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太子隔空同居那些年》 第1页 [古装迷情] 《跟太子隔空同居那些年》作者:宋舟【完结】 本文文案: 渝州城是座偏远小城,山清水秀,民风淳朴,师父去后,宋舟就买了座小宅子,准备开个医馆在此长居。 开始的时候卧室里总是莫名其妙少东西她并没有在意,只以为是进了贼,心想小心防范就好。 可是这贼怎么专偷女儿家的物什?宋舟担心不已。 直到有一天她开始能闻到淡淡的血腥气...... * 太子季景辞,玉质金相,一表人才,曾是无数京中贵女的春闺梦里人,可是接连意外,双腿残废,天之骄子顷刻跌落云端,波云诡谲下他决定暂时以退为进搬离东宫,却没想到西苑里藏着更多秘密...... 第一日卧室里多了一把角梳, 太子:“呵,女人。” 第二日多出来一捧野花, 太子:“这是来劲儿了?” 第三日,第四日...... 看着床上莫名多出来的手绢、亵衣甚至还有月事带,太子忍无可忍,把府邸上下清理了一遍, 卧底:“......”就很冤。 * 多年以后,云破月来,季景辞才知道从来没有什么无缘无故,他跟宋舟注定是要温暖彼此的。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天作之合天之骄子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宋舟,季景辞┃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古代版网恋高帅残 立意:爱使人成长,予人坚强 第1章 买房咯怀水河起青清山,绕渝州城蜿蜒…… 怀水河起青清山,绕渝州城蜿蜒而下,河水清澈,岸边盛开着许多不知名的野花。 一座新坟,一块木碑,上书着“先师无涯子之墓,徒宋舟敬立”,木碑前没有其他供品,单单一只盛满酒的葫芦,似能闻到淡淡酒香。 宋舟头上只一木簪,一身素衣跪在坟前烧着黄纸。 “师父,这里背山临水,上接青清山,下望渝州城,您定喜欢。” “这酒是徒儿尊您吩咐特意打的,”宋舟眼角掉了一滴清泪,她偷偷一抹袖子,将酒倾倒在坟前,“您走得急,连告别都不曾说一声,可真是狠心。” 宋舟眼圈红红,眼看未燃尽的香烛之烟打着圈儿又渐渐被风吹散,她清瘦的身影带了一分落寞。 “没有您带着,徒儿以后不打算在四处行医了。” “好在这渝州城民风淳朴,徒儿打算在这里开家医馆,以后也能时常来陪陪师父。” 宋舟絮絮叨叨烧完最后一捧黄纸,又磕了三个响头。 刚收拾好篮子准备出发,就见孟家母子提着香蜡纸烛过来了。 “宋姑娘,我们母子来送无涯师父最后一程。”孟氏说罢,指挥儿子孟亭烧纸磕头。 这孟氏母子是渝州城普通百姓,前些日子孟亭赶路摔伤了,磕到了头,找了许多大夫都不见好,都道是准备后事了,正巧遇上无涯子跟宋舟,这才救回了一条命。 孟氏母子很是感激,无涯子急病去后,宋舟对渝州城不熟,也是孟氏帮着宋舟料理了无涯子的后事,所以两家感情不错。 无涯子生前虽然救人无数,但他四处行医也没个亲人朋友,孟氏母子能来宋舟很是感动,回城路上,便结伴同行。 孟亭赶车,宋舟跟孟氏一起坐马车里说话。 因为熟了,孟氏想着宋舟一个孤女,还是有些担心:“宋姑娘,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 宋舟想到孟氏丈夫在衙门里当差,她们又是本地人,便索性把打算都说了,说不得就要麻烦人家。 “孟婶,您叫我小舟就好,我打算留在渝州城开家医馆。” 宋舟人长得美,性子又随和,还有一身医术本事,孟氏很是喜欢,闻言便留了心。 “那可太好了,”她握了宋舟的手轻轻拍着,“你可别嫌婶子说话直,小舟你虽然医术好,终究是个女孩子,四处飘着也不是个事儿。” 宋舟笑着摇头表示不介意,她本是个孤女,从前跟着师父走南闯北不觉得,师父去后,她也渴望有一个家。 宋舟眼睛长得好,不笑的时候带着三分明媚,像一朵初开的桃花,笑起来,又似那弯弯的月牙,直直美到人心坎里,孟氏觉得心都要化了,不自觉就关心起来。 “那你可看好地方了?这渝州城虽不大,但是也是要逛上那么久的,你个姑娘家,要不让我家那口子给你看看?” 这正是宋舟想要的,见孟婶主动开口,她很是感激,“太好了孟婶,谢谢你。” 孟氏细细的问了要求这些,又给宋舟分析了一下,不知不觉便到了宋舟暂居的悦来客栈。 “小舟,我看你要找的最好是个带宅子的,这样你也有个落脚的地方。” 宋舟知道孟氏说得有道理,但她囊中羞涩,“孟婶,带宅子的铺子虽好,可是实话跟您说是宋舟预算有限,只能留待以后了。” 孟氏也明白了,心下决定让丈夫好好看看,虽是铺子,也定要找个适合姑娘家的。 孟家人动作很快,第二天一大早,孟氏便过来说看好了几个铺子,其中还有个价格合适的带宅子的,在玉林街,让宋舟赶紧去看。 玉林街宋舟知道,人流不算多但也不少,这个价格还带院子,她很是心动。 -- 第2页 渝州城邻水而建,多数街道沿着怀水河走,玉林街是少数不紧挨河边的街道,相对没那么潮湿,更适宜药材的储存。 宋舟跟着孟氏来到铺子前,见工人正在搬着东西。 孟氏低声解释:“这家以前是对夫妻卖胭脂的,听说家里出了事要赶回老家了,正着急出手。” 宋舟心里有了数,抬步进了店铺,铺子不大,倒是方正,一名中年女子正在仔细打包东西,想来就是主人家了。 “敢问东家这铺子是否要转让?” 老板娘闻言抬起头来,见开口的是个十八九岁的姑娘,她有些神情恹恹。 “没错,叫你当家的来吧。” 宋舟知她是看自己年少,也不生气,好生解释:“东家放心,是我自己要买的。” 孟婶也在旁边帮腔,“老板娘,这就是个能做主的。” 老板娘有些惊讶,不过她做生意的见惯了怪事很快便掩了去,热心的上前开始介绍起来。 铺子不大,难得的是后面带个小院子,因为两边是大宅,这中间一处便只有两堵墙围成的单院,加后面两间屋子,再后面还有个厨房。 老板娘见宋舟面无表情也不说话便开始打听:“姑娘怎么样?这地儿不错吧,铺子临街热闹,你是打算做什么生意?”。 “准备开个医馆。” “医馆好呀,这院子当晒,又可以晒药材,后面有间空屋子还可以拿来做库房。” 老板娘说中了宋舟的打算,她虽然对这宅子很是满意面上却不显,只叹口气道:“哎,这铺子还是小了点。” 这宅子老板娘有些着急出手,这两天看得人是有几个,不过都拿不定主意,确实地方有些小,人气也不是特别旺,而且很多看铺子的是本地人并不需要后宅。 她眼珠转了转,见宋舟衣着朴素,却气质清雅,并不像个生意人,心里有了计算:“这铺子呀也不能光看大小,生意起步,铺子盘太大这成本也高。” 重点来了,宋舟故作沉吟了会儿方才开口:“可是一百两也太高了。” “不高,你四处看看,其他地方盘个铺子就这个价了。” “八十两吧,数字也吉利。”宋舟自小跟着师父走南闯北,砍价自有一套。 要是以前老板娘听到出价只八十两可能当场就把人轰出去了,可是如今着急搬家,而且这宅子......不过她还是想再挣扎一下。 “八十八吧,更吉利。” “成交。”宋舟笑眯眯的,其实她预算是九十两,这宅子她挺满意。 价格谈好了,因为双方都着急,几人便立即去衙门办手续,有孟氏在,衙门里的人很给面子,房契这些很快就办了下来。 搬家的那一日,孟氏一家又来帮忙,还有一些街坊邻居,宋舟很是不好意思,连连道谢。 “谢什么,要不是你们师徒,亭儿哪里还有今天,平时你给我老婆子扎针什么的也没收诊金,要谢也是咱们孟家谢你。” 虽然孟婶如此说,宋舟还是很是感激,她觉得渝州城真的不错,心里暗暗决定以后治病救人只适当收些诊金,能维持生计就好。 宋舟孑然一身,东西很少,这宅子又打理得比较干净,饶是如此,一天下来,还是把宋舟累得够呛,不过总算是有个家了。 后院的两个房间,小的那一间通往后厨,宋舟把它做了库房,大的那间隔了一下,当作卧室兼书房。 她满心欢喜,想着钱不多了,明天得上山采些药草,为开店做准备,待资金充裕了,再进些珍稀的药材,怀着对未来的美好期待,她很快就睡熟了。 第二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宋舟就醒了,卧室的梳妆台是老板娘送的,还附赠了一个铜镜,她从包袱里拿出牛角梳,这还是师父亲手给她做的,想到这,不禁叹了口气。 为了方便上山,她特意扎了一个马尾,随即把梳子放在了梳妆台上,带了个帏帽便出发去青清山了。 青清山不高,但是连绵不绝,物产丰富,之前宋舟就来采过几次药,所以路还算熟悉,山上还有一些野生兰花,宋舟一并采了,心想正好可以栽一些在院子里。 这一路步行,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街对面是一家流动小食铺,宋舟这几日没空做饭,常在这家凑合。 “宋小大夫,今天收获颇丰呀采了这么多药。” 这家也是对夫妻,姓张,老板挑面,老板娘爱热闹,边打调料边跟宋舟说话。 伴着落日的余晖,街上行人渐少,看着灶上腾腾冒着的热气,宋舟只觉满心安宁,见老板娘热情,她想着打听点事儿。 “大姐,你可知这附近哪里可以雇长工呀?” “宋小大夫这是要开张了?”老板煮好了面条端了上来顺口搭话,“想找个什么样的?” “嗯,就是后日了,”宋舟小口的吸了一口面条,“平日里我要看病制药采药,便想雇一个人帮我打下手,最好是个力气大一点的女子。” 听了这话,张氏夫妻对了一眼喜道:“宋小大夫,我们倒是有个人选,保管符合你这条件。” 原来,这对夫妻有个侄女,名唤阿禾,因为家里姐妹太多养不了了父母便想把她早早嫁了,偏这阿禾不愿意正想出来找事儿干,虽她力气大,可是毕竟是个女孩子,都不肯收她,这才求到了张氏夫妻这里。 -- 第3页 宋舟这些年行走在外,知道女子的难处,听了很是同情阿禾。 张氏夫妻见有戏赶紧叫了侄女出来,阿禾骨架粗壮,确实有几分力气,又是农家出身,干活麻利,宋舟就留下了她,先使每个月一贯钱,继续住她叔父家。 阿禾当场就要给宋舟磕头,被宋舟赶紧拦下了。 回到宅子里,阿禾将背篓的草药拿出来学着宋舟的样子整理,因为不太熟悉,弄断了几根药草,宋舟也不嫌弃,细细地教她。 今天又是忙碌的一天,宋舟整了药材洗漱完毕,平日里她都有早晚通头皮的习惯,本想拆了头发就好睡觉,谁知道找了半天也没找到那把牛角梳,她心想莫不是记错位置了还在包袱里早上没拿出来? 晚上烛火幽微,包袱的东西又杂,她人也疲累,想着明日再找。 宋舟头发又黑又亮,如缎子一般,不过太多了也不好,容易打结,就是因为这样师父无涯子才特意花了一个月给她磨了那把牛角梳,这会儿找不到她只好以手为梳细细地理了头发方才睡去。 第2章 以退为进明月高悬,月华如练,映…… 明月高悬,月华如练,映着东宫承恩殿正脊端头的鸱吻巨兽腾腾欲起。 灯影幢幢,承恩殿内侍婢女皆跪伏在殿外大气也不敢出,不过心里总算是有了底,这座近日低迷的宫殿,也因为圣上的到来有了一丝丝活气。 原本躺在床榻的太子季景辞见晋安帝季昶亲至东宫,状似激动的想要坐起来,内侍张德成见状上前帮忙,晋安帝抬手阻了,竟亲自上前垫好金丝靠枕,扶着太子坐了起来,随口抱怨着:“你伤还没好,怎不躺着?” “已经躺了足足三个月了,浑身都疼,父皇就让儿臣坐着回话吧。” 听闻太子如此说话,晋安帝点点头,低声问道:“听张德成说你有事禀告?” “是,这些日子儿臣想了许多,”太子垂眸,“儿臣如今双腿残废,蒲柳之姿,实不敢再忝居储君之位。” 晋安帝季昶脸沉下来,双眸定定地看着躺在床榻上的太子,见他神情憔悴,颓唐不堪,哪还有往日意气风发的样子,毕竟是父子,他心里涌上一阵怜惜。 “说得什么胡话?你是朕亲祭天地祷告太庙金册玉授的太子,大晋的储君,废立之事,岂能儿戏?” 太子季景辞知道,近日早朝另立储君的呼声越来越高,而今天皇帝没有立刻驳斥御史张之正的废太子提议,只是推说一年之后看看恢复情况再说,他知道他父皇这是动摇了,毕竟整个太医院都暗示他的双腿再也站不起来了,他心里一阵冷笑。 “儿臣听闻今日早朝不少大臣都建议另立储君,父皇进退两难,儿实不忍做个不忠不孝之人。” 晋安帝并不意外太子这些日子专心养伤还能知道前朝之事,事实上他故意透露给太子知道的,没有一个国家能接受一个双腿残疾的储君。 “你的心意朕当然知道,不过这天下名医何其多,说不得哪天就把你这双腿给治好了,你要知道,你是朕的儿子,自有上天庇佑。” 晋安帝的话就是一句虚无缥缈的安慰,其实什么承诺也没有,这些年太子早已看透,也不指望能唤起他心中的骨肉亲情,不过为了顺口接话达成自己的目的罢了。 “有父皇此言,儿臣定专心养伤,不负父皇的期待。” 晋安帝安慰似的拍了拍太子的肩膀,太子一顿,又不疾不徐道:“儿臣听闻司天台的郑监正曾言:儿臣搬来东宫的那一日客星入紫宫,又命交华盖,自母后去后,祖母也去了,如今又是意外坠马,思及郑监正所言,想来其罪皆在吾入驻东宫......” 晋安帝静静看着太子,见他神色凄惶不似作伪,一时心中恻恻:这第三子少登高位,兢兢业业,仔细一想,却还未及弱冠,二子齐王尚能承欢膝下,他们父子倒难得推心置腹了。 “星象解释各家说法不一,你又何必耿耿于怀。”当初晋安帝也曾因郑监正之言疏远太子,此时倒是安慰起来,真是世事无常。 太子垂眸,乌浓长睫掩去眼角星光,他虽坐着,身子也向前做伏拜状,“父皇,儿臣请去。” 晋安帝眯眼,“你真决定了?” 见太子神情坚定,他侧身唤张德成上前,“着朕旨意,即刻把西苑行宫收拾出来,供太子静养。” 张德成应诺,即刻带了一干内侍躬身退了出去,西苑行宫在宫城以西,是曾经的晋安帝潜邸,已经多年未曾住人了,太子如今要过去养伤,是得好好收拾一番。 太子见目的达到,也不想再虚与委蛇,只作昏昏欲睡状,晋安帝见他疲累,便起驾回了晋安宫。 皇帝一离开东宫,就有宫人上前关了承恩殿门,一个黑影自帘后现身,朝床榻恭敬行了一礼。 “殿下,都处理好了。” “嗯。”季景辞掀眉,见影卫还站着,他不由开口:“你有疑问?” 影剑扑通一声跪下,“属下不敢,属下只担心要是皇上真的应了殿下废立之事可怎生是好?” 太子未曾开口,倒是窗棂下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你这榆木脑袋不是整天只有打打杀杀,什么时候开始忧心起这些事了?” 来人翻窗而进,一身玉带绸衣,身姿修长,眼眸晶亮,正是太子伴读沈越止,西南王世子,太子表弟。 -- 第4页 两人自小一起长大,感情自是不一般,沈越止跟影剑熟了,说话也比较随意。 沈越止见影剑眉头微皱,一副不服气的样子,他啧了一声,“你别不服,圣上以仁德治天下,太子除了受伤又没犯什么过错,而且几个皇子都成年了,有嫡有长,松口另立储君只会加剧朝野震荡,”他一屁股坐在太子脚踏上,朝太子抛了个媚眼,“少詹事教我的,不过我还是想知道你为何不跟圣上说被摔那天看到了宁王的内侍接近过那匹马,还让影剑去给他收拾尾巴。” “孤没看见。”季景辞伸手掸了掸锦被,似上面有什么灰尘。 “少来,我都看见了你没看见?还不准我去揭发,就影剑手上那人,宁王只怕再也不能蹦跶,”他猛地一敲脑袋,眼睛一眨不眨望着季景辞,“等等,你不会是就想让他蹦跶吧?” 见季景辞似笑非笑,沈越止蹭地站了起来,“所以你受伤搬出东宫就是为了让他俩鹬蚌相争起来?还是你根本没受伤?” “世子,齐王下手太狠,殿下这伤是真的,不然怎么骗得过整个太医院。”一直安静听着的影剑忍不住开口。 一时间沈越止沉默了,不管计划多好季景辞双腿残废了是事实,他一拳敲在小叶紫檀的床柱上。 “阿止,扶孤起来。”季景辞掀开锦被,慢慢伸手将毫无知觉的右腿往床弦挪。 “殿下,不可......” “太子,我的表哥,你这是干嘛?” 季景辞扯了扯嘴角冷笑,“再不动就真成废人了。” 沈越止跟影剑无法,只得一左一右上前扶起了他,季景辞倚在沈越止身边,尝试着迈出一只脚,左脚还能勉强听指挥,可以迈出去,但是不能受力,而右腿,完全没有任何感觉,根本没法调动,季景辞试了几次,就已经满头大汗。 “要不还是试试墨先生给你准备的动椅?” 季景辞想起上次看过的图纸,心想还是不能操之过急,索性点点头,沈越止跟影剑对视一眼,影剑抱拳转身出去了。 不一会儿就见太子贴身内侍常福领着宫人抬着一把椅子过来,这椅子造型独特,两侧有两个巨大的齿轮,扶手上有摇杆,可以控制齿轮,扶手下还各装着一个暗箭匣。 季景辞检查了一遍动椅,正自摸索着功能,沈越止笑眯眯道:“还不错吧,墨先生说了哪里不满意的说出来她还可以改。” “是不错,你替孤谢谢墨先生。”季景辞正向前摇动摇杆,忽的停下来转过动椅,“她不是去沧州找她师兄了?” “嗯,没找到,听说又走了。” 季景辞蹙了蹙眉,这世间事就是这般不凑巧。 西苑是晋安帝曾经的潜邸,在崇仁大街尽头,这条街道宽阔,住的都是王公贵族,季景辞本想着这里比宫里方便,不用事事都在继后母子眼皮子底下,可是方便是方便了,别人来看他也更方便了。 这其中就有扬言非太子不嫁的明月郡主。 萧明月是长公主的女儿,也是季景辞的表妹,因为是幺女被长公主跟皇帝宠坏了,当初她的一句戏言谁也没放在心上,可是这姑娘嫩是执着,以前季景辞在宫里她还没那么方便,现在住西苑她是天天都往西苑跑。 “郡主,郡主,殿下睡着了已经。”常福见萧明月一路往临风斋而去,赶紧拦着,太子交代过,今天万万不能让闲杂人等进去。 “常福,你是不是逗本郡主呢,我早上来你说太子哥哥没起,中午来你说他午睡,这会儿天还没黑你又说他睡了,你说你是不是成心的?”萧明月双手叉腰,一双丹凤眼瞪着常福。 “哎哟我的郡主娘娘,常福哪儿敢呐,自殿下受伤以来,这作息就有些乱了,您多担待呀。” “哼,太子哥哥的腿到底怎样了?这几日没见了,到底好一点没?哎呀,你就开门让我进去偷偷地看一眼嘛。”萧明月撇下常福又要往里闯。 常福见一个不注意就又让小郡主转了过去气得一跺脚,正要进去请罪,就见沈越止拖了萧明月出来。 “沈越止,你放开我!我要进去看太子哥哥!” “你够了啊萧明月,就你这咋咋呼呼的样子让人怎么静养?” “人家就是想知道太子哥哥怎么样了嘛。”萧明月委屈的小嘴一撇,眼泪珠子就要掉出来。 沈越止扶额,“我刚从里面出来,太子殿下确实睡了,这样吧,明天,明天我保证你能见到你的太子哥哥,怎样?”今日季景辞跟幕僚在商议事情,万万不能让这丫头进去。 萧明月抽噎起来,“那你说话算话吗?我明天还见不到怎么办?我这都来了好多次了。” “我保证!明天你要是见不到我把我脑袋踢下来给你当球踢。”最怕小姑娘哭了好吗。 萧明月得了沈越止的再三保证,也知道今日是进不去了,只好不甘的回长公主府去了,常福揉了揉屁股,感激地朝沈越止笑了,心想今日的小郡主还挺好哄的哈。 季景辞看了密报,又跟幕僚商讨了对策,回到临风斋卧室已经戌时了。 自受伤后,他比以前沉默了很多,只坐在动椅上默默看着窗外廊灯渐渐被点亮,突然,窗台上一块泛着暗光的东西吸引了他。 他靠近了拿来一看,原来是一把角梳,造型朴素,只他半个手掌大小,色泽倒是圆润,像是女子之物。 -- 第5页 “常福,孤不是说过今日不准闲杂人等进来,”季景辞将角梳扔至常福面前,“这东西你作何解释?” 常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奴才该死,小郡主趁奴才不注意钻进来了一会儿,但是就一会儿就被沈世子带出来了,请殿下责罚。” 季景辞想起沈越止好像是说过有这么回事,女人还真是麻烦,他揉了揉额头,“这次先记着,下不为例。” “是。”常福松了口气,可是他哪里想到,第二日一早,他的屁股就开了花。 第3章 阁下何人圣上登基前不过是个不入…… 圣上登基前不过是个不入流的皇子,西苑在众皇子府中算是偏远的。 季景辞自回了西苑,这几日都没有睡好,梦里总是迷迷糊糊出现小时候的场景,每次都有一名宫装女子,额上贴着花钿,或微笑着静静坐着,或轻声细语地哄着,这一日他又梦到她了,只是这一次她面容消瘦,坐在坤宁宫的紫藤花架下暗自垂泪。 他只觉胸口窒息,满腔愤怒让他骤然醒来大口呼吸,恍惚间看见金丝楠木地板上躺着一束白色的花朵,他疑心自己看错了,侧过身子仔细一看,没错,是一捧白色野花,纯白的花瓣中间嵌着金黄的花蕊,似乎还有晨露悄然欲滴,他确定没有在哪个花园中见过! 常福颤巍巍地跪在厅上,小心地觑着太子的脸色。 季景辞剑眉微凛,葱白玉指一瓣一瓣扯着膝上野花,“今早上当真无人来过?” “回殿下,确实没有,奴才一直睡在外间,一点响动都醒了。” 这倒是事实,那这捧野花是怎么出现的呢?季景辞眼里闪过一抹寒光,“先不要声张,把西苑里里外外都给孤再清查一遍,如有异常,即刻报给影书。” “是。”常福欲起身外出,忽又想起一事,“殿下,今日沈世子要是带着小郡主来了?” “随她的意便是。”季景辞想起萧明月,捏了捏眉心。 宋舟今日医馆开业,因为之前跟师父在此开过义诊,又有孟婶的四处宣传开业这日不收诊金,小小的医馆很早就聚起了人气。 医馆一侧是药架,另一侧则放了医案,用一面山水屏风隔了开来,前几日宋舟已经教过阿禾一些简单的认药识字,阿禾刻苦努力,倒省了宋舟看病抓药两边跑。 “宋大夫,我这几年呀,老睡不着,这头也总是昏昏沉沉的,你说这是咋回事儿?” 宋舟看着眼前有些虚胖的大婶,看她舌红苔少白,又为她切了脉,脉细数,方问道:“大婶,你近日饮食怎么样?” ...... 屏风后在诊脉,屏风外的病人无事也在闲聊。 “你们说这宋小大夫行不行哦?” “反正今日不收诊金,先看看呗。” “上次她替我扎过针,感觉我这头疼的毛病轻了点,这次再来试试。” ...... 阿禾听着七嘴八舌的议论也不吭声,宋舟交代过只管专心上药,她按照宋舟给她做的标记,一个一个仔细核对了方把药材放在药架上。 “大婶,你这是阴虚内热,时间又有些长了,导致气血不和,我给你开两副药你先试试看......”宋舟拿起纸笔,准备开药方。 “还要开药?”大婶沉了脸,“你给我扎下针吧,我不吃药。” 宋舟闻言放下笔,“大婶,你这病症吃药更好,并不适宜针灸。” “你这今日不是免诊金么,不给我扎针是想收药钱?我才不上你的当。” 不待宋舟解释,大婶一撩布裙站起来朝外吼道:“这黑心大夫,说好的免诊金,原来是为了贪我的药钱哩,街坊们别上当了,都走吧都走吧啊。” 说着,她拉了旁边一个妇人大声道:“嗐,我说哪里有不要钱这种好事,原来是个卖药的,让她给我扎个针都不行的。” “是吗?那还是回春堂的大夫好,平时有个头疼脑热的给我扎一针就好了。” “你们说的这回春堂在哪儿?”旁边有街坊问了。 “哎哟,回春堂你都不知道吗,隔壁拐个弯儿,就那大柳树旁边,那里的周大夫医术好人又和气......” 原来是来闹事儿的,阿禾有些气愤,可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看着人群越聚越多急得直跺脚。 那闹事的虚胖大婶裹着唱戏的拉着人就要往回春堂走,宋舟两三步移至门口迤迤然挡在门口。 见宋舟一袭白衫似笑非笑,虚胖大婶略有些心虚,想着周大夫承诺的半贯钱,她挺了挺胸脯:“我说宋大夫,你这堵门是啥意思,感情你这医馆只许进不许出?” “对呀,这什么医馆?强买强卖吗?”刚跟大婶一唱一和的赶紧附和。 “诸位要走,宋舟自不敢拦。”喧闹中只闻一声敲击,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清晰可辨,众人不自觉安静下来仔细倾听。 见店内安静下来,宋舟站那虚胖大婶面前道:“大婶刚说宋舟不给扎针,宋舟可不能承受这莫须有的罪名,只是想跟各位解释一番,这位大婶的病症服药效果更好。” “至于大婶说宋舟是为了卖药,这就更扯了,我这百草堂目前都是些我亲自采的疗效显著的草药,价格如何诸位可以问问看买过的街坊。” “是挺便宜的,大婶子,我这几副药才二十七个铜板。” “我这也才三十多个。” -- 第6页 ...... 虚胖大婶眼见要翻车,她可不想到手的钱没有了,眼珠滴溜溜一转,“光是便宜,那谁知道有没有效果?” 宋舟正要说话,就听身后一个温润的嗓音传来,“张婶,有没有效果你看我不就知道了吗?” 青石板街上,青年身形清瘦,一袭青衫,气质如竹。 “阿亭,你大好了?哎呀前些日子听说你被山石砸了都吓死婶子了,难道就是这宋大夫给你看好的?”人群里有眼熟的忍不住问道。 “这不是孟家那秀才公子吗?前些日子听说站都站不起来了。” “我还听说孟氏都准备找人冲喜了。” ...... “孟亭这条命是宋大夫救回来的,今日听闻宋大夫医馆开张,特来祝贺。”孟亭高声说完,侧身让身后抬着匾额的小厮进来。 “宋大夫,这是孟亭的心意,还请收下。”说着他揭开匾额,一副写着“医者仁心”的牌匾出现在众人眼前。 张大婶跟闹事的见大势已去,反而还给人宣传了一波,都是街坊邻居的,只觉得丢人丢到家了,她趁着大家看热闹赶紧偷偷溜了出去。 宋舟忙着也不理她们,见人多继续坐下来给人看诊,少了闹事的后面顺利很多,待她看完最后一个病人发现孟亭还在这里,她给他倒了杯花茶。 “孟公子,今日多谢你了。” “宋大夫客气了,你对孟某有救命之恩,这是我应该做的,况且宋大夫有真本事,也不惧这些鬼蜮伎俩。”孟亭喝了一口茶,“只是没想到回春堂如此卑鄙。” 宋舟也不奇怪,之前跟师父义诊就遇上过,为医者不思精进技艺,却妄图旁门左道谋取利益,她摇了摇头。 今日开业忙碌了一整天,宋舟回到卧室已是午休时分,她想起前几日没找到的角梳,特意又去翻了翻包袱,还是没有看到。 宋舟敲了敲脑袋,在哪里呢? 突然梳妆台上的白泥陶罐吸引了她,她记得今早上阿禾带了一束白色野花过来,因为比较喜欢,她特意拿陶罐装了搁在梳妆台上,怎的不见了? 宋舟四下看了,也没有看到掉在哪个地方,她想起最近偶尔听到的车轮滚动的声音,还少了一些贴身衣物,宋舟眉头皱了起来。 西苑,临风斋。 萧明月围着季景辞左转转右转转,见胡先生取完针,赶紧上前问道:“胡先生,怎么样?” 这胡序才乃长公主所荐,季景辞知道多半是长公主让他来看看自己的病情的所以也不做声,大大方方任他询问扎针。 “殿下这双腿,情况有些复杂......”胡序才斟酌着措辞,想着怎么回复比较妥当。 萧明月一跺脚,“到底怎样能不能治你给个准话!” “阿月!”季景辞一撩袍袖,“胡先生之意孤明白,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看过了,你不要为难先生。” 他转过动椅朝胡序才道:“还请先生回去替孤谢过姑母的关心,人各有命,孤心中有数。” 胡序才又说了几句模棱两可的话便打算回长公主府复命,见自家郡主赖着不走,想着长公主的交代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你就不能跟母亲说我晚点再回去。”萧明月蹲在季景辞的椅子旁,嘴巴翘得老高。 季景辞劝道:“阿月,你还是跟胡先生先回去吧,出来这么久了姑母该担心了。” 听闻季景辞如此说,萧明月委屈得很,“我在太子哥哥这里,有什么好担心的。” 季景辞揉了揉眉心,长公主这分明是要让萧明月跟自己划清界限,他本也对萧明月没有那种心思,索性沉了脸。 见太子脸色不好,想起近日吃的闭门羹,萧明月越发委屈,气冲冲的瞪了一眼胡序才转身跑了出去,胡序才行了退礼连忙追去。 室内又恢复了安静,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细碎的照了进来,季景辞伸手于阳光下静静瞧着。 “殿下,西苑所有宫人清理完毕,发现两人有些可疑,已经控制起来,不过之前他们并没能进到临风斋。”影书一身黑衣,跪于廊下。 “呵,无非是孤那两个好哥哥的手下,先养起来,”季景辞回过身来,“这几日当真无人进过?” “是,殿下出去都有专人把守,除了沈世子跟影子,没有其他人来过。” 季景辞手指敲着扶手,“你先下去吧。” “是。” 影书走后,季景辞陷入了沉思:这人能穿过重重守卫不被发现,绝不可能是萧明月,临风斋也没有情报,就算是宁王跟齐王的人也是偷闯詹事府,那么这人到底想做什么? 就在他苦思冥想之际,眼前的一幕让他惊呆了。 黄花梨木的桌上,就在刚刚凭空出现了一件衣裳,他确定刚刚这桌上什么都没有,只一眨眼就多了一件白色亵衣! 季景辞只觉匪夷所思,凭着直觉,他推着动椅四下查看,竟在那小叶紫檀的床下发现了一条月事带! 就在怔愣之际,一张白纸又凭空出现,伴着正午的微风缓缓落向金丝楠木地板。 季景辞拾起白纸,只见上面明晃晃写着几个大字。 “阁下何人?” 第4章 呵,女人近日天气渐长,温度渐升…… 近日天气渐长,温度渐升,宋舟天刚黑就歇业回了后院,想着终于有了空好好整理一下房间。 -- 第7页 无他,最近总是莫名找不到东西让她起了疑。 仔细检查了一番屋子,又清点了物品,她发现除了那把角梳跟野花,少的竟然都是她的私人物品——亵衣、衫裙、月事带。 如果是一般小贼,偷的该是值钱的首饰银子之类的,宋舟别无长物,碎银倒还有一些,不过都好好的躺在抽屉里,那这是为何? 难道是个哪里来的混账变态? 这个想法吓了宋舟一跳,她再是胆大独立,终是个女子,心里一番思量,宋舟决定做些准备。 她把平日备用的银针用简易针袋装好悬于帷帐脚方便随时取用,这针袋只锦囊大小,除了备用的细银针还有一支顶针,是保命利器。 她又试了试,取用没什么阻碍心里放心了许多,然后去寻了些香灰在门口窗台床前这些必经之处又不显眼的地方薄薄地铺了一层。 做完这些事情,她坐在梳妆台前,手里拿着一柄雕玉兰花的檀木梳细细梳着如云的乌发,心里想着明日得去城东的药材市场添些重要的药材。 听孟亭说渝州城的药材生意都是王赵两家垄断着,而回春堂就是王家的产业之一,想到开业那日的刁难,宋舟细细琢磨着明日可能会遇到的难题。 弦月渐渐探出云头,清辉透过木质轩窗洒在梳妆台上,打在宋舟身上,为她整个人添了一层淡金柔光,突然,宋舟鼻翼翕动,房间里透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 卧室并不大,除了一张木雕花拔步床并着旁边的褐色立柜梳妆台,只剩一张桌案椅子,并不能藏人,她想起往日听到的车轮来回滚动的声音,心里做了个决定。 她坐在书案前,取过往日写处方用的白麻纸,提笔写下几个字,用陶瓷镇纸压了。 宋舟想如果真的有人进过她的卧室,看到字条就会发现被发现了,之前她怀疑是登徒子,可是现在有些怀疑,不管是无心还是有心,看到字条就不会无动于衷,只要他有所行动,总会露出马脚。 甚至宋舟脑中幻想可能是一个躲仇家的女人,不然怎么解释血腥气跟专挑女子生活日用?这是最好的一个猜测,只希望她看到纸条知道自己并无恶意养好伤就赶紧离开。 做好这一切她便躺下休息了,因为担心,这几日她都是和衣而眠,不过因为白日辛苦,她睡得很香很沉,而在西苑的太子殿下就不那么美妙了。 季景辞蹙眉看着手中这张凭空出现的纸条,正面平滑光洁,背面稍微有些粗糙,还附着少许纸屑,纸质并不好,更不是京城人士常用的绵连宣纸,字迹工整纤细,似是出自女子之手。 初始季景辞还以为是哪个女人妄图引起他的注意,没办法,曾经他在东宫的时候不论什么场合总是能偶遇哪家贵女,拣过的手绢朱钗没有一箩也有一筐,他面上维持着翩翩君子的风度其实内心颇为不耐。 自腿残了,他还以为世界都清净了,没想到,呵,女人。 “发什么呆呢?”沈越止远远便见太子坐在案桌前沉思。 季景辞回过神来,一把捏了手中纸条,他向来不喜跟人分享这些莺莺燕燕之事,包括这自小一起玩耍的表弟。 沈越止自大门进来,并未发现季景辞的动作,他很是操心常福说的事,“我听常福说你今日又出血了?” 季景辞扫了一眼躬身在沈越止背后的常福一眼,淡淡道:“老毛病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沈越止差点气笑了,“你要做戏给那些人看你尽管做,可你能不拿自己身体开玩笑么?那谁的血不是血,非要你扎自己?姑母......” 沈越止见季景辞眼神不善,知道一时着急说了这位最不想提的赶紧闭嘴,但是终究气不过,又开口劝道:“表哥,我担心你,你不要不拿身体当回事儿。” 季景辞知道沈越止是真的担心他,他调整了神色,“你放心,不过是当着孤那好大哥卖了回惨,给他吃个定心丸,这不换了这么多珍稀药材,唔,孤听说父皇打算给你相看亲事?” 西南王府因为祖训,子女一直跟京城保持联姻,比如季景辞的母亲嫁给了当时还寂寂无名的七皇子现在的皇帝,而曾经在京城为质的西南王娶了清流王氏女,西南王世子只有成婚生下质子继续留在京城才能回番地,美其名曰培养下一代的感情。 “是提了那么一嘴,我看圣上的意思是让咱一起,咱急个啥,怕是齐王母子等不及吧。”沈越止满脸不屑。 季景辞想起那个精于算计的女人,扯了扯嘴角,食指沾了沾杯中茶水,在黄花梨木的书案上写下了一个龙飞凤舞的“萧”字。 月上中天,沈越止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常福领着小内侍也退去了外间,偌大的房间只留下了一个主人,季景辞摊开手掌,将白麻纸细细撵平整,夹进案头的一本佛经。 腿上的伤还未痊愈,加之今日故意放了血,双腿不再是平时的隐痛,有些火辣辣的,扰得季景辞睡梦中也不安稳。 梦里因为跟二哥争一副弓箭挨了父皇的板子,下身火辣辣的疼也比不上心里的疼,母亲搂着年幼的自己不停掉泪,他想告诉母亲不要哭一点都不疼,可是张开嘴怎么也说不出来话,只能安抚似的回搂着她,一遍一遍摩挲着母亲柔软的长发。 “如意,你父皇不是不爱你,只是你是太子,所以你父皇对你更严厉。” -- 第8页 年幼的季景辞隐隐觉得母后说得不对,父皇在章娘娘那里和颜悦色,亲自带二哥骑马射箭,可是在母后这里,却永远板着一张脸,他写的大字连先生都屡屡夸赞,却也得不到父皇一个字,这不是严厉,是冷淡。 就连大哥也能偶尔得个父皇的夸赞,他不敢说出来,不想打破这个女人最后一点幻想。 天刚拂晓,季景辞睡得迷迷糊糊的,可气好不容易睡着了一会儿又被脚踝上的伤给疼醒了,他索性睁开眼伸手掀开金丝纱帐,正待唤人,手上的一跟发丝却吸引了他的目光。 取下发丝,余光瞥见白色衬底上还有,他侧身又在锦衾里拈出几根,发丝细腻乌黑,泛着乌金色泽,他伸手扯下一根头发,粗细不匀,色泽不一,两相对比,这绝不是他的! 昨晚上迷糊间那如云的触感如此真实,季景辞眯了眼,他向来警觉,这人竟然能闯过重重影卫避过所有值夜内侍,还有昨天白日装神弄鬼的本事,今晚上定要好好看看是谁在作怪。 第5章 被盯上千金堂因为是女大夫,所以…… 千金堂因为是女大夫,所以来的基本都是些女患,平日宋舟在医馆为了方便,还是束发带唐巾,穿交领长袍做男子打扮,她人长得秀美身材高挑纤细,晃眼一看倒以为是个翩翩少年郎。 今日因为要去城东挑选药材,她换了一身利落的窄袖长裙,路过桌案时却发现昨日那张纸条不见了,而镇纸还原封不动的压在那里。 没有回应却拿走了纸条...... 宋舟又仔细查看门前窗下的香灰,也没有发现任何人进来过的痕迹,真真是怪事,她默默记好房内摆设物件,又细细把香灰重新铺了一遍,摆了几根头发丝,准备回来的时候继续观察。 阿禾得了叮嘱早早就来千金堂开门了,收拾好药架又准备拿些草药到后院晒晒,打开门就见檐下蹲着一个豆绿长裙的女子,粉花半挽,乌发垂腰,许是听见脚步声,那女子转过身站起来,阿禾一时愣住了。 东家虽然经常穿着长袍,也能看出来是个肤白貌美的小娘子,但是这真的换上女装,阿禾才知原来说书先生说的天仙是这般模样。 “阿禾,发什么呆呢?”宋舟接过阿禾手上的簸箕放在了院子里的石桌上,“我要去城东坊市一趟,待会儿可能会有人过来送货,你记得要仔细清点。” 阿禾一声“唉,东家放心”还没说完,就见宋舟背了个姜黄色挎包衣袂翩翩往青石街上去了。 渝州地处东南,气候温润潮湿,首府渝州城是附近比较大的城镇,每次开市,都十分热闹。 城东坊市很大,官府专门规划了一块地皮为老百姓摆摊,宋舟到的时候这里已经人流如织,有卖生药的,也有卖粗制饮片的,因为临近端阳节,还有卖新鲜的石菖蒲跟艾叶。 由于人多,本就不宽敞的临时街道相当拥挤,宋舟逛了几圈也没有找到想买的那几味药材,她觉得甚是奇怪,便向饮片摊上的老板询问。 “大叔,你这里有附子或者乌头卖么?” 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矮胖大叔,听得宋舟的疑问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姑娘是才来渝州城吧,你在这坊市就是走遍了也买不到这些。” 宋舟不由奇道:“这是为何?” “咱这渝州城呀,虽然药材种类繁多,但是还是有好多药材得靠外地运过来,像你要的附子就得从西南那边进过来。” 老板叹了口气又道:“这些从外地进过来的药材都只有王、赵两家才有,其他人想要只能去这两家名下的药店买。” “竟然还有这等事。”宋舟有些难以置信。 “嘿,你不信的话只管去其他地方问,别说咱这渝州城,整个东南这一片儿都这样。” 宋舟还待再问,忽听前面传来一阵骚乱声,渐渐围了一大圈人。 “老头子,老头子你咋了啊?快来人啊......” “这都是来买药材的,谁是大夫啊快救救我家老头子,呜呜......” 听闻需要大夫,宋舟艰难的挤进人群,只见地上散落着许多新鲜艾叶,有的已经被捻成了绿痕,一位身穿粗布麻衣的老妇人跪在地上哭得呼天抢地,旁边躺着一名须发花白的瘦弱老头,面色青灰,牙关紧闭,怎么叫他也不应。 宋舟摸了摸布包,掏出针袋上前急道:“大婶你不要动他,我是大夫,先把他放下来,对,就这样,先让开。” “麻烦大家让开,不要围得太近。”宋舟随身带的是银针,此时也只能将就用了,她针刺人中,捻转刺激,又另取一针扎他十个手指头指滴血。 “这女娃娃行不行哦?” “别挨太近,等会儿出什么事说不清。” “嗨呀,真是晦气。” ...... 人群叽叽喳喳,老妇人在旁急得抹眼泪,宋舟充耳不闻,只专心揉搓着十指放血,见老人还不苏醒,只好指挥老妇人扶坐起她老伴,咬咬牙刺激他的头顶百会。 “呀,醒了,看,睁眼了。” 粗布老妇人语带惊喜:“老头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老头晕了会儿也不说话,然后握住老妇人的手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宋舟想提醒他先不要动,可是还来不及开口,就见两人对视一眼抄起地上的背篓就跑...... “唉,这是真的晕倒了么?跑得比兔子还快。” -- 第9页 “我看一般年轻人也赶不上啊。” 宋舟:“......” 随着老两口飞快地跑掉,人群插科打诨也渐渐散了,刚饮片摊的老板见宋舟还傻站在原地,上前开解道:“小姑娘,看这样子他们是怕你要钱,你看刚刚围着的明明有好几个堂里的大夫也没见站出来。” 宋舟伸手拍了拍裙角的尘灰,有些担心:“我也没想过要收他们的钱,唉,也不知道他们就这样跑了会不会出什么事情。” “就他俩跑得那么快,我看出不了。”边上有卖生药的搭腔。 宋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饮片老板也忍不住笑了,见宋舟不过十□□的姑娘家,又多说了句,“这人啊,救活了怕你要钱,救不活只怕就赖上了,你这年纪轻轻的,经验不够啊。” 宋舟心里有些不以为然,师父教她医术,除了有一门技艺傍身,也是希望能够悬壶济世,下次遇见这种事情她还是会挺身而出。 她谢过老板的好意提醒,又问到了王赵两家最近的药店在崇文大街,便只身往前而去,却不知在她走后矮胖老板摇了摇头,一个劲儿叹“年轻人哟”。 这一切都落在不远处一蓝衣青年眼里,青年锦衣金带,一双吊梢眼,带着三分邪气。 崇文大街是渝州城最为繁华的街道之一,横跨东西两城,酒楼商铺林立。 整个渝州的药店都是王赵两家名下的,王家是回字号,比如之前闹事的回春堂;赵家的直系药店是仁和堂,还有一些专门在赵家进药的旁系,名字倒是不统一,不过都有一个赵字的堂徽。 因为回春堂的事,宋舟对王家的印象不太好,索性一脚便踏进了崇文街的仁和堂。 仁和堂在崇文大街最繁华的地段,占地颇广,前面是药店,后堂有制药坊,宋舟甫一进门便有药童迎上来。 “姑娘来看大夫还是取药?” “你们掌柜的在吗我想进些药材。” 原来是同行,渝州城这种事情见怪不怪了,谁让都给他们两家垄断了,药柜前的掌柜的捋着花白胡须看过来,“小姑娘,你要什么药材?要多少?” 宋舟递上一张名册单子,这些药材都是渝州没有又日常需要的。 赵掌柜扒拉了一下算盘,抬起头道:“这些药材去掉零头一共九十七两。” “这么贵?”宋舟有些难以置信,因为知道渝州城药价贵特意只要了一些必须的,没想到都这么高,“能不能便宜些?” 赵掌柜已经习惯了,他拨下算珠,直言道:“姑娘,你能找到我这想必渝州城的规矩已经熟了,就这些铺子,你在我这肯定是最便宜的了,你看光是这附子就是五十两了。” 宋舟终于明白为何回春堂那日要诬赖自己是卖药的了,还有今日那对老夫妻醒了拔腿就跑,这渝州城药价是真的高。 并且除了王赵家的药店几乎没有其他的医馆药店,怪道王家要来捣乱,自己跟师父之前是义诊,后来又是便宜的草药,想来这些既得利益者早就看不惯了。 宋舟有些愤怒,这么猖狂难道官府都不管的?还是这背后本就有什么勾连? “宋姑娘。” 一个略有些嘶哑的男声从楼上传来,宋舟抬头,见一蓝衣青年正大步走下来。 赵掌柜上前作揖,“大少爷。” “你认识我。”宋舟想起赵掌柜的称呼,她微微蹙眉,“你就是这仁和堂的主人?” “在下赵名就,仁和堂赵甫正是家父,”赵名就晃了晃手中的折扇,“刚在东市有幸见姑娘救人,对姑娘深感佩服。” “你想说什么?”宋舟看向赵名就,她肯定这人既然知道她,又特意现身,该是有事要谈。 赵名就被宋舟这么一瞧,只觉浑身都说不出来的通畅,眼前人冰肌玉骨,眼含清波,他抿唇一笑。 “姑娘快人快语,名就也不绕圈子了,这些药材可以成本价卖给姑娘,但是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宋舟双眸凝住。 其实赵名就今日之前还想着跟王家一起排挤掉千金堂,以前他们也都是这样做的,不过今日他改主意了,“以后你的千金堂要挂在我赵氏名下,我抽三分利,并且所有药材的售卖价格不能低于仁和堂的价格,如何?” 赵名就有信心,这个提议一般人都不会拒绝,没有王赵两家垄断的药材,靠渝州城本地药材只能勉强维持生计,东市那一片就是例子。 只要宋舟答应,她一介孤女,没有靠山还不得乖乖妥协,最后慢慢绑在他的船上。 宋舟记得刚跟师父来到渝州遇到的百姓,因为没有钱治病浑身溃烂而死,渝州看病贵,看病难,她也是因此才想留在渝州城。 “我不愿意。”她冷冷开口。 第6章 你为何在我家“不愿意?”赵名就…… “不愿意?”赵名就还以为听错了,他冷笑一声,“你不会不知道光靠渝州本地的药材很多病看不了吧,还是你以为王家会卖给你?回春堂的事儿你忘了?” 果然,赵家跟王家都是商量好的,宋舟抿唇,“你们如此行事,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赵名就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痞笑道:“可不就是遵的王法么......” 道不同不相为谋,宋舟打算暂时放弃购买这些药材,实在要用也只能让病人拿着药方来这些药店买了。 -- 第10页 见美人毫不犹豫转身离开,赵名就笑嘻嘻喊道:“宋姑娘,你要是什么时候反悔了,我这仁和堂随时欢迎你回来。” 赵掌柜见宋舟身影消失在门口,上前问道:“大少爷,您是要拉拢这女子?” 赵名就敲着扇柄,“拉拢?呵~上头有令要开始跟王家打擂台了,这宋舟有用处,更何况这样一个美人儿,合作起来也更愉快不是。” “可是看她这样怕是不太好控制。” “呵,那就让她变得好控制!” * 宋舟今日跑了一天,补了一些药材,又约了几名农户上门交货,办完这些事情回到医馆已经快天黑了。 “阿禾,你怎么还没回家?”阿禾家在城郊,要走很远,她一个女子,宋舟一般都让她早点走,尽量天黑前回家。 见阿禾眼角泛红支吾不言,两人相处有一段日子了,宋舟不禁有些担心,“怎么了这是?” “东家,我其实回去过了,但是我爹又要逼着我嫁人,我才又跑了出来。” 阿禾擦了擦眼角的泪珠,“那张四是个跛子,脸上又有好多伤疤,我爹贪他家那十两聘银,可我看着那人就怕,呜呜。” 阿禾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不停往下掉,宋舟上前拍了拍她,心想自己虽然不知道父母是谁,可是自小有师父疼爱也已经很幸运了,那等会抛弃子女的父母,想必连阿禾的爹娘也是不如的。 “东家,我晚上能留在医馆么?我就睡在这屏风后面,保证不会打扰到您,我还会洗衣做饭,食宿就从工钱里扣,您看行吗?” 阿禾虽然才十五,可是她力气挺大,干活也麻利,还挺招人喜欢,想到最近的怪事,有个伴也好,宋舟点点头:“也不扣你工钱,你把洗衣做饭包了就成。” “太好了,谢谢您。”阿禾感激的又要跪下,宋舟忙拉住她,“以后别动不动就下跪,对了,我不太喜欢别人进我卧室,你平时注意点就行。” “嗯。”阿禾又红了眼睛。 安顿好阿禾,宋舟第一时间回到卧室查看香灰,没有脚印,头发丝也没有动过的痕迹,一切都还是早上离开时的样子,难道是那张字条把人吓走了? 那可就真是太好了。 累了一天,正好好好泡个热水澡。 华灯初上,西苑众仆各领其事。 太子季景辞坐在案桌前发呆,白日并没有什么异常。 已经连着好些日子出现莫名其妙的东西,突然有一天没有出现还有些奇怪,今晚上会出现吗?他摩挲着佛经上的那张白麻纸。 云破月来,月移花影。 季景辞合上佛经,调整椅子准备出去走走,没成想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他以为出现了幻觉,眨了眨眼睛,不料幻象竟还在继续。 因为腿不方便,季景辞命人把书案搁在了卧室外间,一面云母屏风堪堪挡住卧榻风景。 可是此时此刻,屏风、卧榻、帷幔都不见了,面前出现了一个陌生的房间,拔步床,雕花梳妆台,床边右侧纱幔轻舞,里面依稀能见到一个女子正背坐而浴,她长发披散,在灯下泛着绸缎般的光泽。 她伸手懒洋洋的捋了捋秀发,指如玉葱,许是水有些热,伴着烟纱袅袅,如玉肌肤泛着丝丝粉红。 他闭上眼睛,甚至能听见水声哗啦,还有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 这是真实还是幻境? 睁开眼,见那女子正要站起来,他赶紧侧首垂眸,身为大晋的太子,自小接受传统的儒家教育,“非礼勿视”刻入骨髓,哪怕只是心中幻象,亦不敢有丝毫放纵。 可是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这些摆设如此陌生,这还是在他临风斋的卧室吗? 好奇心让他推着动椅向前行去。 宋舟本在擦拭水珠,突然又听到了那熟悉的车轮滚动声,并且声音越来越大,她敏锐的一把扯下木施上的长袍随意裹扎好,回头正见一青年男子侧首闭眼坐在一把奇怪的椅子上。 宋舟想抄家伙,可是卧室内没有趁手的,她想起挂在帷幔脚的针包,迈开长腿几步跳到床上裹好被子,偷偷把针包拿在手上,不停告诉自己要镇定镇定。 季景辞也很有些吃惊,不过还有几分理智,他垂眸看着脚下熟悉的地砖,十分确定这里就是临风斋,看这女子的反应似乎也有些惊吓,他抬首。 “你是谁?”/“你是谁?” 两人异口同声问出来。 “为何在我家?”/“为何在我家?” 听到对方声音那一刻,两人都傻眼了。 季景辞脑子转了一圈,一个大胆的猜测在他脑中成型,他伸手从桌案上拿过那张白麻纸,举在身前,“这是你写的?” 距离略远,宋舟其实看不太清楚那上面的字,不过那是她惯用的写处方的白麻纸她是确定的,她点了点头。 季景辞沉默,宋舟开始打量起眼前的场景。 她记得明明用了一块山水折叠屏隔开房室,可是现在哪里还有那块折叠屏的影子,对面是一间开阔的卧室,金丝楠木的地砖透着澄金的色泽,跟黄花梨木桌案相得益彰。 最妙的是那个坐在案旁的青年,烟青色圆领常服配汉白玉带,人虽坐着,却挺拔昂扬,许是久不见光,皮肤有些苍白,略略病态,可是鼻梁高挺又透着一丝不甘的倔强,剑眉入鬓,宋舟直直看向他的眼睛,只觉如入幽潭,无处可逃。 -- 第11页 季景辞感受到对方的打量,心思转了转,捋了捋思绪开口:“所以那些东西也是你的?” 他的嗓音如玉石相击,将她拽回现实,待想起那些东西,都是些女子用的私人物品,一向不在意男女大防的宋舟也不禁红了耳朵,不过一想到真的有个登徒子,她立马硬气了,气哼哼道:“所以我的那些东西是你偷的?” “我说凭空出现的你信吗?” “凭空出现?呵,你当我......凭空出现?”宋舟看了看对面低调奢华的房间,又瞧了瞧自己身旁朴素的陈列,可不就是凭空出现...... 她愣了。 季景辞见宋舟冷静下来,他摩挲着腰间系着的盘龙珮,试探着道:“会出现这样的景象,想必姑娘跟我一样疑惑,我想确认是否还在自己的房间,姑娘可否配合?” 从他的眼神动作,宋舟知道他想干嘛,她也很想知道,不过她不打算自己测试,索性坐在原处只点头以示同意。 得了允许,季景辞推着动椅向前,宋舟这才发现原来他双腿残疾,她不自觉心里叹了声“可惜”。 季景辞在两个卧室交界的地方停了下来,有一瞬间的犹豫,见宋舟也伸长了脖子望着,他先试探着扯下玉佩扔了过去。 只听“当啷——”一声,猜测玉佩落地,却看不见落在了哪里,两人都在对方的眼神中看见了迷惑。 “你没看见玉佩?”季景辞挑眉。 “没有,难道你也没看见?”宋舟抿唇,复又猜测道:“没有出现在我面前肯定还在你房间里,你试试看能否跨过来?” 跟他想的一样,季景辞心里有了点底,他推着动椅往两个卧室相对交界的地方压过去。 果然,一迈过交界,那块盘龙珮还乖乖地躺在金丝楠木地板上,他倾身弯腰拾起玉佩。 “我看到你的床榻了......”宋舟瞪大了一双眼睛。 季景辞将盘龙配系好,下结论:“我们确实还在各自的卧室里面,只是不知为何可以看见对方室内的景象。” 听闻还在自己卧室,对方过不来,宋舟放了心,她松开被子跳下床,“我试试看。” 她忘记了自己刚刚只随意披了件长袍,虽然腰带系紧了,不过领口略有些宽大,露出了精致纤细的风光。 季景辞垂眸,略略移开了眼。 宋舟赤着脚朝边界跨过去,还是在自己房间,她终于放下了心中石头,长舒一口气,“你看我是不是位置换了?” 季景辞复又看过去,拔步床跟帷幔已经看不见了,山水屏风前只一套清漆柏木桌案,案上整齐的放着笔架、砚台、镇纸,还有一沓熟悉的白麻纸。 而她眼含期待,腰若尺素,一根细细红绳系在莹白玉踝,赤足踩在青砖地板上,此情此景,季景辞脸蹭的一下红了,只好别开。 宋舟见他这样,突然反应过来,丢下一句“混账”拿了衣服躲被子里换。 “喂,我在被子里你看不见吧?” 季景辞扶额,干脆闭上了眼睛做瞎子状。 宋舟心想算他识趣,飞快换着衣衫。 这可如何是好?搬家不现实,毕竟才买的新房子,不过看对面好像挺有钱的样子...... 她清了清嗓子,“那个,我想跟你商量些事儿......” 第7章 同居意向季景辞听她说话,抬了抬眉毛…… 季景辞听她说话,抬了抬眉毛,“你说。” 宋舟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咱们这孤男寡女的,这样是不是不太方便?” “唔,是,所以你最好赶紧搬走。”季景辞随手给自己倒了杯茶轻轻抿着。 “我不能搬,我这小房子才买的,开着铺子呢,而且我也没有那么多银子。” 季景辞有一瞬间诧异,他自小接触的都是名门贵女,从没想过竟然还有这么年轻的女子会去抛头露面做生意,他放下茶盏。 “你想如何?” “你看起来挺有钱的,你搬吧。”宋舟比较直接。 “不行。” 宋舟一双黛眉蹙了起来,“为什么?” 季景辞拍了拍膝盖,一本正经地撒谎道:“你看我这双腿也该知道我是靠家里生活的,再看看这四周为了方便我这残废做的设计,况且......” 见他一脸落寞,宋舟有些惭愧,感觉自己在欺负人:“况且什么?” “我自小便住在这里,换了其他地方也不习惯。”季景辞耷拉着眼皮,一脸沮丧,他看出来了,这女子吃软不吃硬。 “而且你怎么知道我搬出去就不会有别人进来呢?”他又低低补了一句。 宋舟动摇了,说实话作为一个大夫勉强一个残疾人她内心很是不忍,而且他说得有道理,起码这人看着一副君子模样,该闭眼还是知道闭眼的。 “可是我这屋就这么大,洗......澡什么的怎么办?” 季景辞知道这确实是一个令人尴尬的问题,不过影像是跟着人动的,他推着动椅行至纱幔前,调整了距离,将两个房间的交界定格在纱幔处,问道:“现在你还能看见我吗?” 宋舟仔细看了看,认真提议:“这纱幔太透了,我觉得弄个帘子会比较好。” 季景辞:“......”这人该不会是要满屋子挂帘子? “你说以后我们能一直看见对方吗?会不会白日就消失了。”宋舟托腮坐在案桌前。 -- 第12页 “那最好不过。”话虽如此,季景辞还是有些担心,他觉得可能不会,甚至有预感还会有意想不到的意外发生。 “先是我的角梳,然后是野花,后面还有......咳,那个为什么东西都到了你那儿?你怎么没丢个银子什么的给我?就你那玉佩也行啊。”她就不用担心筹钱买药材了。 还真是,好像他这边没有丢过什么东西,一定是有什么原因,可是是什么呢? 季景辞摩挲着手中的青瓷茶杯,决定暂时不想这个问题,先解决现实的,于是他开始盘问宋舟。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士?” 这提问怎么有点居高临下的感觉,宋舟坐直了拉下脸,“你问人之前是不是得自我介绍?我觉得咱们都得拿出点诚意才行。” 季景辞挑眉,老毛病犯了,他试着让声音听起来有诚意,“在下姓景名辞,京城人士。” 宋舟有些惊了,“我叫宋舟,现在渝州城。” “东南渝州首府?”季景辞蹙眉,这得有几千里,走水路得一两个月,骑马也得十天半个月的。 两人一时间都沉默了。 “你......”/“你......” 两人又不约而同地开口。 季景辞莞尔一笑,“宋姑娘先说。” 宋舟也不扭捏,大大方方问道:“你这腿并不是天生如此的吧?” “嗯,前些日子意外坠马摔断的,大夫说没得救了。” 见他说得坦然,宋舟心有戚戚,她自小跟着师父走南闯北,大户人家的腌臜事也不少见,“其实前些日子我一直有闻到血腥味儿,估计是从你这儿传来的。” “血腥味儿?”季景辞想起来了,有一天宁王过来过,他为了示弱故意漏了伤口给他大哥看。 “这么说起来好像也不是什么都没传过来?”宋舟琢磨着,“气味、物品,对了,我还听见过你车轮滚动的声音。” 原来并不是毫无征兆,这么多的异常两人多合计兴许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不过好像不早了,季景辞看了看天色,都快要天亮了。 “宋姑娘,在下有一个提议,咱们今晚上先休息吧,如果明日还这样,到时候咱们再商议下一步,如何?” 宋舟表示同意,放下帷幔就睡了,毕竟明日还要出诊,孟家婶子的腰不好,约了她扎针。 季景辞睡不着,对面帷幔里时不时传来小小的呼噜声,他觉浅,加之今日之事太过匪夷所思,他一动不动闭眼躺在床榻上不过是为了让对面的人放心。 睡不着只得琢磨事情,他发现也不是任何地方都能看到对面的场景,只要身前一个范围内有遮挡,比如他放下床帏,就看不见了,只是这个范围还需要好好摸索。 他也不知道他是何时睡着的,向来早起的他第一次起得迟了,常福小心地觑着自家主子的脸色,挥退了小内侍,亲自上前跪下来替太子系紧白玉带。 “以后没有孤的指示任何人不能进这内室。” 季景辞心道还好镜像消失了,他并不希望别人知道这件事。 “是,”常福系好玉带,“殿下,翊坤宫那位今日着人来传了口谕,说是端阳节那日有家宴,叫殿下莫忘了日子。” “呵,既是家宴,叫上孤作甚?岂不是扫兴。”季景辞一把拂开袍角,眼神不善。 翊坤宫是继后章氏的寝宫,因为跟太子不睦,常福向来都是称呼为“那位”。 提到她,常福就知道太子殿下会心里不痛快,早早将小内侍打发了出去,他叹了口气,殿下性子执拗主意大,只能好生劝导,“听说也请了沈世子,殿下总不会把沈世子单独撇下吧。” “再者说,殿下这一搬出宫城养伤,跟圣上相处的机会就更少了,这感情总是要处着才能越来越多呀。” “常福,你逾越了。”季景辞扫了一眼跪着的常福。 常福跪伏,“奴才有罪。” 虽是如此说,他却知道太子这是同意了。 季景辞看向书案上的那一块弥勒佛红玉镇纸,思绪却不知飘向了何方,常福小心观察着,只觉太子殿下身如孤松凌云,茕茕孑立于此。 第8章 相约孟氏一族在渝州城算是书香门第,…… 孟氏一族在渝州城算是书香门第,孟家老爷自中举后未能寸进,便通了家族关系在官府当个主簿。 