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女膳祖[重生]》 第1页 [穿越重生] 《大唐女膳祖(重生)》作者:粉红小白菜【完结+番外】 文案: 名誉大唐的女膳祖一睁眼,回到了自己新婚第二天、安分守己,谨遵三从四德,洗手作羹汤一心投喂的痴情人时光。 夫君玉质金相、器宇轩昂,然而赵玲珑秀气眉头却蹙地死紧。 崔昫看着自己的新婚妻子,“今日还有事情要忙,你想说什么?” 赵玲珑将怀中的一纸白递给他,“和离吧。” 什么夫妻相敬如宾,谁稀罕伺候就谁来,她乐得自在。 崔昫:“???” 今日渝州城最劲爆的消息——【城西商户赵家独女,玲珑,要和节度使崔家的二郎和离了!!!】 #爱不自知#悔不当初#默默付出#帅锅锅 X 手握系统#金手指大开#做啥啥成功#女老板。 本文又名《娘子铁了心要和离》、《女主一心搞事业、男主一心追老婆》、《追妻之难,难于上青天》 避雷: 1存稿丰厚,可痛快入手,收藏快来快来。 2背景依旧大唐剑南道,谨慎考据, 3 本文菜系归属川菜 4 爱你们哦!!!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重生 美食 经商 搜索关键字:主角:赵玲珑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论干饭人、干饭魂的自我修养 立意:我辈青年,当自强不息,脱贫攻坚! 第1章 早春时节,尚有微寒。 崔家西苑香海堂 红布绸幔还在院中装点,红灯笼、大喜字,里里外外都是新妇进门的喜气景象。 这样的大好日子,偏偏侯在门外的杏仁等人却是眉头紧锁,愁云惨淡。 身后有小丫头越了规矩,传出低声絮语。 杏仁不用听,都知道这几人是在议论昨夜新婚,新郎官却夜宿外边的事情。说不定,还是在笑话女郎。 可她并未开口,只是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吓得二人闭紧了嘴才站正,仔细听着屋里的动静,心中却埋怨起来。 女郎是多好的人呀,怎么喜欢上崔家二郎这么个冷心人。新婚夜连面都不露,实在可恶。 恰里面传来一声娇娇的呼唤声,杏仁赶忙收起神色,率先推开门进去。 香海堂是崔家老宅西苑后院最大的一处居所,昨夜新的女主人才刚刚被八抬大轿迎进门。 此时床帘被一双葱白似的手撩开,露出一张艳若朝霞的姝容。 赵玲珑在贴身丫鬟的伺候终于起身。 屋中站了满满当当一屋子的丫鬟婆子,端着盛满净面露水的黄铜盆、手搭香巾帕子的、持着鎏金曲面宝镜的,一眼未尽全貌。 这一番梳洗打扮完,已经是半个时辰后。 赵玲珑脚踩白珠点翘的凤头履踏出院子,尚带几分凛冽寒意的春风激地一哆嗦,身后的杏仁赶忙将手中的灰鼠皮子斗篷裹在她身上。 “女郎,这才刚刚入春,天还有些冷,您小心些,可别受了凉。” 有一婆子侯在众人之前,甫一听杏仁说的话,顿时指责起来,“小婢子不懂规矩。新妇进门,怎的还称呼女郎?该改口叫夫人了。” 杏仁就是因为不满昨夜姑爷的行为,这才刻意称呼一声女郎,见这婆子气焰嚣张,哼了一声,“什么夫人不夫人,我家女郎好好一清白姑娘,你可别叫岔了。糟心家的顽劣婆子,当别人都没见过世面嘛。也不出去打听下我赵家是什么路子。珍宝似的姑娘由得你嘴里进出议论?腌臜货!” 说着还转头‘呸’了一下。 那婆子是崔家的老人,再加上二郎小时候吃过她的奶水,有几分养育之恩,在府中很得几分体面。 往日都是她呵斥别人,如今被小丫头这样落脸面,气急上头就要上前伸手打人。 却不想才一动脚,身前窜出几个壮仆挡着,眼神凶恶,拳头虚面馒头一般大,瞧着阵势厉害。 婆子被唬住了,认出这是新夫人带来家中的下人,自然不会受她言语恐吓。 她心道小女郎的人再多又怎样,郎君不还是嫌弃她,新婚夜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夫人别怪婆子我说话多。二郎昨夜不来,根是在您的身上。要知道,咱们崔家可不是外边那些野门户。” 说着话,轻蔑地看了看王家陪嫁来的众人。 杏仁叱了一下,猛地回身将人墙扒拉开,趁着自己手脚快,对方不备,狠狠一巴掌抽在对方脸上。 打了人后,她也不给对方回手的机会,一脚蹬在婆子的肚子上,将人踹出去。 那婆子吃得好,一身肥肉,撞得身后众人一个叠一个摔,不一会哎哟哎哟地嚎了半院子。 赵玲珑任她们呼喊哭闹,直到手脚冰凉,终于确信,自己的身上发生了神奇的变故。 * 庄子有云: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 不知那一个赵玲珑和此时的赵玲珑,谁是谁的梦? 她最后的记忆是自己受李唐皇家封为有唐膳祖的那一日,席宴之上,自己并未多饮酒,但是却被皇家称号熏得晕乎乎的,最后起了念头,直接在家中园子里卧地而憩。 她从不做这样出格的事情。 便是后来在外言商,亦是谨守进出礼仪,不叫人说她粗莽无理。 -- 第2页 以前是因为想要嫁给崔昫做夫人,她出身商户,总害怕哪里做错什么,给他惹来笑柄。因此别说是在园中裸地躺着,便是铺上蕈席,都要老老实实地跽坐。 后来做了生意,心境随世事变化,竟也得了几分随性洒脱。 不拘束性情,束缚着自己的千百年繁文琐节何必在乎,人活一世,能得意时且疏狂,才是一件快事。 圣旨下来的那天正好是父亲的忌日,本该是清冷严肃的时候,偏偏为了皇家厚爱而扯唇,觥筹交错间不免被下面的一些管事和弟子们说了几句玩笑话。 她与崔家和离,再未有过其他亲事议论,不免有想要讨好她的人送上些面白唇红的少年郎。 本就心情勉强,又碰上些熏香刺鼻的花花绿绿,她借口有事,远远逃开。 前院的热闹欢腾声音散在他处,她信步而走,最后发现自己竟然到了家中的祠堂。 自她生意越做越大,家中祠堂也修得气派肃穆。 遣走祠堂的下人,她独自抱着那封明黄文书发怔。 而后便一个人絮叨着这些年的事情。 先是怎么收回家业,又是怎么壮大家族名声,家中各种人的情况,就连后院那头黑白相间的大母猪生了几个小崽子都没漏下。 一开始语气平淡,就当是讲故事了。渐渐地,淌了一脸的泪水,喉间如滚过热油,想要哭出声又不成音。一时间竟分不清自己是在高兴还是在难过。 最后上了一炷香,摇摇晃晃地往外走,躺在了园子里。 眼见天上星灿灿,一咏一叹都是憾事。 也不知何时睡着了,醒来一看,屋中陈设陌生又熟悉,身边丫头婆子的争执打闹终于让她生出几分真实感。 原来,一场大梦,自己竟然重回新婚第一天了。 * 她确定自己没有想错。 屋中的一景一物都是婚前自己精心挑选的,从榻上一小几的雕绘图案到隔断屏风上的风景点缀,处处都是自己按照崔昫的爱好来装点的。 她曾在香海堂中住了三年,就连高阁上的抽屉里装着什么东西都了如指掌。 便是认错其他,总也不会忘记院中这株百年香樟树。 和离后,崔昫依旧是她心间的一抹痛。 伺候的人从不敢在她面前提起这个人。 崔家生意多,偶有和她家冲撞,多是老掌柜或是管事去商谈,她一概避之不见。 外头应酬时候,众人都说崔家二郎积威深重,寻常人不敢靠近,生怕自找难看。 偏有一传闻说崔昫请了好多料理草木的好手,看顾家中那颗百年神树。 重活一世这样荒诞的事情再难以置信,都不得不被眼前所见而征服。 赵玲珑长吁一口气,耳听杏仁还在埋怨崔家人如何不好,她淡然一笑,“你吩咐人去套车吧。” 套车? 杏仁疑惑一瞬,马上明白了。 女郎这是在崔家受了委屈要回娘家,求老爷和夫人做主了吗? 这可真是太好了。 她示意一下身边的小子,跟上女郎的步伐,快言快语道:“女郎,咱们这一次定要崔家二郎上门求才能回来。” 可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未等崔二郎一句话,您就屁颠着赶过来了。 后半句话她没说出口,生怕惹女郎伤心。 赵玲珑点点头,心说便是上门求,这崔家大门都不必再进了。 崔家西苑占地颇大,一路左拐右折的,走了小一盏茶的功夫才终于到了自己要去的地方。 只见此地人进人出,水雾凝珠,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郁的米香。 直到此时,杏仁才知道女郎要来做什么。 她当先迈步进了屋中,吆喝着将几个厨娘赶了出来,“快快出去,我家女郎要给二郎做朝食了,你们呆着碍事。” 未成婚前,自己便时常来崔家西苑给崔昫做吃食,故而和厨房做事的人都熟悉。 众人知道王家是开酒楼发家,人家做饭都是有秘方的,自己强待着岂不是说不清楚。 故而杏仁一发话,众人便渐次离开。 刚才还热闹异常的地方,不一会儿便清净下来。 赵玲珑不嫌弃此地凌乱,自顾将外面宽袖衣衫褪下,只留一身便衣。 厨间灶上的火是不停的,屋中一点也不凉。 杏仁寻了一个小墩子做着,双手托腮,乐呵地瞧着女郎做饭。 日光顺着窗棂投在窈窕女郎身上,金黄色,暖融融。再一想到女郎饭成后的浮动香气,小丫头不由地呵呵一笑。 女郎厨艺出众,早早就将崔二郎的五脏庙抓了个准,不愁他不上门去接人。 嘿嘿~~~ 灶间一瓦罐上正扑哧扑哧地往外冒热气,揭开一看,正是方才在院中闻到的粥香味。 米汤粘稠,入口绵软清甜。 岭南多湿热,当下时节还不明显,一等入了夏日大伏天,每家每户桌案上都少不了一味粥。 不同于关中北地的豆粥、杂粮粥,岭南的白粥和甜粥,岭南之人多择以‘味粥’。 味粥偏向于鲜之一字,以滚粥和煲粥为主要。 厨娘已将岭米熬得大半熟,此时若是再加其他材料,必然不会有水米融合、柔腻如一的效果。 地上的小翁缸里有新鲜的河虾在游动,赵玲珑估摸着这一瓦罐的米汤多少,捞出五六只。 -- 第3页 活虾新鲜,素手来回几次就将泥肠挑去,蜀姜切丝,拌以雪花似的白霜糖粉,加川花椒粉,腌制片刻。 鲜虾下锅,只加上小许的凉水降温,等到再沸腾的时候,红虾肉在白米粥中来回翻涌,融合成另一种鲜香。 主仆二人配着一碟子酱菜,不一会就吃个肚腹饱。 吃饱餍足了,杏仁才后知后觉出异样,不安地收着东西,“女郎,这粥不是给姑爷留的嘛?” 赵玲珑摇了摇头,却不解释,等外院马车套好了,起身往外走。 杏仁嘟了嘟嘴,觉得女郎这样不冷不淡地样子和往常没什么两样,却有什么不一样。 想不通就算了,反正女郎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好了。 自内院厨房到大门,过了居中的花园时候,赵玲珑顿了一下,转身到崔昫惯常呆着的书房留了一会儿。 然后带着陪嫁来的管事婆子丫鬟们又浩浩荡荡地回家了。 日中时分,崔昫刚翻身下马,连一句话都没交代,大步迈开,直直往后院赶去。 终于看到香海堂的大门,他才止住脚步,深吸几口气终于将胸膛中的狂跳安抚,又是往日那个八风不动,冷静自持的崔家二郎。 香海堂院廊下各处的红布还挂着,依稀能露出昨日喜事的欢庆感。 崔昫心间稍安,越往里走,莫名生出几分忐忑。 他把这归咎于自己马上疾驰一个日夜。 站在门前再次长吁一口气,而后伸手推门。 预料中的佳人身影和笑颜并无出现。 不仅是他的新妇不在屋中,连一个伺候茶水的丫头都不在。 这是去东边请安,尚未归家嘛? 他疑惑着,压下那点点不快,寻了正对着门口能瞧见院中情况的曲桐木月牙凳坐好。 马上奔驰数个时辰,面上犹有几分疲倦,他不由闭目养神。 思绪不知神游多久的时候,去听门边传来一声惊呼。 他立刻看了过去,而后一愣。 不是她。 “你是屋子里伺候的?” 门边的小丫头是远远路过,瞧着这边门开了,过来一探究竟,不想竟是主子回来了,她赶忙行礼,“回…回郎主的话,婢子是香海堂伺候茶点的。” 管家寻来的下人怎么如此做事? 家中主母不在,竟连一个看守的都不在吗? 崔昫无奈地揉了揉发疼的眉心,“夫人何时出门去了东边的?” 这都日中,难不成是母亲留人吃饭了? 婢子一愣,迟疑道:“夫人…是辰时中…离府的。” 辰时中?那岂不是在东边呆了两个时辰了? 母亲留着玲珑能有什么事情呢? 他下意识的想了一会儿,紧接着整个人一僵,目光如电扫向地上跪着的婢子,“你刚才说…夫人离府了?!” 婢子颤颤巍巍地点头。 崔昫:“???” 恰这时,崔昫身边长随崔青带着人送了饭菜来。 郎君一日夜都在忙着处理成都府那边的事情,连着骑马不歇息,怕是早就饥肠辘辘。 本是最寻常的一件事情,偏崔青眼神躲闪,不敢直接抬头看郎主的表情。 长案就在自己身前,上有好几盘热菜烹食,样样精致好看。 崔昫却哪哪儿看不顺眼,“这是夫人做得饭?” 崔青摇摇头,“是内厨房的人做得。郎主,这几样是他们的拿手,奴尝着还行,要不,您试试?” 说完还小心翼翼地将一旁的银箸递了过去。 崔昫没接,只抬头冷冷地盯着他,“夫人做的饭菜呢?” 崔青自然知道赵家女郎将郎主的口味养地多刁钻,犹豫一下,还是实情相告,“夫人做的滚虾咸粥都被吃光了。……是夫人吃的,” 他觑了一眼对方的脸色,补充道:“没给您留。” 崔昫:“……” 话不用说的这么明白。 事情一波赶一波,未等他消化了婢子加长随传达的事情,外院书房的管事请命回话,说是韦家、高家郎君求见,现已在书房等着了。 * 书房中 高七郎背手在后,前前后后盯着墙上挂着的《十指钟馗图》已经有好一会儿了。 “你就别看了,道玄的画你回回来回回看,都快长到墙里面了。” 说话的是韦家二郎。 他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将人拉回椅子上,“咱们是来给崔二郎贺新婚之喜的,你做做样子都行。” 他们二人同崔二郎曾有同门之情谊,又是自小长到的好友,昨日未曾好好喝上一杯烧春,故而今日决定特意来一场。 提起这一次的目的,韦二郎呵呵一下,手中玉扇子左右带起一阵清风,“哎呀,岁月不饶人呀,这一转眼,咱们崔郎君也娶到美娇娘了。” 听他矫情作长者的感慨,高七郎一耸肩,将对方搭在自己肩上的胳膊撂下去,“你别作孽。赵家女郎虽是商户出身,但对二郎是打心里底的好。” “你出去打听下,渝州城,哪一个家的女郎不愿意对二郎好?那是他赵家仗着赵老太爷救过崔老太爷的恩情,挟恩求报。啧啧啧,不厚道。”韦二郎憋了瘪嘴道。 整个渝州城多少人对赵崔两家的婚事抱有同样的想法。 高七郎却不赞同他说的话,“二郎能是那种被强迫着娶妻的人?咱们自小长大,那赵玲珑不也是自小陪着二郎长大的嘛。我看,这二人青梅竹马结成良缘实在是好。” -- 第4页 韦二郎掸了惮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我又没说什么。赵玲珑往日黏二郎黏的紧,看你我都像是二郎的小情儿一般,如今终于得偿所愿了。” 他一边说着,起身在书房中闲适地踱步,正巧见书桌上有一白纸,依稀瞧着是工整严谨的楷体。 嘶,二郎不是喜欢写草体吗? 他时常来这里,平日胡乱翻东西没忌讳,瞧着新奇,顺手拿起来要看,嘴里还在继续说:“赵玲珑倾心二郎已久,心愿成了,指不定怎么缠着人不放呢,咱们且……” 话说了一半,等他看清纸上的内容,傻了。 他刚刚说赵玲珑什么?黏着二郎,缠着人不放? 这…是他今日骑马太快,把眼睛吹花了吗? 高二郎见他话说一半,被他面上神情吸引过来,顺着视线看向白纸,也是一愣。 ??? 青梅竹马难不成是假的吗? 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韦高二人对视一眼,同时扭头看向门口进来的人。 崔二郎一路走来都想不通玲珑为何离府回娘家,为何不给他留吃的。 直到进门时候依旧是一头雾水,奈何他面色不显,未叫别人察觉。 相比较而言,他觉得上门贺喜的两个好友应该是遇到了比自己境地更迷茫的事情。 瞧对方神色,眉头打成死结,两张俊颜拉地像是农家推磨的老驴一样长,呆傻而迷茫。 不过,没多久,他也加入了‘推磨老驴’的行列。 手中白纸轻如蝉翼,几乎没有分量。 奈何纸上负载的内容像是岭南长久不散的浓雾,兜头笼罩一身,难以说清置身何处。 这半天下来,崔昫终于几分异样在面上。 ??? -------------------- 作者有话要说: 崔昫:新婚第一天,我离婚了??!!嘤嘤嘤 -------- 新文哦,求各位喜欢 第2章 书房中,三张困惑不解的脸凑在一块,都能拼一盘苦瓜菜了。 “她肯定是在耍小脾气。等着你去赵家接她呢。”韦二郎断然道,“这样以后在后院你就不敢拿捏她了。” 娶妻过日子,又不是搬了敌人回来,说什么拿捏。 高七郎有些担心地盯着好友。 瞧着他后院不像很和睦的样子呀。 韦二郎不知自己方才暴露了什么,脸上就差写上‘我抓住你把柄了’,神情得意又嚣张,聒噪地像个被拽了羽毛的公鸡。 外人瞧着,还当是他的夫人写了和离书呢。 崔昫已经坐回了书桌前,凝神盯着案上一本摊开的厚厚簿子,抽空回道:“玲珑不是那种人。” 绿翘正端着盘子进来送茶水,听了几句,悄悄抬眼盯着正坐的人一眼。 书房布置清雅,郎君一身翠竹色的斜领子窄袖衣,面冠如玉,鸦羽般的乌发整齐地扎进黑薄纱幞头。细细的发带垂在修长的脖颈之后,端地是气质出尘,儒雅俊秀。 被眼前美男图惊得心扉乱动,绿翘赶忙低下脑袋,恭敬地将茶盏摆在案头,“郎主,这是浙江那边送来的春茶,刚刚煎好。” 崔昫嗯了一下,信手端起来递了出去。 韦二郎正说得渴了,海吞几口下肚后,将茶盏落在盘子上,接他前话,“什么叫她不是这样的人。你新婚夜跑出去一夜不归,她不在府中等着,自顾回了娘家,这不是耍脾气,那她为什么给你写和离书?” 这问题叫崔昫无从答起,他皱起眉头,“不知道。” 韦二郎道:“嘿嘿,这你就不懂了。女人呐,都要哄着才行。赵玲珑肯定是让你上门哄她。然后叫全渝州城的人都看看,是你崔二郎放不下她。往日笑话过赵家的人,可不就打脸了嘛。” 高七郎听他得意,没耐住性子,戳了一下,“你也是往日笑话的一员,这也是在打你的脸。” 然后被回了白眼。 韦二郎也不介意自己被露底,阴嗖嗖地出点子,“二郎,你不也是因为赵老太爷的恩情才娶亲的嘛。好了,她赵玲珑自己写的和离书,这可不是崔家不讲信义了。顺水推舟,这婚事就算了。” 崔昫第一反应是不悦。至于为什么不悦他没去想,只是摇头不赞同。 韦二郎瞧出他神色不好,心说坏菜,我这不是给兄弟找麻烦嘛。万一将来崔大人询问起来,知道是他在中间出坏点子,指不定怎么和他爹告状呢。 一想到他爹的‘翠柳条抽臀肉’,他就怂了,咳了一声,改了话音,“不过,这也太快了。昨日娶亲,今日和离,是有些不像话。要不你去找赵家将人接回来,这一次先让一步。赵玲珑心都栓在你身上,总也不会给你下脸面,指不定你一出现,就立马欢喜地奔出来了。” * 赵家 赵府老宅建在城西,以前尚未发家时候只是一间二进的宅子。后来生意铺开,族中子弟繁衍壮大,买地盖房子,渐渐成了城西占地最大的一户人家。 以前崔家也在这一片。 大约是五十多年前,当时的崔家和赵家的当家人合伙做生意,关系亲近,就差一点拜成异姓兄弟。 崔家后来出了好几个举子,一跃成了渝州城新起的权贵,自然就将住所搬到了城东。 小辈可能已经习惯自己是士人出身,看不起那些铜臭出身的下三流,但是崔老爷子惦记当年一起做事的情分,在世的时候定下了崔赵两家的婚事。 -- 第5页 嫡系家主定下的婚事,自然不能用旁支小辈做顶。 最后,就落在了崔家崔昫和赵家玲珑身上。 赵玲珑记得,自己成婚之后,整日守着崔昫的一日三餐满足高兴,便是被对方一日日冷淡相对,都无所谓。 一直到,家中双亲离世,记忆中熟悉的一砖一瓦都褪尽颜色,灰暗隐晦,成了她最不敢去触碰的地方。 如今,站在大门前,匾额上笔走龙蛇的‘赵宅’二字,她却生出了近乡情怯的感情。 比起记忆中的那些往事,她更害怕眼前这些才是自己的一场梦,一抬手一迈步都会将这幻影打破。 门房自然认得自家的女郎,见她不进门,只僵站在门外,仰首看着门匾。 这是…受了委屈? 他给身边伺候的人使了个眼色,眼看对方已经脚步匆匆地进门。凑上前说话,“女郎怎么不进门?老爷和夫人在里边等着您回来呢?” 阿娘和阿耶…在里面吗? 赵玲珑不确定地问道,“都在吗?” 没听说老爷出门做生意呀? 昨日刚送了女郎出阁,今日也不见马车接人呀。 门房点点头。 她想迈步走,里面突然响起的一道声音将她钉在原地,下一瞬看清出现在视线的人,顿时泪如雨下。 最先跑出来的是一个身着灰色衣衫的年长妇人,上台阶的时候险些被绊倒,小丫头们涌上来将人扶起,大嗓门顺着风传了过来,“阿弥陀呀,是女郎。是咱家的女郎回来了。夫人,夫人,是玲珑女郎没错了。” 这是她的乳娘,阿娘身边伺候的老人,胡妈妈。 没让她等多久,另一个妇人已经出现在垂花门正中。 走路生龙活虎,将伺候自己的一众丫头婆子远远甩在身后,一点也不像记忆中生病,形容枯槁,小小的一团的弱小样子。 还听见了父亲中气十足,呵斥母亲不像话的声音。 那声音越来越近,真实地不能再真实。 双亲健在,就算是一场梦,她也无遗憾了。 鼻头酸涩地厉害,她胡乱地将脸上的泪珠抹干净,不远处父母的身影越发清晰,她提起裙子,一步步,坚定有力地上台阶,迈过门槛。 阿娘,阿耶,不孝女玲珑回来了。 眼看女儿走近,赵父整整衣衫,恢复自己往日威严的样子,“怎么今日就回来了?” 按规矩都是成亲后三天回家省亲的。 不等女儿说话,妻子已经用力地捣了自己一拳,厉声道:“今日回来怎么了?瞧你这讨人嫌的样子,都把玲珑说哭了。哎哟,阿娘的心肝呀,别理你阿耶,今日回来才好呢。” 说着将人搂在怀中一顿安慰。 赵父眉头一皱,眼看就要反驳,树立家主的威风,瞥见女儿眼尾的红,顿时跳脚,“怎么哭了?是不是崔家的人欺负你?我就知道崔昫崽子靠不住,他家仙人板板儿,敢欺负…” 后面所有气急败坏的声音全都没了,因为他娇娇软软的女儿扑进了自己的怀里,还撒娇般的喊了一声‘阿耶’。 女儿自从看上崔昫那小子后,已经好久没和自己这样亲近了。 赵父无措地站在原地,眼看妻子一脸笑意地看着他们,只好动作生疏又笨拙在女儿肩头拍了拍。 “哎呀,都是别人家的媳妇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呢…” 声音刻意柔和,无奈得很。 附近一圈伺候的下人全都一瑟缩。 老爷平日里一吼大地抖三抖,这样子,实在让人不习惯呀。 父亲向来都是以严治家,什么时候这样和人说过话。 赵玲珑好笑地松开僵硬地一塌糊涂的父亲,回头看了阿娘一眼。 旁边笑呵呵看着的胡妈妈道:“老爷嘴硬,明明念叨玲珑女郎最多的人就是您呢。”然后不顾自家老爷的瞪视,将人拉过来,左右瞅了一会儿,“怎么小脸都饿瘦了呢?崔家的饭不合口嘛?……” 众人走在前面说着话,赵父没插嘴,看昨日陪嫁出去的人竟然都跟着回来了,好不容易缓和的神情又一次紧张起来。 女儿已经出嫁,这样回娘家,完全是和夫君不和睦的样子。 崔家呀……哼… 赵父心间一哼,示意一下,长随将一女郎陪嫁出去的婆子叫过来问话。 “回老爷话,咱们小姐在崔家受了好大的委屈呀。” 说着将昨夜新郎官不见,今早崔家婆子言语看不起主母、下人们互相争斗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个明白。 方才的好心情顿时消失,赵父看前面女儿和妻子说笑的欢快神情,眼中闪过一点后悔。 终究是他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崔家人实在是可恶。 这一日的晡食是赵父亲自下厨料理的。 赵家是古法川菜的传家,赵父早年拜师在成都,学得是最正统的家学,再加上这些年融合了眉山那边的地方菜式口味,一桌子菜式鲜红嫩绿,炸煮拌调,处处上佳。 觉得女儿在崔家受了好大的委屈,这一顿饭赵父恨不得将满桌案的食物都夹到女儿的碗中。 厅堂中气氛火热,另一边间壁的胡妈妈却是气愤不已,拳头攥地死紧,“打得好!” 矮墩子上的杏仁正义愤填膺地说道崔家婆子怎么说看不起赵家的事情。 -- 第6页 胡妈妈说完,挺直身子,顺着白纱窗布看向正在席间吃饭的女郎,依稀还能听见女郎的呵呵笑声,人不在跟前,可她像是一下子看见女郎嘴角上扬的样子。 她是赵家的家生子,一直跟在夫人身边伺候,年轻时候到了年岁放出去嫁人生孩子。 夫人仁善,给她选的人家门风正,她这一生全是靠赵家才顺遂得意。 可惜她福薄,生下的哥儿没抗住天花病没了,所以将奶过的女郎当成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疼。 若不是夫人身边放不下,她肯定是要跟着女郎一起去崔家的。 女郎进门时哭得鼻尖红红,眼里伤心满地都快装不下了。看女郎这样,她这颗心疼地活像是有人用刀捅过一般。 谁敢欺负女郎,就是在要她老妈子的命,一定不能放过。 “你去外边给我家老头子传个话,让他打听清楚崔家那婆子的路子。” 前边还在吃饭,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偏偏有人进来传话,打断了这一美好的一幕。 外院管事生怕自己耽搁,便是知道主子们正在吃饭,还是硬着头皮上前,“老爷,崔家二郎在门外求见。说是…说是接女郎回家。” “回家?玲珑的家难不成不是这儿?他这会儿来正好,来人,叫上壮仆家丁,给我拿上家伙什,将人打杀出去。” 赵父完全是在给女儿出恶气。 女儿已经嫁人,迟早是要和崔二郎过日子的,他这是打着给崔二郎吃苦头,要他以后不敢欺负人的主意。 撑腰呢。 他倒是喊打喊杀,一旁的妻子却伸手将人拽住,一抬下巴示意女儿的方向。 赵父一愣,想起女儿往日对崔二郎温顺的样子,顿时泄了气。 女儿外向,他这个父亲便是想撑腰,也得女儿应允才行。 哼,这一次就先放过崔二吧。 他又重新坐下,一言不发,只是端起酒杯,一仰头喝了干净。 堂中瞬间安静下来,赵玲珑将这一番动静纳进眼底,并不辩解,只是转头看向管事,“没听见父亲的吩咐吗?去办事吧。” 赵父赵母:??? 女儿说什么? 管事一脸不确定地出门,走到半路还是贯彻主家的吩咐,只好拉上一伙儿人拿着棍棒出去办事。 赵家门外 跟来看热闹的韦二郎也不下马,一手扯着缰绳,驱赶着马散漫地走着,“七郎,打个赌呗。我赌赵窈窕这儿正带着人往这边赶来,不用二郎说什么,自己就乖乖得上车了。” 说着拿扇子指了指大街上的卷棚车。 这不是明显的事情么。 高七郎无奈得摇摇头,并不应承他。 “行,你不说话,我就当你认下了。就拿崔二书房中那幅道玄的随笔做赌注。” 那副道玄图自己惦记很久了,可惜二郎顾忌着自己和韦二都要,左右为难,索性谁都不送。 高七郎下意识要拒绝,却听赵家紧闭的大门终于传了动静。 二人下意识看过去,紧接着再一次陷入人生迷茫。 天色昏沉,自赵府跑出一对手持明火棒的家丁,紧接着刚才还恭敬地向崔二郎叉手请安的管事一改神情,面色沉沉,率领一群棍棒装备齐全的男丁堵在门口。 这…不像是迎接姑爷,倒有点像是…驱赶贼人。 贼人?谁?崔家二郎嘛? 管事心里没底气,下意识抖了抖身子,看自己一行人数很多,壮胆道:“姑……崔…二爷,您且回吧。我家老爷说了,这里就是女郎的家,她哪里都不用去。” 崔二爷冷冽地看着他,面色很不好。 也是,论是谁家新婚第一天,妻子回娘家不说,做丈夫的来接人却被棍棒伺候,都会脸色不好。 崔昫本能察觉出了异样,心间被袖中的和离书烫地不适,下意识上前一步。 这一步吓得管事险些惊呼出声,手中的棍子哆哆嗦嗦地举起来,指着对面,“二爷,您别为难小的。” 身边的下人们倒是老实,也全都对峙相向。 韦二郎傻憨憨地道:“二郎…要打进去?” 身旁的好友眨眨眼,摇头,“不知道。” 就在气氛紧张中,又有脚步声传来。 杏仁不知道情势,只以为管事是在做样子,扒开众人,看着自家姑爷,“姑……不,崔二爷,我家女郎说了,书房里的东西,她是认真的。你签上名姓后,记得叫人送回来。” 别看她扬眉吐气,实际上根本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东西。 袖中的拳头收紧,崔昫一言未发,只是转身离开。 韦、高二人面面相觑,驱马跟上。 临走前,高七郎回头看了赵家的门匾一眼,压下心中猜测引起的想法,看向好友,“道玄的画,多谢韦兄相让。” 被留在原地的韦二郎:“……”用力地拍了自己一巴掌。 叫你嘴巴贱? -------------------- 作者有话要说: 崔昫:第一次接媳妇儿回家,失败。 ------- 第3章 杏仁回话说姑爷已经走了,赵父赵母终于问出口,“你给姑爷留了什么东西,签上名姓送回来什么呀?” 赵玲珑粲然一笑,“没什么,只是叫他写点东西罢了。” 她了解自己的爹娘。 -- 第7页 别看她在家中备受宠爱,想要天上的星星绝不会拿地上的宝石作数,但,凡是提到自己和崔二郎的婚事,阿耶一定不会允许自己和离。 此时父亲是因为崔二郎做了错事,这才给自己出气撑腰。 但过一段时间,不用崔昫来接,父亲都会劝她回去。 二圣临朝的事情往前数,不过几十年,女子行走再有宽松,却绝不会将随意和离作为一件骄傲的事情。 崔昫并未犯下大错,有崔赵二家老辈人的约定,父亲定会要求她做一个谨守□□本分,相夫教子的后宅夫人。 父亲是整个赵家族长,子承父业,继承的是祖先基业,将宗族家业、男女分工、传男不传女的观念奉为圭臬。轻易不可动摇。 所以自己能嫁给崔昫,父亲除去那些不舍得女儿的心情,处处都很满意。 再加上崔昫分府另居,不会有婆婆叫她立规矩,一进门做得是掌家正妻,此生衣食无忧,和乐富足。就像他和阿娘一般。 所以崔昫不签字之前,她是不会泄露一点口风的。 崔昫对她没什么感情,如今又被落面子,时间一长,不需要自己做什么,和离轻而易举。 到时候木已成舟,父亲便是再生气也没办法了。 这么想到,赵玲珑对上父亲关怀的视线,满满地塞了一嘴的大米饭。 嗯,这一道水煮鱼脍不错。 如此,赵玲珑就重新住回了自己未出嫁时的锦绣阁。 * 锦绣阁 屋子里外还是昨日离开时候的布置,杏仁正吩咐丫头婆子们做事。 赵玲珑靠着身后的隐囊上,面上淡笑,看着坐在一旁的阿娘将昨日喜宴上听到的趣事。灯上光笼罩在母女身上,窗上印出两道细影,一派温馨。 没遭遇那些事情的时候,她从未对黑暗中蛰伏的阴险之人有过预测。包括爹娘,他们一直以为赵家发家日久,根系盘踞复杂,整个渝州城不会有人伤害到他们。 却不想,外人尚未出手,赵家族人惦记着这偌大家业日久,多少个日夜筹算着怎么将他们拉下马,好自己得利益。 如今花团锦绣,不过是表面假象罢了。 不论是贫穷还是富裕,人性这种东西,都说不准。 那时候父亲出门采买,本是循例做得事情,偏遇上了山道劫匪。 岭南多山,一片带着一片,官府剿匪刚走,没几天就有新的匪徒丛生,绵绵无绝期。谁也说不清那伙人是哪一个山窝窝的,父亲一行匆忙出逃,好容易回到家中时候,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 等她从崔家赶回来的时候,父亲只看了一眼,只言片语未曾留下就撒手走了。 她那时候什么都顾不得,哭到昏厥。 醒来时候,行尸走肉一般任由下人换上孝衣,跪在父亲棺材前守灵。 母亲和她都是后宅夫人,从来不懂父亲生意场上的事情,悲伤痛绝之中一点未曾防备赵家族人,被人强逼着画押,无数铺子田产账本被一哄而上,抢了精光。 父亲尚未入土,他们竟敢无情至此,这是叫父亲死不瞑目啊。 她难掩满腔怒火,和族中的婶婶伯娘厮打在一起。 家中乱成一团,母亲岂会眼睁睁看着别人欺负她?裹挟着进了混战,最后被人一把推下高台,摔断了腿。 她忍下所有的委屈,父亲偌大的家业舍了,自小长大住着的娘家不要了,将阿娘接回崔家养病。 可惜,母亲缠绵病榻几月,撒手而去。 本不该是这样的。只是断了腿,医者说好好养着,很快就能痊愈。可父亲离世,于母亲无异锥心之痛。 心病难医治,自然不会好转。 也是到了那时,她才知道父亲离世并非意外。 而是族中人筹划已久的事情。 就是这份恨支撑着自己从泥土里一步步爬出来。 看女儿盯着虚空发怔,赵母停了话音,怜爱地摸摸她的脸蛋,“玲珑,不管崔家怎样,阿娘和你阿耶一直都在背后保护着你呢。知道吗?” 赵玲珑低头一点,将自己发红的眼眶藏起。 做娘的,怎么会不知女儿的心事。 赵母没戳穿女儿的遮掩,心中叹了一声,转了话音道:“不说这些了。你父亲族中的赵二叔,你还记得吗?” 记忆中一张爬满皱纹的脸浮现,连带着对方曾经说过得那番冠名堂皇的话都一清二楚。 赵母不知女儿心思,继续讲道:“这赵二叔论辈分,和咱们家是最近的一支了。昨日席间,他儿媳妇也来了,说是已经怀了两个月的身孕了。” 赵二叔是祖父的庶出弟弟,他的儿媳妇自然和母亲是一辈人,应该称呼一声嫂子了。 她家是赵家主支,曾有兄弟为争财产而大打出手的事情,故而定下了一妻一妾的规矩。 到父亲这里,因为和母亲是两情相悦,不愿意做出纳妾伤人心的事情,所有后院只有母亲一个。 当年生她的时候伤了底子,被诊断为再难有孕。 一个女郎自然不能承袭偌大的家业,无嗣子,且不招赘婿,这一番情形无异于小儿于闹市拿稀世珍宝,族中人惦记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是他们过于松懈了。 索性还有重来的机会。 未给父亲生下能继承家业的男丁一直是母亲的心病,赵玲珑自然看清她面上一闪而过的感慨之情。 -- 第8页 “阿娘,女儿记得阿耶曾提起将族中一孩子改到您名下。怎么后来不提了?” 赵母:“还不是你。” 因为我?这是何意? 赵母轻捏她脸蛋,“那时候,你父亲试探着说要不然给你添个小弟弟吧,谁知你突然发脾气,哭得厉害,说是爹爹不喜欢你了,有好几天都不愿意见他。这事儿自然也就放在一旁了。” 赵玲珑嘟嘟嘴,原来自己小的时候这样霸道。 “那我现在想开了,阿娘说一下,叫阿耶考虑起来吧。”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赵母见她不像是在开玩笑,只好点头。 晚上休息的时候,和赵父提起这一件事情,不由生出一点忧虑,“你说玲珑提起这事儿,是不是瞧着自己在崔家,咱们孤零零的,所以于心不忍。” 夫妻两个想了半只有这一个解释,只好对视一眼,同时感叹。 女儿终于长大了呀。 赶上族中聚,赵父就将这个打算说给众人听。 族长要接族中一子认作嗣子。 这话一出,不出意料,满堂寂静。 过一会儿,一个发须全白的老者沉吟道:“不知看中了哪家的孩子?” 不管是谁家的孩子,那一支的人都会因为那个孩子水涨船高,一跃成为赵家的掌权的人。 所以众人全都凝神听赵父的打算。 赵父清清嗓子,尴尬地摸摸鼻头,“没定好。淑娘也没说。” 他本就是听妻女说一嘴,刚才临时起意就说了。哪知道定谁家的孩子。 他也知道自己有些鲁莽,再不多说。 却不知底下坐不安分的人心里舒了口气。 没定好就好,这样他们也有时间私底下商量。 距离赵家住宅不远处的一间三进院子。 院中书房传来一声‘哐当’地一声摔杯子的声音。 一道粗哑苍老的声音随之而起,“他怎么突然想起纳嗣子的事情?” 青年面容阴沉,摇摇头,想起一事,“只听说是玲珑回家了。” 这几天街面上传的沸沸扬扬,说是崔家二郎新婚夜临阵脱逃后悔婚事,赵家女郎羞愤之下,第二天就领着陪嫁回家了。 一个被夫家嫌弃的女郎算什么大事情? 赵二叔不语,半晌后吩咐,“让赵家那边的人仔细打听一下。肯定有什么事情,才叫老大起了心思。另外,”他顿一下,“啸哥儿是个好的,你带着他去那边走一趟。” 这个时候的‘走一趟’可不寻常。若是大哥能瞧上啸哥儿,也能省不少事情。 青年面上挣扎一下,“父亲,啸哥儿的生母……” ‘肯定不愿意’还没说出口,上座的老者已经断然开口。 “一个妾,处理了吧。” “……是。” * 赵家大门,崔昫一脸冷淡,浑不像外人所说的,什么被赵家人乱棍打出的狼狈,芝兰玉树地站在赵家门口。 街旁有人正指指点点。 韦二郎觉得丢人,扇子一展挡在自己面上,“二郎,你这是干什么呢?” 崔昫扫他一眼,慢条斯理道:“我要接玲珑回家。” 回家? 又是接人回家? 韦二郎都懒得朝他翻白眼了。 自那一日被家丁赶出来,崔二每日都要来赵家门口,着人传话要接媳妇回家。 结果呢? 次次都是意满志得地来,然后灰头土脸地走。 图什么? “自然是图玲珑回家。” 韦二郎一噎。 行吧。 等了半晌,刚进去问话的小厮脚步匆匆,一点都没漏里边的话。 “崔二爷,我家女郎睡下了。” 这话说得他自己都心虚。 听的人却没什么表情,沉默着点点头,转身上马要走。 韦二郎捶胸,气恼地哼了一下,“大日中,她睡哪门子的觉。崔二,你是不是死活要当一个耙耳朵?” 声音大了,附近伸长耳朵的人都听了个清楚。 却见马上的英俊青年波澜不惊,丝毫不觉得被人说‘耙耳朵’有什么不好,甚至还若有其事地点点头。 附近人群眨眨眼。 原来不是赵家女郎痴缠,而是崔二郎心悦赵家玲珑呀。 -------------------- 作者有话要说: 崔昫神色坚定,双手握拳:总有一天,娘子会被为夫感动的!加油! 第4章 赵玲珑此时正在厨间。 赵家是厨子发家,开酒楼的人,若是饭菜做不好,迟早要完。 赵老太爷当年开了第一间岭南菜馆。而后发现自己不是做厨子的材料,就把赵父这根好苗子送到成都府,拜了当地一世家名厨做师父。 赵父得承手艺,在加上自己天赋不错,学艺成功后回到渝州城创扬家业。 一去多年,赵父生意闲暇时候,依旧喜欢往厨间钻,自创新菜,动不动就要动手做饭,讨妻子和女儿的欢心。 所以赵家的厨房分作两间,一则为公中厨娘专用,另一间则是供给赵父使用。 此时,赵玲珑就在专供的这一间。 此一间占地不小,光是摆原料的长桌案就有好几张,前后中三个大灶,简单到一眼就能看清。 赵玲珑来回一次,将桌案上的原材料看清,思索一会儿,定下了自己马上要做的东西。 -- 第9页 视线流转,绕过父亲保养地锃光瓦亮的传家菜刀,她随手拿了放在一旁闲置的一把。 却不想刀把入手,她刚上下掂掂,就听脑海中传来一道古板僵硬的声音传来。 ——“嘀---古法川菜系统上线” 赵玲珑:“……?” 什么东西? 自己身上已经发生了重活一世这样的神奇变化,突然冒出来天马行空的一句话,好像也不难理解。 她只一愣,视线落在手中的菜刀上,试探着将其放下。 果然,那道声音再一次响起。 ——“嘀---古法川菜系统下线。” 神奇! 赵玲珑惊奇不已,再一次伸手。又收回。又… 站在不远处的杏仁和胡妈妈两相对视,满腹疑惑。 这二人看着女郎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对着一把菜刀摸了放,放了又摸。摸了又放,放了又摸…… 杏仁不懂女郎在做什么,但她不纠结,看女郎面上淡笑,心情没被这几天姑爷频繁上门所扰,放心了。 一旁的胡妈妈却不如她这样轻易放过。 在她眼中,女郎这样来来回回分明就是受老爷话语影响了。 早前的时候,女郎曾试着表示自己想要去家中酒楼做点事情,为父亲分忧。 却不想老爷以家业传男不传女,直接拒绝了。 胡妈妈看着女郎面上故作释然的微笑,心里发嘀咕。 老爷真是个死板虫! 家中生意能比得上女郎重要么?别说女郎想要去酒楼做点事情,就是女郎要将赵家整个产业握在手中,那都是顶顶好的事情。 瞧把女郎为难的,想做饭菜又害怕招了老爷的责骂。 她实在看不下去,心下一哼,跟杏仁说自己先走了。 出门后,直接奔着夫人住着的院子去了。 老爷性情不驯,不允许女郎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那就让夫人去要。 这事儿,婆子我一定得办成。 赵玲珑不知道奶娘因为自己的好奇生出什么心事,玩够了后,再一次让那劳什子系统上线后,开始料理桌案当中的五花肉。 菜刀来来回回将肉皮刮得干净,投入一旁的清水中。 水开肉熟捞出,将表皮的油水抹去,趁着肉热,快速刷上熬得发红的糖。 等着肉红晾晒,将蒸熟的江南糯米放红糖,拌上白而滑腻的猪油。 早前吩咐人特意煮熟绞茸的豆沙,倒进一旁已经滚烫的熟猪油中,加以糖粉,翻炒过后等凉。 所有的材料已经处理,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赵母听了胡妈妈的回话,强拉着夫君放下手中的事情来给女儿赔礼道歉。 一行人来得时间正好,刚一迈过门洞,扑鼻而来一阵甜香味。 赵父是厨子出身,一闻就知道内里奇妙。 不用妻子催促,着急上前。 然后就看见女儿将一蒸笼揭开,白雾齐齐涌出,方才闻到的香味就更浓郁。 视线看清楚,见一敞口碗中,色泽红亮。 他问道:“这是夹沙肉?” 与父亲同声而起的,还有脑海中系统的声音。 ——“嘀---解锁古法甜烧白。成就新手级别任务,奖励——1 神秘力量 2 超时代品种。请选择。” 屋子里满满当当都是人,赵玲珑害怕系统分给她奖励时候,凭空出现什么东西,只好忽视了它的存在,看向自己的父亲,“是夹沙肉。” 赵父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块品尝。 入口耙软适度,肥而不腻。 他惊喜地‘咦’了一下,再一次伸筷子。 这一次刻意放缓速度,口腔之中细细品味。 嗯,吃起来鲜香甜糯,咸鲜味浓。再看肉姿摆盘丰腴形美,色泽红亮。啧啧,这口感都能赶上师父的手艺了。 他再一次伸出筷子,想要尝出可有一处不好。不想筷子还未碰到肉块,就被一巴掌拍在手背上。 赵母将他挤开,顺势剜了一眼,“说玲珑不能去那破酒楼做事,就不要吃玲珑做的东西。老不羞,这都吃了几口了。”她还没尝上一口呢。 不顾他变了脸色,一把夺过筷子,夹了一块肉放进嘴中。 赵父眼窝一竖,要发脾气,却因对方说中自己的错处,只好哼哧着不说话。 那碗不大,上上下下不过六七个肉夹片,赵母尝过以后,又递给身后的胡妈妈尝,杏仁尝过后,赵玲珑自己收了最后两块。 阿耶眼巴巴地还在看着,她实在狠不下心,还是留了一片递过去。 赵父一脸‘女儿懂事了’的神情,不顾自己妻子的嫌弃神色,脸不红心不跳地将最后一块吃掉。 “阿耶竟不知,你何时有了这样的手艺。” 她自小跟在父亲身后,小跟屁虫一样,每次阿耶来这里开创新菜,自己都会来玩。耳濡目染,也就爱上了做菜。 喜欢上崔昫后,更是苦心钻研,想要得他一个好脸。 如今一看,那些情爱如过眼烟云,这一世她要好好爱重双亲,用这一手的本事帮助父亲壮大家业。 “你当然不知。总说咱们玲珑是小打小闹,上不了台面。哼,有你后悔的时候。” 赵母得意又自豪,伸手拉着女儿走了,徒留赵父一人在厨间愣愣着。 香气渐渐地散了,碗中残存的香气还在。 -- 第10页 赵父伸出指头抠出一点放进嘴里,还是原来的味道。 饭菜讲究的是功夫,这道菜过去这么久,却不见油齁,确实是做菜人的手艺。 忆起妻子说的话,赵父一声长叹。 不是他看不起女儿,而是家业重,他怎舍得独女吃苦去承担那些。 视线落在长案上,见自己惯常用的传家菜刀还是在原来的位置,就连上面的刀套绳子还是自己的手把。 赵父一愣。 他以为玲珑用得是自己的刀。 并不是他小气,舍不得女儿用刀。而是他曾对女儿说过,那把刀只能赵家的男儿能用。 玲珑一直记得自己的这句话吗? 这么多年下来,他是不是做得过分了,无意中也伤了玲珑的心。 他记得,以前,玲珑也曾拿过自己做下的东西给他尝。 是何时不愿意了呢? 想起胡妈妈说玲珑站在案板前几番犹豫的挣扎心态,赵父一咬牙,下了决心。 * 赵玲珑静静地跟在母亲身后,听她念叨着一些微不足道的家长里短,心间一片恬静怡然。 她好喜欢现在这样的时光。 只要一想到父母就在她身边,哪怕是偶有口角,要她居中评谁是谁非,都是很美好的事情。 谁说吵吵闹闹的生活不好呢? 婚后那些平静如水的生活静地像是一个人身处荒野,寂静荒凉,呆地久了,逼得人发疯。她再也不要过那样的日子。 像是察觉到女儿的沉默,赵母偏头看身边人一眼,见她脸上挂着笑,问道:“阿娘总觉得,自你从崔家回来以后,变得比以前爱笑了。” 但,不是年轻女郎该有的鲜活灿烂,倒像是经历过人生大起大落后,见天上红日,路边野草都能满足的那种释然笑容。 赵玲珑顺手将小径树上的一片绿叶子拽下来,笑了笑,“阿娘,我不笑,能不成整日里哭丧着脸叫你和阿耶难受吗?” 说得也是。 赵夫人了然,“昨日王家女郎给你下了帖子,过一会儿是不是要出门了?” 王家女郎颂然是她闺中好友,这几日不出门都能猜到外面风言风语,对方下帖子肯定是因为担心她。 赵玲珑:“她约我一同去华香园里听百戏。儿在前面就要和阿娘分开走了。” 赵母叮嘱了几句,目送她走远,“胡妈妈,你说玲珑现在是什么想法呀?以前一听崔二的名字,休等他人催,自己捂着偷乐就跑出去了。如今过去五日了,崔二日日求见,她日日不见,愁死我了。” 胡妈妈明显比她看的开,“夫人多心了。要奴看,都是以前咱们女郎惯得那崔家小子张狂。冷冰疙瘩一个,比那雪山河水都寒,能娶玲珑女郎,不知修得多大的福气,还不知道珍惜……” 听她絮叨着抱怨,赵母皱紧的眉头终于松了些。 是该叫那小子吃个教训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崔昫:丈母娘也不喜欢了 嘤 --- 喜欢的话,点一下收藏吧 第5章 华香园 “玲珑,你还好吧?” 王颂然一脸担忧地看着身边的好友,话出口,视线落在对方白里透红的脸蛋上,觉得自己说了一句废话。 瞧玲珑这样子,哪里是外面说的形容枯槁,惨遭抛弃的悲惨样子。 她又补了一句,“你用得是哪家的面膏呀?怎么看起来光润不腻?快让我闻闻……” 赵玲珑好笑地将她凑过来的脑袋推开,打断她,“是陵容轩的百花露,又不是什么稀奇玩意。” 王颂然对上她的视线,嘟了嘟嘴巴。“你底子好,用着普通的脂膏都这么好看。哎哟,若是我能像你一样,下一次见到李郎君的时候,也不用遮着面纱了。” 赵玲珑打量她一会儿,忆起被她惦记的李郎君的为人,难得沉默。 过一会,试探道:“你父亲愿意将你许配给他嘛?” “当然不会啦。李郎家中贫穷,而且还有好些没长大的弟弟妹妹在,我阿耶一说起他家,嫌弃得要死。我哪敢提要嫁给他家的事情。” 赵玲珑心说可不是不能嫁嘛。 这李郎君是城西破落户李家的大儿子,以帮人写字念信,赚几个铜板为生。 李家大人一个喜欢喝酒,动辄打骂家中的孩子。另一个喜欢说人是非,惹得四邻憎恶。 家中贫穷,偏又是个能生的,出了一个养大的李郎君,底下还有四五个小崽子。 这样的人家,嫁进去葬送地就是一辈子。 她记得王颂然曾偷偷像自己哭诉,说是李郎君想要迎娶她,但是自知身份家世不够,无颜面对,所以想要做生意。 做生意没本钱不行,王颂然瞒着家里将自己的全部贴己都变卖送给他。最后的结果却是对方卷了所有的钱,音信全无。一直到几年后,才有人说曾在吐蕃人的部落中见到他。 原来李郎君一直嫌弃爹娘粗鄙,又没钱,觉得渝州城里的人都瞧不起他。所以起了远遁他地的想法。 拿上王颂然给的钱后,直接托军户办事,去吐蕃那边做个小头目。逢人就炫耀自己是怎么从家乡一女子手中拿了钱发家。 那时王颂然听家中安排,已经嫁人生子。 -- 第11页 结果李郎君不知遮拦说出的话传回来,最后只能名声扫地,被婆家一枝休书赶出门。 想到好友因为见不到自己孩子垂泪的伤心之态,赵玲珑开口:“你知道李郎君为什么不愿意去你家求亲嘛?” 王颂然面上一红,低声喃喃:“他说……自己身份低微,家中也不好,不想连累我受苦。” 不想连累人受苦,又何必总是出现在她面前。 她瞧着好友好友羞涩天真,为她心思纯正感慨,却是说道:“他说得也对。若他勤奋读书,做个举子,配你还行。若是想要做生意,那可算了吧。” 王颂然一怔,迟疑道:“做生意不好吗?” “非是做生意不好,而是做生意不容易。你知道我家是做什么吧?” 王颂然点头,就听玲珑继续道:“那你可知道我家只有这一间院子大吗?” 整个渝州城,一说起生意发家,那自然是城西商户赵家了。 赵家人口兴盛,族亲窜成一大团,各方各院子,亭台楼阁,花园湖泊,面积加起来有数百顷大了。 王颂然看着如今身处的房子,前后左右还没她一间书房大呢。 “我祖父从一间小屋子做生意,一直到到我父亲继承家业,过去了五十几年才有了如今的样子。难不成李郎君比我祖父还有本事?不说我家,就说你家,你阿耶是做布匹生意,难不成是几年之内就成了的?” 自然不是。 阿耶时常提起早年的艰难,祖父做生意举步维艰,不知吃了多少折难撑起王家众人。 王颂然急忙摇摇头,“做生意自然是不容易的。” “所以说,等李郎君做生意赚钱娶你,那你可要等到四五十,成了那没牙的老婆婆了。” 赵玲珑点点她的鼻头,说着将视线看向另一侧的厢房。 就在她说话的时候,那里好似有人起了冲突。她依稀听见有人在求救。 看颂然因为自己的话而陷入沉思,她起身往那边走去。 外面百戏台子上有戏娘正捏着嗓子咿咿呀呀唱词,她听得不真切,走得更近就听一声‘哐当’,像是有人摔倒,接着是一人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声——“……颖王……杀…” 赵玲珑一惊,霍地转身,示意杏仁安静,然后坐回椅子上,凝神盯着台上的众人,不时笑几声,还转头和身边的人点评几句。 她不敢扭头去确认,直到听见一阵门扉开关的声音,心里舒了口气。 好奇心害死人,这条命好容易得来,以后再不可这样莽撞了。 到了时辰,两人看戏结束,各自回家。 上车前,她不放心,又吩咐杏仁传了一句话给王颂然身边伺候的丫头,要她警醒些,可别被什么人给骗了。 杏仁回来后,马车刚动,紧接着车帘子被人一撩,钻进一个身形高大,身着蓝色窄袖袍衫的男子。 面容俊秀的青年一边慢条斯理地压好帘子,一边打量着里面这两个主仆,当然,手中的长剑依旧架在小丫头脖子上没动。 赵玲珑慌张一瞬,视线落在对方衣衫上的联珠团窠纹顿一下,压着镇静开口:“您是贵主,有什么事情直说,用不着利剑吓唬人。” 男子眉尾一挑,嘴角露出一点笑,将剑收回,“你是赵家的吧?眼力见儿不错。” 一口流利的雅言,却有几分长安话的感觉。 赵玲珑吩咐杏仁去外边坐着,斟酌一会儿,觉得对方约莫是在疑心她刚才听了什么。 也不知颂然那边会不会有人盯着,可别吓着人。 “您身上衣衫料子好,纹路特别。” 哦,原来是衣衫的缘故呀。 青年也不在意,手托下巴打量了她一会儿,好奇道:“你认识我?” 赵玲珑摇摇头。 “不认识我,也不怕我拿剑杀了你。是因为崔家在后面给你撑腰嘛?” 不等赵玲珑说什么,他自顾哼了一下,脸上满是鄙夷,“崔二可不是什么好人。听说…你们要和离?这样也好,跟他不如跟我。” 赵玲珑:“……” 不是,你谁呀? 马车缓缓走着,车里却寂静不已。 青年看她不说话,有些恼火,“怎么?瞧不上爷?” 赵玲珑看他一眼,“您还没说自己是谁呢?” 青年一噎,眨巴眨巴眼睛,理不直气很壮,“你管爷是谁呢?就爷这张脸,还比不上崔二吗?” 这一次,赵玲珑配合着将他看了个清楚。 青年鼻梁高挺,薄唇浓眉,眼神清澈,一脸自豪得意。 她摇摇头。 男子见她摇头,眉心一蹙,就要动怒,就听独属于女子的温婉声音响在耳边。 “你是你,他是他,并无可比之地。” 这话听着还…顺耳些。 眼看对方已经撩起帘子看向外边的热闹,青年坐不安分,左右扭捏一会儿,问道:“那你怎么不问问我是谁?为什么上你的马车?” “约莫郎君没钱雇车,这才搭我家马儿便利吧。” 谁没钱?你才没钱呢! 青年心说:总算知道崔二为什么愿意娶她了。 原来一两个都是说话堵人心眼的坏水。 想罢,也不顾马车还在移动,帘子撩开,一个灵活地翻身就落了地,背手向后,自顾自走了。 -- 第12页 杏仁爬进来,见女郎还好生生的在,松了口气,“女郎,刚才那人是谁呀?怎么这样无礼?” “不知道,就当是个过客吧,不用搭理。” 女郎都这样说了,杏仁自然不会多嘴,只是看她一直盯着外面,不由探头看了几眼。 正好马车走过,街面上过去的一处地方上有一牌匾上书‘隐庐’二字,她惊喜道:“女郎是在看咱家的酒楼嘛?” 赵玲珑嗯了一声,这一会儿功夫正好看清酒楼里面的情形,她不由皱了眉头。 * 崔家书房 韦二郎这几天跟着他天天去赵家吃闭门羹,心里不痛快了一路。 好容易瞅准了时机,不由气愤,“二郎,你就这么惯着赵玲珑贱你声名?” 崔昫不冷不淡道:“她不会。” “怎么不会?这都叫城里人议论你多久,她连个面都不露。这不是坏你声名,那是什么?”韦二郎都啊哟跳脚了。 “外人说些什么,何必那么在乎。她只是不舍得家中爹娘,这才待得久了。” 二郎,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呀。 韦二正要再劝,就听外边一阵有力地脚步声传来。转头一看,见是一武人装扮的人手拿一封信就走了进来。 这是崔家办要紧事情的人。 韦二闭口不再说。 等人将东西呈上来,他见崔昫难得的皱起了眉头,担心是军中出了什么事情,凑上去看了几眼,“咦~~~颖王怎么来了剑南?” 崔昫摇了摇头,视线落在这纸回报的最后一行字上。 ——鹰落赵家女眷车内,一刻钟出,神情怡然,相谈甚欢。 李璬和玲珑相谈甚欢? -------------------- 作者有话要说: 崔昫:娘子和别人的男子相谈甚欢? 是谁,找出来,宰了他!! --------- 李缴: 唐玄宗十三子 第6章 赵玲珑当然知道这一位不速之客是谁。 方才在华香园隐约听到的那一个‘颖王’足以说明一切。 封号是颖,那该是玄宗皇帝的第十三子,李璬。遥领安东都护,平卢军节度大使。 正如她称呼的那样,这样的人只能是贵主,只不过对方为什么出现在剑南,在华香园见了什么人,这些事情,赵玲珑一点兴趣都没有。 她眼下守着家中双亲,已经满足,更多的,不敢奢求。 锦绣阁寝居 赵玲珑只穿一身素白内衫子,盘腿坐在火炉床上,拿捏着手中的细碎颗粒细细瞧着。 青竹小几上陈设简单,只一个四方大的木盒子在。 盒子盖子已经被揭开,灯光之下,依稀看得见里面满当当地都是同她手中一样的颗粒物。 这是方才,她在脑海中同那古法川菜系统交流后所得。幸亏屋中没人,不然众人要被这凭空出现的东西吓傻了。 自己能带着那些记忆重活,已经是足够神奇的事情了。 不想,比重生更神奇的事情,就在自己身上发生了。 先前那系统给的两个选择:一是什么神秘力量,二是超时代品种。 她没有犹豫直接选择了第二个。 一个厨子,自然是要选品种的。 等她选择完成后,屋中小几上便出现这个盒子。 盒子不过两只手掌大,内里却有好几个槽间,每一个槽间的一侧都刻着古朴的隶字。 脑海中还有随之而来的解释: ——学名:海椒,又叫番椒 ——种类:大红袍海椒、朝天子海椒、钮子海椒、灯笼海椒、牛角海椒、鸡心海椒 ——习性:…… ——养殖技术:…… 一大通完全看过以后,赵玲珑只觉得脑袋生疼,手腕发酸。 起初听到系统说起种类有六个时候,她就急忙翻找出纸笔。 果不其然,后面的习性、养殖技术,更是精细复杂,光凭自己的记忆,实在是不够。 看着写的满当当的八页纸张,赵玲珑长吁一口气。 这种名字为海椒的东西,她从未听过。 但是味辛,她还是知道的。 岭南湿寒,有的时候能一连好几月都是大雾天。 久居岭南的人多会有湿气重脾胃虚的毛病。 有医者名家曾言,要想抵抗此病,最好辅以味辛之物。 这也是为什么家家户户吃食都会加上蜀姜的缘故。 而,朝廷有时候都会将胡椒作为俸禄发放。 若是她拥有的海椒能够栽种成功,可想而知,岭南饮食一味自此发扬光大。 心间情绪翻涌,赵玲珑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不是一个鲁莽的人。 上一世能做到将家族产业抢回来,不仅是靠着自己一手研发的方子,更是因为自己韬光养晦,知道如何管家立业。 如今身怀异宝,更要走得慢,走得稳当。 第二日,一家人聚在厅堂进朝食。 赵父咳了一声,见母女二人看了过来,宣布道:“昨日我想了许久,玲珑天分不错,的确能在家里生意上帮衬几分,所以,就让她跟着刘管事做事吧。” 刘管事是他心腹,这些年商铺料理,前后打点都离不开他。 安排女儿去刘管事跟前,一是不至于受人非议,二则是学学刘管事做事的路子。 -- 第13页 他话一出,看起来威严厉害,发号施令,其实嘴角一点微不可见的勾起露出了自己的高兴,在等着妻子和女儿的夸奖呢。 谁知赵母低声哼了一下,该吃吃该喝喝。 女儿呢,一愣过后,眉头皱了一下。 这是不愿意? 赵父左看一眼妻子,右看一眼女儿,犹豫一会儿,觉得还是不触婆娘的霉头,“玲珑,阿耶这话哪里不对吗?” 赵母横插一嘴,“你是昨日吃着女儿做的肉不错,这才叫玲珑跟着刘管事吧?哼,还是做爹的,怎么把生意人那一套用到了女儿身上?” 赵父急忙辩解,蒲扇似的大手摆了好几下,“怎么会?以前是玲珑年纪小,怕她吃苦受累的。这…如今她大了,又想要做事情,我才敢安排的。淑娘,你怎么好坏不分,胡乱冤枉人。” 转过头看着低头不语的女儿,怕伤了她心,放柔声音解释:“阿耶,是为了你好,你是女郎,不类男儿身,出去免得人家说你不守规矩,到时候红着眼睛哭,阿耶会心疼的。” 瞧他急成这样,赵母脸色终于好看了些,伸手舀了一盅甜汤递过去,“行了行了,逗你呢。” 赵玲珑和母亲会心一笑,又见父亲的窘迫神态,她道:“不是阿耶不好,是玲珑不好,以前就惦记着那些不重要的,如今正是要好好帮父亲的时候呢。” 赵家抬眼看她一下,同身后的胡妈妈对视一眼,心知她口中‘不重要’指的是什么。 赵玲珑停了箸,将自己的打算一一道来,“父亲让我跟着刘管事,本也是合适的。只是,我另有打算。” 然后将昨日路过家中酒楼的见闻说出来。 “偌大一个酒楼,正是晡食时候,里面零散着二三个客人,生意明显不好。” 说不好已经是给了体面,只怕不仅是不好,而是惨淡。 身为当家人的赵父自然知道隐庐的经营情况。 隐庐是老太爷在世时候开办的第一家酒楼。所有的生意发家都是从此开始的。 奈何荣光无限只是一时,那一批厨子老的老,死的死,如今只剩下一个半瞎的胡师傅在把关。 赵家生意铺地开,渝州城是大城,其下小郡不说十个,七八个总还是有的。 每一个小县郡都有自己家的分店,渐渐地,隐庐也没那么一马当先了。 如今还开着,不过是因为自己心里念及父亲的辛苦,一直支钱强撑着。 这么个窟窿,族中人早就不满,说过好几次想要拆了此地,或是卖了,要么建成别的商铺。 赵父听女儿话音,“你是想要这家店?” 赵玲珑点点头,“父亲,与其拖着,还不如让女儿一试。也许还能拯救回来呢。” 赵父和妻子对视一眼,沉默一会儿,最终还是允了。 “还有,隐庐的管事以后就是我了。那些房契、人契还有账本,您就都交给我吧。” 她要做事,别人休想指手画脚,反正阿耶是赵家的族长,凡事都要他撑腰呢。 赵父自然点头,吩咐长随一声,而后长叹,“你如今已经是崔家妇,若是叫你管事,族中那些人又有得闹了。” 粥多米少,赵家前后那么多人盯着族中产业,一眼都不放,凡是有点风吹草动,都能掀起一波三折来。 赵玲珑却没将那些人放在心上。 一是隐庐生意拖后腿,别人不会看好自己,没准背后还会偷笑。 二嘛,她自有法子将那些人引到他处。 “阿耶,女儿记得咱们族中曾经出过一位进士,对吧?” 听她说起这事儿,赵父想了一下,长叹一声,“是旁支的一位郎君,要论关系,他还要称呼我一声表兄的。可惜了,这么好的一个苗子,返乡路上染上了时疫,三十年华不到,就去了。” 赵母回忆一番,问道:“是那个红娘子的夫君,对吧?” 胡妈妈回了一声‘是’。 “也是命里没缘。考上进士的人,当个一官半吏,不愁在族里站稳脚跟。这当家的一去,红娘子也没了,只剩下一个奶娃娃寄养在叔伯家,实在可怜。” 赵母是个慈悲心肠,见不得人受苦难,一想到那个可怜孩子,连连摇头。 赵父心间一动,问向一旁的长随,“红娘子的小郎君如今多大了?” 长随道:“回老爷话,那小郎君翻了年刚满十二,名唤秋意。” 十二岁,也是知晓道理人情的年纪了。 赵父点点头,“今日下午,你去后边排房那里看看这孩子。瞧着不错,就带过来给…夫人看看。” 结合前几日的事情,赵母也知道丈夫是什么打算,听他话音一顿,便知是在顾忌玲珑的心思。 迎着双亲小心翼翼的目光,赵玲珑浅浅一笑,“阿娘和阿耶作何这样看着我?那秋意郎君若是个好的,女儿自然不会排斥。爹爹膝下无嗣子,如今定要寻一位品性好的来,将来好给我这个做姐姐的撑腰。” 赵父和赵母呵呵一笑,听她还在打趣,顿时消了顾虑,同时感慨,女儿长大了呀。 * “阿耶,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 青年行色匆匆,满脸焦急,刚一进书房,就惊呼出口。 上座的老者正是赵二叔,看儿子这样不沉稳,谴责道:“做什么样子,天塌了,有个儿高的顶着呢,你慌什么?” -- 第14页 青年名端方,举止行为却一点都不君子,此时被父亲责骂也不畏惧,失声道:“父亲,大伯那边将秋意郎君接进府中了。” 秋意郎君是哪个角落里的小人物? 赵二叔不解。 “哎呀,就是咱们族中那位早死进士的遗孤呀。”赵端方提醒道。 “好好的,那边怎么会想起这个零碎来?”赵二叔不悦道。 看父亲还算沉稳,赵端方终于镇定一点,“说是吃饭的时候,不知怎么说起那位进士,夫人觉得那孩子早早地没了爹娘,实在是可怜。然后族长就让管家去接人进府了。” 族中大事,岂是他大房的一言堂? 赵二叔道:“去给几个族叔传话,一个没爹娘依仗的屁娃娃,难不成想翻天?” 正说着,就听外边有人求告,进来的是赵二叔身边的小厮 他先是行了个叉手礼请安,而后道:“回郎主的话,大院子那边着人传了一个消息,说是玲珑女郎接手了家中隐庐的生意。” 隐庐?那么个漏钱窟窿,老大每年都在白白往里填钱,还留在手里做什么? 赵二叔沉了脸色,想到自己这位嫡出长兄近来的一系列举动,越发迷茫了。 大房一家究竟是想要干什么呀? 赵端方道:“城里传地沸沸扬扬,说是崔家二郎要和玲珑和离。玲珑此时接了隐庐的生意,是不是在糊弄外边那些老百姓?” 毕竟,出嫁的女郎长久呆在娘家,总该有个名头吧。 好像也只有这一个可能。 父子两个想通以后,不再纠结这一件事情,转而说起族长嗣子的计划。 也无怪他们想不到,换是赵家哪一个都觉得隐庐是个漏风窗户,谁去都一样。 没人会想到,赵玲珑是奔着兴复的目的。 比起隐庐的事情,谁家孩子能成为赵家族长嗣子这一件事,是首要解决的。 就在一片忽视中,赵玲珑顺顺利利地将整个隐庐握在手中。 此时,长街之上,马车刚停。 今日难得是个大晴天,赵玲珑踩着矮脚凳下车时候,不由被晃得眯了下眼睛。 等她站稳以后,才察觉一点异样。 扶着自己的手掌宽大有力,浑不似女子的娇软。 她转首看过去,顿时愣住。 一道劲瘦高挑的身影立在自己身前,玄色衫袍,剑眉斜飞入鬓,长而卷翘的睫羽之下,一双黑瞳沉地似井水,紧紧盯着自己。 赵玲珑只觉自己呼吸一窒。 是崔二郎。 她的…夫君,崔昫。 -------------------- 作者有话要说: 崔昫:娘子,为夫可算是见着你了。 嘤嘤嘤~~ ----- 再来一次,喜欢的话,能不能给个收藏呢? 爱你们,mua 第7章 隐庐二楼包厢 崔昫和她隔着一张赤漆欟木胡床,两两相对。 已经过了最开始见到他时的怔忪,赵玲珑挑眉兴致地看了他片刻。 真心话说,崔昫长得真的很英俊。 他自小就是渝州城的一道风景线。不管是在街面上走,还是以前在学馆进学,从扫地伺候茶水的婢子到各家贵女,无一不为他倾心。 就如此刻,他什么都不用做,只笔直地席地而坐,却偏偏一副圣人面孔,任是谁来都威严凛冽不可侵犯的模样。 崔家和赵家不一样,自家中走上科举道路,此去经年,一跃成为剑南第一士族。 他父亲如今更是剑南道节度使,治于成都府,跺脚一下,整个剑南钱权兵三道都会抖三抖。 这也是阿耶明知女儿高攀,婚后可能受委屈,都不得不遵照祖宗约定,将唯一的女儿送嫁崔家的缘故。 赵玲珑却知道,崔昫不满意这一桩婚事。 他自小都是冷面冷心,唯一愿意柔软相对的只有家中的幼妹。自己这些年痴缠他,怕是早就惹了他憎恶。 不然婚后那些年,不至于连个笑脸都不愿意给。有的时候,惜字如金,她说十句,换来的只有一个点头。 那一场婚事唯一让他高兴的,大概是自己提出和离吧。 犹记得,她辗转思虑好几夜,最后将和离书给他看的时候,对方目光沉沉地盯她半晌,而后一言不发,签字画押。 那时候自己说不出是伤心还是解脱。唯一庆幸的,便是自己未曾生育子嗣,不然连带着孩子都要受罪。 所以此刻,面对崔昫,她早就过了心动的时候,声音冷淡,不掺杂一点私人情感,“你为什么不愿意和离?” 方才,她索要和离书时候,他说撕了。 崔昫视线从未离开她身上,见她不闹不怒,浑不似韦二郎说的反应,一时候不知道怎么接话。 韦二郎死乞白赖地非要给他出主意,说要是玲珑问他要和离书,就说自己撕了。保不准玲珑知道他不舍,也就顺坡下来了。 看玲珑反应,不仅没下坡,像是更是一层楼了。 他心里暗骂韦二一声,嘴巴抿地越紧,神色也变得越难看了。 赵玲珑无奈地摇摇头。 又是这样。每一回她说什么,崔昫总是一副生冷难靠近的样子,若不是自己脸皮厚,这些年早就被冻成冰疙瘩了。 “你我的婚事本就是崔赵二家往日的情分。如今名存实亡,何必将我拴在你身上,带累你名声。”她温和建议道。 -- 第15页 崔昫摇摇头,“你不会连累。” 气氛再一次僵持住。 崔昫本能地察觉到对面的人生气了,却不知道怎么办,只好将袖中的一锦盒取出,放在长案上,“这是送给你的。” 赵玲珑一愣,打开见是一对孔雀衔花冠子,璀璨夺目。 她只看看,推了回去。 “我已经不喜欢这些东西了。” 崔昫面上不解,眼神落在她发髻上古朴简单的钗环上,说道:“那个没有我给你的好看。” 好看不好看,本来就没有那么重要。 她不愿意继续纠缠在首饰上,正了正神色,“二爷,今日你既然来,我们便把话说清楚吧。” 她以前都是称呼自己‘二郎’的。 崔昫皱起眉头,“你还在气我新婚夜不见吗?那是因为……” “那不重要了。”赵玲珑打断他,快刀斩乱麻,“你为什么不见,你家中婆子如何无礼,都已经过去了。我如今想说的便是,你我既然没有夫妻相伴白首的缘分,不若早些断了尘缘。那和离书你撕了,我便再写一张,寻人送到你府中。” 崔昫被她一番话说得一愣,花了好久才想明白她的意思,紧接着陷入长久的沉默中。 赵玲珑心想,崔二爷怕是第一次遇上被人拒绝的事情吧。 瞧他不语的样子,明显是不开心了。 其实她是想两个人能冷静下来,商量一番,尽量做到好聚好散。 这些年城中关于她和崔昫的流言传了几百种说法了。 最近更是因为自己的举动,将百姓的视线吸引过来,说好说坏,不一而足。 她不在意那些,但是阿娘没有她这样豁达,每回说起来,愁眉苦脸的样子,叫她担心。 如今重活一世,她决意新的人生,崔昫也不必同她同床异梦。 她拿起一旁的茶壶,给二人添了茶水。 汩汩水声中,她疏离又理智地将事情讲明白。 “我倒是有些庆幸你新婚夜未同我圆房。若不然,如今就要纠缠不清了。崔家二爷是个神仙般的人物,我可负不起责。” 崔昫盯着她面上浅笑,未发一言。 心中却是——你负得起责。 他后悔了,成都府的事情再紧急,他都不该在新婚夜冷落她,将她一人丢在偌大的崔府。 “三书六礼已经过了,你我当着全渝州城的人拜过天地,这不能作假,所以和离书上便说我品性不佳,难堪与你崔家做妇。” 赵玲珑觉得自己吃点亏也好,省得将来崔家人说起来,认为她占了崔家的好处。 崔昫盯着面前茶碗,还是不说话。 “那日离府,我只将自己陪嫁过去的人带回来了。如今既然要和离,那些嫁妆我会派人取回来的。当然,你可以放心。崔家送的彩礼自然也会如数奉还的。” 崔昫还是不说话。 赵玲珑抿了一口茶,本着生意人和气生财的想法,温柔一笑,“往日我总是缠着你,这事儿以后不会再发生。我可保证,能不出现在你面前就一定消失地干净。崔家和赵家还有生意往来,若是要联系,尽可管事出面。” 直到这时候,崔昫才有了动静。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忍性超脱,强压着怒火,一字一顿地回应了对方。 他说:“你!做!梦!” 赵玲珑:“……” 有病呀。她都已经这样好言好语,对方还死拖着不放,不知所谓。 她懒得再说,托着长案就要起身。 却不想,崔昫一伸手将她手腕拽住,一点点收紧,对上她吃惊的眼神,再一次开口:“你若是因为新婚夜未曾圆房而生气,我现在就能做到。” 赵玲珑的第一反应是——做到什么? 猛地明白他在意指什么,终于恼了。 好无耻的人,他不要脸,她还要呢。 “来人。”她扬声喊道。 木门一开,最先进来的不是杏仁和胡妈妈,而是一个身影欢脱的男子,神采飞扬,还未看清屋中情况,高声喊了一句——我就知道赵玲珑肯定…… 最后的‘愿意回家’,等他看清两人的情形,卡在喉咙了说不出口。 韦二心说。这不像是夫妻和睦,双双把家归,倒像是崔二强迫赵玲珑一样。 这事儿...可能吗? 杏仁一把推开挡在门口的人,听见女郎呼唤,忙不迭地冲了过来,“姑爷,你伤着我家女郎了。” 崔昫下意识松开手,被白皙手腕上的微红烫地眼神一红,皱紧了眉头。 然而不等他做什么弥补,赵玲珑已经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睥睨嘲讽,“什么时候崔家二郎成了强逼民女就范的登徒子了?你……” 她缓了缓,视线落在门外已经凑过来的众人身上,终究没再说什么难听的话。 “你好自为之吧。” 临到门边,看清最开始说话的人是韦家二郎,忆起这人总是对自己看不顾,冷嘲热讽的样子,嗤笑一下,“你和韦二郎情深义重,竟连和离都带着他。不如将他纳进府中,做你正头男妻吧。” 韦二郎:“???” 你个板板儿在胡诌什么? 人群先是一静,紧接着如水洒热油锅中,顿时溅起满地狼藉。众人议论之声,如江水滔滔,迅速席卷整个渝州城。 -- 第16页 韦二愣在当场,眼睁睁看着造谣的当事人款款离去,傻眼了。 过好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扭头看向屋中沉默不语的好友,痛嚎出声,“二郎!!!” 其声悲绝,闻者无不为之震撼。 门外众人摇头长叹:论世间情为何物,只叫郎郎相许呀! * 撂下石破天惊的一句话,赵玲珑施施然离开现场,下了楼梯直接转去酒楼后边。 隐庐的大管事和掌大勺的胡师傅已经等了许久。 从昨日接到府中老爷的命令,这两人就心中猜疑不定。 同别人想得一样,他们以为女郎来隐庐,只是为了担一个虚名,毕竟崔赵婚事已经成,女郎一直留在家中名声不好。 但是一说是为了帮助父亲分担家中生意重担,外面的人也不好说什么难听话。 说白了,女郎就像是朝廷派出去的巡抚大臣一样,没啥事,四处转跶,瞧瞧这儿那儿的就算了。 谁知,今日天刚亮,女郎派遣采买,吩咐厨间今日歇业一天,等着她。 歇业倒也不必,如今还愿意来隐庐吃饭的多是一些年岁大的常客,一个月未必来上几回。 女郎便是将此地烧起火了,都没什么大事。 前面哄地一声,也不知闹起了什么事情,管事和胡师傅对视一眼,正打算出去瞧瞧,就见伙计迎着一身着葱白色花纱襦裙的女郎进来了。 女郎娇美纤柔,却步步生风,远远这么瞧着有点虎气。 管事二人上前问候请安。 赵玲珑:“我是小辈,犯不着这么大的礼。以后免了吧。” 再是小辈,那也是主家。 听说老爷已经将隐庐的地契等一应文书都交给女郎了,他们此后办事都只听女郎的吩咐。 二人应了一声,跟在她身后进了厨间。 厨房布置乱中有序,赵玲珑前后看了半晌,最后点点头,“虽然隐庐的生意不好,但管事和胡师傅将此地收拾得很好。” 胡师傅一僵,先是听隐庐生意不好,害怕新主子上任说难听的话,后听女郎轻描淡写地带过,不由松了口气。 他心里有愧,觉得是自己这些年老眼昏花,拖累了隐庐,惭愧道:“是老奴的错,老爷将这隐庐托付到我手上,如今竟走到这一步,实在是…羞地见您。” 赵玲珑回头在他眼罩上看一下,只点点头,“错本就不在你。咱们做厨子的,后起徒弟一茬接不上一茬,再好的生意都要完蛋。您是老师傅,拖着身子有累还肯留在这里,是我们赵家的福气。” 这话说得胡师傅险些哭了出来。 他是老太爷收留的孤儿,自小跟着赵家学艺做饭,哪成想徒弟弟走得不剩几个,真正能传承衣钵的,少得可怜。 他老了,眼睛瞎了一只,家中婆娘和孩子天天劝他不用干了,说是自己在街面上支个小锅都比留在隐庐赚钱。 可他心眼死,每一日进了隐庐的方寸地方,都觉得安心。 钱钱钱,人这一辈子,不能只为钱呀。 隐庐不止是赵家的一分产业,更是他的家呀。 哪一个人年迈到此,还愿意离家呢? 听女郎这话,峥嵘数十载的老人眼睛都红了。 一旁的管事知他甚深,更是感触颇深,“女郎勿怪,我们两个老东西不怕受苦,只要隐庐能好就成。” “前事已过,隐庐既然在我手上,自然能恢复往日荣光。二位且瞧好吧。” 这…一个十几岁的女娃娃,街面上的菜蔬是什么价位,只怕都未必知道,怎敢说出这样张狂的话? 莫不是老爷真的失望,将隐庐当成了哄孩子的玩意儿? 管事和胡师傅面面相觑,失语片刻。 猛地有一道香味传来,二人同时回头,看向院门。 只见有两个身着青麻衣服的小厮正抬着一个瓮缸,越往里走,那一股浓郁醇厚的香味越发明显,便是老厨师的胡师傅都不由地咽了咽口水。 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这样香呀? -------------------- 作者有话要说: 韦二郎:风评被害,嘤嘤嘤,求安慰求抱抱。 崔昫:......你想死? -------- 要不要猜猜,咱们玲珑带着的汤是啥东西? ------ 老规矩,喜欢的话求收藏 第8章 酒楼前堂还在因为赵家玲珑的惊人之语纷乱吵嚷,而后堂之中,胡师傅却沉默不语,还能视物的独眼死死地盯着女郎的一举一动。 金黄澄澈的汤水还冒着热气,甫一坐上火,没过多久就咕嘟咕嘟地滚起泡。 料理地干净好看的竹荪片随汤水上下翻飞,厨间本就浓郁的鸡汤味道中无意多了一点青草香气,干冽清爽。 赵玲珑扫了一眼莲花铜漏张开的铜制荷叶盘数量,到了时辰,将一旁的蒸笼打开,果然瓷碗中的鸽子蛋半熟,表皮一层白下面的蛋液晃晃荡荡。 杏仁赶忙将一旁的青瓜底小盅端上来。 赵玲珑接过,先是将煮的正好的竹荪放入,紧接着将碗中的滑蛋顺着沿儿溜进去,汤水不要加太多,小半勺正好能让内里东西半漂起来。 一旁的案上有鲜嫩翠绿的芜菜,点上几星,正好是一道鲜美亮眼的推纱望月。 成品一出,脑海中的声音继而响起。 -- 第17页 ——“嘀---解锁古法望纱推月。初级任务第一阶段完成。请宿主继续努力。” 原来这一次没有奖励呀。 赵玲珑挑了挑眉,其实她还挺期待上一次系统选择的那个神秘力量呢。 早就侯在一旁的胡师傅从她开始动手起,就一直念叨着,先是说这一步怎么样,又是解释为什么用猪油点碗,到最后杏仁觉得实在烦,都堵上了耳朵。 胡师傅早已身临其境,刚等盅碗端上来,已经取了汤勺品咂一口。 “嗯,这汤鲜香适宜,肥而不腻,其中竹荪的清苦味道刚好冲淡了鸡油的粘腥味。不错不错…”他闭着眼回味一会儿,又尝了一下,“就是成本过高了,有松茸在里面,对吧?” 赵玲珑摇摇头,淡淡一笑,“不是松茸,只是普通的菌干。” 只不过她用猪油加糖煸过。 胡师傅摇头一笑,知道她没说尽。 做厨子的,都是家学,藏私是常有的事情。 普通的菌菇顶多是鲜嫩有味,但是松茸却不一样,其中有一种菌足带着淡淡的甜香气,和这汤里的味道并无二样。 只有心思奇巧,对食材了解甚深的人才有替换食物口感的法子,看来是他小瞧了女郎了。 第三口吃得则是竹荪片。 刚才他留意过女郎盯着铜漏的前后,知道此物在那清汤水中煮过一片半的铜叶子。 这一口则是在尝火候。 口感很是细腻,温润而又带滑嫩,多一会儿怕老,少一会儿过生,刚刚好啊。 就是缺一点,缺什么呢? 胡师傅正凝神想着,就见女郎将厨间最值钱的胡粉轻轻点了少许。 他眼睛一亮,没错,再来一点胡粉就正好了。 胡粉辛,配上这汤水清,可不是搭配时宜嘛。 胡师傅终于点点头,与同样惊艳地管事对视一眼,转身齐齐叉手行礼,“请勺头安。” 勺头,也就是整个酒楼的大把子。 赵玲珑并不意外能得到二人的敬服,只风轻云淡地回了一礼。 前堂,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际,忽地闻到一股奇香。 他们左右寻了半天,最后确定是这酒楼的后院传出来的味道。 “这胡瞎子今日又瞎折腾什么呢?” “是他家的水煮白菜吗?闻着有点像,又有点不像呐。” “小二,小二,这是胡师傅亲自上手做菜了?可别把自己个儿的手指头剁进锅里,一块随汤给咱们端上来。” “哈哈哈哈,老刘头,你损不损呐…” 闻着味道,聚在门口的人越来越多了,众人吵吵嚷嚷地开着隐庐的笑话。 小二狂擦额间的汗珠子,等到众人说笑够了才终于有机会开口:“各位想错了,今日是我家新勺头在试新菜呢。” 勺头? 这称呼好多年都没听到了。 人群中有一老者扬声喊道:“什么勺头?那是你赵家老太爷的称号,如今哪个小子敢这样张狂?” 小二也不惧,面对众人质疑,只憨憨一笑,“诸位别不信。我隐庐新勺头就是我赵家嫡传弟子,也是我家老爷嫡出女郎,玲珑。” 人群先是一静,同时抬头看向二楼的那间厢房。 这…赵家女娃就是厉害,先是与崔家二郎和离,揭露了此人爱慕男子的真实面目,转而又承袭家业,拯救家族夕阳产业。 真是感天动地好姑娘呀。 人群有一婆子呵呵一笑,冲着后堂喊了一嘴,“玲珑女郎,你要做隐庐的勺头,敢不敢出来一见呐?” “就是就是,赵老太爷在世的时候,跟我们这些老骨头可熟地很。” “做生意的人,不敢见人,搞笑话喽。” “出来吧,玲珑女郎出来呀……” 就在众人七嘴八舌时候,赵玲珑终于从后厨现身。 小二上前正要解释一二,就听身后一婆子喊道:“哟,小女伢,长得挺俊呐。” 人群哈哈一笑。 这笑不带恶意,赵玲珑也抿嘴一笑,“婆婆心善,咱们岭南的姑娘家哪一个不水灵?” “就是,我家二丫长得比你还好看了。”有一人应和道。 “去去去,王老丈,你家二丫要是比玲珑女郎好看,我叫我家小子娶她。” “你呸,你家穷地要当吊裆了,还敢黄口我二丫,滚~~” “别说了,瞧给你们脸面说你家那铜臭板子的事儿。哎,玲珑女郎,你说说,那崔家二郎真是个兔儿爷?” 兔儿爷就是男男之情爱的别称。 赵玲珑哭笑不得,只好转移话题,“今日我这道新菜,诸位街坊邻居觉得怎么样?若是好,今日就免费做几盅送给大家吃。若是不好,我还得再回去好好钻研呢。” 哟,免费的东西谁不要,更何况,先前那股子香味到现在还能闻见呢。 一两个人说‘好’,紧接着人群都是‘好’‘好’的喊声。 赵玲珑笑着点点头,一挥手,等众人安静下,指指小伙计,“这是我隐庐的伙计,诸位先去他那里领牌子。这地方宽敞,接待众人也合适。” “今日这汤,是我自己个儿研发了。您赏脸吃了,回头给我隐庐说个好话,带带咱家的生意。诸位看,可行否?” 众人轰轰闹闹,皆是拱手让礼。 如此,赵玲珑才进了后厨。 -- 第18页 那汤水本就已经熬了一夜,今日从家中搬了好几瓮来,料理炭火的伙计一人盯着三四个,把控着火候。 胡师傅听着前院的动静,老早就备好了,大勺子一舀,轻点汤盅,不一会儿就是十份上桌。 隐庐已经好久没有这般热闹了,虽然知道这是在白白送,来回上菜的人都是一脸乐呵呵,一边喊号,一边传菜。 这局势眼看着变成了隐庐生意红火的景象,韦二郎长吁一口气,关上窗棂,道:“我刚才以为赵玲珑要当着那么多的面,说咱两苟合呢。” 那字眼不好听,崔昫沉了眼色,“玲珑不是小人心,她那番话只是因为你往日言语作弄她,所以才反过来作弄你。” 早不做弄晚不做弄,偏偏要那时候说,也不是什么好人。 韦二嘟了嘟嘴,闻着空气中漂浮的味道,心不甘情不愿的开口:“我想喝汤。” 崔昫一愣,搁在膝头上的手掌微动,“……我也想喝。” 韦二郎:“……” 听起来,他们两个好委屈呀。 幸亏伺候的长随有眼色,早已经出去抢了牌子,不然这二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什么都捞不着。 大半天的,只捞着一碗汤喝。 虽然这汤好喝地很,但韦二觉得自己肯定是有病。 放着家中好好的婆娘不疼,偏偏跟着崔二东奔西跑,笑话没看上,还被人当成了笑话。 嘤嘤~~ 对崔昫而言,这一日过得和往常没什么两样。 妻子还是不愿意回家,但是至少,人,他还是见上了。 不仅见了人,还喝了她做的汤,比起前几日的闭门羹,今日可谓是一大进步。 至于楼中不知多少人同他一样蹭上了汤,崔昫选择假装自己没听见没看见。 今日还有另一桩事情需要解决。 刚才和玲珑商量归家事宜时,她曾提到的什么‘家中婆子无礼’。 如此一看,玲珑不愿意回崔家过日子,另有缘由。 汤饱盅空,身后的各种议论抛开,崔昫翻身上马,杀气满满地冲回了家。 崔家后罩房 一处小院子 崔婆婆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嘴里咒骂着恶人,等医者看过后,急忙凑上去问话,“我儿他没事吧?大夫,瞧瞧人肿的,我天神爷呀。” 医者道:“不碍事,不碍事,都是皮外伤。身上筋骨都好好的,没什么大问题。” 崔婆子这才放心,素娟擦擦眼角的泪珠子,一边抚着胸口顺气,还在哭诉,“我的儿呀,是哪里来的打杀匠,怎么这样狠毒?还有没有王法了。光天化日,郎朗乾坤,我崔家的人上街,哪一个敢下阴手……” 她一咒骂起来,前后祖宗多少都能被提起,好容易睡着的人硬生生被她给嚎醒了,甫一睁眼看清自己所在,顿时气恼,一脚将身边的崔婆子给踢开。 “别号丧了,我还没死呢。嘶…疼死我了…成三,成三,麻溜地给爷滚进来。” 被叫的成三没好气地往地上吐了一口,翻着白眼,慢悠悠地晃荡进院子。 一进门了,顿时换上一副谄媚的面孔,凑上去,“崔爷,您别急,我刚才吩咐他们出去找那伙人去了。杨柳巷子不远,多打听下,不愁查出来是谁动手。” 瞧他这幅嬉皮笑脸,崔元就没好脸。 不过,此时他的脸肿成猪头样子,别人也瞧不出他是什么神情。 崔元踢了他一脚,一边嘶嘶嘶地喊疼,嘴里还囫囵着骂人,“你个废物件儿,爷平日里好吃好喝养着你们,一到关键时候,还不如养条摇尾巴狗呢。” 成三心说,吃你喝你了嘛,要不是你娘以前喂过二郎几口奶,这院子里谁知道你崔元是什么东西。 许是面上没藏好,叫崔元看出几分,对方顿时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啪’地一声清脆。 成三一愣,险些没忍住站起来回手。 打人不打脸,他一个大男人,真是屈辱地很。 崔元打一巴掌还不觉得解气,又连着踢了好几脚,嘴里不干不净地说了好多臭的,却听外院冲进来一个小丫头,神色焦急,呼哧地喘着粗气,“崔妈妈,前院传了话,说是...你......不尊主母,以下犯上...叫你从此搬出西苑。” 至于叫她去哪儿,却是没说。 崔婆子愣在原地,未等回过神来,就见外面涌进好几个持棒拿板子的豪奴,领头人的那个正是崔二郎身边的长随。 她脸色一变,心知自己要被主子惩治了好平息赵家人的怨气,拉长调子嚎一声,扑天抢地走出去,身子一软,半躺在地上耍无赖,“天爷呀,我老婆子好冤枉呐,不过是多说一句嘴,那赵家人怎么......” “再敢胡乱攀扯,小心咱们打杀了你。” 长随一声怒喊打断了她,虎目一瞪,吓得四周人心有戚戚。 长随是崔昫身边伺候的人,最了解主子的心思,夫人因为新婚夜的事情一去不归,如今更是想要和离。 郎主日日去赵家接人,便是因为心中有愧。 这婆子仗着自己曾是二郎的奶娘,平日里作威作福就算了。如今犯下大错,还想着拉夫人的娘家下水,从崔家传出赵家的坏话,这不是坏主子的事情嘛。 他一挥手,身后几个家丁将崔家母子压住,又是捂嘴,又是跪地,另有几个婆子早就闻风而来。他们平日受这崔婆子多少气,如今见他们有此下场,高兴之余还上前求告,说要主动帮他们收拾东西。 -- 第19页 长随无不可地点头,看着几人进了屋子,斜眼看挣扎不停的崔婆子,“你是府中的老人,二郎不会不给你体面。西苑这边没你的地方,等一会儿,自有人送你去东边。” 一旁的成三先被一阵明火执仗的动静给惊住了,渐渐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后,顿时笑出了声。 他眼看长随吩咐家丁如何处理崔家母子,等人一走,迈着八字步,得意洋洋地到了崔元身前,“叫你一声崔爷,还真把自己当成崔家的主子了。” 他看了看对方那张青紫红肿的猪脸,啧啧啧地摇头,“你,我,都是这崔家养的狗。平日里你不是厉害嘛,有本事站起来,去前院郎君身边咋呼一下。” 发泄一番,崔元气得呜呜呜地直叫唤,成三心里大呼痛快,临走之前,还在对方身上踹了几脚,“这是你刚才欠下我成三的。” 押着人的家丁自然知道崔家母子往日的嚣张恶行,如今见成三报仇,假装不知,扭头等屋中婆子收拾东西。 * 赵玲珑自然不知崔家发生的事情,只是见胡妈妈神采飞扬,不由多嘴问了一句。 胡妈妈呵呵一笑,一边给她梳头,一边说自己给女郎报仇的事情。 听闻对方派人将崔婆婆的儿子按在阴地里揍了一顿,赵玲珑失语片刻,继而好笑地摇摇头。 她不在意崔昫后,自然不会将崔家一个婆子的话放在心上。 但是胡妈妈爱她之心甚重,听杏仁夸张几句,竟能做到这地步。 确认对方只是吃了点苦头,赵玲珑握住胡妈妈的手,抿嘴浅笑,“劳您出手了。以后这样的事情可莫再做了。那些人也就能说几句难听的,难不成还敢上咱家里,指着鼻子骂人?” 胡妈妈:“谁敢?!” 赵玲珑:“所以说,这样的事情以后就不要做了。再说,胡老丈一把年纪了,您还使唤他做这些事,万一叫崔家抓住了,伤了胳膊腿儿什么的,最后不还是您发愁嘛。” 胡妈妈年岁大了,这样的打趣也不生害羞,“叫人逮了,那是他办事不利,活该叫人打。”对上女郎不赞同的视线,她迅速改口,“婆子我省得这些厉害。放心,我叫慧郎跟着他呢。” 慧郎是胡妈妈第二个孩子,如今刚过十八,年轻力壮,正是打架的一把好手。 赵玲珑这才想起慧郎失手杀人被判流放岭南,胡妈妈郁郁而终的事情,道:“慧郎年岁不小了吧,平日里做什么营生呢?” “他一个男郎,浑身力气没处使,就在浮香楼里打打杂。” 浮香楼是赵家的另一处酒楼,也是赵家在渝州城中生意最好,目前进账最多的产业。管事的人正是赵二叔的儿子,赵端方。 赵玲珑没犹豫,“浮香楼生意好,不缺打杂的人。那地方是端方表哥在管着,没什么前途。您今日回去,就说隐庐缺得力的人,问他愿不愿意过来帮忙?” “管他愿不愿意,女郎能看上他,是他的造化。他要是敢说个不字,仔细婆子我打断他一条腿。” 闻言,一旁的杏仁噗嗤笑出声。 屋子中一片欢声笑语,赵父和妻子对视一眼。 女儿今日这样开心,那些扫兴的话,还是明天再说吧。 -------------------- 作者有话要说: 崔昫:娘子不愿意回家的第七天,想她~~~ ---------- 惯例:码字不容易,求小可爱们点个收藏吧。 mua~~ 第9章 前一日的推沙望月一道汤将隐庐沉寂多年的名号再一次亮在世人眼中,不出所料,第二日有人慕名而来,而且都点名要喝昨日的那道汤。 小二迎进送出,管事忙得满头大汗,应付着各式客人。 这才刚到日中,堂中已经坐满了。 虽然众人指明只点一味汤,管事和胡师傅还是心有震动。 就在前面众人不耐烦,开始催的时候,空气中猛地浮动起一股奇香味,靠地后院近的几个食客被这味道馋地厉害,不由吞吞口水,“胡瞎子,今日又出了什么新菜?” 胡师傅听见别人喊了,但他忙着呢,女郎做饭手法老道,动作迅速,稍有不注意,就错过了很多。 做了大半辈子菜,这还是第一次见别人能把一道鱼脍做得这般浓香。 鱼儿洗净表皮切上十字花刀,以精细的番薯粉裹上浅浅一层,铁锅入冷油,而后将鱼煎金黄后捞出。 热油还在,独属于剑南的颗粒般大小的花椒加上蜀姜大葱,一起炝锅,香味浓郁,又加上女郎特制的一味黑色大酱和点点醋。 直到这时候,先前煎好的鱼才被放进锅中随炖。 吩咐取出几块大柴,换成小火后,赵玲珑将手上的粘腻拭去,转身开始调制‘怪味’底拌。 大豆做成的酱咸香适口,剁细炒酥,糟蛋黄按成茸,加细碎蜀姜沫儿、醋、花椒粉、白糖、炒出香味的芝麻,香油混匀兑成怪味汁。 地上的大缸中是煮的酥烂的调味鸡。 加上葱姜蒜,辅以剑南独有的烧春酒点醒鲜度,便是直接吃都恨不得将舌头吞下去。 文火慢炖了两个时辰,鸡汤奶白,最上面飘着一层金黄的鸡油。 赵玲珑左右看看,寻上趁手的工具,给几个小徒弟指点,“鸡油味道腻,寻常人家一年吃不上几顿肉,所以以为鸡油才是鸡汤的精华。事实上,经过慢火清炖,所有的养分都已经存在了汤水中。” -- 第20页 小徒弟们眼疾手快,一边听着教导,另一边已经将炖好的鸡肉撕成丝,摆在了青花瓷底的盘子上。 赵玲珑将先前的怪味汁水盖浇好,手中银箸上下几次,伴地均匀后,夹取一根尝过。 肉香和怪味汁融合恰当,爽口而鲜嫩,她回身将碾碎的花生颗粒信手撒了一层,而后点头,“去吧,这一道怪味鸡,是今天的主打菜。” 胡师傅在一旁看着,也伸手撒了一点花生碎,而后一尝,轻咦一声。 怪味鸡怪味鸡,做得成功自然就是在味道上出奇。 加上这一层酥脆的花生,如画龙点睛一半,口感更是一层楼,他不由赞叹地点点头。 还未说出一声好,就见女郎将木板子揭开,一阵白雾过后,一道炝锅鱼也能端上桌面了。 整条鱼完整地摆在长形样式的盘子上,表皮裹满汁水,色泽浓艳,光是想像都能知道其中味道有多妙。 可惜这道菜是一整盘,自己只能蘸点汤汁尝一尝味。 长安那边时兴吃什么鱼脍,慢慢地,剑南这边高门贵族宴请客人时候,常常以薄如蝉翼的鲜美鱼脍作为响头。 殊不知,今日这一道水炖鱼,真是开了胡师傅的眼。 虽不如那鱼脍干净简单,却也别具一格。 小二端着木盘子走了,厨间其他人闻着空气中残存的味道,不由有些失望。 玲珑女郎做的东西,实在是太香了吧。 净手过后,赵玲珑转头见众人都在看着自己,不由无奈,“愣着干什么呀?菜端上桌,点菜的人马上更多了,该杀鱼的杀鱼,,腌制的腌制,配料的配料,动起来吧。” 小徒弟们一愣,下意识看向胡师傅,等着他发话。 胡师傅守着这地方时日久了,威信深重,看小徒弟们懵了,叱一声,“看我干啥?勺头的话听不懂吗?做事做事~~” 赵玲珑一挑眉,并不藏私,虽不亲自动手,来回走动都在指点。 “这个,下道力度深度不够,腌制去腥就差点时候。” “是,勺头。” “你的番薯粉加得多了,对,抖开些,这样下锅鱼的外皮不会过分厚,汤水更好入味。” “是。” 盯了没一会儿,刚才上菜的小二踉踉跄跄地进来,厨间特制的黑色缠头巾歪着,脸上犹带着几分狼狈,“前面…”他咽了咽口水,“前面,客人要鱼。” 嘿,多大的事儿呀。 不就是鱼嘛,他们正做着呢。 “二十条。” 胡师傅猛地转头,“说啥?二十条?” 小二同样难以置信,“是要二十条。管事亲自点牌子唱名的,不会错。” 正说着话呐,又一个跑堂的进来,一身青灰色短打,嘴里嘟嘟囔囔的,见了赵玲珑,换上一副正经面容,“女郎,前面的食客点了好多怪味鸡,管事的让问问,咱们这边能接多少?” 嗯,赵玲珑大致清点一下,“你去回话,就说今日怪味鸡限量五十份。炝锅鱼,限点三十份。但是昨日那道推沙望月,可以挂上墙了。” 挂墙,就意味着不限量。 胡师傅算了一下厨间储备,的确够用。 胡二郎应了一声,去回话了。 这一下不等吩咐,那些小徒弟们开始动手了。 一时之间,厨房静默无语,只有菜刀剁来剁去的声音。 直到这时候,胡师傅才真正确认,隐庐梅开二度的时候终于到了。 他看着已经转身调馅料的纤弱身影,忆起初见时对方说的那番话,再无疑虑。 前边管事一边听胡二说的话,一边和几位熟客拱手让礼,“您几位还说甚客套话,雅间,二楼,都给您们空着呢。” 那几个都是隐庐老客户,昨日喝了一道汤,一直到今天早上还惦记着,结果今日出门一看,这隐庐像是翻身一般,外边排队领号子的人都快拐去街边了。 他们只是想着凑上来闻一闻,不想管事的眼神尖,一眼就看见他们,还出来亲自招呼。 有一个正排着队等菜的,不由疑惑,“这是谁呀,他们怎么不用领牌子” 管事也不恼,笑面人一般,“这几位是我们隐庐的老客人了,以前生意不好,还时不时来照顾生意,这恩情,咱们不能随意忘了呀。您说,是不是?” 如今隐庐换了新的厨子,不同于往常的寡淡,味道隔着半条街都能闻见,香地家中的小娃娃闹腾着要吃。 这会儿是锦上添花,哪里比得上这几人这些年的雪中送炭。 几个暗自嘀咕的人,顿时消了怨气,乐呵呵地点点头。 正这时候,后厨传菜的一声响亮的‘炝锅鱼,左三号,上菜咯。’引得几人瞩目。 木盘子上的鱼刚才出锅,热气蒸腾,香雾缭绕,路过的客人不由探长脖子,好奇地盯着。 左三号的客人高兴地哈哈一笑,面对众人视线,木筷子不手软,直接一块鱼腹肉下肚,惊喜地喊出声,“阿弥陀呀,这什么炝锅鱼是谁家创的,好吃,好吃。” 附近的几人瞧他这模样,酸着话顶人,“陈老丈,别不是没吃过鱼肉吧。这鱼有浮香楼的汤鱼好吃吗?” 陈老丈平日就是个老饕,最忌讳别人说他不懂吃,眉目一竖,“浮香楼的汤鱼,爷爷我吃了多少回了。那东西岂能和这个炝锅鱼比?后生,见识少了。不与你说,耽误我吃鱼了。” -- 第21页 那几人看眼中鄙夷几分,不就是吃鱼嘛,又不是逃难来得,瞧他那吃象。 等到小二端上菜式后,几人试探着吃了一口,一愣过后,同时埋头吃得飞快。 香,嗯,真香! 不仅是这些食客,便是赵父赵母都对这鱼肉惊艳不已。 配着岭南自产的五常大米饭,赵父接连吃了三碗鱼汤泡饭才终于满足地打了饱嗝。 赵母嗔他一眼,伸手摸了摸自己滚圆的肚子,不由赞叹,“这隐庐交到玲珑手中才是最合适呢。” 赵父点点头,饮一口清茶润润嗓子,“等一会儿,你和女儿说?” 赵母瞪他,“怎么好人都是你做,坏人就让我来?女儿归家的时候,是谁说甚第一日就回来的?现在知道崔二是个浪荡子,知道后悔了,就让我出来做恶人。” 赵父心虚地避开妻子的视线,“我那是害怕玲珑被崔家说不知礼数。现在,这崔二是个糊涂东西,崔家的大火坑谁爱去谁去。和离的事情,我…不敢说。” 