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BG/哨向】比翼于飞》 哨向设定(可以先看正文,回头查阅) 附PLA适用版哨向设定: 本篇不含剧情但是介绍了本文的主要哨向设定,在主流哨向设定(对我而言不太明晰且有些设定我不喜)上更改和添加一些内容,有些条目如白噪音和塔比较好理解未列出,为了保证剧情流畅,在后文中提及这些概念时不再插入说明~ 1.精神场:哨兵具有战斗攻防意义的哨场和不能察觉向导侵入的意识场的统称,包括潜意识场(向导对哨兵的潜意识场的进入条件更苛刻)。精神场包括了精神图景和不可视化信息。向导的精神场额外包含暗场。哨兵的精神场是对物质世界的感知和转化,而向导的精神场为哨兵复杂混乱的精神场进行疏导安抚、分析整理。没有向导梳理,哨兵的精神场容易延迟甚至停宕(类似电脑死机),进入空白休止期,失去意识,极端情况下,向导的精神场会因为分担了量级过大的哨兵的精神信息而过载甚至崩溃。精神场场压过大的哨兵(往往也是更强的哨兵,五感敏锐度高所以信息量也大),就挺废向导的,需要精神力超级强大的向导才能稳住。 2.精神图景:哨兵和向导反映三维世界情况的图景,有精神体(小动物)的存在,是精神场的可视化部分。哨兵的精神图景中的三维世界时空混乱,类似梦境,少数情况具有预知性,来自哨场、意识场和潜意识场的信息混杂在一起,是向导安抚和疏导哨兵精神的主场,从其中提取有效信息也是向导的职责所在。优秀的向导的精神图景是秩序井然的,可以给哨兵的精神体提供庇护所。 3.哨场:哨兵能在其中发动对向导的交流、干扰和防御的有效控制区域。哨场主要存放目标导向的信息,如当下执行的任务和收集的数据,是被哨兵和向导共同清理过的为作战预备的场域。情感方面的私人信息被训练存放在哨场之外的意识场和潜意识场。 4.意识场:哨兵情绪的主要存放区域,可被向导感知(不同匹配度和亲密度的向导对其感知度存在差异),但是向导需要特殊权限或哨兵本人的许可才可进入,否则是违规行为。 5.暗场:向导存放信息的场域,向导可以通过暗场潜入哨兵的精神场读取信息(暗场读取能力是衡量向导能力的黄金标准),哨兵不可感知向导在暗场中的思维活动(除非向导进行主动引导才可以获取权限,前提是双方完成完全结合,且权限的开放与否一直由向导决定,哨兵绝无可能背着向导潜入暗场),向导之间可以感知彼此的暗场,但是破译和破坏暗场需要严苛条件和高超技巧,一般采取物理摧毁(攻击向导的实体)。 *以上所有场域都只能被哨向人群识别,可以探测、反映真实世界的情况,不能反作用于物质世界(比如,可以探测一枚炸弹的藏匿地点,但不可以在场域中拆除或者投放炸弹),哨向的作用是收集信息,干扰情报,并且有效组织三维世界的作战。 6.结合热:向导的结合热分为一期,二期,三期。在哨向接触中产生,匹配度高的哨向之间更易诱发,诱发过于频繁会给向导造成负担。一期主要是皮肤过电,心跳过速;二期开始影响向导精神场的稳定性,生理反应加剧;三期进入不可逆阶段,只能通过注射抗干扰剂中断结合热,处于该阶段的向导会吸引一定范围内的哨兵,而与三期结合热向导直接接触的哨兵的五感会被彻底激发成应激状态,投入结合热中,直到与向导完全结合,除非及时注射抗干扰剂。 7.通感:结合热中在向导的梳理下,向导和哨兵可以进行通感以调节哨兵的精神场,通感期间哨兵敏锐的五感会加载于向导身上让向导难以承受,为了维持哨兵精神场的稳定,有时候向导必须承受额外的肉体痛苦(通感这个设定只是为了给炖肉加料)。 8.向导素:存在于物质世界里类似标记的东西,主要用于哨兵和向导之间的追踪和识别,无法被哨向人群之外感知。仅由向导释放,对哨兵具有安抚和吸引的双重作用,进入三期结合热时则会不受控制地大量释放,作用也由镇定反转为催情。 9.抗干扰剂:哨兵注射后可以免除向导素干扰,向导注射后可以解除结合热。 10.接触:哨兵通过接触影响向导的情绪,接触向导的敏感部位(因人而异)会更容易引发结合热,能在结合热中完成完全结合的接触被戏称为“负接触”。女性哨兵和男性向导的结合过程与常人无异,而男性向导的体内也有负接触的条件,具有敏感点(女性哨兵也可以利用起来),完全结合的条件是在肉体深度接触中同步进入性高以打通精神场深度共鸣,负接触只是高效手段,其实并不是必要的,所以哨向在同性和异性之间都可以完全结合。由于哨向的精神和生理的双重特殊性,哨向普遍存在同性结合,在PLA内部禁令已经放开,但是需要经过严格审批。近年来社会上也承认哨向伴侣作为类似婚姻的形式以伴侣身份共同生活。 11.屏障:哨兵的单兵标准配备,分为通用屏障和特殊屏障。用来保护哨兵精神场信息的安全性。向导的精神场可以察觉所有入侵,不需要外加屏障,只需要通过精神场安全性测试即可。向导需要防御的是来自哨兵的物理接触可能诱发的风险,如结合热,以及警惕由于接入哨兵不稳定的精神场而带来的过载问题,导致精神场崩溃,过载也是结合热的诱因之一。 12.通用屏障:部队配发的标准化屏障,可以屏蔽干扰以及阻止未经许可的向导侵入哨兵的精神场(哨场除外,哨场属于工作场),向导被哨兵屏障识别出违规行为会受到惩罚。权限高的向导可以通过屏障,比如曾弋,但是为了保障哨兵的隐私权,仍然有严格的操作标准。 13.特殊屏障:向导为哨兵私人订制的屏障,安全等级更高,由向导管理,可以识别一切来自向导的侵入,在实际作战中常用来保护哨场信息安全和阻止少数越过特殊屏障的暗场攻击(通用屏障的安全性不是百分百)。 14.场信转换:读取屏障信息以及识别哨兵和向导的精神场信息 ,把场域信息转换为可识别的文字信息,在取证和监督哨向精神世界中发挥作用。比如在执行任务后,需要把相关信息通过转换器传输进去转换并存录,证实哨向的具体工作过程的合法性及有效性,保证哨向信息和其他军事信息接轨。 15.结合:分为普通结合和完全结合,普通结合是经过长期军事发展后能适应一切作战需求的基础结合,只需要少量接触就可以建立,也易于解除。可以建立一对多,多对多的结合网络,共享哨场信息,精神图景等。完全结合会激发特定哨兵与向导的“组合技”,但不会影响各自与其他哨向的普通结合。完全结合很难解除,风险很大,任何时期只能和一个对象保持完全结合。完全结合后的向导对其他哨兵的接触敏感性降低,通常完全结合后的双方会互相认定为伴侣。 -- po18f.coⅿ 01她的搭档(一闪而过的gb车车 01她的搭档 “恭喜你们,通过了我们昆山特战旅第十八届哨兵实战技能比赛的选拔!从今天开始,你们将接受更严格的考验,能否成为凤凰团的一份子,就看接下来的表现了。” 礼堂内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姑娘们的脸上洋溢着自豪和喜悦。凤凰团,凤凰特种大队最为人熟知的名字!多么美丽的名字!一个无数前辈哨兵和向导们梦寐以求的地方,从这里走出了许许多多的战斗英杰,是祖国哨向兵团的标杆。今天,经过为期三年的哨兵专业技能培训和基层部队培养,一路过关斩将,2020届金翎哨兵团的精英终于有机会踏进她们梦寐以求的大门,飞上凤凰台。 面前这位身着常服、化着淡妆、气质大方的女首长就是这支部队的传奇人物——乌梁海云花,她和她的搭档曾经在这里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的神话,在凤凰特种大队的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光荣印记。 “下面,由张潇中队长为你们授予胸章和臂章。” “是!”一头乌黑短发身材高挑的张潇向大队长敬礼,走向这群新来的雏鸟,一个一个地亲手递给她们。 于此同时,花大队长还在训话:“但也别高兴得太早,我给你们打个预防针,从现在开始,等待你们的考验只有更严苛,所以你们要抛下一切幻想,脚踏实地,去拼搏,去争取。也许你们会不适应、甚至不认同我们的训练方式,但是我希望你们能够信任我们,至少在考核结束之前,保持百分百的服从,否则,吃苦头的会是你们自己。” 云花扫过面前三十七张兴奋而又稍显困惑的年轻脸庞,她知道她们还不明白等待她们的将是怎样残酷的训练。她已经言尽于此,剩下的只能靠这些孩子们自己在亲身经历中成长,这是凤凰大队每一位哨兵都要经历的一场钝痛。Zájǐáòsℍυ.℃òℳ(zajiaoshu.com) 你们知道为什么我的臂章和你们的比起来,那只展翅的金色凤凰的背后多了一团火吗?等你们正式加入凤凰大队的那天,你们的臂章也会是浴火凤凰。 “记住一句话,凤凰浴火,绝处逢生。” “花队!” “什么事?”云花侧身和小个子队员耳语。 “政委说叫大家去会餐,就现在。”王珂眨着小鹿似的眼睛看了看面前的新队员,眯起眼笑了笑,他嘴角的两个梨涡让这个笑容更甜了。 云花眉心一皱,心道以往那么些年,多少届了,也没见他安排会餐给新人们接过风,这人今天怎么突然大方起来了? 新队员们一听说首长给她们加餐,本来就激动的心这下更不平静了,走在队列里还三言两语地攀谈起来。 “17,你发现没,花姐本人比征兵宣传片上还好看!”在互相熟悉以前,这些来自不同军营不同军种的战士或者尉官们用学员编号称呼对方。 “你也看过那个宣传片?当年我入伍就是因为看了那个!” “后来咱们昆山哨向部队的征兵宣传每年都有花姐出镜,花姐带着咱们凤凰团的女哨兵在镜头里太帅了!” “对对对!还有刚才的张潇小姐姐,她好A啊,我爱上她了~” “矜持,姐妹,矜持。”后面的中尉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们觉不觉得刚才那位少校脸上的梨涡很可爱?” “你不对劲。”前面花痴张潇的士兵回过头来。 “彼此彼此。” “哈哈哈哈哈哈哈……”队列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张潇听云花交代完事儿,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小跑到队伍旁,喊道:“聊什么呢?队列里不能讲话需要我提醒吗?再发现有谁讲话,扣纪律分。到时候考核因为纪律问题不过关,别怪我不留情面!” 姑娘们马上闭了嘴,谁也不想做第一个被扣分的人。虽然纪律的十分在百分的总成绩里不占大头,但扣完可是要直接滚蛋的,不像其他分数,只要在考核结束前达标就行。 队列在食堂落座以后,首长们到位以前,队伍算是自由解散状态,姑娘们八卦之心死灰复燃。 “17号,你是空降部队的?怎么称呼?” “是的,我叫顾兰,你呢,24号?” “徐佑佑,我是装甲师的,我身边26号,徐芝芝,我双胞胎妹妹,信息中队的,差一点去做火箭工程师。” “厉害啊!但要说双胞胎的话,你们长得还是挺不像的。”顾兰摇了摇头,自然卷的短发一抖一抖的。 “你别听她瞎说,我们只是名字像,不是双胞胎,今天上午才刚认识。”徐芝芝淡淡地澄清,说着伸出手和顾兰握手。 “芝芝你看着白白瘦瘦的,力气不小啊。” “嘿嘿,要不你们掰手腕看看?还是我和她掰,你押宝?”看得出来,徐佑佑性格是三个人里最顽皮的。 “不说这个,你们不好奇花队的搭档吗?” “对啊,小兰你不说我都忘了他,传说他可是全军首屈一指的王牌向导呢,他和花队搭档很多年了吧?” “何止全军,他早在2002年就代表国家带队参加国际哨向军事比赛并且得了冠军。” “咱们哨向部队94年才开始建制的吧,当时和国际上的水准悬殊很大的情况下竟然夺冠了?简直强的令人发指,这是神话吧?” “你们很崇拜他吗?”徐芝芝冷冷看了她们一眼,“内部消息,今年还是他负责咱们的特训。” “以前也是他?”这位王牌向导平日极为低调,又常年承担特殊任务,所以即使在昆山本部,基层官兵也很少有机会接触他,关于他的消息更是只有这些流传已广的陈年往事。 “你们,”芝芝看着面前两张白纸一样的脸,她们竟然连对凤凰团的来路都一知半解,仅怀揣一腔热血就敢往里闯,“总之,他是出名的严苛,你们做好准备吧。” 两个姑娘半信半疑,“你别危言耸听吧。” “就是,向导不都是很温和的吗,至少我从专业学校到连队,我的向导老师们都是很耐心很和蔼的啊。” “但愿我的消息不准确。” “对了,明天是不是就能给我们分配向导了?”一想到组织给分配搭档,刚被泼了一盆冷水的徐佑佑又兴奋地搓起手。 “希望组织垂怜我,给我分配一个奶兮兮的漂亮小哥哥,牵牵手就会脸红的那种。但凡组织满足我这个愿望,我顾兰肝脑涂地也要通过考核。”顾兰用最平常的语气发最荡漾的言,脸不红心不跳。 “姐姐,你以前混饭圈的吗?”徐佑佑凭借敏锐的嗅觉大胆假设。 “嗯啊,我九岁开始追韩团,后来追国综,当兵前就已经是几个小偶像的粉头了,老饭圈人了。平时休息没事干,还去翻翻我墙头的泥塑啊,cp文看呢。” “是个狠人。”连徐芝芝都忍不住感叹,虽然她对饭圈并无兴趣。 “承让承让。” “那你为什么来参军啊?”佑佑打破沙锅问到底。 “说了啊,宣传片,一水儿的白白净净的向导小哥哥,我当时口水就流下来了,我爹妈合伙都没按住我。” “结果明天给你分配一个小姐姐。” “芝姐,别吧,我直得不行搞不来姬。真要给你说中,明天我就把十分纪律分全扬了,自断后路。” “冷静,兰哥冷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实力强,早晚有一天,向导自己挑。”佑佑一把按住顾兰。 会场里雷动的掌声结束了小姐妹们的攀谈,食堂里乌泱泱来了百来号人,有男有女有情侣。 “这是……团内聚餐?”凤凰团叫习惯了,徐佑佑不爱叫凤凰大队,感觉不顺口。 “估计三个中队都来了。”芝芝看了一眼这阵势,判断道,“你们看,门口那位,穿作训服戴贝雷帽的,就是他。” 两个姑娘顺着她的话看去,果然看见一位身姿挺拔的校官正迈着利落潇洒的步子从门口走进来,一众官兵齐刷刷地朝他敬礼,“政委!” 他举手回礼,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有日子没见了,大家过得怎么样啊?”他冲着台下的众人问道,语气轻快。 “过得很好!”一个上尉带头喊道。 “好小子,你们巴不得我走呢?” “哪儿啊,”上尉身边的一个戴眼镜的少校接着道,“您不在,我们不能让您失望,这队里啥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好,大家想你啊,尤其是花姐——” “Yoooooo……”大家默契地露出吃瓜的表情。 “汪靖你胆儿肥了啊,敢当面排你花姐,哎,你们花姐人呢?还没到啊,怪不得你敢提她啊,哈哈哈。”他拍了拍话筒,“后排的新队员们,姑娘们能听见我说话吗?” “能!” “呦,气势不错嘛,哨兵尖子就是不一样,昨天我去见向导团那帮小伙子们,声音小得跟蚊子叫一样,李团长,你们银剑不行啊,明天就挑人了,这样下去咱姑娘们可看不上眼啊。” “介绍一下,我叫曾弋,弋是金戈铁马的戈少一撇,三笔,好记。从2000年我来昆山,到今天,二十年了,你们是凤凰第二十届哨兵,也是第十七届女哨兵。从明天开始,将由我作为你们的教官,进行为期三个月的考核训练,希望我们能给彼此留下美好的回忆。” 他的这个“美好”两个字咬的很重,五感敏锐的哨兵们一定听见了前排老兵们发出的偷笑。毕竟过来人都知道,美好的印象是不存在的,至多只在今晚,以后的三个月,她们能忍住不找曾弋打架就不错了,不知从哪届开始,她们就给他取了个外号,修罗判官,因为他老拿一支笔在那画啊画啊,就跟判官一样,学员的命就绑在那笔尖上,轻轻一动,就给判个踢出考核,卷铺盖回老部队去。 当然,时代进步了,现在都是副官拿pad录成绩了,但是,领会精神。 “今天会餐啊,主要是旅长的意思,下个月他调职,非说要在走前来看看你们这些新茬,以前好些年,也没见他这么上心。”也就是老首长吧,曾弋能这么损他,“下面,大家掌声有请咱们魏旅长讲话!” 魏峰接过话筒,看着曾弋从侧门闪出去以后,才开口:“你说你们曾政委,怎么就走了?饭还没吃呢?哦,你们花队还没来,那他是不敢坐下。你们看着吧,等会儿,他俩保准一块来。” “哈哈哈哈哈……”新队员不明就里地跟着老队员笑起来,餐厅内外再次充满了欢快的气息…… “等等。”曾弋拉住云花的手。 云花反手拍他一下:“又怎么啦,都等着呢。” “鞋带。”说着他蹲下来伏在她脚边伸手去系。 云花低头看着他利落翻飞的手,心下泛起绒绒暖意。 “走吧。”她的语气不自觉地柔软了。 曾弋揽过她肩膀,往怀里一勾,在她侧脸上轻轻啄了一下:“嗯。” 在魏旅长的带动下,凤凰大队的那帮人已经开始自觉地敬酒罚酒了,只有新来的那些“雏鸟”哨兵们,一个个以茶代酒,安安分分地扒拉菜。 汪靖,别看他一个四眼,观察力却顶好,第一个发现关键人物到场:“政委,花队!” 云花拿起一瓶啤酒,冲着汪靖旁边身形高壮的中尉放话:“韩枭宇,听你们曾政委说,你小子刚刚cue我了?” 好端端一个挺拔的小伙子吓得赶紧双手捧出杯子递到云花跟前,“我自罚一杯!” “还得花姐亲自给你倒酒?”曾弋接过云花手里的酒瓶按他手里,“知道怎么做吧?” 韩枭宇直接一个痛苦面具举起瓶子就要灌。 曾弋撤下他的手,“哎哎,好了。开玩笑呢,又没真叫你吹喇叭。你俩明天还要跟花姐去军区搞演习,都给我少喝点。” “是!” 这时王珂已经把话筒递给云花了,她拉着曾弋走上台,清了清嗓:“咳,抱歉来迟了,我先自罚一杯!” 曾弋把她手里那杯不知何时从哪顺来的酒接过来,一饮而尽。 “好!好!……”台下一片起哄叫好声。 “这位,大家刚见过面了吧?曾政委,我的好搭档,这杯是我要喝的,不用你发扬风格。”云花侧眼看了他一下,她的好搭档就把一杯续好的酒端过来了。 趁她喝酒的工夫,曾弋接过话筒,面目诚恳地对话全场:“战友们,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云花捂住嘴,还没咽下去的那口酒差点喷出来,她歪着头迷惑而忐忑地等曾弋的下文。 “今天是凤凰大队在我们昆山基地成立二十周年纪念日。二十年前,我作为第一批踏进昆山基地的哨向兵,见证了昆山哨岗从无到有、从寂寂无名到誉冠三军的历史,十年间,从普通哨岗成为全国哨向部队的领头羊,为配合全军种协调作战,又设立了全国哨向培训学校……五年前,依据上级指示,咱们昆山基地的全体哨向特种部队整合成隶属火箭军的昆山特战旅,下设女兵团金翎哨向团,男兵团银锋哨向团和凤凰特种大队,是全军男女比例最均衡的部队。昆山雨歇凤凰叫,芙蓉露去香兰笑。让我们一起举杯,庆祝昆山基地成立二十周年,也欢迎咱们第二十届新队员的加入!” 在众人举杯相庆的欢呼声中,他和云花碰杯,半步上前贴到她耳后温声道:“结婚纪念日快乐。” 云花脸上一红,手肘就顶上了他的腰。今天是他们结婚十周年纪念日,是属于他们二人的重要日子,刚才,他大喘气停顿的时候,她还以为他要当着大家的面公布这个呢,看来是故意逗她。 曾弋笑着扶着腰装作很吃痛的样子,云花怕他酒洒上前要扶,却又被他牵着手拉近了距离:“来嘛,交杯酒。” 云花懒得再计较,再和他拖下去,大家都该注意到他们了。于是一边催他“快点”,一边伸手穿过他的臂弯。 台下十几米开外的徐芝芝看到了这一幕,她示意身旁的二位:“花队和曾政委……” 顾兰刚好看到交杯的画面:“有情况啊。不简单呐。” “你们想多了吧,人家搭档之间庆祝一下而已啦。” “佑佑,你真是个纯洁的孩子。”顾兰有点同情地拍拍她的肩膀,“他们十多年的搭档,我不怀疑他们之间深厚的战友情,但是,以哨兵和向导的特殊体质,十几年不越雷池一步,你觉得有多大可能?” 在徐佑佑的思维转过弯来之前,徐芝芝先接了话:“忽略不计。纯粹的精神结合并不能激发出结对的哨兵和向导之间最大的潜能,而他们作为王牌,有一千个理由,完全结合。当然,这只是最合理的推测,并不能断言。” 会餐结束,张潇领着队伍去宿舍安顿,曾弋开着他新维护好的越野载着云花跟在后面。 “晚上在静音室等你?嗯?” “我要准备明天蓝军的作战计划。” 曾弋舔舔嘴唇,这女人真够冷漠的。他眸光一闪,把车闸一拉,停在路边了:“那你自己回去吧,反正也不顺路,我晚上就不打扰你了。” “喂!”云花拉着他衣角晃他,面前的人扭头抱臂,闭着眼睛不为所动。 “好了好了,你现在送我去办公室,我还能早点回塔房。” “你说的啊。”曾弋这才发动机车向前驶去。 深夜,云花推开她静音室的门,轻手轻脚地走进去,这个点儿,她家向导应该睡了。 转过玄关,卧室里留着一盏台灯,曾弋手捧一本《哨场侵入应激疏导指南》,头也不抬:“终于肯回来啦?都说小别胜新婚,我看你也不怎么积极嘛?” 听这幽幽的语气,有小情绪了。 曾弋的脸部曲线在柔光下显得更加柔和,睫毛在面颊上投下小扇子一样的阴影,短袖迷彩松垮地堆在腰上,露出一截小麦色的诱人小腹,他架着腿靠在床上,军绿色的短裤贴着大腿的肌肉线条,从云花的角度看去,裤口里的风光若隐若现,更别说那双又直又长的腿一向是她的死穴,视线由光裸的小腿扫到脚尖,已经口干舌燥了。 云花刚洗漱完,就扑倒在床上搂着一条长腿蹭来蹭去不撒手。 “哎,脱鞋!”曾弋被她孩子气的举动逗笑了,坐起来揉揉她的背。 云花趁机转手搂上他的腰,这把腰纤细柔韧,搂起来手感极好。她的脸埋在他胸前,贪婪地捕捉他身上淡淡的向导素,清爽熟悉的气息沁入,她餍足地嗫嗫:“我好想你。” “嗯。”曾弋的脸上浮起一个宠溺的笑,弯腰把她勾在脚上的拖鞋摘下,然后伸手关灯,扯过被子盖过两人的身体,“不早了,睡吧,晚安。” 话音未落,一双柔软的唇就覆盖住了他的,然后香软滚烫的舌就溜了进来,曾弋感到有什么东西在他脑后嗡的一声炸开,和云花接触的皮肤过电一样酥麻,身体开始发热。 在静音室里休息是向导最放松的时刻,因为只有在这里向导才能关闭他们的精神屏障,处于完全放松的状态,然而这也意味着,一旦有哨兵接近,他们很容易被诱惑而来不及防御。与哨兵的肢体接触是催发向导动情的非常直观的诱因,而且越是联结紧密的哨兵和向导之间,这种效应更明显。不过只要不开启精神图景,虽然能达到类似结合热的观感,这种动情并不会触发真正的结合热。当然,只有获得充分信任的哨兵才被向导允许在他们毫无防御的情况下这样做,通常,只在伴侣之间。 “呜——”曾弋在热潮里伸手挡开身上这个“为非作歹”的家伙,“你啃羊肉吗?留下痕迹怎么办?” 哦,他不让我啃他的脖子,云花想。那多不过瘾啊,那就听不到他刚才呜呜咽咽的叫声了。 “你涂上迷彩不就遮住了?” 曾弋又一次挡开:“明天我们不外训,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去山地演习啊?” “哎呀,你这个人能不能不要这么较真,好啦,我亲他们看不见的地方。”说着她坏笑着往下游去。 “你不会真来吧,乖,明天你任务重,别闹了。”曾弋温声哄她。 “那也不能让我饿着肚子上战场吧!”云花理直气壮地怼,“再说,火是你挑起来的,你现在来泼冷水,晚了!” 曾弋叹了口气,一旦她拿这种斩钉截铁不容置喙的语气说话,那就是抱定主意了,她要是做了决定,经验告诉他,抗争是无效的,只有听凭摆布…… “腰再低一点……” “嗯……” -- po18f.coⅿ 02和我一组 翌日,八点,集训厅。 曾弋带着从银剑团挑选出来的一队向导从门口走进来,从中指了一个出列讲解哨兵和向导的匹配流程,自己则坐在一旁观察这群新来的女哨兵。 徐佑佑戳了戳徐芝芝:“芝芝,你不是说今天早上四点会叫咱们集合去跑十公里吗,我们衣不解带睡了一晚,结果啥事没有。” “我不知道,早几届据说都是这样。” 顾兰幽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说,你们没发现,刚才政委他进来的时候,扶着腰?” “17!24!26!聊什么呢?出列!”曾弋威严宏亮的声音打断了那位向导的讲解,全厅人的目光聚焦到她们三个身上。 “真不敢相信你们是咱军区最精锐的哨兵,你们的老部队丢得起这个人吗?!” 站在一旁的张潇赶紧接话:“队内讲话,各扣两分纪律分。”嘴上用最严厉的声音跟着曾弋斥责这三个新成员,实际上是在给她们解围。要让他亲自扣,八成扣五分,搞不好直接扣十分,或者扣个九分来恶心你。他们都是曾弋带出来的,知道他有个杀鸡儆猴的习惯,最爱打这种出头鸟。 果不其然,张潇接了曾弋一个眼刀。 曾弋语气稍微缓和点:“等会儿你们三个上台第一批演示哨场协同覆盖。”说罢点头示意继续。 被这样被直接点在明面上,三人还是背不住发怵。现在再借她们100个胆子,也不敢随意讲话了。 对于配对细则,一心想要抱得美人归的顾兰心里可谓是滚瓜烂熟。于是她把注意力转移到了面前排列的向导小哥哥们身上。他们看起来和自己一样都是95后,年纪不很大的样子。 虽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白净,但是还是有不少面容清爽的帅哥的。比起以前看过的那些颜值明星,多了几分挺拔和英气。他们身上没有什么潮流配饰,脸上也没有什么唇膏粉底,没有五彩的头发和精心打理的发型。自然清新,反而别有一番美好。 平心而论,这些向导们的颜值并不辜负她的期望。其中有几个还特别符合她的审美。等会儿不知道能不能匹配到他们中的哪个呢? 这样一想,做第一批倒成了值得庆幸的事,她甚至都想第一个上台演示了。这意味着她可以第一个和向导们进行匹配,那心仪的向导被别人抢先一步的人间惨剧就不会发生在她身上了。 “17号,顾兰,又是你。眼光别乱瞟,你是在上非诚勿扰吗?来这儿挑选心动男嘉宾的?”Zájǐáòsℍυ.℃òℳ(zajiaoshu.com) 顾兰没心底叫苦,曾弋这是要重点关照她吗?他怎么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不会是利用特殊权限接入自己的精神场了吧? 那刚才她们的对话……内容……卧槽!? 冷汗已经开始往脑门上冒了,惨了,这下还没挑上向导,分就要被扣光了。 “你不是心急吗?标准匹配流程可能不适合你,干脆一起挑吧,建立结合网络,把他们都接进去。”曾弋示意顾兰,他说的他们是在场的全体向导。 “这……” “做不到吗?”曾弋笑笑,“给你机会,来,上来,每个人十秒钟接触时间,看看你能结合多少个。” 顾兰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是!” 以前她建立结合网络的最高纪录是同时连接五个向导,还是匹配度较高的向导。面前的挑战对她来说并不轻松。 顾兰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尽量平复情绪,和每一位向导握手、目光交流,尽可能地展开哨场,保持稳定。 向导们尽量在配合,但毕竟以这种程度的接触建立结合网络并不容易,匹配度低的向导就更难以对接。 最终,只有一位向导成功接入了结合网络,而这个人,竟然是始终站在一旁观察并与顾兰保持零接触的曾弋。 面对这个结果,顾兰的心情跌入谷底,她觉得自己成了案上鱼肉,等待被刨切示众。 出乎意料地,曾弋只是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有贼心没贼胆啊,顾兰同志。如果我是你,我只有十秒钟的接触时间,我会选择拥抱而不是握手。虽然只有我接入了你的哨场,但是我全程观察你的表现,我认为你对精神场的控制没有问题。那你说说你为什么接不到其他向导?” “因为……因为接触方式。” 曾毅摇头:“并不是。按照我的判断,很可惜,在场的三十九位向导,没有一个和你的匹配度能超过百分之六十。” 这就让顾兰更吃惊了,她等着眼睛一脸不敢置信:“一位都没有?……” 这时曾弋脸上已经挂上一丝同情:“中尉,你点儿真背。不信的话现在你去上机测试,那里有他们的详细资料,你会得到和每一位的匹配数据。” “是!”顾兰敬礼,意识到可能不用当场被踢,这才喘过口气。她也想看看这位传奇向导的“盲测”到底有多准。 顾兰走后,哨兵们有序地和向导们进行配对,以平均81分的匹配度完成了匹配。虽然说考核期间的哨向对子只是暂时的,但是和向导的匹配度高总是更能让哨兵安心。 结对成功的哨兵和向导在静音室进一步接触,而顾兰拿着报告回到集训厅时,只有曾弋一人翘着二郎腿坐在桌前,一副恭候多时的样子。 “怎么样,最高匹配度是几分?” “52。”顾兰的声音颓极了,她要是真去算三十九个向导能匹配出这样结果的概率大小估计能活活气傻。 曾弋很不留情地笑了,然后颇有几分调皮地揉了揉她的卷毛:“接下来的训练,我来做你的向导,顾哨,多多关照。” 顾兰再次震惊,一时不知自己是太倒霉还是太幸运,欲言又止地望住他。 “有什么想说的就说。” “我就想问一下,您看我和您的匹配度有多高?” 曾弋脱口而出:“八十吧,还够用。” “那……”顾兰缓缓抬起手臂。 曾弋和她握手:“你这精神体和你还挺像哈,兔狲,怎么,你小时候见过啊?在你们新疆是不是挺常见的?”哨兵和向导的精神体经常来自他们生活中接触过的生物。 “算是吧。”顾兰在握手的瞬间就看到一只火红的狐狸蹲坐在毛茸茸的兔狲面前,他的连接速度恐怖如斯!场域波动忽略不计!她以前连接过的向导,即便接入得最隐蔽的,造成的场域波动也比这大的多。也就是说,如果他不想被自己察觉的话,自己根本无法察觉他的接入! “你是不是觉得我刚才利用权限接入你的意识场了?” “没有吗?” “这个权限我只在紧急救援时使用。是你刚才把无关信息放置在哨场了。下不为例。” “是!” “你会开车吗?” “啊?!”这话题转的有点快,“会,我以前给我们连长开车。” “那太好了。” …… 限时十分钟的午饭过后,顾兰他们进行了两个小时的文献阅读,一个十公里负重跑,五圈铁人三项,还有哨场协同训练,武装泅渡,搬运木桩……一直折腾到晚上十点。 刚解散,曾弋就把她留下来:“走,你来开车。” 顾兰简直眼冒金星,再累也也不敢推辞,坐上驾驶位照着曾弋在精神图景里的指示一路开出了昆山基地。 …… 江苏省内,401阵地上,蓝军指挥部,云花正在分析白天和汪靖、韩枭宇一起收集的信息,却看到一身常服的曾弋带着一个卷毛掀开帐篷走进来:“搭档?你怎么来了!” “你的援军。”他和指挥部里的成员打招呼。 “我的援军是你啊?”云花差点要翻个白眼给他,她写作战计划的时候,导演部和她说这次的哨向作战要改变以往的风格,做一次新的尝试,上边会为她提供增援。 “准确的说,是我们的全体新学员,今天刚结完对子,这会儿正被张潇他们拖起来集合吧。” “你提前给导演部打的报告?”那他明知道今天又能相见,昨天晚上还那么粘人? “嗯。”曾弋很自然地靠过去,接过她手里地图的一端,“啧,对面这部署也太老掉牙了吧。” 顾兰跟着曾弋接入指挥部的共享哨场,这里海量的信息被整理得井井有条。 “顾兰,和大家打完招呼,回车里待命。” “是!” 云花看着她走出去,问道:“怎么,这届她中奖,和你一组了?” “我得声明,和我没关系,是这孩子脸黑,39个向导愣是没一个匹配的,只能咱亲自带。” “又想策反人家当内鬼了吧?”云花还不了解他,有幸和他一组的学员都被他派过“卧底”任务,什么你们熄灯后谁有小动作啦,你们有谁和向导谈起恋爱了啊,除了日常训练外还得打听这种事儿。就是一狗腿子监军,里外难做人。 “你看到她的精神体了吗?”曾弋转了话题。 “没注意,就看见毛茸茸的一小只……”云花皱眉回想,是……兔狲?! 曾弋点了点头,他听见了她的答案,在脑海中。 云花沉默了。 曾弋拍拍她的肩膀,“你去车上歇会儿吧?也让那孩子睡点觉,两个小时后大部队来了,就没工夫休息了。” “那你呢?” “我在来的路上小眯了会儿。” “嗯。” 远远地看见有人过来,顾兰在车前敬礼:“花队!” 云花回礼:“上车和我聊会儿。” “是!” “怎么样,今天训练累吗?” “不累!” 云花翻过她的手,“都长水泡了,还装?” “凤凰团的人,训练不叫苦。”顾兰的心底泛起一阵暖流。 “精神可嘉。”云花递给她一条行军毯,“你们政委大发慈悲,要给你补个觉。你把椅子调下来躺,舒服点。我就在后面,有什么事儿尽管叫我,别拘束。” “谢谢花队。” 云花枕着手臂闭上眼睛,精神场内走马灯似的回放起从前的事。顾兰让她想起了一位故人,他们曾经的战友,如今却长眠在南沙湛蓝的深海里,天人永隔。 她叫章捷,她的精神体是一只兔狲。 云花还记得她笑的时候,嘴角露出半颗虎牙,说话时候带点新疆口音,那时候她们还嘲笑过她。她们是同年进入凤凰哨向团的同侪,也是曾弋带过的第一届女哨兵。 哨兵的精神场因为情绪波动不受控制地活跃起来……云花的精神图景开始下雨,雪豹舔舔她的爪子,行走在2002年的昆山基地的操场上,那年操场的跑道上还没有刷沥青,不远处排列着三个十米见方的沙坑,是她无数次翻摔滚打的地方。 她记得很清楚,2002年八月的一天,她背着行军包,拎着热水壶来报到的那天,也是这样的毛毛细雨,打在脸上痒呼呼的。 她两手拎着行李桩子一样站了不知多久,直到脚底都酸了,一辆爬满泥浆的越野车突然出现在她眼前,跳下一个涂着迷彩戴着墨镜看不清脸的男人,拿手在她脸上糊了一下,算是擦了雨,紧接着拽过她的手臂一把将她拖上了车。 “你是谁?带我去哪儿?!”她急得大喊。 那个男人只是坐在她旁边,闭着眼睛,抱着手臂,一言不发。 还是开车的少校回应了她:“云花同志,我们是接你去新部队的,我叫褚家宝,他……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就一土匪!你听说过湘西土匪吗?他就是,如假包换的,典型!” 云花放下行李,揉了揉手臂,再去打量那个被称作土匪的中校,却发现他像是睡着了。帽沿遮住了他大半张脸,露出的嘴紧抿着,脖子上混着泥土渗出浅浅的一层汗。 “咳。”大概是感受到她的目光,他的喉结上下翻动了一下,发出闷沉的声响。 云花别开眼,把注意力转移到平复自己的精神场上。她整理着精神图景里的碎片,在一个幽静角落里,意外地发现了一团红色的毛球,走近一看,是一只卷着身子的红毛狐狸。它把嘴埋在黑色的爪子里,白色的肚皮在蓬松的尾巴下边一起一伏的。 她晃了晃神,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小憩的生物正是这个土匪的精神体。它给自己就地取材制造了一个舒适的窝,就像向导习惯在哨兵的精神图景里做的一样,随手整理,随手改造。 这样一个粗鲁的土匪,竟然还是一个向导?! 这刷新了她对向导的认知。 彼时的她还不知道,他们的羁绊才刚刚开始。此刻她身旁坐着的那个人,会成为她携手比肩、踏遍山河万里的,最佳拍档。 -- 03猎人学校(幽灵向导和他的洋男人们不可不 云花是从地方特招入伍的。她所有的哨向训练仅仅是通识的三年和在新兵连的三个月扫盲式集训。 在此之前,她在深圳的一个社团工作。参军入伍和加入社团是哨兵和向导主流的就业方向。在当年,虽然哨向人群占总人口比例的1/4,就业选择却很窄。社团有不同的定位,主要有私人保镖集团,竞技社团,还有一些和政府合作的,承办一些辅助任务的社团。 云花效力的社团,是一个竞技社团,叫金色时代。这里的哨兵的工作很像拳击手。他们通过和向导合作,在一个足球场那样大的场地上,按照国际通用的规则,与别的团队竞赛。 社团的收入主要来自,培养出来的哨兵和向导获得的赛事奖金以及比赛的观众票房。 云花18岁的时候离开内蒙古大草原,执拗地告别母亲,只身一人踏上了南国陌生的土地。当时的她稚气未脱,讲话的时候掺杂着内蒙口音,又没有竞技经验,面试了很多个社团都被拒之门外。 她来金色时代的参加海选的那天,本来没抱多大的希望,履历比她丰富,比她优秀的哨兵太多了。轮到她的时候,她的手心都已经出了好几层汗了。 面试的内容很简单,一个是针对个人情况的提问环节,另一个是能力测试,哨兵会被要求呆在一个静音室,按照要求完成几个基本指令。在此期间,社团会安排有经验的向导进行测试评判,这颇有点像马厂经理挑选优秀的赛马,从云花这样白纸一张的哨兵里挑选出潜力股,尤其需要慧眼如炬的伯乐。 这一天云花很幸运,在当天就收到了聘用通知。公司老板梁成亲自过来和她握手,说:“我的向导朋友说你是个好苗子。以后我们互相关照。” 晚上,云花在社团训练场热身的时候,远处梁成正在和一个顶着鸭舌帽、衣着很前卫的潮流社会青年攀谈。 他栗色的皮肤让他看起来像是东南亚的果农,对于黄种人来说,那几乎是只有在烈日下采摘香蕉才能达到的黝黑程度。 “阿弋,你说她能给我拿全省赛大满贯?” 青年炯炯的黑眼睛像是船锚一样紧紧跟随场上的少女,目不斜视:“想远点,想想国赛。” “不会吧?你这么有把握?”梁成惊喜得后退了半步。 “我在部队评估过的哨兵怎么也有千八百个了吧,再说,我看的不准,您能让我来掌眼?”曾弋话锋一转,“毛病还是有的,她的精神场很强壮,但是不太稳定。她需要一个好搭档,接受正确的引导。” 梁成迟疑了:“照你这么说,我现在得担心向导的问题,我要打电话问问老板凉。”他说的是问问老板娘,他夫人,他的广东普通话有些nl不分。 …… “老曾,我不知道你在愁什么,女兵啊,女兵都到咱一线作战部队来了!那要在从前,咱昆山基地能见着一女的,比在草坪上找那四叶草还难。” “小卖部有不是有好几位大姐吗?” “快算了吧,那都得喊阿姨了。”褚家宝挥挥手,看着曾弋支在电脑前烟雾缭绕地盯着显示屏、手里拿着笔记笔记的样子就烦,夺了他的笔强迫他认真对话,“既然招女哨兵,怎么不招女向导,这不得一视同仁?本来咱这俩和尚队干瞅着,惨是惨了点,好歹有个垫背的,现在你们开荤了,咱兄弟们馋啊!” “你可真够猥琐的。女哨兵是军事发展需要,别一提女的你就发情。”曾弋没好气地抢回他的笔,继续做他的笔记,“你要不满意,自己找上头反映去。” 褚家宝给气的干瞪眼,但又没辙,毕竟战场上向导和哨兵面临的风险不一样,向导要防范被敌方哨兵肢体攻击甚至强/暴的危险。哨兵先天在生理机能上占优,男向导尚且难以应对,更别提女向导了。所以,一线部队想要加入女向导,至少也得等技术能更好的保障她们的人身安全以后。再说,男向导也不是不好用,军人本来就是男女比例最悬殊的职业之一,越是前线部队,越是悬殊。 “哎,刚接回来那个,那个叫云花的女的,你不待见人家啊?” “我对兵一视同仁,没有偏见。”曾弋又点上一支烟,他揉揉眉头靠在椅背上,连续两天没合眼了,流淌在每一块肌肉和器官里的疲惫分外真实。 “我看你是对魏峰给你硬塞一个没经验的新兵有想法。” 魏峰是他们昆山哨向大队当时的大队长,曾弋习惯了他对首长直呼其名:“真不是。我见过她,98年在地方。” “你给人社团挑人赚外快的时候?”算算时间,应该是他们在中越边境演习的那年。 “嗯。” “你说你至于那么差钱吗?一年也休不了几天假,你还跑去给人看场子。怎么,当时没看上她,现在更看不上?”