在渝州城,孟家也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又因为孟亭今年很可能中举,孟氏父子在孟氏一族也很是说得上话。 今日是母亲跟宋大夫约定好的就诊日子,孟亭一大早就在同安巷口等待,远远看见宋舟提了个药箱走来,发间额头有了些许薄汗,他赶紧上前询问是否需要帮忙。 “孟公子,这不沉,我自己来就行。”宋舟捂了药箱,哪里能让他帮忙。 孟亭见宋舟不同意,古语有言:男女授受不亲,他一个读书人,自然也不好跟她拉扯,只得拘了一礼,道:“是在下失礼了,家母在后院,宋大夫请跟在下来。” 宋舟回礼,赶紧跟上。 孟家宅院挺大,遍植青竹,环境清雅,宋舟不是第一次来,之前跟着师父为孟亭诊治来过,不过并未去过后院,今日有孟亭带路,她跟在后面一路分花拂柳,很快便到了孟氏的院子。 跟孟氏熟了宋舟才知道孟氏本家姓陈,准确来说应该称呼她为孟陈氏,不过因为街坊都叫她孟氏,两人关系不错,宋舟也便跟着叫了孟婶。 -- 第13页 孟氏见儿子引着宋舟进来,知子莫若母,她偷偷瞪了一眼孟亭,才对宋舟笑着打圆场:“小舟,你来了,我本说去巷口等你的,奈何今早上这腰疼得实在起不来......” 被母亲看穿了心思,孟亭耳尖微红,拘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宋舟见孟氏坐在摇椅上,手不停的揉着腰间,她也没多想,赶紧上前替她揉着,问道:“孟婶,你这疼得厉害怎么不早点叫我,过来一趟也不费事儿。” 之前在医馆宋舟给孟氏扎过针,当时好了很多,不过孟氏这些日子忙就给忘了,没想到这就疼起来一发不可收拾,只得叫了宋舟上门。 “我看医馆就你一个人,很是忙,我也不好老打扰你。” 孟氏尴尬地笑了笑,其实她也是有些害怕,毕竟在做母亲的眼里,自家孩子样样都好,宋舟虽然也好,可是终究一介孤女,两人不合适,不过这又暂时没影儿的事儿,她也不能挑穿了,只得尽量少让他们接触了。 宋舟倒没注意到孟氏的反常,她点了火,给银针仔细消毒,孟氏看着她神情专注,睫毛忽闪忽闪的样子,心想怪道自家儿子上了心。 其实她也挺喜欢宋舟,况且她们师徒还对他们家有救命之恩,只是这事儿她是万万做不了主的,孟亭年纪轻轻马上就要参加乡试了,孟家老爷对他寄予厚望,只怕不会同意他娶一个无父无母的医女。 不过若是她有一个稍微体面一点的出身,两人倒也不是不可能,孟氏忍不住想。 “小舟,你是自小被你师父收养的?还记得你的亲生父母吗?” 宋舟摇了摇头,自她有记忆起便是跟着师父一起生活了,小时候见别人都有父母,她也撒娇耍赖跟师父打听,师父被问得烦了,只说是在渭水里捡的她。 “那你可想找到他们?”孟氏见宋舟生得明眸皓齿,人又聪慧,想来父母也不该是普通人,若是找到了有所依靠,说不得还能撮合一桩美事,她越看越觉得两人很是般配。 宋舟下针,轻轻捻着,“孟婶,其实我并不想去找他们,那些年无灾无难的,他们抛弃我总不是因为有什么难处,无非是不想要了,既如此,我又何必还要去找他们?” 她顿了顿,压下心中那点好奇与不适,努力说服自己,“师父自小把我拉扯大,他喜欢留在这青清山,我就留在这里陪他,逢年过节给他老人家烧个纸,也算是全了这一份养育之情。” 孟氏即喜欢宋舟的通透孝顺,又怜她孤苦无依,心想就是跟孟亭不成,她也可以给她物色其他人呀,她心里一喜,开始打听。 “那你今后打算一直留在渝州城了?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可想过今后的归处?” 宋舟喜欢跟孟氏说话,除了维持本地人际的这层关系,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她自小跟着无涯子,满足了对父爱的渴望,但是内心还是希望有一个温柔的母亲能让她撒娇耍赖,孟氏一片慈母之心,宋舟心向往之。 所以她难得跟人打开心扉,“说出来不怕孟婶笑话,我无父无母,这婚姻大事我自己说了算,以后若是能遇上合适的,处得来就处,处不来就一拍两散。” 宋舟这想法倒是让孟氏吓了一跳,她心想这山野长大的女子到底还是有点歪,看来她的担心是有必要的,即使表面上看起来是一对金童玉女,可是内里她跟孟亭还是不太合适。 孟氏有了认知,只继续心不在焉的同宋舟说些家常,宋舟这会儿也能感觉到孟氏的敷衍异常了,她跟着无涯子走惯了江湖,看人脸色还是会的,所以针灸完毕便要告辞离去。 孟氏本想留她吃过午饭,可是想着自家儿子,便作罢了,只得叫了老仆人送宋舟出去。 老仆领着宋舟出来的时候正巧又遇上孟亭,听闻宋舟这就走了,他说他正好要去一个同窗那里,便让老仆回去了,他正巧送宋舟出门。 宋舟不讨厌孟亭,相反孟亭气如修竹,文质彬彬,对着读书人自小漂泊的宋舟天生带着三分喜欢。 向来君子的孟亭有些紧张,他自己知道会同窗这借口是多么蹩脚,能顶着母亲的警告跟出来,他用足了勇气。 可是他或许是紧张,一路明明有许多话想说,却又一句都说不出来,眼看就要走到巷口,他鼓足了勇气开口:“宋姑娘,敢问你端午节可有何安排?” 宋舟正想着要是回去再见到景辞该怎么办,却没注意听孟亭说了什么,见孟亭望着自己,她愣了片刻,只能不好意思地问道:“刚刚在想事情,孟公子刚刚说什么?” 孟亭心里正七上八下的,听宋舟解释,他吁了口气,刚那话问得冒昧,他庆幸着准备迂回作战:“宋姑娘来渝州城不久,可知渝州城最盛大的节日是什么?” 宋舟试探着回道:“除夕?或是中秋?” 孟亭轻笑,摇头否认:“都不是,是端阳节,渝州城临水,每年端阳节都会举行龙舟赛,届时州府大人也会亲临,晚上怀水河两岸还会有灯会,热闹非常,常常有人泛舟湖上以观览长街盛景。” “听起来不错,到时候定要好好见识一番才行。”宋舟笑眯眯道。 这一笑让孟亭差点晃了神,他不自觉道:“嗯,宋姑娘要是不嫌弃,到时候在下可以做个向导,也算是略尽地主之谊。” 宋舟不是个迟钝的人,她看向孟亭微红的耳尖,凭良心来说,孟亭条件不错,最重要的是品行端正,她自小漂泊不定,比寻常女子豁达许多,她想也许可以先处着试试。 -- 第14页 宋舟眨了眨眼,“好,只是到时候我可能会带上阿禾。” 孟亭是知道宋舟收留了一个农女的,他也知道孤男寡女游灯会不合适,不管如何宋舟能答应就已经让他很是开心了。 两人在巷口分别,宋舟自往医馆而去,可是还没走到医馆,就见医馆门前围了许多看热闹的街坊。 宋舟忙挤开人群奔至门口,不料一个鸡毛掸子竟直直的朝她额头砸来。 第9章 阿禾宋舟还没来得及去看医馆内是何情…… 宋舟还没来得及去看医馆内是何情况,就被一个鸡毛掸子直直朝她额头砸来,还好她反应够快侧身举起小皮药箱一挡,鸡毛掸子掉落地上,不过她的手背还是被砸得火辣辣的疼。 “东家......”阿禾哭得毫无形象,见宋舟回来,顿时如见到救星般奔了上来,“东家救我,我爹要绑我回去嫁给那个陈老三。” 陈老三就是阿禾说过的那个浑身长疮的瘸腿混混,宋舟见阿禾抽噎着浑身颤抖,不动声色将她挡在了身后,看向柜台前穿着褐色短打的驼背中年汉子。 这中年汉子想必就是阿禾爹了,他光着一双大脚,裤腿的泥浆印子已经干了。 他满面黑黄,平时见得也都是村里跟他差不多的乡人,突然见一个仙女似的姑娘盯着自己,一时有些气怂,不过只要一想着陈家那十两白花花的银子,他鼓鼓劲儿又重新挺起了胸脯直嚷嚷。 “你就是这医馆的老板?你把俺家大丫拐骗到你这里干甚买卖?告诉你俺今天就要带她走。”说着他撸起袖子就上前去拉阿禾。 宋舟知道对付这种人就不能好好讲道理,得以势压人,见阿禾爹扯着阿禾就要走,她顺手抄起柜台旁的清漆椅子猛地朝地上一砸,大声呵斥道:“我倒是要看看你敢不敢,阿禾在我这里做工是有正经契书的,你今日带她一走我立马就上官府去告你们。” “瞎说,什么契书,俺怎么不知道?”自来老百姓怕见官老爷,一听官府,阿禾爹先怂了一半,手下动作不觉势缓了些,阿禾见状赶紧甩开了。 其实阿禾也有些意外,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去官府签过契书,宋舟偷偷给她使了个眼色,将房契拿了出来,一时间找不到有印章的,这个先凑合用一下。 “你可看好了,这上面有你家大丫的手印,还有官府的印章。”宋舟拿着房契在阿禾爹眼前快速晃过。 以前宋舟跟着无涯子四处走江湖,没少遇到诈人的事儿,她知道有些时候遇上不讲理的,就得比他还浑,所以这些事情做起来完全没有心理负担。 宋舟本也不是多管闲事的性子,只是孤苦无依的阿禾总让她想起自己,若不是师父无涯子带着,养育教导她,只怕她比阿禾也好不了多少,还不知道会被无良的父母卖到哪里去,所以她也愿意带着她,能教她就教,能帮就帮。 阿禾爹根本就不识字,又哪里认得什么契书,只看着官府的那个大红章子他就信了大半。 阿禾也不是个傻的,赶紧给她爹边哭边解释道:“爹,家里那时候都揭不开锅了,东家说给半贯的月钱,我就按手印了,那钱不是给你了吗?” “你......你你......半贯钱就想俺卖女儿,不可能!”说着,阿禾爹一屁股坐在地上,“这黑心的婆娘,陈家可是出了十两银子,你欺负俺们不认字。” 人群里忽然闹开了,如今世道还算太平,这卖儿卖女的事儿除了那赌博上瘾的也见得少了,没想到这渝州城还有这档子事儿,虽然说的是老爹,但阿禾还是受不了人群的指指点点,觉得丢人丢到家了,她想拉她爹起来,却被她爹一把推开摔了个屁股蹲儿。 “阿禾爹,你看清楚,我这可是月工,又不是卖身,”宋舟思路清晰,不慌不忙问道:“那陈家十两银子买了阿禾以后还能回你家吗?” 阿禾爹可不管那么多,他只知道底下两个儿子着急娶媳妇儿,急需这笔银子,那陈家看上了大丫好生养,特意买了去做老婆的,要不是陈家儿子是个远近闻名的瘪三儿娶不到媳妇儿,他家哪里能赶上这等好事,可不能错过了。 这女娃娃想坏他家好事,没门,他气呼呼地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俺是她爹,让她嫁就得嫁,这十两银子俺一定要!” 宋舟冷笑一声,“我也不管你想怎么着,你爱带回去就带回去,只是我肯定是要把这契书交上衙门去了,哦,还有,今日你来我这医馆闹事,耽误我做生意不说,还摔坏了不少东西。” “让我看看,这一地的药材......哦,还有鸡毛掸子、算盘、椅子......”宋舟也不理阿禾父女俩了,只专心扒拉这手上的算盘。 阿禾爹傻眼了,刚他没想那么多只是想逼着大丫回去使劲儿撒泼拉人,这会儿才发现店里东西被弄坏不少,宋舟越念他越心慌。 念完,宋舟笑起来,“也不算多的,就收你三两银子吧。” “三......三两......”阿禾爹纵然无赖,到底胆儿小,这会儿一听竟然三两银子,差点没又给坐趴下。 “东家......”阿禾呐呐的忍不住出声,被宋舟止住了。 她继续朝阿禾爹逼道:“怎么样?你是要带她走等着我报官呢还是听我再给你指一条明路?” 阿禾爹一想着到手的十两银子得去掉三两,他就心痛得无法呼吸,一听还有其他办法赶紧问道:“什......什么?还有其他法子?” -- 第15页 见他上钩了,宋舟微笑,搁下了手中的算盘,“你家大丫我买了,十两银子,马上跟我去官府签卖身契,以后她跟你们家没有任何关系,那三两银子我也不计较了。” 宋舟话刚说完,阿禾爹就心动了,他帐算得门儿清,大丫卖给谁不是卖,这还省了官府找他麻烦,而且只要大丫没嫁人,为奴为婢攒得钱还不是得乖乖供养他们一家。 “这也成,”他心里的小九九转了一转,不亏呀!于是一把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觍着脸对阿禾说道:“大丫,你就当家里养你一场报恩了,以后说不得还能找个称心的婆家。” 阿禾早就对她爹不抱期待,背过脸去不看他,她只觉心里悲凉,不过为奴为婢也好过落在那陈三手上。 宋舟可不给他们反悔的机会,带上两人就往府衙走,看热闹的街坊邻居见没啥看头了也啧啧散去。 事情很顺利,办好之后,阿禾爹拿了银子喜滋滋的回家去了,临走前还特意交代阿禾要好好伺候宋舟。 两人走回到医馆,阿禾扑通一声就跪下给宋舟磕头,“小姐,以后您就是阿禾的主子了,有什么事儿您只管吩咐一声。” 宋舟赶紧扶起阿禾,逗她,“你真想给我做奴婢?” “小姐对阿禾很好,”阿禾低下头,“这是阿禾的命。” 没有人甘愿为奴为婢的,阿禾也不例外,只是她似乎并没有其他选择,她心里充满愤恨。 宋舟叹了口气,告诉她:“我也并不需要奴婢,这样吧,我还是照旧给你算工钱,只是不再结你现银,两年后等你赚足了十两银子我就把这卖身契还给你,到时候你就自由了。” “您说真的吗?”阿禾眸带惊喜,她虽疑惑宋舟为何这样做,不过到底是心头宽慰不少。 “当然。” 见阿禾又要感激得下跪,宋舟一把扶住,“可别跪了,我比你大不了多少,你这可折我寿的。” 说罢,两人“噗嗤——”一声都笑了出来。 自那晚后,这几日都没再发生什么怪事,不过宋舟并不敢掉以轻心,她让阿禾去布庄买了一些绸布,趁着晚上有空她准备做一些帘子。 曾经隔开卧室的山水折叠屏风被她撤掉了,换上了平时可以收起来的茜色绸帘,她站在拔步床前,犹豫着是不是把轻纱帷帐也换成绸帘。 “我劝你不要把帷帐换了,这东西不怎么透光透风。” 宋舟吓一跳,回头正见季景辞坐在黄花梨木的案桌前,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第10章 定个规矩“虽然你说得有些道理,…… “虽然你说得有些道理,但是,”宋舟顿了顿,“能不能先打个招呼,这样很吓人。” 其实季景辞看了有一会儿了,见宋舟专心的挂着帘子就没打扰,这会儿看她犹豫不定才出声提醒,听了宋舟的抱怨,他挑了挑眉,很是无辜,“我以为你有心理准备了。” 不然这些帘子拿来作甚。 宋舟很想翻他一个白眼,不过面上倒做不出来,索性坐在床边上,“这几日你都没出现,为什么今晚上就出现了?” “我倒是有几个猜想,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 “那天早上你出门的时候可还能看见我?” “可以,当时你还睡着,就躺在床榻上。”宋舟想也没想就回答了,因为印象特别深刻。 “可是我醒来的时候已经看不见你这边的景象了,”季景辞将动椅推得近了些,“这几日我有事出门了,都没在这里。” “你的意思是......”宋舟看向季景辞满含期待的眼睛,“只有我俩同时在这个房间里才能看得见对方?” “很有可能,之前我进来过,并没有看见你,这会儿再进来,就刚好见你在拉帘子。” “那要是换做其他人呢?”宋舟有些好奇。 季景辞垂眸,“不知道,但是你最好不要尝试,这件事可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其实宋舟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会特意叮嘱阿禾不要进她的卧室,但是听他这样的警告,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我这小门小户的你就不用担心了,没什么人来。” 说着行至案桌前,铺纸、研墨,取下笔开始写东西。 季景辞诧异自己听着她这阴阳怪气的语气竟然不生气,可能是近日太闲了,他想。 “你在写什么?” 宋舟停下笔,认真道:“鉴于这怪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且短时间内我们也没办法改变,被迫像现在这样相处,我觉得很有必要定个规矩,这样能减少彼此的麻烦,你觉得呢?” “可,”季景辞点头表示同意,见宋舟哗哗不停写着,鬼使神差的他脱口而出,“我只一条,如果听到或者看到对方卧房里有人,必须赶紧退出去,并且不能偷听。” 宋舟抬头,斟酌着问道:“你有家室了?你放心,我没有那种爱好。” 季景辞生平第一次脸蹭的红了,想呵斥她“大胆”的话差点就吐了出来,硬生生止住了,憋了一口气,“你在想什么......我只是防止万一被人发现。” “这样,对不住,是我误解了。”宋舟诚恳道歉,又拿起笔开始写规矩。 季景辞扶额,第一次觉得京中贵女还是有可取之处的,至少不敢对他说出这样的粗俗之语。 -- 第16页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屋内静静的似能听见墨浸纸背的声音。 宋舟肩背笔直,神情专注,纤浓长睫忽闪,像一片小小羽毛,撩人心痒,青丝披散,一缕调皮,驻足在修长颈项,葱白玉指与赭色笔杆相互映衬,显得越发精致。 季景辞见过各色美人,环肥燕瘦,不一而足,审美越发挑剔,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宋舟确实生了一张好皮囊,他把玩着大拇指上的翠绿扳指,对于宋舟写了些什么竟隐隐有些期待。 今晚月色暗沉,乌云笼罩,不知何时竟吹起了簌簌冷风,宋舟写完最后一笔,长舒了一口气,见窗扇被吹得嘎吱作响,她起身关好。 “这是要下雨了?你那边怎么样?” 季景辞倒是没有注意,他斜斜看了一眼窗户,依然是皓月当空,清风徐徐,明明同一轮月亮,在不同一片天空就呈现出了不同的景象。 “天色尚可,你规矩定好了?” “我先试着写了几条,你听听看,有些事情我们暂时还弄不清楚,先放一边,以后再继续补充,你看怎样?” 季景辞垂眸,不置可否,宋舟继续道:“刚你说的那个事情我想过了,也避免像你今晚这样突然出现吓到彼此,镜像出现的时候先叩三声以作提醒,给彼此一个心理准备。” “还有一点,尊重对方,保持风度,像你这样的大家少爷,有时候房里难免会有个人,我这边地方小,虽然加了帘子,难免有疏漏的时候,大家互相尊重隐私,给对方让个场子。” “我把这几张白麻纸用镇纸压了放桌案上,你明天看看能否收到?” 宋舟说话做事自有条理,倒省去了很多麻烦,季景辞做惯了决定,也挑不出来什么毛病,他看宋舟神情坦荡,忽地笑了,“暂时这样我没意见,不过我还有个要求。” “什么?” “你那镇纸换一个,我不喜欢。” 宋舟看着桌案上憨态可掬的陶瓷镇纸,也不知道是哪里扎了他的眼,“你不喜欢我就得换掉?你也太霸道了吧。” 季景辞眨了下眼睛,想着这女子吃软不吃硬,他皱了眉委委屈屈道:“我从来没有跟人一起分享过卧室,现在为了你还得时不时的注意,我一个残废……” 又来了,宋舟不知道这人为什么能在霸道跟可怜之间转换得如此自然,想着这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让着他也无妨便点头同意了。 季景辞偷偷弯了唇,作为太子,他从来没说过软话,就连在他父皇面前,也常常耿着性子,没想到在这个女子面前,稍微示一下软,竟常常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效果,一时间要参加明日家宴的烦躁去了不少。 “咱们先说好,这次我答应换了这镇纸,代表我想好好跟你相处的诚意,但是你不能因此得寸进尺,你答应吗?”宋舟看见了他松弛的脸色,挺了挺背脊。 仙鹤壁灯光影柔和,打在季景辞深邃的鼻梁眉骨,半明半暗间他的一双眼眸亮如萤火,许是明日的宴会太过让人烦躁,毫无睡意的他难得有了聊天的心思。 “明日端阳节,渝州城可有什么好玩的?” 宋舟诧异,这是要聊天的架势?想着明日本就打算出去玩耍一日,也不着急入睡,本着友好相处的精神,她就陪着他坐会儿。 “听说白日有龙舟比赛,晚上还有灯会,很是热闹,不过再热闹恐怕也赶不上京城吧,”宋舟神色期待,“我听师父说,京城的上元节灯会那才是大晋盛景,你说说可是真的?” “呵,大晋盛景,”季景辞唇角浮起一抹嘲讽,“倒是从不曾见过。” 他拂开不知什么时候被吹起来的纱幔,淡淡道:“也不早了,我要睡了。” 宋舟不知道为何这人说冷脸就冷脸,说要聊天的是他,说要睡觉的也是他,真是…… 她告诉自己不生气,不要跟一个病患计较,做好心理建设,宋舟“啪——”的放下茜色绸帘。 季景辞并未听见,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攒得发白的手指骨节“咔嚓”作响。 “呵,家宴,孤倒要看看明日又有什么好戏。” 第11章 所谓家宴今日是端阳佳节,一大早…… 今日是端阳佳节,一大早,西苑门口张嬷嬷正领了两名茜衣侍女挂着艾草,侍女有琴不小心将艾草束掉在了地上,吓得立刻跪了下来,张嬷嬷瞪了一眼,沉着脸压低了嗓子教训道:“都仔细着点儿,殿下今日可不爽利,没得添了晦气。” “是,嬷嬷。”有琴伏身,颤颤巍巍听着训。 “这大清早的,谁惹嬷嬷生气了?”沈越止今日一袭月白冠服,腰系五色香囊,下了马车几步迈上台阶,端是一派风流俊秀。 “世子,”张嬷嬷福了一礼,“这丫头干活不利索,老奴就教训了几句。” 沈越止瞥了一眼跪在阶前的小侍女,面上嬉笑道:“不利索罚下去便是,您可是姑母跟前的老人儿了,别气坏了身子。”说着他又朝跪伏的有琴道:“还不下去领罚?” 有琴低声应诺,赶紧退了下去,临至游廊花丛后,回头见沈世子还在与张嬷嬷说话,隐隐还能听见沈越止清朗的说话声。 “嬷嬷,您年岁大了,就该好好荣养着,怎么还干这些事儿?这不有常福么?” 沈越止虚扶了张嬷嬷,一路往临风斋走着。 -- 第17页 “殿下尚未大婚,内宅无人打理,常福比殿下大不了几岁,事事都听殿下的,这节庆上的事儿一点不上心,奴婢只得来充个头了。” 张嬷嬷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透着几丝花白,她是孝敬皇后的乳母,孝敬皇后去后太子季景辞便接了她去东宫养着,这次也跟了过来,张嬷嬷年纪大了,平时也不管事,只是每逢节庆日子,她也会出来张罗主持,太子不喜麻烦,也由了她去。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过了前院,张嬷嬷回了保安堂,沈越止看着她走远才穿过廊桥花池,沿着游廊一路来到临风斋。 季景辞今日一身朱紫圆领蟒服,衬得整个人面如冠玉,英挺非常,不过微抿的唇角彰示着主人的心情,常福自木色托盘里取出五色香囊,恭敬道:“殿下,这是张嬷嬷一早送过来的,叮嘱奴给您系上,您看?” 五色锦囊透着幽幽药香,季景辞想起小时候母亲追着给他系锦囊的场景,他脸色微缓,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接过香囊,亲自打了个结系在白玉腰带上。 “乳嬷这手艺倒是越发精进了,只她年纪大了,做这些对她眼睛不太好,你多看着点。” 殿下念旧,常福低头称是。 “嬷嬷身子骨好着呢,我刚进来的时候见她还训人呢。”沈越止笑眯眯地倚在门方旁。 “训人?” “可不,就宁王送过来那个,估计是嬷嬷见她探头探脑恼了,要不是我这会儿已经被撵出去了。” 季景辞摸了摸鼻梁,无奈吩咐:“让影书扶着点孤那大哥,不然几招就被人撂倒岂不无趣?” “干着呢。嘻嘻,你想有趣,今日可不有趣得很,听说长公主带了萧明月赴宴,这是要押宝了?” 季景辞嘲讽一笑,“那还等什么,走吧。” * 今日端阳家宴,章氏自晋为皇后后素有贤名,在宫中大摆宴席宴请宗室贵亲,宫中除了几个未成年的皇子公主,其余均已出宫开府,不宜常常进宫,家宴这个名目,确实可以收拢人心,联络感情。 今日宴会,办在御花园中庭,还未开始,已经有许多宫人聘婷穿梭其间,笙歌曼舞,钟鼓齐鸣,好不热闹。 沈越止推着季景辞,常福跟一干宫人跟在身后,到御花园的时候,晋安帝跟章皇后并着一众皇室宗亲已经落座。 晋安帝跟章皇后坐于主位,今上专宠皇后,妃嫔不多在一旁陪坐,章皇后下首坐着晋阳长公主,这位长公主虽与圣上不是一母同胞,不过圣上登基出了不少力,又嫁与兰陵萧氏,很是风光。 见太子又姗姗来迟,虽还未开始,晋安帝也沉下了脸,皇子宗室无不早早到了,就他一个大闲人,反而次次来得最迟,分明是不给皇后面子,对他心有怨言。 “儿臣给父皇请安,敬祝父皇端阳节安康。” 季景辞腿脚不便,之前皇帝特许了他坐着请安,此时也不好说什么,只冷了脸道:“太子近日倒是繁忙,来得这样迟,可是身体又有不适?” 这话就有些诛心了,季景辞自受伤后,朝中之事皆交了出去,人人皆知太子赋闲养伤,这伤若是一年之后还好不了,太子之位也得交出去,这话让人怎么答?一时间坐在皇帝下首的皇子们脸色都精彩纷呈。 沈越止在旁边脸色白了白,看着太子只抿了唇不说话干着急,此时也轮不上他说话。 章皇后见皇帝像是动了气,她美目流转,轻轻拉住皇帝劝道:“圣上,太子前儿个才去上庙给姐姐上了香回来,这一路奔波劳累,难免有些疲累,又有伤在身,您就赶紧让他落座吧。” 晋安帝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太子,烦躁的摆了摆手,这脾气也不知是随了谁,他捏了捏章皇后柔软的手心,对她宽慰似的笑了笑。 常福推了季景辞坐在晋安帝下首,下排是按照长幼坐着各位皇子,见太子落座,晋安帝说了几句场面话,举杯宣布开宴,众人山呼万岁,气氛又复热烈起来。 席上宫女端着美酒佳肴穿行其中,彩衣翩跹,鼓乐重鸣,众人挨着上前向晋安帝敬酒献礼,齐王不知说了什么,惹得皇帝皇后开怀大笑,听闻齐王近日有些咳嗽,皇帝还特特把太医叫过来问了几句。 宁王是皇长子,因为出身行伍,长得颇为壮硕,算是兄弟里的异类,见太子挨了教训沉闷坐着,他斟满一盏酒递上,“老三,大哥知道你心里不痛快,看老二那轻狂样子,在大哥心里你才是正经嫡出的太子,不说那些虚的,咱兄弟俩干一杯。” 宁王生母身份低微,不过运气好一举生下了长子,晋安帝对这长子也没有几分疼爱,小小年纪便扔去了军营,他自觉与太子同病相怜,说话也从不顾忌。 季景辞心中不爽,面上却扯了抹假笑,回敬道:“大哥,你看看这宴上,又还有几人认孤这个太子,罢了,孤这残躯,又还有什么希望。” 看太子这破罐破摔的样子,宁王心里暗爽,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两人又说了会儿话他便自去与相好的宗室寒暄了。 章皇后年逾四十,但是保养得宜,身姿秀如二八少女,肌肤吹弹可破,一双桃花妙目顾盼生辉,纵是美貌如晋阳长公主,每次见了皇后都忍不住赞叹,难怪出了那种事情,她还荣宠不衰,甚至扶正做了这母仪天下的皇后。 “阿月这孩子,长得越□□亮可人了,本宫爱得不行,只恨自己肚子不争气。”章皇后拉着陪坐在一侧的萧明月,跟长公主拉着家常。 -- 第18页 晋阳长公主宦海浮沉十几载,又岂听不出这言下之意,她面上却不动声色,含笑道:“娘娘可别打趣我家这毛丫头了,一天天的给我找事儿,也就这会儿能安生点,晋阳倒是羡慕娘娘,齐王风神俊朗,至纯至孝,来日可期。” 既是来日可期,你倒是给句准话啊,章皇后微笑,内心翻了个大白眼,可惜这晋阳长公主就是一直模棱两可,要不是没个家族助力,她又何苦受她这闲气。 萧明月心不在焉地听着皇后跟她母亲话家常,宁王左右逢源,齐王春风得意,只太子脸色苍白默默坐在那里喝着闷酒,与上首的皇帝跟前形成鲜明对比,萧明月想过去,却被晋阳长公主严厉的眼神制止了。 底下的这些动作被晋安帝看在眼里,他笑问道:“阿月今年也十六了吧,哈哈,朕还记得当年哭着鼻子说要嫁给太子,这一转眼,孩子们都大了,阿月,来给舅舅说说,现在可还算数啊?” 一时间席上众人皆静了下来,章皇后面上维持着体面的笑容,内里不觉紧张了起来,今上曾经为了得到晋阳长公主的支持,承诺以太子妃位聘之。 萧明月是晋阳长公主的老生女,又是未来的太子妃,自是万千宠爱都不为过,她打小就知道她将来是要嫁给太子的,这会儿听到皇帝打趣,倒是难得红了脸,刚想开口,便被她母亲握住了手,含笑打断,“皇兄,小孩子的玩笑话怎么还拿出来说呢,这会儿姑娘都害羞了。” 她顿了顿,“实话说,咱家阿月小孩子心性,我跟驸马都想多留两年呢。” 皇帝听了这番话不是不失望,萧家势大,他早有心拔除,怎甘心再将他们捧上外戚高位,可是又掣肘于当年承诺,所以他想撮合萧明月跟季景辞,毕竟这太子之位稳不稳还两说,听晋阳长公主这意思是要等尘埃落定了再履行承诺。 章皇后却心里暗爽,长公主虽不给她准话,可是也拒绝了现在就站队太子,皇帝虽给她们母子无限荣宠,却也从不体谅她们母子的难处,她早就明白,这一切,还是得靠自己。 一场家宴,就这样各怀心思,季景辞心中微哂,真是年年都老戏新唱,回头就再给他们加把火。 第12章 祸端落日余晖洒在巍巍宫墙上,殷…… 落日余晖洒在巍巍宫墙上,殷红中透着淡淡的金,一辆顶盖蟠龙虬踞的豪华车驾率先破开沉寂的宫门,悠悠然往宫城以西的崇仁大街而去。 宽大的车厢里为了方便太子的动椅行走,除了中间一个紫檀茶几再无旁的物什,侍女添上茶水静静退至角落。 “表哥,你不生气?”沈越止摊在丝绸铺垫的绒毯上,瞄着太子,“同样是儿子,齐王一个不知真假的伤风感冒就能留在宫里医治,你却要自请离宫。” 季景辞抿了一口茶水,淡淡反问:“这么多年你还没习惯?” “也没不习惯,就是觉得咱们陛下这心偏到嗓子眼儿了。” “呵,那又如何?跟这江山比起来,爱人、儿子、愧疚,又算个什么?”季景辞扯了扯嘴角。 沈越止翻身起来,“表哥,我不明白,很明显陛下是想跟萧家划清界限了,为什么她们还要扒拉着不放呢?看不出来陛下一直防备着外戚?” “哪儿能看不出来,不过是没办法罢了,章家无权无势,不给二哥安排个好亲家,银子从哪儿来?靠着封地那点供奉么?” 季景辞摩挲着茶杯,眼角有丝猩红,“阿止,且看着吧,都是利益至上的人,只可怜了母亲,孤迟早给他们撕下遮羞布。” 沈越止看着太子,想起了那个温柔又执着的女人,不禁长叹了一口气。 * 今日的渝州城确实热闹,往常傍晚时分青石板街道上已经人迹寥寥,今日却人流如织,络绎不绝。 月亮才刚刚挂上柳梢,临街已经点起了盏盏灯火,叫卖声、喧嚣声不绝于耳。 孟亭一袭青色襕衫立于渡口旁的老柳树下,跟宋舟约的本是黄昏时分,他出来得早,已经等了有些时候。 他踱着步子,规划着逛灯会的最佳路线,正一遍一遍想着待会儿还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一个清越的声音打断了他。 “孟公子,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孟亭抬头,看着眼前的宋舟一时间愣住了。 她今日穿了一件豆绿色百褶襦裙,行走间裙角花枝彩蝶曼舞,难得见她发上簪了一朵明黄色小花,额前堪堪有碎发垂下,衬得皮肤更加白皙通透。 她双眼含笑,眸中星光细碎,粉嫩双唇似三月桃花,诱人采撷,孟亭从未见过这样的宋舟,高洁中带着一抹柔媚,柔媚中又孕着一丝天真。 见孟亭痴痴看着自己,宋舟蹙眉,“孟公子?” 孟亭如梦初醒,意识到失礼,他鞠了一躬道歉,“抱歉,在下第一次见宋大夫如此装束,有失礼之处还请包含。” 旁边传来“噗嗤——”一声:“小姐,阿禾第一次见你穿正经女装也惊了一跳呢。” 孟亭这才发现宋舟身边还站了一位肤色略黑的朴实少女,这替他说话的应该就是宋舟收留的农女阿禾了,他朝她友好地笑了笑。 宋舟舒缓了眉目,抱歉道:“是我们失礼才对,临着出发时过来了个病人,所以来得迟了,孟公子久等了吧?” “没,我也才刚到。”孟亭忙摆手,又指着前方道:“灯会才开始,咱们走吧,时间刚刚好。” -- 第19页 怀水河水流平缓,官府沿着水岸修了圩堤护栏,加之龙舟赛事等的加持,久而久之这沿河一带便有了长长的街道,夜幕降临,万家灯火攒聚,便如一条长龙盘桓在怀水河畔。 阿禾虽是渝州人,从前哪有闲暇来逛这灯会,她兴致勃勃的问着孟亭这灯会的来历,看着一个个精美的花灯询问着。 孟亭自幼长在渝州城,又不是那等死读书的酸腐秀才,一路上讲得妙趣横生,他走在前面半步,引着宋舟跟阿禾,待行至一颗巨大的榕树下,见树上挂着各色花灯,几人驻足观赏。 宋舟的目光被群灯中一盏屏纱六面宫灯吸引了,似乎随着里面灯光转动屏纱有花影闪现,她不自觉上前询问老板那花灯怎么卖。 “哎哟,姑娘,这灯是帮别的客人定制的,不卖,不过你可以看看其他花灯呀,也很漂亮的。”说着老板上前展示着各色花灯。 听闻是别人定制的,宋舟不是不失望,不过也不是非要带回家,她谢过老板拉着阿禾去下一个铺子了。 “宋姑娘,你们先等在下一会儿。” 宋舟以为孟亭有什么事情或者遇见了什么熟人,点点头示意他自便,不过一会儿,便见孟亭提了两盏花灯回来,他递给阿禾一盏兔儿灯,又将那盏屏纱六面宫灯递给宋舟。 “老板不是说是有人定制的吗?”宋舟迟疑着接过。 “嗯,那人在下刚巧认识,他说难得有有缘人喜欢就送你了。”孟亭含笑,“这宫灯有六幅端阳趣图,随着里面光影变换显现变动,你先看看。” “当真?” 宋舟悬灯仔细观赏,发现屏纱上出现了一幅《竞舟图》,描画的竟是白日怀水河赛龙舟之景,随着光影变动,屏纱上又映现出了一幅《食粽图》,寥寥几笔刻画出几个小童食粽打闹的趣景。 就连《五毒图》也画的妙趣横生,一只蟾蜍被拴在了药篮上,正跃跃欲试想要逃跑,还有《即景图》,带着香包的孩童吊在枇杷树上,一个个抛着橙黄的枇杷...... “这些画真有趣,小姐,这些画左下角都有印章哎。”阿禾指着左下方鲜红的印章仔细观看,“竹......竹......” “竹筠......”宋舟好奇道,“往常倒是没听说过这个人,孟公子平日在书院学习,可曾听过?” 孟亭低头浅笑,似有些不好意思,宋舟还待再问,便听身后一个张扬的声音传来。 “我说竹筠兄怎么舍得将亲手画的墨宝拿来制成灯面儿,原来是准备相赠美人儿。” 来人一身宝蓝色圆领长袍,手持折扇,一双吊梢三角眼,正是仁和堂大少爷赵名就,身后并着一群书院学子,虽跟孟亭穿着相似,气质倒是迥异。 “子瓒兄。”孟亭朝赵名就打了招呼,又与他身后的同窗问候过,方回身给宋舟二人介绍,“子瓒兄是我书院的同窗。” 宋舟是认识赵名就的,不过这会儿打算装不认识,毕竟男女有别,她远远行了一礼便打算跟孟亭离开,却被赵名就高声拦住。 “竹筠兄,这就走了吗?”赵名就喊着孟亭,眼神却时不时扫过宋舟。 孟亭顿步,看了眼宋舟,朝赵名就解释道:“子瓒兄于我有赠药之恩,本该洒扫以待,只是今日确有不便,来日必亲自相请,还请各位同窗海涵。”说罢,便带着宋舟二人朝人群中走去。 赵名就沉着脸,其实他刚刚看了有一会儿了,那女子可不就是千金堂那女大夫,之前对他倒是冷脸相拒,没想到对着这孟亭倒是温柔可人,前后一想,原来之前替孟亭治病的就是她,他倒要看看孟家老爷知道他的好儿子灯会带个女大夫出游会怎样。 他敲着手中折扇,冷笑一声,唤了身旁小厮低声吩咐。 那小厮得了吩咐,转身便朝同安巷而去。 离开了赵名就的视线,宋舟觉得轻松不少,孟亭能感觉到宋舟的情绪,他细细解释道:“我跟赵公子是同窗,只是他家生意做得大,平时接触得少,上次你为我开得药是他所赠,两家这才联系紧密了些。” 宋舟明白,赵名就这种纨绔子,跟孟亭就不是一路人,她看着手中宫灯,越发喜爱,只是毕竟是孟亭所作,这样带回去是不是不好? 孟亭看出了宋舟的顾虑,他也是早就想到了才费了这诸多心思,此时开解道:“宋姑娘不必在意,我只是画了这灯面,制灯挂灯猜灯谜,这又不知转了几回功夫,能到姑娘手上,只能说是缘分,还请姑娘万万不要嫌弃。” 宋舟“噗嗤”一声笑了,“如此有趣我怎会嫌弃?只是担心被有心人瞎传罢了,我本就混迹市井,倒是不惧流言,只孟公子你......” 孟亭被这一笑晃了眼,觉得这满街灯火也不及她眸中星火闪耀,不自觉呐呐道:“无......无碍的。” 他心里有一丝懊恼,为什么每次在她面前就笨了嘴,可是心里又甜甜的,很想这条街没有尽头,就这样跟她一起走。 不过再长的路也总有尽头,只要不是一路人,就注定会分道扬镳。 宋舟看着暗沉下来的玉林街,想着孟亭还要回同安巷,担心道:“孟公子,转过街口我们就到了,天色已晚,你先回去吧。” 孟亭也知再送下去不妥,他沉吟片刻,终是开口:“那孟某就送到这里吧。” 他拘了一礼,“宋姑娘慢走。” -- 第20页 宋舟点头,提了花灯转身朝玉林街走去,直至身影消失不见,孟亭才回头往同安巷而去。 “小姐,这花灯很是有趣呢。”阿禾晃了晃手中的兔儿灯。 “嗯。”宋舟想起赵名就的眼神,有些心不在焉。 见宋舟意兴阑珊,阿禾看了看她手里提着的屏纱宫灯,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兔儿灯,脸有些红,在心中默默补了一句“人也很不错呢”。 宋舟回了卧室,将屏纱宫灯悬在木施架上,正准备换了衣衫休息,听得耳畔想起了三声叩击,她垮了肩朝身后看去,果然,那人一身烟色锦袍,正隔案相对而坐。 第13章 试探季景辞是知道宋舟今日跟人有约的…… 季景辞是知道宋舟今日跟人有约的,他不动声色看了眼她发间鹅黄小花,拿起桌案上传送过来的白麻纸,略带不满地道:“当初定规矩的时候你问我可有家室,看来这条先给你自己准备上了。” “什么?”宋舟有些不明白。 “我说你好事将近,”季景辞指了指宫灯,尽量让语气平和一点,“看起来不像你自己买的。” “你怎么知道?” “这灯虽其貌不扬,胜在意境,转起来的这些小画倒是有趣,普通制灯者哪里有这等技艺,想来是有人特意定制的,总不能是你吧,所以我猜今晚上跟你一起的该是名男子,唔,大概有几分才思。” 季景辞见宋舟不言,又补了一句,“你收下这灯,又带了回来,想来对他也有几分好感。” 宋舟坐在梳妆台前,正在拆发髻,听他分析得头头是道也不否认,回头笑道:“你不去看相倒是可惜了。” “是么?可惜我这废人就是想去给人看相也去不了。” 看她青丝如瀑,笑靥如花,季景辞声音里带着一丝落寞,对于她来说可能是度过了美满的一天,而他,没有成功的日子都是煎熬。 宋舟有些诧异,这些日子两人也算是脸熟了,她不禁有些好奇,“你家里人不让你出去?” 许是宋舟的目光太过纯粹,也许是今日又一次感受了父爱的参差,想着两人相隔千里,地位天差地别,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交集,季景辞垂眸,决定半真半假满足自己那克制已久的倾诉欲。 “倒也不是不让我出去,只是父亲嫌弃我给他丢人,我只能尽量减少外出以免给他丢脸。” “怎么会这样?无论如何你是他的亲生儿子。”宋舟诧异。 “他又不止我一个儿子,更何况我还是他最厌恶的正室所生,家里兄弟多,这偌大家财他也不过是想留给他最爱的女人跟儿子。” 大户人家就是这般复杂,看着他落寞的神色,宋舟并不擅长安慰人,只能勉强尝试道:“虽然没有万贯家财,但是至少你现在依然衣食无忧,而且说不得什么时候你的腿就治好了。” “也说不得什么时候我就被害死了。” 季景辞推着动椅来到交界处,对宋舟笑道:“到时候你就不用换房子也可以摆脱我了。” 这人想法还真是莫名其妙,可能是一直闷着心态有些坏了,宋舟放下木梳,郑重道:“如果为了摆脱你就希望你去死,我不会这么想,你又没干什么坏事。” 宋舟神色认真,精致的鼻尖还因为不满皱了起来,季景辞不知为何心跳快了一拍,他移开目光,淡淡道:“你呢?给我说说你父母吧,都没听你提过。” 其实他是想知道到底是怎样的父母才养出这样的女儿,为何可以放任一朵娇花自顾求生,也许他也可以在一个遥远的地方,有一个同路人。 “我没有父母。”宋舟站起身来,青葱食指不自在地转着屏纱宫灯。 “没有父母?” “嗯,我自小被遗弃,是跟着师父长大的,前些日子师父也去了,我就在这渝州城开了家医馆,赖以求生。”宋舟假装没有看到季景辞恍然大悟的样子,自顾把玩着手上的宫灯。 原来如此,难怪她一个女子抛头露面做生意,这世上,原本就各有各的心酸。 季景辞想,这该是有多狠心的父母,又是到了怎样的绝境,才舍得扔下这么漂亮的女儿。 “你看,你以为你父亲对你不好,其实这世上还有比他更狠心的,这样一对比,是不是觉得也还不错?”宋舟自嘲一笑,终于找到了安慰他的角度。 “呵,好像也是,”季景辞缓了脸色,见朦胧的灯光打在她莹白的脸上,整个人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柔和静谧,不似他那般尖锐,他有些好奇:“你......会想念他们吗?” 第一次有人问这种问题,宋舟还以为听错了,有些愣愣地道:“不会。” 同时又在在心里说服自己:既然当初扔下我,我跟他们就再无关系了。 夜风轻拂,她伸手撩开额间碎发,纤浓长睫轻颤,桃花妙目少了往日明媚,往深了看,又依稀闪烁着小簇火苗。 “你撒谎,”季景辞无情戳穿她,“就算是再不在意,有些时候还是会有幻想。” 因为他就是这样啊,一次次习惯,又一次次失望,可是内心还是有那么一个小小角落,总是生出不该有的希望。 宋舟侧目,见季景辞神情笃定,她微微泄气,语带抱怨:“你这人挺讨厌的。” 季景辞见她这模样却意外笑了,玉面如冰雪初融,嗓音微带凉意。 -- 第21页 “嗯,所以才有这报应。” 他努力想摊开长腿,可能是要变天了,膝盖跟脚踝的关节处隐隐作痛。 宋舟有些不忍,但是相隔千里也没办法给他诊治,想来他也该是找大夫看过的,没用,她只能跟他说话转移注意力。 “你母亲呢?” “过世了,”季景辞俊秀的眉毛皱了起来,“你这是要打听我的家事?” 宋舟:“......”好吧,是她多事了。 第二日一早,季景辞醒来的时候发现地板上竟然有一只灰扑扑的小瓶子,上面贴着一张小纸条,熟悉的字迹写着:早晚一粒,止外伤疼痛。 他拾起小陶瓶,打开一看,里面是几粒褐色药丸,还发散着淡淡的苦涩味。 他想起昨晚上干的跟人谈心的蠢事,闭眼将小瓶子随意扔进了桌案下的抽屉里。 常福进来的时候,见太子殿下已经起了,颇有闲情逸致的坐在书案旁看书。 太子看书喜静,他小心翼翼挥退了身后的婢女亲自上前伺候,见案桌上铺着一张龙飞凤舞的大字,上面只一联诗句。 “小舟无定处,随意泊江村。”(注1) 这句诗不是太子往常的风格,他打算把这些用过的纸张收拾干净,却被太子季景辞伸手压了。 “这张先留下来。”他轻声吩咐。 “是。”常福低声应诺,有些诧异。 * 晨光打在同安巷的石板路上,开始泛起丝丝热意,只对跪在祠堂的孟亭而言,全身弥漫起无尽的寒意。 “父亲,你说什么?” 孟家老爷单名一个照字,是个颇为严肃的中年文人,他坐在上首,捋着胡须,瞪着这个他寄予了无限希望的儿子。 “我已经跟你母亲商量好了,择日就去城东陆家替你提亲,至于那四处抛头露面的女子,休想进我孟家的门。” “为什么?”孟亭不理解,“宋姑娘医者仁心,还救了孩儿性命,娘之前不是也常常夸赞她吗?” “哼,妇人之见,怎么,跪了一晚上还想不明白?”孟照重重搁下手中茶杯,“若是寻常女子,只要你好好念书,纳便纳了,为父不会过问,只这女大夫......” 孟照顿了顿,见孟亭直愣愣的样子,心想有些事也该让他知道了,他压低了嗓音道:“你可知是谁差人来给为父报得信?是赵家,之前就听说她得罪了赵、王两家,你且看着吧,这女子以后麻烦大着。” “王赵两家在渝州城狼狈为奸,打压同行,哄抬药价,父亲难道不知道?您不是一向不喜么?” “知道又如何?就连知州大人对这两家都坐视不管,咱们家就更不该跟她搅和在一起,以免将来对你仕途不利。” 孟照心里虽有几分读书人的清高,可是这些年官场浮沉也学了不少,不喜是一回事,斗争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有时候视而不见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可是父亲,孩儿是真心喜欢宋姑娘,想娶她为妻。”孟亭想起宋舟鲜妍如花的容颜,挺拔纤细的身姿,温柔专注的神情,只觉无一不是他理想的模样。 “亭儿,从小到大,你想要的为父何曾亏待过你,只这一件,那两家的背后势力是连知州大人也忌惮的存在,你不能任性。” 孟照了解他的儿子,少有才名却不骄不躁,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所以他才会对他寄予厚望,好好说他总是会听的。 可是这次自来听话的孩子让他失望了。 “父亲,孩儿也从未有过什么请求,只这一次,若能娶她为妻,儿子定发愤图强不负父亲期待。” “我看你是魔怔了!”好的坏的都说了,见他还执迷不悟,孟照气不打一处来,“难道你要为了个女人气死我?” 孟氏在祠堂外听着这父子俩越说越不像话,她很是着急,可是又不能进去,只得在门外朝两父子使眼色。 孟亭向来孝顺,见孟照脖子通红,他只得低了头,“孩儿不敢。” “只是父亲,如果宋姑娘不开医馆,愿意安心在家里相夫教子,您还会反对吗?” 孟照想说“会”,可是见儿子充满希望的眼神,他决定不把话说死,“如果今年秋闱你能中举,到时候她又安分下来,或许可以考虑。” 见孟照松口,孟亭喜不自胜,他想着近日得用功学习,还要找机会劝宋舟暂时关了医馆,他是可以照顾她让她衣食无忧的。 一时间孟亭身上那股精气神又回来了,甚至比之前更有斗志,孟氏夫妻看在眼里,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也不戳穿。 第14章 挥慧剑要不你试试床榻? 这些日子天气渐热,医馆生意平平,来的多是一些暑热腹泻的病患,不过有制好的成药,下午也算清闲,正好闲着没事,宋舟开始教阿禾整理医案,由于阿禾识的字不多,宋舟只得放弃,最后只做好标记让阿禾负责分类。 “小姐,你整理这么多笔记做什么用呀,我看隔壁回春堂的大夫也没做这些呢?” 宋舟笑了笑,“每个大夫不一样,这些医案笔记大多是师父之前留下的,我把它整理分类了,既可以防止遗失,又可以从中学习总结。” 阿禾听不懂,不过她向来听话,只耸了肩照办就是。 宋舟埋头,继续拿红笔勾着之前的笔记,“阿禾,后厨我熬着药呢,你去看看,到时间了给我熬成流浸膏,小心点可别糊了。” -- 第22页 宋舟上次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放了瓶止痛伤药,季景辞真的收到了,还说效果不错,正好她对跌打外伤比较感兴趣,因为男女有别也没有趁手的病人,宋舟想着给他再换个方子试试,就当是个免费的试验品。 阿禾乐得清闲,应了声“哒哒哒”跑去后厨了,她不爱跟这些纸呀布帛打交道,特别是年生长的,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 夏日炎热,带了暑气的青石街道空无一人,蝉鸣声躁,宋舟伏案而坐,肩背挺直宛如玉雕,让匆匆而来的孟亭感到一阵扑面清爽。 秋闱将近,这些日子他都在用心看书,今日难得抽了空过来,见她看得认真,孟亭擦了擦额头薄汗有些不忍心打扰。 宋舟感到光线似乎没那么明亮了,她抬头,见孟亭一袭青衫,正含笑倚门而立。 “孟公子,你怎么来了?别站门口,有些热。” 宋舟引着孟亭坐在平日看诊的隔间,除了上次端阳节灯会,两人很少联系,孟亭这一来,宋舟担心地询问是不是孟氏身子不舒服。 孟氏确实有些不适,不过她已经换了一个大夫,孟亭不好说,只道:“母亲近日倒没什么不适,是我,这整只右臂有些不适,还有手腕时常觉得疼痛,想来找你看看。” “手臂可能抬起来?”宋舟不好上前检查,只能询问道。 孟亭试了试,回道:“倒是可以,就是有些酸痛。” 宋舟观他的面色,眉间带着一点焦灼,眼里还含着一点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不过气色倒是不差,想着秋闱将近,她问道:“孟公子,你最近看书时间是不是很长?” 只有秋闱能一举夺魁,他在家里才更有底气,才有机会让孟照同意他娶宋舟,孟亭轻声道:“嗯,最近都是卯正开始看书习字,至戌时止。” 那就是从天明到天黑! 宋舟知道他家里对他寄予厚望,他本身也聪慧上进,不过他之前受了伤,身子本就还没养好,这样用功,只怕很容易垮下去,作为一个大夫,最是见不得这样的事情发生,她木了脸有些生气。 “孟公子,你之前受伤身子本就虚弱,这样可怎么吃得消?秋闱固然重要,可是身体更重要,你还年轻,以后还有会试甚至殿试,就算你书念得再好,也......” 明明是沉着脸,明明是教训的语气,孟亭心里却熨帖得不行。 夏日干渴的齿间舌尖,像是被甜蜜的番瓜汁水浸润过,甜丝丝,凉丝丝。 宋舟话还没说完,见孟亭眸子晶亮,眼神炽热,一时忘记了还要说些什么,皱了眉有些局促。 孟亭轻咳一声,他本就不是来看病的,此时见宋舟难得失了平时淡然的样子,他问出了纠结已久的问题。 “宋姑娘可曾想过以后?” “以后?”宋舟诧异,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 “嗯,这医馆你打算一直开着吗?以后成亲生子了怎么办?” 孟亭也知道突然这样问有些冒昧,可是他时间不多,加上他母亲也不愿再帮他转圜,只得亲自问了,他想着这样也好,让她知道自己的心思,他直觉宋舟对他也是不一般的。 宋舟不知该如何回答,男女有别,且她觉得跟孟亭也还没熟到谈论这些的地步,一时间面色有些尴尬。 见她面有难色,孟亭有些后悔,他拘了一礼道歉,“是在下冒昧了,只是好奇才有此一问,宋姑娘不必在意。” 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姑娘家,求生本就不易,抛头露面开医馆也是无奈为之,可是不说出来,她以后还不知要面对什么刁难,想到这,孟亭鼓起勇气再度开口:“在下其实是想问,若有一人,愿意将姑娘珍之重之,姑娘可愿从此红袖添香,相夫教子?” 宋舟明白了孟亭的意思,但是却很不舒服,于孟亭而言可能是高高在上的好意,于她而言却很是轻浮冒昧。 宋舟待人表面随和,其实内有棱角,她看着眼前神色认真的孟亭,想起孟氏的话,他虽没明说,其实就是家里嫌弃她的意思,可笑他们竟都一厢情愿的觉得她是被迫出来开医馆的,会欢天喜地的接受。 她有些冷:“我不愿意。” 孟亭想过宋舟听到这话会含羞不答,会疑惑反问,甚至装傻听不懂,可是独独没想过她会直接拒绝,这是听明白之后的拒绝,一时间一口郁卒之气被堵在了喉咙口。 他想可能是他没有表述清楚,他的本意是喜欢她,想跟她在一起,想照顾她,可是不知为何说出来的话就变了模样,他能感受到宋舟周围散发着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他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是他太过自负,想当然的以为宋舟会十分乐意,不管他承不承认,下意识的他轻看了她,跟他父母一样。 那些萦绕在心的解释说辞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他张了张口,终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小姐,浸膏熬好了,您看看是否可以了?”阿禾捧着一个白瓷碗从后院走了进来,见孟亭也在,她有些脸红,低低唤了声“孟公子”。 孟亭淡淡回礼,他觉得应该说些什么,可还是欲言又止。 宋舟恢复了公事公办的表情,叮嘱孟亭道:“孟公子,你这手臂还是要注意休息,我先给你开点丸药试一下,如果不行就只能针灸了。” 孟亭拘了一礼,“有劳宋大夫了。” -- 第23页 他拿了方子,只得悻悻告辞,他也是个骄傲的人,第一次有了希望相伴一生的姑娘,却被人拒之千里,虽事出有因,到底意难平。 “小姐,孟公子只是来看病吗?怎么这么快就走了?”阿禾留恋地看了一眼孟亭远去的背影。 宋舟接过流浸膏,漫不经心地回了个“嗯”。 阿禾知道两年后宋舟就会把卖身契还给她,所以从来没把自己当成下人,平日里两人相处也是亦师亦友。 她听人说大户人家有陪嫁的风俗,有时候也会幻想若是能嫁给孟亭,她好像不赎身也没什么关系,就这样陪在身边,说不定....... 她有些向往,但看宋舟神色不虞,只能试探着道:“小姐,你跟孟公子闹别扭了?” 宋舟诧异地看了一眼阿禾,严肃道:“阿禾,我跟孟公子就是大夫跟患者的关系,以后这样的话不要乱说。” 阿禾心里“咯噔”一下,前些日子不是还好好的么,这是怎么了?她看了一眼孟亭离开的方向,忍不住道:“小姐......” 宋舟看了她一眼,阿禾只得闭嘴,宋舟觉得太过严厉,只转了话题问道:“阿禾,你可想过你以后要做什么?” 阿禾摇头,她脸红了红,不好意思说如果宋舟能嫁进孟家,她也想跟着去。 宋舟问了话,见她摇头,也没想到她的回答竟然是这个,怔了怔才道:“我是想过的,开医馆除了谋生,也是为了治病救人,还有师父养我育我一场,我不能让他这些年的心血白费,他留下的笔记手稿也值得费心整理,若有一日有了足够的钱,我还想把这些笔记刊印出来。” 阿禾静静地听着,她不明白这些有什么好整理的,在她看来这一切不过是为了生活罢了,如果有一个更好的机会,为什么不能把握争取? 宋舟见她一脸懵懂,也不解释,只是为这段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的感情做最后的注解,“我想要的,该是互相尊重、彼此成全,而不是高高在上、自以为是。” 阿禾觉得这样子的宋舟才有些高高在上,她还想为孟亭争辩一下,可是她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又何谈分辨,只得悻悻闭嘴。 宋舟说完也不再开口,只默默将流浸膏混着辅料制成药丸。 ...... 这一次却很奇怪,小瓶子在卧室搁了好几天也没有被传过去,看着担心自己没有药吃的宋舟,季景辞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他没好意思交代其实他根本没有吃她的药。 “梳妆台、地板、书桌我都试过了,为什么这次传不过来呢?”宋舟踱步。 季景辞本在看书,闻言想着她卧室别无长物,他顺口回了一句“要不你试试床榻?” 第15章 剖白要是可以把你也传送过来就好了…… 床床床榻? 话音刚落,季景辞自己先不自在了起来,他轻咳一声假装继续看着手上的《通鉴》,正巧看到‘夫表曲者景必邪,源清者流必洁’(注1),太子殿下略心虚。 宋舟却没想那么多,季景辞的话刚好提醒了她,她将小药瓶拿手绢包了准备搁在床头,顺口问道:“我上次给你的药是不是吃完了?那个只能止疼痛,这次我调整了一下我师父的方子,你试试看能不能做预防用。” 季景辞想起那不知被扔在哪里的小瓶子,一本正经地怀疑,“你觉得这药传过来不会有问题吗?有没有可能会变质?” “你没用过?” “用过。” “既然用过你也说效果不差那还怀疑什么?”宋舟疑惑。 季景辞心下一跳,合上书本,继续装正经,“你之前不是说要时常总结讨论这镜像么?我提一个合理猜测。” 宋舟颔首,叹息道:“要是可以把你也传过来就好了。” 季景辞觉得今晚上心脏定是坏了,不然怎么老蹦蹦跳呢,他看着宋舟兀自翻着小布枕头,疑心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 “你说什么?” “我说要是可以把你传过来,我就可以给你看诊了,”宋舟放好小药瓶,又用小布枕头压了,才接着道:“你也知道女大夫看诊有很多局限,许多外伤病患并不方便让我瞧,你就不一样了,晚上过来,谁也发现不了,没有人可以说三道四的。” 宋舟眼神清澈,让季景辞飘忽荡漾的心也沉静不少,他又恢复了冷清的样子,垂眸道:“我要是真被传过来了只怕你会被吓到。” 宋舟一想也是,笑了笑不说话,室内又恢复了沉默,两人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互不打扰,这是这些日子他们养成的默契。 宋舟开始誊写白日整理好的笔记,昏黄的烛光打在她的额头鼻尖,长长的眼睫在光下偶尔跳跃,季景辞的书却还停在汉纪那一页,半晌,他终于向自己屈服,开口问道:“你那宫灯怎么换了?” 宋舟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问端阳节那盏屏纱宫灯,不过这一停,墨汁滴了下来,晕了一片,她慌忙回了句“扔了”,手忙脚乱地抽开那沓白纸,却又不小心打翻了砚台,墨汁撒了一地。 看在季景辞眼里,她这慌张模样就有诸多猜测了,他摩挲着手上的书页,心情一时有些复杂,“为何要扔?挺好看的。” 宋舟擦着墨汁也没看他,顺口回道:“你早说你喜欢,我搁台上说不定能给你传过来呢。” -- 第24页 “你倒是大方。” 他难得反着夸她一句,宋舟“噗嗤”笑出声来,“对于不重要的东西我向来大方着。” “不重要的东西?前几日我看你日日都要赏玩几遍,”季景辞瞄了一眼宋舟,见她似乎没有任何影响,复问道:“是东西不再重要,还是人不再重要?” 面对他的追问,宋舟重重搁下砚台,有些不耐,“往日也没见你这么多话,今日干嘛老追问我?” 对啊,为什么想知道这件事情? 季景辞沉默,眼前的她黛眉微蹙,娇艳的唇瓣因为不满微微抿着,半晌,他终于给自己找了个好理由,既是回答她,又是说服自己。 “我得时刻关注你的状况,不然好不容易习惯的人换个新的来岂不是又要重新熟悉?” “......” 宋舟噎了一下,好像是这个理,这些日子两人相处还算和平,换个人还真不一定,索性也不再追问,打扫干净墨迹,又将干了的笔记用皮纸包起来一叠一叠放进箱子。 季景辞推着动椅停在交界处,看宋舟纤细的身影自顾忙碌,他整了整衣角好奇问道:“你这是在作何?” 宋舟指了指桌上的一沓抄好的笔记,“这些,都是我师父的心血,可不能给传到你那里了,用皮纸包了,还可以防潮防蛀。” 季景辞之前就很奇怪,为何宋舟将写过的纸吹干后都放箱子里装好,原来是怕莫名其妙到他这里。 他其实也有整理文史心得的习惯,东宫虽有专门做这些事的文吏,但他得空了也会亲自整理。 看宋舟小心翼翼的模样,季景辞忽然感叹了一句:“你师父有你这样的徒弟,也算是幸运了。” “遇上师父,才是我的幸运。”宋舟抿唇,“我能为他做的不多,他一生救人无数,若有一日这些笔记能被更多人看到,我想他一定很开心。” 她满怀期待的眼眸似有光华流转,晃到了季景辞的眼睛,他移开目光,似赞似叹,“别人都是藏着掖着,你倒是大方。” 言毕,又话锋一转,“不过你可要努力赚钱了,这得花不少银子刊印。” 说到这宋舟又有些丧气,“银子不好挣,这渝州城药材都被掌握着,我也只能捡别人剩下的,将将糊口罢了。” 听到这,季景辞皱了眉,“向来只听过榷盐榷铁,什么时候药材也成了榷货?” “不是官府,是两个大药商,这东南之地不止渝州城,其他都是这样的,谁要用这些药材都得从他们两家拿,价格高不说,不听话还会受排挤。” 听到东南,季景辞沉吟了,这可不正是齐王的封地,两个药商能有这么大能量?想来是官商勾结罢了,就不知道他那二哥在这其中可有什么勾连,他不准备掺和这事儿,不过倒是可以把这消息透给他大哥。 “为什么一定要从他们那里买?” “听说是水路跟陆路都被他们买断了,谁想出了城进货多半回不来,其实具体怎么做的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很多事都是道听途说。” “呵,天高皇帝远。”季景辞冷笑。 宋舟叹气,“有钱人家倒是无所谓,只可怜了平民百姓,生个病几乎掏空家底,只能卖身卖田,最后越发难过,甚至有的就干脆不治了。” 宋舟没有得到回答,抬头见他一脸冷肃,眸似寒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时间屋子里又沉默下来。 突然,外院传来了阵阵拍门声。 “快,快开门,宋大夫,快开门。” “啪啪啪”的拍门声在夜晚显得特别响亮,惹起了玉林街此起彼伏的犬吠声。 都这个时候了谁还会过来? 季景辞也听见了,见宋舟匆匆推门而去,他摩挲着腰间的盘龙玉佩,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第16章 心迹睡不着,宋大夫给看看不寐怎么治…… 宋舟出来的时候跟刚穿好衣衫的阿禾撞个正着,她睡得死,这会儿还蒙蒙的,见宋舟也出来了她打了个呵欠,“小姐,这么晚了谁会来敲门?” “不知。” 宋舟应了声松开门栓,刚打开大门就见街头布店的掌柜一脚迈了进来。 张掌柜年过四十,身材矮胖,此时额头汗水簌簌下落,见宋舟开了门他边擦汗边道:“宋大夫,你快去看看我家内人,她昏过去了!” “张叔,你先说说是怎么回事?”宋舟绕过屏风拿了药箱就跟着张掌柜出门,叮嘱阿禾留下看门。 两人边走边说,临近他们家门口的时候前因后果宋舟总算弄明白了。 原来张大婶今日用过夕食后,觉得有些脘腹胀满,就吃了几粒在千金堂开的正气丸,谁知道症状不仅没有缓解,还将夕食都吐了出来,随后开始腹泻不止,开始她说还能忍受,后来整个人直接昏倒在茅厕了,还是他家大丫头见她久久没有出来发现的。 宋舟跟着张掌柜一路来到正屋,张家大丫一脸焦灼,见宋舟来了赶紧哭道:“宋大夫,你快去看看我娘呜呜......” “哭什么哭,赶紧让开。”向来温和的张掌柜气不打一处来,拉开了哭哭啼啼的大丫。 张大婶脸色青白,血色全无,屋内还残留着呕吐秽物留下的冲人气味,宋舟将她的头偏向外侧,拇指刺激她的人中,又吩咐大丫赶紧去厨房兑一碗淡盐水过来,让掌柜的开窗透气。 -- 第25页 一番忙碌下来,张大婶呼吸慢慢恢复了过来,一声呻、吟睁开了眼睛,宋舟接过盐水小心地喂她喝下,谁知道张大婶“呕”的一声又吐了出来,不小心全喷在了宋舟衣裙上。 “哎呀,这真是......”张掌柜急得挠头,宋舟忙道:“不碍事的,我回去换了就成,大丫,你再去弄点糖水过来吧。” 大丫应了声赶紧又去厨房办了,宋舟为张大婶切了脉,见脉象有力了些她放心许多,待喂过张大婶糖水,她开了些调和肠胃的方子跟丸药,又细细叮嘱了近日饮食,婉拒了张家相送才独自回了千金堂。 此时她也没想过要把那瓶正气丸拿回去看看,后来想起才后悔不已。 阿禾开门的时候被狼狈的宋舟吓了一跳,“小姐,怎么弄成这样?赶紧换下来我给你洗了。” 宋舟见她呵欠连天,想着明日还有许多事,便道:“都这么晚了还洗什么,我换下来便是,也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 阿禾见宋舟坚持便自去睡了,宋舟本想立刻换了衣衫,想着还是得再洗个澡,于是放了水准备沐浴,还好她素日爱洁,弄了个暖水釜,夏日天热,也要不了多少水。 这一来一回的夜已经深了,她想着季景辞应该已经睡了,所以放心大胆的从后门进了卧室的浴间,正犹豫着要不要拉上帘子就听见季景辞嫌弃的声音。 “你这探头探脑的模样是要干嘛?” 季景辞闻到一股呛人的气味,见宋舟一身狼狈皱了眉,“怎么弄成了这样?” 宋舟脸蹭的红了,“你还没睡啊?这镜像今日出现两次了?”她嗫嚅着,“刚刚张大婶吐了我一身,我想洗个澡来着的。” 季景辞已经换了一身亵衣半坐在床榻,本来他是准备入睡的,不知为何却睡不着,索性吩咐常福拿了一本《宋词》在床上品读,他也没想到竟然还会出现镜像。 见季景辞打量自己,宋舟有些不自在,“我拉帘子了啊,味道有些大,我先去洗洗。” 茜色绸帘厚重,将一切春色掩于光下,季景辞听着哗啦啦的水声,想着素来爱洁的宋舟这般忍耐,不禁低低笑出了声,“是味道挺大。” 宋舟怀疑头发也染了味儿,把自己从头到脚都洗了两遍,待她拖了湿漉漉的长发出来,随意拿帕子绞了就准备爬上床睡觉。 “你这样不怕生病?”季景辞的声音响起。 宋舟吓了一跳,“你还没睡啊?”这人今日有些奇怪。 季景辞随意将书本搁在床头,“嗯,睡不着,宋大夫给看看不寐怎么治。” 宋舟白了他一眼,很想睡觉,嘟哝道:“心思过重,没得治。” 季景辞见宋舟半阖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也覆了下来,他惊诧于自己最近的好耐性,扣了扣紫檀床柱,声音有些轻,像来自云端,“别睡,你头发还湿着。” 可惜宋舟将未干的头发撩在了床弦边,准备不理他继续睡,季景辞也是个犟的,他就不轻不重的叩着床板,因为这会儿交界处就在床边,声音听起来格外的大,宋舟没法,翻身坐了起来,“大少爷,你到底想干嘛?” 季景辞对这个称呼尚算满意,他垂眸遮住眼底的笑意,决定继续装可怜:“睡不着,腿疼,你陪我说话。” “不是阴雨天才犯疼吗?”宋舟敛了脾气,她对病患向来有无限柔情。 季景辞一本正经的撒谎:“唔,吃了你的药阴雨天倒是没那么疼了,也不知今日为何又疼了。” 宋舟翻开小布枕头,发现那手绢包了的药瓶还静静地躺在那里,她突发奇想,“这药一直传不过来,要不我给你写了方子你让你家仆去配吧?” 季景辞想着只要她不湿着头发躺床上啥都好说,便点了点头,“你写了搁桌案上看看能不能继续传过来,不能再说。” 看这架势他是不让她好睡的,宋舟其实也好奇,索性大开了窗户让夜风吹进来。 借着窗子,季景辞能看见渝州城头顶的漫天星斗,晚风轻拂,撩起宋舟额间青丝,她玉手执笔,神情专注,有如神女。 不一会儿便写好了,宋舟搁下笔,正准备给季景辞交代一下,却眼睁睁见着眼前的药方子消失不见,并出现在了季景辞的地板上,她瞪圆了眼睛,“你快看,你快看。” 季景辞也看见了,他见怪不怪,毕竟之前就亲眼见过她的手绢凭空出现的场景。 “你药瓶子里放了几颗药?会不会跟重量有关?” 宋舟一想,上次是十几颗小丸子,这次好像确实是比较大的药丸,她取了个小药瓶只倒出一粒,将小药瓶搁在床上。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她再一次亲眼见到小药瓶消失并出现在了季景辞的床榻上。 季景辞伸手拿起了药瓶,瓶身还泛着宋舟浅浅的余温,他打开瓶塞,倒出来的正是刚刚被装进去的药丸。 两人又就这些怪事讨论了一番,宋舟暗自得出结论,以后重要的东西都得绑一起,沉沉的总不容易传过去了。 想着消失不见的那些东西,她脸一红,总归也是要银子置办的不是。 ...... 后来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宋舟因为太困实在是支持不住睡着了,季景辞见她头发应该差不多干了便没在打扰她。 看着她安静的睡颜,不知梦到了什么,小嘴吧唧一下,季景辞心中忽然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 第26页 想是渝州城的风吹开了临风斋的书页,好巧不巧落在他白日注解过的那一页。 ——小舟随处去,幽意日相亲。”(注1) 那朱笔圈过的地方,每看一次都心头微动。 季景辞复拾起小药瓶,想到上次不知被他扔到哪里去了的小可怜,握紧了瓶身。 先试一试,也无妨的吧? 第17章 试药镜像好像突然就消失了 细碎的晨光洒在枣木回廊的白色藤花上,清风拂过,带起阵阵暗香。 沈越止抱了只白色哈巴狗儿边走边抱怨:“表哥,你让我把旺财抱来是要干嘛?墨先生要用?今早小春儿可是叮嘱了我要抱回去的啊,不然今晚她非让我睡床板。” 季景辞白了他一眼,“你堂堂西南王世子,怎被一个侍妾吃得死死的?” 沈越止脸有些热,心想你个大木头当然不知道这其中的情趣了,不过到底不敢说出来只得心中腹诽。 常福给身后的小内侍使了个眼色,小内侍抄近路去常园通传了。 常园在西苑东南角,里面有数个小院子,是季景辞安置东宫幕僚的地方,临着书斋跟詹事府,自临风斋过去这条路线没有任何阶梯障碍,方便季景辞的动椅行走。 墨柏枝是个身材高挑的中年女子,长相偏英气,一身男装打扮,颇有风骨。 她得了通传早早等在了东厢院口,见季景辞跟沈越止过来,她矮身朝季景辞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又朝沈越止福了一礼,“世子。” 季景辞看了沈越止一眼,沈越止赶紧上前扶了,“早就说了,墨先生不必如此拘礼。” 墨柏枝拱手,郑重道::“太子殿下于墨某既有救命之恩,又有知遇之情,这些年墨某四处奔走也没有为殿下做些什么,殿下不忍苛责,墨某却于心有愧。” 季景辞虚扶了一把,“墨先生严重了,这动椅孤就觉得甚好,且今日孤过来也正是有事请教先生。” 墨柏枝师承墨家,擅长机关术,对医术也是颇为精通,常福领着内侍守在门口,季景辞跟沈越止随着墨柏枝进了内院。 “殿下之前让人来通传说是试药,敢问药可带来了?” 季景辞点头,自袖中掏出了宋舟之前给的那瓶药,倒不是他信不过宋舟,而是这隔空传物太过匪夷所思,谁又知道这药会不会发生什么变化,正好墨柏枝有这本事,他想确认一番。 “墨先生,这哈巴狗儿是?”沈越止看了季景辞一眼,这是拿狗狗试药? 墨柏枝疑惑,看向太子,季景辞脸一热,“孤以为墨先生试药可能会用到,难道不用?” 太子殿下说会用到,那就是会用到,墨柏枝笑了,“墨某倒是能尝出来这药的成分,不过先有小动物来试试安全倒是极好的,世子把这狗儿给墨某吧。” 其实倒也不是非要这哈巴狗儿来试药,就是季景辞最近很是听不惯沈越止闲聊,三句不离他家小春儿跟她的狗,所以...... 沈越止眼巴巴的见墨柏枝接过他的狗狗,倒了一粒药丸出来喂它服下。 墨柏枝又轻轻捏着哈巴狗儿的颈骨胸脯,让它顺利吞下药丸,方解释道:“只需要等一个时辰,若是无碍,墨某便可以尝试看看这药丸了。” 等着无聊,沈越止打听起事儿来,“墨先生这次下沧州可打听到贵师兄的消息?” 墨柏枝耷拉了眼皮,语气说不出来的失望,“没有,那人不过是个普通江湖郎中,是误传。” 季景辞有心安慰:“墨先生不必丧气,孤已经让影剑通知了各处,有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墨某先谢过殿下了,只是这么多年了,只怕师兄他......”墨柏枝心中其实有数,只是难免还有一丝丝侥幸,不过这么多年到底想开了些,叹道:“没有消息其实也是个好消息。” 季景辞跟沈越止见她想得开也不再劝,墨柏枝性格爽迈,游历大江南北见识不凡,几人又谈了些四下见闻,时间倒也飞快。 “殿下,这狗无碍,墨某开始试药了。” 季景辞点头,墨柏枝拿过药瓶倒出一粒褐色药丸,仔细闻了闻气味,又拿特制刀片分开,薄薄切了一层尝试。 半晌,墨柏枝开口,“殿下,这药丸是止外伤疼痛的,对人无害,里面有十位药材,分别是三七、红花、骨碎补......” 墨柏枝说完,恭敬递回药瓶,突然“咦”了一声,“殿下,您这药是从何而来?” 季景辞见她神色有异,心中疑惑,斟酌片刻道:“友人所赠,可有何不妥?” 墨柏枝却满脸焦急:“敢问殿下是何友人?可在京城?” 问完才觉失言,还好太子殿下并未责怪,她解释道:“此药并无不妥,只是这小陶药瓶,殿下请看这瓶底的凹横。” 沈越止接过药瓶递给季景辞,季景辞倒过来一看,果然瓶底有一小枝侧柏印记。 墨柏枝继续解释:“这民间烧制陶器,总爱印些简单标记,师兄便有此爱好,小时候我总缠着他,他做陶器的时候就喜欢在瓶身或者瓶底印上一枝侧柏,虽然民间印柏枝的不少,可是这么小的瓶子都要印,这......这很可能出自师兄之手,还请殿下告知,墨某感激不尽。” 季景辞倒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陶瓶还有此玄机,可是他也不能贸然透露宋舟的存在,他得先问问宋舟这瓶子的来历,其实他心下已经有了猜测,面上却不显,只安抚道:“墨先生不必着急,这赠药之人乃一女子,与贵师兄差别甚大,她并不愿见生人,待孤问过这陶瓶来历再告知于你,如何?” -- 第27页 太子此言既真诚又不容回绝,墨柏枝心下再着急也没办法,只得应诺。 倒是沈越止听闻有一神秘女子不禁竖起了耳朵,心下八卦起来,他怎么不知道素来冷情的太子殿下跟一女子有了往来,且听他这口气还颇为回护,他喜气洋洋的朝季景辞挤眉弄眼。 季景辞扫了沈越止一眼,两人打小就一起长大,他眼珠子一转他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抱过旺财对沈越止道:“阿止,旺财试了药今日就留在西苑观察,如何?” “不如何!表哥!殿下~你把旺财还我,我啥都不问立马就滚回府去,行了吧。”沈越止投降。 “也行。”季景辞憋了笑将旺财还给沈越止。 回了临风斋,季景辞想着要问问宋舟关于这陶瓶的事情,可是一连好几天都没有见到宋舟,镜像好像突然就消失了。 他哪里知道宋舟已经被关进州府大牢了。 第18章 牢狱之灾(上)大晌午的,就接了好…… 大晌午的,就接了好几个暑热病人,阿禾跑前跑后累得够呛,好不容易忙完,她摊在椅子上朝宋舟喜滋滋道:“小姐,这两日病人虽多,不过还好跟咱的正气丸对症,这会子回春堂那老大夫怕是红眼病要犯了。” 夏日炎热,食物又极易腐坏,宋舟虽奇怪倒也没多想,只是心下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她叮嘱阿禾道:“病人多了你抓药可得小心点,仔细别出错。” “知道的,小姐叮嘱好多次了,我每味药都对上几遍的。” 阿禾打小干惯了农活,做事还是挺细致的,宋舟观察过才让她上的手,只这毕竟是细致活儿,小心点总不会错。 两人又核对了一下上午的账目,突然外面一阵喧哗声传来。 “就是前面了,看见没?千金堂,就是那里......” “走,走,快点,跟上......” 阿禾站在药架外间,探头一看,只见一群男女老少气势汹汹的朝千金堂而来。 “小,小姐,你快看。” 宋舟搁下账本转了出来,正巧那群男女一窝蜂的进了来,为首一人是个中年壮汉,满脸络腮胡子,见一个身材纤细的小小女子,轻蔑道:“赶紧把你们老板叫出来。” 阿禾还未见过这种架势,她站在宋舟身后有些害怕。 宋舟扫了一眼人群,见里面还有几个眼熟的街坊,她好声道:“我就是这千金堂的老板,也是这里的大夫,不知这位大哥何事找我?” “就是你......”壮汉颇有些不信,他身旁有人提醒道:“杜二哥,就是这女子,她就是这千金堂的老板。” 宋舟看了那人一眼,很好,老熟人了,隔壁回春堂的小药童,她懒得理他,只想先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她又重复问了一遍,“不知诸位有何事找我?” “何事?上次我娘子在你这买了那正气丸,说是治夏伤暑湿的,可是吃了你那药却腹泻不止,人都差点去了。”其中一名中年男子道。 “对,我娘也是,开始还以为是腹泻,谁知道找大夫看了才说你那药有问题。”杜二补充道。 “我们家也是,我家那口子苦胆都差点呕出来......” “哎呀,我跟你们说......” 一时间群情激愤,越说越离谱,并纷纷说要找宋舟给个说法。 “你既然是这千金堂的老板,又是大夫,你今天要给我们个说法。” “对,说法,怎么能卖有问题的药,必须说清楚。” 宋舟皱眉,想起之前布店张大婶的事情,直觉这事儿不简单,她站出来行了一礼,朗声道:“诸位稍安勿躁,凡是在千金堂来开药的病患我们都有记录,这正气丸是我师父的秘方,效果是经得起验证的,主治夏伤暑湿,呕吐泄泻,诸位可否让宋舟一一查验,待确认过后,宋舟定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听闻有记录,有几个闹得大声的默默往后退了一步,宋舟注意到却没空理他们,只叫了阿禾搬出医案跟病患亲眷一一求证。 少了那几个人起头,宋舟又平心静气言语温柔,众人见着漂亮姑娘也还算配合。 宋舟一路核对下来,发现给这些病患开正气丸确实是对症的,并且她们回去也没有单独吃过什么东西,只除了正气丸,她又取下没有卖出去的药丸,尝了一下确实没有问题。 她想起刚刚那个中年壮汉说是有人说她的药不对,她问杜二:“敢问杜二哥,是哪位大夫说正气丸有问题?” 杜二正要回答,边上一男子答道:“你别管是哪个大夫,你先说清楚为什么吃了你家的药会腹泻不止?不是说是止泻的。” “对啊,你先说清楚。”边上人附和。 宋舟确实也不知缘由,而且看起来这些人也确实是吃了药才出问题的,她好声好气道:“诸位放心,宋舟并不是想结仇,只是想知道为什么说药不对,这样吧,请问各位谁手上还有未服用的正气丸?” “我娘吃了腹泻不止就扔了......” “我们家拿去喂家禽了。” 杜二也道:“我们家倒是有剩,可是为什么要给你?你毁尸灭迹怎么办?” 这杜二看来倒是读过一点书的,不然也不会被推成头子,宋舟解释道:“杜二哥大可放心,我就是想检查一下药丸,你只取一粒给我,怎样?” 杜二一想也是这个理,不过他并没有把药丸随身带着,“今日出门忘了带上,这样吧,我回去取一趟。” -- 第28页 宋舟心下有些担忧,她拉过阿禾,“让她跟你一起吧,她认识药。”说着给阿禾使了个眼色。 阿禾明白宋舟的意思,这是担心有人掉包,她点点头示意宋舟放心。 两人去后,宋舟想着今日是开不了门了索性端了茶水安抚众人,又细细打听了饮食这些,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她又仔细看了一遍医案,依旧一无所得。 杜家并不远,两人很快便回来了,宋舟看阿禾脸色不对赶紧问道:“带来了吗?” 阿禾摇头,杜二有些抱歉,“内子说看着那药丸生气,已经扔了。” 宋舟:“......” 事情至此,竟然没有剩下的药丸,宋舟直觉这里面有问题,正气丸是师父留的方子,她跟阿禾亲自制作的,肯定没有问题,难道是对家嫉妒正气丸卖得好,想闹一场毁了千金堂的名声? 她脑子转得飞快,突然想起布店的张大婶也服用过,“街头的张掌柜家也买过,阿禾你过去看看是否还有药?” “还看什么看?你要是今天找不到药就不解释了?”有人摔了杯子。 “我们家那口子就白白遭罪了?” “街坊们,待了快一下午了,咱还等着吗?” ...... 场面越闹越凶,宋舟示意阿禾快去,阿禾应了声,正要出门,就见穿着皂衣的带刀官差匆匆而来,鱼贯进入。 闹事的亲眷见有官差过来,一时也闭了嘴,纷纷躲在一旁指指点点看热闹了。 当先的捕快头子姓邢,长得人高马大,声若洪钟,一开口就说出了个劲爆消息。 “不用去了,正是布店张家报官,说你千金堂兜售假药,害人性命,宋大夫是吧,跟我们去一趟衙门吧。” 第19章 牢狱之灾(下)指腹柔滑冰凉的触感让…… 渝州城是渝州首府,渝州虽偏远却也设有县衙跟州府,分别由县令跟知州掌管,张家状告千金堂必须首先经过县衙开审。 因为没有定罪且证据不齐,衙役并没有给宋舟上桎梏,不过循例将宋舟带至府衙,又因天色过晚,证人未齐,不能开堂便将宋舟跟阿禾暂时羁押在了府牢。 府牢建在县衙后方,阿禾望着黑压压的甬道眼泪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待牢头将她们扔进牢房,“啪——”的锁上门,看着满地潮湿的茅草,她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小姐,这,这可怎么办?他们说咱害死了人,呜呜,咱是不是要偿命?我还年轻......还不想死,呜呜......” 宋舟捏了捏眉心,今日闹了一天没有歇口气,又赶上这等事,她觉得脑子有些乱,见阿禾害怕,只能先安慰她:“你别担心,现在事情怎样还不清楚,咱先坐会儿。” 阿禾抹了眼泪,挨着宋舟坐在茅草垛上。 宋舟在路上就试图向衙役打听,可是他们嘴很紧,根本没有透露一点信息,现在她唯一知道的就是张大婶死了,至于何时何地,死因为何皆不清楚,听之前那个捕头的口气是张家说吃了正气丸的缘故? 想起那总是笑眯眯的大婶,宋舟心情有些沉重,但她怎么也想不通,昨晚上她是摸过她的脉象的,当时已经恢复正常并无不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惜她现在被关在这里,想去看看尸体都不成,伴着阿禾低低的抽噎声,她仔细回忆着昨晚上可能被忽视的细节,突然一阵脚步声传来。 “孟少爷,您请,就在前面不远了。”甬道有回声,邢捕头虽刻意压低了声音,但也很难不惹人注意。 “劳烦邢捕头了。” “不客气不客气,举手之劳,呵呵。” 脚步声渐进,宋舟跟阿禾不约而同朝外看去,只见一人青衫矗立,面如冠玉,跟这阴暗森冷之地格格不入,可不正是孟亭。 阿禾痴痴地望着孟亭神色凄惶,“孟公子,快救救我们,我们......我们根本没有害人。” 隔着腕粗的实木栅栏,孟亭见地上茅草潮湿,宋舟虽裙角有些脏污,肩背却挺得笔直,看起来精神还好,孟亭松了口气,安慰道:“你们别担心,这事儿或许还有转机,现在证据不足还未开堂,否则就直接上枷锁了。” 说罢他又打量了一下监牢,低声道:“周县令跟在下父亲曾是同窗,邢捕头还算给在下几分薄面,等会儿他会让人送床被子来,你们先凑合一晚吧。” 阿禾擦了擦眼泪,宋舟有些意外,她本以为上次已经说清楚,孟亭不会再来找她了,没想到在这人人避之不及的时候他来了,还愿意替她们奔走打点,她有心感谢:“孟公子,劳烦你了。” “宋大夫不必客气,你对在下有救命之恩,这些都是应当的。”孟亭拱手,“对了,在下打听到县令大人传了仵作,不过怪异的是张家并不配合。” “不配合?”宋舟挑眉,看孟亭欲言又止,她明白这事儿只怕有猫腻。 “嗯,张掌柜跟他的几个子女还有族人都不愿意让仵作验尸,说是会扰得后人不得安宁,需要尽快让人入土为安。” 阿禾很是气愤,“他们说不让就不让,说是我们的药害死的就是吗?” 孟亭看了她一眼,解释道:“当然不是,县令大人已经派人去劝解了,只要你们能举证医治过程没问题,验不验尸他们家就说了不算了。” 宋舟虽然对诉讼官司不懂,但明白孟亭这是在提点她,再次谢过孟亭后,陷入了沉思。 -- 第29页 她觉得这件事说不出来的奇怪,先是有人吃了正气丸出问题闹事,后来又是张大婶吃了她开的药死亡,她很确定昨晚上给张大婶开的是调肠胃的药丸,这段处理没问题,那么张家是要抓住正气丸不放?没道理呀。 很明显前一波人是冲着正气丸来的,目的是毁掉千金堂的名声,可是张大婶的出事就很多余了,张家不肯验尸,又非要咬着她,这是有人指使?还是仅仅是巧合意外? 阿禾再次谢过孟亭,孟亭又劝慰了几句,见宋舟犹在沉思,他告辞去了张家。 孟亭走后不久,邢捕头就让人给她们换了两间干净的牢房,但不知为何把她们二人隔开了,宋舟摘了手上的镯子想跟衙役换点消息,衙役却看都没看推了回来摆手说什么都不知道。 这间牢房虽然比之前干净些,但是也很是潮湿,偶尔还能听见水流滴答下落的声音。 宋舟睡不着,双手抱膝蹲在木板床上理着思绪,她想一定是有什么细节被她忽略了,是什么呢?她敲着手指。 赵名就在牢门的小窗前站了会儿了,遗憾的是那冰肌玉骨的女子太过专注迟迟没有发现他,他转了转手中的折扇,示意衙役打开门。 锁链的“哐当”声拉回了宋舟的注意力,只闻“吱呀”一声牢门应声而开,赵名就骚包地打开折扇,故意扇了扇额头那一缕头发,调笑道:“宋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赵名就出现的那一刻,宋舟杂乱的思绪忽然理出一个线头,如果说渝州城有谁要害她,那非王赵两家莫属,现在赵名就出现在这里,一定是有什么情报或者目的,她或许可以套他的话。 “是你,别说什么又了,”宋舟没好气,“你特意过来总不会是来看我的?” “怎么不是?就是,再说了,他孟竹筠来得我赵子瓒就来不得了?” 宋舟不适地皱了眉,“赵大少爷,还请慎言。” 见美人明显不高兴了,赵名就收起折扇敛了嬉皮笑脸,“宋姑娘,还记得初次见面本少爷说的话么,现在依然有效。” 宋舟想起那日他那些招揽的话,刻意道:“赵大少爷这么看得起我?我现在人在大牢,还可以给你带来什么?”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闹事的人你看清了吧,回春堂的,你觉得明日王氏一系的大夫还会给你说好话吗?”赵名就朝宋舟抛了个自以为是的媚眼,“我们赵家就不同了,只要你以后愿意为仁和堂办事,我赵子赞不仅保你这次平安无事,以后你千金堂宋舟,名头将比以前更加响亮。” “你能怎么保我平安无事?”宋舟小心试探。 “呵,你是要套我的话?”赵名就笑了,“其实告诉你也无妨,我就这么说罢,你的正气丸确实没有问题,但是王家做了点手脚,只要我家不出面,明日堂上验证的结果一定是你的正气丸有问题。” 宋舟发现,出问题的都是买三日前那批药的人,虽然药丸不见了,但整个制药过程她跟阿禾都是亲自看着的,唯一有可能不对的地方...... “他们在药瓶上做了手脚!” 赵名就赞赏地看着宋舟,只觉无一不合他的心意,他抚掌道:“聪明!不过药瓶都被毁了,你没有证据,且现下状告你的是布店张家,杀人偿命你知道吧,只要你愿意听我的,这些小事本少爷统统可以帮你解决。” “本少爷甚至可以免了你的后顾之忧,收你三分利,也不强求你卖得比仁和堂贵,只要不是太过分都依你,只加一个条件,”赵名就伸手替宋舟撩了一下碎发,指腹柔滑冰凉的触感让他有些心猿意马,“你跟正气丸的方子,都归我。” 赵名就的触碰让宋舟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随即停下,心里飞快地转了几个念头,说实话她虽然讨厌赵名就,但是跟生死比起来这算什么?只要留得一条命在她还怕没机会捶爆他,更何况现在未必就到了山穷水尽那一步...... 赵名就也感觉到了宋舟态度的软化,他心想,毕竟是个女子,吓一吓总是会屈服的。 宋舟正眼看着赵名就,不管如何先稳住他省得再生什么变化,明日堂上见机行事,想到此她声音软了几分,“赵公子,你能让我想一想么?” “明日就要开堂了,你打算想到什么时候?”赵名就心情甚好,他想宋舟越是绝望就越会死心塌地地跟着他,因此颇有风度道:“这样吧,明天我会去看堂审,那是你最后的机会。” 说完,赵名就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宋舟,直看得她心里发毛才哈哈大笑而去。 宋舟听着重新上锁的“哐当”声,看了一眼昏黄的油灯,想着明天还有一场硬仗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 * 县衙一大早就挤满了看热闹的民众,先是闹事,后又是官差直接在大街上带人,这件事几乎闹得渝州城人尽皆知,大家都想看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宋舟被带到堂上的时候张掌柜一家跟阿禾都已经在了,意外的是孟亭跟赵名就也在,他俩都有功名在身,想来是来旁听的。 “民女宋舟,见过大人。” 周县令四十来岁,着青色官服头戴乌纱,看着颇为严肃,见宋舟上堂,他一拍惊堂木问道:“宋女,今有张大郎,告你兜售假药,致其妻张刘氏腹泻不止后死亡,你可认罪?” -- 第30页 第20章 公堂对峙是谁给你的胆子 “回大人,民女冤枉,千金堂售卖的药材丸药,皆有来处,并且登记在册,”宋舟看了一眼伤心欲绝的张掌柜,继续道:“敢问大人,仵作可曾验尸?张刘氏死因为何?” 张大丫本是低头叩首,闻言哭骂了起来:“好你个庸医,害死了我母亲,还想让她死无全尸。” “大胆,公堂之上,不得喧哗。” 张掌柜也拉了拉他家闺女,才道:“大人,内子死时,只我家大丫在场,她受了刺激情绪激动,还请多多包涵。” 宋舟不卑不亢道:“大人,既然没有验尸,为何张家肯定是死于假药?当晚民女出诊,临走时还检查过张刘氏脉象,虽然较常人微弱但也算是正常,观其颜色也并无不妥,这一切都有医案佐证。” “医案?” “没错,民女自开医馆以来,每个病患都留有医案,大人可派人至千金堂一看,便知民女所言不虚,民女记得当时张刘氏腹泻至晕厥,醒来后已经停止,民女只开了些调理肠胃的药丸,叮嘱了这几日好生将养,这一切医案上都有详细记录。” 县令捋了捋胡须,命了两名官差过去,对着张掌柜道:“张大郎,若宋女能自证,为公平见,本官必须要命仵作验尸了。” “大人,这,这不可啊......”张大郎悲痛欲绝,但是也没有用,事已至此,要不要验尸他们家已经说了不算了,为了给宋舟定罪他们只能认了,一时间张家人哭得凄凄惨惨。 宋舟注意到张大丫的神色似乎有点不对劲,还有那天晚上她似乎也特别伤心,这个发现让宋舟留了心,比起意外频生,其实最怕的就是一无所知,无迹可寻。 她自昨晚上赵名就一走就在想,赵名就能轻易承诺替她摆平这件事,那么无非两个可能,一个是他权势足够大,另一个就是他知道且有证据证明她跟张大婶的死无关。 前者显然不是,那么就只能是第二个原因了,既然他能有证据,那她就也有机会找到证据或者蛛丝马迹,所以宋舟一定先要知道张刘氏的死因。 周县令又问询了一番口供,待衙役取回证据,宣了几位渝州城的大夫来看宋舟的医案,这些大夫虽然事先得了嘱咐不得为宋舟说话,但是这关于腹泻的处理,大家平时都是这么做的,支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不对来。 现在就等仵作验尸了,不过这验尸结果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得到的,周县令只好宣布退堂隔日再审,宋舟也被送回了监牢。 赵名就本以为今日宋舟定要求他,谁知道整个开堂她都没有看他一眼,他冷笑了一声甩袖离开,想着过几日定要让她哭着求他他才帮忙。 宋舟坐在木板床上,听着水声“滴答”,手指无意识地揉捏着一段茅草,刚刚下堂时她特意看了一眼孟亭,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懂她的暗示。 “宋姑娘。”孟亭此声犹如天籁。 宋舟闻声惊喜抬头,她就知道孟亭一定会来的,只是没想到他立马就跟上了,时间不多,她直接开门见山道:“孟公子,请你帮我一个忙。” ...... 两日说来很快,但是对受牢狱之灾的宋舟来说却度日如年,再次升堂的时候,阿禾有些萎靡不振,宋舟理了理鬓发,整个人看起来虽有几分憔悴,却脚步坚定,眼神清明。 周县令开堂后直接向主簿询问了验尸结果。 主簿回道:“大人,经验尸,张刘氏死于前日辰时,与原告所述基本吻合,其胃肠内大量液体,并未见残渣,无中毒迹象,脑部有出血,应是死于胸痹,严重泄泻是有可能导致发作的。” 这最后一句话可是有偏向性的,宋舟听到这皱了眉,看了那山羊胡的主簿一眼,问道:“先生,仵作是否说过胸痹的发作还有很多原因,比如情绪过激什么的。” 山羊胡主簿捋了捋胡须,觍着脸见周县令目光如炬,他悻悻点头,“有。” 宋舟松了口气,朝堂上县令继续解释道:“大人,张刘氏此前并未跟我交代过她有胸痹,只说是伤夏暑湿之症,民女才给她开的正气丸,张掌柜曾言张刘氏死时只有张大丫在场,大人,民女有疑,可以问她几句话吗?” 周县令捋了捋胡须,“准。” 宋舟盯着大丫,“大丫,张大婶死前你们可说过话,她可有异状?” “没,没有,啊不有,有的,她说腹痛......” “左腹还是右腹?”宋舟上前一步走近。 “左......”张大丫很慌,见宋舟又要开口,她匆忙改道:“不,是右,右边。”许是太过惊慌,她差点摔倒在地,宋舟离得近,伸手扶了她。 宋舟拉着她的手腕,“大丫,仵作说她死于胸痹,她死前没有其他表现吗?她应该很痛苦的。” “我......我不记得了......”大丫摇头,泪流满面,“不,娘,娘她一直说胸口疼。” “你们之前还说了些什么?”宋舟把着她的腕脉,分神试探她。 “没,没什么,娘没有力气,我们一直没有说话。” 听她矢口否认,宋舟笑了,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盯着大丫,一把举起她的手腕,露出了紫色淤痕,一步步逼近道:“不,你说了,你告诉她你怀孕了。” 在宋舟举起她手腕的那一刻大丫就慌了,她想抽下手臂,可是宋舟捏得太紧,她这几日又魂不守舍竟根本无力挣扎,听到宋舟说的话,她整个人骤然瘫软下来。 -- 第31页 宋舟继续道:“你娘很生气,死死捏着你的手腕说要流掉它,你不同意,你们吵了起来。” 张大丫整个身子有些颤抖,她惊恐的看着宋舟,似在诧异她为何知道。 宋舟见她如此反应,继续逼近她,“她气得胸痹发作,你却吓得跑了,你本可以叫大夫的,可是你没有。” 宋舟放开张大丫的手腕,食指戳了戳她的胸口,总结道:“是你,害死了你娘......” 张大丫想起了那天晚上张刘氏那痛苦的样子,整个人摇摇欲坠,愧疚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她试着解释:“我有去叫人的,可是当时我吐得太厉害,我......” 她沉浸在那晚的情境中面色如纸,突然见周围诧异的目光,反应过来说了什么的她赶紧挣扎着否认:“不......你胡说......我没有......” 可是已经晚了,整个大堂上都听见了,一时间纷纷议论起来,她的否认是那么虚弱,周县令拍了几次惊堂木叫“肃静”。 张大郎不敢置信,朝宋舟吼道:“你胡说什么?你害死了我妻子,又造谣我未出阁的女儿,你......你......” 他的愤怒已经不过是虚张声势,宋舟怜悯地看着张大郎,刚刚趁机摸到了张大丫的脉象发现她怀孕,本来也只是赌一把,先爆出怀孕这件事使她心神大乱,随即再合理推断,看张大丫这表现,宋舟知道自己猜对了。 张大丫这几日本就在崩溃的边缘,如今情绪变化过大,一时控制不住干呕起来,眼见瞒不下去了,她自暴自弃起来,“呵......呵呵,没错,怪我,都怪我......” “我真的是要去叫人的,可是......等我好一点了,发现娘......已经去了,我怎么跟爹爹开得了口......爹爹以为娘是吃了正气丸的缘故,我也不敢解释,想着就这样......” “不,不,这不是真的......”张大郎颓唐地趴在堂下,只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十岁。 众人都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此,张掌柜不仅失去了妻子,女儿也被爆出如此丑闻,这件事即使官家不予追究,张大丫也免不了宗祠的处罚了,在被拖下去的那一刻,她面如死灰。 宋舟虽怜悯但并不愧疚,张家人虽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但若不是她侥幸,这次就成了替死鬼,且如果张大丫敢勇于承担责任不眼见其父攀咬,宋舟也不至于为了自保当堂拆穿她,这也算是自作孽了。 事已至此,周县令本要宣布当堂释放宋舟等人,山羊胡主簿得了王家人眼色,上前一步抱拳拱手,“大人,这张刘氏死因虽清楚了,可千金堂售卖的药致人腹泻的事......” 宋舟看了看山羊胡主簿,又瞥了一眼看热闹的王赵两家人,还好那天晚上示弱稳住了赵名就,这次才能让他们措手不及,若是直接强硬拒绝,说不得他们还会加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宋舟握了握拳头,心想来得正好,这次也是时候先给王家一个教训了。 “大人,此事纯属污蔑,民女可与杜伟等人当场对峙。” 山羊胡主簿拱手打断,“大人公正严明,是不是污蔑自有决断,你一民女,公堂之上如此放肆,是谁给你的胆子?” 这主簿比张氏父女难缠许多,宋舟心想:自己经验不够不能与他耍嘴皮子功夫,否则很容易被他绕进去。 她索性当场闭嘴,捏了捏央孟亭给她的袖中之物,准备见招拆招。 周县令捋了捋胡须,一拍惊堂木,“那就宣杜伟等人上堂吧。” 第21章 恶意这女子,就该安分守己,要不然总…… “杜伟,日前在千金堂闹事一事,你先来说说是怎么一回事。” “回大人,小人妻子前几日有些头晕目眩,听了隔壁邱大娘的话去千金堂买了正气丸回来,没想到服药之后就腹泻不止,差点去了半条命,小人本以为是意外,一打听才知道好多吃了正气丸的都这样,小人气不过就跟大家一起去千金堂讨说法了。” 宋舟侧身问杜伟:“杜二哥,之前我就问你们要过剩下的药丸,可是奇怪的是所有有过腹泻的人的药丸都没有了,我倒想问问为何如此巧合?” 杜二是个耿直汉子,闻言脸一黑,“你是说我们故意污蔑你?” “那倒不是,不然当天我也不会一一核对了,若真是我们千金堂的问题,宋舟自然责无旁贷,若这其中有小人作祟,故意抹黑我们,宋舟自然也要加以澄清。” 杜伟见宋舟条理清晰,想着那日她认真核对解释的模样,也不是那等不讲理之人,本来他们也没想过要把这事闹上公堂,不知为何就被人推到了这步田地。 宋舟见他沉默,问道:“敢问各位当日服用的正气丸颜色气味如何?” “据内子说味道很奇怪,苦中带点辛辣,颜色我倒是见过,跟跌打丸颜色差不多。” 宋舟自袖中掏出一个小药瓶,倒了一粒于掌心,问道:“可跟这相似?” “看起来是差不多。”其中一人答道。 宋舟解释道:“大人,这正气丸千金堂前后两批共做了六十瓶,因为效果好已经全部售罄,民女查验过,这有问题的都是这后一批里面的,正常的正气丸是苦中带涩的,并没有辛味,购买过的街坊可以作证。” “你的意思是我们正经在你千金堂买的不是正品咯?那还不是你们卖出来的?” “对啊,这啥意思这?” -- 第32页 一时间群情激愤,周县令连叫了好几声“肃静”。 “周大人,千金堂售卖的正气丸没有问题,问题出在药瓶被人用巴豆油浸过。”孟亭自堂外看热闹的人群中走出,一时间堂上堂下皆窃窃私语起来。 周县令有些震惊:“哦?是谁?孟贤侄你可有证据?” 孟亭有功名在身,见了周县令也不用下跪,他执手行了一礼道:“大人可即刻派人跟在下一起去往城东瓦窑,在下自会给大人一个交代。” 此话若是宋舟来说,肯定会被冠个大不敬的罪名,可是自孟亭说来就不同了,周县令跟孟照本就是同窗,孟亭又是渝州有名的才子,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他捋了捋胡须准了。 孟亭跟邢捕头兵分两路,邢捕头去回春堂查封账目,孟亭带着一队衙役去了城东瓦窑,在张氏父子的后宅搜出了一大包巴豆霜。 当巴豆霜跟账册出现在公堂之上时,跪在下方的瓦窑张氏父子瑟瑟发抖,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东窗事发如此之快。 山羊胡主簿上前一步,“老张瓦工,你可向大人交代清楚,这些巴豆霜是作何之用?是不是家里......” “胡主簿,还请慎言。”孟亭出声打断,这主簿很明显是向着王家的,竟然妄想提点张氏父子。 老张瓦工额头汗水细密渗下,他颤巍巍回道:“禀大人,日前老汉有些湿热拥堵,这才想着制点巴豆霜来缓解。” “张瓦工,你说你湿热拥堵为何非要这巴豆霜呢?回春堂明明就有成品巴豆霜为何还要买生巴豆,且数量达到了一斤,这巴豆霜在这里,剩下的巴豆油为何不翼而飞?更奇怪的是回春堂的周大夫,朝廷律令巴豆严禁大量购买,回春堂此举,甚是奇怪。” 宋舟朝周县令跪下继续道:“这张氏父子分明是将巴豆油掺入了药瓶里,才致人腹泻不止,还请大人明察,还我千金堂正气丸一个清白。” 周县令查看了正气丸的购买记录,随意点了几户人家上堂,查看问询,发现确实如宋舟所言,并无辛味,且治夏伤暑湿效果也很显著,所以才能一开始就打响名声。 他又查看了回春堂内部的账目,果然有一笔账是出自巴豆,他一拍惊堂木,“大胆瓦窑张氏,还不快从实招来,为何要在陶瓶上下巴豆油致人腹泻?千金堂与你们瓦窑无冤无仇,为何蓄意陷害?” “大人,老汉冤枉啊......” “证据确凿你却喊冤,是要本官用刑才肯交代吗?” 宋舟见张氏父子眼神闪烁,上前一步道:“张瓦工,千金堂跟你们瓦窑也合作了好几次了,一直相安无事,为何这次却出了这等事?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隐情?可跟回春堂有关?” 老张瓦工还在犹豫,张三郎看了看衙役手中的刑具,瑟缩道:“没......没错,是我们下的......” “三娃......”老张瓦工阻止不及,颓唐叹了口气。 周县令正待再问,忽见堂外人群骚动,是知州大人带着回春堂的老板王鼎盛跟周大夫过了来,周县令赶紧走下堂上前拜见。 知州王赋之而立之年,颇为俊朗,他扶起周县令道:“周县令不必多礼,本官此次过来,是因回春堂王老板揭发其下周大夫有违法之嫌,恰巧跟你今日主审之事有关,本官便把人给带过来了,此案本由你主审,本官旁听即可。” 周县令拱手,“是。”又命衙役为王知州搬了红木椅子过来,方重新开堂审理。 孟亭的父亲孟照是王知州的主簿,这次也在,他瞪了爱管闲事的孟亭一眼,板着脸站在王知州的座椅后面。 宋舟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王家掌权人,是个胖胖的中年男人,微眯的小眼睛透着丝丝狠辣精明,比赵名就看着更惹人讨厌。 王鼎盛理了理锦缎袖口,悠闲拱手道:“二位大人,草民今日发现我崇文街回春堂的大夫周应,私下买卖大量巴豆等管制药材,特来将他扭送报官。” 自王知州带着周大夫出现的那一刻,宋舟就知道此事生了变化,没想到他们反应动作这么快,只怕今日很难攀上回春堂了,果不其然,那周应直接跪下伏地认罪。 “小人周应,特来认罪。是小人鬼迷心窍,这两个月回春堂生意不好,小人才违规兜售药材,正巧碰上张家儿子,他说......” 周应看了一眼宋舟,宋舟只觉这眼神不怀好意,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只听他道:“张家三郎私心恋慕千金堂的女大夫,奈何家贫,不得回应,向小人诉苦,还说只要千金堂声名不再,那女大夫还不得......” “你胡说,分明是你怂恿我......”张三郎耿了脖子不服气,想跳起来打他,却被两个衙役一把制下。 “荒谬。”孟亭气得满脸通红,忍不住出声斥责打断,却被他父亲一把拉住,眼神警告。 明明是炎热的夏日,宋舟却浑身如坠冰窖,这王家好歹毒的心思,不仅推出周应来抵罪,还让他口出恶言诬赖她的名声。 周县令看了坐在一旁的王知州一眼,见对方闭目养神似没听见,他捋了捋胡须,“周应,不得乱语与本案无关之言。” “是,这张三郎心里生了歹念,在小人那里买了大量生巴豆,但小人确实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大,竟然真的敢混入药瓶里面,小人自知有违大晋律令,甘愿受罚。” 周县令捋了捋胡须,移步至王知州坐前躬身问道:“大人,案情已经明晰,这周应违反了律令,明令当杖五十,而张三郎蓄意下毒,致多人腹泻,您看?” -- 第33页 王知州睁开眼睛,不含一丝情绪,“蓄意下毒,令人病者,徒一年,致众人病者,情节恶劣,加杖九十,以故致死者绞。周县令可酌情处理。”(注1) 话虽如此,这不就是重判的意思,周县令看着上峰冷峻的眉目,回到堂上,当堂宣判张三郎杖九十,徒一年。 这一宣判其实算是断了张三郎的生路,张氏父子涕泪横流直嚷着“冤枉”,可是这是王知州亲口适用的律条,他们的叫嚷毫无用处,被衙役当场拖下去了。 ...... 事情走到这一步,外面看热闹的纷纷议论起来。 宋舟虽然在公堂上洗清了冤屈,也为正气丸正了名,可是一路上还是被街头一些妇人的指指点点。 “这呀,就是千金堂的女大夫,听说呀......”有好事妇人交头接耳。 “哎呀,要不是她一个女子总抛头露面,又哪儿能赶上这等事。” “要我说呀,这女子,就该安分守己,要不然总惹些不干不净的事儿。” “说不得人家就是想出来钓金龟婿的呢,听说端阳节的时候就孤男寡女跟人一起逛灯会呢。” 阿禾有些气不过,想上前去争辩,被宋舟拉了,“嘴长别人身上,你管得了那么多吗?咱们要是真吵起来,可不正如他们的意,在府牢待了几天了,还是先回去吧。” 她想明白了,那些人医术上污蔑不了她,便想从女子名声着手,当真是可笑又恶毒。 第22章 再见那是离她最近的地方,他目光炯炯…… 千金堂不过几日未开门,门楣上药架上便落了好些灰,加上衙役翻查证据,地上医案笔记散乱,宋舟跟阿禾只得挽了衣袖重新整理。 虽然事情多,不过好歹是回了家,两人心情都轻松不少,收拾了一天,傍晚时分终于收拾妥当,阿禾蹲在地上擦着药架底层,宋舟坐在医案前重新理着账目笔记,一双厚底云靴不期然出现在眼前,抬头见是孟亭,她起身福了一礼。 “孟公子,之前的事情麻烦你了,还未来得及向你道谢。” 宋舟额头微湿,有几丝头发贴于透红脸颊,孟亭抬手,想替她系于耳后,忽觉此举冒失又赶紧停下。 宋舟见孟亭右手微抬,疑惑蹙眉,“孟公子?” 孟亭耳尖微红,轻咳一声掩饰道:“宋姑娘于在下有救命之恩,但有相请,孟亭义不容辞,你若再谢,倒显得在下是故意来讨恩的了。” 他语气坦荡,宋舟抿唇微笑,“倒是我狭隘了。” “只是开个玩笑,姑娘不必当真,”孟亭笑了笑,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在下今日过来,其实是来向姑娘辞行的。” 宋舟跟阿禾对视一眼,皆有些诧异,“辞行?” “嗯,秋闱既近,在下明日就将出发去往颍州参加乡试。” “这么早?”阿禾放下手里的抹布在旁插道。 孟亭笑了笑解释:“嗯,也不早了,此去颍州也要好几日,父亲说提前过去可以熟悉一下环境。” “令尊是过来人,听他的总不错。”宋舟点头,“我给你配点药丸带上吧,出门在外,难免有些水土不服,有个头疼脑热的也能用得上。” 说完,宋舟不等他回答就去药架上帮他配药去了,孟亭看着宋舟为他忙上忙下的,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熨帖,只觉能见她一面,受父亲再多的斥责也值了。 宋舟将配好的药分好后递给孟亭,孟亭谢过,张口还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他想有些事情,最好还是等做到了之后再说吧。 他最后看了一眼,转身离开,虽心中有千言万语也只化成了一句“珍重”。 宋舟其实看出来了,但既然早就做了决定她也不想多言,眼见孟亭的背影消失,阿禾还在痴痴望着门口,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提醒她他们根本就不可能,不过想来阿禾年纪还小,过两年便放下了。 宋舟想着阿禾这几日又累又怕,晚上让她好好休息,便抱了医案打算回卧房整理,刚推开门往里一瞧,就见季景辞坐在动椅上正直愣愣地望着她。 宋舟稳住想迈回来的腿,进了屋带上房门,放下了半挽的衣袖,乍见熟人还有些开心,半开玩笑道:“怎么,几日不见傻了不成?” 季景辞看了眼旁边的博古架,不知为何撒了个谎:“是好几日不见了,说好的敲击提醒你忘了,房门‘嘎吱’一声就突然出现挺吓人的。” 宋舟心想:“你说这么长一句话才吓人呢。” 她将抱着的医案搁在案桌上,“这次确实我也不知道你已经在了,大少爷就凑合一下吧,这不是没办法么,对了,我没在的这几天你还能看到我的卧室么?” “唔,不能,刚刚是听见声音才突然出现的。”太子殿下才不会承认这几日总是望着某个地方出神。 宋舟喟叹:“看来确实是得咱们都在的时候才能看见对方。” 季景辞刚撒了谎也不想搭话,推行至窗前,伸手轻轻推开雕花窗棂,季夏的晚风携着丝丝凉意,裹着廊下夜昙的清香,沁人心脾。 宋舟见季景辞不语,她抬眼望去,他清瘦的侧脸透着一丝坚毅,深邃的眉骨又蕴着一丝不屈,就在她以为他不会说话的时候,他开口问道:“你能闻到夜昙的香味吗?” 宋舟点头,想着他侧着脸可能看不见,她又答道:“你家仆人不错,这花开得真好。” -- 第34页 季景辞回头,“这是我母亲种的,她去世后这花是我乳嬷在照料,近日见开得正好,乳嬷便唤人搬来了我这儿。”他顿了顿,又道:“我有些事情想问你。” 宋舟心想绕了一圈感情是为了问问题,她正要回答突然一阵敲门声传来。 “小姐,小姐你睡了吗?阿禾有事情找你。” 季景辞也听见敲门声了,他蹙了蹙眉,见宋舟指了指绸帘,他回身示意她自便。 宋舟放好帘子,又仔细检查了一下,这才走了过去开门。 “阿禾,你还没睡?是有什么事情么?” 宋舟一般还是挺好说话的,阿禾鼓起勇气,“小姐,我睡不着,可以进来找你说说话吗?” 宋舟犹豫的看了一眼内室,见确实看不见季景辞那边,她点点头让了阿禾进来。 两人坐在木桌旁,见阿禾有些神思不属,宋舟给她倒了杯茶,阿禾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接过活给宋舟也满上,见宋舟并不介意,她开口道:“小姐,我们这次能洗清冤屈,是不是多亏了孟公子?” 宋舟想着,确实是她拜托孟亭去调查的瓦窑张家,她点点头,“嗯,是,这次是多亏了孟公子。” “孟公子明日就要出发了,咱们去送送他吧,且不说帮咱们正了名,毕竟在府牢他也对我们多有照顾。”阿禾仰着脸,期待地望着宋舟。 宋舟可以不介意阿禾没有奴婢本分,毕竟她也没把她当成真正的奴婢,但是宋舟介意有人来替她安排私事,她沉了脸,“阿禾,今日不是已经辞过行了?明日都是孟氏族人,咱们去不合适。” “咱们可以不去渡口,就在同安巷......”阿禾一时激动开口,见宋舟眼神不对她闭了嘴,但又有些不甘心,想了想犹豫道:“小姐,阿禾看得出来,孟公子是真心喜欢你的,他学识好,长得也不错,以后说不得还有什么造化,你之前不是也愿意跟他相处的吗?情分是需要维系的,咱们去送送他......” 宋舟觉得有被冒犯到,她“嘭”地搁下手中的茶杯,“阿禾,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孟家对他寄予厚望,是不会允许他跟我们这样的人有什么牵扯的,再说了他有他的理想抱负,我也自有我的规划,大家本就不是一路人。” 她看了一眼阿禾,觉得有些话还是要说出来:“你的小心思我都明白,不说是希望你能自己想通,以后如果你还这样,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宋舟从未如此厉声跟她说过话,阿禾一时有些呐呐,反应过来宋舟说知道她的小心思,她脸蹭的红了,有些心虚,争辩道:“不是的,小姐,我都是为了你好,得罪了赵家跟王家,你看这次官府动不动就给我们下大牢,若是......” “你在害怕吗阿禾?” “什么?” “你害怕的话我可以现在就把卖身契还给你,”宋舟顿了顿,认真道:“你可以回你自己家,或者找个别的什么营生。” 听闻宋舟要放她走,阿禾急了,“小姐,阿禾现在回家就是再被我爹卖了的命,小姐对阿禾恩重如山,阿禾就是做牛做马也不想离开小姐。” 宋舟叹息一声,“我也不要你做牛做马,你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不早了,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吧,这几日你也吓着了。” 宋舟对她总是多了分耐心,当年是师父拉了她一把,如今她也想拉阿禾一把,可如果她执意不听劝,她也不想再继续帮她。 “嗯。”阿禾终是不敢再言,转身退了出去。 待她走后,宋舟拉开帘子,季景辞似笑非笑道:“你这几日,原是去游牢底了?” “你都听见咯。”宋舟不在意地耸了耸肩,从针袋里取了一根废针,拨了拨灯芯。 “寻常女子若是进了大牢,只怕哭都哭死了,你倒是神色自若。” “我又没干亏心事,不过是住几晚,我怕什么?以前跟师父上山下乡的不知道踩过多少陷阱,兵来将挡呗。”宋舟努力让语气听起来轻松一点。 挑过的灯芯突然光芒大盛,映得她面庞如玉眸子晶亮,季景辞方还在想她就像那月下昙花,看着炫目高洁的一朵,却从花瓣到花叶,都是尖尖的,此刻他又觉得哪里像呢,昙花倏忽而灭,她却似乎永远生机盎然。 见季景辞幽幽看着自己,宋舟不自在地摸了摸脸,出声打断,“我脸上有东西?” “嗯,有灯灰落你鼻尖上了。” 季景辞指了指,宋舟伸手想抹掉,却不慎擦了个黑鼻头出来,他难得弯了唇角,推着动椅行到交界处,那是离她最近的地方,他目光炯炯地审视她。 “当时还是怕的吧,为何总要自我说服?” 宋舟有一瞬间的僵硬,她略略仰起下巴睁大双眼,抱怨道:“我早就说了,你这人还真是有点讨厌。” 季景辞这次却没理她的小抱怨,而是神色认真地问道:“为什么不退一步呢?你有后路的。” 他见微知著,早已从日常的相处跟刚刚的谈话中窥见端倪。 宋舟没有再回避他的问题,迎上他的目光,铮铮道:“我要是退缩了,岂不正如他意?” 季景辞有些怔松,他想起那一年上元,十三岁的他耿着一口气奔上揽星台。 是呀,他要是退缩了,岂不正如她意? 第23章 姑侄此去渝州城,孤有一事托付于你…… -- 第35页 自西南王荐了高良来西苑,常园一日比一日热闹。 高良性格大大咧咧,又擅骑射兵法,跟东宫不管文的武的幕僚都谈得来,这两日他迷上了连弩,正缠着墨柏枝改良□□。 “柏枝,这□□可不可以多来几发,要是人多可咋办?”高良努力想跟她多说点话。 墨柏枝白了他一眼,正要开口,余光瞥见常福推着太子过来,她赶紧拉了高良迎上前拜见。 “殿下/殿下。” 季景辞知道高良近日都在这里,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心里默默给他点了只蜡,面上倒是不显,只道:“高先生也在,孤有些私事要跟墨先生说。” “是。”高良俯首,看了一眼墨柏枝,退了出去。 太子殿下无事不登三宝殿,难道是有师兄的消息了? 墨柏枝心中激动,跪下急忙道:“可是上次之事有了消息?累殿下亲自走这一遭,柏枝有罪。” “也算是吧,墨先生不必如此,先起来吧,孤过来,也是刚好还有事情交代你。” 墨柏枝有些疑惑,又听季景辞道:“那陶瓶的事情孤问过了,她说是在渝州城一瓦窑所做。” 季景辞知道宋舟并没有说实话,她当时的表情虽然寻常,但他很敏锐地察觉到那是一种伪装出来的寻常,宋舟并不信任他,但是她越掩饰,这其中就越古怪。 他直觉这跟宋舟的师父有关。 “渝州城?是在东南渝州吗?”墨柏枝有些失望,师兄怎么会待在瓦窑呢,不过希望再小,她也是要去看看的。 