玲珑心悦崔二,整个渝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她从小小的一只的时候就跟在崔二后边,天天娇娇软软地唤着二郎,好不容易嫁人了,才知道崔二原是个纸糊的脏东西。 怪不得那一日玲珑回来时候脸上都是泪珠。 他们做爹娘的愧疚,原想着女儿嫁给心上人,日子好过些,谁知……崔二竟是个狎男宠的人,这男宠还是韦家的人。 真是……听了都辣耳朵。 夫妻二人想起胡妈妈说起这一道消息时候,从震惊到失望,如今下定决心做主要让女儿和离。 只是,谁不想做开口劝的人,于心不忍呐。 正迟疑着,就听咯吱一声,女儿从外边进来,手中还端着一盘子,上面叠着四五个饼子。 赵玲珑不知屋内人的纠结,“阿娘,阿耶,这是新出炉的猪肉春菜饼子,你们尝尝。” 赵父已经撑到了,依旧给面子的拿了一个,一口下去,肉汁饱满,顺着唇舌滚过喉间,香地他欲罢不能。 这饼子…… 赵父已经找不到言语来形容自己的感受了,一边囫囵咬着,另一边顺着口看里边究竟有些什么。 肥瘦相见的五花肉,菌菇,红的是胡萝卜,绿的是芜菜,他又咬了一口,尝出一点异样,“这里面你加了胡瓜?” 胡瓜多汁水,但是味微苦,平常都是随汤滚,或者伴着重作料下酒,和五花肉做搭配,正好将猪肉特有的肉质发挥地淋漓尽致。 赵玲珑点头,拿了一块尝尝,点点头。 发挥地不错,只不过今日的面粉发的有点硬了,未免不好看,她特意在面皮上刷了一层金黄的蛋液。 最终成品酥脆好看,厨间一人抢了一个,剩下的端上前院,不一会就售罄了。 自己做的东西能被众人接受,还迎来一批好赞,她还是很高兴的。 见女儿神采飞扬,赵父不愿意坏她兴致,可惜妻子在一旁虎视眈眈,只好硬着头皮开口,“玲珑,阿耶听说,崔二和那韦家郎君滚到一个榻上了?” 赵玲珑一噎,一个出气岔了顿时咳地眼角发酸,“咳…谁……谁说他们两个滚到一个榻上了?” 赵母迟疑地对上胡妈妈的视线,见她点头,纳闷道:“难不成不是你亲眼所见?街上传得有神有色,都是新婚夜崔家二郎死活不愿意进婚房,你一气之下赶到书房质问,结果正好撞见了崔二和韦郎君的好事。” 赵玲珑愣了半晌,看一旁阿耶的愁苦神色,心说这消息传得离谱,但是正好能作为自己脱身的好借口呢。 她犹豫一会儿,最终凭着良心说话,“阿娘,阿耶,这都是没有的事情。崔昫那日……” 她要解释崔昫的去向,直到此时才后知后觉自己并不知道崔昫当夜去了何处,只好道:“我也不知他去了何处,但是绝不可能是外面传得那样不堪。” “街面上的事情三言成虎,用不着当真。” 赵母这才放心,女儿不是所托非人最重要,转而又一想,“那你为何总不愿意回崔家呢?” 对呀,你为什么不愿意回崔家呢? 赵父捏着半个饼子,看向女儿。 屋外的青年身形僵着,同样在等回答。 没让他困惑太久,几个呼吸之后,屋中传来一道坚定有力的女声。 她说:“我不喜欢崔昫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求收藏~~ -------- 崔昫:娘子说,她不喜欢我了。嘤嘤嘤~~~~ 韦二:二郎别哭,你还有我。 崔昫:......你滚! 第10章 隐庐二楼 室内安静如鸡,三位俊俏郎君俱是沉默,不知该说什么。 韦二轻咳一下,无措地左右看看,“这事儿闹得,嘿……” 对上崔昫一双寒瞳孔,他下意识心虚,推脱道:“这不是赵玲珑…她…胡乱说…” 韦二以为崔昫生气,是因为外面编排出来的男色流言,故而心里惴惴,可惜赵玲珑三个字刚出口,看崔二脸色愈发阴沉,尾音低得都快听不见了。 他们都没加崔二这样低沉,凑得近,几乎都能感觉到对方身上在往外扔冷刀子。 先前上楼时,不同于韦二眼神流连在大堂饭食上,高七郎走得快,见崔二停在隔壁门口,不知听见了什么,整个人僵在原地好一会儿。 -- 第22页 还是传菜的小二一声喊,才将人唤回神。 路过那里他正好听见赵家老爷赵全爽朗的笑声,脑中一转,顿时明白,应是赵玲珑说了什么,才引得二郎如此失态。 他拉住一旁韦二的衣袖,偏开头,低声问道:“你觉得二郎喜欢赵玲珑嘛?” 韦二丝毫不犹豫,“当然不可能。” 整个渝州城,就是街角小儿都知道,是赵玲珑死皮赖脸,最后才嫁给二郎。 犹记得有一年的赏春宴,赵玲珑不知哪里寻了一盆琉璃质地的璀璨宝花,说是想要献给崔夫人做礼,结果二郎冷着脸,直接将那东西给掷下湖。 这是喜欢人的样子吗? 是吗? 高七郎疑惑地转头看了一眼崔昫,见他一贯舒展的眉头,现下皱地死紧,陷入沉思。 他不知想到什么,冷不丁开口:“崔昫,你母亲知道玲珑的事情吗?” 崔家这一支虽然不如清河崔氏勋贵,到底盘踞剑南已久,在加上崔大人如今是剑南道节度使,权柄滔天。 崔昫身为崔家嫡出的二郎,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家中长辈就任由下去吗? 崔昫没回答,想了一下回答道:“那些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玲珑为什么从喜欢变成了不喜欢。 韦赵二人对视一眼,面对崔家的事情,他们也是一知半解。有崔大郎那么一个风光霁月的人在前,只知道崔昫自小不受宠爱,被人忽视。 崔家一家都随着崔大人一去成都府定居十年,而崔昫却从身居老宅。 朋友关系再近,都不能越了线去指摘别人的长亲,二人见他不在意,转移话题,“赵玲珑本事不小啊。” 是啊,他一直知道她手艺好,却不知其手艺之高足以撑起一个百年厨家的基业大梁。 崔昫听着外边食客的各色议论,将记忆中的赵玲珑的样子拖出来。 她一贯跟在自己身后,他一回头总是能瞧见她脸上温柔娇媚的笑。 她喜欢穿繁丽华美的襦裙,喜欢长安的高发髻,喜欢宝钿金鞍,娇滴滴的富家女郎,无忧无虑,活得像个…小太阳。 不像他,总是疏远冷淡,看人带着防备和算计,心里将对方上下好几代盘根错节理清楚,然后决定要不要结交。 所以最开始,那样富丽柔软的姑娘说,她心悦他的时候,他清楚地听见胸腔的跳动一停。 现在,明明已经拥有对方,但是他眼睁睁看着她毫不留情地离开。 不拖泥带水,干脆利落地叫他第一次生出无措慌乱的情绪。 他想了想:“我不会和离的。” 这话哪跟哪儿呀?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换来其他二人一怔,然后他们就看着崔昫站起身,连门都没出,走到和隔壁连接的木质隔窗前,扬声朝那边喊了一句。 崔昫:“赵玲珑,你死心吧。” 韦高:“……” 听着有点不善呢。 就在他们等着那边的回答时候,有一道颤颤巍巍地苍老声音传了过来,“崔二爷,某乃是城西衣铺吴淮胜。” 崔昫:“……” 崔昫并不觉得难为情,甚至还做了一个礼,隔着一扇窗和人客套,“吴老板吃好喝好,这酒楼是我娘子的,您不用客气。” 隔壁吴老板苦哈哈地笑了笑,重新回到长案之前。 韦二郎:“我觉得……” 他停了好半晌,最后说出一个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想法,“崔昫肯定喜欢赵玲珑。” 高七郎:“……” 瞧把你机灵的! 这句话,兄弟我已经说倦了! 那一日酒楼还未打照面,娘子已经跟着赵家夫妇一起归家了。 而后三日再来隐庐吃饭,就听后厨的人说玲珑女郎这几日忙着,不曾来看顾生意。 忙什么,伙计们又说不清楚, 唯一看起来知道事情真相的管事,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生怕崔昫派人去纠缠,三缄其口。 崔昫无奈,只好派人蹲守在赵家的门口,不想,汇报的人还在外边,管事已经脚步匆匆地进来回话,“二爷,夫人回府了。” ‘啪嗒’一声,手中的狼毫笔落在写成一半的纸张上,白白毁了一封信。 崔昫以为自己听错了,“是母亲来了吗?” “不是,是玲珑夫人回府了。” 她愿意回来,是因为赵老爷的劝解嘛? 其实,只要她能回来,香海堂不再空荡荡的,就好。 哪怕不是为他。 等他走到香海堂时候,却见里面依旧空荡荡,一点迎接女主人回家的喜气样子都不见。 就连丫头们都各自躲在屋中。 他脚步一顿,怀疑地看向管事。 管事后知后觉,连忙回话,“夫人回来什么话都没说,只问了咱们后院子里的暖房,是不是去了那边?” 他话音刚落,崔昫已经提步上前,步子迈地大,走路带风,管事视线中眼看着二爷几乎是小跑着离开,呵呵一笑。 转而又呵斥一声,“这院子里伺候的人都是死的不成,把那懒筋都抽,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打扫一遍,务必叫夫人安心住下。” 呵呵,二爷情急,这样着急夫人,看来家里的小郎君不远了。 后院子 暖房 赵玲珑正按照自己记录好的那样,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在家中养出小绿苗,一株株移栽进了暖房架子上的培土中。 -- 第23页 这是她精心十数天才养出来的苗儿,不敢假借人手,一步步都是靠着自己守着。 可惜,海椒根系娇弱,不小心就养死了,赵家后花园倒是大,土壤肥质不错,奈何岭南多是雾天,湿冷,她最近发现叶子发黄,湿土还发白毛了。 没奈何,思及崔家后院子有一处暖房,这才带着人来崔家。 正凝神做事,冷不丁身后有一道声响,“我帮你。” 一回头,原是崔昫。 还是以前的冷淡表情,但她对上对方视线,眼神深邃而亮,她不知怎么,竟看出几分雀跃。 崔家发生了什么好事? 她摇摇头拒绝,将自己沾满泥土的双手给他看,“你不喜泥污,算了。” 然后,就在她注视下,崔昫一把握住她的手,用力地来回搓,确认自己手上也有泥土后,难得的扯唇一笑。 赵玲珑:“……?” 这皮笑肉不笑是为哪般呀? 几日不见,他整个人都古古怪怪的。 她无辜地眨眨眼,最后觉得任他自由吧,转身继续忙活。 身后的人微不可见地舒了一口气,手指头蜷一下,指尖带着泥土,刚才摸到女郎娇软骨肉的酥麻感还在,抿了抿嘴。 这是他第一次握她的手。 暖房不大,前后十数步就到头了,崔昫看着姿势不雅的蹲在地上的一小只,没多想,凑过去,蹲在她跟前学习。 那一盒种子看起来多,实际上培育成苗,最后移种到暖房的数量不过两个千数。 外面的人得了吩咐,不敢随意进去打扰主子,一直到日头西移,马上就是日落,两个人才忙完。 赵玲珑拍去手上的尘土,眼前绿意点点,整齐有序,想到再过几月,根系深扎土壤,发育结果成花,最后长出红绿海椒的景象,满足又喜悦。 “我会留一两个照料的人,你崔家的人就不用惦记忙活了。” 毕竟这种子是系统给的超时代物品,万一有小厮不懂事,将内里泄露出去,坏了她的经商大计就不好了。 却不想,身后…… 崔昫强调,“不是你崔家,是我们崔家。” 她早已经是崔家妇,她的名讳早晚要上崔家的族谱,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不容改变。 赵玲珑:“???” 也不知他是什么心态,好好的一个人不当,没要当无赖。韦二那个痞子货,终于将他带偏了吧。 她懒得和他争,闭口不言,转身要走。 擦身而过的时候,手臂被旁边的力道一扯,她被迫仰头看他。 准确的说,应该是瞪他。 崔昫:“玲珑,你到底怎么了?” 这些天他怎么也想不通,真的有人能一夜之间,说变就变嘛? 往日她性情温顺,随和散漫,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如今先是执意和离出府,又接管隐庐的生意。 不仅和那些食客拱手应酬,举手投足全然一副乐不思蜀的神态。 他有一种直觉,再不管不顾下去,她真的会从此远离自己的生活,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而那,是他所不乐见的。 赵玲珑反问一句:“不说我怎么了,崔昫,你应该问问自己,是你怎么了?” “你性子冷,自小厌烦我,强忍着崔赵两家老人定下的婚约这么多年,如今我主动和离,本该痛快放手的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拖延?” 为何不愿意和离? 崔昫被她问地愣住,脑中盘旋着各种深思,最后说道:“崔家不会同意的。” 他说得是崔家,不是他不愿意。 赵玲珑无语一会儿,心中那个摇摇晃晃的念头瞬间被浇灭,嗤地一声腾起一种莫名的感觉。 大约是…果不其然吧。 崔昫对她,从未有过感情。 崔昫敏感地察觉到对面人面上一晃而过的情绪,但他说不清楚那是什么,下意识明白是自己的那句话坏了事情。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最后又沉默。 “我还以为是你心里有我呢。”赵玲珑拽开他手掌,杏黄色袖子上的黑色掌印刺眼难看,像是在嘲讽自己的自作多情一般,“崔昫,若是崔家觉得脸面难看,我们和离的事情便往后推。” “我家宅邸不大,但容我一人之处还是有的,以后你我分府另居,只等外面的人淡忘了,再去官署过文书。” 这已经是最体面的做法了。 依崔昫所虑,他不会拒绝的。 暖房门近在咫尺,赵玲珑已经看到杏仁探头探脑的身影,她拍了拍袖子上的脏污,也不知是崔昫用力太大的缘故,那印记怎么也拍不掉。 她不由心烦地啧了一声,身后不期然想起一阵脚步声,快而迅疾,她只来得及半转身,就被一股大力抱进怀中。 男子气息浓重,吐纳在细颈上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她听见崔昫恶狠狠地威胁,“你敢走,我就叫人把这里所有的椒苗都毁了!” 赵玲珑:“……” 你别是有什么毛病吧??! --------------------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的话,要个收藏,不过分吧? -------------------------- 崔昫:你敢走,老子毁了你的辣椒!!! 玲珑:就你这样,谁他娘愿意嫁给你?神经病呀! -- 第24页 第11章 这一晚,赵玲珑最终无奈地宿在了香海堂。 她实在想不明白崔昫怎么能如此丧心病狂,竟然威胁要将她辛辛苦苦移栽的椒苗给全毁了。 索性这几日她都是在研究椒苗的事情,隐庐那边胡师傅经她指点后,对于几样新发开的菜品钻研到位,值得托付。 香海堂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就连桌角上八宝攒盒上富贵呈祥图案都很眼熟。 铜漏荷花叶子垂下一片的时候,赵玲珑放下手中的书本,转首看着一旁端正坐着的人,“你不走吗?” 崔昫哼都没哼一声,甚至还伸手翻了一页书。 赵玲珑:“……崔二,你是什么时候聋的?” 崔昫这一次有反应了,和她对视一眼,慢条斯理地将手边的茶盏推了过来。 那意思是,我不仅没聋,还请你喝茶。 这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偏偏有点无赖的意味,赵玲珑就见不得他万事都在我手的态度,视线下移落在自己搭在桌上的手掌。 杏仁爱俏,这几日见她整日泥巴地里滚,小脸都苦地要哭,寻上机会就用凤仙花的汁水给她染指甲。 她手指细长,指甲浑圆饱满,凤仙花汁鲜艳好看。 素手芊芊,点在檀木香桌上发出‘咚’地一声,她没停,一下接着一下,咚咚咚地似打鼓一般敲在人的心头上。 崔昫不看书了,皱眉盯着她,一脸不赞同。 赵玲珑莞尔一笑,挑起一边眉,露出一个怎么了的表情。 恰这时,有一绿衣衫婢子进来,手中端着一个鎏金铜山香炉,其中香雾缭绕,白烟团团。 “郎主,这是绿翘新烧上的松云香。晚间点上一团,最能安寝。” 崔昫点点头,随手一挥。 绿翘不甘心就这么走,眼神在屋中流连一会儿,放好香炉之后,‘咚’地一声跪在赵玲珑身前的地上,哀求道:“夫人,您就看在郎主这几日吃睡不香的份上,原谅郎主新婚夜一夜不归的错吧。” “婢子实在是不忍心,夫人您一走,郎主受了好大的苦,外边的人说的话实在是难听呀。夫人,绿翘求求您,您就搬回来吧。” 屋中顿时安静下来,只有绿翘矫揉造作的低声泣音。 赵玲珑换了个姿势,就这么瞧着跪着的人作妖。 依稀记得,记忆中绿翘总是会在她面前说类似的话,大意都是什么为了崔昫好,要她怎样怎样,就如同现在这样。 那时候她谨守妻子本分,每每听到这些话,心里再不适,忍字在先,以崔昫为重。 如今心里不在意崔昫,才恍地明白绿翘的手段有多不入眼。 外面传言自己出府归娘家是因为崔昫新婚夜不归,绿翘劝她,却偏偏要将这根扎在心上的刺挑出。 还有,说甚她一走,外面的人给崔家泼脏水,这无非是在说自己行差踏错,一脚进门踩低了崔家的门户。 啧啧… 赵玲珑任她嚎,闭眼仔细闻着松云香清淡的香味,一直到绿翘跪爬过来,要伸手探她鞋子的时候,长袖一挥,竹几上的青底茶碗尽数砸在绿翘身上。 “你胆子不小,敢把心思耍在我身上。” 绿翘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她面上淡淡,一双黑瞳沉沉地看着自己,好像一道利剑,一下将她内心的小秘密给剖开了。 赵玲珑没心思和她纠缠,眼风都没往崔昫那边扫,起身走到门边吩咐杏仁,“去把偏室收拾出来,我今晚就住在那儿。” 屋中只剩崔昫和绿翘,安静一瞬,崔昫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压下心中失落,“你收拾东西,明日与我一起去东苑请安。” 绿翘脸色刷地一白,腿软地站不起来,让她收拾东西去东苑,绝对不止请安,说不定要将她赶走呢。 这怎么可能,她是夫人赐给二郎,将来咬住贵妾的人呀。 想到这里,她凄惨一笑,还想挽回,“郎主,绿翘不知自己……” “你知道。”崔昫冷冷地看着她,片刻后见她像是明白,满意地点点头,“我不知母亲承诺给你什么,但你忘了,这后院最大的永远是玲珑。” 这话彻底绝了绿翘的念头。 她不是天真无知的人,这些年在书房伺候二郎,也曾听闻过一些狠绝手段,她再不甘心,却没想将自己的命搭进去。 只是出门往自己屋中走的时候,终究是不甘心。 转头看了看还在灯火憧憧的香海堂,忆起自己进屋子时候,郎君和夫人坐在灯下郎情妾意的对视,嫉妒和醋意翻涌不断,她心中下了决定。 郎君被迷了心眼,她不信夫人会任由赵家女郎放肆。 这样想道,她终于松了口气。 正屋子 崔昫还是原来的样子,眼神定在手中的书本上,只是他知道自己恨不得立刻将眼前这堵隔绝他们夫妻的墙拆掉。 堂中寂静无声,小几上灯烛爆破几声,光影摇曳,映出他眼神中的不舍和怀念。 就在刚才,她还在桌子的另一头和自己玩闹。 指甲连续不断地敲在桌面上的声音,虽然有点烦,但他一抬头,见她眉眼挑衅而无奈,看她嘴角努力压住的笑意而欢喜,就连一个责怪的字都舍不得说。 其实,那声音也没有那么烦…吧。 偌大的屋子忽然变得空荡荡,静地他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 第25页 他记得这里每一处的装点布置都是她的吩咐。 还未成婚,他带着她来这里,没有下人在,女郎笑颜如春日绽放的嫩蕊鲜花一样鲜艳,像个枝头鸣啼不止的雀儿,叽叽喳喳都是他和她以后的日子。 她……和他的…未来。 直到这时候,崔昫后知后觉出当时自己的心境,没有那么平静,是…甜的,就像小时候吃过的麦芽糖一样甜。 光是想到他们能携手走一生,生儿育女,内心缱绻而满足。 啊,这就是倾慕吧 原来,我一直都心悦玲珑。他如此想到。 因为心悦,因为喜欢,所以我不想和离。 不是为了崔家的面子,不是因为别人的议论纷纷,只是因为成婚的人是她啊。 崔昫再不犹豫,一股脑地闯到偏室,就要进去。 杏仁得了吩咐,整个人堵在门口,“二爷,我家女郎睡下了。” 您打哪来,打哪儿回吧。 崔昫顿一下,“我有话要和玲珑说。”又迟疑一下,“还有,不是二爷,是姑爷。” 杏仁难得替女郎出气,又见他好脾气,哼一下,“二爷,女郎今日忙着收拾暖房,身子乏地厉害,您就体谅一下吧。” 崔昫盯着她身后的门扉半晌,心说玲珑确实劳累,这么晚了,也不急在这一时,那就明日再说吧。 而后,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 杏仁:“……” 胡妈妈说得对,男人都是好面子的虚伪人,瞧崔二爷这样子,明明是来给女郎道歉的,却这么没有诚意。哼! 情意明了,不知是不是因为隔壁住着自己的心上人,崔昫这一觉睡得超乎前几日的安稳。 一夜酣睡,还在清洗的时候,顺口问道:“夫人起了吗?”不等下人回话,又吩咐道:“叫小厨房做一碗羊汤来,饭桌就摆在前厅吧。” 长随应了一声,抖着衣衫伺候主子穿上后,道:“回郎主话,夫人已经离府了。” 崔昫猛地回头,脸上的云淡风轻一扫而光,几步到了偏室,只见床上整洁干净,若不是昨日自己亲眼看着杏仁守在门外,都会有一种一切都是自己想像的错觉。 长随看他眉头死紧,上前回话,“夫人说不用叫您起。” 他也心疼主子眼下的乌青,起了私心,“夫人说家中暖房有赵家的园丁伺候就好,寻常时候不要别人去打探。” “她…….夫人有交代她去哪儿嘛?”崔昫问。 长随摇摇头,“但奴派人跟着了。” 这一大早,就这一句话还听着顺耳。 重新坐上食案前,面无表情地盯着满当当一桌的饭菜,最后胡吞几口了事。 山不来就我,我就凑上去就山。 崔昫整整衣衫,吩咐管事将书房中的东西収整一番,“去隐庐。” 路行至一半,正遇上背着包袱的绿翘,他脚步一顿,最后还是带着人拐上两府之间的一条夹道上。 崔家新府占地很大,东西二苑隔着一条长甬道,青石板路上青苔新生,有下人蹲着处理,远远见着二郎,避让开行叉手礼。 崔昫目不斜视,心里惦记着去隐庐见人 ,一路龙行虎步,走得飞快。 身后的绿翘小跑着都跟不上,眼看前方挺拔的身影越来越远,轻咬唇角,不死心地继续跟上。 东苑是崔家的老宅,建式古朴,气派雄浑。 过了月洞,穿院子,过碧波湖水,亭台楼阁后,走了近一刻钟才到了富春堂。 早就有下人提前递了话,杨妈妈已经在门边等着,笑着问安,“二郎晨安,夫人已经在屋中等着您了。” 崔昫点头,迈步进了正堂,只见母亲正拿着一团扇懒懒地打着,受礼后,当先一叹气,“玲珑的事情闹得实在不好看呀!” 崔昫不喜欢母亲提起玲珑和他的婚事,尤其是他明白自己情意后,更不愿意母亲谴责的语气,“不用您插手。” 再无二话。 崔母见他冷淡如此,无措地看向一旁的杨妈妈,后者连忙开口:“夫人是关心二郎,如今二娘子不在家,您身边没个贴心照顾,后院没主母管事,怕是哪里不便宜。” 崔昫没记在心上,他话不多,听杨妈妈一番话,还是停顿一会儿,拱手称告退。 郎君身影消失在门边,崔夫人顺着扶持站起身,忧愁不已,“玲珑性情柔顺恭谨,往日对二郎掏心掏肺地好,奈何二郎性子偏冷。我最担心他这样冷了玲珑的心,如今事情到了眼前,不知该如何呀?” 杨妈妈安慰道:“夫妻之间难免磕碰,二娘子冷一冷,没准还好一些呢。” 夫妻情分,向来是有情饮水饱,无情淡如霜。 玲珑性情再温顺,如今一朝回头,只怕再难挽回。 也不知二郎该如何啊? 这孩子和他父亲一点都不一样,“老爷那边,有什么书信传来吗?” 杨妈妈摇摇头。 崔夫人早就料到了,只是不死心才有一问,如今答案落地,也甘心了。 她视线落在院子外等着的绿翘身上,“先是崔婆子不尊主母,如今又是绿翘起心思,崔家的人愈距了。” 这话基本就定了崔家的下场。 杨妈妈恭敬地垂下视线,再出来时,冷声吩咐左右,“带人将她拉到崔婆子那儿。一并送去乡下庄子。” -- 第26页 左右仆妇应声。 听着外面绿翘挣扎的呜呜声响,杨妈妈面不改色,没有一丝同情。 崔家婆子和她是老相好,按理说自己怎么也该说一两句话,求求情,奈何崔婆子自己把路走歪了。 仗着一点奶婆子的情分,竟敢给主母下脸。绿翘是她的侄女,得了夫人一句好好伺候的话,以为翻身能做西苑的主子呢。 哼,也不看看她有没有那种命。 -------------------- 作者有话要说: 崔昫:娘子,等我来告白。 ---- 日常求收藏 第12章 高家 后院正屋 台阶前种满海棠花树,如今枝头绿意茂盛,生机盎然,枝桠堆出层层叠叠的朵朵红花,缤纷灿烂。 小娘子襦裙曳地,从青石小路上扫过,晃荡出如水波一半的好看纹路,迎面遇上一青年,原本聊赖的神情一扫而光,眼尾扬起好看的笑容,“七哥哥,你要去哪里呀?” 高七郎神志回移,见是嫡亲妹妹三娘正挥着手中的手帕招呼,上前说话,“怎么这辰光才来给母亲请安?” 高三娘含糊着不想回答,总不能告诉哥哥自己赖教,她看对方一身胡服装扮,想起母亲提起的事情,眼睛一亮,“你是要去城外的波罗球场嘛?” 瞧她这样子,高七郎一下就明白她的心思,摇头否认,“原是要去打球的。可惜韦二郎有事不能来,我便懒得去了。” 高七娘轻嘟嘴,“他是个浪荡子,如今还连累了崔二哥哥的名声,他爹不打他才怪呢。他肯定是被打地下不了床,所以爽约的。” 事实确实如此,但她一个未成婚的小娘子不该多嘴,高七郎不赞同地盯着妹妹,“那是别家的家事,你莫要议论。” 更何况韦二和崔二的流言也不好听。 高七郎想到父亲刚才说起的话,换了语气,认真问她,“你和哥哥老实说,那刘姓书生便如此不堪,你连看都不愿意看一眼?” 刘书生是拜在他父亲书房的幕僚,出口成章,学识不斐,早有一日会有功名加身。 父亲看中此人心志和才干,有心将三娘许配。 谁知前几日不过是说了一嘴,三娘便要死要活地闹腾,扬言若是定了刘书生,她便一条白练离开这人间。 高七郎曾和刘书生交道几回,也看好对方,故而有此一问。 高三娘这几日忧烦便是源自于从。 此时一听,下意识就要说自己心中有人,但下一瞬就闭上了嘴,哼了一声,“他是一介白丁,父亲是朝中六品上的官员,我又不是做错了事,凭什么嫁地比赵…凭什么低嫁?” 她生怕刚才说漏一个字被哥哥察觉什么,心虚地低下头,借口请安小步离开。 高七郎并未察觉出异样,看她背影消失在长廊拐角处,转身往外走。 另一侧的高三娘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哥哥要是知道我心里惦记着崔二哥哥,肯定要说教了。” 侍女静立在她身后,听着女郎低声嘀咕。 从母亲院子出来,三娘又恢复低眉顺眼的萎靡样子,路上遇到哥哥身前伺候的人,知道七哥去了隐庐,她眼珠一转,吩咐侍女套车。 前几日就听婆子们提起,说城东赵家隐庐的生意交到了赵玲珑手上,她当时不屑,谁知后来用什么法子,竟然将隐庐的烂摊子料理地风光。 哼,都已经嫁给崔二哥哥了,怎么还不知足,在外面惹是生非? 她是有心要在赵玲珑面前炫耀,特意梳上高髻,穿了桃红色对襟上襦衣,下配软烟罗葱白色裙,簪环满头,想了想,最后在粉面眉心贴上金碧花钿。 侍女将鱼鳔胶水移走,钿螺八角铜镜的小姑娘颜色正好,神采灵动。 就不信赵玲珑能比得过自己,“走吧。” 她本是兴致满满地出门,怎料,距离隐庐还有一条街的时候,车夫就请话,说是前面道路不通。 高三娘心里不满,顺着撩起的帘子就见斜街两侧,确如车夫所说,摩肩接踵地都是人在排着长队。 是有哪家的女郎出阁,众人守在路旁等着发喜钱吗? 她疑惑着,顺着侍女服侍下车,尚未整理好身上的衣衫,就听一路过的老汉说话,“这隐庐的玲珑勺头难得亲自下厨,我都说了叫你早点来排队,你当成耳旁风,现在好了,连个牌子都没领上。” 被老汉指着责备的人,应该他的儿子,此时一脸讨饶地笑着,说着告罪的话,遗憾地回头看了好几次。 高三娘:“……” 破落户的人家,连个食肆都没去过不成。这眼巴巴地,不知道还以为他是在看自己的心上人呢。 抬手扶了扶发髻,她挺直腰板,莲步轻移,裙角一点动静未见,端的是淑女之态。 奈何今日出门带着的人并不多,高三娘在婆子的护持下走了好一会儿,终于从长龙队伍中挣扎出来。 期间多少粗野之人,根本不顾她们身份,恶狠狠地瞪着人,唾沫横飞,警告他们不要插队。 眼看不远处就是隐庐的青旗子,高三娘长吁一口气,回头要吩咐什么,却听前方有一男声喊了一句什么。 身后人群顿时一轰,下一瞬无数人猛地涌上来,她尚未反应过来,就眼睁睁看着侍女等人离她越来越远,她更是裹挟在人海中被迫往前走去。 -- 第27页 众人挤着往前走,夹杂着笑声喊声还有说不明白是什么东西的怪味,高三娘已经感受不到脚掌的存在,一边呼喊求救,双手徒劳地伸在空中用力地摆着。 身后一直有男人的身子贴着,触觉鲜明,高三娘现在想死的心都有了,无数双手在她头顶拍来拍去。 这样下去,不是被人踩死,就是叫人家给臭死,她一咬牙,半矮下身子,借着自己娇小,硬是从无数大腿中杀出一条生路。 有人不愿意给她腾空,她哆嗦着蔻丹手,或在别人腰上,或是腿上猛地一掐,又哭又喊地艰难行动着。 一片人声混乱中,她终于听见七哥熟悉的声音。 左手掐了挡着自己路的人后腰一下,循着声音挪动着,终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不顾自己一身的狼狈,‘哇’地一声扑进对方怀中。 赵玲珑:“…….” 谁家的…姑娘? 她低头看了看对方半歪在空中的高髻上,确定这还真是个小娘子。 她还尚未说什么,就见隐庐里边高七郎脚步匆忙地赶来,却有另一道身影比他还快。 崔昫脸色阴沉,一向性情内敛的人,一旦动气,瞧着唬人,赵玲珑下意识安静,就见对方一把将自己怀中的姑娘扯开。 然后,随手一甩,准确地扔进落后他一步的高七郎怀中。 赵玲珑:“……” 刚才他走路那骇人气势,她还以为他要把那姑娘抢回自己怀中呢。 崔昫上下看她好久,确认她并无不妥,依旧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赵玲珑摇摇头,看向仍在喧闹的人群,“是我算漏了。” 隐庐前后占地颇大,上下一共二楼,生意最好的时候,一共可以容纳上百食客。 如今空闲之地已经坐满,街上排队的人要么是在等着叫号拿菜,要么就是在等老卤肉料。 所谓卤水肉料,是她自己研发出的一道方子。 唐人不喜爱吃猪肉,觉得猪味重,肉质浑浊,吃起来口感欠佳。 事实上,猪圈不洁净,但热水褪毛。辅以何时的烹饪手段,照旧能做出香飘十里的美味。 眼前这些人排队便是在抢着买卤水猪肉。 只不过赵玲珑预料到生意会火爆,却没想到能火热成这番模样,不由感慨。 人之初,食为本呐。 崔昫道:“你的手艺一向很好。” 还是第一次听他夸人呢。 前后两辈子,好像都未曾听过他直接说过这样的话。 赵玲珑笑了笑,看向另一侧的兄妹,终于认出刚才扑进怀中的人是高家三娘,见她一身狼狈,“三娘不便,不若回隐庐一坐。一番梳洗才好再出门。” 高七郎拱手称谢。 还在嘤嘤低泣的高三娘,声音一顿,偷眼看了赵玲珑一眼,见她并未有鄙夷之态,这才放心。 她眼看对方冷静地吩咐侍从,一路进隐庐都在低声和一位管事模样的人说着什么,就连路边那些凶横之人都是拱手请好。 她再看,就见跟在身后赵玲珑的人是崔昫时候,呜呜的声音一顿。 以前都是赵玲珑黏在崔昫身后,跟个小尾巴似的,怎么都甩不开。 怎么,如今崔昫竟然不顾身段,像个小厮一样,伺候着赵玲珑呢? 她觉得自己不仅仅是想哭,还想骂人。 呜呜,都怪赵玲珑。 要不是为了来看她家的生意,自己犯得着受这么大的委屈嘛? 还有,崔昫不是厌恶赵玲珑嘛,怎么变得这样快? 早知道崔昫这样,她就不喜欢他了。 越想越委屈,最后终于没忍住,再一次嚎啕大哭。 高七郎头疼不已,眼看附近的人都在盯着看,赶忙拽着人往里走。 半个时辰后 高三娘盘着腿坐在席上,面前盘子堆满了虾壳、猪骨头还有鱼刺等,她吃得开怀,终于不再纠结着前面被人挤的事情,“赵玲珑,你不和崔二哥……崔二,和离嘛?” 另一侧的高七郎轻咳一声,对上好友的阴沉视线,只好讪讪一笑,“她…年岁小,不懂事,别计较别计较。” 赵玲珑:“要和离。” 崔昫:“不和离。”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二人对视,一个转头只做没有听见,另一个还不死心,“不和离,死不和离。” 屋中一静,‘哐当’一声,手中的鸡骨头落在桌上,高三娘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嘴巴微开,喃喃着说:“崔二,你是不是有病?” 可不是嘛、 往日最君子之人,虽有些冷淡,不见一点笑脸,却也没有说过‘死不和离’这样耍赖的话吧。 这是赵玲珑这几天听得最多的话了,她已经麻木了。 她懒得搭理他,继续低头在纸上写着什么。 高七郎暗暗感慨: 这二人,未成婚时,女郎追着男郎四处晃荡,不顾别人非议。 成婚以后,换成男郎追着女郎跑,哪管别人想法。 他见一旁的妹妹再一次捏起一只粉红的虾剥着吃,更是发愁。 思绪沉淀几回,听外面热闹的人声,高七郎道:“你这家店有些小。” 赵玲珑看他,“你说什么?” 高七郎终于起身,将这一次出行的目的表明,他从袖中拿出三张纸递过去,“我说你这家店小了。你的厨艺在渝州城当属第一,今日这般火爆的场面,日后只会更多。” -- 第28页 “如今只是渝州,将来会有渝州下属郡县的人,甚至更远的食客。太平年间,便是再普通的人家都能匀出银子来隐庐买东西,你是一尊大佛,这家店放不下你。” 赵玲珑翻着手中的三张地契,静默不语。 过半晌后,她冷静开口,“高家想要怎么合作?” 高七郎偷偷松了一口气,赵玲珑愿意松口,事情就好办,他欲转身回席,冷不丁对上崔昫平静之下几欲杀人的视线。 高七郎:“……” 听我说,我可以解释!! -------------------- 作者有话要说: 崔昫‘唰唰唰’甩出好多张地契,“娘子,为夫有钱。” ------ 照例求收藏。 一直到一月中旬,本文都会两日一章稳定更新 第13章 崔昫目光在低头沉思的妻子身上停留片刻,最终偏开头,盯着桌案不语。 高七郎虚握几下拳头,心底一松。 他这一次确实在抄兄弟的底,但家父之命,不可违背呀。 定神一会儿,娓娓道来一切计划,“你的隐庐地处闹市,客多是便宜之处,但客太多,亦是一个问题。” 赵玲珑立时就领会他言下之意,“你是想要另盖一家酒楼?” 说着将其中一间地契抽出。 高三娘早就好奇地要死,伸长脖子一看,惊呼出口,“这不是我家在城外的别院嘛?” 这别院是当初母亲的陪嫁,多年闲置,一直有族中老人看顾着。 父亲看上赵玲珑的生意头脑,盘点一下,属意将别院修整,作为生意的合股。 高七郎眼色示意妹妹,警告她安静,解释道:“寻常人家的钱都是散的,要赚就赚权贵富户。玲珑…赵…赵玲珑,这是个很好的提议。” 被崔昫带刀一般的眼神一扫,高七郎连忙改口,不敢亲近语气。 赵玲珑并没有立即应答,“我会考虑的。” —————— 崔昫并没有参与他们的对话,思绪却不由分散。 眼前突然浮现那一日在门外听到赵玲珑告诉赵家长辈,她已经不喜欢自己的事情。 又想起,她及笄那一年,他弱冠之岁,出现在赵家花园。 赵玲珑发髻之上束着的是自己亲选的明珰玉,恭贺之声隔绝在水榭之外,她羞红了一张脸,低声问他。 “崔昫,我已经及笄,我们何时成婚呀?” 他当时是怎么说的呢? 崔昫记得自己当时盯着她绯红如晚霞的脸颊,鬼使神差地点点头,可她低着头并没有看见,以为他不愿意,红着眼眶跑了。 为什么不伸手将人拽住呢? 他如今问自己。 好像这样的场景太多了,他把她的等待当成了理直气壮,只以为婚后自己好好待她就够了。 却原来,只是一步步将人推远。 “那时…” 屋中只剩他们,赵玲珑被他沙哑的声音吸引,疑惑地转头看他。 崔昫抿抿嘴,视线落到她写地半摞子厚的纸上。 他知道,那上面全是她一笔一笔写出的菜式方子,以及日后隐庐和其他新店经营管理的事情。 那一句‘那时我愿意的’最终还是没说出口,他压下心中不断翻涌的失落和愧疚,尽量不叫她察觉到异样,“你若是缺什么,我都能给。” 赵玲珑知道崔家生意大,渝州甚至于剑南道多少铺子里,都有崔家的人影,但是她并不想占他的便宜。 其实,是她不想和崔昫再有太多牵扯。 正要拒绝,就听他继续发问。 “你…那张和离书还在竹风阁,若是你执意和离,我明日让人送回赵家。” 一直不愿意松口的人突然放手,赵玲珑愣怔一下。 见他面上一如既往的冷淡,像是此事还不若一块拦路石头一般重要,顿时了然。 她心说崔赵两家还真是作孽,生生把他们绑成一对怨侣。 感叹归感叹,她在他目光之下点点头。 事情一定,却不见他有挪动身影的举动,赵玲珑也不好驱赶,只好重新捻起羊毫笔。 刚才被高七郎说得事情打断了思绪,她重新梳理一番,正要落笔,谁知屋中另一个人偏偏不安生。 崔昫:“高家可信。” 赵玲珑抬头,瞪着他不说话。 崔昫:“???” ……这是…不相信我的话? 既然她有意和高家合作,崔昫觉得自己身为过来人,有些经验得教给她,“高家是关东望族,一向以信义作为做人本分。你同他们做生意,不怕将来坑你。” 赵玲珑一肚子的气都没了,瞧他这不知情理的样子,也不知自己当初为什么会喜欢他呢。 是因为他的皮相嘛? 见她神情认真,崔昫心中受用,心说哪怕和离了,对她而言,我还是有用的。 心中有笑,他面上不显,清清嗓子,决定将自己有关于隐庐的想法一一告知。 高七抢占先机掏了地,切,谁还没个地啊楼啊的,做生意光有地能成嘛。 最重要的是商业头脑。 剑南生意自然是他崔家大。 崔家大,就是他崔昫厉害。 按捺下激动,他一张嘴—— “赵掌柜,外边出事了。” -- 第29页 崔昫:“……” 他算是明白,今日就没个顺心的时候。 门外小厮顾不上敲门,哐当地闯进来,看清主子所在,几步上前,声音尖利,“掌柜的,吃死人了。咱们的新菜吃死人了。” 赵玲珑眉头一皱,被他叫嚷地烦,直接伸手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喊什么!” 轻飘飘的一巴掌,偏偏个头比她高出许多的小厮‘啊’地一声痛呼,被扇地跪在地上。 起身一半,正要上去帮忙的崔昫一僵,“……!!!” 玲珑她…力气好大。 膝盖发麻的小厮,捂住生疼的脑袋,“……” 当事人赵玲珑握住拳头,假装没看见二人的震惊目光,神情自若地起身,“还不跟上。” 那小厮诺诺着点头,撑着长案,一瘸一拐地跟上。 手掌收紧又松开,赵玲珑感叹,这系统给的神秘力量实在是太…厉害了。 这古法川菜系统最开始给的海椒品种,她已经按照系统指示,种在了崔家的暖房。 她一直以为系统初级奖励很快就会到,谁知一直到昨晚在家做出一道油皮鸭子后才得了奖励。 当时系统弹出神秘力量选择部位的时候,她没有犹豫,直接选择了胳膊。 做菜的人,若是力量不够,谈何磨炼厨艺。 只是昨日已经夜深,她只砍了几根柴火练手,今日见这小厮扬声喊着,她一时忘记了自己的力量。 二楼长廊只有一个回转,尚未拐过去,就已经听见楼下的喧闹的争执声音。 夹杂在管事和胡师傅不断劝解的声音中,独有一道老者的声音苍老沙哑,扯着嗓子嚎喊。 “你们隐庐是哪里来的方子,这个什么鱼,吃得我儿吐血了。” “谁做的,是不是那个什么勺头?凭是谁也敢说自己是勺头?看把我儿吃出好歹了吧” “一个新嫁人的女郎不知道好好在家侍奉夫君,来外面胡乱参活什么?众位快看,这里有人害人啦~~” 这几日隐庐口味转变,不少人尝过新式菜品,不免有人辩几句。 “许老丈,我们大家都吃过这炝锅鱼,怎么大家吃了以后都好好的,偏你家大郎吐血了?” “就是,就是,许老丈,可别是要讹人吧。” 许老丈涨红着脸,伸手指着那人,唾沫横飞,“泼皮杀材,你若是不信,就将医者找来,且看是谁在闹事情。” 那人被他指着,面上一讪笑,顿时变了脸。 他去叫医者,最后的医药费算谁的。 隐庐最近生意火热,里里外外少说有百十号人,更何况人群素来喜欢凑热闹,赵玲珑眼看人群中有几个闲汉在门边指指点点。 她站在二楼栏杆之前,横声截断下面闹事人的话,“胡师傅,后厨什么时候能随便离人了?” 整间屋子哄闹声被清冷女声一阻,顿时一静,齐齐抬头看向上边。 赵玲珑冷眼相视,并不下楼,依旧镇静吩咐,“胡师傅,还不回你的位置上?” 管事见她语气不善,忍不住要开口说和一二。 女郎年纪小,不懂生意之道不完全在后厨,这吃出人命的名声一旦传扬出去,便是再有好方子,都走不远。 未等他劝一句,胡师傅已经哼了一声,撩起白巾甩在肩上,推开围堵着的人进了后厨。 掌柜的雷厉风行,底下伺候的自然不敢生事,跑堂的、传菜的各归其位。 胡二机灵,先前女郎不在,他不好越了管事和胡师傅做事,此时有人发话,他将堵在门口看热闹的人全都往外赶走。 就连许老丈都被推在门槛外边。 许老丈被赶地踉踉跄跄,口中一叠声的‘杀人了’,‘隐庐的饭菜有毒了。’,一边嚎一边还说自己要去报官。 外面的人不知内里还有不少人觉得许老丈可怜呢,三三两两地指着隐庐摇头,或是说什么小话。 人群中散开,赵玲珑终于看清那个所谓的‘吐血’的人。 只一眼,她险些笑出声。 这血吐地挺有讲究。 不说一滩,就是一滴都没落在地上,尽数吐在了男子的白色衣衫上。 白衣鲜血,红地吓人,实在是触目惊心。 她知道自己接受隐庐后,一定会有人来找茬,但是实在没想到会是这一种手段。 外间纷乱不入耳,她信步下了楼梯,左右看了地上的人几眼,嗤笑一声。 “胡二,将这恶心人的烂东西丢出我这地界,瓜兮兮一个,也敢来我隐庐讹诈。” 胡二‘哎’地一应声,转身回来,一双大手紧紧攥住地上人的衣领,没怎么费力就将人扔出去了。 一直昏着的人像是被人给摔疼了,终于睁开眼,龇牙咧嘴地指着隐庐,愤恨不已,“你这黑心店家,你隐庐新出的菜不知是怎么做的,如今吃的我吐血,不赔钱就算了,还敢……” “还敢什么?你蠢就算了,便是当这里所有的人都是傻的不成?众位费神,今日我赵玲珑请各位看一热闹。” 赵玲珑迈步出了门槛,敬着礼数,她长得又好看,如今好一正义凛然的样子,人群中不由有人说好话。 ——“我今日便是在她家订地炝锅鱼,和我家婆娘刚吃过,我这到现在也没什么问题呀。” ——“我也是,她家堂客太多,每回去了都是满座。” -- 第30页 ——“她家的卤彘也好,不去店里坐着吃也行,热腾腾地出过,割上几两,还给好几勺子肉汤呢。” 许老丈听四周人说话就变了风向,急忙开口喊道:“什么好吃,你们看看我儿这一身衣衫上的血迹,今日只吃她家的东西,不是你的鱼有问题,还能是什么?” 赵玲珑不动声色,身后听了吩咐将一水桶抬出来,她伸手直接拽了一尾鱼出来。 那鱼一离开水顿时扑腾起来,水花不溅,挨得近的人脸上都沾了不少。 众人看着一弱质女流,紧紧地提着那鱼,胳膊纹丝不动,不由敬佩:不愧是当厨子的人,瞧这臂力! 提着还在剧烈挣扎的鱼给四周的人看清后,赵玲珑解释道:“隐庐是我赵家的祖宗基业,轻易不敢弄虚作假。鱼是百里外天河下的青鱼,炝锅的水是天河雪水,每一道菜品出锅都会过大师傅的眼。” “许大郎,你吐血是因为什么,难不成是因为我家东西上等,进了你下等的五脏庙,所以犯了阿弥陀的忌讳嘛。” 许大郎还想强说几句,赵玲珑却不他机会,从身后小厮手中接过一小碗,霍地泼在自己随身携带的素娟上。 素娟净白,连一点花瓣点缀都没有,被一碗鲜红泼了,对比鲜明。 赵玲珑将血染过的绢布扔在许家父子跟前,道:“你自己低头闻闻。那鸡血能和人血是一个味儿嘛?” 早有看不惯许家的人上前,先是捡起红绢布闻了闻,又凑到许大郎跟前,“哎,这怎么一个味呀。” “真的,来来来,让我闻闻。” “我来闻,我鼻子比你们灵。” 几人反复对比以后,全都说是一个味道。 事情到这里也就明了。 原来是许家父子在恶意生事呢。 至于为什么生事?还不是为了讹诈人家的钱嘛。 人群中有人猛地说道:“这么一说,许大郎,你是半途才来的,坐下没多久就吐血了,该不会是你提前含上鸡血,一等你爹落座,就来作戏吧。” “是呀,我的长案就在许老丈身后呢,当时许大郎进来时候,嘴巴抿地死紧,连个好都不问,我还心说这小子张狂呢。” “我也是,我也看见他……” 后续就不需要赵玲珑再说什么,众口指责之下,许家父子百口莫辩。 他们二人对视一眼,心知事情败露,不如早早遁去。 一转身,就被一高大身形拦住,许老汉看清是谁后,顿时一哆嗦,心说怎么忘了这一尊大佛了。 他一个跪地,哀求道:“谢不良,我们知错了,您就放过我们吧。” 原先还在指责许家父子的人,俱都噤声,畏惧地看着许老丈对面的人。 男子一身青褐色窄袖胡服,手握刀把,一双鹰眼死死地盯着地上的人,场中寂静,一时衬托地他声音阴寒无比。 他说:“你死,还是他死?” -------------------- 作者有话要说: 崔昫:“娘子,和离就和离。”反正迟早地嫁给我。 男二:“......我没瞎,这女人是我的。” ---------------------- 是的,男二上线 第14章 不良? 是渝州城的不良人,谢九霄嘛? 赵玲珑环顾四周,见众人心有畏惧,甚至不敢抬头盯着,有的已经藏着小心,一点点挪离原地。 在她记忆中,渝州城治安良好,平民百姓安居乐业,有一大份功劳要算在谢九霄身上。 虽然出身旧时东晋显赫谢家,但此人并无一点贵族子弟的娇贵和嚣张,凭着一身硬功夫当上了渝州城的不良帅。 谢九霄凶名在外,为人嫉恶如仇。 据说他十九刚任职,办地第一件灭门杀人案,认供画押的十八个山匪,都被他亲自斩杀。 先是四肢砍斩,受尽折辱,血流汇成河,任由十八人痛哭嚎喊足足两个时辰,最后才一刀斩首。 因为这件事,渝州城提起谢九霄的时候,又怕又敬。 敬佩他谨守不良人缉拿盗犯,惩恶扬善,却又害怕他的刀影落在自己脖子上。 光看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痛哭求饶的许家父子,都知道谢九霄此人手段有多厉害。 先前下楼时候,她已经吩咐人去找公廨小吏,这才这没一会,竟然将这座大佛请回家了。 她挑挑眉头,对许家父子并无多少同情,视线落在谢九霄身上。 男子身形健硕,裹幞头,束一纯色腰带,高鼻深目,面上并无表情。 身后的刀敛入鞘中,未见一点利锋,光是一句问话就杀气凌厉。 唯一有点古怪的是……左手挎刀,右手正拿着一个…海棠大碗? 赵玲珑凝视一会儿,确定自己并没看错,偏头低声问道:“他那碗是咱们店里专供外食用的吧?” 身后没人应答。 她回头看去,崔昫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眉头紧锁,见她回首,点点头。 赵玲珑无语一下,确定隐庐吃出人命一事有假且已经澄清,转身回了隐庐。 因为这一闹,原本哄闹的堂中冷清几分,只有零零落落几个还在。 她拱手一谢,直接拐去后厨。 火热到几乎没有一点落脚地的后院此时一片寂静,所有的小徒弟都站成一排,半躬着腰,等着坐在高椅子上的胡师傅发话。 -- 第31页 “怎么?真有问题?”赵玲珑打破死寂。 胡师傅听到动静,敛容正色,“回勺头的话,厨间一切都检验过,水、菜、米都没发现异样,只有…” 他将案板上的一陶罐拿出来,“只有您拿来的这罐子,底下的人不敢动,我愈距尝了,很酸。” 陶罐不大,内里只剩一半满,是她用黄豆发酵成的黑豆酱料,从家中带来,专供炝锅鱼用得。 赵玲珑接过来,不需要尝,凑近一闻,浓浓的酸味扑鼻而来。 还真有问题呀。 她无奈地摇摇头,“凡是隐庐后厨,能走动做事的,都是签过身契的。能背主卖人,应该收了不好吧?” 躬身的一众弟子不敢说话,姿态却比方才还低微。 赵玲珑信手拿起一颗长葱,一边摘着干枯部分,慢条斯理道:“从左边开始,从许老丈开始喊的那一刻起,你在哪,做了什么,谁看见了能为你作证。若是说不明白,就跟外边的谢九霄走一趟被。” 几个小弟子互相看看,站在最左边的那个被点出来,终于开口。 “许老丈喊地时候,小子正在料理中灶的柴火,当时……” 后面的话赵玲珑不用在听,胡师傅听了吩咐,用不了多久就能揪出人来。 长案正中,木质盆中是腌制合适的已经挑过虾线的粉白虾肉。 按照她指导的那样,留部分虾尾硬壳,虾头经过处理,独留虾黄部分在。 一旁的胡师傅正厉声说话,伴着字字凶横,她热锅下油,粉嫩白的虾肉质地一经热油滚过,外皮鲜红,尾脆蜷起。 舀出多余的油,放葱姜蒜,辅以点点清酒做底,厨间上空顿时腾起一股奇香。 虾肉入锅,平日觉得沉手的大铁铲子轻而易举地在锅中翻动,时候差不多了,赵玲珑从上锁柜子里拿出一细长瓶子。 长瓶子不大,内里是澄澈清透水波,入锅后将原本独属于虾肉的鲜香气发挥地更是一层楼。 “掌柜的,查出来了。”赵师傅叉手一礼,咽了咽口水,强行将视线从锅边的小盆中收回,心中默念:不看就不想吃。 赵玲珑并不意外,招手喊了几个传菜,“这几盘端去给前面还愿意留在隐庐的客人。就跟他们说,这道新菜式算在隐庐账上,请他们尝一尝。” 小二应了一声。 “我记得,你是掌刀切菜的,叫…王三?” 地上跪着的人不敢抬头,脸色发白,抖着声音回道:“小子正是王三。” 接手隐庐之前,她就将隐庐上下所有人摸清了。 她不仅是厨子,以后更要成为父母亲的支撑,光凭借厨艺,只能赚钱,却不能守住家业。 王三不是赵家的老人,即使签了身契,却不是卖身,而是被赵家聘。 若是聘回来的人,自然无法打杀。 “你说是受了赵家人的指示,所以不算背主,衙门里也不会治你的罪名。” 王三不知她何意,连连磕头,“玲珑女郎,是我王三的错,是我心黑,鬼迷心窍了。奴已经知错了,求您了,您就放过我吧。那罐酱不是还没来得及使唤嘛,奴只是小错。求您,求求您放过我吧。” 赵玲珑盯着他看了半晌,点点头。 管事连忙阻止,他知道女郎心软,可这事儿就在眼前,若是不给他一个教训,以后这厨房不知会生出多少事情,“掌柜,你不能……” 赵玲珑打断他,“东西是没上客人的桌子,但是入了我赵玲珑的眼。你不用下大牢狱…” 王三松了一口气,精神稍缓,却听—— 赵玲珑补完后句话,“你不用下大牢,把吃饭的家伙什留下就行。” 所有盯着这边动静的人同时一愣。 吃饭的家伙什?那是什么? “赵师傅,留下他右手,连人带身契一并扔出去吧。” 赵玲珑轻描淡写地下了命令,见方才传菜的小二一脸喜色的回来,“管事,去前面照应吧。” 管事和胡师傅对视一眼,诺诺着应声走了。 赵师傅不敢确定,再三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后,失声道:“勺头,真要砍…” 赵玲珑淡淡嗯了一声,指着不远处正砍骨头的小厮,“就用那把刀,又快又狠,王三也好受些。” 冷不丁被指,小厮手掌一松,利刃啪地摔在地上。 * 王三捂着自己还在流血的手掌,一路涕泗横流,喊着大夫在哪,脚步凌乱,哭喊声响彻几条街。 隐庐斜对面街角茶馆 赵端方皱着眉头,听长随汇报。 不远处隐庐前的人群已经散去,刚才还吵嚷着隐庐饭菜有毒的人,一转眼,又安分地排着队等下一锅卤水彘肉。 真是好运气。 这谢九霄早不来晚不来,怎么正好这时候路过此地? 算赵玲珑走运了。 他端起茶盏,浅啜一口,“我家这个表妹,不好对付呀。” 对面的青年脸色沉着,眉宇间压着不快,闻言轻哼一声,“隐庐生意好,赵家人高兴还来不及啊,你背地里做鬼,也不怕有朝一日…” 有朝一日怎么样,赵端方用不着他说。 他只是赵家旁支的子弟,父亲不是嫡系,能为他争取的位子都是底层,要么出门采买,要么就是帮账房理理账本。 这些年他做牛做马,好不容易爬上了浮香楼的掌柜,得意没多久,赵玲珑掌了隐庐才多久,声名鹊起。 -- 第32页 都是赵家的生意门面,一个火热受全城追捧,另一个却是门可罗雀,冷清无比。 前几日族中有聚,有几个族亲眷说话夹枪带棒,说他德不配行,浮香楼的生意和风水都受了连累。 就因为此事,归家后,父亲都呵斥他许久。 想到那些,赵端方心中更恨,看向对面的人,“丁聪,许老丈是你的人,王三是我的人。如今里外都不成事,你且看如何?” 丁聪咬牙切齿,“这事儿没完呢。你等着吧。” 丢下此话,他离去。 赵端方看着对方远去气急败坏的背影,沉吟一会儿,视线转回隐庐这边,正好看见赵玲珑和崔昫款款而出。 “你刚才说,王三的三根指头被赵玲珑剁了?” 长随道:“王三亲自说的,不会有假。” 赵端方不知为何,突然笑了一声。 想不到,他这一位只记得跟在崔昫身后献殷勤的表妹,是这么一位心狠手辣的人呢。 第15章 “想不到她一个小娘子,做事倒是狠毒。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哼!” 赵家后排院子 赵二叔原地站立良久,转身盯着儿子,“她狠,你就要更狠。隐庐如今再难插手,就从外边出手。” 外边? 赵端方疑惑一下,顿时明白过来,“父亲,您是说…崔家?” 赵二叔点点头,“崔家大人身任节度使的大位,行差踏错都了不得。长安那边世家林立,言官们闲着无聊,必定喜欢剑南的风俗人情。” 赵端方呵呵一笑,让言官盯上,就不信崔昫还会任由赵玲珑在外面抛头露面。 他心中稍安,思及归家前和丁家人见面的事情,没忍住开口:“父亲,咱们和丁家还是不要往来了吧。若是将来……” 后面的话,等他撞上父亲阴狠的视线终于不再继续。 “为父做事自有打算,你只管听话就行。那丁聪是丁家这一代唯一的男嗣,身后整个丁家都是依靠,有他们在,做事更方便。” 赵端方诺诺着应答,“今日族中大事便是为大房立下嗣子,父亲认为族中会选哪一个孩子?” 比起隐庐的崛起,主支嗣子的事情重若泰山,赵二叔沉吟一会儿,“为父和几个老亲都商议过了,你名下的啸哥儿最合适。至于那个叫秋意还是什么的,一个野孩子罢了。” 他们父子二人盘算的好,可惜到了祠堂,见赵父身后带着一面容稚嫩的青衣小郎君后,还是吃了一惊。 事情还在商议,赵父就把孩子带来了,看样子像是要当场就记在族谱上的架势。 赵二叔和一位族叔对视一眼,使了一个眼色。 族叔起身一拱手,“族长,这大房嗣子的事情还在商议阶段,怎么就把这孩子带过来了?” 赵父摆摆手,刚出门的时候妻子顺手递了一小包女儿做的油酿肉,他吃地高兴,心情也好,“不碍事不碍事,秋意这孩子不错,今日带了来,让你们看看。” 心思还在刚才的美味上,嘬了嘬牙花子,他没注意到堂中其中几人的脸色同时一变。 落在赵父身后的小郎君却看得真真的,他抿了抿嘴,想起走前玲珑姐姐说的话,沉下心思。 赵父一到,意味着一切开始。 先是上香祈告列祖列宗,正襟危坐地谈论事情。 先前质疑的族叔第一个起身,义正言辞地开口:“族长,这嗣子的事情,还是谨慎的好。不仅是出身,还得看此子性情品格,若是看走眼,这赵家近百年的基业怕是都要遭难了。” 他面须发白,一副长者慈眉善目的样子,可惜眼风扫过角落的秋意郎君时候,一点都不友善。 “没错,这都是大事。” “可不能随随便便来…他爹早死,生母也难产身亡,谁知道是不是他克的?” “没错没错,咱们赵家多少人,岂能叫一个命里带煞的人给妨碍了?” 赵父皱了眉头,见族亲中很多人都是点头,低声议论着,时不时瞟一眼自己身后的方向。 他转头看了一眼,见小郎君虽有紧张,却难得的能大气的抗住这些指点,不由赞叹。 “哼.哼…各位族亲皆有考虑。不过此事,淑娘和我已经定好了。秋意郎君,自幼失沽,这些年全凭婶婶穷养。便是境地大变亦不改他父亲的志向。” 赵父起身将人带过来,“来,给各位叔叔伯伯来一段。” 他不是读书人,说话粗气,明明是叫秋意背诵一段文章,想要炫耀和证明自己没选错人,说出的话却像是叫伶人唱一段一样。 堂下有年轻一辈人,此时低声一笑,戏谑地看着那个被推到人前的少年。 秋意涨红了脸,紧张地整个人都在发颤,却察觉肩头有一宽厚温暖的手掌,耳边是长者和煦的鼓励,“别怕,叔叔在这儿给你撑腰呢。” 他强逼将眼中泪意压下,哆嗦着开口“夫……夫尔雅者。所以通诂训之指归。叙诗人之兴咏。楤绝代之离词…….” 最开始还颤抖着音,越往后背,心里越安定,他一人独立,满堂质疑,却仍旧沉浸于一词一句中。 “…以将来君子为亦有涉乎此也。” 赵秋意停顿一下,又默默地转身回到角落里,临走前依旧有礼地冲着嘲笑自己的人群一拜。 -- 第33页 多好的孩子呀。 便是他自己亲生的孩子,都未必能教养成这样。 赵父老怀长叹,不由想起自己的玲珑乖乖女,“众位,这秋意小哥和众位家中的孩子不一样,他人娇养,长到如今年岁,能将此文顺畅背下的有几个?” 众位族亲面面相觑,确实还没有一个孩子能做到这事儿。 尤其是赵二叔脸色更不好,他和众人商议后推出来的啸哥儿,最喜欢上山下河,平常在家的也是小霸王一个,逗狗撩鸡。 别说背一篇《尔雅》,小时候开蒙的三字经能不能背诵完整都未必。 赵父自然明白族中弟子们的德行,一句话,一个能打的都没。 就秋意郎君会背的书,放在族中,一个人能抗翻一群人。 他不由得意,“这秋意小郎君就还行,不像他姐姐,你们都知道他姐姐玲珑吧。这几天管着隐庐的生意,那长街,那场面,火热地很….你们知道吗?我昨日请隐庐师傅做一条鱼,结果伙计说鱼的订单已经出了上千条,没剩下的了,你说说我家玲珑怎么这么优秀…….” 众人先是疑惑秋意郎君的姐姐到底是何方神圣,满头雾水中,听赵父那番吹嘘,顿时:“……” 长安有话,生儿不如生做杨家女,谁知到了剑南,变成了生儿不如赵家女。 真是… 赵二叔眼睁睁看着嗣子这样的大事便被赵父插诨打科地定下,一张脸上像是抹了锅底一般,一路归家都拉长脸不说话。 等到回家后,未等他理清头绪,赵端方率先开口。 可惜他第一句撞到赵二叔的刀尖上。 赵端方苦着一张脸,如丧考妣般涩然道:“父亲,为了承嗣的事儿,儿已经将啸哥儿的生母药死了。这….” 一个小妾的生死,在乎那么多干什么? 这个儿子就这一点不像自己,瞻前顾后,做事情自然要做绝,现在最关键的是,嗣子不是出自他家,他们所有的盘算计谋都落空了。 赵二叔怒其不争地瞪了儿子一眼,“死了就死了,你问我难不成我有神仙药不成?” 这边是气急败坏的父子二人,赵家大房正院 赵父带着秋意郎君,一路上都是笑容满面,遇上问安的下人,亦是和颜悦色地让人起身。 可不是得高兴嘛,从今日起,他大房也是有男丁了。 凭谁以后还敢在背后议论他后继无人。 赵母正端着女儿调出的玫瑰花茶喝着,远远瞧见一老一小相伴而行,愣神一瞬。 赵玲珑自然知道母亲为何发怔,宽慰道:“母亲不必伤怀,秋意郎君是个孝顺的,他知道感恩,开始生疏,日子久了,和您的母子情分就真了。” 赵母笑了笑,和她对视一眼,“是我命不好,没能给赵家添上男丁。如今秋意来了,你也有个弟弟撑腰。” 赵玲珑应承一下,视线落在进门少年的眼尾,“怎么?族中有人欺负你了?” 赵父让开人,坐在上首,抢话道:“欺负什么,一群没念过几本书的闲散人,秋意一背书,吓得他们连话都不说了。” 赵秋意不好意思地憨笑一声,犹豫一下,凑到赵玲珑左下手的月牙凳子上坐好。 少年初变生活境遇,难免会忐忑,屋中婢子仆妇凑趣说话,他就配合着点头,要么就静静地发着呆。 赵玲珑观察他一会儿,随手将案上的茶盏递过去,“这是姐姐新做出来的花茶,尝一尝。” 其实他是有些渴的。 跟着祠堂一趟,又跪又背书,再加上心里紧张,嘴角早就泛皮。 可他不敢开口讨要,生怕自己被挑剔又送回婶婶家去。 如今被递了一盏茶,又听对方亲切地自称姐姐,不由抿唇一笑,乖巧地端起茶盏牛饮好几口,“谢谢姐姐。这茶甜,很好喝。” 赵玲珑示意旁边再添水,“你喜欢的话,今日就让随伺的人带一包回去。让他们用小釜煮给你喝。” 少年腼腆地点点头。 姐弟和睦的场景落到赵父赵母眼中,二人对视一眼,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们最怕新冒出来的弟弟会让玲珑伤心,没有想象中争锋相对的场景,就好。 一家人又提起秋意日后的住所,什么布置安排,婆子奴婢。 说到这里,赵母这个一家之母终于发挥出自己的长处,念叨着说起来没完。 正热闹间,见外院的管事进来回话。 管事问安后,低头请示,“老爷,夫人,玲珑小姐,秋意郎君安。外边崔家夫人和王家颂然女郎上门拜访,如今已经到了前院的霜飞阁吃茶点了。” 崔家夫人,崔昫的母亲,节度使大人的正室娘子? 她来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毕竟自己要和崔昫和离,对于崔家这样的门楣不是小事。 可是颂然怎么和对方凑到一块呢? 赵玲珑纳闷着和母亲对视一眼,起身去见客。 -------------------- 作者有话要说: 前段时间一直有事 抱歉断更 继续加油。 感谢喜欢 第16章 对自己这位名义上的婆婆,赵玲珑并没有多少印象。 一则,崔昫自加冠过后,便分府另居。她嫁进崔家后,除了新婚当天给崔昫母亲磕头后,一直到几月后的中秋才见了人。 -- 第34页 至于崔昫那位位高权重的节度使父亲,崔宥,甚至在大婚当天都以政事为由缺席了。 二则,婆母出身清贵,是关内大族李家人。 当今天下姓李,但凡沾上这个字的,非富即贵,崔昫母亲,李颖双,是昔年长安有名的才女,士林中人不乏钦佩其才学的,其父曾一度担任中书令。 有这样一位优秀到极致的婆母,赵玲珑自觉卑微,从不敢凑上前亲近。 便是有心思攀附,她也见不着人。 这位婆母是个恋眷夫君的性子,往日就在成都府操持节度府庶务,这一次能久待在渝州城,可见自己和崔昫的一番动静,让她不放心了。 赵玲珑心里有谱,一路走得四平八稳,不时还交代管事几句,另一旁的赵母内心却阴沉着。 赵母和赶来的胡妈妈对视一眼,见她并无什么慌张神情,眼神闪烁一下。 当娘的人,最懂对方的心思。 崔昫是崔家嫡亲的二郎,崔夫人此番上门,绝不是唠闲话,怕是要兴师问罪了。 哪一家新妇成婚一个月,都住在娘家的。 赵母想到外面的风言风语,不由加快几分脚步,到了地方就见崔夫人正笑呵呵地同下首的年轻女郎说笑。 她脚步一顿,心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自己准备好的一番责难的话,倒是说不出口了。 该有的礼数不能少,至少对方名义上还是自己的婆婆。 赵玲珑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然后乖顺地坐在下首等着她娘和崔夫人客套。 另一侧的王颂然扯了扯她袖子,低声揶揄,“崔昫定是想你想得紧,不然也不会叫他母亲上门请你。” 赵玲珑看她挤眉弄眼的样子,心里好笑,伸手将她手中的小布袋一把抢走,“就你话多。这么能说,我新作的肉脯干就别吃了。” 王颂然眼馋她私厨里的肉脯干好几天了,今日刚到手,连一小角都还没尝呢,心里一急,撅起身子要抢,“我错了,玲珑,我错了还不行嘛。你就还给我吧。” 来回逗她几次,赵玲珑终于递过去,有点无奈,“看你还敢不敢了。” 眼风落在杏仁的脸上,见她摇摇头,赵玲珑眉头轻皱,“你和那个谁,还没说清楚吗?” 王颂然不满地抱怨一下,“你不要老是那个谁,那个谁的,李郎他有名有姓。” “要不是你的缘故,我管他叫什么,长几只眼,凭他是谁,我懒得搭理。”赵玲珑冷淡道。 知道好友是为了自己,王颂然心里开心,她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叙闲话的大人,见无人在意她们,悄声开口:“李郎说他和吐蕃人的商队搭上了路子,银钱好了,就能用咱们渝州的作物低价换到胡粉。” 胡粉是多珍贵的东西。 从剑南倒手专卖,一夜之间就能入账上千两银子,更甚能赚到几箱金子。 可生意要这么好做,天下多少人都成了富可敌国的豪族。 他李大郎一介下流身,搭上谁的路子,渝州什么作物能换胡粉,换了胡粉又怎么转手下家,经商之路上谁家护卫谁家接手,这些问题,一闺中女郎自然想不到。 怪不得,上一世,李大郎轻易就将颂然的贴身骗走。 可怜一个痴心的好姑娘呀! 她无声一叹,对上对方亮晶晶的视线,眼波深处对未来的希冀和心上人的喜欢。 赵玲珑不忍拆穿,且此时毫无凭证,空口白牙地,就且在等一段时间吧。不过,“所以你有钱?” 王颂然摇摇头,为难道:“做生意要有本钱的,我这些年私房没留多少,都不够李郎进出吐蕃一趟。” 看来,李大郎已经和军户的小子搭上话了,连具体数目都告诉颂然了。 她捏一下手指,心里呵笑,面上却添上一抹刻意的忧愁,“颂然,我有一件事想要求求你。” “你也知道我最近接管了隐庐的生意,街面上看着热闹,其实隐庐过去那些年亏损厉害,所以我想着,既然李大郎有生钱路子,不然我投上些。” 这样正好呀! 王颂然拍拍手,面上忧愁一扫而光,“你愿意自然更好。放心吧,李郎是个再妥帖的人,他做事你放心。” 赵玲珑赞同地点点头,“你着人给他传话,就说我后日在隐庐等着他,具体当面聊。” 王颂然自然点头应下。 二人说得高兴,上首的崔夫人瞧着,终于一叹。 赵母心说,终于来了。 崔夫人摇摇头,手掌挥了一下,身后的婆子将一红漆盘子端上来,摆在案上,“二郎性子不好,做事任性。他好脸皮不愿意低头,我这个做母亲的替他来。” 赵母视线落在盘上摆地齐整的上等海黄佛珠,傻眼了。 这…求儿媳妇回家,怎么送亲家东西呀? 赵母正要开口回绝,闻一阵鼓点似的脚步声自外而来,一淡褐色男子身影大步跨进厅中,冷颜冷色,视线落在赵玲珑身上,见她安然无恙,微舒半口气。 继而,蹙紧眉头,压低声线,不悦道:“你来干什么?” 赵玲珑眨眨眼,记忆中,崔昫对他母亲的态度如此恶劣嘛? 紧接着另一道匆匆脚步声响起,管家发福的身形踉踉跄跄地撵上来,断气一般回报,“夫…夫人,女…女郎,崔…崔二爷来了…” -- 第35页 他看向正中的身影,补上最后的话,“崔二爷走地真快!” 堂中静默了半晌。 ‘噗嗤’一声,王颂然笑地打破寂静,借着袖子遮住面容,只露出一双笑弯的眼睛,“赵管家,赶快下去歇一歇吧。” 管家无奈转身离开前,遥遥一拱手,那样子就差开口对崔昫说一句‘二爷,您可长点心吧’ 这次,连赵玲珑都没忍住嗪首浅笑。 崔夫人看儿子面不改色的样子,解释道:“我来,是想和玲珑说说话,夫妻哪有隔夜的仇恨,你们难开口,我便厚着脸皮来讲和。” 崔昫不领情,“不用,那是我们的事情。”半侧过身,一副赶紧走的催促样子。 崔夫人面上挂不住,冲赵母和赵玲珑点点头,连客套的话都没说尽,就匆匆离开。 她一走,赵母自然要送出去,王颂然自觉自己不好架在夫妻之间,暧昧的挤挤眼,带着一众人轰轰闹闹地离开。 不一会儿的功夫,厅中只剩他们二人,赵玲珑只平静地说:“崔夫人并无为难我的意思。她来,大约以为我只是在耍脾气。” 事实上,她和崔夫人连话都没说上几句呢。 崔昫看着她,确认她不是在假装,心里发闷,不知该为她不在意而难过,还是因为她一切如常,没受言语敲打而开心。 “你…今日没去隐庐嘛?” 他是在隐庐收到母亲去了赵家的消息,这才匆匆忙忙地赶来。 赵玲珑纳闷他对崔夫人的态度,犹豫一会儿还是没问,毕竟自己已经不算是崔家正经的媳妇儿了。 “今日要出城办点事儿,所以不去隐庐。” 出城? 崔昫追问:“你出城…带够护卫了吗?” 本来是想问‘你出城干嘛’,但涉及到她的私隐,他害怕听到拒绝。 赵玲珑有些不确定,“只是去一趟小河村,来回用不了多久,路上应该不会有问题。” 小河村就在渝州城外十几里的地方,那里像是有一处温泉陪庄。 崔昫不放心,“还是带一些吧。府中有得用的人手,我今日也有空,便一起去吧。” 崔昫是这么闲的人吗? 赵玲珑自问自答,不是。甚至可以说,崔昫本身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 犹记得,婚后有一日,崔家一远亲上门求崔昫生意场上能松松手,让他们多吃点利。 当时崔昫眼风都懒得施舍,直接将其赶出府。 后来她接手家中生意,和崔昫谈商会合作,本想对方能念着那么点旧日情分,稍微退步,不想最后只险险保住一点红利。 那是她第一次认识到崔家人到底有多绝,不仅是对外人绝情,就连自己人,下手也不会手软。 所以这样一人,绝不会无缘无故帮忙。 是那日听说高家要和她合作的事情,所以看到商机了? 不过这样也好,以后家中的生意接手后,总会做大做强,到时候难免和崔家遇上,与其那时候生分,还不如现在就打好关系。 这么一看,崔昫这个人还挺能屈能伸的。 就连韦二都因为自己那一日的胡言乱语避地远远的,城中流言都说崔昫是个兔儿爷,喜男厌女,他送自己出城,定会抛头露面,惹来非议。 还真是铁颜。 作为流言的另一个当事人,想到那一番场景,赵玲珑突然一笑,“谢崔二爷照拂了。” 见她同意,还笑着,崔昫心情莫名开朗几分,“你怎么这样开心?” 是因为我送你出城的事情嘛? 赵玲珑‘唔’了一声,随口应了声,“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韦二郎了。” 崔昫笑意一僵:“……” -------------------- 作者有话要说: 崔昫:“韦二,去死!!” 第17章 小河村归于渝州城下属郡城,人户加起来仅有百数。 正是仲春时节,正午出行,马车稳健,赵玲珑在榻上盹了没一会儿,杏仁将她推醒,说是到地方了。 最近她一直在钻研一道坛子肉,时常忙碌到很晚。 昨日坛子起封,肉香绵长,她一时手痒,蒸煮炸煎,开发出好几种花样,要不是杏仁在一旁提醒,她估计要忙到天亮了。 本来不去隐庐忙活,还可以在家中补觉。 谁知,日子和秋意郎君上族谱的时间冲撞了,她要是避走,府中下人心中会起猜疑,父亲和母亲也会尴尬,他只好强撑着困意。 再后来,坐上马车,终于还是睡了过去。 面上仍旧睡意惺忪,她揉揉眼睛,借着一旁的手臂撑着下了车,懵茫茫,进了温泉别庄。 崔昫神色如常,跟在一众人身后,只是视线落在方才被摸过的手臂,眼中带了点点笑意。 ** 今日来别庄是为了正事,赵玲珑特意换了一身窄袖交领的轻纱胡服,浅淡粉红,腰间束着纯白色丝绦带,纤细柔美,扶风弱质。 别庄管家心有颤颤地看着这么一个弱小女郎,在他面前,大步生风,没一会儿就上了后院的高脚楼,生怕哪里将这位贵人给磕碰着。 赵玲珑看着远处的山景坡地,沉思一会儿,“后山这一片都是高家的地方吗?” 管家老老实实地回答:“回崔二夫人话,这别庄前后十数里都是高家的地方。就连小河村的人,大多都是高家族亲。” -- 第36页 赵玲珑点头,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有心叫管家多说一些,“我听说,这别庄是你们夫人的陪嫁,怎么竟是高家的人在打理?” 管家一噎,心说这位夫人年纪小,说话真是一点都不知道忌讳,这夫人娘家的事情,外人怎能轻易开口就问。 他面上讪讪,拱手迎合一句,“这是夫人的决定,某一个下人,也不知主子的想法。” 赵玲珑笑着回头瞟了他一眼,并未再说什么,只是走前吩咐车夫,顺着小路,从小河村正中穿过。 岭南大城修建齐整,就连城中主干道路都是平板工整的石板路,平常走人过车都很便捷,但小河村一小小村庄自然没有这样的布置。 马车晃地人坐不稳当,赵玲珑撩起帘子,不出意外,村中很多百姓都围在道路两侧,伸手指指点点。 杏仁还带着孩子气,好奇地探头望向人群,一张圆脸上都是善意微笑。 然而半晌后,她转头纳闷,“女郎,怎么这些人都…不笑呢?” 何止是不笑,打量的目光之中,那些双手抱臂,拉长一张脸的人不在少数,恶意不浅呢。 赵玲珑吩咐车夫加快,一直到村子被远远地抛在后面,终于摇摇头。 崔昫寸步未离,将她面上神情收在眼底,“高家这处地方不妥?” 赵玲珑眼睛明亮而平静,停顿片刻后,放缓声音,“只怕和高家的别庄生意做不成了。这里的族亲观念深厚,对外人防备颇深,交深言浅才好往来,我可不想成天和一群老酸腐说甚‘子曰子不曰’。” 因她带了随口抱怨的语气,崔昫心里觉得好笑,就连鼻尖残存的污浊臭味,都觉得没有那么难闻了。 一行人来的快,走的也快,赵玲珑这会儿没有多少困意,看外边人骑马悠闲,忍不住想要试试。 上一世她也学过骑马,可惜后来做了后院中人,仅有踏春时候,被崔昫牵着缰绳晃荡过几圈。 看出她眼神中的渴望,崔昫提议,“要骑一会儿?” 赵玲珑忙不迭地点头。 马车停下。 她站在白马前,犹豫下,伸手贴在马儿的脸上。 白马像是懂得她的不安,竟然一点不动,乖乖地低下头,任由她抚摸。 真是好马儿。 赵玲珑笑着说,“我要上马走动一会儿,可以吗?” 这白马是崔昫的坐骑,名唤白云,是崔昫亲自从小马驹照顾到大的,出于礼貌,她还是问一下比较好。 白云是他的,那不就是她的嘛。 崔昫点头,见她面上绽笑,心底也开心地将人扶上去,“白云很通人性,你不要害怕。” 怀中人腰肢纤细,衣衫上的女儿香扑了他满脸,崔昫憋了一大口气才将险些跑走的理智给拽回来。 赵玲珑探身将缰绳握在手里,学着崔昫的样子,轻轻夹了一下马腹。 白云受了指令,原地踏了一下,轻抬起蹄子,向前动了。 马背上的人晃了下,按照刚才的嘱咐,稳住腰杆,“哈哈,原来骑马是这样的感觉呀。” 心里忐忑却激动,道路两侧的风景都更好看几分了。 崔昫亦步亦趋地跟着,正要说什么,就听身后护卫一声高喊‘二爷,小心!’ 他下意识扭头看,就见左侧山路上的石头竟摇摇晃晃,几欲下坠。 不好! 他迅速去扯缰绳,打算翻身上马带着玲珑离开此地。 却不想,护卫的喊声也惊动了赵玲珑,她自然也瞧出了那大石坠落就在自己上方,因她在马上更是看见那石头后方好似有人影在走动。 她高喊,“有贼人。”手中缰绳一扯,白云生疼,两只蹄子顿时扬起,然后猛地窜了出去。 崔昫眼睁睁看着缰绳与自己差之毫厘,他目呲欲裂,飞快折身拽了护卫的马,“一队上山抓人,另一队跟上来。” 这一会儿的功夫,白云带着赵玲珑已经奔出好远,崔昫不敢耽搁,狠狠抽了一鞭子,飞奔追去,“玲珑,伏底身子,抱住马头。” 风声带着崔昫急促的呼喊传到赵玲珑耳边,她下意识丢开缰绳,猛地扑了,手指紧紧地拽住马儿的鬓毛。 她不知自己动作失了力气,扯得马儿越发疼了,减缓的马蹄竟又加快。 道路两侧的风景在视线中飞快后移,赵玲珑心中发急,却抽出一丝冷静。 刚才为了她骑马尽兴,一行人停的地方正是一处山前,此时奔出,还能看到不时突出的嶙峋山石。 她转头去看,然后一怔。 那上面,是有一道影子在跟着自己吗? 她凝视片刻,终于看清,那是一个男人,一边与自己同向奔跑,手中的□□不断瞄准着自己的方向。 这是要杀自己? 心口狂跳,她一时分不清是颠簸导致,还是因为那人的箭影而心悸。 就在她犹豫自己喊出声会不会惊动对方的时候,视线中还在奔跑的人,斜向冲出,一个高高跃起,似猿一般,倒映在她瞳孔中的箭尖越来越近,近到她都能看清上面的凌冽杀气。 不,她还有好多事情没做,阿耶和阿娘还在家中等着她回去,她怎么轻易死去? 所有的恐惧和不安终于冲破理智,赵玲珑再没忍住,撕心哀嚎,“崔昫!!!” 崔昫耳闻她的呼喊,只觉心肺都要裂开了,痛意激地地一双眼更红,眼看山道上黑衣身影如饿狼一般,扑向那个粉色身影,“竖子尔敢!” -- 第37页 这一声威胁并未影响到那人的动作,电光火石之间,对方已经将玲珑抢在怀中,甚至还有余力回头,朝着崔昫阴鸷一笑。 赵玲珑能感受到身后胸膛的湿意,对方双臂如铁一般紧紧箍在腰上,大手扣在自己的手上,控着缰绳,白地异常白,粗糙的却能安稳人心。 ‘砰砰砰’,赵玲珑分不清到底是自己的心跳,还是…背后紧贴着这人的心跳,但不知为何,她竟生出几分安心。 马儿在他控制下渐渐停了,身后仍有马蹄声响起,是崔昫追过来了,还有四五个带着刀剑的护卫,将她们围在中间。 崔昫看她安然无恙,只觉得肺里终于进了一口空气,能叫他喘气了。 但,等看清那来历不明的蒙面男子竟环抱着玲珑,他眉峰更皱,几步上前,将人抱回,“多谢义士出手相救内子,不知义士来历,烦请告知,来日崔家二郎必上门重谢。” 这是报山门。 他看此人不像正道上的朋友,求财求别的,还是问清楚地好。 那人没急着说话,目光还黏连在崔昫怀中人上,不知想到什么,哼了一下,“崔二,人家女郎不是已经和你和离了吗?” 这话是在反驳崔昫刚才所说的‘内子’一称。 赵玲珑盯着他露在外面的眉眼半晌,脑袋中闪过一画面,不由开口,“你…是…” 谢九霄见她认出自己,也不生分,拽了口鼻上的黑布巾,大大方方地拱手,“赵掌柜好眼力,某,正是谢家九霄。” 油腔滑调! 崔昫不快,见不得他套近乎,“谢九霄,你是不良帅。” 做不良帅的人,却打扮成山匪一般,成何体统。 谢九霄才不畏他,散漫地摆摆手,“某知道自己的身份,用不着你崔二爷提醒。这一趟,我是为彩彩窝的土匪来的。正捉着人呢,见赵掌柜身临险境,特意赶来相救的。” 用得着你救?还特意? 崔昫没好气地心说,背在身后的拳头攥地青白,再不忿,还是拱手一谢,却没有让围着的人散开。 谢九霄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翻身下马,大手摸了摸白云的脑袋,“某看这马儿不错,若不然,方才就一箭将它射杀了。” 崔昫脸色一变,身后的随从有一人机灵,立时上前,将自己主子的爱马牵走。 接二连三被下面子,谢九霄不见怒气,眼风扫到崔昫阴沉不定的脸色,心里得意,越发撩拨,“玲珑掌柜,今日救命之恩不小,怎么也得隐庐一顿好酒菜招待吧?” 赵玲珑已经镇定下来,闻言屈身一礼,“合该好好谢您。隐庐一顿酒菜,怕是难抵您恩情。” 崔昫心里稍缓,听她一口一个‘您’,谢九霄刻意拉近关系,她却立场明确,寸土不给。 玲珑,还是有分寸的。 ‘有分寸’的赵玲珑转尓问道:“你,方才说,是在追拿彩彩窝的土匪?” 谢九霄‘嗯’一声,见她若有所思,心里一动。 这么一会儿功夫,方才被拉下的护卫和马车一行终于追上来,与此同行的,还有一伙身着打扮和谢九霄相近的甲士。 有一个凑到崔昫耳边嘀咕一阵,过后,带着人,避在一旁。 谢九霄听了手下的汇报,只略微一奇,“不愧是崔家人,这么厉害的能手竟甘愿做一府奴仆,却不效力朝廷。啧啧,可惜了。” 不等别人反应,他就翻身上马,率领一群人,乌泱泱地离开。 -------------------- 作者有话要说: 崔昫:“抱过媳妇儿的手,剁了!!” ------ 小可爱们,喜欢的话,给个收藏吧。 mua~~~ 第18章 视线所及,谢九霄一行人离去的方向正是渝州城。 崔昫眼神不定,忆起方才下属说过的话,看向玲珑,“你方才为何问起彩彩窝?” 杏仁还哭哭啼啼地自责,赵玲珑安抚好久才终于将人哄好,闻言抚着鬓角的动作一顿,“只是觉得土匪窝的名字有些怪异罢了。” 其实不是。 彩彩窝,名字听着就不是什么正经地方,却偏偏住着一群安分的老实人。 上一世,父亲带着人出门采买,却中途遭遇土匪,被截杀而亡。 最后官府追查,正是这彩彩窝所为。 她记得那时母亲刚刚好全,二人互相扶持着到了法场,亲眼看着刽子手行刑,摔白幡布,请灵婆,泪洒当场。 当时以为一切告终,杀人偿命,万事尽休。 谁知,这彩彩窝名字不正经,里面住着的人却是无辜,里外三十余口白白为他人背锅。 原来,谢九霄这时候就已经在追剿渝州附近的山匪。 赵玲珑心想,回去以后还是这位谢不良好好搭搭交情吧。 重新上马,这一次他们不敢耽搁,生怕刚才的事情再来一遭,直接进城。 隐庐生意依旧火热,铺子前的两口大锅下面的火就没停过,卤水彘肉一轮轮出,一轮轮地卖光。 管事得了吩咐,已经在门口候着,见玲珑女郎下车,急忙凑上去要扶人,冷不丁另一道身影堵过来,“女郎小心些。” 管事眉心一竖,看清是谁后,心中一嗤,嘿,这胡慧郎君真是谄媚。仗着自己娘是女郎的奶妈妈,什么都要在女郎面前露脸。 -- 第38页 管事心里不悦,觉得自己表现衷心的机会被抢走了,再凑上去讨巧未免失脸,于是,意欲将隐庐门前的帘子撩起。 一转身,就见帘子撩起,一双竹节般好看的大手怎么都比他的好看。 这谁呀,这么讨人嫌。 管事‘啧’一下,眼神带刀看向手的主人,然后,“……” 哟,是崔二爷呀。 他急忙往后一退,让出路。 这一位主子,还真是得罪不起呢。 行,都是有眼力见的,他一把老骨头了,真是比不上年轻人喽。 赵玲珑和堂中几位眼熟的老食客打着招呼,未做犹豫直接去了后厨。 慧郎伶俐,早就等着女郎来了,“勺头,我将家中的几个已经去了泥封的大坛子都拉来了。在西长廊间存着呢。” 西长廊是自己接手隐庐后,将左边院子另外添置,然后动土改造,修建成的一座小仓库。 内里大多存的都是自己研发的原材料,其他人她不放心,唯独慧郎是自己人,所以派他守着。 慧郎将袖中的一本账册递出去,犹豫一下,还是说了,“您来前,端方郎君刚走。” 赵玲珑脚步一顿,听他继续讲,“端方郎君说,隐庐是咱们赵家的祖宗基业,他如今是族中的男丁,关照一下是应该的,非要进西长廊瞧瞧。奴怕漏了什么眼,再叫王三那样的人走了心思,所以拒了。” 他说的轻快,其实当时并不好应付。 胡慧,说到底是赵家的家生奴才,再给体面,只要主子一句话,让他往东,他要是去了西边,迟早会被惩戒。 赵玲珑看他一眼,见慧郎脸上还是那种憨憨的笑,瞧着老实人一样,“胡妈妈知道你在外边都是这幅扮猪吃老虎的样子嘛。” 胡慧挠挠头,被女郎戳穿自己的装腔,一脸不好意思,“女郎实在机敏。我阿娘,她老说我笨。” 提起母亲,孩子总会有几分娇气。 赵玲珑自然知道胡妈妈平日威风的性子,“你不用担心。赵端方手里的浮香楼留不住,到时候,我提拔你做大管事。” 做了大管事,论是谁来,都得给一份面子,轻易不会被拿捏。 胡慧呵呵一笑,“多谢女郎。” 二人过后院,直直拐向西长廊。 崔昫被忘在原地也不恼,无视附近食客的低声嘀咕,镇定自若地翻身上马,“回府。” 长队中有一老丈刚从外地回来,见此情景,不由纳闷,“刚才那人不是崔家二爷嘛,怎么…” 后半句也不知该怎么说。 “老丈这渝州城早就不是您走前的样子了。知道刚才进去的那女郎是谁嘛?那是赵家嫡枝的女郎,玲珑。如今人家本事大着呢,看看…” 说话的人伸手指了附近一圈,指点江山一般,“这都是玲珑女郎撑起来的生意。” 附近几人闻言都是点头。 “可不是,这隐庐有此等生机,还得往前数个十几年吧?” “十几年?小子,你还年轻呢。这红火事儿,那还是老丈我十四五的时候见过的事情。这么一算,得前五十年呢。” “可不是,他赵老太爷算下来还是我从门舅舅呢。” “哎,我最近听说,高家人好像要和赵家合作开酒楼呢?” “真的?倒是见高家小子常来…” 人群议论纷纷,围绕隐庐的上下里外说个不停,将众人话题收进耳底的一小伙子,眼神滴溜溜地转个不停,而后迅速转身消失在街上。 隐庐西长廊 赵玲珑换上一身简便衣衫,伸手从深坛子之中取出一大块腌制入味的梅花条。 猪肉确实味重,但是腌制前期辅以辛料数道,而后封坛出香。 手中惦着的这块肉条已经完全到位,白色脂肪膏透亮锃光,日光一照,隐带黄晕。 猪肉外皮僵硬有余,赵玲珑已经想象到这肉被慢火熬制到火候时,送入口中该有多美味。 她没迟疑,点点头。 四五个小弟子,流水一般传递了百余个瓦罐进来,而后在院中等了不足半个时辰,又原样回了厨间。 大厨房如今正忙着,胡师傅忙得一只眼打转,心里却还惦记着女郎刚才的举动。 一等小弟带着东西回来,几步上前,利落地将罐子揭开。 并没有意料中的香味扑鼻,胡师傅失落之余,问:“这一次又是什么事儿?” 小弟子乖乖答话,“回大师傅,勺头吩咐了,这百余个瓦罐要加满水,然后温在小厨房的暖灶上,等到明日再开坛售卖。” 哦,这是要慢火出新鲜呢。 胡师傅多了期盼。 他转头就见几个小子不老实地探头,急声呵斥,“又作妖,还不安分点。小心叫人剁了你吃饭的家伙什。” 这一句话,已经成了后厨的紧箍咒,比他往日疾言厉色的话语都有用。 果不其然,众人噤声,低头忙活自己手里的活儿。 毕竟上一次,玲珑女郎眼不眨心不慌地命人砍了王三指头的事情,就发生在眼前。 胡师傅满意地点点头,一扭头,就见‘剁你家伙什’的主人正要笑不笑地站在门洞前。 胡师傅:“……” 老话怎么说来着,背后说人坏话,总有一天叫人家给抓个正着。 他面上自带尴尬,忍着对方的眼神,叉手行礼。 -- 第39页 赵玲珑眉头一挑,坦然受礼,将此事翻篇,“胡师傅,前几日说的事情,您想得怎么样?” 说得是前几日收徒一事。 如今隐庐生意好,原本的人手不够,还是从其他酒楼抽了一批人。 上到斟酌口味的,下到加柴的,处处都要人手。 生意出乎意料的好,这一小地方容不下,扩张是迟早的事情。 迫在眉睫的事情便是收徒。 胡师傅不是不知情理的人,他一身的本事是赵家给的,教教小徒弟无可厚非,只是… “女郎,您也知道,这厨子,是一辈子的事儿。咱们赵家做的蜀州菜,是传承,不能轻易就定。” 赵玲珑点点头,“传承家业,开山立派,是我赵家一直以来想要做的事情。所以开头再难,都得上。您这里先定着人选。我这边也会和家中商讨。” 胡师傅‘哎’了一声,送人走后,坐在惯常的椅子上长叹一声。 女郎心是好的,可她一女儿身,做做生意,算算账,族中人松松眼,就忍了。 这收徒养手艺,相当于掏家底给别人,那些人能愿意吗? 有一小弟子端了一小碟子上来,恭敬地请示,“大师傅,您看这一道红滚虾球,奴做得如何?” 被打断思绪,胡师傅夹起一块,半晌后赞许道:“不错,就是火候有点大了,虾肉外皮带点干。再练练吧。” 他认出这小子是赵家族中远亲,家里有重病的母亲,一直想要成为赵家的入门徒弟。 入门徒弟不比家丁或是奴仆,不说学手艺,光是一个月一两半的银子能养活一大家子了。 厨间这几日已经有好几个小子来试探了,毕竟隐庐生意这么好,人都想往高处走。 他不想打击小辈人,提高声音,“你们的心思我都懂,只是入门的事情还没定,我也不敢说什么。但有一样,你学得认真,能出好菜,女郎看在眼中,定不会亏待。” 这话像是一剂良药,顿时叫众人欢呼一阵,手底下做事更上心了。 厨间火热,外边食客听着动静都探头好奇,“是不是又有新的花样菜式了?” 新花样,新花样,天天就惦记新花样。 管事心里腹诽,脸上菊花般的笑容却没少过,眼看又有一批食客上门,心底里也是乐呵呵的。 赵家 正中厅堂 今日是秋意郎君上族谱的好日子,赵父亲自在厨间走了一趟,做了一桌子的好菜。 一家人吃得高兴,赵玲珑见爹娘欢喜,就连秋意都没耐住喝了几杯春花酿,脸颊上绯红一片。 好像,一切都迈上她想要的方向了。 赵玲珑撑着下巴,嘴角的浅笑一直没下去,盯着阿娘和阿耶互相指责对方的缱绻。 真的,好像是一场梦呀。 她随手抹去眼角的泪意,仰头灌了一口酒。 园中春花烂漫,树影婆娑,一如她醉酒躺在园中的深夜景致。 只是那时,她郁郁独行,如今,畅意安和。 瞧着天上的星星都不一样了呢。 一眨一眨的,就像是人的眼睛一般灵活,却又沉了几分深沉,像是某个人在看她一般。 她摇摇晃晃地撑起身子,想要看个明白。 赵母哎呦一声,连忙示意侍女去扶人,“没盯着她,怎么就醉了呢?”都已经是成婚的人了,真是不稳重。 后半句没说口,顾忌着在秋意面前,给她这个做姐姐的,留一份面子。 赵秋意自觉弟弟应该亲近姐姐,急忙起身去扶,却不想桌角一绊,他自己摔了。 跟前的婆子们急忙去扶。 堂中热闹混乱,吵地耳边不清净,赵玲珑皱了眉头,大喊一声,“闭嘴!!” 屋中混乱一静,众人下意识安静地看着家中女郎撒酒疯。 赵玲珑呵呵一笑,朦胧着一双眼看了半晌,终于确定了,“我道是谁呢?原是崔家二狗呀。” 崔家…二狗? 众人:…二狗什么的,不会是他们心中想得那个人吧? 外院管家已经傻眼了。 他带着崔二爷刚过门洞,还没来得及上前跟主家说一声有客人到,女郎就口出狂言了。 他小心着觑了对方一眼,见对方果然沉了脸色,心说,生气了。 他急步上前,张口喊了一句。 不想,家中女郎比他声音还高还尖还利。 管家:“崔家二爷到。” 赵玲珑:“我和崔二狗和离了…” “崔家二爷到…” “崔二狗和离了…” “二爷到…” “二狗和离了…” “爷到…” “狗和离了…” “到...” “和离了…” 厅中静默,听着两种声音交叠,回响不绝。 当初为了体现自己一家之主地位,非要安装回音石壁的当事人赵父,对上女婿的黑脸,“……很后悔!真的很后悔!” -------------------- 作者有话要说: 崔昫:娘子,说我是狗!嘿嘿,公狗腰的狗嘛? 赵玲珑:“......滚!” 第19章 场面一度很尴尬。 赵玲珑尚不知发生何事,迷糊着只觉眼前世界一阵倒悬,然后陷入昏睡中。 崔昫将人拦腰抱起,冲着一旁的岳丈岳母请示,“我先送玲珑回去安寝。” -- 第40页 赵母忙不迭点头,等人走了,拽着丈夫的衣衫疑惑,“玲珑,刚才说他们和离了?” 对呀,什么和离?何时发生的事情? 赵父反应过来,顿时跳脚,“这怎么能和离呢?崔家,不是,咱们,哎,外面的人不知又要怎么编排玲珑了。” 一想到往日街上妇人说玲珑不知廉耻,以后又要换成另一种说辞,多难听的话都能想象到了。 他转而又问,“怎么崔昫这时候来了?他有说是什么事情吗?” 管家:“崔二爷只说是和女郎约好今日见面,奴便将人带进来了。” 说起来,是管家自以为是了。 崔二爷话一说,他以为小夫妻和好了,今日是来接人的,这才兴致冲冲地将人迎接。 啧,可真是不巧了。 秋意也被人扶着送回屋子,赵母叮嘱婆子几句后,“依我看,和离这事儿成不了,你且看看崔昫的脸色。看着玲珑醉酒,那副心疼的样子…” 管家赵父:…夫人,真的不是因为女郎的一句‘崔二狗’,所以对方脸色不好的嘛? 事实上,丈母娘看女婿,一瞅一个准。 崔昫一路健步如飞,偏生压着小心,怀中的赵玲珑安稳地沉入梦中,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赵家布局,他熟记在心,一盏茶的功夫,就顺利将人安置妥帖。 有丫头机灵,早早将热水帕子备好,要上前帮女郎打理。 崔昫坚持道:“我来吧。” 帕子温热,缓缓擦拭过脸颊,一点点将她脸上的疲倦和酒气带走,崔昫看她轻嘟嘴咕哝一句,本就小心的动作又细致温柔几分。 她不善酒力,一两杯就容易上头,却是个偏执的小性子,见别人饮,自己便耐不住偷偷喝一点儿。 他记得,自己加冠的那日,她也是喝了酒,脸蛋红扑扑的,艳若天边晚霞,眼神如波,荡漾着对他的喜欢。 可这样一颗至纯的爱慕之心,被他给弄丢了。 崔昫在她鼻头上轻轻一刮,低声呢喃:“怎么就不能多等等我呢。” 睡着的人一无所觉,唯有床畔端着水盆的杏仁听了一点,她抬头看了几眼,莫名觉得崔二爷神情透着委屈。 崔昫帮她掩好被子,将怀中的东西放在枕头旁,“你既然想要这纸文书,我便写给你。大不了…” 三书六礼,八抬大轿,满街敲锣打鼓,他再娶她一次。 * 崔昫并未和赵家双亲说太多与和离相关的话。 只是请安问礼后,喝了几盏茶,“赵老爷,隐庐的生意蒸蒸日上,名号响彻整个渝州城。不知您是什么想法?” 赵父一愣,沉吟一会儿,谨慎开口:“家族大事,我一人做不了主。” 崔昫不理他的托词,严肃神色,“玲珑只是一介女子,犹有雄心。您不会觉得惭愧吗?” 这可实在不像一个小婿能用的语气。 倒像是平辈生意人的口吻。 赵父敛起其他心思,“你崔家家大业大,自然瞧不上我家这点小门槛。” 他不理妻子的示意,终究还是带了怨气,“玲珑雄心也好,野心也罢,左右有我这个爹做兜底,你若是觉得玲珑惹非议,就不要再来了。” 崔昫:“您,想多了。玲珑,您护不护得住,且看日后。我要问的是,赵家日后的生意怎么做?” 赵父被他前半句气得脑仁疼,又因为后半句生生冷静下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隐庐永远是玲珑的,它姓赵,赵玲珑的赵,而不是赵家的赵。”崔昫冷静地抛出自己的想法。 这…是在给玲珑抢家业? 他凭什么? 不说赵父,便是赵母都薄怒了,“崔昫,你莫不是以为全天下都是重钱重利的人。我们夫妻还不至于抢亲生女儿的东西。” 崔昫还是那副模样,闻言起身拱手,“赵家要进商会,只能是赵玲珑做掌事。不是赵秋意,不是赵家子孙。言尽于此。告辞。” 不愧是做生意的人,谈钱让利,一点情面都不顾。 崔昫自知此举不会有好感,只是唯有如此,他使尽手段,才能画地为牢,将玲珑重新收入怀中。 赵父赵母被人一番白话,哪里还想着翁婿之情,“他怎敢…秋意是我嗣子,将来承袭家业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他怎敢…” 这不是在打着玲珑的名号,抢赵家祖宗基业嘛? 赵母猛地回头瞪着赵父,抖着声音质问:“怎么不敢,别忘了,那是崔家人。” 她话音一转,“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秋意是嗣子,那玲珑呢?她难道就不是你赵明生的嫡亲血脉?” 她原地走动几下,气得胸口起伏不停,突然呵呵一阵发笑,“如此一看,崔昫还算是东西,至少还惦记着将东西巴拉给玲珑。你,你,今晚自己去书房睡吧。” 看着妻子气冲冲的背影,被抛在原地的赵父好一阵无奈。 他不是不分给玲珑,只是赵家一族,多少男儿,怎会叫玲珑掌家? 再说了,他那是说崔昫心机深重,惦记赵家的产业。虽然赵家没什么值得对方看上的地方。 因为这件事,赵父一整夜没睡着,第二天昏沉着脑袋,起个大早赶到族中祠堂聚会。 未想商议的第一件事,就差点被气得撅过去。 -- 第41页 堂中,一位面须发白的族叔还在言辞正正地说着,赵父已经不耐再听他说什么男儿当家顺天意,挥手打断,“族叔叔,您的意思我大致听懂了,且让我来捋一下,您看我说的对吗?” 老者示意他开口。 赵父从对方最开始讲起,发问:“你说,隐庐是赵家根本,不可流于外人之手,应当收回?” 族叔点头,其余等人亦是点头。 赵父:“你说,隐庐如今论功,一半是赵家这些年的名声,另一半是玲珑的本事?” 族叔理直气壮地点头。 没有赵家这些年的辛苦经营,口碑良好,又怎会有无数人前呼后拥地拥趸。 赵父继续:“你说,族中兴旺子弟不少,应该选一位恰当人选,接手玲珑?” 族叔点头。 赵父的语气终于变得难以置信,他怀疑自己此时是在梦境之中,不然为何会有如此不合常理的事情发生,“你说,玲珑不便抛头露面,以后只研制新菜方子,做不得大掌柜?” 族叔再次点头。 赵父扭扭身子,终于问出口:“族叔,你是不是疯了?” 族叔下意识点头,等反应过来,差点跳脚,“你这话是何意?” 赵父喝了一口茶,顺顺气,“族叔,这堂中有脑子的人都说不出这样的话。