褚家宝虽然知道曾弋家里的情况,但也还是觉得这样见缝插针式的搞钱太夸张。 曾弋家三个儿子,家里条件不好,而在他们老家湖南,三个儿子要预备的开销可不小,他作为长子,更是早早出来赚钱,先是跑了两年社会,期间去参军,因为各种原因连续两年都没选上,第三年去拜了观音,终于搭上了二炮装新兵的绿皮火车。好在他们一家都支持他当兵,就一直稳定到现在。 “不是。她资质不错,我挺看好她的。” “那你一上来,跟拎兔子一样给人弄上车?你看不看好她我不知道,人家现在对你印象肯定好不了!” “还是这么说,我没针对她,我做事有我的考量,她有什么情绪,是她自己的事,我管不了那么多。” “你这回一共几朵金花啊?” “八朵。” “羡慕啊,我这批带三十来个向导胚子,头都大了。” “你们中队人多,又不是你一人带。” “怎么,你们中队就你一个?” “我和我警卫员,孟格。” “孟格不是个哨兵吗?”? “怎么?” 他打算一个向导和九个哨兵连接?还连续仨月?这强度能扛住吗?褚家宝话到嘴边却没了正形:“你们在一起啦?” 曾弋飞起一脚就踹过去:“你他妈也跟我开这种玩笑!” 褚家宝嬉笑着躲开:“以前部队传你和哪个男的在一起我都没怀疑,现在来了女兵,你这个态度,我真以为你对女的没兴趣呢。” “职业军人,哪能一天天想些你情我爱的事儿?再说,我才三十,我还没这心思安定下来。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就是耍流氓,党没教你吗?和爱耍流氓的人,我可没话讲。” “行行行,您高风亮节,您军心似铁,我甘拜下风行了吧?不过作为老战友,我还是得劝你一句,别太过!我知道你上个月刚从猎人学校毕业回来,那儿的风格太过,她们吃不消!” 曾弋点点头:“我有数。” 说起猎人学校,位于南美洲委内瑞拉玻利瓦尔的闻名遐迩的特种兵训练中心,这三个月昏天黑地的炼狱般的日子历历在目。 虽然曾弋是校史第一位成功毕业的向导,还是中国军人,这荣誉足够他在全世界军人面前横着走,他本人却不觉得有什么特殊的。 早在上面通知他们选人去受训的时候,他就作好了为国出征的准备,他的目标也是必须毕业。当时刚好给了一个向导名额,可是没有人主动报名。都知道猎人学校是合训制,不管是哨兵、向导、还是其他,一视同仁。向导去了,除了能总结失败经验,再一个就是比能撑到第几天了,从来没有向导能顺利毕业,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最后曾弋主动申请参加,并不是因为他多想争取荣誉,而是为了国家,为了PLA。 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对于个人来讲,猎人学校的作训制度是在生理极限以外以损害健康为代价建立的,八成的淘汰率就是这么来的。即使熬下来成为毕业的那20%,也会带来不可预知的损伤。再者,这种训练没有实战价值,在这里挥汗洒血,并不能阻止恐怖袭击,不能解救人质,不能挽救战火中的生命,只不过是军事版的过家家。虽然它的科目应用性很强,也确实代表了世界一流的军事技能水准,但是若要付出最强单兵的健康甚至生命来换取,并不光荣。 对于国家来讲,就不同了。猎人学校是有战略意义的,参加过训练的军人会带来一手信息,可以把国际前沿的军事训练方法移植到我国的军队里,赢得的荣誉也可以在国际上彰显中国军人的风采,可以说是没有硝烟的战场。而这,就是曾弋选择参加,且只许成功、不许落败的原因所在。 曾弋背着一身新伤旧疾回到静音室,打开花洒,温热的水流顺着雕塑一样漂亮的肌体流遍全身,他的神经松弛下来。他的半条命留在了那片南美密林里,半条命在努力支撑着伤痕累累的身体。 猎人学校的挑战对于他这个向导来说,不光是体能上的差距,还有心理上的折磨。种族歧视和哨向霸凌的双重压迫,才是最难以忍受的,两者相辅相成,狼狈为奸。 那些外国哨兵会在训练中不断的用语言侮辱他,侮辱中国,侮辱中国军人,接着他们自然而然地开始做哨兵最爱对向导做的那些挑衅和霸凌的事。他们恶意地和他进行肢体接触,在搏击训练中故意触碰他的胸和腰,在地面技能的对抗中,故意锁紧他的腿,甚至无视教官的提醒恶意地顶胯,然后恶趣味地欣赏曾弋极力克制结合热时候痛苦的表情。 猎人学校从来不提供抗干扰剂给学员,对于哨向霸凌的干预也只是象征性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曾弋亲眼见过同期的一位向导因为没有抗过结合热,被三五个哨兵按在地上轮流侵/犯。那个向导实在扛不住了,退出的时候满脸泪水,精神也几近崩溃。 在猎人学校你随时可以退出,只要对教官说一声“我坚持不下去了”,马上就可以离开这一切。他们无视你的人格,你的尊严,甚至你的死活,只要你选择留下,就要承担一切。无数非人的屈辱和痛苦,只为换取那一张毕业证书,一个徽章,还有为祖国争夺的一份荣誉。 每天两个小时的睡眠以外,投入全天候的高强度训练的同时防备着几十个暴戾失控的哨兵……曾弋自己都不清楚他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到了最后颁发毕业证书的日子,只有七个哨兵和曾弋站在一起。宣布曾弋成为第一位毕业的想到的时候,七个哨兵欢呼着把他抛向了空中……平日毒辣的阳光此刻却像一道至高无上的神圣荣光,将他加冕为王。 他们由衷地钦佩这位来自遥远的中国的军人,他是伟大的向导。 在最后的几天里,他们中的一些人能坚持通过考验,还仰赖他好心地为他们整理了精神场。 甚至有三个哨兵跑去和曾弋告白,其中那个叫麦克的美国特种兵最离谱,晚上毕业聚餐的时候他当着全员的面,敬了曾毅一杯酒,他的祝酒辞是这么说的:“亲爱的曾,我要为以前我对你的粗鲁和偏见道歉,在这些天的相处中,我渐渐爱上了你,你是我职业生涯见过最性感最迷人的向导!” 哨兵们配合地吹起了口号。 美国大兵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我知道,像你这样的美人我没有资格独享,我提议,今晚我们一起给我们美丽的向导‘侍寝’!” 曾弋酒喝到一半差点喷出来,他现在可是受宠若惊,不,是真的受到了惊吓! 长期的封闭训练,让这些男人一个个禁/欲到了极限,本来个个都是本国尖兵表率的一帮哨兵此刻都原形毕露地露出兵痞的样子,纷纷起哄举手表示加入! 一向沉默的金发碧眼的英国人杰瑞德一语封神:“曾,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做bottom。” “Ohhhhhhh!”众人欢呼得更起劲了。 在曾弋的尴尬中,气氛攀到了高潮,有人笑得眼泪都飙出来了,而一向最奔放的法国人佳纳却举手投了反对票。 他幽怨地向曾弋飘来一个眼神:“曾,昨天我给你的情书,你还没有答复我呢。” 本来这场面就够失控的了,他一提那封肉麻牙酸的情书,曾弋简直要原地裂开。这比他在高中收到过的最柔情蜜意的情书还要瘆人的多!什么“弋,那日黄昏,金色的夕阳漫洒在你丰满的嘴唇上,我于无声处偷偷地看,想象我的舌尖略过你齿间潮湿的芬芳……” “好了好了,你们收敛一下,别开玩笑了。”猎人的教官发话了,他是一个一脸络腮胡四十来岁的本地人,有浓重的南美口音,但他说话的腔调有一种令人折服的魅力:“曾,请原谅我们粗俗的玩笑话吧,我知道这些行为在你们东方的文化里,是非常冒犯的。但是相信我,你已经赢得了我们所有人的尊重和敬仰。如果再年轻十年,我还没有结婚的话,我想我也会想和你发展点什么的。当然,我们会尊重你的选择,如果今夜你只想一个人安静地独处,我不会放任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骚扰你!” “谢谢。”曾弋感谢他能在这个时候主持公道,把跑偏的话锋正回来。 “首先,作为中国军人,我非常自豪和荣幸能成为第一位通过贵校考核的向导。至于对各位,我想说,我会铭记和你们相处的时光,感谢你们对我的认可和美誉,我只是个平凡的人,并没有什么特殊,除了在战场上一起行动过,我们彼此也不了解。还有就是,我也不打算和你们中的任何一位发展伴侣关系。至于one?night?stand,更不是我奶奶从小教育我应该做的事。” “哦,so?sweet,我喜欢会提起奶奶的叮嘱的男人。”麦可一个肌肉猛男此刻也化作星星眼状。 曾弋靠一己之力赢得了这一切,尊重和荣誉。但他并没有迷失,也没有被同化,他坚持着曾经坚持的,相信着曾经相信的,他不排斥世界,也不轻易妥协,他只是踏实而坚定地,履行他应尽的职责,他挺直腰板,向他们庄重地敬礼。他从头到脚,展露出一个不卑不亢的中国军人该有的样子。 -- 04解救人质 顾兰还处在兴奋警惕的情绪中,所以当曾弋接近的时候,她很敏锐的察觉到了。 “不错嘛,挺警醒的。”曾弋打开后排车门,扶起躺倒的云花,坐定。他换上迷彩的作训服以后,整个人气质都变了,身姿矫捷,精神焕发,幽明的黑色瞳仁里散发着狩猎者老练的锋芒。 顾兰听不出他这话究竟是夸赞还是话外有话,短短一天的接触已经让她感受到了“PTSD”的初步症状。 她像一个合格的哨兵该做的那样,跟在向导的意识波后面,重新载入哨场。作为哨兵,她不能直观地感受到这个哨场里的人员数目,向导有暗场自不必说,就算是其他哨兵,除非是处于集合状态,距离很近的情况下,互相感知也要依靠向导作中介。 于是她在哨场里探索起来,熟悉这个精神场域。这比她以往对抗中接入的哨场要辽阔的多,她甚至担心自己的精神体在里边迷路。 她一边在精神世界畅游,一边又忍不住偷看后座的二人。 后视镜里,睡梦中的云花靠在曾弋的肩膀上,微卷的长发覆盖在他的身前,有几缕还掉进了他的领口。而他只是正身坐着,手里拿着那张地图端详着什么。 这画面也太自然、太亲昵了!顾兰怕再看下去自己会长针眼,于是收回目光,专注在精神世界。可不知是巧合还是命运的安排,她正好怕碰见了二位长官的精神体——雪豹和狐狸。 她抬起一只前爪不知道现在装没看见还来不来得及。 但是红狐狸和她的对视告诉她,晚了。 狐狸坐在那,而那只雪豹不知道在发什么好梦,从后边挂在狐狸身上,肉垫圈住狐狸的颈部,像舔棒棒糖一样舔着狐狸尖尖的耳朵,狐狸面无表情地顺从着,也许是被弄痒了,不时抖抖耳朵,用蓬松的大尾巴扫过雪豹的身子,表示出微不足道的抗议。 直到雪豹一个弹跳把狐狸压倒在地,拿舌头朝狐狸脸上胡乱招呼时,狐狸才蹬起修长的四肢反抗。 这时,顾兰听到哨场里响起一个频谱,雪豹像是被谁踩了尾巴一样,瞬间清醒过来,放开那团狐狸,露出一副警惕的样子。 顾兰第一次听到曾弋在精神场里的声音,近得就像是在脑后嗡鸣:“这是我们一级戒备警报的专用频谱,当起床铃有奇效。走吧,去和大部队汇合。” “是!”顾兰一边在意识场里忍不住高呼kswlkswl,一边握住方向盘。 云花现在的清醒程度不输顾兰,她离开曾弋一臂的距离,扎好头发,整理军容。 刚才顾兰只是看到哨场里的情景,无非是两团毛球贴贴的事儿,她本人的梦里可香艳的多的多的多了,那当然是真人、实景、5D…… 如果曾弋接入她精神场的时机够早,估计可以和她欣赏到一样的情景,看着她怎么一步步把他推到在床,然后这样那样,变换花样。 如果说以前的她还会为被曾弋发现而羞耻尴尬不好意思的话,现在的她早就已经理直气壮了,已婚哨兵对自家向导保持那方面的欲望这不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吗? 想到这里,她甚至吹起口哨来。 然而曾弋不会放过她,他脸上浮现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看样子,花队今天兴致不错哦。” 云花无语地白眼,又来了,兴致,性致,一语双关地贬损她。他根本不是对被她做了春梦有什么意见,而是一边得意洋洋,一边还要调侃她。他要是哪天不这样暗戳戳地接这些带着钩子的话挑弄她的神经,也就不是他了吧? “又可以听见菜鸟们在是战场上被淘汰的哀嚎了,我看你才更期待吧?” “这批你亲自挑的兵,就这么没信心?”曾弋和她玩笑还起劲了,“顾兰,你说,你们能不能守住?” “我们会完成任务!” “你看,人都比你有信心。” “是吗?那我们看战绩呗?今天要是守不住红军主力团的攻击,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云花提起气势就把话撂下了。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这是最近对他太好了,他又有底气和她作对了。 “啊,这,这就不用了吧。他们第一次参加,又没经验,话别说的这么死嘛。” 顾兰一听曾弋这前后两句话的语气差距,才算明白了:好家伙,原来这就叫秒怂啊。 “那个,花队,以前您刚到凤凰受训,也是参加演习吗?” “我当年,”云花一提起当年,发觉身旁的某人更可气了,“比这残酷。我们教官那会儿是只要练不死,就往死里练,说句不好听的,跟集中营一样。也亏那时候上边管的宽,现在要这么搞,能吃举报吃到离职。” “有那么夸张吗?”曾弋小声反驳。 “对面指挥官是孟格,等演习完了见了面,你要不要采访采访他?”云花丝毫不让步,“顾兰,就他,你们曾政委,他就是我教官。他从第一届带到你们第十八届,没有他不参与的。他手下的受害者那能排长龙。” “顾兰,别信你们队长的,我都转政工干部了,平时也就管管思想工作。” “快算了吧。”云花这下连听都懒得听了,刚好车辆到地,她跳下车,带着顾兰部署行动去了,留曾弋在车上搭建哨场。 不管平时怎么斗嘴,怎么嫌弃,怎么不和,一旦上了战场,他们二人永远步调一致,配合默契,就像左手和右手一样和谐,哪一方都不可或缺。 不过,即便是云花和曾弋这样的王牌哨向组合,也不是一见如故一拍即合的。云花对曾弋的第一印象正如褚家宝所言,差到极致。那时候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想知道。然而到基地的第三天,屁股还没坐热呢,她们就被当时的助教孟格拖上了一辆防弹车,拉着她们去郊外执行任务,解救人质。 接到任务的当下,来自侦查营的尖兵、一向机敏的章捷就提出了质疑:“为什么要派我们这个刚刚组建还不成熟的小队执行这个任务?解救人质不应该出动更有经验的队员吗?” “张捷同志,不要怀疑任务,这只会影响你的行动,拖累你的队友。”孟格没有透露任何信息,但是张捷的话已经在云花心里种下了怀疑的种子。 “报告!” “讲。” “这次行动除了我们九人,还有支援吗?” “有。向导二队的三名战友会配合我们布置哨场。” 在紧张和沉默中,云花的战斗小组抵达目标地,他们按照作战计划分头逼近建筑物。云花负责掩护在精神图景里侦查敌情的张捷,同时盯紧东南方向的高地,防止敌对势力外来增援。 经过仔细摸排,确认了人质被集中在二层楼的某房间,向导通知她们展开行动,包围潜入。 云花握着95式短突击步枪,蹲伏在楼梯口,汗湿了掌心。 向导们在哨场通报,已经控制了二至三楼以外的全部三名不法分子,提醒云花她们小心剩余匪徒有所察觉,发动反击。 昆山的向导们也不是在后方精神场里干看着的,他们也持枪守在关键地点,在行动上配合哨兵作战。 为了不惊动楼里的匪徒,在建筑外围的几位哨兵依照指示原地待命,云花和张捷成了二楼唯一的兵力。 论实战经验,章捷比云花更足,她在哨场里对云花说:“别紧张,二楼只剩下两个匪徒,你守住人质间的门口,我去控制另一头那个!” “好。” 一分钟后,章捷拿枪锁住一个被铐住双手的匪徒的头,把他带到门前,要求他打开门。 劫匪哆哆嗦嗦地照做,门一开,里边传来一股难闻的气味,十几个被困了手脚的人抱头在地上蹲了黑压压一片。 “另一个匪徒呢?”章捷在哨场问道。 “分不出来。”云花端着枪扫视这一屋子的人,他们身上脏乱,纹身的,染发的都有,像是黑社会团伙。 突然,一个鬼影从身后扑倒云花,瞬间脱掉了她手里的枪械,摘掉了她身上的一切装备。 云花立即反身格斗,可惜对面那人的招式更加凌厉,她占不到一点上风。 章捷处置好另一个匪徒,正要举枪,却见云花已经被一把手枪抵住了太阳穴。她身后站着一个矫捷黝黑的男人,青色的纹身爬满手臂和胸口,他的头发铲得极短,左耳还挂着一个兽骨耳环,浑身散发着野兽一样危险的气息。 冰冷的枪口贴着皮肤,身体被紧紧禁锢,恐惧从心底蔓延,云花的神经紧张到了极点,她极力控制自己保持冷静,却难以维持在哨场的沟通,她的精神场陷入停宕,脑海中一片空白。 “放下枪。”云花身后的匪徒对章捷发出命令。 章捷维持着举枪的姿势,双目通红。 “这样耗下去你会和她一样崩溃的,有经验的军人可不会和黑社会谈条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们一样,不杀人质的。别拿你们的道德标准衡量我们这些亡命之徒。” 章捷放下枪,退到角落,小声地警告:“不要伤害她!” “我尽量。”那个匪徒竟然笑了,这个笑让章捷毛骨悚然,她意识到这是个狠角色,他竟然以说教的口吻命令自己放下枪,而自己却只有照做,因为他说的对! 他眼中刀锋一样的光芒,仿佛在宣告她已经被看穿了,这让她不敢想象有多少战友警察牺牲在眼前的魔鬼的手中。 另一个匪徒趁机偷袭章捷,却被章捷制服在地。 “还反抗?兄弟,逃命要紧!趁现在,天黑了,你从后门跑,去通知弟兄们,军队的来了,兜不住了。”说着他那手指弹了弹云花印着凤凰的臂章,示意他对面来路不小,非我可敌。 章捷瞪着眼睛看向他,发现自己听不懂他说的话。他难道知道和我们对抗没有胜算?那他又为何在这守株待兔? “那你呢?” “我倒是想跑,但我跑了,回头老大也饶不了我。只能认倒霉。” 也是,昨天这兄弟来的时候就说是大哥派来带信儿的,说是让放了这群人,里面有条子派的卧底,怕招大麻烦。还真让他给说对了。幸亏自己刚入伙,组织上缺他一个不缺,还逃的了。 “兄弟,谢了啊,你保重!”说完那匪徒一溜烟窜进了夜色中。 “兄弟们,别急,刚才我骗他呢。我不是他们老大的人,我是来救你们的,咱的人在外头接应。看见这个了吗?”说着他敞开胸口露出一个“威”字,算是他们的暗号,“知道你们没见过我,但我是上边派来的。现在我把你们放开,你们把绳子连一块,从窗户那翻下去,这边四周都是树,军队的发现不了咱。” 此刻云花的精神场已经恢复了一些,她卯力向后肘击,却被灵巧地闪开。 她恶狠狠地盯着他,嫉恶如仇的血性被点燃。 “小姑娘,脾气还挺爆?”那人不怒反笑,抬手捏住她下巴强迫她贴过去,然后在她耳边用气声油腔滑调地说,“想活命,你最好老实点。” 地上的人质们虽然被胶带封着嘴,依然在偷笑。 “中尉,说你呢,给我兄弟们帮把手。” 章捷照做。她已经在哨场通知队友们在窗下包围了,所以,她没有违抗他的命令,而是顺水推舟。看来,这黑社会的计策也不咋样。刚才自己可是被唬得心态都不稳了。 一队人质从窗口顺着绳子下去,没两分钟,云花和章捷就收到队内情报,人质已被悉数控制。 云花一直在找机会反抗,她找准机会把人掼倒在地,那人吃痛地大叫一声。 云花和章捷心道不妙,果然,三楼的匪徒被叫声惊动冲了进来。 她们举枪对着匪徒,匪徒们也举枪和他们对峙。 “什么情况?”为首的匪徒质问那个纹身男。 “陈哥,我本来在这儿看守那帮家伙,刚出去上趟厕所,让小王替我看着,没想到一回来就被这两个女的拿枪给办了,人也跑光了!”他声泪俱下地控诉着,和刚才耀武扬威的样子判若两人。 “他们两个怎么办?”一个小弟问。 纹身男抢着说:“陈哥,她们是军队的人,我们硬抗是抗不过的,现在那帮家伙跑了,这俩得留着当人质!” “他们从窗户跑的?”陈哥看窗户大开着,“小黑,你从窗户下去,要是能跑,就打电话通知我们下去。你们两个,去,把她俩绑起来。” 云花和章捷交换了一个眼神,除了相信队友支援,她们现在没有硬刚的余地。于是放下武器,任由劫匪把她们五花大绑。 五分钟后,陈老大的电话响了,他舒了口气,感叹着天无绝人之路,带着兄弟们翻过窗子逃跑了,只留下一个叫“老刀”的善后。 老刀摸了下章捷的脸,又一副老江湖的猥琐嘴脸:“多年轻啊,可惜了。要是时间够,怎么也得先尝尝味儿。” “您时间不够,我时间够,要不,您先去,我替您尝尝?”这话说的一个赛一个的恶心。 “你小子怎么不走?”那人恶狠狠地看过来,眼里笑意褪却,“也罢,既然如此——” 突然,老刀转身抽出手枪对准云花,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枪响,老刀捂着手应声倒地,手里的枪也飞了出去。 云花睁开眼,只看见那个刚刚劫持自己的人单膝跪地,手里紧握着刚才自己掉在地上的突击步枪,维持着击发的姿势。 她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还活着。她眼看着那人冲过去把老刀压在地上,捆住手脚,然后靠墙坐下,点起一支烟。 目睹了这一切的章捷更是不可思议,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短短的十分钟里,他已经变换了三次阵营,现在竟然开枪救下了她的队友,这次,不会又要和她们说,“我是你们的人”了吧? “你他妈的,到底是做什么的?”老刀忍痛怒吼道。 那人没有搭理他,而是定了定神,走到云花和章捷面前,掐灭烟头,立正,敬礼。 他和她们对视,声音温和而庄重:“云花,章捷,你们辛苦了。我是你们队长,曾弋。” -- 05玉汝于成 惊魂甫定下,老刀的叫骂声冲进了云花的精神场,对本来就一直徘徊在崩溃边缘的她来说,就像最后一根稻草。哨兵的五感总是过于敏锐,如果在精神场不稳定的状态下接受过多的刺激,后果很严重。 精神图景里雪豹正炸着毛,突然一团毛球从盲区扑过来,雪豹本能地反击、撕咬,对着送上嘴边的软肉毫不客气地亮出自己的尖牙利爪,翻滚追逃中,撕扯下一撮撮毛发,像春日柳絮扬散在空中。等它发泄完蹲下来哈气时,嘴上还挂着几缕火红的毛。 雪豹定睛看了看面前被自己啃到凌乱的生物,一只赤狐。 赤狐舔着自己的毛,远远地盘起身子,蓬松的尾巴轻轻摇动,朝这边打招呼。 这狐狸看着怎么有些眼熟?云花终于想起来,她见过它,就在三天前。 那个被称作“土匪”的中校?和眼前这个人……要说像吧,都是一身匪气,对自己动手动脚,每次见他不是扯胳膊就是卡脖子;要说不像,那中校一身整利的军装,作风强硬、沉默威严,而他耳环纹身花衬衫,邋遢油腻、流里流气。 胡思乱想中,云花惊觉自己的精神场压力已经降下来了,运转恢复正常,她的五感甚至畅通更胜从前。 她观摩着自己焕然一新的哨场,这是哪个向导手艺这么好?不会是他吧?! 曾弋确认她们的精神场已经安抚妥当,才利落地解开她们身上的绳索。 解放了双手的云花立即去揭封口胶布,脸上的绒毛被扯下带来的刺痛让她根本不敢使劲,而是一点一点地捻。 “我帮你吧。”曾弋在一旁看她蹙着眉头小心翼翼的样子,忍俊不禁,那是紧张过后的放松。出于自我保护,他必须抓住任何稍纵即逝的机会去松弛作战时绷紧的那根弦,这是老兵都有的习惯,有点像随时行乐的理念,在战场上能尽快扫除阴霾,意味着有能力紧接着再次投入。 云花眼见一只手伸过来,急得呜呜地闷喊,抬手去挡,曾弋也便放过她。 这时孟格和向导组长安顿好事宜赶了过来,朝曾弋敬礼:“队长!” 曾弋左右看了看他俩,正色道:“还行,任务完成了,无伤亡。但是,这次行动的问题在哪你们心里清楚吧?今晚熄灯前我要收到你们的报告!” “是。” “报告!”云花心头的疑云累积已久,按她的性子,当场就要求个说法。 “你说。”曾弋转过身来,认真倾听。 “曾队长,我想知道,本次行动是真实的吗?”她直视他的眼睛。 曾弋和她对视着,动了动唇但没开口。 章捷从侧面拉了拉云花的衣服,提醒她问话内容过于敏感。虽然一路上她们或多或少都有疑虑,但是直接摆在明面上说,像在质问上级。 云花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曾队长,请回答我的问题。” 曾弋抬了抬眉,无奈道:“多种意义上,是的。”他并不想在这个情境下展开此种对话,这对调节新兵的心里没有好处,反而会因为信息不对等造成误解。 “那就是说,还是有不符合实际情况的部分!那就是说,你们还是对我们隐瞒了实情!” “士兵,你要做的是执行命令,不是揣测我的意图。”他吐出的每一个字沉缓清晰。他想解释,但是这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剖白的。 “那就可以把我们蒙在鼓里吗?”云花的语气更强硬了,响亮的质询回荡在室内。 “这不是我的初衷。”曾弋稍显为难地扯出一个笑,转而对章捷说,“你呢,有想说的吗?” 章捷终于有机会打破尴尬,她把话题引回行动细节上:“曾队,我一直在观察您,我想知道,您是怎么组织行动的。听那个王姓劫匪的话,您是昨天潜入的?” “是的,昨天。但是,这个任务在五天前就已经接到了,我们的行动是经过严密部署的。具体细节我会在回去以后的总结会议上陈述,现在,我简单和你说,我一直和你们的行动负责人孟格保持精神联络,同时用暗场接收你们在哨场的信息。所以我知道你们的兵力,也能同步指挥行动。” “那您引导匪徒的逃跑路线时,就已经布置好这些了?还有那个纹身,也是经过调查特制的?在我们到来之前,您一直一个人潜伏在敌内?” “是的。”他平淡的承认了对于单兵而言并不简单的任务。 “那您劫持云花也是为了获取匪徒的信任?” “不完全。”曾弋没说的半句是:还有出于对她的保护。在他手里做“人质”,比做一个举枪和匪徒对峙的士兵要安全太多。必要的时候,他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他的战友,出于一个队长的责任,也是他身为军人一直坚持的原则。 “那老刀向我头顶举枪,也在您计划之中吗?” 此话一出,云花看见他漆黑的瞳孔中光芒有几秒的涣散震颤,短暂的停滞过后,他的喉结动了一下:“不,不是。” 云花从他的神情和语气里解读出了他的失落,她甚至能理解他的心情,如果他失手了,自己就会死去。由此产生的“差点害死某人”的强烈负罪感,对任何人来讲,都是沉重的心理压力。 于是她没有追问下去,只是直视他的眼睛。意外的,她发现他的情绪很快平复了,他的失控只是昙花一现,甚至,是表演出来的?就像他刚才对着那几批匪徒那样?他也许并不对刚才的事感到丝毫的触动,能安排这样一个行动的人,可能根本见惯了死伤。云花听说过有这样一种人,他们明明没有人之常情,却极其善于伪装,长于揣测人心却从不展露真实的自我,他会是吗? 接连发生的一切,都让她对他的防备和疑惑又更加一重。 思考中,她余光瞥见孟格正在拿药品给曾弋的小臂消毒。那是一片鲜红的挫伤,有半个手掌大。她意识到刚才他从后面把自己扑倒在地摔出步枪时,用右臂垫在她的身下—— 他受伤是因为……保护我? 看来他也不是什么坏人吧,不行,我不能这样自我感动,应该还是意外受伤的吧,这男人哪有这么细心?哪有这么好心? 回到基地的第二天云花她们就再一次投入了训练,天还没亮,她们就被曾弋开着越野领到基地东边的山坡去扛圆木。接下来的数天,充斥着枯燥乏味、痛苦折磨的五花八门的体能训练,从三十公里负重到武装泅渡,从铁人三项到摔跤搏斗,非人的强度让每一位受训队员都逼近极限。云花甚至觉得就算是草原上的羊,也禁不住天天这样放啊! 体能训练结束时,只剩下云花、章捷在内的五名女哨兵进入了接下来的技能训练。 离开的三个人永远也不会有机会听到那次解救人质行动的总结大会了。而挺到总结大会,就算是赌气也好,反到成了支撑云花坚持下去的一个动力。她并不喜欢枯燥的训练,也看不出其中的意义,但是她这个人一旦对某个人某件事产生了某种执拗,就一定要做到,不是为了给谁看,就是要实现自己的意志,证明自己能行。 章捷曾问过她,为什么那日要当着他们的面和曾弋针锋相对,她告诉她,其实也并没有记恨他将自己置于险境。毕竟,成为军人的第一天起,她就做好觉悟,她明白有战斗就会有牺牲,也明白战场上瞬息万变,再周密的计划也不能确保万无一失。 她只是不爽他的态度,话说一半留一半,或者干脆不说转移话题,话里话外总是在隐瞒着什么,一点都不坦诚。难道战友之间不应该怀着诚实的态度全力协作吗?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她可不喜欢猜来猜去,麻烦又无聊。总之,她就是看不惯他这种行事作风。 此外,他也实在不符合她对向导的期待,他既不温柔,也不细腻,反倒又冲又强势,看起来也不像个向导,五官和时下两岸三地中日韩统一的标准帅哥款式毫不沾边,搭配上偏黑的皮肤甚至稍显土气,整个人既不精致,也不儒雅,举手投足还带点风格恣肆的痞,根本没有那种对向导而言众望所归的春风拂面的气质…… 说起来,技能训练也并不比之前轻松,曾弋仍是像是催命鬼一样,天不亮就吹哨,然后带着她们训练一整天,把哨兵和向导能参与的几乎所有项目都集训了一个遍,连哨向以外的基础科目都没有放过。 此刻,她又因为射击姿势不标准,拆卸枪支出错被罚烈日下站军姿。 “还是那句话,一个兵有斗性、有傲气是好的。但是别过于相信自己的判断,也别太以自我为中心了。”曾弋在她面前踱着步子,他自以为语重心长的话在她耳里却句句刺耳。 连日来的相处并没有缓解云花对他的坏印象,在阶级对立的天然加成下,对他的逆反心理滋长到像要推翻三座大山那般茂盛,这些“朝夕相处”的时日每一天都反而让她更加相信,他俩绝对不是一路人。 “孟格,你们给我看着她。”他嘴上这么说,在精神场里却让孟格留意她要是有什么不适,就赶紧让她休息。 两小时后,曾弋忙完魏峰交代的事儿,回来再看云花,还是梗着脖子硬戳在那。 他和孟格交换了个眼神,行不行啊? 突然,云花毫无预兆就往前栽倒,曾弋一个箭步上去扶住她,人已经没了意识。 糟糕,曾弋心底的火一下子窜上来,眼前两个人没一个不让他生气的。要不是云花还倒着,他早就飞起一脚往孟格身上招呼了,叫你看着人,你干什么去了?!还有这丫头,怎么就这么倔,命不要了?!……在孟格的协助下曾弋背起人装上车就往医院赶,那两越野的大轮胎一路都能蹭出火星子。那天在水泥地上留下两道黑胎印,后勤队刷了两天愣是没刷干净。 曾弋承认自己拗不过她。再怎么样,他也不能被一个兵弄得下不来台,所以有时候他心里都认输了,明面上还得硬挺着,谁让她给他架那了。 云花的反抗吧,不是那种你说东我偏要往西走的蛮抗,她就是,天生有一个强主意。比如他说某某场地目测大小是多少多少,以他们目前的实力,排查完需要多久多久,她就不认同,她就打心眼里认为他低估他们,就这点场地,用不了这么久。 曾弋有时候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自信,也许是因为她从小在草原上牧羊长大,和那些牲畜一样,习惯了一根筋地和天地卯着劲儿野蛮生长和思考。她总是积极于表达自己的看法,她提出的质疑比别人加起来的都多,有时候她对了,更多的时候她不能比曾弋更对。但是她在得到验证以前,总是坚持自己的观点到近乎偏执的地步。而且,是以一种带着压迫感的、不容置喙的态度。 除了这个问题以外,她性格里还有一些过于散漫的东西。也许是从小自由自在惯了,她有时候会任性,比如集合的时候因为睡不够逃训被扣分,比如在作训间隙上网冲浪被抓个正着,又比如,单纯地讨厌特定的科目而存心敷衍。 带过不少兵的曾弋清楚,每个兵身上都有缺点,花时间花精力下去,好材料总会打磨成尖子,只是她,偏偏是块金刚石,材料是好材料,但是脾气太硬,性子太烈,刚直难驯,他要怎么打磨她呢?想来想去,也无非是对她严格点、再严格点,耐心点、再耐心点。只能把她置于更困难更极端的条件,才能真正触发她的改变,激发她的潜能。 曾弋其实能察觉她不是故意要作对,但是即便这样,还是会被她时不时气到内伤。如何以她能接受的方式引导她,一直是萦绕在他心头的一个心结,是他带兵历程中跨不过的一个坎儿。 好在艰难困苦,玉汝于成。在第一批女哨兵通过考核时,云花因为积极参与——不管是通过配合还是质疑——成为了总成绩最高的学员(纪律分除外)。 也因为不断地和曾弋“交锋”,她反而成了基地里和曾弋连接最快最紧密、配合也最熟练的哨兵。连孟格都说,论和队长在哨场上协同作战的默契,他都要甘拜下风。 总结大会上,曾弋亲自为云花、章捷和另一名女哨兵颁发正式臂章,同时,在各位领导的注视下,授予云花少尉军衔。 他庄重地对她敬礼:“欢迎你,正式加入我们昆山哨向大队。”那时候,昆山哨向部队人数还少,还没有整编成凤凰团,更没有后来的凤凰大队。 魏峰大队长补充:“还有一件事,组织上参考719解救人质行动里你们的表现,经过商议,决定给曾弋、云花、章捷同志颁发三等功勋章。” 云花脸上洋溢起自豪幸福的笑容,这是她入伍以来收获的第一个功勋,在众人的掌声中她接下了属于自己的荣耀。 接下来,曾弋汇报了719案的情况,原来被劫持的那伙人质和劫匪是两个不同的黑社会组织,他们因为利益纠纷发生冲突,劫持数人在深山一处荒屋里僵持不下。警方的卧底提供了情报,希望借此机会一举端掉两个黑巢。由于事发区域在昆山基地的管控区附近,协助警方这个任务自然落实到曾弋这边。所以当时他回答云花不全是真的,是因为劫匪是货真价实的,至于让云花她们参与,确实是训练的一部分。 本来计划是孟格带着队内精英深入内部,云花她们和支援部队一起控制出逃的人质,在绝对兵力压制下,风险降到最少。对曾弋来说,好不容易有一次真实任务,不用人为制造演习,对于提升她们的信念感和信心来说是非常难得的。 结果援军来的太晚,孟格他们就冒着风险把云花和章捷派了进去,潜伏在内的曾弋只能顶着巨大压力,一边和匪徒周旋,一边保护队友。他当时不把实情传递给她俩,是怕她们伪装不到位,露出马脚,引起怀疑,到时候麻烦会更大。他选择劫持云花,而操控相对冷静、也相对更具军事素养的章捷也是经过慎重考虑的。 了解了这些真相以后,云花突然意识到,关于那次行动,她对曾弋,确实抱了太多的误解…… 这时,曾弋走到她面前,递给她一份文件:“我知道。对719特别行动的细节你一定有很多想知道的。都在这里了。我汇报得不详细的地方,还是你自己看吧。” “谢谢。曾队,我要感谢你,是你的迅速判断和精准射击,保护了我。”云花扬起脸诚恳的看向他,“我真心的,感谢你。” 曾弋看到她脸上明媚的光彩,有一瞬间的失神,心底某个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横亘多日的愧疚终于有了安放之处,他难得摆开上下级的约束,以纯粹的个人立场柔和地对她笑道:“我也感谢你,云花同志,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们互相关照,一起进步。” -- 06敢不敢赌 2002年最后的几个月一晃就过去了。充实的生活总是能把时钟的指针拨得更快一些。 云花她们三位基地仅有的女哨兵,作为三朵金花,可谓风头无二。她们被赋予了男哨兵们没有的权利,自己挑选向导。她们可以从魏峰那里拿任何向导的资料去测试匹配度,只要向导本人同意,就可以向上头申请结对。 章捷没什么纠结的,就按照惯例从成绩最好的向导中,挑了一位和自己匹配度高达95%的战士。 云花不一样,定向导这件事已经让她头疼好几天了。 章捷开导她:“选向导又不是选对象,看匹配度不就行了,再说,实在不合适,可以换嘛。” “那你看这几个哪个好?”云花丢给她一叠档案,“这两天好多向导私下来找我,说想和我一组,可是,我根本不了解他们啊,就这些档案,全都是履历啊成绩啊,冷冰冰的,我挑不出来!” “他们来找你,说明你有魅力啊。”章捷在她身边坐下,“你看,这不有个内蒙古的吗,你们应该聊的来。” “那可不一定。小时候我在草原上,百里之内我同龄的男孩都可恨我了,因为我老揍他们。” 章捷满脸黑线,她相信云花并不是吹牛,她作为哨兵,虽说在外型上身小力亏,敏捷度和格斗技巧却都是冒尖的,再加上从小在草原上摸爬滚打,基地里的男兵都有很多是她手下败将。 她严重怀疑云花的摔跤技巧就是当年这些草原上的男娃娃们流血流泪陪她练下的童子功。 “那要不,咱组个局,把有意向的向导都约出来,到时候你爱问什么问什么,再不行,让他们比赛。” 云花噗嗤一声笑了:“听着像是武侠小说里的比武招亲。” “那你要怎么挑?要不问问曾队的意见?” 一提起曾弋,云花马上变了脸色:“千万别!你还不知道,他最爱给人安排事儿吗?他一来,我还有自主选择的余地吗?” “那他有经验啊。” “他有经验怎么了?他是月老牵线奉旨批命啊,充其量算是个资深媒婆,就会乱点鸳鸯谱。” “怎么一说曾队,你就上情绪啊?他是不是惹你了?” “他特别好,特别优秀!作为军人,我钦佩他!作为个人,我就是单纯烦他不行吗?我和他性格不合,只想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安好。”集训期间的每一天,遭受过的种种高压,都让云花想要逃离他,去呼吸没有曾弋存在的新鲜空气。 “好好好,是我不懂你俩之间的恩恩怨怨。问题明天就要上报了,你到底定谁啊?” “要不,还是都见见?” “切。”章捷赠她一个白眼,“那是不是还要我帮你安排,然后陪你去啊?你不是一向雷厉风行当机立断吗,怎么现在开始唯唯诺诺犹豫不决了?” 云花抱住她的手臂亲昵地蹭:“哎呀,我这不是心里没底嘛……” 傍晚,受到邀请的向导们已经在场地上等候了。 云花和章捷一到,就被热情的掌声包围了。向导们一个个进行着自我介绍,看向云花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希冀和真诚。云花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夸张点说,收到这份热情,她感觉自己就像是盘丝洞里的唐僧。 她耳根一热,都不用照镜子,就知道自己脸红了。她下意识就想往章捷身后藏。 章捷见她这样,无奈只好挺身而出,先是说明了向导们的匹配度,理论上都差不多,都在90%上下浮动,现在叫大家来,主要还是看和云花实际连接的情况。 要连接就要先接触,而云花来到这儿连接过的向导一个手就能数过来。她没啥花样,就照例和他们握手。 她看起来有些僵硬,她一紧张就容易手心出汗,握手的时候热度互相传递,汗水互相沾染的感觉让她很别扭。 她紧张的情绪自然而然感染了和她握手的向导,对面接不进她的精神场也开始紧张起来。 云花天生精神场的强度就大,打个比方,她的精神场强度和普通哨兵的比,就像航母的排水量和巡航舰的比,要不是她天赋太强,也不会被上面点名特招。而她越紧张,她的精神场场压就越大,也就越难接入。 