季景辞摩挲着手上的白玉扳指,“嗯,墨先生,孤其实一直对贵师兄有些好奇,你找了他这么多年,他既如此狠心连消息都不肯给你递一个,你又何苦?” 墨柏枝神色哀伤,但还是坚持道:“柏枝也想问个明白,只能安慰自己他定有不得已的苦衷,这已经成了一个执念,柏枝想求个答案,请殿下成全。” 季景辞见她坚持,也不再劝,看了一眼常福,常福赶紧将东西递给墨柏枝。 “此去渝州城,孤有一事托付于你,将这角梳送去一个叫千金堂的医馆,交给一个名叫宋舟的人。” 季景辞想起宋舟总是念叨,这角梳对她来说该是有特别的意义,就先还给她吧。 “宋舟?”墨柏枝有些诧异,这名字是巧合?还是...... “嗯?可有何不对。” “没,敢问殿下可是一女子?” “嗯。” 墨柏枝接过,眼前的角梳虽温润古朴,倒也不是什么难得的物件,不知太子为何要千里迢迢送一把梳子,不过她向来不多话,只管应下,待太子走后,她有些激动,收拾好包袱便立刻南下渝州,此时按下不提。 交代完事情,季景辞刚准备回临风斋,就听禀报说晋阳长公主过来了,此时正在闻正堂。 这是坐不住了? 他敛了眉目,往闻正堂而去。 季景辞到的时候见晋阳长公主正神情专注观赏中堂上的一幅《江山图》。 轮毂滚动的声音不小,她又怎么可能听不见,他这姑母,是要他先执晚辈礼。 季景辞扯了扯嘴角。 “姑母。” 晋阳长公主似才惊醒,回身见是太子,笑道:“太子来了,这《江山图》姑母没看错是少师大人的亲笔之作吧。” 季景辞颔首,“姑母好眼光,正是老师。”长公主喜欢绕圈子,他也乐得奉陪,反正他有的是时间。 “倒不是我眼光好,而是少师大人驱山走海,自成一格。”长公主轻抚卷轴,宝蓝色护甲似随时要戳破丝帛,“可惜听说他已经向陛下上书请求致仕,陛下倒未批示。” “是么?孤这些日子专心养病,倒是不曾听说。”季景辞骨节分明的食指轻轻叩着扶手,似笑非笑夸赞:“姑母消息,向来灵通。” 不曾听说?装得倒似模似样,要不是这师徒俩早就商量好的她能把脑袋搁这儿当球踢,长公主似笑非笑,“也不是姑母消息灵通,而是这事儿已经在士林学子间传得沸沸扬扬了,想来是有人大做文章。” 见太子垂眸不语,晋阳长公主把玩着手上的护甲继续道:“这些话你可能不爱听,但是姑母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说这话的,你知道的,羽林卫这件事我一点都不关心。” 季景辞知她说的是实话,也不反驳,只淡淡回道:“孤明白。” 晋阳长公主是先皇唯一的嫡公主,自小万千宠爱,她的封地晋阳比一些皇子的都富庶,后来又嫁给兰陵萧氏,除了不是男儿身,不得不把江山拱手让给庶兄弟,她的人生就没有‘不如意’三个字。 既然尝过了权势的好处,就不能再忍受失去,她作为大晋的长公主,只有继续保持与皇室的姻亲,才能保荣华永续,这是她从异姓王沈家学来的。 可恨兼任太子少师的礼部尚书辅一传出致仕的消息,齐王即刻跟礼部侍郎打得火热,甚至有传言说章皇后有意在仲秋节邀请各家贵女入宫为众皇子挑选适龄女子,这不是明摆着逼迫晋阳长公主早日表态。 长公主也不是吃素的,转身就来西苑太子这里转一圈表个态。 其实她内心觉得萧明月嫁给齐王会更好,毕竟齐王母子根基浅,除了皇帝的偏宠,缺钱又缺人,萧家将是他最大的依仗。 -- 第36页 可惜萧明月是真心喜欢太子,在家闹绝食,而且她深谙‘太过轻易就得到的不会懂得珍惜’这个道理,要让齐王母子觉得他们并不是她晋阳唯一的选择,所以她今日必须要来这一趟。 想到这,晋阳长公主一双丹凤眼微眯,眸光摄人,“如意,姑母今日过来,是想跟你说些真心话。” 季景辞久听见这乳名,神色有一瞬怔松,不过片刻,便又恢复了清明,绕了这么久终于要说重点了。 “少师大人致仕,你当真无动于衷?若你肯从中说一句调和的话,陛下跟少师大人也不会如此为难,要知道当初你受伤了,若不是他率人据理力争,只怕你这太子之位都岌岌可危。” “老师年纪大了,还要替孤操心,孤实在惭愧,如今孤这模样,老师若想激流勇退,孤不敢相阻。” 正是知道老师的心意,他才不能说一句话,因为他不能退。 晋阳长公主看着太子,似想分清他说的是真是假,可惜太子面容哀戚,能有好几种解读,长公主暗嗤:父子俩一个模样,都是惯爱做戏的。 她清了清嗓子,准备直白一点:“太子与少师大人师徒情深,真是羡煞旁人,只我那不争气的女儿,日日在家给我找事。” 季景辞看了眼门下低着头的小内侍,理了理衣角,“姑母言重了,表妹年纪还小,以后自然会明白姑母的苦心。” 她这话若是齐王听了,定是要好好夸赞一番萧明月的,只太子凉凉的一句。 得了这不咸不淡的话,长公主冷笑一声,“呵,但愿如此,”她顿了顿,方意味深长道:“时候不早了,姑母就不打扰你了,毕竟你这腿,可得好生将养着。” 说罢,也不等太子回应,转身带着小内侍扬长而去。 轿辇缓缓朝着长公主府前行,风吹得檐角的銮铃叮当作响,惹得晋阳长公主烦躁莫名,看着内侍装扮的萧明月,她没好气道:“都听见了吧,人家让你听我的。” 萧明月抿了唇撇着头不说话,长公主更是生气,“为了你,你母亲这么多年的脸面都丢尽了,还给我闹绝食。” “母亲想的都是你的脸面,可曾想过女儿的幸福,若不是你与父亲这些年跟继后走得近,太子哥哥怎会跟我越发疏远?”萧明月不服气。 听了这话,长公主简直气得要笑出声来,她看着萧明月娇花一样的面庞,伸手捏了她的下巴,“是我跟你父亲这些年把你宠坏了,才会让你如此愚不可及?” “萧明月,你给我记着,季氏男人,个个都是冷血无情之辈,从你外祖父开始,到他季景辞也只会比他父亲更甚。他腿好了,有他舅舅做后盾,钱权不缺,根本就不会娶你来招个强硬外戚;好不了,难道你还要跟着一个废人?你要让整个萧氏跟他一起陪葬?” “当年的承诺他们都想赖掉,你觉得我跟你父亲除了走齐王的门路还有得选?我告诉你,利益结成的同盟比什么都牢固,而你萧明月,从来不在季景辞的利益里,你们有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我也乐意成全你,可惜是他分得太过清楚,你明白吗?” 见萧明月仍是一脸懵懂,长公主叹息一声,尖锐的护甲拍了拍她柔嫩的面颊,“起风了,梦也该醒了,我的小郡主。” “下次,跟我一起去翊坤宫吧。” 萧明月其实并非真的一点不懂,只是季景辞几乎是她从小到大的执念,她很难想象以后会有别的人站在他的身边,甚至一想到有这个可能,她就心如刀绞。 总有一天,她会站在他看得见的地方,做一个对他有用的人,她想。 第24章 父子父皇有很多儿子,儿臣却只一个父…… 闻正堂。 长公主母女走后,季景辞坐在中堂的《江山图》前,伸手小心翼翼地模仿勾勒笔线,他指节瘦如清竹,在浅浓墨色间辗转腾挪,游刃有余。 沈越止自檐下进来,诧异问道:“殿下见萧明月了?我看她哭着走的。” “嗯。” “啧啧,殿下也是狠心,”他叹了口气,“哎,要是可以不长大就好了,咱们还是跟以前一样玩儿。” 季景辞手下不停,只淡淡道:“孤这也算是为她好,打破她那无端的希望,早点醒悟不是坏事。” 沈越止一屁股坐在侧首的紫檀太师椅上,翘了个二郎腿,侧身朝着季景辞八卦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她不是长公主跟萧元崇的女儿,殿下会接受她吗?” 季景辞倒还真没有想过这个,只是不知为何,关于这接不接受心下竟突然闪过宋舟的身影,他心头一跳,压下心中诧异,凉凉看了沈越止一眼,打算岔过这个话题。 “孤让你去看老师,他情绪如何?” 说到正事,沈越止微微正了身形,“好像还生气呢,我陪他手谈了几局,他说要是陛下真准他致仕了,他就回琅琊写前朝通史去。” 礼部尚书兼太子少师徐正,字怀瑜,在士林学子间颇有声名,若晋安帝真放他致仕去写通史,也不知后面会被写成什么样。 季景辞摩挲着手上的白玉扳指,嗓音略哑,“老师两袖清风,一身傲骨,孤有愧,竟惹他做了此等无奈之事。” “少师大人千叮万嘱,请殿下切莫自责。”沈越止看了一眼季景辞,见他目光幽深,复起身嘟囔道:“要我说,陛下就是心都偏到嗓子眼儿了,羽林卫自来就默认是太子亲卫,他非要换上齐王的人,还特许齐王用八龙蟒袍,这是超品亲王才有的待遇,这让殿下如何自处?” -- 第37页 “阿止,慎言。” 沈越止被呵斥,只得止了话头,不过他气鼓鼓地坐了下来还是有些不服气。 侍女端了薄荷水进来,季景辞净了手,“过两日孤就进宫一趟,跟父皇交个底,虽然孤那好二哥怕是不能安心,但羽林卫不能交出去。” 季景辞试着站起来,吓得沈越止赶紧上前搀着,埋怨道:“殿下,御医不是说先不要着急站起来吗?” “再不站一下,这腿就真废了,偶尔练下不碍事。”季景辞借了把力,竟当真站了起来,只是人还有点不稳,需要靠着。 沈越止很是惊喜,“昨日请脉还......”他似想到了什么突然顿住。 “嗯,除了你只詹事府几个人知道,先不要跟其他人说。” “是。” * 散过早朝,晋安帝季昶握拳一路从奉天殿回了他日常批阅奏章的明远殿,张德成领着一群内侍眼见皇帝大步流星,也只得战战兢兢的跟上。 御案上奏折堆如小山,晋安帝眼神微眯,望着先帝亲笔手书的“勤政亲贤”匾额久久不语。 有小内侍上前通报,张德成闻后神情忐忑,上前禀告道:“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太子?” 晋安帝坐回御案前,翻开放在首页迟迟未曾批复的奏章,半晌才复回道:“宣。” 季景辞一早就听闻了今日早朝礼部以徐尚书为首的一些大臣跟右丞相吵起来的消息,右丞相代表了皇帝的意志,他今日怎么也得进宫一趟了。 “儿臣给父皇请安,父皇万福。” 晋安帝打量着动椅上低眉敛目的太子,他淡淡嘲道:“还万福什么?朕这天天生气,指不定还有几个年头。” “儿臣惶恐。” “你惶恐,你翅膀硬了,在家养伤还自有一小班底替你争,都敢公然跟你父皇叫板了。”晋安帝扯了案上的折子一把朝太子扔去,吓得张德成直呼:“陛下,殿下当心。” 季景辞知道皇帝这把火不发出来是没办法好好说话的,眼见奏折砸过来他也不偏头,任它直直砸在额角,光洁的额头随即绯红一片。 见奏折不偏不倚正砸在太子额头,他也不躲,晋安帝心头虚火灭了不少,看了一眼张德成,张德成明白,即刻吩咐小内侍去拿药膏来。 “自你伤后休养,朝事繁忙,父皇年纪大了,也需要人搭把手,你大哥二哥也到了年纪,好歹能为朕分点忧。” 皇帝看了一眼太子,见他依旧低眉敛目,继续道:“朕知道,你老师上书致仕是不服朕想换掉羽林卫左使,他这是在为你打抱不平。” “父皇日理万机,儿臣常常为不能替您分忧而自责,好在有大哥二哥担待一二,儿臣高兴还来不及,又岂敢不平?”季景辞直直看着皇帝,“只老师绝无要挟之意,他是事事讲求规矩,父皇不是也曾常常称赞他刚直不阿么?父皇有父皇的打算,老师也不过是履行臣子的职责罢了。” 太子娓娓道来,晋安帝面色和缓了不少,他低了声气道:“朕也是如此过来的,你的委屈朕也明白。” 季景辞拱手,“儿臣的一切都是父皇赐予的,父皇想要收回,儿臣不敢有言。” 晋安帝眼神微眯,“不敢?” “父皇有很多儿子,儿臣却只一个父皇,儿臣是太子,私心里也会期待着能在父皇眼里有与诸兄弟不同的地方。”季景辞垂眸,强忍着心头不适。 晋安帝季昶从前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庶子,后来在长公主跟沈家的扶持下才登上大宝,极度自卑又自傲,惯常厌恶有人做高傲姿态。 太子难得陈情,在晋安帝看来就是一副低眉敛目的样子。 太子随他母氏,自小不驯,自受伤后,确实变了不少,从前何曾说过这等软语,晋安帝心软了几分。 恰巧朝臣的激烈反对跟齐王母子的涕泪俱下让他烦躁不已,他借坡下驴,“罢了,虞方的羽林卫左使就先留着,不过他以下犯上,需亲自去向齐王赔罪,至于徐尚书这奏折,朕若是真批了,只怕你又要来找朕说道了,就先驳了吧。” 季景辞心下冷嗤:分明是齐王挑衅虞方在先,不过只要皇帝不坚持换人,目的达到他也不想去争辩谁是谁非了。他面上保持喜色:“父皇圣明。” 父子俩又议论了一番朝事,两人很久没有如此说过话了,晋安帝有些感慨,“自你伤后,整个人就像突然长大了,父皇有时候也不得不服老了。” 这话像是无心,又像是一语双关,季景辞轻咳一声,“父皇春秋正盛。” “盛什么,一眨眼你们就长大了,都到了议婚的年纪,昨日你晋阳姑母还来跟朕说了不少话。” 季景辞装也不搭话,只恭敬看着晋安帝,静静等待他的下文。 “西南前几日有折子过来,说是西南王不小心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季景辞满脸忧色:“舅舅没受伤吧?身体如何?” 其实季景辞早就得了消息,听说是雨天在沼泽地滑了一跤,伤得不重,不过他不放心,害怕西南王是不想他们担心所以说得轻松。 晋安帝神情古怪地看着太子,“太子打小就只见过他几次,感情倒是甚好。” 这话带着几分酸气,又带着几分嘲讽,季景辞并不想回避,凛然道:“儿臣敬仰亲近舅舅,是因为于公,沈家世代骨肉分离,替大晋替季氏守卫西南门户,于私,虽然只与舅舅匆匆见过几面,但是母亲跟阿止总是提起舅舅,舅舅英姿常萦于胸。” -- 第38页 “唔,是不错,当年朕也曾与你舅舅并肩同行,”晋安帝翻开折子,边批边道:“阿止这些年稳重了不少,也是时候出去磨练一番,刚巧你舅舅受了伤,太子甚是惦念,朕就召他回京养伤吧。” 沈氏虽然封地在西南,但是只世子成年袭爵后才前往封地,家眷皆留在京城,现任西南王沈怀是自其父战死便去了西南,已经十多年了,若是召他回来,沈越止年纪轻轻,西南只怕容易生变。 “父皇......” 季景辞还未说完就被皇帝打断,“太子勿需担心,朕届时会派信得过的大臣亲自跟阿止过去加以教导,太子不是担心你舅父身体么,正好回来可以好生休养。” 原来之前的心软不过是装样子,退一小步让他疏于防范,甚至这一小步牺牲的也不过是齐王的利益,而皇帝,一举解决了跟朝臣对峙的烦恼,还能借机在西南埋钉子,这,就是他的父皇。 晋安帝注视着眼前的太子,他跟他母亲真的很像,越是生气越面无表情,之前的谈话还以为他终于学会示弱了,没成想骨子里还是这幅模样,真是一点都不讨喜。 “太子,你是朕的儿子,当知朕的抱负,大晋从你皇祖父开始,朝内多由外戚藩王把持,这些年朕几经周旋,好歹有了一点成效,舅父再亲,你也姓季,是未来的储君,这位置,你得给朕坐正了。” “儿臣明白。” 季景辞垂下眼睫,可惜他比谁都清楚,若是没有沈家,皇帝哪里会娶他母亲,又哪里轮得到他来做这个储君。 他从来都不是皇帝唯一的选择。 季景辞左手攒着膝上的云纹绉纱,心思转了几转,皇帝想一箭双雕,也要看他舅舅愿不愿意。 他想:也是时候去信西南了。 第25章 飞醋你,转过身去。 自上次宋舟公堂雪冤之后,虽然多了些闲言碎语的人,但是千金堂的生意却比之前更好了。 从前来的,多是些贫苦人家,毕竟千金堂看病相对便宜,现在也多了一些官商内眷,女大夫总比男大夫方便,更何况她的医术也是经过验证的。 入秋天气骤凉,风寒症便多了起来,宋舟这几日很是忙碌,好多时候忙至深夜回来倒头就睡了,都没遇上过季景辞。 今日也是如此,她索性换了衣衫拆了头发钻进被窝,白日辛劳,很快她便沉沉进入梦乡。 突然,一声沉闷的重物砰然倒地声将她吓醒了,她警觉地睁开双眼,没有发现异常才起身点了烛火查看,正见季景辞摔倒在金丝楠木地板上,旁边是他日常坐着的檀木动椅。 “你没事吧?” 宋舟朝他走过去,可惜刚要触到他,交界的地方便变化了,他的影像也离她又远了,她只得站在交界处,担忧地看着他。 季景辞今日刚回来,挥退了常福,本想看看靠自己是否能完全站起来了,没想到就出了这等事情,若是只他一个人便罢了,这么巧被宋舟看到,太子殿下只觉得从来未曾如此丢人过,他抿了唇,将头撇向另外一侧。 宋舟往日都能感觉出来,季景辞虽然双腿不利于行,但他其实是个颇为骄傲的人,这会儿被她看见他如此狼狈,才会下意识不想她看见他的脸。 宋舟心里一时滋味难明,她放缓语调,关切道:“你还好吧?可有磕着?” 反正都已经看见了,季景辞丧气地想,还有什么比这更难堪的?他放弃了掩饰,恢复了惯常的样子,冷了声淡淡道:“你,转过身去。” 宋舟看了他一眼,知道他要强,索性转身将烛火安置于灯台上,尽管看不见,但她能听见背后不停尝试又不停跌倒的声音。 她不禁为他捏了把汗,终于,一声“好了”响起,她回过头,就见季景辞一身烟青色立蟒常服,已经姿态闲适的端坐于动椅之上。 他微微扬起下颌,蹙眉开口:“刚刚你看见的都是幻觉。” 宋舟有些想笑,但她知道这不合时宜,她只能尽量强忍笑意,但是眉眼还是忍不住弯了起来,憋了半晌,她终于从嘴角蹦出一个“嗯”字。 昏黄的烛光打在宋舟额头鼻尖,纤长的睫毛轻垂,半明半暗间,娇嫩唇瓣舒展,似有春花在季景辞的心底倏然绽放,刚刚的羞恼已经被另一种情绪取代,这种陌生的感觉让他有些微微燥热。 他想转移一下注意力,便将目光移开,却又见地上也投着宋舟纤细的影子,且越靠越近,他的心口又“砰砰”起来。 “你额头是怎么了?刚磕着的?”宋舟关心道。 季景辞伸手触了触,想来是之前被折子砸的那里,他假装满不在乎道:“唔,可能前几天没注意给磕的,已经快好了。” “你的腿近日如何了?我给你的药快吃完了吧?” 两人已经有几日未曾说过话了,季景辞轻声回道:“还有一些,不过近日阴雨天腿好似没之前那么疼了,但偶也有麻痹之感。” “是会,我加了大量的活血之物,你久坐不动,才会这样,”宋舟点头,她又劝道:“其实你能自己尝试站起来活动是好事,但是要适度,不能操之过急,有时候借助一下外力或许更好......” 季景辞听着宋舟絮絮叨叨地叮嘱,有些心不在焉,算算日子,墨柏枝也快到渝州城了,他要不要告诉宋舟这件事呢?还是算了吧,她若是拿回了角梳,自然就知道了,可是墨柏枝就这样上门,她会不会觉得唐突? -- 第39页 太子殿下吓了一跳:自己何时变得连这样的小事都犹豫不定? 他随即又否定了这样的想法,这也不算小事...... 宋舟还在细细分析着季景辞的腿伤,给他说着可以尝试药浴跟针灸,见季景辞神情莫测的盯着自己,她停了下来,眼神疑惑。 “你有再听吗?还是你有其他事情?要不我空了给你写下来?” “宋舟。”季景辞鬼使神差地开口,却并不回答。 “嗯?” 这是他第一次正面直呼她的名字,唇齿纠缠间,陌生的发音触碰让他有种特别的缠绵之感,像丝线萦绕心头,久久挥之不去。 “你有想过离开渝州城吗?”他看向腰间的盘龙玉佩,状似无心的一问,并不正面看她。 宋舟摇头,“渝州城民风淳朴,师父又葬在这里,我既在这里安家,便没想过再去其他地方了。” 季景辞压下心头那股失望,半嘲讽道:“民风淳朴?上次是谁害你牢底三日游的?” “是,渝州城药材被王赵两家把持,他们恶意满满,可是世道艰难,我一女子去到哪里不一样呢?反而在渝州更有用武之地,”宋舟顿了顿,“其实除了他们,渝州城百姓也不乏良善之辈。” 她指了指梳妆台上的一捧秋菊,“这是街头的小五送的,他上旬被毒虫蛰了,我替他看了,他便隔三差五送些花呀什么的过来,我刚回来的时候也有不少人说闲话,是隔壁的大姐挨着个的解释......” 季景辞本就不关心那里有些什么人,也无暇去听宋舟说什么,他整个人陷在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里,“小五?” 他初初还觉得宋舟颇有野趣,卧房内总是轮番换插着各种不知名的小花,此时只觉碍眼极了,哪里比得上他花园里的奇花异草。 宋舟笑着解释:“嗯,是个八岁的小皮猴儿,之前上山搅水哪哪都有他,自受了上次的教训总算老实了些。” “......” “才八岁,”季景辞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又深深看着宋舟,低声回道:“是欠教训。” 季景辞目光幽深,像两团缓缓晕开的浓墨,宋舟愣愣的,突然有些不敢直视,她移开目光,“也不早了,我要休息了。” “嗯,好。” 他声音暗沉悠远,像来自云端,又归于无边夜幕。 可是宋舟哪里还睡得着,季景辞的眼神让她辗转反侧,她不敢仔细去想这其中的深意,只对自己道:“两人从未真正相识,又远隔千里,切莫多想。” 而季景辞听着那边床头的“嘎吱”声,也不说话,现在就当他是睡着了吧,今夜是他多言了,他暗恼自己一时冲动。 ...... 翌日。 宋舟本想翻翻师父的旧笔记,看看有没有治疗陈伤不愈的记录,奈何一大早就有人敲门,她跟阿禾只得早早开了千金堂的生意。 看了几个病人后,外面街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宋舟正想歇息一会儿,便见一个裹着宽大绸衣的满脸脓疮的油头男人一瘸一拐迈了进来。 阿禾脸色瞬间煞白,吞吞吐吐唤道:“陈......陈三......” 第26章 旧人宋大夫不替我把个脉吗? 陈三咧嘴,调笑道:“哟?阿禾妹妹,还记着哥哥喃?要不跟哥回去做小,那十两银子,还作数儿。” 他这一张口,宋舟只觉一股浊气扑面而来,她侧首捂了下鼻子,还好日常在医馆带了面纱,见阿禾求救的眼神,她强忍恶心上前道:“你就是陈三?你们的婚约早就解了,阿禾父母已经将她卖给了我,她现在是我的婢女,你今日过来是想干嘛?” 陈三之前就听人说渝州城来了个貌美女大夫他还不信,这一见差点没傻眼,暗道:好家伙,今日听那人的是来对了。 他眼珠子转了转,大着嗓门道:“你这千金堂不是医馆?既是医馆,开着门我还不能来看病了?” 一时间众人目光皆汇了过来,陈三颇为得意,他大摇大摆地坐在案桌前,一撩衣袖,露出长满脓疮的手臂,随意搁在了诊脉垫上,这陈三臭名远扬,又如此无赖,有胆小的姑娘已经吓得掉头就走。 阿禾歉意地看着宋舟,眼泪也不自觉地掉了下来,她想着都是她才招来的这等烂人,一时间又是痛恨父母把她卖给这种人,又是担心陈三以后时时来叨扰她们。 “怎么?宋大夫还不来给我看病?感情你这医馆也是看人下菜?” 陈三因为身上的脓疮,鲜少有人看得起他,如今有这么多人围着他指指点点,管他好的坏的,他心里竟莫名有些兴奋。 宋舟冷眼看着,倒不是嫌弃他身患恶疾,而是这陈三流里流气,一双眼招子就没个正形,他这症状倒有些像热毒雍盛,只是还需确认。 宋舟坐了下来,拿出纸笔正准备查问一番,就见陈三两手一伸抓了过来,咧嘴道:“宋大夫不替我把个脉吗?” 宋舟眼疾手快,当场抓起旁边的砚台,一把朝陈三的脏手砸去,这一砸惹怒了陈三,他惊叫一声就要上前来捉宋舟,眼见差一点就要得逞,却突然被人一脚直直踹了老远。 这陈三往日仗着无人敢近他身,横行霸道惯了,这下被人一脚撂倒在地,众人纷纷拍掌叫好。 墨柏枝一身劲衣,面色如霜,她生平最讨厌猥/琐/下/流之辈,远远瞧见陈三便不太爽,此时终于忍无可忍。 -- 第40页 她本就是走江湖的,颇有些拳脚功夫,,这一脚又用了十成十的力气,陈三感觉腰都快要被踹断了,有气无力道:“哪......哪里来的泼妇......竟敢......当......当街行凶......” “陈三,我好心想为你诊治,你却意图闹事,若不是这位......咳,这位阿姐,”宋舟看了一眼墨柏枝,对着陈三正色道:“你还要撒泼到何时?你若是还敢乱来,咱们就只能公堂上见了。” 不管如何,先把帽子给扣他头上再说。 陈三这种人,惯是欺软怕硬的,他本来也是被人怂恿想来占点小便宜,此时见宋舟态度强硬,墨柏枝满脸煞气立在一旁,街坊邻里满面唾弃,他自知没有好果子吃,只能灰溜溜地扶着腰杆走了。 好心的邻家大婶们安慰了宋舟几句,宋舟一一谢过,众人见无热闹可看,一时间也纷纷散了,宋舟吩咐阿禾将陈三刚刚摸过的东西全扔了,回身对墨柏枝道谢。 “今日之事,多谢这位阿姐了。” 墨柏枝看着宋舟,见她乌发上挽,又带了帽子,好看是好看,可是跟师兄一点不像,又看了眼阿禾,这就更不像了,难道是巧合? 她摆摆手,“姑娘不必言谢,我来千金堂也是受人所托,请问姑娘这里可有一位名叫宋舟的女子?” 宋舟跟阿禾对视一眼,见墨柏枝神色坦荡,倒不像是来寻仇什么的,她问道:“阿姐找宋舟可是有事?” 墨柏枝久经江湖,又岂会不知她们的担忧,她神情坦荡,解释道:“二位姑娘不必担忧,墨某此来是受人所托,交还物什的。” 宋舟放下心来,有些羞赧:“实不相瞒,我就是宋舟,但是好像并不曾认识阿姐,敢问是何东西?又是何人所托?” 墨柏枝其实早有预感眼前之人就是宋舟,得了回应,她自包袱里取出一个小锦盒,双手奉上。 宋舟见她如此郑重其事,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打开一看,赫然正是早前丢失的那柄师父亲手给她磨的角梳。 “这......”宋舟有些吃惊,她想了会儿才问道:“你来自京城?” 墨柏枝点头,季景辞说过让她不要多言,她自然明白太子殿下是不想泄露身份,她也并不好奇这小小一把角梳有什么深意,只简单道:“我一小友托我将它带给你,东西既已带到,”她顿了顿,“墨某就此告辞了。” 季景辞为何都没有告诉过她这件事?宋舟其实是有些好奇的,她还有些疑问,但是好像这些又不太重要,一时间愣住了。 墨柏枝行事也不墨迹,转身就出了门,不过一会儿又折了回来,抱拳问道:“请问二位,城东张氏瓦窑怎么走?” 宋舟回过神来,“阿姐去城东瓦窑是作何?这瓦窑已经被拆了。” “拆了?”墨柏枝心里咯噔一下。 宋舟接道:“嗯,之前瓦窑的张氏父子犯了事儿,已经被□□了,这瓦窑没有人接手,便也被人拆了,”见墨柏枝神色不好,她又询问道:“阿姐这样担心,是去寻人?” “是,也不是,”墨柏枝自袖袋里掏出一个小陶瓶,“我是要找制作这陶瓶的人,有人告诉我说这是渝州城张氏瓦窑烧制的。” 宋舟一时间哭笑不得,她想起上次季景辞指着瓶底的侧柏印记问她这瓶子的来历,师父向来不喜人打听他行踪,她自然就避免过多的提师父的事情,便随口说是在城东瓦窑烧制的,这女子看这样子跟季景辞是认识的,难道是听他说的? 宋舟心里有些不自然,她向墨柏枝打听道:“阿姐可与我说说为何要找这制瓶之人?这瓶子可有何特别之处?我跟阿禾在这渝州城很久了,说不定可以帮你。” 阿禾也在一旁点头附和。 墨柏枝一想也是,她对这渝州城毕竟陌生,有本地人指点再好不过了,况且她找师兄的事情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便大方道:“那就有劳二位姑娘了,实不相瞒,我是要找我失散多年的师兄,这陶瓶底部有一侧柏印记,正好我师兄有此偏好,故我来打听看看。” 果然是因为这印记!宋舟想起师父珍视的那个酒葫芦,瓶身上也是刻了一小枝侧柏,她定制的这些带侧柏印记的瓶子,也是因为师父的习惯延续。 师父从未提过他的出身来历,也不曾说过有什么亲人朋友,宋舟忍不住好奇问道:“若阿姐确定贵师兄在渝州城,敢问贵师兄姓谁名谁?” 墨柏枝见宋舟一脸诚恳,她拱了拱手,“倒也不是很确定,只是来碰碰运气,师兄本名宋已,道号无涯子。” 听罢,宋舟手里的锦盒“扑通”一声掉落在地。 第27章 身世有些事就是欲盖弥彰,越是回避就…… 墨柏枝见宋舟反应有些不对,联想到她也姓宋,她心中涌出一点猜测,可一时又有些难以置信,试探道:“就是你告诉我那小友这小陶瓶出自城东瓦窑?” 宋舟还在震惊中,她有些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看着墨柏枝认真道:“这瓶子确实出自城东瓦窑,但是这印记是我让他们印上的。” 她顿了顿,决定坦诚一点,“我师父道号是叫无涯子,他也确实还有个名字叫宋已,但是他从来没有跟我提过师门的事情。” 侧柏印记、道号、医术,已经八/九不离十了,墨柏枝心中欢喜,激动的上前问道:“那你师父人呢?” -- 第41页 见墨柏枝如此欣喜,宋舟叹息:“师父......他已经过世了。” “什么......”只听“嘭”的一声,墨柏枝大喜大悲间竟晕了过去。 ...... 青清山薄雾缭绕,漫山的黄色野菊在秋风秋雨的肆掠下瑟瑟发抖。 宋舟一身青衣提了纸烛供品,撑了把油纸伞在前面开路,墨柏枝换了素色女装,头上只簪了一朵白色小花一路跟在宋舟身后。 “到了。” 墨柏枝看向眼前的坟茔,已经长满了一丛丛茅草,最显眼的是正前方的那块木碑,她一眼便看见了木碑上挂着的酒葫芦,没错,上面赫然刻有一块侧柏印记,本还抱有一丝侥幸的她“嘭”的跪了下来。 宋舟叹息一声,将酒倒入葫芦里,重新挂了上去。 “师父他去得急,虽未留下只言片语,不过想来未受什么苦。”宋舟向来不太会安慰人,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好说辞。 墨柏枝多年的心酸与相思在这一刻爆发,她终于经受不住,扔了油纸伞在雨中放声大哭。 关于他们之间的往事,宋舟不曾知道,见墨柏枝浑身湿漉漉的狼狈样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她,只上前撑了伞默默为她遮风挡雨。 宋舟其实心里也很乱:师父从不肯透露从前的事情,这墨柏枝是否知道?关于她的身世,每次问得急了,师父都说是从渭水边捡来的,这是真的吗?师父自小疼爱她,教导她,他会不会......会不会就是他的亲生父亲?他带着她多年不归,这其中是否又有什么隐情? 宋舟心中有好多猜测,但是这些猜测就像是秋日的雾气,在迷蒙雨丝中让人看不真切。 雨渐渐停了,墨柏枝的哭声也减小,最后只余几声抽噎,她擦干眼泪,拿了香烛点上,神色凄迷的对宋舟道:“给我说说你们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吧,都去过哪些地方,做过些什么事情。” 宋舟便把有记忆以来的跟无涯子四处行医的经历细细说了一遍,墨柏枝听着,开心时,脸上会露出羡慕的表情,听到危险处,也会替她们揪心。 天气渐晚,宋舟说完,看了眼墨柏枝,终好奇问道:“你们是因何失散的?师父为何也从来不提往事?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墨柏枝望向宋舟,见她眼眸清澈,不禁开口:“我找他这么多年,也不过是想求个答案罢了。” “我们自小一起长大,师兄习医,还喜欢做些小玩意儿,我喜欢舞刀弄剑,我们青梅竹马,所有师兄妹都以为我们会是一对,我也是这样以为的,可惜自师兄下了一趟山,便全变了。” “我还记得那是显德元年的春天,他回山说他爱上了一个女子,要跟我解除婚约,我那时候也是年轻气盛的,当场便同意了,可是后来,我后悔了,想去京郊看看他过得如何,却发现他日日酗酒,原来那个女子并不爱他,只是利用他,见他如此颓废,我跟他大吵一架回了山,后来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 “我时常后悔,如果当时我跟他好好说话,理清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可能师兄就不会失踪,可能他也会回山的,是我太年轻气盛了。” 听完墨柏枝的话,宋舟唏嘘之余又有些失望,想来墨柏枝也是不知道她的身世的,不过有一件事特别奇怪。 “师父不像是会不告而别的人啊,莫不是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墨柏枝摇头,“这就不知道了,对了,小舟,你叫我墨姨吧,你还想问什么?” “墨姨,”她跟师父是一辈人,宋舟从善如流,“师父说,他是在渭水边捡的我......” “你想找你的亲生父母?” 宋舟沉吟,看着薄雾渐渐沉下,她眸光悠远,低低道:“不是,我就是好奇,想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也想知道是为什么要遗弃我。” 从前,宋舟惯常自我安慰说不想知道,可是有些事就是欲盖弥彰,越是回避就越想求个为何,这种心境已经让她再难自我欺骗。 墨柏枝无父无母,自小在山上长大,很能明白宋舟的心情,“其实刚听见你的名字的时候我就有预感,你跟师兄脱不了干系。” “嗯?为何?” “以前他曾经开玩笑跟我说过,以后若是有了女儿,就取名叫宋舟,”墨柏枝伸手替宋舟捋了捋发丝,轻声问道:“你可有生辰八字?” 宋舟摇头,“师父只说我生于显德二年,岁旦,有一次他无意间说漏了嘴,说我那时候浑身青紫,”她笑了笑,“我小时候体弱,经常生病,师父带我很是辛苦。” “你既体弱,听你说的他又十分疼爱你,为何还带着你经常换地方?”墨柏枝蹙眉。 “这也是我奇怪的地方,师父每去一处,还经常改名换姓,像是特意不想被人找到。”宋舟说完才自知失言,紧张地看向墨柏枝。 墨柏枝自嘲地笑了笑,“也许就是不想见到我吧。” 宋舟说错话,心下有些愧疚,只能转移话题,“墨姨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想为师兄守灵一个月,然后便回京城,”她看了一眼宋舟,在她眼里宋舟已然是自家晚辈,故还是问道:“你去过京城?怎会认识我那小友?” 其实她没说出口的是竟然还会有送梳子这等私密的交情。 宋舟心里一跳,不是她信不过墨柏枝,而是这事太过匪夷所思,为了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她只能撒个小谎了,嗯,还得找季景辞串供。 -- 第42页 “嗯,几年前去过一次,无意间认识了景公子......” 宋舟还在想怎么解释角梳的事情,没想到墨柏枝并不过问,只淡淡地点了点头,“我这两日住在同福客栈,你若是有事可来客栈找我。” “要不墨姨住家里来吧,我隔壁还有间空房间放了些药材,我让阿禾清理出来就能住人。” 虽然跟墨柏枝不过才接触,但是因为是师父的师妹,宋舟很想亲近她,而且她也还想跟她打听一些事情。 “这......会不会不方便?”墨柏枝迟疑。 宋舟笑着上前挽了墨柏枝,亲热道:“怎会?墨姨不嫌弃就好。” ...... 回了千金堂,阿禾诧异宋舟竟然要留下墨柏枝,不过还是很快的将房间收拾了出来。 吃过晚饭,安顿好墨柏枝,宋舟迫不及待回了卧房找季景辞,为了串供跟了解情况,也还有点其他原因,但她不想承认。 第28章 惊变季景辞见宋舟小脸巴巴的皱了起来…… 今夜无事,季景辞循例拿了《通鉴》坐在案前翻看,骨节均匀的食指在纸页上缓缓划过,新痕旧迹重叠,无论看多少遍,也百看不厌,每次都有新的感悟。 宋舟回房时并未见到季景辞的镜像,她有些失望的抱膝坐在梳妆台前,沉思了会儿又打开锦盒,拿出那把被摩挲得愈发温润的角梳,心海不似往日平静。 眼前总是浮现出那双冷淡幽深的眸子,偶尔闪现的幽光让她不自觉想要去探索,恐惧危险的本能又让她黯然却步。 她拆开发髻,心不在焉地梳理着发丝,暗想:铜镜光可鉴人,却不可鉴心,他就像一幅图画,自己又何必为之牵牵念念。 可是脑中又想替他反驳,明明是有血有肉的人,会蹙眉,会深思,也会开怀大笑,还会千里迢迢替她带回心爱之物,她第一次无比真切的感受到他的存在,正视他的存在。 她来回梳理着青丝,忽然铜镜里出现了一个影像,她眨了眨眼,回身,就见季景辞坐在案桌前,正优哉游哉地看书。 也许是转身的动作太突然,春凳“哐当”的一声倒在了地上,季景辞抬起头,正巧与青丝披散的宋舟四目相对。 “你......”/“你......”两人不约而同的开口。 季景辞轻咳一声,“今日这提醒方式有些特别。” 宋舟往日心中无事,倒能坦然应对,此时心有魔障,闻言香腮微粉,她挺了挺脊背,打气似地捏紧了手中的角梳。 季景辞也看见了那把梳子,他掩饰般轻咳一声,才问道:“墨先生到了?” “墨先生?你为何称墨姨为先生?”宋舟疑惑。 季景辞挑眉,“唔,墨姨?” “她是我师父的师妹,”既然他们认识,宋舟也不遮掩,“对了,我跟她说的是我几年前去过京城认识的你,你别说漏嘴了。” 季景辞耸了耸墨眉,不置可否,其实这个可能他早就想到了,只是出于尊重宋舟的意思并未言明,他默许墨柏枝去到千金堂也有点替她们搭桥的意思,看来结局不错。 宋舟看季景辞并不意外,问道:“你早就知道了?” “有些怀疑,”季景辞点头,见宋舟发丝在灯下轻舞纠缠,他搁下手中的书本,“你知道你有个毛病吗?” 宋舟睁大了眼睛,“什么?” 季景辞垂眸,摩挲着手上的白玉扳指,答道:“你,撒谎的时候太过于一本正经。” 宋舟:“......”老实孩子招谁惹谁了。 季景辞见宋舟小脸巴巴的皱了起来,他扬了扬下颌,强调:“是你问我的。” 好吧,刚刚都是幻觉,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讨厌,宋舟搬了春凳坐下,板了小脸挺直了准备谈正事。 “你多大了?自出生就在京城吗?” 这是要作何?季景辞蹙眉,见宋舟直直看着自己,他终是点头,道:“我是显德元年生人。” “显德元年?”看他这年纪也不能是知道太多事的人,不过宋舟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继续问道:“那你可知那几年京城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你问这些作何?”季景辞不自觉摩挲着腰间的盘龙玉佩。 “我,今日听墨姨说了些师父的往事,师父说是显德二年岁旦捡的我,而师父显德元年春、冬还在京城,我在想......” “你怀疑你出生在京城?”季景辞看向宋舟,见她双眸微微有些潮气,他略敛了声,“是有这个可能。” “不过要说大事,好像没有,就新帝改年号为显德,至于显德二年就真的是很普通的一年了。” 那是对普通人家来说,其实皇室是发生过一件事的,只不过季景辞觉得跟宋舟无关也并不愿意提起。 “是么?”宋舟有些失望,扯了扯嘴角,暗嘲:“也是,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家族突变放弃婴儿的惨事,多的不过是不想要女婴的贫苦小家罢了。” 太子殿下还从未安慰过人,此时不禁有些词穷,见宋舟神情落寞,他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一时间两人都有些沉默。 宋舟清瘦的背脊在烛火下少了往日的精气,这样的她让季景辞心口微微发疼,他试着鼓励道:“这些其实都是猜测,你即已经自立门户,何必再去纠结这些事情,以前你不就做得很好。” 有时候人一旦钻了牛角尖,就很难出来,可是若是本性豁达,有人一句话就能将她拉出来。 -- 第43页 季景辞这话对宋舟来说就如醍醐灌顶,她仰起头用力地睁了睁眼睛,挺直的肩背让她瞬间恢复了往日的神气,她伸手捏了捏脸颊,调整完表情,对季景辞笑道:“是我着相了,可能是墨姨带给我师父的旧事让我一时沉迷了,你说得对,我现在就很好,何必要自寻烦恼。” 季景辞见宋舟又神采奕奕,他的心也跟着雀跃了起来,为了不让宋舟发现,他假装在看博古架上的翡翠白玉摆件,又伸手拂了拂膝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才装作漫不经心道:“你能如此想就好。” * 宋舟昨晚上做了个不可思议的噩梦,她梦见她不仅找到了亲生父母,还跟季景辞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妹,醒来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美梦不仅过得快,还容易忘记,可是噩梦却总是清晰如刚刚发生一般,她摇了摇脑袋让自己清醒一点,才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墨柏枝一早就上青清山去守灵了,连着七日都不会回来,宋舟打开大门做生意,只一上午,便出诊了两个发热的病患,她有些奇怪,不过换季冷热变化快,她也没多想。 雨季潮湿,好不容易没了人,宋舟跟阿禾抽空给药柜里的草药重新垫油纸,突闻一阵脚步声,一个身材肥硕的中年妇人一脚迈了进来,油纸伞带起阵阵水渍,滴落在门口,她也顾不上,只朝着宋舟急道:“姓宋的,你快随我去看看我家三儿。” 阿禾见宋舟一脸蒙,探头悄悄在宋舟耳边道:“小姐,这是陈三他娘亲。” 一听是陈三,宋舟沉了脸道:“这位大婶,你莫不是不知道前几日陈三才来我这医馆闹过事。” 陈三的娘本也是个横人,可是求了几家医馆,知道是陈三生病都不愿去看,她这才来到千金堂,见宋舟也是一口拒绝,她急了,把心一横,“少废话,上次你跟你那同伙把我家三儿打个半死,现在他高烧不止,下不来床了,你要是不看好他,我就去官府告你们打死人了。” “你......你你,那天他走的时候还好好的。”阿禾挺了挺胸脯,她其实怪害怕的,上次牢狱经历让她至今仍心有余悸。 听闻高热起不来床,宋舟却心下一动,今日已经遇上了两个这样的患者,都是莫名发热,出疹子,想起陈三的症状,宋舟放心不下还是想过去瞧一瞧,只是这一家子不好惹,还得好好说道一下。 她拿出纸笔啪啪写了一篇小字,朝陈婶子道:“我可以过去,但是先把话说明白,我去看他只出于医者本分,可不是什么打伤了他,毕竟那天是他先过来挑事,街坊邻居都可以作证,你在这上面按个手印,我就随你过去。” 陈婶子鼓了腮帮肥肉就想反驳,可是她又心疼儿子,这会儿只得先服软,伸出大拇指戳了印泥就盖了上去。 阿禾力气大,宋舟带上她以防万一,准备好药箱后她们便随了陈婶子去往陈家看陈三,这一看,宋舟才知道要出大事儿了。 第29章 囤积躲什么躲,往日不是老想往上凑么…… 渝州城临水而建,出入若是不走水路,便要翻过青清山那一片山脉。 陈家有五个儿子,家里劳力不少,靠着包揽码头为人卸货拉货发家,所以家境不错,虽然出了陈三这样的小瘪三,但是为了方便,普通老百姓也不会轻易得罪陈家。 陈宅有三进,不算小了,陈三不争气,被他大哥扔在了后院井房,想来要是没有陈婶子偏溺,早就被赶了出去。 宋舟跟着陈婶子一路穿过后院来到井房门口,她顺路打量了四周环境,这里不仅潮湿,还养了许多牲畜,陈婶子推开门,朝木板床上躺着的陈三大声喊道:“三儿,三儿,娘给你把大夫找来了,你咋样了?” 陈三眼皮耷拉,躺在垫了蒲草的木板床上有气无力的呻/吟着,宋舟有些不妙的预感,嘱咐阿禾戴好防护,又在口中含了苍术片方才踏了进去。 陈三前些日子去医馆闹事穿的不合身的绸衣明显是他家哥哥旧了不要的,这会儿在家就只穿了件破烂布衣,在蒲草垫上缩成一团,看起来无比可怜。 宋舟见他满面通红,之前手臂上的脓疮虽是长期好了坏坏了好,但从未大面积溃烂过,此时却一片片快连起来了。 她尝试着唤他,陈三终于睁开了眼睛,见是宋舟,他挣扎着想要躲起来,奈何有气无力,陈婶子见他还想躲,气得撸了袖子伸手一把按住了,“躲什么躲,往日不是老想往上凑么?这会儿老实点。” 陈三有些讪讪的,颇为哀怨的看了眼他娘。 没了衣袖的遮挡,宋舟一看陈婶子的手臂上也出现了一些红疹子,因为挠过,还隐隐可见抓痕,宋舟心吓一跳,“陈婶子,这几日一直是你在照顾陈三?” 陈婶子努了努嘴,差点就要骂出来:“除了我还能有谁,这不争气的人嫌狗憎,只我这为娘的不嫌弃了,也不知道我死了,他那几兄弟还愿意给他口饭吃不,这杀千刀的......” 宋舟不想听她那些废话,着急问道:“你这两日可有什么不适?你这手臂......” 陈婶子看了看,“是有些痒,呀,怎么这红疹子又多了。” 她伸手就又想去抓,宋舟吼了一声“别动”吓得她赶紧收回手,“陈婶子,我有些怀疑陈三这是疫症,而且很有可能已经传给了你,你先别慌,听我说的做。” 一听疫症,陈婶子瞪圆了眼睛,大着舌头道:“疫......疫......疫症?” -- 第44页 “只是怀疑,我还没有明确的证据,但是这几日你就不要出门了,我先给你们开两个方子试试,一个内服,一个拿来熏蒸井房,还有,这里的牲畜最好就地深埋处理掉。” “这......这......这大郎怕是不会同意,这是过年要宰的。”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她肉疼。 宋舟也知现在要让他们这么做有些难,她只能强调道:“你们先商量一下吧,不过你们最好都先暂时不要出门了。” 宋舟开了方子,陈婶子嘱咐了陈大郎的媳妇儿去抓药,大郎媳妇儿不甘不愿,又没法忤逆婆婆,只得板着脸跟着宋舟她们走了。 宋舟抓了药,又细细叮嘱了大郎媳妇儿一番,这才跟阿禾两人将换下的衣服都烧了。 “阿禾,你去今日上午我出诊的那两家看看情况,询问一下,我得去趟城东药市。” 她嘱咐完阿禾便匆匆出门了,若真有瘟疫,现下的药材肯定是不够的,还得去药市也让生药材商多准备一点。 可惜当宋舟拿着方子去到药市,发现方子上面常用的防疫药材都被人采购一空。 “怎么会?这苍术、雄黄、小豆......这些都是很常用的呀,怎会被人全买了?”宋舟望着经常采购的生药老板,有些难以置信。 这矮胖老板常为宋舟收草药,两人已经很熟了,他不介意跟宋舟说句实话,“宋大夫,你别问,其他家也这样,前几日赵家跟王家将这药市的这些生药饮片差不多全都收了,我剩的这点都是留着自用的。” 宋舟气得浑身颤抖,难道赵家跟王家早就发现有了瘟疫,所以才把这些药材全部收购?这是要等着到时候高价卖出还是只能去他们名下的医馆就医? 若是后者,宋舟还觉得能接受一点,若是前者......这岂不是趁火打劫? 不行,必须阻止这件事,宋舟转身便往县衙而去。 可是县衙又哪里是她一个平头百姓可以自由出入的,刚在门口就被衙役拦了下来。 “这位差爷,民女有重要事情想向大人汇报,还请行个方便。” 拦人的衙役听了这话都相视大笑起来,其中一名矮个子见宋舟气质不凡,不似那等闹事的刁民,好心提醒道:“这位姑娘,咱们这里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人说有重要的事情要面见大人,难道大人都要见吗?实话跟你说吧,除了那杀人越货的大事,其他的案子一律先去写诉状,再层层转呈,你有诉状吗?” 宋舟解释道:“可是我这不是诉讼官司......” 她还没说完,便被旁边高个子不耐烦的打断,“去去去去......不是诉讼官司你还来这里作甚,赶紧走,不然哥几个不客气了。”说罢便要作势上前来推搡宋舟。 方才的小个子看不下去劝道:“姑娘,咱要是随随便便放你进去了,那可就得挨板子了,县衙有县衙的规矩,你赶紧回去吧啊。” 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宋舟没办法只得退了出来,想来这些衙役是不会让她进去的了。 她回了千金堂,见阿禾还未回来,看看天色,她又往同安巷而去。 来到孟宅门前,宋舟只说是来找孟氏的,因为之前宋舟总替孟氏看病,看门的老仆便放心的引了她进去。 “宋大夫,你怎么过来了?”孟氏有些吃惊,自知道孟亭的心思后,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未去千金堂求过诊了,所以宋舟过来,她很意外。 宋舟也没时间跟她叙旧,且因为孟亭的事情,两人疏远很多,她开门见山道:“实不相瞒,孟夫人,我今日过来其实是想求见孟老爷。” 孟照是知州大人的主簿,与县令又是同窗,想来由他引荐,总不至于见不上面了吧。 孟氏不知道宋舟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跟她家老爷有什么好说的,忍不住好奇问道:“你要见我家老爷?这是为何?” 宋舟朝孟氏拘了一礼,郑重道:“非是私事,只是暂不便向夫人言明,还请夫人引荐一二。” 孟氏若不是因为孟亭的缘故一直都很喜欢宋舟,此时见她神色郑重,又说不是私事,她想着孟亭也不在家,便点头同意了,“你跟我来吧。” 孟氏住在后院,她换了身衣服领着宋舟一路分花拂柳往孟家书房而去。 孟照今日并未上职,他闲来无事正坐在书房习字,听得敲门声,他手下不停只淡淡回了声“进来”。 见是孟氏领着宋舟进来,他搁下狼毫,放下缚膊,沉声道:“夫人,这是何意?” 孟氏柔声朝孟照道:“老爷,宋大夫说有重要的事情找你,妾这才带了她来。” 她又回头对宋舟道:“你跟我家老爷说罢,我在门外等你们。” 言罢,孟氏便出去了,宋舟谢过,朝孟照福了一礼。 孟照本就不喜宋舟,见她唐突上门,冷冷问道:“宋大夫来找孟某是有何事?” 宋舟自小跟着师父走南闯北,对冷言冷语也不甚在意,更何况今次本就是她有求于人,当下好声好气道:“孟主簿,宋舟有急事想求见县令大人,不知您可能为宋舟代为引荐?” 孟照简直想笑她狂妄,他睨了一下宋舟,取下狼毫继续练字,“宋大夫,你找错人了,孟某是知州的主簿,可不是县令的主簿。” 宋舟有些着急,虽听出他语中拒绝之意,但还是厚着脸皮继续问道:“那您可能为我引荐知州大人?” -- 第45页 孟照手上一顿,“孟某跟你非亲非故,为何要为你引荐?” 宋舟知道,孟照因为她抛头露面开医馆对她有偏见,又因为孟亭的事情不喜欢她,不说事情他是不会答应的,她索性直直说了出来:“孟主簿,渝州城可能有瘟疫了,您不为我引荐也没关系,可否代为禀告?” 此事重大,孟照沉了脸,捋了捋胡须,他谨慎问道:“你可有证据?” “我今日一早便出诊了两个发热出疹子的病人,下午又遇上陈氏母子,也是这样的症状......” 见宋舟也不是为了一己之私,孟照语气好了许多,“孟某虽不通医术,但也知道发热出疹子乃常见症候,若是就因此断言有瘟疫,只怕你免不了得个祸乱人心的罪名。” 孟照的话确实是事实,宋舟没办法反驳,但她很快想到药材的事情,“这事儿确实证据不是很足,可是若十足确定只怕再难控制了,且城东药市许多药材被王赵两家抢购一空,这其中定有什么蹊跷。” 孟照一听王赵两家参与其中,神色几经变换,他搁下笔,“宋大夫,这事儿若王赵两家参与其中,孟某劝你就不要再白费心思了。” 宋舟听他这话转得过快,心下觉得只怕不好,“孟主簿此言何意?” 孟照看着宋舟,他虽不喜宋舟一个女子抛头露面,可是见她为百姓奔波还是颇为感动,不过感动是一回事,要让他帮忙是不可能的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宋舟少管闲事。 “这事一个是你没有确切的证据,一切都是猜测,万一不是,你我承担不起这煽动人心的罪名,而且这疫症严重与否还有待考证;二是若王赵两家大量收购药材,必然是知会过知州大人的,这背后可能还有更大的人物背书,已经不是你一个小小的民女可以管得了了的。” 宋舟总算明白王赵两家为何能垄断这渝州城的外来药材,原来是真的有人在背后撑腰,之前虽然有过猜测,可是得到确定答案的那一刻还是让她难以接受。 “那他们囤这么多药材,日后若是瘟疫爆发,他们是想高价售出还是......” 这哪里仅仅是高价售卖的事情,不待宋舟说完,孟照皮笑肉不笑的打断,“你觉得呢?” “宋大夫,你最好安分一点,孟某言尽于此,好自为之吧。” 第30章 夜谈季景辞侧首一看,宋舟眼神迷离,…… 宋舟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晚,她不知道是怎么走回千金堂的,只觉得浑身发冷,好在阿禾已经回来了,跟她说那两家人并未发现类似传染的症状,宋舟这才放心一点。 阿禾见宋舟有些心不在焉,端了杯热茶给她,小心问道:“小姐,你进去县衙了吗?官府怎么说?” 跑了一整天,宋舟刚好渴得慌,她喝了口茶水,“我根本就进不去,”她缓过气又道:“阿禾,这事儿先不要往外面说,不过要密切注意这两日来的发热跟出疹子的病患,还有以后晚上熏蒸换成早中晚三次。” 阿禾看了看宋舟,欲言又止,见宋舟神色疲惫,只低低应了声“是”。 宋舟又叮嘱了阿禾一些事情,才回到卧房,疲惫不堪的她倒在床上就睡着了,阿禾收拾完东西见四周无人,关了店门也悄悄出去了。 季景辞正在拆阅影书发给他的密报,不期然听见一阵轻微的鼾声,他还以为是哪个小内侍胆大包天偷懒躲到这附近睡大觉,皱眉正要唤常福,就见宋舟趴在拔步床上轻轻打着鼾儿。 他扬起的手就这样放下,推了动椅往交界处走,今日的交界处很是巧,就在宋舟的拔步床边上,离得近了,他才发现宋舟还是白日的衣衫,脚上还穿着罗袜,他心想:“这是做了何事给累成这样?” 熟睡的宋舟当然回答不了他,能回答他的只有轻微的呼吸声,季景辞弯唇,往日倒是不曾听见,没想到她还有这样的一面。 许是趴得久了,睡梦中的宋舟觉得有些憋闷,她转了转脑袋,终于找到了一个舒服的侧躺姿势继续睡着。 宋舟眉眼长得好,即使闭着眼睛,那纤长浓密的睫毛也撩人心痒,琼鼻挺翘,因为深沉的呼吸一张一合,为睡梦中的她凭添了几分娇气,一缕青丝窝在她纤白的颈侧,似是惹得她不舒服,总是试图伸着脑袋想把它弄开。 季景辞差点笑出声来,他不自觉伸了手,想为她拂了开来,却在交界处猛然醒悟这样是碰不到她的,他愣愣收回手,默默地掸了掸膝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秋夜渐凉,季景辞看了看她卧房的窗户,是闭着的,他又推着动椅来到壁窗下,将自己室内的窗扇也关了,这才回到案桌前,继续看情报。 可是情报还是那个情报,他却再也看不下去,眼前总是浮现出宋舟吧唧着嘴唇梦呓说“渴”,他索性放弃手上的信报,去到梨花木桌旁为自己倒了杯茶,因为不许侍婢随意进出这里,茶水未及时更换已经有些凉了,却刚刚好压下他心里的燥热。 宋舟白日跑了一天没来得及喝水,做梦都梦见在四处找水喝,她是真的被渴醒的,迷迷糊糊间爬下床准备摸到案桌旁给自己倒杯水,却看见季景辞坐在桌旁正拿着青花瓷杯小口小口抿着,而她怎么也走不过去,她揉了揉眼睛,嗓音有些刚醒的暗哑:“我这是在梦里吗?” 季景辞侧首一看,宋舟眼神迷离,脸颊上还带着一点刚睡醒的潮红,交领微微有些松开,他伸手轻轻压了压“砰砰”跳个不停的心脏,一声“嗯”似乎是从鼻尖泄露出来。 -- 第46页 宋舟恍然大悟般点点头,为了等会儿继续快速入眠,她下意识地不想清醒,继续往案桌边走,却没注意被凳子绊了一跤。 季景辞“小心”还没说出口,就见宋舟额头“咚”的一声磕在了桌弦上。 “嘶——”宋舟这下是完全清醒了。 季景辞的“小心”就伴着茶水咽了下去,喝罢,他将茶杯搁在了桌上,凉凉道:“唔,现在知道在哪里了。” 宋舟揉了揉额头,缓了缓,她算是知道上次季景辞摔倒在地的尴尬了,好在她一下子就爬起来了,她如是安慰自己。 见宋舟不说话,且表情有些古怪,季景辞挑了挑眉,“摔傻了?” 宋舟因为同情他上次的尴尬,此时颇为大度的不跟季景辞计较,她扶了椅子坐下来,边倒茶边问道:“我睡多久了?现在什么时辰啊?” 季景辞瞄了一眼刻漏,“亥时三刻。” “这么晚了。”宋舟连喝了三杯,总算觉得舒服了,季景辞见她喝得急,开口打断她:“你今天做什么去了?回来倒头就睡,还弄成这幅样子。” 宋舟想起了白日的经历,正好她需要倾诉,季景辞离得远,是个很好的倾诉对象,她便一五一十的把今日的事情都跟他说了。 “你说渝州城可能会爆发瘟疫?”季景辞蹙眉,他想起密报上说宁王府出了一大笔银子流向渝州。 宋舟捧了杯茶,“嗯,只是现在还说不好这疫情严不严重,我观察到的是暂时没有性命之危,可是不知道有多久了,所以还不好说。” 她喝了口茶,继续补充道:“想来目前不严重,至少性命该是无虞,否则给他们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这么做吧。” “啧,不好说,”季景辞联想到密报,忍不住出声嘲讽,见宋舟眉有忧色,他又补了一句:“官府都不管,还纵容药商囤积居奇,你一个小小民女,又何必操这些心?” 县衙的官差如此说,宋舟可以接受,孟照如此说,宋舟也可以接受,但是听闻季景辞也如此说,不知为何她心里忽然生出一丝委屈跟愤懑。 她搁下茶杯,站了起来,“我确实只是一个小小的民女,但我也是一个大夫,救死扶伤是我的职责,即使卑如草芥,也妄图为黄土添一抹生机,若是一句善意的提醒,便能免人于苦痛,我为什么不做?” 宋舟瘦削的肩胛随着胸膛起伏,明明那么单薄,却亭亭风不可摧,她眸中似有星火,刺得季景辞心口微热,他直直望着她,“若不止是一句提醒,若是要你剥皮抽筋呢?” 临风斋灯火通明,季景辞只身如在白昼,宋舟的卧房却一灯如豆,伴着灯芯的“哔啵”声,她整个人在光影里忽明忽暗。 她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几息,终是开口:“这种假设我没有办法回答,但我想,若是真有那么一天,有些东西总是比性命重要的吧。” 有些东西,总是比性命重要的吧。 季景辞摩挲着腰间的盘龙玉佩,沉吟半晌,突然轻笑出声,他也不说话,只看着她。 宋舟也不知他是何意,委屈的她也不想去想他是何意,她背过身,朝床榻走去,“好困,我要睡了。” 她明日还要去陈三家看看。 季景辞却叫住她。 “宋舟。” 她停下拉被子的手,疑惑地望着他。 