隐庐那个破风篓子,多少次族中聚会,你们都叫我拆了算了,若真的是赵家这些年经营良好,怎么之前多少年,没有一个人来,玲珑一接手,就车流水马如龙了?” “您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明眼人都知道,若不是玲珑手段好,整饬有方,能有如今的境遇嘛” “还有,玲珑出方子,你们赚钱分红利,怎么净想着好事呢?那拉磨的驴都还给点好饲料呢,怎么我家女郎就这么任劳任怨的受罪呀。” “您别说了。隐庐的事情以后莫要再提,那地方已经是玲珑的了。” 赵父不想伤了情分,点到为止,半好听话,半带威严的解释。 却不想,众人被这一番话一顿呛,顿时脸色难看,尤以地上站着的族叔最缤纷多彩。 族叔冷哼一声,“族长,你莫忘了,这是赵家,姓赵。玲珑女郎再怎样,已经是崔赵氏,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道理,你不是不知道吧。” 我去你个肥水不留外人田。 昨日被崔家小子给顶撞,今日又是这起子不晓事的老骨头怼,赵父恨恨道:“族叔,玲珑是我赵明生的亲闺女,便是出嫁了,那也是我赵家的人。” “自古女子出嫁随夫姓,生死盖棺的钉子都是崔家人的,明生,你可不要糊涂呀!”有人劝解。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隐庐姓赵,她赵玲珑管着算什么回事?快快让她走。”有人愤懑。 “若不是赵家荣光,赵玲珑能做的如此风生水起?真是落脚地被鸡站,凤凰的窝里全是野鸡蛋。”有人嘲讽。 …… 各种声音蜂拥而来,直到此时,赵父终于品砸出昨日崔昫话音之外的意思。 原来,他说隐庐姓赵玲珑的赵,不是说他这个做爹的不放手,而是站在他身后的整个赵家不愿意松口。 利益,动人心了。 赵父耳闻堂中争吵,恍惚间想起看到赵家列祖列宗的牌位。 一块块朱红色的赤金大字,像是山一般,压在他心口,叫他喘不上气来,仿佛在无声地质问:为什么要将家业交付给一外家女子手中? 这一处陷入纷争,与此同时,隐庐之中也陷入另一种混乱之中。 今日是个淅淅沥沥的毛毛雨天,韦二出门的时候,摔了好一跟头,妻子新做的梅花印袍子立时沾上了几点泥泞。 被下人搀扶起来,他呢喃一句,出行不利呀。 所以到了隐庐见到崔昫和高七郎后,他第一句话是——“我阿娘说了,让我待在家保命,所以前几日不敢出门。” 所以,你为什么不顾你阿娘的话,非要跑出来送死? 高七郎一脸‘你真是有病’的神情,尤其是看到韦二袍子都脏成不像样后,更加不理解对方的举动,“你这是去跳水坑玩了?” “去去去,瞎说什么。我这是出门绊的。我今日定要出门,是因为我听说了一件大事,一定要和你们说道说道。” 见二人看向自己,韦二也不拿腔,“今日,赵家祠堂聚会,要将隐庐的经营权收回呢。” 这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自打上一次被赵玲珑随口一言给中伤,家中关了他好久,说是避嫌。 人闲着,心不闲,他总算明白崔昫的心意后,就念着弥补一下。谁让往日他会错意,总是欺负赵玲珑呢? 这一弥补,就顺便让人打听赵玲珑的日常生活,然后搭上了赵家族中一闲散子弟,从他口中得知一件大事。 他兴冲冲地来,又兴冲冲地将消息分享给好友,只等他们表现出惊讶来,他顺理成章地提几个小点子,比如什么英雄救美人。 崔昫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高七郎呵呵一笑,低头继续吃菜。 不是,什么意思? “你几日不出门,消息都慢了。我和崔二早就知道此事了,还知道,赵玲珑怎么应付的呢。” 韦二也不失落,好奇道:“她怎么应付的?” “第一,她和离后,以寡居身份立了独户。” -- 第42页 “第二,她是独户,所以要求和弟弟分家。” “第三,她弟弟不是亲生血脉,依照本朝律例,赵明生大半数家产都应该划到她名下。” 而赵明生的家产,也就是赵家的家产。 这一招不仅是应付赵家人的为难,无异于心口剜肉了。 只怕赵家人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吧。高七郎不由感慨,女人狠起来,真的很狠。 韦二云里雾里地跟着高七郎感慨几番,猛地一惊,提起嗓子尖叫,“和离?她/他什么时候和离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崔昫:听说我叫崔二狗? 赵玲珑左右看看,“谁说你是狗,见过这么帅气的狗嘛?” 第20章 韦二大公鸡般一嗓子后,猛地挤到崔昫的桌前,一把拉下对方面前的书本,颇有几分声嘶力竭的样子,“你是不是疯了?!” 喜欢赵玲珑,所以和她和离? 这不是有病,就是有病。 崔昫撩起眼皮扫他一眼,挪了个向,慢条斯理地解释:“怕什么。今日和离,明日再成亲便好。” 瞧他云轻风淡,韦二简直无法理解,最后归根于自己不懂他们夫妻的情趣,只好悻悻地挨着高七郎,“算了,你们小两口的花活,我是看不懂了。” 他不是个耐得住寂寞的,见屋中二人各自忙,自顾起身在窗口散漫着,正巧看见楼下一马车,轻咦一声,“这不是杨家的马车嘛?” 杨家,杨国忠的杨,杨贵妃的杨,来者身份不低呢。 高七郎一步到了窗前,看清下面前呼后拥的一须发花白的老者,淡然一笑,“原是这位大家呀。” 韦二:“你认识?” 高七郎目光在众人中游离,分神给好友介绍,“最中间,穿竹石滴水纹的那位,他是杨家威望深重的族老,大名杨修年。宫里的那位,都得尊称人家一声叔叔。” “他身旁那个青年,啧,就那个罗云纹的,那是杨国忠的从侄儿,杨启年。” 剩下的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角色,高七郎懒得谈论,“杨修年曾是洛阳千秋宫御膳房的掌勺,一手蜀州菜颇地宫中贵人的称赞,今日来,该是冲着隐庐这段时间的名声。” 这么一位贵人莅临,赵玲珑要费些功夫喽。 * 赵玲珑酣睡一夜,不仅没有宿醉的头昏脑涨,相反,神清气爽地陪着赵母用过早膳。 饭罢,临出门,想起早上在枕头旁发现的那一封书信,最终还是着杏仁将消息送到后院中。 反正她是不敢亲自和阿耶阿娘讲,能躲一时也好。 卷棚车刚出大街,后边就有小厮追上来。 赵玲珑以为是母亲派人追来,谁知竟是族中祠堂因为自己掌管隐庐一事,同父亲发难了。 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却未想到,只过了月余,族中耆老就忍不住了。 啧啧啧。 她不将事情放在心上,比起那些庸酸人,隐庐之中炖上一夜的坛子肉更让她牵肠挂肚。 叮嘱小厮几句话后,她不管对方一脸的震惊,直接驱车扬长而去。 隐庐生意从朝食开始便热闹非凡,赵玲珑不意惊扰他人,从后院偏门进了厨间。 胡师傅已经等在内里,闻着空气中浓郁无比的肉香,口水都不知道咽下去几回了,“勺头,坛子肉已经闷炖了一整夜了,就等着您来揭盖子。” 赵玲珑净手后,围上油布,闻言浅笑一下,“这第一坛照旧是给您尝,请您指点下。” 说什么指点,女郎手艺要比他深,不过是谦虚罢了。胡师傅心里嘀咕,面上还是乐呵呵的,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附近几个小弟子对视几眼,心说女郎厉害,还不是得让胡师傅指点嘛,他们定要好好向胡师傅学习。 湿白布已经改在坛上,赵玲珑并无拖拉,盖子一起,未等白雾腾起,手里动作飞快,一把嫩绿葱芽末洒上。 胡师傅第一个下筷子,一口囫囵着吞下,口舌中品味各种香料,眼睛不离开坛子。 只见坛中五花梅条形态丰腴,肥而不腻,色泽棕红。口中味道浓厚,汤浓味香,肉烂不腻。 他照旧尝过三次以后才矜持地点点头,赞许道:“女郎心思奇,这一道蜀州坛子肉,某是输远了。” 赵玲珑并不觉得受之有愧,坦然接受对方的夸耀,而后吩咐,“这一道坛子肉,你送去二楼甲字号,就说是咱们隐庐感谢那日不良帅的仗义出手。” 跑堂的应了一声,端着盘子要走,却被胡师傅拦下,“新菜引新客,这盖子就先拿了吧。” 赵玲珑不由失笑,非是她不愿意宣扬,而是出于食物本心,想着客人亲自启盖带来的惊艳感。 不过,胡师傅考虑的也在理。 跑堂的刚走,赵玲珑和胡师傅对视一眼,点了几个小弟子进来,要他们尝尝新出的菜,说说各自有什么心得。 被叫出去的几人心里一动,激动不已,不由猜想这一问是不是正和胡师傅说的收徒一事有关。 几人又激动又紧张,生怕自己一个字不对,错失良机,大多谨慎开口,唯有一个踟蹰着,“好吃是好吃,就是,有点贵了。” 他说完,就知道自己露怯了,稚嫩脸颊上顿时布满尴尬之色。 赵玲珑看他一眼,忆起这小郎君应该是赵家族中一窘迫人家之子,能说价贵,可见日子不好。 -- 第43页 “成本在前,只能高价,所以此菜只供应上等之家。你是这个意思吗?”她道。 小郎君一怔,下意识点点头,女郎这样圆话,可见不会低看他。 赵玲珑又额外问了几句话,心中斟酌几下,“你们几人…” 几位弟子的心猛地一提,只等女郎说出决定他们命运的话语。 偏偏外面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赶来,赵玲珑话语被打断,就见管事满面慌张,声音带着焦灼,见着她人像是捉住救命稻草一般,“女郎,杨修年来了!” 杨修年…是谁? 胡师傅低喝一声,见女郎一脸茫然,解释道:“杨老爷子,就是在洛阳千秋宫做过御膳大家的杨修年!” 赵玲珑想了一会儿,才终于对上号。 上一世她并不像这辈子一样早早接受家中生意,所以并不知同行中人人尊崇的大家是谁。 那时候她重整家业,每到商会,总会有飨食大家提起这一位杨老先生。 那时,杨老先生已经离世,据说是小辈不懂事惹怒京中皇子,圣上发了大火,他气急攻心,吐血而亡。 比起管事和胡师傅的受宠若惊,赵玲珑便显得有些过分镇定了。 于她而言,这一位大家的声名一直是口口相传,便是曾经御厨出身,如今,在她眼中,不过就是一个上门食客罢了。 胡师傅恨铁不成钢地看她一眼,“女郎,这杨修年能给脸来咱们隐庐,不管从他嘴里说个好坏,将来咱们名气都是更是一层楼。” 管事忙不迭地点头,“杨大家的脾胃刁钻,他尝一口,若是说你好,天下都认咱们好,要不还是您亲自掌勺吧?” 赵玲珑摇摇头,指着灶上的坛子肉,“将这新菜送上他桌案便可。年长之人,吃食过分油腻不好,吩咐人做一道推纱望月送上去。” 别人还要再劝,就见方才离去的跑堂倌进来,“勺头,谢九霄谢大人说,您若是真心感谢,不若亲自一见。还有,路上有一老者,自称姓杨,指明了要坛子肉吃。” 管事哪里还站得住,哎哟一声,又冲去接应招待。 胡师傅见赵玲珑还是坚持方才的选择,只好认了,心说年轻人还是过分张狂了。 二楼 东厢 杨修年等了片刻,耳闻推门声起,偏头一看,进来的还是那位管事。 管事一脸生意人的笑,拱拱手,“杨老先生,让您久等了。” 身后的两三个小厮端着盘子,俱是小碎步进来,不一会儿杨修年面前的食案就摆满盘碟。 当中一青白小坛,正是他方才指明要的东西。 管家觑着对方眼色,最先将坛子盖掀开,一等气味弥散,“您是贵人,今日这一来,正好给我隐庐脸面,尝尝这道新菜。” 杨修年并未说话,另一侧的青年轻哼一声,“我叔父是千秋宫的御膳家,到你隐庐是给你脸面,怎么不让那什么勺头出来,竟是你这个老货现眼?” 俗话还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呢。 管事平日里迎客送往,哪一个不得敬一声好称,如今被一小子奚落,面上一僵。 杨修年心思都在那坛子肉上,分神挥挥手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青年尚不服气,却顾忌什么,嘀咕一句后,帮着布菜。 岭南稻米不如江南,寻常人家素爱做粥汤,但赵玲珑觉得米食干,配汤菜还是净食,滋味更好。 故而用轻瓮烹制,出来的岭米颗颗晶莹,粒粒分明。 杨修年配着一坛子肉,接连吃了四五碗饭,犹自觉得不舍,青年早就看傻了,此时劝道,“叔父,医者吩咐了,您该节制饮食。” 管事适时上前,将最角落的一青瓜盏打开,“您若是意犹未尽,不若再喝上一道推纱望月。” 推纱望月,这名字倒是新奇。 杨修年年岁大了,眼神不好,他眯着眼看了片刻,只见碗盏之中,白的鸽子蛋,澄黄养神的高汤,还有几丝烫地正好的竹荪,颜色搭配清逸,便是摆上皇宫的食案,都不落下乘。 他新奇,端起浅饮一口,接着一僵。 这味道…一个字,鲜! 杨修年敛起心思,一勺勺慢品细咽,终于还是吃光了。 这一次他餍足地接过巾帕。 江山代有才人出呀。 不管是什么行当,他们这些老人终究是要给年轻人让路了。 “听说,你家勺头是一个女娃娃?” 管事:“正是我赵家嫡亲女郎,玲珑。” 名字也是好的。玲珑心思玲珑人。 杨修年带着笑意点点头,“她不来见我,是怕我说她的菜不好吃?” 毕竟整个蜀中的名家大厨,少有没被他犀利评点的。 管家为难一瞬,还是实话实说,“女郎说,您是食客,不是作客,她若过分招待,未免影响您吃饭的心情。” 杨修年称奇——这些年他走到哪里,别人不为他御膳出身,为他姓杨都会畏首畏尾,难得一小小娘子,不以权势衡量上门客。 “启年,结账吧。”他吩咐一声。 杨启年‘啊’了一声,他跟着叔父出来吃饭,何时都是被人请,怎么今日竟要自己出钱? 马车晃荡,他将疑惑问出口。 杨修年淡淡道:“我是什么身份?一没官身,二不是隐庐的掌柜,凭什么白吃人家东西?” -- 第44页 这些年,从侄儿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做事,杨修年提点他一句,“你是杨家人,但生父不喜,跟在我身边时日长,今日便有四字给你——富贵遮眼。” “莫要因为自己出身高些便张狂,须知人上人,天上天,记住了嘛?” 杨启年乖顺地点点头,余光落在车帘子晃荡而漏出的隐庐台阶,心中却想:怎么一顿饭的功夫,叔父竟有这样的感悟? 第21章 谢九霄看着楼下马车汇入大街,渐渐走远,“赵掌柜,你不去招呼杨家的人,却跑到我这儿来…道谢,是不是有些得不偿失?” 赵玲珑扫一眼桌上全光的容器,视线落在对方面上,“你的长相和唐人有些不一样。” 高鼻深目,眼神流转,隐约可见对方浅褐色的瞳孔。 谢九霄一顿,啧了一声,“怎么?长得不像唐人就不能吃你隐庐的饭菜了?” “不能吃,你也吃了。”她道。 谢九霄被她话一噎,心虚地看了看食案。 满满当当一桌子,如今都只剩空了不说,就连菜汁儿都被他用胡饼刮光,盘面干净地像是自己偷偷给人家洗干净一般。 赵玲珑示意一下,下人很快将屋子收拾干净,没有证据在,谢九霄又觉得理直气壮了,“这顿算哪一遭呀?是许家父子那回还是飞身跳崖救你那次?” “许家父子扰乱民生,你是不良帅,理应惩恶扬善,我一介良民,得你庇佑不是应该的嘛。” “飞身救人,我求着你救了吗?” 嘿,这女郎怎生如此无耻?! 谢九霄猛地凑近,一脸痞笑,又带着点质问,“你怎么知道彩彩窝?” 赵玲珑面色如常,没露马脚,反问一句,“你又是怎么知道彩彩窝?” 这女人都赶上峨眉山上的猴精了。 谢九霄退回原地,“我是不良人,捉贼拿赃,别说彩彩窝,便是什么飞云寨,谢爷我也照管不误。” 飞云寨,就是前世谋害父亲的真凶。 赵玲珑没忍住抬头,正色道:“既然如此本事,便这祸患早早除了吧。” 谢九霄呵呵一笑,捻起一颗花生米抛进嘴中,“爷做事还要你下命令不成?别扯,问你话呢,彩彩窝的事儿,你知道多少?” 赵玲珑盯着他看了半晌,直看得对方心里发毛,才轻声开口:“你有一个妹妹对吧?” 谢九霄笑意一僵,一身混气顿收,整个人像是一把久在鞘中的宝剑初出世,凛然不可逼视,“你说什么?” 赵玲珑知道,他听见了。 谢九霄,出身谢家,不走高高官位,偏偏守着一座老旧的宅子,只因为幼时他的妹妹是在渝州城里走丢的。 谢家入长安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就连谢家双亲忍痛过后,最终还是离开这个伤心地,忘了曾经有一女儿在此。 偏,做哥哥的谢九霄死心眼,找不到人,便做了不良人,固执地守着一座宅子,等妹妹回家。 “你妹妹不在彩彩窝。”她对上谢九霄的视线,斩钉截铁道:“你妹妹如今名唤秦双,嫁的夫君名唤秦云。” 秦云大名赫赫,就是飞云寨的匪首。 谢九霄摇摇头,“不可能,这不可能。” 妹妹冰雪聪明,小雪团子一样的人,怎么会嫁给一个杀人如麻,劫杀无度的恶人。 他盯着对面的人,意图从她面上找出一点玩笑的意思,“你骗人的,对吧?就因为我刚才言语戏弄你,所以才故意这样说,是不是!!” 上一世,她和阿娘在刑场哭成泪人的场景,清清楚楚地印在记忆深处。 她记得,谢九霄站在高台之下,被无数甲士阻拦,面朝一位反手被绑在身后的妇人,撕心裂肺怒喊。 当时,谢九霄问:我妹妹被你卖到哪里去了? 那妇人是谢女郎的乳娘,正是她带着谢家女郎出走不见的。 她口中布巾一被拿走,就喊自己冤枉,整个彩彩窝冤枉,求谢郎君救命。 她不说,也不愿意说,以谢女郎的下落为要挟,给自己换求生的机会。 那时,她和阿娘满腹仇恨,只想要仇人血溅当场,为父亲偿命。 她一身素白孝服,冲进法场,直直跪在地上,求监斩官行刑。 最终如她所愿,彩彩窝三十余口人头落地,她一时竟不害怕,发癫一般哈哈大笑。 那时谢九霄说她,你蛇蝎心肠! 她以为大仇得报,却不知谢九霄抓着彩彩窝的事情,顺根摸查,不仅找到自己的妹妹,同时也捉住了杀害父亲的真凶。 原来,谢女郎自小被乳娘养大,后来被土匪瞧上,只好送到飞云寨去做了秦云的小妻子。 也正因谢女郎,一切真相水落石出。 她联合谢九霄清剿了整个飞云寨后,一跃跳了山崖。 自此谢九霄离开渝州城,做了行伍之人,而她,一直欠着谢九霄一份恩情。 说来,真不是一段美好的记忆。 赵玲珑脸上带着怜悯,“你要信我。你妹妹还在飞云寨等你,当初的乳娘如今便是彩彩窝之人。我欠你的,今日就还了。” 前世的,今生的,一并还了。 她不知谢九霄会如何应对,但是飞云寨一定不会再成为父亲不幸的源头。 不,还有另一拨人,她还没来得及料理呢。 -- 第45页 正想着,冷不丁有一人站在长廊最前面,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 赵玲珑没心思搭理他,转身过了中堂,后面还有一道□□呢。 韦二:“……” 被嫌弃的好明显。 他急步追上,先是嘿嘿一笑,套近乎,“玲珑,几日不见,瞧着你越来越好看了?” 这一招百试百灵,家中女眷一生气,只要他说这话,保准对方绷不住。 赵玲珑‘嗯’一声,“我知道我好看。” 不按套路出招呀? 韦二轻轻嗓子,“玲珑,玲珑,玲珑!” 尾音叫地重了,终于把人喊住了,他道:“崔昫在丁字间,你不去看看?” 就知道他没正事。 赵玲珑重新迈步,“我和他已经和离了,如今见面未免尴尬。还有,你往日最不喜欢我凑到崔昫面前,今日怎么愿意做人了?” 那往日能和如今相比吗? 崔昫现在瞧你跟眼珠子一样珍爱,连最贴身的侍卫都派出去,当你的车夫了。 韦二心里腹诽,面上赔罪,“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往日是我不懂事,这不,我阿娘好一顿教训,我猛地一想,这世上还有比你和崔昫更天造地设的嘛?没了!” 幺蛾子! 赵玲珑回手顶了他一肘子,“没工夫和你玩,我今日事情多着呢。你若是无聊,回去找你的崔情郎一起耍吧。” 什么崔情郎?又胡咧咧。 韦二捂着自己发疼的腰子,好半晌失语,一抬头看人已经出了大门,只好哼哼唧唧地折回屋子中。 高七郎好笑地看着好友,“都说你不要去撩拨赵玲珑,你不信,这是叫人家给打了?” 韦二‘嗯~~’一下,“她那风风火火的样子,一看就是要给别人添堵。这次不行,我下回在和她聊。” 他瞄了淡定的某人一眼,恶趣味又起,“哎,也不知谢九霄是不是看上了赵玲珑,方才听二人在屋子里说的火热,就连出门的时候,二人都依依不舍地说着什么呢。” 崔昫翻页的动作一滞,偏头定定地看着韦二,“谢九霄?” 韦二点点头,视线中虚握着书本的手掌渐渐收紧,指节处的关节青白,瞧着就是心里发酸了。 他扯唇要说什么,就见崔昫已经起身,转眼就不见人影了。 高七郎屈身捡起被刮在地上的信笺,“你又搓火?” 谁知道崔二反应这么大? 韦二郎呵呵一笑,恰逢小厮端着盘子进来,他高兴道:“是今日新出的坛子肉不?” 得到答复,他等不及小厮整理,自顾动手收拾,“快快,放这儿。哎高七,别是我小气,今日这顿饭,你可不许跟我抢。” 高七郎无奈摇头,心说他不在这几日,隐庐几样新式菜自己都尝过了,何必与他抢? 那边盖子一揭开,密闭的小小房间不一会儿就弥漫着肉香。 高七郎身形一僵,后知后觉忆起方才韦二说的那句‘今日新出的’,“……话说早了。” 崔昫刚到门口,侯在门外的侍卫上前回话,“回二爷,夫人回赵家了。” 他点点头,等马的功夫,就见谢九霄阴着脸色从门内出来。 崔昫伸手拦住人,警告对方,“不要惦记不属于你的人。” 他神情太过理所应当,谢九霄下意识点头后,拧眉发问,“我不能惦记谁啊?” 崔昫眼神如刀,将对方这句话当成一种张狂,像是在说,“这天下还有哪个人是我不能惦记的’一般。 嗬,不仅牵着玲珑,心里竟有别的女郎? 果然是个浪荡子。 他定要在玲珑面前揭穿此人的虚伪面孔。 崔昫自认知道谢九霄为人,冷哼一声,骑马扬长而去。 险些挨了一马蹄的谢九霄,扇扇面前的细尘,“……” 这辈子就没这么无语过! 他今日这顿白吃白喝,总算是认清崔家这对小夫妻了。 瞧着人皮人脸,怎么净做半截子事,说半截子话? 啥都不是 第22章 赵家祠堂 赵端方失声喊道:“凭什么?!” 赵玲珑:“既然浮香楼在你手上日跌,干脆你就别做了,何必自己无能,拖着赵家一起下水。” 这是她到祠堂后,说的第二句话。 第一句是——浮香楼该换个掌柜了。 一位族叔受赵二叔眼神示意,起身指着赵玲珑,“你如今是崔家妇,未经允许怎敢踏进我赵家的祠堂!来人,将她赶出去。” 上首赵父一声厉喊,“谁敢!” 族长发话,原本意动的下人们顿时不敢声张。 赵玲珑蹙眉,四下扫几眼,“怎么?众位耆老亲眷还不知道,我已经和崔家二郎和离,以独户之身另立门楣了” 当事人亲自讲明,要比刚才传话的小厮带来的震撼感更大,有一人结巴着开口,“这…才几日的功夫,你怎敢..?” “和离已经是既定的事实,各位不必多言。摆在眼前最急迫的事情合该是我与弟弟秋意的分家之事。”赵玲珑道。 分家? 这下别说是耆老亲眷,就连后罩房的女眷都坐不住了。 “荒谬!她一个女子之身,凭何插手赵家的祖产?” “天煞的凶命才,有她在,克了我赵家大房的男丁嗣子不说,如今还贪心祖辈三代的产业。这样的人,还不赶快拉出去沉塘?” -- 第46页 “造孽哟,造孽哟。淑娘呢,快快,把孽障的话赶快传给淑娘听听,瞧瞧她养出的好女儿!” 议论纷争之大,就连前面的大老爷们都听到几分。 赵玲珑却不尴尬,坦然开口,“族中产和我们家产一直以来都有公账,以此为据,从今日,划账分离,早早切割。” 赵家产业,放眼整个渝州未必是第一,但绝不是普通资本,切割分断,无异于刮骨剜肉。 她知道此举是在犯众人怨怼,依旧无所畏惧,“今日不分,明日就公堂对簿。索性我一个和离之身,舍得声名,不知各位能丢得起那脸嘛?” 自然是丢不起的。 钱财重要,可世上之人,活得不就是一张脸皮嘛。 若是传出赵家族中觊觎大房私产,不说判刑流放,光是子弟们读书的前程都没了,小娘子们更是嫁不得好人家了。 前厅说什么,早就有耳报神传到了后边,其中一年老的妇人顿时扯着嗓子嚎了一句,“老头子,瑛娘的婚事眼看就要成了,可不能见了公家堂呀。” 瑛娘的父亲听得老妻一声喊,面上难堪,对上众人的视线,讪讪道:“族中娘子郎君的事情,确实是不宜见官,不宜见官呀。” 对于那种靠着族中接济生活的人家,自然是觉得分不分家都无所谓。 但于他们,分家分祖产,可不是小事。 直到这时候,赵二叔才开口,“大哥,玲珑年岁小不懂事,难不成,你就眼睁睁看着她胡闹吗?” 赵明生在一众期待的目光中起身,而后一言不发,甩袖子离开。 赵玲珑不无意外地挑了挑眉,大家长都不在了,她呆着也没意义。临走时,却停在赵二叔面前。 对上对方阴鸷的眼神,笑着问道:“表哥,王三被剁手指前曾经交代,是你以二百两银子做酬劳,命他趁许家父子作乱时在后厨材料中做鬼。此事可真?” 问的人是赵端方,她却偏偏盯着赵二叔不动。 明眼人谁看不出,赵玲珑认为幕后指使人是赵二叔。 完蛋,坏事! 赵端方没料到她敢在这种场合质问,无力地张张嘴。 早就说过事情曝光,自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了。如今被当众拆穿,他慌乱间竟连一句狡辩的话都编不出来。 前段时间隐庐生意火热,整月盘账的时候,分到族中账面上的流水可是实实在在的真金白银,在场的哪一个没有受过好处。 就连最开始指责的那位族叔都绷不住脸色,他下意识摸了摸身上上等的蜀锦衣缎。 这是隐庐生意分红给他时,家中婆娘新进添置的料子。 “王三,一个背主的人,今日收了好处能坏隐庐的生意,明日也能收了好处,混淆背后真正的恶人。玲珑,你可不要被他蒙骗,轻易上当。” 这种情景,还是赵二叔稳得住脚。 “没错,王三是个奴才,他的话不能信,不能信。玲珑,外人眼红隐庐的生意,从中作梗,咱们自家人,千万不要被人挑拨离间了。”赵端方找回自己的神志,补充道。 赵玲珑呵呵一笑,视线在这对父子身上来回一扫,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地点点头,“枉他活了一把年纪。” 赵二叔面上掠过怒气,袖中的大手攥地死紧,眼睁睁看着赵玲珑施施然离去。 是他小看了此女。 那句话看似是在说王三,实则就差指着他的鼻子,骂他痴长年岁,不长脑子。 * “是阿耶眼拙,竟不知自己家中养出这么一位野心灼灼的女郎!” 厅中当地,赵父单手叉腰,另一只手扶着生疼的脑袋,除了这一句话,实在想不出还能说些什么。 赵玲珑做恭顺样子,低眉发愣,心中想着今日开坛子肉后,脑海中系统说过的话。 这月余下来,凡是已经存在的菜式,经她手,焕发新的口感,系统不会有任何反应。 一旦她研发新的菜品,系统准时准点跳出来,冰冷僵硬地给她读进度。 例如今日晨间,系统用独属于他的古板僵化语调提醒——“嘀,解锁古法川菜坛子肉。目前已经达成中级成就,可领取以下奖励:1 神秘药水 2 不传世孤本。请选择。” 老实说,赵玲珑对这系统从最开始的茫然,渐渐生出了惊奇甚至是期盼。 也不知这一次自己应该选择什么? 神秘药水,是灵怪传说中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神仙水? 那不传世孤本又是什么?难不成是哪位大家的手札,可以飞檐走壁,或是修炼成仙人? 正胡思乱想间,猛地察觉到阿耶竟然安静下来,她纳闷地抬头看去,“……” 这人,最近怎么总在她四周晃荡? 当着崔昫的面,赵父不忍苛责女儿,毕竟他们二人才刚刚和离,也算是一场不欢而散的亲事。 赵父:“崔二爷来此有何要事?” 崔昫不觉得尴尬,坦荡荡受了一声尊称,转而看向佳人,“谢九霄不是个好人。” 赵玲珑:“……?” 赵父:“???” 赵玲珑思索良久,顿悟几分,“你吃撑了?” 赵父一头雾水:…总算明白为什么他们会和离了。 鸡同鸭讲,怎么能过得下去呢?还是我和淑娘的日子好呀。 想起妻子还在闹别扭,赵父被转移的注意力重新到位,“和离就和离,说什么和秋意分家的事情?你看看,族中不安生,那些零碎嘴不知又要说什么难听的了。” -- 第47页 “管那些嚼舌根的作甚!我的女儿,便是把你赵家的天戳个大窟窿,那也没什么大不了。” 一道声音自外而来,赵母带着秋意拾阶而上。 看清屋子中女儿所在,顿时温柔一笑,“你这法子好,左右阿耶阿娘在,你想要就给你。至于秋意,他是男郎,偌大的家业自己去赚,可别指着姐姐养活。” 缀在身后的半大少年急忙点头,表示自己同意。 看他表情,倒是真心实意。 赵玲珑哈哈一笑,“我怎会那样不近人情?” 她要说些体己话,想起此时还有另一人在,只好变了话音,“吩咐小厨房准备晡食吧。” 又看向崔昫,“崔二爷,您还有别的事儿吗?” 没事儿,就该走了。 崔昫无辜地眨眨眼,摇头。 赵玲珑嗯一声,见他愣着,只当他是不好意思开口,“那我着人送您出府。” 下仆上前请手,崔昫无奈离开,只是那背影怎么看都带着一股不情愿。 赵母看女儿一眼,见她已经如常地叮嘱婆子该置办什么饭菜,只好咕哝一声,“崔二郎应该饿了吧?”饭点了,怎么能把人赶走呢。 耳聪目明赵玲珑随口应付,“他不饿。” * 隐庐 杨老先生到来的轰动已经尘埃落定,管事和胡师傅松了劲头,齐齐盯着仍旧在厨间忙活的窈窕身影。 胡师傅感慨一声,“也不知是我老了,还是年轻人过分张狂,就咱们勺头这份铁腰杆,一个字,服!” 管事瞥他一眼,顺手将对方歪了的眼罩戴正,“女郎那是有底气。杨老先生的食案撤下来,你不也看见了嘛” 一共三菜一汤,同其他普通食客一般,御膳出身的杨大家,竟也不矜持,吃个精光。 二人说着闲话,猛地见厨间一小弟子凑到灶前,正要阻拦,就见女郎摇摇头。 小弟子像是问了什么,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手中的浅口碗递过去。 赵玲珑尝过一口后,给出中肯的评价,“鲜味到了,出锅前点的炝锅水少了,所以,鱼肉最深的那一层还是有些淡。不过,比上一次做得要好很多。” 小弟子一愣,红着一张脸,“您还记得我?” 赵玲珑点头,“你肯上进,人虽然内向却豁出胆子来问我,这份认真,我自然记得。” 小弟子姓赵,唤润春,是赵家远的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当初投靠到赵家,这些年就靠着在赵家铺子中打杂混点吃喝。 这还是头一次被人夸呢。 赵润春鼻头一酸,怕被瞧出自己落泪的样子,急忙低头要走。 却不想身后赵玲珑喊住,“你家中还有什么人?” 赵润春:“还有一个重病的母亲和一个六岁的妹妹。” 上有老,下有小,一家人全靠他争活路,怪不得愿意比别人更上心。 赵玲珑想了想说:“我这里有一个活儿,需要得力的人办,你今日回去且和家中人商量一番。” 赵润春愣愣地听她说完,又被对方递到手中一碗晶莹剔透的吃食,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廊下。 众人早就好奇,立时凑上来打听。 “润郎,勺头和你说什么了?” “润郎 ,润郎,你手中是什么呀?” “润郎,你做的鱼,勺头怎么说?是不是要收你做入门弟子了?” 四五个小郎君将他挤在中间,过好半晌,等他们互相说完,终于看清赵润春的脸孔,同时一愣,“……” 不是,怎么哭了呀? 瞧这泪珠子,这是做得不好,让勺头给责骂了吧。 女郎竟然这么凶嘛? 今日渝州城最新消息——隐庐勺头赵玲珑,外表良善温顺,其实内里凶狠赛阎罗,吐字如刀,活能刮人一层肉。 --------------------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渝州城最新消息——隐庐勺头赵玲珑,外表良善温顺,其实内里凶狠赛阎罗,吐字如刀,活能刮人一层肉。 对此,崔昫表示:我媳妇真厉害。棒棒哒~~ 第23章 渝州城关于赵玲珑其人本性到底为何,已经吵闹成一片。 当事人闻之一笑,打发走隐庐的管事,吩咐杏仁收装行李。 这一趟出门,至少要在外边有十几日。 赵母在一旁捏着帕子,侍女来往拿的都是轻便素净的衣衫,不由皱眉,“花朵一般的年纪,怎么穿地这样老成?阿娘让铺子里的绣娘再做几身时兴艳衫子给你,可好?” “大袖飘逸,可行走灶间不便。阿娘还不若给弟弟和阿耶做几身呢。”赵玲珑抽空应道。 赵母扭正身子,面上带了点责怪,“你阿耶如今得意,秋意小郎读书上进,又有你在外面操持着生意,他整日不是提溜着画眉鸟上街面上晃荡,要不就揣着明白装糊涂到后面给人添堵。” 赵玲珑轻笑一声,伸手捻起羊毫笔舔上墨水,“阿耶那哪儿是添堵,分明是在给女儿争家业呢。” 她和离又要和嗣弟分家的事情,起初,赵父是不同意的。 关系到家族大业,纵使是唯一的女儿,赵明生狠心不松口。 赵玲珑也并非真心要将家中偌大的产业握在手中,当日一言,一则是为了敷衍族中想要沾手隐庐的事情,二则是想将众人的视线引开。 -- 第48页 谁知,赵父听下面管事汇报了隐庐中王三使坏的事情,顿时火冒三丈。 隐庐是赵家生意,经年破败,在女儿手中终于重新起复,他还未高兴几天,就出了这档子丑事。 虽然赵二叔和赵端方极力否认,撇清王三的交代,但是赵父不是天真无邪,一心相信‘一笔写不出两个赵字’的傻子。 人前点头,人后却暗暗戒备赵二叔那房的人。 事情赶了巧,赵父本是无意防备。 却偏偏有上了心的人眼明。 赵端方是族中称得上名号的青年俊杰,掌管着浮香楼这个聚宝盆,前后得了人追捧,自然也会有人踩低。 有一下人想要讨赏钱,悄悄到了赵家大院,一五一十地将赵二叔宅子中近期的一件人命官司交代了。 原来秋意小郎未被认作嗣子前,那一房的人就已经惦记了承嗣的位置。 赵端方正好有个叫啸哥儿的孩子,年岁小不懂事,再加上是个庶子,送出去也无所谓。 这本无大错,承嗣是大事,要说没人起心思,那是不可能的 此事恶毒就在,赵二叔为了啸哥儿能被瞧上,使唤人将其生母给毒杀了。 做嗣子,若是没有生母在外牵扯,赵母好和孩子亲热几分,寻常人一说,也有点母子情分。 奈何小妾命薄呀!但,下手的人才最可恶。 赵父感慨赵二叔等人的行径,终于后知后觉几分忧虑。 能让别人起了这样的心思,可见是他将人想地太好了。 思忖了一整夜,赵父权衡之下,最终还是决定将族产和家产分割,另从家产中择出次等的几份产业划到赵玲珑名下。 说来几句话,前后几番争吵辩驳,用了整整十数日才将事情定下来。 人和人之间,未有利益牵扯,便是你安我笑。 但凡开始争定一小锭银子姓甚名谁,无异于冰面上砸锤子,裂缝顺风长。 赵父起初还在气恼族中人的无耻,赵母和赵玲珑为免他气坏身子,多有开解。 三四日后,赵父倒觉得战意嚣嚣,骨子里多了些血性,每逢族中管事判定哪里归谁的时候,总是插着腰骂街。 渴了,一直跟着他的秋意还适时端上一盏茶供他润喉。 赵玲珑有一次在夹道一侧围观几许,顿时觉得阿娘和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阿耶指桑骂槐,引经据典的样子,实在太生龙活虎了。两相对比,躲在暗处的赵端方沉着面色,活像是被人逼着吃了阿堵物。 “他那是一朝被狗咬,心里恶心。出门炫耀什么还不是气族里的那些老骨头。” 想起夫君的孩子气行为,赵母无奈感慨道。 赵玲珑笔不停,翻过一页飞白,“阿耶是伤心。” 外人都说赵家大房人心狠,其实阿耶再仁慈不过了。 这些年大房出钱出力,撑起多大的生意,父亲更是出门学艺,收徒开店,不说真金白银的分红,就是族中投奔的穷亲戚吃喝,算下来都能置办不少。 可一到分产了,连墙角的耗子窝,都被一些人放到台面上划个上下,真是好心养出狼心狗肺了。 做了二十几年的夫妻,赵母自然明白女儿的言下之意。 她回忆起昨晚丈夫一边痛骂谁谁家多么厚颜无耻,另一边又可怜对方日子艰难,将东西划拉出去的样子,长叹一下。 不过,转而又有些庆幸,“这事儿过了,以后和谁家亲近,阿娘心里也有谱了。” 可不是,往日和阿娘称妯娌婶子的妇人,现如今才露出了真面目。 赵玲珑点点头,提醒一句,“秋意小郎的叔叔和婶婶,您可得好好安置了。” 这家人因为养大了秋意郎君,逢人就炫耀自己以后的日子有多了不得。本以为是个爱钱势利眼的东西。 谁知听说赵父要分产的事情,这家人竟还懂得利害,整日里和这家吵那家闹的,都是在给赵父和赵玲珑说好话。 不管秋意往日在叔叔家的日子好不好,到底是长辈,他们大房绝不会亏待。 赵母早有安排,“我寻人打听过了,秋意也没受什么恩惠,只勉强混个饿不死。这样的人家放在眼前也不痛快。我着人在城北给他们一家四个安置了二进的宅子,给钱给活计,情分还够了。” 视线从门边青色的一角衣衫上收回,赵玲珑回头应和母亲一声,笑着称阿娘想得周到。 屋外的半大青年蹲在廊下,仰首托腮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发怔。 阿姐和…阿娘,对他真的很好呢。 / 华香园 百戏台子上的花脸和尚一身胡服装扮,手中风琴拉出异域风情的曲调,另一边的胡家女儿惦着脚丫跳胡旋舞,踩着奔腾欢快的拍子,深谙红色裙摆上的群花交缠飞舞,如蓬草一般好看。 然而对面宴台上的众人却明显被分了注意,神情不明地盯着某一食案后的绯衣女郎。 百戏上演过半,有赵家壮仆来报,说是家中女郎要给王家颂然送些助兴的小点心。 赵家的女郎,不正是传闻中和崔昫和离又要和嗣弟争家产的赵玲珑吗? 在场的大大小小女郎,不管是商户还是官户,多少都在思慕崔昫。 万般心思,都抵不过崔昫的冷面孔,更何况崔家长辈早早为小辈定下的一纸婚约。 -- 第49页 世人提起赵家,多是鄙夷不屑,说他家厚颜无耻、攀附权贵。赵家的女郎更是不知廉耻,全不知什么叫女郎内敛,像一块甩不掉的稀烂鞋底子一样。 她们一边看不起赵玲珑,背地里又羡慕对方能出现在崔昫的身边,苦中嚼着嫉妒,偶尔还会酸嗖嗖地唾骂几句。 然而,这样一个被渝州城众家后院女子们不耻的人,最终还是嫁进了崔家。 而且还是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娶进门的。 众人羡煞,也有人深夜痛哭。 她们以为再一次见到赵玲珑便是哪一家宴上,对方得意洋洋,张扬自己是崔昫正室夫人地位的时候。 然,赵玲珑新婚夜被崔昫冷落在新房,而后一气之下独自归宁的消息像是晴天一道霹雳一般,震惊众府。 在这之后的一系列事情像是野马跑山一般。 现实可比百戏台上的精彩,短短数月,众后院女郎与妇人整日的消遣便是听婆子女史讲赵玲珑在渝州城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高三娘不顾形态,双手撑在桌上,像个伸长脖子打鸣的公鸡一般,“是什么?看清赵玲珑让人送什么东西没?是不是吃的?还是喝的?” 旁边有女郎问她语气焦急,轻声嗤笑,好看的翡翠扇面半遮面,露出一双嘲讽意味的清亮眸子,“你也是官户出身,怎的像是城外那些逃难的贱民。若是没几角银子,我便省下身旁二等婢子的月银,赠与你。” 这女子的父亲和她爹爹不对付,连带着儿女们都学着手段,寻机都要互相挤兑。 高三娘翻个白眼,食案前面人多,再加上来往传唤东西的侍女,在她这里看不清楚。 她索性站起,到底惦记着自己身份,任由婢子収整裙子,却回应之前的嘲讽,“你家清贵,有本事就别叫下人在隐庐外边排队。心里惦记着,嘴里却不承认,真是一脉相承的虚伪呀。” 这声音没压着,附近的几人都在听了仔细,有人扑哧一声,羞地那女子满脸通红。 这次宴会是华香楼为城外难民募捐善款而力,扯着名号做善事的正是渝州城的刺史夫人。 席间鬓影香云,高三娘屈身行礼到了王颂然的桌案前,正好瞧见对方讲青翠叶子瓷器上的最后一小块点心放进嘴中。 高三娘顿时丧了一张脸,没精打采地长叹一声,“你怎么吃得这样快呀?” 王颂然含着点心,尝出正是自己最喜欢的红树莓口味,心里只迟疑一下,还是屈服于美食,鼓动着腮帮子重新动了起来。 这个叫凉糕的点心,真的好好吃呀。 --------------------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这段时间的工作实在是忙得人焦虑。 所以很抱歉让小可爱们等好久。 随缘更字数,尽量多更! 感谢各位小可爱的喜欢。 第24章 赵家后排房 赵端方脸色十分难看,翻着手中的账本来回看了好几次,终于相信自己并不是眼花,“这个月入账如此少,为什么还大成本去采买原料?” 管事战战兢兢地瞥了他一眼,虚着声音,“大管事,后厨房的采买都是经您吩咐办事的。” 他迟疑一下,硬头皮提醒,“您让赵华家的采买一律依照隐庐的路子。他们买的鱼是小河村的,一路活水运送,加上人力牛驴嚼用,所费不小。” “就连煨汤的水都是天山水。在加上咱们之前从未购进过大批量的猪彘肉,还有各种…” “好了!”赵端方烦躁地打断他,“我眼不瞎。” 浮香楼是整个赵家生意圈上盈利最多的地方,被无数人盯着,做账不敢偷懒,一里一分都在清清楚楚。 ‘啪’地一声合上本子,赵端方挥手遣退管事,出门左拐,直接到了书房。 屋中人看他脸色知晓管事回报的结果,“隐庐是一时荣光,你不要被一时得失所蒙蔽。” 赵端方却不觉得,从王三事情之后,他隐隐觉得父亲的谋算走偏了,但是身为嗣子,他下意识地不敢反驳,“父亲说地有理,是儿着相了。” 老者未察觉年轻人的心思,示意桌边的东西叫对方看,“这是和大房家产划分后的清产。” 族中第一日就将地皮和田产分个明白。 赵端方看着账本的最前面几页,确定其中几块地产的归属人是谁后,再一次发问,“这几处地真就成了赵玲珑的私产嘛?” “不过是些不产作物的坡山地和密林,中些果子都没个甜味儿。大房既然想要,给了便是。”赵二叔毫不在意。 毕竟这些地产划出去,大房就没有立场要另一些东西。 想到赵明生臭着一张脸收下地契的样子,赵二叔终于露出点得意神情。 赵端方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明白怪异之处. 以大房的性情,竟然能忍着吃这样的大亏嘛? 带着疑虑越往后翻,他只觉如鲠在喉。 隐庐和浮香楼,人家拼着隐庐那个破风篓子,都不愿意提一声浮香楼的事情。 也不知是看不起他这个管事,还是真的自信隐庐能比得上浮香楼。 眼前仿佛又浮现之前管事的话语,赵端方沉默半晌,“父亲,面子已经撕开,如今和隐庐相抗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咱们要不要和丁家联手。” -- 第50页 “不急。且看赵玲珑那些花点子经得起多久。” 做酒楼生意,不是说做点饭菜,搞些不入流的花架子就行。 蜀菜难为,且师承冗杂,她一个伢女娃,纵使跟在赵明生身边,又有几分真本事。 / 被小瞧的赵玲珑此时正在马车上。 五月时节,剑南的热渐渐稍长,空气中都是湿黏气息,越往呼云山走,道路变得崎岖,路上更是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杏仁揉了揉酸胀的后腰,扯起一抹苦笑,“女郎,要不要再垫上一层棉被呀?” 路况不好,车里的人为了好过些,身下都会垫上厚厚的褥子减轻震感。 赵玲珑摇头,“就这般吧。” 马车一停一动,又要费一番功夫,她浑身骨头都在抖,只想痛快点到地方。 “女郎,咱们怎么不进华香楼看看?您不是一直担心颂然女郎和李家郎君的事情嘛?”杏仁念着说说话,让主子分点神。 赵玲珑笑道:“那李大郎我已经见过,他知道我银子周转,念着套个大的,所以近日不会轻易逃走。” “二来,呼云山地远,咱们一行有事情要办,不必分神理会别的。” “婢子还以为,您是害怕去了哪里,被人笑话呢。”杏仁嘀咕一声,见女郎神情未动,好奇道:“以前您老被她们笑话,气急了能哭好久。怎么这一次…” 上一世的自己就如杏仁想得那样。 成婚后,以崔二夫人的名号,行走在一众大小夫人之间。 那些曾经嘲讽过她的人俱是低着头不说话,或是纸皮人一般对自己笑脸相迎。 实在是解气呢。 如今嘛,赵玲珑看着窗外的灰暗天空,浅浅一笑。 天高地广,崔家二夫人已经困不住她了。 马车晃荡在路上,在赵玲珑觉得自己浑身骨头即将散架的时候,终于停了。 润郎侯在马车一侧,见主仆二人都是僵着腿,“路不好走,您这一趟受苦了。” 赵玲珑笑道:“算不得什么。” 她看不远处站着一个扎着双角辫的女郎,“这是你妹妹?” 赵润春急忙招手,将人招呼过来,“快给玲珑女郎行礼请安。” 六岁的小丫头怕生,但是在家中被母亲和弟弟几次三番地叮嘱,笨拙地屈身一下,奶生生道:“女郎安。” 啊呀,真乖巧。 看她穿地衣衫干净,其中几处已经被洗地发白。 赵玲珑又生出怜惜,“杏仁,将食盒拿来。” 食盒里装得正是自己先前送给颂然的点心,白玉盘子上切得好看的颜色条糕点,光是看着都让人食指大动。 小姑娘怯生生地看了哥哥一眼,得到允许后,伸手轻轻捏了一块。 条糕精致好看,衬地她指头上的脏点更明显。 拿到手里的动作小心翼翼,虽然很想吃,最后还是咽了咽口水,收进了袖袋中,“回去给阿娘吃吧。” 糕点是用上等的米糊熬制成的。 空气中飘散着淡淡香味,赵玲珑连着盒子一起递给赵润春,“这东西是随手做的,不值当多少心思,拿回去给小孩子尝新鲜吧。” 这次随行的人已经开始搬东西,她抬头看了眼前这几间破旧的屋子,深吸一口气。 她的蜀州菜大业,就从这几间小屋子开始吧。 / 书房之中焚香悬幔,除了上首人翻书页的声音,在无其他。 韦二进来的时候气地要死,甩着袖子上的水珠抱怨,“崔二,你家后院是时候该有个女主人整顿一下了,怎么一个洒扫的丫头都能随便出来献媚?” 一室安静被这厮破坏,高七郎扫他一眼,“你走路像个螃蟹一般,恨不能九州称霸王,别说是洒扫丫头,就是厨房婆子都未必能躲开你。” 韦二呵呵一笑,左右看看,寻着崔昫斜对面的椅子一坐,捏了一颗葡萄送到嘴边,“崔昫,我方才不是说胡话。你这后院冷清,就是不娶正室,纳上一房小妾也行。” 高七郎默不作声,静静看着好友作死。 韦二丝毫不觉得自己走上了不归路,一心要死,“我庶出舅舅最近来渝州探亲,有一表妹年岁正当,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模样也配的上你。不若我今晚就和我舅舅开口,只要…” 他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再难张口。 上首崔昫还是往常一般,淡然的神情,眼神也正常,却偏偏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而这种凝视让韦二背后生寒。 他结结巴巴地转了话音,可惜又把自己送进另一个死胡同,“我的意思是赵玲珑什么时候回来?…哦,不,是赵玲珑到底去哪儿了?” 两句问话像是两把刀子一般,猛地刺到崔昫的心口。 赵玲珑去了哪儿?做了什么? 他的确不知道,但屋子里有人知道。 高七郎僵着脖子,眼神避开,“崔二,你也知道赵玲珑是和我父亲做了契结书,我…不敢多嘴问。”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温泉别院的事情。”崔昫道。 当初他和玲珑一起去别院核实过后,高家换了另一处温泉别院,改造别院的事情早就开始了。 但他派人去过别院,除了工匠,没有玲珑的半□□影。 他找不到人,探子派出去的同时,只一个可能知道答案的高七郎可问。 -- 第51页 “七郎,你要是知道就告诉崔昫吧。”韦二缩头缩脑,恨不能多说几句挽回。 崔昫正襟危坐,听高七郎只说了前两个‘不知’字,再一次沉了脸色。 这一次他看向门边。 外边玄衣侍卫神色严肃,进门半跪,“回二爷,夫人的行踪查到了。” 然后他说了一个地名。 呼云山? 人在哪里不重要,现在行踪已定,他关心的是玲珑的安危,“人怎么样?身边有周全的人在护卫吗?” 之前派去做护卫的人莫名失了音信。 侍卫停了一下,“底下人传话说,崔大最近忙着养猪,找不到机会走出深山。夫人…夫人也在忙着..事情。” 崔家二夫人在深山里忙着种地养猪,这种事情说出来实在荒唐,他怕二爷接受不了。 可惜屋中三人还是静了一会儿。 最先开口的是高七郎,语气中满是难以置信,“你说崔大在...养...猪?” 他把那两个字一字一顿地强调。 侍卫点头,同时也很为同僚羞愧。 七尺的好男儿,让他护卫夫人,怎他偏要去养猪呢? 好像自从赵玲珑从崔家离开后,围绕在她身边的人和事,一个个,一件件都很玄妙。 崔昫道:“备马。” “对对对,快备马,这种事情,一定要眼见为实才行。”韦二兴高采烈地应道。 半刻,三人带着一众侍卫,积云卷雷般,直奔城外。 第25章 呼云山,山如其名,水雾蒸腾,白气缭绕与天上浮云一般无二。一旦隔开一点距离,身边人便行踪不定。 韦二用力地扣着脸上的泥土,努力给自己的一双眼睛寻了些光亮。 半刻前,崔昫一行快马扬鞭,一去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地方。 赵家守着宅院的下人说家中女郎上了山,闻言,崔昫不愿痴等,命人领路。 赵家的下人都知道女郎和崔家二爷和离的事情,看他们一行人风尘仆仆,甲士带刀,心里生惧,本想讲解一二的心思犹豫几番,还是安静带路。 所以,崔昫等人被带到一处宽敞所在,见赵家下人停下时俱是迷茫。 此地空荡荡,一个人影都没有,赵家下人怎么会把他们带到这里? 未等别人提问,赵家的下人示意一下,走到高大粗壮木质的粗糙栏杆前站定。 众人眼睁睁看着对方深吸一口气,双手成扩状遮在嘴边,“赵…润….春…赵…润…春……” 喊声惊天,气势汹汹,震地韦二下意识用手指堵住耳朵。 一众人全都皱着眉头,朝着对方所喊的方向看去。 一盏茶过去,韦二百无聊赖,索性坐在地上,嘴边叼着一只狗尾巴草。 两盏茶过去了,赵家下人隔上一会儿就呼喊几声。 三盏茶过去了,韦二失了耐性,原地一个蹦跶,“咱们这是在等什么呢?” 赵家下人咽了口唾沫,拭去颊边的细汗,“几位郎君再等一会儿。这彘场宽大,今日又新转来几只野物在训,应该是走得远了些。” 正说着就听远处一阵轰隆隆地响声,下人呵了一下,“这不是来了嘛…您瞧…” 休用他说。 只见,视线远处,有一高大男子一身玄色衣衫策马而行,手中扬着一长杆,杆的最前端系着彩色绦带。 侍卫们盯着马上人看了几眼,有一个迟疑着问,“那…是不是崔大?” 崔昫眉梢轻动,终于认出这一位耍戏一般的人正是自己派出去做玲珑车夫的护卫。 他这是在…赶什么? 韦二兴奋地蹦了起来,撑住栏杆翻过去,“崔大赶猪呢,对吧?阿弥陀呀,我是不是眼花了?” 他有种浑身都被点上火的激动,腿不酸了,腰也不痛了,眼睛瞪地大到让高七郎害怕,“呜~~~嗷~~~套猪,本郎君也要去套猪。” / 猪,韦二注定没套成。 崔大赶着五六只野猪到了眼前才认出是谁来? 他诚惶诚恐地下马请安,“主子,您怎么来了?” 他不来,自己的护卫最后成了什么还不知道呢? 崔昫冷着脸将视线从不远处已经累瘫睡倒的畜生收回,“夫人呢?” 崔大低着头,“夫人…夫人在后山。” 后山? “赵玲珑去后山做什么?也是在套猪嘛?” 崔大听出是跟在主子身边的韦家郎君,努力忽视对方语气中的揶揄,平静道:“夫人金尊玉贵,怎会去做套猪这样粗鲁的事情?” 事实上,若不是崔大争着做套猪的活计,崔昫他们现在看到的没准还真是赵玲珑。 崔大尽职尽责,奈何没有□□,从夫人手中抢了套猪的活儿,别的事情就没有理由插手了,“夫人在养兔子。” 一个套猪,另一个养兔子。 今天还真是惊喜呢。 崔昫压下心绪,“人在哪儿?带路。” 崔大迟疑一瞬,回了声是,走到赵家下人身边,低声吩咐几句。 韦二竖着耳朵听了几个字眼,呵呵一笑,“崔二,你这护卫还挺尽责呢。”临走,还惦记着不叫几只野猪饿着。 在场的哪一个不是武艺在身,耳聪目明,尽管崔大压低了声音,众人还是知道他在交代什么。 护卫们对视一眼,彼此使了眼色,齐齐摇头。 -- 第52页 交代一句喂猪食不就好了,非要说什么割哪里的草最好,瞧瞧主子的神色,都快吃人了。 / 崔大一路沉默,不管韦二问什么,都以一句‘到了您就知道了’应付。 一行人越往山上走,气氛越安静,在加上此地人烟稀少,周围静谧,除了布料摩擦声再无其他杂音。 走到一处大石头处,崔大停顿一下提醒道:“主子,前面过了这一方田,上了小陇,就到了夫人每日去的地方。不过此地地滑,您且留神。” 田埂刚引河水浇灌,再加上今天雾气特别大,新辟出来的小路肉眼难辨,稍不注意就会歪进地里。 又不是小孩子,走路走着,难不成还摔倒? 韦二没放在心上,踩着细细的小路,心里还在想着家中娇妻,视线猛地触及到不远处一点,下意识‘啊’地一声。 下一瞬脚下失了准头,身子一歪,整个人摇摇晃晃地栽进湿泥地里。 他一声怪叫,身后缀着的五六个侍卫以为前面的主子遭了埋伏,顿时慌神,抽刀在前,意欲冲上去护卫。 他们是一字行的队伍,互相一挤,顿时失了乱成一团。 崔昫厉声一句,才止住纷乱。 垄上 韦二生怕一张嘴就吃一口泥土,老老实实地闭着嘴。 高七郎憋笑好久,看着泥人韦终于扣出眼睛,能瞧见人,“你胆子何时这么小了?不过是一只癞□□罢了,吓得你要藏进地底下去嘛?” 韦二现在只想沐浴净身,一点都不想搭理浩好友的调侃。他左右看,比划了几个动作。 高七郎:“崔二去找赵玲珑了。” 等到韦二脱下一身泥衣,见到赵玲珑时,张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赵玲珑,你怎么长胖了? 任何时候,都不要说女孩子胖了。 赵玲珑白了在作死边缘大鹏展翅的韦二一眼,你胖,你才胖。 她这是长高了。 先前崔昫见到她时,也说她长高了呢。 赵玲珑瘪瘪嘴。 / 崔二说夫人在养兔子,就真的是在养兔子。 “你这兔子,是在养?” 别府后院的女子养什么东西,精细照顾,有的侍女要照料毛发,有的侍女伺候梳洗,甚至还害怕小东西心情不好,有专门的兽奴陪着玩耍。 怎么赵玲珑养兔子,如此别致? 韦二一脸震惊,觉得自己一双眼睛不够用了,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他看见那只灰色大垂耳的兔子,大杀四方,骑了五六只别的小兔子。 “赵玲珑,你这不是养兔子,是开了个…”他起了个新名字,“兔妓倌?” 好一片情/色满满,非礼勿视的场景。 他气地这个名字真是再恰当不过了。 荒淫,荒淫! 赵玲珑无奈地摇摇头,“淫者见淫。我这里是世外仙境,这里所有的兔子,一窝出三窝,三窝出十窝,将来都要端上别人的饭桌。” 此人面不改色地说要宰杀兔子,韦二一脸惊恐,双手捂在嘴上,表示的拒绝,“你…我…我不吃,我死都不会吃的。” 这天的晡食就在山下的村舍吃。 村舍简陋,新打的木桌子还散发出一股草木香气。 赵玲珑看着斜对面狼吞虎咽的某人,“……” 那个说宁愿死都不愿意吃兔子的人,现在是整间屋子最没有吃相的人。 崔昫严正以待,直视对面的黑衣男子,“谢九霄,你为什么在这儿?” 谢九霄目不斜视,盯着空地上正翻转着的小乳猪,生动地回答了崔昫的问题——谁搭理你? 崔昫又转头盯着另一个比谢九霄还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再次问询,“颖王身份贵重,来此有何贵干?” 颖王,李璬,倒是比上一位给面子,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戏谑道:“本王是受这位女郎邀请来的。” 指尖的另一端,赵玲珑以为他敬酒,恭敬地端起酒杯回敬一下。 毕竟是皇帝的儿子,该给的礼数还是要做足。 崔昫不满地拧下眉头,“……” 玲珑连自己去哪儿都不与自己说,却邀请颖王和谢九霄来此地? 第26章 乳猪肉的香气在院中飘散,赵玲珑吩咐杏仁将调制好的蜜汁水抹上,没耐心继续安坐的崔昫走到身旁蹲下问:“玲珑,颖王为何在此?” 他将袖中的巾帕取出要给她拭汗珠,赵玲珑眼风扫到,避开他的触碰,“只是巧合。” 她正要解释就听门边下人请安的声音,看清是谁进来,赵玲珑扬扬下巴示意崔昫,“人家是为了这一位吐蕃美人来的。” 美人,算不上。应该是一座金碧辉煌的‘美山’吧。 崔昫心中斟酌道。 能让见过各色美人的五陵少年颖王守着的,必定是艳冠京云中的上上者。 然而眼见这一位正八着步子,比螃蟹韦二都占地方的女郎实在让人一言难尽。 崔昫看着对方扶着腹前的好几层肉/浪,艰难地坐在榻上,道:“她这是怀相?” 什么怀相? 人家姑娘是有点胖罢了。 赵玲珑道:“禄东明珠,今日朝食可还和您的口味?” 禄东明珠小心翼翼地接过侍女递过来的小碟子,闻着诱人的彘肉香气,敷衍着点点头。 -- 第53页 碟子上的小肉片是刚从小乳猪身上切下来的,滋滋的油花声,肉皮的微焦蜜汁香气将肉的香气升华,混合了果木炭火的清香,闻之垂涎。 本在冷吃兔子肉的韦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对面人先他尝了,顿时发急,“赵玲珑,这人谁呀?” 进门后连招呼都不打一下,真是无礼。 颖王道:“此乃吐蕃西海郡王的明珠公主。今受皇恩,奉属郡和玄皇旨意,进京和亲。” 原是吐蕃禄东首领的女儿呀。 怪不得一身装扮如此…耀眼。 韦二腹诽对方的肉肥体壮和一身俗气金子的装扮,看她即使吃一顿晡食竟也如此盛装,不由鄙夷。 身旁的高七郎看出他意向,暗暗在桌子底下拽他,叫他别生事。 虽只是吐蕃的一小小女子,但是和亲之人关系重大,若是不小心开罪对方,难免给长安的亲贵留下话柄。 堂中一时安静下来,众人在侍女的来往间吃地肚饱腹圆。 天已经渐渐热了,黄昏在即,四周传来蝉鸣之声,有侍人在院中燃上驱虫的草团,清苦和残留的肉香味交融,餍足惬意。 韦二撑在桌子,剑南烧春辣喉,他咽下几口蜜水,提出疑惑,“赵玲珑,你到底为什么要和崔二和离呀?” 此人要么不开口,要么就作个大的, 仗着酒意,韦二壮胆子继续,“因为崔昫新婚夜将你一人孤身抛下?我同你讲,那是…” “韦二,你醉了!”崔昫打断他,眼神压着不赞同。 醉鬼失了理智,偏要给好友说好话,“你不说,还不让我说?今日我偏偏要说。” 韦二耷拉着眼皮,已经是半昏睡的情态,场中几方都是看好戏的心思,高七生怕他真的热闹崔二,抢先扑过去,“他醉了,喝醉了。诸位见谅。” 两人一个要说,一个捂嘴,推搡着渐渐离开。 依稀还能听见韦二嚎着要回来,赵玲珑疑惑着转过头,“他方才…” 虽然含糊,但是她确信自己听到韦二说‘崔大人遇刺病重’。 她扫一眼上首陷入沉思的颖王,视线又落在还缠着侍女要东西吃的吐蕃公主身上,没再说什么。 她早已经不是一个单纯无知的后宅夫人,曾经生意场合,和权贵打交道,权谋厉害多少知道些。 如此一看,崔昫身为家中第二子,父亲遇刺病重,理该从权而走。 上一世,崔昫也是在新婚夜离开。 再见到他时,已经是第二日的后晌。 当时看他满脸倦色,一身衣衫尽是尘土,她心疼都来不及,只张罗要去厨间做汤水,伺候他沐浴休息,哪里还有质问对方的心思? 然而这迟来的解释,于她,再无干系。 赵玲珑对上崔昫的视线,只浅浅一笑,站直请辞,“各位,赵家此处房舍简陋,还请见谅。今日事多,玲珑乏了,就先告辞,诸位请便。” 她要忙地事情还有很多,没时间耗在这里。 如今的她还没到通过皇权,来提升赵家地位的时候。 实力还是不够呀! 当家主人离席,谢九霄也要起身。 崔昫比他更快,桌角的犀牛角杯被大力甩出,势如闪电,谢九霄呵呵一笑,“雕虫小技!” 指节修长的大手极快地伸出,将桌上的银箸攥在手中,斜向上一起,稳当当地接下这一杯恶意满满的酒水。 谢九霄挑衅地挑眉,在对方的视线中潇洒满饮,“崔二郎,你这一杯,敬的是什么山门?” 缘何如此失礼? 崔昫从不在人前做出这样鲁莽的事情。 但每一想到这个浪荡子放在席间,盯着玲珑入神,眼神中流露出的那种觊觎和势在必得,他只恨方才杯中不是毒。 “我警告过你,不要惦记你不该惦记的人。”崔昫道。 谢九霄再一次回忆起那日扑面而来的马蹄猎猎声音,心说崔家的人怎么越来越古怪了。 但他没费神想什么,只说道:“惦记不惦记,你算什么东西,来教我做事?” 谢九霄身后站着侍卫已经握住刀把,警惕地盯着不远处虎视眈眈的崔家护卫。 天色越黑,崔昫垂着视线盯着桌上的纹路在出神,回忆起方才玲珑面上那种不在意,终究没沉住气,“蜀中,渝州,有我崔昫在,没人敢动赵家分毫。” 崔家气焰果然嚣张。皇兄的担心不是多虑。颖王想道。 赵家?谁要动赵家?我吗?我和赵家能有什么联系? 一心只想找妹妹的谢九霄又是一头雾水,同时感叹,怪不得赵玲珑要和崔家这个二愣子和离。 谁家娇娇软软的小娘子会愿意嫁给这么个怪人? 他啧啧一声,同情不已,“怪不得赵玲珑放着好好的崔家夫人不做,跑到这穷乡僻壤套猪养兔子。崔昫,今日有一言我真诚建议,回去安寝之前,好好想想你自己是不是有病?” 侍卫的心狂跳起来,知道主子狂,原来这么狂。 他掌心顷刻间起了一层冷汗,僵着身子跟在主子后边,一直到出了大院子,才终于长吁一口气,“主子,您方才真是胆大。” 谢九霄看他如临大敌的样子,呵呵笑出声,“怕什么,崔二也就敢动嘴皮子吓人。” 崔家在蜀中根深蒂固,实力盘然错节,但却很少仗势欺人。 -- 第54页 便是小时候… 想地远了,他及时收回思绪,吩咐道:“牵马来,咱们回渝州。” 此次出行,是为了寻彩彩窝人的踪迹,以及飞云寨的消息。谁知遇上赵家的豪奴壮仆正漫山遍野地撵野猪,临时起意,这才见了赵玲珑。 他思及赵玲珑说的话,眼神中的寒意和漫上来的夜色融为一体。 侍卫远远瞧着,不由抖了一下。 主子找女郎这么多年,终于打探到消息,只怕又要疯上一段时间了。 / 这一夜众人相安无事。 第二日,韦二是被外面吵吵闹闹的声音给烦醒的。 昨夜醉酒,被强迫叫醒,耳朵旁边像是有人在疯狂地敲大锣鼓,他只觉太阳穴胀地抽抽,顺手摸到什么东西就胡乱扔出去。 匡地一声轻响过后,外面的声音不仅没停止,还越发地大了,韦二双头抱头,猛地嘶吼一声。 屋中人看他这样,好笑地摇摇头,“你既然醒了,便起身吧。外面的天都变了。” 半晌后,韦二双目惺忪,如坠云里雾里地盯着自己门前的… “这是什么人?”他痴痴一问。 “流民。”高七郎。 “哦。”原来是流民呀。 流民,流民,韦二从一片空茫中抽出一小缕理智,“我房门前怎么又这么多流民?” 大清早身处流民之中,他有一种自己被挟持的错觉。 高七郎明白好友的不解,就连他这个清醒的人甫一看到这场景,都花了好久才回神,“这些人从别地逃难来的蜀中,一路流散,最终挤在渝州城外。城中守备不敢轻易将人放进去,只好将其安置在城外的柏坡上。” 对呀,城外柏坡是流民聚集的地方,渝州城人人都知道。 就连他们韦高两家的女眷,都参加了华香园办地善事会,捐了不少金银去施粥救济。 直到现在,高七郎还有几分不敢相信,平静的面容下,内心震动,“这些流民是赵家出资安顿的。” 赵家,或者说是赵玲珑。 他不敢想一个只掌管赵家一小处产业的女郎,到底有多大的胆子,竟敢做出这样的举动。 不是说不好,而是心怀万民,济世情怀,实在让人敬佩。 / 赵玲珑将几件条陈一一说清楚,额外吩咐几句,扬手示意另一个进来。 外面的男子一脸紧张,手心收放几下,鼓足勇气,迈步进了房间。 韦二猛地咬了一口皮薄馅大的包子,包子刚出锅,汁水还烫嘴,他嘶嘶地小声叫着,声音含糊着传出来,“这是第几个了?” “第六个。”崔昫道。 而排队的长龙不减发增,源源不断有流民加入队伍。 韦二探头看了他身前的‘算筹’两个墨色大字,嫌弃地摇摇头,“崔二,咱们这个是不是有些难度,怎么一个人都不来应征呢?” 别问,问就是后悔。 崔昫平静地从他吃地满嘴油花的脸上移开视线,“算筹本就是聪颖之人才能学会的。玲珑让我掌管此道的筛选,自然是以为此为重中之重。” 是吗? 韦二怀疑地看着对方,见他如此波澜不惊,恍然大悟,“怪不得那个叫润郎的要在赵玲珑身边记事做墨呢,原来是因为他不重要呀。” 崔昫“……” 又是想打好朋友的一天。 第27章 从日出一直忙到日中,事情大致有了条陈。 赵玲珑扶着酸麻不已的腰站起身子,半日的功夫说了太多的话,她嘴边都已经干涩地泛皮了。 正巧,视线中有人端了一盏茶送到她手边。 赵玲珑心间一喜,赶忙接过来,“杏仁,你可真是…” 视线落到对方专注的视线上,赵玲珑声音一停,放到嘴边的茶盏袅起一阵甜香,她最终还是顺从心意,小口喝完,“二爷怎么在这儿?” 崔昫为她生疏的称呼不快,道:“你还是像往常一般唤我吧。” 往常?昫郎?或是二郎? 以他们如今的关系,旧时称呼就显得亲密了。 思及对方几次要求自己改称呼,她折中一下,“便像韦二一般,唤你一声崔二吧。” 她看他迟迟不动,不由困惑,“说来事情忙,昨日你来我都未曾问。你们三个来这地方有什么事情嘛?” 自然是为你而来。 但崔昫扫一眼桌上字迹满满的册子。那是她一笔一划,写了一上午的安置流民的章程。 她这样仁慈心肠,我又怎能为一己私情分她心绪? 崔昫平淡道:“流民事大,你造册登记,虽经过刺史府的应允,但未免有人生事,我便来盯一下。” 门外听墙角的韦二扶首一叹,心说这么好的表现机会,崔二这个愣头青就白白浪费了。 被迫跟着韦二蹲着的高七郎同样心痛,崔二注定要孤寡呀! 说得有理。赵玲珑心说 今日来的人渐渐安置下来,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来日又不知道有多少人。 流民暴动,从来都是受官府警惕的。 身为节度使大人的郎君,崔昫为夫分忧,无可厚非。 赵玲珑转头看了外面一眼,见管事和侍女中都在井井有条地办事,长舒一口气,“幸亏你来了,有高七郎这样的好手,很多管事听他吩咐才不至于慌手脚。” -- 第55页 崔昫脸不红心不跳,理直气壮地点头,“他有用,我才特意带来。若是有事他不愿意,你说与我听,我会好好教他的。” 门外,高七郎苦着一张脸,很不情愿。 他是因为敬佩赵玲珑救民于水火的大德,这才出手相帮。 崔二为了追女人,真是良心都不要了。 偏身边的韦二郎不知情由,竖起大拇指,低声夸奖,“高七,你做得不错。” 高七郎,“……” 心口突然好疼! / 午后的阳光火辣炙热,避在树影下的一破烂灰色衣衫的青年不像其他人一样躺着,手中握着一小截细长的枝干,写写画画,不一会儿就满头大汗。 但他顾不上擦拭,依旧凝神写着什么,一直到他身边的一个妇人轻声开口,才动了一下。 妇人心疼地看了儿子一眼,从包裹中取出水囊递过去,“双生,歇一会儿吧。” 双生抿了一小口,润过嗓子,“阿娘,您歇着吧。儿再默默口诀,等到了呼云山庄,也好有应对。” 妇人被他引起话音,散了觉意,“双生,你说这呼云山庄,真的能收留咱们嘛?” 双生动作一停,摸摸已经陷入沉睡的弟弟脸蛋,过半晌低声道:“阿娘,那人不是说了嘛,只有身有所长,愿意在山庄老老实实做事,不仅分房子,定户籍,若是有功劳,还会给良身。” 这些话,母子二人时常念叨,呼云山庄的事情就像是救命稻草一般,她们握在手中,重了怕折断,轻了又害怕掉走。 每次提起,一边心有希望,又忍不住怀疑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好事吗? 双生重新写画起来,“阿娘,我的算筹是阿耶自小就教的,必定不比别人差。只要我努力,一定在呼云山庄给您安一个家。” 家这个字实在是太有诱惑力了。 对于他们这些流民来说,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已经是奢侈,若是能有个家,真要说一声阿弥陀了。 妇人看着儿子坚毅的侧脸,心中的忐忑被压下,怀着对呼云山庄的憧憬与不安入睡。 一家三口短暂歇息,未等日头下去,就继续赶路。 远远看着长龙的时候,母子三人长吁一口气,急忙地排到队伍最后。 在他们之前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佝偻着背,一声连着一声在咳嗽,有几次,双生都觉得对方就要咳地断气了,下一瞬对方有‘呼’地一声,继续喘着。 这样的人,呼云山庄应该不会收留吧? 带着这样的怀疑,双生一步步地往前挪着,在他们身后又有新的人加入进来。 人群静谧无声,像是被日头烤地全无精神,只求前面的队伍能更快一些。 渐渐队伍中有人小声埋怨起来,“这什么破地方?连口茶水都没有,让老子站在这儿这么久。早知道爷就在柏坡住下了。妈了个巴子…” 那人骂骂咧咧,吸引了不少注意,有的趁机插嘴,净是说些呼云山庄的坏话。 妇人听了几句,不安再一次被放大,担心地絮絮着,“双生,这地方别不是什么脏地方吧?咱们就这么进去不会叫人给害了吧?阿弥陀呀,三清祖师爷,我们一家三口从关中一路逃难,怎么老天竟不长眼,连条活路都不给呢?…” 双生不知该如何劝母亲,不远处闹事的人还在折腾,渐渐有人迟疑着,退出了长龙,像是在考虑该何去何从? 可,天大地大,无根飘零之人,又有什么地方可去呢? 就在双生考虑是不是该带着母亲回渝州城外的柏坡时候,前方一直咳嗽的老者哑着嗓子开口道:“你这妇人有何哭的?呼云山庄就在眼跟前,你若是怀疑,进去瞧瞧不就好了。连里面是人间仙境,还是恶鬼地府都没看清,就急丧着嚎哭,这是何方的道理?” 双生娘有心讲一讲自己一家三口这一路受了多少苦,吃了多少罪才到了此地,尚未开口,就被前方一阵动静给吸引。 队伍最前方,从呼云山庄的大门口出来一行人,个个粗麻衣打扮,肩上扛着锄头,赤胳膊,贴身短打,一边说笑着。 这番闲适安居的模样,与长龙队伍的破败吵嚷天差地别。 有人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哎,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呀?” “下地去。今日日头大,地里的绿苗苗缺了水,将来可长不出好果子呢。” 说得是事实。 今天的日头确实厉害,连人都抗不住,更何况地里的庄稼。 流民之中有的是关中大旱,不得已抛开故土的人,本就是庄稼汉出身,听此地的人竟还可以去饮水灌田,不由镇定。 有地种,就有饭吃。 对无数普通民众来说,吃饱肚子,万事不愁。 这一行人的出现像是久旱逢甘霖,顿时安抚了在场的所有人,就连最开始闹腾着要茶水的人都老实不少。 终于等到双生一家。 只见所谓的呼云山庄大门内并不是以前常听说的什么高高的屋檐,什么雕梁画栋,就是普普通通的一间间小屋舍。 门口有一长椅子,上面一左一右,一个负责询问,另一个则是拿着笔登记。 说清自己来向何处,家住哪里,原先是做什么的,因何逃难,家中现在还有几口人等细节问题,双生愣愣地接过对方递过来的一个小木牌子。 -- 第56页 木牌很小,只有一指节长,上面写了一个‘赵’字。 面向仁善的男人笑了一下,伸手指了斜后方一下,“那是领吃食的地方,你带着家里人先去吃饱饭,然后再去算堂参加考试就好。” 他方才第一句话就交代了自己擅长算筹。 双生下意识‘嗯’一声,走开几步后又急忙返回,“烦扰,您说的算堂是在哪里?” 男人并不嫌弃,耐心地解答,“膳食处出门左走,一直到一间门口贴着红纸的屋子。那里就是。” 双生拉着同样不知所措的母亲和弟弟走出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去,就见门口的那个男人已经开始询问排在他们身后的人。 还是同样的问题,同样的微笑。 这还是流浪以来,他第一次没有感受到别人的同情。 只是很平常的对待他,把他当成一个人,而不是…可怜的东西。 正出神间,就听那边传了一阵吵嚷的动静。 原来是刚才那个嫌弃没有茶水的男人。 只是如今他被两个身形高大的壮汉架着,强行驱赶出去。 方才还对着双生一家慈眉善目的男人,此时冷着脸,双手背在身后,冷哼几声,“当我赵家的呼云山庄是什么不值钱的地方不成?这里可不是你这样的懒汉、街流子能来的。快滚!” 假懒汉、真韦二配合着演戏,口中荤素不清,骂个痛快,成功看到高七郎黑了脸色,心里爽地要死,“稀罕你们这破地方。不就是有点肉包子,不就是能种地,不就是能吃肉吗?爷有的是地方去。松开,松开……” 人群中议论纷纷,絮絮念叨着。 “有肉包子?” “还有肉” “你没听见嘛?还有地能种呢…” 高七郎冷着脸看着这一场闹剧安抚了人心,满意地点点头,然后给旁边候着的人使了眼色。 几个抱胸在前的人收了指令,从队伍中拽了几个缩头缩尾的身影,不顾对方哀求和苦恼,强行赶走。 大家都不是傻子,一下认出刚才那些被赶走的人正是出声闹事的,顿时噤声,规规矩矩地排着长队。 这一晚,双生和母亲坐在分给他们的小房间了,沉默了好久。 双生娘,名唤香云,猛地掐了掐自己的脸蛋,疼地眼中漫上泪意,才道:“双生,娘不是在做梦吧?” 双生回答:“应该不是做梦。” 他拿起手上的三张契书再一次摸摸,上面的一字一印半点假都做不得。 就这么简单吗?他们就这么容易就有了自己的房子,还成了赵家的属从嘛? 不是奴,而是属从。 他们签的不是卖身契书,而是雇佣的契书。 那位管事是怎么说的? 哦,说他算筹不错,可以认赵家做主人,身为属从,将来若是有造化,没准还能当上账房先生呢? 账房先生,他的父亲就是账房先生,那可是很体面的活计呢? 就因为这一项本事,他不仅不用卖身为奴,分了房子,阿娘和弟弟也不用给别人做牛做马了。 室内点着一小盏油灯,昏黄的灯光下,双生呜咽一声,放下所有的重担和忧虑,哭了出来。 阿耶,儿没有辜负你所托,终于可以撑起这个家,给阿娘和弟弟一个家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崔昫:没错,是我让高七好好做事的。 高七:...我没有,真的没有!我完全是出于真心 崔昫:真心? 高七瑟瑟:是出于帮助好友追妻的真心,还不行嘛? 第28章 崔昫在韦二和高七叹为观止的目光中,硬是候着脸皮以各种让人一言难尽的理由,多住了整整三天,最后被赵玲珑以事物繁杂,不便招待的理由给赶走了。 他走得心不甘,所以不仅养猪的崔大还在坚守本职工作,就连跟出来的侍卫有一半被留在原地。 当然留下的那些人,被编入抓猪、赶猪、养猪的行列。 呼云山是群山环抱,主峰高耸入云,遮天蔽日,从山脚往上走一刻钟,绕过小径,眼前豁然开朗。 赵玲珑看着来往搬挪的工匠,嘱咐几句小心。 按照当初系统给她提示的那些,这些番椒的叶子长出八到十片真叶子后,在一个温暖的晴天下午移栽到沃土之中。 这一大片土壤已经请有经验的老农仔细灌肥培育,带土转移的番椒,做到子叶齐土的深度,而后引水浇透。 这一处地方就在呼云山庄的后面,流民居有所长,她将人安置在这里,部分老实本分的佃户签过生死契书,定会好好保密,为她精心培养番椒。 这一部分是她的秘密,自然要交给妥帖的人打理。 身后的润郎得她带在身边教导数日,独当一面绰绰有余。不过这些佃户毕竟不是赵家的人,她还是留了一份心眼,“赵阿公,您是家里的老人,本该留在宅子里颐养天年,是玲珑没本事,只能让您操心了。” 赵阿公,也就是老天爷的庶出兄弟,发须皆白,却身板硬朗,说话雄浑有力,一点不似他这般年纪该有的健朗。 闻小辈话语,哈哈一笑,“你这个女娃娃不比族里的那些老干柴,瞧你做事,阿公我心里敬佩。说甚操心,赵家的事情,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再搅和搅和呢。” -- 第57页 他是行伍出身,早前和吐蕃人关系不好,打仗频繁,赵阿公拿过不少军功。 当兵打仗,在战场上拼杀的人,哪一个不是为了身后的万千千黎民百姓。 闻说族中女郎竟然出钱给流民安家置地,赵阿公心里高兴,这赵家可算出了个人物。 就是,可惜了,是个女娃。 赵玲珑不知他的内心想法,将镇上最靠近后山的那处新起的宅子写在对方名下,一应随伺都准备地妥帖。 赵阿公的儿子四十好几,面相憨厚,一脸老实本分,听从侄女所说的话,心里大安,“阿耶,玲珑女郎准备地都好,您住着我也放心,就是此地偏远,归家有些坎坷。” 阿耶年纪大了,虽然时常吹嘘自己还能再现往日马上斩杀吐蕃狗的故事,但是筋骨大不如前,身上旧疾拖累。 赵阿公最不喜欢儿子瞻前顾后,左右看看确定没人,他凑过去低声道:“你怎么看不懂?这地方今日破败,但人多了路就通了,路通商来,不愁出第二个渝州城。你眼界放地长远些。” “啊…阿耶,想得深远,是儿浅薄了。只是,这地方变成第二个渝州城,大约要多久呀?” 从一山脚村庄到城广池深,怎么也得的十数年吧? 赵阿公笑一下,只摇摇头。 这天下人永远为利来。 利益驱使下,莫说是一城,一国都未必不成。 赵家那些老骨头没见识,以为玲珑一小小女郎只懂收买人心,为隐庐做口碑,殊不知流芳百世的功业,需要一颗济世救民的心。 他一把老骨头了,没什么野心,粉身碎骨做一把肥,给年轻人做一次垫脚石吧。 他回头扫了儿子一眼,心说也算是为后代栽栽树了。 / 安顿好椒苗的事情,赵玲珑就回了山庄。 正好遇上韦二有一场表演,她一言难尽地看着对方被人从队伍中拖出去,叫上的缠金丝鞋子都蹬地四处乱飞,“……” “他这病,多久了?” 这一次崔昫终于同路而行,配合着回答,“挺久了,看样子不好治。” 他一贯是冷清样子,一双眼耷拉着,看人的时候没一点笑意,冷不丁让人生寒。 此时顺着她话音抹黑韦二的时候,莫名有点认真的可爱。 赵玲珑抿着嘴轻笑,视线对方不远处的韦二,在对方挥手打招呼的时候,终于扭开脸笑地开怀。 崔昫已经许久未曾见她笑地这样开心了。 好似从新婚那晚之后,每一次同她在一起,都是生疏有冷漠的样子。 佳人鸦羽般的长发被宝簪子束成歪歪扭扭的发髻,披帛绯红衬地她肌肤赛雪,因为笑地开心,杏眼弯弯,卷而长的睫羽半敛着,掩住明眸之中所有的风华。 可崔昫记得,被那样一双眼直勾勾盯着的时候,自己是怎样的心动。 世界兵荒马乱,但只要她看向他,他愿意俯首亲吻。 / 渝州城 隐庐 赵玲珑刚一踏进门,管事就兴冲冲过来,“掌柜,杨老爷子又来了。” 距离第一次杨修年来隐庐已经月余,对方能忍住这么长时间,可见是她厨艺还需长进。 做掌柜的挺谦虚,做管事的已经飘飘乎了,“掌柜,您今日是来传新菜的?” 其实隐庐的生意火热,一方面确实要归功于赵玲珑的新菜,另一方面还需要胡师傅的指点。 隐庐往日的特色菜本也不错,只是底下小弟子做得火候不好,胡师傅年岁大了,难免有漏眼之处。 加之浮香楼的日渐崛起,凡是有些本事的小弟子谁愿意抱着隐庐这艘破洞船,沉入海底呢。 赵玲珑从初初接受隐庐,只抱定了三个目标: 一则清除冗杂,将后厨中懒惰的躲事之辈全部赶走。新进门的弟子插香拜祖宗,学得是赵家手艺,做得是赵家人。 二则是改善菜式。 要做到这一点,除了将她前世的倾心佳作创出,另一则是将隐庐本有的菜式重新唤醒灵魂。 三则是专注一道。 所谓专注一道,就得记住贪多嚼不烂。 赵父亦或者街面上的食客,不少人都在说隐庐庙小,什么时候在开另一家分店。 分店不难开,她手上有钱有地,目前也有人,难得是在分店开之前,要和同行相亲。 在这世上的什么行当,都喜欢聚众做事。 别看隐庐如今风光,其实风光背后,隐藏着水还深呢。 想到这里,赵玲珑不紧不慢道:“菜式翻新本不是难事,今日是来要拜谒一下杨老爷子。” 管事满腹惊奇。 杨老爷子第一次来,你端着架子不愿意拜见一二。怎么如今,却要主动上门请见?这不是叫人家低看嘛。 还是上一次的房间 杨修年带着从侄儿杨启年正交流着桌上这一道盐水兔子的做法,听小厮通报来人是隐庐掌柜后,叔侄二人对视一眼,莫名有点心虚。 毕竟在人家酒楼,分析着别人秘方做出来的饭菜,有些小人行径。 杨修年正了正神情,道:“请进来吧。” 进来的女郎确实如传言中,年轻貌美,身形虽比寻常女子高,却还是有一种弱柳扶风的细质。 杨修年起身拱手,同对方让礼。 同是厨艺大家,他敬地是对方的手艺。 -- 第58页 赵玲珑回礼,在客座的香蒲团上跽坐,“您是御膳名家,能来我隐庐赏脸,实属荣光。” 管事看她面上神情诚恳,与记忆中当初轻描淡写地提起杨大家的样子不能说天差地别,只能说毫不相干。 女郎挺能演。 能演的赵玲珑做足了小辈的姿态,与杨修年交流了几句做菜心得后,便要起身离开。 眼看人就要到门边了,还是杨修年还耐住,出言打断,“您今日来只为与老夫言论几句?” 被喊住的人露出意外的神情,想了一会儿,像是害羞一般低下了头,“您慧眼,是小女露怯了。” 就说嘛,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来这边拜访叔父? 还不是和商会的那些人一样,想要借叔父的人脉。 一旁的青年面露鄙夷,心中不耻。 赵玲珑站直身子,神情认真且较真,“你的一道成名菜名唤沙翁醉月,晚辈仰慕已久。不知下月踏中节,可有荣幸与您一战,比个高下?” 管事笑眯眯地神情一僵,怀疑屋中风太大,自己听错了。 ‘嘎吱’一声,杨启年手中的竹筷子,生生被折断了。他面上的鄙夷尚未褪去,又新添震惊,一时连面容都有些扭曲。 屋中最先有反应的还是杨修年。 只见他哈哈哈一阵大笑,起身背手在后,身旁的从侄儿也急忙站起来,表示了不满,“你是哪家的师承,也敢和我叔父…” 叫板二字被杨修年挥手拦住,他绕过桌前,同赵玲珑对视一瞬,确认她此言不虚,“你这后生虎地很。老夫收山多年,今日便为你破例一回。” “踏中节,富川山居,老夫等着你。” 她敢下战书。 他又何惧? 江山代有才出,且看这一辈蜀中菜,是他老而为精,还是她更胜一筹。 / 渝州城近日最大的消息——隐庐新崛起的勺头赵玲珑给洛阳千秋殿的前任御膳大家杨修年下战书了。二人相约富川山居,于踏中节,决一雌雄。 崔家书房 韦二便是听茶楼说书先生的故事都没笑地这么癫狂,他整个人抖着,声音断断续续,“我的老天爷呀。杨修年这个老东西,怕是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会和一个女子,一!决!雌!雄!” 他的言下之意——这二人谁是雌,谁是雄,那明眼人还看不出来吗? 崔昫面无表情,神色只是在听到‘踏中节’是有细微变化,不过转眼又恢复如常。 他扫了还在笑着的韦二一眼,很认真地思考着玲珑先前问过的一句话。 ——赵玲珑说:他是不是有病? 半晌后,崔昫得出答案,“韦二,你本身没什么大毛病,但是应该多读点书了。” 不然也不会听不懂民间传言,还笑地如此没正行。 韦二身子一僵,涨红着脸回头看他,“???” --------------------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三章,求个收藏不过分吧? 感谢各位小可爱们的喜欢。 mua~~~~ 第29章 “杨修年的一道沙翁醉月是得了玄皇一句好称的。你的应对之菜便是做得再出色,评定之人无一敢称赞。”赵父道。 这天下还是李家的王朝,谁能说自己能比皇家天子还懂品鉴美食?那不是不要命了吗? 这注定是一场不会赢的比赛。 赵玲珑漫不经心地点点头,眼神一直盯着桌案上的食材打转。 胡师傅昨日做了一道蜜汁肥鸡。 肥鸡选的是家中肉鸡,身上黄油厚重骚味浓,且蜜汁一味并非只要一点糖水就好。 所以她尝过之后,只给了中上的结论。 肉鸡肥腻,多汁,甜香微微浓了,压住了鸡肉本身该有的香味,食之虽不至于无味,却总觉得缺点什么。 她这会儿正盘算着到底是哪一道工序出了问题,所以并没仔细听赵父的话语,隔会儿便随口应和一句。 手边是从蜀中一山坡上摘下的果子,比米粒大一点,澄黄点点,她随意恰了一点尝尝。 嗯,第一口感就是酸。 舌尖感受到呛口的酸涩,她不由自主哆嗦一下,回味余甘,倒是和外边卖的食物酸大相径庭。 这么一想,她猛地回忆起另一道吃法。 桌案另一侧是备好洗净的一只肥鸡,已经切块过了热水,热气缭绕中,一双纤纤玉手熟稔地将一半的鸡块撕成丝状。 木盘子深广,辅以稻米醪糟水,点姜丝,黑浓酱汁,加刚才尝过的酸枝水,她迟疑了一下,从柜子中拿出一小只玉瓶,只略微加了少许。 赵父见她如此小心,像是多倒一点就浪费一般,好奇道:“这是什么东西?” 赵玲珑高深莫测地一笑,将盆中的鸡肉丝和胡瓜丝,芜菜绊了几下,而后加在试菜的小碟子上。 赵父绕过桌边,先是凑过去闻,渐次得出几种原料,这才动筷子。 一口后,他转首问女儿,“这其中是不是有…” 胡椒?有点像,但是并不完全是胡椒的呛口。 姜?好些像,这种辛辣的味感是别的东西无法取代的。 看父亲凝神的样子,赵玲珑解释道:“阿耶不是曾问我为何非要呼云山那十数里野山地作什么?便是这东西。” 她将细口瓶子递过去,赵父不知此物为何,只隐隐看见青色小块,已经被热油煸制成软泥样子。 -- 第59页 “此物名叫番椒。是女儿无意从一吐蕃商人手中买的。那人并不知此物为何,只当是什么果子的种。” 系统给的是超时代品种,说明此物并不会出现在当下这个时代。 她拿着独家珍宝,怎么说由来,全凭心意。 赵父心思并不在这东西的由来上,尝过后,长久地陷入沉思。 他恍地明白,从此时起,玲珑不仅仅是他的女儿,而是掌握着一座金山银山的挖宝人。 他这个做父亲的,是该放手了。 外行看内行,只以为这不过是一道辅料罢了。 但这从未现世,好比天降横财的辅料,用之妥帖,是惊世之物,可比金子。 就怕… 赵玲珑闻着厨房上空零星的味道,胸有成竹道:“所以和杨老先生的一场比赛,我不得不为之。” 嗯?怎么又和杨老先生扯上关系了? “父亲所担心什么,女儿早有成算。这番椒是我赵家之物,一经推出,上至长安权贵,下至平民之家,无一不会购进。这破天的财富,女儿要,但是装不下。” 与其到时受人掣肘,不若先发制人,以退为进。 赵玲珑对方父亲的视线,声音坚定有力,“富川山居一行,便是咱们赵家走进渝州商会的第一步。” 不光要进,她还要成为商会中颇有分量的一位。 从渝州商会,进而到蜀中商会,赵家的版图就要做大做强! 赵父因为想象中的场景而心潮澎湃,一颗心躁动不已,猛地夹了一筷子番椒酱送到口中。 下一瞬,震天响的咳嗽声响遍整个后厨四周,“玲珑,救命呀…”辣死阿耶了。 赵玲珑:“……” 连她都只是轻微的尝一口,阿耶趁她不注意偷吃的习惯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 / 和杨老爷子约的是踏中节,并不是赵玲珑随意定的。 踏中节,是蜀中独有的庆贺之日。 每年的六月,蜀中阴雨连绵的时节便要到了。 雨水过多,涝灾随时能发生。 而踏中节便是向雨神祈求庇佑的时节。 而这一天,也是渝州商会年中盘点的日子。每一年渝州商会盘点的地方都在富川山居。 她与杨老爷子的比赛,商会之人耳聪目明,不会放过这个巴结杨家人的机会。 她不在乎输赢,在乎的是让赵家名正言顺地被人请进商会。 所有被种在呼云山后谷的那一小片番椒,被她提前摘了少许用作原料。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只要老天爷不绝人,依照现如今番椒的长势,今秋之前,绝对能采收两批作物。 日子飞快,转眼就是踏中节。 这一日从她起身,整个赵家都是寂静无声,所有的仆人婆子不敢发出一点杂音,生怕惊扰到家中女郎,影响心情,进而耽搁了比赛。 就连赵母都严正以待,一副就算输了,随时安慰女儿的样子。 赵父很早就和女儿交流了结果,知道此行的真正目的,故而释然地安慰妻子,“没事儿,玲珑年纪小,输了也不怕。你不要过分担心。” 赵母嗔他一眼,“连门都没出,你就咒女儿要输。快快闭嘴吧。” 说着将手中的佛珠搁在他嘴上念了一句阿尼陀。 胡妈妈从昨日就在佛前进香祈祷,从袖中拿出一串供了很久的黄包红字的香灰递给女郎,“女郎,这香灰是供奉过观音居士的,您把它东西贴身放着,会有菩萨保佑的。” 赵玲珑哭笑不得,胡妈妈打小就爱护她,大大方方地收在腰间的香囊里,“我这样放着,佛祖应该能帮到吧?” 胡妈妈笑呵呵地点点头,这么近,肯定能。 赵家在城西,富川山居是在城东,马车都要走大半个时辰,更何况还要去隐庐拿些东西。 吃过朝食,赵玲珑就先行离开。 看着马车晃出街角,赵母莫名长叹一声,“以前觉得玲珑外向,崔昫拿捏容易受委屈。如今玲珑独当一面,我这个做娘的又骄傲,却又担心外面的风雨伤着她。” 长久未见丈夫回话,她回头看去,“……” 玲珑出门前递给秋意小郎小袋子的糯米滋,说是给弟弟做零嘴吃。 如今 赵父拿着白纸包,正捏着一小粉团吃的开心,他身旁的秋意小郎仰着头,一脸渴望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手中的糕点。 赵母:…这个家快别姓赵了,改姓她的王姓吧。 / 富川山居 三楼最大的宴客室 一头戴黑色幞头,身着秋茶褐色对襟领子的中年男子回话后,不敢站直身子,悄悄抬眼看了上方的男子一眼,触及到对方微微蹙起的眉头,战战道:“二爷,今年的春茶受四月那阵连雨,品质略微差点,所以效益才…难看。” 房间大而广,男子回话后再无一息声音传来,越发显得渗人。 最末尾跟着父亲出门长见识的一小青年躁动地左右看看,正要低声说着什么,就被父亲瞪了一眼。 他想起临行前父亲叮嘱他多看少说,顿时闭嘴,只是依旧好奇地看向上首之人。 暗红色的长椅,男子面冠如玉,未带幞头,年岁比席间大多少人小,气势却更胜,他人光是坐在那里,就有一种睥睨的感觉。 -- 第60页 听说,他父亲是剑南道节度使崔大人。 原是高官之后,怪不得呢。 崔昫并不是做样子故意要吓茶商行首,他本人不爱说话,拧着眉头看账本,倒像是刽子手持刀一般,让人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在选择别人的死法一般。 就在茶商行首惴惴不安,几欲下跪求饶的时候,崔昫淡然开口,“过了。” 茶商行首憋了好大一口气,觉得自己又一次活过来了。 他急忙行叉手礼,上前将账本簿子接过来,而后一路倒退,一直到了自己桌前,这才敢转身背对。 茶商行首之后,就是布料行首上前。 只见一半老徐娘,一步三摇,整个人蛇一般向前扭着,到了崔昫正对面,而后屈膝行礼,“奴是今年布料行当新上任的行首,唤花三娘。请二爷安。” 崔昫点点头。 账本被呈上去,在崔昫翻阅第一页时,花三娘就媚笑不停,“二~~爷~~,这账本是奴家亲手做的,一笔一笔规矩地很,没做一分假。三娘没别的本事,唯手上功夫精深,二爷若是不信,多去我莺莺楼里走走。” 个骚/货! 在场不少男人心里想道。 不过这花三娘艳名千里,以前是莺莺楼的头牌,后来年老色衰用自己攒起来的身家买下楼,自己不做皮/肉生意,开门成了阿母(老/鸨)。 这人地界不一样了,眼界也变了。 渐渐地,花三娘生意手段显露出来,莺莺楼做得是风生水起,就连布料行当都能插上一手。 如今都混成了布料行当的行首,可见这女人不一般。 在场所有男人眼风从花三娘袒露的两团雪白肉上扫来扫去,一边打量着上首崔昫的神情。 闻说,二爷和新婚的娘子和离了。 正是气血方刚的年纪,面对这样的风情,也不知他要如何反应? 第30章 崔二爷全然不知众列位看好戏的心态,不远处的矫揉造作声音,唯一只让他变化的就是本就皱着的眉头更重了。 他神情不明,屋内的韦二和高七对视一眼,心说花三娘这是不长眼呢。敢在太岁头上犯冲,也不怕崔昫一刀挥杀了她。 花三娘不是对崔家二公子的雷厉风行不了解,她这半生没别的本事,看男人的眼光还是有的。 这么个雏儿,模样出众,宽肩窄腰,在那事儿上定是个猛的。 模样好,身材好,家世好,能力又出众,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呀。 她了解男人,只要尝过了滋味,自会食髓知味。 所有冲着春风一度,她才大着胆子当众调戏。 就不信,当着这么多人,对方能如此不给情面?到底,我还是布料行当的行首呢。 花三娘心中想道。 奈何任她说了什么,几步之外的男子跟个禁欲的聋耳和尚一般,她撇头瞪了一侧低声嘲笑的人,而后大着胆子往前一步。 ‘哗’地一阵声响,花三娘只觉得眼前一花,情急后退,这才看清原是崔昫身边的青衣长随拔刀兜头一砍。 花三娘掩住胸腔中颤动的心脏,强自镇定,“个臭汉,你这是作甚?” 这人刀落地再偏一分,自己这样脸只怕都保不住了。 崔青神情不变,收刀入鞘,“花行首,您越线了。” 花三娘含恨地剜了一眼,一转首便是一张梨花带雨的泪脸,“二爷,您要给奴家做主呀…” 韦二被对方比自己还精深的演技给震惊,半张着嘴,“她的泪都不要钱的嘛?” 崔昫一个眼风都不给,更不必说惜玉怜香。 最后一页看过,他终于抬头,却是谈论生意,“布料行当比去年盈利多了两分,织娘和线工的雇佣钱缘何还是这样低?” 花三娘顶着一张泪脸,尴尬半晌,只好自己擦去泪珠,“二爷,这行当赚了钱不是好事儿嘛。织娘和线工并就不缺,平白给涨了薪水,多半要喂大他们的心。” 织娘就罢了,线工是整个布料行当的底层收入人员。 再往下还有漂染,蚕娘等。 若是一层层盘剥下来,寻常百姓人累死累活一年,未必能有多少毛利。 民生不定,便有民变。 被上方人带着冷意的眼神盯着,花三娘满腹的场面话都没胆子开口,受刚才一刀的震慑,她再不敢糊弄,“二爷爱民之心,是三娘错读了。等奴回去,再筹算一番,定会将新的余钱发到各家手中。” 崔昫道:“便在此地算清,自会有人将事情办妥。” 这是绝了她在中间做鬼的心思。 花三娘险些将一口银牙咬碎,迫不得已地扯起笑,“是二爷想地周全。” 一转身,花三娘脸上的笑顿时收了,提着裙摆往回走。 冷不丁外边传来一阵敲门声,有富川山居的小厮进来回报,“杨老爷子到。” 席间所有人一惊,齐齐随着上首的崔昫起身,同时看向门外。 杨老爷子不厉害,但是他的同族兄弟杨国忠却不一样。 家世顶半边天,无人敢说个不字,正正眼色,眼神中带着敬意看向门边。 过一会儿,只见着灰衣的管事在前领路,一路半弯着腰,神情恭敬。 在管事的身后正是杨老爷子,杨修年。 而杨修年之后,却是一着鸦青色襦裙的小娘子,面上浅浅笑着,身姿绰约,夹在一群人之中,像是万绿丛中一点红般,鲜眼光彩。 -- 第61页 这是哪家的女郎? 未曾听说杨老爷子的孙女自长安归来呀。 就在众人疑惑间,另一道背影出现在他们视线中。 