第一位向导接入云花的哨场时已是满头大汗,云花的强压让他的精神场瞬间过载。 “你还好吧?”云花赶紧松开手。 “我没事。”那向导声音都有点发虚,“早就听前辈们说你的场压大,要几个向导的协助才能平稳接入,今天真服了。” “也……没这么夸张吧。”云花讪讪道。 “我来吧。”下一位向导自告奋勇。 “接下来可计时了啊,看谁连接用时短。”章捷在一边幸灾乐祸。 话音刚落,没等云花反应过来,对面的向导就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从小到大,除了阿爸以外,她还没和哪个男性有这么亲密的肢体接触过,就算拥抱,也不能这么突然,后果就是,这结结实实的拥抱惊得她直接应激了,精神场的能量像是失控的核反应堆一样,一下子炸开了。 高速的能量涌进向导的身体,加上拥抱这本来就大的接触面积,那向导直接摔倒在地。 光看着他扭曲的表情,就能想象超频接触的电流在他的全身乱窜的痛苦。 云花赶紧抱歉地去扶人,那向导却吓得整个人一弹,连忙挥手表示:“谢谢,不用了,我自己来!” 云花有些尴尬地等着下一位“挑战者”。 “对不起,我刚才太紧张了,你们放心,我会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的。”她很诚心地认为自己应该道歉,可不知为何,她又有点委屈。 剩下的向导们也不矫情,只是和她连接的时候都更小心了,有的还会事先说点有的没的,比如自己这几天状态不好,又比如自己第一次连接女向导,或者先上来把云花的实力捧一捧,这样要是表现不好也能有个台阶下。 云花怎么会看不出这些心思?她是直率,又不是缺心眼。她难道对他们说,是你们练习不够、精神场太脆弱,还是干脆说他们资质不行?她只能顺着他们说是自己的路子太野,以前在社团里工作,不太符合军队的要求。 从小到大,因为说实话而惹怒男人的事情她经历了不少。谁叫她伶牙俐齿,说话带刀直戳人脊梁骨呢?后来,也慢慢学会了说话不那么直,往回收点,帮别人兜着点,别捅破。 她虽然性格大大咧咧像个男孩子,但是却不太会和男性相处。她总是容易一不小心就把他们惹毛了,意外中被他们伤害或者伤害他们的事情,也经常莫名其妙地发生。 有些女孩儿与生俱来的能力比如撒娇和示弱,和她好像不搭边儿。她不屑这些和异性相处最讨巧的方法,总是头角峥嵘地和男人们硬碰硬。男人们遇到她这样的女性,往往因为在她身上得不到优越感而自尊心受挫心生反感,或者觉得难以驾驭敬而远之。 她对异性的态度也造就了异性对她的态度,敬畏大于暧昧。这也没什么不对,就是长此以往,男人们见她都爱以姐相称,这表面上是尊重,实际上是疏远,表明他们的意图是与暧昧划清界限,直接往拜把子的方向走。偶尔有几个可能是有受虐倾向的男的,偏偏喜欢云花的这个性格,而云花对这些追求者,又偏偏最没有兴趣,嫌他们骨头软,也看不上。 前一种男的,云花不会去讨好,后一种,也不会去搭理。所以,连云花自己都不知道,她到底应该怎么和男性相处,也不知道自己从他们身上期待什么。一想到更亲密的关系,她就更不知所措,她对亲密有天然的排斥,仿佛和异性维持距离感的相敬如宾的关系对她来说才是最习惯的,最能接受的,也是最合适的。 后来的几位向导,连接得顺利多了,但是要说和他们连接有什么感受,大概就是不太自在。因为她总要留心迁就他们,提防自己一不小心伤到人家。 担心的事儿还是发生了,她就是很难找到匹配的向导。以前,在社团的时候,老梁就为了给她找向导,寻遍了整个广东。后来挑了两位轮流和她搭档,才勉强能承受她的精神场。她的精神场确实如曾弋断言的那样,很不稳定,向导仰慕强大的精神场,又害怕动荡的精神场。而一个又强大又动荡的精神场,简直是向导的噩梦。 让云花欣慰的是,面前的向导们都没有放弃,他们用积极的态度保证,如果被选中,会更努力去辅助她。这确实是昆山基地军人的风格,尊重,奋进,不怨天尤人。云花为成为昆山基地的一员,感到荣幸。 天已经要黑了,日薄西山,红霞漫天,到了该做决定的时刻了。 关于人选,云花实在没有偏好,就决定按照章捷的计时成绩来选。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场地的另一头传来:“等等!” 跃动的矫健身影越来越近,长长的影子从云花的面前掠过。 那人喘着气立定在他们面前:“还没定吧?我申请报名参选。” “……”云花转过身去不看他,她不知道说什么,为什么她在看到他跑过来时,惊讶里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心安? “曾队。”大家纷纷敬礼。向导们面面相觑,他们想不到曾弋会在这时出现在这里,他要是有意和云花结对,也不至于等到今天吧?他们来竞选的时候是万万想不到还能和曾队同场竞技的。说实话,要是知道和曾弋比,不论是比什么项目,他们也都没必要来了,那是自取其辱。 曾弋随意回了礼,见她不开口,又问章捷:“你们什么标准?” “比连接速度。还有,适配度。” “哦。”曾弋若有所思,“连接速度最快是多少?适配度是多少?” “10秒,92%。” “我匹配度85%,是不是低了点。” 云花想也没想地接道:“是的。” “那我匹配度不够,连接速度来凑成吗?” “你要怎么比?”云花下意识接完话才发现这句话一说出来就默认他有资格“参赛”了。 曾弋脸上绽放一个信心满满的笑:“三秒。敢赌吗?” 云花最受不了别人激她,马上扬起脸道:“赌就赌!” 嘴上硬气了,心里却翻江倒海。她不知道万一他做到了该怎么办,当场宣布,她要和他结对吗?不想让他接入的话,她有很多故意不配合的方法,可是他没接人成功,那是不是就没有理由和他结对了?她怎么还有点小失落?是因为之前和他合作的时候,习惯了他在身后清理情绪那种后顾无忧的爽快了吗?以前不会特别注意他的部分完成的有多好,为什么今天到了这个关头,突然想起来,又觉得不愿意失去这份联结呢? 她到底该怎么做?她到底想不想和他结对? 要不…… “准备好了吗?” 云花点点头,章捷的手按在秒表上,随时准备从接触的瞬间开始计时。 曾弋站得离她很近,近到她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她的头顶。 下一秒,她感到有只手握住她的手臂,另一只手覆在她后颈,力道不大地引导她微微前倾。 他闭着眼睛,将前额贴上了她的额头,他们的鼻尖亦轻轻触碰,而这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 连接在瞬间完成。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隐约感到颈后他手掌传来的温柔触感顺着脊柱蔓延全身……她握拳的手舒展开来,松弛地垂放。 与他接触之处,麻麻的,痒痒的,漾开涟漪…… 她并没有去刻意制造情绪,潜意识里,她已经将选择权交给了对方,由他去引导,去任何地方…… 这三秒钟,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又短暂得像不曾存在。 “现在,我可以做你的向导了吗?”她听到温沉的声音在她脑中响起。 “嗯。”她小声地回应。 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穿过他们的面颊,留下火红的剪影。他们就这样面对面站立着,任晚风拂过。 哨场里外目睹一切的裁判章捷现在恨不得手里有一部数码相机,把眼前的这一幕拍下来。 “散了吧散了吧,回去好好练技能,下次再争取!” 等云花回过神来,那些向导们已经被曾老狐狸赶走了。 “你真没考虑我啊?”他有点难过地问。 “你匹配度不够。” “你真信那个电脑出的报告?” 云花抬眼看着他,不然呢? “人与人的关系,不是一台电脑,几行程序就能定论的。我有信心成为你的最佳搭档。” “那孟格呢?你的那堆哨兵们呢?” “让他们自生自灭去吧,早该断奶了!” “噗!”他突如其来的吐槽戳中了她的笑点。奶大这么多的孩子,那他可真是“英雄母亲”了,不行不行,想想还有些感人。 也好,既然曾弋确实是当前最适合自己的向导,那就坦然接受吧!等自己翅膀硬的那天,也可以断奶自生自灭去咯。 曾弋把她们送回塔房,顺便帮她们把材料交了。 魏峰看到曾弋的名字出现在云花的搭档那栏,抬眼瞄了瞄他:“说说吧,到底怎么想的?你俩,谁定的谁啊?这么些年,这是你第一回申请正式搭档吧,她有那么特别?” 曾弋暧昧地笑笑,算是回答。 魏峰也是习惯了,继续唱他的独角戏:“你打算和她发展到哪一步啊?” “走一步看一步。” “你们不会有别的情况了吧?” “您还不了解我?我在作风问题上很值得怀疑吗?”曾弋一脸不被信任的惊讶。 “也是,你一心只想军事上的事。不过,合适的话,往那方面发展发展我也不反对。”说着,他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别,您再说我得起鸡皮疙瘩了。” 他看过来的眼神让魏大队长觉得他在关爱病人。 “去你小子的!”魏峰把这家伙轰出了办公室。 “那您到底批不批?” “批!为了你的个人归属问题,我也得批!”这小子好不容易对固定哨向搭档这事上心一回,能不成全吗? 和云花成为搭档这件事儿就此定了下来,曾弋却难以平静。 他坐爬上屋顶坐在地上抽着烟,独自望着天上的星星。 南方的冬风阴冷,吹拂在身却让他清醒。 他回想95年入伍以来自己走过的路。 最早的时候,他的向导身份给他招了不少麻烦。那时部队里向导是稀罕生物,他们大都被锁在塔楼里,偶尔走在营区,被路过的士兵看见了,也要被吹流氓哨。那时候,因为制度和技术的不完善,向导和哨兵之间因为生理特殊性擦枪走火的故事流传的多了,向导在大众眼里的刻板印象就成了,软弱、病态、不男不女。 大家看待他也不例外。要说招惹,他从不和哪个哨兵过度接触,只是做好分内的事,做一个好兵,各种意义上的。 他是个有野心的人。他知道自己并不是高材生毕业,为了转军官他要付出更多。他要从兵王做起,他要进特种大队,他要立功。他一心想的是在部队干出一番事业。 他无视来自外界的歧视,在全军越野里摘得头筹,在无器械格斗中击败等量级的哨兵,在各种技能大赛里,把自己的名字挂上表彰墙。 可就是这样,他还是经常受到哨兵的骚扰。他慢慢发现,原来自己这样貌在哨兵男性的审美里,还挺受欢迎的,他们不止是喜欢他匀称健美的身体,接触越多,就越喜欢他身上的这股劲,低调的张扬,温和的坚韧,他们说这让他特别性/感。 为了不出现纪律问题,他习惯独来独往。他很年轻的时候就独自出来打拼,若不是保持警惕小心,谨小慎微,出了事谁能罩他?他要不是这样的性格,早就折半道了,走不到今天的位置。 后来,哨向部队的纪律建设起来,哨向的关系也正常化了,哨向结对不再有暧昧的暗示。随着向导的地位逐步提升,他和哨兵们也不用刻意保持距离。 这些年来,他有过几个比较合拍的哨兵战友,但他不是一个喜欢拉进距离的人,如果没有足够的理由,就不必要和一个人绝对亲近。 当时哨向的人事变动很频繁,任务也简单,大家保持临时连接就足够了,再说,他也不和他们发展恋人关系,就一直没和谁结对。更何况,他知道,他们中的大多数,没有实力按他的节奏与他并肩前行。各种感情利益的纠葛,只会在脱身时把事情变得很难看。现实点说,保持距离,对大家都好。 那这次,又为何想要结对了呢? 曾弋把魏峰问过的问题又甩给自己。 最显然的原因是,云花确实非常优秀,非常有潜力。他们在一起,可以创造很多不可能。 还有就是,她和别人一起,他也不放心。他总觉得只有自己才能给她最好的引导和照顾,这份牵挂,有点像护犊子,但是想要把她固定为搭档,却是出于占有欲。 从来没有对哪个哨兵产生过这样的占有欲,他感到很陌生。 于是,她等待她的选择,如果她能替他做这个决定,如果她主动选择他,他就一定答应。然而她没有。 最后,一厢情愿也好,他还是选择了争取。只是因为冥冥之中,他确信自己不想错过这个人。 他怕错过了她,就永远没有下一回。 大概是年纪大了,会更害怕机会溜走,会更渴望安稳? 他终于发现,到了三十岁的年纪,心态多少变了。以前他从来不会把家人以外的任何人考虑到自己的将来里,现在,他开始在乎了,他会想他和昆山基地的未来,会想他和每个战友能相处多久,他会想今后他有了搭档,要一起走多久? 他对她,到底抱着怎样的期盼呢?他们会走向何方? 他不知道。 既然不知道,他就不再逼问自己。理性的尽头只能是无边的感性。不是所有问题一定要有答案。 既然在夕阳中跑向她的时刻,他心无杂念,既然将额头和她贴紧的那一刻,他心无杂念,那他为什么要去找什么原本就不存在的理由呢? 也许一切都只是灵光乍现,一个机缘在三千世界一闪而过,弹指一挥间,一切尘埃落定。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不可说,不必说,那就保留一份纯粹,让一切只是本来的面目。 他掐灭最后一支烟,揉揉眼睛。 他只是个凡人,他也不打算超脱。 既然时间会给出答案,那么,有些事儿,就别想太深。 -- 07他的气息(肢体接触,女主的情感开始萌芽 真正和曾弋搭档以来,出乎云花意料地,一切仿佛没有什么改变。住所和岗位都没有变动,他也从不干涉她的生活,不过问她平时和谁走得近,吃饭习惯和谁一桌,打牌喜欢和谁一组。 唯一的改变,就是她的工作肉眼可见地增多。曾弋带她出任务的频率越来越高,小到中队拉练,大到基地比武,甚至军区演习,都把她带在身边。导致她现在成了全基地露脸率最高的少尉,路上碰到哪个首长,总是少不了一句,“这不是曾弋身边那姑娘吗,你们曾队人呢?” 虽然哨向搭档这个事儿在这里是保密的,但是别人嘴里不经意地把他俩的名字相提并论,让她时不时浮生出一种错觉,他们之间生长出一个特殊的牵绊,亦幻亦真,像是柔嫩的花枝勾着羞赧的幼藤,隐秘而朦胧。 曾弋还是像初见时那样不爱解释说明他的意图,他只会经过自己的考量判断给出明确的指令,还有详尽而严格的要求。有时候,连集合时鞋带没系好都要罚她写个检查报告。 她嫌他管的有点太“满”了,就连她妈妈都不会过问的这么宽。直到发生了一件意外,她才转变态度,接受了他的管带方式。 那是在03年夏季全军组织的大规模演习,她和曾弋担任了蓝军双人哨向侦察任务。他们已经在红方的火力覆盖区里隐蔽前进了两天两夜,第三天的气温异常炎热,汗水可以顺着裤管儿淌到鞋里。他们随身携带的水已经耗尽,这种情况下即便有剩余的储备粮也难以下咽。 感觉到云花体力的减褪,曾弋伸手把她拉上高坡:“再坚持一下,把前面这个补给所端了,有的是水。” 云花点点头,她自告奋勇:“我去对付那个警戒的。”这个距离开枪,只会打草惊蛇暴露位置,对面有五个守兵,人数上对他们不利。 “注意安全。”有勇气去承担主攻是好的,曾弋嘱咐一句,架着枪给她掩护。 云花伏击的时机把控的很好,对方被锁喉制服,按规则,这已经可以判定出局,不料她刚将人放开,那人就朝队友呼救,他的队友冲过来,朝着云花就开了一枪。 “砰!”的一声,子弹刺破空气砸进云花的迷彩服,云花整个人被击倒在地,一瞬间只感到自己左肩疼得像是要裂开,嘴里淡淡发苦。她痛苦地呜咽着,蜷在一起。 紧接着,她隐约听见四声急促的枪响,红方队员冒着烟宣告阵亡。 曾弋飞一样地冲过来,一把把她扶起来,“没事儿吧,有没有受伤?” 云花还没从冲击中缓过神来,只是微微摆手:“痛……” 见她能活动,所幸没伤到骨头。 曾弋一脚踹在驾枪的沙袋上怒骂:“操!” 他揪过那个开枪的士兵,“你们几个哪个营的?!你们长官是谁?没教过你们空包弹不能近距离射击?!” 几个士兵被他的怒气震慑得不敢做声,只有资历最老的那个士官敢上前说话:“报告长官,我们是装甲营二连的,我们知道空包弹近距离射击后果严重,我是他班长,他就是一时疏忽……” “一时疏忽?这是可以一时疏忽的事儿吗?!”曾弋劈头盖脸地训斥。 “对不起长官,我犯错了,我承担后果!” 曾弋给他一个白眼,转而指着另一个,勾勾手指:“你给我过来!出局了为什么还要喊救兵?!你也是一时疏忽?” “不,不是,长官,请原谅,我不该犯这种错误,我给您和您队友道歉。” “滚吧!”曾弋不想和他们多扯,他只和那个班长说了几句,把这五个人的名字要到,他恨不得再也看不到这伙孬兵。 “队长……”云花第一次近距离被击中,她毫无防备下受到了过量的感官刺激,敏锐的五感此刻显现出它疲弊的一面,她开始出现应激反应,“我头好痛。” 曾弋一边在她精神场里清理井喷一样爆发的信息,一边找到水和急救品,把她扶起来抱在怀里。 衣领被打开,粗粝的手指划过肩颈处细嫩的皮肤,钝痛之余带来酥麻的触感。 “放心,没大碍,不处理会淤青……有冰袋就好了,这破补给站东西少得很,你忍忍。”他一边给她敷药,一边安慰道。 “云花?” 她的大脑因为精神场的持续失控而变得迟钝,她只能勉强分辨出面前的人是她的队长曾弋,他满头大汗,一脸着急…… 她脑中的潜意识在说:离他近一点,近一点…… 她抱住了他,脸贴在他的颈侧,与他的接触能让她好受一点,她的情绪开始舒缓,脑袋也不那么胀痛。 曾弋察觉到异常,刚才处理云花精神场时自己短暂的过载诱发了结合热,而云花在失控状态中,对这种信号很敏感,她应该是嗅到了他身上的向导素,所以不由自主地贴上来寻求安慰。 可是这样亲密的接触,对于精神场过载的他来说,根本就不能控制影响。他摸出随身携带的抗干扰剂,准备在三期结合热诱发之前使用。 “云花,你的抗干扰剂呢?”他晃了晃压在身上的哨兵。 “抗干扰剂?在……在我……抽屉里。” “抽屉?抽屉……!你身上没带吗?”抗干扰剂必须随身携带,这是作战手册第一页黑体加粗的内容! “身、身上?你身上……好香。” “操!”曾弋感到自己和她接触的地方越来越热,这种热度正在迅速地蔓延开去,不过数秒,就会吞噬他全身……这种感觉,就像以前训练抗干扰时一样,会成为绝望的煎熬。 他撸起她的袖子,把仅有的一个抗干扰剂注射给了她。 在药剂的作用下,云花恢复了清醒,她发觉自己正把曾弋压在茂密的草堆里,而他,整个人在她身下颤抖。 他闭着眼睛,浓密的睫毛颤动着,汗水从他的额头流下,也从他的衣服里渗出。 她伸手试了试他的额头,滚烫! 他难耐地皱着眉,勾画迷彩的脸庞看不出血色,他散发着浓郁的向导素,而她不为所动。 她看到地上的针头和自己手臂上的血珠,反应过来,他给她用了抗干扰剂,而他,却在过度接触的诱发下,进入了三期结合热! 他的喘息越来越重,他的喉结颤动,手心攥紧身下的野草,他极力在隐忍,在欲浪洪水一般涌来,一波又一波持续而猛烈地冲击下,他不受控制地抬起颤抖的手扯自己的领口,明明已经大敞了,他却还是喘不过气来一样在挣扎…… 云花看着他,心里着急,想为他做点什么缓解这份痛苦,她起身要去帐篷寻找抗干扰剂,却被他一手拉住。 他微微地睁开眼,漆黑的眼睛里氤了一层水汽,他的声音颤抖而虚弱:“别去,我找过,没有。” 云花懊恼自己的失误,她不该忘带抗干扰剂的,她坐在曾弋面前,满脸自责。 曾弋牵着她的手,把她拉近。 “抱紧我。”他说。 他的声音软得像是草原上四月的青草芽儿、吃奶的羊羔子身上的软绒毛…… 云花把人圈进怀里,紧紧抱住。她就这样抱着他,在虫鸣蝉叫中、在驳驳树影下,许久,许久,听着他的呼吸一声声平复下去,体温渐渐褪去,四肢恢复气力…… 最终,曾弋凭借非人的毅力和变/态的身体素质从三期结合热挺了过来,虽然不是第一次面对这个考验,但在完全没有保障下,却是第一次。他整个人湿得像是从水里捞起来的。 他们被淘汰了,就在刚才,趁他们没来得及转移,一个士兵发现了他们。 也好,曾弋确实没有体力再撑下去了。他补充了水分,等待演习结束后孟格他们来接人。 云花不甘心淘汰,在一边闷闷地哭,被他发现后叫了过去。 “有什么好哭的,肩膀还疼?” “肩膀没事儿。”云华抽抽嗒嗒,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在战场上,如果敌人故意利用结合热攻击你,你再后悔没配备抗干扰剂,还来得及吗?!”他才伸手给她抹干净眼泪,紧接着就毫不留情地训话。 这时,导演部的车子开过来,车里下来几位领导远远地跟曾弋打招呼。 “记过处分一次。3000字检讨,尽快交上来。”曾弋点了一支烟,说罢转身去和导演部汇总战情了。 云花听到“记过处分”四个字,脑子里瞬间“嗡”的一声,四肢轻飘飘的,刚止住的眼泪又不争气地从眼眶里掉出来,豆大的泪珠砸在胶鞋上,又瞬间被毒辣的日头蒸干。 平心而论,这次失误,是挺严重的,估计让他在军演中因为结合热的干扰而失利,这种低级错误只有她犯过。 他一定嫌她丢人了吧?还拉着他一块儿做了俘虏…… 虽然,这处分,她确实是自找的。但是,档案上明晃晃记着因为诱发队友结合热记过一次,也太不好看……太羞耻了!他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给。 而且,他应该是生气了吧?都把她一个人撇在这荒地上了!之前他无论走到哪儿从来都不忘叫她一声名字,而她早就习惯了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做个好奇的小尾巴。 她也不知道现在是在哭啥,是害臊、抱歉,还是难过或者委屈?算了,先回去写报告吧,人已经丢出去了,反正于事无补,还是关心关心怎么修复搭档关系吧。 蓝方大本营。 曾弋带着材料找到魏峰,魏峰问他:“那两个违规的小子给处分我赞成,可云花这个,情有可原吧,本来就是意外应激……” “应激不是她造成的,她就能漏带装备啦?” “不是,可——” “我给他处分,真不是为别的。这次是在我面前犯这个错误,我能给她兜着,要是在实战场上,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了,她一个女孩儿家,吃亏的还不是自己?她的性格我了解,好了伤疤忘了疼,我不罚她重点,我怕她吸取教训。” “……”魏峰也试不出个不字,行吧,严师出高徒,就由得他俩去吧。 …… 曾弋一回到基地就直奔自己的静音室。他三两下就脱完了身上汗湿粘腻占满泥土的作训服,把它们扔进洗衣桶,走进淋浴间,张开双腿坐在地上。 他的手在身下动作,嘴里叼着烟,闭着眼,感受掌心里的点火成灾炽热喷薄,听见从唇边逃逸而出的潮湿喑哑浸染欲/念的喘/息。 他的脑袋放空,他不幻想任何人,只是把肉体和灵魂的发泄交给本能。正如人饿了要吃饭,向导经历了结合热,自然有相应的生理需求,没必要回避、焦虑、掩饰。生理上的事只讲规律,不讲道理,也无所谓羞耻。他尊崇天性,从不诘问纯粹的生物本能,他在这方面一向坦然。 他的身体是极度敏感的,只要在某些特定的部位微妙地触碰,就会激起全身颤抖,他习惯了在自己的节奏里,攀至最高点。 他的体内有个敏感的灵魂,他保护着他,就像呵护一朵娇嫩的花,那是他最柔软的地方,最甜蜜的禁地。他是自己的守卫,他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他,因为只有在他身边,他们才是安全的。他从没想过,要把这具敏感身躯的主导权,拱手交付于谁。没有人配得上这份信任,没有人给得起这份呵护,他们只属于彼此。 云花忐忑地敲开曾弋静音室的房门时,他刚好洗完澡。 他穿着短袖迷彩体恤,脖子上搭着一条白毛巾,寸长的漆黑茂密的头发挂着水珠,一丛丛向上竖着,像是沾了水的刺猬。 他身上冒着水汽,还有淡淡的皂香。一进门,云花的五感就被面前人的一切充斥。她发现,这样的曾弋看起来,莫名的清爽帅气,甚至还有些迷人。 她承认她喜欢他洗完澡后身上淡淡的肥皂香气,单就这个气味,她有瞬间的心动。 可是面前这个人…… 她咳了一声,清清嗓子,双手递上一张纸:“队长,我的检讨。” “知道了,我等会儿看。”曾弋接过纸放到桌上,转身回洗漱台洗衣服。 他只穿了短袖短裤,露在外面的双腿又长又直。 云花第一次见他这么日常的状态,踩着人字拖,把衣服揉得刷刷响。 “怎么,有话对我说?觉得吃处分委屈?” “没、没有。就是想跟您道个歉,希望您别生我气。” “道歉?”曾弋像是听到什么很好笑的话,脸上露出那个损人专用的熟悉的笑,“好,我原谅你了。不过,一码归一码,我可没生你气哈。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小肚鸡肠一人?” “您不是吗?”云花小声嘟囔。 “唉,敢这么说话,我看你是走出阴影了嘛。”曾弋指指桌上的橘子,“你拿一袋去,跟你的小伙伴分分,这几天你也累了,在演习里长教训,不是什么坏事儿!” “谢谢队长。” “嗯,去吧,门不用带。” 曾弋停下洗衣的动作,看着云花离去,背后长长的马尾随着她的脚步俏皮地左右晃动,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 他笑了笑,拿起那张检讨书。 没读多少,就笑得弯了腰。啊,太有才了,文学素养很一般,但贵在真诚,对,真诚。 “队长,请原谅我被向导素冲昏了头脑。我不是故意的。” 哈哈哈,他笑出眼泪。 这封感人泪下的文章勾起了某人沉寂已久的、顽皮恶劣的那面,他种下了小小的坏心思——以后得多找机会让她写反思!然后把这些报告都替她保管起来…… 一想到到时候云花的反应,周身的疲惫和阴霾都一散而空。 这算腹黑吗? 不算吧? 曾弋觉得不算,他和腹黑可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 po⒅f.coⅿ 08红颜祸水 昆山市公安局某食堂内,曾弋带云花和几名队员来协同警方抓毒,顺便蹭饭。 “怎么了,赵局,你们这边有难度啊?”曾弋一边夹菜一边问。 “唉,我担心潜入的兄弟压力大。那黑老大是个哨兵,喜欢玩向导。”赵亮凑到曾弋耳边把手遮着小声说,“男向导。” 曾弋嗤笑出声:“就这?我们哨向里这又不是稀罕事,还神神秘秘的。” 赵亮颇为惊讶地看向曾弋:“你——” 曾弋摆摆手:“别多想。不过,让他们长长见识有什么不好的?锻炼能力嘛,你别太担心了。” “他们没经验,都是去年新来的,就怕人出事。前两天潜入一个,王超,没少受折磨,我怕再搭进去哪个。” “其他向导呢?老何、老许呢?” “外派了。”赵亮拿餐勺一下一下舀着不锈钢碗里寡淡的汤水,也不往嘴里送。 “你想说什么?”曾弋把盘里最后一勺饭送进嘴里,他的盘子干干净净没有剩余。 “据说那家伙玩得花,下手也狠。” “怎么着,不行兄弟我上?”曾弋也不绕弯子,直接替他开了口。 “唉,我这,真不好意思。”赵亮的手在膝盖上搓了搓,“可是,你也知道我,我这人就是,护犊子。上个月在外省他们行动失败,牺牲了一个向导。才二十三,真可惜。当然,我敢向部队要你来,不是不担心你,只是以你的能力,我相信你能全身而退。今天算我赵亮欠你一个大的!” “赵局,不用客气。这情况派我去确实最合适,你是为大家考虑,别有负担。那,我先撤了,等会儿会议室见。”曾弋拍了下他的肩膀,端着盘子走向餐具回收点,路过云花时他蹲下来从地上捡起一个东西放桌上,“纸巾掉了。” “唔,谢谢。”云花把纸巾装好,又往嘴里添了口饭,还没咽下去就急忙道,“我也吃好了!”说着就端着盘子站起来。 “先把这口咽了,别着急。”曾弋还没见过哪个女孩吃饭像她这么豪放的,总之吃相上,他自认比她优雅多了。看她鼓着腮帮子像个小仓鼠,有点好笑又二得可爱。 两人从食堂出来,在草坪上散步。 “队长,我……”正式加入昆山基地后,云花是第一次参加军警联合的缉毒行动,她担任的职责是副狙击手,位置和她两个月前挨处分的那次演习一样。Ⓩájǐáòsℍυ.℃òℳ(zajiaoshu.com) “紧张吗?”曾弋叉着腰笑笑,“一上战场,你就对枪法不自信了?” “不,我,我总觉得,这次任务挺棘手的。” “为什么这么想?” “我看他们特警们神情挺严肃的,尤其是那两个坐我对面的向导,像上刑场似的,压力很大的样子。” “观察力有进步了啊。”曾弋脸上露出一个欣慰的表情,好像老农民看到辛苦种了半年的苗子终于结果了。 云花听他这么说,直觉有事发生,脸色严肃地问:“刚才赵局和你说什么?” “一会儿开会会讲。”曾弋又没有直接回答,“哎,你的口香糖还有吗?” 云花摸摸口袋:“最后一个。” “谢了。” …… 会议结束,已经是下午三点了,就在出发前的最后一秒,指挥部还在更新目标团伙的动向,随时调整计划。 云花全副武装坐在防弹车上闷闷不乐,果然,曾弋被临时换了任务,现在她顶上他狙击手的位置,警队派那两个向导给她做副手。 她烦躁地想要扯下身上厚重如龟甲的防弹衣。一想到曾弋赤手空拳深入敌营之时,他们却躲在后方隐蔽处还像缩头乌龟一样厚甲叠身,她就难以接受。 她恨不得端着把冲锋枪跟在曾弋身后,一有威胁就一梭子把敌人击倒在地。 一年前,他也是这样孤身潜入,保护了她,现在,她也不再是初生牛犊了,她更多地体会到曾弋在那个位置上要面临的挑战有多艰巨。 和他经历了一整年的相处,他们共同披荆斩棘、穿过枪林弹雨,他们已经能默契地协同,信任到把后背交给对方,每一次合作,他们都比之前更紧密。不管性格上和职位上的差距,也不论生活里时有发生的争执,在战场上,他早已成为她最亲密的战友。 她简直不敢想,万一他在行动中有个三长两短,她该怎么去面对。她唯一想做的就是,保护好他。 对,保护好他! 她想起就在刚才分别之时,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稳定你的情绪,保护好我。” 现在他不在身边,她要靠自己稳定精神场,而为了保护好他,她必须要做到。 身旁年轻的警队向导惊讶于她恢复镇静的效率。她的场压下来以后,他和他的同伴都松了口气,虽然他们只负责协助昆山的向导调控云花哨场的一小部分,但是情绪回稳前的云花的强度还是让他们难以支持。 十分钟后,云花的狙击组来到预订地点——目标酒吧对面写字楼的平台。从这里可以透过窗户看见曾弋在主要区域的活动。 “A组就位。”他们在频道里通知指挥中心。 云花透过瞄准镜观察酒吧的舞池大厅,等待曾弋出现在任务点,并随时准备监视他身边的一切动向。 与此同时,曾弋也通过严格的搜身进入了酒吧内部。他分析当下的情况,当务之急是联络上王超,确保他的安全。他按照密钥搜寻王超的哨场,信息总是断断续续的,不具备沟通条件,这证明王超的清况不太乐观。 他判断王超现在不太清醒,就往沙发区找,果然,在最角落,找到了。 王超和照片上一样,是个白净清秀的帅小伙,只是此刻他被红色的绳子捆绑着,全身只有关键部位有一层遮挡。 围着他上下其手的几个猥琐男人看起来都很眼熟,是在会议上提到过的目标涉黑人员,还是几个小头目。 王超面色不正常地泛红,身上也有各种被玩弄留下的伤痕。 “几位大哥,我能带他走吗?”曾弋笑着上前问道。 “这位帅哥,你谁啊?!”一个大汉不爽地站起来,“爷玩的正开心,看不出来吗?” “对不起,我是他表哥。您看,他这都不清醒了,怎么陪您们玩啊?” “表哥?”另一个男人凑过来,打量着他,目光停在他左耳的晶钻耳钉上,“我看你也挺风骚的,你陪我们玩,你表弟不就能歇会儿了吗?我就喜欢你这个肤色,性感。你身材也比他好,玩起来一定更带劲。” “我先给您们唱首歌行吗?我要是唱的好,就放过我们,我要是唱不好,我替他陪您们玩。” 怎么想都不亏,那帮人当然乐意。 曾弋扯了个话筒过来,放在嘴边,唱起了他偶像的歌——《侧面》。 他的声音饱含情感、娓娓动听,像是金石钟鼓吟鸣发出的声音,温沉深邃。 即便是那几个流氓听了,也不由自主地沉醉…… 云花这边,因为对面大楼的玻璃幕墙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即便戴了狙击眼镜,她还是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室内的情况。 她发现这次曾弋的“打扮”又走出了新的风格。他穿了一身黑,黑丝绸衬衫,黑领带,黑西裤,黑皮鞋,头发舒得整齐,一副精英打扮。只有那个耳钉,亮闪闪的,特别扎眼,虽然看不太懂,但这应该也是他的精心设计,大概是用来突出某种“骚气”。 她全程目睹了曾弋和他们的对话,她只恨自己读不懂唇语,只能干着急。但是看着旁边那个警员的状况,她一是吃惊,她从不知道在那方面,人类的癖好会有多奇怪,花样会有那么多;二是担心,担心他们对曾弋做一样过分的事。 现在,看着曾弋拿着话筒一脸动情,更是不明就里,他在……给他们唱歌? 看这反应,他唱得还不错? 他还有这技能? 正在她乱想之际,一个剑眉朗目、高大威风的男子走向曾弋,他穿着简单的棉白短袖配牛仔裤,卷起的袖口露出结实精壮的肌肉。 他看起来很意外,黑白分明的眼睛睁得很大。曾弋也转过身去,他们面对面说话,可是他现在背对着她,她看不见曾弋的表情。 罗麟?! 曾弋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罗麟。更没想到他手臂上的纹身和线索里目标团伙老大的完全一致。 那个叫罗麟的男人,比他更吃惊,连说话的声音都哑掉了:“阿弋?是你吗?” “罗哥!”他很快地掩盖过心里复杂的情绪、表演出合适的表情——惊喜,并热情地拥抱了他。 “老大,你们认识?”小头目坐不住了。 曾弋把情况告诉罗麟。 于是,在罗麟的训斥下,手下们赶紧给王超松绑、找衣服、端水……态度反转。 见王超这边安全了,曾弋开始下一步行动:“罗哥,要不,咱们换个地方聊?” “好。” 曾弋跟着罗麟进了他的静音室。 静音室里,警方口中玩得又花人又暴力的黑老大,正有点局促地把手插在裤兜里,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一米九的精壮大汉,维持着这样的姿势,有几分滑稽。 “抱歉,我这些年,玩的太过了。”罗麟脸上一红,他不想被他觉得猥琐。 “我又不是嫂子,你跟我道什么歉。本来我想替我表弟讨个说法,但我真没想到,做这烂事儿的竟然是你,罗麟,罗哥。看在以往的情分上,我再计较又不合适了。” “你嫂子死了,还有我儿子,毛毛。那帮古惑仔……后来,操,不提也罢。” 曾弋沉默了。古惑仔,如果不是因为和古惑仔有过冲突,他的妻儿不会死,他是不是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他本不该成为一个毒枭。记忆里的他,是堂堂正正的人。 在曾弋的沉默里,罗麟也想起十年前他们在深圳一家舞厅做同事的时光。那时曾弋才十九岁,留一头金毛,有点刺头,会唱会跳,驻场表演挣钱。他热情洋溢的舞台总能吸引观众满座,而他是被雇来看场子的。 曾弋表演的时候光彩照人,下了台又带着几分少年人的稚气和羞涩,罗麟对他一见钟情,他认为他很漂亮,甚至是甜美。之前,他从未想过这样去形容一个男孩,也没想过自己会爱上同性。他虽然只大他五岁,却已经结婚了,夫人是很贤惠美丽的向导,他没有理由辜负。于是他选择把对曾弋的这份情感深埋心底。所以他才会在那次古惑仔调戏曾弋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和他们干架,以至肚子上被插了一把西瓜刀都未察觉…… 家破人亡后,他为了寻仇混黑道却风生水起,然而心底空虚,日子就难挨,他慢慢地养成了许多癖好,在情感方面,变着花样地玩弄向导,就是他对死去的爱情畸形的祭奠。 “这么多年,你还记得我的声音?”曾弋换了个话题。 “记得,你唱歌还是那样好听。”他看向他,眼里盛满温柔。 “那你再点一首,我给你唱。” “哦,好啊。就,《朋友》吧。” 曾弋边走边唱,踱到窗边,扯开窗帘,把阳光放进来。 而罗麟靠在墙上,满眼都是他。 焦急的云花终于透过窗户又捕捉到了曾弋的身影。天知道刚才的五分钟她每一秒都过得多煎熬。看到他平安无事,她终于松了口气。她知道,他是故意为她打开的窗帘。 一曲唱完,罗麟看了看表,中断了静音室的屏蔽。他的反侦察意识一向很强,时刻保持警惕,不时和手下通过哨场确认安全情况。 他敏锐地察觉出他的向导在建立连接时的异常,于是他用约定的暗号询问,对面通知他,栽了。 罗麟沉默了。悬在头顶的刀要落地了。 他望着面前刚刚对着他深情演唱过的曾弋,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他们回不去了,哪儿也去不了。惊喜化作一片灰烬。 “我没想到,你做了警察。”他的声音颓丧。 “我不是警察。”他确实不是。 “你不用骗我。”罗麟看起来很哀伤。 曾弋看他这样,还是于心不忍:“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我报名参军,两年都没选上吗?” 罗麟缓缓点头。 “我第三年选上了。” 罗麟是聪明人,明白他的意思:“那你现在还在那干?” “嗯。” 正说着,罗麟忽然掏出一把左轮手枪,抵在自己的太阳穴:“告诉他们,我只和你一个人谈判。如果他们硬来,我就自杀!” “好。”曾弋没有丝毫的慌乱,在哨场把他的要求通知警队,另外让警队转告A组,不到最后时刻,不要开枪。他现在和云花的距离太远,不能建立连接。确认A组收到他的指示后,他重启了静音室屏蔽,现在,他将与所有人断联。 罗麟突然把枪对准曾弋,话锋一转:“你就不怕我会杀你?” “我相信我的队友。”说着他指向罗麟的后方,“她就在你身后。所以,我建议你放下枪,因为只要我们不再三点一线,子弹就会立即穿过你的头。” “狙击手?” “对。” “他是哨兵吗?” “我们是搭档。” 以他对他的了解,但凡他没有直接否定,就是默认。所以他的搭档是哨兵。 “你们睡过吗?”他凌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沾着嫉妒的占有欲。 曾弋只是温和地笑笑,在面对他觉得过于唐突不想回应的问题时,这是他习惯性的表示。意思是随便你怎么理解,他不在乎你猜对猜错,就是不在乎。 罗麟料到了他会这样,但还是不甘心:“你知道我对你有意思!我不会杀你,永远不会。”他深情地望向他眼底。 “真的?”曾弋又笑了,眼尾叠起浅浅的笑纹,看起来温软可爱、人畜无害,其实他也是强颜欢笑,这是成年人的心照不宣的回避,“那你把枪给我。” 罗麟没有一丝的犹豫,立即捧起他的手,把冰冷的钢枪放进他温热的手心。 曾弋抬眉,他疑惑了一秒,反应过来:他这是做好死的准备了。明白这一点,他又轻轻皱眉,清亮的眼里终于还是流露出动容和感伤。 “我们做个交易吧。”罗麟不再低落,张扬的神采重新爬上了他的脸。即便是结局,他也要书写得豪迈。他不是悲悲切切之人,他骨子里长着霸蛮硬气,从来迎头直面,哪怕头破血流,誓要掌握自己的命运。 “我们没有交易可做。”即便他们是旧相识,也不会动摇曾弋的立场。 “不,你知道我们有的。我罪大恶极,供不供述,都是死刑,所以抓我,我也不会开口。但是,如果你想撬开我的嘴给你的条子兄弟们吐点线索,我只有一个要求。” “是什么?” “我要你和我接吻。” 曾弋瞪大了眼睛,他没想到罗麟会在此时此刻,提出这么一个不太像样的要求。既无用处也不体面。 “怎么,做不到?”罗麟向前走近,把曾弋逼迫到阳台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知道我不会骗你的。你离开的这些年,我想你想得快疯了。如果这是天意让我死在你手里,我只会感激老天让我能再见你一面。做了我们这行,活着的每一天,都在等这一天。我很开心,送我的人是你。” 他说得爽快,但在曾弋听来,却带着隐晦的落寞,也许他的内心深处,还是有些许的悔意。 “先交代线索。”曾弋别开脸,避开罗麟期待的目光。他不能拒绝一个山穷水尽的老友这微不足道的恳求。 罗麟也知道,曾弋这么说,就算是答应。而且,依他善良的秉性,他不会不答应。 “这是我老宅的钥匙。”他递给他一把钥匙和一支烟,“警方不知道,里边儿啥都有。有一件绣花的黑夹克,是你以前爱穿的。我一直藏着,以后就还给你。” “嗯。”他静静听着,记下他的话。 然后,他任由罗麟捧过他的脸,轻轻扬起他的下巴,落下一个吻。 也许是死亡的逼近,让罗麟觉得这个吻神圣无比,仿若曼陀罗在绽放,残忍的美摄人心魄。 在烈日下,他在亲吻他爱慕的人。他久违地做了回见得了光的、堂堂正正的事。 这感觉太美好,也太短暂了。他多么希望时间停格在此刻,这是他和他的交点,往前一步就失散。 他加深了这个吻,而他没有拒绝。 当他们的吻无法再加深时,一切戛然而止。 罗麟点起一支烟。 “你怎么一点向导味儿都没有?” “我打了针来的能有什么味儿。” “我说呢。好歹是亲密接触,不给点反应说不过去。我还想做点别的,你允许吗?”没等曾弋回答,他弹弹烟灰,紧接着又道,“就算你允许,时间也不允许吧。” “我不允许。”曾弋的语气很平淡却坚决。 “哈哈,我就要死了,你就不能骗骗我。”罗麟仰起头朝天空吐了一个烟圈,看它一缕一缕消散在晴空里,“说真的,你的那位狙击手可都看见了,会吃醋吧。” “反正没开枪。” “哈哈哈。” “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交代完了你能放手让我走?”罗麟自嘲地笑了,撩起衣服,伸手握住曾弋的手,把它贴到自己的腹肌上,“你还记得吗?当年你可够勾人的,我还是年轻,色令智昏,太冲动。” 曾弋当然记得,怎么会忘?粗糙狰狞的伤疤硌得他心疼,他宁愿他不出手,如今也就不会涉黑,也就能一直活的堂堂正正、安安稳稳了吧? 可惜了。 曾弋叼起他给的烟,把下巴倾过去,接他的火。 他背靠护栏,舒展双臂搭在上边,仰头吐了口烟:“别跳楼,影响市容。” 罗麟闻言低头看向楼下街边来往的行人,一对夫妻正牵着刚会走路的孩子买棉花糖。他笑了:“行。” 两人就这样一左一右,一正一反,并排在阳台上。阳光洒在他脸上,而他的脸埋在阴影里。 “我怎么有种做了红颜祸水的感觉。”曾弋悠悠道。 “哈哈,红颜祸水也值了!我路是自己选的,不怪谁。哥祝你幸福,真的。” 这是罗麟说的最后一句话。几秒后,他颓然倒地。 是氰化物。 做坏人不值得原谅和宽恕,但每个人都值得同情和被爱。爱与罚本就是一体两面。 曾弋抽完最后一口烟,看了眼头顶的蓝天。天空有光明黑暗,有风雪雨晴,人生何不如此?一念之差,有人遁入长夜,有人走向光明。 至少,今天是个好天气。 -- po⒅f.coⅿ 09对酒当歌 云花脑子里昏昏乱乱的,放下拖枪的手,她只觉得累。 直到那个男人轰然倒地的那一秒前,她的神经一直绷紧、全身的肌肉一直维持在随时可以击发的状态里。 她没有过多的大脑余量去分析他和曾弋的互动,她只记得他们接吻了。她看的很清晰,那画面映入她的眼睛的姿态是强硬的,就像夜间行车时被对面的车辆在错车前用刺眼的远光灯强制问候。她的心口上发生着细微的生理性颤抖,一些暧昧不清的情绪爬上来,要引发奇怪的思维奔腾在她脑海。 她当即努力抑制住这异样反应,将心念聚拢,盯紧那男人的双手。无论是从衣服里面取出钥匙,点燃打火机,还是停留在曾弋的后颈亦或是下巴上,她不放过这双手的任何动作。 她只需要确保一件事,有无威胁。 她手上握住的,可不是冰冷的枪械,而是一个生命,它鲜活滚烫,脆弱而坚韧,它属于那个散发耀眼光芒的人,她的队长。 她记不清是从那一刻开始,真正被他的光芒吸引。从初见时对他的气愠和莫测,到后来对他诡谲风格和严苛态度的反抗和质疑,再到对他个人能力和素养的欣赏和敬仰。这些感情毫不相契,却奇异地融合成了如今她对他的态度,很复杂也很纯粹。 她天然地靠近他,很难说为什么。? 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这份朦朦胧胧的感情,就像一粒未明的种子,在破土之前你不知道它会生长出怎样的枝叶,是长青的花木还是易枯的蔓草,它会开花吗?会开出什么花朵?能否结出果实,是甜蜜还是苦涩?Ⓩájǐáòsℍυ.℃òℳ(zajiaoshu.com) 她的意识混杂,她的脚像是走在棉花上。 她又闻见了他的气息。 即便他离她还很远,她几乎是一瞬间就认出了他,就像小猫嗅到了猫薄荷。他的气味已经深深烙印在她哨兵敏锐的嗅觉认知里。 她循着幽微的向导素气味钻进警队的中巴车,目下所及却没有见到那张脸。 直到一只高举的手,做出她熟悉的手势——过来。 “我在这儿!” 她听见他清晰有力的声音,他知道她在找他。此时此刻,在她耳中,这是最动听的呼唤。 她鼻子一酸,冲向他在的最末排。 他为她卸下沉重的武装,看到她兔子一样红了眼睛。 他心下一软:“抱歉,让你担心了。” 云花侧过去,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脆弱失控的样子。明明吃亏受难、九死一生的是他,他一脸平静甚至轻松,而自己却湿了眼目。 她都瞧不上自己这副样子。更无颜去接受他的道歉,他根本不用道歉。 她其实是个极不爱哭的人,除了牵扯到家人以外,她吃苦受累一向坚强,更不会哭。可奇怪的是,在这个男人面前,她确总是莫名其妙地落泪。 曾弋看着她倔强的侧脸,轻叹了口气,她的自尊心过强。其实她已经做的很好了,没有人天生就有看惯生死的淡然,他也不过是经历的多了,头几回出任务时,他也会控制不住情绪。 “云花,看着我。” 她本能地听从他,抹掉眼泪,转回身去。 与此同时,汽车行进隧道,车内变得幽暗。 四目相对,明明没有光,他的眼睛却好亮。 他想要安慰她,可是话语总是苍白。 他要是说,别哭了,没什么好哭的。那听起来像是责备。他要是说,哭吧,哭出来就好了。那更是套话。 况且,现在对着一团糟的傻姑娘长篇大论地输出理性关怀,毫无意义。 看着她可怜模样,曾弋莫名心疼。 他想要她知道,他真的关心她,真的与她站在一起。她的情绪对他来说并不是无关痛痒。 于是他并没有说话,而是决然地,用力把她拥入怀中,箍紧手臂。 他的怀抱里有真真切切的温暖,无言的心安。 他的下巴搭在她后肩,沉甸甸的。 她能感觉到侧颈上有一处清凉,是他左耳的那个小首饰。 她的脸上突然有一丝发热,她想起阳台上那个脸红心跳的吻。此刻与他相拥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啊,她在想什么?她为什么要不由自主地对比? 她无法逃避,在她的内心深处潜藏着,对曾弋的一厢情愿的,野蛮生长的,占有欲。 刚才的眼泪,颇有几分出于一种小时候心爱的玩具被人抢走,还不能找那人打一架的憋屈。 独属的向导素包围了她,让她紧张的心情缓缓放松。 在车辆行驶出洞口的那一刻,他结束了这个拥抱。 他开始为她整理精神场,而她乖乖地按照他的安排靠在他肩头上。 “晚上请你吃羊肉。”他所有的关怀化成这样一句话。吃一顿喜欢的晚饭,总能让人更开心一点。这就是他安慰人的方式,就和他这个人一样,非常实际,毫不花哨。 那天晚上的羊肉宴,曾弋特意选在内蒙古人开的餐馆,云花把羊肉放进嘴里的当下,所有不好的心情一扫而空了。 那眼睛里闪着星星的快活样子看得坐在一旁的曾弋忍俊不禁,心情也跟着舒畅。 做完任务,大家都要发泄,气氛很快活跃起来。 几个年轻人都是最能吃的年纪,加上云花在一边又唱又跳的,还有那个什么劝酒歌,搞得他们吃得更欢了。连曾弋什么时候出去了都不知道。 曾弋端着酒走到门外,对着天河星斗,敬给罗麟。 罗麟死了,他真难过。也许在他的一生里,只要想起罗麟,就有一根刺扎进心里。 他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毫无异常,可是这不代表他不会难过。多年戎马只不过让他更能忍耐更能掩饰他的痛苦。他始终是有情人,他保持善良,他拒绝麻木,于是习惯隐忍,习惯伪装云淡风轻,习惯了面无表情,习惯与痛苦共生。 但他希望他的队员们,能记住这个晚上的美好,而不是生命凋零的阴霾。 关于这顿饭的价钱,每一个动筷子的人都讳莫如深。 因为此后好几年,曾弋就再没请他们吃过饭。 后来云花拿这事儿揶揄他。 他非但不反驳,还理直气壮地承认,他就是抠门,请客,谁大方谁爱请谁请! 说这种话的时候,是他最接近无赖的样子。 其实他不是抠门,他只是精打细算,每一分钱都得花在刀刃上。 但是等云花明白这一点,又是很多年以后了。 …… “你说我是不是老了,怎么最近老想些十几年前的事儿。”云花坐在椅子上,从镜子里看着曾弋。 曾弋面无波澜地柔声回应:“花儿不老,花儿永远十八。” “真羡慕他们啊,少年少女,意气风发,眼睛里闪着光芒,青春、理想、未来……” “我每年带新兵,也会想起从前的自己。” “那在你眼里,我当年是什么样子?”云花突然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曾弋笑了,他思考了几秒:“我概括不来。” “哎呀,就随便说。” “很直率,很真,很好的兵。” “也太官方了。” “没办法,你太普通了,放在兵堆里找不出来的那种,也就哨兵资质上突出点儿。” “你是说我没特点?” “特点嘛……口音挺有特点,说话一股草原味儿,跑起来爱左右晃肩膀,那姿态像是去找人摔跤。这么看,你确实还挺特别。后来和你搭档以后,接触多了,慢慢发现你其实挺可爱的。” “那就是,说来说去,我不好看呗,没让你眼前一亮过。” “哪能啊,你是越来越漂亮,越看越好看。”他脸上浮现出宠溺的笑,勾起食指蹭蹭她的面颊,深情看向她眼底,“你最美了。” 午后暖阳透过塔楼方正的窗户,拥抱他们二人,她的发丝缕缕散动,金灿灿的柔光流转。发丛中一只骨节分明五指修长的手像是水草里的鱼儿,温柔灵动地揉开湿漉漉的发尾。 握着吹风机的另一只手,把距离和角度掌握得很好。像园丁呵护他美丽的花朵那样小心翼翼、视若珍宝。 他为她吹干秀发。 吹风机喧吵的声响停下,空气也变得安逸。她握住搭在肩膀上的手,把他整个人从身后往前引,将头靠在他胸前,包裹在他的气息里,闭上眼睛,带着淡淡的笑容,享受这一刻清闲。 晚上,给顾兰她们开完演习总结会议,云花一路跟着曾弋去他办公室。 “你说,我和他们讲我当年受训的那些故事,他们有共鸣吗?” “肯定有啊。”曾弋给她倒了杯茶水递过去。 “我就觉得吧,他们还是不够,怎么说,投入,对,投入。信念感不强。我们那时候,你一说,某某,你要是不坚持下来,全连的成绩都要陪你掉,那,好家伙,拼到脱水休克也不带放弃的。而他们呢,明知道团队合作,自己遇到点挑战,两顿饭没吃,就撑不住了。该投降投降,反正也无非就是输了难听点,饭照吃工资照拿。” “这也不是人的问题。现在的年轻人,成长环境和我们太不一样了。他们衣食无忧的多了,身上危机感没那么重,感受不到战争的残酷,又共情不了拼搏精神,战斗意志上不去,就要打败仗。” “那你说,我该讲点什么,我得快点给他们调动起来啊!” 曾弋想了想:“就讲讲咱们这么多年来,参加世军赛的那些事儿呗。”他说的是世界哨向军事大赛,他们从2003年代表南京军区去过第一次全国双人哨向军事技能比赛以后,通过若干年的努力进取,一步步走向世界,直到拿下双人组、团队赛的冠军。 “还真是。”云花眼睛一亮,突然来了灵感,“世军赛可太有的讲了。” 是啊,世军赛,那简直贯穿了她整个青春,也见证了她和他的爱情。 那一路,有多少荡气回肠的故事啊! -- 10是泡沫啊 “你还记得昨天是怎么回来的吗?”章捷端着脸盆从云花面前晃过。 “啊?”云花揉着一团糟乱的发,宿醉的痛苦明白白写在苍白的脸上。 “不用那么大声,我听的见!”看这样,是记不得了,章捷照顾她酒后耳背加大音量,“昨天晚上,是曾队——给你——背回来的。” “曾队,背……”云花瞪大眼睛,“你说,昨天晚上,我喝大了以后,曾队,亲、亲自背我回来!?” “嗯哼。”章捷嫌不够狠,又补充,“夜里三点,曾队把你从车里扯下来,一口气把你背到三楼。” “你怎么看到的,你没睡吗?”云花表示质疑。 “何止是我,整个中队都看见了。”章捷故意说的云淡风轻。 “别逗了。”云花摆手,讪讪摇头,“绝对扯淡。” “昨天中队夜间警报演习,曾队车开过来,大伙儿正在楼下集合呢。” “真的……啊?” “不信你出门随便找个人问问呗。” 云花把脸埋严严实实地埋到双手里,这也太丢人了。 “还有,曾队让你醒了去他办公室。” “现在?去找他?!” “你不会怀疑我假传圣旨吧?” 云花讷讷地摇摇头。 “那还不快去面圣?” “你说,我要不要负荆请罪啊。” “你不如自备纸笔。” 云花叹了口气:“都这样了,你还挖苦我。” 没想到章捷竟正色道:“我真心的。”难道你没发现,你每回不管犯大事小事都必被罚检讨吗? 二十分钟后,曾弋办公室。 “报告!”云花扣着手指,站在他面前。 “来啦。”他头也不抬地整理文件。 “嗯。”她心虚地等他发话。 “昨天喝了几瓶啊,还记得吗?”他放下手头的东西,仰头看她,一脸的认真期待。 “没数。”真没数,他们蒙古人一向“酒喝干,再斟满”,没有数那个的。 “不多,也就一箱吧。” “十二瓶?!怎么可能?” “嫌少啊,还有半斤白的。”曾弋面不改色地补刀。 云花无话可说,只能主动认错:“我……我不该喝那么多酒,给您添麻烦了。” 曾弋听她这么说,饶有兴致地起身走来,靠在桌前面对她:“那你说说,你给我添什么麻烦了?” “我不该麻烦您,送我回宿舍。” “哦,原来你记得我送你回宿舍啊?” “我……” “考虑清楚,说实话。” 云花总觉得他这话里好像埋了陷阱,只好老实交代:“早上章捷和我说的。” “既然你承认错误了,那就写个检讨吧。喝酒过量,破坏军纪。多少字好呢,一瓶啤的算你100字,白酒半斤就算个一千字,再给你抹个零,两千字,不多吧?”他一本正经,一副公事公办的严正态度。 “多是不多,可我都不记得了,怎么写啊?” “我提醒提醒你?” “好。”她眨着无辜的大眼睛,点了点头。 他怎么可能帮好心她呢,他只会故意说些让她难堪的话:“昨天晚上呢,我背你走下车,你趴在我背上……” “我吐了?”云花赶紧抢答,毕竟按章捷的说法,整个中队可都看着呢! “那——倒没有。” 还没等云花松口气,他接着说:“你只是拿手一下一下拍我的屁股,嘴里还说着,驾——,驾——,驾——。怎么,做梦回到草原上了?”他故意把那三个“驾”字说得绘声绘色。 云花的脸腾的一下红透了,她恨不得当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闭上眼不敢去看曾弋的表情,脑子里乱糟糟,她真的当着所有人的面,在他背上表演了“骑马”?! 她带点婴儿肥的脸上,五官像是含了一枚酸杏在嘴里一样扭曲地皱作一团,她忍不住把手指扣紧头皮。 曾弋看着她这副样子,心底升起快乐,忍不住想要再逗逗她,“实在想不起来,可以回中队采访采访别人啊。” 其实昨天她这么干的时候,离队列还有几十米的距离,他们也就能勉强分辨出人形,而走到他们面前时,他早就把她的手控制起来了,哪会任由她出丑? 他这么说,纯属故意,他就想看她是什么反应。 没想到,云花先是呆了两秒,然后突然干呕:“队长,我想吐!” 过度刺激容易使人反胃,而这些话对云花的刺激显然太大了。 “唉唉唉,垃圾桶,垃圾桶!”曾弋赶紧给她找来垃圾桶端到她面前接着。 “哇——”她张嘴就吐,让人上头的味道弥漫了整个办公室。 曾弋给她拍着背,递给她纸巾,看着她鼻涕眼泪流了一脸,又好笑又气又无奈,还有点儿心疼。 心一软,他的语气也柔和松动,甚至从调侃变成了安慰:“顺顺气,啊,没那么严重。你放心,最精彩的部分没让他们看见。喝酒的事儿呢,下不为例,检讨就不用了,要记着饮酒适度,不妨碍公务。” “谢谢队长。”云花说着,低头拎着垃圾袋出门去倒,接着走到洗手间去洗脸。 “还有一个事儿。”曾弋就站在女厕所门外道,“我和你下个月要代表军区去参加全国哨向军事大赛,我们得加训了。从明天起,每天早上七点,我在操场等你。” “是!” 于是,接下来的一个月,云花因为“半夜背人”事件一边被传着和曾弋的绯闻,还要一边跟他形影不离地训练。 她再一次体会到刚来这儿时,那种时刻想要逃离他魔爪的心情。 这个人怕不是老天专门为她安排的克星,什么叫冤家路窄?她这冤家路窄得恨不得大家把腿绑一块,连分道扬镳都没得机会。 好在,一进入训练状态,他的快准狠的凌厉风格和她的持续高频输出刚好适配,他指哪她打哪,他们在主动出击、灵活机动、全面控场、压迫感十足的战术配合上非常合拍,这也是他们组合的特色。 正式比赛开始的那天,由于准备充分,一切进行得很顺利,他们的名次始终排在第一,可以说是所向披靡。 终于到了决赛的轮次,评委把大家召集到一起,提醒各位选手,在这最终的轮次里获得优胜的哨向组合,将代表中国参加世军赛双人组哨向竞赛。 云花听到这个消息,当场懵了。她没想到这个竞赛会直接决定世军赛的参赛资格。两年一度的世军赛对于整个中国哨向群体来说,都是陌生而敬畏的赛场。2002中国第一次参赛,除了向导个人赛外,全部铩羽而归。一想到有机会在明年代表国家参赛,云花的压力陡然剧增。 曾弋察觉到了她精神场的异常起伏,这是他一直极力避免的。他一直没有把这条信息告诉她,就是担心她会因为压力过大突发紧张而影响到正常发挥。 决赛里,云花几乎是在刚开局就失误落了下风,多亏了曾弋临危不乱的极力控场,终于以第五名的成绩挤进了优胜名单的最后一个名额。 入伍以来第一个重要的军事竞赛就表现成这样,此次失利对云花打击挺大,特别是当她无意中得知2002年在世军赛向导个人赛中夺得冠军的不是别人,而是她的搭档兼教官,曾弋。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和曾弋的落差是如此悬殊。她甚至开始怀疑,是自己拖累了曾弋,而当初和他成为搭档,根本就是错误。 不然的话,为什么她明明已经全力以赴地训练,已经调整到最佳状态,已经到达极限了,却还是要靠他的补救才能勉强入围? 除了她不够优秀,没有别的解释。 她陷入了自我否定中。哪怕之后曾弋在她表现优异时候夸奖她,在她听来也是刺耳的、虚假的、不可信的。他越是耀眼,她就越在他的光芒下感到自卑。 曾弋察觉到她的异常,找到机会和她说:“云花,你是我选择的搭档,我相信你就是最好的。只要你想,我陪你到底。” 他的目光如此诚恳,而她真的努力去相信:他的选择没错,他们会是最佳拍档。 但是,她始终不敢全心全意地信任。这是她的性格使然。 她虽然一向独立,把个人情感抛在工作之外,不会向他人投射任何情感需求,但是别人对她的好,哪怕是一点一滴的恩泽,她都会敏感地接收到。也许她不太记得细节,但是那些镌刻进心里的感受不会改变。而这些感受汇聚成海,最终决定了某一个特定的人在她心里的地位。 因为她的内心是柔软的,像海绵一样需要潮湿而丰沛的情感,所以她需要一个坚硬的壳把自己包裹起来,于是展现于外的永远是强硬姿态。 这个壳是她的自我保护,保护海绵里的水不被蒸干,保护柔软的心脏不会被突如其来的冲击打碎。这是她的安全感,别人给不了的安全感。一旦打开这个壳,她就毫无防御了,她会害怕无助,就像童年时候一个人被困在草原的长夜里,四下无人,她只能全靠自己,她蜷缩在狭小的土洞里躲避野狼,伸手捧起明月光,伴着幽微的希望,然后学会坚强。正如她不可能让自己暴露在危机四伏的旷野上,她不会卸下她心灵的外壳。 然而寒冷的坚冰总会被温暖的春风融化,坚硬的石头也会被长情的水珠凿穿。他会在她口渴时适时递上一杯拧开瓶盖的水,他会在她阅读时为她把挡眼的碎发拨到耳后,他会在下雨天撑伞淋湿手臂也要全然歪向她,他会旁若无人地蹲下来为她系紧鞋带,他会…… 日复一日的朝夕相伴里,他们合作无间,他对他的信赖与日俱增,她的不自信也在一天天消解。与此同时,与他若即若离的来往自然而然地引出蛰伏于心的若有若无的暧昧。 那年的十一月,世军赛临行前的一周,她突发奇想要为他亲手做一个生日蛋糕。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为谁下厨,对她来说,厨房是个从不涉足的陌生领域。但是,她想要给他一个惊喜,想看着他对着自己做的蛋糕许下愿望。 失败了不知道多少次,蛋糕终于蒸好了。她弄不来奶油,就铺了满满一层家里人寄来的奶酪条。 端上餐桌的时候,人已经坐满了。 “哇,花姐真是有心了!”一个穿着文工团演出服的明媚女兵第一个和她说话。 云花看她很眼生:“你是?” “她是孙芒。”曾弋站起来接过蛋糕,挑了挑眉,“你自己做的?” 曾弋没想到她说的“惊喜”竟然是她做的蛋糕。以他的了解,她是个连热个行军粮都能点着裤腿脚的人,煮个面能把面条搭在锅沿上烧焦,就跟烧香似的着火,这可都是他亲眼见过的。 她本来要开口承认的,但是她看见他身旁那个叫孙芒的女孩的手还环在他腰上,看着他们脸上的笑,就什么也说不出口,只是把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曾弋,对女孩笑了笑。 蛋糕是早就有人买了,许愿的环节也过去了,于是她做的那个就被潦草地瓜分。曾弋夸她做的不错,可是她只看到他给孙芒切了一块,然后她甜甜地笑。 曾弋人缘很好,给他过生日的人起着哄敬酒,说说闹闹的,云花来的晚,坐在角落里,一直看着他们推杯换盏,突然觉得自己成了局外人。 他和她好亲密。他看她的眼神好温柔宠溺,他从来没有这样看过自己。云花一直以来只是觉得曾弋对待女孩就是那样的,和对兄弟们也没有什么区别,会互相关照,但不会太迁就,可是原来,他也会这样柔情地对待一个女孩。 他只是不会这样对她。 生日宴会散场后,曾弋习惯向云花交待自己的行踪:“云花,孙芒一个女孩大晚上的不能让她自己走,我送她回去。” “嗯。” 她目送着他们离开的背影,他们说说笑笑,而她缠着他的手臂撒娇,发出银铃似的笑声。 回去的路上,她的鞋底偏巧坏了,她只能脱下高跟鞋赤脚走在路上。脚底被小石子儿扎得疼痛,她觉得自己成了安徒生笔下的小美人鱼,每一步都行走在刀尖上,王子和公主沉浸在快乐里,而她和她朦胧的爱像泡沫一样破碎在无星的冷夜,连她自己也化成了泡沫,消失不见。 她下定决心对自己说:“云花,从今往后,你不要自作多情了,你得有点尊严。” 最憨直的人天生具有最高明的伪装,从她真正戴上面具的那一刻起,连最敏锐的观察者都被她骗过。 人们印象里的她总是大大咧咧,对什么事都不敏感,性格直爽要强。其实,她有粗条的一面,也有敏感的一面。只不过一个别人眼中大大咧咧的人有一个天然的优势,那就是,就算她真情流露,偶尔暴露了一点娇柔的小心思,也不会被注意到。 没有人会怀疑一个神经大条的人的神经大条里藏着小小的掩饰,就像没有人会在一瓶七十度的烈酒里找到一滴眼泪。 因此,只要装作无所谓,装作无动于衷,装作看不到听不到感受不到,也装作从来没有无关多余的想法,从来没有任何暧昧的情感,从不敏感、从不在意、从不心动,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退回至安全到足以从他身边全身而退的距离之外。 春去秋来,又一年过去了。身边那丫头不在他面前哭了,办事儿也更牢靠了,他越来越拿不到把柄让她写检查了。他察觉到她的改变,他只能归结为,她长大了,比以前成熟了,看起来更没心没肺了,独立得简直快用不着他这个当哥哥的了。 也许她也没把他当成哥哥吧,他只是她眼里十足严苛但还偶尔散发点人情味的队长。 不过这是个好事,这说明,她能够自己保护好自己了。 他们就这样相安无事,生活、搭档。然而一次无心的偷听让她再次陷入痛苦和怀疑,也就此激发了她的征服欲。 那天曾弋和褚家宝喝了点酒开始瞎聊。 他们是从军校相识的损友,能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再从军事政治聊到生老病死,无所不聊。 “老曾,你和云花也这么久了,腻不腻啊,考不考虑换个搭档?” “换谁?你有人选?漂亮吗?” “漂亮不说,那起码也得比她温柔一点的吧,我反正是受不天天跟她在一块。” 刚好向导中队的老李过来蹭烟:“老曾,今年带新哨兵有漂亮的给我预备个。” “漂亮的我得自己带,哪还轮得到你?”曾弋跟着开玩笑。 “那你把云花换给我呗,人实力强,脾气大点我能忍。” “换!说换就换,怎么不换?”曾弋笑得更大声了。 站在一墙之隔的散水坡上,她觉得自己像一个幼稚的笑话,她竟然真的认为自己即便不是曾弋喜欢的那种女孩,至少在他心里是与众不同的特殊的一个,以至于在“我在他眼里是特别的”这个错觉里对他渐生爱慕。其实,她不过是他带过的千百个兵里普通的一员,她只是稍微有点天赋,运气好跟上了他的脚步,要是哪天她跟不上了,他们就会说再见,可她,明明已经习惯依恋他。 她再也听不下去,黯然跑开了。 于是她没能听到后面曾弋接着说的那句“开玩笑归开玩笑,我和云花既然是搭档,就不会和她分开。你别打她主意,下不为例!” …… “我永远是你坚实的后盾。” “我们在一起,有多远走多远。” “我信任你,就像信任我自己。我希望你也一样。” 这样的话,他不知道对多少人说过吧? 她想起那天撞见他把玩那枚“幽灵奖章”时他们的对话,她问他为什么赢得世军赛个人冠军的向导会被称作“幽灵捕手”。 曾弋说那是因为要赢得胜利,向导必须胆大心细,既要善于识破陷阱,又要善于给别人下套。谨慎和狡猾缺一不可,在战场上神出鬼没,就像一个完美的幽灵。 他在她的面前,又何尝不是一个完美的幽灵呢?他总是滴水不漏,而她从来都看不破他,她甚至分不清自己有没有落入他的陷阱里。 她突然很不甘心,她绝不能做他可以挂在嘴边玩笑,可以呼之即来,唤之即去的可有可无的存在。 他是个幽灵,那她就要做一个幽灵猎手,证明给他看。他是高峰,那她就要去征服他。所有的情绪被转化成向曾弋看齐的动力,只要在实力上与他比肩甚至超越他,她就能理直气壮地站在他身旁,堂堂正正地和他并肩而立。 出发去墨尔本参加世军赛的那天,曾弋在专机上问她:“怎么样,这回真的来了,还紧张吗?” “幽灵向导,可不要瞧不起人!” “谁瞧不起你了?”他笑,怎么还要刻意提一嘴“幽灵向导”,跟谁较劲呢? “那就别问我这种问题,问我有信心拿第几名。” “好,云花同志,请问这次参赛你准备拿什么名次?” “冠军!”她洪亮地回答,目光坚定锐利,霸气十足。她不仅要赢得这次的比赛,她还要赢得哨兵个人赛的世界冠军,她要和他平起平坐。 “好!有气魄!”他给她竖起大拇指,“不愧是我亲爱的搭档。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她和他相视一眼,开怀大笑。 -- 11染血蔷薇(一些战损美人) 世军赛的管理有点类似奥运会,来自世界各国的参赛官兵都被安置在一个简化版的奥运村里。这届条件还不错,落脚点安排在墨尔本北部的小镇旺加拉塔的一个西式乡村汽车旅馆。 十一月的澳洲和北半球不同,正值春天。各色花木在院落里和野地上五彩斑斓地开着,散落在翠青色才抽芽的草地上。向远处眺望,可以看到镇上排布的砖红色系的十九世纪的老建筑。 天气比预想的闷热,天色将晚时暴雨突然来临,春雷滚滚应声而来。所有人员都回到室内,住宿签入的队伍一下子壮大。 云花这着急想要办入住,曾弋却靠在大厅角落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手里一个电话在打长途。 “喂,你不嫌话费贵了?”一向抠门如他竟然聊了几十分钟国际天。 曾弋甚至都没有回她话,只是往旁边坐了坐给她空出了个座位。 她一屁股坐下去,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等。 明天一早出发去场地之前,选手们都会穿着私服,他们两个穿的也简单,白T皮夹克牛仔裤,还有一点朋克味道。 她的目光隐在红棕色镜片后,巡视了一圈周遭的各色人等,又落回曾弋身上——他是不是真的很爱戴耳饰,今天的耳钉是鲜红的石榴石,像一个迷你的红樱桃连着果梗挂在他的耳垂上,都算得上是耳坠了。 “你和谁聊呢,聊这么久这么开心?”她在他刚放下手机时就连珠炮似的问。 “家里人。父母,奶奶,两个弟弟,刚好都在家。” 虽然给家人打电话无可非议,但云花还是免不了顶上:“非得今天打啊?” “我每年生日都给家里打电话。” 云花突然反应过来,伸手一下就拍到曾弋大腿上:“今天是你生日!?我竟然忘了!” 曾弋把她的手拿开:“忘了就忘了,你拍我干嘛。” “不好意思,脑子里光想着比赛了。” “现在知道了也不晚,我还有礼物吗?”他笑着看过来。 云花看着他鼻梁上的墨镜:“刚才咱俩买眼镜我出的钱,就算我已经送过了。” 他笑得更开:“今年没有蛋糕?” 听他提起去年的蛋糕,她心里还是有点恍惚:“做了你也没吃几口。” “吃多了我怕中毒。”他逗她。 云花闻言抬起手就打,他笑着挡住了:“开玩笑的,去年我还挺感动的,结果你今年连记都不记得。” “那也比你强。”你每年庆祝我生日的方式就是一大早天没亮就把我拖起来,美其名曰看日出,实际上是跑个二十公里上山头吹风,然后在火红的鸭蛋黄一样的太阳升过地平线时,来一句生日快乐。 成本最多两瓶水,连汽油钱都是部队给报销的。 “你在这等着,我去登记。”说着他起身走进人群,却不是去排队。 云花看他像个蝴蝶一样在人丛里左停右靠,一会儿握手一会儿笑谈。 他英文比她好,是前几年学的,因为常年和外国人打交道,不学不行。 就是练口语也不用这么积极吧,几分钟不到就和多少人打招呼了。 她鄙夷地抄起旁边书架上的杂志看起来。 杂志都是英文,她看不懂多少,图片虽然也挺丰富,但翻了几页也没意思,还是不如抬头看着曾弋,就看他一举一动,也算是个消遣。 天越来越暗,人群慢慢散开,云花的肚子也开始抗议。她走起拍拍曾弋肩膀,说先去二楼餐厅吃点。他没有阻拦,只是在耳边轻声嘱咐她注意安全。 云花拿两个自助蛋挞垫了垫,靠在二楼围廊的扶手上往下看,下边就是前台,能看清楚曾弋。此刻他正拿了房卡,要举步离开。 这时一个高大的西方男人从后面凑到他身边,很随意地搭上他肩膀,就好像他们很熟一样。 曾弋先是敏锐地一顿,接着侧身把人往旁边让开半步,倒也没硬推,一副“半推半就”的暧昧姿态。 云花直觉不对,那男人明明就是在骚/扰她家队长。手里的纸杯被她捏得变形,她气不过地想,曾弋,难道你看不出来吗?你在搞什么。 她看见他们又说了几句话,而那男人的眼光落在曾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露在外面的房卡号码上。 然后曾弋推开他肩膀,带着行李走了,拒绝那男人要帮他拿东西的好意。 她心里一堵,又见一个男人走过来挽住那白人男子的手,把手放在自己腰上,好像在嗔怪一些什么。 她翻了个白眼,简直一秒也待不下去。 “走吧。”熟悉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她拖过自己的行李,抱着一肚子情绪跟在他后面。 “等会儿还下来吃饭吗?” “我吃饱了!” “我过生日啊,陪陪我。”他语气缠人。 “快点,一会儿菜都没了,登个记搞这么晚。” 他笑笑,没再说什么。 吃饭时餐厅没人了,自助菜也见底了,但是很巧还剩一个苹果派。他们要了几根蜡烛插上去,就成了蛋糕。 火光在他脸上摇动,他双手合十、在她清亮的生日歌里闭目许愿的样子看起来安谧美好。 她坐在他对面,觉得时光在此刻变得格外温馨。这是她第一次走出国门,也是第一次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体会到片刻的放松。 一直到很晚,雨都没有停。 云花在自己的房间里辗转反侧。雷雨的响声刺激着她的感官让她躁动不安。她脑子不受控制地回想刚才吃饭时曾弋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那是大厅里某个不规矩的哨兵碰触他留下来的气味,还有房卡,一想到他的房间号可能被那人记住,烦躁的情绪简直要从胸口冲出来。 凉水澡都不能让她冷静。她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出门站在走廊里,从不吸烟的她此刻竟然想要一根烟。 黑暗中,一个人影朝这边走来,敲响了隔壁曾弋的房门。 她就这样看着门开了,那人走进去,门又合上。 她冲回自己的房间贴在墙板上听,敞开她身为哨兵所能感受到的听力极限,哪怕轰鸣的雷声震得她胸腔骨肋颤抖。 隔壁房间传来窸窣和碰撞的声响,还有床垫发出的闷响。 她十指紧握,指节攥得青白,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她浑身颤抖,却提醒自己别冲动,她只能滞留在原地,痛苦等待。 如果有事,曾弋会在哨场呼唤她,而此刻她的哨场寂静无声,这说明,他并没有被强迫。 一墙之隔的房间里,无论发生什么,都是他愿意发生的。 她靠墙滑坐在地板上,双手捧面,手指埋进湿发里。明明近在咫尺,她却触不可及。 秒针转动的声响每一下都像针尖细细扎在心上。 曾弋开门放人进来前,就透过猫眼确认过。 他只是没想到那人一进来就会把他推到墙上,连个前戏都没有。 他虽然比自己高壮,但是曾弋在近身格斗上真的不是吃素的。他这么多年就没给不怀好意的哨兵占到过便宜。他飞速提膝一顶,下体传来的疼痛让那哨兵立即冷静了不少。 那人嘴里吐出那个F起头的英文脏词,捂着裆/部喘气。 “别担心,我下手有轻重,残不了。”曾弋抱臂靠在墙上,细腰长腿下两只脚勾在一起,竟有几分悠然。 “你是不是不给睡?”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和你做了?”曾弋笑。 “那你就不该给我开门。”那人有点恼火。 曾弋喜欢拿洋人对东西方文化的认知偏差做套:“这是我们东方人的礼节,不能拒人门外。” “我半夜来不是听你给我讲这个的。” “那也不能一句话不说就做吧?我们中国人称这个叫‘霸王硬上弓’。”曾弋走过来伸手搭上他后颈,轻揉。他这两步带着扭,诱/惑却不恶俗,走在哨兵心坎上。 这是哨兵很受用的调/情方式,颈部皮肤敏感,接触了向导素更容易刺激大脑。 他漆黑的眼睛泛着一层柔柔的清光,温柔地抬眼看他,嗓子里吐出蛊惑的声音:“不能喝酒助兴,总要陪我跳个舞吧。” 那人从满面不爽转而喜上眉梢,搂过他的腰。 “抽烟吗?” “不抽。”曾弋不想他的房间里染上洋烟味儿。他抽烟只抽自己的牌子,口味很固定。 跳着跳着,哨兵终于按捺不住,用力一带把人按倒在床/上。 他伸手就要去撩曾弋的白T。 曾弋推他,表示拒绝。 “又怎么了?” “如果你是真心的,不会急于今晚吧?如果你只是想一夜/情,我可不是这种人。”曾弋的语气冷淡坚决。 “宝贝,你太撩人了,就让我搞一下行吗?我会温柔的。”那人不死心做出一副耐心样讨价还价。 “我随时可以叫前台给你房间打电话。如果你的伴侣知道会怎么样?” “你真是个蛇蝎美人。”哨兵终于作罢。 曾弋无所谓地嗤笑出声,起身为他开了房门请人出去。 当他洗漱完换上背心短裤时,门又一次响了。 他扒拉了两下新洗的短发,有点疑惑地走去。 看着面前湿漉漉的女孩,他语气讶异地关心道:“云花?!这么晚了,还没睡?” 她低着头不说话,长发遮笼面庞,看不清神色。她扫视房间,凌乱的床/铺扎眼,房间里充盈着属于他的向导素的味道和恼人的古龙水味。 “我房间吹风机坏了。” “哦。那你拿我的,反正我也用不着。” 云花没搭话,而是自顾自到卫生间吹起来,也不拿走回去。 “你是洗澡了还是淋雨了?”他又问。 “洗澡!”她在吹风机的噪声里喊道。这大声一喊让她顺带发泄了一下情绪。 曾弋感到一点点莫名其妙的古怪,但是夜太深,他真的需要休息。想着反正她一会儿就回去了,他就灭了灯躺到床/上,兀自睡去。 过了一会儿,床垫突然塌下去一角,被子被掀开,有个不安分的人儿钻进他的臂弯。 他浑身一滞,黑暗中迎上她清淡明亮的眼睛,素白的眼睑上透着几分微红和浅浅的浮肿。 “我小时候见过牛被雷劈死,后来就很害怕打雷,一打雷就睡不着。”其实她根本不怕打雷,哪怕亲眼见过牛被劈死也不怕。她编瞎话的本事是张口即来,她有多擅长漫不经心地撒谎,连她的父母都不知道,“小时候都是妈妈抱着才能睡。” “这样啊……”他温声道,“那现在还怕吗?”他说着紧了紧手臂,将人圈在怀里。 感到他身上传来的融融暖意,她将脸埋在他的胸前,手指搭在他的锁骨上。 她能感受到他的每一次呼吸和呼吸时身体的起伏,掌心传来他心脏鼓动的有力节奏,向导素像故乡的云一样柔软地包/裹住她,天然地安抚她的神经。 向导素的味道很淡,只是哨兵才对此敏感。每个向导都有属于自己的气味,但是不同的哨兵能嗅出不同的体感。 他的有时候是微甜的,有时候特别像奶香,有时候又不知沾染了什么草本的味道……每次受到哨兵主观感受的影响,向导素闻起来都不太一样,可能刚用过的洗发水的味道就会带到向导素上,但是无论怎么变,就是能识别出来这味道是他。 今天曾弋闻起来是某种木本花香,可能是沾了院子里某种花的气息。她直觉这花的颜色应该是那种艳红的,就像那个耳坠一样。 他闭着眼睛,柔和安然,左耳上的耳坠已经摘去了,整个五官和轮廓线条精致流畅,清爽干净。 她想拨开他的衣服一寸一寸地确认他身上没有留下别人的痕迹。所有被盖住的地方,都让她忍不住去想象。她只是执拗地认为,他是不可以被玷污的。她不愿去想,他和任何人的亲密,男的也好,女的也好,她想也不愿想。他明明就在面前,却是她解不透的谜。就那么隐隐地,撩动她的心,荡开好奇的、欲说还休的涟漪。 她把所有心思都埋在哨场以外他触及不到的地方,此刻只想怀揣着私心享有这一方温柔的怀抱。