季景辞想解释一下刚刚为何要那么问她,可是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口。 他垂下眼睫遮住眸中懊恼,最终也只淡淡道:“无事。” 太子殿下第一次尝试与人解释,以失败告终。 第31章 人祸不管发没发现,这女人,不能留了…… 宋舟听阿禾说前几日来看诊的那几户人家并没有传染的痕迹,可是今日就已经连着那一片都有高热出疹子的迹象了。 这种消息在坊间总是传得特别快,一时间人人自危,纷纷上药堂抢购药材,导致药材价格暴涨,回春堂跟赵氏名下的医馆赚了个盆满钵满。 宋舟这两日一直往陈家跑,没有人愿意来陈家为陈三看病,而她总觉得陈三是最早的那一批患者之一,说不定会有什么发现。 这两日她想了许多,发现这次疫症虽然传播得快,可是并不凶猛,而且这症状,越来越像痘毒。 这痘毒她跟无涯子曾在西北贫瘠之地见过,多发于当地食草动物,不过很少有人感染的,且渝州临水,出入不便,这种痘毒按理说其实是不可能出现在渝州城的。 既然这么多祛疫的方子见效甚微,她想起在西北的时候当地人治疗痘毒马仔的方法:将新鲜的楠楠草捣汁外敷,再辅以饲喂,可惜南方并不产这楠楠草,只能去王赵两家的药铺试试看有没有干楠楠草药材。 宋舟知道回春堂跟赵氏医馆肯定是不会卖药给她的,为了快一点,她只好写了方子让陈大媳妇儿跟阿禾分别去办。 宋舟趁着空闲又去井房外圈养牲畜的地方看了看,发现陈家竟然真的有一匹患了痘毒的黑马,渝州本地马匹较矮,而这马骨肉精壮,不像是本地的。 联想到孟照跟季景辞的话,宋舟心里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但她不敢确定,只能等陈三意识清醒了问问他这马是怎么来的,还有他到底接触过些什么人,可惜这几日陈三烧得迷糊,一直半梦半醒,就连陈婶子,也倒下了。 * 州府衙门。 -- 第47页 知州王赋之看着王鼎盛手中捧着的一匣子雪花银,蹙眉开口:“表叔,你确定这一切都还在你的掌控中?为何赵氏也得到消息屯了那么多药材?” 王鼎盛抖了抖脸上的横肉,嗤了一声,“这赵家向来跟着咱们行事,让他屯,屯得再多没有最关键的东西,他们拿什么跟咱们争?嘿,这不过是开胃小菜罢了,且就先给他点甜头。” 王知州呷了口茶,“嗯,再酝酿几日,等时候到了消息一放出来,回春堂再扔杀手锏。” “还要等?” “嗯,本官今日才上折汇报了疫症,想来等到批复还有几日,而等朝廷拨款下来,只怕还要几日,这些日子风声你可得捂住了。” “就不能先跟宁王殿下通通气......”王鼎盛话未说完,就被王知州冷冷盯了一眼,他只得讪讪闭嘴,又有些心有不甘,哼声道:“那不是还让赵家继续赚着。” 王赋之抿了口茶,“表叔,有殿下在朝中支应着,这点银子算什么,大头还是上面拨下来的,你放心,只要杀手锏在你手上,这笔银子他们拿不到。” “而且你两家在渝州这一片经营这些年,谁不知道对方点事儿,他们吃了这一小笔,还敢来揭咱的底儿?表叔就放宽心吧。” 王鼎盛脸色这才好看了点,他摸了摸匣子里的银子,“我放什么宽心,还不是想为你表弟表妹谋个好前程,只盼殿下莫要辜负萍儿。” 王赋之见他一脸慈父模样,心中微微一哂:在这装什么慈父,把女儿层层献上去,为了什么自己心知肚明,不过他面上不显,只笑道:“萍儿表妹深得殿下宠爱,表叔又为殿下操劳这些年,到时候侄儿也要多请表叔关照。” 这话王鼎盛听着中听,他揉了揉浑圆的肚皮,得意洋洋道:“好说好说,都是自家人,况且咱们叔侄合作了这么些年,那是打断骨头也连着筋的呀,早就同气连枝了。” 一时间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王鼎盛的管家王五在门外轻声道:“老爷,属下有急事禀报。” 两人恢复了坐姿,王鼎盛盖上匣子,“进来。” 王五急匆匆进来,朝王赋之行过礼,对着王鼎盛道:“老爷,听下面人报告说今日有人来回春堂,点名要买楠楠草。” 王鼎盛一拍桌角站了起来,“什么?” 倒是王赋之反应过来,他搁下茶杯,沉声问道:“是谁?可还有点名买其他的药材?” 王五摇头,一脸郁色,“是陈大郎的媳妇儿,想来是给陈三母子买的,小人都打听过了,替他看诊的,是千金堂那个女大夫。” “又是她!”王鼎盛一屁股坐了下来,脸色有些担忧,“倒是很有本事,也不知道是碰巧还是被她发现了什么?贤侄,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王赋之瞄了一眼天色,声音有些阴冷:“不管发没发现,这女人,不能留了。” * “你说她让你来买楠楠草?”赵名就一把收了折扇,放下翘起的二郎腿,问道。 阿禾低下头,不敢直视,“是。” 赵名就跟赵掌柜对视了一眼,他起身走至阿禾面前,伸手挑起她的下巴,“可还有些什么?” 阿禾便将宋舟这几日的行程跟赵名就一一汇报了,赵名就听毕,轻轻拍了拍她的下颌,调笑道:“你做得很好,乖,先去隔壁等着,本少爷等会儿再来找你。” 阿禾闻言羞红了脸,低着头赶紧退了出去。 赵名就收起脸上的痞笑,沉了脸朝赵掌柜道:“赵叔,好像要坏事儿了。” “少爷,这女大夫是个不定因素,王家要怎么着她,咱可不能再管,这次老爷说了,上面有令一定不得出岔子。” “我知道,银子照赚,锅他们来背嘛,”赵名就啧啧叹了两声,“只可惜了这么个美人儿,唉,真不能救下她么?兴许这次就从了我了......” 赵掌柜生怕赵名就又要坏事,赶紧劝道:“少爷,她如此不知好歹,一再拒绝您,有阿禾这枚棋子,她去了,说不定还能为扳倒王家添一个证据,拔出萝卜带出泥,主上这次可是要一举断了那位的财路,这事儿办好了,等日后赵家发达了,您当了大官,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 赵名就知道赵掌柜也是一心为了他好,他不耐地打开折扇扇了扇,“本少爷明白,就这样吧,你先打发阿禾回去,该叮嘱的就叮嘱吧,本少爷今日也没有心情去见她了。” 赵掌柜比赵名就更知道该叮嘱些什么,他恭敬的拱了拱手,“是。” 见赵掌柜去了,赵名就继续扇了扇风,怪道人家说得不到的永远是惦记着,只要一想起宋舟那清冷的模样他就浑身发软,可是一想到赵掌柜的叮嘱,他只得叹了又叹。 “这可是你自己选的,不过如果你主动来求本少爷,本少爷或许也可再为你破例一次。” 他伸手戳了戳高几上开得正盛的白毛菊,神色说不出是阴沉还是期待。 “小美人儿,你会来吗?” 第32章 杀人夜宋舟转身就想往院子跑,可是一…… 沈越止今日下了朝就来了西苑,听常福说季景辞在闻正堂临摹山水画,他有些好奇。 “殿下,今日怎舍得来闻正堂的书房了?” 自那晚后,季景辞觉得宋舟有些疏远他,而且近日她总是早出晚归,他没有机会解释,也不想一个人待在临风斋,可是这些话太子殿下怎么可能告诉沈越止。 -- 第48页 他凉凉看了他一眼,只道:“等你。” 沈越止有些受宠若惊,他轻咳一声难得有点正经道:“知道,不就是想知道圣上怎么批复渝州的折子,喏~” 沈越止虽言行不拘,到底知道君臣有别,他将折子递给常福,常福双手捧了放至书案上。 婢女端了薄荷水上前,季景辞搁下紫毫,净了手擦拭一番才拿过折子翻看。 看罢,他冷笑一声扔桌上,“呵,十万两,拿去安置染疫百姓,购买药材,够他俩分么?” 沈越止只觉太子这气来得莫名其妙,不是说好的让宁王跟齐王对咬,该巴不得越多越好,这样将来这罪名才越大啊,这是提前心疼上自家财产了?他斟酌开口:“渝州偏远,又天然水流相隔,想必陛下也觉得不甚严重。” 季景辞瞄了一眼沈越止,见他眼睛骨碌转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板了脸没好气道:“你近日越发放肆了,是孤提不动刀了?” “哎呀,殿下可别,微臣知道错了。”沈越止一把跪了下来扑季景辞腿上,小心翼翼看了看他的脸色,见他并无不悦又道:“微臣这不是见您这几日总蹙眉么,只是想让您开心些。” 常福在一旁抹了把冷汗,其实作为太子的身边人,他早就看出太子这几日的不悦,但是敢像沈世子这样直说的,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谁让人家是一起长大的亲表兄弟,他庆幸找了沈世子来开解太子殿下。 他这几日总蹙眉?季景辞默默松弛了一下表情,拂了拂衣角,凉凉道:“起开。” 虽是不耐烦的语气,可也并无怒气,堂上的人都不禁松了口气,沈越止偷偷朝常福使了个得意的眼神,常福回了他一个竖起来的大拇指。 “把高先生他们都请过来吧,孤有事要交代。” “是。” * 赵氏名下的医馆并没有楠楠草,不过好在大郎媳妇儿在回春堂买到了,这些药材都是炮制过的,已经不能生用,宋舟将它们分成两份,一份用酒细细磨了,涂在脓疮上,一份让煎了内服。 说来也怪,几剂药下去之后没多久陈婶子就觉得不那么痒了,烧也退了些许,陈氏几个儿子一时欢天喜地,只陈三因为病情较重还没有要清醒的迹象,宋舟见天色已晚,便回了千金堂。 这两日宋舟见阿禾并不愿意去陈家,便嘱咐她看店,今日回来没见到她人影,宋舟也没多想,只当她是回去看她爹娘了,她替她留了门便回了后院。 近日虽然秋高气爽,但是到了晚上还是有些凉了。 风吹得门窗吱吱作响,院中花木的影子随之摇曳,宋舟换下衣裙消了毒,正准备进卧房,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她还以为是阿禾回来了,回头叫了几声,见没人应,只好往卧房走。 进门时宋舟特意瞄了一眼门口被踢散的香灰。 ——不对,有人进来过。 宋舟转身就想往院子跑,可是一柄弯刀横了过来,吓得她只得退回室内,来人颇有拳脚,她虽身子灵活,到底不通武术,力气也小,见那人提刀就要过来,她伸手一一扯下室内的绸帘做障碍。 今夜没有月光,室内很暗,宋舟庆幸刚刚没有点灯,她仗着对内室的熟悉猫腰躲在床侧,来人被绸帘搂着差点摔了一跤,不过他下盘很稳,挥刀直直砍掉了一大片。 绸帘的撕裂声刺激着宋舟,她不停告诉自己要冷静冷静,想起之前为了防范季景辞准备的东西,她伸手取下挂在帷帐角的针袋,又摸到了枕头下的开疮刀,只可惜这两样东西都很小,只能近身用,只怕还没挨着这人就被他一刀给剁了。 这人是谁?为何要来杀她?阿禾去哪里了?她想起在门口时见到闪着寒光的刀刃,脑子飞快地转着,要是没有看错,那柄刀上刻着一小行铭文,而有铭文的兵刃,来人很可能是官府的人! 宋舟心“咚咚”的跳着,浑身冰凉,这时候没有人能救她,她只能靠自己! 黑衣男人停了下来,夜晚安静,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他仔细倾听着宋舟的动静,一步步朝拔步床而来。 宋舟知道这样下去他迟早能找到她,力量差距太大,她根本毫无胜算,唯一的机会便是趁他不注意逃跑,她不敢尝试大声呼救,只怕街坊被吵醒了还没过来她就已经血洒当场了。 她略略估计了一下黑衣男人过来的路线,想着索性从墙角跑,她也不躲了直直站了起来,大声道:“你是谁?为何要杀我?” 黑衣男人没想到她竟敢出声质问,他也不答话,直直朝声音来处横刀砍去,他哪里知道宋舟故意委身床下,他这一刀下去竟深深卡在了床方上,一时间取都取不下来。 宋舟看准时机,爬出来就朝门外跑,黑衣人为了抓住宋舟,只得放弃拔刀,他随手抓到一把凳子朝门口砸去,幸运的是宋舟并没有被砸中,不幸的是刚巧砸在她前面,她被绊倒了。 她手忙脚乱的才爬起来,就被黑衣男人一把拎起来掐住了脖子。 她想挣扎,可是脖子上的铁臂根本无法撼动分毫,呼吸越来越困难,既然跑不了了,她也要跟这人同归于尽。 她挣扎着摸出开创刀朝黑衣男人的手臂扎去,他痛“嘶”一声伸出另外一只手将宋舟的开疮刀一把拂开,卡着宋舟脖子的手也因此松了松,宋舟还没来得及深呼吸,又被他掐住了。 -- 第49页 黑衣男人显然是被激怒了,这次力道重了很多,就在宋舟觉得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一阵“吱呀——”的推门声传了进来。 “宋大夫,宋大夫在吗?这门怎么没锁?” “什么声音?宋大夫,宋大夫,我们进来了啊?”随即院里传来一阵脚步声。 黑衣男人犹豫了,宋舟恢复了一丝清明,趁着黑衣男人愣神的一刹,她摸出大针直直朝他颈部大血脉扎去,男人痛呼一声松开宋舟捂住脖子,此时想再掐死宋舟已经来不及了,他快步朝院子冲去。 陈大郎因为陈三醒了说要马上见宋舟才过来的,又因为他一个大男人不方便所以带上了他媳妇儿,两人刚过来就见千金堂前门半开着,还隐隐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他两口子一时好奇便进来了,没想到刚到院子就被一个黑衣大个猛力撞开,陈大郎正要追上去,就听到自家媳妇儿的尖叫声。 “啊——大郎你快看那地上,是不是宋大夫?啊啊——” 陈大郎瞪了一眼媳妇儿,赶紧上前,就见宋舟托着脖子自门口爬了出来,嘴里“支吾”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整个人看起来无比狼狈,眼神幽幽的,蕴满了愤怒。 第33章 忧心太子妃?季景辞神色有一瞬间的恍…… 宋舟简单处理了脖子上的掐伤,换了身干净衣服便匆忙跟着陈大郎夫妇去了陈家。 她知道陈三定是有重要的事情才会让陈大郎这么晚了才过来,也正是为此,她才侥幸逃过一劫,很显然是有人以为她发现了什么这才想要杀了她,所以陈三的消息她一定要知道。 虽然宋舟遮了遮,但是还是能看到有一大圈淤痕,陈三有些吃惊:“宋,宋大夫,你这是?” 陈大郎向来看不惯陈三,此时见他找不到重点,直接呛他:“你有什么事还不快说,宋大夫脖子受了伤,暂时说不了话。” 陈三自小被他哥抢白,早就习惯了,见宋舟点头,他后悔的给了自己一巴掌,哭道:“宋大夫,我陈三烂命一条,多谢你愿意救我。” 说着,还颤颤巍巍爬起来朝宋舟磕头,陈婶子急得赶紧拉住了他开骂:“你个挨千刀的干什么呢这是,要谢也得等完全好了再谢不是,你这站都站不稳的......” 宋舟并不需要他的谢意,她只想弄清楚那匹痘毒马仔的来历,她抚了抚脖子,艰难道:“陈......三.......那......马......” 陈家人顺着宋舟指的朝外一望,并没有看见什么马,但是陈三知道,因为他就是想跟宋舟说这事。 “宋大夫,是我陈三对不起你,那匹马仔是王鼎盛的管家送给我的,他说只要我那天去千金堂闹事,他就送给我,我看那马神气......” 陈三还未说完就挨了他哥一个棒槌,“叫你一天不干正事,还敢去闹事,看我不打死你!” “哎哎哎,大郎,干嘛呢这是!”陈大婶赶紧上前一边拉开陈大郎一边挡在陈三身前。 果然是王家干的好事,只是不知陈三接触这马前还有多少人接触过,痘毒本不易传染给人,想来是从陈三身上的脓疮侵入的,所以才会染上。 宋舟想起之前正气丸那事,王知州对王家多有回护,看来今晚上那个黑衣男人很可能就是州府衙门派来的。 “宋大夫,今晚上那黑衣人......”陈大郎看着宋舟,欲言又止。 “大哥,什么黑衣人?”陈三看了看宋舟的伤,“王家又派人来了?” 宋舟知道,若是说是王鼎盛的人,陈家兄弟或许还能多说几句,若说是官府的,只怕他们就立刻闭嘴不言了,宋舟清了清嗓子,“嗯,应该......是,他还......说......让我........少管闲事......” 陈大郎在码头混惯了可一点不傻,他立刻想到王家后台惹不起,虽然不知内情,但他本能觉得危险,所以沉默下来不说话了。 陈三却是个一根筋,以前他浑身脓疮,人人厌恶,他便干些更惹人厌的事儿,这次宋舟不计前嫌救了他,他也是真心感激,“宋大夫,你放心,这王家不怀好意,你尽管闹到官府去,我陈三无论如何都去给你作证,是吧大哥?” 陈大郎简直想拍死陈三,干啥啥不行,搅事儿第一名,不过他混码头的,讲的就是个义字,此时也不好反驳,只得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宋舟却不可能真的告到官府去,现在的她处境当真危险,唯一的办法——投奔赵名就或许还可行。 赵家在渝州城跟王家打了这么多年擂台屹立不倒,应该也是有人的,而她为了活下去,也为了报复王家,必须借赵家的手。 宋舟看得出陈大郎的顾虑,她也感激陈大郎夫妻来得刚好,毕竟那时候他们是可以掉头就走的,不过她没有办法,阿禾是个不可信的,现在她没有人可以用。 她自袖中掏出一封信递给陈大郎,“倒也不必......只是......要麻烦你,帮......我......把这封信带去......青清山坟庐。” 听说只是带封信,陈大郎松了口气,看着宋舟洞悉一切的眼神,这位七尺男儿羞红了脸,他接过信抱拳拱手:“此信陈某定为宋大夫带到。” 宋舟回了一礼,见天色将明,她也不便在陈家久留,转身便往崇文大街的仁和堂而去。 * 西苑已经点上了盏盏灯火,因为临近仲秋,张嬷嬷指挥着宫人挂着各色宫灯,见季景辞从闻正堂出来,她赶紧上前行礼。 -- 第50页 季景辞向来敬重乳嬷,赶紧虚扶了一把,“早说过多少次了,嬷嬷腿脚不好,在孤面前,不用动不动就下跪。” 张嬷嬷花白的发丝在灯下染了一层柔和的光泽,“殿下,礼不可废。” 季景辞知道劝不动她,索性也不再提,见西苑处处都在挂灯,他只道:“虽则仲秋将至,可嬷嬷也要注意身体,这些事情交给下面的人去办就行了,何必亲力亲为。” 太子殿下温温声声地跟张嬷嬷说话,跪在后面的宫婢却大气也不敢出。 “殿下,老奴这一把骨头还算硬朗,能为殿下做这些事情,是老奴的荣幸。”张嬷嬷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太子,欲言又止。 “嬷嬷有话不妨直说。”张嬷嬷是伺候过先皇后的老人了,季景辞对她向来多几分亲近。 张嬷嬷深吸一口气,跪着上前一步道:“殿下后院无人打理,若是真心疼老奴,就早日迎了太子妃进门,这样老奴也算是对先皇后有个交代。” 太子妃?季景辞神色有一瞬间的恍惚。 张嬷嬷见太子并不如往日提到这事儿时的冷漠,心下一喜,正待再说,就被季景辞凉凉打断了。 “张嬷,天色已晚,你还是早点回去歇着吧,”他顿了顿,“来人,送乳嬷回去。” 内侍上前,张嬷嬷知道太子不高兴了,遗憾地看了一眼跪在身后的有琴,“是老奴僭越了。” 言罢,行礼后便跟着内侍离开。 季景辞打小起就见识过晋安帝对他母亲的冷淡,沈皇后望穿秋水的眼神让他久久难忘,打小他就对成亲并不期待,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忽然觉得如果那个人是宋舟也还不错。 他终于不得不承认他这几日的所有不愉快其实都是因为她的疏远。 “去跟她解释一下吧。”他在心里说服自己。 “仅仅只是想解释一下吗?”另一个自己又如是问道。 太子殿下嫌弃自己竟如此犹豫不决,他摩挲着手上的白玉扳指,他喜欢她,不希望他们之间有所误会,想通了这层他如释重负般轻笑一声,掉转动椅,朝临风斋而去。 今日的临风斋依然没有宋舟的镜像,季景辞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他立在博古架前,默默打量着架上的玉器,突然夹角处一块茜色绸片吸引了他的目光:这不是宋舟房内的绸帘? 一丝血腥味儿依稀钻入了他的鼻尖,季景辞眉头皱了起来。 架脚似乎有一团暗色水渍,他弯腰轻拭,竟是一团还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血迹。 临风斋守卫森严,是不可能有外人进来的,那么这些血迹,只可能是从宋舟那里传过来的。 季景辞心头微跳,有些不好的预感,她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来人,”季景辞拉了铃铛,“常福。” 听闻太子召唤,常福赶紧迈进内室,躬身道:“殿下。” “速召陈楠、虞方去闻正堂,孤有要事交代,”沈越止推了动椅,边走边道:“把沈世子也叫上。” “是。” 第34章 入觳孤要亲去渝州城。 听闻太子急召,詹事府跟东宫的不少幕僚都快速聚在了闻正堂。 一见沈越止进来,羽林卫左使虞方性子急,赶紧上前问道:“世子,可知太子殿下此时宣召我等,是有何急事?” 沈越止刚被从床上拉起来,此时也是一脸懵,他坐了下来两手一摊,示意他也不知。 少詹事陈楠向来严谨,他看了看在座的各位,心下明白太子只怕是为了这次渝州疫情的事。 没一会儿季景辞便到了,众人行过礼,他坐于上首,直接问道:“陛下准备派谁运送银两去渝州?” 陈楠拱手,“回殿下,还未确定,不过宁王跟齐王的人都在争取。” 他们俩心里有鬼,都想派自己人去渝州,能捞一笔是一笔,而齐王,估计还存了要一举掀了宁王老底的目的,这种互相撕咬的戏码,东宫现在,当然乐见其成,这事情最好发酵得更厉害,这样说不定能一石二鸟。 季景辞敲了敲梨花木桌,准备开门见山,“孤要亲去渝州城。” 什么?陈楠跟虞方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震惊,显然都是才知道这个消息,沈越止直接问道:“殿下,这是为何?” 在臣属面前,他向来是紧守本分,此时也是心中着急,才会直直问了出来。 陈楠也站了出来,劝道:“殿下,古语有言‘君子不立危墙’,您堂堂一国太子,岂可直入险地,更何况这渝州瘟疫并不十分严峻,又有怀水阻隔,影书在宁王处就行了,到时候咱们在京坐收渔利,岂不正好?” 还有一点他不好直说:渝州山高水远,季景辞又双腿不利于行。 这些都是事先的打算,季景辞岂会不知,可是他很担心宋舟,她一个女子,捅了渝州城这个马蜂窝,只怕已经身在漩涡中心而不自知。 他并不是一个独断的主君,今日叫的都是他的心腹,他必须有一个很好的理由说服他们。 “这是影书刚刚传回来的密报,你们看看吧。”季景辞看了一眼常福。 常福收到示意,恭敬的将托盘上的密信递给沈越止,沈越止拆开看罢,有些难以置信,“这,怎么会?” 陈楠等人也上前一一看过,皆有些不敢相信,“之前不是说只是来自西北的寻常痘毒,并不致死么?影书这情报可准?” -- 第51页 “应该是真的,不然宁王也不会下令秘密处理掉那些尸体,他们是想当做无事发生把这事捂过去。”沈越止叹息。 陈楠意识到什么,他跪了下来,“即是如此,殿下更不能以身涉险了,谁知道痘毒还会在渝州变成什么模样。” 季景辞上前扶起陈楠,“少詹事,你的担忧孤都清楚,只是孤是大晋的太子,渝州百姓也是大晋的子民,此次疫症越发复杂,两位兄长无论谁去这件事都会不了了之,只有孤去了,才能还渝州百姓一个公道,此其一。” “其二,若是能凭此事,一举将他们拉下马,孤这腿好不好得了,也不是特别重要。” 其三,就是私事了,他并没有说出来。 羽林卫本就是太子亲卫,虞方很是关注太子的人身安全,“可是殿下,您若离了京都,只怕宁王跟齐王都会下狠手。” 季景辞弯唇,揉了揉膝盖,“孤怕的还就是他们不上钩。” 既然太子已经下了决定,且这么做也有巨大的收益,陈楠他们也只能接受,为人臣子,干的不就是为君分忧的事儿么。 “陛下会答应吗?殿下准备何时去跟陛下请旨?”虞方有些担忧。 “父皇只怕巴不得孤自行请旨过去,倒完全不必操心他会不应,明日一早孤就进宫去。” 几人又商量一下部署,陈楠留守京城,负责调度安排,虞方跟沈越止随季景辞同行。 确定好各自任务,季景辞朝虞方吩咐道:“影剑让他先行一步,孤另有密令交给他。”他腿脚不便,只能走水路,影剑一路快马,想必速度会快很多,希望来得及。 虞方心下诧异,面上却恭敬道:“是,殿下。” 第二日一早,季景辞便进宫请旨,不出意料晋安帝果然很爽快的就下旨让太子负责这次渝州瘟疫,他还特意在小朝上叮嘱了太子要注意安全以彰显父子情深,季景辞领旨谢恩。 宁王季景言得了消息,很是郁闷,回了府上,气得砸了好几个花瓶。 “我明里暗里请了几回旨都不让我去,你说父皇这是何意?”他一把捏住王萍儿的手腕,气呼呼问。 宁王力气大,王萍儿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委屈道:“殿下,您弄疼妾身了。” 宁王这才松开她的手腕,王萍儿长舒一口气,斟酌道:“殿下,太子去总比齐王好,您想啊,他俩无论是谁都不会放过您,既然皇上不让您去,那谁去不都一样?而且太子身体本就不好,强龙也压不过地头蛇呀,在渝州出个什么事儿也怪不着您不是?” 他哼了一声放开,“给你爹传信,就说太子要下渝州了,就他跟你表哥干的那些事,若是被翻出来,只怕吃不了兜着走,该怎么做让他心里最好有个数,你可明白?” 王萍儿心道:还不都是替你做的,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还跑得掉? 不过她终究不敢说出来,只低低应声,“妾身明白,只是殿下,赵家那里?” “哼,老二一直跟在我身后喝汤,这次只怕他也是坐立不安,没想到咱哥俩儿这么快就又要合作了。” 恐怕也只有宁王一个人觉得齐王总是跟在他身后喝汤了,王萍儿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也不知道她爹是怎么看上这草包的,她摸了摸平坦的小腹。 气定神闲的齐王季景喻与气愤的宁王形成鲜明对比,他借着请安的借口留在了翊坤宫用膳。 章皇后已经有小半个月没见到儿子了,此时心里也很高兴,她夹了一块鲥鱼放入齐王的碗里,“喻儿,知道你今日过来,母后特意做了你最爱的清蒸鲥鱼,快尝尝。” 季景喻搁下玉箸,“母后,您是母仪天下的皇后,都说了好多次了,您不必如此,吩咐膳房一声就行了。” 章皇后秀美的脸笑得更加灿烂,她拉了齐王的手道:“儿子大了,也知道心疼母后了,你是母后唯一的儿子,母后为你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来,快尝尝吧,小心刺。” 季景喻看着温柔的母亲,不禁想起自老奴那里听到的闲话,他暗想:这乱嚼舌头的奴才真是该死,看在这么多年伺候的份上,把他撵回老家也算是格外开恩了。 “喻儿,母后听说太子请旨下渝州去平息瘟疫?你父皇已经同意了?” “嗯。”季景辞埋头跟玉碗中的鱼肉作斗争。 “那赵家的事怎么办?”章皇后跟季景喻母子几乎无话不谈,她也是知道齐王这些年有不少收入都是来自赵家。 吃完鱼肉,季景喻噙了口香茶漱口,“母后不必忧心,此事正中下怀,孩儿已经安排好了,万万出不了岔子。” “哦?” 季景喻长相随了章皇后,俊秀又带了三分魅惑,他略略弯唇,“之前老三摔了腿隐在幕后,惹得大老粗疯狗似的追着孩儿,孩儿才不得不在渝州这事儿上想法子,这次老三竟然跳出来甘当马前卒,您放心,大老粗只怕该去咬他了。” 章皇后还是有些忐忑:“可是赵家那里会不会出事?” 见章皇后几乎没怎么动筷,季景喻细心替她布菜。 “母后放心,孩儿已经准备好了后招,不管他俩谁输谁赢,亦或两败俱伤,咱们都能立于不败之地,您且看着吧。” 见季景喻一脸高深莫测,章皇后放心了许多,母子二人又说了会儿话,眼见天色渐晚,内侍在门口探了几次脑袋,季景喻叹息一声:“母后,天色不早,孩儿该回王府了。” -- 第52页 “嗯,去吧。” 章皇后眷恋地望着季景喻渐渐远去的背影,宝蓝色护甲在紫檀木桌面上留下一道淡淡的划痕。 第35章 农夫与蛇(三合一)事成之后,我要王…… 宋舟到崇文大街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不少铺子已经准备开门做生意了,她略微理了理散乱的鬓发,深吸一口气,抬脚迈入仁和堂。 大清早的只一个小二在忙着打扫尘灰,见宋舟这番模样,一时拿不定主意是来买药的还是另有什么事情。 “小哥,我来......找你们大少爷。”脖子虽还很是不适,好歹说话能清楚一点了。 小二见宋舟虽略显憔悴,却落落大方,明显能看出来是大少爷喜欢的款,他不敢怠慢,连忙请了宋舟去楼上厢房坐下,打发人去宅子请赵名就了。 赵名就在阿禾房里睡得正想,有人敲门正要发脾气,一听说是个仙女似的姑娘找他,他心下划过宋舟的影子,立马翻身准备起床。 “少爷......”阿禾欲言又止。 赵名就有些不耐烦,“怎么?” 阿禾见赵名就这模样,一猜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心里又是嫉妒又是酸涩,她自认摆出了最柔美的样子,伸手去拉赵名就。 赵名就却没理她,拍拍屁股“嘭”地跳下床,趿了鞋子就要去推门。 阿禾知道,她的卖身契还在宋舟手里,今日怎么也得哄了赵名就替她拿到身契,她眨眨眼挤出了几滴眼泪,“阿禾听赵掌柜的留在这里,小姐定是误会了阿禾,阿禾怎么说也是少爷的人了......” “走吧,本少爷这就将你讨了来。” 赵名就瞟了一眼阿禾,笑嘻嘻地出门往仁和堂去。 阿禾只得穿好衣裳,快步跟上。 赵名就一上楼来,见果然是宋舟,他打量了一眼宋舟的脖子,笑得暧昧,“宋大夫,真是稀客呀。” 见宋舟盯着身后的阿禾,他敲了敲扇柄,“阿禾,还不过来跟宋大夫打个招呼?” 阿禾低着头上前,看着有些忐忑,“小姐。” 赵名就有些看不惯阿禾这怂样,踢了踢桌脚,“都是本少爷的人了给本少爷把背挺直咯。” 宋舟还有什么不明白,她只觉胸中有一口恶气,盯着阿禾冷冷问道:“你知道昨晚上会发生什么,你是故意躲起来的,所以昨晚上是赵家派的人?” 赵名就见阿禾还一直低着头,冷哼一声,坐在太师椅上,“宋大夫,你今日会上我这仁和堂,想必已经猜到昨晚上是谁派的吧?本少爷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咱们能坦诚一点别老套来套去么?” 宋舟听他如此说,心下石头放了一半,不过为了防止被套话,她还是得一步步试探赵名就的底线。 想到此,她假装诧异地看向赵名就,“你都知道?” 赵名就甩着折扇,一脸得瑟,“嗯,你知道的或者不知道的,本少爷都知道,甚至你今日为何过来,本少爷也知道。” “哦?那你说说看我是为何?” 赵名就见宋舟一双桃花眼灼灼,只是这样看着,就已经骨髓酥麻,他忍不住想也不知在床上这又是何等妙景。 宋舟见他眼神不对,轻咳一声,赵名就回过神来,莫名其妙地笑了笑。 “现在你被王家逼上了绝路,”他指了指宋舟,又指了指自己胸口,“只有我赵名就能救得了你。” 宋舟很不喜欢他的眼神,也不想跟他废话,但是她不得不承认他这话说得没错,她现在得罪不起他,她压下心中不适,“嗯,不错,那你可愿意?” 赵名就低低笑出了声,得意的用扇柄挑起了宋舟的下巴,“我当然是愿意的呀,只是我父亲那里不好说,关键是要看你宋舟有什么诚意。” 宋舟垂眸,松开袖中紧攒的拳头,轻轻移开他的扇柄,认真道:“我有证据这次瘟疫是王家千里投毒。” 赵名就毫不吃惊,“不够。” 原来赵家知道这件事!看赵名就这态度难道他们也有证据?一直忍而不发是在等疫情发酵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 宋舟心思转了几转,又抛了一句,“回春堂屯的楠楠草很快就会没有效果了。” “你说什么?”赵名就有些不信。 看来他们不是在等发酵,而是在等时机? 宋舟就知道,“初始传过来的痘毒,楠楠草确实有奇效,陈三母子就快痊愈了,可是我另发现两户百姓,这楠楠草对他们完全没有效果,而且传染性更强了,我猜渝州城不算小,这样的百姓绝不止两户。” “可是这跟我赵家有何关系?”赵名就翘起了二郎腿,说实话百姓如何他一点都不关心。 宋舟试着站在赵家的立场去分析:“赵家难道不想独揽渝州的药材市场?恐怕你们早就有这个野心了吧,我不仅有王家千里投毒的证据,还有他们杀人灭口的证据。” “只要赵家有本事让王知州跟王家接受审问,我手上的证据他们绝对翻不了身,这么好的机会错过将很难再有,这次赵家虽然赚了不少,但是跟王家比起来就不够看了吧。” “而且现在痘毒传得如此之快,要是不及早控制,等渝州变成一座死城,你们又如何独善其身?稳稳当当地挣银子不好吗?” 赵名就笑嘻嘻地摇头,“不好,”他毫不收敛地打量着宋舟,“银子本少爷要,美人儿本少爷也要,如何?” -- 第53页 赵名就自认抓住了宋舟的弱点,处在了绝对的优势位置,整个人看着得意又放肆。 宋舟只觉这人恶心至极,但是此时她并没有其他选择,她默默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忍耐。 跟这种人打交道讲什么信义,先答应了,以后拆桥也没有心理负担,想通了之后,她调整了情绪冷静下来,“我答应你,不过我还有两个要求。” 见宋舟终于妥协,赵名就觉得人生从来没有如此舒心过,嘴角忍不住咧了起来,大方道:“你说。” “事成之后,我要王鼎盛跟昨晚上那人的命。” “可以。” 宋舟瞥了一眼一直低眉敛目的阿禾,伸手指了她,“我还要她。” 阿禾猛然抬头,见宋舟眼神冰冷,她恐惧地看向赵名就,“少爷......” 赵名就挑了挑眉毛,“就这?好说。” 阿禾一把跪在赵名就身前,扯着赵名就的衣角哭道:“少爷,少爷,阿禾已经是您的人了,您救救阿禾,呜呜......阿禾不想回去......” 赵名就最烦女人哭哭啼啼,阿禾本就只是清秀,这一哭就有些难看了,这幅样子顿时让赵名就厌恶无比,他一脚踢了开来,“你是什么阿猫阿狗,就敢说是本少爷的人。” 阿禾被踹得胸口生疼,见赵名就神色不耐,她不敢再上前去拉扯,只能绝望地坐在地板上哀求哭泣。 你看,这人竟会对赵名就心存幻想,真是连求人都不会呢,宋舟嘲讽的扯了扯嘴角。 “赵公子,我有话想单独跟阿禾说,你能行个方便吗?” 赵名就瞥了一眼哭得一抽一抽的阿禾,无所谓的耸了耸肩,退了出去。 宋舟蹲在阿禾面前,看着她绝望的眼神,温柔的替她擦了擦眼泪,“被人抛弃的滋味如何?我对你不好吗?为什么背叛我?” “对我好?”阿禾边哭边笑,“呵呵......呵呵......” 她抬起头,恶狠狠盯着宋舟,“你对我好为什么要让我父亲去官府签卖身契?你对我好为什么不帮我嫁给孟公子?我甚至都没奢望过嫁给他,我想的是你如果能嫁给他,我就可以陪嫁过去了,可是你竟然看不起他,那么好的公子,你竟然还不屑一顾......” “你总让我背药材,我哪里还有时间去学女工,我什么都不会,以后还怎么嫁个好夫君?也是,我一个奴藉,还能找什么好夫君,说不定跟着你哪天连命都没了,你让我一个娘家女子坐监,你让我去看患了疫症的人,甚至你还让我去照顾陈三那个烂痞子,这就是你说的对我好?” “我好不容易攀上了赵公子,他却处处惦记着你,你又凭什么讨他们欢心?不过是生了副好皮囊罢了,真可恨,你说若是没有你,他们是不是就会看见我了?你说,你到底哪里对我好了?” 宋舟从不知阿禾竟是这样想的,她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名叫阿禾的农女。 她只是得了无涯子的照拂也希望把这份善意延续下去,她根本没想过阿禾会像她感激无涯子那样感激她,可是也不该是这样的。 原来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值得,这个农女,践踏了她的善意。 一时义愤过后,阿禾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想起卖身契还捏在宋舟手上,她一时软了下来,拉着宋舟的裙角哭诉道:“小姐,我也没有背叛你,我只是跟赵公子说说你的日常,昨天晚上也是赵掌柜叫我留下的,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宋舟已经不想去听她说了什么,她永远不会知道她放弃过什么。 宋舟拂开她的手,推开门朝赵名就道:“赵公子,阿禾这背主的奴婢我不想要了,她既已是你的人,我也乐意做这成人之美的事。” 她自袖中掏出一份契书,“这是阿禾的卖身契,你看着给个价吧。” 你看着给个价吧...... 阿禾却一点不觉得折辱,她简直要喜极而泣,见赵名就满脸犹豫,她眼泪汪汪地望着他,一个劲儿的磕着头,“少爷,少爷,请您留下阿禾,阿禾一定好好伺候少爷。” 赵名就面子上过不去,这银子又是给宋舟,索性掏出一张银票大方道:“那就一百两吧,本少爷可是看在宋舟你的面子上才买的哦。” 阿禾只做听不见,一个劲儿朝两人磕头。 宋舟理解不了为什么一个人会毫无尊严,不知廉耻,她不想看这样的阿禾,索性背过身去。 她竟真以为这赵名就是个好归宿,真是可怜又可恨,罢了,就随她去,且看以后。 “行了行了,赶紧回去吧,别耽误本少爷的事儿。”赵名就踢了踢阿禾。 “是。”阿禾应了声,偷偷看了一眼宋舟,咬咬牙爬起来就往后院走,这耻辱的一天她永远不会忘记,她想。 赵名就瞧着四下无人了,一双三角眼一眨不眨盯着宋舟,嘴角浮出一抹暧昧的笑。 “美人儿,事儿我可给你办了,你是不是也该先给点甜头?” 宋舟余光瞥了瞥楼下的崇文大街,此时已经人来人往,这仁和堂,也是进进出出不少人,她胆子大了些许,挺了挺肩打气,反问赵名就:“你想要什么甜头?” 赵名就喜欢的就是她这副明明内里暗潮汹涌面上却又波澜不惊的模样,让他有种想搅碎的冲动。 他上前一步至宋舟的面前,伸手挑起她的下颌,细腻的触感让他有些心猿意马,“我要......” -- 第54页 “死人啦,死人啦......”忽然楼下传来一阵骚乱声打断了他的臭嘴,宋舟吁了口气赶紧退开。 赵名就很不爽,正想去问问是怎么回事,就见赵小二“噔噔”跑上楼来,“大少爷,大少爷,不好了,大少爷。” 赵名就的脸黑如锅底,“号丧呢你,谁不好你想清楚再说。” 赵小二正气喘吁吁,被赵名就一吼吓得大气也不敢出,憋着气含混道:“大少爷,掌柜的不在,您快去看看吧,有人抬了个人过来闹事说是咱们仁和堂的药给害的。” 赵名就算是听明白了,他冷笑一声,“呵,敢上我赵家的地盘闹事,走,看看去。” 宋舟心中好奇,也跟在他们身后,下了楼来,就见几个青壮汉子围着一方木板,上面躺着一个人。 这人看胡须大概不惑之年,被绑在木板上,挣扎的手透露出他还活着这个事实,裸露在外的脸部、脖颈、手背和脚全都是脓疮跟抓痕,混着茶色药汁,看起来凄惨无比。 其中一名壮汉见赵名就下来了,气势汹汹地问道:“你就是这仁和堂的掌柜,你们这儿的大夫说我父亲只是普通湿疹,买了药回家没两日就成了这副惨状,你说你们这是什么大夫?” “对呀,什么大夫,我老父亲全身都被抓得血淋淋的,各位快看看我父亲这伤口。”另一名男子说着就要去掀他父亲的短裳。 “快住手!”宋舟上前一把打开男子的手,“别碰他!这是痘毒,可能会传染。” “什么?” “什么痘毒?” “......”一时间议论纷纷。 现下渝州城的百姓大多根本就不知道已经有疫症了,老人这痘毒明显已经比陈三的厉害很多,他们抬着他过来一路也不知道接触过多少人,官府还不出布告,王知州一直压着这事就为了跟王家狼狈为奸? 前有王知州不择手段敛财杀人,后有赵名就那色胚虎视眈眈,宋舟整个人都很愤怒,她想:干脆就把这摊水彻底搅浑吧,说不定就有破局的机会。 男子被宋舟打开手,正要发火,就听见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 “这人真的得了疫症,都快别碰他。”宋舟此言一出,痘毒没怎么听说,疫症确实让人恐慌的,围观的百姓宁可信其有,纷纷站开了些。 “疫症,不会吧?没听说呀。” “嗐,别是真的,前几日周家村也有几户听说出疹子呢。” “出疹子咋了?不常见呢吗?” “唉,这人听说之前也就只是出疹子,现在就这样了,好像周家村也有个。” “啊?那这是什么疫症?官府怎么没出来说呢?” ...... 高大男子见众人纷纷退避,他气愤道:“你胡说什么,我爹明明是给这庸医弄这样的,你莫不是这仁和堂的同伙?想不认账了?” “哎哎哎,可不许胡说,这是千金堂的宋大夫,跟我仁和堂可不是一家的。”赵名就敲了敲扇柄,朝宋舟抛了个媚眼。 宋舟平日也常外出义诊,千金堂在玉林街那一片也颇有几分名气,就算不认得宋舟也听过她的名字,一时间倒也不好怀疑她了。 宋舟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看了看四周,崇文大街不愧是渝州城最繁华的街道,此时快到晌午,街上人流如织,仁和堂也挤满了围观的百姓。 真是正正好,今天豁出去了,她站上大堂正中的阶梯,“各位,近日各家频发高热出疹子的症状,是来自西北的痘毒,有些患者可能看没几日便痊愈了也没放在心上,可是有些患者便如这老者一般全身瘙痒至极,然后溃烂感染,最后很有可能气竭身亡。” “这伤口流出来的脓液若是接触到其他人,特别是有伤口的,就很有可能会被传染。” 围观百姓一听会传染,会死亡,一下子就炸开了锅。 宋舟毕竟才受了伤,声气不足,已经有些力气不继,赵名就脑袋时灵时不灵,这会儿还算得力,他走了上去继续补充道:“各位,各位,请听我说,这痘毒目前尚且还可防可治,据我所知,回春堂目前囤积了大量治疗寻常痘毒的药材。” 说完,朝宋舟挤了挤眼睛,对口型道:“咱们还是很有默契的嘛。” 宋舟装作没看见,撇开头,想找机会跟大叔大婶插话。 “呀,张大婶你家那口子之前不是也出疹子?是在回春堂拿的药吧?”其中一名围观的中年妇人问她旁边的姐妹。 “好像是,我跟你讲,那药可贵了......” 一听价格贵,边上的蓝衣汉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寻常也就罢了,都闹疫症了他们还敢卖这么贵,这不存心不让咱老百姓活?” “这官府都不管的......” 宋舟见差不多了,顺口接道:“实不相瞒,官府确实不管,前些日子为这事我便上过衙门几次,可是连知县知州大人的面都见不着。” 在这渝州城,自来百姓想去县衙府衙办个事,总是被诸多刁难,王家赵家药材价格也压得百姓不敢轻易寻诊,这会儿再一听说都发生疫症了王家还敢把救命的药给囤着涨价,围观百姓的愤怒简直到达了顶点。 赵名就朝人群使了个眼色,一个中气十足的精壮汉子义愤道:“街坊们,今日咱们就大家伙儿一起去回春堂要个说法,让他们交出治疫症的药来!” -- 第55页 刚那蓝衣汉子也顺口接道:“对,咱们还要闹到官府去,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对.....走,跟上跟上。” 不管是真想去回春堂找事儿的还是看热闹的,一窝蜂全跟着大部队走,宋舟也混在人群里,现在对她来说没有比人群更安全的地方了,反正跟王家已经不死不休,这会儿先趁机离开赵名就再说。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赵名就傻眼了,他的托儿怎么干的事儿跟他想的有点不一样?是入戏太深?罢了,宋舟现在在一条船上,跟着她也是一样的,吧?他安慰地想。 回春堂虽然也在崇文大街,可是跟仁和堂一个在头一个在尾,这一路敲锣打鼓的冲过去,路上又加了很多街坊邻居,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回春堂在的这一路便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王鼎盛这么多年在渝州也不是白混的,早在宋舟跟赵名就煽动人心的时候就有人过来通风报信了,他摸了摸浑圆的肚皮,叫上自家护院,又吩咐王管家赶紧上州府衙门请王赋之派府兵过来弹压。 赵名就的托儿是几个一身短打的高个汉子,名叫赵五的,一直走在队伍前面煽风点火,可能本身就看不惯王家很久了,宋舟还挺满意,她偷偷扯了主事的那人道:“小哥,实不相瞒,这楠楠草在西北常见得很,价格也便宜,这王家就算运过来也要不了多少银子......” “宋大夫,不用你说,哥几个知道该怎么做,都是道上混的,他不仁咱不义。” 宋舟其实还是有些忐忑的,毕竟这些人不太好控,不过已经到了这份上,她只能见机行事了。 赵五一冲进回春堂就破口大骂:“王鼎盛,你个无良奸商,囤救命药,是要断子绝孙的,赶紧把药交出来。” 其他几个托儿对了眼神撸起袖子冲上前去抽药柜,有冲动的百姓就跟着挤上去,一时间乱作一团,回春堂的护院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可是他们也不敢后退,只能跟人推搡着。 王鼎盛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的宋舟,整个大堂乌烟瘴气,他真是恨那天晚上怎么就没弄死她。 宋舟自然也看见了王鼎盛,不过她没给他眼神,她着急找楠楠草,可恨大堂里竟然没有,应该是放仓库的,该怎么暗示大家去仓库闹呢? 大堂里正热闹,忽然传来一阵喊声伴着兵器出鞘声,“都住手,赶紧住手!” 大堂刹那安静下来,两队府兵提着刀鱼贯而入又分列开来,硬生生开出了一条通道,知州王赋之一身青色官服迈步进来。 王鼎盛上前,“大人,您来得正好,快看看草民这回春堂,给闹成什么样了,百姓无知,定是有人唆使,您一定要给草民做主啊。” 宋舟简直想笑,这两人倒是做的一场好戏,明明就狼狈为奸,这会儿装什么,看人群渐渐哑火了,宋舟趁机在赵五耳边说了几句。 赵五眼睛一亮,回声呛王鼎盛:“王老板这话说的,你们回春堂卖楠楠草又不是一次两次了,全渝州城就你们家有卖,现在疫症越演越烈,这药还越涨越贵,这不是趁火打劫吗?你这到底是开的药堂还是匪窝?” 王鼎盛可不能认,装也要装个样子的,“你胡说什么?哪里来的疫症?休要在这里祸乱人心!” “王老板不知道疫症?那为何千里迢迢去西北进了这楠楠草?这可不是东南这边的常用药材。” 宋舟站了出来一针见血,王鼎盛肥硕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耿了脖子支吾:“我那是......那是......” 见王鼎盛支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宋舟刚要再问,就被知州王赋之出言打断:“都住口,且听本官书说,”他顿了顿,“渝州现下确实是出现了疫症。” 得了官府肯定,虽有府兵在此,百姓还是纷纷窃窃私语起来,面对王鼎盛诧异的眼神,王知州朝他微微颔首示意自有分寸。 宋舟也没想到他之前隐着瞒着,这会儿竟坦然承认,这是又有什么新的变故? 王知州理了理官袍的袖口,站了出来朗声道:“大家稍安勿躁,这次虽是疫症,但是本官已经仔细查证,并不十分严重,且早在之前就特意拜托了回春堂去西北收购药材,这次疫症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没有布告出来是为了不引起恐慌,没想到竟有如此误会。” 这番话是唬谁呢,宋舟反问:“既是为应对疫症采购的,为何回春堂还能高价兜售?” 王赋之眯眼看着宋舟,皮笑肉不笑,“宋大夫一介女流,却奔走在街头巷尾,本官实不知你是为何?” 一时间众人皆望向宋舟,做什么猜测都有,宋舟若真是普通女子,只怕当场就得羞得无地自容,可惜她并不中计,反而正气凛然道:“王大人称宋舟一声大夫,便是认可了宋舟的医术,为医者自然见不得有人苦于病痛,大人顾左右而言他,为何不直接跟大家解释一下为什么回春堂能高价售卖药材?难道这也有大人的默许?” “放肆!”府兵头子王六拔刀指着宋舟教训道:“大胆民女,大人的决策也是你能过问的?” 普通百姓恐惧官府,赵家的托儿可不怕,见府兵拔刀相向,赶紧推搡着大声起哄。 “杀人啦,杀人啦,官差动不动就要砍人脑袋咯。” “也不许别人质问,只管自己说,上下两张嘴,那还不是你们官府说了算?” -- 第56页 “就是,这还说个什么?直接让人回家等死算了。” ...... 只要有第一个人第二个人敢反抗,总是有胆儿大的气愤的人跟上,人群又热闹了起来,围着府兵官差指指点点。 “肃静!肃静!”府兵头子得了示意赶紧叫停,“都肃静!” 等又安静下来,王赋之自袖袋中掏出一本红折子举了起来,“诸位,为了及时解决疫症,本官前些日子就已经向朝廷上书请援了,这是朝廷的批复,将会派发十万两白银用于抗击瘟疫之用,算算日子已经在路上了。” 他看了一眼王鼎盛:“回春堂的王老板之前为了帮助百姓采购药材,已经垫付了很多银两,为了不引起恐慌也不敢向百姓讲明情况,如非必要也不敢轻易售卖这批药材,所以才会把价格定得高一点,这些情况王老板都跟本官汇报过,本官可以替他作保,王老板,你说说可是?” 王鼎盛此时已经镇定下来,腆着肚子微微拱了拱手,“亏得有大人作证,否则王某定是百口莫辩呀。” 这王赋之真是好快的反应,一会儿就编出了这么一通缘由,偏偏一时还想不到反驳他的理由,最重要的是他现在是这里权势最大的一个,只要有一点冠冕堂皇,就奈他不得。 王鼎盛看看王知州,又瞥了一眼宋舟,心里冷笑:姜还是得老的辣,等着吧,王赋之应该还有下文。 果然,王赋之抬了抬手,继续道:“本官已经命人清理了目前患疫症的百姓,听了大夫的建议,这些百姓还是单独隔离起来比较稳妥,回春堂已经准备把他们在城郊的炮制药房提供出来,那里药物、饮食等一应物品齐全,有朝廷拨付的银两,一切费用由官府承担,大家不用有任何负担。” 治病还包食宿,这哪儿还有这等好事呀,也不是没听老人说起过从前是怎么阻断瘟疫的,百姓想得简单的这会儿是真的感恩涕零了,宋舟却不信这王赋之跟王鼎盛会如此好心,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只是她暂时还没看出来。 “敢问王大人,这大夫可安排好了?宋舟医治过这疫症,有些许经验,愿意去隔离地为患者诊治。” 她想:暂时看不出来没关系,只要进去了还怕发现不了猫腻?而且这样还可以名正言顺暂时摆脱赵名就,简直一举两得,只是不知道墨柏枝收到她的信了没?她请求她的事情有没有替她办好...... 王鼎盛刚想出言阻止,就听王知州道:“当然可以,宋大夫妙手仁心,本官求之不得。” 说罢,眼神示意王鼎盛稍安勿躁。 一场闹剧就这样消弭于无形,大家都纷纷散了开来各回各家去通知安排,宋舟也准备先回一趟千金堂看看。 待人都走光了,王鼎盛走至王赋之边上,气哼哼道:“你这是何意?难不成咱还要花钱白白养着这些人?” 王赋之笑了笑,“想什么呢表叔,怎么可能?这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权宜之计?” “嗯,跟着朝廷银子过来的人身份不一般,咱不装装样子怎么蒙混过去?方案、药材,这些可都是钦差大人要过目的,再说了只要这些人进去了,是生是死还不是咱们说了算,这药材也都是在你这儿拿的,到时候银子还不是流回了你这儿,怕什么?” “那你还让那女的进去?被发现怎么办?”王鼎盛不服。 “呵,发现又如何?你觉得她进了咱的地盘儿还有什么反抗之力?一场瘟疫,死个人又算什么?” 王赋之伸手拍了拍衣袖,“只是这次,务必要在钦差到渝州城之前给解决掉。” 王鼎盛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了,点点头,不过又想起件事,“这钦差是殿下的人么?” “暂且还不知,得等殿下手信过来才知道,解决掉那姓宋的,来的就是对家又如何?证据早都被抹平了......对了,王六那把刀找到没?” “......没,把千金堂前前后后都翻遍了,也没有。” 王赋之心里有股不好的预感,“奇怪,王六都拔不出来,那宋舟估计也没这本事吧?难道是陈大郎?”他想起了那个高状的汉子,“表叔,你最好再让人去陈家打听打听,若是必要也可从那姓宋的入手。” “嗯,明白......”王鼎盛摸了摸浑圆的肚皮,一脸阴狠。 第36章 念念你喜欢她什么呢 宋舟回到玉林街,推开千金堂的大门,明明是昨晚才离开的,再回来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这一日一夜的几番折腾,让她有些疲惫,傍晚的风带着微微的寒,她挺了挺背脊,正要关门,就见墨柏枝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小舟,你终于回来了。”墨柏枝上前拉了宋舟,上下打量,见她除了脖子掐痕倒没有其他伤口这才放了心。 宋舟鼻子一酸,自师父去后,已经很久未曾有人如此直白地关心过她,特别是在这样的特殊时刻,她向上眨了眨眼睛,稳了稳情绪才问道:“墨姨,你怎么过来了?这......这院子子是你收拾的?” “嗯,收到了你的信,我很是放心不下,就过来看看,我想你师父也不会怪我。” “那那些东西,你......” “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墨柏枝拍了拍她的手,“你让我在山上等你,可是你出了这种事叫我怎么放心?” 且不说宋舟是无涯子的徒弟,墨柏枝前些日子去信季景辞说是要在渝州留一段日子,今日还收到过季景辞当时的回信,让她安心为无涯子守灵,顺带照拂一下宋舟。 -- 第57页 “小舟,我是把你当自家晚辈看的,这渝州城池浅王八多,你不如跟我回京城吧,我虽不才,倒还有些家资,你又有一技之长,这日子肯定比现在好。” 宋舟闻言轻轻抽开了手,出神地盯着那面墙,她永远不会忘记被人掐住脖子的那一刻,“墨姨,我不会离开渝州城,至少现在不会,他们如此对我,对渝州百姓,我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还真给季景辞说中了,宋舟这人孑然一身,看着纤纤瘦瘦一弱女子,却有一腔孤勇,认定了的事,可能会撞得头破血流也不知回头。 墨柏枝叹息一声,这性子也不知是随了谁,“可是你只是一介民女,拿什么跟他们斗?这渝州最大的官儿就是王赋之,你难道还能让他自己给自己定罪?” 宋舟凝眸,眼神幽幽,“我是不能,可是有人能。” “谁?”墨柏枝吓了一跳:她说的是太子殿下?之前她不知道呀,难道身份泄露了? “今日听王赋之说朝廷拨付了十万两白银过来,我想这银子总要专人护送的吧?京城过来的官总不至于还怕他王赋之。”宋舟解释道。 墨柏枝虽然一心扑在工具武器改良上,但是在东宫混久了,官场的道道还是知道一些,“万一来的是他们的同伙,或者跟他们一起同流合污呢?” “我觉得不会,看他们装模作样建疫区,又是提供药材什么的,若能确定是同伙,他们估计解释都不会有直接将今日闹事的人推入大牢了,他们不敢就是有所忌讳,实在不行,我还能打赵家这张底牌,只是不到非不得已,我不想跟赵名就打交道。” “这次争取去疫区看诊,我不信他们真的舍得花这大笔银子,他们若有这个心,也不会千方百计引来痘毒。” 墨柏枝皱眉,“你要去疫区看诊?不行,这太危险了。” “没事的墨姨,我曾经染过痘毒,应是无碍的。”宋舟安慰她。 “这不仅是染疫的问题,王赋之会同意放你进去,肯定有什么阴谋,到时候你一个人,求救无门可如何是好?不行,要不我陪你一起?” 这个问题宋舟也想过,但是她跟王家已然到了你死我活这种局面,她退缩也是没有用的,主动出击说不定有意外的收获,不过墨柏枝掺和进来就不划算了,“墨姨,现在王家还没注意到你,你在外面正好,有什么事还可以方便照应,你替我守好我交给你的东西就成,不用担心我。” 话虽如此,墨柏枝还是有些不放心,见宋舟坚持,她自手臂上取下一个精巧的腕环,递给宋舟,“你说的也有道理,这个小东西是我做的,里面有六发有毒的细钢针,你戴着防身。” 宋舟眼见着墨柏枝替她戴上,她也不推辞,眼下这东西确实是她需要的,她谢过墨柏枝,仔细学了使用方法,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墨柏枝见宋舟有些心不在焉,叮嘱她好生休息,两人便各自回了卧房。 室内已经被墨柏枝整理干净了,被砍得稀碎的绸帘也重新收了起来,宋舟摩挲着床弦上深深的刀痕,季景辞那句嘲讽的话又浮现在耳畔。 “官府都不管,还纵容药商囤积居奇,你一个小小民女,又何必操这些心?” 当时她是生气的,心里有些别扭地怨怪他不理解自己,现在想想,其实他并不是真的嘲讽吧,可能是早就预见到她的不自量力,换一种方式提醒罢了。 生死一线间,她确实很是无能为力,这些天吃了这么多苦头,宋舟才惊觉两人其实很久没说过话了,她忽然很想跟他说说,也许并不能解决什么,但是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倾听着,偶尔不咸不淡的说一句,她也好受很多。 没办法,她向来是孤身一人啊。 可是今夜她等了很久,季景辞也没有出现。 宋舟行至桌案,双手抱膝坐在桌案前,终于是她的疏远将他也推开了吗? 夜风裹挟着寒气自轩窗侵入,激得她打了个寒噤,宋舟忽然直直坐了起来。 为什么要让这些丧气的情绪左右自己?