咦?这是…二爷?他怎么跑出去了? 不是众人眼花,素来镇定自若,八风不动的崔家二郎,何时曾走路如风,像是小跑一般。 大家愣怔着,下一瞬立刻反应过来,急忙绕过桌案,跟着崔二爷一径跑了出去。 废话,崔二爷这样的人物都能放低身段迎接的人,他们怎敢拿乔,在屋里等着? 等赵玲珑回了杨修年的问话后,一抬头,看到的就是崔昫…以及他身后兵荒马乱的一群人。 赵玲珑:“……” 阵仗真大。不愧是崔家二爷。 崔昫不知别人的反应,只清楚自己是欢喜不自胜,“你来了?” 杨老爷子看众人作鸟兽散状地赶过来,好心情顿时扫了大半,随口应道:“嗯,来了。” 赵玲珑无辜地眨眨眼。 崔昫对杨老爷子的情分竟这样深?瞧他欢喜,语气中的雀跃都掩藏不住了。 不过,干嘛一直盯着她看? 一腔欢喜白给了一老头子,崔昫动动嘴皮子,要解释。 可惜身后的一大群人终于到了,跌跌撞撞地挤做一团。 “杨老爷子,许久不见,精神越发好了。” “老爷子,我是清风钱庄的胡彪,昨日咱们在长道见过,今日在这儿又遇到您,真是三生有幸…” “杨老爷子屈尊,这富川山居真是蓬荜生辉呀。” “杨老爷子,您身后这位可是琅华女郎,真是许久不见,出落地越□□亮。不知可许了人家…啊…啊…” 这人说了一半,后腰的软肉被人掐了一下,顿时疼地嚎了一下。 他回头看去,就见一身着胡服的男子对着自己挤眉弄眼,像是地示意什么。 可惜,脸上抽搐地厉害,活像犯了羊癫疯。 谁呀?有病呀? 杨老爷子轻咳一声,将身后的赵玲珑让出来,郑重介绍,“这是城西赵家独女,玲珑女郎,也是隐庐如今的勺头和掌柜。” “今日我与她相约一场小赛,临到赛前才想起没有合适的评定人,只好上楼叨扰大家了。” 人群中安静一瞬,有人急忙圆场,“谈何叨扰。您心里想着我们,是咱们的荣幸。咱们这群人今日有福,能吃上杨大家…和赵勺头的手艺。” 这人还算有点眼力见,奉承的时候没漏下一旁的赵玲珑。 应和之声三三两两地响起。 内心里 有人嘀咕:这女郎不就是和崔二爷和离的人嘛。怪不得二爷方才如此激动,这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呀。 有人鄙夷:一个黄毛丫头,竟敢张狂如斯,和杨大家叫板,且有她好果子吃。等等,赵玲珑?这名字好耳熟。 有人不甘。 花三娘因为出身青楼,纵使如今已经是布料行首,却在一众商会人中深受排挤,被落在人群最后的她顺着人缝看赵玲珑。 瞧着对方落落大方,与众人游刃有余地周旋,花三娘心中一嗤笑,看向另一端地崔二爷。 男人眉头皱着,视线在杨老爷子和赵玲珑身上打转,欲言又止。 这是在责怪杨老爷子不懂事,将他的下堂妻子带来这种正式的场合吧? 果然男人都一样。 一旦心中生厌,再看一眼都会觉得浪费。 她嫉妒赵玲珑能得了杨大家的引荐,堂堂正正地站在人前,又可怜对方被崔昫休弃,名声扫地。 这种心绪交杂,让她面上神情颇为复杂。 一旁的韦二盯着她半晌,实在没忍住,凑近问了一句,“三娘,你一秒落泪的本事是在哪里学得?” 好一个求学若渴的郎君呀。他忍不住在内心为自己鼓掌。 花三娘嫌弃地看他一下,“有病看病,没事儿,离老娘远点。” 韦二:“……” 为何世上无人懂我? 方才被韦二掐了腰间软肉的男子终于找到机会,到他跟前,“韦郎君,我与你父亲有些许的交情,这事儿必定不会与别人胡说。” 说着叹息地摇摇头,将手中的东西递给韦二,又指了指他的嘴。 韦二迷茫着看着手中的筷子,“???” “那是怕你羊癫疯犯了咬断舌头。”高七郎含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韦二追着好友进来屋子,急声低喊,“我那是拦着他说胡话。” 说什么不行,非说要给赵玲珑找人家,他那是怕崔昫在外人前动手。 一片好心呐!!! / 和屋中人商议好评定人以后,杨老爷子和赵玲珑各自去后厨准备。 富川山居堂中特意空出一大块地方,专供二人展示做菜的过程。 饭菜讲究的是色香味俱全。 而技艺高超的大家,便是手中点油或是撒几分盐,莫名都变得神秘。 这样新奇的比拼方式很早就在民间传播,整个富川山居都挤得满当当,就连门口都挤嚷成一团,叽叽喳喳地说着赛中两人的一举一动。 幸亏商会的位置不错,从栏杆前望去,正好将比拼台上的一举一动看地清楚。 故而赵玲珑一个起坛子的动作后,屋中里里外外闻着那股诱人的香味时候,气氛越发浓重。 -- 第62页 她先声夺人,确实得了不少好评。 “到底年纪小,不懂收敛。如今倒是得了一片称好,可知杨大家过会儿起锅时候,她就要被打脸了。” 崔昫闻言回头,看清说话的人正是花三娘,不由皱起眉头。 这人怎么说玲珑的坏话呀? 韦二担心崔昫动手,怼在二人中间,一边吃着糕点解馋,打圆场,“不急不急,先看看,看看再说。” 竟然这么厌恶赵玲珑嘛? 花三娘瞧见崔昫比方才还难看的脸色,心说原来你也有痛点呀。又回忆起方才杨大家对赵玲珑的维护,越发觉得自己此举正中下怀。 做生意的人,总要猜度别人的心思。一旦把脉别人的想法,才方便自己站队呢,“杨大家年纪一把,不好好在家含饴弄孙,非要出风头便罢了,也不知是什么情由,竟还带着一个下堂妇人进进出出。真是难看。” 韦二:“……??” 这女的还说他有病,病的应该是她自己吧。 花三娘明显感觉到崔昫的怒气,见他一副怒目难忍的样子,心中轻笑一声,“这富家后院养出来的女人到底配不上崔家的门户。怪不得二爷你要休妻呢。” 韦二看着崔昫脸色逐渐阴沉,心说花三娘今日出门是不是踩了狗屎,怎么上赶着找不痛快? 说赵玲珑的坏话就说吧,他以前也说过,这城中骂赵玲珑的,背后暗暗咒的,难道还少吗? 可她呢,好死不死,非要当着崔昫的面说,没见着崔昫虚面一般的拳头已经攥地死紧么。 --------------------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喜欢的小可爱们,求个收藏吧。 么么哒 第31章 三楼的韦二和高七不断劝着在暴怒边缘的崔二,而空地上的二人渐入佳境,火舌烘锅底,不断有食材的独特香气散发出来。 赵玲珑将一片片切得薄亮的鱼片烫进锅中,等着鱼片熟白,分神看了另一侧的杨老爷子。 杨老爷子的沙翁醉月能得玄皇的好称,必然不是弄虚作假。 要知道,天下飨食尽在长安,长安富足,先供皇家。 所谓的沙翁醉月,如此诗情的名字,源自于千秋殿上的一次宴会。 正值中秋,玄皇极乐之宴,邀世家大族亲眷共入宫中,其中有一高门老者发须尽白,阿翁年纪,席间醉酒,依然是醉醺醺不知身在何处的昏睡状。 恰时任千秋殿的掌勺的杨修年供上一味汤,老者品之,只觉得如饮瑶池水,半清醒半迷醉,竟对着天上圆月赋诗一首。 玄皇闻之,畅怀一笑,当即为杨修年的那味汤赐名,唤做沙翁醉月。 历来民间追捧皇家,此一消息传出,这道菜的声名广播,也成了杨修年的招牌。 赵玲珑回忆上一世,她奉皇诏入京城时候,杨修年已经离世,但这道汤的手艺却传了下去。 其实是很寻常的一道菜。 酥肉经由清汤炖地酥烂,面衣之中满是汁水,在加上丝瓜的清甜,醉酒之人本就脾胃不适,饮其必然熨帖。 妙就在,这道菜出现的场合,和评点它的人。 赵玲珑看杨大家已经进入最后的点味阶段,再次凝神。 汆鱼片已经到功夫,她将十寸余的铁盆端离炉火,而后接过小弟子递来的另一小锅,热锅冷油,烫到烟气散尽,而后舀在还因余温不断翻滚的鱼片汤中。 鱼片汤最上面一层,红的绿的,是她切得细细的番椒,热油甫一触碰肉与汤,发出好大‘嗤啦’一声,紧接着便是另一种难以言说的美妙辛辣鲜香争先恐后的涌入众人的鼻子中。 本因为杨大家开盖传出的香气,众人已经口舌生津。 如今又问到另一玄妙香,腹中辘辘感更明显了。 而杨修年原本笑着的脸也变了几分。 这味道… 小厮眼疾手快,一等二人抬手示意 ,顿时将身边的锣鼓敲地震响,“时辰到。传香赏味,递~~百~~家。” 富川山居的掌柜头脑不错,就连这一道道章程都前所未见。 赵玲珑见小厮一声高喊后,另有几人分别出列,用雕绘着食祖的漆盘一托,步履稳当地将成品送上三楼。 直到这时候,赵玲珑才明白什么叫‘递百家’。 原来,小厮一路前行,途经所有的客人皆可探眼一瞧,同时以鼻赏香。 杨大家同赵玲珑让礼,然后率先启步登上台阶。 人群中有人问话。 “杨老爷子,几年不见,您的手艺不比当年差呀。” “老爷子,刀使唤地还顺手吗?要给您再新打一把吗?” “杨老爷子,怎么脸色不好看?莫不是要认输吧?” … 有赞有贬,杨修年一言不发,只拱手。 到了赵玲珑这儿,便热闹地很。 “玲珑女郎,这道菜是隐庐新出的菜式吗?” “玲珑女郎,什么时候开分店?我们城东人要去隐庐吃一顿,路上耗时太久了~~” “赵掌柜,某瞧着那鱼片还在滚动,别不是生的吧?” 有一个称呼赵掌柜,后面的人跟着话音。 “赵掌柜,输了,别偷偷回家哭啊…” “赵掌柜,你那呼云山庄建地如何?真有很多人能在那地方安家乐业?” -- 第63页 赵玲珑一路都是沉默,直到听了这句话才停下,她定定地看着提问的人,真诚地点头,“呼云山庄绝不是赵家一家之地,而是为无家可归之人,大唐盛世,亦有民间疾苦,吾乃区区一人之力,得诸位给面子,做得商家。利取之于民生,用之于民,本该如此。” 那人本是随口一问,竟换来如此应答,怔怔着,被女郎眼中的认真和执拗所感,竟产生几分酸意。 人人常说商人重利轻义,原世上也有仁商、侠商。 他猛地扬声喊了一句,“好一个‘用之于民’,你赵家当得起一声‘仁商’称号。” 赵玲珑淡笑,重新启步。 身后的人群看着女郎桀骜挺直的背影,竟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 “赵家仁商。” “赵家仁商” 看吧,这世间从来都是有公义的。 但行善事,莫问前程。 / 人群之外,谢九霄瞳孔收紧,盯着那道明明瘦小却被前呼后拥的背影,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渐渐入迷。 有鲜为人知的情愫正慢慢发酵…… / 临到三楼,杨修年特意停下。 等赵玲珑跟上来时,他以老者看小辈的心态,带着点宽容和无奈,道:“皇家的贡椒不易得,你着想了。” 到底是阅历少,看中输赢,为了口碑和一时风光,筹谋不少。 赵玲珑知道对方是误会了,她并不解释,“您且先尝尝。” 这是卖关子了。 三楼 赵玲珑和杨修年各自站在自己的菜前,看着商会中的各个行首排着队一一品鉴。 最后,二人互相拱手,交换着尝过对方的手艺。 半刻钟,崔昫拿到最后的评定结果。 白纸单薄,只细细一条,上书三个大字——杨修年 他努力压住心中不断上涌的不服,平静道:“恭喜杨老爷子。” 字音落地,无数恭贺之声如潮水一般卷向杨老爷子,赵玲珑浅笑一下,退后几步,让出空间。 那模样怎么看都是落魄和可怜。 崔昫只觉得自己一颗心被揉碎一般,疼地要死,他忍不住走近想要安慰,不想一道身影比他更快。 韦二一脸不服气,手中端着一仿瓷小碗,透天青的汤匙还盛着半块鱼肉,“赵玲珑,我觉得你做得比那老骨头的稀水汤要好吃地多了。那些人出门前没准吃了屎,所以尝不出好坏。” 说完,将汤匙中的另一半鱼肉送进嘴中,喟叹地点点头。 赵玲珑,“……” 这人一边吃,一边说屎的样子,真是一言难尽。 他身后不期然地出现另一高大身影,大手拍在对方后脑勺上,用力一挥,韦二眼前一阵晃,消失在二人之间。 崔昫懒得看他,专注地盯着仰首的她,安慰道:“……你是最棒的!” 赵玲珑一脸错愕,好似见鬼一般,下意识退后一步。 就说崔昫跟着韦二迟早得出事。 瞧他这样,真是好不习惯。 赵玲珑清清嗓子,礼貌地点点头,“谢二爷夸奖。” 崔昫看她视线看向杨修年的方向,以为她还在想着输了比赛一事,想要说些什么。 可惜他不善言辞,过往都是她在说,如今安静下来,他能做得就是陪着她安静。 哦,可以说说那道菜。 他回忆着韦二往日在他面前的说辞,鹦鹉学舌,“今日的鱼片滑嫩鲜香,爽口利肺,食之大动,便是再来…三盆,我都能吃完。” 韦二说得是‘十盆’,他觉得十盆有点像是呼云山庄那些猪的饭量,临时修改一番。 赵玲珑古怪地盯他一眼,满头雾水。 滑嫩鲜香,就罢了。 那盆鱼片中,她特意加了很多番椒,油气都能呛地眼酸流泪,头一次吃的人多是火辣口感。 还三盆?番椒很少见的,她会心疼的。 还有,爽口…利肺?确定吗? 她怀疑自己做的和崔昫说的,并不是同一道菜式。 她想了一会儿,待要问清楚的时候,那边的杨老爷子已经在找她,只好作罢。 她方才明显是要说些什么,若不是时辰不够… 崔昫心中不痛快,眼风带刀一般地刮向还眼巴巴盯着铁盆的韦二。 说好的兄弟情深,散了吧! 累了,累了…… / 人叫过来,杨修年哈哈一笑,同商会之人道:“今日是老夫欺小,占了玲珑勺头的位置之便。” 所有品鉴之人,吃过赵玲珑的滚汤鱼片,口中辛辣,自然觉得其后的沙翁醉月更合口味。 若是单独论,那一道鱼肉不管是火候,还是滋味,都称得上上上之作。 众目睽睽之下,赵玲珑片鱼的功夫亦能独当一面。 他不是心胸狭隘之人,年轻一代,上接师门,下启后徒,责任之重,她一个女娃娃做地很好。 在她身上,杨修年得以窥见蜀中菜的荣光。 他几近不吝言辞,夸地赵玲珑都要不好意思了,临了才问起:“不知玲珑勺头可否赐教,你这一味滚汤鱼片,汤中的辣味源自何物?” 初时,他闻着呛香,只以为是蜀中专供皇家的汉源花椒。 一经入口,细细辨认,确定自己所想有误,这才有此一问。 不过他没想着能有答案。 -- 第64页 天下厨工,皆有师承,秘法汤水,哪能随便分享。 然而,出乎他意料。 赵玲珑招了招,不远处候着的赵家家丁端着一小食盒上前。 食盒已经打开,其中有不同长相、长短不一,颜色迥异的细长作物,正俏生生地摆在众人眼前。 赵玲珑并不吝啬,一一将番椒介绍。 “此乃我从一异域商人手中无意购进,名唤番椒。” “这一种小灯笼型状,嫩熟果为青色,老熟果为红色….” … 起初众人漫不经心,随着赵玲珑一一讲述,加之分给众人品尝,在场之人的眼神渐渐变了。 就连崔昫都收了心思,脑海中思谋着什么。 赵玲珑察觉到这种变化,并无新奇,“诸位走南闯北,见识不斐,可知这世间还有哪里存在此物?” 无一应答,便是最好的回答。 她抿唇一笑,这商会的大门已经被自己给敲开,剩下的事情水到渠成。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可爱们的喜欢和支持。 码字动力十足。 另外,新文求带预收。 《重生之媳妇儿七十二变》 小白兔变大灰狼?女主X披着羊皮的狼?男主 人人都说陆霜云撞了大运,竟然能嫁给太子爷做良娣。 而太子竟在大婚之夜丢下正妃独守空房,独宠陆霜云十数年不变。 重生归来的陆霜云冷嗤一声,面对太子的含情脉脉,作呕状。 陆霜云嫌弃道:你别笑,我看着恶心。 太子谢玄一愣,“???” / 身为良妾,陆霜云从不愈距,不争不抢,永远低眉垂眼,老实本分,只因太子给她的宠爱并不应该。 却原来,十数年的情爱时光错付了。他只是利用她做太子妃的挡箭牌。 大梦一场,人生重来,她发誓,谁都别想逃!都得死!! / 晋朝太子,地贵位尊,本该呼风唤雨,说一不二的位置。 可谢玄却只能严于律己,与世家和宦官扮作假面,虚情假套。 这世间的所有风霜刀剑他都不惧,唯独陆霜云,她是他唯一的执念,此生不离。 费劲心思将人娶进东宫,虽只是一良娣之位,但他日后荣登大宝,必定许她皇后之位。 谁知,新婚第二天,陆霜云一改从前,像匹脱缰的野马,为他摇旗呐喊,冲锋陷阵。 太子谢玄痴汉脸:怎么办?更爱了。 良娣陆霜云疯妇心态:都得死!!! 第32章 药材行首最先开口,“此物前所未见,不知赵掌柜可曾带有枝叶根茎,可教老夫一尝?” 赵玲珑自然准备妥帖。 行首从小厮手中接过,先是观其叶,细嚼片刻,而后沉默不语,但从他细微神情变化,赵玲珑看出对方心动了。 米粮行当不涉及番椒的直接食用,但番椒推出,利润空间广阔,一环引一环,未必不是米粮的机会。 其中几人已经低声议论起来,漏出的些许字眼证明一切都在朝着赵玲珑预期的方向发展。 赵玲珑寻了借口出来,留给商会之人商讨。 身为当家人的赵父在比赛之前就已经包下厢房,如今等她一出门便打发人来找。 里面的争吵议论声音渐渐大了,一时半会儿不会有结论,赵玲珑交代门口小厮一句,转身寻爹娘。 包厢在二楼,围观比赛的人还未完全散去,见她出来,有人喊道:“赵掌柜,一时输赢,莫要失意。咱们渝州城的儿女,爽快,大不了,乡里亲朋多去隐庐捧你生意。” 另一人哈哈一笑,“厚颜无耻!你是哪里人,莫不是之前未曾去过隐庐。赵掌柜还需要你捧场?快快家去吧,别在这儿现眼了。” 那二人相熟,说话不带什么恶意,听了热闹,便也散了。 赵玲珑一路应和,笑地一张脸都快要僵住了,终于到了厢房。 谁知,甫一进门,就被眼前场景震在原地。 她迷茫地看过去,确认阿耶真的是在流泪,“阿耶,您怎么哭了?” 赵父被女儿看到哭态,急忙转身背对。 赵母将手绢递给丈夫,解释道:“还能为着什么?外边人起哄的一个‘仁商’,偏他当真,一时激动,倒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赵父哽一下,“父亲临终前,希望赵家能在我手中传扬光大。我…我半辈子就为了这一件事儿,这是…发乎情。” 还发乎情? 赵玲珑笑着倒一杯茶水,忙了这许久,心中有事,她都没进一滴水,嗓子干地要命,“阿耶是性情中人,阿娘莫要再取笑他了。” 还是女儿懂他。 赵父情绪稳定下来,这才想起正事,“商会之人,可曾说了什么?” “这是天大的好事儿,咱们家白给,便是傻子都不会放过。”更何况商会之人个个鬼精, 商会之首,崔昫,生意场上的老战将,走前对方那意味深长的一眼,定了她所有的猜想。 谈起生意,赵母便不再插嘴,看女儿嘴边有些泛皮,间或插嘴吩咐她多喝水。 父女二人就之前谈论的相关事宜更细化一些,过大半时辰,门外的小厮传话——商会之人请赵家掌柜上楼一叙。 -- 第65页 请,这个字,已经说明很多。 先前,她需要杨老先生的引荐才能得以拜问那些人。如今,摇身一变,赵家已是座上宾。 赵父抖抖衣衫,率先出门。 雄赳赳,气昂昂,以赵家家主的身份,坦荡磊落地为女儿开道。 他老了,遮风挡雨大半生,大约这是最后一次庇佑妻女了。 往后,雏鹰展翅,江湖路远,他只是一个旁观者,袖手在后,且看玲珑试刀锋了。 / 渝州城大,却也山水有相逢。 赵父生意场上半生,和商会之人打交道颇深,寻常都是他敬着对方,小心恭维,虽不是奴颜婢膝,却也不能说是平起平坐。 今日还是第一次被这些人一口一个‘赵老弟’、‘赵大哥’地称呼。 女儿给他争脸了。 他心里得意,面上却不过分狷狂,依旧是往常的笑脸模样,只是腰板挺地直直的。 一直到崔昫面前—— 赵父看他就觉得不顺心。 一方面是玲珑新嫁才多久,就匆忙和离。 赵父愧疚,因为女儿是受赵家老太爷的承诺才出阁。 另一方面,在他眼中,崔昫十足不是个君子。 以前觉得这小子白嫩脸皮大身板,是个良人。如今再看,就是那戏文中误了大家女郎的臭瘪三。 顾忌着是生意场合,赵父在女儿的示意下,终究软和了脸色,“崔二爷,许久未见,身子挺好?” 韦二闻言‘噗嗤’一笑,心说赵玲珑的嘴厉害,原是一脉相承。 赵父不遑相让,对着青年崔昫,能如此问候,渝州城的笋,都叫他给拔了吧。 被损的崔昫硬着头皮接下话茬,“赵世叔,崔二身体还行。” 这时候倒是乖觉,竟会叫赵世叔了。 赵明生挑挑眉头,变了话音,“今日请我们父女来此作甚?” 早有耐不住性子的行首急忙开口,众人三言两语,终于将方才讨论的结果一一阐释。 赵父被围在中间,一脸高深莫测,随着别人的话音,或是做恍然大悟状,或是点头赞许,又或是拧着眉头,一脸苦恼,真真是姿态十足。 有父亲在,赵玲珑身边少有人吵闹,她笑着看父亲和众人演戏,乐得无忧。 “女娃智谋无双,就连老夫都忍不住俯首称道了。”杨修年道。 赵玲珑做小辈礼,听出对方并无讥讽意味,“杨老爷子的东风实在是大,玲珑身轻,扶摇直上不用九万里,便是丈二高都知足了。” 她坦荡,杨老爷子心中更喜她几分。 杨家的荣宠风光无限,他却看地比别人开。 世人汲汲营营,活在当下,井底的世界浅薄如斯,却自以为拥有整个海洋。 而此女心在长远,却不好高骛远,未来可期呀。 可惜了,他杨家族中竟没有一个这样的儿郎。 想到这里他心中遗憾,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从侄儿身上,眼中顿时一亮,“不知赵掌柜可有心收徒?” 收徒? 隐庐弟子能上手的不多,散落在渝州境内的赵家徒弟水平层差不平,收徒的事情一直都是要事。 看她点头,杨修年呵呵一笑,伸手将从侄儿杨启年招过来,在对方的迷茫视线中,道:“跪下!” 赵玲珑,“…???” 杨启年:“……???” 杨老爷子眉眼一竖,吓得杨启年下意识照做,然后规规矩矩地跪在赵玲珑身前,头扬着,求一个解释。 杨老爷子,“自今日起,赵玲珑便是你师傅了。好了,还不快磕头!” 这个世界太奇怪了! 于杨启年而言,叔父的赢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然而事情从赵玲珑拿出名为番椒的东西后,走向另一个奇怪的方向。 他没等来商会行首们的恭维和敬酒,最后,竟然还得跪着磕头,给赵玲珑拜师? 杨启年隐隐有一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落差。 然而今天发生在他的荒唐事竟还没完…… 就在他忍不住要起身,和叔父争辩一二的当口 身后猛地有一股重力袭来… 那一刻犹如泰山压顶,杨启年本就不直的腰板被来人一撞,霍地扑向前,脸着地,整个人跟肉饼中的肉一般,被挤在地板和身上人之间。 他脑子一空,一时傻在原地。 这时,伏在他身上的袭击人嘴里咕哝了一句‘赵..玲…珑…害…我…死…不..’ 瞑目… 杨启年在心中替他补充道。 紧接着有什么东西顺着后颈流了下来,湿漉漉地,黏糊不清,隐隐有股恶臭。 他瞪大眼珠,一把拽住赵玲珑的绣鞋,眼泪与鼻涕横飞,奔溃大喊,“师傅,救命!什么?是什么?什么东西?是不是血?是不是?是不是…” 屋中死寂 只闻青年干哑发涩的嘶吼求救声响彻云霄。 / 一路踉踉跄跄,穿越人海,跌跌撞撞都要见到赵玲珑的人,姓韦,行二,本名韦航航,人称韦二。 此人性情纯直,与人热情,一路没心没肺地长大,活跃地出现在崔家二爷和高家七郎的身边。 看出他没什么天赋和本事,韦大人不求他闻达于诸侯,更不求他富贵于天下,只求儿子一生安康无忧。 这么一个简单的要求,怎么就这么难呢? -- 第66页 韦家内院,送走大夫后,韦大人陷入沉思。 富川山居 三楼 偏室 杨启年新换了一身衣衫,双手紧抱膝盖,两眼无神,显然还没有从刚才那一场如噩梦般的事实中回过神来。 屋外,送走大夫后,所有人莫名陷入一种安静中。 毕竟刚才那一场闹剧,实在是荒唐。 简单来说,都是嘴馋造的孽。 哪一锅滚烫鱼片,为了证明番椒的好处,赵玲珑各式各样都加了很多,更有热油和滚汤交融,辛辣味道更上一层楼。 众位商会之人为着品鉴,多是一汤匙或者一小盏,品之鉴之。再加上杨老爷子的一道煨汤减轻辣味,大多觉得微热,少有不耐辣度的,出了点轻汗。 这其中出了一个怪才,或者说贪嘴的怪才,韦家二郎。 此子混迹其中,无所事事,见众人忙着商议生意大事,摸到铁盆前,还装模作样地朝着没人的地方问了一句,还有人吃吗? 然后,敞开肚子,吃地痛快。 高七郎和崔昫都是商会的人,生意之事最为紧要,便也没在意他的动向。 韦家的下人倒是想要劝,可看韦二吃地开心,哪一个敢上去触霉头? 再说了,不就是吃点鱼块嘛?那么多人都吃了,相安无事,应该是无毒的。 几方机缘巧合,小半盆的番椒汤被他空腹,一扫而光。 等到赵父等人进了包厢的时候,韦二终于察觉出自己身体不对劲了。 先是腹中绞痛,跑茅厕跑到没力气的时候,他软着一双腿,不知怎么看见人群外言笑晏晏的赵玲珑,顿时福至心灵。 赵玲珑的横空之物有毒!大毒! 然后一把推开扶着自己的小厮,一路摸爬滚打,撞翻好几个长案,成功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的时候,到了赵玲珑的身前不远处。 这时候的韦二神志不清,眼前所有人和物都晃出了三重影子,他只知道有个东西拦在他和赵玲珑之间。 凭着郎君脾气,一脚踹了出去。 而后踏空,整个人失重一般摔趴在什么东西上。 五脏肺腑早就闹腾,在他这番动静下,不断往上翻涌。 韦二心说,我就是死,也得把赵玲珑杀人的遗言说了。 拼着最后一丝力气,他说了什么,紧接着… 赵玲珑蹙着秀气的眉头,偏头凑近香炉嗅了嗅。 竹息香重,总算冲淡了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但是韦二趴在杨启年背上,翻着白眼,双手努力伸长,厉鬼索命一般,一边疯狂呕吐,还呜呜着什么的样子… 此生难忘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事韦二受罪的一天~~~ 二更的一天,小可爱们,看我在韦二这么可怜的份上,求个收藏,不过分吧~~~ mua ---- 带一下新文的预收,点击作者专栏,《重生之媳妇儿七十二变》,求预收 第33章 章 隐庐 赵玲珑将勺子中熬得浓郁甜香的汤汁灌入南瓜中,取芜菜中心的嫩芽尖儿做浮绿,而后示意身后的弟子上前。 食盒盖上,赵玲珑看着送菜的人身影消失,转身提点旁边的徒弟杨启年,“这一道南瓜盅,本是家中厨娘样式,做起来简单却要心思机巧。若是只取其甜,未免单调,青瓜味苦,稻米汤黏白,二者与在笼上蒸了一盏茶的小圆南瓜搭配,口感舒润,最是养胃健脾。” 所以送给韦家那一位小娇娇,上上之选。 借着这样的机会,也为隐庐的汤式添点花样。 杨启年乖巧地将她话中的几个要点记在簿子上,见她熟练地给一条刮过鱼鳞的黑鱼开花刀,眼神犹豫,“师傅,您是要做...滚烫鱼片嘛?” 这是他们二人共同不愿提起的话题。 滚汤鱼片,未曾因其前所未见的番椒而传于世人,韦二以一己之力,杀出重围,一吐传渝州,将这道菜变得玄玄乎乎。 有人说,隐庐赵玲珑早就对韦家二郎心怀恨意,故而当众行凶。 凶器便是一道新菜,一道和杨修年大家比拼时候的新菜。 此后,猎奇之人如过江之鲫,闻风而来,隐庐传菜的小厮日日要被好几回——你家那道滚汤鱼片能点了吗? 不能。 食客闻之,大失所望,就连吃到赵玲珑新创的火爆肚丝都少了几分开心。 时隔事情已经半月,赵玲珑听到‘滚汤鱼片’四个字,手中一顿,声音中莫名点了好笑,“这滚汤鱼片成全了你我师徒名分,本该是好事,合该好好教你。只是如今番椒一味尚是秘密,便算了吧。” 杨启年听她说起‘成全师徒名分’,那一日自己狼狈求救的画面又一次涌现,不由恶寒一下,赶快转移话题,“师傅,新一批报上来的小弟子,您要不要去看看?” 赵玲珑半弯着身子,一双杏眼睁地分明,指甲光洁,正拽着一条鱼线往外抽,直到整根全被拽出,“不用。小弟子有胡师傅镇场子,真要是有格外聪颖之人,我再详看。” 当日由赵父出面,以赵家家主的身份和渝州商会详谈许久,双方互利互惠,共享番椒这道商机。 紧接着赵玲珑要做的一件事就是广收徒弟。 一则是因为和高家合建的温泉别馆即日就能面世。二则是赵家的生意即将迎来第二次高峰。 -- 第67页 富川山居一行后,赵家如愿成为渝州商会新贵,不仅是当得酒楼行当的行首,而且还是商会的名誉会长。 别小瞧这名誉会长。 世人求名求利,不择手段。 多少生意人,大富大贵,百姓背后却称其为富不仁。 奸商,贼商,甚至是匪商,纵是生意火热,却无一个好下场。不是因为商税或者人头税落个秋后问斩的下场,要么就是被江湖义士,一个替天行道,收了脑袋。 但,渝州城却不一样。 这里前无古人,后不知道有没有来者,反正横空出世一‘仁商’。 这样的商家口碑出现在百姓之中,车马驴牛,货走件来,万一上达天听,哎哟,那可就了不得了。 所以赵家当上渝州商会的名誉会长,别说是有意见,只怕任何一行当行首只会感激涕零,弹冠相庆。 赵家入了商会的第二日,渝州城刺史大人便简衣出行,到隐庐一游,停留半晌。 消息灵通之人,顿时心中明白——这赵家要鲤鱼跃龙门了,一个翻身怕不是要出个皇家御膳人。 长安,尚且不在当前的计划中。 一副完整的鱼儿骨被细长锋利的弯尖刀子剔除,在阳光照耀下蓦地精致起来,杨启年收回视线,眼中的敬佩又加深几分。 赵玲珑这一手刀工出神入化,不怪叔叔迫他拜师。 “对了,昨日崔家东苑崔夫人给传了信,说是今日要到隐庐,想要拜谒您。不知....” 杨启年如今算是赵玲珑名下的大弟子,跟前跟出,除了后院休憩,无时无刻不把自己当成贴身管家,尽职地很。 从赵家进了商会,想要拜见赵玲珑的人不知凡几,其余不相干的,他随口敷衍便好。 只是崔家夫人是赵玲珑前婆婆,故而不敢草率做主。 崔昫的娘? 赵玲珑不由纳闷,怎么这位夫人这一世竟然一直留在渝州? 上一世的时候,崔昫的母亲只跟在崔大人左右,照顾衣食起居,是蜀中有名的贤惠妻子。 怎么... 她不由回忆起那一次崔夫人来家中拜访,却被崔昫中途打断的事情,“人来了,请到上包厢,我去见见。” 杨启年在另一簿子上老实地记上一笔,凝神盯着赵玲珑为几位小弟子演示隐庐最出名,也是食客十之八九都会点的炝锅鱼。 / 说是只见见,赵玲珑还是亲自动手,做了几道拿手菜。 上一世虽不经常在崔夫人身前,但她知道对方是江淮出身,口味偏甜,能吃清淡便清淡。 故而端到包厢的分别是红烧狮子头,杏仁点水芹,糖醋鱼,主食都不是惯常的米饭,而是滚面糯米圆子。 崔夫人此行不是为吃。 崔昫和离的事情一出,她便想见见赵玲珑。 以前在她眼中规矩本分,恬静淑女的姑娘,不知何时竟比男儿都本事,天不亮就从赵家出门办事,一去就是一整天。 崔家的人几次上门,换来的都是‘家中女郎出门办事,尚未归家’的回复。 崔夫人只好派人去隐庐询问,然赵玲珑出现在隐庐全凭心意。 便是隐庐的管事都说主子什么时候来,天知道。 时间一拖,距离里儿子和离已经过去这么久,崔夫人才终于得了准话,和对方相约隐庐。 她听身边伺候的妈妈讲过,说隐庐的生意火爆,全是赵玲珑的功劳。 下人几次从隐庐打包回来的餐点,崔夫人也尝过不少。 也就比家里的不难吃。崔夫人心里评价道。 她是苏州人,自小吃得是苏锡口味的饭菜,一嫁到蜀中,风土人情大改模样,这么多年,早就平常心了。 岂知,今日...... 崔夫人摸摸自己滚圆的肚子,和一旁伺候的杨妈妈对视一眼,二人都是难以相信,“玲珑这孩子,有心了。” 那一道狮子头,别人吃不出来,她只一口就知道对方绝不是敷衍。 狮子头,原本也叫葵花菜心。江淮一边多是加以山药做调和。 而今天这道 崔夫人看了一眼被一扫而光的盘子,回忆方才的口感,“我吃着是茨瓜儿。” 茨瓜儿,又叫马蹄铁,味儿甜少渣,肉质脆嫩,捣碎成沫和肥瘦适宜的猪肉沫搅在一块儿,加以调味,热油炸制,便是赵玲珑版本的狮子头。 崔府不乏厨娘为夫人费心思,做出来的狮子头,总是过分齁油。 不想今日竟吃到这样顺口的饭菜。 崔夫人接过清茶漱口,闻门外有人声,以为是赵玲珑到了,却不想推门进来的人竟是二郎,“你怎么来了?” 同样的问题,崔昫也问出口。 崔夫人急忙起身,绕出桌前,“我今日...想见一见玲珑,有些话...” “母亲,我曾说过,分府另居,您就不要再管西苑的事情。您当初应承过的!”崔昫不等她说完,打断道。 崔夫人脸色一白,险些歪倒身子。 当初,当初,没错,当初是自己应允过的。 这么多年了,儿子不提,她竟轻易便忘了当年的事情。 崔夫人的思绪猛地被拉回十几年前。 那时,崔昫才仅仅四岁。 而崔家长子,崔蔚,已经十二。 她虽是正妻,但却是继室的身份入门。嫁进崔家以后,,对头前夫人留下的孩子格外的关爱,一如她承诺给夫君的那样,视如己出。 -- 第68页 崔蔚年幼失母,和她终日在一起,母子情分渐渐真切,也曾和乐几年。 这样的幸福时光从她怀上自己的孩子后,再难见到。 崔蔚被头前夫人娘家的下人教唆,认为她只会更疼爱自己的孩子,不再像之前一样疼他,日渐偏激。 而她怀着孩子,本就疲累,夫君在外的应酬,长子的离心,后宅内院的庶务,重重压力,最终让她对腹中孩子不喜。 孩子长到三岁,她抱过的次数屈指可数,大部分心思都用在长子和夫君的身上。 小孩子心思简单却纯粹,谁对自己好谁对自己疏远,其实明白。 他知道阿娘不喜欢自己,便不轻易离开居所。却偏在长子归学的路上两两相遇。 二郎还只是走都不稳当的孩子,见着自己的兄长规规矩矩地行礼,转身要走的时候,却被长子的随身小厮一把推下了湖。 数九寒冬的天,二郎被救上来的时候,脸色发青,摸不到一点热气。 而她,当娘的人,却跪在院中,求夫君莫要责罚长子。 自那之后,二郎便像是府中最不起眼的一片叶子,长在哪里长成什么样子,全听下人讲说,一年之中能见到人的日子少之又少。 一直到,崔昫和崔蔚二人同时下场应试。 做哥哥的,一连考了数年,只中了三甲。 做弟弟的,头一次下场,却是蜀中一甲第一,人称解元。 家中能出两个举子,可谓是荣光无限。 但是官场权衡算计,并不是完全要靠纸上功夫,有知情人透露,崔家此次最终上榜只能一人。 明眼人都清楚兄弟二人谁是最合适的人选。 但大郎他为了功名,付出了太多太多,数年才有如此成绩,若是此次落了,来日又有何机会? 可二郎不同,以他的能力,今科不取,三年之后,还有机会。若是三年之后不行,便再三年。 崔夫人带着这样的理由踏进了二郎的院子。 内院冷清,只有四五个男丁在伺候,见夫人到了,回话道二爷在书房等您。 像是早就知道她来一般。 书房之中,母子二人如大街上擦肩而过的陌路人一般。 崔夫人将自己所想前前后后说个明白,静等着儿子开口。 在她预估中,儿子定然不会同意。所以如何劝阻,如何补偿,婉然相劝亦或是威逼利诱,她早就想好了对策。 然而,崔昫出乎意料,干脆利落地点头允了,好似自己放弃的不是飞黄腾达的功名,而是随手一物。 犹记得,二郎对上她的视线,漠然提出自己的条件。 ——此后崔家分东西二苑。西苑姓崔,崔昫的崔,一草一物,无人可插手指摘。 他要同整个崔家一刀两断。 但血缘难断,名姓族谱不可费,所以只此身相离。 那一日出门,崔夫人终于明白,自己怀胎十月的孩子,终究与她陌路。又或许,从很早的婴孩时期,自己便已经不配做一个母亲了。 所以这些年,她一直想要补偿,却不得其法。 因为二郎的喜好厌恶,在过往的那些岁月中,她错过了。 唯独,赵家小女,赵玲珑是她能想到的唯一途径。 崔夫人勉强笑了一下,解释道:“阿娘来,是因为知道你心悦玲珑,和离并非出于本意。我来,便同她好好说说,或许能让她回心转意。” 她以为二郎接下来要说什么,此事与你何干,之类拒绝的话,面上惨淡。 “此事...便拜托母亲了。” 崔夫人神情一僵,瞪大双眼看着儿子,生怕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崔昫觉得这么近,母亲应该是可以听见的。 但未免误会,还是强调,“此事,拜托母亲了。” 崔夫人鼻头一酸,急忙背身过去,擦擦眼角的泪珠。 二郎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事情求她。 一进门的赵玲珑看到他们的样子,不由一怔。 上一次便是这样。 崔昫和他母亲的关系冷淡异常,甚至连提都很少。 今日瞧着,倒像是吵架,崔夫人都...哭了? -------------------- 作者有话要说: 重新发了一次,刚才的有部分没复制上 --------- 撒泼打滚去收藏~~ 第34章 六月中旬,蜀中闷热,厢房邻靠后院中,木窗隔开,满目都是绿意盎然的蓝花楹大树,偶有微风带过,簌簌作响。 这样恬静美好的氛围中,赵玲珑自觉自己来的不是时候,母子之间气氛古怪,她意欲转身。 崔夫人听闻身后有人进来,正见她的动作,忙不慌上去将人扯住,“玲珑,阿婆已经等你许久了。快,快,先坐,你忙着隐庐的生意,我这个做长辈的,平日里不好占你辰光,如今见了面倒是亲近。你是孝顺孩子,方才那几道菜......” 她自顾说着,语气之间的熟稔之情,俨然还把她当成崔昫的妻子。 赵玲珑一时没机会纠正对方的称呼,接下来好长时间都随着对方话音,自然而然地配合着聊起今日的菜式。 聊地越多,赵玲珑渐渐察觉出几分异样。 她看了一旁的崔昫几眼,见对方泰然处之,听崔夫人聊起他们曾经一起去书院读书的事情,确有其事地点点头。 -- 第69页 竟然难得的,露出了笑容。 赵玲珑眼前一晃,所有的事业雄心短暂地消失一瞬,跨越两世的悲欢,记忆中年少青春的懵懂心动如这空气中无处不在的湿气,席卷一身。 崔夫人笑着问她,“玲珑呀,你还记得和崔昫一起去书院中闹出的趣事嘛?” 她点点头。 这是她自进门以来,唯一的一个带着真心的动作。 崔昫对她再熟悉不过,确认自己绝对不会看错。 他凝视着对方的侧脸,对上她转过来的视线,身子下意识挺直,像是年少时在书院中被老先生盯着一般,认真地表示自己在听。 自新婚房中苏醒过来,赵玲珑唯一的想法便是和阿耶阿娘在一起。 她很少会想起与崔昫的那一场婚事。 及笄那一年,阿娘曾问过,为什么一定要嫁给崔昫? 她傻傻一笑,说因为喜欢。 不知道愁滋味的时候,她不羞于将自己的爱意宣之于众。 喜欢就是喜欢,人这一生,不和自己喜欢的人相伴一生,便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无用。 成婚以后,却渐渐明白,唯有互相倾心爱慕可抵岁月漫长。 ——崔昫不爱她。 她的喜欢,踩过了八抬大轿,三叩九拜,最终成了爱。 而崔昫是为了承诺。 一厢情愿,本身就是一场徒有其表的付出。 成婚仅仅三年。 而在这之前,她出现在崔昫生命中整整九年。 九年的欢喜时光抵不住三年婚事的消磨,她名玲珑,一颗痴情玲珑心,就像是窗外的风一般,散了。 赵玲珑盯着那张熟悉的面容,对方年少时冷淡的俊颜和婚后的冷淡重叠在一起,让她恍惚几分,“那时书院,我曾闹出不少笑话......” 笑话? 崔昫不解。 在他的记忆中,赵玲珑第一次出现在他长案一侧,露出少了门牙的滑稽笑脸问他叫什么名字起,就成了他无趣生命中最鲜活的存在。 她笑,她安静,不管是什么,怎可能是笑话? “崔昫是书院中最为上进的学生,功名学业从不曾落后于人,而我扮做男儿,厮混在他身边,徒增烦恼罢了。” 俗事已过,提起那段荒唐,赵玲珑也不避讳。 “便是连当年崔昫解元一事,皆因为我才未能赴京赶考。”她惭愧道。 崔夫人眉心一跳,这事儿怎会与她有关?急忙解释,“玲珑呀,赴京赶考一事,当年是...” “不是因为你。”崔昫抢先开口道,“当日长兄...” 门口猛地响起敲门声,‘咣咣’地震得人心口狂跳,候着的人不及开门,外面跌撞进一个灰色小厮,满头大汗,看清赵玲珑所在之后,直接趴跪在地上。 他呜咽一声,声音中带着颤抖,“女郎,快家去,老爷,老爷......” 赵玲珑霍地起身,长案被猛地一顶,其上瓜果盘食滚落一地,狼藉满地。 那时,也是这样一个人匆匆赶到崔府,说阿耶...伤重归家,之后她的人生便万劫不复。 那人还抖着声音,字不成句,却见女郎已经步伐匆匆,只二字留在身后,“报官。” 唉?女郎怎知老爷遭遇了山匪? “你说你家老爷怎么了?” 冷不丁被一道冷肃男声问询,赵家下人回头才看到屋中还有人在。 对方不耐,‘嗯?’了一下。 “二爷,我家老爷从呼云山庄回来途中,遇上了山匪,蒙人相救才保住一命。”下人认出对方是谁。 崔昫脑中空了一瞬,但理智强压住自己追上去的步伐,沉着吩咐,“你和崔青去守备府,命长史即刻带人出城追贼人。另去府衙,寻人带甲士,去赵家查问事情原由。” 那人愣了一下,心说守备府追凶,尚在情理之中。怎么还要府衙的兵丁去赵家呢? 不过不等他想明白,崔青已经将人大力拽起,出门办事。 隐庐管事从家中传话的人进来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掌柜一言不发,拧着眉头,带着一身凛冽杀气翻身上马,而后‘呵’得一身,消失在长街之上。 胡师傅听着动静出来,只见着女郎匆匆一角背影,“老伙计,这是怎么了?” 管事神色严峻,背在身后的双手一握,“女郎走前吩咐,今日隐庐闭馆一日,铺子里所有的伙计,上上下下,谁都不准离开。” 出大事了。 胡师傅心道。 这命令下来前后不过一刻钟,足以说明方才来人带的消息并不乐观。 胡师傅将身上罩着的布巾取下,眉间蕴着担心,却耐着性子,按照赵玲珑的吩咐一一照做。 食客听闻消息顿时不满,但人家开门做生意,想不做也不可强求,更何况为了补偿,已经上桌的菜式承诺不要钱了。 众人悻然,走前不由疑惑:这□□的,好好的生意不做,是为了什么? 疑惑并没有停留多久,渝州城大,但消息不慢。 更何况马车猎猎,赵家人带着伤重流血的老爷回家,一路上哀嚎着医者在哪,动静之大,顿时传遍全城。 赵家老爷自呼云山庄归来,路遇山匪,险些丧命的事情如风长一般,传地满城风雨。 全城的人都将注意力放在了城西赵家,紧接着传来另一消息——赵家族人以族长病重未有,率领好一群豪奴壮仆,将赵家大院围上,要收回赵家所有产业。 -- 第70页 这不是明摆着要欺负赵家大房无儿,趁着赵老爷病中之际,抢夺家产嘛? 也不知赵家那可怜的母女该怎么办呀?有人叹惋道。 / 我该怎么办呢? 一路骑马,眼前只有一条路,归家的路。 她全无别的心思,只有一个念头——若是这一世,阿耶还是没了,她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在她下马看到围着大门的人时,兀得有了答案。 我要有仇报仇,亲手杀了这世上所有害她家人的人。 上一世,谢九霄将飞云寨彻底平了以后,追问出当年的一桩冤案。 原来截杀赵父的山匪本是飞云寨的人,皆因收了赵二叔一房的一万两白银。 一万两,区区一万两便轻易地将父亲截杀,一身血肉模糊,弥留之语都未曾说出口。 这一世,也是如此吧。 恨意翻涌,激地她神识越发沉静,一双瞳中满是红意,赵玲珑看清堵门的人正是赵端方。 赵端方被父亲的此番计划怂恿,一身血液在身上翻滚,一想到赵玲珑泣泪满面,崩溃的样子,他内心更是激动,兴奋。 隐庐生意好又如何,入了商会又如何,最后还不是做了父亲和他的嫁衣。 长街上有马蹄声传来,他心头一动,一眼望去,就见到赵玲珑独身一人‘吁’地一身拽着缰绳,而后就那么高高在上,居高临下地盯着自己。 于想象中对方一路狼狈出现的情景不一样,赵端方隐约察觉出不对劲,却未多想,迈过高高的门槛,“表妹,你可算是回来了,明生叔叔...” 病重二字尚未出口,他眼睁睁看着马上的冷颜女郎举起一把细弓。 长弓被对方拉地如满月一般,最前的银光一点在阳光照耀下透出一股刺人的寒意,赵端方本能觉得不对,要说什么,就听一阵裂空之声。 利箭飞驰,破空而来,一路如风驰电挚,箭羽在后飞旋出一道看不清的影子,赵端方眼睁睁看着那只箭飞向自己,被惊地傻在原地。 吾命休矣! 这是他闭眼前唯一的念头。 而后头顶一阵剧痛,身体随着利箭惯性,闷声一响,丈八尺的男儿仰面摔进门槛,后脑勺大力地撞在地上,发出‘砰’地一声。 附近的下人先是一愣,下一瞬急忙将主子扶起来,一迭声的询问郎主如何。 有一个打抱不平,指着已经翻身下马,正一步步上台阶的女郎,可惜对方手中拿着方才射出雷霆一击的弓,瞧着摄人,“你...赵...玲珑......女郎,你怎敢...” 后面的‘动手打人’根本来不及张口,右脸上被来人以弓把狠狠抽了一下。 他只觉脸颊一阵剧痛,嘴中咔地响了一声。 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他吐了一口,地上血水模糊,一颗白随之而出。 这是他的牙齿? 小厮因为痛意,昏沉着想道。 “我赵家的大门,犯得着要你们几个守着嘛?”赵玲珑扫一眼抖着身子的其他人,而后迈步进了大门。 直到这时,杨启年和往日跟在赵玲珑身边的侍卫终于到了。 甫一看见大门口跌撞成一团的人,再看被围在众人之中陷入昏迷的男子,心中沉淀几分明白。 门后被绑着的人终于被拯救,呜咽着交代,“女郎...一个人进去了,快去帮忙,那些杀才们,大夫还没说什么,他们竟敢带着人堵上我赵家,天理何在!天理何在!” 杨启年不是不经事的郎君,听闻这些,哪能不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 宗族家业,终究是反目成仇了。 赵家此难...难在钱帛动人心。 “进院,去东边,先找到赵老爷。” -------------------- 作者有话要说: 崔昫:老丈人有难,小婿马上到。 谢九霄:弟弟,你来迟了 ---------- 二更,在晚上九点,应该。 ------------ 老规矩,撒泼打滚求收藏 第35章 院中的风带着盛夏的热烈而湿,一路过花园,浓郁的花草香气却怎么也遮不住空旷寂静的肃骨,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人们的异样,蝉鸣鸟叫消失不见。 赵玲珑一路行来,看青石板路上散落着各式丫头婆子的首饰或是帕子,脸色更沉,手脚冰凉成一片。 敢如此明目张胆,是因为确定阿耶再无可救之机嘛? 她不敢去猜测一分,努力告诉自己要镇定,要... 要怎样呢? 她猛地回忆起今日出门时,阿耶在门口相送的情景,那是她惦记着隐庐的事情,来不及回头看一眼,只听阿耶念叨着早点回家时,随口应了一句。 应该回头的,阿耶一定在盼着她回头呢。 脸上又一次爬满泪珠,赵玲珑猛地停住脚步,擦净所有的脆弱和不安,定定神,看向不远处的院子。 那时阿耶和阿娘的后院,站在此处,隐约能看到有持着棍棒的人守在门口。 有小小少年声间或传过来几句,她听出来了,是秋意的哭喊声。 哭着喊着求着,要人们把他松开。 秋意如今是父亲的嗣子,父亲一但过世,偌大的家业全落在了他一个孩子身上。 这时候把持住秋意,便是把持住了所有。 她没有听到阿娘的声音。 -- 第71页 但是有胡妈妈扯着嗓子的嚎骂声音。 赵玲珑握紧袖中的长箭,深吸一口气,自甬道出来,门洞口的人认识她,示意身旁下,步履匆匆地走上来,“玲珑女郎,您回来了?怎么只你一人?” 说着往她身后的方向看去,不是说赵二家的端方郎君会带着人来嘛? 一转头正好和女郎黑沉沉的视线对上,那人一愣,心虚不已。 “阿耶还好吗?” “族长伤重,如今还在屋中医治,只是...” 他尚未说完,赵玲珑已经跨进门洞,对方这样冷静,那人惊讶几分,不过看她攥紧的拳头,心中一嗤,原是个假面老虎,装相呢。 走得近了,秋意凄厉的嘶喊声更加明显,她刚转过弯,就见秋意被几个少年堵在中间,手脚缠着麻绳,一张好不容易养得肥的脸蛋上尘土脏污,还有一点摩擦的伤痕。 视线对上来人,秋意再一次剧烈挣扎起来,半大的小子不顾体面,被人按在院中的泥里,强撅着脖子,抬眼看她,“阿姐,快走!快走,阿姐,他们是坏人,阿姐,你快走...” 来前她无数次告诉自己不能哭,一点脆弱都不流露,看见着这幅情景,泪意上涌,她转眸看向另一侧椅子上安坐的人,“二叔,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二叔并不起身,慢条斯理地放下茶盏,抬眼扫她一下,“你是崔家的下堂妇,赵家怜你,这才给你一席之地容身。怎么,莫不是以为分了点东西,便真把自己当成赵家的下一任家主了?” 胡妈妈隔着远远的距离听了半耳朵,躲在东苑的廊下臭骂起来,“玲珑女郎是我大房名正言顺的女郎,用得着你这个扒皮狗可怜。 “赵胡为,你难不成自己这个‘胡为’的名字是怎么来的?胡为胡为,胡作非为,那是老太爷在世的时候亲在族祠,给你改的。这么多年,若不是我大房老爷惦记着兄弟情分,你早就不知饿死在哪个街角了?个狼心狗肺的畜生” 赵胡为此生最不喜的便是别人提起自己名字的由来。 如今被揭了老短处,面上凝霜,给旁边的打手使了个眼色。 持着棍棒的下人三两个聚在一起,绕过院中那株巨大的香樟树,往正东屋子撵过去。 冷不丁一道清朗男声传了出来,“爷不是说了嘛,今日里边的人有我谢爷罩着,谁要是敢上来,仔细刀箭不长眼,取了尔等的性命。” 赵玲珑顺着声音看去,而后一愣。 谢九霄怎么在这儿? 她看清对方站在廊下,大马金刀地立着,一夫莫开万夫莫关的架势,身周的五六个黑衣装扮的健硕男子与他同在,隐隐有一副守护者做派。 胡妈妈方才不断责骂,便是躲在其中一人身后。 她视线和谢九霄对上,忆起对方前段时间着人传话说自己的确有了家中妹妹的踪迹。 有谢九霄一行人在,赵二叔便无能为力。 不过他并无忧虑,架住一个秋意郎君,又有赵玲珑在此,不愁拿捏赵家的偌大家产。 他和山上的人很早就通过气,花了大价钱请飞云寨出山,要求便是赵明生只能留一口气。 留着最后一口气能让赵明生回到赵家院子,也算是他最后给的仁慈了。 赵玲珑站在他对面,将对方神情中所有的细微变化收入眼底,心中更加确定。 这一世父亲的出事,定和上一辈子一般,是赵二叔亲手策划的。 她面不改色,嘴角挂起讥讽,“二叔,你就那么肯定我父亲活不过今日嘛?” 赵二叔身后的几个族中人在她逼视中下意识低下头,将身后备好的白幡布,黄纸钱等物往角落里踢踢。 屋中阿耶和阿娘到底是什么情况,她也不知,只是看到不断有丫头婆子端着淌满血水的盆进进出出。 就在这空当中,杨启年带着人终于赶到。 看清局势,赶到赵玲珑身后,为其撑腰。 赵二叔明眼看着,哼了一声,“谢家出手,怎么杨家的人也要插一下?玲珑,你到底还是姓赵,堂而皇之地引外家姓进门,究竟是你父亲筹划,还是你生了灭我赵家之心?”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赵家族人顿时低声议论起来,一人一句,指着赵玲珑的鼻子,骂地却是屋中生死未知的赵父。 她冷眼看着众人冠冕堂皇地说着为了赵家好,上一世这些人的丑恶嘴脸与如今一模一样,只不过是有旁人在侧,稍稍收敛一些。 上一世这些人早有准备,是在父亲灵堂前与母亲争执起来。 如今匆匆,处处都是漏洞。 正这么想着,自门洞那边传来声声人响,间或有兵器相撞脆响,众人看去,却见府衙大人带着十数兵卒,气势汹汹,直奔此地。 兵卒前来,她眼睛扫到被府衙大人恭敬地迎着的人影,心中终于送了一口气。 见赵二叔凑上去和府衙大人招呼,趁着兵卒围住众人,几步到了屋子前。 谢九霄神情并不轻松,右臂上缠着白布隐隐有血迹沁出,“赵老爷伤势不轻,回来的路上我便着人将华佗堂的老医者请进来了。如今半个时辰了,尚未有什么...” ‘消息传出来’还没说出口,身前的丽影已经消失。 谢九霄思及她面上的泪痕,与院中的崔昫对视一眼,转过头去。 下属上前低声道:“爷,属下给您处理下伤口吧” -- 第72页 毕竟是为了赵老爷胸口一刀挡得,瞧着严重。 谢九霄几无不可的点点头,任由属下拆开白布,撒上止血的药粉。 他咬着哑光,瞥了身侧一眼,“崔二爷真仁义,为了前任娘子东奔西跑的,也不怕未来的崔夫人吃醋?” “她就是未来的崔夫人,做什么吃自己的醋?”崔昫不搭理他的阴阳怪气,胸有成竹地回道。 谢九霄翻了白眼,“......你的脸什么时候开始不要的?” 崔昫看到他手臂上的伤口,沉默一会儿,问道:“你的妹妹找到了?” 谢九霄并不惊讶于对方的知情,崔家经营渝州多年,若是连这点消息都没有,也算是废了,“是找着了。人就在飞云寨呢。” 正是因为和家中妹妹搭上了关系,所以才提前得了消息,紧赶慢赶在最后的关头把人救下来。 不过,他忆起赵老爷身上几处大伤口,凝重道:“出手的是华佗堂的人,这时候都没消息只怕...不好。” 院中赵家族人围着府衙大人,互相帮腔,诉说着此行出于何种良善的目的,像是一群豺狼围着喷香的肉一般,眼中精光不断。 人群之中的赵二叔,明显就是这一行的领头人。 “先前赵胡为并不强行闯,那是因为赵老爷的伤势并无定论。”可他们都知道,医者本领再大,却不是在世神仙,“我们不是赵家人,拦一时,拦不住一世。” 他们没有立场拦着赵家人处理本宗族的事情。 如今府衙大人愿意出面,看得是崔昫的面子,朝廷做事须得有凭有据,为了脑袋上的乌纱帽,赵老爷真有不幸,他只会退避三舍。 崔昫何尝不知其中曲折。 他动动嘴,最终还是沉默。 此番境界,他无法相帮。整个宗族与孤儿寡母想对峙,玲珑她只能忍气吞声,若不然... 崔昫看着犹自被控制住的小郎君,视线扫过一旁的崔青。 崔青是练家子,早就看赵家族人欺负人,心里恼火,配合着跟在赵玲珑身边的崔大,三五下就将小郎君救出。 赵二叔拦住不断抗议的族人,直接道:“二爷,您出手,我等不敢张扬,秋意小郎是族中下一任的族长,关系重大,出不得一点差池。今日你将人抢走,明日还是得乖乖送他到祠堂拜祖宗。” 所以,何必白费心思! 这当口,屋中响起一道凄厉的妇人喊声,‘吱呀’一声,关闭许久的大门终于开了。 身着白衣衫的医者,擦擦额间的汗,对着廊下候着的谢九霄一个长拜,“谢爷,伤势太重,某已经尽力了。一切就看天意了。” 赵二叔早有预料般扯起唇角,“大哥受罪,还望大人尽早查明真凶,还我赵家一个公道。” 无耻! 谢九霄火气上头,一双拳头猛地攥紧,强压住自己内心杀人的想法。 这是赵家,又有官府的人在,他若是动手,不仅帮不到赵玲珑,相反还会徒增烦恼。 妹妹传出来的信件上写的明白,是渝州城有人里应外合,出了大价钱买赵老爷的性命。 如今一看,便是这厮老汉了。 奈何无凭无据,空口白牙,说出来倒是会暴露寨子里的妹妹。 正荒唐间,赵玲珑红着一双眼自内而出,她人在抖着,声音却亮,“二叔,父亲尚在昏迷中,一切还看天意。” 她伸手将秋意拉到身边,姐弟二人并肩而立,撑起半个坍塌的家,“你今日敢扰我阿耶养病,明日赵端方的那支箭就绝不是在发髻上了。” 人群之后,赵端方头上缠着布巾,被人扶着进了院子。 赵二叔冷哼一声,确认她只是装腔作势。 方才赵母的那一声痛呼,他听地分明。 “玲珑,二叔不是在逼杀你们。只是外人觊觎我赵家”说着将故意看了谢、赵二人,“你弟弟年幼,撑不起大家族。出于好心,这才出头。” “虽行事鲁莽了些,却是为了赵家百年基业着想。大哥既然还昏着,那咱们就在偏院等着大哥康复。” 人群稀稀拉拉地跟着赵二叔离去,院中空旷,被压着绑着的丫鬟们这才被松开,呜咽地低声垂泣。 夏日蔚然,正东院子却是满地狼藉,风雨凄惨。 --------------------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准时更新啦~~~ ---------撒泼----打滚------求收藏--------- 第36章 世上还是有好人的。 赵玲珑亲自将一批忠心的掌柜和管事送出赵家的大门。 胡师傅是一群人中年纪最大的,资历深,说话有些分量,赵家大门外已经是寂寂沉夜,“老子半截身子要入土,竟还有幸见识这样的事情。真是...” 听他讽刺,人群中有一人抬头看了一眼赵家的匾额,感慨道:“老太爷在世的时候就曾说这赵胡为不是东西,今日这般过后,赵家还有什么‘仁商’之号。” 本是繁花似锦一片,偏有人目光狭隘,竟如此自断前程。 赵玲珑站在门口,遥望众人消失在街角,身后杨启年道:“玲珑,账房的人到了。他们听闻你父亲的变故,急着要个说法。” 要什么说法? 不过是账房先生,主家破天漏窟窿,难不成让他们顶上? 怕是提前收了赵二叔的好处,发难于她罢了。 -- 第73页 “秋意呢?” 杨启年道:“秋意小郎还在东院陪着夫人。” “让他去见账房的人。”赵玲珑道。 小厮收到吩咐,脚步匆匆地往后跑去。 这时候让赵秋意出面,等于放手赵家大权。 杨启年劝道:“赵玲珑,正是收拢人心的时候,你......” “一群叛臣,要之何用?” 在正与邪之间,看似选择旁观,实则是在助纣为虐。 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此时不将赵家的派系分清,更待何时? 若说之前的族家产分割是将财产划清界限,如今便是将为赵家办事的人订上名姓。 她方才送走的是以胡师傅为首的管事和掌柜,注重血缘正统,传家千代的标杆。那些不愿意出面的,便是以钱以利润为立身之本。 “你是杨家人,此事若是再出面,难免会留下话柄。尽早归家吧。”她淡然道。 跟在杨启年身后的侍从闻声面上一舒,他今日是收了主子的吩咐特意赶来劝启年郎君的。 赵家的家事,小郎一个尚未成婚的人掺和其中,难免传出不好听的话。 说得暧昧,便是小郎心悦赵家女郎。说得诛心,便是杨家野心,惦记赵家的番椒生意,以及仁商名号。 奈何杨修年着人传话,说明利弊后,启年小郎只沉默一会儿,说自己心中有谱,竟然又帮着忙前忙后了。 如今赵家女郎都发话了,小郎总算能走了...吧。 想到这里,他小心着抬头看小郎的神情。 哟,怎么皱眉了?这是...不愿意? 杨启年看着对方单薄瘦小的身影,心中怜惜,白日里那些名义上是她亲人的人似豺狼一般,虎视眈眈。 危局尚未过去,他怎可轻易弃之?更何况,她...已经是自己的师傅了,“师傅,徒弟还是...” “杨启年,你我尚未插香过祠堂,算不得真正的师徒。这一趟浑水,你不仅是杨启年,在外人眼中,代表的是杨家,懂吗?”赵玲珑看着他的眼睛,解释道。 他懂。他都懂。 前几日从长安传来信件,朝中有人弹劾杨家狷狂,收受贿赂,祸乱国政。 这个时候他要是惹上什么流言,牵一发动全身,后果难测。 “我不怪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你帮不了我。带着侍卫家去吧。”赵玲珑道,视线落在赶来的杏仁身上,眼中一亮。 杨启年看着她与自己擦身而过,步履匆匆地进了内院,莫名伤感几分,“杨元,我是不是特别废物呀?” 什么忙都帮不了。 杨元‘哎哟’一声,与小主子一道出门,“您是有心无力。咱们自己个儿都不周全,还怎么帮衬别人?再说了,一个赵,一个杨,隔着千山万水呢。” 是呀,她姓赵,而自己姓杨,又有什么办法呢? 长街空旷,一如他内心。 杏仁面上隐带喜色,凑到赵玲珑耳边低声道:女郎,医者说老爷退热了。” 赵玲珑心中一喜,无视附近盯着自己的人,到了东院。 赵母一双眼睛哭得红肿,被人劝到侧室休息,屋中只胡妈妈和一个伺候布巾的丫头,见女郎到了忙道:“女郎,老爷方才退热了,还开口唤了您的名字。” 赵玲珑鼻头一酸,跪在榻前,害怕搅扰了阿耶休息,只无声呢喃一句。 胡妈妈拭去眼角的泪珠,挥手赶走其他人,低声道:“女郎,你方才叫老婆子拿的到底是什么?” 赵玲珑掖了下被角,以温热手帕帮父亲沾湿嘴角,回道:“那时我在呼云山抓山上野物时,偶然遇到一位被陷阱困住的医者。他自称是上山采药,感激我救命之恩,故而施我一剂灵药水。” 深山野林,能有此奇遇,莫不是天上神仙下凡? 胡妈妈信佛,对于神鬼之说,一向崇信,听女郎一言,顿时感激涕零,“老天爷,天神下凡庇佑我赵家,阿弥陀佛,信女胡氏在此发愿......” 赵玲珑听闻身后胡妈妈的念叨声,浅笑一下,听闻阿耶渐渐平稳呢的呼吸,长吁一口气。 月前,系统因她创制川菜,交由她选择。 她迟疑半晌最终还是选了神仙药水。 白日的时候,她整个人受制于赵二叔,一直都府衙兵甲撑腰,这才想起还有另一件救命的东西。 她不知,所谓的神仙药水到底是否具有奇效,所以拜托胡妈妈亲自走一趟,然后倒入汤药中,一并喂阿耶喝下。 幸亏,这东西和那番椒种子一样有用。 医者说得对,阿耶的身体确实是在好转。 屋外的崔昫尚未离去,他盯着门口一言不发,等到赵玲珑再出来的时候,上前劝道:“夜深了,你吃些东西,去歇歇吧。这里有我守着。” 另一侧的谢九霄清清嗓子,彰显自己的存在感,“有我谢九霄在,外边那些宵小不敢乱动。” 赵玲珑顺着他视线,看到黑暗中几个躲闪的身影,“来人,将院子中那些脏臭的东西撵出去!” 早有豪奴握上棍棒,咬牙切齿地回了一声好,三五下便将那些人打杀出去。 外面一阵吵嚷声,惊醒了闭目养神的赵二叔,他睁眼看着门边。 不一会儿有小厮跌撞着爬进来,赵二叔霍地起身,“人死了?” 小厮被他面上阴沉又扭曲的表情一吓,险些热尿一泡,“回二老爷,是...东院咱们的人被赵玲珑叫人打出来了。” -- 第74页 赵二叔失望万分,懒得再看小厮一眼,“滚下去盯着吧。” 屋中重新安静下来,烛火微弱,半明半暗之间,有一道苍老沙哑的声音传到众人耳中,“此事若是不成,这渝州城怕是再无我等容身之处。” 赵二叔拧着眉头看向那人,言之凿凿道:“不成功,便成仁。赵明生非死不可!” 他话音落,屋中重新归于安静。 一直到天色刚明,外边鸡叫三声过后... 有跑步声从远处渐渐进了,这一次赵二叔不等对方进来,率先起身,整整衣衫,背手在后,一副万事皆在我手的雄风。 在他身后,所有人对视过后,皆是露出笑容,互相拱手,“恭喜各位了。” “同喜,同喜。” 那人终于到了,像是喜不自胜一般,临到跟前不巧踩上一块石子,整个人五体投地摔在台阶之下。 赵胡为认出这是自己的儿子赵端方。 这孩子还是不够稳重,只不过是收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竟欢喜到失态,他厉声道:“天大的事,有我等在此。快些起身” 赵端方哪还有心思听父亲的劝导,仰着头露出自己惨白的脸蛋,哀叫一声,“醒了!醒了!人没死,还醒了!” 身后老者面色铁青,手中的铁头拐杖重重嗑在地上,发出‘哐’地一声巨响,地上石板肉眼可见地裂出一条细缝。 / 东院 赵胡为再三询问医者,得到尚未依旧是同样的结果后,猛地转头盯着屋门。 直到此刻,他眼中的杀机再不隐藏,浑身绷地似弓一般,身后的打手和家丁随着他的动作面色一变,举起棍棒,一副打杀模样。 赵玲珑哼一声,“二叔,是想进屋子探望我父亲吗?” 没有必要。 赵胡为心中回道,就在方才,赵明生有气无力的声音隔着一扇窗户传了出来,虽中气不足,但却是他本人。 所以,他想地是破釜沉舟的后路。 今日走了,便是输了彻底,渝州再无他容身之地,赵家也绝不会怜他。 可他看着站在赵玲珑身后的两个男子,以及满院子尚未撤下的兵甲,终究承认,他无路可走。 他晃地有一种英雄末路的凄凉感,身旁的儿子瑟瑟发抖,眼神畏惧,而他赵明生的孩子却高高在上,胜者的姿态,看他们如泥土里最不堪的虫子一般 。 又是这样。 当年,那些人也是这样瞧着他,如今还是这般。 那便莫怪他不留情了。 赵胡为呵呵一笑,两边对峙的气氛莫名变得古怪之前,他拱手朝着窗户一拜,“赵明生,这一次还是你赢了。就连老天爷都站在你这边,真是叫人嫉妒呀。” 这番话倒像是认命一般。 赵玲珑却从他得意的笑容中察觉出几分异样,看着对方嚣张而去的背影,吩咐刘管事,“族中,家中所有铺子里的账本、银子,还有契书,所有的东西都要收整好,莫要叫人趁机做鬼。” 刘管事应声,呼啦啦地带着一群人出了院子。 纵是赵玲珑反应再快,却快不过赵胡为的动作。 对方前脚走,后脚利用族中大印,将手中所能调动的私产和铺子全部变卖给了丁家。 / 赵玲珑并未将此事告诉父亲,只是在族中人来求助的时候,命人关上大门,谁都不见。 书房之中 刘管事将另一本厚厚的账本递上去,叹一口气,“谁能想到赵胡为能如此绝情。说到底都是赵家的底子,怎么能说卖就卖?” 他一直是赵父的左膀右臂。 当日去呼云山庄,刘管事也是其中一个,受了轻伤,为了养伤这才回避一二。 不想一觉醒来,天翻了个儿,人心不古呀。 杏仁拿着另一个软枕垫在他身后,刘管事虚虚靠着,手中的珠算盘子不停响,“女郎长大了,往日是刘某人小瞧您了。” 呼云山庄的前后运转,这一番变故的应对,女郎堪称是手段通天。 最初女郎和离后,非要接手隐庐生意,他是第一个提出不同意的人。老爷心软,爱护幼女,最后宠溺答应了。 隐庐之后的一系列成果正是惊艳世人,刘管家如今心甘情愿地给女郎行礼问安了。 赵玲珑不知底下人的诸多心思,盘点过损失后,扬声喊道:“润郎。” 润郎是今早进的城,一身雾气沾湿衣衫,年轻稚嫩的面上终于有了沉稳气质,进门拱手一拜,“玲珑女郎安。” “这是家中地产的名录,你带着得力的人去一一查明情况。另外,族中弟子中你若是有瞧着好的,抽空写上明细交给...” 到这时候,人手不足的问题终于露出来了,赵玲珑苦恼一番,看着乖巧坐在一旁的秋意,“就交给秋意郎君。” 润郎并无迟疑,得了吩咐,转身办事。 赵秋意迟疑半晌,凑在姐姐身边,低声道:“阿姐,我不会。” 他没说自己不会什么,反正不管是什么,他都不会。 前日和一群账房先生呆了大半夜,听了满脑子的糊涂事,到现在还有点傻呢。 赵玲珑笑了一下,安抚道:“你不会便去学。书本上那么难的之乎者也,你都能学会,这些事情便难不住你。若是不懂,便去找阿耶问。阿耶都不会,那就找阿姐。” -- 第75页 “若阿姐不会呢?阿姐不会,秋意可以去找姐夫嘛?”赵秋意问道。 姐夫? 赵玲珑不解,“你是说崔家二爷嘛?” 对呀。赵秋意点点头。 他一直惦记着那一日崔昫救他的恩情。 “问他也可以,不过他不是你姐夫,只能称呼一声阿兄。” 阿兄?那为甚昨日他叫阿兄的时候,对方让他改口叫姐夫呢? 赵秋意迷茫了,不过见姐姐低头忙着事情,只好闭嘴不言。 / 赵胡为一通变卖过后,带着一家老小趁着夜色深重,一去无踪迹。 留下当初跟着他来赵家院子闹事的族人傻眼了。 当初赵父分产,为了不叫族中人说自己霸着产业作假账,故而将钱印拿出,最后族中决定交由赵胡为保管做主。 此举本是防着赵明生,如今一看,倒是有一种送羊入虎口的感觉。 有了钱印,赵胡为办事更加便宜,大手一盖,红泥戳子印分明。 地没了,田没了,铺子也没了,空壳子一个,只剩下后院宅子还能住。 倒不是赵胡为仁慈,还愿意给族中人住着的地儿,而是城西赵家的一大片宅子落地修建,全是赵父所出,地契自然在赵玲珑手上。 总而言之,剩下的赵家人没吃没喝,可能还没穿,就连住着的地方都是别人的。 万般之下,族中耆老厚着脸皮上门,想要见见赵父。 门房‘啧’一声,磕着一颗葵花籽,嘴皮子巴拉一下,“我家老爷伤重,不便见人。” 门外古稀年纪的老者尴尬一笑,从兜袋里拿出一小锭银子递过去,“明生侄儿身子病,咱们就不打搅了。只是能不能见一见玲珑女郎?” 若放在寻常,那一小锭银子门房早就眼馋了。 现下嘛,他一把退回去,指着自己脑门上的一道口子,“您还是别这么客气了。要我说,何不如像那一日,一把将我推搡倒了,麻绳捆个严实,院子里的人,您乐意见哪个,就抓哪个,何必在这儿受委屈呢?” 被一个看门的阴阳怪气,老者气得险些昏厥,抖着手指着他‘你...你...’半天。 “人既然来了,便请进来吧。”门内一声女声道。 门房听着耳熟,一扭头见是女郎身边的贴身丫头杏仁,笑着说了好,忙不迭地将门大开。 外面一群人蜂一般挤进来,说着闹着要赵玲珑给个说法。 杏仁冷笑一下,“诸位还是老实些。我们女郎说了,同情各位受赵胡为蒙骗,这才容你们进门。当日那糊涂事,各位没少加份,再嚣张,便滚出去吧。” 后一句是她狐假虎威自己加的,当日屈辱女郎不说,她可是记着呢。 出了一口恶气,杏仁这才带着众人往里走,绕过园子,终于到了家中书房。 老者看清所在,疑惑道:“是明生侄儿在里面嘛?” 杏仁道:“我们老爷还养着伤呢,没工夫见你们。女郎还在和铺子的管事说话,你们在这儿等着吧。” 偌大的一个赵家,便由赵玲珑一个女娃接手了。 人群最前面的几位对视一眼,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等着。 就在他们以为要等上许久,被刻意刁难的时候,只一盏茶功夫过去,屋门大开,四五个抱着账册的管事从里出来,见屋外有人候着,点头示意,低声议论着什么,沿着抄手游廊走了。 出门接人的是赵秋意,做足了小辈礼,恭敬地将众人请进屋子。 为首的老者面色终于好看些。 茶水端上,还是他开口,“玲珑,你父亲的伤势如何?” 伸手不打笑脸人,问询病人身子,总是最合适的话题。 赵玲珑浅笑一下,并不给脸,“当日父亲人事不省,未曾见族公问上一句,今日便也不用问了。” 说完,端起茶盏浅啜一口。 下首的人顿时面上讪讪,不知该怎么圆场。 赵玲珑刻意甩脸,看够这些人蹩脚之态,这才挥手一下,“这是赵胡为变卖的所有产业,族公和诸位好好看一看吧。” 在场的诸位心有准备,一页页看过去,情难自已地张口就骂。 有的猜着赵玲珑的心思,特意拔高声音,越骂地难听,好似自己当初真是被人蒙骗,内外无辜一般。 族公只看了前半本便不再继续,枯爪似的手一直抖着,“他竟如此绝情!” 那本账册做的仔细,赵胡为不仅将赚着大红利的酒楼铺子卖了,便是族中的养着的牛羊都卖光了。 下面有一妇人并不识字,听儿子念叨着,猛地嚎哭一声,“作孽哟,家里的鸡崽子还没长肥,怎么也能叫人家给卖了呢?” 买家还不来拿东西,不过是想瞧着赵家大房的反应罢了。 他们能有什么反应? 赵玲珑盯着那个仍旧哭泣的妇人,“族公,人这一生本就是要赌的。今日是你们输了,如丧家之犬。若场景一换,我阿耶不在人世,我和阿娘未必有诸位如今这样好过。” 小命保不保地住,都难说。 族公低头不言,过半晌却转头盯着赵秋意,“秋意小郎以后是要读书考功名的吧?” 赵秋意一愣,不知为何扯到自己身上? 到如今了,竟还想着威胁的手段,死不悔改! 赵玲珑顿了一下,“族公,您到底想说什么?” -- 第76页 老者知道自己这是在虎口夺食,可他听着那妇人的嚎哭声,仿佛又回到少年时期家中贫寒,兄弟姐妹为了一口饼大打出手的时光。 一家小,一族大,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族中破败。 “分家吧。”他沉痛一声。 “族公不可!” “族公!” 有人高声喊道。 老者挥手打断,一双老眼精光闪烁,“分家,你大房另起一枝,从此与我等再无干系。但,须得将丢了的祖产买回,另拿出五万两银票安置各家各房。” 赵玲珑平静道:“祖产已经落在丁家手中。你们做错事,却要我跪着求人,哪来的道理呀。五万两安置,再加五万两,从此一刀两断。” 赵秋意终于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霍地起身,红着眼睛喊道:“阿姐,不给他们。我不读书了,以后也不去科考。你别受他们威胁。” “小郎年幼,不知世间逐利。今日你说自己不科考,来日便要怨恨玲珑不让你读书,须知人之贪婪,无穷无尽。”族公施施然道。 他起身拱手,“说定十万两。明日开祠堂祭拜祖宗,你父亲若是不便,就让秋意小郎来吧。” 赵玲珑端茶送客。 等屋中安静下来,一旁少年的细微呜咽之声断断续续地响起。 赵玲珑道:“今日阿姐便教你这世间的一个道理。” 羊毫笔舔上浓墨,落在大白纸上,铁画银钩,大大的一个‘断’字。 赵秋意被一笔一划之间的杀伐之气感染,吸吸鼻涕,“阿姐,这是壮士断腕的意思嘛?” 嗯? 赵玲珑惊奇地看弟弟一眼,心说:我这是‘能用钱买断的事情就不是大事儿’的意思。 但弟弟说的好像更厉害一点,故而高深莫测地点点头,“壮士断腕才能成就大事。你领悟地不错。” 赵秋意满眼敬佩地看着阿姐平静的侧脸,内心翻涌着孺慕和敬重,发誓道:“阿姐,秋意定不辜负您的期许!” 赵玲珑挽唇一笑,“好孩子。” --------------------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是将生意路上的绊脚石搞走了~~ -------- 撒泼----打滚---求收藏---------- 第37章 “十万两银子,账上还拿的出来。只是...” 赵玲珑盯着父亲发沉的脸色,迟疑一瞬,“女儿或许是鲁莽了,本只是想要气气族公,谁知他竟用秋意的前程做威胁的把柄......” 赵父半靠着软枕,精神尚可,但毕竟几处大伤,失血多,瞧着面色还是苍白,“赵胡为作孽,族中人却不完全无辜。阿耶只是想到早年的一些事情。” 听父亲叹惋的语气,赵玲珑不由好奇,她只隐约听胡妈妈提起几句赵二叔的旧事,“女儿能问问当年的事情嘛?” 以前只觉得是赵家的丑事,为长辈的颜面,他选择三缄其口。如今,赵明生接过妻子手中的汤药,思绪在苦药水的发酵中,慢慢回到三十年前—— “那时,老太爷还活着......” 丁家 丁聪问出同样的问题,“这赵胡为缘何这样憎恨赵家?” 丁父视线落在桌边最上面浮香楼的契书,嘴边讥讽一笑,“还能为何?不过是因为钱罢了。” “那时赵家老太爷没死,多年跑山攒下的体己银子掏出来,创办了隐庐。蜀中菜本就是宗族之学,他一个莽汉,只懂怎么逮野货,大勺一挥,咸的酸的拿捏不住。” 丁聪听了,顿时哈哈大笑,“这么说,赵家祖上就是个山户?” 丁父点头,“山户出身去做庖丁,岂不是不知天高地厚。万般无奈之下,赵老太爷寻到一远房亲戚,想要送家中子弟去成都府学艺。” “赵明生去了?”丁聪猜测,整个渝州城的人都知道赵家传扬光大是在赵明生学成归来。 丁父摇摇头,“不是,最终定好的人是赵胡为。” 啊?这怎么可能? 赵父咽下口中的苦水,面对儿女大吃一惊的反应,平静地笑笑,“阿耶年轻的时候是个笨的。父亲说我脑子不灵活,去了成都府,至少得学上十数年。当时,你们二叔....” 他顿一下,改了称呼,“当时赵胡为,还不叫胡为,而是明堂,赵明堂是族中天分最好的人,所以最终定好的人是他。” 成都府路远,赵明堂一人出行,难免不便,老太爷便使唤他一路相送。 谁知到了成都府,两人都被留下了。 “阿耶笨,做的活计便是切菜洗菜。赵明堂聪颖,一点即通,很快便成了后厨房的小把子。” 赵父并不觉得提起自己当年的难堪,有何羞耻,“我因为笨总是被别人欺负,赵明堂总会站出来替我说话,私下里还偷偷分我很多吃的。” 念着艰苦岁月中兄弟二人的情分,这些年,他心甘情愿地供养他们一家老小。 “那后来怎么是阿耶学成归来的?” “后来,赵明堂犯了大错。” 赵明生道。 他至今记得那一天,自己如往常一般在后院砍柴,赵明堂一脸慌张地跑进来,神情激动又不安,断断续续说什么以后就要发财了,他要光宗耀祖。 留下胡言乱语后,人又很快不见了。 他当时并未在意,一直到这天深夜,他被人从被子里拽到院中跪着的时候,人还迷糊着,就被赵明堂一番胡言乱语刮地发抖。 -- 第77页 赵明堂被人按在地上,双手伸直,半空之上,有磨地锋利的铁刃悬在那里,让人毛骨悚然。 赵明堂涕泗横流,向上首的大师傅求饶,“是他,是他说只要偷了师傅的秘制食谱,赵家就能起死回生,我是听嫡兄长的命令行事的......” 在这之后的话,赵明生已经听不到了,他只记得,身后有人大力一脚,自己便像是这院中最不起眼的一块头,任由人说黑白。 原来——赵明堂偷了大师傅的菜谱,出城的时候被抓住了。 上首的人问他,赵明堂说的是不是真的? 赵明生心说:当然不是真的。他一个只会砍柴切菜的,一个当初只是送弟弟的人,怎么会有这种心思? 可就在摇头的一瞬间,他回忆起临行前父亲的一番话,想到鬓发花白的父亲心中所愿,宗族所托。 最终,他点点头,认了。 “我当时以为自己保不住一双手。”赵明生垂首,翻出一双大掌,掌中虬结很多,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伤疤,赵玲珑认得出这是一双厨子的手。 “见我闭着眼任由别人剁手都要认下罪名,师傅却哈哈一笑,他老人家慧眼,早就看出赵胡为是什么品性,那一本菜谱原本就是假的,用来试探他。” “做菜学手艺,做人重品性,阿耶的师傅看出您是重情义之人,便将您收做弟子,悉心教导嘛?”赵玲珑道。 赵父点头,“为了给成都府交代,父亲只好大开祠堂,将明堂改成胡为,意欲以污名做警戒,劝告他此生莫在胡作非为。” 却不想人之本性,难以更改。 三十年过去了,明堂变胡为,依旧不知什么是感恩,死不悔改。 自己昏迷期间,族中人竟敢明目张胆的打杀上门。若是自己真的撒手人寰,淑娘和玲珑还不知沦落到何种境地 赵父为自己想象到的画面心悸,面上强镇定,“十万两,买咱们家一个安生日子,值了。账上的银子不够,家中私库里的东西变卖也好,拿出来抵押也罢,我大房这一支尽早离他们远些吧。” 看来,这一次的事情伤透父亲的心了。 赵玲珑和母亲对视一眼,明白他的难过,索性起身出去,留有一片安静给他。 院中的香樟树长得繁密,可能是心绪的缘故,赵玲珑看它倒像是重新焕发生机一般,“阿娘,阿耶的身子须得静养,您便多开导开导吧。” 经此大事,活了大半辈子的赵母感叹一句物是人非,点头应下,“对了,秋意的叔婶一家...” 说起这个,一直沉默的少年难得有点害羞,“阿姐,阿娘,我叔叔和婶婶没什么大事,用不着过分...” “一家人,合该互相帮衬。咱们家危难,你叔叔能挺身而出,若是视其理所应当,难免寒人心。”赵玲珑打断他的推辞。 说得是秋意的叔叔一家人。 那一日秋意被看管起来,不愿屈服于赵胡为,对方便将秋意的叔叔婶婶叫来,许给了诸多好处,什么绫罗绸缎,商铺地契,却不想秋意叔叔一看侄子的狼狈,直接掀了东西,破口大骂。 难得没被迷了心眼,不管是什么缘由,都看出这一家不错。 姐弟二人说着话,渐渐走远了。 重新回到屋中的赵母看丈夫还愣神着,嗔骂一句,“你家的糊涂事,便就此了结吧。你心中郁郁,玲珑和秋意都不好过。” 赵父回神看了妻子一眼,视线落在桌子上的食盒,眼前一亮,“只是感慨一下。十万两,买了后半生松快,我怎么会郁郁?快,快把食盒大开,也不知今日玲珑煲地是什么汤?” 昨日是滋养的鱼头豆腐,鲜地要命,就是有些寡淡。今日也不知能不能吃上隐庐新推出的花胶骨汤? / 赵家事情大定 隐庐的生意重新开业,各方盘点的时候,赵高两家的温泉别馆也摔鞭炮,挂红布,正式迎接客人了。 温泉别院,经由刺史大人赏脸,挂上了‘辛香汇’的大字牌匾。 此处占地颇大,引山后瀑布飞泉至山庄,亭台楼阁,曲廊幽深,折桥似虹,往里走更能瞧见江南之处才可见到的秀气园林。 赵玲珑只走了半刻钟,便懒得再动,“此处建设奢靡,倒也符合你我两家最初的理念。” 高七郎轻咳一声,道“你最初提出走上等之家的路子,我父亲便十分赞同,等到你家的番椒在商会大响名声,他更坚信最初的选择是对的。” 所谓上等之家,是赵玲珑根据前世的经历所提的想法。 天下之大,大不过皇家。 皇家之下,有百官,百官身后则是万民。 而官分上下,民则更是有贫富之分。 商人求利,须得明白利从何处来。 所以在她生意板块上,大致分做三等。 上等,做别馆菜式,迎四方官运亨达,自恃身份之人。 中等,做通家菜式。比拟隐庐,迎接的是八方客,颇有家底,经得起一顿好食的人。 而末等,则是贩夫走卒的脚帮菜。走得是价低多销量,毛利不多,聊胜于无。 如今的辛香汇便是版图上的第一块。 赵玲珑收回思绪,忍不可忍,转首瞪另一旁的人,“你有话直说就是,做什么一直盯着我?” 被他这般盯着,又觉得背后不安。 -- 第78页 杨启年摸摸鼻子,看她恼了,含糊不清道:“我...我有事...”说着看了一旁的高七郎好几眼。 这种让自己避开的眼神实在明显,高七郎却假装没看见,装模作样地盯着池中的王八,另一边竖起耳朵想听听杨启年到底要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 废话,身为崔昫的好友,这时候不出面,还算人嘛? 杨启年对他的不识抬举无奈。 事实上,不仅是此刻的阻碍,自今晨在隐庐见到赵玲珑,他便没机会和对方独处片刻,高七郎整个人古里古怪,像是在防备他一样。 眼下商会和各家女眷尚未到席,杨启年觉得时机再好不过了,便是有他人在场,他顾不上害羞,直抒胸臆,“玲珑,我欲娶你为妻,不知你有何想法?” 高七郎一个趔趄,霍地转头,瞪向撬好友墙角的人。 朗朗乾坤,有人作死! 此处紧邻池水,作为商会会长的崔昫带着一众行首刚拐过假山,尚未来得及看清景色,水流传音,将郎君求爱的一字一句,毫不缺漏地传过来。 崔昫:“......” 是谁?胆子挺大。 赵玲珑傻眼了。 她身后的高七郎也傻眼了。 唯独当事人杨启年突破最初的胆怯,豁出去一般,“玲珑,你家的事情虽然了了,但是我从叔说,你毕竟是个女伢,将来遇到的难事只会更多,若是无人护着...” 杨启年没说尽,留下话音让她想象,“所以,我娶你,如何?” “你和崔昫已经和离,他负你,我绝不负你,我可以发誓,新婚夜绝不会将你独自抛下,成了渝州城的笑话。”他信誓旦旦地举手,对天起誓。 假山后的崔昫觉得胸口一痛。 “我是杨家不起眼的小郎君,名下家产不多,但是我为人踏实,得了叔叔多年虚心□□,又认你做了师傅,我们以后可以夫妻携手,传扬赵家的家业,将蜀中菜发扬光大。” 不会做菜的崔昫再一次心口一痛。 “还有,还有,我虽是姓杨,但是我自愿做你赵家的赘婿,改姓赵杨氏,我们的孩子,以后都是赵家人。” 杨启年诚恳建议。 这是他想了好久,能想到帮赵玲珑的法子。 叔叔说他姓杨,赵玲珑姓赵,天南和地北,悬殊过大。 那,他做了她的赘婿,又是男儿身,不就好了。 他越说越激动,见赵玲珑因为自己的话陷入沉思,心说此事约莫要成,“你...貌美如花,我...相貌堂堂,你是商户,我是杨家旁支,你做菜,我记载,如果可以的话,一辈子只你我共处,这一生......” 高七郎难以忍受,一把将人推进池中,‘噗通’一声,溅起好大的水花,“今日日头过甚,杨郎君中暑了,还是下池子里冷静冷静吧。” 假山后一圈人抬头,天上乌云卷积,眼看就是蜀中七月的连绵雨到了。 杨启年好不容易翻身起来,不顾一身湿漉漉,冲着远处被高七郎推走的赵玲珑倔强呐喊,“玲珑,你考虑一下,下一月,不,这个月,这个月,咱们就能成婚...” 还想成婚? 他都开始思考今年兵部发下的征兵令,念着将这厮送去前线为国尽忠了。 崔昫站在池子边,眼睫垂下一片不爽的阴影,他凝视对方,在杨启年行礼的时候,扯唇道:“你是吃了豹子胆嘛?” 事后,杨启年觉得自己可能脑子进水了,所以并没懂对方语气中威胁,天真无邪地摇摇头,“崔二爷,我们赵家从不将豹子肉端上食案。” 崔昫:“......” 这么蠢,哪里配的上玲珑? 自负聪明的崔二爷甩袖子在后,朝着赵玲珑方才离开的方向,撵上去。 别院占地大,等他找到了人,已经是开门宴的厅堂。 他带着一圈人来,免不了同上首的官家应酬,终于到了心心念念的赵玲珑身后,未来得及开口,就被堵地心口发疼。 赵玲珑对面,大病初愈的韦二又是往常的欢脱样子,指间捏着包满了鸭肉的薄饼,听高七郎讲述了杨启年的一番话,乐不可支,“赵玲珑,你家那糟心事,要是有男人愿意入赘,的确是一劳永逸的法子。” 崔昫,“......” 内心咆哮——到底,谁放他出来的?! 他哼了一声,可惜屋中此刻人声杂乱,没人注意到,只站在赵玲珑对面的谢九霄瞧见他脸色不好。 谢九霄挑挑眉头,一口饮尽杯中的绿蚁酒,赶在崔昫出声之前,道:“赵玲珑,你觉得我谢九霄入赘,做了赵家的赘婿可好?” 崔昫:“......” 二度被求婚的赵玲珑:“......” 韦二:“......”我开玩笑的。 崔昫打破寂静,抢了韦二的位置,终于刷出存在感,“我觉得,赘婿一事......” 赵玲珑转头看他。 四周都是说笑声,各种纷乱涌入耳朵,崔昫觉得心跳地要蹦出来一般,下意识吞咽一下,紧张道:“你看,我做赵家的赘婿怎么样?” 赵玲珑,“......” 我觉得不怎么样 --------------------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昨天没有更新! 都是我的错,设定更新时间没看好,订成了22号的九点 嘤嘤嘤~~我有罪! --------- -- 第79页 还是厚脸皮求收藏。 今日双更 第38章 你求过姻缘嘛? 你被人求娶过吗? 上一世,曾经的那一场婚事是自己求来的 这一世,她不曾希冀婚事,好不容易脱离苦海之后,竟能在同一日被三位郎君求娶,自诩见过大风浪的赵玲珑傻了一瞬,看向前夫,“你凑什么热闹?” 崔昫:“并非凑热闹,我是真心认为入赘赵家是一件好事。” 你父亲是剑南道的节度使大人,你是崔家嫡出的儿郎。 这样的身份去做赘婿? 她得怎么想不开才去选崔昫做上门女婿呀? 赵玲珑不再搭理他们几个,眼神扫到渝州刺史进门,转身去打招呼。 崔昫神色不变,平静道:“谢家人能让你做赘婿?” 谢九霄比他还冷静,新添上一杯酒水,“崔家能让你做赘婿?” 不能! 他们两个都不能。 一身狼狈已经换下,再一次尽职尽责地跟在赵玲珑身后,老老实实地行弟子礼的杨启年同时进入二人视线。 崔昫谢九霄:“......” 这个...好像的确能。 至少杨家乐见其成。 / 赵玲珑跟几位同行互相沟通一番,见招拆招地打发了对方探听家事的询问,一转身就瞧见不远处的好友。 这又是一件烦心事儿。 那一日赵家出事,消息传得满天飞。 人人都说赵家老爷熬不过当晚,赵家族人迟早将赵家分个干净。 消息传到李家大郎耳中,他顿时慌了神。 这些时间,他眼看隐庐做的越发大,心中惦念的银子数目越大,而王颂然一个闺中女郎,名下能有多少可值得搜刮。 所以赵玲珑以本钱不够一直吊着李大郎,叫他心生贪念,不至于将好友的首饰等骗走。 赵家出事后,他只觉得赵玲珑倒台,平白浪费了自己好些时间。他着人给王颂然传话,说生意不等人,吐蕃商人那里耽搁不得。 幸亏王颂然身边的小丫头机灵,给杏仁传了话,赵玲珑当时脱身不得,拜托谢九霄走一趟。 谢九霄是不良人出身,缉拿盗贼是本分,等他问清楚李大郎是和谁有了来往,直接以私通外敌的罪名,将人抓了大狱。 敢在他眼皮下做鬼,没有当场将人砍了,算是给了赵玲珑面子。 她到了好友身边,拍拍对方肩膀,安慰道:“还在想那个骗子呢?” 王颂然瘪了瘪嘴,险些落泪。 和李郎君书信往来是隐秘事,她不敢同家中爹娘提嘴。 查明李郎君竟然是和军户做交易,想要一走了之后,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人家心心念念的只是从她这里卷走银子,她傻乎乎一个,以为那是一段情真意切的喜欢。 这几日心里闷着愁苦,婢女都劝她要想得开,她嘴上应和着,心里憋闷,如今终于见了赵玲珑,委屈道:“玲珑,我是真心喜爱他的。” 若不是真心喜爱那人,又怎会不顾对方家境,不顾父亲叮嘱,不顾女子矜持礼节,做出私下书信往来的事情。 赵玲珑自然懂她的情绪,将人抱在怀中,好一顿轻声细语的安慰。 两人说了半晌,直到杏仁来传话,说要开宴了,赵玲珑才与她告别。 辛香汇的开宴,主打的就是赵家的菜式。 赵家菜,正是赵玲珑主勺,她们并不在一起吃宴会。 与玲珑分别,王颂然擦去脸上的泪珠,心中的憋闷说出去,才终于轻松一点。 侍女引着她到了女宾的席间,王颂然才刚落座,冷不丁身侧挤过一道香风。 ‘香风’还开口说话了,“哎,你刚才和赵玲珑抱在一块干嘛呢?” 玲珑那是在安慰她,给她鼓励,怎么从她口中说出来,一股子不正经的感觉? 王颂然看着高三娘挤眉弄眼,出于礼貌,道:“我们许久未见,心中想念,这才抱在一块。” 高三娘拉长声调‘哦~~’一声,“我懂,我都懂。” 她最近新看了话本子。上面说有些人生来就喜欢和自己一样性别的人,比如传出分桃暧昧话的弥子瑕和卫灵公,比如断袖之说的汉哀帝与董贤。 既然男男都会心生爱慕,想来女女也无不可。 她就说赵玲珑放着崔昫那么俊俏的一张脸蛋不要,作甚要和离? 原来是为了美人呀。 高三娘看身侧女郎气质纤纤,虽肤色不很白皙,却胜在骨相不错,加上刚刚落过泪,眼波似水的样子跟钩子一般。 果然,世间所有的妩媚风情都抵不过娇憨流露出的纯洁。 她高三娘,看好这一对野百合! 王颂然在对方越来越古怪的视线下如坐针毡,恨不得立马起身离席。念及这一次是玲珑的开门宴会,这才艰难忍受着。 就在她想要问问高三娘缘何发出怪笑的时候,不远处有一女郎提高声音,不满道:“凭什么赵玲珑去了东厅?” 东厅,那里可是坐满了整个渝州城的青年才俊和大官商贾。 这边女郎探头探脑地瞅了半天,只隐约瞧见几个高大的背影,具体穿了什么长什么模样,隔着一道水榭,能看清个鬼。 赴宴的女郎都在一处,你看不见,大家都看不见,却偏偏有一天青色衣衫的女郎出现在其中,叫人怎能不嫉妒? -- 第80页 有一人开口,西厅堂顿时嘈杂不已,有说那是赵家的女郎,最近怎么样云云,有说赵玲珑不知检点,下堂之妻怎样怎样。 王颂然听得生气,冷笑一声,“这还没坐踏实呢,就敢说主人家的坏话,你等,和那街边乞丐嫌弃一文钱不值钱的做派,有何分别?” 她是商户出身,席面排号并不在前面,正好靠着门边,一开口,整间屋子的人没几个听不见的。 最先开口的女郎,家中父亲是做刺史佐官别驾的,官家小姐做派,被一小商户女顶撞,气涌心头,“好个不知羞耻的姐妹。姐姐出去迎来送往,妹妹抱着贞节牌坊耀武扬威,这渝州的名声都叫你们给败坏了。恶心死个人,给他们脸面做客,人家倒好,拿起筷子,以为自己是盘菜呢。” “你...”被如此辱骂,王颂然挺直腰板,要与她论个明白,“你是...” 高三娘提点,“那是佐官别驾刘家的二娘。” “你是刘家二娘,你母亲是什么出身,怎么教得你嘴里这样腌臜,那些话,什么牌坊,什么菜,你羞不羞人呀?瞧不上赵家的宴会,你有本事就走呀。” 刘二娘忽的起身,不顾丫头的阻拦,提着裙子几步冲到王颂然面前,挥手就是一巴掌,“贱蹄子!让你胡吣我阿娘。商户一下等女子罢了,难不成搅得这里所有......啊...” 她话没说完,脑后的堕马髻被一只白净的手抓个正着,上上下下地拽个散乱,整个人被迫随着对方起站,摔倒地毯上的时候,涕泗横流,哀嚎不止,哪里还有方才的傲慢。 “同是女子,你竟如此刻薄,白瞎了这一身好衣衫。” 女郎声音冷淡,不带一点感情,似别院中引来的山泉水一般沁人心脾,刘二娘抱着生疼的脑袋,看向对方。 天青色襦裙,这是方才到了东厅的赵家女郎? 在她身后,有不少跟着对方过来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人群中看到父亲铁青的面容,刘二娘哆嗦一下,心知自己闯祸了。 但她不敢认,嘴硬道:“是她,是她先不尊我的。是她言语冒犯了我,我一气之下才做出这般举动...” 赵玲珑轻移莲步,挡在好友身前,面对地上人的指责问道:“你是哪一宫的娘娘?” 娘娘? 刘二娘摇头。 “那你是哪一位官员的夫人?” 夫人?她云英未嫁,怎么会是别人的夫人? “你既非后宫娘娘,也不是诰命夫人,更不是哪一位官大人的正室夫人,与她便是同等地位,不说冒犯与否,便是言语开罪了你,你又有何权力滥动私刑?” 赵玲珑轻飘飘几句,人群中刘别驾却出了一身冷汗,他再不敢龟缩,给自己夫人打眼色,一边给上官请罪,“大人,是下官管束不严,这才叫家中女郎轻狂至此,还请原谅一二,下官回去定会好好教训她!” 刘二娘被下人扶起身,难堪地低下头,看父亲给刺史大人行礼请罪,而刺史大人却是看着赵玲珑说着什么。 离开的时候,她愣愣地问一旁的母亲,“阿娘,赵玲珑她...” 刘夫人只去恭房走了一趟,女儿就闯出这样的祸事,哪里有耐心听她说话,“快快闭嘴。赵家有一秘宝现世,现在整个渝州城的大小官吏,指着那东西做政绩,好青云直上。你个憨傻的,在这个关头得罪她,这不是要你父亲的命嘛。” 厅堂之间的歌舞好似重新响起,刘二娘匆匆回头一眼,眼前浮现出方才那女子不容忽视的姿态,她喃喃一句:“是得罪了厉害人了。” 赵玲珑看着大大小小的人物重新回到席间,心中长叹一声,这社会如斯,向来是男儿志在四方,女儿志在一家。 如今自己以和离之身做生意,这种场面必不会少见。 她倒不是惆怅,这些闲言碎语本就影响不了她,但身边爱护她之人总是不服,“下一次便不要理这些人。黑白是非,本也不是这些人说一说就能变的。” 王颂然红着眼窝,怏怏不已,“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傻姑娘! 赵玲珑摸摸她微红的脸颊,心疼道:“你这点麻烦,算不得什么。倒是...”她看向一旁双手抱拳在胸前,眼睛发亮地盯着她们的高三娘,“你何时与她走得近了?” 王颂然吐吐舌头,“我也不知道,而且她这个人有点古怪,咱还是离她远一点吧。” 说着颇为忌惮的回头看了一眼。 高三娘见她们齐齐看过来,心中情绪翻涌,飞快地挥挥手打招呼。 好一对不顾世俗压力的苦命百合! “是有点奇怪!” 赵玲珑道,瞧着像是见到什么令人激动的大场面一般。 这菜不是还没上嘛?她想道。 / 一点小小的混乱并不起眼,各式人归于席位,说着闲话,一边等着看这新开的辛香汇到底怎么个厉害法。 约到晡食时分,只听一声锣鼓敲击的清脆声音,众人看向来处,就见一众穿着辛香汇衣衫的小厮侍女流水一般渐次进来。 赵玲珑立于堂中,等第一盘上桌,她朗声道:“此一道乃是赵家凉菜中的第一道经典——凉间白。” 所谓的凉间白,乃是每日一早新研磨出糯米浆和豆浆,经由慢火熬制,最终成块切条状的米豆腐。 米豆腐,带着米脂的晶莹生香,又横生出豆类的软糯感。 -- 第81页 自己私人秘方调制出的蘸料加以汤水交融,晒干的部分海椒磨制面状,是这一味的点睛之笔。 热汤的温度不能太高,高了不够香。低了又无法完全勾出食物的甜辣感。 眼看众人尝过之后,大多是低声议论,不断点头的样子,赵玲珑转头示意。 第二声锣鼓之后,新的第二道凉菜进入众人眼中。 “此一味乃是口水鸡。” 新鲜的鸡腿凉水下锅,煮熟之后,辅以蜀姜片、少许清酒用大火再次熬煮。 大约半刻钟后,捞出冷却,切成长条状摆在白色的满月状盘子中。 名曰口水鸡,一是从色相看,让人食指大动,口舌生津。二则是从汤料来看。 小米辣圈,葱段,芜菜,蜀姜等寻常可见的原料和口感脆的花生碎放在一起,点醋,加海椒滚油,部分绵密的白糖和汉源花椒沫。 所有的一切同方才熬煮后的鸡汤搅拌成汤,然后与鸡肉搭配。 这一道重点则是对于汉源花椒和小米辣圈的把控。 数量少了,或者过麻或者过辣。 她特意盯了韦二身后的小厮一眼,见他盯着对方下筷子的频率,这才转眸。 