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浮生曲》 第1页 [古装迷情] 《江海浮生曲》作者:卧松云【完结+番外】 文案 师父死后,曲星稀觉得,她一定是这个世上最惨的人了。 可是,就在那个凄惨的夜里,她救了一个比她更惨的人。摘了面具,这个男子冷冰冰的,却是个“美人儿”。 曲星稀自诩冰雪聪明,英勇无畏,虽然初出江湖,便收获了两位武林高手做跟班,还结交了许多江湖名人。可是,她其实还是不太懂这个冷冰冰的白江秋。 原以为那是个需要她保护着,时刻罩着,还随时可以逗逗开心的弱者。没想到深藏不露,就算他身体弱不禁风,却是个真正的武林高手。 他竟是十年前被灭门的潜江白府的后人,江海诀唯一的传人。 曲星稀:那个冰块儿脸上的表情,是笑么? 某大佬:恐怕是的。 曲星稀:我有点晕。 某大佬:老大,你要挺住。这位白公子长得俊,又身怀绝世武功,可是他身患绝症,众多医家都认为,他最多活不过二十五岁。 曲星稀:这不可能!本老大既然救了他,就要罩着他到二百五十岁! 1V1,HE,心想事成,欢乐始终,坚决不坑! 内容标签: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曲星稀,白江秋 ┃ 配角:晓云深,白江晓,陶士澜,盛丹仪 ┃ 其它:预收相缝曾相识 一句话简介:你有病,我有药。 立意:阳光总在风雨后,乌云上有晴空。 第一章 曲星稀 深山雪夜,寒风呼啸。 雪越下越大,跪在雪地里的两条腿已完全失去了知觉。 曲星稀用冻僵的手抹了一把脸,感觉脸上有细细的冰茬落下来。 这么寒冷的夜,眼泪的确会很快变成冰。 好惨啊!今夜,她觉得,她一定是这世上最惨的人了…… 面前的坟冢早已被雪覆盖得严严密密,烧化的纸钱也被风雪吹散掩埋。这么大的雪,什么也留不下,一切都只剩下空白一片。 师父死了。 师父是曲星稀唯一的亲人,从今以后,曲星稀就真正成为一个孤苦伶仃的人了。 她将两条冻僵的腿活动了几下,跌跌撞撞站了起来,转身往回走。 寒风飞雪裹挟着她纤细小巧的身子。她连斗篷都没有穿,日常穿的衣袍腰间缠着白布,头发上也裹着白布,连日操劳的苍白小脸此时冻得发红,平时的俏丽淘气都没了踪影。 其实很害怕回到那个她从小长大的房子里。房子很孤单,但是有师父在,她一直都快快乐乐,从没有感觉过孤单,可是现在,她必须习惯孤单。 全身都很麻木,曲星稀僵硬地迈步,心里也在麻木地想,好吧,孤单就孤单吧,她长这么大,从没有怕过什么。 刚这样想着,脚下便被不知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子失去了平衡,往前一扑,整个人扑到在雪地上。 脸埋在雪里,就这样停了一会儿,她终于用力抬起头,大声喊出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啊!为什么这么惨啊!” 周围都是风声,根本没有人回答。远处,依稀传来野狼的嗥叫。 曲星稀连忙爬起来,这深山里的狼,会在冬季结成狼群,万一遇到,她可就不只是一个惨字可以形容了。 刚想离开,回头看了一眼,又停下来。 雪地上有一个长形的隆起,这就是方才她被绊倒的原因。原以为只是山路不平,忽然发现,这形状很是非同一般。 曲星稀连忙蹲下,双手推开积雪,果然,被雪埋起来的,是一个人。 借着朦胧的天光和雪光,大致可以看出这个人穿着厚厚的狐裘,头发散乱地铺在雪里。他的脸很怪异,有些微微的反光,伸手摸了一下,原来是戴着一个硬邦邦的面具。 这大雪封山的严冬,除了曲星稀和她的师父,没有人会留在山里。这个人是什么人?他还活着么? 曲星稀将手指放在他的面具下面试探了一下,感受到了微弱的呼吸。 她连一刻都没有犹豫,立即伸手拉住这个人的手臂,弯腰下去,用力一拽,便将他背了起来,然后奋力快步往回跑。 “我不管你是谁,总不能把你留在这里喂狼,是吧?”她好像自言自语一般,脸上忽然带了一丝微笑,“原来,我还不是最惨的那个人呢……” 回木屋还要走一段山路,曲星稀一刻也不敢停留,背着这个不明身份不明来历的人着急往回赶。不知为何,方才还不想回去的那座房子,在救起了这个人之后,忽然变得令她很渴望,恨不得一步就能赶回去。 雪地难行,曲星稀还背着一个人,跑得跌跌撞撞。忽然,风雪中传来几声不同寻常的破空之音,凌厉的杀气令人毛发直竖。曲星稀脚步一滞,侧身旋步,随着两道寒光擦身而过,她的身形已背着那个人凌空跃起,半空中几个腾挪间,又几道寒光已紧贴着她身侧掠过去。 虽然她身法迅捷,那几支暗器都扑了空,曲星稀还是被吓出了一身冷汗。看起来背上这个人来头不一般,这追杀,多半是冲着他来的。 曲星稀稳住身形,双手却丝毫没有松。虽然背着一个人,还刚刚躲避了袭击,却还是一身轻松的模样,回头看了看,冷笑道:“可以啊!敢深夜硬闯雪顶山?既然来了,就出来吧!” -- 第2页 她话音落下,一丈开外的雪地上便出现了两个人影。 暗夜的风雪中看不清形貌,只能看见两个模糊不清的黑影,一动不动站在那里。 曲星稀心里有点打鼓。这两个人能在大雪封山的寒冬连夜闯进深山,便已经证明他们不会是一般人。从方才发出暗器的手法看,他们的武功也必定非同寻常。师父不在了,只剩下她一个,还要保护刚刚救下的这个人,肯定是毫无胜算的。 不过,她不了解这两个人,这两个人也未必就了解她。 曲星稀看着那两个人影,定了定神,发出一声蔑视的轻笑。 “雪顶山是我的地盘,非请莫入,是我的规矩。明白?” 她话音刚落,远处的狼嚎又起,这次竟是一声接一声,在漫天飞雪的暗夜显得格外凄厉。 面前的两个黑影一动不动,只有衣袂随着猎猎寒风狂乱飘荡。 曲星稀的双腿有点抖。 背着一个人,有些吃力,何况,远处的那些狼嗥,虽然给她增加了气势,怎么感觉好像近了一些呢?对面这两个,究竟是什么人?倘若真正动起手来,她究竟是不是对手呢? 尽管心里没底,她却还是很稳,与对面那两个黑影一样,一动不动站在风雪之中。 忽然,对面的两个黑影动了一动,好像是互相打了个招呼,随即飞快地转身。只见那身形在风中摇曳飘渺,转瞬间消失在夜色之中。 竟然,就这样走了…… 曲星稀愣怔了片刻,才回过神来,这才感觉到自己的心已跳得比这风雪都猛。 “老天爷,谢天谢地……” 她看看周围,没有别的动静,这才将身子纵了纵,把背上那个快要滑下来的人背好,提气纵起身形,向回飞奔。 终于,前方夜幕之中,那座石头房子显出了它孤零零的外形。 这雪顶山里,只有这一座房子。远近数十里都没有人烟。每到冬季,这山里就只有她和师父两个人。 曲星稀脚步慢下来,一面走,一面看着窗口透出的朦胧亮光。 房子里升着火,很暖,很舒服。原来,一个在风雪中奔波的人,看见那些温暖的光线,心里竟是这般感动。 感觉又有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曲星稀甩了甩头,紧跑几步,撞开了房门。 屋里有一张木床,曲星稀背着那个人走到跟前,刚想将他放在床上,又停下来。 这是师父的床…… 不只是因为师父刚刚在这张床上过世,更是因为,她不想这样早就抹去师父的痕迹。 屋角有一张木梯,她背着那人爬上去。屋顶下面有一块空间,当初师父用结实的木板搭起来,造了一个小阁楼。这小阁楼上面是她的房间,也是她的床。 爬到木梯最高一层,曲星稀便身子一侧,将那人轰隆一声整个放倒在了自己的床上。 这人的狐裘很厚很宽大,在曲星稀的床上形成了白色的一堆,几乎看不出人形。 这样子有点好笑,曲星稀爬上去,将那狐裘解开,连拖带拉拽下来,让那个人在床上躺好。 借着下面的灯光和火盆的亮光,她终于看清了这个人的样子。 这个人身材很是修长,狐裘里面,穿着精致的月白衣袍,考究的玉带将腰身束得紧窄挺拔,很年轻很体面的样子。只是,他的脸上戴着一个线条柔和的银色半脸面具,上半张脸全部隐藏在面具里,只能看见面具下面秀致的下巴和颜色浅淡的嘴唇。 这面具其实并不丑。银白的颜色,精细的做工。不仅一点也不狰狞,反而线条柔美,尤其那两个飞扬的眼洞,柔和中透着点魅惑。 不过,面具毕竟是面具,再好看的面具,也是怪怪的。 曲星稀看着那面具皱了皱眉,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来。 还是先不要动吧。听师父说过,江湖上有很多门派,各有各的规矩。有的门派或者家族还会有很多莫名其妙的规则。万一这人脸上的面具有什么特殊意义,她随便摘下来了,岂不是要惹麻烦? 她刚要下去烧水,那个人忽然动了动,发出一声模模糊糊的闷哼,听起来很难受的样子。 虽然早已看出来她救的这个人是个男子,可是忽然听到他那种低沉的男音,还是觉得有点怪。这个屋子,从来只有她和师父住,没有哪个男人曾经躺在这里。 其实,也没什么……山下村子里的豆子哥和豆子妹,都是她的朋友。夏天的时候,他们也来过山上玩的…… 正这样想着,那个人的手动了动,很费力地抬起来,放在了自己的面具上,修长的手指一动一动,好像想要抓住什么。 曲星稀好奇地看着他。 他意识不清,呼吸很快,模模糊糊地哼着,手指抓来抓去,看上去很痛苦。 怎么?他这是想要……摘下面具? 曲星稀忽然觉得有股趁人之危的冲动。 那面具用一根丝带固定在他脑后,就算他的手指能协调用力,不解开带子,也摘不下来,更何况,他昏迷不醒的,那手指也只是会乱动罢了。 这就……怪不得我了…… 曲星稀勾了勾唇角,伸手过去,将他脑后的丝带解开,然后,双手拿住边缘,轻轻将面具摘了下来。 那人的面具被揭开,好似是终于可以透透气,叹息了一声,脸颊旁边的手停止了乱抓,无力地垂落下去。 -- 第3页 他好像是舒服了不少,很快安静下来,躺在那里一动不动,陷入了深深的睡梦里。 只是,曲星稀拿着那个半脸面具,盯着床上的那张脸,也跟着一动不动了,整个人呆若木鸡。 --------------------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本来想全文存稿的,奈何没有存住…… 预收太少,在申榜之前,还是想要苟一苟的。所以,暂时隔日更新吧。除今天以外,每天下午18:00更哦~看到的小天使喜欢的话麻烦点下收藏哦,谢谢! 下一部预计开一本快传,今穿古,里面的几个世界吧……还是武侠居多哈哈哈哈,谁让我别的不会写呢嘿嘿嘿。 《相缝曾相识(快穿)》 急诊科实习医生楚意穿越了…… <在这莫名其妙的古代世界,她发现,她从一个小萌新变成了一位学识渊博的医学大佬。医疗技术堪比她原来实习医院的急诊科和外科领域的专家。 急诊手术,小菜一碟。内科急症,小菜一碟。骨折,小菜一碟! 她本来解剖学就学得不错。现在,除了随手就能完成脱臼复位,在面对歹徒的时候,还可以通过拆卸对手的关节来自卫。 拼装玩具??看着歹徒挂着胳膊的样子,怎么感觉有点好玩? 还不错,她淡淡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这金手指,她喜欢。 每一个世界的第一次手术,都是在缝合外伤。面前受了重伤还一脸邪笑的流氓总是那个俊得有些妖媚的古代男子。而她,每一次都在冷淡地问着同样的话。 楚意:姓名,年龄,家庭住址? 花羡:花羡,开花的花,令人羡慕的羡。本公子风华绝代,连花都会羡慕,故此命名。 第二章 雪顶山 曲星稀双手拿着那个面具,眼睛盯着床上的人,呆了。 这个人的样子,的确是令人惊讶。 想过这个人戴着面具的原因。他遮着自己的脸,最大的可能,就是不想被人认出来,或者,是因为什么特殊的规矩,还有就是,因为他的脸有什么缺陷。 现在可以肯定,最后那个假设是不成立的。这个人的脸并没有丝毫缺陷。可是,虽然没有缺陷,却很与众不同。 他与她一样,正是朝气蓬勃的年纪,却只有一身冰冰凉凉的清淡。虽然闭着眼睛,昏睡不醒,全身还是透着冰雪般的清冷之气。除却明晰的眉目,皮肤全然是毫无血色的冷白,脸颊瘦瘦的,轮廓如冰雕玉琢。精致倒是够精致,给人的感觉却很不真实,整个人都浅淡得如同一个幻影。 可是,必须承认的是,这个人的样子虽然清冷,还是好看得令人惊叹。他身上自带的冷淡,反而让他越发如仙人般高洁无垢。即使如此狼狈,还是难惹凡尘。 曲星稀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才放下面具,摇摇头道:“嗯,长成这样,戴个面具,还是很有必要的吧……” 她顺着梯/子下来,在火盆上架起水壶,一面添着炭火一面自言自语,“像你这样的一个美人儿,走在大街上,还不得被围观?奇怪,你跑到这深山里来做什么?被那两个坏人追杀逃进来的?还是说,你是坏人,做了坏事,他们来追拿你的?” 说到这里,她才感觉到自己很莫名其妙。在风雪之夜的深山里,她第一次遇到这个人,便立即站在了他这一边,将那两个追杀者放在了对立面。其实她根本不知道这三个人之间的关系,更不知道他们有什么仇怨。也许,就是因为当时的情势,这个人分明处于弱势,而她,比较喜欢济弱扶危而已。 她泡了一杯姜茶,又用木盆端了热水,爬上梯/子,坐在床边。 那个人睡得很沉,意识全无。 曲星稀用热乎乎的布巾给他擦了擦脸,又给他灌了几勺姜茶。擦拭他唇角落下的姜茶时,忽然发现,他的颈项间有些许血渍。 他昏倒在冰天雪地里,会不会受了伤? 曲星稀忙放下碗,伸手拉开他的衣领,见那洁白的中衣领口处还有不少干涸的血痕。 顾不得许多,曲星稀干脆将他的中衣一并拉开,想要检查一下他哪里受了伤。却见衣领下面的皮肤完好无损,并没有伤痕。 看看那些血痕的位置,应该是他从口里吐出来的血,污染了领口。不过外套上的血迹在雪地上蹭掉了一部分,所以中衣上的血比较多。 吐过血,那应该是内伤吧? 曲星稀刚想将那衣服整好,忽然发现他左侧锁骨下面有一个奇怪的红痕。 这痕迹很特别,不像一般的胎记。曲星稀将他的衣领敞开,凑近过去细看。只见那弯形状好看的锁骨下面,一痕淡红色的细线,弯曲翻卷,倒像是巧手画就的一朵漂亮的浪花。 好奇怪,看这痕迹分明不是花绣,难不成是自然长出来的? 曲星稀摇摇头,这人的伤一定很重,其他的事还是先放在一边吧。她学着师父的样子,手指按住他的脉息,仔细诊了诊,眉头便锁了起来。 虽然并不是很通医理,但作为一个习武之人,跟着师父还是学过些基本的经脉气血等理论。这个人的脉息微弱无力,沉细欲断,感觉并不像是受了内伤,倒像是气虚血弱的久病之相。 怎么?一个独自在风雪之夜闯进雪顶山的人,竟然是个病人? 曲星稀盯着这个人眯起了眼睛。好奇怪,这个人一定不同寻常。不过没关系,既然救了他,便救人救到底。即便他不是好人,就这个病歪歪的样子,也不是她的对手。 -- 第4页 不过,这个人的身子的确弱得很,若是就这样下去,恐怕撑不住。她这样想着,便低头看向师父的床边。 这雪顶山,山顶常年积雪不化。冬季的天气更是严寒。这样的环境,正适合耐寒的珍稀药材生长。师父这么多年来,积攒了几支雪莲和几支灵芝,每一支都是珍品。她这一病,虚弱到极点,全靠这些圣品药材才维持了这么久。可惜的是,师父年迈,沉疴难愈,还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最后一支雪莲,她还没有来得及吃…… 曲星稀叹了一口气,拍了拍那人的手臂,苦笑着道:“你可真是幸运啊,我师父剩下来的雪莲,正好适合你。好吧,看在你这么有福气能遇到我的份上,送你啦!” 她说着,便纵身一跃,从楼板上跳了下来。 师父在时,每次见到她这样跳下来,便会沉下脸训她。一个女孩子,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就算是身上有功夫,也没有在自家屋子里上蹿下跳的道理。于是,在师父面前,她便不再这样跳,可是师父出门的时候,她还是会嫌爬那木梯麻烦。 “师父,这雪莲,我是拿来救人的,您老人家若是知道,也不会反对的,是吧?” 给师父煎药早已相当熟练,曲星稀很快煎好了第一煎雪莲,爬上去扶着那人,给他喂下去。 风声渐渐停歇,窗外透入淡淡清光,天亮了。 她原本一直在害怕独自度过的这个孤单的夜晚,就这样过去了…… 原本的计划中,她今日一早就要下山了。可是现在身边有一个病人,还是先等他醒过来再说了。 风雪已停了,山上的空气寒冷清冽。曲星稀一刻不停地忙碌,把屋子里里外外打扫干净,将师父的灵位摆好,上好了香,便站在门口,挥着柴刀劈柴。 一根根木柴应手而断,她劈柴劈得身上热了,将外面的棉袄脱下来,一面干活,一面哼着歌。 “我本江海客,独行天地宽。离去风盈袖,归来雪满山。” 就好像,时间又逆流到了过去,她在屋外唱歌劈柴,师父就坐在屋子里缝补衣衫…… 劈柴,烧饭,煎药,照顾楼上那个病人。 一天就这样过去,天又渐渐黑了。 曲星稀点起油灯,在火盆上架好药锅,慢慢煎第三煎雪莲。 抬头看了看对面,矮几上的一面铜镜映着她的身影。那年师父说,她长大了,到了对镜梳妆的时候了。这面铜镜,还是她下山走了很远的路,从很远的地方买来的。 可是,铜镜里的那个女孩,到如今依旧没有对镜梳妆的仪态。 因为戴孝,她的黑袍腰间缠着白布,头发用皮绳束着,也缠着白布。小巧的脸颊和额头上有斑驳的伤痕,这还是昨夜埋葬师父时不小心弄伤的。 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摸了摸脸上的伤痕。 好安静啊……虽然屋子里还是两个人,她还是好孤单。 忽然,她看到铜镜里她的身影后面,还有一个人。昏暗的光线中,两只眸子一闪一闪,正在盯着她看。 曲星稀一下子跳了起来。 转身抬头看去,只见楼板上,那个人正坐在她的床上,一动不动看着她。 他醒了。 “你要吓死我啊!”曲星稀呼了一口气,狠狠瞪了他一眼,“你不会说话么?醒了也不出个声,我还以为闹鬼了……” 那个人听了,顿了顿,低声道:“对不起。” 人长得好看,声音也这样好听。 曲星稀又在火盆前坐下,继续煎药,一面道:“好了,没关系,你醒了就好。跟你说,你应该好好感谢我才对,要不是我,你不是被狼叼走,就是被那两个厉害的家伙杀了。而且,这可是我这里最后一支雪莲,能有雪莲救命,你可真是好福气呢。” 她说着,将煎好的药倾入碗中,然后端着碗将身一纵,身子稳稳落在了楼板上,手里的碗还是端端正正,一滴药汁都没有洒出来。 她勾起唇角一笑,将碗递过去。 “喝吧。这雪莲可是圣药,很难得的,明白?” 对面的人坐在她床上,微微锁着眉,眸光淡淡看着她。 他一直昏迷,闭着眼睛。这还是曲星稀第一次看到他睁开眼睛的样子。这人的外表的确清秀之极,可是这双眼睛,眸子浅得很,呈一种冷淡的烟灰色。加上他眸光清冷,即使近在咫尺,也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手里拿着那个面具,一言不发。 曲星稀猛醒,瞥了一眼那个面具,咧嘴道:“哦,那个啊……那个面具,不是我故意给你摘下来的。你昏迷的时候,一直自己抓来抓去,自己想要摘下来。我看你难受,就……” 她乐呵呵地指了指面具的带子,“我只是帮了你一个小忙而已。举手之劳,不用谢我哦!” 那人垂下眼睫,将面具放到了一边。 看起来,摘了他的面具,他也并没有太在意。也许,这面具只是他用来在熟人面前掩盖身份的,摘了也没关系。 曲星稀将药递过去,道:“赶快喝了啊,冷了药效要降低的。这么名贵的雪莲,不能糟蹋。你昏迷的时候,我已经灌了你好几碗了呢。” 那人听了,抬眼看过来,还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怔了一瞬,接过碗,低头喝药。 曲星稀看着他喝药,慢条斯理的,很文雅的样子,忽然心里有种想要作恶的冲动。便忽然探头过去,凑近他的脸,大声道:“我叫曲星稀!” -- 第5页 那人被他忽然一吼,吓了一跳,碗在手里抖了抖,好歹算是没有洒。 他抬起头愕然看着她。 这样也能被捉弄到?曲星稀哼了一声,坐直了身子,扬扬下巴,道:“哎,你叫什么名字啊?” -------------------- 作者有话要说: 刚刚写完凤姐姐和阿闹弟弟,一开始写这两个家伙感觉好新奇啊哈哈哈…… 第三章 冰块美人 那人没有说话,长睫瞬了瞬,又低下头喝药。 曲星稀眯起了眼睛。 “保密?”她悻悻地看着面前的人,“哎,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啊。而且,我先告诉你我的名字才来问你的。难不成你真的是个坏人,干了坏事?那两个人追杀你是要铲奸除恶的?我救了你,是助纣为虐?是为虎作伥?” 那人喝完了药,将碗递给她,面无表情道:“多谢。” 曲星稀一把将碗夺过来,瞪着他道:“我问你话呢,听到没有?” 那人道:“并非如此。” 曲星稀皱眉道:“什么并非如此?你不是坏人?我没有救错你?” 那人慢慢点了一下头。 他那个样子还是衰弱得很,面色苍白,气息不匀,坐在那里好像都有些费力。曲星稀看了他一会儿,叹了一口气道:“好吧,算了。就你这个样子,想来也没力气去做什么坏事。你先休息吧。” 她拿着碗正要跳下去,又回头道:“你不告诉我你的名字,那我怎么称呼你呢?我师父不在了,这屋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又不是个哑巴,总会跟你说话的。” 那人浅淡的眸子转向她,好像是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最后低声道:“随便。” “随便?”曲星稀挑挑眉,“好啊。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以后,我想怎么叫你,就怎么叫你了哦。” 她说完,也不等他回答,便跳了下去。 这人冷冰冰的,真没意思。 给师父的灵位前上了香,将火盆整理好,灭了灯,抱了床棉被往身上一裹,便缩在了师父床前的一条长凳上。 “好了,睡吧。” 屋里暗沉沉的,山里的风不时鼓动窗纸,炭火偶尔发出噼啪声响。 已经好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可是,头脑却清醒异常,怎么也睡不着。 好安静。曲星稀忍不住抬头看看上面的楼板,自己的床隐在一片黑暗里,上面声息全无。 她终于忍不住道:“哎,你睡着了么?” 她压低了声音,只为万一他睡着了,不会吵醒他。可是那人已立即在黑暗里答道:“还没有。” 曲星稀没想到他这么快回答,怔了一会儿,叹气道:“好闷啊!你这个人真的是太闷了。我师父虽然也很闷,不爱说话,可是,她对我特别好,我和她在一起,一点也不闷。现在她不在了,我救了你回来,本想在我离开这里之前可以有个人说话,没想到你竟然这样闷,真是无聊。” 楼板上面静静的,半晌,听到他“嗯”了一声。 曲星稀趴在被子里,看着窗纸透进的雪光,好像在自言自语。 “这雪顶山,方圆几百里都没有人烟。住在这深山里的,只有师父和我两个人。她病了这么多年,终于还是走了,丢下我一个人。明天,若是你好些,我也要离开这里了。我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她说着,感觉眼眶有些胀,视线模糊起来。 “你出现得晚了些,没有见到我师父。她是个出名的‘怪老太’。山下的村子里,几乎所有人看见她下山都会躲开。也只有海大叔一家人比较了解我们,知道我师父虽然少言寡语,还怪怪的,却不是坏人。我和他们家的豆子哥和豆子妹是好朋友,我离开前,也需要去向他们告辞才是……” 她抹了抹眼睛,抬头看看上面的楼板,“不过,你这么弱,明天也许还不能走,我若是留你一个人在这里,也不放心。我可以多留几天的。反正,师父要我做的事,也不是什么急事。” 楼板上面鸦雀无声。 曲星稀皱皱眉,“冰块儿,你在听么?” 这个人冷冰冰的,比起师父的那种闷,更让人不舒服。 那人没有说话。 “睡着了?”曲星稀叹了一口气,更深地缩进被子里,闭上眼睛。 睁眼时,已是天明。火盆燃得只剩下余烬,屋子里一片冰冷。 曲星稀连忙爬起来,把火盆笼好。刚站起身,只见窗前映着一个人的身影。她吓了一跳,忙回身抬头看去,楼板上面的床空空如也。 冰块儿出去了?曲星稀伸手将窗户推开一条缝,向外看去。 雪山上冷阳高照,日光明亮而清冽。接地连天的冰雪中,那个人穿着雪白狐裘,一动不动站在那里,身姿高洁而孤清,犹如冰天雪地里一抹虚无的幻影。 还别说,这人虽然无聊,但无论怎样看,都很赏心悦目。 曲星稀关上窗户,推门走出屋子。 那人听到了动静,转身看过来。 他没有戴面具,秀雅的眉目在满山洁白中宛如诗画。 曲星稀穿着件黑色棉衣,纤腰随意扎了条布绦,双臂往胸前一抱,勾着唇角有些邪气地笑。 “起来了?看起来我的雪莲真是神药啊。感觉怎么样了美人儿?” 听到“美人儿”这个词,那人怔了一刻,垂下眼,浅淡的眸子一片森冷。 -- 第6页 曲星稀笑道:“哎呀,不喜欢我叫你美人儿?这可没办法啊!昨天是你自己不告诉我你的名字,让我随便叫的。这么快就要反悔了?告诉你,现在就算你想要说出你的名字,我还不乐意听呢!我最喜欢随随便便了!” 那人冷冷看了她一眼,又回过身去,继续看着满山冰雪。 看他那愠怒又无奈的样子,曲星稀憋着笑哼了一声,转身回屋做早餐。 粥熟了时,那人推门进来,也不说话,踏着木梯上去,拿了他的面具,一面戴上,一面下来。 曲星稀好奇看着他。只见他在师父的灵位前停住脚步,静静看了一会儿,忽然躬身,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礼,便向门口走去。 “哎!”曲星稀一惊,忙起身叫住他,“你去哪?” 那人站住,低声道:“下山。” 曲星稀一手拎着锅铲,晃着身子走到他跟前,绕着他转了一圈,轻笑一声道:“下山?就你?你把这雪顶山当成什么地方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那人怔住,目光从面具的眼洞里透出来,带着讶异之色。 “你……想要如何?” 曲星稀忍俊不禁,噗地一声笑出来,“我想要如何?我打劫你?你行了吧!就你这么穷兮兮病怏怏的,我能如何?我是说,现在大雪封山,无论你是怎么凑巧上山来的,没有我的指引,你也休想找到下山的路。来吧,先吃点东西,一会儿跟着我就行了。” 冰块儿没有说话,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看着她。 曲星稀回到桌前,拿起碗盛饭,回头看了他一眼,哂笑道:“好啦!不用谢我,这雪顶山是我的地盘,我既然救了你,就会罩着你的!兄弟,放心吧!” 这么多年,虽然过着避世的生活,但是师父留给曲星稀的资财还是不少的。装起那个沉甸甸的荷包,曲星稀忍不住将这间屋子又细细打量了一番,这里,毕竟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 离开这座房子,曲星稀又回顾了很多次。师父交代给她的任务,没有任何线索。她这一次下山可能要去很远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出了山口,房子已看不见。曲星稀叹了一口气,转身面对着苍茫远山,裹紧了师父给她做的这件暖暖的斗篷。尽管满山冰雪,道路难行,她的步子却非常熟练。只是,需要不时停下来等着身后那个一言不发的冰块儿,拖慢了行程,直到午后时分,才来到山下的村子里。 她停下脚步,看着那个身穿狐裘的男子气喘吁吁地走近,无奈笑道:“行吧,其实你现在的样子,已经很不简单了。要知道不久前你半条命都快没了呢。这样吧,我们先到海大叔家去一趟,休息一下,顺便跟他们告个别。” 没等那人说话,曲星稀已快步向海大叔家走去,口中道:“来吧,不用客气!” 进了那个简陋的小院子,首先迎出来的是一对与曲星稀年纪相仿的兄妹。这豆子哥和豆子妹虽然在山村里长大,穿的是粗布和兽皮,没有任何值钱的装饰,生的样貌却并不粗俗,那豆子妹若是好好打扮一下,还说的上是个美丽的少女。 大雪封山的时节,突然看到曲星稀,兄妹两个都高兴异常。他们的父亲张海也跟着出来相迎,并且很快知道了曲星稀的师父刚刚过世的消息。 张海的脸上布上了阴云,抬头看着高耸天际反射着日光的雪山,长叹一声道:“你师父这个怪老太,这么多年,村子里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名字,就连你这个徒弟,都只知道她是你的师父。大家都觉得她是个孤僻的怪人,其实,就从这老太太从小抚养你长大,还把你教养得这般乖巧伶俐,便可知道,她一定不是坏人。” 豆子妹拉着曲星稀的手,可怜巴巴道:“星星姐姐,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我和哥哥能不能跟着你一起去啊?” 豆子哥悄悄看看站在院子中间一身白衣的冰块儿,悄声问道:“那个人戴着个面具怪里怪气的,会不会不是好人啊?星星妹妹,你要小心啊。” 张海哭笑不得道:“你们两个别烦了。星星是个习武之人,早晚要出去闯荡江湖的,谁像你们啊?你们两个老老实实呆着,等山路好走了,经常上山去帮星星照顾一下她的屋子是正经。” 说着,他走近曲星稀,悄声道:“星星,这天寒地冻,你师父这么急让你下山,还要去很远的地方,究竟有什么事啊?” 曲星稀回头看了一眼,见冰块儿正在那里遥望远山,便也压低声音道:“我师父指给了我一些地方,我可能要去那里找些东西。” -------------------- 作者有话要说: 闯荡江湖现在开始! 第四章 接天镇 离开雪顶山,一路荒无人烟。没有地方投宿和休息,晚上只能升起篝火,在林间露宿。 从衣着举止上看,冰块儿并非是习惯野外生活的人,可是他跟着曲星稀,倒也丝毫没有抱怨和娇气。晚上,就在林间篝火旁,裹着他珍贵的狐裘靠着树打个盹。 曲星稀一直很纳闷,这个人一副大家公子的做派,身体还这么弱,他是怎么来到这么荒凉的地方的?他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来这里?追杀他的那两个,又是什么人? 可是,就算她一再追问,那个家伙就像聋了一样,一言不发。 曲星稀心里憋的气,都快要炸了。救了他的命,还用了那么珍贵的药材,自己的底细,都已经告诉他了,可是这个家伙,竟然把他自己捂得如此严实,不仅来历,连名字都不告诉他,实在是岂有此理。 -- 第7页 真想就这样把他一个人扔在山林里,让他自生自灭算了。可是……他这弱弱的,真被野兽吃了,岂不是白救他了。 算了,等到了有人烟的地方,再收拾他也不迟。 三日之后,他们终于来到了最近的接天镇。 接天镇南面临江,是一座小小的集镇。规模虽不大,却因为地处要道,人来人往,还算是比较繁华。曲星稀以前跟着师父来过几次,对这里很熟悉。所以还没有进镇,只是从远处看见那些重重叠叠的屋顶,便兴奋了起来。 “哎呀!这么多天没有好好吃,也没好好睡,今天晚上我们可以找个客栈补补觉了!冰块儿,你看,那就是接天镇!” 她笑着回头,看向那个冰块儿,小巧的脸上,笑容比天边的晚霞还要明媚。 冰块儿微微点了点头。 曲星稀歪歪头,锁起了眉。 “你这人,怎么总是一副不开心的样子呢?告诉你,接天镇上好玩的东西可多了,等一会儿找到客栈,吃了晚饭,我带你到处逛逛,怎么样啊美人儿?” 一路上她美人儿长冰块儿短,叫得他也麻木了。 “不去。”他面具下的半张脸毫无表情,迈步沿着大路向接天镇走去。 曲星稀撇了撇嘴,跟在他后面,摇头道:“真是无聊。” 距离越来越近,曲星稀忽然感觉有些异样,上前两步,一把抓住那冰块儿的手臂,压低声音道:“等等!” 冰块儿一惊,停下脚步,侧头看她。 曲星稀向他摆摆手,示意他跟在自己身后,然后放轻脚步,闪到路边,一面用路边的荒草隐住身形,一面悄悄前行。 冰块儿看上去有些懵懂,只得跟在她后面。 接天镇虽不大,却一向是个热闹的所在。前几次来的时候,老远便可以看到来往的行人。这一次他们都快要进镇了,路上却一个人都没有。不仅如此,那里除了重叠的屋檐,人声全无。不要说路边小吃店的烟火气,这将近黄昏的时候,那些屋顶上连一缕炊烟都没有。 这接天镇,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非同寻常的事情。 曲星稀带着冰块儿出现在接天镇的街头时,这座一向热闹的集镇仿佛死了一样,大街上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 “真是太奇怪了……”曲星稀迈步走在这条熟悉的大街上,满腹狐疑。街边连一个摊位都没有,所有的商铺都把门关得严严的,还都上了门板。铺满霞光的路上,一阵阵冷风吹过,显得无限荒凉。 没有人影,也没有人声。 拐过街角,曲星稀忽然“啊”的一声惊叫起来,身形向后猛地一跳,一下子撞到冰块儿身上。 冰块儿身体虽然弱,却硬邦邦冷冰冰的,没有被她撞倒。 “搞什么鬼啊!”曲星稀捂住嘴,皱着眉,指着前面的街道。 前面还是一样,没有任何人气。只是,这边的街上并非空无一物。 街中心,横卧着两个死人。 这两个人都是彪形大汉,魁梧的身躯僵硬扭曲,已经冰冷的五官狰狞恐怖。曲星稀虽然自幼跟着师父习武,却从来没有见过死人。忽然看见这么两具恐怖的尸体,强烈的恶心搞得她一阵阵头晕,只得扶着冰块儿,避免自己摔倒。 可是,冰块儿立即闪开了身。 曲星稀晃了一下,还没有来得及再次抓住他,冰块儿已移步向那两个死人走去。 没想到这家伙胆子还不小。曲星稀不管他方才的闪避,紧走两步拽住他的袖子,用他挡着自己向那两具尸体接近。 冰块儿走到跟前,低头细看了一会儿。曲星稀也抑制着恶心,将那两个死人打量了一番。 路左边的大汉,长得鹰鼻鹞眼,暴露在外面的手腕肌肉虬结,双手青筋暴起,手指弯曲如爪。路右边的大汉则身躯肥胖,皮肤苍白肿胀,油光水滑,看上去又肥又腻。 这两人脸部表情都很狰狞,身上都有几处怪异的伤损,一时看不清是被什么兵器所伤。 曲星稀皱着脸,晃晃冰块儿的袖子,“哎,美人儿,这个人可能是练鹰爪功的。对面那个,看手势,像是蛇拳的传人。这两个人看样子武功都不弱,可是却都死在这里,不知道是他们自己相斗而死,还是被别的什么人所杀。” 她说完,便摇了摇头。这个冰块儿虽然胆子不小,却连一点武功都不会。他这样的人,那里懂得什么鹰爪功蛇拳。自己这么跟他说,当真是对牛弹琴。 她刚想到这里,冰块儿便说话了。 “这个人正是鹰爪功的传人,是鹰爪门掌门血爪神鹰王天鹰的徒弟。那边那个,是碧蛇教蛇拳的传人。这两个人都是有名的高手。” 他一番话出口,倒惊得曲星稀目瞪口呆。 冰块儿没听到她说话,回头看了看她,不动声色将自己的袖子从她手里抽出来。 “天啊!你竟然会一下子说出这么长一段话?而且,你一个不会武功的人,竟然知道这么多江湖上的事?你说得这么肯定,难不成你见过这两个人?” 冰块儿慢慢点了一下头,答了一声“嗯”。 曲星稀上下打量着他,睁大了眼睛点着头道:“好啊,两个有名的高手,你却认识他们,看起来,你也不是一般人啊!你不说出你的名字,难道是害怕暴露了你不同寻常的身份?” -- 第8页 面具的眼洞里,那两只浅淡的眸子闪了闪,视线便移向了别处。 曲星稀还未来得及继续说话,一声雷鸣般的断喝便当空响起。 “说的不错!来得正好!” 曲星稀毫无防备,被那突如其来的厉喝吓得往后一跳,又一把抓住了冰块儿的袖子。 抬眼看去,只见大街上出现了一群人。前面十来个人都是劲装打扮,持刀佩剑,后面的大部分人看样子则像是当地的百姓。为首的,是一个皮肤黝黑年纪四十多岁的大汉,满脸虬髯密布,身材高大威猛,披着虎皮大氅,腰间系着织金腰带,一副豪富又霸气的架势。 那人来到跟前,抬头看着曲星稀和冰块儿,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喝道:“你俩哪嘎达来的?这俩人,是不是你俩杀的?” 这人满口关东腔,嗓门奇大,震得人耳膜痛。 冰块儿站在那里不语。 曲星稀见了,咳嗽了两声,放开手里的袖子,上前两步。 “你是哪嘎达来的?这俩人,是不是你杀的?” 那虬髯大汉被她忽然反问,倒是一怔,随即目中射出两道凶光。 “你个小丫头片子干啥玩意儿!敢在俺面前放刁,扯啥犊子呢?” 他话音刚落,跟在他后面的那十来个带刀的人便七嘴八舌指着曲星稀道:“好个丫头,连康三爷都敢顶撞,看着你是不想活了吧!” 曲星稀被他们一群人连喊带叫吵得头疼,双手猛地一挥,叫了一声道:“住口!” 对面的人倒被她忽然的手势吓了一跳,一时间住了嘴。 曲星稀一手叉腰,似笑非笑看着他们道:“什么康三爷康四爷的,也得讲理。我们刚来到这里,一来就看见这两个死人,连状况都还没搞清楚,他就说是我们杀了人。你说是我杀的,我还说是你杀的呢!” 对面的那些人听了,刚发怒要说话,被康三爷挥手拦住。 “小丫头片子,有意思。俺康叔振闯荡江湖这多年,敢这么跟俺说话的,你是头一个!告诉你,这接天镇,俺是常客,走南闯北,手里值钱的玩意儿有的是,想打俺主意的人,也有的是!死在这的这俩瘪犊子玩意儿,惦记的是什么,俺知道。不过这俩,也不是啥省油的灯,手里都有两把刷子。俺让这接天镇的百姓躲起来等你们出现,是看得起你们。” 他说着,目光慢慢转向冰块儿,狠狠盯着他。 “你个小丫头片子一边儿去!那个小子,你给我过来!这大白天的,你整那么个怪模怪样的东西戴着干啥玩意儿?一看你就不是啥好东西!” 立即,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冰块儿身上。 阳光下,他脸上那个线条柔和的银色面具闪闪发光。 他仍旧一言不发。 曲星稀咳嗽了两声,正想说话,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冷冷的闷哼。 “康老三!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个大老粗!看看某家是谁!” 第五章 庄崇客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暮色升腾的街道上站着一个人。 一身半旧的深青棉袍,松垮垮挂在嶙峋的高瘦身体上。花白头发半披半束,乱蓬蓬的。一张刻满纹路的脸,颧骨高耸,两颊深陷,满脸阴郁之色。只有一双眼睛亮得出奇,好似两盏金灯一般。 康三爷细细打量来人,渐渐眯起了眼睛。 “哎呀妈呀,你是哪嘎达冒出来的。这可真是冤家路窄!多年不见,你这是终于又想起俺康叔振了?” 来人听了,冷笑了一声,“这么多年不见,你还记得某家,可算不易了!” 康三爷哈哈大笑,“当年你这家伙一场赌局,赚跑了俺一千两黄金。看给你能的!俺能忘了你?” 曲星稀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个,不知就里,侧头问冰块儿,“哎,冰块儿,你可认识那个人?” 冰块儿摇了摇头。 曲星稀翻了个白眼,“我还以为你谁都认识呢。” 康三爷立即听到了她的话,猛地回过头盯着她道:“丫头片子,你竟然不认识他?这家伙就是江湖上最有名的赌棍。也不知道哪个不开眼的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啥灵指仙人。俺呸!灵指,灵啥指呢?这个庄崇客,输得自己赤条精光的,啥指都不灵了!” 曲星稀立即了然。 她虽然从小长在雪顶山,很少外出,她那个少言寡语的师父却没少给她讲述这个江湖。江湖上有名的门派和人物,她都听师父说过,虽然从未见过,但是提起名号,都有所了解。 方才康三爷报出名字,她一时没有想起来。现在康三爷的名字和这个庄崇客挨在了一起,让她立即想起了师父讲过的一件往事。 江湖上有一个有名的人物,祖籍关东,排行第三,姓康名叔振。说起来他是个商人,却有一身好功夫。他就凭着一身武艺走南闯北,北到关东,南到江南,手里什么货物都曾运过,也积累了大宗资财。此人虽是个粗鲁汉子,却因为为人豪爽讲究信誉,追随他的江湖人也不少。他便凭着这威信行走江湖。他唯一的一次失利,便是多年前,在漠北遇到了庄崇客。 庄崇客是一个有名的赌徒。说是赌徒,却赌得不同凡响。和所有赌徒一样,这个人为了赌什么也不顾,抛妻弃子,只剩下了一个人。可是,他比一般赌徒赌得更凶,为了赌已经到了不要命的程度。不过,这么多年,他虽然时常用他的命去赌,却并不曾丢了命。因为这个人的武功,在这个江湖上,对手也并不是很多,可以取他性命的人,也没有几个。 -- 第9页 那一次庄崇客拦住康叔振,两人就露天在大街上赌了一场。这一场赌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可是这一场赌,就赌掉了康三爷的一票黄货,整整一千两黄金。 至于这一千两黄金后来如何,谁也不知道。不过这一千两黄金落到了庄崇客手里,到哪里去了却是谁都可以猜到的。 这一次两人冤家路窄,狭路相逢,一定又有一番争斗。 果然,一见到庄崇客,康三爷和他的手下的注意力便都集中在了他身上,方才对这个戴着面具的冰块儿的发难,一些也没有了。 康三爷大步往前走了几步,低头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又看看庄崇客,大笑道:“你个老赌鬼挺会挑时候啊!原来你也是惦记着俺手里的东西?” 庄崇客双臂抱在胸前,满眼阴冷盯着他道:“你手里这两箱子红货,早已不是秘密了。江湖上哪个贪财之人不惦记?” 他冷冷地瞥了一眼地上的两个死人,“这两个人身上的伤痕很明显,正是死于对方的武功之下。鹰爪功与蛇拳,互相残杀就是这样的结果。这两个人披荆斩棘才争取到跟上你的资格,可惜了。” 康三爷闻言,微微一怔,“啥玩意儿?俺这两箱子红货,除了自己人,从来没有透露过消息。这是扯啥犊子呢?照你这么说,倒是你这个赌鬼在帮俺了?” 庄崇客冷笑道:“你这大老粗,何时有过秘密?你这次走了一路,跟着你的江洋大盗和贪财的武林中人便斗了一路。你前面得意洋洋,后面一路腥风血雨。不过,你这人虽说粗鲁,名声还不错。跟着你的家伙就如同说好的一般,全部没有直接攻击你,而是首先定出胜负,争一个抢劫你的资格。这样的地位,江湖中非你莫属!” 康三爷眯着眼睛道:“你看得起俺,所以才跟到这里,要打我这红货的主意?” 庄崇客道:“某家既然露面,你自然知道要做什么。” 康三爷道:“你一个赌鬼,当然是赌了。” 庄崇客道:“如何?你肯不肯将你的红货当作赌注,跟某家赌一回?” 康三爷大笑道:“俺的红货,个个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你让俺拿这个当赌注,你的赌注在哪?” 庄崇客道:“某家的赌注,兴许比你的红货还要贵重得多!” 康三爷瞪着眼道:“啥玩意儿?比俺的红货还贵重?好!俺的红货就在俺手里,你的赌注在哪?” 庄崇客不慌不忙,慢慢伸手进怀里,慢慢取出了一方叠得四四方方的纸。 “某家的赌注,就是这半张藏宝图。” “藏宝图?”“难道就是最近江湖上盛传的那个?”“是不是潜江那个?” 此言一出,人群顿时纷纷议论起来。 曲星稀也不由一怔,锁起了眉头。 她这一次正是遵从师父的命令,将一张图带出了雪顶山。师父虽然从未说出这张图的来历,也没有告诉她这图究竟有什么玄机,但是她已经看过这张图,知道其中指示的的详细地点。 看起来,最近一段时间,江湖上有很多人都在追查一份藏宝图? 不知道这两者之间,有没有联系。 她一面想,一面回头看了冰块儿一眼。他戴着面具,看不见他的表情,可是他站在那里的姿势,好像有些微微的僵硬。 那边的康三爷也在好奇,盯着庄崇客手中的图道:“啥藏宝图?忽悠谁呢?难不成,你这个赌鬼手里,还能有潜江白府的藏宝图?” 庄崇客冷笑道:“这个江湖,这个时候,除了潜江白府的藏宝图,某家还能拿什么来跟你赌?” 人群再次哗然。就算不是武林中人,也没有人不知道潜江白府。 庄崇客指了指地上的尸体,继续道:“康老三,你以为这些人图的只有你的红货?这两个人,好容易披荆斩棘才到了你跟前,本是要一起动手的,怎么还会自相残杀?他们死在对方手里,当然少不了某家。某家手里的藏宝图,正是他们动手的原因。” 鹰爪功和蛇拳的传人,原本就是死对头。他们两个在尾随康三爷准备劫夺红货的大盗中一路拼斗出来,本是要共同劫货的。可是,就在这红货近在咫尺之时,庄崇客忽然拿出了他的半张藏宝图。这两个人立即反目,为了这半张藏宝图大打出手,最后,同归于尽。 曲星稀眯着眼睛喃喃道:“我师父对我说起过潜江白府,那个家族十年前便被江湖上最大的门派擎天会灭门了。师父说那潜江白府虽然有一样武功秘笈威震江湖,却没有一个人真正练成那功夫。不过,那一家人都精通音律,注重品行,一族均有雅士淑女之风。怎么?潜江白府竟然还有宝藏?” 她面对着冰块儿说着,冰块儿却毫无反应。 曲星稀推了他一把,“哎!跟你说话呢,聋了?” 冰块儿低头看了看她,道:“嗯。” 曲星稀翻了个白眼。 那一边,康三爷已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好!你这赌鬼,拿着这么个要命的玩意儿,倒是不着急去寻宝,只想着找俺赌一场!半张藏宝图对两箱子红货,好!俺陪你玩!” 天已黑下来,大街上一片昏暗。 庄崇客道:“康老三,你说,你要怎么赌,某家奉陪。” 康三爷道:“俺是个大老粗,复杂的赌法俺整不了,就压大小!” -- 第10页 庄崇客道:“好,压大小就压大小,你找个地方。” 康三爷四下看看,正巧沿街便有一家不小的酒馆,只是因为今日当街横尸之事没有开门,便伸手指着道:“哎!这家店谁的?给俺开开,俺与这赌鬼借这里整一出!” 他一开口,人群中顿时有几个人跑上前去开门,正是这家店的掌柜和小二。康三爷一句话,谁也不敢耽搁。 更何况,今日这场赌局非同一般。 一方赌注是被无数江湖人追捧的无价之宝,另一方的赌注,则是当下万众瞩目的潜江白府宝藏。 哪怕只是半张藏宝图。 不用想,这场赌局,用不了多久就会传遍江湖。 人们一起动手,很快,酒馆内外点起了无数盏明灯,照得大厅和半条街都亮如白昼。大厅正中摆好了一张木桌,骰子和盘子骰盅齐备。康三爷的从人们侍立周围。镇上的人们谁都不想错过这样的热闹,不敢挤到跟前观看,也挤满了大门内外。 曲星稀和冰块儿被众人裹挟着,身不由己被挤到了人群的前面。 只见康三爷和庄崇客大步流星走上前去,对面站在桌子两端。 康三爷大手一挥,朗声道:“老赌鬼!整!” 庄崇客冷冷道:“康老三!你先请!” -------------------- 作者有话要说: 赌博是不对滴,要远离赌博哦~ 第六章 赌局 接天镇一个普普通通的酒馆里,一场普普通通的压大小,两份江湖瞩目的赌注。 庄崇客伸手打开骰盅,拿起那三个红白分明的骰子,在手里掂了掂,道:“骰子没有问题,康老三,你要不要检查一下?” 康三爷大笑摆手道:“谁不知道你这个赌鬼从不出老千?你检查过的骰子,俺信得过。” 庄崇客听了,将半张藏宝图往桌上一按,“那某家来坐庄!” 他的赌注明明白白就在这里,康三爷的赌注却是谁都没有看见的。可是,没有人怀疑康三爷手里那红货的真实性。同样,谁也没有打开来看看庄崇客的藏宝图,但是谁也没有怀疑那半张藏宝图的真假。 “有意思。”曲星稀站在人群里,禁不住勾起嘴唇微笑。 庄崇客刚要拿骰盅,康三爷忽然抬手道:“等下!” 庄崇客道:“怎么?” 康三爷盯着拿骰盅想了想,道:“不行。凭俺俩人的内力,无论谁坐庄,都没啥意思。这骰子虽然是好骰子,但咱俩人完全可以凭借内力控制骰子,压大,可以整出三个六,压小,可以用内力将骰子震碎,整得一个点都没有。这有啥好赌的?” 庄崇客看了看手中的骰盅,皱着眉道:“有道理。若是某家与你轮流坐庄,那更是一点意思也没有。” 康三爷双手一摊,“可不是咋地。” 庄崇客忽然抬头,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猛地盯住了聚集在大门内外的众人。 “那好办,找个不相干的人来坐庄!” 众人聚集在这里,只是不想错过热闹。可是万万没想到,这场生死一念的赌局会忽然牵连到他们,一个个吓得面色铁青。可是,被那双眸子盯住,犹如被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康三爷听了,一拍大腿道:“好!这主意好!俺们不强人所难,你们谁愿意坐庄,自己站出来!” 这句话一出口,只听“轰隆”一声,众人好像事先说好的一样,齐齐向后退了几大步,大厅门口只剩下了曲星稀和冰块儿两个人。 曲星稀被众人如此快如此整齐的动作吓了一跳,骇然咧了咧嘴。 康三爷一怔,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点点头道:“哎呀妈呀,差点儿忘了你俩……怎么着?你俩谁坐庄啊?” 曲星稀回头看看已经退出大门的众人,讪讪道:“其实吧……也没有啦!你们的赌注那么大,我们哪里有本钱呢?那个……你们已经知道了,那两个死人,跟我们没有关系的,是吧?” 康三爷瞪眼道:“别扯犊子!不用你们下注,只摇骰子就行!说了就要个不相干的人来坐庄。你俩正合适!” 他目光转向冰块儿,“那个小子!你来!” 冰块儿面目上斜飞的眼洞里,一双浅淡眸子毫无光彩。 曲星稀伸手拦住,“哎!别啊!康三爷,这个庄,还是我来坐吧。” 康三爷道:“你个丫头片子懂得啥叫坐庄?” 曲星稀道:“别瞧不起人嘛。不是说了不用我下注么?怎么?难不成大名鼎鼎的康三爷和庄先生还怕我坐庄不成?” 康三爷怒道:“滚犊子!俺康叔振纵横江湖这么多年,你休想激俺!” 冰块儿动了动。 曲星稀拦着他的手将他推了一下,回头微微一笑,“没事,你就在这儿好好看着就行了。” 她说着,迈步上前,走到木桌前。 明亮的灯光下,她一身半旧粗布衣袍,头发随便束起,腕扎箭袖,腰系布绦,身影纤纤靠在桌旁,一张俏脸似笑非笑。 “三局两胜。说吧,压大还是压小?” 康三爷看了看庄崇客,“大!” 庄崇客道:“小!” 曲星稀道:“好,买定离手!” 话音未落,她已拿起骰盅摇晃起来。 她晃得毫无章法,只是胡乱上摇摇,下摇摇,左摇摇,右摇摇,大厅里满是清脆的骰子声。 -- 第11页 木桌上砰然一声,曲星稀双手按住骰盅。 “开啦?”她唇角勾起,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开!”康三爷和庄崇客异口同声。 曲星稀手指一收,将骰盅掀起。 当场顿时一阵唏嘘之声。 洁白的瓷盘里,三颗骰子一字排开,都齐整整露着三个六点。 康三爷和庄崇客目瞪口呆。 “大!”曲星稀对康三爷一笑,“康三爷胜。” 康三爷眯起眼睛道:“没想到你个丫头片子深藏不露啊。” 庄崇客道:“某家愿赌服输。” 曲星稀道:“第二局,下注吧。” 康三爷大笑道:“俺康叔振不改当初,还是大!” 庄崇客道:“某家还是小。” 曲星稀道:“买定离手!” 与方才一样,胡乱上摇下晃,哗啦啦一片声乱响,骰盅再次扣在了桌上。 “开啦?”曲星稀乜斜着眼睛看着面前的两人。 她既有手段,这两个人的输赢,岂不是握在她的手里?在场众人低声议论起来,这原本公平的赌局,好像失了公道。 “开!”康三爷皱着眉,大手一挥。 曲星稀掀开了骰盅。 瓷盘里,一片狼藉,那三颗骰子已被内力震成了碎片,一个完整的点都没有了。 “小。”曲星稀微笑,“庄崇客胜。” 人群中轰然作响。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不经意间手里握住了这场牵动人心的赌局,竟如此将两个江湖闻名的大人物玩弄于股掌之间。 “每人胜了一局,第三局决胜。”曲星稀道。 对面,冰块儿静静站着,袖中的手暗暗握住。 曲星稀端起盘子,无奈看了看那些碎屑。 “可惜了,我方才摇骰子摇得过于大力了些,第三局用什么?” 庄崇客冷笑道:“康老三,没有想到,某家与你这么多年后的第一次赌局,胜负竟全在一个小丫头一念之间。” 康三爷狠狠咬牙,忽然上前一步,一拳擂在桌上。顿时,烟尘腾空而起,那结实的木桌被他一劈两半。 曲星稀向后跳了一步,耸耸肩道:“好吧,这样一来,越发没得赌了。” 康三爷恨声道:“俺小瞧了你这丫头片子,是俺的疏忽,与你无干。俺既然与赌鬼说好了要赌,就要赌到底,输赢有命,俺认!” “好!”曲星稀双手一拍,将脚下一片碎木头向旁边一踢,上前两步站在康三爷和庄崇客中间,“你们要赌到底,我就奉陪到底。你们说了要压大小,但是没有说整场都要压大小,是么?” 康三爷想了想道:“那倒是。” 曲星稀道:“那么这决胜局的第三局,我们是不是可以换个赌法?” 康三爷看看庄崇客,“老赌鬼,你说!” 庄崇客双臂抱在胸前,冷冷道:“这个丫头是你选的,如今既然赌局被她所控,怎么赌,她说了算。” 康三爷立即道:“对,俺们栽在你手里,是俺们自己不长眼,你说了算!” 曲星稀笑道:“既然压大小我可以与你们一样用内力控制骰子,再摇下去就没有意思了。这样吧,第三局,我就与你们赌一件事。” 康三爷道:“啰嗦啥玩意儿,别吊闷子,说!” 曲星稀抬起头看着对面的冰块儿,慢慢移步来到他面前,对着他脸上的面具微微一笑。 “这位朋友脸上戴着一个面具,你们谁都没有看见过他的脸。其实我认识他时间也不久,对他了解也不多。这样吧,就赌他脸上的伤疤是单数还是双数,如何?” 银色面具眼洞里的眸子转过来,目光淡淡看着她。 面具下浅淡的嘴唇抿了抿,依旧没有说话。 康三爷愣了愣,一手叉腰走过来,面对着冰块儿上下打量了一番,道:“他脸上的伤疤?他脸上有伤疤么?” 曲星稀哼了一声。 庄崇客道:“这小伙子身量穿戴,不像是个丑人,他若脸上没有残疾,为何戴着面具?” 康三爷一摆手,“那倒不一定。这小子或许只是不想被别人认出来。” 曲星稀道:“那就是说,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脸上没有伤疤。你们选哪个,下注好了。” 康三爷摸着下巴,哈哈大笑道:“这倒有意思。不过,俺们两个选了两种可能,那第三种可能算啥?” 曲星稀道:“你们选剩下的那种可能若是对,就算是我赢。” 康三爷道:“嗯嗯嗯!好好好!老赌鬼,你先选吧。” 庄崇客看着冰块儿,冷冷道:“某家就赌他脸上的伤疤是双数。” 康三爷大笑道:“你个老赌鬼倒是认准了这小子脸上有伤疤。好!俺就陪你,俺赌这家伙脸上的伤疤是单数。” 曲星稀道:“你们若是选定了,剩下的那种可能,可就是我的了。” 康三爷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用力挥挥手,“好了,你个丫头片子都不是自己选的,反而是先让俺们选,俺们再出尔反尔还算啥玩意儿。” 庄崇客道:“不过,江湖上很多人戴的面具,都是不会轻易摘下来的。若是他不摘那面具,算什么?” 康三爷想了想道:“这样吧,这小子若不摘那瘪犊子玩意儿,这丫头以后就要听俺的,当俺的跟班,怎么样?” -- 第12页 庄崇客冷笑道:“堂堂的康三爷,竟然欺负一个小丫头,真是可笑。” 康三爷道:“这丫头片子虽然年纪小,这一身做派倒是对俺的胃口,江湖人不拘小节,俺看得起这丫头,今后定让她吃香的喝辣的。” 曲星稀冷笑道:“好啊,若是你们输了,不仅要输给我你们的赌注,你们也要做我的跟班,以后服从我调遣,如何?” 康三爷哈哈大笑道:“好!痛快!俺康叔振说了话算数,不算数的是傻狍子!” 曲星稀转身面对门口那些惊得目瞪口呆的人们道:“听到了么?众位父老乡亲做个见证。” 众人面面相觑,都呆呆地点头。 曲星稀手指一捻,打了一个响指,伸手拍了拍冰块儿的手臂道:“美人儿,现在决定权归你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冰块儿:你竟然让我在陌生人面前摘面具? 曲星稀:你不摘拉倒!你不摘,我就去给康三爷做跟班,吃香的喝辣的! 第七章 决胜 银色面具闪着冷淡的光,面具下面,瘦削的下颌线条紧紧绷着。 曲星稀凝视着眼洞里那双烟灰色的浅淡眸子,心里忽然有点莫名紧张。 方才与那两个大人物压大小的时候,她都一直是轻松的。 现在,她是在与那两个人赌,可她岂不是也在和自己赌? 虽然相处了很多天,还救过他的命,可是眼前这个人,不知道姓名,不知道身份,甚至他来到此地的目的,她都不得而知。这个人虽然身体虚弱,重病缠身,完全没有内力,不会武功,却熟悉江湖间的一些人物,可见也是一位江湖中人。他与自己同行,的确是她的主意,可是他有没有借机行事的意思? 没有经过他的同意,便要他在众人面前摘下面具,的确对他不够尊重。但是,这样做,不仅可以试探他这副面具的含义,还可以试探他很多方面的立场。 看着他下颌和颈部紧绷的线条,曲星稀忽然微微一笑。 “冰块儿,没关系,你想怎样就怎样,你若是觉得我冒犯了你,完全可以转身离开,不用顾忌我救过你的事。咱们江湖人,恩怨分明,一码归一码。” 她虽然心里紧张,说话的样子还是轻轻松松的。 冰块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康三爷大笑道:“看样子这丫头片子今后就要做我的跟班啦!” 他话音未落,冰块儿忽然抬起了手,伸手到脑后,解开了面具的带子。 康三爷和庄崇客立即噤声,专注看着。 修长的手指捏住那个半脸面具的边缘,将面具摘了下来。 他抬起头,一双淡淡的眼睛正对着康三爷和庄崇客。 那两个人顿时怔住。 庄崇客盯着面前这张完美无缺的脸,冷冷道:“康老三,他脸上究竟有没有疤?单数还是双数?” 康三爷拧着眉上前一步,对着冰块儿端详了一番,忽然大笑道:“这小子脸上不要说疤,连个疙瘩都没有。老赌鬼,咱俩人输了!” 庄崇客道:“他脸上没有残疾,为何要戴着面具?” 康三爷道:“你个老赌鬼还有啥好怀疑的。戴面具不一定是因为有残疾啊,这小子脸长这么好看,肯定是不想被街上那起瘪犊子玩意儿看见,这有啥好奇怪的?” 庄崇客道:“既如此,某家输了!” 他狠狠哼了一声,将那叠得四四方方的藏宝图摊在手里。 康三爷从怀里拿出一把金光闪闪的小钥匙,提在手里晃晃,对着曲星稀道:“丫头,这就是俺那两箱子红货的钥匙,一会儿俺找个人,带你去提货!” 他们竟如此爽快,冰块儿……虽然算不得爽快,也很……够意思…… 曲星稀咧咧嘴,手指搔了搔后脑勺,偷眼看了看冰块儿。 她忽然回头对着大门外挤着的众人,笑着道:“列位,今日的赌局列位都是亲眼目睹,康三爷和庄崇客的东西,都已经输给了我,不仅如此,今后,他们还是我的跟班了,这没错吧!” 众人都一脸惊讶,不知道该怎样表示。 康三爷大手一挥,“扯啥扯?俺关东人快人快语,同样,这个老赌鬼从来不赖账,一向愿赌服输。下注之前咋说的,就咋办。俺康叔振皱一下眉毛,便是个傻狍子。老赌鬼,你说是不是?” 庄崇客手里拿着藏宝图,一双眼睛无比阴郁。 “不错,输就是输,便是输掉性命,某家也认。” 曲星稀道:“好。这样说来,这两箱子红货和这半张藏宝图,现在就都归我了。也就是说,我愿意如何处置,都是我的事,是么?” 康三爷道:“当然,你的东西,你说了算。” 曲星稀侧目看了看冰块儿,见他已将面具重新戴在了脸上。 “我决定,将这些东西都转送给我这位朋友啦。” 她伸出一只手,指着冰块儿,满脸笑意。 门外众人立即轰然。 江湖人瞩目的这两样东西,江湖人争得你死我活的两样东西,她就这样转送了?他们两个虽然是一起出现的,但是看样子,也不太像是一路人啊。 冰块儿正在系脑后的带子,听到她的话,手指都没有一丝颤抖,只是接着系好带子,抬头看了看她,淡淡道:“我不要。” -- 第13页 他声音不大,却很清晰,人群再次轰然。 冰块儿说完,将身上的狐裘拉了拉,转身向门外走去。 曲星稀倒吓了一跳。 “哎!美人儿!”她在后面叫了一声,声音出口才想到,现在是大庭广众之下,这样称呼他,也很不妥。 没叫几天,竟已叫得如此习惯了。 她正要追着他出去,康三爷一把拉住她道:“你别走啊,他不要,俺找人跟你去提货。” 庄崇客也跟着将藏宝图递过来,“拿好你的图。” 曲星稀看看面前的两样东西,忽然踮起脚尖,笑着伸手拍了拍这两个人的肩膀。 “好啦!既然今后你们都是我的跟班了,我还要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呢?这些嘛,就送你们啦,算是我这个老大给你们的见面礼,好吧?” 她说完,转身就往外跑。挤到门口呆若木鸡的人群中,又转回头来叫道:“江湖再见啦!不过,下次见到我不能叫丫头了,要叫老大,明白?” 说完这句话,她便如游鱼一般从人缝里钻了出去。 来到大街上,一眼便看到了冰块儿的背影。 那个修长穿着狐裘的身影,正一个人在远处沿街而去,素雅贵气中带着孤独的韵味。 曲星稀刚习惯性开口想叫他“美人儿”,又伸手捂住了嘴。 公开场合,不太合适。 “哎!哎!你等等我!”她一面呼唤,一面快步跑着追上去。 以她的速度,自然是很快便追上了他。他并未停步等她,也未加快脚步远离,只是如根本没有这个人一样,继续前行。 曲星稀在他身边跟着走,侧头看着他笑道:“哎,生气啦?” 冰块儿一言不发。 曲星稀乐呵呵道:“那个……我跟你道歉,还不行么?不过,你这个面具,不是也没什么要紧的么?摘下来让别人看到你的脸,也没什么妨碍,是吧?我看那些人也不认识你嘛。既然没什么要紧,也不用隐藏身份,你帮我一个忙,也不过分,是吧?” 冰块儿沿街拐了一个弯,继续前行,丝毫没有反应,好似聋了。 曲星稀道:“你是因为我刚才当着那些人叫你美人儿,所以才生气的?那你这个就不能怪我了。你又不告诉我你的名字,我怎么称呼你呢?而且你自己说过的,让我随便叫你,你长得这么好看,叫你美人儿,不是很合适么?你就把这当作对你的赞美,好不好?” 她说着,咧嘴嘿嘿嘿一阵笑。 冰块儿还是不语。 曲星稀着急道:“你这个样子,是不想跟我一路了?你想自己走?行吧!那我们一起同行了这么多天,总该告个别吧!好歹我也救过你,以后再见到,也不能当成素不相识吧!” 冰块儿继续迈着步,只是走慢了些。 曲星稀见他还是没有反应,缓下来,负着双手走在他身边,叹了一口气道:“其实吧,我还是建议,你不要自己一个人。你看啊,你这个身子,真的是弱得很,又没有武功傍身。这江湖,险恶着呢!你一个人,多危险啊!再加上你长这么好看,万一遇到个人贩子,把你拐卖了,怎么办呢?你跟着我,我好歹也能保护你呢,是吧?” 她一面说,一面摇头叹气,一口气没有叹完,身边的人忽然停下了脚步。 曲星稀正往前迈步,猝不及防,慌忙刹住脚步,侧头看过来。 冰块儿停在了一家客栈的门口。 客栈不大,门面收拾得很利落,大门上挂着招牌,写着“仙客来”三个字。 “哎?冰块儿,你这……”曲星稀怔怔的。 冰块儿看了看她,淡淡道:“夜深了,找个地方休息。” “啊?”曲星稀睁大眼睛盯着他看时,冰块儿已经转身向客栈门口走去。 很不凑巧的是,这家客栈就还剩下一个客房。 冰块儿回头看了看曲星稀,“再去找找。” 他正要回身,店家便拦住他道:“这位公子,这位姑娘,你们不必去别处了。这接天镇,一共也没有几家客栈。这几日康三爷来,他的从人多,带的东西也多,几家客栈都已经满了,也就我们这个店小,他的人没有来,所以还剩下这一间。” 冰块儿站着不语,好似没了主意。 店家见了,笑道:“看得出来,两位只是同行,男女有别,怕不方便,是吧?其实没关系的。我们剩下的这间客房虽然是一间,但是中间有屏风的,可以住两个人。出门在外,我看两位也不是一般人,江湖儿女嘛,不必计较太多的。” 冰块儿还没有说话,曲星稀已接过来笑道:“没事没事!就这样吧,小二哥说的对,江湖儿女嘛,没关系啦!” 她说着,便拉了冰块儿道:“麻烦小二哥带我们去吧。那个,再帮我们做点饭菜,我们赶了一天路了,都快要饿扁了!” 第八章 潜江白府 夜深人静,曲星稀坐在桌前,咽下最后一口包子,才摸着肚子道:“哎呀,好饱呀!这家的包子真好吃,吃得太舒服了。” 桌子对面,冰块儿早已吃完了,只是默然坐在那里。 曲星稀一面喝汤,一面看看他道:“你吃饱了么?吃那么一点,怪不得你身子弱。” 冰块儿继续沉默。 曲星稀皱皱眉,“哎,你那个面具其实也没什么作用嘛,总戴着多难受啊,不如摘了吧。” -- 第14页 冰块儿顿了顿,抬起手,解开脑后的带子,将面具摘下来,放在桌角。 灯光下,他清秀的眉目显得越发立体,格外好看。 曲星稀欣赏了一会儿,心里想,这个冰块儿虽然冷冰冰的,但是看今日的表现,他还是没有拿自己当外人,关键时候,还是愿意帮助她的。而且,就算她有所冒犯,他也没有真的生气。这个人,其实还挺不错的。 就算他隐藏身份,还有很多可疑的地方,也可以先放在一边吧。人嘛,谁还没有点秘密呢? 曲星稀心里想着,往前凑了凑,看着冰块儿的脸道:“哎,美人儿,你究竟为什么总戴着那个面具呢?既然那个面具又没有多重要,总戴着那么一个冷冰冰的东西,不难受么?一个大男人,遮着脸做什么?” 冰块儿依旧没有说话,目光移过去,默默看着自己放在桌角的面具。 曲星稀挑着一边眉毛,等了半天,等不到回话,便坐回去,又问:“冰块儿,要说起来,咱们两个也同行好多天了,即便算不得朋友,至少也混个脸熟吧?那个,你究竟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啊?” 冰块儿抬起眼看了看她,又低下眼睫。 还是不说?曲星稀对着他哼了一声,霍地站了起来。 “不说算了!以后我也不问了,谁稀罕!”她转身离开桌子,绕过屏风走出去。 这间客房虽然不大,中间却被一架屏风隔开了,可以当作两间房用。里间有一架木床,外间则有一张榻,也设着毯子,可以权当一张床。 曲星稀转过屏风来到外间,整个人往那张榻上一倒,将毯子拉过来一下子蒙住了自己。 静了一会儿,听到脚步声移过来,就在榻边。 曲星稀躺着不动。 冰块儿的声音从上面传来。 “你去里面睡,我在外面。” 曲星稀装作被吵醒的样子,将毯子从头上拉开,露出脸,只见冰块儿正站在旁边。 “唔,没事。你去床上睡吧,床上比较暖,你身子这么弱,还是你在里面。” 说完,她踢掉了鞋子,翻身向里,道:“快去睡吧,明日还要赶路呢。” 冰块儿在榻旁站了片刻,便缓步离开,绕过屏风到里面去了。 听到他在里面整理被褥,然后睡下了。 房间里点着一盏小灯,光影黯淡,曲星稀悄悄转过身来,透过屏风,依稀可以看见里面床帐的影子。 这个冰块儿整个一个病秧子,还不忘自己是个男人,想要让着她这个小女子呢。须知她这个小女子,虽说不能算顶尖高手,跟着师父练了这么多年,武功也不算差。比他,不知要强多少倍了。 想到师父,便猛然想起了庄崇客手中那半张藏宝图,还有,师父交给她的任务。 她藏在身上的这张图,会不会与最近江湖上流传的潜江白府藏宝图有什么关系? 寂静之中,睡在里面的冰块儿忽然说话了。 “你对那半张藏宝图有兴趣?” 曲星稀吓了一跳。她刚刚脑子里在想着这件事,竟忽然被冰块儿说出来。 她拍着胸口缓了缓,道:“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冰块儿没有说话。 曲星稀道:“你说庄崇客手里的藏宝图?也没有什么。不过,我对潜江白府,倒是比较有兴趣。所以,他们今天的赌局,我才想看看热闹。只是一不小心把自己看进去了。” 屏风里面依旧没有动静。 曲星稀双手枕在脑后,好似自言自语一般道:“哎,你连鹰爪功和蛇拳的传人都认识,说明你也是很是见多识广的。那么,你一定知道潜江白府吧?我师父那个人虽然和你一样,话很少,但是她也不止一次对我提起过潜江白府呢。” 冰块儿在里面忽然道:“你师父,多大年纪?” 曲星稀又被他吓了一跳。这个冰块儿真的是很少说话,自己与他说话,经常像是自言自语。他一开口,还总是这样突如其来。 “我师父?其实我也不知道她多大年纪。从感觉上,她总有六十多岁不止,或许,七十岁也过了。我小时候,她一直教我武功,但是后来,她上了年纪,身体就生了病,越来越弱,最后……” 她停下来,抿抿唇,心里有些发酸。 沉默了一刻,冰块儿道:“对不起。” 曲星稀笑了笑,“没什么,我只是有点想她。我师父那个人,虽然别人都说她是个怪老太,但是她对我,真的很好。” 她挥了挥手,好似要挥掉心里的酸痛,笑着道:“我师父都那么向往的武林世家,肯定是不一般的。潜江白府,十年前江湖上最优雅,最孤高的家族。他们家有一样传世的武林秘笈,是么?叫什么来着?” 冰块儿低低的声音道:“江海诀。” “对,叫做江海诀。我师父说,这种武功是以音律控制的一种奇妙内功,修此功者,必须先修音律。达到最高境界之时,万物无我,天人合一。咳,这些我都是听她说的,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境界,肯定也不是我这种俗人能体会的,是吧?不过,这种武功好像说起来只有潜江白府的一位祖先曾经练成过,据说数百年来,他们家也没有一个人练成这种神功。不过也倒好,他们一家子全部都精通音律,男的都是雅士高族,女的都是名媛淑女。所以才被江湖人誉为最优雅的门派。” -- 第15页 她说着,叹了一口气,“所以说啊,在这个江湖生存的,唯有强者。这么优雅的一家人,最终逃不脱被灭门的结局。更何况,他们家还手握着江海诀的秘笈,本就是一块烫手山芋。江北的擎天会,那是什么样的门派?潜江白府,怎么可能惹得起擎天会?” 她刚说完,冰块儿便接道:“你也觉得,这个世上,弱肉强食,便是真理?” 曲星稀侧头看了看屏风里面,道:“弱肉强食,虽然很残酷,但是很现实。不能变强,便会被强者欺凌奴役。” 她又笑了笑道:“不过没关系。正因为如此,这世上才有我这样的侠客啊。作为一个习武之人,除暴安良,济困扶危,行侠仗义,就是我们的责任,是吧?” 屏风那边又陷入了沉默。 曲星稀等了一会儿,等不到他说话,试探道:“美人儿,你睡着了么?” 屏风那边道:“没有。” 曲星稀道:“你觉得,潜江白府会有宝藏么?在我印象里,一个那么优雅的家族,是不会重视那些黄白之物的。不过,潜江白府怎么也是名门望族,有些金银财宝,也许不过分?” 冰块儿顿了顿,道:“不知道。” 曲星稀长长舒了一口气,“算了吧,管他有没有呢?我又不会去跟那起江湖人抢。赶快睡吧!太晚了!” 她刚刚翻了一个身,忽然又转回来道:“哎,冰块儿,你家在哪里啊?看看我们顺不顺路?” 冰块儿道:“梦州。” “梦州?”曲星稀立即笑起来,“要不说咱们有缘呢?我也是正好要去梦州呢。我可以把你送到家门口的!对了,到时候不用过分感谢我,只要给给我摆一桌宴席,招待一下就行啦!”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 这张榻虽说不算宽敞,但总比野地里要舒服得多。曲星稀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揪着弄乱的头发坐起来,回头看去,见阳光透窗而入,满室生辉。屏风边上半露着一个人的背影,正站在窗前,好像是在欣赏窗外的风景。 曲星稀从榻上跳下来,一面理着头发,一面道:“美人儿,你起来啦?我太困了,所以睡到现在。你等我一会儿,咱们下去吃饭。” 冰块儿依然站在窗前不动。他没有穿狐裘,只穿着那身月白色的长衫,背影显得格外修长好看,只是有些过于单薄…… 曲星稀看着这背影,三两下梳好了头发,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边叫他道:“赶快,穿好衣服,外面冷,别冻到你!” 拉着冰块儿下楼,刚拐过转角,曲星稀便被惊住了。 一楼大厅里,两个人正在一张八仙桌旁端坐。里面这个满面红光,不时开怀大笑,外面那个,满脸阴郁,目光如电。 竟是康三爷和庄崇客。 这两个人,还没完了? 已经来不及躲,因为康三爷早已看见了他们,大笑着站起身迎上来。 “哎呀!你咋这么能睡呢?这都啥时辰了?俺俩人在这等你半天了。” 曲星稀无奈放开冰块儿的袖子,笑着走下楼来。 “是康三爷啊,还有庄先生!两位难不成是在等我么?” 康三爷回头看了看庄崇客,又回头瞪大了眼睛盯着曲星稀道:“可不是咋地?老大!昨晚瞎扯了半天,俺们连你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呢,以后到哪去找你啊?” 第九章 跟踪 老……老大? 曲星稀一脸不可思议,怔怔看着康三爷,不知道说什么好。 昨晚她赌赢了,的确说过让康三爷和庄崇客给自己做跟班,叫自己老大的话。可是……可是…… 康三爷看着她的样子,哈哈大笑道:“咋啦?老大,睡了一宿,睡傻了?” 曲星稀咧嘴笑了笑,摆手道:“康三爷,庄先生,你们两位……这就太客气了。我一个初出江湖的晚辈,昨日只是和你们开玩笑罢了。两位的东西,我不可能要,要了也没用。什么老大什么跟班,就是开玩笑罢了,当不得真的。” 康三爷听她如此说,立即敛起了笑容,板起脸道:“这是啥话?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话不算话,以后还咋在江湖上立足?再说了,你虽然是个初出江湖的晚辈,可就是跟俺们投缘。俺俩人,就是很欣赏你那个气度。叫你老大,俺们愿意!是吧?老赌鬼?” 庄崇客沉着脸道:“某家一向言出必行,就是某家愿意给谁当跟班,也只看缘分,从不管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康三爷听了,满意点头道:“哎!这就对了嘛!说吧,老大,你要去哪?俺们跟着你!” 曲星稀看看这两个人,又回头看看冰块儿。只见冰块儿的脸隐在那个半脸面具里,目光依旧无限清冷。 曲星稀咳嗽了两声,大模大样从楼梯旁走过来,踱到桌旁。 “既然如此,你们的美意,我也就不敢推辞了。小二哥!” 那店家见康三爷驾临,早已荣幸到不知如何是好了,现在见曲星稀叫他,忙一溜小跑赶上来,陪着笑道:“姑娘,您有什么吩咐?” 曲星稀道:“今日康三爷和庄先生驾临,我做东,你去弄点肥鸡鲜鱼,还有几个精致小菜来。还有,我那位朋友身体不好,你煮点滋补的粥来,要煮得烂烂的,听见没有?” 店家听了,一片声答应,忙不迭地跑下去准备了。 -- 第16页 康三爷哈哈大笑道:“好!俺也本有此意!可惜一会儿还要赶路,否则,俺一定要与你们一醉方休!” 他说着,忽然转向冰块儿,上下打量了一番道:“这位小兄弟,虽说俺没跟你说几句话,但昨晚看你的表现,也不是寻常人物。老大,这小兄弟是你什么人啊?” 曲星稀听了,打哈哈道:“他啊,他是我在山里遇到的。虽说交往不深,也算是朋友啦!一同搭个伴,没什么关系。” 她一面说着,一面偷眼看看冰块儿,见他只是垂着眼睫,一言不发。 康三爷道:“嗯嗯,这小兄弟,虽说少言寡语的,从昨晚的举动看,也不错!对俺的胃口!俺喜欢!” 四个人围桌而坐,不一时饭菜上来,四人边说边吃,用完了餐,已快到中午时分。 曲星稀看看时辰,忙站起来道:“康三爷不是要把红货运去关东么?你只管去,不要耽误行程。至于庄先生,也不必跟着我,你们不要说什么跟班不跟班的话。酒逢知己千杯少,江湖无处不相逢,再相见时,记得咱们是兄弟就可。时辰不早了,还要赶路,咱们就此别过。” 康三爷和庄崇客站起来,对着曲星稀抱拳道:“看看,老大讲究。就这样!就此别过,老大一路保重!” 曲星稀抱拳还礼,冰块儿也早站起来,向着康三爷和庄崇客拱手,端端正正优雅地行了一礼。 两个离开那家客栈,出大门下了台阶,便听到后面传来康三爷的叫声。 “哎!老大!咱几个扯啥犊子呢?闹了半天,俺们还不知道你叫啥名字呢!” 曲星稀听了,回过头展颜笑了。灿烂的阳光下,她的笑容如晴空万里,光彩照人。 “我叫曲星稀!” 她说完,笑着抱了一下拳,便转身继续行去。 冰块儿怔了怔,拉拉身上的狐裘,举步跟上她。 接天镇南面临江,本可以走水路去梦州。但因为路途还很遥远,水路又慢,他们便决定先走陆路,到蟠龙渡的大码头再改乘大些的江船。 他们在镇外雇了一辆马车。现在已经离开了深山,身上的银子可以派上用场了。冰块儿这个人,虽然穿着体面,举止不俗,却是身无分文。曲星稀很奇怪,他究竟是怎么去的雪顶山,去那里又有什么目的?他这样的身子,怎么在大雪封山的时节进入了深山?追杀他的那两个人,又是什么人? 一切都是谜,可是追问起来,这家伙又沉默着不说。 曲星稀暗自撇嘴。这个家伙一定不简单,把他留在身边,早晚可以挖出他的秘密。想来,他摊上的必定不是什么好事。 好在冰块儿也一直没有异议,没有提出要与她分道扬镳。 马车沿着沿江大道,一路奔腾。车夫在车辕上驾车,曲星稀坐在车里打瞌睡,冰块儿静静坐在她对面,一路一言不发。 天黑之时,他们赶到了一个集镇,路旁有一家小客栈,车夫停下马车,掀帘子叫他们。 “两位客官,天晚了,今晚就在这里投宿吧。” 曲星稀伸出头来看了看道:“多谢大哥。” 车夫道:“不客气。两位自去休息,我去前面驿站刷洗饮遛马匹,明日一早便在这里等你们。” 曲星稀和冰块儿下车走进客栈。订了两间客房,两人先在楼下大厅用晚饭。 菜刚上来,便听得门外传来一阵争吵声,中间夹杂着女人的哭声。 客栈里几桌用餐的客人都纷纷站起来伸头去看,曲星稀感觉那声音中夹杂着些熟悉的嗓音,便干脆放下筷子,迈步出门。 一出大门,便一眼看见了大路边瘦骨嶙峋眼神阴郁的庄崇客。 曲星稀一怔,他们在接天镇分手,庄崇客竟然与她同路? 庄崇客抱着双臂,冰冷的目光如尖刺一般,直射着面前的两个人。 那是两个中年人,看起来像是一对夫妇。男的粗布短打,女的荆钗布裙,着实没有什么惹眼之处。此时那男子正手指着庄崇客怒骂,那女子则掩面痛哭,看上去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这状况……有点莫名其妙。 只听那男子急怒叫道:“你是哪里来的疯子,我们夫妻又不认识你,为何非要与我们赌?我看你就是不怀好意,你给我让开!让开!” 曲星稀听了,眉梢一跳。难不成这老赌鬼又犯了毛病,要在路上随意抓个人赌一场? 作为刚刚分别的朋友,她二话不说,快步上前,拦在了庄崇客前面。 庄崇客抬起眼看了看她,凌厉冰冷的目光便再次聚焦在了那对夫妻身上。 曲星稀觉得有点不对。庄崇客虽然是个赌鬼,但从不做恃强凌弱的事,也不会路上随便抓个人逼着人赌。他如此,必定有原因。 那对夫妇一眼看见曲星稀挡在前面,竟好似看见了救星,对她作揖道:“哎呀,这位姑娘,你给评评理,赌博本来就不是好事,哪有人逼着人家赌的?还拉着不让我们赶路,讲不讲理了啊?” 曲星稀看了看他们,抬手止住他们的话,回眸看向庄崇客。 “怎么回事?”她沉着脸,神色郑重,倒很有些做老大的风范。 庄崇客冷冷道:“这两个人,从接天镇便一直跟着你们,必是不怀好意。” 曲星稀了然地哦了一声,又抬眼看着面前的男女,唇角一勾,似笑非笑道:“如此说来,两位有何贵干啊?” -- 第17页 那女子听了,立即用袖子掩住脸,哭得更凶。那男子颜色变了一变,硬着头皮道:“他胡说!我们夫妻赶自己的路,哪里有跟着谁?你们这是……”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个白色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他身边。 此人出现得无声无息,连曲星稀都被吓了一跳。 这个身穿白色狐裘,戴着银色面具的人,正是冰块儿。 那男子一怔,侧头看向他时,冰块儿一双浅淡的烟灰色眸子在面具的眼洞里闪了闪,淡然道:“你们两个一路跟着我,究竟何意?” 曲星稀愣了一瞬。冰块儿本不是一个遇事就要上前的人。便是如庄崇客所言,这两个人一路跟踪他们来到这里,冰块儿也没有必要又跑上来再问一遍。 她忽然醒悟,冰块儿所说的一路跟着他,并不是指从接天镇跟到这里,而是,从他的来处,一直跟着。 难道说,这就是在雪顶山追杀他的那两个人? “你们……”她刚刚说出这两个字,眼前局势突变。 那对中年男女忽然一改委屈弱势的姿态,齐齐出招,一个直奔曲星稀,一个直奔他们旁边的冰块儿。 曲星稀大吃一惊。 那女子冲她击出的一拳招式平平,她完全可以应付。可是那个男子对着冰块儿挥出的那一掌,可是气势十足。漫说冰块儿这样一个不会武功的病秧子,就算是个习武之人,也不好招架。 急中生智,曲星稀没有简单避开或者格挡面前的一拳,而是身形一侧,来了个顺手牵羊,出手如电,手指猛扣那女子脉门,与此同时向旁斜带。只听“哎呦”一声,那男子的一掌正击在女子的手臂上。 那女子负痛惨呼了一声,发出的竟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那男子收掌将那女子手臂一拉,两人对了一个眼神,齐齐纵身而起。 两个身形带起两股疾风,转瞬间越过了屋檐。 -------------------- 作者有话要说: 曲星稀:看看,本姑娘做老大了,有两个这么厉害的跟班,羡慕吧? 冰块儿:切! 第十章 破敌 看着那两个身影闪电一般掠过屋檐,曲星稀顿时双眼一亮。 雪顶山的那个风雪之夜,她依稀看到的那两个模糊的人影,手脚也是这般干净,身法也是这般矫捷,连那纵身飞跃的动作,都这般熟悉。 这就是追杀冰块儿的那两个杀手。 曲星稀提气运功,正要纵身追上去,几声凌厉的破空之音又在耳边响起。 她连忙回头,只见沿江大道的行人中忽然窜出几个人影,直向这边窜过来。 那两个人难道还有帮手?曲星稀正要回身应对,那几个人手中已闪过刀光,一派刀剑出鞘的凄鸣响起。 曲星稀瞳孔急剧收缩,这些人竟暗藏兵器,果然早有准备。 她单手格开袭来的一拳,另一只手已卡住一个人的手腕,惨呼声中,那人单刀落地。曲星稀脚尖一挑,那把单刀已到了她的手中。 她横刀扫开向冰块儿袭来的一剑,嘴唇一勾,心想,空手入白刃,这种基本得不能再基本的技巧,本姑娘还是相当熟练的。 不过,她同时也发现,这新来的几个人,目标并非她和冰块儿。他们的主要目标,竟是庄崇客。 不仅如此,她还很快发现,一路给她和冰块儿赶车的那个车夫,竟也手持单刀,混迹在这群人中。 她实在是太过大意了,竟没看出这个车夫是个懂武功的人。 庄崇客虽然四面被围住攻击,倒是不慌不忙。他是个赌鬼不假,但他的武功,在这个江湖,对手也是屈指可数的。这几个人武功虽然不差,还不足以让他皱下眉头。 大道上的行人早已被吓得尖叫奔逃,一片混乱中,只听得庄崇客沉闷的声音清晰道:“想要藏宝图?为何不多跟几日?你们几个也太耐不住性子了吧!” 这个江湖,消息本就是不胫而走。庄崇客怀揣着半张潜江白府的藏宝图,早已不是秘密。一路跟踪想要劫夺的人,自然不在少数。接天镇的那场赌局,一定早已传开。不过,很多人或许不知道如今藏宝图的归属,所以有的人在跟踪庄崇客,也有的人在追踪她和冰块儿。 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无论跟了多久,他们动手的机会还是没有选对,或者,他们将对手的能力估计得太弱了。那两个杀手身份暴露而动手,勾得他们也一起动了手,可是一动起手来,很快便发现,他们几个根本就不是眼前这两个人的对手。 没有过多少招,随着惨呼声响,刀剑纷纷落地,人也一个接一个翻倒。 庄崇客和曲星稀联手,并没有伤他们性命,只是夺了兵器,而后一个个打翻在地。 曲星稀看了看周围趴下躺倒的一圈人,将手里的单刀一扔,拍拍手道:“你们这些家伙,整天闲着,做点什么不好?想闯荡江湖,不好好练武功,一个个这么怂。想赚钱养家,就算比不上康三爷做大买卖,也可以做点小事情糊口。你们看看这条街上的人们,哪一个不比你们有出息?” 庄崇客本来想要说点什么,忽然听她大剌剌说出这么一番教导之言,顿时无语。 冰块儿站在后面,垂眸不语。 那起被打趴下的刺客,许是没想到这小姑娘会如此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竟有几个或许真的就是在江湖上混得很差,被她一说,竟低下头,红了脸。 -- 第18页 曲星稀呵呵两声道:“好啦,我知道你们也不容易,就不计较了。只是,别让我再看见你们,若还不改,我一刀……” 她一挥手,做了个手起刀落的姿势。 那些人一个个跪地求饶,一片声叫着不敢不敢。 曲星稀冷冷道:“还不走?等我摆宴席送你们?” 那些人刚刚千恩万谢站起来要跑,曲星稀又叫住那个车夫道:“哎!那人!你记着留下你的马车啊!我征用了!” 那人慌忙鞠躬道:“不敢不敢!”而后瘸着腿慌不择路逃了。 看他们远去,庄崇客上前两步,抱着双臂站在那里,忽然对曲星稀一挑大拇指。 曲星稀笑道:“多谢庄大哥,我们都没有发现被人跟踪。” 庄崇客道:“自家兄弟,不谢。某家告辞了。” 曲星稀见他转身离去,在后面叫道:“你自己小心啊!” 庄崇客头也不回,抬手挥了挥,喝道:“蟠龙渡,惜时坊见!” 曲星稀听他说了这两个名字,看着他走远,有些莫名其妙。回身走到冰块儿身边,问道:“他说的是什么?” 冰块儿道:“惜时坊,当是蟠龙渡的一个地方。” 曲星稀听了,翻了个白眼,说了跟没说一样。 她迈步向客栈大门走去,冰块儿也转身走回来。曲星稀冷不防停下脚步,一转身,正对着冰块儿的脸。 冰块儿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立即站住,眼洞里的两只眼睛眨了眨,显得有些惊讶。 曲星稀眼睛亮亮的,似笑非笑道:“美人儿,没想到你这身子不怎么样,眼神倒是不错嘛。” 那两个人,扮成了一对中年夫妻的模样,连她都没有看出破绽。若不是他们运起功来身形上有所暴露,她也分辨不出这两人是谁。 冰块儿目光闪了闪,“他们……一直跟着我。” 曲星稀哦了一声,“也是啊,被跟了一路,你便记住他们了。不过总而言之,你的眼神也是不错的。” 她说完,便展颜笑了起来。 冰块儿有些怔怔的,无言看着她。曲星稀笑着凑近他,故意低声道:“行了兄弟,你放心吧,你不想告诉我你的身份,没关系。本老大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我不打你的主意。” 她一面笑,一面转身进门,举步直奔他们已经摆好了饭菜的桌子,口中叫道:“小二哥,给我们热热菜吧,都凉了!” 休息了一夜,一大早起身,到最近的驿站一打听,昨日的那个车夫果然将那辆马车留下了。那匹马,也已刷洗干净,饮足喂饱了,拉过来打着响鼻,精神十足的样子。 曲星稀很高兴,让冰块儿上车,自己跳上车辕,准备赶车。 冰块儿忽然问道:“你会赶车?” 曲星稀一面整理缰绳,一面道:“放心吧,你家老大我有不会的事情么?我虽没有赶过马车,海大叔他们家有辆驴车,我却是赶过的。这些东西虽不一样,却有异曲同工之妙,来吧!” 马车和驴车虽说都是车,赶法却不尽相同。这一路上颇多惊险。好在曲星稀这位老大心灵手巧,冰雪聪明,锻炼了一些时候,便入了门,无师自通,驾轻就熟起来。 她双手拽着缰绳,满脸含笑道:“怎么样?不错吧?这个世上,就没有什么事情是难得住我的……” 冰块儿的面具都歪了,扶着车厢里面的座椅,脸色惨白。 就这样一路惊魂,一路跋涉,这一日终于来到了蟠龙渡。 蟠龙渡是个风景极美,极繁华的名城。那沿江最大的码头,往来江船不歇。南面临江,东临水光潋滟的太泽湖,北面是峰峦叠嶂的群山,湖光山色之间,游人如织,笙歌醉人。 临近过年,蟠龙渡越发热闹。两人赶着马车进了城,曲星稀将马车寄存在驿站,便拉着冰块儿开始逛街。她出身深山,最远也只到过接天镇,这么繁华的所在,她可是从未涉足,在街上不住东跑西跑看热闹。 离开了西北的雪山,感觉天气暖了许多。曲星稀脱了斗篷,拎在手上,而冰块儿依旧穿着他那件雪白的狐裘,一派贵气优雅的风姿。 看着她兴高采烈东游西荡,冰块儿只是默默跟着,一言不发。 曲星稀虽然开心逛街,却没有忘记庄崇客的话,在街上拉住一位大婶便问:“大婶,麻烦问一下哦,你知道惜时坊是什么地方么?” 那大婶顿时一副被吓到的表情,甩手道:“哎呦,一个大姑娘家家的,怎么打听那种地方,罪过哦。” 曲星稀被说得一脸懵,拉着大婶接着问,“怎么了?那是个什么地方啊?大婶你告诉我嘛。” 大婶见她生得俏丽可爱,拉她到路边,低声对她道:“小姑娘,你是外来的吧?那地方是个烟花之所,还有很多打手,不是好去处。你一个女儿家,打听那种地方做什么,千万要离远远的,也别再打听了。” 曲星稀虽然没有见过真正的烟花之所是什么样子,却也听师父说起过,大致知道。回头见冰块儿走过来,便对大婶道:“没关系,大婶,不是我要去,我是替我这位朋友打听的。” 那大婶回头看见冰块儿,立即皱起眉,伸手指着他道:“你这个年轻人,怎么可以做这样的事?你自己不学好,还让个小姑娘抛头露面帮你打听那种地方,真是罪孽哦。小姑娘,这个人戴着个面具,你是不是了解他啊?这人一看就不是好人哦,你可千万要当心才好。” -- 第19页 曲星稀双手抱拳,郑重道:“多谢大婶关照。我以后不仅要小心这家伙害我,还要劝他迷途知返,重新做人。” 那大婶欣慰离开,临走还恶狠狠瞪了冰块儿一眼。 冰块儿站在那里,看着曲星稀不语。 曲星稀呵呵道:“好啦,开玩笑啦!你一个大男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那地方既然是个烟花之所,一会儿还要你帮忙带着我去呢。否则我自己去,岂不是太奇怪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曲星稀:正事要办,抽空逗一逗这个冰块儿总是很开心~ 冰块儿:…… 第十一章 惜时坊 惜时坊在蟠龙渡的确是个很有名的地方。 沿着主街行了没多远,街市的喧闹中便传来一阵悠扬的乐音。不是那种热闹红火的鼓乐,而是悠远清泠的琴筝。 即使混杂在纷乱的叫卖嘈杂中,那声音依旧孑然不群。好似一阵清风跳脱出水,不染尘垢。 冰块儿停下脚步,淡然的目光向那个方向瞥去。 曲星稀抱着手臂,闭上眼睛微笑着听了一会儿,便回头对冰块儿道:“惜时坊这个名字,当是取的劝君惜取少年时之意。这琴声满含人生苦短的愁绪,肯定就是惜时坊。” 闻言,冰块儿有些愕然看了看她,道:“你……懂得乐理?” 曲星惜笑道:“不懂啊。不过,这琴瑟之音不一定非要懂乐理才能欣赏的。琴心相通,知音未必习琴,是么?” 冰块儿不语。 曲星稀道:“走吧,别愣着啦。” 冰块儿没有动,浅淡的嘴唇轻抿了抿,道:“你不必非要去那种地方。” 曲星稀挑眉,“庄崇客都跟我约好了。他虽是个赌鬼,惜时坊却不是个赌场。他要去那里,必然有别的原因。” 冰块儿道:“原因不过是藏宝图罢了。” 曲星稀闻言,竟一时无语。 的确,她虽然对早已覆灭的潜江白府很是神往,但对于那个家族留下的宝藏,却没有一丝贪图之意。一想起那些追逐宝藏的人,她就好似看到了野狗秃鹫残忍瓜分腐肉,觉得万分恶心。 但是师父给她的图,究竟是什么呢?她带着图初出江湖,江湖上恰好正掀起着一场潜江白府藏宝图的风波,是必然还是偶然? 她不是没有机会看一看庄崇客的藏宝图,但是那图只有半张,就算看了,应该也证明不了什么。不仅如此,她对那么多人拼着性命都要去抢的东西,本能排斥。 不过,她倒是很想看一看,那些追逐潜江白府宝藏的人,最后追踪的目的,究竟是何处。宝藏会不会与她身上的图有什么联系。 不仅如此,康三爷和庄崇客这两个人,原本就是她欣赏的类型,如今已经是朋友,庄崇客相约,她自然会欣然前往。 她笑了一下,大剌剌道:“潜江白府的宝藏,现在是江湖众人最热的话题了吧?我身为老大,庄崇客的事,怎么可以不管呢?” 冰块儿沉默了片刻,最后“嗯”了一声,便迈步继续向前走。 曲星稀微微一笑,这个冰块儿,够意思。 行不多远,便见前面彩绣辉煌,莺歌燕舞,一座富丽堂皇的楼宇屹立路旁。大门敞开,门外聚满了人。每个人手中的都捧着礼品,甚至有的人背后跟着挑担子的下人。隆冬季节,他们也手捧着不知哪里高价买来的鲜花,打扮得光鲜富贵,兴奋激动溢于言表。 曲星稀叹了一口气,远听那琴声十分优雅,来到门前才知道,这种地方,总脱不了烟花之地的腐朽龌龊。 再看大门上方挂着一块掐金嵌宝的匾额,上面大书着“惜时坊”三个字。两旁有一副对联,道是:“艳靥莺喉随云迹,罗衣轻袂入江风。” 曲星惜看着这匾额和对联上面的字,觉得有些奇怪。惜时坊这样一个富贵奢靡之所,从大门内外的装饰上,一眼就能看得出浓重的浮华脂粉气,可是这些字迹却与字里行间的信息相悖,无论是字形还是笔画,都透着一股飘然世外的脱俗之意。 她拉了拉冰块儿的袖子,小声道:“这样的地方,不知是何处的雅士高人给她们提的字呢。可见,雅士高人才是真正的惜取少年时,是么?” 冰块儿斜了她一眼,一抖袍袖,与她拉开距离。 曲星惜道:“哎!你别走啊,你得带着我进去呢。” 冰块儿道:“你可以扮成……” “打住!”曲星稀一抬手,不让他说下去,“你看话本看多了吧。你看看我,我这个头儿,我这脸,扮成男的?你以为那些人都是猪么?” 她说完,见冰块儿不语,便笑嘻嘻拉他道:“好啦,美人儿,我知道你是正经人,也可以为你作证,你不会做有损斯文的事。赶快,听话,带我进去吧,好不好?” 冰块儿微微叹了一口气,便向惜时坊大门走去,曲星稀连忙紧跟在他后面。 大门处人很多,不是捧着礼物,就是捧着鲜花。门外两个打扮妖艳的女子看见他们走近,便满面含笑迎上来,刚作势要去拉扯冰块儿,冰块儿已一转身退到了曲星稀后面。 曲星稀无奈,忙挡住他,向那两个女子笑道:“两位姐姐,我们是第一次来,两位不要怪罪。” 那两个人有些奇怪地打量了曲星稀一番,又将视线转向冰块儿。 -- 第20页 “哎呦,这位公子,好奇怪啊。看你这个样子肯定是个风雅妙人,遮着脸做什么?况且,也没见哪家的公子来我们这里,还带着一个丫鬟的。” 她们说着,掩住嘴发出一串娇嗔的笑声。 丫鬟?啊呸! 曲星稀一面腹诽,一面强拽着冰块儿不让他逃走,陪笑道:“赶问两位姐姐,今日这里为何这样热闹啊?” 那两个女子笑道:“难不成你家公子今日来我们这里,不是为了一睹我们坊主的风采么?” 坊主?曲星稀心中暗想,管理风月场所的人,不是那种所谓的老鸨么?传说中头上戴着红花,脸上的粉厚到掉渣的半老徐娘,竟还有什么风采? 那两个女子见他们两个愣愣地,接着笑道:“你们原来不是我们蟠龙渡的人吧,那么今日竟是偶遇了?真是有缘啊。告诉你们,临近年终,今日是我们惜时坊主献艺的日子,这些人都是慕名前来的。要知道,我们坊主,这一年露面的次数也没有几回,为了能一睹她的风姿,这些男人一个个都要挤爆了头呢。” 曲星稀咧了咧嘴,没想到,一个风尘女子竟可以很少露面的么? 那两个女子说完,目光都在冰块儿身上打转。 看起来今日想要进惜时坊的门,需要放点血。 曲星稀忍者牙痛,从腰间掏出一锭亮闪闪的大银子,托在手心递过去。 那两个女子立即笑着一把抢过来,口中道:“像公子这样的人物,来了是惜时坊的幸运,多谢公子赏赐。” 曲星稀道:“我家公子从外地来,竟赶上坊主献艺,匆忙没有准备礼品,失礼了。” “哪里哪里……”那两个女子立即一边一个上前,还没接触到冰块儿的衣角,曲星稀已拦住她们道:“两位姐姐去照顾别人吧,我陪我们公子进去观赏就行了。” 那两个女子只好收回手,悻悻地转身往回走,一面悄声嘀咕道:“什么怪里怪气的东西,遮着脸还带个丫鬟,谁稀罕。” “管他做什么,有银子就行了。这种货色,坊主看也不会看一眼的。” 曲星稀才不管她们说什么,拉着冰块儿,跟着她们的指示进了门,从兴高采烈的人群中挤过去,径直来到宽阔的大厅之中。 这大厅轩敞高阔,富丽堂皇。正中央是两层的戏台,周围纱幔围绕,鲜花簇拥,花香弥漫。戏台下面以及两侧的廊上,座位已不够坐,多数人都站着观看,一个个兴奋的满面通红。 曲星稀拉着冰块儿站稳脚跟,四下打量一番。 这里没有庄崇客的影子。 庄崇客当然不一定今日出现,但曲星稀觉得,他那样的人,应该不会放过如此热闹的一天。 忽然,一阵悠扬的笙歌拔地而起,周围嘈杂的人声顿时止住,人们都将闪闪发光的眼睛转向戏台。 纱幔轻飘飘拂开了一层,两排披着锦绣披帛的女子在乐声中翩翩起舞,轻启莺喉,那轻盈舞步翩跹欲飞,婉转歌声如入云霄。台下那些人欣赏着这美轮美奂的表演,一个个径自痴了。 一曲终了,台上艳丽飘飞的衣袂两侧分开,一位满头珠翠浓妆艳抹的丽人从中间走出来,在台前翩然万福。 “诸位请了。方才我家坊主已展现了琴艺,多谢诸位抬爱。下面我家坊主便要为诸位献上惜时坊的新曲和亲自编排的新舞。” 话音刚落,台下掌声雷动,夹杂着喝彩之声。 那女子娇媚一笑,躬身而退。 台下的喧闹还未停下,纱幔中传来悠扬动听的琴声。 立时,台下一片寂静。 曲星稀被那琴声所感,都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那琴音犹如流泉飞瀑,清澈而激荡,很快又如汇入了茫茫湖水,变成了一片波光荡漾的涟漪。 台上纱幔开处,飘飘而出一位绝代佳人。 广袖挥洒出千般风姿,罗裙拂过万种风情。看那一身杨妃色云裳如出水芙蓉,一头青丝明珠松挽,笑靥如花,红颜似醉,转身回眸之间,那对桃花眼勾得人简直不知身在何处。 就连曲星稀都看得神魂飘荡,回手拉了拉冰块儿的袖子,叹息道:“哎呀呀,真是美人儿啊!” 刚说完,手中的袖子便被“嗖”地一下抽了回去。 曲星稀一怔,翻了个白眼道:“冰块儿就是冰块儿,这么美的景象都不懂得欣赏,真是无趣。” 这一支舞让这舞台都好像自己发了光,吸引得人如痴如醉。 随着乐声渐歇,惜时坊主的舞步也缓缓停下。飞扬的纱幔中,绝色姿容带着勾魂摄魄的微笑。 “在下燕芳菲,承蒙各位抬爱,在此有礼了。” 顿时,台下群情激荡,高声欢呼起来。若不是早已安排在舞台周围的身着劲装的武人,早有人爬到台上去了。 惜时坊主燕芳菲的脸上依然飘荡着那种微笑。她在与台下的人们客气答话,却好像根本没有关注他们的反应。 那双桃花明眸的目光在人群中转了一圈,最后,以一种众里寻他千百度的情绪,凝注在了曲星稀的脸上。 -------------------- 作者有话要说: 燕芳菲:亲爱的你们好吗?我是燕芳菲~让我看见你们的双手哦~ 观众(打Call):燕芳菲!燕芳菲!燕芳菲!燕芳菲! 观众:燕芳菲我爱你! -- 第21页 第十二章 燕芳菲 燕芳菲樱唇微启,微笑着道:“这位莫非就是曲星稀曲姑娘?” 曲星稀这一次是结结实实吃了一惊。 就算她曲星稀武功不错,又自诩冰雪聪明,可是,这位远在蟠龙渡的惜时坊主,为何会知道她这样一个初出江湖的小人物呢? 大厅里热闹得很,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燕芳菲身上。现在,聚焦在燕芳菲身上的目光也跟着她的关注聚焦在了曲星稀身上。 曲星惜咧了咧嘴,算是笑了一笑,愣愣看着台上的绝代佳人,应声道:“呵呵,是啊,我是曲星稀,坊主您怎么会知道我的?” 燕芳菲轻笑道:“姑娘客气了。像姑娘这样的人物,名字早已传遍了江湖,我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曲星稀看看周围人们不明所以的表情,双目微微眯起。 庄崇客还没有出现,究竟是什么原因? 他约曲星稀到惜时坊相见,与这惜时坊主早已知道她,必然有联系。 庄崇客是个赌徒,他会来这种烟花之地,还会约上她,最大的可能,便是因为那半张藏宝图。 那么,她一来到蟠龙渡,便赶上了惜时坊主登台献艺,应该不是偶然,而是事先安排好的。 想到此,她便将所有的惊讶收起,端起了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子,双手向上一抱拳,礼仪周全地道:“在下初出江湖,实在没有想到,竟然可以劳动惜时坊主这样的高人,为了我专门登台献艺么?” 周围的人听了,一个个脸上现出惊愕之色。 燕芳菲抬起一只纤纤玉手,止住台下的议论,依旧笑着道:“诸位勿疑。今日惜时坊的盛典,一者是为了感谢诸位长久以来的捧场,再者,便是为了这位曲星稀姑娘。” 台下议论声立即增大,其中有些江湖中人,已经开始谈论起不久前接天镇的一场豪赌。很自然地,便牵扯起康三爷的那两箱子红货和庄崇客手中的半张藏宝图。 曲星稀任他们说,顾自道:“庄崇客那个人,若是一门心思做一件事,必然是因为赌局。” 燕芳菲笑道:“姑娘说的对。我与那庄崇客,的确有一场赌局。” 曲星稀道:“赌的是我么?” 燕芳菲道:“我赌的是,你身上有另外半张藏宝图。” 一言落地,四座皆惊。 十年前的江湖中人,没有人不知道潜江白府。现如今,十年后的江湖中人,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藏宝图。 这个江湖为了藏宝图暗潮汹涌,很多江湖人没有跑出来争抢,不是因为对藏宝图不感兴趣,而是因为,他们没有出来争抢的资格。 被爆出的藏宝图只有半张,另外半张还不知所踪。那些名门正派的掌门宗主,还不肯拿出杀手锏来争抢。而那些武功差强人意的江湖人,在争抢的道路上早已被筛了下去。 这半张藏宝图在庄崇客手里,此人虽是个赌徒,但在武学造诣上,却响当当算得上一位绝顶高手。可是,现在燕芳菲说,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手里有另外半张藏宝图? 所有凝注在曲星稀身上的目光从方才的惊讶,带上了贪婪之色。 曲星稀心中却平静了。 师父给她的那张图,究竟是不是藏宝图,她还不得而知。不过那肯定不是半张图。 可是,忽然出现在雪顶山的冰块儿,还有追踪他的那两个人,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不由得回头看了冰块儿一眼。 她的视线立即便接触到了一双淡淡凉凉的眼睛。 他一身素色狐裘,脸上银色的面具精致柔和,看不见表情,只有那两只眼睛浅浅的,冷淡如水。 这一路上逗他,吓唬他,还一直在照顾他,可是,他究竟是什么人…… 曲星稀无奈笑了一下,算了,这些事都没有什么关系。 她抬起头看着台上的燕芳菲,冷笑道:“说吧,庄崇客在哪里?” 燕芳菲微微一怔,顿了顿,便满意点头笑道:“小姑娘果然聪明,你知道庄崇客在我手里?” 曲星稀道:“你与庄崇客的赌局,他却不出面,难道很合理么?我若猜不到他在你手里,便是个傻子了。” 燕芳菲掩唇笑道:“不错,如今的年轻人,像你一样重情重义的,真的是太少了。你不必担心,庄崇客现在很好。他虽然痴迷赌局,酒量却很一般,不过,我这里的房间十分宽敞,床榻也甚是柔软,我可以保证,他一定睡得安稳极了,绝对不会做恶梦的。” 曲星稀道:“你虽这样说,你我初次见面,我却不能完全相信你。” 燕芳菲道:“那不难,等一下我可以带姑娘前去看他。” 曲星稀道:“什么时候?” 燕芳菲环顾四周,笑道:“你看,今日惜时坊宾客云集,我总不能丢下客人现在带你去吧?” 曲星稀冷笑道:“那你说什么时候去?” 燕芳菲道:“自然是等宾客散尽,惜时坊的盛典落幕。” 宾客散尽?这些人已真真切切听到了藏宝图三个字,不看见结果,如何会散?盛典落幕?这盛典难道只是她的一琴一舞?这盛典分明就是她与庄崇客的一场赌,还有曲星稀身上的图。 曲星稀扫了一眼周围那一双双好奇又贪婪的眼睛,后退两步,来到一个空着的座位前,用衣襟掸了掸,径自坐下了。 -- 第22页 好吧,你说等,那就等好了。 燕芳菲看着她,仿佛很开心的样子,继续笑着道:“曲姑娘不能告诉我,我究竟是输还是赢么?” 曲星稀道:“当然不能。你们两个赌,现在赌局上却只有你一个人,这样的赌局,也算是赌局么?” 燕芳菲笑容一滞,目光扫向台下诸人,“话虽说得是,只是惜时坊今日这样多的客人,看不到赌局的输赢,盛典如何落幕?” 曲星稀应声道:“盛典是你家的,如何落幕,是你家的事,与我何干?” 她这一句来得干脆,燕芳菲竟被呛住,苦笑起来。 台下众人听她两个你一句我一句斗嘴,好奇和贪婪之心正盛,耳边便响起了一道冷若冰霜的森然之音。 “某家老大说的是,什么盛典,与我们何干?” 众人一惊讶,一起抬眼看去,只见台上纱幔开出,一个瘦削的身影大步走出来。 “庄大哥!”曲星稀忙站起来,见庄崇客无恙,松了一口气。 原本以为,庄崇客着了这烟花之地奇女子的道,凶多吉少。 庄崇客黑着一张脸,抱着手臂在台前一战,旁若无人。 燕芳菲开始有些惊讶,回头看了看隐在纱幔中的那些女子,又镇定下来,微笑看着曲星稀道:“曲姑娘,你这下可以放心了吧?” 曲星稀点点头,依然站在原地,想了一下道:“方才你说,你赌我身上也有藏宝图,是么?” 燕芳菲道:“不错。” 曲星稀道:“好,那我可以告诉你,你输了。” 燕芳菲怔了一下,掩唇笑道:“你都不问一下,我们的赌注是什么?” 曲星稀道:“你们两个赌,赌注自然是你们自己出,我只告诉你们结果,其余不管。” 燕芳菲点头微笑,轻轻叹了一口气。她虽然在叹气,那样子却欢喜得很。 “小姑娘很让人喜欢,一会儿盛典落幕,姑娘能不能在我这里留几天?” 曲星稀大剌剌道:“好啊。” 她刚说完,袖子忽然被人拉了一下。回头看时,却是冰块儿。 差一点忘了他。 曲星稀笑了笑,低声对他道:“我与这坊主还有事要谈。你放心美人儿,我会保护你的。” 冰块儿目光一顿,立即放开她的袖子,有些厌弃地退开。 曲星稀心中暗笑。不知为何,逗一下这个家伙,便开心得很。 方才说得那么动人心魄的赌局就这样爆出了结果。不知具体的赌注,连藏宝图的影子都没有看到,台下的人们都大失所望,就像眼看着一个巨大的炮仗,还没放就散了架。有些人开始不满意地吵嚷起来,一个个盯着曲星稀。 燕芳菲广袖一荡,巧笑嫣然。 “诸位不必挂怀。数日之前,我约这位庄先生来到惜时坊,只是因为他灵指仙人之誉。我们设此赌局,也只是玩笑而已,只为今日盛典不致太过单调。如今赌局输赢已辨,愿赌服输,毫无怨言。至于藏宝图,一旦宝藏位置确定,立即便会公布。我既然早已有此承诺,就算诸位信不过惜时坊,想必也信得过烟霞岛主吧?” 她话音落下,台下便立即纷纷点头,七嘴八舌道:“信得过信得过!”“惜时坊主从不曾食言。”“我们就算信不过天下,也信得过烟霞岛主。” 曲星稀听他们提起什么烟霞岛主,不由皱皱眉。这位什么岛主看起来名望不小的样子,如此得当地人信重。只是在雪顶山,江湖上那些名门大家,师父都曾经对她提起过,她为何却从未听到过什么烟霞岛的名头? 燕芳菲笑道:“既如此,今日盛典即将落幕,我再献上一支新曲,请诸位有缘者赏鉴。” 她说完,转身走到纱幔间,早有人安好了琴桌,燕芳菲拂衣坐下,伴着案上悠远香韵,舒缓的琴声从弦上流淌出来。 今日的来客多数都是她的迷恋者,又被方才言语安慰到,一时都闭上眼睛,面带满足,欣赏起着美妙的琴音。 可是,那琴声还未持续多久,便被一声高叫打断了。 “燕姑娘!听说今日惜时坊盛典,在下匆匆赶来,因为时间仓促,路上又搜罗天下奇珍,故晚到一步。姑娘万勿责怪,容见芳姿,莫负相思。” 第十三章 藏宝图 随着那一声着急的叫喊,惜时坊大门开处,冷风冲入宽阔的大厅,一位衣着锦绣的公子风尘仆仆闯了进来。 众人正沉浸在燕芳菲美妙的乐曲中,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一个个回头看过来。 只见来人二十六七岁年纪,丰神俊朗,衣着华贵。虽然带着纵马奔腾赶路的风尘,却丝毫不减翩翩风度。他一面快步进门,一面解开领口的带子,将身上那件珍稀贵重的宝蓝色彩缎银鼠披风脱下,随手甩给匆忙跟进来的两个小厮,而后整了整头上的束发金冠,展颜冲着台上的燕芳菲一笑。 曲星稀微微挑起眉,这位燕芳菲的追求者,如此富丽堂皇的打扮,一定身份不凡。 她习惯地想跟冰块儿嘀咕一句,刚一回头,便吓了一跳。 即使脸上有面具,冰块儿的失态也一眼便看得出来。 他下巴的线条绷得很紧,嘴唇几乎完全失去了血色,狐裘袖边的一双手,手指紧紧揪住衣襟,手背的青筋暴得老高。 曲星稀禁不住看看来人,又看看他,伸手扯了一下他的衣袖,悄声道:“哎,怎么了?你……认识他啊?” -- 第23页 冰块儿被她一叫,身体僵了一下,回眸冷冷看了她一眼,便低下头,连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 曲星稀皱眉道:“喂,你不舒服么?你可别吓我啊。你要是犯了病,我可是没有雪莲给你吃了。” 冰块儿躲开她的手,低头咬牙不语。 那边,燕芳菲已在台上站起了身,婀娜万福道:“原来是陶公子啊。不过一个小小的聚会而已,燕芳菲何德何能,劳动陶公子大驾,远道而来,真是汗颜。” 那位贵公子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锦袍,向身后的小厮挥了挥手,只见四个家丁打扮的人已抬着一个大箱子呼哧呼哧走进来,放在大厅里,打开了箱盖。 箱子里金光灿灿,除了金元宝,便是五光十色的首饰。 那位公子微笑着对燕芳菲道:“燕姑娘说哪里话来。莫说是惜时坊这样大的盛典,便是燕姑娘露一次面,也是在下的喜事。士澜思慕姑娘已久,几件小小的礼品,不成敬意,这次姑娘一定要收下。” 众人一片窃窃私语。这些人都为了一睹芳姿不惜千金一掷,但是如这位公子一般,这样阔绰的出手,还真的是绝无仅有。 燕芳菲沉吟了片刻,脸上仍然带着微笑,可说话声音却低了不少。 “陶公子,芳菲知道公子深情厚谊,心中十分感激。只是,君有贤妻,芳菲也心有所属,你我二人,终是有缘无份,也是无可奈何之事。还望公子收回礼品,今后莫要再以我为意。” 曲星稀听得点点头,哦,敢则这位陶公子家中有妻室。不过,这好像也没有什么稀奇。那些来这烟花之地消遣的少爷公子哥,多的是背着老婆跑出来的。只是,燕芳菲说她已心有所属?难不成她作为一个烟花女子,却很少露面,就是因为这个? 若真是如此,她喜欢的那个人就有点问题了。燕芳菲一个烟花女子都能如此痴情,为了他洁身自好,那个人怎么回事?燕芳菲本身就是惜时坊的主人,这里又没有老鸨要赎身钱之类的,他为何不带她走? 果然,那位陶公子也提出了同样的问题。 “燕姑娘不肯接纳我,就是因为烟霞岛主吧?我自然知道姑娘为了那个人痴心一片多年,可是他呢?一个男人若是当真喜欢一个女人,如何会任由她孤孤单单,一人撑着这惜时坊?” 他这一言落地,四下哗然。看起来无论这位烟霞岛主对燕芳菲如何,蟠龙渡的当地人对他倒是都很崇敬,猛然听到这位陶公子这样说,一个个都很不满意。 燕芳菲笑了笑,看上去并没有因为他说的事情伤心,只是看了看左右的手下,那些手下会意,有两个人上前抬起那大箱子,径自向门外走去。 陶公子见此情景,脸色沉下来,悻悻叹了一口气,看着燕芳菲道:“燕姑娘就算是如此待士澜,我也绝对不会放弃。此心苍天可鉴,一生无悔。” 他转身面对大厅中的众人,高声道:“列位可为我做个见证,我陶士澜若是三心二意,将来对燕姑娘变心,便……” 他猛然顿住了。 那只抬起来起誓的右手放在鬓边,忘了放下去,脸色忽而变得苍白,一动不动盯着不远处那个带着面具的人。 曲星稀两边看看,他盯着的正是冰块儿。 银色面具的眼洞里,那双淡淡的眸子冷冷盯了这陶公子一瞬,便移开了。 冰块儿低低哼了一声,一抖袍袖,转身快步向门外走去。那个素色狐裘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口。 那陶公子怔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匆忙大叫了一声,“江……”便住了嘴,满脸悔恨地扫了一眼周围,气急败坏追了出去。 大厅里的人们一时间面面相觑。 曲星稀也愣住了,张着嘴不知说什么好。 若不是知道冰块儿是个男子,她几乎会以为冰块儿就是这个陶公子的老婆,无意中撞见花心的相公在外面手捧重金追求烟花女子呢。 “美……”她刚习惯性开口,便立即捂住了嘴。这个时候再喊他一声美人儿,就更莫名其妙了。 她一溜小跑追出来,只见惜时坊外,蟠龙渡的大街上,人来人往,早不见了冰块儿的身影。 那位陶公子带着他的家丁也在街上寻找,但是好像也没有追上他。 曲星稀不想和那位陶公子搭话,在街上独自找了一圈,冰块儿竟如同凭空消失了一样,踪迹不见。甚至连街上的小商贩,都没有看见他。 奇怪,他那么个身子,这一次怎么跑这么快?难道说,他是哪里的狐仙,乔装改扮混在人间的? 曲星稀这样不正经地想了想,见那位陶公子已经离开了,便百无聊赖地又进了惜时坊的门。 她寻找的时间不短,惜时坊的大厅已经空了,盛典结束,燕芳菲已经送走了客人。一看见她回来,便命手下关门。 曲星稀看了看,只见庄崇客正坐在一张桌子前,旁若无人地喝酒,好像方才所有的事,都与他无关。 大门关上,曲星稀看着下台向她走过来的燕芳菲,心中想,怎么?这坊主方才没有关门是专门等着她么?这烟花之地,今晚要关门大吉,也是因为她和这个赌鬼庄崇客? 她在原地站稳脚跟,双目扫过整个大厅,将环境都记在心里,以防一会儿打起来,在别人的屋檐下吃亏。 她这样做时,燕芳菲已走到跟前,仿佛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掩唇笑道:“曲姑娘,你不要紧张。今日你与庄先生在此,我为了好好招待你们,所以才关门谢客,并没有恶意的。” -- 第24页 曲星稀侧目看了那边端着酒杯阴沉盯着她们的庄崇客一眼,冷笑道:“看不出来,我们还有这么大的面子?” 燕芳菲越发高兴,笑着道:“那是自然。”她回头对庄崇客道:“庄先生,这里的酒只是待客之酒,你与曲姑娘是贵客,随我到后面,咱们再摆佳酿,好好喝一杯,如何?” 庄崇客放下手中的酒杯,冷着脸站起来,沉声道:“佳酿是佳酿,不要再加什么佐料了。” 燕芳菲哂笑道:“实在是对不住庄先生了。只因先生一贯独来独往,我为了等曲姑娘,怕你不给面子自己离开了,所以才出此下策。今日之酒,一者是为了迎接曲姑娘,一者为先生赔罪。” 说着,她侧身万福,殷勤相让。曲星稀心中冷笑了一声,这惜时坊古怪得很,就算燕芳菲不留客,她也可能会想别的办法来满足一下好奇心。喝酒算什么?谁还怕她不成? 几个侍女引路,曲星稀和庄崇客跟着燕芳菲上了楼梯,来到楼上一个宽阔又富丽堂皇的房间里。正当中已经摆好了酒席,席上都是珍馐美味,刚一进屋,便闻到了令人垂涎的香气。 三个人落座,侍女热了滚滚的酒来,用银杯斟满奉上。 燕芳菲首先举杯,连着干了三杯酒,才放下酒杯道:“得罪了庄先生和曲姑娘,我先自罚三杯谢罪。” 她刚微笑着放下酒杯,庄崇客便上下打量她道:“没有什么得罪,某家是个好赌之人,别的都可以放在一边。我们的赌局,是我赢,没错吧?” 燕芳菲看了看曲星稀道:“惭愧,正是庄先生赢了。” 庄崇客刚要说话,曲星稀忽然抬手止住了他。 她挑了挑眉,冷笑道:“先打住,这件事我可是要问一问了。你们赌你们的,我又不在场,为何要赌我?赌我就算了,为何还要摆那么大的排场,让那么多人都看到这场赌局?看到就算了,又为何还不让他们看完整?燕坊主究竟是什么意思?” 燕芳菲听了,再次掩唇笑起来。 “曲姑娘还在介意今日的盛典?不错,今日的盛典其实没有别的目的,只是因为藏宝图。我摆了这么大的排场,只是为了聚集些江湖人罢了。潜江白府的宝藏就要现世,怎么可以偷偷摸摸?既然大家对白府的宝藏都这样感兴趣,那索性就一起去看看,岂不是盛事?” 曲星稀闻言点头,“说的不错。江湖人感兴趣的事情,江湖人都可以参加,便省得那些居心叵测之人独吞。若是燕坊主再留心监管一下,还可以免得他们自相残杀。可是,庄大哥的手中,只有半张藏宝图,燕坊主就算是赢了,一时也找不到宝藏啊。” 燕芳菲微笑着端起一杯酒。 “曲姑娘,我与庄先生的赌局,你只知道我赌你手里有另外半张藏宝图,庄先生自然是赌你手里没有。那么,你可知道我们的赌注是什么?” 曲星稀道:“庄大哥的赌注,自然就是他那半张藏宝图了。他除了这个,好像也没有什么别的东西了。” 燕芳菲道:“曲姑娘说的一点不错。可是,你知道我的赌注是什么?” 曲星稀眯起眼睛,“什么?” 燕芳菲饮尽了杯中酒,嫣然巧笑道:“我的赌注,便是那另外半张藏宝图。” 第十四章 失散 惜时坊盛典的这场赌局,竟与这盛典本身一样,也是摆设。 燕芳菲只是说过,她与庄崇客赌的是曲星稀身上有没有另外半张藏宝图。这样的赌局,众人的注意力自然首先会集中在曲星稀身上。在她否认她的身上有藏宝图后,人们的注意力,便会转到庄崇客那半张藏宝图上。 竟没有人想到,另外半张藏宝图,本就在燕芳菲手里。 她自己的赌局,自己早已设下了必输的结局。因为这一切,本就全部是幌子而已。 奇就奇在庄崇客,竟然事先都没有去问燕芳菲的赌注是什么!这样的赌鬼,真的是绝无仅有了。 曲星稀盯着燕芳菲看了一会儿,忽然会心一笑道:“难怪燕坊主在蟠龙渡这般有名,只因为你这个人,真的很有意思。” 燕芳菲酒杯在樱唇边停着,微笑道:“曲姑娘谬赞了。” 曲星稀看看庄崇客,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笑着道:“怎么会是谬赞呢?燕坊主这个人,格局不小呢。蟠龙渡这地方,原本就是个热闹所在,有很多江湖人来往。今日惜时坊既然承诺了要公布宝藏的地点,那么一定不会食言。到时候宝藏公布的消息一定会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江湖,宝藏的公开,一定会是一场武林盛会。” 燕芳菲笑道:“也不一定。今日既然是庄先生赢了,那我那半张藏宝图便只能拱手相赠。那么,谁知道庄先生肯不肯将那图拼起来,让我看一看那宝藏所在呢?” 庄崇客只是一杯接一杯饮酒,听了她的话,不屑道:“你要看便看,某家又不稀罕。” 燕芳菲笑道:“庄先生果然是位侠士。” 曲星稀闻言笑起来,回身拍了拍庄崇客的肩膀,逗他道:“庄大哥,你听到没有?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像康三爷一样叫你赌鬼,这位燕坊主,便叫你侠士呢。” 庄崇客喝着酒,毫不在意伸手进怀里,掏出了他那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随意往桌上一扔道:“拿去。” 燕芳菲微笑着伸手到腰间,也拿出了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随意一抛,那张纸正好落在庄崇客的纸上。 -- 第25页 “庄先生是赢家,这张图要拼起来,也得要庄先生拼,没有我来拼的道理,是么?小妹妹?” 她满面笑容回头看着曲星稀,一个烟花女子,此刻目光竟纯净得很。 曲星稀一时间觉得,堂堂的惜时坊主,那一瞬间的样子有些像雪顶山下那个农户家的豆子妹。 自从师父走后,她遇到的人,真的是一个比一个奇怪。 冰块儿,康三爷,庄崇客,还有这个燕芳菲。 他们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在他们的外表下,会不会隐藏着其他秘密?江湖险恶,江湖间不乏阴险狡诈之人,但是天下那些最率真最可爱的人,也往往出自于江湖。 还有,那个陶公子,以及这位惜时坊主一直倾慕的那个,烟霞岛主…… 她正在出神,庄崇客已一把将两张纸抓过来,口中道:“什么劳什子,竟被人如此惦记。某家拼就某家拼!” 他说着双手摊开两张纸,随意看了看上面的地图,略微整理了一下,便将两张纸拼在了一起。 “看吧!”他拿了酒壶,又开始喝酒了。 燕芳菲和曲星稀伸头看去,只见这两半张纸果然是相同的材质,图上的线条都完全一致,一看就是出自同一支笔,同一砚墨。 重重叠叠的群山,弯曲波折的江水,一座座集镇城池。 一个很特别的标记正在两半张纸分开之处,分开看时不觉得有什么,一旦拼起来,便看出来那里的标识很是特意。 “梦州,平湖园。”燕芳菲纤手支颐,美目中笑意更浓。 曲星稀有些呆了。 梦州。 她身上那张图,她早已看过了不知多少遍。虽然从未去过江南,但是,她早已知道,那座城叫做梦州,那个地方,叫做平湖园。 师父的图与这张图,纸不一样,墨不一样,从笔画上看,也绝对不会出自一个人之手。 甚至,师父给她的那张图,比眼前这张要陈旧得多。一看就是已经经历了漫漫岁月。 但是这并不妨碍,这两张图所指引的,是同一个所在。 潜江白府的宝藏,梦州平湖园。 眼前有一只手晃了晃,曲星稀一惊,忙抬起头来,只见燕芳菲的笑靥就在眼前。 “怎么了小妹妹?出神了?” 曲星稀忙讪笑道:“没有没有,我只是觉得巧得很,我正是要去梦州呢。” 燕芳菲笑道:“是么?那真是太巧了。” 她一手在那张图上敲了敲,对着庄崇客笑道:“明日我就要将宝藏的地点公布于江湖,庄先生不介意吧?” 庄崇客头也不抬,“你公布你的,某家带了这图多日,早已烦了,拿去。” 燕芳菲道:“那么,庄先生会不会来梦州平湖园呢?” 庄崇客道:“某家还想寻些赌资,再大赌几场。那个地方若是人多,有赌局,某家就去。” 燕芳菲掩唇笑了笑,又看着曲星稀道:“小妹妹,你要去梦州,可要与我一同去?” 曲星稀迟疑了一下,“那个,我有个朋友,本是同路,方才不知去向了,我还要去找找他。” 燕芳菲轻轻一挑眉,“是啊,我觉得刚看到小妹妹时,好像有一个戴面具的人与你一起,现在怎么不见?” 曲星稀本想说方才那位陶公子来时他便生气走了,可是又一想,这真的有点奇怪,便道:“方才有事出去,我便没有寻到他。” 庄崇客放下酒杯,“老大说的,可是那个戴面具的小兄弟?怎么?老大到现在还不知道他的身份?” 曲星稀摇头道:“我只是与他同路,说好要送他回家的。对了,他说过,他家也在梦州。” 燕芳菲微笑点头,又轻轻摇头叹息。 曲星稀见她神情有异,忙问:“难不成燕坊主认识我那位朋友?” 燕芳菲笑道:“哪里哪里。只是江湖这样大,走失了一个人,小妹妹就这样找,也是大海捞针一般。不如留下,我人手比较多,可以帮你一起找。” 曲星稀怔了怔,留在惜时坊?这里是个烟花之地,就算燕芳菲没有其他企图,她也不愿意留在这里。 燕芳菲见她迟疑,立即笑道:“看起来小妹妹不喜欢我这惜时坊了。这样吧,其实今日的赌局,烟霞岛主也十分重视,不仅如此,他也早听说了小妹妹这个人,想要一见。小妹妹可愿意随我到太泽湖中一游?” 曲星稀眨眨眼睛,看看燕芳菲,又回头看看庄崇客。 “太泽湖?烟霞岛?” 那个燕芳菲一直喜欢的人?整个蟠龙渡都很崇敬的人? 燕芳菲道:“小妹妹初出江湖,可能对江湖中很多人都还不熟悉吧。可曾听说过太泽湖中烟霞岛,枕风阁上晓云深?” 曲星稀摇摇头,又回头看着庄崇客道:“你听说过没有?” 庄崇客喝着酒道:“听说过,没见过。不过据说那人是个人物,改日某家定要找上他赌一局。” 曲星稀皱皱眉,一把拉下他的酒杯,“行了,你别喝了!你自己看看已经喝了多少,想醉死啊?” 庄崇客被抢了酒杯,双手拄在桌上,阴郁的目光在燕芳菲脸上转了转,低声道:“哦。” 燕芳菲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早听说接天镇惊人一赌,曲妹妹年纪虽小,格局却不小,一举获得了大名鼎鼎的康三爷与庄先生的敬服,今日一见,果然。岛主见了你,一定会高兴的。” -- 第26页 曲星稀看看窗外暮色升腾,连忙站起来抱拳道:“天色已晚,我那位朋友身体不好,现在下落不明,我有些放心不下。这样吧,今夜我要去找他,无论找没找到,明日一早我定会来惜时坊,与你一同去见烟霞岛主。” 燕芳菲听了,也起身道:“好,我这里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小妹妹要走便走吧。烟霞岛的事,小妹妹也完全可以随意,不必勉强。在蟠龙渡,若是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我一定会出手相助。” 庄崇客听他们道别,站起来便往外走,一面道:“梦州平湖园见!” 离开惜时坊,没有遇到任何阻拦。曲星稀再次来到蟠龙渡的大街上,见暮色之中,街市华灯初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蟠龙渡的繁华果然非接天镇可比。只是身后的惜时坊,今夜却没有融入这繁华之中,早已关门灭灯。 这么一个烟花之地,在繁华的市井中,竟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这个燕芳菲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曲星稀向周围看了看,庄崇客早已不见了踪影,便沿着大街一路走。 一个烟花女子,却迷恋着一位世人都很敬慕的岛主。她会插手藏宝图之事,必定也是身在江湖,或者,也与那位岛主有关。 康三爷是一位粗鲁汉子,生性豁达开朗,从不使阴谋诡计。而庄崇客那个人,除了赌,便不知道别的。与这两个人交往,要简单得多。而这位燕坊主,这样复杂的一个人,看上去却对她充满好意,她究竟有什么目的,那位岛主又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便需要再观察一番了。 横竖是要去梦州,就与他们一起去。对于这种可疑的事情,曲星稀是绝对不会逃避的。就算他们要算计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才不会怕。 只是,冰块儿那个病秧子,被那个陶公子给气去哪里了呢?他那个破身体,若是犯病了怎么办?说好要送他回家的,这不是故意让她食言么? 她向周围的摊贩和过往行人打听着,他们不是摆手便是摇头。 夜深了,街旁的摊点都在收摊了,街上的人也越来越少。 曲星稀都快要跑遍了蟠龙渡的大街小巷。 她气喘吁吁地站住,心中一急,张开嘴便想叫他。 没叫出口……到现在,她连他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摔剧本):身为男主,这么久了没几句台词,连名字都没有,现在还被这丫头给弄丢了!导演!墙裂要求换编剧! 第十五章 晓云深 蟠龙渡东临太泽湖,码头之上,几处船坞都停靠着华丽舒适的游船。 浅淡晨曦中,太泽湖的水波显得格外清冷。雾气笼罩的湖面,天际朦胧的山影,满目寒凉与寂静。 曲星稀裹着斗篷,没精打采地走到码头,正看见燕芳菲身着精美华丽的锦裘,带着两个侍女在码头上雇船。 燕芳菲一眼看见她,立即开心笑着迎上来,一面柔声道:“小妹妹,你果然来了。” 曲星稀哈欠连天道:“我到了惜时坊,他们说你在码头,我就直接过来了。” 燕芳菲看着她的样子皱皱眉,上前很关切地为她拉紧斗篷,小心探问道:“你不会是一夜没睡吧?你那位朋友,难道还是没有消息?” 曲星稀叹了一口气道:“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了。我觉得,他可能已经离开蟠龙渡了。” 燕芳菲微微一笑,“小妹妹不必着急,这样吧,我的人手比较多,可以帮你到处找一找,总比你一个人容易些。” 曲星稀想了想,冰块儿那个人,这么久连他的名字都没有告诉她,还整天戴着面具神秘兮兮的样子,肯定是不愿意让人知道他的身份。若是燕芳菲帮忙找他,就闹得太大了,反而不好,便摆摆手道:“不用了。我与他也只是同路而已。到了岔路,自然就会分道扬镳。这江湖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早晚也会再见面的吧。” 燕芳菲点点头,“倒也是。人这一生,有聚有散,各自随缘罢了。” 她笑着拉住曲星稀的手,“小妹妹,你看今日太阳出来了,一定是个大晴天。这太泽湖上景色甚美,我们一起去烟霞岛逛逛吧。” 曲星稀笑道:“好啊,我今日正是想去这传说中的烟霞岛看看呢!姐姐别嫌我烦就行了。” 燕芳菲道:“这是什么话,我第一眼看见小妹妹,就特别喜欢,怎么会嫌烦呢?” 两人一面说着,一面上船。曲星稀登上游船,又回头看了一眼晨雾中的蟠龙渡,无奈抿了抿嘴唇。 这个美人儿,真是个忘恩负义的大冰块儿。救了他,还陪了他这么久,就算是没有交情,也有人情啊。走了,连句告别的话都没有? 她几步走到船头,扶着栏杆,遥望着澹澹湖水,悻悻地哼了一声。 他家不是在梦州么?总会见到的。等再见了他,非要好好修理他一顿不可! 旭日东升,朝霞铺满湖面,雾气渐渐消散,太泽湖水好像变得灵动起来。看着船头劈开的水波,人在湖上,冷风吹着脸颊,有一种随风飞翔般的欣爽。 一时间身心都舒展开来,昨夜辛苦找寻无果的劳累与气闷也变淡了。 曲星稀趴在栏杆上,指着远近湖水中游弋的渔船,开心笑道:“燕姐姐,你看啊!这太泽湖里的渔船好多呢!这里的鱼多么?能不能钓鱼啊?我从来没有钓过鱼呢!” -- 第27页 燕芳菲靠在一边,看着她开心的样子,美艳的脸庞映着朝霞,更添了几分风韵。 “太泽湖里的鱼可多了。小妹妹不必着急,烟霞岛上有一个专门钓鱼的地方,得空我和你一起去!” 一提起烟霞岛,她便开心得很,那笑容一看便是真心的。 看起来燕芳菲对这位烟霞岛主的确一往情深。但是这位烟霞岛主的心思究竟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太泽湖中烟霞岛,枕风阁上晓云深。 这个名叫晓云深的人,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风平浪静,游船一帆风顺。抬眼望去,远处雾霭中忽然显出一丛碧色,犹如仙境忽落人间。 即使是隆冬季节,烟霞岛依旧翠色葱茏,环岛雾气朦胧,如梦如幻。 游船在一个翠竹搭建的码头靠岸,曲星稀下了船,但见满岛苍翠之上,是朦胧秀丽的山影。一条小溪水波清冽,流入太泽湖。那淙淙水声纯净异常,煞是好听。 曲星稀深深吸了一口这冷冽清新的空气,赞道:“世间竟然有这么美的地方啊!这简直就是仙家住的地方吧!” 燕芳菲笑着跟上她,柔声道:“来吧小妹妹,我带你去见岛主。” 她们刚刚沿着溪水前行了一小段,便见前面竹林中走出了两个人,一男一女,都是劲装打扮,腰悬佩剑。 曲星稀定睛细看,只见这两人都是二十岁出头年纪,男子眉宇间满是英气,女子虽少了妩媚之态,也是一位容貌清秀的美人。 燕芳菲停下脚步,微笑行礼道:“醇艺,茗薰,我们来了。” 那两个人在她们对面停下,抱拳还礼道:“燕坊主,曲姑娘,阁主就在山下竹亭,请随我们来。” 从未见过,这两个人竟然知道曲姑娘?看起来她今日要来,烟霞岛的人早有准备,也早已知道她的身份。 曲星稀暗笑,没想到她初出江湖,名不见经传,居然面子还不小。 跟着名叫醇艺、茗薰的两个人,沿着竹林中的小径前行了一段路程,只见前面山坡之下有一座小小的竹亭,亭子里石桌上飘着氤氲茶香,旁边的石凳上坐着一个人。 他一袭素袍,独坐在青山碧水之间。 可能是听到了脚步声,亭子中的人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起身回头看了看,便拂开袍袖,出了竹亭向他们走来。 曲星稀看着那人走近,那微笑的样子也越来越清晰,不仅有些发呆。 此人看上去二十四五岁年纪,一身素色罗袍,腰系丝绦。披着素色斗篷,领口镶着细密的毛边出风。面如冠玉,唇若丹珠,眼波似水,透着温柔笑意。这样的人,只要一见,便感觉很放松,就连身上的疲累都莫名淡了不少。 曲星稀的目光不由自主锁在他脸上,不知不觉他已来到跟前。 燕芳菲在旁边侧身行礼,声音有一丝颤抖。 “岛主,芳菲来叨扰了。” 晓云深微笑着还礼,“燕坊主客气了。今日一早收到了燕坊主的消息,故而在此专待。” 他侧头看着曲星稀,好似是怔了怔,“这位姑娘,就是燕坊主说起的,那位曲姑娘?” 燕芳菲揽住曲星稀的肩膀,笑着道:“是啊,这位小妹妹正是我说的那个姑娘。初出江湖,在不久前接天镇的一场豪赌中引人注目。我们在惜时坊相识,真的是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呢!” 曲星稀被她亲昵地搂着肩膀,有些不习惯,咧了咧嘴道:“哪里啊,我不过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人物,燕姐姐不嫌弃罢了。” 她说着,抬头又看着晓云深,却见晓云深正认真地上下打量她。 那目光很是专注,那双水波荡漾的眸子似乎隐藏着无限思绪。 这个晓云深与冰块儿相比,这温柔含笑的样子比起那张冷冰冰的脸,可是好相处多了。 曲星稀叹了一口气,对着晓云深一抱拳,施礼道:“我在蟠龙渡便听说了岛主的大名,今日相见,不胜幸甚,曲星稀有礼了。”。 晓云深眸光闪了闪,思绪好似刚刚抽离出来,见曲星稀见礼,忙拱手还礼道:“不敢称岛主。在下晓云深,只是这烟霞岛中枕风山上枕风阁的阁主,一向避世而居,哪里有什么大名?只是江湖上有几个朋友罢了。” 他说着侧身相让,“姑娘一路劳乏,先在这竹亭休息片刻,一会儿我们同上枕风阁,可好?” 他态度谦恭,语音柔和,令人如沐春风。初到烟霞岛,曲星稀竟觉得到了家一般放松,舒展了一下四肢道:“好啊好啊,我从昨夜到现在都还没有休息呢,可累死我了!” 这竹亭四周翠竹围绕,旁边正临着那条清澈的小溪,茶早已烹好了,香气四溢。他们坐下饮了一杯茶,醇艺和茗薰便与一位五十多岁的妇人一起提着两个食盒而来,在曲星稀惊异的目光中,几道精致可口的小菜摆上了石桌。 醇艺与茗薰端菜,那个妇人挽着围裙,笑呵呵地对晓云深道:“阁主,午饭已经好了,时已正午,不如就在这里用餐吧。客人们想必都累了,阁主也已劳累了一上午,用完餐休息一会儿再上山。” 她称呼晓云深为阁主,想必也是枕风阁的下属。可是在曲星稀看来,这妇人看着晓云深的样子,竟很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目光中满是关心和疼爱。 晓云深点点头,对着她微微一笑,“多谢桂婶,让你费心了。” -- 第28页 桂婶满面笑容道:“阁主说什么话,这不都是老身该做的么。” 她说完,与醇艺、茗薰一起施了一礼,便退了下去。 晓云深回头对曲星稀道:“初次相见,不知道姑娘的口味。姑娘先试一试,聊以充饥。” 曲星稀早已饿了,忙摆着手道:“这么多好吃的东西,哪里是什么充饥啊!这完全就是美味珍馐了。那个……阁主,我是真的饿了,就不客气啦!” 她拿起筷子,伸手便夹了就近盘子里的一块烤肉扔进嘴里,刚嚼两下,便闭上眼睛一脸满足叫起来。 “嗯嗯!好吃好吃!这位桂婶的手艺真是绝了,简直就是皇家御厨啊!” 燕芳菲看着晓云深,掩唇有些拘束地笑。 晓云深却丝毫没有注意到她。 他看着眼前这个嚼着烤肉的姑娘,竟是有些出神。 真的是已经好久没有见到过这样纯净,这样真实的笑容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在幕后):O.O 导演:干啥玩意儿!放假了还不赶紧出去玩?跟这儿扯啥扯! 第十六章 枕风阁 这位姑娘毫无修饰,纯净天然,举止没有一般女子的忸怩,更没有丝毫粗俗。 一个人若是在外面打拼了很久,回到家中,卸下全身束缚,随心所欲融入自然,便是这样一种状态吧…… 晓云深看了曲星稀许久,终于低下头苦笑叹了一口气,然后从自己面前的盘子里夹了一块小点心,放在曲星稀的碗里。 “这是桂婶拿手的,曲姑娘尝尝。” 曲星稀一面吃,一面点头道:“好好,谢谢晓阁主。” 看着她一脸幸福的样子,晓云深也禁不住会心微笑。 对面的燕芳菲笑道:“岛主,我说的没错吧?这位小妹妹,是不是可爱极了?” 晓云深叹道:“初出江湖,不染尘垢。人生最美的辰光,莫过于此。” 燕芳菲跟着叹息道:“是啊,可惜,这小妹妹竟就这样卷进了这桩藏宝图的风波,都是庄崇客和康叔振这两个人的错。” 晓云深道:“还幸亏燕坊主秉持江湖大义,但愿此事可以就此终结,江湖上的人,也可以少些杀戮和血腥。” 燕芳菲低头道:“岛主这样说,芳菲汗颜。那另外半张藏宝图,还不是岛主给我的?岛主得到了半张藏宝图,丝毫没有想要私自寻宝,而是时刻思考着如何化解这场纷争。我这样做,都是受了岛主的教诲。这个江湖,如岛主这样心性疏朗,不贪名利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曲星稀吃着点心,听着他们说话,也不禁再次打量着晓云深。 原来那半张藏宝图,是他给燕芳菲的。 整个江湖趋之若鹜的藏宝图,晓云深却丝毫不以为意。燕芳菲将藏宝地点公之于众,一定也是他的授意。这样一来,这场寻宝风波便失去了机密性,可以在梦州有一个完整的终点。 就算那些江湖人到了梦州依旧要争抢,那些大门派毕竟还是要脸面的,不可能为了些黄白之物明目张胆刀剑相向。 这个晓云深,果然与一般人很是不同。他会受到那么多人的敬慕,也是人品使然。 一阵冷风吹过,身边的炭火噼啪作响,竹林荡漾起无边碧色,脚下的溪水冰凉澄澈。 就如同这个青山碧水间的男子一般,优雅而安适。 曲星稀看着他,唇边不由挂了浓浓笑意。 忽然,感觉身边的燕芳菲身形僵硬了一下,略探了探身,目光向对面竹林中一荡。 曲星稀一怔,觉察到有异,未敢轻动。 那片竹林中,似乎有种不同寻常的杀气。 这里是烟霞岛,晓云深的地界。是什么人如此大胆,竟然潜入此地? 晓云深不动声色,端起面前的茶盏,浅浅饮了一口。 燕芳菲忽然纵身而起。 曲星稀顿时惊住。她看到过舞台上燕芳菲动人的舞姿,那的确是天人之姿,令人惊叹。可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位舞姿翩跹的美人,武功竟是如此厉害。 她凌空虚渡,身法快如闪电,好似一片粉红霞光荡过竹林。待到旋目看过去,但见凌厉的气旋暴起,竹叶飘飞。 曲星稀霍然站起,手里紧紧攥着筷子,愕然看着竹林里燕芳菲与一个渔夫打扮的人交手,不禁呆了。 那人粗布短打,头戴斗笠,手中使着一条鱼竿,挥洒的鱼线如灵蛇一般。而对面的燕芳菲手无寸铁,广袖拂过却戾风阵阵。这两个人可以说都是软兵器,灵巧度自不必说,这攻击性却也没有打丝毫折扣。 两人交手几招,便已试探出对手不是寻常之辈,看得出来都用上了全力。 曲星稀在这边眼睁睁看着燕芳菲与那渔夫恶战,把手中筷子一扔,便要上前帮忙。 还未离开桌旁,晓云深忽然伸出一只手,挡住了她。 “晓阁主!他们……”曲星稀张口结舌指着那边。 晓云深微微一笑,右手忽然一荡,手中的筷子电光石火般飞了出去。 竹林中传来一声闷哼。 那根寻常的竹筷以一个刁钻的角度飞出,从繁复的鱼线网中窜入,正点在那人握住鱼竿的右手脉门。顿时,鱼竿脱手。 燕芳菲见了,身形纵起,挥掌直取那人面门。 -- 第29页 那人却并未就此认输。 鱼竿脱手,那人的右手被竹筷点中穴道,暂时无法活动,可是他一旋身躲开燕芳菲一掌的同时,一只右脚却骤然飞起,脚尖一点鱼竿末端,鱼线顿时如获得了生命,随着一声尖啸直奔这边的竹亭而来。 