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她小声地数着,带着一点儿肉肉的脸颊上睫毛顺垂,嘴角微动着,看起来很乖,全然一副想要好好入睡的模样。 他忍不住就着夜光多看了看她的睡颜,又把下巴贴在她头顶,手在她背后跟着她数羊的节奏轻轻地拍着。 “好好睡吧。”他说。 …… 来势汹汹的暴雨在第二天仍然没有收威,比赛却不会因此推迟,云花他们按照计划被直升机运到各自的地点空降。 落地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在这泥泞的丛林里和曾弋取得联系。 他们的结合度有限,精神场能互相连接的有效范围不过方圆三百米,而雷雨天的磁场更加波动复杂,这对哨兵和向导来说都是极大的考验。 泥地奔袭消耗着云花的体力。晚一刻收到曾弋的指引就意味着更多地暴露在周遭敌人面前。四下的地形对于潜伏来说十分有利,她决定利用这个空隙先搭建庇护所。 曾弋的降落地点可以说是糟糕,他落在一个沼泽边缘。这里非常空旷,他随时可能被暴露。而且在空中开伞时候,他看到有几个伞的落点方向离他很近。 他利用绳索挂住外围的树干,迅速撤离此处。然而前期的意外在时机上已经让他陷入不利局面。暗场比专用哨场的覆盖范围广得多,此刻建立暗场很容易暴露给敌方向导,而不建立又无法搜寻云花的位置。这是两难的困境。 战情瞬息万变,他没有犹豫的时间,他决定寻找一处易守难攻的地点建立暗场,一旦暴露还可以逃脱,幸运的话,还能在暴露前找到云花。 一分钟过去了,他终于在暗场覆盖的角落找到了云花,他极限地向她传过去一个信号后,云花的磁场就在反方向消失了。 他用剩下的时间推算标记了周围三个和他有重叠的暗场的场心,也就是向导所在的位置,然后紧急关闭暗场。 他绕开场心朝着云花最后消失的方向转移,顺利的话,他们将在中途相遇。 终于他们的哨场接通了,还剩下两百米的直线距离。就在此时,突然从曾弋身后跃出一个士兵,把他撞倒在地。 是敌方哨兵! 他被撞得头脑空白前,顺势做好防护往沟坡滚落。 云花的哨场里,曾弋的一切信号都像断开的心电图一样沉寂为一条荧绿的直线。她在精神图景里找到那只红狐狸,它缩着身子四肢乱蹬看起来很痛苦。雪豹上前去舔狐狸的脸,试图安慰它,可理智告诉她,这些无济于事。 她的向导此刻正在遭遇正面袭击,她必须去解救他! 曾弋在翻滚中下落十几米,这给他迎来了喘息的机会。他忍着疼痛挣扎起来,奔袭在丛林里,试图甩开紧随其后的哨兵。 对面哨兵有向导的指示,所以自己无论怎样隐藏都会暴露。他的体力在高速消耗,同时维持哨场也对他消耗很大,但他必须坚持。这是他呼唤他的哨兵的唯一方式。 他无路可逃玩,只能剑走偏锋——往场地边缘跑。比赛场地会随着时间缩小范围,待在外围意味着缩圈时会因为被干扰磁场强制解除行动力而淘汰。 他在赌极端条件下,自己能搏回胜利。 对面的哨兵稍显犹豫了,而曾弋并没有丝毫退缩。 他在哨兵扑上来的那一刻,快准狠地利用一切条件用技巧将人制服,他甚至一边释放过量向导素,一边强硬地冲进哨兵的精神场,注入过量信息,压榨对方的精神空间,逼迫对方陷入不可避免的精神停宕! 哨兵的眼睛爆出红血丝,他高喊着:“你这个疯子!” 他以前最喜欢的就是世军赛哨向对抗赛里不限制哨向密接的这个规则,因为他够疯狂,他不在乎在赛场上和向导发生任何事,但是他现在面对的这个向导,比他疯狂百倍十倍! 他早在昨天就开始为今天的比赛不择手段了! 他勾引具有威胁的哨兵去他的房间,骗取他的精神场信息!现在正在利用昨天的收获对他的精神场进行强制干涉!就像拿着现配的万能钥匙破解防盗门锁那样! 哨兵在精神场失控前的一秒,紧紧抓着对方鲜红的五星肩章,听见面前残忍而美丽的东方向导操着勾魂摄魄的嗓音狠决地对自己说:“尼尔,和你亲爱的美/国一起淘汰吧!我会把你的队友一个一个都送过来!” 他终于咬牙切齿地放开了他。 没有时间了! 高强度的干扰磁场包围了曾弋,头颅内外昏痛难捱,他必须在精神场崩溃前和时间赛跑,跑到圈内的安全区! 他不是靠着身体,而是靠着超人的意志才能再次起身,迈开长腿像猎豹一样再次奔跑。 他的草绿色的迷彩服上沾了泥水和血汗,在阴霾里迎着雨水的冲刷,穿过一片片一丛丛灌木和花海,他和所有遇见的人搏斗,他放倒了三个向导和一个经验不足的哨兵,他朝着尽可能安全的地方跑,直到用尽最后的力气。他怕他一旦倒下,就再也不能等到他的哨兵。 终于,他绊倒在一片蔷薇丛中,昏睡过去。 此刻,云花正和一个男性哨兵正面遭遇。对方挑衅地用国际友好手势问候她。她知道她不能被激怒,更不能被打败。 就在刚才,一切如琴弦崩断一般戛然而止,她的精神场里再也没有队长的存在。 她只能靠自己,她要稳住,她要去找他,她要保护她的向导! 她稳稳地接住了对面哨兵的拳脚,纵使疼痛,纵使受伤,她每一下回击都给出了最优解,她卯力爆发的重拳不逊男子,她的敏捷更胜一筹。她击中所有优势,加之无比的战斗意志,她将他放倒在地。 与此同时,整个赛场的厮杀也进入白热化,最后有两只队伍同归于尽,比赛信息更新至只剩下两个乌克兰哨兵和云花他们二人。 云花已经到了极限,她的精神场也已过载。她甚至想躺在地上,只希望天命圈能把那二人淘汰。 可是她一想到曾弋,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再次站了起来。 爬也要爬到他身边。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往安全区缓缓移动,终于,她嗅到了他的气息,微弱的向导素,这回是蔷薇花香的她的向导。 她终于找到他了,他躺在蔷薇花从里,荆棘缠绕着他的四肢。雨过天晴的阳光从乌云的裂隙中射下来,照耀在他们二人的身上。 他闭着眼睛,嘴角有干涸血迹,斑驳的红沾染他的周身。他静静地躺着,有着童话般的沉睡,有着雕塑般的优美,他是凌厉而纯净的精灵,也是圣洁而残破的天使。 她怔愣地坐在他身边,眼眶涌出热泪,她伸手要将他抱起,却被人从身后击中,空包弹的力道把她打得向前扑倒。 她倒在温热的躯体上,泪水沾湿他的前襟。 她耳边响起他温和坚定的声音,他说:“不怕。” 下一秒,她感到一股力道从身边爆发,一杆黑洞洞的狙击枪被迅捷地托起,她听见耳侧传来清脆的换弹声和嘹亮的枪响,一声!两声!击破长空…… 世界终于恢复了安静,她的背上传来轻抚。她伏身在她染血的蔷薇身上,听见庄严的国/歌在空旷的赛场上奏响。 他温柔地连接她的精神场,打扫这个隐形的战场,而她坐起来把他环抱在怀,拖着他的面颊,轻轻为他擦拭血迹。 雨打花落,满地飘零的血色花瓣,卷着阵阵清香,氤氲其上的水雾在阳光下蒸腾。 她捻起一片花瓣摆在他眼前:“好美的蔷薇花啊。” “有我美吗?”他张开双臂展示他的挂彩,开起不着调的玩笑,温柔地看向她眼底。 “你没事儿吧?” 她嘴上不屑地回复,心里想的却是—— 你啊,你比蔷薇更美。 -- 12带你回家 “啊?第二啊!”站在领奖台上右手边的位置,玲花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们被淘汰在最后一名哨兵手里。 “第二名也不错。”曾弋拍拍她肩膀。 返程的路上,云花想起从去年开始的辛苦付出到今天的惜败,看着曾弋身上的大伤小伤,再一心疼,就一发不可收拾地哭起来,她哭起来不会静静抹眼泪,而是那种号啕大哭,声音洪亮,眼泪珠啪嗒啪嗒地从大眼睛里往外滚。 她这哭既是不甘心,也是释放压力。 曾弋本来想安慰她,见几位女战友已经凑过去给她递纸巾说好话,就阖目尝试小憩,以消解周身的钝痛疲累。可无奈她的哭声太响,他虽闭着眼睛,压着帽子抱臂靠在角落,这穿透力极强的声波还是清晰传来。 “我两年后再来拿冠军!”她喊道。 “好,好,知道了。”曾弋懒懒地回她。 回到昆山基地后,曾弋又忙起了年底的特训,考核今年新来的男女哨兵。于是他和云花在一起的时间自然而然减少了。云花本来以为没有曾弋在旁督促的生活会轻松愉快一些,没想到刚开始的时候竟然还不适应了。 早上不用被人叫去跑操,平时也不用跟着他跑这跑那,生活反倒有些乏味。 终于挨到年底,盼望着能回家和亲人团聚,却因为父母的一句“我们都不在家,你今年就别回来过年了”给浇灭了希望。 他们昆山基地给哨向特战队的年假是人人都有,五天时间,且不休不补。所以花即便呆在基地过年,这假也算是休了。 年二十九晚上,特战队的塔楼已经空得没几个人了,家在新疆的章捷即使要花三天往返,也在昨天上路了。 云花一个人从洗澡房端着盆子走出来,一路走一路关灯,踢踏着拖鞋从空荡荡的过道往静音室走。 她摸出钥匙开门,身后乍然响起沉沉的声音,这声音带着几分暗笑:“还不回家?” 她一瞬间汗毛都竖起来,惊慌之下把盆子扔到了地上。 脸盆在水磨石的地板上跳转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塔楼里。 “队长。”云花本来就低落,被他来这么一下也没什么精神,只是蔫蔫地看他一眼,兀自捡起东西,继续往屋里进。 “我带你回家过年吧。”他探过身子冲她笑,“一个人在这儿太凄凉。” “这合适吗?”她眨眨眼。 “合适,合适的不得了,你可是我的搭档啊,咱俩啥关系,还不够我请你吃顿年夜饭的?” 听起来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曾弋见她也不反对,就趁热打铁接着说:“快收拾东西吧,等什么。” “现在,大晚上?” “嗯。”他抖抖钥匙,“晚上车少些,连夜开回去。” “多久啊,这要开?”她有时候说话会不自觉带上蒙语的习惯,语序上颠三倒四。 “十几个钟,很快的。”他漆黑的眼睛亮闪闪的,笑容狡黠。 …… 坐在越野副驾听了一晚上的张国荣金曲外加几首滚石金典,云花终于踩着晨光和曾弋一起踏上了湖南益阳某乡村的土路上。 “你们家在山里啊,还得爬坡。”云花背着包扶着膝盖喘气。 “不会吧,这就累了,特战队员就这身体素质?” 云花一个白眼:“我只是不习惯走你们这路,石头硌的脚疼。” 曾弋笑着伸过手来:“我牵你,雪水滑。” 云花重重地搭上,毫不吝啬地拽着他借力。 “你们这儿的屋檐都往上翘呐。”她抬头望,满眼的青瓦白沿是砖墙,还有檀棕色木头门窗和柱子。这南方乡村汉人的房屋和自家草原上的蒙古包可差别太大了,看着真新鲜。 水塘结了薄冰,枯黄的韦叶在岸边静垂,高大的树落尽了叶子只剩枝桠,高高矮矮地围住几间屋房。原来在他的家乡,冬季是这样的景色啊!不知道春天夏天秋天,这里又会是什么光景…… 这美丽的山水田园,就是将他哺养长大的土地,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他们二人身上的诸多差异,可能这是来源于此吧,有些性格是骨子里带来的,是生长的水土驯染的。 “到了。”他推开一扇木门,院子里一位慈祥的奶奶从太师椅上站起来,拄着扙子买着碎步迎接,笑纹绽放在脸上。 “哎呦哎呦,崽伢子回来了!”老太太激动得声音都颤抖起来。 “翁妈!”曾弋赶忙上前扶住老人,两人在院子里紧紧拥抱。 看着他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听着他们口中说着听不懂的湘语,云花感到既羡慕又温馨。 “咦,去年那个小满哥呢,怎么没来,今年怎么换成个妹陀了哇?”奶奶看见他身后的云花,笑着走上来牵她的手。 “啊?”云花听不懂,一面懵着一面丢过一个眼神向曾弋求救。 曾弋却一副欲语还休的样子,只是拱拱手,做了个口型“我奶奶”,然后让她自己和老太太聊。 老太太转而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对她说:“我是说,去年他带了个小帅哥回来,我还以为他谈对象了噻,今年怎么又换个姑娘。” 她皱着眉瞟他,敢情您奶奶也不知道您到底是喜欢男的还是女的啊?这话让她怎么接? 还有,去年他带了哪个男的回来的?她认识吗?他经常这样随便带人回家过年的吗? “谁呀?”她还是忍不住问他。 “孟格。”还没等她追问,他自觉地解释原因“他家人做保密工作的,在国外,他过年一向不回自己家,每年都去别人家过,去年刚好找上我了。” “那明年让他去我家。”云花这才松口气。 “姑娘生的好水灵,又大气又好看。你是哪里人啊?”奶奶握着她的手不放,手掌粗糙而温暖。 “我是内蒙古人,蒙族的,鄂尔多斯,您听过吗?” “听过听过,呦,那好远的!过年回不了,一定很想家了。来我们家别见外,你就跟着他,一会儿家里人回来了,你就跟他一起叫人,这就莫得错。” 话音未落,门口走进来好多人,中年的青年的小孩子们都有。 “崽回来啦?”中年女子一脸温柔和蔼。 曾弋上前接过他们手里的东西,嘴上叫着:“娘(niong),牙。” “娘,牙。”云花跟在后面叫人。 “这位是?”中年男子看着她有点疑惑。 “我搭档。”曾弋介绍道,“我战友,也是我搭档。” “搭档,什么是搭档啊,搭什么档啊?” “哎呀你不懂,这是新时代的部队,你要问什么让苗苗给你查去。”奶奶把他爸拉到一边去,然后又拉着云花去里屋。 云花正苦哈哈地对着一圈人挨个儿地叫,人们说什么她也很少听得明白,奶奶这一伸手可真是给她解了围。 “崽,你谈朋友了?”曾母拉住她儿子的手腕,“这妹几怎么见我们就喊爹娘?” “你去年也这么问。”曾弋摇头,“她是蒙族人,听不懂我们说话,你别多想。” “这孩子,什么叫别多想!”妈妈看着他大步流星的背影嗔怨,又转头去喊他爸,“老倌儿,来帮把手!” “快坐,来来,恰许。”奶奶亲切地把云花拉倒自己身边坐下。 “我奶奶说让你喝水。”曾弋一边倒茶水一边给她翻译。 “谢谢奶奶。”云花捧起一杯热茶,手心也热和起来。 “你就当这里是自己家,有什么想吃的想耍的总之有什么需求,你就和他讲,莫客气!”她指着曾弋对她说,“千万不要怕麻烦他。他闲着也是闲着。” “他够勤快的了。”云花看曾弋从到家就没闲着,一直忙这忙那,也不知道眼里哪儿来那么多活。她以前在家的时候,家里妈妈操持着,自己就很少动手。 “是啊,那你满意不?” “啊?”云花一愣。 “讲笑的噻。”奶奶说着哈哈大笑起来,明亮的眼睛弯成月牙儿,“他是我带大的嘛,不惯他毛病,从小他什么事情都是自己弄,太独立了也烦心,这不是搞到后来十几岁就出去闯咯。” “翁妈,恰拉(喝茶)。” “我等等恰。”奶奶不搭理他继续和云花说,“出去闯了那么些年,连个对象都谈不到——” “就是说。”曾妈妈也解了围裙坐在圆桌旁加入聊天,“你说本来他是个、现在叫向导哈,他又有两个弟弟,我们家里也不指望他一定要娶妻,找个契仔都随他,眼见三十都过了,说部队里找不到女的就罢了,男的不缺吧,就是不找,愁人。” 曾弋给她也倒上茶。 “唉你莫走,你讲讲嘛,你咋个想的嘛。” 曾弋被她拦下来,无奈道:“娘,这种事情不用想,有就有,没有就没有。” 奶奶看看他,再看看云花,劝起他娘:“好啦好啦,你都不图他结婚图他找什么对象嘛。我看他是想打光棍儿一辈子哩,我管不了他。” 云花坐在她俩中间有一丝丝尴尬,她悄悄起身跟在曾弋后头出去了。 呼—— 外边儿天色暗下来,星星开始显现在青蒙蒙的天幕上 ,灶房里传来饭菜香。鸡叫犬吠声里,孩子们拿着小摔炮在院子周围嬉闹。烟火人家,这就是生活吧。 曾弋搬了把长凳在门口贴对联,她就看着他贴。 “这是什么啊。” “米浆。” “你家人好像很着急你的个人问题嘛。” 曾弋停下手里的活,抬头看着她,冷哼一声:“再过几年你家人也会问你的,不用羡慕。” “你——”这家伙冷言冷语阴阳怪气的样子,真是气人。 “过来搭把手。” 他把对联的一角递给她,然后两个人配合着把红色的长条儿整齐地贴上大门。 “阖家幸福。” “哎哎,这个福要倒过来贴!” “为什么呀?” “你又不懂了吧,我们汉族人,福倒过来,就是福到了,福临门,行好运呢。” “哦。”云花乖乖把福字儿倒过来贴上,“哎呀!” “又怎么了?” 云花拿手指指下边。 曾弋低头去看,只见她一只脚踩进了浆糊盆里。他蹲下身子,摇着头看着她像看一个小傻瓜,他出着鼻息声无可奈何地笑,伸手给她按住盆子让她拔脚。 曾弋特意嘱咐父亲炖的羊肉并不合云花的胃口,她也不掩饰,就直接嚷嚷:“带皮儿的啊!这怎么吃。”虽然一边喊辣,一边含泪吃了一大碗,她还是心心念念自己家的羊肉。 “这吃不到一起去,是个麻烦啊。”爸爸看着他俩,幽幽感叹道。 “吃着吃着,口味就变了,活人还能让饭噎死?”奶奶不以为然,“他爸手艺不好,花儿,等会儿吃奶奶包的饺子。” 刚见了没多久,奶奶就花儿花儿地叫上了。 “花儿你的蒙语名字是什么意思?”妈妈问。 “云彩上的花。” “这名字真好听。” 奶奶的饺子馅儿是一种陌生的鲜甜,云花从没有吃过鱼肉馅儿的饺子,但是看曾弋的架势,这应该算是他从小吃到大的最爱了。 “花姐酒量可以啊。”曾弋的二弟看她从开席喝酒就来者不拒,到现在还跟没事儿人一样,于是举杯再敬。 “好了好了。”奶奶阻拦道,“米酒后劲儿大,你别再让她喝多了。” “那我敬哥一杯!” 曾弋举起杯子,明明碰了杯却只抿了一小口。 “哥你这也太不够意思了。” “自家人,随意,你喝干了,算你的,我喝多少算我的。” “嘿!”二弟被堵得无话可说,只能感慨他这大哥老狡猾了,还是和以前一样贼。 饭后大家挨在一起看春晚,云花刚才喝了米酒现在有点上头,晕乎乎的靠在曾弋的肩上。 奶奶趁机让三孙子给他俩拍照。 曾弋被人靠着也动不了,只能随他们去。 “你笑一笑。” 奶奶还指挥他做表情,他也只好配合。 十二点一到,该放鞭炮了,云花以前从没放过大花炮,抢着要放,大家也就让曾弋带她出去放大烟花。 二人走到田埂上,曾弋捋出引线,把打火机交给她。 云花试了几试,还是不敢点,委屈巴巴地向他求助。 曾弋笑着扭头:“你不是胆子大吗,自己来。” “队长~”她把着他的手臂猛女撒娇,“弋弋哥哥,你——” “好好好!”曾弋给她说得连忙答应,他怕再不答应晚饭就要吐出来了,她还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撒过娇,可太刺激了。 他掌心对手背,握住她的手,稳稳地点燃引线。 金色的花火呲啦啦地闪烁,她赶紧弹开,却一下撞进了他的怀抱。 她的力气用的太大,他一个没防备只得向后躺倒,拿手支了地面,又抱紧人向外滚开。 幸亏他勤俭节约过年也没买新衣服,这在田埂上一滚,可就是一身泥水。 云花被他护在胸口滚了几周,然后也和他一起四仰八叉地躺在田埂上。 “啾——砰!” 烟花窜到空中,在他们头顶绚烂绽放,五颜六色流光溢彩。 四下里各家各户的礼花也升向天空,一时间千姿百态的烟火覆满苍穹。 她忽地钻进他怀抱,一副惊慌模样。 “怎么了?”他侧过身来问。 “吵。”她撅着小嘴儿捂住耳朵。 曾弋想起她说过她怕打雷,可能除夕夜的花炮声对她来讲也太吵了吧。他伸手盖在她手上帮她捂住耳朵。 “我们要不回去?” “啊?!” “我说回屋里!” “不要!我喜欢在外边儿。”她脸上挂着笑,被烟火映亮。 于是他就陪着她,和她依偎。 末了,烟花渐渐停了,她缩在他怀里。 “回去吧?” “嗯……” 曾弋用打火机照亮,才发现她面色不太对。 他扶她起来,可她根本站不了。 云花捂着肚子,嘴里嘟囔:“疼。走不动道。” 曾弋一把把人抱起:“肚子疼?胃疼?” “不是……” “那——” “是那个……”女人每个月那烦人的几天。 “回去给你煮红糖水,先喝着,不行我带你去医院。” 她没想到他竟然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莫名暖心。从小到大,连父亲都不能意识到女儿每个月不想骑马上学的几天是怎么了,除非她明白告诉他。 回去的时候,家里人都睡了,只有奶奶还留着一盏灯。 奶奶带他们上楼,今天家里人多,只有一间客房,奶奶让曾弋去和弟弟们挤挤睡。 云花却装作睡着了,拉着他不放手。 她没有什么安全感,她怕他不在身边半夜痛起来没人管。 奶奶还是嘱咐了他几句,直到他保证他绝对不会乱来。 奶奶去休息了,而曾弋去洗了个姜,煮了锅红糖水端来。 “每个月都这样吗?”他这样问话的时候语气好像以前她身边最爱操心的那个闺蜜。 “不是,偶尔的,今天特别厉害。”云花捧着他刚煮好的红糖姜水,“你这个管用吗?” “都这么喝。”曾弋又不是女人,这他确实答不上来。 “你能不走,陪着我吗。”她难得地在他面前展现脆弱。 “好。”他摸摸她的头,柔柔地笑。 云花伸手去床上探,南方的床没有炕火,阴阴冷冷的她很不习惯:“被子好冷,你能……帮我暖暖吗?” 这话听在曾弋耳朵里就有点不好理解了,他先是头皮发麻,然后他理解的是云花虽然说了这种话,但是完全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他脱了外衣,进到被子里,只有脑袋露在外面。 云花看着他一气呵成的动作,愣愣地眨了几下眼,她本来想的是来点暖水袋啊小手炉之类的。 可能他们南方人不怎么备这些物什吧。 不过,他亲自暖床,好像还更好些?她真的很喜欢在他怀里入睡的感觉,自从那次在澳洲那夜之后,她不止一次在夜晚想着那天的情景入睡。 既然她确实贪恋这个怀抱,那就…… 她钻进他的包围圈,面对面侧躺着,把他的手掌放在自己的后腰上:“这里冷。” 曾弋任由她摆布,在碰到她腰部的软肉时身上却僵了一秒。 他有点同情自己,她这是不光不把他当外人,还不把他当男人。 “下次来月事就别喝酒了。”他掖了掖被角,柔声道。 “嗯。”他迷迷糊糊地应他,又痛得皱了皱眉,“唔——” 曾弋下意识伸手去覆她的小腹,凉凉软软的。 “嗯……”她难耐地捶捶他的肩。 这么凉,得多难受啊。他想着,把人抱转身去往自己的身体贴。让她的后背贴紧自己的前胸,一手让她枕着,另一手护住她的小腹。 云花睁大了眼睛。他能感受到头顶他的呼吸声。他的气息有淡淡的烟草香味儿。 这个姿势简直太亲昵了,他的身体紧紧贴着她。 她动也不敢动,只能放任他的温暖将她包裹渗透。 “曾弋。”她小声唤他,想看他睡了没。 “还没睡?”他却问了她,“这么大人了还要哄吗?” 她鬼使神差地回:“嗯。” 他的声音更温柔了,慢缓缓地,磁性满满地就在她身后暖悠悠地绕:“月亮粑粑,肚里坐个爹爹,爹爹出来买菜,肚里坐个奶奶,奶奶出来绣花,绣扎糍粑,糍粑跌得井里,变扎蛤蟆,蛤……” 一夜好眠。 第二天一早,曾弋早就没了影。奶奶说他一大早就去亲戚家拜年了,得晚上才回来。 云花就陪着奶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到了晚上,曾弋还是没回来,只是打电话回家说他去市区和老同学们聚聚,晚上住同学家。 奶奶跟她说,这小子从小就野,不像人家向导家家好好在家蹲着,他上树摸鱼的,从小挨打,长大了更闲不住,四处混脸熟,每年回家都有一大帮子人等着他,他一共在家呆三四天,其实也就能老老实实吃顿年夜饭。不过初三他一定在,那是老太太我生日,他每年都陪我过。 接过真像奶奶说的,到了初三中午,曾弋才带着几个朋友提着蛋糕赶回家。 奶奶的生日很热闹,酒席也很场面,图个好彩头。散席的时候趁曾弋去送客,奶奶拉着云花的手说:“曾弋这孩子有些话憋在心里不爱讲,如果你也不说,有些事儿就再也说不开了。乖姑娘,奶奶喜欢你,以后你就是我亲孙女,有什么事儿他欺负你,就打电话对奶奶说。” 临行前,奶奶又把曾弋叫过来单独叮嘱:“工作生活要分开,别阻碍了好姻缘。” 奶奶不愧是以前做过村支书的优秀党员,他给这没头没尾的话听得一头雾水。 “我和她性格不合适,就是正常工作搭档,彼此都没这个意思。” “你现在觉得不合适,再过两年又觉得合适了,晚咯,人家和别个谈起了,那怎么办咯?” “……”这他还真没想过。 “云花是个好姑娘,别欺负人家!” “我不会的。” “也别辜负自己。” “嗯。” 越野车在田间小路上一路颠远,他和她坐在主副驾驶座上,各自思考着奶奶的嘱托。 他们各怀心思地对视一眼,又马上躲开。他们忙于掩饰自己目光中的匆忙,都没有机会窥视对方心底的秘密。 他们只会在对视之后互相戏谑,然后用竞争性的话语搪塞揶揄。 “你行不行啊,这几天夜不归宿,还有体力开回去吗?” “你肚子不疼了?那要不你来开?” “开就开,我开一千里你开一千里,不超速,看谁快!” “比就比!” 当然,真开起来,安全起见,曾弋就认输了。有时候和她争来争去,也不过是一个心照不宣的小默契,并不是真的要分出个胜负。 只要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争来争去,就可以悄悄掠过那些不能说的心事,寥寥此生,再不相逢,或者让一切随风飘去远方,等待某日重拾起。 风轻轻地吹,你说去吧,去呀,时间会给出答案。 -- 13触不可及(有时候,ai情是从失去开始的) 2005年正月里的一天,云花突然被上级通知,北京来的何处长邀请她见面。 除了云花和一位身常服面带微笑、气质斯文深沉的大校,会议室里没有第三个人。 “云花同志你好,我是中央军委总参谋部哨向局的何歌阳。”大校推了推眼镜,声音和缓。 “何处长好。”云花有点局促地同他握手。 “我来是想代表我局向你提出邀请,邀请你到我们作战处工作。” “啊?为什么是我?”云花闻言错愕。 “我看过你在世军赛的表现,颇为惊艳。我一直在寻找具有强爆发力哨场的女性哨兵,而你是我的理想人选。” “可是,优秀的女哨兵也有很多啊。” “但同时具有强爆发力、速变能力和普适性的,就是凤毛麟角了。更何况,我看出来你的潜能还没有完全激发,我有信心将你培养为新时代的王牌女哨。” “我想留在昆山和我搭档一起参加世军赛,不想做王牌女哨,太虚了。” 何歌阳惊讶于她的坦率,他没想到他承诺的王牌女哨的地位会被说太虚:“下届世军赛改革,会加入通讯技术辅助系统。没有我们的技术支持,你留在昆山夺冠的概率,你考虑过没有?” “……”云花沉默了,要论技术配备,没有任何一支部队的条件比得上哨向局下设的战队。 “你再考虑考虑,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云花立刻想到很关键的问题:“你们是要我一个人去吗?我的搭档呢?他去吗?” “你是说曾弋,你们特战中队队长?” “嗯。” “很遗憾,组织目前不考虑邀请他。” “为什么?” “他的素质是不错,也和你有搭档配合经验,但是你们的适配度不够高,这会局限你未来的发展 。” “可是我并不认为适配度代表一切,我更相信自己的主观感受。”她说话的方式越来越像曾弋,而他曾经对她说过类似的话。 “我们的决定是经过认真研讨的。”他的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个板上钉钉的事实。 “他是第一位幽灵向导,也是有史以来第一位征服猎人学校的向导!”云花的言辞有些激动,她不理解为什么他们执意要把她和曾弋拆开。 “这些我们也知道。军事技能上,我们承认他的优秀,甚至可以说,他是目前国内超一流的作战向导,只看国际影响力的话,他是哨向军种化以来,最高的一位。虽然出于保密,世军赛的很多资料只允许内部交流,国际上并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但是‘猎魂向导’和‘东方幽灵’这两个业内无人不知的绰号说明了一切。” 确实,这两个称号分别指代第一个征服猎人的向导和零二年中国代表队黑马夺金的那位向导。由于世军赛有保密规章,很少有人了解前者或后者说的主角是曾弋,而知道他同时拥有这两个殊荣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我相信我的搭档。他真的很优秀。” “军事成绩上是的,然而……”他欲言又止地转开这个话题,“我们总参优秀又适配的向导也有很多。更何况,以你的条件,发展多向导协同,不要和某个向导绑定死会更好地发挥你的能力。” 云花不假思索,否认得很坚决:“我不这么认为。” 何歌阳想,她确实和传闻中的一样主意强,有个性:“很抱歉,组织上的调令不出意外在这两天会下来,你接下来的三个月要在我处工作生活了。不过别担心,如果三个月后你仍然不适应,可以选择调离。” “也就是说,您的意思是,接下来的三个月我必须服从组织的安排去北京?” “可以这么理解。” “那他呢?” “他?哦,他和你的搭档关系会暂时解除。” “什么?!”云花感到困惑,“为什么?” “组织要求。”何歌阳没有在作解释,只是礼貌地结束了这次会面。 离开昆山之前,云花一直想见曾弋一面,可是他不是在忙就是外派,她出发的那天刚好是休息日,而他也没有来。 说不失落是假的,三个月见不着,他难道一点也不在乎?连送个行都不来。这和他一直以来为人周到和关怀备至的形象落差很大。 下飞机时,一位白白瘦瘦、面容清爽的身着常服的中校迎接了她。他人高马大一看就是北方人的骨架,但是鼻梁上的一副眼镜又让他看起来斯斯文文。 “你好,我叫周旭帆。哨向处管理科科长,你叫我旭帆就行,小周也行。” 他看起来确实挺显年轻的,兴许年龄还比自己小。 她看着他友好地笑:“周科长,你们哨向处的人怎么都四只眼啊。” 他有些局促地笑笑,云花开了一嘴玩笑,却反倒让他觉得更亲切:“电脑看多了呗,处长是搞技术,我可能是小时候游戏玩多了。” “您是北京人吗?” “嗯。”他接过她的行李装上专车,“从小在这儿长大的,四环以内的地方,全熟。” “军三代?” “这你都能看出来?” “猜的。”云花笑笑,心道除非你真是什么杰出青年才干,年纪轻轻的怎么会有这个位子坐? 她有点好奇他的经历:“我看您挺年轻的,80后啊?” “不是,77的。”他一边打转向开车起步。 “年纪轻轻就中校了。” “读书呗,读到博士,分配过来就是少校,再工作几年,这不是刚升上中校么。” “高级知识分子啊,厉害。”云花由衷地敬仰读书人,自己可以算半个牧民,真没怎么念过书。 “嗨,你们上世军赛拿名次,在一线部队出任务,才是军人楷模。我们这些吹空调蹲办公室的,不值一提。” 这知识分子还挺平易近人,说话客气,作风也算平实,亲自开车也不用驾驶员。 “你不是哨兵也不是向导?”除非她的感觉出问题了。 “我不是,我是普性别。我们处虽然哨向人员的比例高,但也不要求纯哨向。我这样的人员也有好处,组织上不用担心我骚扰哨兵的精神场以权谋私。” “哈哈哈哈。”他还挺幽默。 “云花,是这么称呼吗?我看你档案上五个字,平实也不能喊全名吧。” “都是叫我云花。” “你比视频里看起来还漂亮,特别像那个香港演员,关之琳。” “你喜欢她啊。”她心说她们长的也不像啊,你脸盲吗? “嗯。我一直喜欢这种长相。”他微笑点头。 “可能今天化了妆有点像吧。” “你平时不化妆吗?” “不化。”她平时没有这个习惯,别说化妆了,除了特定场合需要,她裙子也不穿。 没想到周科长竟然说:“不化更好,肯定也好看。” “我素颜很素的。”她很久没被人这么直白地夸过长相。她一向知道自己的脸还没有到精致过人、美丽出众的地步。虽然按蒙古族审美她确实是美女,但在汉人堆里,大部分人都是夸她大气,也就是明里暗里觉得她脸盘子大呗。这人的审美竟然跳出局限,和她趋同了,她也一向很欣赏自己的长相。 他侧过头来看着她,面目真诚:“美女那能叫素吗,那叫清新自然。” 云花被夸得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赶紧扯开了话题。对方很健谈也很友好,对她的每一句话都倾听得很仔细,没想到两人说说笑笑,一路上聊的还挺投缘。长途飞行的疲劳和离开老部队的落寞一扫而空。她开始期待在北京的生活了。 安顿下来后,云花在工作上一切都顺利,主要是配合处里研究,然后和向导们合训。比起在昆山的时候,没有了曾弋的压榨,空闲时间也多了,她甚至能上网冲浪写写博客随笔。 可惜对云花这样的工作狂来说,平静的日子过久了,就容易着慌。 白日里身边没有个熟人,夜里还容易做梦。 被调来中央一个月后,她白日见不到曾弋,竟让他入得梦来。梦里,他不像平时那么爱笑,只是低垂着眉目,嘴里衔着香烟,盘腿坐在草坪上,静静地凝望着远处热闹的操场,深沉的黑色眼眸里读不出所谓。风吹紧他军绿色的短袖,映着灰蒙蒙的天和郁苍苍的草木,他的背影孤独寂寥。 她想和他说几句话,张张口却发不出声响,她只是个精神体,而且,她竟然知道她在梦里,这就是清醒梦吧。 突然,从一旁草丛里窜出一个人影,他朝曾弋的后背狠狠推了一把。 她慌忙上前,想伸手去扶,却看不到自己的四肢。她只是悬浮的意识,她触及不到他,只能眼睁睁看他翻过去,坠落山崖。转眼,远处的操场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汹涌的海浪和无际湛蓝。而他坠入深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朝着他跌落的方向一头扎进去…… 然后她醒了,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明明是北国早春冷彻的午夜,她的面颊和脖子上却渗出细密的汗珠将发丝卷粘。 她枕在豆腐块儿一样的被子上,眼神松散地停滞在天花板上。 想他一发不可收拾…… 坐至天明。 刚洗漱完,云花接到父亲的电话,电话里父亲语气凝重,先是反复地说让她不要激动,然后才告诉她她母亲在年前突发心脏病,过年期间全家都陪在医院,怕她担心就没告诉她,年后了,身体渐渐缓过来了,医生建议来北京的大医院看看,这就带着她妈来了。 云花尽可能平静地接受这一切,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涌出来,她只能颤抖着身子竭力捂住嘴不要大哭出声。 母亲是她最依赖最依赖的存在,她无法想象母亲突然离她而去她会怎样。如果年前家人们在病情更危重时通知她,她可能会急得当场疯掉。 她一面点头一面向父亲保证要带母亲去最好的医院看病。 听闻噩耗,她像只泄了气的皮球就要瘫倒,但是为了母亲,却还要打足精神。 她第一时间想打电话给曾弋求助,但想想还是作罢。他远在千里之外,也有一堆事情要繁忙,这样打搅他,远水解不了近渴,似有不妥。 初到北京,人生地不熟,她自然多有仰赖何歌阳和周旭帆。一来二去,和周旭帆接触得多了,也就熟悉了。他又是北京人,母亲的病突如其来,她心焦胆怯,情况紧急,事关重大,还是只能麻烦周旭帆帮忙。 北京的医院人满为患,想要挂上专家的号获得最优质的面诊,更是难上加难。 多亏了有周旭帆跑前跑后的帮忙,母亲才能顺利就诊。好在来的还算及时,病情控制住了,医生说这个情况手术完应该能恢复得和以前差不多,不影响生活。 她连忙感谢,陪来的父亲和其他亲戚的脸上也都露出了宽慰的神采。父亲双手握着周旭帆的手,诚恳地向他表示感谢,要把家里带来的特产送给他。 周旭帆赶紧推辞:“您不用客气,真的真的,都是我应该做的,我不辛苦。只要阿姨身体好,我们就都开心!” “我爸爸的心意,你就收下吧,真的麻烦你了,我们都感谢你。”云花接过东西亲手递给他。 “瞧这搞得,太见外了!”他被他们围着说得有点着急,“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别怕麻烦我。” 这话说着就有那么点意思了,饶是汉语不太流利的云花的家人们也察觉到了。 “她脾气不好,没给您添乱吧?”父亲和蔼地笑笑。 “我就喜欢她这性格,多直爽啊!”周旭帆跟着笑。 “那你们要好好相处,互相关照啊。听到没,云花?” “我一定好好照顾她。”周旭帆应得殷勤。 “嗯。爸,您放心吧!”云花嘴上接着父亲的话,心里却隐隐有些别扭,周旭帆当着她家人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好像她是他多亲密的人一样,好像是在借机向她表白,又好像她理所当然属于他。 周旭帆主动把云花的家人送去车站,还帮云花申请了假期好在手术前后给母亲陪床。 每天他都会提着水果饭菜去医院找她们,陪她们聊聊家常,安抚心绪。 “真的太麻烦你了。”云花再三地说。 “今天我来陪床吧。你熬了好几天,我看都憔悴了。” “真不用,您做的够多了,周科长!” “瞧瞧,又见外了。我真心想帮你分担。” 云花心情复杂地看着他,她知道他对她有意思,可她不想一直无端受人恩惠。他们还没有亲密到这个份儿上。 “先欠着,就当先欠着我人情,以后说不定我得找你帮忙呢。” 话都让他说了,她拗不过,又想到多一个人陪床母亲能得到更好的照顾,就接受了他的好意。 看得出来,他其实不怎么干活,拆个外卖都毛手毛脚,但是他也是真心地对她好。 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孤身一人漂泊在北京,照顾病重的母亲,心里本就孤独惨淡,有他在一旁加油打气,真是为数不多的宽慰。时日一长,他风雨无阻地来,她还真有些感动了。 母亲的手术很顺利,再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也和周旭帆熟悉了,每次见到他都会笑着夸几句。 晚上,母亲休息后,他突然一脸严肃地把她带去办公室。 “上次你和我打听曾弋的消息,我找到了一些内部资料。他没有被一起调过来,我想可能是……”他看着她,欲言又止。 “是什么?”她急切地追问。 “个人作风问题。” “个人作风?”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却见他拿出一盘录像带。 “你确定要看吗,说实话这其实是保密材料,给你看是违规的。” 事关曾弋,她简直受不了一点不清不楚的折磨:“你不会举报我吧?” 他笑:“你要看了,咱们是共犯。” 云花紧张得笑不出来,只是看着他关紧门窗,一步一步把录像带放进机器,关灯,拿出遥控器。 带着雪花噪点的画面开始播放,他贴心地为她戴上耳机。 这时屏幕一闪,出现了一个人影,她一眼就认出来是曾弋。画面是黑白的,像是某种小型设备拍摄的,可能是某种军用记录仪。 画面晃动了几下,声音嘈杂起来,七八个外国面孔的士兵挤进了画面里,他们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容。 镜头又一转,晃过曾弋的脸,他被人从后面抱着,脱掉了外套。 然后他对面的那个士兵按着他的头让他蹲下去。另一只手拉开身下的拉链…… 她惊惶地睁大眼睛死死盯着屏幕,她的大脑失控地嗡鸣。 曾弋的脸上带着笑,那种十足的勾引的笑,他搂紧对方的腿,整个脸埋进去,热情地服务。 他呜咽吞吐的声音伴随着液体被撞击发出的糟糕声响一下一下地从听筒里灌进她的耳朵。破败的音质,即便模糊粗糙,却分明都是他的声音。 他辗转低吟,他纵情呼喘,他靡声悱恻,不绝于耳。 一个又一个男人和他拥抱结合,变换着各种姿势,曾弋被他们围拥着,主动而热情。 