锣鼓三声,赵玲珑面上一笑,“此一味乃是我赵家凉式中的新创,名曰麻辣佛手。” 佛手? 众人凝神看去,这不就是娇耳嘛 只是看着怎么黏黏糊糊的? 有一同行忍不住开口,“这不就是娇耳嘛?” 明明是娇耳却偏偏说什么佛手,这不是欺诈? 赵玲珑并不着恼,从盘子捏起一只完整的娇耳,向四周展示,“此娇耳非寻常娇耳。我赵家寻新奇包的样式,其状若宝莲,形若佛祖拈花,小巧精致,便是这皮都和寻常的不一般。” 众人细细瞧着被她举在灯下的小小莲花,“哟,瞧着倒像是有一只完整的虾呢?” “可不是嘛?这娇耳外衣如此薄透,不会沸水一走,轻易破肚子吧?” “诸位请吃。”赵玲珑示意他们看桌上的青玉海棠碗。 那询问会不会破的人仔细翻,见碗中十数个莲花娇耳,个个肚包浑圆,完整如初,“是我等想多了。” 他迫不及待的尝了一口,为其中的细嫩爽滑的口感而赞叹,猛地埋头吃个干净。 席间一片片吸溜声起,赵玲珑看一会,亲自上前将刺史大人食案的白瓷盖子揭开,其中汤白浓香,“您若是耐不住这辣,便将此汤加入佛手之中,可冲淡几分。” 这名为番椒的东西的确是让人欲罢不能呀。 刺史大人一边嗦着舌头,心中喊辣,偏手中的筷子舍不得放,正说三道菜之后若还是这般,他只怕就要前一阵韦家二郎一般,为了美味付出点脾胃代价了。 却不想,两勺浓汤倒入碗中,不仅冲淡了麻舌头的辣味,同时还将娇耳之中馅料的香醇升华不少。 嗯......好汤。 不少人看到这边的动静,照猫画虎,忙不迭将这自己案前的盖子揭开,不耐小厮动手自顾开始舀汤水。 一时席间安静无声,只有‘咕咚’‘咕咚’的吞咽声。 赵玲珑乐见此景。 在这之后的上的菜式便寻常一些。 只不过经过她指点,小弟子们做菜的火候,出菜的鲜美等改进许多。 倒不是她江郎才尽,而是番椒一道,原料本就稀缺,如此大场面下来,所费颇多。 此一次宴会的目的就是将众人品出番椒的价值。 前面三三道新菜足够说服力了。 / 宴罢,众人乘兴而来,兴致离去。 这一遭,他们算是彻底明白所谓番椒到底有何魅力。 这一天的渝州城,所有人都默认—赵家此后的风光,不可限量呀。 --------------------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 小可爱们,大年初一快乐,有收藏给一个不? 啵啵~~~ 第39章 辛香汇一炮打响,以官府菜正式出现在渝州城人的视线中。 赵玲珑当日以赵家女的身份,开山一宴,高调又张扬,蜀中菜式派系冗杂,眉山一味,青城一道,各家都说自己才是最正统的川菜,而赵玲珑的赵家菜,宣称自此开山立派。 赵家 祠堂 这一日从鸡鸣三声后,赵父就起身,一身白衣肃穆,未带幞头,只一顶青色羽冠。 在他之后,赵秋意同样装扮,父子二人并非亲缘血脉,但此刻一般无二的严肃神情,叫受邀前来的人莫名有了‘后继有人’的感慨。 第一抹天光亮起,祠堂朱红色的大门‘吱呀’一声,内里香火不断,祖宗排位并不多,却隐带世家大族的底蕴。 赵玲珑随着一声唱,率先跪倒在地。 其后赵父和赵秋意如她一般,恭恭敬敬地叩首。 “忝后世赵三代女,玲珑,于大唐玄皇庚子年七月廿十,祭祖焚香,敬告后世子孙,蜀中渝州赵氏于今朝开山立派,传家世菜,弘剑南之味,万民不敢乞,为兹上皇家庇护,共天下品。” 女郎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自今日起,渝州赵家便不只是一普通商户。 看着女儿瘦削却依旧挺直的背影,赵父眼窝一酸,自来江山难打亦难守,他心中自豪却又愧疚。 -- 第82页 如今的赵家前有锦绣风华,后已无拖累之身,游鱼入水,任他天高地广,可成大器矣。 拜祖过后,剩下的繁文缛节一一过了,就是正式的收徒仪式。 赵玲珑一身黑色短打,难得换下一身女儿装,细细红绸勒出女儿纤细腰身,不堪盈盈一握,纤弱若有力。 手中一双铁刃刀锋雪亮,在她手中虎虎生风,剁剁剁地声音中,三牲五畜便被她利落拆解。 远处围观的韦二‘嘶’一声,冲好友咬耳朵,“这刀功,你以后娶回家,不得天天收拾你?” 天天收拾他? 崔昫心说,求之不得。 韦二光看他满意的表情,大致猜出他内里想法,酸地牙疼,他还要说什么,身旁的高七郎猛地拽他一下,“你安生一会儿。韦大人瞪得眼珠子都要出来了。” 韦二只好悻悻闭嘴,抬眼盯着正一步一叩首的青年。 杨启年是赵玲珑对外公认的第一位弟子,故而拜师仪式上,沐浴净身,焚香过后,以弟子礼虔诚地接过赵玲珑手中的刀。 赫赫大刀,是从城中最有名的铺子里定制好的好把式,方正浑圆的‘赵’字说明,从即日起他就是赵家的入门弟子。 他与赵玲珑先后跪在赵家一直供奉着的祖宗刀前,随着老者激昂慷慨的语调,念着千百年的颂词。 韦二莫名呵笑一声,“二郎,这要不是拜师,看他们这同进同出同叩首的样子,我还以为杨启年真成了赵家的赘婿呢。” 崔昫不冷不淡地扫他一眼,“韦大人来了。” 果不其然,受邀前来的官员队伍中,韦大人的身影已经不见,韦二‘哎哟’一声,留下一句你怎么才说,一溜烟走了。 高七郎识破好友的计谋,知道韦二提起杨启年惹了他不开心,“我倒觉得拜师挺好。” 崔昫看他。 高七郎听闻那边一声‘师徒之情’,解释道:“师徒之名,若是还能入赘,岂不是欺师灭祖?赵玲珑若是真有心思,便不会在今日收他为徒。” 崔昫紧绷的脸色终于好看些。 眼看礼成,他意欲上前说话,却闻大门外一声高喊 ——节度使大人崔云锡,崔大人到。 他脚步一顿,皱着眉头看向来人。 见其鬓间发白,五官却是这个年纪少有的英俊,神情威严,一身气吞山河的杀伐气势在一身常服的包裹之下掩藏几分,却依旧有几分摄人之情。 视线流转,对方眼神之中的威严,让不少人下意识地不敢直视,生怕哪里惹上麻烦。 渝州刺史见上官到场,急忙脱身,放低身份,“不知大人亲来,下官有失远迎。” 大大小小的官员顿时将人围在中间,应和着说话。 崔云锡只挑几句随口说话,与不远处冷着脸的儿子对视过后,看向不远处的赵明生,一拱手,“亲家公,许久未见,瞧着怎么老了许多?” 人群中有人低声议论,“赵家和崔家的关系这样亲近?瞧着崔大人和赵明生像是认识?” “怎么不认识?崔家的老宅以前和赵家在一条街上,赵明生和崔大人年岁相当,小时候一起长大的呢。” “哎,哎,听着没,这崔大人还称呼亲家公呢,崔昫不是已经和赵玲珑和离了吗?” “谁说不是呢?听听...” 赵明生哼了一下,当着这么多人,不能落了对方的面子,偏着身子拱拱手,“崔大人倒是一如既往的年轻貌美。” “哈哈哈哈,明生老弟幽默不减当年呀。”崔云锡并不生气,他见对方身侧的女郎有几分眼熟,又有一小子乖巧又好奇地盯着自己,疑惑道:“这是你儿子?那这个呢?瞧着...” 崔云锡在女郎灿然一笑,屈身行礼的时候,脑中灵光一闪,“这不是昫儿的娘子吗?” 赵玲珑身子一僵,很快起身,看向人群中的崔昫,挑挑眉头——你爹怎么回事? 崔昫,崔昫无耻地转头看向一旁,错开她质问的眼神。 怎么说,他好像没和父亲提起自己和离的事情。 他以为母亲传信会告诉父亲的。 崔云锡在尴尬沉默的古怪气氛中,被迎接到赵家正堂。 他是直接从军营巡视归来,路过渝州城的时候,猛地想到自己夫人停留在渝州已经五六月了,临时起意要来一看。 进城的路上正好听百姓说什城西赵家菜开山,收徒,他念及城西赵家不就是自己的亲家嘛,心说这么大的事情,自己去捧场也是应该的。 然后 崔云锡咬下一口肉包子,吃惊道:“你再说一次。” 赵明生瞪他一眼,将最后一个包子抢回碗中,“我说,你儿子和我闺女已经和离了。” 他想了想,补充道:“和离三个月了。” 不用那么大声,父亲耳朵还没聋。 崔昫心里道。 崔云锡一时不知该感慨手中的羊肉包子太好吃,还是为儿子的婚事而震怒,“为什么?” 崔昫接道:“是儿的缘故。还望父亲体谅。” 当下场合实在不适合谈论这些。 崔云锡再看不顺眼,也忍了脾气,恰后厨上了一道推沙望月,他看都没看清,一口干掉半盅,“明生老弟,最近厨艺大涨呀!” 这包子,这汤水,要是军中厨工有这样的手艺就更好了呀。 -- 第83页 个莽夫! 赵明生剜一下,犹豫一下,在他几次三番试探下,最终还是将方才抢回来的包子递过去,“这是玲珑的手艺。我已经金盆洗手了。” 崔云锡,“......??” “你今年贵庚?我记得你还没老到那份年纪吧?” 赵父胸口一噎,没好气道:“吃吧,吃吧”这般美味,怎么就堵不上你嘴巴呢? 本是贺喜充场面来的,结果最后餍足而去,崔云锡怪不好意思,甫一进门,就吩咐自己的妻子,“记得送一份大礼给赵家。” 赵母忙着手中的针线,分神看了他一眼,“怎么想着回渝州?” “去蜀南大营呆了几月,路过,想着成都府传信,说你五六月不曾归家,进来瞧瞧。” 崔夫人听到‘成都府传信’时,手中动作一停,“是秋姨娘的信?” 高大男人没察觉出妻子的不对劲,翻着信件看,点点头,“她素来孤弱,我不在府中,她难免害怕。” 是呀,那是个娇弱的妙人呢。 崔夫人扯唇笑了笑,方才丈夫一句进来看看,她竟心生雀跃,真是可笑。 她重新低头,继续手中的针线活。 屋中安静一瞬,崔云锡后知后觉一点异样,是不是过分安静了? 往常他归家,妻子也是这样平静嘛? 记忆中浮现出妻子忙里忙外的身影和絮絮叨叨的叮嘱,往常他只觉妇人繁琐,今日猛地安静下又觉得不适应。 他起身走到桌边坐好,没人添茶只好自己动手,汩汩水声,道:“今日回来,先去了赵家贺喜,怎么没见你传信说昫儿和离的事情?” 崔夫人偏偏身子,重新寻到光亮,却也错开和丈夫凑近的亲昵,“西苑的事情,谁也别管,当年咱们答应好的。” 提起当年,崔云锡尴尬不语,毕竟二郎给大郎让路,最后失了功名,说出来并不是一件体面事情。 “和离是大事,夫妻间小打小闹,过几日就好了,轻易和离,岂不是不好?” 崔夫人‘嗯’一声,并不接话茬。 崔云锡是个粗人,军营中直来直去惯了,吃不准妻子的心思,视线落在她手中的衣衫上,瞧着颜色灰褐色,大小也像是给自己的,道:“我身边不缺衣衫,成都府刚送了不少东西来,你.....” “不是给你的。”崔夫人道。 又吃了钉子,崔云锡终于皱了眉头,“夫人,你今日怎么奇奇怪怪的?” 是嘛? 崔夫人一愣,她并非刻意如此,一切做事说话都是随心意而来,怎么今日就觉得古怪了呢? 她想了半晌,道:“以后,成都府我就不回去了。” 屋中一静。 崔大人,“......??” 刚进门口,想要拜托父亲不要插手他和玲珑之间的崔昫,“......??” / 节度使崔大人不知怎么,觉得自己头上带了点绿色,“为何?” 有这想法也不是第一天了。 崔夫人见二郎到了,急忙起身,又是问吃又是问喝,安顿好一会儿才提起手中的衣衫,“昫儿,你看阿娘做的这身衣衫怎么样?” 原是给儿子做的呀。 崔大人品了一口茶,心头上盘旋着方才妻子的话语。 崔夫人比划一下,眉眼带笑,“那一日见了玲珑,我瞧着她身上那件袖口磨得起球了。虽说是常在厨间忙活的人,不讲究穿得多贵气,但是也不能马虎。回头等阿娘做好了,你亲自送去给玲珑,怎么样?” 崔昫仔细看了半晌,比照着脑海中的身影,若有其事地点头,“母亲辛苦了。” “不辛苦,回头玲珑若是觉得哪里不合适,你再拿回来,阿娘给改改。” 只要提到儿媳妇,二郎就是松活不少,鲜见能陪她聊一会儿,崔夫人乐悠悠地坐好,又问起今日赵家的拜师宴。 被忽视的崔大人倒是惊奇,他记得妻子和二郎甚少有这样和睦相处的时光,不由打断道:“怎么二郎如今和你亲近起来了?” 正听儿子说热闹的崔夫人脸色顿时一变,儿郎长这般大,她做娘的没做到本分,还不是因为长子,因为夫君的叮嘱,“大人要是闲着无聊,就去把院子里的花草收拾下。”省得在这儿碍眼。 崔大人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你说什么?!” 他是武夫出身,说话大嗓门,情急之下,声音不由高了好几调子,再加上一双虎目瞪着人,瞧着实在不善。 崔昫将手中的茶盏随口一放,嗑在桌案上响起‘哐’一声脆响,“母亲说,您要是闲着没事干,去院子里走走。” 崔大人,“......” 他这一趟回来,到底是为什么呀? 儿子和离,他做爹的,不允许插手。 妻子不愿意归家,他做丈夫的,不知道缘由。 这母子二人是合起来针对自己吗? 崔大人哼一声,“渝州是咱们家的祖宅,二郎,你执意留在这边,父亲没话说。当年你为了大郎不做官,这恩情,父亲记得。” 他话音一转,“但你别忘了,你分府另居,并非分族。” 分族? 崔昫下意识地联想,沉默半晌,道:“那便分族吧。” 分了族,他不受制于清河崔氏的宗族管教,也好理直气壮地提出入赘赵家的事情。 -- 第84页 崔夫人如今是儿子比天大,她自认嫁人这么多年不曾亏待崔家大郎,身为妻子,更是恭敬谦逊,大度操持,故而道:“分族,那我要跟在二郎名下。” 做丈夫的还好生生的活着,哪有做妻子的就跟儿子记在一房名下? 崔大人气得一个倒仰,哼哧哼哧,“你们母子到底在盘算什么?” 媳妇。崔昫心道。 儿媳妇。崔夫人心道。 / ‘啊啾’,赵玲珑吸吸鼻子,耸着肩膀道:“您是不是心里在说我坏话呀?” 胡师傅翻着大勺,红色鲜艳的汤汁浇在炸制地形状精美的大头鱼上,“胡吣!老夫忙菜的功夫都没有,还说你坏话...” 二人身后的小弟子们闻言呵呵一笑,没出声一会儿又被胡师傅提溜着提点,“还笑,瞧瞧你们做的菜?还有这个...这个是谁切的,瞧着大小不一,出去了别说是我赵家的徒弟。” 赵玲珑乐见胡师傅教训小弟子。 此处并不是隐庐,而是赵家特意辟出来,给新收的弟子做训练的地方。 不断有点锅呛油,切菜砍柴的声音,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赵玲珑出了屋子,见父亲正在一旁盯着几个人下刀的本事,并不打扰,“上一次让你打听的事情,有信了吗?” 杨启年跟在她身后往外走,道:“师傅着人寻的地方好找,手艺人也是现成的,就是那地方穷的厉害,您要亲自去吗?” 赵玲珑点头,“蜀中多山,又有长江一线,各路漕运便宜,不愁出生机。但那些偏居深山的人却是空有宝藏,而不知如何运用。咱们做生意,从一器一物到一油一米,上下点滴若是能帮衬几分,未尝不是做善事。” 父亲大难不死,母亲还是乐呵呵的贵妇人模样,本不信神佛的她,忽然觉得该行善事的时候,便不吝辛辞吧。 二人商议着后日出行的章程,却见一青衣小厮慌张地跑来,气喘吁吁道:“掌柜的,隐庐来了一位贵客,说是吃了咱们的麻辣抄手后竟然外泄几次,要咱们赔偿呢。” 别不是像许家父子一样,想来败坏赵家生意号,刻意讹诈吧? 杨启年心说。 赵玲珑挑挑眉头,顺长街上去,不一会儿到了隐庐门口,就见人群之中有一年岁同母亲一般大的女子,酥/胸大半袒露,也不怕外人探看,叉着腰在地上扭着胯散漫走着。 嗯,嘴里也没有停,一直在抱怨隐庐的饭菜有问题。 此人正是当初商会上看赵玲珑不顺眼的花娘子。 她的布料行当对那什么番椒不感兴趣,故而当日并不上前应酬,讨交情。 谁知赵家和高家合作开办的辛香汇甫一开业,先声夺人,在渝州城做了好大的脸面。 那辛香汇走得是官府菜,凡是官吏商贾,一是冲着巴结刺史大人二则为了体现自己的身份尊贵,皆以辛香汇一游作为口头交情的应答。 花娘子是皮肉生意出身,迎笑送客,名下的姑娘们跟着恩客出门,一连好几次都说辛香汇的菜式前所未见。 说得多了,花三娘便花钱备了一桌,誓要尝尝所谓赵家菜出奇在哪儿。 这一吃便忍住。 嘴巴上吃了痛快,脾胃也并未有什么不适,但偏偏总是外泄,弄得她烦躁不已,这才上隐庐闹事。 辛香汇的大门,她不敢轻易去闹,那里有的是官家出身的人,她害怕得罪什么大人物。 正说得热闹,人群让出一条道路来,只见一女郎款款而来,一路过淡淡笑着,即使花娘子闹事,周围的人却恭敬热情的拱手问礼。 花娘子忍不住嫉妒对方这番情态,酸道:“赵掌柜,您倒是好惬意,可苦了我花娘了。” 赵玲珑吩咐道:“上茶。” 四周的食客边等着上菜,支棱着耳朵听他们的动静。 听说辛香汇的番椒是顶顶好的珍宝,凡是去那里的人,无一不称赞。 但到底不是万民之物,众人新奇有之,恐惧也有。 毕竟前段时间的韦家二郎不就是因为番椒才重病到不能下厨嘛。 花娘子自恃有韦二郎的事情在前,说话透着一股桀骜不驯,“赵掌柜,当日那韦二的惨状,我是数日难忘呀。原不想,这样的祸事竟然还能落到自家头上,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赵玲珑道:“您既然见过韦二的情状,便该明白他是咎由自取,贪食所致。” 贪食的韦二在二楼楼梯前,手中的鸡腿还剩一半,裹着满满的酱汁,被人提到窘态丝毫不尴尬,扬声道:“花娘子,那日确实是我之过,赖不到赵掌柜身上。” 花娘子剜他一眼,“奴家管你作甚,今日来隐庐不为别的,吃了你辛香汇的什么佛手,我便如此难堪,赵掌柜看此时如何论处?” 赵玲珑隐约察觉到对方态度恶劣,心知此事怕不是一言两句就能解决,“赵家所出绝无坏品。您且先安坐,我着人请了有名的医家来瞧,是非因果,全凭行家定夺。” 花娘子轻蔑地点头,扭着细腰一弯坐,身后的丫头急忙上前伸手给她捏头养神。 大约半时辰后,赵玲珑听小厮细语,见一打着‘华佗’的旗子的白衣老者走来。 这还是个熟人呢。 当初父亲风险归来,便是这一位大家给照料的。 怎么这样小的事情,竟劳动他出山? -- 第85页 赵玲珑急忙起身,上前相迎,“不过是丁点小事,怎敢劳烦您老人家来?” 老者抚须一笑,迈过门槛,“今日是老夫有话要问您,真赶上小哥脚步匆匆,我便自作主张来了。” 这一位可是渝州城的神医呢。 花娘子没想到是他来,顿时挂笑,起身行礼。 这世上难不保有一天就这儿疼那儿不舒服,将来求到医家名下,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了医家。 老医者并不多言,示意花娘子伸手,探脉过后再一次看了她舌头,而后竟然哈哈一笑。 花娘子今日来,并不是闲来无事。 一则那一日崔昫对赵玲珑的不善,于她而言正是机会,崔昫不喜欢的人,她若是讨伐得当,间接地讨好了崔家。 二则,她已经寻妥帖的医者格外看过了,确实认为是赵家番椒所致腹泻。 也不算是恶意讹人。 她见老医者笑了,十分不解,“我是哪里不妥吗?” 老先生摇摇头,却是起身朝着赵玲珑一个长鞠躬,“老夫要感谢赵家的仁德大恩情。” 赵玲珑一头雾水,“??” 花娘子更是迷茫:吃赵家的饭菜后,身子不痛快,我竟还得感谢对方的恩情? -------------------- 作者有话要说: 求喜欢,求收藏 ---带一下新文的预收《重生之我才是太子的白月光》 小白兔变大灰狼·女主 X 披着羊皮的狼·男主 人人都说陆霜云撞了大运,竟然能嫁给太子爷做良娣。 而太子竟在大婚之夜丢下正妃独守空房,独宠陆霜云十数年不变。 重生归来的陆霜云冷嗤一声,面对太子的含情脉脉,作呕状。 陆霜云嫌弃道:你别笑,我看着恶心。 太子谢玄一愣,“???” /女主版视角 身为良妾,陆霜云从不愈距,不争不抢,永远低眉垂眼,老实本分,只因太子给她的宠爱并不应该。 却原来,十数年的情爱时光错付了。他只是利用她做太子妃的挡箭牌。 大梦一场,人生重来,她发誓,谁都别想逃!都得死!! /男主版视角 晋朝太子,地贵位尊,本该呼风唤雨,说一不二的位置。 可谢玄却只能严于律己,与世家和宦官扮作假面,虚情假套。 这世间的所有风霜刀剑他都不惧,唯独太子妃,她是他幼时起的执念,此生不愿分离。 费劲心思将人娶进东宫,未免他人迫害,只能营造出宠爱东宫一良娣的假象。 谁知,新婚第二天,良娣陆霜云一改从前,白日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夜里又像是最温顺的羔羊。 太子谢玄痴汉脸:怎么办?孤好像移情别恋了。 良娣陆霜云疯妇心态:都得死!!! 排雷: *白天是重生来的女主,夜晚是本身的灵魂。 *男主前期智商略感人,女主智商从不掉线 *有误会,感情专一,双处 *别致的追妻火葬场 *轻松逗乐文,希望大家喜欢,求很多很多小可爱的预收 永远的么么哒~~~ 第40章 老先生一言,四周的同时安静一下,有人见其鞠躬,摆出这样恭敬的态度,不由问道:“先生何故如此?” 医者转身看向花娘子,道:“娘子往日可曾有晨起体重,浑身湿寒的感觉?” 蜀中多湿热,寻常人都会有这样的毛病,花娘子也不例外。 见她点头,医者从药箱中捻起一针,示意她伸出手掌,针灸一道,若非行家,何人敢轻易下针? 老医者一针扎在花娘子的指尖,却见指尖凝滞,过一会儿才有鲜红血珠溢出,“众位且看?” 花娘子保养得宜,一双玉手养得白嫩,和那鲜红一点呈现对比,医者又随意请人群中的一明显肚肥之人,在同样位置下针。 两种颜色的血珠子一对比,众人立时发现不一般。 花娘子指尖的血珠颜色鲜嫩,怎么也比另一人的暗沉瞧着舒服? 医者抚须一笑,“老夫的华佗堂今日多了不少腹泻之人,来人只说腹泻,把脉之后却切到脾胃一道疏通畅达,毫无凝滞之状。” “虽是腹泻之表状,但内里以火热之气梳理筋脉,五脏六腑之间的湿热顽疾竟有拔除效果。细细询问下来,原是赵家的辛香汇的名菜出此奇效!” 说到此处,他示意花娘子伸出舌头,看其舌苔厚薄,颜色黄白,点点头,“娘子必是食用了辛香汇的佳肴,老夫瞧着你舌苔比寻常蜀中人要好呀。” 这...赵家菜不仅不是她身体不适的罪魁祸首,竟还改善了自己身上的顽疾? 花三娘再厚的脸皮都耐不住此刻的尴尬。 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她心说,面上却迅速换上另一副表情,喜笑颜开,又是那个做生意的半老徐娘,“是奴家蠢笨,竟误会了赵掌柜。哎,此事是我作孽,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计较咱们。” 赵玲珑随口应付几句,等到人走了,这才将老医者迎上二楼。 她是真的未曾想过番椒竟还能缓解蜀中人湿热的痢疾,君不见有些人常年面色发黄,眼袋青紫,就俩走路都像是沾上什么不干净东西一般,拖拖拉拉。 她顾不上隐庐众人的说法,进屋和老医者细细聊起来。 -- 第86页 这一聊就是大半个时辰。 崔昫进到隐庐大堂时候,正好碰到对方相送的场景。 老医者还有疾患要去问诊,在门边留下一句‘请留步’,转身坐上牛车,小童呦呦地赶着牛车离开。 崔昫好奇道:“是谁生病了?” 赵玲珑摇摇头,“这次可不是坏事。老先生亲来,是为了讲明番椒的药用价值。” 说着将先前二人的一番话语娓娓道来。 崔昫本就是渝州商会的会长,各类大小事说与他听,情理之中的事情。偏偏这样济世救民的大事听来,崔昫面上神情并不轻松。 他是想到了父亲曾经提起军中很多士兵的伤情。放在隐庐食客眼中,莫名像是很嫌弃赵玲珑。 嘶...崔家二郎家世优越,瞧不上赵家一商户,怎么赵玲珑总是凑到人家跟前? 流言又新起,一时竟然盖过了辛香汇食谱的药用价值。 王颂然听闻席间有女郎又在嚼舌根,嗤笑一道,“什么叫赵玲珑恬不知耻?凡是有眼睛的都看到是他崔昫,每日雷打不动地到隐庐骚扰玲珑掌柜。你们心里龌龊,便含糊别人家的名声,有本事也去办一个呼云山庄,救济难民,做点对咱们渝州有用的事情。” 这是百戏堂的仙桥会,女郎们并在一处无聊,不免提了句嘴,叫王颂然一段青白顿时面红耳赤。 有一两个想要开口的,视线落在乖乖坐着的佐官别驾刘家二娘,顿时噤声。 上一次辛香汇的开山宴,刘二娘言语不慎,不小心开罪了赵玲珑,最后竟被刘大人罚闭门思过十日。 人群女郎不管什么出身,都被家中长辈提点过,警告她们在外不要招惹赵家的人呢。 见无人反驳,王颂然顿时熄火,她视玲珑为知心至交,自然要维护好友的名声,虽然玲珑好几次不要她出头,说不在乎这些虚的。 一旁的高三娘却没她母鸡护崽子的凶狠,一双大眼睛飘来飘去,苦等好久,派出去的小厮身影刚一出现,她猛地向上一窜,“快,快,快,颂然,快起身,赵玲珑的车驾来了。” 话说着,人已经爬起来,提起身上的裙子一溜烟冲下楼梯,身后的侍女和婆子呼喊一片,追了干净。 也不知她着急什么? 王颂然瘪瘪嘴,和熟悉的几位女郎招呼一声,这才离开。 百戏园外边,马车旁边,赵玲珑等到人了,先伸手将她送上马车,自己随后跟上,“怎么不再留一会?” “那些人没意思,百戏园最近没出有趣的话本子,还不如早早同你出城呢。”王颂然道,她横了马车中的另外一人,没好气道:“玲珑本是邀请我一人的,怎么你偏偏跟着?” 赵玲珑吩咐车夫出发,想起昨日在辛香汇,碰巧遇上高家夫人带着高三娘出席一小官生日宴的事情。 不知怎么说起出游,她本是念着王颂然因为李大郎的事情而伤心,意欲带她去一趟老封山,谈生意的同时,顺便散心。 杏仁正盘算着要什么东西,就被路过的高三娘听了一耳朵,然后对方跟高夫人软磨硬泡一晚上,非要跟着她们一起。 最后这一趟老封山之行,就多了不少人。 赵玲珑看她们斗嘴,撩起帘子看向街边,见城门口的流民数目并没有往常一般多,终于送一口气。 呼云山庄建的大,如今已经安置九百余口人,又是盖房子挖水井,修渠引河流,再加上垦荒伐地,耗费颇大。 账上少了十万两银子,到底让她有些捉襟见肘。 不然... 她瞧着高头大马上的人一派闲适,不由憋闷 :都和离的人,还和人家合股做生意,真是.....世事多变呀。 见她一直盯着自己,崔昫放缓速度,凑到车窗前,“玲珑,你有话说?” 赵玲珑道:“你不会别扭吧?” 崔昫不解:别扭什么? “我说的签签生意虽前景不错,但你若是因为我们和离,心里不痛快,可以不用为了商会委曲求全。其实别家...” 崔昫难得打断她说话,“是不痛快。” 赵玲珑一顿,心里尴尬,就见他轻飘飘地继续补充道:“当初便不该同你和离。” 话说完,崔昫轻夹马腹,向前去了。 赵玲珑,“......” 什么意思?不该和离? 她一头雾水的坐正身子,就见对面的两个姑娘齐齐盯着自己。 一个做叹惋状,好似她是负心汉一般,是那种...恨铁不成钢的目光。 另一个泪眼婆娑,双手握拳,“玲珑,崔二郎这是后悔了呀!” 山路漫长,赵玲珑感慨一声:为什么没有好好学骑马呢?! 此一去并不是没有目的。 杨启年派人打听的地方就在老封山。 剑南多奇峰峻岭,川流冗杂,河谷交错,各方水土养育出不少村落小镇。 渝州位置在蜀中之南,算是最大的一处城池。 自渝州往南,走上三四个时辰便是老封山。 之所以称之为老封山,乃是因为此地曾是三国时期的一处军事关隘,谁知时随事易,山川地貌经由地龙翻身,大概模样,不仅河流改道,关隘也成了土坡。 山川改换面貌,世代居住在这里的人却固执地不肯搬离故土。 经年累月,留在这一处村落的人只有二十余户,人口都尚不过百。 -- 第87页 杨启年起初来的时候,便是做了再多的心里准备还是吃了一惊,因为这里实在是太穷了。 村长一家六口人,除了两个大人,剩下的四个兄弟姐妹只有两双鞋子,而且已经磨损地只剩下鞋底子和一层轻面勉强粘着。 村长家的日子都如此,那其他百姓又会是怎样的境地? 他是富贵窝里长大的公子哥,往昔只看过书中写百姓苦。 原来饥寒交迫是别人家中最真实的日子。 可就是这样的村落,却偏偏有着世代相传的手艺。 他们一行到达老封山的时候,已经临近黄昏时分。 村长很早就迎到村口,半弯着腰同崔昫请礼问安。 村子里的人都知道这一行是渝州城里的贵客,看上了他们老封山的某种手艺,想要同他们做生意,一大早就期盼上了。 村里的婆子媳妇儿、半大的孩子眼巴巴地盯着他们,见他们衣着鲜亮,穿戴更是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富贵,眼红不已。 老村长伸手赶走几个凑上来的汉子,先将人迎回自己的院子,吩咐老婆子端茶招待,“您们是贵客,来我们这...哦..穷乡僻壤实在是我等的...蓬荜...蓬荜生辉。呵呵” 村长像是读过几本书,这几天想得脑子都发疼了,这才回忆起这么几个词做客套。 赵玲珑冲四周看了一圈,见院中角落就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安抚地笑笑,“您不用紧张,我们来这里同您做生意,心诚得很。” 她说话带上了渝州的口音,那村长明显放松不少,絮絮着说自家村子怎么样的历史,人口怎么样。 屋中的几个孩子听着热闹,扒在破洞的窗户上往外瞧,露出几张白净的瘦小脸蛋。 这地方的确是穷呀。 赵玲珑听老村子客套过户,在对方忐忑的目光中,接过村长媳妇递过来的破口碗,毫不在意地大口喝了。 崔昫看她这般,便是瞧着那端水的手指甲缝里满是脏污,依旧面不改色地喝了。 瞧他如临大敌的样子,赵玲珑险些失声笑了出来。 她转过视线,对上村长期待的目光,道:“上一次是杨郎君来宝地探问,说是您这里的世代相传的手艺正是我们想要的,不知可否一观?” 村长姓罗,随着她话音看向一旁的杨启年,慌里慌张地起身去拿东西,“您等着,杨郎君一走,我们便仔细准备着了。女娃,你看看是这个不?” 赵玲珑接过对方手中的竹线篓子,先是凑到鼻尖闻闻,而后颇费力气地弯折几次,崔昫身前的碗中还有一半尚在,她顺手拿了过来,洒在篓子上。 水珠晶莹,顺着缝隙一滴滴滚落在地上,竟无一点渗透到竹子表里。 她不由露出笑意,“确实是我们要的东西。” 因她一番检验动作,内心忐忑不安的村长和村长媳妇,长吁一口起,只觉一颗心都落回原处。 --------------------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的第N天 - ------带带预收----《重生之太子良娣很狂野》--------- 小白兔变大灰狼·女主 X 披着羊皮的狼·男主 人人都说陆霜云撞了大运,竟然能嫁给太子爷做良娣。 而太子竟在大婚之夜丢下正妃独守空房,独宠陆霜云十数年不变。 重生归来的陆霜云冷嗤一声,面对太子的含情脉脉,作呕状。 陆霜云嫌弃道:你别笑,我看着恶心。 太子谢玄一愣,“???” /女主版视角 身为良妾,陆霜云从不愈距,不争不抢,永远低眉垂眼,老实本分,只因太子给她的宠爱并不应该。 却原来,十数年的情爱时光错付了。他只是利用她做太子妃的挡箭牌。 大梦一场,人生重来,她发誓,谁都别想逃!都得死!! /男主版视角 晋朝太子,地贵位尊,本该呼风唤雨,说一不二的位置。 可谢玄却只能严于律己,与世家和宦官扮作假面,虚情假套。 这世间的所有风霜刀剑他都不惧,唯独太子妃,她是他幼时起的执念,此生不愿分离。 费劲心思将人娶进东宫,未免他人迫害,只能营造出宠爱东宫一良娣的假象。 谁知,新婚第二天,良娣陆霜云一改从前,白日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夜里又像是最温顺的羔羊。 太子谢玄痴汉脸:怎么办?孤好像移情别恋了。 良娣陆霜云疯妇心态:都得死!!! 排雷: *白天是重生来的女主,夜晚是本身的灵魂。 *男主前期智商略感人,女主智商从不掉线 *有误会,感情专一,双处 *别致的追妻火葬场 *轻松逗乐文,希望大家喜欢,求很多很多小可爱的预收 永远的么么哒~~~ 第41章 大封山村落往后就是大片竹海,竹高似直插入云霄一般,仲夏翠绿,众人行走在其中只觉清凉痛快,在加上时不时有小兽好奇地探出脑袋,颇有几分野趣。 赵玲珑等人随着老村长和几个年轻汉子引路,一路上听他们讲述这山林间的植被,哪里有鲜活的菌子,哪一类野菜能端上端上普通人家的饭桌。 她不由感慨—— 这一方水土不仅仅养活了山下的百口村民,更是滋养无数草木生灵,山川河流馈赠给人的绝不止一草一木,更是代代绵延的底蕴。 -- 第88页 今日已经是他们留在老封山的第二日。 昨日匆匆来此,村落人所制成的竹编器物正是她心中所求,便与老村长口头约定好生意往来。 今日山林一行,便是四处寻访,看看此处可还有别的商机? 她心中有事,渐渐落在人后,听王高两位小娘子痴缠老村长讲起灵异神怪的故事,吩咐侍卫候在一侧照应着。 崔昫不离她左右,见她盯着树下或者潮湿泥泞的地方,有时还用手中的铲子翻来翻去,疑惑道:“是在找什么吗?” “并非刻意找寻。只是蜀中山川异域,风土生长随季节变化,这大封山百年前也是肥沃之地,说不定会有什么新奇的玩意。” 赵玲珑随口说道。 她说的新奇玩意,必定是为赵家菜谱添砖加瓦。 崔昫瞧她认真至此,盘旋在心中的疑惑终于说出口,“玲珑,你一直便想要为赵家菜开山立派,传扬蜀中嘛?” 有关于她的事情,崔昫自信十之八九都是了然于胸的。 她往日在他身边,是个小碎嘴的性子,丁点儿事情都会说出口,所以赵家菜这样的百年宏愿,她必定掩藏不住。 既然以前不曾有,那是何时,因何故涌现出这样的念头呢? “与你成婚第二日才有的想法。”赵玲珑回头瞧崔昫一眼,见他不解,淡然一笑。 如今已经和离,这段时间崔昫帮她甚多,在她心中,崔昫不再是上一辈子漠然的丈夫身份,已然视他为仗义出手的朋友。 “当日不告而别算是失礼之处。归家以后,偶然见隐庐生意惨淡,闲着无聊,抱着一试的心态,谁知竟然走得这样远。” 她自然不会说出自己大梦一场,有了上一辈子的记忆。此番一说,就当成功善意的谎言。 竹林密布,偶有阳光透过枝叶间的缝隙撒下,她眼前一晃,一时没看清崔昫的神情,“再说了,你大约不喜爱我,与其在后院困厄半生,还不如像阿耶一般,做做生意呢。” 说起来,不管是上一世从赵二叔手中抢回家业,还是这一世壮大家族,她的手法都是模仿着崔昫的行事。 崔昫自赴京赶考落败,便接手了家中的生意。 十几岁的少年,一过八年,崔家背后的家产大半都是他一人赚下的。这样的商业心思,她跟在他身边厮混,难免沾染几分。 手中铲子一使劲,一颗完整的长菌菇在手,她心里高兴,起身要去和别人分享。 一转头,就见放在还离自己有五步远的人,直直地杵在自己身后。 崔昫没料到她起的这样突然,见她一个歪身,急忙伸手将人抱住。 手中腰肢纤细,她身上的海棠香如羽一般,萦绕在心间,他只觉心脏一顿,而后失控地狂跳起来。 他还是第一次与她这样亲近,扶人的手臂僵成铁棒一般,“...小..小心些。” 赵玲珑扶着他手臂站直,轻轻咳一声,努力忽略方才两人间的异样。 她想要缓和下过分安静的气氛,一抬头,顿时,“......!!” “你脸红什么?!”她指着他脸道。 崔昫难得羞赫,却偏偏要做冷郎君,可惜他沉默便罢了,脸上的羞意像是有意识,自耳郭蔓延到脖颈上,整个人红成彤云一般。 赵玲珑再迟钝,也不会连别人害羞都看不出来,她忍俊不禁,“崔二,你原是这样的人呀。” 她之前虽与他亲近,却是言语亲昵,今日这一个脚步滑倒,竟然还引出此人真性情。 实在是...难得的可爱呀! / 再次回到山村,红日早已经爬上半空。 昨日就在村长的带领下参观过村子,赵玲珑只坐在村里一老者的院子的小墩子上,沉默着看着对方编个小半时辰,而后起身,“今日定好契书吧。” 村长喜笑颜开,赶忙拿出纸笔,“你是大商家,能看上我大封村,是我们的福分....” 年纪过半百的人哽咽几次,一想到这次的生意真的能成,以后村子里的日子好过不少,心潮澎湃。 杨启年怕他真的失控哭了出来,扶着人坐好,道:“这生意是我们渝州赵家求上门的,真要说感激,该是我等感激才对。” 村长激动不已,却也知道客气,说了不少的场面话。 因着这边的动静,村子里不少人都聚集过来,见村长的情态顿时纷纷闹起来,你一言我一句的。 赵玲珑耐心地回答几句,众人见她小小年纪却是一群人中做主的那个,不由惊奇,“女娃,这杨郎君莫不是你夫婿?” 哪个村子能没有好打听的三姑六婆? 不等赵玲珑反驳,护卫一般站在她身边的崔昫抢先回道:“他不是!” 瞧他脸色难看,不像女娃一样笑脸模样,有的人顿时收起玩笑的心思。偏这村子有一虎婆娘,最看不惯男人嚣张,道:“杨郎君不是,难不成你是?” 他也不是。但他迟早是赵玲珑对外名正言顺的夫君。 崔昫心道。 看他吃瘪,那妇人哈哈一笑,露出一口豁嘴的歪牙,语重心长道:“小郎君,你们男人冷心冷面,怎么能哄得女郎开心?要我婆子说,你模样比杨郎君好,身板也高,想来是锄地的一把子好手,只要说些软活话,不愁娶不到小娘子哦~~” 赵玲珑手中笔不停,分神想了想崔昫挥着锄头的样子,被脑海中的画面刺地心痒,顿时笑出声。 -- 第89页 却听崔昫竟老实地听训,眉眼里都是温柔之情,乖宝宝一般冲着人群拱手道:“谢谢婶子指教。” 赵玲珑一怔。 附近的侍卫同时傻眼:二爷为了抱夫人回家,真是什么苦都吃了呀。 人群外,正围着看走地鸡啄米的高三娘回头看了一眼,哼笑一声,“颂然,你才是赵玲珑心尖尖上的人!” 王颂然吐了一口嚼地没味的甘蔗皮在地上,在一旁侍女愁眉苦脸的视线中,甜甜一笑。 / 契书写好,到了双方画押盖手红的时候。 赵玲珑收起先前的说笑心思,严肃道:“罗村长,这细竹签子,是大封山村子的世代手艺,我渝州赵家不存觊觎心思,所以与您定的商契书,乃是购进文书。” 罗村长是识字的,他接过那轻飘飘的一张白纸,一字一句地看下去。 杨启年接过话茬,“村长,这契书我们同您订的是五年约。旬季付钱,三十日一拿货。每一次是五万签子。” 也就是一季度要十五万签子。 罗村长在心中算着,大封山背靠竹海,天生地长的东西,便是冬天之前亦可提前做好数量。更何况地方承诺自收,并不需要他们车马劳顿去送货。 这就相当于人在家中坐,凭手艺生财。 天下还有这么好的事情?他一时心中生疑。 杨启年看他不安,继续补充道:“您这村子的手艺足不出户,远近十数里的人更是闻所未闻。我赵家寻了您做生意,若是日后有人再来,您便不能接第二家商门了。” 他指了指契书的一道条陈,“你看这里,若是发现您和他家做了买卖,我赵家以往花了多钱,你须得百倍做赔偿。” 桌上的一盘雪花银子还摆着,那可是足足有百两银子。 一百倍做赔偿,岂不是要...一万两? 天神爷呀,他们大封山村所有户加起来,都未必有一百两,哪里还能凑上一万两? 罗村子连连保证,“自然不敢,自然不敢。” 说实话,他到现在还不知村子里的手艺有什么了不得的。 但是到手的银子才是最实在的东西。 事情便成了。 赵玲珑私印并家主印鉴一盖,桌上的银锭子又大半被留下,做一个月后的定金。 马车摇摇晃晃地走远,村长和几个年长的人对视一眼,终于笑了,“咱们村子的好运气要来了。” 有一老实的汉子挠挠脑袋,困惑不解,“村长,咱们这手艺附近的村落都会,怎么...”单选他们大封山村呀。 回村的路上崎岖不平,罗村长却走得稳当,看着不不远处祖辈世代居住的低矮屋子,道:“杨郎君是个心善的,曾私底下漏了话,说是赵家女娃瞧着咱们村子过得苦,一行善事,二做生意,这才选了咱们这里。” 原是这样呀。 几位汉子思及那面相好看,笑起来也好看的女郎不由心中感叹,这样的好姑娘,莫不是天上神佛转世,来人间普度众厄。 慈悲心肠呀。 罗村长背手在后,有了银子在手,即将到来的好日子给他不少底气,声音洪亮,“把村子里每家每户能做主的都叫到我院子里,好好商议这生意该怎么做。” 这不就叫众人来分钱嘛。 汉子们雀跃着快走几步,给家中人传递好消息。 / 马车上 赵玲珑解释道:“这世间从来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大家的日子都难过,没一声抱怨。但是东家吃肉,香味顺着墙头飘进了西家,吃着野菜干饼子的西家能好过吗?” “怪不得,你要让村长根据村里每一户的劳力多少,将签子工量分下去。”王颂然恍然大悟道。 马车颠簸,山路不好走,高三娘的精神再一次紧绷,她捏了捏自己发酸的腰,忍不住抱怨道:“大封山距离渝州城这么远,你做什么非要来这边?渝州城附近就没有一处何时的竹海嘛?” 据她所知,蜀中多山,竹海更是随处可见。 赵玲珑笑笑没解释。 “方才玩的最开心的是你,怎么抱怨起来还是你?早知道就不带你一起来了。”王颂然道,虽然她自己也颠地有些受不住。 高三娘瘪瘪嘴,只好不言。 呜呜,好疼,但是还想跟着赵玲珑一起出门耍。 这一晚归来,迎接赵玲珑的是一桌丰盛的饭菜。 大厨·赵明生指着桌上,得意洋洋道:“玲珑,你快尝尝阿耶这道金银双丝。” 自己掌管后厨后,赵父便鲜少下厨,说是不在她面前出丑,如今这般殷切,可见自认出品不错。 她先接过弟弟手中的清茶漱口,笑道:“阿耶这般自信?” 赵父摸摸自己的小肚子,三分得意,六分谦逊地一挥手,“不是阿耶自信,而是此一味乃是阿耶小时候最喜欢吃的,今日做出来叫你们小辈尝一尝。” 赵玲珑夹了少许,先是看了一会儿,继而送到口腔。 厅堂试菜多有热水石盘在下面保温,故而还有刚出锅时候的滋味。 她尝过第二筷子后,点点头,“金银双丝,金丝为韭黄嫩芽,银丝为豆芽长颈,辅以白油味道,香味浓厚,爽口健脾。” 得了女儿夸奖,赵父呵呵一笑,这才招呼大家吃饭。 赵家饭桌上不如别人家严肃,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赵玲珑照例问询了秋意的学问,顺着母亲指点舀了花胶猪骨汤喝。 -- 第90页 女儿只出门一日,做娘的总觉得又瘦了,心疼不已,“大封山那么远,管事去就好了,你一个女娃娃,何必亲力亲为?” 玲珑如今接管赵家大房的家主印鉴,做事全凭下人,若是被人下人蒙蔽,吃了谎话怎么办? 赵父下意识就要反驳妻子,奈何一抬眼,见女儿吃得火热,明显一副很饿的样子,立刻转变立场,“就是,你阿娘说得对。来...慢些吃,胡妈妈吩咐厨间夜里熬上滋补的汤水,给女郎补补身子。不是阿耶怪你,这大封山能有什么巨大的商机,值得你如此奔波?” 赵父早年也成出游,遍寻四周的美食,印象中老封山好像只有几处穷得要命的破落山户呀。 赵玲珑招招手,有小厮立马将此次出行的目标拿出来,她吃得虽快,动作却不狼狈,“这种竹签非得就地取材,将新鲜的毛竹去皮苞成细条,而后一根根打磨出韧性,晾晒多日,最终成型。” 大封山人的祖传手艺,做出来的竹篓子无色无味,在潮湿的其后中不易长霉。 这长条能干什么? 赵父疑惑着接过来,弯弯折折,一不耐火烤,二经不住大力一曲。 赵玲珑对上他们疑惑视线,笑笑,“此事便当成一个谜吧。等到我说的签子锅推出来以后,你们就明白了。” 赵父赵母相视一笑,被她顽皮的语气逗得一乐呵。 / 辛香汇原本是高家的温泉别院,和赵玲珑合作生意后,不仅做菜馆,食客安居兼而有之。 一开始管事只招揽食客,渐渐地,后院的温泉小居天天爆满,在后来有百戏园的戏班子请了园中的宽敞位置做台表演,紧接着围绕着辛香汇这一座大庄园,竟渐渐形成一小小市集。 更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银钱流走。 渝州城每年的七月中旬就要进行一次户所盘账。 刺史大人看着明显比往年报上来多几倍的数字,大吃一惊,“今年的税收这么如此之多?” 师爷比主子还惊讶,身为属官,他很早就查清楚根本,老实回道:“大人,非是底下人做鬼,讨您的欢喜。今年咱们渝州生意场出了一个赵家,他家前前后后的生意,不仅给咱们渝州长了人口,就连商户税都交了很多。” 户部颁行天下商税,十之收四五,到了蜀南之后,一律收一半。 赵家贡献颇多,好似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只是,刺史大人盯着粮食税道:“那这民粮和人口税呢?又是从何而来?” 师爷拿出另一本账册,翻到名录一页,“大人,这是赵家出钱安置的呼云山庄人口和户籍造册。” 刺史大人翻到最后,愣了一脸,“竟有两千余口?” 两千余口,这都可称一小镇了。 身为朝廷命官,这猛地多出来的政绩叫他不安,流民多,岂不是容易滋生民乱,这赵家莫不是要造反? “大人,”师爷打断他的胡思乱想,道:“此呼云山庄前是普通百姓,落户籍都是民身,并非赵家奴身。” 哦,民身就好。刺史大人心间一松,“改日咱们去这呼云山庄瞧瞧吧。” 师爷应是,今年吏部根据地方提交的文书簿子,给大人评定级别必不会低,若是大人不知内里,观察使一问,岂不是失职? 居功甚伟的赵家玲珑不知自己正被大人们念叨着。 她在街口,扫了对面装模作样的男人一眼,道:“丁郎君怎么会来我隐庐呀?” 他叫她‘赵掌柜’,她却是称他‘丁郎君’。 平白比人家低了一个辈分,丁聪心里不痛快,说话也不客气,“你隐庐大门朝四方,怎么?不欢迎我做客?” 做个鬼的客。 赵玲珑心中腹诽,她还记得当初许家父子闹事,事后在谢九霄的逼问下,说出幕后主使就是丁家人的事情。 丁家的生意一直和赵家冲突。 只不过丁家在城北,留的是北边的食客。赵家在城西,留的是西边的客人。 本该井水不犯河水,奈何赵玲珑从接手隐庐的生意后,声名鹊起,不仅一改往日隐庐的平平无奇,如今更是创赵家菜。 最懂你的人,永远是你的敌人。 丁聪不止一次叫下人去隐庐打包饭菜,就连辛香汇的官府菜都托门路搞到几份。 尝过之后,他不得不承认,赵家菜确实要比丁家菜强。 至于强多少,他不想多说。 赵家已经是渝州商会的名誉会长,而只是食行当一员的丁家,只能暂避锋芒。 他听说了赵家所谓的番椒生意要和商会同行共享,不得不厚着脸皮来套近乎。 可惜,他一看见对方在众人追捧中款款而行的自若模样,心里就不爽,开口更是不好听。 谁稀罕搭理他? 赵玲珑不冷不淡地顶回去,“买走了赵端方手中的浮香楼,心里很开心吧?” 当初赵胡为一家匆匆离去,不惜低价出手都要祸坏赵家根底,而捡了大便宜的正是丁家。 她曾算过,不包含几家盈利的酒楼商铺,光是良田山林,丁家拿到手的东西都不止十万银子价钱。 得了便宜还卖乖,她今日见他,没亲手剁吧剁吧,将人包成娇耳送回丁家,都已经是好脾气了。 她立刻觉得方才抓鱼时候不小心崴到的脚踝不疼了,贱声贱语,“昨日城北的徐员外还说要搬家,方便来隐庐进些美味呢。丁郎君要是闲着无聊,回家同你爹学学本事,大街上晃荡,瞎瘤子一个。” -- 第91页 丁聪长这么大,不说人人夸他年少有为,有乃父之风吧,但从未有人将他和街上闲汉相提并论,拳头一握就要上去给她教训。 他胳膊伸出,还尚未碰到赵玲珑,忽然被一只大手给止住,一道玩世不恭的声音传来,“街瘤子我,最讨厌别人抢称号了。” 众人一愣,赵玲珑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人,意外不已,“你怎么在这儿?” 还有那街瘤子,是什么好听的称呼,这人怎么还往回捡呢? 谢九霄像是刚从地洞了钻出来一样,身上玄色衣衫满是湿干成块的泥巴,面容带些憔悴,但是一双眼睛却锋利。 他手上一用力,武人出身的力气,岂是丁聪一文弱公子受得了,顿时哎哎地痛叫不已。 “这不是出了趟城,刚回来没多久,就听着有人看不起‘街瘤子’的称号,谢某人特意赶来澄清。渝州城,我谢九霄一天是不良人,一辈子就是大街小巷的街瘤子。”他道。 这人还挺得意。 赵玲珑简直要佩服对方的反讽的本事了。 不远处的崔昫健步如飞,分神想道——那个在玲珑面前一直嚎哭着讨怜爱的男人,谁呀? 半个时辰前,韦二传授他追女郎的经验——装。 这第一就是装可怜。 他还没来得及在玲珑面前装相呢,这边就有人演上了? 追个娘子,真的好难呀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猛地有一个荒唐的想法——这个月结束前,这篇能完结吗? 低头看看了好几页的大纲 嘤嘤嘤~~~加油! ------求收藏不掉,飞升------ 带一下下本预收《重生之我才是太子的白月光》,又名《太子良娣很狂野》 小白兔变大灰狼·女主 X 披着羊皮的狼·男主 人人都说陆霜云撞了大运,竟然能嫁给太子爷做良娣。 而太子竟在大婚之夜丢下正妃独守空房,独宠陆霜云十数年不变。 重生归来的陆霜云冷嗤一声,面对太子的含情脉脉,作呕状。 陆霜云嫌弃道:你别笑,我看着恶心。 太子谢玄一愣,“???” /女主版视角 身为良妾,陆霜云从不愈距,不争不抢,永远低眉垂眼,老实本分,只因太子给她的宠爱并不应该。 却原来,十数年的情爱时光错付了。他只是利用她做太子妃的挡箭牌。 大梦一场,人生重来,她发誓,谁都别想逃!都得死!! /男主版视角 晋朝太子,地贵位尊,本该呼风唤雨,说一不二的位置。 可谢玄却只能严于律己,与世家和宦官扮作假面,虚情假套。 这世间的所有风霜刀剑他都不惧,唯独太子妃,她是他幼时起的执念,此生不愿分离。 费劲心思将人娶进东宫,未免他人迫害,只能营造出宠爱东宫一良娣的假象。 谁知,新婚第二天,良娣陆霜云一改从前,白日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夜里又像是最温顺的羔羊。 太子谢玄痴汉脸:怎么办?孤好像移情别恋了。 良娣陆霜云疯妇心态:都得死!!! 排雷: *白天是重生来的女主,夜晚是本身的灵魂。 *男主前期智商略感人,女主智商从不掉线 *有误会,感情专一,双处 *别致的追妻火葬场 *轻松逗乐文,希望大家喜欢,求很多很多小可爱的预收 永远的么么哒~~~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重生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霜云,谢玄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打贱人的脸,让贱人无地自容 第42章 丁聪苦着一张脸,想要甩脸走人, 可惜崔家二爷也到了,他得罪谁也不敢得罪这位,只好调整神情,冲着对方行礼,“二爷,您来了?” 崔昫不认识他,他这样的身份认识丁家家主,一个尚未继承家族的嗣子,还不配入他眼。 他应付地点点头,转向另一侧的人,“你怎么在这儿?” “这哈麻皮要动手打人呢。”谢九霄指指赵玲珑,嫌弃自己身上的气味,“爷懒得逗你们玩了,先家去了。赵掌柜,咱们晚上见?” 男未婚女未嫁,大晚上见什么?崔昫不开心地想。 “行,我在隐庐等你来。”赵玲珑猜测对方是要同她讲飞云寨的事情。 她目送谢九霄走远,再回头只看见丁聪狼狈离去的背影,“...他跑什么?” 崔昫面不改色,仿佛刚才眼神示意丁聪退下的人并不是自己,“谁知道呢?怕是心虚吧。” 丁家那些不入流的手段,实在配不上她正眼瞧。 赵玲珑将之抛在脑后,沿着长街走着,“呼云山庄的番椒大一批都成熟了,明日便能收好。商会这边的分配章程可有了?” 谈及正事,崔昫板正道:“章程草拟已经到了杨启年手中,想来他正在呼云山庄查看吧。”不然也没在赵玲珑四周看到他人。 哦,杨启年是有说起这事儿。不过她当时正和胡师傅谈论一道鸡米花的清汤菜,所以难免走神。 在商言商,两人说着竟走到了紫福街上,赵玲珑左右看看,临时起意想去李记汤豆腐。 -- 第92页 李记汤豆腐是豆腐传家,李家的店铺。 他家的豆腐是渝州城人从小吃到的,记忆中的味道,总是让人念念不忘的。 进门就是汤豆腐的大堂,见里面无人,赵玲珑还以为自己来的不是时候,探出身子试探性地喊一声,“店家,还做生意嘛?” 一侧的崔昫见了,却是一愣,只因她这少有的少女娇憨气,勾起了往日的一个片段。 那时,他还在书院读书。 因为个性冷淡,加之兄长的刻意疏远,连带着同书院的人都孤立他。每一日书童离去,他独身一人,添水研墨,然后在书院后山溪边清洗。 先生讲君子亲力亲为,是为学识之本。 别的人总是偷懒,偏他倔强着,觉得那些人虚伪,不尊书本。 然后就遇到穿着大一号男装,在溪边抓河虾的赵玲珑。 那衣衫肥大,有一大半都浸在溪水了,偏她小丁一只,专心致志地蹲在冰凉的溪水里,埋首嘀咕着游虾都去哪里了。 砚台洗净,黑乎乎一道,顺着河流,将她身上白色的学子服弄脏了,有错要认的崔昫不慌不忙地开口,“溪水污浊,弄脏你的衣衫。你且出来,我赔给你钱。” 溪水冰凉,冻地他手都僵硬了,对方那么小一个,他觉得再过一阵,没准就要生病了。 受冷生病,可实在不好受呀。 他知道那种感觉,却不好意思直接说,只好换一种法子。 他以为是谁家的小郎君顽皮,谁知一扭头,杏眼弯弯,笑起来脸上一对好看的梨涡,竟是个小女郎。 男女八岁不同席的道理,他早就知道。 晃地明白是自己唐突了,连忙拱手致歉。 幼时的赵玲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好看的小郎君,眼睛灿灿地笑着,“小哥哥,你是哪一家的小哥哥呀?” 自那奶声奶气的一句话后,赵玲珑便像是他过往人生中的唯一惊喜般,一次次出现在他身边。 书院读书的时光总是枯燥的,后来有了韦二郎和高七郎作陪,可有时他们也会嫌弃自己无趣,避去别的地方。 唯有她,就像现在这样,探出一颗脑袋,乖巧又憨顺地问,“二郎,我可以进来嘛?” 屋中有一道声音从高高柜台后懒散地传出来,“做,生意嘛,长长久久。” 却见起身的是一年岁不大的儿郎,看清门边的人,肩上的布巾一甩,慢吞吞地把人迎到里边,“我家汤豆腐有两味,一则是糖水的,另一味是辛的。二位要哪一种?” “辛的。”赵玲珑道 “糖水的。”崔昫道。 答案不一致说明口味不一致。 韦二说,若是吃不到一盘菜了,自然睡不到一个被窝里。 崔昫觉得这是没有情理的道理。 但是,“我也要辛味的。”他改口道,万一玲珑也像韦二那样想的呢。 你不是一直吃清淡甜口的嘛。 赵玲珑下意识就要问询,但她思及自己不再是崔家妇的身份,没有立场,故而忍住了。 崔昫不知她心思,解释道:“咱们口味挺一致的,哈哈。” 赵玲珑,“......???” 这话,很不尊重事实了。 汤豆腐要等,二人安静下来便有几分古怪,赵玲珑被他黑沉沉的视线瞧地不安,转移话题,“崔大人还在渝州?” 昨日吃饭,赵父还埋怨几句,说是崔大人非要拉着他去喝酒。 “他死皮赖脸不走,若是惹了世叔清净,请世叔包涵。” 死皮赖脸?崔大人?是节度使崔大人吗? 赵玲珑再一次陷入沉思,道:“你和你父亲的关系一直这样...古怪嘛?” 机会来了。 崔昫心说,他按照记忆中韦二教的那样,嘴巴微撅,视线半耷拉着,眉峰轻微蹙起,握着茶盏的修长手掌虚握成拳头,大拇指一扣一扣,“我父亲自小便不疼爱我...” “来喽,两碗辛味汤豆腐,两位客官,小心汤头烫嘴。”店家川菜的身影自远而近。 崔昫,“......” 场合不对。 赵玲珑心里猛地松了一口气,方才崔昫的神情像是要哭出来一样。 她想了想,被胡师傅骂地抬不起头来的笨徒弟好像就是那个模样。 若是寻常人,赵玲珑顶多是视而不见。 可那番可怜模样出现在崔昫面上,真真是叫她受不了。 她赶忙接过店家的碗,嘴上招呼着,“这家汤豆腐是老手艺,我自小便吃,你快尝尝吧。” 崔昫:“...好。”不甘又不愿。 那店家并未察觉出耳二人之间的古怪,看他们吃得安静,坐回最初的位置,叹道:“女郎是渝州城长大的,以后可要吃不到这汤豆腐来了。” 赵玲珑第一口下去就顿住,这味道和记忆中的好似不一样吧。 川戏的腔,川菜的汤。 汤豆腐,重点在汤的浓郁和豆腐的嫩滑。 这一碗,汤头做的是辛味,入口咸重,辛味呛口,不好吃。 再说豆腐,蜀中豆腐多是石灰点,最后达到香逾石髓坚的效果[ 香逾石髓坚——郑允瑞(女诗人)],可碗中之物,毫无记忆中清香嫩滑的口感。 她停箸不食,疑惑道:“您这话何意?” 那人惨淡道:“女郎怕是不知道,我们李家老爷子前些日子没了,家中两个郎君为了祖传的做豆腐手艺大打出手,如今就要分家了。” -- 第93页 一分家,这李家汤豆腐还能不能继续做下去,真的是两说了。 赵玲珑和崔昫对视一眼,生意人的默契让他们发现商机,感兴趣道:“如今这两位郎君是哪一个争到了方子?” “大郎君拿了方子,可二郎君拿了铺子,我们家老太太本是想让兄弟二人共处一事,谁知兄弟两个撕破了鼓皮,死活不愿意往来。”这事儿不是什么私密事儿,街里邻居一打听,都知道,小二也有胆子议论。 正是因为这段时间主子们闹腾,连带着做出来的豆腐和汤水都差强人意。 怪不得店家的生意不好呢。 赵玲珑听了一耳朵的外人家事,心中又动了豆腐的心思,她低声问:“你觉得,把这李家的豆腐方子握在咱两的那一场生意中,合适吗?” 咱两。她说,咱两。 崔昫一颗心都荡漾起来,眉眼动人,“你做主就好。” 这人怎么又娇俏起来了? 赵玲珑忍不住捏捏他脸颊,看这下面是不是换上了另一个人在演戏呢? 却见崔昫表情一变,视线上移,看向窗户。 赵玲珑迟疑一下,手中还拉着对方的脸蛋,脑袋已经转了过去,然后:“......” 阿娘什么时候和崔夫人走的这般近了? 还有别笑,别误会,我和崔昫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43章 午后的阳光在团云的遮蔽下变得不再刺眼,但是窗外两位夫人的笑容耀眼明媚,赵玲珑在母亲和前婆婆的目光中,手一松,若无其事地起身,“母亲安,崔夫人安。” “安,安得很。”这是赵母笑呵呵的声音。 “安,你们安,我也就安了。”这是崔夫人的回答。 为了迁就她的动作,崔昫弯下的腰重新挺直,脸上被掐的红团还没散,配上他肃穆神情,难得有滑稽感,“母亲安,伯母安。” 他这问候要比赵玲珑的更亲近。 两位夫人也不进去,自在窗外瞧了一会儿,见他们郎才女貌,同在一桌前嬉笑玩闹的般配样子,心中都欢喜。 “阿娘不扰你们谈生意,这就走了。你们好好聊。”赵母叮嘱几句,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笑着走了。 这汤豆腐吃的真是跌宕起伏呀。 赵玲珑对上崔昫再一次凝视自己的专注眼神,难得起了娇嗔,道:“都怪你。” 好好的,净作妖了。 她余光扫到小二探头探脑的样子,吩咐身后的丫头给钱,“走了。” 崔昫老实状,只是在出门的时候,回头冲着高台后的小二拱手表示感激。 小二愣住,瞧着不像很喜欢汤豆腐的模样呀? / 不过一天,刘管事就将李家的事情打听清楚了。 确实如那小厮所说,李家的两位郎君为了家产早已经争得不堪,只剩下官府走一趟的解决法子。 李家老夫人年近七十,整日里为两个儿子的事情烦恼,再加上老伴儿突然过世,一个昏厥,竟然中了风。 在这儿当口,握着豆腐方子的大儿郎倒是突然改了性子,也许是母亲的突然重病影响,竟诚心和弟弟协商,想要守住李家的汤豆腐铺子。 刘管事见识了赵家族人的求财贪婪,如今李家的事情倒不至于让它惊叹,却也感慨,“那二郎君以前也是好的,谁知娶的媳妇势利眼,教唆地李二郎背心离德,他哥哥都愿意合股做生意,偏他把持着铺子,说是汤豆腐利薄,要改行做酒家生意。” 酒家生意? 印象中李家好似没有那许多田产吧? 赵玲珑疑惑道。 “李家没有,但是二郎媳妇家是小河村的大农户,不愁粮食酿酒。”刘管事捻了一块米糕沾上少许雪霜糖,嘴中嚼着含糊道:“女郎,咱们要和李家大郎做生意?” 要他说,其实不必。 渝州城做豆腐的手艺人不少,未必都有李家豆腐那样长久,味道悬殊不到哪里去。 自来雪中送炭难,锦上添花易。 赵玲珑道:“你亲自去见李大郎,就说咱们赵家即将开隐庐分店,专做豆腐宴。意欲同李家豆腐合股做生意,看他是否愿意?” 嘿,女郎如今是家主,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不知合股是怎么个合法?” “我们占七,至多可退至六分半。”她留了半分的空间,让刘管事拿捏。 刘管事心里有谱,领着主人家的命令出门办事。 走到院中的时候,正遇上老爷和崔大人在园子里...他迷了花眼,细细看了半晌,难以置信地扭头问一侧的小厮,“老爷是在喝酒吗?” 这天都还没黑,怎么就喝上了? 小厮扯扯嘴角,“喝了大半晌了。” 这是女郎接手生意后,彻底金盆洗手了?真是...不争气! 他这把年纪还惦记着给女郎跑前跑后,为赵家的生意添砖加瓦呢,怎么老爷竟废了? 刘管事怀揣着对旧主子颓废的感慨,自游廊到前院,正好遇上夫人归家,行礼问安。 赵母时常见他,看他身后的小厮拿着账册,笑道:“这是老和玲珑盘账了?” 刘管事点点头,视线看向赵母身旁打扮贵气的人,认出这是崔家夫人,再次行礼。 几句招呼,刘管事让出身后的路,脑海里惦记着方才老爷无所事事,以酒度日的样子,道:“夫人,您劝劝老爷吧,酒多易误事。” -- 第94页 又喝酒了? 赵母眉头一拧,方才还言笑晏晏的样子,转眼换上一副雷霆震怒,咬牙切齿道:“这老东西,怎么就是死心不改呢?” 死心不改的赵父尚不知自己妻子已经暴怒,一把挥开肩上的大掌,炫耀道:“你那是痴心妄想。我家玲珑如今这样本事,嫁给谁都不会嫁给崔昫那个王八羔子。” 崔大人晕乎乎地嗤一声,又倒了一杯烧春灌下肚,“不进我崔家的门?你是不知道二郎的性子,凡是他瞧上的东西,谁也别想拿走。你家玲珑,迟早姓崔。” “放屁!” “你放屁!” “你才放屁!” 一言一句小孩子一般争执没完,等到赵母和收到消息的崔夫人赶到的时候,两个人已经是在花园的泥土里扭打成麻绳,两边的下人也是衣衫凌乱,狼狈不堪。 真是丢人! 崔夫人惦记着在赵家人面前留下好印象,给儿子铺铺路。看着眼前丈夫和未来亲家打成一团,气馁道:她在外边忙活着,回家一看,做丈夫的,不仅不出力,还把她辛辛苦苦的努力都打翻了。 崔夫人欲哭无泪,打人的心思都有了。 这下还谈什么赏景吃茶?她带着醉醺醺的丈夫,在赵夫人再三的挽留下,匆匆归家。 赵母倒是没觉得崔家夫妇哪里不周到,只是对赵父连日醉酒的行径不赞同,晚上吃饭的时候难免和儿女抱怨几句。 赵玲珑沉吟一会儿,想到呼云山庄那位族公打发人传的话,心里有了主意。 第二日一早,赵父扶着宿醉的脑袋,饮着秋梨水,听女儿安排。他还有些迷糊,点头应允,等女儿一走,问询妻子,“玲珑方才是说让我去呼云山庄养养猪?” 不仅是养猪,还能看看兔子呀,什么鸭呀鹅呀。 赵母已经在动手收拾行李,她难得高兴,很早就听女儿说呼云山庄建造地怎样好,山清水秀,民风淳朴,无奈她久居家中,需要照顾父子两的起居。 她接过丈夫手中的大碗,示意丫头们下去,“你看看你这日子胖了多少?” 赵父下意识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的小肚子藏起几分,底气不足地反驳,“这是女儿孝顺,给我养身子养得。” 就是因为养身子,所以才变胖的,绝对不是自己贪吃的过。 赵母懒得拆穿他,“反正胖了,医者不也说了,常去走动一番,对身体也好。我不曾去过呼云山,你就当是陪我,可好?” 二人成婚数十载,不是忙着照顾家长里短,就是在外边张罗生意。赵父想起这些年对妻子的亏欠,道:“早就该去的。家中有玲珑照料,没什么大事,我便带你出去耍耍。” 老夫老妻相视一笑。 / 说是散心,赵玲珑也有事情拜托。 整个呼云山庄人口渐多,当初赵家出钱修建各种东西的支出便该有所回报。 凡是落户在呼云山庄的人都是民身,但经过各项考核,该有的本事都不少。 士农工商虽不是等级分明,却也井井有条。 呼云山是当初赵家祖产分到赵玲珑手中的,她是主家,所有的民身用地租地,佃户上交产出是情理之中。 谁知到了秋收的时候,有一两个癞皮,瞧着赵家人仁善,便觉得好欺负,一直拖着不给。 赵阿公不止一次上门解决,却什么好结果。 赵玲珑抽不身,这事儿也不是很严重,只不过难免会有一有二的隐患,所以拜托赵父给处理。 马车颠簸,赵父却精神健朗,他安顿好妻子后,便去拜访了赵阿公。下人汇报说,赵阿公又去那几个癞皮家了。 这不正巧。 赵父扭扭脖子,气势汹汹地带着一群豪奴壮仆直奔那些人住的地方。 路上遇到一伙人,瞧着像是来呼云山庄看热闹的,赵父只瞧着中间那人有些眼熟,心里惦记着事情,只远远招呼一下。 刚进山庄口,刺史大人以为自己微服出行叫赵老爷给识破了,面上不由尴尬几分,却见对方只点点头,走了。 就,走了。 这下刺史大人心里又不痛快了。 他是上官,何曾被这样怠慢,瞧赵老爷脚步匆匆,问路过一扛着锄头的汉子,“赵老爷去向何处?” 那人瞧他穿着不菲,身旁又有一群人,还以为是哪一家的老爷来看热闹,毕竟自呼云山庄落成,不少好奇的人来查看。 田汉穿着一双草鞋,露出的大脚趾动了动,朝身后看了一眼,不知怎么,‘嗬tui’,一口浓痰险些落在刺史大人的衣摆,“还能因为什么?赵老爷这是要去教训人呢。” 这语气,听着像是不满? 难不成赵家仗着流民有功,在此地作威作福,称王称霸? 刺史大人心道。 田汉啐了一口,“看,沿着这条路下去,第五个岔口右转,第一户人家,您要是闲着,去那里开开眼吧。”说罢,甩上锄头,不顾马上来的雨水,下地了。 刺史大人神情不明,猜测赵家到底是怎样鱼肉百姓,等到他按照方才闲汉的指点到了,就见小小的木门前面,挤满了围观的人。 大多都是农家衣衫打扮的人。 他听了几句,‘这不是欺负人嘛’、‘还有没有人性’、‘作孽哟’、‘不给人活路呀’。 刺史大人怒火顿生,隐约听见内里有嚎哭叫惨的声音,侍卫们巴拉人群,给他清出一条道路。 -- 第95页 大人整整衣衫,轻轻嗓子,连第一句话喊‘大胆贼人’都想好了,几步到了门边,看清内里的情形后,提上来的一口气顿时闷住,“......???” 地上无赖样子,正哭得不成人样的...是赵老爷? 本该为富不仁,为非作歹的...赵老爷? 赵父再一次呜咽,指着立在屋门口的一家三口,“你们吃我家的,喝我家的,就连身上穿得都是我家的,这房子还是我赵家盖的。秋日收成,我家只要六成。那地还是白白租赁给你的,怎么?靠地吃饭,莫不是忘了良心红黑白?” 六成?刺史大人分神想道,我家的田地给佃户,收的都是七成呢。 “是呀,刘家人也真是不地道。狼心狗肺...”人群中有人骂道。 “刘甲,你别叫母女出来挨骂,一个大男人缩在屋里丢不丢人,藏东西是你,如今不敢认了?” “刘甲,咱们当初都是和赵家立过文书的,你别仗着赵家仁善,就嚣张得意。赵家不报官,是不想叫你们一家下大狱。你要脸不?” 要脸?要脸有用吗? 屋中刘甲嗤笑一声,他好不容易收成了这么多东西,一大半都分出去谁会乐意? 住的房子怎么了?那是赵家求着他住的。 这些人就是眼红自己能拿上这么多粮食罢了!他心里道。 报官?赵家虚伪重名声,真要是报官了,以后这呼云山庄谁还会对他们感恩戴德?刘甲瘫在炕上,随口捻了一颗花生米丢进嘴里,咯嘣一声脆响,吃个高兴。 人群中,刺史大人终于弄清此中情由。 天下竟真有这样不知廉耻的人!他不由忆起前段时间,赵老爷重病,赵家族人一哄而上,抢夺家产的事情。 想来,这赵老爷也是可怜。 他眼神示意,身后的侍卫顿时大喊一声,“渝州刺史大人到~~~” 声音洪亮,附近几家的狗都闻声吠叫不断。 一阵鸡飞狗跳 刘甲被官府侍卫双手反剪在后,老老实实地跪在院中。 刺史看他发顶竟然还有几缕红色的花生外衣,嫌恶道:“竖子可知自己的罪名?” 刘甲再无刚才屋中的散漫样子,他笃定赵家不会报官,如今渝州城最大的官就在上首坐着,满脑生汗,哆嗦着:“大人开恩,小人知错了,小人知错了。是小的猪油蒙心眼,起了贪念,竟做出这样的事情。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苦主赵明生和赵族公站在大人身后,彼此都是惊奇怎么刺史大人竟在这时候出现。 虽是简衣出行,侍卫佩刀,威武堂上没过,但是刺史想要纠正此地的歪风邪气,也顺便给赵家做做脸面,“来人,呼云山刘甲刁民一个,行事无状,悖逆官府文书,罚其交出份额粮食,大棍十杖。” 没有大棍,扁担却是不缺的,侍卫眼疾手快,做事果断,拉着还在嚎哭求饶的刘甲出门,大街口上行刑。 围观的人不少都在叫好称快,还有百姓听说了这刺史大人亲临,顿时高喊‘青天大老爷呀’。 刺史在赵父和族公的带领下,先后参观了呼云山庄的前后建设,见百姓家有所长,开荒之地已经是稻田波浪,连声称赞。 临行前,身为父母官,他总算舒了口气,闻说一直都是赵家的族公在照料此处的事情,道:“赵家大功一件,我忝句官身,便命你呼云山庄....不,是呼云山村的村长。” 村长是最不起眼的身份,那也是末末流的官身。 赵族公激动地跪地叩首。 / 消息传到渝州城时,赵玲珑只笑着点点头。 族公劳苦功高,若不是有他老人家镇场子,呼云山那一片,她也放不下心。 这事儿只是湖面上的一小小波澜罢了,这一日,李家大郎正式和赵家签了契书,两个以赵七李三的分成,合开一饭庄——百味豆腐。 后厨 李家做的豆腐并非只有一味。 其中胆水豆腐,以深井水和浸泡一整夜的黄豆制作,清香嫩滑。 赵玲珑一边挤压豆腐,向身后的一排弟子展示,“豆腐一定要压成泥状,中间不可为了偷懒随意撵磨,加猪肉沫,鸡蛋搅拌。” 最终呈现的膏体状粘度适宜,可离手,道:“庄里用的盘子都是瓷器,以膏体摆出客人喜欢的形状” 话说着,盘中很轻易地摆出一只鱼状,萝卜雕刻成巨型鱼头,眼睛位置点上黑豆,栩栩如生。 她又将另一边已经改刀的切块豆腐,将已经调味过的肉馅架在其中,裹上鸡蛋清粉,热油锅中炸制外酥里嫩。 一旁的蒸笼上已经冒热气,摆盘豆腐和炸制的豆腐肉球一同被放进锅中。 等待的过程中,胡师傅已经将焯水过的微薄豆腐块炸制外皮起酥,“这一道名曰熊掌豆腐。” 锅中热油,下各味佐料,不一会儿汤汁飞香,外皮金黄的豆腐落入锅中,来回翻炒几下,便可出锅。 赵玲珑夹起一块尝过,道:“此一道虽是寻常手法,切记炸皮不能过火,下锅不能太短。鲜美二字便有了。” 蒸笼去,盘子出,方才摆好的豆腐鱼和豆腐肉球经由热气蒸腾,外边生孔,大火另一端的胡师傅已经做好各式酱汁淋浇在上面。 几份菜前后不过一盏茶,便出锅。 一众小弟子睁大双眼,死死地盯着两位大师傅挥舞手艺。人人手中拿着筷子,品味识香,为自己将来能做到何种程度而学习。 -- 第96页 这几样不过是豆腐宴最基本的。 手中动作飞旋,快地几乎成了幻影,纯鸡蛋白打发成云状。 石磨豆腐挤压成泥,用高汤调味烹煮,空气中散出浓郁豆香时候,将云团絮状的蛋清加入。最终出品的雪花豆腐绵软柔滑,叫人好似真的一口咬下天边的云团一般,舒心清爽。 赵玲珑道:“接下来的则是鞭炮豆腐。” 众人眼睛一亮,着急忙慌地将口中的雪花豆腐咽下去,滋味爽到灵魂一振。 “这一道鞭炮豆腐,重在取形状...”女郎不缓不慢地声音透过门缝传了出来,崔昫扭头看了半晌,视线久久凝滞在玲珑认真的侧脸上,一直到有人挪动身影,挡住视线,他才遗憾地转过头。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玲珑传授家学。 原来这个模样的她比之记忆中更活色生香,一抬眉,一个反问的眼神,都叫他神魂震颤。 好似比之从前的喜欢,更浓烈, 他喜欢她曾为自己守候,如今更是为现在的意气风发而神往。 这样的人,怎舍得轻易放手? 李大郎今日受邀前来试菜。 他自知身份不高,比不得崔家二郎。所以前前后后几道菜,有多少的震惊和欣喜全都憋在肚子里。 本以为之前见到的豆腐菜式已经足够惊艳,谁知一道鱼心酿豆腐入口酸甜,比之前面的嫩都要厉害。 他忍不住道:“二爷,某活了三十余年,竟到了今日才对得起自己做的这些豆腐。” 他家以前卖的汤豆腐和这些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 弟弟看不起家族的豆腐生意,他是长子,却不能丢了祖宗基业。 本以为就如父亲似的,卖一辈子老口味的汤豆腐便罢了,谁知赵家却屈尊来和他合股做生意。 三成的利润,只怕未必有他家以前全入账本的红钱多。 弟弟跟弟媳闹腾着要卖酒,丢本忘行,以后且有他后悔的时候呢。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年初五,迎财神啦~~ ------- 有的收藏没?有的话,送我一个吧! 木木哒~~ 第44章 和李家的豆腐庄顺利开业,赵玲珑完全没有‘生意避开情分’的心思,开业当天渝州城的大小官员,并各家商户的掌柜都在受邀之列。 后厨热火不断,叫菜的和传菜的来往不断,刚将上一桌的菜报完,下一桌的客人已经开始催了。 虽是李赵二家合伙做生意,分工明确,李家大郎做的事掌柜,迎接送有经验,赵家这边的负责人则是族中一男儿。 赵家是两家的大股家,借助隐庐和辛香汇的知名度,引来的食客源源不断。李大郎如今算是当家做主的,主动提出开业三天酬宾计划。 几场席宴下来,豆腐庄的生意渐渐稳定下来。 月末盘账的时候,李大郎笑得老眼成缝,走路都带阵风,李家伺候的一众仆妇一扫之前的阴翳惨状,乐呵呵地给大爷请安,“大爷安,老太太刚吃了一道雪花豆腐,念叨着要见你。” 李家老太太中风之后,身子半瘫,整天躺在榻上,一想到老伴儿临死前交代要把李家生意做下的话,就哭。 一门李家两兄弟,却成了誓不与共的仇人,直叫老太太心口苦。 大儿和赵家要合股做生意,李老太太打心底里不愿意。 豆腐传家,三代人都姓李,如今变成赵李,这比挖人家祖坟还要缺德呀! 如今, 李大郎刚进母亲的寝居,人还没瞧清楚,先闻一阵朗声笑音。 他听出是母亲和妻子的声音,道:“何事让你们这样开心?” 老太太摸着手中的湖缎,抬眼看儿子一下,喜气洋洋道:“儿啊,你快来看看,絮娘从布庄买回来的料子真好呀,这可是湖广时兴的料子,一匹要五两银子呢。” 絮娘是李大郎的发妻,最懂老太太的心思,谦虚道:“娘,这湖缎再体面不也是咱们李家豆腐赚出来的银子买的。要我说,别说是湖缎,就是长安城时兴的百花锦,您都用的上。” 这话一奉承了李家的生意,解老太太的心中忧虑。二则又讨好老人,算是调解病中的苦闷。 果然,老太太哈哈朗声笑,连着说了好几次媳妇玩笑话,三人说笑过后,说起豆腐庄的生意,李大郎底气足,敢说大话,“娘,等咱们豆腐庄生意做上一段时间,账上宽裕了,我想把家里的祠堂翻修一下。” 李家人口不丰,住的是前后二进的院子,院子是祖上传下来的,李家老爷子在的时候念着祖宗恩情,将后罩房的空院子简单收拾一番,算做祠堂。 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宽裕的银钱翻修,如今李家豆腐生意渐渐好了。这才动心思改改门庭。 祠堂修缮,请上一尊小金身佛祖供上,祖宗在下面的日子好了,也好庇佑世间还活着的人。 李老太太愣一下,挥手示意伺候的婆子下去,低声问:“这生意真有那么好?” 李大郎比划了一个数字,见妻子和母亲惊叹连连,笑道:“这可不是咱们李家的豆腐出名,完全是赵家做菜手艺好。 赵家招收徒弟严格,学成拜师门的弟子个顶个的好手,咱家豆腐在他们手中千变万化,酸甜苦辣辛,样样不重叠,你说生意能不好吗?” -- 第97页 那确实是不错。 老太太点头,想起一事儿,道:“大儿,昨日你姨母来了,说是想从咱家买豆腐...” 姨母一家就是喂不熟的狼狗。 李大郎原本还笑着脸色一变,就连一旁的李家大儿媳妇都沉默无言,不敢插嘴。 “阿娘,不是我没有帮扶亲戚的心思,和赵家定的契书是独家,咱们李家的豆腐要是敢卖给别人,我可是要进大狱的。” 老太太不以为意,“进什么大狱?你姨母也不是外人,赵家人打秋风和你做生意,你姨母是亲的,难不成还亏待你?” 李大郎好心情一点不剩,挥手打断母亲的话语,“您如今是病了,脑子也糊涂了。赵家看中的就是咱们的井水豆腐方子,若是别家也吃了咱们豆腐,饭庄不就分利润。 儿靠着赵掌柜,恨不得这幅身子贴在她家门楣上到死,您倒好,吃饱了穿好的,尽在后头拖儿子后腿。” 妻子赶忙拽拽丈夫的袖子,示意他别说了。 李大郎却觉得委屈,补充道:“二郎不是做酒家生意嘛,你怎不叫姨母从他店里搬上些好酒出去卖?” 李二郎早就带着一家人回了岳父家住,一个多月都不见人影了。 身为人子不孝顺,老太太都快被气吐血了。 大儿再一次提起,她面上一汕,不由理亏。 因为豆腐宴的退出,赵家菜再一次以另类新奇的方式出现在渝州城人心中。 渝州城有人欢喜有人愁—— 丁家 丁聪拌着一份蒸得正好的大米饭,呼噜噜地将一大盆酸咸麻辣的青菜豆腐吃光光,筷子用力一拍,“赵玲珑克我!” 小厮不敢怠慢,赶忙地上一杯清茶。 丁聪摆手表示不用,口腔中那种辣度爽感回味不绝,他看向一边的大师傅,“这道菜,你能做出来嘛?” 大师傅险些哭出来。 那一大盆的豆腐汤是他托了关系从豆腐庄抢号买回来的。本想着尝过以后,能否自创一道。 谁让主家吩咐下来,要每个厨子都做出一道豆腐菜。 哪成想,刚一进门,正赶上小掌柜来,一眼看见他手中赵家的食盒,后来...后来就没了。 什么都没了,不仅豆腐汤没了,自己的豆腐新菜没了。主子问地问题,他也没什么说得。 大师傅哭着一张脸,看着比自己脸蛋还干净的盆子底,“郎君,某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 丁聪啧啧一声,叫他下去,看着另外几个师傅,“你们做的豆腐怎么样?能比得上赵家的豆腐宴嘛?” 几位师傅齐齐摇头,表示做不到。 丁聪再一次感慨,“赵玲珑克我!”说着还打了一个饱嗝儿。 他身后的小厮眼中闪过不忍,不等上去谄媚几句,就见门外跌撞进一个小僮来,只见他比屋中所有的大师傅还要苦涩,“郎君,浮香楼对面新开了一家香入飞飞。” 什么想入非非? 这个问题在丁聪到了所谓的香入飞飞后终于有了答案。 他人还在马车上,一只手撩起帘子,盯着不远处眼熟的背影,咬牙切齿道:“赵玲珑,这是城北!” 城北的生意,姓丁。 他不管那些从城北的食客如何费尽时间和功夫去城西,只为了隐庐一段好食物。 但是,城北,他丁家寸土不让,誓死不退! 半个时辰后 丁聪站在他爹背后,鹌鹑样般,乖乖给赵玲珑行礼,“赵掌柜大安!” 他身前的丁掌柜呵呵一笑,拱手道:“赵掌柜,我儿年岁不大,对生意还不熟络,若是有什么不长进的地方得罪了您,还请您见谅。” 赵玲珑敷衍一笑,看着自家锅子店名,哭笑不得——当初做锅子店,崔昫曾问起要起什么名字,她随口一词,只当做玩笑。 哪知道这人不仅将名字订成‘香入飞飞’这样不正经的名字,还将店铺正好设在丁家的对面,你说说,这不是打擂台,是什么? 瞧瞧,丁家的老狐狸都坐不住,亲自出来打探了。 有道是以静制动,这丁家一动,岂不是说明自己的赵家菜发展的不错? 赵玲珑心里妥帖了。 她这边稳住了,丁聪和丁掌柜同时面色一黑,但只能憋住不言。 他们这一日与同行的几位掌柜约好吃宴。 丁掌柜看着牌匾上‘辛香汇’三个大字,胸口一痛。 他觉得这地方就像他儿子说的那样,有点克他。 宴是好宴,食是好食,丁掌柜与众位同行几杯酒水下肚,终于说出此行的目的,“各位怎么看赵家菜的影响呀?” 席间众人一愣,齐齐噤声。 其中一个没听出丁掌柜语气不妙,左右看看,缓慢点头道:“赵家菜很好吃。” 很,这个字,说明他心里瞧地上赵家菜。 丁掌柜眼中闪过一丝不快,面上并不显露什么,“是好吃。”他盯着席间空着的盘子莫名一顿,“但是过分好吃了,尤其是辛香汇的生意。” 山水人物的六曲屏风意趣十足,却只挡住各个厢房的客人,拦不住酒杯觥筹的喝彩声。还有丝丝缕缕的丝竹演奏,以及围墙都拦不住的民声鼎沸。 所有人心中都明白——赵家已经成了渝州城说一不二的酒楼商家。 这世上,就没有谁是真的大度到将银子白白送出手。 -- 第98页 丁掌柜做了二十年的生意,自诩大风浪里沉浮的人,何曾不知商场上的人心叵测。 赵家那个赵明生,顶多算是个小菜碟子。他闺女赵玲珑,难不成能斗得过整个渝州的同行? 做生意过于拔尖,就让她见识一下什么叫同行相欺! 不出三日,赵玲珑便发现不管是隐庐还是辛香汇,亦或是豆腐庄子的生意都比之前少了几分。 她看着账面上的数目,与之前的对比几次后,抬头盯着杨启年,“渝州城最近是出了什么大善人嘛?” / 赵玲珑不用费神就知道生意下滑的原因。 虽然生意并非是大跳水般的惨不忍睹,但她上一世也是从生意场中游走的人,懂得其中的一些玄妙小招。 比如此刻, 一家生意落差是巧合,三家同时有此异样就不寻常了。 杨启年刚从城北的新店面回来,甫一进门,听她问话,吃惊道:“师傅,您已经是知道了?” 就连他自己都是借着杨家旧日的情分,有人传出小道消息,师傅手眼通天了不成? 知道什么? 赵玲珑不解,“账面不对劲,要么就是内里出了问题,要么就是外部有鬼。” 赵家里外全在她把控之中,剩下的不言而喻。 原是这样呀。 杨启年为她的敏觉和自信感慨,道:“师傅,咱们起的太快,不管是隐庐还是辛香汇,同行难免不安,如今他们见咱们在城北的分店又要开业了,背后联手,用超低价做诱惑,正慢慢将咱们的客人勾引走呢。” 所以她方才说,渝州城是出了什么大善人了。 已经是八月底了,第二批番椒马上就要收上来了,当初商会承诺的事情就要兑现,这一批番椒一大半是要分给渝州的同行的。 他们此时这样做,是...有病? 事实上,番椒惠及同行的事情,商会并未通晓各方。 一是番椒新奇,身为主人赵家,都尚未做出什么名声,其他人就抢走口碑,颇有些不道德。 二则是番椒如何运用,大多数人还不完全明了,有赵家的辛香汇做试验,也是好事。 商会行首闭口不言,只和几个大户通过气,却也说得隐晦。 那些人听了以后,误以为行首是在艳羡赵家的生意,故而有人提出给赵家一个教训的时候,忙不迭下场了。 富川山居 黄昏时分,这里已经是热闹喧天。 百珠帘子做成的巨型屏风将整个富春山居分作前后两半,前做男宾,后是女客位置。 高三娘正和王颂然为‘谁才是最适合吃盘中最后一块薯饼的人’争论不休,说得热闹,一一盘算着自己和赵玲珑的往事。 身为赵玲珑闺中好友,王颂然自然不会落了下乘,成功将最后一块薯饼抢到口中。 薯饼是隐庐新出的点心样式。 以蜀中独有的蹄铁泥做饼胚,江南糯米泥浆和深山野蜂蜜调和,加上蛋清云絮,经由一夜炉火的空灶闷上半个时辰所出。 层层叠叠,酥脆香浓,一口下去正好是熬得浓香的南瓜汁水。 看对方吃地餍足,高三娘不由嫉妒,只恨自己和赵玲珑不是自小的闺中密友,如今只能靠着王颂然,厚着脸吃点好的,“颂然,你如今年岁不小,家中还不给你想看人家嘛?” 王颂然一怔,下意识想到先前的那张荒唐□□,“你怎么突然说这个?” 高三娘手撑下巴,“你这么个吃法,哪一家能养得起?” 要你寡! 王颂然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她家中地位不高,参加城中贵女的宴会总是靠尾的地方,后来和高三娘走得近,主家安排位置,便将他们放在一块了。 她听闻身后的几个女郎低声议论着什么,冷不丁崔昫二字入耳,心中警铃大响,对上高三娘挑起的眉头,同时回身加入对方的行列,“你们在说什么有趣的事情呢?” 说完才注意到,还有老朋友在呢。 刘二娘不喜地看着她们,瞟到他们桌子上有隐庐的点心盒子,酸道:“富川山居是不出吃的嘛?怎么跟没见识的村野丫头一般,还把外边的东西带进来?” 有一新面孔不知她们的恩怨,正要开口问,却闻屏风前有喧闹传来,席间不少女郎伸长脖子去看,打闹着说打趣的话。 那女郎好奇道:“那一位便是你们说的渝州城第一俊秀郎君,崔家二爷嘛?” 王高二人回头看去,一众年岁颇大的人众星拱月般将中间的高大英俊的男子迎接进来,就连刺史大人都从上座起身,同对方说着什么。 这般热可炙手,天潢贵胄一般,不是崔家二爷,还能是谁? 一群人之中,不是鹤发的老者,就是肥肠满肚,要么有的卑躬屈膝,小人做派,偏他风光霁月,郎朗清风一般的君子,举手投足之间都是高门公子哥的贵气。 那女郎被崔昫的气质吸引,一颗芳心跳动,“他可有婚配?” 刘二娘盯着对面的两个仇敌,阴阳怪气道:“这一位崔二爷可不是谁家都能攀扯上的,城西赵家早年和崔家有婚约,今春刚下聘娶进门,第二天就和离了。” 啊,竟这样快? 看来,这位崔二郎实在不喜欢他那位前夫人呢。 那女郎刚回渝州,并不知道这里的情由,好奇道:“那位赵家的女郎可曾参加此次的秋菊宴?” -- 第99页 今日是富川山居举办的秋菊宴,特邀全城大小有头面的人出现,这位崔家下堂妇也该在这里吧? 刘二娘哼声道:“这里是清贵地方,她一个和离之身出现,岂不是污了我们这些人的身份!” 话音刚落,王颂然一个起身,刘二娘下意识往后缩一下,生怕对方动手报上一次的一巴掌仇,却不想对方只是直起身子,看着外边进来的人,欢呼雀跃,“快看,快看,是玲珑来了。” 四下的人随着她指尖看去,再一次引起另一波低声议论。 “她还有脸来?” “哎,她是自己来的?” “他家门风如此不洁,竟然让一个未婚女眷独自出门?” “进来了,进来了,哎哎哎,怎么...” 那女郎听了半晌,原来这一位新进门的女郎就是崔昫的前任正室呀。可惜人多堵眼,她只瞧见对方一身松晕色的素质外衫,是个清瘦背影。 不过,其他人为什么惊讶她还是明白的,“怎么她做到了前宾席了?” 坐满男子的厅堂,她一个女子去了不是闹笑话嘛? 高三娘瞅着刘二娘那张五颜六色的脸就想笑,解释道:“不去那边还来这里不成?她是赵家菜的开山祖师爷,又是渝州商会的名誉会长,人家是赵家家主的身份,不去那边谈论国计民生,难不成与咱们说说胭脂水粉?那才是糟蹋呢!” 这人嘴贱,为了玲珑,连自己都敢骂! 王颂然心中暗自称快。她不敢对上官家女,但是有高三娘出面,勉强凑数。 刘二娘偏过头不再说话,安慰自己:听不见看不见,心里就不气。 / 整个秋菊宴十分气派,气氛也迎合上官心思。 不管是夕餐秋菊之落英还是学子诵诗品明月,都是大唐繁盛之景的真实写照。 席宴进行到一半,赵玲珑已经是半醉,她看着正向自己走来的一老一小,以及身后的熟人,心间一嗤,转身就走。 丁家父子赵端方:“......” 她肯定是怕了! 杨启年跟在她身后,回头看了一眼,道:“赵端方怎么来了?” “丁家父子以为联合同行就能压制咱们,这会儿把赵端方从犄角旮旯里拽出来,除了恶心我,还能有别的目的?”赵玲珑遥遥与一相熟的掌柜敬酒。 杨启年看师傅神情,只觉得她面颊绯红,白里透着粉,杏眼柳波似带情,哪里是被恶心的模样,“师傅您心境高远,岂是那些小人能比得了?” 心境高远的赵玲珑呵呵一笑,举起袖子遮在面前,“徒弟,师傅想吐。” 她忘了上辈子自己的酒量是慢慢练出来的,这辈子还是个三杯就晃悠的德行。 方才避开丁家人,就是害怕自己酒意之下,失了赵掌柜的威风。 杨启年淡然自若地站直身子,又淡然自若地挡开一众凑上来讨交情的男子,顺利地带着人出了门,然后被人蹲守了。 崔昫盯着他握着玲珑的手掌,冷声道:“松手!” 韦二接腔:“松手,松手。” 杨启年表现地十分不怂,他道:“师傅,怎么办?” 赵玲珑糊里糊涂,信手一扬,“再来一杯,把你们这儿最好看的郎君叫上来耍耍!” 杨启年:“......” 崔昫:“......” 韦二:“......哇哦~~” -------------------- 作者有话要说: 带带新文的预收--------《重生之我才是太子的白月光》 小白兔变大灰狼·女主 X 披着羊皮的狼·男主 本文又名《太子良娣很狂野》、《良娣今天吃药了吗?》、《太子今天醒悟了吗?》 人人都说陆霜云撞了大运,竟然能嫁给太子爷做良娣。 而太子竟在大婚之夜丢下正妃独守空房,独宠陆霜云十数年不变。 重生归来的陆霜云冷嗤一声,面对太子的含情脉脉,作呕状。 陆霜云嫌弃道:你别笑,我看着恶心。 太子谢玄一愣,“???” /女主版视角 身为良妾,陆霜云从不愈距,不争不抢,永远低眉垂眼,老实本分,只因太子给她的宠爱并不应该。 却原来,十数年的情爱时光错付了。他只是利用她做太子妃的挡箭牌。 大梦一场,人生重来,她发誓,谁都别想逃!都得死!! /男主版视角 晋朝太子,地贵位尊,本该呼风唤雨,说一不二的位置。 可谢玄却只能严于律己,与世家和宦官扮作假面,虚情假套。 这世间的所有风霜刀剑他都不惧,唯独太子妃,她是他幼时起的执念,此生不愿分离。 费劲心思将人娶进东宫,未免他人迫害,只能营造出宠爱东宫一良娣的假象。 谁知,新婚第二天,良娣陆霜云一改从前,白日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夜里又像是最温顺的羔羊。 越相处越奇怪,这良娣怎么好像是孤小时候的救命恩人呀? 太子谢玄痴汉脸:怎么办?孤好像移情别恋了。 良娣陆霜云疯妇心态:都得死!!! 排雷: *白天是重生来的女主,夜晚是本身的灵魂。 *男主前期智商略感人,女主智商从不掉线 *有误会,感情专一,双处 *别致的追妻火葬场 -- 第100页 *轻松逗乐文,希望大家喜欢,求很多很多小可爱的预收 永远的么么哒~~~ 第45章 跟醉酒之人讲道理,简直是世上最荒唐的事情。 韦二蹲在廊下,‘啪’地一下将脖颈上的蚊虫拍死,看着周中的一线猩红,无奈地啧啧摇头,“崔二,她这样还要多久?” 几步之远,赵玲珑同他一般的姿势,手中撑着的细长颈荷花如伞般,替她遮着漫天星河。 崔昫并不烦心,顺她心意,陪在她身侧,“玲珑,在想什么?” 醉酒的姑娘冲着他娇憨笑笑,猛地将食指点在自己唇上,“嘘~~再过一会儿,阿耶就来了。” 赵老爷不是在呼云山村游山玩水嘛? 可见她是真的醉了。 秋意浓,天色渐渐暗沉,身前是富春山居飞车流水的淅淅沥沥,心上人笑眼弯弯,崔昫只恨此刻能长久一些。 韦二:“……” 崔二你的良心呢! 赵玲珑只觉得自己伸在仙境,周围白花花的一片,眼前有一只长得好看的男妖精。 这男妖精长得也太俊俏了吧,就是瞧着那么点眼熟,在哪里见过呢?她心里疑惑道。 这个问题萦绕在她心头,费神许久,终于灵光一现,“呀,你不是绿竹倌的青云郎君嘛?” 听她呢喃地问自己是谁,‘是你夫君’方才出口,崔昫听她所谓的‘绿竹倌’脸色一黑。 是谁,竟然带着她去那种脏污地方?! 绿竹倌是渝州城有名的郎君院,内里的俊俏人不比青楼的少,环肥燕瘦,或是健硕或是娇柔可爱。 那些人吟诗作曲,个个学得一身讨好女郎的本事,她…她定是被人哄骗的!! 崔昫拧着眉头,在对方连声‘是不是青云郎君’的逼问下,低声道:“我是。” 他一贯是清冷性子,语调不高不低,这般伏低做小,委屈之情都快化成水,从眼里流出来了。 下一瞬,对面女郎纤细的手指搭在他的下巴上,向上一抬,崔昫下意识地对上赵玲珑空濛湿漉的眼睛,看着她逐渐凑近的面容,越来越近…近… 他心里还在纠结着‘玲珑亲的人到底是崔昫还是青云郎君’,垂在身侧的拳头却慢慢收紧。 太近了,近到他都能看到她殷红嘴唇上的浅桃色口脂。 要是玲珑真的亲近自己,过后定要记得擦擦干净才好!不然,别人要笑话她…还是他? 脑海中还在纠结,各种繁杂的念头缠绕着他理智全飞,鼻息间已经能闻到梨花酒的香气,他整个人神魂飘飞,觉得自己也醉了。 长睫垂下,眼神深处翻涌的深情都被藏起,他握住她的手,也握住荷叶,宽大叶子一偏,遮住了娇羞,吻上柔软。 与此同时,韦二‘啪’地又一下,贱笑兮兮——今日的我,可是大功臣呢!嘿嘿,又是想娘子的一天! / 再次回到席间的时候,崔昫又是那个端方自持的郎君,只不过脖颈深处还有不为人知的红。 高七郎顶住众人的压力,已经好几轮酒水过场了,见好友终于回来了,急忙脱身过来,“这帮人惦记着番椒的生意,找不着赵玲珑,逮着我使劲灌,想要套话呢。” 他往身后看了看,疑惑道:“你不是出去寻人了吗,赵玲珑?” 崔昫摸了摸自己嘴角,一颗心还在狂跳,“她…哼…她先回去了。” 回去?回哪?今日不是要公开番椒共享的事情吗? 赵家没人,谁出面? 还有,高七郎揉揉眼睛,怕自己喝的多,所以眼花看错了,“崔二,你嘴角怎么…破了?” 崔昫转开眼,轻飘飘道:“玲珑咬的。” 高七郎:“…???” 是不是喝多了,他方才是幻听了嘛? “你做了什么,竟然将人惹急成这个样子?”高七郎道。 崔昫整整衣衫,闻上首刺史大人话语,预备上前,“怪不得韦二老说你娶不上媳妇是有缘由的,你好好反省一下。” 高七郎怔怔地看着他潇洒离去的背影,“……” 说得好像你成婚了似的! / 宴过大半,也是时候宣布好消息的时候。 今秋渝州的钱政收效颇丰,这秋菊宴也吃的高兴,刺史大人同诸位官员酒过三巡,示意安静。 他已然是积威深重,面对众人的追捧,面上谦逊,心中还是得意,“今日是我渝州欢庆秋丰的日子,诸位为我渝州辛劳,某在这里敬上一杯了。” 下面所有人避开一礼,侧身先他喝光盏中酒。 刺史大人畅怀一杯,引出正文,“今日某还有一事想要分享于大家,日前赵家的呼云山村,老夫有幸得以一观。赵家家主仁商之名,名副其实。” “商者,利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可谓是传世箴言。” 下面众人闻风,顿时称赞一片。 座位在后面的丁家父子扯着嘴角,配合着哈哈几声。心里却将赵玲珑又骂了个狗血喷头。 “不仅如此,赵家老爷生于贫处,却懂得知恩感激,这不,之前他与老夫畅谈,深感我蜀中菜千年的名望,特将番椒之物分与商会众人,共享我天府之容资。” 席间顿时掀起另一波狂热,原本只是寒暄配合的人语气上加了重视,赵家的番椒生意,只说辛香汇一家,早已经是车马喧嚣,一号难求。 -- 第101页 在场的人哪一个是真的瞎子,不眼红赵家的独门。 背地里打探的,甚至筹措了不少计划,想要拉拢赵家。 如今一看,赵家还真是大善人呀。 商会中人提早知道消息的,如今终于不再遮掩,农部的小官吏举着酒杯立刻上前探听。 这可是番椒呢。 比辛味更强烈,还有药用的价值,若是以蜀中为重心,向大唐四境铺开,那该是多大的红利呀? 再往上,皇家贡品若是有这一味,得了玄皇明妃的一路夸赞,鸡犬得道,是要升天的节奏呀! 与前方热闹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丁家父子身边。 这一圈人都是承诺联合压制赵家生意的商家 从上首刺史大人特意点出赵家来夸耀的时候,他们就察觉不对劲。然,他们的不良预感在刺史大人宣布番椒共享一事后,终于成真。 渝州城说小不小,说大并不大,都是做酒楼生意的,彼此有着各自的圈子。 虽说圈子不碰撞,消息却是互相明了的。 他们这边抱团为难赵家的事情,做得并不隐蔽,一则是为了给赵家一个下马威,二则也是想拉拢更多的人加入排挤行列。 如今,丁家父子同伙傻眼了。 有一个见众人沉默着,和缓道:“左右只是半月,大不了咱们去赵家赔罪便是。” 他们是老字辈,真要是上门,就不信赵玲珑能将人赶出去? 笃定赵家不不会太斤斤计较的众人在堂中寻了半晌,彼此不解:赵玲珑这是提前离席了?