曲星稀的瞳孔骤然收缩。 尖利的鱼钩寒光闪动,在她面前迅速放大,那速度之快,角度之凌厉,令她避无可避。 天啊!这个人马上要败了,竟然还要带她一起? 曲星稀大睁着双眼,一颗心忽然被恐惧摄住。那闪着死亡之光的鱼钩瞬间即至时,眼前忽然有一片白光闪过。 她甚至连身形都没有来得及移动,一切都已结束。 晓云深侧身站在她面前,轻轻收回一只手,随着五指张开,那个吓人的鱼钩,就在他掌中。 那边的燕芳菲被这突发状况惊到,高声喊了一句,“岛主!你没事吧?” 正在这时,那个渔夫打扮的人已迅速脱身,甩开她的缠斗,纵身向竹林外飞跃而去。 燕芳菲一惊,正要追赶,晓云深忽然道:“燕坊主,不要追了。” 燕芳菲忙停下,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冲向竹亭。 晓云深手中托着那鱼钩,事发危急,他匆匆出手,两根手指上留下了两道伤痕,鲜血正从指缝一滴滴落下来。 曲星稀见了一惊,正要上前细看,燕芳菲已冲到跟前,双手扶住了他的手腕。 “岛主!你受伤了!” 晓云深笑道:“一点小伤而已,不妨事的。” 他轻轻捏着鱼钩看了看,又观察了一下伤口流出的血,便将鱼钩交给燕芳菲道:“没有毒。” 燕芳菲接过鱼钩放在一边,顺手取了一条精美的丝绸帕子,细细擦拭晓云深划伤的手指,又用另一条帕子给他包扎。 她一面这样做,一面低声道:“都是芳菲无能,让岛主受伤,我真是没用……” 晓云深哂笑道:“只是伤了一点皮而已,燕坊主何出此言?” 曲星稀见燕芳菲专心包扎,便帮忙扶着晓云深的手臂,嗫嚅道:“还不都是因为我?那个人手法好快啊!我躲闪不及,阁主是因为要救我才受伤的……” 晓云深收回已被包扎好的手,笑着道:“这么一点小伤,不包都没什么的,你们何必如此紧张。” 正在此时,一阵脚步声传来,抬头看去,却是名叫醇艺、茗薰的两个人手持长剑,从竹林中赶过来。 他们赶到近前,抱剑行礼道:“属下来迟,阁主没事吧?” 晓云深道:“没事。” 那个名叫醇艺的男子道:“那个人是伪装成渔人,混在渔船中趁人不备上岸的,属下等失察,让阁主受惊了。属下这就派人加强监视查询。” 燕芳菲听了,回头对曲星稀道:“小妹妹,藏宝图是今日一早公布的,这些人跟着我们跑到烟霞岛,非常可能与藏宝图相关。我必须立即回惜时坊一趟,安排人手查探消息。这段时间江湖上一定很乱,小妹妹就先留在烟霞岛如何?” 曲星稀想了想,笑道:“好啊,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太叨扰了。” 晓云深笑道:“叨扰什么?这烟霞岛原本就是个歇脚的地方。很多江湖上的朋友路过此处,或养伤,或休息,都会住上很久的。曲姑娘不嫌弃,不如就先在此地安身。到时我们一同去梦州,可好?” 曲星稀心中隐隐一滞。 梦州。从宝藏地点公布之日起,江湖上的人们自然不会再争抢藏宝图,可是梦州,必然会成为整个江湖的焦点。 冰块儿的家,就在梦州。 不知道他是不是回家了。她在蟠龙渡找了一夜都没有找到他,他一定是离开了蟠龙渡。所以,除了回家,他应该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 可是,他会不会是遇到了什么危险,所以才不能来向她告辞呢? 既然他不愿意暴露身份,她也不便托人去到处找他。所以,先在烟霞岛安身也不错。这个地方水路四通八达,消息也比较灵通,她可以随时到周围再去找找看。再不济,不久后,她也是会去梦州的。 她想到此,便点头笑着道:“好啊,那就多谢晓阁主了!” 晓云深微笑点头,对那位叫做茗薰的女子道:“茗薰留下来,与我们一起上枕风阁,安排一下曲姑娘的住处吧。” 茗薰抱拳称是,燕芳菲与醇艺一起向他们行礼告辞,两人沿来路而去。 竹林摇曳,溪水潺潺,伴着淡淡烟波,一路山行。 枕风山山势和缓,一步一景,行在山间,丝毫也不觉得疲累。根本没有感觉到爬山时,蓦然回首,才发现人已到了高高的山岩上。脚下偶尔可见飞瀑流泉,冷冽清波直贯峡谷之间。 在这梦幻般的山岭间流连之迹,抬眼看去,但见前面有石阶蜿蜒而上,一片飞檐斗拱的楼台倚着山势建在接近山顶的地方。 那阶梯顶端有一座古朴的牌楼,正上方挂着一块匾额,大书着“枕风阁”三个字。 两侧是一副对联,道是:“几度春秋浮生醉,一枕风云大梦归。” 第十七章 晚霞满山 曲星稀看着牌楼上的匾额和对联,感觉那字迹好生熟悉。仔细一想便立即想到了惜时坊。 惜时坊门口的匾额和对联,那行云流水的字迹,与这个牌楼上的字迹别无二致。 -- 第30页 不用问,这牌楼上的匾和惜时坊门口的字,都是出自晓云深之手。 曲星稀不由抬眼看着前面拾级而上的晓云深。 此人虽看上去比自己大几岁,但也是年纪轻轻。可是他的言谈举止,加上这从容挥洒的字迹以及文字中流露出的那份情志,竟不像一个年轻人。尤其是眼前这副对联,还隐隐透着些看破红尘避世之意。 或许,他虽然人在江湖,也是有很多不得已吧…… 枕风阁中的布局摆设与它的主人一样,很朴素,很简单,却也很舒适。曲星稀首先向晓云深告辞,跟着茗薰去安排自己的房间。 茗薰是个很沉默的姑娘。她与醇艺一起站在晓云深身后的时候,显得很有气势甚至带着些冰冷之气,可是一旦离开那个位置,说话时居然总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 她带着曲星稀来到一间临着溪水的厢房,抱拳行礼道:“曲姑娘看看,这间屋子是否合意?” 曲星稀推开临水的窗棂,深深吸了一口山间清新的空气,笑着道:“合意合意!这里当真是太美了。这么钟灵俊秀的地方,是神仙住的吧?” 茗薰听了,便立即开始洒扫。曲星稀很自然地拿起抹布擦桌子,一面回头打量着她道:“好安静啊。茗薰姐姐,这枕风阁,平时只有阁主和你们么?” 茗薰扫着地道:“这里平时只有阁主、醇艺和我,还有桂婶住,不过阁主的朋友不少,有时候会来住一段时间。曲姑娘知道康叔振吧?他就有时候会来。” 曲星稀闻言,高兴道:“康三爷啊!他也是我的好朋友!我想这一次宝藏公布,他一定也会来凑热闹的。” 茗薰叹了一口气,“阁主是个喜欢安静的人,可是又时常身不由己卷入江湖纷争。藏宝图今日刚刚公布,就有人混上了烟霞岛。不知道他们将来还会如何。” 曲星稀擦桌子的手停了下来。 “晓阁主心怀天下,不肯眼看着那些武林中人互相残杀而袖手旁观。只是,潜江白府宝藏这件事,真的是很危险。我这一路行来,便总是感觉被人跟踪。” 茗薰迟疑道:“曲姑娘,你这一路过来,和你同路的那个人,究竟是什么人啊?” 曲星稀一怔,回头看着她。 茗薰低下头,“你和他一起出现在惜时坊,燕坊主告诉我们的。” “哦……”曲星稀回过头接着擦桌子,“我虽然与他同行,却一直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她摇摇头,笑着道:“没什么,同路而已,人家身份保密,咱们也没有一直追问的道理,不说就不说呗。你看,人家说走也就走了,是吧?” 茗薰抿抿唇道:“那个人,应该是与耀月门有关。” “耀月门?”曲星稀一惊,顿时直起身子,瞪大了眼睛盯着茗薰。 江北擎天会,江南耀月门,江湖大势,并称双雄。 在雪顶山时,师父时常对她讲解江湖的形势,最常提到的便是擎天会和耀月门。可是,冰块儿竟然是耀月门的人? “为什么说他是耀月门的人呢?”曲星稀扔下抹布,两步跑到茗薰身边,着急追问。 “那个……”茗薰有些困窘,转过身继续干活,“不是,我是说他和耀月门有关。他究竟是什么人,我也不知道。” 曲星稀道:“那为什么呢?为什么与耀月门有关?” 茗薰避开她的视线,笑了笑道:“燕坊主说,耀月门的少主陶士澜一出现,他便走了。随后,你们便再也没有找到他。” 曲星稀的一双眼睛顿时更增大了一倍。 “耀月门的少主?”她干脆拉住茗薰的袖子,不让她再干活,“那个跑到惜时坊打扰燕坊主的人,就是耀月门的少主?燕坊主究竟还知道什么?茗薰姐姐,你赶快都告诉我吧!” 茗薰被她拽着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对着门口叫了一声,“阁主!” 曲星稀回头看去,只见晓云深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正面带微笑看着她们。 只好松开茗薰的袖子,咧嘴笑了笑,还顺势给茗薰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 晓云深笑道:“曲姑娘,我带你去看看枕风山的晚霞。让茗薰自己收拾就好了。” 曲星稀答应了一声,迈步跟着晓云深出了房间。 夕阳西坠,枕风山铺满了晚霞。 曲星稀站在枕风阁的回廊上,看着漫山遍野的绯色,竟一时忘记了方才的惊讶,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身临山顶,远远望去,整座岛都好像处于灿烂的云霞掩映之中,云霞之外,便是碧波荡漾的太泽湖。此时天与地仿佛没有明显的界限,所在之地,也分不清是天上还是人间。 “好美啊!难怪这里叫做烟霞岛……”曲星稀双手捧着脸颊,一脸陶醉,“若是可以在这样的地方度过一生,真的是再无遗憾啦!” 晓云深听了,微微一怔。顿了顿,又回头看了看她,微笑道:“姑娘如此喜欢烟霞岛,日后便常来坐坐。” 曲星稀道:“阁主若是不嫌我烦,我以后一定常来!” 晓云深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又看着远处的烟霞,漫声道:“江湖正如这烟霞岛的迷雾和波涛,波澜壮阔,又扑朔迷离。江北擎天会,江南耀月门,双雄对峙,这其中有明枪,有暗箭,姑娘初涉江湖,其中风险,还须小心在意。” -- 第31页 曲星稀听着他说,不禁动容。晓云深虽然以前便知道她,从侧面了解过她,但今日也只是第一次见到她而已。虽然初见,他这相待的坦诚,却是毫无保留的。此人虽不似康三爷那般一眼看去的率真,但他这份朗月清风的疏阔,却丝毫不差。 她点点头,转身面对晓云深,认真道:“多谢晓阁主提醒。方才茗薰对我说起了宝藏和耀月门,不知阁主有何见解。” 晓云深道:“十年前覆灭的潜江白府,竟然留下了宝藏,曲姑娘觉得,这宝藏究竟会是何物?” 曲星稀想了想,忽然笑道:“也许有不少江湖人会以为,宝藏嘛,自然便是金银财宝,值钱的东西。可是,我倒是觉得,潜江白府那样的家族,留在世上的,或许应该是别的东西。” 晓云深微微一笑,“贪财好利之徒比比皆是,自然会有人认为宝藏即是金银财宝。可是我相信,多数习武之人所追逐的潜江白府宝藏,并非那些黄白之物,而是武林秘笈。” 曲星稀道:“潜江白府的武林秘笈,那当然是江海诀了。” 晓云深扶着栏杆,面向着满山霞光,好像在自言自语。 “江海诀,只是存在于传说中的绝世神功。随心所欲,曲惊天下。痴迷武学之人,无不趋之若鹜。” 曲星稀摇摇头。 “可是,这个江海诀,据说只有几百年前白府的前辈曾经有人练成过。这么多年,就算是潜江白府的人,满门习琴,全部精通音律,却没有一个人练成。这种所谓的绝世神功,究竟是不是确有其事,谁都说不清。也或许,只有拥有特质的人才能练成那种武功,是么?” 晓云深摇头苦笑道:“话虽如此,便是百万人中只有一人的特质可以练成这种武功,世人却是十有八九会从心里认为,自己也许就是那个拥有特质的人。” 曲星稀道:“那倒是不错,人嘛,都很喜欢做美梦。” 晓云深忽然回头看着她。 “曲姑娘可知,耀月门从前并不能与擎天会抗衡,而这些年是如何逐渐发展壮大,与擎天会平分秋色的么?” 曲星稀皱皱眉,“耀月门?为什么?” 晓云深道:“只是因为耀月门少主的夫人,正是潜江白府的人。” “啊?”曲星稀不禁睁大了眼睛,怎么?潜江白府不是灭门了么?为何师父从来没有说过潜江白府还有人活在世间? 晓云深微微一笑,“姑娘果然是初出江湖。这件事在江湖上并不是秘密。若不是因为耀月门少主陶士澜娶了潜江白府的小姐为妻,耀月门如何能有今日的威势?” 曲星稀立即捂住嘴。 等等,那个陶士澜的夫人,是潜江白府的小姐?那个陶士澜还跑到惜时坊去,大庭广众之下,向燕芳菲表露心迹,海誓山盟的?听晓云深之言,耀月门有现在的地位与白府小姐密切相关,这耀月门少主竟然如此不顾及白府小姐的颜面,随意跑到外面……寻欢作乐? 这位白府小姐,也太惨了吧…… 晓云深好似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叹息道:“潜江白府的小姐虽在那场劫难中幸存于世,却留下了一身残病。这么多年,也没有一儿半女,所以,江湖人都知道,她并不反对陶公子纳妾,也不会追究陶公子在外面的风流韵事。” 曲星稀摸着下巴,觉得浑身不自在。 脱离了灾难,归于耀月门。所以,神秘的潜江白府,她是唯一幸存的人。那么,所有的秘密,也只能掌握在她手中。 就算潜江白府这么多年来没有一个人练成江海诀,关于江海诀的一切,除了她,世人更是无从知晓。耀月门因为有了江海诀的传人而威势逐渐增长,才能与江北擎天会比肩,成为江湖的泰山北斗。 可是……冰块儿! 曲星稀忽然想起来,冰块儿离开惜时坊时的情景。他看到陶士澜的所作所为,当时便非常生气,拂袖而去,那陶士澜看到他,好像是吓了一跳,还忙不迭追了出去。 那时就觉得,他那个样子竟像是陶士澜的夫人,看到了丈夫在外面寻花问柳。 难不成……他竟然是个……女人? 第十八章 梦州 曲星稀被自己的想法惊得目瞪口呆。 冰块儿是个女人?而且就是那个陶士澜的夫人? 白夫人经历了白府的劫难,留下了一声残病。冰块儿的身体也是,弱得很。在雪顶山的家里,曲星稀曾经解开过冰块儿的衣服,不过也只是看了看他的衣领下面,没有看其他地方。可是,他虽长得美,但那样子那声音那身材个头,分明是个男子。而且,他的年纪,分明与自己差不多,做陶士澜的夫人,略嫌小了一些吧…… 对了,他左侧的锁骨那里,有一处非常特别的花绣。那究竟是什么意思?想起来若是个女子,在那个地方绣个纹身,倒是挺不错的…… 曲星稀想到这里,用力晃晃头,双手抱着手臂,想要打寒战。 晓云深在旁边看着她的反应,忍不住笑起来。 “怎么了?一说起陶公子,曲姑娘就这样不舒服?” 曲星稀咧咧嘴。既然燕芳菲早已将她的事都告诉了烟霞岛的人,晓云深自然也知道冰块儿的存在。不过,冰块儿这个人神秘得很,晓云深应该也不会知道他的身份,只能知道他与耀月门有关。 -- 第32页 而且,身体那么不好,还孤身一人跑去了那么远的雪顶山,还被人追杀,挺可怜的。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也不像是个坏人。所以,既然戴着面具不想暴露身份,就不要追查了吧。 曲星稀想到此,便没有提起冰块儿,而是顺着晓云深的话道:“是啊,这样的人,忘恩负义,见异思迁的,当然会让人不舒服了。” 晓云深笑道:“耀月门就在梦州,平湖园也是耀月门的地盘。这次宝藏消息公布,惜时坊约请了很多江湖名士前去参加藏宝大会。但是惜时坊约请归约请,平湖园的事,还是要归耀月门管的。所以我们要去梦州,少不得要再会会这位陶公子。” 曲星稀道:“为了这宝藏,很多人连命都不要。这件事还是早些结束的好。” 她顿了顿,忽然问:“那个渔夫打扮的刺客,可有消息?” 晓云深摇头道:“醇艺遣人回来报过信了。那个人的武功相当出众,轻功也非常好,他们没有追到那人的踪迹。不过没关系,他们已经加强了戒备,没事的。” 曲星稀皱眉道:“这些人好厉害哦。你不知道,有两个武功非常高的人,从我家乡一直追到接天镇外。若不是他们身份被我识破,现在有可能还在跟着呢。或许,今日这个人是他们的同伙也未可知。” “哦?”晓云深闪目看过来,“那是两个什么样的人?” 曲星稀眯着眼道:“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样子嘛,没有什么特殊的,但是武功相当厉害。” 晓云深点点头,“越是样貌一般的人,越是方便隐藏。不过曲姑娘放心,惜时坊和烟霞岛还是有些人手的,你就安心在这里过年。等梦州一有消息,我们便去平湖园。” 他面对着曲星稀,脸上是温雅的微笑,看着他的样子,便莫名安心,好像岁月静好,万般险恶都可以只停留在谈笑之间。 心中暖暖的,禁不住也微笑看着他道:“好啊,那我就要叨扰阁主,在这里过年了。” 晚霞散尽,暮色升腾起来,山风变得凛冽刺骨。 曲星稀遥望着枕风山苍茫的暮色,叹了一口气,“其实,这是我第一次在外面过年,以前,我总是在家里,和师父两个人过年的……” 她不待晓云深询问,便摇摇头道:“没什么,人总要长大的,总要学会自己生活,是么?” 晓云深怔了怔,声音也黯淡下去,“是啊,人总要学会自己生活,因为,人总是希望可以活下去。” 天渐渐黑了,看不清他的表情。 “每年过年,枕风阁里总是只剩下我们四个人,没什么意思。今年有曲姑娘在,一定会热闹一些的。明日我让醇艺到蟠龙渡多买些鞭炮,大家好好开开心。”他慢慢说着,声音也从黯淡渐渐恢复了温雅。 曲星稀听了,马上拍手道:“太好了,我最喜欢放鞭炮了!今年过年,我们一定要好好热闹热闹!” 话音刚落,廊下便传来桂婶温和的声音。 “阁主,晚饭好了。大家劳累了一天,阁主请曲姑娘过来早些吃了饭休息吧。” 晓云深听了,立即答应道:“好。” 曲星稀跟在晓云深身后,向餐室走去的时候,枕风阁已经亮起了灯火。远远饭菜的香味飘过来,穿行在灯影之中,依稀有种回家的感觉。 烟霞岛上的日子过得很安静。 这里其实并非世外桃园,临近的蟠龙渡便有江北最大的码头,每日都有无数江湖人路过。可是,这座掩映在烟霞之中的小岛,总是那么安闲舒适,就连太泽湖的湖水,都风平浪静,少有波澜。 大年三十,晓云深收到了耀月门的来信,相约正月初八,在梦州平湖园聚会,与各大门派一起,探讨潜江白府宝藏一事,了结江湖上这场持续许久的藏宝图纷争。 当时曲星稀正在枕风阁的院子里与醇艺、茗薰一起放焰火。 今年的除夕,有曲星稀在,枕风阁果然热闹许多。连不爱说笑的茗薰都少了很多平时的庄重,多了不少年轻人的爱玩爱闹。晓云深收起信件,站在回廊的灯笼下看了他们一会儿,便转身去了后面的小祠堂。 每年除夕,枕风阁主总是会一个人祭祖,没有人陪他。 曲星稀回头看着他的背影,笑容敛起。晓云深这个人,给人的感觉总是很温柔,很温暖,可是,每当剩下一个人,他离去的背影总是那么萧索,甚至带着些孤绝料峭的意味。 大年初一,燕芳菲便来到了烟霞岛。她也收到了耀月门的来信,不同的是,她收到的信件里面还夹带了一对羊脂玉镯。不用问,给她的信必定是出自耀月门少主之手。 正月初四,晓云深留下醇艺、茗薰和桂婶看守烟霞岛,自己与燕芳菲、曲星稀一起,乘舟渡过太泽湖,又在码头换乘了江船,一帆东进,直奔梦州。 曲星稀站在船头,扶着栏杆遥望着浩瀚的江水,心潮澎湃。师父临终前,将一张图给她,其上标注的地点,便是梦州平湖园。这图她一直贴身藏着,直到那日在惜时坊,她才确定,这是另外一张潜江白府的藏宝图。 虽然与现在江湖人追逐的那张藏宝图完全不一样,但她这张图更早,也更有说服力。 这件事,她谁也没有说。这是她的秘密,更是师父的秘密。 师父为何会有潜江白府的藏宝图?难道说,师父与潜江白府,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 -- 第33页 或许,到了梦州,到了平湖园,她便会知道真相吧? 她在那里呆呆发愣,晓云深不知何时已走到她身边,问道:“曲姑娘,有心事么?” 曲星稀回头看见他,忙咧嘴笑笑道:“没有没有,我只是……在山里长大,看着这大江,感觉好美。” 晓云深道:“可惜时间仓促,都来不及好好过年,就要舟船劳顿了。曲姑娘过了年几岁了?” 曲星稀叹气道:“说起来我也不小了呢。过了年,我已二十岁了。” 晓云深愣了一下,苦笑道:“不过看上去还是个小姑娘呢。” 曲星稀道:“这么多年浑浑噩噩,不知不觉岁月就过去了。” 晓云深有些迷茫地看着江水,低声道:“是啊,岁月无情,二十年就这样过去了……” 他忽然回头看着曲星稀,轻轻锁起了双眉,微微叹了口气。 曲星稀见了,展颜笑道:“晓阁主,你也还很年轻嘛!怎么总是感叹人生呢?就算是人生苦短,我们的人生,也还长着呢,是么?” 晓云深闻言,眉头舒展开来,低头笑了。 在大江上漂流了三日,正月初七日,他们在梦州弃舟登岸。 梦州位于江南沿岸,与蟠龙渡的繁华相差无几,但风土人情却截然不同。一条小河穿城而过,沿途几条支流将这座城分割开来。很多房屋都是临水而建,人在屋中,窗外时常会驶过一叶扁舟。不时有笛子和琵琶的乐曲从舟船桥梁上传来,乐音清越,笑声娇俏,好一幅清丽的江南画卷。 梦州城南,便是平湖园。临近平湖园,便是耀月门的总舵。 平湖园就是一片湖,湖泊不大,中间有几处小岛,建了些亭台房舍,周围有低矮的山丘环绕。风景不错,却没有人游玩,因为这个地方本就是耀月门的后花园。 一到梦州,便有耀月门的门人相迎。待到来到平湖园才发现,他们已经是姗姗来迟了。 平湖园的房子几乎已经住满了。 无论是名门正派的门人,甚至是掌派之人,还是浪迹江湖的武林中人,有的是收到了邀请书信,有的是听到了消息,只要验明了身份,耀月门都已安排了住处。 好在晓云深明智,没有让燕芳菲带上她那些侍女,否则屋子一定不够住。 曲星稀一到梦州,便四下留意。只是,无论是大街上,还是在耀月门的门人之中,都没有看到冰块儿的身影。 翌日便是正月初八,武林人士齐聚平湖园湖心岛,等待着耀月门主持的宝藏大会拉开帷幕。 --------------------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助理!去叫那谁准备准备啊!明天有他戏啊!别搁家呆懒了耽误俺进度! 第十九章 平湖园 正月初八,梦州平湖园。 一大早,住在这里的武林人士便不顾晨风的冰冷,齐刷刷聚在了湖心岛。 耀月门的准备可谓周全。湖心岛宽阔的广场上搭起了很多彩棚,棚中设了桌椅座位,以丝绒幔帐遮挡冷风,其中还生了火盆。众武林人士也都很识得大体,不约而同按门派和年资落座的落座,侍立的侍立,井然有序。 耀月门的总管陶顺正在指挥着门人安置前来的武林中人。 曲星稀跟着晓云深和燕芳菲来到湖心岛的时候,已经是座无虚席。他们正准备在最后面的彩棚角落里找个位置,便有两个耀月门的小厮主动过来招呼,将他们领到了距离岸边很近的一座彩棚里,那里早已为他们专门留下了座位。 这个地方避风,视野还很开阔,观景不错,又很不引入注目,真是个绝佳的位置。 曲星稀烤着火,偷偷看燕芳菲。他们能有这么好的待遇,或许是沾了燕芳菲的光? 燕芳菲好像有些心虚,一直闷闷不乐,还时不时偷眼打量晓云深。 晓云深看上去却很是随意,在桌前落座后,便叫曲星稀过去,给她指点着湖心岛上出现的一些武林名人。 正中央的彩棚里是总管陶顺和耀月门的门人弟子,掌门未到,他们只在那里收拾等候。 耀月门正对面,一个很大的彩棚里,坐着几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与其他彩棚里不同,这些人坐在那里纹丝不动,一言不发,连脸上都没有丝毫表情,一个个就像木雕泥塑一般。 晓云深看了看道:“这江北擎天会真个托大,这么大的场合,他们的总舵主都不来露露面。” “擎天会?”曲星稀一惊,“那些人就是擎天会的人?不是说潜江白府就是被擎天会所灭的么?” 晓云深点头道:“可惜这潜江白府幸存下来的白夫人一身残病,否则这不共戴天的深仇,又如何能解?” 燕芳菲凑过来悄悄看了看那边,“他们的总舵主南廷朔,已经很多年没有在江湖上露面了。不过也好,今日白府宝藏大会,那白夫人也少不得见见众人,南廷朔来了,也是添堵罢了。” 接着,曲星稀在他们两个的指引下看了好几个武林中比较有名气的门派。当看到鹰爪门与碧蛇教的时候,不禁想起了在接天镇看到的那两个死人。 鹰爪门和碧蛇教的两个门人为了争夺半张藏宝图自相残杀而死,加上这两个门派的武功本就是死对头,这仇恨必然是更深了一层。 他们正在这里看热闹,冷不防身后有人大笑道:“哈哈!瞧给你们能的!不用俺引荐,都成熟人啦?” -- 第34页 三个人回头一看,见那大踏步走过来的大汉披着锦缎披风,佩着豹皮鸾带,满脸虬髯,正是康三爷。他身边那个瘦骨嶙嶙,一身粗布袍子,脸色阴郁的汉子,正是庄崇客。 曲星稀立即站起来。 康三爷走到跟前,先伸手拍拍晓云深的肩膀,便笑着对曲星稀道:“老大,你跟俺这兄弟熟得咋这快呢?俺跟你说啊,这岛主跟俺那是过命的交情,两肋插刀那种,没说的!老大你要多整点朋友,就按这种结交没跑,其他人,都滚犊子。” 说着,他又拉过庄崇客,道:“来,老赌鬼,你不是想找我这兄弟赌一把么?随便赌!” 晓云深听了,与庄崇客见礼道:“赌倒是可以,不过要等今日宝藏大会之后了。” 康三爷大笑道:“可不是咋地,看你说的!这老赌鬼也不至于那么心急,以后有的是功夫。” 曲星稀道:“三爷不是还有买卖要做么?竟也有时间来梦州?” 康三爷道:“啥买卖,这嘎达这么热闹,俺不来凑凑,还算个江湖人么?” 他们这里正在开玩笑说话,忽然感觉方才还在喧闹的湖心岛安静下来,几个人忙抬头看去,只见湖面上一条画舫慢悠悠驶来,正对着湖心岛的方向。 远远看去,画舫的甲板上站着两排持刀佩剑的门人,看打扮正是耀月门的人。 耀月门的掌门到了。 湖心岛上安静下来,所有的人视线都聚焦在了那艘孤零零的画舫上,耳边只听到粼粼的水波之声。 陶顺趋步上前,躬身在岸边等候。 在人们的注视下,画舫靠岸。 舱门开启,第一个走出船舱的人,正是在惜时坊见过的那位陶公子,耀月门少主,陶士澜。 陶士澜走出舱门,转身恭候。于是,一位须发斑白的锦衣老者与一位打扮雍容华贵的老妇人走出来,迈着端庄的步子走过跳板,登上湖心岛。 不用问,这就是耀月门的掌门陶岱辰和他的夫人。 陶士澜送父母亲上岸后,又转身来到舱门口,于是,一具轮椅被推出了船舱。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在了舱门处。今日潜江白府宝藏大会,人们都在等着那位传说中的白夫人露面。 果然,她真的出现了。 她纤秀的身姿半藏在轮椅里,穿着一身素雅的绣花衣裙,披着淡粉色绣花斗篷,轻挽云髻,戴着几支式样简单的珠钗。 曲星稀看着她的脸,禁不住大吃一惊。 她的脸上戴着一个线条柔和的银色半脸面具,只露着瘦削的下巴和颜色浅淡的嘴唇。 我的天啊,这难道真的是…… 曲星稀刚感觉五雷轰顶,便被站在轮椅后面的一个人吓了一跳。 轮椅后面的那个人,站的位置很不起眼,那身姿气度却十分出众。长发用发带半束得整整齐齐,穿着一件月白色鹤氅,秀雅的身材和发丝襟袖随风轻摆的弧度,显得如谪仙般飘逸。他脸上也戴着一个银色半脸面具,与那白夫人的面具一模一样。 曲星稀睁大了眼睛,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这个人,正是冰块儿。 他果然是耀月门的人。而且,他……并不是那个陶公子的夫人…… 曲星稀捂住嘴,偷眼看看自己周围的人,见他们也一样聚精会神关注着那边。 忽然不想在这样的情况下让冰块儿看见她,干脆将身一矮,从桌旁蹭过来,躲到了晓云深和康三爷身后。 “哎,老大,你干啥玩意儿?”康三爷刚惊讶说了一声,曲星稀便连忙“嘘”了一声,小声道:“别管我。” 晓云深微笑着摇了摇头。 曲星稀从他们两个中间的缝隙里看出去。只见陶士澜在前面引路,那白夫人坐着轮椅,冰块儿已推着轮椅通过跳板上了岸。 两个人都是清清淡淡的颜色,清清冷冷的样子,脸上的面具一模一样,连面具下面的下巴都十分相像。 他的确不是陶士澜的夫人,但是他与这位白夫人的关系,必定非同一般。 “哎?老大,这不是跟你一起到接天镇的那个小兄弟么?”康三爷压低了声音。 曲星稀摆摆手道:“别说话,看着。” 那边陶岱辰与夫人已然走到了耀月门的彩棚前面,回头等陶士澜三人走近,来到他们身后,脸上便泛起客套的笑容,以非常有气势的姿态向全场一抱拳。 “列位武林同道,陶岱辰这厢有礼了!” 在场众人纷纷起身还礼,口称陶掌门。 陶岱辰摆手相让,待众人安坐,才接着道:“列位不辞劳苦,正月里齐聚平湖园,自然是为了这段时间江湖上疯传的潜江白府宝藏一事。这藏宝图在江湖上流传许久,引起了无数纷争,不少武林同道为了这宝藏刀剑相向,其中受害者颇多。今有烟霞岛主与惜时坊主终于拼齐了这藏宝图,获知了宝藏所在。他们秉持正义,将藏宝图公布于江湖,我们今日便要将此事做一个了结。” 他回头向陶士澜点点头,便携着夫人走到彩棚中落座。陶顺恭敬站在他们身后。 陶士澜垂首待父母亲坐好,便来到彩棚前,抱拳道:“列位同道,既然这藏宝地点在平湖园,那么这件事自然由耀月门来主办。而且,既然这宝藏原属潜江白府,自然应由内子主理。” 他说完,走到轮椅旁边,低头无限怜爱地看着轮椅上的白夫人,那白夫人也抬头看着他,唇角轻轻勾起,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 -- 第35页 他们那个样子,竟然好像很恩爱呢。 曲星稀直想打冷战。 陶士澜握着白夫人的手,抬头对众人道:“这位就是内子,潜江白府的大小姐,白江晓。” 湖心岛上泛起一片低低的议论声。 江湖上有很多人知道,潜江白府的大小姐在那场灾难中脱身,嫁给了耀月门的少主陶士澜,但是因为这白夫人一身残病,从未在世人面前露面。 陶士澜道:“内子身子有疾,不便时常露面,今日之事,也是事出无奈。否则,我是断不会让她劳累的。” 他说着,弯下腰小声对那白江晓说话,好像是在问她有没有不舒服。 白江晓微笑着摇了摇头。 陶士澜直起身子,回头看了看轮椅后面的冰块儿。 这个冰块儿,就那样一直站在那里,面具下的半张脸比那面具还冷,无论陶士澜说什么做什么,他都毫无表情。 陶士澜笑了笑,侧身让开了一点,好让众人看到他。 “这位,恐怕大家也从未见过。这是在下的内弟,潜江白府的小公子,白江秋。” --------------------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终于有名字啦! 第二十章 白江秋 潜江白府的公子?白江秋? 曲星稀不禁傻了眼。 耳听得湖心岛上起了一片骚乱,无论是名门大派,还是云游的江湖人,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名字惊到,一时间议论纷纷。 江湖上的人都知道,潜江白府的大小姐白江晓是白府灭门惨案后唯一的幸存者。可是,潜江白府幸存于世的竟然不只白江晓一个? 康三爷听到这个名字也是无比震惊,侧头对晓云深道:“兄弟,这都啥玩意儿?那个白府究竟烧没烧啊?” 晓云深漫声道:“烧了,但是还有人活下来。” 康三爷道:“那这究竟活着几个呢?要是都没死,还算啥灭门啊?” 晓云深道:“活着的人,定然不只白江晓一个。” 康三爷皱着眉头想了想,“哎,兄弟,俺长你些年岁,倒是听说过这个白江秋的名字。俺记得吧……白府灭门那阵子,他应该也就八九岁。没想到他也没死啊。这耀月门扯啥犊子呢?这姐俩都在他们家,咋不早说,还瞒这么死?净整幺蛾子!” 燕芳菲坐在晓云深旁边,忽然轻声笑道:“康三爷秉性直爽,自然不会理解耀月门的意图。这白江秋,没准儿倒是他们藏在手心的宝贝呢。” 曲星稀藏在后面,听着他们议论,心里一片乱糟糟。 白江秋在潜江白府藏宝图炙手可热之时,隐藏身份跑到雪顶山做什么?这是耀月门的指示,还是他姐姐白江晓的指示?难道他接近她,真的是有什么特别的意图?难道,与她手中那张师父留下的藏宝图有关? 可是,他从未试图拿到她的图,甚至没有试图争夺庄崇客手中的半张藏宝图。 她这样想着,不由抬头向那边看了一眼,却见那白江秋的目光正从人群中划过。 他眼瞳浅淡,目光清冷,那道扫视的视线却很清晰,好像是在找什么人。 曲星稀心中一顿,他是不是在找她啊? 连忙将头一缩,彻底藏在了康三爷身后。 那边的陶士澜定是已经预料到白江秋的身份公布后会有一场规模不小的震动,只是在那静静等着,眉眼中竟有些得意之色。待人们的议论声渐渐平息,他才伸出一只手轻轻挥了挥,面带微笑道:“诸位安静,诸位安静。” 众人安静下来,陶士澜再次抱拳道:“诸位,在下知道大家得知江秋的身份一定十分震惊。在场有些年纪的或许听到过他的名字,在白府惨案之时,他还是一个九岁的孩子。当时内子拼着性命救下了他,将他带到了耀月门。内子与在下成婚之后,江秋一直在耀月门抚养,只因他年纪尚幼,又身子羸弱,在下和内子唯恐有些人不肯放过这白府唯一的男丁,故而并未透露过他的存在。不过现在,他已长大成人,今日又是白府宝藏重见天日之时,他是必定要在诸位武林同道面前露露面的。” 他说着,目光扫过对面擎天会的彩棚,冷冷一笑。 擎天会的人依旧一动不动坐在彩棚里,就连众人议论之时,他们好像都一无所动。可是,尽管这几个人纹丝不动,却没有人靠近那个彩棚。那里的炭火虽一样温暖,但肃杀之气却令人不寒而栗。 陶士澜收回视线,低头又满含深情地看着轮椅上的白江晓,柔声道:“江晓,宝藏是你家的东西,如何处置,你说了算。今日之会,只是给藏宝图的风波做个了结罢了。若是你不想公布宝藏,今日之会便到此结束。” 他话音刚落,人群中议论声又起,几乎全部是反对之声。 “原本说好今日就是要公布宝藏的,焉能不作数?” “这么多人大正月聚在这里,岂是易事?耀月门怎可出尔反尔?” “你们说这两个人是潜江白府的人,这么多年了,这两个人从没有露过面,如何证明他们就是潜江白府的后人?” “对!莫不是耀月门随便找了两个人冒充白府的小姐和公子,借此机会要侵吞宝藏?” 白江晓静静听着那些话,面具下面的嘴唇轻轻挑起,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随即,一个柔和动听的女音回响起来,声音很轻,也没有什么底气,却十分有吸引力,令人忍不住侧耳倾听。 -- 第36页 “夫君此言差矣。耀月门乃是名门正派,焉能言而无信?既然已经在邀请函说过要将宝藏公之于众,便必会践行。况且,我们白家,也没有什么东西不能见人。” 她微笑着说完,轻轻侧脸抬头看向身后的白江秋。 “阿秋,你同意么?” 白江秋立即低头接住她的视线,微微点了点头,同时面具下浅淡的嘴唇也跟着轻挑了一下。 曲星稀在对面偷眼看着,被吓了一跳。 白江秋那是在笑。 他脸上虽然有面具,可仅仅那唇角的一丝轻动,便如柔风拂过湖水,令人心中蓦然起了一阵淡淡的涟漪。 曲星稀道:“康三爷,你看那个冰块儿脸上那种表情,是笑么?” 康三爷眯着眼,“嗯,好像是吧……” 曲星稀感觉自己有点晕。 康三爷回头看看她,“老大,俺康叔振纵横江湖这多年,看人那是一看一个准儿。这小兄弟,人品肯定那是没说的。但是吧……你得看他周围都有啥人。就这个陶士澜,就他这姐夫……老大,俺跟你说,他想独善其身?难。” 他们两个在这里悄悄议论,燕芳菲已站起身,向耀月门的彩棚走去。 她并没有看陶士澜一眼,只是径直走到白江晓面前,从袖中取出了那日庄崇客拼起来的那张藏宝图。 陶士澜只好低下头后退了两步,还不自在地侧目看了白江秋一眼。 两半张藏宝图拼在一起,组成了一张完整的图。 白江晓将图在膝上铺开,手指轻轻点着图上的平湖园。 她向燕芳菲点点头,“多谢燕坊主,襄助我们家族之物重见天日。” 她微笑看着那张图道:“阿秋既然也同意,便容我将这宝藏地点指示出来,让诸位一观。这张图画得很清楚,不仅指出了平湖园,连平湖园里的房屋结构都有标注。至于宝藏的所在,很明显,就在这湖心岛。” 她说着,抬头看着湖心岛的广场后面,那座轩阔的敞厅。 “我们白家的宝藏,就在这里。” “这里?”在座众人又纷纷议论起来。这敞厅虽然很大,但四面透风,毫无隐蔽,人在外面,每一个角落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这样的地方,怎么看也不像是能藏宝的。 在人们的议论声中,白江秋已推起轮椅,与白江晓一起向那座敞厅而去。 陶士澜只好抿了嘴,甩着袖子跟在他们后面。 众人也不由自主纷纷离开了自己所在的彩棚,向这间根本不像藏宝室的地方聚拢而来。 曲星稀藏在康三爷和庄崇客身后,回头偷眼看看,只见擎天会的那几个人也终于动了。 那几个大汉终于离开了座位,手提长剑,面无表情地跟在后面。 白江秋推着轮椅步入敞厅,停在了正中间。 这敞厅有三间,红漆柱子,碧色栏杆,虽全部半旧,但雕梁画栋,设计得甚是精美。敞厅中设着两副石桌石凳,还有专门的围栏用于摆放火盆。人在其中,放眼外面便是宽阔的湖心岛和碧波荡漾的湖水,倒是一处休息饮茶观景的好地方。 一众江湖人跟到敞厅外,都迟疑着没有跟进去,只是看着那对姐弟窃窃私语。 而后,窃窃私语的声音很快放大了。 “这哪里是个藏宝的所在?金银财宝也好,江海诀也罢,如何会藏在这种地方?” “那张图我们都没有看见,白夫人是不是看错了?或者故意骗我们的?” “拿了图又不让大家看到,耀月门做事不讲究啊!” 原本的议论变成了质疑的怨怒,又变成了疾言厉色的声讨。 一道隆隆喧响忽然在敞厅内掀起,嘈杂震耳,犹如惊雷卷下天边。 所有的议论声讨嘎然而止,所有的目光都瞬间聚焦在敞厅的地面上。 那原本完整的地面正在向一侧移动,露出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地道入口。 曲星稀从康三爷的手肘旁边看过去,留神看了一下那入口旁边的白江秋。方才人们议论之时,他分明是在轮椅旁边动了一下,应该是打开了什么机关。 原来这藏宝的地点他知道?甚至知道机关应该怎样打开? 白江晓坐在轮椅上,面具下的表情非常平静。看起来,她对这个地方也早已熟悉了。 白家的宝藏,白家姐弟很熟悉,这本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但是这件事发生在两个半张藏宝图在江湖上引起了很大风波之后,便令人觉得荒诞不经。 这两半张藏宝图究竟从何而来?将图传入江湖的人,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意图? 陶士澜满腹心事的样子看着白江晓,刚刚张嘴想要说什么。白江秋忽然离开了轮椅,迈步走到入口处,轻提袍裾,沿着入口显露的阶梯走了下去。 第二十一章 江海诀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白江秋轻提袍裾,迈步沿着阶梯走下去,进入了地板下面那个黑漆漆的暗道。 他的动作很轻松,也很熟练,好似这个地方他经常来,这个暗道,他也经常进。 方才还大呼上当的众人面面相觑,愣怔了片刻,有几个胆大的已然反应过来,跑进了敞厅,跟着白江秋走下阶梯。 曲星稀依旧躲在同伴身后,周围的人已纷纷离开他们,略带迟疑又焦急地下了暗道。好像那暗道里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让他们有些畏缩,但是那里又有着巨大的吸引力,让他们不得不下去。 -- 第37页 康三爷回头看着曲星稀,庄崇客冷着脸站在一边一言不发。燕芳菲则侧头看着晓云深。 “老大,咋整?咱下去不下去?”康三爷看着曲星稀一直躲躲闪闪有点怂,拿不定主意。 “岛主……”燕芳菲嗫嚅道。 晓云深垂眸不语。 曲星稀直起身子,理了理鬓边的散发,想了想,哼了一声道:“来都来了,哪有不下去的道理?走!” 说完,她便率先进了敞厅,走下了暗道。 康三爷大笑一声,回头扫了庄崇客一眼,两人便跟着她走了进去。燕芳菲掩唇轻笑,与晓云深一起跟在后面。 暗道里黑乎乎的,最初有外面的亮光,但随着离地面越来越远,几乎连阶梯都看不清了。只能凭借着脚下的感觉寻找下一级台阶的位置。 好在这台阶修得十分平整,走在上面的人又都是习武之人,对身体的控制都是上乘。虽然看不见,但人们走得十分平稳,没有人摔倒。 终于,下面变成了平地,阶梯到了尽头。 四周已变得一片漆黑,外面的光线完全透不进来了。这个地方,已经是很深的地下。 方才在那条漫长的阶梯上时,人们都是安静的,一到了平地,便又开始议论。 他们的议论声根本没有起来,眼前便陡然一亮。 习惯了黑暗,人们被那光线刺得闭了一下眼睛,才眯着眼睛看过去。 几盏松子明灯点起,照得眼前一片明亮,人们看清所处之地,都惊得住了口,疑惑地放眼打量。 这深藏地下的地方竟如此宽阔,远远大过上面那三间敞厅,甚至可以说,几乎与整个湖心岛相差无几。 这个湖心岛的地下,几乎全是空的。 高悬上方的穹顶足有四五层楼宇的高度,以石柱支撑,还做成了桥洞的结构,建得十分牢固。柱子上挂着松子明灯。暗室里整齐地摆着一排排木架,摆在架子上的,都是乐器。 琴、筝、笛、箫、笙,各种名目的乐器,都端正摆放着,收拾得干干净净,有的还用丝质盖布盖着,显得弥足珍贵。 曲星稀见灯光明亮,抽身后退,正好躲在了燕芳菲身后。 燕芳菲回头看看她悄声道:“小妹妹,你不是一直在找他么?现在又为何躲他?” 曲星稀道:“先躲起来,便宜行事嘛,明白?” 燕芳菲笑着不语。 远离人群的大厅中央,白江秋正在燃起最后一盏松子灯,抬手将它挂在身边的柱子上。 众人看着这名目繁多的琴,不知如何是好。 鹰爪门的掌门王天鹰咳嗽了一声,上前两步,向着白江秋一抱拳,代替众人发问了。 “敢问白公子,这个地方就是白府的藏宝室?这些琴,就是白府的宝藏?” 白江秋的银色面具在灯光下闪着冰冷的光。 “不错。”他轻轻吐出两个字。 人们的议论声又起。 王天鹰挥挥手,止住众人的议论,一对鹰眼精光四射,盯着白江秋道:“所谓宝藏,珍贵之物也。潜江白府当年也是一方名门望族,宝藏当是金银财宝等值钱之物。或者,就是白家认为最珍贵的东西。” “对啊!白家的传家宝,才能叫宝藏嘛!” “白家不稀罕金银,那一定是江海诀啊!” “白家的人这么多年都没有人练成江海诀,让这绝世神功绝迹江湖,实在是不应该啊!” “这些破琴,算什么宝藏?” 王天鹰一言落地,人群中的声音纷纷响起。人们不惜以刻毒的语言来攻击这间所谓的藏宝室。 “破琴?”白江秋忽然道。 他回头看了看满架的乐器,淡然道:“这些都是白家历代传承的东西,是白家的珍宝。” 王天鹰正要说话,一直在人群中沉默的晓云深忽然说话了。 “以在下的愚见,此事正在情理之中。人评价珍宝的标准不同,宝藏的形式,自然也不同。或许有人以钱财为重,有人以名利为重,习武之人,大多以武功秘笈为重。而潜江白府,满门习琴,终身研究乐谱,视名琴如生命。在白府的人眼里,这些名琴,自然是万金不换的珍宝。” 他的话说完,众人一时闭了嘴,一个个满面悻悻之色。 人群中又挤出了一位掌派之人,正是碧蛇教主,人称碧游神的游同碧。 此人摇摇晃晃走到晓云深跟前,翘着兰花指,油光四射的大脸在灯光下有些刺眼。 “哎呦,烟霞岛主啊,你这话说得虽然十分在理,但是我们这些人为了观赏宝藏大老远跑过来,却看见了一屋子的琴。有点说不过去吧?” 他转向白江秋,勾唇一笑,双目却闪着寒光。 “白公子,我看你这样子,早就知道这里吧?看起来你和你姐姐,是故意把我们这些人当傻子逗着玩呢,是吧?” 王天鹰在旁边一挥袍袖,怒道:“既然你们白家的人早已知道这里,也知道这里藏的这些东西,却任那藏宝图在江湖上闹出那么多乱子,死那么多人。你们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难不成,那两个半张的藏宝图就是你们传入江湖的。” 一言落地,质疑声讨之音又起。顿时,眼前这个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人,变成了一个图谋不轨祸乱江湖的面具恶魔。 曲星稀气得差一点从燕芳菲身后跳出来。 -- 第38页 “这些人什么东西!他们觊觎人家的东西,人家给他们看了,他们不满意,竟还红口白牙污蔑人!” 她抓着燕芳菲的衣袖,忍了忍,瞟了那边的白江秋一眼,没有站出来。 白江秋一言不发,只是走到面前的琴桌旁,掀起那张古琴上盖着的丝绢,修长的手指轻轻按着琴弦。 游同碧冷笑了一声,瞥了白江秋一眼,又侧头看着王天鹰。 “哎呦,王掌门啊,你这话也不能这么说。就算你有所怀疑,可是你根本就没有任何证据不是?这件事,要我说啊,潜江白府既然有藏宝室,那藏在里面的自然有他们认为最珍贵的琴,同时也不妨碍藏其他东西啊。” 他翘着兰花指指着周围一排排的木架,“比如,这么大的地方,这么多的琴,一卷江海诀,或者几卷江海诀,还是很好收藏的,是么?” 闻言,白江秋微微抬头,银面具飞扬的眼洞里,那双烟灰色的浅淡眸子静静看着这边。 众人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碧蛇教主这话,说得岂非更加没意思?” 众人回头看去,只见陶士澜正站在这间大厅的入口处,白江晓坐着轮椅,就在他身边。 陶士澜盯着游同碧,冷笑道:“既然你们提到了江海诀,就说说江海诀好了。这武林秘笈乃是潜江白府之物,有或没有,都与他人无干。今日公布白府的宝藏,本就是过分之事。若不是因为藏宝图引起了武林纷争,内子宽容大度,心系苍生,不计得失愿意公开家族宝藏,你们根本没有来到这里的机会!” 游同碧听了,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 “不错啊,江海诀是潜江白府的东西,可也是武林界的至宝。多少年来,潜江白府手里攥着这东西,除了练出来几个有名的琴师,还有什么?如今白府都没有了,白家就剩下这么两个人,若是还占着这秘笈不放,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吧?或者,陶公子你留着这两个白家的人,是想把秘笈据为己有吧?” 他说完,仰头大笑起来,笑声刺耳,令人汗毛直竖。 “你!”陶士澜听得一脸怒容,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曲星稀咬牙,这些人今日聚集在这里,看起来轻易不肯罢休啊。白府这对姐弟看起来很可怜,得想个办法解救他们。 她抓耳挠腮正在想办法,大厅中忽然回荡起几声凄厉的剑鸣。 众人一惊,循声看去,却见那几个擎天会的人手中的长剑都已出鞘。此时正迈着稳定的步子,向大厅中央的白江秋走去。 “擎天会!”曲星稀一惊,正要上前,被晓云深伸手拦住。 “不要急,这些人欺人太甚,他们若敢动手,我不会袖手旁观。” 方才还在争论的鹰爪门和碧蛇教,看到擎天会出手这般气势,一时住了口。 几个擎天会的人走到白江秋对面十步开外,停下脚步,举剑对着他。 “白江秋,江海诀交出来!” 这些人一直没有开口,一旦开口,便是这般声色俱厉,不容置疑,俨然是武林霸主的做派。 白江秋站在琴桌后一动不动。 “南廷朔为何没有来?”他语声依旧淡淡的。 那几个人冷声道:“总舵主的大名,不是你能提的。交出江海诀,我们念你姐弟可怜,留你一脉。” 白江秋道:“江海诀的确在我手里。” 他声音很轻,这句话却好似一块巨石扔进了湖水,掀起了万顷波涛。 “在他手里!” “哎呀果然啊!” 白江秋好似根本没有听到他们的话,仍旧淡淡看着面前那几个长剑出鞘满脸凌厉杀气的人。 “你们这些人,都要江海诀,是么?” 众人的兴奋之声还没有停下来。 白江秋微微睁大了眼睛。 “要,就拿去!” 他这样说时,五指猛然从琴弦上划过。 -------------------- 作者有话要说: 曲星稀:冰块儿脸上那种表情,是笑么? 康三爷(撇嘴):老大,你咋这没见过世面呢?那个哪是笑啊?那叫主角光环! 第二十二章 身份 白江秋五指猛然划过琴弦,广袖飘举间,裂帛般的琴音激荡而起。 伴随着琴音,是无边澎湃的气浪。 站在他对面十步开外的那几个大汉被这扑面而来的琴音浪潮骤然袭击,身形竟被平地掀起,失去控制地向后飞去。 一片惨叫,那几个大汉被抛到人群中,撞倒了一片。那些人狼狈爬起来时,见那几个擎天会的人竟个个口吐鲜血,已倒在地上起不来。这才惊愕抬头看时,但见尘埃落定,大厅中央那个站在琴桌后戴着银色面具的人,仍孤身站在那里,一手按在面前的古琴上。 曲星稀这才从燕芳菲的身后探出头来,见燕芳菲正在回头看她。 “天啊,小妹妹,这……是怎么一回事?” 曲星稀咧嘴,望着远处的白江秋,呵呵了一声道:“我哪知道?这个冰块儿,根本就不会武功啊。” “不会武功?”燕芳菲冷笑了一声,“小妹妹,我觉得,你应该是被他骗了吧……” 旁边的晓云深沉声道:“如此强悍的内力,假手于琴,因琴而发,难道说……” “江海诀?”人群中传来一阵议论声,起初只是窃窃私语,后来声音越来越大。 -- 第39页 王天鹰被一个擎天会的人撞倒,此时刚刚爬起来,便迟疑着整好衣冠向那边的白江秋抱拳道:“白公子的武功,难不成是江海诀?” 他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道温柔平淡的女音,正是白江晓。 “王掌门说得不错,这正是江海诀。” 王天鹰愕然回头看看轮椅上的白江晓,又不可思议地打量着白江秋道:“这当真就是江海诀……数百年来,没有一个人练成这种武功,江海诀只是传说中的绝世神功,从没有人见过……” “不错,从没有人见过。”白江晓声音仍旧温和,“我们白家世世代代修琴,世世代代苦练江海诀,现在,阿秋终于练成了江海诀,成为了数百年来成就绝世神功的第一人。” 全场一片寂静,这么多的人,这么大的地下大厅,就算是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陶士澜忽然低声问:“江秋竟在练江海诀?为何……你从未告诉我?他的身体……” “夫君不必忧虑,阿秋的功力一直在进步,他的身体,我也会留神在意,不会有问题。” 陶士澜陪笑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 白江晓道:“麻烦夫君让陶顺将这几个人带下去。” 她指的是那几个擎天会的人。 陶士澜点头,一挥手,陶顺便带了几个小厮过去,扶起那几个人,押着上了暗道的台阶。 看着那几个一直在人群中独树一帜,戾气横生的人此时变得如此模样,在场的江湖人都愣怔地看着,不知如何是好。 待那几个人的身影消失在台阶上,人们又回过头,一个个满目惊骇地看着大厅中央的白江秋。 厅内无风,他的衣袍却在微微拂动。 游同碧忽然晃着身子向前走了几步。 “哎呦,这位白家小公子,你这练的究竟是不是真正的江海诀呢?若是……” 他的话没有说完,白江秋忽然开口打断了他。 “你也想要么?” 他的手指按着琴弦,五指修长,骨节分明,看上去分明只是那种抚琴翻书的手,毫无力度,然而指尖却好似激荡着一种威不可挡的力量,好似积蓄已久,时刻都可能爆发。 “啊……啊……”游同碧忙连连摆手,“我不要,不要,白家的东西,我怎么可以……” 白江秋道:“你们既然不要,还待在这里做什么?” 一句话,如梦方醒。 大厅中的江湖人忽然都行动起来,整理衣袍的整理衣袍,收拾兵器的收拾兵器,那些大门派的掌门人还不忘礼仪,向白家姐弟以及陶公子辞行。 “今日一睹江海诀,名不虚传。” “就此告辞,日后再来叨扰。” 人们有些慌乱地踏上入口处的台阶,看似聚会结束,有序退场,步伐间却都有些战战兢兢的意味。 晓云深也跟着向入口走去,燕芳菲跟在他后面,曲星稀回头看了看白江秋,抿抿唇,借康三爷和庄崇客的身躯隐着身形,跟着他们一起退出去。 再次经历了这道黑暗漫长的阶梯,上方天光透入之时,人们才从心底出了一口气。 来到那三间敞厅,只见耀月门的掌门陶岱辰和夫人正站在广场上迎候。这些人纷纷彬彬有礼地上前见礼,纷纷有序退去,连陶掌门留饭都婉言拒绝了。 人们先回平湖园的住处,而后以最快的速度收拾行装,又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平湖园。 曲星稀一行也不例外。因为此时,与大多数人不一致的行为,必然回引人注目。 离开平湖园后,一条小舟荡漾在梦州的小河里,曲星稀忽然抑制不住,坐在甲板上开心笑起来。 康三爷和庄崇客也上了他们的小船,此时正坐在船尾。 康三爷皱着眉看着曲星稀笑,发了一会儿呆,才道:“老大,你这个脑子,出毛病了?笑啥玩意儿?” 曲星稀笑着道:“我笑啥?今日聚到平湖园的这些武林人士,难道不可笑?” 燕芳菲听了,也跟着掩唇一笑,同时侧头看向坐在船头观赏风景的晓云深。 康三爷道:“你这一说吧,倒是挺好玩的。尤其这一撤退,那家伙那速度,脚底抹油也没这快!” 他说着,也抚着虬髯哈哈大笑起来。 一直默不作声的庄崇客冷哼了一声,“好玩什么!一群无耻之徒,没有一个值得陪某家赌一把。” 燕芳菲看着曲星稀,微笑着道:“小妹妹,那个白公子在蟠龙渡与你不辞而别,你一直在找他。今日见了他,你难道不生气么?” 曲星稀笑着道:“生什么气?原来他隐瞒身份是因为这个。这样说起来,不仅我不知道他的身份,江湖上从来没有人知道他。这么一想,我当然不生气了。” 无论那两个半张的藏宝图传入江湖是怎么回事,这个冰块儿也挺可怜的。他在灭门的大火中残留了一条命,一定是与他姐姐一样,落得一身病。他们姐弟两个栖身耀月门,那位少主也只是表面的殷勤,看中的自然只是他们家传的秘笈,他们不仅身体有疾,还背负着家族覆灭的仇恨,这十年来,他们的生活,难以想象是有多阴暗。 想到此,曲星稀敛起笑容,长叹了一声。 晓云深回头看过来。 曲星稀喃喃道:“说起来这个冰块儿,当真可怜得很。今日之后,他的名字一定会传遍江湖,这些觊觎江海诀的人,虽然表面退缩,暗中一定会死死盯住他不放。尤其是耀月门的人,他那个姐夫,就第一个不是什么好人。” -- 第40页 晓云深默默点了点头。 燕芳菲道:“我也觉得,今日从平湖园落荒而逃的这些武林中人,应该没有几个会真正打道回府。” 曲星稀道:“燕姐姐言之有理,所以,我们是不是也该留下来看看?” 燕芳菲笑道:“我也正有此意。”她回头看着晓云深,“不知岛主意下如何?” 晓云深道:“我一到梦州,便已在城南的玲珑桥客栈订好了客房。那时虽没有见到康三爷和庄先生,我也已订好了他们的屋子。” 康三爷闻言大笑道:“俺就知道,俺兄弟做事那是老厉害了!这趟回去,俺就去你的枕风阁,咱俩人痛饮三百杯。” 曲星稀在一旁锁眉道:“可是,关于白府,耀月门肯定还隐藏着很多秘密,只远远看着,还是不够的。” 康三爷道:“老大,那你想咋整?” 曲星稀忽然抬头道:“这样,我在平湖园很少露面,几乎没有人注意过我,我可以悄悄混进耀月门,打探打探。” 康三爷听得一瞪眼,“拉倒吧!干啥玩意儿!你以为那耀月门是个戏园子呢?这些名门正派,防卫那叫一个森严,出来进去,都有腰牌还要验证身份的。那犊子扯的,老带劲了!混进去?不可能!” 他话音未落,庄崇客在一旁说话了。 “老大要进耀月门,某家来办。” 康三爷瞪着眼回头盯着他。 “老赌鬼,你说啥玩意儿?” 庄崇客面色阴郁道:“某家可以让老大名正言顺进耀月门。” 康三爷假装吃惊道:“哎呦妈呀!俺可不知道,你这个老赌鬼除了赌,还会办别的事?你可是让俺长见识了!” 庄崇客不理他,“你们就先去玲珑桥等着,明日一早,某家带老大进去。” 他脸色不变,一贯的阴森可怖,说话的语气也是一贯的肯定。 几个人都有些怔忡。 船行至玲珑桥,几个人上了岸,来到事先预定好的客栈。庄崇客不等他们进客栈,便自扬长而去。 康三爷笑道:“这老赌鬼,忽悠人呢吧?” 曲星稀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道:“我倒不觉得。横竖我也没有其他办法混进耀月门,便暂且等一等。” 一进客栈,便越发庆幸他们跟随着晓云深这样一位心思缜密的首领。若不是事先已订好了房间,他们便无处可住了。 他们预料得一些没错,那些江湖人,真正离开梦州的,当真是少之又少。 累了一天,吃完饭抓紧休息。一夜无话,早晨起来,几个人正聚在康三爷的房间吃饭,门一开,庄崇客抱着手臂,阴着脸走进来。 曲星稀立即站起来,“怎么样?” 康三爷盯着庄崇客看了看,笑道:“这个老赌鬼这张脸,咋也看不出他是高兴还是生气。” 庄崇客走到桌前,伸手从盘子里拿起一个鸡腿,一口咬掉了半个。 他狠狠嚼了两下,抬眼冷冷盯着曲星稀道:“吃完饭,老大跟某家去耀月门。” 康三爷立即站起来,“哎呀!老赌鬼,你这话啥意思?成了?” 庄崇客道:“某家将老大,输给了耀月门的总管。” -------------------- 作者有话要说: 曲星稀:我的……跟班……拿我……抵了……赌债…… 康三爷:老大别哭!俺会把你赎出来的! 第二十三章 耀月门 曲星稀怔怔看着庄崇客,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你说什么?你把我……输给了……” “耀月门的总管陶顺。”庄崇客继续吃鸡腿,面无表情道。 “你等会儿!”曲星稀抬手,一把将鸡腿抢了过来。 庄崇客手里的鸡腿没了,阴着一张脸低头看看桌上,又把手伸向一盘包子。 康三爷一把拉住他,“哎!老赌鬼,你先别着急吃!你刚才说的那是啥玩意儿,你把老大输了?还输给陶顺了?扯啥犊子呢?” 燕芳菲抿唇,侧头看看晓云深,见他正锁眉看着曲星稀。 庄崇客道:“某家与那陶顺乃是旧识,他赌瘾很大,赌技也相当厉害。昔日曾与某家交手过几次,几乎是平分秋色。此次来到梦州,本就想寻他再赌上一把。昨晚,某家到耀月门找他,与他赌了一夜,最后,某家输了。然而手中已然没有银子,便将老大折了二百两银子,输给了他。” 曲星稀差点吐血。 “你……你把我输给他……做什么?” 庄崇客道:“某家说身边有一个远房妹子,输给他做耀月门的丫鬟。耀月门丫鬟人手不够,他便答应了。” “丫鬟……”曲星稀从心里松了一口气,跌坐在凳子上。 燕芳菲笑道:“庄先生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将小妹妹输给那个陶顺……” 她话没说完,晓云深便回头看了她一眼。见状,她立即低下头不语。 曲星稀忽然抬头道:“你可确定我进耀月门是做丫鬟?” 庄崇客坐在桌旁,吃起了包子。 “那陶顺与某家打过交道,知道某家一言九鼎。说好是耀月门的丫鬟,他若敢改,某家饶不了他。” 曲星稀想了想,忽然笑道:“嗯,不错,丫鬟这个身份十分随意,可以出入很多地方,打探很多消息呢。” -- 第41页 她说着,斜睨着庄崇客一挑大拇指,“庄大哥,好样的!吃完饭,我就随你去!” 康三爷拧着眉道:“老大,这事吧,你还是应该好好想想。那个耀月门可是江南第一的武林世家,里面肯定弯弯绕不少。你自己在里面有点悬啊……” 曲星稀笑道:“没事,你们老大我,到了哪里都是罩得住的,放心吧!” 她说着,正拿起包子要吃,身边的晓云深忽然道:“耀月门深宅大院,你身入虎狼之地,又孤立无援,随时会面临危险。需要时时小心在意,千万不要盲目冒进。” 曲星稀听了,忍不住敛起了笑容,静静看着他。晓云深知道此事危险,却并未阻止她,因为他知道,她已决定好的事情,便一定会去做。 晓云深见她盯着他看,移开视线,低头将腰间带的一个小荷包摘下,一手递过来。 “这是烟霞岛上一种特殊青草的粉末,若是染在衣服头发以及随便什么物品上,一般看不出有异,但我却可以识别。你带着这个,若是有什么危险或需要帮助之事,便用这个传递消息给我,我会在外围随时留意,随时准备进去帮你。” 康三爷道:“对!俺的手下过一两天也会来这边,到时候俺们人手足够,兵器也足够。” 曲星稀对康三爷点点头,顿了顿,伸手接过荷包,仔细带在腰间,微笑点头道:“多谢晓阁主。放心吧,我会随机应变,不会有事的。” 晓云深缓缓点头。 吃完早饭,曲星稀跟着庄崇客离开玲珑桥客栈。晓云深与燕芳菲、康三爷送着他们上船远去。 船行至平湖园附近的码头,弃舟登岸。这一次走的路线,便是直奔耀月门的总舵。 耀月门总舵位于梦州南城,面向繁华街道,一大片轩敞大气的宅院。曲星稀跟在庄崇客身后,来到一座颇为巍峨的红漆大门门楼前。看那建筑格局,不像正门,应该是总舵的不知哪个角门。 门口站着两个小厮,其中一个一见庄崇客,便立即陪笑上前按照总管事先的吩咐将他们迎进了门房。那小厮一面忙着搬凳子倒茶水,一面偷眼打量曲星稀。 庄崇客在凳子上落座,狠狠瞪了那小厮一眼,吓得那小厮低头不敢再看。 “陶顺何时过来?”庄崇客沉声道。 小厮道:“小的已打发人去叫了,总管很快就过来,庄爷稍等片刻。” 庄崇客哼了一声,刚端起茶盏,便听外面脚步声响。帘栊一挑,陶顺走了进来。 与在主子跟前侍奉的模样不同,陶顺在手下面前,腰也直了,脸上的笑容也带了些骄矜之气。不过,一见庄崇客,他倒是很客气很亲热。 “老庄啊!你果然一言九鼎,这么快就来了!”他手里端着个小茶壶,一面喝茶,一面上下打量了曲星稀一番,点头笑道,“不错,这丫头一看就是个伶俐姑娘,十几了?身上可有些功夫?不用客气,老庄跟我是老朋友,他的妹子,就是我的妹子,你留在耀月门,我一定会照顾你的。” 曲星稀初到耀月门,收敛了些性子,假装很温顺地侧身行礼。 庄崇客依旧阴沉着脸,将茶盏放下,起身道:“老陶,某家这妹子,是某家的重要之人,你务必好好照顾,不要让她受了委屈。” 陶顺笑道:“看你说的!你我的交情,我本不要你还债的,无奈你这个家伙,死认一个理,我也是没有办法。按理说,藏宝大会刚过,形势混乱,不乏别有用心之徒。耀月门就算缺人手,也是不会招下人的,也是你这知根知底之人,我才留下你妹子。你尽管放心,妹子的安全,包在我身上。” 庄崇客回头看了曲星稀一眼,抬腿便往外走,口中道:“那某家告辞了。” 跟出门房,看着他身影消失在角门外,陶顺回头对曲星稀笑了笑道:“这个老庄,总是这样。来吧妹子,跟我来这边,看看愿意在哪个院子伺候。” 曲星稀低眉顺眼道:“小妹初来乍到,对这里毫无了解,所以……” 陶顺喝了一口茶,思索道:“在哪里合适呢?虽说新来的丫鬟很多都愿意去少掌门的院子,但是老庄的妹子,断不能去。掌门和夫人的院子,没有资历的也进不去。那也就只剩下了少夫人和少掌门屋里几位姑娘的院子。妹子愿意去哪里?” 曲星稀故意眨眨眼睛,傻乎乎看着他。 陶顺看看她咳嗽了一声,“少掌门有几位妾室,其中属夏姑娘最有门面,跟着她的丫鬟也气派,不如……。” 曲星稀忙道:“那少夫人呢?” 陶顺叹息道:“少夫人虽然是少掌门的正室,人最和善,但不如那几位姑娘得势。她自己又从来不争,吃穿用度,反而是最差的。加上她一身残病,连走路都很艰难,所以伺候起来格外麻烦些。她身边现在只有两个丫鬟,其中一个还时时暗中找我想要去别的院子呢。” 曲星稀听了,忙道:“那少夫人的院子岂不是最缺丫鬟?我去吧!” 陶顺皱眉道:“那我就有些对不住老庄了。” 曲星稀笑道:“没事,我一定好好伺候少夫人。” 陶顺笑了笑,做了个手势,迈着正步向垂花门走去,曲星稀忙紧走两步跟在他身边。 她一面走,一面故意很没有见识地东张西望,口中道:“总管,这宅子好大啊!” -- 第42页 陶顺骄矜一笑:“这耀月门虽然不是什么为官做宰的人家,但就算是官府,也得对我们掌门礼让三分。这可是江南第一的武林世家,没有人惹得起的。” 曲星稀道:“掌门和少掌门的武功是不是很厉害?” 陶顺道:“那当然。耀月门还有不少门徒,其中几个内门弟子,都在另一个宅子习武练功。我们少掌门,得掌门的真传,武功是所有弟子中最好的。只是……少夫人……虽是名门之后,就有些可怜了。但愿小白公子这次在藏宝大会的表现,能让她的地位提高一些。” 曲星稀忙追问,“小白公子是……” 陶顺道:“小白公子是少掌门的内弟,少夫人的亲弟弟。一直在养病,很少出门,连下人都很少见到他。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他那个身子……竟然……” 说着话,已来到一座简单的蓝漆院门前。抬头看去,见院墙简朴,院门竟有些残破之色。陶顺闭了嘴,上前叩门。院门一开,一个头梳双髻的丫鬟打着哈欠开门。 “哎呀!陶总管!您老人家怎么……”她一见陶顺,立即将半个哈欠憋了回去,迎出来行礼。 陶顺腰杆笔直,嗯了一声道:“小红,你不是找了我几次,要去夏姑娘院子么?今日来了新人,便可以了你心愿。你与她交接完,就跟我走吧。” 叫小红的丫鬟立即喜笑颜开,偷眼看了看曲星稀,连连向陶顺道谢,“是,是,多谢总管惦记。” 小红因为心愿得偿,心情大好,对曲星稀的安排很是周到,连一些日常用物都留给了曲星稀。曲星稀安排停当,小红便随陶顺离开了。 另一个丫鬟小晴刚刚提着午饭的提盒回来,见了有些不开心,没精打采。 小红走后,小晴叹了一口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曲星稀听她们互相叫得有趣,便接口道:“我叫做小星。” 小晴又叹气道:“好啊,小星,以后咱们就有难同当啦,至于福么,再说吧……” 第二十四章 绝症 此时正是午饭时候,小晴与曲星稀一前一后端着少夫人的餐盘往正屋送。 刚过完年,寒意料峭,院子中积雪未清,树木枯败,冷风飒飒,加上寂静无人,显得很是荒凉。 推开正屋的门,只见满室的书架,正中的几案上也摆满了书。窗外的日光从书架间照进来,形成一道道光柱。火盆架上炭火烧得很暖,白江晓坐着轮椅背对着门,面向书架,好像正在翻找什么书。 小晴端着餐盘道:“少夫人,午饭好了,先趁热吃些吧。” 白江晓没有回头,坐在轮椅上很认真地低头翻书,应道:“嗯,放下吧。” 她的声音温柔好听,听得人很舒服。 小晴将餐盘放下,将饭菜摆好。曲星稀上前摆汤碗。 白江晓忽然回过头来。 “对了,我嘱咐厨房炖的参汤好了没有?可一起拿回来了?” 她的脸上仍然戴着那个银色的半脸面具,面具的线条与她的唇角一样,温润柔和。 小晴道:“那个参汤厨房还在炖着,这次用的是上好的红参,加上了仔鸡肉一起炖,厨房说要时间长一些才更好。说一会儿再单独送过来。” 白江晓听了,微微一笑,摇摇头道:“他们竟如此费心了。一会儿吃完饭你们还是自己去取吧,不要劳动他们奔走。” 她想了想,“阿秋还睡着,等他醒了,我再送过去。” 小晴道:“是。” 白江晓放下手里的书,自己推着轮椅转过身来,抬头看着曲星稀。 小晴道:“少夫人,小红被调走伺候夏姑娘了,这是新来的小星。” 曲星稀忙行了一礼,很有眼色地端着水盆上前请白江晓洗手。白江晓一面洗手,一面又打量了曲星稀一番,笑道:“这姑娘好生俏丽,让人喜欢。” 曲星稀开心笑道:“多谢少夫人。” 留神看了几眼这间屋子里的藏书,大部分都是医药书籍。方才白江晓手里拿着的那本也是一本医书。看起来,这位白夫人研究医药很有些根底。 与这位白夫人相处的感觉,很有些像与晓云深相处,舒服又自然。只是,看她这行动不便还戴着面具的样子,心中总是抑制不住地怜惜。 与小晴一起伺候,看着白江晓优雅地小口小口吃饭,便想起冰块儿的样子。果然,同胞姐弟,真的是很像,吃得这么慢,还这么少,难怪身体不好…… 方才白江晓说他还睡着?这大中午的还睡着?好像还要喝参汤?不会是又生病了吧…… 可是,他不是已经练成了江海诀么?那天在平湖园的藏宝室,他可是好厉害啊!这么厉害的高手?身体还是这么菜? 白江晓吃完饭,小晴和曲星稀刚收拾好桌子,便传来敲门声。小晴上前开门,在门口屈膝行礼道:“公子。” 曲星稀吓了一跳,公子?公子是谁?难道是陶士澜来了? 她正想找地方躲一躲,那人已经跟在小晴后面走了进来。 他没有戴面具,样子犹如晴光映雪一般,一身冰蓝色长衫,纤尘不染,腰间玉润,缓带翩翩,那姿容本是风华绝代,只是神色过于冰冷,脸也缺了血色,白得好似冰雕玉琢,毫无温度。一双浅淡的烟灰色眸子清冷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 -- 第43页 曲星稀忽然看见他,一时间怔住。 白江秋也一眼便看见了她。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停下了脚步。 曲星稀立即醒悟,忙向他悄悄挤了挤眼。 白江秋敛起了目光。 白江晓有些着急道:“阿秋,你怎么起来了?” 白江秋低低嗯了一声,又看了曲星稀一眼,便向白江晓那边走去。 白江晓道:“这个是新来的丫鬟,名字叫小星。今日我也是第一次见。”她说着,拿起在一旁落座的白江秋的手腕,细细把起脉来。 曲星稀见白江晓的手法很是娴熟,加上这一屋子的医药书籍,看起来她是位医家无疑了。 诊脉多时,白江晓放开手,松了一口气,微笑道:“还好,比昨日的脉象好多了。” 她放开白江秋的手腕,“厨房正在炖着参汤,一会儿拿回来,你喝了还是好好休息,不要过多走动。” 白江秋一直垂眸不语,良久,才抬眼看着白江晓,慢慢道:“姐,我想……” 白江晓忙道:“你还病着,什么也不要想,好么?” 她侧头对小晴和曲星稀道:“参汤应该差不多了,阿秋也起来了,去拿过来吧。” 这分明是屏退左右之意,曲星稀与小晴行礼退下。 直到将参汤取回来,白江晓亲自过了目,又看着白江秋喝下去。都没有再听到他说一句话。 这冰块儿比以前更闷了,而且看这脸色,的确身体比前两日更不好。 白江秋喝完参汤就离开了,白江晓依旧一个人留在正屋忙着翻医书,曲星稀与小晴退下吃午饭。 曲星稀见小晴没精打采的样子,问道:“小晴姐姐,你也想离开这里,去夏姑娘的院子么?” 小晴叹气道:“也想也不想。夏姑娘得少掌门宠爱,丫鬟们也跟着有面子,不过那位姑娘也很跋扈,在她院子里,事情太多。这边虽然冷清些,少夫人好静,待人又和善,其实倒是更省心一些。” 曲星稀点点头,试探道:“的确,少夫人真是个好人,就连她的弟弟,虽然看上去身体不好,人也不错的。” 小晴听了,脸上带了笑容,“小星,今日你第一次见到咱们家小白公子,怎么样?告诉你,要不是因为他整天病歪歪的,还不言不语像座冰山,不知会有多少丫鬟喜欢他呢。” 曲星稀咧咧嘴,这个冰块儿,长得的确是挺祸国殃民的。 小晴托着腮,接着道:“这样的一个人,却得了这么个病,实在是太可惜了……” 曲星稀一怔,忙问:“他究竟得的是什么病啊?” 小晴又在叹气,“我也是听以前的丫鬟说的。小白公子从小就身体比较弱,不适合习武。后来便听说他得了病。少夫人本来就学医,为了他,更是不分昼夜地钻研医术。也请了不少名医为他诊断过,都说他是气血两虚之症,可是无论什么药用下去,都只能一时见效,他的病还会慢慢加重下去。不时发作一次,就会卧床几天才能起来。据说……” 曲星稀听得眉头越来越紧,“据说什么?” 小晴说得红了眼眶,“据说少夫人与那些名医一起商讨过,多数医家都认为,小白公子的病,已经入了脏腑,便是调养得好,估计……估计最多也超不过二十五岁……” 曲星稀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什么什么?什么叫估计超不过二十五岁?” 小晴道:“就是说,他最多活不过二十五岁。” 曲星稀听得结巴起来,“那……那……那……他现在多大?” 小晴道:“过完年了,小白公子今年应该是弱冠之年。” 曲星稀揪着自己的鬓发,天啊,这家伙跟她同年。过了年,应该是二十岁了。那就是说,他最多还有五年好活? “那……他自己……知道?” 小晴道:“好像一开始是瞒着他的,后来,他自己也知道了。但是尽管众多名医都是这个看法,少夫人却从未放弃,每日都在精研医术,寻找治疗他的办法。” 曲星稀苦着脸点头,“是啊,少夫人对她这个弟弟,真的是很好……可是……不就是什么气血两虚么?怎么会这样难搞?” 小晴道:“你自己看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了。据说这次藏宝大会,大家发现他在偷着练什么功,从平湖园回来,他就病倒了。少夫人一直守着,今日这是刚下床。” 她又更长地叹了一口气,“他若再这样不知调养,谁知还有多久好活啊……” 曲星稀听得有些发呆。 整个下午,她都感觉自己浑浑噩噩,不知身在何处。冰块儿这个家伙,原以为他只是普通的身体弱,没想到,他竟得了这样的不治之症。他虽然与自己一样的年纪,却早早看到了生命的终点,已在计数剩下的日子了。 甚至,那个终点还在不断提前。 幼年遭遇灭门之祸,逃出火海后,与姐姐相依为命,寄人篱下。虽然衣食无忧,但依附着那个陶士澜,可想而知他心里有多厌恶。他忍受着病痛,面对着逐渐临近的终点,背着众人私下苦练江海诀,竟将这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神功重现于世。他的姐姐虽然知道,却无力阻止他,只能一面竭尽全力为他治病,一面暗地里支持他。还不知作为他相依为命的同胞姐姐,暗中流过多少痛心的眼泪。 -- 第44页 好可怜,曲星稀忙着手中的活,竟感觉心里有一个点在不住刺痛。甚至,忽然又想起了那个风雪的夜晚,她埋葬师父的感觉。 暮色升腾时,曲星稀与小晴一起取回了晚餐,白江晓让小晴给白江秋送过去一份,饭后又亲自推着轮椅去了白江秋的院子,初鼓方归。 两个丫鬟服侍白江晓歇息时,陶士澜忽然来了,小晴忙带着曲星稀收拾好退出去,曲星稀一直低着头,陶士澜并未注意她。 这陶士澜,平时很少关注这个院子,据小晴说,藏宝大会之后,他倒是连着来了几天。 夜深之后,曲星稀见小星睡熟,便悄悄起来穿好自己原来的衣服,从窗口无声潜出,身形一飘上了屋顶。见中天月明,群星璀璨,便接着星月之光,提气运着轻功,径自向白江秋的院子而去。 --------------------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导演!我这一整章,就说了三个字,还有个嗯??? 导演:你去看看那本潇湘雪,男主一整本一句台词都没有!你干啥玩意儿,知足吧你! 第二十五章 夜奔 足尖轻点屋檐,旋身飘落院中。 曲星稀暗暗松了一口气,她轻功练得虽也不错,以前却用得不多。并不知这令师父不满意的轻功会不会关键时刻出问题。 还好,一路上借着夜色掩映,没发出声音,也没露出踪迹。 抬眼看着这小小的院子。 白江秋的院子紧临着少夫人的宅院,只有三间正房,厢房耳房全无,若不是单独开着一个院门,就好像是那片院子的跨院。院中有些耐寒的松柏,临窗种了几竿翠竹,全都覆着冰雪,在暗夜的风里轻轻摇曳。 夜已深,那竹影间的窗户,却依稀透着烛光。 曲星稀一怔。这个冰块儿,不是正在生病么?深更半夜,怎么还不睡? 又一想,也好,他若是睡了,她便是白来了。或许,他白天在白江晓房间见到了她挤眉弄眼的,现在是在等着她来找他吧。 干脆,开门见山。 曲星稀上前,轻轻敲了几下门。 屋里没有动静,良久,曲星稀心急,又敲了几下。 忽然,门缝里传来低低的一声,“谁?” 曲星稀吓了一跳,这家伙,声息全无,什么时候移动到了门口? 凑过去悄声道:“是我,冰块儿,开门。” 顿了顿,房门缓缓开了一条缝。 白江秋穿着很整齐,站在门口看着她。曲星稀不等他说话,便急着上前,闪身窜了进去,差一点撞到他身上。 “我从房上溜过来的,赶紧关门,别被人看见了。” 她一面说,一面打量着白江秋的房间。 房间与他的人一样,素雅干净。里间屏风后隐约可见收拾得很整齐的床,几案上放着几件衣服…… 曲星稀盯着那几件衣服眨眨眼,回头看着白江秋,却见他手里拿着他那个银色的半脸面具。 “你这是……”曲星稀讶然上下打量他,“要出门?” 夜静更深,他收拾好床铺,正在收拾行装,难不成是要离开这里? 白江秋已关好了门,站在那里静静看她,却没有回答她的话。 “你……为何会来这里?” 曲星稀被她一句话问得来了气。 “我为何会来这里?你们耀月门大张旗鼓开藏宝会,江湖上的人都可以参加,我为何就不能参加?就算你拿着我当个陌生人,我也可以觉得你们这里可疑,混进来一探究竟吧?” 她一面说,一面后退几步,抬腿坐在了桌子上,满脸没好气。 白江秋怔了怔。 “蟠龙渡的事,对不起。” 曲星稀抬眼看他。 白江秋避开她的目光,“我……当时不太舒服,被他们找到了,没有来得及给你留信。” 当时他看见陶士澜在惜时坊向燕芳菲表白,一怒之下拂袖离去。看起来他虽身怀绝世武功,还是因为身体不做主,被陶士澜找到了。 也罢,对着他这副随时会倒下的身体,没有什么不可原谅的。况且,他这个病……一时间,曲星稀将那整整一夜在蟠龙渡的寻找,还有那么久的提心吊胆都抛在了脑后,咧了咧嘴假笑了一下,从桌子上蹭了下来。 “那个……没事没事,不用道歉,咱们的交情,怎么说也算是朋友啦,没说的,是吧?” 她嘿嘿嘿笑着,整了整袍襟,感觉有点尴尬。 白江秋道:“平湖园,我没有看见你。” 原来他在平湖园,当真曾在人群中找过她。 曲星稀故意笑着道:“当然,我不想让你看见,你便看不见。” 白江秋垂眸看着手里的面具,“我……有时会内力全失。所以……” 曲星稀了然道:“原来如此,我还当真以为你根本没有武功呢。没想到你才是高手中的高手啊,真是深藏不露啊。” 她挑起大拇指晃了晃,又回头看着案上的衣服,“可是,你这大半夜的,这是要做什么?” 白江秋道:“我想离开耀月门。” 曲星稀一惊,“什么?你想离开耀月门?为什么?” 白江秋低声道:“整个江湖的注意力,全在我身上。” 曲星稀无法再接着打哈哈,不由自主锁起了眉。 -- 第45页 藏宝大会之后,潜江白府的白江秋练成了江海诀的消息,必然会如长了翅膀一样,很快传遍江湖。人们对宝藏的关注,自然全部转移到了白江秋的身上。这种关注不仅更加紧密,而且更加疯狂。 从来都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神奇武功,竟然当真出现在了世间。擎天会的几个人还当场领教了这种神功的威力。江海诀是实实在在的存在,而且就握在潜江白府传人的手中。 或许过去,人们对江海诀的关注,更多的集中在白江晓身上,包括耀月门。陶士澜对白江晓的感情,更多可以说是因为江海诀。只是,他们害怕江海诀绝迹,不敢对一身残病的白江晓动手。 若说他们对白江晓的关注像暗器,那么,如今他们对白江秋的关注便是像出鞘的刀剑。 曲星稀叹了一口气。 “你背地里苦练江海诀,不仅为了报仇,还是为了你姐姐,是么?” 白江秋依旧看着手中的面具。 “从前,我姐也曾将江海诀练到入门……” 曲星稀点点头,“可是,却因为那场大火,她落下残疾,毁了修为,便再也无法练江海诀了。你们两个……在耀月门……” 白江秋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离开,或许,我姐就可以过相对安静的日子。” 曲星稀摇摇头,“你想引开江湖人的注意?可是那些人若是找不到你,还是会来耀月门找你姐的。” 白江秋道:“我姐对耀月门有用。” 这些年来耀月门的发展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江海诀的威名。陶士澜即使对白江晓没有感情,也还是会保全她,不会让外人伤害到她。 虽然还是觉得他这个决定无比幼稚,曲星稀又一时说不出什么,只能道:“你有没有想过,你若离开,以后她在耀月门,岂不是更孤单?” 白江秋轻声道:“总有这一天的……” 曲星稀怔住。 他是什么意思?总有这一天,就是说,他的姐姐白江晓总有一天会落得孤身一人,总有一天他会永远离去,他的姐姐要忍受失去他的痛苦。 他早已知道自己余日无多,只想在练成江海诀后,把江湖人关注的视线都从姐姐身边引开,让姐姐过相对正常些的生活。 曲星稀感觉胸口有一点尖锐的刺痛感。 “好吧……”她忽然点了点头,沉声道:“我帮你。” 谁还不能疯一次呢…… 白江秋抬起眼睫,静静看着她。 烛光下,他的眸子浅淡得如同一片灰蒙蒙的烟雾,笼在洁净的清水里。 曲星稀咳嗽了两声,按下这种有些悲壮的气氛,干脆转身开始收拾他放在案上的衣服,“好了,说走就走。刚才我过来的时候看周围都很安静,没有人注意这边,现在走应该没人能发现。” 她说着,摸摸自己身上。她这次来到耀月门,也没有带什么东西,放银子的荷包就带在身上。 拿起他的东西递过去,苦笑道:“不过,还得烦劳你留个书信什么的,我可是今日才来的小丫鬟,刚来一天就跑了。你得告诉你姐姐,你可不是被我拐跑的,是你非要让我带着你跑的,好不好?” 白江秋顿了顿,嗯了一声。 他走到案前,从一本书下面取出已经写好的书信,拿起笔,在下面添了几句。 这家伙,果然是一早便准备好了。 看他拿起他那件月白色的鹤氅穿好,又戴上面具,曲星稀道:“你……的病,现在走,没事吧?” 白江秋摇摇头,走到门口。 曲星稀看着他不由自主叹了一口气,转身推门,口中道:“你跟在我后面,你那么厉害,轻功应该还行吧。算了,你身体刚好,还是我带着你吧。” 她说着,一回手抓住他的手臂,拽着他出门。 正要带着他飞身上房,白江秋忽然在她身边低声道:“多谢。” 这一声谢,倒把曲星稀刚刚提起的真气滞住了,她捂住嘴咳嗽了一声,回头看了看他,又咧嘴笑道:“不用谢,跟我客气什么?我既救了你,以后就会罩着你的,放心吧。” 一言未尽,她已拽着他腾空而起。 寂静无声的夜,这座大宅子最寂静无人的地方,曲星稀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轻易躲过了巡夜的视线,将潜江白府的公子,江海诀唯一的传人成功拐出了耀月门。 不过,她与白江秋心里都知道,即使他们做的再隐秘,即使他们瞒过了耀月门的所有眼睛,也无法瞒过那些关注着耀月门的眼睛。 在藏宝大会之后,江海诀重现于世的现在。表面风平浪静的江湖上,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时刻盯着耀月门,盯着隐藏在耀月门里的白江秋。 不过这并没有什么,以白江秋的初衷,他原本就是想要将那些视线引开。 若是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堂而皇之地离开耀月门,反而没有这种悄悄潜出来更加引人注目。 曲星稀带着白江秋离开耀月门坐在的街道,来到河边,才突然想到一个很实际的问题。她带着他,到哪里去。 她当然可以带着他去玲珑桥找晓云深他们,可是,白江秋与他们不熟,应该问一下他的意见。 刚提起晓云深和康三爷的名字,白江秋便摇摇头道:“会连累他们。” 曲星稀听了,也点了点头。是啊,白江秋出现在哪里,哪里便是江湖的风口浪尖。 -- 第46页 “好吧,那无论哪里,我们先离开远一点再说。” 她站在河边向远处看看,忽然发现下游不远的地方停着一条小船,船头挂着一盏灯笼,甲板上还好像躺着一个人。 拽着白江秋向那个方向走。 这地方的渡船经常日夜不歇,船夫也经常夜间就留在河边休息。 发现曲星稀和白江秋走近,那船夫便醒了,欢欢喜喜爬起来作揖。 “两位客官,要到哪里去?” 曲星稀道:“我们去城北,你划快些,我多给你些银子。” 船夫连连点头,忙着将船靠拢岸边,帮两个人上去,口中笑道:“好好好,小的明白,明白。” 曲星稀上船的时候听着他说话的语气有些怪。明白什么?半夜三更一男一女要快速逃跑?好吧,是私奔无疑了。 曲星稀摇摇头,拉着白江秋在船舱就坐。不管了,私奔就私奔吧,反正这个船夫又不认识她。 夜色满河,耳边是船桨拨水的声音,水光映着细碎月光洒进船舱。 船舱里点着一盏风灯,灯光中,曲星稀和白江秋对面而坐,谁也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感觉船停了。船桨拨水的声音,也嘎然而止。 -------------------- 作者有话要说: 曲星稀:哎?你怕连累人家,你怎么不怕连累我呢? 白江秋:……你不是说,要罩……着我…… 曲星稀:…… 第二十六章 暗夜 浓浓夜色,寂静无声。 一切都好像忽然沉入了这映着月光的河水里。 曲星稀全身都禁不住紧绷起来,抬眼看看对面,只见白江秋脸上的面具闪着冷冷的微光。 “怎么回事?”她试探着向舱外追问。 没有人回答。渡船行进的过程中一直保持着平衡,那个船夫的重量分明还在。 曲星稀向白江秋做了个手势,让他别动,自己悄悄欠身起来,无声挪到舱门口。 她刚刚探出半个头,便感觉一道杀气扑面而来。眼前寒光陡闪,立即将头一偏。但觉冷森森的刀锋擦耳而过,鬓边的一缕头发被一刀挥下。 好快的刀! 对手明显是个绝顶高手,不过曲星稀反应的速度也丝毫不慢。 就在那一刀擦着她鬓边劈下的瞬间,她已纵身从船舱中跃了出来。 身形旋转间,双足踏上甲板,回头看去,只见那船夫打扮的人正提刀站在她身后,方才那闪电一击,正是出自他手。 没想到这个船夫便是一个隐藏在耀月门外等着他们上钩的杀手。 曲星稀闪目细看,这船夫戴着斗笠,她竟一直没有看清他的脸。而且,现在想起来,他们上船时这个人声音有些尖细,应该是在捏着嗓子说话,她只顾赶路,这些细节,竟没有注意。 “冰块儿!别动!我来解决他!”曲星稀站在船头活动了一下脚腕,双手交握又旋了几下手腕,一侧唇角勾起,邪气一笑,“这么费心,我得好好领教一下才行。” 那船夫默不作声,手中单刀抖了抖,发出一串刺耳的喧响。 曲星稀抬了抬下巴,“哎,你谁啊?一路跟着本姑娘,累不累啊?要是我没有认错,你是不是还去过烟霞岛啊?” 仔细打量之下,这人的身形与烟霞岛上与燕芳菲交手的那个渔夫十分相似,不管是不是,先诈他一下再说。 那人愣了一下,后退了半步。 竟然蒙对了? 曲星稀冷笑了一声,低头看了看,脚尖一勾,将甲板上随便丢着的一截木棍挑在了手里。她双手掂了掂,横棍刷刷几下,使了一个拨草寻蛇式,语声随意道:“来吧,跟我过几招,没准儿我能看穿你剩下所有的皮!” 她语气十分自然,一点都不紧张,但是心里却紧张得突突直跳。 这个人武功相当厉害,她应该不是对手。船舱里那个冰块儿又在生病,不想让他出手。但是观察发现,这个船夫明显不想暴露身份,这样诈他,或许能让他束手束脚一些,最起码减弱他的战斗力。 可是一交手,曲星稀便发现自己错了。 这个船夫的刀法,真的是太厉害了。 眼前快如闪电的刀光,密集得交织成网,每一道都戾气无边,根本不是她的功力能够抵挡。 手中的棍子很快被削做了好几截,若不是她手疾眼快,手臂或许会与那棍子一样,成了好几截。 她扔了棍子,被那刀光逼得满船乱窜,口中叫道:“冰块儿!快跑!” 喊声未歇,船舱中忽然响起一道裂帛般的琴声。 那声音疏朗清澈,仿若月光洒向河水,犹如溪流拂过礁石,本是悠然缓和的意境,但伴着琴音的力道却一点也不缓和。 那船夫的单刀忽然脱手,掠过半空撇落河里。正在追击曲星稀的身形好似被暴风袭击,失去控制地向后倒退了五六步。若不是他死命拽住船帮,已被掀入了河里。 曲星稀大惊,慌忙调整身法,跃上甲板,看了看那船夫,又回头看着船舱。 江海诀。 白江秋病后,已经恢复了功力,可以出手了么? 天际飘过一缕乌云,将月光遮掩得半明半暗。一个素色身影出现在船舱口,修长孤绝。 他的袖边闪着几点微光,留神看去,竟是三根琴弦。 -- 第47页 那琴弦从他手中发出,正挽在船舷上。 曲星稀讶然看着。都说江海诀随手成琴,果然啊。没有见过白江秋随身带着琴,却原来可以随手制造出一把琴。 那船夫压得低低的斗笠下,咬着牙喘息了几下,按住胸口在船头稳住身形。 这倒是一个挖出他身份的好机会! 这个人一直隐藏着身份,莫不是她认识的人?趁此机会,正好可以摘下他的斗笠。 想到此,曲星稀毫不迟疑,纵身一跃,一手在前,直奔那船夫的斗笠而去。 谁知那船夫的反应竟比她还快,在她接近之时,身形往后一仰,一头窜进了河水里。 曲星稀一把抓了个空,俯身盯着河水,失望道:“这家伙!跑这么快!早晚我抓到你,摘下你那破帽子看个明白!” 她又仔细盯着河面看了一会儿,都没有看到动静。那个人那么厉害,不可能被淹死,必定是潜着水游远了。 曲星稀悻悻地哼了一声,转身回来,见白江秋依旧站在舱门处,手指挽着那三根琴弦。 眯起眼睛笑着道:“美人儿,好厉害!” 银色面具两只飞扬的眼洞里,那双浅淡的眸子闪了闪,衣袖轻挥,三根琴弦倏然隐没袖间。 他缓步走到船头,抬头看着迷茫月色。 这样的时候,他的动作还是这么镇定。须知月色虽美,隐藏在其中的危险却一点都不美丽。 曲星稀拿起船桨,“这个家伙走了正好,这船归我们了。”她笑着叫白江秋,“你回船舱里坐好,我来划船。” 白江秋回头看着她,“你会划船?” 曲星稀一怔。她长在深山里,虽说师父教了她不少本事,但是划船,她还真的没有试过。 她嘿嘿笑道:“划船嘛,应该没什么吧?照葫芦画瓢不就行了?” 白江秋弯腰捡起另外一只船桨,走到另一侧的船舷处道:“一起划。” 云缕飞散,月光变得明亮起来,船桨落下,激起点点雪白的流光。 月色如此清澈,夜风如此静谧,好似这只是一个很平静很寻常的夜晚,没有丝毫危险。 适应了些时候,曲星稀终于掌握了划船的技巧,可以与白江秋一起,随意控制着船的平衡和方向。 她有些自鸣得意道:“看看,没什么难的,是么?冰块儿,你累了吧?回去休息吧,我自己也知道怎样划。” 白江秋看看水流的方向,“放下,先休息。” 他说着,放下船桨起身回了船舱。 曲星稀看了看,现在水流虽然不算快,但也可推送着小船前行,而且行进的方向正是向着北面。 一夜很长,的确应该休息一下,保存体力。如此险恶的环境,万一再受到攻击,必须可以应付才行。 想到此,她也扔下船桨,钻进了船舱。 一进来,立即看见白江秋已靠着船舱的侧壁坐下,正在闭目调息,呼吸有些许不稳。 看这样子有些不对,曲星稀一惊,忙蹲下身问道:“哎呀,冰块儿,你……没事吧?” 白江秋紧紧闭着眼睛,苍白的嘴唇在面具下抿成了一条线,仿佛在忍受着什么痛苦。 他一定是方才便已感觉到不适,但是现在这样的环境,还不知有多少双眼睛隐藏在暗处追踪着他们,只是因为对江海诀的畏惧才没有动手。他若不装作若无其事,便会让他们两个都身处危险。 曲星稀将风灯挑亮,搓着手着急道:“我……我能帮你什么?” 白江秋忽然睁开眼睛,紧紧咬着牙,一手伸向自己腰间。 他的手竟已抖得难以控制方向。 “什么?”曲星稀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什么?我帮你!” 白江秋低声道:“药……” “在这里么?”曲星稀忙凑过去,拉住他的腰带,手指伸进去摸了几下,果然发现了两个小小的瓷瓶。 “是这个么?”她将那两个瓷瓶都摸出来,放在他眼前,“是哪一个?” 白江秋看了看,“都是。” 曲星稀打开瓷瓶,看是两种小药丸,又问:“一样吃一粒,是么?” 白江秋又闭上眼,嗯了一声。 他的手已无力地抬不起来,曲星稀将药丸一样倒出一粒,用手掌托着,送到他唇边。 白江秋微微抬起眼睫看了看她,目光有一丝凌乱。 这样的时候,还不好意思了?曲星稀皱了皱眉,手往前一送,将药丸塞进他口中。 “哎呀你这个人,有什么难为情的!吞下去,不要谢我哦。” 看着他很难受的样子,曲星稀伸手过去解开了他面具的带子,将他的面具摘了下来。 白江秋吓了一跳,微微睁大了眼睛,锁起了好看的眉头。 曲星稀笑道:“你难受先摘了吧,反正这里就咱们两个,没有别人看见你。”她两只手托着面具,在他眼前晃了晃,“放心,我帮你收着,肯定丢不了。” 灯光下,白江秋的脸色苍白得吓人,运功调息中,额头渗出一层冷汗。 曲星稀手里捏着他的面具,默默叹了一口气。如今,她已明白了这个面具的意义。他戴着这个面具,并不是因为他的相貌,更不是因为害怕别人知道他的身份,而是因为,他的姐姐戴着面具。 他的姐姐白江晓在那场大火中被毁了容貌,一直戴着面具。所以,他便与姐姐戴着一模一样的面具,不在别人面前露出自己的脸。 -- 第48页 想起藏宝大会那天,他在白江晓面前露出的那微微一笑。 这个冰块儿,虽然长得好看,但那张脸总是那么冷漠。除了对着他的姐姐,从未见过他笑。 曲星稀在他对面坐下,手里拿着面具静静看着他。想起他的处境,又想起他的病。这样的一个人,当真可怜。 现在,他在着急运功想要恢复,因为这样的时候,他实在病不起。就算拼尽全力,也不能被隐藏在黑夜中的对手发现他的状况。 小船在河水中漂流,从外表看,乘舟北上的人好像很随意,夜深了,很安静地在船舱里休息。 可是,就在不远处的水流中,水面不时露出几根芦苇做的管子。这些可以透气的芦苇排成一列,正在紧紧跟随着这一叶扁舟。 第二十七章 夜袭 小舟随波逐流,沿水路渐渐远离了城南,向东北方向而去。越往北走,两岸的河房减少,前方一带密林,河水从林中穿行而过。 河道狭窄了些,水流变得有些急。两岸的密林遮挡了月光,外面变得阴恻恻的。 曲星稀见船行不稳,干脆出去划船,将船停靠在一处避风的岸边。 回舱挑亮了灯光,见白江秋终于睁开了眼睛。 曲星稀忙道:“怎么样了?你没事吧?” 白江秋微微摇了摇头,抬起手拂过额头的冷汗。 “你吓死我了。”曲星稀呼了一口气,放松笑了笑,见他额头脸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便抬起袖子替他擦了擦。 白江秋猝不及防,全身僵了一下,身子向旁边一闪,避开了她。 曲星稀愕然看了他一会儿,挑挑眉站起来,又走向舱门口。 男女授受不亲,是吧?这家伙是个讲究人,无论如何也是在耀月门这样的大宅子里长大的,礼数这东西,他可丢不得。 看在他有病的份上,不跟他计较了。 “对不起。”刚走到门口,便听到他在身后低低的声音。 曲星稀回头看他,“怎么?” 白江秋道:“连累你了。” 曲星稀有些好笑地转回身,靠在舱门前,抱着手臂。怎么?现在想起连累她了?在耀月门的时候,她出于义举要带着他出来,他可是一点也没有推辞呢。 “跟我客气什么?我不是说过么?你家老大我,一定会罩着你,明白?” 她说完才忽然想到,他好像并没有将她认作老大,她的跟班好像只有康三爷和庄崇客两个人。 嘿嘿笑了两声,“这样吧,你也跟着康三爷庄大哥一起,做我的跟班,这样就名正言顺啦。” 不错,这几个跟班都武功高绝,一起叫她老大,那可是一件很体面的事。曲星稀厚脸皮地想着,莫名有些兴奋。 白江秋看了她一眼,闭上了眼睛。 又不理人了。 曲星稀笑着转身出舱,不知为什么,无论什么环境,逗他一下,就感觉心情很好。 刚走出船舱,便猛地一怔。还未适应黑暗的眼睛好像忽然捕捉到了什么异常的东西。 船舷处似有黑影一闪而过。 “谁!”曲星稀立即叫了一声。 立即,哗啦啦的入水声传来,很明显是有人隐入了水里。 曲星稀大惊,果然有人在暗中监视他们。已经跑了一个,跟着他们的还不知有多少人。 一直照看白江秋,竟然没有找件趁手的兵器。曲星稀目光晃了晃,一把将船桨握在手里,两步冲向船舷。身形未到,忽然感觉一道戾气从天而降。 来不及抬头细看,但觉凌厉杀气直袭头顶,忙旋身闪避,身形向旁边猛地一转,便见冷森森的剑光划过身畔,一道黑影跟着剑光落在甲板上。 那剑光一转,冷不防从下反撩而上,直奔曲星稀。 这一招剑走偏锋,刁钻无比。能发出这样一招的人,无疑又是一位高手。不仅如此,此人用剑,与先前那个用刀的高手招式截然不同,完全是两个人。 白江秋啊白江秋,这究竟是多少高手在追着你啊。 曲星稀的身法也不慢,伴着那剑气上犯,猛地纵身向后翻腾,连续几个腾跃,一手握桨,一手扶着船舷,半跪在甲板上。 这姿势蓄势待发,随时可以应付各个方向突如其来的攻击。 她面前,一个黑巾包头,黑纱蒙面的人也跟着稳住了身形,提剑倨傲而立。 “小丫头,武功不错。假以时日,必成大器。”那声音浑厚有力,一听便是个中年男人。 曲星稀冷笑道:“多谢夸奖。” 那人摇头叹道:“只是可惜了。一个死人,假以时日这句话已是虚的,成大器这件事,就更算不得数了。” 曲星稀听了,狠狠哼了一声,手里的船桨一横,纵身向他冲过来。 那人长剑一挽,倒没有出手,双眼镇定看着曲星稀,身形后退了两步。 顿时,四面八方忽然有数条黑影向船上飞跃而来,每一道黑影都裹挟着浓重的戾气。破空之声诡异刺耳。 曲星稀大惊,船桨向后一收,便感觉已被几个黑衣蒙面人围在了当中。 那些人都手持刀剑,将她紧密围在中间,刀锋剑刃全部对着她。 先前那个黑衣人手中的长剑随意挥了挥,话音里带了骄矜的笑意。 “曲星稀,你若想活,还是可以的。跟我们走,我自会让你成为一个真正的高手。” -- 第49页 曲星稀一愣。这个人竟然知道她的名字?此人方才只是露了几下身手,已然显示出了非常高绝的剑法,现在看形势,似乎他便是这一队人的首领。 她想了想,将船桨在肩上一扛,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架势,笑着道:“这么说起来,擎天会这么厉害的门派,也想要拉拢本姑娘入伙么?” 潜江白府最大的仇敌,自然是擎天会。现在距离这条小船最近的,最有可能的,自然也是擎天会。 那人满意笑起来,“丫头果然是个可塑之才,你对那江海诀感兴趣,跟着我们,不会少了你一份。” 曲星稀眨眨眼睛,顿时感觉一股怒气冲犯到了头顶,将原本压抑在骨子里的畏惧感冲得烟消云散。 什么?这些家伙以为,她与白江秋在一起,是在图谋他的江海诀? 狠狠啐了一口,“你是什么东西,拿你的狼心狗肺揣测我?告诉你们,不要说什么江海诀,就算是这万里江山,你家姑奶奶也没看在眼里过!什么晴天会阴天会,谁稀罕,滚吧你!” 那人很明显地愣了一瞬,手中长剑一荡,声音带了些颤抖的咬牙切齿。 “逆贼就是逆贼,本性难改,枉费了我们一片苦心!”他又向后退了一步,低声道:“给她点教训,要活的。” 顿时,一片刀光剑影。 然而,那刀剑的寒光尚未卷起,船舱里已传出一片悠然琴声。 曲星稀一怔,猛回头看向船舱。 虽然她不懂什么医理,但也看得出来,白江秋方才的状况很不好。那样的身体状况,再强动内力,一定会造成更加严重的损耗。 一般武功尚且如此,更何况江海诀。 琴声如水,流得舒缓淡然。眼前好似一面碧波荡漾的湖水,月色朗照,泛着粼粼波光。 没有感觉到琴音中夹杂的内力,可是那些手持刀剑的人们已全部停了手,围困着曲星稀的队形逐渐散开,改成了对着船舱的防御阵势。 那个为首的黑衣蒙面人立即上前几步,长剑一横,面对船舱守住身形。 “白江秋,我知道你身患重病,撑不了多久。告诉你,你们已经被重重包围了,即使你可以逃出我们几人之手,也逃不出今日的囚笼!” 他声音又冷又狠,带着些狰狞的快意,好像手里掐住了一只羔羊。此刻的他,正在欣赏这可怜生物的垂死之态。 船舱中的琴声没有停,依旧舒缓而温润。 曲星稀感觉自己的心提起来。 “冰块儿,你不要弹了!”她狠狠睨着那些人,“我跟他们拼了!” 她说着,将那船桨一横,使起一趟棍法,直奔那为首的蒙面人而去。 那蒙面人侧目看了她一眼,冷冷一笑,剑锋一偏,迎着她的船桨,斜刺里猛劈过来。 这一招更加刁钻,竟是个险中取命的杀招。 曲星稀瞳孔骤然收缩,这家伙下了杀手,自己的船桨若是接上这样的一招,一定挡不住。 可是,他的剑锋尚未接近曲星稀,便传来一声刺耳戾响,剑刃被凭空弹开,瞬间荡出去老远。 面前只有夜色,没有任何兵器的痕迹。 可是,兵器的交接声已泛滥起来。 小船狭窄的甲板上,一道道的寒光犹如无形的利剑,凌厉无比地挥过。那些持刀持剑的黑衣人虽然看不见敌人,却能感知到无形锋刃的攻袭,有些惊慌失措地挥动兵器,奋力抵御。 船舱里的琴声仍在继续,只是在舒缓的音律中,夹杂了莫名的杀意。 平淡的湖面泛起一道道涟漪,在月光下涌动起纷乱的浪花。 蒙面人中传来一两声惨呼,黯淡月色下,可以看到几点喷溅的污血。 为首的黑衣人挥剑格挡了几下,额角竟渗出了冷汗,忽然顿了顿,冷笑道:“江海诀?好,我看你能撑到几时。” 他说着,做了一个手势,旁边的一个蒙面人立即将手伸进面纱,打起了呼哨。 很快,更多手持刀剑的蒙面人从四面八方涌向小船。 这些人分布在甲板上和岸上,小船负重太多,甲板漫上了河水,倾在河边。 曲星稀奋力与那些杀手交战,看着不断跃上小舟的蒙面人,心中的恨意都要冒出来。为了江海诀,这些人竟布下了如此大的阵仗,看样子是非要把他们生擒活捉才肯罢休。 船舱中的琴声依旧在继续,只是已经不再平稳,方才还微波荡漾的湖面已卷起了凌乱的浪潮。 一道道无形锋刃划过虚空,是琴音凝聚的内力。那些杀手受伤的不少,但因为人数众多,他们与船舱的距离,还是在慢慢缩短。 而曲星稀分明感觉到,在自己周围,那些无形锋刃十分密集,一直在帮助他应对周围袭击她的杀手。否则,她一个人拿着一把船桨,应对这样多的高手,早已招架不住了。 不知道白江秋怎么样了,如此凌厉的杀气,裹挟在琴音之中,一定耗损了他很多内力,他的身体不知能不能吃得消。 曲星稀一面对敌,一面慢慢接近船舱,想要看看他,明确一下他的状况。 正在此时,琴声忽然停顿了一下,紧跟着,船舱里传出了一声闷闷的呛咳。好似早已压抑了许久,再也隐忍不住。 “冰块儿!”曲星稀大惊,心中慌乱,撤桨向船舱冲过去。 第二十八章 死里逃生 -- 第50页 曲星稀虚晃一招,不顾一切撇开对手,飞身冲到船舱门口,才看到白江秋的状态。 他坐在船舱里,右手虚按在左手挽着的三根琴弦上。 而那三根琴弦,已染上了斑驳血迹。 他右手的指尖都是血,血甚至从指尖滴落下来,染在他膝头的衣袍上。不仅如此,他的唇边也渗了几丝血痕,分明是方才的咳嗽呛出来的。 看得出来,他虽一再坚持,还是撑不住了。 他们的力量已难以制敌,外面的敌人还抱着志在必得的决心,看起来,是真的挡不住了。 脑后戾风又起,曲星稀回手一桨,将刺来的一剑挡开,又发力一掌击开另一侧袭来的蒙面人,便在舱门口停住身形,喝道:“住手!我有话说!” 已经胜利在望,站在船头那个为首的蒙面人立即抬手叫了一声:“停!” 顿时,刀剑突止。 那蒙面人冷笑一声,缓步走上前来。 “曲星稀,有话就说!”他声音带着些玩味之意,“死到临头,我不相信你还能做什么妖。” 曲星稀笑了笑。 “那个……也没什么别的事。就是,我死到临头,还有一件事不明白,你能不能告诉我,让我明白明白?” 那人不耐烦地挑了挑眉,“什么事?” 曲星稀道:“你方才说道,什么逆贼?什么枉费了你们一片苦心?是什么意思?” 她伸出一根手指从肩头指了指身后,“你是说我,还是说他?” 那人冷哼一声,“自然是说你,你是个什么东西,自己都没点数,白活了一世。” 曲星稀扬起眉,“这话好没来由!难不成,我们以前认识?” 那人道:“少废话!”他将手中的剑荡了荡,冷声道:“都往后退,今日我就要亲手杀了这个丫头!” 他话未说完,长剑已势如破竹,一道冷光直刺曲星稀。 曲星稀一惊,自己原本想跟他胡乱拉扯几句,一则拖拖时间,看事态还能不能有转机,二则在他言语之中找找空门,看能不能发现点什么可以逃脱的契机。可是现在,这家伙看起来已当真生了杀心,油盐不进了。 她立起手里的船桨侧身一闪,那长剑竟立即随着她闪躲的方向变了招,犹如一条灵活的毒蛇,换了个方向。在她几次腾挪躲闪招架之间,那把剑始终难以被她格开。 正在危急间,船舱中竟再次传来一道琴音。 这次的琴音犹如一片澎湃的浪潮,从舱门口猛地席卷出来,恢弘戾气袭上那蒙面人。那人立即受了迎面一击,虽努力守住身法,还是控制不住地向后倒退了七八步才勉强没有跌倒。 曲星稀一惊,连忙回头看去,只见白江秋不知何时已一手扶着舱壁站起来,手上那三根琴弦,已然断了。 看起来彻底完了。 她心中的惊骇刚起,脑后便再次传来长剑的破空之声。 只听声音,便可知这一剑凌厉无比,杀气冲天。曲星稀现在的姿势,再想躲闪,已是来不及了。 心中的绝望翻涌上来,甚至连回头都已无法做到,曲星稀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想不到初出江湖,什么还没弄明白,就糊里糊涂死在这里。 双目闭上之前,只看到了白江秋眼底忽然掀起的两道寒光。 紧接着,他便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一个人的双手狠狠抓住,身形失去控制地转了半个圈。 预想的刺痛并未出现。曲星稀愕然睁眼,抬头看去,映入眼帘的,竟然是白江秋的脸。 他双手抓着她的肩膀,就在她面前,那双烟灰色的眸子,清清冷冷看着她。 他的身后,那个蒙面人手中的长剑,已穿透了他的肩背。 曲星稀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什么?方才,白江秋竟如此快速冲上来,用他的身体,为她挡了一剑? “冰块儿!”曲星稀伸手抓住他的手臂,惊叫了一声。 白江秋张了张口,没有说出话,那双眼的眼神,竟变得涣散了。 “白江秋!”曲星稀忍不住叫了他的名字,他却已站不住,身子一歪,便倒了下来。 曲星稀扑上去一把抱住了他。 直到白江秋摔倒,那蒙面人的眼中才显出不信的神情,长剑也迅速撤了回去。他后退了半步,皱眉摇了摇头。 “竟会如此……”他将剑归鞘,侧头道:“来人,带走,立即回去,务必救活!” 跟随的人们立即称是,前面的几个走上前来。 曲星稀抱着白江秋跪在地上,双腿狠狠地暗中蓄力。这些家伙想要带走白江秋,先杀了她再说吧! 但是,她心里也知道,以她的能力,已经无力阻止了…… 那几个人尚未走到跟前,夜色中忽然再次响起几道破空之音。那些人立即知觉,一个个持刀仗剑后退之际,两道身影已落在甲板上。 曲星稀在绝望中抬眼看去,只见那两个人正落在船舱口,一男一女,都是劲装打扮,手持长剑。 醇艺!茗薰! 一看到他们两个,曲星稀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溺水的人,已经紧塞的肺部忽然透入了一缕空气。 醇艺和茗薰到了,说明,晓云深到了。 那么,燕芳菲、康叔振和庄崇客,或许都到了。 她已无力去观察,双目朦胧中,看到醇艺和茗薰纵身上去与那个蒙面人战在一处,便没有心绪再看。只感觉自己圈着白江秋的手上,热乎乎的粘腻。 -- 第51页 伸出一看,满手都是鲜血。 她不知道怎样做,她从来没见过什么人受这样重的伤。 “冰块儿,你……怎么样啊?”她托着白江秋,想扶起他,又怕动了他的伤口,全身僵硬不知摆什么姿势才好。 白江秋并未昏迷,但那双眼睛却全无神采,两道羽扇一般的睫毛垂着,半覆着浅淡的眸子。 “我的……面具……”他惨白的嘴唇动了动。 “哦!面具!”曲星稀猛醒。此时她已顾不得腹诽他的关注点,只记得她说过,他的面具她会收好,肯定丢不了的。 面具一直吊在她的腰带上,她将面具摘下来,给他戴好。 正在慌慌张张戴面具的时候,甲板上传来洪亮的关东腔。 “哪嘎达跑出来的瘪犊子玩意儿!找死呢?俺康叔振好久没活动过筋骨,正好拿你开开荤!” 哗楞楞声响,刀光连闪,康三爷亲自亮出他的大环宝刀,直冲蒙面人。他的身边,那个粗布青衫的冷脸汉子一声不吭地挥剑冲向了船上那些黑衣人。 紧接着,周遭传来一片喊杀声。不知多少人在外面厮杀,小船陷入一片混乱。 河水漫过甲板,船身迅速下沉,船舱里到处都是水。 曲星稀担心白江秋的伤口浸水,努力拽着他,可是双手又抖得拽不动。已分不清外面正在拼斗的究竟是什么人,只觉得眼前水雾一片,喉间哽咽难言。 两个人忽然出现在她身边,一人一边拽住白江秋的手臂,想要扶他起来。曲星稀迷迷糊糊的,惊骇地双手抱着他叫道:“都给我走开!不许动他!” 耳边传来一个柔和的女音。 “曲姑娘,是我,茗薰。” 曲星稀一怔,这才抬头看来。只见面对着她的那个清秀又有些冷冰冰的女子,不是茗薰,又是哪个? “哦,茗薰姐姐啊。你们……”她连忙想要放手,又不敢忽然松开,慌乱道:“这里有伤,这里!” 醇艺和茗薰果然有经验得很,两个人不仅很快用娴熟的手法将白江秋扶起来,还同时用随身携带的绷带快速简单捆扎了一下,止住了白江秋伤口的血。 他们两个扶着白江秋,茗薰回头对曲星稀道:“曲姑娘,跟在我们后面。” 曲星稀抹了一把脸,感觉脸上湿漉漉都是水。她都分不清是自己哭过,还是沾上的河水。 “好!” 她伸手去捞那个船桨。 这两个人从两边扶着白江秋,身法快如闪电,带着曲星稀飞快地掠过正在沉没的小船,也掠过了那些正在厮杀的人,钻入了河边的密林之中。 曲星稀脑子昏昏沉沉,只知道跟在他们身后,连自己也不知道,她的轻功还能这样好,棍法也着实不错。 密林中没有路径,跟着醇艺和茗薰穿行了一段路,厮杀声便已落在了后面。 看起来,他们得救了。 前面的醇艺和茗薰停了下来,扶着白江秋坐下,醇艺转到他身后,开始重新包扎他的伤口。 树林里一片湿冷,也不知什么时候,天已亮了,黯淡的日光无精打采落在林间。 一个身穿浅青斗篷的男子从林中走出来。 曲星稀先是吓了一跳,待到看见那张温润如玉的脸,那双温暖含笑的眼睛,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晓云深。 “天啊,总算是活下来了……”她噗通一声坐在地上,喘着粗气,“白江秋,他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晓云深微微一笑。曲星稀只顾感叹和关注白江秋的伤情,若是细细观察一下晓云深,便会发现,他一向的从容夹杂着很明显的疲惫。 甚至,他隐在袍袖中的手中,也握着一把剑。而这把剑上,也早沾满了污血。 “我给你的药粉,怎么不用呢?”他叹了一口气,语气中有淡淡的责怪之意,“拿我当外人。” -------------------- 作者有话要说: 嗯……我觉得我还是日更吧,不然你们真的要跑了。。(#^.^#) 第二十九章 伤病 正午时分,一群黑衣蒙面人在梦州城外一片人迹罕至的山林里集结完毕。列队上山。 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走在人群前面,随手摘下了蒙面的黑纱和包头,露出一张中年男子的脸。 此人眉目深刻,脸颊瘦削,一双眼睛寒光闪闪,如鹰隼般锐利异常。 山路虽不算崎岖,但对于这些已经奔袭一夜的人来说,走起来还是很费体力,显得艰辛而漫长。 身后的从人们有几个在互相扶掖着,行得有些缓慢。为首的人锁着眉回头看了一眼,不耐烦道:“跟上!” 说着,他的脚步已踏上石阶。前面,山林里显出一座茅屋。他向身后众人做个手势,示意他们原地休息,然后迈步走过去。 推开门,昏暗的房间里,几缕日光透入,阴影中一张简陋的木床,上面有一个戴着斗笠的人在打坐。 来人深深看了他一眼,进屋关门,在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坐下,顺手摘下腰间的长剑,往桌子上一放。 床上的人一声不吭,脸隐藏在斗笠的阴影里。 “伤得如何?”来人勾起嘴唇笑了一下,闪着寒光的眼却因为这个笑越发寒冷。 床上的人沉声道:“被江海诀的内力震伤了经脉,现在还好,不过,尚需要调息数日。” -- 第52页 来人收回目光,眯起双眼。 “江海诀……” 床上的人忽然道:“你也没有得手?” 来人道:“这几日,聚在耀月门外的人太多了。我们与他们周旋已然耗费了不少人力,更没有想到,这小子竟然可以撑住。” 床上的人道:“没想到,他们会搅在一起……” 来人顿了顿,又回头看他,“你太仁慈了。难道你忘记了,他是个逆贼?” 床上的人沉默了片刻,“我记得。不过我也记得,我们三个,是最好的朋友。” 来人冷笑了一声,“不错,我们是朋友。不仅是朋友,还是生死与共的兄弟。可是,只有朋友才会背叛我们,背叛我们的组织。” 床上的人叹了一口气,“他并未做对不起我们的事。” 来人道:“可是他做了对不起擎天会的事。” 床上的人道:“所以,这些年,我们一直没有放过他。” 来人伸手覆上桌上的剑,“这些年,你为了这件事受的苦,他永远也无法知道。其实,这都是何苦……” 他忽然紧紧握住了剑鞘。 “一剑杀了她,是多么简单的事!” 床上的人全身一震,叫道:“葛峰!” 来人放开剑,冷冷看了他一眼,“放心,我没有杀她。我的确想,但是,我没有做到。” 床上的人好像松了一口气。 名叫葛峰的人冷笑道:“总舵主很快就会暗中来到梦州。我们两个寸功未立,都免不了一顿鞭子。这样吧,你与弟兄们在这里休整,我带几个人潜入耀月门,去救出陷在那里的几个兄弟。” 床上的人沉声道:“即使白江秋离开了耀月门,关注那里的人会减少,耀月门内部也不乏高手,你小心些。” 葛峰道:“知道。”他拿起剑,起身走向门口,经过床边,又停住脚步。 “这次来江南,可见过了大嫂?你们一家分开了这么多年……” “葛峰。”床上的人伸手压了压斗笠,“我感觉到了,你好像也被江海诀所伤,还是先调息片刻再去吧。江海诀的功力,当真不容小觑。” 葛峰扬起眉,顿了片刻,冷哼了一声。 “你还有精力管我?管好你自己吧。” 他说完,提剑大步出门,将手一挥,身后的屋门砰的一声关上,灰尘蓦然荡起。 “妇人之仁!”他狠狠骂了一句,大步向来路走去。 玲珑桥客栈。 曲星稀和白江秋被醇艺和茗薰用很隐秘的方式带回了客栈。与晓云深以及康三爷、庄崇客都不同路。 康三爷大马金刀回到客栈时,从人们前呼后拥,热闹非凡。庄崇客依旧阴冷着一张脸,而晓云深和燕芳菲只是很随意地跟在他们后面。 康三爷一进客栈,便吆喝着店小二要水喝。口中骂骂咧咧道:“瘪犊子玩意儿!把俺们老大和那个小子劫走了!等着俺抓住他,非整得他不得好死!” 他一面喝水,一面招呼他刚刚赶到就跟着他征战了一场的从人们休息。又让店小二安排客房,没有客房便安排去临近客栈安置。 晓云深整了整身上的浅青斗篷,将一身疲惫和血腥都掩盖在里面,温和一笑道:“三爷也是一夜劳累,不如先回房间吃点东西休息一下,恢复体力再说吧。” 康三爷点头道:“对!还是俺兄弟想的周到!小二!去整几个好菜,送俺房间去,再给俺们的老赌鬼整两壶好酒!” 众从人纷纷下去,康三爷招呼着庄崇客和晓云深、燕芳菲去了楼上客房。 于是,客房外屋摆起了酒宴。晓云深推门进了里屋,正看见醇艺和茗薰站在床前,曲星稀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床上则躺着人事不醒的白江秋。 又是逃命,又是对战,折腾了一夜,曲星稀两只眼睛都围着黑圈。她双臂支在桌子上托着腮,苍白小脸写满疲惫。 她看见晓云深进来,立即站起来,挤出一点笑容。 “晓阁主……” 晓云深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无奈一笑。这时燕芳菲也跟着进来,见晓云深解开了斗篷,连忙伸手接过来。 那件干净的斗篷下面,晓云深的衣袍染满了血迹。 曲星稀一惊,她从未见过晓云深如此模样。 “晓阁主!你……受伤了么?”她上前两步,两只手伸着,又不敢碰。 晓云深道:“没有。只是这一夜跟着你们的人实在有些多,与他们纠缠多了,难免如此。” 燕芳菲柳眉深锁,声音带着些哽咽,“明知路上危险,你还不让我随你左右。你让我走的那条路,要安全许多。况且醇艺和茗薰暗中赶来,也不在你身边,若是你出了事,让我们……” 她的话没说完,晓云深便回头看她道:“燕坊主多虑了。” 他说完,上前来到床边。 白江秋脸上依旧带着面具,瘦削的下颌和颈项惨白如纸,与他身上雪白的中衣几乎融为一体。客栈的旧被子,仿佛盖着一个虚无缥缈的幻像。 晓云深回头问醇艺,“伤势如何?” 醇艺道:“他受了剑伤,从左肩胛下刺入,伤口颇深。但是好歹没有伤到要害,并无大碍。只是流血过多,加上他本身体质虚弱,不知能否撑得住。” 晓云深点点头,在床沿坐下,从被子里扶出白江秋一只手,手指搭在他的脉门上。 -- 第53页 良久,他深深锁眉。 曲星稀站在旁边,嗫嚅道:“晓阁主,你有没有办法救他呀?他一定不能有事。这一次,他可是为了我才受伤的。当时,他这是为我挡了一剑。” 晓云深放在白江秋腕上的手指抽了一下,抬头看向曲星稀。 “他为你挡了一剑?” 曲星稀道:“那个高个子的蒙面人,剑法实在太厉害了。那一剑我实在躲不过了,还以为会死在他手里。没想到,这个冰块儿……” 晓云深看着她怔了一会儿,又低头看着白江秋满是伤痕的手指。 他放开他的手腕,站起身来。 “我去换换衣服。”他说了一句,便转身出去了。 康三爷和庄崇客在外间吃喝得很热闹,饭后所有人都回了自己房间休息。随后一刻种的时间,这些人便又从不同的路径悄悄返回了这个里间。 从外表来看,这些人的确外出过,而且一夜都在劳累,但是早晨便空手而归,直到下午都没有人出来。 与暂住在梦州城里的很多人很多门派一样。 没有人知道,这个客栈里安静的午后,他们其实都聚在那个房间里发愁。 尽管醇艺已经给白江秋的伤口包扎好,还按时换了药,但是通过曲星稀之口,大家都已知道,白江秋与一般人不同。他是一个得了不治之症的病人,经过很多名医的诊治,经过他姐姐的精心呵护和调养,都没有改变他来日无多的事实。 这样的一个人,就算好好养着都难免犯病,又受了这么重的伤。他自然无法与一般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受伤相提并论。 “要不,俺派人暗中去打听打听,看哪有好大夫?”康三爷一脸懊恼,“这小兄弟,人不错,而且,听老大这一说吧,有担当,还仗义得很,怎么也不能眼看着就这么死了。” 燕芳菲道:“恐怕一般的大夫,治不了他的病。” 康三爷哼了一声,“一般的大夫不行,就找二般的呗!这么大的梦州城,这么大的江湖,还连个大夫都整不出来?” 曲星稀一手支着下巴坐在桌前。这一下午,她始终是这副姿势。 “我觉得,若实在无法,我只能将他送回耀月门。这些年,他的病一直是他姐姐在调治,他姐姐是一位非常不错的医者,为了他的病费了不少心。我想此刻,她找不到他,一定会非常着急的。” 康三爷瞥着她道:“那老大你看看你这个事办的。你明知道人家姐姐着急,你还把人家拐出来干啥玩意儿。他在耀月门里,毕竟那些家伙不敢随便动手。” 曲星稀立即瞪圆了眼睛,气呼呼道:“我哪里拐他了!是他求着我要离开耀月门的。我是看着他可怜……”她想了想,又低下头,“好像也没有怎么求我……好吧,就算是我把他拐出来的。我自己送他回去,去向他姐姐请罪好了。反正庄大哥也把我输给他们家当丫鬟了,我也没有随便跑出来的道理。” 她说着,将头伏在胳膊上,一副灰心丧气的样子。 康三爷正想安慰她两句,旁边一直沉默的晓云深忽然道:“我倒知道,这梦州城外就有一位神医,说起来,在这个江湖上,应该是独一无二的。” 康三爷听了,不耐烦道:“兄弟,你干啥玩意儿,吊啥闷子呢?你这么个爽快人,今日咋这不痛快呢?” 晓云深道:“只是因为这位神医是个怪人。我担心,就算我们求到他门上,他也不会治这个病。” 第三十章 神医 待到晓云深将梦州城外这位神医的情况说完,曲星稀感觉一颗心越发七上八下了。 梦州城北有山,山势缓和,但因风水很差,人迹罕至,很是荒凉。翻过此山,那位神医据说就住在山北麓的某个神秘所在。因为此人常年隐居,不理世事,没有人知道他的详细住址。 说起来此人的名声也曾在江湖上显赫一时,在二十年前,曾有很多武林名宿不计代价找他诊病治伤。有人说,世上的伤病,若是此人无能为力,便无须再找旁人,由此可见,此人医术天下无人能出其右。 可是,与很多名人一样,此人为人古怪之极。就算是在二十年前,他诊治病人也是随心所欲,全凭心情。就算是急症,若是赶上他不想干活,他竟可以做到眼巴巴看着病人死在面前而无动于衷。若是赶上他想治病,便是分文不收,他也会废寝忘食尽心治疗。 这些年,此人基本已是淡出江湖,很多人以为,他已经不在世间了。 可是晓云深曾听来烟霞岛的客人说起过此人的消息,知道此人就隐居在梦州北山中。 曲星稀双目无神看着晓云深,无奈道:“白江晓为了给弟弟治病,曾经遍访天下名医。此人若是就住在梦州城北,白江晓岂有查不到的?无论如何,她也是耀月门的少夫人呢。” 晓云深道:“或许吧,但此人的确是当今江湖医术最高的人了。” 曲星稀回头看看床上,叹气道:“等他醒了,先问一问他吧。就算有一线希望,也要试一试。” 看看日色偏西,众人劳累已久,都是又困又乏。曲星稀不由分说站催着这些人都去休息,自己一个人留下照顾白江秋。连醇艺和茗薰都被她赶回了房间。 尽管她也劳累得很,但是此时让她休息,她也一定睡不着。 -- 第54页 康三爷和庄崇客闷不做声留在了外间的两张榻上,没有离开太远。 天很快黑下来了。 曲星稀将椅子搬到床边坐下,伏着床沿下巴支着手臂,定定看着白江秋。 这人一点声息全无,只有胸口的微微起伏,证明他还有呼吸。 有种做了件大错事的感觉。 他想以自己为诱饵,将危险引离耀月门,就算他死,也希望他的姐姐可以过上平静的生活。当时,她对他的处境感同身受,便轻易决定帮助他离开。可是,现在想起来,这分明就是一个小孩子不管不顾的幼稚想法而已。或许,他的确生活得太累,感觉自己拖累了姐姐,可是,他的姐姐在耀月门,分明过得也不幸福。有他相依为命,还可以有所寄托,便是有一日他不在了,他的姐姐也一定希望自己可以陪着他,而不是任由他这样下落不明,今后死生不见。 没有劝他留下来,还带着他当真离开。不仅立即便遭遇了追袭,还让他因为自己受了伤。 昏暗的灯光忽明忽暗,照得那副面具一闪一闪,曲星稀静静看着,脑中渐渐恍惚起来。 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曲星稀猛地睁大了眼睛,忽的一声坐起来。 她竟然趴在床沿上睡着了。 低头看去,正对上银色面具眼洞里,一双浅淡的眼。 曲星稀立即情不自禁叫起来:“你……” 她的声音被自己的双手闷了回去。 康三爷和庄崇客就在外间,累了许久,还是不要吵他们才好。 她稳定了一下心绪,凑上去小声道:“你醒啦?” 为了让白江秋听清,她靠得很近,几乎要趴在他的肩膀上。白江秋不由自主身子向旁侧挪动了一下。 立即,他全身猛地一僵,喉间发出一声闷哼。 “哎呀,你不要乱动啊,身上有伤呢!”曲星稀慌忙按住他,情急之下,掀起被子看向他的肋间。 雪白的中衣上透着一点殷红血迹。 “这是不是需要换药了啊?”曲星稀皱起眉,想要伸手去摸,手腕已被白江秋推开。 “我没事。”白江秋的声音更低,还很沙哑。 曲星稀哦了一声,又在椅子上坐下。 白江秋目光往周围扫了扫,“这是什么地方?” 曲星稀道:“这里是玲珑桥客栈,晓阁主和康三爷他们一直住在这里,是他们救我们出来的。” 她又指了指白江秋身上,“你这……疼不疼啊?” 白江秋不说话。 曲星稀讪讪笑道:“我这问也白问,那么深的伤口,能不疼么?何况,你本身就有病。冰块儿,你当时真的……你做什么替我挡这一剑呢?就算那一剑刺中了我,也比刺中你好多了吧?毕竟我没病啊!” 白江秋沉默了一会儿,垂眸道:“他用了杀招。” 曲星稀道:“是,我感觉到了,那个家伙的确是想我死。他想要江海诀,便不敢真的杀你,可是当时那个情景,你当真相信他能控制住那把剑?” 白江秋抬眼看她,“你也救过我。” 曲星稀不由怔住。 她救过他,所以,他也救了她…… 当时在雪顶山的深夜,她用仅存的一支雪莲,救了他的命。那么,在这个被高手围攻的夜里,他便要拼着性命不要,为她挡一剑? 人与人之间,就是这样简单?你救我,我救你,你帮我,我帮你? 她摆摆手道:“别胡说了吧!”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伸手上去,解开他面具的带子,将他的面具摘下来。 “你……”白江秋怔住,微微睁大了眼睛。 曲星稀道:“他们都被我轰走睡觉去了,这里没别人,摘了它休息会儿吧,总戴着多难受啊!” 她说完,蹑手蹑脚出去,从外间端进来一个小碗。碗上还冒着热气。 白江秋双手拄着床,想要坐起来,无奈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 曲星稀坐下,用勺子搅着碗里的汤,笑道:“这是康三爷的关东老参熬的鸡汤,虽然没有我的雪莲好,也滋补得很呢!哎呀你就躺着吧!不用不好意思,你昏迷不醒的时候,我已经灌了你好多了。不仅有这个,还灌了你不少苦药呢。” 她说着,舀了一小勺参汤,轻轻吹了吹,睨着他道:“什么时候了,你还这么多讲究,真是古板到家了。” 说完,她便倾过身子,将勺子靠在他唇边,微笑道:“喝吧。” 白江秋嘴唇抿了抿,很是勉强地张开口喝了下去。 看得出来他紧张得很,下颌线紧紧绷着。 就算在这样的时候,看到他这个样子,曲星稀还是感觉很好笑。她装作没注意,慢悠悠舀了汤,吹着慢慢喂他喝。 算上在雪顶山的时候,她这样喂他喝药喝水不知多少次了。只是好像还没有赶上他清醒的时候。 “哎,冰块儿啊,你这个病,你姐姐的确把江湖上的名医都请到了么?”曲星稀轻轻吹着汤,转移他注意力的同时,也开始问正事。 白江秋嗯了一声。 曲星稀停住了手,“那你知不知道,梦州城北山中,就隐居着一位神医呢?” 白江秋看了看她,垂下眼睫。 “盛子铭。” 曲星稀双眼顿时瞪得老大,“啊?你竟然连他的名字都知道?” -- 第55页 她顿了顿,失望地低下头去,“看起来他一定已经给你诊过病了……我就说嘛,你姐姐遍寻天下名医,这个神医就在梦州城北山,怎么会找不到……” 完了,最后一线希望也没有了。看起来白江秋的命运当真早已注定,他这个病,没有人能治好,他也只有早夭这一条路了。 二十五岁,还是最多二十五岁。他练了江海诀,也许,连这五年,他也活不过…… 曲星稀忽然感觉失望至极。这一次,她真的感觉到了人与命运抗争无力感。 白江秋忽然道:“我并未见过他。” “嗯?”曲星稀蓦然抬头,瞪着眼睛盯着白江秋。 “哎呀冰块儿!你这个人,话这么少,说句话怎么还喘这么长的气呢?什么你没有见过他,难道说,他没有给你诊过病?”曲星稀将手里的碗往桌上一放,气不打一处来。 白江秋闭上眼睛,好像是虚弱得很,喘了一口气。 “我姐说,他是不可能给我诊病的。” 曲星稀眨眨眼睛,“什么什么?他不可能给你诊病?那你姐有没有找过他?” 白江秋道:“没有。” 曲星稀愕然。 白江晓与白江秋相依为命,对他可以说是倾尽所有。为了给他治病,遍寻天下名医,还将所有的时间都投入在了研究医理上。那近在眼前的名医,就算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就算是这个神医性情古怪,不试一试,怎么可能死心呢? 面对亲人的性命,面对绝症,就算希望只有万一,不是也会付出全部努力么? “可是……为什么啊!”她不知道怎么说。 白江秋淡淡看着她,“我姐没有去找他,便说明,这个人绝无可能给我诊病。” 曲星稀双眉深锁,无奈点点头。 “或许吧,你姐姐她……这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你们潜江白府,难不成与这个神医有什么过节?不过,你那时候应该还小,所以你不知道。她不告诉你,自然也有她的原因。” 她咳嗽了一声,手臂支着床沿,俯身看着他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冰块儿,你的病,的确只有你姐姐才能医治,就算不能根治,这天下最了解你病情的人,就是她了。所以,我决定要送你回去。你想啊,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姐姐发现你不见了,她该有多伤心啊,是不是?” 第三十一章 求医 白江秋听了曲星稀一番话,立即摇头道:“我不能回去。” 曲星稀着急,瞪着他道:“你说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可以这样不懂事呢?你离开耀月门,是想让你姐姐好好的,是吧?可是你想想,你就这样离家出走,昨夜那场厮杀那样激烈,涉及了很多门派,你姐姐怎么会不知道呢?她不会急死么?若是你当真……你让她怎么活下去?” 白江秋定定地看着她,有些出神。 曲星稀叹了一口气道:“我真是后悔,当初不应该带着你离开耀月门的。” 白江秋忽然道:“一时之痛,总好过日复一日的折磨。” 曲星稀愕然看他,见他垂下眼帘,淡淡道:“两三年,或许,最长五年,她还要苦苦折磨着。最后,还是那个结果。她亲眼看着我死,然后,她成为众矢之的。” 他浓黑的长睫闪了两下,唇角忽然略微抽了抽,显出一抹苦笑。 “我便是要死,也须死得远远的,不让她看着。” 曲星稀感觉自己的心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 这对姐弟,实在是太无助,太凄凉了…… 家园被毁,满门被灭,姐姐的身体完了,满身残病,弟弟还得了绝症。耀月门虽说是姐姐的夫家,那位陶公子明显对姐姐只有表面的温情,内里只是为了江海诀。 想起那天在惜时坊看到陶士澜对燕芳菲表白时白江秋的表情,只有感同身受的气愤。 白江晓有别的选择么?没有。他们两个是潜江白府的后代,旷世神功江海诀的唯一线索,不借助耀月门的扶持,他们就是那张被整个江湖围追堵截的藏宝图。 姐姐为了弟弟日夜苦熬,整日埋在医书堆里,而弟弟,再也不忍心让姐姐为了他继续操劳,继续忧愁了。 他要带着江海诀离开姐姐,就算她会痛苦一时,早晚还会相对平静。而耀月门,因为她的身份和利用价值,尚且不会过分对待她。 无论如何,平安宁静,就是最好的了。 “可是……”曲星稀不知道说什么好。 白江秋道:“多谢你们的关照。” 曲星稀低着头撇嘴,“跟我客气什么。” 白江秋道:“我的伤没事。我身上有药,明日……我便离开。” 曲星稀听得一怔,抬起头锁眉盯着他。 “离开?离开哪?” 白江秋道:“我不能在此连累你们。” 曲星稀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呆了一会儿,握紧了拳头。 “胡说八道什么呢你?连累我们?你当时说要离开耀月门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连累我们?你一个人偷偷摸摸跑去雪顶山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连累我们?你为我挡那一剑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连累我们?你看看你自己这个样子,若是我不救你,你就要死了你知不知道?让你自己离开,让你自己去死么?说的都是什么屁话!有病!” 她一口气说完,还觉得心里憋屈,干脆转过身不理他。 -- 第56页 良久,白江秋也没有说话。 曲星稀忍不住又回头看他。 白江秋躺在那里,默默看着屋顶出神,从这个角度看上去,下颌线清晰得有些锐利,给人一种孤绝料峭之感。 心里忽然做了一个决定。 她转过身来,双目闪闪地看着他。 “你觉得,你能自己走么?” 白江秋一怔,垂眸看过来,正对上曲星稀无比坚定的目光。 他抿了抿唇,移开视线。 “我可以试一试。” 曲星稀道:“你现在连坐起来都困难,自己走伤口一定会裂开。若是要走,最早也需要等到明晚。明天白天你好好休息,晚上,我和你一起走。” 闻言,白江秋微微睁大了双眼。 曲星稀道:“现在你的伤这样重,加上本身的病复发,若是这样拖下去,也没办法养好病。时间越长,病情难免会加重。所以,外出诊病这件事,肯定是不能耽搁。若是不打算回耀月门,便只有梦州北山这一条路了。” 白江秋顿了顿,微微摇头道:“盛子铭是不会给我诊病的。” 曲星稀立即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白江秋道:“我姐说过……” 曲星稀打断了他,“是,你姐的确说过。但是现在你离开了你姐,还受了伤,若是不想现在就死,你还有别的选择么?” 白江秋道:“我带了药。” “这个?”曲星稀拿起两个小瓷瓶。这是白江秋随身带着的那两种药丸,在发病的时候,他便会服用这两种药物缓解病情。 “这个药是你姐帮你配的吧?的确,这个可以缓解你的病情,但是你现在还受了伤。只用这个药,连伤口都很难愈合。” 白江秋还没有说话,曲星稀便挥手止住了他。 “别跟我说什么连累我的话。我跟你们潜江白府,也是有关系的,虽然我现在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关系。” 她想着一直藏在怀里的藏宝图,又想起师父,长长叹了口气。 “所以,若是不想连累别人,只有我陪你去了。你现在这个样子,根本没有法子自己去北山,是么?无论这个盛子铭与潜江白府有什么过节,无论他会怎样对待我们,我也一定要试一试。至少,死也死得没有遗憾。” 她苦笑了一下,“白江秋,我把你拐出来,就要对你负责任,是吧?” 说完,她便半开玩笑看向白江秋,却见他在怔怔地看着她。 那一瞬的目光浅淡如水,似乎带着某种不平静的涟漪,让她本就有些浮动的心湖也跟着荡漾了一下。 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挥手道:“行了行了,不用感动,本老大说到做到!” 天亮后,曲星稀跑回晓云深给她安置好的房间,整整睡了一天。直到日头偏西,她才回来,把她的决定告诉了大家。 首先反对的便是康三爷。 “干啥玩意儿!就你俩?老大,你是不是信不过俺们兄弟,就算是要去,俺们也得跟你一起去,是不是啊老赌鬼?” 庄崇客脸色阴沉,抱着手臂靠墙站着,一言不发。 曲星稀道:“你们不必担心。我们回玲珑桥时,分了一明一暗两拨人,明面上的一拨人很成功地引开了那些视线。到现在没有动静,应该是没有人发现我们两个。现在若要离开这里,人太多反而容易引起别人注意。” 燕芳菲看看那边戴着面具的白江秋,皱眉道:“白公子这个面具过于有特点,若是肯换个装束,倒是很容易掩饰。只是小妹妹你这样的一个人,只要一露面,就会被人认出来吧。” 曲星稀低头看看自己的一身衣服,笑道:“我没问题,我可以女扮男装嘛!” 燕芳菲笑道:“那除非,扮成个小男孩子。” 曲星稀撇嘴道:“燕姐姐,你嫌弃我长得矮就直说啊。” 燕芳菲摆手道:“没有没有,小妹妹娇小玲珑,惹人喜爱。我怎么会嫌弃你呢?不过……白公子这个样子……怎么走?” 白江秋已坐起来靠在床头,闻言立即道:“我可以。” 曲星稀笑道:“你是可以,但是此去北山路途遥远,还要走山路。你带着那么重的伤,还这个身子,肯定不行的。就烦劳三爷借辆马车给我们,你只要能坐着假装没事,我就可以扮作你的书童,带你到北山。” 康三爷咧着嘴看看曲星稀,又看看白江秋,搔着头发道:“虽说俺还是反对,但是老大说的好像也在理……” 庄崇客忽然道:“你们放心,某家暗中跟着老大。” 曲星稀一怔,回头看了看他,敛起笑容,垂眸道:“康三爷,庄大哥,还有晓阁主,你们对我这样好,我无以为报,此生此世,我都不会忘记。” 康三爷听了,立即搓着手道:“哎呀妈呀!老大,你啥时候学会说这种话了?俺鸡皮疙瘩都起来啦!你是俺们老大,这有啥好说的,真是……” 曲星稀苦笑道:“我算什么老大啊,你们都是英雄,我何德何能做你们老大?我能遇到你们,是上天给的好运罢了。” 康三爷正色道:“什么何德何能,什么英雄。你虽然只是个小姑娘,但是你的义气,你的担当,比好多名门正派的大人物强多了。俺康叔振从来不管你啥身份,只要俺愿意,你就是俺的老大!是不是啊老赌鬼?” -- 第57页 说完,他便哈哈大笑起来。 曲星稀无奈跟着微笑。 那边一直沉默着的晓云深忽然道:“我给你的药粉,一定要带好,只要你发出消息,我一定会赶到的。” 曲星稀抚了抚腰间的荷包,抱拳道:“好,多谢晓阁主。” 晓云深侧目看着白江秋。 “我把过白公子的脉,你的脉象虚弱之极,还藏着内热,现在还发着烧,的确必须马上治疗,不能再耽搁。但你现在的状态,若是半路上露出破绽,必定比在那渡船上还要危险。那样一来,你不仅自身难保,曲姑娘也会跟着你身处险境。” 白江秋沉默了片刻,沉声道:“我可以。” 曲星稀道:“晓阁主,你不必担心,就他的耐性,我绝对相信他可以不露破绽,否则以他的身体,也练不了江海诀。” 晓云深低下头想了想,便抬头微笑道:“既然如此,我再送你一样东西。” 他略略偏头,“茗薰,你去办。” 第三十二章 山行 晓云深的这件礼物真是妙绝,曲星稀已惊喜过望。 因为她此时对着镜子,已经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了。 头发束起,穿着一身书童的衣服,尤其是她那张脸,剑眉星目,清秀又灵动,虽然一看就年纪尚幼,但绝对是个小机灵鬼。 但这一定不是她自己的脸。 曲星稀兴奋地回头拽着茗薰的袖子道:“哎呀茗薰姐姐,没想到你还藏着这样厉害的本事呢!什么时候教教我呗!” 茗薰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当然可以。等你们回来,随时听命。” “那就一言为定啦!”曲星稀伸出一根手指在茗薰的手指上勾了勾,便拉着她跑出来,欢天喜地跑去见白江秋了。 暮色升起时,这家客栈的小二看见大门外停了一辆马车,车辕上坐着一个又俊又灵的小书童。不久,一位容貌俊美非凡的年轻公子走到马车前,那书童立即跳下车辕向他行了个礼,随后便扶着他上了车,驾着车慢悠悠离开了。 玲珑桥附近有几家客栈,无论谁看见这两个人,都不会十分在意。这两个从未见过的人,或许是从其他客栈出来的。 谁也没想到,他们看见的就是不带面具的白江秋。 马车慢慢驶过一座石桥,天已黑下来。虽然路上行人开始稀少,曲星稀还是未敢停车,只是低声问道:“冰块儿,你没事吧?” 车厢里面传来白江秋的声音,但只是一声“嗯”。 曲星稀松了口气,不过,并没有真正放心。 她清楚白江秋的性子,无论什么样的痛苦,只要没有丧失意识,他就会咬牙坚持住。他就是这么闷的一个人,从不会宣泄自己的感触。 她想的没错,此时坐在车里的白江秋,将自己裹在厚厚的棉披风里,正忍不住一阵阵发抖。方才他在众人帮助下离开客栈,又自己步履平稳地走到马车前,没有露出一点破绽,已经快要耗尽了力气。现在他只感觉贴身的衣服已经全部被汗水浸湿了,冷得像冰。 曲星稀在外面道:“前面的路很平缓,你找个舒服的姿势好好歇一歇。待到了北山,就算山势再缓也是山路,肯定会颠簸的,而且,马车肯定翻不过山去,你还得跟我一起步行。” 白江秋听着,狠狠咬着牙,平复了一下呼吸,道:“好。” 无论如何,也要坚持住。否则,会对不起所有的人。 曲星稀抖开缰绳,加快了马车的速度。 这一次的出行果然比上一次平静许多,没有人注意他们,一路都很安静。他们沿着最近的陆路,逐渐接近了城北。 道路变得越来越崎岖,马车也越来越颠簸。 白江秋双手扶着座位,尽量稳住心神,闭目凝神调息。 曲星稀赶着车,尽量选择着较为平缓的路线,以减少马车的颠簸。但是越到山里,车行越困难。终于,前方的道路变得陡峭难行,且阶梯居多,马车无法通行了。 抬头看时,月上中天,夜风穿过荒林,头顶有清晰的枭隼叫声。 曲星稀跳下车辕,从地上捡了块石头,甩手扔向树梢,喝道:“叫什么!滚!” 尖叫又起,枝叶落地,扑啦啦惊飞声渐渐远去。 曲星稀哼了一声,回头正想叫白江秋,却见白江秋已自己掀开车帘走了出来。 “哎呀,你等一等!”