色的虬髯大汉,霎时瞳孔骤缩,正想起身又被他手里拿的不知什么东西压脖子压了下去,顿时动弹不得。 “你、你们……你们是谁?” 见她满目惊恐,车内两个大汉对视一眼,逼问:“刚才的话你听了多少?” 语气中暗藏杀气。 江小桃惨白着脸,露出一副外强中干的模样:“你们想干什么?劝你们尽早放我走,我家里人要是发现我不见了定会报官!到时……到时衙门的人不会放过你们的!” “报官?”大汉紧绷着的表情忽然松懈,高深莫测地嗤笑道:“只管让他们报,我倒要看看官府的人有没有那个本事抓住我们。” 说着,他放开压在她肩上的手,拿开抵在她脖颈间的物件晃了晃:“你最好给老子老实点,要是敢搞什么幺蛾子,仔细你小命不保!” 江小桃才看清那是把通体泛着寒光、刀刃染着鲜血的匕首,晶亮的刀面印着她乌黑的双眸,鲜血顺着刀刃落地成花。 颈间一股刺痛姗姗来迟,伸手摸去,血色逐渐染红指尖。 她想,这糙汉子可比上一世劫持她的那群绑匪狠得多,还什么都没干呢,就先见血了。 “嘶~” 她吃痛,撤手回程时却撞到了身侧的人。 ——车上躺着的人除她之外还有个倒霉鬼,为了挪地方放脚,他们将她们俩推成一堆,贴得很紧。 方才一心应付他们,倒没见着另外一个倒霉鬼长什么模样,说不得还是认识的。 偏头一看,正巧对方也是面朝这边,那张清秀婉约的脸庞措不及防闯进眼底。 “秀——” 江小桃猛地瞪大眼睛,下意识想叫出对方的名字,上方的壮汉却不给她机会,一块浸湿的布巾兜头罩来。 这次的药量下得很足,饶是江小桃呛了几口后便迅速闭气,也是一晕睡到天黑。 醒来时马车停放在去往县城的一处荒地上,月色从车壁的缝隙中钻进来,透过它模糊的光线大致可以看清车内的情况,那两个壮汉已经不在里面。 车内除她之外还有两个昏睡的女子,一个便是白日里令她惊愕住的钱秀秀,另一个……好像也是熟人。 她凑近脑袋,借着朦胧的月色细看了对方的样貌,忽然怔愣片刻,缓缓坐回去。 这个姑娘,乃是镇上周财主家的独女周莹莹,听闻周财主已替她寻好上门女婿,前阵子请人加建的那座宅院,便是送她的成亲礼,当时赵平生还去帮工了。 江小桃眉目逐渐凝重,一阵心烦意乱。 如果按这几个绑匪说的话,他们当与她们开阳县县令有所勾结,可若真这样,周莹莹的亲娘可是县老爷的妹妹,他们怎么连她都抓了? 难道他们在唬她?就为让她打消逃跑报官的念头? 可那时候他们并不知道她在装昏,她在他们眼里应该人事不省才是,为何又多此一举说那些废话? ——他们到底和县衙的人有没有关系? 不等她理出个头绪,车外传来动静,靠坐在车辕上的车夫跳下马车,朝两个归来的同伙问道:“怎么?可是看见人过来了?” “没见到!”有道粗声粗气的声音没好气地回应他:“费伍那老王八的龟壳上怕是驼了座山,做事跟老牛破车一个样!说好酉时碰面,如今连他半个影都没见着!还想着天黑前把人都交出去咱们就能歇了,现在可好,城门关了,又得在这荒郊野外过夜!” 听着有脚步声靠近,江小桃急忙躺回原位装死,车外一人掀开车帘往她们脸上看了一圈,放下帘子,车厢里又陷入黑暗。 她听他在外面问:“她们还没动静?” “送县里那个还没有,另外两个醒过一次,又被我药昏了。” “那娘们的药效也快过了,等会把她弄醒,再重新弄昏过去,省得醒来麻烦。” 他口中的娘们江小桃:“……” 呸! “都来先吃点干粮。” 车外一时间便只剩下微弱的咀嚼声,江小桃听着,不免被勾起腹中饥饿。 午间时候她怕婆母和赵平生挨饿,做好吃食后就直接装进竹篮里,本来打算同他们一道吃,谁想会遇着这种糟心事。 外面那仨简直丧尽天良,不给吃就算了,竟还一脑门心思想叫她醒不来! 正忿忿不平之迹,外边忽然有人绷着声道:“有人来了!” 霎时间万籁俱寂。 俄顷,车内跳进一人,想是为了防着她们突然醒来碍事。 江小桃闭着眼,看不到外界情况,便把心思放在双耳之上,仔细听车外的声音。少顷,马车行驶的声儿愈行愈近。 “费伍!” 马车外猛然一道粗矿叫喊,车里的男人低骂一声,掀帘而去。江小桃则骇得一个激灵,心跟着抖了抖。 之前他们在外边提的第一声费伍她未能听清,如今听清了这声吼,只觉邪火直冒。 上一世领着人绑了她发卖的便是费伍! 没成想兜来转去,两世绑她的人竟是同一伙人。 “你裤腰带落家里了?这都什么时候了才来!” “嗳,消消气消气啊……路上有点事耽搁了,也不是存心让你们久等的。”男人声线圆润软和,含着笑,只听声音便让人觉着他定是个儒雅君子。 -- 第84页 实际上除了名字不怎么好听,他为人确实长得人模人样,说是哪个心系百姓的大官儿出来体察民情也有人信,谁晓得他干的竟是贩卖女人的活儿? 听到他的声音,江小桃满脑子都是被他骗到偏僻地儿迷晕的一幕。 去他娘的迷了路!当初她怎么就信了他的鬼话! 还给人引路呢,可好,把自个都搭进去了! 车帘再次被人掀开,烛光火色登时洒满车厢。未免被人发现异常,江小桃气息骤顿,强迫自己静下心。 费伍举着刚点燃的油灯,挨个看去,惊讶:“呀,都生得不错嘛,尤其这位姑娘,如此美色放在京中也是难得呢……” 江小桃顶着他的目光只想骂人,她也不知造的什么孽,两辈都能遇上这厮! 抓她来的男人抱手站在车前,“这个是要送进县里的,除了她,其他两个你带走。” “……开阳县?” “嗯。” 他动作微顿,拧眉再问:“在开阳县内抓的人卖到开阳县?” “你不必管这个,我们也只是把人送进县里,买主自会处理余下的事。放心,人跑不了,真跑了最该急的也不是我们。” * 昼色初起,荒野上车夫驱车前行。 江小桃转醒时一左一右坐着昨日那两个男人,他们居高临下俯视她,面无表情,仿佛在看一件死物,看得她毛骨悚然。 突然—— 右边的男人动了,熟练地掏出一块厚布巾、一个不装酒的酒囊。 忒!!! 又想药晕她! 她眼睁睁看着他拔开木塞,眼睁睁看着左边的男人制止住了他:“等会进城把她交出去就没我们的事了,这药也不便宜,不必再浪费在她身上,我们两个守一个还能叫她掀起什么风波不成?别浪费药。” 一连两个浪费听得江小桃一口气堵在嗓子眼:“……” 这些凶徒,不论是费伍还是他们,真是个有个的讨厌! 她捂着胸口想爬起来坐着,两个男人见此目光骤然凌厉,待见她一言不发地乖乖缩到马车角落,才缓和了些,仍然不忘威胁:“等会进城不要想着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耍花招,否则……你不会想知道什么叫尸骨无存的。” 大概两刻钟左右,马车便驶到了城门外,此时城门刚开不久,来往行人稀疏,车马少见。 江小桃目光无处可放,便盯在车帘上。 外面晨风徐徐,忽然吹开车帘一角,透过那刹那空隙,她瞧见马车前边赫然排着一辆牛车,赶车的人看背影是个少年人,还是个她无比熟悉的少年人! 她一颗心砰砰跳着,脸上刚露出激动的神色,脖颈间又多了把匕首。 “你大可试试,是你先喊出声,还是我先割破你的喉咙。” 她的脸色瞬间岔白,睫毛颤了颤垂下脑袋,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眼神却清亮冷静。 第五十七章 马车最终停在一条偏僻的青砖巷子口,早有几个粗壮婆子等着,江小桃刚下马车,她们便拿厚实的绷带缠上她的眼睛,半扶半架着拐了几个弯,又送进一辆马车。 兜兜转转最后竟然又出了城门,等她再被扶下马车,除了来时走的那条半仗宽的小道,眼前仅有一座宅院,其余视线所及之处皆是郁郁葱葱的杂草高树。 如此一个明显避人而建的宅子,就连通往这里的路上都设置了两三道关卡,着专人看守,寻常人进不来,也出不去,活像个小土匪窝子。 “姑娘来了?老奴已经按照公子的意思备好了屋子,请随老奴来。”院里走出个粗壮婆子,躬身带笑引她入院,仿佛只是接个普普通通的客人。 “老奴姓王,得公子看重,暂管院中大小事务,姑娘日后若短了缺了什么,或是哪里不适,只管与我王婆子说。” 江小桃被人从身后推了一掌,不得已只能跟她踏进院门,随她绕过雕花影壁,穿过庭院、抄手游廊,越行越深,忽然惊觉,这座荒野外的宅院竟是别有洞天! 且不说随处可见丫鬟小厮、打手仆妇,一路走来的庭院布局、宅内装饰,无一不透着精致华贵,上一世她待了将近两年的王员外府也不过如此。 倒是奇怪,这样一个偏僻地儿,路设关卡不说,宅子里竟然养着这么多人,还布置得如此奢华。 王婆子将她带进一个院落,扬声高喊:“喜鹊——,姑娘来了,快来接人!” 屋门大开的西厢房内立时跑出一个圆脸丫鬟,先朝王婆子见好,才扭头朝她笑道:“奴婢喜鹊,日后便伺候在姑娘身侧了。” “可给我把人伺候好了,若怠慢了姑娘,可有你受的!” “是,王嬷嬷,奴婢省得!” 听她们一和一唱,江小桃心中的异样感越发强烈,如果没记错,她是被他们抢来的罢? “——这人谁啊?” 东厢房门外倚着个红衣美人,瓜子似的的脸颊上不见一丝善意:“此处可是公子的院子,怎么什么货色都往这边送?别的院子又不是没有空屋子!” 王婆子面不改色:“阿琼姑娘,这是新来的江姑娘,公子特意吩咐让她住到西厢房来的。” 阿琼顿了一下,脸色肉眼可见地更加难看了,嗤道:“妇人头都盘起来了,算的哪门子姑娘?” 她摇着盈盈一握的腰肢缓缓走来,看着江小桃时眼里满是打量和警惕,“长得这么一副狐媚子样,怨不得公子怜爱……真是好本事,都被男人睡过了,竟还能勾得公子把你带过来,在床上下了不少功夫罢?” -- 第85页 江小桃笑了笑,众目睽睽下扬手便是清脆一掌,“啪——!” “别一副我抢了你男人的晦气样,这种恶心玩意儿,也就你稀罕。还有,我心里不畅快的时候,就爱打人撒气,劝你把嘴巴闭好。” “你!” 王婆子连忙从中隔开发怒的阿琼,“阿琼姑娘使不得,今儿公子可是要来看江姑娘的,若你在江姑娘身上留了印,指不得要坏公子的兴致。喜鹊!快带江姑娘进屋!” 进了厢房,喜鹊熟练地倒了一杯茶,“姑娘,喝杯茶,您也消消火,气着自己可不值当。” 江小桃看着她冷笑,“我可不是你家姑娘,受不起!” “姑娘说笑了,奴婢是伺候在西厢房的,您既进了西厢房,那便是奴婢的姑娘、主子,别说只是奉一盏茶,奴婢为姑娘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您受得起。” “那你给我滚出去,我看见你们就烦!” 小丫鬟不恼不怒,轻轻放下茶杯,依然从容镇定,“姑娘想要清净,那奴婢就出去了。奴婢就在门外守着,姑娘若有事吩咐,只管唤奴婢。” 她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回头补充道:“院里伺候的下人不少,白日、夜里都有,奉公子的命,他们会随时看着两位姑娘,以防姑娘们使唤的人手不够,奴婢不在时,姑娘也可唤外面的进来伺候。” 说得可真婉转,何不如直接讲“院里随时随刻都有人盯着,别想逃跑,那是白费力气的事”? 看着她临走时还贴心地关上门,江小桃烦躁不已。 原想着路上那仨彪形大汉她打不过,那五六个粗壮婆子也打不过,只能等到了地处后再想办法逃脱,谁想这鬼地方既然守备如此森严? 她在心里飞速想着逃离这里的办法,奈何人就那点小聪明,又处在这样一个难办的境地,想的法子都不成气候,许多想法刚开了头,便立刻被自己否认。 过了小半个时辰,一无所获,倒是记起王婆子说过的话,“今儿公子可是要来看江姑娘的”! 首先,这个“看”字就很不纯粹,鬼都晓得她们口中的公子不安好心,把她抢过来,总不能只为了穿着衣裳面对面欣赏她的美貌吧? 毕竟像赵平生这种和自个媳妇盖着被子纯聊天的男人可是难得一见的。 有时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这个念头刚冒出来,院外便一阵小轰动,一声接一声地:“公子。” 喜鹊更是叩响了她的门,喜气外溢:“姑娘,公子来啦。” 听那口气,似乎还指望她出门迎接一样,还真是半点不见外。 江小桃面皮紧绷,虽然知道没什么大用处,还是窜到门边,稍上门插。 背靠着门,她听见那个“公子”慢慢走近,靴子落地的声音一下一下敲在心尖上,一颗心脏不断往下沉。 “江姑娘。”他说:“在下认为这扇门还是不要毁坏的好,不然咱们房中趣事让人瞧去对你也不好,你觉得呢?” 她猛然捏紧了拳头,一瞬间怒气大过于惊怕。 她觉得? 她想打爆他的头! 门外人久不见她回应,失了耐心,“唉,不想江姑娘竟如此见外,既然如此……” “公子!”蓦然一道女声打断他的话音。 那位阿琼姑娘酸言醋语:“她不识相便罢,我可是盼着您好些时日呢,您来了,也不先瞧我一眼,可真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呀?” “呵……我哪里舍得让你哭呀?”公子轻笑一声,成功被截胡过去。 第五十八章 东厢房那边很快传来关门声,江小桃原以为自己这边接下来至少能有片刻安宁,哪料敲门声很快便响起。 喜鹊在外面叫唤:“姑娘,午膳送来了,可要食用?” 江小桃犹豫稍许,打开了大门:“进来。” 她倒是想骨气点不吃嗟来之食,可饿了一天一夜的肚子不允许她硬气,更何况这么个境地,不吃饱一点,哪来的力气反抗。 屋门一开,喜鹊便领着四五丫头鱼贯而入,丫头们垂首低眸,将托盘里的饭食一一摆上,又相继离开。 饭碗碗口有巴掌大,喜鹊亲自盛了小半碗饭放在江小桃身前,“姑娘生得好看,您既然都来了这里,不妨看开些,若能哄得公子高兴,同阿琼姑娘一般在这院里住下也是好的。千万别惹恼了公子,若是被调进别的院里,日子就不大好过了,奴婢瞧姑娘不像愚笨之人,今日奴婢此番话……” “满上。”江小桃面无表情。 “……啊?” “饭碗,满上。”她道:“这么点米饭,拿来喂雀呢?” 喜鹊顿了一下,看着她竟然想不出该接什么话,只能顺着来:“……是。” 这次她直接把饭碗盛满了米饭,“姑娘吃吧,吃完了奴婢再给您盛。” 原本只是随口一说,谁想江小桃吃完一碗饭,竟真递碗过来:“满上。” 喜鹊:“……” 王嬷嬷还叫她多开解开解江姑娘,别惹公子不快,可她瞧着江姑娘看得挺开呢,胃口好得都能抵两三个阿琼姑娘了。 这碗饭吃到一半,东厢房的门开了,不一会,她们口中的公子慢条斯理踏进西厢房。 江小桃抬眼一看,这人她见过,在井方镇的集会上。 她还说呢,自己与县令公子又没甚么交集,怎么突然就绑她来了。 -- 第86页 ——不过见过一面而已,她都嫁了人,他还来这么一出,不晓得的,还以为他们私下有什么来往呢! 呸!狗东西! 江小桃又瞧了一眼他,多少带着怒气,所以见如今沁凉天气,偏他折扇轻摇时,便觉着此人可真是风流恍若……憨瓜。 她翻了个白眼,忽然想到他是直接从东厢房而来,这厮刚在别处酣战,完事提上裤子就到处跑?! 顿时脸色铁青,胃口全无。 对面的人仿佛看不懂脸色,见她放下碗筷,便笑:“让江姑娘久等了。” 江小桃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让她恶心了,她便想让他不痛快。于是不加掩饰地往东厢房的方向暼了眼,意有所指:“倒也没有久等,公子完事挺快。” 莫子君:“……” 喜鹊:“……” 天呐,江姑娘何止是看得开,阿琼姑娘跟了公子一年,可没见她当着下人的面谈及公子的……那一方面,虽然公子确实……咳! 她偷偷看了眼坐着的两个人,发现自家公子脸上的笑已经不如先前的温和,而江姑娘又端起了饭碗?? ……原来不是看得开,是缺心眼啊…… 江小桃倒不是如她所想一般还吃得进去,不过想多拖一拖时间罢了。 老实讲,见过他之后她已经不像先前那样惶恐了,若无旁人相帮,赤手空拳这小白脸可见不得能打得过她,更别提她头上插的木簪可是藏着出嫁前花光积蓄请铁匠细细打磨的小剑,其剑面之锋锐,若想划破他的脖子,简直轻而易举,与他同归于尽也没什么大不了。 但若能多活片刻,她自然不想匆匆忙忙寻死。 莫子君见她乖觉下来,神色亦舒展不少,扭头吩咐喜鹊退下,又恢复了笑模样。 “江姑娘实在不必这般防备,在下只是可惜江姑娘如此姿色却嫁个乡村野夫,美人配莽汉,日日干着粗鄙活计,着实叫人心疼。在此处享荣华富贵、奴仆拥护有何不好?” “万事我乐意。”江小桃回他:“用不着你个连礼义廉耻、王法律条都不知道的东西心疼。” “江姑娘若想和在下谈礼义廉耻,那我倒也不介意与你好好谈谈。” 她筷尖一顿,诧异抬头,难不成这厮还真是个讲礼道的? “姑娘如今已为人妇,无故失踪数日,便是你清白依旧,只消回了乡里,娘家亲友、夫家亲眷,甚至同村百姓,谁不会多想?你在众人眼中早已失身贼人,届时你该如何自处?古时候姑娘这般经历可是要浸猪笼的,便是当下,以那起愚民的想法,姑娘若是知道礼义廉耻,也该自请下堂了……姑娘既然走到这个地步,何不将错就错?再者……” “够了!”江小桃忍无可忍,摔了银筷。 “少拿这些歪道理恶心我,当我不长脑子的吗?听你说几句话就要惶惶不安,然后向你这个罪魁祸首摇尾乞怜?” 他看着她挑了挑眉,忽然问:“……江姑娘读过书的罢?懂得词还挺多。” 江小桃:“……” 她还指着拿这件事多吵两句的,这回怎么继续下去? 没让她纠结多久,门外喜鹊再一次敲响了房门,这一次却是奔莫子君而来:“公子,县里传来消息,赵公子在静心斋等您,您看是让他回去,还是回县里瞧瞧?” 莫子君闻言一怔,面上竟然露出几许迟疑。 江小桃见此,事不关己的神态也缓缓露出了一丝期待,盼着他赶紧滚回县里。 