她真的不在乎结交渝州城权贵的机会吗? 身为赵玲珑前任丈夫的崔昫堂而皇之地接下刺史大人敬赵家的酒水,“玲珑贪杯,不胜酒力,已先行归家了。” 他朝四周一举杯,以一副主人家的姿势请告,“我赵家番椒本就得天传,是神佛怜我蜀中深受湿毒之苦,特降赵家。如今商会已经拟好章程,之后各位可凭商号文契与赵家签上商书,诸位一起共传我蜀中荣光。” 有的商户点头称是。 有的商户迟疑不定。 也有的注意到他用词中的点滴,脑中思索着什么。 有胆子大的一官员在崔昫面前有几分交情,讨笑道:“崔二爷真是深明大义,与赵家女和离,竟也还愿意帮扶赵家,实属大家风范。” 这话是恭维人的,算不得哪里有错。 偏崔昫回头剔他一眼,“我是赵家的赘婿,为岳家周到,不是理所应当嘛?” 身侧的高七郎,一个眼瘸,震惊地张大嘴,不敢相信这人说了什么。 崔昫对面的小官比他还夸张,一巴掌挥在自己脸上,脆亮一声震地脑子嗡嗡直响,“二爷,何时入得赘?” 这天大的消息,他怎么一丁点都没听说? 崔昫头一回在人前这么温和,道:“就在方才!” 小官:“…??” 这么草率? 高七郎:“……” 隐隐约约好像知道崔二嘴角为什么破了? 赵玲珑昏睡一夜,醒来后就发现侍女盯着自己的眼神不对劲。 她晾了杏仁半刻,果不其然,对方早就耐不住了,一脸好奇道:“女郎,崔二爷还是您心上人嘛?” 温热巾帕刚擦过脸蛋,本该清醒的人却被丫头问的迷糊,“这大清早的,你是发癫了?” 杏仁心里翻了白眼,道:“明明是女郎昨夜发了情癫。” “你说什么?” 杏仁帮主子回忆昨夜的情形,“您和崔二爷在荷花池边说了好久的话,上马车的时候…” 说到此处,杏仁想起昨夜听到的话,一张小脸上满是羞涩,“您非要拽二爷上车,说是要…要…” 要什么呀? 赵玲珑努力回想半晌,可惜脑中只有一片空白。 “你说要和崔二爷颠鸾倒凤,好好快活几次!”杏仁一咬牙,快快说干净,羞地她人脸都涨红了,原地别扭着。 颠鸾倒凤?快活?还好几次? 谁?她和谁?崔昫嘛? 赵玲珑僵在原地,只恨自己昨日荒唐醉酒。 她觉得自己有点慌。 这当口,外院子的一个婢女进来回话,“女郎,红花巷子的阮玉娘上门了。” 红花巷子的阮玉娘? 那不是红娘嘛? 家里没亲没婚的,她上门作甚? 婢女喜气样样道:“女郎,崔二爷要入赘咱们赵家的事情已经传得满城都是,红娘子是受崔家人所托,上门求婚书的!” 赵玲珑第一反应是:自己可能没睡醒! 她猛地掐了掐身旁杏仁肉呼呼的手臂,见她痛得跳脚,终于认命,“造孽呀!!” / 赵家会客厅 红娘子尴尬地坐在一侧,听着婚事的两位当事人牛头不对马嘴的…算是吵架吧。 毕竟,这场景于她家中两个孩子因为一块糕点争执的样子,并无两样,除了没有动手。 赵玲珑:“你入赘,崔大人和崔夫人同意吗?” 崔昫:“他们不重要,婚期定在什么时候,下个月的十六?要是太急,不然就十七?” 赵玲珑:“入赘这个事儿不可儿戏,你我都不是孩子,还是从长计议吧。” 崔昫点头,继续问询:“下个月太急,不然就重阳节?” 赵玲珑,“……你有没有听我讲话?” -- 第102页 崔昫与她对视,肯定地点点头,“婚事肯定是要办地,玲珑,你不能让我无名无分的跟着你。” 红娘子猛地一喷,尚未咽下去的那口气连带着喉咙眼不舒服,她一边红着眼眶摆手,“你们聊,你们聊,莫要在意我。” 这天下向来都是女子求夫郎莫要辜负,今日她还是开眼了,城里赫赫有名的崔二爷,低三下气地求着赵家女郎别抛弃。 她可以料到,这消息甫一传出,整个渝州城该有多热闹了! 赵玲珑对着媒婆勉强笑笑,示意杏仁将人送出去,屋中只剩他们两个,她正了神色,“崔昫,我不是在与你玩笑。我既然和离了,便没想着吃回头草。” 崔昫了然地点点头,起身走到她身前,将自己嘴角的小伤口指给她,“这是你昨日非要亲我,我不愿意挣扎时,你咬的。” 红唇上小小的结痂伤口明显,她想忽视都难,身子往后缩了一点,“这…是我咬的嘛?别不是你讹人,自己咬下的口子。” 崔昫眼神深邃,沉沉地盯着她,“韦二看见了!” 这厮以前就这样不要脸吗? 这种事情,她醉着,他难不成也醉了? 这么想,赵玲珑也这般问出口了。 崔昫更近了一点,声音低沉浑厚,带着磁性,“你在我身边,我便长醉不醒。” 堂中一静。 外边丫鬟们知道主人在里边会客,甚少走动,一片寂静中,赵玲珑与眼前人对视片刻,思绪反复好几次,道:“这话是韦二教你的?” 是韦二教的没错。 崔昫不知自己是哪里没做对,玲珑的反应并不是韦二所说的…温柔小意,投之以香怀。 他眨眨眼,莫名觉得此时气氛很好,所以——“玲珑,你要对人家家负责…呢~~~” 赵玲珑:“!!!” 来人,救命呀~~~~~~~ -------------------- 作者有话要说: 韦二:我的肩上负担着崔二的大好姻缘呢! 加油! -------- 有收藏没?有的话,给奴家投一个呗! 第46章 崔家 崔大人回忆自己前半生,陷入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二郎什么时候忤逆过他这个当爹的嘛? 没有。 猛地这么一回忆,他有一种‘我儿子从没把我当老子’的感觉。 妻子在一旁神色平静,手中拿着针线做绣活,他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料子,转过头正要吩咐婆子看看二郎回来没,又猛地盯向妻子…手中的布料,“…你为什么在绣喜服?” “昫儿不是要成婚了嘛,他心急,我便帮着把他新郎官的衣服做出来。” 崔夫人道。 崔大人:“你竟同意儿子入赘” 入赘入赘,男人家就知道脸面,幸亏二郎比他强,心里疼玲珑,一个男人愿意入赘给女方,可见儿子情深似海。 她剜了丈夫一眼,“入赘怎么了?你不是也看得上赵明生这个亲家么,要我说,咱们昫儿能赵家也好,那宅子热闹,总好过西苑那冷窖。” 崔大人简直要疯。 他和赵明生是自小长大的情分,当成亲家做赵玲珑的公爹,这自然是好事。 但交情再好,总不能把儿子当成小姑娘, ‘嫁’进赵家的大门吧。 妻子平常视之,他这个做爹不能坐视不理,堂堂男儿定要… 定要什么,崔大人在心里还没说完,就见二郎从外边进来,和往常的样子没什么差别,但是他却莫名看出儿子是欢喜的。 “你一大早的去哪了?” 崔昫对他爹还是尊敬的,拱手道:“儿去了赵家。” 赵家? 崔大人急忙起身,“赵家,去干甚?” 崔昫不遮不拦,“儿子要入赘,总得和玲珑商量下聘的事情。” 她顿一下,转向崔夫人道:“母亲,儿子的嫁妆该如何打算?” 一个大男人要嫁妆?! 个丢人的玩意。 崔大人恨铁不成昂,“你个大男人,要什么嫁妆?胡闹!你这么上门,赵家也容你放肆?” 崔昫不自然地偏偏身子,“玲珑说入赘须得万贯家财,儿这不是回来取了嘛。” 崔大人眼尖,瞧着他不对劲,往左边挪开一小步,想要看他右脸。 然后,崔昫也挪了一小步,避开了视线。 崔大人,“……你让人打了?” 崔夫人惊呼一声,起身凑在儿子身边瞧了几眼,“瞧着像是巴掌印,这是玲珑打的?” 崔昫摇头,“我自己打的。” 崔氏夫妇,“……” 你看我们像不像傻子? 崔家陷入蜜汁氛围中,另一边的赵玲珑确实长舒一口气。 崔昫从哪里学的那些不三不四的话,对着自己深情表白,只叫她心里不舒坦,手比脑子快,挥手就是一巴掌,“崔昫你清醒一下。” 清醒后的崔昫和后悔不已的她对峙很久,直到她被盯地毛骨悚然,推说入赘需家缠万贯,这才把人糊弄走。 人一走,她收拾一番赶快出门,这几日隐庐和豆腐庄的生意不好,她须得去店里照看一番。 不出门不知道,一出门,凡她踏足的地方,背后都是低声议论的嗡嗡声,直到这时,她恍地明白,比起她嫁入崔家做崔昫的儿媳妇的轰动,崔昫入赘赵家,做赵家的赘婿可谓是九霄天上的劫难惊雷。 -- 第103页 之前她身为隐庐掌柜,赵家当家,人们多的是敬佩和爱重。 有了崔昫作妖,那些的自己拱手的商家便多了更多畏惧,小心翼翼地恭维着,生怕哪里惹了她不开心。 这感觉…还挺爽! 这番好心情一直持续到看到丁家父子后。 杨启年窥见师傅的脸色一变,低声道:“他们这是来赔罪的,是为先前合伙打压的事情,已经侯在这里大半个时辰了!” 他语气里抑制不住的幸灾乐祸,当初赵玲珑拦着他教训这些人,如今看他们吃瘪,还得乖乖上门赔礼,实在解气。 赵玲珑吩咐他几句,转身进了房间。 夏日正尚,但蜀中却是阴雨连绵,这会儿刚好是云消雨霁,难得的阳光普照。 赵玲珑不是其中年纪最长的,亦不是地位最高,众人却下意识地将人请到正东当中的位置。 以赵家如今的地位,赵玲珑未来的…岳家,坐得起这个位置。 丁聪跟在父亲身后,觉得自己如今都快矮成矬子了。 赵玲珑初初接手隐庐,他只当对方是个黄毛丫头,当成小辈来看。渐渐地当成对手,如今,妈的,人家硬生生比自己高出好几个辈分。 就连他爹,在家里将赵玲珑骂成孙子,出了外边提起赵家,又是满腔敬佩的虚情假意。 啧,做人累不累呀!他一边鄙夷着众人对赵玲珑的奉承,手中筷子不停,正吃着一道酸椒鸡脚。 他是吃货行家,对赵家隐庐中的饭菜尝过数次,其他几味经典的大菜已经吃腻了,今日起意,点了一份鸡爪子,不想这般爽口。 鸡爪子肉不多,食之在精,肉筋透亮油润,吸满了汤汁,酸咸适中,食之口舌轻微麻辣,却奇妙的生出回甘的效果,还有… 他加了一块自己平生最讨厌的黄色姜块,犹豫一下,只试探性地咬了一丁点,下一瞬像是遇到迷惑,整个人纠结着又咬了一小块嚼着。 他有些不确定,要找身边伺候的小厮询问,不想一转头,直直撞进一双带笑的眼睛。 看什么?没见过别人吃生姜片呀!他腹诽。 赵玲珑道:“丁郎君应是不喜蜀姜的味道吧。姜本辛,其皮生凉,其叶生热,食之可口舌生津,增进食欲。这姜片是我隐庐做凉式特意腌制的,你若是喜欢,派人来买便是。” 被这么多人盯着,丁聪不谢礼实在下不了台。 他恭敬地拱手,半叩,算是谢过。 可惜重新安坐,心、面都是难堪之情,这样被一个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女子,当成孩童一一般哄着,实在是羞煞人也。 片刻后,一大盘子酸椒鸡爪消失不见。 收拾桌子的小厮一脸震惊,心说:这一桌的食客真是生猛,竟连骨头都吃地渣都不剩。 我隐庐威武! 与这些人搭搭交情,剩下的来往都留给管事发挥。 赵玲珑换上白衣兜子,长发挽成简便的发髻,进了厨间。 赵家菜开山之后,胡师傅是老太爷时候跟着的弟子,自然不能拜在赵玲珑名下,便担了一个师叔的名号。 收徒之事贵精,不在多,筛选严格,分别从刀、尝、识、鉴四个方面着手。 凡是赵家学徒都是讲究师承,每月会有薪水。若是受训表现优越,进了赵家菜馆担任某一灶的大小师傅,更是待遇丰厚。 不少穷苦人家,抱着尝试的心态将孩子送到隐庐,也算某个出路。 赵玲珑进门的时候,正是胡师傅在训人。 原是一个小弟子在烧火的时候打盹,本该文火出锅的坛子肉,变成了盛火沸,还未到时辰,瓦罐中的水已经熬干,传出焦味的时候,里面只剩下黑炭般的成品了。 一个火候失误,损失的可是二十几坛子的肉,加上配料佐味,柴火等,成本亏大了。 胡师傅气得满院子咆哮,被骂地那个小弟子已经哭得只剩气音了,瞧着只是秋意年纪大小,生怕被赶出隐庐,呜呜个不停。 赵玲珑看他可怜却也没插手,隐庐后厨虽有她时不时地打点,大部分时候都是胡师傅督促,她若是这个时候折损了对方的威严,只怕被有不少新弟子会起别的歪心思。 胡师傅是个心软的,嘴上骂的凶狠,见那孩子哭得惨,长叹一声,“念你是第一次,我这边就留你一遭,若是下一回再出现这样的情况,便早早家去吧。” 这算是开恩了。 小弟子抖着身子给胡师傅磕了头,伸手擦泪珠往厨间走。 看胡师傅又惋惜地盯着一坛子一坛子肉,赵玲珑笑着摇摇头,“您这骂人的架势不减年轻时候呀。” 听阿耶说,胡师傅以前收徒其中一条要求就是抗骂。 胡师傅没好气地哼一声,“某不及赵掌柜的手艺,就嘴上的功夫占占厉害!” “今日来可不是和您斗嘴的。隐庐的生意有您看顾着,如今蒸蒸日上,我便将心思放在他处了。我阿耶常说不能叫赵家的老伙计们白白出力,我便合计着将今年隐庐的红利分出三成做您的酬谢礼,不知您赏不赏脸?” 这么大的事情,这女娃怎么口无遮拦,当着这么多人就说出口。 胡师傅转头瞪了几个探耳朵的人一眼,“你就花心思多,怎么的,不给我钱,难不成我还会偷懒?” 事情已经被人听到了,再躲便也没意思了。 -- 第104页 胡师傅哈哈一笑,朗声道:“今年是我隐庐的发年,赵掌柜方才留话了,隐庐今年的红利分三成出来给咱们做年赏银,小子们好生上心,可别说我胡瞎子不照顾大家。” 小伙计们吆喝成一团,厨房一片火热的场景,方才被骂的恨不得重生一回的小子也笑了起来。 这天下大事,不过吃喝二字,入了一家门,没被看成当牛做马的畜生,这样的主家谁不感恩戴德? 众人心中满足,对未来日子的美好期盼更是重了几分。 -------------------- 作者有话要说: 是我哪里不好吗?为什收藏不增还掉了呢? 不愿意收藏的那个小可爱,是你吗? 第47章 ——“外边的人都传疯了,赵玲珑说想要入赘须得万贯家产!那崔二爷一听,连口水都顾不得喝,转身就走!” ——“瞧瞧!我就说了,这赵玲珑不守女子本分,整日抛头露面,搅和地赵家大房非得分出族中单过,如今更是猖狂,竟连崔家的面子都不给。” ——“您说得是、这道理大家都明白。崔二爷是瞧着赵家男丁不继才出手相助,怎她以为崔家就离不开自己一样。如今好了,崔二爷一走了之,有她赵玲珑后悔的时候。” ——“不知好歹...” ——“不知天高地厚...” ——“无知妇人,目光短浅...” 赵家族中,大东厅吵嚷成一片,你一言我一句说着大房赵玲珑的恶话语。 一直到众人纷纷闹了好一阵,当中的族公铁头拐杖一杵,满屋子人心头一震,顿时噤声,转首看过来。 毕竟这一位可是亲自出面去大房要回十万两银票的人。 底下的小辈还指着族中养活,没胆子驳了对方的情面。 “好了,大房怎么过,已经与我们再无瓜葛。今日叫大家来,是为了分分族中东西,各家各院说话办事的人进屋中来吧。” 他转身走了,背后的声音却一点都没有少听。 有妇人在安顿汉子多要点牛羊,有的在争吵西边三亩地应该姓甚名谁,还有的因为一口水井,撕烂脸皮破口大骂。 族公蹒跚而去的背影在这一番衬托下,更有几分日落西山,早已无力回转的暮秋之气。 人群之外,有一小丫头将众人情形收入眼底,转身到了东边。 没过多久,赵玲珑就知道那一支的境遇。 她手上的动作并没有迟疑,只轻声笑笑。 对于上辈子曾经伤害过她家人的族人,她便是再活一次,都不会付诸一点点同情。 她死都不会忘记,自己和阿娘枯槁一般跪在灵堂,那些妇人们说着是为她们母女好,却在父亲棺前阴阳怪气。 也永远不会忘记,这些人用父亲大半生的积蓄,养得肥肠满脑,个个恬不知耻地,妄图遮掩自己是杀人凶手的真相。 即使是使唤人盯着那边,也是防着那些人再打什么鬼主意。 灶膛盛火,她吩咐取出几根大柴棒,锅中转成小泡泡翻滚后,将十数个已经洗净煮过血水的白洁兔头放进去。 老卤汁水香浓,是熬住了好几日的老汤,加了十六味香料,且各种香料的不同比例,最终在汤水重汇聚成一锅精华。 “这汤水之前一定要炒糖色,制出的卤水油气必须重,香气必须足,这样的兔肉成色就会很漂亮。” 不远处的杨启年笔缀不停,将她话语中的重点一一记下,“这一锅需要卤上多久才可出锅?” “大约三个时辰便好。”赵玲珑道。 另一边的小瓮缸里已经给有卤制好的兔头,赵玲珑端了一只坐到食案侧,“兔肉香浓是这道菜的一绝,但是食客若是为了果腹,这丁点肉怕是不够。” 不吃肉,这兔头还怎么卖呀? 赵玲珑看出众人的疑惑,素手芊芊拈起兔头,“这便要考验食客是不是合适的老饕客了。” “这兔头吃法讲究,一分为二上下颚,二来先咬吐舌头。” 杏仁是婢女,犯不着顾忌什么身份,顺着女郎指点,巧力一掰开,唇红齿白,大口一抿。 “三掰上颚掏眼睛,四咬后壳吸脑花。” 有人已经耐不住,情不自禁地咽了一口唾沫,喉咙发出来响亮的一声咕咚声。 赵玲珑认出是上一次被胡师傅骂地狗血喷头的小弟子,也不知他手中的活做完没,偷跑到厨间。 瞧见赵玲珑正盯着自己,小郎君羞赫地低低头。 她怜爱心思起,示意一旁的婆子,围观的众人顿时笑了起来,齐齐拱手谢掌柜大恩。 人手一只兔肉,也不顾体面,围着灶间,各自寻了空处。 “第一步是啥来着?” “瓜皮,掰开,对,掰开,然后吃舌头嘛” “你个愣货,谁让你第一口就咬断了?...” 赵玲珑失笑地摇摇头,“最后一步则是咀嚼天堂肉。” 肉块被完整的撕下来,杏仁还是第一次吃兔肉,心中再没什么‘兔兔那么可爱,怎么可以吃兔兔’的想法,“女郎,杏仁还想吃一个。” 人的本质果然是真香! 赵玲珑对上自己侍女亮灿灿的眼神,无奈点头——昨日那个因为宰杀了很多毛茸茸兔子,而哭得凄惨的人,和此时正追着要吃兔头的人,不能说一模一样吧,简直是判若两人。 -- 第105页 杨启年见她将侍女吃剩的骨头重新搭回一副头骨,惊奇地拍拍手,“这卤兔头能吃到如此完整的样子,若是叔叔在此,怕不是要赋诗一首了。”可惜他腹中空空,没几分墨水。 唐人喜爱诗句,山水人物皆可入诗,这食之一道,更是大放光彩。 殊不知太白也曾为蜀中的江鱼赋诗——青青竹笋迎船出,日日江鱼入馔来。 两人说起食物一道,颇为投缘,一时开了话腔聊起杨家早年在长安时候的几件趣事。 崔昫进门就见他们相视而笑的场景,脚步一顿,但又很快压下心思,只不过步子比之前更大些,“玲珑,今日还有事吗?” 两人约好一起去新开的锅子店,不想他自己先来了,赵玲珑疑惑地看了屋角的时漏一眼,不是还未到约定的时辰嘛。 “番椒种子分出去,还有一点疑惑,便来寻你。”崔昫扫了一旁的杨启年一眼,若无其事地补充,“再者,咱们婚期未定,须得商量一下。” 赵玲珑已经懒得再翻白眼了,“走吧。” 她人一马当先在前,崔昫乖巧地嗯了一声,只不过转身前,在她看不见的角度,低声警告:“玲珑是要娶我的!” 杨启年错愕地抬头,嘴巴因为震惊到合不拢,“...???” 渝州城说崔二爷被赵玲珑下蛊了,他看不是下蛊了,是崔二脑子不好吧! 小跟班韦二尽职尽职,等那两口子走了,凑到杨启年桌子前,食指一推,将那颗完整的兔子头给推倒,“崔二是不是骂你了?活该!哼!”说罢,嚣张离去。 杨启年:......不仅崔二有病,崔二身边的小伙伴病得也不轻! / 城北 丁聪此刻很苦恼。 没什么,他买下赵家的浮香楼后满腹雄心,原本因为占了低价便宜的优势吸引了一波客户,谁知没几日,刺史大人席间一番话,所有的联合压制成了一桩笑话。 他不仅亏了一大笔银子,最后还赔上面子去给赵玲珑道歉。 实在是奇耻大辱! 他眼神不善,身旁的小厮宽慰主子,“郎主,您不用过分担心,对面赵家的香入飞飞,一看名字就不是正经的店。奴去打听了,那里面装潢古朴,连最体面的包厢都比不上咱们这里的大堂。” 丁聪并不搭理,眼看着对面忙进忙出,心里一团暗火。 偏偏有人不开眼—— 赵端方一脸喜气地冲上二楼,道:“丁聪,你知道嘛,赵玲珑不识抬举,当面拒绝了崔家二郎的入赘,还说没有万贯家产,谁也别想进赵家的门!” 这到底是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丁聪皱着眉头,不耐烦地摆摆手,“赵玲珑爱嫁谁就嫁给谁,爷正在想生意的事儿呢,别烦人!” 赵端方如今是败家之犬,被丁聪请回来的时候以为赵玲珑乃至整个大房都是凄风苦雨的境地,谁知他出现没几天,原本打压赵家的计划转眼变成以赵家生意为尊。 天翻地覆一般,赵端方身为失败者,是怎么也不愿意相信。 这几天被丁聪当成下人使唤,他心里十万个不满,如今被他当面屈辱,顿时恼道:“你能有什么生意?这浮香楼从你接手还有几个食客愿意上门?” 不愿意上门,那是他丁家的缘故嘛?要怪就怪赵家留了个烂摊子给他。 丁聪也恼火,正要起身,视线扫到街角的马车,一停,“那是崔昫...和赵玲珑?” 已经撸袖子要打人的赵端方顺着对方手指方向看去,过一会儿惊讶道:“这尼玛怎么可能?” 那可是崔家二爷呀!节度使崔家的嫡亲儿子呀! 被人那般羞辱,怎么还和赵玲珑搅合在一起? 这个废物!打听个消息都打听不到有用的。 丁聪一甩袖子,噔噔噔地冲下楼梯,一股脑冲到马车前,才后知后觉地想,我这是要干什么? 赵玲珑手还在侍女肩上,就被来者一惊,“...丁小郎君,这是在...迎接我?” 瞧把他急地,都是跑过来的。 丁聪脸色一黑,“...你来干嘛?” “城北是你家开的?我为什么不能来?”她反问。 丁聪‘哦’了一声,心说伶牙俐齿。原地磨蹭着不动,也不说话,眼睛瞄到自己右手上还捏着一小块隐庐专卖的蜀姜,又起了羞意。 真丢脸,不就是一块腌姜嘛,怎么还时时拿在手里呀。 他不知赵玲珑有没有注意到他手,还是下意识将右手往后藏藏,“听说你们赵家在招赘婿?只有家缠万贯这一个要求嘛?” 赵玲珑一愣,“...???”这是又一个要入赘的?! 早众人一步进屋子安顿,此时刚迈出门槛的崔昫,心里一沉,盯着站在赵玲珑身前的男子,原本上扬的嘴角慢慢绷直——不开心,又一个想死的! 以为丁聪是来讥讽赵玲珑,忙不迭跑来凑热闹的赵端方:...... 丁兄,我打听消息,不是为了让你带着钱给赵玲珑送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有收藏不? ------- 推一下下本接档文——作者专栏《重生之我才是太子的白月光》 求一个爱的守护收藏!感谢在2021-02-19 18:10:46~2021-02-22 20:16: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 第106页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毛清清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话一出口,丁聪就察觉到不妥。 但是顺着自己话音往远处想。 ——丁家算得上家缠万贯嘛? 算!祖上三代经商,做的是地道的蜀中菜,虽不是杨家一般声名赫赫,但在渝州城称得上名号。 ——他丁聪尚未娶得正室,入赘赵家,有什么好处? 这好处可太大了! 谁人不知,城西赵家大房崛起,根源在家中独女赵玲珑。 渝州隐庐,蜀中番椒,商会名誉会长,赵家的实际掌权人,甚至有可能是将来渝州城的女首富。 这么多头衔加身,丁家若是有她扶持,水涨船高,将来必会如日中天! ——他丁聪配得上赵玲珑嘛? 那是自然! 样貌...额...端庄,身材...额....适中,性情...额....良善,就算这些比不上别人,但他有自己的长处呀! 这番思绪只在心中盘旋一瞬,丁聪眼中一亮,丝毫不知自己的后闹手正给身后如刀一般的目光刮着,“我丁家与你赵家同是蜀中商户,这商户配商户,王八配乌龟,天经地义!” 赵玲珑:“......” ??王八?乌龟?自己上赶着做龟孙就算了,做什么还要拉她下水?有病呀! 不是商户出身的崔昫慢慢收紧拳头。 这货叫什么来着? 丁聪越想越觉得有谱,只觉福至心灵,“我膝下无子,入赘你赵家,生下的孩子头一个男丁可以姓赵,第二个得姓丁。” 赵玲珑斜眉一挑,道:“那我要是生地都是女郎呢?” 这么背? 丁聪顿一下,身为丁家唯一男丁的他下意识皱起眉头,这传宗接代可不是小事呀,“那你便不该拦着我养外室。” 外室养在别的地方,不会招了赵家人的恨,只要生下他血脉,记在丁家族谱上,如此便可两全其美。 病得不轻呀! 赵玲珑面带同情,一脸‘全渝州你想得最美’的神态,“我呼云山村有一处旷野,那里有上千只野猪,平日吃我喝我,到了时候,还能下崽,养得肥后宰杀了更是浑身都是宝!” 她伸出食指上下点点丁聪,啧啧一声,“你瞧瞧你,还不如我那野猪有用呢!” 被人贬低地连一只猪都比不上,丁聪不由喊道:“你不娶崔昫,也不要别人,如此心高气傲,怕不是要一身孤寡做个老道姑?” 赵玲珑半只脚迈进大门,留余音传出,“谢丁小郎君良言,玲珑自会考虑的!” 他根本不是在为她好,那是讥讽...讥讽! 丁聪内心疯狂嘶吼,对方却连半个眼风都吝啬,只剩吹青色半臂随着摇曳步子荡起一层层好看的波浪。 气人,偏这个瘦伶伶背影,确实有几分姿色。 丁聪眼神一变,心中尚未谴责自己竟然觉得赵玲珑好看,视线中堵进一席竹青色长衫和对方腰上的盘玉珍珠扣。 他慢慢抬头,然后是僵板着一张脸的崔二爷对视。 等等...等等... 他一股脑从浮香楼冲出来之前,是不是忘了什么? 赵玲珑并非独身而来。 崔家二爷甘做护卫,一脸春风得意好像状元及第一般游街神情,很明显对赵家赘婿身份势在必得! 他刚才当着崔二爷的面,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 丁聪嘴巴开合几下,无力地辩解:“二爷,哈哈哈哈,我方才那是开玩笑的!”他左右瞟几眼,顺手拉了替罪羊,“是赵端方,是他,他非说赵玲珑不知天高地厚,竟敢推拒您的婚事,我这才口出狂言!......您信吗?” 崔昫并不言语,顺着他手指方向瞥了一眼找赵端方,“你何时回了渝州?”赵端方回来,那他父亲莫不是也回来了? 当日围堵赵家,威逼赵家姐弟的事情尚未了结。 赵端方被卖,心里有一万句脏话,老老实实地回道:“二爷,某是秋菊宴会前回城的。” 秋菊宴?算来已经有半月功夫。 他心中想着什么,视线落在道路两侧泛黄的树叶上,道:“正是秋高气爽的好时节呀!” 是嘛?丁聪心里哆嗦,二爷,您说秋高气爽的样子真可怕! 真的不是在说秋后问斩?呜呜呜 / 不过是几个不足挂齿的小瘪三,崔昫并不放在眼里,瞧他们软脚虾似的,转身往里店中走去,“这几日谢九霄在忙什么?” 侍卫道:“回二爷,十日前,谢不良带着十数甲兵出了城。最后行踪出现在城北二十里的一处茶寮。” 城北?看样子是找到飞云寨的落地处。 崔昫吩咐道:“另外派得力的人去呼云山,赵家夫妇在那儿,将人好好护持住!” 也不知是不是他多心,方才那青年的出现,让他回想起当日赵老爷遭遇山匪一事。 蜀中多山多崎岖,总有偷奸耍滑之辈不愿勤恳本分做事,拿着几把刀刃就敢落草为寇。 大城有高城池,更有装备齐全的士兵守备,山匪没胆子入城,便占据险地势截杀过路商户。 蜀南最大的一处土匪就是飞云寨。 据说这飞云寨的寨主是个胡人,自小却是在汉家长大,学得一身兵法和城府,为非作歹,杀人越货。 -- 第107页 按谢九霄那失散多年的妹妹传出来的消息,飞云寨是收了银钱这才不远长途,半途守着赵老爷。 要想知道真凶,便去看此事的最大受益人。 若是赵老爷真的一命呜呼,发动赵家族人的赵胡为便是最有可能把持赵家的人。 奈何没有真凭实据,赵胡为又连夜离开渝州,官署便将此事暂时放在一边。 侍卫并不迟疑,应了一声喏。 / 事情确实如崔昫预料的那般,赵端方的出现,背后有他父亲赵胡为不安分的小心思。 然后崔昫算准一半,他以为赵胡为因财生恨,只会惦记身在呼云山的赵氏夫妇,却不想赵胡为为人险恶,眼瞅着不好对赵家夫妇下手,便心中恶计。 等崔昫收到消息的时候,赵玲珑已经消失整整一夜。 杏仁跪在地上哭得声嘶力竭,“是春草那个小贱人,她夜间给女郎递茶水的时候下了药。女郎心疼奴婢,早早吩咐大家休息。是她,说什么白日睡多了不困。” 她呜呜几声,“怎么办呀?女郎被她带走,会不会受什么委屈?老爷和夫人都不在,这可怎么办呀?....呜呜...” 崔昫被这声音吵得头疼,加之联想到玲珑可能遭遇的事情,更是心烦。 门外终于传来脚步声,崔青红着一双眼,身子绷紧,直直跪在地上,“二爷,崔大...崔大没了!” 崔昫猛地闭上眼,一颗心沉到底。 这是最坏的情况。 崔大是他派到赵玲珑身边的暗卫,功夫一等一的好,当日在呼云山帮着玲珑漫山抓野猪的憨厚样子依稀还在脑海,如今已经... 他道:“怎么死的?” 崔青哽着喉咙,“身上都是刀伤,致命之处在当胸一箭。头...头...不见了!” 找到崔大的地方是在赵家偏院。 从玲珑女郎的住所一直到那处地方,一路上都是刀剑打斗的痕迹,足以说明崔大寡不敌众,屈辱致死。 “赵家的护卫呢?” 偌大的赵家,没有府兵,豪奴壮仆,家丁并不会全然不知动静。 “迷汗药是下在了井水里,府中上上下下都睡死了。有一个小丫头喝地少,应是起夜,不小心撞上了贼人,也被杀了。” 杏仁惊呼一声,才知自己也是逃出一命,那女郎怎么办?贼人将女郎掳走,是要杀了?还是... 她不敢想,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添一点烦恼。 这是有备而来! 里外有人接应,下药在先,杀崔大掳人在后,如此穷凶极恶,只有一人会有此番心思。 崔昫强压着理智,“你带人去丁家,先抓住找赵端方,问出赵胡为的所在。” “着人飞鸽传书给谢九霄,告诉他...”崔昫的视线落在桌上。 那上有一漆红大福盘,绛红色的黑边金绣锦袍,百年好合的镂空花纹,最上面是琴瑟交合的玉带钩。 那是他的喜服。 母亲今日做好,他只看了一眼便迫不及待地想要给玲珑看。 天还没亮就出门,谁知,天不遂他心意。 他完全不敢想那些贼人会怎样欺辱玲珑,“...给谢九霄传信,玲珑被抓,一切以护住玲珑性命为先。切记!” 崔青知道事情的严重,不敢耽搁,转身就走。 杏仁见他们都走了,心里一慌,直直扑出去拽住崔昫的腿,“二爷,二爷,您一定要救救女郎。她虽是几次拒绝您,可那是因为您先负了女郎。是您欠她的,您欠她的!” 崔昫低头和她对视,一向憎恶他人接触的人如今看着这样涕泗横流的脸蛋,竟不觉得不适,这是真心对玲珑好的人,“你起吧,好好看顾着家里内外,消息不要走漏,对外就说玲珑中了风寒不便见客。还有...” 他视线落在一脸慌张,踉跄着往这边冲的秋意,“你家小郎君是家中唯一主持大局的人,你在他身边好好守着。守好了,玲珑回来便不会责怪你。” 他难得如此善解人意,杏仁被那句‘女郎回家’感染,擦干净眼泪,爬起来跟在他身后出门安抚秋意郎君。 看着对方离开,她终于想起来,“二爷,您去哪里呀?” “府衙,军营。” 简短地两个字,掷地有声,男人背影如山,阳光倾泻而下披在他昂藏身躯下,隐有柱天踏地的宽慰力量。 杏仁鼻头一酸,又一次落泪——女郎总说二爷不喜欢她,怎么会呢? 只怕是喜欢到了极致才对。 她方才看得分明,侍卫回话的时候,二爷背在身后的手一直在发抖。 她想,女郎回家的时候,我一定要告诉女郎,崔家二爷早已情深似海。 --------------------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有更新! --- 求一个爱的收藏。 取消收藏到底是为什么?在评论区放个小耳朵哦~~ 第49章 人活一世,总有那么几刻会思考一些深奥的问题。 譬如——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 一如此刻,赵玲珑难得地对自己的处境产生些莫名的...迷茫。 赵玲珑挥舞着手中的大铁勺,将锅中焖制了许久的五花条来回翻个上下,转头看着守在一旁的人,“你这里有没有葱?” 被众人簇拥在虎皮大氅围坐的椅子的青年撩起眼皮,眼神深沉,像是确定她是不是在耍小心机。 -- 第108页 被人深夜掳到山上,刚醒来就被拽到厨间,要求做一道虎皮红烧肉,赵玲珑无奈中又生出一点滑稽情绪,“秦云,我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做菜要点葱,难不成都是在做鬼?” 秦云,飞云寨的大当家,呢喃了一句胡人话。看他神情都知道不是什么好话,但是还是有一小卒子出来,不知从哪里翻出一小截嫩绿。 赵玲珑接过来,颇为惊讶地挑挑眉头——这葱上的泥土还有些湿润,像是刚从地里挖出来的一般。 难不成这飞云寨还自产作物,留作己用? 她压下猜测,不紧不慢地为红烧肉收尾,如此游刃有余,哪里像是一个被绑来的肉票? 秦云一直观察她的一举一动,一直到此时才终于嗤笑一声,“赵掌柜,你既然已经猜到我是谁,想来这是什么地方也难不倒你。” 赵玲珑任他嚣张,道:“我就是一普通商人,算是有点薄财,你绑人不害命,便是求财。”她并不点明对方背后有人。 只要不揭穿对方老底,一切都可商量。 能因为别人钱财出手,就能因为钱财收手。 对面的人,高鼻深目,虬髯满面,锐利而审视的目光从未离开过自己,如芒在刺的感觉,真是叫人不安呀。 然而,真正吸引赵玲珑的是站在他身后的妙龄女子。 妇人发饰,穿着是整间屋子中第二等好! 若是她猜地没有错误的话,她便是谢九霄失散多年的妹妹。 她无意多看,视线落在对方高耸起的肚子上,眉头几不可见的蹙了一下。 有孕之人,大多会为了腹中孩子多食,妇人难免发胖。 但她胖地...过分了。 若不是她早先接触过谢九霄,从对方眉宇之间找到点模糊的熟悉感,光从对方的身材,实在是难以认出。 有一小丫头将做好的肉食和米粥端到对方面前,秦云见妻子乖巧地点头,先是稍尝几口,渐渐吃地开怀。 冷凝着的神情松缓几分,再看向肉票时,语气好了一分,“你手艺不错!” 赵玲珑犹豫一下,不忍道:“这位夫人吃得香,是某的荣幸。然...有孕之人,不加节制,只怕有碍于将来生产。” 秦云忽略她话语中的提点,不在意地挥挥手,“香娘吃得好,肚子的小崽子才能长得好。行了,咱们还是好好说说之后的事情吧。” 怪不得上一世谢九霄能轻易地和失散多年的妹妹搭上线。 她原还想不明白——这秦云按理说是谢家女郎的夫君,一个妻子,怎会下狠心将对方置于死地。 原来,在秦云心中,谢家女郎不过是一个生孩子的玩意罢了! 她从妇人波澜不惊的侧脸转开视线,想到上一世对方跳崖的举动,便多了一层顾虑。 不过现在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她被人绑走,此时只怕整个赵家都知情,陷入慌乱之中。 爹娘并不在府中,杏仁和秋意能求助的人只会是崔昫。 不得不说,在她心中,生死关头,第一个出现在脑海中、能解救自己的人是崔昫。 而且,她莫名笃定,崔昫一定会拼尽全力来救自己。 至于为什么抱定这样的想法,她尚未仔细思索。 以她一人之力,自然不敢鸡蛋碰石头,“秦大当家会做生意,我也不敢托大,我赵家不是渝州首富,但是家底不错。我是阿耶的长女,名下铺子不好,盈利想必您也听说过。我是个惜命的,怕死,凡是您要,皆可应允。” 秦云尚未说什么,底下的喽啰已经闻风而动,低声议论起来。 半刻后,赵玲珑再一次被押回柴房,只不过这一次因为自己大方给财,待遇好了不好。 至少不再被反手捆绑。 门一关,赵玲珑快步走到左侧角落,低声道:“你还好吗?” 崔大一身狼狈,左肩的伤口还在往外沁红,在赵玲珑的搀扶下,愧疚道:“辛苦女郎。某如今这伤势,只怕会拖累女郎。若有良机,您自脱身,莫要挂记在下。” 赵玲珑撕下一条布巾,绕过他肩侧用力一扎,“你不是赵家的人。” 昨夜那盏茶她只轻轻喝了几口,意识昏沉间,知道自己一直是被人护着,身手架势绝不是赵家家丁能比,自然有此疑问。 崔大痛哼一下,因重伤的昏沉总拽住最后一丝理智,回道:“某名唤崔大,是二爷安排在您身边的护卫。昨夜是某过错,竟未察觉贼人进门。” 是崔昫呀! 赵玲珑动作一停,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不是第一次见崔大的面容。犹记得,初到呼云山,他就在随行之列。 竟那么早就派人守着自己! 为什么?是在补偿自己吗? 天色大亮,她不知秦云和寨子里的人会怎么商议。 但是她不能坐以待毙。 这一路上山,山匪以为自己昏地厉害,故而放松警惕。 她把自己随身的首饰耳环沿路丢在不起眼的地方,也不知能不能被人发现。 不过,赵玲珑疑惑地盯着崔大身上的衣衫,道:“你这衣服是被换了?” 为什么?一个重伤的侍卫,大费周章地换下衣衫,是为了什么? 崔大的直肠子心思更是悟不明白,“大约是觉得赵家家丁的衣服显眼吧!” -- 第109页 / 聚义厅 秦云带着一众喽啰给关二爷上香后,“老三命不好,叫那个侍卫给宰了。但是他死地不冤,我将他头带回来,让他家里的婆娘孩子立个冢。身子换上那侍卫的衣服,一具无头尸体,定能震慑赵家,他们必不敢轻举妄动,乖乖将银子送上山。” 有一个人凑上前道:“那咱们和赵胡为的买卖?” 秦云阴险一笑,手中盘着两颗硕大的明珠,“赵胡为算什么东西!上一次咱们出手,说好事成要给五万两银子。结果呢?被一小小女娃赶出渝州,他一个丧家之犬,东拼西凑地零散票子,实在上不了台面。” 比起方才那女子,赵胡为算什么东西。 堂中众人开始商议赎金的多少,一时哄哄闹起来。 厨间 身怀六甲的妇人面色怔然,转头看向前厅,抚在肚子上的手渐渐握成拳头。 / 山中一处坳谷 谢九霄盯着掌中寸大的白纸条,陷入长久的沉思。 手下见他神色不豫,问询道:“大人,出什么事儿了?”自城中白鸽到了,他已经盯着纸条好一会儿了。 被打断思绪,谢九霄背手在后,将纸张揉成一小团,像是想要将上边传达的内容一并揉碎一般,“秦云出山了。” 手下一惊,“为何?那厮莫不是抓住了女郎?” 他口中的女郎自然是谢九霄的妹妹。 谢九霄摇头,“他是临时出手,进了城,把赵玲珑抓了。” 啊?这样呀... 手下长吁一口气,“那便不是大事。只要女郎安全就好。” 话刚说完,就见大人猛地回头瞪他一眼,手下不知自己哪里说错话,只好乖乖退下。 同伴得知情况,恨铁不成钢地踢了他一脚,“咱们爷一进城,每次只匆匆洗洗,换上衣衫去隐庐,你以为是何为?” 手下道:“还能是为啥?隐庐的饭菜那般好吃,要是我也有大人那么有钱,整日就住在那里了。” 同伴一噎,“吃吃吃,就惦记吃,咱们爷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瞧上了赵家女郎。” 手下恍然大悟,怪不得爷的脸色不好,他想到方才自己那番不上心的话,往后边缩缩。 / 飞云寨盘踞此地良久,除开山匪占据山势优势,官府屡次出兵却铩羽而归,崔昫曾有过怀疑——渝州城中必定有飞云寨的眼线。 忌讳着城中官兵大举出动入了匪人的眼,崔昫唯有军营一条路可走。 崔家书房 崔大人和儿子对峙,最终还是将腰侧的飞鱼符解下甩出去。 “二郎,你当明白,此为私情!” 军中大事,一兵一卒一弓一箭的拿动都应有制可遵,无诏令擅自调动兵将,往深里追究,那可是掉脑袋的事。 崔昫明白他言下之意,他依旧没有迟疑,果断转身,“父亲今日无事,趁早草拟奏疏,呈给观察使大人吧。” 有道是先斩后奏,还有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长安路遥,真要以三书六部的条陈言行禁止,黄花菜早就凉地没劲了。 将官出兵,若是上官判定军情紧急,将领兵出站,文吏在后补交程序文书。这些都是有例可循。 说白了——贼子,我先动手杀了,请战书,等我宰了人回来,补给你! 整个剑南最大的官就是节度使崔大人,区区这点小事,何足挂齿。 被儿子无声地顶回来,崔大人没好气地摆摆手,“快快去吧,别在老子面前晃悠。” 军营出兵,自然比寻常官兵剿匪来的动静要大。 崔昫带着一众士兵,按照谢九霄传出来的图样,终于赶在黄昏时候在山坳里与几个灰头土脸的衙役汇合。 看迎上来的人脸生,崔昫道:“你们不良帅呢?” “回二爷,我家大人收了女郎的信件,担忧赵家掌柜的安危,半个时辰前刚摸上山,预备着天黑后混进寨子里查看一番。” 回话的人说着将手中不过寸大的一张小条递过来。 崔昫展开一看,只见其上只有两个字——活、伤、 人活着,但是受伤了? 天色渐渐昏沉,却掩盖不住他脸色煞白。 回话的人对崔赵两家的纠葛多少知道一点,他心说这崔二爷还挺重情,虽然和赵女郎和离了,却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呢。 他不由出身宽慰:“二爷,我们爷心里有数,必定会将女郎安生救出来。” 崔昫只点点头,身后的兵甲已经收拾后翻山的工具,等他一声令下,密密麻麻般如潮水一把涌向远处的山峰。 人群之后,崔昫冷凝着神情,接过手下递过来的长剑。 铁刃久未见血,今朝试锋,必要一报夺妻之恨! / 官兵惜命,但行伍之人令行禁止,对上山匪,自然所向披靡。 更何况,飞云寨山匪最大的优势便是占据地势之险,重重关口,守备森严。 然,谢九霄带着十数个衙役,窝在山坳之中,就是为了日日摸出地形图,配合上谢家女郎传出的点滴信息,飞云寨里里外外的情况早已熟稔于心。 这其中唯一的变故就是飞云寨临时出手,将赵玲珑掳到寨子里。 崔昫带着大大队人马如天降神兵一般出现在寨子后山的时候,赵玲珑正在...做饭。 -- 第110页 没错,身为一个肉票,她真是超乎寻常的独特。 约莫是为了物尽其用,亦或是之前的虎皮红烧肉格外香,秦云派得力手下下山拿赎银的同时,一到饭点,命人将赵玲珑提到后厨。 而谢九霄的妹妹,如今名字叫秦双,此时正靠在背椅上,盯着不远处忙活饭菜的身影不语。 香味渐渐传了出来,秦云面上带了笑意,大掌抚在秦双的肚子上,“你是个有福的,做了我秦云的女人,吃香的喝甜的。等着男郎出生,我就把你扶成大夫人。” 他已年逾三十,后院之中女子不少,也不知是杀的人太多遭了报应,一直到如今都没个一儿半女。 谁知这秦云上山伺候一年,少有的几次同房,竟然怀了! 看她肚子尖尖,又喜爱酸食,一定是揣了个带把儿的。 想到这个即将出世的孩子,秦云更是开怀,也是这个时候,门外跌跌撞撞进一个半身是血的脏污人,“大当家,官兵来了,后山有官兵冲进来了。” 秦云脸色一变,霍地起身,口中‘这怎么可能’还未说出口,又有另一小喽啰闯了进来,“大当家,前山那边吹呼哨了。” 吹呼哨,说明山已破! 这必定是忠心之人拼死传出的信号—— 妈的,渝州城的眼线全都死了不成? 外边呼喊打杀的声音越来越近,秦云心中的念头转了几转,最终阴沉道:“风紧,扯呼!” 他视线扫过正站在灶前的人,“赵掌柜,肉票银子还没到手,劳烦你乖乖跟我走一趟吧。” 赵玲珑并不言语,乖乖配合,只是走到秦双身边时候,提议道:“大当家,妇人有孕何必跟着我们颠簸,不若......” “她肚子里是我秦云的孩儿,这点风浪有什么好怕的?” 大不了,去母留子。 他眼神中的杀意丝毫不遮掩,身旁的秦双却眼皮都不动一下,麻木又乖巧,任由被人拽着走。 背后被人一推,小喽啰催着她快走,赵玲珑临走又回头看了一眼。 灶台上一碗炖煮酥烂的鱼头豆腐煲,正有袅袅热气。 半刻钟后 谢九霄出现在厨间,手指探出汤碗的温度,再一次哀叹一声。 去,又迟了一步。 天刚黑,他好不容易趁着山寨换岗的空挡翻进寨子,一路偷偷摸地到了关押人的地方。 他前脚刚踏进柴房,后脚前山就响起一阵阵的打杀声。 心里念叨着‘崔昫这个催命神’,他手上动作不慢,鼻息间萦绕不去的血腥气随着他越往里走越浓烈,他摸黑探到一个身影。 掌下身硬如铁,甫一触手,谢九霄就知道此人绝不是赵玲珑。 这飞云寨还绑了别人回来不成? 崔大昏昏沉沉地抬头,依稀辨认出是谁后,“谢爷,女郎被抓走...”他还伤着,脑子里昏昏然,谢九霄凑地更近些,“女郎...被抓走去,去做饭了。” 终于说完,他眼皮子一耷拉,再一次昏了过去。 谢九霄,“......” 真是走哪儿到哪儿不忘老本行! 好好的做个肉票不行嘛? 幸而有官兵吸引注意,谢九霄后续潜入得心应手,等他到了后厨,等到的却只有一碗半温着的鱼头汤。 汤白浓香,可见做饭的人是用了心的。 谢九霄不忍浪费,咕咚几口喝了干净,一抹嘴再一次提着刀出门了。 人不在此,定是秦云那厮带走了。 真是,做得好汤,当得称职的肉票。 身份来回切换,她不累吗? 第50章 飞云寨盘踞深山已久,秦云落草为寇后更是依据山势挖出不少山道,山肠错综复杂且气密不周,不懂其中曲折之人若是误闯,必会走失。 飞云寨匪群不过小数百人,官府屡次围剿却毫无进展,正是缘究于此。 / 谢九霄与秦云不过是前后脚错开,再撵上却是费尽时间。 一是他不懂山肠弯绕,逮了好几个歹人才终于逼问出秦云最终出逃的路径。另一则,他是独身,秦云身边几个并非全是酒囊饭袋。 其中一个胡人刀功不错,谢九霄料理此人途中还挂了彩。 他是趁夜黑入了寨,追上赵玲珑一行人时天边已经翻出鱼肚白。 谢九霄右手刀一翻,刀背血珠虚空带出一道残影,落在对面秦云眼底只剩下凶残戾气。 “你是哪家的儿郎,且报上名来!” 一口流利的汉话,可见世人传言秦云身受汉家教养并非虚言。 谢九霄神色未动,视线只在对方身后的两位女郎身上一扫,冷然道:“谢家,谢九霄。” 仅一眼,心思深处却是波涛汹涌。 对首高大男子身后立着的两位女郎,被绑缚的是赵玲珑,另一个虽身姿发福,可五官隐约的熟悉感,他不会看错。 那必定就是自年幼走失的小妹。 此时箭弩拔张,秦云身边虽只有一人随扈,却有恃无恐。 他贸然不得。 秦云并不小觑这位谢家儿郎,心中掂量一番,道:“渝州城有一不良帅,也是姓谢,可是阁下?” 这时候拉什么家常?谢九霄腹诽,“正是在下。” “去春三月,我有一结拜兄弟身死你刀下,至今死不瞑目。看来是老天开眼,要我秦某人今日一报旧仇。”秦云阴狠一笑。 -- 第111页 他示意手下看紧赵玲珑,腰侧弯刀一抽,整个人如利箭一般奔向谢九霄。 这人说动手,一息都等不了。 谢九霄并不怯战,脚下一扬灰尘,趁了先机,扑向对方。 他们二人战成一团,一时难分难舍,押着赵玲珑的匪徒眼看寨主一刀破了对方腰腹,呵呵一笑,扬声道:“寨主,此地未曾脱离险地,奴先带着夫人和这金元宝去宝地等您。” 所谓宝地应是他们黑话,谢九霄耳闻秦云一声应答后,那人押着妹妹和赵玲珑上了马车,终于慌神。 秦云本就功夫不浅,常年游走在生死线上的人,刀狠手重。 觑见对面人分心,面上阴鸷更浓,一刀挥开攻势,拼着自己腰背一刀,竟是刀尖向后,要将谢九霄捅个对穿。 情知不妙,谢九霄后牙一咬,避开要害,竟要生生受了这一刀。 恰这时,有一褐色残影自高处‘嗬’地一声撕裂空气,带着凛凛杀意,直扑下首秦云面门。 这一箭势如破竹,秦云半途迫不得已求生,本该向后的刀影将这只要命的箭挡下。 握刀的手背在身后,遮住他手腕上的颤抖,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一箭的威力。秦云视线落在自斜坡落下的身影上,道:“你又是何人?” “将死之人,何必多舌。”崔昫道。 竖子不知天高地厚!秦云心中暗恨,深吸一口气,杀心又起。 岂料,这人却不像之前那人反应。 视野之中,对方手中弓箭再起,满月似的弓身,银尖一点被初升的日光折出寒光闪烁,莫名让秦云心中一咯噔。 区区一支箭而已。他心中宽慰道。 然,武人天生的感知让他心生警惕,目光下意识移向对方身后斜坡。 方才,对方就是从那处现身。 正是草木茂盛之时,若是有群势之人隐在暗处...... 秦云莫名脊背发凉。 像他所想,崔昫箭矢拉满之时,斜坡之上另有数人箭指秦云... “等一下...”谢九霄呼声刚起,耳旁只余呼呼风声,再转首看去,上一息险些要了他命的人,已经被穿成一个人形靶子。 谢九霄无声站立:...... 这人做事为何如此轻率? 崔昫回应道:“做什么废话,杀了他以绝后患。难不成你还要和他做婚事亲眷嘛?”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谢九霄斜视他,冷哼一声,“杀人的时候你倒是痛快。这人死了,赵玲珑叫他手下绑去了什么宝地。崔二爷神通广大,不若告知在下,这宝地究竟在哪里?” 崔昫动作一滞,慢半拍反应过来——方才只惦记着杀秦云而后快,却忽略了此地没有玲珑的身影,“人往何处去了?” 谢九霄呵笑,草草裹了几下伤口,翻身上马,“一辆马车,只一个贼子,就不劳崔二爷费心了。” 他边说,边驱马路过跪倒在路中央的秦云,眼看曾是一方祸首的人如今正正是死不瞑目,蒙在心头多年的阴翳一朝驱散,只觉痛快。 崔昫接过手下递过来的缰绳,急急追上谢九霄。 / 却说另一侧 马车震荡,颠地人五脏六腑都像是要移位一般,赵玲珑一脸菜色,强忍着不适,开口道:“你可还好?” 秦双,不,应该是谢小妹扶着车窗,视线从窗外落在赵玲珑身上,勉强一笑,“还好,劳你费心了。” 口中应着还好,紧锁的眉头却说明她并非如此。 不能继续坐以待毙。 赵玲珑心中一定,晃荡不已的门帘影影绰绰地露出匪人的身形,注意到他并不关注马车内。 她悄声开口:“谢大人与那贼人缠斗,一时未必赶得上来,你我不若自想出路。” 谢小妹道:“女郎有何高见?” 赵玲珑示意她解开被绑着的双臂,轻声一句冒犯了,然后从谢小妹发髻上取下一只银钗。 因着怀了男胎,秦云对她一贯大方,环钗首饰也是上品,手中这银钗精致小巧,却也锋利不已。 她是个胆子大的,一点点挪到车帘后,寻着时机手中环钗高举过头顶,眼看就是下劈,势必要将那匪徒一击毙命。 与此同时,自马车后传来一阵如雷马蹄声,那驾车的歹人只以为是寨主得胜归来,哈哈一笑,还未看清车后马上之人,眼尾余光却见有人在背后做鬼。 求生念头一起,他下意识回身架住来者,到底是常年走在凶悍路的人,手上力气远超寻常人,更何况只是一区区女子。 他看清自己架住的‘凶器’,再忆起对方方才的架势,一时脑中暗火烧起,“洒泼辣货,竟险些叫你坑害!” 赵玲珑叫他牵住手腕,顺着马车颠沛上下,索性心里发狠,一脚蹬在对方腰窝上,竟是拼着将人踢下马车的样子。 那人冷哼一声,将人用力摔进车厢,“且省些力气吧。到了地方,定要你好看!” 威胁的话说尽,他回身重新控住缰绳,惦记着方才响起的马蹄声,他再次回头,却不想一把套索横空飞来将他脖颈套住,而后一阵猛力将他扯地飞起。 一切就在电光火石之间,未等他回神,整个人如天上纸鸯,竟是飞离马车。 奈何他前遭遇了赵玲珑的暗算,为了防范多留一手将马车缰绳拴在自己身侧。他人飞起,带得缰绳收紧,马儿吃痛,‘哟’地痛呼一声,猛地飞窜出去。 -- 第112页 赵玲珑受牵连被掀翻摔倒,等她捂着生疼的肩膀再一次撩起帘子,才发现贼人不知去向,马儿像是受了刺激,四蹄飞扬,一副要撞山的不要命架势。 事实上,马儿一路疯跑,过了山口,再往前竟是一处绝境,山壁横立,只进不出。 赵玲珑暗道一声要命,回首正要开口喊什么,就见车内谢家小妹已然是满头大汗,上身靠在车厢,面上痛然,粉白裙衫上血迹湮成一团。 竟在这个关头! 赵玲珑急忙到她身边,连呼几声,见人已经失了意识。 恰这时,车上‘哐’地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重物落在车前,过一会儿,飞驰的马车竟渐渐缓了下来。 赵玲珑一时猜疑是那秦云回来还是别的,哪里还顾得上己身,急声大喊:“夫人小产,快快叫医者...” ‘霍’一声,有光亮自外而来,赵玲珑抬头看去,待看清来人是谁,一口气险些窒在胸口,愣一瞬,她人未察觉,却不知何时竟溢出泪珠。 崔昫只觉胸口一痛,见她哭了,慌神开口:“玲珑,万事...” 另一道喊声截断他,谢九霄已经赶上来,“人还好吗?” 赵玲珑急忙回应:“快去找人,谢小妹怕是要早产。医者,稳婆,婢子,还有....”她舔舔发干的嘴唇,努力镇定下来,“还有热水,剪子。” 谢九霄被这一讯息砸地脑袋恍惚,索性理智还在,听了吩咐,急忙喊人准备。 / 荒郊野外,也不知谢九霄从哪里找了人来。 赵玲珑耳闻马车内稳婆欢喜一声‘生了,生了,母子均安。’,脑中绷紧那根弦终于松懈,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还紧紧攥着崔昫的手臂。 崔昫明显感觉到她手上力气减去,看她长吁一口气,知道她虽一言不发,大约心情终于好了几分,“扶着你先安坐一会儿吧。” 赵玲珑感激地笑了笑,直到这时才觉得自己魂归,“万幸!”她抚着胸口长叹一声,对上崔昫担忧的目光,郑重道:“这次要多谢你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说谢。 崔昫并无应承,只如往常一般守在身侧,“你无事就好。” 如此轻描淡写的一言,竟将她残存的后怕驱干净,赵玲珑不再回避,忆起他和离后的举动,终于肯定自己的猜测。 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视线落在自马车而出的稳婆,上前询问内里。 / 产妇受不得颠簸,谢九霄为了妹妹身子,备好一切,将人重新安置回城。 这一遭算是大胜。 不仅救了谢家小妹和赵玲珑归来,同时还将盘踞在深山中的飞云寨上下清洗,其中匪首秦云更是身首异处,尸首被人游街,受尽城中百姓唾弃。 /赵府 赵玲珑被双亲追着问了好几来回,终于被放回自己院子。 岂知贴身丫鬟杏仁又是一通哀嚎,好容易将她哄好,赵玲珑无奈道:“这本就不是你的错,错在那贼匪,你要是再说一句该死,便不许在我身边做事!” 杏仁唔吱几声,热泪滚过几番,终究还是想在女郎身边做事,只好不再悲戚,“女郎安生,奴便安心。只便宜春草那个贱人,竟叫她卷上金银逃了。” 她口中的春草正是当夜给赵玲珑递上蒙汗药茶水的丫鬟,当日寨中混乱,事后盘问人员,才知那丫头机灵竟早早逃了。 无怪杏仁痛恨,若不是春草接应,料寨中人也不会那么顺利。 不过官府已经发了海捕文书,想来她一个女子日后境遇不会好。 赵玲珑懒得将精力放在这些人身上,见外院管事上门请安,示意婆子将人迎上来。 “因我之故,倒是叫掌柜们受累了。” 管事行了半礼,却不敢生受主家的请罪,道:“您是当家人,您的安危才是举家之重。劳才们当不得一句受累。” 两人来回几句,话题回到这几日家中生意上。 险境中不知岁月,一番生死,已经是三天过去了。 幸而当日崔昫将她遇险的事情遮掩得好,各方生意并无波动。 谈起生意,就没有闲暇功夫。 杏仁相机递换茶水,再出来正好遇上来问话的胡妈妈,“女郎正和管事盘账呢。” 胡妈妈探头看了几眼,手中盘佛珠的动作不停,絮叨几声阿弥陀,“瞧着女郎神色还好,婆子我也放心。不过晌食前还是要记得递上一碗安神汤。” 杏仁乖乖应是。 两人凑在一块自然又是一番感叹。 过了日中,崔昫和谢九霄竟是不约而至,两人在赵府门前遇上。 走失多年的妹妹重新归家,且自己摇身一变,当上了舅舅,谢九霄面上春风得意,“崔二爷这是往哪去呀?” 明知故问!这厮小人。崔昫心道。 他不搭茬,谢九霄也不恼,笑嘻嘻地跟在他身后迈进门槛,“官府剿匪乃是天经地义,嘶...这行伍剿匪,可就小题大做,您说是吧?” 崔昫未受分毫影响,冷着一张脸顶回去,“若不是行伍之人,只怕你早就被秦云捅死了。男儿顶天立地,义字当头,想来谢大人不是那等狼心狗肺的人。” 两人一来一往,捏着对方的错处,没完没了起来。 前面引路的小厮心中惊奇:听着像是仇家,怎么他老觉得这二人亲密不少? -- 第113页 怪哉! 锦绣阁 赵玲珑听二人,主要是谢九霄将飞云寨善后的事情讲明,沉默半晌。 纵是前后两遭人生,见过诸多恶人恶事,乍一听闻赵胡为的一应行径,还是忍不住感慨:种其因者须食其果。 她虽然早就笃定飞云寨迫害一事真凶是赵二叔在背后做鬼,牢狱审出来结果再看,还是低估了此人的恶毒。 那日父亲重病苏醒将他侵吞赵家财富的幻想破灭,岂知贼子心不死,竟还勾结山匪,一时重金悬赏,不要赵家夫妻性命,竟是要掳了自己卖去下贱腌臜地,拼得是要折辱自己,叫赵家蒙羞,双亲郁郁终生。 谢九霄看她面色怔然,宽慰道:“虽赵胡为跑了,但是他家中老小都已锒铛下狱。他已是半截身子埋在土里的人,流窜求生,不会有好下场的。” 赵玲珑怎么不知道这些,不过一时沉了心思。 她面上浅笑,喟叹过后,将这些烦心事抛诸脑后,主动问起谢小妹,“她那日境地凶险,不知近来休养的如何了?” 谢小妹被掳去山寨,后做内应助剿灭山匪一事,谢九霄并未张扬。 毕竟世人口舌纷争,他不愿意让妹妹搅和在流言蜚语中。 城中人只知道谢家小妹幼时走时,被一对好心的农家人收养长大,机缘巧合遇上了谢九霄,被认回家门。 “妹妹身子渐好,出门前知道我来寻你,还说你若是得空,想邀你过府一叙。” 谢九霄想起家中奶呼呼的小侄子就欢喜,伸手捏了一块粉团滋,比拟着道:“玲珑,小孩子真是一天一个样,那日襁褓中初见他,邹巴巴一团,瞧着不甚好看。今日出门前看过一遭,小脸蛋白里透着粉,跟你这米滋团似的。” 听他们说得起劲,被冷待的崔昫也不着恼,见赵玲珑茶盏一空,不等下人反应,他已起身乖巧地续上。 谢九霄兴致冲冲的话语一顿,莫名心里不痛快,再看赵玲珑自然而然接过去浅啜一口,那不痛快一发酵,顿时成了酸味。 这不是上赶着给自己找膈应嘛 心里不起劲,就连说话的兴致都没了。 他自顾说了几句,托言衙门还有事,告辞离去。 赵玲珑不好拦着,只当他是真的有公务在身,招呼下人一路好送,一转身,正好瞧见崔昫面上一掠而过的笑意。 她怀疑自己看错了,道:“你方才是笑了吗?” 崔昫一脸无辜地摇头。 是她看错了? 赵玲珑纳闷不已。 伺候在一旁的杏仁机灵,带着其他人退下,临走还特意将那一日崔家送来的衣裳摆在堂中间,“女郎,那日出了岔子,崔二爷又心里惦记着救您,竟将这顶顶重要的东西落下了。你看该怎么处置吧?” 话问了,没得吩咐,她自顾退下。 赵玲珑疑惑地看着侍女匆匆而去的背影,掀开红布,顿时愣住。 这...不是喜服吗? “崔昫,这东西....” 崔昫表现得挺高兴,“红袍是我母亲亲手做的,玲珑你看,这上面百年好合的纹样还是你最喜欢的劈金绣。怎么样,喜欢嘛?” 哦,劈金绣配上织金锦自然好看,她下意识点点头,过后一愣:现在是看东西好看与不好看的时候吗? 难道不应该解释下这大红喜跑出现的理由嘛? 被带跑偏的神智重新归位,赵玲珑轻嘶一下,奇道:“好看是不错,可这东西缘何出现在我这里?” 崔昫诚恳解释:“你我大婚,我又是入赘,这大婚礼服自然要过你眼。” 赵玲珑瞠目——生死一趟,竟将这件事儿给忘了? 听他提起,赵玲珑恍惚觉得飞云寨一事好似过去几个春秋一般,心头残余的阴翳一扫而光。 两人对视,静默半晌,赵玲珑最先败下阵,开口:“崔昫,你要入赘...” 崔昫点头。 她一顿,“知道你要入赘我赵家,我能问一下缘由嘛?” 他毫不拖泥带水,干脆又利落,“淑女窈窕,我倾慕良久,自然思之甚切,相求两姓之好。” 赵玲珑一时失语,这答案出乎她意料,却又有几分应了自己心中猜想。 她抿唇不语,心里觉得荒唐,可又说不出哪里荒唐,反问道“你说倾慕?” 崔昫点头。 怎么可能会倾慕她呢? 这种想法刚冒出头,另一想法立马反问:怎么会不倾慕她呢? 若是不倾慕,哪一人会抛开生死,置满城流言蜚语不顾,像个小跟班一样,日日守在隐庐等她? 若是不倾慕,哪一人会不辞路远,不吝满眼脏乱,陪她在呼云山那穷山恶水之地呆上数日? 若是不倾慕,哪一人会擅动军营府印,冒着杀头的罪名,救自己于恶徒之手? 还有,当日父亲重病,也是崔昫守在一侧相护... 还有,赵家入商会,自己做生意,一路挡风雨的还是崔昫... 还能为了什么? 答案显而易见。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她不会忘记上一世自己与崔昫成婚后,对方数年如一日的冷淡。 那些岁月不是假的,如今岁月亦是真实。 她脑海中混乱不堪,猛地想起一事,质问道:“当年你本该赴京赶考,如不是我多事,非要上庙中祈福,你也不会受连累摔个断腿,失了功名。” -- 第114页 怎会是她的过错? 崔昫急忙解释:“我与兄长同场下考,又同时中榜。你应知我与长兄的纠葛,当日不去赶赴,乃是我自己不愿。怎会是你之过?” 赵玲珑一慌,又道:“那...那你与我成婚,都是因为老太爷时定下的婚书,后来和离不也是如你心意嘛?” 怎么会是如他心意? 崔昫二度解释:“我是死都不愿的。可...可和离是你所求,我怎么会不应呢?再者,老太爷埋进土里多少年,若是我不愿,凭是谁来,那拜天地的头还敢强按不成?” 赵玲珑一回忆,好似最初和离崔昫确实是抗拒的。后来应下,她只以为是时间长了,他不再顾忌两家名声。 原来,所有的说辞都是自己凭空添补的。 那许多想不通的细节竟忽地清晰了,此时再看,好似她才是那个负心人。 说成婚的是她,要和离的也是她,最后冤枉了人,嘴上没怨词心里始终有一股不甘的,竟也是她! 道是天意弄人还是人过是非? 她一时不敢直视对方,眼神飘忽,不知怎的,落在大红漆盘那件吉祥呈囍的衣裳上。 方才还觉得此物荒唐,如今再看,竟觉得似乎有那么些......顺理成章? -------------------- 作者有话要说: 咕咕咕,鸽子精又回来啦~~~ 三次元的事情比较烦~ 现有存稿已经快要尾声了,后续补更中 磕头求原谅!! 第51章 赵玲珑立在原地,凝视着那件衣裳,久久未曾发语。 崔昫想了想,轻声问:“是这样式不讨你喜欢?” 她回神,心不在焉地摇摇头,“无关样式。” 可,关乎什么,她却说不明白。 自再生归来,她把身边一切事情都安排地井井有条,就像每一处的账册一般,哪一条陈,哪一批复,清晰明了。 在隐庐,她是这样安排生意。 呼云山从一户起家到如今的两千余口的小镇,依旧如此。 家中管事为之赞赏,父亲亦是啧啧称奇,便是渝州城的刺史也对她刮目相看。 那些事情繁冗复杂,她都能头脑理智地看待,可如今乍一听闻崔昫的情意,却没了头绪。 她犹豫几番,坐在胡牙圈椅上,呆呆地问道:“时随事易,我如今并无婚嫁之心...你待如何?” 虽有些失望,崔昫识出她的魂不守舍,“若你觉得时候不合适,那便再等等。” 等多等少,人在他身边,就好! 这一会儿的情意剖白好像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过去了,赵玲珑无心留人吃饭,送他出门。 马儿渐行渐远,那道挺拔的身影消失在街角,猛地叫赵玲珑忆起上一世的某个场景。 依稀记得也是仲夏,当时她才新婚,一团孩子气,耐不住苦夏,缠着崔昫,非要吃城西一家店里的樱桃冷淘。 旁人买来的不要,偏央着崔昫亲自跑马一趟。 那么热的天,就连树秧子的夏蝉都懒得唔吱,崔昫竟也允了。 那时不过是因为园中有小丫头念嘴一句说二爷娶她是身不由己。 她心里不快,折腾地崔昫受累,好似就能说服自己,这一场婚事并不仅是一厢情愿。 最后那一碗樱桃冷淘是什么滋味,她早已忘记,只因为当时对方一个离去的背影就让她后悔了。 当时,也是像这样送他离去。 求着他去了,是为了自己心里痛快。等崔昫扬鞭走了,她又心疼不已,怨怪自己怎么如此不懂事。 身后的杏仁嘀咕一句‘怎么不留姑爷吃个饭呢?’。 赵玲珑并不解释,长街宽阔通达,来往行人吆喝俱是烟火气,正如她所说,如今的自己早已不是当时忝居后宅的针线妇人。 她和崔昫的情,是她之故,亦或是天意相弄,早就不同于那时。 “润郎已经在书房等了许久,归府吧!”她道。 润郎是早前在隐庐学手艺的赵家族人,后得女郎赏识栽培,在呼云山椒山做了小管事。 这时候过来,该是正事。 杏仁老实应喏。 / 她从飞云寨出生入死一趟,渝州城还是往昔繁盛之景。 呼云山椒种第二次丰收,按照当时和商会敲定的比例进行分享,同时亦将一应栽培种植的技法倾囊相授。 书房之中 还是半大青年的润郎如今已有几分掌事的沉稳架势,一一将新出番椒产量等交托清楚,他候在原地等女郎嘱咐。 赵玲珑示意他安坐,翻过一页,满意道:“你这账册做的分明,费了不少心思吧。” 得了夸奖,赵润春心里忐忑少了几分,终于腼腆地笑了笑,他也不居功自傲,主动提起:“还是女郎当日善心有报。” 赵玲珑疑惑地‘嗯’一声。 “女郎可曾记得呼云镇当时收留流民的事情?内里不缺身怀本事,被迫背井离乡之人。有一秦氏郎君,唤双生,自小学得算筹功夫,某便把他调到椒园做事了。”他解释道。 她闻言,不由点头,“若是得力,人也老实,事情做得好,便多给些赏。” 润郎应喏。 书房安静下来,只余手翻书页的声音,赵润春只在她问起某一细则时候轻声解释。 如此,他再出门时已经是申时三刻。 -- 第115页 / 这日晡食过后,赵玲珑便同赵父说起番椒成熟分配给各方的事情。 当初为求阖家安稳,不被引来番椒之祸,二人决意将大份额退让出去。 在赵父预估中,十之存一二已经是万幸。 赵父看完账册,不由皱眉道:“这商会所分岂不是太过少了?” 赵玲珑闻音知意,心知阿耶的疑惑,便是她自己初初看亦是困惑,“所出大半尽数让给农桑课业司。渝州商会是崔昫主事,该是他留了情分吧。” 这情分可不小啊! 赵父心中暗啧,“商会杂利多,多是从众之辈,有崔昫相护,阿耶也能放心些。” 当下只余父女二人,赵父直言道:“番椒本就是新奇之物,既是从胡人手中来,想必胡地受我大唐影响,亦会发掘。” “你既然藏私,便做得再隐晦些。诸如杨家之流,万万不可泄露。” 杨家之流,便是说拜入门下的杨启年。 虽说师徒之名恩重,到底是隔着一层血亲,宗族相悖,有朝一日,谁也说不准杨启年之心。 杨家身披皇家恩,却也如履薄冰,一场师徒便够了。 赵玲珑心中自然知道利害。 而赵父所谓的藏私,乃是赵玲珑当日让利于大家,番椒种子六类分享其四,剩余其二仍旧只供自家专用。 这也是润郎今日前来的主要目的——他一人专司二种子的情况。 阿耶所说的道理,赵玲珑岂会不知? 阿耶年纪不大,那一场匪患伤了根本,不知何时鬓间竟然生了点点白。 如今阿耶是在教导自己如何当家做事,拳拳爱护之意激出上一世自己一人打拼的心酸苦楚,她鼻头一酸,趁泪意被发现,急忙转身添茶。 山水屏风后有一小炉正滚着香茶,她清清嗓子,道:“阿耶说得对。女儿初掌家,在这方面没有经验。多亏有您提点。” 她奉茶,他接过,“你如今多大年岁,若是都周全了,阿耶怕是真要荣养喽。” 父女二人闲聊一般说起管家之要,等到上灯时分,赵母来接人。 赵玲珑目送双亲走远,身侧赵秋意见阿姐若有所思,问道:“阿姐,与父亲相谈地如何?” 赵玲珑反问一句:“秋意觉得孝奉双亲是何意?” 秋意只当是姐姐要考校功课,凝神思考,道:“书中所言不外是遵长训守孝则。身为子女,不可不遵长辈之言,闻孝亲所闻,行双亲所令。” 赵玲珑赞赏点头,“所言为实。” 只不过,今日她才另有顿悟。 自这一世重新醒来,她所求便是父母康健,自己独当一面,能让双亲后半生过一个富足安稳的生活。 事实上,阿耶和阿娘早已不再是上一世的悲惨结局。 直到今天,和阿耶的一番对话,她猛地明白,其实阿耶生意半生,猛地脱身家族事业,落得清闲,却也得了寂寞。 雄心半生,竟成一遛鸟陪伴妻子的赋闲富家翁。 想来,阿耶心中该是遗憾的。 做女儿的,只以为为父亲分担便是孝顺,却忘了阿耶心中真正的想法。 盯着秋意写文章时,赵玲珑心思回转,另有一安排。 / 第二日晨起,赵父还在院中打拳时,听见刘管事汇报收录的名册,露出一个难以置信的眼神,道:“你是说玲珑要广开门路,收四方子弟学我赵家菜?” 刘管事为难,却也无可奈何:“老爷,非是奴的主意,女郎执意如此,这名录早就整理好了。” 说着将手中的名单递上去。 赵父大致浏览一番,其上之人户籍、名姓、家中亲眷、之前所为等一一列出,很明显这是一份经过层层筛选才递到他手中的名录。 名录册子看着厚实,其实不过才十数人。然,赵家如今已有余力收四方门徒了吗? 赵父不由回忆起自己年轻时,师从成都府时的境况。 当年师门车马喧天的景象,岂是现今的赵家能比较的? 昨日才说了万事须得小心谨慎,怎么今日做事就带了张狂气?赵父一面接过小厮手中的汗巾擦拭着,忧虑地想道。 / 书房中 “阿耶何必畏手畏脚,这册上之人是这些时日经过层层考验,最终留下的。” 赵玲珑翻过一页,手指着一处地方,解释道:“便说这一位曹姓郎君,先不说他家境如何,只看他制烧春酿的心得便知此人可收。” 所谓烧春酿是隐庐师傅的一道拿手菜。 剑南多山,偏隅之地常有冻疾,为此民间多以稻米为原料,酿出绵柔醇厚的烧春。 烧春酿则是以烧春原酿做点缀,土番薯粉做浆,用芜菜和胡瓜碎,加上蜀中独有的青鱼肉泥,制成一颗颗肉丸子。 而后热汤过烧春酒糟,滚珠般大的水泡下鱼肉丸子,等到瓷盆中翻上一颗颗白玉般的肉来,一道烧春酿就好了。 一口咬下去,肉丸鲜香多汁,不仅有了烧春酒的香气,还激地鱼肉更加滑嫩,口感还多了一层清辣。 隐庐小弟子们初初尝了,直呼了不得。 说起来简单,不过是一碗汤水罢了。 其中烧春点丸子多与少,木薯粉量大小等处处都是仔细。 这曹家小郎跟着师傅学了这道菜,闲暇时练了几次,竟能说出‘功夫不在菜式名号,若是真本事,便是大火炼柴,都能琢磨成行家’这样的话。 -- 第116页 赵父眼神落在那字迹上,心说这话可不就是‘大音希声,大智如愚’的解读嘛。 最简单的菜式,往往才最考验一个厨子的功夫。 再往后翻,选出的人中不是心智方面有所亮点,便是哪一道菜得出领悟,实乃可造之材。 赵父沉吟片刻,终究点头,“这些人得你眼,想必德行之处不会太偏。” 他看过册子后半边的纲领,道:“一日两个时辰的光景,倒也不难。既是教了赵家菜,自明日起,这些人便要拜祠堂入行当谱。” 赵玲珑道:“这是自然。拜师学艺,一碗弟子茶,还是要敬的,这是规矩。” 如此,赵家第一批入围的弟子正式磕头插香,堂堂正正走赵家大门,拜过了赵家的刀祖宗。 家族兴业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赵玲珑听底下管事汇报过几次食学堂的进度,赵父不仅不受累,相反,还乐在其中。 另一方,筹谋了一月有余的‘香入飞飞’终于开业了! 这一个铺子是崔赵二家合作,各自占股分红利。 管事的是崔家人,后厨运作的则是赵家,各有所长,互不冲突。 仲夏时节从老封山购进的那一批竹签子终于派上了用场。 签子韧且耐水,再加上老封山人祖传的手艺,根根油光锃亮的,论是胡瓜片穿过,还是腌制入味的彘肉串串,扎地紧实,外观干净,食之利落。 / 城北 这一日是八月初八,昨日街角算命的说他命中有贵人,叫他被错过了。 丁聪表面上不信,叫小厮将那江湖骗子撵走,心里却惦记对方说的那句‘八月八,出门朝前,大吉大利’。 清早醒了,丁聪就好奇着这‘大吉’到底是何方神圣? 从屋子里出来,下台子没踩稳,险些崴了脚脖子,他心说,昨天没打那瞎算命的,真是便宜他了! 从院门出来,他听头上有呱呱的鸟叫声,下意识抬头。 ‘啪叽’一下,什么东西正正落在他脑门上。他一低头,还有流下来的趋势。 随身伺候的小厮婢子又是清水,又是香胰子,丁聪脑后生反骨,心说今日这门,他还就出定了! 总之经历了各种之前从未有过的事情,就在丁聪放弃见这位‘大吉’还是‘大利’的时候,外边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听着动静还不远,他正坐在自家酒楼,几步跨出门,就见正前方大红绸子乌木牌匾,‘香’字镌刻在上。 这几日过得混沌,竟忘了对面赵玲珑那神神秘秘的堂店今日开业。 城北这地方,以前论起堂食,非是丁家菜一绝。 如今丁家菜未曾没落,因着受商会分番椒得利,菜式翻新,纳新迎旧,也是红火了一段时间。 便是今日对面敲起了对山鼓,堂中食客依旧不少。 他自得自家生意不错,也懒得计较什么大吉大利,踱步要上二楼,占据有利位置,看看对面到底是在搞什么名堂。 一路走过去—— “哎,今日又没抢上号。”有人悲叹。 “可不是嘛,我让我家侄子的表哥的三舅舅那里走门路,最后也只拿到一张百数之后的牌子。”有人道。 哟,好七拐八绕的关系,这是求什么东西呢?难不成是新开的花娘楼坊?丁聪心道。 人好奇,就连脚步都刻意放缓几分。 “你那什么侄子,什么舅舅是谁呀?”有人问。 刚才说自己拿到牌子的人,嘿了下,“还能是哪个?隐庐灶上劈柴的那个。” 人群中了然地哦一声,竟有一人还冲那人拱拱手,“兄台福气,我们连劈柴的都不认得,哪一日还得靠兄台那...舅舅帮个小忙。” 啐!赵玲珑绝对客我!! 客死人的那个客! 丁聪没好气地跺了下脚,身子一转,直直奔着门口冲出去。 街面距离不远,他虎着脸往堂里冲,内里全是一股恼火。心里盘算着自己见到那厮小女子要说些什么。 不想,斜里横出一只胳膊,猛地将他拽回去,厉声道:“排队!!!” 丁聪:“...???” 哪个王八.... 看清拽着自己衣衫的人是谁,他下意识咽了咽口水,“花....花....花三爷,您怎么在这儿?” “什么花花花三爷!这是花,三,爷,听清楚了没?” 对方身后侧出一道人影,点着丁聪脑袋说话。 花三爷侧边挎着一把寸厚板刀,刀身被黑色布缠了厚厚一层,只余刀把在外。 他人长得五大三粗,做得是走镖生意。 这些年料理过不少拦路的匪人,侧脸上那道疤,据说是进山时迷路,叫野狼给叨了一爪子留下的。 丁聪觉得自己心都不跳了,颤巍巍道:“花三爷,您怎么也在这儿...”他前后看看,“排队呢?” 尾音吊起,带着怀疑人生的反问语气。 花三爷叉手一抱,下巴点点不远处,“爷等着吃香锅呢。” 啊?香锅? 丁聪看着牌匾上那个‘香’,好半晌没说话。 人人都在列中,单他一个支在外边,怪不顺眼的。 花三不耐地啧一下,一拨拉,把人撵到自己身后,“你要是想吃,就在后面排着。” 丁聪愣愣地点点头,又反应过自己并不为吃而来,正要解释一二。 -- 第117页 就见一穿着灰衣衫子的小郎出来,一边擦汗一边对着簿子上念道:“小桌二人一桌,三人一桌,厢房大桌六人。” 停滞不动的队伍突然被点醒一般,丁聪被镖局的人挤在中间,被动地顺着人流进去。 这店门脸小,只窄窄一间门,一道大屏风间壁,上面飘着一缕缕白烟气。 丁聪还没仔细看,当先就被涌进鼻子里的香味激地一停。 他不是厨子,做不了精细佳肴,但是‘一闻二观三品味’的道理还是明白的。 这味道... “快点走!磨蹭什么呢?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后面人催他。 丁聪没好气地瞪他一眼,真是什么好心情都没了! / 说是厢房,其实就是几架屏风将地方竖成齐齐整整的小间,门都没有,往里走还和几个眼熟的邻里拱手打招呼。 就这还叫厢房?赵玲珑净糊弄鬼呢。丁聪心里腹诽不已。 他凑在了镖局的行列里,正好和人家挤在六人坐的位置上。 人还没坐稳当,就被小厮第一句话震地不忿。 小厮弯腰添茶,道:“几位到的是六人座。这位置有最低消费,要到六钱银子才行。” 丁聪喊了一声,“凭什么?” 那小厮并不惊慌,耐心解释道:“这规矩是写在店门前的木牌子上的。想来您贵人多事儿,没留神。” 料是应对这样的情景不止一次,他先是从布置、装饰说起,又从食材原料,锅底汤水来讲,最后以一句‘若是您吃得不尽兴,走前和我们掌柜的说一声,给您免了这桌的花销。’收尾。 这不是傻子嘛?要是人人都说吃得不尽兴,难不成个个都不收钱? 小厮笑不改色,“今日在我香堂吃得不尽兴,可见赵家菜并不适宜客官。往后凡是赵家菜,客官俱可不受用。” 世上人奸猾,今日吃不着,改日再来。 这一家不行,改换门庭再来。 自己买不着,还不兴家里人买回去,偷着吃? 小厮笑不语,只道:“客官拭目以待。” 听这说辞,赵玲珑像是留着后手呢! 丁聪瘪瘪嘴,再要说什么,就见另一褐色衣着的小郎手持一三足大鬲(ge)走近来,料是里边已经煮开,汩汩声不绝,其上的白汽随走动缭绕。 食案上的木板盖子拿开,正中一个早已修整好的圆面空洞,将将好容纳那大鬲。 另一人半跪在地上,将食案下一柄手拉开,而后将燃地火红的柴块板盒安放进去。 众人或迷茫或好奇地盯着小厮举动,过一会儿便也明白是什么道理。 无非就是煮粥一般。 丁聪看着冒着小泡的汤水,再次发问道:“这又是什么?” 他能看见上下翻涌的东西中有几样眼熟的番椒作物,难不成就是一锅番椒汤? 那椒种,他尝过几颗。 入喉辛辣,若热炭滚喉一般,犹记得当时韦家郎君因多食用番椒汤,而口吐白沫的样子。 赵玲珑为了求财,竟如此枉顾人命嘛? 到这时,小厮也看出这一桌做主的不是喋喋不休的这位。 他招呼着后厨小厮上前,交差道:“这汤乃是我香堂独有的红汤。几位郎君在外等位时,已经下好锅子,辣度选的是轻微口。正适宜第一次尝试番椒之人。” “今日是我香堂开业,每桌食客都可免费享荤素签子各十个。” 后厨菜式小郎君自此接手,一边将木盘上的签子下锅,一边念名,“此乃素签,胡瓜。” “此乃素签,昆仑瓜” “此乃素签,菠薐菜” . . . “此乃荤签,腌彘前腿条” “此乃荤签,青玉开背虾一只” ...... 如此念完,小郎君从木盘下取出一活页册子,其上密密麻麻尽数是如之前下锅的荤素品类,“各位应知晓我香堂荤素签子的价钱吧。荤签一签一文,素签两只一文。各位瞧着,您们要点些什么呢?” 眼疾手快,最先抢了一只鱼肉丸子下肚的丁聪两眼灿灿,“点!再来二十串鱼肉丸子。不不不,五十串。” 小厮眉开眼笑,看着这位财主,在点菜单子鱼肉丸子那一栏后面的‘拾’一列写下‘伍’。 “贵客,还有喜欢的要点嘛?下仆瞧着今日厨间的一味嫩牛里脊实在是好,各位可要尝尝?” “要要要!” 这样的场景在不同桌子边上演着。 前堂热火朝天,后厨有条不紊地忙碌,各方配合,这一家新开的‘香入飞飞’中了个开门红。 --------------------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有话说: 1.唐朝其实禁食牛肉,但是民间偷偷吃得人不少。像文中这种开门做生意摆牛肉上食案的,是要下大狱判刑的。 再次说明:本人虚构,以唐朝是为写作背景。仅仅是借助,部分择用。 拒绝考据。 2.大鬲,唐时煮粥工具,像是鼎,中空的。 第52章 金秋送爽,送来新一季的时令食材。 其中翠红李子成为赵玲珑新晋的心头好。 成熟的脆红李拳头大小,洗净后外皮翠红鲜艳,一口下去汁水淋漓,初时口感发酸,但回甘清冽,平日是孩童漫山遍野搜寻的小吃头。 -- 第118页 隐庐 赵玲珑从筐中拾起一枚红李,也不嫌弃脏,只粗粗擦一下,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 和记忆中的味道一模一样,甜滋滋,翠生生的,想来味道合心意,她人餍足又欢喜,一双杏眼都眯成一条缝。 崔昫看她这样比自己吃了都满足,连带着奔波两个日夜的辛劳都好似瞬间消失,一向冷峻的面容上不由带上浅笑,“怎么样?是你幼时尝过的那种李子嘛?” 幼时赵父经营生意,时常出门采买。 赵玲珑年幼顽皮,逢些不远的地方都撒着娇非要凑上去。 恰有一次赵父要去眉城采买当地独有的一种菌菇,前后不过四五日的行程,赵母耐不住女儿撒娇痴缠,最后允了她随行。 山里人憨厚老实,送来野生山货时见她小小一女郎耐不住天热,便从篓子里取了现摘的翠红李子。 山涧清泉水洗过,小玲珑欢喜地吃了好几颗,也不再闹着归家了。再到长大,吃过翠红李子无数,却总没有幼时记忆中的味道。 前几日在厨间酿一道鲜果甜鸡,她提了一嘴,不想崔昫上心,竟真的寻到了。 赵玲珑心绪复杂地看他,“渝州到眉城四日的路程,两日你便回来,劳你费心了。” 崔昫道:“你的事情,便是我的事情。”顿一下又补充,“来回换了好几次马,果子金贵,不好太过颠簸。我检查过,没有破损的。” 好似自那次挑明情意后,他就比往日话说地更多,而且... 是她的错觉吗?总觉得这人在悄默声的求奖励? 她好笑地转身,接过杏仁递上的湿帕子,“今晨有江家老农新送上来的江河鲜货,我记得你爱吃蟹,便让厨间活水养着,若是不忙,便在这里进晡食吧。” 崔昫忍住雀跃的欢喜,忽视一旁韦二郎暧昧不明的眨眼示意,回道:“求之不得。” / 想象中自己与玲珑独处一室,一边吃着美味一边谈生意论素日见闻,或许还可以试探问一下他们婚事。 然而,现实是残忍的,崔昫安坐半晌,眼神不善,瞪着玲珑斜后方那几桌‘不速之客’。 高七、韦三素日就在自己身边,闻说玲珑下厨招待凑上来,可以理解。他,杨启年,算什么? 对崔昫的隐隐不满,赵玲珑并不知情。 如今赵家生意版图徐徐展开,又因为番椒的横空出世,各方周全颇费功夫。 赵家族亲能用之人不多,便是当时分家有一部分厚道人留着,但是赵家家业倒换人手,重新统筹,从上到下,处处都需要留神。 且赵玲珑有着上一世经营生意的历练,于接管方面得心应手,更清楚看穿赵家过往生意上的不足。 又要革过去之久,又创未来所图,人手自然会缺。 赵玲珑一人分身乏术,渐渐将自己的关门弟子——杨启年,委以重任。 现下,杨启年正总管着食学馆的事务。 杨启年将这几日馆中账目以及出现的一些问题一一说尽,得到后续工作指示后,长舒一口气。 以前跟在叔父身边,大小管事只管汇报各类事务,他算是半个主子,只做决策性的东西。 直到拜师学艺。从最下层了解,才真正明白,所谓生意究竟是怎样一步步累积成城。 那时不懂事,叔父惩处那些在其位并不谋事之人,他还不解,为何叔父能料事如神。当时只以为是管事人蠢笨漏了马脚。 管上食学馆之后,从一颗菜到使唤小厮月钱,才知道处处有利润,点滴可下手。 今日和师父盘账,几番应答足见对方知微见著。怪道叔父说赵家鼎盛只在一甲子。 他想起族中有人因自己拜师赵家,做了赵玲珑关门弟子而讥讽的话,心中哼声:渝州城不小,赵家一发冲天的势头不可当,来日不知有多少人要羡慕自己呢! 为未来所想而高兴,杨启年面上不由露出笑意,落在崔昫眼底,一身凛冽更甚。 在他食案两侧,韦高二人一阵头疼,见杨启年没有眼力见,还敢凑到赵玲珑桌前请教那一道‘双味蟹’,双双起身将人拉起,不顾他挣扎,拽着人闪了。 崔昫脸色终于好看几分,头一回觉得好友有些用处,“他们有事要说,不必搭理。” 赵玲珑:.......别解释。 / 临近中秋,隐庐推出新式月饼。 往年都是甜腻腻的豆沙馅亦或是五谷仁馅料,赵玲珑脑中妙思一闪,什么咸鸭蛋黄馅、彘肉馅、鸡冠花馅等千奇百怪的,都尝试着做了。 起初只是放在各铺子里小分量做赠品,越临近中秋,错打错着撞上了渝州城人的爱点,竟然走起了销量。 赵玲珑振臂一挥舞,顿时有厨间出动,倒是热闹了一阵。 节庆的好日子,赵玲珑看账册,刨除人力、食材等成本,竟还有近五百两的月饼利入。 人逢喜事精神爽,这点银子算不上多少,赵玲珑做主将其按上工工时分配,直接散给了忙碌了许久的众人。 外面对赵家的赞誉再上一层楼,仁商的名号更有真切感。 中秋这晚,赵家东堂 一家四口围着大桌子正说笑吃喝着,就见管家匆匆进来,面上喜不自禁,“郎主,夫人,大喜事呀!” 想必这消息着实喜人,管家上台阶的时候险些绊个跟头。 -- 第119页 管家道:“郎主,成都府的官老爷传了消息回来,赵胡为那厮终于抓住了。” 不仅是赵胡为,就连当初从飞云寨逃走的流窜匪人一并被收押关在了成都府的大狱。 管家语气激动,唱喏后,“是府衙中传回来的消息,真真的。明堂过案,画押认罪,成都府的罪状此时业已上了公墙。官老爷扔过签子,赵胡为于九月底行斩,其家眷流刑到岭南之南。” 屋中一时安静下来。 最先有反应的是胡妈妈。 只见她解下腕上盘着的佛珠串扣在虎口,一颗颗捻过,嘴里念叨着阿弥陀佛、罪有应得、老天有眼等字眼。 满府的人对当日赵胡为趁赵父病重,带人堵上门的事情记忆犹新。虽官府未曾明说,众人对赵胡为□□,谋图家财的事情有猜测。 更何况赵家分家,并没有真正迁府离开。 前后几个院子里的人还在一条街上进进出出,消息互通。 赵家大房另起炉灶,日子过得如火如荼,几家当初没跟着赵胡为的人也是鸡犬升天,攀附在赵家主族这颗扶摇树上。 而跟着赵胡为的那批人,先是被赵胡为变卖举动坑死,好不容易老族公出面从赵玲珑这边挽回一些。 可这又怎么能比得上先前的好日子? 有了这天差地别的悬殊,那些跌到底的人自然会埋怨赵胡为。一时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在仇恨赵胡为这件事上,赵家倒是难得的齐心协力。 赵母忆起丈夫那时病重的虚弱情景,一时也红了眼眶。 赵玲珑将官府下发的罪昭书看过,仇人得惩,两世的仇怨就在此刻画上了句号。 尘归尘,罪孽有清算,她这一世重来才真正有了意义。 / 很快,赵家双亲发现乖乖女儿开怀的样子更多了。 血脉相连,自己的孩子有什么不一样,做爹娘的最清楚。 自女儿新婚第二日归家,到接手掌家,好似背后有什么人在催着她一般,步伐不停,又是开分店,时不时还出趟远门寻摸生意门路。 虽瞧着家中生意火热,孩子蹦蹦跳跳的样子欢喜,但是赵家夫妇心里总觉得玲珑这行径,透露出一种急着长大能顶起家族的揠苗助长感。 别家都是长辈催着小辈快点懂事,到了他家,却是长辈希望小辈不必太过焦灼,凡事徐徐图之。 这种焦虑渐深,就在赵父赵母忍不住与女儿谈心的时候,他们发现女儿变了。 不仅是在家中时日渐长,欢喜多了,就连生意场上一改往日大刀阔斧的风格,改而潺潺溪流之风。 赵父老怀甚慰,听管事汇报了今日铺子里的境况,哈哈大笑,“不愧是我赵明生的孩子。进时长刀善舞,慢了却稳如龙鈡,有我当年之风。” 丈夫得意如厮,做妻子的岂能不快哉? 赵母收针,将绣好青竹纹样的笔袋子铺在桌上,笑道:“玲珑乖巧,秋意也不错。昨日学堂夫子说小郎新作的文章可称上等,台阁体也练得像模像样。” 赵父呷一口清茶,难得大气,将桌上一盘绽粉色的甜心奶圆子端到赵秋意身侧,“阿耶知你辛苦。你阿娘赠你笔袋子做礼,阿耶便赠你一碟子点心吧。” 这点心是玲珑早前亲自做的,用新开的凤仙花碾出汁,调了清水和面,掐心是熟红豆过筛的绵团。样式简单,胜在取了时令刺梨泥肉做胚芯。 早已经尝过一盘,依旧留恋不已的赵秋意...默默拱手,谢过阿耶。 阿姐做的点心,只吃一盘就腻了吗? 不可能的! / 中秋一过,赵家铺子稳定有序地运转起来。 赵父收入门下的第一批弟子渐渐上手,赵玲珑根据赵父最终给定的结果将他们派到几个实缺又关键的位置。 番椒生意吸引来的人并不仅渝州城人,往东是大片剑南富饶的城池,听闻贩夫走卒口口相传,慕名而来。 往西是西域,有突厥、月食、胡羌等东来大唐,采风睹风土人情,亦或是生意通金银,政治畅达,渝州城是歇脚必过的大城池。 四面八方的宾客创造商机,而赵家正在风口上。 赵玲珑不意生意太快扩展,一是稳扎稳打以求长期发展,二是如今赵家的现况已经抢了不少生意。 渝州城堂食生意不说上千户,八百是有的,大家表面乐呵呵的,逢商会酒樽高举称兄道弟,背后指不定眼红成什么样。 如此安稳几日,正赶上赵玲珑去‘香堂’厨间巡查,负责香堂照应管事的崔家人几次欲言又止。 此行崔昫亦在其中。 这番情状落在二人眼中,哪里会不晓得这是有事发生。 厢房中,被问话的人老老实实地道尽。 ——“最先发现有商户模仿咱们底锅汤水,大家都没放在心上。那番椒料供应只东家富足,且配方是玲珑掌勺亲自操刀,寻常人轻易做不出来。” ——“最初味道一般,去的人也不多。日子一长,香、味、气越来越像,再加上定价比香堂低,分走好大一批食客。” ——“后来才知道是咱们用废的汤汁,夜郎君从后门收走,街角一过几文钱转手给了别人。” ...... 管事是能干之人,一番话条理清晰,很快就将事情原委说清楚。 -- 第120页 赵玲珑并不意外。 世上有人从正道学师,就有人背地偷艺。 庖厨一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舌头灵敏之人尝过东西,费些功夫不愁酿出一锅新的红汤水。 理儿是这个,但要让赵玲珑默默忍受了,却又不甘。 崔昫见她眉峰蹙着,忧她过思,开解道:“椒苗握在手中,外人便比不得你。” “椒种并非是我赵家独有,课农桑的官吏再加上商会之人,番椒作物不出两年,必定风靡一时。” 若放任到那时,赵家岂会有如今的先机? 她沉吟片刻,吩咐管事道:“此事我已有对策.....你按我吩咐的,写个章程出来。到时与赵家账房算清楚。” 那管事道一声‘喏’,见自家主子未反驳,奉命行事去了。 待人走了,崔昫道:“你这法子虽妙,却舍了底牌出去,不划算。” 赵玲珑:“有些东西越藏,越得人觊觎,遭人惦记。不若拉开场子亮明招数,且看看谁家强!” 崔昫一愣,见她如此自信,不由心中称奇。 有些时候,观她生意场上的手段,竟有他几分影子。 笃定的样子,光彩耀眼,真是令人心动呀。 既然她说‘亮明招数’,那... “玲珑,你看咱两婚事何时提上日程?” “......吃你的螃蟹吧。” / 主子一句吩咐,下面人跑断腿。 万幸东家做事靠谱,有些新奇的东西有惊无险地经受住了考验。 唯独这一次... 赵家账房先生根据呼云山椒园递上来的册子,再整合大厨房的采买造价,粗粗一估算,被得出的金额吓了一大跳。 他见了玲珑女郎后,又急急忙同赵父做汇报。 倒不是他背后挑拨,实在兹事体大,出不得一点差错。 赵父盯着那金额看了半晌,道:“此事今日暂歇,待我和女郎商议过后再说。” 账房先生乖乖应是。 赵家书房 赵母送汤水的时候,正巧看见两代当家人掰着手指头,算计着什么。 父女二人各执一词便算了,偏把秋意搁在中间问话。 左边,赵父按下大拇指,断然否决道:“不行。其二,椒种隐秘,不可过分挥霍。秋意,你说阿耶说得对不对?” 秋意闻声扭头,一张肉乎乎的脸蛋绽出笑花,“阿耶说得对!” 右边,赵玲珑竖起食指,坚持己见,“可行。椒园第三岔已经进入成熟期,头茬收获的苗子下种,第一茬收获也能赶在入冬前收回。椒料所囤,足以支撑。秋意,你说姐姐说得对不对?” 秋意闻声扭头,笑容不减,猛点头:“阿姐说得都对!!” 看起来更赞同玲珑。赵母不由好笑。 赵父一噎,忆起先前椒园账册的名录,知道她所言不假,再次打断,“红汤乃是秘方,岂有公开兜售之理?若是人人都用得,香堂便也不必再开,直接关门了事。” 他还是老思想,祖宗规矩,进一门派守一份基业。 自家钻研出来的金疙瘩搂在怀中都怕被抢了,单纯为了金银便卖了,那和数典忘祖的狗辈有何区别? 赵父明白女儿的心思,无非是赵家扬名立业。 猫有猫道,他活着的时候若是见不到那一日,还有秋意在帮他看着。若是秋意未见到赵家辉煌的那一日,后辈子孙犹未可知。 兜售秘方,不就是刨祖坟嘛? 不行!坚决不行! 他看女儿还有话说,直接挥手截断:“不仅如此,辛香汇、隐庐,李家豆腐、香堂还有那两家分店还未站稳脚跟,家中账上能动的银子只区区三万两。风险太高。” 一但这三万两飞了水,就是在拿整个赵家在下赌。 赵玲珑何尝不知这样的道理。 她不是不进良言,见阿耶面上不喜,暂时歇了心思。 比起账面上的流水银子,父亲更在乎红汤方子。 上一世,她在商场习惯了剑走偏锋,另辟活路。 有道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赵父却惯于守城,谨小慎微,每一步都算计到位,将后续平铺坦荡后才肯出手。 然,商机转瞬即逝,等你幡然领悟的时候,可能已经是二十年后。 她理解阿耶心理,但并不表示认可。 今日实在不是一个好时机再聊。 赵玲珑转头朝母亲笑笑,起身将人迎到胡牙榻上,“阿娘来了,怎么也不先打发人来说一声?” 赵母假装不知屋中凝滞的氛围,温声道:“秋日易躁,人心轻浮,我着人在灶上炖了秋梨汤,你们快快喝上一碗吧。” 隐晦字眼说给有心人,方才情急上头,赵父缓和面上厉色,心里不由暗骂自己几句。 他觑眼见女儿还言笑晏晏地同妻子说笑,暗暗吁气。 身侧的秋意咬一口酥软的梨肉,品着甜,低声提醒:“阿耶要给姐姐赔罪。” 赵父:“...赔,一定赔罪。” 第二日朝食,赵父亲自起锅烙饼,给女儿赔罪。 饼子还有余温,配上一小鼎杂汤正好。 赵玲珑吃得肚皮滚圆,在双亲目送中,大步出门。 她决定了:今日出门只有一件事,借钱!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但是难不倒她赵玲珑。 阿耶昨日称账上钱不够,其实不假。 -- 第121页 哪一家做生意是按天做预算的?堂店走账,一动便是一月。做账求稳,总是旬季分红利。 算下来,赵家账上出去的钱回利大,但周期长。确实没几个银子能禁得起自己嚯嚯。 卷棚车晃荡在长街上,她盘算着自己认识的几个有钱人,思量着该从谁下手。 两世为人,还是第一次开口借钱。 如果有人问起这是何种感受,赵玲珑会答:真难! 她认识的有钱人不少,但能开口的人还真不多。 崔昫?算了!这个人她想都不想。没理由。 韦二,高七,崔氏二爷狗腿子两枚,划掉。 杨启年?别提了,前几日这孽徒还从账上提前支取了三个月的银薪。说是他叔父觉得他已经立业,不该再从家里拿银子。 她不贴补他就算不错了。 嗯...谢九霄... 说起来,这人围剿飞云寨后,将妹妹接回谢家府苑。只匆匆来过一回,着人吩咐说要回长安,向双亲回报找回妹妹一事。 一去三千里长安,指望不上。 正凝神思考着,冷不丁车一滞,上身惯性冲了出去,幸亏她反应快,抓着车窗沿才稳住。 车外有什么沿着街面跑过去,隐约听见喊声喧天,‘抓贼了,抓贼了...’ 呼啸声渐行渐远,赵玲珑撩起车帘,就见车夫已经下去正和一身穿天青色圆领袍子的人赔礼。 甫一出去,刺地眼睛下意识眯起,只听闻自家车夫低声赔礼。 原是方才抓贼惊了马匹,车夫甩鞭子失了准头挥在了对方身上。 也是命背! 待她视线清明,这才看清被殃及的人还是个熟人。 丁聪身后的小厮气焰嚣张,‘我家爷长我家爷短’个没完,想来做惯了这样的事,又占理,叽叽喳喳的,闹死了。 赵玲珑示意身边的杏仁,道:“事出有因,误伤了丁家小郎。这是一点赔礼钱,还请您见谅。” 丁聪认出是她后,回头看了一眼卷棚车,见右上角衔着一牙牌,正是‘城西赵’三个字样。 心里想:这命! 那一日混着镖局花三爷的桌,他吃红汤锅子起劲,荤素一搭配,光是他一人便吃了三百签子。 过后还时常念叨着。奈何他拉不下脸面再去店里,只好忍着。 成日守在自家二楼,顺风闻着味解解馋。遇上风不如意,只好悻悻归家。想来,也是心酸。 后来同行中与他家交往甚秘的一户商户白日约酒。 江湖传言:白日约酒,不干好事。 果不其然,对方邀请自己共鉴夜郎君处回收的废红汤,以求得出秘方,再造一个渝州传奇。 可不嘛,赵玲珑现如今都已经是渝州城一传奇了! 二次心酸... 总之,他尝了。 还端了碗回去,给他爹尝。 丁老爹一棍子将儿子撵出书房,不愿与之为伍。 丁聪不甘,拽上丁家最出色的厨子,一连尝了好几日的废料红汤,得出一张不传世的方子。 