曲星稀吓了一跳,忙上前扶着他下车,又从车里拿了一盏点亮的灯笼。 “你怎么样啊?”她挑着灯笼上下打量了白江秋一番,担心问道。 白江秋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摇摇头。 曲星稀呼了一口气,在他面前竖着大拇指晃了晃,又指指前面的山路,笑道:“这山势倒也不陡,加把劲,我们翻过山去就到了。你若累了就说话,我们便先休息,横竖有的是时间,不急。” 她说的很轻松,但那纯粹是为了给他打气。就算再低矮的山,那也毕竟是山。这样一个一天前还在昏迷不醒的虚弱病人,步行登山,难度可想而知。 见白江秋不说话,她很自然地伸手去扶他的手臂,口中道:“来,走吧。” 白江秋这一次没有躲开,上车下车已扶过多次了。不过,曲星稀还是能感觉到他手臂的僵硬。 忽然发现他隐藏在披风里的手还拿着他的面具。 -- 第58页 曲星稀哂笑道:“行了行了,深更半夜的,又没别人,谁能看见你啊。” 一面说着,两人的步伐便踏上了上山的阶梯。 暗夜山行,寒风拂衣,一灯如豆。 灯笼照亮着方寸之地的山路,不知道前路还有多远,在这荒无人烟的山石间逡巡跋涉,耳边却满是欢笑之声。 曲星稀这个人,才不会闷闷的一言不发呢。在她眼里,若是面前的艰险和困苦无法避免,那么,与其悲苦忍受,倒不如笑着坦然。 周围没有什么值得评论的景致,曲星稀便开始回忆雪顶山。她从小在雪顶山长大,身边只有一个师父。虽然师父很老迈,还寡言少语,但她曾教给她很多东西,也留给了她很多幸福的回忆。所以虽然她很少下山,却并不感到孤单。她幸福地谈着师父,又开心地谈着山下的海大叔和豆子哥、豆子妹妹。她讲了很多有趣的事情,她在讲,白江秋在听。她有意识不让白江秋说话,以便节省他的体力。 随后,她便唱起了歌。 “我本江海客,独行天地宽。离去风盈袖,归来雪满山。” 这首雪顶山歌,是师父教给她的唯一百一十首歌。她在一个人的时候,经常会习惯性地哼唱起来。 她的嗓音很清亮,衬着荒野山风,竟毫无凄凉之感。这暗夜荒山也跟着平添了动人的风情。 步子便这样迈着,不知不觉,已到了一处陡峭的山脊。 林木开始茂密起来,满地枯叶堆积,道路越发难行。抬头看去,枝桠间的天幕犹如黑暗的深渊,其间嵌着些黯淡的星斗,月亮早已隐入了云层。 东方,启明星开始亮起来。 曲星稀感觉白江秋在忍不住地喘息,偶尔可以触碰到他的手腕,便能感觉到透湿的冷汗。 他的忍耐力真的很强,但是,也真的是快要到极限了。 翻过山脊,前面林间有一块很大的岩石,倒是个绝佳的避风之所。 曲星稀带着白江秋走过去。 走到岩石旁,白江秋一手扶着石头,喘着气回头看了看她。 曲星稀故意抬手擦了擦本不存在的汗水,叹气道:“哎,好累!冰块儿啊,咱们休息一会儿吧。你看,都快要天亮了。总不能爬山爬一整夜。” 白江秋“嗯”了一声,便被曲星稀扶着,跌坐在枯叶之间。 曲星稀将灯笼放在地上,指着下山的方向笑道:“你看,应该就是那个方向了。等天亮了,我们就去找那个神医。” 说着,她将些枯枝枯叶堆做一堆,点起篝火,熄灭了灯笼,才在白江秋身边坐下,一面烤火,一面笑问他。 “哎,美人儿,你的伤需不需要换药啊?我帮你啊?” 白江秋怔了一下,回眸斜了她一眼。 曲星稀看他有些生气的样子,便捂住嘴,心里乐开了花。 这个人,太不禁逗了。 她笑着往山石上一靠,闭上眼睛道:“不让帮拉倒,我累了,睡啦!” 其实,她哪里真的能睡?白江秋这个人,古板得厉害,男女有别,他便是伤口迸裂了,也不会让她看着换药。 静了一会儿,果然,白江秋以为她睡着了,便开始脱下了身上的披风。 曲星稀根本没有睡,不时从眼缝里偷看着。 白江秋伤在胸肋,活动十分吃力。他往前挪了些,离篝火稍近,才缓缓脱下左侧的一半外衣,从下摆掀起中衣。 虽然从这个角度看不清,曲星稀还是看到了他肋下的斑斑血迹。 看到他艰难地解下绷带,一面解,他全身都在不由自主地颤抖。 伤口一定是裂开了。这么重的伤,绷带都粘在了肉上,肯定痛得厉害。 看着他的样子,曲星稀都忍不住全身难受。可是若是贸然帮忙,这个家伙一定反对,倒会影响他换药。 闭上眼睛不忍再看。 可是,她又不能放心。再睁开眼睛看去,见白江秋将一大团满是鲜血的绷带扔进了篝火里。 随后,他拿出带在身上的金创药,忍痛上了药,又艰难地在身上缠绷带。 甚至听到他额角的汗水滴在枯叶上的声音。 终于,他扎好绷带,又整理好衣服,退回来靠在了山石上。 曲星稀慌忙闭上眼睛,因为他在侧头看她。 再睁开眼睛时,见他又从腰间拿出了他一直随身带着的那两个小瓷瓶,一样一粒倾出两个药丸,塞进口里。 这样做完,他才随意理了理贴在额前那些被汗水打湿的头发,耗尽力气地喘着气。 曲星稀咬着牙,心里泛着酸酸的味道。这个家伙,总是这样闷,闷得不通情理,闷得招人恨,又闷得……令人心疼…… 静了一会儿,感觉他平复了喘息,曲星稀睁开眼睛换了换姿势,假装刚睡醒的样子道:“哎呀,天还没亮么?” 白江秋道:“没有。” 曲星稀揉揉眼,“哦,冰块儿,你睡不着么?” 白江秋道:“无妨,你睡吧。” 曲星稀递过水壶,“你渴不渴?睡不着怎么行?你这个身子,怎么能一夜不睡呢?” 她想了想,笑道:“要不然……你数羊吧……” 她话音未落,白江秋忽然道:“你能不能……” “什么?”曲星稀一下子竖起耳朵。 白江秋抿了抿唇。 -- 第59页 “那个……那首歌,你能不能……再唱一次?” -------------------- 作者有话要说: 曲星稀:我这是收获了一个歌迷?? 第三十三章 盛子铭 午后,曲星稀和白江秋终于找到了那位神医的家。 这北山虽然就在梦州城北,却因风水差,没有任何物产而成了一座荒山。这么久,他们都没有看到山上有什么人家。只在下山途中,遇到了几个樵夫,打听了一下那位神医的消息。 没想到还当真打听到了。 忽然觉得这位神医隐居在此地,颇有些“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的神秘感,与“神医”这个称号很般配,只是这环境,灵气差了些……在这样的山里隐居,估计是成不了仙的…… 曲星稀一面不正经的想着,一面不时偷眼看白江秋。 现在扶着他行走的速度,基本相当于蜗牛爬。若不是这个冰块儿非比寻常的忍性,他早就倒在地上了。 按照那樵夫指引的方位,前方山坳中掩映在林间的茅屋,正沐浴在午后的暖阳之中。 想到白江晓曾经做出过定论,这位神医不可能医治白江秋的病,曲星稀找了个向阳避风的地方,扶着白江秋坐下,指了指远处的茅屋道:“冰块儿啊,你休息一会儿,不行就睡一会儿,我先去看看。” 白江秋侧目看了那边一眼,微微摇头。 也是,他肯定不敢睡。若是此时睡了,肯定会昏迷不醒。 他完全是用最后的意志力在拼了。 曲星稀咬咬嘴唇,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再坚持一下啊,我很快就回来找你。无论如何,我也要让这个神医帮你治病。” 白江秋闻言,抬头看她,却见她已转身向那边走去。 阳光穿过枝桠,在她身上洒下斑驳的光点。她娇小纤瘦的身影穿行在一片荒凉中,那一身光彩无比炫目。 曲星稀一径走到了那座茅屋前。 茅屋坐落在树林间一片空地上,周围一带疏篱环绕。院子后面临着山涧峡谷,依稀传来清越的水声。院子里摆着张小木桌,桌上随意放着个茶壶,桌旁放着张木椅。院子里拴了条绳子,搭着几件半干的粗布衣服。 茅屋屋门紧闭,声息全无。 看见这样的场景,曲星稀忽然对茅屋的主人产生了很多好感。因为她一下子就想起了师父。 她早晨已经在山上的溪水里洗了脸,恢复了自己的本来面目,不过,身上穿的还是书童的衣服。她整理了一下衣襟和头发,感觉自己还算整齐,便伸手拍了几下柴门,没有反应,干脆高声喊起来。 “冒昧打扰,家里有人么?” 连拍带喊了好几遍,随着“吱”的一声,茅屋的门开了,一个须发斑白布衣麻履的老者走了出来。 他的眉毛竟跟画上的老神仙一样,长得很,形成长长两缕从额角垂下。 只是,这对长寿眉下面的一对眼睛目光有些恶狠狠的,很不友善。带累得那对好看的长眉都失了灵性。 他站在门口冲院门的方向看了看,一脸嫌恶的样子,不耐烦道:“干什么的?” 老神医都注意养生,现在肯定正在午睡,有些起床气也是颇为正常的。 曲星稀连忙在柴门外躬身行礼,陪着笑道:“敢问足下可是天下第一神医,盛子铭盛老先生么?” 盛子铭还是站在茅屋门口,看上去并没有过来开门的意思。 “怎么?你要看病?” 看起来没错了。 曲星稀抑制着心头的激动,再次施礼道:“盛老先生,在下并非要为自己求医,是我的朋友身患顽疾,已被很多医家诊为绝症。经好心人推荐,方才得知老先生是当今天下医术最高的人,所以才专程寻访至此。求神医妙手,为我朋友诊治,在下实在是感激不尽。” 盛子铭听她说完,手捻银髯冷笑道:“看你这个年纪,也不会知道我。不过这些年,江湖上那些蠢货的病案,我也看过一些。这天下,当真可以说是已经没有医家了。” 这神医傲气得可以…… 曲星稀忙陪笑道:“老先生医术精湛,经验丰富。在老先生眼里,当然是天下无医了。” 盛子铭开怀笑起来,理着须髯慢条斯理向这边走过来。 “说吧,你那个朋友人在哪里?姓甚名谁?何方人氏?” “这个……”曲星稀一怔。白江晓说这神医不可能为白江秋治病,非常可能是因为潜江白府与这位神医有什么嫌隙。若是说出白江秋的身份,或许神医不会答应诊病。 曲星稀眨眨眼睛,笑着道:“那个……我朋友就住在梦州,只是一介平民,没有名气,您老人家也不可能知道他。” “嗯?”盛子铭立即收起了笑容,也停下了正在踱过来的脚步。 “一介平民?没有名气?那怎么会有人向你们提起我?”说着,他的笑容不仅不见,还再次换上了嫌恶的神色,“谎话连篇者,拒见!” 看见神医一挥袖子,转身就要回屋,曲星稀吓得不轻,慌忙连连作揖道:“别别别,神医神医,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这小辈一般见识。我错了,错了还不行么?” 方才只顾给白江秋的身份保密,却没有想到,以这位老神医的身份,知道他住址的人一定不会是普通人。而类似晓云深这种有地位有身份的人,自然不会上赶着去将这种秘密告诉一个没有名气的平民。 -- 第60页 在犯了这种显而易见的错误并被一眼识破后,聪明的做法当然是诚恳承认错误,而不是嘴硬狡辩。 盛子铭停下了脚步,回头看过来,冷笑了一声。 “你小小年纪,竟然如此不老实。好在你这么快就能知错,那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说,这个病人是谁?” 曲星稀傻了眼。 直言相告,还是……蒙混过关? 第二种选择看起来很难,因为这位神医虽然年老,倒一点也不糊涂。 “梦州……耀月门……”曲星稀支支吾吾道。 老神医嗖的一声转过身来,紧盯着曲星稀的目光有如两把匕首,刺得她身上发痛。 “耀月门?”盛子铭狠狠盯了她一会儿,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曲星稀被他笑得不知所措。 盛子铭笑罢,脸上露出了一种近似悲壮的表情,“耀月门!耀月门的狗,竟然也敢跑到我的门上求医!瞎了你们的狗眼!” 曲星稀大惊,怎么?白江晓认为这位老神医绝不会给白江秋看病,并非是因为潜江白府与他有旧怨,而是因为耀月门? 不由得悔恨交加。从她心里,原本就对耀月门没几分好印象,早知如此,还不如一早就抛出潜江白府的身份。 “不是不是啊,盛老先生!”曲星稀慌忙摆手,“他虽住在耀月门,却不是耀月门的人。他只是寄人篱下住在那里而已。实际上,他原本是潜江白府的人……” 她一言已毕,没想到盛子铭眼中的愤恨不仅丝毫没有减少,反而越发浓重起来。 “怎么?潜江白府……”他眯起了双眼,狠狠地咬着牙,仿佛满腔愤恨就要喷薄而出一般,“潜江白府……白江晓!是么?” 曲星稀快要傻了。 盛子铭的脸扭曲了一下,又转过身去。 “若当真是一介平民,病例有趣,我倒可以考虑。若说是耀月门和潜江白府,便是天塌地陷,江海倒流,也绝无可能!你走吧!” 他说完,大步向茅屋走去。曲星稀在柴门外连声叫他,他都置若罔闻。 “砰”的一声,屋门关了个严严实实。 曲星稀苦着脸站在那里,愣了一会儿,忽然纵身一跃,便轻易跃过了低矮的篱笆墙,快步走到茅屋门前。 白江晓说的果然不错,这个老神医,一定是对耀月门和潜江白府都怨恨颇深,所以,才会如此严词拒绝。 但是,怎么可以就这样放弃?费尽了力气才来到这里,怎么可以不继续努力?何况,白江秋的病,加上那么重的伤,已经不能再拖了。这样放弃了,就等于放弃了他的生命。 她站在门外,开始用她所有能想出来的好话央求。 “盛老先生,您先不要着急生气,好不好?在下曲星稀,只是一个初出江湖的晚辈,与耀月门和潜江白府都没有什么关系。我为了这个病人求您,是因为他真的很可怜。他是潜江白府白江晓的弟弟,名叫白江秋,今年二十岁,算起来当年白府灭门时,他也只有九岁的样子吧。过去的恩怨,根本与他无关的,是吧?他如今身患顽疾,被很多医家诊为绝症,都说他最多活不过二十五岁。现在,他不仅恶疾缠身,还受了重伤。若是没有老先生的医治,或许几天也活不了了。盛老先生,您是这天底下最高明的医者,我们费了这么多周折才找到您,恳请您施以援手,就算您诊完以后无能为力,我们也认了。我知道,您肯定是对他的家世心有芥蒂,可是您看看他都快要死了……难道您就不能可怜可怜他么?我求求您了,求求您了好不好……” 她一面说一面抹眼睛,说的伤心,抹得一双眼睛通红。最后,她便干脆捂着脸哭起来。 原本想假哭的,没想到一旦发出这个声音,竟真的心里发酸,眼泪也跟着倾泻而出,变成真哭了。 干脆放开喉咙哭个痛快。 她正在大放悲声,茅屋的门猛地打开了。 曲星稀被吓了一跳,猛地捂住嘴,两只挂满了眼泪的红眼睛一眨一眨看着出现在门口的盛子铭。 盛子铭冷笑着看她。 “心很诚嘛。这样吧,我提三个条件,若是你能做到……”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不离不弃的小天使收藏留评,谢谢营养液,爱你们~ 第三十四章 约三事 “哎呀!盛老先生,您说您说,莫说是三个条件,便是三十个条件都没问题。只要您能给白江秋治病,什么条件都可以!” 曲星稀立即挂着泪珠笑起来,一股脑说完,忽然又有些后悔。 若是这个老神医心血来潮,当真提些她无法做到的事情怎么办?不过,看他仙风道骨的,不像是个奸恶之徒,应该不会吧…… 她只是犹豫了一瞬,便把心一横。曲星稀长这么大,从来没有怕过! 想到此,心中顿时坦然,爽朗笑道:“老神医说吧,上刀山下火海,我义不容辞!” 话音刚落,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略带沙哑的男音。 “等等。” 曲星稀回头看去,只见白江秋扶着篱笆,正站在柴门外面。 他又戴上了面具。清冷的山风吹得他柔黑长发有些许凌乱,两缕散发拂过瘦削的腮边。疾病和重伤已熬得他苍白到透明,可是站在那里的身影还是显得如此挺拔而孤绝。 -- 第61页 “冰块儿!”曲星稀吓了一跳,他方才倒在那棵树下还是快要昏过去的样子,竟然自己找了过来? 她正要跑过去,盛子铭已迈步向门口走去。 曲星稀连忙跟在这位老神医身边。这个老先生对耀月门和潜江白府都意见颇深,必须得看好他。万一他要跟冰块儿拼命,冰块儿内力全失,肯定拼不过他。 盛子铭一直走到白江秋面前,隔着篱笆墙眯着眼睛看着他,若有所思抚着银髯。 “白江秋?你就是潜江白府,白江晓的弟弟?”他喃喃说着,好像在回忆。 白江秋放开扶着篱笆的手,躬身施礼。 “在下白江秋,见过盛老先生。” 盛子铭冷笑道:“是你姐姐让你来找我的?” 白江秋沉默了一瞬,低眉道:“家姐曾说过,盛老先生绝不会为我诊病,所以从未让我前来。” 盛子铭恨声道:“算她还有些自知之明。” 白江秋道:“既然如此,那在下就告辞了。” 他说着,将目光转向曲星稀,“我们走吧。” 曲星稀一瞪眼,上前两步一把拽开柴门,探手抓住白江秋的袖子,拖着他进了院子。 “说什么呢你!费这么大劲来了,就这样走?你可真够能耐的!”她心里生气,低声斥道。 白江秋眨眨眼睛,似乎有些吃惊。 曲星稀回头看向盛子铭,立即换上了一副笑脸。 “盛老先生啊,方才您不是说,满足三个条件,就可以给他看病么?您别听他的,您说!” 盛子铭瞥了白江秋一眼,抚着银髯转回身,冷笑看着曲星稀道:“你虽穿着男孩子的衣服,但一眼便能看得出来,你是个小姑娘,是么?” 闻言,白江秋忽然全身一僵,身不由己上前一步,想要挡在曲星稀前面。 曲星稀不耐烦哼了一声,一把将他拉到了身后。 “是啊是啊,老先生果然慧眼。不错,我是个女子,而且初出江湖,没什么名气。不过,我的本事也不是很小哦。老先生有什么条件,我一定会做到的。” “你……”她身后的白江秋忽然道。 “你别说话!”曲星稀背着手向他摆了摆,依旧一脸笑意。 盛子铭点头道:“我偌大年纪,肯定不会欺负你一个小孩子。”他指着堆在院子里一堆木柴,“第一个条件,是你得帮我把这些木柴劈完。” 曲星稀回头看了看那一大堆木柴,立即笑开了花,抱拳道:“这个呀,小事情小事情,我们小辈,给老先生劈劈柴,是应当的事情。老先生说,另外两件呢?” 盛子铭道:“你先劈完了柴再说。” 他说完,狠狠瞪了白江秋一眼,拂袖回屋去了。 曲星稀轻松一笑,向白江秋摊手道:“你看吧,没什么大不了的条件,不过就是些力气活罢了。你放心吧,到那边去休息一会儿,这么点木柴,很快就完。” 白江秋道:“我来。” “你?”曲星稀差点笑喷,“你这个样子,能坚持着走路我已经相当佩服你了。你赶快去那边坐着休息。告诉你,我劈柴那是从小劈到大的,这么点活,难不住我,你就看着吧。” 她说着,已扶着白江秋到院中的木桌旁坐下。自己走到木柴旁边,顺手抄起了斧子。 她回眸向白江秋微微一笑,掠了一把落在腮边的散发,拿起一根木柴放好,举起斧子,手起斧落。 清脆的碎裂声中,木柴一劈为二。 就这样,一斧又一斧,每一斧都精准而利落。她纤巧的身姿每一个动作都干脆优美,发出的声音爽快悦耳。 劈了一会儿,她便再次哼起了雪顶山歌。 日影偏移,渐渐日落西山。 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曲星稀丝毫没有休息,那些木柴才终于劈完了。 茅屋上飘着炊烟,隔窗透出了饭菜的香味。 曲星稀整理好木柴,抹了一把满脸的汗水,走到木桌前闭目静坐的白江秋身边。 “冰块儿,你怎么样了?” 白江秋睁开眼睛,回头看了看那些捆扎好又码放好的木柴,又抬头看了看曲星稀。 面前的姑娘满脸红扑扑的,皮肤上带着一层晶莹的汗水。 他抿抿唇,低下头去。 曲星稀看他状态还好,便又打趣道:“你饿了吧?这老神医看上去挺狠,没准儿心肠还不错呢。你闻闻,香不香?他不会是做好了饭等着我们去吃吧……” 她的话未说完,茅屋的门便打开了。 盛子铭从屋里出来,漫不经心看了一眼码好的木柴,冷声道:“劈好了?” 曲星稀笑道:“劈好了。盛老先生,我劈木柴那是从小劈习惯的,你看看我劈得是不是很好?” 盛子铭道:“既然如此,那我就要说第二个条件了。” 曲星稀有些傻眼。天快要黑了,饭也要做好了,她劈柴劈得肚子咕咕叫,难道就不能先让她吃点饭么? “盛老先生,那个……”她指指自己,又指指白江秋,欲言又止。 “怎么?要打退堂鼓了?若是你现在放弃,那第一个条件便也不作数了。” 曲星稀忙摆手道:“当然不是啦!我怎么会放弃呢!我是说,我们两个到现在还没吃饭,都快要饿晕了。老神医啊,您看他是个病人,我们带在身上的就剩下一个干巴巴的硬馒头,就算我可以凑合,他也不能啊。您能不能让他吃点热饭?” -- 第62页 盛子铭冷着脸道:“从未听说医家还要管饭的道理!” 曲星稀道:“不是让老神医您白管饭啊,我们会付银子的。” 盛子铭道:“我这里不是饭馆!第二个条件,你要不要听,若是不想听,立刻给我滚!” 曲星稀被噎得无言以对。 这神医看起来的确与耀月门和潜江白府都有过节,可是既然已经提出了条件,便代表他秉持着医者父母心的宗旨,给了他们机会。曲星稀本以为,神医既然医术神妙,必然会有些脾气,有些古怪,这都是很自然的事,加上他心中的旧怨,难为一下他们也是可以接受的。谁知道他竟如此无情? 白江秋病成这个样子,她劈了这么久的柴,也很累了。虽然已经开春,天还是冷得很,这样对待他们,她还算了,白江秋怎么受得了? 曲星稀咬咬牙,清眉一挑,露出些冷淡之色。 “第二个条件,你说。” 盛子铭冷笑一声,捻着银髯,抬手指着薄暮中耸立在眼前的一座山峰。 “看见那座山了么?那是北山最高的一座山峰。峰顶上有一株天然生长的紫芝。此芝品相奇佳,乃是难得的良药。我上山采药时曾远远见过,却因山势陡峭无法接近。我的第二个条件,便是这支灵芝。” 曲星稀轻蔑笑道:“你要那支紫芝?好!我现在就去!” 她说完,回头看了看白江秋。 “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盛子铭道:“何事?” 曲星稀指指白江秋,“他是个病人,现在病情很重,你既然是个医者,自然懂得不能让他在这里挨饿受冻。我走之后,你需要让他进屋取取暖,再给他弄点热粥喝。” 盛子铭瞥了白江秋一眼,默然点头。 曲星稀道:“好!那我就走了。” 她刚刚转身要走,白江秋忽然道:“曲星稀!” 曲星稀吓了一跳,她好像是第一次听到白江秋叫她的名字。 立即回头,只见白江秋扶着木桌,吃力地站了起来。 曲星稀讶然看着他。 白江秋两只浅淡的眸子在面具的眼洞里如两湾浅水,在暮色中模糊不清。 “不要去了……”他喃喃道,“我们走吧。我答应你,回耀月门去。” 他当初打定了主意要离开耀月门,离开白江晓。他抱着必死的信念,决定就这样永远消失在姐姐的世界里,也带着江海诀,永远消失在这个江湖上。他做出这样的决定,便已认定了誓死不改。可是现在,他放弃了…… 他已再也看不下去。 但是他不知道,曲星稀并不是一个会轻易放弃的人。 在他闪烁的目光里,她随意掠了掠凌乱的鬓发,整了整身上书童的衣服,轻轻松松走到了他面前,抬头看着他。 “怎么?这样就打退堂鼓了?难道你忘了,我是在哪里长大的?像这样的一座小山,在我眼里与平地没什么差别。采个灵芝而已,对我来说就是家常便饭。你就放心等着吧,一会儿去屋里休息,我去去就来。” 白江秋张了张嘴,只说出一句,“你……” 曲星稀笑道:“你什么你啊!别傻站着啦!我走了,很快回来哦!” 她说着,展颜一笑。暮色如轻纱,模糊了一切,却没有遮住这笑容的光彩。 白江秋默默站着。看着眼前的姑娘就这样笑着转身而去,纤瘦的身影出了柴门,很快消失在苍茫暮色里。 -------------------- 作者有话要说: 盛子铭:你要答应我三个条件! 曲星稀:您说您说! 盛子铭:第一,降汉不降曹。第二,要养赡我两位嫂嫂。第三,但得我兄长下落,便是千山万水,也要立即前去寻找!这三个条件,你若不答应,我宁愿赴死! 曲星稀:……那个……大叔,你串戏啦…… 第三十五章 绝境 半夜时分,下雪了。 白江秋仍旧坐在院子里,拼命支撑着自己不要倒下去。 他并没有进那间茅屋,一者是因为曲星稀一走,那老神医便冷哼了一声回了屋,将屋门关了个严严密密,还落下了门闩。二者,即使老神医让他进屋,他也不会进去取暖吃饭。 曲星稀一个人在这风雪之夜登山采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呆在温暖的屋子里。 早春的雪,虽然并不大,冷风依旧刺骨。纷纷扬扬的雪花很快覆满了他的披风,又慢慢融化,弄得一身透湿。他全身都已经冷到麻木,肋间的伤口还在钻心地痛,还有病情加重时那种难以忍受的衰弱和绝望。 好像下一刻便会失去意识,永远沉睡下去。 用冻僵的手指摸出药瓶,将两粒药丸塞进口中。 这药现在已不能缓解大部分痛苦,却还能让他保持清醒。 虽然清醒会让他更加清晰地感受绝望,但是他必须清醒。因为在这个世上,有一个人,正在拼着性命想要救他。 好像被什么东西俘获,无力反抗,只能沉沦。但是沉沦了,便是彻底的沉溺,是更深重的痛苦和不可避免的悔恨。一切莫若永远不要开始,只是一旦开始,又如何忍心失去…… 寒夜如刀,夜空黑暗,没有一丝光明,也看不到一丝希望。 终于还是熬不住了。眼前已经彻底没有了光亮,胸口的血气再也压不住,随着呛咳喷出来。 -- 第63页 好像看到了狼牙般的山峰,凌厉的岩石间,那个娇小的身影攀爬在峭壁上,手指鲜血淋漓,脸也刮得一片片伤痕。寒风夹着雪花,如刀锋划过皮肤,冰冷的刺痛。她咬着牙向上攀爬,脚下便是万丈深渊,而上面的路,好像永远到不了尽头。 他知道眼前的都是幻觉,却无法不去看。张开口,却已说不出话。 冰冷晨曦在飞雪中苏醒时,这个院子已是白茫茫一片。院子里的木桌上,白江秋静静伏在那里,头发上,披风上以及面具上,已满是冰雪。 一个纤小的身影一瘸一拐地靠近这院子。 她忽然看到了院子里的白江秋,立即拼足了力气,颠簸着跑起来。她的腿分明已经受了伤,或者已经耗尽了体力,就算是跑,也不会很快,但她还是尽最大的努力达到了最快的速度,一到门口,便撞开柴门冲了进来。 她扑到木桌旁,伸出僵硬的手试图拍掉白江秋头上和身上的冰雪,青紫带伤的脸颊上满是怒意。 “白江秋!白江秋!”她的嗓子已经哑得快要说不出话。 白江秋毫无反应,如同伏在那里的一个冰雕。 曲星稀双眼通红,瞥向茅屋紧闭的屋门。 “这个老东西,说好让你进去暖暖的,他竟然……” 双手放在口边呵了几口气,以便让自己的手有点暖意,然后轻轻拍着白江秋的脸颊,想让他清醒过来。可是白江秋除了有些微弱的呼吸,一点意识都没有了。 想摘下他的面具,可是看了看茅屋,又没有摘。 转身冲向茅屋。 “盛子铭!你给我出来!” 过了一会儿,茅屋的门才缓缓打开。盛子铭披着外套,懒散地站在门口,睡眼惺忪。 “你……”曲星稀气得狠狠握拳,尽力控制住自己,才没有一拳打过去。 “回来了?”盛子铭看到曲星稀,慢慢伸上袖子,穿好外套,又缓缓系腰带,“灵芝可拿到了?” 曲星稀指了指白江秋,“你给我解释一下吧。我离开之前,你分明答应过我,让他进屋休息的。” 盛子铭冷笑了一声,“有人自作死,我也没有办法。他自己不进来,与我何干?” 曲星稀一惊。白江秋这个人,虽然闷得很,还病恹恹的,可是脾气却非常倔。任性不进去,让自己冻僵在院子里,不是他办不出来的事。 “可是,现在怎么办?他昏过去了,很危险……”曲星稀的义正词严有些软了下来。 盛子铭走出屋门,却还是站在门口,并未走过来。 “想让我救他,我的第二个条件你达到没有?” 曲星稀狠狠瞪了他一眼,从身上解下一个布包,小心打开,露出一支紫得接近黑色的灵芝。 硕大的紫盘层层堆叠,闪着深紫的冷艳光泽。根部附着在一小截松根上,舒展的姿态婀娜灵动。 果然是灵芝中的上上之品。 盛子铭的目光都禁不住闪了一下。 “你先救他!”曲星稀拿着灵芝,却并未递给盛子铭。 盛子铭最初眼里的光芒只是一闪而过,便再次换上了冷漠,“三个条件,刚刚达到了两个。” 曲星稀双目赤红,“他快要不行了,你没有看见么?” 盛子铭冷笑,“既然说好三个条件,便一定要达成。最后一件,你是立即去做,还是拖延,都随便你。” 曲星稀咬牙道:“你是个医者,怎么可以如此无情!” “无情?”盛子铭全身忽然一震,猛地回头看过来,“若我不是个医者,见到这个白家的人,怎会容他活到现在?你知道么?耀月门,白家的人,我恨不得生啖其肉,方消心头之恨!” 曲星稀愣住,这个盛子铭,与白府和耀月门,究竟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啊? “第三件事,你说。”她看了看白江秋,终于道。 盛子铭眯起眼睛,伸手指了指院子后面的山涧, 晨光中的山涧浮动着一层雾气。 “什么?”曲星稀问道。 盛子铭道:“你,跳下去。” 曲星稀锁眉,“你说什么?” 盛子铭道:“难道你没有听到么?我说的是,第三个条件,你从那里跳下去。” 曲星稀立即气得全身发抖了。 “盛子铭,你疯了吧!你让我跳下去?那山涧虽然不深,但那里面的水却深得很,加上水流颇急,冰天雪地,我跳下去,根本不可能再游上来!” 盛子铭道:“这就是我的第三个条件。” 曲星稀恨声道:“你与白府有仇,与耀月门有仇,与我也有仇?” 盛子铭道:“我不认识你,也与你无仇。但是你既然肯为了这个白家的小子出生入死,那你好人做到底吧。” 曲星稀简直是无言以对。这个盛子铭,哪里是古怪,根本就是个疯子。 在她无言的目光中,老神医理了理花白的须发,虽然在笑,眼神却毫无温度。 “看起来,你的承诺,也就是那么回事而已。” 他转身要回屋。 “等等。”曲星稀声音沉下来,平静地叫住他。 盛子铭回头,满脸骄矜看着她。 曲星稀道:“不就是从那里跳下去么?好!我跳!”她眉梢一挑,闪亮的双目逼视着他,“但是你要答应我,只要我一跳下去,你马上救他。” -- 第64页 盛子铭微笑着点了点头。 曲星稀狠狠咬牙。 正要迈步走向那边的山涧,身后忽然传来了白江秋的声音。 “不要……” 曲星稀一惊,立即转过身去,见伏在木桌上的白江秋竟然自己醒了。他能清醒过来,不知潜意识里曾做了多么大的努力。 他此时的样子,几乎只剩下一个躯壳。 他咳出一口血沫,仍伏在那里无法动弹,只能费力地向她伸出一只手。 手指苍白得几乎透明,瘦得如同枯枝。 曲星稀心里一酸,扑过去蹲下抓住他的手。 那只手冷得像冰。 “不要……”他烟灰色的眼睛浅淡无神,溢着血的嘴唇艰难翕合。虽然已没有半分力气,他的手指还是徒劳地抓住她的,用剩下的全部生命力阻止她。 曲星稀忍不住咬着牙,看着他的样子,她感觉心意更坚定了几分。 不能输,绝对不能让他就这样死。 她尽力温柔地笑笑,用另一只手拍拍他的手背,“没关系的冰块儿,我不会有事的。” 白江秋的手指没有放松,还是用所剩无几的力气抓着她。 “曲星稀……”他的涣散的目光带着些梦幻的感觉,“为什么……” 听到他再次叫她的名字,曲星稀心里一跳。 她稍稍用力,便摆脱了他的手指,站起身来,回头狠狠瞪了盛子铭一眼,将手里的灵芝猛地甩过去,便头也不回地出了院门,一瘸一拐,直向院后的山涧走去。 “曲星稀!”白江秋的嗓子沙哑得几近无声,他的手指张开,好像想要抓住什么,却连头都无力抬起来。 “噗通”一声,他从桌旁的椅子上翻下来,扑倒在地上。 盛子铭略回头看了看他,毫无动容。 那边,曲星稀已经走到了山涧边。 从远处看过去,这山涧并不深,及至近前,发现还是有一定深度的,不仅如此,这山涧中的河流颇宽,水量也很大。昨夜的一场雪使山崖边结了一层薄冰,湿滑难行,一不留神,便会失去重心滑下去。 她小心地走到崖边,探出头向山涧里看了看,思索了一瞬,暗暗咬牙。 她回过头,对着院子里面的盛子铭做了一个坚定的手势。 那个老头子点了点头。 曲星稀目光移动,再次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白江秋。 看不见他的脸,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他现在的状态,真的是耽搁一刻都很危险。 想到这里,她回过头,毅然纵身跃入了山涧之中。 --------------------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女主跳下山涧,全文完。(bushi) 曲星稀:导演,我能打死你你信不信? 第三十六章 获救 如盛子铭所愿,曲星稀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了山涧。 白江秋倒在地上,从篱笆的空隙里,清清楚楚看着。 他睁大眼睛怔怔看着那边,唇边鲜血淋漓,神智在虚幻和现实之间往返交错,竟一时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 时间恍若静止,耳边有轻轻的风声,周围是支离破碎的雪地。 忽然,仿佛幻象一般,远处的山涧边飞跃起一个小小的人影,随风飞起,翻转飘落在冰雪覆盖的山石上。 白江秋以为那只是幻觉。 直到那个人影原地站起,整整身上乱蓬蓬的衣衫,一瘸一拐向这边走来,他才如梦初醒。 是曲星稀! 她竟然从山涧里翻了上来。 接连的急痛和狂喜,白江秋感觉这一生都没有经历过如此大的情绪波动,眼前一阵发黑。 潜意识里拼命挣扎,他才没有失去意识,朦胧视线中,看见那个女孩子正急匆匆地跑过来。 “盛子铭!”她几步冲进院子,跪坐到他身边,双手抓着他的手臂,“赶快来救他啊!” 盛子铭依旧站在茅屋门口,一动不动。 “盛子铭!”曲星稀双眼都要冒火了。 那边的盛子铭冷笑一声,“第三个条件,你可达成了?” 曲星稀道:“你不是让我跳下去么?” 盛子铭道:“对,我让你跳下去,可是你跳了么?” 曲星稀道:“我有没有跳下去,难道你没有看见?” 盛子铭道:“你的确跳下去了,可是,你又爬了上来!” 曲星稀气急道:“我当然要爬上来,难不成我还要跳到水里把自己淹死?” 盛子铭道:“当然,你跳下去,就不能再上来。” 曲星稀恨声道:“你方才说得很清楚,第三个条件,是让我跳下去。我跳下去了,便是达成了。你并未说我必须要淹死,是么?” 盛子铭怔住,竟一时无言以对。 曲星稀道:“你方才就是那样说的,所以,你的第三个条件,我已经达成了。” 盛子铭怒目盯着她道:“好,算我没有说清楚。你达成了。” 曲星稀着急道:“那你还不赶快来救他!” 盛子铭冷笑道:“我为何要救他?” 曲星稀立即瞪大了眼睛,“盛子铭,我们早已说好,我达成你提的三个条件,你便救他。” 盛子铭道:“我何时说过?” 曲星稀霍的一声站了起来,“从一开始,这就是我们的交换条件,我和你说好了的条件。就在方才我跳下山涧之前,还和你确定过这件事,你还曾经点过头的!” -- 第65页 盛子铭手捻银髯,轻蔑看着她,“对,我是点过头,可是谁又告诉过你,我点头就是答应你的意思呢?” 曲星稀气得几乎要爆炸。 这个老东西,简直就是个老流氓! “盛子铭!你这么大年纪,言而无信,不知羞耻!” 她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话骂这个所谓的神医,才能发泄自己的怨恨。 盛子铭却笑了,连方才的气恼神色都荡然无存。 “你骂,你骂好了。就算你闹翻了天,我也不会给这个小子治病!”他说着,忽然走近了几步,低头看着地上的白江秋,“白家的小子,你,还有你姐,全都给我去死!去死!” “你!”曲星稀气得眼前发黑,不知道是极致的气愤,还是这么久的疲乏快要熬不住了。 她松开白江秋的手臂,狠狠握拳。可是还没有任何动作,一只冰冷的手便伸上来抓住了她。 低下头,面前是白江秋浅淡涣散的眸子和银色的面具。 “你……离开这里……”他的声音闷在喉咙里,嘴唇在轻轻颤抖。 “曲星稀,谢谢你……”他放开手,无力地推了她一下,便闭上了眼睛。 “白江秋!”曲星稀慌忙俯下身,费力地晃着他喊。可是,他已毫无反应。 不知不觉间,声音已满是哽咽,眼泪落满脸颊。 难道就这样结束了?他不行了?就算是再努力,他也摆脱不了这样的命运,他们,就这样失败了? 情不自禁伸开双臂,紧紧抱着他。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阴郁的声音,“老大。” 曲星稀吓了一跳,差点把白江秋扔了,猛回头一看,只见庄崇客阴着一张脸,抱着双臂站在柴门前。 这才想起来,他们出发前,庄崇客曾经说过,要暗中跟着他们。这个人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 可是,为什么直到现在他才冒出来呢?现在出来还有什么用? “你怎么现在才出来啊!他已经死了……”曲星稀抱着白江秋,哭得一塌糊涂。 庄崇客上前几步,在他们身边蹲下,伸手摸了摸白江秋的手腕,又按了按他的胸口。 “还有一口气。”他盘膝坐下,抱起双臂,阴森森地盯着他们。 “啊?”曲星稀满脸眼泪地大睁着眼睛,好像一时反应不过来。 忽然想起来他身上带着的药,或许还可以解燃眉之急。 慌慌张张翻了翻他的腰间,找出那两个药瓶,倒出两粒药塞在他口中。 可是,白江秋连咽下去的意识都没有了。 曲星稀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庄崇客已凝神运气,双手挥出,点在了白江秋的肩井穴上。 就连扶着他的曲星稀都瞬间感受到了庄崇客身上传来的强大真气,在涤荡白江秋的经脉。 一阵冷笑响起来,这才顾得上抬头看向站在面前的盛子铭。 “白费力气!人到了这般光景,还想起死回生?记住,伤害过别人的人,就应该受到更深重的伤害,这都是报应,报应!” 他的声音从冷漠变得凄厉,听得人如坠冰窟。 忽然,一片纷杂的脚步声传来。 这个地方一直很安静,自从来到这里,还从来没有感觉到有其他人的活动。曲星稀慌忙抬头看去,只见远处林间,一行劲装佩剑的人正疾行而来。 十几个人,簇拥着三顶软轿。 这些是什么人?曲星稀一面扶着白江秋,一面集中目力观看。那些人越来越近,鲜明的衣装清晰可见。 耀月门的人! 甚至已经认出了行在最前面的那个人,正是耀月门的管家陶顺。 虽然一直对耀月门没有什么好印象,曲星稀一见到这些人,竟有种见到亲人的感觉。耀月门的人就算是对白江晓和白江秋都不怀好意,但在这样的时候,他们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白江秋死。 那十几个人快速靠近,最前面的软轿已停在了院外,陶顺躬身上前掀开轿帘,露出了坐在里面的人。 曲星稀顿时感觉心都被阳光照亮了。 轿子里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白江晓。 她行动不方便,北山虽然并不险峻,但对于她而言,来一次还是很艰难的。没想到几乎没有出过门的她,竟亲自出现在了北山。 白江晓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凌乱,但很快便集中在了院子里的白江秋身上。 他人事不省,正靠在曲星稀身上,对面是凝神运气,为他推功过血的庄崇客。 此时庄崇客正在收功,气沉丹田,再次抱起双臂,盘膝坐在对面,沉着脸道:“某家已用内力护住了他的心脉,暂时死不了。” 曲星稀慌乱点头,“哦哦,好……” 那一边,陶顺从下人手中接过轮椅,扶着白江晓坐上去,然后推着轮椅走过来。 白江晓的目光一直凝注着白江秋,及至近前,才移到曲星稀身上停留了片刻,又缓缓看向站在院子当中的盛子铭。 曲星稀看见她柔和的面具,以及与白江秋酷似的消瘦下颌,忍不住想哭。 白江晓轻轻摇了摇头,低声对陶顺道:“快带阿秋回去。” 陶顺答了一声“是”,将手一挥,立即,几个耀月门的小厮已涌入院子,赶上来轻手轻脚抬起白江秋,小心走向后面的软轿。 经过庄崇客身边,陶顺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庄大哥啊,你这个妹子……真是把我害苦了……” -- 第66页 庄崇客一言不发。 曲星稀见白江秋已被安置到了软轿里面,稍稍放下心,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走到白江晓面前,抱拳道:“少夫人,对不起……” 白江晓面具眼洞里的双目微闪,仿佛露出一点淡淡的笑意。 “我看过了阿秋留的信,这不怪你。多谢你照顾阿秋了。” 不知道白江秋留下的信里究竟是怎样写的。无论如何,曲星稀一想起她把白江秋带出耀月门的事,便感觉心中有愧,尤其是现在,白江秋变成了这个样子。 可是白江晓不仅没有怪她,还要谢她……而且,她眼里的表情,还那样温柔。 这位大姐姐,真的是太让人感动了,感动得无地自容。 曲星稀不知道说什么好。白江晓已看着她道:“累了吧小星,我给你备了轿子,你是回耀月门,还是……” 曲星稀看了看那边白江秋的轿子。 “他……危险么?” 白江晓道:“多亏了庄先生施以援手,争取了时间。阿秋这个病我知道,家里都准备好了,立即回去医治。” 曲星稀松了一口气。 看起来,回到姐姐身边,他还是有希望的。 她回头看看庄崇客。 “庄大哥既然已经与陶管家有约,我现在便还是耀月门的丫鬟。” 庄崇客看着她,仍旧一言不发。 曲星稀向他抱拳行礼,“庄大哥回去代我向康三爷还有晓阁主、燕姐姐道谢吧。我现在要去耀月门,日后再去拜访大家。” 庄崇客听了,站起身,向曲星稀点点头,便转向那边一直在观望的盛子铭。 “你,某家哪日得闲,必来找你赌上一局!” 说完,他看了陶顺一眼,便转身大步出了院子,旁若无人直奔南面而去。 盛子铭一怔,还没有从那个赌鬼的话里反应过来,身前忽然旋风般掠过一个人。 惊骇之间,手上一空。一直紧握着的那支灵芝已经到了对方手里。 面前的小姑娘冷笑一声,拿着灵芝向他抖了抖,双目如电道:“言而无信的家伙,哪来的脸要我的灵芝!” 盛子铭还未说话,曲星稀已一瘸一拐地直奔那边的轿子而去。那姿势虽不利落,速度却是丝毫不慢。耀月门的人动作都相当快,抬起后面的两个轿子便转身离去。 “白江晓!”盛子铭忽然醒悟,狂怒地指着最前面轮椅上那个戴面具的女子。 白江晓在从人帮助下上了软轿,只是回头看了看他,并未答言。 一行人匆匆离去,就当没有盛子铭的存在。他们没有来攻击,盛子铭不会武功,也根本无法去进攻这些带刀佩剑的武人。 山涧旁的岩石后,一个高大的男人拂开织锦披风,微微一笑。 跟在他身后那个带着斗笠的人整个脸隐藏在阴影里,“总舵主,我们的行动……” 男人目视着三顶软轿的影子,深深呼吸着山中的清气。 “不急不急,先救人。现在这个样子,抢过来有什么用?况且,这个孩子,真是有意思啊!” -------------------- 作者有话要说: 回家治病喽! 你有病啊?你有药啊?你要多少?你有多少?你要多少有多少!你有多少要多少! 第三十七章 丫鬟 入夜时分,梦州城沉浸在灯海之中,天空亮起无数烟花。 玲珑桥上,披着深青披风的男子驻足观看着接地连天的灯火。 貌美如花的女子穿着一袭粉红色斗篷,从远处跑过来的身影如同彩霞。 “岛主,我们去放灯吧!”她一手提着两盏制作精美的灯笼,另一只手展开,托着两盏河灯。 晓云深点头,接过她递过来的一盏灯笼,与她一起走向桥下,向河边走去。 燃起了烛火的莲花灯放在河面上,顺水漂流,很快溶入了许许多多的河灯之中。 燕芳菲双手合十,抿唇笑着,闭上眼睛许愿。 晓云深看了看她,目光追随着河灯的光亮,只是无声站着。 他不想再许愿,这么多年,他已许了太多次。他知道,许愿并没有用,想要达成目标,只能脚踏实地去努力。 燕芳菲睁开眼睛,回头看着晓云深,笑靥如花。 “岛主,你许了什么愿?” 晓云深微微一笑。 燕芳菲顿了顿,低头笑道:“看我问的,这么多年来,岛主的心愿,一直都没有说过。” 晓云深依旧看着满是灯光的河水,“燕坊主,明日有劳你带着醇艺和茗薰,先行离开吧。” 燕芳菲一怔,“怎么?岛主不与我们一起走么?” 晓云深道:“这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燕芳菲忙道:“既然事情还很多,我们也先不要走吧。” 晓云深摇头,“醇艺和茗薰是暗中出来的,烟霞岛上不能长时间无人看守。你的惜时坊,也不能太久不去照顾。” 燕芳菲蛾眉蹙起,看着他的眼睛满是水光。 “可是,我不放心将岛主一个人留在这里。” 晓云深浅笑道:“无妨,不必挂怀。” 闻言,燕芳菲敛起目光,低下头轻叹了一口气,“我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晓云深微微扬眉,“何事?” 燕芳菲道:“岛主动了情。” -- 第67页 晓云深目光闪了闪。 燕芳菲抬头看他,笑道:“女人在这方面,直觉总是最敏锐的,是么?” 晓云深苦笑,“也不尽然,或许很快就过去了。毕竟,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在意这些。” 他的话还未说完,燕芳菲便走上前,抬手按上了他的手腕。 “不要说了。我们回客栈吧。临行之前,我想再为岛主歌舞一回,只为岛主一人。” 晓云深点点头,不动声色地侧身,让开了她的手。 天空绚丽的烟花绽放,火树银花,明灯璀璨。即使身处深宅大院,中元节的热闹也丝毫不减。 曲星稀坐在台阶上,双手托着腮,紧紧盯着对面房间窗户上的人影。 远处传来热闹的鞭炮声和欢声笑语,是其他院子的人们在欢度佳节。可是,再漂亮的花灯,再好看的焰火,此时都与这里无关。 因为白江晓正在屋里救治白江秋。 从北山回来,一到家,白江晓便急匆匆坐上轮椅,让小厮把白江秋安置到他的房间,而她自己则带着针包和几种已经准备好的汤药,推着轮椅跟了进去。 她一进去,便让所有人退了出来,只留下她一个人。 耀月门的人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情况。人们都按照白江晓的安排行事,只有几个人守在门口,时而接过里面递出来的一张药方,跑着去拿药煎制。陶士澜也是来了一次询问了一下情况,便离开了。 夜已深,节日的热闹逐渐褪去,夜空中只留下一轮满月,院子外面的花灯,也渐次熄灭了。 一片安静,只有面前的窗户依旧映着灯光。 曲星稀一动不动坐在那里,没有一丝倦意。白江晓对于弟弟的病情是最了解的,这么多年,为了他的病,她付出了所有心力,便是所有人都说他无药可医,她也没有放弃。所以,回到白江晓身边,应该是最安全的。可是曲星稀的心依旧提着,就算白江晓说过有办法,她还是难以放心。 后半夜,守在院子里的几个小厮和丫鬟都被白江晓安排回去休息了,只留下曲星稀一个人。 没有消息,曲星稀也不敢问,只能提心吊胆地守着。 夜色逐渐散去,晨光升起,就这样眼巴巴看着东方变白,朝阳初升。 双目炯炯地坐了一夜,就这样看着第二天来临,有一种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感觉。 屋门无声开了。 曲星稀一惊,立即跳起来冲上去。 忘了腿上有伤,又一动不动坐了一夜,经脉阻滞,身子向前,腿却没有跟上,往前一扑,摔了一个嘴啃泥。 “哎呀!”门口坐着轮椅的白江晓吓了一跳,“小星,你没事吧?” 曲星稀双手撑着地起来,揉着自己的腿咧嘴道:“没事没事,少夫人,怎么样啦?” 白江晓看着她叹了一口气,招手道:“过来我看看。” 曲星稀只好走上前去,按照白江晓的指示,抬起伤腿放在台阶上。白江晓伸手过去,轻轻揉着她的腿,点按穴道。 曲星稀伸头看看屋里,帘幕低垂,一屋子药味,看不见人。 “那个……少夫人,白……小白公子,没事吧?” 白江晓抿唇一笑,银色面具映着晨光,更显柔和。 “你们两个可真是患难之交了。阿秋中间醒了一次,也是先向我打听你怎么样了。现在,你熬了一夜,又跟我打听他……放心吧,他还好,现在没有危险。” 曲星稀听了,好像心中一团乱麻忽然顺开,开心得呼吸都畅快了不少。 “真的么?少夫人,你简直就是扁鹊再世,华佗重生啊!真是太好了!” 她一高兴,便没有站稳,腿从白江晓手中脱出来。白江晓刚要伸手去捞,她已身子向后倒去,噗通一声摔倒在台阶上。 曲星稀双手揉着自己的腰,拧着眉说不出话。 白江晓伸着手道:“你看看你这个小姑娘,怎么冒冒失失的!摔坏了么?能不能自己起来?” 曲星稀爬起来,一脚虚落在台阶上,狼狈笑道:“少夫人,不用担心我,我这个人铁得很,没关系的。” 白江晓摇着头道:“你啊,小心一点。你的腿扭伤了,经脉也有些阻滞,方才我大致给你疏通了一下。不过这几天,你还是要休息,少走动,要不然落下点毛病就不好了。听到没有?” 曲星稀满脸笑意,连连点头道:“听到了听到了,多谢少夫人。” 她又冲屋里伸伸头道:“那个……少夫人,我可以进去看看他么?” 白江晓笑了笑道:“阿秋的病情已经稳定住了,现在正睡着,我们还是让他先好好休息,不要打扰他,好不好?” 曲星稀忙道:“好好好。少夫人,你劳累了一夜,一定也累了吧。我推你回房休息吧。” 白江晓面具下的唇色异常浅淡,下颌消瘦憔悴,只看下半张脸,便显得很没有精神。 “没事,我还要守着阿秋呆一会儿。你的伤不能这样耗着,赶快回去休息吧。这两日,就先让小晴一个人过来伺候。” 见不到白江秋,曲星稀有些失望,只得闷闷地后退两步,对着白江晓行礼道:“那……少夫人,小星就先告退了……” 白江晓微笑道:“去吧。我在这里,你放心好了。” 曲星稀拜别白江晓,走出院子,向少夫人的院子走去。无论如何,回到了耀月门,白江秋的命总算保住了。 -- 第68页 一阵强烈的困倦和疲惫袭来,她这才感觉到,原来人的身体无论如何也禁不起毫不停顿的折腾。若不是两个院子紧挨着,她都要半路上睡过去。 醒来的时候,窗外阳光满院,估计是正午时分。 虽然醒了,身上还是乏得很。曲星稀继续把自己埋在被子里,没有动。 外面院门敲响了几下,有脚步声移过去,开门声响过,小晴的声音便远远没精打采地传进来。 “我当是谁,原来是小红啊。怎么?你去了夏姑娘那里,肯定比这里热闹多了,今日怎么舍得回来看看?” 曲星稀静静听着,想起刚来耀月门时,被她替换,兴高采烈去了陶士澜一个妾室院子里的那个丫鬟小红。 果然时小红的声音传来,“小晴,你就别笑话我了。我只是想要凑凑热闹,找些体面罢了。无论如何,少夫人也是正室,何况小白公子现在的身份如此要紧,这个院子早晚会红火起来的。我倒有心还想回来了呢。” 她很明显地假笑着,接着道:“这是夏姑娘给小白公子准备的,都是些珍稀药材。今日夏姑娘一再催我赶快送过来呢。” 小晴恹恹地道:“多谢你家夏姑娘费心了。” 两个人的脚步声移到窗外,听到那小红又问:“哎,小晴,新来的那个……叫什么来着?听说来到这里第一天,就拐走了小白公子?厉害啊,现在怎么样了?少夫人竟然没有怪罪她?” 她说完,又叹了一口气,“第一次看见她就觉得她不一般,没想到有来路啊。我觉得她就是为了咱们小白公子来的。没想到小白公子那样一个人,咱们这么多年谁都没办法跟他多说一句话,这个丫头竟然这样入他的眼?少夫人还这样看重她?真是太奇怪了。哎,她在哪里啊?我倒想再仔细看看她,有什么过人之处。” 小晴漫声道:“睡着呢。从上元那日晚上回来,第二天一早便洗洗睡了,到今日整整三天了……” 曲星稀听得一愣。 三天? 她还以为这只是当日的正午,没想到,已经是三天过去了么? 难怪,肚子都瘪成一张皮了。 手忙脚乱爬了起来。 忽听外面的小晴声音提高了一些,好像忽然找到了有意思的话题。 “前些日子内院混入了歹人,差一点出了乱子。夏姑娘管理后宅事务,防守不利,这几日善后肯定忙得很。你赶快回去忙吧,我们这里清净,左右无事,转告夏姑娘不要挂心了。” 第三十八章 争如不见 曲星稀就这样以耀月门丫鬟小星的身份,住在了耀月门少夫人白江晓的院子里。 虽说当初进耀月门的确是别有用心,可是庄崇客和陶顺的赌局是真,将她输给耀月门抵债也是真。既来之则安之,做事情就要有始有终。 何况,她一直藏在身上的那张图,也就是师父让她来到江南的原因。她现在还完全搞不懂这张图从何而来,更不知道师父和潜江白府的关系。 还有,白江晓和白江秋两姐弟,表面看上去很简单,却总是让她感觉很神秘,捉摸不透。 其实也不只是因为他们两个让人捉摸不透。白江秋的病,很让她放心不下。另外,呆在白江晓这样一个温柔如水善解人意的大姐姐身边,是一件相当不错的事。 他们回来的前一天夜里,一向戒备森严的耀月门出了点乱子。几个高手不知如何混进内院,杀了好几个耀月门的守卫,救走了被白江秋的江海诀伤到的那几个擎天会的人。 那几个人在平湖园的藏宝大会上不可一世,贸然出手,被白江秋挥弦一击重伤,一直都处于武功被废的状态。耀月门扣着这几个人,本来是扬眉吐气的一件事,这几个人还是要挟羞辱擎天会总舵主南廷朔的法宝,没想被轻易救走。 不用猜也知道,混进来救人的肯定是擎天会的人。 因为此事,陶岱辰将陶士澜怒斥了一通。陶士澜受了父亲的责罚,自然就迁怒于了管理内院的夏姑娘。 因为耀月门少夫人白江晓体弱,而且身体残疾行动不便,她自己又是个不愿理事的性格,加上陶士澜对妾室夏雨薇的宠爱,内院所有的事务一直是她主理,这一次的意外自然也是她的责任最大。 不过,迁怒归迁怒,受宠爱的人,撒撒娇,落落泪,也便轻易过去了。 对于此事,曲星稀没有过分关注。她的注意力一直在隔壁院子的白江秋身上。 白江秋这一病,真的病了很久。 这一次的重伤和耗损实在严重,直到出了正月,江南烟雨间草长莺飞,他才能自己走出屋门,在廊下晒晒太阳。 这段时间,虽然都在耀月门,而且只隔着一道墙,曲星稀却没有单独与他说说话的机会。 白江秋虽然已是弱冠之年,还时常在病中,身边却从来没有下人伺候。并非是陶士澜对他这个内弟不好,而是白江晓并未答应给他安排一个小厮或者丫鬟。 因为她的弟弟,只有亲自照应,她才能放心。 曲星稀这些日子亲眼看着,白江晓每日忙着研究医药书籍,筛选药材,制药配药,根本就没有闲暇。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给弟弟治病,她是真的已没有其他在意的事了。 对于这姐弟之情,曲星稀除了感动,只有怜惜。 白江秋病情好转之后,白江晓也累得小病了一场,没有办法,她也要调理自己的身体,这日午饭后便没有亲自过去看望弟弟,只让曲星稀代她将药送过去。 -- 第69页 曲星稀端着药走到隔壁院子门口,便听到从屋里传出的悠远琴声。 潜江白府满门习琴,虽然这么多年无人练成江海诀,却出了不少有名的琴师。自从认识白江秋以来,曲星稀只见过几次他催动琴弦施展江海诀,听到他这样弹琴,还是第一次。 不由得站在院门口听了一会儿。 差一点魂游天外。 不得不说,白江秋的琴声有种特别强烈地令人共情的能力,犹如勾魂摄魄一般,听的人很容易便进入他的琴境之中。 弦音凝滞,缭绕纠缠,仿佛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的深潭。 曲星稀叹了一口气,微微摇头。弹者弦随心动,听者闻声知意。这样的琴声,或许是因为他的身体状况,或许因为,他表面平静,实际纷杂缭乱的心情。 端着药走到门前,推开了屋门。 这么久,时常跟着白江晓给他送药,都已习惯了。 白江秋坐在挑起的幔帐之下,指按琴弦,案前香雾缭绕。他看见曲星稀,微微一怔,视线又向她身后扫了一下。 曲星稀进来关上了门,笑道:“你姐姐有点不舒服,要休息一会儿,没有过来。来吧,把药喝了。” 她说着,走过来将托盘放在案上。 白江秋看着她,微微睁大了眼睛,顿了顿,便站起身来。 曲星稀见他要出去,忙伸手拦住道:“哎,你干什么去?我刚服侍你姐姐躺下。你这会儿去看她,不让她休息了?她就是这些日子照顾你累的,你赶快吃药吧,快些好了,也免得她劳累,这才是帮她,明白?” 白江秋低头,退回到座位上,伸手拿起药盏。 没有别人,曲星稀放下了每日在人前的丫鬟姿态,在他对面坐下看着他。 白江秋端着药的手忽然抖了抖,看了曲星稀一眼,另一只手拿起放在桌角的面具,戴在了脸上。 正想跟他说几句私下话的曲星稀看得目瞪口呆。 面对着那张银光闪闪的面具,她咳嗽了两声。 “冰块儿,过分了啊!” 白江秋没有说话,低头喝药。 “哎呀你……”曲星稀眉梢一挑,一掌拍在桌子上,“你这是几个意思啊?你不认识我了?” 白江秋将药喝完,药盏放回案上,抿着嘴唇。 知道这药很苦,曲星稀袖子里拢着一包梅干。看着他这个拒人于千里之外,油盐不进的样子,真不想给他,苦死他算了。 “说话呀你。”她从袖子里拿出梅干,毫不客气地丢在他面前。 白江秋看着那个纸包,却没有去拿。 “你为何还不离开。”他的声音还是有些哑,有病后的虚弱,还有便是被那药苦的。 “我离开?”曲星稀冷笑,“我既然当了耀月门的丫鬟,就没有不明不白离开的道理。另外,你那个样子,我扔下你?我是那么不够意思的人么?” 白江秋道:“现在,你完全可以走了。” 这么久,没有跟他单独说说话,今日好容易有个机会,没想到他这个态度。曲星稀生气之余,想到他原本就是这么个冷冰冰的人。 她呼了一口气,稳下心情,伸手拿起那个纸包打开,露出里面的梅干,又放在他面前。 “那个药能苦死人的,吃吧。” 白江秋迟疑了一下,手指才伸出来捡了一块梅干,放入口中。 曲星稀道:“冰块儿啊,你别这样。你说,咱们两个的交情,那也算是同生共死了吧?怎么能跟别人一样呢?你这样就有点伤人了啊,我可要生气的!” 她说着,随手拿了一块梅干,丢进嘴里。 她嚼着梅干,见他不说话,便一条手臂撑着桌子,探身对着他的面具,问道:“哎,美人儿,好久了,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白江秋对着她的眼,怔怔道:“何事?” 曲星稀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雪顶山呢?当时那么冷的天,你的身子又不好,你姐姐怎么会同意你跑那么远?是你自己偷着跑出去的?你去那里,究竟是做什么去了?” 她眯起眼睛,盯着他道:“难不成,你也是为了那张藏宝图?” 白江秋移开视线,还转开了身子,“不是。” 曲星稀歪着头看他,“那你究竟是怎么回事?雪顶山那个地方荒凉的很,可不是什么游山玩水的去处。” 白江秋低下头,一言不发。 不说? 他总是这个样子,不会说谎,也不会转移话题,但若是有事不想告诉你,他便是只有这一样技能,闭嘴。 而且,他这个嘴一闭,便轻易不会张开。 曲星稀霍然站起,气鼓鼓向门口走去,走到门口又转回来,一把从案上抄起药盏和托盘,瞪着白江秋哼了一声,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白江秋抬眼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半晌,才默然摘下面具,放在桌角。 手指拂过琴弦,那感觉还是凝滞不顺。就如同喉间,就算是酸酸甜甜的梅干,也盖不住那药的苦涩。 傍晚时分,白江秋走过来看望姐姐,见她一个人坐在屋里翻阅医书。 看见他,白江晓便温柔地笑了笑,拍拍身边的座位,柔声道:“阿秋,来坐。” 白江秋坐下,看着姐姐面具下面苍白的下颌,“姐,你没事吧?” -- 第70页 白江晓笑道:“我什么样子你还不清楚么?一直是这样,身子弱些,却也没什么大病,没事的。歇一歇就好。” 白江秋低头不语。 白江晓见了,放下手中的书,“你这个傻孩子,不用担心我。一定要记得,只要你好好的,我什么都不在意。不要再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了,好不好?” 白江秋点头,看着姐姐微微一笑。 只有面对白江晓,他才会露出这样的笑容。这笑意发自内心,纯净如水,又无限明丽。 白江晓也对着他一笑,侧头看看窗外,低声道:“午后我让小星一个人去给你送药,她有没有跟你多说一会儿话?” 白江秋闻言一怔,立即敛起笑容,目光移开。 “没有。” 白江晓疑惑道:“怎么回事?那丫头分明很关心你。怎么单独见到你,也不多说一会儿话呢?这次你们两个一起经历了很多事,你们……” 白江秋打断了她,“姐,不要说了。” 白江晓静静看着他。两人都沉默了片刻,白江晓又道:“阿秋,你是不是……喜欢那个丫头?” 第三十九章 暗道 虽然白江秋的态度很是令人心寒,曲星稀其实并没有真的往心里去。 她了解这个冰块儿,表面冷冰冰的,其实内里很软,就好像一团棉花,包着一个冰壳。那冰壳偶尔会融化一点,露出里面幼嫩。不仅幼嫩,那强自冷硬的样子还让人心疼得很。 所以,他越是这样冷冰冰,曲星稀越是不能遂了他的意。有些时候,还压抑不住想要捉弄他的冲动。 面对一个病人,怎么感觉自己这样没有同情心,这样恶劣呢…… 春景明媚,风送暖香。曲星稀刚刚跑到耀月门那个最大的花园里剪了几枝玉兰,插了一瓶送到了白江晓的屋子里,又拿着另外几枝跑过来给白江秋。 她方才在花园里还看见了那个小红,正在气焰嚣张地带着几个小丫鬟给她们家夏姑娘挑选鲜花,看到她剪玉兰花,还抢白了她几句。可惜曲星稀并不是一个习惯在深宅内院为了主子争风吃醋的丫头,被她骂了,并未回嘴,手下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仍是悠闲地剪好了花,还陶醉地闻了闻花香,才回头对着她勾了勾唇角,邪魅一笑,便转身离开了。 差一点把那个小红气死。 这些日子一反常态,夏姑娘和周姑娘就像比赛一样轮流给白江秋送东西,补品药材衣料,应有尽有。据小晴说,她们过去可是从来不把白家小公子放在眼里的。 曲星稀翻了个白眼,还不是因为江海诀?现在世上所有人都知道,白江秋练成了江海诀,第一个盯着他的人,必定就是陶士澜。他那几个妾室,或许为他,或许为自己,献殷勤不是意外。 这几日他肯定烦得要死,正好来看看他。 房门紧闭,曲星稀拿着花枝来到门前敲了敲门,没有动静,推了一下,门竟然锁上了。 看来真的被烦到了,大白天锁门。 “冰块儿,开门。”曲星稀欣赏着手中洁白如玉的花瓣,一脸开心地叫门。 没有动静。 曲星稀皱眉,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屋内声息全无。 心里一惊,这个冰块儿,不会出什么事吧! 想也没想便一掌击在了门上,里面的门闩应手而断,房门呼的一声向两边打开,厚重的门扇传来几声开裂的声音。 曲星稀一步跳进去,急急扫视屋里。 屋内幔帐高挑,银钩闲挂,窗明几净,古琴在案上摆得端端正正,甚至案前的香炉上还氤氲着迷蒙香雾。 可是,不见人影。 曲星稀扔下花枝,在屋里串了一圈,屏风、帘帐后面都看了,就差把床上的被子抖开看看。 没有人,白江秋不在屋里。 可是,屋门分明是从里面闩上的。曲星稀回头看着断成两截的门闩,陷入深思。 想了想,忽然眉毛一挑,走到门前将屋门关好,门闩拿下来放在一旁。 这个冰块儿,有时候会犯傻。 关好门,她开始仔细检查这屋子。无论是放在案上和搁架上的摆设,还是书架上的书,甚至是墙壁和脚下的地砖,都拨弄了以后再敲敲打打。终于,在白江秋日常的座位下发现了端倪, 那下面有一块地板是空的,敲上去声音与别处不同。 原来白江秋的房间里竟然隐藏着密室! 既然密室就在他座位下面,那打开密室的机关也应该就在他手边。曲星稀在那个座位上坐下,面对古琴,学着白江秋的姿势东摸西摸,果然,几案桌面下,有一个小小的突起,指尖拨动了几下,碰对了消息,座位下的那块地板忽然无声息得翻了开来。 若不是曲星稀身形快,差一点掉下去。 她站在旁边看着地板下面的阶梯叹了一口气,这么简单的密室藏在屋里,也不怕被人发现了。 把周围整理了一下,便踩着里面的阶梯钻了下去,又把上面的翻板盖起来。 里面漆黑一片,曲星稀沿着阶梯下到很深的地方,下面是一条平整的甬道。 这原来不是密室,竟然是一条通往不知什么地方的暗道。 甬道直直向前,别无他路。曲星稀叫了几声没有反应,只得沿着暗道走去,心中纳闷,白江秋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这是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 第71页 这条暗道很长,完全超出了曲星稀的想象。感觉好像已经出了耀月门的范围。奇怪,白江秋有这样的暗道,当初还要她带着离开耀月门干什么?完全可以自己从这里离开的啊。 又一想,好像带着他离开是自己提出来的。当时她来到这里,白江秋已经准备好自己离开了,她才是那个追随者。 都说她拐走了白江秋,这究竟是谁拐走了谁? 正这样想着,黑暗中的摸索便结束了。伸出去的手碰到了一个新的阶梯,曲星稀忙抓住□□,沿着阶梯上去,摸到了头顶上新的翻板。 手指在边缘摸到同样的机关,翻板应手而开,阳光倾泻下来。 用袖子挡着刺眼的阳光,曲星稀从暗道里钻出来,抬眼看看四周。 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飞檐斗拱的亭子里,面前是一片浩渺湖水,阳光下,粼粼水波亮得耀眼。湖边杨柳依依,绿树绕堤,好一派绮丽的春景图。 周围安静得很,远远看到几个耀月门弟子的身影,距离远根本看不清。 亭子连着一座石桥,直通湖上的湖心岛。 曲星稀猛然醒悟,这里是平湖园! 上一次来到平湖园,年关刚过。那时这个地方还是一派冬日景象,如今春意盎然,这景色早已不同了。 曲星稀立即隐着身形,沿着石桥直奔湖心岛。 她已确定了方向。 当初白江秋在湖心岛的那座敞厅里熟练地指示了藏宝室的位置,还带着那些江湖人进入了藏宝室,便已说明,那个地方他非常熟悉,是一个他经常光顾的地方。 现在看来,他就是经常通过这条暗道来这里的! 上了湖心岛,曲星稀看看四下无人,便直奔那座敞厅而去,按照上次的印象,找到了藏宝室的入口,又在当初白江秋站着的位置,找到了机关。 这些暗道密室,连机关都如此相像,一看就是全套的。 通过已经走过两次的阶梯往下,直奔那个深处地下的藏宝室。 人在阶梯上,便听到依稀的琴声从下面传来。 那琴音悠远,声如流水,悱恻缠绵,如泣如诉,这样的琴声比平时更加令人动容,还离得很远,曲星稀已经听得一颗心酸酸的。 或许,只有在无人的地方,他才肯如此将心事诉诸琴弦吧。 曲星稀一面向下走,一面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这个冰块儿,也是身处人生中最美好的年纪,却像个年迈老人,生命很快就要结束了。这种感觉不是身临其境,很难体会得到。更何况他这一生,真的没有几年开心的日子,好像全是无奈和隐忍。 曲星稀暗下决心,今日见到他,无论他怎样冷冰冰,也不要对他生气了。 下面的灯光显露出来,琴声也停下了。白江秋肯定是听到了脚步声。 曲星稀忙不迭地快步下去,抬眼看去,宽阔的藏宝室一如从前,几根柱子上挂着松子明灯,白江秋一个人远远坐在正中央的一张案后,案上还是当初他发出江海诀的那张古琴。 “冰块儿!是我!”曲星稀在入口处站定,让他在远处便能看清自己,打着哈哈道:“哎呀,原来这个地方是你专属的啊!我猜你过去就时常偷偷跑过来,是吧?” 她一面走过去,一面笑着道:“放心吧,就我一个人,没有人跟踪,我都看好了。” 白江秋穿着一身冰蓝色长衫,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脸上的银色面具寒光闪闪。 简直就像一座冰雕一样。 曲星稀并不在意,欣赏着周围的乐器,来到他对面,双手扶在案上,俏丽的容颜满是笑意。 “你藏着这个秘密,也不告诉我?不够意思啊。不过你有没有想过,房间闩着门,会更容易让人发现你的秘密,是么?” 白江秋面具的眼洞里,浅淡的视线漠然扫过她的脸。 曲星稀笑道:“你想啊,你若是不闩门,屋里没人,别人自然以为你出去了,倒是没有人仔细追究。可是你闩上门不知所踪,来的人第一个想到的肯定是密室啊!会在你屋里找机关的你知不知道?你那些机关那么明显,一找就找到了。你不会幼稚地以为,在这高手云集的耀月门,一根破门闩就能挡住找你的人吧。或者你那些机关能瞒天过海?” 白江秋静静听她说完,才低声道:“若不如此,那些人总也找不到这里。” “啊?”曲星稀傻了眼,“冰块儿,你什么意思?你这是故意引人前来的?引谁来啊?我么?” 白江秋看了看她,便垂下眼睫。 曲星稀道:“难道说……” 她没有说下去便噤了声,因为习武之人的听力已经察觉到来自入口方向的隐隐脚步声。 一下一下,小心翼翼,正在摸索着走下阶梯。 不是一个人,但每一个人都非常小心,好像是一边探路一边前行。 曲星稀睁大眼睛盯着入口的方向,她分明看好了,这一路上,根本没有人跟在她后面。 白江秋的声音传来,依旧低低的,带着些中气不足的虚弱。 “你过来,站我身后。” -------------------- 作者有话要说: 宅斗?我不会写,宅斗也是动刀动枪*^_^* 第四十章 开诚布公 曲星稀答应一声,慌忙两三步转到白江秋身后站好,双眼紧盯着入口的方向。 -- 第72页 白江秋的手指再次按在琴弦上,指尖轻拨,一串疏朗琴音缓缓流出。 真是好听啊……曲星稀不禁暗暗赞叹,想起当初在蟠龙渡听到燕芳菲的琴声,她还曾经痴迷了很久,如今与白江秋比起来,燕芳菲的琴艺技巧有余,可是这种天然的氛围,就差得远了。 心中一顿,曲星稀慌忙收起了不由自主涌上来的赞叹之情。现在他们正等待着不知身份的对手出现,怎么可以分神呢! 在白江秋的琴声响起后,那脚步声明显更加收敛。听得出是提着真气,运着轻功,尽最大努力不让人发现。 无奈来人不少,武功也参差不齐,这样的努力等于白费。 白江秋不为所动,只是安静弹着琴,手指的每一个动作都很精准,没有一丝颤抖和犹豫。 很快,几个人匆匆出现在入口处。 松子明灯的亮光照着他们的脸,清晰异常。每一张脸上的表情都不一样,看起来每个人心里惦记的事也都不相同。 第一个进来的人,竟然就是方才在花园里奚落曲星稀的那个小红,她的身后,跟着的就是方才的那几个丫鬟。 曲星稀挑挑眉。这个小红不得了啊!难不成从花园一路跟着她过来,没有被她发现?若是真的,那她的武功,只在她之上。 果然,这才发现,她的手中,还提着一把出鞘的长剑。 有备而来啊。 再往后面看,曲星稀着实吓了一跳。 那群丫鬟两旁分开,一位锦绣衣装的美貌佳人快步走上前来。 缀满珠翠的发髻用金丝绣花的纱巾包着,宽大的衣袖挽到了手臂上,手里拿着一把刀柄嵌着玉石的出鞘宝刀。这身装束原本是身份贵重之人闲来无事装饰出来为悦己者容的,可是突逢变故,来不及换装,便匆匆拾掇了一下。 这位美人正是耀月门少主陶士澜当前最宠爱的妾室,夏雨薇。 看着她的样子,曲星稀有点想笑。 这么富丽妖娆的打扮,被改造成这样,怎么看都只能用狼狈二字来形容。 她几步走到最前面,呼吸还有些急促,手里提着刀,四下打量着,最后才把目光凝注在正中央白江秋的身上。 白江秋依然在弹琴,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夏雨薇眯了眯眼睛,抬手将宝刀归鞘,放下卷起的宽袖,整理了一下衣装,显出一副千娇百媚的姿态。 “哎呦!小白公子,在这个地方弹琴呢?家里也宽绰得很,怎么会想起来跑这么远?你这身子又不好,不怕累着么?” 白江秋手指一顿,五指伸开,按在了琴弦上。 他抬起头,淡淡道:“不知几位前来,有何贵干?” 夏雨薇娇笑道:“还不是担心你,才跑过来看看么。你姐夫将这偌大的内院事务丢给我,我也得上点心不是?你说你不在家里弹琴,跑到这种地方来,难不成,这里还有什么宝贝?” 她说着话,一双眼睛转来转去,始终没有离开这宽阔犹如宫殿的密室内一排排的搁架。 白江秋道:“这个地方,你们难道还没有翻找完?” 这话出口,夏雨薇倒立刻怔了一下,收回目光,讪讪笑道:“哎呦,小白公子,看你说的……这个地方是你们潜江白府的藏宝室,谁敢来翻找什么啊……” 白江秋垂眸看着自己的手,“你也想要江海诀,是么?” 这句话一出口,曲星稀全身一震。 立刻便想起在藏宝大会上,那几个擎天会的高手就是站着夏雨薇现在站的那个地方,威逼他交出江海诀。 当时他就是那样说的。 “你们要江海诀,是么?” “要就拿去。” 于是,手指猛然划过琴弦,那几个高手被江海诀的内力震得当场吐血,据说直到他们被救走,都还没有缓过来。 白江秋现在身体好转,内力也一定恢复了。曲星稀有些担心,若是他和上次一样来那么一下,眼前这位娇滴滴的美人,还不得瞬间变成肉饼? 就算她是陶士澜的妾,是他姐夫朝三暮四的证明,那也是他姐姐允许的。毕竟有名分在,二话不说打死,不太像话。 好在那位夏姑娘还算识相,立刻摆着手道:“不不不,我要什么江海诀啊?我一个弱女子,要江海诀有什么用?我连这把刀都还没练好呢……”她说着,做了一个掩唇微笑的动作,那样子撩人得很。 她一面微笑,一面莲步轻移,袅娜地走过来。到了跟前,侧目瞟了曲星稀一眼,才一手搭在案上,对着白江秋笑道:“不过是小红发现这个丫头偷偷进了小白公子的房间,不知道她搞什么鬼,无意中发现小白公子不在家里,这才匆忙报于我知。我也是担心嘛,这才着急跟过来了。原来小白公子熟门熟路,房间里竟然藏着通往这个地方的暗道啊。难怪你悄悄地就练成了江海诀,原来是很早就这样来练功的么?” 她这样说着,曲星稀也暗暗点头。他在他那个小小的院子里很少出门,却在人们不知不觉间便练成了盖世神功,他悄悄练功的场所,必然就是这里。 这里是潜江白府的藏宝室,聚集着白府这么多年珍藏的名琴。都说刀剑有灵,那么琴瑟必然知音。他的姐姐在那场大火中被废去了根骨,江海诀的传承,世上只有他一人。不知道他是从几岁开始练功的,但是可以想象,他无数次独自在这里,在这名琴汇聚的地方,是如何一遍遍反复弹响着手中的琴弦。 -- 第73页 想到这里,曲星稀不由低头看着他按在琴弦上苍白消瘦的手指。 “所以?”耳边传来白江秋冷淡的声音。 夏雨薇笑道:“所以?所以没有什么啊。我没有任何想法,只是想,公子刚刚病好没有几天,身子不比平日,若是愿意来这里练功,不如以后都叫上我,我陪公子来,也好照应你,好不好呢?”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轻佻得很,说得曲星稀一阵恶寒。 一个妾室,要陪着正室的弟弟偷偷走暗道去密室练功?听起来也太不正经了吧…… 白江秋并未接她的话,也没有看她。 “江海诀的秘笈,早已烧了。我姐当年也只不过练到入门,这么多年研究医书,也早已忘了。秘笈只在我一个人的脑子里,除此之外,世上再无人知。” 他说这些话依旧是平平淡淡的语气,可是夏雨薇脸上的笑容就那样随着他的话慢慢消失,最后只剩下无限恨意。 她终于冷笑了一声,“小白公子的性格我喜欢,不兜圈子,快人快语。这样吧,我这个人其实也是个直性子,不喜欢像你姐夫一样,咱们就明人不说暗话。你从小在耀月门长大,你姐夫可以说对你有养育之恩,你是准备就这样把秘笈带进棺材里,还是留给他?” 曲星稀眼看着她态度转变,撕下面纱直截了当,反倒感觉心里舒服了一点。 耀月门收留白家姐弟,养育白江秋,其实主要就是为了江海诀。在他们知道白江秋已经练成江海诀之后,更加不遗余力寻找机缘。就如同白江秋所说,他们知道这间藏宝室后,肯定不知道在这里翻找了多少遍什么也没有找到。他们不知道白江秋与藏宝室平时如何联系,所以这段时间一直在观察。他们所有的动作都隐藏在幕后,表面装得风平浪静。白江秋也从来没有当面提过江海诀的事情。 今日,白江秋无视陶士澜这位宠妾没有意义的说辞,干脆把话讲明了,让他们知道,想得到江海诀,根本不必再动任何其他脑筋。因为除了他的脑子里,世上已没有江海诀。 这个夏姑娘与陶士澜不同,她的耐心很有限。 这个想法刚形成,面前便刀光一闪。 夏雨薇用行动显示了她的没有耐心。她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拽出宝刀,挥刀而上,凛凛刀锋正横在白江秋颈间。 曲星稀大惊,身形刚刚一动,夏雨薇便盯着她将刀锋晃了晃,锋利的刀刃几乎压上了白江秋的颈项。 “敢动,我就一刀杀了他!” 她粉面带着凌厉杀气,两只宝石耳坠子如打秋千一样,左摇右摆。 “站起来!跟我走!”她逼视着白江秋,恨声催他,“你那个姐夫,就知道哄着惯着有什么用?一顿鞭子招出来,你一个病秧子,你姐姐那个毁容的瘸子,一块儿扔出去完事!” 曲星稀听了,立即怒从心头起。这个夏姑娘直性子不假,也太恶毒了! 她虽然宝刀在手,毕竟武功一般。对于曲星稀而言,空手入白刃,救下白江秋并不算很难,只要找准机会便可。刚要动手,耳边忽然听到轻微的弹指声。 夏雨薇忽然尖叫一声,架在白江秋颈项旁边的宝刀猛地掀起,脱手而出,直直向后飞去。 白江秋根本没有拨动琴弦,只是将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带起的内力便直接掀飞了夏雨薇手中的刀。 -------------------- 作者有话要说: 江湖人的宅斗还行吗? 第四十一章 险境求生 夏雨薇的尖叫声中,那把宝刀猛地向后飞去,在一群丫鬟的惊慌中落在地上,激起一阵金石之音。而夏雨薇的身体也被一股力量震得向后连退了五六步,才勉强站住没有摔倒。 她咬着牙揉揉麻木的手腕,杏眼发红,抬头狠狠瞪着白江秋。 白江秋仍旧坐在那里不动,手指按在琴弦上。 一直憋在后面的曲星稀忍不住笑出声来,“夏姑娘,你明明知道江海诀厉害,还拿着你那把没练好的刀在这显摆?这不是性子直,是傻好么?” 夏雨薇立即将怒火转到她身上,一抖袖子,指着她道:“你这个臭丫头,是哪个山旮旯跑出来的!没头没脑粘在他身边!你若是识相一点,马上给我滚开!” 曲星稀刚要说话,站在几个丫鬟前面的那个小红忽然冷笑起来。 这笑声十分阴森,令人全身发寒,曲星稀不由吃了一惊。她虽然一向很讨厌这个叫小红的丫鬟,却从未听到过她像今日这样阴险地笑。 “夏姑娘,你何必亲自动手?你这样的方式不仅笨,还毫无作用。想让他交出江海诀,再简单不过了。” 小红的声音低沉不似平时,全身那种端着装无知的架势已放下,轻轻松松向前迈了几步,回头看看入口,抬起双手拍了几下。 入口处昏暗的阶梯上传来脚步声响。 不仅是夏雨薇,连入口处那几个丫鬟都被惊到,纷纷躲开。 四个黑衣蒙面人忽然出现在那里,其中两个人抬着一具轮椅。 曲星稀大惊失色。 坐在轮椅上的人,是白江晓。 轮椅放下来,白江晓的身体随着震动了一下。她穿着家常的衣裙,被几根粗绳紧紧捆在轮椅上,面具下的嘴里堵着一团棉布。 “姐!”白江秋伸手揽住面前的古琴,浅淡眸子寒光闪动。 -- 第74页 小红立即道:“白江秋,你不要想着用你的江海诀,你姐姐在我们手里,你若敢动,我立即让她死!” 曲星稀一只手摸了摸腰间。 小红后退一步来到白江晓身边,抬腿从靴筒里抽出一把短剑,搭在她颈上。 “曲星稀,你也别动。你们都别想耍花样。想救她?很简单,只要白江秋跟我走。” 白江秋正要起身,曲星稀已经跨前一步拦住了他。 她伸开两只空空的手,左右晃了晃,表明自己手中没有武器,而后慢慢走过去。 “小红姐姐,你好厉害啊!少夫人的院子虽然一向冷清,守卫却比哪个院子都严密。你竟然能做到这样?不过,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麻烦,你想威胁小白公子,完全可以放了少夫人,把我抓起来,也是可以的。” 小红冷笑道:“放屁!你算个什么东西!能比得上白江晓的份量?不想死给我滚远点!” “那可不一定哦。”曲星稀晃着头,勾唇一笑,“小红姐姐,我这样说,可都是为你考虑的。” 她侧目看了夏雨薇一眼,笑道:“你虽然做了夏姑娘的丫鬟,其实并不是夏姑娘的人吧。你这样做,肯定是为了别人效命。可是你有没有想过,现在小白公子就算愿意跟着你走,你带着他们两个人,一个有病,一个有残疾,带着他们转移去别的地方,肯定很不方便,你还得伺候他们,不然万一犯病你就得不到江海诀了,是么?” 那边的夏雨薇忽逢此变,本就惊讶得很,听到曲星稀如此说,立即指着小红道:“什么?小红,你究竟是谁的人?你跑到我跟前伺候究竟安的什么心?” 她仿佛恍然大悟般喝道:“我明白了,上次那些人混进内院救走了那几个擎天会的人,必然是有人里应外合的。我一直查不到线索,是不是你!” 曲星稀冷笑道:“夏姑娘终于聪明了一回。” “你!”夏雨薇又一次卷起袖子,几步跑到一旁捡起她的宝刀,指挥那些丫鬟们道:“这几个蒙面人哪里来的?你们这帮饭桶,还不给我拿下!” 可怜她今日只是为了跟踪白江秋而来,一开始只想用陶士澜那套办法徐徐图之,不想闹翻的。所以身边只带了几个习武的丫鬟,却没有想到小红还勾连着外人。 那几个丫鬟平日跟在她身边骄横惯了,倒也英勇,见她发威,便都撤出刀剑,呼啦一声上前,将那四个蒙面人围住。 英勇虽然算得上英勇,却丝毫无用。随着刀剑出鞘的啸叫声,几道寒光闪过,血光迸射。 那四个蒙面人速度奇快,身形如流星般闪过几个丫鬟身前,那几个丫鬟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来,便一个个被刀剑洞穿了身体,尸身摔倒在地。 浓重的血腥气泛滥起来,污血喷洒在这间深藏地下的广厅里。 “啊!”夏雨薇大惊,手中的宝刀剧烈颤抖,脚步踉跄后退。 小红啧了一声,笑道:“夏姑娘害怕什么?若不是你那样信任我,我怎么能如此快就找到这么适合的时机呢?” 夏雨薇这一次彻底没了气势,周围看了看,竟快步向白江秋那边跑去,躲到他身后,着急道:“小白公子,小白公子,你救救我!看在你姐夫份上,救救我……” 白江秋没有看她,推开琴站起来。 “我跟你们走。”他看着对面的小红,“放了我姐。” 小红还没有说话,曲星稀眼珠一转,立即抢过了话头,语速奇快,“你傻不傻啊?提的条件靠谱么?她怎么可能放了你姐呢?你要知道,她抓住你姐肯定费了不少功夫,今日要带走,就一定要带走你们两个。否则抓了你一个,他们拿什么威胁你交出江海诀?” 白江秋怔了怔道:“他们不放我姐,我便不会跟他们走。” 小红又要说话,又被曲星稀抢先一连串说下去道:“那你们这样耗下去,受罪的肯定是你姐!你看着她受罪又怎么可能看得下去?她是你姐,又不是这些人的姐,心疼是你心疼,这些家伙是不会心疼的。所以你肯定耗不过他们,最后还是没有出路。” 她语速越来越快,白江秋被她连珠炮一样的话惊住,一时无语。 小红刚着急要开口,曲星稀已抬手挡住她道:“你别说话!白江秋,你看我作甚?我代替你姐么?方才你也听到了,这个丫头嫌我身份不够,不愿意让我代替呢!若是让我代替,我当然巴不得上赶着高高兴兴欢欢喜喜开开心心代替你姐!我曲星稀天不怕地不怕天地不怕,上刀山下火海也不会皱眉头。可是他们要威胁你,他们拿我威胁不了你,只有你姐才行,他们说我算什么东西让我滚让我滚远点那意思就是说我不够资格明白了么?” 她说话越来越快,越来越啰嗦,那小红烦得不行,忍不住大叫一声,将白江晓颈间的短剑一转,一剑向她刺来,口中吼道:“你给我住口!” 就在这一瞬间,情态突变。 曲星稀身形一闪,一直蓄积在双腿上的力量猛然爆发出来,那身法竟快得如同流星一般。 那个小红都没有看清,曲星稀的身形已闪了过去。她身边的轮椅猛地一空,曲星稀手中凭空多出了一把短刀,蓦地割开了轮椅上的两条主要绳索,白江晓的人已被她拦腰抱起,飞快掠到一边。 “你!”小红刚来得及惊讶出声,一道裂帛般的琴音便回荡起来。 -- 第75页 犹如浪潮般的琴音席卷而来,穿金裂石的力度直贯广厅,突如其来的冲击丝毫不容躲闪,小红和那四个黑衣人齐刷刷被掀飞出去,重重撞到了密室入口处的墙上。 沉重的撞击声,伴着骨骼破碎的声音。琴音余韵袅袅,整个密室里的乐器都跟着发出震耳的共鸣。 曲星稀抱着白江晓站着旁边,目瞪口呆看着那几个从墙上反弹下来一动不动的躯体,身上的衣裙被气浪搅得疯狂飘动。 江海诀,也太厉害了吧…… 这几个人,是不是被撞碎了? 她还在愣着,抱着白江晓的手一松,白江秋已经快速上前,将他的姐姐接过去,着急问道:“姐,你没事吧?” 白江晓还被堵着嘴,头发散乱地摇摇头。 曲星稀慌忙将她口中的布拿出来。 白江晓疲惫地喘了一口气,嘴唇颤了颤,苦笑了一下道:“没事,阿秋,你放我下来。” 白江秋将姐姐放下,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扶着她站着。 曲星稀看了白江秋一眼,“你那么大力做什么?那几个人若是都死了,我们就没有办法问出他们的来历了。” 她说着向那边跑过去,蹲下一个个查看那几个躯体。果然,那几个蒙面人已经气绝身亡,只有那个小红,伤好像稍微轻些,在曲星稀的拍打下居然睁开了眼睛。 曲星稀仍然拿着那把短刀,在她脸上拍了拍,笑道:“许你在靴筒里藏一把剑,就不许我藏一把刀么?说!谁让你来的耀月门?” 小红紧紧咬着牙。 曲星稀道:“就凭你们几个,肯定没办法接应擎天会救人,更没有手段抓住少夫人。说吧,耀月门还有谁在帮你?” 她邪魅一笑,“你若不说,我就用这把刀在你脸上……”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那小红忽然全身一震,吐出一口鲜血。 曲星稀怔住。这个丫头居然自断心脉,自尽而死了。 曲星稀站起来,回头看看那边的白江秋和白将晓,“这个丫头,居然是个死士啊……” 她话音刚落,入口那边的阶梯上又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一个人着急地叫着:“江晓!江晓!江秋!” --------------------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样?女主话多吧?还有贯口呢! 第四十二章 托付 随着慌慌张张的脚步声,陶士澜带着几个耀月门的门人手持兵器,闯进了密室。 他一进来便看见了满地的死尸和污血,惊得脸色发白。他那些手下立即冲上前来,挡在死尸和白江晓等众人之间,刀剑对着那些死人,摆出防卫的阵势。 陶士澜疾步冲到白江晓身边,双手抓住她的手,上下打量着她,好像担心得很。 “江晓,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白江秋默默将他的姐姐向自己身边拽了拽,身子一侧,肩膀挡在了他们中间。 陶士澜一怔,抬头看了看白江秋,接着问:“江秋,你也没事吧?” 白江秋别着头,没有说话。 白江晓微笑道:“夫君不必担心,我们都不妨事。”她回头看了看曲星稀,抿唇笑道:“多亏了小星,是她救了我们。” 方才这些耀月门的门人进来时,曲星稀已经退回了白江晓身边,此时正在饶有兴味地看着白江秋插在姐姐姐夫中间当棒槌,忽然被提名,张嘴“啊”了一声,笑着道:“哪里啊!我怎么能救得了你们呢。是他啦,他最厉害。” 她指了指白江秋,还把大拇指挑了挑,满面春风。 她正在这里谦让,忽听身后嘤咛一声,一个锦绣衣裙的身影忽然飞过去,如同一片彩霞般扑进了陶士澜怀里。 定睛一看,原来是夏雨薇。 这美人粉面含泪,如雨打桃花,秀发凌乱,如春风拂柳,娇躯颤颤巍巍无限柔弱,依偎在陶士澜怀里哭个不住。 “少爷……我……我……吓死我了……” 曲星稀打了个寒战。 陶士澜却早已心疼得受不了,双手抱着她道:“哎呀,你为何会跑到这里啊?没有受伤吧?” 夏雨薇哭道:“都是小红那个丫头,她是个奸细,联合外人害我!她告诉我小白公子一个人悄悄跑到了这里,我担心他出危险,才带着几个丫鬟过来保护的。没想到这丫头勾结了这四个外面的杀手,差一点杀了我……” 陶士澜惊道:“难怪上次内院出事,一定是因为这个奸细!” 他回头对白江秋道:“江秋啊,你身子不好,千万不要独自出来了。你看看,多危险啊。” 这时那些耀月门门人才上前拱手道:“启禀少主,这些人都死了。” 曲星稀翻了个白眼,好厉害,这么久,才看出来那些都是死人。 陶士澜当着白江晓和白江秋的面,不好如何安抚夏雨薇,便推开她,又过来扶着白江晓道:“江晓,你行动不方便,要出来怎么不叫我?来吧,我们回去。”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边碎成木片的轮椅,叹了一口气。 白江秋道:“姐,我背你。” 陶士澜忙道:“江秋身子刚好些,别劳累,我来吧。” 白江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白江晓道:“阿秋帮小星收拾收拾,晚些来我这边。” 她说着,抬头看陶士澜。陶士澜咧嘴笑了笑,弯腰将她抱起,带着几个手下向入口处走去,临行叫几个下人收拾密室内的残局。 -- 第76页 这间潜江白府收藏珍贵名琴的密室,今日血污遍地,凌乱不堪。曲星稀和白江秋一直站在湖心岛的敞厅里,无言看着众人全都收拾好,才离开平湖园,返回耀月门。 他们没有走那条密道,而是在平湖园门口坐车。 上车时,曲星稀见白江秋回头看了远处的湖心岛一眼。 他戴着面具,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感觉那个柔和的银色面具飞扬的眼洞里,那两道视线清冷苍凉,却不仅仅是冷,还带着一丝不舍之意。 回到耀月门,曲星稀见陶士澜在白江晓的院子里,干脆没有回去,一径跟着白江秋去了他那边。 白江秋也没有拒绝。 回到屋里,白江秋看着摆在门口断成两截的门闩,陷入了沉思。 屋里被翻得乱七八糟。曲星稀慢慢收拾着,陪着笑道:“这个嘛,你不能怪我,谁叫你布个空城计呢?我当时怕你自己在屋里出什么事,一着急就这样啦。” 白江秋在案前坐下,伸手摸到隐藏在桌下的机关,将密道关闭,而后手指用力,只听一声脆响,那个机关被他卸了下来。 曲星稀一惊,“你干什么?” 白江秋道:“这条密道,从此便废了吧。” 曲星稀捡起扔在地上的那几枝玉兰花,若有所思道:“也是,密道已经曝光,也就不算什么密道了。还留着,反倒不安全。” 他拿了一个花瓶放在案上,坐在白江秋对面插花,一面思索道:“不如改天找人动动工,将里面彻底封死了。” 白江秋戴着面具,坐在对面一动不动看着她手里的花。 曲星稀道:“没有别人,你把面具摘了吧,戴着不难受么?” 白江秋看了看她,没有动。 曲星稀哼了一声,悻悻道:“好吧,我不管你,你愿意戴着,那就戴着好了。看起来你就是不想和我做朋友,想当对手,是么?” 白江秋道:“并非如此。” 曲星稀狠狠拗着花枝,“什么并非如此。你在外人面前才戴着那个破面具,以前在我面前就不戴。现在你看见我就戴上。好,我是外人,不是朋友。咱们以前那些经历什么都不是,好了吧?” 她一连串说出来,开始的时候只是一点生气,后面竟感觉有些心酸。 白江秋怔怔看着她,袍袖下的手已握紧。 “我……” “行了行了,不用解释啦。”曲星稀将花瓶往桌上一放,“我去看看你那个倒霉姐夫走了没有。” 她说着,起身跑了出去。 白江秋想要叫住她,却没有说出口。 手指伸开,手心已汗湿一片。 不一会儿,曲星稀已跑回来,站在门外叫他,“来吧,走了。” 今日这番凶险,连白江晓都被劫持,按理说陶士澜应该好好陪陪她,安抚一下,免得她担惊受怕。但是,白江晓虽看似柔弱,却并不是一个容易担惊受怕的人。陶士澜送她回来,也只是在她房里呆了一会儿,白江晓便催着他去忙自己的事了。 他自己的事,最重要的,自然是夏雨薇。 那才是这个宅子里他真正最放在心上的人,也是看上去最容易受伤的人。不过这也仅限于这座宅子,那宅子外面,他牵挂的心上人暂且忽略。 陶士澜临走时,他的另一位妾室周采芹闻讯过来看望,便与他一起离去。 刚走一会儿,白江秋便过来了。 白江晓没有了轮椅,正靠着床柱坐在床上,抬眼看见白江秋进来,曲星稀正在门外准备关门。 白江晓见曲星稀不打算进屋,忙叫她道:“小星,你也进来。” 曲星稀一愣。这个时间快要安排晚饭了,她应该去与小晴一起整理食盒。而且平日这白家姐弟说话,她们做丫鬟的一般都会回避。 白江晓微笑道:“我方才已经安排好小晴自己去了,你进来吧,把门关上。” 曲星稀听了,便进来关上门。只见白江晓正向她招手,便走上前去来到她身边。 白江晓笑着点头道:“小星,来坐。” 曲星稀有些发怔。白江晓虽然身为耀月门的少夫人,却从来没有架子,无论对待哪个丫鬟都很温柔和善,就像一位大姐姐一样。可是,今日她的样子格外亲昵,竟让她这个一贯大剌剌的人都有些不适应。 她咧嘴笑了笑,在床前的一张矮凳上坐下。 站在旁边的白江秋明显很紧张,眸光垂着,嘴唇紧抿,周围的气场都快要掉冰茬。 白江晓侧头看看他,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阿秋,你看看你,做什么呢?来这边坐。” 她伸手拽了他的手,拉着他坐在自己身边的床沿上。 白江秋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低着头,那姿态比他脸上的面具还冷淡。 白江晓叹了一口气,忽然道:“小星,谢谢你。” “啊?”曲星稀眨眨眼睛,莫名其妙看着她。 白江晓回头,面具的眼洞里,那双眼睛温柔如水,“我早就想要谢你,只是没有机会。多谢你在我不在的时候照顾阿秋,你陪着他冒险,陪着他受罪,还不止一次救了他的命。我这个做姐姐的,说不出拿什么回报你。也只能对你说个谢字了。” 曲星稀没想到她会忽然说这样的话,连忙摆手道:“不不不,少夫人,小白公子他也救过我的命,这次他受伤,就是为了救我,要不是他……” -- 第77页 “好了,”白江晓摇头,“你们啊,朋友就是朋友,分什么彼此。这个世上,能遇到惺惺相惜的人,可以做到同甘苦共患难的人,真的是很不容易的。什么少夫人,什么小白公子?小星,以后就叫我姐姐,他呢?不是叫冰块儿么?还有,叫美人儿?” 曲星稀目瞪口呆,白江秋这个笨蛋,话这么少,什么都跟他姐姐说? “呃……这个嘛,开玩笑啦……”曲星稀揉着自己的鼻子,再拉得下脸也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就是……活跃一下气氛……” 她看了白江秋一眼,那个家伙坐在那,面具遮着脸,还是低头不语。 她没注意到,乌黑鬓发下,泛起潮红的耳尖。 曲星稀正在尴尬,白江晓的声音从方才的温和柔润忽然变得严肃起来。 “所以小星,姐姐要拜托你,再陪陪阿秋了。这一次,或许时间要更久一些,你们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曲星稀一愣,“什么?” 白江晓道:“我想让你陪他,离开耀月门。” -------------------- 作者有话要说: 白江晓:阿秋,她平时如何称呼你? 白江秋:……冰块儿,……还有……美人儿…… 第四十三章 归去 离开耀月门? 这句话从白江晓口中说出来,当真把曲星稀惊到了。从前,白江秋想要离开耀月门,是因为想要带走众人的视线,带走关注,让那些觊觎江海诀的噩梦都远远离开他的姐姐。 所以他才在平湖园展露功力后,貌似潜踪离开,实际是故意将自己暴露给这个江湖。 曲星稀知道,他这么做,白江晓是反对的。她还记得他们离开耀月门之前,白江晓从白江秋的院子回来,两眼通红,分明是哭过。 她与弟弟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弟弟虽然病重,虽然不久于人世,却是她唯一的精神寄托。在口是心非的耀月门里,没有这个弟弟,她便真的是无依无靠了。 她将弟弟的身体视为生命,将治病作为日常所有的一切。她的房间里堆满了医药书籍,研究的病无非只有这一种病,诊治的也只有他一个病人。 曲星稀觉得,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放白江秋离开她身边,可是,今日她却当真说出了这样的话。 白江秋分明也吃惊不小,虽然戴着面具看不清表情,还是可以看出他浅淡的眸子里写满了疑惑。 “姐?”他眸光闪了闪,定定看着姐姐。 白江晓笑了一下,唇角掀起的尽是苦涩。 “阿秋,我当然不想让你离开我,也不敢让你离开我。你的病……但是,你就算在病重的时候,也忘不了江海诀。” 白江秋紧紧抿着唇。 白江晓回头看着曲星稀,“小星,你知道,江海诀是我们白家祖传的秘笈,我小时候也有幸修习过,但是因为资质不够,只到入门便没有练下去。江海诀的秘笈,完整掌握的人,这个世上只有阿秋一个。” 曲星稀点点头,“是啊,我见识过了。江海诀当真是厉害得很!” 她眯起眼睛笑,想要缓和气氛,可是,那姐弟俩虽然都只露着半张脸,那凝重的神情却足以压制她的笑容。 白江晓道:“江海诀只存在于传说之中,没有人真正练成这种神功,可是阿秋却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悄悄练到了第七重。” 曲星稀看了白江秋一眼,“在……平湖园那个密室里悄悄练的,是么?” 白江晓道:“平湖园在很多年前,原本是潜江白府在梦州的别院。白家因为世代习琴,对名琴很是珍惜,便在那里建了一个地下密室,用来珍藏心爱的乐器。那场变故之后,我带着阿秋嫁到梦州,平湖园的祖产便归到了耀月门名下。耀月门因此才扩建了地盘,与平湖园挨在了一起。那时我思念家乡,便暗中找人在临院的房子里开通了这个密道,方便我带着阿秋去那里弹琴,也只是寄托思念。可是没有想到,阿秋不知从何时开始,在那里修习了江海诀。” 她这样说着,曲星稀便一直看着白江秋。见他微微低着头,只是一言不发。 白江晓伸手过去,拍拍他的手臂。 “这个孩子,从小就是这样,主意放在心里,什么也不说。我知道他这样,对身体没有好处,可是我现在内力尽毁,无法探知他的功力,在我发现时,他已练了很久,而且已练到了高阶。” 她的面具下,有晶莹的泪水落下来。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也无法阻止你。” “姐……”白江秋讶然看着姐姐落在下颌的泪珠,“对不起。” 白江晓笑了一下,“有什么对不起的,你做的本没有错,是我自私罢了。” 她抬手抚去下巴上的泪,“我太害怕一个人在耀月门寂寞孤单,太害怕失去你。我不该想要将你就这样默不作声地留在我身边,留到不能再留为止……” 曲星稀咬牙,感觉心里一阵刺痛。 白江晓的笑容无尽心酸,“第七重江海诀,你对我说过,在那个密室里,已是极限。”她伸开手指,握住了白江秋的手,“你离开这里吧,去潜江,回到潜江。我相信你,凭你的资质,你必然可以将江海诀练到顶重。” 潜江。 潜江白府的故地,他们的家乡。 波澜壮阔的功力,无边无际的江海,在那间地下的密室里,永远也无法走到尽头。潜江白府的人,江海诀的传人,应该回到潜江,回到他们开始的地方。 -- 第78页 曲星稀听着白江晓的话,心里都被感动充满。可是很快,这种感动便被迎头一盆冷水泼散了。 “可是……”曲星稀忽然一惊,好像这才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情,“那个,白姐姐,他的病怎么办?” 白江晓侧头看着她。 “所以,我才想要拜托你,与他同去。” 曲星稀一怔,“我……” 白江晓道:“阿秋与你萍水相逢,你是他的救命恩人,我尚且没有报答你,又提出这样的要求,这很过分。只是,我身处耀月门,这个江湖上,没有我熟悉的人。如今,我可以信赖的,也只有你一人而已。” 她垂眸苦笑,“当然,你若是不愿意,我也无法强求。毕竟,你与潜江白府,并无相关。” 曲星稀刚要说话,白江秋忽然道:“不用了。” 他低着头,“其实,我现在已改变主意,想要留在这里陪着姐姐。” 白江晓抓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拍了拍,“阿秋,我知道你的心思,没关系,姐姐在这里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我没事的。而且,我们也可以时常联系。” 白江秋忽然抬头,双目闪闪看着白江晓,“姐,你可不可以……” 白江晓道:“什么?” 白江秋声音微哑,“你可不可以与他和离……你跟我走吧……” 曲星稀听了,立刻侧头看他。 和离?白江秋要求他的姐姐与陶士澜和离? 其实,这没错啊。这个耀月门,这个陶士澜,有什么好留恋的!他对白江晓哪里有半分情义?全身表面上的花样而已。或许,在潜江白府全盛之时,他们定亲之际,白江晓并未毁容,还是一位清丽脱俗的美人,陶士澜贪恋着她的容貌,她的家世,会向往着她。可是后来,白府没有了,白江晓还毁了容,身落残疾,陶士澜娶她,便完全是因为她是潜江白府的人了。他让她当这个少夫人,一方面是想要从他们姐弟身上挖掘出江海诀的消息,另一方面便是利用江海诀的名气,以及潜江白府遗留的威名,增加耀月门的实力,这样才有了耀月门与擎天会南北对峙的格局。 江北擎天会,江南耀月门。 他除了这些目的,除了表面上的虚情假意,哪里有一点丈夫的样子?他追蜂引蝶,迷醉花丛,娶了一个又一个妾室。白江晓只是一个摆设而已。 白江秋提出和离,曲星稀十二分赞成。怎么没有早一点想起这个呢?这个破地方,有什么好呆的。离开这里,浪迹江湖,或者找个没有人的地方隐居,度此一生,不是很好么? 白江晓却摇了摇头。 “这件事你已经说过好几次了,阿秋,你知道,我是不会和离的。” “姐!”白江秋叫她。 曲星稀也禁不住道:“就是啊,冰块儿说的没错,干脆离开这里。那个陶士澜,有什么好留恋的?” 白江晓苦笑。 “小星,你可知,我当初毁容身残,为何要嫁来梦州?” 曲星稀一愣。 白江晓道:“我明知等待我的是冷落,也知道夫君不会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却依然会嫁进耀月门,做这个少夫人,究竟是为什么?” 曲星稀锁起眉。 那时候家破人亡,毁容身残,却被整个江湖盯着的女子,除了嫁入耀月门,似乎是别无选择。 况且,她还拖着一个年幼的弟弟。 “阿秋要练江海诀,即使他疾病缠身,即使我一直在阻止他,他也没有放弃,其初衷与我一样。白家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十年前的灭门惨案,不能就这样算了。” 曲星稀无言以对。 家族的仇恨,他们不可能忘记。可是,对手是江北最强大的门派,擎天会。他们的仇人,是擎天会的总舵主,南廷朔。 那个据说强大到令人发指的人。 “不借助耀月门的力量,我们此时无法与他们分庭抗礼。我不会与夫君和离,只是因为,他想达到他的目的同时,也愿意帮助我一雪前耻,报仇雪恨。” 白江秋道:“姐,待我练好江海诀……” 白江晓不让他说下去,“对,你若是练就了江海诀,会成为这个世上武功最高的人。可是,南廷朔,他不是一个人。你便是成为神话,擎天会,也不是你一个人可以对抗的。” 她说着,微笑了一下,“放心吧,阿秋,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在耀月门,没有人能伤得了我。” 白江秋微微睁大了眼睛,“可是……” 可是,她刚刚经过了被劫持。在耀月门内院,居然有人可以抓住她这个少夫人,把她带到平湖园做人质。若说这都是那个小红的筹谋,他们谁也不会相信。这其中做手脚的人,何止一个。 白江晓却依然微笑着,“我知道,没事。只要我还是耀月门的少夫人,他们无论做出什么事,都不可能有人伤得了我。” 陶士澜不会让人伤了她。 可以动她,却不能伤她。 她还是一个有用的棋子,是他们耀月门逐渐壮大的门面。尤其是,已经确定了白江秋掌握着江海诀的秘笈之后。 她微笑看着白江秋,无限温柔,“阿秋,我们自己做自己的事,不负此生,好不好?” 曲星稀心神微震。 白江秋终于点点头,道:“好,我去。” 他忽然抬头看了曲星稀一眼,“我自己去潜江便可,你不必陪我。” -- 第79页 第四十四章 设计 曲星稀有些发怔。 白江秋说什么?他要一个人去潜江,不用她陪着? 她还没有说话,白江晓已着急道:“阿秋!怎么不听话!你现在虽然还好,功力也恢复了,可是还是不稳定啊!万一犯病了,你有可能会失去意识,没有人在你身边,太危险了!” 她回头看看曲星稀,“小星与你一起面对过危险,还救过你。这几天我配制了不少丸药,再教小星一些救治你的银针针法,就会安全很多了。小星这么聪明的姑娘,你能遇到是天大的福分你知道么?” 曲星稀目瞪口呆看着白江晓,觉得不对劲。不过,被夸了,还是应该先开心一下? 白江秋却毫无动容,连声音都冷冰冰的,“不用,我带足药便可。” 白江晓道:“你若孤身在外,叫我如何放心?” 白江秋道:“我一个人也不会有事。” 他话音刚落,曲星稀便冷笑起来。 “哎呀,也不知道是谁,一个人昏倒在冰天雪地的雪顶山,还被人追杀。若不是我背你回家,你呀,不是给那两个杀手杀了,就是冻死了。” 不错,那天她的确是背着他跑了好远。 白江秋全身一震,“什么?你背……” 曲星稀叹息道:“什么什么啊?你当时人事不省,我不背着你回去,难不成拖着你回去?” 白江秋紧紧捏着自己的手指关节,低头不语。 曲星稀看见他这个样子,便开心得很。若不是当着白江晓的面,她一定要再逗他几句。 “不过,白姐姐,我可还没有答应要陪他去呢。” “小星。”白江晓看着她,抿唇微笑,“你又说笑话呢。我知道你这个小姑娘心肠最好,最疼人的。阿秋是你的朋友,你一定会陪他去的,是不是?” 曲星稀听了,挑挑眉,点头道:“那倒也是。我嘛,就是重义气。作为一个够资格的老大,只要是我的朋友,我便一定会两肋插刀,义不容辞的!” 她这句话出口,白江晓看她的目光忽然一黯。白江秋也抬头看过来。 “怎么?不相信?”曲星稀站起来,打着哈哈道:“白姐姐,既然你不让我叫你少夫人了,那我就也把你当朋友啦。朋友嘛,说话自然无所顾忌。你弟弟这个人,我觉得很好,我也很欣赏他。虽然他没有像康三爷和庄大哥一样认我做老大,我也早把他当兄弟看了。这趟他去潜江,我作为老大,怎么可以袖手旁观呢?好吧,我答应了。” 白江秋道:“你答应什么?” 曲星稀道:“我答应陪你去啊。” 白江秋又垂下眼睫,“我说过,不用。” 曲星稀笑道:“你说的不算。” 白江秋愕然看着她。 曲星稀道:“我告诉你,你别以为我上赶着陪你。我是因为跟白姐姐有交情,另外,我跟你们潜江白府,还真的不能说没有一点关系……” 白江晓一怔,立即问:“什么关系?” 曲星稀摸摸头发,“这个么……以后有眉目了再说吧。反正,无论是因为你们潜江白府,还是因为义气,我还是愿意走这一趟的。只是,白姐姐既然如此计划了,那如何离开耀月门,你也计划好了么?” 白江晓顿了顿,苦笑道:“我虽已准备好了药品,还打算好了如何教你银针的针法,可是如何离开耀月门,我还要打算一番。毕竟在此地,我除了你们两个,也只有小晴知心了。阿秋房里那条密道,还是当年小晴的姐姐帮我暗中安排的,那其中的艰难,实在太多了。” 原来小晴看上去平平凡凡的一个丫头,却是继承了姐姐来伺候白江晓的。那整天没精打采的样子,倒真的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 曲星稀想了想,“既然如此,或许我可以想想办法。” 白江晓立即一喜,“当真?” 她想了想道:“小星,你若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托小晴去办。小晴是个完全可以信赖的人。当年我在白府时,曾有一个非常要好的贴身丫鬟,白府大火时,她为了救我和阿秋,自己却被烈火焚身而死。小晴的姐姐,是那个丫鬟的好姐妹。” 曲星稀道:“嗯,我也有几个相当信得过的朋友,还非常有手段,我想办法联系他们。” 白江晓道:“你说的可是康三爷和晓云深阁主他们?少掌门前些日告诉过我,他们已经离开梦州了。” 曲星稀道:“便是他们离开梦州也无妨。他们说过会随时留意我的消息,这里便一定会还有人留下。” 她说着,随手摸了摸腰间的那个绣花荷包。 没等白江晓说话,她已摆着手道:“好了好了,就这样吧。小晴肯定去安排晚饭了,我赶快去帮她,吃完饭,我与她一起计划一下。” 她说着,便起身跑了出去。 看着那个纤巧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白江秋敛起目光,慢慢放松紧绷着的手指。 “阿秋……”白江晓低声叫他。 白江秋抬头看向姐姐,忽然微微一笑。 “姐,没事。” 其实这样,很好。她这样的想法,不正合了他的心思么?她是一个开朗单纯的姑娘,就像一朵鲜花在阳光下绽放,明媚光鲜,全身都是活力。她用热情的目光看着这世间,从来都愿意用她的热量去帮助这个世上需要帮助的人。 -- 第80页 她愿意帮助他,也愿意帮助别人。或许,在她的心里,他与康叔振、庄崇客、晓云深和燕芳菲都没有什么不同。 她一直陪在他身边,也只不过是因为,他这个行将就木的身体罢了…… 感觉姐姐在凝目看着他,抬起头,对着那个温柔的面具再次微笑。 晚饭后,一直到深夜,曲星稀都在白江晓房间,跟着她学习治疗白江秋的几种丸药如何使用,还有为他银针渡穴的方法。曲星稀不懂医术,但是习武之人对穴位经脉都很熟悉,只是掌握一些几步针法便可。而且,她并不需要学习很多医术,因为她面对的病人只有白江秋一个人,除了他的病,其他都不需要了解。 即便如此,她也几乎学了一整夜。 直到晨光熹微,她才服侍白江晓躺下休息。然后走出了房间。 休息了一会儿,小晴便已起身收拾好,准备出门。 白江晓的轮椅碎了,要另外再做一具轮椅,小晴需要亲自出门找他们熟悉的那个木匠。 耀月门这样大的势力,做个轮椅原本是不需要劳动少夫人身边的丫鬟的。不过这些年白江晓的轮椅一直是梦州城的一位老木匠做的,白江晓已经习惯了他的手艺,所以每次都是贴身丫鬟根据少夫人自己的要求找他订做,中间不再让他人经手。 对于一个身有残疾,要依靠轮椅代步的人,的确需要好用还必须舒适。 小晴离开后,曲星稀将那个绣花荷包系回了腰间,才坐在房间一个人吃早饭。 但愿,这还是有用的…… 他们已经离开梦州了,可是,晓云深当初的叮嘱还在耳边。她只要需要帮助,便可以通过这个与他联系。他让她记住,无论何时,他都会关注着她。 晓云深和燕芳菲已经离开蟠龙渡很久了,不可能一直在这里。或许,她这样联系已经没有用,但是,就当是赌一把了。 若是赌输了,大不了再想别的办法。 这一天的时间,一直没有看见白江秋的影子。他自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小晴回来后,只是中午给他送过一次药膳。 这个冰块儿,身世可怜,脾气也别扭的很,这种情况,曲星稀选择不理他。 午后,她正和小晴在房间里休息闲聊,有人敲响了院门,传进话来,叫小星去正院,有故人来访。 曲星稀一惊,“故人?什么故人?” 那个小厮挤眉弄眼道:“是位大人物哦!陶总管直接引领着去见的掌门和夫人,连掌门都另眼相看呢。” “难不成是……”曲星稀惊喜过望。 “自己去看吧。打扮漂亮一点哦。” 曲星稀跑回去,告知了白江晓,让她提前准备,接着便一刻也没有耽搁,直奔掌门的正院。 白江晓作为耀月门的少夫人,因为体弱,又喜静,住的地方比较偏僻安静。曲星稀此刻沿着宅子里的鹅卵石路,越向正院走,便越体会出耀月门的威严宏伟。 就连路过的几处少主妾室的院子,都雕梁画栋,比少夫人的院子热闹华丽许多。 曲星稀在正院门口停下脚步,守门的小厮报进去,里面便传话出来,用了一个“请”字。 这样说来,在这个地方,她已不是作为一个丫鬟的身份了。 一座大宅子的主人,对一个丫鬟,是不会用“请”字的。 曲星稀整理了一下身上浅绿的罗裙,还有头上俏丽却略嫌幼稚的双鬟,快步走进去。 一进正厅,一眼便看见了客位上那个身穿淡青衣袍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晓云深。 他一直在留意着外面,见曲星稀进来,便长身站起,面露微笑。 曲星稀对着他舒心一笑。 他竟然并未离开,竟然来得这样快,竟然还是亲自来,竟然大大方方直奔耀月门正院拜见掌门。 好大的惊喜,好直截了当的气度。 曲星稀先向主位上端坐的耀月门掌门陶岱辰抱拳一礼,就凭方才的那个“请”字,她已不是耀月门的丫鬟,她对陶岱辰,也已无需主仆礼仪。 “拜见陶掌门。”她大剌剌的,笑得很明媚,一个初出江湖的小丫头,面对江南第一大帮派的掌门,丝毫也没有怯场。 “曲姑娘,请坐!”陶岱辰微微颔首,向晓云深身边的座位一指。 “多谢陶掌门。”曲星稀走过去与晓云深见礼,“晓阁主,别来无恙。” 晓云深笑道:“曲姑娘,今日在下前来,是受庄先生所托,前来赎你出去的。” 曲星稀脸上的笑容立即僵住了。 “赎我……出去?” 晓云深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叠银票。 “这是五百两纹银。” -------------------- 作者有话要说: 曲星稀:啊啊啊啊啊,什么叫赎啊!好难听! 第四十五章 脱身 晓云深来做什么?赎她出去? 用五百两纹银? 曲星稀目瞪口呆盯着他手里的那叠银票,不知道说什么好。 晓云深歪歪头,微笑道:“庄先生当初与陶总管赌了一局,输了二百两银子。他当时手头有些紧,便将他的妹妹曲姑娘抵押给耀月门做丫鬟。他攒够银子原本想亲自前来,无奈有急事离开,临行将这五百两银票交给我,让我前来赎出他的妹妹曲姑娘。” -- 第81页 他抬眼扫过主位上的陶岱辰,以及他旁边站着的总管陶顺。 “这样说,很清楚吧?” 陶岱辰愣了一瞬,侧目看了陶顺一眼。陶顺立时全身不自在起来,向着晓云深作揖道:“哎呀,晓阁主,您看看,这叫什么事啊!老庄这个人,真个认死理得紧。朋友嘛,本就不必那样计较。是他非要用妹子抵押债务,我拦都拦不住……掌门,这可不是我的主意啊。” 陶岱辰不理他,只对晓云深抱拳道:“竟是如此。想来陶顺也不知道曲姑娘的真实身份,也不知道她与晓阁主的关系。如此,真是抱歉得很。” 晓云深摇摇头,“陶掌门此言差矣。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庄先生一向愿赌服输,从来不会做亏欠债务之事。曲姑娘是他的妹子,这本没有错,也没有什么真实身份。所以,陶掌门便无所谓抱歉一说。” 陶岱辰听了,点头笑道:“晓阁主与庄先生慷慨正义,果然名不虚传。这位曲姑娘,为了朋友之事,甘愿屈居人下,也令人羡慕。如此,陶顺,那银子……” 陶顺忙道:“不要不要,晓阁主赶快收回去吧,莫要打我的脸。” 晓云深道:“岂有此理,方才说过欠债还钱,如何能收回去。” 陶顺讪笑道:“那当初抵的是二百两纹银,这五百两……” 晓云深道:“庄先生的意思,当初二百两,这段时间,按照市价折了三百两利息。” 三百两利息?高利贷吧…… 曲星稀都要傻了。 陶岱辰道:“好了,陶顺,既然如此,那这银子你便收下吧。如此,此事终结,曲姑娘也可即刻收拾行装,随晓阁主离去。” 曲星稀还有些愣怔,看着晓云深无语。 晓云深回头看她,无奈摇头笑道:“怎么了?还不向陶掌门道谢?” 曲星稀这才醒悟,忙向主位抱拳行礼。 交了银票,晓云深和曲星稀向陶岱辰告辞,两人出来,陶岱辰亲自送出正院。 陶顺一直陪着他们往少夫人的院子走。曲星稀无法单独同晓云深搭话,若是借故支开陶顺,又恐显得不自然,所以一路上表面平静,心里急得冒火。 不能只把她赎出去啊,白江秋怎么办? 路过了周采芹的院子,又路过了夏雨薇的院子。 曲星稀忽然叹了一口气。 晓云深回头看她。 曲星稀笑笑道:“没什么啦。就是……这段时间,跟少夫人处得很好,很喜欢她,这一下子就要离开,还有点……舍不得呢。” 陶顺立刻笑道:“曲姑娘真是仁义啊。这样吧,都是自己人,你什么时候回来看看,随时欢迎。我知会门上的小厮们一声就好。” 闻言,曲星稀立即开心笑道:“真的可以么?那真是太好了!” 她只顾高兴地跟陶顺说话,脚下忽然一绊,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啊!”她惊叫一声,坐在地上揉自己的膝盖。 陶顺一惊,晓云深已俯身下来,向他伸手道:“怎么不小心一点?摔伤没有?” 曲星稀苦笑道:“这鹅卵石路我这么久也走不惯,轻功都白练了……” 说着,她伸手搭在晓云深手上,扶着膝盖站起来。 她那只手一直按着膝盖,好像摔伤了的样子,陶顺和晓云深便只顾看着她的膝盖。在他们不注意时,曲星稀那只扶着晓云深的手便在他手指上重重捏了一下。 晓云深全身立即一僵,但是脸上的表情毫无变化。 果然是晓云深,曲星稀放开他的手,双脚跺了跺,道:“没事,放心吧!”说着便继续往前走去。 陶顺见她无妨,便跟上去。曲星稀别开头,错开他的视线,对着晓云深挑起一边眉毛,用力挤了挤眼。 晓云深双眼轻轻眯了一下。 只这一下,曲星稀知道,他已做好准备帮助她做想做的事。 曲星稀回到少夫人的院子,进去收拾行装。陶顺在院外等着,晓云深辞别陶顺,去大门外等候。 陶顺在院门口与小晴聊了一会儿天,见曲星稀出来,原本身上丫鬟的衣裙,已经换回了自己的衣服。 一身深青色半旧布衣,腰间用丝绦紧束,手腕扎着箭袖,随意中不乏利落英气。头发用发带简单束起,没有一般女子的钗环装饰,鬓边两缕散发,衬着白皙的脸颊越发娇小明媚,一双水杏眼睛似笑非笑,灵动异常。 陶顺见了,赞叹道:“曲姑娘果然不凡,倒是一派侠女风范。” 小晴点头微笑。 曲星稀看着他们苦笑了一下,回身从屋子里拖出来一个大箱子。 一口上了锁的木箱,外表并不华丽,但一看容量就相当大。 在陶顺和小晴惊愕的目光中,曲星稀哼哧哼哧将木箱拖到院门口,才直起身子,双手往腰间一插,叹气道:“陶总管,没有办法了,帮我找辆车?” 陶顺打量着箱子,纳闷道:“曲姑娘啊,你有这么多行李?” 曲星稀一摊手,“哪里啊?我来的时候,不是你领我进来的么?哪里有什么行李?这不是少夫人嘛,舍不得我离开,指挥着我翻箱倒柜,找了这一大箱子东西,非要让我带着。你说我这行走江湖的,怎么带啊?” 她压低声音说着,又回头看看正屋那边,才悄声道:“可是少夫人一片心意,我也不好意思不要,是吧?” -- 第82页 陶顺点头道:“是是是,少夫人喜欢你,不要就不合适了。带上吧。我帮你搬去大门,再帮你雇个车,这都方便,方便。” 说着,与小晴告别。曲星稀和陶顺抬着那个大箱子,一路往大门来。 不用说,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还没出内院,便被负责内院安全的丫鬟拦住了两次。快出内院时,一位美貌佳人带着几个丫鬟在前面站定,拦住了去路。 夏雨薇。她的身边,是陶士澜的另一个宠妾,周采芹。 夏雨薇还是满脸娇媚的笑容,向着陶顺打招呼道:“哎呦陶总管,这么大个箱子,带出耀月门,怎么也得检查一下吧。我们内院刚刚还出过好几场事故,怎么可以如此不小心呢?” 陶顺慌忙行礼陪笑,“夏姑娘,这箱子是少夫人送给小星的礼物,刚刚才收拾出来。打开检查,唯恐不太合适哦。” 夏雨薇侧目看了曲星稀一眼,冷笑道:“这个丫头啊,跟咱们家小白公子关系好得很,上次还帮他出手,前不久更是曾经将他拐出了耀月门。这个大箱子么……若是装个人,应该也没有问题。” 曲星稀一听此言,立即惊讶道:“哎呀,夏姑娘的意思,我把小白公子装在这个箱子里了?不会吧……小白公子那么尊贵的人物,我哪里敢啊。” 陶顺点头道:“对对对,小白公子身份尊贵,而且身体也不好,谁敢把他装在箱子里啊。夏姑娘,你说是不是?” 夏雨薇道:“那我可管不着。少掌门让我负责内院的安全,我就得尽心,一应出入人员和物品,都必须检查。” 曲星稀想了想道:“那不如这样?夏姑娘派人去小白公子的院子看看,他若在屋里,我这箱子里就肯定不是他了,你说是吧?” 她话音刚落,一个丫鬟已跑到周采芹身边低语了几句,周采芹微微一笑,上前两步道:“可巧了。小白公子从今天早晨开始,便闭门不出,谁也没有看见过他。” 夏雨薇立即粉面带怒,一指曲星稀道:“你这个丫头,迷惑我们家小白公子,你要把他带到哪里去?” 说着话,一挥袍袖,叫身后的丫鬟,“打开!” 几个丫鬟一拥而上,那气势比官府的衙役还猛。冲到箱子跟前,才发现那把硕大精致的铁锁。 “钥匙!”一个丫鬟冲曲星稀一伸手。 曲星稀往腰间摸了摸,忽然惊道:“你看我这脑子,少夫人给了我箱子和钥匙,我一时糊涂竟忘了把钥匙带出来了。” 陶顺道:“那你赶快回去拿?” 夏雨薇不耐烦道:“拿什么拿?把锁撬了!” 陶顺慌忙道:“夏姑娘啊,人家这好歹是少夫人的东西,您撬了锁就太不好了。这若是被少掌门知道……” 夏雨薇正要发作,周采芹已拦住她道:“姐姐莫急,让那丫头回去拿便是。我们做事也要做得有理有据。” 曲星稀立即答应了一声,转头往回跑。一路上看见不少丫鬟小厮看似无意,却明显是在监视。 她脚步匆匆,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气喘吁吁回来时,开开心心晃着手里的钥匙。 开锁,开箱。 箱子满满当当,衣服为主,冬季夏季都有,还有几样简单的首饰,以及一些比较精致的吃食。 夏雨薇随手翻了翻,撇了撇嘴。 少夫人跟个老太婆一样,送人家一大堆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时又有丫鬟悄悄来报,周采芹上前对夏雨薇附耳说了几句话。 夏雨薇点点头,冷笑道:“既然小白公子就在房中,箱子也检查过了。你们走吧。” 陶顺忙作揖道:“多谢夏姑娘。” 两人抬着大箱子,一路出了内院,又到外宅,来到耀月门正门。 曲星稀来耀月门时,进的是侧门,这一次,却要从正门离开。 大街上人来人往,繁华热闹。耀月门大门正对着梦州城的繁华街道。回头看去,轩敞的大门楼巍峨富丽,气派非凡。 陶顺还没有顾得上叫小厮雇车,却见大门一侧不远处停住一辆漂亮的马车,车帘启处,一位儒雅的公子站着车上,面带微笑,向他们招了招手。 晓云深。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离家出走,没装在箱子里,究竟有没有跟出来啊? 第四十六章 江畔 自从耀月门里捏了捏手指又挤了挤眼之后,曲星稀都来不及跟晓云深交流,晓云深根本不知道她有什么计划。 所以,究竟怎么样了? 曲星稀心里根本没底,但是当着陶顺的面也无法说什么。这一次白江秋要离开耀月门,必须是秘密的,不能如上次一般装作偷偷摸摸,实际就是公布天下的模式。 陶顺和几个小厮帮助她把那个大箱子抬到马车后面的架子上,曲星稀便上了马车,装作依依不舍地样子向陶顺道别、道谢,这才钻进了马车里。 马车宽敞华丽,座位舒适。曲星稀坐在晓云深对面,等马车驶过街道拐角,又回头确认了周围没有耀月门的人,便俯身向前,对着晓云深压低声音道:“晓阁主,怎么样了啊?” 晓云深靠在座位上,抬眼看着她。 “什么怎么样了?” “啊?”曲星稀大吃一惊,难不成晓云深根本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难道这次她跑出来,就是自己跑出来了? -- 第83页 晓云深看她着急的样子,噗嗤一声笑出来。 “你急什么?不就是你的那点事么?” 曲星稀一怔,“我的那点事?我的什么事啊?” 晓云深垂下眼帘,叹了一口气,“你来到梦州,进入耀月门,闯北山,采灵芝,做了这么多,不都是为了一个人么?” 曲星稀越发愣怔了。虽然从没有这样想过,但晓云深说的,好像也没错…… “那这次……”她还是不放心。 晓云深垂眸看着自己的衣袖,嘴角有一点微微的弧度。 “等着吧。” 他这个样子,怎么有点怪怪的?曲星稀歪着头看了看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那个……其实也不是啦。我……其实我有些自己的事,没有弄清楚,需要接近潜江白府的人。” 晓云深没有动,只是轻声道:“哦。” 曲星稀想说什么,反倒说不出了。 一路无言,马车穿越了梦州城的大小街道,沿路桥梁河道一闪而过,马蹄声声中,逐渐夹杂了澎湃的江涛。 曲星稀掀开帘子向外张望,但见前面正是沿江大道,再往前走,便是梦州的码头。 “晓阁主,我们马上离开梦州么?” 晓云深道:“大家早已离开了,今日事急,还是立刻离开比较好。” 话音刚落,马车停下了。 晓云深起身下车。 曲星稀跟在他身后,见车夫已将那个大箱子卸下来。晓云深付了车钱,马车绝尘而去。 两个人站在沿江大道旁,身边是那口大木箱,抬头看去,路旁是一家客栈。 晓云深敛起衣袖,转身往里走,口中道:“来吧,先吃点东西。” 曲星稀答应了一声,回头看看那个大木箱。无可奈何,只能弯腰拖着那个箱子进去。 晓云深竟已经订好了雅间。 曲星稀哼哧哼哧拖着箱子进雅间,刚一抬头,便吓了一跳。 雅间内倚着窗棂,站着一个人。 颀长身姿玉立,一身冰蓝色长衫,纤尘不染,缓带轻飘。整个人雅则雅矣,只是过于清冷,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 看不清表情,他脸上戴着一个线条柔润的银色半脸面具。 曲星稀大喜,顿时扔下箱子,直起身子道:“冰……” 她刚说出一个字便捂住了嘴,偷眼看晓云深。 晓云深不动声色地走到门口,对跟上来的店小二说了几样菜的名字,才关上门,到桌旁坐下。 曲星稀立刻转向窗边的白江秋,语声中满是欣喜。 “冰块儿,你是怎么出来的?真是意外。” 白江秋看了看她,离开窗前,来到桌旁坐下,拿起了茶壶。 他迟疑了一下,先给晓云深倒了茶,又给曲星稀斟满茶杯。 晓云深笑道:“你自己安排的事情,自己竟然不知道如何办成的?” 他看着面前冒着热气的茶杯,话却是对着曲星稀说的。 曲星稀也跟着坐下,抢过白江秋手里的茶壶倒茶,笑着道:“我哪里安排了啊!晓阁主你竟然能来得这样快,我真的是一点准备都没有。我回去只是和白姐姐大概商量了一下,白姐姐让我声东击西,我便知道她肯定已经心里有数了。没想到啊,竟然如此顺利。” 晓云深敛起笑容,“我说过,我会无时无刻关注你这边,只要你发出讯号,我便会立刻去救你出来。你……只是忘了而已。” 他说着话,白江秋略略抬起眼睫,看了他一眼。 曲星稀看着他们神情有些怪,便讪笑道:“没忘没忘,晓阁主说的话,我怎么可能会忘了呢!” 莫名有些尴尬,她站起来对白江秋道:“冰块儿你这个样子太惹眼了,我去端菜,省得那小二进来看见你。” 说完,她便三两步跑了出去,严严密密关上了门。 屋里只剩下了晓云深和白江秋,空气忽然一滞。 白江秋道:“多谢晓阁主援手相助。” 晓云深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微微一笑,“我与曲姑娘是朋友,无须这个谢字。” 白江秋闻言,目光一滞,随即闭口无言。 晓云深笑道:“曲姑娘既然愿意护送白公子离开,自然有她的道理。只是她终归只是个小姑娘,而且初出江湖,还烦劳白公子多多关照。” 白江秋顿了顿,轻轻点了点头。 面具之下,嘴唇紧抿。 晓云深微笑不语,两人都没有再说话。耳边只有窗外的江水声,其余便都是令人窒息的寂静。 正在此时,屋门一开,曲星稀端着一个大托盘,飞快进来放下,又转身去关门。 “哎呀,晓阁主,你点菜点得太好了。我不管你们如何,反正都是我爱吃的。跟你说啊,我可是好久没有吃过这样顺心顺口的菜了!” 她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嚼得满脸享受。 晓云深笑道:“一起过年的时候,记得你喜欢这几样。慢慢吃,多吃一点。” 他一面说,一面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鸡腿,放进曲星稀面前的碟子里,笑得温暖如春,“这个,也是你喜欢的。” 白江秋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曲星稀开心吃着,看了白江秋一眼道:“哎,冰块儿,你快吃啊,这家菜真的很不错。一会儿我们上了船,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吃上这样好吃的菜呢。” -- 第84页 她将那个放了鸡腿的碟子推给白江秋,道:“来,你身子弱,吃这个补补。” 说完又神情一凝,看看白江秋,又看看晓云深。 “你们告诉我,冰块儿是如何这么快就来到这里的?” 晓云深道:“我可以雇一辆马车,也可以雇两辆。” 曲星稀道:“我知道,你肯定是预先雇好了一辆车,可是,冰块儿是怎样出来的呢?” 晓云深不语。 曲星稀转向白江秋。 白江秋端起茶杯,“我可以自己出来。” 曲星稀睁大了眼睛,“什么?你自己出来?用轻功?飞檐走壁?不会被耀月门里的任何人发现?” 白江秋道:“声东击西,便更加不会被发现了。” 曲星稀上下打量了白江秋一番,忽然拍桌子道:“好啊你,你武功那么厉害,轻功肯定也厉害啦!那你上次还让我带你出来做什么?这次还让我费这么大劲搬箱子做什么?” 白江秋有些局促,看了她一眼,“我并没有……” 曲星稀愣住……好吧,好像他上次真的是没有要求她带着他出来,这一次,也是白江晓与她商量的时候,她自己决定要这样搬箱子的。 她咳嗽了几声,又低头吃饭,嘴里囫囵道:“哦,也是,声东击西,你的胜算更大,那……就这样吧……” 吃了几口,嗖一下将刚刚推给白江秋的那个鸡腿夹了回来。 “你这么厉害,不需要补了,还是我吃吧。” 吃完饭起身。白江秋披上了一个斗篷,将风兜戴上,低低盖住了脸上的面具。三个人离开客栈,向江边而去。 那口大箱子已经寄存在了客栈,曲星稀只带了几件衣服以及隔层里白江晓准备的那些药。 白江晓说,这些药中有一种丸药,用上了她拼着性命在北山采的那支灵芝。 午后迷茫的雾气笼罩,江水东去,码头上停靠着一艘很大的江船。 晓云深回头对曲星稀道:“两间舱室已经订好了,一路顺风。” 曲星稀感激看着他道:“多谢晓阁主,大恩不言谢,我有时间定会去烟霞岛看你。” 晓云深微微一笑,看了她片刻,忽然伸手整了整她腰间的荷包。 “江湖险恶,一定要小心戒备。记得,任何时候,若是需要我,便用这个联系。我即使不在附近,也有办法收到消息。” 曲星稀点点头道:“那阁主准备回去了么?” 晓云深道:“我还要在梦州耽搁几日,便回烟霞岛。” 言罢,退后两步,向面前两人抱拳行礼,“两位珍重,后会有期。” 曲星稀与白江秋立即正色抱拳道:“后会有期,阁主多多保重。” 风帆飘扬,江船坚实的的骨架传来遒劲的咯吱声。铁索哗啦啦响处,船锚拔起,船头掉转,融入了涛涛江水,巨大的阴影逐渐模糊在了迷茫的江雾中。 晓云深独自站在码头上,任江风拂起长发,灌满衣襟,良久,才转身回来,沿着大道向客栈走去。 一个身材高挑挺拔的中年人站在客栈门口,见他走来,迎上去低眉一笑,抱拳行礼。 “若是我没有认错,足下便是江湖上有名的太泽湖中烟霞岛,枕风阁上晓云深吧?” 晓云深停步,微微眯起眼睛。 “尊驾是……” 那人仍旧维持着那个笑容,那姿态分明很恭敬,却掩盖不住笑容后面强烈的倨傲。 “在下擎天会护法葛峰,特意在此专候。有人想见阁主,烦劳阁主移步则个。”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我写得很开心,读者大大们一定要看哦~ 第四十七章 对弈 晓云深站在江风中,青衫飘举,神态淡雅,还是那样镇定自若。可是,没有人看到,他衣袖下的手臂上,肌肉已紧紧绷住。 擎天会。 自从耀月们平湖园藏宝大会,江湖各大门派齐聚,擎天会也派了几个门人前来参加盛会,还在平湖园被白江秋打得武功尽废之后,擎天会还从来没有明面上的动作。但这不代表他们已经离开梦州,只能说明,他们的行动从明处转移到了暗处。 擎天会乃是江北第一大帮派,势力范围虽然主要在江北,擎天会的人却遍布天下。可以说,在潜江白府覆灭之前,耀月门是根本无法与之抗衡的。也只有顾忌着潜江白府这么多年那个神秘的虚名,顾忌着其中万一隐藏的绝世高手,擎天会才没有一统江湖,独步天下。 擎天会对潜江白府出手,便是猛虎南下攻击的第一步。 即使在潜江白府覆灭十年后,擎天会对江海诀的追查也没有停止过。而如今,江海诀就在眼前,而且,已经不仅仅是一个传说。 晓云深目光淡淡看着面前这张棱角分明的脸,此人眼角眉梢满是傲慢与蔑视。 擎天会护法葛峰。能让擎天会护法在这里等候他的,只有擎天会的总舵主,南廷朔。 他果然来了。 晓云深微笑,向葛峰拱手道:“好,有劳了。” 葛峰侧身伸手相让,“晓阁主,请!” 跟着葛峰上了楼梯,来到客栈的雅间,晓云深目光微凝。这个雅间,竟然就在方才他与曲星稀和白江秋一起吃饭的那间屋子对面。 看起来他们所有的事情,南廷朔已是了如指掌。当然,这也没有在意料之外。他们的那些声东击西,瞒天过海的招数,对付耀月门里面那些人还可以,瞒过关注耀月门的那些江湖人或许也没有问题。但若说要瞒过南廷朔,恐怕是白费力气。 -- 第85页 葛峰推开门,躬身相让。晓云深对他点点头,举步进屋。 茶香满室,迎门的几案上设着棋盘,一个身着麻衣,头戴斗笠的人侍立在旁,屏风后隐隐有一个男人高大的身影。 葛峰关上门,低头行礼道:“总舵主,晓阁主请到了。” 衣袍簌簌声,屏风后的男人迈步走出来,站在晓云深对面。 年近五十,依旧英姿俊朗,眉宇锋利如刀,双目亮若明灯。眉间和唇角刻着深深的纹路,更增添了这张脸的凌厉与威严。 他身上披着一件织锦披风,里面宽袍大袖,威严中透着儒雅气质。 晓云深镇定的双眸毫无躲闪与他对视,良久,那人终于满意地笑起来。 “好好好,果然不错。” 他满面笑容,盯着晓云深的双目越发明亮。 “鄙人南廷朔,久闻阁主风雅,今日可有兴趣手谈一局?” 他说着,伸手指着那边的棋盘。 晓云深点点头,走到座位旁,拂衣坐下,伸手拈着棋子道:“南舵主今日叫在下来相见,难道就是想要下棋?” 南廷朔面带微笑走到对面坐下,也拈了棋子,眉眼一挑,看着晓云深的目光深邃而明亮。 “琴棋书画,君子之好。与欣赏的对手对弈,乃是人生一大乐事。” 他着意将“琴棋”二字说得很重,手中的黑子已经毫不客气地下在了棋盘星位。 晓云深手指夹着一颗白子,眼睛却盯着自己的手背。 “南舵主雅兴,在下怎敢拒绝?只是……我这手前不久受了些轻伤,虽未伤筋骨,却留了些许小疤痕。今日用这只带疤的手与舵主对弈,有些失礼。” 说着,“啪”的一声,白子紧跟黑子,截断其气。 他的手光滑白皙,手指透润修长,就算仔细看,也很难看出有什么疤痕。 南廷朔皱眉道:“是么?晓阁主还年轻得很,可得要当心啊。如此才貌,若是落下残疾,就不好了。” 晓云深叹气道:“我何曾想要与人相争?或许是因为江湖上有些虚名,便被人盯上了。有人甚至不惜追到烟霞岛上,直接动手。说起来我被如此重视,也是惶恐得很。” 他说着,抬眸看向侍立在旁边那个麻衣斗笠的人,微笑道:“是不是这样?张护法?” 那人斗笠低低地遮住半张脸,闻言微微一滞,却没有说话,只是冷冷一抱拳。 南廷朔道:“晓阁主与张护法认识?” 晓云深笑道:“也算不得认识,只是慕名已久,也与张护法见过几面而已。” 南廷朔垂眸,声音对着身边,“退下吧。” 那位张护法立即躬身行礼,走到门口刚一开门,便愣在那里,没有出去。 南廷朔抬眼看去。 雅间门外,一位身着粉红衣裙的女子仿佛是正好路过。美艳如花,亭亭玉立,一见之下已是恍若仙子,再看更是勾魂摄魄。 她见这间房门打开,微微一笑,还向里面的人点头致意。然后,便迈步走过去,并未停留,好像只是路过此处。 张护法没有出去,又关上了门,转身站着。 南廷朔继续落子。 “晓阁主的棋艺不差,一开盘就大开大合,针锋相对,当真是有魄力啊。” 晓云深道:“南舵主手法气势恢宏,无坚不摧,才是真正的大家风范。” 话音中,棋子交错落在棋盘上,传来清脆悦耳的玉石之音。这声音很轻,却清晰得很,与远处传来的涛涛江水声相应。 南廷朔道:“江南的风光以秀美雅致为主,然而这大江,却如此豪迈洒脱,绝不输塞北骏马秋风的壮阔。晓阁主风雅之人,也喜欢江上的景致么?” 晓云深道:“何出此言?难道南舵主的棋艺,不是壮阔与风雅并存么?” 他指点着棋盘,“我这两个棋子,已然被制,能否重获生机,还须拼一拼了。” 南廷朔冷笑了一声,伸手落下一子。 “这两个棋子虽小,地位却颇特殊。我想晓阁主不到最后一刻便不会抛弃,而我,不到最后一刻也不会放手。” 晓云深笑道:“我当然不会抛弃他们,而且,我也相信,南舵主想断这两个棋子之气,基本是没有胜算的。” 南廷朔听了,挑眉道:“哦?看起来晓阁主早有准备了?” 晓云深看了看他,微笑着再落一子。 棋子落处,啪的一声,仿若大江之上,风起云涌,滚滚波涛染着凛凛杀气。 南廷朔眉尖微微一抽,抬眼看着晓云深。 “晓阁主,天高地迥,宇宙无穷无尽。人在江湖,眼光还是要放得长远一些。” 晓云深顿了顿,轻轻叹了一口气,“南舵主说的何其有理!只是,天高地迥,宇宙无穷,人活在世上,能真正达成一个目标,就已经不错了。好高骛远,徒增遗憾而已。” 南廷朔冷笑道:“黑子已经占了先机,即使你此处得脱,将来也是插翅难逃。” 晓云深道:“现在是现在,将来是将来。眼前之事,不奋起一搏,何谈来日?” 说着话,手指按下,再落一子。接着,从容不迫地一连提起五个黑子。 他舒心一笑,仿佛是松了一口气,“承让,我这两个子,得救了。” 一语刚落,房门被猛然推开。 -- 第86页 葛峰带着满是寒气和湿气一头冲了进来,满脸急怒,喘着气刹住脚步。 他开口想说话,但看到屋里的情景,一时未敢开口。 “张护法,关门!”南廷朔皱眉。 张护法上前关好房门,转身背靠门抱着双臂,站在葛峰身后。 “葛护法,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南廷朔双眼看着棋盘,脸色阴郁。 葛峰立即抱剑躬身行礼,“启禀总舵主,我们的人江上失利,死伤了几个兄弟。已经……撤回来了。” 南廷朔缓缓抬起眼睫,看着对面的晓云深。 “晓阁主,一盘棋,输赢不一定在眼下。是么?” 晓云深将手中的棋子一抛,笑道:“那是自然。人的一生虽短,也有几十年时间,眼下之事,难论输赢。这一盘,和局?” 南廷朔微微一笑,“和局。” 晓云深长身站起,向南廷朔抱拳道:“今日已经尽兴,正如南舵主所言,来日方长,下次再分输赢。” 他正要告辞,南廷朔起身道:“晓阁主留步。” 晓云深道:“南舵主还有何指教?” 南廷朔道:“指教谈不上,只是想要问一句,晓阁主名满江湖,武功高绝又智谋高远,不知师出何处,哪里人氏?” 晓云深闻言,眯起了眼睛。 南廷朔道:“南某此言,是否冒昧了?” 晓云深苦笑,“南舵主客气了。在下是北方人。” “哦?”南廷朔一笑,“原来我们都是北方人。这样很好。人无论走多远,总要记得自己的来处,更要记得自己的使命。” 晓云深一向柔润的脸有些苍白,眉眼渐渐染上了些许很少出现的冰冷之气。 “南舵主说的不错。”他垂眸沉默了一瞬,又抬起头,打量了南廷朔一番,便侧头看着门口的葛峰和张护法。 “我当然记得来处,也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的使命。我方才说过,人生一世,能真正做好一件事,达成一个目标,便已经是不错了。得偿所愿,别无所求。” 第四十八章 潜江 江面终于平静下来了。 对面那些黑蒙蒙的船影已消失不见,只剩下身边几只染血的小船。 一叶扁舟上,曲星稀快步走到船头,将单刀交到左手,蹲下身右手手指按住了白江秋的脉门。 白江秋怔了一下,身子一僵,膝上的古琴差一点滑下去。 他们身后,燕芳菲站在船上,粉红衣袖扬起,玉手轻轻掩着嘴唇,微微一笑。 