她要打倒王家,狠揍赵名就,要让渝州的百姓有药可治,还要把师父的笔记整理刊印,对,师父的笔记...... 这份信念为她注入了无限勇气,她自书柜里拿了一沓散乱的布帛,铺纸研墨,重新誊抄整理起笔记。 昏黄的油灯在风中摇曳跳跃,宋舟恍若未觉,只印下她挺直的背影在墙上忽闪舞动。 油灯越来越小,即将燃尽,终于,她誊抄完了这一沓,宋舟吹干笔墨,正想像往常一样用油纸包了粗绳捆在一起放羊皮箱里,忽然顿住。 若是这次她出了什么意外,师父的心得笔记,还有这些手稿,又该归向何处? 宋舟心下竟然第一个浮现出季景辞的身影。 她还记得他曾经挑眉问她为何要把这些手稿捆扎起来,她说是害怕莫名其妙就传送到他那里去了,他笑她小气,还说若是传过去,给她刊印了便是...... 宋舟抿了抿唇,拿出小剪刀把手稿上的粗绳给一一剪了,又分成小沓小沓编了号铺放在书柜里。 她把自赵名就那里换来的一百两银票搁在最上层,若是她有不测,若是能传送过去,他应该能明白她的意思吧? 最后,宋舟还是决定写一封信放在上面,可是提起笔,她又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 第58页 久不下笔,墨汁滴在白麻纸上,晕开成了一团墨渍。 无端像她此时的心绪...... * 渭水烟波浩渺,江风猎猎。 季景辞坐在甲板上,衣袍翻飞,他眯眼望着前方,问:“还有多久入怀水?” 虞方拱手:“回殿下,明日一早应该就能到颍州,届时从颍州入怀水,只再需一日便可抵达渝州城。” 季景辞理了理袍角,“嗯,整个东南主力驻军是在颍州?” “是的,殿下。” 沈越止插话:“这颍州牧秦风曾经是爹爹手下干将,他要是知道咱们路过,定是要来拜访的。” 京城倒是都知道太子季景辞亲下渝州治疫,但是外官就不一定了,有些或许知道朝廷派了人,却并不清楚到底是谁,而季景辞他们也一早商量好,凡事都是沈越止出面。 季景辞沉吟了会儿,拒绝道:“暂且不了,你留个信物过去就行,还是要早日赶到渝州城,算算日子,影剑应该到渝州了?” 沈越止跟虞方对视一眼,他们都能隐隐感觉到向来处变不惊的太子殿下这次是真的有些着急,虞方见沈越止似有话说,顺着台阶就撤,“是应该到了,只是可能回信还得有会儿,末将先下去看看。” 季景辞点头,得了首肯,虞方大步退了下去。 甲板上就只剩下了他们二人,水烟被江风吹散了些许,视野骤然开阔了不少,季景辞也不说话,只怔怔地望着前方。 沈越止忍不住问出口:“表哥,你这次跟从前有些不同。” 二人私下或者外行,一直都还是表兄弟相称。 季景辞闻言瞥了一眼沈越止,“哦?” “你心有些急躁,我能感觉到,”沈越止靠在甲板护栏上,正面看着季景辞,继续道:“影剑从不离你身边,这次为何让他先行?” 季景辞终于移开目光,侧首看着沈越止,喟叹一声,“阿止,你跟林春是怎么认识的?” 沈越止不意话题转得这么快,一想到小春儿,他轻咳一声,脸有些红,“没怎么,就认识了呗。” “舅舅不会同意让你娶她。”沈越止垂下眼睫,笃定道。 沈越止不爽了,“嗐,表哥,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要是往常,季景辞通通都是回他一记白眼,今日却有些反常,“阿止,你喜欢她什么呢?” “喜欢她什么?额,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跟她在一起很是开心,”沈越止双手抱胸,“其他的倒也说不上来,哦,对了,这些日子没她在耳边聒噪,倒还怪想的。” 沈越止说完,喜滋滋地等待着季景辞的下文,没办法,从小到大无论哪方面季景辞都让他难以望其项背,独独这感情一事,他总算有发言权了。 可惜等来的是长久的沉默,只江风呼呼,依稀像是有谁在呢喃。 想念吗...... 宋舟,请务必保护好自己。 第37章 疫区季景辞抿了唇,见宋舟满身血迹倒…… 王家城郊制药坊那一片被官府征用划成疫区,自宋舟进来后,每天都有新的病患被送进来。 这里的大夫多是从回春堂征集的,多多少少有些不情不愿,故意整日板了个脸,能不接触病患就不接触,宋舟不怕传染,对病患很是耐心,这几日相处下来,大家也能感受到差异,有什么情况都是找宋舟,导致她很是疲累。 不过让宋舟宽慰的是回到住处总是有人替她将釜里装好了热水,有时候没来得及吃饭也会有人偷偷替她放一点吃食。 最让宋舟意外的是陈三也进来了,倒不是因为患病,他的病已经好了,这次是主动进来帮忙的。 “怎么宋大夫?认不出我陈三了?” 宋舟看着眼前男子,除了依稀能看出来五官是陈三,其他跟以前简直是判若两人,精气神完全不一样了,“你......” 陈三一身利落短褐,作势朝宋舟拘了一礼,郑重道:“以前都是我陈三破罐子破摔,做了不少混账事,宋大夫救了我一命,我过来帮忙也算是尽一份心力,以后好重新做人。” 宋舟倒是没想到他能有这份觉悟,开始大家也对他抱着异样的眼神,后来看他一直主动找事做,还帮忙给人翻身擦洗,又主动说自己的患病经验,尽心尽力,大家对他也改观了不少。 宋舟想起表面上看着老实淳朴的阿禾,再跟痞里痞气的陈三做对比,这人啊还真是不好说。 陈三今日给张大爷泡了澡,“张伯,你这痘毒已经开始结痂了,再继续吃几天药就可以回家了。” 老人家不是很信他,转身问宋舟:“宋大夫,他这话可当真?” “嗯,是真的,你就放宽心吧,只是脸上身上的痘疤以后会有一点红印,不过过不久应该就能消了。” 宋舟笑眯眯地取下银针消毒。 张伯点头,“这我知道,陈三这手上现在都还有一点印子,不过也不是很明显了。” 边上有其他病人羡慕,“哎呀,老张,你这倒是快了,不知道咱几个还要多久哦?” 老张嘿嘿直笑,宋舟烧着银针,宽慰道:“张伯比你们都先来两天,这痘毒只要认真吃药擦洗,很快就能好起来的。” 众人正说着话,忽然一个人影火烧火燎地跑了过来,着急道:“宋大夫,你快去看看新送来的那个人,送过来的时候他把捆他的绳子挣掉了。” -- 第59页 宋舟听得不明就以,“怎么回事?” “他呀,好像不似寻常痘毒,浑身都有好几处流着脓血,这会儿正满地打滚挠着。” “走,看看去。” 宋舟跟陈三到门口的时候那人已经被重新捆起来了,因为全身还是很痒,他试图睁开绳索去挠,手腕被磨出了血,混着灰尘,脓水,看起来极为恐怖。 宋舟大声叫道:“赶紧把他弄药池里面去。” 那几个差役有些不想动,推脱道:“我们只负责送他过来,剩下的事得你们里面的负责了,耽搁了一上午,哥儿几个该回去交差了。” 愿意进来的,除了宋舟、陈三跟回春堂安排进来的,其他人都是为了挣点辛苦钱,说好的日结,可惜官府至今未给他们发晌,说的是等朝廷的拨款到了再发,大家就有些懒散了。 陈三还是有点暴脾气的,撸了袖子就要骂人,宋舟一把拉了他,“别跟他们废话了,这些日子他们都这样,找张伯他们帮忙吧。” 所谓药池其实就是一个澡堂,只是每人分了个固定的药桶,然后每日有人固定送楠楠草过来熬煮,宋舟时常过来,倒是发现每日登记的药材比实际用量多了很多,她偷偷地记了本账。 这个新病人没人认识,也不是家属送过来的,宋舟只得给他排了个号牌甲,陈三替他泡了药浴后暂时没那么痒了,他冷静了不少,吃了药乖乖躺下了。 陈三将宋舟拉至一旁,悄悄道:“宋大夫,我感觉这痘甲不是什么好人……” “怎么说?”宋舟有些诧异,不知陈三为何这样说。 陈三瞧了瞧四周,见没人注意,这才道:“我刚给他泡药浴,发现他的左右臂都有墨刺,他的脖子左侧,也有!” “你的意思是……”宋舟还是有些不明白,墨刺?难道这人曾经犯过什么事儿? 陈三有些急了“嗐,我之前有个……唉,就是一起玩的,你知道吧,他犯了盗窃罪,被刺了左臂关大牢了,我听说这一次一处,左右臂,左右脖子,他都有,这人很有可能已经犯了四次盗窃罪了……” 宋舟虽不知刺面的讲究,但还是知道大晋对盗窃处罚极为严苛,“四次?不是说超过四次就得处死么?这人……” 陈三怂了怂肩,“这就不知道了。” 一想到是官差亲自送过来的,宋舟多了个心眼,她不敢单独给这个甲号看诊,陈三走后她也找了个理由出去忙了。 * 州府衙门。 王赋之坐在上首,呷了口茶,问府兵头子王六:“人已经送进去了?” 王六哈腰,“是的,大人放心,事儿小的都跟他交代过了,保证万无一失。” 王鼎盛白了他一眼,撇撇嘴道:“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 王六一脸尴尬,强行解释,“上次那是因为陈大郎夫妻俩突然闯了进来,不然......” “行了,本官只看结果,王六,这次可不要再让本官失望。”王赋之搁下茶盏,有些不耐。 “是,属下这次定不让大人失望。”王六说完,磕了个头才抱拳退了下去,他按了按腰间的佩刀,这次可不能再失败了。 “贤侄,萍儿既然说来的钦差是西南王世子,又说主事者另有其人,你说这身份比世子还高的会是谁?殿下让咱们下手,莫不会惹出什么事端?”王鼎盛虽有大志,不过官场上的道道懂得不多,很多时候还是要仰仗他这表侄。 王赋之看了看一脸忐忑的王鼎盛,皮笑肉不笑,“表叔,自前些日子生了十三小表弟,你这胆子怎么越发小了?且不说什么身份不身份的,想想你那尚未成形的小外孙吧,既然上了这条船,就只能神挡杀神,咱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王鼎盛很想反驳,其实他就是想用银子为后人铺一条青云路,但他并不想上断头路,这要抄家灭族的事还是让别人去做比较好,他心下一计较,脸却笑成了一朵菊花,“还是贤侄想得明白,是表叔狭隘了,只是做生意表叔在行,这办其他事儿,就还是得靠贤侄你了。” 王赋之心下骂了一句“老狐狸”,面上却不动声色,对付王鼎盛他有的是办法。 他漫不经心的往茶壶里加了一匙茶叶,意味深长地道:“表叔,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既然都是给宁王殿下办事,那么咱们一荣俱荣,可是有时候我就是有八双手也有看顾不到的地方,你也要多担待一点,不然到时候出了纰漏,小事儿侄儿倒是撑得住,这大事儿......” 王鼎盛摸了摸肚皮,这是威胁吗?他脸色有些僵硬,干笑道:“呵呵,那是自然,表叔懂的。” * 渝州城郊,道上长亭。 虞方静静立在太子殿下身侧,眼见着季景辞已经第五次理了理袍角,他看了看天色,“公子,看这天色似要下雨。” 季景辞蹙眉,“影剑怎么还没到?” “?”虞方很想说不是约定的申时末吗?这会儿也还差点时间啊,他不好明说,只得摸了摸鼻子,“许是有什么事给耽搁了......” 可能真的是要下雨了,季景辞觉得有股莫名的烦躁,他伸手略松了松领口,终于前方道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影正快速朝这方奔来。 季景辞的心悬了起来,待离得近了,却只看见影剑一人,他的心倏地落了下来,满是疑惑。 -- 第60页 “影剑有辱使命,宋姑娘今日下午失踪了,未能将她带出来,请公子责罚。” 季景辞见只有影剑一个人的时候就有不好的预感,他闭眼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眸,寒声道:“你说什么?她是何时失踪的?孤不是让你不离她半里之外?” “影剑该死,午后见州府的官差鬼祟,想着宋姑娘在诊治新来的病人,应是无碍便去查看官差,谁知半路回来宋姑娘跟那人竟都消失了。” 影剑以头磕地,“这制药坊四处都找遍了,都没有看见她的人影,因为着急来向殿下复命,只得暂停搜寻,影剑失职,请公子责罚。” 虞方霎时觉得气压低得可怕,明明只是一瞬,却感觉隔了好久,终于,季景辞凉凉开口:“先记上,你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是未时三刻。” 季景辞看了看这四周的地形,除了这条绕山官道,并无其他出路,他沉吟了会儿,“给阿止发个信号,你二人速去方圆一里内搜寻,不在制药坊,一定还在附近。” 虞方有些迟疑,“可是公子,您怎么办......” “孤就在此地,应是无碍,阿止应该很快就会派人过来,你们且去。”季景辞拂了衣角望天,一副不容拒绝的样子。 虽然他们的行程特意提前了两日,又并未公开太子出行的消息,虞方心下还是有些担忧,毕竟他的职责是太子的安全,可是季景辞发了话,很明显他们要找的这个人殿下很是看重,他不敢忤逆,只得跟影剑立马行动。 渝州偏远,出行也多是靠水路码头,这官道自王家制药坊废弃后就难免有些荒芜,也亏得此次疫症运送病患跟物资,使得行路轻松了许多,不过这长亭年久失修,除了前亭有路人略微修整过,后面的廊道跟布告栏都已经被杂草包绕了。 风吹得四周草木沙沙作响,季景辞也不知等了多久,他推着动椅,从长亭的这头推往那头,又兀自回来再过去,如此往复,他心下烦乱,根本无法准确判断时间,只觉得天色越来越暗。 忽然布告栏后似乎传出了一声痛嘶,因为滚轮声,他听得不是很真切,但是这声音竟有些像宋舟的...... 他立刻止了下来,那声却又停了,就在他以为可能是出现幻觉的时候,草丛里再次传来窸窣声。 季景辞抿了唇,伸手拨开缠绕在布告栏上的枯藤,只见前方茅草丛里隐约有个倒着的人影,他心下一跳,顺手拾了根断枝拨开草丛,就见宋舟满身血迹倒在那里。 第38章 雨夜为你而来 季景辞见宋舟衣衫上暗红鲜红交错,白玉般的小脸被杂草割出了好些触目惊心的红痕,一时间他只觉心脏狠狠纠在了一起,痛得连呼吸都有些不畅,还好看她眉头有些微颤,应是还活着,他深吸一口气。 “宋舟,宋舟,你醒醒......” 宋舟却没有反应,只一张小脸皱着,季景辞想去拉她,可是动椅在杂草丛里很难前行,他看了看前方杂乱的翻痕,想来宋舟是从那边一路跑过来的,是还有人在追她? 季景辞眸光微凝,现下影剑他们还未回来,沈越止的人不知为何也还未到,他们得先找个地方藏起来,等确认是自己人才出来最好。 想到此,季景辞不再犹豫,他试着去推宋舟,想要唤醒她,就在他推了几次无果的时候,他发现宋舟竟有些往下滑...... 这里茅草很深,没想到旁边竟然是一处陡坡! 待他反应过来已经为时已晚,宋舟整个身子都快速顺着陡坡滑了下去。 他来不及思考,猛地站了起来拉住她,可是他本就站不太稳,哪里还拉得住,再加上这一股冲劲儿,两个人竟一起直直从陡坡向下滚去。 这些茅草都已经生长多年,割得脸部生疼,季景辞也没想那么多,第一反应将她搂在怀里避免再次划伤,本来都已经快要停下了,谁知道又是一个更陡峭的崖坡。 这一摔震得季景辞仿佛五脏都要移了位,下滚的势头却并没有停止,还好没磕到她。 眼看着就要撞上一块巨大的山石,他将宋舟的脸埋在胸口翻身一挡,他的头却磕在了山石上,整个人瞬间晕了过去...... 山野的风越来越大,吹得茅草窸窸窣窣个不停,天色竟忽然暗了下来,不过一会儿,便下起了绵绵细雨。 稠密的雨线打在脸上身上,泛起阵阵凉意,宋舟猛地睁开眼睛:还有人在追她,她怎么可以倒在路边! 她立刻就要爬了起来,手指却忽然触到一片柔软。 她吓了一跳低头看过去,就见季景辞半横在她与山石之间,雨水将他的脸刷得冷白冷白的,垂下的眼睫也一动不动,身下是一滩被冲淡了的血水...... “景......景公子......”宋舟有些难以置信,雨线太密,让他看着有些模糊,她有些怕是她的幻觉,又有些害怕不是,终于,她伸出颤抖的右手,轻轻探上了他的鼻息。 是真的,还有气息...... 冰冷中一丝暖意传了过来,季景辞缓缓睁开双眼。 隔着雨汽氤氲,他看见宋舟桃花眼泛着水意,湿漉漉的发丝覆在她的脸颊脖颈,就像一簇冒雨初绽的玉兰,疾风骤雨也不改生机盎然,他猛地伸手,将宋舟稳稳拉进了怀中。 宋舟懵了一瞬,这一切太过匪夷所思,她还没能理出一点头绪,便听闻他胸膛传出了一阵闷笑。 -- 第61页 他嗓音微微有些嘶哑,带着三分喜悦两分低沉,“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话想问,我也是,但是这雨太密了,咱们待会儿再说,我在摔下来的半道上似乎看见过一个山洞,我腿脚不方便,你扶我一下。” 原来他是要让她扶他一下,宋舟自震惊中回神,点了点头,顺手自边上捡了一根较粗的枯枝。 她忍着手臂上的疼痛搀着季景辞,好在季景辞还能借一把山石的力,让她不至于当场又摔下去,两人搀扶着站了起来,宋舟将枯枝递给季景辞,“先凑合用一下,我......你太高了......有些费劲。” 秋雨不似夏雨那样迅疾且大滴,但是细密而又绵长,冷风过处,让人寒噤不止。 季景辞看了一眼宋舟清瘦的肩胛,蹙眉接过枯枝,这可能是太子殿下用过的最劣质的拐杖。 两人就这样搀扶着,靠着一截枯枝,走走停停,终于狼狈地躲进了山洞。 山洞不深,里面竟然还存有一些柴禾,想来是上山打猎的村民暂居之处,宋舟自腰间掏出一个火折子,挑了几块干柴生了团火,这才终于感到了一丝暖意。 季景辞见宋舟除了左臂,行动间并无什么太大的不适,放心了许多,只是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身上的伤如何了?之前我看你满身都是血。” “我的伤?”宋舟看了看身上的血迹,恍然道:“这些血大多不是我的,我就手臂被划了一刀,血早就止住了。” 季景辞这才看见她的左臂确实被紧紧缠了起来,只是看着有些粗暴,想来是逃跑中随意缠的,他正要再问,又听得宋舟道:“只是淋了雨,这又是逃跑的时候撕下裙角随意缠的,等干了我得重新包扎一下,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季景辞看了眼宋舟,也不回答她,只继续问道:“你既伤得不重,怎会晕倒在地?” “是有几个人在追我,这边都是山地,又杂草丛生,跑了几个时辰,我......”宋舟看了一眼季景辞,那会儿她其实能听见季景辞唤她,但是怎么可能呢? 昏昏沉沉间她以为出现了幻觉,她很是疲惫,不敢睁开眼,也不想睁开眼。 见他不答,宋舟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会出现在渝州?” 她其实更想问的是这些日子没有见到他,是不是因为他早就没在京城,从京城到渝州那么远,是要好些日子的,可是她问不出口,只能旁敲侧击。 季景辞一时间也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因为他的第一反应其实略有点冒昧,难道要他当面说是想来看看她?还是算了吧,太子殿下开不了这个口。 宋舟也不再催他,兀自掏了掏篝火,火势瞬间旺了许多。 季景辞终于开口:“表弟来渝州办事,我在家中无聊,索性跟他一起出来看看,不曾想竟遇上了你。” 宋舟眨了眨眼睛,顺口道:“原来如此。” 她有些疲惫,没有精神去分辨他话中的真假,头发还在身后淌着水,很不舒服,因为左臂不便,她只能侧首用右手小心拧着。 季景辞靠在草堆前,见宋舟姿势别扭,他敲了敲旁边空地,鬼使神差道:“你过来。” “作甚?”宋舟心下一跳。 季景辞垂眸,“我帮你,你这样得弄到何时?” 宋舟一想也是,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见她这样子,一回生二回熟,她大大方方背对着坐在了他旁边。 季景辞本来也是无比坦然的,直到他指尖触上了那青丝墨缎...... “阿嘁~” 宋舟的喷嚏打断了季景辞的遐思,他伸手替她仔细的将发髻拆了,一缕一缕拧干雨水。 “阿嘁嘁~”宋舟又打了个大喷嚏。 季景辞蹙眉,“要不你还是先把外裳脱下来烤干?”见宋舟欲言又止,他抬了抬下巴补充道:“我背过身去。” 宋舟其实没那个意思,但是解释好像又显得有点此地无银,她有些丧气道:“我是担心那些人再追过来,不方便跑......”声音越来越低。 季景辞挑眉,见宋舟垂头丧气的样子,他却莫名觉得心头舒泰了不少,“应该不会再追过来了。” “啊?” 季景辞又重复了一遍,“不会再追过来了。” 久久未听见宋舟的下文,他慢条斯理尝试着解释,“我跟......家仆一起出来的,他们未找到我必不罢休,只是雨水冲刷了痕迹可能会久一点,你......” 宋舟哪里是不相信他,她是太困了。 季景辞话还未说完,就见宋舟小脑袋似乎慢慢地垂了下去,他心下担忧,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唤:“宋舟,宋舟,你怎么了?” “嗯?”宋舟揉了揉额头,回身疑惑地看着他。 原来是打瞌睡了,季景辞舒了口气,“先别睡,你这身上都还都湿着......” 其实他的话宋舟已然听不太清,只知道他在耳边说话。 她随口应着,“嗯。” 似又觉得不妥,她摇了摇头,努力想打起精神,可是终是徒劳,没办法,今日实在是险象环生,她累极了,要不是有墨柏枝送她的武器防身,只怕她现在已经被拖去山上喂了野狗。 季景辞瞥了一眼又要瞬间入睡的宋舟,主动跟她说话:“你知道是谁在追杀你?” 宋舟闻言半眯着眼睛点了点头,想张嘴说些什么,但是只翕动了一下没有成功,瞌睡虫赶都赶不跑了。 -- 第62页 季景辞差点被她这模样给逗笑了,他伸手想戳醒她,可是看着她脸上的小口子又停下了。 他想:这些小口子看着还真让人不爽。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湿发方便烤干,却不小心勾断了几根青丝。 青丝松松绕在他修长的指间,季景辞有一瞬间愣神,看着她还好好的在他眼前,他的心忽然软成一片。 也是在这一刻,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竟然真的触碰到了她,再不是午夜梦回的海市蜃楼。 山里晚上特别安静,除了雨声,便只有柴禾燃烧偶尔的“哔啵”声,季景辞学着宋舟之前的模样掏了掏篝火,顺势加了好几根木柴,火势“噌”的旺了起来,太子殿下从未遇到过这种事,没有经验不知避让,差点被火舌舔到脸。 季景辞觉得有些丢人,他偷偷瞄了一眼宋舟,见她已经靠在草垛前轻微地打着鼾儿了,他放下心来。 他又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还有裙角,也算是干得差不多了,他便不再打扰她,只专心地守着眼前的篝火。 夜已经深了,季景辞也有些瞌睡,他睁了睁眼皮,还是很困,就在又要再度睡着的时候,宋舟的脑袋却蹭到了他的肩上,他一下子就又醒了过来,见宋舟左动右动也没找到个最舒服的姿势,他小心地扶了她将她的头搁在了腿上。 宋舟这下子终于满了意,舒服地蜷了蜷身子,沉沉睡去。 季景辞唇角微弯,伸手把玩着她的发丝,明明她也听不见,他却不肯说出口,只是在心里坦诚默念:“宋舟,宋舟,孤是为你而来。” 明明今日的他们都是如此狼狈,但这互相搀扶的初遇还是成了记忆里最温暖的底色,连每一场雨都染上温柔,支撑他们走过人生里最难熬的日子...... 第39章 民告官晚秋萧瑟,她是他眼中唯一的风…… 宋舟这一觉睡得很沉,初时还觉得有些膈人,后来就像掉进了软软的地方,连伤口的痛也不曾察觉了,待她醒来,眼前的雕花木床蚕丝锦被让她一瞬间愣住了。 “小舟,你醒了?”墨柏枝听见了床上的响动,立马坐了起来。 宋舟揉了揉太阳穴,“墨姨?” 难道昨日是一场梦?她看了看四周,是个陌生的地方,并且她发现身上的衣物都被换过了,她不禁问道:“这是哪儿?” 墨柏枝扶了她坐起来,“这是官驿,你已经睡了一整天了,手臂我给你重新换了药还疼吗?” 宋舟试着动了动,“没那么疼了,我怎么会在官驿?我不是......” “你自己过去问问吧。”有些话太子并没有明说,她怕说错话,索性让宋舟直接去问个清楚。 顺着墨柏枝手指的方向,宋舟朝门口望去,就见院子里的石桌上季景辞正跟一位俊秀公子在对弈,隐隐能听见是季景辞的声音。 要是宋舟没有看错,她觉得刚刚那位公子朝她眨了眨眼睛,这是打招呼的意思? 季景辞背对着,也没注意沈越止的小动作,他“啪”地落了一子,继续道:“所以那两个人都是死于墨先生送给她的毒针?” 沈越止点头,“嗯,应该是这样,还有一名男尸患有痘毒,是被长刀混乱砍死的,并非一刀致命,杀人者应该力气较小又不通武术,该是她了。” 季景辞想难怪当时她衣衫上全是血,想到此他就神色微冷,“那追她的人呢?” “听虞方跟影剑说是看守疫区的府兵,带队的叫王六,已经被虞方给扣下了,”沈越止顿了顿,又低声补充道:“剁了三根手指,已经老实交代了,是知州王赋之下的令,之前还去千金堂刺杀过一次宋姑娘,不过他说不知道为什么,猜测是她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 季景辞阴沉着脸,一把抛下手中的白玉子,听闻身后有脚步声,他回头,见宋舟亭亭立在灰瓦屋檐下,晚秋萧瑟,这驿馆内,她是他眼中唯一的风景。 沈越止看了看这俩人,颇有意味地眨了眨眼睛,笑嘻嘻地朝宋舟拱了拱手道:“宋姑娘,在下沈越止,是.......景辞的表弟。” 宋舟心中已有猜测,此时也回了他一礼,“沈公子。” 季景辞目光在宋舟身上逡巡了一圈,见她脸上红痕淡了些许,指了石凳,“坐下来说。” “这里是官驿,你们来自京城,来渝州城是因为瘟疫的事?”宋舟直接开门见山。 沈越止看了眼正兀自品茶的季景辞一眼,心想这姑娘如此通透,怪道王赋之要派人杀人灭口,他想起之前商量好的话,干脆直接问了,“宋姑娘,你可知你为何被追杀?” 宋舟点头,“王赋之跟王鼎盛官商勾结,为了银子不仅垄断了渝州这一片的药材生意,打压同行,连治疗瘟疫的药材也囤积居奇。” 季景辞跟沈越止静静听着,这些事情他们早就知道,也不奇怪。 宋舟继续道:“这些都不是他们非要杀我的原因,最关键的是这场瘟疫根本就不是天灾,而是人祸,痘毒是他们故意带到渝州来的。” “什么?”沈越止有些难以置信。 季景辞也搁下茶杯,认真道:“你可有证据?” 宋舟点头,“人证物证俱全,他们挑这痘毒也是费尽心思,传染性不强不弱,不易致死,但是却让感染者十分不适,治疗的药材也简单,西北随处可见,但是东南这一片却不出产,方便他们垄断。” -- 第63页 “可是他们不知这痘毒也是会变化的,渝州温润潮湿,恰适宜痘毒发展,导致现在已经死了好些百姓,就连楠楠草也效果甚微,因为王家激起民怨,不得已他们只好建了疫区,可是也不过面子功夫,我留意过每日账目,根本就不对。” 沈越止很是气愤,一掌拍在了石桌上,“真是岂有此理?你可有记下来?” “有,我还将他们的账目全部誊抄了一份,”宋舟顿了顿,“只是现在不在我身上,不过我放在一个还算安全的地方。” 季景辞看向宋舟的脖颈,它看起来是如此纤细,脆弱易折,虽然现在已经恢复了光洁,但他很难想象她当时是怎么坚持下来,并且还有勇气继续斗争,毕竟她在他们眼里真的是卑如蝼蚁。 但他又一想,这可不就是宋舟。 沈越止早就憋不住了,见大家坐着不动,他“蹭”地站了起来,“虞方,虞方,赶紧给本世子把王赋之那臭东西叫来!” 虞方尴尬地自门后现身,看了一眼季景辞,静静等待指示。 季景辞扶额,“阿止,还是明日直接去府衙,再杀他个措手不及吧。” 他还有句话没说出来,就让她再好好休息一下。 宋舟回房的路上一直回想起沈越止的话,要是没听错的话他是自称世子?那季景辞...... 她早就知道季景辞出自大户人家,到没想过还是出自能跟王侯公卿结亲的人家,想起自己孑然一身,连孟家那样的门第别人都会嫌她高攀,她自嘲般笑着摇了摇头,告诉自己不要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 渝州府衙,书房。 王赋之大清早就眼皮直跳,惹得他字也写不安宁,搁了笔正要唤王六,才想起他自前日出去后至今还未回来复命,他揉了揉眼皮,心中有些烦躁。 “我说贤侄,你还有空搁这儿练字呢?”王鼎盛心急火燎的迈步进来,一屁股坐太师椅上,“我让人去问了,王六几人这两天都没回来过,那姓宋的也消失了。” “你待如何?”王赋之不耐的揉了揉太阳穴。 “听说钦差大人已经到了?我怎么总觉得要出事儿?要不过去打听打听?” 王赋之没好气,“呵,人家直接就拒绝拜访,怎么打听?” 王鼎盛想起王萍儿的信,心中一狠,“要不咱直接......”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说起这个王赋之就来气,“别想了,我已经派人探过了,且不说官驿现在铁桶一般,都是好手,河上还有一支精锐,府衙这些人根本就不是对手,更何况这府兵也并不全都听我的。” 王鼎盛见他不作为,半是询问半是威胁,“那怎么办?难道要坐以待毙?呵,贤侄,你别忘了这千里投毒的主意可是你出的啊。” 王赋之最烦他这一套,皮笑肉不笑,“表叔别忘了,这可也是你亲自做的啊。” 王鼎盛吃瘪,一双眼睛瞪得浑圆,好不容易才压下心中不爽。 见王鼎盛气焰没那么嚣张了,王赋之又道:“表叔也不用太过担心,不管王六能不能回来,只要那姓宋的回不来就行,退一万步讲,这不还有殿下吗?” 还不待王鼎盛回应,就看见王管家自外门一路跑进来,气喘吁吁的报信。 “老爷,老爷,官兵来了,官兵来了......” 王鼎盛挺了挺肚子,“说什么呢?大人在这儿呢什么官兵?” 王赋之心下一跳,见一队轻甲军士踏步而来,为首一人其势汹汹,可不就是他之前见过的钦差身旁的卫使首领——虞方。 “敢问虞首领,这是?”王赋之不过一六品外官,见了钦差的卫使,他也不便摆谱。 虞方看了一眼房里的王赋之跟王鼎盛,沉声道:“有人状告尔等官商勾结,囤积居奇,枉顾人命,钦差大人已在公堂,二位跟虞某走一趟吧。” 王赋之从未想过他有一天也会站在公堂下面供人审判,这事儿来得太快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虽是大早,但是因为听说有人把王知州跟回春堂告了,百姓纷纷奔走相告,前来府衙看热闹。 王鼎盛甫一上堂就见到了直直跪在那里的宋舟跟趴在地上的王六,他心里咯噔一下直接瘫软在地。 沈越止平时吊儿郎当的,该正事的时候也绝不含糊,见人都到齐了,他看了一眼旁边陪坐的季景辞,扳直了腰拍了一下惊堂木,“宋大夫,你可将你状告王知州的罪状再说一遍?” “是,大人,民女宋舟,状告渝州知州王赋之,其罪有四:第一,与回春堂王鼎盛官商勾结,扰乱渝州药材市场,囤积居奇;其二,纵容王鼎盛自西北带回病马致百姓染疫,其三,以建疫区的名目大肆敛财,贪污灾银;其四,事情泄露,纵凶杀人。” “请钦差大人为渝州百姓做主。”宋舟说完,以头磕地。 这第一条是渝州百姓都知道的事情,第三条也是屡见不鲜,可是这第二条跟第四条就很值得八卦了,一时间外头的百姓纷纷议论了起来。 王赋之却一声冷笑,“公堂之上,岂可听凭一家之辞,宋舟,你一介民女,竟敢诬告朝廷命官,可知以下犯上,越级相告,当先笞五十。” 人群中发出一声声冷嘶,别说五十杖,就是十杖,恐怕以宋舟这个小身板她也受不了。 沈越止很是为难,这王赋之科考出身,熟悉大晋律法,他这样说也是不错的,先不说罪不罪,这五十杖下去宋舟还能活? -- 第64页 季景辞双眼微眯盯着王赋之,声音有些低沉:“王知州此言差矣,大人虽是特品钦差,但却身负皇命直监此次疫事,如此说来也算是你这一方知州的直接上司,何来越级相告之说?” 王赋之被季景辞这一扫,只觉脊背生寒,不自觉气势矮了一截。 见王赋之哑口无言,沈越止再次例行公事开口,“宋大夫,你状告一事可有证据?” “烦请大人传陈氏兄弟跟我师叔上堂。” “传。” 陈氏兄弟便罢,墨柏枝上堂时手中抱了一把提刀,还牵了一匹浑身起了脓疮的病马,惹得众人好是奇怪,但有明眼人一眼就看出这跟那疫症的症状有些相似。 “大人,这匹马是王鼎盛自西北水运回来的,当时卸货的陈氏兄弟可以作证。” 陈三终于等到可以说话的机会了,他一把跪下,“大人,当时小人猪油蒙了心,见这马高大不似本地马仔,想据为己有,遭了回春堂王管家的道,他暗示小人只要去千金堂闹事便把这马送给小人,谁知道这马隐有痘毒,渐渐发了出来,因为小人常年长湿疹,接触了这痘毒更是浑身长满了脓疮,差点没被害死。” 王鼎盛一急,有些口不择言,“你胡说,谁不知道你陈三一个瘪三满口胡言,这会儿可别胡乱攀咬你爷爷。” “是不是胡言当时码头上那么多人看着呢,这事儿我大哥也知道,是吧大哥?” 陈大郎也不多话,点点头应是,围观群众一听这还得了,感情这王家故意惹了痘毒回来,又把治疗的药给垄断了,一时间大家都气愤不已。 沈越止看着王鼎盛:“你还有何话说?” 王鼎盛抬头去看王赋之,见他也不说话,他把心一横,“马确实是我带回来的,但是我并不知道那是匹病马,跟王知州就更没有关系了。” 宋舟冷笑一声,“没有关系?那这把刀作何解释?” 墨柏枝掀开布巾,将刀递了上去,宋舟解释道:“这刀上有官府标记:辛未,渝甲,正是府兵头子王六的特制兵器,现在我那床板上,还有这刀的砍痕。” 王赋之妄图先声夺人,“王六,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擅用公器。” 王六聚起了少了三个手指头的双手,颤颤巍巍道:“大人,钦差大人在此,王六再不敢虚言,明明这一切都是你让王六做的,第一次是半个月前你让王六去千金堂刺杀宋大夫,结果遇上了陈大郎夫妇失败,第二次是三日前,你让我安排了个染疫死囚去接触宋大夫,钦差大人,这些都是知州大人安排小人的,小人也不过是为了糊口罢了。” 一时间满堂哗然,谁都没有想到,堂堂一方知州,竟然使如此下作手段对付一个女子,陈三直接骂了出来,“呸,你王赋之也配做这知州,疫区形同虚设,不过做个样子,若不是宋大夫,只怕进去的病患根本得不到治疗,说好的银子也不见发,请的人都不想干活,一车药材记做十车,各位乡亲看着勒,这就是咱们渝州的父母官!” 王赋之一撩官袍,“满口胡言!” “是不是胡言这儿都有帐记着呢,”陈三自怀里掏出一本账本,“这是宋大夫在疫区每日所记,你倒是让主簿把你的账本拿出来看看。” 陈三不油嘴滑舌了这张嘴倒也还有用,宋舟都要对他刮目相看了。 沈越止看了一眼,虞方即刻点了几名侍卫去了王赋之的账房,又宣了疫区管事的回话。 核查过了账目之后,沈越止气愤不已,“王赋之,这就是你们的账目?朝廷才拨下的十万两白银,账上就已经成了空账,而疫区一应供应全未结清,你说说,是谁给你的胆子把这笔银子全先拿去结了回春堂的药材?这又是什么药材值了这么多银子?来人,速去回春堂,这么大笔银子不清不楚,必须给本官全数追回!” 虽然沈越止早就知道这笔银子被宁王截下了,他们也默认了这件事,甚至还暗暗帮了一把,就等着揭发的那一天,可是看着他们做的这些空账,还是打心里生气,本以为怎么也有个一半花在这里,结果连一层都没有,根本就没想到他们的胆子竟然这么大。 一听要追账,这还得了,简直要了王鼎盛的老命,本来就是做个空账,银子不过是来渝州城转了一圈罢了! 王赋之这会儿才算是明白,这哪里还是要审他们,明摆了就是一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好戏,这是最终指着京里那位啊!可恨他们一心钻营,不过是别人手中随意摆弄的棋子罢了。 怪道这次赵家怎么都不掺和,原来如此! 虞方很快便带了人回来,王家的金库里,根本就已经没有了那些银子的踪迹,不过倒是找到了厚厚的一本账册。 王鼎盛现在只后悔得想一头撞死,都怪他贪心,也是商人本性,想着以后若是有人忘本还可以拿来看看,这下好了,不用担心招不招了,因为上面清清楚楚的记着这些年每一笔银子的流向和数目。 沈越止随意翻了翻,果不其然,每一笔都跟宁王脱不了关系,虞方也没想到这账本竟然来得如此简单,简直像是谁故意搁在那里等着他发现。 围观百姓倒不关心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他们只在意这王赋之跟王鼎盛该怎么处理,还有接下来渝州的疫情要怎么办。 沈越止看了一眼季景辞,见他点头,他拍了拍惊堂木宣告,“此事兹事体大,先将王赋之官帽除了,将他二人关押,待本官上禀朝廷之后再做具体处置。” -- 第65页 “官府一应事宜,先交由周知县暂行管理。” “至于这疫症一事,本官会亲自接手,大家勿需担心。” ...... 上一个说勿需担心的人现在已经进大牢了,说不担心那是假的,不过很快,赵氏就站了出来,说是这么多年蒙渝州百姓信赖,愿意为疫区提供部分药材与五千两白银。 没了王鼎盛,回春堂很快便被王氏族人接手瓜分了,再加上这消息一出,回春堂在渝州城差不多算是彻底销声匿迹了。 官府现在确实没有什么银子,赵氏捐的这批银子也算是可以先解决一些燃眉之急,季景辞跟沈越止都不打算拒绝。 虽然只是暂时将那两人关押了起来,但宋舟没有了后顾之忧,便一心放在了疫症上,整日往疫区跑。 这几日季景辞觉得宋舟似乎有些刻意避着他,他也不知道是为何,待收到了朝廷关于王赋之一事的批复,他终于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去找宋舟。 第40章 蛛丝季景辞在心里嘲笑自己:你看,你…… 赵明就最近心情很不好,他爹又是捐药材又是捐银子的,在他眼里这些身外之物将来都是他的,这洒水般出去就算了,还要他忙前忙后的,真是岂有此理! 好不容易忙完了,他想着这下可以去找宋舟讨利息了,结果就听说从京里来的那残废三天两头跑去找宋舟。 都是男人,谁还不知道这啥意思? “赵五,准备一下,本少爷要去千金堂。” …… “小舟,这是?”墨柏枝看着宋舟递过来一个泛黄的信封,声音微微有些发颤。 见她不接,宋舟将信搁在了木桌上,“昨晚上我整理师父的笔记,发现了这封未送出的信,”宋舟又看了看红封上大大的“与师妹”三个字,“我想这是给你的,至于墨姨你要怎么处置,就都随你了。” 墨柏枝眼尾有些泛红,她吸了吸鼻子,“一封都没有送出来的信,还看它干嘛!” 话虽如此,她还是伸手将信放进了怀里,宋舟也不想拆穿她,信带到了就行。 自疫症过后,回春堂垮了,宋舟千金堂的生意好得不得了,不过她人力有限,所以每日就只看四十个左右的病人。 陈三有时候也会来帮帮忙,替她收个药什么的,后来宋舟索性雇了他,毕竟有时候搬上搬下靠她一个人也不行。 待看完最后一个病人,宋舟正准备休息一下,就见赵明就晃着玉骨扇子得意洋洋地迈步进来。 “宋大夫,好久不见。” 宋舟净手,随意瞟了他一眼,“也没多久,不是前些日子在疫区才见过?” “嗐,那太忙了咱们可连话都没说上一句。” 宋舟抿唇,“可是我并不觉得我们有什么好说的。” 他赵名就能有什么好心思? “啧啧,恁是无情?当初是谁说的要跟着本少爷来着?这就不作数了?” “赵少爷,当初确实是我有求于你,你也同意了,可是最后你好像并没有帮我什么。”宋舟本就打算过河拆桥不认账的,更何况赵家后来也确实没有帮他什么,她还为了躲赵名就去了疫区。 赵明就上前,想戳宋舟,被她让开了,他冷笑一声道:“呵,你去回春堂难道不是我让赵五几个去帮你撑场子?你个小没良心的却完事儿了转身就跑去了疫区,害我好等,怎么?攀上了京里来的钦差大人就翻脸不认人了?” “赵少爷,还请你慎言。”见他靠这么近,宋舟又冷脸退开一步。 赵名就见宋舟这幅清高样就心痒痒,“怎么?难道本少爷说的不是事实?” 反正不管他怎么说宋舟都是不打算认账的,她索性认了这桩事,也可以仗势赶跑赵名就,“赵少爷,当初说好的你帮我对付王家,可是你好像并没有做呢,然而沈大人做到了,所以我攀附他们这不是应该的吗?” 宋舟刚说完,就见虞方推着季景辞尴尬地立在大门前,她神色有一瞬间不自然,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听见就听见吧,她本来也不是什么一尘不染的清高人儿。 季景辞脸色有些难看,他理了理衣袖,冷冷道:“赵少爷,答应了的事儿办都没办就来讨工钱,这恐怕不太好吧。” 赵名就气得要死,这是把他当什么人了?这不是没给他机会办吗?他被宋舟拆桥也不是一次了,上次也是这样,想到这儿他就心头有股火。 可是他爹千叮万嘱,遇上沈越止两表兄弟绕着走,而且看季景辞身后配着刀的男人也不好惹,他只能暂时憋着这口气,“哼”了一声灰溜溜地走了。 赵名就一走,虞方也退了出去,千金堂一时就剩下了他二人。 季景辞摩挲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率先打破沉默,“你这两日很忙?” “嗯。” “说谎,疫区马上就要拆了。” “我还有其他事情.....” 季景辞忽然很不耐烦听她说这些,打断道:“宋舟,你在故意躲着我,为什么?” 为什么? 这让她怎么答呢? 难道说因为觉得彼此身份天差地别所以为了防止她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就刻意疏远? 他也从未明确说过什么啊...... 正如阿禾所言,宋舟其实有她高高在上的一面,正因为这一面,她更在意自己的出身,更在意能不能靠自己,所以当孟亭说希望以后的妻子安心在家相夫教子,她才会决然要与他划清界限。 -- 第66页 她比谁都在意这种虚无的平等,她的自尊也不允许她被动的等待,所以缩回安全领域是她为自己做的最妥当的退路,至少她自认如此。 可是这种心情,天潢贵胄的他又怎么会明白,毕竟,他们本来就是不同世界的人啊...... 宋舟有时候是颇善于掩饰的,她吸了口气弯起眉眼,“景公子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了?虽然现在疫症基本要收尾了,可是我也有我自己的事情啊,白日要看病抓药,晚上还要整理师父的笔记,再说了,我为什么要躲着你?” 再说了,我为什么要躲着你? 太子殿下只觉得心头耿了口气,下不来也上不去,向来是别人想问又不敢问他,他何曾追着一个女子问这种问题,他觉得他最近一定是魔怔了,才会干这样的蠢事! 他现在跟那些曾经围着他转的女子有什么区别?不过是一样惹人厌烦罢了。 季景辞心头微哂,面上却云淡风轻道:“我还以为是哪里得罪了宋姑娘,毕竟我还有求于你,既然绝无此事,那我也放心多了。” “有求于我?”宋舟有些不敢相信。 季景辞自袖中拿出一本批文,不过他并未打开,只道:“王赋之的案子涉及到了京中贵人,为了不打草惊蛇还暂时半瞒着,若宋姑娘愿意随我们去京中作证则再好不过。” “而且,之前你替我开的药,我觉得甚好,若是你能再替我看看,景辞感激不尽。” 季景辞在心里嘲笑自己:你看,你还是变着法子的想把她诓到京城去。 但同时,他又告诉自己:那又如何呢?他就是想留下她,即使有些勉强。 听了季景辞的话,宋舟思考了一会儿,才回道:“只要你信得过我,替你看病当然没有问题,只是这进京作证一事,需要多久?” 季景辞半垂了眼眸,“加上路程,顺利的话一两个月。” “应该是没有什么不顺利的。”他又及时补充了一句。 宋舟松了口气,答应下来,“行,什么时候出发?我想赶在师父的祭日之前回来。” 她还想着要回来...... 季景辞深吸一口气,“再过几日就出发,等阿止把这里的事情都处理好。” 宋舟点头,事情就先这样定了下来。 * 赵名就心头憋着一股邪火,无他,在宋舟那里吃了瘪,回来又被他爹给逮着骂了,还三令五申不许他出门。 阿禾在门外观察了好一阵,这个时候她是万万不敢进去的,不然少不了一顿踹,可是探头探脑的她还是被赵名就给发现了。 “怎么,不是说是爷的人?怎么见了爷进都不敢进来?”赵名就冷笑,阿禾也算是她买回来的,这个时候看到她,他哪里都是气,正好发泄个够。 阿禾颤颤巍巍走了进来,跪下,“少爷......” “啊——”她话还行完礼就被赵名就一脚踹心窝子上,疼得她爬都爬不起来。 赵名就指了鼻子就骂了起来:“贱人,又给我父亲通风报信了?爷爱去哪儿就去哪儿轮得到你来管?” 他不解气又上前踹了一脚。 阿禾哭道:“少爷,少爷,阿禾冤枉,是老爷亲自过来问的赵五,根本不关阿禾的事儿。” 她发誓,她只不过装作不经意跟赵五说话被赵掌柜听到而已。 一看赵名就去找宋舟她就急,若是宋舟以后进了赵家,她该如何自处?所以她才会偷偷暗示赵掌柜赵名就之前还救过宋舟,帮宋舟去回春堂闹事,且还跟她承认了不少事情。 赵名就一把抓了阿禾的头发往地上撞,“贱人,少来这一套,爷还不知道你?之前跟爷报告宋舟的事儿,现在跟赵掌柜报告爷的事儿,你可不就是这样子的贱人?” 阿禾痛得直哭,“没,我没有,少爷,我没有......” “没有?”赵名就一把甩开她,“赵五,你给爷过来。” “你说说今儿下午是怎么回事?” 赵五有些不忍心看阿禾的惨状,但是他也不会去撒谎,因为做人奴婢的,不是她惨就是他惨了,“少爷,下午您一走阿禾就叫了小人来后院问话,刚巧就被赵掌柜给听见了。” “哼,”赵名就踢了踢阿禾,“你没事把赵五叫到后院来不就是为了故意让赵掌柜听见?爷还不知道你,装什么?” “赵五,把她给爷绑了,卖去香粉街,也不要钱,就要她一辈子不许出来。” 一听香粉街,阿禾霎时停止了哭泣,她匍匐着上前拉着赵名就的裤脚,“少爷,阿禾知道错了,你不要把阿禾卖去那里,那里是......”她说不出口,只喃喃道:“阿禾是你的人啊少爷......” 赵名就早就腻了,加上心头憋的那好几口气,更觉得现在的阿禾出奇的厌恶,他摆摆手,示意赵五赶紧。 赵五有些不忍心,但是赵名就已经下了命令,这个关头他可不敢触他眉头,只得拖了阿禾就往外走。 阿禾不愿意,一直扒拉着门框不放,赵五也管不了那么多只管硬拖了就走,阿禾力气再大也比不过男子,挣扎撒泼也不过是徒增伤痕罢了。 赵甫本在听赵掌柜回禀事儿,突然被一阵哭声尖叫声打断,“这什么声音?” 赵掌柜出去问了,回来禀告道:“老爷,是少爷房里的阿禾坏了事儿,少爷要将她打发出去。” -- 第67页 “女人就是麻烦,”赵甫捋了捋长须,“名儿当真跟那女大夫纠缠不清?” 赵掌柜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交代道:“是少爷一直纠缠不清。” 这话就很有意思了,自家儿子哪儿有不知道的,赵甫哼了一声,“这不是个安分的,她既看不惯王家,对咱们赵家必然也不怀好意。” 赵掌柜点头,“是,之前少爷还让了许多利几次想拉拢她,都被拒绝了。” “上次王家想杀了她,要不是小人千叮万嘱,只怕少爷又要受她哄骗,听阿禾说,当时少爷跟还她说了不少事儿。” “当真?”赵甫沉吟。 赵掌柜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道:“明明王家的事可以在渝州就解决掉,可是还是给弄到京城,小人觉得这里面说不定有什么猫腻,背后可能还有什么,这次若是让她进京,说不得就会给赵家还有殿下惹来事端。” “可是有京城来的钦差带着,这......”赵甫有些担心。 “老爷,听阿禾说这千金堂内室总是点灯至戌时末,这天干物燥的......” 赵甫看了一眼赵掌柜,两人心照不宣的移开了目光。 第41章 意外太子殿下心中是有三分愉悦的,不…… 因为要回京城了,墨柏枝这几日都在青庐替无涯子守灵,今日陈三也神神秘秘的,下午的时候就回家去了,宋舟看他扭扭捏捏的,问他也不肯说。 宋舟整理好一日的账目,收拾了药堂,天色也不早了,她掌了灯便开始专心誊抄笔记,不过一会儿,就被心急火燎的陈婶子跑了来打断了。 “小舟,你有事没?赶紧跟婶子走一趟。”陈婶子跑得气喘吁吁,脸上的肥肉似乎还在一抖一抖的。 自陈三改邪归正,陈家人对宋舟感激得不行,陈婶子就一口一个“小舟小舟”的叫了。 宋舟见她这副模样,应该是有什么急事,赶紧搁了笔迎上,“陈婶,是出了什么事么?” 陈婶子抓了宋舟的手抬脚就跑,“嗐,咱们边走边说。” 原来是之前陈三在疫区照顾过的一个病人,只一个女儿,虽然陈三以前名声不好,但是就那些日子的观察发现他是真的洗心革面了,一想陈家已经有好几个儿子了,老人家动了让陈三入赘的心思,这女儿听了父亲的话,也觉得陈三这人不错就同意了,然后他们家就找了媒人来找陈婶子商量。 陈三一把年纪还未成亲,以前陈婶子就为他操碎了心,这会儿有人能看上他,她这个做娘的嘴都要笑歪了,这入赘就入赘呗,反正她有好几个儿子,这陈三就算入了赘生的也还不是她的孙子? 可是事情来了,他们家的人对这门亲事都没什么意见,陈三这个小崽子竟然说不愿意,这可气坏了陈婶子,那姑娘她见过,虽然泼辣了一点但是他们家没个男人可不就该这样么?反正陈婶子是很满意的,这才找到宋舟这儿了。 “小舟,陈三现在很听你的,这姑娘我看过了是真不错,你给他说说让他就答应了吧啊。” 宋舟一时有些无语,可是来都来了,她也不好转身就走,再加上陈婶子殷殷期盼的眼神,只得硬着头皮答应先帮她打听打听陈三为何不同意。 为了避嫌,两人就站在门口,其实是有些冷的,陈三挠了挠头,二十四五的大男人难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娘她不懂事,宋大夫你可别跟她计较,这么晚了还打扰你,真是对不住。” 宋舟想起她走的时候太急好像忘记吹灭油灯了,她着急回去,便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今日下午是去相看了吧,陈婶子说那姑娘不错,你是没看上人家?” 陈三很是尴尬,他立刻否认,“那哪儿能啊不是......” 见宋舟一脸不解,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说了出来,“嗐,我就实话说了吧,那姑娘长啥样我都没看清楚,我就是不想入赘,我一个大男人,我怎么能入赘呢我?” “那你怎么不跟陈婶子直说呢?”宋舟无语。 陈三顿了顿,不好意思道:“我娘她是只要有人给我生孩子,怎么着都无所谓,这几年我都要烦死了,我不想跟她说这些。” 宋舟想起了之前陈婶子替他买媳妇儿的事儿,认同的点了点头,“不过陈婶子也是为你好。” 这是宋舟的真心话,不管从前的陈三有多不堪,他母亲都没有放弃过他,这是让宋舟很是羡慕的。 这话陈三也不知听了多少遍了,他又不好反驳宋舟,只得挠挠头道:“宋大夫,我会跟我娘说的,也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去,今天真是麻烦你了。” 宋舟本就着急回去,也不便久留,陈三取下油灯提上,就一路送她往回走。 陈婶子看着二人越走越远的背影,叹了口气。 她生的儿子她有什么不知道的,她好不容易创造的机会,唉...... * 季景辞其实有些不习惯住驿站的日子,准确地说他其实是不习惯住除了临风斋之外的所有地方。 闲得无事,他随手拿了本《宋词》来看,还未翻几页,看见了东坡先生的《临江仙·夜归临皋》,曾经他是很喜欢的,这会儿却心头一跳,快速翻了过去。 沈越止这几日特别忙,今日好不容易得空,一回来就上季景辞这儿抱怨,“表哥这几日好生清闲,就是你表弟我快要给累趴下了。” 季景辞凉凉看了他一眼,替他倒了杯茶,沈越止作势趴了下去,“可不敢可不敢。” -- 第68页 沈越止摆了摆手,这才双手接过恭敬的放在桌上,小声嘟囔,“我就是抱怨一下而已。” 季景辞拂了拂衣袍,“你也该学着做事了,父皇前些日子还说要将你送去西南换舅舅回来。” 沈越止不服气,“父亲不是找借口拒绝了么?” 季景辞语重心长道:“那只是暂时的,只要他有这个心,什么时候不就又想起了,阿止,关键还是要你自己立得起来。” 沈越止嗷了一声,反趴在椅子上长叹,“好想就当个纨绔子弟。” 季景辞刚呷了一口茶,听了这话差点被呛到,他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沈越止一眼,沈越止嘿嘿直笑。 这时候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虞方向来沉稳的声音略带焦急的自门外响起,“殿下,千金堂着火了。 ” 季景辞骤然捏紧了手中的青瓷茶杯,“什么?怎么回事?她人呢?” 虞方见太子脸色阴沉,硬着头皮答道:“只说火势很大,属下接到消息就已经派人过去了,只是宋姑娘,暂时还没有消息。” “啪——” 青瓷茶杯被狠狠地摔在了地板上。 ...... 千金堂后面一整个小院都是木质结构,季景辞到的时候火势正旺,火光的映衬下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修罗,尽管附近的街坊跟侍卫不停的打水灭火,还是杯水车薪。 看着周围的人提着水桶不停地奔跑,连沈越止也加入其中,季景辞看着这场大火,双眼微眯握紧了拳头,他即使贵为太子,也有许多力所不能及之事。 得了属下的消息,虞方松了口气,赶紧上前对季景辞道:“公子,有邻居看见宋姑娘早些时候就出门去了。” “当真?”季景辞的心落了下来,神色好看了许多。 虞方也松了口气,“千真万确,是被陈三的母亲拉走的。” 季景辞蹙眉,“陈三?”他知道他,整天在千金堂晃悠的那个,“这么晚了他母亲拉宋舟去作何?去看看。” “是。” 宋舟是在半道上遇上虞方的,一听说千金堂着火了,几人飞快的往回跑。 待看到千金堂后院地熊熊火势,差点没晕过去。 这场火很大,等终于灭完差不多天也快亮了,看着宋舟面色如纸,季景辞蹙眉,看了沈越止一眼,沈越止当然明白他的意思,立刻上前劝道:“宋姑娘,没事儿的,只是后院被烧毁了,赶明儿找人重新建好就是,你放心,银子包在我身上。” 季景辞扶额,他还以为沈越止多会哄人...... 宋舟也明白沈越止的一番好意,声音有些哑:“谢过沈公子了,宋舟也不仅仅是心疼房子,只是里面有我师父留下的笔记还有手稿,可惜了。” 陈三很是内疚,若不是他母亲拉走宋舟,说不定就不会有这一场祸事,“宋大夫,对不起,都怪我。” 宋舟摇头,难受归难受,可是烧都烧了能有什么办法,她还是想得比较开,“你别这么说,说不得我要是在这里,已经葬身火海了。” 她又一一朝街坊邻里道了谢,谁遇上这种事儿都会难受,大家安慰了她一番,累了一晚上,他们也只能陆陆续续各回各家了。 宋舟跟着虞方他们清理残局,果然,那些布帛跟白麻纸已经完全化成了灰烬,连一丝丝残片都没有留下。 沈越止看了看季景辞,又看了看宋舟,试探着开口:“宋姑娘,要不你先歇会儿?” “无事。”宋舟摇头,继续埋头看看还能不能找出点什么,忽然她看见一块木炭下有暗青色的物事,这场火把一切都烧成了黑炭,怎么还会有暗青色的东西? 她伸手把它扒拉了出来,竟是一个暗青色的手镯,有些地方摸起来还有些凹凸感,但是外观上看得不明显,说是手镯也不太像,大晋民风纯朴,坊间流行多是平安镯跟福镯这类款式简单大方的,像这种外有雕刻的工镯很是少见。 最奇怪的是明明遭了火,又从一堆黑炭中扒拉出来,竟然还明净透彻,不染尘埃,宋舟拿了它对光细看,里面看着还有一条条略深的青线…… 这肯定不是自己的东西,可是为什么会被垮下的房梁压在这里?是有人来过?还是有人纵火?又或者是这屋子曾经的某一任主人留下的? 宋舟看了看大小,觉得这镯子的主人手腕应该是比较粗的,她准备戴上比一比,可是怪事发生了,她甫一戴上,镯子竟隐隐有些发亮并且慢慢收紧成了她手腕般大小!竟然再也取不下来! 真真是怪事…… “你怎么了?”季景辞见宋舟盯着手上的玉镯久久不言,忍不住问道。 宋舟回神,“无,无事……” 季景辞还以为这是宋舟的心爱之物才会看了这么久,他特意多看了一眼,才道:“原计划的是明日出发,可不能再拖了,你这可还行?” 太子殿下心中是有三分愉悦的,不过一所小房子罢了,这下去了京城总不会还时时惦记着要回来。 宋舟想着,明日出发也行,等她回来的时候估计这房子也重新建好了,只是以后不知道还会不会发生之前的怪事。 她偷偷看了一眼季景辞,心想如果一切都恢复正常,或许这对他们来说将是最平淡也最好的结局。 暖阳驱散浓雾,宋舟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转身朝季景辞笑道:“走吧。” -- 第69页 第42章 暗流这丫头胆子倒是颇大。 大晋建国已快百年,百姓倒是已经过了大几十年的太平日子,但是对于一个朝廷来说,度过了创业期众志成城的艰困,迎来的还有朝臣外戚巩固势力的时刻。 加之皇嗣不兴,近两任皇帝出身不显,都是靠妻族起势,外戚权臣越发得势,这一直是晋安帝的一块心病,这么些年周旋,他大力提拔寒门子弟,培植自身势力,也算是让形势有了一点好转。 他自觉还算是个合格的帝王,可是万万没有想到,这次丑事出在了自家身上。 太子季景辞在奉天殿内面圣,宁王季景言跪在奉天殿的丹壁中央等待传唤,直至今日,他才明白跟老二老三比起来,他简直不堪一击,不过他并不觉得这是他的错,他本就一无所有,要什么都得靠自己去争。 晋安帝看完账本,只觉得额头血脉都突突地跳了起来,朝张德成道:“把那个畜生给朕叫进来。” “是,陛下。”张德成应下,赶紧叫了内侍出去传唤。 ——传宁王觐见。 