以上行径,丁聪自称忍辱负重。 辱忍受了,是时候‘报仇雪恨了。’ 这一回他学聪明了。 城北,赵玲珑开了香堂做红汤生意。那他丁聪就要在城南发家。 这个决定是机智的。 想起这几日城南生意的红利簿子,丁聪就乐得睡不着。 然见到赵玲珑,他还是心虚,眼神下意识飘忽,不和她对视,“算了算了。多大点银子,不要了。走吧。” 这话... 赵玲珑心中一动,阻拦道:“站住!” 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老老实实停下的丁聪回头,气虚不已,“...你要干么子呀?” 赵玲珑客气一笑:“你听说过我香堂的生意嘛?” 丁聪一个腿软。 要命!! 第53章 长街渐渐恢复平静,赵玲珑诚邀丁聪借步详谈。 丁聪心里并不愿意,又害怕对方真的手中握着自己背后搞秘方的把柄。 街上就近一家茶馆 赵玲珑笑眯眯地安坐,见对方忐忑,道:“闲时叙旧,丁郎君不必多心。” 丁聪:...呵呵 此处算不上清雅之地,胜在临街,木窗一关,小贩们吆喝连三的声音隔得远了,丁聪不再分神,听她后话。 “你我年岁相距不大,是同辈,又都是做堂客生意的。平日忙,有缘见上一面,不若交流下心得,互补一番?”赵玲珑开门见山。 丁聪心说商会聚首,我阿爹和你拱手敬意,称呼一声‘小赵掌柜’。真要论辈分,他是比不上赵玲珑的。 这话是在抬举自己,丁聪瞧对面人言笑晏晏,猜测对方是不是要套话,谨慎道:“赵掌柜若是有问题,尽可直说。” 既然这样的话,那她就不客气了。 赵玲珑道:“丁小郎君掌管家中生意日久,不像我这般经验浅薄。从您一贯的经营心得来看,城北那家红汤馆子如何?” 这厮小女子!竟敢用话语暗讽自己!丁聪愤愤。 他自小跟在阿耶身边学习经商之道,加冠后便掌家,虽阿耶并未完全放权,但也只在大事上面参与几次。 算下来,他经营丁家已经有五载时光。 他管家五年,赵玲珑掌家不过半岁有余,声势红利却更胜。心里再不愿意,他也不得不承认赵玲珑厉害。 -- 第122页 或许这就是阿耶说的经商天赋? 就这,她还自诩经验浅薄? 除了是在讽刺自己,还有别的可能嘛? 丁聪脸色难看,僵着脸回道:“赵掌柜神通广大,香堂红锅生意日进斗金,某不敢妄言。” 赵玲珑:......好好说着话,这人怎么又仰鼻子? 她皱皱眉头,“我记得商会番椒名录中,你丁家也拿到了一定的数额。不知如今存量如何?” 她无意刺探别家私隐,“毕竟香堂寻找合适的合作伙伴,总要考量下对方的实力。” 丁聪一愣,听出言下之意,惊讶异常,“你是和丁家合股做生意?为什么?” 招财树种在自己家院子里,日日守着不香吗? “赵胡为之前作恶,赵家半幅身家尽失,想必丁小郎知晓的。”她解释道。 赵胡为的亲儿子,赵端方曾和自己亲近过一段时间,且赵胡为当日变卖地契等,丁家趁火打劫了不少。 听她提起这事,丁聪不自在地挪挪身子,含糊一句。 “如今香堂生意火热,我意扩展门商,将赵家红汤的秘方作为他家加盟的条件之一。奈何前因受限,资金不足,这才寻人合伙。” 意料中,方才还怀疑自己用心不良的丁聪,听到红汤秘方的点子,双眼一亮,“此话当真?怎么个合股法?” 送上门的好事,哪有人会拒绝?若不是好友王颂然家中是做布料生意,她才不找丁家呢? 详细解释了合股之事,日头渐上,双方终于达成初步协议。 目送赵家车拐进街角,丁聪没忍住哈哈笑出声。 跟在他身边伺候的长随上前恭贺几句,思及另一事,又忧虑道:“小郎君,赵掌柜同您商议合股的事儿,自然是好。可若是将来叫人家发现咱们...” 他左右看下,压低声音,“...咱们在城南开的铺子,只怕两家会生龃龉。” 丁聪不在意地挥挥手,“那地方就是个仿品。要是这事儿能成,抱着真正的秘方,爷是没心思了。” 这位爷一脸喜色:城南开了锅子店后,他去过一次。 怎么说...啧...老觉得味儿不对,比不得自己最初在香堂吃过的。 这光景还逛什么花娘街,他脚步匆匆,恨不得后背生出翅膀,赶快飞回家里向老爹报喜。 / 赵玲珑递出的橄榄枝很快就衔上丁家的牌匾。 出面过文书压印章,丁掌柜亲自来的。 当面递上的还有一张面额为十万两的万丰商号银票。 赵父前一夜和女儿二谈,最终还是同意此事。 诚如妻子所言,赵家如今当家做主的人是玲珑,江河险滩需要孩子自己淌过,才知道能不能行。 赵家生意早已改头换面,不再是他赵明生掌家的模样。 只盼此事最终能得个善果吧。 他内心深处有忧虑,自然看那对喜笑颜开的父子两没什么好脸色,但他今日来是掠阵的,“既然是丁赵合作,以后免不了要时常碰面。丁掌柜若是无事,不若吃我赵某人一席宴吧!” 做爹的,要操的心少不了啊。 / 丁掌柜自来瞧不上赵家祖上三代是屠户出身,怎奈赵家横空出世的领家人本事不小。 丁家盘踞渝州城往前数能算到北周朝,百年食家,自傲自矜,却又知晓变通。 因势利导,方能站稳。 丁掌柜呵呵一拱手,“辛香汇开业已久,往日仅是吃吃,今日沾赵掌柜的光,必要览上一览。” 赵父在前引路,一行人沿着雨花石小径渐行渐远。 留在阁中的赵玲珑和丁聪对视一眼,客套地拱手道喜。 大事已定,赵玲珑安心,托言有事要走,“丁郎君自便就好。” 此处是在辛香汇,如今秋意浓郁,栽种好的银杏树繁密杏黄,偶有湖上小风略过,舒爽惬意。 往外走的路上,迎面遇上一行人。 当中那人穿墨色,腰系白绦扣缡玉,手中腕上艳红色布巾扣着一星杖,左右两人同他一般无二的穿戴,兴致盎然地讲着什么。 见对方已经看到自己,赵玲珑停下脚步,等着近了,“这是去波罗球场了?” 韦二挥舞着杖,意气风发道:“南诏朝拜的队伍到了。听闻辛香汇美味无数,想来开开眼。鸿胪寺的礼官便将招待宴设在此处。左右闲着无事,我们便下场跟他们玩了玩。” 说得这般轻松,可见是赢了。 在他眼中,估摸着也就是一场友谊赛。 在崔昫等人眼中,此赛意在给南诏下马威看。 南诏去岁称国内大旱,拒绝岁供。在加上吐蕃这些年并不安分,中书省发文不仅免了对方的岁供,还贴补了不少东西。 作为剑南节度使,崔昫父亲武人思维,下意识觉得此举不妥。然,中朝鼎力太久,只想过安逸日子。 故而节度使大人书信传到渝州,希望崔昫相机给对方一个下马威。莫叫对方小觑大唐。 这才有了这一场波罗球赛。 崔昫并没有解释,视线落在她掌侧的一点黑,从怀中取出锦帕,替她擦拭,“毛躁的小毛病,老是改不了。” 应该是方才用印落签的时候不小心蹭到的。 赵玲珑没留神他直接动手,等到反应过来要推拒的时候,崔昫已经擦抹干净,主动退开。 -- 第123页 过了那个点,再说什么总觉得尴尬,她只好假装不懂,客客气气地道谢。 崔昫眼中闪过得逞后的笑意,“这辰光怎么在此处?” 按照底下人说得,玲珑这时候习惯在隐庐的大厨间盯着。 “和丁家约定的香堂加盟一事约好今日走文定契书。”崔昫是香堂的合伙人,此事自然不瞒着他,“今日阿耶也来了,此时应是在和丁家掌柜赏景吃茶。” 虽然不知道玲珑为何非要坚持和丁家合作,但崔昫尊重对方的选择。 两人聊起生意各有想法,崔昫与她同行,一路送人到了车上才止步。 车帘落下,他知道玲珑过会儿是要出发前往呼云山。 都怪南诏人来得不是时候,不然他必定是要跟着。 车夫崔大恭敬地行过礼,上车一挥鞭子,马儿吃痛‘哟’地一下,朝前走去。 眼看车子从身侧走过,车帘摇曳,隐隐看到内里女子窈窕的身形,崔昫情难自禁,快步赶上车子,也不喊车夫停下,大步撵着,“玲珑,你多久才回来呀?” 细竹编制的帘子打磨顺滑,料是他心急,力气大,掀开的时候斜角划在手背上,沁出一颗颗血珠子。 赵玲珑急忙扯了锦帕覆上去,“椒种收获在即,一呆总也得半旬。你...” 她顿住话音,拍着车框喊停下,马车停稳,崔昫拦住她要下车的举动,“不必。我只是问问...问问罢了。呼云山镇子起的不错,有保甲在,你不用担心。” 更何况她出行,身边不仅有赵家的侍卫,还有他专门拨去的守卫。 这会儿又没什么话可说。 他暗恼自己方才太过冲动,放下帘子,吩咐崔大走吧。 赵玲珑随着车厢来回晃动,忆起崔昫方才的神情。 他方才......是有些难过嘛? 她想了想,问道:“今日是菊月多少?” 杏仁掰着指头算了下,“前儿是秋分,今日应是菊月二十六。” 赵玲珑怔一下,菊月二十六?她记得崔昫生辰是阳月初一。算下来没有几天了。 怪不得... 身边杏仁‘啊’一声,呼道:“呀,再过几日便是姑爷的生辰了呢。每年女郎都要亲自揉面扯一碗长寿面的。今年只怕要错过了...” “你怎么...”还记得崔昫的生辰? 后半句话赵玲珑咽在喉中。 她想起来了——以前她总是把崔昫放在嘴边。生辰这样的大事,自然会絮叨。 杏仁是她的贴身侍女,能记得不奇怪。 难得能看到崔昫那种委屈巴巴的样子。她不由笑出声。就连方才杏仁称呼崔昫为‘姑爷’都忘了纠正。 一旁的杏仁愣住...... 不能给姑爷庆贺生辰,女郎并不是很失望的样子呀。 哎,为姑爷难过。 / 秋分后,肃杀时节粉墨登场。 赵玲珑将各方安顿一番,匆忙赶往呼云山椒园。 呼云山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荒芜凄凉的野地。 山下大片平原开阔地,官署接手后修路挖渠,加上难民落土成家的急切心理,一切建筑样式起得比寻常要快些。 呼云山脚下原本收留难民的小村早已经大改模样。 渝州城往西越走越荒凉,要到翡城足足赶十几天的山路,呼云山一起,正好处在两地中间,过往行客,脚夫,镖局,小村等感谢这座小城的落成。 自然赵家人在呼云山镇上受欢迎程度可比土霸王。 然,赵家本分,便是有了这份民声,依旧低调做事,没叫官府生疑,也没有惹来什么民间嫉恨。 赵玲珑到时已经是深夜。 幸而提前和镇上的人打过招呼,不然还未必能进到里面。 当日只是木栅栏垒砌的简易城门,如今新泥土抹上,远远看过去,黑暗中耸起高大的矗立黑影。 有了城墙城门,守卫护上,老百姓才能安居乐业。 赵玲珑回头看眼渐渐远去的兵丁,对跟在车前的人道:“兵士卫戍守百姓辛劳,城中的两座小店收钱时便拿原价的八成就好。” 随车的赵润春乖乖应是,轻声道:“女郎心善,当日给了城中百姓一个家。若是没有您,我们这些人还不知在何处流浪呢。” “这里的兵甲多是穷苦出身,遇上些性子不好的,到了咱们赵家的堂子都愿意给面子,很是老实。” 赵玲珑点点头。 看他身上穿地厚实,车前提着的昏黄灯光下,瞧得出他精神不错,人也壮了不少,“你母亲和妹妹可还好?” 说起家人,赵润春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忙不迭点头,“她们都好,阿娘走路不便,便在家中做些针线活。妹妹还小,整日与我混在椒园里,学着怎么料理番椒呢。” “她才几岁,也能听懂学会?” “妹妹年幼,一听说是玩泥巴就开心......” ...... 一答一应,叙旧片刻便到了赵家的宅子前。 漏夜更深,去椒园的事情不急在一时。 赵玲珑一行宿在城东自家起盖的宅子里。 宅子占地不小,分成南北二院,上下互通大街。 北院是赵族公安居的处所,南院则闲着,专供给赵家大房。 大半夜何必惊扰老族公休息,赵玲珑提前吩咐过,故而多行一段路自顾宿在南院。 -- 第124页 早有机灵的仆妇婢子里里外外打扫过,赵玲珑简略洗漱,便睡了。 一夜好眠,再睁眼时已经天光大亮。 朝食用的是今秋呼云山产出的黍米,粥香味甜,配上一碟子酱瓜,放下筷子时,长叹人生快意。 赵族公年岁大了,觉少,早早起身练拳,等赵玲珑到时客套几句便耐不住喊着要上山。 赵族公精神抖擞,嗓门也亮,“玲珑呀,你还别说,后山那坡子作甚都不好使,偏偏栽了椒苗,一日赛一日地疯长......” 听他讲述着,赵玲珑难得分心想起另一件事。 当初椒苗种子还是什么劳什子系统给的。 自己每创一道新菜式,那古法川菜系统就要上线提醒一句。不过最近忙着生意,新菜式的研究自然耽搁。 已经好久不曾听见系统的声音了。 犹记得上一次出现,这系统提供了神仙药水,救了阿耶一命。 当时,系统用独属于他的古板僵化语调提醒——“嘀,解锁古法川菜坛子肉。目前已经达成中级成就,可领取以下奖励:1 神秘药水 2 不传世孤本。请选择。” 等闲暇时,还是将上一世自己独创菜式一一做出来吧。 她还挺好奇那什么不传世孤本的。 / 椒园起初只小小一种植地。 根据当时系统说得那许多栽培手段,除去一些受限制无法实现的条件,赵玲珑尽自己最大能力满足。 不仅寻了一批精于花草栽植的人,为此还购进了很多适宜的地。 呼云山附近的这片山地便是如此。 耕春的时候请老农犁种翻地,灌上老肥,从崔家暖房移种出来的椒苗没有辜负她前期投入的成本。 植株整齐,抗伏倒性强,抗虫病。而且她命人及时搭建的避雨所帮助椒苗们有惊无险地度过雨季。 赵族公得意地蹲在一株朝天椒旁边,粗粝手掌中拖着一片绿叶子,“这一排的朝天椒可是我赵某人救活的。” 他自来了呼云山,并不仅限于做一个管事,闲时也是一田间垄头老农罢了。 种椒苗和种庄稼有什么区别? 其他人管着别的,他年纪大料理不了太多,远近就管辖一亩三分罢了。 可就是这一亩三分的朝天椒让他操碎了心。 就连儿子带着小孙子来看他,赵族公都没时间见他们。 说起来又是一段辛苦事。 赵玲珑耐心地听他讲完,始觉得椒园不易。 虽有当时给的种植说明,奈何其上很多东西闻所未闻,谈何运用其中? 说起这些,赵玲珑就是个门外汉。 她这一次来本就是真心了解椒园从里到外的运作,细致到每个环节。 第一步便一知半解,越往后更加用心。 繁琐杂务忙上,她哪还有功夫想别的。 每日从下山归府,累得恨不得一个小指头都不愿意动,一拉被子,昏睡整夜。 终于腾出手时,已经是四天后。 一大早的,杏仁就在她眼前晃悠,时不时提一嘴‘又是新的一月’之类云云的话,说得多了,赵玲珑哪里不知道她是何意。 只不过崔昫如今与她单一层合作关系,若是她还如往年一般热心做长寿面,岂不是白给别人希望? 且呼云山路远,来回一趟折腾得很。 还是算了吧。 她没理会,埋头凝神看着册子。 这是润郎今日刚递进来的,上面有椒园细致章程以及后续展望。其中几条,还蛮有想法。 这日戌时三刻,赵玲珑和赵润春以及他手下做账的秦双生才终于议完事。 秦双生便是当日被赵家以‘算’字一科纳做良才,迎进呼云山。 头一回见到大恩人,又是汇报自己的成果,整个人激动到发颤。 听玲珑女郎一番夸奖,他哪敢应下,“是春管事栽培。是您救我们一家于末路种地善因,都是您......” 说到后面带了哽咽之意。 赵玲珑理解地笑笑,示意润春为他倒茶,“说了这许久,喝些茶吧。这是我婢子用呼云山新出的糜子煸炒后的香茶。我尝着不错。” 二人应喏,浅浅喝了几口。 看他们眉目舒展,应是不错的。 伺候在一旁的杏仁同自家女郎默契地对视一眼。 “你们提出的这个制酱的想法,很有前景。今日只粗粗谈论,待我回了渝州,寻管事和总账房的先生商议一番,可好?” 二人应是。 时辰也不早了,赵玲珑有意留他们吃饭。 正说着话,外面守门的家奴请叩,说是有客人到访。 天都黑了,怎么还有人上门做客? 她疑惑地起身去迎。 来人身形高大,剑眉星目,绕过间壁,对上自己的视线,步伐更快了几分,近前才出声,“玲珑,今日有事路过,错过了宿头,只能叨扰你了。” 赵玲珑:......你可以糊弄我,但你不可以当我是傻子! / 人来,总不好赶出去,吩咐人收拾厢房。 赵润春和秦双生哪敢久留,匆匆告辞。 正东屋中只剩二人。 赵玲珑瞧他自认不动声色地喝下两盏茶水,道:“南诏人走了?” 崔昫轻描淡写地回答:“走了。” 只字不提自己背地里小动作,催鸿胪寺吏官的事。 -- 第125页 他道:“今日有要事,须得我亲自有一趟。” 韦二早就替他编好了借口,只等玲珑一问,就可无缝衔接补上。 等半晌,不见她问自己所为何事,崔昫心虚地转开话题,“你这几日忙吧?” 忙不忙,他最清楚。 每日玲珑做了什么,崔大都会着人传回一封简报。 但看死气沉沉的文字,和自己亲耳听到怎么能一样呢? 赵玲珑‘嗯’了一声,视线落在他犹带泥水的靴子上,心软几分,“你且在这儿坐着。” 好吧。 他眼巴巴地看人走了,失望不已。 / 厨间都是寻常食材,不过一碗长寿面也用不上多珍稀的东西。 长案角落有一小篮子的槐树叶,她用热水淘过,趁着软质,捣成泥,而后用细纱挤筛出汁水。 槐树叶汁和面,醒发一刻钟后擀面杖滚上来回,不一会儿那面团便抖散成扇子面状的面条。 杏仁在一旁喝彩,呼道:“女郎这吊长一根面的功夫还是这般厉害。” 热水下锅煮,不一会儿就是一碗槐叶长寿面。 用不着其他花里胡哨的配料,从瓮缸中取出一颗咸鸭蛋,一刀劈两半。 金黄色的蛋黄带油,浸润面汤上一圈圈小油花。 盛面的时候,她看了碗底空荡荡,又夹了几块炖得酥烂的牛腩。但是却有意放在最下面。 记得第一年给崔昫做长寿面时没有经验,按照赵父教得,要在面上放料。可她手忙脚乱的,顺序记错却将肉片放在碗底。 崔昫很给面子,一碗素面吃个精光,最后看到碗底的肉片时还愣了好久。 那是以为是自己手脚笨拙,崔昫不喜。 今日不知怎的,猛地想起后来崔昫过生日,吃到最后,却发现碗底什么都没有时的神情。带着一种淡淡的无措和伤感。 面端上去,崔昫先是一愣,而后站起身视线不离。 “今日是你生辰,总要吃一碗长寿面的。”她递过筷子。 她还记得!玲珑没有忘。 崔昫满身的疲累和失落顿时消失,低头默默吃了起来、 以前她曾说生辰这一日的长寿面带着下厨人最虔诚的祝福,是不好咬断的。 崔昫记在心里,真就一口气吃完。 吃到最后,碗底的肉块终于现身,崔昫愣怔,呆呆看了半晌,又悄默声地吃光。 这一次赵玲珑看得分明。 因为这点意料,都称不上惊喜,崔昫竟然笑了。 “你笑什么?”她问。 崔昫道:“自十五岁生辰起,你做长寿面便不愿意在碗底偷藏东西了。这是第二次。” 他们又不是什么穷苦人家,家中又没有其他兄弟姐妹会抢。 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崔昫保持神秘,只笑了笑。 心说:他要的不是肉多少,而是玲珑给的那份独特。 就好像是在说:你看,这一碗面,谁过寿我都做得。可碗底的这一份,只给你。只给你哦。 他要的,是那份独属的情意。 第54章 隆冬时节,渝州城落了好大一场雪。 香海堂院中的那颗树不再枝繁叶茂,小绒毛般的絮絮雪将它装裹成一道靓丽的风景,打眼看去,视线一亮,好似那冰凉感就在眼前,灵台清明。 廊下 地上炭盆生地火热,中间的空地上左边吊着一锅煮沸的红汤水,右边是正滋滋冒油的串串肉。 韦二猛吞口水,闻着空气中交汇在一起的两种味道,亢奋躁动,“好了没?好了没?我瞧着能吃了...” 正从小碟子中挖椒料的高七没好气道:“没有,没有。瞧着外皮熟了,里面拉血红呢。” 韦二:“哎呀,那你快点!” 你行你上! 高七心中嘀咕一句,手上的动作却没落下,一边翻面一边均匀地抹上汁水。 油水下落溅在火红的炭火上,‘嗤’地一声,又是一阵烟气上涌。 韦二一阵欢呼,视线又转到另一侧的红汤锅上,“好了没?玲珑可是说了,鸭肠快熟,七上八下最脆口。你可别烫老了,老了就不好吃了。” 伺候的小厮应喏,心里记着动作,规规矩矩地涮肠,而后捞出放在旁边的蒜泥碟子里。 呛口发辣的蒜泥浸没在清澈的芝麻油中,红汤香味满满的鸭肠裹上蘸料,一口下去,直呼神仙。 韦二吃得爽快,又在小厮的伺候下吃了几碗,重新惦记上一侧的炙肉串串。 忙活半天,一口没吃的高七郎终于失了耐心,抢过最后几串,递到崔昫眼前。 崔二爷的东西,自然没人敢抢。 韦二嚼地腮帮子鼓起,眼珠子滴溜溜直转,“哎...赵玲珑不在的第三十六天,想她~~~” 看似沉默读书,实则盯着一页纸发呆有一刻钟的崔昫眼睛一动,瞟向韦二。 韦二撩火,韦二被瞪,韦二心有戚戚。 韦二又咬了一口肉。 崔昫拿起一枝肉,咬前,道:“是三十五日八个时辰...”扫一眼铜漏荷花,继续,“...三刻钟.” 韦二反应过来这是在纠正自己方才说得‘三十六日’,捂着脸蛋,为好友折服,“崔二呀,赵玲珑要是不愿意入你后院,你看我行吗?” 崔二爷这下连眼皮都动。 -- 第126页 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别碍眼了! 韦二道:“这隆冬天儿的,赵玲珑一小女子,去黔中道这么久了,也不知走到何处了?别不是错过宿头吧?大雪再落上几天,山道难行,怕是只能宿在野外了。” 正说着话,不远处有婢子低呼一声,廊下人抬眼看去,白雾雾的天上又撒起鹅毛了。 韦二:“......”说啥来啥。 耳边是韦二重新投入‘吃’业的说话声,小厮低声回话,廊下白雪簌簌,崔昫盯着外面的雪景,渐渐放空思绪。 大雪落下之前,自长安传来中书省令,命番椒之家赵家执李唐皇家明黄圣旨前往贵州府,传授椒种栽植术。 皇家之命,自然不能仅仅叫一管事应付。 自入冬后,赵父不小心染上风寒,便一直咳得不停。怎可带病出行? 赵玲珑是如今赵家家主,明面生意都是要经由她手,行程核定出发,距今日已经过去三十五个日夜。 黔中道就在剑南临近,快马加鞭,东去十七八日就能到黔中道贵州府。 然,已经有十三日没有收到崔大的信了。 上一封信说黔南刺史大人到了贵州,玲珑一时脱不开身,还未按照制定的日程出发。 过去这么久了,也不知如今人在哪里? 有时候,就连崔昫自己都会恍惚——那一晚长寿面影响下的心绪暧昧好似浮华掠影一般,偶尔,崔昫会以为自己策马出行,只吃了一碗寿面是发生在梦里的事。 她有要忙的事情,他有无法相随的迫不得已。 二人相处的点滴记忆散碎在岁月缝隙中,称得上美好的记忆,可堪寥寥。 心中空落就连胃口都淡了。 今日是韦二非要寻个雅趣,赏景做食,不然他定是要出城东去沿途的宿头撞运气的。 虽然已经派出接应的人,消息也能第一时间传回,他还是想要亲自走一趟。 好容易闹到下晌,韦二终于尽兴,顶着一张红彤彤的醉酒脸,被人扶上马车。 西苑静地人心不安,崔昫决定还是去一趟隐庐吧。 见不到人,能吃到与玲珑相似手艺的饭菜,聊以安慰。 / 渝州城百里之外·一处山洞 韦二胡言几句,却猜中大部分。 他们一行十日前从贵州府城出发,按照原计划,这时候应该已经回到呼云山镇上。 岂料一场大雪,接连下了五日,山路湿滑,只能白日出行赶路。耽搁地久了,这一日没赶上宿头,就近上山寻了一处宽敞的山洞过夜。 崔大庆幸自己在上一站多买了一些炭柴备着,又往火堆里放了两根大柴,“女郎,夜深了,喝了姜汤便早些歇着吧。” 马车上的厚褥吊起,靠近火堆,摸上去暖融融的,睡觉不至于太折磨。 赵玲珑道:“姜汤煮好,记得分给外边护卫的人。” 她是女儿身,又是主子,护卫们自然不能和她挤在一块。就近择了一处小点的洞穴猫着。 崔大应喏,起身出去。 放眼望去,黑夜之中隐有亮光,那是雪地映出的月光,更添一股清寒气。 今年的雪比往年大,白日行车马儿打滑,险些带着马车滚落山崖,他们一行只能歇了赶路的心思。 希望老天爷能给面子,明天是个大晴天。 / 现成的雪水融化就能做水,赵玲珑简单清洗过,赶着第一缕阳光跃出地平线,便翻身上马。 马车笨重,行路多有受限,赵玲珑便换了工具,随行伺候的两个婢子便留在马车上。 一路小心走着,翻过一座山后,崔大指着远处起伏的山脊线,道:“女郎且看,那山线呈‘凹’字,那片谷地向前十数里便是呼云山镇。” 行了这么久,总算是看到盼头了。 赵玲珑长吁一口,听附近马儿甩脑袋大喘气,“吩咐大家休息一会儿吧。” 这词随行出的都是崔昫自军中挑的好手,行进经验丰富,就地造坑做灶,不一会儿营地上就升起米香味。 正和侍女说着小话,就闻前方传来一阵迅疾的马蹄声,是前去探路的侍卫回来了。 只是... 在他身后不远处,数十黑色身影驱马追赶着。 营地一时闹了起来,崔大一边吩咐人守备站阵型,另一边扶着赵玲珑上马,“女郎,来人不明,到时相机行事。若是苗头不对,某会护卫您原地返回。情势有变,按照咱们之前的约定行事。” 赵玲珑:“知道了。” 几句话的功夫,方才还轻松嬉笑的营地变得气氛紧张。 赵玲珑觉得胸膛中的一颗心都要砰砰跳出来了,她凝视着迎面来的这一众人,努力看清探路侍卫的身形。 主要是看有没有受伤。 冬日大雪封山,正常情况下,匪徒都会猫冬。 万一碰上随缘下山揽金的山匪,也不是不可能。 侍卫越来越近,等到众人看清他周身情况时,顺风也传来了声音,“二爷来接应了。” 有人哈哈哈一笑,挥舞着手中的长弓喊道:“你个泼皮,吓死爷爷我了。” 虚惊一场。 不一会儿,接应的人马到了跟前。 当先那人一身墨黑色大氅,来时气势如奔雷,扯着缰绳止住,双目如电紧锁被众人护拥在中间的瘦弱身影。 -- 第127页 她瘦了。临走前还肉乎乎的脸蛋如今瘦削,拢着的枣红色披风衬地美人乌发越黑,容颜清泠。 真是想她想地厉害。或许韦二所说——自己天生就是做望妻石的料。 做一块石头有什么不好,总归盼到、见到了。 他下马,将人扶下,“昨日才终于收到驿站回来的书信。一看日子竟是落雪前。我预料着这一两日你就能到这里,便提前迎出来了。” 雪地里站了这么久,手掌冰凉,他的手掌宽厚温暖,赵玲珑下意识蹭了蹭,“雪来的突然,这才耽搁了。城里都好吗?我阿耶的咳疾呢?” “都好。伯父的咳疾已经痊愈,但是伯娘怕外边清寒,轻易不叫他出门。我父亲前日同他约酒,还听了满耳朵的抱怨呢......” ...... 崔昫有心叫她在呼云山镇上歇一程。 已经走到这里了,索性一咬牙回到渝州吧。赵玲珑坚持,崔昫自然应允。 于是赶在太阳下山之前,渝州城的城墙终于出现在今日众人视线中。 赵家得了消息,一听说女郎进了城门,出门接人、厨房烧水做饭顿时忙碌起来。 这一趟出门前前后后竟用了四十多日。 女儿头一次出门就这么久,赵母天天叩香拜佛,担忧地整夜睡不着。好容易听了消息,欢喜地要死。 大门口再听到孩子喜鹊一般呼‘阿娘,阿娘’,大颗泪珠不要钱地往下掉,抱着人就哭。 还是赵父提醒‘门外有风,快先进屋’,才拽着人走了。 一路上又是‘瘦了!’、‘路上安生嘛?’‘吃得好不好?’等琐碎地问话。 一群人簇拥来,又‘呼’地很快散了。 崔昫不舍地盯着渐渐远去的背影,又抬头看了一眼赵家端正悬挂的门匾。 真是不顺眼! “二爷就是把眼珠子看掉出来,赵玲珑都不会跟你回崔家的。”斜后方传来一道混不吝的声音,调调不正经,嘲笑马上的人。 崔昫回头,见谢九霄斜靠着石狮子,脚尖点地,不停地晃着。 又一个不顺眼的玩意。 手有点痒的崔昫心中哼下,“和杨家姑娘的婚事,谢家准备地怎么样了?” 谢九霄回了一趟长安,把妹妹和小侄子认回族谱。 结果被祖母拘在长安,非要成婚才能走。 他趁黑夜翻墙,留下一封书信,一走了之。 哪知道他前脚走,后脚族中就给他定下了和杨家的婚事。 等他到了渝州,婚书早就过定,比他还先到。 新娘子还不算陌生。 杨家,杨修年的亲孙女,如今杨贵妃表了三辈的妹妹。 最近谢九霄正耍花样,想各种法子意图取消婚事。 被人一噎,他翻出好大一个白眼,“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崔昫气定神闲,“这话还是送还给你吧。” 两个人一比,好像都没什么赢面,各自移开视线。 崔昫:烦人精。 谢九霄:讨人嫌。 / 主家一回来,积攒起来的杂务顿时砸了满脸。 赵玲珑挑了最紧急的几件处理过,就闻外面人说赵母来了。 她无奈地笑了笑——回来已经五天,赵母爱护雏鸟的行为还没停下,时不时就奉上汤水。 今日倒是不一样。 胡妈妈目光慈爱地看着她,一边以手量身尺寸,“这匹蜀锦可是织锦坊特意留出来的。马上就是除夕了。老婆子想给女郎做一身喜气的衣裳,到时候穿上,必定是小娘子中最俏的那个。” 蜀锦是束综提花的花楼织机制成,风靡长安,部分布坊直接出布直供皇家。 这匹布颜色灿青,绣满大朵织金线梅花,做成飘逸大袖的裙子,人群当中那么款款一走,必定迷得郎君们移不开眼。 一想到女儿花枝招展的样子,赵母笑地眼角纹出来都顾不得了,“这料子还是王家那女伢送来的。说来,她与你闺中情谊不浅,怎么许久不见她来家中同你耍。” 赵玲珑配合着胡妈妈原地来回转,方便对方行事,“她手头忙着呢。” 好友王颂然原是个富养在家的娇女,平日出门赴宴赏花品茗,件件都是风雅事。 也不知是年少无知芳心暗许,最终却被伤心而幡然醒悟,还是赵玲珑承袭家业,生意红红火火影响到她,王颂然竟也安分,说服家中双亲,慢慢学着打理经营起自己的小私房。 小女郎的一点贴己又有几个赚头。 一日王颂然来赵家做客,偶闻管事在说赵家菜馆人员要统一服装的事情,顿时起劲。 先是归家和双亲议事,同王家管事筹算,同行比价,又是到衣料行当看布看针线,就连最后同几家对手竞争,都有模有样。 渐渐地,做事有几分掌柜的气势。 虽然这其中有几次受不了别人颜色,偷偷掉金豆子,终究是没有退缩,坚持到和赵家合作。 当时布料行首花三娘拈酸,非说这一单生意是赵玲珑徇私让给王家的。 对此赵玲珑只是笑笑。 她是亲眼见证好友辛苦,从最简单的针线了解到全盘入局,如同蹒跚学步的孩童一步步稳当。 赵家一道红汤生意开天破地地创造了加盟模式,不仅仅是渝州城的生意人来磋商,眉城、乐山、成都府,就连山南西道的商人都不顾大雪路难行,远赴而来。 -- 第128页 商人行不走空,来来往往的,衣料生意也在其中。 王家掌柜察觉女儿肯吃苦,除了赵家布料生意交给她统筹,额外将一间毛料铺子拨出去。 听闻这几日有胡商到了,想来颂然正忙着走货呢。 女儿是个能干的,身边的朋友也好。 赵母递了一杯茶给她,怜爱地看着,“阿娘听说你这一趟回来是崔家二郎接的?” 赵玲珑闻音知意,无奈地笑了笑,“阿娘,您又要说我和他的婚事不成?” 赵母道:“不说不说。阿娘不逼着你嫁人。只是瞧着崔二郎改了不少,又和咱们家有生意往来,这才留心。” 她斟酌言辞,“说来,他也是苦命人...” // 在赵玲珑眼中,崔昫一点儿也不命苦。 在世人眼中,至少剑南道,说起崔家,谁人不畏惧? 但是母亲娓娓道来的故事中,幼时的崔昫却是如春芽一般柔嫩又脆弱般的存在。 崔夫人实在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 这是赵玲珑听到母亲转述后,对那位行进有度,高贵典雅的妇人唯一的评价。 崔夫人对崔昫的态度总是带着讨好与卑微,就连笑都带着分寸,生怕惹了崔昫不高兴。 犹记得上一世自己与崔夫人为数不多的几次相处。 每每说不上几句,崔昫便出面接她回府,避如蛇蝎,唯恐她被什么人给害了的样子。 她隐约听说崔家大郎不喜崔昫,成都府城中崔家人也甚少和渝州崔家来往。 具体缘由确实不懂,曾经揣测是崔大郎恶意中伤,后来崔昫道不喜她关怀此事,自己自然乖乖听话,再不说起。 如今重来,才明白,一切起源不过是整个崔府的偏宠。 对崔家大郎的偏宠,导致对崔昫的无视。 她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有可怜,也有对幼时崔昫的同情。 她恍惚记得那一日崔昫理直气壮地说他倾心她的场景。 她苦思冥想不得解。 崔昫喜欢她什么?做的菜式好吃?娶个厨娘不就好了。 那,何时喜欢上自己的? 韦二曾说:崔二是个倒走的山,心里悄悄喜欢她,却不明其里,稀里糊涂地成亲又和离。和离后,又跟个蠢石头一样,老往你脚边凑。 她心情好时,便赏上几眼。心气不顺,保不准哪一日就是一脚。 这话是当着她面讲的。 当时赵玲珑只当韦二闲着吃打,寻空调侃。 点滴思绪汇聚成川。 赵玲珑闷着,心说下次见到崔昫,便不再刻意疏远了吧。 / 院子外 胡妈妈小心地扶着赵母走过新铺的石子路,回头看一眼,偷笑道:“夫人用心良苦呀。瞧着女郎的模样,可不是心疼崔小郎君了。” 赵母侧过头,帕子掩唇,“小女伢,以为自己心狠,要断情绝爱呢。” 知女莫若母。 她自己的孩子,她还能不知道? 嘴皮子硬,做得生意后心肠手段也了得,可惜在情字上,还是个嫩瓜秧子。 崔二是玲珑打小就看上的人,下了多少次小厨房,多少好东西养得他俊俏,又沉稳。 这样的好材料若是成了别人的女婿 哼,那就是她这个做娘的失败! 出门做客,听闻谢家郎君被逼下婚书,惊觉好女婿崔昫很可能被不知名人家下手的赵母抿唇一笑。 该出手时就出手,撒网捞一个半子女婿吧。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赵母端坐池塘,鱼竿一甩:“今日钓个小女婿,愿者上钩呀,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崔氏鱼蹦 谢氏鱼蹦 丁氏鱼跳 新来不知名的某男子跳跳 第55章 赵玲珑端着青纹梅花枝花样的茶盅,动作一顿,“你说,粟特商人求见?” 管事应是。 粟特人... 她心中琢磨着此地,等着拜帖之人进来。 唐自高宗以来,逐入鼎盛之时。今上玄宗临朝,繁荣之态更是一层楼。 朝廷迎四方来使,纳岁贡称臣,引得衣饰繁杂多样的商人络绎不绝。 西域辽域,其间大小国翻找史书能有百数,最远的,一去长安万二千里。粟特便是其中之一。 西域至长安,长安南下至剑南,这些粟特人可谓是历经艰险。 这一行的粟特人显然并不适应剑南气候,个个围裹严实,瑟缩着像个鹌鹑一般。 甫一进到炭火红透的屋子中,终觉自己活过来。 当先的男子右手握拳扣在左肩,低首问礼,一口熟练的长安话,“赵掌柜安。” 赵玲珑起身回礼,示意对方安坐,“剑南多寒,西域路远,各位辛苦了。” 阿史德利海朗声一笑,“唐朝地广物博,一路行来都是风景,算不得辛苦。” 粟特人热情,这一位头一次出门见得新奇多,说话做事透着一股所有人都是自己人的风范,毫不见外。 纷纷扬扬地说了许多见闻,三浮烧春下肚,终于说到此行目的,“吾一尝那红汤,只觉惊为天人,感悟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尝...” 赵玲珑眨眨眼:......有些夸张了... 阿史德利海并不觉得哪里夸张,将自己学到汉话中夸奖的辞藻一股脑倒出,“此一行费了些功夫,终于还是找到了传闻中番椒的源头剑南渝州赵家。” -- 第129页 赵玲珑点头肯定,“贵客所寻的番椒正是源自我赵家。” 阿史德利海闻言,激动地站起,“妙哉!吾欲出黄金千两求购此物。” 赵玲珑客气一笑,“不行。” 开玩笑,番椒每岔新出,缴纳给官府,再分给渝州商会,留下的份额也只紧巴巴地够支撑辛香汇与和香堂经营以及加盟。 便是如此,她还计划着类关陇人做黑酱一般,酿制番椒酱, 哪里有多余的卖给粟特人。 / 阿史德利海盎然而来,悻悻离开。 不过他并没有放弃,临走前留言,“汉人有一词名精诚所至,我求买之心甚诚,万望赵掌柜三思。” 照顾客人远道而来,亲自送他出门的赵玲珑笑容一僵,“......” 这人...有病吧... 说话就说话,突然跪下算怎么一回事? 自觉诚意表达十足的男子坦然面对街上人的指指点点,扬首离去。 这一日黄昏,渝州城大小角落传扬出新出炉的八卦——有一个高鼻梁、深眼窝、蓝眼睛的胡人当街下跪,求娶赵家玲珑掌柜。 听闻此言,赵玲珑郁闷呵呵。 / 入冬后的渝州城因为赵家玲珑掌柜的‘风流韵事’热闹了几日。 然而百姓忙百家,茶余饭后更多谈论越来越近的除夕。 赶在腊八这一日,崔夫人终于到了渝州。 东苑早已是炭暖香袅,崔夫人却无心安坐,换了一身便宜衣衫,吩咐小厨房的人提上食盒,赶去西苑。 她心里盼着,到了,才知道,儿子竟然不在家。 西苑管事道:“郎主早间出门,未曾说要去何处。夫人...” 他心里为难,崔家人人都知郎主和生母不亲近,就连请安都没有几回。 怎么夫人这个时候赶回渝州? 他觑见下人手里提着八宝食盒,猜测道:莫不是一起来过腊八节的? 管事唏嘘着,低声吩咐婢子端茶。 崔夫人挥挥手,拦住管家,“用不着忙活。” 她扶着长榻上的桌子坐下,“二郎不知何时才会回来,叫门上的备着热帕子。左右无事,我便在此处等他片刻吧。” 这可不像是等片刻的样子。 管家心道。 虽和郎主不亲近,到底是崔家的主母夫人,管事依旧着人上茶点。 伺候的人走了,屋子重新安静下来。 崔夫人盯着桌前燃着的灯烛,愣怔着。 不知是一刻钟还是一个时辰后,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二郎还回来嘛?” 这话像是从嗓子眼里生硬地逼出来,纤弱不堪,好似风大点就吹散了。 伺候多年的杨妈妈却听得分明。 她道:“夫人,二爷会回来的。” 是吗? 崔夫人视线落在食盒上,思绪却不知觉越过崔家院墙,一路北上,乘着风进了成都府那座精致豪华的大院。 这时候,府中该是热闹的吧。 大郎有出息,官儿也当得好,中书朝年末发了嘉奖令,城中庆贺的宴席如潮,他该是得意的。 秋姨娘得偿所愿,自然一副女主人的架势,摆开场面,请各府后院女主人吃席面。 夫君是节度使大人,手握重兵,韬光养晦这么多年,哪里会在乎她的去留。 忆起和丈夫的几次争吵,崔夫人面色戚戚。 她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也不知在找什么,半晌,喃喃道:“怎么这么安静?” 静地她心里害怕。 二郎住在这样的地方,他不害怕嘛? “回夫人的话,郎主喜静,伺候的人都在外院,内院少有人走动,自然安静。”管事道。 崔夫人不知该说什么。 或许,方才那句话也不该问出口。 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 等到外边传来响动,崔夫人一激灵,惊觉自己不知何时竟然倚着小几盹着了。 她羞愧地起身,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漏钟,愣住,“已经这个是时辰了?” 她记得自己来时刚过亥时,漏钟所指,已经是中夜了, “郎主归府一向都晚,还请您见谅。” 管家生怕母子生怨怼,急忙解释,“郎主不知您来,这才在外面耽搁了。若是知晓您到了,必然是早早归家的。” “二郎往日都是这么晚才......” 后半句话没问完,听见门边已经传来脚步声,崔夫人扶着杨妈妈站起身,迎上去。 还未到门口,来人已经跨进屋中,先是一愣,随后轻蹙眉峰,“着人再生两个炭盆进来。” 崔夫人心间一暖,“用不着,我只待一会儿,立时便走...” 袖子被轻轻扯住,杨妈妈摇摇头示意。 崔夫人顿时反应自己说错话,“我不是...二郎,母亲是说犯不着再麻烦...待的时间不长...” 她越解释越乱,只好求助地看向身侧。 杨妈妈解围道:“二爷不必吩咐,夫人是说夜已深,不想惊扰您安寝。下人们忙活,又得一番折腾。” 崔母应和点头。 崔昫‘嗯’一声,外氅衣褪下,坐在崔夫人下首的椅子上,“母亲为何事而来?” 主子没有说不必,下人自然听吩咐又生了两盆炭火。 不一会儿,屋中热意升冉。 崔母勉强笑了笑,看向不远处的食盒,“今日...昨日本是腊八,母亲想着你事情多,便吩咐人提早做了腊八粥送来。不想,来得不巧。” -- 第130页 那食盒放置久了,内里的腊八粥怕是早就凉透了。 崔昫顺着她视线看过去,只一眼又重新问道:“母亲自成都府来,所为何事?” 他纠正她刚才的误解,一副毫不在乎所谓腊八粥的神态。 崔母僵住,半晌,道:“没有别的事情,不过是觉得成都府气浊,出来散散心罢了。” 崔昫直视她面上神情,察觉出什么,但是并未道明,“您愿意就好。” 母子二人本就不亲厚,且夜深更重,崔夫人起身告辞。 管家将人送过夹道,再回来时就见郎主正发呆。 他心中微叹,“夫人自亥时便来了,一直等您回家吃一口热闹的腊八粥。好歹,您问一声呢。” 他是西苑的老人,见主子这么孤着,心疼。 这话说出来是可怜崔夫人,内里是在关心自己。 崔昫自然明白管家的心思。 被遗忘在原地的食盒缩在角落,灯火也照不过去,只一个黑影。 崔昫犹豫片刻,“晡食也未吃,现下有些饿,让人热了,送上来吧。” “哎,合该是这样的。您且等上一会儿。”管家兴冲冲地应道。 小心地提着盒子离开。 / 第二日 崔母一起身,便听闻二郎吃了自己送过去的粥。 杨妈妈伺候她穿衣,道:“二爷面冷心热,嘴上不说,心里记挂着您的好呢。” 虽然这好,迟了很久。 崔母喜气盈盈,“赏。西苑伺候二郎的,尤其是灶上的,格外多赏点。” 心情好,就连往日最不耐烦看地账册都顺眼了,“我记得当年出嫁时候,母亲随嫁了一批太湖珍珠。着人取出来,趁着二郎未走,送过去。就说这是我送给玲珑的礼,请他传达。” 底下人应声。 她可没忘了自己所为何来。 临行前,她因为二郎的婚事再一次与丈夫吵起来。 这已经不是他们夫妻第一次争吵。 崔大人只以为妻子胡闹,使出一贯的手段,一连十数日都宿在秋姨娘的院落。 此举终于让崔夫人醒悟。 只第一夜难眠后,第二日天一亮便吩咐人拿着自己成婚时的嫁妆册子开始盘点。 她是江淮出身,娘家富裕,当年嫁妆没有十里,也有一半。真要算下来,岂是一两日的功夫。 等到盘点清楚的那一日,也是崔夫人启程出发的日子。 崔大人虎着一张脸,冷言冷语道——出了这扇门,便再无回头之日。 他倒不是贪图妻子嫁妆里的金银,崔家经营不是一两日,背后的大船不缺这三瓜两枣。 让他愤怒的是妻子的背离。 夫妻二十几年,他竟不知同榻的妻子,性子如此狠决。 崔夫人一脚踏出大门,柔顺的人第一次硬气起来,“来人,待我走了,便将这大门卸下,一并运到渝州。” 众所周知,成都府崔家的大门是当年崔夫人进门时,娘家不远千里自辽东购得的上好的红松木,其上包好贴叶子,凿上大铜钉。 整个成都府,没一家能比得上这气势。 女主人一声令下,满府人...没敢动。 废话,男主子还在府中,气得险些翻出白眼了。 一想到那时候丈夫的气急败坏,以及闻讯赶来,秋姨娘气歪的一张脸,崔夫人郁结在心的闷气咻地消散,连吃两大海碗滋补汤。 丈夫已经被抛之脑后,自己后半生富贵不缺,崔夫人现在只心心念念一件事—— 怎么助二郎将玲珑娶进门?哦,或者说,怎么助二郎顺顺利利地入赘到赵家? 生平第一次做媒,经验不足的崔母苦恼地叹气。 / 腊八一过,渝州城一年中最热闹的赶年集终于在商市拉开序幕。 这一早天还未完全亮,钱婆子便匆匆起身,窸窸窣窣的动静终于把睡在另一侧的丈夫吵醒。 老妻舍不得点灯烛,钱老爷费劲地看了半晌,含糊道:“商市又不会跑,作甚折腾地这么早?” 钱婆子哼了一声,手脚麻利地穿戴整齐,床边是一个小山般高的包裹,“商市不会跑,那银钱可是长腿嘞。” 包裹中的东西金贵,钱婆子摸黑再三确认系带拴牢,这才挎在手腕上,“大郎和我一道去,你起了,记得把猪食给做了。” 没等到老头子的应答,胡婆子又喊了一句,钱老头这才懒洋洋地嗯一声。 钱大郎已经等在院子中,见他娘出来,“阿娘,莹娘在厨上热了饼子和水,您吃些再出门吧。” 莹娘是她新进门的儿媳妇,看着瘦弱,力气却大,关键是知道孝顺。 钱婆子心里熨帖,热水饼子一下肚,母子二人再不耽搁,出门赶路。 他们家在下峪村,到渝州城得早起去镇上车马行,每人出个三五铜钱,挤上一辆牛车。 今晨风小,钱大郎想到方才母亲在屋中的喊声,道:“阿耶方才又惹阿娘生气了?” 钱大娘没好气,“天冷我知他不愿意出门,便饶了。大活人在家,使唤他起来给猪做个食,他还不乐意呢。” 两句话,足以看出钱家做主的人是谁。 其实,他家以前不是这样的。 钱大郎缩了缩脖子,回忆起八月前家中的情形。 那时候,家中上下,大到金银,小到一粒米,都是阿耶做主。 -- 第131页 阿娘木讷,不像现在这样话多,规规矩矩地下地扬锄头,春种夏灌秋收冬制衣。 变化是突然发生的。 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下午,阳老虎发威,钱大郎刚从地里灌水进家,一抬眼就看见阿耶一巴掌扇在阿娘脸上。 他又惊又怒,扁担一扔,冲上前拦住还想动手的男人。 阿耶骂骂咧咧了许久,钱大郎从他话语中中凑出一个简单的故事——家中多年庄稼攒下的金银,钱老婆子竟然偷偷拿了,去找什么呼云山买了几头小兽仔。 后来,他才知道,哼哼唧唧地四蹄子兽叫彘,俗称猪。 钱老婆子坚信养这东西,等到肉厚膘圆时,再送到呼云山,必然能赚上一大笔。 阿耶说阿娘魔怔了,要拉着人放血驱邪。 不管别人怎么指指点点,钱婆子固执地养着那四个小东西。 不仅如此,也不知她哪里来的心劲,真就按照呼云山说的,上山挖猪草,洗猪笼,等到猪大些,还赶着去村子外边的溪流里清洗。 按照钱老爹所说——真是比伺候人都精细。 事实证明,这份精细是值得的。 小猪仔子见风长,性情也温驯,与村里老人口中吃人的恐怖样子截然相反。 五个月转眼过了,秋收结束,钱老婆子着人带话给呼云山,说要送猪出栏。 村里人嘲笑钱老爹,说是怎会有人白白送钱,恰这时,一行十数人赶着宽敞的板车到了钱家。 而后计量工具,契书过印,真到白花花的银子端出来,钱老爷蹦出来了。 可惜自称呼云山赵家的人并不买账,只认当初画押买仔子的钱婆子。 自此钱婆子的翻身仗彻底赢了。 在家骂街五个月的钱老爷安静如鹌鹑,再看妻子只养几头猪便赶得上自家地里五六年的收成,气焰顿消。 自己做的选择,又是这样的善果,钱老婆子性子大改,腰板挺直,张罗着又收了三只仔子。 赶在年前,还给大郎求娶一房好媳妇。 耳边还能听到阿娘絮叨的声音,钱大郎为家中现状欢喜,不时应和几句。 也不知哪里传出一个勤劳致富的词来,他觉得自己勤谨些,多为家中分担点,他家一定能摆脱‘下峪村人穷一辈子’的命运。 终于到了渝州城,母子二人顾不上新奇城里的好东西,打听了商市的落处,急哄哄赶过去。 商市说大不大,只在渝州城南,靠近城门边圈出来的三四亩地。 起初内里鱼龙混杂,光天化日之下,偷窃抢劫屡禁不止,曾有一年还混入了大食间谍,险些算计了剑南道的得失。 官府下定决定整治,一刀切,直接禁令商市开放贸易。 今上登基,统治四海,天下海晏河清,万国来朝,长安东西二市的繁盛之景传到剑南后,渝州城的商市又慢慢兴起。 如钱家母子这样从村镇赶来的人,多如牛毛。 待到日中天的时候,商市人潮终于达到鼎盛。 钱婆子搂着怀里扁扁的布兜,看东边胡饼稀罕,瞧西边沸腾锅子眼馋,一咬牙掏出五个铜板,“大郎,去买两张裹猪肉馅的饼子来。” 钱大郎哎一声,拿钱买饼子。 不一会儿,他从人群中挤出来,递一张给钱婆子。另一张小心翼翼地撕下一半,而后吸溜着指头上的肉油吃着。 “猪仔子养那么大,娘连快皮都没碰就让人给拉走了。原以为不好料理,不敢浪费做了吃。原来这肉这么好吃呀?!” 钱大郎狂点头,表示认可。 母子二人盘算着家中养着的猪,猛一听,不远处像是有人兜售什么东西,人群都往那处拥。 他二人也不能免俗,咂着牙花,到了跟前。 只见一模样同汉人迥异的高大汉子,手中拿着一只毡帽,尖尖顶,淡灰色,毛料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皮毛。 只见这人手中寒光一刀,砍在上面,竟然未损分毫。 人群顿时呜呼喊声一片。 钱婆子不感兴趣地收回视线,示意儿子走吧。 钱大郎意犹未尽,却知道分寸,出了商市,只觉那热闹远了,心里空落落的。 做娘的心思灵敏,“大郎,你且记住,咱是本分人,出了一趟门,别把家给忘在脑后。” “儿子省得!” “进山猎到的几个皮子卖得不错,该给家中添置些新衣物了。” “也给莹娘买吗?” “......自然要买。在你眼中,我是那种苛待媳妇的婆婆?” “嘿嘿嘿...” 母子二人渐行渐远,空气中隐约传来两人琐碎又温馨的对话。 街角临街茶馆 赵玲珑见崔昫盯着远去那对母子,面上虽未有什么动容。 可她知晓,对方平静面孔下藏起的丝缕怅然。 听闻崔夫人收拾了嫁妆从府城搬回了渝州,也不知他们母子能否如方才过去的两人,一起过上平静又温馨的生活。 -------------------- 作者有话要说: 才发现粘贴上的少了一部分,已经替换 比心 第56章 商市熙熙攘攘,来往的人摩肩接踵,闲坐在茶棚一角的二人就着一杯浊茶,赏了半日的市民百景图。 赵玲珑道:“听闻崔夫人前几日到了渝州,今岁是要留在这里过年?” -- 第132页 崔昫道:“母亲未曾明说。” 距离大年三十没多久了,东苑没传出启程的安排,想必是留在渝州过年的。 崔昫并不觉得开心,漠然可能更适合形容自己眼下的心情。 母亲选择留在何处守岁,于他而言,并不重要。 若是在渝州,自己只比往年多了请安一个日程。 比起崔夫人,视线落在眼前人恬静的面容上,他道:“世叔的身体可好?” 赵玲珑‘嗯’一声,手掌暖笼有些凉了,她递到身后杏仁处,“阿耶咳疾好全了,耐不住无聊,今日约了丁掌柜钓鱼。” 崔昫看到她吸吸鼻子,暗骂自己,竟忘了此处冬寒,贪和她见面,“日头下了,起身吧。” 他们今日一时兴起,这才来商市看热闹。 坐在这里的辰光,皮料、铁具、衣、虾鱼,香料、象牙等见了不少。 赵玲珑摸了摸自己给各式美味撑起来的小肚子。 消食有一会儿了,该家去了。 她今日穿地是浅青色交领窄袖襦衣,站起时,顺手将桌子一侧锦盒中细如须的金线缠丝玛瑙石手钏套在腕上。 崔昫一怔,那是他商市胡人摊上买,一眼便觉得极配玲珑今日的穿搭。 买来以后,玲珑只欢喜地看了几眼,就放在一侧。 他以为,她不喜欢。 和离以后,她一贯梳地妇人发髻。 今日是时下小宁子最常梳的高髻,簪了一朵娇艳芙蓉花,再无其他装饰。 纤细柔嫩,凝白如细脂的指尖抚着鬓间,那玛瑙石手钏真真配地佳人面容秀美,抬眸看过来时,崔昫只觉呼吸一窒。 不知不觉,她已褪去少女稚气,身段玲珑,窈窕有质,举手投足间,浑然风韵。 “天色尚早,胡师傅今日还在隐庐盯着,我得去一趟。” 她话说完,等着崔昫接。 崔昫抿嘴,垂眸掩下自己的心思,“许久不曾吃隐庐的腊肉饭,正好与你同行。” 长随闻声觑一眼睁着眼说瞎话的主子,默然不动。 昨日赵掌柜在隐庐下厨,自己抢到的瓷煲腊肉饭,大约是喂狗了吧。 如此二人又是同行。 天冷,出了商市热闹的街巷,车马一上主干道,不足半个时辰,便从城南到了城西。 隐庐前虽有人还在排队,却只寥寥几人。 掌柜早已经收了消息,等在门边,“勺头是从商市来的?” “没错。商市热闹,贸易多如牛毛,便去瞧热闹了。”赵玲珑道。 她扫一眼满当当的大堂,心中满意。 自黔中道一行归来,她便安稳地呆在渝州。 往日来的最多的地方便是隐庐。 隐庐生意铺地大,早前将左右两边的茶铺门脸一并买进,整个堂店宽敞了一倍。 后厨更是独独辟出一间给她钻研新菜式。 赵玲珑没空着地方,料理过庶务,转头就钻进厨间。 这才过去十几日,隐庐墙面上挂上的新菜式有多了十几道。 叮当响的银钱进账,谁不开心? 她与几个相熟的食客点头问候,又问掌柜道:“全仓沟的雅鱼今日送到了吗?” 管事道:“送来了,整整有两大车,某查过,个个鲜活,有百十数条,在后院养着呢。” 赵玲珑挑挑眉,微笑着道:“吩咐人宰杀四五条吧。” 她转身看着缀在自己身后的人,“腊肉饭想必厨间还有,今日天寒,不若吃一道砂锅雅鱼?” 隐庐所有菜式,他了如指掌,确定未曾听过这个名字。 是这几日新出的? “尚未推出,今日请你吃个头先。”像是看出他疑惑,赵玲珑解释道。 其实是想起商市离去那对母子,崔昫隐约流露出的神情。 后来见他不欲多说崔夫人的事情。 她心中起了怜悯。 她能想到的安慰方式,便只有做出美味,抚慰肠胃,也是好的。 崔昫自然乐成。 厨间 赵玲珑翻着手中已经处理过的雅鱼, 雅鱼非是渝州本地出产的鱼种,因体形优美受到诸多爱美之人喜爱,又因其喜欢栖息在水质清新的地方,水流不足便能窒息。 如此弱质,世人赋予称谓‘雅鱼’。 大刀起落,几条雅鱼分解成大块,胡麻油起锅炸制,去腥起皮,同时锁住鲜嫩肉汁。 砂锅雅鱼,一在雅鱼,二则是砂锅。 荥经被称为大唐砂器第一乡,黑陶制砂的工艺日臻成熟,这种火与土相互交融,带给蜀中中烹调的神器。 荥经砂锅与炸制过后的雅鱼相遇,辅以独特的各色味料,小火只不过一刻钟,便汤水浓白,其中微微糊质的肉汁丰盈。 鱼嫩汤鲜,崔昫一连喝了三碗才止住急迫,“好吃。” 赵玲珑看他吃得满足,跟厨间那只一边嚼着鱼肉,一边呼噜噜个不停的狸花猫似的,“荥经人制砂的本事传承千年,出炉多是供给各府权贵。这一批是杨修年费了人情才买到的。你是第一个吃这道鱼汤的人呢。” 这一道砂锅雅鱼是自己上一世独创的名菜,曾经上过皇子的食案。 若不是曾去荥经与一名厨比赛,还不知荥经黑陶土的妙处。 自来庖厨受限多是炊具。 手艺加上得心应手的工具,才能组合出完美的食物。 -- 第133页 崔昫是商会背后主子,剑南道的一器一物样样过眼。 做生意并不是简单地开门迎客,其中原料流通,采买人情,都是学问。 这时候,就显出寻常平民百姓与权贵高门之间的区别。 中书朝户部对商严苛,但经商之风却吹遍大唐四境,皆因为多数商户是权贵高门私产。 不妨问一句——皇帝开的酒楼,你敢随便撒野嘛? 所以玲珑所言并无夸大成分。 杨启年虽是为了赵家办事,但是出外行走依旧是杨姓,与那陶砂世家打交道,他出面比赵家出面有用。 待得侍人收走狼藉,崔昫道:“赵家当下难以再上一层楼。” 先不说赵家散在渝州各县城的小分店,光是渝州城,在声名一道,赵家已经是鼎盛。 隐庐的崛起,辛香汇的开创,李家豆腐的独味宴,香堂的加盟模式,说来简单,但这是赵家一年,不,甚至是一年不到就发展起来的产业。 这其中哪一处说起来,都可成为其他普通商户家十年,甚至是一代人的心血。 丁家起初视赵家为仇敌,曾在后厨收买人手作乱,也曾联合赵家人意图阻拦赵玲珑行商。 后续收手,亦或是暂时隐忍,不过是时机不到,再加上赵家主动分利。 诸如丁家之流不在少数,不然也不会有同行相欺,多家压价逼赵家破产的举动。 “玲珑,虽话不中听,但事实如斯。仁商的称号在百姓耳中有用,在各府各商家是眼中钉。”崔昫斟酌言辞。 他委婉提醒道:“你接管隐庐在前,于食一道,独领风骚。番椒在手,出尽风头。赵家在你手中能有这般风光,我很钦佩。” 但,“这是一时。渝州的商馆大家并不出手,只因为番椒握在你手上。” 而今番椒一分,各府憋过今年,不会任由渝州赵家独占鳌头。 这是一个‘人有三六九等之分’的世界,独木难支。 这个道理,赵玲珑明白。 上一世的自己也是靠着和几家世族打交道才摆脱被吞并的下场。 只不过... 她疑惑地看向对首品茗的人,“你此番话是何意?” 崔昫义正言辞,“玲珑,我觉得入赘这个事儿不太妥当。如今,情势危急,还是你嫁进崔家吧。” 屋中静了一瞬。 门外偷听的杏仁屏住呼吸,只等女郎答复。 到底答应没答应呀? ‘咚’地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砸在人身上。 紧接着一道脚步声越来越近,杏仁急忙往后撤,刚站直身子,就听‘吱呀’一响,女郎已经出来了。 杏仁强装镇定,“女郎,有什么吩咐嘛?” 赵玲珑道:“吩咐人套车,归家。” 什么怜悯之情,那一锅雅鱼汤就当是喂狗了吧。 屋中 崔昫眼底黑沉,看着自己沾满茶叶渣的右袖子。 又是研究韦二怎么死的一天! 建议好友施行‘威逼利诱’一策的韦二喷嚏一打,缩缩肩膀,“哪个仙人板板在骂爷?” / 赵玲珑哭笑不得,也不知崔昫是哪根筋不对,换了套路。 甫一听闻那话,第一反应就是砸了茶杯。 他当她是什么?为了利益不惜手段,甚至出卖自己的狡诈商贾? 茶杯砸了,眼看对方好好的衣衫狼狈一片,心里又翻出后悔。 怎么说,崔昫都是好意。 他所言不虚,出于关怀,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砸都砸了,当场道歉,岂不是丢面子? 她镇定起身,声儿都没留,快步出了屋子。 杏仁已经吩咐人套车,悄悄回头见无人追出来,她长吁一口气。 挥手示意掌柜不用送,正要出门,不想门外一道娇声厉喝,“赵玲珑是哪个?给我出来!” 门帘子撩起,一阵冷风卷积,刮进来的这一位妙龄身形娇小,一身枣红色骑装,头梳双鬟发髻,胸前璀璨琉璃璎珞圈。 装扮富贵,该是哪一府娇娇养的小娘子。 奈何嗓门奇大,气性也不小,眉眼横立,指着掌柜喝道:“你是管事的?叫你家那劳什子掌柜赵玲珑滚出来见我!” 被她进门动静逼退到门侧的赵玲珑暗自纳闷:最近没听闻自己得罪什么人呀? 还有,滚......就不必了吧? -------------------- 作者有话要说: 翻阅大纲,始觉得,这一篇是一篇事业线重,感情线淡的文风,思索改名中.... 第57章 接手隐庐后,不是没有人来生意场上闹事。 今儿还是头一次见一妙龄娘子出面。 大堂凡是桌子,坐满了人,一边不落时辰地品着珍馐,分神还盯着门口的动静。 赵玲珑整好衣衫,轻咳一声,“女郎是在寻我?” 小娘子诧异地扭头看向身后,“青天白日的,做什么躲在人背后?” 这泼天指责,赵玲珑并不接,“我自己的堂店,谈何躲字?倒是小娘子你,又是哪一府的?怎么如此失礼,当众大吼大叫?” 她并不给对方回答的机会,示意小厮掀起门帘,跨步出去。 真当她是面团捏的,任意谁来都可以质问。 她一出去,侧边一阵人风卷过,“人呢?杨琳琳呢?” -- 第134页 赵玲珑思绪一转,便知他在找谁,随手往里后面一指,“里面。” 话音刚落,里面的人跟着赵玲珑追出来,一看到谢九霄,顿时尖叫,“好你个谢九霄。当着我的面就敢与她拉拉扯扯?!” 谢九霄拍开她指尖,将人拽到一边,“闭嘴!亏你还是长安教养长大的女郎。泼辣性子不知收敛。” 这会儿正是晡食时分,进进出出都是食客。 两人吵吵嚷嚷,不知情人看起来倒像是隐庐这边在闹事,指点的人不少。 赵玲珑不耐地蹙起眉头,“两位若是不合,自去他处理论,别在隐庐前搅扰生意。” 谢九霄赔笑,不顾杨琳琳挣扎,拉着人走远。 两人还在斗嘴,风声顺来那位女郎喋喋不休的责骂,赵玲珑新奇不已。 只听说谢杨二家的婚事,今日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人。 若是谢九霄真娶了杨家琳琳,讲来婚后的日子肯定会热闹不少。 这事儿转眼就被自己抛之脑后。 至于当日杨家女郎缘何找她,赵玲珑并不在意。 若是当紧事儿,对方再来一次便好了。 除夕节前,赵玲珑终于与各处掌事盘好账目。 今岁收益颇丰,赵家生意开枝散叶终于不再是独木难支,各处红利不少,光是盘账的簿子垒起来都有山高。 赵秋意偶从书房路过,眼风扫到,惊讶地嘴都合不拢,“阿姐真是厉害,竟把这么多账册都看完了?” 看来他读书还是不够辛苦。 再回到书房的时候,暗自下定决心不再喊累。 今岁赵家分红达到往年最多,各处赏地大方,就连柴火小子也分到了额外的半贯钱。 赵玲珑并不小气,吩咐各个都可在厨间做一菜式端回家中。做年夜饭的添头。 这也是身为东家给工仆们的最贴心的祝福。 不少小子也不手软,蒸鱼爆肉豆豉猪排,乐呵呵地家去过年。 热热闹闹终于又把一年过。 大年三十这一晚的赵家大厨房,全由父女两个掌控。 年前隐庐上新菜式中,唯独砂锅雅鱼入了赵父眼。 砂锅滚过,只有一刻钟就能成就精水鲜浓的鱼肉汤。 这一锅汤最后上桌,赵家年夜饭打响了尾声。 正东厅堂之中 一家四口坐得妥帖。 这一天的开宴酒,年幼小郎如秋意,都讨得一杯菊花酿。 宴会至半晌,门上传话,有客至。 来人只一个。 崔昫听了母亲吩咐,也不要旁人伺候,亲自提着食盒,“给世叔、世婶贺岁。” 又冲赵玲珑灿然一笑,提起手中的食盒,“家中小厨房包了海蟹馅儿的娇耳,尝着极鲜,想来送给你尝尝。” 自上次隐庐砸茶杯一事后,未免见面难为情,赵玲珑有意回避与他见面。 此时,对上他满目期待,只好点头,“既然来了便一起吃吧。” 多了一个人,不过是一副碗筷的事情。 起初还沉寂几分,等赵父同他一杯酒后,渐渐热闹起来。 赵玲珑低声同母亲说起族中近事,一旁的秋意相机凑上几句。 赵母伸手舀了一小盏鱼汤水,“小郎年后就要去书院进学.....” 母亲低声絮念,赵玲珑分神看向另一侧。 不善言辞的崔昫早已面颊发红,被酒意激地。推杯换盏间,话语还带有清醒,对答如流。 看起来翁婿相合。 这个词刚从脑海中蹦出来,赵玲珑顿时一僵。 身侧赵母问起一件事,她含糊着应付过去,低头饮尽杯中清酒。 其实,与崔昫成婚也不是不好。 / 府外红灯笼映出喜庆的大街,远近传来噼里啪啦的炮竹声,赵家热热闹闹一顿饭。 大年三十的旧例是要守岁的,崔昫陪在赵家一直到院中拢起的旺火大半灰,依依不舍地告辞。 正月前三日,赵家所有的堂店休歇。 初四的辰光一起,开门红炮仗甩地,门店的板子撤去,温了一夜的鸡汤香气一转眼就钻进过路客的鼻子。 早已垂涎赵家菜的食客三三两两,结伴入内。 管事满脸褶子笑,贺词与应门讨喜的话不要钱地往出蹦,忙得都要□□才够似的。 后厨忙乱,有胡师傅居中调度,已经历练一年的小弟子们上手虽慢,却出品上佳。 春笋水嫩,却有大山出身的小郎熟稔切剥方法,选最适宜下刀的地方,剥去外衣,‘剁剁剁’地声响,细盐似雪腌制入味。 老农家的腊肉经过柴火气的熏陶,脂如白膏,锋利刀刃切出薄如蝉翼的片片肉。 腊肉多选用彘肉大腿。 整根大腿肉多是黑肉,未免口感发柴,老道的厨师选用膏油化水,香料烹出味道,肉与笋片伴着翻炒。 大火,下铲子十数次,木薯粉水温炖收尾。 出锅片刻,有小厮将前头食客夸赞之语传回,“天香居的周老爷吃了一盘不说,拽着赵七非要痴缠着再买一盘。” “哪里有多的给他做?这时节冬笋顶顶贵,一桌分半颗都觉得不够呢...” 隐庐菜式生意会有从后厨配份额的规矩,有小厮哼道。 厨间也分三六九等—— 赵家的后厨并非全是赵家奴身,有的掌锅拜了赵家做师门,有的则是外聘。 -- 第135页 奴身拿的月银钱不多,但是冠了赵家名姓,自有一份自家人的自豪与底气。 拜了师门的,正儿八经传承家学,学艺做菜传名声,分利多,但是辛苦。 这其中最下面一层的便是外聘。 外聘进来的,一没有赵家姓,二不在厨上做主,顶多是零工。 所以地位最低。 但是赵家新上任的掌柜一扫旧风,堂前堂后歪门邪道的人早已经被撵个干净。 几个搭茬的人也不偷摸说,嬉笑笑地调侃片刻,见传活页点菜的褐色衣衫进来,重回自己的位置,等着叫菜。 可不得勤谨些。 今年开业,隐庐新规矩——前堂点菜若是有客专叫某一师傅的菜,会格外登记。 月末结算的时候,按登记数量,能分得一定通宝数呢。 “点赵家六小郎...八宝山珍饭” “点卫家小郎...蜜汁彘腿闷木薯” “点赵家十三郎...推沙望月” ...... 一连念了七八道菜,来人才住口。 被点到的颠勺人‘有’地吆喝一声,麻利地烧锅。 新岁伊始,赵家开山依旧喜人。 然高兴的同时,渝州城中的亦有新面目出现。 赵家后院 管家面带忧虑地从书房中离去。 赵玲珑无奈地摇摇头,“生意起落是常事,家中生意如今尚未站稳,我不欲与世人相争,奈何树欲静而不止呀。” 正月未过,与隐庐、辛香汇、李家豆腐宴相似的堂店便如春笋一般冒了出来。 堂店容客量大,甚有一家以火炮开山引山涧,建造出一座比辛香汇足足两倍大的庄园。 庄园名字起得也有意思。 赵高两家合股,以番椒做吸引点,起名辛香汇。 这家庄园唤‘新·川味观’。 放眼大唐,谁人不知剑南新味道就是番椒的麻辣。 敢如此明目张胆,只怕是哪一高门的私产吧。 果不其然,杨启年道:“是我家的。” 一笔写不出两个杨,但是一个杨字分尊卑。 尊的那一支在长安,名唤杨玉环,其族兄杨国忠。 牵扯到杨家,那鲜于通便不得小视。 剑南新贵家族是崔家,因崔大人守节度使位置已有十余年,军政在自己和大儿子手中,钱钞握在二儿子手中。 然说起剑南累世豪族,当称鲜于一族。 赵玲珑沉吟片刻,“鲜于大人如今尚在长安,家中管事的应该是他家大郎鲜于闵。开春雪化,派人送一封拜帖给负责鲜于家的管事,且见一面再说。” 杨启年见她已有打算,这才舒口气。 国忠叔父虽然不在剑南,但是早年曾受惠鲜于仲通,一朝发达也不忘拉扯往日恩人。 到底官民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若是赵玲珑非要针尖对麦芒,自己夹在中间,两难不已。 对于赵玲珑了解鲜于家的情况,他并不新奇。 大约是崔家二爷说的吧。他心道。 杏仁端了一碗骆驼奶,恭敬地递到女郎手边。 南诏胡人进城,说这驼乳比寻常牛乳好,也不知道好在哪里,总归能补身子的东西,一定要给女郎奉上。 赵玲珑心里想着事情,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还有,你去打听下,鲜于家在渝州的宅子里住着的是谁?” 若是没记错,上一世鲜于家嫡出的二郎君,鲜于昱,这时候应该是在剑南。 传闻这一位二郎君不类他哥哥急功近利,更不喜受束缚于官场,曾当着甘泉宫的圣上,直言‘宁做山间一野翁,勿贪李唐一小吏。’ 这样的人,若是能争取,也能避免同诸如鲜于家之类的当地世族起冲突。 杨启年:“是。” 至于那些与她家打起价格战的... 赵玲珑印契一压,眉城一家商户意欲加盟红汤生意的合作书一式两份,正式落成。 “别家价低三成,我们便低四成?这是何种道理?” 她接过湿锦帕擦拭,一边起身,“告诉各大掌事,以静制动,胡乱压价是一时利好,长久来看,亏多于得。” 隐庐还是豆腐堂,在她带领下,能否经得起风雨,就看这开春战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错别字和分段重新修改过了。抱拳! 第58章 蜀地毗邻西域,高宗皇帝即位,西征数年,拓宽疆域,为教化胡人,故传播汉人文化,姻亲相通。 唐前,巴地领域并不如现在这么大,鲜于姓氏便是当地大姓。 当今,虽崔是名声赫赫的氏族,鲜于家的势力一样不容小视。 鲜于领家的名唤通,鲜于通,年前与南诏一战,得胜还朝,凭军功得嘉奖。正是玄皇眼中的大红人。身居兵部侍郎。 崔姓是新贵,鲜于则是世族豪门。很多县村当地的乡绅豪族都与鲜于家有牵扯不清的关系。 渝州城东所居皆官宦人家。鲜于府占地甚丰,族人过百数,偌大一家族,自然有赖以生存的经济。 “渝州城里鲜于一族乃是分支,当家人是侍郎大人的庶出兄弟,鲜于明锐。”杨启年道。 “我记得鲜于家专司盐运生意,怎么今春竟插手酒家生意?”记得上一世,鲜于通侍郎的官职被罢免后,隐居蜀中,盐运生意依旧火热。赵玲珑思索道。 -- 第136页 “鲜于家朝中有人,并不在意渝州的生意。我着人打听过,好似是番椒传入长安后,鲜于侍郎得了椒田封赏,这才吩咐渝州族人新开生意。” 杨启年将所知一一道来。 奈何鲜于大人一贯瞧不上平民生意,所以只类辛香汇那一座庄园一般,开山造地,另外起了一座饭庄子,走得是高端路线。 赵玲珑点点头,已经是四月春芽生季节,崔昫吩咐人送来几盒新茶,茶汤清浅,韵味香浓。 她浅啄一口,道:“这么说城北宅子渝州只有这一分支族人居住?” “那倒不止。自去岁凛冬前,鲜于大人嫡出二郎君便搬回渝州了。” 嫡出的二郎君自然受人巴结,所居所食样样上等,好打听的很。 不过......杨启年为难道:“师父,您若是想借着和鲜于二郎打交情,只怕难。” 鲜于大人名下二子。 大郎聪慧,自小得鲜于通精心教养,及冠后,过科举,官身已经做了□□年。 同南诏一战,立下赫赫战功,只不幸伤重,如今还在荣养。 这位二郎君却是个截然相反的个性,“鲜于二郎痴迷求仙问道,素日喜欢访名山大川,拜仙人府邸,便是归府也常流连丹房。” 赵玲珑挑挑眉头,“倒是一位别致的郎君。” 能不别致嘛 鲜于大人累年纠改不了二儿子的性子,索性任其自由。 这样的人,杨启年觉得打听结交只是徒劳无功。 赵玲珑并不多言,只道:“我赵家族中有一处汤泉园子,地底有热泉,适宜喜湿热的作物。我着人移栽了不少茶树来,想来今日头一茬嫩芽已经出了,明日你同我走一遭吧。” 好好的,怎么有说起茶树了? 杨启年纳闷,但老实应喏。 等人走了,书室之中静谧,赵玲珑定神回忆。 上一世鲜于通确实因南诏一战的功劳,官居侍郎, 但是与世人所知迥异,其实南诏一战,所谓大胜归来,乃是杨国忠为鲜于通粉饰太平。 南诏战场背后,是大唐数万兵甲尽数战败。 且,鲜于通的官职,算来只剩几个月的寿命。 就她所记,鲜于大郎在其父官职罢免后不久,便因当时战伤,不治而亡。 鲜于通隐居蜀中,因其罪,只勉强保住庶民一命。 偌大的家业最后是这位鲜于二郎临危受命,匆匆接手。 上一世她因为父母之仇同崔昫和离,起初抢回家业艰难,待得有所起色,便有传扬四方的想法。 偶然一席宴,正巧碰上失了盐运权的鲜于二郎。 他们二人,一个有经商门道渴求出路,一个有经商资本困于门道,最终一拍即合。 这一世鲜于家尚未倒塌,鲜于二郎还是一逍遥小道君,但未尝不可一相知。 几日前,鲜于家的庄园修葺落成,官宦商贾自然前去庆贺,赵玲珑前去一观。 庄园风格相似,假山流水,飞檐阆苑,且所出菜品并无大的差异,如今两家尚是风平浪静,并未较上劲头。 但来日,犹未可知。 赵家递到鲜于家的拜帖,并未得到什么答复,亦或不屑相交亦或心存争斗,总之苗头不对。 还是先同鲜于二郎见上一面吧。她心道。 这一面却不能过分随便。 递了帖子拜访,并无名义,太过正式,招了对方厌弃。 随便邂逅,挑起经商话题,同样落下乘。 按打听来知,这位鲜于二郎爱名山大川,自然偏好日月精华所出。 人不离五谷杂粮,若是五谷杂粮带上那么一点儿仙气飘飘,想来,这位喜爱‘采仙草,吃仙丹’的郎君,不请自来。 压在心头多日的难题有了办法,她终于展颜一笑,起身道:“阿耶同阿娘去了呼云山小住,秋意在书院,家中只我一人,实在无聊,不若今日前去春日原上走马吧!” 走马好呀。 女郎整日不是在家理账,就是在铺子里打理生意,好容易想起闺中乐趣,杏仁欢喜地应一声,疾走出去吩咐。 / 春日原是城外一处平原,数百亩阔地,可驰缰绳走马,亦可圈地专供城中贵女赏景郊游。 春意暌违,日头也不晒,赵玲珑同好友颂然奔马追着一野兔,歪打正着一箭射中,终停下。 王颂然接过侍女手中的帕子,擦拭汗珠,一边揉着肩侧道:“许久未曾走马,今日只跑了这几圈,我便受不住了。 看她呲牙咧嘴地低声呼痛,赵玲珑浅笑:“待得归家记得着人揉上些白玉膏,不然明日晨起,必然酸痛不已。” 二人一边说笑,身后侍女指着野兔,说如何如何料理。 一片轻松氛围,冷不丁一声锣响,众人扭头,就见远处一处圈地传来阵阵欢呼声。 “是杨家的旗子,应是他家郎君在斗波罗球吧。”王颂然探头,“哎,杨启年不是常与你家做事嘛,怎不邀你去?” 杨启年忙着奔波生意,不曾听他提起。 倒是有耳闻,杨家因他经商,多有同辈讥讽,所以搬出另居。 她不好过问杨启年的私人打算,只将他经管的食学馆和隐庐分了股,算做报酬。 她收回视线,“去了杨家的波罗球看热闹,便不与你亲近了。不划算的很。” -- 第137页 王颂然哈哈一笑。 场中有儿郎振臂欢呼声传来,不近前都知内里热烈气氛。 王颂然叹惋一下,素日她最喜扎堆在这些事上,吃花赏宴品茗,娇憨不知人间事。 同李郎那点隐秘事好似经年累月一般,如今帮着父亲料理庶务日久,方知神仙日子不易得。 她扭头看着身侧好友,闻她轻声回应侍女询问野兔炙烤的法子,耐心不罄,浅笑的样子,格外好看,不愧是城中人所传的慈心掌柜。 自来女子以嫁人为终,始觉得活出自己才叫真颜色。 她深吸一口气,将几许感慨驱散,正要说什么,不远处一长身玉立的身影落入眼中。 人和人还是不一样的。她无奈止步,“玲珑,崔二爷又在等你了。” 又字很传神,她特意加重语气。 崔昫站在偏高处,表情是一贯的冷淡,不知何时看到她们一行,亦或是视线从未离开,目光笃定。 赵玲珑听出她的揶揄,“他等我又不是稀罕事,别作怪。” 二人几句话别,约好再见的时间,赵玲珑这才走向崔昫。 坡并不高,崔昫见她与好友分开,挪动脚步,迎上前,“春日原走马,往年总有马匹失控的事儿,我不放心你。” 这是在解释他为何来?赵玲珑挑挑眉头。 方才他看到侍女将一灰绒兔子送走,“若是想要设帐吃野味,我去猎些獐子回来,可好?” 话刚说完,人已经扭头吩咐牵马过来。 “并不是非要吃野味,只跑马时偶然看见,便试着猎猎。”用不着再去抓。赵玲珑解释道。 临时起意便是有意,崔昫温言一句‘等我片刻’便翻身上马,接过弓箭驰向远处。 如此,便只好设帐子起火堆。 面对杏仁询问,赵玲珑点头。 说是片刻,一刻钟,人便回来,猎到的东西还不少。 赵玲珑粗略一看,有灰绒野兔,雉鸡,獐子等,还有一只鹿。 日光斜照,不一会儿便有袅袅烟气浮升。 帷帐设在临溪流的地方,不远处是潺潺水声,山林之中有鸟虫鸣叫,几案上摆着刚炙好的肉片。 杏仁准备地妥帖,只除了桌案不足。 无奈,二人面临唯一的桌案,一前一后相对而坐。 崔昫将一把半臂长的小剑递过去,剑鞘上有光彩夺目的宝石,他记得她以前很喜欢海外传来的玛瑙石,额外吩咐工坊镶嵌。 果然... 赵玲珑眼神一亮,将披帛拽在一旁,低呼道:“好漂亮的鞘把。” 这声被帐外守着的崔家侍卫听到,顿时讷讷。 那小剑是郎君寻天下陨铁锻造,落发即断,暗杀防身好兵器,却偏偏裹在花里胡哨的鞘把中,真是大材小用。 赵玲珑爱不释手,道:“这小剑可有系带?若是配在腰侧,飒飒然也!” 因为她欢喜,崔昫面上带着宠溺的笑容,“自然有。归家时,你正好试试。” 收了礼心情飞扬,肚皮敞开吃得多了,赵玲珑无奈只好坐上卷棚车会归府。 送了礼的心情也飞扬,一路相送,偶有几句言谈,心满意足。 待得上灯时分,崔母好奇地询问随行人员,知晓二郎和玲珑相处融洽,乐呵一笑,“赏!今日随行伺候的,都赏!” 管事喜气地应一声,乐颠颠地回了西苑。 哎哟,自打主母从成都府搬回来,隔三差五地便要大赏一回。 他私下里总结,凡是郎君同赵家女郎有所接触,且双方其乐融融,颇具一副夫妻相守的景象,赏赐便如水一般涌来。 这...真是天大的好事呀。 为促成这桩婚事,老叟必鞠躬尽瘁!管事如斯想到。 / 晨起时天飘细雨,杏仁愁眉,慢吞吞地为女郎整理蓑衣,“今日有雨,行路多有不便,何不改日再出门?” 据打听来的消息,鲜于二郎昨日访名山,逢雨困在了九峰山。 妙就妙在,九峰山腰最内里一侧的温泉别居便是她此行所去。 “奴知道您是想要见这位鲜于郎君。这位鲜于郎君也是不挑好时候出门!大雨天的......” 侍女呢喃着不喜欢,抱怨着那位无辜的鲜于郎君。 赵玲珑眨眨眼,想起自己着人特意在鲜于家仆从面前,传九峰山乃是上古太白真人坐化修炼之地。 她轻咳一声,“九峰山云海美景当属蜀中一绝,雨后初虹光彩夺目,自然是修道之人心向往之的地方。” 没错,就是这样的。传仙人居所什么的,不重要! 雨天泥泞,马车不便,她决定骑马顺行。 杨启年早已等在府外,简便交代几句,众人翻身上马,奔着九峰山而去。 九峰山居渝州城北二十里外,奇峰陡峭,远观仿似仙人拈手掐诀,深浅不一的绿环绕点缀山峦,雾雨朦胧,有些出人意料的神秘。 勿怪民间多有仙人轶事源自于此。 杨启年率先走在前面,拂开蔓在路当中的一枝嫩柳,叮嘱山路湿滑小心云云,一边解释:“九峰山云雾景致一绝,春秋老子曾有石刻五千字箴言,引得不少道教真人虔诚往来。山下有村民也常称夜间有山魅出行。” 精怪之事,往日只觉得荒诞虚妄。哪知人生大梦一场,还有重头开始的事情。 -- 第138页 赵玲珑不由心生敬畏,收敛面容,“山中岁月深,你我只红尘一匆匆过路客,莫要惊扰。” 其后因杨启年说起九峰山奇怪事而欢笑的随从顿时收声,不再嬉戏。 一行人绕北面山道向上,行了有半个时辰,终于到了赵家的温泉居所。 这一处温泉居所本是当年赵老太爷行猎时的歇脚地。 原本只是一破旧草庐,后赵家富裕,老太爷心中惦念,使了银子买地重新修葺,无意间挖到地底热泉,便成就了一处温泉小院。 赵家未曾分族之前,此地一直是族中公产,后来划分,成了赵玲珑个人添妆的私产。 这还是她第一次前来此地。 温泉别庄,取自仙山胜地,自不如城中一般,浇筑糯米浆打造成刀剑难侵的架势。山中翠竹移栽,浑然天成一墙垣。 竹门外早有庄园管事等着,见人疾步上前请安,“女郎大安。今日有微雨造访,一路上可还妥当?” 赵玲珑笑着应答,且走且问。 庄园是第一次来,但内部修饰整改的图纸早已印刻在心。 竹门一进,分左右二进,成片的竹海和林木隔绝众人声音与视线,互不相见。 地面早已铺成一颗颗圆润有致的鹅卵石,山间泥泞软和的土路消失不见,脚下终于有几分真切的踏实感。 一路行来,因地底有热泉经过,是雾缭绕,空气中淡淡的硫磺气被清冽的竹香冲淡。 管事半弓着迎人,道:“一切都按女郎指点,院中未曾栽种那些争奇斗艳的花种,只曲水筒车的池塘中有几窝荷叶。” 赵玲珑满意地点点头,看向身后,“诸位觉得此地如何?” 杨启年双眼灿灿,满腹赞叹,“自来深山有仙境,还只当是传言。师父,来前我还以为此行又是为了什么生意,苦思不得,原来是您瞧着我今日辛苦,引我来此快意呢。” 侍卫道:“吾等乃是粗人,不知那些酸话,却也晓得此地高雅,是女郎大义,今日开眼界了。” 众人哈哈一笑。 说至兴起之时,恰闻一声清鸣,有白色身影自上空滑过,而后隐在丛屋棂之后。 “这....莫不是仙人坐骑?方才是某之错觉嘛?”有人昂首,盯着虚空喃喃道。 管事笑着解释:“九峰山多有灵兽,方才那乃是白鹇。咱们温泉别院后有一凹峰,外人难以窥伺,那白鹇一族十数只落定于此罢了。” “可曾有路前去一观?”有人问道。 “自然有的。那小路还是咱们家自己开挖出的,寻常人找不到的。”管事颇为自豪,示意小厮上前,又叮嘱几句,这才放人前去。 身后几个汉子耐不住好奇,得了吩咐,跟着小厮前去看神鸟。 唯有杨启年和崔大不离赵玲珑身侧。 一个是惦记赵玲珑所说的茶园,崔大则是只惦记护卫职责。 自外看去,温泉别院所居不大,进到内里方知内里乾坤玄妙。 管家一路讲解,带路到了茶园,已经是两刻钟后。 此时云销雨霁,天上绽出晴空湛蓝,解下蓑衣,寻茶庐软垫安坐。 不远处有小峰遮掩,白衣侍女穿梭其间,影影绰绰。 不等茶叶采摘归来,杨启年已探看归来,兴奋不已,“师父,方才是我错了。今次一遭,咱们还是来查问生意的,对吧?” 他嘴里正叼着半枚嫩绿,一边说话,一边嚼着,哪里还是城中那个知礼守规矩的杨家小郎君? 崔大暗自瞪了一眼:放浪形骸,实在难看!没规矩! ‘放浪形骸’杨启年兴冲冲地自说了半晌,自说自答,“可这别院茶园算不得什么规模,真要是做起来,没几天就得被别家茶商给挤兑没了。” 他咂摸下口中味道,未说出——其实这里茶树所出,味道独特,却比不上那些老茶行所出。 赵玲珑挽袖,示意侍女添炭,道:“赵家是做吃食生意的,惦记茶行作甚?” 哎?此话何意?莫不是说...要做茶叶做食材? 那能做什么饭食?莫不是茶面饼子? 杨启年想象了下那味道,一哆嗦.... 他觉得茶叶做食材,滑天下之大稽,不可!不可 -------------------- 作者有话要说: 鲜于通,杜撰,历史上原型鲜于仲通,本文只借鉴部分信息。 第59章 九峰山赵家温泉别院向西隔一座矮浅山峰 一行年岁约二十出头的少年少女轻声谈笑着走过山间石径,身边随从撑伞,或探路或驱赶山野小兽,忙着不亦乐乎。 主仆前呼后拥,在一向静谧神秘的山间,生出一种怪异的热闹感。 其中一身着宽松样式,松竹梅纹样的清秀郎君皱着眉头,闻身后有仆妇抱怨山间难行,欲言又止。 他意欲呵斥夫人不知修道意在心诚,若是名山大川皆有百姓开山造路,那还修什么道? 可这话他没说出口——夏虫不可语冰,同这些俗人说修炼,岂不是白费口舌? 他扶了扶头上的芙蓉碧玉冠,确认自己簪子是前后向,这才松口气。 还好自仙人府邸修行后,衣饰并未有差错,不然真是玷污了此处仙山仙气。 他甩了甩手中拂尘,加快脚步,早日离了这些浊气人为好。 一心急,脚下没踩实,身子一歪,险些滑下山坡。 -- 第139页 他低呼一声,匆忙收回踏空的右腿,攀着方才扶住自己的胳膊,“三清祖师爷在上,弟子险些丢了性命。真是道爷庇佑,弟子必定....” 听他云云个没完,崔昫不耐地将人拽地站稳,“路滑,且小心。” 鲜于昱忙不迭点头,拂尘也不顾得理顺,躬身拜谢,“崔家二爷,今日是名如有幸,遇您搭救。待得下山后,必定炼上一炉好丹丸,保你福寿无恙。” 这是他第二次许诺赠送丹丸。 崔昫并无应承,只向前走去。 有一道戏谑声音传来,“二郎,崔二爷不耐丹丸之说,你若是出炉有上品,不若送来我家,叫我等凡夫俗子开开眼!” 围在他身边的一男一女顿时噗嗤笑出声。 三清祖师爷的事儿,怎么能叫开开眼呢?! 这些俗不可耐的东西。 鲜于二郎哼唧一声,懒得搭理他们,扭身追上前面的身影。 依稀还能听到青衣小道童喋喋不休地说自己的丹丸炼地如何出神入化。 走在后面的杨家九郎哼一声,讥讽道:“不过是跟在我杨家屁股后沾光的,真是给脸不要脸。” 一侧的杨琳琳斜眼飞去,“说得什么胡话?国忠叔父早年受恩于鲜于大人,如今提拔一番,本是佳话。你要是再管不住嘴,仔细我告诉爷爷,叫他禁你足。” 她是在长安教养大的,世家之间的高低起落看了多少,说得话也比族中其他弟子有理些。 杨七郎拦住还想反驳的弟弟,笑道:“这是自家人说闲话罢了。当着外人,九郎自然知晓分寸。” 这还差不多。 杨琳琳重新迈步,换了话题,“也是咱们倒霉。好好的来这里戏耍,竟遇上了山雨。” 九郎方才被她顶话,心里不舒坦,不愿意搭腔。 杨七郎接应道:“山中雨难测,倒也不失为另一种景致。只是没想到下山途中,竟能遇到崔家二爷和鲜于二郎君。” 这两人怎么看都不搭调,也不知怎么遇上的?他心中纳闷。 “还能为何?鲜于二郎是个痴货,动不动就窝在哪个神仙府邸修炼,昨日受困山雨,正赶上崔家二爷进山拜访千佛庙,顺手搭救罢了。” 杨九郎先前听跟在鲜于昱身边的小道童提到过,如是解释。 兄妹三人正说着话,却见不远处那一行,愈走愈快,顿时好奇:“这是马上又有雨?怎生二郎君跑了起来?” 这会儿还在山路上,若是逢雨,必然狼狈一场。 三人急忙撵上,过了拐角,却见那一行变了方向,竟是向东而去。 杨九郎常来九峰山玩闹,看方向,皱着眉头道:“向东是九峰山的偏峰了。不曾听闻有什么名寺名观啊?” 他们一时惊疑不定,不知该不该跟上去。 正踟蹰着,有一仆从惊呼出口,“这是什么味道,竟如此香?” 众人不由嗅起,杨七郎哈哈一笑,“怪道那二人跑去,如此香的肉味,馋地我也想去了。” 他们今晨出发,只匆匆在庙中吃了素斋,甫一闻到这香味,口水涎生,肚中馋虫被勾出,哪里还记得回家。 着人传话山下,众仆从簇拥着兄妹三人,方向一变,跟上去。 / 赵家温泉别院·厨间 赵玲珑早已换上一身庖厨白衣,一边看着锅中汤飞的菠薐菜,一边敲鸡卵。 待得滚油后,将菠薐菜捞起,以轻纱布揉捏挤压,得出一碗深绿汁水,而后与橙黄蛋液交融形成浓稠汁液。 油温下降,一旁的杨启年探手,只觉清凉,点头示意。 浓稠汁液以细流状滴入,黄铜大勺轻且不缀地圆状打散,迅速结成翠绿色的雪花结晶。 结晶浮起,捞出入新锅,而后一杯嫩芽泡制的茶汤混入,不足片刻便是一道充满生机感与意境的茶品。 专门购置的琉璃盏中乘入点点茶汤,辅以山间新春挖采的野蜂蜜,所谓‘碧潭飘雪’便完成了。 成品上桌,管事自外引客前来。 赵玲珑并未更换衣衫,浅笑道:“等你许久,一路可还顺畅?” 崔昫温柔点头。 紧跟在一侧的鲜于昱顿时大惊。 崔家二爷还有这幅温柔面容,真是难得。 不由看向对面的女郎,猜测这人是何身份? 不过他顾不上好奇,视线瞟到侍女端着的琉璃盏,再移不开视线,“这是何物?” 赵玲珑道:“这位是?” 崔昫及不可查地点头,道:“山间偶遇,顺手施救,他素日修道,法号名如。” “名如道长且安。此乃我别院茶品,名唤碧潭飘雪。今既有缘,不若尝上一回?”她道。 “名是好名,取自何处?今日是沾了崔二爷的光,真是大幸,大幸。回去必然要炼上一大炉丹丸了。哦...方才那肉香味莫不是也是你这里传出的?....” 赵玲珑耐心地回答,寻机回头看一眼崔昫,俏皮地眨眨右眼。 干得不错! 崔昫顿时失笑,抬手摸摸鼻子。 还是从前的顽皮性子。 待客的地方自然不是之前的茶庐。 绷竹席的长方案,月牙几子,饮茶时的羽觞,清风小团扇,样样不缺。 待得跽坐,鲜于昱又是庄严肃穆的修道之人。 他放下拂尘,打量一番道:“赵掌柜这别院可是经商?” -- 第140页 “如今尚未开放,还在筹划中。本是一时兴起,想着山中野趣,谁知这一规整修缮,竟有如今样子。若是平白放着,倒是有些浪费了。” 赵玲珑看着侍女以长柄茶勺点汤,又道:“山中小径不易走,二位不若先尝尝这盏茶品?” 侍女很快将方才厨间的茶品出锅,端上几案。 正合心意! 鲜于昱眼睛一亮,依旧矜持,斯文地品了一小口。 顿一下,又一口。眼神瞟了四周,见无人注意,这才大口吞了几下。 入口清雅回甘,滋味绵长,他砸了咂嘴,道:“这茶汤是芽尖水?” 这么快就尝出来了? 赵玲珑点头,不愧是高门所出,尝过的好东西不少呢。 鲜于昱腼腆一笑,“不足挂齿。我道家向来推崇茶道。茶乃是仙境降临凡尘之物,于我道之人,意在品茗养生,保生尽年而羽化成仙。名如只道法浅薄,略知一二,略知一二。” 赵玲珑了然地点点头,“茶随汤起,又在汤中落下。浮沉之间,蕴藏了天地玄妙,人世际会。确实值得研法。” 鲜于昱直起上身,拂尘不知何时又在手中,“女郎所言玄妙,蕴含深意。这莫不是长源道兄[]所说的慧根?可否有意入我道门,清修几载?” ‘哼哼’,崔昫打断他,“二郎,且安坐。莫要失了礼数。” 还清修?这要是入了道门,他何时才能成家? 鲜于二郎果然是没有脑子!他心中生恼,眼风盯着对面的娇人,生怕她真起了心思。 赵玲珑先是一愣,而后摇头失笑,“传闻修道须得辟谷,以清浊气。奈何我偏爱吃食,怕是要敬谢道长的一番好意了。” 其实,不辟谷也可以的。 鲜于昱偷偷道,又忆起往日自己贪吃被责罚的事情,只好呐呐不言。 正这般说着,厨间管事上前回话,“女郎,先前腌制的茉莉香鸡已经出炉,是否..?” 赵玲珑转头道:“今日相逢,正好是我别院新品菜式的上桌宴,不知名如道长是否赏光?” “如此甚好!”鲜于昱点头应是。 管事应吩咐办事,只片刻功夫,流水般的菜食便端上桌案。 赵玲珑指着正中的鸡块解释道:“方才的香味便是这道菜。” 茉莉香鸡——取去岁做好的茉莉茶饼随汤,而后将整只鸡下汤熬煮一盏茶,出锅后肚中塞上茉莉香茶叶、竹叶等青叶,而后叶片包裹,投入火堆之中。 高温,让蓬松的鸡肉强势吸收茉莉茶香,成就三花烤鸡。 鲜于昱不是没吃过烤肉,但是他向三清祖师起誓言:这辈子绝对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烤鸡。 上口滋味香醇,雅致爽朗,肉汁顺着喉间滚过,直呼神仙如厮。 他满足地吃了小半只鸡,坐在他长案后的道童沾光,分到了鸡胸部分,吃得满嘴是油。 不同于这边,崔昫则偏食另一道虾肉脍。 茶杆做底,铺上剥去外衣,只余虾尾的嫩虾肉,茶油不同于平日所食菜油或者肉脂油,油水清澈,滚汤之后浇在生虾肉上,肉皮蜷起,微脆。 内里的虾肉保持嫩质,余温弥长,端上桌时温热适宜。 看他喜欢,赵玲珑解释道:“茶杆做底,可去油解腻,口感清爽,虾肉甜气尚存。” 是嘛? 鲜于昱伸出筷子挟出一只,又是一大口。 方才吃的鸡肉香气还在,茶油烫虾的味道又来,二者碰撞,并不相悖,相反,交融出另一种神奇的滋味。 鲜于家二郎君闭眼摇头,心中呼:此生值了! 桌上尚有几道佳品,赵玲珑正耐心地解释青瓜片底子衬托的茶色水晶,就见管事匆匆而来。 管事道:“掌柜,门外有杨家两位郎君并一位女郎,称想要入院吃宴。” “庄园尚未开放,只怕不能接待。请他们过后再来吧。”赵玲珑道。 管事看了看坐在另一侧吃得正欢的道君,道:“那几位称与名如道长是一起的,吵着非要进来,奴实在是...”为难... 鲜于昱皱着眉头,没好气地起身,“谁与他们是一道的?方才山间便痴痴缠缠,闹得人心烦,怎么还厚着脸皮跟上来?真是不可理喻!赵掌柜稍安,我这边去将他们撵走...” 他话未说完,就闻外边一阵人声鼎沸,吵嚷不已,不待众人反应,一行十几人推搡着赵家仆从,竟追着掌事到了眼前。 当先的郎君张扬跋扈,眉眼之间尽是傲慢,“叫你们掌柜出来见人!我杨家还吃不起一顿宴不成?今日这顿饭,你们庄园是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呵!好蛮横的人! 赵玲珑看向那处,见他身侧有一模样相似的郎君出手拦着,其后有一女郎正扇子遮面,不快地瞪着团成一团的众人。 有点眼熟呢?这不是那日来隐庐寻自己麻烦、同谢九霄定亲的娘子嘛。 好似是叫杨... “琳琳,你快些劝劝九郎。可别叫他惹事了!”拉架的郎君喊道。 哦,对,是叫杨琳琳! 赵玲珑心道,怎么杨家子辈尽是这些教养么? 难道,杨启年在外行走,也是如此? 被怀疑的徒弟闻声赶来,嘴角还有方才吃饭的油渍,看清闹事之人,顿觉丢脸,“九郎!快快住手!” -- 第141页 于此同时,另一道清亮响声传来 鲜于昱大喝一声:“杨九郎,休要猖狂!” “是你!”杨琳琳看清鲜于昱身侧女子面容,扇子一甩,满面怒容。 “是你!”杨九郎看清呵斥自己的人是谁,惊疑加恨。 / 来者不善,终究还是坐了客人位置。 有侍女热了大釜,正在煮茶。 席间安静片刻,杨九郎率先打破静谧,“这不是四郎嘛?怎么不好好呆在渝州城经商,来这仙境做什么?也不看自己满身铜臭,污了仙家宝地!” 杨启年哼都没哼,自动手煎茶吃,“来此经商!” “你!恶臭!”杨九郎被堵,再次口不择言。 “恶臭你还上赶着非要进来?这么喜欢吃屎呀?”杨启年道。 赵玲珑无奈扶额—— 好好一桌宴会,方才还香飘漫天,茶香浓郁,怎才一会儿功夫,已经大变模样。 偏有人不放过她.... “你在这儿,那谢九霄也在这里喽?”杨琳琳白她一眼,探头探脑地,寻着那人踪迹。 “谢九霄是不良帅,身兼渝州城治安重任。你若是寻他,便去勾栏妓院去,别在此处乱吠!” 悄默声抹黑一把谢九霄的崔昫冷然道。 席间又是一静。毕竟谁也不敢招惹崔家二爷。 杨家郎君自小读书便是同崔昫一起,早知他手段,听他发话,乖乖做鹌鹑样。 唯七郎觉得理亏,轻咳一声,“赵掌柜见礼。山中遇雨,我兄妹三人受困,腹中饥饿,这才循香而来。惊扰之处,还望见谅!” 这还算人话! 崔昫移开视线,将桌案上的清茶端起,递到一侧赵玲珑手边。 走到一半的侍女一顿,转身将盘中茶汤放在道长桌上。 鲜于昱想要说什么,忆起自己也是做客身份,且此纷乱还是缘由自己,瘪瘪嘴不说话。 赵玲珑挂上客气的笑容,低首品茶。 管事机灵,接话道:“杨郎君不知,此一处乃是赵家私人府邸,尚未在官府明处登记为宴客处,并不开门迎客。故有门人阻拦。” 他刻意在‘私人府邸’四字上加重语气。 让一个管事出来回话,说不给面子,好似也给了。说给了,应该也没给全。 杨七郎还是觉得憋屈,暗瞪一眼自己的弟弟,再次赔笑道:“是我等失礼,真是冒失了,冒失了!” “知道冒失,还闯山门?!回去定要同叔父告状!”杨启年愤愤道。 “不过是误会罢了。杨家郎君不要记在心上。”气也出了,赵玲珑并不想同他们结仇。 厨间出品尚有预存,赵玲珑吩咐管事领着他们另去一处庭院。 穿窄袖衣的侍女带客人离去,山中微雨又来,一片朦胧中,众人品茗赏景,倒真是得了片刻野趣。 庭院之中有叶阔浅绿的树木,雨水冲刷地更加油亮,鲜于昱盯着那处,不知觉道:“若是世间烦恼事都如天地万物一般,随雨水而去就好了。” 这话?莫不是鲜于家中的事情已有端倪,就连一向潜心问道的小郎君都沾染了些许? 赵玲珑并不深究,只当听了一闲语罢了。 宴是好宴,中途一场闹剧,很快被众人抛之脑后。 后半晌下山,遇上那三人上车,两方远远拱手,且做告别。 管事凑上前,低声道:“杨家郎君走前称吃得尽兴,谢您雨中收留之恩,留下了一张金票。” 管事伸出三根指头给她看。 三百两金子? 这顿饭做得倒是回本了。 她示意管事收下,“就当是给大家赔罪了。今日拦门的多给一个月的月钱,别叫大家白委屈了。” 管事应喏。 天边终于绽出彩虹。 赵玲珑看着载着鲜于郎君的马车渐渐远去,长吁一口气,“不枉今日出门一趟。这一位鲜于家的郎君确实是真性情呀!” 这一饭之恩,希望对方能记得,回了渝州也能行方便之处。 “可要归家了?”崔昫问她。 不远处杨启年已经在交代管事后续事宜安排,赵玲珑摇了摇头,道:“温泉别庄已经建成,今日杨家无意造访倒是作势了。本想着延后一月开业,如今看,怕是不成了。” “那便是要去钱庄?” 她点点头,“做生意不容易,有这样的良机,自然得抓紧。” 所以采买安置,又得花钱! 嘤嘤。年前赚的一小笔,又得花了。 -------------------- 作者有话要说: 1 长源道兄,是李泌,字长源 再次重申:本文虚构,只借鉴部分历史和朝代背景 第60章 渝州城东 鲜于昱归府的时候,管家已经在门前等着,扶人下车,“二郎君,今次拜访可有修炼心得?” “所得颇丰。九峰山确实是仙人福地,不负此行。管家辛苦,劳您多日打听了..” 一路进府,鲜于昱面容肃穆,手中拂尘纹丝不乱,在加上他又是一身青衣道袍,与府中花团锦簇的装饰格格不入。 二进门的时候,鲜于昱脚步一顿,“三叔可在府中?” “管家道:“在的。午后有家中掌事来对账,这会儿应该还在书房呢。” 鲜于昱听到‘对账’二字,知晓三叔是忙,忍下心中不愿,道:“劳烦您传话,就说我有事同他商量。” -- 第142页 “哎。”管家应是,心里想:郎君自府城来此,素日只关心求仙问道,同自家郎主并未别的交往,怎么今日竟有事商量? 他心里好奇是什么事儿,面上老实地将人送回院子。 一如他预料,昱郎君径直进了丹房。 / 回到家中,天已经擦黑,渐渐有凉意上来。 赵玲珑接过崔昫递来的披风,内里还带着他身上的暖意,她不由瑟缩一下,“回去路寒,记得吩咐厨间送一碗姜汤。” 崔昫将她掩在披风里的发丝勾出,乖巧地点头,“我记下了。”他手上动作停一下,眼神扫过一旁杵着的侍女,“香海堂的樟树近日有绿苞长出,想来很快就要开花了。” 花已经开了,赏花之人却不在府中... 她明白他的暗示,“这么说你父亲愿意让你入赘了?” 崔昫摇头,目光锐利坚定,“你我的婚事,只看你我。” 旁人做不了主。 她扣住他不知觉抚在自己发髻的手,“要不要得娶你”或是出降,“且先看我阿耶意思。” 说完,转身入府。 等着那一抹身影消失在大门之后,崔昫才回神。 她方才话语...是允了? 赵父不过是托词罢了。 他无声一笑,翻身上马归府时,比以往更要急切—— 管家迎他入府,从他面上浅笑猜出这一日必是见了玲珑女郎,“郎主,今日出门可顺心?” 