另外几条小船上,全身劲装身带刀剑的人们经过了大战,脸上身上多少都染血带伤,汗湿衣襟。不过每个人都很兴奋,一面互相帮助着包扎伤口,一面开心谈笑着。 一条小船驶过来,停在燕芳菲对面,船上是怀抱长剑的醇艺和茗薰。 燕芳菲与他们二人对面互相抱拳行礼。 “我们的人怎么样?” 醇艺低沉的声音平静答道:“我们的人大多无事,只有些轻伤。” 他视线微动,看着坐在船头的白江秋,喃喃道:“江海诀果然名不虚传……” 今日艳阳高照,万丈光芒照在江面上,白江秋脸上的面具反射着光线,十分刺目,令人无法直视。 面具遮住了他的表情,没有人发现他的局促,除了燕芳菲。 曲星稀站起身,点点头笑道:“嗯,还不错,脉象很稳定。没想到经过这么一场大战你这身体都没事,白姐姐真是神医啊!” 她一面说,目光却移向对面船上的醇艺和茗薰,微微蹙眉。茗薰感受到她的目光,低头不语。 白江秋的手腕被放开,他将自己的手缩进了袖子里。 燕芳菲笑着道:“好了,白公子虽然身体无碍,但还是要赶快回去调养才是。” 她回头看看远处那条大江船的影子,“你们还要赶路,不要延误行程。我们也要赶快回去向阁主复命了。告辞。” 曲星稀忙抱拳行礼,白江秋也放下古琴,站起身来向燕芳菲拱手一揖。 说话间,醇艺和茗薰的船已靠近过来,燕芳菲敛起笑容,看了看白江秋,便拉住曲星稀的手臂走到一旁,俯在她耳边低声道:“小妹妹,你可要好好想清楚啊。” 曲星稀挑挑眉,“想清楚什么?” 燕芳菲对着她清亮的目光叹了一口气,摇摇头道:“也没什么……” 她忽然抬起手理了理曲星稀有些凌乱的鬓发,“你啊……我只是希望,你能永远都开心罢了。” 她说完,退后一步,纵身而起。那粉红身影如同一道霞光,轻飘飘落在了醇艺和茗薰的船上。 双方隔着江水,再次行礼告辞。茗薰一直躲闪着曲星稀的视线,曲星稀则一直盯着他们两个不放,直到船头调转,各奔东西。 曲星稀与白江秋的小舟顺流东下,很快赶上了大船。 那船主抹着脸上的汗珠,一个劲向他们道谢。 “那伙强盗好厉害啊……这大江之上的强盗非同凡响!那些家伙深谙水性,还心狠手辣,若不是你们和那些朋友们相助,我这一船客人都会遇险的!两位大侠,真是谢谢你们了!” 他深深鞠躬,他身后的船夫还有那些搭船的客人们也纷纷含泪道谢。 曲星稀嘴角抽了抽,那些追杀他们的人虽然未通姓名,也分明看得出来,一定是擎天会的人。 -- 第87页 比上次在梦州的攻击人数更多,武力更强。 他们为了不牵连大船上的人,才要了那条小船独自去迎敌。其实那些人就是专程为了他们两个而来,并非一般强盗。虽说他们也算是没有连累大船,但是船主众人如此感谢,就有些过了。 她还没有说话,白江秋忽然道:“船主不必道谢。那些强盗原本便是为我们而来,理应我们致歉才是。” 他说着,端端正正躬身一揖。 他身姿挺拔,玉树临风,那行礼的姿势也是风度翩翩,倒把船主和对面众人看得有些呆滞。 “哦哦,这……两位不必客气。无论如何,两位击退了那些强盗,便是救了我们。”船主讪讪的,“那个……累了吧……两位的舱内已经备好了热水,赶快去休息吧。” 曲星稀不好意思地呵呵了两声,拉着白江秋进了船舱。 一路东行,一路江涛不尽。 江面变得越来越宽,波澜壮阔,江天一色,浩浩荡荡直奔东海而去。 五日之后,江船停靠在了潜江码头。 曲星稀与白江秋下船,那船主亲自将他们送上了岸,临别还在不住道谢,把曲星稀谢得心里直发毛。 水系繁茂,湖泊星罗棋布。到处都是小桥流水,随处可见绿柳拂堤。人在潜江,出行几乎全部用船。眼前数不清的重重楼宇,就好像都是建在水上,那些斗拱飞檐之下,窗棂中传出的琴瑟笑语,全部都带着浓浓的水音。 潜江与梦州相比,水乡的气息更强了数倍,真是舟行碧波上,人游画图中。 曲星稀站在搭乘的小船上,看得心旷神怡,不由得回头对白江秋道:“你的家乡竟然这样美,难怪你与白姐姐都生得美呢!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啊!是不是啊美人儿?” 白江秋戴着面具,身上的冰蓝色衣袍随风轻拂,越发显得出尘脱俗。可是他的神态并不轻松,虽然看不清表情,但面具下露出的半张脸,脸色非常苍白,嘴唇也几乎没有血色。 他微微侧头,浅淡的烟灰色眸子静静看了看曲星稀,眸光好似带着什么思绪,却看不清晰。只是一瞬,他便移开了视线。 “冰块儿,你没事吧?”曲星稀忽然想起,这里是白江秋的家乡,也是他遭遇惨祸的地方。 在这里,他的父母,他的家,惨遭屠戮。一场大火之后,灰飞烟灭。从那时起,他在这个世上,就只剩下了姐姐一个亲人。 这里是他幸福成长的地方,也是他悲惨生活的开端。 白江秋嘴角牵动了一下,淡淡道:“无事。” 曲星稀顿了顿,“我们要去的地方,就是……” 方才他们雇船时,白江秋说了一个地名,叫做听琴浦。 白江秋道:“是我家原来的地址。” 曲星稀眨眨眼睛,一时无话可说,半晌才道:“哦……” 她忽然伸手拍了拍白江秋的手臂,眯着眼睛笑了笑道:“冰块儿啊,你别难过,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你爹爹娘七年在天上,也一定在祝福你和白姐姐的,是么?” 白江秋迷茫的视线再次投向她,烟灰色的寒光一闪,低声说了一个字,“嗯。” 小舟在河道穿行,汇入了如街市般来往不绝的舟船之中。两侧河岸上多有商家店铺,酒旗招牌五彩纷呈,江南口音的柔和叫卖声不绝于耳。潜江市井的繁华,拥挤而温软,令人感觉如同身处慵懒无事的午后,在热闹中感叹着岁月静好。 渐渐的,河道上的舟船稀少起来,前面是一片碧波荡漾的湖水。 这面湖看上去与梦州平湖园差不多大,但水波更加清澈,岸上的绿树更多,山影依稀,景色也更加明艳。小舟驶入湖里,沿湖边而行,行不多时,远远便看见了前面那个非同寻常的所在。 早已适应了生机勃勃的视线忽然接触到那里,只能感到震惊。 前方不足一里处,半在湖面,半在岸上,一片残败…… 即使时隔十年,这里已经被官府打理过,却还是一派死亡的沉寂和凄凉。许是众人不忍心,或许是畏惧,无论是官府,还是平民,都不约而同尽量远离这个地方,不去打扰那些无端惨死的灵魂。 曲星稀呆呆看着那里,心乱如麻。一时间,她不敢回头去看白江秋。是不敢,也是不忍。 船尾处摇橹的艄公说话了,“两位客官,听琴浦已经到了。小老儿在这里靠岸,两位是转转再回来么?小老儿还用不用在此等两位?” 曲星稀还没有说话,白江秋已道:“烦劳靠岸,不必等我们了。” 艄公笑道:“看两位是从外地来。听琴浦这个地方,在十年前那是最美的游览胜地。就算不上岸,在这湖里乘船转转,听听水波上传来的琴音,就享受至极。如今嘛……此地可是不吉利,阴气太重,两位还是不要在这里久留才好。” 曲星稀心里本来就不舒服,听了这话,回头道:“什么不吉利?哪里有阴气?少说这种乱七八糟的话!” 那艄公刚要说话,白江秋已转身对曲星稀道:“老伯也是好意。” 他回头道:“麻烦老伯靠岸,我们会小心的。” 那艄公只好将船靠岸,曲星稀跟在白江秋身后,迈步踏上了那片荒芜的土地。 即使只剩下了残骸,还是可以看出,当年的潜江白府,是一座多么大,多么漂亮的宅子。 -- 第88页 遗留下的残垣断壁还能看出精致的雕刻。几座拱桥的骨架,如月亮般弯在水面上,残缺的外形,依旧美轮美奂。地上丛生着经年的杂草,零星的野花探出头来,好像在悄悄回忆这座庄园无比优雅唯美的过去。 白江秋走到一座拱桥边,抬手抚上桥头雕着兰花的汉白玉栏杆。 “我幼时,时常在此处玩……”他的手指描摹着那些雕刻的线条,声音还是一贯的平淡。 曲星稀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道:“冰块儿……你不要难过……” 白江秋回过身,面对着她。 “我听你说过几次,你与我家也有关系。不知如今可有线索?” --------------------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wb 卧松云2017,欢迎来玩哦~ 第四十九章 海滨 一句话勾起了曲星稀离开雪顶山,踏入江湖,追寻到梦州,以及今日来到潜江的另一个原因。 这么久,她一直藏在心里的那个秘密。 “唔,那个啊……”曲星稀有些支吾,师父留给了她藏宝图这件事,她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我只是从一些事情上判断出,我与你们家,或许有某种联系,但是直到现在,也没有找到什么证据。” 白江秋非常认真地在听,“究竟是何事?” 他今日有些不同,好像很愿意寻根究底。 曲星稀忽然挑眉笑道:“那你说,你为什么会一个人奔波那么远,风雪之夜出现在雪顶山?” 看到他眼神闪烁,她又加了一句,“这可不符合你平时的习惯哦。你这个身子,白姐姐怎么可能允许你跑那么远,受那么多罪的?你去雪顶山,究竟要找什么?” 白江秋转过身去,又去摸桥栏杆上兰花雕刻。 曲星稀哼了一声,你不说?那我也不说。 白江秋却忽然说话了。 “雪顶山……应该是埋藏着我们家的什么秘密。” 一句话让曲星稀全身紧绷,忍不住着急问道:“那你发现了么?” 白江秋道:“什么也没有。雪顶山上只有你与你师父两个人,还都不是我要找的人。” 曲星稀摇头,“不不不,你怎么知道我们都不是你要找的人呢?你究竟是要找什么人?” 白江秋道:“我父亲和母亲都已在十年前去世。但是我听说,我有一个姑姑,早年离开白府,漂泊江湖。” 曲星稀双眼一亮,“怎么?你是说,你的姑姑十年前不在潜江?也就是说,你姑姑有可能还活着?” 那么师父会不会就是他的姑姑呢? 这个念头一闪即灭,曲星稀自己马上就摇了摇头。 白江秋的年纪二十来岁,他的姑姑再老,最多也不过五十多岁。可是师父,从她小时候,便很老了。虽然不知道她的具体年纪,但是曲星稀估计,她去世时,至少也早超过了古稀之年。 这样的年纪,做他的奶奶倒是比较合适,做姑姑,就太老了。 白江秋沉声道:“她从很早以前便隐姓埋名,从未听说过她的消息。只是那日,我无意中听到陶士澜与我姐说起此事,还提到她可能在雪顶山一带。” 曲星稀怔怔地道:“这样啊,那你就悄悄跑去了雪顶山?” 她思索着迈步,在湖边踱来踱去。就算他的姑姑不是师父,那也一定与师父有某种联系。若非如此,师父又如何会有那张藏宝图呢? 她跑回到白江秋身边,笑道:“冰块儿啊,跟我说说你的家人吧,好不好?” 这样伤心的地方,最容易勾起回忆。虽然此时回忆太过伤感,但若说十年来第一次回家,没有回忆,也是不可能的。 说出来,反而更舒服些。这样,也有利于曲星稀找些线索。 “我父亲,母亲,还有我姐。当然,还有几位本家亲眷。我的姑姑在我出生前就离家出走了,据说原因就是不愿习琴。” 曲星稀瞪圆了眼睛,“不愿习琴,就离家出走?你们家,每一个人都必须习琴么?她是不喜欢,却被强迫么?” 白江秋道:“也不尽然。我家的根本是江海诀,所以每一个人自幼都会习琴,若是没有天赋,习琴几年便会自己放弃。多数白家人都有些音律天赋,即使没有练功的根骨,也会愿意一直习琴。” 曲星稀一根手指敲打着另一只手的手背,“就是嘛。弹琴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啊。又怡情,又优雅。既然不是强迫,她为何要离家出走呢?还要做到隐姓埋名这样的程度?那岂不是与家里断绝关系了?” 她忽然道:“那你们家,每一个人都会接触江海诀么?” 白江秋道:“当然不会。习琴没有天赋的人,一点都不会接触。琴艺出众的人,会接触江海诀第一重的前调部分,那虽然只是一个曲谱,能融会贯通的人却寥寥无几。” “根骨。”曲星稀点着头一脸惊叹,“只是一个简单曲谱,就可以试探出一个人有没有练习江海诀的根骨。所以,真正能接触江海诀的人,也就寥寥无几了,是么?那当时你们整个白家,真正练江海诀的,有几个人?” 白江秋道:“我父母亲都没有通过前调。据说当年我姑姑,通过了第二重。但是,她拒绝再练下去,自废了武功。” “啊,这么个性啊!”曲星稀瞠目结舌。整个江湖趋之若鹜的神功,她避之不及。这是怎样一个特别的女子啊。 -- 第89页 白江秋道:“我姐曾练到第一重入门。” 曲星稀追问,“你呢?” 白江秋道:“我,当年刚刚突破了第三重,便……” 潜江白府惨案时,他才九岁,就已经突破了第三重。这在当时的白府,一定是个秘密。因为这已经说明,这个孩子非常可能是一个真正拥有练成江海诀根骨的人。 江海诀神功一直存在于传说中,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练成江海诀的人。就算是最有天赋的白家人,也最多练到第三重便难以突破了。 可是,一场灭门惨案,白家惨遭屠戮,只剩下了白江晓和白江秋姐弟两个。白江晓重伤毁容,经脉尽毁,内力全失。白江秋武功虽还在,却患了不治之症。 太残酷了。 白江秋对着湖水,声音淡淡的,“耀月门和江湖上的人一直觉得我姐虽然不能再习武,却懂得江海诀的秘笈。其实,江海诀第三重若是没有突破,是无法接触真正的秘笈的。” “所以,你是世上唯一百一十个懂得江海诀秘笈的人。”曲星稀叹了一口气。“十年前的事,你真的可以肯定,你们家除了你们姐弟,别人都已经……” 白江秋沉默了一会儿,抬眼看着眼前的荒芜,“都已烧了,没有别人了……我姐已找过很多次。” 两人都沉默了。 这么多年过去,这个地方还因为那场祸事太过惨烈,没有被用做他途,还保留着原来的样子。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荒草的声音。 远处传来依稀的浪涛声,一阵一阵,舒缓悦耳。 “那是什么声音?”曲星稀指着东方。 白江秋道:“是海浪。此处往东不远,便是海滩。” 曲星稀心中一阵惊叹,她从来没有看见过海。可是这个时候,白江秋还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去海边玩,会不会不太好? 她还没有说话,白江秋已回过头来。 “去海边走走么?” 他主动提出,曲星稀自然非常赞成,立即道:“好呀好呀,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大海呢!” 两人踏上一条小径,看白江秋对这里的熟悉程度,可以知道,连这里都没有什么变化,一切都保持着十年前的样子。 果然,约莫走了二三里路,一片接地连天的蓝色便闯入了眼底。 旷远苍穹好像一下子被拉到了眼前,海天一线,视野中已不见其他,只有无尽蔚蓝。 印象中,大海就是无穷尽的水波,以及海风海浪,然而,当你真的投入海的怀抱,便可以知道,海好像本身便有生命。它占据了你的所有,一瞬间便能成为你的全部世界。你震撼于所见,所闻,所思,所念,无论是五感,还是整个身心,早已被它填得满满,别无所想,只剩下赞叹。 曲星稀心旌摇曳,深深呼吸着腥咸的海风,良久才道:“真的是……真是好美啊……” 海浪一次又一次柔和地拂过沙滩,温柔,又充满力量。 “海鸥!”曲星稀突然叫道。 几只洁白的鸟儿掠过浪尖,发出乐音般悠远的鸣叫。 她指着那几只海鸥叫白江秋,却忽然发现,白江秋正站在她身侧默默看着她,浅淡的眼眸微微闪亮。 视线碰撞,曲星稀感觉心头轻轻一颤,有些异样的凌乱。却见白江秋也垂下眼睫,移开了视线。 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曲星稀咳嗽了一声,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她不自然收起指向天空的手,掠了掠鬓发,讪讪道:“那个……冰块儿啊,你累了么?我看天也不早了,我们不如去找个住的地方吧。” 白江秋低声应道:“嗯。” 两人回身沿着那条小径往回走,曲星稀忍不住回头看海,开心道:“大海真是好美,明日我们再来看,好不好?” 白江秋道:“一年四季,每一天,每一时,这里的风景都会不同。我幼时也常跟着我姐来这里玩耍,但那时并不懂得欣赏和体会。如今,时过境迁……” 海还是原来的大海,沙滩还是那片沙滩,只是,家园不再,人的心境也已不复当初。 曲星稀听了,怕他难过,干脆把方才心里泛起的那点无来由的不自在往下一压,向前一跃,拦在了他前面。 白江秋吓了一跳,慌忙停步,无措看着她。 曲星稀抬起笑脸,正对着他戴着面具的脸。 “美人儿,你今日真是给面子的很呢!你方才说的话,比过去几个月说的都要多了。原来,你也挺能说的嘛!” --------------------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唉,背台词背得头痛…… 导演:…… 第五十章 听琴客栈 听琴浦过去是个安静又不失繁华的地方。泛舟湖面,景色唯美,琴韵优雅,平日就算是慕名,也会有不少人来远远看看闻名天下的潜江白府。 如今,这里已经是个凶煞之地,一般人不愿涉足,想要找家客栈也便成了难题。 在附近找了一圈没有,曲星稀和白江秋在那条汇入听琴浦的河岸上,发现了一家小客栈。 几间河房建在河岸上,屋檐下搭建着竹制的埠头,可以在那里观景浣衣。河房后面有个小后院,建着几间仓房。屋檐下挑着一个幌子,上书着“听琴客栈”几个字。 这个地方幽静,又离白府的遗址很近,位置当真不错。 -- 第90页 曲星稀上前敲开门,拽着白江秋进去。 她方才只是逗了白江秋一句,并没有说什么出格的话,这个家伙就再次闭上了嘴,一言不发了。 他们的到来让这家客栈的老板和老板娘兴奋得有些手足无措。 因为位置不好,虽然开的是客栈,但也只是偶尔才会有一两个客人吃个饭或者打个尖。行人都很少在这里停留,就算住下,最多一两日就走了。 这老板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粗壮汉子,五短身材,面黑微须,满脸透着忠厚老实。老板娘则爱笑健谈,挽着袖子系着围裙,干净利落,脚步带风。她放下手里的笤帚,让老板赶快去准备热水热饭,自己则引着曲星稀和白江秋去看临河那几间客房。 “我这里虽然客人少,我每日也都会认真打扫,房间都是刚刚收拾好的,干净!两位……不知是兄妹,还是夫妻呀?” 她这话把曲星稀吓了一哆嗦,忙不迭摆手道:“不不不不不,不是不是,他就是……我们是……” 白江秋回头看了她一眼。 曲星稀咧嘴笑着,抬起手拍拍他的肩膀,“兄弟!是兄弟!” 老板娘瞪圆了眼睛。 曲星稀眯眼笑道:“这个房间就很好,我这位大兄弟怕吵,住这间很合适。老板娘给我随便安排一间就好。我们赶路很累了,有没有滋补些的饮食啊?最好能炖点参汤什么的。” 白江秋在姐姐身边整日参汤煨着,补药吃着,这一出门,自然就差了许多。 老板娘立即笑道:“哟!姑娘啊,真让你说着了!我们这买卖虽小,还真的是有几两人参呢!成色虽说不是上等的,却也不是那等燥热的下品。我一会儿去用些鸡腿肉,慢慢地炖一锅来。” 曲星稀道:“那太好了。” 老板娘道:“现今这里没有别的客人,这间客房是最好的一间,依姑娘的意思,就给这位公子住吧。姑娘可以住在旁边这间,两位也好互相照应。” 她一面说,一双眼睛在曲星稀和白江秋脸上转来转去,还不住偷笑。 曲星稀抹了一把自己的脸,好奇道:“我脸上有脏东西?” 老板娘忙道:“没有没有,姑娘俊得很,跟这位公子,也般配得很!” 不待曲星稀说话,她已快步退出去,一行道:“两位先休息一会儿,汤要多炖一会儿,等掌灯了我给二位送过来。” 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曲星稀被她说得心里发虚,又怕白江秋生气,只得尴尬咳嗽了两声道:“这个老板娘,真是话多……” 身后吱呀一声,回头看去,只见白江秋打开了窗子,站在窗前看着夕阳下染上绯色的河水。 窗口临河,清风徐来,水波清冽,当真是幽静而唯美。 “哎呀!真是好看啊!”曲星稀见了,忍不住跟上来趴在窗口,探着头向外看,“小桥流水人家,谁说凄凉啊?这是多美的……” 她的话没有说完,便被一声吓人的叫声打断了。 那叫声在如此幽静的氛围下猛然响起,似人非人。开始如雷鸣般震撼,尾音又凄厉刺耳。真是叫得人汗毛直竖,胆战心惊。 曲星稀正趴在窗棂上,被忽然惊到,猛地跳起来,一头撞上了窗框。 “哎呦!”她被自己撞得眼冒金星,抬起手捂住头,却感觉一只手立即抓住了她的手腕。 睁开眼睛,只见白江秋的银面具就在眼前。他一只手抓着她捂着头的那只手,一手按住她的肩膀将她推到自己身后。 两人视线碰撞了一下,立即不约而同移向门口。 又一声嘶叫响起,比第一声更大,还夹杂着呵呵啦啦的哭声。这声音难听得令人发指,简直是难以忍受。 “天啊,这是什么啊!”曲星稀放开自己的手,实在抑制不住捂耳朵的冲动。 天知道像白江秋这种精通音律的人听到这样的声音,会多难受。 白江秋回头看了看她头上被磕到的地方,面具下的嘴唇抿了抿,低声道:“起了一个小包。” “啊?”曲星稀早被那声音吵得忘记了头上的疼,反应了一下,才领会到白江秋说的意思。她的头上,被磕得起了一个包。 “呵呵……”她不知道说什么好,推开白江秋的手,想要走向门口,却被白江秋反手按住了手臂。 “那声音非同寻常,你等在这里。”白江秋拦住了她,正要自己迈步向门口走去,一串慌张的脚步声响,房门被推开了。 老板娘拎着笤帚着急跑进来,却立即愣在门口看着他们。 此时的白江秋和曲星稀正双双站在窗前,两人的手臂相互交缠着。 “哦,那个……这个……”老板娘立即捂住眼想要退出去,“没什么要紧事,打搅了,两位继续。” 曲星稀忙叫道:“老板娘!怎么回事?” 老板娘讪笑道:“我什么都没看见,打搅两位客官了,我一会儿再来。” 曲星稀快步走到她跟前道:“没看见什么!方才那叫声,是怎么回事?” 老板娘慌忙道:“那个……我着急进来就是为了解释这个。两位客官有所不知,我们夫妻二人,有一个孽障儿子,自幼患病呆傻,还生得形貌异常,都十好几岁了,还不会说话,也做不了事。没办法,只能关在家里养着他。方才我那当家的杀了只鸡要给两位炖汤,他非要抢着吃,被拦下了,所以才那样喊。吓到两位了吧……” -- 第91页 曲星稀听得双眸炯炯,怎么?方才那个吓人的声音,竟然是人发出来的? 等等,这老板娘说要炖汤,出去了还没多长时间,杀了鸡,处理了鸡肉,肯定还没有来得及炖。她的儿子这就要抢着吃?吃生肉?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她咧嘴笑了笑,“这样啊,没事,没事,老板娘你去忙吧。” 老板娘立即笑道:“两位客官见笑了,见笑了。”说着,便退出去关上了门。 曲星稀回头看着白江秋,双手抱着手臂道:“这个客栈……可不太一般啊……” 白江秋面具的眼洞里,那双眼睛还是那般浅淡,看不出表情。 晚上,老板娘端上来几样小菜,还有一碗浓香扑鼻的人参鸡汤。虽说是个小店,那鸡汤炖得却非常讲究,色泽又鲜艳,又不失清淡,一点也不油腻,真可谓绝佳的滋补品。 曲星稀赞不绝口,一面给白江秋盛汤,一面对老板娘道:“这参汤做得真是地道啊!你们家那位公子不是想吃么?老板娘不用客气,给他盛一碗送去吧。” 老板娘连连摆手,笑道:“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这是姑娘花了银子的参汤,怎么可以给他呢?再者说,他那个体质,喝这个汤,非七窍流血不可。” 曲星稀想想白日里那威震山河的叫声,点了点头。 老板娘回头看看白江秋,“倒是这位公子,虽然看不出脸色怎么样,可一看这身形,就知道喝这个汤是最好的。” 白江秋一怔,把刚刚接过来的汤碗放在了桌上。 老板娘道:“好了好了,两位慢用。我就不打搅了。隔壁这位姑娘的房间我也已经收拾好了,你们早些休息。” 她说着,拿起靠在门边的笤帚,手里拎着抹布,急匆匆出去了。 曲星稀拿起筷子,抬头看看白江秋脸上的面具,悻悻道:“你这个面具就这样了?从此以后,再也不让我看你的脸了?” 白江秋抬眼看了看她。 曲星稀道:“好好好,你爱怎样就怎样,我不管你,好了吧?” 说着,她便一筷子夹了一大口菜,塞进嘴里胡乱嚼起来。 忽然间就在她面前遮脸了,也不知道什么毛病。 饭后,曲星稀便回了自己房间。这房间比隔壁小一点,也是一样临水,打扫得干干净净,被褥床铺都很舒服。 本来已经很累,想要好好睡一觉,但心里想着白日那个吓人的叫声,还是有些担心。最后,她又跑出去叮嘱隔壁的白江秋闩好门,这才回去躺着,越到深夜,越是睡不着,直到凌晨才打了一个盹。 睁开眼睛,室内已经满是晨光。窗棂间透入了清淡的水汽,耳边是窗外泠泠的水声。 曲星稀揉着酸痛的肩膀起来,推开窗用力吸了几口清新的空气,耳边已听到老板娘在后院一边招呼老板做饭一边打扫的声音。 跑到隔壁敲门,门应手而开。房间空空,白江秋不知去向。 曲星稀跑去问那老板娘,老板娘告诉她,与她同行的那位公子一早出去了,说要散散步。 他一个人去哪里散步了? 曲星稀心中一动,出了客栈,向潜江白府的旧址走去。刚刚临近,一阵舒缓的琴音便随风飘来。 弦弦不断,映着听琴浦的水声,清冽无限,乍一听闻,简直令人心旌摇曳。 曲星稀不禁停下脚步,静静听了一会儿,才循声向湖边走去。 一片荒芜中,那人独自坐在残败的桥头,膝上琴横,衣袂拂风,琴音伴着满目萧索,天高水寒。 -------------------- 作者有话要说: 怪怪的,这客栈有鬼吗?恐怖…… 第五十一章 夜探 江海诀以琴为媒介,以内力激发。白江秋独自一人在白府的旧址抚琴,一定是在研究江海诀。曲星稀不想打扰他,又兼心里还装着别的事,看了他一会儿,便转身往回走。 那边琴声忽止,曲星稀一顿,回头看去,见白江秋抬起头对着她,晨光中的面具一片清冷。 曲星稀还没有说话,白江秋已道:“回去呆在房间里,我不在,不要到处乱走。” 这句话倒正砸中了她心里想的事情。 曲星稀揉了揉昨日头上撞出来的那个包,有些尴尬道:“谁要到处乱走啦……我就是……”她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回到客栈吃了一点早餐,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曲星稀蜷在床边,呆呆想了一会儿心事,终于从贴身的衣服里摸出了那张一直未见天日的藏宝图。 泛黄的纸,细致的绘图,一笔一划都那样认真。比起当初在惜时坊看见的那张藏宝图要精致许多倍。若说那张江湖人当初趋之若鹜的藏宝图是仿照这张画的,一点也不为过。 师父让她带着这张藏宝图踏入江湖,寻访宝藏,究竟是为了什么? 师父知不知道,藏宝图指示的地点,就是潜江白府的藏琴室?她为何会有这张图?她与白江秋的姑姑,有什么关系?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为何她最后的心愿会是这样一件事?她为何要用这张藏宝图,引导着曲星稀一步一步踏入潜江白府? 从小到大,曲星稀只知道她是师父,是雪顶山下人人畏惧又嫌弃的古怪老太太,却从来不知道她的身世,她的来历,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名字。 连师父的身份都不知道,她就更加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她来到这世界二十年,竟然连自己的出身都不知道,更不知道为什么她会莫名其妙地离开父母,跟着师父在那座荒凉的雪山中长大。 -- 第92页 她把藏宝图蒙在脸上,感觉自己活得真的是失败得很。 忽然,一声凄厉无比的震耳嘶叫窜起,把她吓得全身一抖,藏宝图脱手落在地上。 曲星稀慌忙跳下床,捡起藏宝图叠好,又藏起来,推开门快步走出来,直奔后院。 客栈的后院很大,曲星稀一露面,便立即看到那老板正在院子一角的厨房前面劈柴,老板娘端着一个大木盆,在院子中间晾晒衣服。 “姑娘啊,那位公子回来了不曾?火上还热着汤呢。”老板娘看见她,笑嘻嘻道。 曲星稀四下看看,院子周围环绕着几间房子,都紧紧关着门。 “老板娘,不知令郎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我听他的声音底气雄壮,威猛异常,当真是非同寻常的根骨!能不能让我见见呢?”她眼睛瞄着周围的房子,口中不住称赞。 老板娘立即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哎呦呦,看姑娘你说的,我那个孽子,奇形怪状,又傻又哑,怎么能见人呢?姑娘这样的人物,被他污了眼睛,岂不是我的罪过?” 曲星稀笑道:“这是什么话?无论他长成什么样,都是老板娘的儿子,老板娘怎么可以如此说他呢?至于我这个人嘛,根本也算不得什么样的人物,还没有什么东西能污得了我的眼的。” 老板娘回头看了老板一眼,脸上的神色黯淡下来,“姑娘说的很是。无论孩子什么样子,都是父母的心头肉,我们夫妻这把年纪,只有这么一个祸害儿子,当然不会嫌弃他。只是,姑娘毕竟是外人,还是给我们留点颜面才好。” 她说着,抬起手擦起了眼睛。 曲星稀立即蔫下来。她这个人,不怕对方硬扛,却最怕这种可怜巴巴的态度。 还没有说话,便听身后低低的声音道;“曲星稀。” 曲星稀回头看去,只见白江秋站在后院门口。 “啊,你回来啦!那什么,老板娘给你热着汤呢,回去吃点早餐吧。”她连忙回身推着白江秋,口中说着“走走走”,一溜烟回到了白江秋的房间。 白江秋放下古琴,看了她一眼,“我不是说过,让你不要乱跑么?” 曲星稀在桌旁坐下,摸着头上的包,眯起眼睛道:“这家客栈有点意思……” 白江秋道:“你要如何?” 曲星稀道:“他家那个儿子是何方神圣?你难道不好奇?” 白江秋沉默。 曲星稀勾起唇角,冷笑道:“不想让我看?我还是非看不可。” 白江秋道:“你方才已经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不可再贸然行动。” 曲星稀瞥了他一眼,“谁说我要贸然行动了?你等着吧。” 她说完,起身快步出门,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回身正要关门,却见白江秋跟在她后面。 “嗯?你跟着我干什么?”曲星稀收回要关门的手,几步走到床前坐下。 白江秋走进门,却没有再往里走,只是站在门口,看着曲星稀道:“你要作甚?” 曲星稀笑着道:“我作甚?我困!昨晚没有睡好,我要睡觉!” 她说着,双脚踢掉靴子,翻身上床,拉过被子将自己蒙起来。 白江秋无言,依旧站在那里,看了她一会儿,才缓缓转过身。刚走了一步,又回头道:“你先起来。” 曲星稀闷在被子里,模糊道:“干嘛?” 白江秋道:“把门闩好再睡。” 他说完,便迈步出去了。 曲星稀就这样睡了一整天,掌灯时分,哈欠连天地起来吃了一点晚餐,便又回去睡了。 进入梦乡前,依稀听到自己门外舒缓的脚步声,曲星稀闭着眼睛,忍不住微笑。这个冰块儿,肯定是害怕自己单独行动,临睡前还要来试探一番。 接下来的三天,日子平静似水。白江秋每日还是会出去抚琴,一个人坐在潜江白府的废墟上,面对着满目荒芜,心中却有万千丘壑。而曲星稀,除了在房间睡觉,便是在河埠头上钓鱼,或者去海边看海,玩得倒也顺心。 到了第三天夜里,半夜时分,曲星稀悄悄从被子里爬了出来。 束好腰带,扎好护腕,带上火折子,轻手轻脚走到门口,刚一开门,立即被门口的白影吓得差点叫出来。 她捂着嘴,好容易把差点溢出口的喊声咽下去,便一把抓住面前那人的袍袖,把他拽进屋里。 “你要吓死我啊你!”她关上门,凑到他面前,用气声冲他吼。 窗外的月光照在白江秋的面具上,眼洞里模糊的烟灰色眸子微微发亮。 “我觉得,你今夜一定不会安静。”他也压低了声音。 两个人的脸离得极近,说话时清浅的气息拂过脸颊,有种异样的酥麻感。 曲星稀觉得脸颊有些发热。 她尴尬笑笑,脑子里浮现出白江秋站在自己门外看门的画面,“冰块儿,你不会每天晚上都在我门口等吧……” 白江秋道:“他们前两日定有防范,你也不会行动。” 曲星稀松了一口气,方才脑子里想象的画面消散开来。不知为何,这荒诞的印象一旦消失,竟有种莫名的失望。 “聪明聪明。”她故意伸手拍拍白江秋的手臂,“今日你来,是要与我一起行动?” 白江秋道:“嗯。” 曲星稀道:“好,够意思。今日我要欣赏一下你的轻功啦。” -- 第93页 她说着,已移步到门前,耳朵贴在门上小心听了一会儿,没有听到任何动静,才回头招呼了白江秋一下,悄悄拉开门闪身出去。 两个轻盈的身影飘过走廊,无声跃上屋脊。在那里停留了一瞬,便贴着后檐而下,隐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 后院的几间房比前面的客房略矮,全部黑着灯,从一个房间中传出老板的鼾声。 身子伏着屋顶瓦,曲星稀留神观察着老板房间的方向,白江秋也俯身在她身边,停留了一刻,曲星稀回头低声道:“冰块儿,你帮我看着。” 说着,她身形已探出屋檐,双脚钩住屋顶的瓦片,腰身用力反转,一个倒挂金钩悬在了下面房间的窗棂上。 片刻,她已翻身上来,对白江秋道:“柴房。” 白江秋看着她,默默点了点头。 曲星稀继续向下个房间的屋顶挪过去。 白江秋紧跟在她身后,见她用同样的方法去查看了一番,上来道:“厨房。” 白江秋道:“你……累不累?” 曲星稀咧嘴一笑,故意揉着腰道:“腰痛。” 又挪到下一个房间,曲星稀道:“要不你来?” 白江秋不知不觉向前动了动,曲星稀已拦住他道:“别别别,你身子这么弱,算了吧,还是我来吧。” 她又依着原样,倒挂了下去,这一次时间略长,过了一会儿,她的脚尖忽然在屋顶瓦上打了一下滑。 白江秋一惊,伸手扣住了她的脚腕。 曲星稀翻身上来,连连喘气。 白江秋道:“如何?” 曲星稀坐在屋顶上,一脸惶惑,抬眼盯着白江秋。 白江秋忙放开她的脚腕。 曲星稀用力甩甩头,继续盯着白江秋看,片刻,才喃喃道:“天啊,这……难道是……” 白江秋道:“什么?” 曲星稀忽然紧紧握拳,仿佛终于稳住了心神,确认了自己的所见。 “里面锁着两个人,是……我已看清楚了,不会有错,就是他们……” --------------------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哎呦……我这老腰…… 屋里是谁?猜一猜,猜到了发红包哦~(^_-) 第五十二章 救人 这间屋子里,锁着两个曲星稀认识的人。 看得已经很清楚,已经可以确认,但越是确认,曲星稀越是感觉一头雾水。这两个人,怎么可能与这里的人扯上关系? 她懵懵的看着对面的白江秋。 白江秋道:“究竟是什么人?” 曲星稀凑近了他一些,低声道:“难以相信,可是我已经看得很清楚了。里面被捆着的两个人,是雪顶山下海大叔家的豆子哥哥和豆子妹妹。” 白江秋面具中的双眸微微闪动。 曲星稀道:“太奇怪了,他们怎么可能在这里呢?海大叔一家人长期住在山村,从不与人争执,更跟江湖上的事没有关系。怎么会……” 她握住拳,狠狠道:“不管了,我先去救出他们再说。” 刚要起身,手腕便被白江秋按住了。 “你当真看清楚了?” 曲星稀道:“我们从小一起玩到大,他们两个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怎么可能看错呢!” 白江秋顿了顿,道:“先等一下。” 他话音刚落,人已凌空而起,淡蓝衣袂如同水波,仿佛溶入了浅浅月光之中。 在曲星稀目瞪口呆时,那仿若流水的身形已掠过后院几间房子的屋顶窗棂,旋即扶摇而上,飘落在曲星稀身边。 曲星稀怔怔看着。 白江秋道:“老板和老板娘在对面的房间,其余房间里都没有人。” 在行动前,必须确定周围的安全。 “哦。”曲星稀点点头。白江秋又道:“可是,我没有找到他们的儿子。” 那个发出似人非人怪叫的家伙,此时没有在任何一个房间里。据老板和老板娘说,他们的儿子是被关着的,那么,究竟关在哪里? 那个家伙必定非同寻常,并且不知身在何处。也就是说,接下来他们可能要随时准备面对突如其来的未知危险。 曲星稀紧紧锁眉,把心一横道:“我去救人,你帮我看着外围。” 白江秋道:“嗯。” 曲星稀俯身向前挪了几步,来到屋檐处,又回身道:“冰块儿,你这个身法真是厉害,这样的轻功我还是第一次见。” 白江秋道:“不是轻功。” 曲星稀笑了一下,“不是轻功,那就是江海诀了?” 这家伙,有这样的身法,方才还任她倒挂金钩干什么?白费劲!不过又一想,他方才也确实想要行动,是她拦住他的。 曲星稀呼了一口气,再次提气纵身,趁着夜色从屋檐上飘下。身子倒悬,攀在窗子角落的阴影里。 屋檐上,白江秋伏低身子,专注着院子里的动静。 方才曲星稀探视时,已经在窗框上做了手脚,如今有白江秋望风,她的胆子也大了许多。劲凝指端,手指用力,将窗扇扳开一半,身形飘忽而入,窗子也在瞬息之间关闭。 月光透窗而入,正落在房间里。五花大绑的两个人,两张脸正对着她。 这间屋子一看就是堆放杂物之用,屋角放着些日常的工具家什。在靠墙的位置,用结实的绳子紧紧捆着一男一女两个人,衣衫褴褛,披发蓬头。虽然形容狼狈,曲星稀还是能一眼认出他们。那正是与她从小玩到大的那对兄妹,豆子哥和豆子妹。 -- 第94页 许是太过疲累,他们被捆在一个柱子上,都昏睡着。曲星稀上前,轻轻推了推豆子妹的肩膀。 豆子妹一个战栗,立即睁开了眼睛。未等她开口喊叫,曲星稀已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豆子妹妹,是我,星星!” 豆子妹的眼神恍惚了一刻,这才有了焦点。曲星稀慢慢放开她的嘴,冲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又回头看豆子哥,见他已经睁开了眼睛,并且满脸惊喜地看她。 “星星妹妹?”豆子哥压低了声音,却抑制不住惊喜的颤抖。 曲星稀回头看了看窗口,外面很安静,白江秋没有任何动作,必定是无事。 她侧了一下头,让月光照清楚自己的脸,然后尽量压低声音道:“别的先不说,我先救你们出去。” 她说着,便开始给两兄妹解开绳索。 兄妹俩都不会武功,绑缚他们的绳索虽然结实,却没有什么特殊,被曲星稀三下两下解开了。她扶着豆子妹起身,豆子妹哭着打颤道:“星星姐姐,真的是你么?” 曲星稀扶着她道:“是我,快跟我走。”她另一只手去扶豆子哥,“你可以么?” 兄妹俩振作起来,被她一手一个挽着,来到窗口。曲星稀正在估量自己能不能带着这两个不会武功的人一起翻上屋顶,却见一根绳子从上面垂下来。 冰块儿这个人,心还挺细的,够意思。 有了这根绳子的帮助,曲星稀带着兄妹俩很快腾跃而上,在屋顶停了一瞬,便顺着后坡飘落在院外的荒地上。 豆子妹已经被吓得魂飞魄散,双手抱着曲星稀的腰不住地哭。豆子哥一落地,便拉着曲星稀的手道:“星星妹妹,你有没有看见我爹?” 曲星稀一惊,“什么?海大叔也被抓来了?” 她回头看向身后的白江秋。 白江秋微微摇头,“除他二人之外,再无旁人。” 曲星稀冲着豆子兄妹摇头,“没有看到海大叔。你们怎么会被弄到这里的?” 豆子哥道:“我们也不知道。你走之后没有几天,便有几个人突然出现,蒙住我们捆起来,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被弄到了哪里。我爹也被他们带走了,我们后来一直没有看到他。” 曲星稀道:“几个什么样的人?” 豆子哥道:“根本没看清。那些人动作快得很,一出手就被他们蒙住了,后来还一直被装在口袋里。” 曲星稀看看周围道:“好了,这里不安全,我先把你们带到远一点安全的地方再说。” 前面一条小路,通往海滨。 曲星稀一手一个,扶着两兄妹,快步沿路前行。不时回头看一眼,见白江秋一直跟在她后面。 豆子哥早已注意到白江秋,也不时回头偷眼看他。 “星星妹妹,这就是跟你一起离开雪顶山的那位公子吧?你们同路离开后,一直在一起?” 曲星稀被两个人累得喘着气道:“我们?我们一直同路。” 豆子哥又看了白江秋一眼,小声对曲星稀道:“这个人戴着面具,会不会是个阴险之徒?你连他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会不会有危险?” 曲星稀无语。这个小子,自己刚刚逃出来,还问她有没有危险? 她回头看了看白江秋。面具遮着他的脸,看不见表情,但那月光下的身影修长空灵,极美极雅,很难将他与阴险之徒这四个字联系在一起。 她故意提高了一点声音,笑着道:“豆子哥哥放心吧,这位白公子,是朋友。” 豆子哥听了,有些尴尬,闷不做声了。 前面终于到海滨了。再走一程,便是大江入海处,那里地形极其复杂,周围散布着很多岛屿河流,到时候租一条船,便能护送他们兄妹离开。 豆子哥和豆子妹已经全无力气,两边挂在曲星稀的肩膀上,她顾左失右,累得汗流浃背。想要把其中一个给白江秋扶着,又觉得不太合适。 耳边已听到了海涛拍打礁石的喧嚣,被豆子哥坠着的那条手臂忽然一轻,白江秋的衣袖从她身边拂过。 曲星稀一怔。豆子哥方才还骂过他,虽然压低了声音,不会武功的人可能听不清。可是对于白江秋这样的高手无异于掩耳盗铃,他一定听得一清二楚。 “冰块儿,你扶着妹妹吧,妹妹轻一些。”曲星稀连忙叫他。 白江秋不语,已扶着豆子哥往前走了。 曲星稀咧嘴。自己方才的建议的确不像话。像白江秋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与一个陌生女子靠那样近?便是现在,从后面看上去,他挽着豆子哥的样子,也不协调到了极点。 她正在别扭得感叹,忽觉身后轻微的破空之音响起。 声音微细方才入耳,又尖利得令人头皮发麻,刚一听见,耳边两侧的毛发都已根根竖起。 “当心!”曲星稀只来得及高叫一声,将豆子妹妹往下一按,自己也旋身闪避。 两道戾风擦耳而过。 前方衣袂飘举,白江秋已带着豆子哥纵身而起,身形在半空飞旋躲避。 曲星稀刚抬头看着他们躲闪的身形捏着一把汗,另两道戾气已再次直冲面门。 即使正对着面门,也只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尖利杀气,根本看不见是什么兵器,也看不见在攻击他们的人。 曲星稀身体迅速后仰,好像看到两道冷光从面前一闪而过,带着某种寒凉的尾迹。 -- 第95页 “是什么!”忍不住骇然惊问。话音未落,头顶便传来“铮”的一声琴鸣。 顿时,身边看似无物的空间起了一种波浪般的震动,几声细微的断裂之声噼啪响起,眼角捕捉到几点微光。 豆子妹趴在地上浑身发抖,曲星稀一手护着她道:“别怕,趴好别动!” 接着,半空中一声惊叫,豆子哥从头顶坠落下来。曲星稀忙伸手接了一把,被豆子哥砸在身上,摔了个嘴啃泥。 豆子哥从她旁边爬起来,慌张道:“星星妹妹,你没事吧?” “哦,没事没事。”曲星稀一把拽他趴下,自己起身抬头看去。 冰蓝色身影在面前缓缓飘落,几根的丝弦在袖口闪着冷冽微芒。又一声振聋发聩的琴音响过,曲星稀终于看清,她身边有一条细得几不可见的丝线应声而断,垂落在地上。 白江秋在前方驻足,声音依旧冷淡如水。 “蛛丝阵。来者是黑寡妇。” 第五十三章 黑寡妇 黑寡妇。 曲星稀虽是初出江湖,却听师父跟她讲过早年间叱咤江湖的一些高手,其中就包括黑寡妇。 不仅身带剧毒,而且善于运用细如毛发的丝线布置蛛丝网阵。这丝阵密如蛛网,形如八卦,蛛丝本身带有剧毒,还锋利无比,稍不留神,便会被削骨切肉,性命失于毫厘之间。 不是说这黑寡妇一般在西北沙漠一带出没么?今日在海滨,他们竟然遇到了黑寡妇? 正在骇然惊思,犹如波涛一般的琴音再次响起,伴着琴声,白江秋袖间丝弦飞扬,周围空间噼啪断裂声中,月光下一片微光闪动。 曲星稀一手一个拉着豆子哥和豆子妹,惊得目瞪口呆。 这就是武林最上乘功力的较量啊……有形似无形,无形化有形。 蛛丝阵在尚未形成之前,被琴音所破,白江秋的琴声如海浪一般,涤荡着所有尘埃。 曲星稀正在惊叹间,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叫猛然拔起,与在客栈里听到的嘶叫一模一样。尽管已听过几次,还是将人吓得浑身一颤。 身边的豆子妹双手抱着她的腰,脸埋在她肩上,痛哭失声。 “是他们!”豆子哥骇然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寒凉月色中,奇形怪状的礁石间上走来两个人。背光看去,只是两个模糊的剪影,一男一女,男的身材粗壮低矮,女的身材高挑,手里拎着一把扫帚。 曲星稀睁大了眼睛。来人竟是听琴客栈的老板和老板娘。 这两个人,表面看上去毫不起眼,竟然是隐藏的绝顶高手?竟然是……黑寡妇? 曲星稀有些凌乱。黑寡妇,顾名思义,肯定是形单影只啊。夫妻二人,叫做黑寡妇? 她还没有说话,那两个人已经走到十步开外的沙滩上。月光照得他们的脸十分清晰。那老板娘依旧挽着袖子,系着围裙,全身上下收拾得干净利落,手里拎着笤帚。老板五短身材,依旧穿着家常的布衣。这两人的身形打扮与白日并无区别,可是给人的感觉却一丝不同了。两张煞白的脸,带着狞笑的表情,原本温柔的月光在他们脸上投下的阴影,竟显得诡异非常,映得他们如厉鬼一般。 “不愧是潜江白府的公子,初出江湖,见识却不浅。认识老娘黑寡妇?” 老板娘冷笑着,声音混入涛涛海水,尖利得刺耳。 老板哈哈大笑起来,那声音正是每次听到都吓到发抖的那个叫声。如今这笑声毫不忌惮泛滥起来,直吵得人毛发直竖。 根本就没有什么畸形的儿子! 曲星稀忍不住抬手捂住耳朵,豆子哥和豆子妹已被震得趴在地上颤抖不止。 又一声清朗琴音响起,波涛滚滚再次荡开了空气中的尘垢。 白江秋站在月色笼罩中,整个人浅淡如水,清雅得不似真人。即使世间污秽重重,他也不染凡尘一身澄明。 曲星稀呆呆看着他,有些痴了。 “江海诀?很好。”黑寡妇再次冷笑起来,“都说江海诀是旷世神功,老娘早就十分好奇,今日正好与你较量较量!” 白江秋向后退了一步。 黑寡妇道:“怎么?怕了?” 白江秋低声对身后道:“带他们走!” 曲星稀猛醒,心念电转,在沙滩上坐直起来,故意轻蔑道:“你当真是黑寡妇?我怎么觉得不像?” 老板娘笑道:“你这个丫头,刁钻得很。看到我夫君在此,便怀疑我不是黑寡妇?” 曲星稀故意笑脸对着她,手却暗中扶着豆子兄妹,让他们离开自己,还将豆子妹的手臂交到豆子哥的手中。 “寡妇嘛,当然是夫君已死,自己枯留于世,是个伤心的未亡人。你这夫君还健在,就自称黑寡妇,对他不太尊重吧。” 老板娘听了,尖声笑起来。那老板也跟着她发出了一阵恐怖的笑声。 曲星稀控制着不被那笑声逼疯,凑近豆子兄妹小声道:“我一会儿推你们一把,你们自己赶快跑!” 豆子哥惊道:“星星妹妹,我们不能丢下你不管!” 豆子妹哭道:“星星姐姐,你跟我们一起跑吧……” 曲星稀瞪着他们,“闭嘴!不许哭!跑,明白?” 她目光示意了一下大江入海处的方向,豆子哥满脸惶惑点了点头,抓紧了妹妹的手臂。 -- 第96页 确实,他们两个不会武功的人,留下了,只能是累赘。 那老板娘正自得意,竟没有发觉她的动作。看起来,她很满意这个称号带给对手的疑惑。 “你们这些蠢货,只知道寡妇,难道当真不知,黑寡妇究竟是什么样的?” 曲星稀道:“黑寡妇,毒蜘蛛啊。” 老板娘道:“那么,黑寡妇是不是有夫君?” 曲星稀如梦初醒。虽然从未见过,但是传说中这种剧毒蜘蛛,的确是有伴侣的。只是,母蜘蛛会将公蜘蛛吞食腹内,以做营养。 这个想法一旦形成,便感觉全身发冷,毛骨悚然。 那种凄厉吓人的嘶吼犹在耳边。发出这嘶吼的根本不是什么有病的儿子,而是这个老板。也就是黑寡妇的夫君。 难道这黑寡妇真的会如那毒蜘蛛一样,会吃她夫君的肉? 喉咙里泛起一阵恶心,几乎难以抑制呕吐的冲动。 身后的豆子妹也跟着恶心起来,马上就要吐出来。 曲星稀乘机推豆子哥道:“哎呀你们躲远一点,别吐在我身上!” 说着话,她回头冲着豆子哥用力眨了眨眼,便一手一个抓住他们的衣襟,将他们两个向远处猛力甩出去。 豆子兄妹的身形被她大力提起,向远处飞扑出去。豆子哥已有所准备,在摔在沙滩上的一刹那,拖起妹妹便用尽全力跑去。 “好你个死丫头!”黑寡妇这才发觉,立即怒吼一声,手中的笤帚飞快扬起。 尖锐的破空声传来,几点微光直射曲星稀面门,另外几点正冲着远处的豆子兄妹。 曲星细集中精力观察着蛛丝的走向,飞快腾身躲闪,那几缕寒光从眼前一闪而过。眼角捕捉到另外几缕蛛丝已直奔正在逃命的豆子兄妹,想也没想便飞身去拦阻。 她的手未到跟前,两根丝弦从身后掠过去,正击在那几根蛛丝上。内力冲击爆裂声起,曲星稀感觉一股气浪直冲全身,竟是被逼退数步。 她稳不住身形,跌跌撞撞向后急退,被一条手臂在腰间揽了一下,这才没有跌倒。 侧头看去,正看见白江秋银光闪闪的面具。 “那蛛丝有毒,万不可触碰。”白江秋的手只接触了她一下,便立即闪开了。 曲星稀忙道:“对对对,我知道,只是一着急就……” 白江秋轻轻叹了一口气。 那边的黑寡妇冷笑起来,再次荡起笤帚。 这一次,万千蛛丝向远处飞去,如网般罩向正在逃命的豆子兄妹。 曲星稀顿时惊叫了一声。 网络一切的蛛丝直奔兄妹俩的背影,势在必得,无所不在。这毒蜘蛛比起那些真的蜘蛛更加恐怖。她不是织好了蛛网等猎物上钩,而是直接用蛛网攻击追袭。 这一带海滨地形不似潜江白府以东的沙滩,而是礁石遍布,极其崎岖难行。豆子兄妹本不会武功,又被绑了不知多少日,行动更加困难。虽然一开始曲星稀借力帮了他们一把,可此时他们也还没有跑出多远。 曲星稀想也没想,立即猛提真气,纵身以最快速度直追上去。 那蛛网前行的速度不似单根蛛丝那般迅疾如电,被海风吹得还有些飘摇,曲星稀此时身法极快,竟超过了蛛网,飞快赶到豆子兄妹身后,也不答话,一手一个推住他们的后背,掌心凝气,推出两股强劲又柔和的动力,将两兄妹快速推出去。 两人根本没有意识到身后的危险,被吓得连声惊叫,身形不受控制直向前方飞出。 已经顾不得方向,只能让他们快速远离。 曲星稀立即转身面对马上要袭到面前的蛛网。 双掌交叉,真气凝聚,掌风横扫。 曲星稀自幼跟随着师父修习内功,修为虽比不上绝顶高手,但不能说不深厚。现在她全力以赴,用上了十成功力,那掌风颇有澎湃之感,整张蛛丝网被猛然撕裂。 蛛网虽被撕裂,但攻袭的方向却没有改变。两半丝网依旧直奔曲星稀面门罩过来。 半空中铮铮几声琴鸣,紧接着连续不断的弦音扬起,将到面前的蛛网骤然停住,每一根蛛丝都跟着发出一阵细密颤抖。 抬头看去,白江秋不知何时飞身跃上了海浪拍击的山岩,袖间丝弦结在岩石上,澎湃的琴音瀑布般飞流直下。 蛛网被拦下,曲星稀忙回头看向已被她推远的豆子兄妹。方才她推出的力量十分有效,他们已逃到了远处。两个身影已消失在巨大礁石的黑影里。 只要逃过那边的海湾,就可以在错综复杂的入海处附近藏身了。若能甩掉毒蜘蛛,她可以再去找他们。如今,便可以全力协助白江秋斗这个黑寡妇。 她刚要跟着跃上山岩,便听得那黑寡妇的夫君再次发出一声吓人的咆哮。只见那个矮壮的身形忽然手脚并用,先跳上黑寡妇的笤帚,而后手脚猛地一弹,直向山岩上飞去。 那姿势诡异非常,曲星稀大骇,冲着白江秋喊道:“冰块儿小心!” 眼看着那怪人嘶吼着冲上山岩,她已纵身而起,身形直追上去。 人在半空,忽觉身后一道戾风袭来,带着冰寒杀气。 她已无法改变方向,只能回掌一击。耳边听到身后传来蛛网的细密沙沙声,感觉肩胛处倏忽一痛。 双足已踏上岩石,双腿竟没有站稳,踉跄了一下没有跌倒。眼看着白江秋挥弦荡开面前那个诡异的怪人,急回头看着她。 -- 第97页 月光下,银面具的眼洞里,那双烟灰色的眼睛寒光如电,竟毫无平时的冷漠,全是骇然。 “曲星稀!”他叫了一声。 曲星稀还从未听过他这般惊慌的叫声。 紧接着,震耳的咆哮声又起,回荡在脑海中,形成一种模糊的昏暗。仿佛看到漫天细密的蛛网覆下,每一根都杀气森然。 眼前忽然黑了,什么也看不见,头脑一片昏沉,意识不知不觉跌入了一片虚空之中。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灌溉营养液的宝贝们,好感动 第五十四章 岩礁 一片昏暗,已分不清天与地,陆与海,真实还是梦境。 身后肩胛的位置一阵剧痛泛滥开来,全身都跌入了那种令人麻木的痛。眼前好像是纷纷扬扬的雪花,一个人的手臂抱住她,在冰雪覆盖的山地间回旋。 “师父……” 雪顶山,眼前满头白发的老妪,脸上皱纹遍布,身体骨瘦如柴。可是她的手臂很有力,抱着她不让她跌倒。 “师父,星儿生病了,好难受……”她把头靠在师父瘦削的肩膀上,满身的难受便感觉舒缓了很多。 只要有师父在就好了。无论什么搞不定,只要师父在,就不是问题…… 耳边有荡人心魄的琴声,夹杂着犀利的尖啸和某种野兽的咆哮,让她心胆俱裂。 白江秋!白江秋正在与黑寡妇交战! 师父!赶快救救冰块儿,黑寡妇厉害得很,冰块儿虽然练成了江海诀,但是他身子弱,有病,这样动用真气,他肯定吃不消,肯定会犯病的! 看不到白江秋,只感觉自己在师父怀里,被稳稳抱着,身体好像在半空中回旋飞翔。 忽然,一阵失去重量的恶心感袭来,心犹如空了一般,还没有适应,便被铺天盖地的浪潮淹没了。 耳边变得一无声息,口鼻被堵住,无法呼吸,胸腔如同要炸开一样地痛。更加深重的黑暗压下来,所有意识都跌入了无底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 清凉的海风侵入心脾,终于感觉到有一点亮光漫上了将死的神志。 不由自主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挣扎了很久,才睁开眼睛。 闯入眼帘的是绝美夜空。 深蓝如洗,一轮明月静挂中天,周围绕着一圈淡淡的光晕,宁静而优美。这样的夜空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只想久久凝视着,沉迷在那份安然沉寂。 耳边传来规律的浪潮声。 心中灵光乍现。心神这才重重跌回了躯体,意识到刚刚发生过的事情。 曲星稀慌忙翻身而起,身体转动间,又一阵剧痛从左肩胛猛烈袭来,冲击到四肢百骸,直痛得她闷哼出声。 一只手忽然伸过来,在她背后扶了一把。 曲星稀抱着手臂,等那阵剧痛过去,才能抬起头。 白江秋那副银面具正一动不动对着她。 见她坐稳,背后那只手松开,银面具也远离开去。白江秋坐直了身子,与她拉开距离。 他好端端坐在面前,周围没有黑寡妇,也没有蛛丝阵。看起来,危机已解。 曲星稀这才环顾四周。此地并不是他们大战黑寡妇的海滨地带,而是一座小岛,确切的说,只是一块岩礁。嶙峋的岩石周围浪花飞溅,被月光照得如同银雾。 “冰块儿,我们这是……这是在哪啊?”曲星稀皱着脸,右手小心摸着痛得发麻的左肩。 白江秋坐在旁边,低声道:“应该是江中一座岩礁。” “江中?”曲星稀有些发抖,“我们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白江秋回头看了她一眼,“我们不敌黑寡妇的蛛网阵,你中了蛛丝之毒昏迷,在她阵形未成之前,我本想带你逃离,结果不慎落进入海处周围水域。我想是因为当时涨潮,海水从入海处倒灌,我们才来到这里。” 曲星稀点点头,入海处周围地形复杂,水流也变化无常。被冲到哪里都有可能。这样,黑寡妇倒很难找到他们。 忽又愕然道:“落入海里?”她摸了摸身上的衣服,“我衣服没有湿啊。” 白江秋道:“担心黑寡妇发现,不能点火,用内力蒸干的。” “啊?”曲星稀摸着自己的衣衫,“你用内力给我蒸干了衣服?那……你没事吧?” 白江秋不语。 曲星稀忽然道:“不对,这黑寡妇的蛛丝带有剧毒,我怎么还活着呢?你救了我?你怎么救的?” 白江秋顿了顿,“我姐让我带在身上的药,有解百毒的丹药。黑寡妇毒性虽烈,却是一般的毒,并非奇毒。” 曲星稀皱眉抚着肩膀,哦了一声道:“那多谢你了。”她说着,忍不住嘶了一声道:“好痛啊,这是被蛛丝刺中了么?解了毒还是这么痛,真是厉害啊……” 白江秋回头道:“那蛛丝刺穿了你的肩胛,伤口很深。你不要乱动。” “哦。”曲星稀闷声答应了一声,点了点头。忽然,她又意识到什么,抬起头睁大眼睛盯着白江秋,“你怎么知道我的伤势?你……” 白江秋顿时有些凌乱,低着头道:“对不起。” “你!哎呦!”曲星稀想要爬起来,又被肩膀的疼痛弄得坐下去。 白江秋道:“你不要动。我没有怎样。你当时中毒颇深,我也是无法可想。我……只看到了你的蝴蝶骨……” -- 第98页 曲星稀一脸阴暗蜷在那里,沉默了一会儿,道:“没事,我相信你。” 这个冰块儿古板得跟一块木头一样,他才不会对自己怎么样呢。她慢慢坐直,抬眼看着周围月光中澎湃的江水。 “豆子哥和豆子妹,有消息么?” 白江秋道:“没有看到他们的踪迹,许是跑远了。” 曲星稀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她忽然苦笑起来。 “从小到大,师父便时常夸我,夸我聪明,根骨好,武功练得也好。她还说,我将来一定会有一番成就。可是,我离开了她,到现在也一事无成。她让我做的事我搞不定,想帮的人也帮不了。今日连豆子哥和豆子妹,都救不了……” 她一手抱着肩膀,一手扶着头,声音与浪潮声混在一起。 “我搞不懂为什么他们会被抓到这里,也搞不懂黑寡妇为何会在海滨出现。他们兄妹都不会武功,弱得很,却无端卷入江湖纷争。若是被抓回去,肯定会很危险。可是我却救不了他们,不仅自己跟着遭难,还连累了你……冰块儿,你说,我是不是很笨,很没用,一无是处啊……” 她这样说着,感觉心中的伤感就这样毫无保留泛滥起来,眼眶都又酸又胀。 白江秋在身后沉声道:“没有。该做的,不该做的,你都已做了。” 曲星稀没想到他这样快答话,忍不住回头看他。 月光如水,映得他的银面具越发清冷。 曲星稀笑了笑,“你看,连你都会安慰我了。只有没用的人才会整天被安慰。” 忽然感觉一个人的手按在了她的手臂上,忙抬头看去,只见白江秋一动不动看着她。 “冰块儿,若是豆子哥和豆子妹出了什么事,我永远也无法原谅我自己。” 白江秋顿了顿,道:“待我们离开此地,定去寻他们。” 曲星稀吸着鼻子道:“你真是个好人,就算你不再拿我当朋友,我也会跟着照顾你,不负白姐姐所托。” 白江秋沉声道:“我自然是拿你当朋友的。” 曲星稀苦笑道:“你自然早已不愿理我了。从那日起,你在我面前,一直都戴着面具……” 她摆摆手,脸上泪痕斑斑,“没关系。你应该如此。我总说我是老大,天底下哪有我这样的老大?我什么也做不了,对不起豆子兄妹,更对不起你。” 对面,白江秋一动不动坐着,波涛拍打着脚下的岩石,水花在他身后飞散。 他忽然抬起手,解开带子,将那个银面具从脸上摘下来。 曲星稀一怔,竟在瞬间忘了心酸,只是有些恍惚地看着他月光下的容颜。 许久不见他的脸,他的样子还是那般好看,精致的五官清秀异常。 他将面具递给她,“你还帮我收着吧。” 曲星稀怔怔地接过面具,忽然感觉脸颊上一片火辣辣地发热,有种异样的悸动冲撞着胸口。 “哦。”她慌忙低下头,掩饰那种莫名其妙的尴尬。 白江秋道:“那一带海滨地形十分复杂,他们兄妹当时已不见了踪影,黑寡妇不一定就能抓到他们。这几日岸上一直没有动静,或许,他们已逃出去了。” 曲星稀用袖子抹了抹脸,“但愿吧。” 她转过身背对着他,努力笑了笑,“看我,一遇到困难就这样,真是没用。你不要笑话我。” 忽然大吃一惊。什么什么?他方才说,这几日?难不成,他们已经在这岩礁上呆了好几日么?难怪这月亮与出事之前有所不同,而且,她还曾疑惑,这一夜为何这样长?打了一场还昏了一下,竟还是月上中天?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在这块岩礁上躲了好几天。 也就是说,她在这里昏迷不醒。白江秋已经照顾了他好几天,还给她查看了伤势,喂药换药? 异样的情绪让她满脸通红,全身僵着不知说什么好。 那边,白江秋远望着月光下奔腾的江水,仿佛思绪已跟着归入了无边的大海。 “那个……冰块儿,都好几天了,你有没有按时间吃药啊?你的病,没事吧?” 白江秋道:“无事。” 曲星稀道:“那就好。可是,你饿不饿啊?” 不等白江秋回答,她已忽然从身边的岩石缝隙中抓出了几只小螃蟹,苦笑道:“我小时候听师父说过,有些地方的海岸,有这种小茨蟹,可以生吃的。不仅不腥,还不用调味,天然带一点辣辣的味道,不知道是不是这种。” 白江秋看着她手中的小螃蟹,缓缓将视线移到她脸上,“是。你昏迷时,我已喂过你了。” “啊?”曲星稀愣住,手一松,那几只茨蟹落在礁石上。脱离了她的控制,茨蟹们轮开八条腿没命地逃生。 “我……我昏迷着,还能吃这个?”曲星稀捂住嘴。难怪,从一醒过来,她便感觉嘴里有辣辣咸咸的味道。一开始,她还以为是解毒药的味道呢。 白江秋道:“不知。也许,你也是太饿了吧。” 曲星稀扶额。难以想象,自己昏迷中竟还能大嚼螃蟹肉。而白江秋肯定是很耐心地将螃蟹肉一点一点拨出来喂给自己的。 “冰块儿啊,真是……辛苦你了……”她用手挡住了脸,声音比蚊子还小。 -------------------- -- 第99页 作者有话要说: 面具:好累,又被抛弃了…… 第五十五章 江海 眼前火光闪动。 曲星稀吓了一跳,抬头看着白江秋用火折子点燃了一块干燥的海藻。 “这样,黑寡妇不会发现我们么?”她口中这样说着,还是忍痛上前帮了他点好了篝火。 白江秋道:“或许,他们已经发现我们了。” 曲星稀道:“也对啊,这里虽然地形复杂,岩礁遍布,但是搜寻几日,会发现我们也是正常的。发现就发现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们早晚与那怪物有一战。” 白江秋道:“黑寡妇是冲我来的。” 曲星稀道:“是啊。听说黑寡妇一直在西北沙漠一带从未离开。他们会忽然出现在沿海,而且是潜江白府附近,一定是冲着江海诀来的。” 她扶着受伤的肩膀坐着,双眼盯着火堆。 “我们是暗中离开耀月门的,黑寡妇为何会知道你来到了潜江?他们又如何会知道我与豆子兄妹的关系,为何会去劫持海大叔和豆子兄妹?我们出发时曾遇到了擎天会的追袭,还亏了晓阁主和燕姐姐的掩护方才脱身。难道,黑寡妇与擎天会也有关系?” 白江秋道:“擎天会势力极广,的确搜罗了很多异人。” 曲星稀咬着嘴唇,“擎天会无处不在,欺人太甚,就算我们力量还难以与他们抗衡,逃避也已不是办法。与他们对上,是迟早的事。” 白江秋淡淡道:“与他们对上,正是我所愿。” 闻言,曲星稀猛回头看着他。 白江秋抬头面对月光下波涛汹涌的江潮,漫声道:“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江海的力量,才是真正无处不在。有明,有暗,有虚,有实。可奔腾澎湃冲天荡地,也可涓如细流侵入细小的岩石罅隙。这几日,在这岩礁之上,每时每刻,潮水都在变幻,这样的变幻,当真可令人用一生解读评析。” 曲星稀目瞪口呆。 冰块儿竟然一口气说了这样长的一段话?他在说,江海和浪潮?还有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 江海诀,顾名思义,与江海浪潮有密切的关系。白江秋的琴,波澜壮阔,满是江流海潮的力量。难道说,这几日他独自在这岩礁上观察满月的潮水,有什么感悟? 曲星稀从来没有习过琴,但也知道天地一理,万物相通。但愿这感悟对他的江海诀修为有益。 经历了这么多,他没有犯病,还有所感悟,真是上天眷顾。曲星稀发自内心地笑笑道:“对,我们不怕他们。只要你没事,我这个伤解了毒,应该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好了。到时候我去探查一番,看如何瞒过他们,离开这里。” 白江秋道:“蜘蛛最厉害的地方,是织好了蛛网,等猎物上钩。” 曲星稀一愣,“什么意思?” 白江秋道:“那日夜里我们被黑寡妇追袭,他们并未来得及施展全部武力。” 曲星稀睁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说,若是等他们织好了蛛网,会比我们遇到的时候更厉害?” 白江秋道:“一只虫子若是落入了蛛网,便会再也无计逃生。” 曲星稀锁紧了眉,慢慢绞着双手。 不错。蜘蛛一向是以逸待劳,稳坐八卦阵,等待着猎物上钩。黑寡妇在追击他们时发起攻袭,的确并非蜘蛛的本性。他们能够在丝网的缝隙中逃生,也是因为丝阵尚未成势。可是,如今已经过了好几日,他们被困在这块岩礁,黑寡妇便已有充足的时间张开天罗地网。 她看着白江秋消瘦的身影,又抚着自己痛得难以动转的左肩,心下犯愁。她的武功,绝对难以与黑寡妇这种绝顶高手抗衡。白江秋虽然掌握着独步天下的江海诀,但是他身体太弱,这么久的时间撑着,体力势必会受影响,突然发病都有可能。他们两个与黑寡妇硬碰硬,可以说是毫无胜算。 这样想着,她忽然甩了甩头道:“蜘蛛网就算织得再密,也有空隙,我就不信,那两个奇形怪状的家伙还能长了天眼。” 白江秋道:“与蜘蛛对抗,最不该做的事便是寻找蛛网的空隙。那些被捕获的虫子,很多都是抱着侥幸才结局悲惨的。” 曲星稀被他一说,呛了一下,苦笑道:“冰块儿啊,你能不能不要这样丧气。说得好像我们两个很快就要被那蜘蛛吃掉一样。另外,你为什么总要把我们两个比喻成虫子啊?你这么一个大美人儿,像虫子么?本姑娘虽然没有你美,也不像那种长翅膀带甲壳的动物啊?你可真的是……败兴。” 她摆摆手,“好了好了,篝火点着了,我去抓鱼!我虽然没烤过鱼,但是有样学样吧。好几天了,总吃那种生螃蟹,好歹也吃腻了。” 入海口附近鱼很多,淡水鱼海鱼都有,她很快便抓了两条,用火烤熟了,味道还不错。这里的水虽然是淡水,但是并不干净,好在经过岩石缝隙的沉淀,还能勉强饮用。两人吃了些烤鱼,看东方的地平线上有淡红色的晨曦在浮动。 曲星稀扶着肩膀伸了个懒腰,“天快亮了,你照顾了我好几日,累了吧?你睡一会儿,我警戒着。” 白江秋看了看她,冷冰冰的脸上依旧毫无表情。他没有说话,而是面对着江水盘膝坐好,闭目入定。 -- 第100页 即使在如此狼狈的境况下,他依旧是这样,清清冷冷,举止合宜。 曲星稀看着他有些发呆。这冰块儿,真是好看啊!不仅长得好看,人也特别好。只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身世竟如此可怜,而且,已经活不了几年了。 多位名医都认为,他的身子支撑不到二十五岁。在练成了江海诀之后,他衰弱的身体完全无法承受这样高深的内力,更加缩短了他的生命。他究竟还能活多久,白江晓没有说,曲星稀也没有问。是不忍,也是不敢。 曲星稀认识的第一个雪顶山地以外的人,便是他。有过猜疑,甚至到目前也没有完全解惑。也有过同甘共苦,甚至同生共死。这个人对于她而言,已远不是从前那般简单。他的心情,他的境遇,都会牵动她,让她比面对自己的事情还要紧张上心。 曲星稀理着自己的头发,暗自叹气,心中想:“江湖中人义字当先。他不仅是朋友,还是患难之交,为朋友两肋插刀,是义不容辞的事。他在世一日,她便陪一日,哪一天他不在了……” 想到这里,忽然觉得心中一跳。 难以想象,若是他不在了,会怎么样…… 不知不觉,晨光冲淡了最后的夜色,东方浓郁的绯色中,几缕阳光透过云层,冲上了万丈苍穹。 天亮了。 曲星稀托着腮,出神地看着东方蓬勃瑰丽的日出。这几日他们在这里,自己一直昏迷,白江秋一定会每日独自欣赏这日出的吧。 朝日很快跃出了地平线,万顷波涛和霞光托举着它,半边天都已染得绯红。侧目看去,坐在礁石上的白江秋,清冷的身形也镶上了一痕金色光晕。 他无知无觉,一定是很累了。 曲星稀慢慢活动了一会儿左肩,觉得疼痛缓解了一些,便在岩礁周围找了些茨蟹、鱼虾和贝类,用篝火烤着。又寻了几个可以沉淀江水的岩石缝隙,找些相对干净的饮用水,等白江秋醒了,随时可以补充些能量。 虽然不愁吃的,但是水质很差,一定要想办法早些离开此地。 一直到午后,白江秋还是没有醒,一动不动坐着。曲星稀有些无聊,又舍不得叫醒他。 看着天上红日西斜,曲星稀才担心这个冰块儿,一天什么也没吃,不知道饿不饿。 正想凑过去叫醒他,忽然感觉远处半空中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曲星稀一惊。那闪光非常细微,似有似无,却很快让她想起了那个东西。 蛛丝阵。 凝聚目力,向那个方向看去。 看似无物的空间,定睛细看,仿佛被一层闪光的丝网罩了起来。就在远处的江面上。因为过于微细,距离又远,肉眼看不清晰。但是可以肯定,那就是黑寡妇的蛛丝阵。 他们竟已神不知鬼不觉摆好了阵形。 不错,蜘蛛最擅长的,便是摆好八卦阵,坐等猎物上钩。白江秋昨夜说过,他觉得黑寡妇已经找到了他们,但是并未动手。那么,他们自然是放弃了原来的那种主动攻击,早已开始编织丝阵了。 所以,白江秋便不再顾忌,点燃了篝火,也放纵自己好好休息,恢复体力。 即使知道对手在布阵,当时曲星稀昏迷,他们也没有出击的机会。然而现在,面对天罗地网,他们必须找到突破的时机。 曲星稀正在凝神观察着远处的蛛丝阵,白江秋忽然动了动。 意守丹田,全身真气运转九周天。随着真气激发,他的人仿佛坐在某种淡淡的清光之中。 曲星稀惊讶看着他,他早已醒了,在运行内力,必定是在提升江海诀的修为。 他的身体承受得住么? 正在想着,白江秋忽然睁开了眼睛。浓密的长睫扬起,两抹冷淡的清辉在双眸中一闪而过。 “冰块儿!”曲星稀一惊,“你怎么样?没事吧!” 白江秋微微侧头,看了看她,有一瞬间的愣怔。 他看看天光,忽然又看向曲星稀方才发现蛛丝阵的方向,微微眯眼。抬起左手,手指间提起五根丝弦。 “正是此时。”他低低的声音,好似并不在意,又好似已等了许久。 第五十六章 大潮 余晖西坠,晚霞在天边浮动,江海翻滚着无边浪潮。 白江秋的左手手指勾着五根丝弦,一端在指间,另一端直直钉入了他身边的礁石。他右手按住琴弦,回眸看着身边的曲星稀。 他目光冰冰凉凉,浅淡如水,烟灰色的眸子犹如幻梦。 曲星稀怔怔看着他,有些恍惚,下意识问道:“黑寡妇果然已发现了我们,你要用江海诀破阵么?” 白江秋道:“站在我身后。” 曲星稀深深锁眉。 他的江海诀的确厉害,自己曾多次目睹过江海诀的威力。但是,那夜他与黑寡妇交过手。琴音的力量固然可以阻止蛛丝的攻袭,甚至可以震断那些坚韧锋利的蛛丝,但是,如今这等完善的八卦阵,他究竟能不能破阵呢? 况且,他困在这里已然这样久,吃喝都难以保证,还要照顾她。她曾身中黑寡妇之毒,若是她猜得没错,他甚至曾经用内力为她逼出过体内的剧毒,否则她不会这样快便解毒。如此折腾,他能否吃得消? 白江秋仍在看着她,面无表情道:“无妨。” 曲星稀暗自咬牙。现在,除了一试,难道还有其他办法么? -- 第101页 她向白江秋身边走近一步,站在了他后面,抬头凝神观察着远处的蛛丝阵。 如今细看,那蛛丝已远远不是方才可以看见的那一点。夕照将天水都镀上了一层绯色,细密冰冷的蛛丝也更加明显地显现出来。 果然,天罗地网。 丝阵如利刃,寒光闪闪,满含杀意。丝阵无处不在,在他们的周围,呈现出一个明显的八卦形。 乾坎艮震巽离坤兑,休生伤杜景死惊开。 不仅凌厉,还带有剧毒。不仅剧毒,还虚实交错,包罗万象。 黑寡妇,果然是江湖上最厉害的杀手。若说世上还有什么可以与江海诀抗衡,那便是黑寡妇的蛛丝阵。 天罗地网的丝阵仿佛毫无破绽,却在忽然间起了一点细密的颤动。 白江秋右手抚在琴弦上,修长的手指柔和回旋,指间飘出阵阵温和悠然的琴声。 他手中并无琴,只是几根琴弦。他此时身处之地也如此不堪,被困岩礁,身心疲惫。但是他弹琴的样子依旧那般优雅,好像坐在翠竹掩映的凉亭里,就着一泓清池,伴着清冷檀香。 然而,他的琴音虽温和,却与平时的琴声不同。 丝弦不停震动,琴音连绵不断。这样的琴音虽美,却好似一根根比那蛛丝更细的线,无处不在地钻入耳鼓,直钻入人的大脑,甚至四肢百骸。让人直感觉全身的经脉血液都在跟着他的琴音震动。 这样的感觉真的是一点也不美好。 还好,曲星稀正站在她的身后,这个位置好像是他预留出来的一个空间。琴音无处不在,却在她的位置内劲减弱了很多。即使如此,曲星稀还是忍不住双手捂住了耳朵,不由自主运起真气抗拒。 白江秋忽然道:“不要正面对抗,试着绕开。” 他这话,分明是对曲星稀说的。 曲星稀惊愕地哦了一声,连忙如他所言有意识引导真气绕开琴音运转,避免与那柔韧的内劲相抗。 在她引导内力之时,周围的八卦阵已经形势大变了。 蛛丝阵的震动越来越剧烈,一根根丝线变成了模糊不清的片状,还发出一种近似于嘶吼的嗡鸣。 无处不在的丝阵全部嗡鸣,那声音越来越大,震得人心胆欲裂。随着琴声蔓延,那八卦的形状竟逐渐有了些许改变,甚至在几个关键位置有了似有似无的疏漏。 曲星稀已顾不上其他,只能瞪大了眼睛万分惊愕地看着。仿佛还从未见过白江秋这样弹琴,也从未听说这种对抗。 无比震惊中,心都提了到了喉咙。 猛然间,爆裂之音忽起。 正对面景位的几根蛛丝砰然而断,绯色的江水背景上好似亮起几点电光。 曲星稀立即抬眼看去,目光猛地一闪。 尚未动作,一声骇然的吼叫便动地而起,一个似人非人的身影从那破口处飞快窜进来,回旋的四肢犹如一只巨大的蜘蛛。 是黑寡妇的丈夫! 曲星稀大惊,身形一闪,已来到白江秋身前。紧缩的瞳孔中,那张原本看似忠厚的脸此时已扭曲到狰狞。她双掌凝聚内力,猛地推出去。 掌风毫无保留,正击在那蜘蛛人身上。那人的脸颊头发都猛烈颤抖起来,怪叫一声身形急退。 他并未退出丝阵,四肢以一种异样的扭曲,扒在对面的丝网上。 那样子当真非常像一只巨大的蜘蛛。 曲星稀大骇,看着面前诡异的形体,忍不住泛起一阵恶心。 尖利的笑声从远处传来,正是黑寡妇。 “好啊!江海诀果然名不虚传。老娘不远万里来此一遭,也不枉辛苦。只是可惜了,今日你遇到我,注定是我的猎物。你们两只小虫子沾上了我的蛛网,越是挣扎,死得越快!” 她话音刚落,扒在蛛网上的蜘蛛人忽然咆哮起来。声如野兽般的怒吼震得人头皮发麻。 曲星稀双手捂着耳朵,无奈跺脚:“哎呀!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啊!人不人鬼不鬼,恶心死了!” 白江秋继续拨动琴弦,沉声道:“不要管她,站到我身后。” 曲星稀瞥了那蜘蛛人一眼,将身一转,来打白江秋身后一侧。不过,这一次她站得很近,几乎是紧挨着他,双臂交叉,摆了个起势,随时可以进攻或防守。 面前的蛛网外好像有什么东西一刷而过,倒很像是一把笤帚扫了过去。 定睛看去,隔着江水的对面岩石上,一个系着围裙的女人手拿笤帚站立了一瞬,还没有来得及看清,她已纵身而起,手中笤帚从上劈下。 空间中蛛丝交错,很快补上了对面的缺口。几根蛛丝破空而来,冷冽寒光直冲面门。 曲星稀双掌挥动,那几根蛛丝被掌风击得偏离了方向,直钉入身边的岩石。 白江秋的琴音越发密集了。无处不在,直入脑髓,好在曲星稀在她身边,也被指点过如何绕过,才勉强可以存身。 琴音的浪潮猛烈撼动着丝网,对面的黑寡妇笤帚挥动,身形连闪,原本纤细仿若无物的蛛丝变成了杂乱无章的白线,纷乱纠结在空间狂舞。 丝阵之内的蜘蛛人怒吼一声扑来,曲星稀立即接住了他的攻势,身形交错,在丝网中战在一处。 白江秋挥弦道:“当心!他指尖有毒!” 曲星稀一掌拍开那人,冷笑道:“放心吧,这人看着吓人,武功却一般般。” -- 第102页 白江秋闻言,五指猛击琴弦。 琴声如流水,有激流,有微波,有怒浪狂涛。那一声五弦齐鸣,犹如厉喝,那个蜘蛛人惨叫一声,飞身再次扒在蛛丝上。 正在此时,延绵不绝的琴声之外,天水之间的极远处传来依稀雷鸣。 白江秋立即抬眼看去,那一瞬,他浅淡的眸子波光涌动,好似他等的,就是此刻。 曲星稀一惊,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从入海口的方向,目力所及,涛涛江水上好像有一条白线。 沉闷的轰鸣声正是从那里传来。 那地方看似极远,那条白线方才还看不真切,却很快近了。 周围的江水也涌动起来,水波漫起,岩礁周围都已被江水淹没。 再抬头,雷鸣声已临近。方才还细细的那条白线,此时已变成了横贯大江的潮头。伴着暴怒轰鸣,狂涛翻涌,犹如万马奔腾般疾驰而来。 曲星稀被这从未见过的景象惊住。 从前,曾听师父提起过,大江入海处,这种倒灌的威猛江潮。只是,不是亲眼得见,很难想象这样惊人的场面。 白江秋的琴声也随着江潮澎湃起来,气势恢宏,声如雷鸣。那五根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连续不断地拨动,江海诀的浪潮与江水的大潮似已混在了一起。 丝网上的蜘蛛人和外围的黑寡妇同时发出嘶哑的怒吼,更加密集的蛛丝直冲而来。蛛丝阵好像在旋转,八卦方位随时都在变幻。原来似有似无的阵形完全显露出来,蛛丝间内力充斥,直想将落入蛛网的猎物一口吞下。 然而江潮的力量惊天动地,岩礁周围已掀起了滔天巨浪。 琴音引导着江潮,江潮激荡着琴音。江海诀的力量与自然相合,顺势而动,因势利导,从阵形不同的方位有序冲击。 曲星稀在混乱的浪潮中再一次击退了蜘蛛人,已发现那怪人全身是血,无法进攻了。 黑寡妇与蜘蛛人同时发出骇然的嚎叫,更加猛烈的一波白丝喷涌而来。 此刻,江潮已到。 潮头高可数丈,排山倒海,势如破竹。在奔腾的江面摧枯拉朽。同时,琴音暴起,澎湃的潮头猛烈冲上战栗的蛛丝阵。此时,即使是最坚固最无懈可击的八卦阵也已无法支撑,一阵轰鸣声中,全部丝阵垮塌而下。 那蜘蛛人伴着丝网摔下,全身污血狼藉,四肢扭曲瘫在岩石上,发出一阵阵暗哑的垂死之音。 一道身影飞掠过来,扑到蜘蛛人身上,正是黑寡妇。她的笤帚已经扔了,全身透湿,以一种瘫软的姿态,趴在蜘蛛人身上。 曲星稀见此情景,不由自主向旁边闪了闪。黑寡妇的丈夫垂死,这个女人看上去很悲痛。说明这只毒蜘蛛还没有丧失本性。 谁知,下一刻她看到的,便是黑寡妇张开嘴,一口咬在了她夫君的脖颈上,血立即喷出来,那个蜘蛛人全身抽搐了几下,便再也不动了。 竟然真的是黑寡妇! 曲星稀满心难受间,潮头万顷波涛轰然而过,随着犹如敕令的琴声掠过了岩礁。 再一看,那黑寡妇和她的丈夫已不见了踪迹。 无论是已经泯灭人性想要吞吃丈夫,还是想要与丈夫一起死。他们已被无坚不摧的江潮吞没。没有人能逃出那种颠覆一切的力量。 潮头过后的江水依旧在翻滚,但已在缓缓平静。琴声也慢慢平静下去,渐渐停下来。 曲星稀如梦初醒,慌忙跑向那边全身透湿的白江秋。 “冰块儿!你做到了!”她欣喜若狂,一把抓住白江秋勾着琴弦的手。 这才发现,他的手指已鲜血淋漓。 “冰块儿!”曲星稀一惊,抬眼看他。 白江秋垂眸不语,忽然闷咳了两声,随即,一口鲜血呛了出来。 第五十七章 认命 眼前有一点刺目的亮光。 原本沉在黑暗中的心神被什么东西惊扰,渐渐浮起来。皮肤感觉到阳光的热度,透过眼帘的光线照得视野一片绯红。 不由自主举起一只手遮挡光线。 白江秋缓缓睁眼,正看见自己苍白到几乎透明的手。 强烈的阳光将他的手镀上一层光晕,也染上了淡淡绯红。却仍掩不住它本身的苍白。瘦削的手指可以看到明显的筋骨,指尖还有鲜红的伤痕。这是一只病人的手。 余日无多,便是这般逐渐衰弱吧…… 白江秋刚刚放下那只手,便有一个人的头伸过来,一张小巧精致的脸正对着他,那双大眼睛眨了眨,漾起带着些顽皮的笑意。 “哎呀,冰块儿,你醒啦!你可真能睡!” 白江秋怔怔看了她一会儿,记忆如潮水一般卷入了脑海。他垂眸避开她的视线,侧头去看周围。 他躺在一张舒适的床上,房间干净整洁,窗外有悠然的鸟鸣和流水声。 这里,竟然是听琴客栈他原来的客房。 曲星稀看着他目光中情绪变化,乜斜着眼道:“惊喜吧?意外吧?你战胜了黑寡妇,将他们的巢穴据为己有,是不是很厉害?” 白江秋收回视线看着他,低声道:“还有你。” 曲星稀笑道:“什么?功劳分我一半?够意思啊冰块儿。不过讲道理,我从来不知道你这个江海诀有这样大的威力,竟然可以与江潮的力量合二为一,这就叫做……那什么……天人合一?这也太厉害了吧!难怪叫做绝世神功呢!难怪那帮老东西都要来抢呢!” -- 第103页 她开心说着,忽然又皱起眉头,“不过,冰块儿,你这个身体,吃不吃得消啊?你知道你这次昏迷了多久么?若不是白姐姐给我们带的药,还有金针渡穴,还有黑寡妇这里还有几支不错的人参,你真的是……” 白江秋听着她说话,忽然微微一笑。 曲星稀立即住了口。 白江秋的脸一向是冷冰冰的,时至今日,曲星稀见过他为数不多的几次微笑,只是对着他的姐姐白江晓。 那几次他还是戴着面具的。 曲星稀话说到一半,张着嘴发愣,不知道说什么好。 只是一点浅浅的笑意,却如晴光映雪,看得令人窒息。那双浅淡的烟灰色眼瞳,荡漾着纯净至极的粼粼波光。 关键是,这一次,他是对着她笑的。 曲星稀感觉自己的心差一点停止了跳动,深深吸气,捂住嘴咳嗽起来。 白江秋微微睁大了眼睛。 “你受伤了?” 曲星稀边咳嗽边道:“没有没有,没事!”她偏头躲开他的目光,尴尬道:“那什么,倒是你,你手臂上被蛛丝伤到了,虽然很深,却不打紧,已经快要愈合了。”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白江秋一眼,“只是,奇怪啊!那黑寡妇的蛛丝上有剧毒,我被刺到差一点死了。可是你为何丝毫也没有中毒呢?” 白江秋轻轻抚了一下自己有些疼痛的手臂,思索了片刻,“我没有中毒?” 曲星稀道:“是啊。虽然我内力没有你强,但我也为你探查过了,你虽然虚弱得很,却的确是没有中毒。” 白江秋沉思道:“或许……” 曲星稀笑道:“或许,黑寡妇蛛丝上的毒也是时有时无的吧!若是那样的话,那我也太倒霉了吧!” 她还是有些尴尬,转过身双手捧着脸,看着窗外。 “曲星稀。”白江秋忽然道。 “嗯?”曲星稀浑身一震,立即转过头,睁大了眼睛。 白江秋目光微微闪动,蹙眉道:“我当时……就这样什么也不知道了。你……” 曲星稀道:“是啊!你忽然吐了一大口血,就晕过去了。吓死我了。没办法,我只好背你回来。” 白江秋顿时僵住,“你……” 曲星稀歪歪头,“怎么了?我背你?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当时又没有别人,我不背你谁背啊?何况,我以前又不是没有背过你。” 白江秋愕然。 曲星稀笑道:“我第一次见到你,一把就从雪地里把你捞出来,背回了家。当时,我还背着你跟两个杀手战了几个回合呢。” 白江秋低下头,默然无语。 曲星稀看他如此,方才的尴尬便不见了踪迹,心中再次涌上了那种趁人之危的兴奋。不知道为何,一看见他发窘,她便很开心。 “哎呦,美人儿,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江湖救急嘛。不用谢我哦。” 白江秋身体转侧,想要坐起来。 “哎!等等!还在行针呢!”曲星稀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嗯,差不多了,你等我先把针起了。” 她说着,利落地从白江秋的手臂颈项足踝几处穴道处拔出了金针。随着她的动作,白江秋感觉一阵酸麻直通全身。 曲星稀将针收起,目光停在白江秋的领口。 “冰块儿啊,你……那里,有一个花纹,挺特别的。看着不像是胎记。”她指了指自己锁骨的位置。 白江秋一怔,很快,视线又垂落下去。 他在无知无觉的状况下被她救过两次了,她看到过他身上那个花纹是很自然的事。 “不是胎记。”他眼也不抬,认命一般,“当时我江海诀初成,这里便出现了这个花纹。我姐说,或许这是江海诀的印记。” 曲星稀惊讶道:“世上当真有一种武功,可以在人身上留下记号的?” 白江秋道:“不知。毕竟从前,没有人见过真正练成江海诀的人。” 曲星稀点点头,伸手扶他。白江秋无奈随着她的力度坐起,靠在身后的软枕上。 “这里……”他打量了一下房间。 曲星稀笑道:“黑寡妇这个屋子很不错,虽然是个客栈,但是原本生意也不好,没几个客人的。不过,客栈就是客栈,后面吃的东西很多,足够你好好在这里养病了。放心吧,我已经将那个客栈的招牌摘了,没人能看出来这里是客栈。另外嘛,你家老大我虽然手艺不精,还是会做点饭的,你是病人,我就暂时勉为其难地照顾你好啦!不过,等你好了,必须好好请我吃一顿来感谢我,记住不曾?” 她一面说,一面过去打开了窗户。窗外,阳光明媚,河水波光粼粼,温柔的暖风透窗而入,一室清新。 “这潜江的风景可真好啊……可惜……”她依在窗棂上,看着外面,“豆子哥和豆子妹究竟去了哪里了?为什么一点消息也没有呢?” 白江秋道:“怎么?” 曲星稀叹气道:“这几天我不仅去了海滨,也在入海处附近、周围的大街小巷去找过,都没有找到他们。” 白江秋不语。 曲星稀又笑了笑,“不过,黑寡妇已经死了,他们肯定已经逃出了黑寡妇的控制。但是,这次黑寡妇来到潜江,说不定与擎天会有关,若是如此,我们便都在擎天会的监视中。豆子哥和豆子妹,也许才出狼窝又入虎穴,也未可知。” -- 第104页 白江秋道:“明日,我们去城里找。” 曲星稀回头看他,“明日?冰块儿,你别闹了吧。你这身子这样,功力一点都没有了,怎么出门?” 白江秋道:“无妨,我可以走路。” 曲星稀噗嗤笑出声来,“你算了吧。你这个美人灯,若是被风吹飞了,我还怎么去见白姐姐呀。这样吧,明日你还在这里休息,你醒了,我也可以放心多找些时间。” 白江秋没有说话,自己掀了被子,撑着手臂下床。 “哎哎哎!”曲星稀一惊,忙两三步跑过来扶他。没想到动作急了些,白江秋正要站起,被她一头撞在下巴上。 “哎呦!”曲星稀捂住额头,那里正是前些天撞起包的那个部位。 白江秋一只手捂着下巴,蹙眉看着她。 曲星稀见了,忙放开捂着额头的手,双手板着白江秋的手笑道:“对不起对不起,我看看,撞坏了吧?” 白江秋的手被扳开,被她凑近过来,仔细检查脸颊和下巴。 曲星稀看了看,嘘了一口气道:“还好,没撞破。幸亏没事,要不然我就更没脸去见白姐姐了。” 她这样说着,不经意抬头看他的眼睛。 视线相遇,猛然呆住。 忽然的眼神交错竟好似闪出了几点火花,猝不及防,惊心动魄。一时间忘记了所有,只能呆呆看着对方,恍然不知所措。 心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疾速跳动,头微微眩晕。 曲星稀忽然惊觉,忙移开视线,快速退后一步道:“那个……你饿了吧?我……做饭去!” 她说着,便转身跑出了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直到她急匆匆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外,白江秋才松了一口气。 回头看着床边案上,他的面具端正摆在那里,已整理得干干净净。 身体毫无力气,只能扶着床起来,跌跌撞撞来到窗前,倚在窗棂旁,看着外面明媚的山水。 此生已矣,何谈希冀。 本以为可以将心冰封,不让它再见天日。怎奈天意弄人,身不由己。 罢了,既是已经认命,便任它去吧。只是,应将心事付流水,莫让残痕惹落花。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亲爱的读者大大们评论,谢谢雷雷和营养液,鞠躬!(*^o^*) 第五十八章 生辰 熏风如醉,暗香浮动。 初夏的潜江,繁花似锦,碧水清流,满城飘荡着小贩的叫卖声和悠扬的小曲。楼宇间花团锦簇,绣带飘飘,人们青罗小扇,笑语嫣然。 一座彩楼的二楼窗口,两个披着面纱的人对坐桌前,靠着窗前的栏杆,观赏楼下水波间来来往往的渡船,以及满城繁华的风景。 那个身着黑衣披着黑色面纱的女子,许是觉得面纱有些碍事,时不时将面纱拂开一条缝,好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一些。 对面的男子身着淡蓝宽袍,披着白色面纱,端正坐着,仿若一尊玉雕。 正是曲星稀和白江秋。 潜江的风景虽美,曲星稀的心情却根本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份闲适。找了快一整天了,还是没有一点豆子兄妹的消息。 看看对面的白江秋,他这身子刚刚好一些,还没有恢复内力,虚弱得很。跟着她如此奔波了一日,虽然表面看上去还是那样优雅端庄,但实际上一定早已累得不行了。 今日一早,她要出门时,便已看见他装束整齐,站在大门口等她了。曲星稀看着他脸上那个标志性的银色面具,忍不住笑起来。 “冰块儿,你若是不想别人认出你,最好不要戴面具。你这个面具,太扎眼了。” 白江秋顿了顿,摘下面具递给她。 “好,我帮你收着。”曲星稀笑着收起面具,“不过你真的可以么?你现在,可是一点武功都没有,不会累坏了吧。” 白江秋道:“坐船。” 也对,潜江河网密布,出门的确可以坐船。曲星稀虽无奈,心里还是很感动的。毕竟,两个人,便好过一个人孤立无援。 只是,到了繁华之处,曲星稀便又感觉不对了。 江湖上虽没有人认识白江秋的脸,但他就这样出现在市井间,还是吸引了不少目光。 曲星稀在一个小摊上买了两个斗笠,都结着面纱,自己戴了一个,给白江秋戴了一个。这样,虽然还是会有人看他们,也不至于一眼便将他们的脸看个分明。 现在,曲星稀倚窗坐着,看着对面的白江秋,忽然便想起了茗薰。 若是有茗薰的易容术,便可以做到面目全非了。如此看来,高超的易容对于江湖人来说,还是很重要的。 可是,茗薰…… 那日在大江上匆匆别过,便来到潜江,一直忙着这边的事,还没有来得及去细想这件事。如今一想到醇艺和茗薰那日在大江之上的出手和身法,心里便难受得厉害。 江湖险恶,究竟谁可以信,谁才是真心。 醇艺和茗薰是晓云深的忠实护卫,他们所有的举动,肯定是晓云深的授意。那么,晓云深,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一直知道他是烟霞岛上枕风阁的阁主,平时虽过着闲适淡然的生活,看似随意,在江湖上却是一个很有地位的人。她也知道,这个江湖,若没有超出一般的手段和心性,是很难获得什么地位的。一个没有心机的人,甚至都很难在江湖立足。所以,不说也知道,晓云深绝非表面看起来那般温润无害,他对她虽然好,对这个江湖,肯定有他的手段。 -- 第105页 从第一次见面,对他便有一种天然的信任。他的微笑如春风化雨,令人放松。与他说话,就好似面对着一位兄长。对他,一直是又尊敬,又依赖的。 可是,他究竟为何对她这样好呢?醇艺和茗薰,究竟在做什么? 她相信自己的眼力。易容可以改变一个人的面貌,易容高手甚至可以改变自己的步态动作和习惯,但是他们一生修习的武功,在动手的时候,多少都会露出破绽。 她这样凝神细思,对面的白江秋忽然道:“你很烦恼?” 曲星稀愣住,“烦恼?我怎么会烦恼呢?便是烦恼了,你又怎么知道?” 白江秋道:“你一直在叹气。” 曲星稀苦笑着摆摆手,这个家伙,竟是能看透她的内心了。 “冰块儿啊,你说,晓阁主这个人怎么样?” 白江秋微微一怔,“晓云深?” “对啊。” 对面,白江秋的脸隐在面纱后。 “交往不多,难以评价。” 曲星稀又叹了一口气,“冰块儿啊,这个江湖上,我最铁的几个朋友,第一个是你,还有就是康三爷、庄大哥还有晓阁主,另外,还有燕姐姐。晓阁主这个人吧,真的是个比春天还暖的人,无论如何,我也难以将江湖上的阴谋与他联系在一起。” 面纱后,白江秋缓缓抬起眼睫,一动不动看着她。 “你……很惦念他?”他的声音低得很,缓缓飘出,尾音溶入了楼下的流水。 曲星稀却没有听出什么异样,忽然甩了甩头,笑了一下道:“算了,等我确认之后,再跟你说吧。冰块儿,你不是说要请我吃饭么?天也不早了,就请我在这里吃吧。” 白江秋闷闷点头,嗯了一声。 曲星稀笑道:“你知道你应该请我吃什么?告诉你吧,请我吃一碗寿面吧!今日是我的生辰!” 白江秋怔怔看着她,“今日,是你的生辰?” 曲星稀道:“对啊,我的生辰哦!这是我第一次在外面过生辰,你需要好好祝福我才行。这样吧,等你的生辰到了,我也请你吃寿面,好不好?” 白江秋沉默了一刻,忽然道:“今日,也是我的生辰……” “啊?”曲星稀正在抬手叫店小二,一听此言,几乎跳起来。 “什么什么?今日也是你的生辰?这这这也太巧了吧。难不成,我们两个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白江秋看着她一言不发。 曲星稀忽然觉得开心得很,忍不住探身过去,在白江秋手臂上拍了几下,笑着道:“哎呀!世上竟有这样巧的事。我们两个,真是有缘啊!” 她不管不顾说完,忽然觉得有些尴尬,忙停下手,坐回座位。 两碗寿面端上来时,两人摘下斗笠。天色向晚,栏外,夕阳的余晖将流水染上缕缕深红。 曲星稀吸着面条,不经意侧头看向楼下的渡船,忽然全身一僵,面条挂在唇边。 白江秋立即发现,放下筷子道:“何事?” 曲星稀咬断面条,小心翼翼靠近窗口,定睛看着楼下,忽然冷笑道:“好啊,终于让我抓住你了!” 白江秋长身站起。 曲星稀抓过斗笠戴在头上,目光不动,对着白江秋摆手。 两人隐住身形,看向楼下。 夕阳的余晖下,河中渡船来来往往,一个头戴斗笠的船夫正泊舟岸边,就在这座楼的楼下,对岸上的一男一女说话。 这船夫衣着是普普通通的百姓模样,他的船在川流不息的来往船只中间,也毫无起眼之处。曲星稀会注意到他,也是因为机缘巧合,他在楼下泊舟。 “冰块儿,记得这个人么?”曲星稀勾起唇角,有些邪性地笑。 白江秋缓缓摇头。 曲星稀笑道:“告诉你,我这个人吧,别的虽然一般,眼力却好得很。上次我没有认出他,让他骗过了,这一次,我断然不会认错。” 白江秋道:“什么人?” 曲星稀道:“冰块儿啊,你这个人,虽然武功厉害,可是总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认人嘛,就比不上我了。当初我把你拐出耀月门,遇到了一个船夫,被他骗了,还上了他的船。这个熟人,你竟忘了?” 闻言,白江秋微微锁眉,再次看向楼下的船夫。 这个人戴着个很大的斗笠,这么远,完全看不到他的脸。不仅如此,就算在当初他们夜间大战之时,他也从未看清过这个人的脸。 曲星稀冷笑道:“他隐藏得的确不错,若不是他在我眼皮底下停住,我还真的会忽略他。这就叫做苍天不负有心人,来吧!” 她说着,起身就往下走。 白江秋戴上斗笠,从袖间拿了几颗碎银子放下,也举步下楼。 两碗吃了一半的寿面静静放在桌上,热气缓缓升腾。 一溜烟跑到楼下,曲星稀并未出去,而是在躲在门后,看着那个船夫说完话回到船里,一篙撑开,确认他不会发现自己,才走出去。 她相信自己的眼力,却并不知道对方的眼力如何。判断敏锐的人可以识破易容高手的伪装,何况一层薄薄的面纱。 曲星稀与白江秋不约而同直奔岸边摆摊子的那一男一女而去。 方才看到他们说话很是熟络,必定相识。 曲星稀装作很惊喜地跑到他们的摊子前,翻看着那些荷包、针线、珠花、手帕等小玩意儿。 -- 第106页 那女子立即笑着道:“姑娘,可有钟意的么?随便看看吧。” 那男子也对着白江秋点头道:“这位公子,来随意看看吧。我这里的东西虽小,每一件都是很精致的呢。” 曲星稀点头继续挑选,一面对白江秋笑道:“潜江真好啊,看也看不够。咱们不如包一条船游玩几天,如何?” 说着,便将手里挑好的几个小东西递给那女子,“这几个好看,麻烦大嫂帮我包一下。” 那女子眉开眼笑接着,忙不迭道:“好好好,多谢姑娘。” 那男子双手接过白江秋递过去的银子,也陪笑道:“两位贵客,一定是初来潜江吧,要包船,可要看好船家哦。有的无良船家,专会骗钱的。” 曲星稀忙道:“是么?那大哥大嫂,你们有什么推荐么?” 男子道:“就方才与我说话的那个船家,就住在我家里。他是个本分人,从不蒙骗顾客,就是嘴笨些,总也没有什么生意。两位这样照顾我们,真是好人。包船的话,不如也照顾一下他的生意吧。”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人是谁额? 第五十九章 张子杭 曲星稀听到那男子推荐船家,立即道:“是么?我们正发愁找个值得信赖的船家呢!大哥大嫂这些小玩意儿都这么精致,我喜欢,不知还有别的什么好玩的东西没有?” 那女子忙道:“有!有!今日天色向晚,货已经卖得差不多了,品种显得少了些。不过家里还有很多好玩的。我家离得不远,姑娘和公子若是有空,不妨跟我们去家里挑选啊。” 曲星稀不禁怔了一下,这也太顺利了吧…… 不过,看看这对夫妻,样子普普通通的,也不像什么隐世的高人。 可是……忽然又想起黑寡妇…… 黑寡妇给人第一眼的感觉,也是普普通通的,不像什么隐世的高人。 她挑挑眉。世上能有几个黑寡妇?何况,就算真的有诈,也是冲他们来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想到此,她回头看了看白江秋,笑着道:“有空,有空!我们两个有什么事呢?本来就是随处玩的。既然离得不远,我们刚好随你们去看看,顺便沿途欣赏傍晚的风景,是么?” 白江秋看着她,静静嗯了一声。 那女子忙着收摊子,那男子兴高采烈将自家的一条小木舟划过来,招呼曲星稀和白江秋上船。 这对夫妻说的没错,船行了确实没有多远。 此处的河道交织如网,小舟拐了几个弯,便离开了原来繁华的河道。前方建筑变少,两岸散布着些比较低矮的河房,一看就是当地平民的住处。 又行了一程,小舟在一处简陋的码头泊下。那夫妻俩收拾着东西,殷勤招呼曲星稀和白江秋上岸。 随着那夫妻俩上了岸,沿着一条小巷进去,拐过密集的河房,便看见前面一片荒地,离其他房屋都有一段距离,其间有几座破旧的小棚屋。 比起其他房子,这些棚屋显得更寒酸,显然是些潦倒的穷人或者乞丐随意安身的。 曲星稀微微侧头,看了身边的白江秋一眼。面纱后,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从神态上看,他已有所防范。 夕阳西下,一缕炊烟在暮色中升腾。 那对夫妻看上去正常得很,一看见屋顶的炊烟,便笑着道:“张兄弟果然已回来了!” 他们走进院子,放下手里的货箱,那男子已满口叫着“张兄弟”向敞开的屋门走去。 曲星稀和白江秋摘下斗笠,隔开一段距离跟在后面。 这个“张兄弟”可以确定是擎天会的人。如果豆子兄妹当真在擎天会手里,那么被藏在此地的可能性便非常大。这里有几处棚屋,不能排除豆子兄妹被他们藏在其他屋子的可能。 曲星稀一面接近这座屋子,一面留意观察周围的几座棚屋。万一此人还有其他帮手,必须非常小心,以防他们威胁到豆子兄妹的安全。 那男子走到房门口时,从里面传出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回来了?饭已烧好了!” 这声音入耳,曲星稀微微一怔。未经修饰的嗓音,竟是这般耳熟…… 敞开的房门中灯火与灶台的火光映衬着一个中年男人的背影。 这一次,他没有戴斗笠,身上还是穿着白日里那件略显破旧的布袍。神态举止,正是那个人。 但是,这次的距离拉近,曲星稀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怪异。因为这个人的背影,不仅与那个突袭烟霞岛的渔夫、梦州摆渡的船夫重叠在一起,还与她记忆深处的另一个熟人重叠了。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正在此时,那个忙碌着做饭的背影动作猛然僵硬起来。 几次交手,早知此人是个高手,曲星稀和白江秋跟在那夫妻二人身后的脚步,已惊动了他。 曲星稀立即注意到了那个人的反应,一把抓住身边白江秋的手臂,身形疾速后退。 即使她反应飞快,还是没有快过那个人。 根本没有留意到他如何出手,一道寒光已从破旧的屋门处挥出,凌厉杀气破空而来。 好快的刀! 曲星稀紧缩的瞳孔只能看到那把单刀的刺目寒光,杀意已直扑面门。她虽然已飞速将白江秋往后推,同时侧头躲闪,心中还是感觉有些迟了。 -- 第107页 这一次不仅头发要被削掉一缕,脸都可能会受伤…… 可是,那人的刀风在进攻中陡然一滞。 那个人一刀袭来,在看清了曲星稀的脸之后,好像是心念电转,才猛地收了一下招。 曲星稀猛回头看去,就在那把刀停滞之时,两把长剑如两条飞龙,一左一右直直夹击过来。随着刺耳的刀剑之音,两把剑交叉缠住了那把刀。 与此同时,曲星稀也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竟然真的是他…… 那对看似普普通通的夫妻手中持剑,从两边向那人夹击,使出的竟是非常精妙的剑法。而那腾挪的身法,也相当熟悉。 看着眼前状况突变,曲星稀忍不住惊魂未定地踉跄后退。 一个人从旁边扶了她一下,曲星稀回头,看见了白江秋的脸。 “曲星稀!”他淡淡的眸子凝注着她的眼睛,声音带着焦急之意。 曲星稀摇摇头,苦笑了一下,抬头看着面前激烈交锋的三个人。 “冰块儿,我以前跟你提过很多次。雪顶山下的海大叔,你还记得么?” 白江秋道:“记得。” 曲星稀道:“也就是,豆子哥和豆子妹的父亲……”她说着,忽然笑起来,“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啊。海大叔竟然是个武林高手。不仅是高手,还是擎天会的重要人物。这次我离开雪顶山,他可一直在跟着我呢……” 白江秋默然不语。 曲星稀冷笑道:“那么,这两位呢?这位大哥和这位大嫂,武功如此高强,原来也是熟人呢。只是,易容高手,当真可以骗过如此熟悉的人啊,真是领教了。” 那对夫妻手持长剑,剑势如虹。这一次,他们很明显没有任何掩饰,已不介意她看出他们的身份。 这对看似普普通通的夫妻,说话动作甚至语音都全然不同的人,正是醇艺和茗薰。 同时,他们还是另外的两个人。 曲星稀叹了一口气,喃喃道:“真是太令人吃惊了。我早已知道茗薰姐姐是一个易容高手,却从未想到,她这样一个文静得有些害羞的姑娘,随时可以变成杀手,随时也可以变成卖货的大嫂……” 她回头看着白江秋,“冰块儿,这一次,你可看清楚了?” 白江秋道:“看清了。他们正是一路追踪我到雪顶山的那两个人。” 不错,一个人即使易容之后面目全非,声音举止也完全改变,但是他们修习了多年的武功,却很难改变。 那个风雪之夜,那个埋葬师父的伤心夜晚,忽然出现在雪顶山的两个杀手,竟然是他们……不仅如此,在接天镇外的那家客栈,被曲星稀识破的那对中年夫妻,也是他们…… 空落落的心忽然泛起一股急怒,曲星稀抬起头,双目寒光闪动,盯着那边激烈交锋的刀光剑影,喝道:“住手!” 那边的交锋的杀气明显弱下来,双方收了身形,撤下了刀剑。 三个身影驻足而立,缓缓回过头来。 曲星稀原地站着,将他们三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发出一串轻笑。 白江秋侧头看着她。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曲星稀负起双手,摇摇摆摆向那三个人走去,一直走到他们中间,又挑着眉,轻蔑地打量着他们。 暮色升腾,院子里一片昏暗。只有那座破旧的柴门里投射出满是温度的光亮。风吹过茅屋檐前的衰草,发出瑟瑟之音。 “很好。”曲星稀冷笑,“都是高手,都深藏不露。我真是幸运得很,一个初出江湖的无名之辈,竟然能让你们这些大人物如此重视。” 她忽然转身,目光扫过他们的脸,高声喝道:“都已经这样了,还装什么装啊?” 醇艺和茗薰有些吃惊,长剑垂在手边,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曲星稀转向张海。 “海大叔,真是想不到啊。真人不露相,说的就是你吧?你的功夫这样好,豆子哥和豆子妹,想来也不弱,是么?” 张海愣了一下,单刀挽在手中,咬着腮帮顿了顿,才叹息道:“星星,对不起,我也是身不由己。这么多年,我可以说是看着你长大。你是个好孩子,你师父她……也是个好人……” “那你究竟在做什么!”曲星稀眼眶发红,声音也带着颤抖,“你是擎天会的人,是么?为什么要跟着我和我师父?还跟了这么多年?你究竟有什么目的?黑寡妇,难道与你是一伙的?” “不是!”张海一听此言,立即惊叫起来。 “我怎么会跟那么可怕的魔头合作,又怎么可能用我的孩子做诱饵!我怎么可能做那样的事!” 他一只手抬起,胡乱抓了抓头发,闭上眼睛长长呼了一口气,才平静了下来。 他抬起眼,抱刀向曲星稀行了个很有江湖味的礼。 “在下擎天会护法,张子杭。” 曲星稀咬着嘴唇不说话。 张子杭紧锁双眉,深深看着她道:“无论我是谁,在做什么,我心中都没有加害你的意思。过去的恩怨,原本是与你们无关的。可是,立足江湖,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 他又叹了一口气,“我的两个孩子,对所有的事一无所知。他们就是两个在山里长大的普普通通的孩子。我一直希望,他们能过平平淡淡的生活,永远不要涉足江湖。星星,你们从黑寡妇手中救出了我的孩子,我非常感谢,一生一世,难以报答……” -- 第108页 说着,他忽然后退了两步,又抬眼看了看醇艺、茗薰和略远处的白江秋,便将身一纵,身形凌空而起,伴着脚尖在茅草屋上点下的簌簌声响,空中飘来一串内力传音。 “他们很安全,不必挂怀!我会再来找你!” -------------------- 作者有话要说: 惊不惊喜? 第六十章 真面目 曲星稀抬头看着黯淡星空,伸手挡住了追上来的醇艺和茗薰。 这两人还是易容之后村夫民妇的形貌,被曲星稀拦住,用醇艺和茗薰的声音叫道:“曲姑娘,你就这样放过他了?” 曲星稀回头看着他们。 两个人叹了一口气,都搓热双手覆在脸上,慢慢揭下了脸上的□□,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 曲星稀冷笑了一声,“我不放过他还想做什么啊?我在找的人是他的一双儿女,他这个当爹爹的已经保护好孩子了,我还凑什么热闹?” 醇艺和茗薰支吾着低下头。 不远处,白江秋倚着院子里的一颗小树站着,默默无语。 他前一天才刚刚从昏迷中苏醒,现在功力全失,体力也相当差,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易了。 曲星稀道:“冰块儿,你没事吧?” 白江秋侧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曲星稀收回目光,看着面前的醇艺和茗薰。 “说吧。”她不动声色,抱着双臂,在他们面前踱来踱去。 醇艺看着她,又看看茗薰,问道:“说……什么?” 曲星稀立即停住脚步,回身瞪着他们,“说什么?说什么还要我来教你们么?” 茗薰白了醇艺一眼,上前两步,拉住曲星稀的手,不好意思道:“曲姑娘,你……不要生气了。我们……并没有恶意的。其实,这次我们来潜江,就是奉了阁主之命,来保护你们的。我们一来到这里,便听说了你们与黑寡妇恶斗之事,找你们的时候,无意发现了擎天会的护法张子杭,便易容骗了他在此。今日我们故意引你们来,便是想要一举拿下他,供你审问的。” 曲星稀抽出自己的手,目光灼灼盯着茗薰的脸,“茗薰姐姐,你把我当傻子么?我今日认出了你们,难道从前就认不出?烟霞岛上,我们可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啊,是么?” 茗薰苦着脸,绞着双手道:“是。我承认。但是我们也只是一路跟着你们而已,没有恶意的。” 曲星稀笑了笑,又摇摇头,“没有恶意?对,没有恶意。我一直猜测,那两个追踪冰块儿的杀手,应该是擎天会的人,追踪他的目的,应该就是为了藏宝图,为了江海诀。可是,我万万没有料到,会是你们两个。我明知道你是个易容高手,却没有把你与那两个杀手联系在一起。” 她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师父告诫过很多次,江湖险恶,不要轻易相信他人。亏我还把你们当作好朋友,像信任家人一样信任你们。还有……晓……” 她还没有说完,茗薰便慌忙打断了她。 “不是!曲姑娘,不是这样的!你千万不要怀疑阁主,他从来都是真心待你,一心为你着想的。你若怀疑他,他一定会伤心的!” 曲星稀道:“是么?那我会去烟霞岛,会认识你们,难道是偶然?难道不是你们一步步将我引过去的?说起来真的很奇怪,我一个初出江湖的小人物,为何会劳动你们费心设计?” 茗薰回头看看醇艺,又看看坐在那边的白江秋,低声道:“我们原本并不知道你这个人,只是因为跟着潜出耀月门的白公子,才在雪顶山见到你的。我们跟的,其实一直是白公子而已。” 曲星稀冷笑道:“这就对了嘛。一切还不都是江海诀?” 茗薰无奈道:“曲姑娘,你不要多想。虽然我们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但我可以保证,阁主从来没有想过要针对你。阁主他……” 曲星稀不等她说完,便迈步向白江秋走去,口中道:“行了行了,不要说你们阁主了。我和白江秋身上没有你们想要的。你们回去向你们阁主复命吧。我们走了。” 她一行说着,走到白江秋身边,这才发现他身子无力得很,气息不匀,十分虚弱。 “哎呀!冰块儿,你还好吧?” 白江秋看了她一眼,淡淡星光下,他脸色苍白如纸,额角渗着丝丝冷汗。 “无事。”他连声音都那样虚弱,还在说无事,无非是在强撑。 曲星稀取了一粒药丸给他服下,拉过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扶着他道:“你再坚持一下,我们回去。” 刚刚向院门迈了几步,茗薰便跑过来拦住了他们。 “曲姑娘,白公子病着,我们知道你们的住处,还是我们送你们回去吧。” 这边,醇艺已一言不发过来,推开曲星稀,拉过白江秋的手臂搭在了自己肩上,闷声道:“我来。” 曲星稀咬着嘴唇无话可说。 白江秋此时如此虚弱,需要立即回住处施针。她一个人势单力孤,肯定会耽搁时间。若是有醇艺和茗薰帮忙,一定会方便许多。 虽然已经知道他们就是那两个神秘的杀手,但是……想起在烟霞岛上一起开开心心过年,想起晓云深那样温暖的微笑,还是无法一下子就站在他们的对立面。 她这样想着,醇艺已经扶着白江秋,向院外走去。 -- 第109页 刚想说话,茗薰已过来拉住她的手,晃了晃道:“走吧,好不好?” 曲星稀无奈叹气,只得与她一起跟着出去,一面走,一面没好气道:“醇艺,你慢一点,哎呀你轻一点好不好!” 水波澹澹,在星光下泛着粼粼波纹。四个人乘着小舟,醇艺和茗薰划桨,白江秋靠着船尾,坐在曲星稀身边。 看他可怜兮兮的样子,本想扶着他,可是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坐在旁边,悄悄用一只手垫在他脑后,以免船帮硌着他的头。 醇艺和茗薰对路径很熟悉,轻船熟路地将小舟划入了通往听琴浦的河道,很快,前面河岸上那几间河房在夜色中显出了轮廓。 曲星稀眯起眼睛,静静看着这座原本属于黑寡妇的客栈。 并非是客栈有什么奇怪,而是因为小舟靠近,可以分辨出埠头上站着一个人。 一身月白长衫,在淡淡星光下宁静安闲,半束的长发在夜风中微微拂动。 他竟然也到了这里。 曲星稀低下头,故意不看他。 船在埠头靠岸,醇艺和茗薰扔下船桨,站着船头抱拳施礼,口称“阁主”。 没有听到晓云深的声音。醇艺已两步跨到船尾,双手去拉白江秋。 曲星稀忙道:“你轻一点,听到没有!” 原本作势要将白江秋扛起来的醇艺只好住了手,与曲星稀一起轻轻将白江秋扶起来,跟着茗薰小心翼翼地下船。 上了岸,曲星稀开了门,扶着白江秋进去。她故意不理会晓云深,晓云深只好跟着她进了客栈正厅。 曲星稀腾出一只手想要掌灯,却见火折子一闪,晓云深已经点燃了案上那盏灯,又回身点起了厅里另外几盏。 “曲姑娘,白公子怎么样了?”他一面动作舒缓地掌灯,一面问。 曲星稀道:“我现在要给他施针,你们……不要打扰,你们……走吧。” 她说着,便推开醇艺,一个人扶着白江秋进了里面的一间客房,然后关上了门。 晓云深手里拿着火折子,站在紧闭的门前。 他沉默了片刻,吹灭了火折子。 茗薰上前两步,在他身后道:“阁主,曲姑娘只是刚刚证实了我们的身份,一时还不能适应。阁主……” 她话未说完,晓云深已抬手止住了她,微微一笑道:“无妨,你们辛苦了几日,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醇艺和茗薰对视了一眼,便正色抱拳道:“是。” 看着他们退出去,晓云深关上客栈大门,一个人回到案前,撩袍坐下。昏暗的烛火映着他柔和的侧颜,他垂着眼帘,眸光隐在阴影里。 过了一会儿,客房的门打开,曲星稀走了出来。 晓云深抬眼看过去。 曲星稀见了他,迈出房间的脚步微微一滞。 “晓阁主,你……你怎么还没有回去休息?”她磨蹭着走过来,停在对面。不知为何,面对晓云深,她无法做到向对醇艺和茗薰一样硬声硬气。即使知道他有事隐瞒,心中对他除了尊重和感激,还是很难生出其他情绪。 晓云深笑了笑,温声道:“你这里正需要人,我怎么可以顾自回去呢?白公子没事吧?” 曲星稀道:“白姐姐已经将她的针法教给了我,虽然不全面,也可以抑制他发病了。没事,白江秋只是因为病中失于修养才会如此,今日他也是太累了。” 晓云深点点头,“那就好。” 曲星稀沉默不语。 晓云深道:“你就没有什么事想要问我么?” 曲星稀抿唇,“你若想说,便会说的。” 晓云深缓缓摇头,苦笑了一下,“你还是记恨我了。” 曲星稀道:“你救过我,还一直在帮助我。我从不敢记恨你,只是,有些失望罢了。” 晓云深闻言,脸上的笑容敛起,微微锁眉。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抬头看着窗外的夜空,沉默了一会儿,沉声道:“潜江白府有一个人,与我有血海深仇。我一直在关注耀月门,关注白江晓,只是想要找到这个人的下落。” 他忽然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曲星稀顿时吃惊不小,禁不住睁大眼睛看着他的背影,追问道:“这……那是什么人啊?” 第六十一章 白汀沙 晓云深竟与潜江白府有仇? 他这样一个喜欢温和微笑的人,即使在寒冷的冬天,只要看着他,都会感到融融暖意。从来不曾想象,他心中竟然也有仇恨,而且如他所说,还是血海深仇。 曲星稀怔怔看着他,情不自禁追问,“那是什么人啊?” 晓云深回头看着她,“潜江白府幸存下来的人,或许不止白江晓和白江秋两个。” 曲星稀立即睁大了眼睛,“你说的是……他们的姑姑?” 从前,她从不知道这位早年离开潜江白府的姑姑。在白江秋说起他这位姑姑时,曲星稀已对此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因为,潜江白府流落在江湖上的人,除了她,应该再也没有别人了。所以,师父给她的藏宝图,最大的可能,便是来自这位姑姑。 晓云深道:“看来你也听说了这个人。不错。潜江白府的家主白兆琳有一个妹妹,名叫白汀沙。” “白汀沙……”曲星稀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竟感觉心头跳了跳。 -- 第110页 晓云深垂眸看着案上的烛火,“白汀沙早年因为一些事情与白兆琳闹得很不愉快,离开了潜江白府,一直隐姓埋名,浪迹江湖。我只见过她一次……” 曲星稀听了,惊道:“你见过她?” 晓云深道:“不错,我见过她一次。就是那一次,我亲眼看见我的娘亲死在她手里。” 曲星稀张着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晓云深道:“就在同一天,我爹爹重伤惨死,我娘亲被白汀沙杀害。白汀沙不仅杀了我娘亲,还杀了我没来得及出世的弟弟……从那日起,我便没了家,没了亲人。这些年,我从未忘记那一天。” “晓阁主……”曲星稀看着他,喃喃道。 晓云深苦笑了一下。 “没事,毕竟都这么久了……江湖风起云涌,我能守住一方平淡,或许应该满足。然而,我这个唯一幸存下来的人,无论如何也不敢将这血海深仇抛诸脑后。我关注耀月门,关注白江晓的动作,只是想要找到白汀沙的下落。” 曲星稀紧锁着眉,喃喃道:“所以,你才会让醇艺和茗薰跟踪白江秋。” 晓云深道:“我与其他人一样,从不知道潜江白府的公子还活着。在藏宝图初现江湖之时,此人悄悄潜出耀月门,戴着与白江晓一样的面具,必然是白江晓的人。” 曲星稀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她看着晓云深,正色道:“晓阁主,其实,白姐姐和白江秋也一直想要找到他们的姑姑。可是,时至今日,他们也还没有这位姑姑的消息。” 晓云深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曲姑娘,你的师父,就是雪顶山上的那位前辈,是什么身份?” 曲星稀苦笑道:“是啊,我师父究竟是什么人呢?她从小把我养大,教我武功,教我做人,我却从来不知道她是什么人。我也怀疑过,她会不会就是白江秋的姑姑,可是她实在太老了,她的年纪,实在是差得太多了。” 她这样说着,感觉心中松了一口气。幸亏师父不是那个白汀沙。 虽然师父是个怪老太,虽然雪顶山下的村民都很害怕她,曲星稀也绝不敢相信,师父会那样残忍地杀人。不仅杀了一个女子,还杀了她腹中未出世的孩子。 她更不希望,师父会是晓云深的仇人…… 晓云深静静站在她对面,半晌才道:“还好……” 他忽然迈步走到曲星稀面前,微笑道:“太晚了,你也累了吧?去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 曲星稀看着他温暖柔和的笑容,也禁不住笑了一下道:“那个……其实这里是个客栈,有几间客房的。天这样晚了,我可以给晓阁主找个房间休息。” 晓云深依旧微笑着道:“不用,我有住处。” 曲星稀讪讪道:“哦……” 晓云深道:“我走了。” 他说着,转身走到门口,打开大门,正要出去,忽然又回头道:“这几日,潜江很不安静,我会让醇艺和茗薰保护你。你自己也要保重。” 他说着,眸光向里面白江秋的房门飘了一下,便回身出门而去。 看着他优雅又显得孤单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曲星稀才长长叹了一口气。 其实,她也一直觉得,晓云深虽然外表恬淡温暖,其实却是一个很孤独的人。他很有名气,是受人尊敬的枕风阁主,江湖上很多名人都与他相识,还经常会到烟霞岛小住。按理说,他并不孤单。但是,曲星稀却每每会在他温和的微笑中,优雅的背影里,看到那样浓重的孤独感。 原来,他竟然藏着如此沉重的心事。幼年时亲眼所见的血腥,已深深埋在他心里,永远也无法释怀。这种仇恨,或许才是他立足江湖的真正动力。 还好,师父不是白汀沙,就算师父与白汀沙有关,也不是晓云深的仇人…… 曲星稀关上门,舒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全身酸痛。整整一天,她真的是很累了。 推开白江秋的房门走进去,准备先为他起针。没想到一眼看过去,便看到躺在床上的白江秋正睁着清明的眼睛,目光淡淡看着她。 “你醒啦?”曲星稀忙过去,俯身认真起针。 白江秋一动不动躺着,垂眸不语。 曲星稀将银针除去,又倒了水,拿了丸药,递给白江秋。 “吃了药,早些休息吧。你是因为太累了,才会这样。我早就说过,你刚苏醒,本应该留在客栈好好休息的。你看你……” 白江秋打断了她,“你们说话,我听见了。” 曲星稀一怔,讪讪道:“啊?哦……” 她想了想,搬了凳子,在床前坐下,盯着白江秋道:“冰块儿,你说,我们还是不是朋友?” 白江秋抬起眼帘,看了看她,又垂眸不语。 曲星稀道:“你不说,我就当你默认了啊。那么,面对同生共死的朋友,你会不会无话不谈?你的秘密,会不会告诉我?” 她这话出口,白江秋苍白的脸颊竟缓缓浮上了一点红晕。他扭过头看她,然后自己撑着手臂想要坐起来。 曲星稀忙扶着他坐好。 许是身体还虚弱无力得很,他坐起来竟然呼吸有些急促,连眼睑都染上了绯红的颜色。 “怎么啦?”曲星稀看着他的样子,有些好笑,“你看看你,怎么紧张成这样?我只是想问你一点事情而已。” -- 第111页 白江秋目光躲闪道:“你问什么?” 曲星稀凑近了些,对着他眨眨眼睛道:“哎,你究竟为什么会去雪顶山?我师父和你姑姑,究竟有什么关系?” 闻言,白江秋慢慢抬起眼,抿紧嘴唇看着她。 “那两个半张的藏宝图,是我姐画的。”他的声音很冷淡,不沾一丝情绪,“我暗中看到了陶士澜让她这样做。” 曲星稀紧紧锁眉,哼了一声道:“我就知道!陶士澜可真够坏的。白姐姐这个人,就是太老实了,才被陶士澜如此利用。我想这家伙搞出这两个半张藏宝图,就是为了掀起江湖纷争,让那些傻兮兮的武林人士自相残杀吧。尤其是,藏宝图这个诱饵诱惑力实在是大,将擎天会的眼线和手段都调了出来。以前我师父说过,两个高手比试,先出手的那一方虽然获得了先发制人的优势,却也会首先暴露弱点。江北擎天会,江南耀月门,这么多年对峙,总有一天要争个高低的。” 白江秋道:“我现在怀疑,他是故意让我听到他们的谈话,故意激我去的雪顶山。” 曲星稀忙道:“那他究竟为何会提到雪顶山呢?” 白江秋道:“他说,抛出藏宝图,或许可以引出我姑姑。我姑姑隐居在西北的一座荒山里,不是潜江白府的消息,她是不会理的。” 曲星稀愕然道:“他竟知道你姑姑在西北的一座荒山里?难不成他指的就是雪顶山?” 白江秋道:“西北的荒山不少,我先到的是雪顶山。那里虽没有我姑姑的踪迹,却有一首歌。” 曲星稀怔怔看着他,低声道:“你是说,我师父的雪顶山歌?” 白江秋道:“是。” 曲星稀喃喃道:“我本江海客,独行天地宽……” 白江秋道:“你师父与我姑姑从年纪上对不上,但她一定与潜江白府有关。” 曲星稀好奇道:“这首歌,难道你以前听过?” 白江秋道:“不曾。但是那旋律却与我幼时听过的一些歌很像。” 曲星稀愕然。 潜江,雪顶山,隔着山,隔着江。若不是与潜江白府有关的人,如何会唱出潜江白府的旋律? 她想着,忽然苦笑了。 “谁说不是呢?我师父若不是与潜江白府有关,又怎么会有潜江白府的藏宝图呢?” 白江秋一怔。 曲星稀扭过身,将手伸进贴身的衣物里,将师父给她的那张藏宝图拿了出来。 自从她走出雪顶山,这张图她一直贴身带着,即使身处危难,即使狼狈不堪,都不曾遗失。这也是她第一次拿出这张图,让另外一个人分享她的秘密。 第六十二章 身世 虽然已很累,曲星稀还是睡不着,一直到窗外天光初现,她才打了一个盹。 再醒来时,天已大亮。慌忙跳起来拉开帘栊,阳光顿时透窗而入,洒了满室。 她记挂着白江秋的病,跑出房间去敲他的房门,没有回应,推门时,门应手而开。屋里已收拾整齐,床榻空置,一无人影。 这个冰块儿,还病着,跑哪去了? 曲星稀一面叫他,一面推开客栈的大门,还未走出去,便愣在了门口。 门外的河埠头上背身站着一个人。 这一次,他没有戴斗笠。一身粗布衣服,看上去就是个平平无奇的路人。他的刀在鞘内,这一次被他光明正大挂在腰间,除了这把刀,他还握着一把外形很普通的剑。 深青色的剑鞘,剑柄挂着红色的灯笼穗,有些陈旧,却显得很古雅。 他听到开门声,转身面对着她。 曲星稀定定神,冷笑了一下,抱起双臂,迈步走出客栈。 “擎天会的张护法,竟然屈尊来到此地,不知有何贵干啊?”她站在阳光下歪着头,一脸似笑非笑。 张子杭看着她有些恍惚,半晌才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星星……” 曲星稀笑道:“哎呀,护法大人这般亲切地叫我,我都不知道如何回答了。” 张子杭摆摆手,“我如此处心积虑接近你与你师父,你会生气是很自然的事。我也承认,我虽然身不由己,但的确是在暗中监视你们。星星,如今你也身处江湖,我不想推脱什么,只想告诉你,我心中对你与你师父,从来没有恶意。我的一双儿女,他们什么也不知道,就连我的身份,他们也从不知情。” 曲星稀挑眉,“所以?” 张子杭道:“所以,从今日起,我会保护你,不让别人伤害你。” 曲星稀看着他,忽然笑出声来。 “张护法,你今日跑来跟我说这么多,难道只是想表示你的立场么?你这么多年监视我师父和我,又追踪我来到梦州,又来到潜江,难道你就不想解释一下么?” 张子杭听了,咬着牙低下头,双目盯着自己手中那把剑。 曲星稀道:“我从小叫你海大叔,一直视你如亲人。正因为如此,我才想要听你解释。你若不愿,便算了,从今日起,你我就当作从不相识吧。” “不!”张子杭伸手打断了她,“星星,你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便一定也能猜到我的不得已。我无法将一切都告诉你,只能说,若是逃不脱背叛的结局,我也永远不会背叛兄弟。” 曲星稀锁眉,“兄弟?谁是你的兄弟?” -- 第112页 张子杭深深呼了一口气,便迈步走过来。他的脚步异常坚定,目光也亮得很。他一直走到曲星稀面前,将手中的长剑端平,举到她面前。 “接住这把剑。”他声音沉沉。 曲星稀挑着眉,莫名其妙看了看这把剑,冷笑道:“这把剑怎么回事?我为什么要接住它?” 张子杭道:“这把剑我已保存多年,今日物归原主。这是你父亲的剑,理应回到你手中。” 闻言,曲星稀眯起了眼睛。 她缓缓抬头看着张子杭,一字一顿道:“我父亲,是什么人?” 张子杭脸色铁青,僵硬的手依旧举着剑,停在她眼前。 沉默,如眼前的河水静静流淌,心底却翻腾着惊涛骇浪。 他说不会背叛兄弟,他手里拿着父亲的剑。难道,她的父亲竟然是擎天会的人? 张子杭一直不曾说话,只是举着那把剑。曲星稀双眼闪着少见的寒光,一动不动盯着他。 “我想知道我父亲的身份,还有他的名字。”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脉脉流水声中。 她话音刚落,一阵冷笑声便响了起来,竟是来自客栈的方向。 曲星稀愕然回头。 一个身材高瘦的男子从客栈后身转过来,怀里抱着一把长剑,一脸轻蔑的笑意。 张子杭全身一震,端在手中的长剑猛向前一送,曲星稀慌忙接着,那把剑便塞在了她手里。 冷冰冰的剑鞘上雕刻着简单的纹路,粗糙的质感落入掌心。 “葛峰。”张子杭转身面对着来人,“总舵主派你来找我的?” 葛峰在他们五步开外停下脚步,目光落在曲星稀身上。 “张护法,没想到你竟然妇人之仁到这般地步。你担心你自己的孩子也就罢了,竟然还要与这个丫头认亲?” 张子杭全身僵硬,怔怔地退后两步,喃喃道:“不,我没有。” “没有?”葛峰冷笑,“你现在是在干什么?你为什么要把那把剑给她?” 张子杭闷闷道:“这把剑应该是她的。” “张子杭!”葛峰忽然阴沉了脸,对着他狠狠吼了一声。 张子杭抬眼看着他,“或许你忘了兄弟,但我不会忘。这么多年,我没有一刻忘了他。我看着他的女儿长大成人,只想有一天,亲手将这把剑交到她手里。” 葛峰面目狰狞地盯着他。 “对,你不会忘了他,所以你就忘了我,忘了我们!”他指着曲星稀,狠声道:“你也要跟他一样做叛徒,你也要跟他一样,离开我们,是么?” 张子杭咬牙不语。一切再度沉入寂静,只有河水涓涓流淌之声。 一道凄厉的出鞘之声在耳边忽然响起,曲星稀正沉浸在意外的惊愕之中,只觉凶狠的杀气直冲身侧。 只能凭着本能地反应旋身躲闪,下意识握紧手中的剑。身形还没有闪开,刺耳的兵器碰撞声便炸响起来。眼前黑影闪过,张子杭已飞身冲上去,单刀迅疾递出,与葛峰猛刺来的剑锋相击,火花迸射。 “张子杭!”葛峰怒喝,“你为了一个死人,跟我动手!” 张子杭与他脸对脸,声音低沉而坚定,“我不许你杀他们,一个也不许!” 曲星稀锁眉回头,他们?一个也不许?他们是谁?除了她,还有谁? 错愕中,葛峰与张子杭已在她面前动作迅疾地拆了十来招。这两个人都是高手,速度奇快的刀,锋势险利的剑,曲星稀过去曾领教过,她不是他们的对手。 她握住手中这把剑的剑柄。 师父曾教过她一套剑法,却从未给她授剑。那么荒凉的雪山,距离任何一个江湖门派都很远,也没有获得一把好剑的途径。 师父也从来没有兵器。她教他武功,一般是拳脚。若要教兵器,只能用树枝或用木头削的兵器代替。 但是她教得最细心的兵器,便是剑。那套剑法,初学觉得很简单,但学到后面,便体会到简单的剑法中蕴含的变化无尽无穷,竟好似可以用一生去摸索。 曲星稀曾猜想过,师父过去应该也是用剑的。可是她从未见过她的剑。而她自己,也不曾用过真的剑。 她一手握住剑柄,一手握住剑鞘,将这把剑横举在眼前,细细端详着简单陈旧的剑格。 下一刻,雪亮的剑光映在她漆黑的眼底,一声清肃的剑鸣,手中的剑已流星赶月,斜刺里贯入对面缠斗的刀剑之中。 她剑势虽利,毕竟经验不足,但这一剑的走势,却将那两个高手惊住,竟齐齐顿住,任她的剑锋格在他们的刀剑之间。 那两人回头,愕然看她。 趁着他们的愣怔,曲星稀长剑一转,用一股巧妙的力道,轻易荡开了他们的刀剑。 葛峰后退两步,拄着剑,凶狠盯着曲星稀,双目翻滚着一派赤红。 张子杭忽然沉沉笑起来,“葛峰,你可愿意再与这把剑还有这剑法交手?” 他忽然仰天长叹道:“二十年了,二十年,他已去了二十年!” 曲星稀收回长剑,盯着他们道:“我父亲,与你们是一路人?” 张子杭不语。 葛峰忽然对着她咆哮起来,“与我们是一路人?我们这路人如何?难道,你竟与他一样,看不起我们这路人?” 他的眼含着浓浓杀气,手中的剑打着颤,口不择言,“告诉你又何妨?反正,你早晚会知道!你爹,与我们一样,也是擎天会的护法!当年擎天会的三大护法,如今只剩下了我们两个,就是因为,你爹背信弃义,背叛了我们!我们三个是生死兄弟,原本发誓要永远站在一起,可是他背叛了誓言,将剑锋转向了我们,他死有余辜!” -- 第113页 曲星稀的剑垂落下来。 葛峰越说越激动,最后连话语都已说不清了。 “曲靖之,曲靖之……” 曲靖之,这便是父亲的名字。 张子杭道:“葛峰,你明明知道,他背叛的不是兄弟,而是擎天会。” 葛峰吼道:“我们三个同是擎天会的护法,一起并肩作战多年,他全不在意。他为了他所谓的知己,竟然站在我们的对立面,对着我们亮出他的剑!潜江白府,究竟有什么魔力,竟让他轻易抛弃兄弟!如今,就连他女儿,也护着白家那个快要死的小子!” 曲星稀怔怔听着,如此短的时间,如此多的信息灌入,让她的头脑有些发晕。 她的身世,她从未探究过的身世。 葛峰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潜江白府早就覆灭了,那一把大火,烧了一天一夜。丫头,你想帮白江秋?想帮他对付擎天会?真是痴人说梦啊!他练成了江海诀又如何?他还不是个将死之人?他的躯壳,耗完了就完了吧,只要留着他的功力,就行了……” 曲星稀猛然抬起头盯着他,“你们要做什么?” 葛峰冷笑道:“潜江白府早就覆灭了,白江秋一个将死之人却还活着,你不觉得不合时宜么?” 第六十三章 厮杀 曲星稀心胆俱裂。 张子杭和葛峰都是擎天会护法的身份,他们出现在这里,与他们一起出现的,必然还有其他擎天会的人。那么,其他人都在哪里? 擎天会高手如云,还网络着江湖中很多奇人异士,便是黑寡妇这样的人都会被擎天会所用,还不知会有什么样的人给擎天会效命。 若是白江秋身体无恙,功力全盛,自然无所畏惧。可是他犯病还没有养好,他每次病发,功力都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这一次,他还处于功力全失的阶段。 今日一早便不见他的踪影,难道…… 曲星稀狠狠咬牙,怒目盯着葛峰和张子杭,恨声道:“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葛峰耸耸肩,“怎么样?没有怎么样。只是,我想他应该活不过今日了。” 曲星稀心慌意乱,顾不上与他们纠缠,一面注意着他们的动作,一面留神周围的动静,想发现些蛛丝马迹。 她手中握剑,缓缓后退。 葛峰看着她,冷笑了一声,“凭你的武功,也想去救白江秋?” 他话音刚落,水上传来一声旖旎动人的轻笑,如落花飘入清流,温柔而妩媚。 “她的武功,怎么就不能救白江秋了?嗯?” 曲星稀听到这个声音,心中一亮,立即抬眼看去。但见小河中流水潺潺,一叶扁舟顺流而来。船上站着一个姿容倾城的女子,一身杨妃色衣裙,身影翩翩,正是燕芳菲。 “燕姐姐!”曲星稀急着挥手叫她。 燕芳菲只一个人站着小舟上,没有人划桨,那小舟看上去只是顺水漂流,却行得非常稳,路线也非常明确。 她轻展笑靥,柔声道:“小妹妹,去吧,这里交给姐姐就好了。他们在听琴浦。” 听琴浦,潜江白府的遗址。 曲星稀抱剑行礼,口中道:“多谢燕姐姐!” 说完,她将身一转,疾步向潜江白府的方向跑去。 客栈距离听琴浦有一段距离,眼前曲星稀跑去那里,也是沿着这条小路。今日,这条原本不长的路显得如此漫长,好似永远到不了尽头。 气喘吁吁中,前面隐隐传来喊杀之声,其间还伴着刀剑的鸣响。 曲星稀握紧手中的剑,继续加快脚步。是了,晓云深昨日还来过,他一定住在附近。他还说过,让醇艺和茗薰留下保护她。刚刚还看到了燕芳菲,这说明烟霞岛的人已经都在这附近了。 晓云深绝不会眼看着擎天会为所欲为。 她默念着,想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可是越是如此想,越是觉得烦乱。晓云深曾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和未出生的弟弟死在白江秋姑姑的手里。他自己也说过,他永远不会忘了这血海深仇。 她摇摇头,想把萦绕在脑海中的思绪顺一顺,或者干脆不去想。前方的喊杀声越来越大,抬眼看去,潜江白府的废墟上,拼杀的刀剑正夹杂着战火纷乱一片。 荒芜的枯草在燃烧,冒着呛人的烟。那些早年间被焚烧过的建筑遗迹,十年雨雪都未曾洗净的焦糊上再次叠加起毁灭的猩红。 曲星稀感觉握剑的手在丝丝颤抖,连带着她的心,都跟着在发颤。 白江秋看见这一切,该是如何的心境…… 荒火纷飞中,夹杂着刀光剑影,还有飞溅的血光。 那些奋力拼杀的人都已红了眼,一个个衣襟血染,满脸焦黑,面对着同样双目赤红的对手,用所有的生命力不停杀戮。看不出这些人究竟是什么人,何时来到这里,为何会杀得这般疯狂。 曲星稀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可是到处都不见白江秋的身影。 难道,他已落入了擎天会的手中?那么,晓云深呢?醇艺和茗薰呢?她不敢想,因为她忽然觉得,她根本不清楚这些人真正的立场。 忽然,焦急的视线中闪过一个特别的身影,虽然只见过一次,这人的样子太过特殊,她还是一眼便看了出来。 肥胖而柔软,无论是脸部还是身体的线条,都那样油腻腻的,正是碧蛇教主,碧游魔,游同碧。 -- 第114页 此时,他那张泛着油光的大脸,已然溅满血色。身躯扭转如一条肥硕的蛇,一面用游动莫测的身法攻击,一面发出刺耳的嘶嘶啸叫。 与他交战的,也是一个认识的人,鹰爪门的掌门,王天鹰。 身法如大鹏展翅,双手鹰爪齐发,一探一勾,力可千钧。这人同样已杀红了眼,一双鹰爪上全是血污,若是细看,还不知沾着几个人身上的碎肉。 跟随着他们拼杀的,正是他们的门人。 与他们一样,那些曲星稀未知姓名未记住面孔的武林中人,正在潜江白府的废墟上忘我拼斗,已不顾自身生死,只想将对手置之死地。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竟如此恐怖。 曲星稀手足无措地提剑站在那里,目光人在群中搜索着。 “老大!俺可找到你啦!” 一个洪亮的熟悉嗓音在身后响起,将她吓了一跳。她猛地回头,只见康叔振正带着十几个人向她赶过来。 方才已陷入绝望的心好似看到了光明,曲星稀忙快步迎上去,开口叫道:“三爷!” 康三爷跑到她跟前,上下打量了她一下,见她好好的,立即开怀大笑道:“哎呀老大啊,你这跑哪去了!俺可算找到你了!” 曲星稀回头看看那边拼杀的人们,又回头看看康三爷,疑惑道:“这都是怎么一回事啊?”问罢,又着急询问,“三爷有没有见到白江秋啊?” 康三爷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扫帚般的浓眉皱了皱,“啥?白江秋?他不是跟你在一起么?我还听说了你们在这嘎达打了一场大仗。咋着?你把那小兄弟给整丢了?” 看起来他并没有白江秋的消息。曲星稀急得跺脚:“谁说不是呢?我只知道擎天会的人来了这里,赶到的时候就只看见这些人在这里红着眼厮杀,就没有看见那个冰块儿。三爷,他前不久刚刚犯过病,现在身上一点功力也没有,不会是被擎天会的人给抓走了吧!” 康三爷被她说得也跟着着急,搔搔后脑又双手乱搓了两下,忙着回头对那些手下道:“去!你们几个,给俺去找,快!” 十几个手下抱拳退下,向周围快步奔去。 康三爷道:“老大,你这也先别太着急,你再想想,那个小兄弟有没有可能去别的啥地方。” 曲星稀想起燕芳菲的话,立即道:“燕姐姐说过,他在听琴浦,应该就在这附近。” 康三爷皱眉看着那边疯狂厮杀的人们,跌足道:“这些日子,江湖上这起瘪犊子玩意儿都疯了,往潜江赶着一路厮杀。老大,你兴许还不知道,前些日那小兄弟灭了个啥玩意儿黑寡妇?江湖上都炸了锅了,都说这江海诀已经突破了第八重,咱这兄弟余日无多,再不来抢,秘笈就跟着他进棺……” 他说到这里,自觉不好听,呸了一声,道:“老大别听他们扯犊子!你看看吧,这些家伙为了争抢江海诀,不光一路上死伤无数,现在,非要互相把眼珠子抠出来才罢休!谁余日无多啊?他们余日无多才对!” 曲星稀愕然看着康三爷。 白江秋用那样天人合一的江海诀功力,灭掉了黑寡妇,这件事当然非常了不起,传遍江湖也一定是很快的事。可是,这也太快了吧…… 一共也就是几天的时间,不仅消息传遍了江湖,而且已经引起了这样大的轰动? 要知道,黑寡妇在听琴客栈伪装得很不错,知道他们身份的人除了指使他们的人,并无旁人。那一战他们陷身江中的一处岩礁,周围都是荒凉地带,也没有人围观,即使当时景象惊天动地,也无人知晓。是谁连白江秋的功力提升都知道,还这么快传了出去? 不用问,必定是指使黑寡妇来潜江的人。擎天会的人! 