可渐渐地,她察觉一丝不对,这厮看她是什么眼神?莫名让她生出种那赵公子与她有什么关系的错觉。 ——等等! 赵公子??! 不会是……赵明钰罢?!! 这个想法一出,她忽然想到,上一世赵明钰便是带着县里的公子哥回镇上行苟且之事时被汪素琴看去,才叫她拿住了把柄。 况,眼前这人句里行间满是对下乡之地的鄙夷,怎会无端跑去井方镇? 她正表情微妙间,莫子君起身抚了抚衣衫皱褶,轻轻道:“江姑娘,日后你便是我的人了,表舅子难得一趟,总不能让他败兴而归。我便先回县里陪陪表舅子,咱们俩……来日方长。” 第五十九章 天色逐渐暗沉时,江小桃嫌喜鹊在耳边叨叨念念的烦人得紧,于是找了个借口将人打发出去。 人是出去了,却搬了张小凳子坐在门外,江小桃每次往外面望的时候都能与她圆溜溜的眼珠子对上。 “……” 看来是得了命令,要寸步不离跟紧她。 糟心。 她嫌烦才把人撵出去,这会烦意不仅没减,反倒更加浓郁。正要起身关门,隔绝她的视线,院里骤然闯进一个粉衣丫鬟:“喜鹊!” 那怒气冲冲的语气任谁都知道来者不善。 喜鹊被她吸引过去,当即蹙眉不悦:“何事不能好声说,作甚大呼小叫,惊了姑娘们看公子可会饶你?” 江小桃在门内见那粉衣丫鬟不断冷笑:“同是伺候人的,你如今倒是好大的官威,都敢拿公子压我了!可别是以为当了个姑娘的贴身丫头,便早晚都能爬上公子的床,拿自个当半个主子了罢?” 喜鹊沉着脸唰地起身,“说的什么胡话!别在外面踩了狗屎回来就找我不快,当我性子软就好欺负吗?” -- 第87页 “呸!你性子软?不要脸的东西!平日里装装样子便罢,如今做了这种事,谁不知道你是什么人?这话你还说的出口,当真不怕人笑掉大牙!” “——我做了什么事我怎么不知道?” 粉衣丫鬟骂道:“好个贱骨头!事情都做了,还来装糊涂!当初公子可是明明白白跟我说过,等西厢房来了新姑娘,便让我进去伺候,怎的我只是回家几日,伺候正院姑娘的名额怎么就变成你的了?若不是你这贱骨头悄悄摸摸脱了衣裳爬到公子身上去,他焉能转变主意?” 喜鹊不甘示弱,几个剑步跨上前去:“姑娘来了得有人伺候,你不在自然得要旁人顶上,这是公子的主意与我何干?少一口一个贱骨头!满院子里哪个能有你贱?成天挨在男人堆里嘻嘻笑笑,都不晓得跟几个人睡过了,脏成这样还妄想公子能临幸你?” “——啪!” 粉衣丫鬟这暴脾气当场便扇了她一巴掌,喜鹊却显然也不是好惹的主,连脸都没来得及捂一捂就与她撕打在一处,院里的丫头仆妇们看得目瞪口呆,好不容易回过神便手忙脚乱地围上去劝架。 一时间满院子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们二人身上,江小桃站在门里见着此番情景,当机立断拔腿便溜。 她猫着腰,顺着墙,直奔院门而去,眼见成功在望,身后一道娇斥叫她美梦破灭。 “——一群上不长眼的东西闹什么闹!没见那新来的江姑娘都摸到院门边了?要是把人弄丢了,且瞧你们一个两个还有没有命闹!” 正是那阿琼姑娘。 江小桃:“……” 早知道,早间打她的时候就多赏几个巴掌了,这婆娘忒叫人恼火。 众人大惊,顿时齐齐望向院门处,待见她撒腿便跑,急忙紧跟而去,乌泱泱的人头追着一个人跑着实壮观。 最后江小桃是叫人“众星捧月”带回院内的,回来之后那粉衣丫鬟已经不见踪影,想是怕被人追责,跑出去避风头了。 阿琼倚着门嗤笑:“呦,咱们的江姑娘回来了?瞧你这脚底抹油的,我当你能跑多远呢,笑死人了。” 江小桃横眼瞪去,边上的人便立刻拥着她回西厢房,这回喜鹊说什么都不肯离她半仗远了,一双眼睛就像长在她身上了一样,走哪盯哪,不言不语,剩似千言万语。 恐怕这次之后,便很难支开她了。 然而事实上,江小桃却是高估了喜鹊这丫头的执着。 暮色降临时,那粉衣丫鬟又来了,奉王嬷嬷的命给江小桃送新衣裳、新绸缎、新首饰。 一华贵精美的物件接二连三被送进西厢房,江小桃无动于衷,院子里年纪小的丫鬟们却一个个探头探脑。 便连东厢房的阿琼姑娘也坐不住了,踩着人群中让出的道踏进西厢房,“我房里的首饰衣裳也该换新的了,过来挑挑不要紧罢?” 粉衣丫鬟讨好地笑:“阿琼姑娘可是公子的心头好,要什么自然该紧着您来。姑娘瞧瞧看中了什么,尽管拿去,待我回去禀明王嬷嬷,再送新的给江姑娘补上。” 阿琼矜傲地点了点下巴,“行了,我挑东西向来喜欢慢慢挑你们也是知道的,都先下去歇歇吧,我让我那丫头给你们泡杯茶,等我挑完了再叫你们进来。” “嗳。”粉衣丫鬟招了招手将屋里送东西来的小丫头们都叫了出去,自己临出门朝喜鹊冷笑道:“有阿琼姑娘在此处看着,江姑娘跑不了,不妨你我出去就今日说的事是曲是直讲个分明,别到时候又说我诬陷你!” 见她不应,她又道:“怎么?难道你还真心里有鬼?” 喜鹊立时反唇相讥,“谁心里有鬼还不一定呢……姑娘,容奴婢先出去片刻。” 最后一句话是对江小桃所说,却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说完也等她开口就自顾自地同粉衣丫鬟离开了。 江小桃:“……” 这句话未免有点多余,她没想过需要她同意,她也从不稀罕她留在屋里。 两个丫鬟一走,屋里就只剩下阿琼和她了。 她懒懒地看着她在众多托盘里挑挑选选,正思着要不要给对方补上一顿捶,忽然对上一双清亮森冷的眼眸,与那白日里风情妩媚的模样相差甚远。 !! 莫不是想杀她除异己? 江小桃瞬间面皮绷紧,好家伙,真心看不出来她还是个两面派呢,这等人才做什么不好,怎却来为个人渣扯狠斗凶? 阿琼一步一步走到她跟前,音调平淡无波:“你是练家子?” “……什么?” “早间你打我时那股劲可不小。” 江小桃挑眉:“……想报仇?” 她仿佛没听见她的话,盯着她上下打量了一遍,再问:“你可会凫水?” 这回江小桃不说话了,她搞不懂她想干什么。 阿琼挨着她坐下,在她满脸警惕的神色下轻声道:“这个院子四处都是人,就你那般横冲直撞是跑不掉的,我叫住你只是怕惊动更多人,最后反而行事困难。” 江小桃微微坐直了身体,看着她狐疑不已,“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可会凫水?” “……会。” “水性如何?” “不出意外淹不死。” 阿琼笑了:“那我助你一手,帮你逃出去。” -- 第88页 江小桃也笑:“你有这么好心?” 阿琼道:“我说我的,信不信看你。” 她说:“这座院子,藏着许多肮脏污垢。滁州各地官员私下勾结抱团,他们欺上瞒下、为非作歹!而这里是他们的一个据点,这座山里里外外四处都是看守的人,为了防止有人闯进来,也为防止有人逃出去。” “他们不仅官官勾结,还官匪勾结,什么勾当都做!这里就是咱们开阳县那个狗县令放置脏物的地方,不仅是金银珠宝,还有从别的州县抓来的女人。他们将她们分别关押在几个院子里,命人严加看守,他们相邻几个县的官官匪匪会时不时在这里集聚议事,那些女人就是留着给他们狎侮玩弄的!每次过后总几个没熬住消香玉陨,他们不会收敛,死的人多了,便又买新的来……” 说道这里,她已经面如冷霜,江小桃也一脸沉重,若她所说非假,此事当真骇人听闻! “你是不是奇怪我分明憎恶他们,却为他如此争风吃醋?” 江小桃神色一顿,“为何?” 她讥讽道:“他喜欢我,可我身份低微不配为他妻,又不肯与人作妾,所以便把我绑到这里来。起初我也十分抗拒,后来他压着我看了几次那些女人被他们欺辱的场景……我不想跟她们一样死得不明不白,所以我只能开始顺从他。” “……你说你能帮我逃出去?”江小桃置疑,“你若有那个能力,为何不自己出去?” 这次她沉默了片刻,粉嫩的唇瓣变得苍白无力,“……我怎么不想出去?” 她的家人都在开阳县,她知道得太多了,就算侥幸逃出去,他们也绝不会放过她,家里的人也会被她连累。 阿爹阿娘将她如珠似宝的宠着长大,阿弟如今才七岁,他幼时受了委屈惯爱抱着她的腿哭,她怎么忍心连累他们至此? 她眨了眨眼,挤掉眼眶里不知何时蓄满的泪水,“我帮你,也不是没有条件的。我要你送一样东西出去,若是成功了,你就可以安然无恙回家。当然,出去之后你也可以反悔,不过那样你就再也不能回家了,他们不会让一个进过这里的人再与外人接触的,” “送什么东西?” “过两日我会告诉你,连同我打算怎么帮你的计划。” 说着,她便作势起身。 江小桃连忙拉住她的衣摆:“……咱,能把所有事一次性说完吗?再等下去要是把那狗男人等来了,我怕我忍不住干出些什么事。” 这会阿琼已经恢复了平静,淡淡的看着她:“他是去会赵公子的,没个四五日来不了……那赵公子可是他的心头好,连我都要退居几分,若非赵公子自己也异于常人,同他臭味相投,你这西厢房早就是赵公子的住处了。” 江小桃:“……” 真的是……一言难尽。 第六十章 漆黑的暮色中忽然落了雨,微风细雨逐渐变得狂野,暴躁的雨珠示威般砸在地上,没多久便在四合院里凝聚成一洼浅水。 门外年长位高的婆子高声指使着院里的小丫头们:“去看看过水的通道是不是让什么东西堵住了,趁现在赶紧拿竹竿捅顺畅咯,别等水漫进来闹得满屋子潮湿气儿,两位姑娘住着也不舒心。” 屋内江小桃早就熄了灯,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此时听着院里的动静心里越发烦躁。 阿琼自那日之后便没再私下找过她,两人共处一个屋檐下,平日见面了,她对她不是横眉冷眼就是视若无物,仿佛两日前的那场密谈只是她一个人的错觉。 可越是这样,她越觉得阿琼姑娘真有办法助她逃出去,等待的时候就越煎熬。 她往被子里缩了缩,翻身面朝里侧,因心里装着事便没听见窗边一道鞋板落地的闷响。 等她再次翻身朝外时才骤然发现床边立着个人影,登时吓得一激灵,瞬间双目圆睁!! “啊……唔!” 来者一把捂住她的嘴巴,俯身赶在她挣扎前低语:“江姑娘,是我。” 阿琼身边的婢女,听闻主仆两人是一道被绑来的。 江小桃展眉抚胸:“吓死人了,我还以为黑无常来讨命呢……你家姑娘让你过来的?” “是。趁现在外面的人没盯着这边,我就长话短说了。”来人掏出半截竹筒塞到她手里,“这里面有我家姑娘写的状纸和一份名册,江姑娘出去后请将它送到徽州刺史魏如海魏大人手上。姑娘谨记,东西定要亲自交付魏大人,除他之外莫要把东西交与外人,若姑娘不幸被抓回,请无论如何也要毁掉它。” “为何不是滁州刺史,而是徽州的魏大人?” 他们滁州内的官员犯事,不找滁州刺史,怎么偏要舍近求远跑到徽州去? 那丫鬟默了片刻,咬牙道:“滁州各县官员勾结行事,如此明目张胆,那州官岂能一无所知?若江姑娘去找那狗官,只怕是自投罗网!” “魏大人身为当朝皇后长兄,为人刚正不阿、不畏强权,眼里更是容不下一丝污垢,上位以来修理过不少贪官污吏。滁州与徽州比邻,有魏大人掌管徽州,咱们滁州这些狗官每次提及他总是又恨又惧,生怕他哪日来了滁州发现他们做的勾当。由此可见,魏大人是我们最好的选择。兹事体大,若寻别的官员,一来不晓他们善恶,二来遇上势微的也不敢沾惹这群虎豹。” -- 第89页 说着她递来一张折叠的纸,“这是我家姑娘画的这座院子的大致布置,上面圈起来的地方墙角处有一个狗洞,以江姑娘的体型可以钻过去,旁边是下人房,江姑娘此时的床底下就有一条暗道通往下人房……等过两日雨停了,我会寻个天黑的时候放把火,尽力让火烧得旺些,届时下人房的小厮们就会出门灭火,江姑娘记得见机行事。” 说起这个暗道,也是件憾事。 在江姑娘之前,西厢房上一任的主子秦姑娘是个胆大的,那间下人房在那时候也只是一个男管事的住处。 秦姑娘为了不被发配到别的院里,也同她家姑娘一样假意奉承莫子君,后来她被允许出院子四处走走,不经意间发现了那个管事房边废弃许久的狗洞。 为了逃出去,秦姑娘不惜私下与那个管事有了首尾,哄得他在他们两个的房内挖通了地道。地道挖成后,秦姑娘还曾问过她家姑娘要不要一起出去,姑娘不比她身无牵挂,没有答应。 那晚,秦姑娘收了她家姑娘写的状纸和名册,她们主仆二人都盼着她能逃出去,带着她们的期望归来。 可那天半夜里,传来的不是秦姑娘逃脱的消息,而是她与管事私通被人发现后“失手”杀了管事的消息。消息传开,只说秦姑娘是避开守夜的人出去的,因此当时还有不少人遭了秧。 而那个暗道和狗洞,并没有被人发现,她趁乱通过暗道在管事的床底下拿回了姑娘写的东西。 后来秦姑娘被带到别的院子,莫子君带客人回来过几次后,她便消香玉陨了。 丫鬟语气沉重:“江姑娘,为使狗洞不被人发现堵死,我家姑娘早前便让我搬石块将它前边的洞口盖住了,我与你说一声,莫到时候你找不到洞口,无功而返。” 江小桃细想片刻,问:“出了这座院子,你可知道外面巡查的人有多少?” “……不知。但我知道这座院子后面的林子外有一条大河,只要避开人游到河对岸,那边没有人守着。” 除了对宅院外的情况无所知,阿琼计划得也算完美了,江小桃想想也是,要出逃的是自己,人家没有责任替她事事顾虑周全,她也该自己有点本事在身,否则只怕逃出外面,只怕也活不久。 丫鬟见她没有疑问了,便折回窗前,端起带来的糕点,趁外面的人不注意,翻身出去。 过了一会,外边忽然想起一道询问:“你什么时候出来的?哪来的糕点?” “早就出来了,你们忙着看雨自然没看见我。姑娘今晚吃得少,我去大厨房给她拿的点心,饿的时候好填肚子。” 见她一派镇定,问话的人便没怀疑什么,抱怨道:“我们哪有你说的那么闲,不过是见雨大了怕水积上来,愁着呢。当初也不晓得是谁建的院子,台阶弄得这么矮……” * 又是两日,在莫子君回来前,大雨总算停了。 午饭过后,江小桃借口透气,使人搬了张躺椅放在院子里,慢摇轻晃险些睡过去。便在此时,一盆冷水毫无预兆地泼了上来! 她猛地睁眼起身,罪魁祸首摔开木盆,笑嘻嘻地看着她:“呀,江姑娘没事罢?瞧我这笨手笨脚的,原本就是倒个水,谁想手滑了?真是对不住啊。” ——阿琼! 江小桃脸色渐青,许是为了在旁人眼里划清她们二人的界限,以免日后她逃脱后自己被牵连,这几日阿琼总是逮着机会找她麻烦,像今日这样的“意外”已经让人意外不起来了,但凡换个身娇体弱的人被她如此折腾,恐怕早就躺病床上起不来了。 见她咬牙攥拳,院子里伺候的下人们熟练的围了过来,将她们两个隔开,喜鹊赶忙拉住她:“姑娘,如今天气寒凉,您这样湿着也不是一回事,奴婢先扶您回房个换身衣裳罢。” 依她们所想,公子虽对江姑娘有几分喜爱,但肯定是敌不过阿琼姑娘的,万不能让江姑娘伤了阿琼姑娘。 一般到这种时候,阿琼便会以胜者的姿态高傲地地哼一声,头也不回的回房去,半点不恋战。而江小桃也“无可奈何、自认倒霉的躲回屋里生闷气”。 而今日,阿琼见她被拦下,却嘲讽了一句:“我还当是什么人物呢,来的第一天就敢在我面前撒泼,原来也不过如此……” 闻言,江小桃怔了一下,猝然冷笑着蛮冲出人群,朝她而去。 在旁人看来,她只是在这些天的隐忍中爆发了,一个两个的急忙上前试图阻拦她。 然而江小桃就像发了狂,谁也拦不住,蛮横地拨开人群,与阿琼撕打起来,直将对方压着“捶”了好几下,才在喜鹊的拉架下顺势停手回房。 “给我烧桶热水,我要洗一洗,晦气!” 喜鹊连叹了好几声,被她打发出去还不忘关门。 见人出去,她从胸口里摸出一张折叠的纸,乃是方才阿琼塞过来的。打开一看,竟是滁州与徽州大致的舆图! 图画得很潦草,城池县府只用小圈代替,圈里写着地名,小圈之间由黑线条相连,应该便是官道。其余地方山山水水皆用字体标记,画的下方还有一行小字:今夜动手,注意动静! 看完,翻出竹筒,扯出里面的油纸,将之展开,把舆图与里面的几张信纸放在一起,又装了回去,做完一切,喜鹊也回来了。 -- 第90页 不久,几个仆妇提着热水进屋,看着她们将水倒进浴桶里,喜鹊试好冷热,便领着人退了出去。 江小桃泡进浴桶里,手上忽然一阵辣痛,抬起来一看,赫然几道红痕。 “……” 阿琼打人的时候还真挺卖力,这几道红痕别说旁人怎么看了,便是她自己都要怀疑她是不是还记恨第一次见面打她的那一巴掌。 沐浴起身,她唤来喜鹊,展示了手上的伤痕,“这里可有膏药。” 喜鹊道:“有,姑娘等等,奴婢去拿。” 另一边东厢房里,阿琼牵着陪伴自己多年的婢女坐下,眼神凄凉悲伤,“……对不起。” 她让她放火给江姑娘争取机会,等被他们发现江姑娘逃了,定会追责到她头上,届时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谁也说不清。 “姑娘别这样说,奴婢是自愿的。若江姑娘能出去告发这群畜生,奴婢便是死上一百次,也无怨无悔!只希望别连姑娘也被牵累进来。” 主仆两人执手相望,其实她们都清楚,把希望寄托在江姑娘身上相当于一场豪赌,她们并不确定她一定能逃出去,也不确定她是否能历经磨难将竹筒交给魏大人。 可是她们也没得选了,姑娘被抓进来已有四年有余,去年年初起,莫子君对姑娘的喜爱已经明显不如当初,自赵公子出现以来,他对她的新鲜感更是一无所剩。 他多情,却更无情,这四年来西厢房换过好几个主子,除了秦姑娘,其余的都是被他玩腻后就扔到了别的院子陪客人,住得最短的一个,甚至同房第二日就被他扔出去了。 姑娘若再不出手,早晚要落得跟她们一样的下场,若不能亲眼见他们遭到报应,她们只会死不瞑目? 第六十一章 床底下的暗道江小桃已经提前探过,另一边确实通向一间下人房,她站在那一头的出口下时,还能听见里面小厮们的谈话声。 