廊下种着矮浅绿松,一路过去,松香清淡,崔昫点头算是应答,“庭院有些冷清,明日叫花奴种些牡丹。还有,后廊下的池塘里抱些金锦回来...” 一路进府,上到亭中栽植,下到书房安置,事无巨细,样样安排。 管家听地愣,还是一样样记在心里,临了见郎主还在盯着香海堂箱装沉思,道:“郎主,这里的安置都是按照玲珑女郎喜好的,也要变动嘛?” 崔昫看了下左边的隔间,忆起玲珑素日忙活的事儿,“将后厢的廊坞开得阔些。” 廊坞阔了,若是玲珑发懒不愿出门,外间管事汇报,也有地方等。 管家听出几分意味,试探道:“咱们西苑是要迎来什么好事嘛?” 崔昫回头看他,在管家注视下一点头,“不必张扬,先把家里安置妥当。” 哎哟,这可真是好事呀。 说是先安置家中,瞧着方才吩咐下人的架势,婚事必然是胸有成竹了。 管家乐呵呵地点头。 一向安静的西苑很快传出几分喧闹,机灵的小厮侍女来回走动,面上一派喜气。 / 很快便是清明 隐庐时节新推出了青团小点,一并推出还有承接外包席宴的消息。 席宴一向各府各家厨房自行做事。那些锅灶忙不过来的,都是小民贫家。 试问,哪一高门敢用外边的食脍? 一来,人手杂乱,内府随意走动,徒增麻烦。二来,各府谁家小厨房还没个手艺不错的厨子? 隐庐新推出这外包席宴的消息一出,不看好的声音层出不起。 看热闹的天天盯着隐庐门头上的板子数。 第一日,无人下单。 第二日,板子空着,依旧无人下单。 到了第三日,哟,终于有了第一行字。 看客凑近前一看,低声念叨——“承接城东鲜于家包家宴流水席五日” 嘶,四下一静。 了不得了。竟是鲜于家做了隐庐的第一单! 城里谁人不知,新开的‘新·川味观’乃是鲜于家的庄园。 赵与鲜于两家庄园齐头并进,一时颇有几分箭弩拔张的争斗架势。 若是鲜于家将自己的家宴承包给赵家,岂不是自认自家手艺不如人? 怀着这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 赵玲珑客气地将鲜于家管家送走,浑不在意四下打量和嘀咕,“食学馆出来的早在隐庐轮流上过勺,手艺味道上必然不会出错。” 但是,“高门做宴,请的人身份不一般,吃食忌讳各不相同,端上食案的东西口味亦或是原本食材,需要调整。同鲜于家交接的时候须得认真,不要出错。” “徒儿知道了。”杨启年恭敬道。 之前食学馆的事情便分在了杨启年名下,他还以为内里培训之人只在赵家自己的堂店做事,时间久了难免觉得发挥受限。 这几日忙活着外包席宴的事情,虽是以隐庐的名义,但实际办事的都是食学馆中培养的厨子。 他忙着出菜谱,又忙着调整内里人员配置,小厮取笑他夜间发梦都在说锅灶干不干净的事情。 忙点好,一忙起来,人心里才踏实。 自己赚来的银钱,花起来,腰板更直。 一想到不久火热的生意,杨启年禁不住呲牙花,“还以为没人办咱家的席宴呢,却不想一来就来个大的。” 面前人神情自若,浑无一点得意,外边人说赵家菜赢了鲜于家,好似对她没有丝毫影响,“赵家菜外包席宴,鲜于家先做客,嗨...是不是那日九峰山茶宴,请了鲜于家二郎君,这才...” “确有其因。”赵玲珑点点头,“今日鲜于家来时便说明了,是他家昱郎君推荐的。” 他们所在乃是食学馆的外堂,身处此地仍旧能听到内堂剁菜、锅碗瓢盆相碰时的脆响。 -- 第143页 杨启年起身将茶釜移开,长柄茶勺舀满一碗茶汤,递到对面。 空气中顿时充满葱姜的气味,赵玲珑不适地皱起眉头,“世人时兴煮茶吃,总是加上葱姜,八角之类的,吃起来热乎身子。我们都是做厨子的,平日里试菜品咸淡便罢了,吃茶都这么重口,真是苦了舌头了。” 杨启年喝了一口,咂摸一下,又伸手捏了一把薄荷叶进去,“我还是喜欢煮茶。煮入味了,便当成饭汤,算是一顿食。” 她眼睁睁看对方还舀了一小勺椒油,顿时觉得不好。 垂首凝神,手中是杨启年提上来的一册食图,内里翻页竟是丹青,翻一面便是一张栩栩如生的赵家菜,她看了其中一张蜜汁猪脚,被那富贵亮眼的色彩吸引,顿觉晡食的菜式。 “你这食案册子但是有新意。请的是何人描摹,竟如此入神。” 这可是他新近的得意处。 杨启年呵呵一笑,“我有一好友,素日喜爱丹青,奈何家中日子清贫,无甚银钱采买颜料。那日我邀请几位好友吃宴,他便在其中。吃得那道椒麻鸡后,归府作图了。我瞧着画的不错,便请他在册子上做了食材图。” 不过颜料之类的支出,便是从食学馆中所出。 “我瞧着这图册菜单子倒比墙上木板方便。”她来回翻着着,“若是这位郎君得闲,便请他多作几本吧。” 吃过隐庐菜式的老客上门自然知晓哪道菜的样子,但是新客上门全凭其他桌上和小厮的推荐。 有了这活灵活现的菜本子,不论是外包亦或是堂客,都一目了然。 如此两人商议过几件杂事,食学馆外包的雏形基本核定。 / 鸡叫三声后,李大郎起身穿衣。 妻子帮他收整衣领,看天色尚黑,便道:“去豆腐工坊的路偏,你且不要急,万莫像昨日那般跌了脚!” 妻子温声絮语中,李大郎迷蒙的神志终于清醒几分,见小厮已经亮起灯笼,“晓得了。昨日是不小心,今日一定看路。” 一两句话,他便急急出门了。 家中豆腐工坊刚扩建,新来的伙计总是笨手笨脚,一连好几锅豆浆都翻锅,不是糊了就是酸了。 李大郎已经盯着好几日,再加上堂店生意也忙,他一人周全不来,昨日起晚,又心急伙计犯错,这才不小心摔了。 李夫人见他还是那副匆匆样子,眉头皱着,“叫他慢些,总是嘴上应承,却不好好走。” 她吩咐另一侧的小厮,“你快去。跟上去瞧着,可别再摔了。” 到底年纪大了,若是有了好歹,可怎生是好? 小厮应是,急急撵上去。 侍女贴心,见廊下有风,取了一件披风给夫人,“夫人爱护郎主,郎主在外奔波时,心里都晓得。” 成婚十数载,她自然知道自己丈夫是个老实憨厚的性子。 一想到丈夫奔波是为了一家老小,她忧中带着幸福。 可惜想到住在东院的婆婆,那点幸福便又缺了个角儿。 指下是柔软滑腻的绸缎子,她眼神闪过感慨。 去岁公爹过世后,又是分家又是分铺子,一家人眼瞅着要上破船过日子。 也不知搭了哪一家的佛祖耳风,这才入了赵家人的眼,重新把家中的豆腐堂经营起来。 他们大房因为赵家前后的风言风雨担惊受怕,几度风雨终于站稳脚跟。 翻年一过,因为去岁赚了不少,丈夫也肯费钱钻研祖宗留下的老方子,原本只做井水豆腐,后来又得豆干、豆皮两物。 豆腐须得每日现做,一但做得多,酸了臭了,自然当废物。 可豆皮、豆干却经得起放,尤其是豆皮,只要放在干燥的地方,便是一月过后取出,仍旧可食用。 这可一下子开了新山门。 家中生意越做越好,那赵家掌柜来巡店的时候,更是提出新店子——可将工坊所出的豆干、豆皮,以一定数量为限制,稍低价格出给‘走郎君’。 所谓‘走郎君’便是贩夫走卒。 有的人家并没有手艺,有的地方路远吃不到想要的东西。 他丈夫甫一听闻顿时灵光大现,同账房先生好算计几日,这才愿意扩建工坊,多找伙计,将批发生意做起来。 可不嘛,他家现在也是有账房的人家了。 眼瞅着日子红火了,不顺心的东西也闻着味凑上来了。 分家后念叨着‘人挪活’的小叔子用卖了铺子的钱置办了酒坊。谁知他并无甚好的酒方子,出品下等,甚至还水兑,叫人家发现后,原本就一般的生意,顿时江河日下。 他过得不好,做哥哥的却越来越富贵。 听了外边人对李家豆腐的夸耀,脸皮不要,顿时求上门,非要大房顾念兄弟情,将豆干、豆皮生意分给他,让他去做。 当时分家时候,怎么不说说兄弟情?李夫人心中暗恨,奈何婆婆心软,没几日便当了说客。 真是...老糊涂! 她就差直呼出口。这几日丈夫在工坊中忙得昏天黑地,人眼看着都瘦了。 做娘的不关心,穿了金带了银,就会干嚎丧。 这么一会儿出神,方才被使唤出去的小厮已经归来。 得知丈夫已经平安到了工坊,她才松了口气,天色还早,回去还能补个回笼觉。 -- 第144页 转身看到东边的朗庭时,顿了一下。 丈夫是个孝顺心,心里不愿意和小叔子多话,顾忌着婆婆的面子,屡屡退让。 既然如此,那她这个做妻子的,便做个坏人吧。 若是那老糊涂再痴缠,便叫她搬走,同那‘心肝’一块过去吧 第61章 清明前后,总是阴雨霏霏。 又是一个潮湿阴冷的后晌,刚从马车上下来的丁聪冷不丁接触外间,顿时一瑟缩。 他裹紧身上的风袍子,吸了下鼻子,“渝州不比府城,总是这么湿冷,寻个好时候,还是搬去府城常住吧。” 仆从在前面引路,一边聊帘子,一边笑,“府城生意也红火,如今都三家堂店了,您要是想去,老爷必然是同意的。” 进了内间,扑面而来一股甜香气。 空气中浮动着丝丝缕缕的甜意,跟外边阴雨似的,叫人不防备便沾染上头。 丁聪道:“这又是什么东西,勾得爷心里馋虫都出来了。” 隐庐管事上前迎人,惦记着早些年丁家对他们赵家的针对,象征性地拱手,“小丁掌柜安,此乃我家玲珑勺头新晋研发出的甜浆米皮,您若是喜欢,不若来上一碗?” 丁聪瘪瘪嘴,本想说不稀罕,正好瞧见旁侧一人挑起一筷子白玉般的皮子,一吸溜,鼓囊鼓囊地嚼着。 他屈服嘴巴,“来上一碗。” 掌柜喝了一褐色走堂过来,丁聪也不计较,随便寻了一桌空位,同人拼了位置,“在来上一道水晶骨,还有拿什么坛子肉。” 赶路好几天了,终于想起来要犒劳下五脏庙。 走堂轻声念叨一遍,又道:“可曾有偏好那一位的菜式?” 丁聪纳闷地看他,“你们这儿还能点厨子下菜?” “小郎君外地来的吧?这隐庐厨子各有拿手,您要是吃惯了谁的味道,点菜的时候也可点人做。瞧,”同桌上的另一人指指身前的一个浅口木盆,“这一道干锅鲜烩便是魏九的拿手菜。这都是我来这儿吃得第五次了。” 丁聪眉峰更紧:魏九又是何人? 怎出门几月,赵家又请了什么名厨。 很快,他的疑惑便解开了。 此时尚未至晡食时分,却有侍从、仆妇打扮的人进进出出,所言尽是点名要某一厨子的某一道菜。 过半晌,侍从将打听的消息告知自家小郎君。 丁聪挑起面皮送到嘴里,清甜怡口的汤汁早已浸透面皮里外,面皮薄而劲道,爽口弹牙,加上温热的甜汤水,一口下去,肺腑混热,外边行走沾染的寒气顿时消失。 吃完一小碗,丁聪意犹未尽,第二碗换了口味,便放慢速度,细细品味。 一小口,嚼着,他心说:这是我剑南独有的岩米米浆。这味道他吃了二十几年,必然不会出错。 第二口,他想要溜去后厨看看,他猜测:这吊面皮的厨子必然是个不怕烫手的,这种爽滑劲道和口感,只有经验老道的厨子才能掌握住最恰当的火候。 第三口,随了汤,是碗底料,尚有面皮出锅时候的热度,经由甜汤唤醒面独属于面上的甜味,二者相宜,甜汤是蔗糖水,面皮甜则是谷物香。 他筷子不停,脑海中思绪翻飞:年前因红汤生意出了渝州,一连三四月未曾归来,赵玲珑的手艺又是一层楼了。 以前父亲曾说真正的庖厨并不着眼于花里胡哨的技法,任何佐料都是点缀,所谓大师乃是将食材最本真的味道激发出来,呈现给世人。 如今这一碗面皮真是质朴又不凡。 两碗下肚,他望向后厨方向,招了走堂过来,“赵掌柜今日可在?” 走堂摇摇头,“我们掌勺不在,您是觉得哪个菜式不合您心意呢?” 他眼神落在桌上,见两碗三碟子都空了,不像是吃得不尽兴。 “她不在隐庐,那后厨何人管事?”这么大的生意场,也是心大。 要换了自己,日夜守着这座金疙瘩都不够。 自隐庐做大做强,闻名前来切磋之人不在少数,走堂看他一脸凶样,只为他是要下战书,“客官,我家勺头前几日去了九峰山,您若是有事,自去寻吧。” 真当玲珑勺头能陪着这些人浪费辰光呢。 勺头来一次隐庐,多少弟子都涌上前,想要请教一二,这些没见识的乡巴佬哪里来回哪儿去吧。 乡巴佬丁聪一头雾水,“九峰山?那地方不是修道之人呆的地方嘛?” 还是同桌的食客给他解惑,“那都是从前了。” 从食客絮絮言语中,丁聪对渝州城里的风气又有了新的认知—— 茶叶能做饭。 赵玲珑以大唐四境茶为引,素斋为盘餐,仙山宝地做地基,做起了仙人生意。 传言九峰山赵家的云雾居乃是仙人下凡品人间珍馐的宝地。 传言九峰山赵家的神清汤乃是仙人点化俗世凡人的瑶池水所化。 传言九峰山赵家的灵鸣山涧乃是仙人坐骑在人间的歇脚地。 丁聪:......我的娘呀!还是你们乡下人会玩! 城里人丁聪扶额长叹——再过几个月,若是有人说赵玲珑是皇家御用庖厨,他都敢信! / 民间传言不可尽信。 她明明只是开了一家温泉馆,恰巧做了几道茶宴,又恰巧背靠一窝白鹇鸟,怎么就做起了仙人生意。 -- 第145页 不过,也亏有民间传话 一传十十传百,神仙轶事自来受民间追捧,时人崇信佛道之说,更有外族所传播的袄教、拜火教、景教等,种种推波助澜,九峰山的小别院生意倒是做得不错。 隔壁山头观中的上元真人都亲自赐名,大笔一挥,将赵家别院点化成了‘云雾居’。 同时,居功甚伟的还有鲜于二郎君。 他信教虔诚,自来游历甚广,道友遍天下,归家后给诸多同道中任传书信。 飞鸽鸿雁,总之,慕名而来的人还不少。 不过九峰山地远,若不是有心人,谁又会为了一顿餐食,天高地远地跋涉千百里。 赫赫名声下,倒未成了市井之地。 看此,赵玲珑终于放下心来。 山林多灵,她还是不愿有太多人前去惊扰。 见云雾居过了最开始的热闹,重新回归旧日清净,赵玲珑便下山归府。 到府中已经是黄昏 天上一片泛橘浅红的夕阳,踏着这份景致归府,就连面上笑容都温柔太多。 丁聪得了消息,已经等在书房中。 终于见到人了,丢开手里的杨桃,“总算等着你人了。” 吃出一桌子的果皮屑,语气还这么不耐烦。 赵玲珑瞪他,示意侍女给他递帕子,“你都是掌管九家连锁店的二掌柜了,怎么还这般不稳重?” 你才不稳重!你都快上天当神仙了... 丁聪心里哼唧道。 “说吧,到底什么大事,能让你一日赶一日地往山里送信,非要我回来。” 说起正事,丁聪正色几分,神情凝重地自怀中取出几封信递给她,“你且先看看这些东西吧。” 赵玲珑接过,翻看片刻,而后一叹。 这便是没找到最合适的生意合作伙伴。 上一世自己并未有红汤生意,但同样能在蜀中各城县开出分店。最主要的依仗便是找对了人。 那人便是鲜于昱。 不过上一世,鲜于昱已经掌家,是说一不二的当家人,整个鲜于一族都听他号令。蜀中豪族高门可肯给面子。 而这一世番椒一物一鸣惊人,自蜀中渝州起,如火星燎原之势席卷大唐四境。红汤生意根源于此,自然日进斗金。 故而为不揽众金,她将红汤秘方作为加盟店的条件之一。 如此,重利成众利,大家都在赚钱,赵家也不会那么扎眼。 可加盟便意味着别家是在用赵家的名号做生意。 民间有句话叫挂羊头卖狗肉。 加盟成赵家红汤店,内里还是那些商人在经营打理。 生意成了败了,人人都说是赵家的问题。 而那些加盟商也只会推罪到赵家头上。 第一封信笺是眉城传来的。 眉城加盟商一日开门做生意,竟发生炸汤事情,将一个八岁大的孩子烫地满脸水泡,毁了容颜。 丁聪愁眉道:“管事传信回来说,眉城加盟的掌柜舍不得用铁锅,为了高利润,便用瓷釜乘了红汤。那瓷也不是什么好瓷,热火还没有半个时辰便炸了。” 赵玲珑道:“当初契定文书是我这边着人探看的,那文书上一一约定了所用器皿材料,掌柜该是用过手印的。着人告官便是。” “何曾不告官!可那掌柜是眉城守备大人的外家,护地严实,咱们喊冤没用。”丁聪挠挠头,沮丧道。 所以一如信中所写,丁家管事只得赔了百两银子认栽。 第二封信件是一小县传来。 县城因偏远,地势颇高,常有风寒刺骨的大风天,最适宜红汤锅子的生意。 这一家加盟商倒是不贪小便宜,一一如契书约定,器皿用料不掺假不做鬼。 奈何总是不喜欢受派过去的掌事监督。 做加盟商的是要把控秘方以及当地商情。 丁赵两家派出去的掌事都是经过培训,不论是经营营销活动亦或是人情往来,于食脍方方面面的专业,自然比加盟商懂得多。 奈何这家掌柜做惯了头头,有了掌事监督,总是觉得不自在,堂店内部生意没赚多少,勾心斗角的事儿倒是不少。 丁聪没好气道:“掌事给我写信,说是那掌柜暗地里吩咐人给他饭菜里下泻药,就为了第二日能不做营销活动。” 赵玲珑已经看过全信,不仅掌柜针对掌事,那派出去的掌事不愿退让,店里的伙计竟然还站队,两相叫嚣。 “这掌事要强不适合再留在县城,着人命他回来,同时告诉那掌柜,若是不服总堂调任掌事,他可全权负责红汤生意。” 丁聪一个跳脚,摇头如钟摆,“那可不行。若是秘方让他自己做,坏了红汤名声怎么办?” 赵玲珑道:“所以告诉掌柜,红汤还是往常一般给他。” 她记得那县城正好有丁家一家小分店,生意不好不坏,正好腾一小灶出来单做红汤。 “还有告诉掌柜,不用总堂的掌事那便自行经营,但利润点须得达成七成。若是做不到,下一个旬季的加盟费加三成。” 加三成?那不就是...多了八百两。 这法子好呀! 丁聪一拍大腿,“叫这老滑头不服,不服便自己横气些。” 至于其他信件所说,左不过是经营亦或是材料问题,俱都好解决。 -- 第146页 该赔钱赔钱,有些实在过分,不合作也罢。 只有这第一类烦扰,她苦思不得。 自来民不与官斗 丁家也好,赵家也罢,在渝州城卖了官家人情还好说,加盟商在他地,若是不规矩做事,偏有官府庇佑,又该如何? 辰时的梆子敲响了 丁聪恍然自己呆得久了,告之明日再来商议,辞行而去。 这一晚,赵玲珑少有地带着困扰入睡。 第62章 苦思不得妥当的解决方案,索性先放置在一边。 忙着各方生意,偶有闲时,她便潜心钻进厨房,要么盯着新一批弟子的研学进度,要么下功夫撰写赵家菜的菜谱。 槐花盛开时,赵玲珑吃了好几日的槐叶冷淘。 新鲜的槐花叶子热水烫熟,同米粉揉成细腻团子,颜色浓深,弯叶尖子削成细如发须般的条子,香浓白脂的肉汤随青色小香菜,冷冰块锁住极鲜极劲道。 一碗槐叶冷淘下肚,正好解去初夏的焦躁风。 奈何冷淘吃着爽快,于人肠胃不太好。 崔昫眼神坚决,硬起心肠,示意侍女将冷淘碗端走。 此处正是崔家西苑 今日入崔府乃是崔夫人诚挚邀约,有一百戏班子自长安来,排得好一出春日莺啭,赵玲珑推脱不得,只好前来。 席宴之处,几丈外,正是高台百戏上演。 同出宴席的只有几位熟悉的面孔。 算来,勉强是个小家宴。 赵玲珑眼神随着侍女走去,心知今日无缘那道冷淘,只好遗憾地收回视线。 崔昫食案摆她侧首,端一碗冰粉给她,“厨间送上来的吃食必然没有你手艺好,唯这道甜冰粉新奇,你尝尝。” 甜冰粉是需要手中搓籽,再加上深井沁凉的水拌野蜂蜜,甜滋滋,入口即化。 吃不得冷淘,一道甜冰粉也可凑数。 赵玲珑眯了眯眼睛,朝他一笑。 终究狠不下心,不叫她如愿。 看她吃得开怀,崔昫面上轻容几分,“方才冷淘冰牙,归家后不可多贪。” 赵玲珑点点头,又舀一勺冰粉送入口中。 这一看就没放在心上。 崔昫示意站在一侧的杏仁,见她点头记下,这才放心。 恰这时,高台之上扮做娇娘子的唱子轻声啼哭声传来,席宴处的一郎君举着拳头,愤愤出言:“这书生怎这般狼心狗肺!” 百戏班子的这一处春日啭讲的是一清贫书生与高家女郎的故事。 高家女郎不嫌书生家贫,下嫁于他为妻,清贫日子过了三载,从未抱怨。谁料书生一朝高中,便不要发妻,只顾前程,意欲高头大马进太师府中做乘龙快婿。 赵玲珑扭头看几眼,见台上正是演到扮做高家女郎的女戏子收到休书后,深夜哀哀啼哭的场景。 写这唱词的据说是长安有名的稻荛先生,一手唱词写得出神入化,将妇人遭弃后的一应愁绪心肠说尽。 直叫闻者心有戚戚感慨。 怪不得这班子大江南北,一路走来,尽被各地追风吹捧。 听了几耳朵,故事已经转到书生迎娶新人,新婚得意时,赵玲珑转首看向方才喊了一嗓子的人。 对首食案,只见一身形微胖的郎君,身着靛蓝云线绕雀的翻领绸布袍子,因他想看高台景致,脖子上翻出一层层肉纹。 她无言片刻,“韦二怎么胖成这样?” 崔昫听他喝彩,凑过来低声道:“去岁韦家老太夫人离世,他跟着韦大人前去黔南道居丧,今春三月旬才归来...” 韦二甫一归来,发现渝州城多了好多数不清的美食,一头扎了进去。更何况,韦二夫人新出月子,种种好食自然不吝啬,韦二见面分一份。 等到反应过来时,韦二已然是胖成了肉球。 听他前后说尽,赵玲珑掩唇笑出声。 犹记得这韦二在她首次推出番椒时,便因贪嘴,出了大洋相。 想来,方才杨启年见到韦二时面上的愣怔,不由回忆起当时在富春山居的狼藉之事。 余光见韦二有折身的样子,她连忙清清神色,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席宴正东,崔夫人见二郎同玲珑说笑的融洽场景,也跟着笑了起来,“你看看,两个孩子这样般配,好事看来不远了。” 西苑的下人这些日子一直大动土木,都说是在为迎接夫人入府做准备呢。 身侧的杨妈妈添了一杯酒,“老身瞧着也欢喜,二郎君素日冷淡,面上不带笑意,也就在玲珑女郎面前肯低头。” 可不是嘛。 远远瞧着,二郎清浅一笑,眼神笃定专注,内里情意绵绵如海,真个人柔和成春风一般。 这幅模样,她这个做母亲的还真是头一次见。 崔夫人心里宽慰自己孩子不至于落个狼狈孤老终生的下场。 席宴尽兴,众人终于归家。 归家时,赵父早在门后等着,见送人归府的是崔昫,心中满意,暗自点头。 女儿自小看上崔小子的面皮,总是外向,缀在对方身后做个小尾巴。谁知,风水轮流转,如今是崔小子围在女儿身前后打转,直叫他心里痛快。 不知未来岳丈内心的小恶趣,崔昫将微醺的赵玲珑扶下马车,细细嘱咐人,待人进府,这才拱手,“世叔安好。” -- 第147页 赵父‘嗯’一声,转首在前走,“崔二小子,你父亲何时再来?你和玲珑的婚事定在秋月,他这个做父亲的却不见人影,说出去总归是不好的。” 提到婚事,崔昫心里欢喜,“父亲受了长安的诏令,如今应是在路上。” 人在哪里说不准,且他也不在意父亲来不来。 正如母亲说得——成都崔家与渝州崔家,今后毫无瓜葛。 赵父觑身后一眼,并不多说。 妻子同他说过——崔夫人像是同崔大人闹翻了,连带着崔二也不待见他爹。 不管了。 如今家中日子好过,儿子读书上进,他们夫妻感情和乐,玲珑业已不是当初于世事懵懵然的小女郎。 有些闲心,不操也罢。 婚事是赵玲珑应允的。 一月前正逢谷雨,有刺史大人设宴,赵玲珑和崔昫自然同去。 席宴觥筹交错,少不了酒水迎接,赵玲珑不免贪杯酩酊,被他哄着稀里糊涂地就应下婚事。 犹记得那一日,他站在马车外吹风,浑身春意,激动地连夜睡不着,非等着第二日,玲珑酒醒,真应承下,才觉得一颗心落在实处。 已经过了这么久,回忆起那日,他依旧是神魂俱颤。 同上一次婚事相比,这一次同玲珑的喜欢是真真落在实处,情意相交,真是欢喜傻了。 同赵父进堂中,随意说了几句,随后便将侍从带着的东西摆上来,“这是家母送给世婶的礼物,麻烦世叔代为转交。” 漆红牡丹宝盘摆满一颗颗硕大明亮的宝珠,打眼看过去,就知成色不俗。 赵父并不贪这些东西,不过看着如今他为了女儿婚事,愿意曲意讨好,才更放心。 为了能娶得女儿,崔昫肯多出心思,婚后必然珍惜。 好事呀。 赵父乐呵呵地点点头,“那我便代为接受,回去同崔夫人言谢,你岳母必定会登府拜谢。” 称呼都变了... 崔昫神情不动,内心又添了欢喜,恭敬拱手。 / 其实日子并没大变,还是素日一般忙碌。 但这种忙碌,忙中有序,一切条理。 婚事也不是第一回 ,赵母倒是有了经验。 家中为了亲事再次填红挂彩,赵玲珑抽空接见了一位客人。 去岁冬日,粟特商人阿史德利海曾上门求椒苗种子,当时未有所得,如今已经夏时,椒园长势喜人,眼看又是一季丰收。 赵家后暖房经由专门匠人改整,原本富贵花房如今都已成了椒苗盛地。 这一次上门,赵玲珑招待粟特商人,便引人去了暖房。 阿史德利海一身轻便,交领青色边,腰间束一彩色绦带,头冠间是一白玉样式,浑浑是个原生原味的唐人。 要是不看他那独属于异族人的肤色和眉眼。 他脚步小心,动作神情都带着小心翼翼,从一排排架子前走过。 手中抚着一枝一叶,喃喃着众人听不懂的胡语。 赵玲珑等他看了半刻,这才将人引入外间堂。 桌案上一盆虬枝横生,绿意盎然的朝天椒。 赵玲珑一一讲述这类植株的生长习性,根植开花结果后的食用方法。 昔年不愿同粟特人交易往来,是现实条件受限。 现在没有这么为难的境况,粟特人经商天赋足,且粟特人并不畏惧途中艰险,吃得苦,大唐、月事、吐蕃、南诏等地都有粟特商人的身影。 椒苗金贵,非专人料理,非特殊土地,实难生长,粟特人带着种子回到故土,再进行播种生产,而后卖出,想想都就觉得费时间。 故而,一猜便知粟特人的想要如何合作。 果不其然,阿史德利海听闻椒种生长周期,掐指一算,皱着眉头,“此物胜比黄金,若是买些种子归去,实在不划算。” 他来回踱步几回,“赵掌柜,如今生意好做,我等若是只购进成品作物,不知你意下如何?” 赵玲珑浅笑,温声建议,“您是初初做生意,自然不懂。” 她拈起一枚青绿椒物,“别看如今作物鲜嫩,掐之有水,存上三五天可。若是时间一长,外皮内陷,青皮变黄臭,别说是做生意卖人,路人便是看一眼都嫌弃。” 椒种作物有一好处便是不离枝叶,不发干。一但采摘,须得在三五日,最多七天食用。 若不然,一是水分流失,二则是腐烂发臭。 粟特人做生意,必然是走南闯北,动辄便是上月不见城镇,如何用椒种作物生钱。 阿史德利海哈哈一笑,低声在随侍耳边说了什么,随侍拱手离开,“赵掌柜,您是食材生意人,应是听说过大豆酱一物吧。” 大豆酱乃是江淮一带兴起的东西,烹饪作食,煎炸煮炒,论是生鲜蔬菜亦或是禽肉,都可辅以调味。 赵家菜曾以此研发出一道醪糟腌鱼,一时风靡。 她曾有用大豆试着做过此酱,奈何缺少秘方,做出来的成品颜色不若正宗的好看,就连保鲜期也不若江淮出品。 她记得去岁年末盘盘点账目的时候,椒园的赵润春也曾提出做椒酱的想法。 奈何最后不了了之。 听阿史德利海的话音,莫不是他有什么门路? 只半晌过去,方才离开的随侍已经回来,手中拿着大肚细口长颈的青瓷瓶子。 -- 第148页 那瓶子塞口严密,拆封时先是去泥口,又是剥去气阀塞,‘啵’地一声闷响,不一会儿一股酸咸味道充盈在整间屋子。 随侍用一长柄深勺舀出,阿史德利海朗声一笑,“赵掌柜可知这豆酱是什么时候产出的?” 赵玲珑摇头。 阿史德利海道:“这乃是我此次自江淮来时,购进的一批豆酱。乃是三月前的一批酱缸开出。” 三月? 赵玲珑接过侍女递来的勺柄,浅尝一点。 入口咸鲜,入眼颜色纯黑,表面无一丝发白的毛丝。 过了这么久,却能保鲜如此,确实是有秘方。 看来,阿史德利海是有门路。 这倒是意外之喜。 此前只打算交易椒种,要是能得了制酱的方子,就是锦上添花了。 摆上席宴,赵玲珑请他入座,二人就着这一桩生意,渐渐聊得投机。 宴是好宴,话是好话,二人前后详细说尽,已经是两个时辰后。 一路相送出府,早有晚霞挂上。 阿史德利海拱手请礼,辞别道:“今日与赵掌柜相谈甚欢,来日一等椒酱工坊建起,你我签文落印,此事便成。” 走到门前,他也是感慨万千,看街面人来人往热闹景象,不由道:“此行若不是我母族阿史德一族出了大喜事,也无我阿史德利海来剑南一遭呀。” 赵玲珑脚步一顿,猛地想起一事,不动声色地问出口,“大喜事?不知这喜事是何?” 阿史德利海随口道:“嗨,我有一姑婶,名唤阿史德荣,数年前嫁于羽林大将军之兄安延偃为妻,多年未有嫡子。去岁末,仰赖天神庇佑,喜诞麟儿。” “你这姑婶母福气不小。” “可不是嘛,早年姑婶母嫁的人死的早,吃了好久的苦,嫁给安延偃才有了好日子。便是我母族也受了不少恩惠,通牒牙牌,行商交税也有个门路。只可惜....” 他摇摇头,想说姑婶母那与原配的孩子不知好歹。 转而想起曾听闻赵家嫡子便是从别族过继,若是说起,岂不是让赵掌柜以为自己心存暗讽。 哎,唐人花花肠子多,想法也杂,稍有不慎,乱了日后的生意,岂不坏哉。 不想他不说,赵玲珑却主动问起,“你姑婶母同原配可曾有个孩子?” 阿史德利海一怔,心说奇了,“孩子是有个的。只数年前出走,早已身投汉人军营。如今早已身居高官了。” 按理身居高位本该是靠上去,可他们粟特人平日最厌恶悲背弃族人之辈,那安禄山抛名姓,出走突厥,先是做了张家一狗辈,又汲汲营营添上了贵妃养子的名号。 而且... 阿史德利海默默低头,看向自己精瘦的腰板,安禄山是个大胖子,他私人很讨厌胖子! 赵玲珑不知他心思,只从他面上看出阿史德利海对安禄山的鄙夷,想了想,“不知是哪一位大人,算下来,你与他还是族兄弟,若是将来我等生意遇上难事,请这位大人援手一二,想必他也不会推辞。” 阿史德利海摇摇头,悻悻道:“人家已是中朝左仆射郎,我等轻易见不到。” 见不到,自然求不到门上。 赵玲珑赔笑一下,道是我等莽撞了。 闲言几句,已经到了门口,她眼看几人上马离去,面上带忧虑。 上一世,自己得封李唐皇帝的‘女膳祖’之前,安禄山反唐已过去许多年。 犹记得那时候自己还是崔昫的妻子,只听闻有贵客迁往剑南避难。 那时她因为照料母亲,很少关注外间事情,崔昫归府时半点也不曾提起。 后来灾祸过去,听闻府中侍女曾谈起安禄山出身,她才关注一下。 今日若不是阿史德利海提起,只怕她早将这事抛之脑后。 有了这一层记忆,赵玲珑吩咐门子,“今日崔二爷出城办事,不知何时归府。你去崔府留话,便说我要见二爷,任他归府多晚,都请来一趟。” 门子叉手应喏,闻她语气严肃,不敢怠慢,送主家进去后,便拔脚离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这几天把所有章节都看了一遍遍,还是改名了.... 第63章 确如记忆中一般,这一年的冬日会有一场滔天祸事降临在大唐的国土上。 崔昫只当粟特商人说了什么,叫她灵醒,“依照陇右传来的消息,安禄山确实有反叛之径。” 奈何圣人偏信,不肯防备,便是杨国忠出面谏言,都吃了挂落。 赵玲珑沉思片刻,忆起这几日杨启年时常告假归家的举动,福至心灵,“杨大人莫不是已经开始着手留后路了。” 杨家在剑南根基不浅,再加上这些年圣恩隆重,声望亦或是财富早已超乎人想像,若是真有大难,必然会择蜀中一避。 毕竟就连太白都将‘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赋诗,传于民间。 崔昫安慰道:“便是真要避入蜀中,战火也不会烧到渝州城。” 这倒是实话。 崔昫这样讲乃是因为他父亲节度使大人军政大权在手,把控蜀中全境,攘外、安内早已胸有成竹。 赵玲珑知晓战火不会波及渝州,乃是有上一世的记忆。 上一世,犹记得潼关失守后,圣上携贵妃仓皇出逃,一路西行,过宝鸡,后南下入南都——成都。 -- 第149页 不过崔昫说得对,天高皇帝远,那些权贵纷争离她们远的很。 这样一想,确实杞人忧天。 四境安,则万民安。 这一场兵乱虽对剑南影响甚小,可作看客,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赵玲珑叮嘱崔昫,“崔大人如今身居节度使的官位,所见所闻必然不俗,若是真有什么变故,我也好应对。” 崔昫点头应下。 这一桩事便放在一边,日子还是照着往日的情况继续着。 / 岁月如梭,转眼便是成婚吉日。 这一次依旧是从锦绣阁出阁。 金秋送爽的时节,坐在榻上,隔着窗纱,正好能看到廊下院中金黄灿烂的杉树叶,秋风一卷,发出飒飒声响。 赵母慈爱地看着已经上好妆的女儿,见有侍女端了极圆润新鲜的苹果上来,起身接过,“这是呼云山上新结出的甜果,你抱在怀里,到了西苑再叫杏仁好生收着。” 苹果,平平安安,甜甜蜜蜜,盼着新婚夫妻日后能蜜里调油,万事顺遂。 赵玲珑放下充饥的点心,擦净手,依言,乖巧地接过果子。 一阵清甜味道顿时扑鼻而来,“这果子去岁还是小个头,酸唧唧的,金秋便已经长成如斯,呼云山镇的农人费了不少功夫吧。” 杏仁笑嘻嘻道:“女郎当年收留了那多流民,这些人没辜负您的苦心,自食其力,有农人侍弄果蔬有经验,打听到您成婚吉时便下功夫培植,说是要给添添喜气。” 这不,一大早赶了山路,将枝桠上最红最甜最好看的一批送到了府上。 她不由点点头,那时的举动不过是心善,有如今的善果她心里也开心。 这是她重生而来后,点点滴滴欢喜中的一个,细细算来,才两年过,她心境见长,不像上一世浑身戾气,倒像是佛家一知恩客一般。 正这么想着,自外跑来一小厮,面上喜气加敬意,回禀道:“夫人,女郎,管家着小人传话,说是九峰山法源寺的智敞长老派小沙弥送喜,抱了好大一尊玉观音做礼呢。” 观音送子,又是名寺相赠,这可真真是好意头。 一向崇信佛教的胡妈妈早就站不住,嘴里念叨着阿弥陀佛,有劳菩萨,迈步出去相应。 佛家讲究缘,由她出去招待,正是合适。 菩萨素日听惯了胡妈妈的拜声,没准已经混了脸熟呢。 赵母笑意盈盈,见女儿还探着脖子时不时瞄一眼簿子,不安分地很,轻轻拍她一下,“大喜的日子,生意上的事情便搁置一会儿吧。” 被抓了正着,赵玲珑吐吐舌头,扭正身子。 椒种前几日刚下架,制椒油和椒酱的工坊便紧锣密鼓地张罗起来。 新工坊上上下下繁杂事情多,很多又要由她定夺,杨启年受了长安宗族召唤,离去已经一月,手中的事情也是自己在管,难免忙碌些。 她长嘘一口气,这还是崔昫已经派了得力人手相助,要是全由赵家人收整,她哪里有功夫成婚。 送嫁的喜娘知道这一家不同于别家,是女儿掌家,手头上的生意越做越大,自早上来接应,前后有好几波人进来请命。 真应了方才一妮子的戏言——女郎这是忙里偷闲,顺便成了个亲事。 城里闲话不少,以前说得都是赵家攀附崔家,赵家女郎如何如何外向,厚脸皮,如今风向一转,十个里有九个半都说是门当户对,男大当婚。 真是活了大半辈子了,头一次逢亲事,传出去净是男方占了便宜。 不过,也是那崔家二爷心急,听说早前当着渝州大小官员面,曾有言要做赵家的入赘女婿呢。 她心里想着事情,吉祥话也不吝啬,最后一点朱红色鸦忽嵌在头面上,外间也隐隐传来小厮新郎已到哪里哪里的呼声。 侍女婆子来回走动,忙着拿这取那,一片热闹喧天的吉庆氛围,四下红装彩色绦袋随人影摆动,荡出满满的祝福。 喜娘机灵,听闻迎娶的队伍已经走得不远,招招手,将侍女们带出去,独留母女二人说贴己话。 各种声音走远,却并未消散,赵玲珑耳边萦绕着侍人脚步声和相互嬉笑声,她见阿娘笑着看自己,眼神中的不舍已经溢成酸涩泪珠。 她急忙道:“阿娘,女儿今日不过是出门一趟,明日再来,是要给您带个半子回来的。” 赵母经不住她逗,笑一下,“净胡吣!” 她点点玲珑的鼻头,依旧温柔耐心,“阿娘是舍不得你,可看着你成亲,心里更开心。养儿这么大,做娘的,不想叫你孤零零地一个人。” 她是妇人心肠,世道终究是男人做主,玲珑本事再大,将来她和丈夫走了,贴心话说给谁?遇到难事,谁又能护持一二呢? 幸亏,崔家二小子是个可靠的。 上一次成婚,那孩子也如玲珑一般,懵懂不知世情,竟连一日都未坚持到。 这一次,那孩子懂得冷热,学得一个大丈夫,一个君子该有的气度和包容,学会了很多。 所以这一次,她很放心。 可看着孩子出阁,纵是晓得一切妥当,依旧是不舍得。 她拭去眼角的泪,从怀中取出一只锦囊,“这是你阿耶求来的如意符,且装好。” 丈夫嘴笨,说不来哄人开心的话,未叫车马相送,自己一步步迈了上万台阶,笨拙又执拗地给女儿送上最朴实的祝福。 -- 第150页 赵玲珑接过锦囊,低头收进怀中,又不放心地拍了拍。 不知怎的,鼻头一酸,哭了出来。 真是孩子一样。 方才还是她安慰赵母,这下又换成赵母安抚她,“可别哭。大喜的日子,若是新娘子红眼,叫人看去,还以为咱们家逼着你出门呢。” 赵玲珑哭笑不得。 母女说了一阵暖心话,听远远近近地传来‘郎君入府,新娘子却妆’的呼声,好半晌却未曾见秋意回来。 赵母眉开眼笑,“准是族中那些人凑热闹,不叫崔家小子如意。你阿耶叫人鼓动,怕是招架不住。阿娘出去看看。” 屋中只剩自己时,赵玲珑看着镜中模糊的容颜,愣神一会。 便是贴身侍女都曾问起,自己为何答应崔昫的婚事? 还能为何? 若不是心许给他,她怎会轻易点头? 那一日醉酒,从宴会处出来,天上已经是银河迢迢,街角有货郎挑担售卖小童子喜欢的玩物,眼底映出对面生意红火,灯火通明的酒楼幡子招牌。 有酒香,有人声人语欢笑和吵闹,有人来人往,俗世情扑面而来。 身侧有特意放柔的声音,问她是否醉酒,可要临街走走? 她微醺点头,两人同行。 崔昫不善言辞,总是她问上一句,他才回上一句。 曾几何时,同他在一起,她总是忧愁自己该说些什么,绞尽脑汁想各种有趣的事情讲给他听。 那时候,她不懂,其实这些下意识找话题的举动是因为害怕。 害怕得不到,害怕得到了却守不住。 可那一日,许是街上的风太温柔带了酒气,走了半刻钟,她恍惚有一种同他度过半生的错觉,依赖又信任。 她想大抵是浮生当归,吾心安处便是吾家。 她在崔昫身上久违地感受到了如山般的爱意,她也应该同这世上许多披星戴月,只为见某人一面的旅人一样,从此以后多一个归途。 城中有一条河,其上造桥,唤做鹊桥,踏上这座桥的那一瞬间,看向落后一步的崔昫,眉眼带着征询和笃定笑意。 她道:“秋意浓,眷侣可归,你我的亲事就定在那时,可好?” 他愣住,但下一瞬便反应过来,随她踏上鹊桥,黑沉地视线紧紧追着她不放,压抑着激动应允:“求之不得。” 有人推门而入,打断她的回忆。 赵母带着一票侍女进来,又是催着拿红扇子,又是见她曾哭过,喊着‘小祖宗,妆面怎么花了’ 一阵不着恼的忙乱后,有一粗着嗓子的稚嫩声音传来。 “阿姐,弟弟背你出阁。” 是秋意。 赵玲珑被人扶着出门,借着轻薄的红纱见他一身浅粉色的交领秋衫,努力装出大人模样,将手背在身后。 见她出来,不待人吩咐便冲到廊下,弯下脊背,也不知是不是哭了,声音闷着,昏喊几句,“阿姐,今日弟弟送你出阁,来日若是崔二敢欺负你,我定不会饶他!” 还崔二?崔昫比他辈分高出多少去!也就今日特别,他身为娘家人敢说几句狂话。 人群顿时传来一阵笑闹声。 她在这里都听到韦二幸灾乐祸的嘲笑声。 却不理那些,身侧赵母捏她手臂,再三叮嘱要好好的,终究将她扶上儿子的背。 少年已经不是当初瘦削的模样,如今气壮身阔,背着阿姐出门,仿似背上世上珍宝,一步步不作假,走得稳。 有宾客一路相送,冰人、男方的迎接使,还有...躲在人群中,偷偷提起袖子的阿耶。 有湿意自肩头来,赵秋意脚步只一顿,又继续稳稳地走着,“阿姐放心。一切都有我在。” 背上人并不言语,点点头。 赵秋意感受到她的举动,笑了笑,见外门侧的大红喜服身影,又悄声道:“阿姐,姐夫是个厉害人,今日我说了冒犯的话,您可得帮我讲点好听的。” 赵玲珑扭他耳朵一下,叫他这么一插诨打科,方才嫁人的一腔愁绪倒是烟消云散了。 终于到了门边。 外头有人惊呼一声‘新娘子出门了’,赵秋意按照流程,正要迈步跨出大门,却见一直大掌,拦住他。 崔昫轻摇首,深深地看一眼背上的人,转身微微弯下身子,“自此,有我便够了。” 不论是今日迎娶,亦或是后半生相守,都是他求之不得。 人群一静,有机灵的顿时喊了一句,“崔二爷莫不是耙耳朵?” 众人哄堂大笑。 未等女方出门,男方便放低身姿,说出去必叫人笑话。 可... 赵秋意看着眼前的身影,终究允了。 不合礼数又如何?阿姐的幸福比一切都重要。 他小心着将人送过去,真等要走了,下意识紧随几步。 早有迎亲的敲锣打鼓,街上还有那时被救助的百姓前来相送,花生、红枣等不要钱地往新人、婚车上砸。 早有赵家和崔家的侍人准备着,见娘子人被堵,顿时抛洒铜钱、彩绢等。 等添喜气的人反应过来,婚车载着一对新人已经不见踪影。 赵秋意眼看着姐姐离去,揉着布帛擦去鼻涕,一转头,见阿耶靠在门边,也是一副探长脖子的戚戚泪脸。 被儿子瞧见窘迫,赵父赶忙收回视线,扭身进了院中,“丁掌柜,与我痛饮几大碗。” -- 第151页 / 婚车过了城西,终于拐上朝东的主干道。 沿途贺喜的人潮不断,赵玲珑一路上满眼红色,满耳听到的都是祝贺声。 终于到了崔家西苑。 过中堂,拜三礼,而后送入洞房。 冰人催着崔昫作却妆诗,他一口气念了好几首,众人笑闹着叫他‘急郎君’,也不见他恼火。 如此,赵玲珑终于拿下团扇。 面上绯红一片,屋内有人拥着,外面的光亮都被遮挡了,却见这新房所在竟有明珠,映照出新娘子如画一般的姿容。 大红华服,女郎肌肤赛雪,乌黑杏眼如柔波一般,视线一扫,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还是冰人有见识,最先反应过来,推搡着众人往外走,让出光来,而后引着还在愣怔的新郎官坐在胡床上,挑起发丝,挽成同心结。 合卺酒,吃生娇耳,净妆面,一系列繁琐的流程下来,已经黄昏。 宾客们催着人前去前厅吃酒,赵玲珑笑着朝他一扬首,示意他安心。 崔昫又吩咐好几句,这才依依不舍地出门。 已经不是第一回 大婚,便是早有准备,依旧是浑身发麻,一点儿也没兴致。 除去发饰,洗去面上浓妆,她倚着小榻便打起了盹。 不知过去多久,只听外边有侍女请安的声音,她才醒来,抬头就见面有坨红的崔昫走进来。 他身后有仆跟着,手中提着一食盒,揭开来看正是一碗青绿飘夜的细须面。 “这一日颠倒辰光,你必定是吃不消多少,现下喝上一碗面正好。”他坐在她身侧,不言不语地守着。 直到她吃光,痛快地饮下最后一口汤,都是如先前般的笑模样。 “怎么?欢喜傻了?” 从净房沐浴出来后,见他还老实地坐在原地,跟个憨憨的大狗子一样等她,赵玲珑不由逗道。 崔昫由着她笑,亦步亦趋凑到内间,见她去外衫,他亦是。见她放下帷帐,他跟着放下另一侧的。 见她脱去鞋袜上/床,他只犹豫一下,也同样动作。 只不过,临进去之前,挥手示意侍女婆子走远。 ‘吱呀’一声关门声,有喜庆锦帐遮住春情,床榻初时轻轻晃着,听闻有女声呢喃,而后摇了起来,直到天色将明,终于止歇。 四更时分,有香海堂的婢子使唤热水。 厨上候着的婆子并不因烦扰了好梦而恼火,笑嘻嘻地舀出一桶桶热水。 水雾弥漫浸湿里衣,婆子倚着门框看他们一行远去。 心说:待得天亮,奴家必得前去管家那里讨赏,这大喜事可是关乎他们西苑的下一代呢 -------------------- 作者有话要说: 换了文章大标题后,瞬间觉得一切正常 小白作者写作经验还是略有不足 本文再有几章节就可完结,可关注新文 --- 推荐下我自己的专栏新文 ----《重生之我才是太子的白月光》 小白兔变大灰狼·女主 X 披着羊皮的狼·男主 本文《太子良娣很狂野》、《良娣今天吃药了吗?》、《太子今天醒悟了吗?》 人人都说陆霜云撞了大运,竟然能嫁给太子爷做良娣。 而太子竟在大婚之夜丢下正妃独守空房,独宠陆霜云十数年不变。 重生归来的陆霜云冷嗤一声,面对太子的含情脉脉,作呕状。 陆霜云嫌弃道:你别笑,我看着恶心。 太子谢玄一愣,“???” /女主版视角 身为良妾,陆霜云从不愈距,不争不抢,永远低眉垂眼,老实本分,只因太子给她的宠爱并不应该。 却原来,十数年的情爱时光错付了。他只是利用她做太子妃的挡箭牌。 大梦一场,人生重来,她发誓,谁都别想逃!都得死!! /男主版视角 晋朝太子,地贵位尊,本该呼风唤雨,说一不二的位置。 可谢玄却只能严于律己,与世家和宦官扮作假面,虚情假套。 这世间的所有风霜刀剑他都不惧,唯独太子妃,她是他幼时起的执念,此生不愿分离。 费劲心思将人娶进东宫,未免他人迫害,只能营造出宠爱东宫一良娣的假象。 谁知,新婚第二天,良娣陆霜云一改从前,白日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夜里又像是最温顺的羔羊。 越相处越奇怪,这良娣怎么好像是孤小时候的救命恩人呀? 太子谢玄痴汉脸:怎么办?孤好像移情别恋了。 良娣陆霜云疯妇心态:都得死!!! 排雷: *白天是重生来的女主,夜晚是本身的灵魂。 *男主前期智商略感人,女主智商从不掉线 *有误会,感情专一,双处 *别致的追妻火葬场 *轻松逗乐文,希望大家喜欢,求很多很多小可爱的预收 永远的么么哒~~~ 第64章 天宝十四年十一月,兼任范阳、平卢、河东三地节度使的安禄山,悍然发兵20万,以讨伐杨国忠为理由,率兵直奔长安。 十二月十二日,叛军入东都洛阳。 跨年六月,哥舒翰领兵出潼关,中诱敌之计,二十万大军折损至八千,潼关失守。 消息传至长安,玄宗携宗室子弟等自延秋门出逃,行至马嵬驿,六军兵变,杀死杨国忠等人,高力士缢杀贵妃。 -- 第152页 此后,玄宗南下入蜀。 一转眼又是一年春 渝州城还是往昔模样,百姓可安居,商贾小贩、来往行人虽行色匆匆,面有隐虑,到底还是囫囵全的样子。 唯一不同的便是街上多了许多兵甲,时不时巡街而过,口中喊着号子——‘提防生人,若有发现别国间谍、刺客,报由官府,必有重赏。’ 自马车上下来,正好与一队行甲擦肩而过,赵玲珑顺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看去。 兵甲所到之处,人人扭头不敢正视,手臂缩在宽大袖间,身形瑟缩,唯恐引起别人主注意。 整个剑南实行内外双紧的政策,混乱年间,人人自危。 渝州免遭战火,却是蜀南重镇,其他方向无什么大的困扰,但西有吐蕃窥伺,故而有几分战时的紧张气氛。 她搭上杏仁的手腕,借着力气,站稳身子,“吩咐厨间的伙计,夜间厨上的炭火不要熄,多备上些肉汤,若是有兵甲夜间下值,定得有一碗好面食。” 掌事应喏,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您如今身子不便,若是有事,便吩咐人来传老身,何必走这一趟?若是街面上有哪个不长眼睛的,冲撞了您,二爷回来,势必要心疼的。” 春暖花开,晴空万里。 她今日一身宽大飘逸的团花纹绿衫子,下着折枝花纹样的红裙,正好遮住微微隆起的肚子。 孕期已过三月,医者诊脉说是万事无碍,出来一趟也当不得什么。 管事是崔家的人,说一番话也是好意,赵玲珑应和几句,转而问道:“贵客到了嘛?” 管事道:“回娘子话,贵客一炷香前已经到了,如今人在甲字房等着呢。” 赵玲珑点点头,吩咐好茶水招待,人却不上去,只直直进了后厨。 这几日正是万物复生的季节,时节馈赠,这一处酒楼不类隐庐、辛香汇那样的高雅,一贯招待的都是平民人家。 这会儿生意也没受了影响,正是红火的时候,进来便看见堂中坐得满当当。后厨自然是浓烟赤气。 管事急急在前面引路,后廊最边缘正是早早回备好的小厨房,“娘子虽不在意,到底还是谨慎些。原先厨堂都是赤膊的郎君在忙活,那些愣头青知道您下厨,必然会慕名围观,恁多些障碍。” 此一处安静,也方便自己发挥。 她谢过掌事的好意,见灶上红红绿绿都是自己要求的东西后,更是满意,“我便自此处掌勺。烦您去一趟贵客哪里,便说只稍稍一会儿,便可摆膳。” 掌事应声离去。 侍女将她飘逸衣衫收整,一身利落,赵玲珑伸手拈起食案上摆着的银光刀,左右嚯嚯,发出锃亮的光来,动作潇洒似乎剑客一般,“许久不曾动刀,真是痛快。” 一旁的侍女婆子却吓得捂住胸口,心里默念菩萨保佑。 杏仁做惯了厨间的下手,将灶上洗净的棕苞拿过,又取大口宽碗,手起蛋碎,手脚麻利地搅拌蛋液糊糊。 “娘子,姑爷不叫您下厨,那是为着您肚子里的伢子好。这一回趁着姑爷不在,您就得意一回,过过瘾吧。” 自诊出自己有孕后,崔昫便严令自己不能下厨,更不必说是挥舞菜刀。 往日手起刀落,砍鸡剁肉的日子顿时同她挥手,无奈只好借着指点赵家弟子,看别人做饭做菜过过眼瘾。 赵玲珑呵呵笑,同一旁的婆子们使了‘你们放心’的眼神,视线落在案侧,随手拿过一根胡瓜。 ‘剁剁剁’声响下一瞬便响彻不大的屋中,片刻后,赵玲珑看着一片片晶莹透亮、厚度均匀的瓜片,满意地点点,“还好手艺没有生疏。” 既然已经切好了便不要浪费。 雪花似的细盐撒在胡瓜表面,放在一侧腌制出水。 晨间刚被摘下枝头的棕苞花米,颜色灿黄喜人,放在鼻尖,仍旧能闻到一股独属于山谷间的清冽气息。 新鲜棕苞研磨成浆,在研磨的过程中便发成如鲜血般的红色,以微有苞皮的面粉与适量木薯粉进行调和,反复揉搓形成粘糯清香的面团。 接过杏仁手中的蛋糊液,赵玲珑轻轻拭去额间的细汗,手掌翻动将已经塑形成饼的面快速裹上一层金黄的蛋液。 灶下重新被挑起大火,有油滚热,炸制上浮,最终成就便是外酥里嫩,清甜味美的棕苞饼。 早有山间住民送来的野菜被热油烹制,抱有最真的味道,清新与爽口,正是满足了食客对于春日时节的幻想。 一桌野菜宴上齐,前后不过半个时辰,赵玲珑摘下套裙,咕嘟咕嘟地喝了一大碗蜜水,“怀了身孕,确实不好再疲累。” 只准备一顿平常的素菜宴,自己便如此劳累。 一边感慨,赵玲珑跨出小厨房,顺后边长梯,终于到了甲字房。 门口有人见她到了,早有人机灵地进去汇报,等她到了跟前,笑着躬身请礼,细长嗓音报喜道:“主子们吃得开心,赵掌柜有心了。” 唤她赵掌柜,而不是崔二娘子,也不知道是这内阉灵巧,还是得了主子的吩咐。 赵玲珑眉目不动,浅笑一下,顺着他指引,进到内间。 甲字房不大,却也有折叠山水画屏分成内外。 纵是阔别多年,再见他,依旧能回忆起那时的情景。 那时得意嚣张,自认嫁给崔昫还不如嫁给他自己的青年,已经一身沉稳,颇有八风不动的大将气势。 -- 第153页 她只匆匆一眼,而后屈身行礼,“见过十三皇子。” 李缴微仰首,示意她起身,指指右侧的位置,“厨上忙了这么久,想必你也累了。且安坐吧。” 赵玲珑告谢。 她并不乱看,可眼角余光仍旧可知屏风之后有人影晃动。 崔昫早有信件传送,对于屏风后的人,她自然知晓是谁。 当年呼云山尚未接济难民时,曾有十三皇子迎接吐蕃公主入唐朝。那时候,和亲队伍还曾停留在赵家小院几日,赵玲珑作为东道主自然接待过。 后续虽不专心留意,却听说吐蕃公主禄东明珠和亲并不顺利。 彼时大唐国力强盛,太子李亨不愿意有这样强大的外族影响声誉,醉酒后以禄东明珠身形为戏,做了一首诗。 宗室自来以天/朝大国自居,自然无人愿意接手这块烫手山芋。 后来,皇十三子以迎亲路上,朝夕相对,暗生情愫为由,求得圣上恩旨。 岂知,时随事易,那时嘲笑吐蕃公主的宗亲贵族,落难蒙尘,屯居于蜀中,又怎会想到今日,需要吐蕃公主出使讲和,不叫西边胡人趁势作乱。 真是好一个天道轮回。 也不知李缴如今的情形是尴尬还是得意。 她掩下心思,听内侍将蜀中风土人情,时不时附和几句。 算不得席宴的一顿饭,也算是宾客尽兴。 临了,李缴扫一眼下首,问起:“今日这一桌子菜得了野趣,甚是满足。只是,不知赵掌柜可否解释,缘何满桌请青绿,未见荤腥?” 说罢,视线扫了扫屏风处。 赵玲珑眼尖,他话音刚断,见屏风处有一发福身影靠地更近,那样子一看便知道是将耳朵贴在上面,生怕自己听不清。 她清清嗓子,示意杏仁。 一黑漆描彩凤纹路的大盘上,摆着的正是一只金黄灿烂的棕苞花米。 内阉将东西接过,细细勘验过,这才交到主子跟前。 赵玲珑解释道:“此物颜色好看,恰似盛秋稻田丰收之景。于春日绽出实属不易。山里老农一年光景,寻不到多少生财的机会。眼巴巴盼着棕树上开花了,采摘后,走上数十里山路,换点银钱。” 她指指桌面上的几个餐盘,道:“老天爷赏脸,这时节无灾无乱,地里长出些野菜,一并叫他们送来了。您是贵主,多少珍贵未曾见过,这一餐便算是尝个新鲜吧。” 李缴深深看她一眼,而后点点头,只中途听闻她说到‘无灾无乱’的时候,眉峰动一下。 他的问题,她回地很好,甚至比他预计地还要好。 视线落在赵玲珑食案右侧未被动过的酒水,还有隐在她身后扮做侍女实则身怀武艺的身影,一时感慨。 他饮尽一杯酒,朗声笑过,“还记得那时我与你在街上相遇,你曾说我是无银钱使唤,这才搭你家的白车。如今再见面,车钱和饭钱,便一并结算了吧。” 赵玲珑一愣后,浅笑着应下。 示意身后侍女接过内阉手中的大红盘子,这一次她跪地行礼,真真切切地磕了头。 那大红盘上有明黄布巾,若是自己再敢类先前一样屈身行礼,只怕要遭人口舌。 虽如今李皇家指着剑南争活路,到底天家不能冒犯。 退出房间前,回首一眼,正好瞧见有一身穿丹朱色胡服的女子绕出屏风,不意与她对视,而后轻轻颔首。 确实是禄东明珠。 门扉已经关上,赵玲珑顺着扶梯下走,心说:也不知方才那一番话有没有打动这位公主,哦不,应该是这位皇妃的慈悲心肠。 崔昫临行成都前嘱咐再三,虽不禁锢出行,却也不想她出府。 为着不叫亲人担心,她也老实地守在府里。 西苑很大,往后还有一大片开阔地,寻常吃喝玩乐足矣。 直到外门递到她手里一封信,信中留者乃是李缴的私人印章,其上所求不过是路过渝州的一顿饭食罢了。 她思虑再三,终究决定前来。 千里之隔,她不知禄东明珠在长安的日子是好是坏。可一个女子,因为吃得胖些,便如蹴鞠一般任人推挤,想来心中郁郁。 若是过得不如意,心中暗恨,带着这一番心志前去吐蕃求和,如何能成? 做一顿饭罢了,费不了多少功夫。 重要的是能有见上一面,言劝一番。 她出身黎民之家,最懂地是从百姓角度出发,所以那一番话,是想叫禄东明珠知道,战争之下,受苦的只有百姓。 也不知这样的苦心,能不能叫人知晓? 已经付诸努力,之后的事情,自己也做不得主。 眼看酒楼前已经有崔家下人探头探脑,她吩咐掌事几句,出门归府。 甫一见到她,阿喜差点蹦起来,“娘子,快些归府吧。飞鹰有传书,阿郎已到临溪驿站,很快便能到家了。” 嗬!不过是出门做个饭,至于惊动他归家嘛 心里腹诽,赵玲珑面上却又带笑——崔昫为准备军中粮草,出门已有半月,今次归来,她终究是欢喜的。 酒楼前热闹一阵,重新归于寻常。 李缴看着已经离去的马车,莫名一笑,“当年从此处出发接你,正听闻崔赵两家和离,却不想,这二人如今二婚,又黏糊在一块了。” -- 第154页 提起夫妻缘起,禄东明珠温柔笑笑,她早已不是当年如小山一般的肥硕身形,虽仍有些胖,最多可算得上丰腴之姿。 陪在丈夫身侧,她同样放眼长街—— 有兵甲装备,呼喊不停。 更多的却是那些低头,穿着最朴素衣衫、默默走着的平民百姓。 正如那位崔二娘子所言,此处无灾无乱,却也因盘踞在百姓头上的战争阴影,人人谨言慎行。 若真是战火席卷.... 恰闻一阵女童哭喊声传来 她转首看去,原是女童痴缠着想要一串冰糖葫芦,家中亲长不愿买,说她小牙已经发黑,再吃就要掉了。 女童年幼,哪管掉牙不掉,只惦记着甜嘴儿,一边假哭,一边悄悄睁开眼睛看她父亲会不会心软。 禄东明珠不由面上露笑,最后见那汉子无奈,终究掏了银钱买好一串,哄得女童笑起来,嘴里念叨着‘你阿娘回去必定饶不了我’云云,渐渐走远。 她低首不言,临行前女儿那张爬满泪珠的小脸蛋浮现在脑海中,她心生怀念,贴在丈夫怀里。 “阿郎,明珠好想元宵子呀!” 元宵子是他们女儿的乳名,还是他起的。 李缴抱紧妻子,视线落在已经收拾干净的食案上,“讲和一事落成,很快就能回去了。” 是呀,只要讲和..... 禄东明珠睫羽颤颤,落下一颗泪珠。 第65章 春暖花开,进府路上正好遇上一行穿褐衫的仆从,挑着担盒,管事回说娘子最近害喜,吃得不香,惦念着野原上的酸樱桃,这些都是刚刚送上来的。 盒子不大,足足有四担,解开盖子,院中有春杏开花,起风一卷,洋洋洒洒落在嫩红鲜艳的樱桃结节上。 崔昫抬头看一眼,忆起当日移栽这些杏树,玲珑说秋日枝头有硕大的杏子吃的时候,面上疲累消散几分,“娘子要吃,记得挑些好的来。” 老管家兴冲冲地应下,吩咐果农下去,“郎主,娘子今日进过朝食后,又在花园里歇了半时辰才出门的。来回三两时辰,没出什么大变故。” 崔昫听了,悬了一路的心安稳了片刻,不过只有等他真见到她了,才能放心。 过浮雁亭,迎面是波波荡漾的池水,有金红鱼儿听到动静,探头出来,崔昫脚步未停,听到前方有侍女们娇俏的笑声传来,走得更快些。 终于见到那个熟悉的背影,听她同身边婆子说起渝州城里谁谁家的趣事,也不知说到何处,附近几个乐哈哈地笑做一团。 看样子,他不在,玲珑也过得很好。 心里觉得这样才好,他能放心!却也有一点点酸涩,难道一点也不想念自己吗? 他刚想到这里,就见有婆子看到来人,屈身请礼。 心心念念的人终于回过头来,脸上还有残留几分笑意,看清是他,乌黑双眼因为开心睁地浑圆,灿然笑,眉眼间都是温柔,“郎君,何时归府怎么无人来报?” 这是嗔怪自己呢。 方才还怀疑她是不是不惦念自己,可看到他后,她笑得这样欢喜,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几步上了亭台,侍女将她身侧的位置上垫了软布,他方才坐下才察觉此处是有风的。 “亭间有风,若是喜欢这里的景致,再来时便吩咐人挂上竹帘。” 赵玲珑笑着点点头,同他交握手掌,掌间有粗粝茧,她翻看,见有破皮血迹沁出,定是一路抽催马儿赶路留下的,不由心疼,“都已经传书信,说了不是什么大事,干嘛还要跑一趟。” 她自怀中取了湖丝帕子,小心翼翼地沾着清理。 崔昫并不言语,眼神不离她面容,听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才觉得一路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处。 “你是崔家妇,成都府那边,因为宗室子弟多,总是和当地豪族起冲突。我担心李缴为难你。”他温声解释。 不然李缴哪里的饭吃不得,非要玲珑亲自动手给他做。 他的妻子怀着身孕,为了孩子周全,已经许久不曾动刀。 头一回破例,是为了一个什么破落皇室,真是浪费。 赵玲珑听出他语气中的不在意,哭笑不得地摇头,如今皇家依仗崔家,崔昫是嫡出的二郎君,瞧不上一个庶出的皇子,也是正常。 不过,她还是耐心地解释自己为什么答允,虽然这些话已经在信中写明过。 成婚日久,二人朝夕相伴,她才发现崔昫其实是个爱别扭的性子。 这种别扭,多是关于她的。 只是别扭后,却羞于张口说,总是叫她猜。 生了几次雾水后,她也慢慢能品出几分。 这不,要是不解释,他必定会觉得自己受了委屈,还不知要在议和队伍上怎么折腾,然后讨回来呢。 夫妻说了一阵话,有东苑婆子传话,说是崔夫人已经摆了饭食,请他们二位过去。 赵玲珑笑着应了,将盖在肚子上的布锦取下,慢吞吞站起来活动。 崔府扶着她手臂,亦步亦趋跟在身后,低声问她哪里哪里痛不痛。 明明说着无关紧要的话,外人看去却是夫妻和睦的情深之态。 亭台内外的侍从对视几眼,俱是捂嘴轻笑。 / 渐渐显怀后,害喜的毛病也过去了。 赵玲珑吃得开怀,不过医者嘱咐不可一餐过多,所以每一道自己喜欢的菜式都是浅尝一点,便意犹未尽地放下筷子。 -- 第155页 小厨房早有温热着的汤水和饭食,这次吃得少,等饿了,随时都能传膳食。 崔母看着儿媳妇吩咐人给儿子端汤进菜,笑得眉眼弯弯,逢到玲珑给她进菜,忙不迭地应声接下。 以前厨房都是崔家自己的,自从玲珑入府,将这些人送到赵家的食学馆培训了几次,做出来饭菜就像是被人点化一般。 崔母又吃了一小颗肉圆子,餍足不已,不过美味易得,不可多食,她暗自摸摸腰上的软肉,克制自己,不再多吃。 正好眼前这拌野菜清口酸爽,吃也不易发胖,崔母动了几筷子,听儿子媳妇说话,插话一句,“这么说,那吐蕃公主对野菜宴没什么意见?也没动怒?” 赵玲珑摇摇头。 崔母点头,又有点感慨,“她已然出嫁,如今重回吐蕃,是为共修两国之好,若是能体谅民生,那是最好不过。你一贯心善,此番也是用心良苦。” 说起民生,又提起渝州城外涌进来的流民乞丐,崔家早前做善事曾起了一座济堂,暂时收留这些人。 崔母在家闲地绣花,听闻此事后出钱出力,整个人扑在上面,竟也有了几分利落做事的掌柜派头。 婆媳和乐,崔昫并不打扰,偶有询问意见的时候,才提出几句关键指点。 这一晚,便在一家人闲话中度过。 临到歇了,杨妈妈给崔母梳着长发,见夫人心情不错,提到成都府,“是府里的眼线传来的。说是秋姨娘正月诊出了喜脉,一直忍着不说,直到圣上设宴招待成都官宦女眷时,暴了出来。” 也是秋姨娘算错招数。 那样的大宴,端上桌案的荤腥有几样是热着的。只怕脂膏油腻,叫人不快。 正是怀孕初期,眼看那些,还能不犯呕吐。 同宴席多少人想要讨好崔家,眼睛盯着秋姨娘。甫一见她面色有异,还以为食物有毒,顿时喊嚷出来。 圣上一路南下蜀中惊惧,只怕受了惊吓。 崔母冷哼一声,放下手中簿子,“她要吓死了吧。圣上设宴,崔家如今又是风口浪尖上,因为一个妾室出了这样的乌龙,真是滑稽。” 她沉思片刻,想起今日席间的谈话,回头看杨妈妈,“今日玲珑招待吐蕃公主拉拢的事情,你寻人传给那边。他妾室做的孽,却要我的儿媳妇收场,想想都恼火。” “记得告诉他,玲珑做了大功,若是没一个好说法,小心我叫他好看!” 杨妈妈应声。 / 崔母原是想着成都那边送些金银珠宝,珍奇器皿,且看他们心意。 不想这心意一拖就是二个月后,一直到吐蕃使节队伍议和成功,已经折返的消息传来,才老牛爬山一般送到渝州城。 心意送来的当日,崔母砸碎了一整套官窑出土的青瓷仙人茶具。 送走天使[ 天使:皇宫使节],赵玲珑扶着酸软的腰肢,又靠回在矮榻上,“圣上真是有兴致,已然是逃亡,却还想着享乐。”还发明旨,要她这个赵家菜的掌勺,前往成都府献菜。 献菜也是会挑时候。 她大着肚子,难不成骑马出奔? 这想着,听闻外间有愤愤脚步声,赵玲珑寻声看去,就见婆母恼着一张脸,冲了进来。 真的是冲进来的! 赵玲珑听她顾不上歇,噼里啪啦地一段,这才明白原委。 原是公爹给讨得恩赏呀。 也是,举凡民间人士,哪一个不是盼着能在圣上面前走一遭,说出来是光耀祖宗三辈的事情。 可...她好奇发问:“公爹难道不知我如今已是身怀六甲?” 厅中一静,崔昫和崔母对视一眼,俱是摇头。 赵玲珑:...... 多大仇呀! 她无力扶额,为这一桩‘恩典’发愁。 正想对策,就闻外间再次传来脚步声。 赵父朗笑传来,中气十足地喊道:“玲珑呀,真是咱赵家祖坟上冒青烟了!谁曾想我赵明生还有这一天。啊~哈哈哈哈哈哈.....” 赵玲珑:......我觉得这事儿和赵家祖坟真的没什么关系。 / 被赵母训了一顿,赵父老老实实,沉默地端着一盏奶茶喝着。 对首女婿崔昫也是沉默,老神在在地喝着奶茶。 因为他们插不上嘴 有道是三个女人一台戏。 他们只留耳朵听就好,决策什么的,跟他们没啥关系。 崔母拍案决定,“玲珑愿意,那咱们就走。大不了走得慢些,想来圣上也能体谅我等妇人。” 赵母已然擦净脸上泪水,听亲家这样说,有见女儿也是兴致盎然,慢慢点头,“要走必得做好准备。玲珑已经六个月身孕,路上慢些,也不受苦。” 听到这里,崔昫停下动作,思索要做些什么:造大车,加固加厚轮轴等等,越想越多,索性起身出去吩咐。 赵父也闲不住,这可是响应君王! 他得回去开祠堂进香,交办庶务,是不是把刀再好好磨一磨?还是直接重新打一把更气派的?万一圣上想要看看呢? 事情就这样决定,不出三日,赵玲珑便坐上了前往成都的马车。 她左右看看,觉得,这哪里是一辆马车,分明是一座移动的小房子。 管它愈不逾矩,自己坐着舒服,孩子不受委屈就好。 -- 第156页 五月出行,一路遇镇歇脚,遇山水赏景致,一行人慢悠悠到了成都府,已经是六月中。 崔家管事早就等在城门处,可惜崔夫人不给好脸,只撩起帘子剔他一眼,吩咐人将车赶到城东的一处别院。 “这一处是出阁前,娘家给我置办的,寻常人不来。离前门大街远,缺不乏热闹,算是闹中取静。” 刚吃了一盏安神汤,赵玲珑已然酣睡。崔昫将人抱到住所,看一切如渝州大差无几,蹙着的眉头终于松缓。 杨妈妈带着医者进来请脉,得了‘娘子和肚子里的孩子都康健’的答复,这才离去。 到了后半晌,崔家的人也上门来请安。 来人正是崔家的大郎君,如今是渝州刺史崔蔚。 他倒是没摆架子,一身寻常衣衫,进了府先乖乖地去了崔母处请安。 崔母心绪复杂地接待过人,看他如今鬓间已经有白丝生出,不免心疼,到底是自己养大的孩子,虽然后来生分,也并不是全无感情。 她示意他坐下,听他问起自己在渝州的情况,只简短地说了‘一切都好’。 “你父亲如今在哪儿?” 崔蔚道:“父亲人在城外军营巡查,应是晚间才归。”他一顿,视线移向门外,“二郎此次也来,弟妹要进宫献菜,可得好好准备一番。” 崔母点头:“这是自然。” 落毛凤凰也是凤凰,她和玲珑不是不知世情的人。倒是... “秋姨娘怎么不来请安?” 崔蔚莫名笑了笑,“她?她的孩子没出世便闯了祸,没脸出来见人。” 这关那孩子何事?大人算计心肠,却安在一个尚未出生的婴孩上,真是不知所谓。 崔母看他面上讥诮,提起那孩子时的不屑,顿时回忆起当年二郎遭遇的祸事。 事情已经发生这么多年了,如今追究也没有意义,心头突然涌上一阵疲累,她长叹一声,托言旅途劳顿,改日再见,便吩咐杨妈妈送客。 崔蔚面容一僵,却很快收起,起身请安告辞。 待遣走杨妈妈,终于哼出声。 贴身侍从轻声道:“大人,夫人这是恼了?” 眼前是一湾池塘,夏荷亭亭玉立,随水波晃出好看的波纹,就跟那年能冻死人的湖水,有人被推下去,也曾荡出这样好看的波纹。 崔蔚踱步走着,回道:“她恼,是恼自己。做娘的不认自己的孩子,非要养别家的,如今年纪大了,终于后悔了。” 他以为自己不在意,可说到后悔时,袖中的拳头下意识握紧。 侍从看他面色不好,不敢再多说。 / 崔昫自然知道是谁来拜访,只懒得去看。 赵玲珑笑了笑,“若是别人看,只当是你害怕了呢。” 害怕? 崔昫起身给她更衣,“每次见到他,我不用多言,只一句话便能气得他好半晌无话。” 这么神奇? 对上妻子好奇的眼神,崔昫不由亲昵地在她鬓间吻吻,低声道:“我便说:进士策问学得如何?” 赵玲珑躲过他在耳朵的磋磨,笑着拍他一下,“滑头。” 明知道崔家大郎当年科举几次不中,是一生的耻辱,却偏偏踩着这一点,实在是可恶! 更衣就更衣,做什么抱人。 可,她看着两人投在墙上依偎的影子,不由露出甜蜜的笑容。 夜间接风宴席,崔大人出面。 他同赵父是自小的兄弟,如今又是亲家,你来我往地拌了几句嘴,便提着酒壶比赛。 一直喝到深夜尽兴,宴席才作罢。 等到崔大人醒酒,见到自己儿媳妇大着肚子,顿时连呼作孽,不该请功献菜。 崔夫人自然是好一顿冷嘲热讽。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再说别的也晚了,天使一路随行,早已经将赵玲珑入了成都府的消息送到兴庆宫。 不过两日,有天使来别院传旨——乞巧佳节,圣上欲与民同乐,在兴庆宫设宴,邀赵家菜开创人,赵氏玲珑献菜。 第66章 也不知是不是之前崔家妾室中毒的乌龙影响,虽然是要赵玲珑献菜,却不准她亲自操刀。 只将她需要的东西提前备好,又有经验老道的内厨房听命令行事。 这样也省事。 乞巧节 这日,天还尚未大亮,赵玲珑便换上得体的衣裳,然后乘着宫中迎接的轿撵入宫。 早有内侍在宫门前等着,见她来了,笑眯眯地打千,“大家心慈,得闻崔二娘子尚有身孕,特意吩咐备了小轿送您到御膳堂。” 赵玲珑感激一笑,意欲下跪叩谢恩典。 内侍急忙拦住,“可使不得,您身子金贵,便不用在意这些虚礼。” 又看向一旁的崔昫,恭敬道:“崔二郎君也稍安,宫中一切妥当,节度使大人都打点好了。” 如此便再不好说什么。 赵玲珑同丈夫温柔一笑,安抚几句,这才带着三个侍女入宫。 眼看她进了小轿,渐渐看不见了,崔昫挪动身形,却不离开,问宫门前的牙将,“里边都安生嘛?” 牙将拱手:“回二爷话,宫里一切妥当,采买器皿、人手路径都不会出半点差错。” 崔昫‘嗯’一下,转身进了临近的一家茶堂,寻了二楼一间临窗便能看清宫门的雅间,坐下等人。 -- 第157页 / 不知丈夫未听自己嘱咐,还在门口痴等的赵玲珑一路心安,轿子稳当,中途她还眯眼盹了一小觉。 再出来时,回首正看天际有暖黄跃出。 是个好日子呀。 她正正神色,跟着内侍迈入门槛,到了兴庆宫的御膳堂。 此处长且居深,甫一进去,扑面而来一阵暖湿白雾。 这时候,正是圣人下朝,用早膳的时候。 自然有内厨忙里忙外,内侍同厨官打过招呼,而后被引到深处一处稍安静的地方。 内厨们都知道今日来献菜的乃是蜀中民间赵家菜的开创人,见是一大肚妇人,均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忙乎着手头的事情,还凑在一起低低嘀咕。 赵玲珑浑不在意,友善地同那些人笑笑,而后被介绍着同今日帮厨的几个问候。 一番厮见后,内侍意欲离开,只是临走前谄媚地笑了笑,“您是勺头,寻常人问起,是犯忌,但是今次是给圣上做菜,少不得引荐....” 言下之意,想叫她把今日献的菜式透露一二。 只怕不是引荐菜式,是给自己争露脸的机会呢。她心说。 赵玲珑和善地点头,悄声说:“奴家都懂。今日夜宴,有三道菜极为亮眼,一是献于圣上的一道‘盛莲’,另一道是献于后宫娘娘的‘天香牡丹’,另一则是为今日佳节所做的一道‘七夕海棠嶂’。” 哟,听着名字都不俗呢。 内侍跟在宫中,耳濡目染不少诗词,自然听出这几样不是什么家常样式。 闲时,他跟在御前,也曾看过赵家那一本活色生香的菜页册子。 这几道菜式,一听便知道不在其中。 是花了心思的。 肯花心思就好,如此一看,就能知道崔家对圣上的忠心可真。 内侍带着深意同她一笑,转身离去。 她同几位厨子问过,确定正是自己要求的几人,顿时放下心。 内厨房汇聚天下英才,想要出人头地的机会不多,借着这次献菜,这几位也是想着争露脸。 听罢赵玲珑的一番话,几人陷入沉思,又凑在一起商量着接下来厨具小工的挑选。 前期一些东西已经备好,赵玲珑定好三道主菜的人选。 其中一道乃是隐庐菜式中最经典的酱猪肘子。这是分给大臣们的硬菜,只需要从旁指点,不犯大的失误就好。 需要她主要关注的还是献于圣上和后宫的两道菜。 民间菜要吃味,吃价钱,可能还有一个吃地方。 在宫里,献菜献地是模样,是惊艳,是意头。 这一道‘盛莲’原型基底乃是一颗大白菜。 白菜要热水煮熟放在冰碗水中保持鲜度,如此便从下晌开始准备。 她吩咐内厨取了一只完整的带皮猪肘,一只老母鸡,一只老母鸭,去头,掏干净内脏,细长刀子切除白皮脂肪,而后对半切开。 只各自留了一片鸭胸肉和鸡胸肉。 蜀中黄木镇上的上等猪腿腊肉已经用冷水浸泡了半个时辰,她吩咐小工洗去腊肉表面的盐渍和油分。 灶上大火,锅中冷水投入猪肘、老母鸭、老母鸡,加切段大葱。生姜,焯血水。 温水冲洗后,重新起锅,另外加上干贝若干、山菇几朵,这一次转文火小炖,一边熬煮,一边不停地打捞汤水表面的油脂和浮沫。 小工蹲在灶边,适时添减柴火,听上首传来一阵吩咐。 “高汤水须得要两个时辰,添加的水都按照食材比例用的,这火候劳你把好,千万别出错。” 小工忙不迭点头。 另一侧,准备‘天香牡丹’的大师傅已经将一只整鸡、三根新鲜的大棒骨,用生姜同样过了血水。 内厨都是有厨艺在身,一听便知道这又是在制作高汤,不由发问:“请教娘子,这两道菜都是选用高汤,缘何还要起两个锅灶。” 赵玲珑并不是吝啬家学之人,听他问起,将两种高汤后续辅以哪种原材料做比较,一一解释。 同行中人,交浅言深,几个经验老道的内厨师听她说起食材选料到下锅成品,细节讲究,其中传达出的食家言论更叫人耳目一新。 其中一个听她说到‘天地灵气,蕴以万物生长,常言长生,贵在专养’时候,忍不住开口道:“听闻赵掌柜在九峰灵山有一神仙居,所食用尽是上庭仙物所化,引了一众道家子修行,不知其间所用,是否便是这专养之物?” 赵玲珑内心狂汗,九峰山的东西都是些清雅菜品,怎就成了仙家的了? 传言害人不浅呀。 她纠正道:“我所言意在食材养生,以天地灵长万物作为搭配,冬补温气,夏补燥干。至于九峰山,都是民间百姓三人成虎罢了,不可尽信。” 聊得兴起,一转眼便是日中,已经有高汤渐成。 赵玲珑看厨间无什么大的差错,吩咐小工和内厨先去歇息片刻,她自己也打着哈欠,寻到侧间的榻上打盹了。 再醒来,太阳偏斜,外间有种种脚步声不停。 她净过头面,懒懒地伸下腰,“什么时辰了?” 杏仁道:“刚到未时。” 大殿席宴要到酉时正才开宴,这会儿去不紧不慢,正合适。 再回到厨间,就见前面的人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剁菜声响不停,大厨嫌弃小工手笨等声音层出不穷。 -- 第158页 倒衬托着他们这个角落有种怪异的安静。 赵玲珑围观内宫厨的做饭场景,观其和自家隐庐客人最多时候的忙碌景象也差不了多少,便收回视线。 小工因为分到这边暗自开心,不仅主厨温声细语,侍女给零碎银子,连活计都轻爽不少。 看她轻轻尝了一口高汤,顿时紧张,:“赵掌柜,这汤水一分火候都不差,是您要的味道嘛?” 赵玲珑点点头,两锅高汤,正是鲜香最上劲的时候。 她指着左边‘莲菜’高汤,道:“这个汤捞出肉块,汤水要用细密筛布将肉渣过滤,而后冷却到触之温热的状态,然后唤我。” 又指着右边的高汤锅,另一侧的高汤,“这一锅不可放凉,要很快将肉渣过滤,然后置于炭火正旺的小炉上,一直保持咕咚咕咚的状态。” 小工应喏,开始忙活。 两人臂长的食案,一左一右分立内厨,听她吩咐。 / 做莲菜的,取一颗完整的大白菜,一切两半,带底的那一半置于热水中上下滚熟透,而后浸入冰水中。 等凉的时候,又将碎冰分别与早先留下的、已经剁碎的鸡胸肉、鸭胸肉,还有刚宰杀的猪里脊肉,分别打成肉糜。 / 做牡丹菜的,已经将浸泡了一个时辰的燕菜捞出,正在挤干水分,端上食案的东西,再不敢叫小工代手, 他将蒸得金黄的鸡蛋糕、洗去盐分的暗红色腊肉、白嫩水菇、提前卤的适宜的牛肉、晶莹白玉般的四方米皮,切成丝状。 这是考验刀工的时候。 下刀不能停,中间断一下,这气就不连着了。 不一会儿,内厨的额间便有汗珠子沁出。 赵玲珑示意侍女帮其拭去汗珠,看他完工,伸手将另一侧的雪里红递给他,“掌公辛苦,这一花心萝卜和白萝卜桩子能不能拼成牡丹,就看您手艺了。” 内厨谦虚,一言不发地接过,也不寻高脚牙凳坐,半弓着腰忙活开了。 / 这时候,另一内厨按捺不住,看他们忙得火热,凑上来要活,“赵掌柜,咱们那道‘七夕海棠嶂’还什么都没忙活呢。” 赵玲珑一拍额头,低呼:“哎哟,我给忘了!” 四周众人齐齐狂汗:天家宴席,这也能忘?! 幸亏提醒地早,叫来两个小工。 一个做油酥,另一个做红豆蜜沙馅儿。 内厨则要用红菜头水加各类面粉做成粉色水油皮。 许是自己说忘了,叫内厨有点紧张时间,显出几分手忙脚乱来。 赵玲珑安抚几句,见他还要给面团加水,急忙阻拦,“此地水汽甚多,醒发还要两刻钟,若是再加水,最后猪油与面粉的比例便失了准,一入油锅,准得炸花。到时候就不是海棠嶂,而是丑海棠了。” 内厨连忙收手,为她观察细微的周到而心生敬佩。 再转眼,莲菜内厨已经开始扫汤了。 所谓扫汤便是将之前晾好高汤,重新上小炉,中火炭,而后将打好的三类肉糜分三次入汤。 这其中最缺的是耐心——一汤沸前,加入肉糜,而后不停搅拌,沸腾后,过滤去肉渣,再放温。再沸,再过滤。 最后得到是一铜炉清澈如水的‘开水’。 白菜已经放凉,内厨将其捞出,根据纹理一叶叶将其摘至食案,而后修剪成可包拢汇合的莲花花苞。 这一步就只能赵玲珑来了。 不过内厨不甘心,早就暗暗吩咐小工煮了两颗白菜。 二人前后相差不过几息,动刀修剪,最后赵玲珑先落成,小心托起,而后将其放置在冰水中保鲜。 回首一看,顿时哭笑不得。 内厨之前不曾干过这种雕功,一颗莲菜,剪地跟被什么小兽的牙啃过一般,参差不齐。 就连旁观的小工都忍不住捂嘴偷笑了。 正这时有内侍拉长调子喊百官拜天,众人一静,心知:距离开宴只剩半个时辰了。 赵玲珑收回心思,一边吩咐内厨将莲花放置在扫过的清汤中烫取汤中精华。 另一边盯着牡丹菜的内厨加快修饰牡丹的进度,见他已经在将金黄的蛋丝和橙皮丝点缀成牡丹花蕊。 海棠花酥已经整合,包成五角星状。 剪刀锋利,将边缘修剪整齐,已经被教授的小工正亦步亦趋,一眼不落地跟着修剪。 每边上下三刀,第三刀削去一小角,细头筷子在最中间戳一个小洞,刷上蛋清液,每一层每一边都向上弯折,压实到最中间。 初时还小心,慢慢熟悉,落成的成品便更快了。 按照宴上名册,一共需要做得十八份,分别送到宗室贵女的食案上。 按照内厨的惯例,需要十八个,只要做足一倍。 ...... 有内侍匆匆进来,传言马上开宴。 众人心中已经有了预计,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收尾工作。 终于,一声拉地细长尖锐的声音高呼‘开宴,传菜’后,赵玲珑,将两道亮山门的菜盖上金黄盖子,送出御膳堂。 内侍知道轻重,一路上小心翼翼,很快送到圣上与后妃的食案。 早前接人的内侍笑着上前,“圣上、贵妃娘娘,这两道菜乃是民间献菜。早前听闻此人厨艺了得,在渝州曾和昔年千秋宫的杨大家比赛。今次所献,不若您给评个高低。” -- 第159页 昔年千秋宫的杨大家? 杨妃在时,曾请他赐名的那个御厨?他记得得了赐名的那一道菜便是川菜,叫做...沙翁醉月。 玄皇眯着眼沉入回忆。 过半晌,轻点头,示意内侍揭盖子吧。 金黄盖子,一起,万众瞩目下,只见白瓷盘正中,一形似莲花花苞的淡黄...菜芯,是,菜芯,没看错。 闹了这许久,就一颗菜芯。 群臣还是后妃,就连圣人都不由失望几分。 却见内侍向后让出一人,有御膳堂衣饰的人提着一黄铜细长口的炉子,而后一股清澈如水的水流注入菜芯头。 尚未看清有什么奇景,附近几人就被扑鼻而来的浓香诱地泌出涎水。 只有坐在食案前的皇帝最直观地看到那一朵莲花徐徐绽开的场景,一时新奇地屏住呼吸,只要整朵完全绽放。 另一侧的贵妃食案前,内侍亦是揭开盖子。 只见青玉富贵连理枝纹样的敞口瓮盘正中,是一朵娇艳欲滴,花中之王的牡丹。 贵妃眼神一动,不知想到什么,最先打破沉静。 “许久不曾看上新奇,今日圣上的‘盛莲’、本宫的‘花香’,正是合了乞巧节的寓意。” 群臣跪倒,再呼佳节大喜。 有内臣上前,回禀——将莲花花苞比作此时的大唐皇室,而那一壶香汤正是大唐四境军民之力。 举国崇敬守护,必能庇佑大唐再回往日辉煌。 吉祥话一大箩筐,玄宗终于呵然笑颜。 如此这宴便是好宴,紧接着端上各宫妃、贵女食案的便是已经炸制成熟,刚出锅的‘七夕海棠嶂’。 玄宗拈起一枚尝了尝,又放在眼下细看,“海棠内名唤相思,此一海棠嶂入口甜蜜,送予女眷,盼其寻得知心人,余生甜甜蜜蜜。” 各府女眷起身谢恩。 唯独玄皇将手中半枚海棠放在一侧,像是在留给什么人一般。 / 献菜已经完毕,不曾听闻召唤,赵玲珑辞别并肩一日的内厨们,再次坐上小轿。 还是早上的宫门,她才下轿,便见灯火阑珊处,崔昫含情看向自己。 今日是乞巧佳节,大街小巷都是挂红灯笼,远处的街上人潮汹涌,有知情男女在这一日可相约上街,配面塑,秉烛游长街。 她已经看到他手中的面塑,不由轻笑出声。 宫门守卫以及还在客套的内侍仿似忽然消失,他和她眼中只剩彼此。 她怀着他的孩子,一步步走近,恰闻身后有烟火炸开的砰然声,不需要回头,她已经在他眼中看到了那璀璨。 也看到自己眉宇间的幸福。 有人声欢笑惊呼,她凑在他耳边,扬声喊道—— 他没听清,好看的眉眼都是疑惑。 赵玲珑心中柔情涌动,无声重复——吾夫俊俏! 不远处内宫城有内侍狂奔而出,手中拂尘飞扬,口中呼声完全被天上烟火炸响掩盖—— “圣上有旨,赵氏有女唤玲珑,今献菜有功,特赐民间封号‘大唐女膳祖’....” -------------------------------------------全文完结--------------------------------- 第67章 至德元年 寥落的时节,院中有堆叠不尽的枯叶,一双皂玉靴子踏上,踩过不复往日干净的石阶,推门进到屋内。 “叔父,侄儿回来晚了。”青年跪在床前,红着眼眶道。 昏沉许久早已不知如今是何岁月的老者,睁开浑浊的双眼,看向青年,“是启年呀。” 他辨认出来人,喉间含糊着说了什么,杨启年听不真切,看叔父伸手,急忙将人扶起。 茶水早已凉透,喊仆从也未有应答,杨启年暗恨族人狼心狗肺,只好将凉茶端到床前,“叔父,这茶凉了,您不要多喝,只润润唇罢了。” 老者不知听清没有,抿了一口,终于清醒几分。 他看清屋中寒酸的装饰,苦笑一声,“今次是我杨家遭难,源头在杨国忠一辈,破败却是从里边开始的。” 大难临头,只顾各自奔逃,举国怨怼,又有哪个真能落得干净? 不过他已经是土埋到脖子边,管他们是死是活。 只可惜了启年这孩子... 枯爪似的手掌在床褥间摸索许久,终于探到一硬件册子,他却已无力拽出,“启年,将东西取出来。” 杨启年乖乖拿出,见这本墨蓝册子只是普通样式,寻常书本,其上却连一个封字都没有。 翻开,却看上面一张一菜式,正是叔父这些年的得意之作。 杨修年从喉间挤出一个呵呵,也不知是嘲笑还是得意,“他们将我这里搬了干净,以为搜罗全乎、却不知我毕生心血都在这里。” 他努力挺直上身,指着青年道:“你跪下。” 杨启年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却未做犹豫,直挺挺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杨修年:“我毕生心血只得这一个菜谱,别的旁支是死是活,你莫要多揽。只记得,保住我杨家这一支和传扬我蜀中菜的重任就在你肩上了。明白了嘛?” 几句话,却重如泰山。杨启年深知叔父心志,连声答应。 交代了此事,杨修年终于力竭,老眼一闭,昏了过去。 此处哪里还是人住的地方? 他雇人将叔父以及这一支还留着的人带到早些年自己买下的院中,请医者贴心看护。 -- 第160页 于一个暖阳天,曾于千秋宫掌勺、蜀中一代名厨‘杨大家’溘然长逝。 料理好叔父的后事,杨启年前去崔府。 一别世事两载,当年他为了族人奔波颠沛离开蜀中。再回到渝州,已是孑然一身。 入府时,正好遇上韦家二郎君出来,两两相遇,他险些没认出这个脸圆地连眼睛都要挤没了的郎君。 还是韦二看他眼熟,回忆几息,眼神一亮,原地蹦地老高,“呀,你不是那谁嘛?那..那..那...那个求娶过赵玲珑,想入赘的那谁嘛?” 到底还是没说出自己的名字。 比起入赘什么的,对这位韦二他可是永生难忘。 毕竟也不是谁都会有被人摔在背上,然后吐了一脖子的经历。 他客气地笑了笑,随意应和几句,跟着管家进府。 身后还传来韦二‘那谁谁,是谁谁谁呀’的声音。 管家还是原来的管家,只是看着也老了不少,不过依旧慈爱和善,“韦郎君是少年性子,说的话,若是有失礼处,您可别放在心上。” 杨启年:“不会。” 到了地方,管家同守亭子的侍从传话。 不一会儿一个眼熟的婢子从里边快步出来,见到杨启年,‘呀’一下,“杨郎君,可是好些年不见你了。” 未走前,他是赵玲珑的入门大弟子,又在赵家总揽事务,同杏仁等走动频繁,自然也亲近。 直到这时,才生出一点归乡的感觉,杨启年露出笑容,同她说话。 进到亭中,就见有妇人拉着一个没有小腿高的孩童说话,哄着小娃娃多走几步路。 他近跟前,恭敬地跪地请礼,“师父在上,徒儿远行归来不曾及时叩拜。今次来给您老人家请罪了。” 赵玲珑没好气地抬头,示意婆子将儿子抱走,“什么老人家,我是七老还是八十了?快起来吧。” 杨启年憨憨一笑,起身拍拍,“家里有事耽搁了,您大人有大量,别不要我了。” 这话真假参半。 杨家的事情,大家都知道。 你说安禄山叛变就叛变,非要将锅甩在杨国忠头上,当然杨国忠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有这么一个由头,杨家的日子可想而知。 一个大族,起来地快,要倒的时候也不慢。 “听闻你叔父过身,你将他那一房的人都接出来养着了?” 杨启年不由挠挠头,“我有什么本事养得起那半百人。不过是给了居身处罢了。” 他又道:“还要感谢崔二爷那日前来祭拜,这才镇住场子,很多势利小人才不敢闹事。” 赵玲珑看他如今还是青年年纪,眼神却像是沉了世的老井,泛不出一点朝气,心里又怜又气。 上一世的自己大抵也是如此。 报了仇后、将赵家菜创出名堂后,也不知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一时陷入空茫。 所以见他这番模样,心里是愿意伸手拉一把的。 更何况,他还三拜祠堂,入了赵家弟子谱。 “他去便是我去,杨大家在世时候,同我也是有些交情的,理该送一送。” 沿着湖边慢行,二人说起他这一路的见闻,如此半个时辰后,杨启年也不好耽搁,请辞。 赵玲珑点头允了,又说,“自你走了,食学馆已经是别人在管,我不好随意更换。但近一年赵家要做宿头邸店,正缺一个管事的,你可要试试?” 这是新的生意版图呀。大唐四境多少国土,若是开办宿头邸店,可得好一番筹划。 就连家里闲着的人也能有地方做事了。 杨启年激动地点头。 “你身上有杨家菜的源学,本事不在这一些,事情先做着,别叫人看了笑话。将来还是要把你放在身边做事的。” 这是给他的允诺。 杨启年终于红了眼眶,哽着喉咙连声唤了好几句‘师父’。 / 人送走了,赵玲珑看着他弓着的背影,难得眉间拧上愁绪。 不过很快,有婆子惊喜的呼声传来,是儿子竟能自己摇摇晃晃地走了十来步。 她快步赶去,眼看儿子因为自己到了一心急,险些摔了,利落地将人捞进怀里,“真是阿娘的好儿郎。怎么这么厉害呀!” 走得远,杨启年回首看去,隐见妇人同孩童亲昵的热闹场景。 方才门口见到韦二,曾说起自己要入赘赵家的事情。 他仍旧记得那一夜:赵家族人欺赵老爷重病,带豪奴壮仆围了赵家。 明火执仗,暗涌不停。 他因为叔父的劝告和杨家的利益,只好离去。 那时候以为一切收场,这位厉害一时,在城中卷起风雨的女子终究是要输的。 可如今一看,管它是刀山是火海,先闯上一闯,未曾没有生机。 他杨家,也是如此。 一时心有豪气。 有仆从轻声提醒。 杨启年回神,转身向前。 这一次挺直脊背,步伐坚定,眼神不复空茫,胸中有万丈江山已成。 第68章 至德二年 雎阳城外二十里 一行十数人浑身是伤,狼狈逃离,身后有黑云轻骑压上来。 其中一个回头拉满弓,射出一箭,身后的追兵有一骑发出一声惨呼,摔下马,转眼消失在群骑中。 -- 第161页 “谢校尉,尹狗贼的叛军怕是瞄上咱们这几个的脑袋,说不定指着回去拿赏钱呢!” “做他们的白日梦!” “狗辈妄想!” 杂杂拉拉有同僚出声唾骂。 谢九霄回头扫一眼身后,再次抽打坐骑,“休要多言。前方几里乃是一片树林,穿林有小径,骑马不过半个时辰,便可到达宁陵关。” 十月奔逃,寒风似铁刃一般刮脸,众人被他所言鼓舞,生机大作,嗬嗬驱赶身下马匹,追随而去。 深林早已落尽秋叶,满地枯黄腐朽,一处坳谷,几个汉子一人啃着一个半烂的野果,歇息片刻。 他们已经绕过小径,抄近路将追兵甩地不知踪影,远处树上望风的汉子一个手势,示意周遭安全。 一个汉子右臂裹着白纱,白纱边缘早已发黑,血迹不知何时又沁出,他暗啧一声,重又撕下布条用力绕上,“张将军拼死一条命缠住叛军,救出我这贱命,怎么着也不敢轻易没了。” 听他提起张将军,左右人动作一窒,有一个脸上刻印的汉子深袖捂在脸上,过半晌,传出几声哽咽。 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几个面黄肌瘦的人终于匆匆一掠这十月过的光景,顿时泣不成声。 “将军大义,守了雎阳这么久。此时只怕已是身首异处。” 汉子含恨道,又看向去时的方向,“我等坚守,竟连一丁点援兵都不曾来。实在可恨!难不成,雎阳就不是我大唐的国土?” “多言!”有人声呵斥道。 众人一静,回首看向来人,见是谢校尉,顿时收起面上杂容,不敢再多说。 谢校尉原是一小兵长,一身悍勇,月前随着南将军入城驰援,作战勇敢,手下斩杀的叛军不计其数。 军中汉子自来敬佩强者,几人都是打心底人服气这人。更何况,这人方才还带他们逃出虎口。 谢九霄半跪在地,自怀中取出牛皮布子。 七千守雎阳,据敌十月,折损敌将兵十万,此乃大功。 周遭军营并不发援,他亦是愤慨。可活着的人不仅仅是保住一条命,更是要为了后日活下去做打算。 将军将这十数人托付给他,他不能辜负! 他不是不知众人的心声,此时尚不是议论这些的时候,他手指军中舆图,“再往前便是宁陵关。距雎阳不过半日的行军速度,你我再歇一刻钟,便赶路。” 早些将雎阳沦陷的消息传出,各处也好做打算。 也或许他们旁侧围观,早就知道雎阳如今的境况了。 兵甲看他手指落在宁陵的城池上,道:“校尉大人,可是廉坦大人的城池?” 谢九霄点头。 廉坦是曾在雎阳围困时候出兵三千,虽到了雎阳只剩一千,却也是他们唯一的去处。 众人沉默,随意寻了些果子吃食,便匆匆上马,奔向宁陵。 / 十数日后 东京*洛阳 临朝刚过,谢九霄策马归府,早有仆从迎上前,欢喜地说着贺词,“贺郎君大喜,得圣上封赏定远将军。消息已经传到府里,阿郎和夫人正在正厅等着呢。” 谢九霄扬手将马鞭甩给亲卫,面上并无过多欢喜。 仆从心说:小郎真是有大将风范,如此荣辱不惊,真是长大了呀! 犹记得小郎当年不愿与少娘子成婚,做出趁夜翻墙奔逃的莽撞举动。 那时的场景好似还在眼前,一转眼,半大青年已经是正五品的将军了。 真是感慨呀! 出神才半刻,已经到了正厅。 仆从不敢耽搁,远远便唤了一声,眼看阿郎和夫人已经等在厅上,顿时喜笑颜开。 谢九霄入得正厅,先是被母亲拉扯看身上有无伤势,又是一连串的询问,谢父静待妻子吵扰,过半晌支应走人,才有机会同儿子好好言语。 “自来军功升官快,你这五品上的官职,来的比为父想得要快!” 谢家是东晋起就有名的望族,几百年传承沿袭,真要给儿子谋一个正五品的官位,算不上什么难事。 可他作为谢家的掌家,最是明白儿子官位是他自己一步步从刀山火海里砍杀下来的。 一月时,传言叛军围堵了雎阳,谢父以为自小不长在自己膝下的儿子再也回不来了。几番深夜起身,对月怅然。 世事变化太快,早些年儿子愧疚幼时丢了妹妹,死活不愿意离开蜀中,非要找到人才算。 后来找着人,他以为儿子终于可以像别家郎君一般乖乖留在长安,跟随他这个做父亲的左右,好好学学官海沉浮,宗族大计。 不想一场亲事,竟然又将人给逼逃了。 那时候真是气煞他也! 可,看看这如今历经战火洗礼,一身杀伐凶气收敛于内的儿子,他只能说时运也。 将谢家交到他手中,也不算对不起祖宗。 谢九霄不说自己的官职,只道:“张将军如何论功?” 战场上拼杀的汉子心里只念着忠义两字。 可一个忠字,一个义字,站在不同立场,面目全非。 谢父看着面色发沉的儿子,道:“雎阳一战,胜在日久。若不是有那十个月的坚守,江淮赋税如何北上?两京又如何有今日的辉煌?可...” 他顿一下,长叹一声,“可守城,与杀人吃人,是两码事!” -- 第162页 谢九霄晃地觉得自己回到雎阳,满目苍凉鲜血,四处尽是残肢,张将军站在高台之上,沉痛挥刀。 有如花美眷呜呼殒命,而后有沸水肉香.. 他猛地闭眼,强忍胸口呕吐欲望,“阿父,儿亦曾吃人肉,是不是如鱼大人所言,已然算不得人了!” 谢父只觉胸中一堵,霍地背过身子,老拳握紧,不叫旁人看见自己酸红的眼眶。 堂中静了许久,直到听到远处有妇人说笑声传来,谢父道:“此事为父会周全。你不要管。方才那样的话,也不要说给家中听。” “儿知道了!” “你离家的时候,盛哥儿已经会叫阿翁了。快去后院见见人,也让他们母子欢喜些。” “儿去了。” 出厅堂,过游廊,这一处洛阳居所,他只觉陌生。 直到被仆人引到一处院子,闻内里女子欢笑声和孩童呀呀说话声音传来,才面色缓和。 妇人梳着不是印象中繁复夺目的高髻,只一堕马,右边鲜艳的牡丹看出主人的一点爱美之心。 这是他的妻子,杨琳琳,与他成婚已有三载。 妇人专心逗弄孩子,不知身后动静,还是孩子对陌生气息有感,亦或是天生的父子相连,霍地扭头,看了过来,而后唔吱着闹腾。 小孩子长得壮实,扑腾着双腿,杨琳琳实在受不住酸软,正要教训他,却不想一双结实有力的臂膀自身后来,轻松地将孩子接过。 “孩子渐长,有婆子侍女,不要累着你。” 她霍地转头,看清来人面容,难以置信。 而后猛地扑进他怀中,呜呜哭了起来。 所有的不安,焦虑,紧张还有思念全都在这一抱了。 一手孩子,一手妻子,谢九霄终于生出现世安稳的踏实。 这一日的晡食自然是一家人吃。 自长安兵乱后,家中流连躲避,已经许久不曾这样热闹了。 席间美酒佳肴无数。 厨房的人知道小郎是在剑南长大,启封了一瓶椒酱,做了几道辛辣刺激口味的菜式,谢九霄尝过后,不由赞叹,“如今椒种已经时兴到洛阳了嘛?这时节也不是椒种下岔的时候吧。” 看他吃得开心,杨琳琳不由替他添勺,“如今战乱,这哪是新鲜椒苗下岔。你在军中辛劳,自然不知道如今这番椒,一是栽种,二是椒酱出名。” 不过提起这东西的东家,杨琳琳不由拈酸,“这东西还是你在渝州时的好友赵玲珑,赵掌柜,哦,不,是崔二娘子制成的呢。” 赵玲珑?崔二娘子? 谢九霄愣怔一瞬,为这两个名字带起的鲜活回忆扑了满脸。 那时候的自己...好似还曾经因为赵玲珑同崔家二爷起过争执? 记不大清楚了,大约是年少不知何为情,初初有苗头时,争风吃醋罢了。 那时候,因为有赵玲珑几句提点,他才寻到妹妹的踪迹,最终迎回失散多年的小妹还有小外甥。 若不然,自己也不会真能放下渝州的一切,毫无负担地从军报国。 他难得起了兴致,道:“如今想起渝州的事情,真是恍如隔世。记得那时,你曾在赵家饭堂同我吵过架,是不是?” 这羞煞人了!提起这糊涂事干嘛 她偷偷剜一眼丈夫,道:“你记错了!” 是嘛?明明记得有过。赵玲珑还嫌弃他们闹得难堪,不让在隐庐门前站着呢。谢九霄心说。 看丈夫似乎还在回忆,杨琳琳急忙转变话题,“说什么饭堂。如今赵玲珑受太上皇圣旨,已经得了‘大唐女膳祖’的封号,所开门店被人都称作恩店呢。” 恩店,恩典,一字之差,却偏偏同一个音,什么宵小都不敢在皇家的恩典前闹腾。 哟,她如今已经这样厉害了。 不过也在情理之中。 崔家守着蜀中,如同山大王一般,赵玲珑虽有雄心,却只在经商一道,两相结合,最合适不过了。 一想起自己那时鲜衣怒马的时光,谢九霄开怀一笑,耳闻妻子提起洛阳新近的有趣事,思绪被拉开,转而说起他事。 这世间事大多如此,逢时是亲临者,遇到的人以为是一辈子,遇到的事认为过不去。其中酸甜苦辣,满腹思绪。泪流与欢笑,恍惚似天一般高,地一般厚。 可过去了,再回首已是看客,至多摇摇头,哭笑不得地叹一句‘原来我还那样过!’。 世事如风,偶一忆起,是否你也有那样的经历,是否也曾遇到过某些惊艳于心的人? 大抵都一样...... -------------------- 作者有话要说: 到这里,这一篇就真的结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