曲星稀感觉胸口发闷。这么长时间,他们无论如何隐蔽,逃离,好像都一直处在擎天会的天罗地网之中,无论何时何地,她总能发现身边有擎天会的踪迹。好似一只无形的手,勾勾连连,尽在掌握。 十年前将白府灭门还不够,十年了,这只手竟一刻也没有放开。 还有……什么?江海诀提升到第八重,余日无多? 曲星稀甩甩头,驱除了这个想法。这种谣言必然是擎天会编造出来的,还不是挑动江湖上这些没脑子的家伙来自相残杀,制造混乱的?纯属无稽之谈,胡说八道! 她正这样想着,忽听身后听琴浦的方向传来依稀的划水声。 回头看去,只见一叶扁舟正逆光而来,山影远横,绿树依依,小舟两侧的船桨悠然荡着,激起一片片闪亮的水花。 船头上站着一个人。 一袭青衫,身影翩翩,闪动的光影在他周围镀上了一圈淡淡的金色。他抬头望着这边,举止悠然,即使看不清面容,还是能感受到他温和的视线。 是晓云深。 第六十四章 棋局 听琴浦清澈宽广的湖面上,晓云深一袭青衫,乘着一叶扁舟。 船舷两侧,醇艺和茗薰划着桨。小舟辟开水面,伴着阳光下的缤纷华光,悠然而来。 看到晓云深,曲星稀首先还是惊喜了一下。本想立即跑到水边大声叫他们,问一问白江秋的下落,可是,还没有迈步,又迟疑了。 她没有说话,旁边的康叔振却已笑着高声喊起来了。 “喂!兄弟!整快点儿!这嘎达呢!” -- 第115页 曲星稀被他忽然的喊叫吓了一跳,回头看着他。只见他满布虬髯的脸上笑容灿烂,眼里是毫无遮掩的喜色。 他与晓云深是好友,相交多年。康三爷这样的人,只要认定了这个朋友,便会全心全意,毫无怀疑。曲星稀看着他的笑容,不禁也跟着笑了笑。在这个江湖上浪迹多年,还能保持着这份赤诚,真的是太难得了。她最看重康三爷的,也是这一点。因为这一点,她愿意一辈子做他的朋友。 那条小舟船头对准了他们的方向,悠悠荡过来。 康三爷等不及,几步跨到水边,双手拢在嘴边,又高声叫道:“你知不知道俺们白家兄弟去哪嘎达啦?” 他话音刚落,一阵内力传音便在湖面上泛滥起来,湖水立即荡起一层细密波纹。 “想找白江秋么?好啊,我们一起找。” 那声音分明是内力激发,好似在头颅中间响起,感觉声音并不是很大,却激得脑中一阵阵闷痛。 正在划近的小船停下了。 曲星稀皱着眉,一只手用力按了按难受的眉心,凝神看向远处。 一条画舫正破浪而来。 画舫很漂亮,漆成鲜艳的红色,船舱外面还挂满了飘逸轻纱。舱身雕刻着镂空图案,其中还摆着时鲜花卉。船舷两侧黑衣黑帽的小厮在整齐划桨,船舱外还有不少衣着华丽的美女端着托盘,持着玉瓶。满船妍丽,香风飘拂。 一个身穿华丽玄色宽袍的中年男子站在船头,挺拔而高傲,手中随意地转着一管玉箫。 晓云深的那条小船缓缓掉头,对着画舫的方向。 画舫渐渐近了,却并未继续前行,而是停在了远处。 晓云深面对着画舫上的男人,微微一笑,“一盘和局之后,南舵主还有兴趣再来一局?” 南廷朔站在画舫上,笑声映着水音,依旧伴着内力传音。 “与晓阁主这样的风雅之人对弈,却没有分出胜负,实在是人生憾事。如今天下为枰,江湖为局,晓阁主可愿再做执子之人?” 天下为枰,江湖为局。 曲星惜回头看了看潜江白府遗址上那些依旧在拼命厮杀的人们。 血污尽染,火光纷飞,残肢断体…… 这些,便是他们对弈的棋子。 晓云深柔和的声音回荡在湖面上,没有掺杂内力,一切都好像很随意。 “今日与南舵主对弈的人,恐怕不是我。” 南廷朔冷笑了一声,“做执子之人,或是做个棋子,只在晓阁主一念之间。” 晓云深微笑道:“在下愚钝,只想做个观棋之人。” 南廷朔悠悠道:“观棋不语真君子。晓阁主观棋也罢了,不仅时常插话,还时常插手。这种行为,当真君子不齿。” 晓云深身边的醇艺和茗薰放下桨站了起来。 晓云深向他们两个摆了摆手,漫声道:“南舵主今日既然是来下棋的,为何带了洞箫?难不成南舵主亲手覆灭的白府,还能让你心生感念,想要一展技艺么?” 南廷朔听了,低头看着手中的箫,无奈叹了一口气。 湖面上一片寂静,湖岸上喊杀震天。一边是清澈干净的水波,一边是血与火的废墟,形成一种诡异的对比。 他们方才的所有对话令曲星稀不解。这南廷朔与晓云深好似熟识,过去应是打过交道,甚至有很多只有他们才能懂得的暗语。可是,他们的样子虽然都是波澜不惊,却又分明是针锋相对。 她疑惑回头对康三爷道:“三爷可知道晓阁主与这位擎天会的总舵主有什么瓜葛么?” 康三爷一手摸着脸上的虬髯,一手叉腰,“不知道。不过俺寻思,他们便是有瓜葛,也不是啥好瓜葛。”他说着,又开怀笑道:“就俺兄弟这样的人,怎么会跟擎天会那起瘪犊子玩意儿有好瓜葛?他们不配。” 霁月清风的人,怎么会与阴影里拨弄江湖的人走在一起? 曲星稀看着晓云深的身影,有些出神。 画舫上的南廷朔忽然沉声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使阴阳阻隔,我的立场依然如旧。” 他这次并未使用内力传音,声调有些低沉,尾音没入了澹澹湖水。 他继续道:“晓云深,擎天会的位置,一直在等你。” 晓云深微微一笑。 他并未答话,只是命醇艺和茗薰调转船头,继续向水边划来。 小舟悠然荡桨,与方才的姿态一模一样,根本无视身后那条华丽的画舫,也无视画舫上那个名动江湖的人。 湖面依然宁静,画舫孤独地停在水上,水声之外,是岸边的刀剑之声和喊杀声。 小舟很快靠岸,康三爷上前,拉晓云深上岸。随后,醇艺和茗薰也跟着弃舟登岸。 晓云深来到曲星稀面前,脸色还是很柔和,目光无波。 曲星稀抿抿唇,还是首先问道:“晓阁主,你可知道白江秋的下落?” 她一面问,一面看了看后面的醇艺和茗薰。醇艺无动于衷,茗薰却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不语。 “白江秋。”晓云深点点头,叹了一口气,“今日这场棋局,对弈者还没有真正登场,你却着急在找白江秋。” 曲星稀道:“我不懂什么棋局,也不懂谁与谁对弈。我只知道,白江秋还在病中,功力全失。我现在找不到他,不知道他是不是遇到了危险,真的很着急。” -- 第116页 她语速很快,音调带着些冷漠。晓云深怔了怔,默然看着她,良久才道:“放心吧,他不会有事的。” 闻言,曲星稀顿时松了一口气。即使知道晓云深与白家有仇,只要他说了,她还是丝毫不会怀疑。 康三爷顿时笑道:“听见了吧老大,俺兄弟说了没事,就一定没事。你就把心搁肚子里吧!” 这时,康三爷手下派出去寻找白江秋的人回来了一些。这些人经过了那边的战场,身上都沾染了血污,还有几个受了轻伤,互相扶掖着回来复命道:“启禀三爷,没有找到白公子的下落。” 康三爷皱着眉挥手,让他们快去包扎伤口,又看向那边还在厮杀的人们,不耐烦道:“这些瘪犊子玩意儿,这还没完了。啥了不起的东西,值得这么拼命。干啥玩意儿都!” 他话音刚落,仿佛响应他的话,那边厮杀的人群竟忽然纷纷停下了手。有的虚晃一招离开对手,有的收起刀剑收身撤步。众人好像一下子忘了厮杀,只是惊愕看着某个共同的方向。 方才那样激烈残酷的厮杀忽然终结,残暴的杀戮之声归于平静,反而让气氛变得更加诡异。 放眼看去,只见那些虽已住了手却还手持刀剑的人们正在纷纷后退,在血污之中让出了一条路。 一人锦衣华服,神采奕奕阔步而来。花白头发,五短身材,正是耀月门掌门人陶岱辰。耀月门少主陶士澜同样紫袍金带,佩剑跟在他身后。 这两个人虽然气宇不凡,人们视线的焦点却不在他们身上。 陶士澜身后,跟着一具轮椅。 轮椅上身穿素色绣花衣裙的女子,脸上带着一个线条柔和的银色半脸面具。推着轮椅的,是一个与她带着一模一样面具的年轻男子。 一袭冰蓝色长衫,一副白色琴囊包覆的古琴,用白色丝绢系在他身上。 清泠泠的衣着,清泠泠的身姿。 曲星稀立即睁大了眼睛。 那正是白江晓和白江秋姐弟俩。 他一早离开客栈,竟然是去汇合他的姐姐,还有耀月门的人?耀月门的人是什么时候来到了这里?难道他们今日汇合,白江秋早已知道? 曲星稀眉梢挑了挑,盯着白江秋的眼睛轻轻一眯。好啊冰块儿,藏得有点深哦。竟然还有这样大的事情瞒着她,有点不够意思了。 康三爷快人快语,早在旁边大声道:“哎!哎!老大,你看,那不就是白家兄弟么?俺说啥了?他肯定不会有事,是吧?” 曲星稀听了,忽然侧目看了看晓云深。 方才他与南廷朔说了半天什么对弈,什么棋局。晓云深是个观棋之人,那与南廷朔对弈的,难道是耀月门? 江北擎天会,江南耀月门。这两个天下最大的门派,对上手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原本不值得惊讶。但是今日忽然看到他们面对面,还是感觉万分惊愕。 当一切云雾散尽,波澜收起,真正的对手拔剑相对,便是最触目惊心的时刻。 可是,曲星稀的眼里,根本就没有在关注那两位武林至尊的掌门,而是盯着推着轮椅的白江秋。 他戴着面具,看不清他的表情。不过此时阳光很灿烂,他的面具映着阳光,那双浅淡的烟灰色眸子正向这边飘过来,视线悠悠落在她身上。 隔着血雨腥风,遥遥对视。 一场对弈,执子之人正在拨弄棋子。而他,便是他们手中最关键的那个棋子。他或许心中不愿,却身在其中,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逃离。 只是,即使无法逃离,他还是会用淡淡的目光看着外面,看着他向往的世间。 第六十五章 听琴浦 曲星稀看着远处推着轮椅的白江秋,心中五味杂陈。 自从离开雪顶山,踏入江湖,陪在她身边最多的人,便是白江秋。虽然他这个很闷,很无趣,可是他在身边的时候,无论艰难险阻,无论生死绝境,她都会很坦然,也很快乐。 能感觉到,他一直刻意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不允许她靠近,也不允许自己靠近她,可是,她却从来没有感觉过,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究竟有多远。 现在,她第一次感觉到,那个戴着面具的人很陌生,很虚无。好像是一个根本不存在于世间的幻影,只是飘然而过,便会一去无踪。 这个感觉一旦产生,窒息的压抑感便涌上了心头。长这么大,除了师父离开,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心会如此难受。 “老大?老大?”身边传来康三爷的声音。 曲星稀陷入深思的意识被忽然唤醒,有些茫然回头看过来。 康三爷皱皱眉道:“老大,你没事吧?俺叫你好几声,你都听不到。” 曲星稀听了,掩饰着咧嘴笑了笑道:“啊!没事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呢?对吧?” 晓云深在一旁无奈叹了一口气。 康三爷愕然道:“兄弟,你这又叹啥气啊?你俩今天怪怪的,干啥玩意儿?” 晓云深摇头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身陷其中还不自知者,纵然想撤步抽身,往往为时晚矣……” 他说着话,一直看着曲星稀,目光依旧柔和,却满含怜惜。 “哦……”康三爷看看他,又看看远处的白江秋,撇了撇嘴。 那些方才还在浴血厮杀的人们完全停下,好像是纷纷移动了一下位置,按照自己的门派找到了同门,也找到了他们自己的老大。现在可以看出来,其中果然有鹰爪门和碧蛇教的人,还有不少江湖上还算有点名气的门派。 -- 第117页 所有人的视线都凝注在白家姐弟身上。 白江秋与白江晓在人群前面一丈开外停下,不再前行。陶岱辰带着陶士澜一直走到岸边,登上了岸边的一个竹木埠头。 立即,一众耀月门的门人纷纷跟上去,为首的正是陶顺。 微波荡漾,画舫船头的南廷朔摆弄着手中的玉箫,悠然笑道:“陶兄,没想到今日才舍得露面,让小弟等得好苦。陶兄莫不是忘了小弟?” 陶岱辰负手而立,发出一阵冷笑。 “南贤弟,你身在江北,眼睛却没有一日不盯着耀月门,我想要忘了你,都很难啊。” 南廷朔闻言摆了摆手,“陶兄何出此言?你我二人相识多年,兄弟相称,这样的情分天下无人能及。况且耀月门这十年势力发展如此迅速,大有要称霸武林之势。我们两个,已同时站在顶峰。高处不胜寒,能有陶兄这样一位知己,是南廷朔的荣幸。” 陶岱辰哈哈大笑起来,“不错不错,南贤弟果然是讲情义得很。这些年,来访我们耀月门的擎天会中人可不在少数。看得出来贤弟思念愚兄思念得紧,才会时常想要知道愚兄的消息。” 他说着,忽然广袖一挥,向手下做了个手势。 陶顺立即端着一个木匣跑上了埠头,躬身站在他身边。 陶岱辰随意地伸手,将木匣一侧的抽板拉开。一个女子的人头端正摆在匣中。 曲星稀凝眸看过去。 她在耀月门呆过一段时间,一眼便认出了这个人头的主人。 竟然是陶士澜的宠妾,周采芹。 这位周姑娘与夏雨薇一样,是陶士澜的妾室,宠爱虽不如夏雨薇,在耀月门内宅也势头颇盛。夏雨薇宠冠后宅,整日威风十足,咋咋呼呼的。这个周采芹看上去与她关系不错,平时话不多,却是个指点江山的人物。明眼人一看便能看出她比夏雨薇有心计,可是今日她的人头竟然出现在这里,究竟是为什么? 陶岱辰方才所言,难道说,这位周姑娘竟然是擎天会安插在耀月门的奸细? 想到此,曲星稀侧目看了陶岱辰身后的陶士澜一眼。这个多情种此时脸色有些苍白,并无半分平时的张扬之气。无论如何,失去了一位美人,他还是心疼的。 早知道原来伺候在白江晓身边后来又去了夏雨薇院子的小红是擎天会的人,却原来,这位周姑娘也是擎天会的属下…… 当时小红的身份败露,夏雨薇发现她与擎天会的杀手暗中联系,还劫持过白江晓,因而推测当初擎天会的人潜入耀月门救走他们的人,也是小红做的内应。可是当时曲星稀便想过,那样大的行动,小红一个人,很难做到里应外合得那样巧妙。耀月门内部非常还有可能有擎天会的内应,而且隐藏得非常深。 周采芹应该便是擎天会埋藏很成功的一步暗棋。 小红的很多行动,都非常可能是周采芹的安排。 正这样想着,画舫上的南廷朔忽然长叹一声。 “陶兄怎么如此不懂怜香惜玉?这个美人乃是我身边很重要的姬妾,我见她美貌又懂事,才送给了令郎。虽说不是正经妻室,也不至于说杀就杀吧。” 陶岱辰哼了一声道:“这个女人,在耀月门潜伏,可是给你做了不少事呢。再不杀她,她都要将我耀月门的内宅变成她的天下了。我说她怎么有这么多的手段,原来竟然是南贤弟的姬妾啊!南贤弟真是舍得……” 他说着,好像不经意瞥了陶士澜一眼。陶士澜有些惶恐,沉默低头不语。 南廷朔笑道:“哪里哪里,陶兄对小弟的关注,也是很让我感激的。比如说,那两个来自漠北的高手,分明是小弟费了很多心,还费了很多银子。陶兄怎么如此厉害,一出手便让他们离开了漠北?” 这话一出口,曲星稀便是一惊。 黑寡妇会从漠北来到潜江,明显是冲着白江秋来的。曲星稀一直认为黑寡妇是擎天会的人。 如今看来,黑寡妇的确曾被擎天会收买,可是,耀月门也在其中做了手脚。 从小熟识的海大叔,竟然就是擎天会的护法张子杭,豆子哥和豆子妹被黑寡妇劫持,究竟是擎天会的内部手段,还是耀月门的指使?黑寡妇离开漠北若是耀月门做的手脚,那么他们究竟想把白江秋置于何地? 即便陶士澜与白江晓的夫妻感情只流于表面,即使白江晓和白江秋只是耀月门提高声威对抗擎天会的工具。可是白江晓毕竟是陶士澜的正室妻子,已与他共同渡过了十年。 十年了,就算是陌生人,在一起相处,也不该如此无情吧…… 他们分明是知道白江秋的身体状况的。难道为了江海诀,他们真的连白江秋的性命都不顾么? 曲星稀这样想着,忍不住侧头看向远处那个令人心疼的轮椅,还有那两个同样戴着面具,同样清清冷冷的人。 陶士澜忽然的冷笑声将她的注意力引开。 “无论如何,江秋的武功已经突破了第八重。他说过,江海诀一共九重,也就是说,他离登顶只有一步之遥。” 这句话一出口,远处那些方才还在厮杀的人们便起了一阵骚动。 “当真突破了第八重!” “那个传言是不是真的?” 越说声音越高,紧接着刀剑戾气横生,已有人挥动兵刃,发力高声喝叫起来。 -- 第118页 可是,没有一个人的兵器挥出。 一阵令人窒息的感觉猛地侵入了脑髓,耳边好像听到了声音,却又听不分明。内力较差的人已不由自主松了手,任兵器落地,双手抱头跪下。就算那些功力高深的高手,也只能凝神运气,抵抗这种怪异的功力。 曲星稀额头立即见了汗。 她武功虽说算不了上乘,但内力却并不差。却一下子便到了抵抗不住的边缘,只能拼命运功抵御,才没有扔了手中的剑。 紧闭双眼,正在勉力运转真气,忽然感觉手腕被人扣住,一股平和的真气舒缓地流入,帮助她抵抗住那股奇异的功力。 她一手握住剑,喘着气睁眼看时,见晓云深站在她身边,低头闭目,一只手的手指正压在她的脉门。 这才能调动五感,耳边是一种很深远,很空旷的箫声。 乐音悠远中带着凄凉,原本是很美的乐曲,却被那股随之而来的功力激荡得变了调。悠远变成了强势,凄凉变成了惊悚。 曲星稀顾不上其他,立即去看那边的白江秋和白江晓,却见白江秋仍旧站在轮椅后面,面具下的半张脸还是毫无表情。他只是双手压在了白江晓的耳边,根本没有其他动作,好像这吓人的功力根本与他无关。 曲星稀松了一口气。或许是因为他还在病中,内力全失的人有时反而会对这种乐音所带的功力不甚敏感? 远处那些刚才还要刀剑相对的武林众人已有不少惨叫着倒在了地上,还有的已盘膝就地而坐,努力运转真气。 玉箫,南廷朔。 她刚刚从白江秋身上移开视线,看向听琴浦画舫上的南廷朔,便听晓云深低低的声音道:“竟然是魔箫……” 第六十六章 魔箫 魔箫?曲星稀皱着眉运功抵御着那种侵入脑髓的乐音,侧目盯着晓云深。 这个江湖上,知道魔箫的,估计没有几个。不过,曲星稀虽然初出江湖,对这种武功,却是有所耳闻的。师父曾有意无意提起过这个词,也提起过这种武功早已失传,不复存在了。所以,这个世上,还知道这个词的人,也已经少而又少。 晓云深这样的年纪,竟然知道魔箫! 曲星稀想开口询问,无奈提着一口真气,竟然续不上,只能耐着性子闭目凝神运功。 好在那箫声持续的时间并不长。 刺耳的乐曲嘎然而止,耳畔还在不由自主地轰鸣。剧烈的头痛让视力都有些模糊了。不过总算可以喘一口气。 晓云深的手指放松,从曲星稀的手腕上移开了。 曲星稀一手抱剑,一手抱头,喘着气睁开眼,看向听琴浦上的画舫。只见船头那个高大的身影依旧稳稳站在那里,一身玄色宽袍迎风飘摇,手中那支玉箫正慢慢移开唇边。 岸上的陶岱辰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 “想不到南贤弟的内力如此精深,今日可以领教这样绝妙的执箫神功,真是令愚兄大开眼界啊。” 曲星稀眨眨眼睛,听陶岱辰的意思,作为耀月门的掌门人,纵横江湖多年,也不曾听说过“魔箫”这个名字? 她侧身向晓云深凑了凑,低声道:“晓阁主,我也听说过魔箫,可是不知道那是什么。今日南廷朔所奏当真是魔箫?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武功啊?” 晓云深看了她一眼,温和一笑道:“是一种早已失传的内功。” 早已失传的内功?他与师父说的完全一样啊! 曲星稀正要接着详细问,忽听水上南廷朔漫声道:“白江秋!” 这个名字出口,一切都好像更安静了几分,所有的视线都移了过去。 白江晓坐在轮椅上,柔弱的身姿全无动作。轮椅后面,白江秋微微抬头,不动声色看着听琴浦平静的水面。 面具遮住了他的表情,无喜无悲,无失无得。好似早已看惯了世间百态,万种恩仇。 看着他这个样子,曲星稀心中便再次感觉到了那种拉拉扯扯的难受。 南廷朔站在画舫船头,根本没有理睬身份尊贵的陶家父子,只是远远看着白江秋,漫不经心道:“桨落苍茫细雨收,淡烟轻散空山幽。云倚西风一天白,舟横远水半江秋。当年我与乃父白兆琳泛舟江上,他曾作诗一首。你的名字当由此而来。”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专注了一些,继续道:“光阴流转,往事不再。你的父亲,可曾对你说起过魔箫?” 白江秋垂眸,看向轮椅上的白江晓。只见白江晓慢慢侧身,也抬起了头看着他。 她柔和的唇角轻轻牵动了一下。 白江秋面具下的嘴唇也微微扬起,犹如苍白的寒冬一股和风拂过。 他抬眼看向这边,曲星稀觉得,那道冷淡的视线划过了她的脸。接着,白江秋已推起轮椅,向岸边行去。 他没有去陶岱辰和陶士澜所站的埠头,也没有来曲星稀这边,而是选了一处比较陡峭的堤岸。那里野草丛生,一旁正是潜江白府那座早已被烧得面目全非的石桥。 轮椅穿行在众多灼热的目光中,在那片荒芜中停下,面对苍茫湖水。 “江晓!”那边埠头上的陶士澜忽然叫了一声,一脸不放心地从近路跑了过来,几步冲到轮椅旁边,弯腰低头,俯身在白江晓身边道:“江晓,不要离太近,很危险的。” 他说着,又抬头看看轮椅后面的白江秋。 -- 第119页 白江秋没有看他,只是略闪了闪身,站到轮椅另一侧。 白江晓温和笑道:“有阿秋在,夫君放心好了。” 陶士澜皱着眉道:“我怎么可能放心呢!江秋他自己都……” 他说到这里好像是自悔失言,便闭了嘴。 白江晓向他做了个手势,抬头看着湖面上的画坊。 “阿秋年幼,南舵主方才所说的魔箫,他并不知晓。不过,我虽武功尽废,却是有所耳闻的。” 南廷朔一直站在船头颇有耐心地看着他们,此时听到白江晓的话,无奈叹气道:“年华已逝,故人不再,真是令人感叹啊。记得当年见到侄女,你还是个美貌无双的小姑娘,如今,竟然落得这般光景,真是可怜。” 曲星稀听得狠狠咬牙。 落得这般光景,还不是拜他所赐?现在还假惺惺说这样的话,真是令人发指。 她正握紧双拳,白江秋清冷的声音便映着水波响起来。 “南廷朔,闲言少叙。” 短短几个字,冷得令人心寒。 灭门之仇,不共戴天。他不顾生死,多年苦练江海诀,不就是为了洗雪家族的仇怨?身患绝症,余日无多,他所面对的,是与时间的一场赌局。 虚荣、伪善、故作潇洒,所有那些漂亮的言辞有什么用?十年前,针锋相对,灭潜江白府而后快。十年后,又围追堵截,布下重重关卡,步步陷阱,让他一直处在擎天会的掌握之中,根本与十年前如出一辙。 一切都是为了江海诀。 身边忽然传来康三爷的笑声,曲星稀一惊,回头看去,只见康三爷抚着脸上的虬髯,一脸满意道:“老大,俺说啥了?这白家兄弟就是个痛快人儿,跟他们那起装模做样的瘪犊子玩意儿没的比!不错,是俺兄弟啦!” 曲星稀眨眨眼睛,低声道:“三爷,我们也有些人手,不如暗做布置,若是他们姐弟有难处,我们也可以助他们一臂之力。” 康三爷乜斜着眼道:“这种小事还用得着老大嘱咐?俺早就安排好了!” 曲星稀对着他挑了挑大拇指。 画舫上传来南廷朔的笑声。 “好!贤侄果然是个率直的性子,痛快!比起你父亲,我更喜欢与你这样的人打交道!”他转动了两下手中的玉箫,“江海诀,这个江湖人尽皆知,而魔箫,却是罕有人闻。贤侄可知,为何人们只知江海诀,却不知魔箫?” 白江秋没有说话。 南廷朔道:“你年纪轻轻,自然不知。就算是江晓贤侄女,知道这种武功的存在,也未必知道个中缘由。” 他说着,又微微一笑道:“不过无所谓了。贤侄突破了江海诀第八重,已是这个江湖数百年来绝无仅有的盛举。江海诀与魔箫,终于又有了琴箫合奏的机会!” 他的话音落下,周遭便陷入了一片沉寂。片刻之后,远处那些方才还在刀剑相向浴血拼杀的武林中人开始纷纷议论起来,嘈杂不堪。埠头上的陶岱辰也在回头与陶顺低声说话。 琴箫合奏?莫说是什么魔箫,便是仙箫,神箫,白江秋又怎么会与灭门的仇人琴箫合奏?南廷朔说这样的话,是侮辱,也是别有用心。 不过,南廷朔作为江北擎天会的总舵主,忽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显示了这种早已失传于世的神功,必定是原因的。魔箫既然早已失传于世,就连这个江湖上见多识广的掌门宗主都罕有人知,自然也从来没有人知道,南廷朔居然掌握着这种武功。 擎天会称霸江北,虎视江南,曾翻手覆灭了潜江白府,名震天下。可是,擎天会的总舵主,究竟身怀着怎样的武功,在这个江湖上,从来都是一个谜。 从方才崭露的那几声,便可以看出这魔箫是一种多么可怕的武功。 可是,白江秋刚刚犯了病,现在和功力全失啊!他现在强装冷静站在这样可怕的对手面前,不要说报仇,连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 曲星稀满心不安,全身僵着,忽觉身边有人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臂。回头一看,正看见燕芳菲明艳的桃花眼。 “小妹妹,担心他啊?莫担心,有岛主和我在,一定不会让他有事的。” 她满眼都是笑意,粉面露着迷人的娇嗔,那眼神好像洞穿了曲星稀身上的什么秘密一般,看得曲星稀身上有些发冷,只得咧咧嘴装笑。 方才一直紧张关注着白江秋那边,竟没有发现她是何时出现的。她来了这里,不知张子杭和葛峰现在何处。 现场还是一片混乱,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竟又传来了争吵和亮兵器的声音。 一声更加高昂的箫声忽然拔地而起,从水光潋滟的湖面上直冲云霄。尖锐的余音如刀剑刺入脑髓。 那边的争吵声嘎然而止,被几声惨叫取代。 曲星稀感觉胸口发闷,喉间腥咸。晓云深的手指立即搭在了她的脉门上,深厚内力温和渗入时,曲星稀这才来得及提起真气,跟着他的引导对抗着魔箫的袭击。 正在此时,握剑的另一只手也被燕芳菲握住了脉门。这两个人竟然一边一个,共同帮助她对抗魔箫。 惊讶之余,曲星稀忽然感觉有点好笑。 燕芳菲啊燕芳菲,一个人喜欢一个人,究竟可以到什么样的程度,竟无论什么事都要去毫不顾忌地支持? 她缓过一口气,还没有来得及去看画舫上的南廷朔,便听到那箫声之中,忽然掺入了一阵疏朗的琴韵。 -- 第120页 曲星稀大吃一惊,急着回头去看那边的白江秋,却见那边已剩下了他一个人。 陶士澜推着白江晓的轮椅离开了,正向那边耀月门的埠头方向而去。一面走,一面还频频回头偷看这边的燕芳菲。 而白江秋,独自一人坐在岸边的一块青石上,在一片废墟之中。膝上,横着那把古琴。 面具下的半张脸毫无表情,衣襟轻拂,长发搭在肩上。十指拨弦,浪潮般的琴声在低缓流出。 伴着舒缓的琴音,听琴浦的水宛如有了生命,波澜虽依旧平缓,却仿佛蕴藏了无穷的力量。 第六十七章 琴箫 虽然不识音律,曲星稀却立即感受到了琴声中那种波澜壮阔的功力,江海诀。 惊讶到目瞪口呆。 白江秋明明内力全失,刚刚从昏迷中苏醒,昨日还是一丝内力全无,今日竟然便恢复了? 以前他犯病之后,都要内力全失好几日的时间。病请若是较重,持续的时间则会更长。可是,这一次是怎么回事?他与黑寡妇对战,强行提升功力突破了第八重江海诀,天人合一,的确非常厉害。但那也同时严重耗损了他本就相当衰弱的经脉,让他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 可是,苏醒之后,他竟然恢复得这样快,竟然与以前变化如此之大? 曲星稀忽然想起了方才听说的那些传言。那些赶到潜江争抢江海诀的武林中人,正是因为这个传言而不计代价的。 据说,白江秋突破了第八重江海诀之后,便会经脉衰竭,余日无多。 曲星稀一直没有计较这句话。什么蒙骗江湖人的谎言,根本不能相信。可是现在,看到白江秋的变化,忽然有些犹豫了…… 她晃晃头。这不可能,那么残酷的事,怎么可能呢? 耳边,箫声越发尖利了,本来温和的洞箫,听起来嘈杂刺耳。若不是亲眼看到南廷朔手里的玉箫,几乎难以想象这声音究竟出自什么乐器。 可是,原本混杂在箫声中的凌厉功力,却忽然变淡了很多。 身体已经完全可以放松下来,内力已可以抵御魔箫功力的侵袭。 而古琴的声音,仍在继续。 琴声混在箫声里,却绝不是在合奏。每一次琴弦的激荡,都是在对抗。 只是,那箫声如此刺耳,琴声却是如此冷淡低沉,甚至若是不注意,都会忘记了耳边有琴弦在拨动。 但是,琴声虽淡泊,却广阔无边。 听琴浦的水沉默着,波纹澹澹。然而重重涟漪相互潜伏,无处不在。 那尖锐戾气横生的箫声竟然就这样被这淡泊的琴声牵制了,魔箫的内力不知不觉溶入了无边无际的江海。 这场曲惊天下的内力对抗如此奇特而精彩。众多武林中人都忘记了其他,都竖起了耳朵,睁大了眼睛,一丝不敢走神。 因为江海诀,他们都已摆脱了魔箫的侵袭,但是却不约而同地忘记了继续争抢,也都不约而同地停留在了对这场对抗的震惊里。 琴和箫持续着,舒缓和尖锐的乐音在人们耳际回旋,澎湃的内力在湖水中荡漾。画坊船头的南廷朔宽袍飞扬,神色无比专注。岸边青石上端坐的白江秋衣袂飘举,长发随着指端的拨动轻盈拂动。 猛然间,箫声变了调。原来刺耳凌厉的乐音忽然转为低沉,去掉了表面的锋芒毕露,却变得更加雄厚深远。广阔雄浑的内力扑面而来,要将琴声包裹其中一举吞下。 白江秋的鬓发被迎面而来的戾风吹得横飞而起,面具上那两个斜飞的眼洞里,一双浅淡眼瞳倏地抬起,发出两道寒光。 按在弦上的五指忽然挥弦而起,七弦齐震。 几乎肉眼可见的凌厉气旋形成了一个闪亮的半弧,从琴弦上挥出,与迎面而来的狂风猛烈碰撞。但听得一声爆响,听琴浦平静的湖水凭空掀起几股冲天巨浪。 震飞的湖水从天而降,站在湖岸边的曲星稀和晓云深一行人被突如其来浇了一头一脸。 曲星稀抹了一把满脸的水,刚刚睁开眼睛,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身后的康三爷便拉她道:“老大老大,不对啊!南廷朔这家伙,好像在吸俺白家兄弟的功力!” “啊?”曲星稀一惊,忙揉了两把进水的眼睛,着急看过去。 顿了顿,晓云深理着潮湿的鬓发,微微点头道:“果然。” 康三爷道:“是吧?这个魔箫究竟是啥瘪犊子武功?俺纵横江湖这多年,咋从来没听说过呢?兄弟,你这年纪轻轻的,咋会知道这犊子?” 晓云深眯起眼睛,“我也只是听说而已。既曰魔箫,必然是一种魔功,既是魔功,便必然有违正道,或损人,或损己。南廷朔身为一方宗主,竟修炼魔功,真是骇人听闻。” 曲星稀听着他们说,着力感受着那边的琴箫对抗,果然,她发现箫声转低沉之后,便增加了一种神奇的力量,好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要将周围的一切吞没。 琴声在浪潮中回响,依旧平淡。虽然漩涡汹涌,却一直徘徊在边缘,只是在随着箫声回旋。 曲星稀心中着急。白江秋就算功力恢复了,他也只是一个病人,就算江海诀再强大,他这样的身体,恐怕也难以与南廷朔对抗多久。她聚精会神观察着双方,紧紧握着剑柄,思绪也在快速飞旋。 箫与琴毕竟不同。南廷朔的内力再深厚,箫音也有换气的间隙。他自己定然知道这种不可避免的缺陷,故意在琴音中隐藏着那个间隙,与琴音周旋,躲避白江秋乘虚而入。 -- 第121页 白江秋分明也在寻找箫声巨大漩涡中的空隙,曲星稀即使不懂音律,毕竟也与白江秋并肩作战过几次,熟悉他的攻防习惯。她目光划过动荡不宁的湖面,一侧唇角忽然轻轻一挑。 就是此刻! 连晓云深和康三爷都没有注意到,曲星稀忽然纵身而起,身形如流星一般划向湖面。半空中,右手上闪过一道寒光,正是她刚刚得到的那把剑,她父亲的剑。 “老大!”康三爷只来得及惊叫了一声,曲星稀的足尖已在晓云深方才乘坐的那条小舟船舷上一点,身形疾速冲向了画舫。 湖面上翻滚的浪潮在她足下掠过,脚尖轻盈地借力,一切都在电光石火之间,手中的长剑猛然喷薄出三尺剑气,反撩而上。 剑走偏锋,气势如虹。一股巨浪被剑气激发得直冲画舫。 曲星稀跟着师父习武过年,学过很多种兵器,但是其实,师父教她最深入的,便是剑。她虽然未曾真正手持长剑,可是没想到今日长剑在手,一切竟如此自然,好似从小到大,岁岁年年,这把剑从来就属于她,从来都在她的手中。 南廷朔正在全力以赴与江海诀对抗,一面试图吞噬江海诀,一面竭力躲避琴音的攻袭。他竟一时没有顾得到,这一面突如其来的剑气。 这一击来得时机正巧就在他换气之时,他避开了江海诀,却难以避开这一剑。 玉箫无奈停下,南廷朔一手持箫,身形疾速后退。 剑气激发的浪潮猛力冲过船头,距离他鼻尖不到一寸。不过,南廷朔身法极快,那般汹涌的巨浪,丝毫没有沾湿他的衣角。 曲星稀已抬眼看见,长剑在湖面猛击,身形借力后退。目力所及,正见那条小舟已从岸边疾驶过来。 晓云深方才见曲星稀突然出手,便立即一掌击在了那小舟上,为曲星稀送来了一个立足点。 曲星稀双足落在小舟上,回头对晓云深笑着一抱拳。晓云深只是微微一笑。 魔箫组成的巨大漩涡瞬间分崩离析,白江秋的手指按上琴弦,暗中狠狠压住胸口翻涌的血气。 若再不停下,他或许真的快要撑不住了。 顿了顿,他抬头看向小舟上正在看着她的曲星稀。那个娇小纤巧的身影正站在船头,回头看着他,映着湖上耀眼的阳光,脸上带着明媚的笑意。 面具下的嘴唇轻轻颤了颤,又紧紧抿住。 画舫两侧,两个身影从天而降,正落在南廷朔的两侧,同时伸手去扶他。 “总舵主!” 南廷朔双手一挥,宽大袍袖荡过身侧,那两个人竟被掀得同时后退了数步,险些摔倒。 “总舵主恕罪!”葛峰和张子杭终于稳住身形,便立即双膝跪下,伏地叩头。 南廷朔冷哼了一声,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直到此时,被那场骇人的琴箫对抗惊呆的武林中人才回过味来,潜江白府的废墟上传来一阵惊讶的议论声。所有人都激动万分,但所有人都还心怀惧意,虽然在议论,却极力压低了声音。 耀月门那边的白江晓忙扯了扯陶士澜的衣袖,陶士澜叹了一口气,高声对白江秋道:“江秋!你没事吧?” 白江秋侧目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随即,他将目光移向白江晓,对着她微微一笑。 不用言辞,这一笑便知。白江晓松了一口气,也微笑着向他点点头。 曲星稀早已熟悉他们姐弟交流的样子,可是每次看见他们的微笑,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心疼。 看起来一切还不太糟。她抬起头,盯着面前的画舫。 南廷朔正居高临下看着她。 他是江北擎天会威名赫赫的总舵主,武功盖世,甚至掌握着早已失传的魔功。即使是高手,都很少了解他的武功,便是闻名,也难以探查出他的功力究竟有多深。 便是面对着举世闻名的第八重江海诀,他的魔箫也立于不败之地,甚至大有一举吞噬江海诀的潜能。 他站得那样高,形成一种难以直视的威压。不要说是一个小姑娘,便是绝顶高手,都很难面不改色与他对视。 可是,曲星稀就那样盯着他的脸,一点畏惧的表情也没有,甚至嘴角还掀起了一点弧度,显得似笑非笑。 不仅表面,连她的内心,也没有一点波动。 她的父亲,叫做曲靖之,曾经是擎天会的三大护法之一,与现在的两位护法,葛峰和张子杭,曾经是生死兄弟。 都说她的父亲背叛了擎天会,究竟是如何背叛?她的父亲究竟是为何而死?这么多年,张子杭化身张海潜伏在雪顶山下,究竟是为什么? 所有的一切,她都要在这个人身上寻找答案。这就是擎天会的总舵主,南廷朔。 第六十八章 秘密 南廷朔站在船头俯视着面前小舟上的小姑娘,冷笑了一声。 “这把剑,是你给她的?”他并未回头,声音却分明对着身后。 张子杭身子伏在甲板上,头整个埋在两臂之间。 “子杭有罪,请总舵主重罚。” “总舵主!”葛峰忽然直起了身子,侧头狠狠瞪了张子杭一眼。 “总舵主,张子杭虽然有罪,但是他也是顾念以往的兄弟情义。这一次他未经请命,私自来到潜江,也是因为听说了他一双子女的消息。天理人伦,有情可原。还望总舵主宽大为怀,从轻发落。” -- 第122页 说完,他便伏地磕了三个响头。 南廷朔沉默片刻,一双眼睛从未离开曲星稀半分。 “张护法,你是否认为,是我将你的一双儿女交给了黑寡妇?” 张子杭继续伏地,“无论总舵主如何做,都有自己的考量。” 南廷朔冷笑道:“我的确有自己的考量,就算是放弃,我也不会首先背叛。就如同对这个丫头的父亲。若不是他背叛我,我是绝不会下杀手的。” 他说着,视线忽然从曲星稀身上离开,越过悠悠湖水,扫向那边的陶岱辰。 “陶兄的棋艺,当真是炉火纯青。首先,白家姐弟是你手中的王牌棋子,白江秋的第八重江海诀,更是你的绝招。你握着绝招,引领着江南最大的门派,还暗中指挥着一帮愚蠢贪婪还不知天高地厚的乌合之众为你开路做先锋。” 他说着,伸手指了指远处白府废墟上看着这边发怔的那起武林中人。 那些人被他说得面面相觑。 南廷朔道:“最初的藏宝图,是耀月门故意抛出来的,是么?现在,第八重江海诀的消息,也是你们耀月门抛出来的,是么?这些乌合之众,被耀月门当作傻子使唤,还以为在为了自己而战,奋不顾身地拼命,当真是可笑得紧。” 那些武林中人听着,又开始低声议论起来。 陶岱辰负手而立,沉默了片刻,回头看了看身后依旧燃着余烬的废墟,漫声笑道:“南贤弟过谦了。擎天会是天下第一大派。南贤弟的手段,愚兄是望尘莫及的。这潜江白府,无论是从前,还是覆灭之后,都没有一刻离开过南贤弟的视线。看起来江海诀对南贤弟的意义十分重大,才值得贤弟如此上心啊。” 他话音刚落哦,旁边的陶士澜跟着怒道:“南舵主!潜江白府只剩下我内子和江秋两个人,还都是一身病弱。就算江秋练成了江海诀,他的病……”他看了一眼白江晓,把话咽回去,又道:“南舵主如此步步紧逼,当真是欺人太甚!” 他说得义正词严,语气还满是痛心,好像是在很真心地为白家姐弟打抱不平。 曲星稀原本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南廷朔身上,听了他的话感觉全身不适,忍不住回头厌恶地看了那边一眼。 江湖上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耀月门将这姐弟俩当作筹码,将江海诀当作杀器,还在不遗余力地想要夺取秘笈。天下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他还非要装腔作势,实在是恶心。 她只看了陶士澜一眼,目光便掠向岸边的白江秋。 他依旧端坐在那块青石上,古琴搭在膝上,戴着面具的脸正对着这边,眼洞里浅淡的视线正好与她相接。 曲星稀心中一动,勾起唇角,向他笑了笑。白江秋立即微微低头,避开了她的视线,紧紧抿了唇,面具下面的半张脸越发苍白了。 方才与魔箫内力相较,损耗极大。加上他刚刚恢复,一定是很不舒服,又在自己撑着。他这个人,虽然体弱,但只要还有意识,便会强撑出一副正常的样子,不是熟悉他的人,很难看得出来。 曲星稀叹了一口气。 她刚刚对陶士澜的话大为嫌弃,没想到废墟上那些武林中人也同样听不下去了。 鹰爪门的掌门王天鹰怒目横眉先冲出来,“陶士澜!你少在这里装好人!什么内子什么内弟!他们两个若不姓白,若没有江海诀,你会娶一个毁了容又残疾多病的女人为妻?江湖上这么多门派,没有谁比你们耀月门对白家的野心更大!藏宝图,第八重江海诀的传言,果然都是你们传入江湖的!你们搅得江湖大乱,死伤无数,究竟安得什么心!” 方才还在与王天鹰生死相斗的碧蛇教主游同碧此时竟立即扭动着身子,赶出来响应道:“哎呦!虽然我们与鹰爪门势不两立,这话我却同意极了!你们放出传言说,白江秋的江海诀突破了第八重,他的旧疾便引发经脉尽毁,很快就要死了!你们说,这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秘笈已经烧了,白江秋一死,江海诀就要绝迹,你们这是拿着大家对秘笈的关心开玩笑呢么?” 他的话自然就是这些心急火燎赶来潜江的人们所听到的。曲星稀听着他这样毫无顾忌地说,狠狠咬着牙盯着岸上的白江秋不语。 耀月门的方向没有人说话。 游同碧冷哼了一声,皮笑肉不笑看着王天鹰道:“看见没有?今天根本没有咱们的事,却是咱们死伤的人最多!被人当傻子耍了,还不回去赶快修养生息,抓紧恢复实力?这什么天下第一第二大帮的,就算厉害,也没有这样欺负人的!” 王天鹰根本不看他,一双鹰眼狠狠盯了盯岸边的耀月门和湖上的画舫,便挥手招呼手下撤离。 片刻之后,一场混战后疲惫伤残的人们便抬着自己同门的尸体,从潜江白府的废墟上撤去。荒芜的残址依旧燃着些许未尽的余烬,血腥的气息久久不能消散。 良久,南廷朔长叹了一声,“这样便清静了许多……” 他收回目光,又低头看着面前小舟上的曲星稀,微微一笑,“自家的事,自家解决,何必牵扯旁人。星星,对否?” 曲星稀听了他的称呼,一边眉毛轻轻一挑。 “星星?谁许你这样称呼本姑娘的?” 南廷朔依旧面带微笑,沉声道:“你们两个,起来吧。” -- 第123页 甲板上一直伏地叩头的葛峰和张子杭这才撑着刀剑站了起来。 南廷朔道:“无论到了何时,你们三个都是我最信任的属下,也是我最在意的传人。虽然我从未收你们为徒,也一直将你们当作自家人。” 葛峰和张子杭低头不语。 曲星稀冷笑道:“你杀了我的父亲,你杀了自家人?” 南廷朔的目光从曲星稀身上移开,略抬起头,望向站在岸边的晓云深。 “是啊,我被逼无奈杀了他。可是,我没有一刻不在关心他的孩子,这么多年,你们一直在我的关注下长大。” 曲星稀冷笑。张子杭化名张海,在雪顶山下隐居多年,一直在关注师父和曲星稀,这必定是南廷朔的授命。南廷朔说的“你们”,当是指的师父和曲星稀两个人,可是,师父可并非在他关注下长大的。 南廷朔将手中的玉箫抬了抬,扬声对岸上的晓云深道:“晓阁主,你观棋观得可满意么?这么多年,你无视我对你们的关心,步步为营,一直想要与我下一盘大棋。你处处与我为敌,可曾想过我的苦衷?” 他收回目光,叹了一口气道:“我理解你,你想要为父母报仇。身为人子,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是,你可曾想过,你父亲在背叛我的时候,我是绝望到什么程度,才会对他下了杀手?” 曲星稀听着他说,脑子好像卷过一阵狂风。她回头看看那边的晓云深,又回头看向南廷朔,搞不懂他在说什么。 难道他方才所说的“你们”,并不是师父和她? 从这个角度看去,晓云深一向柔和的脸显得有些锐利,脸色也不同寻常的苍白。 “你是什么意思……”他忽然沉声道。 声音低沉,又隔着一段距离。曲星稀听到他的声音竟如此陌生,加上方才南廷朔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感觉一阵阵心慌。 南廷朔冷笑道:“是啊,事到如今,你们还蒙在鼓里。” 他将玉箫隐在袖中,抬起头,再次看向那边仍坐在青石上的白江秋,目中一抹寒光闪过。 “白江秋,你不要死,千万不要死!” 他勾起一边的嘴角,阴森森笑了笑,那双眼睛里的寒意却冷若冰霜。 “两位护法既然如此顾念兄弟情义,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说了,也就没有必要再装模做样了。张护法,你的一双儿女我已接回去了,你随时可以去见。现在,你们想叙旧情,就去吧。” 张子杭忙再次跪倒,“属下不敢。” 南廷朔回身,冷冷盯着他。 “滚!”他甩下一句,便迈步走进了船舱。 画舫悠悠掉头,那些划桨的船夫和两侧船舷侍立的侍女,都与刚刚出现是一模一样。仿佛所有的惊险对战,都从不曾存在。 张子航和葛峰对视了一眼,从画舫上飞身而下,停步在曲星稀驻足的小舟上。 曲星稀抱剑站在船头,看着他们两个拿了船桨,一言不发地将船划向岸边,禁不住眯起了眼睛。 这些家伙说话说得不清不楚,其中必然有一个天大的秘密。 第六十九章 血脉 小舟靠岸,葛峰和张子杭一言不发上了岸。曲星稀跟在他们后面,脑中一片混乱,满心忐忑看着那边的晓云深。 晓云深一向的温和微笑不见了,脸色苍白站在那里。 葛峰和张子杭刚刚上岸,康三爷高大威猛的身躯便挡在了他们前面。他立起浓眉,瞪圆了眼,双手叉腰道:“站住!干啥玩意儿?真刀真枪都对上几次了,啥犊子也敢跑来跟俺们兄弟一处?” 葛峰立即怒目横眉道:“康叔振,你找死!” 康三爷大笑道:“俺康叔振纵横江湖这多年,找死找了不知多少次,也没有哪个犊子能把俺怎么样!今日俺倒要看看,你俩究竟算啥东西!” 话音刚落,刀剑尖利鸣响,雪亮的刀锋剑刃寒光迸闪。 康三爷的刀和葛峰的剑都只出鞘三寸,便被另外两个人制止了。 张子杭的手按上了葛峰的剑柄,曲星稀的手抓住了康三爷的刀鞘。 康三爷看了曲星稀一眼,又怒目瞪着葛峰狠狠哼了一声,“锵”的一声将宝刀还入鞘内。 张子杭对葛峰摇了摇头,葛峰垂下眼帘,放开了拔剑的手。 曲星稀呼了一口气,回头看向那边青石上的白江秋。 他的手指依旧按着膝上的琴弦,正回头看着她。 曲星稀没有说什么,转身向他快步跑过去。 白江秋见她忽然撇下众人向这边跑来,有些愣怔,只是一动不动看着她跑到自己跟前,在他面前蹲下来。 “冰块儿,你没事吧?”突逢变故,她额前的发丝有些凌乱,脸上有些细密的汗珠。可是那一双眼睛依旧水盈盈的,明澈见底。 “嗯。”白江秋不知说什么好,只能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曲星稀无奈看着他,这个冰块儿,就算身体不适,也是能撑就撑,让他承认有事,除非他当真撑不住了。 伸手便抓住了他的手腕,手指按上他的脉门。 白江秋全身一僵,下意识躲了一下,又停下来,有些凌乱地回头看了一眼远处陶士澜身边的那具轮椅。 曲星稀按着他的脉沉细无力,急促纷乱,便抬头瞪了他一眼,右手运指一晃,在他身上的几个穴道点下去。 -- 第124页 白江晓教过她,在这种情况下,可以首先在这几个穴道为他调理气血。曲星稀用内力为他调息了片刻,才抬起头对上他愕然的眼睛,微微一笑。 她不管白江秋的反应,站起身对着远处的白江晓挥手喊道:“白姐姐,他情况还可以,你放心吧!” 这个时候,最担心他的,莫过于白江晓。可是,她行动不便,又被陶士澜紧紧掌控在身边,没有办法快速过来看自己的弟弟。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还是明显可以看出白江晓坐在轮椅上的姿势放松了下来。她面具下面的嘴唇扬起,微微笑着,对着曲星稀点了点头。 她回头对陶士澜说了几句话,陶士澜皱着眉,低下头好像与她争论了几句,方才看了这边一眼,转身推着她向陶岱辰的方向走去。 耀月门的人们就那样离开了,留下了白江秋。很显然,是白江晓要求他们不要带走白江秋。 曲星稀目送着那具轮椅混在耀月门的人群中一起远去,微微叹气,又俯身蹲下对着白江秋道:“白姐姐的意思是让你先跟我回客栈休息,来吧。” 她说着,不由分说拿了他的琴,又伸手去扶他。 白江秋忙扶着青石自己起身,努力维持住平衡,平复呼吸道:“无妨,我可以自己走。” 曲星稀的手扶在他手臂上,已能感觉到他身体的软弱无力,不由哼了一声道:“行了吧你,逞什么强,我还不知道你么?” 她将心一横,抛下这些日子时不时浮出的那些悸动,一手提琴,一手用力挽着他的手臂以防他摔倒,扶着他跌跌撞撞向回走。 刚走了一半,康三爷已迎上来。他在曲星稀面前犹豫了一瞬,顺手接过那张琴,单手拎着去招呼他的属下们了。 他这个样子怎么怪怪的…… 扶着白江秋走过来,曲星稀看了一眼那边的晓云深,咬咬牙,稳了稳情绪,对一脸颓丧站在水边的葛峰和张子杭道:“天色不早,大家都已累了。都先到听琴客栈休息一下,你们有什么话,都在那里讲清楚。” 她说话一副命令的口气,葛峰瞪着眼睛刚要发作,被张子杭推了一把,只好忍气吞声跟在他们后面。 回到客栈,天已黄昏。康三爷的属下们不用安排,便有条不紊地开始干活。做饭的做饭,烧水的烧水,能住的房间都收拾出来,住不开的在后院搭起了帐篷。 曲星稀原本想先把白江秋送回他的房间去,可是白江秋这一次固执得很,到了大厅,便推开她的手臂,自己找了一个角落里的座位坐下了。 看着他自己拿了药丸服药,曲星稀呼了一口气,回头看着跟着进来的葛峰和张子杭。 “说吧。你们那个总舵主说话莫名其妙的,什么意思?他派你们监视我,与晓阁主有什么关系?” 葛峰冷笑了一声,自己坐下拿起茶壶晃了晃,嫌弃道:“茶水好了没有?” 晓云深进门后便站在大厅中间一言不发。 张子杭看了葛峰一眼,转身面对着曲星稀,正色道:“星星,你的父亲曲靖之,与我们一样是擎天会的护法。今日我看到你用他的剑出招,用的也正是他的剑法。看起来你师父已将他的剑法传给了你。” 曲靖之这个名字一出口,站在旁边的晓云深便明显地颤抖了一下。燕芳菲一惊,忙上前扶着他的手臂,叫道:“岛主……” 张子杭回头看着他,“晓阁主,你也听到了,她的父亲,名叫曲靖之。” 晓云深的面颊有些微微的抽搐,目光游移着,渐渐凝在曲星稀脸上。 张子杭道:“星星,你的母亲,名叫晓风荷。” “晓风荷?”曲星稀眨眨眼睛,有些惊悸地回头对上晓云深的视线,心中仿佛明白了什么。 “不可能。”晓云深忽然说话了,声音明显在颤抖,“你们撒谎,我母亲死于白汀沙之手,当时我亲眼看到……” “你亲眼看到什么?”葛峰坐在那里冷笑,“这么多年,你一直想要报仇吧?找总舵主报仇,找白汀沙报仇。告诉你,白汀沙根本没有杀你母亲,更没有杀你妹妹。” “我妹妹……”晓云深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 张子杭道:“晓阁主,你父母亲去世的那天,擎天会在潜江白府的暗线看到了所有的实情。你母亲动了胎气,生命垂危。是她垂死之间求白汀沙为她剖腹取胎,救活了你妹妹,又暗中将她带离了潜江白府。” “剖腹取胎……”晓云深双目发红,一动不动看着曲星稀。 曲星稀着急上前两步,一把抓住张子杭的手臂,“你给我说清楚!晓阁主他……他是……” 葛峰拎着茶壶,不耐烦地站起来,“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啊?曲靖之和晓风荷都是我们擎天会的人,他们有两个孩子,一个是你晓云深,一个就是你,曲星稀!” 他说着便拿着茶壶往后走,口中喊道:“茶水好了没有!渴死人了啊!” 虽然脑中早已形成了印象,一旦被如此明确地说出来,曲星稀还是感觉如遭雷劈。今日之前,她还是一个不知来路的孤儿,跟着不知来路的师父长大。可是忽然间,她便知道了父母的身份,知道了她的来处,甚至,他的亲哥哥竟早已与她相识,此时就站在她面前。 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悲伤。想立刻接受,又感觉难以接受。想开心,又害怕这一切都是谎言。 -- 第125页 她控制不住全身的颤抖,睁大眼睛看着晓云深,脑中变得一片空白。 晓云深发红的眼眶更红了几分,方才还在竭力克制,现在已根本克制不住了,一向静水无波的眼瞳中泪光涌动。 张子杭看看他,又回头看看曲星稀,叹息道:“这么多年,你们两个的一切,都在擎天会的监视之中。其实,我们也并非全都是恶意。我是一路跟着白汀沙到了雪顶山,看着星星从小长大的……” 曲星稀颤声道:“我师父……就是白汀沙……” 张子杭道:“对,你师父就是潜江白府家主白兆琳的胞妹,白汀沙。我不知道她为何会在几年之内忽然变老,成了一个衰老病弱的老太太,可是,我可以肯定,那就是她。” 曲星稀情不自禁地捂住嘴,心中一片酸涩。 “不可能……”晓云深忽然喃喃道。 他红着眼睛看了曲星稀一眼,便转身快步向外走去。 “岛主!”燕芳菲着急地跟着他跑了出去。 远远看见醇艺和茗薰站在客栈外面,看见他们出去,疾步跟上。 曲星稀一惊,刚要跟上,张子杭伸手拦住了她。 “星星,你让他冷静一下吧。他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心里只有报仇这一个愿望。他当年亲眼看见白汀沙从娘亲腹中剖出浑身是血的你,以为你和你娘就是那样被残忍杀害。如今忽然知道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你让他寄存在心里这么多年的恨怎么办,让他拿你怎么办……” 他又叹了一口气,“我的确接到过杀死你们兄妹的命令,也曾经试图那样做过。但是我真的是……下不去手。你们兄妹两个,实在是太可怜了……” 第七十章 淡淡星光 弯月斜挂,夜风带了些潮湿闷热。 流水潺潺,满眼细碎波光。曲星稀一个人坐在河边,那把剑插在身旁的沙地里。 若不是听琴客栈就在身后不远处,她几乎觉得自己刚刚做了一个荒唐的梦。 面前这把剑,外形如此平凡,带着些陈旧之气,连剑柄上的灯笼穗子颜色都毫无鲜亮之色。这是一把久未使用的剑。 今日,这把剑一上手,她便感觉那样自然,就好像那些年师父教她的所有剑法,全部都是比照着这把剑。她所掌握的用剑的全部技巧,原本就应该用在这把剑上。 父亲和葛峰、张子杭一样,都是擎天会的护法。与他们还曾经是生死兄弟。想来他的剑法也高深得很吧。而师父……竟然就是潜江白府的白汀沙,她为什么会懂得他的剑法? 过去的一切,究竟还隐藏着多少秘密?所有的悲伤过往,还有多少她不知情? 还有,晓云深…… 忽然想起在烟霞岛过年时,她与醇艺、茗薰在一起放鞭炮,远远看着晓云深独自离开了所有热闹,一个人走向小祠堂的背影。茗薰曾告诉她说,每年除夕,阁主总会一个人祭祖。 他的父母早已惨死,那个不知是弟弟还是妹妹的婴儿,在他心目中也早已被残忍杀害。所以,即使已名满江湖,朋友遍天下,他依然是一个孤独的人。他的心里,永远藏着无法估测的怨。 真想现在就见到他,跟他兄妹相认。要知道,天地之大,忽然知道自己并不孤单,是多么幸运。 真是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伤心…… 心中翻江倒海,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曲星稀回头看去,淡淡星光下,一个颀长的身影正缓步而来,冰蓝色衣襟随着微风柔柔舒卷,肩头几缕长发无意轻拂。 是白江秋。 看着他走到跟前,曲星稀眨眨眼睛,“你怎么还不睡啊?” 白江秋没有戴面具,水光映着他消瘦苍白的脸。他低头看了看曲星稀,便走到她身侧,拂衣坐在旁边的石头上。 曲星稀看他手上也没有拿面具,又回头看了看客栈的方向。 “康三爷他们,都已经睡了?” 平时,他不愿意别人看见他的脸。 白江秋垂下眼,没有说话。 曲星稀道:“哎呀,对了,现在应该再金针渡穴一次。走,回客栈,回去行针,然后你就赶快睡。” 她说着,撑着手臂想要站起来。刚一动作,白江秋忽然伸手过来,按住了她的手腕。 曲星稀一怔,立即停下,抬头愕然看着他。 这个冰块儿,平时讲究得很。若不是必要,他从来不会随意接触别人。 白江秋的手指按在她腕上也只是一瞬,便放开了。他的手缩回袖中,低眉看着沙地上的剑。 “可以给我看看么?”他忽然低声道。 曲星稀顿了一下,伸手拿起那把剑,递了过去。 白江秋接剑在手,一手握住剑鞘,一手握住剑柄,平端在眼前。 他忽然手指用力,但听得一声清越剑鸣,刺目的寒光瞬间照亮了他的眉眼。 长剑出鞘两寸,剑身寒意逼人,戾气横生的锋芒中血色隐隐。 他将剑归鞘,反手递回来,轻声道:“好剑。” 曲星稀接过剑,点点头,“是把好剑。也亏了那两个人,一直护着这把剑。” 白江秋沉默看着她。 对上他的视线,曲星稀忽然感觉心中涌上一股酸涩,那些一直在隐忍的东西,无来由便要忍不住了。 “真是想不到,短短的一天,我竟然……竟然……”她移开视线,抚弄着手中的剑,“我师父……她究竟经历了什么……还有我的父母,究竟发生了多少残酷的事情。今日之前,我从来都觉得,我是一个天地生成的野丫头,谁也不是,没有过去,只有一个不知姓名的师父。师父死了,我在这个世上,就没有一个亲人了……” -- 第126页 她苦笑了一下,感觉眼眶酸胀得厉害,“一下子多了这样多的过去要背负,好累啊……可是,人活在世上,若是什么牵挂都没有,什么背负都没有,那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是么?” 她抹了一把眼睛,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曲星稀……”白江秋喃喃叫她的名字。 抬头看过去,只见他坐在夜风里,凝眸看着她。星光将他的眸子映得幽幽暗暗,透着烟灰色的微光。 曲星稀笑了笑,感觉脸颊有泪珠滑下来。她吸了吸鼻子,又抬头抹了一把脸,才摆摆手道:“冰块儿,你不用安慰我,我没事。其实……清楚了自己的身世,还凭空多了一个哥哥,这不是喜事么?我应该高兴才对啊,是么?” 她越说心里越难受。模糊视线中,师父苍老的样子一遍又一遍从眼前闪过。终于,她扔下剑,将脸颊伏在膝上。 眼泪汹涌而出,很快湿透了袖子和衣襟,甚至控制不知双肩的颤抖。 好想师父啊……这么久了,好像还从来没有哪一天这样想她。 哭了一会儿,她才平复下来,忽然感觉有人在轻抚着她的肩膀。 曲星稀吓了一跳,猛然抬起头,却见白江秋已坐到了她身边,一只手放在她肩上。 无来由一阵心悸。 曲星稀慌忙用袖子擦眼泪,尴尬道:“没事没事,你看看我,这样没出息,这有什么好哭的,让你看笑话了。” 说着,她红肿着眼睛,又对着白江秋笑了笑。 白江秋的目光依旧那样深地锁着她,面对着她的笑脸,他也扬起嘴角,微微一笑。 晴光映雪,静水柔风。 他除了对着他的姐姐,从不这样微笑。曲星稀每次看见他的笑,都会无比感动。 眼泪又抑制不住流下来。 白江秋收回自己的手,紧紧捏着手指关节。 “我幼时听父母说过,父亲一位好友的孩儿,本应与我同日在白府降生。”他垂下眼睫,看着自己的手,“那应该便是你。” 曲星稀怔了怔。只顾着凌乱,却忘了那日他们一起吃的长寿面。 既然是潜伏在白府的擎天会暗线看到了白汀沙为晓风荷剖腹取胎的过程,自然就说明,晓风荷的确是在白府生下了她。那一天她的父母惨死,白汀沙从她母亲的腹中剖出了她,带走了她。而白江秋,也是出生在那一天。 “我从未见过姑姑。”白江秋继续道,“我出生之前,她早已离开了白府。连我父母应该都不知道她那日曾回来过。因为他们告诉我的是,那个本应与我同日出生的孩子并未来得及出生。” 不仅是晓云深,连白兆琳夫妇都认为她根本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上。 曲星稀抱着手臂,看着面前波光粼粼的河水。 “从小到大,我从未见过师父弹琴。除了那首雪顶山歌,她也从未唱过别的歌。你说她是因为厌烦白府满门习琴的规矩才离家出走,果然如此。她在别人眼中,就是那样一个怪老太。只是,她那样的年纪,为何会那么老?她究竟是得了什么病?” 她又回头看着白江秋,“你父亲称我父亲为友,或许这便是南廷朔说我父母背叛擎天会的原因。无论如何,所有这些过往,我也一定要查清楚。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你帮我,好不好?” 她抬头看着他,一双明眸泪光闪闪。白江秋顿了一下,忽然转过头咳嗽了几声。 曲星稀猛然醒悟,“哎呀!你没事吧。你看看我,让你陪我这么久在这里吹风,着凉了怎么办?走吧,回去行针。” 她刚要起身,白江秋忽然道:“无妨,我还想……再坐一会儿。” 曲星稀正要站起的身形顿住。不知为何,什么事都总是忍不住依着他。谁让他是个病人呢。 “好吧,今日倒是很热。”她讪讪地看了看他,“那个,冰块儿,你的病,真的不要紧吧?江湖上那些传言都是骗人的对么?我看你这一次功力恢复得这样快,倒是感觉你身体比先前好了些呢。” 白江秋缓缓抬头看过来,低声道,“你知道晓云深住在哪里么?明日我陪你去找他。” 曲星稀摇头,正色道:“你先不要说别的,我在说你的病。” 白江秋又微微一笑,“我的病还能如何?不是一直在治么?” 曲星稀疑惑看着他。或许,耀月门编造的那些话都是谎言,只是为了搅乱江湖的。若是白江秋的身体当真有什么不对,白江晓肯定不会安然处之。不过,这个冰块儿一向都是有什么事自己扛着,要想知道真相,还是要找机会去问白江晓。 “他上次说在潜江有住处,可是我并不知道在哪。”她转向方才的话题,开始提起晓云深,“不过,还是先等等吧。这些年,我无知无觉的,他却是一直背负着很多。他比我要苦,接受这一切也更需要时间。等等吧,他一定会来找我,毕竟,这个家,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 她说着,心里又涌起酸涩。 白江秋沉声道:“至少,今后,你不是孤单的。” 曲星稀呼了一口气,好像暂时将所有伤心都放在了一边,“你说什么呢?我当然不是孤单的。就算没有遇到他,我还有康三爷和庄大哥两个跟班,还有你这个朋友呢!冰块儿,你说我们同生共死这么多次,总也算是朋友的交情了吧,是么?” -- 第127页 白江秋移开视线,淡淡道:“当然。” 曲星稀展颜笑了,“你总算承认我们是朋友了。” 她抬头看看天,“夜深了,你若要再坐一会儿,千万不要着凉。这样吧,你等着,我去帮你拿件斗篷。” 她说着便站起来向着客栈方向快步走去。 白江秋回头默默看着她的背影,唇角的微笑渐渐褪去,眸光也黯淡下来。良久,他终于紧紧抿着唇,闭上眼,低下了头。 隐在袍袖中的手指狠狠掐着,已麻木到没有知觉。 第七十一章 盘根错节 同样的夜,同样的星光。 潜江白府的废墟充溢着血腥和焦糊的气味。这座很多年前便经历过烈火与屠戮的府邸仿佛又有了一丝活气,一种垂死的活气。 晓云深独自一人坐在那座破败的石桥上,靠着栏杆,手里拿着一个酒壶。 目光所及,是当年母亲死去的地方。那间屋子早已烧了,什么也没有留下。那个地方,只是一片焦糊荒芜。 今日这样血腥的余迹,仿佛又将他拉回到了二十年前的那个夜晚。那一年,他只有五岁。 他跟着父母亲来到潜江白府,母亲临产,擎天会的杀手追袭而至,与父亲在白府外浴血拼斗。当时白府的夫人也同样临产,府内一团混乱,白府的家主白兆琳将他托付给下人桂婶,便冲出去与父亲并肩作战了。 他看见了父亲满身是血,又被桂婶护着退回内院,听到了母亲声嘶力竭的哭叫声。 当时他完全是懵的,只是觉得,父亲和母亲都活不成了…… 直到产婆和丫鬟惊慌失措地跑出来,满手满身都是血,哭着对桂婶说母亲难产,产妇和孩子都快要不行了,他才从昏聩中醒悟过来,哭着叫着要进去看母亲一眼。 桂婶无奈,带着他走进了那间血腥的产房。 可是,他看见的并不是母亲一个人。有一个女人正站在母亲床前,手中拿着一把染血的尖刀。她的手中,倒提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婴儿。 母亲和婴儿都没有动静,很显然都已经死了。 他哭喊着娘亲要冲上去跟那个女人拼命,桂婶却抱着他惊愕叫了一声,“小姐!” 那个女人回过头来看了看他们,露出一张苍白而毫无表情的脸。 之后他便没有了记忆,似乎是晕过去了。再次苏醒时,桂婶已带着他离开了白府,来到一个小渔村里。 桂婶受白府家主之命,将他秘密转移到了自己的老家,躲避擎天会的追袭。 那时候,他便知道,父亲和母亲都已死了。擎天会也只是顾忌着白府的一种武功秘笈才最后退去。从那以后,擎天会对潜江白府的关注转成了一种威压的姿态,紧紧盯着他们手中的秘笈。 他问过桂婶,那个出现在母亲产房中的女子,是潜江白府家主白赵琳的胞妹,白汀沙。那时候,她已离开白府多年,了无音讯。她为何会忽然出现在那里,还是那样血腥的方式,谁也无从知道。 无论如何,他记住了白汀沙和擎天会这两个名字。 家破人亡,从此之后,天地之大,孑然一身。 他的武功是父亲带着入了门,可是,他却没有学到父亲真正的剑法,身上带的,只有母亲总结的一本剑谱。他以那本剑谱为基础,潜心练功,竟渐渐悟了剑道。那些年来,桂婶一直照顾着他,也追随着他,隐姓埋名,去过很多地方。他以高超的悟性,曾师从多位高人,并且游历江湖,结交了不少奇人名士。 太泽湖中烟霞岛,枕风阁上晓云深。 期间,潜江白府被擎天会所灭,府邸付之一炬。 那么多年过去,他淡泊如云,深藏不露,名满江湖。他总是行云流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可是在他的心中,一刻也没有忘记家破人亡的切齿仇恨。 擎天会是江北第一大派,想要对付擎天会,冒进绝不是上策。他一直做的,是隐忍和坚持,后发制人。 还有,便是白汀沙。 这个女人仿佛消失在了天地之间,江湖这样大,他认识的人也这样多,可是,竟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下落。他的目光很自然地落在耀月门,因为白府唯一的幸存者白江晓嫁入了耀月门,白汀沙若是活着,最可能有联系的,便是她。 所以,他才会让醇艺和茗薰暗中跟踪潜出耀月门的白江秋,一直跟到了雪顶山。 他早已收到醇艺和茗薰的消息,知道耀月门那个带着面具的人在雪顶山遇到了一个姓曲的小姑娘,并且一直在同行。后来又接到了燕芳菲的消息,反复说着这个姓曲的姑娘多么有意思,多么让人喜欢。 姓曲……这个姓氏,让他有种天然的亲近感。这是他原本的姓氏,因为隐藏身份,他才改了母亲的姓。 那天在烟霞岛初遇,他第一眼见到她,心里便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惊。不仅仅是因为她姓曲,更是因为,那一眼,便再也放不开。 他知道自己此后的情感有了莫名其妙的转变,他从一个淡泊的人,变得开始在乎很多东西,尤其是在意她做的事,她说的话。他在意她每一个眼神,更在意她如此关注白江秋。虽然白江秋与他的姑姑无关,更与母亲的死无关,他也同样很怜惜潜江白府的遭遇,可是他就是对白江秋有种天然的隔阂感。 他当然懂得,那是什么。 -- 第128页 原来,那种天然的亲近竟然是因为,他们是亲兄妹…… 眼前仿佛再次闪过倒提在白汀沙手中那个浑身是血的婴儿。 他仰起头,将酒壶靠在唇边,让辛辣的酒灌进喉咙里,体验着烈酒在胸口一路下行的灼烧。 她没有死,她还活着…… 他不是一个人,在这个世上,他还有一个妹妹…… 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流泪。 两种情绪交织着,让他的头脑一阵阵昏聩,根本没有感受到另一个人接近的脚步声。 此时,听琴浦上停着一条小船,醇艺和茗薰站在船头,远远看着隐隐烟尘中那个孤寂的身影。 一个曼妙的粉衣身影走上石桥,慢慢走近,在他不远处停住脚步。 “岛主。”燕芳菲温柔的声音响起,“你想喝酒,为何不叫芳菲作陪?至少,芳菲还可以给岛主歌舞助兴。” 闻言,晓云深怔了怔,回头看了看她。 “燕坊主何出此言。”他苦笑着,继续喝酒,“何必在我面前自贬身价,你知道,我从未将你当作……” “当作什么?”燕芳菲微笑着打断他,“岛主将我当作什么都无所谓,我只认,岛主永远是我的主人。” 她走近几步,在晓云深面前跪下,抬头看着他。 “跟随岛主以来,我从未有一天看见岛主如此狼狈。你从不对我说起你的过去,但我知道,岛主心里一直藏着很深的伤。既然你不愿说,我便也不在意。但是至少,在你伤心时,让我陪着你吧……” 晓云深垂着眼,沉默半晌,将酒壶放在身边。 “有什么好陪的。”他笑了笑。沉寂的星光下,这原本柔和的笑容也带上了孤寂的意味,“桂婶来了么?” 燕芳菲一怔,在那一瞬间,他眼前的晓云深便从方才的失魂落魄中抽离了出来,又变得温和而淡泊了。 “来了……”她有些忐忑看着他。不知为什么,面对着他柔和的笑意,她便会莫名心慌。反倒是方才狼狈的样子让她感觉更容易接近。 “叫她来吧。”晓云深没有动,依旧靠着栏杆坐着。 “是。”燕芳菲闷闷应了一声,退后几步。刚一回身,便看见桂婶手里提着一个食盒,正走上石桥。 “阁主,我来了。”她与平时一样,迈着有些蹒跚的脚步,目光透着看向自己孩子的温柔。 她走到晓云深身边,将食盒放在地上,“阁主一天都没有吃饭,这样下去身子会受不了的。这是阁主平日最爱喝的莲子粥,好歹尝一点吧。” 她一面说,一面蹲下身,打开食盒,从中取出一个小碗,开始将粥罐里面的莲子粥慢慢盛到小碗里。 温暖的甜香在夜色中荡漾开来。 晓云深沉默看着。 桂婶盛好粥,端着碗递过来,“阁主,趁热喝一点,好不好?” 晓云深目光凝在那个小碗上,手却没有动。 “桂婶,我有很多事实在想不通,所以,只有来问你了。”他盯着那个小碗,喃喃道。 桂婶依旧双手稳稳捧着碗,“我让阁主失望了。” 晓云深的视线从碗上抬起来,移到桂婶脸上,“你要让我相信,这个世上,竟然没有一句真话?这么多年,我身边,一切都是假的,是么?” 桂婶的手抖了抖,双腿动了动,改成跪着的姿势。 “怎么会呢?不是这样的,至少现在,你身边有很多人拥护你,信任你,爱你。”她双手捧着碗,低下头,“这么多年,虽然我身上背负着很多任务,传递过很多消息,也做过很多对不起人的事,但是恕我冒犯,我真的将阁主当成了我的孩子……” 晓云深锁眉不语。 桂婶叹了一口气,“今日我便将一切都告诉阁主。我……我就是张子杭的妻子,与他一样,也是擎天会的人……” 夜色弥漫,寂静无边。 无论是晓云深,还是站在桥头的燕芳菲,都没有说话。 当年,擎天会埋在潜江白府的暗线目睹了白汀沙为晓风荷剖腹取胎的过程。当年,潜江白府的下人桂婶带着晓云深走进了那个房间。 晓风荷就死在那个房间,白府的人却不知道她已被剖腹取胎。 桂婶亲眼看见了白汀沙,白兆琳却并不知道离开多年的妹妹曾经回来。 根本就不是白府的家主托付桂婶,让她带走了晓云深。或许,在白府的人眼中,曲靖之和晓风荷的儿子就在那天夜里失踪了。 这么多年,张子杭和桂婶夫妻两个,一个带着一双儿女在雪顶山监视白汀沙和曲星稀,一个跟随着晓云深,成为了他最信任的人。 第七十二章 圈套 翌日午时,曲星稀和白江秋再次坐在潜江城中那座熟悉的彩楼上。 之前,他们曾在那里一起吃了寿面,只是忽遇意外,那碗面没有吃完。那时候曲星稀就曾经说过,要回请白江秋,既然说了就要算数,择日不如撞日。 曲星稀不时撩开斗笠上的黑色面纱,看向对面。白江秋与上次一样,一袭冰蓝长衫,垂着白色的面纱。只是这一次更加过分,他面纱里面,还戴着他的面具。 他刚刚恢复功力便在听琴浦与南廷朔大战一场,虽然很疲惫,竟没有犯病,更没有与以前一样功力全失。他这个状态,当真与从前很是不同,不知是喜是忧。 -- 第129页 一定要找到白江晓,这个世上,最了解白江秋病情的人莫过于她,最关心他的人也莫过于她。只有她看过了,才能明白一切。要不然,白江秋这个闷葫芦的嘴里,一定什么也问不出来。 葛峰和张子杭昨日晚间便离开了。今日一早康三爷便带着他的属下们去潜江各地搜罗土特产,听琴客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这一次还是白江秋主动来找曲星稀,要一起来城里逛逛,散散心。 不过,他约曲星稀出来的目的,肯定不会那么简单。 曲星稀表面大剌剌地跟着他出来玩,心里却很清楚。白江秋说了要替她找到晓云深,一定会借此机会查找。而她,将计就计,正要也找找耀月门的人究竟住在哪里。 晓云深虽然带着几个从人,阵仗却一定远远不及耀月门。所以,肯定是她最先找到白江晓。 果然,这个冰块儿,一路上十分留意各种客栈。即使他不说话,也会不时注意听着街头巷尾的人们谈论的话题,肯定是希望发现什么线索。 曲星稀装作不经意,心里却在暗笑。相处这样久,白江秋的想法做派,她是真的很了解了,他这样一个闷闷的人,又这样没有城府,她总是可以一眼看透。 现在他这面纱加面具双料的伪装,也让她无奈苦笑。 今日这彩楼颇为热闹,没什么空桌,店小二端着盘子在过道穿行,其间还有不少兜售潜江土特产的生意人。 店小二从来都是江湖消息的传播者,而那些生意人整日来往于潜江城和城郊地带,消息也甚为灵通。曲星稀每次看到过来推销土特产的小贩,都会看几眼,顺便听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话,还装作不经意地问上几句。 白江秋在对面看着她。 对上他面纱后的视线,曲星稀咳嗽了两声,也不解释。 菜上来,两人摘了斗笠,也不说话,慢慢吃饭。 又一个小贩凑近过来。这些人很多都是这样,装作神神秘秘的样子,悄悄给你看他们那些好像从不轻易出手的宝贝,让你感觉天上掉下了馅饼,买到就是赚到。 这么久什么消息都没有打听到,曲星稀有些不耐烦,见那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先神秘兮兮地向周围看了看,才打开布包的一角,里面露出几本手抄册子的边边。 “什么东西啊?”曲星稀夹了一筷子菜丢进嘴里。 小贩压低声音,“小的从老远就看到姑娘品貌不凡,这才专程来找姑娘的。这里面,是小的朋友冒着生命危险从擎天会和耀月门里抄出来的武功秘笈,不知姑娘感不感兴趣。” “武功秘笈?”曲星稀勾起一边嘴角,放下了筷子,“你那位朋友真个厉害,连擎天会和耀月门都能平趟?还能抄到秘笈?好吧,我看看是什么?” “曲星稀。”对面的白江秋叫了她一声。 这个小贩一听就是在胡说八道,有什么好看? 曲星稀看了他一眼,笑道:“哎呀看看就看看嘛。人家这位江湖朋友好不容易抄出来的嘛。大家都是习武之人,总不能不给面子。” 她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侧目看过去,只见那个小贩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抽出,露出封皮上的字。 “潜江嘛,姑娘对别的武功秘笈就算不在意,对这个也一定感兴趣。”他声音更低,神色越发神秘,“潜江白府的绝世神功,江海诀,总该听说过?” 曲星稀一口茶刚要咽下去,一听此话,顿时呛住,捂嘴咳嗽起来。 白江秋拿着筷子的手指也是一顿,闪目看过来。 那小贩看到他们的反应,得意起来,“看看,肯定听说过吧。这可是绝世神功啊!练成了江海诀,就可以独步武林,称雄天下啦!看姑娘是识货的人,我才肯出手的。这样吧,卖给别人,我少说也要一千两纹银,姑娘嘛,五百两,全套!” 曲星稀捂着嘴,直着眼睛瞪着白江秋。 看吧,你们潜江白府的江海诀,五百两,全套。 白江秋垂眸,放下筷子伸手道:“拿来我看。” 那小贩听了,好奇看了看他,手里那本小册子快速往回一收,摇摇头道:“这个是我先给这位姑娘推荐的,可不能先给你看。买卖嘛,总得有个先来后到。” 白江秋顿住,伸出的手指缓缓收起。 他略侧过头,目光盯在那个小贩的脸上。 曲星稀也在眯着眼睛打量这个小贩。 在这样的时候,贩卖江海诀的秘笈?是他傻,还是他以为留在潜江的江湖人都是傻子? 她正要伸手去拿那本册子,白江秋那只还未收回的手忽然往前一伸,按住了她的手腕。 他面具眼洞里的目光冰凉,“不要理会。” 曲星稀还未说话,那小贩便撇了撇嘴道:“这位公子,你说话好没道理。我原是专门来向这位姑娘推荐秘笈的,又没有向你推荐。人家姑娘识货,想要看看,你拦着做什么?坏人买卖,劫人钱财,这可不是江湖正道所作所为啊。” 白江秋被他说得怔住,曲星稀已笑起来,“就是,冰块儿,人家这位朋友说的没错,我看看嘛,有什么要紧?难不成你还要跟我抢?” 她说着,早翻腕甩开了白江秋的手,将那本小册子顺手抽了过来。 “你!”白江秋愕然。 曲星稀一手捧着册子,一手翻着书页,貌似看得很是认真。 -- 第130页 “哎呀……这是江海诀么?你可别欺负我不懂音律啊。” 她说着,双手扯着书页,将册子一翻,展示给白江秋看,“冰块儿,你看看,这究竟是江海诀,还是一本琴谱啊?这可是五百两银子呢,别让我上当受骗。” 白江秋早已没有了方才的紧张,有些颓然地垂下眼,目光只是从那本册子上轻轻掠过。 “怎么可能……”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曲星稀见了,立即将册子一扔,对那小贩道:“好啊你,竟敢欺骗本姑娘,你好大的胆子!” 她话未说完,身子忽然晃了两下,往前一扑,趴在了桌子上。 “曲星稀!”白江秋一惊,长身站起,正要上前,被那小贩伸手拦住。 白江秋抬眼冷冷盯着那小贩,“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小贩笑嘻嘻道:“小白公子,您整日呆在屋里,自然是没见过我。我是少掌门身边的小厮,今日是奉命来接小白公子回家的。” 白江秋抿抿唇,侧身走出座位,也不管那个小厮,转到曲星稀身边,伸手拍拍她的肩膀。 “曲星稀……”他略俯下身,低声道。 那小厮道:“小白公子放心吧。这位曲姑娘只是中了一点迷药。这药还是少夫人给我的,只能让她昏迷一段时间,对身体不会有丝毫害处的。” 白江秋低头不语。 此时,店小二已满脸堆笑着过来,先看了一眼趴在桌上的曲星稀,又向那小厮作揖道:“客官要的客房已经准备好了,这位姑娘是……” 白江秋听了,蓦地直起身子,上前一步,挡在曲星稀前面。 那小厮见了,讪讪道:“小白公子勿怪,这都是少庄主和少夫人的指示。小的不敢得罪曲姑娘。客房准备好了,小的扶曲姑娘到客房去休息吧。” 他说着,正要上前,白江秋冷冷道:“走开。” 那小厮一怔,与那店小二大眼瞪小眼,哑口无言。 白江秋看了他们一眼,转过身,再次俯下身来,轻轻拉起曲星稀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身,将她从座位上扶起来。一面扶住她,还不忘从座位旁边拿起她的剑。 店小二见了,慌忙在前面带路,一行道:“来来来,这边这边,慢一点慢一点。” 就这样,在人们看热闹的目光中,白江秋扶着人事不省的曲星稀来到了楼梯口。 看看脚下的楼梯,白江秋停住脚步,将扶着曲星稀的手变了一下方向,一手揽肩,一手拿着剑托住她膝下,将她抱起来,才举步走上阶梯。 木质的楼梯在脚下发出咯吱响声,那个娇小的身躯依偎在他怀里,头发轻轻扫着他的脸。 他就这样一言不发抱着她,一直走上楼,走到店小二推开门的那个客房里,走到床前,将她放在床上,又将那把剑放在她身边。 刚刚直起身,便听到身后门外传来轮椅的声音。 “阿秋。”那个清淡温柔的声音在叫他。 第七十三章 半年 白江秋转过身,看向出现在门外的轮椅,以及坐在轮椅上的白江晓。 推着轮椅的,是衣袍华丽的陶士澜。 “姐。”白江秋的目光只是在陶士澜脸上轻扫了一瞬,便未再涉及。 白江晓面具下的半张脸依旧温和,柔弱的身体陷在轮椅里,显得格外单薄。 “阿秋,小星她没事,你出来,我有话说。” 白江秋抿唇,迈步走出房间,又回身掩上了门。 白江晓伸出一只手,抓住他的袖子,向自己跟前拉了拉,然后便握住了他的手指。 白江秋低着头不语。 “阿秋,对不起,事先没有和你商量。但是小星这个丫头若是清醒着,她一定不会放你离开的。”白江晓抬着头,面具的眼洞里,两只眼睛闪烁着泪光,“阿秋,相信我,我一定要救你。什么也不要管了,我来想办法。” 她说着,面具的下缘,有眼泪滑下来。 “若是小星跟我们在一起,你一定会分心的。所以,我们还是悄悄离开吧。” 白江秋静静站在那里看着她,视线凝在她下颌的泪珠上。直到她说完,有些无力地放开他的手,才平静道:“姐,还有多久……” 陶士澜咳嗽了一声,尴尬笑道:“哎呀江秋啊,你想那么多干什么?有你姐姐和姐夫在,我们一定会想办法的。天无绝人之路,是么?你就放心好好养病,其他的事,交给姐夫就好了。” 白江秋看着白江晓,竟好像根本没有听到陶士澜说话。 白江晓微微垂眸,半晌,哑声道:“总也有……半年……” “半年。”白江秋的手指握住,指尖紧紧捏在关节上,“半年够了。” 白江晓愕然道:“够什么?” 白江秋道:“半年,我可以突破顶重,与南廷朔决一死战。” “阿秋!”白江晓微微提高了声音,“我求你,不要固执了好不好!从小到大,我什么都依着你,什么也没有瞒过你。那是因为,我知道你的性子。可是,现在已不是你独自面对的时候了。” 她抬手拂过腮边的泪珠,“就算你病请再险恶,我也从来没有瞒过你。因为无论什么样的谎言,也毕竟是谎言,只要是事实,就算再残酷,你也能坦然面对。告诉你真实的病请,你才会认真配合我医治。今日我还是没有瞒你,你还像以前一样,好好配合我,好不好?” -- 第131页 白江秋沉默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沉声道:“姐,现在已不是治病的时候了。” 白江晓一怔,双手明显颤抖起来。 即使再努力治疗,最多也不会再超过半年,或许,两三个月……可是,整个江湖的眼睛,都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他,窥视着他。 擎天会,犹如高飞在天穹的苍鹰,锐利的鹰眼,险恶的爪牙。江湖处处都是他们的眼线,猎物根本就无处可藏。躲避,根本就不是办法,倒不如转过身来,背水一战。 灭门之仇,父母之恨,早已刻入骨髓。还留在人世间苟延残喘的他们,保全性命的意义究竟是什么?更何况,所谓的保全性命,最多也没有半年。 白江晓的手指被弟弟握在手心里,不住颤抖,却说不出话。 陶士澜咳嗽了两声,讪笑着道:“哎呀,你看看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想呢?江秋,你忘了,你还有姐夫呢!耀月门的势力与擎天会不能说势均力敌,也算得上是平分秋色。对付擎天会,就交给姐夫就行了,是吧?你是病人,就得好好治病,想那么多有什么用?” 他目光闪烁了一下,略扬扬唇角,“南廷朔那个武功,也是假借音律的是吧?没关系,只要有了江海诀,耀月门就可以一举灭了他们,为白家报仇。只是,江秋啊,你……” 他没有说完,白江秋便打断了他。 “我跟你们走。”他将自己的手拢进衣袖里,侧目看了看陶士澜,“曲星稀与耀月门没有关系,她也没有什么你们想要的东西,不要打扰她。” 陶士澜怔了怔,点头笑道:“哦,好,好。” 白江秋又看向白江晓,“姐,你先去,我……”他回头看看身后紧闭的房门,“告个别。” 白江晓点头,陶士澜有些不情愿地推着她转了个身,一边走向通往楼梯口的过道尽头,一边又回头道:“那个,江秋啊,我们去彩楼后面等你啊。” 白江秋没有说话,看着他们转过楼道尽头,才回过身,伸手推开了房门。 迈步进屋,缓步走近床前。 曲星稀依旧躺在床上,只是似乎与方才他离开时姿势不太一样。看起来那迷药也不算太烈,她在昏迷中也曾自己转动身体。 白江秋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拂衣在床边坐下,缓缓将面具摘下来。 一片寂静,只有轻微的呼吸。细细的风从开着的窗口透入,吹得床帐上的轻纱柔柔颤动。 “曲星稀。”他忽然非常轻地叫了她一声。 苍白的唇角轻轻扬起,烟灰色的眼波满溢着水光。就那样微笑看着她。 “对不起……”他又低声道,“今后,多多保重。就当……你从不曾遇到我……” 他忽然抬起手,手指缓缓落在她鬓边。那里有一缕散落的头发。 手指极轻的理了理那缕头发,顺到她的耳后。 他收回手,抿唇。 “曲星稀,谢谢你。” 闭上眼睛,湿润的眼角,终于有一滴泪珠滑落下来。 感觉到他起身离去,听着他的脚步声移出门外,又关上了门,曲星稀屏着的一口气才噗地吹了出来。 心脏同时开始疯狂跳动。 顾不得满脸的潮红,顺手拿剑,纵身从床上跳起来,三两步冲到门边,侧耳倾听外面没有动静,白江秋的脚步声已经远去,这才悄悄打开门出来,蹑足潜踪追上去。 即使已顾不上其他,心里的悸动还是难以抑制地撞着她的胸口。难以想象,方才她躺在床上装晕的时候是如何做到心如止水波澜不惊的。 按照方才听到陶士澜所言,一直追到彩楼后身,果然看见在楼后面的小路上,停着两辆马车。没有明显的标志,但可以肯定,就是耀月门的人。 车夫挥鞭催马,马蹄声声,沿街而去。 曲星稀立即追上去。 借路旁的树木房屋掩住身形,一边追踪着,一边严密防范不让前面的马车发现她。 早就看出那个小贩有问题,也算出那本江海诀秘笈有异,又观察白江秋的反应,感觉他也一定发现了异样,便知道耀月门就算要暗算她什么,也不会要她的命。 那么,最大的可能,便是想把她迷晕。 没想到,她闭气翻书,然后装晕,竟完全与他们的计划相符合。 原本她在为自己的聪明才智而自鸣得意,却被白江秋的反应搞得差点真的晕过去。 不仅是他亲自抱着她上楼,还有他们在门外说的话,更有他回到房间,坐在她床边,那样隐忍地只言片语。 江湖上的传言虽然用意就是引起武林纷争,但是,那传言竟然是真的。 江海诀提升到第八重,白江秋的脏腑经脉已经完全无法支撑,虽然短期内身体状况似乎好转,他的寿命却在急剧缩短。 就连白江晓都说了,他的生命,最长,还有半年…… 半年,白江晓想要再做尝试,竭尽全力,试图为他做最后的治疗。医者,便是终点近在眼前,不到最后一刻,也不可能放弃。 半年,白江秋想要抓紧时间,快速提升江海诀的功力,到达顶重,与南廷朔的魔箫做最后的较量。就算是寿命再次缩短,就算是朝生暮死,也做完了他这一生在做的事。 这姐弟两个,要悄悄离开她,去她看不见的地方最后拼一次。可想而知,处在整个江湖风口浪尖的他们,根本无法得到安静。无论是擎天会,还是耀月门,都不会放过他们,区别的,也只是方式不同而已。 -- 第132页 曲星稀会任由他们躲开么?若是就这样分开,无论有没有一场江湖巨变,她也再不会看到他了…… 那个曾经与他同生共死并肩作战的人,那个沉默寡言却每每令她心潮起伏的人,那个她曾经答应要永远罩着的人,那个方才还坐在她床边落下了一滴眼泪的人。 他会死,再也看不到他了。 曲星稀一想到这里,心便如刀割一般剧痛起来。仿佛有什么深藏心底的东西,要被尖刀生生剜出去。 不行,就算拼上所有,她也绝对不能让他死! 隔着一段距离,那两辆马车从未离开她的视线。刚拐过街角,身边忽然掠过来一个人,一把扯住了她的袖子。 “老大!” 曲星稀一惊,回头看去,见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身上穿着伙计的衣服。 是康三爷身边的一个属下,这次来潜江,曲星稀见过他多次,他一直跟在康三爷身边。 “怎么?”曲星稀停下脚步,目光依旧锁定着前面的马车。 那伙计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老大,快想想办法吧!三爷和几个兄弟被那个擎天会的护法所伤,困在客栈里了!” 第七十四章 营救 今日一早,康三爷便带着手下出了客栈,说是要在潜江找寻些有意思的土特产,运货时一并带上。 可是现在他怎么会被困在了客栈里? “怎么回事?”曲星稀听了心急,忙问那伙计。 那伙计气喘吁吁道:“哎呀老大,你不知道。三爷只是让众人去采办货物,他带着小的几个人一直守在客栈外面。因为三爷觉得擎天会那两个护法不会一去不返,就在蹲守他们。我们看见老大和白公子离开了,原本在继续蹲守,没想到那个护法如此狡猾,反倒先发现了我们。我们被他们攻击,人数还没有他们多,三爷受了伤,带着兄弟们退回客栈,被那帮家伙围困其中。小的当时没有跟上他们,被甩在了外围,便只好赶到城里来找其他人。老大,你看这可……” 曲星稀抬手拦住了他。 她耳朵听着他的话,眼睛却还继续锁着前面的马车。那伙计说了一串话,马车已驶出老远了。 曲星稀一把拽住那个人的袖子,指着远处的马车道:“你,看见那辆马车没有?给我盯紧,务必追踪出下落,但是,千万不要被他们发现了,明白?” 那伙计瞪着眼睛看了看,懵懵懂懂道:“哦,是……是……” 曲星稀回头盯着他,“我去救三爷。你立刻跟上!告诉你,若是跟丢了,我饶不了你,听到没有?” 那伙计听了一个机灵,立时整顿起精神,将腰杆一挺,脆生生道:“是!老大,你就放心吧!” 说着,他便身形一闪,潜在街边和行人中间追了上去。 这个小子,看着样子不怎么样,那身法倒还蛮快的。 曲星稀松了口气,又抬眼看了看绝尘离去的马车,咬咬牙,握紧长剑,回头疾步向听琴浦方向而去。 她一面向听琴浦赶,一面观察潜江城中那些经营土特产的店铺,果然让她看见了两个康三爷的手下正在和老板议价。她冲上前去拉开他们,简短说了情况,让他们立即联系城里的兄弟们,分路赶回听琴浦附近,但不要去客栈,而是要隐藏行踪集结,等她来找他们。 康三爷的手下对她早已熟悉,立即听命,与她约定了暗号,便火速去联系了。 曲星稀这才直奔听琴客栈。 快要接近客栈时,她放慢了脚步。果然在河水上游发现了两条渡船。渡船规模不小,可以载不少的人。擎天会的人一定是乘这两条船而来的。 不过看样子,这个阵仗并不像总舵主亲临。 曲星稀隐藏在岸上,缓缓接近那边沿河的客栈。很快,距离二三里,便发现不少带刀佩剑的人隐没于岸上的林木乱石之中。看那人数着实不少,竟可以称得上一次很大的行动。 带领这次行动的人,她也看见了,是葛峰。 这个家伙昨日还与张子杭一起在客栈喝茶,说出过往,证实曲星稀和晓云深的身世,一副长辈的样子。甚至,他们说起他们过去的兄弟,眼里还透着浓重的哀怨。他们昨日夜里便离开了客栈。本以为他们是回去复命,暂时不会回来,没想到这样快,葛峰就以敌人的身份再次出现,带领着擎天会的众多杀手,刀剑相向。 曲星稀忍不住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长剑。 父亲这把剑,被他们保存得好好的。他们亲手将剑交给她,好像是了了一桩心愿。或许,他们交出这把剑,便已准备好与这把剑对决。 心愿已了,从此,你是你,我是我。 面对威胁,如今他们就是对手。曲星稀按下心事,细心观察那些人在客栈周围的分布情况后,便在林中找了一个很隐蔽的地方,潜下身形,等待援兵。 不久,她便看到了从潜江城里召集回来的那些手下。 康三爷的人果然训练有素。知道前面局势险恶,他们并未一起接近客栈,而是三个一群,两个一伙,有的在岸上潜行,有的化妆成渡船船夫划着小舟。 曲星稀发现了在城里与她约定暗号的那个人,那人行事谨慎,很有临危不乱的气质,一面在行进途中严密观察,还带领着众人在危险范围以外就停下了潜行,俯身隐藏起来。 -- 第133页 很不错。擎天会的人知道他们困住的只是康三爷和几个手下,便知道还有很多人不在客栈里。所以,这些擎天会的杀手在困住康三爷的同时,必定还在随时准备拦截其他人。若是康三爷的人回来,不知道此地危险,甚至可能遭到突袭,被打个措手不及。 现在这样的情况,最起码可以事先做好准备。 曲星稀认清自己人的藏身之处,暗中摸过去,与他们汇合。 康三爷虽然是个大老粗,他的手下组织却非常有序。在知道遭遇危险之后,他们的反应并无慌乱,而是相当理智。曲星稀与几个为首的人快速分析擎天会杀手在听琴客栈周围的分布,以及自己人的位置,商议如何营救。 首先需要锁定的,是擎天会的护法葛峰。 通过反复观察,这次围攻听琴客栈的行动,只有葛峰一人带领,周围并未发现张子杭以及其他擎天会首领的踪迹。 大家最后决定,先牵制住葛峰,再与客栈里的康三爷取得联系,内外夹攻,让擎天会的人腹背受敌。 曲星稀自告奋勇去偷袭葛峰,引开他的注意,方便众人联系康三爷。 虽然大家开始都很反对,但是想到曲星稀时常与白江秋在一起,她的出现势必更容易吸引葛峰的注意,所以最后大家便同意了。只是,一个个都很放心不下。 康三爷认曲星稀为老大,这些手下以前虽然与她沟通不多,却从心里将她当作老大看待。曲星稀被他们围绕在中间,心中很是感动。江湖中义字当先,康三爷虽粗鲁,却将一个义字看得比性命都重,他的兄弟,自然都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 “放心吧,我武功虽与三爷差了一截,剑法却还是不错的。以前没真的拿过剑,如今剑在手中,当真是有如神助。”她将手中的剑平举在眼前,笑着细看,“跟你们说啊,很奇怪,与这把剑相处日久,我觉得自己的剑法好像在进步呢!不知道是真的,还是错觉。” 她并未乱说。的确,从第一次拿到这把剑,便未感觉陌生。这把剑拿在手中,师父教她的剑法便一发顺手。不过,她以前毕竟未曾用剑,随着剑在手中逐渐适应,她竟感觉随手而出的剑招越来越精妙,甚至以前难以理解的东西,都有醍醐灌顶的参透。甚至,有些招式以前觉得简单,现在却悟出了神妙的变化。 自从听琴浦上那一剑剑气薄发,曲星稀已深深领悟到师父教给她的剑法和武功所在,她对自己的武功也在那种感受中有了更多的自信。 师父的武功多而杂,教给她的武功也很繁多,各种兵器都有涉猎,但是直到现在,她才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基于父亲的剑法。 长剑在掌心一转,她挥挥手道:“好了,事不宜迟。我立即出发,你们将大家分派好,看我引开葛峰,你们立即行动,不要错失良机。” 众人互相看看,都抱拳道:“是,老大放心!” 金乌西坠,暮色四合。 一切暗中行动,都是最适合用夜色做掩护的。 远处,河边以及埠头上,有些擎天会的杀手在点起篝火拷东西吃,不过他们的戒备丝毫没有松懈,关键的地方都有人手严密防卫。 曲星稀带领众人在夜色和丛林的掩映下接近。 她在一颗大树下停下脚步,抬起一只手做了几个手势,后面的人立即明白,按照之前商议好的计划兵分几路,潜行而去。 曲星稀的眼睛一直凝注在前面岸边的葛峰身上。 这个家伙身为护法,在属下面前很是高高在上。很少看见他与属下呆在一起。 现在,他正独自一人站在浪花飞溅的岸边,反剪着双手,一动不动站着,好像在欣赏夜幕中的河水。 他这个习惯非常不错,很适合曲星稀向他出手。 曲星稀握紧长剑,弯着腰,隐蔽着身形,提起真气,让脚步轻不可闻。 她曾与葛峰和张子杭都交过手。他们的武功都远在她之上,真正动起手来,她只有逃跑的份。不过,那时候她用得上的只有拳脚功夫,她的剑法,还从未对他们用过。 她在距离葛峰十步开外的一丛灌木下蹲下,扫视周围,并无旁人接近。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曲星稀双腿发力,身形猛地腾空而起,半空中但听得一声清越剑鸣,长剑出鞘。 雪亮的剑光映在河水里,仿若一道闪电。葛峰立即反应,虽并未回身,身形向旁边一闪,右手上剑光闪动,长剑荡起。 凄厉刺耳的碰撞声中,两把长剑相击,火花迸射。 曲星稀凝眉瞠目,撞进眼帘的,是葛峰满含杀气的双目。 “呵呵。”他冷笑了一声,“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曲星稀,你来得正好!”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亲爱的小天使评论,谢谢灌溉营养液,么么哒 第七十五章 突袭 曲星稀亮出的第一剑,是这场突袭的第一招。 葛峰毕竟是绝顶的剑术高手,即使事先毫无防范,同样身剑合一,剑随意动。一声凄厉的撞击声中,两把长剑猛烈相击,剑光犹如在河水上打了一道闪电。 曲星稀分明看到对面那双眼睛里浓烈的杀意,冷哼了一声,反手变招,又是一剑。 内力灌注,剑身吞吐剑气三尺有余,葛峰旋身闪避。 -- 第134页 剑起之处,一棵碗口粗的柳树应手而断。 轰然巨响,所有杀手都迅速反应,撤出兵器。康三爷的手下立即兵分几路,亮了兵器冲上去,对事先盯住的目标出手,整个河边顿时如同炸了锅一般。 葛峰有些愕然看了看歪倒在地的柳树,又抬眼看看曲星稀,冷笑道:“没想到你这丫头这么快就参透了曲靖之的剑法,白汀沙这个女人真是个傻子。” 听到父亲和师父的名字,曲星稀握住剑的手禁不住抖了抖,喝道:“住口!不许你提他们!” 葛峰向周围的夜色中扫了一眼,依旧面带冷笑道:“丫头,那个白江秋跟你在一起么?他如何没有出来?是又犯病了,还是……” 曲星稀听了,顿时目光闪了闪,做出一副被看透的神态,故意侧目向上游方向看了看,拖剑转身就走。 葛峰大笑道:“怎么?那个小子犯了病,你就只剩了这么一点本事?” 他向身后挥手,喝道:“追!”便纵起身形,向曲星稀逃走的方向疾速追去。他的身后,一队训练有素的杀手紧随,腰畔的刀剑铿然作响。 没错,白江秋,是他们此次的真正目标。 昨夜葛峰与张子杭离开听琴客栈回去之后,擎天会的举动已从之前的暗中观察伺机动手变得更直接,更急不可待了。看起来他们很相信那个传言。如果再不动手,江海诀的唯一传人将要死去,到时候无论是谁,都将什么也得不到。 无论是擎天会,还是耀月门,都是打的这个注意。 曲星稀一面运足轻功,奋力沿河疾行,一面暗暗咬牙。 冰块儿这个闷葫芦,不知道这次跟着耀月门离开会怎么样…… 她一面想,一面感觉到,葛峰与她之间的距离在缩短。即使她运起十成功力,毕竟内力修为还是和葛峰差着一大截,葛峰马上就要追上她了。 身形快速飞跃,还要左躲右闪沿难以预料的路线防备暗器,曲星稀气喘吁吁。回头看一眼,见暮色中刀光剑影在她身后不远处紧随,心中暗笑,很不错,无论如何,她偷袭葛峰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看样子,以白江秋做诱饵,葛峰以及那队杀手中的高手,已被她引了过来。 而且,方才那么大一棵柳树砍倒,加上喊杀震耳,听琴客栈里面的康三爷一定有反应,可以与他的属下内外夹攻突围了。 可是,她这个诱饵,也很快就要失去作用了…… 耳听得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再往前一箭之地,葛峰便可以腾身一跃,一发抓住她。 曲星稀干脆停住了脚步。 她转回身,一手挽着剑柄,让寒光闪闪的剑锋在面前绕着圈,一手叉腰,侧身对着身后逐渐逼近的暗影,一脸似笑非笑。 暮色苍茫中,她一个人站在水光粼粼的河边,娇小的身材单薄纤弱,那随意的姿态和表情却无一丝畏惧。 追袭者旋风般临近,为首的葛峰冷冷盯着她的身影,忽然抬手做了一个手势,一行人在距离她十步开外刹住脚步。 曲星稀在对面晃着手里的剑,噗嗤一声笑出来。 “怎么了?不是要来追么?怎么不追了?” 葛峰冷眼打量周围暮色中随风摇曳的灌木,“曲星稀,你在搞什么鬼?白江秋在哪里?” 曲星稀闻言笑起来,“白江秋?他在哪里我怎么知道?你这问得好生奇怪。” 葛峰顿时怒目圆睁,“你这个死丫头,居然骗我们!” 他回头看向先前蹲守的方向,不用问,他们这支精锐被曲星稀引出来,康叔振的手下一定去救他了。 至于白江秋,一定也是这样离开了。 这调虎离山如此明显,他竟然就这样轻易地上了当。 葛峰狠狠盯着曲星稀,顿了一刻,忽然冷笑道:“好,你舍得用自己做诱饵,我也没必要客气。你爹娘那两个叛徒,早已被擎天会视为逆贼。今日我便是取了你的性命,总舵主也只能为我记上一功。我这个人,从来不会像张子杭那般妇人之仁。” 曲星稀狠狠咬牙,不错,如今山穷水尽,他若狠下杀手,她也唯有死战。 葛峰看着她,摆摆手,“不过,我不会轻易杀你。我看得出来,白江秋那个小子对你很是在意,或许早就情根深种也未可知。只要我抓住你,拿你做人质,不愁抓不到他。” 他这话用心险恶,曲星稀闻言,心中反应上来的除了恨意,还有一阵阵的慌乱。 很是在意?情根深种? 忽然想起白江秋临别之前,坐在自己床旁说的话,以及那种令人窒息的感觉。 可是,此时的情景让她根本无暇思索。 葛峰抬手挥了挥,周围黑压压的人影展开了队形,扇面般铺开。这分明势在必得的抓捕之势,让她一颗心不可抗拒地沉下去。 她握紧剑柄,感觉全身的骨头关节都蓄了力,随时准备决一死战。孤立无援又如何,不是对手又如何?就算拼到死,她也绝不会落在他们手里。 曲星稀不会怕,绝不会怕。 她甩甩头,再次扬起一侧唇角,骄矜一笑。 “好啊,有本事就来吧!这把剑久不饮血,今日正好用你们试剑!” 葛峰对面盯着他,夜幕都难以遮住他双目的怒火。 “好,说的好!”他狠狠道,“曲靖之,这果然是你的女儿。她这个找死的样子,果然与你一模一样!” -- 第135页 手腕翻转,他手中的长剑寒光一闪,发出一声低沉的剑鸣,“今日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做天意难违!” 他说着,提剑就向前迈出了三步。 这三步迈得极有章法,步法、位置、力道都无懈可击。曲星稀表面上从容不迫,心中却暗暗有些慌。葛峰不愧是高手,这一次与他交手,当真是很难找机会脱身了。 可是,葛峰只迈出了三步。 远离河岸的灌木丛旁,原本对曲星稀形成围困之势的杀手们忽然起了一阵骚乱,紧接着,刀剑戾响,血光迸射。 所有人俱是一惊,齐齐回头看过去。 昏暗的夜色中,一个瘦削高挑的身形正仗剑而来,剑起处,剑气吞吐,几个擎天会的人应声倒地。 曲星稀睁大眼睛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几乎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 “庄大哥!”她惊喜叫起来。 不错,那个披着夜色仗剑而来的人,正是庄崇客。 在曲星稀惊喜的视线中,他高大瘦削的身形带着凌厉剑光,从那些杀手中穿行而来。 “灵指仙人,庄崇客。”葛峰阴沉沉道。 庄崇客掠到曲星稀身边,反手插剑。双臂抱在胸前,双目阴郁盯着葛峰。 曲星稀立即上前一步,与他摆出并肩作战的姿势,笑道:“庄大哥!来得好巧!” 庄崇客面无表情道:“老大受惊了。” 曲星稀打个哈哈道:“不受惊不受惊,你家老大我,什么时候怕过?” 被庄崇客突入的骚乱平息下来,擎天会的人很迅速地反应过来,很快恢复了队形。 葛峰冷笑了一声,“庄崇客,你这个人,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也算是一方人物。竟然心甘情愿叫一个毛丫头做老大,还当跟班当得这般自然,真是让我大开眼界。怎么样?你这个赌鬼,今日不去赌,倒要动刀动枪一番?” 庄崇客一双阴冷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 “葛峰,擎天会护法。”夜幕中,他的声音更显阴森,“今日某家前来,正是要与你赌一场。” 葛峰愣了一下,接着便哈哈大笑起来。 “赌鬼果然是赌鬼。不过,赌局也是你情我愿。我若不想与你赌,如何?” 庄崇客道:“某家从不强迫别人。你可以不赌。但是某家会一直跟着你,直到你愿意赌为止。” 葛峰啧了一声,“一个人若是被赌鬼缠上,的确不好过。” 庄崇客冷冷盯着他。 葛峰看了曲星稀一眼,冷笑道:“那我想先听一下,你想怎样赌。” 庄崇客道:“你尚未进赌局,何谈规则?” 葛峰恨声道:“好,我赌,你说。” 庄崇客道:“不悔?” 葛峰道:“不悔。” 庄崇客道:“某家与你赌,你的一个属下,会不会水。” 葛峰一怔,回头看了一眼,“哪个属下?” 庄崇客道:“这些都是你的属下,你知情的机会比某家多。这一点你已占得便宜,所以,你先买定,随后赌哪个属下,便由某家决定。” 葛峰厉声道:“胡说!这不公平,我属下这许多人,我如何知道他们会不会水?我并未占便宜!” 庄崇客道:“你若不知,某家亦不知,便也公平。” 葛峰一时无语。 曲星稀在旁边听着他们说,忍俊不禁,嗤笑了一声。 葛峰狠狠瞪了她一眼,“死丫头,你不要高兴得太早。这场赌局,我必定让你死得难看!” 第七十六章 输赢 葛峰狠狠瞪着曲星稀,声音却是对着庄崇客。 “既然你来决定如何赌,那么赌注,便由我决定。” 庄崇客嗯了一声。 葛峰道:“若是我赢了,你便将这个死丫头五花大绑交给我。若是你赢了,今日我便放过她。” 庄崇客点头道:“一言为定。” 曲星稀看着他们叹了一口气。庄崇客这是第二次拿她当作赌注了。上一次,他虽然是故意,也是输了。 不过这一次倒也不算吃亏。对方武功高,人手多,便是庄崇客与自己联手,两个人硬拼,也未必拼得过。这场赌局,至少带来了一半的机会。 只是,庄崇客虽号称灵指仙人,他输的次数,或许比赢的次数还要多。这个人愿赌服输是出了名的,便是不要命,他也不会出老千。可是葛峰,就不一定了…… 面前的葛峰咬咬牙,回头对着身后的众手下恶狠狠扫视了一眼,好像在传递什么信息。 曲星稀眯起了眼睛。 这个家伙,身为擎天会的护法,地位非同一般。这些手下,不少都是死士,拼死都会服从他的指令。比如说,他说不会水,那么庄崇客无论指出谁,谁都会说自己不会。就算是立即跳入河里证实一番,他们宁可自溺,也会装出一副不会水的样子。 “慢着!”曲星稀伸手拦住了他们,“你们这个赌局虽然有意思,却可以造假。不会水的人虽然不能装作会水,可是会水的人,完全可以装作不会。” 葛峰冷笑道:“赌局是他定的,他也说了一言为定。怎么?现在又要反悔?告诉你,愿赌服输,上天注定,装与不装,都是那个人的事。既然人都是由灵指仙人指定的,你还想如何?” 他竟是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曲星稀被噎住,只好回头看着庄崇客不语。 -- 第136页 庄崇客冷冷盯着葛峰的脸,声音格外阴森,“你先押。” 葛峰一字一顿,“不会。” 曲星稀翻了个白眼。 他当然说不会。就想她方才所言,会水的人,完全可以装作不会。 庄崇客竟不以为意,“那某家便押会。” 葛峰微微闪身,摊手道:“那就请灵指仙人指定吧。我手下的人,你随便挑。” 庄崇客随意看了一眼,伸手指了一下道:“就他!” 曲星稀闭上了眼睛。 葛峰哈哈大笑,回头道:“你出来!” 一个黑衣人从暗黑的夜色中按剑出列,走到葛峰面前,抱剑躬身道:“护法!” 葛峰看了他一眼,“你可会水?” 那人道:“不会。” 葛峰再次大笑起来,转身对着庄崇客一摊手,“如何?灵指仙人是就此认输,还是需要验证一番?” 曲星稀猛地睁开眼睛,喝道:“葛峰,你可真不要脸!” 葛峰哼了一声,沉声道:“看起来不验证一番,你们是不会认输的。” 他的声音冷冷的,毫无动容,“下水。” 那属下说了,他不会水。葛峰命令他下水。 这个命令,便是让他去死。 无论他当真不会水,还是会水,若是无人去救,他便必须溺毙在这条河中。 “是。”那属下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再次抱剑行礼,回身走到河边。 所有人都沉默看着他。 他反手将剑插在河边的地上,紧束衣装,纵身跃入了水中。 如此高大的一个人入水,竟比一块小石头入水还要来得平静,静到水面上只起了一个小小的浪花。而那个魁梧的躯体,就那样没入了水面,洒然无踪。 夜色笼罩的河面上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 过了一会儿,葛峰叹了一口气,惋惜道:“看来果然是我赢了,他不会水,便不会再上来了。” 曲星稀立即冷笑道:“错了。这个人不仅会水,还是一个高手。” 葛峰侧目狠狠盯着她,“一个会水的高手,会淹死在水里么?” 曲星稀笑道:“只有会水的高手,才能在水下闭气很长时间。况且,方才他那入水的姿势,一看就不寻常。此人哪里是不会水,分明就是一条混江游龙啊!庄大哥,你说是不是?” 庄崇客点头。 葛峰冷笑道:“你的意思是说,我这个属下是在水下闭气,并没有淹死?那这样好了,我们可以再等。他就算再会水,也不可能永远沉在水里,总有浮上水面的时候,是么?” 曲星稀摊手道:“好啊,我们有的是时间,我们等啊。” 正好,现在需要的也正是时间。 夜已深,河水泛着淡淡星光,岸上杂乱的树影间,人影幢幢,隐隐有刀剑之音响起。 几乎一刻钟过去了。 葛峰叹道:“满意了?就算是神仙,也不可能闭气如此久。” 曲星稀忽然冷哼了一声。在众人尚未反应之时,她已向河面击出三掌。 一掌对着那人入水之处,一掌对着葛峰面对的岸边,一掌对着自己身边的河水。 这三掌几乎用了她十成功力,劲力十足。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带着几声爆裂之音。河面瞬间破开几道裂口,浪涛冲天而起。 连曲星稀自己都感觉很奇怪。她从拿到这把剑后,不仅对以前学的剑法有了突破一样的领悟,连内力修为都跟着增长了很多。方才这三掌如此厉害,连她自己都被惊到了。 也在这三掌的力道下,一个身躯从水下跃起,闪电般窜上河面。 喷溅的河水如幕布般隐住这个人的身形,但曲星稀已清晰看到正是那个下水的擎天会属下。他浮上了河面,熟练地划了几下水,大口换气。 几乎是同时,葛峰的掌力已到。 那一掌泰山压顶,直奔水上那人的天灵盖。曲星稀分明感受到葛峰功力的强劲,自己刚击出三掌,竟已无力再发一掌抵抗。 眼看着那个人就要被那一掌压入水里,甚至连头骨都有可能劈成两半。 就在此时,另一道掌力卷地而来,从岸边发出,从水面直上,正正与葛峰的掌力硬碰硬对上。 庄崇客一手持剑,一掌正对河面。 这两道掌风都强过方才曲星稀的三掌,而且是正面交锋。顿时,河面上如开了锅,浪潮飞卷,不仅淹没了那个人的身影,还瀑布一般喷向河边。岸上所有人无一例外被河水浇头全身透湿,犹如刚从河里捞出来一般。 但是那两道掌力并未退去,随着第一次交锋,葛峰和庄崇客仍在继续角力,掌风暴起,并且逐渐转移到岸上。 浑厚的内力激起一道又一道猛烈掌风,周围竟散开了一片爆裂之音。 这场内力较量来得太猛烈,即使是众多擎天会的杀手都被吸引了注意,却正合曲星稀之意,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立即反手拔剑。长剑在河面上划过一道寒光,正劈在水面上那人之侧。那人方才缓过气,根本没有来得及招架被剑气击起的浪潮一发冲上了河岸。 “住手!”曲星稀长剑一转,还于鞘中,“葛峰,你输了!” 葛峰懵懵懂懂被庄崇客引开了注意,这才醒悟,飞快收招,摆脱开庄崇客,恶狠狠盯着扑倒在岸边的那个人。 -- 第137页 那人浑身是水,头发披散,抬起头看了看葛峰,低声道:“护法,属下罪该万死。” 葛峰恨声道:“既知罪该万死,还不去死?” “是。”那人起身,仍跪在地上,一掌抬起。 这架势是要自戕。曲星稀一掌凝聚内力,正要拦阻,暗夜中忽然响起一片喊杀声。 她松了一口气,因为从林中传出的喊杀和刀剑声中,她已敏感地听到了康三爷的关东腔。 “啥瘪犊子玩意儿,敢跟俺玩阴的,都他娘的死去!” 擎天会的杀手们迅速反应,立即拔刀撤剑,转身与追上来的对手交战。这一次康三爷的人是合兵一处,方才还已经灭掉了不少擎天会的人,士气大涨,一个个杀红了眼。顿时,双方混战在一处。 那个想要自戕的人一时间忘了动手,虚抬着一只手看着葛峰。 葛峰见此情景,只气得七窍生烟,拔剑指向曲星稀。庄崇客一言不发,仍旧抱着剑上前半步,与他面对面。 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飞掠而来,随着大环宝刀哗楞作响,康三爷飞身落在庄崇客身边,哈哈大笑道:“老赌鬼,来得好!” 葛峰冷眼盯着面前的三人。 庄崇客与他的武功可以说是势均力敌。加上康三爷,他已无胜算。况且如今曲星稀的武功已非昔日可比,加上康三爷手下的人已尽数聚集,他带领的杀手已无偷袭的机会,再战只能徒增伤亡。 他狠狠举剑,喝道:“撤!” 众杀手听命,立即徐晃招式,跟着葛峰纵身而起。借着夜色和岸边树木的掩映,飞速撤离。 葛峰是首先飞身而起的,只是,他纵身前并未收剑,而是在身形跃起的同时,向跪下身边的那个属下刺出了最后一剑。 剑气穿胸而过,鲜血飞溅。那人一手还举在头顶,被突如其来的一剑吓了一跳,愕然低头看了一眼洞穿的胸口,便大睁着一双眼倒了下去。 曲星稀紧紧握拳。 康三爷见擎天会的人逃离,正要指挥手下追上去,被曲星稀拦住。 “三爷,不要追了。” 康三爷收回举起的手,“老大,这帮瘪犊子玩意儿,溜得倒快,不追上去灭了他们?” 曲星稀道:“我们的兄弟们也都劳累了,我看很多人受了伤。三爷身上也有伤,我们还是先回去修养。” 康三爷点点头,挥手召集手下。 曲星稀侧目看着地上那个死人。 “对自己人,也能下这样的狠手……” 康三爷看了一眼,“老大,擎天会那样的门派,那犊子扯的,老鼻子了!俺跟你说啊,这个人若是活着回去,兴许死得更惨。” 第七十七章 盛丹仪 一行人在河边以及岸上都细细检查了一番,便退回了客栈。康三爷安排手下轮流严密防守,他自己才灰着脸回房间给伤口换药。 他方才经过力战,后背肩胛部的衣衫已经被血染透,一看就伤得不轻。此时伤口一定是裂开了。 好在他的手下都是老江湖,这种皮外伤处理得都不错。 经过一夜的辛劳,大家都很累。所以暂且将其他事情都放下,各自回房间休息。 曲星稀回到自己房间,没有掌灯便直接倒在了床上。她想快速睡着,恢复精力,也恢复体力。一天来发生了太多事,将要面对的还有更多。未来一片昏暗,吉凶难料,甚至有种与命运抗争的无力感。 她很累,想要睡着,却醒得双目炯炯,头在一跳一跳地刺痛。 仿佛又感觉到白江秋坐在自己床边,冰凉的手指划过她鬓边的头发…… 他会死么?还能不能看到他? 每次想起他的病,她都会笑着说要罩着他,不会让他死,可是,她所做的,却也只是跟着白江晓学了些针法,暂时控制他的发病而已。 如今,他的生命已快要走到尽头,他落下的那滴泪,似乎是最后的告别。 一想到此,曲星稀忽然感觉一颗心好像被什么东西摄住。一股剧烈的酸楚和悔恨泛滥起来,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再也不是几句玩笑话就可以遮掩的了。漂亮话谁不会说,救他,怎样救? 终于发现,对他早已不是什么既然说过就要做到的那种责任感。更多的竟是,难以忍受失去。 他的样子在脑中萦绕不去,甚至发疯一般,想要见到他。 她双手捧着头坐起来,看着窗外依稀的晨光,直到日上三竿。 外面的大厅里终于有了动静。大家都累了一夜,自然也都睡到很晚。 曲星稀跳起来冲出房间,跑到大厅里,打听康三爷的手下有没有全部回来,意在寻找她派去跟踪耀月门马车的那个人。 当时着急,竟忘记了问一句他的名字。 众人查对之后,确定那个人便是康三爷一名很得力的手下,名叫秦英,武功很好,轻功也练得不错,跟踪是一把好手。曲星稀遇到他,让他去跟踪,可算是歪打正着。 只是,他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这么久还没有消息,他会不会遇到危险?白江秋他们姐弟俩会不会出什么意外?曲星稀胡思乱想,头越发痛了。 走廊里传出康三爷的大嗓门。 “啥玩意儿?老大让你们来救俺?那你们就全跑来救俺,丢下她一个人偷袭葛峰?老大再怎么样那也只是个丫头片子,你们可真能扯犊子!” -- 第138页 曲星稀听了,两手按着太阳穴,回头看过去。 康三爷早起刚换了药,一只手臂吊着,大踏步走出来,身后跟着几个手下。他一眼看见曲星稀,哈哈笑了几声,走过来坐下,大声道:“守夜的都回来了不曾?有没有啥消息?” 立即有人上前回报,“启禀三爷,已派人沿葛峰离开的方向追踪,尚无消息。老大已遣秦英追踪耀月门,也未回复。” 康三爷皱皱眉,“俺跟你们说,一个个精神着点,别犯迷糊,轮流守着!” 在手下响亮的应声中,他回头看着曲星稀,笑着道:“老大,你这咋啦?” 曲星稀捧着头,皱眉道:“我一个丫头片子,还能怎么样?” 康三爷笑道:“丫头片子嘛,俺们关东人,跟好看的小丫头都叫丫头片子,老大可以是英雄,也可以是丫头片子,有啥好扯的。” 他一口气说着,忽然看到庄崇客阴着脸走出来,立即大笑道:“哎!老赌鬼,昨晚事急,回来又着急歇着,还没跟你说话。这么久,你这家伙跑哪嘎达扯去了?咋也没你消息了?” 庄崇客垂着眼走到桌前坐下,伸手从盘子里抄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 康三爷咧嘴道:“你这老赌鬼,就知道吃!俺问你话呢没听见啊!” 庄崇客三两口就将包子吃了下去,随手又抄起一个,嘴里模糊道:“北山。” “北山?啥北山?”康三爷一惊,一把将他的包子抢了过来,“你先别吃,啥北山,你说的是梦州北山?” 听到梦州北山的名字,曲星稀也是一惊,一时间忘了头痛,回头看过来。 曾经她与白江秋夜半登山,费劲心力求医的地方。还记得那个老不死的疯子,所谓的神医,盛子铭。 她忽然睁大眼睛哦了一声,看着庄崇客道:“庄大哥,那时候你跟那个老疯子说,日后要与他赌一场,难不成这么久,你留在北山,就是为了与他赌?” 康三爷没去过那里,听到曲星稀如此说,盯着庄崇客道:“哎呀妈呀,那个神医的事,俺都听晓云深兄弟说了,那么一个疯子,你也看得上眼?竟留在那破山上与他赌了这么久?干啥玩意儿!你还真是要赌不要命啊!” 庄崇客抬起一双阴郁的眼,冷冷看着他们。 “某家与他赌,也是与自己赌。某家想与自己赌,能不能挖出他的秘密。” 康三爷看了曲星稀一眼,疑惑道:“秘密?啥秘密?那就是个老疯子,还有啥秘密?” 曲星稀了然道:“庄大哥的意思,他与潜江白府,与耀月门,究竟是什么关系。” 看得出来,盛子铭对白家恨之入骨。其实这么久,她也很好奇。但是因为白江晓从未提起,她也不愿轻易去打听别人家的秘密。 康三爷抚着虬髯,哦了一声道:“这样啊。那老赌鬼,你可挖出来了?” 庄崇客一把抢过他手里的包子,咬了一口。 “这些日子,某家与盛子铭大小赌不下百次,输赢各半,终于挖出了真相。” 康三爷先是怔了怔,接着便哈哈大笑道:“那老疯子竟然愿意与你赌?你这个老赌鬼,真是老难缠了。俺听别人说,被赌鬼缠上,不疯也得半疯。盛子铭本来就是个疯子,看来这次是被你把疯病缠没了吧!” 他这般笑着,曲星稀已着急道:“三爷莫混他,庄大哥,你说啊。” 庄崇客道:“盛子铭的秘密是一点一滴被某家赌出来的。某家将他的话联系起来,便是很简单的一件事。那便是陶士澜为了白江晓,逼死了他的女儿。” 曲星稀愣住。这个真相,意料之外,又正在情理之中。 陶士澜那个多情种,当然一早便是那副尊容。即使当初与白江晓定了亲,去勾搭别的女子,也是他会做出来的事。 他曾经勾搭过盛子铭的女儿? 庄崇客道:“盛子铭早年丧妻,膝下只有一女,名叫盛丹仪。在他口中,他女儿姿容绝色,资质超凡。陶士澜与她不知何时相识,暗中来往,在他发现时,木已成舟,他女儿已有身孕。” 曲星稀讶然道:“那陶士澜后来,才与白姐姐订了亲?” 庄崇客道:“正是。盛子铭原本因为女儿有喜,已接受陶士澜为婿,没想到很快便得知他与潜江白府的大小姐白江晓订了亲。若那陶士澜是因家族之事被逼无奈还则罢了,他竟是看见了白家小姐的清丽容貌,如获至宝去提亲的。” 康三爷哼了一声,“这个瘪犊子玩意儿,从小就不是好东西。” 庄崇客道:“不仅如此,他定亲之后又来找盛丹仪,让她自己生下孩儿,继续与他暗通款曲。待他大婚之后,再做打算。” 曲星稀听得心里泛恶心,不想说话。 庄崇客接着道:“他女儿当时便表示,要与陶士澜一刀两断,将那浪荡子赶了出去。之后,自己服下堕胎药,在胎儿堕下之后,离家而去。” 曲星稀立即道:“离家而去?方才你不是说他女儿死了么?” 庄崇客道:“是。盛子铭找了他女儿很久,终于在樵夫指引下,在北山崖下找到了他女儿的尸体。可悲的是,他所说姿容绝代的女子,已被野狼秃鹫吞吃了大半。” 曲星稀听得一阵恶寒,“好惨啊!只是,这仇恨,盛子铭完全应该算在那陶士澜头上,如何会恨上白家?” -- 第139页 庄崇客道:“只因为,他女儿堕胎之时,曾大骂潜江白府,大骂白江晓。” 曲星稀摇头道:“这个盛丹仪,难不成觉得陶士澜是因为白姐姐变心的?白姐姐是罪魁祸首?她怎么会如此想!那个男人根本就不是好东西嘛!” 庄崇客道:“此事一开始白家的确一无所知。事发之后,陶士澜曾派人阻止盛子铭找耀月门和白府的麻烦,将他驱离潜江和梦州两地。可是后来时间久了,白江晓似乎还是知道了真相,曾要求退亲。后来白家被灭门……” 曲星稀扶额,“白姐姐实在是太可怜了。” 她在成亲之前,已知道了陶士澜如此人品。在她身残毁容之后,还是嫁给了陶士澜。是无奈,也是隐忍。为了弟弟,也为了白家的灭门之恨。 一面唏嘘,一面又想到了盛子铭的医术。这人可能的确是江湖人口中的神医,但是他性情可能本就偏激,再加上如此深的仇恨,无论是耀月门,还是潜江白府,他都视为死敌,看起来白江秋的病,他是绝对不会出手了。 可是,白江秋的生命最多还有半年,只有白江晓还在永不放弃地为他治疗。他当真可以活下去么?除非是出现奇迹…… 奇迹之所以叫做奇迹,便是因为出现得实在是太少,少到几乎虚无。 曲星稀心乱如麻,完全没有听到康三爷在旁边叫她。直到康三爷的一个手下气喘吁吁冲进来,差一点摔倒在他们面前。 “扯啥犊子慌慌张张的!”康三爷瞪眼道。 那手下站稳,喘着气道:“启禀三爷,启禀老大,江上,擎天会和耀月门正在对垒,马上就要开战了!” 第七十八章 挑战 潜江城北面大江,临江有多处码头。 康三爷将手下众人分作两路。自己带了一队骑马走旱路,曲星稀与庄崇客带了一队人乘船走水路,一行打探各方消息,按照路上所遇知情者透露的位置信息,奔往江边。 潜江城江岸原本全都是热闹所在。不说那些小商贩,就是码头上忙碌的搬运,也从未停歇。可是今日,还未到江岸,已感觉到与以往不同。 那些习惯沿江做生意的小商贩全部退到了距离江岸最近的集镇上,连同那些搬运工,三三两两聚在集镇临街的茶棚酒馆里,观望议论。 弃舟登岸,不用打听,“擎天会”和“耀月门”的名字已传遍了街头。 南北对峙的两大门派,多年来剑拔弩张,虎视眈眈。都知道这两大门派是对头,两家却从未正面交锋。明面上,双方的掌门见面称兄道弟,暗地里,都往对方阵营中派了不少卧底,用了不少计谋。江湖上多少险计,以及将计就计借力打力,虽然表面少见流血,暗中早已血流成河。 如今,江海诀已使双方箭在弦上,到了必发之时。 曲星稀与庄崇客带着众人冲向岸边。 还没到江边,已闻到潮湿的江风中浓重的血腥气。远远看去,空荡荡的码头上,七零八落倒伏着几具尸体,污血浸染。江上两条大船对峙,其间的流水中,飘着些残舷断桅,波涛之间,尚有血污尸骸隐现。 可以想象,方才在这里发生的,是一场多么惨烈的拼杀。 曲星稀直接冲到码头上,举目看着依然对峙着的两条江船。上游的船上,船头站着一个头戴斗笠的人,正是张子杭,身后是一群黑衣蒙面的擎天会杀手。下游的那条船上,陶顺带着耀月门的众人持刀仗剑。双方都已红了眼,虽然暂时停手,空气中仍凝聚着一股血腥的杀戮之气。好像两朵乌云之间,随时可能爆发出一道闪电。 目光在耀月门的船上搜寻,没有看到陶士澜,更没有看到白江晓和白江秋。 舱门紧闭,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在里面。 船上的张子杭和陶顺都已看到了她,手中的刀剑暂时放下。 “星星!你来作甚!”张子杭声音有些哑,语调间竟都是当初雪顶山下看着她玩耍调皮时的斥责之意。 曲星稀心中一滞,背转身不看他,向着对面船上的陶顺抱拳道:“陶管家,少夫人和小白公子是否无恙?” 方才还红着眼厮杀的陶顺立即抱剑拱手,拉出一脸耀月门总管那种礼节性的笑容。 “曲姑娘,劳你费心了。少夫人和小白公子都没事,姑娘放心吧。”他一面说,一面向舱门瞟了一眼。 难不成白江晓和白江秋就在船舱里? 这样激烈的大战白江秋并未参与,这不像他的性格。难道说,他的身体有什么事? 曲星稀心中难安,但是这样的时候这样的场合,也实在不是打听真相的时机。 无论如何,需要先襄助他们退去擎天会的拦截。 曲星稀转回身,面对着张子杭,远远看着斗笠下那张熟悉的脸。 “张护法,耀月门看样子是要返回梦州,对贵派并无得罪之处,不知尊驾在此拦截,意欲何为?” 张子杭面沉似水,咬牙瞪着曲星稀,“星星,江湖间的事,你一个姑娘家不要管!还不速速离去。” 曲星稀勾唇冷笑了一声,抬手扬起那把剑,“还未多谢张护法多年来留着这把剑,不仅留着剑,还一直关照着我。我一个姑娘家,得堂堂的擎天会护法看重,真是荣幸得很。只是事情总应该一码归一码。我父母被擎天会所杀是真,潜江白府的人是我的朋友也是事实。我和潜江白府都与擎天会有不共戴天之仇,你说我要不要管?” -- 第140页 她说着,咬咬牙,按下心中泛起的酸涩,脸上依旧似笑非笑。 “葛护法已然与这把剑交锋过,今日张护法若是不介意,也来试试我的剑法有没有进益,如何?” 她此言出口,站在她身旁的庄崇客便阴着脸向她靠近了一步。与此同时,身后康三爷的那些手下刀剑出鞘,岸上闪过一片冷光,刀鸣剑啸短促而凌厉。 曲星稀禁不住回头看了看。江湖间义字当先,幸好,这些人都是自己真正的朋友。 江上烟波荡漾,江水已渐渐冲刷了刚刚结束的那场血腥杀戮。从以往的经验看,擎天会的人一个个杀人不眨眼,与他们正面交锋,难保没有伤亡。 曲星稀抬手,止住身后众人立即要冲上去厮杀的冲动,对着张子杭冷笑道:“你们先等着,我与海大叔故人重聚,还是让我们先单独比试比试。海大叔,你可愿意?” 张子杭深锁双眉,沉声道:“星星,你再听我一次,赶快退去。如若不然,日后我也保不了你。” 曲星稀冷笑了一声,“我知道,你们那位总舵主,原本还想留下我的性命,想要让我加入擎天会,继承我父母,是么?现在他可能是被我气到了,觉得我这种人,收归麾下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杀了,一了百了。葛峰早就想要杀我,海大叔看着我长大,多少有些不忍。不过,海大叔,你难道忘了你多年隐姓埋名潜伏雪顶山的目的了?你是为了监视我的,不是为了抚养我长大成人!抚养我的人,是我师父!” 她说着,笑容敛起,双目带上了凛凛寒意。 “我父母与你们是兄弟不假,可是,他们也是被擎天会所杀。什么兄弟之情,朋友之谊,早就什么都不是了!你们杀了人,还想跟被杀的人做兄弟?没有这个道理!冤有头债有主,今日一战,你那些所谓的友情,便一刀两断了吧!” 一言落地,她身形已腾空而起。 剑鸣声中,她的身影带着剑光,直掠向擎天会的那条大船。 “老大!”康三爷的两个属下一怔,正要跟上。庄崇客冷冷地抬手挡住他们,抱剑站在他们前面,眯起一双阴沉的眼睛静静看着。 张子杭一直在听着曲星稀的话,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直到曲星稀长剑直冲面门,才恍然回神,身形侧转,横刀格挡。 他刀法奇快,功力高绝,以前也曾与曲星稀交过几次手。那时曲星稀只有在他的刀光中乱窜逃命的份,今日在他一直珍藏的这把剑面前,他的刀也带了些滞涩。 斗笠早已掩不住他的脸,面纱揭开,一切都悲伤而无奈。 可是,身不由己。 他的刀与曲靖之旧日的那把剑猛烈相击,剑鸣凄厉刺耳。他狠狠咬牙,侧刀反制,同时向身后挥手,擎天会那些黑衣杀手立即撤回了出鞘的刀剑,退后数步观战。 与她单独对上一次,也好…… 张子杭侧锋反制的一刀原本招式奇险,很多高手都可能在这一招之下兵器脱手。没想到曲星稀自从长剑在手,就像忽然悟道,冲破了瓶颈一般,剑法功力迅速提升,长剑只是在手中轻轻一转,便轻易化解了他这一招。 张子杭一怔,眼前这把剑剑光剑势都如此熟悉,让他不由得再次想起二十年前那个血腥的夜晚,这把剑在那个人手中浴血的情景。 形势不容多想,曲星稀手中的剑勾刺劈挑,犹如流星赶月,踏雪寻梅,让他不得不抖擞精神,全力应战。 刀光剑影间,瞬息万变,已过十余招。 张子杭心痛之余,又有些欣慰。曲星稀得剑后悟道,如今武功竟已如尽得曲靖之真传。虽然尚且稚嫩,远未炉火纯青,但假以时日,必然青出于蓝。 可惜,她已是敌,非友。 他狠下心,刀风暴起,招式越来越快,想尽力压制住曲星稀。南廷朔对他的姑息已然太多,这一次,他是主动请命前来的。 曲星稀只觉得面前的刀光几乎要连成一片。张子杭强大的内力激起的凛冽刀风无坚不摧,即便她全力以赴,也开始吃力了。 以前他们交手,张子杭没有伤她,果然已放了很多水。 今日与他决斗不是目的,她重要的目的,是让白家姐弟通过擎天会的江面封锁,返回梦州。 如此,牵制住张子杭,才是关键。 想到此,她忽然卖了一个破绽。 张子杭刀风正盛,她这一个破绽竟让原本虚招的一刀变成了杀招。只见那泛着血光的刀锋直逼曲星稀颈项,倒把张子杭惊到,反射性抽刀回撤。 南廷朔对曲星稀下了杀令不假,他也已下决心与她一战。可是,若让他亲手取其首级,他还难以下手。 曲星稀暗自叹气,今日被逼无奈,她竟然用了如此不正大光明手段。 张子杭的瞬间犹疑,便是对手难得的机会。 曲星稀那个破绽本就是故意,早就做好了准备,见此机会,立即变招。长剑如灵蛇般反撩而上,竟是一击而中,剑锋直直对上了张子杭的咽喉。 她自己也是一惊。其实连她自己都拿不准,这一招能否成功。如此顺利,也不知究竟是因为张子杭的确失误,还是他再次放水。 机不可失,只见张子杭已抬着头提刀不动,曲星稀剑锋稳稳对着张子杭的咽喉,慢慢抬起身子,冷笑看着他。 “护法!”船上的众多黑衣杀手立即失声惊呼。 -- 第141页 曲星稀道:“张护法,让你的人停船靠岸,放他们过去,不然,我便一剑杀了你!” 张子杭冷冷看着他。 看他这样子,竟好像不会轻易买账。 曲星稀知道他刀法高绝,自己制住他纯属偶然,他若想要反制,随时可能找到机会。她心中有些慌,脸上却丝毫没有表现,还将长剑略抖了抖,对那些杀手道:“怎么?想让你们张护法死?” 她一言未尽,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破空之音。面前情景不容走神,身后刀风已至。曲星稀心道不好,却感觉身后来的一刀并未袭向自己,而是对着自己手中的剑。 一声刺耳的脆响,曲星稀只觉得虎口发麻,长剑被斜刺里的一刀猛然荡开,连她的身形都几乎没有稳住,向一旁连退数步,直接撞到了船舷上。 她扶着撞痛的肩膀,侧目看来。 一个看上去五十多岁的妇人手里提着一把刀,正站在张子杭对面。 这个人好生熟悉,一看到她,心里泛起的竟全部是些温暖的回忆。 她正是烟霞岛枕风阁上那位和蔼可亲的桂婶。 --------------------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我跑哪去了? 第七十九章 桂婶 桂婶,烟霞岛上那位满脸笑意,系着围裙,端着美味点心的桂婶。 看见她,便好似再一次看到了新年缤纷的焰火,以及暮色中淡淡的炊烟,还有那种香喷喷的饭菜味道,家的味道…… 曲星稀从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但是跟着师父,她也曾有过家。师父那个人比较冷淡,虽然会与她谈论江湖间的事,却很少对她嘘寒问暖。雪顶山上的饭菜很简单,果腹即可,没有桂婶的饭桌那样丰盛热闹。 从来不知道,温和微笑的桂婶竟然也是一位用刀的高手…… 这个江湖,究竟还有多少人深藏不露,还有多少险恶沉在风平浪静之中? “桂香……”张子杭忽然讶然叫道。 曲星稀又是一惊,怎么?张子杭竟然认识桂婶?桂香,是桂婶的名字? 桂婶还是烟霞岛上的打扮,看上去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妇人。只是,她的袖子卷起,手中拿的不是炊具,而是一把刀。 寒光闪闪的单刀,刀锋凛凛。 她回身对着曲星稀。 “曲姑娘,我方才着急,力猛了,姑娘没事吧?” 她说话依旧那样柔和,脸上竟还是带着那种熟悉的笑容,看得曲星稀发怔,脑子里一片混乱的错觉。 “桂香!”那边的张子杭竟忽然冲过来,一直跑到桂婶跟前,激动得全身颤抖。 当啷啷单刀落地,张子杭猛地伸出双手抓住桂婶的手臂,声音竟带上了哭腔。 “桂香!你怎么……你怎么会来的?你还好吧?” 曲星稀愕然看着他们。 桂婶转向他,苦笑着道:“我不来还能如何?阁主那般聪慧,真相揭开之后,他自然会猜到我的身份。夫君,孩子们现在如何了?我……我想看看孩子们……” 夫君?曲星稀瞪圆了眼睛。桂婶叫张子杭做夫君?桂婶是张子杭的妻子? 所以,擎天会是早已将晓云深和她都监视在眼皮底下的么?张子杭夫妻二人,一个在雪顶山做了她的“海大叔”,一个在烟霞岛,做了晓云深的“桂婶”。 “孩子们……”张子杭一听此言,再也忍不住,颤抖着发出了哽咽之声,“豆子哥豆子妹,已经被总舵主转移了,他说他们已在安全所在,可是我……我却还是见不到他们……” 桂婶脸上本就强做出的笑意敛去,变成了无尽悲苦。她叹了一口气,闭上眼,两串泪珠终于挂下来。 “早知,必有今日……”她抬起袖子拭泪,“我的孩子……” 张子杭双手扶着她,抬头紧盯着对面江上耀月门的船。 “桂香,你不要急,我已在总舵主面前保证过,今日一定要拦住耀月门,抓住白江秋。待我得手,我们一定可以见到孩子们!” 桂婶用力摇摇头,睁开了满是泪水的眼睛,“没有用,夫君,白家姐弟根本就不在这条船上。” 她此言出口,不仅是张子杭,连曲星稀都是一惊,禁不住回头看着对面船上依旧在严阵以待的耀月门人。 陶顺就站在舱门口,好像非常在意船舱里的人,一直在尽全力防守。 张子杭惊疑不定,“什么?不在这条船上?怎么可能?擎天会一直在监视耀月门的举动。昨日陶士澜分明是从潜江城里带走了白家姐弟,乘此船意欲返回梦州。我们在此地将他们拦个正着,白家姐弟不可能逃脱。” 桂婶无奈叹气,“擎天会的眼线虽然精明,也难以识破对手用心设的局。白家姐弟早已暗中换了车,不知去向了。这条船,只是为了故意吸引你们的视线。耀月门总管亲自护卫,你们放过去的另一条船上,陶岱辰亲自做假诱饵,只是为了让你们相信自己的判断。” 张子杭闻言,冷冷回眸看着身后的属下。 有几个属下立刻被吓得跪倒,伏地不起。 桂婶道:“夫君也不必责怪他们。耀月门为了隐藏白家姐弟,可谓煞费苦心。看起来他们已决心在白江秋死前,从他口中挖出江海诀。” 听着她的话,曲星稀只觉得脑中嗡鸣。白江秋死前,挖出江海诀……陶岱辰既然已经乘船离开,那么陶士澜一定是与他们姐弟在一起。若是陶士澜揭开伪装,以白江晓作为要挟,白江秋也只有束手就范的份…… -- 第142页 死前……整个江湖都知道,他余日无多。 有种立即跳上那条船冲进船舱一探究竟的冲动。 可是,擎天会就在对面,双方不久前还曾经殊死相斗。涛涛江水都还未曾洗刷掉那些血腥和尸骸,她如何能就在这对峙之地揭开那层最后的遮挡? 她狠狠瞪了张子杭一眼,又瞥着那边的陶顺。 擎天会,耀月门,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为了得到他们想得到的东西,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已经将那家人满门皆灭,还要逼死这病弱待死的姐弟俩! 她咬着嘴唇,心念电转,忽然将身一纵,身形离开了船舷,飞跃到岸上。 双足落地,抬头正对着庄崇客那张阴郁得发黑的脸。 “庄大哥,”她压低声音,“你觉得,与陶顺的交情有几分?” 庄崇客不动声色道:“某家明白老大的意思,某家这就去试一试。” 他说着,正要回身离开。曲星稀伸手拦住他道:“庄大哥,记得不要勉强。另外,若有消息,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 庄崇客道:“这个不需老大嘱咐。” 他说着,扛起长剑,回身穿过人群,扬长而去。 江风吹动他凌乱的散发,那个瘦削的身影还是那样孤独而肆意。 曲星稀看着他的背影深深呼了一口气,回头对着江面上的两条船。 “好了。”她勾唇一笑,笑意中带着些邪气,“既然白家姐弟不在这里,我也就不管了。你们爱怎么样怎么样,本姑娘告辞了。” 她说着,一副很悠闲的样子向身后众人挥手道:“兄弟们!走了,今日本老大请客,一起去喝酒!” 康三爷那些手下捧场得很,立即开心欢呼,簇拥着曲星稀就要离去。 “曲姑娘慢走!”身后,预想中的声音传来。 曲星稀脚步一顿,破空声响,一个人已在她身边落地。侧目看去,正是桂婶。 曲星稀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双臂抱着剑,回身对着她,“怎么?还有什么事么?” 桂婶道:“姑娘难道就不想知道晓阁主的消息?” 这话说得曲星稀心中一顿。 怎么会不想知道?自从身世揭开,自从知道了他们两个真正的关系,就再也没有看见过他。这个世上,他可是她唯一的亲人啊。 她心中这样想着,脸上却毫无动容,只是冷笑了一声道:“那又如何?一个潜伏在他身边做卧底的人,难不成还能给我提供什么消息么?” 闻言,桂婶的脸色立即发白了。她叹了一口气,转向站在擎天会船头上的张子杭。看了他一会儿,又咬咬牙,才对着那边中规中矩地福了一福,沉声道:“夫君,今日事败,乃是因为擎天会消息有误,想来总舵主也不会苛责夫君。夫君暂且回去,妾身还有些别的事,要耽搁几日,容后再聚。” 她说完,也没有再抬头看他,便转身拉着曲星稀的袖子离开了江岸。 那些手下看老大没有反抗,便轰隆隆跟在后面。 “桂香!桂香!”身后,传来张子杭的呼唤。但是桂婶却一直没有回头。 曲星稀被她拉着一直走,禁不住侧头看着她。小的时候,她去找豆子哥和豆子妹玩,便知道他们只有一个父亲,他们的母亲,据说是早已不在了。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见过…… 她与张子杭授命监视他们兄妹二人,远隔江湖,又责任在身,所以这么多年都没有相聚。 别时青春年少,归来华发满头。 “桂婶……”被她拽着走,曲星稀禁不住低声叫了她一声。 桂婶侧头看了看她,苦笑了一下,依旧拽着她的手臂,叹息道:“自己的孩子谁不心疼。当年我怀着豆子妹的时候,还在潜江白府做下人,一直瞒着。生她的时候,我一个人带着晓阁主,那时候他还小,还什么也不懂,我怕他发现,是偷偷在野地里生的……” 她说着,低头抹了一把泪,“那丫头出生后,我便托擎天会的眼线将她送到她爹爹身边。说起来豆子哥我还见过些面,那个丫头,我竟是再也没有见过了。” 曲星稀听着她说,一时无言,原本想要装出来的冷漠也装不出来了。 桂婶道:“从那以后,我身边就只有晓阁主。我看着他从小长大,我是在监视他不假,但是,难道他就不是我的孩子么?” 江岸远了,已看不清,远远只有依稀的江涛声传来。 桂婶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着曲星稀。 这才看见,她已泪流满面。 “曲姑娘,自从那日在烟霞岛见到你,我便很欣慰。我心里想,阁主的妹妹一看就是个好姑娘,又聪明,生得又俊。我只记得白姑娘把你从你娘亲腹中取出来时的样子。那个场面,把阁主吓坏了……” 曲星稀咬着牙,闭上了眼睛。 没错,当年在白府的擎天会眼线,也是她。 曲星稀抬手止住了她的话。 “你想跟我说什么?” 桂婶道:“阁主知道了我的身份,便再也不会让我继续留在身边了。我骗了他很多年,做了很多对不起他的事,他也没有追究,还让我回去,与夫君和孩子团聚。可是,我还是放不下他。无论如何,我也想为他做点什么。” 曲星稀沉声道:“他在哪里?” 