拿出这座宅院的大致图又看了一遍,再次确定狗洞的位置后,她就把图烧了,安心等着夜幕降临。 大概戌时初,她这边刚脱衣上床,东厢房的门便被人拉开。 “小莲又去给阿琼姑娘找点心了?咱们小厨房还有几叠糕点,你直接端走就行,也不用大老远跑去大厨房了。” 小莲道:“不用了,今日姑娘想吃些热的,我想给姑娘下碗面。” “那你还是去大厨房罢,小厨房不常用,里面的东西都不新鲜。” 又等了小半个时辰,院子外不知哪个地方忽然传出一道撕心裂肺的尖叫:“不好了!走——水——了——” 接着,喧闹声由远而近逐渐遍布四方,宅院里霎时沸腾不已,动静比宴客时还大,光是听声音也知道这场火不是一般的大。 江小桃揉乱头发,压下眼底喜色,开门喊:“喜鹊!” 喜鹊正同人在院门外面垫脚观望,听着声连忙跑过来,“姑娘有事?” 心里则升起了一阵恼意和后怕。 她最近怎么这么粗心?外边的动静越大,就更应该盯紧姑娘才对!若姑娘趁乱跑丢,自己可就完了! 江小桃蹙眉问道:“外面怎么了?吵死了!” 喜鹊眼含警惕,打量着她的神色,若有所思:“大厨房走水了……” “走水他们不救火,干嚎什么鬼!还要不要人睡觉了!”她满眼不耐地关了门,啪地一声捎上门插。 听着里面的动静,喜鹊虽诧异她竟然没趁机想方设法逃跑,反而从里边捎上了门,但还是松了口气,她只需要守在门外就行,用不着提心吊胆防着姑娘逃跑了。 屋内,江小桃连忙穿上衣裳,钻进床底打开暗道上的木板,又钻出来拿了油灯进入暗道,从里面合上木板后便直奔另一边而去。 喜鹊回头见屋里变得一片漆黑也没在意,只当她是熄灯睡了。江姑娘向来睡得早,就像阿琼姑娘时常不用晚饭,到了夜间又叫小莲给弄吃食,都是一种习惯。 暗道并不算长,瞧着决计不超过一里地,江小桃没用多久便走到尽头,竖耳倾听,头顶上方没有还有几道声音。 “快快快!如今风正大,再等火烧下去,恐怕整座院子都要遭殃了!” “就好了……唉呀!我的鞋呢?你踩着我鞋了!” 上头的人一个催着一个,不一会就全出去了,江小桃把油灯吹灭,又等了小片刻,才顶开木板,爬了上去。 从床底爬出来后,她正要出门,忽然想到自己这身白衣裳虽然方便,但未免有些显眼,于是便在房里翻找起来,翻出一套黑麻粗衣,大是大了些,但正好适合黑夜! 几下把找到的衣裳套上后,她又在房内翻了一遍才离开。 此刻所有人都在忙着灭火,而着火的地方离这里很有些距离,此时下人房外悄无一人。 她到了画上的墙角时,那里栽着几株竹子,竹子后边根部赫然堆着一小堆石块。全部搬开来看,正是小莲所说的狗洞无疑。 江小桃没料到走出这座宅院竟然这么容易,站在院墙外,仍然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但出了宅院是一回事,彻底离开这个鬼地方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将目光投向眼前黑黝黝的林子,是成是败就在今晚了! 她一鼓作气冲进了林子里,这一进去才发现里面竟然有条踩出来的小道,走到深处,小道还一分为三延伸出去。 -- 第91页 这实在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里面有路,就证明里面有人看守,而且看守的人定然不会少! 江小桃一颗心沉了又沉,顺着中间的那条小道继续走下去,开弓哪有回头箭?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忽然,前方有人拿着火把正朝这边走近,看样子是巡逻的人,她四处看了看,连忙跑到远离路边的一处杂草生得多的地方,埋头趴了下去。 脚步声越行越近,最后竟然就停在离她最近的那段道路上! 她听着自己的心砰砰直跳,一动也不敢动,紧张、害怕、慌乱接踵而来。 她听见,有人沉声道:“看那里!” 立马有人警备:“怎么?” 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脑子一片空白,脸上的温度唰地全部褪却。 正想着要不要立马起来跑,跑的话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不跑就只能等着他们过来抓人,却又听那边的男人说道:“庄院里着火了!” 她呼吸停顿片刻,紧绷着的身体瞬间放松,瘫在地上一阵后怕,还好自己犹豫了,不然真的就是自暴行踪了。 这刺激得,跟死里逃生也差不多了。 那几个巡逻的人分成了两队,一队人出去看个究竟,剩下的人继续巡逻。 等人都走光了,江小桃从地上爬起来,才发现双腿竟然在发软。 好在接下来都没遇见过其他人,只是随着河水流动的声响越来越近,微黄的灯光逐渐印入眼帘。 走近一看,河边上建着一间茅草屋,灯光便是从屋里散发出来的。而屋外又有顶茅草搭的亭子,此时亭子围着一圈人正在赌钱,声音激烈得她这边都能听见一两声。 “大!大!……!” “小!开小!” “哈哈哈哈!” 她盯着那边,脑子里想的是她爬出来时把那个狗洞挖开了,那几个回去查探情况的人会不会发现? 她不见了事,又会不会提前被人发现? 她可以在这里等着后半夜他们熬不住睡了再出去,可万一她逃跑的事被发现了呢?到时候他们四处搜查,她就走不出这片林子了。 那边亭子里的声音一茬接一茬,赌徒们眼睛粘在赌桌上,半晌不见抬头。 她把心一横,牙一咬,跟他们赌了! 弯腰脱下布鞋,寻了个离他们最远的地方,尽量猫着腰,咻地冲了出去。 幸运的是,她赌赢了。冲到河边时亭子里的人都没有发现她。 河的两岸看着大概相距七八仗远,比赵家村村外那条河宽了两倍不止,但对她来说,并不算太大的问题。 水面离岸边有半仗高,为防跳水声引来他们的注意,江小桃返身顺着岸壁下滑,待全身落入河水,骤然惊觉,水流之势,着实猛烈! 即便已经做好准备,她还是吃了一惊。感受着河水的冲击,她咬着牙,狠心道:拼了! 入秋季节,晚风沁凉,河水也散着森森冷意,初入水中便有刺骨寒凉之意,她强忍着往对岸游去,到了最后竟然麻木了,眼看着岸边越来越近,满脑子里就只剩下一个念头:爬上去!爬上去就摆脱这个鬼地方了! 然而,就在她离岸边只剩一小段距离时,岸上忽然响起一道清亮而震耳发聩的喊声:“那边的兄弟!向你们问个路——” 江小桃骇得动作一顿,身体立刻被河水冲出一段距离,回神后连忙稳住身形,惊疑不定。 ——赵平生? 他怎么在这里!!! 那边正在赌钱的男人们听见声音顿时一静,相互给了个眼色,其中一人出来想看看什么情况,刚到岸边却见河里有个人正往对岸游去,立马回头怒道:“河里有逃虾!快上弓箭!” 江小桃听了,苦不堪言。 难道因为她上辈子欠赵平生一条命,这辈子终究得还他不成? 她深吸一口气,拼了命往岸边游,同时喊道:“——岸上的憨子!赶紧跑!” 她想的是这群人心狠手辣,见她在河里抓不到便要拿箭射,那赵平生目睹这一切,指不定也会被他们射杀保密。 谁料,赵平生听见她的声音,竟然顺着河岸跑下来,“小桃?是你吗?” “……” 这又惊又喜的口气怎么回事? 少年,难道你真的看不清现在是什么局势吗?不赶紧跑等着给她陪葬呢?! 江小桃气得咬牙切齿,蹬着腿游到岸边时,赵平生也到了这里,蹲下身向她伸出了手,“把手给我,我拉你上来。” 显然再叫他自己跑他依旧不会听话,这也不是该推脱的时候了,江小桃拉住他的手,借力使劲往上爬。 爬到一半,脚下忽然踩滑,身子也跟着下降,接着一道破空声乘风而来,其势汹汹,震人心魂! “噗——” 箭尖射进了泥土里,江小桃抬头一看,正是方才她脑袋所在的之地!此时箭头已完全没入土里,只剩箭尾抖着余威。 后背蓦然一凉,脑后又传来几道箭矢声,她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上方拉着她的赵平生忽然纵身一跃跳进河里,被他带着重新入水的江小桃傻眼了。 “……” 她果然看不懂他。 那边岸上的人见他忽然落水,因着天黑没瞧清楚,还以为他是中箭落水,领头的人当即冷笑一声:“搭箭!往水里射!” -- 第92页 这边赵平生强有力的胳膊揽上了江小桃的腰:“忍着别反抗,我带你逃。” 见他一脸认真,江小桃愣愣点头。 下一刻,他出其不意的带她潜入了水里。 江小桃:“咕噜咕噜……咕噜……” 他想要她死!一定!? 第六十二章 就在江小桃以为自己就要命丧于此时,赵平生终于带她冲出水面。 借着月色,他们相互搀扶着踉踉跄跄从水里走出来,爬到岸上,她腿一软带着他瘫在地上,两人顺势躺下平缓气息。 她扭头看着他微微伏动的胸膛,问道:“你怎么会在这?” 他喘着粗气,好一会才回:“报官啊,你不见了总要寻回来吧?我回去的时候路被山上的流石堵了,有人给我指路让我绕个道走,走到一半才发现还有岔口,我又不识得路,绕着绕着就走到这里了。” 其实发现她失踪的那晚,他就借了牛车赶来县里报官了,可县衙的人根本不理会,非让他过几日再来。 “你呢?怎么在这里?” 她一时无话,不知道该不该将他牵扯进这件事中,他的视线落在她脸上,夹杂着许些懊悔:“你别多想啊,我只是随便问问……” “赵平生。” “嗯?” 江小桃道:“趁天黑,那些人肯定没看清你的脸,等会你立马回赵家村,不要和别人说你见过我……” 他怔住,下一刻猛地爬起来:“别啊!这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好歹我也是掏光家底才娶的你,总不能离家几日你就不要我了罢?我跟你讲啊,做人得讲良心呐,先前我娶你的时候可没嫌弃你性子凶,你不能无缘无故就不要我了啊……” “你给我闭嘴!”江小桃忍无可忍:“脑子都在想什么东西!” 她横眉道:“我只是要去干件大事,暂时还不能回去罢而已。” 说着,她也爬起身来,解下绑在腰侧的鞋子穿上:“走吧,先离开这里,免得他们找过来。” 赵平生看着,忽然一脸痛苦:“……我说什么东西硌得我难受呢……” 见她穿好鞋说走就走,一点也不含糊,急忙跟上去:“你要去做什么事?我和你一起去,咱们两个一起好歹也有个帮扶。” 另一边,亲眼看着他们两个沉入水底,岸上的守卫们个个眉头紧皱。 其中一人道:“我回去禀报此事,你们游过去顺着河流找人,不论死活定要将他们带回来!” “你说得轻巧!”有人冷斥:“岸上那小子明显中箭了,河里那人瞧着也已经没了力气,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被淹死冲到大江里?届时人找不出来,又让公子知道是从我们这逃走的,在场的谁能活着出去?!” 话落,一阵寂静。 半晌,有人低声附和:“我们丢命事小,倘若放跑的是什么大人物,只怕连我们家中老小都要遭殃。” “那你们说该怎么办!” “把箭收回来,就当没发生过这回事!若是庄院里发现人丢了问起来,我们就说没见过。到时候最多就是一顿罚,公子总不能将庄院里的侍卫和外边所有守卫全都打杀了!” 然而,他们都没料到,未至子时,庄院里边竟然就发现有人逃了,四处派人出来通告外面的守卫加强警戒。 而起因不过是大厨房的火被扑灭后,小厮们回到下人房却发现有几个人的银票和碎银叫人给偷了!顿时又恨又怒,满屋子都是问候人祖宗十八辈的粗话。 此事惊动王嬷嬷,人老成精的婆子立时察觉出异样,带人一个院一个院的排查,自然就查到主院西厢房那间空壳子上了。 要说江小桃为何临走还要偷拿人家的银钱,留下这么个祸端呢? “她们一文钱也没给我,身无分文却要我远赴徽州,打算让我就靠两条腿,一路讨饭过去呢?左右他们的钱来得又不干净,我顶多只算黑吃黑,没什么可亏心的!” 耐不住赵平生整夜的死缠烂打,见他决心非要跟着自己,江小桃最后还是把所有事都与他说了。 “我只是奇怪你是怎么想的,在那种状况下正常人一心都想着逃跑了。”看着她重新盖上竹筒,赵平生扬了扬手里四张二十两数额的银票和一张舆图,笑道:“八十两呢,我这辈子见过的银两加起来都没这么多。” 江小桃将那装着状纸和名册的竹筒绑回胳膊上,放下衣袖遮挡着,“可惜那屋里银票少,多的是银子,不好带,不然我一根毛也不给他们留!” 她从他手里接过舆图,展开来看:“先想想接下来怎么走吧,如今咱们不缺钱,最主要得赶紧离开滁州,多在滁州待一日,我就心慌一日。” 他凑过脑袋看了看,伸手指向一个地方:“仁安县有个渡口,我们从那里走水路可以直达徽州边境。” 而仁安县就在开阳县邻边,开阳县有专门拉客到渡口的车马,昨日他还在县里时就撞见过了。 他们昨晚才逃出来,那些人定然料不到他们会在第二天就回开阳县,从开阳县出发,毕竟县里如今于他们来说可是虎穴狼巢。 “如今我们最主要的应该是另外一个问题。” “什么?” “路引。没有路引,我们连滁州都出不去。” 可现在去衙门办路引,跟自投罗网有什么区别? -- 第93页 “这就体现我的用处了不是?”他洋洋得意。 江小桃挑眉:“你有办法?” 答曰:“山人自有妙计。” * 长巷尽头,两男子埋头说谈,他们不远处站着个俏丽女子,即便面无表情也丝毫不败其姿色。 江小桃怎么也没想到,赵平生的“妙计”就是跟着人群混进县里,然后随便从一个赌坊里拉个输得差些倾家荡产的赌徒出来,再用银票引诱人家替他办假路引。 “……兄弟,你有难处,我也有难处,咱们这也算互帮互助了……” 在他的嘴里,他们两个是私奔的苦命鸳鸯。她爹是一方恶霸,仗着家有几亩田地便想将她嫁到高门大户当妾。而他是她家的长工,他们两情相悦,不愿被棒打鸳鸯,于是拿了家里的银钱偷跑出来。 简直离谱! 她翻了个白眼,听着他继续哄骗那个倒霉蛋:“我也不是让你干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不过是办两个路引的事,办好了,这十两银子就归你!别犹豫了兄弟,你这可是在做好事啊!再磨蹭下去,若她爹带人来逮我们,我只怕不缺胳膊也要少条腿,她也得被卖去做妾!” 青年被他一捶肩,咬牙道:“行!这个忙我帮了!不过……得二十两。” 这会换作他故作犹豫了,偷偷暼了眼江小桃,似乎自己一个人打不定主意。 “给他罢,我不想你被我爹打死。”为了配合他,她特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声音轻细柔情。 赵平生眼皮不经意间跳了一下,终于正色道:“二十两就二十两,半个时辰后我们在这等你,一手交钱一手交路引。” 等人离去,他朝她招手,“我们先去成衣铺换身衣裳,然后买点干粮路上吃。” 昨晚从河里出来他们全身上下就没有一处干爽的地方,所幸他们的外衫都是深色,经过一晚上的风吹虽然还是湿润,但若不仔细看,从外表看不出什么异样。 “顺便还得抓点药备着,我们两个披着湿衣裳走了一晚,只怕后劲来了要着凉。” 江小桃走上去与他并肩而行,哼道:“看不出来你考虑得还挺周全。” “那是自然,我这几年可不是白混的!” “就是不知道你老丈人要是知道你称他为恶霸,会不会真叫人把你打残了。” 赵平生:“……” 他们两个如今身份毕竟不一般,还是不敢在主道上招摇过市,只能躲在小巷子里逛。 还好巷子虽狭小,开的铺子倒是不少,卖什么的都有。 两人刚踏进一间成衣铺,立刻便引来店家的视线:“两位客人快请进!都需要买些什么呀?哎呦,你们二位生得可真好看嘞!……我带你们瞧瞧我家的衣裳啊……二位是什么关系?我都好久没见过这么俊俏的人了。你们随便瞧……哦呦,这脸蛋喂,穿块破布都好看。欸,不妨看看这套……” 江小桃:“……” 赵平生:“……” 这店家可真是个人才,热情得让人招架不住。 在店家喋喋不休的攻势下,他们各自从头到脚换了身衣裳,又另外置办了一套干爽的衣裳以备路上换洗。用江小桃的话来说,反正是不义之财,怎么花都不心疼。 考虑到他们需行事低调,两人并没有打算买些花花绿绿的衣裳。赵平生一身灰褐色短打,江小桃亦着同色窄袖衫裙,素朴干净。 对于前者的穿着店家无可厚非,再见江小桃也是如此后,便一脸凝重,等她又选了套瞧着便死气沉沉的衣裳,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拉住她的手。 “男人穿素净显稳重,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怎么也穿得这般老气横秋?我家儿媳妇都将近三十来岁了,照样每日细心打扮,我瞧你顶天了十六七岁,怎么反倒如此古板?” 在店家的苦口婆心下,江小桃最终还是把另外一套深色的衣裳换成青色。 出了店门,赵平生小声笑道:“这店家倒是好玩,人家都是巴不得能卖多少就卖多少,她偏与人不同。” 却忽然听身后那店家自认为“小声”地朝旁人长吁短叹:“小姑娘家就该穿得鲜艳点,看着都叫人高兴,这穿得跟死了丈夫似的,像什么事啊?” 赵平生:“……” 江小桃:“噗……” 对不起,她没忍住。 第六十三章 买完东西,江小桃又被赵平生拉着在路边一个小摊上点了两碗热气腾腾的混沌。 吃饱喝足后,他们才踏着悠闲自在的步伐去找那条与青年约好的小巷子。 说来奇怪,明明这些天她总是紧绷着一条神经,如今也不是该松懈的时候,可自从赵平生出现之后,她这根神经不知不觉地就放松下来了,明知道越到后面的事越困难,可只要有他在身边,便总是担心不起来。 