他们欢笑着狂欢。 而她面对着着冰冷的荧幕,在层层叠叠的遮挡下,从肉体堆叠的狼藉里,挣扎着辩识那张曾与她呼吸相闻的熟悉的脸。 那张脸变得如此陌生,沾染了情与欲的气息而扭曲狰狞。 “这不是他!!”她再也受不住,从椅子上弹起来,脱口而出地喊道。 “你确定?”他的声音冰冷没有情感。 “……”她沉默了。一切她能分辨的,都指向那个她不愿接受的结果。 她想到画面的左下角的时间,算算正是她离开昆山的那个周日。她孤独远行的当天,他却在…… 她扔下耳机捂着耳朵蹲在地上,她恨不得现在自己的精神场能崩溃掉,这样她就不用清醒着面对。 可是她没有。她和他共同经历过的那些往事倒带一样闪现眼前:他和那个匪徒的阳台接吻,他在旺加拉塔的调情和夜会,他新年的夜不归宿,还有他从不开口的在猎人学校那段不为人知的时光…… 她极力控制自己才终于没有当着周旭帆的面痛哭出声。 她最近因为母亲的病,情绪很不稳定,今天的这个刺激,更无异于晴天霹雳。 她现在疯狂地想见他,她想当着他的面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糟践自己,她—— “其实,这是个人生活,就算,咳,就算乱了点,发生在假期也不违纪。组织上只是觉得,这种作风习惯,不适合来我们处,怕坏了纪律。” “坏了纪律。”她麻木地重复这句话,那个家伙明明在纪律上最严苛了,他向来以身作则,但凡是他要求他们做到的,他自己都会先做到。 她看着周旭帆置身事外的清明的眼睛,苦苦哂笑着摇摇头。 第二天,周旭帆带她去逛了京城的夜市。这是老北京人才找得到的闲散去处。他陪她大笑大闹,喝酒寻欢。 他突然牵她的手郑重地对她说:“云花,我喜欢你。你不需要答应我做我女朋友,只需要允许我追求你就行。” 不知为何,半醉半醒中,她猝然想起他。 除夕夜那个温暖的怀抱,现在想来竟如梦幻一样不真实。年后,他们好像只寥寥见过几面,自从她来北京,他也从未主动联系过她。而她鼓起勇气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又总是在忙,没讲几句就撂了。 他不知道她母亲生病,可能也不想知道吧。他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直到昨天才以这样赤裸裸的昭彰姿态给她当头一棒出现在她大厦将倾的世界里。 曾弋,我真的一点也不了解你。可能,你也不需要我的了解吧。 我们只是普普通通的搭档,而你无非滥情了一些,浪荡了些,又那么会心口不一地骗人。 算你高明吧,算你潇洒吧,算我傻吧。 一直都是我自作多情。 想到这里,她终于开口:“行。” 她也不反感他,而他又为她做了这么多,这么真心实意的,她也不好拒绝。就这么处着,真的不合适的话,再和他挑明也不迟。 更何况,她现在的心境是万念俱灰。偶尔有人能在身旁逗逗她让她提起点精神,还能让她不至于跌入无边的郁卒一蹶不振。 周旭帆脸上瞬间绽放出幸福的笑容。 …… 第三天,云花送母亲回家,确在单位门口碰到了她无法可想的人。 见到他的那一秒,好像有股十万伏特的电流从她的天灵盖劈入骨肉再穿过脚心沉入地核。 “队长,您什么时候来北京了?”她故作镇静,却听见自己声音里的生疏和颤抖。 “有段日子了。”他淡淡地笑了,看起来不很精神,他转而对云花的妈妈打招呼,“阿姨好,我是云花以前的队长。” 以前。 确实,目前他们已经不是上下级关系了。 “你好!”妈妈的脸上依旧是慈祥的笑容,仿佛病魔连月来的侵蚀带不走她对生活的半分热忱。 “您身体好些了吗,我看您精神很好,走路也很轻快。”他仍然笑着。 云花在一旁看着,却发现他好像瘦了。他的腰带比以前多扎进了一格,本来就精瘦的腰这下更细弱了。是她恍惚了吗?因为这阴沉沉的天气?他虽然笑着,看起来却仍是好重的疲态,好像有个沉重的包袱粘着在他身上,甩也甩不掉,他像是在强颜欢笑。 “我送你们到车站。”他转而看着她的眼睛,声音温和而沉绻,糅着些微的沙哑。 “不用了,你忙你的吧。”云花下意识地拒绝,她抬头迎上他的目光,她真希望能从这双向来讳莫如深的眼睛里读出点清晰明确的讯号,可她的目光只不可抗拒地沉入一汪深邃无声的潭水,就要溺水。 “真的?……那你路上千万注意安全。”他迟疑了一小下,然后拍拍她肩膀,最后帮忙把行李搬上出租车,望着这只黄边小甲虫消失在大马路尽头。 曾弋点燃一支烟,站在原地,对着北京永远川流不息的街,就着尾气浓重的空气深深地吸了几口。 他就这么伫立着,人行道的灯红了又绿,绿了又红,不知反复了多少回,直到天边的晚霞火一样的烧上来,烧黑了天幕。 他又想起早上那位周科长对他说的话,他说他们在交往了。 ——云花和另一个男人,在交往。 他在昆山那亩花田里费尽心血培育的、开得最鲜艳的那株红牡丹,就这样被别人挖走栽盆里了。 他的心底蓦然空出一块,如果他看得见自己的心,想必它也和此时此刻天空上那丛裂开的云团一样,被撕扯出一个血糊糊的大窟窿。 原来心痛的感觉是这样的。 可笑的是,他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痛,也不知道,这样的心痛,到底该不该存在,又会存在多久。 只是,真的好疼…… 他本想送她一程,所以早早等在门口。可是真见了她,又不知要怎样面对她和她的母亲,于是没有勇气坐上那辆出租车。 倏然,妖风卷卷,惊雷乍破,雨水倾盆而下。 他站在原地,右手捂住胸口,嘴角咧开一丝苦笑。 纵使暴雨拍面,冷贯全身,仍是无济于事…… 好疼。 还是好疼。 -- 14来日方长(有kiss,有时标题越素内容越荤 送走母亲,云花接到新的任务,要从处里培养三位向导去参加哨向团体友谊赛,这个比赛是为将来中国代表队参加世军赛哨向团体赛的热身。 “云花,人选你定了吗?”何歌阳把她叫到办公室商议这件事。 “没呢,大家都挺优秀,怎么选出三个?把曾弋叫来吧,他能帮我挑。”意识到这个名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她心里咯噔一下。 何歌阳神色一滞:“你知道他来北京了?” “几天前碰巧见了一面。您叫他来的吗?”是不是因为那个录像带? “这个说来话长。我本来也考虑让他和你一起,再选出两位向导。是他拒绝了。他说他相信你有能力独自带队参赛,不需要他。” “啊……”云花听他这么说,心情复杂,这个“说来话长”也耐人寻味。不是说,曾弋并不符合他们的标准吗,为什么现在又考虑让他和她一起去?但既然曾弋把话放这说她可以一个人带队,那她必然要证明给他看,她斗志昂扬地敬礼,“明白了。我会带领团队赢得好名次!” “好!”何歌阳欣慰满意地笑了。 经过紧锣密鼓的备战,三个月后,云花带着三位向导参与了国赛。 赛场上,她一出场就凭借优越的哨场素质给所有人一个下马威。对手的哨兵额头上渗出冷汗,配合得稍有差池,就根本无从抵御。 云花自己却能感受到这次比赛她其实比得如履薄冰,并不轻松。 她每一次出手,都要小心后方向导的安危,她得时刻收住力以免突破他们的承受力。而且,她冲得太快的时候,后方也会因为跟不上她的步伐而来不及清理她的哨场,导致她精神场停宕进入空白休止期。 她以前在地方的时候经历过空白休止,那是绝对的噩梦。一但在赛场上发生,不但会断送名次,还会危机生命安全。 所以她在比赛的同时,非但不能全力输出,还要处理过多的非战斗细节。就像在泥潭行军,每走一步都是巨大的消耗。 这让她怀念曾弋在她身边时那样高枕无忧稳固的后方。如果他在身边就好了,不消多言,她一个动作,他就默契跟进。他强韧的身体素质,敏锐的意识触角和全息的控场能力,只有亲身体会才会明白,什么是超一流向导的绝对实力。 她一向大言不惭地说,曾弋是为她量身定做的那个向导。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搭档。 现在,她突然意识到,一直都是她需要他远远大于他需要她。明明是自己攀附他这棵参天大树太久了,膨胀地以为自己也成了金字塔尖上的人了。 如果不是自己,他可能也会找到合适的哨兵,甚至在世军赛里拿到更好的名次,而不是屡次三番被自己拖累。 对啊,有机会的话,可能他更想要个男哨兵。发展一点深入的哨向关系,比如肉体结合。完全结合后哨兵和向导之间的联结会更紧密,同时提高战斗力。不像他俩,从来没动过这个心思。所以现在他们解除搭档关系了,他也就开始淡出了。说不准,他已经有新的人选了。 在那些风光和荣誉背后,他究竟付出了怎样的心血和汗水啊? 仔细想来,他很少和她聊及他私人的事情。他的过去,他的人生规划,他的感情世界,她无从得知。 而她知晓到的那些零落碎片,又另她彷徨不知所措。 他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他究竟怎么看待她?他在想什么?她该努力靠近他吗?还是就这样默契地渐行渐远…… 也许,她是时候离开拐杖独立行走了。只有自己更强大了,才能解开这些心结。 最终,云花的队伍拿了第五名。这个名次说低不低,说高,也实在没什么看头。 队友安慰她说,第一次参赛,又是临时组合的,很不错了。 她却知道,即使尽力调整了,自己也根本不在最好的状态。 她需要曾弋,可是长久以来悄然滋长的对他的这种依赖,又让她感到害怕和无助。 带队参加完全国友谊赛,再次见到曾弋,是一周后在训练场。 这个训练场是哨向处和其他几个单位合用的,在多人训练的时候使。 她远远地看到曾弋和何歌阳穿着迷彩作训服有说有笑地并排走来,初夏的阳光刺眼,她拿手遮着眼睛。 比阳光更刺眼的是他俩脸上的笑,是那种背着人阴谋算计的那种笑,她突然想起何歌阳这位向导的精神体也是只狐狸。好家伙,真真是两只老狐狸在向她走来。 他俩什么时候感情这么好了?看得人腻味。 “云花!”老何在叫她。 她挥了挥手跑过去。 “呦,怎么把头发剪了?”曾弋皱皱眉,一开口就是这句话。 “早就剪了。”那日去车站送完母亲,回头一个冲动就剪了。当时短得都露头皮,现在还长了些呢,“怎么,不好看吗?” 他摇摇头,诚恳道:“不太好看。” 当着何歌阳的面,云花懒得计较。 “穿裙子了?” “和你有关系吗?” “……”曾弋有点困惑地眨眨眼,“怎么了,吃枪药啦?” “哎哎,”何歌阳上来解围,“人家剪个头发你说不好看,人家穿件裙子你又多嘴多舌,是我我也烦啦!” “你们怎么认识的?”云花跟他俩开门见山。 “还是说,这说来话长了,就是……” “我们合作处理了点事儿。”曾弋的概括能力真是一绝。 “本来都不知道,我们还是老乡呢。” “老乡好啊,您能照顾我点儿。”他老人家不忌讳这个,他一向善于资源最大化,才不怕别人说他攀关系。虽然他也用不着攀关系,他这个人一向靠实力,用不可辩驳的实力说话。他这么说是因为心里坦荡。 “恭喜你啊,第五。” “你别寒碜我!”云花怼他。虽然此时此刻面前的曾弋看起来心情大好,阳光明朗,但是她心里那个挥散不去的阴影让她面对他时仍有些不自在。哪怕抛下私心,就以普通同事的视角,看过那盘录像带以后,她便无法直视他。 “我不是不陪你,我是真没空。”他解释。 “嗯,我也不是非得要你陪。”你当然没空了,你那私生活多精彩,那不比陪我训练有意思多了。 “那你们俩叙叙旧,我先走?” “我们也没什么要说的。”云花赶忙推脱,却被曾弋抓住了手腕。 “别走嘛,”他说,“好久不见,我带你观摩观摩我的工作。” 看着他亮晶晶的黑色眼眸,云花终究还是说不出一个不字。 “说真的,我还是第一次见你穿裙子。”曾弋点了一根香烟叼在嘴里,痞痞地打量她。 云花被他看的不自在,手里攥着裙摆,试图用这条碎花白裙遮挡膝盖上的伤。这伤是赛场上带下来的,也就是她吧,才没意识到该选条过膝的裙子遮遮这些淤青。 可惜她一动,非但没遮住,反倒给风一吹,全露出来。 曾弋看到这些伤,皱了皱眉,当即蹲下来拿手按她膝盖,仔细检查了一番,才道:“没大事儿,下回小心点儿。” 又一阵风吹来,裙摆被吹的更开了。她抬手去捂,正对上他的目光。 他有点尴尬地撇清:“我可什么都没看见啊。” 她脸一红,赶紧把他拉起来。 他扔了烟,挨着她走,犹豫了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在她耳边小声说:“下次记得穿打底裤。” “你!”云花又羞又恼,对着他胸前就来了一拳。 他也不躲,只是拿掌心挡挡,脸上憋不住地笑:“好了好了,我这不是为你着想嘛,坦白从宽啊,哈哈哈哈。” 这么一闹,不知不觉中他俩很快就走到操场腹地。 一水儿的二十岁上下的女兵见曾弋来了,都集合起来敬礼。 云花跟在他身后,看着她们,身上穿的虽然是作训服,但是一个个皮肤白得吹弹可破,还有化着妆的,一个个身姿绰约,仪容秀丽,不像是当兵的倒像是搞文艺的。 “介绍一下,哨向处的云花上尉。” 大家鼓掌欢迎。 曾弋解散了她们让她们练习项目去了。他告诉云花,这些女兵是中央文工团哨向表演队的,在排练新节目,来接受一下正规训练,就来这儿让他带着把把关。 难怪一个个的那么漂亮呢。云花觉得身上这身裙子更让她像是野鸡比凤凰,格格不入了。 这时,一个身材优异面容帅气的哨兵突然跑过来一下勾住曾弋的肩,另一手自然地环在他腰上,就差没有提起脚,整个人挂上去了。 “曾队,这位谁啊?”他比曾弋还高半个头,看上去得有一米八五往上。 “跟你提过的,你花姐。”曾弋叉开腿保持平衡。 “花姐,您就是花姐啊!”青年放开曾弋,朝她走过来,英俊的脸上绽开灿烂的笑,“您好,我是楚天,叫我小天就行。” “你哪个部队的?处里编制名单上没有你。”云花不和他热络。穿着军装勾肩搭背像什么样子,一点都不严肃。 “他是个演员,来体验生活。”曾弋走过来,抬手捏捏他的脸,对云花挑了挑眉,“帅吧?” 云花不以为意,没好气道:“你这儿怎么净是些稀奇古怪的人。” 曾弋嘿嘿一笑:“老何说我前段时间辛苦了,给我找点我清闲事情散散心。” 楚天一身的汗水,据他说,刚跑完十公里。 “有水吗,队长?”他又贴上曾弋,明明是潇洒的大男孩的口吻,云花听来却莫名觉得像撒娇。 曾弋把自己的矿泉水递给他。 楚天拧开盖子,就对着嘴把剩下的半瓶水喝了个干净。 云花看的头都大了,她从来没见过曾弋我和谁共用过一瓶水。这可亲昵过头了! 而曾弋却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脱了帽,坐在了场地边的台阶上。 他坐的时候习惯叉开腿,两条长腿又细又直,就那么大喇喇敞着。 而那个叫楚天的家伙直接坐在他两腿之间的地上,人往后仰,靠在他胸前,很自然地闭上眼睛休憩起来了。 这操作直接看的云花满脸问号。 曾弋脱掉外套,贴心地给楚天盖在脸上身上,就这么任由他躺靠在身。 云花就这么站着看,终于想起她还有约在身。 “走啦?”曾弋问,“干什么去?” “管理科的周科长找我。”云花习惯了对他坦诚交代行踪。 “哦。”他的神色暗了暗。原来穿了裙子,是要去约会啊。 接下来一个月,云花空闲时经常来场地围观曾弋他们训练。顺带让手下的向导承包了他们的水,每天都给他们抗一桶过来。 此后,她再没见曾弋和楚天共饮一瓶水。这让她心情舒畅不少。 一次,一个女兵趁没人找到她,直接问:“云花姐姐,您和曾队长没有在交往吧?” “啊,怎么可能,我和他怎么可能是那种关系。” “不是那我可要追了哦!”姑娘脸上浮现出势在必得的信心。 “……”云花看她脸上兴奋的神采,竟无言以对,那你可自求多福别给他耍了——不对,也许人家俩是高手过招,你情我愿的露水情缘。 接着,曾弋一来,那姑娘就佯装生病体力不支,让曾弋背她去医务室。 曾弋也就那么把人背起来,看那表情似乎还很享受。他那殷勤样子,让云花看了反胃。 原来他喜欢这样娇滴滴柔弱弱会撒娇的小女生啊,可是她是在耍心机啊,唉,男人。 她跟着把人送去医务室,回来的路上,她问他:“你看不出来吗,她故意的!” “我知道啊。”他笑,极力掩藏他语气里那丝幽幽的酸,“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你都谈恋爱了,我老大不小的,就不能有点打算?” “恋爱……?”她一脸疑惑。 “周科长都和我说过了。”怎么了,你不是一向敢做敢当吗。 云花扭头就跑,只剩下曾弋一脸错愕地留在原地。 云花冲进周旭帆的办公室。 “怎么了,他和我说你们没有在交往啊?”他了解了情况后竟然先发制人。 “我根本没和你确定关系啊!” “你答应了啊。” “我只是允许你单方面追求我!” “好好好,是我误解了你的意思,对不起。”他一脸诚恳。 “这不是道不道歉的事!我不相信你分不清!”云花愠怒道。 “我真分不清啊……”他的语气更无辜了。 云花看着他那双清亮的眼睛,冷静下来,不知道他是真的无意之言还是胡搅蛮缠。 这几个月他一直陪伴她训练,在她独自挑大梁带队压力最大的时候,悉心支持她,她确实不应该对着人家劈头盖脸地一顿责备。 只是,她真的不喜欢这个误会。她讨厌死被曾弋误会的感觉。 周旭帆趁她心软,又好言好语地哄了许多话,终于把她唬得恢复了平常。 傍晚,她从办公室回宿舍,经过训练场,正看见曾弋和楚天一起从洗浴房走出来。 他俩身穿军绿色背心,藏青色短裤,头发都湿漉漉地竖着,步调也一致得过分。 他们一起洗澡?! 她以前在昆山从来没见过他和别人一起去洗浴房。他自己房间有浴室,偶尔去公共的也是独来独往。 云花脑袋一片空白,他这是不避讳了?他到底要怎样,他不会是想要左手一个女朋友,右手一个男朋友吧?不对,可能就是开放关系。对,也许他的男女朋友们也都不介意吧。 他们和她擦肩而过,曾弋正顺手拿他脖子上搭的白毛巾给他擦脸,而楚天还和她打招呼,竖了个大拇指对她说了句意味不明的:“曾队长特~别~棒!” 她看见曾弋抬起的手臂,目光不由自主地从短袖的袖口看进去,看到里面他小麦色的身体。 她有一瞬间的恍惚,她又想冲过去看他衣服下面的皮肤上有没有留下欢爱的证据。 她当然不可能真的这么做。 这太可笑了,像一个失心疯的可怜虫。 此刻,她真的相信他和她只是两道不小心交集了一小下的平行线。 之后的那些天,又零零散散发生了些类似的事。 再就是那年的端午节,因为人多,单位里过得特别热闹。当天晚上聚完餐,没控制住又节外生枝,云花心里烦乱,就请假回家了。 她在家乡鄂尔多斯的草原上过了一个力图平静的周末,但她的心却始终平静不下来。 以往每每回家,她都感到治愈和温暖,唯独这次,更多的只有落寞和寂寥。 幸好母亲身体好些了,这是最大的宽慰。 夏季,家里的草原成为肥美的牧场,绿草如茵,羊儿在远处吃草,小侄女儿会抓着拨浪鼓绕着她奔跑,明明风光明媚,她的心里却是另一幅景象——她坐在早春荒凉的草原上揪着野草,在手里一点一点掰折,然后下起雨,就像和母亲一起坐在那辆出租车里,窗外北京的骤雨。 下雨的不是天,是有一个人在她心里下雨。 这雨一下就是整整半年。 傍晚或清晨,一但有时间闲暇独处,她就控制不住地想他。 她想带曾弋来草原上看看,她想带他看看这里四季的变换,就像她想看看他故乡的四季。她想和他分享的太多太多,可是他们离得太远太远,从距离到心灵。 她觉得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他们彼此之间算是熟悉的,可她又怀疑这只不过是雾里看花,真真假假,只不过是他愿意展现给她的模样,以前她习惯了盲目相信他,而现在,她却不知道怎么和他相处了。万一,所有的所有,都只是他精心操控的呢?包括他与她的关系,那若有若无欲说还休的暧昧,都只是他主动营造的? 这些困惑足以让她喘不过气来,好像他天生是来克她的,他就是有本事在她面前做一个解不开的谜,做一份放不下的牵挂。他是镜中花,是水中月,他横亘在她心里,又不可捉摸。 是夜,洁白的蒙古包里,睡在母亲亲手缝制的祥纹枕头上,她又不争气地梦到了他。一片朦胧水雾里,他站在她身后,水滴从他湿漉漉的短发落下,轻盈地绽放在她的颈侧。 他双手搭在她肩上,温柔地将她转身,低头浅浅地笑。 他的指腹擦过她的眼睑,抿去睫毛上的水渍。 转瞬间,她的视线清晰了。 他蜜赭色的身体没有遮挡,每一处曲线和块面组合在一起,勾勒出他日积月累雕琢下至臻完美的躯体,每一寸肌骨和血肉都散发着温热和芬芳,饱胀的生命力在暗中喷薄,这原罪一样侵略人心的致命的美,此刻坦诚地对她开放。 她头晕面红,心跳加速。 她的目光停在那双樱桃一样鲜红水润的诱人唇瓣上。他的唇际限清晰,弧线又精巧,丰润得像是蕴满了蜜露的果荚。 他的唇沾染笑意,嘴角微微上翘。如果说不笑的时候还让人怀揣只远观不可亵玩的矜持,这一笑,哪怕再浅淡,也成了默许,只抖落一个黏情带欲的火星子,却让觊觎者心火燎原。 他侧身看了眼别处,这个角度,嘴角、喉结和耳底连成一线,一眼望去更是要命地勾人。 她口干舌燥,不自觉地舔了舔唇。 心底燃起不可遏制的冲动,叫嚣着要品尝这甜美。 这娇艳的花瓣,有多少幸运的混蛋采撷过? 意乱情迷夹杂些许恼怒,她踮起脚搂过他的腰际,扣住他的后颈,唇贴上他的唇。 温温的,好软——和端午那晚的触感的分毫不差。 不小心太用力了,她磕到了他的牙齿。有一点点牙酸,但却更使她兴奋。 “唔——”他一个没站稳被推到浴室的墙上,他反手扶住墙壁才堪堪站稳。 肌肤相贴。 他的面颊和耳朵泛起红晕,甜蜜的向导素从他颈部的皮肤释放出来,也从湿润的被她亲得不断翕张的嘴角溢泄。 她终于放过他的唇,退开一点看他,觉得他此刻红着脸轻喘的模样可爱极了。 白色水汽里,他的眼睛仿佛湿润含泪了,他无辜地望住她,洁白的牙齿小小咬了咬下唇…… 她脑中瞬间断线,她复要上前,继续这个吻,远远不够!他的每个样子她都想看! “啪啦——”一声闷响。 她竟然从炕上掉下来了! 云花扶着下巴从地上爬起,对着镜子一照,果然蹭破皮了,这,她在梦里得扑得多用力啊。 嘴角流着一串晶莹的涎水,不知道是摔的还是做梦馋的。 这个梦太真实了,真实得令她心有余悸。 对曾弋长久以来见不得光的那种欲望终于在这个梦里诚实交代,却徒增困扰。 她懊丧地甩了自己一耳光,又生气又觉得自己可笑可怜。明知道他风流成性,他的身体廉价到甚至可以随意托付给哪个一面之缘的陌生人,明明是裹了虱子的华裳,光鲜亮丽的皮囊里隐藏着多少不堪和破败,亏自己竟然还在梦里对他奉若珍宝。 醒醒,他不值得! 既然他可以对别人随随便便,那她是不是也能对他随便一点? 干嘛那么小心翼翼的。 她决定,以后倘若再被勾引了,就大大方方地迎上去,让他自食其果,品尝乱勾引人的后果。 不过,如今的他还会再回头看看她吗? 再回到北京,恍若隔世。 何歌阳说,曾弋向他提出来,要和她恢复搭档关系,而他在征求她的意见。 她现是有些意外,她本来真的相信她和曾弋的组合再也不会回来了。可是,他竟然还是想和她搭档的!于是,她很没骨气地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我愿意!” …… “拉筋儿呢?” 不知道曾弋从哪儿冒出来的,云花一个激灵站起来:“你吓我一跳!” “不至于吧。”他一点愧疚都无,没心没肺还在笑。 云花一个白眼就抛过去:“大忙人今天挺闲的嘛,还有功夫搭理我。” “收到消息,上头正式批准我们恢复组合了。” “啊,这么快?”她脸上绽放出大大的笑,她喜欢“恢复”这个词,这代表了他们原本就合该在一起,他们不在一起才是异常。 “还有这个。”说着他牵起她的手,在她掌心里放了个东西。 “什么啊……MP3?!” 他凑过去在她身侧耳语几句。 “礼物?哪有这样送的,连个盒子都没有啊?”她嘴上鄙夷,心里却美滋滋。 倏然,他勾起她的下巴低头关切地看,速度太快她都没来得及躲:“下巴怎么弄的?” 糟糕,这家伙还是眼尖! “摔的。”这她也真没说谎。 “骑马摔下来了?”他笑意盈盈的脸像是幸灾乐祸,让她怎么看怎么不爽。 “你管那么多干嘛?”她拍开他的手,气急败坏地吼他。 他撇撇嘴,扬长而去,故意留下一句小孩子赌气似的玩笑话逗引她:“啧,关心一下还不行。关心则乱,那我以后再也不关心啦!” 云花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一只脚在地上碾转画圈。 谁要你关心! 嘴上这么说着,手却紧紧地攥着那个MP3。 他说:“想我的时候,就听听歌吧。” 他说:“庆祝我们搭档破镜重圆。” 第二天,她是从何歌阳的嘴里得知曾弋已经离开了。 所以,他没有说,他要即刻启程,从此别过;他要独行远方,山水迢迢。 他不是不辞而别,他是连辞别也把她蒙在鼓里。 这就是你在我们组合复合的当天对我做的事?抛下我一个人? 这个骗子,这样对我,有意思吗? 她质问着,又仿佛能听见他在她脑海里回答:“有意思啊,特别有意思。”带着那副参不透又不说破的诡笑和暗带挑衅的声调。 你不放过我,我也不放过你,咱们走着瞧! 云花摆弄那个MP3,亮起一指宽的显示屏,看到里面翻不到头的歌单。 嚯,还挺用心的嘛。 她握了握拳,转而笑言:“曾弋,我们来日方长!” -- po⒅f.coⅿ 15见色起意 楚天跟着曾弋走进浴房。 这些天他有意无意地碰他身子,他有时候任碰,有时候又躲得干脆。 他真不知道曾弋到底是真想要他呢,还是吊着他玩儿。 他记得刚来这儿体验生活的时候,第一眼看到曾弋的情景。 清清瘦瘦的,穿一身迷彩作训服挺拔地立在那儿,像一棵青松。? 他头顶戴着贝雷帽,一副黑超挡去半张脸,神色很严肃,面孔很坚毅,麦色的皮肤和分明的轮廓,一股子男性荷尔蒙的味道扑面而来。 楚天像他一贯那样,灿烂地上去打招呼。而对方只是点了点头,跳过寒暄,直接把他安插到队伍里头去,顶着烈日就给他训练了一早上。 曾弋喊口号的声音既嘹亮又磁性,特别好听,说话的时候扯了扯领子,楚天的视线顺过去,刚好落到他上下滚动的喉结上。 这喉结在瘦长的脖颈上显得很凸出,但是合在一起,又黄金分割一样完美。 视线再往下走,就是浅绿色内搭衬衫和扣到顶的风纪扣。? 迷彩服里套衬衫,狂野又禁欲,别有一番风情。 楚天当下只觉得这位中校身材优越,男性魅力充盈,冷酷中带着犀利,严苛里又透着敏锐。他那双藏在墨镜背后的眼睛,仿佛只消一眼就能洞察一切。? 无论是队列里的一句话,还是小小的偷一个懒,都逃不过他的双眼。 楚天对这位曾队长很感兴趣,他一向喜欢挑战。所以在休息时间,他就趁机跟着曾弋。 他和他一块儿坐在空地上纳凉。曾弋摘下眼镜抽烟,才终于让他看清那双眼睛。Ⓩájǐáòsℍυ.℃òℳ(zajiaoshu.com) 深潭一样黑邃的瞳仁,被微微下垂又回挑的上下眼睑包覆。瞳径很大,眼白就少,孩童和美人才有的比例让他的眼睛看起来含情脉脉又无辜可爱。这双小动物一样的眼睛配着清秀的眉、精致而挺直的鼻子,还有丰盈的唇,比例美好地长在那张小巧而轮廓分明的脸上,漂亮极了。?而他的下颌颧骨和眉弓又恰到好处地彰显着男性的气质,让这张脸绝不柔媚。 这张脸和楚天想象中的反差有些大。他安静时的样子太柔和内敛,笑起来眼睛前后弯弯,恍然间甚至错生出几分奶糯。? 他长得一副需要人袒护的样子,但又十足是一个刚毅而强大的男人。这种冲突感揉杂成他复杂又迷人的气质,让人忍不住靠近去深究,去一亲芳泽。 “抽吗?”曾弋用两个手指夹一根烟,利落地递到他面前,姿态随性而潇洒。 淡淡的向导素拂过来,楚天的后脊瞬间过电,操,他还是个向导?! 楚天虽然才二十出头,却在娱乐圈这个大染缸浸淫了多年,他极其擅长迎合,别说烟酒不忌了,必要时候还得跟着大佬们飞叶子。 ?香烟他开心地接过,顺带触碰曾弋的指尖。 这是第一个暧昧的暗示。 老实说,自从见了他摘下眼镜的样子和发现他是个向导以后,楚天就动了那个心思了。 曾弋这个人就代表他对男向导的最高理想——漂亮,强大,性感。 这份气质流淌在他的血液里,贯彻到指尖。连他的手指都骨肉匀亭如竹节玉笋,秀美中透着力道。此刻又对着他勾了勾食指,让他靠近点儿。要命的勾引。 曾弋在他耳边说话。他只感到温热酥麻,耳朵红了半片,却根本记不得他说了啥。 曾弋又给他重复了一遍。 他问他在部队体验生活,那么久回不了家,女朋友那边怎么交代的? 楚天笑笑,他不说他简直要忘了还有这么个女朋友,看来他还为自己做了功课,特意上网查了他一个六线小明星:“我们开放关系。” “什么什么?”曾弋像是听见稀奇事儿,皱了皱眉,“还有这种关系?”其实他并不吃惊,只是第一回碰到这么坦率的艺人,就故意反应得夸张点,想听他接着说。 “我们在一起是炒作。我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我,只是偶尔上床的关系。”楚天莫名觉得曾弋其人稳妥可靠,就对他讲起平时没机会说的隐秘的话。 “这也行?”曾弋没想到看着挺阳光一小伙子,说这样的话却一副稀松平常的嘴脸,“那你都和谁开放啊?” 楚天看着他的眼睛,舔了舔嘴唇:“长的好看的,我都想试试。看对眼了,就睡。” “……”曾弋看着他,暂时失语。 “曾队长,我这个人,说了你别笑话我。我欲望旺盛,做内个事儿有点上瘾,医学上好像有说法,叫什么……什么来着……” “性瘾。”曾弋替他讲了,他在书上看过,这种程度的医疗术语算是基本常识。 “您知道啊?”楚天眼睛一亮,“我的那些床伴说我就一种马,男女不挑,看见洞就亢奋,也有骂我婊子的,因为我也做受,抢了他们生意,哈哈。不吹牛哈,整个京圈我可是名声在外。” “哼。”曾弋冷笑一声,听着他的自爆发言只觉得黑色幽默,心道这年头还有人上赶着自称种马自称婊子的,真是世风日下啊,“什么圈?北京娱乐圈?” 楚天暧昧地笑笑:“嘿嘿,不止呢。有时候还得陪点儿大人物。” 曾弋抬眉正色,看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隐晦的考量,语气也严肃起来:“玩的够大的,也不怕玩火自焚!” “咱没背景,只能靠自己争资源,何况,我也不忌讳这方面的事儿。” “说得你还挺无私奉献。”曾弋损他,“你这是不走正道。” “这我承认,我想走捷径嘛。就说给您这机会,上个床就能演主角,您干不干?” “不干。”曾弋回答的很干脆,“不过以前我还真想过干你们这行。我入伍前有两个理想,一个是参军报国,另一个,就是搞文艺。唱歌跳舞,或者做演员。要是你们圈子都跟你一样乱,那我算不算逃过一劫?” “就您这外形条件,这气质,祖师爷赏饭吃。你没搞文艺,是业界的损失啊!”他还咽下半句话没说,您要是肯低下身段陪陪床,那金主们不得抢破头? “溜须拍马。”曾弋掐灭了烟头,不再和他多聊,“接着训练!” …… 以前在场地上,楚天没有机会透视曾弋的身材,现在在公共淋浴间坦诚相见,他简直一览无余。 他曾弋赤身时比穿着衣服看起来还有料。作训服总让他看起来有点单薄,只能看出腰很细。而褪去衣衫,胸腹的肌肉和后背至上臀的线条连缀起来,再看这劲窄的腰,更是令人心跳加速,欲念喷薄。 他就在三米开外的位置,一条毛巾一块肥皂,麻利而协调地清洗身体。水痕一路顺着弧线美妙的颈肩流下,在腰窝打个转,又在结实细直的腿上曳出交织的水迹直达脚背。因为大腿的肌肉和紧实的臀肉相连,显得腿更长、屁股也更挺翘,尾骨下若隐若现的缝隙覆在阴影里,让别有用心的人口干舌燥。 楚天抹了把脸上的水,只觉冰冷的水雾也阻挡不了热血逆涌,在抬头的某个器官滚烫着把水帘劈开分流两侧,欲望昭彰。 曾弋抬头仰面对着花洒,闭着眼睛。 楚天趁人不备,一个箭步上前,从身后搂住他的腰,湿热粘腻地贴上去,下体也本能地往那处契。 没想到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动作,转瞬之间已被曾弋推开一臂的距离。 楚天不知足地舔舔嘴角,一脸玩味地对他说:“你头一回摘下墨镜的瞬间,我就起歹念了。你这双眼睛漂亮又多情,天生一副欠操的样子,我都能想象你被压在身下承欢时有多迷人。” 曾弋看上去出奇平静,也没什么表示,只是伸手关了龙头。他刚才心里有事,没怎么顾及他,只听见“迷人”二字。 他倒想听听这小子接下来要说点什么给自己的行为开脱。 直接胖揍一顿?他还没那么冲动。对一个编外人员,能不动手解决就不动手了。 楚天见他只是捎带疑惑地用那双眼尾微微泛红的漂亮眼睛望住他,也没有多大的反抗,以为得到了默许,骚话说的更起劲了:“我睡的向导太多了,我一看就知道,你在床上绝对够劲。” “这些事不是给你想象的。”曾弋哭笑不得地发现这家伙一直在对他进行语言冒犯。他不是没防范,他只是没想到这人还真有这个胆子对他做出这么下限的事。他这个特战部队的教官是不是太仁慈了点?让这小子都敢蹬鼻子上脸了。? 他神情轻蔑又无奈地拍拍楚天那张帅脸,算是警告。那是他最后的温和,他希望他能够识相,别不知进退。 楚天没有领会到这句话里的警告意味,反而越说越兴奋:“看你挺生涩的,不会没给人上过吧?没关系,一回生二回熟,你这种的,等操开了就特别骚!”水汽里若有若无的向导素让他上头,他伸手就要去勾曾弋的下巴。 啧,话都说到这一步了,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也说不过去吧?年轻人嘛,长长教训是好事。 于是,电光火石之间,离曾弋还有尺余的距离时,楚天就被人扯了手臂一带,干脆狠准地过肩摔飞在地! 楚天痛苦地挣扎要爬起来,却被犀利迅猛如风雷交加一般的拳头砸上面庞。 他慌忙抬起两臂并在面前抵挡,生生挨了好几下,直到他感觉手臂都要被凿穿时,他才将他放过。? 曾弋的浑身上下放射出瘆人的凌冽怒意,罩着三米之内生人勿近的气场像是地狱来的阿修罗。那双温沉含情的眼睛此刻盛满烧灼的怒气,双眼皮的褶皱折叠起来,半个瞳孔埋进去露出下方眼白,狼一般杀意纵横地死死盯着楚天的双眼,让他觉得自己是饿狼脚下无力回天的羔羊。 曾弋的胸膛起伏着,却不是在缓气,而是在极力平息怒火。 楚天开始感到害怕了,刚才的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他现在百分百确定,如果曾弋没有收力,自己根本不可能还有意识地躺在这,荣幸地回味这一切。 此刻,他终于意识到,曾弋比他想像得要危险得多,并不是他可以随意亵渎的存在。他是一把尖刀,一露锋芒,即需饮血以祭。 盛怒之下的他,压迫感十足,简直与平时判若两人。 楚天想不到,那样漂亮秀气的一张脸,背后的灵魂竟然精猛强大、威严神武至斯。 “你杀过人吗?”他没想到自己在怔忡之下,开口第一句话竟然是这句。 曾弋揪着他的头发把他的脑袋按在冰凉坚硬的瓷砖上,舌头在嘴里慢慢打了个转,仿佛在思考。他懒懒地抬眼瞟了一下淋浴间的门口,面上带着平时不易见的那股痞气和匪气,他在平息怒火的余韵。 其实这火气也不全是冲着他,性骚扰他又不是没遇上过。只是碰巧之前刚处理完的那堆烂事让他有点烦躁的情绪积压在心底,这不还没消化干净,就有人往枪口上撞。 楚天大气不敢出地任由他翻动自己的眼皮,拿手掐开他的嘴检查他的牙齿。 “还行,伤的不重。”曾弋终于开口说话了,却没回答他的问题。然后他拉着楚天的手臂把人拉起来坐着。 他蹲在楚天面前,拿手往后撸了撸头发,视线落在哨兵胯间的硕物上,语气戏谑地编排他:“这马鞭剪了吧,留着祸害你。我知道你是懂礼貌的文明人,你是无辜的,都怪这玩意儿,非牵着你去犯贱,不然能挨揍吗?” “对不起……”楚天低下脑袋,被他损得羞愧难当,不敢去看他。 “身上没摔坏吧?”曾弋的语气和缓下来。 “没。”楚天挣扎着爬起来,脸上挨打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屁股和肩胛骨也摔得隐隐作痛。 他蓦地想起来,每次曾弋纵容他靠近的时候,都是当着那位中尉女哨兵云花的面。 他打听过,据说他们曾经是搭档。他当下郁结,这指定有点事儿啊,他当时怎么就没察觉呢?他可是一向擅长察言观色的,怎么这回只顾得曾弋的美色了。色令智昏啊,色字头上一把刀,老话儿可真是句句珠玑啊! 曾弋把他拖去花洒下边,给他身上又冲了一遍水。 “你这是演给花儿姐看呐?”楚天忍不住问。 曾弋不置可否。 “你们谈恋爱呢?” “没。” “那你不是耍我吗?”楚天气急败坏。 “对你好点就是耍你啦。”曾弋不以为然,“你不会认为我对你好点就是要和你上床吧?还是我默许你摸我屁股了?” “……”楚天厚脸皮子一红,“抱歉,是我冒犯了。” “你不是部队的人,这次不懂规矩犯浑我不计较你。但你给我长点心,做人不能老干这种事儿,多他妈的下作!” 换完衣服,曾弋拉着楚天顺路买了根冰棍让他按在脸上敷着,开始进行他最擅长的思想教育:“我不管你平时生活里什么作风,感情多混乱,床上玩的有多疯。但你既然要演我们中国军人,那就请你把身上最干净的那点儿东西掏出来,认认真真地,好好演!因为,我们的军人是人民的子弟兵,是华夏家国的血肉长城,最可爱的人值得最崇高的致敬!” “还有,我知道你纯粹是浪,做的也是你情我愿的事儿,但这双面插头做久了也怕短路。你啊,往后该成熟点了,别老想着走后门上位。天道酬勤,要学着堂堂正正地去证明自己,别老整这歪门邪道的。别到时候,网友给你爆个大料,说你和谁谁谁潜规则,又给谁谁谁包养了,男的女的情史给你盘点个底朝天,说你前边萎了后边烂了的,操,那你就挂那城门上给天下耻笑吧。到时候你这个金主那个爸爸的,可没人管你!?” “看不出来,您说话还挺脏。” “对什么人说什么话。你要是觉得我说话脏,就多清理清理自己身上的骚味儿。” “做个交际花很光荣吗?归根结底你是做演员的,不是出来卖的,不是么?你是想红一时然后背个臭名声,还是想一辈子好好干,干出点儿成绩来?” “……”楚天鼻子一酸,猛地提了一下气仰仰头才没让眼泪流下来:“曾队,谢谢您跟我说这些。真的,出来混这些年了,什么人都见过。像您这样,真诚为我好的,凤毛麟角。” “喂,你可别感动啊,搞得肉麻兮兮的!我这是火气上来给你摔一跤,没收住又揍了几拳,于心不忍才多讲了几句。你要是觉得我说的有用,以后注意就行。” “要是挨揍就能有人跟我说这些真心话,我宁愿多挨点儿。” “那算你还没烂透,还知道自己臭毛病多。” “可是现在除了馋您身子,我又爱上您的内在了。这怎么办?” 曾弋翻了个白眼儿,这臭小子可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趁早死心。这种话我听的多了,我无所谓,只是同情说这话的人可别求而不得搞到内伤。?” “说真的,在部队追过您的一定不少吧?” 曾弋笑笑:“越多越麻烦,躲都躲不及。” “有故事啊。” “没有机会开始的故事都不叫故事。他们和你一样,最多算是预谋失败。” “啧啧,真是无情啊。您这么绝情,空窗很久了吧,不寂寞吗?”他不由自主地感叹,“恕我直言,你单身的每一天都是对人类性资源的浪费。” 曾弋被他逗笑了:“不至于吧。”他这些年听过不少恭维,这么绝妙的倒是第一回听,没想到给人揍一顿还揍出灵感来了。别说,这马屁确实有水准。 “寂寞是内在情感的空虚,不能指望肉体上的放纵去填补。” “您真是理性得可怕!你这样的性格很难享受到与人结合的快乐吧,我是说心理上,你对感情的态度太谨慎认真了。当然,洁身自好这也没什么不好,就是白瞎了这一副天生的好皮囊。我不夸张地讲,你的存在就是犯罪,你知道你的诱惑对我们这种色狼来说有多致命吗?” “我知道。”曾弋笑笑,语气是稀松平常的了然。 楚天对他这样一副美而自知却堂而皇之地放任别人泥足深陷而自己袖手旁观的“恶劣”态度瞠目结舌。他突然意识到,面前这位平时爱摆出一副阳光开朗人畜无害面孔的向导,其实并非纯良善茬。他的那点儿狡猾恶劣,出离完美,反倒让他更真实可爱了。 因为他,曾弋,活生生地存在于面前,楚天由衷地对中国军人敬畏起来,他下定决心,要全力以赴地,带着最崇高的敬意去完成下部戏那个特种兵的角色,就以曾弋为灵魂。 …… 曾弋怕汗水碰到伤口辛辣,就抬手给他擦了擦脸上的汗,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只听见楚天的一句“曾队长特~别~棒”,再回头看,只见到那抹熟悉的窈窕身影,孤落落地渐行渐远。 “曾队好啊!”面前打招呼的人刺得他眼睛疼。 “周科。忙什么呢?” “我给云花他们搞了一个新系统,找她说点事儿。” “那快去吧,人就在前边儿,别耽误了。”曾弋笑笑。 周旭帆和楚天打了个招呼,就小步跑远了。 “这人谁啊?” “管理科长,周旭帆,你花儿姐的人。”曾弋幽幽道。 楚天细品,好像品出了点滋味来。 …… 晚上,曾弋去何歌阳办公室交档案。 “辛苦了,真的,处里非常感谢你的付出。”何歌阳接过他手上沉甸甸的资料,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给他倒茶。 “职责所在。”曾弋接过茶水喝了口,“接下来什么安排?我昆山的工作交接完了,说好调来三个月,过了端午可到期了。” “我知道你八月份要回昆山带兵,端午后边儿俩月有个机会去国防科技大学进修哨向信息化协同,感兴趣吗?” “呦,那不可以回湖南了吗?”国防科技大学就在长沙,离他家可够近的。 “是啊,千载难逢吧。” “我考虑考虑。” “怎么样,这次这件事儿我看也给你折腾得不轻啊,和当时初见你时候比,可清瘦多了。” “那快给我论功行赏,在我这肩章上再多钉颗星星成吗?” “行。”何歌阳笑,“盼着吧,过段时间就给你升职上校。”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这罪都没白受,那我先走了,您忙。” 曾弋的身影闪出门外后,何歌阳点了根烟,细细翻看档案。 他回想起曾弋从昆山被急召来那天,他拎着简单的行李,一身整素的军装行走在树枝还光秃秃的林荫道上。 左边清一色的男兵,右边是女兵。他看左边的眼神就像看木料,仿佛那是一群平静无波的死物,而看右边的时候眼里放着光,脸上也笑得舒畅。从他看同性和异性这自然流露的泾渭分明的眼神,何歌阳就觉得蹊跷了,这么明显的异性取向又怎么会在那盘录像带里和一群洋男人打得火热? 于是他大胆假设,开门见山地把录像带放给当事人看。 -- po⒅f.coⅿ 16一吻一殇 曾弋全程神色如常地看完那盘带子,仿佛在看任何一部与他无关的档案片。 何歌阳惊讶于自己从他脸上竟然读不出任何情绪。 “就因为这个拆了我和我搭档?”曾弋翘起腿,抬头看他,那气场仿佛他才是审问者,而何歌阳是犯了错的人。 “她不知道这些。” “难道还该让她知道?!”曾弋点了一根烟,缓了下,“对不起,我刚才说话语气冲了点。” “我们收到举报,当时正在核实,所以只调来了云花,结果举报人后来又把这个交给我们,按流程我们需要审查你。” “时间上来看,你们本来就没打算征调我。”曾弋逻辑清晰地一语道破,“在你们看来一个向导无论他取得什么成绩,他都是可以被替代的。” “我们对向导没有歧视,我自己也是向导,我们……只是,恕我直言,只是你的精神场机能损耗太大,我们综合评估以后,觉得你可能不能陪她走到最后,所以……” “所以选择放弃我。”曾弋平静地质询,“我知道猎人学校透支了我的能量,这些年高负荷的各种赛事给我的精神场留下难以逆转的创伤后遗症。但是,我始终坚信,挑选向导的标准不应该被简单粗暴的适配度和精神场的完好度决定。” “可是适配度决定了哨兵对向导精神场的负荷大小。适配度越高,哨兵对向导精神场的损耗越小。你和云花的情况,不出五年,你能被她耗到机能彻底衰退。我们不想看到优秀的向导就这样报废。” “你怎么知道?”曾弋挑眉,“最艰难的磨合已经过去了,我有信心陪她到底。”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了和她协同付出和承受的一切,但是结果上看,一切很值得,他也不需要她分担这份烦恼。 “我们拿数据说话。” “我更相信这里的感受。”曾弋指指心脏的位置,“况且,科学上这方面的研究还有很多空白,有一种理论说,哨兵不止会损耗向导精神场,也可以修复。再者,你能保证接替我的向导能适应她,能打理好她的精神场吗?精神场的状况会直接影响哨兵的健康和战斗力。” 何歌阳因为他的执拗摇了摇头,把话题转回录像带:“你怎么解释这个?”Ⓩájǐáòsℍυ.℃òℳ(zajiaoshu.com) “假的。” 何歌阳没想到他嘴里只说出这两个字:“技术组分析过了,声音,人脸等等。” 曾弋笑了,眼神坚定迫人:“那说明你们技术组不行啊。假的就是假的。” “你有不在场证明?”何歌阳疑惑中抱着一点希望。 “有啊。”曾弋语气轻松。 又是底气十足的两个字。何歌阳更惊讶了,如今全国的监控系统还不完备,按照录像带的时间点,大晚上的他怎么提供铁证? “什么证据,人证可能单薄了点。” “人证有,物证也有。” “人证是谁?” “黎青。” “当天什么时候见面?” “周日晚八点,在南通。” “做什么。” “给她过生日。” “你们什么关系?” “她是我1999年入伍第五年刚来昆山时,抢险救灾救下的一个小姑娘。当时暴雨和山洪把她农村的住所淹了大半。她才九岁,又是孤儿,没了庇护所,更是无家可归。我帮她把手续办到镇上的孤儿院,除了国家给的补助,其他的费用都是我出。” “你一直资助她到现在?”何歌阳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动容,他主观上不愿相信一位帮扶孤儿的军人会同时做出那种不检点的事。 “嗯。” “那物证呢?” “每隔五分钟一次的北斗坐标定位算吗?”他语笑从容的样子令人折服。 北斗坐标?五分钟一次?你问我这算不算物证?算,这他妈的可太算了! “你那天申请携带了定位器?”这个仪器是锁在脚腕上的,只能由部队的专业人员操作解开。 “是的。” “你怎么会想到定位?”何歌阳头皮发麻,直觉让他相信面前的向导的反侦察意识强到变态的地步,在这一切开始之前,就已经留一手防备不测! “有些事不对劲。”曾弋开始娓娓道来,“春节前,我去东海一支部队协训,认识了一个叫赵凯轩的中校。他这个人明明是海陆一支特战中队的负责人,却不是很熟悉他们的一些基本情况。当时我就觉得奇怪,没想到年后他又带着一个中外合作交流项目组来我们昆山合训,指名要我全程协同。” “赵凯轩。”何歌阳不得不承认,曾弋的洞察十分敏锐,这个人就是告密者,也是录像带的提供人。 “外国友人要和我们切磋军事技能,本来也很正常,但是他们却不像职业军人那样进攻。你懂吗?就是擦边……利用哨兵的体质对我动些手脚。” “性骚扰?” “直白来讲是的。”曾弋继续道,“他们执着于地面技,就是像柔道那些,锁技,我想你不难想像那些动作有多糟糕。最怪的是,我在他们的领口发现绿豆大的窃听设备。” “你怎么认出那是窃听设备?”他竟然能在搏斗中观察到绿豆大点的物件。他的实力是有多么余裕啊! 他正襟而坐,开始重新考量第一位征服猎人学校的向导这个荣誉背后的份量,如果曾弋各方面的能力都这样神诡,堂堂正正地凭借实打实的本领赢得“猎魂向导”的殊荣,那么,他确实应该为自己的冒断向这位伟大的向导道歉。 “我摘下来一个,回去拆过。” “……”何歌阳无语凝噎,追问了句废话,“那你保存原件了吗?” “当然。” 话说到这里,即使没有亲眼见到人证,也没有亲手拿到物证,他已经信服了眼前的这个言之凿凿谈笑风生的家伙。 他接下来只是想听他嘴里说出来整件事的后续:“然后呢,这些外国人和录像带里的人是同一批人?” “没错,主要是美国人。去看黎青的那天,刚好也是送那群人回上海的日子。我把他们送到湖滨招待所,也就是录像带里第一个镜头,那个人确实是我,当然,也就这一个镜头,后面那位我的裸替是他们找的专业运动员吧。” 专业运动员……好吧,以一敌众,体能和技巧上难度是挺大的,那些姿势……也确实专业。 “接下来你还停留了没?” “一分钟也没多待。我还想赶回去给云花送行呢。” “听云花讲你没送她。” “堵车了,我就直接去的南通。” “那你现在怎么看这个事儿?” “他们收集我的声音,偷拍,等等,无非是为了伪造录像带。老美做视频的技术比咱们强。我推测,这是一个间谍行动。赵凯轩应该是被渗透了。” “和我想的一样。看样子你是他们的目标之一。” “人怕出名猪怕壮,树大招风咯。” “既然如此,我们会进一步调查。而你,你的存在让他们感受到威胁,他们不希望看到我们国家在哨向领域有突破。为了你的安全着想,我们会把你留在处里,直到彻底解决后患。” “这点我服从安排。”曾弋把烟掐灭,“接下来,是不是考虑将计就计让我继续卧底调查啊?” 他冷不丁的一个猜测让何歌阳心里咯噔一下,他苦笑道:“怎么又给你猜着了。确实打算对外按兵不动,让你继续反渗透。” “那可不轻松啊,何处长。”曾弋给自己倒了杯茶,“事成之后能提要求吗?” “什么要求?” —— “把云花还给我。”掷地有声。 “她愿意的话,你们两厢情愿我就依你们。”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 回到现实,何歌阳翻完档案,感叹了句真不容易,敌方间谍组织这回差点识破他们的计划,曾弋带着特别行动小组,和他们斡旋了数周,才终于把他们一网打尽。期间付出的无数心血凝聚成这份厚重而宝贵的资料。 在这段时间与曾弋接触下来,他们之间也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更何况,他俩还是老乡,又多了一份惺惺相惜的理由。他想把他当做自己的后继者,但凡用的到他,他一定尽力提携。他相信,这位向导的名字必将光荣地书写进共和国军人的荣誉榜上! …… 曾弋回到他的静音室,支着身子在桌前起草和云花重建组合的申请书。 烟一根接一根地抽。 这种纠结让他回想起他们第一次确定组合后在天台的那个寒夜。 当初他没想明白和她组合的理由,说时间会给出答案。 一千多个日日夜夜过后,他还是想不出他为什么那么执着地要和她组合在一起。 他们确实如他当初料想的那样,越来越好,合作无间。但是,他们之间,并非只有和谐。 或者说,除了在战场上,除了哨向合作外,他们之间的性格并不相投。如果没有那些忍让、迁就和妥协,他们不知道能吵多少架。 他们都知道对方没有恶意,可是有时候思维方式和行动上都相去甚远的两个人,就是免不了要摩擦争执。 和她在一起这几年,苦乐参半,平淡有之,惊喜有之,陪她从籍籍无名走到初现峥嵘。他们的默契和情谊不掺假,但是,他们真的要这样,以组合的形式再次绑定吗?这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 对她也好,对他也好。 何歌阳说的并不是全无道理的,他说的那种可能性始终存在,只不过自己一直刻意回避罢了。 他始终不相信他会因为和云花搭档而一无所有。相反,他们会比翼齐飞,比肩立于巅峰。 可是,说到底,还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云花的想法,他无从得知。 她有好几次都扬着那张神情可爱的脸蛋,眨巴着大眼睛很真诚地对他说:“队长,我们就这样一直搭档一辈子吧,永远不分开!” 她那样子,洒脱又自信,带着好似江湖儿女的义气,仿佛有底气抵御一切来自内外的侵扰,为了他可以义无反顾拿出所有。 他真愿意相信她的话啊,可是现实世界总要残酷得多,有太多让个体意志无力招架的东西了。 就说这次,这不是已经散了? 花儿离了他,不也开的好好的。说不定还能得到更好的呵护。 此刻,也许正有人陪。 心脏蓦地钝痛。 这疼痛令曾弋感到害怕。明明是很自然的事,女孩儿在花一样的年纪邂逅爱情,他应该为她感到快乐才是啊,为什么,却感到酸涩和苦痛。 至少,他潜意识里是不舍的——有一个人要分去她的精力,融入她的生活,而他要自觉地腾出位置。 他对她是有占有欲的。只是不知道这占有欲,到底是哪一种。 他想陪着她吗? 只要她愿意。 她想宠着她吗? 只要她愿意。 他想……亲吻她吗? 只要她愿意。 是不是只要她愿意,他就什么都能陪她做?! 他混乱了。迷失、摸不透自己的心,这是他最害怕的。 她身边已经有人了。 所以,曾弋,退一步吧……不,我想要确认,确认她的心意。 如果真的是一厢情愿的幻想呢? 那也好,悬崖勒马,还来得及。 如果……她真的回应了呢? 那就……试着在一起……也未尝不可。 几天后,端午聚餐。 曾弋本来想在当天和云花谈谈回复组合的事,却在办公室门口撞见周旭帆。 他见周旭帆行色匆匆,就让他先进办公室。 透过房间里的镜子,他在窗外能看见两人的互动。 周旭帆现是凑到云花耳边耳语了几句,就见她兴奋地跳起来:“真哒!”脸上绽放出大大的笑容。 周旭帆自得地笑了,又说了几句话,直把云花逗的笑弯了腰。 他顺手扶住她的腰,动作亲昵自然。 云花好像也很习惯他的亲近,她从他手里接过一个盒子,拆开来看是一对珍珠耳环。 她一脸欣喜地捂住嘴,全然是个收到惊喜的小女孩儿样子。 对着镜子把耳环戴上,在他面前左右晃了晃。 而他又说了几句话,还把脸凑了过去。 云花的脸上泛起红晕,她抿了抿唇,亲吻了他的侧脸。 周旭帆心满意足地笑了,又趁机亲了云花的额头。 “啊!”云花惊呼一声,拿手背抹了抹额头,“噫……口水!” 她顺手抄起一个文件夹就往周旭帆身上招呼。 周旭帆被她赶到角落,那么大个人瑟缩着,一副求饶的样子。 云花这才笑着放过他。 这一幕任谁看起来,都像是小情侣之间稀松平常的打情骂俏。 曾弋悄然离开了。 聚餐时间到了,周旭帆出门:“人呢?” “什么人,谁啊?”云花跟出去张望,走道上空无一人。 …… 云花一进餐厅就看见曾弋和他高大显眼的跟屁虫,楚天。 文工团的姑娘们非要把曾弋叫过去,楚天也就厚着脸皮和他们挤一桌。云花则跟着周旭帆和何歌阳他们一桌。 大家准备了节目,小品舞蹈还有唱歌。餐厅中间空出一块,配了卡拉ok。 云花和大家一起享受节日的热闹氛围,给连日来努力工作的自己放个假,可目光却有意无意地总往曾弋那里飘。 他今天好像颇有雅兴,别人敬他酒他都来者不拒。他拿着个小杯子斟白酒,面前还摆着一整瓶。 他酒量不是特一般吗?从没见他喝这么多白的。他这是要不醉不归了? “你猜他喜欢那个小帅哥多点,还是那个坐他旁边的女兵多点?”周旭帆凑过来指着曾弋的方向问她。 “我怎么知道。”云花索性放下筷子走到台上唱了一首《鸿雁》。 她唱得很投入,声音辽阔高远,气息长足又饱含深情。她投入时闭着眼,没看见观众席上有一个人被她唱湿了眼睛。 “酒喝干,再斟满,今夜不醉不还……” 曾弋第一个鼓掌,台下叫好声不断。 “花儿姐,太好听了,再来一个!”楚天捧场一流。 “再来一个?”云花挑眉问。 “再来一个!”台下齐刷刷地喊。 于是云花索性放开了唱,唱遍了草原,唱尽了相思。 下一个环节,抽中奖的两位要当众喝交杯酒! 台下大家起哄,好巧不巧,抽中的正是云花和曾弋两人。 “整我呢把这是!”云花有点不知所措,她和曾弋,交杯酒? 楚天主持流程:“据说你们曾经是哨向搭档,战友情深啊,借今天这个机会,有没有什么想对对方说的呢?” “感谢你,一直以来包容我。”云花接过话筒一时不知道要说点什么,看着曾弋的脸,就脱口而出这直白的一句话。 “云花,你到北京后,我对你的关心太少了。我这个虚长你几岁的哥哥,跟你说声抱歉。”云花,对不起,你母亲生病的这些日子,我一直在为国家捉间谍,真的真的没时间照顾你。你今天打扮得很漂亮,红唇和这对珍珠耳环很配。不过,你不用打扮也很好看,不一样的好看。 “你终于说了这句话,我就等你这句话呢!”她自己都没察觉出这话里的委屈。 曾弋没再多言,只是和她碰了碰杯,然后抬起手臂穿过她的臂弯。 维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二人举杯将高脚杯里的红酒一饮而尽。 欢呼声炽烈而酒入喉头烧灼。 这是云花第一次喝红葡萄酒,但觉酸酸涩涩,一如当下的心境,欲说还休的尴尬。 何歌阳在台下目睹了他俩的这幕交杯酒,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周旭帆,而后者给台上二人鼓掌的样子十足地面目真诚。 还没散席,曾弋已经靠在楚天身上走出去。 云花趁周旭帆去卫生间,也跟了出去。 “楚天!”云花小步跑过去,穿着裙子踩着高跟属实有点不方便。 “姐!”楚天一面扶着曾弋一面对她笑,“您这身绝了,太美了。” “他怎么样,真喝醉啦?”云花不关心自己这身打扮,径直凑过去看一眼曾弋,他闭着眼睛靠在楚天肩上。 “我看他走路都够呛,您帮把手我背他吧。” “我背吧。” “啊?!”楚天一愣,“别看他瘦,还挺沉的。” “没事儿。你去吧,那是你经纪人吧,晚上赶飞机别误了。” 今天确实是楚天在这儿呆的最后一天,明天他赶个通告就进组了。 楚天将信将疑地把人扶上云花的背。 “等等!”云花在背他前弯腰把高跟鞋脱了,赤脚站在柏油马路上。 楚天敬她是个彪悍女子,不愧是骑在马背上征服过整个欧亚大陆的民族。 她背起曾弋,走进停车场找到他的车。 车门开着,在一旁抽烟的驾驶员忙帮着把曾弋扶到副驾驶座上。 “小张,你晚上赶过来还没吃饭吧,快去餐厅吃点,我陪他会儿。” “唉,谢谢花姐。” 云花越过曾弋的身体去车子的操作台上抽了几张纸,一手扶着车门,一手拿纸擦脚底板。 终于重新把鞋穿好,她停下来去看曾弋。 他依旧一动不动地靠在椅背上,很老实,像是睡着了。 这样阖目休憩的曾弋和平时不太一样,少了凌厉和锐气,竟然有点儿乖。 四下无人,她可以明目张胆地注视他。从发梢到眉尾,从眼角到嘴唇。 酒精的作用让他的耳朵微微泛红,呼吸中夹杂着酒气和浓郁的向导素。 她不能离得太近,她怕心跳得太快会从胸腔里跳出来。 她隔着空气也能藉由敏锐的皮肤感受到他的温度在上升。 他在她眼皮底下舔了舔唇,扯开领子。 他眉头微蹙,嘴唇微张,细细地喘。 潮红的脸和清晰的喉结,毫无防备的样子诱人犯罪。 “曾弋,你是不是在勾引我?”云花轻浅浅地问他,她明知他听不见,也不是真的期待他回答。 有多久没有这么近距离的看这张脸了?她想起那两个相拥而眠的夜晚,还有更早的,草丛里那次,他湿漉漉地躺在她身下对她说,“抱紧我”。 近在咫尺的他,此刻对他做什么都不会被发现。 她的视线渐渐在那嘴唇上挪不开。怎么会有这么诱惑的一张嘴? 她清楚地知道这不是因为向导素,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冲动。 几个小时前,周旭帆说他过生日,要她一个吻做作礼物。她没有拒绝,毕竟,她是认真地想知道,自己对他到底是什么感觉,再说一个吻,西方人天天见面就能亲,有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她亲了。 没什么感觉,就是有点尴尬。 当然更尴尬的是他回吻那一下,她当时真是看在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份儿上耐着性子才没有彻底翻脸,心底里的嫌弃是分明的。额头上微凉的感觉只让她想赶紧去擦洗。 她对他还没有感觉,只是聊的来的朋友罢了,今天他带来喜讯说她申请的项目报批了,她特别高兴,再加上委托他给母亲买的生日礼物——那对珍珠耳环又到了,她就更开心了点。 可是现在,她却想知道,面前这个让她又爱又恨,让她见不得离不得的冤家,亲他的感觉是否会不同? 说不清是出于好奇,还是隐秘的欲念。 她真的把脸贴过去。 在她的唇快要落上他面颊的前一秒,她又改了主意。 亲脸算什么?要亲就亲那张训她骂她念她让她听到耳朵起茧的、和她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又念着童谣哄过她入睡的嘴! 她整个人倾过去,撑在座椅上,覆上他的唇。 温温的,好软。 像是小时候用嘴唇触碰过的、煮奶的锅里将凉不凉时柔软湿热的奶皮子。 她忍不住伸舌头横着舔过他的上下唇。他厚实的唇柔软又饱满,触感极好。 他释放的向导素让她心安,而更重要的,是他本人。 不去想连日来的的种种,不去想他的那些他或她,不去想过去和将来,只要此刻,只要她和她。 云花难以自持地深陷在这美妙的感触里,本能告诉她,这就是她的温柔乡。 这感觉太美妙了,甚至让她忘记呼吸。她差点失去平衡整个人压到他身上,就好像做梦梦见最美的一处却不小心一脚踏空。 哨兵的身体在本能地兴奋,精神场活跃得让太阳穴都突突地跳起来。 怕引发结合热,她终于从他身上弹开,喘息着,恢复往常的距离。 心跳如鼓。 她看到小张走来,于是头也不回地走了。她怕再见他一面,她会在他面前失控。 小张发动了汽车,把车开上立交。 五光十色的霓虹和金色的路灯轮番交辉在曾弋的脸上。 他睁开眼睛,把头扭向窗外。 他没有醉。 他一直都是清醒的,他装给她看的。 他真的后悔了。 他何必自取其辱。 你问我是不是在勾引你? 是啊,我是在勾引你。你上钩了吗?你喜欢吗? 你喜欢我的话,为什么可以和别人也做一样的事? 你白天才和他亲吻,晚上又来亲我。 你怎么可以一边和他恋爱,一边毫无顾忌地享用着我?我在你眼里,究竟算什么? 你不是光明正大吗?你为什么只敢偷偷摸摸地吻我?如果你表个态,无论是我还是他,只要你说出来,我都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难受。 可是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呢?只因为一点信息素就能让你上头,还是你根本就理不清自己的心意?难道我的尊严在你面眼里这样无足轻重吗? 既然今天下午已经看见了你们的亲密,我就不该再抱有什么侥幸继续今晚的这场试探。 我想过你对我两种可能的态度,是或非,却唯独没想到这第三种。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可以这样随意处置的,见不得光地偷一个吻,这就是你给我的全部回答。 但凡你了解我一点,你应该知道,在感情里我不屑于做什么其中之一,不屑于和任何人相提并论。我只接受唯一,要么是,要么不是。 是我不该给你这样的特权,就让我保留最后的体面吧,或许我们应该离彼此的生活远一点。 做搭档还是应该清清楚楚。 想毕,两行清泪已从面颊上垂落。 他任由泪水湿淋淋流进衣领。 白酒可以兑水,眼泪却不能。 摇下车窗,妄图让拂面的晚风吹干眼泪。 可是,这伤心的泪水是无根的水,又怎么会停止呢…… 其实,只要你以真心待我,我可以付出更多。我不计较,也不会感到不值得。我无怨无悔。可是—— 他的眼角落下一滴泪,灼热滚烫—— “花儿,你别玩儿我啊。” -- 17从天而降 “才两个月?”看到曾弋的外派文件的云花松了一口气。 嗨,我还以为这家伙要躲着我多远呢!就算偷亲他被发现了也不至于就这样吓跑了吧?他属牛的,又不是属兔子的。 “老何,这种好事儿怎么没我的份儿?” “你不得忙你的那帮子向导吗?” 何歌阳说的是云花手头最大的任务——训练单一哨兵的多向导协同。这是一个战术上的新尝试,哨向的组织协同就像是一组集成电路,有很多种连接布局的选择,根本目的也和制作芯片一样,追求高效和轻便。用优质哨兵的精神场搭建核心哨场,比起面临精神力渐行退化困扰的向导来说,更具有可持续性。同时在核心哨场的基础上通过连接尽可能多的向导并发展二级哨兵和向导,可以更好地组织整个团队。 这个思路由何歌阳提出,是国内前所未有的尝试。当初招揽云花,正是出于这个目的。 “那我这边出成果了,是不是也可以去学校提升一下?”云花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期待。 “你是想去学习呢,还是想去找他?” “谁啊?”云花装作听不懂他在说谁。 “你失而复得的搭档。”何歌阳一脸慈爱。 他老是这样微笑着看她,让她觉得自己多出一个爸。她想趁机再多问一嘴关于曾弋的情况,可是想到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聊到自己忧心忡忡的那盘录像带,又不知如何开口。 “哦,他啊!他不在我乐得清静,我才不想找他呢。” “是么?我以为你们互相有意思呢。”老何端起茶缸喝了一口,不着痕迹地试探她,“端午晚上喝交杯酒的时候,搞得跟真的一样。” “那是因为太熟了,他在我面前,我都不把他当男的!”这当然是一句假话,只是用来掩盖心虚再合适不过了。 “那他怎么看你呢?你知道吗?”老何眼里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锐利光芒,就是探案中福尔摩斯不经意流露出来的那种神色。 “他身边那么多红花绿草看不过来,眼里怎么可能有我?” “那他眼里有谁啊?男的女的啊?”老何按照她“红花绿草”的思路,连男的也一并算上。 “我上哪儿知道去?”云花不耐烦了,嗓门也大了几分,“我又没在他脑袋顶上安摄像头!” “楚天?”老何还是不善罢甘休,就特想挑到她的刺儿。 “我以前咋没发现,您怎么这么八卦呢?您要真想知道,我只能说看见过他俩勾肩搭背地从洗澡间出来,这算有啥还是没啥?您要是感兴趣,自己琢磨去吧!我可没这闲工夫猜这猜那的!” 曾弋和那小兔儿爷一起洗澡?这倒是他没想到的。搞得他又有点怀疑自己对他取向的判断了。但是云花这烦躁反常的表现,说她对曾弋一点想法没有,他可不信。 “您要没别的事儿我走了!” “唉,等等!”何歌阳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下周你在国防科大有个讲座,好好准备一下,再多放你两天假,刚好曾弋的课上完,你跟他去昆山老部队见见战友吧。” “那之后呢,他回来吗?” “他留在昆山。” “为什么不留北京?” “他自己决定的,不要我安排的这个岗位,要回去干老本行,在一线培养哨向特种兵。” “那我们算什么搭档,根本是形同虚设。” “哨向搭档本来也不是一辈子那么理想的,大多数情况下,总会改换的。” 老何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一语惊醒梦中人。 “你是说,我们即使恢复了搭档,也可能不会长久?”她以前从未想过他们会分开,一辈子和曾弋做搭档好像都是理所当然的,工作上他们那么合拍,从未有过不可调节的问题啊!“为什么这么说?” “关于向导的很多隐秘议题,阅览室啊,网上啊都能查。三言两语讲不透。” “我会去了解的。老何,其实做一辈子的哨向搭档,也没什么不可能的。” 何歌阳笑笑:“确实,还可以结婚嘛。那些结了婚的,可不是一辈子搭档了吗?” 云花以为这个玩笑非但一点都不好笑,还有点讽刺。 结婚这个词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和他俩的名字缝进同一个句子里。 …… 一周后,怀着复杂的心情,云花站上了军科大礼堂的演讲台。 为了这次演讲她准备了好几个通宵,毕竟这是她第一次独立完成长达两个小时的演讲,还是当着这么多军校师生的面,就算是出于严谨,她也要尽可能地做到完美。 开讲三分钟后,她向观众提了一个问题,正看见一只手高高举起。这只手十分醒目,并不只是因为这只纤纤玉手涂了五个鲜亮的红指甲——在军校算是小小违反纪律的,更是因为举手的人是站着的,正从礼堂的侧门走进来。 隔着一排排军绿色制服的听众,云花顺着手臂看到她的脸,杏眼红唇,笑意盈盈,是一位长相甜美气质出众的女教员。 她身旁和她一起走进来的那位中校在她目光扫过时往旁边退了一步,手臂伸了一下,女教员挽着他的手也就放开了。 她再往上看,看清他的眉目时几乎能感受到自己片刻的滞顿。 是曾弋。 他回避了她的目光。 云花对那位女教员笑了笑,邀请她回答。 这个回答专业而规范,看在场人员的反应,这位女士在学校也应当是个有名的人物,至少也是一位“美女教员”,这是显而易见的。 云花没有精力分心想她和曾弋,她甚至没有关心他们在哪里落座,但是当她演讲步入高潮的时候,她还是不小心发现了他们,就坐在第三排的边上,座位挨着。 她没有细致到看清他们是否还挽着手或者指尖轻触,而是继续回到她的演讲。 观众的反响热烈,说明她的演讲内容获得了大家的肯定,这让她倍受鼓舞。 她天然带有一种感染力,再死气沉沉的氛围,只要她一个爽朗的笑,一句骨子里透着昂扬自信的话,莫名的乐观主义精神就会传递向所有人。 她是那种自带能量场的人。 曾弋坐在台下,他就是这样想的。所以当他得知她将要在这里发表演讲的时候,他并没有丝毫的担忧。一是相信她一直以来认真严谨的态度——她不会用允许自己砸在讲台上,二是,哪怕出了点差错,她一笑,没有哪个观众不会原谅她——大家只会跟着她一起笑,然后被她的率真可爱折服。 他喜欢观察她的一举一动,这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和本能。 从坐定开始,他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她。 “曾弋,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你。”坐在他身边的这位女士是他两个月来的负责老师。 “我才是没想到,江老师周末也不休息,还来听讲座。” “讲女哨兵的成长,我非常感兴趣,况且,她讲的很好。” 曾弋听她夸奖云花,笑了:“是吗?难得听你夸人。” 这时,演讲已经接近尾声,云花却突然说道:“其实,在我讲的一些个人经历里的,我的队长今天也在现场,我看见他了。” 场下响起呼声。 云花用手掌指向曾弋坐的位置。 于是全场的目光都汇聚过去。 “原来她口里的那个存在感过强的队长就是你啊?” 曾弋笑笑,站起身向听众席挥手致意。 “我们用掌声把他请上来好不好?”云花拉着观众起哄。 于是曾弋只好摇着头在众人的捧场中走上了演讲台,和云花肩并肩挺拔地站立。 他们对视一眼,相视而笑。 倒不是刻意,只是他们对视的时候很难严肃起来。越想一本正经,就越想笑。 曾弋调了下话筒:“大家好,我就是云花的队长。” 后续观众们又问了他们两人几个问题,这场讲座才终于完美收场。 听众散去后,曾弋向云花介绍那位女教员:“江翡岚,哨向协同专业的副教授,也是我的老师。 “江教授好!” 江翡岚和云花握手:“你好,很高兴认识你。叫我岚岚就行,教授太显老啦!” 一左一右的两位女士跳过曾弋聊起天来,这站位让他多少有些尴尬。 “云花,你们在交往吗?” 冷不丁的这一句让另两个人下意识站到了她的对立面,然后异口同声地脱口而出:“没有!” “哦~”江翡岚笑笑,眼睛弯成月牙儿,“那,我可下手啦!”说着他牵起曾弋的手靠过去,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 曾弋整个人都僵了,因为是女孩,他不好直接把人甩开,伤人自尊,就只好转过脸看云花。 “花,你怎么能和他在一起这么久都不心动呐,他不是挺好的吗,我挺吃他这种的。”江翡岚说着凑到云花耳边小声道,“特性感。” 云花被她这句话说得半边耳朵红了,这三个字像是三个火球被吹进了耳朵里。 她还从来没有这么想过曾弋,性感……他——迎上了他的目光。 要命!他确实是性感的。 只是她从来不这么去看待他罢了,也从来不去总结自己对他的感情来自于何处。 明明对视过成千上万次,怎么现在突然又觉得他性感了? 难道是因为那个吻…… 她得承认,对他是有欲念的,被他勾出来的本能的那种欲念愈演愈烈。 “阿岚,不用送了,天不早了,你回去吧。”曾弋站到云花身边。 “哼,谁说要送你们啦,我还等着你送我呢。我这个老师,还要反过来送你这个学生咯?”她语气俏皮地嘟起嘴。 “抱歉抱歉,你上我们车,送你回家。”曾弋赶紧道歉。 “算啦,你们走吧,我自己有车。” “那,再见,岚、岚岚。” “再见,花花。”她拿手抓了抓空气,以示再见。 花花……云花面部抽了一下——还从来没有人这样叫过她。 上回两个人一起开长途,还是春节去曾弋家过年。 好巧不巧的,又跑同一条路,湖南到江苏。 车上放着内蒙古的歌,云花没来由的就说了这么一句:“曾弋,你什么时候跟我回家,我带你看看草原。” “好啊。” 回到昆山后,云花见了章捷,见了魏队长,见了很多战友。 一切都好,还是要离别。 临走那天,曾弋约她去老地方看日出。 站在山头上,云花两手叉腰,看着火红的太阳:“怎么,想想今年我过生日在北京过,提前给我庆祝了?” 曾弋低头笑了笑:“你知道这里有多高吗?” “不知道,反正还挺高的。” “高点好,高高兴兴。” “什么烂梗!”云花鄙夷地笑,她还以为有什么下文呢。 “哈哈哈哈哈。”曾弋躺在草坪上笑了,双手枕在脑后。 云花回北京后,曾弋在昆山迎来了他的又一茬兵。 他像以往一样,顶张臭脸对他们说:“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 又在通过考核后和他们打成一片,肉麻地宣告:“我可以把后背交给你们,我希望你们也一样。” 这一届男女混训,闹出的笑话很多,但是更多的是感人的故事。男女之间的隔阂和偏见被瓦解击碎,他们学会彼此理解互相关爱,这正是曾弋的哨向部队一直追求的、努力想要突破的方向。 这年他和云花的生日都是通过电话问候的,云花给他抱了条小狗,过了审批有正式编制的那种。作为回礼,他在云花生日时给她寄了一张自己和小狗的合照。 为此云花打了半个小时的电话控诉他抠门,他 不以为意,辩解道:“你知道拉布拉多有多能吃吗?给你买礼物的钱都用来养狗了,你就看看照片得了。” “你!——”云花恨不得顺着电话线过来和他打一架。 今年她可以回家过年了,倒是有人想陪她回家过年,但她拒绝了。 如果是曾弋的话,那她愿意,周旭帆就算了。 她已经坦然接受曾弋在自己心里的地位仅次于父母这个事实了。 过年的几天刮大风,把基站给吹坏了。她家那里信号就很差,她答应了曾弋过年打电话拜年,于是顶着风雪跨上马,一直骑出去百里地在一个山头上才找着信号。 “曾弋!——,新年快乐!——” “你喊这么大声干嘛,我又不聋!”曾弋那边边说还边吃着饭,“你那边风大还是信号不好,你在家里吗?” “我这不骑马出来找信号给你打电话么!” “骑马?!”曾弋放下筷子走到院子里,“第一回听说骑马找信号的。这都半夜了,你不会一个人在外边吧?” “怕啥,我带狗了。”她声音里裹挟着愉快。 “我看天气预报,你那边零下十几度,还下雪,你不冷,狗都冷啦!” “想你了嘛!” “……”这句话说得好娇,曾弋隔着听筒都红了脸,“我过完年去看你。” “那你说话算数啊!” “那肯定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啊?” “你骗我的还少吗?曾弋,我怀疑你老是说话留一半,就是为了误导我。” “哪能啊,我都是为你好。” “为我好啊,那好,我告诉你,为我好那你就把话都说的明明白白。以后再有话憋着不说,我可要闹了!” “好好好,都听你的,你快回家吧,到家再给我打电话报平安。” “你傻啊你,我回去又没信号了。” “那我不放心怎么办?” “不放心你开车来找我啊!哈哈哈哈……” “你初几回去?” “初六。你呢?” “我可以多休几天。” 云花当时没反应过来这个“多休几天”是什么意思,直到初五早晨掀开蒙古包的那瞬间,迎面看见他的脸。 她第一个反应是揉揉眼睛,怀疑自己在做梦。 直到曾弋给她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把她抱到尖离地转了一个圈又放下,她才确认眼前的一切真的不是梦。 他真的从天而降出现在她面前了。 “不是,你,真的从家里一路开过来?!”她真没想到为了一句玩笑话这家伙竟然真的头脑一热就过来见她。 他这个人挺古怪的,有时候谨慎得要死,考虑来考虑去,有时候又直接得吓人,说做就做,反差巨大。 “是啊,不过有个顺路来内蒙的朋友一起。”他笑。 “你这身衣服……”她指着他身上的白马褂,这怎么怪眼熟的。 “阿姨给添上的。” “你见着我妈了?”难怪这衣服眼熟,爸爸以前穿过的。 “嗯。阿姨记性好,就见过那一面还一眼认出我来。连名字都记得。” “饿了吧?” “困了。” “等等先喝点奶茶。”她转身给他把壶坐上,热了后给他倒了一杯浓浓的奶茶。 曾弋抿了一口:“奶茶是咸的啊!”不仅咸,奶味儿还特冲,简直像酒精一样上头。 “端过来,给你加几块牛肉。” 曾弋一脑袋问号,这吃法可真新鲜! 接过来一碗奶茶泡牛肉,他疑惑地喃喃:“这怎么吃?” “就这么吃呗,给你筷子。” 曾弋硬着头皮往嘴里送。 这奶是好奶,茶是好茶,肉是好肉,放在一起,可就是一种奇异的风味了。 他第一回吃,真不适应。好在人够饿,也就都吃下去了,吃得太急末了还打了一个嗝。 云花一脸期待地用那双灵动的眼睛看着他:“好吃吗?” “好吃。”他还是把那些她不太爱听的话咽下去了。 “你就在这睡吧。” “在这?!” “嗯,睡我床上吧,暖和。怎么了,你还嫌弃?” “不是这,这,这不太方便吧?” “不方便,难道你尿炕吗?”云花怼他。 “……”这倒也不至于。 “我睡过你的床,你也睡过我的床。扯平。” 听起来哪里不太对,但是她好像没有这个意识。 曾弋束手束脚地任凭她把他安置到床上。 床上还有满满的她的气息和被子里残留的温度。 枕头上有她的发香。 云花看着他裹在被子里侧着身子闭上眼睛的模样笑了,舒朗的眉毛下边,眼睫毛小扇子一样耷拉在精致的脸上,整个人随着悠长的呼吸轻轻起伏。 好乖哦。 她简直想捧着他的脸亲一口。但是又怕把他惊醒,于是只是坐在一边托着腮看他。 曾弋不敢睁眼,但他知道她就在附近。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在鼓噪,又不想在她面前涨红了脸。