桂婶看看周围,压低了声音,“他探知了耀月门瞒天过海的计划之后,让醇艺和茗薰带人去阻截葛峰,他自己,去找南廷朔了。” -- 第143页 第八十回 八字留言 晓云深竟然一个人去找南廷朔了。 曲星稀闻听此言,立即觉得脑中轰鸣一片,一时呆在那里,说不出话。 他探知了耀月门瞒天过海的计划,探知了葛峰的行动,便说明,他在离开之后,一直没有放松。不仅是耀月门,连擎天会的一举一动,他也尽收眼底。 早就知道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他年纪轻轻,便在江湖上有了一席之地,赢得了太泽湖中烟霞岛,枕风阁上晓云深的美誉。他温润如玉,永远如春风般温暖,可是他的心计他的手段,也从无半分差池。 甚至,他知道南廷朔在哪里…… 可是,他一个人去找南廷朔作甚?这不是他一贯的风格! 难不成,是要找南廷朔一对一,为父母报仇? 这心思只是一闪而过。曲星稀忍不住摇头,喃喃道:“不会,不会!他不会!”像晓云深那样沉稳又聪慧的人,怎么可能做出那样的莽汉举动? 她一时间忘了桂婶原本是个卧底,一把抓住她的袖子,着急问道:“桂婶,你知不知道他在哪里?我要去找他,不能让他去冒险!” 桂婶拭泪道:“他已不拿我当自己人,怎会让我知道他的下落……” 曲星稀怔了怔,松开她,狠狠绞着双手。 忽然,她抬起头,双目光芒一闪,“醇艺和茗薰!” 醇艺和茗薰授命去阻截葛峰,葛峰肯定还在潜江。找到醇艺和茗薰,他们有可能知道晓云深的下落。 她急着回头问那些手下,“三爷可有消息?” 她话音刚落,远处便有一人叫喊着冲过来,“老大!老大!” 曲星稀抬眼看去,见那人正是康三爷的一个手下,此次行动,他本跟着康三爷,便忙着迎上前道:“三爷如何了?怎么这么久还没有到?” 那人喘着气赶到跟前,抱拳道:“老大,三爷在途中遇到了葛峰的人,双方当场动手,小的是三爷派来通知老大的!” 曲星稀睁大了眼睛,高声道:“带路!” “是!”那人答应一声,也顾不得休息,转身就跑。 曲星稀带领着众人跟在那人后面飞快离开。行了一程,才想起桂婶。一面疾行,一面着意打量了一下四周,远近已没有桂婶的身影。 算了,桂婶的身份已经暴露,晓云深已让她离开,她自己也觉得没有留下的必要了。何况,现在豆子哥和豆子妹还不知何处,她最想做的事,必然是去寻找自己的孩子。 康三爷走的是陆路。曲星稀他们这次也没有坐船,而是步行。所有人都施展着轻功,从行人稀少的小路直奔出事地点。 一行人很快来到沿河的一带树林。隔着老远,便听得前面传来喊杀之声。曲星稀立即纵起身形,脚尖在杂树枝叶间借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凌空飞渡。手下诸人见了,纷纷将轻功施展出来,跟在她后面。 前方林木间,一派刀光剑影。 首先便看到了挥舞着大环宝刀的康三爷。只见他满面红光,威风凛凛,锦绣衣袍随着大开大合的动作上下飘举,口中阵阵喝叫惊天动地。 他的手下也个个精神抖擞,倒显得与他们对敌的那些黑衣蒙面人没了什么战力,从气势上占了下风。 其实,那些擎天会的人一看就从数量上占着优势。 不仅如此,那些人一个个身法奇特,出手不凡,况且这些人的招式,都是那种招招毙命的手黑杀招,一看就是杀手的做派。 曲星稀与带领的众人丝毫未曾耽搁,立即加入了进去。 这一半人手加入,立即从数量上压倒了擎天会的杀手。曲星稀一面挥剑力战,一面留神观察那些人,这才发现那些杀手虽然个个凶险狠毒,却好像没有什么凝聚力一般,细看不仅显得疲累,还有些无心恋战之意。 而且,最奇怪的一点是,葛峰在哪里? 这些留在潜江的擎天会杀手,应该就是彼时围困听琴客栈的那队人。很明显,擎天会总舵主南廷朔派出两位护法,一个围攻听琴客栈,一个在大江上阻击耀月门。可是,这里为何徒留这些杀手,他们的首领葛峰,却不见了踪影? 正在迟疑间,眼角已扫见有两个奇异的身影加入了混战。定睛看去,竟是一男一女两个人,都是手持长剑,身法如电,剑势精妙,正是醇艺和茗薰。 曲星稀不仅心中大喜。 他们两个果然如桂婶所言,授命前来阻击葛峰。见到了他们,或许就能知道晓云深的下落。 曲星稀等人的加入原本已经大大压制住了擎天会的人,再加上醇艺和茗薰两个高手,局势急转直下。擎天会的人原本隐藏着的那种疲累表现得越发明显,血光闪处,已有人翻身倒地。 曲星稀见康三爷的手下越战越勇,忙叫了一声,“留活口!”一面开始着意组织诸人合拢队形,对那些杀手形成包抄之势。 不久,那些擎天会的杀手被康三爷的人围困在了中间,虽然手里还都握着刀剑,依然摆着抵抗的架势,却已都是气喘吁吁,连脚步都要站不稳了。 康三爷将大环宝刀往肩上一扛,哈哈大笑,“啥瘪犊子玩意儿,也敢在这里劫杀俺!找死!” 他说着,举手一挥,手下立即行动,绳子锁链被抖了出来,随时准备上前活捉。 -- 第144页 可是,他们却未来得及上前。 先是前排的几个擎天会杀手忽然嘴唇发青,口吐鲜血,接着,所有的杀手都全身抽搐起来,一个接一个摔倒在地。 曲星稀大惊,忙上前细看。只见这些人个个面色青紫,口中血沫淋漓,肢体都蜷曲得不像话。不用问,一看就是中了毒。 “这些家伙,竟然都是些死士。”曲星稀用剑尖碰了碰一个杀手衣领。这些人都早在衣领里藏了毒,一旦被俘在所难免,便会服毒自尽。 康三爷踢了踢另一具尸体,恨声道:“南廷朔这个家伙,扯犊子扯得老厉害了!这帮人究竟是为啥被他吓成这样?连死都不带眨眼的!” 看起来根本不用指望从这些人口中获取消息。曲星稀立即转身,三步并作两步,直奔那边的醇艺和茗薰。 那两个人见她上前,好像早有准备,立即端端正正抱了剑,躬身行礼。 “小姐。”两人齐声称呼,态度甚是恭敬。 曲星稀冲到他们面前,一推他们的手,着急道:“小什么姐啊!快说,晓阁主在哪里?” 茗薰双目含着明显的焦虑,摇头道:“阁主让我们来协助你和三爷,他自己离开了。说是去寻找南廷朔的下落。” 曲星稀道:“难不成连个联络的地点都没有告诉你们?” 茗薰道:“没有。” 曲星稀忽然双眼一亮,“那燕姐姐呢?燕姐姐一定不会让他自己去冒险的!” 茗薰道:“阁主离开时,燕坊主被他支出去了,她并不知道。现如今她已去寻找阁主了。” 曲星稀目瞪口呆。 晓云深究竟要做什么?他隐忍了这么多年,绝对不会意气用事。难道说,他获得了什么消息?或许是知道了南廷朔的什么秘密,才只身前去搜寻的? “我呢?”她后退了两步,喃喃道,“难道,他就没有给我留下一句什么话么?” “有。”一直没有说话的醇艺忽然道。 曲星稀全身一震,“什么?” 醇艺面无表情道:“踏水东进,海上剑林。” 曲星稀眨眨眼睛,莫名其妙看着他,“什么意思?” 醇艺道:“阁主只说了这句话,属下也不知何意。” 曲星稀盯着他道:“你就没有再问问?” 醇艺道:“此八个字是阁主留给小姐的,属下不敢多问。” “你!”曲星稀气得一抖袖子,紧紧锁着眉道:“踏水东进,海上剑林。难道是出海的意思?” 康三爷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边,抱着双臂道:“俺兄弟啥时候也学会吊闷子了!竟整这些咬文嚼字的玩意儿。老大,这踏水东进,难道是让你出海?海上难道有个什么地方?叫剑林?” 曲星稀点头道:“这八个字定然不会是什么谜题。如今形势紧迫,他也没有必要出什么谜语让我猜。这潜江东面临海,我们若是到了海边,打听一下,一定便会知道什么是剑林。” 康三爷立即点头道:“对!既然俺兄弟走得这样急,那事情一定紧迫,俺们这就出发,莫要耽搁!” 曲星稀道:“三爷的伤如何?” 康三爷挥挥手,一脸无所谓,“啥玩意儿!俺康叔振纵横江湖这多年,啥伤没受过!这么点小口子还能把俺怎么样?” 他一面说,一面将大环宝刀往空中一举,喝道:“弟兄们!可愿意跟着老大一起出海耍耍!” 众人立即高声叫道:“愿意!没准儿海上有什么奇珍异宝,捞了回来,兄弟们一起发大财!” 康三爷哈哈大笑,“或许那嘎达啥值钱玩意儿都没有,还保不准要把命搭上,兄弟们可愿意!” 众人连犹豫全无,接着笑道:“脑袋掉了碗大的疤!跟着三爷和老大,上刀山下火海,这辈子值!” 第八十一章 出海 除了经常出海的渔民,还真的没有人知道“剑林”。 不仅如此,即使是那些只在周围浅海打鱼的渔民,知道这个词的也寥寥无几。曲星稀和康三爷以及醇艺、茗薰在海滨寻访了很久,才在一家有时会去较深海域捕鱼的渔家那里打听到了“剑林”的含义。 这一家姓崔的渔民在当地还是比较有名的,不仅是因为他们家那艘可以去往深海的大船,还因为这家人高超的行船和捕鱼技艺。 即使如此,一提起剑林,这家人也是连连摆手。因为那个地方,乃是船家的大忌。 一般渔家只在浅海捕鱼,只有很少的人会豁出性命去往深海,冒险只是为了期盼老天赐福,有超常的收获。但是此地这些去往深海的渔家,最应躲避的地方,便是剑林。 那个所在说起来也没有什么特别,只是海中的一座岛屿。只是这岛屿与一般岛屿不同得很。离岛数里,便有不计其数的暗礁,每一座暗礁都险恶非常,锋利如剑,密集如林。船行其中,便是再有经验的船夫,都免不了触礁沉船。所以,大家都会远远绕开那个海域,远离危险。 可以说没有人真正踏上过那个岛屿,只在苍茫海浪中看到过它嶙峋的影子。 渔家言道,其实在晴天时,那个岛屿远远看去还是有些绿色的,可惜就是外形太过险恶,远远看去,简直就如同一群状似狼牙的峰峦从海上冲天而起。 曲星稀听着那家人说,禁不住紧紧锁眉。 -- 第145页 剑林是个地名,就在海上。晓云深既然给她留下了这个地名,就说明一定有什么事情会在那里发生。 那是南廷朔的隐藏地点么? 或者,白江秋和他的姐姐,竟没有返回梦州,而是藏在那里? 她还在思索,康三爷已开口,要那渔家出一次海,将他们送往剑林。那渔家听了自是连连摆手,只说那地方去不得。 康三爷立即拿出了他最拿手也是最能打动人心的东西,银子。 白花花的银子让这家人犹豫了。毕竟,出深海捕鱼本身就是冒险,可是,冒险本身所获得的好处,自是强过普通渔民。眼前的银子数量,比他们出十次深海得到的好处还多,有了这些银子,或许今年他们就不用再出海了。 最后,这崔家人终于拍板答应了。他们认真观察了天象,测量了潮水,最后决定三日之后,由崔家家主亲自行舟,送他们去剑林。 三日来,曲星稀每日漫步在海岸上,寻找着踪迹,也会时不时打听当地的渔民,有没有见过她想要找的人。 既然剑林这个地方如此重要,便说明那上面一定是有什么人或者什么线索。那样一般船只无法到达的地方,无论身处剑林的是什么人,他们又是如何去的呢? 第三天,意外的喜讯传来。当时在潜江跟踪耀月门的秦英赶了过来,告诉他们,他当时跟踪耀月门的车队,亲眼看着他们在一处偏僻的客栈躲了几日,便直奔了东海海滨。秦英回听琴浦扑空,直到现在才找到他们。 耀月门车队,东海海滨…… 风平浪静,万里无云。崔家人预测的天气海情当真不差。大船出海了。 虽然康三爷的手下都要求跟去剑林,无奈船载有限,便只带了两名手下,其余的都留在了崔家。 曲星稀站在船头,遥望着辽远天际,满目蔚蓝。她在深山长大,来到潜江才第一次看到海,如今,又身处其中,心中不免惊艳和震撼。自然如此博大,宇宙无垠,人在其中,本是微不足道到难以想象的。可是,再微不足道的人生,都自有自己的精彩,也自有自己的无奈。 乾坤大世界,人的一生,也是一个小世界。其实,人这个小世界,也是同样包罗万象,海阔天空的。 每一个人都会孤独渡过自己的一生,独自面对很多只属于自己的事。可是,在自己孤单的旅途中,与其他旅程的交集,便显得弥足珍贵。 比如,白江秋。 他们在同一天出生在潜江白府。并且,将她抚养长大,与她朝夕相伴的师父,是他的姑姑。 一起踏入江湖,从开始的猜疑,到深知,到绝对信任。曲星稀觉得,他早已不只是一个与她同行的人,甚至也不只是一个朋友,一个兄弟。 他甚至,已经成为了一个让她时刻在意的人,一个令她心生思念的人。 晓云深留下了剑林这个名字,难道会是有关他的消息?她很了解晓云深,就如同晓云深了解她。他知道她心中所思所想,也知道她最牵挂的人是谁。 “老大!”大嗓门忽然一声,将她从沉思中拉出来。 曲星稀回头看着康三爷,皱起脸道:“哎呀三爷,你吓死我了。” 康三爷哈哈大笑,手指捻着虬髯,眼睛乜斜着她,“啥玩意儿?老大你这样的人,还能被俺一嗓子吓到?俺看你啊,就是心里有事!” 他将身子往她面前一探,瞪圆了眼吼道:“老大,你惨了!” 曲星稀愕然道:“我怎么惨了?” 康三爷大笑道:“你别想欺负俺是个大老粗。告诉你,俺虽然这辈子没娶老婆,活这么久,还是懂得女人的。” 曲星稀被他逗得噗地笑出来,“什么什么?三爷,你还懂女人?” 她笑着往栏杆上一靠,“来来来,说说,我洗耳恭听。” 康三爷斜了她一眼,哼了一声,“英雄难过美人关!” 曲星稀挑眉,“什么意思?谁英雄难过美人关?” 康三爷不耐烦挥手,“谁是美人儿你自己还不知道?跟俺这扯啥扯!你不懂拉倒,俺不跟你说了。” 他说着转身就走,曲星稀忙叫他道:“三爷,你不要走啊。你方才问过船家没有?究竟还有多远?” 康三爷拍拍头,“俺都给你气糊涂了。”他走回船头遥望着茫茫海水,良久,伸手指着一个方向,“那边!” 曲星稀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眼前依旧是蔚蓝一片,海天相接,几乎分不出界限。可是细看之间,便发现地平线上浮现着几个黑黢黢的点子。 一旦发现了那些黑点,便感觉那些东西与周围纯净的蔚蓝如此不协调。也不知是因为舟行越来越近,还是脑子越来越关注,竟觉得那黑点明显得无法无视了。 “那就是剑林?”曲星稀喃喃道。 他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回头看去,只见醇艺、茗薰与那崔家家主一起走上了甲板,快步冲他们走来。 曲星稀忙转身面对着他们。 那崔家家主来到近前,陪着笑脸打了个躬,伸手指着远处的那些黑点。 “这位爷,这位姑娘,前面便是剑林了。那地方周围数里暗礁密布,渔船从来都是远远躲开的。咱们若是要去的话,只能在此换乘小船。” 他一面说着,船后身已经听到哗啦啦的锁链声,大船抛锚了。 -- 第146页 抛锚的时间并不长,此处的海底已变浅了。 大船放下了三条小舟,那崔家家主与他们家的一个船夫上了最前面一条船引路,曲星稀和醇艺、茗薰在第二条船上,康三爷带着他的两个手下上了第三条船。 上了船,崔家家主站在最前面的船上,又开始重复那些需要注意的事情。 “两位姑娘,两位爷,我方才说过的事情都记住了不曾?前面的海水看似什么都没有,下面可是隐藏着很多暗礁。我们崔家为了探航道,可是费了不少的劲。待会儿我在前面引路,列位一定要严格按照我的行船路线划船,千万疏忽不得。另外,不要离得太远,万一有船触礁,也好即时救援。” 他刚说完,后面那条船上的康三爷已不耐烦道:“哎呀妈呀,船老板,你可真是,咋比那些女人还墨迹。你这话从出海到现在,都说了不知道有多少遍了,俺的耳朵都磨出茧子了!” 崔家家主陪笑道:“呵,还不是因为此地着实危险,害怕诸位出事么?所以多嘱咐几遍。” 曲星稀见了,跟着笑道:“船老板莫怪,三爷心直口快,并无恶意。船老板是为我们着想,多谢了。” 崔家家主笑着点头,小船船头调整了一下,便直对着那些黑点的方向行去。 醇艺和茗薰立即划桨跟上,后面,康三爷那两名善于行船的手下也迅速调整了小船的路线,紧跟其后。 两条小船紧紧跟着崔家家主行舟的路线,不差分毫地前行。 虽然眼前看上去除了海水,还是海水,三条船却走着怪异的迂回路线。可见这看似单调的海水下面,密密麻麻都是暗礁。 在一处急转弯处,曲星稀甚至看见了一块暗礁从海浪间偶尔露出的黑色尖角。 隐于波涛之内,锋利如剑,当真是凶险非常。这样的礁石是船家最畏惧的东西。船只只要碰上,立即便会被凿穿船底。无论多大的船,都会很快沉没在这大海的万顷波涛之中。 曲星稀在暗暗心惊之余,注目着前面那条引路的船。只见那船在崔家家主的掌控下,走着如此诡异曲折的路线。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时而急转,时而迂回,竟宛如海浪中一条灵活的游鱼一般。 禁不住心下赞叹。如此高超的行舟技艺,果然不愧是此地海滨首屈一指的人物。难怪只有崔家敢行船进入深海,敢挑战剑林,真是艺高人胆大啊。 她一行赞叹,忽然又感觉,哪里不对。 她的船原本紧紧跟在那条船后面。可是那条船行得太过灵巧,技艺太过娴熟,眼看着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了。 第八十二章 迷途 前面那条引路的船越来越远,与后面的船逐渐拉开了距离。 崔家的行船技艺在诸多渔民中都是佼佼者,跟在后面的人们远远不及。崔家家主若不有意等待,手把手引领,他们根本无法跟上。一开始的时候,他们还能完美跟着前船的行舟路线,现在距离拉开,他们连路线都忘记了,根本跟不上去。 醇艺和茗薰划桨的手都举棋不定了,盯着前方仍在波涛间灵活游动的船不知所措。 曲星稀着急了,双手拢在口边,大声叫道:“船老扳!你慢一点好不好?我们没有你们的技艺,跟不上了!” 康三爷在后面的船上听了,也跟着大叫起来,“哎!俺说!船老板你那么快干啥玩意儿,你那船咋走的,俺们都没看清楚呢!” 涛涛海浪震耳,在暗礁之间澎湃鼓动,人的喊叫声尾音漫入了其中。 所有人都开始叫喊起来。 就算伴着澎湃的海浪,就算是前面那条船已经划出了很远的距离,还是应该能听到的。可是,那条引路的船就好像在故意逃避,竟丝毫没有放慢速度的趋势,甚至越发迅速地在逃离。 后面的两条船已无法前行,只能停下。 曲星稀大惊。 早已想过,剑林这个地方既然如此难以到达,那么在他们之前来到这里的人,非常有可能也会借助当地渔民的协助。既然崔家是当地技艺最高的一家,也只有崔家有大船,那么护送他们去剑林的会不会也是崔家? 这崔家一家人看上去都很淳朴,一看就是老实本分的渔民。而且这家人在本地多年,不存在像黑寡妇一样的情况。 可是,再老实本分的人,也会被银子收买。就如同这一次,若不是康三爷那一大堆白花花的银子,崔家也不会同意为他们引路。 曲星稀暗暗咬牙。 的确,这些事她在出海前便想到过,但是,去剑林,除了坐崔家的船,他们别无选择。所以,即使明知道这家人有被别人收买的可能,她也不可能回避。 忽然发现,两条小舟已经完全陷入了周围密密麻麻的暗礁群中,海浪在黑暗锋利的礁石间轰鸣,腥咸的海水溅湿了衣襟。而在这礁石群的外面,是无边无际的大海。他们就这样陷入了绝境,寸步难行。 再抬头看去,茫茫烟波之间,崔家那条引路的小船已远远抛下了他们,隐入了远处突出海面的密集礁石之间。 康三爷顿时爆发了。 “啥瘪犊子玩意儿!骗子啊这是!哪嘎达的王八蛋敢在俺康叔振面前整这出犊子?不想活了吧!” 他两个划船的属下也顿时抄着船桨站直了身子,怒目咒骂起来。 -- 第147页 醇艺和茗薰按剑站在曲星稀身边,面色凝重。 “曲姑娘,看起来这崔家已被对手收买了。我们怎么办?”茗薰深锁秀眉,右手紧紧握着剑柄。 醇艺仍冷着脸,一言不发。 茫茫大海上,层层海浪一遍又一遍冲击着礁石,一会儿将礁石完全覆盖,一会儿又退下去,露出那些凌厉的尖角。 “再锋利的剑林,也有一天会被海浪磨钝,是么?”曲星稀忽然道。 茗薰一怔,“你说什么?” 曲星稀忽然勾唇一笑。 她举起手臂,向后面的船挥了挥。 康三爷停下咒骂,冲着她喊道:“老大!崔家那瘪犊子骗了咱们,你也不用怕。看见没有,那个岛不就还那么远么?俺不用划船,泅渡过去还能咋地?俺康叔振纵横江湖这多年,还没有啥俺怕过!” 曲星稀笑道:“三爷,不要着急!” 她抬头遥望着崔家那条船模糊的远影,气沉丹田,将内息调顺,随即张口送出一串悠悠的内力传音。 “船老板,我不知你受何人所使行今日之举。只是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今日却要被你如此害死在海上,你于心何忍?”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尔等海上生计之人,行不义之事,难不成不怕天谴?” 她说完,便怀抱长剑站在船头,无言等着。 康三爷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道:“老大,你能确定,就你这三寸不烂之舌,能劝得那贼回头是岸?” 曲星稀也不回头,只是随口道:“不知道,等等吧。” 海浪翻滚,伴着腥咸海风。远远看去,剑林的影子在波涛间隐现,一时有种那只是蜃楼的错觉。 “曲姑娘,那剑林真的存在么?”茗薰不禁有些茫然。 醇艺侧目看了她一眼,“你不信阁主?” 茗薰一怔,“当然不是!我就算不信天地,也不会不信阁主。” 不错,不信什么,也不会不信晓云深。 晓云深在留给他们剑林这个地址时,必然知道此地如此危险难以到达,一定知道他们涉险。他不惜让他们涉险,也让他们去的地方,会有什么人? 曲星稀虽然从未明说,但她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晓云深一定知道,现在她最牵挂的,最想见到的人,是谁。 就在他们海上迷途之时,一个昏暗的山洞里,一个戴着银面具的人正独自坐在蒲团上,一旁,放着一张精致的古琴。 浪涛一重一重,规律地拍打着礁石,鸣响在脑中,萦回在耳际,也震动着他即将衰竭的经脉。 山洞临着大海,洞内十分潮湿,但很干净。这种干净并非只是没有污渍,而是除了他和蒲团,还有这张琴,什么也没有。 他依旧穿着冰蓝色的长衫,衣衫整洁,面具端正,长发也束得整整齐齐。面具飞扬的眼洞里,双目紧闭,面具下的半张脸苍白瘦削,一无表情。 他只是静静坐着,下颌和颈项上,却早渗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海浪的声音在继续,其中夹杂着山石罅隙间传出的某种嗡鸣,以及礁石劈开波浪的爆破之音。 忽然间,他全身一震,随着猛烈的呛咳,鲜血从口中喷溅出来。 他睁开眼睛,努力平稳内息,一手按住胸口,低头喘息。 一串脚步声传来,他没有抬头,只是坐正了身子,擦了口角的血,再次闭上眼。 脚步声移进山洞,慢下来,一个人在缓步走到他面前。 他不动声色,继续坐着,就好像根本没有察觉。 面前的人忽然嗤笑了一声。 “江秋,悟出来了?练成了?做到了?” 白江秋一言不发,连端坐的姿势也一无改变。 对面的人脸上的冷笑收敛起来,目光逐渐冰冷,面色铁青。 他狠狠哼了一声,咬牙道:“白江秋,为了江海诀,我已经忍了这么多年!放弃了这么多事,这么多人!告诉你,你想就这样闭着嘴死,那是绝无可能!一日,我再给你一日,你若再不说出来,你能想到我会做什么!” 柔和的面具眼洞里,白江秋双目睁开,一抹烟灰色冷光闪过他浅淡的眼眸。 面前的人一袭锦绣衣袍,金冠束发。脸上的表情一改平日的伪善笑容,变得一味狠戾。 忽然对上白江秋寒凉得快要冰冻的视线,他竟一时惊到,眨了眨眼睛,心神一晃。随即,他便调整过来,恢复了方才那种轻蔑凶狠的神色,怒目叫道:“你不要逼我!” 白江秋紧抿着唇,冷冷看着他。 “我姐在哪里?” 陶士澜听了,冷笑了一声,“你别忘了,我是你的姐夫,你姐是我的结发之妻。就算她又丑又残疾,我们毕竟是多年的夫妻。我对她,总还是有情义的。可是,若是这一次,我当真对她做了什么事,那便是你逼的。你姐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那也是你害的!” 白江秋紧盯着他,衣袖下,手指的关节已握到苍白。 “你敢!”他嘴唇轻颤,终于突出两个字。 陶士澜扬起眉,发出一串嘲讽的大笑,“我不敢?我害怕你的江海诀?好,你来啊!拿起你的琴啊!用你的江海诀啊!杀了我啊!” 他走近一步,弯腰正对着白江秋的脸。 “我知道,你从来不怕自己会死,只希望你姐今后平安度日。今日我就向你保证,你想的事,绝无可能!不过,你若是能将秘笈交出来,我可以考虑让你姐活下去,可是,若是你不识好歹,当真就这样死了,我会让你姐比你死得惨十倍,痛苦十倍!啊不!我不会,她是我的贤妻,我舍不得她死,我会让她活着,活得比死还痛苦地活着,长命百岁!” -- 第148页 这些话每一个字,都如同利剑,每一剑刺入,都鲜血淋漓。 白江秋狠狠咬着嘴唇,浸染了鲜血的唇角,再次渗出血迹。 陶士澜直起身子,居高临下看着他,冷哼道:“我看你今日还死不了,况且,你也不敢死。明日,你可以见到你姐,不过,在这之前,你最好好好想清楚,到时候究竟如何选择。若是你依旧固执己见,我不介意做一点让你看清现实的事情,让你姐在你面前,受一点苦。” “陶士澜!”白江秋猛然抬起头,声音很低,但字字切齿。 陶士澜道:“我是你姐夫,你就这样称呼我?好,无所谓。你一个将死之人,没什么好在意的。不过,念在我与你姐的夫妻之情,我还可以答应你,若是你改变了主意,将秘笈交出来,我不仅可以保证你姐活下去,还可以保证,耀月门一定会战胜擎天会,为你们白家报仇雪恨。” --------------------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我终于回来了……(擦汗) 第八十三章 胁迫 黎明时分,曲星稀终于登上了剑林。 清晨的雾气正在消散,黑暗的礁石从迷雾中逐渐显出嶙峋的外形。 双足踏上被海浪拍打的岩石,看着眼前险恶如狼牙的地形,心再次提起来。甚至,此时的惊疑,比在暗礁遍布的海上迷途还要明显。 这样的地形,无论从那个角度看,都难以想象会有人隐藏。但若是有人藏在这样的地方,还当真很难被别人发现。 身后传来压低的嗓音,康三爷也跟在她后面上了岸。 “老大,看出啥来了?”他一面低声询问,一面挥手让醇艺、茗薰和他的两个手下将小舟在一块礁石上系好。 曲星稀皱着眉摇头,“暂时没有。” 康三爷道:“别看了,累了一夜,被那犊子坑成这样,先歇歇再说!” 他说着,两步跨跃到一块高高矗立的岩石后面,盘膝坐下,举起水壶喝水。 在海上奔波了一天一夜,的确累了。如今登上剑林,还不知何时便会遭遇敌手,或许会有大战,此时需要做的,一定是恢复体力。 曲星稀跟着跳过去,醇艺、茗薰和另外两个手下也跟过去。几个人借岩石隐住身形,一面休息,一面暗中观察这座险恶的岛礁。 此地与其说是一座岛,不如说是一串巨大的礁石。形态奇特的巨礁,竟如同蹲踞在海中的几只呲牙咧嘴的巨兽,看得人无端胆战心惊。几座巨礁被突起在海面上的礁石连接起来,形成了一串奇形怪状的岛链。 曲星稀喝着水,聚精会神盯着海上这奇异的景象。 康三爷灌下半壶清水,对曲星稀笑道:“老大,没想到你这三寸不烂之舌老厉害了!那瘪犊子玩意儿被你叭叭叭一说,立马歇菜,老老实实掉头回来给咱们引路啊!” 曲星稀依旧盯着岩石后面的岛礁,心不在焉道:“我听说海上生计的人最怕鬼神。他们在海上害人,心里肯定比被害的人还要害怕。” 康三爷忍不住哈哈笑道:“那是!这么简单的事,那个想坑害咱们的犊子竟然没想到!不过吧老大,你还真别说,俺也没想到……” 他话音未落,曲星稀忽然挥手止住了他。 康三爷原本就是个大嗓门,方才一高兴,本想开怀笑一笑,忽然被她一憋,差一点吐出来。 对面,曲星稀的双眼已瞪得老大,眸子精光四射,全身都绷紧了。 另外几个人见此情景,立即噤声,将身形严密隐藏在岩石后面,从岩石仅有的几个罅隙中看过去。 岛礁还有一半被清晨的迷雾笼罩着,远处迷蒙的雾气中,依稀看到一行人的身影。 虽然看不真切,但是很明显,他们正在通过岛礁上崎岖的路径,向这边走来。 曲星稀目不转睛盯着那些身影。在他们藏身的岩石前面不远处,有一片相对开阔些的空地,看那些人行进的方向,正是向这里走来。 她紧紧盯着,随着那些身影走近,样子也越来越清晰。终于,那些人走出了迷雾,完全显露在她的视线里。 曲星稀紧紧握着手中的剑,指甲都掐进了剑鞘上雕花的纹路里。 白江秋! 虽然他并未走在最前面,但是曲星稀第一眼便先看见了他。 他戴着面具,冰蓝色衣襟随风飘荡,显得身材格外瘦削。一向束得整整齐齐的长发被海风吹得有些凌乱,脚步在难行的礁石之间蹒跚着,明显很费力,甚至在不住喘息。 在他脚步不稳时,他身边一个高大的壮汉便会伸手抓一下他的手臂,但是每一次都被他侧身甩开。 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是那个半脸面具下面,他的下颌线显得那般明显,脸颊和嘴唇都苍白得毫无血色,连衣领上露出的颈项,都筋骨突出,苍白而冰冷。 他的身子分明更差了,人也更瘦了,连走路的力气都快要没有。 这么久没见,忽然看见他这个样子,曲星稀感觉一股酸痛直冲胸臆。再看这一行人最前面,果然,那个锦衣金冠的男子,一脸孤注一掷的狠意,正是陶士澜。 曲星稀一见陶士澜,一时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将身形一纵就要冲上去。 她还没来得及冲出岩石,便被茗薰一把抱住。 “曲姑娘,不要冲动!”耳边,茗薰的声音压得极低。可是她的双臂极有力,压制住她的愤怒。 -- 第149页 “冰块儿……”曲星稀狠狠咬着牙,不知道说什么好,许久,喉间才缓缓滚过这个名字。 康三爷在一旁悄声道:“俺晓云深兄弟让咱们来这里果然没错。老大先莫急,看看陶士澜这个狗东西究竟要在这里干啥玩意儿。” 曲星稀被他们控制着,好容易按捺住,身体放松下来,勉强坐回去,继续盯着行走在礁石上的这几个人。 这才顾得上仔细观察。陶士澜本就走在最前面,白江秋则被八个身强力壮的壮汉前后簇拥着,走在中间。 这分明是胁迫。 他们终于走到了前方不远处的空地上。陶士澜停下脚步,转身对着白江秋。 白江秋停下来,好像是忍了再忍,终于还是忍不住,捂住嘴咳嗽起来。 有些零星的鲜血从指缝中喷溅出来。 他每一声咳嗽,都好像一把尖刀,刺进曲星稀心上。 那次在客栈里,他以为她中了迷烟不省人事,曾坐在床边对她告别。看起来,那一次他真的是想要与她诀别了。他一定是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终结,才那样离开她,只在她看不见的时候,悄悄落下那滴眼泪…… 他总是这样,独自面对不可避免的伤害。用冰冷的外壳包裹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从不愿让他爱的人,或者是爱他的人看见。 可是,曲星稀难以想象,若不是今日再见,当真就那样天人永别,她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 她眼眶通红,忍着快要涌出的泪水,口中低低道:“这个笨蛋……” 那边,陶士澜抱着双臂,站在白江秋面前轻蔑看着他。 白江秋终于忍住咳嗽,手指用力抹去嘴唇上的血迹,抬起头,面具的眼洞里,透着寒凉的烟灰色。 陶士澜冷笑了一声。 “江秋啊,怎么样?想清楚了没有?” 白江秋沙哑的声音低低的,“我姐在哪里?” 陶士澜扶额,叹了一口气,咬牙道:“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白江秋道:“你不放了我姐,我什么也不会说。” 一片沉寂。 天已亮了,今日的天阴沉得吓人。巨大的暗色穹窿笼盖着无边浪涛,巨浪时不时拍打在礁石上,发出震耳的喧嚣,雪白的飞沫喷洒在人身上。 陶士澜紧紧盯着他,脸色阴沉得如同这天幕。 他忽然怒吼了一声,将手中拿着把玩的一串玉手钏狠狠摔在礁石上。顿时,漂亮的碎玉飞溅开来。 陶士澜指着白江秋咆哮起来,“白江秋!告诉你,我的忍耐是有限的!既然你如此顽固不化,好!我今日就让你看着你姐先死!” 曲星稀听得全身一震。 白江秋仍旧一动不动看着他。 陶士澜咬牙切齿瞪着他,忽然对他身边的八个壮汉做了个手势。 那八个人分明是早已得到了指示,一旦接受了他的命令,立即转身向空地的八个方向掠去,很快在八个角落守住了身形,寒光闪过,八把弯刀横在他们手中。 曲星稀禁不住一皱眉。这八个人虽然看上去只是很简单的动作,这块空地也并不算很大,但他们所在的方位却很是讲究。虽然每个方位只有一个人,但整个阵形却是一个最简单的八门金锁阵。 虽说简单,却毫无缺陷。想要突围而出或者突入救援,都十分困难。 陶士澜冷哼了一声,举起双手拍了拍。 岛上的迷雾早已散尽,大海的波涛声中,一阵木轮与石头碰撞滚动的声音传来。 曲星稀愕然抬头看去,那边的白江秋也早已回身看过去。 岛礁崎岖的岩石间,出现了一具轮椅。 她这一次并不是自己坐着,而是被牛筋绳紧紧捆在轮椅上。依旧穿着素色绣花衣裙,披着一件素色绣花披风,脸上戴着线条柔和的银色半脸面具。 她的下半张脸也看不清晰,因为她的嘴里紧紧塞着一块很大的白布。 尽管还离得很远,还是能看出她此时根本神志不清。因为她虽被那样不舒服地捆在轮椅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挣扎,连头都歪在一边的肩膀上。 这个陶士澜,对自己的结发之妻,竟然做出这种事。 “姐!”白江秋沙哑着嗓子,向那边喊了一声。 白江晓毫无反应。轮椅被渐渐推近,曲星稀这才看到,推着轮椅的人,正是白江晓的贴身丫鬟,小晴。 在白江秋急切的目光中,轮椅被推到空地上,又一直推到陶士澜不远处。 “姐!”白江秋又着急叫了一声。 依旧毫无反应。白江秋喘着气,拖着衰弱的身子,便要向那边走过去。 陶士澜立即上前一步,伸出手臂拦住了他。 他发出一串冷冷的笑声,“不要着急嘛!好戏还在后面呢!” 第八十四章 请君入瓮 剑林,阴沉的天,阴沉的海,阴沉的人。 除了陶士澜,所有人都在沉默。这沉默惊心动魄,令人全身绷紧。就连阴暗天幕下的大海,翻涌的波涛都在压抑着,隐忍着巨大的能量,等待着随时爆发。 海浪声中,陶士澜的声音刺骨冰冷。 “白江秋,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只要答应默出江海诀的秘笈,我便不会难为你姐。” 曲星稀在岩石后听着,暗暗咬牙。 陶士澜肯娶白江晓为妻,都是为了江海诀。今日他若是得到了江海诀的秘笈,白江晓一定会被他弃如敝屣。 -- 第150页 但是,白江秋作为世间唯一百一十个掌握着秘笈的人,也已不久于人世。他若死去,江海诀也会跟着在世间消失。到了那个时候,白江晓又将如何? 不过,细想下来,其实若是陶士澜得不到江海诀,他反而可能不敢加害白江晓。因为若是白家只剩下白江晓一个人,她也就成了与江海诀关系最近的人。无论是陶士澜,还是所有的武林中人,都会把仅存的希望放在她身上。 即使白江秋多次说过,白江晓根本没有接触过真正的江海诀,可是真正相信的人,也还是少之又少的。世人总会给自己留下希望,即使渺茫。 所以,曲星稀认为,白江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秘笈交给陶士澜。除非,他当真被刺激得失去理智。 她这样想着,目光紧紧锁着那边白江秋消瘦的身影,心里难受得一塌糊涂。 白江秋沉默了一会儿,好似在思索,终于低声道:“我想与我姐说几句话。” 陶士澜眉毛跳了跳,努力压住怒火,恨声道:“与她说话?说什么?你以为,我放开她,你就可以带她逃走么?告诉你,就算你能恢复功力,就算你能冲破我的阵型,在这样的地方,你也是插翅难逃。” 他忽然右手一抖,从腰间拽出一条长鞭。随着他挥手的动作,鞭稍扫过低声的岩石,发出几声清脆噼啪声。几点碎石随着鞭子飞溅开去。 白江秋还未来得及说话,他甩手冲轮椅上的白江晓就是一鞭。 小晴一声惊叫,鞭子已斜斜挥过白江晓的身体。顿时,几道血花飞溅开去,她素色的衣襟上很快透出鲜红血迹。 “姐!”白江秋忍不住叫了一声,脚步蹒跚想要冲上去,却被岩石尖角绊了一下,身子一歪便单膝跪在地上。 陶士澜那一鞭挥出去,竟没有去看白江晓一眼,只是乜斜着眼观察着白江秋的反应。 被捆在轮椅上的白江晓被那突如其来的一鞭子抽醒了。她先是身子动了动,似乎想叫,可是嘴被堵住又叫不出声,只能闷声哭着,身子左右扭着拼命挣扎。 陶士澜连头都没有回,依旧盯着白江秋,冷笑道:“怎么样?白公子?看着你姐姐挨鞭子,满意了么?” 他说着话,白江晓仿佛是彻底清醒过来,身子更加明显地挣扎着,可惜那牛筋绳子坚韧无比,越挣扎越紧,根本无法脱身。 曲星稀看见陶士澜如此狠心,正要不顾一切冲出去阻止,忽然看到轮椅上白江晓的动作,不由一怔,又稳住了身形。 不对! 白江晓一向身子柔弱,没有什么力气,而且双腿残疾,最好的状态也只能是拄着拐拖着腿前行,也就是说,她的腿几乎是不能动的。 可是,现在轮椅上的人,尽管被牛筋绳子捆得如此结实,却挣扎得十分有力。不仅有力,她被绳子捆绑的两条腿,也在不住地扭动,想要摆脱绳子的束缚。 这不是白江晓! 曲星稀这样想着,忙侧目看向那边半跪在地上的白江秋。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还是可以看出他方才还紧绷的肩膀慢慢松弛了下来。 他对他的姐姐更加了解,一定是也看出了端倪。 白江秋双手扶着膝盖,慢慢站起来。 陶士澜却没有发现什么,对着白江秋歪歪头,惊愕道:“你疯了么?你喜欢看着你姐姐挨鞭子?” 他说着,双目闪过恶狠狠的光,甩手向着身后又是一鞭。 这一鞭比上一次更加用力,血腥的气味弥漫开来,鞭身起落甚至带着鲜血和碎肉。 小晴后退了几步,有些惊惧地看着。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被压抑在一口棉布里,却依然听得出那人的绝望。 白江秋站在那里,目光平淡似水。 陶士澜原本满脸恨意。这一次终于感觉到不对,也听出了那哭喊声并不属于白江晓。 他蓦然转身,对着轮椅上的人。 轮椅上的人戴着面具的脸正对着他,眼洞里一双明眸已被泪水充溢,嘴被紧紧堵住,仍旧悲悲切切哭着,似乎在向他哭诉什么。 陶士澜的脸颊抽搐起来,握着鞭子的手剧烈颤抖。他紧紧盯着银面具眼洞里的那双眼,目光好像着了火。 那根本不是,绝对不是白江晓的眼睛。 他两步冲上去,挥手将面具从那张脸上拽了下来。 轮椅上的女子花容惨淡,满面泪痕,嘴被堵住发不出声音,一双美目却已哭肿了。 曲星稀一下子便认出了她。这个女子竟然是陶士澜最宠爱的妾室,夏雨薇。 这位宠冠耀月门,一向威风八面的夏姑娘,今日竟落到这样的地步? 忽然想起在听琴浦那天,陶岱辰展示给南廷朔的那个人头。既然同样是宠妾的周采芹可以身首异处,为什么夏雨薇不能落到这样的地步呢? 曲星稀的目光快速转向轮椅后面的小晴。 小晴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已平静了下来,恢复了平时那种蔫蔫的样子。很明显,她早已知道轮椅上的人不是白江晓。 陶士澜火冒三丈,一把将夏雨薇口中的布拽了出来。那布原本紧紧塞着,他这个动作又没有丝毫的怜香惜玉,夏雨薇一声惨叫发出来,口角渗出一缕鲜血。 牙齿都差一点跟着带出来了。 陶士澜狠狠瞪着那边静水无波的白江秋,又回头对着夏雨薇怒吼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说!” -- 第151页 夏雨薇痛得张着嘴,只能模模糊糊哭道:“少爷……救我……” 陶士澜气得脸色煞白,冲小晴吼道:“还不解开!” 小晴懒洋洋道:“少掌门,奴婢不敢解啊,少夫人还没有发话呢。” 曲星稀听了这话,心中一动。从表面看,在这剑林之上,掌握着主动权的是陶士澜,如今看来,此事并非那样简单。难道说,真正设置这个局,掌握着局面的人,是白江晓? 一向在耀月门孤立无援,除了她病弱的弟弟,就只有小晴这一个帮手的白江晓? 曲星稀这样想着,禁不住又看向对面的白江秋。他戴着面具,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因为已经对他非常熟悉,仅从他唇角的动作和烟灰色的眼波上,也能看出他对面前发生的事既惊喜又疑虑。 陶士澜的惊疑比他尤甚。 他直直瞪着小晴,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凶狠,“少夫人?她在哪?” 小晴一脸无所谓,“少夫人不是被少掌门带来这个岛的么?” “贱人!”陶士澜怒吼起来,他狠狠挥动鞭子,向岛礁深处叫道:“白江晓!白江晓!你给我出来!” “住口!”对面,白江秋的声音低低的,沙哑而虚弱。 陶士澜好似已经疯了,对着波澜起伏的大海狂怒呼喝,“白江晓!你若再不出来,我就把你弟弟一鞭子一鞭子抽死在这里!” 曲星稀紧紧握住剑柄,随时准备冲出去。 她身边,康三爷和醇艺、茗薰也早已看得有些呆了。 一串温柔的女音好似从天籁飘来。在繁杂的海浪声中,竟显得清晰异常。 “夫君,找妾身何事?” 那正是白江晓的声音。 即使所有人都已陷入惊异,她的声音依旧那样温柔如水。因为陶士澜自以为破釜沉舟的这场赌局,早已在她囊中,也早已在她控制之下。 曲星稀从来没有看出,一向柔弱的白江晓,竟然有如此大的能量,竟然有如此深沉的心计。 “姐……”白江秋按着胸口压抑咳嗽,目光也是那样震惊。这样的白江晓不像他心中的姐姐,虽然很欣慰她能反制陶士澜,却忽然感觉她变得陌生了。 木质轮子的声音再次响起,岛礁上,一个女子自己摇着轮椅,从那条崎岖道路上缓缓而来。 “姐!”白江秋大惊,立即迈步想要上前。还未等他走出包围,那个方位的两个壮汉已利刃在手,向他面前挥出去。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那两道交织的刀风已在他面前的礁石上破空而过,碎石飞溅而起。 白江秋被刀风所迫,只得后退一步。 他着急看着那边费力摇着轮椅的白江晓,叫道:“姐!你不要过来!” 可是,白江晓并未理睬他。 她依旧摇着轮椅前行,道路虽然崎岖,她的动作也的确很费力,可是,她分明很放松,好似一切都不在意。 小晴不知何时已快步赶过去,走到她身后,为她推起了轮椅。 她们就那样来到这个八门金锁阵之外的位置,从容停了下来。 面具之下,白江晓浅淡的嘴唇轻勾,微微一笑。 “今日夫君破釜沉舟,妾身自当作陪,请君入瓮。” 第八十五章 八门金锁阵 白江晓出现在岛礁上,依然是平时温柔平和的样子,却又是众人都不熟悉的样子。 曲星稀和康三爷等人隐藏在暗处,一个个都看得发呆。早已知道人心深藏不露,却从未想到可以藏得如此之深。 从陶士澜的反应看,他从不曾将夏雨薇带到这个岛上来。所以,将夏雨薇带来的,必定是白江晓。那么,从决定来这个岛开始,陶士澜自以为完全掌握的局势,从来就没有在他掌握之中。 那天在客栈,白江晓要带白江秋离开,是想继续努力为他治病,而陶士澜则另有目的。耀月门掌门陶岱辰费尽心力瞒过擎天会,让他们神不知鬼不觉来到这个岛上,本想达到他们的目的,可是,没有想到的是,白江晓竟然可以反制他们。 曲星稀舒了一口气。看起来,白家姐弟的处境可能还没有那么绝望。不过,现在,谁也不清楚白江晓接下来的计划。所以现在还是应该继续隐藏,在必要的时候帮助他们。 那边,白江晓坐着轮椅,小晴站在身后,不慌不忙停在八门金锁阵的外面。他们的样子都平淡得很,就好像依然身处在耀月门那个偏僻的院子里,冷眼看着岁月流逝,从未患得患失。 陶士澜平静了一下心境,对八个方位的八名高手做了个手势,转身走到夏雨薇跟前,为她解开牛筋绳。 夏雨薇顺势依在他怀里,颤巍巍哭道:“少爷,救我……好痛……妾身从未得罪少夫人,她为何要如此对我……” 陶士澜此时再怜香惜玉,也顾不上安抚她了,解开绳子将她顺势推坐在那个轮椅上,闷声道:“闭嘴!呆在这里等我。” 他说完,立即离开了那个轮椅,两步跨到白江秋旁边,保持着可以随时控制他的姿势,手里提着鞭子,对白江晓冷笑道:“没想到啊,你竟然能在我眼皮底下捣鬼!不过,你觉得这有用么?你弟弟武功再高,现在也无法施展,他身上的穴道,可是你亲手封住的。” 曲星稀听得一惊。难怪今日看白江秋比往日要虚弱很多,江海诀丝毫也用不上,竟是因为他已被封了穴道。以他的武功,除了白江晓,没有人可以近身封住他的穴道,而白江晓会这样做,或许是被逼无奈,或许是为了治病。 -- 第152页 白江晓脸上的面具反射着冷光,微笑道:“今日,不用他出手。” 陶士澜一怔。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抬眼看向海上。 天越来越阴沉,风在呼啸,乌云低低压下,几乎与海浪接在一起。云层中隐约有电光在闪动,一场风雨已酝酿完成,随时都可能爆发。 阴沉的大海上,渐渐显出几条小船的影子。他们正排成一线,依次跟着前面的船,探索着路径,向剑林行来。 “是谁!”陶士澜目光如炬,紧紧盯着那些渐近的船影。 白江晓道:“崔家可以帮你,也可以帮别人。你可以用银子收买他们,别人可以用命。” 曲星稀愕然,这次出海,崔家那艘仅有的大船上应该是只带了他们几个人。剑林地处深海,一般船只难以到达。那么,不是崔家的船,什么人能拥有可以出海的大船呢? 她的脑子里涌现出的第一个名字便是,擎天会。 难道说,白江晓与擎天会有联系?这绝对不可能! 无论新来的人是谁,崔家人在引路,所以,他们这几个刚刚上岛的人也快要藏不下去了。 风越来越大,海浪肆虐起来,天与海都带上了一层暗黑色。而那些船,就那样行进在巨浪之间,犹如迎风弄潮的精灵,在毫无阻碍地逼近。 八个方位的高手都手持着兵器,严阵以待,随时准备与远道而来的敌人角力。 而陶士澜已无法平静了。因为他发现,那些逐渐逼近的敌人,仅从数量上便可以将他压倒。 他忽然怒吼一声,手中鞭子一抖,鞭身在内力下直直竖立起来,竟一下子缠上了旁边白江秋的颈项。 所有人都在关注海上的船,白江秋也对他的进攻毫无防范。而且,即使他有所防范,在病势凶险,穴道被封的情况下,他也无法反抗。 陶士澜一手握着鞭柄,另一手已扣住了白江秋的脉门,冷笑道:“好,有多少本事都随意来好了!无论如何,江海诀还是在我手上,我得不到,你们谁也得不到。 白江秋身体被控,已无法动弹,颈部被紧紧绑着,看上去呼吸十分不畅。 曲星稀狠狠咬牙,“这个陶士澜,活得不耐烦了!” 话音未落,她已纵身飞跃了出去。 康三爷和醇艺、茗薰吃了一惊,连同那另外两名手下,忙跟在她身后从岩石后跃出来。 曲星稀身形直直飞向陶士澜,半空中一声凌厉剑鸣,长剑出鞘。 可是,她却根本没有接近陶士澜。她的剑,连那个八门金锁阵都没有突入。 那八个高手虽然此时都在关注海上,但八门金锁阵首尾相接,一动俱动,一触即发。在曲星稀的剑气冲犯之时,两个方位的高手已立即反应,两把单刀刀风相接,竟如同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不仅阻住了剑气,还让那内力激发的力量反弹了回来。 曲星稀大惊,人在半空,猛提真气,身形凌空旋转了数圈,那反弹的剑气紧贴她身畔掠过。 康三爷跟在后面,旋身躲过剑气,高声喝道:“老大!当心!” 曲星稀停身在八门金锁阵之外,一手提剑,抬头看向对面的陶士澜。 陶士澜是耀月门一等一的高手,自然早有感知。只是,他对这八人组成的阵型十分放心,所以根本就没有将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放在眼里。 他握住鞭子,一手扣住白江秋的脉门,带着他缓缓转过身来。 曲星稀目光紧锁着银面具眼洞里那双灰蒙蒙的眼睛,立即便对上了他的视线。 他微微睁大了眼,好似有一抹烟灰色的光芒闪过那张冷冰冰的面具。可是,他说不出话,也无法动作,随着张口的动作,只有几声压抑的闷咳。 鲜血再次顺着他的唇角渗出来。 曲星稀高挑的眉梢微微抽搐,狠狠心移开视线,怒目瞪着陶士澜。 “曲星稀?”陶士澜见了曲星稀,先是一惊,但很快释然,冷笑道:“我一直以为这剑林地处远海,还如此机密,没有人会找到这个地方。没有想到,今日这里会如此热闹。” 他对着曲星稀,声音却是对着另一边的白江晓。 “好一个深宅内院的少夫人,你勾结的人真的是很不少啊!不过,有什么用呢?所有人的目的,不过就是一个快要死的人罢了。他反正也没有多久好活了,早死些日子,晚死些日子,又有什么关系?我已在我父亲面前保证过,这一次,若是得不到江海诀,便要毁了他。既然你们都愿意陪他,那很好,我让你们一起死!” 白江晓远远坐着轮椅,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眼看着白江秋唇角淌着血,呼吸那样费力,曲星稀几乎急死。海上的船依旧在靠近,但是乘坐那些船的,最有可能便是擎天会的人。他们登岸之后,究竟是福是祸,谁也说不清。 无论如何,必须先救白江秋。 曲星稀正在心急如焚,茗薰忽然赶上前一步,在她耳边道:“曲姑娘,我与醇艺牵制这个阵,你找机会进去。” 曲星稀一怔,她的手指已轻飘飘指了一下面前的两个方位,悄声道:“那里是生门,那里是景门。” 曲星稀还未答言,她与醇艺两个人已长剑在手,飞身而去,两把长剑如两条游龙,直取相邻的两个方位。 康三爷见了,大笑一声道:“来了!破阵不能少了俺康叔振!” -- 第153页 语声中,他已与两个手下从另外三个方位跟着攻入。 八门金锁阵受到猛烈冲击,八名高手一齐动手。这个阵虽然只有八个人,简单到不能再简单,却也布得非常巧妙,况且这八个人实打实是八个高手,让这阵虽然看似简单,却战力十足。 眼看着面前人影晃动,阵门旋转,只有几个人的阵,竟走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不过,很明显,醇艺和茗薰通晓阵法,对这个阵也比较在行。在他们不断的冲击之下,八门金锁阵虽然一时未破,却当真出现了几个一闪即逝的空隙。 曲星稀手疾眼快,挥剑从生门的方位纵身而入。 一道闪电从天而降,晴天霹雳如利剑般划破了昏暗的天幕。 狂风怒吼,巨浪滔天。虽然是白天,天却已阴沉地接近黑夜。除了雷电,就是刀光剑影。剑锋所指,一直是那边的陶士澜,目光锁着的,一直是他控制下那个冰蓝色的身影。 鞭稍带着十足内力,从面前一闪而过,带起一阵戾风,与曲星稀的剑气缠斗在一起。 曲星稀挥剑与陶士澜站在一处,心中却是一松。无论如何,这条扼住白江秋颈项的长鞭解开了…… 第八十六章 剑林 陶士澜手中的鞭子挥洒在石地上,呼啸的戾风与海上的狂风混杂在一起,带起的碎石每一点都好似暗器一般。曲星稀剑势转疾,格挡住从不同方向袭来的碎石,闪目看向那边的白江秋。 他摆脱了陶士澜的控制,但是方才的伤害也很不小。虽然看上去还在拼力硬撑,却很明显已撑不住了。 他已站不住,只能单膝跪伏在地上,一手撑地,抬头看着这边,虽然戴着面具看不清表情,却很明显能看出他的焦急。 “曲星稀……”他带血的嘴唇在颤动,发不出声音,却很显然是这个口型。 曲星稀恨不得立即扑上去扶他。可是,这个该死的陶士澜,武功当真是相当厉害,而且出手凶狠,恨不得对她一招致命。 “冰块儿!你坚持一下,我来救你!” 她用尽全力呼喊,声音却立即淹没在了又一个从天而降的霹雳中。 万钧雷霆铺天盖地,狂风呼啸,疾如飞瀑的大雨倾泻下来。 海上的暴风掀起滔天巨浪,扯地连天的水幕,已分不清哪里是海,哪里是天。 狂风暴雨肆虐着弹丸之地的岛礁,再高深的内力在自然的力量之下都毫无力度,所有正在交战的人都只能停下来,将兵器钉入石缝里,攀住可以攀附的东西,以免身体被风浪卷走。 “冰块儿!白江秋!”曲星稀暂时摆脱了陶士澜,趴伏在地上,抓住突出的礁石,竭尽全力向白江秋的方向爬。 到处都是水,根本睁不开眼睛,也看不清白江秋的状况。 方才还刀光剑影的岛礁上此时只剩下了震耳的雷鸣和满眼水幕,好似忽然间坠入了一个到处是水的地方,周围什么都没有,除了水,只剩下了自己。 “白江秋!白江秋!你……你撑住啊!我……我来救你!”曲星稀拼命扒住岩石,却已根本无法动弹。即使喊破了嗓子,白江秋也不可能听得见。她还是在不停地喊,水进到嘴里,不知是海水、雨水,还是泪。 也不知过了多久。 时间或许并不长,却好像已经过了一生。 风终于弱下来一些,虽然雨还是很大,雷电滚滚,人还是多少可以松一口气,不必为了避免被风浪卷走而用尽全力了。 曲星稀抹着脸,擦着眼睛,透过接地连天的水幕,看向方才白江秋所在的地方。 那个地方竟空无一人。 曲星稀心胆俱裂。当时风浪那样大,白江秋又那样虚弱,难不成,他被风浪卷到海里去了? “白江秋!白江秋!”她冲着雷电冷光下的大海拼命呼喊,声音已全是哭腔。 忽然看到岛礁边缘,白江晓和小晴还在那里。白江晓依旧坐着轮椅,而小晴则站在她身后。 曲星稀来不及去想其他,爬起来便摇摇晃晃向她冲去,口中喊道:“白姐姐!白姐姐!有没有看到他!” 一道刀风划过面前,雨水在刀风中炸裂开来。 曲星稀堪堪停步才避过那刀风。这才来得及抬头观察岛礁上的情景。 暴雨中,岛礁不时陷在翻涌的海浪之中,但那八门金锁的阵形依然保持着,那八个高手竟如无法撼动一般,手持单刀站在风浪里。 他们之间,康三爷和他的两个手下以及醇艺、茗薰也刚刚站直了身子,正在确定彼此的位置。 岛礁之上,不仅找不到白江秋。陶士澜也不见了踪影。坐着轮椅的夏雨薇也不见了人影。 而岛礁边缘,距离白江晓不远的位置,有很多人站在水幕里。风浪很大,他们的身影都模糊不清,也一时看不出数量,但那一定就是暴雨来临时从海上乘舟而来的那些人。 他们究竟是谁?难不成,真的是擎天会的人? 现在的局势很明显。她与康三爷以及醇艺茗薰依旧被困在八门金锁阵里,而白江晓与那些新来的人站在了一个方位。 曲星稀的长剑钉在脚下的石缝里,面对着那些人影站直了身形。无论真相是什么,无论接下来要面对什么,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雨渐渐小了些,海浪也跟着平静了一些,对面的那些人影,越来越清晰了。 -- 第154页 黑巾包头,黑纱蒙面,一个个带刀佩剑。这样的装束曲星稀已经见过多次,每一次擎天会的人露面,都是这样的打扮。 她疑惑的目光投向白江晓。难道,她当真会与擎天会联手来对付陶士澜?耀月门恶毒不假,陶士澜也的确非常令人恶心,可是,擎天会是白府灭门的真凶啊!如此行事,无异于饮鸩止渴。 好像在回答她的疑问,那些黑衣人的头顶撑开了一把黑色的伞。随着那些人两边闪开,一个人漫步走出来。 他站在伞下,漫天大雨好似都湿不到他的衣襟。 高大挺拔,贵气的宽袍,手中挽着一把玉箫。 南廷朔。 耀月门费尽心机转移擎天会的视线,看来只钓到了张子杭和何桂香。他们真正的计划,陶士澜的最后一搏,竟都已在擎天会掌中。 南廷朔抬头看向这边的八门金锁阵,目光扫过困在阵中的人,微微一笑,侧头看着一旁轮椅上的白江晓。 “贤侄女别来无恙。” 他向身后一挥手,“白家小姐身子不好,如何能淋雨?” 立即,另一把伞撑起来,一个黑衣人上前,将伞恭敬递给轮椅后面的小晴。 白江晓脸上的面具在水幕中模模糊糊,声音很弱,却很清晰。 “到了今日这般地步,我也是无法可想了。” 曲星稀正愕然看着,那边的康三爷已叫起来,“啥玩意儿?你对付耀月门,竟然跟擎天会联手了?前门赶狼,后门进虎?哎呀我说你们白府的人可咋整啊!脑子有毛病?我跟你说,你弟弟不见了你不管啊,搁那扯啥扯呢!” 南廷朔摇头笑道:“我这一生都在等江海诀,自然不会让白江秋有任何闪失。”他说着话,侧目看来白江晓一眼,“贤侄女,是么?” 白江晓点点头,“当然。” 南廷朔道:“那么,把你弟弟交给我吧。我的承诺永远作数。” 白江晓向这这边的阵型看过来,沉吟片刻,才道:“方才风浪忽起,我也不知他在何处。” 南廷朔冷笑道:“贤侄女不会想要诓骗我吧?耀月门这个阵我试过,虽然只有八人,战力定力却非比寻常。越是简单,越是坚固。便是方才风雷大作,他也绝对出不了那个阵。何况,你的夫君不是和他在一起么?” 白江晓无言。 曲星稀听了这番话,倒是稍稍放心了一些。南廷朔作为擎天会的总舵主,见识自然不一般。这个阵既然有如此强大的力量,那么,白江秋一定还在陶士澜的控制之下。 可是,这八个人的阵就这样大,一眼就能看过来,他究竟在何处? 南廷朔看白江晓无言,冷笑道:“无妨。这剑林地形如此特殊,来到这里很难,离开这里就更难。” 他忽然抬起手,看着那支玉箫。 魔箫。 曲星稀还记得那次在听琴浦,那一曲魔箫的力量。不是江海诀,没有人能抵挡魔箫的功力。那功力不仅强大,而且无孔不入。无论陶士澜隐藏在哪里,他也难以逃脱。 “总舵主!”擎天会的人群中忽然传出一个很熟悉的声音。抬眼看去,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按剑冲到南廷朔面前。 葛峰。 他原本在潜江追踪曲星稀和康三爷,却忽然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他的那些手下吸引康三爷的视线。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原来,他竟然是悄悄离开跟着南廷朔出海? 在众人的目光中,葛峰在南廷朔面前单膝跪下,双眼盯着他手中的玉箫。 “总舵主,请保重身体,莫要随意动用功力。” 南廷朔看了他一眼,“这又何妨?你不是已经请到了那个人么?” 葛峰低头道:“可是,我也难以保证,他会为白江秋治病。” 南廷朔笑道:“以葛护法的手段,都奈何不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他便是脾气再倔,你还能没有办法?” 葛峰道:“他的脾气,当真是倔极了……” 他跪在地上,双眼盯着南廷朔手中的玉箫不放。 曲星稀心中的惊异泛滥起来。 葛峰说的那个倔人,南廷朔口中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可以给白江秋治病的人,是谁?难道说,是梦州北山中隐居的那个神医,盛子铭? 庄崇客已经用赌的方式探出了他的秘密。他的女儿被陶士澜的薄情害死,他对耀月门和潜江白府,都怀着切齿深仇。 什么叫做请到了那个人?难不成,葛峰竟然用武力抓住了盛子铭,把他带来了剑林? 忽然注意到对面的白江晓。 她坐着轮椅,双手抓着扶手,全身都僵硬得厉害。如此惊慌的样子分明是出现在她身上,却根本不像她的样子。 好像自从见到她,还从未见过她如此失态。 她早已知道盛子铭与陶士澜的过节,也懂得为何盛子铭宁死也不愿给白江秋治病。但是这整个事情,她与白江秋分明只是受害者,他们从来就没有过错。今日听到盛子铭的消息,她自然会惊愕,但似乎,她这一次的情绪有些不对。 南廷朔歪歪头,对着白江晓一笑,“怎么?贤侄女听到你这位同行的名号,竟然如此吃惊?没关系,对付他,葛护法的办法,比你多很多。”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卷波折比较多,大家耐心些慢慢看。 -- 第155页 第八十七章 医病 白江晓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话。她的声音已然恢复了平静,但是还是可以听出,这份平静是刻意压抑出来的。 “南舵主,你不相信我?”她坐在小晴撑起的伞下,声音与她的身影一样,无限落寞。 南廷朔笑了笑,“哪里。白江秋是你的亲弟弟,你会尽心为他治病,我自然相信你。只是,一个人的力量毕竟有限,医术尤其如此。白江秋的病,我想贤侄女一定是已经尽力了。” 他忽然抬头看着这边,声音拔高了一些,明显是想让这边的人听见。 “星星,能找到盛子铭,还要多亏了你。你放心,你无法让那个老家伙出手治病,我可以。他敢将用在你面前的花样再用一次,葛护法一定会剥了他的皮。” 曲星稀满心疑惑。怎么?南廷朔来到此地,是为了给白江秋治病? 南廷朔看了葛峰一眼,将玉箫抵在唇边。 一道刺耳的箫声猛地拔起,即使海浪和暴雨,也无法将这声音淹没。 好似在脑髓当中响起,又好似环绕在周围,一时间好像身体的所有内脏都在随着那声音震动。 曲星稀感觉眼前发黑,忙试着舒缓真气,绕开魔箫的内力攻袭。不过也已经无法动弹了。 好在这一次魔箫持续的时间很短。 一声痛苦的喝叫忽然倾入了箫声中,紧接着,一个人影在眼前掠过,鞭稍带起的碎石溅起老远。 箫声顿止。 眼前黑雾散开,抬眼看去,只见陶士澜忽然出现在八门金锁阵中间,手中拖着那条长鞭,随着鞭子连闪,八门金锁阵再次运转起来。 在他身后,一块突出的礁石上,白江秋盘膝而坐。 他依旧戴着面具,唇角还染着血,不过已不似先前那般狼狈。虽然周围一片混乱,他还是安静坐在那里,双目紧闭,好似在运功调息。 曲星稀见他无碍,心中忽然一松,后退两步差点摔倒,被赶上来的茗薰扶了一把。 本想叫他,但看上去他是在运行内力,不能打扰,便闭了嘴。 耀月门的八个高手配合得无懈可击,八门顺势运转,刀光烁烁,不仅紧紧困住了阵里的曲星稀和康三爷等人,还直指正要深入阵门的南廷朔。 醇艺和茗薰原本是懂得这阵法的,只是这耀月门的阵法当真摆得十分完备,而且变幻莫测。只能边战边仔细观察,寻找破阵的时机。 南廷朔面对着阵形,虽然身在阵门,看起来却并没有入阵的意思。他依然站在原地,面带微笑,只是双眼盯着白江秋不语。 很奇怪,方才浪潮过后,并未发现陶士澜将白江秋带去了哪里。可是现在,他们出现得如此突然。看起来这地方内在比外表看起来还要复杂,肯定还暗藏着藏身之地。 曲星稀原本想边战边移向白江秋,无奈陶士澜的长鞭舞得密不透风,她无法接近。 魔箫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一次,箫声并不似一开始那般刺耳,反而比较舒缓平和。悠悠箫声与雨声、风声和海浪声十分和谐地融在了一起,倒有种江海诀的韵味。 就在如此舒缓的乐曲中,八门金锁阵的运转明显凝滞下来。不仅是那八个高手的刀,连陶士澜手中的长鞭都变得慢了。 阵形出现了缺损,原本正是破阵的时机。可是,那箫声压制的并非只有八门金锁阵,曲星稀等人的内力也已被压制住,好似任何武功都难以施展。 忽然,伴着海浪,一片琴音。 琴音与所有的浪涛声、雨声融为了一体。原本嘈杂的声音忽然好像被赋予了某种诗意,变成了恍若天地生成的乐曲。这犹如天籁的琴声如此熟悉,曲星稀心中立即生出莫名的感动。 蓦然回首,看向陶士澜身后,坐在礁石上的白江秋。 他依旧盘膝端坐,朦朦雨雾中,银面具掩映在水光里。袖间横着五根琴弦,钉在身旁的礁石上。 江海诀! 曲星稀大惊。从在剑林看到白江秋,他的穴道便已被封,无法动用功力,连行动都很困难。可是现在,他并未自己强行冲开穴道,穴道为何会自解? 白江晓既然封住了他的穴道,必然有她的深意。或许她有迫不得已的成分,但是以白江秋现在的身体状态,解开穴道强行运用江海诀,绝对危险之极。 她正要仗剑荡开陶士澜的鞭稍,陶士澜忽然大叫了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与此同时,八门金锁阵的八名高手同时单刀脱手,八个人纷纷跪伏在地。 在江海诀之下,八门金锁阵土崩瓦解。 琴声忽止。随着琴音停下,魔箫的声音也跟着停下来。 陶士澜伏倒在地上,狠狠瞪着白江秋,又回头看向那边的白江晓。 “贱人!你都是故意的!你根本没有封住他的穴道!” 南廷朔发出一声轻笑。他的目光扫过这片岛礁上所有的人,缓步走过来。 葛峰撑着雨伞,跟在他身后。 南廷朔的手指轻轻转动着玉箫,脚步和缓,犹如闲庭信步。 “你如此说,是冤枉我的贤侄女了。白江秋的病情如此,封住穴道可以减缓病势,她又焉能做假?白江秋的穴道会解开,只是因为我的箫罢了。” 曲星稀听了,感觉有种疑团在脑中浮动,仿佛随时都可以找到突破之处,又一时不知道突破之处在哪里。 -- 第156页 南廷朔在对陶士澜说话,目光却凝着她,见她脸色有变,微笑道:“星星,你可知道,我与潜江白府渊源颇深,密不可分。你的父亲,对此尤其了解。” 他叹了一口气,“他是我最看重的属下,擎天会的护法。我对他,一直是绝对信任的。可是,他明明知道我的苦衷,却如此背叛我……若不是他的背叛,我又何必等这么多年……” 曲星稀正满心疑惑,见他如此,立即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冷笑道:“你自己不济也就罢了,还什么事都推在我父亲身上。在我看来,你的那个什么魔箫比起江海诀,要差得远了。别的不说,我这一辈子也没听过这么难听的曲子呢!” 南廷朔默默看了她一会儿,苦笑了一下,喃喃道:“你还小,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我想你的兄长还是明白的。无论如何,你们是曲护法的孩子,这么多年过去,我已不想追究,只想你们兄妹回归擎天会。” “总舵主!”葛峰立即在他身后道。 南廷朔好似并未听见,径自回头面对着白江秋。 “穴位打通,经脉已顺,我助你解开穴道,并不是想让你与我对抗。今日我要再搏一次,看看你还有没有机会活下去。” 言罢,他抬起手,做了一个手势。。 葛峰叹了一口气,回头对身后的手下道:“带上来!” 随着他的命令,两个擎天会的人押着一个用布袋套着的人走上前来。 曲星稀的视线紧随着那个人。虽然罩着布袋,还是可以看出,那是一个老者。 难道说那真的是盛子铭? 她还处于难以置信中,好像在回答她的疑问,布袋被葛峰嚯的一声拽了起来。 白发白须,两条长长的白眉,一双满是仇恨的眼睛,不是盛子铭,又是哪个? 他的嘴里堵着一块布,让他只能怒视,无法开口。 虽说从来对擎天会没有什么好印象,今日在这里见到这样的神医盛子铭,曲星稀心里竟不可抑制生出一种愉快的感觉。 这个家伙,你也有今日! 雨声中,远处的白江晓忽然道:“南舵主,你捉到此人也毫无用处,他是绝不会为阿秋治病的。” 众人闻言,都回头看向她。 不错,盛子铭与陶士澜,与她,都有切齿之仇。他的女儿被无情抛弃,死得那样惨,他会怀恨在心也是理所当然。 可是,今日他落在擎天会手中。南廷朔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只是想要让这个天下闻名的神医给白江秋诊病。便是有一丝希望,也应该试一试啊。 可是她却还在如此肯定地拒绝。 她的话音刚落,盛子铭忽然冷笑起来。 他的嘴被堵着,无法笑出声,却冷笑得那般明显,蓬乱的白发被雨水打湿了,紧贴在脸上。 南廷朔看了他一会儿,上前伸手,将那块布从他口中取出来。 盛子铭发出几声痛苦的干呕,随机声嘶力竭地咳嗽了一阵,才沙哑着嗓子道:“白江晓,你还算识时务。不错,我就算死在这里,也不会给你弟弟治病。你,还有你弟弟,都给我去死吧!” 曲星稀一怔,葛峰已捉住了他这样久,一定已经对他用过手段,可是这个老头子竟然如此执拗,竟还是一口咬死不能治病。 她心里一急,正要上前,白江秋忽然说话了。 “不必了。” 刚刚还在疑惑看着白江晓的众人,立即转向他。 白江秋手指按着琴弦,抬头面对着南廷朔。 “南廷朔,我这一生,只有一个目的。” 南廷朔眉梢一挑,“哦?找我报仇?” 白江秋道:“白家除了我与我姐,满门都死在你手中。若是只剩下一天的生命,还能做何事?” 他的话后半句淹没在了浪潮般的琴声里。 琴音如潮,伴着雨幕,卷过整个岛礁。琴音如刀,锋芒毕露,几道凌厉寒光直奔南廷朔而去。 第八十八章 波纹 江海决琴音再起,犹如一片澎湃的波涛,更如无数凌厉的锋刃,向南廷朔猛然荡去。 几乎肉眼可见空中弥散的刺目锋芒。 南廷朔颜色忽变,挽起手中的玉箫,却没有再次动用魔箫的功力。只是纵身腾跃闪躲。 玄色宽袍大袖如一片乌云,南廷朔身法极快,腾挪之际,身形几乎看不清。 几片衣襟碎片从半空飘落。 正在众人为如此的身法和内力惊叹之时,南廷朔的身形忽然从半空跌落下来,双足落地竟没有站稳。 “总舵主!”葛峰惊呼一声,扔了手中的雨伞,上前两步扶住了他。 南廷朔身子震动,忽然张口呛出一口鲜血。 所有人都惊住了。 南廷朔的武功,在江湖上是一个谜。自从他显露了魔箫的功力,人们已领教过那种超凡脱俗的内力。他身怀如此武功,便是面对江海决,也不至于没过几招便受伤吐血。 更何况…… 曲星稀回头去看白江秋,却见他手中的琴弦已断。 他的左手拖拉着几根琴弦,右手扶着礁石,竟已无力挥弦。 “冰块儿!”曲星稀叫了一声,正要上前,南廷朔忽然喝道:“曲星稀!” 曲星稀被他突如其来的喝叫惊到,蓦然停住脚步,回头看去。 南廷朔被葛峰扶着,脸色苍白,口角拖着血迹。自从见到他,还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 -- 第157页 “星星,”他微微一笑,“你若想要白江秋活,便去找他!” 曲星稀忽然冷笑了一声,“南舵主说得很对。” 她抬头看向那边的白江晓。 “白姐姐,我理解你的用意了。如今,无论是什么人,只要能治白江秋的病,我们都可以与他合作。无论他的目的是什么,那都是以后的事,是么?” “曲星稀……”身后,白江秋在礁石上撑起身体。 曲星稀心中一动,回头看他。 白江秋的目光灰蒙蒙的,透过苍茫雨幕,投入了曲星稀眼底。 他声音很低,带上些难以察觉的颤抖,“天意难违。我命如此,便算了吧。” 他忽然抛起手中的断弦。 “住手!”曲星稀一惊,上前一步拦在他前面,“冰块儿,你绝对不许再动用内力,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白江秋愕然看着她,又看向对面的南廷朔。 无论南廷朔今日为何如此虚弱,今日,是个机会。 便是一场对决之后,他经脉尽断,生命终止,他也有希望就此报仇雪恨。原本,在他短暂的一生中,他的终极计划,无非便是如此。 可是,曲星稀站在他面前,用身体挡住他。 急切之间,他忽然感觉胸口血气翻涌,左侧半边身体疼痛难忍。 琴弦落在地上。 方才他借助魔箫之力冲开了被封的穴道,江海决的内力再度运行。可是,却并不能运行畅通。或许是他脆弱的经脉已经无法承受那般磅礴的内力了。 全身的筋骨犹如要折断一般地痛。片刻之间,左侧半边身体都疼痛到麻木了。 难道就这样完了?便是要死,也不能死在仇人眼前,更不能死在姐姐和她眼前。 他看着曲星稀,右手不自觉抚上左侧颈项,那里的皮肤灼痛无比。 曲星稀立即便发现了他的异样。 冲开穴道再次动用江海诀之后,他几乎已经不能动了。可是,更加不同的是,他左侧领口处有些诡异的线条沿着他的颈项慢慢显露出来。初时并不明显,现在看起来,那些线条已经变成了妖异的红色,弯曲纠缠,形如水波。 忽然想起他原本左侧锁骨下面的水波图案。 曲星稀惊愕看着他,伸手指指自己的颈项,“你……你这里,怎么了?” 白江秋正感觉颈项灼痛,见曲星稀的反应,不禁低下头略略拉开自己的领口看了一眼。 左侧锁骨下面,大片的水波图纹铺开,颜色从原来的浅红变成了鲜红色,有的地方甚至在渗血。 这是什么……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白江秋的变化,所有人的目光中都透出了骇然之色。 那些水波一般的纹路还在蔓延,已经布满了他的颈项,甚至有些爬上了他左侧的半张脸,延伸进面具里。 曲星稀惊骇异常。以前她曾问过白江秋那些波纹的意义,可是白江秋自己也不知晓。毕竟,从没有人见过真正练成江海诀的人。若是波纹与江海诀有关,那现在的状况,究竟代表了什么? 看白江秋痛苦的样子,这绝对不是好事。 身后猛地传来一声怒吼。 “谁也不许动!” 那声音沙哑变调,狂怒无比,几乎不像人类的声音。曲星稀被吓了一跳,愕然回头,却见盛子铭的双眼一派赤红,正紧紧盯着白江秋。 一声绝望的叫声响起。 同样尖锐变调,犹如见到了恶鬼。 人们的视线立即被吸引过去,却见白江晓坐在轮椅上,双手捂着嘴,全身都在发抖。 白江秋的变化确实骇人,可是这两个人的反应,为何如此怪异? 看到白江晓今日的反应,一改平时的温和淡泊,曲星稀感觉心中一团黑暗。白江晓对白江秋的病情最是了解,今日这样的变化,或许白江晓知情,看起来,当真是凶多吉少了…… 她还没有来得及说话,盛子铭已经不顾一切地挣扎起来。若不是擎天会的两个属下控制着他,他一定已经向白江秋冲过去。 “放开我!放开我!丹仪!是丹仪!” 曲星稀睁大了眼睛,怔怔盯着盛子铭不同寻常的表现。丹仪?他的女儿,盛丹仪? 那个被陶士澜辜负,堕胎后跳崖身死的姑娘?盛子铭就是因为他的女儿,才对耀月门和潜江白府都怀恨在心。他没有武功无法复仇,便用其他方式宣泄他的仇恨。 包括上一次在梦州北山,将曲星稀和白江秋折腾得差一点死。 他为何对着白江秋喊丹仪? 她正满腹狐疑,南廷朔已推开葛峰的搀扶,盯着白江秋看了片刻,对那两个押着盛子铭的人一挥手。 “放开他。” 白江晓犹如力竭一般倒在了轮椅上。 小晴转到她身边,俯身,双手扶着她的手臂,看上去在安抚她。只是,她的安抚丝毫没有作用,白江晓全身发着抖,身体惶恐不安地往后缩。 所有这些反应都如此怪异,曲星稀和康三爷等人都疑惑不解。看着擎天会的人放开了盛子铭,那老者拖着虚弱的身子,踉跄向白江秋扑去。 曲星稀一惊。盛子铭深恨潜江白府,他如此恐怕对白江秋不利,可是她正要上前,南廷朔宽大的袍袖便挡在了前面。 他回头对她一笑,低声道:“无妨,看着。” -- 第158页 曲星稀哼了一声,正要推他的手,葛峰已一个箭步上来,几个擎天会的手下跟着上前,拦在盛子铭身后。 曲星稀一时无法跟上去,却见盛子铭已冲到了白江秋跟前,中途还摔了几个跟头,可是他根本不在乎,不顾一切爬起来,扑倒在那块礁石上,探身伸手,一把抓住了白江秋的手腕,三根手指如抓救命稻草一般按住了他的脉搏。 这是在做什么?诊病? 曲星稀惊讶得忘了反抗南廷朔的阻拦。 这个老家伙,刚刚的态度还与从前一样,就算是死也不会诊病。如今,竟然这般迫不及待? 白江秋左侧手臂疼痛麻木得无法动转,被盛子铭按住脉门,只能一动不动看着。 盛子铭的手剧烈颤抖起来。他的手指轮番在寸关尺六脉施压,反复诊脉,又掀起白江秋的衣袖,细看他手臂上那些鲜红的纹路。 “丹仪……丹仪……我可怜的女儿……” 所有人都愣住了。 什么意思?他在给白江秋诊病,口中却叫着他女儿的名字。难不成,盛丹仪与江海诀有什么关系?与白江秋的病有什么关系? 可是,从表面看,这些之间根本毫无联系啊。 白江秋忽然道:“何意?” 他的声音依旧冷冰冰的,却明显压抑着痛楚。 盛子铭闭上眼睛,苍老的脸上已满是泪水。不仅如此,他还失声痛哭起来。 他不顾一切地痛哭着,手指如抚着极为珍贵的玉石一般,抚摸着那些纹路,似乎稍一用力,便会将那些纹路弄坏。 康三爷忍不住了。 “吊啥闷子呢!盛子铭,你个老东西,你看病就看病,哭你女儿干啥玩意儿!” 盛子铭听了,忽然止住哭声,一把抓住白江秋的手臂,瞪圆了眼睛,恶狠狠盯着他。 “潜江白府的小子!你何时见过我女儿,何时中的这种毒!” 中毒?所有人都惊愕得不知如何是好。盛子铭诊了白江秋的脉,竟然立即认定了白江秋曾见过盛丹仪,曾中过什么毒? 白江秋浅淡的目光对上他的视线,面具下的半张脸毫无表情。 “你诊错了。”他淡然道。 盛子铭立即咆哮起来,“你说什么?我诊错?你这个该死的白家小子!告诉你,我这一生从未诊错过!若是哪次诊断不实,那只是因为我想那个人死!” 他这话吼叫着说出来,一时间,这片海中的荒芜礁石上,所有门派所有立场的人,都不约而同愣住。 盛子铭毫不在意,冷笑道:“告诉你,诊错的人不是我,是你那个好姐姐,还有梦州城那些蠢货医家。你根本就没有病,什么病也没有,你所谓的病,是一种毒!” -------------------- 作者有话要说: 前方小小预警。 第八十九章 中毒 什么?白江秋根本没有得病?他之所以如此虚弱,一直在受着煎熬,是因为他中了毒? 什么毒? 纵然白江晓深处内宅,医术不为世人所知。白江秋的病也是经过多位知名医家诊断过的。中毒这种事情,与生病应该是完全不一样的,难不成那些医家连中毒和生病都分辨不出?一个人分辨不出也就罢了,所有医家都分辨不出? 太不可思议了吧。 所有人的惊愕都只维持了很短时间,随后,在场所有人,不同门派不同立场的人,心里几乎都得出了与白江秋相同的结论。 诊错的人是盛子铭。 而盛子铭仿佛早已看透了在场众人的想法,狠狠哼了一声,指着白江秋颈项上的波纹,语调万分肯定。 “看见没有?这小子身上的纹路,叫做秋水横波。是绝代之毒横波符的特征毒纹。这个纹我能认错?这个毒我能认错?” 秋水横波?横波符? 曲星稀听着盛子铭沙哑的声音喊着这两个名字,看着白江秋颈项上的鲜红纹路,又想起第一次在雪顶山,看见他左侧锁骨下面那几道水波般的花绣。 她曾问过白江秋那些纹路的事,白江秋自己也不知晓,只是猜测那可能是江海诀的印记。因为当年他武功初成,身上便出现了那个纹路,不像一般的痣,倒像是刻意为之的花绣。 在他之前,从没见过真正练成江海诀的人,也无人知道江海诀会不会在人的身上留下什么印记。 可是,他的猜测并不对么?包括白江晓,她和那些医家的诊断也都不对? 曲星稀正在思索,便听得南廷朔道:“你说的这两个名字,我从未听闻。我未见之毒,甚至从未听闻之毒,竟是何物?” 不错,南廷朔是名震天下的擎天会总舵主,擎天会不仅雄霸江北,势力更是遍布整个江湖,网络着无数奇人异事。难道,这世上还有他没见过,没听过的毒? 盛子铭冷笑一声,“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自诩无所不知之人,最是鼠目寸光。” “盛子铭!”那一言一出,南廷朔身后的葛峰便怒吼起来。 南廷朔伸手止住手下,沉声道:“既然如此,敢问此为何毒?” 盛子铭转回视线,紧紧盯着白江秋,“横波符是我女儿的独门秘毒,你一定见过我女儿,否则你不可能会中她的毒!” 白江秋淡淡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最后道:“我从未见过你女儿。” -- 第159页 “不可能!”盛子铭再次吼起来。 康三爷忍不住了,上前两步冲着盛子铭大声道:“你这老疯子,想你女儿想魔怔了吧!你女儿不是早就死了么?那当口应该是陶士澜那个家伙刚与白家小姐定亲。陶士澜刚与他姐定亲你女儿就死了,你女儿啥时候给他下的毒?好家伙!俺看你这老疯子鬼迷心窍,连日子都过糊涂了。干啥玩意儿!” 盛子铭咬着牙听他说完,却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只是摇着头不管不顾道:“我不管!我只认秋水横波。除了丹仪,没有人有这个毒,没有人能用这个毒!” 康三爷张大了嘴巴,好似恍然大悟般道:“啊!俺知道了。你若认得不错,那这毒一定是你这犊子下的,对吧?你女儿的毒,你女儿有,你女儿能用,那当然你也能用了!既然你女儿死了,那下毒的人就是你!说吧!你这疯子啥时候潜入白府给他下的毒!” 盛子铭听得发狂,正要大骂康三爷,擎天会的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道淡然的男音。 “此事我倒觉得,盛神医的诊断不会错。” 那声音如此熟悉,温和中透着坚定,一听便令人心中踏实非常。 曲星稀回头看去,只见从擎天会的人群中走出两个身穿黑斗篷的人。两个人都用风兜遮住头,也遮着上半张脸,令人看不出本来面目。此时他们一面移步走近,一面摘下风兜,也将黑斗篷脱下来扔在地上,露出了他们的本来面目。 柔和的黑发,飘逸的青衫,脸上温润的微笑。是晓云深。 跟在他身旁,那个身着杨妃色的衣裙的绝代丽人,是燕芳菲。 他们两个已淋了雨,衣衫有些凌乱,头发也是湿的。尽管如此,他们的样子还是那般,优雅的优雅,妍丽的妍丽,丝毫不显狼狈。 一看到他,曲星稀感觉胸口好似有什么东西炸裂开一般,又是开心,又是难过。找了他这么久,终于见到,不仅见到,这一次见到,已是不同的身份了…… 有些模糊的视线中,晓云深已将目光投向她,与以前一样,对着她温柔地笑了笑。 真想现在就冲过去与他相认,可是现在,当真不是相认的时机。 晓云深只是对她笑了笑,便看向康三爷,抱拳道:“三爷,别来无恙。” 康三爷一见晓云深立即开怀大笑起来,“哎呀妈呀,兄弟!俺就知道你也会来。这鬼地方这般荒凉,俺们过来老费劲了,俺还想你咋来。没想到你脑子灵光,居然藏在他们船上来了,真是……” 醇艺和茗熏见了晓云深,忙快步上前见礼,然后站到他身后。 晓云深和燕芳菲来的方向,正是方才葛峰的手下押出盛子铭的方向,可知他们一定是混在其中。葛峰虽勇,却没有张子杭细心,竟没有发现他们。 那边,南廷朔果然侧目,问责的目光射向葛峰。葛峰慌忙跪下,低头道:“葛峰失察大罪,望总舵主重罚。” 南廷朔看着他摇摇头,又看向晓云深,“你的罪的确不小,可这一次毕竟是晓阁主。说起来,他也不算外人。” 南廷朔一怔,那边的晓云深已接着道:“盛神医的医术,这么多年,江湖上无人能出其右。不仅如此,这毒还是他女儿的独门秘毒,我想他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他说着,目光便移向了轮椅上的白江晓。 “晓云深冒昧,敢问白夫人,这么多年来,难道你对令弟的病,从没有一点怀疑?”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句话吸引,转向了白江晓。 被擎天会的人控制着的陶士澜早已从昏迷中醒来,早已听到了盛丹仪的名字。此时,他的表情已从开始的决绝变得惶惑无措,虽然不敢说话,目光始终追着所有人的谈话内容。 白江晓坐在轮椅上,样子比方才已放松了不少,只是紧紧抿着唇不说话。 康三爷疑惑道:“你说的倒也不差。不过,梦州那起医家都认不出这个老疯子女儿的毒,也算正常吧。只是,这毒究竟是谁下的呢?” 盛子铭闻言再次瞪起了眼睛,一手压着白江秋的手腕,厉声道:“说!究竟谁给你下的毒!” 曲星稀见他如此,气道:“哎!说你是老疯子你还真是疯了!他是受害者,他怎么会知道谁下的毒?他若知道,那他还会中毒么?我看啊,最大的可能,除非你女儿根本就没有死!” 她这话出口,全场哑然。 盛子铭的女儿盛丹仪没有死? 盛子铭的手放松下来,颤抖着离开了白江秋的手腕。 说也奇怪,白江秋方才被他那只发狂的手点按过穴道的手臂,已经变得不那么麻痛,连左侧颈项和脸颊上的红纹都在减淡。 白江秋舒了一口气,缓缓坐直了身子。曲星稀见他的情形,知道他感觉好了些。看起来这老疯子的确没有认错,虽然在发狂,却在发狂中给白江秋缓解了病痛。 “你胡说……”盛子铭的声音低下来,带着哭腔,“我亲眼看见丹仪的尸体,在悬崖下面,已经被狼……” 曲星稀道:“对啊,既然尸体已经被狼撕咬损坏,你怎么能断定那就是你女儿的尸体呢?” 盛子铭哭道:“我的女儿,我能不认识么?她的衣服,她的头发,她随身的东西。” 曲星稀道:“那些可以伪造的啊!” “谁会伪造那些东西!”盛子铭目光一闪,正看见那边惶惑看着他们的陶士澜,顿时大怒道:“陶士澜!你这个王八蛋!我要杀了你!” -- 第160页 他起身扑上去,半路便被迎上来的葛峰拦腰阻住,无法上前,只能趴在葛峰肩膀上冲着陶士澜张牙舞爪。 陶士澜终于哽咽出声,与操控八门金锁阵时的样子大变,吸着鼻子道:“丹仪……我对不起她,可是,你要相信我,我娶白江晓全部都是为了江海诀。这一辈子,我最爱的就是丹仪……” 他话音刚落,不远处的燕芳菲便冷笑道:“陶公子,你这个人,究竟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这种话,你对多少女人说过?” 陶士澜愕然回头看她,又忙掩饰道:“燕坊主……你不要……不要误会,我……” “好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忽然想起,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忙循声看去。 一直推着轮椅的小晴忽然上前两步,站在了白江晓身前。 这个一向懒洋洋的姑娘,此时身材挺直,目光犀利,与平时的状态截然不同。就连她的声音,都与原来变了很多,若不是看见她,竟难以一下确认方才是她在说话。 她目光如剑,扫过当场所有人,最后落在盛子铭身上。 “一点也不错,那个尸体并非盛丹仪,她那时候,确实还没有死!” 第九十章 往事 小晴站在白江晓的轮椅前,人还是那个人,神态目光却好似忽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她说什么?盛丹仪那个时候还没有死?也就是说,当年盛子铭所见的那个被狼啃噬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并不是盛丹仪? 盛子铭身形僵住,拼力摆脱开葛峰的钳制,回头盯着那个姑娘,双目犹如要冒火一般。 “你说什么?丹仪没有死?你怎么知道?你见过她?” 曲星稀禁不住上下打量小晴。这个姑娘比她大几岁,但是在盛丹仪堕胎寻死的那个时候,她也就十来岁,应该还是个孩子。那个时候的事情,她为何会知道,她这么多年来作为白江晓的心腹,究竟是什么身份? 众人的注意被小晴吸引过去,曲星稀悄悄后退,退到了白江秋身边,低声问他,“冰块儿,你怎么样?” 白江秋脸上和手臂上的红纹已经褪去,疼痛也消失了。只是,方才盛子铭点按了他的穴道,他再次无法动用真气,陷入了很虚弱的状态。 “无妨。”他侧头看了看曲星稀,牵动嘴角勉强一笑。 曲星稀无奈。这个冰块儿,与以前一样,除非实在撑不住,否则便一直是“无妨”。 她叹了一口气,抬头再次看向小晴。 小晴已经面对盛子铭站定,认真道:“盛老先生,这么多年过去,你一定早已不认识我了。那时候我还小,只是个流落街头的孤儿,因为身患恶疾,曾向您求医。您当时心情不佳,没有给我治病。在绝望的时候,我遇到了丹仪姐姐,是她救了我。” 盛子铭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怎么?你是丹仪救的那个小孩子?” 小晴道:“对。丹仪姐姐为我治好了病,我后来经常去找她。她与陶士澜在一起,怀了身孕,得知陶士澜定亲的消息,绝望欲死。那个时候,我一直在她身边。” 众人愕然看着她,一起听着这些往事。在她话语的间隙,只有规律的浪潮声在耳。 小晴接着道:“丹仪姐姐假死,是让我帮忙的。她堕胎之后找到了我,想找陶士澜报复,又不想让你知道。那时候当地正巧有一个流浪的年轻姑娘患病身死,又无人收尸,她便让我给尸体穿上她的衣服,丢到了那个悬崖下面。那个地方夜里有饿狼出没,一夜之后,尸体便面目全非了。” 曲星稀听得心里难受,这个盛丹仪,惨是很惨,可是也够狠的。 而且,这番布置之后不是要报复陶士澜么?可是陶士澜一直好好的,并没有遭到她的报复啊。 盛子铭着急道:“那就是说,她没有死!那你告诉我,她在哪里?这么多年,她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小晴低下头拭泪。 “她死了……” “什么?”盛子铭大叫,“你这个丫头,究竟是什么意思?我的女儿,究竟还在不在!” 小晴回望了一下身后轮椅上的白江晓,默默道:“少夫人,这么多年跟随你,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的姐姐晴晴,就是丹仪姐姐。” 白江晓坐在轮椅上不动,双手紧紧抓着扶手。 小晴的姐姐。曲星稀忽然想到,她与白江秋来潜江之前,白江晓曾对她说起,小晴与她的姐姐,都是她的心腹。小晴的姐姐在白府罹难时为她而死,后来小晴才追随了她。 现在小晴说,她那个为了白江晓而死的姐姐,是盛丹仪? 禁不住回头满腹疑惑看着白江秋。 白江秋低声道:“她所说之人,是我姐原来的丫鬟。” 曲星稀道:“你姐的丫鬟,是盛丹仪?” 白江秋道:“如此看来,那竟是她伪装的身份。” 曲星稀愕然道:“可是,盛丹仪不是恨你姐么?她为什么要给你姐做丫鬟,还为了救你姐而死?这也太奇怪了吧……” 她还在疑惑,盛子铭已经忍不住恨声道:“你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女儿丹仪,究竟怎么样了!” 小晴回身面对着他。 “盛老先生休急。丹仪姐姐离开你之后,最先去的地方是潜江白府,那时候我便跟着她。她化妆成一个穷苦的卖身女子,在潜江白府门口徘徊。正巧白府的小姐出来,看她可怜,便收留了她。从那开始,她成了白府的丫鬟。” -- 第161页 曲星稀扶额道:“这个盛丹仪真是好怪。他要报复陶士澜,做的事却是想要伤害你姐。” 白江秋沉声道:“据我所知,那丫鬟并未伤害我姐。” 曲星稀默默点头,又将视线投向小晴。 小晴接着道:“那时候我便栖身在潜江白府附近,丹仪姐姐出来办事,便会见我一面,每次见到她,她都会带给我好吃的点心。有一次,她忽然告诉我,白府的小姐其实人很好,她已经非常喜欢这位小姐了。她希望以后,等我再大几岁,也可以跟她一起到白府伺候这位小姐。” 她低下头,顿了顿道:“她还说,白家小姐即将嫁给陶士澜,到了那时,她便要离开白府,所以她希望我可以进府接替她的位置,代替她继续照顾白小姐。” 全场讶然,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好。 一个心怀着嫉恨的女子,进入白府原本是为了报复,却在与小姐相处的日常中被眼前的人折服,不仅渐渐放下了心中的仇恨,甚至还生出了如此深厚的友情?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人的心思究竟可以是什么样子,这位传说中的盛丹仪姑娘,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小晴道:“直到那年,潜江白府被擎天会灭门,府邸被付之一炬。” 南廷朔目光微动。 小晴道:“我知道白府出事赶过去的时候,大火已烧起来。当时听琴浦附近有许多人,可是引水救火已经没有什么效果了。大家都以为白府的人无一生还,直到看到被烧成重伤的白小姐。” 她回过身,俯身在轮椅旁,一手扶在白江晓的手臂上,“当时我亲眼看见你被烧得遍体鳞伤,还抱着昏迷的小白公子,挪出火海便也晕过去了。后来大家将你救起,你苏醒之后,第一件事便是看你的弟弟如何,后来才告诉我们,你的丫鬟晴晴,为了救你和小白公子,葬身火海。” 她直起身子,面对着呆住的盛子铭,“白小姐为了她的弟弟,在火海中以身相护,自己被烧得毁容不算,还身体全废,双腿经脉尽断。而丹仪姐姐,却是为了救他们姐弟两个,自己死在了火海中。” 白江晓抬头看着她,终于喃喃道:“所以,你才按照你姐姐所说,陪伴我度过了接下来的这么多年。” 小晴声音转悲,“少夫人,丹仪姐姐对我恩同再造,她虽从前仇视你,可是后来,我知道她与你相处,当真是放下了仇恨。为少夫人做事,就是我对她的报恩。陪着你,就算是陪着她了……” 她话音落下,对面的盛子铭便放声大哭起来,“丹仪!我可怜的女儿!你们白家,实在是太欺负人了!我女儿因为你失去了孩子,竟然最后还是为了救你们姐弟而死!陶士澜!白江晓!我永远不会放过你们,我这把老骨头,便是死,我也要拖着你们一起死!” 曲星稀看着他痛哭,无奈摇摇头道:“哎哎哎,你先别着急哭,你们是不是都忘了一件事啊?盛丹仪既然在与白姐姐相处之中放下了仇恨,还在火中如此仗义相救,那白江秋身上的毒,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句话出口,盛子铭便止住了哭声。 他只顾为了女儿的遭遇而悲伤,可是白江秋身上的毒,是他明确认定,绝对不会有错的。 小晴闻言一怔,与白江晓对视一刻,忽然大声道:“不可能!这绝不可能!丹仪姐姐当时已经视白小姐为姐妹,她也知道白小姐最疼爱她的弟弟,丹仪姐姐是绝对不会给小白公子下毒的!” 盛子铭一双满是戾气的眼睛在一双雪白长眉后闪了闪,忽然转身快步走过来,再次坐在白江秋旁边的礁石上,伸手抓过白江秋的手腕,三根手指搭上去,仔细诊起来。 这个不可一世的老神医,这么多年,或许是第一次如此认真的诊病。这么多年,或许他第一次对自己的诊断产生了怀疑。 六脉寸关尺,全部细细诊过,他又伸手掀开白江秋的衣领,细看他锁骨下那处奇异的纹路。 白江秋漠然看着他,任他折腾,目光偶尔投向白江晓那边,却一直没有对上姐姐的视线。 盛子铭终于放开了手,满脸的凝重混杂着惶惑不安。 “这是怎么一回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是丹仪的横波符,绝对不会有错。可是,丹仪将这独门之毒留在你身上,究竟是何意?” 曲星稀一直站在旁边沉默看着他,此时见他双手抱着头不知所措,立即道:“既然你已经认定这就是你女儿的横波符,也认定白江秋无病,所谓的病症全部是横波符所致,那么敢问盛老先生,这种毒,何法可解?” -------------------- 作者有话要说: 前方高能预警! 第九十一章 惊变 盛子铭经过仔细诊断,再一次确认,白江秋根本就没有得病。他之所以反复出现病症,脏腑经脉随着江海诀的功力增强而日渐衰竭,都是因为盛丹仪的独门之毒,横波符。 这种毒是如何下在了白江秋身上?是不是盛丹仪下毒?这横波符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毒? 这种毒无人知晓,连擎天会的总舵主南廷朔都未曾听闻。也就是说,江湖间从未有人中过这种毒,或者是中过也从未被人诊断。 “何法可解……”盛子铭冷笑了一声,“我说过,横波符是我女儿丹仪的独门之毒,我只认识,不知解法。” -- 第162页 曲星稀道:“不会吧。你不是世上最厉害的医者么?你女儿就算医术也很高,也是你的传承。她研制的毒,你怎么会不知道解法?盛子铭,我告诉你,白江秋中毒这件事很蹊跷,你女儿会在他身上下毒,一定有她的目的。或许,她想通过这种毒向你传递什么消息也未可知,毕竟,世间只有你一个人认识此毒。” 只要是毒,便有解法。既然盛丹仪已死,那么解毒的人,只有盛子铭。无论用什么言辞,必须让他对白江秋身上的毒感兴趣,就算他当真不会解,也要让他想办法解。 曲星稀的话果然引起了盛子铭的重视,他颤抖的手指再次搭上白江秋的脉搏,细细诊着,口中喃喃道:“丹仪,这横波符一定是你下的。你的独门之毒,绝对不会给别人。可是,你究竟要如何,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对爹爹说?” 他的手在诊脉,脸上老泪纵横,喃喃自语的声音带着令人心悸的颤抖。 所有人都沉默看着。 风雨早已散去,但一整天,天一直阴沉沉的。平稳的海浪一波一波抚慰着剑林的礁石。天光渐暗,夜幕快要降临了。 盛子铭已经诊了很久。 他就那样半坐在礁石上,颤抖着,哭泣着,也一直在诊着脉。白江秋坐在旁边,闭着双目,经脉阻滞,他看上去好像只剩下了一个病弱的空壳。 无论是擎天会的人,还是康三爷,以及晓云深和燕芳菲等人,都沉默着。所有人都在紧张盯着他们,所有人都一言不发,空气都好像凝滞了。 曲星稀一直站在白江秋身边。她离得近,看着现在的状况,无论是白江秋还是盛子铭,都令人难以放心。这两个人,一个老迈,一个体弱,再这样耗下去,都快要熬不住了。 抬头看暮色升腾,她正想出言让盛子铭休息一下,也顺便看看白江秋现在状况如何,忽见盛子铭身子晃了晃,随后身不由己歪倒在了礁石上。 “哎!”曲星稀一惊,刚要上前扶他,白江秋忽然睁开眼,咳嗽了几声,唇边渗出一丝鲜血。 曲星稀忙蹲下看他,扶着他道:“冰块儿,你没事吧?” 白江秋咳嗽着看了她一眼,哑声道:“曲星稀,无论是病还是毒,已经如此,便如此罢了。你能否帮我求我姐一下,解开我的穴道……” 他的话音刚落,辚辚的轮椅声传来,抬眼看去,只见小晴推着白江晓,已来到了近前。 “姐。”白江秋声音低哑,似乎竭力压抑着胸口的血气。 白江晓却并未答应,甚至没有看他。 小晴转过轮椅,扶起盛子铭。盛子铭长长吐出一口气,迷茫睁开了眼睛。 一大把年纪,这一路颠沛流离,葛峰肯定还在他身上用过些手段,如今心境又如此波动,能扛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 南廷朔道:“葛峰,老神医多久没有进食了?去给他弄点吃的。” 葛峰领命而去。 “姐!”白江秋再次叫道。 白江晓依旧没有看他,只是盯着盛子铭,叹了一口气道:“何苦来哉……” 曲星稀看着白江晓,又回头看看白江秋,心中疑窦丛生。这姐弟俩身陷纷扰,怀着家族之仇,灭门之恨,相依为命,彼此都视如珍宝。可以说,他们最在意的人,就是彼此。可是,看今日的情景,白江晓并不似以往那般重视她这个病弱的弟弟,甚至现在他被折磨到如此模样,她都置若罔闻。 在曲星稀疑惑的目光中,白江晓依旧看着盛子铭,苍白的嘴唇忽然勾了勾,苦笑了一下。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般放不下。你拒绝诊病也就罢了,何必对个已死之人念念不忘。” 盛子铭喘着气,哼了一声,“你这个妖女,都是你害了我女儿。你有什么脸跟我说这些。” 白江晓道:“恨海难填,一个人的一生尽付,已经够了,何必再加上你。你女儿既然早已死了,不如放下吧,也可安享晚年。” 盛子铭冷笑了一声,“只要你白江晓,还有那个贼子陶士澜,在我面前以死谢罪,我自然可以放下,安享晚年。” 白江晓立即道:“白江晓已经死了。” 曲星稀和白江秋同时抬头看她。 逐渐升腾的夜幕下,岩岛上所有人的人都注视着她。 “姐,你在说什么……”白江秋喃喃道。 白江晓忽然冷笑起来,曲星稀听着她的笑声,心中一片纷乱,一种难以压抑的恐惧感泛滥起来。 曲星稀,不是这辈子从来没有怕过么?为何今日如此恐惧…… “白江秋,白家的公子。”白江晓终于将视线转到白江秋身上。她的眼依旧是那双眼,面具依旧是那个面具,可是她的目光,却一改平时的温柔。骤然接住她的目光,忍不住全身发寒。 白江秋怔住了。 白江晓接着道:“潜江白府被擎天会灭门,府邸付之一炬,所有的人都死了。白江秋,你是唯一幸存的人。你可以活下了,全靠了你姐姐。” 白江秋呆呆看着她,竟已无法说话。 曲星稀道:“白姐姐,你在说什么啊?白府幸存下来的不是你们两个么?你救了白江秋,自己落得一身残病,这些所有人都知道啊。” 白江晓侧目看了她一眼,冷笑道:“世上最无用的便是儿女情长。曲星稀,我劝你永远不要陷入感情,否则你便会万劫不复。” -- 第163页 她忽然向白江秋探过身去,面具的眼洞里,一双冷冰冰的眸子定定看着他。 “白江秋,你仔细看看,我究竟是不是你的姐姐?” 白江秋微微眯起眼睛,双眸蕴着纷乱的疑惑。 白江晓笑道:“十年了,你竟没有一刻曾经认出过我?” 恐惧感几乎从胸□□出来,曲星稀抑制着全身的颤抖,对着白江晓大声叫道:“白姐姐!你在说什么啊!” “白姐姐?”白江晓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接着便发出一阵冷冷的笑声。 夜幕已落下,淡淡星光中,天地之间都是阴沉的海浪。 那笑声在波涛声中显得单薄而冰冷。 有人在窃窃私语。 擎天会的人点燃了几支火把,火光照亮了所有人的脸。 葛峰从海边回来,手里端着两盘刚刚热好的食物。他走到礁石旁边,看了白江晓一眼,便伸手将盘子递给盛子铭。 “吃吧。”他腰身笔直,无奈垂眸,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架势。 砰的一声,盛子铭挥手打翻了盘子。葛峰一惊,立即恼羞成怒,刚要喝叫,盛子铭已厉声对着白江晓叫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葛峰呛了一下,正要出口的骂人话竟憋了回去。 没有人再说什么。那一盘被打翻的晚餐,根本无人关注。 白江晓忽然抬起双手,解开了面具的带子。 曲星稀一惊,目不转睛看着她。 从来没有见过白江晓摘下面具,从来没有见过她的脸。 面具缓缓滑下,那张脸就那样毫无遮掩地出现在火把的亮光中。 震惊,心酸,还有一种难以忍受的恶心。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如果那也能被称作脸…… 除了一双眼睛周围没有损坏,她的额头,脸颊两侧都是狰狞的疤痕。日久年深,那些疤痕呈现着肮脏的黑褐色,让脸颊形成了异样的扭曲。她的面具应该是按照这些疤痕的范围制作的,正好可以覆盖所有伤残。 可是,这些疤痕足以让任何美若天仙的容颜面目全非。 “你……”盛子铭已呆了。 白江秋一动不动坐在那里,双手紧紧握着膝上的衣褶。 那种恐惧感更加强烈地升腾起来,好像残忍的猛兽,随时会冲出牢笼,撕咬人的灵魂。 一声尖叫忽然响起,小晴忽然双手捂住嘴,一双惊恐的眼睛盯着轮椅上的人。 “你!难道你是……丹仪姐姐!” 曲星稀感觉眼前有些发黑,天、海好似旋转起来。 轮椅上的人微微一笑。单从嘴唇和目光上看,那笑容依旧温和平淡,但是,加上脸上的疤痕,她的笑容便形成了一种冷酷的讥诮。 “怎么?我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竟还有人能认出我?”她叹了一口气,拿起面具认真戴好,又回头看着白江秋。 白江秋的脸隐在阴影里,与她一模一样的银面具闪着冰冷的光。 难道,事实就是这样? 曲星稀再也忍不住,面对着那个人高声叫起来,“你再说一遍!你是谁!你不是他的姐姐么?潜江白府的小姐,白江晓……你是为了救他才变成这个样子,你一直在照顾他,为他治病,与他相依为命,同甘共苦……” 她说着话,渐渐哽咽起来,说不下去了。 轮椅上的人没有看她,只是冷冷看着白江秋。 “潜江白府的小姐白江晓,与白府的人一起,死在了那场灭门的火中。我是天下第一神医盛子铭的独生女儿,盛丹仪。” 第九十二章 残酷 她在说什么啊…… 一直心中眼中,都那样温柔可人,那样大度平淡又隐忍自律的白江晓,竟然根本就不是白江晓? 她竟然是盛子铭的女儿盛丹仪? 在盛子铭的印象中,他的女儿被陶士澜辜负,早已堕胎自戕,死在了那座悬崖下面。也是刚刚才知道,她其实竟然当时并未死,而是在小晴的帮助下制造了死亡假象,自己却化名潜入了白府,成为了白江晓的丫鬟。 在小晴的印象中,她原本是想去报仇的,可是在与白江晓的相处中被她的善良温柔感动,前嫌尽释,甚至在白府的大火中以身相护。白江晓是被她所救才带着弟弟逃出了大火,而她却身死在那场大火中。 可是,所有这些,竟还不是全部…… 原来,在白府大火中死去的人并不是盛丹仪,而是真正的白江晓…… 那么,潜江白府的小姐,白江秋的姐姐,竟然是早已死了么?早在十年前,她便死在了那场灭门的大火之中。她根本没有逃出来,也根本没有陪着白江秋长大…… 白江秋一直以来当成姐姐的人,那个他全心全意保护和心疼着的人,竟然根本就不是他的姐姐。不仅不是姐姐,而且还是他和姐姐的仇人。 曲星稀只觉得脑子在飞速旋转,眼前的景物都有些模糊不清了。昏暗的天幕,阴沉的大海,以及火把的亮光,都混淆摇曳着,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是幻境,随时都会随风飘去。 几乎是下意识地回头,俯身伸手抓住白江秋的手臂。 “你……”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白江秋此时该是如何心境。如此的冲击,他这样的身体状况,难以想象。 火光明灭,照着白江秋的面具,他依旧一动不动坐着,犹如一座雕塑。 -- 第164页 小晴和盛子铭都倒伏在礁石上,早已呆了。 盛丹仪忽然再次冷笑起来,“白江秋,你还没有搞明白么?十年来,我一直是我,并没有换人。你叫了我十年的姐姐,你这个病,也是我为你维持了十年。”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好似隐忍十年,今日终于可以舒展开来,一吐胸中的闷气。 “我失去了一切,都是白江晓这个贱人所为,难道我可以那样轻易放过她?我隐藏身份混在她身边,轻易就取得了她的信任。那次她竟然对我说,不想嫁给陶郎……她抢了我的郎君,居然还如此装腔作势。从那日起,我便发誓,我不仅要毁了她,还要毁了她钟爱的一切!老天相助,他们早已在擎天会的监视之下,所以我小施手段,白府便永远消失在一场大火中了。” 曲星稀只能呆呆听着她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她的声音在回响,好似在耳畔轰鸣。 一直沉默着的南廷朔终于说话了。 “十年前传递消息的人,是你?” 盛丹仪道:“不错,是我。南舵主能一举灭掉潜江白府,在江湖上扬名立万,有我一份功劳呢。” 小晴道:“那,给小白公子下毒的人,也是你。” 盛丹仪道:“当然。我的独门之毒横波符,除了我,谁也没有。就算是我爹爹,他也只是认识而已。” “丹仪姐姐,你……”小晴忽然叫起来,“一直都是你?那次你说让我以后要代替你照顾白家小姐,其实就是想让我跟着你进耀月门?” 盛丹仪勾起唇角,目光越过众人,投向那边的陶士澜。 “陶郎是我的夫君,嫁给他的人,只能是我。白府灭门那日,我已下定决心,要做白江晓的替身。当时我见她拼死救他的弟弟,便帮了她一把,把她推入火海,将她弟弟带出来。我自己以火毁容,还弄残了自己的身体,从那日起,世上再也没有人能认出我盛丹仪,我就是白府的小姐。陶郎要接近白府,接近江海诀,就只能娶我。” 她又转向白江秋,温和笑着道:“阿秋,你放心吧。正如我爹爹所言,你根本就没有病。你从小身子就还不错,天赋极高,根骨奇佳,那么小的年纪就可以突破江海诀第三重,我带你出白府,把你培养长大,鼓励你继续修炼江海诀,就是想有一天,可以亲眼看着你死,看着你们所有人死!” 她嗤笑道:“也亏了阿秋你如此配合,一直那样听话的服用我的药,横波符才能如此顺利地在你体内扎根,与你的身体完美相融。放心吧,你根本就没有病,不过,你活不久了,你很快就会受尽折磨而死,很快!” “你闭嘴!”曲星稀再也忍不下去了,双目赤红看着盛丹仪,“你这个疯子!” 白江秋忽然动了动,好像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抬起手,解开面具的带子。 那个线条柔和的银色半脸面具从他脸上滑下来,落在坚硬的礁石上,在上面弹了两下,又顺着斜坡歪在一边。 曲星稀怔住。 在别人面前,他一直戴着与姐姐一样的面具,只是因为,姐姐毁了容,总是戴着面具。所以,他便陪着姐姐,以相同的面具示人,不让别人看到他的脸。 他一直以为自己得了绝症,姐姐为了他的病呕心沥血研究医理,所以无论多苦的药,他都会尽数服下。即使知道自己余日无多,他也一直考虑着姐姐日后的生活。他可以远远地一个人去死,却希望姐姐以后可以过尽量平静的日子。 可是,这所有的一切,原来都是假的…… 他动作僵硬地转过头,看着曲星稀。 他的脸消瘦憔悴,毫无血色,一双冷淡的烟灰色眸子冰冰凉凉,即使映着火光,还是冷得令人心寒。 就如同一道恍惚的虚影,飘忽在遥远的天边。 曲星稀心如刀绞,看着眼前的人,却好似已经不认识他。 她双手下移,紧紧抓住他冰冷的手,用力握住,又用力晃了晃。 “白江秋!白江秋!你看着我!” 夜色,海浪,四周一片寂静,这块深海之上的岩岛,只有她一个人的呼喊声。 白江秋的手在她手心里僵硬异常,没有一丝温度,只是停顿了一下,那只手忽然快速扭转,摆脱开了她的手。 “白江秋!”曲星稀一怔,想要再次伸手去抓住他的手,却被他用力推了一下。一时不备,身形一翻从礁石上栽下来,险些摔倒。 “老大!”不远处,康三爷一惊,正想上前,见她在礁石下站稳,才放下心来。他回头对那边的晓云深和燕芳菲做了个手势,才咬牙切齿冲着盛丹仪晃晃手中的大环刀。 “你这个女人,真是让俺刮目相看啊!俺康叔振纵横江湖这多年,也没见过你这样狠的女人。你说,就算你跟那个陶士澜有仇,跟俺白家兄弟有什么仇?你这样害他,你是不是疯魔了啊!” 盛丹仪冷笑道:“他与我无仇。可是他会如此,都是他姐姐应得的报应,他若怨,等他死了,去找他姐姐算账罢了。” 曲星稀和康三爷再次怔住。 “住口。”低沉清冷的声音响起。众人抬眼看去,只见白江秋从礁石上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淡淡星光下,他的身形犹如一道浅淡的影子。好似根本不属于这世间,却被红尘所缚,只能回望着所有污血浊流。 -- 第165页 “白江秋。”对面,南廷朔忽然道,“世上残酷的事有很多,你还如此年轻,万不可……” 他的话没有说完,礁石上传来一阵轻微的爆裂声。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白江秋忽然双手合十凝力猛震,他的全身立即爆发出一点点细小的光点,随之而来的,一股强大的气流凭空而起,爆裂声中竟掺杂着细微的骨骼碎裂声。 他拼着最后的内力强力冲开了所有穴道,爆发的江海决内力在他脆弱的经脉中疯狂肆虐。 “白江秋!”曲星稀忍不住惊叫起来。 她知道他如此做的意思。事到如今,他的心里一定觉得,这一切都已无所谓了。他这般懵懂地活了十年,只是作为盛丹仪变态报复的工具,根本就没有意义。 朦胧的烟雾散开,白江秋忽然按住胸口,猛地呛出一大口鲜血。 鲜红的血喷溅在礁石上,犹如他正在逝去的生命。可是他根本没有去看一眼,双手毫不迟疑展开,左手指尖再次荡开五根琴弦,瞬间钉入了礁石之间。 他侧身站在礁石上,右手按上琴弦,双目闪着烟灰色的冷光。 盛丹仪敛起笑容,“白江秋,你现在的状况,再动用江海诀,必死无疑。” 白江秋冷冷道:“我已没得选。” 盛丹仪一怔,还未行动,一直伏在地上的盛子铭忽然一跃而起,双手伸开挡在了盛丹仪面前,大叫道:“白江秋,白江秋,你休要伤害我女儿!你的毒,我来想办法!我虽没有横波符的解药,但是只要我想,便一定可以解毒!” 他话音刚落,南廷朔忽然将手中的玉箫抬起,微微一笑道:“好,既然你愿意最后再用江海诀,就让魔箫再陪你合奏一曲。” 第九十三章 欺骗 暗沉夜幕下,依稀火光中,大海的波涛如同墨染。白江秋独自站在那块礁石上,憔悴的容颜,带血的唇角,鬓发在夜风中凌乱飘舞。 瘦削的手指按下琴弦,一道凌厉的弦音犹如利剑,划破黯淡夜空。 曲星稀大惊。白江秋竟不顾生死强行冲开穴道,随时有经脉尽断的风险。现在他又再次激发江海诀,根本就是与对手同归于尽之举。 所有的希望都已破灭,连安身立命的信念都已不在,一个人,应该如何坚持下去…… 他已不想活了。最后一搏,与对手一同赴死而已。 他第一缕弦音破空而起,却并未接近盛丹仪。对面,已响起一阵凄厉的箫声。 南廷朔双手擎着玉箫,双目紧闭,那动作与那次在听琴浦时无二,可是他的身形脸色却与白江秋一样,绝望到极致。 弦音与箫声无形,半空中却闪过戾气十足的兵戈之声,就好似神兵利器棋逢对手,强大的内力瞬间爆裂开来,所有感官都跟着震荡起来。 如此强烈的冲击一般人很难抵御,盛丹仪和盛子铭被掀翻在地,若不是小晴相护,这两个没有内功的人必然不死重伤。即使如此,小晴也经脉受损,不住咯血。 岛礁周围的海水喧嚣起来,原本已经平息下去的波涛重新漫过了礁石,大海在低沉咆哮,好似在隐忍着,随时可以翻起滔天巨浪。 就如同岩岛上蓄势待发,对面而立的对手。 南廷朔睁开双目,玉箫离开唇角,微微一笑,“白江秋,既然你已经决定,那么,今日便是魔箫与江海诀的最后一次合奏。” “总舵主!”葛峰闻言顿时冲上去,扑倒在南廷朔脚下,叫道:“总舵主,来日方长,你要三思啊!” 南廷朔却好似根本没有听到他说话,玉箫再次靠上嘴唇。猛然,一道刺耳的箫音拔地而起,如利针直刺脑髓。 与此同时,琴声再次响起,不似以为的迂回辗转,一出手便是五弦齐鸣,与箫声直面相迎。 岛礁旁,巨浪冲天而起,大海发出暴怒的嘶吼。 这样的乐音令人五感尽失,难以反应。可是几乎在同时,两声清冽剑鸣当空暴起,竟与那无形的箫声碰撞出了肉眼可见的火花。 南廷朔身前,两个人仗剑而立,一个浅青长衫的公子,一个黑衣箭袖的姑娘,正是晓云深和曲星稀。 曲星稀在危急中不由自主地拔剑出招,再次抬眼已看到晓云深与他一样拔剑,与他一起与魔箫对抗,心中激动不已。 “哥!”几乎没有反应,这个称呼已冲口而出。 也许,潜意识中已经很多次这样叫他,这样面对他了。 晓云深身形僵了一下,怔然回头看着她。淡淡星光下,他的嘴唇好似颤抖了几下,终于露出一个凄凉的笑,点头道:“嗯。” 看到他的笑容,原本绝望的心忽然便充溢了暖流,曲星稀回头看着白江秋,大声道:“白江秋,放手!还没有到最后,你给我放手!” 白江秋依然站在那里,手指按在琴弦上。他的脸上毫无表情,好似所有的一切他已看不见,也听不到。 “曲星稀,闪开。”他沉声道。 曲星稀道:“我不闪开!白江秋,你根本就没有病。你只是中了毒而已,盛子铭说了,他可以给你解毒,所以你给我等着!” 她侧头狠狠瞪着倒在地上的盛丹仪,“无论世上有多少人欺骗你,算计你,都没什么要紧。就算你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一个亲人,你还有我!你听见没有,我要一辈子罩着你!” -- 第166页 她这句话出口,白江秋的浅淡的眸子竟闪了一闪,好似盈满了水光。 南廷朔冷笑起来,“好啊,你们两个,终于一起来对付我了。可知,你们从小到大,我都一直关注着,只为了有一天,你们可以重归擎天会。你们的父母背叛了我,可是我希望,你们兄妹可以看到我为你们做的一切。可惜啊……” 他长叹一声,“你们两个的样子,真的是像极了曲靖之赴死的样子。” 他话音刚落,康三爷的声音便如同霹雷般响起来,“南廷朔,你杀了人家的父母,还指望人家给你卖命?扯啥犊子呢!咋那么会想呢?你身为一代宗师,竟然练啥魔箫,那破玩意儿一听就是魔功,伤人害己你不知道啊?好!你想玩不要紧,你家三爷陪你玩,俺们一起陪你玩!” 大环刀哗楞作响,康三爷连同两个手下,与醇艺、茗熏和燕芳菲一起,各拉兵刃,摆出了全力以赴的姿势。 “找死。”南廷朔冷笑。葛峰已立即反应,带着擎天会的人利刃相向。 晓云深忽然将剑锋一偏,长剑悬于右手。 “南舵主,”他微微一笑,依然是那样温和自然,“在下虽听闻过魔箫之名,却并不懂魔箫之意。不过,领略过南舵主几次演奏之后,有几分粗浅领悟,考虑不周,还请南舵主容谅。” 南廷朔放下玉箫,笑道:“哦?愿闻其详。” 晓云深的长剑提在手上,目光掠过南廷朔,又掠过对面的白江秋。 “若是在下猜得不错,魔箫与江海诀应该有难以割断的联系,抑或,本是同源都有可能。” 南廷朔慢慢眯起眼睛,“晓阁主果然见识深远。” 晓云深道:“过奖。只是那次在潜江听琴浦,第一次听到魔箫与江海诀的对峙,在下便感觉,魔箫并非想要与江海决一决高下,而正是如南舵主所言,只是想要合奏。” 他微微一笑,“合奏,相互渗透互为因果。魔箫的目的很明显,南舵主想要吸收白江秋的内力,为魔箫所用。是么?” 他话音刚落,康三爷已大声叫起来,“对!上次你那个啥玩意儿合奏太明显了。南廷朔,你一代宗师,竟然用魔功吸食别人的内力,简直是骇人听闻!” 南廷朔默默听着他们说完,无奈笑道:“世人只知江海诀,而不知魔箫。今日你可以说出同源这两个字,我已满足。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魔箫并非魔功,魔箫之所以绝迹,只是因为少了江海诀。” 他抬眼看着对面的白江秋,“潜江白府,世世代代誓死维护着那个誓言。白江秋,你是我最后的希望。今日无论你有没有顶重功力,我也要在你临死之前,挖出你的江海诀!” 白江秋手指按住琴弦,冷淡的烟灰色眼眸满是戾气。 “你休想。”他喃喃道。 他瞥了一眼倒在地上被盛子铭和小晴一起护着的盛丹仪,“这一切,早该结束了。” 若是今日一死难逃,那便玉石俱焚,与你们同归于尽! 海浪滔天而起,又狠狠拍下。海水涌上岩岛,惊涛骇浪之间一道剑光猛起。 白江秋一惊,闪目看去,只见曲星稀的身形带着一道剑光直奔南廷朔而去。内力激发下剑气纵横,纷乱的水光都被剑气染上了浓浓杀气。 “曲星稀!”白江秋骇然叫道。他今日逢此异变,死不足惜,最难过的便是,她在眼前。 曲星稀并未袭到南廷朔跟前,斜刺里一把长剑已迎面碰上她的剑。抬头一看,正是葛峰。 “臭丫头,你找死,我就成全你!”葛峰目眦尽裂,一把长剑使得犹如狂风暴雨,直逼曲星稀。 曲星稀全力迎战,身旁另一把长剑已紧跟而上,对上的正是方才她要袭击的南廷朔。 闪目看去,正是晓云深。 “哥!当心!”曲星稀忙高声喝道。但听得康三爷一声高叫,他的手下连同醇艺、茗熏、燕芳菲一起动手,与擎天会的人战在一处。 浓重的夜色掩不住刀光剑影,汹涌的波涛间兵戈铮鸣。盛子铭早已抱着盛丹仪抖做一团,只有小晴还拖着受伤的身体,全力掩护着他们。 盛丹仪却很平静,戴着面具的脸抬起,视线正对上站在礁石上的白江秋。甚至再次勾起唇角,温和一笑。 白江秋一动不动看着她,握住琴弦的手指紧收,任琴弦割裂了皮肉,双手血迹斑斑。 对面这个人,是他的仇人。就是这个女人,当年做了擎天会覆灭白府的内应。也正是这个女人,亲手杀了他的姐姐…… 这个他全心全意当做姐姐的人,这个他甘愿付出生命去维护的人,这个他一直认为最亲的人…… 本以为只有她与自己相依为命,没想到全是假的。她的呵护,她的疼爱,她的付出都是假的。甚至她每一次为他费心煎制的药,都是让他继续痛苦的毒。 面对着那个柔和的面具,手中的琴弦竟如此沉重,本应毫不犹豫挥弦击杀,伤害更深的却是自己。 “阿秋……”她忽然柔声唤道,眸光似水。 白江秋一怔。 “去死吧。”她依然温柔地笑着。 白江秋僵住,双手好像已不听使唤。正在此时,只听得前方一声刺耳剑鸣,一个身影失去控制地向后退去,凌空飞上了海水弥漫的礁石边缘。 “曲星稀!”白江秋大惊,那个娇小的黑衣身影,正是曲星稀。 -- 第167页 葛峰依然在疯狂拼杀,竟对着曲星稀用出了他全部功力,此时已仗剑飞身赶上,吞吐的剑气力劈华山,正是绝命杀招。 白江秋见此情景,不顾一切想要冲过去相救,可是他迈出的双腿却只赶到礁石边上,便难以动转扑倒在地。 他的双腿经脉被江海决损伤严重,竟已几乎不能活动。可是他依旧拼力爬起,手足并用向那边爬去。 “老大!”康三爷在远处,失声惊叫。 葛峰的一剑已毫不犹豫劈下。 剑光闪过,曲星稀失去控制的身形已无可躲避,随着血光闪过,一头扑进了怒涛翻滚的大海。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算表白吗? 第九十四章 爆炸 曲星稀与葛峰交手,葛峰下了狠手。 他早已动过很多次杀心,但还没有哪一次比现在更强烈。这一次,这么多年对曲靖之的恨,对张子杭的怒,还有对自己的怨,都集中在了他的长剑之上。 他红了眼,直到看见血光飞溅,曲星稀身形不受控制落入大海,才猛地醒悟过来,手中提剑全身发抖站在礁石上。 白江秋攀着岩石,真真切切看到了这一切。 剑光,血光,还有波涛翻涌的大海。 他呆在那里,眼前忽然漆黑一片,好像是短暂失去了意识。 为什么!今日应该死的人不是他么?为什么会这样,他最害怕受伤的人,为什么总会比他更早受伤! 她受伤了,而且,她不通水性…… 不知哪里来的力量,白江秋拼命爬起来,拖着不能活动的双腿,向曲星稀落海的地方爬过去。双手攀住岩石,身形一转,一头栽向海里。 海面上早已不见她的身影,但她阳光下明媚的笑脸好像就在眼前,好像还在用一贯玩笑的声音叫他“冰块儿”。 可是,他还没有落入海水,便感觉腰间一紧。一条手臂拦腰揽住他,将他捞了回来。 “曲星稀!”眼看着那片海水远离,白江秋忍不住哑声呼喊。 身后的人双手箍住他,坚决得不容拒绝,声音严厉异常。 “白江秋,你必须好好活下去!” 好似忽然被唤醒,白江秋愕然回头,看见的却是晓云深苍白的脸。 “她不会水!”白江秋慌乱地扯着腰间那只手,“我要去救她!” 晓云深面无血色,平时温和的双目眸光如电。 “我去!” 他话音未落,人已离开原地腾空而去,身形瞬间落入了那片翻涌的海水里。 白江秋感觉身体忽然一松,刚想动作,后背猛地刺痛。 一条长鞭不知何时毒蛇一般袭来,带着倒刺的鞭身卷上他的身体,剧烈的疼痛令他不由自主蜷起身子。 还没有来得及搞清状况,天地便好似忽然倒转了。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天翻地覆。 冲天巨爆,岛礁被早已安置好的火雷炸上了天。 曲星稀一直清醒着。 她情急之下,本想去与南廷朔拼命,却迎面遇上葛峰。而且,是红了眼的葛峰。 葛峰这一次有些失去理智,他的剑术发挥到了极致,虽然不讲战术,只剩下了强功,但他深厚的内力根本就不是曲星稀可以对抗的。 不过几招,她便被逼上了海边的悬崖。在她还想要控制身形再次反击之时,葛峰竟一门心思赶尽杀绝,使出了她无法躲闪的一剑。 她感觉到冰冷的剑锋划过肩膀,感觉到热血喷洒出去,接着,身体便被翻滚的海水吞没了。 咸腥的海水瞬间冲入了口鼻,还有些侵入了她的咽喉,她却并未失去意识。这一次,她非常清醒,立即闭住了呼吸。 她在雪山中长大,根本不通水性。上次与白江秋一起对战黑寡妇,曾经落水被白江秋所救。但是那时,她在落水前便已失去了意识,而这一次,她不仅清醒,而且理智。 这里是深海,但是她没有忘记,这里的海底并不深。 剑林是一处礁石丛集的岛礁链,周围数里都是礁石,大船根本无法通行。也就是说,即使她不通水性无法游上去,只要屏气不被海水窒息,便有希望探到下方的礁石。 她无法睁眼,只能感觉到身体在下沉,双手双脚都在尽力伸开,去感受周围有无礁石。 很快,她便摸到了礁石的尖角。 双手抓住礁石,不顾锋利的尖角划破了皮肉。她攀附着那些嶙峋的石头,身形向岛礁方向挪动。 她要攀着这些石头爬上去! 她睁不开眼,也无法呼吸,全凭着丹田一股真气,以及心中那一句自言自语。 “我不能死,我要活下去!” 怎么能死呢?还有那么多事需要她去做。她牵挂着那么多人,那么多人也在牵挂她。而心的最深处,最难放下的人,就是白江秋。 刚刚揭开的残酷,难以想象他如何承受。他无缘无故被害得生不如死,那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们,难道不该让他们付出代价? 她拼着所有的力气,终于攀到了岛礁的岩石,正在向上攀爬,猛然感觉天崩地裂一般,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整个人远远抛出去。 耳边好像是响过了一阵轰鸣,却已根本听不真切,所有的声音与耳内尖锐的鸣叫混在了一起,之后便什么都没有了。 -- 第168页 在失去意识的一刹那,她感觉到自己在呼喊,海水涌进咽喉,根本无法喊出声。这是怎么了?难道就这样了?一切就这样结束了? 好似归于混沌,在黑暗中,一抹黯淡微光,其中,那人一袭冰蓝长衫,清冷檀香中,缓缓拨动着琴弦。 他抬起头看着他,微微一笑。 那笑容犹如雪山中的冷阳,晴光映雪,令人感动得想要流泪。 虽处于昏聩之中,她却依旧心急如焚。她知道眼前看到一切都是虚幻,她不能死,她要醒过来。 于是,混沌中所有幻境便真的随着她的挣扎远去了。身体真实的疼痛感尖锐传来。 曲星稀终于睁开了眼睛,眼睑这个简单的动作,好像比以往任何动作都要费力。 一缕阳光透过厚重的云层,照着她湿漉漉的身体。她一半人在礁石上,一半在海水中。 后背的疼痛犹如火在灼烧,全身的关节都好似被卸开了,痛得无法动作。周围一派闷热围绕,衣服上海水析出的盐分更深地刺激着皮肤和伤口。 这样的痛苦真实而清晰,曲星稀紧紧皱着眉,干裂的嘴唇却微微一勾。 很好,她活着。 这是在哪? 她试着挪动身体,努力了很久,关节在刺痛中终于有了些反应,她将下半身从海水的浸泡中脱离出来。又经过了一番努力,她才可以拄着手臂,挣扎着支起半个身子。 一片黑乎乎的岩礁。 她眨眨眼睛,有些懵懂。这里是深海中的剑林,原本是一片奇形怪状的岛礁链,在暗礁密布之间,虽然狰狞崎岖,面积却不小。 可是现在,翻着浪花的大海上,远远看去,好像只剩下了这块地势崎岖的岩礁。不。海上的雾气还很浓,从旁边高耸的山岩边上看过去,远处,好像还有几块类似的礁石在雾中浮现。 忽然想起在海水中时那场突如其来的剧震。曲星稀愕然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一阵阵发寒。 是什么东西炸了。 早听说过,江湖上的大门派里,一般都隐藏着杀伤力非常强的火雷。火雷说起来是朝廷严密管控的东西,城防以及戍边的正规军之中才有保存。可是,那些大门派手眼通天,无论什么样的门路都可能有,无论什么东西都可能会得来。 剑林那些岛礁链如果是被火雷炸成这样,那火雷的数量一定不在少数。这样多的火雷一定是提前布置好的,那么,有这个时间和能力的人,只有陶士澜。 耀月门只有陶士澜带着八个高手守在剑林,并没有安排更多人手,一者因为剑林的位置实在难以到达,二者便是,陶士澜的准备实在充分。 岛上形势大乱时,所有人都亮兵器作战,被擎天会控制的陶士澜一定是找到了摆脱控制的机会。人们当时都有些急乱,竟没有人注意到他。 曲星稀狠狠咬着牙,忍着周身的疼痛,恨得全身发抖。 大家都怎么样了……白江秋、哥哥、康三爷,还有燕姐姐、醇艺、茗熏…… 火雷是不长眼睛的,那东西爆炸,一炸就是一大片。那么坚硬的礁石都炸成了这样,剑林这么大的岛礁都被炸得彻底变了样,更何况人…… 不过,也并不是没有希望。 曲星稀虽然与陶士澜没有多少接触,但这个人,她还是了解的。 他有玉石俱焚与敌手同归于尽的勇气么?他绝对没有。 既然他选择用火雷,那么他一定给自己留了退路。既然他自己有退路,那么他想要留下的人,也一定有退路。 至少,他独自来到这么遥远的深海,豁出命来经历危险,都是为了江海诀。所以,他说什么也要把白江秋留下。 可是其他人,就很难说了…… 她攀着岩石用力爬起来,全力向礁石正中的那块山岩挪去。半挪半爬间,她感觉到背后伤口崩裂,热血沿着身体流下来。 全身除了血就是海水,她全然顾不上。这块岩礁正中的位置有一块高耸的山岩,地形颇为崎岖,或许可以隐藏什么。 她要寻遍这里,就算是远处的岩礁隔着海,她也要想办法过去。 终于爬到岩石边上,她拼力翻过一块岩脊,眼前立即一亮。这块山岩后面的阴影处,果然有一处幽深的洞穴。 洞口形状比较规则,有被开凿的痕迹,一看就不是天然形成。 她什么也没有想,翻身越过岩脊,身形滚落在洞穴里。 洞穴一直往下,身体感觉到坚硬的石阶。她没了力气,任自己沿着石阶滚下去。 阶梯并不长,可是她却感觉过了很久。身体与岩石的每一次碰撞都让她痛得生不如死。最后落入底层的时候,好像解脱了一般,任自己随力翻滚了不知多少圈,猛地撞在一个人身上。 那人全身晃了一下,被她撞得几乎摔倒。 无论如何总算碰到活人了。曲星稀第一个想法竟然是这样,竟没有去想第一个遇到的人是什么人,究竟是敌是友。 她呼了一口气,睁开眼睛,抬头向上看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烟灰色的眸子。他正低着头,睁大了眼睛,犹如梦魇一般看着她。 -------------------- 作者有话要说: 要发糖了啊! 第九十五章 重逢 “冰……冰块儿!” 曲星稀做梦都没有想到,在这灭世一般的灾难之后,她误打误撞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白江秋。 -- 第169页 白江秋看上去不是很清醒,一双烟灰色的眼眸犹如云里雾里,做梦一般地看着她。直到她沙哑着声音喊出“冰块儿”这个名字,他才浑身抖了一下,眼底仿佛划过了一道光。 “曲星稀?”他干裂的嘴唇猛地翕动了一下,声音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嗯!”曲星稀满是血迹的手拉开脸上的乱发,抬起脸让他看清,又挤出一个笑。 她自己也知道,这个笑容肯定比哭还难看。 她这样子太狼狈了,披头散发,全身湿漉漉,又是血又是泥,一点人样儿也没有…… 她还没来得及整理一下头发,便感觉身子猛地向上一拉,整个人被紧紧抱住了。 曲星稀张着手,一动不动,脑中瞬间一片空白。她反应了一刻,才意识到现在的状况。 白江秋正紧紧抱着她。 他失去控制地颤抖着,一双手臂抱着她的肩背,脸颊紧贴着她的头发,单薄的身躯,心跳重如擂鼓。 自从认识他,这个人一直是冷得像个冰块儿,隐忍得像块石头,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激动。 最初的愣怔之后,曲星稀忽然感觉到一阵莫名安心。在他的怀抱里,忽然便感觉不久前剧烈的爆炸,压抑在周围令人窒息的海水以及身上所有的伤痛,都已不那么可怕,所有艰险都会过去,只要活着,便有的是希望。 她唇角带了笑,抬起一只手拍着他的后背,安慰他的颤抖。 “是你么?”他的声音在耳边,呓语一般。 曲星稀笑笑,叹了一口气,“是我啊,冰块儿,我还活着,你也活着,大家一定都还活着……” 白江秋全身抖得更厉害,更加用力抱着他,只是喃喃道:“曲星稀……你还活着……” 曲星稀觉得身上的伤口被他勒得痛不欲生,却又不忍心打断他的激动,只能咬牙忍着。 许是情绪太过强烈,白江秋忽然闷声咳嗽起来。他立即松开手,捂住嘴身子后退,坐回到他的蒲团上。 曲星稀看到,他的手指中间有血水喷出来。 立即想起了他的处境,心再次疼痛起来。曲星稀咬牙爬起来,习惯性地想要像以前一样点他身上的穴位,为他控制病情,却又立即停下。 那套金针渡穴的方法,是当初那个“白江晓”教给她的…… 还有那两种控制症状的药,也是她研制的,她给的…… 那些东西究竟是什么?看似控制病情,其实却是在维持他体内的毒? 曲星稀手指缩起来,又坐回原地,叹了一口气。 白江秋抑制住咳嗽,全身忽然僵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满手的血,“你受伤了。” 曲星稀看了一眼,咧了咧嘴。他方才抱她,不仅是手上,连袖子上脸上身上都沾了斑驳的血污。 可想而知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惨。 “我……”他看着她嗫嚅道,“我看看,可以么?” 曲星稀后背正在撕裂一般的痛,最痛的地方正好就是上次被黑寡妇伤到的肩胛处。 她看看白江秋,感觉脸上发热。故意装出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道:“看就看吧,还是上次的地方,反正你也看过了。” 她说着,用力挪着背过身去。 听到白江秋起身在她身后摆弄瓶瓶罐罐的声音,还有倒水的声音。有伤药,还有淡水,看起来这个地方一定是耀月门一早就安置好的。 身上湿淋淋的衣服被褪下一点,曲星稀感觉后背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血还在往衣服里流。 白江秋顿了顿,“疼,你忍着些。” 曲星稀点点头,闭眼咬住牙。 白江秋在为她清洗伤口,然后敷上伤药。他的动作很轻柔,除了伤药的刺激,基本没有多余的疼痛。上好药,白江秋递过来一套素色单衣。 “要不然,你先穿这个……我……我不看你。” 身上这套析着盐的湿衣服确实很难受,曲星稀接过衣服,回头看去,只见白江秋已经离开原地,一瘸一拐走到了山洞一角,面对墙站着。 既然如此,先换了再说吧。曲星稀背过身,脱下身上惨不忍睹的脏衣服,自己包扎好伤口,又换上这套素色单衣。 这套衣服一看就是白江秋的,穿在她身上显得很大,松松垮垮,袖子裤腿都长出很多,曲星稀只好将袖子裤腿卷起来,腰间用腰带扎紧。 她一面穿,一面打量这山洞。这洞口不大,里面的空间却不小,不过这地方没有什么生活用品,就像个供人闭关练功的所在。 收拾停当,她的力气也用尽了,跌坐在蒲团上,回头看去,只见白江秋依旧面壁站在墙角。 “好了。”曲星稀道,“我想喝水。” 白江秋顿了顿,抬起袖子抹了一把脸,便拖着一条腿去拿旁边的水壶。 曲星稀锁眉道:“你的腿怎么了?” 白江秋闷声道:“没什么,经脉有些损伤,很快会好。” 他拿着水壶费力走回来,在她身边坐下,将水壶递过来。 曲星稀伸手接过水壶,却觑着他的脸道:“怎么啦?哭了?” 白江秋侧过脸,“没有。”他又想挣扎着起来,“你饿不饿,我去拿吃的。” 曲星稀一把拽住他,忍着疼挤出一个笑容,“先别着急跑,坐下。” 她说着,压下心中的伤感,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拍拍他的手腕道:“冰块儿,你听着,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还没到最后。绝望还远远没有必要,明白?” -- 第170页 白江秋回眸看看她,又垂下眼睫,“我……以为你死了……” 曲星稀顿住,装出的一脸坦然瞬时崩塌,手也僵在了他的手腕上。 “本应是我去死,”他又抬起眼,睫毛上已沾了一层泪珠,烟灰色的眼眸下水光荡漾,“江海诀是我的命数,我生而为此,死而为此。而你,你本应过得无忧无虑,自在逍遥。” 他叹了一口气,抬手抹了一下眼角,“怪我,怪我扰了你的自在。” 曲星稀听了,僵在他手腕上的手忽然握紧,一拳打在他手臂上。 “白江秋!你有病吧!又在说什么屁话!”她扯到伤口,痛得龇牙咧嘴,“照你说的,我跟这所有事无关,是吃饱了撑的,多管闲事,是么?好,你忘了我师父是谁了?你忘了我爹娘是怎么死的?我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身上背负的事不比你少!” 白江秋被她打得身子一歪,忙解释道:“南廷朔的魔箫,与江海决渊源深厚。能对付他的人,只有我……” “行啊你!”曲星稀若不是伤口痛得厉害,早已蹦起来,“你厉害,你武功盖世,天下第一。只有你能对付南廷朔,我们其他人都是饭桶,就会跟着瞎起哄,是吧?” 白江秋微微睁大了眼睛,“我没有……” “你没有!”曲星稀瞪着眼,冷笑一声,“我知道你怎么想的。南廷朔不是只有你能对付么?所以你就想跟他单挑,反正你也活不了了,大不了跟他同归于尽,你也不算赔本。你的仇报了,我的仇也报了,耀月门也得不到江海决。江湖上那么多门派,没了江海诀这块肥肉,人们自然会找其他的奔头,反正江湖一直乱,不掀起什么大风大浪就行了。然后我们这些人,就去继续我们的自在逍遥,以后,我呢,愿意仗剑江湖行侠仗义也好,归隐临泉喝酒睡懒觉也罢,你就不挂念了,安息了,是吧?” 白江秋被她一大串话噎住,眨了眨眼睛。 曲星稀停住,抿着唇,深深盯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这个笨蛋,你怎么那么会想呢!” 她的眼睛不由自主泛起水光,眼眶也红了。 “白江秋,我死了你会伤心,你以为,你死了,我就无所谓,会继续好好活着,是么?” 她说着,泪珠已滑过眼角,一串串挂下来。 曲星稀忽然觉得一直憋在心里的难受再也憋不住了,心事的闸门一旦打开,便难以抑制地放任出来。 “我说过好多次,要罩着你,绝对不让你死。你也明知道我舍不得你,不愿意离开你。你还一次又一次自寻死路!你倒好,你死了无知无觉,让我以后怎么办!跟着去死?还是生不如死?” 她一行说,一行觉得后背的伤与心头的伤一样都在痛,扶着肩膀,一面哭,一面哎呦着喊痛。 一只手忽然扶住她的肩背,避免她扯到伤口,安慰着她的疼痛。 “对不起,对不起……”白江秋的声音在她耳边,低沉而沙哑。 曲星稀抬起头看着他,“从今以后,只要我还活着,能听到,就不许你说这种混账话,明白?” 白江秋对上她的视线,憔悴的脸颊抽了抽,低低嗯了一声。 曲星稀抹了一把脸,将满脸眼泪一甩,再次打量这个山洞。 “这地方……是耀月门事先弄好的,是吧?” 白江秋道:“我初到此地,便是在这个山洞里。现在看来,陶士澜在剑林的那段时间,甚至来剑林之前,必是早已做好了完全准备,包括那些机关暗道,火雷和阵法。” 曲星稀道:“当时爆炸那样突然,他竟能抓住你脱身,一定是早已在阵法中设计好了每个人的方位和火雷的位置,甚至能控制引爆哪个火雷。想不到耀月门的阵法这样厉害。” 白江秋道:“我以前听说过,八门金锁阵的八门不仅在地面,还有空中和地下。” 曲星稀点点头,皱着眉道:“不知道其他人都怎么样了……” 白江秋立即道:“我知道燕坊主没有死,康三爷和醇艺茗熏也还活着,只是晓阁主……” 曲星稀全身猛地一僵,“怎么了!” 白江秋看着她道:“他跳下海去救你,生死不明。” 第九十六章 山洞 跳下海救她,生死不明! 曲星稀立即感觉五雷轰顶。 爆炸时她在水下,当时就亲身体验了那种覆灭感。突如其来的冲击立即将她震晕了,人失去了意识,耳朵里还在不住蝉鸣。耳朵没有聋已经是幸运,能活下来更是万幸,至于能被海浪推送到这块礁石上,还正巧在这里遇到白江秋,更是万幸中的万幸。 不对,万幸中的万幸? 曲星稀忽然意识到什么,全身紧张地思索着,喃喃道:“不对,不可能,我哥他不会死,他一定没事。” 她忽然转身看着白江秋,“冰块儿,这太巧合了,太幸运了。我怎么会那么幸运就来到这里看见你,一定是他救了我!” 白江秋眼神闪了闪,思索了一瞬,跟着点了点头。 “不错,当时他跳进海里救你,随后火雷便炸了。你能得救,十有八九是他。” 曲星稀依旧锁着眉满脸焦急,“可是,他既然活着,为什么没有与我一同脱险?他究竟在哪?” 白江秋道:“晓阁主心思缜密,行动必有缘由。他一定有他的计划。” -- 第171页 “嗯嗯嗯!”曲星稀听得连连点头,“对,他一定是早就计划好了,他一定会回来找我们的。” 白江秋指指上面的洞口,“爆炸后剑林地形已完全改变,我想另外的几座岩礁,一定是康三爷和燕坊主他们的藏身之地。只是,能在爆炸中脱身,一定都是通过机关进入的,所以他们一定也在陶士澜控制之中。” 曲星稀道:“这个陶士澜,都穷途末路了,没想到还藏着这样的反制招数,耀月门果然算得上厉害啊。不知道擎天会的人现在如何,还有……” 她想提盛子铭、小晴以及盛丹仪,又没有说出口。 盛丹仪…… 那个十年来一直被白江秋当做姐姐的人。 曲星稀沉默,回头看着白江秋的脸。 洞口透入的光线中,他清瘦的容颜苍白明晰,再也没有面具的遮挡。 那个线条柔和的银色半脸面具…… 他是因为姐姐毁了容戴着面具,才整天戴着面具,与姐姐一样,不让别人看见他的脸。