两人走过一条又一条小巷,路过一家又一家店面,江小桃忽然觉察出不对,顿时停下脚步,偏头看向身边的人:“你别告诉我你忘记路了。” “这,人有失足马有失蹄嘛……你记得,你带路啊。”赵平生摸了摸鼻尖,声音先是有些发虚,后来变得理直气壮。 江小桃:“……” 她要是记得,至于跟他乱走一通? 最终两人还是没能找到那条巷子,正双双绝望之迹,一道熟悉的叫唤叫他们双眼骤然发亮。 -- 第94页 “——兄弟!”来者大呼,似乎带着些气急败坏。 赵平生热泪盈眶迎上去,“兄弟!” “我说你们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在那里等我吗?结果我一去,屁个人影都没有!害得我四处寻你们!你们倒好,还有闲情逸致去买衣裳?”他的视线在他们身上一打量,脸色臭得难看。 “抱歉抱歉,是我们的不是。”赵平生连声赔不是,又道:“原来我们也打算就在那一直等着的,可谁知道抓我们的人竟然来了!为了摆脱他们我们跑了好多地方,还专门换了衣裳,可我们都是第一次来县里,刚把人甩开吧,又忘记回去的路,正急着呢,你就来了。” 江小桃:“……” 看他态度“诚恳”,青年脸色总算好看了些,将手上的东西递过来:“行了!这是你们要的路引,钱拿来。” 于是赵平生便摸出了一张事先准备好的银票给他,青年接过银票,眯眼笑道:“提醒你们一句,这两张路引上的名字是一对兄妹的,到时候可得注意点影响,别等人家查路引的时候你们俩在那腻腻歪歪,不抓你们抓谁?” 腻歪两人组:“……” 他们腻歪吗?没有吧? 青年:“行了,我先走了。” “等等!”赵平生连忙叫住他转身的背影,笑到:“兄弟,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你看,我们外乡来人生地不熟的,能否劳烦你顺便给我们指个路?” 这回青年答应得倒是爽快:“你们要去哪?” “我们想去渡口,听说咱们县里有车马走那边?” “确实是有,离这边也不远,正好我路过那片地,走吧,我带你们去。” “唉!那就多谢兄弟了!” 到了地方,两人再次谢过青年,便租了辆去往渡口的马车,一辆马车须得二两银。 车夫本来还想劝他们先等一等,等再招一两个同去渡口的客人一齐出发,就能少付些费用。 待见赵平生痛快掏出二两碎银,他便不再说什么,也痛快上车驱马出城。 车上,赵平生叹道:“我这辈子用出去的银钱连今日用出去的一半都没有。” 江小桃嫌弃地推开他不知何时靠过来的脑袋:“没出息。别动不动就这辈子,你才活了多少年?日后的事可难说呢。” 在车上颠了将近两个时辰,颠得两人快要散架时,马车终于赶在午时到达渡口。 说来万事占一个巧字,他们刚下马车,便正好遇上有船只去往徽州,船主人心善,收了他们几个钱便让他们上船同行。 因路引的事,两人在马车上时已经商量过了接下来便以兄妹的名义行事,所以船主人还特意给他们准备了两间挨在一起的屋子。 船只初启时,两人明显都有些兴奋,跑到甲板上四处张望,待船只越行越远,渡口的景色逐渐落在后面,看着上面的人只有蚁虫般大小时,他们便又双双疲倦。 赵平生道:“我脑壳有些晕,大概是因为昨晚没得睡,我想先进屋补一觉。” 江小桃道:“我也是,还有点想吐。走吧,咱俩都回去睡一觉。” 这一躺下,倒是很快入睡了,一觉睡到天黑,刚醒来时确实比之前精神。可没过一会,却发现船在随着风晃动,而她的脑子在随着船晃动,晕晕乎乎的难受不已,胸口那处也闷得让人烦躁。 记起船主人曾说过船上有随行的大夫,他们如果有不适之处,可以请大夫帮忙看看。 她扶着船壁十分艰难地往外走,期间不知道摔过多少次,每次磕碰都能让她有一瞬间的清明,但很快又被身体内的不适搅得混混沌沌。 好不容易走到门边打开大门,她却彻底走不动了,跪在地上“呕”地一声吐了出来,吐得天翻地覆。 主人家一个帮工的妇人偶然看到她这幅模样,急忙将她扶回房里,请来大夫一看,乃是晕船之症,这于他们来说是个常见的症状,平时都备着药的。 “难受的时候就服下一粒。”大夫留下一瓶药。 江小桃在妇人的帮助咽下一一粒,没过一会,确实感觉好了许多,于是便想去收拾方才被自己弄脏的地方,妇人连忙将她摁回床上:“我来收拾,你好好歇你的,小小年纪,也是怪可怜的。” 推脱不过,她只能领了人家的好意,躺回床上歇了片刻,忽然想到,赵平生也说过他脑袋晕,会不会也是晕船了? 说起来,她这边这么大的动静,他在隔壁怎么一点声都没有,该不会出什么事了罢? 越想心里越慌,江小桃决定干脆过去看个明白。 手里握着大夫给的药瓶,她曲指敲响了隔壁的门,却久不见有人开门,连一声回应都没有! 糟糕! 她心里一慌,尝试撞门,以她如今这样虚弱模样自然是无用之功。余光见到旁边的木窗,试着推了推,木窗倒是没关死,一推就推开了。 抬腿一跨翻进屋内,摸黑走到他床边,摇着他的手臂:“赵平生?赵平生!” 他的手怎么隔着里衣都这么烫?! 她顺着手臂往上摸到他脑门上,霎时之觉手心之下一片火热! 这家伙发热了! 想着他早上说他俩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着凉病倒的话,江小桃就是一阵气恼,这个乌鸦嘴! 她又摸黑出去,正巧撞上之前那个热心肠的妇人,便请人家帮忙再请大夫过来,自己则回屋点亮油灯。 -- 第95页 油灯一点,再回头看他,穿着里衣躺在床上,身边就摆着一床棉被,他、竟、然、不、盖!!! ——这都什么天气了!又是在水上,就这么仗着自己年轻气盛胡来是吧! 江小桃气得心窝子疼,还不得不认命给他盖上棉被。等大夫过来确诊是发热后,她翻出先前买的药:“您瞧瞧给他煎这副药可成?” “可以,现在就去给他煎来用,之后就按着这副药一日三次煎给他服用。还有,最好打盆温水给他擦擦身。” 大夫走后,江小桃拿着药想请妇人带她去伙房借个火,妇人却道:“药拿给我,我替你煎,你也听见大夫说的了,你哥哥这里离不开人,我给你打盆温水来,你给他擦擦脑门和脖子。” 她想了想,绝望的发现她自己一个人确实做不到两个人的事,于是折回去翻出一两碎银塞给妇人:“还请婶婶一定要收下,我们兄妹二人这么个不争气的身子还不知道要劳烦您多少事呢,您若不收,我也不好意思再麻烦您了。” 妇人本是见他们兄妹两人年纪小又没有长辈同行,才多关照了两眼,看她如此情真意切,更是心甘情愿地替他们忙前忙后。 第二天一早,江小桃刚被外面的声音吵醒,迷迷糊糊尚未睁眼便去摸赵平生的脑门,伸出去的手却在半空被人握住了。 “我没事。” 她睁开眼睛,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毫不客气地将他的手打开,覆手上去试探,温度已经恢复正常。 “你守了一夜?”赵平生静静的看着她,不知道是不是病了一场的缘故,脸上的神色竟然难得的乖巧。 江小桃倒还是如往常一般挑剔:“废话!除了我,谁管你死活!” 他们两个也算是患难夫妻,自上船起便一个晕船晕得要死要活,一个生病整天咳得撕心裂肺的。 直到两日之后,晕船的逐渐变得习惯船上的日子,病的也好得差不多的时候,徽州也到了。 两人好生谢过船主人和这些天时不时照料他们的妇人后,便直奔惠方县县城去。 因此处乃徽州与滁州的连接之地,又建有渡口,守城的官吏个个体魄强健、精神抖擞。 排队进城时,赵平生低头说:“等会你别说话。” 起先江小桃还不明白他的用意,直到官吏从他手里接过路引,看了他们两眼:“从滁州过来的?” 赵平生:“是,家妹幼时发过一场热,之后便落下疾病口不能言,听人说徽州有一个神医,我就想着带她来看看,指不定就治好了呢?” 江小桃:“……!” 好了,这回她从恶地主家的闺女变成他苦难的妹妹了。 官吏将路引还给他,看了一眼江小桃,目含惋惜,大概是可怜她生得如此模样,却是个身有疾的。 “我在徽州生长,倒从未听过有什么神医,知道你们兄妹感情好,但且劝你注意莫被人骗了钱财。”他看着他不太健康的脸色,料想这“羸弱”少年为了医治自己的妹妹,应当吃过不少苦,于是眼里不由露出敬佩与不忍。 赵平生苦笑道:“多谢官爷好心提醒,道理我也知道,可但凡有一丝希望,我便不想放弃。我妹妹如今已经到了嫁人的年纪,如果能治好喉疾,我也好给她寻个好人家,不至于配那些个歪瓜裂枣。” 江小桃:“!!!” 好样的! 混进城中后,赵平生嬉皮笑脸问她:“饿不饿?要不先吃点东西:” 江小桃微笑:“不急,哥哥还是先给我寻个好人家嫁了罢,妹妹可不忍心再拖累家里了。” 赵平生:“……” “……咳!都是一家人,说什么拖累不拖累话,这就见外了。” 蹬鼻子上脸! 她一脚踹去:“滚!” 第六十四章 从滁州到徽州边境的路上一切显得十分顺利,追兵更是一个影都没见着。 江小桃和赵平生在等店小二上菜的空隙里又翻出舆图来看。 她伸手指向一个地方,愁道:“现在我们在惠方县,而魏大人在倚南,要去倚南得横穿七八个县城呢。” “没事,反正剩下的银子足够我们租车了,多转几次路的事而已,最多不超过十日我们就可以到倚南……嗯?外面什么动静?” 他话音刚落,便见两队配刀官吏从门外匆匆而过。 店小二正好端菜到桌边,听见赵平生疑惑,顺嘴道:“大概又在抓逃犯了。” “又?”赵平生挑眉,“你们惠方县的逃犯很多?” “客官外地来的不知道也正常,我们县啊前些日子来了个大官,听人说是来查个什么事的,之后这几天就时常四处抓人,连衙门里的官差都抓过。” “小哥可知这位大官是何方人物?”江小桃眼神闪了闪。 “这我可不知道,咱们普通百姓哪里能晓得那么多?方才说的也不过是见那位大人来之后弄出的动静,大家私底下猜测罢了。” 赵平生往她碗里夹菜,漫不经心道:“快吃吧,吃完好赶路,咱们还有要事在身,惠方县来的什么人物跟我们又没关系。” ……也对,他们如今所知能靠得住的只有徽州刺史魏如海大人,莫管来惠方县的那位大官官职有多大,也不该冒险行事。 毕竟若是下错了赌注,不止是他们两个要丢命,打草惊蛇后,也不知会有多少无辜人枉送性命。 -- 第96页 两人抱着事不关己的态度用完午饭,正打算马不停蹄的继续赶路,还未起身,便见门外走进一高一矮两个男人。 高个子一脸不满:“又封城门!这个月都第三次了!我们还得去渡口讨活计呢,多整几次我拿什么养家糊口?” 矮个子一直示意他:“你小点声,衙门行事哪由得我们置喙……” 不过显然同高个子一样想法的人不少,当即就有个独占一桌的耳尖食客不满道:“整日闹得人心惶惶的!也不知道这次又是因为什么事。” 高个子恍惚寻到知音,自来熟地在他对面坐下:“说是滁州那边来了逃犯,衙门的人也才收到消息,就连忙封城了,说就算把县里翻个底朝天也得把人找到才能开城门。” 听他提及滁州,江小桃心头咯噔一下,顿感不妙。他们才刚踏进城门,衙门的人就收到滁州逃犯进入城内的消息,这么巧…… ——怕不是惠方县的官差同滁州那些狗官同流合污了?! 她抬头看向赵平生,对方亦神情凝重。 两人对视片刻,起身出了客栈,一般来说,朝廷搜捕逃犯时会将其画像贴于告事栏,他们得想办法确认一下,倘若真是他们,可得好好想个法子应付。 出门就近买了两顶斗笠戴上,二人便捡着人少的地方走,一边注意着哪里有告示栏。 走到一条街的尽头时,拐弯之迹,走在前面的赵平生忽然回身拉着她避到路边客栈的房檐下。 同时那边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各位乡亲看清楚了,这个便是从滁州来的逃犯,若有人能助衙门抓其归案,自有奖赏!相反,谁若敢包庇逃犯,便是与其同罪!” 赵平生探头出去瞧了一眼,见那几个官差警示完百姓后就朝他们这边过来,正想拉江小桃往来时的路撤离,谁料却反被她拉着冲了出去,“你干嘛!”他头皮一紧,被她出人意料的举动吓得不轻。 可论紧张,江小桃只比他多,拉着他的手不自觉地紧了又紧,声音干涩地提醒他:“你放自然点,尽量别在官差面前露出马脚。” 今日艳阳高照,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防止被日头晒到,街上戴斗笠的人不少,其中年轻男女最多,这也是他们买斗笠戴却不怕反被当成异类的原因。 官差看不到他们的脸,只要装得足够自然,轻易不会被发现。 “!!!”赵平生头一次觉得自己媳妇的脑子可能不太正常。 这个时候不寻思着跑,反而蛮横地带着他往官差面前冲,还要叫他不要露出马脚…… “你疯了?”他低问。 “差点。”她咬唇,带他走到一个卖木钗的摊子前,背对着官差挑选木钗,从背影看去,他们两人仿佛只是一对普通的小男女在买挑买东西。 直到那群官差拐出街道后,她才急匆匆拉他离开。 赵平生皱眉,不等他继续发问,江小桃就对自己的失态作出了解释:“我看到莫子君身边的小厮从刚才那间客栈里出来了!他很可能也在里面!” 天知道,她一回头就撞见那小厮出门时,心差点都跳到嗓子眼了。 前面那群官差不一定认识她,但那小厮一定是认识的,在不确定他们之间是否有联系时,她不敢让前者发现自己的存在。 江小桃心绪正乱,步伐匆忙。 忽然—— 赵平生停下脚步,也将她拉停。 “怎么了?” “你看那——”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对街赫然一道告示栏,栏上只有一副画像,显然正是那群官差刚贴上去的。 画上是个瘦小的男人,吊眉眼、塌鼻厚唇、尖下巴!贼眉鼠眼的模样哪一点与她、或是与他相似?!! 赵平生摸了摸下巴,“他们要抓的逃犯不是我们。” 为了确认他们特意围上去抓了个人问,热心的大婶眉飞色舞:“这是衙门刚贴出来的滁州逃犯,要是能抓到他,能有不少赏银呢!” 钻出人群,两人紧绷着的神经同时松弛不少,赵平生吐了一口气:“幸好他们的手还没伸这么长,没衙门的插手,咱们行事就方便多了。” 江小桃提醒:“不过出惠方县前我们最好还是注意些,莫子君也不知道带了多少人来,如果被我们不小心被他发现,同样要完。” “晓得。”他十分自然地再次拉上她的手掌,“现在城门关着我们也出不去,不妨先找个客栈歇脚,这两天我们就待在客栈里别出去,等城门一开立马就走,这样一来莫家的人也就找不到我们了,这里不是开阳,他们可没有权利到处搜查。” 以防万一,他们还特意远离了莫子君小厮出来的那一家客栈挑住处,穿过大半个惠方县城,还未找到客栈,经过一家玉器铺时,里面忽然被扔出个衣衫褴褛的人,重重地摔向他们这边! 赵平生在对方落地前眼疾手快护着江小桃退了几步才避免了被他砸中的结果。 他看了眼地上从头到脚脏乱不堪的人,眉毛紧蹙,骂人的话在嘴边滚过一遭终究没斥出来。 他不骂,却有人替他骂:“——死要饭的!” 铺子里走出个身材圆润的男人,身后跟着几个壮实的打手,他指着地上的人:“给我打!往死里打!” 地上那人披头散发,浑身上下破破烂烂的就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离得近还能闻见他身上的一股积淀已久的酸臭味,十分刺鼻,很不讨人喜欢。 -- 第97页 所以尽管周边很快围了一群人,尽管听吩咐对他拳打脚踢的打手们手下一点毫不留情,凶恶地将他往死里打,也没有人出声相劝,倒是有几道声在急切地寻求事发原因,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那个扯高气扬的圆润男人不断叫嚷:“打死他!死要饭的贱命一条也敢进老子的铺子!那玉碗品相再次少说也能卖一百两,你说打碎就打碎?!就你这条贱命打死几次都不够赔!给我打!” 一百两! 那都足够普通五口之家十年的嚼用了! 人群一阵哗然,都在说这个要饭的怎么敢偷进人家玉器铺子,如今打碎了一个玉碗,可不就是打死了他都不够赔的? 他们一个个脸上冷漠不已,在他们眼里,地上那人的人命仿佛只是一根枯草,一片落叶,没了便没了,没什么大不了。 江小桃甚至听见有人说:“一百两啊,够买他几条命了。” 可不是,那些卖儿卖女的人家,便是一人只卖个二三十两,也很叫他们高兴了。 人命在有些人眼里,并不值钱。 就如上一世,三公子将她买进府里,于三夫人来说,她便是他们府里的奴才了,便是将她活过打死也无伤大雅。 “噗……” 地上的人再次被踢到他们脚下,张嘴便吐出一口血。 江小桃闭了闭眼,沉声道:“住手!” “住手!” 身边一人同她一齐怒斥,声音比她还愤懑。 赵平生沉着脸:“你们当真想打死他不成!” “就是要打死他!”圆润男人冷笑:“怎么,这位少侠路见不平想拔刀相助啊?那也成啊,一百两你替他补上,人你就可以带走。” 赵平生暗自咬牙,如今他们身上统共只有六十多两! 男人见他不吱声了,眯眼讥讽:“少年人,劝你没能耐就别多管闲事!我分明也是个受害人,平白无故损失一百两银子,被你这么一搅和倒弄得好像我多罪大恶极一样。” “愣着干什么?给我继续打!没吃饭呢!” 第六十五章 “住手!” 人犯了错就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这一点江小桃无可否认。可若说撞坏人家的东西便得赔上一条鲜活的人命,她不敢苟同。 自己虽然不是什么烂好人,但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一个并未犯下大过错的人被活活打死。