于是便真的努力去睡着。 傍晚时分,曾弋从睡眠中苏醒,蒙古包只剩他一人了,外面人声吵吵嚷嚷,很是热闹。 他情不自禁地在满是她气味的枕头上蹭了蹭脸,心满意足地又眯了一会儿才起来。 云花见他从蒙古包里走出来,马上把他拉过来一起围着篝火跳舞。 他懵懵懂懂地跟着当地人的节奏跳起来,幸亏肢体协调,没几下就融入其中。 草原人民庆祝新年的方式如此纯朴天然,天地之间,唯有歌舞,这种快乐和纯粹,就是养育了她的某种精神内核吧! 当然,关于草原,他还知之甚少。但他希望能了解更多,因为了解这片土地,也就是了解她。 晚上宴席上,曾弋才算是见识了蒙古汉子和妇女酒量普遍大得惊人,是大到怎样一个程度。 人家只喝白酒,喝酒只用碗。 至少他看到的是这样。 和云花相熟的几个小伙儿逮着曾弋敬酒。 他哪受得了这个,这一碗下去他就得当场“扑街”,直推脱得面红耳赤。 “人家敬你,你总要喝啊!”连云花也在那头起哄。 曾弋实在坳不过,干脆离席跑了。 云花怎么能放过他,带着一帮人就在他屁股后面追。 终于好不容易抓到了,他才皱着眉稍微尝了一口,说什么也不再喝了。 云花的朋友们都觉得特没劲,跟她抱怨:“你这个汉族朋友怎么这样啊?一点也不尊重咱们!” “他酒量差,再练练,以后他再来,我让他陪你们喝。” “还来啊?再这样就别来啦,扫兴!”一个汉子说着气话。 “唉!哥,他就这样,别上心啦!” 云花两头哄,把亲戚们哄回去,又要去哄他:“好了嘛,不喝就不喝吧,我们这风俗就这样,下回我替你喝!” “我都说了不会喝了。”他的语气竟然还有小小的委屈。 云花笑着抱住他:“我知道你不想扫大家兴的,好啦,回去吃点肉啦,草原羊肉,手把肉,就要上桌啦!” 曾弋给她拉着又坐了回去。 大伙儿一直欢庆到深夜。 晚上,曾弋在车上睡了一晚,第二天两个人带上行李就出发向北京。 “曾弋,你这也算已在我家过过年了吧?” “嗯。” “新年新气象,我们都加油!说真的,你觉得今年和以往有什么不同吗?” “有啊,以前你总是喊我队长,现在,直呼其名。” “这也算啊!” “你过年到现在就没喊过一句队长。看来是翅膀硬了,不认我这个老首长咯。” “那不会,你永远都是我队长。” “那喊个听听。” “队长。” “嗯。” “队长~” “嗯。”曾弋闭起眼睛来好好受用。 “你听够了没啊!”云花不耐烦地推推他,“听够了赶紧点火,车里怪冷的!” 曾弋被她的翻书式变脸逗得笑出了声:“好好好……2006,出发!” -- po⒅f.coⅿ 18作茧自缚 自从曾弋走后,云花就不那么乐意见何歌阳,更怕从他嘴里听到曾弋的消息。每次他俩背着她见面,就像有秘密瞒着她,更重要的是,和他见完面,经常意味着曾弋要离开哨向处回昆山去或者去什么其他远离她的地方,而她还不得知晓。 何歌阳那双眼睛只要看向她,就让她觉得他话里有话,打着什么暗主意。 “云花,你知道组织上很看重你。” 是的,每次指派她什么任务之前,他总是会说这句。 “这么久了,你对你的这个哨核系统的特殊性应该相当清楚了。虽然我知道,你也明确表示过,你目前没有和哪个向导走的太近,这就好办了。” 说着他递过来一份协议书。 云花一边看,一边听他继续讲:“你知道哨向结合会给一个哨兵带来什么后果吗?当然,我说的是,深度结合,完全结合。哨兵对结合对象,也就是和他结合的向导,会特别敏感,很容易被牵动,而向导对哨兵的依赖性会加强,生理上也是,这一点尤其麻烦。双方的联系太紧密,就会影响哨兵和其他向导的协同。所以组织上认为你不应该和任何向导缔结这种亲密关系。防患于未然,我必须和你签署这份协议。” “这是他的签名?”云花冷着脸抽出一张纸,指着下方的那个竖写两个潇洒黑字。Ⓩájǐáòsℍυ.℃òℳ(zajiaoshu.com) “你闻闻看,兴许上面还残有他的气味。”何歌阳笑,“既然你们彼此没有那方面的关系,一切都好办了。说实话,我不太担心你和咱们处那些向导们会走得太近,但是曾弋不同,我不知道他和你这些年经历过什么,但是你们之间的默契,那些细节,我能看出来,他对你是极其特殊的存在。当然,如果不是,你也不会和他重建组合关系。所以,组织的意思需要你们双向知情,主动配合。” 云花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澄清的话是自己说出口的,现在面对这份白纸黑字却突然落寞难过,给他看了去只会徒生尴尬。 可她一看到曾弋的那个签名,心里就针扎似的痛,痛到难以呼吸。 这纸上分明写着“在哨核试验期间,哨兵云花将不与任何向导发展配偶关系,有关向导请自觉签署知情同意书”。 她不知道他看到这个文件的时候,会不会也像自己这样心碎。还是说,他根本没有丝毫的纠结难受,而是直接坦荡地落笔,甚至是如释重? 不然,这墨迹笔触为何飞扬轻快,自在如常。 “你不着急签,先拿回去看看,有什么问题再和我说。” “我在什么情况下可以不签署这东西?恕我直言,组织上干涉私人情感,已经是越界了。” “云花同志,我理解你的感受。毕竟,感情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也许昨天还老死不相往来的冤家对头,明天就要私定终身。”何歌阳看着她极力掩饰却难以克制的悲伤面容,心里有了判断——至少,她对曾弋的感情不是可以简单地划分为脱离暧昧的。而当时他通知曾弋的时候,他却是直截了当地签字,只说了一句“还好先通知的是我”,从那张向来讳莫如深的脸上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何歌阳明知道这对于云花个人来讲是残忍的,但是云花是哨核试验推进的关键,有时候不得已,他会选择更广大的利益,所以他依然狠着心把话锋一转,“只要你还想参与哨核,还想继续你的事业,你别无选择。很抱歉,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人生就是有舍有得,你不可能把所有可能性都包揽在手。” 云花沉默了,她不可能放弃哨核的,至少现在不能。她要有始有终地完成这个任务,这是她向导生涯中浓墨重彩的一笔,她野心期待着把哨核做成她从军道路上的里程碑一样的硕果。 最终她还是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是年前的事了。 因为白纸黑字地彻底扫除了暧昧和不确定,所以过年的时候,曾弋才会一反常态不用再顾忌异性之间的避嫌,来草原上看她吧。 他是坦荡了,可她呢? 一转眼大半年过去了,她却什么都没放下。 她恨自己这个样子,她明明是个干干脆脆绝不拖泥带水的人啊!可为什么只要是见到他的脸,只要是听到他的声音,只要维持着在他偶尔来京配合她工作时断断续续的一次次浅浅的接触,她都会怦然心动。 这段日子,她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他们的关系。 她想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他们可能真的不那么合适做恋人,但是不管他怎么想,她已经爱上他了,爱情的种子已经悄然生长,化作鲜花盛放心底。 她惴惴不安,她空空落落,她甚至麻木地接受周旭帆扮演着她身边那个人的角色,只为了填补心里那处空白——即便只是粉饰太平,但至少摆出个周旭帆就不会有人在她耳边提起“唉,你和你搭档是恋人吗”、“你有男朋友了吗”这样的话,这些都是扎心匕首,她唯恐避之不及。她知道,这都是背叛内心做出选择的人在自食其果,这是她作出的混蛋牺牲,她亲手埋葬了以恋人的身份和曾弋长相厮守的可能。 她已经付出了代价。 她不知道这样的生活她还可以维持多久,她常常感觉自己就如大厦将倾,身体和心灵在一丝丝一寸寸地撕裂。 她快要支撑不住。 她抱有一个空洞的狼狈的逃兵心态,也许忍到撕心裂肺的痛过去了,她也就接受了。一辈子和他清清白白做对搭档,未尝不是好的选择,她只是骗自己这一回,以后就会庆幸自己阴差阳错地选对了,其实她和曾弋本就只应该做搭档不适合做恋人,真在一起了,早就吵架吵到不可开交,感情破裂分道扬镳,连搭档都没的做! 可是说到底,这一切都不过是她的设想罢了,她根本就没有去验证过。 现实是,无论哪个结局,她都只有被迫随着时间一年一年地去揭晓,可是这样一生也就过去了,又怎么能知道做了另一个选择后的人生是什么模样? 她想要他们的未来是最好的样子,她害怕她有朝一日在为时已晚后会后悔。 她果然还是太贪婪了!对事业也好,对感情也好,尤其是,对曾弋,她想把他完美地安排进她全部余生里的念头实在是太执拗了! —— “戏一折,水袖起落。唱悲欢唱离合,无关我……” 忽而台上飘来的戏腔,让她的魂儿复归身舍。今日是哨向处成立七十周年纪念晚会,把军区战友京剧团文工团请来演节目,她坐在第一排,看得很清楚。 “台下人走过,不见旧颜色~台上人唱着,心碎离别歌~” 台上的歌者简简单单的旦角装束,素裙翠钗,勾眉画面,和他的唱腔做派一样,都不十分的按照老派的来,有点结合了现代气息,听起来却别有一番风味。 “情字难落墨,她唱须以血来和,戏幕起,戏幕落,谁是客……” 他独身玉立,姿态袅袅娉娉,唱腔婉转悠扬。教心有难言痛楚无处遣散的人听进去就出不来了。 “你方唱罢,我登场~” …… “莫嘲风月戏,莫笑人荒唐~” …… “道有情,道无情,怎思量~~~~~” …… “小姐姐怎么哭了?”这声音清脆温润,还带着一点玩笑般的俏皮。 云花回过神来,却见那旦角从台上下来径直坐在她边上了。这是最后一个节目,人都开始散场了。 “您唱的太好了,我听了感动。”云花笑笑,“您唱完了我还没出戏呢。” “颜玉鸣。” “云花。”她嗅到他身上梨花香气的粉妆里裹挟着的向导素气味。 “不会吧,这么巧?你是内蒙古人?”他一脸惊喜。 “你以前在昆山干过?” “是啊。” “有人跟我提过你啊!”他冲她眨眨眼,“搞得我老好奇了。” “谁?”她有种预感,莫名想到曾弋。 “你队长,那条老狐狸。”他明示她。 “曾弋?”果然是他,他们怎么认识的? “是啊,我们是老战友,同年兵,老熟啦!”他笑了,笑起来面颊上两个浅浅的梨窝,“他说你是他一手带出来的,现在你们结对了,你是他搭档。” “嗯。”虽然他和自己聊曾弋,她却不怎么难过,也许因为他是他的故人,所以亲切压倒了伤感,“我们相处五年了。” “不对啊,这么多年他都没跟你提过我?”他突然有点嗔恼。 “没有。” “一次都没有?”他带着不敢置信的神色地追问。 “一次也没。”云花肯定地摇摇头。 “这家伙!让他给我等着!”颜玉鸣隔空放了句狠话,转眼又消了气握住她的手,亲昵得就像他是她的多年好友,“花儿,跟我说说,这人没欺负你吧?” “没有啊。”云花笑笑,“就是有时候我老觉得看不透他。” “啧,你也觉得吧!”他表示认同,“我跟你讲,他这个人,毛病多,事儿多,鬼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呢?以前他老算计我,气得我没招!还好你是女孩子,想必他在你面前多少收敛点,没那么恶劣。” “哈哈哈,是么,他还真不敢怎么捉弄我。他敢惹我,我可真跟他急!” “你厉害!不过,哎,他这人最受不了女孩子哭了,教你,下次他犯毛病了,你就哭给他看!保准他百依百顺!” “哭?我——”我不擅长啊,哭唧唧地撒娇,想想就肉麻,对曾弋就更做不出来了。 至于百依百顺?她苦笑,那个倔强的家伙,犟得和牛一样,就算表面上一言不发地妥协,背地里还是有自己的一套,原则上的事他一旦认准了,谁也动不了他主意。人家都以为她是主导,可她自己明白,她能做主导的前提是,他愿意把缰绳给她握。就像是这牛要是真不愿意跟你走,你累死也拖不动他。她要是真的做了什么他不认同的事,他还真不听她的! 有时候阴暗点想,她都怀疑虽然明面上他们组合的“话事人”是她,但是他早已暗中布局好了一切,他就像蜘蛛织好了缜密的网一步一步地诱导她落入布置好的陷阱,轨道都暗戳戳铺好了,她这个驾驶员根本就只能在他预设的方向上行进。她在明处而他在暗处,她成了傀儡皇帝,而他才是垂帘听政的太后。 “对了,你把你出生日期告我,我给你俩看看呗?你不是搞不清他想法吗,我看看这星宿上准不准?” “看什么?什么星宿?”云花一脸疑惑地把生日告诉他。 “这解释起来太麻烦,你不用懂,等等啊,我算算。”说着他拿出纸笔,推演起来,“有了。你俩远安坏,他是坏你是安。” 说着,云花见他的神色渐渐地有些怅惘,忍不住追问:“安坏怎么了,有什么说道?我和他会怎么样?” 他想了想:“这么说吧,拿我自己的经历,我初恋,我安他坏。我第一次见他并没有多想什么,白白瘦瘦的没什么印象。后面过了几年,我去找他,那天一见他突然觉得超级梦幻,怎么看都好看,声音好听,人也超级温柔。如果可以,我愿意一直沉溺在那个梦里。” 云花听着这没头没尾的小故事若有所思。她对他也是一样,初见时印象了了,一点都不是她理想里恋爱对象的样子,却在某个特殊的时间点,对他恍然心动。其实她也不知道是在具体什么时候心动的,毕竟她以前从来不敢面对这份心意。一定要找个否认不了的心动瞬间,大概是在那次围捕任务,目睹了他的和别人的亲吻时。 她自嘲地笑笑,对,亲吻,他很惭愧,自己果然是没出息到极致了,竟然是见色起意。这和性沾边的一面是他从来不在她面前展现的,梦幻,诱人,温柔,性/感。他在百米之外隔着瞄准镜挑逗起她的爱与欲。 云花悲哀地承认,但凡是他不愿展露给她看的,她无论如何也发现不了。 他在这点上克她,就像五行规律生生相克那样真实不虚。 她对他无可奈何。如果他们对换身份,她做向导,绝对会以权谋私地想方设法地侵入他脑海,把他所有的心思全挖出来。 这时,颜玉鸣说的话和她脑内的想法刚好接上了:“我觉得安对坏的感觉就是总是看不清对方在想什么,对坏很没有安全感。” “没有安全感?”他?他像没有安全感的样子吗?人家洒脱得很呢!哦,说我对他啊,我对他有个屁的安全感!战场上除外。 “我看过的大多都是安在心里付出的多,但是坏就是感觉不到,然后坏觉得爱安多,但是安感觉不到,两个人不平衡,所以对安坏来说,沟通真的是障碍,有话必须明白说出来!” 他觉得他爱我多? 哦,前提是我们得相爱。而他,大概是不爱我的吧,我只是他带过的那么多兵里的一个,他愿意留在我身边,是看重我还不错的能力,也是讲义气罢了。 “咦,他是胃宿啊,胃宿待人,其实本质上是真诚的,却往往给人冷酷、吝啬、刚强的感受。我身边好几个胃,好像感情观都挺传统,不太在意情情爱爱的,年轻的时候也不怎么恋爱,就直奔着结婚去。” “他是这种人?”前一句她认为说的挺准,曾弋给人第一印象确实不太好接近,但熟了还挺好相处的。后面这些……你确定?他都是拈花惹草老惯犯了,你真的了解他吗?果然算命不靠谱啊。 颜玉鸣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笑起来:“你是不是也觉得他特浪?我怀疑他就喜欢看别人为他神魂颠倒而他不为所动!” “那不成了,他就爱搞这个。” “其实啊,他就是坏,一时兴起搞点小动作逗别人玩,这只是他的恶趣味。据我对他的了解,他还真没有那么多心思在谈情说爱上。” “你有多了解啊?”曾弋的一切她都想知道,更何况是感情经历? “我们做了三年室友,他这人挺规矩的,就没谈过。” “你怎么知道他没谈?”云花心里自然是窃喜的,虽然知道一个三十三岁的男人不可能是一张白纸,但是这张纸上能少一道是一道,谁还不想占有个原封不动的向导,就算被人染指过,也是越少越好。 “他作息太规律了,自律得可怕,除了在训练场就泡图书馆,他不睡觉才有时间谈恋爱。再说,他要真想谈,有的是人追,可没办法,他就是不为所动啊。” 哦,有的是人追,她在心里嚼着这几个字,醋了。 “那他喜欢男的还是女的?”这事儿她早就想知道了,这会儿终于憋不住问出了口。 “这个还真不好说。他不搭理男的,也不和女的在一块,我当时谈了男朋友他也没什么表示,就说别领来寝室就行。他特讨厌有人给他介绍对象,嫌麻烦。他真是我见过最工作狂的人,一心只有他的那些军事演习,军事训练,枪支弹药,比赛成绩。我都替他累!后来他去了你们昆山,以后的事儿我就了解不多了。” …… 之后两人又多聊了会儿,留了联系方式后愉快地分手。 至始至终,他都没有打听他们的关系,只言片语间,却给云花带来了不少慰籍。 可是,她后悔了。 她怎么就签了呢?难道就为了赌气因为他也签了? 她不该作茧自缚,自断后路。 因为在这世上,能和曾弋相提并论的事,并不存在。 -- po⒅f.coⅿ 19配合一下(初do/BG车,6k字敲 八月,由于世军赛和世界哨兵联赛时间上相连,地点又都定在新疆伊犁,组织上就把云花和曾弋一起派过去了。 这样一边可以为世军赛准备,一边还可以参加哨兵联赛,两个人有照应。 从直升机上俯瞰北疆大地,云花忍不住感叹新疆真的很美,如果是和曾弋一起看,就更美好了。 他们并不一起来,曾弋是几天后从昆山来到驻训基地的。 他也并不是一个人,他带了一个小队,有三位去年加入中队的哨兵,两男一女,还有张捷和有过一面之缘的——江翡岚。 隔着一副墨镜也能看出来他心情大好。 他把云花编进队列,站在他们面前,开始了他的保留节目——队前训话:“从今天起,在咱们张捷通知的家乡,美丽的伊犁石河子基地,我们要一起度过三个月。除了咱们岚岚——人是来当观众的,其余人都要参赛,小队就我一个向导,那我就来给你们当后勤部长。我现在是稀缺资源,你们可要珍惜我,对我好点啊。” 众人嘘他。 “阿岚,你留一下……” 云花眼看见他带着江教授去了办公室。 岚岚?阿岚?什么时候这么亲密了?上次有这样吗?她怎么也在? “怎么样,想我没?”张婕笑着揽过她肩膀,“我给你当本地导游,兼职翻译!” “好啊!”云花笑笑,“看起来你们和岚姐都挺熟啊?” “嗯。她来基地有段时间了,她上报了个项目是研究咱昆山哨向大队,来了就一直跟着队长呢。” 云花心里一脚踩空了一样失落起来,他们,不会在恋爱吧? 她真傻,上次江翡岚都明说了的事,她竟然一点防备都没有。 可是,以她的立场,又能防备什么呢? 就这么相安无事平静无波地度过了几周,偶尔大家在训练之余出去吹吹风放放空,在祖国的大好河山里醉倒一片,不是醉酒,是醉心于美景。Ⓩájǐáòsℍυ.℃òℳ(zajiaoshu.com) 之后,外国参赛团接踵而至,曾弋为了照顾他的小队,主动放弃了裁判的职位,选择以志愿者的身份参加,这样可以更自由,当然,也可以更自由地接触外国参赛者。战术上他一向坚持的一个原则就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然而他的这个行为在云花看起来,就是另一种意味了。 他一和别的哨兵有什么肢体接触,她恨不得插在中间把两人掰开,拿酒精给曾弋浑身消个毒,再把那个混蛋一把火点天灯。 就这么熬了一个月,一天晚上,云花从窗台偶然看见曾弋和江翡岚两个人从花海一起散步归来。 晚上,一阖眼就是他们脸上的笑容。 她辗转反侧一夜没睡,泪湿了枕头。 “其实爱情友情并不难区分,难的是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心啊。” 颜玉鸣的这句话萦绕在云花的心头,久久挥散不去。 确实,她的心已经告诉她,至少现在,她想要和他更进一步。 明天是休息日,她抱定了主意。 …… 第二天,她约他去旷野散心。 她让他把车停在北疆缀连漫野的棉花地里,她走在前面,他在后面跟着。 白茫茫一片,沃野千里,像是长白山脉凛冬的雪原。 暖风和煦,阳光明媚,这是一片晒不化的秋日雪,一床暖融融的大棉被。 她挑了一个僻静所在,阳光暖融融洒在他们肩头。 “多美啊。”她张开双臂像要拥抱天地入怀。 “美。”他叉着腰,附和。 “你是不是和江翡岚在一起了?”她侧身看他,冷不防的一句话。 “突然间的,问这个干什么?”他神色一滞。 “曾弋,我们做爱吧。”她的语气平静而坚决,内容却像个炸弹爆裂。 -- 20失之交臂 结合的后遗症是一点一点显现的。 起初是微微的低烧,口干舌燥,头昏昏沉沉。 然后是浑身肌肉酸疼,颈部和腰部的腺体肿痛。 顺着人鱼线往下,从屏翳往上直冲寸余,深埋体内,三室相会处,壁隙间那个沉睡中的向导特有的性腺被唤醒,酸胀感蔓延到整个腰腹。 最要命的是,只要云花靠近他,那里就会有反应,这个腺体被称作感受器,对结合对象的磁场干扰敏锐异常。这种感觉不好受,就像体内塞了颗烫珠,嵌在最敏感的地方,而她的一举一动,都会撩拨这珠子在他小腹滚碾震颤。 将将结合后的向导对他的哨兵有一个三天左右的初适期。在这个适应期里向导的身体逐步改变,作出的反应也是最大的,足以让向导一直处于狂热的性需求里。 “云花,今天的训练,你找人代我一下。” 他传完短讯,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去了医院。 他没有去军医院,因为在那里他还要报备意外结合,而这就意味着要解释清楚原委。 通过性行为结合,还要说明这里边没有私人情感,这根本摆脱不了嫌疑。那份签着他俩名字的同意书,不允许有暧昧,他必须避免一切可能被质疑的行为。她可以没考虑这些,他怎么能不替她考虑,他要她后顾无忧。 —— “你是自愿的吗,是不是出意外了?” “自愿的。” “那你的哨兵呢?这个时候放你一个人不陪你?” “我们不是恋爱关系。” “……”自愿,非情侣,医生也不好再问,一般像这种情况的背后原委都不怎么能见光。 “你们没有事先去申请靶向剂?”医生说的是一种通过提取特定哨兵血液制作的可以安抚其结合对象的敏感期安抚慰剂,医院提供制作服务。 “没有。” 医生摇摇头:“那就只能用其他应急药物了。这两种药都有副作用,针剂见效快,但是需要静态修养不能工作,栓剂药效强但是刺激肠胃,你看你需要哪种?” “……后者吧。” “这药不能长期用,有不良反应要及时就医。你没有靶向剂,以后每个月到了易感期会很麻烦。事关你的身体健康,和你的哨兵尽快解决一下。” “医生,你们这里可以做结合解除吗?” “可是可以,但是不提倡强制解除。像你这样,初次结合后不再同房或者药剂巩固的话,半年左右就可以自然解除了。” “那现在向导腺摘除术效果好吗?”摘了就不会有结合热了,不会无端陷入受制于人的被动,被人捏住软肋。 “腺体很重要,没有病变还是不要摘除。虽然医学上跟踪调查摘除向导腺的向导,他们的生活没有受到必然的影响,但也有部分人群出现精神力衰退状况。工作性质用不到精神场还好,用到的话还是有风险。你做什么工作的?” “我是军人。”他温和而自豪地笑笑,“看来我退役前不用想摆脱这个累赘了。”这个从小到大遭人制掣的该死的向导的身体,他做梦都想要摆脱。 “难怪身板这么挺。我说看着也不像是不正经的人,怎么在结合问题上这么随便?” 他摊开手自嘲:“心给人偷走了,身体也就不是我的了。” “啧啧,你还是个感性的人。” 曾弋苦笑着想,这么多年了,您还是第一个说我感性的。我现在的伪装,有这么不堪了吗?我陷入感情挣扎的迹象已经这么明显了吗? 用过药,曾弋的情况好多了,他踱到场地,远远地看她训练。 她还是和一开始那样从没变过,对待工作一丝不苟。小脸绷着,小嘴努着,腮帮子都攒着劲,一脸认真的模样,让人看了想捏一捏逗一逗。 他走得近一些,没有异常反应,这让他舒了口气,不用再像前两天那样一靠近她就难耐了。 “队长!”云花在二十米开外就嗅到了他顺着风从背后飘来的气息,她一个利落的转身,迎面和他打招呼。 不知道是他身上的向导素气味变浓了,还是她的嗅觉突飞猛进,她现在对他的气味敏感极了,埋地三尺她也能找见他。至少在“寻找曾弋”这一并不存在的科目上,她自信已经超过军犬了。 曾弋叼着烟从她面前走过,漫不经心地摆摆手,不去看她神采洋溢的脸庞。 云花有点失落,立在那儿目送他的背影远去。 三天了,他躲着自己像躲鬼一样三天了,期间,他就没跟她三米以内过。 她一想到三天前在棉田对他做的那些,脸上就烧。这几天在他面前她从不敢提一嘴那天的事,恨不得做个缩头乌龟当作无事发生。 当天的勇气当天用完了,后头全是不知所措。 她想跟着他,就像他们结对的第一年那样,做他的小尾巴,厚着脸皮,他走到哪就跟到哪。 可是实际上她只会像现在这样杵在原地,迈不动腿去追人家。 晚上,曾弋把她叫到训练场上,背对着她说:“结合成功了。明天开始,我们跟进训练。” 他的语气平淡,但是——结合……成功了?! 那一刻,心花怒放这个词在她这儿才算有了实感。 她本能地想去触碰他,想去抱紧他的双肩,想去热烈地挥洒她的欢喜,但她问心有愧,她占有他名不正言不顺,她没办法坦荡地做出这个简单的动作。 她强压下心头的振奋,小心翼翼地小步上去和他并肩站着,中间空出掩耳盗铃的一臂的距离。就算他不让她碰,就算他不看她,他总不可能不让她站这个位置。 她身为他的搭档,这里就是她专属的位置! 一阵凉秋的晚风拂过,卷起她的长发。 好久了,被剪去的头发都长长了。 从假小子又变回了小姑娘了。 这蓬松的光泽的秀发,曾拂过他的脸庞,绕过他的颈项,贴过他的胸膛,就在三天前,还跳跃着拨弄过他的指尖。 她看起来想靠近又束手束脚,委屈得像一只馋鱼又怕人的小猫。 好想摸摸她,把小猫揉得嗡嗡地呼噜。 于是—— 温热的手掌悬停在她的头顶,然后缓缓地落下,指缝裹着发丝,轻抚。 他什么时候靠过来的? 她终于逮到机会仰脸看向他。 他脸上晕着浅浅淡淡的笑,舒朗得像是雨后晴空,他那双安静的眼睛给卧蚕拱得弯成月牙儿,幽幽地波光流转。 他的喉结滚了滚,唇齿吐出的声音也柔柔的:“以后我就是你的人啦,多多关照啊,云哨。” 他裹着玩笑的壳儿,说了句脆生生的心里话。 我是你的人了。 天知道这句话有多大的杀伤力,她的心快要满出来。 他真是玩暧昧的高手。她必须不遑多让。 “队长,我会对你负责的!”她的厚脸皮上线了,她咧开嘴厚颜无耻地调戏他。 她最会顺杆爬,他给点阳光她就灿烂。 “你对你自己负责就行。”他拍拍她的背,错身从她面前走。 还是笑容适合你,我的傻丫头。 “啊——” 他猝不及防被她紧紧抱住,手臂无措地张开。 “队长,我好高兴。”埋在他胸前,躲开他的目光,她终于还是和他分享自己了的心情,就是想说给他听,就是要让他知道,她很欣喜和他结合。 怎么了这是,一直喊队长,犯事的时候那么虎,事后反倒变得乖怂乖怂的了? “嗯。”他由得她抱着,受用每一秒的温存。 她不撒手,站到晃晃悠悠也不放开他。说不出口的话,就用肢体去表达。 很简单,就是要抱着你,锁着你,不让你离开我。 他愿意陪她抱得久一点,再久一点,他希望她永远缠着他。 “好了。” 好了花儿,别抱了,你再抱着我,我要上瘾的。 他推开她的肩膀,故作潇洒地走在前面,他知道她会乖乖跟在后面。 天很黑,脚下的坡陡,他回头看她一眼,见她安全通过才继续往前走。 而她暗暗后悔,后悔自己怎么不假装绊倒,然后趁他来扶,把他扑倒,缠缠滚滚地再借机与他狎昵片刻。 和他在一起,好像怎么都不会腻。 …… 二十天以后是世军赛正式开幕的日子。 曾弋熬过了适应期,生理上也恢复了正常。和以前不同的是他接入云花的磁场变得更轻松了,但是麻烦是云花无形中对他施加的场压更强了。 虽然正是因为场压增强,他们才可能有更广的连接范围,但是对向导来说,哪怕是对于训练有素天赋优异的曾弋,云花的哨场都是沉重的负担。 这一点在初次连接她哨场之时他就有体会,这些年他从来没和她提过,只是悉心指导她怎么更好地控制她的磁场,高效稳定的同时保护好自己,至于他的部分,他会自行弥补。 可是事实证明,无论他怎样努力,他精神场的消耗仍在累积。 本来理想状态下,他预估自己还能承担起做她十年的搭档。而以现在结合后的强度,即便只是这几天的适应训练,他都能感受到精神场的加速损耗。 这样下去,可能用不了两年…… 无论如何,先把眼前的比赛比好。 这是他们第二次征战哨向双人组,夺冠是他们共同的目标。 比赛稳扎稳打地推进,谁料在决赛圈,有一个国家的代表队仗势欺人公然违规,只为了阻止云花和曾弋冲冠。 最后阶段,曾弋掩护云花上了背坡一处隐蔽点,按照他的判断,敌人会从对面上来,所以此处堪称制胜点。 这时,后方出现一个小组,这个组并不只有两人,而是南亚某国的几个组合的联盟。局势已然明了,只要不暴露云花,她可以掌控正面战场,所以冒着出局的风险,曾弋也要解决这个小组。 他一面绕到他们身后,一面在标记所有决赛圈内的向导的暗场场心,把最近的数据传送给云花。与此同时,他知道自己的场心也被探测了。不过,这也在他计划之中,他的位置可以暴露,因为他已经离开云花很远,如果被集火,反倒可以牵制火力,给她争取时间。 果然,有人跟上来了,从三面包抄他。体力还有,但是只够在奔袭和搏斗之间二选一了。 速战速决吧,趁他们形成包围前,能解决一个就多一份胜算。 他诱敌深入,迅速占据有利地形,面前是一面一丈高的土崖,看样子像是废弃的沟渠,他侧身让在一边,追上来的向导一个没刹住,翻进了土沟。 趁这个机会,他直接扑上去拉了对面的烟。 一个敌人就这样应声淘汰。 快撤! 他迅速地改变路线,贴着决赛区的边缘行走,如果遭遇敌人,情况不妙可以保证至少能往圈外拖死一个。 倏然,一声突如其来的枪响刺破空气,子弹蹭着他的手臂掠过。 迷彩服被扯破,皮肤被划出一道血痕。 这个声响这个杀伤力……距离很近了。 他投出一枚烟雾弹,把自己封起来,没时间包扎,流点血不影响战斗。 他翻身后撤,摸到一棵树后,补注了一针抗干扰剂,做好了最后准备。 云花在百米开外嗅到了他血的味道。哨兵对自己向导的血的敏感度不亚于向导素。 如果说哨兵对向导素是狗闻到骨头,那对血的反应就敏锐如海洋里的鲨鱼。 她为他捏了一把汗,他没再传过来信息,说明他陷入交锋了。 她深呼吸尽力平复对曾弋的担忧,握紧狙击枪,鹰一样盯紧对面的点位,只要人一冒头,就扣动扳机把他淘汰。 女哨兵还是有一些性别优势的。相较于男哨,她们的精神场在高频区段更加茁壮。 这差异很像是男女声音的差别,女哨的高频压制男哨就像女声的高音区天然比男声茁壮,当然也有擅长高频的男哨,但是男哨的高频对男向导来说,干扰程度还是差了女哨一大截。而实战中,哨兵要对付的,只有男性向导。所以,女哨兵的高频让她们在对付男向导时多了一份利器。 这一点,身经百战的曾弋有切实体会,也直接导致了云花这一代女哨在PLA应运而生。 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曾弋的向导素混杂了别的哨兵的气息,浓度在抗干扰剂的药效下开始下降。 云花敏感地察觉到了,她本能地提高了警惕。 这边,曾弋被三个人一齐压制住,其中一个向导用双脚夹紧他的头,一个哨兵拿绳子捆住他手脚,而另一个哨兵坐在他腰腹上。 面前的哨兵是一个三百斤的壮汉,他整个人的重量压在他身上,若不是他绷紧腹部 ,他感觉内脏都要被压碎。哨兵留着一嘴黑卷的络腮胡子,但是即便隔着这油腻的胡须,曾弋也能看到他脸上猥琐的笑。 哨兵用蹩脚的咖喱味儿英语问他:“你搭档在哪?把你队友的位置告诉我们。” 曾弋怒目而视,咬紧牙关不松口。 哨兵不坏好意地笑,带着轻蔑和嘲讽:“向导,你要认清自己的处境。” “砰砰砰——”连续的冲锋枪响扰乱了敌人,为首的哨兵一个眼神示意,另外两人离开他们去前方迎敌。 “你的哨兵来救你了?那更好,主动暴露给我们!” 曾弋没有理他,而是尝试连入云花的哨场,把敌人的位置重新传输给她。 他本不想干扰云花的作战,但是情况有变,如果她不能发现这两个敌人,她有几率被偷袭淘汰。 云花在收到信息的第一时间,就标定了两个敌人。然而在她的心里,她更在乎曾弋的位置,只想快速回到他身边,确认他无恙。 但她不能这么做。 一切判断的轻重缓急,都是他们在无数次训练中议定好的,他们有完全既定的行动指导,她清楚此时此刻,他会希望她先把解决敌人放在第一要务,除非他发出求救,她应该相信他处境安全。 云花不负众望,当赛场通报两名南亚参赛者淘汰的消息时,无论是场内的他们还是场外观战的中国赛队的人员,都松了一口气。他们是中国在这个项目上的最后的希望,大家都捏了一把汗。 还剩下美国、俄罗斯的两支哨向组合,那个控制住曾弋的哨兵和他隐蔽在外的向导,以及云花他们。 队友的淘汰让哨兵的情绪崩坏,他一手掐上曾弋的脖子,看他抬起被捆住的双手极力地反抗,拿膝盖压住他下肢腹股沟的位置,禁锢他挣动的大腿。 “我没时间跟你耗,”哨兵恶狠狠地欺身面对着他威胁道,“你是不是没尝过被强上的滋味?” 曾弋知道这家伙不是省油的灯,身强力壮且没有原则,他硬抗不过。只要能拖延,拖住他,就行。 他舔舔嘴唇,转而伸手去推他的胸腹。手里的力道不大,颇有几分欲拒还迎的样子。 “没时间就滚啊,你能把我怎样?”他轻喘着刺激他,他知道这时候骂他比勾引他更能让他欲罢不能。 哨兵的眼睛爆出通红的血丝,从腰间抽出一个装满子弹的备用弹夹,掐着曾弋的下巴把它硬生生塞到他嘴里。 “唔——”漂亮的眼睛瞬间氲湿,他的手紧紧扣着哨兵有力的手腕,像一只无助的小动物在哀求。 哪有哨兵能经得起这种诱惑?即使他的向导素被抑制了,他也能想象得到那种气味,他身上那该死的向导素一定浓郁得像是春药。 他把弹夹在他嘴里深深浅浅地抽送,好像那不是弹夹,而是他的性器。 曾弋感到喉咙都要被这钢铁顶穿,酸涩的金属味道混杂着机油和火药在他口中炸开。 太过火了,可他说不出话。 这家伙就要失控,他得哄他给自己解开双手,不然他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于是他棋行险招,伸手摸向他胯下…… 滚烫的东西已经起来了,隔着布料顶他的指腹。 曾弋含着那弹夹扯出一个笑,眼睛眯起来,透出玩味和期许。 哨兵的理智简直要被击碎,他动情地用下体去蹭他的手,这个男人真是该死的魅惑。 曾弋趁机别过脸吐出弹夹,明明躺在人下却扬着那张凌乱湿漉但依然漂亮的脸,居高临下地命令:“想爽就帮我解开绳子。” 他的双唇因为被激烈对待而充血微肿,红润润地吐出的磁性的音节,几个英文单词被他咬得蛊惑人心。 哨兵拿刀割了绳子,下一秒,曾弋就勾着他的脖子坐起来。 他看着他笑,那么真诚,那么荡漾。 哨兵被他的神采晃了眼,有一瞬间的失神。 直到一股白烟就地升起。 他想起一位老哨兵曾经对他说过的话:“有时候你以为你在捕猎,其实你才是猎物。” 可他不甘心! 他一拳打碎曾弋胸前的记录仪,然后把自己的记录仪扔远。 这下没有证据能证明这里发生过什么。 趁清场的人没来,他就要在这把这向导办了! 他用力把曾弋压倒,体型上的差距让曾弋无论如何站不了上风。 “醒醒,兄弟,你违规了!”他在他耳边喊。 “闭嘴,现在,你只要做的只有乖乖张开腿,把力气留在后面给爷好好叫!” 曾弋尽可能地保持体力无声抗衡着。即便如此,他仍在哨场保持为云花更新信息的频率,云花已经分别干掉了美国和俄罗斯的向导了,很明显,他们没怎么遭遇过女哨的正面精神攻击。 本想潜入云花哨场的他们,先后被她场压开大用高频段轰到精神场停宕。 剩下的两个哨兵成了无头苍蝇,好巧不巧,又在发现云花之前对上了。 云花现在只要保留实力坐山观虎斗,然后再一举击败那个胜出者,和曾弋会合,再干掉最后的那个南亚向导,就能把冠军收入囊中! 曾弋在心里为她高兴,可是他这边的情况已经很不容乐观了,那个哨兵失去理智地撕扯他的衣服,而裁判组就像视而不见一样迟迟不来干涉。 他只好抽出匕首去反抗,就算见血见伤也要给云花争取时间。 他已经把刀架上对面的喉咙,可是对方却恰准了他不会杀他,依旧肆无忌惮地猥亵他的身体。 他甚至拿泥泞的手去掐他手臂的伤口,就为了看他强忍呻吟时痛苦的表情,因为这让他更兴奋! 曾弋拿刀的手一抖,被哨兵夺了去,转而疯狂地割他防弹衣的带子。 曾弋极力挣扎,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支持精神场的工作。 云花立即感受到了他的极端异常,从他鲜血气味飙高开始,她没有犹豫,不顾暴露风险,一头冲向气息的源头——她的向导。 没有什么比曾弋的安全更重要,她清楚得很,她心目中的第一条从来不是世军赛的冠军,而是保护好他! 这个先后顺序永远不会变。 枪声尾随她身后,贴着她的身体嗖嗖飞过,她沉稳不改,直到一个飞扑把曾弋身上为所欲为的男人撞到边界以外,而那人在安全区外瞬间昏迷。 “砰——”一颗子弹从背后正中她的左胸。 不想管是哪个人开的枪,不重要了。 她拉了曾弋的烟,不想他再挨一下空包弹。 她眼里只有曾弋,而他身上都是伤,他的右肩露在外面染红了半边袖子……他的嘴角渗血,双眼疲惫地放空。 眼泪夺眶而出。 她无心关注战况,只觉心疼,她把他扶起来让他靠在怀里。 “对不起。”他的声音微弱。 她恨不得封住他的嘴,让他不要再说自责的话。她才是自责的人,如果她第一时间和他会合,他就不用伤成这样! “是那个该死的家伙不守规则!队长,你没错,你,你看看我,你是不是很难受,呜……”她又急又气又心疼。 “我没事。”曾弋拍拍她的腿,勉力抬眼浅笑,“你今天表现很棒。” 他抬手给她抹去眼泪,然后闭上眼睛,安静地在她怀里睡过去了。 比赛结束后,周旭帆作为中国队的随行负责人,黑着脸找到了组委会,要求给他们一个说法。 他没想到第一次作为后勤人员参与世军赛,就碰上这种事。差点到手的冠军飞了,裁判组给出的宣判是他们只拿到第四名。 绝对的黑幕。 他第一时间将那个哨兵淘汰后的违规行为反映上去,可他得到的反馈依然是,证据不足。 这让他窝火。 他在比赛结束当夜彻夜不眠,第二天清早,就调了军区一支部队到现场,直接开进赛区,地毯式地搜查证据,把那个哨兵丢弃的记录仪找回来。 没人敢拦他,即便是那些组织者。周旭帆的家里背景高深,是连美国人都巴不得渗透的存在。怎么会为了这点“小事”去惹他背后的家族? 记录仪泡了水复原不了,周旭帆一个越洋电话把最先进的技术人员从欧洲一个秘密基地重金找过来,盯着他还原记录。 终于,第二天一早,他带着铁铮铮的证据拍到了组委会的桌前。 他逻辑清晰,行动力也强,斯文人发起火来只会更可怕。 在场的十几名委员鸦雀无声,没有敢辩驳的。 于是,最终那个南亚队伍被认定为失去资格,云花和曾弋得到铜奖。 虽然没有冠军,但是这依然是扬眉吐气的一场胜利。 不是场内,而是场外,在军事在国际上,一场难得的胜利。 长久以来,中国被各个强国打压很久了,忍气吞声,这次他面对不公平的据理力争,确实是一个漂亮的自卫反击。 虽然不是有意,但周旭帆的确抢了这次世军赛的风头,他本来只是想维护云花,当然,也有曾弋。同样身为中国军人,他感同身受他们遭遇的一切。 事态平静后,赛队的所有人都对他表示感谢。 此后很多年,每一届,周旭帆都没有离开过世军赛的战场,可以说,他也成了中国代表队在世军赛的战场上,不上前线却意义重大的关键一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