那个真相大白的时刻,他颤抖的手摘下那个面具,任它滑落在礁石上,再也没有去碰。 “冰块儿,”曲星稀忽然喃喃道,“你放心吧。就算整个世界都抛弃了你,我都不会离开你,好不好?” 白江秋怔了一下,目光凝在她眼里,沉默了一会儿,展颜一笑。 看着他的笑,曲星稀感觉心在不合时宜地乱跳,满心酸涩竟然带上了丝丝的甜。 几乎忘了注意周围的动静。 下一刻,白江秋忽然快速伸手,一把抱住她,身形向旁一闪,带着她双双倒在了不远处的一张草铺上。 曲星稀只感觉脑中空白了一刹那,还没来得及出声,已被白江秋捂住了嘴。接着,便被一床被子蒙了个严严实实。 这是什么情况! 她整个人陷在被子里,被白江秋抱着,慌张失措的心跳声中,猛然分辨出一串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立即缩在被子里一动不动了。 感觉白江秋紧紧抱着她,与她一起埋在被子里,用自己的身体和被子将她藏住。 脚步声沿着台阶而下,在寂静中好像有种震耳欲聋的错觉,很快便停在了不山洞里的不远处。 不用问,一定是陶士澜。 曲星稀紧紧握着拳。可惜,宝剑掉在了海里,身上没有任何武器,不过那也没什么,若是这个家伙对白江秋不利,她就忽然跳起来趁其不备一掌打死他! 白江秋好像感觉到了她的想法,手臂用力箍着她。 一声冷笑传来。 “江秋啊,你这不吃不喝的,有什么用呢?怎么?江海诀不要了,命也不要了?没了姐姐,那个丫头也死了,你也不活了?”他忽然笑起来,“白家的人,世上最后一个白家的人,就这点出息?” 白江秋一动不动。 陶士澜继续道:“其实你应该庆幸。这么多年,你一直以为自己患了绝症,谁都没有办法,只能等死。可是,谁能想到你根本就没病,只不过是中了毒。虽然丹仪说这种毒没有解药,但是你想想,那怎么可能呢?世上有毒必有解嘛!既然你是中毒,就一定能找到解毒的方法,就算丹仪不愿意救你,她也肯定拦不住她爹那个老疯子,是吧?” 曲星稀心里冷笑了一声,这个该死的家伙,说的不是人话,却也透了些消息。 看起来,盛子铭和盛丹仪也还活着,不知道小晴怎么样了。 听着陶士澜的脚步在周围逡巡,他虽然想靠近过来,但是一定也畏惧着江海诀的威力。他知道以白江秋现在的身体状况,肯定不会轻易动用江海诀,不过一个心如死灰的人,谁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他的语气柔和起来。 “江秋啊,现在说起来,我不是你姐夫。但是我可是做你的姐夫做了十年,看着你从小长大的。无论如何,我也舍不得看着你去死。现在老天都在帮我们,就算你不是我内弟,等你解了毒,我也一定会带你回耀月门。以后,你还是耀月门的小白公子,可以有大把的时间练江海诀。以你的资质,顶重那是很简单的事。将来你就是天下第一高手,耀月门永远是你的后盾,这个江湖,以后就是我们的了!” 他说着,把什么东西放在了地上。 “江秋啊,这地方条件很差,也做不出什么好吃的东西。不过耀月门的手下厨艺都不错,你起来,将就吃些。要不然还没等那老疯子来,你就饿死自己了,多可惜啊。” 他顿了顿,见白江秋依旧不动,试探着道:“你起得来么?要不要姐夫来扶你?” “滚!”白江秋忽然道。 一阵沉默,陶士澜冷笑道:“你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告诉你,就算你饿死自己,我也有本事在你死之前,撬开你的嘴!” 曲星稀缩在白江秋怀里,忽然感觉他身体一震,手臂甩了出去。 山洞里一道轻微的裂帛之音,紧接着,石头爆裂的声音炸响。 地面震动的余波里,曲星稀的手指不由自主抓住白江秋的衣襟,感觉他越发靠近过来,用半个身体严密护住她。 破空声忽发乍止,山洞石壁上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便听得陶士澜气急败坏道:“白江秋,你都死到临头了,还敢动用江海诀!好,你给我等着,那个丫头死了,她那些帮手还在,我要一个一个扭断他们的脖子,让你看着!” -- 第172页 他狠狠哼了一声,好像是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脚步声快速向洞口而去。 听着那脚步声与先前有些不同,许是方才摔了一下,扭了脚。 曲星稀心中暗骂,呸!扭断脖子?就你?你还是好好照顾一下你自己的脖子吧!把脖子洗干净,省得弄脏康三爷的手! 无声的咒骂中,脚步声移出了山洞,走远了。 曲星稀这才想起,自己现在还被白江秋抱着躺在他被子里,一男一女,这样的姿势实在太不好意思了。 白江秋还是没有动,仍然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是身体不再僵硬,变得软绵绵的。蒙在身上的被子乱乱的,曲星稀双手乱抓着将被子拉下来,抬头去看白江秋的脸。 白江秋的脸颊贴着她的头发,闭着眼睛,她一抬头,鼻尖便挨在了他的鼻尖上。 心跳立即漏了一拍。 白江秋慢慢睁开了眼,羽扇一般的长睫几乎是擦过了她的睫毛。他的眼眸是一味的烟灰色,本是那样清冷疏离,眸光深处,却又好似隐藏着梦幻般的淡淡涟漪。 曲星稀原本想要起身,看着他的眼睛,又一时怔住。 两个人就这样不由自主地谁也没有动,就这样脸对着脸,相拥在衾被之中。 几乎忘了时间…… 白江秋忽然全身僵了一下,猛地身体转侧,推开曲星稀,双手捂着嘴咳嗽起来。曲星稀这才吓了一跳,慌忙挣起来,却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轻轻拍他的背。 “冰块儿,你……你没事吧……” 他这个样子,她现在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没有药,更不敢使用原来的金针渡穴。 想起来她过去曾经用盛丹仪的方法给他行过好几次针,原来都是在帮着盛丹仪害他么? 她扶额闭眼,不敢去想。 白江秋咳嗽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停住,只能闭着眼蜷着身子躺着,额头上冷汗淋漓。 他方才又动用了江海诀的功力,虽然只是一点点…… 看着他面无人色的样子,曲星稀心慌意乱,眼泪止不住落下来,抓着他的手腕,低声絮絮道:“对不起,对不起……” 白江秋喘息了一会儿,费力侧过脸看了看她,虚弱一笑,“你在说什么……” 曲星稀吸着鼻子道:“我以前给你行针,竟然根本就不是在帮你。盛丹仪这个女人也太歹毒了!” 白江秋听了,闭上眼睛紧紧抿着唇。 曲星稀慌慌张张从被子里爬起来,扶着白江秋躺好,回头看了看,只见不远处地面上放着一个食盒。 “那个陶该死送的饭,应该没有毒。冰块儿,你不会这么久都没吃东西吧。” 这才看向四周,见靠墙的地方,还放着两个食盒。 原来真的没有。想起刚看见他时他那种恍惚的样子,估计连吃饭是什么意思都忘记了。 曲星稀将食盒拿过来,打开盖子,不由双眼一亮。只见盒子里面竟然不是随意烤的海鱼螃蟹,而是一碗热腾腾的粳米粥,配着一碟小菜,看上去就甚是开胃。 “哎呀,这个陶该死还算懂事,你现在吃这个正好合适。只是……这里面不会真的下药吧……” 她说着,想也没想,拿起勺子就舀了一口放在嘴里。 白江秋已睁开眼在看着她,见此情景,不由一惊。 就算知道陶士澜不敢在饭菜里下毒,但是也难保意外。 “曲星稀……”他无力地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 曲星稀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伸手接住他的手,坐在那里待了一会儿,笑道:“果然,我就知道,他不敢!”她笑着端起那个碗,“来,冰块儿,我喂你。” 第九十七章 雪顶山歌 傍晚时分,一个耀月门的人又提来了一个食盒。他看见山洞正中那个敞开的食盒里碗盘皆空,似乎是一惊,却也没说话,放下手里的晚饭收拾好上一个食盒就离开了。 山洞里没有地方藏身,曲星稀只能躲在白江秋的被子里。 她看出那个人正是八门金锁阵那八个壮汉之一。 那八个人一定都没有死。不仅没有死,在启动火雷和配合陶士澜抓人的事情上,他们八个一定是主力。 听着脚步声走远,曲星稀从被子里爬出来,悄悄向洞口走去。她沿着阶梯向上走,来到自己曾经滚下来的洞口,悄悄探出头,向周围观看。 暮色满天,大海翻卷着懒洋洋的波涛,昏暗的光线中,几块礁石在浪花中隐没,无论是海上还是礁石上,都一无人影。 “奇怪了……”曲星稀喃喃低语。 “确实奇怪。”白江秋的声音在她身边。曲星稀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只见白江秋不知什么时候跟着她出来,就在她旁边。 曲星稀忙扶了他一把,“哎呀,你怎么起来了,没事吧?” 白江秋摇摇头,“没事。我上次出来到处看过,只是奇怪那些人在何处。” 曲星稀道:“对啊。陶士澜和他这八个手下,加上燕姐姐康三爷他们,究竟都藏在什么地方呢?” 她眯着眼睛,仔细打量海上的礁石,“我细看这些石头,其实就是剑林原来最大的那几块礁石。火雷爆炸,应该是毁掉了那些相连的礁石链,主体上虽然受了些损伤,但是毁坏不大。看起来,这些火雷的位置,用量,一定都是提前详细算好布置好了。剑林变成现在的样子,也是那个陶该死提前设计好的。” -- 第173页 白江秋沉声道:“我却不以为他有这样的本事。” 曲星稀噗嗤笑了一声,“那个陶该死倒不一定有本事,不过耀月门有本事的人或许不少。比如八门金锁阵那八个人,把一个简单的阵法练得那般神出鬼没,连醇艺和茗熏都甘拜下风呢。” 她忽然睁大了眼睛,“冰块儿,你说这几块礁石之间,会不会有什么隐秘的通路?” 白江秋道:“此处无船,那些人衣衫干燥,也没有泅渡。所以必然是有陆路可通。” 曲星稀听了,立即开心起来,拉着白江秋往回走,“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我也是这样想的。走,我们回去吃饭,吃饱了,等天黑透,我们去悄悄探查一番。” 白江秋听她说到最后,停住了脚步,看着她道:“你的伤……” 曲星稀扶了扶肩膀,“哎呀,江湖儿女,一点小伤算得了什么?没事!不过你这身子有点不太行,不如你留在这里,我自己悄悄去。” 白江秋立即道:“我无妨。” 曲星稀笑道:“那要看你表现怎么样了。你若是今晚吃饭吃得好,我就答应带着你去。” 她一面说,先拿火折子点了一盏灯放下,一面在食盒旁边坐下,打开盖子,“哎呀,你别说,耀月门缺德是缺了点,这厨艺当真不错。那个陶该死可能是看见中午的粥都吃完了,所以晚饭就丰盛了一些。来吧,那边你剩下的几个盒子里还有,也够我吃的!” 白江秋有些怔怔地走到她身边,拖着腿坐下。 曲星稀道:“冰块儿,你看,这些大米白面海上怎么会有?还有鸡腿白菜?哼!陶士澜肯定在哪个礁石里面有密室!今晚上,看本姑娘掏了他的贼窝!” 她拿了一个鸡腿递给白江秋,“这个稍微油腻了一点,吃慢一点,看行不行。” 白江秋看着那个鸡腿顿了顿,又抬眼看着曲星稀。 烛光明明灭灭,他双眼灰蒙蒙的,反射着点点微光。 “怎么啦?”曲星稀笑了,“美人儿,又在想什么?放心吧,你给我上的药非常好,现在已经一点都不疼了。你的腿呢,我一会儿试试,看看能不能帮你打通经脉,这样你可以恢复得快一点。还有……” “曲星稀……”她话未说完,便被白江秋打断了。 他接过那个鸡腿,静静看着,“你是一个永远都满怀希望的人。但是现在,或许,已是死局。” 曲星稀刚扬起眼眉要教训他,他已接着道:“有你在,我已无所谓了。直到最后而已。” 他抬起眼,对着曲星稀微微一笑。 尽管苍白瘦削,他的笑依旧那样明澈似水,温柔如梦。 曲星稀看着他,方才扬起的眼眉缓缓平下来,情不自禁对着他展开了笑颜。 “美人儿,你真好!”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没想到这一句出口,白江秋苍白的脸颊竟泛起了一点红晕。 夜幕低垂,浪涛声规律平静。 曲星稀与白江秋一起悄悄出来,在所在的岩礁上到处寻觅。这地方地形非常崎岖,除了临海的低洼之地,还有高耸的岩石。可是,这块不大的地方,翻来覆去找了几次,也没有找到另外的山洞。 “难道这还有什么机关不成?”曲星稀摸着鼻子,一手扶着白江秋。 方才她帮助白江秋疏通了一下经脉,他的腿已经好了很多,但是在这样的地方走来走去,还是很费力。 只是,方才疏通经脉之时,曲星稀再次真实感受到,白江秋的经脉受损非常严重,虚弱异常。这样的身体却隐藏着风云变幻的内力,真是闻所未闻。 经脉枯竭,不久会衰竭而死,就是这样的状况吧…… 她一手扶着他的手臂,便听他道:“机关肯定会有,否则爆炸时那般危急,他们无法将这么多人转移。” 曲星稀道:“我师父也没教过我机关术……哎呀这个陶该死,怎么这么狡猾啊!” 白江秋顿了顿,“或许,我可以引他出来,只是……” 曲星稀双眼一亮,“什么?怎么引?” 白江秋侧头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我只是想跟你一起去探他们的密室。” 曲星稀恍然道:“哦,我明白了!” 她笑着道:“冰块儿啊,你就放心吧!你就去引那些该死的家伙出来,我暗中一定就能看到机关。你替我拖住他们,我才能便宜行事啊!你看,就算现在我们找到了入口,若是就这样贸然进去,万一半路上遇到那些家伙怎么办呢?那不是给他们送上门了么?太好了,这主意实在是太好了!” “可是……”白江秋道。 曲星稀歪歪头。 白江秋没有说话。 曲星稀心中涌出一丝酸酸的感觉,不知为何,还夹杂着一点甜。 原以为天人永别,没想到意外再见。她幸运万分地爬上了岸,忽然撞在他身边,那时候他的样子他的眼神,分明是早已绝望。 失而复得,他或许,愿意她一直在他的视线里。 心同此理,曲星稀忽然感觉到难耐的不舍。就算是都在这块礁石上,并没有远离,可是,毕竟要再次分开,而且分开,还要各自面对危险。 真的是不想对方再离开自己身边。可是,造化弄人,不得不如此。 曲星稀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拍拍白江秋的手臂,“冰块儿,你就放心吧。我们这样配合,应该是成功的可能最大,风险最小的。不过,我们现在就说好,一定要保重自己,你,还有我,再见面时,都要好好的。” -- 第174页 白江秋微微锁起了眉。 曲星稀抬起一只手,伸出一根手指。 “来,我们拉勾!”她弯着眼睛笑着,一脸灿烂。 白江秋低眉看着她的手。 曲星稀啧了一声,一把拉起他的手,用自己的手指勾住了他的手指,来回晃着道:“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仪式结束,她放开手,白江秋的手还维持原样停在那里。 “去吧。”曲星稀笑着道,“怎么,还不相信你家老大我?我就在这里守着,那边的山岩,我总感觉最容易隐藏机关。” 白江秋慢慢收回自己的手,握在另一只手的手心里。回头看了看夜幕中的山岩,点了点头。 “嗯。”他的声音很低。人已转过身,扶着礁石向回走去。 他离开时竟没有再看她一眼。看着他蹒跚的样子,曲星稀禁不住一颗心又提起来。 “冰块儿,慢一点!你当心一点!” 白江秋没有说话,身形已转过礁石,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 方才他在眼前的时候只是有些难舍,现在他当真走了,浓浓的失落立即涌上心头。 曲星稀敛起笑容,抹了一把眼睛,感觉眼眶湿润润的。她吸了吸鼻子,伏下身形,用周围的礁石隐藏住,一面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海风微凉,带着浓重的咸腥。耳边是规律平稳的浪潮声。 忽然,一线弦音好似从海浪中跳跃出来,柔滑地涌上的岩礁,清越跳脱,尾音袅袅,融入了淡淡星光。 曲星稀一怔,回眸看去。 朦胧的夜幕,黯淡的海水,一无其他。 琴音再次响起,伴着浪潮之音。意识顿时被拉进了波澜壮阔的大海。 懒洋洋的水波,平滑的海浪,可纳百川的包容,无处不在的宽广…… 几乎忘了观察周围的动静,只剩下心旌摇曳。 琴音忽然一转,拔向高处,眼前好似飘过漫天风雪。 曲星稀一惊,耳边那琴曲,竟是她时常唱起的雪顶山歌。 我本江海客,独行天地宽。离去风盈袖,归来雪满山。 第九十八章 密室 是雪顶山歌! 那首师父时常唱起,曲星稀从小就哼唱得熟得不能再熟的歌! 我本江海客,独行天地宽。离去风盈袖,归来雪满山。 这首歌被白江秋的琴弹出来,比她平时简单的哼唱多了很多说不上来的味道。有去留随意的潇洒,更有独行天地的落寞。 曲星稀趴在石头中间,情不自禁地跟着琴弦心中默唱着,嘴角不由自主慢慢扬起来…… 就在她几乎忘了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细微的摩擦声响起,就在那块高耸的岩石间。 曲星稀全身一震,立即将头一缩,隐在礁石后面,潜行到发出声音位置的对面,只露出一只眼盯着那边。 大海的波涛再平缓,海浪声也很大。那声音如此细微,若不是在这里专心蹲守,她一定注意不到。 那摩擦声持续了一会儿,只见原本完整的岩石上四四方方打开了一扇门,门内透出灯光。 果然,机关! 岩石下面的机关大门洞开,几个人提着灯笼走出来。定睛看去,为首的那个人正是陶士澜。跟随在他后面的共有四个人,都身形高大健硕,正是八门金锁阵那八个壮汉之四。 一听到白江秋弹琴,他们这好大的阵仗! 曲星稀留神细看,只见那些人都出来之后,用灯笼照着岩壁,在门口旁边摸了摸,似乎是找到了什么,用手抓住一转,岩石间再次发出了摩擦的声音,那大门缓缓关上,严丝合缝,机关与岩石完全融合于一体,若不知情,没有人会发现那个地方有什么异常。 曲星稀一边暗暗记住那机关的位置,一边心中疑惑。这剑林位于深海,几乎无人涉足,就算是沿海的渔民也只有那崔姓人家会冒死前来,还来得不情不愿。耀月门的本事再大,势力再广,怎么可能在这里如此有根基?阵法、暗道、机关甚至是粮食蔬菜都应有尽有。这些东西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准备如此齐全,除非这剑林竟早就是耀月门在海上的什么据点。 她屏息看着,见那门口关闭,陶士澜带着那四个人,提着灯笼向琴音传来的方向而去。 一看陶士澜那步态,虽崴了脚还有点拐,却透着开心。若不是道路难行,说不定都要一蹦三尺高了。 知道白江秋吃饭了,现在又听到琴声,看把这家伙美的。又有了想头,小心在礁石上摔死! 曲星稀看着那五个身影转过岩石,消失在视线中,便哈着腰钻出来,摸黑向岩石方向而去。 她来到方才那门口旁,又四下看看,侧耳倾听,确定无人,便开始在机关的位置摸索起来。 奇怪,方才这些地方她已都找过,什么都没有找到。一旦确定了位置,很容易便在那处摸到了一块突出的石头。 不过也是,若是原本不知,即使摸到这块石头也不会以为是什么机关。那只是一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石头而已。 她拽住石头,想想方才那人转动这机关的手法,向相反的方向旋转起来,同时留神注意有无暗器。 石头旋转有一定的阻力,但还是很容易便旋开了。紧接着,熟悉的摩擦声传来,那个大门再次洞开,将陶士澜这个不为外人所知的密道彻底显露在曲星稀面前。 -- 第175页 曲星稀在岩石后隐着身形,山洞里毫无动静,其中没有暗箭。探头看进去,借着黯淡星光,可以看出里面是向下的阶梯。 是了,这些耀月门的密室,一定都是隐藏在地下的。 曲星稀看周围安全,闪身进了门口,在门内相似的地方摸索了一会儿,摸到了一块与外面那块相似的石头。她用同样的手法旋转了一下,很顺利,石门关上了。 这里虽然怪异,这些机关倒还是蛮简单的。不过,在这样的地方布置机关密室,本事就不简单。 门关上,暗道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之中。 一点光线也没有,简直是伸手不见五指。不过,倒也有利于隐藏。 陶士澜带走了四个人,里面一定还有别人。剑林的密室不知究竟有几个,不过今日发现了这个,先下去探探再说。 曲星稀靠近一边的岩壁,双手扶着墙,脚在地面上滑动着探索台阶,慢慢向下走。 这一走,便不知走了多深…… 岩石隔绝了外面的海浪声,这个通道里,除了绝对黑暗,还绝对寂静。算计着阶梯的坡度和距离,可以初步估算出下降的深度。她已处于海平面以下了。 曲星稀一面走,一面想象着海水在自己头顶上的样子。 剑林虽然位于深海,但因为此地本身可以说就是海里的一座山,突出海面上的只是那些山峰的巅顶,所以此处的海底都不深。尤其是剑林的岛链附近,海水下面简直就是一片山地。 竟然在海底之下埋藏密室?曲星稀想想陶士澜那副败家的样子,感觉这样的壮举应该不会出自他手,不过以耀月门的实力和城府,不一定做不出来。 又下行了一段时间,周围寂静一片。这阶梯并不宽敞,曲星稀暗自庆幸,幸亏事先将陶士澜和那四个人引出去了,若是她误打误撞闯进来,难免会迎头碰上,那岂不尴尬? 正这样想着,前方忽然有淡淡的光亮透入了眼底。 双眼久在黑暗的环境中,对光亮敏感异常。曲星稀立即收住脚步,将耳朵贴在石壁上,细细听着。这通道的传声与石壁的传声都很快,曲星稀在烦人的寂静之中,听到了隐隐的对话声。 她心中一喜,耳朵紧贴着墙,竟然一下子听见了康三爷的大嗓门。虽然听不出说的是什么,但那嘹亮的关东音,一听就能分辨出来。 他们果然在这下面! 曲星稀一面小心不弄出声音,一面加快脚步,借着远处的灯光,接近通道的出口。 阶梯终于结束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洞口出现在眼前。 曲星稀身子紧贴岩壁,靠在门口的石头后面,从岩石边上露出一只眼睛。 前方的空间豁然开朗,曲星稀几乎惊呆了。 谁也想象不到,在剑林深深的地下,竟有如此巨大的密室! 一盏纸灯笼挂在离门口不远的一个木架子上,只照亮了这个山洞的一部分。灯光向后延伸,变得昏暗模糊不清直至陷入黑暗,依稀可以估计后面的空间还非常开阔,面积绝对超过了其上的岩礁。 剑林究竟是个什么地方?这个地方存在,究竟是为了什么……一时间,曲星稀不由再次疑惑了。 她严密隐藏着身形,因为那盏灯笼下就坐着一个人。 正是八门金锁阵其中的一个大汉。 那人坐在木架子下面,身子靠着一块岩壁,一条黑线从岩壁上延伸下来,接在他头上。 接在头上?曲星稀吓了一跳,定睛看去,原来这人头上戴着一个不知什么材料做的帽子,两只耳朵的位置鼓起,那条黑线就是联通着两只耳朵的位置。 这又是什么东西? 曲星稀忽然想到,这个地方这样深,这些人躲在里面,外面的情况岂不是什么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掌控着剑林,绝对不能把自己变成聋子和瞎子。而且,白江秋在岩礁上弹琴,这里肯定是听不到的。这些人那么快就发觉了上面的动静,一定是有什么特殊途径。 比如这个,既然接在耳朵的位置,或许是为了听上面的声音吧。 曲星稀这样想着,山洞的昏暗中忽然传来了康三爷的大嗓门。 “俺说,你这溜达来溜达去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干啥玩意儿!” 这声音粗声大气,响在曲星稀耳中,却好听得如同仙乐。 循声看去,昏暗的山洞角落里好像有些木质的栅栏,细看倒有些牢房的样子。 康三爷他们一定是被关在那里面! 康三爷怒气冲天呵斥完,却没有回应,从那边的暗影里走出来另一个大汉,也是八门金锁阵之一。 这八个人精通阵法,看他们的样子好像他们本身就是一个阵。每一个人都兢兢业业做自己的事,不言不语,一丝不苟。 那人走到灯笼下面,终于说了一句话。 “少主还未到?” 带着“听具”的那人抬头看了他一眼,“上面机关响过,估计时间,应该快到了。” 曲星稀一惊。 上面机关响过!原来,他们不仅听着岩礁上面的动静,连机关的动静都能听见。那么,她与白江秋说话…… 应该不会吧……看陶士澜的举动,好像并不知道自己还活着。 曲星稀心念电转。岩礁上不可能安置多处窃听机关,或许,他们听的位置就在开口的机关附近。 -- 第176页 她这样想着,那人又道:“时间差不多了,为何还不到?” 另一个人道:“通道里面的声音听不到,平时不需这样长的时间。” 他抬头看了看入口方向,“离,莫若你去迎迎。” 那个叫做离的人答应了一声,回身提起了另一个纸灯笼。 火折子闪过,照亮了他的脸。这八个人其实相貌完全不一样,但是不知为什么,很难分清他们究竟谁是谁。 都是没有特征的刚硬面容。 那人点起了另一个纸灯笼,提在手中,大步向入口方向而来。 第九十九章 意外收获 那个名叫“离”的大汉提着灯笼,快步向这边走来,着实将曲星稀惊住了。 通往密室的地道很狭窄,两人并行刚刚可以通过,当头遇上,周围根本没有藏身之地。这几个大汉都是高手,里面的同伴都被关着无法帮忙,她一个人孤立无援,又没有兵器,肯定不是他们的对手。那她这次潜入此地还有什么意义?送上门被他们抓么? 情急之下忽然抬头,却见这通道虽然狭窄,顶子却很高,上面的空间并不算小。 下一刻,曲星稀什么也没想,纵身而上,双手攀住头顶和两侧的岩石,将身形彻底贴在了通道的顶子上。 她身形刚稳,灯笼的光线已照亮了周围的空间,那个叫“离”的大汉从下面快步走过,直接跨上了前面黑黢黢的阶梯。 曲星稀暗暗松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到后背的伤口痛得厉害,忙调整了一下姿势,以防伤口崩裂。 眼看着那个离上了阶梯。这人人高马大,内劲十足,走路的脚步声都带着回音。 曲星稀突发奇想。 这个人叫做“离”,究竟是什么意思?方才另一个大汉称呼他的时候,听那口气,并不像在叫他名字的简称,那或许,他们的名字与八门金锁阵有关? 乾坎艮震巽离坤兑,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金锁阵,合着眀八卦和暗八卦,阴阳交替,八卦流转,变幻莫测。耀月门这个八门金锁阵,虽然简单到每人守一门,却布置得十分详尽,几乎没有缺陷。不过却有一点,若是这八门缺了一个,这阵估计不瘫也会严重失控。 这个“离”非常可能是八卦之中的离卦。若是干掉这个“离”,那会怎样? 曲星稀低头看了一眼密室内。知道了他们的消息就好,等着,我来救你们! 她提起真气,身形飘然落下,脚尖点地,沿着阶梯追了上去。 前面的人脚步很快,已经走了一段距离,灯笼光远去,正好让追踪的曲星稀陷在黑暗里。前面的人脚步很重,并未用轻功,而曲星稀提着真气,脚步轻不可闻。 幽深的地下,一盏纸灯笼,一前一后两个人,一场奇怪的捕猎。 曲星稀一面远远跟着,一面估量自己与那人的实力,思索如何能一击致命。 她一个女子,身上又有伤,若是硬拼,还真的很难说能不能斗得过对方。但是现在他在明,自己在暗,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就算是高手,也不一定防得住暗算。 曲星稀这样想着,自己有点脸红。从背后杀人,还暗箭伤人,她这个老大竟然干出这样的事,真是丢人。不过又一想,事急从全,这样的生死关头,做傻事岂不是害了所有人?更何况面对的这些家伙一个个都不是好人,尤其那个陶士澜,小人得不能再小人了,用君子的手段对付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何况她也不是君子。 可是,没有绝对把握,还不能轻易动手。这通道狭窄得很,一旦失手连跑都跑不了,所以,曲星稀决定,动手地点就定在上面的出口。 来时似乎很远,去时却有点轻车熟路的感觉。 曲星稀一直跟在那人后面,听着前面的脚步声无一丝犹疑,说明他什么也没有发现。 心中暗暗得意。 估计着路程,接近出口的时候,曲星稀悄悄加快了速度。抬头看去,前上方的台阶被纸灯笼照亮,那个魁梧的身影几乎遮住了光线。 没有兵器,周围也没有可用的东西,只有赤手空拳。曲星稀活动了一下手腕,双手交握了几下,听着自己手指关节咯嘣嘣的轻微响声,目光瞄准了那大汉宽阔的后背和粗壮的颈骨。 那人高出他一头有余,身形能破她四个。 正在比量如何动手,那大汉停下了。 曲星稀跟着刹住了脚步。 那人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而是将灯笼放在地上,开始伸手摸索。 出口到了,他在摸索开口的机关。 这人在自己熟悉的暗道里,竟然摸索机关摸索了好一会儿,才确定了机关的位置。 随着轰隆隆的响声,机关启动,出口开启。 曲星稀在石门开启的声音中几步抢上前去,在那人身后纵身而起。 十指凝聚了十足内力,身形腾跃,双手迅猛欺近对方的头颈。 她这手法迅疾如电,出其不意,是直接扭断对手颈骨的手法。稳准加上狠,是彻头彻尾的杀招。师父游历江湖,曾学了些分金错骨手的功夫,全都教给了她,这一下正好用上。 就算对手比她强壮几倍,这一下中招,也没有发出声音的机会。 没想到,那大汉的反应速度竟然比她还快,快得惊人! 曲星稀身高比那人矮了很多,突袭需要跃起身形,许就是那一点破空之音,给了那人反应的机会。就在她双手以分筋错骨手的手法紧扣住那人的头颈之时,那人忽然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忽然旋转了一下,犹如一条游鱼一般脱开了她的掌控。 -- 第177页 曲星稀大惊。 这一下她虽然冒着风险,但是之前她见过这八个高手的手段,自觉得手的可能还是非常大的。可是,这一击若是不中,后续的机会便会渺茫很多。 无论如何,先跑再说。 她身形落地,已调整好姿势,双腿蓄力,直奔出口方向冲去。 以她纤细的身形,灵巧的动作,完全可以从这个大汉身边的缝隙中快速逃离。 谁知道再次失算。 她的手臂被一把拉住,一只大手忽然伸上来,疾速捂住了她的嘴。 曲星稀内心惊怖,本想呼喊,但是心念电转,一点疑惑便直冲脑迹。 这个耀月门的高手,抓住她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出声?一副偷偷摸摸的样子? 是了,方才在密室里她已经猜到,出口处附近有传声的机关,密室里的“听具”可以听到这个地方的声音。 这个大汉是不想让里面的人听到他们的打斗?更不想让人听到她的声音? 难道不应该大喊一声通知他们的人么?为何会如此反常? 电光石火之际,她脑中念头一闪,下意识便跟从了这大汉的动作,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身形也随着那大汉快速通过了出口。与此同时,那大汉再次做了一个不一般的动作,他忽然伸手捞起那个纸灯笼,又旋下门口外面对应位置的那个机关,轰隆隆的声音再次响起,那石门关上了。 曲星稀被那个人带着飞快跃过旁边的礁石,一时间脑中闪过无数猜想。按照她一贯的风格,即使可能性再小,她也最愿意首先选择理想化的那一个。 没办法,她就是这样,即使再绝望,她都愿意认为希望就在身边。 而事实也是如此,若是你自己都没有给希望机会,即使希望摆在眼前,你也许会因为看不到而错过。 纸灯笼照亮了那人没有什么特征的脸,曲星稀跟着他的身法跃出了很远。 那只手这才从她嘴上移开,那个人在她面前“嘘”了一声。 曲星稀靠着礁石站稳,立即压低声音道:“你怎么回事啊?” 那人同样压低声音道:“小姐,是我。” 人还是那个人,但那声音已完全变了,变成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醇艺!”曲星稀惊喜过望,差一点喊出来。 “嘘!”醇艺立即阻止她。 果然,最理想的那种可能并不一定即使梦幻,有时候奇迹就是会这样突然降临。 曲星稀捂着嘴,抑制着满心激动,小声道:“你们这是……是茗熏姐姐给你易容的?” 醇艺在这样的时候,竟然还是冷静得出奇。 “是。”他站在灯光里,显露着一个壮硕非常的身影。 曲星稀上下打量他。奇怪了,醇艺的身材的确很高,但与那八个大汉比起来,身形要劲瘦很多。茗熏是怎么把他弄得这样粗壮的? 醇艺好像看出了她的疑问,拍了拍自己的手臂,接着道:“我身上贴了很多东西。” 曲星稀哦了一声,默默竖起大拇指。茗熏不愧是易容高手,在那样的地方,居然可以不仅改变了醇艺的容貌,还改变了他的身形,甚至连那些同伴都没有看出来。 既然如此,那个真正的离一定已经在他们手中。她的朋友们虽然看似被关押,其实已经掌握了主动。 “太棒了!”她开心笑道,由衷赞叹。 “嘶……”醇艺忽然出声,“小姐,你的擒拿好生凶狠,若不是我知道你在后面,早有准备,一定已被你扭断了脖子。” “哎呀!”曲星稀这才想到,方才她使出那招分金错骨手,可是下的死手,虽然没有成功,也是用到了他身上。 “你没事吧?”她忙道,心里有些不好意思。 醇艺道:“还好。” 曲星稀忽然想到了什么,“你知道我在后面?你听到我的声音了?” 醇艺道:“小姐的轻功练得极好,这次的发挥也非常不错。我虽然知道你在后面,却一直未听到你的声音,所以才差一点被你扭断脖子。” 曲星稀点点头,忽然想到在密室里,那个窃听地面声音的大汉已经对她自己开启机关的声音起了疑心。 “可是,那个机关打开的声音……”曲星稀还没有说完,醇艺已止住她道:“小姐放心,我已混入他们内部,接下来可以里应外合。密室里的事,你不必参与。你自去找白公子,与他一起见机行事。” 他说完,也不等曲星稀说话,转身就走。 曲星稀想叫他,又没有出口。只是呆呆看着他转过礁石,身影消失在夜幕里。 这不是意外的收获。事态可以如此,一定是因为某种周密的计划。 她首先想到的,便是晓云深。 “哥……”淡淡星光高悬海上,她的声音很小,“你在哪里……” 第一百章 海上夜 曲星稀偷偷摸摸跑回山洞时,陶士澜和他的手下已经离开了。观察好左右无人,她才隐着身形,蹑手蹑脚潜进去。 白江秋就站在最下层的台阶上。 “曲星稀!”他上前两步,一把抓住她的手,上下打量她,“你没事吧?” 曲星稀笑着乘势拽了他回到山洞里,这才感觉安全了,一松劲,跌坐在了蒲团上,揉着手臂,呼哧呼哧喘起了粗气。 -- 第178页 白江秋怔了一下,拿了一个水壶,在她身边坐下。 曲星稀接过水壶,灌了好几口,才舒了一口气,接着便笑起来。 “你……”白江秋微微睁大了眼睛。 曲星稀对着他笑,感觉好开心,“冰块儿,那个陶该死离开多久了?” 白江秋道:“时间不长。” 曲星稀道:“有人来找那个陶该死,他们才跟着回去了,是么?” 白江秋道:“正是。” 曲星稀不待他接着说,便抬手止住了他,神秘兮兮道:“你一定想问,我是怎样知道的,是么?告诉你,陶该死听到了你的琴声,带着四个手下来到了这里。方才,有一个手下跑来找他们,他们是六个人一起离开的,是么?” 白江秋眨了眨眼睛,“不错。” 曲星稀目光一闪,笑道:“后来找他们的那个人,是醇艺易容的!” 白江秋眉梢挑了挑,明显是吃了一惊。 曲星稀道:“冰块儿啊,我早就说过,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绝望。你以为绝望的时候,非常有可能是因为你自己放弃了希望,所以才会看不见那些摆在眼前的机会。你听着啊,这个剑林不仅是看上去的地形复杂,内部更是诡异。海水深处的岩石里,有一个很大的密室,那个陶该死就带着他们的手下藏在里面。他们的确抓了康三爷他们,但是我们的朋友早已在他们不知不觉之时反制了他们,若是我没有猜错,他们的八门金锁阵已经破了,醇艺已易容成其中之一,混进了他们中间。” 她说着,敛起了笑容,叹了一口气道:“我哥一定还活着,醇艺和茗熏一直是按他的命令行事。他不仅活着,还能暗中给醇艺和茗熏他们传递消息。虽然我不知道他究竟掌握着多少,但是我知道,陶该死遇到我哥,他就完了。冰块儿,我们谁也不会死,都会好好的。那些处心积虑想加害我们的人,他们永远也无法如愿。” 她双手抱膝坐在那里,怔怔地看着山洞出口处的石阶,思绪好像落在了很远的地方。 白江秋沉声道:“还有希望……” 曲星稀听到他的声音,似乎是一惊,瞬间拉回思绪,回头对他一笑,用力点了点头。 白江秋道:“可是,擎天会的人不知何处。” 曲星稀听了,凝眉道:“的确,爆炸以后,耀月门的人和我们的人都已有了消息,擎天会那些人却毫无消息。难不成堂堂的江北擎天会,就这样着了道,护法也好,总舵主也罢,就这样被陶该死炸死了?” 白江秋道:“陶士澜在此多次提起了盛子铭。” 曲星稀道:“对啊,那个陶该死的意思,盛子铭和盛丹仪应该都没有死,可是我在密室那边并未看见他们。那密室很大,只挂着一盏灯笼,里面完全看不清。或许,他们都被关在里面也未可知……” “冰块儿!”她忽然转身直视着白江秋,“或许,密室不止一个!” “不止一个。”白江秋看着她,“有翻板机关。” 曲星稀跳起来,从山洞的边角捡了几块石块,又回来坐下,开始在地上摆。 “剑林现在海面上可见的岛礁有这几个。若是我没有记错,我们初来时登上的那个地方已经被炸了,还有这里,这里,这里,都已经没有了。”她指点着石块之间的位置,“我记得第一次海上起风暴,陶士澜挟持着你忽然不知所踪,又莫名其妙出现,一定就是另外一处翻板机关吧。” 白江秋点点头,又垂下眼眸,“那个机关之下有一处小密室,夏雨薇被藏在了那里。” 曲星稀讶然。 原来夏雨薇竟然不是被风浪卷到了海里,而是被陶士澜藏了起来。他一定是想这样保护自己的爱妾,可是到了最后一刻,却又不得不下手炸岛。这样一来,夏雨薇一定是被炸死在了那个已经消失的岛礁里。 曲星稀想着,心里一阵阵发寒。虽然从来都不喜欢夏雨薇,也不喜欢周采芹,可是想到她们最后的结果,还是会暗暗叹息。 周采芹是擎天会的细作,或许原本就是死士。可是这位一向宠冠耀月门内宅的夏姑娘,当初究竟是怎么看上了这个陶士澜的?嫁给他做妾,还自觉荣耀,真是最大的悲剧。 她甩甩头,抛开那些想法,接着道:“岛上有密室,还不止一个。或许,还有连陶士澜都不知道的密室。” 白江秋道:“看来此地不像耀月门的属地。” 曲星稀道:“我觉得也不像。所以,陶士澜自以为掌握着我们,其实或许,他自己就在别人的掌握之中。比如擎天会,比如我哥。” 她忽然转身直视着白江秋,“今晚他们一定已经从机关开启的次数上发现了异常,而且醇艺既然已经潜入了他们内部,便一定不会耽误时间。易容再完善,时间长了也难免露出破绽,所以我猜他们今晚一定不会安静。” 白江秋微微睁大了眼。 曲星稀叹道:“可是,我们是无法潜入进去帮忙了。我们两个,最好是就在这里,随机应变,看看能不能里应外合帮助他们。” 白江秋思索了片刻,忽然道:“你方才说,他们能用一种特殊机关听到岛上和密室机关开启的声音?” 曲星稀点点头,挑着眉看他。 白江秋道:“但是暗道里面的声音,他们听不见?” -- 第179页 曲星稀再次点头,“好像是这样。” 白江秋目光闪了闪,“也许,晓阁主能听到暗道里的声音,甚至,还有他们那个密室。” 曲星稀立即睁大了眼睛,“哎呀对啊!一定是这样,若不是这样,他怎么能指挥醇艺呢?怎么能知道我进了暗道呢?哎呀冰块儿,你真是太聪明了。” 她眯着眼睛一脸开心,“那个陶该死还以为他自己是潜伏在暗处监控全岛的人,还关着我们的人。哼!其实他自己才是那个囚徒吧!” 她说着,忽然停下了。 慢着,若是按照这个思路,晓云深也许能监控的范围很大,也许包括岛上很多地方和地下的很多密室。那她与白江秋说话,会不会也…… 忽然莫名红了脸,瞟了白江秋一眼,闭了嘴。 白江秋的思绪还在停在岛上的形势里,锁着眉道:“我们或许可以联系上他。” 曲星稀一怔,白江秋还在分析形势,她自己在想什么东西?她怀疑晓云深会在某个位置听到她与白江秋的对话,其实也没有什么嘛。她和白江秋,又没有怎么样…… 也就是,她滚进这个山洞时白江秋失态抱了她,还有,为了躲避陶士澜,他们竟然藏在一个被窝里…… 她想着,脸越发红了。就算晓云深听见了什么,他又看不见…… 胡思乱想之间,一回头,却见白江秋正在看她,忙假装咳嗽了几声。 白江秋一惊,“你怎么了?” 曲星稀讪笑道:“我?我很好啊。我还能怎么样?都挺好的……” 白江秋忽然倾身过来,抬手摸了一下她的额头,又在自己额头上试了试。 “你发烧了。”他面露焦急之色,“你伤势不轻,伤后又失于调养,所以才会如此。” 他起身去安排那张草铺,“夜深了,你赶快睡吧。” 曲星稀咧嘴,“你让我睡在你这里?那你呢?” 白江秋不说话,整理好被子就过来扶她。曲星稀就这样晕乎乎地被他扶着,安排在了草铺上,又晕乎乎躺好,被那个已经盖了两次的被子盖上。 头昏沉沉的,脸上火烧火燎,心里却泛着丝丝甜意。 真的是发烧了吧,也太累了。她感觉自己的意识就要沉下去,又感觉白江秋扶起她,将水壶靠在她唇边。清凉的淡水慢慢流进口腔,润入喉咙,全身都放松下来。 她躺在枕头上,又睁开眼睛,脸颊嫣红,眼波朦朦胧胧的。 “白江秋……”她微笑着道。 “嗯。”白江秋道。 曲星稀笑道:“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么?” 白江秋一僵,“什么话?” 曲星稀道:“就……想告诉我什么事情么?” 白江秋好像有些混乱,顿了顿,缓缓摇头。 曲星稀道:“真没有?” 白江秋道:“你好好休息吧。” 曲星稀斜了他一眼,“你不说,那我可睡啦!” “睡。”白江秋道。 “我真睡啦!”曲星稀忍着困,努力瞪眼。 白江秋不禁微微一笑,“睡吧。” 曲星稀哼了一声,翻身向里,甩给他一个后脑勺。 笨蛋! 她本想再观察一下他的反应,没想到困倦很快如一片黑暗袭来,所有的神志都沉入了漫无边际的黑夜里。 “美人儿,晚安。”她笑着说了一句,便闭上了眼睛。 -------------------- 作者有话要说: 是海上夜,不是夜上海。 第一百零一章 临渊 清晨的微风从洞口透入时,曲星稀朦胧醒来。 全身软成一摊,就像大病初愈,很虚却又很平静的感觉。 她慢慢翻了个身,掀了被子,清新带着咸腥的海风立即便将她彻底吹醒了。天亮了!她占了白江秋的床,他怎么睡的? 慌忙撑着身体坐起来,几乎是一眼就看见了他。 白江秋独自坐在洞口的台阶旁边,背靠着石壁一动不动。 曲星稀忙起身跑过去。这一走近,顿时大惊失色。 白江秋的左边半张脸、脖颈、以及袖子下露出的手,全部布满了水波样的红色花纹。那颜色已不是原来的浅红,而是变成了妖异的鲜红。 秋水横波! 曲星稀心胆俱裂,扑上去跪在他身边,抖着双手又不敢用力,只能轻轻扶着他那只满是红色波纹的手,缓缓晃着道:“白江秋!白江秋!” 没有反应,他竟是已经昏过去了。 曲星稀一时不知所措。横波符,盛丹仪丧心病狂下的毒,究竟是一种什么东西,就连她的父亲盛子铭都不知道。毒发之时需要如何去做,更是无人知晓。想起这种波纹首次出现时,白江秋痛苦的样子,便可以想象这次他一定也是同样痛苦。可是,他忍受毒发之苦的时候,她却在那里睡大觉。 曲星稀苦着脸,双手捧着白江秋的手,犹如捧着一件易碎的瓷器。 忽然想起秋水横波首次出现时,盛子铭按压他手臂上穴位的手法。 她努力回忆,按照记忆里的手法,点了几下白江秋手臂上的穴位。可是,那红纹并没有如上次一般变淡。也许,是她的手法不对?或者,穴位不对? 手指按上他的脉搏,接着又是一惊。 白江秋气血虚弱,经脉衰竭,他的脉搏一向都是沉细无力的。可是,他身怀着江海诀的内力,除了过去发病武功全失时经脉中毫无内力,平时他的脉搏虽弱,细诊却有种深藏不露的凝重。自从江海诀突破第八重,他即使发病,也再也没有内力全失过。 -- 第180页 可是现在,他再次内力全失了。 不仅如此,这一次的内力全失,更加不同与以往。他已不只像一个虚弱的病人,更像一个垂死的人。 沉细的脉搏时断时续,虚浮到轻触已绝,自己已无法探查他的经脉。 曲星稀心急如焚。她对横波符毫无了解,但是眼看着白江秋如此情景,她也只能用内力首先护住他的心脉了。 她小心翼翼扶起白江秋,自己盘膝坐在他身后,气凝丹田,运指点中他背部几大腧穴,真气随即如清流一般,缓缓注入他的穴位。 她已顾不得去想陶士澜会不会忽然出现,也忘了去管那个密室,全部注意力都凝聚在了自己的双手与白江秋的穴位之间。可是,她依然无法探查他的经脉,也无力去护住他的心脉。 很快全身便大汗淋漓,头顶都氤氲出迷蒙雾气。 穴位并未封闭,难道说,人已经不行了? 她闭着眼,心里着急,声音都带着哭腔,“白江秋,你醒醒啊,醒醒,不要吓我……” 她继续努力运功,可是,真气又不敢妄自乱动,生怕伤害了他的经脉。 忽然感觉白江秋动了一下,曲星稀立即睁开了眼睛,收回内力,双手扶住他。 “冰块儿!”她顾不得其他,从后面倚着他,伸头去看他的脸。这一次看得很清楚,他左侧脸颊上的波纹并未消失,但是已变成了淡淡的粉红色,不再那样红得刺目,而且,虽然方才她并未感觉自己的内力深入他的经脉,他的气息却已平稳了很多。 曲星稀松了一口气,这才感觉自己已通身是汗。 白江秋忽然咳嗽了一声,然后,长长的羽睫颤了颤,慢慢睁开了眼睛。 “冰块儿……”曲星稀抱着他的肩膀,又不敢太用力,叫他,又不敢大声。 白江秋侧目看了看她,皱眉,右手按住自己的左臂。 “痛么?”曲星稀轻轻抚着他的手臂,“现在看起来好一点了。冰块儿,你吓死我了!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忽然这样?你是不是又动用真气了?” 白江秋靠在她肩膀上,略抬起头,烟灰色的眸子波光荡漾,朦朦胧胧。 “你能不能……再唱一次?” 曲星稀一怔,唱一次,唱什么?雪顶山歌? “哎呀,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唱什么歌啊!冰块儿,你经脉奇怪得很,内力全失,没有封穴,经脉却好像是闭塞了。你告诉我,怎样用内力打通你的经脉。不是中毒么?我们可以试试用内力祛毒。无论是什么毒……” “曲星稀……”白江秋打断了她,那只带着浅红波纹的手,拉住了她的手指,“我可能是……不行了。” 这句话出口,曲星稀只感觉汗毛直竖。 这是要怎么样?他不行了?坚持到现在,说好了罩着他一辈子,就这样不行了? 曲星稀心头火起,一下子甩开他的手,喘着气道:“你给我再说一遍试试?告诉你,没有的事!不就是功力全失么?没有江海决的功力,你身体受的伤害肯定会更小呢!现在只要祛毒就是了!你又没有病,只是中了个倒霉催的毒!连盛子铭都在研究解毒方法呢,你这干啥玩意儿!” 她急得说出了康三爷的关东腔。 白江秋一直看着她,等她火冒三丈地一口气说完,才小声道:“对不起。” 一句话,曲星稀方才冒起的三丈怒火便如被迎头浇了一盆冷水,倏地灭了。她呼了一口气,轻轻捧起他的手,跟着低声道:“知道错了,以后就不要再说这种混话。” 白江秋好像在蓄积力量,闭着眼睛沉默了一会儿,才再次睁眼看着她道:“很快,就能见到晓阁主了……” “什么?”曲星稀一怔,忽然明白了什么,“冰块儿,你昨晚是不是自己跑出去用什么方法联系了我哥?” 江海诀以琴为锋,以音为芒,第八重江海诀内力外放,可透达天地,江海无边,天人合一。江海诀的功力,可以对战,或许也可以探查传播声音的机关? 她又挑起了眉毛,“你这个傻子,不是说好了一起想办法的么?你就不能等我醒了再一起?自己瞎折腾什么!看你把自己折腾的!” 白江秋却没有回答她,缓缓喘了一口气,声音弱得几不可闻。 “擎天会和耀月门都隐藏着,但是都不会很久,他们都想要……江海诀……” 他咳嗽了几声,低头喘息。 “冰块儿,你快告诉我,为什么我探查不了你的经脉!”曲星稀着急道。 白江秋侧头看着她。 浅红色的波纹荡过他白皙的左脸,在眼尾轻轻上挑,有种妖异的美感。 他的眼波里满是心碎和依恋。 他忽然道:“曲星稀,我真的……” 感觉到手指下面的脉搏又在时断时续,曲星稀慌乱起来,“怎么了?白江秋,你告诉我怎么办!” 白江秋道:“你能不能……” 曲星稀道:“唱歌么?唱雪顶山歌?好,我唱,你好好听着,不许睡过去,好不好?” 白江秋嗯了一声。 曲星稀抹了一把不知什么时候不争气溢出眼眶的泪珠,双手揽住他的肩膀,低低唱起来。 “我本江海客,独行天地宽。离去风盈袖,归来雪满山。” 他轻轻地哼唱着,试图让声音远离凄楚,变得清晰明快。终于唱完,他吸了吸鼻子,伏在耳边问他,“冰块儿啊,你为什么这样喜欢这首歌呢?” -- 第181页 白江秋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曲星稀心中涌起某种深重的恐惧感,努力克服着,才敢垂眸看白江秋的脸。 他已闭上了眼睛,惨白如纸的脸颊上只有那些红纹还有颜色。微微的晨风扬起他一缕长发,飘过他的脸,又毫无生气的滑落下去。 “冰块儿?”曲星稀小声叫他,可是没有反应。 “冰块儿!白江秋!”曲星稀再次去触摸他的脉搏,却发现他不仅气息全无,脸腕间的脉跳都已摸不到。 而后,他脸上那些已经变成浅红的纹路也在逐渐变淡,慢慢消失掉。终于,他的脸全然变成了冰冷的苍白。 皮肤的温度也在逐渐消退,换上死亡的冷寂。 曲星稀几乎疯了。 不可能,这不可能!这么残酷的事,怎么可能会真的发生!白江秋!他……难道他是真的,就这样死了…… “冰块儿,你不要怕,有我在,我来救你。你等着,别动,我来救你……”她一面不知所云地絮叨着,一面在他身后盘膝坐好,再次气沉丹田,用内力推功过血。 依然如旧。他的穴道并未封闭,可是,经脉好似已经全部闭塞了,完全无法探查,更遑论运行内力。 曲星稀并未放弃,继续努力运功,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白江秋,你不许死,你听见没有?昨晚我问你,有没有什么事情想告诉我,你为什么摇头?你明明有话想说的,你说啊!你这个笨蛋,我是女孩子,你还非要让我先说么?你大仇未报,江海决未顶重,想说的话没说出口,你怎么可以就这样算了!你醒醒,我不是说了不许睡么?你快醒醒!” 她泪流满面,只知道胡乱用内力冲击着他的经脉,什么也听不到,脑子里除了白江秋,已一片空白。 忽然被一声惊叫吵醒了。 曲星稀一惊,这才慌张睁眼抬头,只见一个人已扑倒在白江秋面前。 满头白发凌乱不堪,满脸风霜带着惊慌,一只手正颤抖着搭在白江秋的脉门,在为他诊脉。 盛子铭 第一百零二章 联手 急痛已将曲星稀刺激得头脑一片空白,毫无洞察力,竟没有发觉在不知不觉间来到山洞口的人。 直到盛子铭这个毫无武功的老人扑倒在她跟前,她才发现。而她看见盛子铭的第一个反应,竟不是惊疑,而是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哭着叫道:“啊!你来了!你快救救他啊!求求你赶快救救他!” 盛子铭浑身颤抖着,点按着白江秋左臂上的穴道,可是,没有丝毫反应,白江秋依旧毫无生息地歪倒在曲星稀肩头。 终于,盛子铭放开了手,瑟缩着跪在对面,又缓缓抬起头看着曲星稀。 他那张苍老的脸已丝毫没有以往的傲气和恨意。 他好像抽搐一般地摇了摇头。 曲星稀目眦欲裂,紧紧瞪着他,“你什么意思?你放手做什么!你赶快救他啊!” 浑浊的老泪从盛子铭双眼滚落下来,他嘴角歪斜着,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模模糊糊道:“不……不行……了……” 曲星稀的双眼染上了血红,脸色与她身边的白江秋一样苍白。 “你在说什么,什么不行了!胡说八道!”她狠狠咬着牙,目光微微一偏,便看见了从洞口沿着台阶慌张走下来的人。 陶士澜走在前面,跟在他身后的,竟是南廷朔。 果然,擎天会的人也没有死,也都藏在这个岛上。 曲星稀赤红的眼盯着他们,双臂伸开,紧紧抱住白江秋,将他护在自己怀里。 “你们这些不要脸没人性的家伙!都是你们!你们害得他这样,都是你们害得他这样!”她语无伦次,整个人都被仇恨填满了,“就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江海决,你们就害死他全家,害得他生不如死!现在,还害得他……告诉你们,他死了,你们一个也别想活!” 她凄厉的嘶喊声中,掺杂着洞外刀剑鸣响。喊杀的声音盖过了充溢耳畔的浪涛。 “盛子铭!”南廷朔低沉的声音响起,阴沉的视线利剑般射向跪在地上的老人。 盛子铭一直在摇头,颈项抽搐,好像已失去了控制身体的能力。 忽然,他张大了嘴,痛哭失声,双手抱头匍匐在地。 南廷朔迈步上前,只见一道寒光闪过,陶士澜拔剑在手,横身拦在了他前面。南廷朔看了他一眼,停住脚步,却侧头掩住口咳嗽了起来。 他咳嗽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身子,哑声道:“难道……当真不行了?” 盛子铭趴在地上哭喊:“丹仪啊!你在做什么啊!我这一辈子从无失手,你这是让我死啊!” 陶士澜一手提剑,转身愕然道:“你再好好看看,我再去求丹仪。白江秋是世上唯一百一十个懂江海诀的人,他绝对不能死!” 这些人乱作一团,绝望至极。可是,他们每一个人的绝望,都是因为白江秋的死,抽空了他们的执念。 为了得到世上最强大的武功,称霸武林。为了不知什么缘由的琴箫合奏,以及他看上去也跟着在衰败的身体。还有,为了保持无所不能诊,无所不能治的绝世医术。 曲星稀看着他们凌乱,感觉自己也被抽空了一般。方才那种撕心裂肺的仇恨竟缓缓褪去,换上了一种冰冷的怅然。 她垂下眼不去看那些人,脸颊挨着白江秋的头发,在他耳边低低道:“冰块儿啊,这些人好吵,好无聊。我们不要去管他们,好不好?你不是爱听我唱歌么?我给你唱,你好好听着啊。” -- 第182页 她说完,就那样抱着他,又开始唱起来。 “我本江海客,独行天地宽。离去风盈袖,归来雪满山……” 她一遍又一遍地唱,山洞外,刀剑铿锵声和喊杀的声音更盛,甚至闻见了海风送来的淡淡血腥。山洞里,势同水火的南北两大门派首领以及天下第一神医手忙脚乱,可是她仿佛根本没有看见。她的人她的心,仿佛都已从这个世界抽离,同白江秋一起,去了其他地方。 海浪滔天,江潮翻涌。高山雪夜,百尺冰川…… 所有的刀光剑影随着怒海狂涛滚滚而逝,猛然间水天一色,满眼月光。 天水宁静,澄澈如洗。无边无际的空明中,一叶扁舟,一缕丝弦。 船头那人一袭冰蓝长衫,烟眸霜染,膝上琴横。 浩渺的琴音如水,又如这月色,淡泊、深远、无处不在。广如天高地迥,细到汀上每一片草叶的颤动。 我本江海客,独行天地宽。离去风盈袖,归来雪满山…… 碧蓝天幕下的雪山白得刺眼,他穿了一身雪色狐裘,回头看着她,一如初见。 “曲星稀。”他展颜微笑,对着她伸出一只手。 曲星稀两步上前,走到他身边。白江秋拉起她的手,托在自己掌中,低头看着。 几片雪花飘落在他们的手心里,手指微动,那几片雪花竟没有落在实地,而是悬浮在了空气中。 雪花与水汀的青草一样在微微震动,没有琴,却分明融入了无边无际的琴音。 琴音已不是琴发出的,天上地下,无处不在。琴音也已不是鸣响在耳际,而是存在于整个人,整个心,整个江海…… 甚至已不是任何声音,只是与天地同在。 她震惊地感觉着这种存在,她的手已连同雪花一起,被白江秋握在了手心里。 “曲星稀,”他握着她的手,如同握着整个江海的涌动,“我有话要对你说。” 曲星稀一怔,还没有说话,身后木屋的门吱呀一声推开,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里面走出来。 “师父……”曲星稀睁大了眼睛。 师父依旧是那个样子,满头白发,面容清癯,但是精神很好,脚步也很轻快。 她向着他们走来,一面走,人却一面慢慢变了。 走到他们跟前时,她已变成了一个中年女子。那清冷的面容,清清淡淡的眸子,竟与白江秋有八分相似。 潜江白府,白汀沙。 “星儿。”她微笑了一下,那笑容与白江秋一样,清冷,却那样令人感动。 “师父!” 她想要冲上去,扑进她怀里,可是手臂很重,不知什么人在晃着她的手臂,还在拍打着她的肩膀。 一刹那所有的一切都好像被风吹散,意识猛地抽离出来。耳际被刀剑拼杀之声填满,眼前,一个人的面容从模糊变得清晰。 晓云深双眉紧锁,满脸忧虑看着她。 他身后,山洞已成了混战的战场。腾挪的人影攒动,刀剑寒光凛凛。 曲星稀一惊,低头看去,白江秋依旧倒在她膝前,头靠在她肩膀上。 “哥!”曲星稀一把抓住晓云深的袖子,“白江秋,他还活着,是么?他不会死的,是么?” 晓云深面色凝重,扶着她的手臂想拉她起来。另一边,一个人影一闪来到白江秋身边,伸手去扶白江秋,正是醇艺。 “不要!不要动他!”曲星稀伸手想拦住醇艺,手已被晓云深拽回来。 “我们先走,一起想办法!”他看了看白江秋,回头正对着曲星稀,“相信我,他不会死的。” 听到他如此说,曲星稀一颗混乱疼痛的心便莫名安定了下来。她用力点点头,这才顾得上回头看一眼山洞里正在拼杀的人们。 擎天会那些黑衣死士,耀月门那几个高手,还有一些渔民打扮的陌生人。 山洞一角,盛子铭躲在南廷朔身后,擎天会的死士正在拼力保护他们。此时,看见晓云深要带白江秋和曲星稀离开,南廷朔挥开众人,便要大步而来。 曲星稀看了一眼正在扶着白江秋冲出山洞的醇艺,正要上前断后,晓云深忽然抬起手,手上赫然是一把长剑。 古朴的剑柄,暗红色的灯笼穗,连陈旧的剑鞘都保存得很完好。 正是她的剑,也是他们的父亲,曲靖之的剑。 他定是先救了她,把她送上了岸,又去找到了她的剑。 他是她的兄长,她的亲哥哥。无论什么事,他都会护着她,为她做。 “哥!是你救了我,是么?”泪水已溢出眼眶,曲星稀紧紧握住剑,睁大眼睛看着晓云深。 即使身处刀光剑影,晓云深依旧是那般温雅,眼神都是融融暖意。 “星儿,拔剑。” 他唤她星儿,那是师父惯常对她的称呼。 剑鸣声动,剑光闪过,两人手中,两把长剑横陈,迎面对上追上来的南廷朔。 南廷朔脚步顿住,紧紧握着手中的玉箫,眯起眼睛,冷冷地打量他们。 “很好。你们一起对付我,很好。”他笑了笑,“养虎为患……” “总舵主!”斜刺里一个人仗剑而来,长剑海底捞月,荡开了两人横在南廷朔面前的剑。 葛峰。 南廷朔却好像根本没有在意,只是苦笑。 曲星稀与晓云深双剑并举,在葛峰的疯狂攻势下且战且退,终于从阶梯退出了洞口。 -- 第183页 抬眼看去,洞外拼杀正盛。 擎天会的黑衣人居多,更多的是那些渔民打扮不明身份的人。曲星稀估计那些人与自己哥哥有关,只是目前形势,不及细问。 更令她惊讶的是,岛礁之外,那些在浪涛间隐没的小舟。 如此多的小舟,都停靠在了昔日的剑林。不无可能,在远离暗礁之地的海上,有大船已抛锚。 第一百零三章 海玺王 昔日荒凉的剑林,这个几乎无人涉足的地方。 连出海的渔民都会尽量规避的险地,已被一通火雷炸得面目全非,如今,却聚集了如此多的轻舟。 那些小舟都泊在礁石的边上,不仅这座礁石,远处其他的那些礁石上,也有人影在攒动。喊杀的声音与海浪混在一起。 曲星稀与晓云深并肩仗剑断后,醇艺背着白江秋,在他们前面边战边走,茗熏和康三爷带着他两个手下,正在前面开路。 果然早已安排停当。 只是,令曲星稀不解的是,岛礁上对战的那些人。 耀月门的人除了陶士澜,只有那八个阵法高手,如今八门金锁阵已破,人已少了一个,只剩下那七个人。没有了阵法,这七个人武功也相当不弱,正在与擎天会那些黑衣死士力战。 擎天会作为天下第一大门派,一向格调很高,手下的死士一向都是统一的全身黑衣装束,十分容易辨认。他们在与耀月门的人交战,也非常明显。 可是,奇怪的就是那些身穿渔民服装的人。 曲星稀最初看见这些人,便以为是晓云深联系的帮手,可是仔细看时,便发现了异样。 这些人不仅在与擎天会的人对战,也在与耀月门的人对战,这些都不奇怪。可是,他们同样也在前面拦截着,在袭击康三爷和茗熏。 他们究竟是哪头的? 更令曲星稀惊讶的是,这些人不仅三方皆抗,更有甚者,他们相互之间也在对抗,不时看到两个渔民打扮的人刀剑相向,奋力厮杀。 根本看不出这些人的立场,就好像是一群疯子,见谁打谁,已经杀红了眼。 葛峰追着他们冲出了山洞,南廷朔也跟着出来。曲星稀不及细问,只能稍稍靠近晓云深,疑惑道:“哥,那些是什么人?” 晓云深横剑在手,回道:“东海巨贾,海玺王。” 曲星稀皱眉,这个名字师父从未提起过,她也从未听说过。 葛峰身后,南廷朔听到了他们的话,冷笑了一声。 一行人穿行在刀剑之间,逐渐接近海岸,康三爷忽然转身向后,来替换晓云深和曲星稀断后。 “兄弟,老大,你俩人赶快护着白家兄弟先上船!” “三爷!”曲星稀叫他,声音满是激动。 康三爷跟着他来东海一遭,出生入死,毫无所求,只因着一个义字。 康三爷挥刀荡开葛峰的剑,大笑道:“老大莫急,俺们在那地窖里丝毫没有受苦,也没有受伤,好得很!回去俺再好好跟你说!” 说着话,身形腾挪,击退了追上来的一个不明身份的渔民,“啥瘪犊子玩意儿,这个海玺王扯啥扯!究竟是哪头的!” 见康三爷和他的手下已挡住后方攻势,晓云深一手持剑,一手拉了曲星稀的手腕,飞身冲向岸边。 他们在海浪冲击的礁石上停下身形。 茗熏刚刚在岸边击退了几个渔民打扮的人,见他们到了,立即与他们摆成犄角之势。 不知为何,茗熏一向从容凌厉的剑法有些滞涩,身法也不如平时。 岸边多条小舟悠悠荡荡,正对面的两条小舟,相距着一段距离,每条小舟上赫然有两个人。 正对面的的小舟船头摆着一把非常华丽的椅子,红木雕花,镶金嵌宝,在阳光下烁烁生辉。这把价值连城的椅子上斜坐着一个男人,同样全身珠宝,锦绣袍服。他披着一头墨黑柔软长发,面孔五官线条却十分粗硬,犹如刀削斧凿一般。 这人看上去华贵之极,可是他全身上下都那样不和谐。就好像一堆各自为政的东西强行拼凑在一起,奇奇怪怪的。 他的身后站着一个布衣的男子,定睛看去,竟是个熟人。正是带他们来到东海的那位崔家家主。 这崔家能有通行东海的大船,有在剑林灵活穿行的行舟技艺,果然不一般。 曲星稀看着这两个人已经心中恶寒,再瞥见另一条小舟,更是浑身不自在。 那条小舟停靠在略远一些的海岸边。船头是一具轮椅,轮椅上的女子,素色绣花衣裙,柔弱的身形,脸上带着一个线条柔和的银色半脸面具。 那不是白江晓,她真正的身份,是盛丹仪。 小晴低着头,双手扶着轮椅的靠背,站在她身后。 曲星稀看见她,一颗心便忍不住狂跳起来,呼吸都有些困难。这个她当初敬重又疼惜的白姐姐,如今想起来,她每一个动作都有目的,每一句话都是欺骗。明明恨透了她,可是若是她这样一个不会武功,身体又那样弱的人就在眼前受死,便是剑在手中,竟也难以不眨眼睛地一剑刺过去。 曲星稀咬着牙回眸看了一眼,见醇艺正背着白江秋纵身而来,身形停在她身边。 他与茗熏一样,虽然身法依旧利落迅速,却说不出为何与平时不同,整个人有些僵硬。 “受伤了么?”曲星稀看了看白江秋,低声问醇艺。 -- 第184页 醇艺和他身后的茗熏一起摇摇头,两人脸色都很差,虽然功力与平时无异,但状态明显不如平时。 曲星稀看着他们不像受伤的样子,便迈步跨过去,挡在他们前面,阻住那边盛丹仪的视线。 她当然知道白江秋此时连气息都已没有了,脉搏都摸不到了,虽然她自己不愿承认,别人也没有那样说,但是事实或许就是那样残酷。 或许,他真的已经死了……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他了…… 可是,即使他不可能醒来看见盛丹仪,她还是下意识挡在他与盛丹仪中间。好像她挡在那里,他们的世界便没有接触,他们两个,便是两个世界的人。 没有那般残酷的欺骗和伤害。 晓云深一直握着她的手腕,见了她的神情,那只手便紧了紧。曲星稀一怔,抬头看他,但见他温热的眸光轻轻锁着她,没有一贯的笑意,却那般令人镇定。 看着他的眼睛,心中的疼痛虽甚,却好像找到了出口。眼泪夺眶而出,难受便也跟着涌出来。 晓云深放开她的手,伸臂揽住她的肩,轻轻拍着。 他一面安慰着妹妹,抬头看向正前方的海玺王。 “阁下此举,是什么意思?”他右手提剑,左手揽着妹妹,脚下的礁石在海浪中时隐时现。 海玺王从身后的崔家家主手中接过一个玉雕的小茶杯,呷了一口茶,笑道:“晓阁主,你可以给我银子,难道别人就不可以?” 他声音很柔和,如同他的一头长发。 晓云深沉声道:“经商之人,诚信为本。你如此行事,如何面对客人?” 海玺王听了,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竟粗犷得很,与他方才柔软的声音判若两人。 “有什么不能面对的?我现在面对你,不是很坦然么?”他大笑过后,又换上了柔和的语调,“经商之人,诚信为本。晓阁主是我的客人,南舵主也是我的客人,我对两个客人都讲了诚信,又获利颇丰,这场交易,我是双赢。” 晓云深锁眉。 海玺王笑道:“哎呦!太泽湖中烟霞岛,枕风阁上晓云深。这样名动江湖的人物,竟如此令我失望,连我的意思都不懂的。剑林是我的地盘,我与三个人谈了三场交易。一个是陶岱辰,一个是南廷朔,还有一个就是你晓阁主。你们三个都拿了银子,都与我结了盟,我对你们三个,也都讲了诚信。” 他伸出手指指着岸上还在厮杀的人,手指上带着两个闪闪发光的宝石戒指。 “我的手下很多,他们的本事也很杂。打鱼、行船都是好手,打架当然也不在话下。我谈妥的交易,都会交给他们去做。他们有的负责陶岱辰的买卖,有的负责南廷朔,还有的负责你晓阁主。他们每一个人都尽心竭力,为了负责的客人,连昨晚一起喝酒的兄弟都可以刀剑无情。晓阁主若说我不讲诚信,那也太对不起他们了。” 曲星稀看了看晓云深,见他眉梢抽了抽,微微眯起了眼。 这个海玺王是海上巨贾,他的买卖,原来就是这样做的。 没有任何立场,只要银子。 早已觉得这剑林不会是耀月门的地盘。如此复杂的地下密室,事先排布的那样精妙的火雷,一定是在很早以前就已存在,又为了这场买卖才安排好的。 可以航行深海的大船,行舟技艺超群的向导,以及剑林,以及提供不同的密室。三个方面的人,都以为自己在与海玺王交易,却很难想象,海玺王竟然通过这种方式在与他们分别做交易。他的手下,可以同时做他的手下,却又可以在银子面前相互屠戮,成为对敌。 他们还没有说话,海玺王又说话了。 “醇艺、茗熏,你们两个这些年跟着晓阁主,就那么顺心么?看看你们的打扮吧!你们费心费力离开我,就是要跟着他去受苦?” 曲星稀闻言心中一顿,回头看向身后的醇艺和茗熏。 但见那两人面如金纸,目光闪躲地看着晓云深。忽然,两人全身一震,同时跪倒在地,醇艺背上的白江秋顿时摔了下来。 曲星稀大惊,慌忙扑倒伸手,接住了白江秋,自己跪倒在地。 “阁主!”那两人已顾不上其他,一齐向晓云深叩首。 晓云深叹了一口气,“你们起来吧,我早已知道了。” 醇艺和茗熏面面相觑,终是释然之态,顿了顿,便再次叩首道:“多谢阁主。” 醇艺和茗熏是晓云深行走江湖期间救下的两个重伤武人。这么多年,与晓云深结识的武林中人都不知道他们的出身,只知道他们是晓云深的心腹属下。 原来他们竟是出身东海,曾是海玺王的手下。 他们两个武功高绝,一定也曾是海玺王的臂膀。但是以他们的性情,必然是难以忍受海玺王的为人,才叛出了东海。不知道他们逃出这样一个人的地盘有多困难,所以晓云深救下他们时,这两人已是重伤濒死。 一句早已知晓,一句多谢阁主。多少年的信任依旧是坚信,多少年的朋友依旧是挚友。 海玺王再次粗犷地大笑起来。 “好啊!可怜兮兮的家伙,没有银子,没有地位,也如此满足!”他抬手做了一个手势,那崔家家主站在身后打了一个呼哨,顿时,岸上那些还在拼杀的渔民一个个停止了争斗,持刀持剑相互对峙起来。 -- 第185页 “晓阁主要出海,南舵主也要出海,他们的船可都备好了?” 海玺王一声令下,几条小船立即荡开船桨,争先恐后向岸边靠拢过来。 第一百零四章 夺路 曲星稀还是触摸不到白江秋的脉搏。 海面上,几条小舟争先恐后向岸边划来,晓云深回头叫她道:“星儿,你与白公子先上船!” 曲星稀抹了一把眼泪,“哥……他真的死了么?” 晓云深的双目暗了一暗,沉声道:“我探不到他的经脉。你先不要急,到船上再试。” “嗯。”曲星稀点点头。她已完全没有了主意,也幸亏晓云深在此。 晓云深与醇艺、茗薰在岸边准备接应来船,康三爷已与两个手下对陶士澜和盛子铭摆出了包抄之势。 正在他们准备迎接小舟之时,那几条小舟之间忽然起了激烈的争斗。小舟原本争先恐后划向岸边,而那几个船夫技艺都非同一般,速度几乎一样,所以,他们开始激烈争抢起来。 先是用船桨挡住对方,后是用船身格挡,有两条船剧烈相互碰撞在一起。 船身破裂,海水汹涌而入,两条小船很快沉没下去。那两个船夫却毫不介意,同时跃入水中,在水里拔出匕首,两人再次利刃相见。 海浪中涌出污秽的血花,看不出谁杀了谁。 与这两个船夫一样,其他的小船之间也为了争抢航道开始了殊死搏斗。这些人都是海玺王的手下,可是他们在不同的交易面前,竟然可以相互狠下杀手。不仅下的是杀手,也真的让本是自己人的对手死在自己手上,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看着那些刀光和污血,曲星稀不禁呆了。不仅是她,岸上的其他人都有些愣怔。 简直是一群疯子…… 晓云深在江湖上交往颇多,竟然连海玺王都认识,还与他交易。看上去连康三爷这个行走江湖多年的人,或许都是只闻其名而已。 海玺王静静坐在船头,看着自己手下自相残杀,竟是满脸微笑,毫不在意。良久,他耸了耸肩,拨弄了一下长发,无奈道:“三位主顾,你们看见没有,我可是诚信得很,早已下了命令,他们也都在尽力去做了。” 一片沉寂。 岸上的人都没有说话,只是每个人心念都在飞快旋转。 忽然,醇艺和茗熏飞身而起,两条身影带着两条凌厉剑光,直冲海面。 紧接着,葛峰的身形也已飞快掠过岩礁和海水,直奔海上的小舟,与他同时行动的,还有擎天会的几个黑衣杀手。 耀月门的人丝毫没有落下,那七个阵法高手刀锋在手,也已飞身而去。 三个方面的人同时冲向那些小船,不再冷眼旁观海玺王手下的厮杀,而是亲自涉足其中。 海上一场抢夺小船的大战。 剑林上的淡水和粮食再多,也终有尽时,无论初衷为何,抢到小船,才有可能接近远处深海上停泊着的大船,才有可能返回陆地,返回他们原本的生活。 康三爷看醇艺和茗熏已经掠向海上,扛起大环刀便转身面对着陶士澜和他身后的盛子铭。 “咋地,小子,你是想跟着这个老疯子一起走,还是先让俺砍下你的脑袋,然后再跟俺一起走?” 陶士澜一手横剑,冷笑道:“康叔振,就你一个莽夫,也敢与我对招?” 他说着,一手拉着盛子铭,剑锋对着康三爷,移步边向海岸方向转移,一边喊道:“丹仪!” 康三爷扶额,“哎呀妈呀,你说你可咋整吧!都到这时候了,你还护着这俩疯子?” 他话音未落,两个手下已飞身直取陶士澜,陶士澜挥剑抵挡,他身边还有两个海玺王的手下,想是站在他这一边,也挥刀对上,两个手下立即被他们压制回来。 康三爷怒骂一声,大环刀劲风掠起,力劈华山,袭奔陶士澜拉着盛子铭的手臂。 陶士澜竟没有因为如此强悍的一击松手,而是将盛子铭一拉,长剑挥起,全力格挡。 耳轮中但听刺耳戾响,大环刀与长剑猛烈相击,陶士澜这一剑虽然格开了大环刀,却也感觉虎口发麻,胸中血气翻涌,差一点吐血。 他狠命咽下血气,一把勒住盛子铭的腰身,踏着轻功纵身而起,冲向海边。 康三爷虽然力大刀沉,这一刀下去没有吃亏,可是陶士澜内力深厚,剑法出众,与他如此实打实对了一招,竟也被震得后退两步,刀法停滞。 他狠狠啐了一口,叫两个手下道:“奶奶的!给俺拦住那个瘪犊子玩意儿,别让他跑了!” 康三爷的手下领命追袭,却被几个海玺王的手下拦住,全力拼杀。同样,也有几个海玺王的手下协助他们追袭,与自己的同伴利刃相见。 陶士澜身法颇快,乘机掠到海岸,一手提剑扶着盛子铭,一面向船上的盛丹仪挥手道:“丹仪!快!” 船上,小晴当真上了岸,将小船拉到近前准备接陶士澜上船。 陶士澜正要拽着盛子铭上船,岸边的礁石后面忽然转出一道袅娜身影,柔风一般的声音轻轻道:“陶公子。” 陶士澜回头看去,见那一袭粉红云裳映衬下,流风回雪的美人正是燕芳菲。 “燕坊主!”即使如此境地,一见燕芳菲,陶士澜还是立即惊喜起来,他回头看了一眼混乱中还在关注着他的晓云深、康三爷以及南廷朔等人,快速道:“方才密室里找不到燕坊主,士澜真的是吓坏了,只是担心有什么不妥!既然无事,赶快随我上船吧,我们一起离开此地!” -- 第186页 曲星稀在这边一眼看见,担心燕芳菲受他所制,忙叫晓云深道:“哥!燕姐姐!” 晓云深没有动,只是在关注战局的同时关注着那边。 那边的小晴已扶着盛子铭上了船,将他安置到船尾。陶士澜见燕芳菲依旧独自站在礁石上不动,心里一急,回头看了这边的晓云深一眼,便要上前拉她。 “芳菲,你就跟我走吧。你难道还在等那个晓云深不成?这次你们遭此大难,他只想着他妹妹和其他人,根本没有把你放在眼里,若不是我先将你带入密室,你早被炸死了。这个世上,除了我,没有人会真心待你。” 燕芳菲却是闪了一下,让开他过来拉自己的手,侧目看向小船上坐着轮椅的盛丹仪。 陶士澜这才想起,只得收手。颇有些惶惑地看看盛丹仪,又着急看了看那些刀剑在手随时会追杀上来的对手。 “丹仪,燕坊主是我们的朋友,我们先带她一起走,有什么话,我们路上再说,好不好?” 盛丹仪弯起唇角笑了笑,依旧如她的面具一般温和道:“但凭夫君安排。” 陶士澜大喜,伸手相请燕芳菲上船,自己还不忘对着船上的盛丹仪深深一礼,“多谢夫人。” 曲星稀愕然看着,只见燕芳菲竟然就这样跟着陶士澜上了船,站在了盛丹仪身边。待陶士澜上船解开缆绳,用船桨撑开礁石,她站在船上,回眸看着这边,如画的眉眼带着淡淡哀愁。 “哥!你在干什么啊!”曲星稀急了,伸手去推晓云深,“你怎么能让燕姐姐就这样跟着那个该死的家伙走!那个家伙怎么可能好好对她!你快去追她回来啊!” 晓云深道:“盛子铭和盛丹仪上了一条船,我们的人如此,便于监视。” “啊?”曲星稀一怔。她慌乱之中,只知道陶士澜对燕芳菲心存不轨,只看见了燕芳菲带着凄迷的眼神。 原来燕芳菲上那条船,是去控制盛子铭和盛丹仪的? 那条小船载着那几个人,就这样离开了岸边,前面好像有海玺王的人在领航,小船驶向了礁石遍布的大海。 那条小船离开了岸边,已经听不到船上的人说话。 就在此时,那条已经驶离岸边的小船上,闪现了令人心惊的一幕。 陶士澜躬身在轮椅边,好像在很恭顺地对盛丹仪说话,却忽然全身一震,整个人僵在了轮椅边。 从远处看不到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见盛丹仪抬起一只手,轻柔地抚着他的脸,随后,那柔软的手轻轻一推,陶士澜便仰面倒了下去。 他就那样仰面倒在了那条小船上,身形僵硬得犹如一块木板。 还在争抢船只的七个阵法高手当时顿住,开始焦急地呼喊。只见那条已经驶离岸边的小船缓缓调转了船头,又驶了回来。 此时,醇艺和茗薰已抢到了一条小船,抢先靠岸。 曲星稀和晓云深扶起白江秋直奔小船,一边还在试图向白江秋的经脉中输送内力,仍旧毫无反应。 无论如何,就算再讨厌盛丹仪,也必须找她。毒是她下的,若要解毒,只有她一人。 两人来到岸边,醇艺和茗薰挥剑抵挡周围冲上来抢夺的人,晓云深护在她身边,让他们上船。 身后忽然的凌厉杀气袭来时,她几乎是毫无察觉。只看到晓云深的身形疾速掠向她身后,接着耳边便响起一声尖锐的箫声。 这箫声伴随而来的是犹如刀锋的气浪,没有任何阻碍地直直钻进了脑海,令人窒息。 南廷朔的状态看上去好似已经不能运用魔箫,他这是在做最后一搏? 曲星稀来不及躲闪,身后传来晓云深的一声闷哼,曲星稀心下惊悸,魔箫这最后一搏如此力道,晓云深受伤了么? 还没来得及回头,只觉身体周围荡开了一片水波一般的气旋。 不知道那是什么,一片无声无形的气旋忽然便向周围荡漾开去,看似并不存在,却无比真实地存在。 “白江秋!”曲星稀惊讶地抱住白江秋,那气旋并非琴音,也不像寻常的内力外放,但是可以肯定,是从白江秋身上发出的。 魔箫只发出了一声,白江秋身上忽然溢出的气旋如水波一般漫过去,魔箫的声音嘎然而止。 下一刻,曲星稀便感觉自己的身形被人猛地一推,犹如云里雾里一般飞身而起,整个跌在了船上。 第一百零五回 水仙 水天一色,苍茫如雾,天边是浅淡的山影,水上是一叶扁舟。 白江秋一直感觉自己就这样,独坐在船头。 他的膝上横放着一张琴。不知是何材质,只觉温润异常。即使从小在潜江白府偌大的藏琴室习琴,他却从未见过这种琴。这张琴是陌生的,却又如此熟悉,好像与生俱来,早已融入了他的灵魂。 他闭着眼睛,手指按在琴上,天地万物如流水,汇聚于指尖。 桨落苍茫细雨收,淡烟轻散空山幽。云倚西风一天白,舟横远水半江秋。 琴音涓涓流出,并非回荡在天地,而是回荡在心间。 所有的一切空旷辽远,宁静无限,琴与人都溶入了无穷宇宙。无论古今,莫论尘世,无所谓时间与空间。 世间变化,包罗万象。人在其中,浮生一梦。 江海时而怒涛翻涌倾覆万物,波澜壮阔横亘千里,时而懒洋洋烟波浩渺,沐浴和风,细流涓涓。人生天地,道法自然,以不变应万变,万变不离其宗。 -- 第187页 如此独自一人,走到空间与时间的尽头,回望浮生。 他仿若置身空明,身化混沌,心凝自然。难道,这就是死亡?他已与尘世无缘? 宁静的心陡然荡起波澜。即使他从不惧死,可是,当他身处这种毫无痛苦的旷远中,忽然感到万分孤独与不舍。 曲星稀,她会如何? 在这个世上,他本已了无牵挂。从来以为是相依为命的姐姐,竟是仇人。他的生命本是这个江湖棋局的一个棋子,一个最关键的棋子。 没有意义,所以便无所谓生,也无所谓死。 可是,曲星稀。 她说,她永远不会放弃他,绝对不会让他死。她说,她要一辈子罩着他…… 虽然她说这话是处于她永不言弃的信念,她本没有让他继续活下去的手段,但是每次听到,他哪怕再绝望,也会凭空生出活下去的勇气。 眼前仿佛再次出现了她灿烂的笑脸,阳光下,斑驳的树影洒落一身,那般真实,那般自然。她是他生命里的一道光,苍凉的江海浮生,凄冷的雪山寒冰里,她便是活力四射的奔流清泉。 他想活下去,想与她在一起…… 他不想让她伤心,不想看到她的眼泪。 我本江海客,独行天地宽。离去风盈袖,归来雪满山。 悠然洒脱的雪顶山歌,令他沉浸其中的乐曲。 这首歌好似在脑海中回荡,用曲星稀清朗的声音回响,无休无尽。从没有哪一刻,如此想活下去。 天旋地转,山川倒悬,他整个人好像被忽然抛入了时空的漩涡,所有的一切瞬间飞逝,他猛地睁开了眼。 意识还停留在恍惚状态,耳边听到一个老迈的声音道:“谢天谢地,你总算醒了!” 白江秋愣怔回头,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个荆钗布裙的老太太。这老人脸色黝黑,满满的纹路写满生活的艰辛,一双同样皱纹满布的手捧着一个碗。 有些愣怔地四顾。这是一个很简陋的房间,他正躺在一张同样简陋的床上。 他撑着手臂想要坐起来。 老太太忙按住他的手臂,笑着道:“小哥,你身子这么差,莫忙着起来,仔细头晕。” 怎么?回到现实世界,他没有死?被人救了?这是什么地方?还在不在剑林?大家怎么样了?曲星稀,她怎么样了? 一连串的疑问,看着眼前的老人,却无法问出口。 老太太上下打量他,有些不好意思道:“小哥这样的人物,肯定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吧?我们这里穷乡僻壤的,招待不周,让你受委屈了啊。” 白江秋听了,又抬眼看了看这间屋子。茅草顶子,木板墙,屋里的桌椅板凳也都是粗糙的木料制成,一看就是贫苦人家。 不过,简陋归简陋,却干净得很,地面上的草席擦得一尘不染。干干净净的木桌上还摆着两盆水仙。自己身上的被子打着补丁,洗得发白,却带着一股太阳的香味。 还有身上穿的一身粗布衣服。 他抬起手,摸了摸身上衣服的纹路,听那老太太道:“这衣服啊,还是我孙子的。我们老两口命苦,儿子儿媳早夭,连我那孙子孙媳,也在海难里丢了性命。这衣服是我舍不得丢掉的,小哥莫嫌啊。” 白江秋忙道:“多谢老人家。” 他久病昏迷,也不知睡了多久,乍一听到自己的声音,自己都吓了一跳。 沙哑,虚弱,一点气力都没有。 他咳嗽了两声,有些不好意思,沉下嗓子追问道:“老人家,你可见到了一位姑娘?” 他话音刚落,瓷器摔碎的声音便骤然响起。 白江秋一惊,忙抬头看过去。只见茅草屋敞开的门口处站着一个姑娘。 他立即睁大了眼睛,因为那个姑娘,正是曲星稀。 头发随意束着,穿着一身同样打着补丁的粗布衣服,双手张开,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地板上,一个瓷碗被摔成了几瓣,冒着热气的药汁泼洒在地上,屋子里顿时充溢了浓重的苦涩药气。 还是今生今世,还可再见。 “曲星稀!”白江秋忍不住向她伸出一只手,挣扎着爬起来。 他从来隐忍,即使胸中有奔流的怒涛,表面也时常那般冷淡。可是这一次,所有的举止并未经过大脑,也未经过他惯常的控制。 曲星稀怔了怔,这才从方才的惊愕中清醒,顿时两三步冲过来,扑到床前,抓住了他的手。 “冰块儿……”他喃喃道。 一瞬间,她的眼眶憋得通红,泪水夺眶而出,漫过失去光彩的苍白小脸。 原本那样自信,那样开心,那样俏丽的一个人,现在面色无华,两颊凹陷,一双泪眼之下,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曲星稀……”白江秋静静看着她,不知不觉间,伸出另一只手,拂过她腮边的泪水。 “对不起,我……”他不知说什么好。让她如此难过,他内疚得很,可是,她会为了他如此,又使他心中的感动快要溢出来。 得她如此,今生无憾。 老太太看着他们沉默了一会儿,满脸洋溢起笑容,她站起身,将手中的汤碗放在木桌上。 “小哥和丫头好容易再见,就说说话吧。药洒了没关系,我再去煎。” 她说着,走到门口蹲下身,捡起地上碎磁,又拿起抹布擦拭草席。 -- 第188页 “奶奶,对不起,我……我这毛手毛脚的。”曲星稀见了,有些不好意思,放开白江秋就要过去帮忙。 老太太笑着拦住她道:“没事没事。丫头,你别动了,你们两个赶快好好说说话,我去煎药。” 她起身出去,又回身仔细关好了简陋的木门。 她脸上的笑意一直未散,口中絮叨着:“哎!不容易啊,谁不是从年轻过来的啊……年轻真好啊……” 曲星稀听到她的话,感觉心里砰砰直跳,再转过身来,脸上已染了一层薄红。 白江秋撑着手臂坐起,想要下床。 曲星稀一惊,忙过来扶着他道:“你又干什么!还不好好呆着。你知道你昏迷了多久么?你连脉搏都没有了,经脉也探不进去。我不敢去想,可是我真的曾经以为,你已经……” 她低着头,不去看他的脸,手下却没有闲着。垫好了枕头,整好了被子,让他靠在枕头上坐着。 白江秋听着她的话暗暗心惊,忙问道:“我昏迷了好久?” 曲星稀吸吸鼻子,垂眸道:“可不是?说起来,都有十来天了。” 白江秋又环顾这间屋子,“大家现在如何?” 曲星稀道:“擎天会、耀月门以及我哥和海玺王的人在剑林混战,那些人不知你死活,但在我们就要上船时,你的身体周围忽然有莫名的真气涌动。当时南廷朔立即要不顾一切抓你,我哥全力护着我们上了一条小船逃离了剑林。” 她皱起眉头,抬眼看着白江秋,“冰块儿,你知道海玺王么?” 白江秋道:“略有耳闻。他是东海一个巨贾,很少踏足陆上。” 曲星稀道:“那何止是个巨贾,那还是一个疯子。这个人做买卖一点道义也没有,只要有银子赚,根本没有立场。不过,我看他到最后,还是相助我们多一些,或许,我哥给他的银子多?” 白江秋凝目看着她。 曲星稀道:“我哥不由分说推开我们的船时,我看见海玺王下令让手下护住了他们,还让他最得力的手下,就是那个崔家家主,为我们领航,出了剑林海域。我们不在那里,尤其是你不在,他们的争夺便没有目标,看形势,我哥和康三爷他们会顺利脱险。” 她长长呼了一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一个笑容,抬头看看这间屋子道:“这个地方是那个崔家家主带我们来的,是东海上一处不为人知的岛屿,叫做水仙岛。这岛上家家养着水仙花,岛上的人还供奉了一个神女,以水仙为名,是他们心中的海神。” 白江秋目光扫过桌上的水仙。水仙还没有开花,碧绿的叶子婀娜生姿。 曲星稀敛起笑容,看着他道:“大家都还不知你会如何。但愿他们能早些来找我们。” 她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你的经脉不知如何了。这么久,我一直无法探查你的经脉,不知道你中的毒究竟……” 她一面说,一面伸手抓住白江秋的手腕,要触摸他的脉息。 手指还没有按上脉搏,便被白江秋抓住了。 曲星稀一怔。她的手落在白江秋凉凉的手心里,微微僵住。 抬起眼,正对上那双浅淡的烟灰色眼眸。 双眸浸透水光,恍如隔世。 他的手指纠缠着她的,无知无觉,慢慢十指相扣,“能再见到你,真好……” --------------------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卷! 第一百零六章 暮色 夕阳西坠,金红色的海浪拍打着海岸的岩石,稀稀拉拉的小舟归航,海天之间响着淳朴的渔歌。 曲星稀纵身跳上码头,拉着缆绳帮小船靠岸,又帮着白江秋将船上的几篓鲜鱼抬上来。 那对老夫妻忙着泊船,一直看着他们,笑得合不拢嘴。 码头旁还有两条一起靠岸的渔船,船上的人看着这边其乐融融,便笑着喊:“阿满公阿满婆,你家里养病的小哥小姐姐好顺眼呢!你老人家修的什么福,得了一对乖乖的孙子孙女嘞!” 老渔公雪白的胡子被夕阳镀了层金,看上去精神得很,虽然年迈,那声音比年轻人还洪亮。 “谁说不是呢!这都是老天爷开恩啦,让我们这俩快入土的老东西还能享这样的福哦!” 顿时,海岸边一片笑声。 曲星稀放下渔篓,直起身双手叉腰道:“爷爷!你又说这种话!什么快入土,啊呸呸呸!爷爷奶奶身子这么硬朗,肯定能活二百岁!不!活五百岁!” 阿满婆立即道:“就是,你个老东西,胡说八道什么呢!咱们的福啊,还远着呢!” 老渔公听了,摸着胡子,越发笑得开怀。 收拾好小舟,将鱼篓抬上了小推车,白江秋便弯腰去扶车把。 曲星稀忙拦住他道:“哎,冰块儿,你都忙了一天了,累了,我来推。” 白江秋摇摇头,微微一笑。 夕阳照着他的笑颜,一整天的忙碌让一向苍白的脸泛着淡淡红晕。粗布绳束着的长发散下来一小缕,拂过清瘦的脸颊。他随随便便地挽着袖子,露出两段劲瘦苍白的手臂,一身半旧的粗布衣服够勒出颀长雅致的身形。 曲星稀看着他,一时有些恍惚。那个一尘不染得不食人间烟火的白家公子,此时这般模样竟依然这般好看。他的仙人之姿不是靠衣装,而是与生俱来深入骨髓。 -- 第189页 此时,白江秋也在打量着她。 她穿着一身小碎花的粗布衣,娇小的身材俏丽的脸。自从见到她,她从来就是这样,简单随意,从无雕饰,干净自然。 漫天绯色中,她回眸凝望,展颜笑着,那笑容明媚得晃眼。 两人不由自主对视着,都有些出神,忘记了手还停在车把上。 小推车晃了一下,差点翻倒。 阿满公一把接住车把,哈哈大笑着道:“好了好了,我看啊,你们两个今天都忙了一天,都累了。来,爷爷奶奶来推,这海边日落好看得紧,你们两个就随便玩玩,一会儿回家吃饭!” 阿满婆立即道:“是啊是啊,丫头,你看,那边草地,满都是水仙。我们这水仙岛啊,别的没有,就是水仙娘娘保佑,才风调雨顺的。你们先去替奶奶拜拜,改天奶奶带你们去水仙娘娘庙烧香哦!” 说着,她回过头对着阿满公挤挤眼,大声道:“老头子,赶紧的,走了。回家做饭!” 老两口推起小推车,嘻嘻哈哈走着,还在回头喊:“你们两个不用着急,多玩一会儿,晚上回家,咱们喝好喝的鲜鱼汤嘞!” 白发苍苍的背影在晚霞中渐行渐远,年逾花甲的老人,饱受沧桑,却已磨炼得不惧风雨,无畏艰难。 只要有一点快乐,一点欣慰,他们便无限满足。 水仙岛以岛上随处可见的水仙得名。这里的水仙花不似其他地方的柔弱珍贵,而是四季常开不败。不仅各家各户也都有种植,随处草地上也有生长。 水仙岛上的居民以水仙为图腾,对这清香美丽的花草都怀着敬爱之心。奉回家的都悉心养殖,草地上的花更不许随意采摘和践踏。岛上有一处庙宇,供奉着一位水仙娘娘,据说就是这位神灵保佑着水仙岛风调雨顺,更保佑着出海捕鱼的船只顺利归航。 夕阳西坠,曲星稀走上海边一处水仙花盛开的缓坡,坐在草地上,双手向后撑着抬起头闭着眼,吹着海风。 海浪一波一波,温柔抚弄着岸边的岩石,薄暮将升,周遭静谧。 白江秋看着她的侧影,心中也是一片平静。 好想时间停顿,就这样止住脚步,无论过去,无所谓将来。 “冰块儿!”曲星稀忽然睁眼,回头叫他,“来坐下歇歇,你累了吧?这里的草地好软,很舒服的。” 白江秋没有说话,低头迈步,走到曲星稀身边坐下。 抬眼看着广阔的大海,还有西天黯淡的暮色。 曲星稀看了看他,“这些日子只要出海捕鱼,你都一起去,每次都忙个不停。你身子这样弱,要注意休息,若是累坏了可如何是好?” 白江秋微笑道:“无妨,我不累。” 曲星稀挑起了眉毛,“哎?你真的不累么?” 白江秋看着她道:“还好。” 曲星稀笑着道:“你这个人总是这样,只要能忍,你从来不会喊苦喊痛。” 白江秋道:“并非如此,我当真不累。” 曲星稀眨眨眼睛,伸手按在他的腕上。 忽然被她接触,白江秋的手不由自主抖了一下,低下头移开了视线。 曲星稀的手指凝聚着内力,在他脉门处触摸了许久,方才脸上闪现的惊喜渐渐淡去,眉头又蹙起来。 她移开手指,不露痕迹地叹了一口气,“这几天,我是真的感觉你的体力好了些。可是,你的经脉,我还是探查不到……” 他当时命悬生死一线,能挣扎回来,已经是天大的幸运。横波符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毒,除了盛丹仪,谁也不知道。这种毒究竟能不能解,也只能等燕芳菲和晓云深的消息。 想到他们,心里又不安定起来。海玺王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到最后还是帮助他们多一些,擎天会和耀月门的势力再大,东海之上,也是海玺王的天下,所以,晓云深和燕芳菲、康三爷他们,应该是可以脱险的…… 那崔家家主离开水仙岛之前曾叮嘱她,让白江秋好好在此处修养,等待晓云深的消息,万不可轻举妄动。这就说明,晓云深和海玺王之间早有协定,一定会联系他们。 她正在有些魂不守舍地想事情,白江秋已在一旁低声道:“晓阁主他们可有消息?” 曲星稀一怔。白江秋这个人虽然闷,却总是能看透她的所思所想。 “还没有,不过……”曲星稀甩甩头,抛开所有不好的想法,“我哥他们一定没事。冰块儿,你就好好养身体吧。你看,你现在已经好多了,等他们来找我们的时候,没准儿你已经是健健康康了呢!” “健健康康?”白江秋愕然。在他的记忆里,好像早已遗忘了健康是什么感觉。 曲星稀笑着道:“就是嘛!谁说横波符就无药可解了?世上有毒必有解!那个盛丹仪,根本就没有他那个老爹厉害,她怎么能研制出谁都解不了的毒?她也过于高看自己了吧。再说,一般人中了这毒难解,你就不一定了,毕竟,你不是一般人嘛。” 白江秋被她说的愣怔,“我不是一般人?” 曲星稀挑眉,“当然了。天地之间,只有你一个人懂得江海诀,练成了江海诀,是么?” 她这样说了,又有些后悔。什么江海决,那是他,也是整个白府多灾多难的源头。对于这种神秘的功法,他应该是又爱又恨的。如今,他的经脉状态不明,身上连一点内力都没有,早已谈不上江海诀了。 -- 第190页 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淡去,暮色四合,海波涌起。 草地上满是水仙花淡雅的香气。 白江秋忽然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抚过身边一丛水仙的细长叶子。 他的指尖竟流转出一串琴音。 曲星稀大惊,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叫道:“不要!” 经脉已经如此,万不可动用内力。可是,他根本已毫无内力,动用的是什么? 白江秋道:“我并未动用内力。” 曲星稀松开手,好奇看着那丛水仙,“奇怪,这不是江海诀么?” 的确,方才琴音虽起,却没有任何功力外放。江海诀那种宏大的,深邃的,柔中带刚或者锋芒毕露的感觉,都丝毫没有。 白江秋笑了笑,“只是弹弹琴罢了。” 他说着,手指再次抚动,那片水仙的叶子在他指尖荡漾着,没有琴弦,声调也很单调,可是那的确是乐曲。 我本江海客,独行天地宽。离去风盈袖,归来雪满山…… 雪顶山歌。曲星稀默然听着,心中逐渐洋溢起别样的感动,禁不住跟着轻声哼唱起来。 她的声音清朗醇澈,琴声干净自然,与水仙的香气混在一起,慢慢散入逐渐泛起的夜色中。 天渐渐黑了,浪潮隐入了夜色之中。 海上亮起了清澈的星光,一弯月牙斜挂天边,淡淡的银辉流泻于海面。 一切犹如梦幻。 曲星稀侧头看着,见白江秋也在看她。 他的眸中有星光在闪动。 呼吸有些滞涩。曲星稀抿抿唇,悄悄问他,“冰块儿,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啊?” 白江秋怔怔地看着她。 “还是没有?”曲星稀勾起唇角,带着些邪气地笑。 白江秋垂下眼,长睫在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有。”他忽然又抬眼对上她视线,淡淡星光下,他的脸颊似乎带着绯红,“只是……等我……” 曲星稀被勾起的兴趣瞬间散去,水汪汪的眼眸带着怒气横了他一眼。 “你这个人,真是个闷葫芦!”她哼了一声,闷声道:“说吧,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白江秋没有说话,抚在水仙上的手却早已僵硬了。 曲星稀道:“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白江秋立即道:“不,我只是……” “你只是什么啊?”曲星稀打断他,“你只是怕自己余日无多,怕耽误了我,是么?” 她双臂抱着膝盖,抬头看着澄澈星空。 “白江秋啊白江秋,你是不是早就喜欢我啊?我若是一直不说,你会不会活活憋死你自己呢?” 第一百零七章 幸福 白江秋沉默不语。 心事就是如此,一旦发生,便不知缘由,待到知觉,已是痴心尽付。尽管自知不可,也只能从最初的逃避,抗拒,直到后来的无处可逃。 即使到了现在,他依旧不愿面对。就算甘愿自己沉沦,理智却依旧不希望与她一同陷入。 但是,世上没有哪个人,心甘情愿暗恋一生,从不得到回应。 心悦君而君不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伤感的诗意自是凄美动人,身在其中的滋味,却是无尽煎熬。 听到她就这样毫无掩饰地说出来,白江秋一句话也没有说。可是,没有言辞的内心,却翻滚到疼痛。 曲星稀坐在草地上,双手抱着膝盖,仰望着清澈夜空,一弯月色。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你这个人,憋死你自己,也要坑死我么?” 白江秋回头看她,微微睁大了眼睛。 “曲星稀……”他只能叫出她的名字,便已说不下去。 曲星稀收回视线,侧头对上他的眼。 “我千山万水跟着你,生生死死随着你,你觉得,我的心是石头做的?我若是不喜欢,何至于此?” 她说着,只觉得自己一颗心剧烈跳动,双眼泛起清澈泪光。 “白江秋,你只顾着自己难过,为何从不管我?” 不知为何,一向表面大大咧咧的她,一旦心事言明,便再也憋不住。面对着他,忽然便感觉委屈得厉害。 万水千山,天涯路远。如今沧海依旧,明月此时。 白江秋一只手紧紧攥着衣褶,四目相对,却是再也难以挪开。直到她水光潋滟的眸子,一滴清泪溢出眼眶。 白江秋眉梢抽动了几下,灰蒙蒙的视线立即染上了无法遏制的痛楚。 他忽然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了她。 星月依稀,大海波浪温柔。 从来的坚强此刻化作了虚无,情不自禁地靠近,心酸楚一片,脑中如月色朦胧。 就这样谁也没有说话,在月色空濛的海岸边相拥。天地浩渺都已虚空,只剩下了彼此。 静静听着对方的心跳声,感受着只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和温度。 不知道过了多久…… 曲星稀终于睁开眼睛,直起身,对上白江秋的眼。 “冰块儿,你这样,我就当你愿意了哦。” 白江秋刚刚睁开眼,双目还有些朦胧,似乎是没有焦点地看着她。 曲星稀抓着他的肩膀晃了晃,“你听到没有?君子一诺千金,今日既然表明了心意,便永远不能反悔!” 她有些急切,认真盯着他看,想从他的眼眸中看出什么信息。 -- 第191页 白江秋怔怔地看着她,模糊道:“嗯。” 曲星稀眨眨眼睛,“嗯什么呀?白江秋,你究竟有没有听清我的话?” 白江秋眉头微锁,垂下眼睫,双手拉过她一只手。 他将这只手小心翼翼捧在手上,好似捧着珍贵易碎的玉器,无比认真,无比珍重。 曲星稀感到指尖传来阵阵酥麻,一时说不出话,只怔然看着他覆在眼帘上的长睫。 白江秋捧着她的手看了良久,浅淡的容颜好似浸透了月色。 他微笑了一下,犹如凉凉的晚风拂过海面。 他双手将她的那只手压在胸口,在他心脏的位置。 曲星稀咬住嘴唇。她的手心已然汗湿,敏感的掌心中传来他急促的心跳。 白江秋抬起眼,烟灰色的眼波朦胧如雾。 “此心唯一,死生不变。”嘴唇微动,声音不大,却无比清晰。 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 曲星稀装出来的没心没肺再也不起作用,这句誓言已洞穿了她的心肺。 视线交缠,再也挪不开…… 远处传来了拉着长声的呼喝,在这宁静的夜晚无比温馨。 “秋哥儿——星丫头——,回家吃饭喽————” 两人同时顿住,从意乱情迷中惊醒过来。 白江秋咳嗽了两声,低下头松开了手。 “我们该回……”他还没有说完,手又被曲星稀捉住了。 怔然回头,曲星稀忽然凑过来,在他腮边飞快地亲了一下。 立即全身僵住,白江秋睁大眼睛看过去,曲星稀身形却已跳起,两步跃过草地,跑进了夜色里。 白江秋慌忙起身,却听夜幕中传来曲星稀已经远去笑声。 “美人儿,你真好!我喜欢你!” 夜色朦胧,合着奔涌的海涛,合着腥咸的凉风,以及,幸福到眩晕的悸动。 独自站在海边,水仙花的清香中,他情不自禁地微笑,仿佛第一次感受到,这才是人生…… 岁月悠悠,红尘无际。人生百态,每个人都在走着一条只属于自己的路,无论长短,无论福祸,无论苦甜,都是只属于自己的经历。是生而富贵,一生顺遂,或者生于泥沼,举步维艰。多少人在叹息自己生不如人,甚至身在福中而不自知。其实,幸福与否,最多还是在于每个人游弋人生的态度而已。 现在,自幼失去亲人,背负着仇恨,背负着背叛和欺骗,还时刻在生命终点前迷茫的白江秋,感觉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谁说人生就要长命百岁,福寿绵绵?谁说爱情就要天长地久,海枯石烂?无论生命即将终结于何时,就在此刻,心中被那个人充满,便已足够。 脚步踏过星月笼罩下的沙砾,那是一条归家的路。忽然抬头看去,见那座简陋的茅屋上依稀飘荡着炊烟,门口的小径上,那个娇小自然的姑娘,正站在那里,静静等他…… 水仙岛上的习俗,即使不在休渔期,人们也要定期到水仙娘娘庙祭拜。 水仙娘娘是当地居民信奉的神灵。虽然从未听过这位神仙的名字,但是看到当地居民提起她时候的眼神,便能够知道,她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有多重要。 淳朴的渔民不知佛理,不懂道家,更不会去深究高深晦涩的道理。他们只知道,大海隐藏着无尽宝藏,也包含着重重灾难。在自然的力量面前,人的力量是如此渺小,只有寻求神明的保佑,才能护自己和家人平安。 几次收获颇丰,阿满公和阿满婆要休息几日,暂停出海。他们早早备下了简单的香烛贡品,一早起身,带着白江秋和曲星稀去往水仙娘娘庙。 临出发前,阿满婆又最后一次确认了所有的衣着打扮没有疏漏,绝不能丝毫对水仙娘娘不敬之意。 她帮阿满公将头发束整齐,又拍掉曲星稀早起抱柴烧火时衣袖落的灰,再回来,整好白江秋的衣领。 她觑着已经昏花的眼,仔细收拾罢,才提了装香烛的篮子,对大家道:“到了娘娘庙,不许大呼小叫的,要端端正正,不要让娘娘笑话咱们。娘娘喜欢咱们,以后才会保佑咱们呢,听到了么?” 阿满公不耐烦道:“你这个老太婆,这话都说了一万遍了,烦不烦哦!我们又不是傻子,也不是聋子,记不住还听不到的!” 阿满婆指着他道:“你这老东西,我说的就是你!整日价口无遮拦,啥都乱噗噗。” 她回身挽着曲星稀的手臂,柔声道:“囡,别跟着你爷爷学哦。” 这些天,这对老夫妻不知不觉对他们改了称呼,从原来的小哥丫头,变成了“囡”和“仔”。 或许,这就是很早之前他们对自己孙子和孙媳的称呼吧…… 他们已不知不觉将这一对海上罹难而来的年轻人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曲星稀和白江秋每次听到他们的称呼,心中都热乎乎的。或许冥冥中自有天定,这个地方,会有一个家…… 水仙岛四季如春,绿草茵茵的小路旁开满了水仙花。走在艳阳和风的海岛上,脚步轻松无比,一时间忘了武功,忘了江湖,忘了江海诀。 今天,曲星稀带上了父亲的剑。她用粗布做了一个剑袱,将宝剑保护起来,背在身上。这把剑辗转到她手上,又曾被晓云深不顾艰险从海里寻回,她发誓以后要好好守护。 -- 第192页 曲星稀扶着阿满婆,白江秋扶着阿满公,翻过一座缓和的山包,便听到一阵鞭炮声,举目看去,山坡上一座小小的寺庙,门口聚集着不少当地的居民,最吸引人的是人群中的一乘花轿。 阿满婆拍手道:“哎呀呀,今日真是好日子哦,赶上办喜事嘞!” 她笑哈哈拍着曲星稀的手,“囡,你知道么?来这里祭拜,若是遇上办喜事,那是天大的福气呢!你看,知情来沾喜气的人多多啊!” 曲星稀看了,兴奋道:“奶奶,那我们能不能看到新娘子呢?” 阿满婆道:“当然能啦!我们这岛虽不大,走动却不多,住得又远,消息不灵便,很多人都不认识嘞。不过,我们这里女孩子家嫁人这天,可不像别的去处,不让人看见脸。大家都是捕鱼种地的人,能见见面是缘分。所以我们这里的新娘子在娘娘庙拜完天地,出来是都会揭开盖头让大家看看呢!” 曲星稀笑道:“就是嘛!我就觉得,女孩子成亲这天,都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为什么要用盖头遮起来不让人看呢?那岂不是白打扮了?” 她一言未了,一直话少的白江秋却忽然道:“女为悦己者容,新娘的装扮,自然只为新郎一人。” 曲星稀一怔,瞥了他一眼,红了脸道:“谁说的?什么女为悦己者容,这句话肯定不是出自女子之口。女孩子打扮,才不是为了取悦他人呢!女孩子打扮,是为了自己心里舒服,是不是啊奶奶?” 阿满婆笑道:“对对对,我们囡囡说的一点不差,等你们两个成亲的时候,奶奶亲手为你打扮,肯定打扮成你自己喜欢的样子,才不要管他嘞!” 曲星稀没想到老太太会这样说,被一口气噎住,晃着她手臂道:“奶奶!你乱说什么呢!” 阿满公在一旁早就笑得合不拢嘴了,又回头看看已红了脸的白江秋,眯着眼道:“咋啦?害羞啦?你们以为爷爷奶奶老糊涂了?啥都看不懂?你们两个这就是两小无猜,最是般配啦,不成亲还等什么?” 白江秋微微睁大了眼,回头怔怔看着曲星稀。 曲星稀道:“爷爷!什么两小无猜啊?我小的时候,才不认识他呢!” 阿满婆道:“就是,你个老东西,大字不识一个,还在这里拽文。不过,囡囡啊,你不是他姑姑带大的么?他姑姑带大了你,还不是为了他?” 曲星稀听了,立即急起来,捂住耳朵道:“什么什么!才不是呢!那是我师父,我师父才不是为了他才带大我的呢!” 她话音刚落,前面娘娘庙前人群起了一阵喧闹,笑语连连。阿满公拉着白江秋快步往前,口中叫道:“赶紧赶紧!新娘子出来啦!” 第一百零八章 海上来客 新娘子其实容貌一般,身材也不是很美,可是,在人生中这个重要的日子,再平常的女孩子,都是最美的。 这一天,她是被众星捧月的焦点。 那个女子穿着大红喜服,布料丝毫也不名贵,也没有贵重的装饰。她就在这团喜庆的红色中那样幸福地微笑着。平民女子,没有世家贵胄千金那种尊贵和礼节,开心和不开心都放在了表面。她看着身边同样身穿喜服一直在傻笑的新郎,眼睛里那种闪亮的光彩,让再平凡的容颜都如此光彩照人。 新郎新娘祭拜完水仙娘娘后走出寺庙,在众人的欢呼中离开,人们才在喜庆的余韵中走进娘娘庙。 与这个地方其他的建筑风格一样,水仙娘娘的塑像也很简单,雕刻得手工并不精细。但是,塑像也好,祭台也罢,都非常干净。香烛贡品都摆得整整齐齐,香火也很是旺盛。 阿满公阿满婆摆好了贡品,拉着曲星稀和白江秋在祭台下双双跪下,虔诚叩首。 曲星稀跪在阿满婆身后,白江秋身边,一开始头还是晕的。直到她跪安稳,双手合十,抬头看向祭台上的塑像,心中忽然涌出一种非常宁静的感觉。 简单的塑像,显示着一个女子丰腴仁慈的形象。她披着素色宽袍,鬓边插着水仙花,脚下是舒卷的波浪纹,手中托着一张古琴…… 她的眉目极尽柔和,眼角轻扬,垂眸看着下方,嘴唇扬起一个微笑的弧度。仿佛在温柔地观望,俯瞰着世间万物,芸芸众生。 看着她的容颜,仿佛在与她对视,曲星稀感觉怦然心动,一种莫名的感动涌上心头。 她愣怔良久,侧头看看白江秋,却见他正抬着头怔怔看着,似乎是陷入了某种梦幻里。 “冰块儿……”曲星稀悄悄拉他衣角,压低了声音。 白江秋缓缓回头看着她,烟灰色的眼眸视线朦胧。 “你怎么啦?”曲星稀道,“没有不舒服吧?” 白江秋缓缓摇头,“我好像听到了琴声……” 曲星稀挑挑眉,侧耳倾听,可是,除了庙里人们此起彼伏的祝祷声,什么也没有。 “没有啊!”曲星稀有些惊愕,慌忙抬手摸摸白江秋的额头,“你真的没事吧?” 白江秋微笑了一下,抬起手抓住她的手腕,拉下她的手,握在自己掌心里。 “曲星稀,你感觉到了么?天本无涯,世界也无始终,人在其中,大浪淘沙,真的是微不足道……”他又抬头看着水仙娘娘温柔的笑颜,“可是,再微不足道的人,都是这世上不可缺少的一粒沙。尘世的烟火,才是真实的红尘。” -- 第193页 曲星稀方才也被水仙娘娘的笑容感动,听到他的话,又回望着祭台方向,喃喃道:“是啊……不知道神明眼里尘世是什么样子,也许就像尘沙吧。不过,身在其中的我们,还是很享受生而为人的,是吧?” 她说完,又侧头看着白江秋微微一笑。 衣袖下,白江秋紧紧握着她的手。他的手指带着微凉的寒意,传递的却是无尽感动。 “来啊,囡囡,仔仔,赶快拜拜,水仙娘娘这么仁慈,一定会保佑咱们的!将来你们成婚了,也要记得时常祭拜哦。” 耳边传来阿满婆的催促声,白江秋与曲星稀闭目祝祷,然后深深拜下去。 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 父母早已不在,亲人也已远离,漂流异地,不知今后如何。就让这位萍水相逢的神明,接受这份诚挚的祈祷吧。 愿天下平安,江湖少难。 愿亲朋安泰,化险为夷,早日团聚。 愿天下至亲者天伦共享,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尽管人生坎坷,路途多艰,此时此刻,忽然发现,任何经历都值得怀念,任何人都值得追忆…… 娘娘庙中香烟缭绕,人们都沉浸在安静的祝祷中。直到外面传来阵阵喊声。 “船来喽!船来喽!” 兴奋的呼喊声,声音来源还在时刻变幻位置。好像是几个人,在一边奔跑一边大喊。 娘娘庙里的人们也都兴奋起来,一个个面露喜色,赶着从参拜的位置起身,最后向祭台上的水仙娘娘躬身行礼,感谢娘娘的保佑,然后纷纷离开寺庙。 阿满公和阿满婆也不例外,急着收拾了篮子,带着曲星稀和白江秋往外跑。 曲星稀向水仙娘娘行礼毕,疑惑问道:“奶奶,什么事这么着急啊?” 阿满婆提着篮子拉她,“哎呀,水仙娘娘显灵啦!你们看,我们刚刚祭拜完,海上就有消息来了。” 曲星稀立即怔住,忽地睁大眼睛道:“啊!难不成是……崔……” 阿满婆道:“水仙岛一向都是崔管事负责的,一定是他!” 曲星稀立即兴奋得满脸通红,拉着白江秋道:“我哥一定有消息了!冰块儿,快走啊!” 她拉着白江秋往外走,行了几步,感觉白江秋的脚步有些滞涩,不由回头看他道:“快啊!那个海玺王曾经帮助我们逃离剑林,他一定最终还是比较支持我哥的。这个崔家的家主,虽然是海玺王的手下,人其实还可以。我哥说过他会来找我们,那就一定是通过这个崔家家主前来水仙岛。” 白江秋跟着她走出娘娘庙,抬眼看了看碧绿山包和远处苍茫的大海,沉声道:“海玺王,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曲星稀道:“话是这样说,但是有消息总比没有消息好。” 白江秋抿唇,反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后。 “小心为上,你跟在我身后。” 曲星稀眨了眨眼,心里不是滋味。 站在我身后,跟在我身后。每次面对危险,白江秋总是习惯地挡在她前面。尽管他自己一身的病,甚至自己都快要护不住自己的时候,他也会护着她,不让她离开他的视线。 以前,他身体再弱,也身怀着江海诀的内力。可是现在,他的经脉都不能探查,内力已完全不能运行。尽管能意外地死里逃生,他现在的状态,还是比普通人要弱很多。 虽然如此,在可能存在的危险面前,他还是会将她拉到身后,自己挡在她前面。 所以,他护着她,并非因为自信,而是因为,那早已成为一种习惯。 曲星稀摸着系在身上的剑袱带子,本想说我现在的力量远比你强。可是,这种被他保护的感觉真的很暖,于是,她干脆乐在其中,按他所言紧紧跟着他,口中道:“好。不过冰块儿,我觉得不会是坏消息的。我们哪有那样倒霉哦,我打赌一定是好消息!” 说着话,他们已跟着阿满公和阿满婆走下小山包临海的缓坡,走到了砾石遍布的海岸上。 两个布巾包头的汉子呼哧呼哧喘着气跑过来,一面跑一面指着海上,还在高声呼叫。 “父老乡亲们!船来喽!船来喽!” 抬眼看去,茫茫沧海碧波千里,水天一线的远方,果然有一面风帆。 还看不见船身,只能看到洁白的风帆映射着日光。可以想象,那条大船一定是在乘风前来,正对着水仙岛的方向。 海岸上的人们欢呼起来。 阿满公道:“看清楚了,这帆的样式,就是崔管事的船。” 他笑呵呵地回头对白江秋道:“仔,你和囡囡来这个岛,坐的就是这个船。那时候我和你奶奶看到这船来,真是再也想不到会遇到你们两个呢!” 他摸着胡子笑起来,“说起来崔管事会把你们两个交给我们老两口,也是我们的缘分啊。” 阿满婆却有些犹豫了,拉拉老渔公的袖子道:“哎,你说,今天这船来,不会是来接囡囡和仔仔的吧?” 阿满公瞪了她一眼,“来接他们那是好事嘛!仔刚到这岛的时候,连气息都没了,还不知道能不能活。没想到吃着土方,就这样养了过来,这也是水仙娘娘保佑啊。怎么?他们好了,要被接回家,跟家人团聚,你个老婆子还舍不得了?告诉你,囡囡和仔仔就算走了,也会时常回来看我们的。” -- 第194页 阿满婆拉着曲星稀的手,脸上的笑容散去,万分不舍道:“囡囡,你得答应奶奶,以后若是有机会,就跟崔管事的船回咱们水仙岛来住上几个月哦。我和你爷爷这些日子,都要离不开你们两个了。成亲的时候,也要告诉奶奶啊。” 老太太提成亲两个字提得上了瘾,让曲星稀又幸福,又羞涩。 “奶奶!”她红了脸,“您又说这样的话了。我们若是走了,一定会想念爷爷奶奶的,一定会回来的。” 阿满婆点着头,听前面的人们欣喜喊着:“看清楚了,看见船身了,是崔管事!大家回家安排东西吧!这一次,都要有个好收获哦!” 水仙岛地处深海,与陆地上的联系全靠海玺王。此地联络由那位崔管事主管,隔一段时间就送来陆地上的货物,与当地人手中的鱼虾海货,以及岛上的特产交换。每一次崔管事的船来,都是水仙岛上的大事。 阿满公和阿满婆与其他人一样,都要回家安排交换的货品。他们留下白江秋和曲星稀在这里的海岸守候,观察那条船的动态。 很多人都离开了,又有岛上其他地区的人赶来。海岸上人来人往,还很是热闹。 白江秋一直在紧盯着海上的那条船。 风帆渐近,船身已经显现了出来。那条船很大,黑色船身,隐约可以看到船头上有几个小小的身影。 距离太远,人影还只是小小的黑点,看不出身份。 “应该就是这条船。”曲星稀道。 他们乘坐时,曲星稀是对这条船有印象的。可是当时白江秋在昏迷状态,对这条船还是陌生的。 海波推送,一帆风顺,那船速很快,越来越近了。 船头上的小黑点变成了模糊的人影,从模糊的人影看出了招展的衣袖,从模糊的人影看到了某些面目特征。 白江秋没有温度的手紧紧握住了曲星稀的手指。 “是南廷朔!”他的声音极是低沉,冷得像冰。 -------------------- 作者有话要说: 愿天下平安,江湖少难。 愿亲朋安泰,相聚永远。 愿天下至亲者天伦共享,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亲爱的读者小天使中秋节快乐! 第一百零九章 祸福难料 那条船正对着水仙岛的方向,乘风破浪而来。 远远望去,船头迎风而立的那个人,身穿招展的暗金玄色宽袍,头戴闪闪发光的束发金冠。 南廷朔。 虽然距离还很远,那个人的样子还很模糊,可是,那样的高大身形,那样的气质,当是南廷朔无疑了…… 甚至,还能看到他身后跟着的两个人。一个头戴斗笠,披着斗篷,另一个穿着修身的黑色劲装。 是擎天会的左右护法,张子杭和葛峰。 曲星稀脸上的笑容早已散尽,狠狠咬着牙道:“我们还是真的很倒霉啊。” 她忽然一拽白江秋。失去内力的白江秋被她拉得后退一步,曲星稀跨步上前,一手护着他,一手握住肩上的剑柄。 “来得好,早晚也要面对,今日我就跟他们拼了!” 白江秋站在她身边,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臂。 “怎么了?”曲星稀握着剑柄,两眼紧盯着那条船。 白江秋伸手指着茫茫海上,“你看,远处。” 擎天会忽然出现,让曲星稀有些急乱。被白江秋指点,这才转移了一下注意力,将视线投向白江秋指的方向。 果然,海平面上,水天一线之间,又出现了一朵闪动的风帆。 “还有一条船。”白江秋道。 曲星稀怔住。的确,那条船跟着前面这条船,虽然相隔的距离很远,还是可以看出,那条船也是乘风快速向这边而来的。 两条船一先一后,是跟随,还是追逐? 海岸上的人们也有不少发现了后面的另一条船,已经有人在惊疑讨论了。 “后面跟的那条是什么船啊!崔管事从来没有带两条船来过哎!” “不知道啊,难不成这一次运的货物太多,一条船装不下?” “怎么可能呢?崔管事的那种大船,能装很多货的。我们这里这么小的地方,就算丰收,也不可能需要两条船的货物交换啊!” “哎呀!天啊!那崔管事不会是遇上海盗了吧!后面那条船不会是海盗在追他们吧!” “海玺王的地盘,还能遇上海盗?哪个海盗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抢海玺王的船!” 那人说着说着压低了声音,“若说海盗,海玺王才是老大吧……” 曲星稀和白江秋听着他们的交谈,注目着海上两条可疑的船,眼看着两条船已是越来越近了。 前面的船已经可以看得很清楚,船头上的三个人,虽然还不能完全看清眉眼,面目特征已能分辨得很清楚了。他们看得没有错,那正是南廷朔和张子杭、葛峰。 而后面的船,也已显露出黑漆漆的船身。这两条船的样式十分接近,大小也基本一样,一眼看去,分明就是同属于一个船队的两条船。 那也是擎天会的船么? 这里的居民对这船的样子很熟悉,已经认定了这是那个崔家家主的船。便说明,这些船同属于海玺王不假。而擎天会的人乘着海玺王的船,对于海玺王那种只谈生意,不讲原则的人来说,也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 -- 第195页 擎天会竟然出动了两条船,看起来南廷朔这一次是全力以赴了。 水仙岛上都是不懂武功的平民,从不知道江湖中事,只是过着无忧无虑世外桃源的生活。他们看到这些不速之客,本以为是迎来了喜事,一定不会想到,将要面临的是一场无妄之灾。 这里的人从不知道擎天会,与擎天会的人素无交集。更不会想到,即将发生的灾难是源自白江秋和曲星稀。 曲星稀盯着那两条船,眼里仿佛要喷出火。而后,又移开视线,去看聚集在海岸上议论纷纷的人们。 即使有所怀疑,他们也没有往坏处想。无论有什么变化,他们都不会想到灾难。 白江秋沉声道:“竟然连累到这些无辜之人……” 为了江海诀不遗余力的拼斗,已经有那么多武林中人丢了性命。可是,他们毕竟都是习武之人,是在争抢中丧生的。而这个远离江湖的海岛,这些心性单纯的平民,他们从不曾争抢什么。 曲星稀忽然上前几步,冲到海岸上那些人们中间,大声道:“父老乡亲们,那条船不是崔管事的船!他们不是好人!大家赶快回家去,躲在家里,千万不要出来!” 众人忽然听到这样的话,都有些惊疑,一个个面面相觑。其中有两个上年纪的人接话道:“姑娘,这条船是崔管事的船,这不会有错啊。这么多年,我们岛上的人一直和崔管事打交道,已经对他的船很熟悉了。只是他们每次只是来一条船,今日来了两条而已。不过后面那条船看样式是一样的,应该不是别的什么船吧。” 曲星稀着急道:“大叔,那条船是崔管事的船不假,但是船上的人,我已经认出来了。那是我们的仇家,他从未来过水仙岛,今日来此,一定是来寻仇的!” 那人一惊,眯着眼再次看向海上。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白江秋已迈步走到曲星稀身边,向着众人端端正正拱手一礼道:“在下白江秋,这次来到水仙岛本是避祸,没想到连累诸位,不胜汗颜。望诸位即刻回去紧闭房门,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事,也不要外出。” 众人都在打量他们。尽管他们义正辞严,在场很多上了年纪经验丰富的人也不会轻易相信两个如此年轻的晚辈。 一个老者上前两步,手搭凉棚看了看海上,笑着对白江秋道:“这位小哥,你既然是初来水仙岛,对我们这里自然是了解不多。我们与崔管事那是多年的老相识,与海玺王从来都是互惠互利的关系。坐他们的船来水仙岛的人,都不会对我们不利。两位放宽心吧,不会有事的。” 白江秋竟被他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连曲星稀都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对于一生都远离纷争,远离刀光剑影的人们,一定难以想象江湖的残酷。 不待他们争辩,另一个老者已笑着道:“两位不必担心。你们既是水仙岛的客人,便是我们的一员。有我们大家在,绝不会让旁人难为你们。你们说什么让我们回家闭门不出,就太外道了。莫说来人不会是坏人,即便是,我们又怎么能躲起来,让你们两个小孩子面对危险呢?” 这两个老者如此说了,众人便纷纷表示赞同。这样一来,他们不仅更加坚信面对的不会是危险,而且对于这两个年纪轻轻的“孩子”还起了保护之心,越发不会回去躲着。 曲星稀脸都气白了,在人们的议论声中,她忽然将手一举,做了一个不容辩驳的姿势。 她虽然没有大声说话,但那姿势很是坚决,令人们同时住了口,目光集中在她身上。 曲星稀向众人一抱拳,平时的一脸阳光完全撤去,表情十分凝重。 “诸位父老,你们知道我们为何会来到水仙岛么?就是因为他们!” 她伸手指着海上正在逼近的船。 “船上那个人,是擎天会的总舵主,南廷朔。他为了夺取绝世武功杀人无数,绝不是什么好人。十年前,为了一己私欲,他屠尽了潜江名门望族。我们两个来到水仙岛,便是为了躲避他的追杀。” 她诚恳地再次抱拳,“我恳求大家,都回家躲起来。这个人武功非常高,杀人如麻,残酷无情。他们来水仙岛是为我们,我们出面,或许他不会伤害大家。待……” 她垂了眼,咬着嘴唇沉默了一刻,才道:“待一切结束,他总会离开,那时大家再出来……尽量让损伤小一些……” 一切结束,如何结束?是南廷朔带走了他们?抑或,在逼迫中绝望,有死而已? 擎天会与潜江白府的恩怨,南廷朔与曲靖之的恩怨,真的太久了,该结束了…… “仔仔!囡囡!”两道苍老的声音响起,抬头看去,只见阿满公和阿满婆推着小推车,带了满满一车的货物来到海岸。 “爷爷!奶奶!”曲星稀一惊,立即冲到他们面前。 这两位萍水相逢的老人家,已经成了她现在最重要的家人。 阿满婆道:“囡囡,你说的话我们都听见了。我们知道仔仔刚来岛上时的事,原来都是那些人害的!好!把人害成这样,他们还敢追上来!囡囡别怕,爷爷奶奶虽然老了,可也不是好欺负的。敢加害你们的人,我们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曲星稀双手抱着她的手臂,用力摇头,“奶奶,你不懂得,那个人非常厉害,你们都不是对手。你和爷爷赶快让大家都回家去,不要待在这里,好不好!我求求你们了,好不好!” -- 第196页 她急得跺着脚,额头都冒了汗。 下一刻,遥远的海面上,传来一声轻微的破空声。 曲星稀猛地回头。 两条船更近了,前面的船上,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南廷朔的身影。他岿然站立船头,浑身都是凛凛杀气,手中的玉箫反射着海上强烈的阳光。 后面那条船也显示出了清晰的轮廓。船头同样站着几个人,只是距离还比较远,看不清形貌。 前面的船船尾部分有些混乱,人影在纷纷晃动。 又有几声破空之音传来,一线微弱的反光闪入眼底,好像是从后门的船上发出,目标是前面的船。 曲星稀大惊,快步走到白江秋身边,沉声道:“冰块儿,那是什么?” 白江秋面目凝重,灰蒙蒙的目光紧盯着海上。 “是羽箭!” 第一百一十章 势在必行 羽箭! 跟在后面的那条船,正在向着前面那条船发射羽箭! 好像要证明白江秋的话,破空声,弓弦声凌乱响起,甚至还夹杂着硬弓开弓放箭的尖啸,虽然隔得很远,声音混杂在海浪里,却如此清晰,绝不会有错。 甚至,已能看出羽箭疾飞的闪光,以及后面那船船头上持弓的身影。 不是一张弓在射箭,几个身影站在船头,在对着前面的船开弓放箭。 原来,一切都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曲星稀激动地抓住白江秋的袖子,指着后面那条船,大声叫道:“冰块儿!你看见了么?看清船上的人了么?” 后面那条船船速较快,分明是正在追赶前船。两船的间距缩短到羽箭的射程,他们才开始放箭攻击前船。这两条船虽然从外形看都是崔家家主的船,可是,船上的人,分明不是盟友。 映着海上明亮的阳光,那条船的船头上,几个正在放箭的人之间,有一个身影格外引人注目。他穿着一袭浅青色斗篷,即使在放箭行杀伐之举,举手投足还是那般流畅优雅,令人赏心悦目。 “看清了。”白江秋双眸闪闪,一向冷淡的目光都染上了希望的颜色。 曲星稀开心道:“冰块儿!是我哥!还有,我看到了,还有康三爷,还有醇艺!茗熏!” 一点没错,晓云深和康三爷等人,正乘着后面那条船直追上来。 他们并不孤单,他们有亲人,有朋友。他们并不是孤军奋战。 曲星稀的手按在剑柄上,手指在轻轻发抖。此时的她,并没有丝毫紧张,有的只是满心的感动。 无论面对什么样的艰险,无论希望多么渺茫,她的亲人和朋友都从未放弃,甚至舍死忘生,与她站在一起。 忽然感觉很惭愧。她何德何能,可以有这么好的哥哥,这么好的朋友。她初出江湖,虽然经历了江湖险恶,更经历了人间真情。世上的阴暗确实很多,但是再多阴暗,都无法掩盖正义和光明。 从一出生开始,她便遇到了那么好的师父。虽然没有父母,她的童年依然过得像一个美丽的梦。踏进江湖,便遇到了如此真诚的友谊,然后,她又拥有了如此美的爱情…… 人生总有不完美,珍惜自己拥有的美好,才不枉一生。 她这样想着,抬头看向身边的白江秋,却发现白江秋也在默默看着她。 视线纠缠,有温暖的泪光闪过。 曲星稀向白江秋点点头,回身面对着海岸上的人们。 “诸位父老,大家看见了吧?那两条船虽然都是崔管事的船,但是船上的人并非朋友,现在,他们已经在放箭交战了。待船只靠岸,必定会在岸上交手。他们手中有武器,大家却是赤手空拳,为了避免无谓的伤亡,大家请听我一言,赶快回家!” 她说话的语气非常坚定,毋庸置疑,众人也看清了海上的战况,已经动摇了。 “可是,姑娘,你们……”那老者道。 曲星稀道:“大家不必担心我们,我们已经看清了,后面那条船上的人是我们的朋友,他们会与我们联手的。” 她又对着阿满公和阿满婆挥手道:“爷爷奶奶,我哥哥在后面的船上,我们不会有事的。你们赶快跟大家一起藏起来!快!” 这样,聚集在海岸上的人们这才纷纷散去,临走还不忘一再嘱咐曲星稀和白江秋要小心,若是需要随时呼叫他们帮忙。 武林高手之间的对战,他们要帮忙…… 如此自以为是,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如此……令人感动万分…… 看着大家离去,曲星稀与白江秋退后,登上了海岸边一块嶙峋的礁石。猎猎风中,他们的粗布衣衫飘飘荡荡,曲星稀肩上的暗红色灯笼穗子此时竟红得耀眼。 第一条船的船头上,南廷朔一动不动地站着,冷冷的目光凝视着岸边。那管玉箫,他一直擎在手上,却从未放到唇边。 船尾一片纷乱,擎天会的人正在竭力抵御后船的羽箭,也在开弓放箭反击来船。时不时的惨叫和血腥味传来,他丝毫不为所动,好像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了他与前面小岛上那两个小小的身影。 张子杭和葛峰一左一右,站在他们身边,看着岸上的目光好像穿越了空间,也穿越了时间。 潜江白府,两场惨绝人寰的杀戮。曾经的血腥,仿佛重现眼前。 距离越来越短,礁石上那两个人的样子已经很清晰。南廷朔唇边闪过一个冷冷的笑。 -- 第197页 白江秋果然没有死,他站在那里,虽然苍白消瘦得可怜,但的确还活着。 无论经脉如何,无论脏腑还有无生机,他们从剑林逃离时,他的身体周围忽然闪现的内力漩涡,已然令他震撼。 已经时不我待,他穷尽一生的等待,都是为了今日。 船头正对着海岸,还隔着一段苍茫海水,南廷朔忽然纵身而起。 脚尖在船头虚点,玄色衣袂在清朗的海风中翻飞,他的身形就那样凌空虚渡,越过横亘的海水,飘落在海浪拍打着的礁石上。 他一手持箫,袍袖招展,抬头看向对面的白江秋和曲星稀。 “白公子,别来无恙?”他的目光与以往几次十分不同,那双眼如此冰冷而幽深,竟如同饥饿的狼,遇到了食物。 衣袂破空声再次响起,张子杭和葛峰跟着跃到他身后,一人持刀,一人持剑。 “总舵主!”他们在他身后躬身施礼,表情焦急又紧张。 “护法!”南廷朔并未回头看他们,而是冷冷甩下一句。 “是。”那两人同时僵了一下。 下一刻,一直拿在他手中的那管玉箫抬起来,凑到了唇边。 魔箫的乐音忽然拔起,犹如利剑般直入脑髓。 曲星稀被那样的内力乐音刺激得头痛难忍,愕然回头,却见白江秋猛地闭上了眼睛,紧蹙眉头,全身都在剧烈颤抖。 他在干什么! 曲星稀猛地撤出长剑,怒指着南廷朔喝道:“南廷朔,你要作甚!赶快住手!” 南廷朔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得吓人,额头渗着冷汗,唇角扬起一个怪异的笑。 两道鲜血从白江秋的鼻子里流下来。 不用说,他在用魔箫吸取白江秋的内力。可是,现在的白江秋经脉都无法探查,内力根本不能用。魔箫在强力破开他的经脉。 曲星稀心胆俱裂,不顾一切飞身而起,长剑举过头顶,直奔南廷朔。 她将自己的十成功力都凝注在这一剑之上。 斜刺里刀光闪动,快如闪电一刀向她的剑锋横扫,耳轮中凄厉的刀剑之音,火星崩闪。 张子杭一刀格挡在曲星稀的剑上,虽然阻止了那把剑直刺南廷朔,竟被震得倒退了几步,险些摔倒。 “星星!”张子杭单刀拄地,瞠目瞪着曲星稀,面容森冷。 曲星稀身形受阻,长剑回荡,却只是停顿了一下,只对着张子杭狠狠哼了一声,便再次举剑上前。 张子杭反应极快,飞身上前一刀挡住,厉声道:“住手!今日之事势在必行,你休要送死!” 曲星稀的剑锋与张子杭的刀交叉较劲,冒着簇簇火星,丝毫也无退意,只是紧盯着南廷朔,咬牙道:“什么叫做势在必行?你们真当擎天会擎着天么?你们的意志就是天意?!” 张子杭道:“你不懂,此事就是天意!” 曲星稀这才回眸看了他一眼,张子杭看见她布满血丝的眼,竟被吓了一跳。 “你给我闪开!”曲星稀力凝丹田,长剑猛地迸发出蓬勃剑气,张子杭猝不及防,再次被震出去。 “星星!”他高声喝叫,曲星稀竟已再次一剑直取南廷朔。 那一剑吞吐剑气三尺有余,剑势凌厉异常,竟是实打实的杀招。张子杭看着这一招,竟好似再次看见多年前曲靖之的拼死一战。 剑气离南廷朔面门不到一尺,南廷朔仍丝毫不为所动。此时另一道更加霸道的剑气侧方袭来,与曲星稀的剑气猛烈相击。 内力外放,空气中闪过几点爆裂的闪光,曲星稀感觉一道坚不可摧的剑意扫过眼前,自己攻击的力道瞬间反噬,被迫停住,胸口顿时闷痛,喉间一片腥咸。 葛峰在南廷朔面前站定,侧目睨了张子杭一眼,冷哼道:“连个小丫头都挡不住,我看你是快要废了。” 擎天会的两大护法拦路,无法阻止南廷朔,曲星稀回头看去,见早已无法运用武功的白江秋已被魔箫的力量困住而栽倒在地,口鼻都在不住流血。 “南廷朔!你给我住手!”曲星稀不顾一切再次冲过去。 张子杭和葛峰刀剑并举拦在她前面,张子杭满脸焦急,葛峰却在嗤之以鼻。 “曲星稀,你这样只能是蚍蜉撼树,毫无意义。你看见没有?”他一面挥剑,侧目扫了一眼海上正在互相箭弩相向的两条船,“在他们上岸之前,我们就可以结束了。” 结束,什么结束? 曲星稀喝道:“你们胡说!结束的是你们!” 正在此时,一股无形的力道猛然从身后传来,好似飓风,又没有丝毫风声,仿佛是某种荡漾在空气中的波澜,剧烈的冲击令人根本站不住脚。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被那力道冲出去,曲星稀摔倒在礁石上,而南廷朔和张子杭、葛峰三人则直接跌落在海里。 曲星稀被那怪异的冲击惊得发懵,费力地从礁石上爬起半个身子,回头看向身后。 白江秋倒在海岸上,一动不动,他的周围,竟好似有一种神秘的气场,整个人笼罩在朦胧的冰蓝色光晕之中。 第一百一十一章 吸取 曲星稀拄着长剑,从礁石上站起来,愕然看着那边的白江秋。 他俯卧在岩石上,一动不动,竟好似没有了生命的气息。可是,他的身体周围,却萦绕着一层冰蓝色的浅浅光晕,似有似无,星芒浮动。这样的景象犹如幻境,此前从未见过。 -- 第198页 那层梦幻般的幽微蓝光无声簇拥着他,其间并非静止不动,而是犹如流转的水波在舒缓荡漾。 这是什么?南廷朔方才用魔箫那样强烈的力量强行破开他的经脉,他这个样子,究竟发生了什么? “白江秋!”曲星稀惊呼了一声,正要纵身冲上去,一个人从身后扑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星星!你给我站住!”张子杭一手提刀,一手紧紧抓着她的手臂,不让她上前。 曲星稀回头狠狠瞪着他,怒道:“你放开我!” 怒从心头起,她另一只手挽起长剑,一剑挥过去。张子杭一惊,举刀相迎,双方力道都不小,兵器在半空相击,两人的手臂都在剧烈颤抖。 那边,葛峰已冲到海水里,扶着南廷朔站起来。南廷朔脸色苍白得犹如死人,唇边带着一缕血迹。 “总舵主!你……”葛峰着急看着他。 南廷朔全身透湿,头发贴在脸上,方才威风凛凛的样子荡然无存。他剧烈喘息着,抬眼看着岸上的白江秋,哑声道:“快,扶我上去。” 曲星稀看见葛峰扶着南廷朔走上岸来。南廷朔看上去虚弱得厉害,若不是葛峰扶着,连身子都无法站直。他就这个样子,苍白着一张脸,双眼犹如饿狼一般,紧紧盯着白江秋,一刻也没有放开。 忽然感觉南廷朔对于江海诀的期待并不只是为了提升武功,而是一个濒死之人,在努力抓住救命稻草。 曲星稀看着南廷朔的样子,忍不住毛发直竖。从前,他一直在不慌不忙地等待,好像一个农夫,辛勤耕种,在等待他的种子发芽、开花、结果。后来,他不惜一切要给白江秋治病,其实他并不是为了治疗他,而是为了保住他的命,以免他的期待落空。现在,他已完全不顾其他。他的等待多时的果子已然快要成熟,而他,好像再不吃这果子充饥,自己便要饿死了。 就算果子熟得不够好,就算果子又少又小,但那毕竟是果子。他已不能再等,无法再等,也已没有时间再等。 曲星稀拼命甩着自己的手臂,长剑与张子杭的刀猛击了数次,震得虎口刺痛。她急得满脸是泪,大声喊道:“张子杭!你放开我!你们要干什么!” 张子杭尽全力控制住她。这个以往的小星星,武功剑法已非昔日可比,她如此全力以赴地挣脱,张子杭已经快要撑不住,甚至感觉内息变得紊乱。 他拼力稳住内息,不顾一切压制着她,厉声道:“星星!你冷静一点,江海诀原本就是为了魔箫而存在的东西。是白家的先辈不明事理,才弄到如今的局面。若是白兆琳早日醒悟,白家也不至于满门皆灭!星星,总舵主他……他原本就是要拿回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曲星稀喝道:“胡说八道!什么拿回自己的东西!就算魔箫和江海诀同源,就算原本就是一种武功也好,也没有谁属于谁的道理!你们为了武功秘笈不择手段,杀人放火,还想给自己找冠冕堂皇的说辞,滚吧你们!” 她此话出口,张子杭猛地一怔。 为了武功秘笈不择手段,还想给自己找冠冕堂皇的说辞。 就在曲星稀出生的当天,曲靖之在他面前浑身浴血,在潜江白府门前仗剑而立,说的竟然是完全相同的话…… 同生共死的兄弟,一朝反目,刀剑相向,自相残杀。 他心如刀绞,狠命大喊一声,将全身的力量都激发了出来,单刀猛地压住曲星稀的剑。 “星星!曲星稀!你什么也不懂!你什么也不懂!这是天意!你知不知道!” 他话音刚落,半空中传来一道清冽剑鸣。一个人身形如风,从天而降。 衣袂飘飞中,他转身面对着南廷朔和葛峰,长剑提在手中,正站在白江秋前面。 “天意?天地面前,谁敢妄谈天意!” 曲星稀立即睁大了眼睛。 晓云深。 他披着浅青色斗篷,额前的散发被海风吹得飘飘荡荡,手中的长剑闪着凌厉寒光,一向柔和的眉目带着凛凛杀意。 “哥!”曲星稀的声音带上了哭音,“小心!” 晓云深侧目看过来,一瞬间,他眼中的杀意消失无踪,目光犹如春风拂过。 “星儿,不必担心。”他独自一人挡在南廷朔前面,微微一笑。 海上,两条船已经首尾相连,船上是混乱的厮杀声和刀光剑影。 南廷朔被葛峰扶着,慢慢抬起头,看向晓云深。 “晓阁主,你……”他闭目喘息了一会儿,好像已连说完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晓云深微微一笑,“从无希望,何谈失望?” 南廷朔道:“你父亲,一直是我最看重的人。擎天会三大护法,他是首席。我原本想,在我之后,他便是继承擎天会的人。” 葛峰在旁听着,狠狠咬牙。 曲星稀恨声道:“滚!谁要你的擎天会!你们自己喜欢的东西,我父亲不喜欢!” 张子杭听她如此说,全身一震,双手抓着她怒吼道:“你在说什么!擎天会,曾经是我们三兄弟的一切,总舵主是我们共同信仰的人,我们的师长!是你爹背叛了我们,背叛了擎天会,背叛了师长,背叛了兄弟!” 曲星稀冷眼看他,“他背叛了你们,这句话我已经听了无数次,可是你们为何不说,他为何会背叛你们?” -- 第199页 她看向那边昏迷的白江秋,“是因为潜江白府,因为江海诀,是么?自始至终都是为了江海诀,是么?” “不错。”南廷朔忽然答言。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恢复了些体力,努力站直了身形。 海风中,他黑袍招展,玉箫晶莹。 “江海诀,江湖人趋之若鹜的江海诀,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武功?”他双目满是虚弱的亮光,“江湖人只知道追寻,却从不知究竟。其实,江海诀原本就是一曲琴箫合奏。” 晓云深冷笑道:“若是我猜得没错,你如此着急想要得到江海诀的内力,是因为若是魔箫不能吸收江海诀的内力,与江海诀合二为一,你便会衰竭而死,是么?” 南廷朔道:“这只是其一。魔箫与江海诀合奏,才能获得真正毁天灭地的神力,成就江湖的神话。” 晓云深叹了一口气,“毁天灭地,江湖神话,有什么用呢?你若是成就了神功,难不成想要灭了这天地,灭了这人间?那样说来,你的目标只是你自己的末日,或是整个江湖的末日而已。” 南廷朔狠狠盯着他,苍白的嘴唇一勾,冷笑道:“井底之蛙,安知天高地迥。晓阁主智谋深远,但毕竟年轻。在棋局面前,不愿成为操棋之手,而甘愿做个棋子的人,永远无法通透,只能沉迷于红尘,可惜了。” 他抬起手,看着手中的玉箫,“今日,你无法阻止我。因为今日,我势在必得。” 他说着,忽然将玉箫一转,擎在唇边。 魔箫的音调再次拔起,那箫声已然不像是洞箫发出的,而像一种单薄刺耳的哨音。随着裂开脑髓的音律响起,南廷朔的唇角溢出了鲜血,全身都在不自主地颤抖。 葛峰满脸焦急看着他,忽然大喝一声,旋身转到他身后,猛提真气,双手按住他背后腧穴。 他在用自己的内力帮助他完成。 晓云深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爆裂声,回身看去,只见原本卧在岩石上的白江秋身形竟被缓缓提起,凌空悬在岩石上方。而他身躯周围,那冰蓝色的光晕正在明显闪烁,爆出一点点星芒。 那光晕点点闪着,如同围绕在他身边点点没有温度的火花,而他原本昏迷的容颜,也因为某种被扭曲的痛苦所困,眉目间透出痛楚之色。 南廷朔的双目射出更加凌厉的冷光,口角鲜血淋漓,血染在晶莹剔透的玉箫上,连箫音都染上了血腥之气。 白江秋身体周围冰蓝色的光晕剧烈抖动起来,竟有丝丝缕缕的蓝光凌空虚渡,与南廷朔手中的玉箫连接起来! 