不止是善心大发,更多是因为想到上一世自己分明不是罪大恶极之人,最后却也被活活打死的事。 她如今还能清楚记得那时的绝望,还有江小梨朝她跑过去时的希冀。或许是感同身受的恻隐之心在作祟,她想救下眼前这人,想让那时自己眼中逐渐湮灭的希冀在他的身上重燃。 “谈谈吧,你要多少银子才放人。” 那位自称玉器铺掌柜的圆润男人叫停了打手,上下打量她一眼:“我也不是那起黑心商贩,他打碎的那玉碗原本标价就是一百两,姑娘只需给在下一百两,人便可以带走了。” 江小桃:“……我们全部家当只有五十两了。” “五十两?你们两个逗我玩呢!便是去市集买大白菜,也没有开口就砍一半价的道理!没钱你们就给我滚!少在这装大善人替他出头!” 赵平生一把将她扯到身后护着,顶着掌柜不善的眼神试图跟他讲些道理:“掌柜的开门做生意,图的想必是和乐生财罢?如今打死他也只能出一时之气罢了,过后莫说白白损失一百两,对铺子的名声多少会有些影响吧?左右你也将人打成这样出了口恶气了,不妨收下我们五十两银子顺势把人放了,还能赚个好名声不是?” 他说得不无道理,只是掌柜一想,这么一来他便亏了五十两,实在肉疼得紧,于是拧眉道:“八十两!” 赵平生:“那你可真能高看我们……最多六十两,再多真没有了!” 说完他把荷包打开往掌心一倒,递给他看:“你瞧,真就这么多了。” 掌柜脸色不断变化着,最终狠心将牙一咬:“行!六十两就六十两!便宜你们了!” 亏四十两总比亏一百两还搭上一条人命的好。 等人群散开,地上的男人挣扎着爬了起来,他长发散乱盖住了大半脸颊,露出来的肌肤抹着一层黑泥,让人看不清他的模样。 “多谢两位今日救命之恩,还请恩人留下名讳,来日在下脱离困境定报此大恩。” 这人瞧着像个叫花子,说话时却不卑不亢、有条有理,用词文雅考究,倒像是落难贵人。 江小桃奇道:“听你说话不像是普通百姓,怎么落到如此境地?” 那人看了她一眼,眼神包含着太多沉痛:“在下家中行商,本是嫡子,几月前家父不幸身亡,家中庶兄贪图家业,联合官府贪吏陷害于我,将我赶出家门。在下求告无门,无奈流落至此。” 他说得太过顺畅,虽然情绪低落,江小桃莫名有种淡淡的异样感,却又不能明确形容。 “听闻徽州刺史公正廉明,若你所在之地官员确实贪污受贿以至你蒙受冤屈,不妨想法子告到他跟前,好求清白之身?”她如此建议。 “在下也有此意。”男人沉重点头,再道:“还请二位恩人留下名讳,待在下沉冤得雪,好上门道谢。” 还没找到魏大人前,他们哪敢暴露身份? -- 第98页 赵平生面不改色又编了个爹死娘嫁人,兄妹两人四海为家、居无定所的凄惨身世,最后道:“……我们兄妹二人向来行踪不定,你若实在想报恩,不如报个家门,日后我们去寻你也一样?” 江小桃:“……” 就是这样的感觉!那人说话时给她的感觉便是这种随口就来的不真实感! 男人:“……” 他与他对视了一眼,默默移开视线,暗道:这小子年纪轻轻,胡编乱造的本领倒不比我小。 一阵诡异的沉默之后,不知从哪窜出一条狗忽然撞上男人的腿。他神色一变,霎时倒地不起,满脸痛苦。 赵平生连忙蹲下查看:“你怎么了?” “……腿断了。” 方才本就是强忍着才能勉强站起来,如今伤处被撞,剧痛冲击着身体每个角落,没痛喊出声已经用尽了他所有力气。 看着他说话都费劲的样子,江小桃叹了口气,“罢了,好人做到底。” 他们将他送进了医馆,大夫一看,除了左腿腿骨断裂,其他地方倒没什么大碍,还真是皮糙肉厚耐打得很。 掏出身上藏着仅剩的二两银后,大夫着手准备给男人接骨,赵平生和江小桃蹲在一边满目愁容。 赵平生:“接下来可怎么办?咱们连租车的钱都没有了。” 江小桃:“是啊,怎么办呢?” 沉吟片刻,他回头看了眼正咬着破布在接骨的男人:“要不……咱把这人卖了?卖给人家做长工,只签五年的活契,得的钱完全足够我们租车了。” “可是他腿瘸了,没人会要吧?” “那……那让他去街上乞讨?他这副打扮再加上瘸腿,指不定人家看他可怜还能掏几个铜板呢?这里瞧着比我们那富裕多了,让他去人多的地方乞讨几天,等城门开的时候,也差不多能凑齐路费了吧?” “……听着倒是可行,可他刚刚被人打成那样都没人管,乞讨能行吗?” “大概能的,几个人天性冷漠,又不能代表几百、几千个人都冷漠,再说了,他们拿不出一百两,连几个铜板也拿不出来吗?” “……”正在接骨的男人捏紧了拳头,望着他们这边没忍住眼角微微抽搐。 ——这两人当他死的嘛?当着他的面就这么安排他?!! 男人郁闷归郁闷,但心底并不认为他们真能干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毕竟他们能散尽钱财救一个毫不相干的陌路人,又能坏到哪里去? 一定是说笑而已。 这会儿男人心思还很单纯,当他真的被他们送到人群密集的街上时,便只能满眼不可置信地风中凌乱了。 “等等!你们……” “做人呢,各有各的难处。”赵平生将人扶坐在街道边,扯下他拉着自己裤脚的手,叹道:“你也别怨我们心狠,我们实在是急着用钱呐。放心,我们心也不黑,等你讨够了两千文,咱们就一别两宽,有缘再会。” 男人脸色难看得紧,胸膛起伏不定,显然被气得不轻,“我这辈子,从没有干过这种事!” “没事,一回生,二回熟嘛。放心,我们会远处看着你的,不会让你被人欺负了去。这是我们该做的,不必言谢。” “……” 谢? 呵!!!!? 第六十六章 身为朝廷命官,魏如海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当街乞讨。 看着那破碗里又多出来的两枚铜钱,坐在不知谁家的屋檐下,他开始想着自己是怎么走到这个地步的。 上个月抓获的那批人贩子中有人受不住酷刑,为求以功抵过,主动透露他们在惠方县衙门里有些关系,话未说完就忽然暴毙,其余人又不肯多言,他只能带人来查个明白。 初来此地时,惠方县县令林政接见他还算从容,等他接连逮捕他手下几个差役后,再见面,林政已经不敢正眼看他。 昨日林政忽然要给他办场接风宴,他觉察此事有异,但也想瞧对方酒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谁知一时自负竟被人半路伏击,心腹手下为护他脱身生死不明。 遇袭一事林政本来就是最大嫌疑者,今日下令封城,假借抓捕逃犯暗中令人搜查他的下落,更让他不敢轻易现身。 为躲避林政的人搜查,自己不惜装成乞丐,躲进那间玉器铺里,后来…… ——若非那两个年轻后辈仗义疏财,他只怕就要命丧此地了! 想到这里,他的视线不由得望向街面某个小面摊。 那两个年轻后辈口口声声说囊空如洗,把他扔在这里赚些辛苦钱,自己却在街的另一边吃着馄饨盯梢他。 视线扫去,那年轻小子一只胳膊支在桌面上撑着脑袋,一条长腿曲起落在长凳上,懒懒散散地侧坐着朝他挥了挥手。 若非知道知晓内情,怎么瞧都像是威逼百姓行乞替自己赚钱的恶霸。 魏如海瞧得眼疼,心烦地扭回了脑袋不再看那边。 到底是自己见识浅,头一次遇见这种正不正、邪不邪的人物,连个应对的法子都没有。 那边江小桃一个没看住便见赵平生换了个煞是张扬的坐姿,眼见摊主脸色逐渐变得不和善,她往他身下的长凳腿踢了一脚:“能不能坐好?” 他听话坐直了,只是脸上的神色显然不太服气:“能不能好好说话?我又不是不听你的,一天到晚就知道动手动脚,我不要面子呢?” -- 第99页 说完,他不知看见了什么,忽然面色一变,迅速拿起桌上的斗笠盖在她头上,又往自己头顶戴了一顶,肃声道:“低头,别说话!” 江小桃依言照做,久不见动静,正怀疑他是不是在闹她玩,斗笠下的视线里便出现了两个人,其中一人身着官服,另一人则锦衣华服。 斗笠挡住了视线,看不到他们上半身,但没有妨碍她听见他们的声音。 一人道:“莫公子放心,那姑娘的画像我已经给兄弟们看过了,搜查逃犯时我们会注意有无她的踪迹。” “如此便劳烦诸位了……她也不一定还活着,只是在下习惯小心行事而已……” 江小桃捏着筷子的手骤然一顿,后面这道声音她可没这么快忘记。 莫子君! 他果然还是和惠方县的官差勾搭上了! 直到人离开,她还是没缓过神,一直低着头。 赵平生看着她头上的斗笠,愁道:“坏了,咱们这回恐怕要被人瓮中捉鳖。” 愁绪刚起,不远处就有一群官差闯进他们边上的一家客栈:“官府搜查逃犯,所有人不得反抗!” 趁他们还没被注意到,他在桌上放了几个铜板,拉起江小桃慌忙离开。 天知道这群官差是不是方才那人口中的“兄弟们”,能躲最好躲开,可不兴拿自己的性命来赌。 这两日魏如海有很多“从未想过”,比如此刻,他从未想过自己一个官宦世家的嫡长子、当今圣上亲封的一州刺史,竟然走到见着差役便想躲,犹如鼠见了猫的地步! 再比如,他从未想过,那个拍着胸脯保证会看好他的兄妹俩上一刻还在认真地盯梢他,一抬头,竟然都不见了踪影! 眼看着那群官差从客栈里出来,挨家挨户搜查着,离他越来越近,魏如海看向自己绑着木板的腿,头一次体会到了心急如焚的滋味。 他起身得费不少力气,且没有办法走远,想着拖着这条断腿躲官差反而更加惹人眼,于是干脆静下心继续坐着。 官差们果然没将他放在眼里,县令老爷吩咐他们暗中寻找的是个四肢健全的大人物,头儿让他们留意的是个娇滴滴的姑娘,不论是谁,都与这断腿的乞丐搭不上边。 但该走的流程还是得走,队里一个差役得了命令朝他走来。 魏如海才悄悄捏紧拳头,对方便在他身前半仗远停下,捂着口鼻,嫌弃地拿剑鞘挑开他脸侧的头发,也不知看见了多少,只见他很快便收回剑鞘,转身就走。 魏如海一口气松到半路,却见他突然停住脚步,又转身走来,顿时心跳如鼓。 差役走到他身前半仗,停下。 他跳动的心脏也跟着停下,不由得屏住呼吸。 却见对方在身上一顿摸之后,掏出几个铜钱,哗啦啦全扔进他的破碗里。 “……” 嚯,真大方,六枚铜钱呢,都快顶上他坐这大半天来一半的收入了。 魏如海:“……多谢官老爷!” 待日后脱险,他定将他头上主子的头打爆,以还此番因果! 日暮,街上行人越来越少,魏如海始终没再见到那俩兄妹。 他想起城中有几间散在各处的小庙,乃是百姓们自主造的,可供行人上香,听说小庙平时无人照管,隔三差五才会有人去打扫一遍。 现今他无处可去,那些小庙倒是可以栖身。 这样想着,他便拖着断腿十分艰难地寻找小庙,幸运的是赶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总算找到一间小庙。 此时庙里已经点燃了烛火,隐约可见里面两道人影。 他顿了一下,还是打算进去,自己已经走不动了,不进去只能睡在大街上。 魏如海原以为里面要么是两个真正无家可归的乞丐,要么是和家里闹了矛盾负气出走的普通百姓,谁料一进去却见着两张熟悉的面孔。 “呀!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赵平生满眼诧异。 魏如海闻言眼前一黑,好险没昏过去。 他要早知道他们在里面,还不如地为铺、天为被,远离这俩兄妹? 第六十七章 一间小庙,两支红烛,三人排排坐。 江小桃翻出一个油纸包递给魏如海:“给你留的,趁热吃吧。” 外面官差遍地,他们只能躲在庙里暂避风头,原本打算等天黑人少再去接他,如今他自个来了,倒省得麻烦。 感受着油纸包上传来的余温,魏如海恍惚生出些感动,揭开纸包,看着里面两个大包子,感动之余又被引起腹中饥饿。 他拿起包子,才送到嘴边,便见身侧一只手顺走他今日乞讨的家伙什——那只破碗。 偏头看去,那年轻小子颠了颠破碗,听着碗里的清脆声儿向他妹妹招手:“过来。” “有多少?”江小桃兴致勃勃。 “不知道。”赵平生把碗往地上一倒,两人头挨着头开始数数,全然忘了身边还有一个人。 魏如海面无表情地瞧着,哪还有什么感动,悲愤罢了。 等他吃完一个包子,他们也数好了。 “才两个时辰就六十六枚铜钱,都快赶上当初我一天的工钱了。”赵平生一边感叹,一边将铜钱塞进荷包里,递给江小桃:“呐。” 魏如海握着最后一个包子,不知想到了什么,转身对着他们循循诱导:“乞讨来钱快,又不累人,我瞧你们也急用钱,不如明日你们与我同去?” -- 第100页 “才不。”江小桃头也不回。 “君子不受嗟来之食。”赵平生呲牙一笑。 魏如海:“!!!” 合着让他去乞讨就合情合理? 正气闷时,庙门忽然被人撞开,三人脸色皆变,凝重、惊疑接踵而来。 他们一齐望向门外,见来者二人皆乱头粗服,与魏如海一般打扮,便又齐齐松了口气。 只要不是官差,管他来的什么人呢,反正这里又不是他们的地盘。 却不想门外两人进入小庙,直奔魏如海而来,气势汹汹,表情不善。 为首者一身戾气:“哪来的野夫!知不知道这片地方只能我兄弟二人行乞?不懂规矩的东西赶紧把今日讨的钱交出来!” 白日里要不是怕被人撞见坏他们的名声,影响日后乞讨,早就该给他一个教训了! “你要是识相明天就给我滚远点,否则……” “否则怎么样?”赵平生缓缓起身,笑道。 那人闻声望来,恶声恶气地:“我瞧你们跟他不是一伙人才懒得搭理你们,少他娘管闲事!” 他还是笑:“我们还真是一伙的。” 被如此挑衅,那人当即黑了脸,给身后小弟使了个眼色:“给我打!” 一伙的又如何?他们一个残,一个弱,就一个黄毛小子还能打得过他们兄弟不成? 魏如海沉下了脸:“他们两个年纪小不知事,你别动他们,钱我们给你。” 可对方并不是个听劝的主,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挑衅,不可饶恕,操起拳头就冲了过去。 赵平生到底还年少,虽则也是从小打架打到大,但对方功绩明显不比他少,此时以一敌二略微吃力。 江小桃看在眼里,四下搜寻不见趁手的家伙,当机立断拾起墙边一只瘸腿长凳,“碰——” “啊!!!” 接着,小庙里只剩阵阵惨叫,魏如海亲眼瞧着他们把那俩人揍得抱头鼠窜,其势凶残得让他心惊肉跳,为免被伤及无辜,不得不撑着地面努力往边上挪。 “啊!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我们知道错了!好汉高抬贵手啊啊啊啊!” 那二人倒是能屈能伸,见实在打不过便抱头求饶,瞅着庙门争先恐后往外跑。 江小桃焉能叫他们逃脱? “碰!”她一扬胳膊将长凳甩飞,正中二人腿窝,逼得他们还未来得及惨叫就先双膝着地,摔得眼冒金星。 趁这空隙,赵平生跑庙门前堵着,将他们的退路断得干干净净。 “说来就来,想走就走,真不把我们当回事了是吧?” 听见江小桃的声音从后背传来,二人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只能使劲摇头回应:“不敢、不敢!” 这小娘们打架比那小子还野,抡起凳子照着人脑袋咣咣咣只晓得砸,拼了命也要让他们不好过的架势真他娘的叫人害怕! 天可怜的,他们打人最多只是想让对方吃个教训,小娘们打人是往死里给揍的! 瞧他们这没出息的样子,赵平生乐了:“进来时不是挺嚣张?现在怂什么呢?起来继续干啊!” 干个屁!再干命都没了! “……这位爷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们吧,我们当真知错了,再也不敢冒犯您几位了!” “好说好说,我这人很好讲话的,放你们走是吧?”他手掌朝上动了动,示意道:“简单,留下买路财。” 江小桃:“……” 虽然她原本没有这个意思,但是……思路一下子被打开了呢。 魏如海:“……” 他果真不是什么恶贯满盈的小混混? 烛火下,年轻小夫妻又埋头数起了飞来横财。 “三百一十一文。”江小桃数完自己这堆直接装进荷包里,等她装完赵平生那也数好了,从她手里接过荷包,“我这堆有三百四十七文,加上我们原本有的一百零二文,正好……” “七百六十文。”江小桃接道。 两人抬头对视一眼,赵平生咋舌道:“果然不正当的途径来钱就是快……” “诶诶诶!”魏如海一听他说话不对劲,立刻出声反驳:“小子,你这想法很不对劲啊,我劝你收收心,可别走不归路,一时爽快,小心落得妻离子散、尸首难全!” “感叹感叹而已,你怎么还吓人呢。”赵平生扭头暼向他:“我真想走歪路,你今儿可见不着我。” 他自小接触的人或事就比旁人多,若要走邪门歪道,早就走了,这会指不定躲哪个旮瘩享荣华富贵醇香酒呢,哪会在这里为了几个路费满心愁,恨不得钱能生钱? 见江小桃收好荷包,他起身道:“我出去一趟。” 后者下意识问:“你去哪?” 他顿了顿,“释放自己。” 人有三急,硬憋坏身。 江小桃双眼茫然:“?” 听不懂。 “小子,少年血气方刚无可厚非,但此事……你悄悄去便罢,怎好与你妹妹明说?”魏如海一脸忍耐,仿佛他在干什么不知羞耻的事。 赵平生原本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见他暼了一眼自己裤档间便沉下脸色,顿时脸比他还黑几分,却又不好解释,于是几乎咬牙切齿的朝他骂道:“妹你祖宗!她是我媳妇儿!” 老不羞的东西!装的正经古板,比谁都想得龌蹉! -- 第101页 当他吃了什么猛药不成,才跟人干过一架,莫名其妙就……了?! 见他愤然离去,魏如海郁闷不已,想:此事焉能怪我?不是你自己说你俩是兄妹? 小庙里一时间只剩两个人。 魏如海几口吃完最后一个包子,赵平生还没回来,他便盯上了江小桃。 “不知小夫人与小郎君姓甚名谁?家在何处?小夫人不必紧张,相识既是缘分嘛,在下也不过是想知道两位恩人名讳,将来好报答。” 他本就觉得今日那小子说的一堆话都在诓人,如今也不过清楚的知道自己所料不差,便想趁那小子不在套一套他夫人的话。 江小桃:“那不知阁下名讳……?” 魏如海:“在下魏大郎。” 魏是本姓,大郎是家中排序。 江小桃:“哦,我家郎君啊,叫赵大郎。确实与阁下挺有缘的。” 魏如海:“……” 好了,他知道她也不是什么老实纯朴的人了。 二人两两相望,无言以对。正在此时,赵平生跑进小庙:“不好!那两个混蛋带官差来了!” 江小桃唰地一下站起身子,还没走出几步就被他拉回来:“别出去,现在跑会被他们看见,到时候反而引人怀疑。” 他的视线不断扫视着小庙,奈何这间小庙就那么大点地方,一眼望去只有遮着桌布的贡桌底下能藏人。 “进去。”他推她钻进桌底,回头朝魏如海道:“不管你找什么借口,最好能让他们相信我们两个已经离开这里了,不然你不会想知道被我们牵连会有什么后果。” 说着,他一掀桌布,也跟着钻了进去。 两人才躲好没多久,桌布再次被人掀开,魏如海用手撑着地板艰难移进来。 “你们最好给我挪个位,我想你们大概也不会想知道被我牵连能有什么后果。” 江小桃:“……” 赵平生:“……” 什么玩意儿?!!! 搁这玩互相伤害呢? 魏如海:“赶紧的!我没开玩笑,弄不好咱仨都得丢命!” 他凭一己之力还有那条断腿独占半边地,赵平生则抱着江小桃委委屈屈挤在另一边。 “诶?他们人呢?怎么不见了!” “刚刚还在的!不会是听见动静躲桌底下了吧?” 去而复返的两个叫花子在门外傻眼,其中一人试图进来掀桌布一看究竟,还未进门便被一道不耐烦的声音低吼:“够了!谁那么蠢听见动静不赶紧跑,躲那个傻子都能看见的地方?” 桌底下又蠢又傻三人组:“……” 讲真的,这话极其冒犯人。 第六十八章 官差走了,两个叫花子在门外吹了会冷风,自认倒霉地关门进庙,其中一人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用脚勾起桌布,桌底景色霎时闯入眼帘。 他蓦然瞪圆了眼:“!!” 真在里面! 碰—— 趁他还没反应过来,江小桃抓着他的腿狠狠一拉,将他整个人摔在地上,立马从怀里掏出木簪欺身而上抵住他的咽喉:“别喊!” 另一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怔愣好半晌,等他回过神,人已经被赵平生扑倒在地。 魏如海瞠目结舌,暗叹这俩小夫妻真是天生一对,一个比一个猛。 他再次挪动着身体想出去,才刚移动一步,庙门突然被人从外撞开:“不许动!” 接着,小庙里迅速涌进一群官差,纷乱的脚步声让他又缩回桌底下,不由自主屏气凝神,不敢有过大的动作。 江小桃握着簪子的手一抖,木簪尖端直接刺在身下人的脖子上,顶出一个凹陷。 “啊啊啊啊啊杀人了!” 叫花子一叫,周围的官差立刻夺下她的簪子,将她和赵平生一同压制在地上。 “官爷明见!这毒妇当着您的面尚敢杀人,可知方才我兄弟二人被她欺得不轻!还请官爷替我们做主啊!”叫花子摆脱束缚,便往领头的官差身前凑。 那青年官差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嫌弃之情,见他走近直接皱眉后退:“给我站那!” 叫花子闻言一顿,讪笑:“官爷……” “……是你们?”青年官差却不理他,径直走到江小桃二人跟前挑了挑眉。 顶着他审视的眼神,江小桃瞬间警铃大作,他们初来惠方县人生地不熟,可不曾认识哪个官差。 他们……难道是莫子君的人? 她这兀自惊疑不定,谁料赵平生竟然一副熟稔口气和对方打着招呼:“官爷!是你啊!” “你与你妹妹是怎么回事?”官差挥手命人松开他们二人。 江小桃被赵平生扶着起身,这才看清对面的官差竟然是他们入城时遇见的那个差役。 他对他们的态度比对那两个叫花子温和许多,甚至称得上和颜悦色。 叫花子们见状还以为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不禁挤作一团瑟瑟发抖,恨不得回到遇见这群官差的时候,他们定然走得远远的! ——这回可好,官是他们报的,指不定最后下大牢的还是他们。 赵平生一听他说话就知道对方和要逮捕他们的官差并不是一伙人,刹时没了很多顾忌,脑子一转忽然换上悲愤的面容。 “我与家妹为了省几个钱打算在庙里将就几晚,谁知道这两个人面兽心的东西竟然见色起意想对家妹行不轨之事!我拼了命才将他们赶走,方才听见动静还以为他们带人来寻仇,便领妹妹躲着。后来被他们发现,怕他们又喊人,不得已才出手……” -- 第102页 官差听了十分气愤,那俩叫花子听了也十分气愤。 “扯皮!!你他娘的小鳖孙再胡说一句试试!信不信爷爷我扒了你的龟皮!” “官爷!您可千万别信他的鬼话!我们兄弟才是受害人啊!” “够了!”官差大怒,叫人拿下两个叫花子:“你二人四肢健全却整日不务世事,平日里就爱欺诈外乡人,如今当着我们的面不仅不知悔改,还敢公然颠倒黑白,威胁受害人!你们眼里简直没有王法了!把他们给我带回去!” 叫花子们:“不——” 他们想解释,可惜说不出话了——旁边的官差嫌他们吵,就地割了他们的衣摆堵住了他们的嘴。 而真正颠倒黑白的赵平生却握着官差的手,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多谢官爷为我们兄妹做主!” “行了。”官差看了一眼他身后的江小桃,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也不容易,但这几日城门暂时还开不了,你最好还是带你妹妹去客栈住,她如此姿色,你们又举目无亲的,能不招贼人惦记?” “是是是,官爷说的对。我心里直到现在还后怕呢……明日我就带家妹去住客栈!” 送走了官差,赵平生心情舒畅地关上庙门,一回头却见江小桃一脸楚楚可怜样,美目含泪、泫然欲泣,霎时大惊:“你怎么了?” 江小桃眨了眨眼,满眶泪水顿时化作虚无,声音平淡无奇:“他们都在看我,你都那样说了,我不装个害怕的样子,难道还能给他们瞪回去?” “啧……”他轻笑出声:“没看出来,你骗人也挺有一套。” 江小桃:“还行,一般一般而已,不比你精通此道。” “我看你们是半斤八两,都不像什么好人。”魏如海从桌底爬出,没个好声气:“都是骗人的把戏,有什么值得骄傲谦虚的?” 江小桃白了他一眼:“你是好人?好人怕官差做什么?” 魏如海一时语塞,无言以对。 她哼了一声,坐到地上。赵平生过来紧挨着她坐,“如今看来惠方县的官差并不是全然一心,那我们想离开这里或许也不是什么难事。” 江小桃点点头:“惠方与滁州相接,官差里有他们的人也不奇怪,等离开这里,越靠近倚南我们就越安全了。” 听着他们旁若无人的谈话,再联想到白日里江小桃劝他去倚南求救的事,魏如海忽然有个猜想:“你们想去倚南找徽州刺史魏如海?” 江小桃扭头:“……关你甚事?” “还真与我有关。”魏如海坐直了身躯:“本官便是徽州刺史魏如海!” “……” 赵平生笑道:“刺史大老爷,您好好的官儿不做,怎么跑来要饭了?你说那么大个官,身边怎么一个服侍的人都没有?就连我们镇上的小财主出门至少都有一个下人跟着呢。” 魏如海表情有一瞬间的破裂:“……” 本官乞讨难道不是被你俩逼的?! 他正了正神色,认真道:“本官没有理由骗你们。你们若不信可随我同去倚南,届时会有人证实我的身份。” 江小桃探出脑袋:“你怕不是一个人去不了倚南,诓我们给你行方便呢。” “……”魏如海直接裂开。 爱信不信! * 翌日 随着外面各式各样的声音传进庙里,里面三个人也逐渐从梦中苏醒。 江小桃枕着赵平生的胳膊睡了一宿,醒来时神清气爽。 而赵平生将就了她一夜,睡得并不是很安稳。 “长夜凄冷,小子有佳人入怀,想必睡得很是舒坦罢?” 赵平生揉着酸胀的胳膊,余光看见魏如海幸灾乐祸的样子,便转头朝他呲了呲雪白的虎牙儿。 “想笑现在就笑个够,我不拦着你,等会出去要饭的时候就别笑了,笑多怕人家就不肯给你一些施舍了。” 魏如海:“……小子,我劝你别想着又把我扔出去,我要是真被官差抓了,可有你们后悔的时候。” 江小桃偏头看来:“我劝你别动不动就威胁我们,要整得我们不高兴,等城门开了就把你扔到衙门口,然后立马跑路,谁还能找得到我们?或许你有高超技艺,能把我们的画下来?” 以二对一,欺人太甚! 魏如海听得肝儿疼,关键还不敢反驳,他总算是看明白这俩夫妻了,就没什么事是他们说得出来、干不出来的! 见他一脸有气无处发的模样,赵平生不客气地一阵讥笑,被江小桃拱了一下手臂:“行了,你出去买点吃的吧。” 最后,他们还是没把魏如海扔到人群里。如今他们也算身负重任,可不想被他连累引火上身。 可没有他乞讨,他们的盘缠便不足以支撑他们抵达倚南,又该怎么办? 赵平生咽下最后一口馒头,思索着:“这里比咱们镇上繁华多了,需要的苦力自然也不少,大不了我出去找活干,你留在庙里,他们有你的画像,可不一定有我的,到时候我把眼睛放亮点,见到官差就躲,也不会出什么事。” 江小桃并不太同意,“我看我们还是等离开惠方县再想钱的事吧,这里毕竟不太安全。” “就这样吧。”赵平生却道:“趁这里封城我可以干几天活,如果等离开惠方再想赚钱,得耽搁不少时间,你忘了,还有人在等我们。” -- 第103页 她微微一怔,沉默不语。 阿琼姑娘在等他们。 还有钱秀秀、周姑娘。 上一世在滁州境内被绑走的姑娘们都是被费伍送到同一个地方一起发卖的,而她正好知道那个地方。 如果不能在她们被卖出去之前请魏大人将人救下,她们或许一辈子都回不了家了,同她上辈子一样。 一切说定,接下来几日赵平生都早出晚归挣工钱,他年轻体壮,力气也大,往东家眼前一站,几乎没人不肯用他,几天下来竟也挣了不少。 而这几日的封城已经让城内百姓们个个怨声载道,出门走一圈,全是各种抱怨不满的声音,有些胆子大的甚至跑到衙门口指桑骂槐。 这日,赵平生如常出去,魏如海看着他的背影向江小桃说道:“你们早做好准备,城门封不了几日了,最好能趁着城门初开的前几日人多的时候弄出些乱子混出去。” 现今百姓们情绪高涨,官府再不开城门,就要翻天了。 江小桃点了点头,表示有听进去。 不料才巳时三刻,赵平生忽然折返:“城门开了!” 第六十九章 城门一开,城内百姓争相出城,亦有不少人流自城外涌入,一时间东南西北四个城门皆人头攒动,车水马龙。 赵平生专门挑人最多的时候,租了辆马车混迹其中。 车夫在外驾车,趁排队出城的空隙正与人闲聊。 “不会出什么岔子吧?”江小桃放下掀起的窗帷一角,皱眉道:“要是被发现他躲在我们车上,就遭了。” “放心,来之前我有观察过,官差们刚开始查得确实挺严,后面进出的百姓多了,他们就开始松懈了。有时候看见马车上有熟人,他们都不会上车查探情况,只随便从车外看一眼而已。守西门的这队官差就是我们刚入城时遇见的那些官吏,这几天我与他们打过几次招呼,也算混熟脸了,他们上车查看的几率很小。”赵平生如此安抚着。 “况且……”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笑道:“马车又不是我们的,我们上车的时候分明只有两个人,就算他们从车里找出第三个人,那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这时,他坐下被粗麻灰布遮住的宽凳下也传出魏如海的闷哼声:“放心吧,若是我不幸被抓,就说自己是趁你们不注意躲上来的,绝不会连累你们。” 想他堂堂一洲刺史,被迫屈身躲在人家贵腚底下不说,还被如此嫌弃,真真是人生头一遭。 马车跟着队伍缓缓移动着,行驶到城门的时候,赵平生扬起笑脸熟稔地朝官差们打了个招呼,他们果然就不再上车查看,随便扫了一眼就挥手让他们离开。 出城的事比想象中的顺利很多,但出城路上却是一波三折。 先是马车出城方行十里地时,忽遇几个纨绔子弟争道纵马,车夫一心赶马避让,不慎致使车轮陷入路边浅坑。 马车倾斜,魏如海从车凳底下被摔了出来,正抱着伤腿满头冷汗时,外面的车夫惊呼一声,又低骂一句,接着说道:“两位客人,实在抱歉,马车出了一点小意外,还请你们先下车等我把马车抬正……” 话到尾声,他掀起起车帘往里一看:“!!!” ——这叫花子哪来的? “啊啊啊啊!”车夫还没反应过来时,赵平生便指着魏如海一惊一乍地:“你们马车里怎么还藏人呢?吓得我魂都没了!” 江小桃:优秀。 车夫被他这倒打的一耙弄得一脸紧张:“这人可不是我藏上去的!莫不是衙门抓的逃犯吧?” 说着,他迅速窜进马车将魏如海压制住,扒开他的头发看了看,“呼……还好不是……” “——你给我滚下去!死叫花子不花钱想白坐马车,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魏如海被车夫毫不客气地撵下马车后江小桃二人也跟着下车,等车夫把车轮抬回路上,三人驾车离去,独留魏如海拄着拐站在原地,还有赵平生笑嘻嘻的一句:“后会无期了老叫花子。” 谁知道马车走没多远,车轮左边的轴承竟然坏了,车夫好不容易修好,才启步,车轮右边的轴承又坏了。 如此一耽搁,魏如海追了上来,朝赵平生笑道:“呦,小子,咱们又见面了,天大的缘分呐。” 赵平生:“……你年纪都能当我爹了,真的不用这么计较,劝你心眼放大点,不然遇上脾气不好的容易挨揍。” 他们这边拌嘴,车夫那边查看轴承的情况,越看越火,越修越烦躁,忽然一脚踢了上去:“什么破东西!” 他一手掐着粗壮的腰,转头对他们说:“看来今日我不宜拉客,这样吧,我把钱退一半给你们,你们看是回去另外租车,还是慢慢走到下一个县城。” 回是不能回去的,他们三个只能靠一双腿走到下一个县城了。 只是没想到,他们走了足足三、四十里地,走到天上的日头逐渐升到最高处又迅速往下落时,一眼望去路边还是荒草高树。 江小桃扶着腰喘着气,恨声道:“咱们这回算是被坑惨了!” 那车夫信誓旦旦说距离下一个县城只有十来里地,所以才退他们一半租车钱,谁知道她都走到累成狗了,还不见半点下一个县城的影子! “不然咱们歇会再走吧。”魏如海拄着拐艰难地跟着他们的步伐,脑门挂着薄薄一层汗珠。 -- 第104页 赵平生瞧着倒还算精神,但也点了点头:“也行。你们先歇着,我去看看找人问个路,可别走了半天,最后发现走偏了。” 等他再回来时,身边跟着个樵夫,樵夫还牵着一辆载着柴和的牛车。 “这位大哥要去城里卖柴,刚好和我们同路。”赵平生朝江小桃招了招手,“小桃过来,牛车上还能坐一个人,我和大哥商量过了,他说可以载你。” 当然,人家也不是白载,费了他几个铜板呢。 看着江小桃坐上牛车,魏如海满脸艳羡,再看看自己随手捡来当拐杖的的木棍,霎时悲从心来。 他怎就混成这惨样了? 后来几人行至一颗松树底下,江小桃抬头看见树上挂着一个硕大的蜂窝,指着它对赵平生惊奇道:“你看,那是什么。” 魏如海抬头:“蜂窝” 赵平生一脸惊奇:“蜂窝里面是有蜂蜜的吧?”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蜂窝。 樵夫:“当然。” 赵平生的好奇心一下子就被驱使出来了,人已经跟着他们走出一段距离,还是没忍住往那颗松树下走回去:“我把它打下来看看。” 樵夫走在最前面并未发觉他脱离队伍,直到江小桃一句:“大哥,你能先停会吗?”她也想过去瞧瞧蜂窝打开了里面是什么模样。 樵夫回头一看,好家伙,那年轻后生竟然已经爬上树了! “你干什么!”他大吼一声急忙走过去:“那是马蜂窝!不要命了你!” 而这时,赵平生已经爬到一个好位置,保证自己摔不下去后,他便用从魏如海那夺来的拐杖去挑蜂窝。 蜂窝被他用力一挑突然飞了出去,好巧不巧正好落在迎面走来的樵夫面前,霎时间只见密密麻麻的马蜂从不断蜂窝里钻出,骇人不已。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樵夫吓破了胆,猛地拔腿往回跑。 江小桃见势不对利落下车跑路,而失去拐杖的魏如海则站在原地瞪眼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你别过来!” 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恐惧。 樵夫:“躲开!躲开!” 魏如海:“躲不开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就不该死赖着这俩要命东西!真真是要了他老命了? 第七十章 马蜂群气势汹汹,远远站着都能听见无孔不入的嗡鸣声,令人闻之胆颤。 魏如海岔白着一张脸已经放弃抵抗,生无可念的迎接着来自命运的戏弄。 然则,樵夫心善,终究不忍连累他这瘸腿老叫花,当机立断脚下一转,立刻脱下外裳盖着脑袋、领着蜂群,横穿路边丛树林,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消失在众人眼前。 面对自己闯出的祸事,赵平生倍感愧疚,匆匆跟着樵夫而去。 