一开始只是与玉箫的联系,很快,那种蕴含着某种力量的光雾连接到了南廷朔的身体上。 南廷朔闭上眼睛,惨白的脸上显出满足之色。而光雾中的白江秋,全身已明显颤抖起来,他终于因为痛苦而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就那样悬在半空,全身被诡异的蓝光笼罩着,刚刚苏醒的虚弱伴着痛苦之色,盯视南廷朔的双眼眼尾赤红。 南廷朔忽然放开了玉箫,双手平伸,全身牵扯着那些冰蓝色的光线,纵声笑道:“顶重!顶重!” “南廷朔!你给我住手!”曲星稀又惊又怒,拼命挣扎想要摆脱张子杭的控制,可是张子杭也在拼命困住她,不让她前进一步。 随着一声剑鸣,晓云深的长剑犹如长虹贯日,直取连接在南廷朔身上的那些冰蓝光线。吞吐的剑气猛地与那些看似无形的光线穿插而过,耳边竟响起一种震撼的乐声。 晓云深睁大了双眼,他的长剑已不由自主与那些光线共震,脱离了他的控制,几乎要脱手而出。 长剑呜呜啜泣,晓云深的身形被剧烈的震荡掀飞出去。 第一百一十二章 顶重 晓云深的身形被猛地掀飞出去,跌倒在坚硬的岩石上,长剑脱手而出,叮叮当当落到了岩石下面。 他本想立即爬起来再次冲上去,却已爬不起来。 “哥!”曲星稀急得全身都要冒火一般,回头怒目瞪着张子杭道:“你给我放手!听到没有!你助纣为虐,还有何面目去见你的妻儿!桂婶会恨死你,豆子哥和豆子妹,也永远不想有你这样的父亲!” 张子杭任她狂怒,一把刀一双手依旧困住她,满目凄凉道:“我知道,可是现在我只能护住你。若是你有意外,他们更加不会原谅我……” 对面的蓝色光晕之中,白江秋已经彻底清醒过来。他努力忍受着经脉被撕裂的痛苦,看到了被张子杭困住的曲星稀,还有脚下受伤动弹不得的晓云深。 他就像一只被恶鹰抓住颈项提到半空的羔羊,被那些蓝光组成的无形绳索捆绑,无能为力,只能任由对手无止境吸取他的内力。 封闭的经脉被撕裂般拉扯,丹田剧痛,耳畔一阵阵嗡鸣。 不,不能这样,不能这样任人宰割。刹那间,他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幼年时,看到父亲独坐中庭,安静地抚琴,庭院中簌簌飘着雪花,姐姐围着斗篷,坐在父亲身边,安静看着那震动的琴弦,喃喃道:“爹爹,晓儿其实很喜欢弹琴……” 在魔箫的透骨拉扯中,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父母亲那样高的琴艺,姐姐对弹琴那样痴迷,却谁都没有练成江海诀。他忽然明白了,江海决为什么成为了一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武功。 他在剧痛中抬起头,看见了曲星稀通红的眼睛。她在喊着他的名字,不顾一切想要帮他。 -- 第200页 她原本是一个阳光快乐的女孩,即使面对艰险,也从未绝望。可是,自从相识,她被牵扯进了他不幸的命运里,总是被拉入绝望和痛苦的深渊。即使如此,她也一直坚强着,成为了他人生中最灿烂的那道光。 生命中唯一的光,他决不能让它黯淡。他更加不能让魔箫称心如意,让这么多年来白家先辈的牺牲毁于一旦! 十年前潜江白府的火早已熄灭,白家的鲜血早已干涸,作为白家存在之本,也是灾难之源的江海诀,既然全部集中在了他的身上,那么白家世世代代的坚持,便绝不能就此放弃。 经脉犹如欲断的琴弦,生命仿佛是快要燃尽的烛火,在即将破灭之前,亮起拼搏的光彩。 白江秋双目闪过烟灰色的光芒,视线穿过困住他的蓝光,射向对面的南廷朔。 冰蓝色光线扭转着,发出阵阵诡异震响。此时的晓云深已竭尽全力爬起来,捡起落在地上的长剑,再次拼力挥剑袭入纷乱的光阵之中。 这光阵中满是杂乱的内力漩涡,是属于江海诀和魔箫的力量。晓云深便是江湖上绝顶的高手,若是陷入,也再难脱离。白江秋眼看着晓云深的剑锋第二次接近光阵,忽然不顾一切猛提真气。 江海诀犹如浪潮的内力忽然拂过接近衰竭的经脉。 白江秋身形周围的蓝色光晕忽然强烈闪烁了一下,接着便起了一波隆隆震动。这震动带着某种乐音的尾音,令人耳鼓轰鸣。 南廷朔与那蓝光之间的光线蓦地断开。 晓云深剑锋突入,那光阵也洒然无踪。 南廷朔仿佛忽然失去了某种牵扯,身形不受控制后退了几步,被葛峰扶住。他睁开眼睛,眼中满是兴奋的光芒,双手抓着玉箫,高声道:“好!白江秋,顶重!顶重!” 晓云深举剑站在他面前,剑尖直指着他,“顶重,你一生都在追求无上武功,追求顶重。你是疯了吧。” 南廷朔冷笑道:“我没有疯,魔箫的反噬已经消除了,真正的江湖神话,马上就要成真!”他说着,回头看看葛峰,笑道:“葛护法,我们马上就可以如愿以偿了。至少,从今日起,我可以随心所欲吹响魔箫。” 葛峰面露欣喜之色,抱剑躬身行礼,“恭喜总舵主成就盖世神功!” 张子杭全身剧烈颤抖起来,困住曲星稀的手垂下。 曲星稀猛地甩开他,纵身冲到晓云深身边,举剑面对南廷朔。 “盖世神功?什么东西!那不过是你的白日梦罢了!”她说着,回头看向白江秋,叫道:“白江秋,你怎么样?” 白江秋身体周围的蓝色光晕已经全部消失,海风中,他独自站在高耸的岩石上,犹如一个毫无温度的影子。 他说不出话。 长久以来,他好像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经脉。 他濒临断裂的经脉在方才赴死的猛烈冲击下,竟没有断,不仅没有断,还丝毫没有损伤。天高地远,大海的浪涛一波波涌上岸边,海风温柔而宽广,这天地间的万事万物,竟好似忽然与他融为了一体,都已承纳融入了他的经脉。 他第一次感觉到内力如此深沉,厚重,磅礴,却又如此柔和,就如同海浪的拂动。这力量不仅存在于他体内,而是与天地交融。 曲星稀见他一言不发地站着,惊道:“白江秋!” 白江秋好似这才忽然听见,目光闪了闪,竟似如梦初醒一般。 他仍旧没有说话,却用亮亮的眼睛看着她,双眸中似有星辰在闪动。 曲星稀提起的一颗心立即放松下来,她从那目光中看到了安慰和希望。 白江秋一向隐忍,即使承受着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他也会说无妨。可是,即使他那样说,曲星稀也能一眼看透他。可是这一次,他的目光同样在说他无碍,却能看出他当真无碍。 南廷朔发出一串爽快的笑声,“他当然无妨。他终于可以再次弹奏江海诀,魔箫也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他举起手中的魔箫,脸色一改方才的苍白,身形也挺直变得越发高大了。 “白江秋,拿起你的琴。潜江白府世世代代的欺瞒,终于到头了!” 他说着,忽然回头,看向身边的葛峰和一旁的张子杭。这两个人是擎天会的护法,如今,正是需要护法行事之时。 在他眼中,这是魔箫修炼之时。 葛峰和张子杭立即领会,一个撤刀,一个拔剑,飞身向晓云深和曲星稀冲过去。 晓云深和曲星稀虽然一直在准备动手,却也被他们突如其来的冲击惊了一下。不过两人很快反应过来,长剑在手,接住对方的攻势。曲星稀对上张子杭的刀,只两招,便忽然感觉到,张子杭这一次用了全力。 张子杭原本就是一位高手中的高手,从前,曲星稀也领教过几次他的快刀,不过后来的几次交手,他一直心有旁骛,从来没有拿出他真正的本事。 就算在方才,他也一直是在困住她,不让她行动。他的刀只是在防守和阻止她。可是现在的出手,短短两招,曲星稀便已感觉到,他用上了杀招。 这样的招式可以一击致命,在与葛峰的对敌中已多次领教,可是张子杭,这是他面对面第一次摆出真正敌对的姿态。 南廷朔笑着转动手中的玉箫,“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他下了命令。就算这么多年他一直对他们抱有希望,花费了巨大的心力在争取他们。 -- 第201页 就像多年前,他对曲靖之和晓风荷一样…… 也像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他也是这样下了命令。他心中流血,话语却带着笑意。 “杀了他,杀了他们……” 刀与剑锋刃凌厉,杀气漫天,葛峰和张子杭与多年前一样,忽然咬紧牙关,抛掉了兄弟情义,抛掉了多年来的坚持。 白江秋愕然看着,双手紧紧握拳。 南廷朔冷笑看着他,“如何?白江秋,想要救他们,就使出你的江海诀吧!” 他说着,玉箫已放在唇边。 魔箫对江海诀的期待已经到了最后的关键时刻,只要白江秋外放江海诀的功力,魔箫便可以一举功成,南廷朔多年的坚持,便可以如愿以偿。 “你们干什么!住手!住手!不许欺负人!” 海岛深处,忽然传来几声叫喊。那声音没有丝毫内力,衰老单调,伴随的,还有匆忙接近的脚步声。 白江秋大惊,回头看去,竟是阿满公和阿满婆相互扶掖着,蹒跚跑过来。 “爷爷!奶奶!你们快离开这里!”曲星稀早已看见,一面挥剑全力抵挡张子杭,一面回头冲着他们大喊。 阿满公和阿满婆竟全然不理,已然急得满脸通红。 “你们都是什么人!莫名其妙闯入我们水仙岛,欺负我们的囡囡和仔仔!当初把仔仔害成那样的人是不是你们!” 阿满公一面走,一面指着远处的南廷朔大喊。远处,好像在支援他们,很多人影从不同方向赶过来,都是水仙岛的居民。 不久前曲星稀费力好大的力气才劝说他们离开了海岸,回到家中避险。那时他们就说过,若是有什么难处,他们会来帮忙。原来这些淳朴的人们说的话并不是漂亮话,面对危险,他们当真会走出来,支援他们。 没有任何武功,还那般衰老的阿满公和阿满婆走在最前面,用手指着水仙娘娘庙的方向,郑重其事宣示着水仙岛的主权。 “无论你们是谁,马上离开水仙岛。这里受水仙娘娘庇佑,不许恶人进入,冒犯了水仙娘娘,你们都会被大海吞没!” 第一百一十三章 合奏 水仙岛的居民们从四面八方赶过来。 他们原本被曲星稀劝说暂时回家避开,却并未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不闻不问。他们听到了两条船上的喊杀声,听到了海岸上的刀声剑鸣。这些善良的人们终于再也坐不住,纷纷离开了家,再次涌上了海岸。 不仅不会武功,甚至还有不少老弱病残。远远看去,今日成亲的那对新人竟也穿着简朴的吉服,与大家一起赶来。 水仙岛是他们的家,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的人们,过得简单而纯粹。他们不知佛祖,不懂道法。在他们心里,这里最重要的神明就是水仙娘娘。即使生活艰难,他们也从未失去对水仙娘娘的信奉,不允许外人冒犯神明。 阿满公和阿满婆走在众人前面,很快有几个年轻人快步超过了他们,打起了前阵,将老人家掩护在后面。 曲星稀全力抵抗张子杭,只能略略分出心神看他们一眼。她无法阻止大家靠近,心急如焚。 “快回去!危险!大家快回去!”她挥剑荡开张子杭的刀,回头大喊。 南廷朔手擎玉箫,很有兴趣地看着这些逐渐走近的人,微笑道:“水仙岛?真是有意思……” 白江秋站在岩石上,盯着南廷朔的视线比寒冰还冷。 “南廷朔,我们的恩怨,与他人无关。” 南廷朔点头,“不错,我们的恩怨,已经延续了世世代代,可惜你年幼失去父母,还来不及知道我们之间的渊源,不过,有机会的话,我一定原原本本讲给你听。” 他瞥了一眼正在激烈交战的两个护法和两兄妹,冷笑道:“不过,曲靖之和晓风荷,原本就是我擎天会的人,今日我清理门户,你是管不着的。” 白江秋微微眯眼。 南廷朔脸色一改原来的苍白,神态也没有了原来的疲惫虚弱,信手转动着手中的玉箫,显得自信悠然。 “白江秋,你的经脉已经打通了,我能感觉到,你现在功力不同以往。这样吧,你试着外放功力,我可以答应你,不伤害那些人。” 他说着,随手指了一下那些水仙岛的人。又摇头笑道:“其实,我根本用不着与你讲条件。我便是一下子杀了他们,也只是弹指之间。” 曲星稀听到他的话,一面对敌,一面气喘吁吁道:“白江秋,他一直想要吸取你的内力,看现在的样子,只要你功力外放,他的魔箫就会升级。他练的是魔功,若是功成,肯定会为祸世间,你不要理他!” 她话音刚落,一旁正在与葛峰全力对战的晓云深忽然一剑挥出,那凌厉的剑势不同寻常,竟是当年晓风荷的绝招,又凝聚着他十成功力。葛峰被他突如其来的变招所迫,无奈向旁一闪,就在他闪躲的瞬间,晓云深的身形已从他身边一掠而过,那道身影带着一道剑光,直直掠向南廷朔。 他身法极快,葛峰又被那一剑逼退,竟是来不及追赶,晓云深凌厉的剑气已荡至南廷朔近前。 南廷朔一动不动站着,剑光照着他骤然收缩的瞳孔,以及映在眸子中晓云深的身影。 玉箫的声音猛然震响,毫无预兆,晓云深的剑锋在南廷朔的面门之前骤然停住,犹如一剑刺上了某种无形的障碍。 -- 第202页 南廷朔双手擎箫吹动,手指规律弹奏,气息均匀,唇角轻勾,双眼一派骇人光芒。 对面的白江秋瞬间睁大了眼睛。 电光石火间,晓云深剑锋前方浮起一波强大的气浪,震撼峰爆裂声响起,晓云深猝不及防,身形失去控制地向后摔去,长剑也脱手而出。 魔箫的声音钻入脑髓,曲星稀顾不上许多,在张子杭被魔箫震动的间歇横身斜掠,身形挡在晓云深后面,伸手接住他。 晓云深失去控制,后冲的力量极大。曲星稀有心无力,被撞得与他一起后退,两人身形一起摔在坚硬的岩石上。 剧烈的疼痛袭来,甚至听到了身上筋骨破裂的声音。 根本顾不上身上的伤,下一刻,魔箫疯狂的声浪已卷地而起。 就连张子杭和葛峰都已没有了拿起刀剑的力量,只能立即席地而坐,抵御魔箫的内力侵扰。魔箫已分辨不出音调,只感觉凌厉的气旋激荡着海风和海边的沙砾,不分敌我,荡过周围的一切。 一片凄惨惊叫之声。 曲星稀脑髓剧痛,甚至超过了身体的疼痛。她抑制着胸口翻涌的血气,回头看向远处。 水仙岛上的居民已摔倒一片,这些根本不懂武功的人们被如此凌厉的攻势袭击,不懂闪避,更无力对抗,有不少人已瞬间毙命。 曲星稀想要爬起来奔过去,可是身体已经完全不受控制。她眼睁睁看着,远处人群中的阿满公和阿满婆已倒在地上,摔倒的时候还相互扶掖着,似是想要给对方支持。还有那对今日刚刚成亲的新婚夫妇,口中喷着血沫,正相互支撑着不倒下去。 她感觉到晓云深按在她穴位上的手,感觉到他输入的内力,即使受了伤,他还在帮助她抵御魔箫,可惜他自己的内息已经凌乱,根本达不到目的。 下一刻,仿佛屏障般困住身心的魔箫忽然剧烈震荡,几道宛若天籁的琴声响彻天地。 仿佛流水冲去了污垢,曲星稀忽然感觉脑中一片澄明,一瞬间天高地远,空旷无边。 远处,水仙岛的居民惨呼声终于停下,代替而来的是他们呼唤亲人的叫声和哭声。 曲星稀骇然抬头,看向山岩上的白江秋。 他独自一人站在高出海岸的岩石上,双手在面前结成了一个很特殊的手势,他的手中,却并没有琴弦。 没有琴,也没有以往他随意甩出的丝弦,琴声只是凭空在他周围震响。 吹过海岸的风,海浪喷涌的飞沫,空中漂泊的尘絮……万事万物,都已是他的琴。他的手指在轻轻拂动,却没有拨动琴弦,江海诀已不依赖于特殊的媒介,也不再受困于任何乐器。 忽然想起,江湖上曾对江海诀有过一句非常潇洒的评语,道是:随手成琴,随心成曲,处处是江海。 规律轻抚海岸的波涛已变了声调,开始狂暴地喧嚣起来。巨浪滔天而起,汹涌拍向岸上的礁石。 南廷朔站在礁石上,任海浪将他全身打湿。那管玉箫紧靠在他唇边,他一刻不停地吹奏,双眼再次闪着犹如饿兽般的亮光。 曲星稀大惊失色。 魔箫残杀无辜百姓,曲星稀和晓云深都已受伤,白江秋已没有选择。可以对抗魔箫的只有江海诀,而他的经脉,方才忽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重生,犹如涅槃。 可是,这样的功力,正是南廷朔需要的。南廷朔等的,就是这一刻! 大海怒涛翻滚,天地失色,琴声在黯淡的天幕下如浪潮汹涌。这样的琴声已不是发自琴弦,而是发自天地,响彻了心与脑际。 激荡在脑中的琴声中,夹杂着明显的箫声。 琴在不由自主间,被箫声渗入,成为了一曲琴箫合奏。 自古以来,琴箫便是最完美的和谐。技艺精湛的乐师成就过无数名曲,也成就了琴与箫合奏的浑然天成。眼前的这场琴箫合奏,原本是无可挑剔的存在,却毫无和谐之感。箫在试图绑缚琴音,琴音也在试图困顿箫声。这场合奏看似合奏,却分明是一场你死我活的角逐,流水般的乐音,满含着凌厉无比的杀气,刀剑浴血,招招毙命。 晓云深面色凝重,沉声道:“魔箫在试图吸取江海诀的力量,想要以江海诀为炉鼎,成就顶重。” 曲星稀睁大眼睛看着,心绪紧绷。 魔箫与江海诀的渊源,目前谁也不知道。但是从南廷朔忽强忽弱的身体状况来看,魔箫似乎是依赖着江海诀存在的。南廷朔要将魔箫练至顶重,需要江海诀,他自己的躯体,似乎也需要江海诀来维持。 擎天会多年来对潜江白府的迫害甚至灭门,对江海诀的渴望,并不同于一般江湖人对绝世武功的追逐。仿佛是没有江海诀,南廷朔就会失去一切。所以,他的执念,可以赌上性命,赌上人生。 魔箫与江海诀的音律无所不在,激烈碰撞。震撼天地的力量搅得天昏地暗。 大海沸腾了。 水仙岛周围一向平静的海面掀起了滔天巨浪,距离海岸还有一段距离的两条船在风浪中剧烈颠簸,原本在船上刀剑相对对战的人们都已无法对战,只能攀着桅杆和船板以图站位脚跟。 已经有人落水,被巨浪掀上了天。 又一道大浪疯狂卷起,只听“咔嚓”巨响,一条大船的龙骨被打断,船身歪在了一边。一个个人影投入海水,惨呼一片。 -- 第203页 晓云深和曲星稀心急如焚看向海上,他们的朋友们都还在海上。如今,在魔箫和江海诀内力角逐的环境下,他们一定无法运用轻功飞跃上岸。 海上岛中,狼藉遍布,哭喊声传。魔箫与江海诀巅峰对抗,在天人合一的绝世武功面前,众生如蝼蚁,世事皆尘埃。 --------------------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读者国庆快乐!外出要注意防护哦~ 第一百一十四章 暴风雨 水仙岛,广阔东海之上,魔箫与江海诀惊天对决。 海上起了风暴,惊天巨浪伴着呼啸狂风,海船的龙骨被一折为二,船上的人纷纷落水,海上与岛上都是一片狼藉。 随着风暴而来的,是倾盆大雨。 如此的风暴,不知会令多少人丧命。 南廷朔毫无顾忌地吹奏着玉箫。在他的心中,今日的合奏是他多年来的夙愿。魔箫即将登顶,他已什么都不在意。人命算什么,即使在他面前毁了全世界,他也无所谓。 白江秋的琴声却滞涩了。 他的琴声已不依赖琴弦,随手而得,现在海岸上狂暴的风,纷乱的雨本可以更加有利于他的发挥。可是目前的战局并非只有他与对手两人。船上的自己人,海岸上的曲星稀和晓云深,以及水仙岛上那些无辜的人们,正在遭受灾难,他绝对不可能心无旁骛。 风雨肆虐,风声雨声加入了琴箫的合奏,魔箫困住了琴音。 登顶的江海诀第一次奏响,便遭遇了潜伏许久伺机图谋的魔箫。现在的江海诀竟变成了魔箫的养料,被魔箫吸取,成为升级的最终动力。 透过风雨,魔箫正对江海诀寸寸蚕食,步步紧逼。即使如此,白江秋已无法停下。 魔箫的功力侵扰着整个空间,只有江海诀能够抵御。他现在放手,所有人都会被魔箫震断心脉。 不放手,江海诀被魔箫所困,尽管拼力挣脱,仍旧无法脱离。 忽然,魔箫的声音停下了。 箫声突止,耳边只剩下弥漫在风雨中遥远的琴声。 南廷朔放开了手,玉箫落在了地上摔得粉碎。晶莹的碎玉溅起了纷纷水点,融入了无边风雨。 他双手伸开,脸上是志得意满的微笑,宽袍大袖在暴雨狂风中疯狂舞动,他的身形周围,弥漫着连天彻底的杀气。 杀气仍旧接连着白江秋的琴音,但已没有了任何乐声,没有旋律。 他已不再依靠玉箫,正在直接吸取江海诀的功力。 曲星稀忍着全身破碎般的疼痛,侧头看着晓云深,却见晓云深双目闪着迷茫的光,也在注视着自己。 白江秋以一人之力对抗着魔箫,可是,魔箫却正是江海诀的弱点。如此下去,不仅白江秋性命难保,全岛的人性命难保,南廷朔也会成就魔功,练成一种以音律侵蚀他人内力的魔功。 二十年前,他们的父母背叛了擎天会,父亲战死在潜江白府门前,母亲难产死在了产房中。直到现在,他们还不知道父母真正经历的事情,但是相信,那一定与魔箫有关,与江海诀有关,与江湖乃至天下的安危有关,与正义有关。 二十年后,尽管没有丝毫取胜的把握,既然手中拿着父母的剑,身怀着他们的剑术,便要再次为了正义拼死一搏。至于结局,步父母的后尘又如何? 眼神的交流只在一瞬间,却仿佛早已心照不宣了很多年。 两把长剑同时挥洒出豪迈剑气,两个伤痕累累的身躯凌空而起。 剑气纵横挥向南廷朔,根本无视他周围骇人的凌厉杀气,犹如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而去。 白江秋的瞳孔骤然收缩,连天雨线纷纷暴起,琴声震响。 南廷朔忽然睁开了眼睛,挥袖双掌击出。 汹涌的内力浪潮比原来的箫声更加强大,排山倒海般的冲击迎面而来,剑气只能破开最外一层,便寸步难行。 晓云深和曲星稀的剑法已至高绝之境,但在魔箫这样的武功面前,依旧显得那般无力。 魔箫猛然破开剑气,致命的力道直冲两人全身几处大穴。两把剑失去了控制,双双脱手而出。南廷朔这一次杀招出手,他已不计较这两个人的性命,杀了他们,只是随手之举。 天昏地暗,曲星稀分明感受到了死亡的脚步。那致死的力量充溢眼前,她与晓云深都已无法闪避。 电光石火间,两个身影斜刺里冲出来,速度奇快,竟是毫不犹豫挡在了他们前面。 筋骨碎裂的声音中,血腥的气味激荡起来,魔箫的力量全部加在了他们身上,那两个人连惨叫都来不及,身形已被掀飞出去。 惊愕中,曲星稀看见了其中一个粉红色的身影,竟是燕芳菲。 另一个,那个带着斗笠的人,难道是张子杭? 下一刻,那两个人已摔倒在一丈开外的岩石上,全身鲜血淋漓。曲星稀与晓云深大惊,快步赶上去。 定睛细看,方才挡在晓云深前面的人,正是燕芳菲,挡在曲星稀前面的人,正是张子杭。 “燕姐姐!”曲星稀叫了一声,便见燕芳菲凄楚的眼睛对她笑了一笑,便闭目倒了下去。 晓云深已快步上前扶起她。 “张子杭!”身后传来葛峰的怒吼。曲星稀心中一震,竟是什么也没有想,快速跨出几步拾起自己的剑,冲过去横剑挡在了倒地的张子杭前面。 -- 第204页 葛峰手中握着剑,怒目瞪着她身后的张子杭。 “你这个傻子!废物!白痴!你都走到这步天地了,还要护着他们!你有没有想过桂婶,有没有想过你的儿子和女儿!” 张子杭仰面躺在地上,头上的斗笠摔在一边,大口呛着血。 他咳嗽着,用尽力气道:“总舵主,我对不起你,今日我死不足惜,求你……求求你放过我的儿女,还有……内子……” “你!”葛峰脸色青白,双目血红,长剑在手中不住颤抖。终于,他猛然回身,面对南廷朔,双膝跪倒在地,接着俯身,伏地叩首。 长剑磕在岩石上,发出凄厉的哀鸣。 “总舵主!”葛峰叩首于地,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雨水打湿的遒劲脊背不住抽搐。 南廷朔双手平伸,方才发招后,他身上的杀气丝毫没有消散。暗黑的杀气笼罩下,风雨中只有旷远的琴音。 他侧目看了葛峰一眼,冷冷一笑。 “真是可惜啊,到头来,没有一个人陪我……”他叹了一口气,“人至顶峰,总免不了剩下孤家寡人,看起来独步天下,便注定孤独。” 他抬起眼,眯起眼睛看着对面远处的白江秋。 “白江秋,你还在坚持什么?为了这些蝼蚁,你真的想要赌上你的命?你应该知道,合奏对你只有好处,江海诀和魔箫合奏,完全可以双赢。” 白江秋的身影在雨幕中迷迷蒙蒙,雨丝如弦,琴声好似在心间回荡。 南廷朔顿了顿,苦笑着摇头道:“既然如此,也就不要怪我了。葛峰,曲靖之和张子杭都已放弃了,你可还愿意追随我,做魔箫的继承人?” 葛峰俯首道:“属下愿意。” 南廷朔道:“好,待今日之事毕,张子杭的事就交给你处置,我懒得管。” 葛峰颤声道:“多谢总舵主。” 他说着,忽然略略抬起身子,回头看了曲星稀身后的张子杭一眼。曲星稀看到,他双眼通红,满面是泪。 来不及细想其他,因为南廷朔身体周围的杀气陡然升起,无形杀气犹如世间最凌厉的刀剑,覆顶而来。凶猛的杀气带着魔箫毛骨悚然的音调,尖利刺耳,直透人心。 江海诀的琴音原本在外围,对抗着压力,却又避其锋芒,此时与魔箫正面碰撞。 轰然巨响,七弦齐震犹如厉叱,更如猛然破空的滔天巨浪。 曲星稀骇然看向雨幕中的白江秋,暗黑天空一道闪电划过,倾盆暴雨接连着琴声,那个人的身影的在电光中苍白如雪。 暴风雨的喧嚣中再次传来水仙岛居民的哭喊惨叫,血腥起弥漫在雨里。远处好像传来康三爷和醇艺、茗熏的呼喊声。 看着白江秋,曲星稀心中忽然释然。若是今日在劫难逃,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与他死在一起,也好…… 就在绝望袭来时,魔箫的杀气猛然一滞。 所有人仿佛瞬间松了一口气,胸口的剧痛渐渐消散,风雨好像也跟着缓和下来。 “总舵主!”葛峰凄厉的叫声忽然响起。 曲星稀擦了一把眼睛上的雨水,愕然看向南廷朔,却见南廷朔竟在缓缓后退,身上那股激荡天地的杀气正在锐减。 他的脸恢复了原来刚来到水仙岛时的苍白,甚至嘴角还挂着血迹。 葛峰从地上一跃而起,冲上去扶住了他。 也幸亏有葛峰的搀扶,南廷朔才没有当场摔倒。即便如此,他还是整个人挂在了葛峰的肩膀上。 方才感觉好像在减弱的风雨明显和缓下来,天也亮起来。一直压抑着人们内息的魔箫杀气瞬间消散。 江海诀的琴音也缓缓停下来。 众人在难得放松的同时,也惊愕看向南廷朔,只见他扶着葛峰的肩膀勉强站着,目光流离,终于用冷冰冰的视线盯着远处的白江秋,低声道:“看起来今日天时不利,白江秋,你好好活着,待我改日前来。” 他说着,便转身向海边走去,葛峰无奈扶着他前行,又不禁回头看向张子杭。 南廷朔脚步一顿,“葛峰,你若愿意留下,留下便是。” 葛峰顿时收回视线,毅然道:“属下愿意永远追随总舵主!” “那好,路是你自己选的,既然选了,就不要后悔。” 第一百一十五章 芳菲尽 南廷朔就这样被葛峰掩护着上了泊在海上那条船,撇下遍地狼藉,扯起风帆离开了水仙岛。 暴风雨停歇,余晖西坠,又迎来了漫天暮色。 看着徜徉海面上绯色的夕照,如此静谧,竟无法想象,只在不久前,这个地方险些沦为修罗地狱。 海岸上遍地血腥被潮水冲刷殆尽,水仙岛的居民们哭着收殓那些惨死之人的尸体,相互包扎伤口,受伤的人们相互搀扶着,到海岸远处干燥的地方休息。 曲星稀跪倒在湿漉漉的岩石上,面前是阿满公和阿满婆的尸体。 这两位老人家,身体再好也毕竟老迈,怎抵得住这般荼毒?当时狂风暴雨加上必须要抵抗魔箫,竟然顾不上他们…… 白江秋扶着阿满公的躯体,手指拂开他脸上的杂乱头发。 他们在穷途末路中投靠在这里,遇到这两个素不相识的老人。这两位老人家,失去了儿孙,贫苦度日,本是两个非常可怜的人。可是他们过得很满足,很幸福,从不怨天尤人。面对两个来历不明的人,竟毫无疑虑,对待他们全心全意。在那个简陋的茅草屋,短短的时间,他们竟忘了烦恼,忘了江湖…… -- 第205页 老人家将他们当做了自己的孙儿,将对孙儿未尽的爱全部给了他们。可是,他们带来了江湖的腥风血雨,让无辜的老人就这样惨遭厄运。 曲星稀拉着阿满婆的手,实在忍不住,伏在她身上痛哭起来。 “爷爷,奶奶,都是我不好,我不好……” 她的肩膀剧烈抽动,全身无力得好像抽了筋一般。很快,一双手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扶起来,一条手臂揽住她,让她依在肩膀上。 曲星稀睁开泪眼,见白江秋已来到她身边,轻轻抱着她。 “冰块儿……”曲星稀不知该说什么好。 白江秋烟灰色的双眸闪闪烁烁,专注看着她。他没有说话,但是曲星稀知道,他的所思所想与她一样。 四个水仙岛的年轻男子一瘸一拐走过来,其中还有今日成亲的那个新郎,他的新婚妻子正站在不远处等他。 他们向曲星稀和白江秋道了恼,含着泪抬起两位老人,去与其他死难的人一起收殓。 白江秋扶着曲星稀站起来,无奈目送他们远去。这里还有很多事情,他们竟无暇亲手去收殓两位老人。 曲星稀回头看向另一边,不远处,晓云深跪在地上,燕芳菲正卧在他的膝前。一旁,张子杭静静躺在地上,大睁着双眼,口角渗着血沫。 踉跄走过去,跪坐在他们身边。 当时无处可逃,仅余死路,是这两个人用血肉之躯挡在了他们前面。他们明知道魔箫毁天灭地的力量,此举无异于赴死。 白江秋转身来到张子杭身边,单膝跪下,掌心凝聚真气,缓缓伸出,停在他面门前,内力外放闪着些淡蓝色的微光。张子杭闭上了眼睛,在白江秋的内力维护下暂时安静。 晓云深的手指按在燕芳菲脉门上,正在运功想要护住她的心脉。 曲星稀抬眼看着晓云深,“哥,燕姐姐怎么样了?” 晓云深微微抬头,被雨水打湿的头发贴在脸上,显得格外憔悴。他看着她,无言摇了摇头。 曲星稀愕然睁大了眼睛,难道说,燕芳菲竟然…… 燕芳菲一直在看着晓云深的脸,神情安然,唇边挂着笑意。尽管衣衫湿透,秀发蓬乱,满身鲜血,她依旧美如仙子,气质如兰。 “岛主……”她终于缓了一口气,低声道:“不要再虚耗真气了,没有用。” 脚步声响起,是康三爷和醇艺、茗熏走近。他们全部是从海中战胜巨浪泅渡上岸的,可算是死里逃生。如今劫后余生,他们只是一言不发站在那里,沉默看着。 晓云深不语,继续凝聚真气,冷汗已在额头汇聚成滴。 燕芳菲见他如此,手腕猛然翻转,用力挣脱开去。 晓云深一怔,愕然看她道:“你……” 燕芳菲叹了一口气,苦笑道:“你如此又有什么用呢?我想要的,你从来给不了……” 张子杭的情况暂时稳定,已昏睡过去,白江秋起身转过来,正要出手,燕芳菲抬手阻止了他。 “不要。都不要白费力气了。我心脉已断,没有时间了。”她抬起头看着晓云深,“我想跟岛主说几句话。” 晓云深低头看着她,一语不发。 曲星稀抹了一把眼泪,见醇艺和茗熏已经上前抬起张子杭,便撑着手臂站起来,对白江秋道:“我们先去水仙娘娘庙,让燕姐姐安静一会儿。” 一行人抬着张子杭离开,去往水仙娘娘庙暂时休整,水仙岛上的人也已渐渐收拾停当。暮色苍茫,海浪舒缓,海岸上只剩下晓云深和燕芳菲两个人。 “岛主……”燕芳菲的声音很虚弱,却依旧可以听出昔日曲惊天下的优美嗓音。她安静躺在那里,脸上始终是微笑的表情,“真没有想到,我可以死在你身边。如此结局,我已很满足了。” 晓云深紧紧抿唇,低头看着她。 “我对不起你。”他喃喃道。 燕芳菲眼中闪过清亮的水光,她摇摇头,微笑道:“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一切都是我自己愿意,你从未承诺过什么……” 她的笑容有些凄苦韵味,泪珠在眼眶中闪闪烁烁,“其实我什么都懂得。像岛主这样的人,我一个风尘女子,怎么可能配得上……我不过是仰视一下,倾慕一下而已。若是当真想要得到什么,那便是亵渎了……” 晓云深立即道:“你知道,我从未……” “你从未看轻过我,”燕芳菲打断了他,泪水顺着腮边滑下来,“我都知道,你是个君子,对我很好,从不因为我的身份而轻视我,也从未对我有丝毫不尊重之意,也正因为这样,我才会如此……如此……” 她抿紧了唇,终是说不出“喜欢”两个字。 她用尽了力气,伸出一只手,轻轻触摸了一下他的手臂。这触碰只是一瞬,便立即离开了。 晓云深叹了一口气,倾身抱起她的身体,将她整个人拥在自己膝上。 燕芳菲忍不住轻轻抽泣,将满是泪水的脸埋进他的衣褶里。 “岛主……这么多年,我依旧记得你为我题字的那一天,从那天开始,我便决定,我要一生仰望你,追随你,做你的属下,你的丫鬟,你的仆役。”她颤抖着,声音越来越虚弱,“可惜,芳菲是个命薄之人,今后不能再追随岛主了。但是芳菲相信,岛主这么好的人,将来一定会遇到世上最美,最温柔,最善良高贵的女子……” -- 第206页 他题的那幅对联,一直挂在惜时坊,一直被她珍爱着,怀念着。 艳靥莺喉随云迹,罗衣轻袂入江风。 那是唯一百一十次,他的注目和赞美。那天的随手之作,被她看做了心中最重。 晓云深慢慢收紧双臂,拥抱着她,喃喃道:“芳菲,你就是世上最美,最温柔,最善良高贵的女子。” 燕芳菲全身一僵,用力抬起头,用有些错愕的目光看着他。顿了顿,她苦笑着道:“芳菲,芳菲,岛主终于不再叫我燕坊主了……”她闭上了眼睛,轻声道:“岛主千万不要顾念芳菲,我……不值得……” 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逐渐变成轻微的气声,曾经惊艳江湖的容颜逐渐失去了生气。 鲜活的生命无情流去,汇入时间的沧海。耳边仿佛再次回响着美妙的琴声和婉转的歌喉,杨妃色裙摆如流云飞霞,醉舞山河。 水仙娘娘庙里,没有其他人,众人将张子杭安顿在庙堂一角,用几个跪垫垫上,好让他舒服一点。 虽然有白江秋的内力暂时维系,他的伤也非常重。魔箫的一击功力极强,他已经脉寸断,恐怕是无力回天了。 现在,也只是多捱些时间罢了。 曲星稀这才抽出时间来查看康三爷和醇艺、茗熏的伤势,见他们虽各有伤损,却都是在海里被礁石撞击的皮外伤,这才放下心来。 最后,她才看向白江秋,眼里泪珠未干。她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去触摸他的脉门。 白江秋一直看着她,眼神始终没有离开。感受到她的触碰,他立即躲开了手腕,转而伸开手指,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我很好。” 这一次,不是无妨、无事,而是很好。他知道,若不如此说,曲星稀一定会以为他又在硬撑。 他当真是很好,经脉通畅到前所未有的程度,江海诀的真气融汇贯通,简直有通达天地的感觉。 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若是在平时,他一定会很惊喜。可是现在,他完全顾不上分析自己的情形。 曲星稀静静站在开着的窗前,看向远远海岸上模糊的身影,柔弱的后背虽然依旧挺直着,却显得那般纤瘦。她一直是个开朗的姑娘,极少看到她的绝望。 白江秋就在她旁侧。现在,言辞显得很苍白,能做的,只是陪伴和保护。 曲星稀的手在他手心里,冰冷而潮湿,带着微微颤抖。 “冰块儿……你不要走,不要离开,好不好……” 她的声音忽然一改平时的没心没肺,竟如此无措,听得人心中发颤。 白江秋低低地嗯了一声,手指便越发用力,将她的手紧紧握在了手心里。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不知魔箫 夜半时分,张子杭苏醒过来。 他内力全失,经脉已断,全身无法动弹,只有两只眼睛非常亮,目光好像融入了最后的全部生命力。 众人都在娘娘庙里休息。这座庙宇虽备受水仙岛上的人们尊崇,但也地方不大。为了避免亵渎神明,大家虽劳乏,却没有人躺下休息,都在远离神龛的角落里席地靠墙而坐,也都守在张子杭身边。 张子杭的目光扫过众人的脸,很快移到曲星稀的脸上,又移向稍远处角落里的晓云深。 “星星……”他的手指动了动,却抬不起手,只能沙哑着声音叫她。 曲星稀拿了水壶,靠在他唇边喂了一口。可是他已咽不下水,全部呛咳着吐了出来。 张子杭闭上眼睛,喘着气,眼泪落了下来。 曲星稀看着他道:“海大叔,对不起,我不应该对你那般无礼。” 张子杭道:“分明是我对不起你。只是,事到这般地步,我已是无能为力,还求你和晓阁主,将来回到陆上,若是见到我的妻儿,便放过他们吧……” 曲星稀回头看了看晓云深,叹气道:“你说的什么话。桂婶和豆子哥豆子妹,都是我们的亲人。” 张子杭流泪道:“亏你们还能拿他们当亲人。总舵主一言九鼎,说过放过,便一定不会再去追究,如此,他们余生可以平安度过,我也就可以安心了……” 他喘了一口气,好像是凝聚了些精神,才正色道:“我时间不多了,想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们。星星,晓阁主,还有白公子,这些往事事关魔箫和江海诀的渊源,你们应该知道。” 早已猜到,魔箫和江海诀渊源颇深,魔箫甚至需要依附江海诀而生,但是真相还未分明,他们还被蒙在鼓里。那些已故的人,已是生死永隔,他们究竟经历过怎样的恩怨纠葛…… 就在这个海岛的深夜,奄奄一息的张子杭用尽最后的力气,向他们说出了魔箫和江海诀的由来,以及曲靖之晓风荷夫妇与南廷朔的恩怨,与潜江白府的关联。 世上从没有人见过真正练成江海决的人,魔箫更是早已绝迹,江海决与魔箫都是只存在于传说中。 只有潜江白府的家主知道,白家的先祖,一位绝世琴师,曾经与她的夫君合谱了一首琴箫合奏的曲谱,此曲谱一奏,天地失色,江海动荡。他们知道这首琴箫合奏若是加上他们家族的内力继续修炼,便可具有毁天灭地的力量,便放弃了这曲谱,不再修炼。可是,这曲子是他们夫妻终其一生所做,又舍不得丢弃,便将其拆开封禁,令其族人永世不得合奏。 -- 第207页 当时那位女家主虽然甘心如此,她的夫君其实并不心甘情愿放弃那曲谱,便暗中破开封禁,盗出曲谱,离开了她。他一个人潜入深山,继续研究曲谱,终于创立了魔箫。可是,到了那个时候,他已身患重病,快要油尽灯枯了。 他一生的心血绝不甘于没有传人。于是他拖着病体,下山寻找,终于找到了一位根骨奇佳又精通音律的青年,他收了徒,将那曲谱传给了徒儿。心愿已了,他带着徒弟回去寻找自己的妻子,才知道当年他离开之后,他的妻子便已抑郁而死,她原来的那部琴谱,也已跟着她付之一炬了。 魔箫只有与那琴谱合奏,才能有那种惊天动地的旷世力量,才能登峰造极。否则,即使各自天人合一,也只是一种绝世琴曲或盖世武功而已。可是,合奏的机会竟再也没有了。他无法承受如此打击,久病之躯终于垮掉,很快便撒手人寰。 到此而至,或许就应该结束。可是他的徒儿依旧不甘心,多次拜访师父的独生子。他坚信那琴谱并未毁掉,而是保存了下来。可是,多次拜访都吃了闭门羹,即使见到,他得到的回答都是一样,那便是,那琴谱早已毁了。 他依旧没有放弃,因为在修炼魔箫的过程中,他已痴迷其中无法自拔,可是,他越是修炼到高阶,越发现自己身体逐渐衰弱,与师父以前的病症竟完全一样。最后,他恍然大悟,原来魔箫失去了琴曲的合奏,竟根本无法练到顶重,只能在无止境的登顶中踏上死路。 他无法获得琴曲合奏,却一直没有放弃。可是,他知道在他有生之年,也无法获得琴箫合奏的机会,于是他与师父一样,寻访到了根骨好擅音律的传人,将魔箫传承下去。在他临终前最后一次拜访白家,白家家主终于起了恻隐之心,告知他们家的江海诀还在世间,只是再无人能够练成。那时白家已迁居潜江,一族人都在习琴,并且,出了很多以乐器为媒介,内力外放武功出众的高手。自此以后,世世代代的魔箫传人都在不停与白家的人交涉,只是因为均在私下进行,江湖上无人得知。 白家的江海决,虽然在江湖闻名,却再也无人真正练成。能够练至第三重的高手都非常罕见。而魔箫的传人,也因为魔箫特有的损耗,都早早身死。从那以后,世人只知江海诀,再也不知魔箫。 多年以来,没有人真正练成江海诀,白家也好,世人也罢,都将此事归因于修习江海诀的根骨。或许,在很久以前那位曾经练成过江海诀的白家先祖以后,再无人具有她那样奇异的根骨。 不过,江湖险恶,不乏真真假假,也有不少人并不相信此事。即使白家一直声称家族中无人练成江海诀,江湖中人还是会暗中怀疑,白家人并没有说实话。 这种猜疑反而更加树立了潜江白府的地位。多年来,即使白府无人练成绝世武功,更多的是琴艺的名头,但是即使是武林名门,也从不敢看轻,更不敢冒犯。 与江海诀不同,魔箫的传承一直在暗中秘密进行。南廷朔便是魔箫在这一代的唯一传人。他创立了擎天会,网络江湖异士。所有人都知道他武功高绝,却没有人见过他真正的武功。 擎天会的三个护法,是他寻觅到的三个根骨好又值得信任的手下。曲靖之、葛峰和张子杭。他们三个不仅武功高,对南廷朔也是极度忠诚。在风华正茂的年纪,他们友情深厚,相处如同亲兄弟一般。在最前途无量的门派,修得高深武功,纵横天下,当真是春风得意,志得意满。 擎天会的总舵主南廷朔,在坐拥江湖的同时,最重视的便是潜江白府。与世世代代的魔箫传人一样,他的终极目标,依旧是传说中的琴箫合奏。 在对潜江白府的探查中,他的怀疑如日剧增。江海决的确是世上最精妙的音律和武功,需要非同一般的根骨才有可能修炼,但是,如此沧桑岁月,日久年深,竟没有一个人可以突破第三重,这难道是正常的事么?南廷朔在遇到白兆琳之后,便越发笃信白府隐藏着巨大的秘密。 白兆琳是一位风流倜傥的浊世佳公子,也是一位琴艺超凡脱俗的琴师。南廷朔当年泛舟听琴浦,第一次见到他,便震惊于他的琴艺。白兆琳心性豁达,并不知南廷朔的真实身份,见他学识渊博,与他把酒论琴,相谈甚欢。而南廷朔在与他的相处中,也十分欣赏他的才华和琴艺。若不是有魔箫和江海诀的渊源,他们或许会成为朋友。 白兆琳那样根骨的人,竟然也没有突破第三重江海诀。南廷朔对此事越发怀疑,回到擎天会,便派了最亲信的属下曲靖之隐藏身份,与白兆琳结交,深入探听白家的秘密。 曲靖之是南廷朔最得力的属下,也是他属意的魔箫传人。曲靖之设计接近白兆琳,很快取得了他的信任,经常出入白府,与白兆琳把酒论武。可是,他尽管一再探问,白兆琳也没有对他提起白家的秘密。最终,他还是从白兆琳的妹妹白汀沙口中,知道了真相。 白兆琳的妹妹白汀沙当年待字闺中,曲靖之经常出入白府,经常见到她。那时的曲靖之不仅风华正茂,还武功高绝,容貌俊秀,白汀沙逐渐有芳心暗许之意。 曲靖之当时并未察觉,他一门心思打探白府的秘密,竟在一次与白汀沙无意的交谈中,得知了真相。 原来,江海诀并不是无法练成,而是不能练成。 -- 第208页 白府的家主都知道江海诀与魔箫的渊源,知道若是练成了顶重江海诀,便会被魔箫的传人所觊觎。一旦魔箫重现江湖,获得了江海诀的合力,便可以拥有无上力量,这种力量若是掌握在别有用心的人手中,便会祸乱江湖。 世上绝世武功已经不少,可是世人对武功的追求永远也没有止境。人的力量再大,毕竟是血肉之躯,毁天灭地的武力并非凡人应该掌握,即使掌握,也绝不能落入奸佞之人手中。 尤其是练功至癫狂状态的魔箫传人。 魔箫的传承本身就是执念,一种癫狂的求索。 第一百一十七章 血腥夜 张子杭弥留之际,回忆着自己年轻时的岁月,也将所有不为人知的真相尽诉人前。 当年的曲靖之隐藏自己身份,取得了白兆琳的信任,成为了潜江白府的朋友,竟也在不知不觉间被白汀沙倾心。 曲靖之虽然一直牢牢记得自己的使命,却在不断接触中,深深钦佩白兆琳慷慨磊落的为人,潇洒飘逸的气度,以及惊为天人的琴艺。他曾多次对葛峰和张子杭感慨道,若是没有魔箫与江海诀的渊源,若是没有他的使命,他一定会真心实意做白兆琳的朋友,做他的兄弟,与他同命运,共患难。 可惜,世事难料,在相遇之前,各人的身份早已注定,使命不同,终究不是一条路。 同为擎天会护法的葛峰对此嗤之以鼻,还警告过曲靖之几次。看似珍贵的友情,无法比拟总舵主的知遇之恩。人行天地,遇到的事情会很多,但是永远不要忘记自己的初心。 曲靖之当然知道,也时刻会提醒自己,但是,他的状态却越来越不稳定。只要耐心观察,便可以看出他内心的煎熬。 在越来越多的相处中,曲靖之越来越被白兆琳的为人所感动。即使不会忘记使命,他还是会情不自禁问自己,对这样的君子,他的行为,擎天会的动作,是不是应该…… 就在这种时候,有一日他拜访白府,白兆琳悄悄询问他是否婚配,他想为他的胞妹提亲。 曲靖之万万没有想到,白家的小姐白汀沙对自己格外关注,竟是萌生了此意。那时他已经与晓风荷结为了夫妻,而晓风荷当时已是擎天会一位有名的下属,所以为了隐藏身份,他从没有提过晓风荷的名字。于是,他连忙婉言谢绝了提亲,并说出自己已经婚配,并且已有了一个儿子。 白兆琳对此事十分意外。毕竟两人认识时间已不算短,关系也已很近,却从未听过他说起自己的妻儿。不过,那些毕竟是私事,既然事情已是如此,白兆琳也未在意,随即收回了提亲,叫他不必挂怀,依旧待他如故。 时隔不久,便听说了白府小姐白汀沙离开潜江白府,去独自闯荡江湖的消息。 江湖上传言,白汀沙是因为不愿习琴才与兄长闹翻,离开了白府。 曲靖之立即找到白府,询问情况,当时他分明看出白兆琳十分难过,却没有看到他一丝责难。 即使他并未有意勾引,却的确曾隐瞒自己已经娶妻生子的事实。白汀沙会爱上他,他不能说全无责任。可是白兆琳对他并无一丝责怪,反倒令他自觉惭愧。于是,他不辞劳苦奔波千里,在江湖上到处寻找白汀沙。 这一找便找了一年,他虽隐瞒自己的举动,还是被擎天会察觉,被南廷朔召见。因为他现在的行事,已经远远背离了他原本的初衷。那日是他第一次面对南廷朔对自己的使命提出了异议,提出了对魔箫的质疑。 南廷朔勃然大怒,下令让他即刻撤离潜江白府,并在撤离前不惜一切代价找到秘笈。他制定了周密计划,让曲靖之与葛峰、张子杭里应外合,骗取秘笈,杀死白兆琳。 这个计划并未实施,因为曲靖之根本做不到。他将计划透露给了白兆琳。 曲靖之背叛了擎天会。 为了白兆琳,为了他的友情,他竟然背叛了他的组织,背叛了传授他武功的总舵主,背叛了他的兄弟。 南廷朔对曲靖之下了杀令。 葛峰与张子杭带领擎天会的属下,授命捉拿曲靖之,才发现他已带着有孕待产的妻子和五岁的儿子,去了潜江白府。 曲靖之走投无路,带着妻子晓风荷和儿子来到潜江白府,对白兆琳全盘道出了一切实情,也道出了自己与他结识和接近的目的。他知道南廷朔接下来一定会对潜江白府不利,此次前来只是为了警告白兆琳做好防范,然后便要带妻儿离开。可是白兆琳立即决定收留他们,并未在意他以往的欺瞒。一者因为现在他们一家人被擎天会追杀,离开白府必遭毒手。二者则是因为晓风荷已孕足月,很快就要临产。 就在那日的深夜,葛峰和张子杭追到了潜江白府门前。 就在那夜晓风荷和白府的夫人同时临产。 潜江白府外,一言不和,当场动手。府里,两间产房,撕心裂肺的痛苦和绝望。 那夜,擎天会的三大护法锋刃相见,曾经的兄弟变成了仇敌。潜江白府家主白兆琳率领白府的高手与曲靖之一起在府外共同对敌。血溅三尺,腥风遍地,擎天会的人和白府的人都有死伤。葛峰和张子杭虽有怨恨,开始的时候还未下杀手,直到南廷朔忽然出现,再一次面对曲靖之说了一个“杀”字。 曲靖之是他最看重的属下,也曾经是他想要培养的魔箫传人,可是那时,他心念已决,要让他死。 -- 第209页 葛峰和张子杭在总舵主的严命下,下了杀手。 南廷朔亲自绊住了白兆琳,擎天会的杀手与潜江白府的高手混战,葛峰和张子杭一步步将曲靖之逼上了死路。 他们知道晓风荷临产,也知道曲靖之年幼的儿子无人照顾。他们看着自己的刀锋剑刃划破曲靖之的衣衫皮肉,鲜血迸溅,看着曲靖之依旧决绝的眼神,脑中一片空白。那个犹如噩梦的夜,他们亲眼看着,曲靖之遍体鳞伤,血流殆尽。 即使那样,他们手中的刀剑也没有停下来。 直到曲靖之弃剑倒地,他们才忽然醒悟,慌张地扔了兵器,竟感觉经历了一场梦魇。 这么多年过去,想起那个恐怖的夜晚,张子杭依旧犹如经历噩梦。他躺在那里,快要失去的生命力在睁大的眼里闪烁,恐惧而痛心。他将所有事合盘托出,像是在对曲星稀和白江秋坦白,更像是对自己的心忏悔。 他的眼已没有焦点,并未停留在任何人身上,只是一动不动盯着娘娘庙简陋的屋顶,一动不动。 曲星稀看着他,缓缓伸手在他鼻息间试了试。她的手颤了一下,慢慢抬起,盖在他双眼上。 “海大叔,走好。”她喃喃说着,手向下移,让张子杭的眼帘遮下,闭目安息。 夜已深,几盏烛火映着水仙娘娘温柔宽容的脸。 曲星稀退后几步,跪倒在地,叩首拜了四拜。 他是仇人,是朋友,是长辈,是敌手。但是他的确曾经是海大叔。是雪顶山下那间农舍里那位老实巴交的山民,是她的好朋友豆子哥和豆子妹的父亲。 是非恩怨,谁又能分清…… 晨曦降临时,众人在水仙岛的一片海滩上静静站立,不远的地方,水仙岛的居民已经在那里建了一片坟地,埋葬了这次天降灾祸中死难的亲人。而张子杭和燕芳菲,就葬在了那片坟地的边缘。 背靠山丘,面对大海,周围是茵茵草木,芳香水仙。 简单的墓碑,用内力刻上了名字,晓云深扔了剑,蹲下身,用布巾擦去“燕芳菲”三个字周围的石屑。 他站起身,后退几步,与众人站在一起,面对着两座坟墓沉默。 曲星稀抬头看着他。 “哥……”她的双眼闪着泪光,脸色苍白,“哥,你没事吧……” 晓云深听到她叫,回头看过来。 她还是那个娇小清丽的小姑娘,一如在烟霞岛初见。第一次见到她,他便有非常特别的感觉,从没有任何人在他心里留下过那样强烈的印象,如此亲切,如此放松,如此自然。 他不知她身世,竟曾暗暗动心,那时燕芳菲在他身边,曾一眼看出他的心事。 燕芳菲说,她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她说,岛主动了情…… 多年来她不计得失追随他,虽然表白过心意,却从未要求什么。她从不希求她的相思得到回报,只希望他不要离开。 可是,世上当真有人愿意暗恋而永远不得么? 可惜人的心意总是这般,感动和怜悯,不是爱。 晓云深微笑了笑,摇头道:“没事。” 他侧头看看曲星稀身边的白江秋,“白公子如何?” 白江秋穿着一身本白色的麻布长衫,衣衫简素,越发显得清冷沉默。 他略抬头,烟灰色的眸光顿了顿,淡然道:“无妨。” 他整个人清冷得仿佛不似人间之人,却一直紧跟在曲星稀身边。看得出来,他从心里担心她,生怕她承受不住。 晓云深看着他们,良久,叹了一口气。 曲星稀道:“哥,燕姐姐一直担心你,你要保重自己,她在天上看着,才会安心。” 她这样说着,自己都感觉自己的话很傻,可是这样的时候,她也不知该说什么样的话。 晓云深看她的样子有些窘迫,不由自主抬起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 他下意识如此举动,却忽然一顿。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的举动如此自然,就像这个妹妹从未离开过他,一直在他身边。 “星儿,”他的心缩紧,终于黯然道:“你也一定要保重。” 第一百一十八章 涅槃 拜祭了阿满公和阿满婆的坟,曲星稀和白江秋带众人来到了那座简陋的小屋。 人去房空,这座小屋里依旧是两位老人家生活的痕迹。那天早晨阿满婆做的小油饼还有剩的,还放在灶前的小木桌上。带贡品的篮子也放在一边。院子里原本还晾着几件旧衣服,被昨日的风雨吹得七零八落,满是泥浆。 曲星稀见了,立即收拾院子里的狼藉,倾倒的鱼篓和掉落的渔网,都收起来,将两位老人家的衣服捡起来放进木盆,准备去清洗。 就好像他们根本就没有离去。 她正端着木盆往外走,白江秋忽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臂。 曲星稀回头看他,眼神有些茫然。 白江秋看着她摇了摇头,便接过了他手中的木盆。 “你带大家休息,我去洗。” 不等曲星稀反应,他便端着木盆走出院子,向远处那条小溪走去。 曲星稀怔了怔,忙叫晓云深道:“哥,这些日子我们就住在这里,你带大家做点吃的,休息一下,我一会儿回来。” 她说完,便跟着跑出了院子,去追白江秋。 来到小溪边,见白江秋已经打了水,将弄脏的衣服浸在水里,卷起了衣袖。 -- 第210页 曲星稀忙跑上去,卷起袖子,将木盆抢过来道:“你还是算了吧。这溪水这样冰,你受凉了怎么办!” 她说着,便蹲在溪水旁,开始清洗衣服。白江秋看了她一会儿,也在她身边蹲下身,拿了另一件衣服清洗。 曲星稀洗衣服的手顿了顿,抬头看着他,“冰块儿……” 白江秋道:“这水不冰,无妨。” 曲星稀叹气道:“他们都死了,也不会回来穿,这些衣服,洗干净也没有用了。” 白江秋道:“洗干净,晾干收起来。” 他抿唇,顿了一刻,才道:“他们喜欢干净。” 那两位老人家就算清贫,就算吃着简单的茶饭,穿着粗布衣衫,却从来打理得干干净净,从不染一点污垢。 曲星稀吸了吸鼻子,伸手按住白江秋的手腕。 “冰块儿,你的身体,究竟怎么样?我觉得你好像是被强行打通了经脉,江海诀的内力恢复了,可是,那个毒怎么样?” 白江秋听了,停下了手上的活,回头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沉声道:“我也不知。” 他默默抬起手,拉开了自己的衣领。 曲星稀愕然看着,顿时睁大了眼睛。 他原来左侧锁骨下方的那处波浪形花绣,竟然不见了。 曲星稀惊得丢了手上的衣服,快速凑过来拉住他的衣服,另一只手抚着他的锁骨。 皮肤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没有,哪里有一点别的颜色?原来那个波浪形状的红痕,竟好像是用水洗掉,消失得无影无踪。 曲星稀惊讶地抬起头,与白江秋四目相对。 “天啊!这个……这是怎么回事?”曲星稀双眼闪着些惊喜的光,“难不成是……那个横波符,解了?” 白江秋怔怔看着她。 曲星稀这才注意到,她整个人扑在白江秋身前,拽开他的衣领,在摸他的锁骨。两个人靠得非常近,一抬头,鼻尖都要挨上。 她有些尴尬,红了脸,松开手略略后退。 忽然感觉白江秋的手抬起来,揽住了她的腰。 她退无可退,落入他的怀抱。 白江秋轻轻抱着她,看着她的眼睛。 “这个红痕,是我练江海诀突破第七重的时候出现的,我当时以为,这是江海诀的印记。可是……” 他垂下眼睫,“这么久经脉封闭,我已完全感觉不到内力。我原本的经脉那样脆弱,当是被那毒侵蚀所致。如此经脉早无法承受江海决,封闭后反而可以令我苟活些时日。” 曲星稀听着他说,暗暗心惊,难道说,这一次他的经脉被魔箫强行打开,他已受了严重的内伤? 她如此想着,手指已去触摸他的腕脉。 她的手被白江秋握住。 白江秋看着她,微笑了一下,“你不必担心。我原本也以为,这一次我必然经脉寸断,再无生理,谁知强行打通之后,现在我竟感觉经脉畅通,毫无受损。” 曲星稀睁大了眼睛,“天啊!竟然可以这样!” 她忽然又是一顿,“那横波符呢?” 白江秋道:“我也不知。但是那一战之后,我便发现,这痕迹消失了。” 曲星稀忍不住又去摸他的锁骨,皱着眉喃喃道:“真是奇怪。你被横波符所害,一直以为自己是生了病,所以才那样虚弱。其实,横波符毁损的是你的经脉。你练江海诀,越是达到高阶,经脉便越是承受不住,所以你才会感觉到病情越来越严重,身体越来越虚弱。” 她抬起头看着他,“这一次你这么久的经脉封闭,或许也是横波符的作用。这毒原本危害你,却因为经脉封闭,才让你的内力暂时封藏起来,歪打正着,反倒救了你。是不是这样?” 她忽然又睁大了眼睛,双眼发着光道:“难不成,这一次你内力恢复,那个横波符竟然是已经被解了么?你看,这个痕迹都没有了,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解了,是不是?” 白江秋一直看着他,眼中带着一丝微笑之意,待到她又开始惊喜地摸着他的锁骨,才手指伸开,与她十指相扣。 “曲星稀,”他认真看着她,话也说得无比认真,“我现在还无法确定,但是我能感觉到江海诀在多日蛰伏间已升了一个境界。或许……我不会很快便死了……也许,我可以与你……” 他的经脉,在百般摧残之下支离破碎,他的内力,在外力打压下封禁。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千里芳草野火难尽,浴火凤凰烈焰重生。 多年来,梦州的多位医家已一致认同了他余日无多的命运,他最多活不过二十五岁。因为修炼武功内力升级,让那个期限更加临近,他的生命一直在缩短。 他在不断临近的终点前,会绝望,也会拼死一搏。现在,他终于再次燃起了希望,而且看到了那个希望竟可能是真实的。 若是他可以摆脱多年来的诅咒,可以继续享受人生。他最先想到的便是曲星稀。 这个世上他已没有亲人,他也早已对这个世界失望。可是,他希望能与曲星稀共度余生,与她相依相伴,一同变老。 在人生的长河中慢慢变老,经历漫长的一生,直到白发苍苍。 如此简单的希望,是他如此渴求的梦想。 他从来话少,也没有再多说,但是曲星稀从他紧扣的手指,从他朦胧的眼神中很快读懂了他的意思。于是,她握紧他的手指,含泪看着他道:“我知道,是也好,不是也罢,我都在这里。我说了要一辈子罩着你,就要一辈子罩着你,我曲星稀说过的话,什么时候变过?” -- 第211页 白江秋一时无言,只是抿紧了嘴唇,目光闪闪看着她。 曲星稀道:“既然没有确定,那么这件事暂时不要告诉其他人。先我们两个知道,好不好?” 白江秋怔了怔,点头道:“我正是此意。” 他早已发觉了这些事,却什么也没有说,一者因为那么多人死难,人们的心情都在悲痛之中,二者便是因为,此事他也无法确定。 若是希望幻灭,还不如从来没有希望。 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他才来告诉她。他从来都是个冷淡的人,从没有迫不及待的激动,可是这希望太令人神往,太过美好,让他这样的人也情不自禁。 曲星稀低头看看溪水边木盆里的衣服,叹息道:“若是这件事是真的,爷爷奶奶知道了,也一定会高兴的。莫不是两位老人家的在天之灵,保佑着我们吧……” 白江秋沉声道:“或许是的。” 芬芳的水仙花香中,潺潺溪流旁,两人忍不住深深相拥。刚刚经历劫难,再次失去了亲人,就算希望或许渺茫短暂,希望也毕竟就在眼前。 洗好衣服,两人端着木盆回来,见阿满公和阿满婆的小院子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东西都已经整理整齐。醇艺和茗熏正在生火做饭,晓云深和康三爷用木料做好了两个灵位,供奉在两位老人的房间里。 曲星稀和白江秋上了两炷香,在灵前拜了拜。 曲星稀道:“两位老人家失去了孩子,失去了孙子。或许在另一个世界,他们一家人已经团聚了吧。” 晓云深道:“两位老人如此善良,对你们这样好,一定会在天上保佑你们的。” 洗好的衣服晾在院子里,大家一起动手做好了饭,端上了桌。一直沉默的康爷终于亮开了大嗓门。 “他奶奶的,南廷朔这个瘪犊子玩意儿,扯啥扯呢!这么久不吃饭,俺都饿扁了!” 大家都很久没有进食,还经历了恶战,自然都已疲累不堪。忙围着桌子坐下,边吃饭边商量。 曲星稀道:“下一步,我们还是要想办法返回陆上。可是,这水仙岛地处深海,你们来时乘的那条船龙骨断了,已经沉了,那么多人都死在了海里。没有船没有水手,我们怎么离开呢?” 晓云深道:“水仙岛是海玺王的地盘,我与海玺王的确交易了很多东西,我们才能走到今日这一步。可是看起来南廷朔与海玺王的交易也不少,我的预定,不知是不是还有用。” 曲星稀听了,叹了一口气。 谁也说不准海玺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与他交易,就是与自己赌。 康三爷忽然嘿嘿笑起来。 “兄弟,你干啥玩意儿。海玺王那个犊子是个生意人,俺也是个生意人。生意人嘛,就要生意人来对付。你说,你们交易用的是什么?” 晓云深道:“自然是银子。” 康三爷道:“要说别的俺没有,要说银子嘛,俺康叔振纵横江湖这多年,还从来没有被银子难住过!”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世外 晓云深一惊,看着康三爷道:“三爷莫不是也与海玺王有交易?” 康三爷撇嘴道:“那个犊子,俺其实早就听说过。只不过俺在陆上,他在海上,打不着交道。况且那么一个瘪犊子玩意儿,俺也不爱搭理他。” 醇艺和茗熏坐在对面,听着他的话,对视了一眼,都低下头。 康三爷接着道:“不过这一次,既然落到了他的手里,俺也只能入乡随俗了。”他笑着拍了拍晓云深的肩膀,“剑林那嘎达,老大和白家兄弟离开之后,俺就知道你一早花了大价钱。就从崔家那个家主马上就过去帮忙,俺就知道你花的银子肯定比南廷朔多。” 晓云深苦笑道:“我只知道海玺王这个人,他的性子以前却从不知道。”他看了看醇艺和茗熏,“我第一次见到你们两个时,看你们的样子,只能猜出海玺王此人十分狠毒。” 醇艺低着头道:“是我们不好,没有一早向阁主详细陈述其为人。” 茗熏嗫嚅道:“阁主……” 晓云深微微一笑,抬手止住他们道:“这有何妨?我也从未问过二位此事。我只是想,没有人会愿意回忆受伤的往事。” 茗熏抬起头,含泪道:“阁主为人温厚,会如此想,是阁主的仁义。我们两个得知阁主来到海上之后,就应该一早想到海玺王。我们如此糊涂,误了很多大事,连三爷的兄弟都……” 她顿了顿,继续道:“我们两个受阁主大恩,无以为报,一生鞍前马后,永无怨言。” 看着她难过的样子,曲星稀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臂道:“茗熏姐姐,大家都是朋友嘛,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康三爷摆摆手道:“就是,俺老大说的对,都是朋友,有啥好说的。”他又拍着晓云深的肩膀道:“哎,兄弟,你在江湖上有一号,武功也好,不过这做生意的事情,你就跟不上俺了。生意人嘛,挣银子当然是第一位,但是生意人之间的暗语,你就不懂了。” 曲星稀睁大眼睛道:“难不成是那些骡马市上那种?手藏在袖子里,比划着议价?” 康三爷道:“嗯,差不多吧。各行有各行的规矩,不过俺们这些倒买倒卖的生意人,一个手势一个眼神,搁哪哪好使!” 晓云深看了看众人,眼底带上了兴奋,“这样说来,在剑林之时,三爷便在我们没有察觉间,与海玺王成交了?” -- 第212页 康三爷道:“那可不是咋地!只不过买卖有个先来后到,那个犊子就算与俺成交,也还是会做完南廷朔的买卖。” 曲星稀道:“哎呀,三爷你不要卖关子,你究竟与他成交了什么?” 康三爷笑道:“你们几个会水,俺和老大可都是旱鸭子。当然是回陆上了!” 曲星稀回头看看白江秋,眼中含着欣喜之色。 “那就是说,我们有希望能等到船?” 康三爷道:“老大,俺跟那个犊子没有细致说,但是那个犊子肯定会帮俺。你就等着,船那是必须有的。” 晓云深道:“有船,还要有可以航行东海的水手。” 他话音刚落,醇艺立即道:“我与茗熏虽然不清楚剑林周围的形势,无法在剑林周围领航,但是若是有海图,返回陆地还是没有问题的。” 曲星稀道:“那太好了!那这几天我们就在水仙岛好好休整一下,有了消息,我们再一起想办法。” 大家俱个点头。一直没有说话的白江秋忽然道:“南廷朔忽然走火入魔,我们还不知他究竟去了何处。” 众人闻言一怔。当时在海岸上,江海诀与魔箫正面对决,又是合奏,又是争锋。魔箫是江海诀的弱点,欲以江海诀为炉鼎,成就顶重。江海诀在天然的对手面前,几乎受制。可是在魔箫就要成功之时,南廷朔忽然内力震荡,口吐鲜血,而后看上去受了严重的内伤,明显就是走火入魔了。 他为何会走火入魔?葛峰保着他乘船而去,究竟去了哪里? 晓云深道:“崔家家主就在南廷朔那条船上。” 两条船上都有海玺王的人,各自为各自接到的使命不惜自相残杀,期间死伤惨重。崔家家主是南廷朔那只船上的领航人,对这片海域十分熟悉。有他在,南廷朔一定很快可以找到地方落脚。 曲星稀皱眉道:“海玺王的人一点立场都没有,很是难说。那个崔家家主,虽然对神明还是有些敬畏之心,但作为海玺王的手下,也肯定身不由己。南廷朔完全有忽然返回水仙岛的可能,我们大家一定要多多防范。” 大家吃完了饭,就在此地休整。长时间没有休息,还经历大战,每个人都很疲惫,身上也或多或少带着伤。这座房子虽然不大,却也有些地方,可以供他们休息。 水仙岛经历大难,很多人都失去了亲人。活下来的人们也都和曲星稀他们一样,又伤心又疲累。一整天的时间,水仙岛上非常寂静,即使住得不远的邻居也没有互相走动。 从翌日开始,岛上的人们便开始相互探访。大家都一起经历了磨难,有的人家已是家破人亡。于是,条件相对好些的人家便主动去帮助更凄惨的人家,粮食,衣衫,相互补给。人们也相互安慰,这样才能早一日走出困境和悲伤。 曲星稀和醇艺、茗熏一起做了不少面点,康三爷还将随身带的一些好用的工具拿出来,大家一起去走访邻居。他们看到,生活在水仙岛的人们,过得都很清苦,不过这些人都很善良。他们甘于这种世外桃源的生活并乐在其中,若不是这场灾难,他们或许永远也无法想象世间的险恶。 曲星稀暗暗叹息,若不是她和白江秋,这个岛上的人们便会永远生活在这种梦境一般的清贫里,即使也时常面对天灾,也一直怡然自乐。是他们将险恶和灾难引入了这片桃园,是他们连累了这些可敬可爱的人。 她暗暗想着,若是当真能离开此地,返回陆上。今后也一定会找机会故地重游。她想定期给这里带来更多的生活用具和食物,让大家的生活更好一些。 另外,她也要再来拜拜阿满公和阿满婆的灵位,还有燕姐姐的坟墓,以及,张子杭。 忽然想到,桂婶和豆子哥豆子妹,若是知道张子杭竟然就这样丧生在了这样一个遥远的海岛上,不知会有多伤心…… 无奈,事已至此,无法挽回。张子杭的一生,乃至桂婶的一生,原本就是悲剧。 很快,他们便与岛上的人们熟悉了。阿满公和阿满婆是当地人都很敬重的长辈,现在他们住在这里,岛上的人也时常会来做客。大家一起拜祭逝去的老人,坐在一起谈心做活。 灾难过去,人们渐渐将伤心埋藏,日子也渐渐归于平静。 就这样,在这样的日子里,伤痕平复,时光静好,竟是十分安宁。 这日午后,曲星稀和白江秋在院子里晾晒渔网,忽然听到一串熟悉的呼喊声。 不同位置的呼喊声变幻着,是很多人在奔跑着喊叫。只是,这一次的喊叫声里没有惊喜,全是惊吓。 “船来了!船来了!” 曲星稀和白江秋忙碌的手顿时停下,对视了一眼,回头看向海岸的方向。 很快,晓云深和康三爷以及醇艺、茗熏赶出来,大家聚集在院子里。 晓云深看看大家,沉声道:“终于来了……” 康三爷哼了一声,“来就来,怕啥玩意儿,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收拾收拾,走!” 他声音一落,众人便一起动作,各自拿了兵器,快步向海岸边奔去。 曲星稀故意拉着白江秋走在最后面,悄悄问他道:“你……没事吧?” 她指了指自己的锁骨位置,又向白江秋身上伸伸头。 这些天,白江秋一直没有出现身体衰弱的状况,十分稳定。可是,升了一个境界的江海决内力也没有丝毫绝世武功的张扬,而是四平八稳,宁静地就如同根本没有内力一般。 -- 第213页 白江秋一边走,一边微笑了一下道:“没事,放心。” 曲星稀松了一口气,无论如何,只要那个横波符不作怪就好。 众人很快来到了海岸。只见海岸上已经聚集了很多岛上的人,都在向海上瞭望。与上次不同的是,这一次人们没有了那种欢欣鼓舞,也没有人带着准备交换的货物。 人们的眼中写满忧虑。上一次的灾难,带给人们的恐惧太过强烈。海上来的船只,已经从原来的福音变成了可能再次降临的灾祸。 这一天晴空朗日,碧海湛蓝。远远的天水之间,那片雪白的风帆映着阳光闪闪烁烁,漆黑的船身已经显示出了明显的轮廓。 曲星稀的目光骤然收缩。 这条船,就是南廷朔与葛峰离开时乘坐的那条船。 人群中,一个青年的声音响起来。 “乡亲们,就是这条船,你们都看清了么?” 曲星稀侧目看过去,见那人正是那天在水仙娘娘庙成亲的那位新郎,他新婚的妻子正紧随在他身边。 “看清了,没错……”有人应和。 一个老者恨声道:“这些人盗取了崔管事的船,害得我们这么多人生离死别,今日它又来干什么?” 另一个声音道:“哼!不管他们来做什么,我们都没有什么可怕他们的。大不了拼着一死,我也要为亲人报仇!” 这声音一出,立即群情激愤。这些一向温和的人们都红了眼,有些人回家去取捕鱼用的工具当做武器,要与来人拼命。 一个淡淡的声音忽然响起,声音很低,却让人们立即安静下来。 曲星稀一怔,回头看去,只见白江秋穿着一袭素衣,站在海岸边。海风吹得他衣袍拂动,有种翩然欲飞的感觉。 他看着众人,烟灰色的眸子朦胧似雾。 “大家不必惊慌。那个人伤情严重,暂时无法危害大家。我猜这条船,不会是因他而来。” 第一百二十章 返航 这条崔家家主的船,这段时间已来过水仙岛三次。第一次带来了曲星稀和白江秋,第二次带来了擎天会和灾难,这一次,船上的人究竟是谁? 崔家家主是海玺王的手下,海玺王是一个毫无立场的人,他们的每一次举动,没有人能够猜到,更无人提前知道如何应对。 所以,与其提前胡乱猜测,不如继续仔细观察。 阳光明媚的海上,帆船顺风顺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接近海岛。两个时辰之后,便看见了船头上那个人的身影。 那个毫不起眼的中年人,手中举着一面小小的红色旗子,正在来回挥动。 康三爷顿时笑道:“齐了!俺跟海玺王约定的信号来了!老大,看清了吧?是那个姓崔的。” 他说着,从腰间抽出一面卷着的小旗子,展开向着海上挥了几下。 他的旗子与崔家家主手中的旗子一模一样,看起来正是他们约定的信号。 水仙岛上的人听见这个消息,略略放心。可是有了上一次的惊吓,大家始终无法放松,依旧拿着武器,在海岸上严阵以待。 日落之前,大船在水仙岛附近抛锚,与往常的每一次一样,崔家家主乘坐着小船登上了水仙岛。 如此平静,好像他这条船从未经历过擎天会的事,从未经历过腥风血雨。 他弃舟登岸,看着手下从小船上搬下一箱又一箱的货物,又看看后面跟着的两条小船安全,才回头环顾了一下岛上呆若木鸡的人们,笑道:“怎么了?这一次你们没有东西交换么?” 岛上的人们面面相觑,即使震惊,还是要考虑生计。看看果然无事,大家才犹豫着纷纷回家,准备交换的货物。 康三爷走到崔家家主跟前,将那小旗子扔给他道:“船老板,行啊!收了定金,果然给办事。等到了岸上,俺就立马结算尾款,你嘛,俺也会格外包个大红包的。” 崔家家主看着对面的晓云深和曲星稀、白江秋众人,连连陪笑点头道:“那是那是,生意人嘛,不讲诚信,还做什么生意啊。今夜装好了货,明日起航,保证将列位完好无缺送回去。” 他满脸陪笑,点头哈腰,众人面无表情。 不过他倒也不以为意,好像根本没有看出众人脸色不对,只是自说自话笑呵呵地指挥手下搬运货物去了。 他刚一转身,白江秋便忽然道:“南廷朔何在?” 崔家家主一惊,回头看过来。面对着眼前那双冷冰冰的烟灰色眸子,一时无言以对。 南廷朔是乘坐他的船离开的,他当时就在船上,如今还是他这个人,还是这条船,那么,南廷朔在哪里?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他。 他咧嘴笑了笑,摊开手道:“咳咳,你们看,这次我来此,一是和水仙岛的契约,二是为了三爷的生意。至于南舵主,他的生意上次已经做完了。” 白江秋道:“那么,他在何处。” 崔家家主顿了顿,笑道:“这个啊,白公子,我们是生意人,讲究诚信,客人的私事,我们不便透露。” 未等众人说话,他已向康三爷求救道:“三爷,大家都是做买卖的,不要为难小的啦。” 康三爷挥挥手,“不为难!买卖嘛,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过俺们的事,你也不要管。” 崔家家主道:“那当然那当然。” -- 第214页 康三爷哈哈大笑,回头对着曲星稀和白江秋挤眼。 白江秋抿唇。 崔家家主与水仙岛上的人忙忙碌碌交换货物,与以往无异。一开始人们都心存芥蒂,后来逐渐发现并无异样,这才慢慢放松下来。海岸上渐渐有了以往交换货物时的热闹,大家把存在家里的土产鲜货拿出来,换回了陆地上出产的东西,用小推车推回家。 曲星稀一行人自行回到了阿满公和阿满婆的家里,收拾行装,准备次日一早启程。 他们不约而同一起动手,将小院子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最后,曲星稀和白江秋跪在两位老人灵位前,再一次叩首祭拜。 休整了一夜,次日天一亮,众人就离开了小院,去往海岸。 清冷的晨曦中,他们再次来到燕芳菲和张子杭的坟前,做最后的告别。 待他们来到海岸时,竟已有不少邻居前来送行。水仙岛上这些善良的人们,相处不久,竟已似亲人。 与众人别过,相约以后会再来。崔家家主果然守约,派小船来海岸相迎,众人登上小船,向送行的人们挥着手,离开了海岸。 登上大船时,红日已然升起,灿烂朝霞铺满海面。大船扬起风帆,向着海天之间破浪而去。 船行海上,回首之间,水仙岛渐渐远离,成为了茫茫大海上一个葱绿的点,好像苍茫寰宇中一点希望的星辰。 到了午后,水仙岛已完全看不见,放眼四顾,天连着海,海连着天。 醇艺和茗熏要了海图,看过路线,发现这崔家家主的确精明,制定的路线十分巧妙,也很合理。 按照这条航道这个季节的风向和海流,从此回到陆地,短则只需五日,长则七日时间。 不过,即使这个崔家家主技巧再高,态度再谦恭,他也毕竟是海玺王的人,不能完全信任他。 船上早已为他们安排好了舱房。这船船体很大,甲板上下都有舱室,布局复杂,不过都相距不远。他们各自安排好,便回各自舱室休息。 大家都回了船舱,甲板上只有两个水手在值守,雀楼上有一个水手在瞭望。 一个身穿冰蓝色长衫的身影缓步走上甲板,在海风中走来走去,好像在欣赏海上的风景。 值守的水手早在众人上船时看到过他,知道他的身份很重要,便着重观察了一会儿,见他只是散了一会儿步,便站在船舷边看着大海,并无其他举动,便放松了注意力。 海上的航行十分枯燥,午后的时间更是无聊。不久,那两个水手便在各自的位置上打起了瞌睡。 白江秋静静站在船舷边,看似在欣赏大海的波涛,实际上密切注意着船上的动静。 过了两刻钟的功夫,曲星稀大摇大摆从船舱口走出来。 她穿着一身简单的青色布衣,箭袖鞶带,显得身形极为纤秀。头发用发带随便束着,却又带着些慵懒韵味,好像刚刚睡醒。 她很配合这头发地打了个呵欠,好像是忽然看见白江秋,便懒洋洋走过去,一直走到他身边,双臂搭在栏杆上。 “冰块儿,你没睡一会儿么?” 白江秋侧头看了看她,目光闪了闪,没有说话。 甲板上值守的水手在打瞌睡,雀楼上那个瞭望的人却很是尽职尽责,看到曲星稀出来,注意力便立即移过来。 白江秋依旧安静看着大海,眼波却飞快向雀楼的方向暗示了一下。 曲星稀会意,忽然道:“哎呀,你看看你,天已转凉了,这甲板上风大,你怎么穿这样单薄?” 白江秋淡然道:“不冷。” 他低头看看她,“你冷不冷?” 曲星稀故意咧嘴笑道:“冷。” 白江秋道:“我去帮你拿衣服。” 曲星稀伸手拉住他,笑道:“不用,我只借你的袖子披一披就行了。” 说着,便不由分说一把拉起白江秋的手臂,揽在了自己肩膀上,这样一来,他宽大的袖子便披在了她的身上。 她向白江秋身边靠了靠,闭上眼睛,一脸幸福道:“嗯,不错,美人儿,你这袖子还是很暖和的哦。” 白江秋身子僵了僵,耳朵便红了。 雀楼上瞭望的人看得咂舌。已经听说过这两个人关系非常,现在看来果然不同寻常。虽是江湖儿女,可是这光天化日之下,一男一女,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吧。真是世风日下啊…… 于是,这位非礼勿视的君子竟转到了雀楼另一边,不再看他们。 曲星稀早已看见,不仅偷笑。幸好,这个瞭望的人是个非礼勿视的君子,他若是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小人,她这一招就毫无作用了。 不过也没关系,这距离够他们耳语就足够了。 果然,白江秋已知她意,在她耳边悄声道:“如何?” 曲星稀随便靠在他肩上,也低声道:“太复杂了,没发现什么。” 白江秋道:“嗯。” 曲星稀睁开眼侧目看了看他,“冰块儿啊,这条船造船的手艺真的很厉害,船舱都各不相同,之间都有水密封闭,分布还错综复杂。我悄悄进到里面,差一点迷路。” 白江秋皱眉道:“你不该独自冒险。” 曲星稀笑道:“这不是你在帮我望风么?我在里面乱窜,若是忽然进去一个人,发现了我,就算我胡诌些理由,他们也会怀疑的。” -- 第215页 她叹气道:“可惜了,窜也白窜,我进到了最下面,连压舱石都看见了,也没发现什么。不过,这船上的舱室一定还有很多,藏身还是很容易的。” 白江秋默默点头。 曲星稀道:“冰块儿啊,你其实也不必过于担心。那南廷朔,身为擎天会总舵主,他怎么可能自贬身价藏在密封的船舱里呢?况且,当时你也看见了,他受了内伤,就算藏在船上,也不一定是我们这么多人的对手,是么?” 白江秋点头,放眼看着无边无际的滚滚海浪。 “魔箫和江海诀已经纠缠了一世又一世,牺牲了太多人。潜江白府这么多的琴师,都倾心于江海诀,也受累于江海诀。时至今日,该是结束的时候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海难 连日来顺风顺水,船行顺利。天气晴朗,大海的波涛也十分温柔。偶尔有不是顺风的情况,那崔家家主行船技巧卓绝,会指挥手下抢风或侧风行船。这条大船就宛如茫茫大海上的一条大鱼,劈波斩浪在万顷海涛之间。 船上一切都很平静,幸好大家都不晕船,正好休息了几日。 那崔家家主时常会有意与醇艺和茗熏搭讪。他跟随海玺王之时,醇艺和茗熏已经离开了东海。他作为后来之人,曾在帮派中不止一次听说过醇艺和茗熏的事情,海玺王甚至会用他们二人的事情警醒后来者。 醇艺和茗熏两人是海玺王所有手下中武功最高的,但是即使他们有超凡脱俗的剑术,还是九死一生才离开了东海。多年来,海玺王的手下的确有想要逃脱的人,但是真正做到离开的,只有他们两个。 而且,若不是晓云深,他们也无法逃脱。 醇艺和茗熏虽然已逃脱东海多年,海玺王也已放弃了对他们的追踪,面对现在海玺王身边最受信任的手下,他们还是保持着警惕。 与事先的估计相符,第五日,西北方向的地平线上,隐隐显出了陆地苍茫的阴影。 长久离开陆地,在海上漂泊,心中总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总好似树木失去了根基,花草失去了泉水。 听到曲星稀兴奋的声音,晓云深和康三爷立即向船舷走去,放眼看向远方隐约的山影。 康三爷长长吸了一口腥咸的海风,叹道:“哎呀妈呀,总算回来了。” 他摸着满脸虬髯,又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可惜的是,俺们那两个兄弟,还有燕坊主,被俺们落下了……” 他那两个跟着他一起出海的兄弟,在水仙岛的混战中落入了大海,大家救助不及,他们就这样丧生,再也回不来了。 白江秋站在曲星稀身边,默默看着康三爷。 原本是萍水相逢的人,因为志趣相投,走到现在,竟然愿意以性命相托,这也是江湖。 江湖险恶,江湖也很多情。尘世间最多的快意恩仇,尽在江湖之中。 尔虞我诈,见利忘义,冷血无情的人比比皆是,但是,单纯慷慨,侠肝义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也大有人在。 他正在出神,便听曲星稀道:“他们永远是我们的兄弟。” 他们已不是朋友,而是兄弟。 是手足,是同袍。 众人望着陆地的方向,默然无语。这一次,所有丧生于海上的人,音容仍在。他们无法再回来,但是回来的人,带回了对他们的怀念。 大船侧风行驶,劈波斩浪,行向远方梦幻般的山影。 就在此刻,风云突变。 连日来响晴白日的天空忽然卷起了几片乌云,随后,海风便渐渐强烈了起来。 甲板上忽然多了很多人,大家在领航人的指引下,划桨的划桨,拉帆的拉帆,一时间忙做一团。 刚刚还在船舷边看风景的一行人惊异非常。这些天崔家家主和醇艺、茗薰都时常在观察天气和云朵,从未发现过什么异样,在今日之前,从未有任何迹象表明今日的忽然变天。 其实也没有什么可奇怪。天气的变化往往事先有些征兆,但是天有不测风云,尤其是海上,突然的变化也是在所难免的。 好在前方,陆地已不远了。 风很快加大了,并且起了气旋,众人相互扶掖着,抓紧栏杆,才能顶住不被狂风刮倒。 随着狂风大作,天色倏忽转黑,方才还安静徜徉的海水忽然暴怒般冲天而起,浪涛漫过了船舷,拍上了甲板。 甲板上一片混乱,呼啸的风声夹杂着人们的呼喊声,还有船帆落下时的轰鸣。 “落帆!落帆!” “右满舵!” “准备抢风!” 暴烈的风声中夹杂着崔家家主的呼喊,还有水手们冒风艰难干活的声音。忙乱中,有一个水手被忽然扑面的巨浪掀起,抛向了海里,幸亏被同伴拉住,才捡回了一条命。 混乱中听到醇艺在高声喊叫,“阁主!阁主!带大家回船舱!” 这条船的船舱设计十分精巧,各舱之间都有水密结构,不会透水,此时回到船舱,的确比在甲板上安全。 曲星稀被风吹得几乎睁不开眼,被白江秋紧紧揽住,两人抓着所有可以抓住的锁链,艰难地靠向船舱口。晓云深和康三爷紧跟着他们,互相扶掖着,几次从袭上甲板的浪涛中露出头来。 终于,移到了船舱口。 白江秋一手揽住曲星稀,看准风浪的空隙,正要快步冲进船舱,却忽然全身一震,脚步骤然停下。 -- 第216页 曲星稀在他身边,立即感觉到异样,眯着眼抬头看过去。 船舱口有两个人。 一个年轻姑娘,推着一具轮椅,论椅上坐着一个带着面具的女子。 线条柔和的银色半脸面具,纤弱的身材,素净的装扮。她整个人陷在那具冰冷的轮椅里,显得那般柔弱,惹人怜惜。 她不是白江晓,不是白江秋的姐姐,而是盛子铭的女儿,盛丹仪。推着轮椅的姑娘,是小晴。 白江秋紧紧咬着嘴唇,揽住曲星稀的手臂无意识收紧,将她勒得生疼。 盛丹仪和小晴也看见了他们,也立即停住,双方在暴风中对峙,谁也没有说话。 随即,晓云深和康三爷便赶上来。康三爷一见这两个人,先是吃了一惊,随后便吐掉刚刚进到嘴里的海水,喝道:“啥玩意儿!你俩人儿咋会在船上!” 他看了一眼那边崔家家主的方向,恨声道:“好个瘪犊子,果然没安好心,跟俺做买卖,还夹带私货!哎!你俩人儿在这船上干啥玩意儿,咋到现在还有脸活着!” 他话音刚落,从船舱里跌跌撞撞出来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双手扶着舱门口都无法站直,正是盛子铭。 小晴回手扶住他,却又立即回头看着曲星稀,满面愁容。 康三爷立即惊讶道:“哎呦!原来还有你这个老疯子啊!” 原来,盛子铭父女和小晴,都在这条船上。曲星稀这些日趁人不备在船舱中探查了很久,但是因为船体很大,舱室设计也非常复杂,甚至有环环相套的舱室,所以难以探查清楚。 这条船上,无论藏人还是藏东西,都很容易。 正在忙着指挥抢风行船的崔家家主忽然一眼看见了他们,立即尴尬非常,大声喊道:“怎么回事?你们出来做什么!快回去!” 盛子铭听见这话,一下子勾起了许久发不出来的脾气,喝道:“舱里进水了!你想把我们淹死在里面么?” 崔家家主大惊道:“舱里进水?怎么可能进水!” 盛子铭叫道:“你自己去看看啊!这船要沉了!” 他如此拼着嗓子喊叫,声音很大,船上很多人都听到了,都转头看过来。 崔家家主怒道:“休要胡说!这船乃是水密舱之体,就算一舱进水,其他船舱也安然无恙,绝不会沉!” 他话音刚落,有一个大浪拍下来,甲板上所有的人包括他自己,都被海浪吞没了。 浪涛过去,水手们如梦初醒,开始继续淘水拉帆。崔家家主脸色死白,怒目看着船舷和船身的状态,顿了顿,叫道:“闪开!我去看看!” 他逆着风,拉着绳索冲向船舱口,在甲板上一起忙碌的醇艺和茗熏忽然从一旁闪过来,挡住他道:“没有用,这种情况,定是有人凿穿了船底。” 崔家家主低低咒骂了一句,推开醇艺的手,费力地冲进了舱门。 盛子铭一手抓着栏杆,一手被小晴死死拽住,还回头叫道:“你找死啊!下面全是水了,进不去,没有用了!” 他的声音消失在舱门里,那崔家家主已飞快冲了进去。 其他人都呆在了舱口,互相帮助着站稳脚跟,抓着绳索,有些茫然地对视。 狂风呼啸,海浪一波一波涌上甲板,又从人们脚下退去。 白江秋的声音忽然从浪涛声中传来。 “是谁凿穿了船底?” 随着他的话,人们的目光瞬息聚焦在盛子铭和盛丹仪身上。 盛丹仪抬起头,银色面具斜飞的眼洞里,那双波光荡漾的眸子柔柔凝视着白江秋。 白江秋道:“南廷朔也在船上,是么?” 他的声音冷若冰霜,渗在暴虐的风声中。 曲星稀不禁回头看着他。 好像感受到曲星稀的目光,他微微侧头,眼波拂过曲星稀的脸,扫过淡淡笑意。 不需语言,那目光在告诉她,让她放心。 “阿秋。”风声中忽然响起了盛丹仪的声音。一如既往,温柔而宁静,竟还是多年来那个熟悉的声音。 白江秋紧紧抿唇。 盛丹仪坐在轮椅上,长袖发稍随风飞扬,小晴紧紧扶着她的身子,才能保证她不被大风从轮椅上掀倒。 “你已经什么都猜到了,是么?”她柔柔地微笑着,语气还似以往那个“白江晓”。 白江秋面无表情看着她。 “我猜到了。”他看了一眼她身后的盛子铭,淡淡道:“你果然有横波符的解药。或者,你果然有其他方法能解横波符的毒。” 第一百二十二章 沉船 横波符? 多年来困扰着白江秋的那种毒,盛丹仪的独门秘毒。那种所谓的不治之症,让整个梦州城的医家都束手无策。 白江秋为何忽然将凿穿船底的人与横波符联系在一起?甚至,还有南廷朔? 曲星稀脑中飞速旋转,忽然双眼一亮,猛回头看着白江秋道:“难不成,在水仙岛对战之时,你经脉被迫打开,横波符竟传到了南廷朔身上?” 她身后的晓云深和康三爷同时一怔。 南廷朔最初在水仙岛登岸之时,正处在魔箫功力的折磨下,那时他急需不惜一切代价,以江海诀为阶梯登上顶重,才能避免自己与以前所有修炼魔箫的人一样,受反噬而死。在魔箫的作用下,白江秋的经脉被强迫打开,那时南廷朔已根本不管白江秋的死活,可是没有想到的是,白江秋濒临破碎的经脉竟没有因为强大的功力而彻底毁灭,而是如浴火重生般涅槃,自行修复,焕然一新。 -- 第217页 在那之后,南廷朔已经恢复的身体好似被什么击中一般忽然衰弱,马上要登顶的魔箫功力倾塌而下,所有努力付之一炬。当时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发生了什么,只以为那是魔箫的反噬。如今看来,难道说,当时他是忽然中了毒? 因为江海诀功力外放,白江秋经脉修复,横波符的毒性竟跟着外放,被南廷朔吸收了? 晓云深忽然道:“如此说来,你们在这条船上,是在给南廷朔解毒?” 剑林混战之时,这父女俩本在燕芳菲的监控之下,后来陶士澜不知何故忽然倒地,擎天会的人便向燕芳菲出手,晓云深和醇艺茗熏在襄助曲星稀和白江秋离开的同时,只来得及将燕芳菲救离那条船,而这对父女连同陶士澜,便落入了擎天会手中。 南廷朔乘船进发水仙岛时,这对父女就在他船上。所以,他中毒离开,也带着他们。 横波符是盛丹仪的独门秘毒,解法,只有她知道。她说过横波符无解,或许根本就是骗人的。 曲星稀双眼盯着盛子铭,怒道:“你说有人凿穿了船底,是谁?是南廷朔?他可以有将船底凿穿的功力,说明你们已经帮他解了毒?” 白江秋看到盛家父女,立即想到出解毒,思路便是如此。只是他原本对自己身上秋水横波的消失有所疑惑,现在快速反应而已。 盛子铭还未说话,盛丹仪已冷笑道:“果然,和脑筋聪明的人说话,要舒服得多。阿秋很聪明,你这个丫头也机灵得紧,你们说的一点也没错,南廷朔是无意中帮助你祛除了横波符,这一点连我也没有想到。” 她叹了一口气,也不顾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目光仍旧柔软地看着白江秋道:“可惜啊,我这么多年的努力,竟一朝被你驱散。看起来江海诀这种武功,真的很不一般啊。” 无论药物还是毒物,都是循经入脏。多年的积累,使经脉脏腑形成不可逆转的损伤。在经脉受损的情况下修炼强悍的内力,身体肯定是无法承受的,可是白江秋修炼的,是江海诀。 这种武功,在当今武林,除了潜江白府,没有人了解。即使是潜江白府,也没有人领略到顶重江海诀的含义。 就如同现在,白江秋在功力登顶之后,却好像没有任何变化,即使在他身边,也感觉他就是一个根本没有任何内力的人。 康三爷看看白江秋,又看看盛丹仪,摇头咂舌道:“哎呀,你这个女人,你说你可咋整吧,变着法子害人,还自以为很高明,敢则你也不咋地啊,随随便便就被人家破了。你还有啥脸说话,俺都替你脸红。” 他的话音刚落,甲板剧烈晃动了几下,狂风中满是水手们的惊呼声。 醇艺和茗熏放眼观察,对晓云深道:“阁主,这船果然是要沉了。” 晓云深抬头看向风浪中有些模糊不清的山影,“陆地已然可见,若是沉船在所难免,不如想办法快速靠岸。” 醇艺瞭望了一会儿,锁眉道:“陆地虽已能看见,但是还很远,此时风浪太大,若是放下小船,很难靠岸。” 茗熏点头道:“为今之计,只能是尽量坚持,这条大船在沉船之前,能走多远,尽量走多远。实在无法,我们再放下小船。” 曲星稀听了,立即道:“好,我们大家一起干活。你们指挥就好了。” 康三爷听了,立即赞成道:“俺老大说的对!俺们一起来,能撑多久就撑多久。那边陆地都看见了,还能咋地!” 几个人立即抓住可以抓的东西稳定着身体,在醇艺和茗熏的安排下,与那些水手一起忙碌起来。淘水的淘水,扯帆的扯帆。醇艺和茗熏虽然不及那崔家家主经验丰富,也毕竟曾行船海上。在他们的指挥下,这条快要沉的船拼着最后的力量,在暴虐的风浪里抢风而行,驶向远方的海岸。 康三爷一边干活,一边冲着盛子铭和盛丹仪喊道:“你们这些家伙给俺老实点,这种时候你们要敢扯犊子,别怪俺康叔振不客气!” 他话音刚落,从舱门里猛然窜出一条黑影,定睛看时,竟是浑身湿透的崔家家主。 他头上身上都是水,满脸怒容,刚一窜出来,便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冲着盛子铭和盛丹仪吼道:“你们也太不仗义了吧!河还没过,你们就拆桥!那两个人在哪里?” 盛丹仪看了他一眼,默然无语。 盛子铭道:“那个南廷朔功力一恢复,就马上试他的武功,我们拦阻不及,谁知道他那么厉害,一下子将舱底舱壁都轰了大洞。那个舱离船底很近,海水很快就洞穿了船底涌进来,若不是我们跑得快,就都淹死在里面了!” 崔家家主狠狠瞪着他们,哼了一声,便用绳索系住自己的腰身,不顾一切冲到醇艺身边,冲所有船上的人大喊道:“弟兄们!船底破损很大,已经无法修补,这船要沉了!不过幸亏海岸已不远,大家加把劲,把船靠过去。何时放小船,听我号令!” 狂风中,传来船上所有人的应诺声。 已没有人哭泣和惊叫,如今大家都在一条船上,希望也就在前方,无论立场为何,若不同心协力,便难免溺毙在这临近海岸的地方。 舵手根据命令掌着舵,不住地根据风向变幻着方向。船帆不住地调整,才能保持这条船抢着风,侧着风,艰难前行。 船身明显下沉了,船头尤甚。每一波海浪都会涌上甲板,甲板上所有人都在不顾一切地向外舀水,以减少船下沉的速度。 -- 第218页 即使如此,船速还是越来越慢了。船头在下落,船尾开始高高翘起。这条船已呈现出要一头扎进海底的姿态。 崔家家主和醇艺、茗熏都焦急地遥望着远方陆地的影子。距离还很远,若是此时弃了大船,那几条小船很难盛得下船上所有的人。况且,现在风浪如此大,小船很难抗得过风浪,也很难驶到海岸。 可是,若是弃船太晚,大船一旦沉没,沉船会带起巨大的漩涡,那时即使放下小船,小船也难以逃脱那样大的吸力,会被沉船带着一起陷入海底。 真是左右为难。寻找一个最有希望的点,更是难上加难。 船身的倾斜越来越严重,并且已失去了控制。这条大船就像海上漂浮的一片树叶,任凭风浪卷起抛下,不仅在快速沉没,还随时会翻船。 崔家家主和醇艺几乎同时喝道:“放下小舟,弃船!” 随着铁链哗楞楞声响,几条小船从大船的船舷放下去,船上的人开始争先恐后逃上小船。 即使船再小,抗击风浪的能力再差,也毕竟有希望到达那已可以看出形状的海岸。只要有希望,便强似在大船上坐以待毙。 很快,最先放下的小船便已坐满了人,而且立即如逃命一般一桨撑开,快速远离了大船。 小船没有几条,坐不下船上所有的人,那些水手开始争抢,只在短短时间内,已有人拔刀相向。 他们都是海玺王手下的人,本是同袍,可是又时常因为不同的生意而相互对抗。一起并肩作战的人可以自相残杀,如今为了活命,他们更是毫无顾忌。 康三爷着急道:“老大,这些家伙都是疯子,不过你也就别嫌弃了。那边还有一条船,俺护着你先上船。” 曲星稀看了一眼,冷笑道:“让他们去抢吧。你都说了,他们都是疯子,我才不与疯子一起坐船。” 她说着,回头看着白江秋道:“冰块儿,海岸不算太远了,我们就算有半截桅杆,也可以泅渡到岸上,是不是?” 白江秋看着她,点头道:“嗯。” 晓云深微微一笑,“无妨,我们几个,不会水的只有星儿和三爷,我们几个就算是游,也能把你们带到岸上。” 曲星稀看着他们,不禁开心笑了。 大家都说得如此轻松,好像从此处游上岸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可是,远处迷茫的山影,还依旧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要完结了,日更! 第一百二十三章 登峰造极 狂风呼啸,形成了暴怒的气旋,大海也跟着旋转起来,要将这条遍体鳞伤的船拖入海底。 大船犹如暴怒一般,在狂风巨浪中炸裂,震颤的龙骨发出垂死哀鸣。随着几声“咔嚓”巨响,快要分崩离析的船体再也禁不住海浪巨大的冲击,两根桅杆从中间折断,龙骨也跟着断成了几截。 整条船土崩瓦解,沉入了万丈深渊。 那些小船早在之前便放到了海里,并以最快的速度逃离了大船,尽全力抗拒着风浪,向海岸的方向划去了。海玺王的人只还有几个没有抢到小船,此时有几个惨叫着跌入了大海。 曲星稀早已抱定了一截桅杆。她不识水性,这条船这么久在风浪中颠簸,她就算不晕船,也已头晕眼花得直犯恶心。大船断裂后快速沉没,她都难以睁开眼睛。天旋地转间,海浪还将她冲离了那段桅杆。 只感觉冰冷的海水淹没了身体,她本能地闭住一口气,立即便感觉一个人双手抱住她的腰,她的身体随着那力度,快速上升。 很快,她感觉自己的头露出了水面,不由自主伸开手,抱住身边人的颈项。 睁眼看去,她正与白江秋一起漂在海水里,两人在波涛中紧紧相拥。身边,是她方才抱着的那截桅杆。 曲星稀意识到自己紧紧抱着白江秋,害怕增加他的负担,慌忙松手,改为揽住那段桅杆,让自己漂在海面上。白江秋却丝毫也未放手,仍旧紧抱着她的腰身。 “冰……冰块儿……”曲星稀咳出一口海水,甩了甩湿淋淋的头发,对着白江秋笑。 白江秋怔了怔。不错,她就是如此,无论到什么时候,她都会满心希望。无论心中是苦是甜,她都会将最温暖的一面展现人前。 他看着她,沉声道:“嗯。” 曲星稀抱着桅杆,这才来得及抬头看向海面,果然,第一眼便看到,晓云深和康三爷,醇艺和茗熏都在附近。他们有的伏在一块船板上,有的抱着断木,虽然都很狼狈,但都还安好。不仅如此,他们都相距不远。 “哥!三爷!醇艺!茗熏姐姐!”曲星稀向他们挥手,一个不留神,手中的桅杆差点滑脱,手忙脚乱拍着水抓住。 众人都看向她,也都互相看见。尽管如此险境,看到大家都平安,还是都开心笑了。 晓云深道:“星儿!没事吧!” 曲星稀用力点头,又回头看着白江秋道:“冰块儿,你看看我这个老大,总是大言不惭要罩着你,可是哪一次不是你和大家在保护我?我真是个没用的老大啊。” 白江秋一手扶着断桅,微笑摇头。 曲星稀苦笑道:“不过,既然你说过了死生不变,我们两个人也就不用再分彼此了。若是我没罩好你,那你就罩着我吧,好不好?” -- 第219页 白江秋敛起笑意,认真看着她道:“嗯。” 那边传来康三爷的大笑声,“老大!看吧,就算船沉了,咱几个也没事!我说兄弟们!咱们手里都有木头,就这么泅渡上岸咋样!” 若是往日,他身边都是他的那些手下,他如此一声大喊,众人必然群声响应。无论他的决定多么不靠谱,他的手下也都是誓死追随的。 可是今日,周围的人并非他的手下,除了曲星稀应声,其他人也不会胡乱叫喊。 康三爷等了一下没有反应,便用手猛拍海水道:“哎呀!你们几个咋这磨叽呢?也不给俺来个痛快的!” 晓云深道:“海岸还很远,我们几个体力有限,若要泅渡上岸,必须互相帮助。” 他此时正独自伏坐在一块较大的船板上,回头对醇艺和茗熏道:“我这块木头较大,你们都向我靠拢,将手里的木头拼起来,看能承受几个人的重量。此后我们便几人休息,另外几人泅水推送,轮替进行,这样交换着休息,方有可能到达海岸。” 曲星稀听了,顿时叹服,在这样的时候,还是晓云深最冷静,想的办法最可行。 正在此时,一个风头猛地刮过,海水再次翻腾。人们被海浪高高掀起,又重重摔下。 所有人都紧紧抓着手中的救命木头,没有一个人松手。尽管如此,人们的距离还是被冲得比以前远了。 曲星稀被波浪冲得头晕眼花,若不是白江秋紧紧抱着她,她早不知身在何处了。 她吐掉口中的海水,咧嘴道:“风这么大,太难了!” 白江秋忽然在她耳边道:“留神南廷朔。”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 海上风浪,沉船,被一连串的险情弄得昏了头,差一点忘了南廷朔。 既然是盛家父女在船上为他解了毒,他还有了凿穿船底的功力,那么他跑去了哪里?若说船沉前他还藏在船上,那么如今这船已经分崩离析,他去了哪里? 南廷朔魔箫的功力接近登峰造极,那样的内力,肯定不可能就这样淹死在海水里。 另外,沉船时没有人看到盛家父女,那么,他们又在哪里? 曲星稀睁大眼睛与白江秋对视,心中乱跳。现在这般险情,他们自顾不暇,若是遇到南廷朔这样的高手攻击,必然非常被动。 她的忧心立即撞上了一阵悠远的箫声。 不似每次魔箫奏响时的凄厉刺耳,这箫声宁静旷远,动人心弦,连翻滚的海浪似乎都被其所感,显得安静了几分。 所有人都心神剧震,转头循声看去。 波涛翻涌的海面上漂来一片小小的破木片,应该也是大船的一块舷板。两个人笔直地站在木板上,随着风浪的颠簸悠然自得地漂流着。 那片木板很小,仅容他两人存身。那木板也颠簸得很,随着波浪起起伏伏。可是那两个人身形非常稳,站的姿势甚至很随意,毫无疲态。他们就那样随意站着,任那木板如游鱼一般在波浪间穿梭。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站在木板前面的人垂着眼,手中擎着一管竹箫,一丝不苟地吹奏。他身后的人,手按佩剑,怒目瞪着这边,身上的气场犹如利剑出鞘。 正是南廷朔和葛峰。 同样是在沉船后漂流在海上,他们两个的状态与泡在海水里的这几个人相比,竟似天壤之别。 箫声中虽然含着内力,却丝毫也不暴烈。悠远的箫声催动着木板前行,随着箫声骤然止歇,木板也在风浪的颠簸中停了下来。 南廷朔轻轻放下手中竹箫,抬起眼帘,视线随意扫过眼前的人,最后停在白江秋身上。 他嗤笑了一声,“白江秋,你的江海诀已登顶重,却与这些凡人一样狼狈,真是糟蹋。” 曲星稀听了一惊,回头看着白江秋的脸。 白江秋一手扶着断桅,一手抱着曲星稀,身子泡在海水里,一缕湿润的长发沾在脸颊上。 顶重的江海诀,江湖的神话。都说掌握了江海诀的人武功内力无人能及,境界超凡。正因为如此,江海诀才被整个江湖觊觎了这么久,追逐了这么久,也谋算了这么久。 可是,境界已经超凡,武功已经登顶的白江秋,这些日子以来,丝毫没有显露出任何天下无敌,独步江湖的气场。甚至,他的行动吐纳,还不及以前。不明真相的人,会以为他根本不会武功,因为没有人能感受到他的内力。 都说若是一个人的内力修炼到登峰造极的地步,那么,内力修为远不及他的人,是感受不到他的内力的。难道说,白江秋现在的状况,便是如此? 白江秋感受到她的目光,低头看了看她,微笑了一下道:“练成了武功,就必须似他那般么?” 他说着,目光随意扫向海面上那片稳定在波涛间的木板。 曲星稀会意,点头道:“不错,练成了武功,就是为了随心所欲的。绝世武功,也不是拿来嘚瑟的。”她抬头瞟了南廷朔一眼,道:“南总舵主,你说是不是?” 南廷朔摇头笑道:“不错,掌握绝世武功的人,可以随心所欲。但是泡在海水里的滋味并不好,他泡在海里,还不是愿意与你们一起泡?一个武功登顶的人,心里却有这么多牵挂,这么多情念,即使登顶,也是虚无一场。” 曲星稀看了看白江秋,又回头对着南廷朔冷笑道:“依你说,掌握绝世武功的人都是没心没肺冷血无情的人么?就像你一样?” -- 第220页 远处的康三爷听了跟着大笑道:“哎呀妈呀!冷血无情没心没肺啊,那登了顶还有个屁用!练功是为了变成傻子,那还练个啥,扯犊子吧!” 南廷朔听着他们说,摇着头苦笑,双手再次擎起竹箫。 那种悠远的箫声再次响起。可是他脚下的木板却并未接着漂移。 风浪之中漂来一条小船,没有人划桨,也没有人掌握方向,那条船只是在箫声的催动下行进。 船上有三个人,坐在轮椅上的,是盛丹仪,她身后站着小晴,身边坐在船板上的是盛子铭。 那条小船,正是沉船前放下海的几条小船之一。当时,这条船上是坐满了人的,如今,只有他们三个。 曲星稀心中一沉。这么短的时间,小船不可能靠岸。也就是说,船上的那些人并未脱险。现在那些人都已不见,换成了他们三个,只能说明,南廷朔帮助他们夺下了这条船,而原来那些船上的人,只能是被掀下了海,葬身海底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巅峰对决 南廷朔站在那片木板上,飘摇在风浪之间,自在悠然地看着对面那条小船。 “看在你为我解毒的份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他手中的竹箫轻轻转动,“盛子铭,盛丹仪,你们是神医,还是蠢材,今日便见分晓。” 小船上,盛子铭一脸惶恐,盛丹仪却十分平静地回头看过来,面具下浅淡的唇角轻轻一勾。 “我与南舵主已合作多次了。” 他们要做什么? 曲星稀睁大眼睛看着小船上坐着轮椅的盛丹仪。他们要做什么?她为南廷朔解毒时,与他又达成了什么交易? 十年前潜江白府被擎天会轻易灭门,是因为她藏在白府打探好了消息,与南廷朔里应外合。她将白江晓推进了火海,又不惜自残身体,隐藏身份装作白江晓跟了白江秋这么多年,下毒,说谎,利用他的信任百般加害。如今,又要与南廷朔联手害他? 曲星稀只气得七窍生烟,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心狠手辣的人! “盛丹仪!”她忍不住喝道,“你这个疯子,你害了白府满门,害死了白姐姐,又把白江秋害成这个样子,你究竟要如何!” 她一手抓着断桅,一手握住肩膀上的剑柄,冷冷道:“你以为,你顶着这张我们看习惯的面具,我就舍不得杀你?告诉你,你这个面具,我如今看来,只觉得恶心,你这个人,只配去死!” 她气得浑身颤抖,只感觉揽在腰间的那只手将她揽得更紧。回头看去,只见白江秋正低头聚精会神看着她,一双烟灰色眸子闪着柔和波光。 “你放心,他们奈何不了我的。”他柔柔笑着,清冷的容颜瞬间变得光彩照人。 那边,康三爷跟着大笑道:“对啊!你们刚才自己说了,俺白家兄弟练成了顶重江海诀,那你们还玩啥?你们聚在这里,是想试试顶重功力有多厉害?被顶重功力打死有多舒服?” 南廷朔手指捏着竹箫缓缓抬起,低头细细地看。 “顶重江海诀,只不过是魔箫登顶的炉鼎而已。”他抬起眼帘,睨着白江秋,“白江秋,潜江白府骗了魔箫传人几世,你父亲骗了我一生。既然你机缘巧合达成了自己的使命,便来完成你的使命吧。” 白江秋沉声道:“我使命为何?” 南廷朔道:“你这一生的使命,你活着的意义,就是做魔箫登顶的台阶,送魔箫最后一程。” 他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着波涛翻涌的大海。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等。等着练成江海诀的人出现,等着江海诀登顶。我忍受魔箫反噬,一直看着你,就像看着一棵树长大,开花,结果。为了保住你的命,我不惜远涉东海,身临剑林。未至顶重的江海诀当然也有益于魔箫的修炼,却并不能使我登上顶重。现在,经历了这么多艰险,你终于完成了,我也终于可以达成心愿。” 曲星稀听了他这番话,冷笑道:“你这话说的,好像自己就是最了解江海诀的人一样。可惜了,你虽然继承了魔箫的衣钵,却从来不懂江海诀是什么。谁说江海诀只是魔箫的台阶了?这大概只是你们魔箫传人的一厢情愿吧。” 康三爷在那边听了,立即笑道:“不错,俺老大说的是。依俺看,不光是你,就是当年创立了魔箫的那个家伙,也从来不懂他老婆的琴。” 他手中抱着那截木头,对晓云深道:“哎,兄弟,你想想看,夫妻两个人,一个因为看到武功容易入魔而放弃封藏,一个想尽一切办法要挖出来。这夫妻二人,咋会是一条心?这样的俩人,合奏个啥?这才叫那啥,貌合神离,同床异梦……” “住口!”南廷朔面色一冷,目光如电看过来,“无知狂徒,多嘴!” 他话音刚落,箫声便响起来。 他并未吹奏,手中只是握着那竹箫。箫声是他用内力催动的。 那块木板顿时颤抖起来,海浪聚起,将木板抬高。在人们惊骇的目光中,海水沿着魔箫的内力外放,形成层层肉眼可见的环路,向着这边泡在水里的一行人一波一波荡过来。 这不是温柔的水波涟漪,这是杀人的锋刃! 那波澜并未接近,白江秋泡在海谁中的手指周围,细密的波纹荡漾开来,瞬间形成看似淡泊而平静的水波,于是,更加宽广的波澜端正迎上去。 -- 第221页 两道看似温柔的水波在中间正面相遇,看上去好像可以互相消融。谁知乍一碰上,便蓦然掀起丈余高的巨浪。 犹如两把无形锋刃猛然碰撞,没有迸裂的火星,没有冰冷的刀光剑影,只见一道直上直下的水墙飞溅而起,浪潮轰鸣。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浪潮吓到,一个个抓紧手头的木头维持平衡,才没有被掀飞出去。 南廷朔和葛峰存身的木板忽然倾斜,而且失去控制地旋转开来。南廷朔脸色骤然变得凝重,手中竹箫一转,靠向唇边。 尖锐直刺人心的箫声响起,好像方才宽广澎湃的内力全部汇聚到了一条线,获得了无与伦比的穿透力,可以突破一切障碍直捣对手的要害。 而白江秋好像并未应战。 他依旧与曲星稀一起靠那段断桅漂在海上,随着翻涌的海水漂来荡去。好像根本无力去控制那段桅杆,好像只能任由大海颠簸。 然而,他周围广阔的波纹却没有消失。南廷朔那种刺人心肺的箫声,也无法接近他们分毫。 不仅他们二人,康三爷和晓云深,醇艺和茗熏存身的周围,也同样环绕着那种神秘的涟漪。 翻涌的海浪中夹杂着淡泊的琴声。 与大海融为一体,平缓,激荡,纵横万里,无限包容。 好似无心对抗,却又无懈可击。 南廷朔方才还满是信心的表情荡然无存。或许,他一早并未想到,顶重江海诀会是如此情景。 世上最强大的武功究竟是什么样的?无与伦比的攻击力和破坏力,风雷般的速度,力拔山兮的雄壮? 江海诀的最高境界,难道不是排山倒海般的怒海惊涛么? 为何会如此平缓,可是,又如此无处下手,无处攻击? 就在他的茫然之间,那些淡泊的涟漪已漫过无边海浪,以平缓而毫无迟疑的速度,向他和葛峰脚下的木板漫过来。 甚至向整个大海漫过来。 琴声飘荡在海天之间,不知从哪里发出,竟似乎出自天地自然。 以天地为琴,以江海为弦。 随手成琴,随心成曲,处处是江海。 似乎被如此清远淡然的琴音所感,南廷朔竟一时没有反应,待到反应过来,那水波已接近了木板。他这才恍然大悟,缩唇用力,汇聚魔箫全部功力,全力激发竹箫。 尖锐而骇人,已根本没有了丝毫洞箫那种悠远的韵味。那管竹箫通体发出一种暗黑的光泽,每一个孔洞都飘出淡淡的黑色雾气。 南廷朔双目圆睁,瞳孔收缩,瞳仁中寒光闪烁,整个人与那管竹箫一样,也笼罩了一层暗光。 周围的海水沸腾起来,将木板高高托起,飞溅的海水迎上那些水波。 魔箫激发的浪涛劲力十足,看似可以瞬间劈开那些浅淡的波纹,将所有江海诀的琴音一举击溃。那浪涛也的确瞬间暴起,冲入了波纹之间。可是,再仔细看去,那些浅淡的水波却并未被击溃,而是继续平缓地弥散,连同那暴起的怒浪,也已被波纹覆盖。 康三爷抱着木头游到晓云深的木板旁边,像看热闹一般看着眼前天地失色的战局。 “哎,兄弟,你说,这江海诀和魔箫,谁胜谁负?” 晓云深微微一笑,“三爷,这么明显的事,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康三爷大笑道:“魔箫不是江海诀的克星么?江海诀不是魔箫的台阶么?” 晓云深摇头道:“正如三爷所说,这说法不仅是魔箫传人的一厢情愿,连创立魔箫的那个人,也没有真正懂他的妻子。” 康三爷道:“天下没有人见过真正的江海诀,魔箫传人也没见过。这帮犊子只知道他们的传承厉害,只知道害怕反噬,把江海诀当成了救命稻草。其实啊,都是他们自己扯犊子!” 晓云深笑道:“三爷言之有理。” 曲星稀扶着断桅,靠在白江秋身边,清清楚楚听着他们对话,心中不觉感动。身边这个人,身怀着世上最高深的功力,可是他整个人平淡如水,毫无戾气,就算他正在发功与高手对抗之时,他全身仍旧没有丝毫宏大的气场,完全没有高手过招的威压。 原来,这就是顶重的江海诀功力。江海浮生,过眼烟云,江海诀登顶,便是如此自然,通达天地。充满攻击性的魔箫,根本与之不可同日而语,没有知音,何谈合奏? 正在此时,对面的风浪中传来哗楞楞的铁索声,这声音在水声和琴声中猛然响起,令人心惊。 抬头看去,只见那边南廷朔存身的木板上,一直站在后面的葛峰忽然甩出了一根手臂粗的铁链。那链子以他的内力激发,风驰电掣般直奔不远处的那条小船。 盛子铭被吓得惊叫一声,双手抱头蹲了下来。而坐着轮椅的盛丹仪遇此情形,竟好似毫不在意,只是抓住身后小晴伸过来的手,保持着平衡,任凭那铁链拉着小船向木板方向破浪而去。 小船在波浪中滴颠簸,可是船上的三个人却很稳。或许,他们早已将自己的身体固定在了船上。 小船在木板前方不远处随着波涛一跃而起,靠着铁索和浪涛的劲力,飞跃向江海诀和魔箫交锋的战场。 曲星稀惊愕看着。目前如此的高绝交锋,葛峰将这三个人牵涉其中,究竟有什么用?看那边南廷朔脸色煞白,冷汗淋漓,眼看就要支持不住,难不成葛峰是让这三人来帮忙的? -- 第222页 他们能帮什么忙? 曲星稀蓦地睁大了眼睛,单手握住肩上的剑柄猛撤,只听一声厉响,长剑出鞘。 “小心!有毒!” 第一百二十五章 入魔 随着曲星稀的喊声,一道青烟直上浪涛巅顶。 海浪间的木板上,魔箫暴起,剑气纵横。那道青烟登时被激发,夹杂了魔箫和长剑的劲力,从浪涛中倾泻而下,直冲断桅边的白江秋和曲星稀。 曲星稀只觉心胆俱裂。 这道烟气明显是出自小船上的盛丹仪之手,不可能是其他东西,只能是毒。 盛子铭虽然脾气古怪,空有医术,没有医德,但是他行的是医术,只要出手,做的便是医病之事,从未涉及毒物。而他的女儿盛丹仪则不然,她不仅行医,而且精于毒艺,研究过很多种毒物。 比如,横波符。 在白江秋的横波符被江海诀解除之际,她又要以魔箫为媒介,加上葛峰的助力,再给他下什么毒? 这个女人,为何如此心狠手辣! 来不及出手,康三爷和晓云深、醇艺、茗熏都惊叫出声,曲星稀手中的长剑挥起,一道剑气横截向半空的青烟。 她全身绷紧,却感觉腰间一直抱着她的那只手也跟着收紧,白江秋的声音在她耳边低低响起,依旧是清清冷冷的,毫无动容。 “不必担心。” 他依然与她一起泡在海水里,完全没有弹琴、运功的动作,可是,海面上的琴声,越发明显了。 琴声如海潮,漂泊浮沉,令人心旌摇曳。似乎毫无力度的水波蔓延海面,任何暴力的攻袭都无法断绝。 可是,那道烟气并未被曲星稀的剑气和江海诀所阻。 青烟带着力道袭来时,一个身影猛然踏浪而过,以自己的身形挡住。 众人愕然看去,却见那女子运着轻功踏波飞临,那道青烟竟直直撞上她的胸口,被她完全挡下。 “小晴!”曲星稀一惊,脱口而出。 不错,忽然出现在小船前方,挡住毒烟的女子,正是盛丹仪的贴身丫鬟,小晴。 小晴武功平平,踏浪而行几乎已经是她内力的极限,自然无法完全挡住魔箫激发的烟气。然而她并未使用蛮力,而是身形快速旋转,那烟气竟跟着她的身形以及浪潮的漩涡旋转起来,她的身体犹如存在着某种引力,让烟气萦绕在她周围。她在青烟中睁开眼睛,侧头看着小船,口角淌着黑血,摇着头苦笑。 “小晴!你放肆!”盛丹仪忽然一改方才的凝重,失声惊叫。 话音未落,小晴的身形好像被那道烟气所牵引,飞也似地直奔小船而去。 盛丹仪再次发出一声绝望的叫喊。 曲星稀已呆了,手中擎着剑,怔怔看着。 小晴一头撞向了盛丹仪。 下一刻,小晴整个人扑在了盛丹仪的轮椅上,双手抱住她的腰,萦绕在她周围的烟气好像有生命一般,快速渗入了她们二人的身体。 盛子铭大叫起来,“丹仪!丹仪!小晴,你这个丫头!你为何要害我的女儿!” 盛丹仪已完全失去了平时镇定自若的样子,双手死命拉扯着小晴的手臂,喉间发出绝望的嘶喊。 “放手!你这个疯子,你给我放手!” 小晴口中污血呛出,双臂依旧紧紧抱着盛丹仪的腰身,声音完全是哭腔。 “丹仪姐姐,不要再继续下去了,该结束了,该结束了……我陪你,好不好……” 盛子铭噗通跪倒在旁边,双手颤抖着拉扯着小晴,声嘶力竭道:“你们究竟要干什么啊!那是横波符啊,是加了倍的横波符啊!” 在他们的拉扯中,那青烟已无声无息消失了,全部漫入了盛丹仪和小晴的身体。 盛丹仪面具下的半张脸泛起青色,口中与小晴一样,呛出污血。 她的双手无力垂下,任小晴抱着她的腰。 “完了,一切都完了……” 大海惊涛涌动,南廷朔和葛峰存身的那块木板瞬间倾覆,被魔箫催动的潮峰也跟着汇入海面,与大海一同动荡。 魔箫尖利的声音消失了,惊涛骇浪之间只剩下了江海诀沉稳的琴声,博大而旷远。 渐渐的,天晴云开,风静潮收。 乌云好似被一只手轻轻拂去,露出天空湛蓝的本色,高天之上,丝丝缕缕的白云悠然飘荡。大海与蓝天同色,舒卷的波澜安然徜徉。 好似方才的风暴、沉船以及海上的惊天对战都只是幻境一场。 曲星稀慢慢回手,将长剑归入鞘中。 海上的琴声依然在继续,白江秋也依然与曲星稀一起泡在海水里,抱着那段桅杆。 琴声没有夹杂丝毫内力,也没有任何冲击的感受,只是与天海浑然一体,似乎原本就生于天海,也已完全融入了天海。 康三爷爬到晓云深存身的木板上,两人都没有说话。不远处醇艺和茗熏也各自抓住自己手中的断木,沉默听着琴声。 对面,方才那块看上去平凡却非常不平凡的木板,此时已变得真正平凡。葛峰扶着披头散发的南廷朔,好不容易游到了木板边,却无力翻身上去,只能扒着边缘泡在水里。 对面,小船孤零零地漂荡,风平浪静,已不需要任何外力来维持它的平衡。 盛丹仪和小晴一起瘫软在轮椅上,任身边的盛子铭一面痛哭,一面颤抖着手试图相救。 -- 第223页 “丹仪啊,你不是有解药么?这加了倍的横波符,应该也会起作用的!快用药,我来给你行针。” 盛子铭的哭喊声从小船上传来。这位昔日的神医,已完全失去了原本的傲气,对着自己的女儿束手无策了。 “爹爹,不要忙了,没有用。”盛丹仪的声音一改方才的惊慌,变得平静下来。 “不会的,不会的……” 盛丹仪抬起头,向着白江秋和曲星稀的方向看过来。 曲星稀咬牙看着她。这个疯狂的女人,她已无法揣测她的心思。 “阿秋……”她嘴角含笑,银面具闪闪发亮。 白江秋抬头看她。 盛丹仪微笑着,抬手抹了一下唇边的污血。 “阿秋,你赢了……” 白江秋淡淡道:“我从未争过,也无所谓输赢。” 盛丹仪道:“是,你从未争过。你和你姐姐,还有你们白府,你们从未争过,便夺走了别人的一切。魔箫、神功,还有我的陶郎……” 白江秋道:“明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没有失去,更遑论夺走。” 盛丹仪冷笑道:“你是说,陶郎不属于我?我们原本就是夫妻,还有过一个孩子。你敢说他不属于我?都是你姐姐,是白江晓那个贱人!” 曲星稀听她如此说,不禁扶额道:“你怎么事到如今还未醒悟?那个陶士澜,见一个爱一个,他对你可有真心?你在耀月门做了十年的少夫人,没有人比你更清楚吧。” 另一边,康三爷忽然道:“哎,这一说俺倒想起来了,陶士澜那厮哪去了?咋一直不见?在剑林你不是将他毒倒了么?他没跟着你?” 盛丹仪凄厉地冷笑起来,“陶郎,陶郎,这一次,他再也走不了了。就算我死,他也会在我身边……” 曲星稀听着她变调的笑声,感觉一阵恶寒。 那笑声中混入了小晴的哭声。 “丹仪姐姐,你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盛丹仪继续笑着,口中不断涌着黑血。 “白江秋,陶郎永远不属于你姐姐,不属于夏雨薇,不属于周采芹,更不属于燕芳菲。他永远是我的!他再也离不开我了,而且,今日我死了,他也会永远和我在一起。” 曲星稀忍不住握紧了拳,这个疯女人究竟做了什么样的事,她已不想知道,因为无论是什么事,她都觉得恶心。 可是,盛丹仪好像一定要说出来才能满意,用尽了全部力气,大声道:“我吃了他,他已成为了我身体的一部分,已永远是我的……” 曲星稀捂住嘴,转过头去。 白江秋抱着她的手轻轻拍了两下。 “这个人一定是疯了。”曲星稀强忍住恶心。若不是好久没有吃东西,胃里空空,她觉得自己一定会吐出来。 白江秋道:“恨可以令人变成鬼。” 当真,心中生魔,终究入魔,最终,在劫难逃。 她对陶士澜的执念持续了一生,做了无数疯狂的事。这些事,依旧无法承载她的恨,也无法成就她的执念,最后,她只能陷入自己构建的疯魔中,无论是生,是死,都无法回到现实。 即使如此,到了最后时刻,她还在试图毁了白江秋。 这个从未对她有过任何危害的人,甚至是她从小看大的人。因为视她为至亲骨肉,以为与她相依为命,曾将她端端正正摆在心里膜拜、心疼的人。 盛丹仪凄厉的笑声逐渐弱下去,头向后仰,大大地睁着眼睛,好像盯视着广袤的天宇。她露在面具下的下半张脸是骇人的青紫色,口唇漆黑。这正是中了剧毒的征象。难以想象,往日她给白江秋所下的慢性毒物横波符,在加强作用后,竟可以有如此强烈的毒性,可以这样短的时间就致人死地。 她自己无法再次给白江秋下毒,只能为南廷朔解毒,与南廷朔合力,同样用魔箫内力外放的方法,推送她这种加倍的横波符。 盛子铭失声痛哭。苍茫海上,他的样子越发衰老,已不复当初的鹤发童颜。 小晴依旧伏在盛丹仪膝上,声音也变得非常虚弱,好似随时都会停下。 “盛神医,让丹仪姐姐走吧。其实,在很多年以前,她就该走了。她想不开,一直也想不开,无论怎样,她都放不下。我后悔了……那时候,我真的是……不该帮她……是我害了她,现在,就让我陪着她吧……” 她吃力地回过身,对着曲星稀的方向用力道:“小星,你莫要再怪她了……其实,她从前也曾是一个……善良的姑娘……” 第一百二十六章 结局 盛丹仪死了。她被自己所制的毒物所毁,那种毒物,正是她这么多年暗中加害白江秋的横波符。 横波符原本是一种慢性之毒,在不知不觉间令人身体衰弱,经脉枯竭。白江秋一直以为,如那些医家所言,他身患绝症,难以享常人之寿。病痛年复一年的折磨,眼看着末日一天天临近。盛丹仪一直在暗中看着他承受着这种折磨,以此满足她变态的报复欲。 如今,她依然要用这种毒加害他,想要在转瞬间将他置于死地。可惜,害人不成,她自己反受其害。 小晴伏在她的膝上,唇角流着血,抬头看着她戴着面具的脸。最后的一刻,一直跟随在她身边的丫鬟好像终于松了一口气,脸上含了笑,头慢慢落下去,也落在她的膝盖上。 -- 第224页 盛子铭双手无力放开,身子一歪,晕倒在旁边。 曲星稀看着他们,感觉心砰砰直跳。 回头看向白江秋。 白江秋收回视线,低下头与她对视。 曲星稀道:“或许,世上真正懂她的人,只有小晴。” 白江秋道:“嗯。” 曲星稀道:“只是,我还有一件事想要问她,可惜……” 白江秋道:“何事?” 曲星稀道:“我师父。” 白江秋目光一闪,“此事我也很是怀疑。” 曲星稀叹气,看了看小船上意识朦胧的盛子铭,咬牙道:“无论如何,此事我也要搞清楚。我师父她,不明不白的……” 白江秋道:“现在我们先离开此地。” 曲星稀一怔,“离开此地?”连船都没有了,几根木头几块木板泡在海里,虽然海上风波已定,想要这样靠岸,谈何容易。 这里距离岸边,还有很远的路程。 康三爷与晓云深一起在不远处的木板上,大声道:“老大,你就等着吧,俺白家兄弟现在是世上武功最厉害的人。顶重的江海诀威力有多大,谁也不知道!” 晓云深微微一笑,“顶重江海诀威力虽大,却并非靠威力取胜。” 白江秋听了,不禁回头看向晓云深,也对他微笑了一下。 方才海上琴音,水波遍布,顶重江海诀,便是自然。 自然可以温柔无限,也可以瞬间毁灭一切。 海上忽然传来葛峰嘶哑的喊叫声。 “白江秋!白江秋!” 曲星稀看了他们一眼,见葛峰依旧全力护着南廷朔,扒着那块木板,身子在水波中隐现,不由冷笑了一声道:“你喊什么?难不成,你还想我们去救你们么?” 葛峰气喘吁吁道:“你们若是有办法返回岸边,求你们带总舵主回去!你们若是恨,我愿代他一死!” 他的目光凝在曲星稀脸上,声音低下来,“曲星稀,虽然我们曾对不起你父母,可是,我们也是身不由己。其实,我与张子杭一样,也愿意与他们同生共死,只是情势所迫而已……你若是恨我,就杀了我。总舵主武功已废,日后也无法威胁到你们了,你们就……” 曲星稀冷笑道:“可惜啊,你欠的债,他欠的债,都是债。你自己的债还未还清,却要替他还债,岂不是笑话?” 葛峰脸色阴沉,恶狠狠道:“曲星稀!你如此狠毒!” 曲星稀道:“我狠毒?你竟然还懂得狠毒这个词么?” 葛峰大怒,正要喊叫,他身边的南廷朔忽然抬起头,惨白如纸的脸正对着他。 “不要傻了……”他声音微弱,但在宁静的海面上却很清晰。 葛峰愕然道:“总舵主……” 南廷朔嘴角弯了弯,似乎是笑了一下,“葛峰,你不要傻了。你以为,我当真会将魔箫传授给你么?” 葛峰无言看着他。 南廷朔道:“我这一生,致力于得到顶重江海诀,获得顶重魔箫,从未想要似以前的魔箫传人一般,将魔箫传下去。” 他吃力地侧过头,看向不远处的白江秋。 “多少年来,魔箫传人都死在这武功的反噬之下,我也遭受了反噬,但是我已下决心,今生不能达到顶重,摆脱反噬,我的这一世,便是魔箫的最后一世。” “总舵主!”葛峰失声道。 南廷朔道:“你与张子杭,虽然武功根基与曲靖之类似,但都没有曲靖之的琴艺天赋。你们虽然也通音律,但是对于继承魔箫而言,差得太远。我一直含糊其辞让你们抱有希望,只是为了让你们追随我罢了。” 他趴在木板上,头发散乱,衣服湿透,狼狈不堪。 “如今,我已走入末路,今日之败,魔箫的反噬已不可逆转。就算回到岸上,我也不日必死。我南廷朔,创立擎天会,一生追求武学最高境界,怎会让失去武功的自己踏入江湖?葛峰,魔箫你不要再想了,对于我,你若是恨,便当我从未存在吧……” 葛峰盯着他,忽然摇着头大笑起来。 南廷朔被他笑得有些愣怔,愕然看他。 葛峰湿透的头发凌乱地粘在脸上,脸色惨白得不似人色。 “总舵主,我与曲靖之、张子杭从年幼时便追随你,虽未正式拜入你门下,我们的武功,也有很多出自你的传承。你教我们习武,教我们做人,最重要的,是教我们男儿志在四方,要致力于纵横天下。你说的话,每一句都印在我们心里。正因为志趣相投,我们三个才成了生死兄弟!总舵主,你认为我们效忠你,追随你,都是因为魔箫么?或许你将魔箫视为全部生命,可是我们,效忠的只是你而已。我们对魔箫的追求,也只是因为,那是你的追求,你懂么?” 南廷朔怔怔看着他,沉声道:“难道说,你并不想成为魔箫的传人?” 葛峰冷笑道:“想,当然想。我们想继承魔箫,也只是因为,我们想要继承你而已。” 他突然睁大了眼睛,对着南廷朔吼道:“就算你从未收我们为徒,我们心里早已认定了!你!是我们的师父!师父!” 南廷朔已说不出话。原来,自始至终,这一世,追求魔箫的,只有他,只有他一个人。 原来,这个世上,竟然真的有尊崇和效忠。只是效忠,没有企图和私欲。 -- 第225页 葛峰双眼通红,回头瞪着曲星稀,狠狠道:“我对不起曲靖之,也对不起张子杭,但是,我们三个,只有我陪着师父走到了最后!现在,我也要将生死弟兄的誓言走到最后!” 南廷朔闻言,刚欲伸手,剑鸣已响起。 长剑如闪电般划过,鲜血迸射。 葛峰颈项上登时多了一道深深的伤口,颈间喷涌的鲜血瞬间染红了周围的海水。他闭上眼睛,也没有回头再看南廷朔一眼,便松开了手,任身体沉入了血染的海水之中。 南廷朔一只手空空伸着,却已无法动弹。少顷,他忽然回头对着晓云深的方向,好像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大声道:“晓阁主!我终于知道,这个江湖,没有人是真正的操棋者。我们所有人,都是棋子,真正操棋的人,是……是上天啊……” 他说完了这句话,便耗尽了所有气力,身体向后一仰,喷出一大口污秽的黑血。随即,他与葛峰一样,松开了双手,全身放松地跌入了海水,跌入了大海的万丈深渊。 对面的人们都无言看着,虽然一切都在情理之中,却又不得不被所看到的事震撼。 半晌,晓云深才叹了一口气,喃喃道:“太久了,真的是该结束了……” 康三爷道:“搁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好好的江湖不跑,净扯犊子!这些家伙,都是自己扯死的。” 晓云深道:“天地是同一个天地,只是,在不同人眼中,都会是不同的样子。你我的江湖,并非他们的江湖,如此而已。” 康三爷怔了怔道:“兄弟,就你会拽,俺不懂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曲星稀听着他们说,依旧被白江秋护在身边,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感觉白江秋轻轻推了她一下,低声道:“我们回去。” 曲星稀猛醒,回头看着他道:“冰块儿,你真的能将我们都送回岸上?你不要逞能吧!” 白江秋道:“没有船,我们也只能如此漂回去。” 曲星稀睁大了眼睛。 白江秋道:“海水腥咸,你这般泡着,可难受么?” 曲星稀还未说话,康三爷已大笑道:“白家兄弟竟然跟俺们老大学会了开玩笑!老大,那边不是有船么?待俺将那几个家伙扔下去,你们几个坐船,我们几个坐木板。” 曲星稀道:“打住,我才不坐他们的船。” 她勾起唇角,回头看着白江秋。 “我情愿和冰块儿一起,泡在海里。” 康三爷咧嘴道:“哎呀妈呀,兄弟,你管管你妹子吧。酸死了!这女大不中留,一见到美人,就把兄弟都扔在脑后了,怎么得了哦!” 晓云深摇头苦笑。 一直闭口不言的醇艺和茗熏也对视着暗暗发笑。 众人只顾说话,却未发觉,他们周围的海流起了变化。温柔和缓的水波,如同无形的怀抱,簇拥这着他们向海岸的方向而去。 直到他们察觉,已可以听到,海天间似有若无的悠远琴音。 遥远而模糊的海岸渐渐清晰,海流虽柔软,速度却不慢。看看红日西斜,海岸已可以看出嶙峋的形状。 康三爷不由得挥着手大喊起来,“兄弟们!俺们回来啦!俺们回来啦!” 谁知,他喊声刚尽,海岸的阴影中竟显出几条船的外形。那些小船正劈波斩浪,向着他们的方向飞驰而来。 曲星稀拽着白江秋的袖子,惊喜道:“冰块儿,你快看啊,是三爷的人,他们一直留在岸上,一直等着接应我们呢!” 果然,由远及近的船上传来熟悉的号角声,还有康三爷手下人们的呼喊声。 “三爷!三爷!” “老大!” 曲星稀正想挥手答应,忽然看到其中一条船的船头,有一个笔直站立的瘦削身影。花白的散发,怀中抱着的长剑,正是庄崇客。 康三爷早已看见,大笑着叫道:“哈哈!你个老赌鬼也在啊!这么久,你赌到哪里去了!” 曲星稀却并未说话,因为她的视线已捕捉到了庄崇客身后的三个人。 正是桂婶、豆子哥和豆子妹。 -------------------- 作者有话要说: 康三爷:我们取经回来啦! 结局了,后面还有一篇番外,周二再发。 第一百二十七章 番外 从蟠龙渡码头登船,泛舟烟波浩渺的太泽湖,温柔的波浪染着霞光,一路他们送到了烟霞岛。 故地重游,烟霞岛一切如故,岸边的竹木埠头上站着一个身披月白斗篷的人。 他静静站在那里,等着他们的船靠岸。 “哥!”曲星稀向他挥着手,便看见他也抬手向这边挥了挥,脸上露出温暖的笑意。 未等船到岸边,曲星稀便将身一纵,身形翻转,跃上了岸。 站在船上的白江秋略略一怔,伸出去的手指虚握起来,低头好像是笑了一下。 曲星稀已忙着跟晓云深打着招呼,又回头对白江秋喊道:“冰块儿,你快一点啊!你一个武林高手,总这么四平八稳的干什么!过来过来!” 晓云深看了看正在一本正经停船的白江秋,笑着对曲星稀道:“你啊,你就不能稳着点?大姑娘家家的,乱蹦乱跳。” 他走上前,帮白江秋停船靠岸,才笑道:“你们在潜江安顿,这么久才到,三爷都等急了。走,上山。” -- 第226页 一路清风,一路晚霞围绕。 行过那座牌楼,白江秋停下脚步,端详着晓云深写下的那副对联。 “几度春秋浮生醉,一枕风云大梦归。” 曲星稀不禁也停下了脚步,抬头默默看着前面正在拾级而上的晓云深。 云淡风轻的枕风阁主,那么久的隐忍背负,如今,他终于可以卸下负担,真正做枕风阁主了。浮生一梦,最可贵的,是可以找到深藏心底的那份从容。 她想着,回头看看白江秋,却见他也抬眼看过来。 目光相对,彼此释然。 康三爷和庄崇客都在枕风阁,现在康三爷正在发挥厨艺,煎炒烹炸,忙得不亦乐乎。他一面忙,一面不停嫌弃庄崇客。 “哎呀你个老赌鬼啊,你咋啥都不会,就会搁这杵着啊?去去去靠边靠边,啧,你碍我事了你没看见?行了行了,你不要动手了,你都摔了好几个盘子了!” 庄崇客怀中抱着剑,铁青着脸笔直站在厨房中间,一言不发。 曲星稀进来道:“天啊,想不到三爷还有这样的好手艺!” 她说话间,茗熏端着一盆青菜进来,笑道:“你不知道,三爷的手艺厉害着呢!” 醇艺跟着进来,抱着柴放到灶台下,蹲下身烧火。 康三爷回头看见曲星稀,挽挽袖子道:“老大,你咋这早晚才来啊?俺都快被这个老赌鬼整出病来了。你问问你大哥,被赌鬼缠上的滋味咋样?” 曲星稀愕然,回头看向晓云深。 晓云深微微一笑,“其实,我便是奉陪也无妨,只是,我实在不会赌,所以便拂了庄先生的兴致了。” 曲星稀道:“哥,你不是会下棋么?赌下棋啊。” 未等晓云深说话,庄崇客已冷冷道:“某家不会!” 晚饭后,众人围坐在庭前休息,晓云深起身叫曲星稀和白江秋道:“你们过来。” 曲星稀和白江秋跟着晓云深,穿庭渡廊,走向枕风阁深处。曲星稀忽然想起,这正是枕风阁中那个小祠堂的所在。 过去,晓云深总是一个人进入这个祠堂祭拜。就算拜服烟霞岛和枕风阁的人再多,他也不允许其他人走近他心中的圣地。今日,他要带着亲人走进这里,也走进他的心里,真正成为一家人。 房间不大,弥漫着清冷的檀香气息,简单干净的祭台之上,端端正正摆放着两个灵位,上面镌刻着曲靖之和晓风荷的名字。 曲星稀凝眸看着,心神几乎要融进其中。沉默中,接过晓云深递过来的檀香,屈膝跪下。 晓云深将另外三柱香递给白江秋,微笑道:“今日乃是星儿第一次拜祭父母,白公子很快也是一家人了,不如让曲家先人做个见证吧。” 白江秋听了,端正接过,在曲星稀身边跪下。 三人跪在灵前,倒身下拜。 晓云深面对祭台,沉声道:“父亲母亲在上,今日孩儿将妹妹带到你们面前。苍天有情,令星儿可以绝地逢生,还出落得如此聪慧可爱,父亲母亲泉下有知,当可含笑九泉。” 他停下,凝望着祭台沉默。 曲星稀执香抬头道:“父亲母亲,不孝女曲星稀,蒙潜江白府白汀沙所救,抚养成人。天幸得与兄长相认,一家团圆。如今大仇已报,江湖安定,可惜今生无缘与父母相见……” 她说着,不由低头,心中都是一片凄然。 三人拜罢起身,晓云深长长叹了一口气,回头道:“星儿,你知道么?以前,这里是有三个灵位的……” 曲星稀苦笑道:“我知道,另一个一定是我的。” 晓云深道:“世上残酷的事太多。我本以为,天地无情,以众生为刍狗。谁料,上天竟也有多情的一面。”他看着曲星稀,又笑了笑,“上天能将你还给我,便是对我最大的恩赐。” “哥……”曲星稀低低叫道。 晓云深转向白江秋,“既然已经拜过,今后便是一家人了。客套全免,称呼也该换一换。江秋,如何?” 白江秋眉梢微微挑了挑,立即躬身行礼道:“兄长言之有理。” 曲星稀道:“冰块儿啊,你看见没有,我有一个这么好的哥哥。你就算有绝世武功,今后也不许欺负我哦。” 白江秋侧头看她,点头道:“嗯。” 晓云深笑道:“行了,星儿,你这个性子,你能不欺负他,已经算是不错了。” 曲星稀挑眉道:“哥,我还没答应他什么呢,你怎么就向着他说话?” 白江秋一惊,回头看着她,一脸愣怔道:“曲星稀,你……” 晓云深摆手道:“你不要在意。她总是这样口是心非。”因拉两人道:“走了走了,三爷和庄先生他们还在等我们呢。” 走出祠堂,行在夜幕下的回廊,遥望着星光下的太泽湖,曲星稀黯然道:“哥,我们在潘龙渡,去过惜时坊了,也拜祭了燕姐姐的灵位……” 晓云深低低嗯了一声。 曲星稀道:“燕姐姐虽已不在,哥你也要保重才是。”她抿抿唇,想说等过些时日,也要考虑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 可是,她还是没有说出口。 回头看了一眼,小祠堂深处在黯淡的回廊尽头。 想起这一次来烟霞岛前,在潜江白府的遗址,那座沧桑破败的石桥上,同样的祭拜情景。 -- 第227页 浴火重生之后,终于逃脱了东海的艰险,白江秋亲手为已故的父母和宗族众人做了灵牌,第一次在故地祭拜。湿冷的江南,飘着茫茫雨丝。 曲星稀与他一起撑着一把油纸伞,跪拜完毕,在石桥上站了很久。 白江秋回身道:“我父母早逝,姑姑和姐姐也已不在了,家族中已无人为我做主。不过,我如今没有其他挂碍,也可抽出时间,在此地立一座宗祠,将来在此行礼,与你成亲。” 曲星稀眨眨眼,故意道:“成亲?成什么亲?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与你成亲了?” 白江秋一怔,“在水仙岛……” 曲星稀摆摆手,“水仙岛上,那是爷爷奶奶说着开玩笑的,你也当真?” 白江秋脸色越发清冷了,“可是,那夜,你与我在海边……” 曲星稀道:“对啊,我问你愿不愿意,并未说我自己愿不愿意啊。” “你……”白江秋彻底愣住。 曲星稀看了他一会儿,才噗地一声笑出来。举起手去拍他的肩膀,笑着道:“哈哈哈,冰块儿,这么久了,你这个人,怎么还是这样无趣啊!” 白江秋看着她,好像是松了一口气,淡淡道:“曲星稀,你今后,不要开这种玩笑。” 曲星稀觑着他脸色,继续笑道:“哎呦,美人儿,生气了?” 白江秋不语。 曲星稀道:“哎,你要是嫌我长得矮你就直说啊。” 白江秋立即道:“我何时嫌了。” 曲星稀看着他脸上似露非露的笑意,又忍不住笑起来。 “美人儿,你真是太可爱了!我真的是……太喜欢你了!” 她这话冲口而出,才想起来面前还有诸多先人的灵位,十分不妥,立即捂住了嘴,向这边行礼,连道罪过。 白江秋无奈摇头。 曲星稀将白汀沙的灵位拿起来,抱在怀里,对白江秋道:“冰块儿啊,我想把师父的灵位带回雪顶山,好不好?” 白江秋道:“嗯。” 曲星稀长叹道:“可惜,我师父到最后,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得了什么病,她那个年纪,就衰老成那个样子,竟然也是……中了毒。” 白江秋沉默看着她。 曲星稀道:“若不是盛子铭那个家伙回梦州前说出来,这个秘密就永沉地底了。我当初就想,当年潜江白府忽然遭受如此惨祸,我师父便是已经归隐,她也不会无动于衷的。原来,她悄悄跑到耀月门,想要找自己的侄女,遇到的竟然是盛丹仪。” 她摇摇头,似乎想把那些难以忍受的心疼抛开,“好了不想了,谁也不知道那个女人是怎么骗我师父的。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她虽然这样说着,还是忍不住抹了抹眼睛。很快便感觉一双手扶住了她的手臂,抬头看去,正见白江秋低头看着她。 “我陪你回雪顶山吧。” 曲星稀点头道:“嗯,正好去看看桂婶和豆子哥豆子妹他们。” 又是漫山大雪,茫茫山野银装素裹,万里无尘。 落雪中回荡着悠远的琴声。 苍茫山岭间一座简单的小木屋,屋前的雪地上,白江秋雪白狐裘,盘膝而坐,膝上横着一张古琴。 他指尖随意拨弦,琴音伴着飞雪,飘零回旋。琴如飞雪,人也如飞雪,人与琴,仿佛融入了这冰天雪地之中。 木屋门打开,曲星稀一身深青劲装,白净俏丽的小脸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她看着正在弹琴的白江秋,唇角越发勾起,抱起手臂,身形靠在门旁细细地听。 白江秋似乎听到她的声音,停下了拨弦的手,回头看过来。 曲星稀笑着走过去。 “冰块儿,你怎么不弹了?太好听了。” 白江秋起身,将古琴放在雪地上,低头看着。 “你可还记得,水仙娘娘?” 曲星稀道:“怎么会忘?” 白江秋道:“我记得,她的神像,手里有一张琴。” 曲星稀道:“对啊。奇怪,她被水仙岛上的人世世代代信奉,她的神像也带着琴,可是水仙岛上的人并不知道那琴对于她意味着什么。” 白江秋道:“茫茫东海,会有一座那么神奇的岛。岛上有那样一位抚琴的神明,或许,不是偶然的。” 曲星稀道:“冰块儿啊,你们白家那位创立了江海诀的先祖,在丈夫离开之后封藏了江海诀,据说很早便去世了。你会不会觉得,她与这位水仙娘娘,有什么关系?” 白江秋叹道:“人世沧桑,这么多年,这么多世过去,谁也说不清了。既然她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信息如此,便如此罢了。” 曲星稀点头,转身面对着雪山的巅顶,举起双臂伸了个懒腰,深深呼吸着清冷的空气。 “这个世界大得很,人在其间,又孤单得很。”她回头看着白江秋,“幸亏有你。” 白江秋微微一笑,走过来牵起她的手。 “也幸亏有你。”他低头凝望着曲星稀的眼,“我在这个世上,本是个没有未来的人,因为有你,我才有了今日,有了将来。今生有你相伴,再无遗憾。” 曲星稀笑得眯眼道:“你这个人闷得很,今日竟然也学会说这么好听的话了。” 她表面笑着,心里却又起来捉弄他的想法。忽然踮起脚尖,想要飞快地亲一下他的脸颊。 -- 第228页 最喜欢看他吃惊又害羞的样子。 没想到这一次没有得逞。 白江秋忽然握住她的双手,就着她欺身的动作,深深吻住了她的唇。 曲星稀全身一紧,瞬间一动也动不了了…… 茫茫雪山上,只剩下飞雪飘落的簌簌声。天地一片洁白,纯净得好似人间仙境。 不知什么时候,飞雪中回荡起缥缈的琴声。 没有人在弹琴,宽广从容的琴韵,似从天地间升起。琴声如江海,琴韵如浮生。 我本江海客,独行天地宽。 离去风盈袖,归来雪满山。 但得知音者,不悔红尘间。 弦动风云寂,浮生若等闲。 --------------------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谢谢追文的小天使不离不弃。下一本继续努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