江小桃在牛车前守了好长时候,才等得他们一前一后归来。 只见樵夫从头到脚都湿漉漉的,一脸怒容,瞧着倒没什么外伤,而嘴里正在骂骂咧咧。 “……早知道你小子这么能折腾,打死我也懒得搭理你!你看把我一身衣裳弄的,又湿又脏!叫我回去怎么跟家里婆娘解释?!” 赵平生垮着肩低头走在他身后,她看不见他的神色,暂时也没功夫管他,上前对着樵夫便连声歉意。 “大哥这是怎么了?身上没哪里伤着罢?真是不好意思……大哥好心替我们引路,谁知道会出这种事?实在抱歉。大哥不爽就多骂两句,这也是我们该受的。” “哼!”见她眼中关切不似作假,樵夫一张臭脸总算好看了些:“你哥哥确实叫人恼火,不过我又不是拎不清的人,他犯的错不至于怪罪到你头上!算了……看你这么懂事的份上,我也不和你哥哥计较了,反正被马蜂蛰的又不是我。” 江小桃:“?” 什么意思,难道有谁被马蜂蛰了? 在他说完最后一句话时,她心里忽然升起一道不妙的预感,待他与她擦肩而过,露出掩藏在身后亦浑身湿透的人后,眼里便只剩错愕了。 ——这脸肿得老高的人是赵平生?! “你……你这怎么回事?” 赵平生望进她的眼里,从里面看到了自己如今的尊荣,也被吓了一跳。 他被马蜂蛰了两侧脸颊,路上只觉得脸上肌肉从被蛰的地方开始变得麻木,逐渐扩散,却不想现在自己整张脸已经肿成大圆盘,脸颊两侧更是鼓胀得令人心惊,活像田间吹气的蛤/蟆! 樵夫回头看了眼他如丧考妣的神色,顿时又好气又好笑:“这蠢小子巴巴追着我去,我跳进河里的时候,他站在岸边,马蜂找不到我不蛰他蛰谁?要不是后来他还算机灵也跟着跳河,现在指不定成什么模样了!” “嘿嘿……”魏如海看了一眼,没忍住直接笑出声。 江小桃起先没觉得有多好笑,此时被他的笑声一勾,不由自主也笑开了,“你……哈哈哈……痛不痛啊~” 赵平生:“……” 痛是不痛,就是有点丢人。 “行了,赶紧走吧,再不走天就要黑了。”樵夫拉着牛车前行,不忘招呼他们跟上。 天黑事小,若是城门关了,他们还不得露宿野外? “哎!”江小桃笑够,拿出在惠安县买的斗笠给赵平生戴上,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先忍忍啊,进城咱们就去医馆看看。” -- 第105页 几人沿着官道又走了小半个时辰,总算看到了下一个县城城门的轮廓。 这一路上但凡瞧见赵平生整张脸的人无不惊叹好奇,外赠各种样式的嘻笑。 走到最后,他干脆把头使劲低着,借斗笠挡住脸庞。 江小桃怕他看不清路会绊倒,便牵过他的手,领他慢慢前行。而魏如海则补上她的空缺,如愿坐上了牛车。 到达城门外,守城的官吏见赵平生头低得不像样,厉声叫他抬头,等他们看清他的面容,又是一阵闷笑。 赵平生几乎是逃似的进了城门。 与樵夫分别,江小桃立马带他去找医馆,医馆里的郎中却让他回去好生歇着,说脸上的肿胀不过两日就能自己消了,连药都没给他们抓。 * 客栈里,三个人要住店,但空屋只剩两间。 按理,江小桃和赵平生对外的身份是一对兄妹,应该分房而睡。 可赵平生实在嫌弃魏如海那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和一身酸臭味,即便对方主动要了热水沐浴。 “噫……你有多少天没洗身子了?瞧这水脏得……真埋汰。” “不是,你怎么还捡那身臭衣裳穿呢,那不白洗了嘛?” “……可别把人家的床也给弄臭了,当心明早店家跟你急眼。” “小子能不能少说点话,可不是本……我求着你进屋的!”魏如海忍无可忍,怒道。 他就这么一身衣裳,还是特意和一个老乞丐换的,不继续穿着,难道要自己光着身子跟一个良家妇男钻被窝? 顿了顿,他咬牙切齿地建议着:“要不然你到隔壁屋跟你那小媳妇睡去?” 于是赵平生就顺理成章地偷摸进了江小桃的屋子。 如今已是深秋,他的身体却像个火盆子一样,才钻进被窝里没多久,就惹得一床温热。 江小桃走出浴桶,穿好里衣便匆匆爬上床榻,顺着他掀起的被子一角滑进去,后者立刻替她盖好棉被,再顺手将人抱进怀里,顿时屋里便响起了两道舒适的喟叹声。 江小桃:好暖,好舒服。 赵平生:好香,好软和。 细细数来,他们已经将近半个月没有一起这样挨着睡在一张床上了。 所谓,温饱思淫.欲。 她紧贴着他硬邦而暖和的胸膛,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逐渐地生出躁动,搭在他腰上的手开始变得不安分。 赵平生仿佛不曾察觉她的小动作,自顾自道:“累了一天了,早些睡吧,明天还要继续赶路呢。” 江小桃微扬头颅,目光所及之处是随着他说话时上下滚动的喉结,青涩而诱人,再加上他低声说话时才会出现的磁性嗓音,简直勾得人想犯罪。 她没忍住摸了上去。 喉间骤然一凉,他却把她泛冷的指尖握进手里,将它揣进怀中。 江小桃:“……” 她把头往后一仰,“赵平生,你是不是……”不行。 话没说完,视线对上头顶那张原本硬朗俊逸、如今惨不忍睹的脸,便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挺好,一下子就让人冷静了呢。 “嗯?”赵平生不解:“是不是什么?” 她“啪”地重新埋下脑袋,闷声道:“没什么……明早我们还要带他一起上路吗?” 这个“他”,自然是指魏如海。 赵平生不作犹豫,立刻回道:“不带。我们毕竟不清楚他的底细,把他带出惠方县已经仁至义尽,接下来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于是乎,魏如海魏大人一早起来见隔壁屋的门一直没开,还在感叹着现今的年轻人不比从前的勤奋,日上三竿竟然还不起床时,突然就被店家告知他们两个早就已经走了。 !!! 他们,把他当做累赘,给丢了! 他的脸色一时间五彩缤纷,红白青紫轮番出现,他不生气他们抛下他,他介意他们一大清早不告而别。 活像他是什么烦人的狗皮膏药一样,虽然……目前来看,自己似乎有点这个意思? 末了,他长长吐了口郁气,暗道:罢,罢,人家也不欠我,何必多伤神。 他揺了揺头,准备走出客栈,店家却将他叫住,拿出一个荷包。 “那两位客官给你留下的……别看我,我可没动里面的东西!出去随便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方某人向来光明磊落?” “……多谢店家。在下并无怀疑店家的意思,昨夜我三人找寻客栈时,便是听人说起店家为人厚道,才打算在此住下,在下自然信得过店家。” 魏如海恍了恍神,接过荷包,再次朝店家致谢后才离去。 荷包入手的那一刻他便知道里面装的什么,出门打开一看,果然是一袋足以支撑他去到倚南的铜钱。 看着街上行人匆匆,他目光深远,心头百感交集。 萍水相逢,那两个年轻后辈能做到这个份上,实属难得。 另一边,江小桃和赵平生踏上去倚南的道路,这一次没再生什么祸事,两人日夜兼程费时整整五六日,总算平安到达倚南。 方进城门,入目一派热闹繁华景象,二人风尘仆仆与这城中干净讲究的百姓格格不入。 江小桃同赵平生商量着:“我们先找间客栈住下吧。” 赵平生点点头:“也好,现在我们是两眼蒙黑,连魏大人住哪都不知道,更别提找他了。最好先住下来打听打听再说,莽莽撞撞的就怕魏大人没见着,一不小心被下大牢了。” -- 第106页 毕竟他们揣着的路引可是伪造的。 两人一路走一路商量着接下来该做什么,没说几句,身边忽然围上来几个人,七嘴八舌的试图拉他们住店。 “二位是外地来的吧,可要打尖?” “瞧两位一身风尘,想必路上不少劳累,不妨去我家客栈歇歇脚?” “去我家客栈!我家客栈什么都不缺,热水一直备着,二位若是乏了想沐浴,随时给您安排上!” “呦,谁家还没备个热水啊?两位我跟你们说……” 瞧他们这股热情劲,江小桃莫名有些抗拒,即使他们确实需要住店,但就是不想跟这些人走。 赵平生显然和她一样的想法,拉着她一直试图突破这群人的围攻,一直不得出去,最后把心一横,干脆说道:“正经客栈谁出来拉客啊?都别挡路,我们不住你们的客栈。” 此话一出,众人多少有些尴尬,识趣地没再拦着他们。 之后两人便开始寻找客栈,一路问下来,这些客栈的收费都远超他们的预算。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便宜些的,交了押金回头一瞧,门外进来一人,正是进城时询问他们要不要打尖的那一群人中喊得最起劲的青年。 “呦!真是无巧不成书呐,兜兜转转两位客官竟然来了咱家客栈。”青年见他们也很诧异。 “二位转了不少地方才寻到这里来的吧?” 江小桃:“……” 赵平生:“……” 第七十一章 江小桃原以为,他们想见到徽州刺史得费不少功夫。 谁料二人刚寻了间客栈打算住下,租金才交到掌柜手上,便被一群突然出现的官差团团围住。 “敢问两位可是李大贵、李二花?”为首者一双锐眼如鹰,虽是问话,语气却十分肯定,似乎确信他们不会反驳。 而事实上,江小桃和赵平生确实不敢说不是,他们的路引上就是这两个名字,如果现在矢口否认,可不同等于自己承认做假证? 那可是要下大牢的,在把东西交付魏大人前他们已经经不起再三折腾了。 她与他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压下心头的忐忑:“是。” “官爷,我们兄妹二人今日刚来倚南,也没犯什么事,不知您寻我们是为了……?”赵平生陪着笑试探道。 官差侧身让出一条路,“我家大人已等候二位多时,还请二位随我等走一趟。” 江小桃狐疑更甚,他们初入此地,半个熟人也无,从哪冒出来的大官等候他们多时? 这时,她听赵平生又问:“我们兄妹二人不曾识得哪个官老爷,不知官爷口中‘大人’是谁?” 官差看样子并不想和他们多作解释,只道:“你们去了便知。” 于是两人被迫离开了客栈,视线相撞间尽是不安。直到他们被带到一座奢华大气的宅院前,抬头一看牌匾,上面赫然刻着三个大字“刺史府”! 莫不是要见他们的大人就是他们正在找的徽州刺史? 世上有这么巧的事? 江小桃一怔,下意识去看赵平生,对方剑眉微拢,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扬唇一笑,朝她露出小虎牙儿:“……说不定,还真是熟人呢。” 她品味着他的话,刹那间想到一个人。 ——他们在惠方县救下的那个叫花子,他就曾说过他是徽州刺史魏如海。 可……这怎么可能呢? 一州刺史如何会混到那个地步? 她摇了摇头,觉得好笑,只道是自己脑子抽了,才什么都敢想。 可当他们被人带进眼前这五进的宅院,七拐八拐的送到一间书房,瞧见桌案前那腿缠绑带,身形十分熟悉的男人时,顿时又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大人,人已带到,不知可是您要寻的人?”带他们进来的官差朝房中的华服男人躬身说话,一派敬重。 “就是他们。”魏如海的视线在三人身上转了一圈,最终定格在官差身上:“你先出去守着,莫让外人靠近此处。” “是。”官差应声离开。 他又指了指空余的座位,朝剩下的两个人说:“两位,随便坐吧,与我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江小桃木着脸:噢,还真是那个叫花子。 魏如海还顶着叫花子身份的时候,脸上脏得看不清原本样貌,江小桃没见过他的真容,赵平生却是见过的,在那天晚上魏如海沐浴之后。 所以自打进门起他便一脸生无可恋,虽然早就有此猜想,但真的见到人还是不太想相信。 毕竟他们曾经对这位大人的所作所为可称不上友好,“您真的是徽州刺史?”他不死心地追问。 魏如海挑了挑眉:“怎么,你们都进了本官的刺史府,还不相信本官的身份?” 造孽了不是。 赵平生正想着要不要江小桃给对方磕几个头以示歉意,却听身旁的人“碰”地跪了下去,“大人!” 他迅速跟着跪下,“大人明鉴!我二人并非刻意对大人不敬,实乃不知大人身份,还请大人恕罪!” 江小桃歪头看来,“……” 她本想直接同魏大人说滁州的事,被他这么搅合,看来还得先自我悔过一下? 魏如海嘴角一抽,头疼道:“起来!起来!本官又非是非不分之辈,再者你们于本官有救命之恩,如此跪来跪去,当本官什么人?” -- 第107页 赵平生松了口气,没急着起身,见江小桃还没有起来的意思,便继续陪她一起跪着。 江小桃:“魏大人,民女有要事相……” “有什么事起来再说。”魏如海正色道:“本官寻你们过来,便是要为你们做主。” 知道他们身有冤,屈跋山涉水地来倚南找他,他才在昨日回城后特意吩咐守城的官吏随时注意他们是否来了倚南,有他们的踪迹便即刻上报刺史府。 “多谢大人。”江小桃脸色沉重的掏出从未离身的竹筒,递了过去。 “民女乃滁州人氏,本不该跑到徽州伸冤,只是滁州境内如今官匪勾结,恶官匪徒比比皆是,民女实在状告无门。” 魏如海拿着竹筒的手一顿,神色凝重,审视的视线骤然落在她身上,一字一句:“官匪勾结?” 江小桃目光无畏的与他对视,将自己的所见所闻一一如实道来,末了指向那管竹筒。 “里面有阿琼姑娘所写的状纸,还有她所知的官匪名册。此次他们在滁州抓到的姑娘将会压往温州贩卖,大人若是不信民女所言,可先派人前往温州将费伍等人捉拿归案,届时便可知民女所言真假。” 自然,她有私心在内,她想让他先去温州解救那群无辜的姑娘,可也正如她所说,只要费伍等人归案,滁州那些肮脏事害怕牵扯不出来? 魏如海打开竹筒,看着薄薄几页纸上骇人听闻的辛密事,与那刺眼的“江□□”“费伍”二名,霎时间目色沉沉,脸黑如墨。 江□□,滁州刺史,而上次他抓获的那批人贩子便是从滁州来,要自徽州去往温州。 他们绑的那群姑娘中有人说曾过,她是自一名为费伍的匪人手中分到这几个人手上运送的! 单凭这两点,他已经信了江小桃话中七八分。 “你放心,该救的人本官义不容辞,至于滁州官匪勾结一事,兹事体大,本官会令人快马加鞭上报圣上,该如何处置,圣上自有定夺。” 滁州毕竟不是他管辖之地,江□□与他同级,又是二皇子舅父,若无圣意,他无权查处他。 当今圣上乃是一代明君,品贤明政,不论真假定会派人来查个明白! “此事事关重大,本官需与其他官员从长计议,你们一路奔波,想必正是劳累,就先下去歇着吧,有事本官再叫你们。” 说着,他便唤来门外的官差,郑重道:“他们是本官的救命恩人。“江小桃原以为他想嘱咐人照料好他们,赵平生和进门的官差也是这样想。 谁想他话锋一转,竟然说:“你且让人腾出一间狱房,扫洗干净,将他们二人押送进去,着人看好,莫要委屈了他们。” “!!!” 您老人家在说什么? 官差一脸懵圈:“狱、狱房?” 魏如海看着江小桃二人,微笑道:“律法不可违,你二人假办路引,本官暂时没功夫治你们的罪,只能先关着了。不过放心,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本官不会让你们受委屈的。” 江小桃、赵平生:“……” 都把人下大牢了,还能怎么不委屈他们? 几人出去之后,魏如海很快便召集心腹手下商量此事。 他端坐上首,面容威严,道:“滁州那边如今已是一滩浑水,江□□的手只怕也暗中伸到徽州来了。” 惠方县的县令虽贪些小财,却是个胆小怕事且蠢钝的,听闻他遇刺失踪,吓得差点背过气去,封城寻人也只想将他找出来好生解释一番。 这是他的贴身护卫逃出惠方县,找到他之后说的。封城那几日护卫找不到他,便一直跟踪惠方县令,从而知道那县令从头到尾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 刺杀自己的人不过想阻止他追根究底查那伙人贩子,而县令既然不是江□□的人,那只能说明徽州另有江□□的探子。 下首有人冷笑:“圣上向来看重太子,眼见太子殿下地位越发稳固,二皇子一脉是坐不住了。近年来朝中重臣每设宴席,二皇子常投其所好送之珍品玩物,哪一样不是价值连城?我还想着他那皇子府的库房只怕已经空如一洗,却原来有他舅父干的这起勾当,是个不差钱的主。” “大人,趁这次机会,咱们可不能放过江□□!是时候该让二皇子认清自己了,咱们太子殿下的位置可不是谁都能觊觎的!” “大人,依您看,接下来咱们要做什么?江□□那老狐狸素来精明,信传回京城,圣上定会派人下来,届时若有风声传露……” 魏如海沉思片刻,道:“先派人去温州埋伏抓住费伍等人,同时使人去滁州盯着开阳县那处私藏女子的宅院,保证好里面所有女子的安全,她们……可都是证人。” 指证参案官员的证人。 “这两件事暗中进行,莫要打草惊蛇。再有,派人去惠方县查本官遇刺一事,弄得高调一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本官对在惠方遇刺一事十分气怒,如今一心只为查出刺客,别的事都不放在心上。” 开阳县的县令公子因一己之私弄丢了个可能知晓内情的人,想来是不敢大声宣扬叫江□□知道的,那只要他这边不露出马脚,江□□便也不会知晓他的事已经败露。 第七十二章 有魏如海的吩咐,手底下的人不敢阳奉阴违,特意为江小桃二人腾出了一间宽敞明亮的牢房,还贴心的准备了崭新的被褥枕头、桌椅茶盏,平日里对他们都是好吃好喝的供着,可谓是有求必应。 -- 第108页 若非明确知道自己是在坐牢,江小桃都要以为他们什么时候变成别人家的坐上之宾了。 她拿着昨日请人帮忙接的绣活,表情微妙地看着眼前的差役:“这位官爷,我记得……我只给了半两银子的押金?” 她原本是嫌待着无趣,想随便找个活计混混手,毕竟他们还不知道要被关上几日。 可对方替她接的绣活花样精致新颖不说,所用丝线、绸布皆是上等用料,在他们井方镇那个小地方,半两银子都不可能接到这种绣活,何况是倚南城内。 莫不是胁迫了人家绣铺掌柜罢? 差役仿佛看懂了她未尽之言,一板一眼解释道:“魏大人府上的管事听闻小夫人想要绣花,特意在自家绣铺里拿了这些东西让在下送过来。”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那半两银子,“管事说了,小夫人于魏大人有救命之恩,莫说只是一件绣活,便是想要绣铺,那也使得。” 看着差役离开的背影,隔壁狱房里和赵平生靠些同一面栅栏东拉西扯的男人疑惑不已。 “你夫人救的那个当官的瞧着官职应该挺大啊,不然也没法让人这么照顾你们。可你们犯的又不是什么罪不可恕的事,怎么不干脆把你们放出去?” 赵平生:“你不懂,人家是个好官,是非曲直得分明白,我们是救了他不错,但犯了律条也是真的。” 关键他们还逼着人家身高位尊的人去要饭,不顾人瘸着腿地赶路,最后还把他给扔下了,但凡换个心眼小、没良心的,他们俩能不能保住小命都难说。 见江小桃转身坐回方桌前,他便起身凑了过去:“他们怎么都喜欢叫你小夫人?听着怪别扭。” “咱们夫妻两个加起来都不一定有人家年纪大,可不就是小夫人吗?” 江小桃将到手的绣活样式在桌上摊开,他看见了又问:“我记得家中你也有件绣了一半的绣品?” 他性子跳脱,向来是个坐不住的人,在牢里关的这几日没少唉声叹气,不是拉着隔壁狱房里的男人东拉西扯,就是磨着江小桃说些有的没的话。 而她也不觉得厌烦就是了。 “家里那个才绣了一点,一半都没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要是回得晚,只怕年底之前赶不完了。” 她一边说话,一边整理绣线,赵平生不甘只坐在旁边干看着,也学着她有模有样的去理顺那些微杂乱的丝线。 隔壁狱房的男人只身看着这一幕,怎么都觉得刺眼,于是高声唤他:“那小子!你在干嘛呢?” “堂堂一个大男人,去弄什么妇人家的东西?你过来,咱们说点男人家该干的事!” 赵平生头也不回:“你没媳妇,我可有媳妇要陪呢,不去。” 男人哽住,足足默了好半晌,不甘心地继续诱惑:“……你就不想知道些赚钱的法子?你过来,我教教你。” 这下江小桃不干了,直接看了过去:“这世上赚钱的门道多了去了,他跟谁学不好,非要跟你学怎么一年进三次牢房?” 她可听狱房里的官差们说了,这家伙乃是牢里的常客,每次无一例外都是动歪念头赚钱被抓进来的。 他们俩平时无趣说说话打发时间,她没意见,但他要想诓赵平生干坏事,她可不答应! “妇人之见!”男人冷哼道:“我能从一贫如洗,混到现在虽然时常被抓却依旧衣着光鲜的地步,还能没点真本事?小子你过来,我今儿还真要教你个赚干净钱的生计!” 赵平生并不信他的话,但他也实在是无聊,便饶有兴趣似的过去蹲下:“哦?说来听听?” 三个人便这样吵吵闹闹的度过了大半个月,男人出狱后的第二天,魏如海总算出现了。 他使人将他们带去他府上书房,除他之外,上首还有两个威严肃穆的官员,而他不再像之前平易近人的样子,也绷着一张脸,神情庄重。 “赵江氏,这两位大人乃是邢部尚书与大理寺卿,乃陛下亲派查滁州一事的官员,你且将所知一切事宜道来,不得欺瞒。” 头次听见“赵江氏”这个称谓,江小桃微微一顿,复才与赵平生将事起事末一一道来,上首三个人满脸凝重的听完,又问了他们几个问题后,便让差役带他们回去。 回牢房的路上,差役悄悄和他们说:“前些日子大人从温州抓回一伙人贩子,解救了数十个女子,如今都暂时安置在大人外面的宅院里,其中有两个是开阳县井方镇人,一个叫钱秀秀,一个叫周莹莹,应该就是你们那两个同乡了。” 他说的是应该,江小桃却立马确定就是她们了,顿时一阵恍惚,露出了这段时间以来最轻松的笑:“多谢官爷告知。” 差役却道:“不必谢我,这是大人让我转告你们的,否则我也不会这么清楚,要谢就谢大人。” “我们确实应该好好谢过魏大人。”回到牢里,江小桃对着赵平生如此说道。 不止是因为他解救了他们的同乡,如果没有他,他们这辈子可能都要背井离乡、东躲西藏的过日子,如今滁州一事惊动了那么多大人物,想必没多久他们就能光明正大的回乡了。 赵平生则感叹道:“幸好当初把他救下了,咱俩这也算给自己找了条活路。” 夜间,两人正打算睡觉的时候,被他们多次提及的魏如海找了过来。 -- 第109页 此时他一身常服,脸上没有白日里在书房的沉重,恢复了平时面对他们两个时的闲适,双眼在他们身上扫过一遍,笑道:“不错嘛,一段时间不见,你们都长高了呀。” 江小桃、赵平生:“……” 这是什么骄傲得好像是自家娃悄悄长大了的语气? 第七十三章 魏如海来牢房的目的有二,一是为探望两个与自己有过患难之情的恩人小友,二则自己将要赶赴滁州,想着有些事应当提前告知他们一二。 “……我与两位大人打算明日便带着人马动身,这一去最少也要一两个月,你们不必心急,安心等着,凡是危害百姓之人,本官绝不放过!” “还有……”他笑道:“你们夫妻二人如今算是立了大功,待犯人归案,本官会酌情消减你二人假办路引之事。” 这两件事单独拎一件出来可都是大喜事,江小桃当即便笑开了,“那我们便祝大人一路顺遂了。” 接下来两个月果然就不再见魏如海的身影,连个消息也不曾有,但有他走之前给的定心丸,他们在狱里呆着虽然无趣得很,至少不再像从滁州过来一路上时整天都悬心吊胆的了。 滁州那些官再一手遮天,遮的也就那一小片天地,如今再想继续为非作歹,已是不可能的事了。 等此事一了,他们便能回赵家村,过他们自己的安分日子! 怀揣着这番期望,江小桃两人在第六十四天的时候,再次见到了魏如海。 此时他一身风尘仆仆,眉间坠着解决心头大患后的轻松与闲适。 于是她便知道,滁州的事,已经解决了。 果不其然,魏如海开口就说:“滁州一应官员、匪首皆被我等打得措手不及,已然全部落网!” “我与两位大人商量过了,他们都同意以功抵过,将你们释放归家。” 他还说他们对他有救命之恩,如何也要尽一尽地主之谊,直接便将人从狱房接回了自个府上,命人好生伺候着,他自己又因忙于处理剩余的各种杂事,整日见头不见尾的。 江小桃想着难得离家这么远,不出去走走实在说不过去,于是就跟着赵平生满倚南城内逛了个遍,零零散散买了许多东西打算带回去。 这天,他们正打算出门,忽然听几个下人在谈论魏如海打算派人送解救出来的那些姑娘们回家的事。 江小桃思索着:“我们也该回去了,不如就跟她们一道走吧?” 这些天他们也有去见过钱秀秀和周莹莹,只是魏如海说衙门还需要她们录一些证词,便把人暂时留下了。 现在看来证词已经录好了。 赵平生点头:“虽然魏大人已经替我们给家里送过信,但我们还是尽早回去的好,免得娘担心。” 魏如海听闻他们要走,心里有些遗憾,“我都还没好好招呼过你们呢。” 赵平生连忙笑道:“大人有公务要忙,我们都理解,您家的下人们很照顾我们,只是我们离家的日子长了,念家。” “既然你们坚持回去,我也不好硬拦。”魏如海转头让人拿来了几张银票,叹息道:“你这个人啊,总有一股邪性……我也不敢替你求个什么一官半职的,给银票嘛俗是俗了些,好赖实用。” 话是对赵平生说的,银票却递到了江小桃面前。 官不官的赵平生并不在意,自己就是个小混混,压根不是那起心系百姓,劳心劳力还得两袖清风的料。 他嬉皮笑脸地说:“……您不觉得,银票递给我这一家之主比较合适?” 魏如海抖了抖银票,恨铁不成钢般哼了一声:“给你?最后还不都是要落在她手上。” “赶紧收着吧,怕吓着你们我也没拿多少,不过拿了点表表心意罢了,也就够我置办几身衣裳,别磨磨唧唧的,小家子气!” 江小桃看着那几张一百两票额的银票,本来还想着怎么委婉拒绝,心头一梗,旋即便眼也不眨地将银票揣进袖口。 赵平生眼巴巴的看着,回了房把门一关,搬了张圆凳紧挨着她坐下,“给我摸摸,我试试一百两的银票摸着是什么感觉。” 她掏出银票递过去,自己倒了杯热茶暖手。 “一、二、三……十,好家伙,一千两呢。咱都能买多少地了?”赵平生如此感叹着,把银票重新折好还给她。 “你不是想在院里打一口井?等回去我们立马就打。” 江小桃不料他还记着这事,愣了愣,笑道:“顺便把院子也翻新重建吧。” 赵平生:“嗯,还可以再加盖几间屋子,就按照岳丈家的院子盖个大院……” 在走之前,江小桃向魏如海提出了个请求,“大人能否让我去牢房里看一眼你们抓回的那些犯人?” “嗯?为何?”魏如海诧异。 “如果能亲眼看见他们全部入狱,总归会更加安心。” 他想了想,没有拒绝,让她换了件差役的官服,便令人将她带去牢房。 与她和赵平生住过的那间干净明亮的狱房不同,这些犯人们住的地方狭窄阴暗又潮湿,他们分别挤在几间狱房里,江小桃一间间看过去,所有的熟面孔尽在其中。 ——上辈子掳走她的费伍一行人,还有这辈子在赵家村抓住她的几个大汉、县令父子及那个别庄里的下人。 -- 第110页 踏出牢门的那一刻,日光清明,晴空万里,连萧瑟的秋风也没了往日的冷意,处处舒畅,事事可爱。 她吸了一缕清风,双眼前所未有的明亮。 赵平生远处而来,拥她入怀,默默在她头上揉了一把,旋即退开拉着她的手,二人走向街上熙攘的人群,“明日就要走了,咱们去买些干粮路上吃。” 回开阳县的路上,江小桃和赵平生就像一对正携手游山玩水的小夫妻一样,落叶秋水、南飞雁群,见过的,没见过的,他们都显得新奇不已,恨不得连天上的飞鸟也要摸一摸。惹得随行之人几番侧目。 周莹莹看着他们打闹的背影,轻声道:“若她能一直这么欢喜,那也是好的。” 这世道对女子本就苛刻,如今她们又被贼人掳走这么多天,便是清白身恐怕也无人再信了。 她完全可以想象回去之后她们会面对什么样的流言蜚语,可不回去,她们孤身在外又该怎么活下去? 钱秀秀随她看了过去,“赵平生和秀英婶子都是豁达人,不会让小桃难过的。” 收回视线,她目光沉寂。 小桃遇着个好人家,不愁将来的路怎么走;周莹莹乃是家中独女,有爹娘爱护,只要她自己不在意流言,也能过好日子。 可自己有什么? 当初赵良田为了娶她与家里闹过许多次,婆家的人因此本就对她不满,而娘家……他们能为了几两聘金把她卖了,又能指望他们什么。 至于赵良田,她看得出来他对自己的爱意,可经此一事,他岂会半点不介意? * 回到赵家村,陈秀英听风出来接人,江小桃定睛一看,几月不见,她竟足足瘦了一圈。 “娘!我们回来了!” “娘!我们回来了!” 赵平生和江小桃异口同声走上前,她神色激动地围着他们看了又看,“回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啊……走,跟娘……咱回家去,娘给你们生个火盆,去去晦气啊。” 这个向来坚韧的女人拉着儿子儿媳的双手依然沉稳,眼中却不知不觉泛起了泪花,语无伦次中透露着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焦心等待之情。 江小桃两人顿时一阵愧疚,一左一右安抚着她。 等回到阔别已久的农家小院后,陈秀英果真给他们烧了个火盆,亲眼看着他们跨过去,又忙着烧热水给他们净身。 江小桃连忙把人劝下:“娘,您歇会吧,我们自己烧。” 他们这边相亲相爱,隔壁钱秀秀一家气氛却十分古怪,除了赵良田满脸喜意,其余人看着钱秀秀时眼光多少带些别的意味。 休养了两日,第三天江小桃和赵平生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吃了东西正打算回江家报个平安,江家众人上至江李氏,下至江文忠和林二娘刚满月的孩子,甚至还有江小梨夫妇两,一行将近二十来人全都来了赵家村。 彼时江小桃还不知道娘家人的到来,出门路过隔壁院时里面忽然传来越来越激烈的争吵声。 粗粗一听,竟是钱秀秀的婆婆吵着要赵良田休妻,而她的妯娌叔子们都在一边不嫌事大地附和,只因为他们怀疑钱秀秀已经被人糟蹋,传出去丢自家脸面。 江小桃越听越上火,强忍着怒气想替钱秀秀说几句公道话,谁知他家老太婆竟然连她都骂上了。 “小贱蹄子你算什么东西,少管老娘的家事!怎么,老娘骂这个骚货戳到你痛处了?一个两个小狐狸精,叫你们整天扭着骚屁股满村窜,被人掳去坏了清白那是你们活该!” 好巧不巧,这话一字不落全让江家众人听了进去,江文孝气不打一处来,蛮头闯了进去。 此时赵平生正怒道:“老泼妇嘴巴放干净点!” 他家儿子一听自个老母亲被指着鼻子骂顿时不淡定了,撸着袖子道:“臭小子你再骂一句试试!” “老泼妇!老歹妇!就骂她怎么了!!”江文孝怒火冲冲。 赵平生见他抡着拳头就冲进人家几个兄弟堆里,立马也冲过去与人撕打起来。 而门外的江文谨、江文忠怕他们吃亏,也迅速加入了战局,甚至连孙宏文也一撸衣袖加入了其中。 两方人马顿时打得热火朝天,先是小辈打,后来长一辈的也动起了手,有战力的妇人也不甘示弱,薅头发扯衣服不在话下。 直到整个村子的村民被惊动,里正怕闹出人命,指了十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进去才强硬地将他们分开。 论战况,江家这边属于压着对方打,此时战停,对面皆一身狼狈,哭喊连天。 里正沉下脸色,怒问:“你们江家是怎么回事,怎么还跑到我赵家村打人了!” 江文孝一脸不服:“我妹妹有娘家人!谁敢欺负我妹妹,便是天王老子我们也照打!” 那边钱秀秀的婆婆哭倒在地上,拍着大腿,扯着刻薄的嗓子喊道:“丧天理啦!江家连我这个老婆子都打啊!!” “老泼妇少给我张口喷粪!谁他娘打你了?!”江文孝立马还嘴。 双方正争执不休间,围观人群外突然有人喊了声:“都让让!都让让!衙门来官差了!” 这个年头讲究民不与官斗,普通百姓一听见官差,不是敬重就是惶恐。 老妇人登时不敢再哭,利索的爬了起来。 衙门的官差们穿过人群让出的一条道,视线在人群中扫了一遍,问道:“谁是江小桃?” -- 第111页 老妇人立马指了过来,尖声道:“是她!我就知道她不是个安分的,也不晓得在外面犯了什么错……官爷赶紧把她抓走吧!” 赵平生气得想笑,呲牙道:“别逼我打老女人。” “你!” “够了!”领头的官差朝她呵斥一声,转而面向江小桃:“赵小夫人,因你举报有功,实乃为民除害,咱们新任的县太爷特意让我等送来五百两纹银,以示嘉奖。” 他身后两个抬箱的官差立马便打开装有五百两银子的木箱,满箱雪白晶亮的景色措不及防闯进众人眼中,人群中不断传来吸气的声响,更有人直了眼:“乖乖……” 官差碰地一声关上箱门,众人回神,又听他问:“谁是赵平生?” 赵平生应声而出。 官差笑道:“咱们县太爷应了魏大人的要求,在衙门替你某了个差事,过几日等你把家里的事安排妥当了,记得去衙门报道。” 其实也就是个清闲的职位罢了,每个月当差的时候都不一定有十天,不过是在衙门当差的事传出去能挣不少面子,还能叫许多人不敢轻易招惹而已。 果不其然,周围人一听赵平生竟然在衙门谋得了差事,当即眼神一变再变,等官差们离开后,众人皆争先恐后地送来了恭贺声。 而那一家子也不敢再闹腾了,自认倒霉地关了大门,缩进院子里。 新来的县太爷给他们送银送差事的这一出江小桃和赵平生都没料到,晚间睡觉时不免讨论起来。 “这么多银子放在家里,晚上都睡不安生。”江小桃缩在赵平生怀里,被窝下的身子不断往他身上暖和的地方蹭。 而赵平生感受着怀里的温香软玉,不知为何忽然有些燥热,发干的嘴唇抿了抿,道:“……不怕,五百两……我们多买一些田地,再盖间大院子,也不剩什么了。贼偷心里都精得很,知道我们只有五百两,看我们都挥霍完了,也不会再盯着我们。正好,田地买了,屋子盖了,也没人知道我们还有一千两……” “你嗓子怎么好像有点哑?”江小桃有些不解。 赵平生眨了眨眼,身体上的燥热越发磨人,之前在外面他也常常抱着小桃睡,可那时候头顶一直有事压着,便没心思想别的事情。 可这两日松懈下来,他总被她磨得整夜难眠,鼻翼间尽是她的味道,手掌下又是她柔软的腰身。 “……赵平生?” “嗯……”他舔了舔嘴唇,忽而低头凑近她耳边,带着谙哑的声音求道:“小桃,我想要……” “嗯,什么?” 江小桃还没反应过来,耳垂便被他含进嘴里,尖锐的小虎牙儿在上面细细磨着,湿润而刺痒。 她咽了咽口水,之前撩得凶,如今事到临头竟然如同稚子般不知所措。 于此事上,赵平生也不需要她激情回应,只要不拒绝,他可以怀着满腔热火从头拱到尾。 只是事到半截,出了点小意外,他挤了进去,却伏在她身上委委屈屈,娇声娇气道:“小桃……紧……我疼……” 江小桃掐着他的胳膊,泪水盈盈一眶,咬牙切齿道:“……我也疼……不然你出去?” 他怎么肯? 歇了歇,一鼓作气,逐渐掌握其中技巧后,便如脱缰的野马一般,不断在她身上撒欢。 江小桃含泪狠狠咬了他一口,她信了他的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