季景言听着大殿空旷的回音,忽然有种惊惶之感,他迈步进了奉天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儿臣参见父皇。” 晋安帝自御案而出,将手中的账簿供词劈头盖脸砸在了他的头上,“孽子,你干的好事!” 宁王拉着皇帝的袍角,还想再挣扎一下,“父皇,您听儿臣说,这都是下面的人胡乱搞得事儿,儿臣根本什么都不知情呀父皇。” 感情什么好事他都占了,坏事却一点不知。 晋安帝冷笑一声,扯回了衣裳,又自案头扔了一把密信,“好一个不知情,那你说说这些信件是怎么回事?” 季景言傻了,这些密信他不是每次看过都让销毁了么?难道处处帮助提点他的影书是卧底?呵,好小子! 见他不言,晋安帝指了鼻子骂道:“你堂堂皇子,封地,俸禄,哪个少了你,难道你还缺衣少食了?朕苛待你了?与民争利不说,竟然纵容裙带故意投毒骗取朝廷灾银,堪堪害了几十条人命!” 说到气愤处,晋安帝一脚踹了上去,犹不解气,继续骂道:“你,你,真真是禽兽不如,朕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宁王本就出身行伍,生得高大,这一脚没奈他何,晋安帝自己差点摔了下去,张德成赶紧上前扶着,劝道:“陛下,消消气,消消气,注意身体。” “注意什么?朕迟早得被这孽子给气死!” 季景言听了反倒笑了起来,一句话差点气得晋安帝晕厥:“呵,我就是禽兽不如,毕竟禽兽也是有父母生养的,而我什么都没有。” 季昶脸都要涨成了猪肝色,“孽子,你在胡吠什么?” 这满殿的内侍匍匐在地瑟瑟发抖,张德成见这样下去估计会坏事儿赶紧让人去找章皇后,太子季景辞冷眼旁观着,心想他这大哥有一句话倒是说对了,禽兽也是有父母生养的。 季景言可不管那么多,他本来就是个大直肠子,又自觉再无希望,不如大家一起添堵好了。 他恶意地看了一眼冷眼旁观的季景辞,继续道:“我胡说?父皇你何曾看顾过我?打小我就长在冷室,我就是喜欢钱,就是爱敛财,这又怎么样呢?父皇不给我,我还不会自己去挣吗?你说你给我封地,俸禄,那等极南蛮荒之地有什么?” “我堂堂皇长子,不过勉强封个丛品亲王,老二就因为会投胎,您竟然还赐他超品,允他加锡,在你眼里只有章娘娘生的才是你的亲儿子吧,我母亲不过一卑贱的侍女,杀了也就杀了,毕竟连沈皇后......” “混账!”见他越说越不像话,季昶气得不行,一巴掌招呼了上去,“来人,给朕把这孽子拖下去,把他的嘴给堵上。” “唔唔唔......”季景言还要再说,内侍却还想活的,赶紧把他的嘴给堵上带了下去。 季昶揉了揉突突地太阳穴,“来人,拟旨!” ...... 沈越止跟宋舟等人跪在奉天殿的丹墀之上,本意是等待晋安帝的传唤,可是没想到未曾召他们上殿,就见宁王季景言被拖了出来,众人一时皆有些愕然。 沈越止见有奉天殿的小内侍快速踱来,他想定是出了什么变故,太子有事交代,他赶紧上了前去。 “世子,太子殿下交代您可以先跟宋姑娘出宫了。”小内侍擦了擦额头的细汗。 沈越止不解,“这是就审完了吗?我看刚刚宁王被......” “世子,陛下刚刚已经传旨,围封宁王府,将他贬为庶人,以后不能再称宁王了。” “这不还没传召我们吗?”沈越止看了看宋舟跟带着镣铐的王赋之等人。 小内侍躬身行了一礼,“小人只是个传话的,其余就一概不知了,太子殿下有交代,还请世子早些回去,晚了这宫门可就下钥了。” 小内侍说完,转身回奉天殿伺候了。 王赋之等人也直接被宫中侍卫押往刑部大牢,沈越止看了看天色,对宋舟道:“走吧。”。 两人刚出了小通天门,正要往外宫而去,却见前方有一銮驾不急不缓地驶来,在这宫中,有此殊荣的当然只有陛下钟爱的皇后娘娘了,沈越止领着宋舟行至一侧等候行礼。 章皇后心知肚明张德成请她过来是作何,她却一点都不着急,去早了难道还真帮宁王劝皇帝?可是这去晚了也不好,她向来是在意风评的,正巧,在路上遇见了沈越止,她挥停了宫人。 -- 第70页 “臣沈越止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吉祥。” 宋舟跟在沈越止身后跪了下来,她一时好奇,偷偷抬头看了一眼,不由心下感叹,这天地间竟然有皇后这般美貌的女人,肌肤如玉似雪,五官无一不精致,特别是一双眼睛,似三月桃花,说不出来的绚烂。 “沈世子免礼,”章皇后美目流转,笑盈盈道:“你身后这丫头胆子倒是颇大,好久没人敢这样看本宫了。” 沈越止赶紧扯了宋舟跪下,“娘娘容禀,她乍入宫廷,不知宫里规矩,还请娘娘恕罪。” “嬷嬷,快扶了世子起来,本宫不过就是随口一说,”章皇后心情颇好的打量着宋舟,“这丫头倒挺合本宫眼缘的,你叫什么名字?” 宋舟背脊挺直,不卑不亢道:“回皇后娘娘,民女宋舟,渝州人士。” 沈越止看出来了,章皇后就是想拖一下时间,不想那么早去奉天殿,这才拉着他们说话。 “渝州?本宫倒是听过,很是远,你是因为那边的瘟疫才进宫来的?” “回娘娘,是的。” 章皇后点点头,似笑非笑道:“本宫倒是听说渝州这次出了个女大夫,是个好样的。” 宋舟拿不准她话里的意思,只当是夸奖来听,她垂首,“不敢当娘娘夸赞,治病救人乃医者本职,宋舟只是做了自己分内之事。” 果然是生于乡野,长于井肆,章皇后笑了笑,她本也出身寒微,对宋舟倒多了分亲近,不过也仅此而已,她又随口问了几句,才吩咐宫人继续往奉天殿去。 宋舟跟沈越止也朝外门走,不过刚走两步,宋舟发现手上的镯子口子突然松开直直朝地上掉了下去,她赶紧拾了起来,这似玉非石的,除了那个接口竟然并未摔坏,不过手腕却戴不住了。 沈越止见她一直摆弄这手镯,看着像是摔坏了的样子,劝道:“摔坏了就换一个呗。”赶明儿得暗示一下太子。 宋舟不接话,只把镯子默默放回了腰间的针袋中。 * 季景辞这次回京,晋安帝将他暂时留在了东宫,他也不知皇帝这是何意,今日冷眼旁观着,倒也看了一场好戏。 晋安帝坐在龙案前,望着自己的儿子,迟疑了一下,终是开口问道:“太子,你说这么多年朕是不是对你们疏于管教了?” 季景辞心下不屑,面上却道:“父皇贵为天子,天下都是您的子民,为人臣子不能为您分忧,只盼能为您少添一点麻烦,大哥一时糊涂,才会说出此等叛逆之语,父皇不用介怀。” “嗯,出去了一圈,太子倒是比以前成熟了。” 季景辞垂首,季昶等了会儿,也不闻太子接话,他揉了揉太阳穴,又问道:“你的腿最近怎么样了?” “承蒙父皇关心,倒是比从前好了一点,借着外物勉强能站起来了,只是还不能走动。” 季昶点点头,顿了顿还是道:“再让太医院好好看看,这马上就要过年了。” 是啊,还有几个月就要到一年了,季景辞垂眸,“儿臣明白。” 这一句明白让晋安帝噎了一下,他其实本意也不仅仅如此,他想暗示自己季景言说的全是一派胡言乱语,可是这样看来似乎也确实是有几分真。 不过既然这隔阂已深,他又能怎么办?一时间他也有些词穷。 “父皇,大哥这事儿?” “就这样吧,将人都妥善处置了给个交代。” “那渝州那边......”季景辞试探道。 季昶看了太子一眼,想了想,又重复了一句,“就这样。” 季景辞知道皇帝这是并不想追究其他人的意思,他心想着果真如此,也不再说,只提了一个请求,“父皇,儿臣还是想住回西苑,那边安静,方便儿臣养伤。” 季昶捏了捏眉心,同意了。 太子出来的时候正遇上章皇后过来,两人客套的见了礼,季景辞便回东宫去收拾东西了。 季昶以手扶额,坐在御案前,心中说不出来的烦躁,忽然一双柔荑覆了上来,轻轻替他揉按着。 他喟叹一声,“若华,你来了。” 第43章 夫妻季景辞回身,就见宋舟正神色复杂…… 自章皇后进入奉天殿,张德成便领着一干宫侍宫婢躬身退了出去。 章皇后看了看季昶的脸色,轻轻感叹道:“陛下,还在气呢。” 温言软语像是一股细流,潺潺而过,抚慰着季昶躁郁的心情,他不由地仰倒在龙椅上,任章皇后轻揉缓按。 “这孽障,跟他生母一个样,又蠢又毒。” 章皇后停了下来,嗔道:“陛下这话倒让臣妾不知如何接话了......” 季昶拉了她的手,“朕知道你心中的委屈,当年若不是她,你也不会......” 章皇后伸手轻轻掩住了他的嘴,“早就不委屈了,陛下允臣妾亲自抚养阿喻,还给了臣妾母仪天下的殊荣,您当初对臣妾的承诺都做到了。” 章皇后心想,哪里该怪那个女人,真正该怪的难道不是皇帝本人吗?不过她当然不会傻到说出来拆穿他,毕竟粉饰太平也是太平不是,她们母子都还要仰仗他。 “你这是宽慰朕呢,朕答应你的,没有一件事真正做到了,现在这些,也不过是弥补罢了。”皇帝看了皇后一眼,继续道:“只是阿喻大了,也有自己的心思了。” -- 第71页 章皇后心中一跳,“陛下......” “渝州的事朕都知道了,他一个超品亲王,封地也是极好的,你替他说说这是为何?” 这是真知道了?章皇后仰起头,“陛下真想听臣妾说?” “朕要是不想听你说就直接听太子说了。” 果然,他是都知道了,章皇后心下一计较,这也许也是一个好机会,适时的表露可以探探晋安帝的口风。 她缓了缓才直言道:“阿喻自小就是陛下亲自教导,在一众皇子中是独一份儿的,您在前朝也一直把他捧在风口浪尖上,他自然生了不该有的奢望,可是臣妾也并不能给他什么助力,他才只能多方经营,不过好在他还是知道分寸的,渝州出了疫情,他不是最后也出钱出力么。” 晋安帝没好气道:“你倒坦诚。” “您虽是皇帝,可也是臣妾的丈夫,阿喻的父亲,是我们母子的依仗,”章皇后趁势倒在了季昶的怀里,“您总是会保护我们的。” 晋安帝捏了捏章皇后的面庞,这脸还如初见时那样,娇妍明媚,是他此生永放不下的挚爱。 他是皇帝,富有四海,有时候他就是想任性的把一切都留给她们,可是偏偏不能事事如意,所以他也只能越发愧疚,可是,若是能再多给他些时间,他想这样的状况一定会好很多。 “若华,咱们再生个公主吧。”皇帝靠近皇后耳边道。 章皇后闻言脸色有一瞬的不自然,又听晋安帝凑近了继续道:“最好是像你,这样她一定会是这天下最美最尊贵的公主。” “您说什么呢?都一把年纪了,臣妾可生不出来,”章皇后嗔笑,懒懒推开皇帝,“不过您可以期待孙女儿。” 皇帝被推开,有些不满,挑眉,“嗯?” “太子的事儿臣妾不好管,可是阿喻年纪也不小了。”章皇后欲言又止。 “是不小了,怎么?他有了中意的姑娘?哪家的?”季昶坐直了身体。 “陛下会成全他吗?” “你这是什么话,他是朕的儿子,朕当然......”他顿了顿,脸色有些难看,“你不会想告诉朕是阿月吧?” 看章皇后神色,晋安帝还有什么不明白,他沉了脸,直接道:“阿月不行。” 章皇后“蹭”地站了起来,“为什么?她跟太子又不是真的有婚约,不过是儿时戏言罢了。” 晋安帝可不傻,皇后能到他面前来说这事儿,定是已经说服了晋阳长公主,他倒不知她二人是何时达成了一致。 他神色认真地看着皇后:“不管是阿喻还是太子,朕都不希望阿月嫁进来,这些年无论晋阳明里暗里说朕言而无信多少次,朕都装聋作哑,连太子都明白,你为何不懂?” 章皇后心想太子有沈家做后盾,当然就不需要看晋阳长公主的脸色,可是他们母子有什么? 他总说不会亏待她们母子,可是她又不是没上过当,当初说好的娶她过门,结果瞒着她转身就娶了沈昙为妻,季景言的生母偷偷告诉了她害得她差点一尸两命。 他总是有那么多迫不得已的理由。 很早之前她就发誓,再也不要过回那些不堪的日子,他也不过是她青云路上一个有用的挂件罢了,想到此,章皇后眨了眨眼挤出了几滴清泪。 “陛下,朝中大事臣妾确实不懂,说到底臣妾也不过是一普通女子罢了,出身低微又少见识,若不是陛下,臣妾又哪里会有今日,或许,当初臣妾就不该回来,这样,也不用到最后徒惹陛下嫌弃。” 美人即使是哭泣那也是梨花带雨,晋安帝只觉得心都要碎了,他握住她的手,轻轻揉捏着,“胡说什么?朕何时嫌弃你了?若华,你不知道,你能重新回到朕的身边,是朕最庆幸的事情。” 章皇后擦了擦眼泪,眼尾泛着一抹柔媚的红,“当真?” “朕发誓,”晋安帝以手指天,“若有半句虚言,就叫朕......” “别,臣妾相信的,”她伸手捂了他的嘴,叹息一声,“陛下对臣妾的心,臣妾明白。” “说句僭越的话,正是因为陛下跟臣妾好不容易才在一起,所以臣妾也希望阿喻能幸福美满,陛下,您可还记得当初大婚的心情?” 季昶想起当初跟沈昙成亲的那一日,所有人都恭贺他娶得如花美眷,他面上言笑晏晏,内里的屈辱只有他自己明白,所以后来他怎么都不愿意单独去见沈昙。 章皇后看了看他的神色,心下有数,继续道:“阿月那孩子娇俏可人,别说阿喻,就是臣妾也喜欢得紧,他们又打小算是亲梅竹马,阿喻性子闷,他俩可不正正好是一对儿,臣妾妇人之见,没有您那么多考量,孩子的喜欢是臣妾觉得最重要的事儿。” 说罢,见皇帝似有动摇,她使出了杀手锏,哭诉道:“可不要像我们当年......” 一说这个,皇帝就心有戚戚,他想替她们慢慢铺路,可是这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若是替他寻个强有力的妻族,助力倒是有,就怕是又要让儿子走他当年的老路,他制衡这么多年,也不过是让形势稍微有点好转罢了,很多时候,他这个做皇帝的还是不得不受各方掣肘。 可是她们是如此的等不及了,以至于总是背着他耍些自以为是的手段,晋安帝很是头疼,可是毕竟是自己的娇妻爱子,不认过分苛责,罢了,他搂了章皇后,就随她们的意吧。 -- 第72页 ...... 季景辞离开东宫的时候心情是颇愉悦的,可是这份愉悦在回到西苑的时候戛然而止。 “宋舟没有住在西苑?那她住在哪里?” 沈越止轻咳一声,“在驿馆。” 见太子殿下神色不善地盯着自己,沈越止耸耸肩,“可不能怪我没说啊,我说了的,人家也说得很清楚,‘这瓜田李下的,可不能给你们添麻烦’,我还能说什么?只能把人安排在驿馆呗。” 季景辞沉默了,也不说话,进了大门就往临风斋走,沈越止挥开内侍,亲自上前推着,低了头悄悄道:“嘿,表哥,可别说表弟没给你出主意啊,那天我跟宋姑娘出宫的时候她那镯子给断开了。” 见季景辞一脸不解,沈越止有些恨铁不成钢,朝季景辞一个劲儿眨眼,“我看宋姑娘挺喜欢那手镯的呢。” 季景辞终于想起来了,那一日在灰烬中宋舟拾起的那个手镯,看她当时的神色,喜不喜欢倒看不出来,不过应该是挺重视的。 他点点头,“唔,知道了。” 就就这?沈越止斜斜睨了一眼,心想这可还真是任重而道远啊。 季景辞回了临风斋,沈越止很有眼色的退下了,知道太子殿下喜静,宫人也躬身有序地离开了。 好几个月没回来,这屋内陈设还是跟离开时一模一样,是他惯常的风格,不染纤尘,季景辞坐在案桌前,觉得好似多了不少东西,忽然顶上的一张银票吸引了他的注意。 西苑是从不需要这种东西的,又怎么会出现在他的案头,他伸手拿了起来,下面是一张被墨染了的信笺,还有分成一小沓一小沓的手稿,一手清秀端正的簪花小楷跃然纸上,这可不正是宋舟的字迹。 宋舟的房子已经被烧了,这是什么时候传送过来的?季景辞翻开手稿,每一小沓都写了时间,最近的一沓,首页上赫然清楚地记着‘整理誊抄于显德二十年,九月初三’。 是他去到渝州城之前的日子。 季景辞还记得宋舟曾经抄完一沓就一本正经的用绳子整个捆扎起来,再用牛皮纸包了,说是防止不小心传送到他这儿来了,可是这些手稿并没有被捆起来,而像是故意分成一小沓一小沓的,甚至还编了号。 应该是她发现性命受到威胁之后准备进入疫区之前拆掉的。 这是要托付给他的意思吗? 季景辞重新拿起银票,对着灯光看了看除了墨团一无所有的信笺,忽地笑了。 他在她心里是值得信赖托付的吧。 可是为什么真正见了面之后反倒疏远了呢?季景辞不解。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吱呀”一声推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是哪个大胆包天的竟然敢就这样推门而入,他蹙眉回身,就见宋舟正神色复杂地望着自己。 第44章 诉衷肠宋舟,难道你心里当真没有一点…… 季景辞看了看宋舟身后的小格扇门,明显不是临风斋的样式,他趋身向前,明显越过了某一处交界后,果然,她的影像又渐行渐远,他重新回到交界处,挑眉,“你早就发现了?” 宋舟轻咳一声,去到圆木桌前坐下,“倒也没,就刚刚发现的,只是之前有点预感。” 宋舟伸出手腕,“我初初倒不知这是何物,似镯非镯,只心下觉得不一般才自废墟里捡了起来,可是刚刚无缘无故的闪着微微荧光,就似传说中的夜明珠那般,我心下奇怪赶紧进了屋,没想到就看见你了。” 季景辞看了看闪着幽绿荧光的手镯,“阿止不是说这个镯子断开了?” “说来也怪,当时在出宫的时候怎么也带不上,等回来了我再试,它很容易就又合上了,也没有任何断开过的痕迹。” “这倒让我想起一件前朝轶事。” “什么?” “怪物志曾言:成化元年,有身着异服者自云端现,皆手戴异环,言及此地矇昧,特来教化。” “异环?” “这事儿你最好不要再告诉第三个人,”季景辞看了看宋舟,怕她不听劝,他吐出一个残忍的事情,“怪物志不过提上这一句,但我曾见过密报,当年我祖父恐惧有人祸乱民心,将这些人皆以妖言惑众处死,还曾言他们若真是仙人,当有仙法自救,然而并没有……” “那他们真是仙人吗?就这样处死了会不会太残忍?” 季景辞抿唇,“这倒不知,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不过祖父的做法无可厚非,任何想要动荡帝国统治的,都是敌人,若能掐死于襁褓之中,最好不过。” 宋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并不能理解他的世界,在她眼里任何一个人的生命都是非常重要的,不过大家立场不同,选择不同,这也无可指摘。 她把玩着散发着幽绿荧光的手环,忽的想起了一件事,“今日我听驿馆的人说王知州跟王鼎盛已经判了车裂?” “嗯,因着临近过年就明年开春行刑,不过王氏阖族流放,已经押解上路了。” 季景辞看了一眼宋舟,忍不住问道:“你可还有什么心愿?” 宋舟摇头“他们罪有应得,也算是对无辜死去的百姓有所交代了,此事既了,我也要回渝州城了。” 季景辞本随意翻着案桌上的白麻纸,闻言一顿,不动声色道:“哦,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明日就走。” -- 第73页 呵!季景辞要气笑了,他要是今日不回临风斋她是不是走了也不打算跟他说一声? 他语气不自觉变得尖锐,“宋大夫,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儿?” “什么?” 季景辞眯眼,颇有些居高临下的姿态,冷冷道:“不是说好的替孤看腿?” 宋舟无语,“太子殿下,太医署汇集了那么多医术精湛的御医,您又何须我一个走方游医看病?” “你说是为何?你又是因何可以如此跟孤说话?”季景辞双目炯炯地望着宋舟,一字一顿道:“宋舟,难道你心里当真没有一点数?” “不,你很清楚,所以你才如此有恃无恐。”他越发笃定。 季景辞的目光太过尖锐,宋舟无可否认,可是从来没有人教过她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场景,她以为他们至少还能维持表面的平静,所以当他忽然撕碎了表象,她很是无措。 季景辞见宋舟终于不是无动于衷的样子,心里爽快了不少,一张一弛,方是为君之道,可是看着她慌乱的样子,他又于心不忍,真是中了她的邪。 他缓了缓声线,继续道:“所以,你能留下来吗?”留在我身边。 他语带颤意,神情专注,在她面前,除了刚刚,他似乎从来没有储君的谱…… 宋舟告诉自己要冷静,她行至交界,蹲了下来,认真问道:“敢问太子殿下是以什么身份问我这个问题?” 太子殿下眨了眨眼,“景辞。” “那我还有说走就走的自由吗?” 季景辞心下微暗,还是垂眸点头,“有的。” 看堂堂太子这小可怜般的模样,宋舟刚要出口的话就这样打了个圈儿又缩回了肚里,放纵自己吧,放纵自己吧,心里有个魔鬼在叫嚣。 鬼使神差地她就开口了一句“能的”。 季景辞还以为听错了,他睁开惊愕的双眼,见宋舟娇小的手掌贴在交界的光幕处,他唇角微扬,伸手覆上。 即使触碰不到彼此,但他们都坚信,这是离彼此最近的一刻。 可是开得再好的花也有谢的时候,墨柏枝的声音伴着敲门声自门外传来打断了这一时刻。 “小舟,小舟你在吗?” 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宋舟心下担忧,她指了指手环,季景辞会意虽觉遗憾但还是退了开来。 她垂了手臂用护袖遮了,随着幽绿荧光的消失,临风斋的镜像也随之不见了,果然如此,宋舟深吸一口气,拉开了格扇门。 “墨姨,你怎么过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墨柏枝看了看房内,刚刚她似乎听见有说话声,她还以为宋舟有客人,这一看哪里有人,莫不是出现了幻听?她本也不是个细致性子的人,想起过来的初衷,她拉了宋舟关了门便往里走。 宋舟心下奇怪,只得随了她,两人自圆木桌前坐下,墨柏枝自袖间掏出了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纸。 “我……拆了你师父的信。”她有些不好意思。 宋舟早就知道会如此,她笑了笑,“墨姨,你不用如此,那本就是师父要寄给你的,看不看都是你的自由。” 墨柏枝心里舒坦不少,她拉了她的手道:“你不是之前打听过你亲生父母的事吗?我在信里找到了蛛丝马迹,你自己看看吧。” 宋舟顺着她的目光打开了折的方方正正的纸页,是墨柏枝抄的一段话。 “......她虽于我无意,然留有宋舟,已然余愿足矣......” 宋舟有些激动,反握住墨柏枝的手,“这个她是谁?我是她跟师父的女儿吗?” 墨柏枝怜爱的替宋舟捋了捋发丝,摇头,“我也不知她是谁,不过当时我跟师兄打听他曾经说了一嘴,他们相识的时候她就已经怀了你了,我还以为那个孩子并没有留下,原来就是你......” “什么意思?” 墨柏枝却换了个委婉的说法,“据师兄说她当时情绪并不稳定,很有可能会生不下来......” 宋舟却来不及分辨墨柏枝话中之意,只着急问道:“那她现在在哪里?还......活着吗?” “我只听师兄喝醉了说她进宫了,至于是做什么,叫什么,我就一概不知了。” “进宫......” 皇宫宫人众多,要找一个不知姓名长相的女子谈何容易?墨柏枝劝了宋舟几句,见宋舟有些心不在焉,便起身告辞了。 待她一走,宋舟露出了手环,幽绿荧光闪动,果然季景辞很快就出现在眼前。 宋舟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季景辞听了却觉得此事甚是简单,“宫中每年进的人都有登记造册,这便缩小了好大一个范围,”他心下一计较,问道:“你是哪一年出生的?” “显德二年,正旦。师父常说是这一日在渭水捡的我,如今看来,这很可能就是我真正的生辰。” 显得二年,那个女人不就是这一年回宫的吗? 季景辞突然咳嗽了起来,心想这世上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老天爷该不会如此作弄他吧?难道宋舟是章若华的女儿? “你怎么了?” 面对宋舟关切的目光,季景辞忽然有点不知所措,不过他很快冷静下来,不可能,若章若华当初离开皇宫的时候怀孕了,她回来的时候没有理由不带上她,甚至绝口不提。 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还是把这件事弄清楚再说,每年进宫的人那么多,倒也不一定是她,这件事也不能让宋舟知道,他顿了顿,才道:“这件事我会让人留意的,过几天就给你一个答复。” -- 第74页 宋舟点头,“我知道你事务繁忙,到时候你把名单给我,我自己找机会去问。”不是信不过他,而是他刚刚的神态有些奇怪,宋舟多了个心眼。 季景辞诧异,“你怎么去问?” 宋舟拿了个帖子打开朝季景辞扬了扬,“这是沈世子今日一早给我的,说是太医署招医官,我应该没问题吧?” 太医署的医官多由家族传承,但是也偶会朝民间医药世家发帖子,这些世家可以向医属举荐,考核合格者便能进入太医署。 季景辞想起沈越止走时说的帮他一把,难道就是这?真是胡闹,他沉下脸,“京中贵人甚多,太医署可不是什么好去处,你不如就待在西苑......” 他话未说完,就听见宋舟小声嘟囔,“说好的自由?” 季景辞挑眉,“我是为你好。”难得见她如此姿态,真想伸手捏捏她的小脸。 宋舟却有些不舒服,她挺了挺背脊,认真道:“你见我做了这么多事情,何曾出过什么纰漏?就算是有,我也能为之负责,你要真为我好就更不应该将我仅仅留在你身后的一方之地了,我并不想做一只金丝雀,更不想到头来连飞的勇气都没有。” 是的,他贵为太子,不管什么时候总是有许多的选择,而她只能最大程度的分一半的心给他,剩下的一半,留给自己。 依赖却又保持独立,是她为自己留的唯一的后路。 季景辞看着一脸坦荡的宋舟,她从来都不是被动的人,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守,她永远从心所欲。 这就是他喜欢的姑娘啊,他叹息一声,低低道:“好。” 他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你想做什么,我都帮你。 第45章 林春我马上就十八了! 西苑,闻正堂。 季景辞敲了敲扶手,“影书,孤要章若华离宫后的所有资料,事无巨细。” “是。” 沈越止看影书即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叹道:“这么多年了,怕是不好找。” 季景辞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只要存在过,就总是有痕迹的。” “哎,之前还不觉得,这会儿我一想,她们有时候看着还真有点像呢,特别是那眼睛......” 沈越止还没说完,就挨了太子殿下一记眼刀,“这事儿你先不要说漏嘴,就先凑个名单让她看看。” “我知道,”沈越止嘻嘻哈哈地趴了上来,“你表弟我办事还有不放心的吗?我给她的帖子挺妙的吧,不然这会儿说不定人家已经回渝州了。” 季景辞扶额,也不好解释,只哼了一声才道:“是挺妙。” “那表哥你也得帮我一个忙。” “说。” “这不我爹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么......”沈越止打量着季景辞的脸色。 季景辞最烦他这幅模样,不耐烦敲着扶手道:“说重点。” 沈越止再不敢扭捏了,他一口气吐了出来,“我把小春儿搁你这吧,你是太子,这儿地方又大,我爹问都不会问的,我过来也方便!” 重点是最后一句吧,季景辞看着沈越止这幅腆着不要脸的样子,简直了,他沉了脸,“想都不要想。” “表哥。”沈越止拉着衣角准备耍赖。 季景辞扯回衣角,嫌弃地拍了拍,“孤这里不行,不过孤倒是可以指个好地方给你。” “哪里?” “你把她送去太医署,给宋舟做个伴,她人精,也可提点一下宋舟。” 说得宋舟多实诚的样子,沈越止心下不服,不过他眼珠子一转,好主意呀,他就不信太子会忍住不召宋舟,只要宋舟过来,林春不也就过来了?而且人是太子召的,他爹怎么也不会去怀疑他吧。 沈越止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好,他一拍手掌差点跳了起来,“表哥,我这就去安排啊,保管宋姑娘在太医署住得开心。” 还不待季景辞回答,沈越止就开心得一蹦一蹦地去了。 季景辞摇了摇头,朝常福正色道:“去把墨先生叫过来。” 常福动作很快,墨柏枝不一会儿就随着过来了。 “殿下。”她今日一身男装,看着倒是颇为飒爽。 “墨先生,那日你跟宋舟说的事情她都告诉孤了,”季景辞见墨柏枝并无异色,继续道:“孤总觉得你有话未说完。” 墨柏枝见太子目光如炬,知道太子善察,她跪了下来,“殿下明鉴,实是有些话墨某不好直言。” 她既如此说,季景辞心中有数,点头道:“先生但说无妨。” 墨柏枝这一路是看着过来的,对太子跟宋舟之间的情愫也隐隐有所察觉,这次宋舟甚至都不再回渝州,这里面很难说没有太子的因素,她本就投在太子麾下,对太子的品行前途都是看好的,所以对于他们之间的事,她也乐见其成。 “小舟误以为她是师兄的孩子,墨某也不忍解释,其实那女子遇见师兄的时候就已身怀有孕,甚至数次求师兄替她流掉那个孩子,师兄不忍,她还曾自己捶打小腹。” “我之前从未想过小舟就是那个孩子,因为我以为那个孩子早就夭折了,倒不曾想她命大师兄又救了下来,这也算是她们师徒的缘分吧,小舟替她师父守孝,也是应当的。” 季景辞摩挲着手上的白玉扳指,有件事对他很重要,他必须确认,“当时她有几个月了?” -- 第75页 “夏日衣衫轻薄,还未显怀,应该是不超过三个月。” 季景辞松了口气,他猜得不错,就算真的是章若华,宋舟也不可能是他父皇的孩子。 他现在反倒希望是章若华了,毕竟他父皇若是知道自己爱若珍宝得而复失的女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跟别的男人还有一腿,想想就很令人愉悦。 现任帝后之间为人津津乐道的故事,也不知是建立在多少人的牺牲痛苦之下的,只有撕下这层锦绣外罩,内里的腐烂不堪才能重现,而那些无辜的牺牲者,才终能昭雪瞑目。 墨柏枝见太子神色颇为古怪,又久久不言,有些摸不着头脑,“殿下?” 季景辞回过神来,“唔,墨先生,你做得很好,此事不要告诉宋舟,孤担心她知道了反而胡思乱想。” “墨某明白,请殿下放心。” * 沈越止走后,宋舟跟眼前的小姑娘大眼瞪小眼,这沈世子莫不是有某种特殊癖好? 这目光林春看不下去了,一把跳了起来,鼓着腮帮子愤愤道:“我马上就十八了!” 宋舟轻咳一声,抱歉,“对不住,对不住,实在是没看出来。” 这确实不能怪宋舟,林春个子娇小,又是个圆圆脸,配上两个梨涡,最要命的是梳了两个包包头! 她丧气地拿了果盘上的苹果,狠狠地咬了一口,囫囵抱怨,“都是沈越止,他哄我说来太医署得梳成这样,路上我就觉得他笑得怪阴险的,感情只我一人梳成这样!” 说着,她又恨恨地咬了一口。 宋舟是搞不懂他们俩这恶趣味的,今日是报到之日,新入的医官太医署会统一安排住宿,因为沈越止提前招呼过,她俩就刚好分到了一个小院子。 宋舟放好了东西就准备去医属点卯了,林春拿了没啃完的苹果赶紧跟上。 “宋姐姐,你好厉害呀,沈越止给我答案我背了好久才将将及格,你居然就得了满分,怎么做到的?”林春可没忘了沈越止交代她的,她本就自来熟,姐姐前姐姐后的叫着。 身边有个小话痨,宋舟也不觉话多了起来,“这考核本就基础,你要是打小就开始学,肯定也能满分的。” 林春眨了眨眼,语气颇为遗憾,“那我打小就胸口碎大石,唉,可惜他们也不考这个。” 这一句话倒是成功把宋舟给逗笑了,“胸口碎大石?” “嘿,对呀,宋姐姐你别不信,我之前街头卖艺,这是我吃饭的本事。” 看得出来林春确实不像大家出身,不过倒没想过她竟然还有如此坎坷的往事,宋舟倒是佩服她小小年纪就能吃得下这种苦,对她也多了份好奇,“那你是怎么跟沈世子认识的?” 林春一改刚刚得意洋洋地模样,脸有些红,低声道:“嗐,就是作弊的时候给他抓现行了。” 街头杂耍,看的就是个新奇,有时候就难免会有糊弄人的把戏,都是出来混口饭吃,大家看穿不说穿,可是有一次就遇上了较真的沈越止,他非要林春碎他准备的石头,结果把人姑娘弄伤了,他又不好意思,两人性格年龄相仿,这一来二回的,就勾搭上了。 宋舟仔细一想,这好像确实像沈越止能干出来的事儿,不由对林春抱有万分同情。 林春自小混迹街头,知道女人跟女人打开话匣子无非就是那几件事,这会儿她先说了自己,见宋舟卸下防备,她上前挽了宋舟手臂,“宋姐姐,我想问你个事儿。” 宋舟瞄了一眼手臂,“你问。” “你跟殿下是很早之前就认识了吗?” 果然是沈越止派来的小间谍,宋舟点点头,“嗯,之前就认识了。” 林春脸凑近了来,眼睛忽闪忽闪着,“那你之前就知道他的身份?” “不知。” “那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宋舟停了下来,一本正经地问道:“你问这个作甚?” 林春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上的发包,“嘿嘿,我跟沈越止打赌,我说你肯定是回京城才知道的,沈越止非说你早知道了,谁要是赌输了就得连吃十天的红烧肉,好姐姐,他沈越止最讨厌吃这个了,你看我这次又被他捉弄,姐姐可让我赢一次?” 宋舟再一次被他俩的恶趣味给征服了,她整了整衣衫,快步向医署走去。 “那就让他吃吧。” 林春喜得一跳,赶紧哼哧哼哧的跟上。 太医署在皇城中心,不管是去到宫城还是皇城内的各衙署都比较方便,皇城外围的不少达官显贵也是可以延请医署的医官的。 本次考核共录了十一名新医官,其中有四名女性,大家都知道林春是来凑数的,看她整日跟在宋舟身后,对她也没有其他要求。 太医署院正循例对新进的医官训了话,又说了一些注意事项,便把他们交给了一名姓秦的年轻医官。 “秦医官好。” “各位不必客气,日后若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来问我,秦某定知无不言。” 大家客气的打过招呼,秦医官带他们熟悉太医署,宋舟之前都是跟着无涯子四处行医,虽然经验很是丰富,不过一直没有特别系统的学习过中医理论跟基础,看着太医署浩如烟海的医学典籍,她如获至宝。 秦医官很是尽责,事无巨细的给他们说着太医署的各处,忽然一阵娇呵声传来。 -- 第76页 “本郡主近日屡感胸闷,听说太医署这次进了个了不得的女医官,叫她出来给本郡主看看。” 第46章 情敌殿下对下属向来宽厚。 萧明月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秦医官暗暗看了宋舟一眼,大家都是在这皇城一亩三分地儿混的,太子亲自举荐的人谁还没个数了。 “郡主,您有事儿传召一声就行,这大冷天的,怎么还亲自过来了?”秦医官师承太医署,又是专门负责医官内务的,所以对小道传闻特别敏感,关于太子跟萧明月的传闻他不是没听过,宋舟为何能进来他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萧明月这会儿过来还能为啥?他心里暗骂了声“晦气”,不过今次院正把这些新人交给他,该出面他还是得出面的。 那边萧明月跟秦医官说话,林春极有眼色的凑在宋舟耳边给她偷偷介绍,“这是晋阳长公主的女儿,明月郡主,太子的亲表妹,一直爱慕太子,听说要跟齐王定亲了,姐姐小心了。” 宋舟没搞明白这复杂的人物关系,不过爱慕太子她算是听明白了,她很是佩服这些人的八卦能力。 她本以为自己是靠真本事给考进来的,还心说大家真好,各个都和颜悦色呢,结果好像只是因为季景辞的缘故,她纤长的眼睫缓缓垂下了。 那边萧明月见秦医官一直不让开,有些不高兴了,“想来是我这郡主的名头不好使了,连太医署一个小医官都支使不动了,还说什么传召一声,这亲自过来都不好使呢。” 这话就有些诛心了,秦医官心想拖了这一会儿了也算是尽力了,都是人精,他赔笑道:“郡主哪里话,是下官不懂事没反应过来,您稍等。” 他转身朝宋舟道:“宋舟,你过来一下。” 萧明月之前大致瞟了一眼,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一个纤细挺拔的身影,这会儿见她不卑不亢地走过来,雪肤乌发,眉聚清波,她不自觉地抬了抬下巴,极力压下内心的不适。 萧明月见过京都的许多美人,甚至她自己本就是这其中最明艳的一朵,她的骄傲与自尊让她内心五味杂陈,只能恍然朝秦医官道:“本郡主有些话不方便为外人道,你们先退下吧。” 秦医官看了眼宋舟,给了个安抚的眼神,便行礼告退后便带着众人往其他地方去了。 “郡主。”宋舟朝萧明月行了一礼。 萧明月不耐说些废话,她斜睨了一眼似问似赞道:“听说是太子哥哥亲自荐了你来太医署,你很有本事嘛。” 宋舟不傻,这都醋海生波了她当然不会轻易承认,“是殿下心慈,之前在渝州因为疫症的原因得罪了人,后来又进京作证,殿下对下属向来宽厚。” 既然大家都知道她是太子举荐的人,她也就索性大方认了,最好让大家都知道她们只是臣属关系这样子。 萧明月心里舒坦了些许,她很难想象向来冷清的季景辞会对哪个姑娘动心,最好的解释便是她为他办事,之前宁王的事儿她也略知一二,她心想自己确实冲动了,应该仔细调查了之后再过来看看,也是最近的婚事让她气坏了,这才失了分寸让人看笑话。 她不自在的轻咳一声,“本郡主近日总觉得胸闷气短,你既是太子哥哥举荐的,本郡主今日便试一试你的医术。” 说罢,萧明月轻掀了裙角率步往前而去,宋舟见是往刚来的太极湖方向,也只得跟上。 萧明月在湖心亭坐了下来,两名绿衣侍女递上茶水便又退至亭外。 宋舟看了看四周,晚秋风飒飒,湖水波光粼粼,侍女眼观鼻鼻观心,旁人是很难听见这亭中之语的。 宋舟见萧明月垂首抿茶,眼角轻微浮肿在粉色繁复珠花下显出丝丝违和,联想到林春说的这位郡主的亲事,宋舟心下大概有了点数。 “看什么?”萧明月搁下茶盏,挑衅地看了一眼宋舟,“本郡主美吗?” 宋舟拱手,故作惶恐状,“郡主姿容天成,丽质无双,是小医失态。” 萧明月见宋舟这幅作态,暗想到底是市井出身,即使外有仙姿,内里依旧摆脱不了小民之气,她心下痛快了些许,脸色也好看很多,“好了,这些奉承话就不必说了,本郡主听得耳朵都起茧了。” 她朝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躬身上前垫好脉枕,轻柔地替她挽起袖脚,搭好丝娟。 “过来诊脉吧。”萧明月示意。 “是。” 宋舟上前诊脉,一时间亭中沉默下来。 眼见着湖心亭中没了动静,隔得远只见宋舟躬身在萧明月身前,假山后的林春急了,朝身边无所作为的张德成道:“张大人,你怎么还不上去呀?这萧明月要是耍蛮横可怎么好?” 张德成跟林春也是老相识了,他眯眼望了望湖心亭的方向,回头示意林春稍安勿躁,“林姑娘,再等等,现在过去无异于火上浇油,依杂家看宋大夫很有分寸,咱们不若再观望观望,这里也不远,真有什么事儿也来得及。” 林春一想也是,张德成毕竟老练,宋舟又是太子看重的,想来他也不敢让她出事,想通了这出,她也不担心了,干脆找了块石头翘脚坐了下来等着。 这边宋舟切过脉,恭敬地朝萧明月问道:“敢问郡主近日睡眠可好?饮食可如常?” 旁边的绿衣侍女着急道:“郡主近日总是辗转反侧,也甚少……进食……” -- 第77页 侍女的话音在萧明月警告的眼神中渐渐弱了,宋舟哪里还不明白,萧明月虽然贵为金枝玉叶,可是也是依附着父母的权势,家族的安排她个人也是没有办法违逆的,况且她心心念念的太子也并不愿意娶她,这恐怕才是她忧思愤怒的根源,否则以她的身份也不至于亲自到这太医署来见人了。 她来这一趟也不真是为了看病,不过是个借口罢了,想明白了这层,宋舟道:“郡主,观您脉象,按之不足,细数而微,想来是秋日浮躁,心思不爽所致。” 萧明月当然知道自己到底有病没病,一句心思不爽倒也说得正确,自她判断太子举荐宋舟不过是出于办事后的同情与提携,她心下再无兴趣与一平民女子接触,想到回去又得遭受父母的训斥,冷静下来的她只想赶紧结束这场闹剧,她索性接过侍女重新递上的清茶慢慢呷着,也不说话。 绿衣侍女瞧过自家主子这脸色,只得上前问道:“那郡主这身子可有碍?” 宋舟从善如流,“并无大碍,待小医开个方子,郡主心思开怀,不过数日即可如常。” “既如此,绿映,你就陪宋大夫去拿方子配药吧。”萧明月朝刚刚问话的侍女交待道。 原来这侍女名叫绿映,应该是公主府的侍婢,宋舟朝她点了点头,二人便朝专司开方取药的御药院而去。 整个太医署除医舍后勤外主要分四个大部,有藏书阁,制药坊,官署,御药房。 其中御药院分前堂后院,前堂是专供太医署正式医官取牌开方之用,后院是配药取药之处,当然有资历或者被特许的太医不用受此拘束。 因为宋舟眼生,前堂的药倌仔细核对了她的对牌,确认无误后才将她领至对应的医案处,宋舟开了药方,又细细叮嘱了一番,绿映谢过后便自去后院抓药了。 药倌们早就听说太医署新来了位漂亮的女医官,一直没见着,这会儿便少不得多打量一下,宋舟出身市井,也不囧惧,含笑致意,药倌们多是出身不显又爱好研学的,几番交流下来,倒也和气。 张德成跟秦医官进来的时候就正见这样的景象,有眼尖的认出秦医官身前是西苑的总管太监,赶忙招呼。 张德成倒是第一次亲自来这御药房,回应过后才恭敬地朝宋舟道:“宋大夫,殿下腿疾发作,西苑有请。” 宋舟看了眼秦医官,按理说新进的医官只能在太医署坐诊,是还不能替贵人出诊的,不过凡事都有例外,见秦医官点头,想来已经是经过官署特批了。 宋舟拿过诊箱,朝张德成道:“张总管,请。” 身后的小内侍麻利地接过宋舟的诊箱,张德成笑眯眯地引着她前行,顺口接道:“路远,宋大夫这些物件就交给下面人,殿下还等着,咱们速速去吧。” 众人目睹着几人渐行渐远,不由心下抽了口气,西苑向来有专用的太医,这新来的女医官能得张德成亲自来迎,必是太子信重之人,若是真让她治好了太子的腿疾,这朝堂恐怕又要变天咯…… 宋舟这一路倒是心情复杂,季景辞从未让她看过腿伤,她想应该是太医署也有很多德高望重之人,其中不乏擅长外伤骨伤的精英,想来季景辞也是不信她能治好他,为何这会儿如此明目张胆的来请自己? 宋舟更奇怪的是太医署的态度,虽然众人看似对张德成恭敬有加,可是堂堂的东宫内侍总管,竟然接待领路的人是秦医官,宋舟虽然初进太医署,但也知道秦医官不过是领着新人事务的普通医官,太医署虽然品阶高又是天子近臣,但并无什么实权,如此敷衍,太子境遇可见一斑。 想起季景辞曾经说他不被父亲所喜,兄弟不睦,宋舟心头划过丝异样的感觉,自进京知他身份后,总觉他立于云端,她心头总是带着三分别扭,这会儿倒又觉得仿佛亲近了不少。 进了西苑,张德成将宋舟引至临风斋门口,便示意着众侍婢自觉退下了,偌大的临风斋瞬间只余了两人。 晌午的秋风微燥,宋舟下意识将额角滑落的碎发撇至耳后,鼓劲儿迈步进门,只见季景辞一袭烟青色常服,坐在造型古朴精巧的动椅上,正提笔在桌案上批示着什么。 第47章 看诊殿下可否除去脚上鞋袜 临风斋静谧祥和,忽闻一阵轻巧的脚步声,也不知是哪个新来的没规矩的侍婢,季景辞眉头微蹙,眼睫轻抬,就见满目木槿花前,宋舟提着诊箱亭亭自廊下迈步过来。 脊背笔挺,太医署的白色公服纤尘不染,是没有受过委屈的样子。 季景辞垂眸,下笔不停,“来了。” 自知他身份后,这样真实的私下面对面相见还是第一次,宋舟略有不适,本还在犹豫要不要行礼问安,他一句熟稔的招呼,让她瞬间回到了往日两人隔空相见的日子。 她嘴角几不可见地弯了起来,“张总管说……” 话未说完,季景辞颔首打断她,“唔,确实是我让他去太医署唤你过来的,你先坐会儿,我把这折子批完。” 宋舟四下瞧了,坐在了下首靠近窗扇的梨花木椅上,不巧上首的书案正好落在她眼角余光中,她难得有些不自在,偷偷打量起来。 季景辞的脸色在烟青色常服的映衬下略有些苍白,低垂的眼睫遮下了他眼中的一切情绪,不过挺直的鼻梁与微抿的薄唇泄露了他此时的不满,只听“啪——”的一声,他搁下了笔。 -- 第78页 宋舟心吓一跳,还以为自己偷瞄被人逮个正着,心正虚着,就听季景辞半是嘲讽半是叹道:“孤现在也就配整天打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了,这些折子不看也罢!” 宋舟舒了口气,她虽然能听出来季景辞这口气不是朝着她发的,可是却也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得移开了目光不说话。 季景辞揉了揉眉心,他其实叫宋舟过来哪里是需要治病,不过是担心萧明月为难她,见她完好无损,他也放下了心,本想把这些琐事处理完,却很难像以前两人隔空相处那样各自做自己的事情,他甚至总觉得宋舟在暗暗地瞧着他,让他一时有些分神。 他索性撇开了这一堆杂事,心里又有点为假装发脾气而心虚,见宋舟坐得远,他有心拉近两人距离,因而问道:“坐那么远做甚?不是让你来看病吗?” 本来两人自回京后就一直有些疏远,即使上次达成了共识,可是看这情形还是有些疙瘩,他何曾去尝试过揣摩一个女子的心思,偏偏又是特别在意的,一时间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 宋舟本不是扭捏的人,自上京后种种小心思却纷至沓来,这种变了一个人的感觉让她很是不适,想起近日的所见所闻,她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直直问道:“请问您是以太子殿下的身份要求下官看诊吗?” 季景辞愣了,他倒没想到她突然问得如此直白,可是转念一想,这不才是她本来的样子吗?比起两人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拘束他还是更喜欢她这理直气壮的样子,就像他们曾经一直相处的时候,只是平等的两个人。 他直直地看着她,轻声却又坚定地道:“只你我二人私下相处,我都只是景辞。” 秋风自窗棂丝丝沁入,挟着淡淡的木槿花香,季景辞的声音明明不大,却在宋舟心里有如镌刻。 见她愣着,季景辞推着动椅行至窗扇下,笑问:“不知现在,可否请宋大夫替在下看一看这病腿了?” 宋舟回神,四下看了,季景辞的动椅虽然比这些客椅略高,但是也不方便,她起身自春凳上取下一副软垫,放在了季景辞动椅前。 季景辞正疑惑她要干嘛,就见宋舟笔直跪坐在软垫上,打开诊箱,专心致志地清点起来。 “这个诊箱是太医署配的,有些我惯用的不太齐,也不熟练,下次我还是带自己的了。”宋舟低头解释道。 季景辞见她纤长莹白的指节在诊箱里翻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清点工作做好之后,影书亲自端了净水来,宋舟净了手,见影书又兀自消失,身形利落,她觉得此人略有些眼熟,不过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 季景辞知她疑惑也不解释,只避重就轻道:“他是我的心腹,这临风斋内的任何事他都不会外传。” 宋舟也没多想,因为她的心思都被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给占据了,她本以为只是寻常的看诊,之前开医馆也不是没有给男病患看过腿部外伤,可是那会儿诊室多多少少都是有人的,且寻常百姓都是穿着短褂长裤,她又一心看诊,倒也心无旁骛。 可是季景辞跟那些人明显不一样,宋舟犹豫半晌,只得偏头轻轻道:“劳驾。” 少女跪坐身前,略略侧首,季景辞能清晰地看见她羽睫轻扇,连秀气挺直鼻梁上的白色绒毛逆着光也似乎根根分明,还有调皮的碎发逃出耳后绕至白玉下颌…… 他伸手想替她撇至耳后,却被这一声“劳驾”惊醒,一时间有些尴尬,好在他向来善于掩饰,顺势将烟青锦袍的衣角束至一侧,迆迆然道:“请。” 这样也挺好的,他想。 宋舟掩下心中杂思,认真检查起来,即使隔着一层白色绸料,也能感受到他的膝盖等处有些膈手,瘦得惊人,想来是久坐所致。 见宋舟小脸皱成一团,季景辞有些不忍,他对自己的腿心里是有数的,刚想开口解释两句,又见宋舟忽然用手缘外侧巧劲儿敲了敲他的膝下。 他蹙眉看向宋舟,却见她眉目沉滞,眼带疑惑,“你这骨接得没问题,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恢复?因为久不行走,血肉都不皮附了,好在经络初试通畅,骨骼结实,我扎几针你看看有反应没?” 季景辞倒不意外她会这么直白的问出来,他这腿,太医署多少有经验的老国手都看过了,为什么站不起来走不了,谁敢问?又有谁敢说? 宋舟下手试了试他的足三针,可惜没有任何反应,她有些疑惑,讲道理这不应该呀。 她又仔细瞧了瞧季景辞的脸色,见他眉目端正,神情无辜,确实是没有反应的样子,说实话,她现在特别想让他光着腿脚让她检查一下,可是这话还真不知道怎么开口。 季景辞见宋舟时而皱眉时而偷觑,白玉般的下颌抿得紧紧的,不似平日,这样的她还是第一次见,让惯常在太医面前装模作样惯了的太子殿下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好在他反应快,轻咳一声,努力扯了扯嘴角装出一副受伤又心灰的样子,哑着声叹道:“我这腿脚,很麻烦吧……” 宋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事儿从一开始就透着怪异,她起身朝季景辞行了一礼,坦然道:“宋舟有个不情之请,还请殿下宽宥。” 虽说二人私下相处不谈尊卑,但见她突然如此郑重,季景辞还是敛了神情,“你说。” -- 第79页 宋舟深吸了一口气,把心一横,“殿下可否除去脚上鞋袜?” 要知道,大晋崇尚儒风,讲究为尊者讳,别说男女有别了,宋舟虽然才进太医署,但也知道在这宫里,贵人不想让接触的,最好不要触碰。 只是她现在虽然入了太医署,但她更多的是自认为是一名医者,而不是官吏,她很难接受这样的看病方式。 也或者是因为面前的人是景辞,所以她才更有勇气说了出来,无论是哪种原因,亦或二者皆有,总之,她问了出来。 季景辞沉默了片刻,说实话,除了皇帝跟心腹,他从未给别人看过腿上的伤,他甚至故意发脾气对太医署的人也是半遮半掩,搞得宫里朝上风言风语,说他讳疾忌医有之,说他破罐破摔有之,连他的兄弟来试探他也不假辞色,为此不知挨了他那父皇多少责骂…… 这其中又有多少真情或者假意呢?他也懒得去计较,依旧我行我素。 毕竟他父皇要的从来不是一个英明神武的太子。 宋舟神情太过坦荡,她跟所有人都不一样,他想。 季景辞默默垂下了眼眸,轻轻道了声“好”。 挽上裤脚,除下锦袜,宋舟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季景辞的左膝跟右脚踝各有一条长度约三寸的拇指宽的蜈蚣状伤疤,应是当时接骨或者缝合所致,由于常年不见光,这疤痕更显触目惊心。 不过宋舟也注意到虽然肤色苍白,但是他的腿部肌肤并无寻常残疾者那种死皮样,反而青紫血脉运行其间,分明内蕴生机之兆…… 宋舟内心有疑,刚要开口,季景辞手指掩唇,打断了她。 “既然看了,还请宋大夫守口如瓶,以后我会定期让你过来看诊。” 指尖柔软细腻的触感让他有些留恋,可是终究不妥,他艰难地收回了手。 宋舟点头,其实她内心有好多疑团,不过她向来不是多话的人,也无意去揣测皇室秘闻,从跟他上京开始,到愿意留在京都,她早就不知不觉成了他船上的人。 季景辞倒不意外宋舟突然安静下来,他还有另外一桩事要跟她说,“还记得你曾经问过我的事情吗?” “嗯?” “你的身世或许很快就可以解开了,我跟墨先生求证过,你母亲,”季景辞顿了顿,见宋舟紧紧地盯着自己,他复开口,“极有可能在宫里。” 季景辞的眼神太过复杂,宋舟内心有些不安。 她骗了自己那么多年,表面上装作对身世漠不关心,可是内心深处还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特别是听墨柏枝说了一些过去的事情,她更加想要知道真相。 也不是一定想要找到母亲,只是想问问她为何要抛弃她?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还是只是单纯的不喜欢她?师父又为何不愿意告诉她真相?当年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季景辞自觉知道大半个真相,以他对章若华的了解,他不禁对宋舟报以同情,又带着丝丝心疼。 他想这件事还是得循序渐进好好处理,说他自私也罢,这样才能斩了宋舟的亲缘,抓到章若华的痛脚。 宋舟有太多事想知道,一时却不知从何问起,张了张嘴,半晌,终于开口问道:“她……好吗?” “很好,”季景辞看着宋舟又淡淡补了一句,“其实是特别好,过几日的秋日宴,我可以安排你进宫去看看,你——要去吗?” 宋舟一路心不在焉地出了西苑经朱雀大街往太医署走,季景辞安排的小侍卫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 她很难不去想季景辞说的“特别好”是何意,不过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就去看看吧…… 就在宋舟思绪万千的时候,一个久违又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宋……宋姑娘……” 第48章 故人等他这次科举高中了再去说吧,他…… “宋,宋姑娘?真的是你......” 孟亭今日自学馆出来,本要去临湖楼参加诗会,没想到竟在朱雀大街见到了熟悉的身影,初时他还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 可是随即想到前些日子父亲孟照寄来的书信,说起了渝州巨变,他这才相信宋舟到了京都。 宋舟听闻这熟悉的声音,一抬头,正见孟亭被西苑跟随的两名侍卫拦着不让靠近,她只好开口:“两位小哥,这是我朋友,劳烦你们……” 两人对视一眼,抱拳致歉,又利落地消失,不远不近地跟在宋舟身后,孟亭诧异之余,急忙上前。 几个月不见,孟亭还是从前模样,一袭青衫,迎风而立,只是比渝州之时,瘦了一点,少了分书生意气,多了分沉着稳重。 宋舟对孟亭还是充满感激的,若不是他,说不得她就被王家给弄死在州府大牢了,所以能在京都乍见,她也心里欢快。 “孟公子,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见宋舟明眸微弯,神光熠熠,孟亭也不觉笑了起来,“尚可,只是过了府试又一路坐船来京都,说来惭愧,在下打小就是个旱鸭子,这一路甚是昏沉。” 宋舟跟他身后的书童都不觉笑出声来,想起之前孟亭约她逛灯市。 其实渝州城的灯市还有游船,这最热闹的也是泛舟湖上,可以见到整个渝州的灯市全貌,奈何孟亭怕水,几人心照不宣的只在灯市上逛了一圈。 明明也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情,如今想来却似隔了许久般,两人又在他乡偶遇,一时有许多话想说,孟亭也不想去诗会了,干脆约了宋舟找了家茶楼靠窗雅间坐下来聊聊。 -- 第80页 这一聊,宋舟才知道原来孟亭上京是准备参加今年的科考的,因为渝州先是疫情,后又官场巨变,他父亲孟照便去信让他直接上京都准备科考,还让以前学馆的同窗多多照应。 孟照其人,虽然只是王知州的主簿,却也挺能审时度势,在王家彻底垮台后虽然失去了主簿一职但也并未受到什么牵连,并且在新知州上任后很快又得到起复。 宋舟虽然不喜他只顾明哲保身,但也可以理解,毕竟比起王知州等人他要正直多了,而且对自己的儿子,那是一片拳拳之心,宋舟很是羡慕孟亭。 “倒还没有恭喜你顺利通过府试,”宋舟替孟亭斟了一盏茶,也替自己满了杯,“在此以茶代酒,为你庆贺!” 孟亭摆手,接过茶盏,大方道:“多谢。” 他饮过茶水,又真诚道:“若不是当初你跟无涯子师傅相救,这在下十多年寒窗苦读,也不过是一场烟云罢了。” “不过机缘巧合罢了,都是孟公子的造化,”宋舟笑眯眯的继续道:“依我看孟公子还有大造化,此次定能蟾宫折桂,金榜题名。” 许是落日的余晖太过耀眼,孟亭觉得宋舟的笑颜是如此恬淡美好,他不禁想起父亲曾经承诺过只要他能得中进士便许他婚娶自由,一时间心头大快。 “对了,你在京都怎么样?准备何时回渝州呢?” 宋舟呷了口茶,犹豫道:“我在京都还有些事情,应该暂时不会回渝州了。” 孟亭这才看见宋舟的腰牌,他来京都也有些日子了,虽然专心念书,但他深知科举也是为了入仕,故也常与京中士子打交道,对一些服饰腰牌也有了解,初时他没在意,这会儿仔细一瞧,诧异问道:“你进了太医署?” 孟亭倒不是怀疑宋舟的医术,只是他不是对官场一无所知的普通人家,深知这太医署的选拔多是出自杏林世家,没有长辈引荐是很难进去的,更何况她一无根无基的弱女子,故才有此一问。 宋舟也没有解释的打算,只轻描淡写道:“嗯,机缘巧合。” 孟亭不傻,很快他就联想到孟照信中说的宋舟上京作证接发王知州的事,前些日子还听说大皇子被贬为庶人,想来宋舟不知不觉也卷入其中了,他不禁有些担忧。 “宋姑娘,在下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孟亭的人品宋舟是了解的,她搁下茶杯,认真道:“孟公子但说无妨。” “宋姑娘自小跟着无涯师傅四处看诊,医术是有目共睹,唯一缺憾可能是系统理论欠缺一点,孟某想太医署典籍颇丰,能进去确实对姑娘颇为有益。” 孟亭顿了顿,继续道:“只是太医署往来接触的都是达官显贵,姑娘性情耿直,还请多加小心。” 宋舟哪里不明白孟亭的意思,也知道他这是好意提醒,不过她既然已经上了船,哪里还有再下的道理,她也不可能去跟孟亭解释什么,只得简单谢过孟亭好意。 孟亭见宋舟回得敷衍,很是担忧,忍不住再次出言低声提醒,“宋姑娘,你可知此次科举为何主考官员迟迟未曾公布?” 宋舟不知为何突转话风,只得蹙眉问道:“不知,这是为何?” 孟亭四下瞧了,挥退书童,见无人注意,方才小声道:“往年主考,不是圣上便是委任太子太师,自太子成年后更是多交由太子主持,这也算是提前为太子培养门生,可是本朝自太子成年便摔断了腿,能不能恢复还未可知,听闻圣上有意让三皇子主持。” 孟亭担忧地看了一眼宋舟,继续道:“听闻近来朝事圣上也有意让三皇子处理,太子被训斥了多次,不得不搬出东宫以避锋芒,太医署在皇城,是非中心,你又无根无基,凡事还需小心。” 孟亭本也不是多话的人,只是因为担心宋舟一无所知稀里糊涂被人利用才说了这么多,宋舟能感受到他的好意,但是她有的坚持,偏偏这些又是不能为外人道的,只得起身朝孟亭行了一礼,郑重道:“孟公子这一番提醒,宋舟铭记在心。” 她又看了看天色,确实不早了,便朝孟亭道:“皇城有规定,日落之前得关城门,我要回太医署了。” 孟亭还想说些什么,可是确实天色不早了,他只得点了点头,起身送别。 朱雀大街在落日的余晖映衬下,有如笼上了一层金光,宋舟迈步出了茶楼,孟亭眼见她的身影即将消失在人群中,忍不住叫住了:“宋姑娘……” “我平日在文学馆求学,偶在临湖楼学社,你若有事,可来这两处找我……” 宋舟回头,笑盈盈点头表示知道了,随即匆忙消失在了人群中。 孟亭看着她渐行渐远,直至消失,有些丧气自己为何有些话没有说出口,当初离开渝州的时候也是。 他想告诉她他在父亲那里据理力争为他们争取了机会,他还想告诉她这些日子他明白了医馆对她的意义,他想承诺以后会好好照顾她让她一直做她想做的事…… 可是这些话他都没有机会说出口,等他这次科举高中了再去说吧,他想。 * “为何这么晚才回来复命?”季景辞看着眼前的影书,神情有些不满。 影书想起了高德两兄弟的汇报,如实朝季景辞回道:“殿下,宋姑娘在朱雀大街遇上了熟人,两人相见甚欢,在茶楼坐了一个时辰才走的,所以高德两兄弟回来就有些晚了。” -- 第81页 季景辞诧异:“一个时辰?是什么熟人?” “听说是宋姑娘在渝州的旧识,似乎是来京都参加科举的……” 季景辞蹙眉,“科举……男旧识?相见甚欢?” 影书额头有些细密的汗珠。 季景辞不知为何想到了当初宋舟房里挂的那盏精巧的灯笼,心里有些不快,“你去查查这人,孤要知道他们在渝州的所有事情。” “是。” “那边有什么动静?”季景辞翻看着案桌上的密信,继续问道。 说这事影书就轻松了许多,他恢复了惯常的语气,“圣上今日照旧去了翊坤宫用晚膳,听说至今未出……” 季景辞勾了勾唇角,“呵,倒是数十年如一日。” 也不知道当他那自诩深情的父皇知道章若华不仅给他戴了绿帽子,还有了一个私生女,该是何等表情?又或者,这等皇室丑闻传了出去,旁人又该如何看待这对鹣鲽情深的夫妻? 这件事还有更多可利用之处,比如…… 季景辞简直想笑出声来,可是宋舟清澈的眼波在他眼前挥之不去,他眨了眨眼睛,换了个茬头,“左不过是商量这次科举的事儿,想替老三铺路罢了……” 影书是打小就被沈家送到季景辞身边的,季景辞在他面前也不避讳,不过身为第一暗卫,他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时候不该说,比如现在,他很清楚,太子殿下不过是想换个话题。 “殿下这次真要让三皇子去主持?” 季景辞似笑非笑,“不然呢?父皇决心已定,孤一个废人,又有什么办法?” 晋安帝一直有培植自身势力,一心扶持寒门,深得他心的章氏母子又岂会不知?可惜朝堂大家世族又哪里是好惹的,就连章氏母子也知道这朝堂并不是皇帝一人说了算的,否则她们也不会一心要攀结上萧家,这次科举,皇帝即使有心让季景喻培植势力,也要看他有没有本事能吃下来。 只等着看好戏了…… 季景辞轻轻摩挲着腰间的蟠龙佩,“影书,舅舅出发可有半个月了?” “是的殿下,西南王一路快马加鞭急行,沈世子已经出发潼关去迎了,相信不日便能抵达京都。” 想起西南王沈怀,季景辞有一瞬间地愣神,上一次见他已经是好几年前了,那时候沈皇后刚刚过世,是他拦住了失去理智想要去质问的他,并用他宽阔有力的臂膀,告诉他什么叫不自量力。 这些年,也真的一直是靠着沈怀在战场的铁血戎马,才能力保他的太子之位。 季景辞不自觉地摩挲着手中的玉佩,他想,也是时候换他来守护亲人,夺回本就属于他的一切了…… 第49章 秋日宴(上)依朕看阿止也大了,不若…… 寒露时节,昼短夜长,即使繁华如京都,在傍晚时分,路上也行人渐稀,只今日有了例外。 宫城皇城早早亮起了斑斓灯火,自朱雀大街通往皇城的道路一路上车马络绎不绝,不少京都百姓围观着,谈论着,除了宴会盛事,平日难得有如此多的贵人车马同时驶向皇城,一时倒也热闹纷呈。 “阿月,今年朱雀大街这一路的灯饰倒很是别致,你快来看看。”长公主季令妤心情不错,见女儿萧明月一直闷着,掀开车帘主动开口哄她。 萧明月有些恹恹,把头撇开,赌气道:“我接受你们的安排,已经很是伤心,难道您跟父亲,还非要我一路笑着装模作样么?” “你这……” 长公主压下心里那股烦躁,暗想真是把她惯坏了,不过谁让是自己亲生的,既然她已经同意了婚事,其他的能哄便哄吧…… “瞧你说的,你是我跟你爹爹的掌上明珠,我们做什么还不是都是为了你好,”见萧明月依旧偏头赌气,长公主话锋一转,“好孩子,你就看看呗,前面有好几只兔儿灯,你不是打小就爱看么?咦?好像还有小羊宫灯……” 萧明月年纪不大,自小受宠,本也是孩子心性,这会儿听见有自己喜欢的各色动物灯,哪里还忍得住,眼角已经偷偷朝车窗外瞧了。 这一瞧就怔住了,长街两旁,除了橙黄的串串小灯,还有大小形态各异的兔儿灯,小羊饮水,卷龙戏珠花灯…… 长公主见萧明月来了兴趣,趴她耳边轻轻道:“这次秋日宴,景喻可没少费心思,他知道你喜欢这,特意命匠人制的……” “谁告诉他我喜欢这些的?”萧明月小声嘟囔着,突然醒悟过来,嗔怪道:“定是你跟爹爹故意的!” “甭管是不是故意的,至少人家有这心,你看景辞什么时候搭理过你了?就你傻乎乎的往上赶。” 长公主气得忍不住戳了戳萧明月的额头,见她圆溜溜的眼睛一眨就要落下泪珠子来,只得缓了语气继续道:“阿月,你娘是大晋最尊贵的嫡长公主,你爹是大晋第一世家的家主,说句忤逆的话,要不是咱们家,今上说不得还在封地吃沙土,你比他的儿女又差了什么?景辞不知好歹,就是嫁给他,你又能过几天舒心日子?倒是景喻,处处仰仗咱们家,又打小就对你上心,你这傻头傻脑的,岂不正好?” 长公主有些话没有明说,她这女儿也不一定明白,只能从这几个孩子打小的感情说起,萧明月虽然任性,到底是个重情义的孩子。 果然,萧明月沉默了,过了会儿擦了擦眼角,小声撒娇,“我知道的,娘,你们都是为了阿月好,只是阿月一时间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您放心,等会儿在宴上,阿月不会乱说话的。” -- 第82页 “这才是娘的好孩子。” 长公主爱怜的替她整了整发髻,母女二人重归于好。 公主府的车驾缓缓朝宫城驶去,萧家的马车随即跟上。 * 这次秋日宴开在御花园的中心,无极殿。 说是殿,其实也算是是一个超大的亭台,雕梁画栋,连着蜿蜒长亭游行于层层花海,伴着菊香,酒香,执著端杯的侍女宫人穿行其间,一片繁华盛景。 宋舟跟林春坐在太医署院丞的下首,位置有些偏远了,只依稀看得见主位坐着一个个明黄的身影,左右下首各个华服高座,林春还待仔细打量,被院丞喝止了。 “都好好坐着,这样东瞧西望的,没得失了分寸。” 院丞已近不惑,为人向来严肃,林春只得坐了下来,小声嘀咕,“人家第一次进宫,就想看看是个怎样的景象嘛,这里远,又一动不动的,还有什么看头……” 宋舟见她不服气,知道她真正想找的是谁,只好伸手拉了拉她,小声劝道:“你收敛些,这宫里贵人多,要是给沈世子添麻烦就不好了。” 她们位置虽然不显眼,不过这无极殿视野开阔,上首能轻易看见殿内的任何地方,林春也知道在宫里不似外面随性,只得规矩下来。 不过她眼珠子一溜,嘴上还是不认输的,“嗐,沈越止不想让我来不就是怕我闯祸,说得我像个闯祸精,我林春什么时候给他添麻烦了?” 宋舟似笑非要地看着林春鼓起来的腮帮子,偷偷跟她咬耳朵,“也不知道是谁说想看看威武不凡的西南将士……” 林春脸蹭的红了,昨天西南王进京她就想拉着宋舟去城门口看热闹的,不过因为太医署比较忙,院丞又有吩咐,只得作罢,今日趁着这机会,她很想看看沈越止的父亲,听说这次西南大捷,西南王功不可没。 大晋西南,有许多蛮族,其中以南诏高羌两族势力最为强大,搅得边境不得安宁,而沈家,便常年驻扎在西南与这些蛮族周旋。 这次能一举击败南诏,使其俯首,对大晋来说是个大好事,至少边境安稳许多,而沈怀带着南诏降书与使臣也得以进京。 听说西南将士回京当日,京都万人空巷,百姓洒扫以待,太子亲迎。 往年举办秋日宴,多是庆祝一年丰收,相互联络感情感谢这一年的互帮互助,而今年这宴会,因为有了这场胜利,变得格外与众不同,几乎就变成了西南将士的庆功宴。 今日在朝上,大晋已经正式接受了南诏的降书,南诏成为了大晋属国,这场晚宴,南诏使臣也足够低调,只沉默的坐在沈怀下首,专心欣赏歌舞。 作为这场宴会的主角之一,西南王沈怀坐在晋安帝下首,他虽年逾不惑,饱经磨砺,看着比大他几岁的晋安帝要沧桑许多,不过比起这满庭的儒雅绅士,倒另多了分强健阳刚。 因为已经是王爵,又是世袭,很难再加封什么,晋安帝赏无可赏,只能继续赐予金银财帛,加封将士,而且今天,他还有两件大事想做…… “阿怀,距你上次回京,咱们也有六七年未见了吧?” 见晋安帝季昶拿起酒樽,沈怀赶紧端起酒樽举至额前,皇帝以“咱”相称,他却不敢,只恭敬道:“回陛下,距臣上次回京已经整整六年八个月了。” “呵呵,六年八个月了,不短了呀,就是你呀,还是老样子,向来循规蹈矩,今日本就是家宴,你倒也不必拘泥于君臣之礼。” 晋安帝笑着埋怨沈怀,倒还似二人少时一般,只沈怀清楚,这人早就不是当年的落魄皇子了。 “君臣之礼不可废,况这些年未能服侍陛下跟前,臣已深感惶恐。” 晋安帝捋了捋胡须,叹了口气,“你离京多年,如今西南也安定下来,反而你因为这些年鞠躬尽瘁留下不少伤病,朕心甚痛。” 沈怀就知道,平了南诏,这次回来,晋安帝肯定想收回兵权,沈家从来都是君王心里的一根刺,而他沈怀,也自季昶登基之后越来越形同陌路,大家早就不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他心下冷哼,表面却甚是恭敬,起身赶紧跪下,“沈家世代承蒙皇恩,得先祖信任守卫西南,臣虽万死也不足以报。” 两人你来我往一回,在座之人心照不宣。 西南是祖上就封给沈氏的,沈怀经营多年,要想收回来谈何容易?从前季氏先祖也曾想办法以推恩令分封西南,可惜至那以后,为了集权,沈氏从来只出一个嫡子。 晋安帝知道这事儿急不得,不过现在西南初定,他又太想解决这些压在他身上的大山,为章氏母子铺路,现在可能是他最好的机会了。 他干脆点明了道:“朕听闻你最近腰背痛得厉害,西南艰苦,现下又暂时安定下来,依朕看阿止也大了,不若让他替你去继续守着西南,你干脆就留在京都休养休养。” 沈越止虽是世子,可是长于京都,在西南可以说毫无根基,若用他换沈怀,晋安帝势必派人跟随,那西南还不得变成筛子任人渗透。 虽是大家都明白的道理,这话却不好由沈怀来回,他在外收到晋安帝的这种指示还可以用“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来堵,可是这回了京都,他还真不好说。 沈越止张口想反驳,被他爹扫了一眼乖乖闭嘴。 太子季景辞见状,搁下了手中的酒杯,拱手道:“父皇,历来西南王世子都要行了冠礼再去西南历练,阿止尚且年幼,恐难当大任。舅舅身有沉疴,好在西南暂时无忧,依儿臣看,父皇心疼臣子,倒不如让阿止过去跟着舅舅亲自历练。” -- 第83页 让沈越止跟着沈怀,西南那还不是在沈怀手上,晋安帝尴尬地笑了笑,“倒是没有这样的先例,罢了,罢了。” 他看了看太子,又笑道:“往日倒甚少见你开口,朕只当你万事不挂心,今日一看,太子思虑甚全呀,果然外甥似舅。” 自伤了腿后,宫中宴会季景辞很少参加,就是来也多是姗姗来迟,匆匆而去,为此没少被晋安帝呵斥。 不过这次,因为西南王的缘故,他却不仅早早到了,还难得好脾气,对着皇帝这似褒实贬的话,也只做听不懂,顺口接道:“儿臣倒真想像舅舅一样,为国分忧,只可惜了这病腿,还不见好。” 太子此言一出,在坐的人几乎都知道皇帝跟太子的一年之约,多少有些尴尬,偏他本人混不在意,大剌剌说了出来。 晋安帝跟章皇后对视一眼,正要说些什么,忽然席间传来一声笑斥。 “我说景辞这孩子,都快行冠礼的人了,说话还这么直剌剌的,也不避讳着点儿。” 第50章 秋日宴(下)明明都刀剑相向了,还能…… 众人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说话的是谁? 在这种场合,有资格敢开口的,当然非长公主季令妤莫属。 她笑嘻嘻地朝晋安帝继续道:“陛下,您跟皇后娘娘可得上心了,这孩子也该找个媳妇儿给管教了。” 也就只有长公主,敢在这时候摆长辈的谱儿,偏她这话又半是玩笑的说出来,谁也说不了她什么。 在场众人还当长公主说这话是在催婚了,毕竟整个京都有点消息的都知道萧明月追着季景辞不是一天两天,一时间众人纷纷噤声,等着看戏。 此时章皇后心里暗爽,她私下里已经跟长公主达成了同盟,并且终于说服了晋安帝,可惜季景辞是太子。 他的婚事,她这个做后母的做不了主,又不好越过他去为季景喻提亲,这会儿长公主主动提了来,正好解决她的心事。 晋安帝其实是有些犹豫的,大晋世家虬聚,其中以萧氏还有沈家为最,长公主又下降萧家,世家间盘根错节。 这些年这些势力都是压在他心头的石头,打不破,又绕不过去,他明明是这万里江山的主人,很多事却做不了主,他明明做了那么多努力却仍旧被人掣肘。 这些年他提拔寒门培植势力,收效甚微,季景喻为他提供了一种新思路,他为什么不利用现成的势力借力打力然后各个击破呢? 沈家把兵权牢牢握在嫡系手里,这么多年繁衍下来旁支也远了,可是旁支靠着嫡系不得不为家族尽力,沈家又是太子母家,一时风光无两,眼下萧家忌惮沈家,长公主对太子有埋怨,岂不正是他的好机会? “倒是臣妾疏忽了,”章皇后抱歉地望着晋安帝,“只是太子的亲事,臣妾不敢自专。” 晋安帝握住章皇后的手,轻轻地拍了拍,道:“这倒不怪你,是朕疏忽了。” 他又回头朝长公主一家笑道:“妤妹从前就总是笑言日后咱兄妹是要做儿女亲家的,如今阿月也大了,阿月,来,跟舅舅说说觉得你这两个表哥如何呀?” 萧明月得了母亲的透露私下跟她与季景喻订了亲,她本来已经不抱希望了,可是万万没想到晋安帝会亲自问她的意见,她只觉得皇帝舅舅此时看起来亲切极了,她正要开口,却被长公主截住了话头。 “阿月这孩子,心眼实,打小没心没肺的,你若问她,她定是觉得哪个哥哥都好,”长公主佯嗔着女儿,“阿月,你说母亲说得可是?” 虽是私下约定好了亲事,长公主该做的姿态还是要做的,想为季景喻娶她女儿,章皇后必须给出足够的诚意。 萧明月刚还沸腾的心被她母亲的眼神给扑灭了,她不敢忤逆,只能沮丧地低头回了句“是”。 可是话音刚落她就后悔了,她想,这可能是她最后的机会了,皇帝舅舅笑着在问她的意思,若是……若是…… “景喻表哥对阿月很好,可是阿月一直……” 她顾不得在座各位都变了脸色,鼓起了勇气想要一口气说下去,突然一声齿轮声动打断了她。 太子季景辞推着动椅行至阶前,朗朗朝晋安帝道:“父皇容禀,儿臣自坠马后,郁卒至今,然腿疾确实难愈,儿臣不忍连累她人,故暂且无心姻缘一事。” 晋安帝一瞬不瞬盯着太子,好一会儿,才问道:“太子这是何意?” 季景辞毫不迟疑,躬身行礼,“儿臣身有残疾,暂不愿考虑婚姻大事,请父皇成全!” 他低头尽量避免余光能看见萧明月灰败的脸色,他是决计不会娶长公主的女儿的,无意伤害了萧明月,他只能抱歉,要怪,也只能怪她父母,季景辞硬下了心肠。 长公主夫妻脸色铁青,虽然他们已经决定把女儿嫁给季景喻,可是这样被季景辞公然打脸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章皇后跟季景喻对视一眼,本以为还得费些功夫,但没想到事情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峰回路转,太子竟然把这好事儿亲手往外推。 晋安帝一直知道太子并不愿与萧家结亲,他知道太子对长公主有心结,从前他还想将他们凑在一起,不过经过这么多年挣扎,又听了章若华的枕边风,他觉得先用萧家对付沈家也不错,这样,还能让他心爱的女人跟儿子多一条助力…… -- 第84页 有些事情有时候只需要一个眼神就可以确定,比如此时,几人心照不宣的交换了眼神,彼此就达成了一致。 晋安帝搁下了手中的酒樽,也不理太子,朝着萧明月,神色柔和,“阿月,既然你说你二表哥待你极好,景喻这孩子孝顺又心思细腻,依朕看呀你俩很是般配,不若趁着今日就将此事定下来,蔺晨你说如何?” 蔺晨是萧元崇的字,他这前一句是对着萧明月的,后一句则是向长公主夫妻说的了。 事情发展成这个样子,长公主夫妻心下不爽至极,一方面气自己女儿不争气上赶着把脸递给人家,另一方面又气轻轻松松就让别人捡了个便宜。 萧元崇作为萧氏家主,又是正一品的户部尚书,涵养是极好的,他拱了拱手,谦虚道:“二殿下芝兰玉树,倒是我家这皮猴儿高攀了。” 这话既是同意了,不过到底有些心气,章皇后向来玲珑,这时候不介意给萧家搭上高台,她朝下首使了个眼色,季景喻点点头站了出来。 “姑父谬赞,表妹天真烂漫,景喻早就心向往之。” 章皇后见长公主夫妻脸色好了不少,也跟着笑道:“阿月这孩子也是本宫看着长大的,打小就爱得不行,早就想迎进宫来了,陛下,您说可是?” “哈哈,那是自然。” 晋安帝打了个哈哈,萧家脸面可不能不给,毕竟还有很大的利用价值,他主动赐酒,一时间宴上气氛骤然轻松起来,群臣纷纷恭贺。 太子季景辞坐回季景喻上首,也举杯祝贺,季景喻微笑回敬,两兄弟此时看着倒也和乐。 可能这场宴上唯一不开心的人就是萧明月了,她痴痴望着酒杯里自己的倒影,对于周围的恭贺之声充耳不闻,长公主夫妻忙着应酬,也终于懒得再管她。 酒过三巡,也许是沈怀在场,也许是还有目的未达到,晋安帝似乎终于想起了被冷落的太子,他挥退伺候的宫人,破天荒的朝季景辞道:“老三,你身体不好,饮酒也要适宜。” 季景辞心下微哂,面上倒是不着痕迹的放下酒樽,“儿臣为二哥开心,一时失了分寸,多谢父皇关心。” 晋安帝是极不喜欢季景辞这副样子的,活脱脱似他母亲一般模样,他别过眼,朝近侍道:“太医署院丞过来没?日常是谁替太子看诊?给朕叫过来。” 宋舟坐得远,前面发生的事情她并不十分清楚,也不关心,她只细细地打量着每一个在座的或者路过的宫人,希望能发现季景辞说的那个人,不过并没有。 正失望之际,忽听见一声叮嘱,“宋舟,等会儿你要仔细说话。” 宋舟这才回神,只见院丞正起身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己,而他身边是一名一脸莫测的内侍,似乎在等着他们上前,她心下忐忑但也只得点头跟上。 不一会儿,宋舟跟着院丞来到了阶前,这是她第一次参加如此盛大的场合,请过安后,她立在一旁心不在焉听着院丞朝晋安帝回话。 不知道为何手上的镯子又断开了,大厅上不好动作,还好今日参加宴会,着的宫装,袖口够大,她只得伸手试图将镯子扣上,不过尝试了几次都不成功,为了不引起注意,只得暂时作罢。 宴上众人都在各怀心思的听着院丞回话,只有季景辞注意到了宋舟的小动作,他皱了皱眉,有些诧异。 “这么说,近日太子的腿疾是这名女医官在诊治?”晋安帝蹙眉,打量着眼前瘦直却又笔挺的女子。 他早就听人回秉过太子送了一名貌美女子进太医署,不过一直未曾留意,这会儿听说是她在为太子看诊,一时倒有些诧异。 坊间有传,太子一直不是很配合太医署的诊治,这话并非虚传,院丞也很无奈,现在有宋舟挡在前面,他别提有多庆幸,赶紧道:“回陛下,是的,此女名叫宋舟,近日都是她来回西苑跟太医署,替太子殿下看诊。” 宋舟再次上前请安。 晋安帝蹙眉,如此年轻,还是女子,说出去到底不好听,这大庭广众之下又不好发作,只得问她:“太子的腿疾如何?何时能够行走自如?” “回陛下,太子殿下坠马后接骨得宜,恢复良好,只是……只是……” 宋舟有些犹豫,这回答季景辞之前已经叮嘱过她,不过她很是不明,最终她还是叹息一声,继续道:“只是筋络已断,很难完全恢复,殿下又忧心外事,要想行走如常,依下官看,可能需要数年……甚至数十年……” 宋舟话音刚落,宴上鸦雀无声,一时间众人神色各异,晋安帝沉下脸来,朝院丞问道:“她此话当真?” 院丞往日也曾听替太子诊治过的老太医们禀报过,要他说宋舟这话算是委婉了,太子那腿就是断了,根本毫无恢复如常的可能。 他揣测了一波,西南王刚刚凯旋,皇帝收兵权失败,本身又与太子有个一年之约,所以此时是没有必要废太子的,而他更是万万没有必要出来逞强的,必须给自己留个可进可退的位置。 他打定了主意,咬咬牙道:“回陛下,依太医署断,宋医官所言,当是属实。” 院丞此话说完,太子季景辞手中的茶杯“啪嗒——”一声滚落在地。 许是不忍,晋安帝起身行至脸色灰败的太子身前,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季景辞心下冷笑不迭,他这父皇,明明都刀剑相向了,还能装出一副慈父模样,他怎能不好好配合,“父皇,儿臣有愧……” -- 第85页 “太子不必多言,太医署有最好的医官,你若能安心休养,想必能更快康复,院丞说可是?” 皇帝都发话了,谁敢提出异议,院丞赶紧应“是”。 “既然都说要让太子好好休养,太子呀,你就安心休养,一些琐事便不必再管。”晋安帝顺口安排道。 “景喻,下个月的秋试,便由你接替太子主持吧。” 无极殿此时极静,宫人内侍跪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只有菊香酒香肉香充斥着人们的鼻腔,让人在静默中不那么压抑。 “是,儿臣遵旨。” 季景喻怎么也没想到,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像梦一样,他想,或许是老天知道他们母子多年委屈,这次终于站在了他们母子这边。 季景辞看着这一群志得意满的人,嘲讽地扯了扯嘴角。 第51章 有怨阿辞,这些年你疏远长公主一家,…… 笙歌散去,群臣打道回府,太子季景辞的车驾跟齐王季景喻的车驾相比,在人群中显得有些孤寂。 从前只知道太子在西苑休养,他的腿是个什么情况很多人都云里雾里,这会儿皇帝亲自表了态,对齐王委以重任,还为他结了一门有力的亲事。 比起受伤后深居短出的太子,贬为庶人的宁王,众人渐渐发现齐王现在不仅占了长,又还占了嫡呀,有些人心中的称就偏头了,心思纷纷活跃起来。 许是在宴上齐王风头太盛,为了不显得太过偏心,晋安帝特许了太子跟西南王甥舅俩叙叙旧,所以太子的车驾将沈怀父子一路送回了京都的西南王府。 沈越止少年心性,在宴席上已经压抑了许久,一回到王府他就忍不住气得摔了盏茶,赌气骂道:“陛下也太过偏心眼儿了!” 下人听得这大逆之语,吓得耷拉了脑袋趴下做聋哑状,沈怀觑了一眼儿子,伸手挥退了下人。 “你也不小了,这性子怎还这般不知轻重?那会儿要不是拦着你,你岂非打算上前理论还?” “本来就是……” 沈越止不顾沈怀阴沉的脸色,还打算据理力争。 季景辞赶紧拉住他,劝道:“阿止,少说几句,朝堂倾轧,岂有偏心不偏心一说,这么些年难道你还不明白?” “就是这么些年了都这样,所以我才想不明白……”沈越止越想越气,被老父亲一瞪,蓦地就泄了气,只得一屁股坐了下来。 季景辞见他不再耿着,眉眼间笑了笑,“想不明白就无需再想,管好自己才是最要紧的,也不用再去抱什么无谓的幻想。” 沈怀诧异地看了看太子,见他眉目清朗,神态平和,让他不由地想起了自己唯一的胞妹——沈昙。 他忍不住心头大恸,他们母子是那么的相似,好在又是那么的不同。 “阿止,你先下去休息,为父还有事情向太子殿下禀报。” 沈越止打小就怕父亲沈怀,这会儿听闻他语气郑重,虽然不满父亲有事总是避着自己,但他再也不敢发小脾气了,只得不甘心地退了下去。 他一走,西南王沈怀躬身就要朝太子请罪,“殿下,犬子无状,这些年,是臣对他疏于管教了……” 季景辞赶紧伸手托住他,惊怒道:“舅舅这是何意?我怎会生阿止的气……你们都是我的至亲之人!” “殿下……” 沈怀有些心酸,皇帝忌惮沈家,太子却跟沈家如此亲近,勿怪皇帝不喜,沈家向来低调,尽量不给添麻烦,连甥舅相见也要得到准许,换成萧家徐家,哪家不是高调了又高调? “私下里舅舅何必还要作此称呼!今日不论君臣,只有甥舅,您是长辈,还请上座。” 季景辞扶起沈怀,见他不过四十,发间已有几根银丝,心里忍不住一阵酸涩,感叹道:“舅舅这些年……辛苦了!” 两人几年未见,为了不引起晋安帝的猜疑甚至表面上从未联系,但是抛开储君的身份,沈怀对自己这个唯一的亲侄子还是了解的,他含笑坐了下来,欣慰地拍了拍季景辞的肩膀。 “你长大了,若是你母亲能见到你这个模样,该有多好,可惜……” 一提到故去的沈皇后,甥舅二人都有短暂的沉默,季景辞不忍,有心岔开话题:“舅舅,是有何事情要单独跟我说?” 沈怀抬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季景辞,“阿辞,这些年你疏远长公主一家,甚至拒绝结亲,只是因为你母亲的缘故吗?” 季景辞沉吟片刻,坦然开口,“当然不尽是,除了上一辈的恩怨,萧家跟沈家不同,舅舅这些年戎马倥偬,为国尽忠,可是萧家根繁叶茂,妄图遮云蔽日,我若娶了萧明月,岂不就是下一个皇祖父?” 季景辞的皇祖父,即晋孝帝,体弱多病,朝堂上,一生为萧家把持,在后宫,也是由当时的萧后说了算,自那时起,皇权不振,子嗣单薄,世族更振,好在萧皇后除了长公主并无所出,两人又是一对怨偶早逝,这才让偷偷长大的晋安帝季昶捡了便宜。 甚至有野史传,晋孝帝是被萧皇后给打死的。 这是晋安帝对世家大族有心结的原因,也是太子季景辞对萧家避而远之的原因,他们这对父子,某些地方还是相似的。 沈怀点头,沈家是世袭的王爵,自来便受皇室的忌惮与猜疑,这些年没少低调,与旁支本家都少勾连。 -- 第86页 不过兵权他是万万不会交出去的,不是他沈怀恋权,而是他必须做太子的后盾,侄子能相信沈家,这让他既是欣慰又是难过。 他伸手拍了拍季景辞的手背,“可是你也大了,不与萧家结亲便罢了,大可挑一名门淑女,不说家世有所助力,至少可以体贴照顾你,你为何要向陛下说暂时不考虑亲事?” 季景辞见沈怀满脸关切,不由动容,皇帝对他来说从来都是君,高高在上,两人说是父子,却从无信任,若是皇帝对每一个孩子都这样他也认了,可是明明不是…… 他能感受到的父爱,只是来自沈怀,所以他愿意说出他的心里话。 “舅舅,阿辞现在这个样子,既身有残疾,又如履薄冰,怎能连累别人?况且我不希望像我皇祖父,但是也不希望像我父皇一样,为了权利娶个无辜女子,又抛弃自己心爱之人,到最后两人都辜负了,我若要娶,只会娶自己心爱的女子,无关家世背景,仅仅只是那个人罢了。” 看得出来他这番话说得无比认真,沈怀想劝说,却也知道不过徒劳无功,他忍不住感慨道:“你有时候真像你母亲,至情至性,认定了就不回头,可惜你母亲所托非人,你又是储君……” 季景辞听出了这里面的担忧,他摩挲着腰间的蟠龙玉佩,眼神清明,“舅舅,我知道现在该做什么,也会担起自己的责任,只这婚姻之事,我并不愿拿来做筹码。” 太子性格执着坚韧,也并非没有分寸之人,沈怀知道多说无益,只得点头,他们不仅仅是甥舅,还是君臣,他根本没有反对的资格,太子能告诉他,已经是出于对长辈的尊重,在这方面,他向来很有分寸。 季景辞明白沈怀的想法,也理解他的担忧,但是有些事情无须说得那么明白。 他准备缓和一下气氛,心思几转之后,他决定给自家表弟留个坑,“还请舅舅对阿止的亲事,也是如此。” 沈怀敏锐地感觉到了不对,“阿止这小子,可是惹了什么事儿?” 季景辞也不正面回答,只神秘的笑了笑,这事儿估计可以让父子关系紧张的西南王有个心理准备,他点到为止即可。 见季景辞不答,沈怀也不再追问,他虽常年不在京都,到底是堂堂西南王,不管是在京都还是西南的王府,他都是绝对的掌控者,这些事,不难调查。 只是有些事他还是要弄清楚的,“你父皇变着法子的想提携齐王,你为何还一个劲儿成全他?” 出于对季景辞的信任,在宴席上他并未阻止,不过私下里,他还是想弄清楚太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舅舅是说这次主持科举的事情?” 沈怀点头。 季景辞笑了笑,“舅舅可知为何父皇这次特意开了恩科?” “跟之前瀛洲雷州联名上书有关?”沈怀久不在朝,但朝中大事瞒不过他。 “没错,父皇一心培养自己的势力,可是世家子弟哪里那么听话呢?他能用的多是寒门子弟,这些年也没少提拔,可惜这些人培养起来又自成一派,说到底最后还不都是为了利益,二哥跟父皇父子情深,可惜他们位置不同,可依赖的势力就不相同。” 季景辞赋了拂膝间并不存在的灰尘,继续道:“殊途要想同归,仅靠父皇一方的妥协,怎么可能呢?说不得底线越来越低,还会得到更强力的反扑……” 果然是这样,沈怀点头,晋安帝这些年为了平衡朝堂,没少付出努力,可是人老了,就希望能弥补年轻时的亏欠,但是帝王的家事也是国事,哪里有那么简单? 太子有时候像他母亲,至情至性,有时候又像极了他年轻时的父亲,理智冷酷,甚至比他父亲更高瞻远瞩。 沈怀打心眼里觉得晋安帝的眼睛不好,向来只看得到章若华的美貌与委屈。 “阿辞,舅舅老了,徐家骑墙,你手下的陈楠却是不错,你能长成如此,吾心甚慰,过几日也能安心回西南了。”沈怀长吁了口气。 季景辞诧异,“这么快?” “哼,西南那么多支势力,只平了南诏,陛下就着急收回兵权,还想断了西南的供给,我不回去坐镇,只怕羌人又要搞事情,你看着吧,不出半个月,消息就会传回京都,到时候他不放我回去也不行。” 季景辞蹙眉,这些人在京都搞权力斗争,偏只沈怀在西南苦苦支持,有点消息就想摘桃子,哪里那么容易,他拱手有些替他父亲羞愧,“舅舅辛苦了。” 沈怀摆手。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甥舅俩依依不舍地告别,沈怀目送季景辞的背影渐渐消失,久久不肯离去。 今夜月明星稀,季景辞回到临风斋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万籁俱寂,只有回廊空气里熟悉的木槿花香陪伴他一路,他突然想起宋舟那天一路过来,身上也是伴着这淡淡的香气,想来便是在这九曲回廊沾上的。 他挥退宫人,心里有些莫名的期待。 伸手推开大门,推着动椅缓缓向前,绕过挂落飞罩,果然见博古架后面,宋舟坐在梳妆台前,正傻傻看着自己。 不是他惯常见的黄花梨木桌案,没有造型精美繁复的各色装饰,也不是橙黄华美的金丝楠木地砖,只有简单大方的清漆梳妆台,木施,以及叠放整齐的床榻…… 应是宋舟在太医署的寝房。 -- 第87页 第52章 嫌隙你想认她吗 对于这样突然出现的陌生场景,两人已经见怪不怪,有了十足的默契,甚至这样场景的相处,让他们忘记彼此的身份差距都更加自在。 宋舟本来是侧身回头望着季景辞的,见他推着动椅继续前行,她回过身继续摆弄手上的镯子,“我刚听到推门声,又听车轮滚过,就知道是你。” 季景辞挑了挑眉,“这么晚还不休息?你手上弄得什么?” 宋舟拿起手镯,朝季景辞那边晃了晃,“这个镯子好生奇怪,明明也没见到有什么机关,却会突然无缘无故断开,并且过段时间又自动合上,看起来连个断口都没有,真是怪事。” 季景辞知道这就是宋舟在灰烬中拾到的那个碧绿色手镯,他想起她在宴席上的异样,蹙眉问道:“你在宴上的时候它断开了?” “嗯。” “还有什么时候?”季景辞追问。 宋舟想也没想,“就是上次你让我进宫作证,出宫的时候也断过一次。” 总共就这两次,她记得很是清楚。 “当时可有什么异样?你做了什么?或者遇到了什么?” 宋舟摇头,只看着季景辞,欲言又止。 季景辞行至交界处,木槿花的香气伴着晚风沁人心脾,他摩挲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尽量淡然地开口:“你想说什么?” “你有想过为何从前相隔千里我们能看见彼此?为何我来了京都还是这样?”宋舟将手镯套在手腕上,举起手,细细打量,碧绿的镯子在灯下散着幽光。 “你是说……”季景辞凝眸,“是因为它?” “应该是没错,”宋舟点头,“下次我换个地方,带上它试试就知道了。” 季景辞之前去查过,没有什么音讯,不过野史杂记上倒是有这么一段记载:说是前朝有仙人临世,可观千里之外。 时人只道杂记为了畅销虚张声势,不过海市蜃楼罢了,可是此时季景辞不由得有些怀疑了,因为他确定宋舟不是海市蜃楼的一景,而是活生生的可以交流的人。 难道这手镯真是仙人留下的法宝?难道这世间真的存在仙人?季景辞向来不信鬼神,可是这不由得让他怀疑了…… 宋舟也知道这事儿怪异至极,不过她也解释不了,只得暂时作罢,她现在有更想知道的事情。 “你之前说我母亲可能在宫里?她到底是谁?” 她其实心里在季景辞说“特别好”的时候就有个猜测,可是这太匪夷所思了,她信息又有限,一时很难相信。 季景辞知道她在宴上肯定是见过章若华并且注意到了,他抿了抿唇,深深看着她,“你仔细看看你身后的铜镜,你的眼睛,像谁?” 宋舟回身,铜镜有些暗,影像在灯烛下有些模糊,她略微移了移位置,这才清楚了许多。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的眼睛,眼头勾曲,眼皮似扇,整个眼型如桃瓣初绽。 铜镜里的自己忽然变得那么陌生,仅凭想象她竟然很难回忆起自己的长相,可是她熟悉这双眼睛,因为今晚她才在宴会上见过! 她背脊挺得直直的,嘴里却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你是说……是皇……皇后娘娘……” 季景辞也不再卖关子,轻轻敲击着动椅上的扶手,“没错,并且我可以告诉你,章氏并非元后,曾经是我父皇的侍女,父皇为了权势娶了我母亲,章氏气愤之下抛下幼子离开了,没想到后来父皇登基之后她又回来了……” “那我?” “你生于除夕左右,那时她已离京一年,所以你很可能是她在民间的时候与他人所生。” 规律低沉的敲击伴着他清朗的嗓音回荡在房中,一声又一声,直直敲在宋舟心上。 信息量有些大,她消化得有些艰难,“那我师父……” 见宋舟满怀期待,季景辞有些不忍心,但他想有些事情她终究该知道的。 知道她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对他们很重要,毕竟这些年来无论是明里还是暗里他跟章氏母子向来都是不对付的,一点点透露总比直接撕开来得易接受。 宋舟总有一天会明白他们的处境,他不希望她觉得他在利用她,尽管他真的有这个想法。 但是欺她瞒她也非他所愿,所以他决定话说一半,尽量不参杂个人情绪与主观判断,“不是,墨先生说你师父认识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有孕在身了。” 宋舟不是不震惊,她其实早有预感师父无涯子并非她亲生父亲,否则不会不认她,可是她总是抱着一点期待,所以听到季景辞的话她竟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只是她不明白她既然离开了京都为何还要回去?是放不下之前孩子?那自己难道不是她的孩子,抛下她又算什么?她父亲又会是谁? 这些事情年代久远,知道的人又本来就少,章若华还有意遮盖掩饰,季景辞也没完全弄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对于宋舟的疑惑,他也爱莫能助。 甚至,他也有自己的私心,“你想认她吗?” 他审视着她。 宋舟细长的黛眉挑了起来,“重点难道不是她想认我吗?” “应该不想吧,不然也不会抛下我,毕竟她现在已经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了。”她又落寞地自问自答了一句。 这可不是季景辞想听的答案,他其实蛮期待章若华的反应的,从墨先生的表述来看,章若华是很不想要这个孩子的,因为在无涯子拒绝替她堕胎后,她竟还有自残的行为想打掉这个孩子。 -- 第88页 这背后的隐情只怕是章若华跟他父皇都不想面对的,既是他们不想面对的,那就正是季景辞特别想要揭露的。 可是他并不希望宋舟站在他的对面,他内心其实也是有些矛盾犹豫的,所以才会问出这些问题。 “或许她当年有什么迫不得已的苦衷?”他试着解释。 宋舟看着季景辞,眼底深若幽潭,这些日子以来,她并非对后宫朝堂一无所知,今日在宴上更是亲眼见到了太子处境,加上从前听他说的兄弟阋墙,她很难不去想季景辞跟她说这些到底是何意。 他的话有几分真假?在外有一名私生女对皇后来说又是何等丑闻?他告诉自己这些事情仅仅是为了帮她?又或者是不是一开始的接触就是一个阴谋? 这有太多太多疑问了…… 宋舟的眼神让季景辞有些受伤跟心虚,他撇过头,冷冷嘲讽道:“是孤自作多情了,或许孤根本就不该插手这件事。” 见宋舟迟迟没有否认,季景辞笑了,“呵,也罢,以后孤不会再跟你说起这件事,一切就烂在肚子里吧。” 说罢,他推着动椅转身便走,毕竟他也有他自己的骄傲。 宋舟张口,想解释什么,但是又好像没有什么好解释的,毕竟她怀疑他的动机是事实,而且说好的私下就跟以前一样,没想到生起气来还不是跟她摆太子的谱,这难道不是另一种恼羞成怒? 或许让彼此冷静一下也好,她想。 这一晚不欢而散后,两人谁也没理谁。 宋舟一直都没有休息好,以至于这天医署当值的时候,林春破天荒的发现宋舟竟然打哈欠了,这可把她兴奋坏了。 “宋姐姐,我还以为打瞌睡是我这种懒货才会的,哈哈,没想到你也会呀~” 宋舟揉了揉眉心,最近思虑过重确实没有休息好,甚至整理笔记也暂停了,看来回避也不是办法。 她伸手戳了戳林春的小圆脸,小声教训道:“你要是再不努力学习,下次考核后就得被秦医官分配去药房当药倌儿了,到时候你让沈世子的脸往哪儿搁?” 说起沈越止,林春脸嘟得更圆了,“哼,我如何干他何事?他一高高在上的世子大人,父亲又是大英雄,哪里还记得我这小小老百姓。” 这哪里是说两人地位悬殊,分明就是在抱怨沈越止最近都没来看她了! 宋舟摇了摇头,假装听不出来她这抱怨,阿禾的背叛让她很难再去理睬别人的私事,即使林春表面上看起来天真无害。 这边两人正说着话,秦医官急匆匆地迈步进来,宋舟刚好想换个话题,便赶紧迎上前去打招呼,“秦师兄,你这么着急过来,是有何事?” 秦医官进来后也没回应,四下看了看,见偌大一个御药坊前院,竟然只有她俩在,不由蹙眉,“怎么就你俩?其他人呢?” “院正大人今日研习,他们都过去帮忙了,留下我跟林春值守,秦师兄,是发生了什么急事吗?” 秦医官擦了擦额角的细汗,“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皇后宫中的一名女官受了伤,这女官极得皇后重视,所以翊坤宫总管派人来太医署请人。” 宋舟听明白了,女官虽说有品阶,但是是没有资格自请太医的,可是这翊坤宫总管亲自派人过来,皇后的面子不能不给。 秦医官虽说是医官,其实并不会看诊,只是管着这太医署的日常事务,所以这会儿就来御药坊找人了,偏偏其他人又不在。 宋舟心思转了转,微笑朝秦医官道:“秦师兄,那我去吧。” 秦医官有些犹豫,说实话,宋舟现在名义上怎么也是替太子看诊的,这又去给一个小小的女官看诊,这不合适,可是若是交给林春…… 他看了看林春一脸懵懂,两眼空空,心想还是算了吧都是沈世子硬塞过来的,她哪里会看病啊!没办法,宋舟自己反正不介意,索性还是让她去好了! 于是秦医官欣快地点点头,不忘说好听话,“宋医官愿意过去,那自然是极好的。” 就这样,宋舟收拾了诊箱,怀着忐忑又期待的心情跟着小内侍一路朝翊坤宫而去。 第53章 翊坤宫本宫见过你…… 翊坤宫在宫城以北,历来是正宫所在,宋舟跟着小内侍从太医署出发,进宫城后绕过奉天明远两殿,又行了不少路才进了翊坤宫。 自进了翊坤宫,来往宫人穿梭,或装饰红绸,或扎饰宫花,看着颇为忙碌,却又井井有条。 见宋舟目露诧异,小内侍常海骄傲地介绍:“齐王即将大婚,整个翊坤宫都在忙着为这事做准备……” 原来如此,宋舟回想了秋日宴那晚上的齐王,却怎么也想不起他的样子,只隐约记得是个斯文俊秀的男子。 常海见宋舟不说话,显然对齐王跟明月郡主的婚事一无所知,他有心显摆,又继续道:“陛下跟娘娘对明月郡主这个准儿媳非常满意,不仅赐下了许多珍宝器物,还特意恩准殿下在宫城迎亲。” 齐王已经开府,除了请安的日子无事是不得入宫的,这次却特许他在宫城迎亲,这显然极不符合规矩,可是皇帝还是做了,甚至朝上的反对声也了了,难道这就是萧家跟长公主的力量? 宋舟心里有些异样,但她并不想接这茬,只看了看天色,笑眯眯地道:“这宫城真大,已经快晌午了,公公可快着些,指不定王女官怎么盼着呢。” -- 第89页 见宋舟不仅不理他,还一个劲儿催他快些,小内侍很是不爽,自他认了这翊坤宫的总管做干爹,谁不给他几分薄面?这女医官能被指来给一侍婢看诊又能有多能耐?还敢催他,要不是见她有几分姿色他都不屑跟她废话好吗?! 可是他一内监,到底不敢拿有正经品阶的医官做何,只心里默默地哼了几句,带着宋舟一路到了翊坤宫后所。 “就是这儿了,王女官就住这儿,你自进去吧。” 说罢,也不待宋舟回应,转头就走了不见,像是背后有人在撵他似的。 这后所住的都是翊坤宫的宫人,王女官在这里比较说得上话,所以住了一个单独的小院子,宋舟在门口,正准备敲门进去,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抱怨声。 “那些势利眼的家伙,一听说娘娘把差事给了墨竹,就忘了往日玉竹姐姐你对他们的好,连带常公公也不来这儿转了,好歹得替您请个大夫呀!” “咳咳……都一天了,你少说几句吧,许是近日……咳咳……这宫里……你又不是不知道……”这说话带喘的是另一个沉稳女声。 “哼,姐姐能干,娘娘向来偏爱姐姐,指不定何时就想起姐姐了,到时候……只怕又是另一番境遇了。” 话是如此,可是王玉竹还是心里一片悲凉,她这么些年努力,好不容易在翊坤宫站稳了脚,这一场病,结果都化为乌有,说换人就换人,这就是为人奴婢的命。 …… 这两人仗着在院子里旁若无人一来一回的说着话,宋舟无意偷听,可是就这样一直杵在门外也不是办法,她只得清了清嗓子。 两人这才惊觉门口有人,王玉竹眼神警告,小葵噤了声,起身走至院门口,就见宋舟一身太医署的公服背着诊箱立在门外。 宋舟看了看坐在躺椅上脸色苍白的年轻女官,对眼前的小宫女笑道:“这位姑娘,请问王女官可在?我是太医署的医官,特来替她诊治。” 一听是太医署的医官,刚还背后说人的小葵脸红了红,一时有些呐呐,王玉竹适时出声,“小葵,咳咳……还不快把大人请进来……咳咳……” 小葵赶紧把道让开,替宋舟挪好春凳方便她诊治。 王玉竹年纪不大,估计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宋舟见她身量纤长,底子不错,只是脸色苍白眼神虚浮,舌苔略黄腻,切过脉后,宋舟心里有些疑惑。 见宋舟蹙眉一直没说话,小葵有些着急,“玉竹姐姐怎么样啊医官?之前我们自己抓了好几副治风寒的药,一直不见好!” 风寒? 这就说得通了。 宋舟心里有了数,“你们自己抓的药?药渣可还在?给我瞧瞧。” 王玉竹脸色有些惨淡,莫不是着了道?她赶紧朝小葵点点头,小葵飞快的去炉间取了来。 见宋舟仔细清理着药渣,王玉竹有些担忧,“敢问大人这药可有不妥?” “并无不妥,这些确实都是治疗风寒的土方药材。” 宋舟搁下药渣,只简单陈述道,“只是现在这天气,一有不适总是先以为是风寒之症,可王女官你,舌苔黄腻,脉象洪大暗虚,想是劳累生汗,风热所致,加之天气转寒,几种症状交杂,只用这土方子,反而导致寒热交替,风热之症更重。” 小葵听完着急道:“这土方子是阿碧给我的,定是那……” 眼见着小葵就要当着外人乱说话,王玉竹赶紧喝止,“咳咳……小葵!咳咳……” 因为堵了一口气,王玉竹咳得更厉害了,似乎要将肺都给咳出来,小葵急了,赶紧上前边哭边替她拍背,“医官姐姐,你快看看玉竹姐姐,这该怎么办?” 宋舟无意去了解这些宫人的纷争纠葛,她愿意来翊坤宫也不过是怀着一点微薄的希望,见王玉竹咳得厉害,她上前替她扎了几针。 待王玉竹稳定些了,方朝小葵交代道:“她这症状来得厉害,好在发现及时,等会儿我开个方子,你随我去抓药,先服几日看看,到时候我再看看要不要换药。” 王玉竹扎了针确实轻松了些许,这病是让她恨透了,因此对宋舟很是感激,“劳烦您了……咳咳……” 在宫里,寻常宫人是没有资格问医请药的,只能去药房领些草药,有个头疼脑热的好不好得了只能各靠本事,反正这宫里,永远不缺宫人。 即使常公公打着翊坤宫的名义派人去太医署请太医,很多人也是不给面子的,来也多是敷衍要好处,或者干脆派个药倌过来,就算不错了,像宋舟这样仔细的不多。 所以两人是真心感激,宋舟倒没想那么多,只又细细叮嘱了一些注意的事情,便告辞回太医署。 小葵在前,一路引着宋舟,她年纪小,性子又活泼,加上对宋舟观感不错,一路叽叽喳喳的。 “宋医官,带您来的那个内侍是不是脸尖尖的,眉毛特别淡?” 宋舟回忆了一下,好像真是。 见宋舟表情,小葵冷笑一声,“就知道是他,也不知道常公公怎么就认了这没皮的无赖做干儿子,今天也是没遇上,不然有他好果子吃。” “常公公是?”几次听人说了,宋舟有些好奇。 小葵瞪圆了眼睛,太医署好歹在皇城,日常跟宫里接触,所以太医署的人对各宫的人物差不多都有个认识,宋舟竟然不知道。 -- 第90页 “就是咱们翊坤宫的总管大监常林呀,虽然年纪大点,不过对咱们还是不错的,特别是玉竹姐姐,只可惜识人不清非要认常海做干儿子。” “常海?” “嗯,整日里欺上瞒下,除了那张会哄人的嘴,要啥没啥。” 宋舟看见小葵一脸嫌弃的表情,想起来的时候的常海,确实让人没什么好印象,不过她不是这宫里人,而且隔墙有耳,也没什么好说的,只好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小葵年纪小,一直被王玉竹带着,没什么心眼,平时也没少跟人抱怨常海,所以两人关系向来不好,这在翊坤宫的宫人眼里不是什么秘密,甚至这次王玉竹病得厉害,好多人都等着瞧小葵的下场。 对于宫里还有这样喜怒形于色的人,宋舟表示很无语,并不想跟她有过多交流,这样太过危险,奈何对方太开心,一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这样也不是办法,宋舟想岔开话题,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好闷头走路,谁料小葵竟突然停了下来,并拉着宋舟一起跪在回廊边上,她差点直接扑倒在地。 “是娘娘的凤驾……”她低声朝宋舟解释道。 宋舟一听,控制不住地抬头朝雕花游廊望去,因为距离还远,看不太清面目,但是皇后的凤冠在阳光下沐浴着金光,那华美灿烂的凤袍彰示着女主人的高贵大气。 许是晌午的阳光太过刺眼,宋舟眨了眨眼睛,这才看清不仅有皇后的凤辇,还有长公主的銮驾落后半步,两人一路畅谈,时不时传来几声笑语。 人群越来越近,除了那两人的谈笑声,游廊突然变得安静起来,小葵见宋舟竟然还敢张望着,害怕宋舟惹事,拉了拉她,轻声道:“宋姐姐,不能直视贵人……” 宋舟这才如梦初醒,赶紧低下了头。 不料身下突然传来“吧嗒——”一声,是手腕上的碧绿镯子又突然断开,并且滚落了下来。 眼见着皇后的凤驾近了,还出了这种纰漏,小葵暗道倒霉,只祈祷宋舟不要不知好歹当众捡拾,待凤驾一过,再随便处置即可。 宋舟也是无语,这镯子早不断开晚不断开,偏偏这会儿近在眼前断了,还掉了出来。 眼见着章皇后跟长公主就要走过,却突然停了下来。 章皇后弹了弹护甲,凤驾停下,她回身静静看着眼前跪着的两人。 小葵又气又怕,心里很是责怪宋舟,都说了不要直视贵人,也不知道这太医署是怎么选拔的医官,一点规矩都不懂,这会儿碍了贵人的眼,就算王玉竹好了,她以后还能有好果子吃吗?! 墨竹一眼就认出了时常跟着王玉竹的小葵,心想这还不往死里弄,她上前一步,“大胆奴婢,竟敢冲撞皇后娘娘……” “墨竹,你退下。”常林看了眼皇后的神色,呵斥道。 章皇后起身,行至宋舟身前,扫了一眼地上的碧绿镯子,眼神微转,“本宫见过你……” 她当然见过,不仅见过,还知道她是太医署的医官,曾替太子诊病。 宋舟深吸一口气,“皇后娘娘万福,回娘娘的话,下官名叫宋舟,乃太医署的医官,前些日子在秋日宴上曾有幸拜见过娘娘。” 章若华故做恍然大悟状,“原是如此。” 她语调微转,有些严肃,“本宫怎么不记得曾派人去太医署传唤过太医了?还只派了名医官过来?” 常林擦了擦额头的细汗,总算找到机会回话了,他上前一步跪了下来,“回娘娘,是老奴的主张,前几日玉竹姑姑生了急病,一直不见好,老奴怕耽误齐王的事情,便自作主张去了太医署请人,请娘娘责罚。” 章若华想了想,这几日确实都是墨竹在做事,常林是跟着她几十年的老人了,她缓了脸色,“这事儿怎么不早说?” 常林不忘阿谀,“娘娘诸事繁多,近日又为了殿下的婚事劳神,老奴不敢拿这些小事儿烦扰。” 章皇后不为所动,这宫里的规矩她当然清楚,不过常林向来忠心,她对他向来宽容,“算了,下不为例。” 几人战战兢兢齐声应下,“是。” “走吧,本宫跟长公主还要去为齐王挑选一下合适的花卉。” “是。”众人应声。 眼见着章皇后坐回凤辇,一群人浩浩荡荡往前而去,大家都松了口气。 只有长公主临到转弯时回身看了一眼跪下的两人。 想起刚刚章若华故作自然的眼神,长公主若有所思…… 第54章 荣喜班哎,心腹不好当呀 好在有惊无险,小葵见一行人走得远了,才敢出声抱怨,“哎呀,宋医官,你怎么回事?这宫里的规矩你是一点不懂呀?要不是娘娘急着为齐王办事,咱俩可不得吃挂落!” 宋舟平日看着和和气气的,但她本就不是好性儿的人,加上见了章若华一心为齐王的婚事操心,心情莫名的烦躁。 这会儿听了小葵的质问,她冷笑一声,“我确实是不懂这宫里的规矩,否则也不会来这翊坤宫替你玉竹姐姐看病,你若是担心吃挂落,最好就先离我远远的!” 小葵傻眼了,她见宋舟斯文讲理,看病也没摆过谱儿,一路也不多话,倒以为她好性儿极了,这才多抱怨了几句,此时一听宋舟发起脾气,她才后悔不迭。 要是她再不来给玉竹姐姐看病了可怎么办?此时她真恨不得撕了自己这张嘴。 -- 第91页 “宋姐姐,是我的错,一时张口胡说,您可别生气,唉,都是我不会说话,连累玉竹姐姐,也总是害自己,您可一定不要见怪……” 小葵一脸焦急,上前就拉着宋舟手臂不放,宋舟也不想真的跟这人置气,犯不上,她只伸手拂开了小葵挽上来的手,拾起断开的碧绿镯子便起身离开了。 小葵见宋舟不理她了,只得跺了跺脚赶紧跟上,因为害怕宋舟不给她药方了,一时急得眼泪巴巴的,边走边绕着宋舟打圈儿。 看着这样一个小丫头,宋舟简直烦得不行,本来也没有打算跟她计较不给药方,她有自己的原则,看病跟私人喜恶向来分得清楚,就像当初陈三儿,她不也一样替他看了吗? “行了,你别绕了,等下到了太医署就把方子给你,你自去抓药吧。” 小葵闻言,惊喜地抬头,“真的?您不怪我口无遮拦了?” 宋舟摇头,心道怪你有何用?犯得着吗?她只想快点摆脱她。 “那过几日您可还会来给玉竹姐姐看病?”小葵忐忑地问道。 宋舟没好气地瞧了一眼,吓唬她,“看你表现。” 小葵赶紧保证,“您放心,我一定闭嘴不再乱说话了,好姐姐,日后您有用得上小葵的地方,小葵一定义不容辞!” 这话宋舟听过就算了,治病救人只是职责,她也没真的想要什么报答,而且以后两人哪里还会有什么交集,所以宋舟完全没放在心上。 她此时哪里知道,人生路风云际会,不过兜兜转转因果循环罢了…… 自那日后,为了避免它们又再度合上,宋舟便留心把断开的镯子分别放进了两个盒子,尽管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会断开,但是她总觉得她好像抓住了什么关键。 并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镯子断开了,这些日子季景辞再也没有隔空出现。 自上次两人不欢而散后,宋舟本也还没做好准备面对他,或许他们都需要静一静,所以她真的没有打算把镯子放在一起来试验。 * 近日,宋舟的日子过得充实而又忙碌。 白日一早,便去藏书阁学习医书古籍,完了再跟林春一起去御药坊当值,跟太医署的同僚交流经验,晚上下值后她便回了房间,整理誊抄无涯子留下来的笔记。 这日一早,宋舟在藏书阁看完医书,奇怪林春怎么还没过来跟她一起去上值,因为之前林春就有贪睡耽误上值的情况,宋舟不放心,只得绕回小院去叫她。 “沈越止,你说你是不是个胆小鬼,区区尺蠖你也怕呀哈哈哈……” 还没进去院子,宋舟便听见了林春嘻嘻哈哈的笑声,她一脚停下了要迈进去的步子。 院子里林春背对着门口,正开心的朝沈越止做着鬼脸,沈越止看见宋舟停在门口,犹如见到救星,三两步跑了过来,指着头顶跳了起来。 “宋姑娘,快帮我,赶紧把这玩意儿给弄开……” 宋舟也没想到,沈越止堂堂男子汉,竟然怕这么几只虫子,不过他毕竟是世子,被人看见像什么话,她无语地看了眼林春,拿手帕隔着,替他捉了下来。 林春叉腰在一旁抱怨,“宋姐姐,别帮他,让他大清早的扰我清梦!” “你还清梦,我让你来太医署是让你学本事的不是让你光睡觉的!” “你!” …… 两人一来一回吵得宋舟头疼,也不知道林春怎么回事,明明日日念着沈越止来见她,等真见了两人又吵个不停。 “你俩要还想吵的话,那我自己去上值了啊?”宋舟无奈,作势转身就走。 “哎,别呀……”两人对了个眼色,异口同声道。 见宋舟真要走了,林春赶紧上前拉住了,“好姐姐,今日不用上值,秦医官刚来通知了,今日齐王大婚,整个太医署都不用当值呢。” “齐王大婚?这跟太医署有何关系?”宋舟疑惑。 自那日从翊坤宫回来之后,宋舟尽量少关心这些八卦,尤其是关于齐王的,可惜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传言在耳边萦绕。 沈越止扯了扯嘴角,嘲讽道:“齐王大婚,陛下有旨君臣同乐,不少人都去吃酒了,还当什么值?” 原来如此,上峰都去吃酒了,下面的人也趁机偷个懒,这样大喜的日子,也没有人会煞风景的说什么。 宋舟点头,看了看她俩,还在呲牙咧嘴的斗鬼脸,她想着还是不打扰他们吧,“那你们继续,我先走了。” 说罢,就要转身离开。 见宋舟当真没有一点兴趣,林春赶紧上前拉着,“宋姐姐,你去哪里?” “我想回藏书阁,刚好那一卷还没有看完呢。” 林春跟沈越止对了个眼神,一拍大腿,“嗐,还看什么书呀,咱们出去玩儿呀,我都好久没出过皇城了!” 宋舟看了看林春,又看了看沈越止,俯身跟林春小声道:“你这日盼夜盼的,还不抓紧机会,我跟着去算什么?” 我的个大小姐哟,林春见沈越止脸都快抽了,想起他交代的事情:务必要把宋舟诓出去,咬咬牙撒了个谎。 “好姐姐,我好久没回去瞧我那杂技团的孩子了,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你好给他们看看呀……” 林春出身杂耍班子,里面有好几个跟她一样的孤儿,林春最大,一直都是她跟她师父照顾着他们,走南闯北赚点小钱糊口。 -- 第92页 即使沈越止把林春弄进了太医署,林春也是每个月都把俸禄带回去养活一大家子。 宋舟是知道这些情况的,因为自己的身世,她也挺喜欢那些孩子的,想着确实也在太医署闷了多日了,索性也就不再拒绝。 于是两人欢欢喜喜地收拾东西换衣服去了…… 沈越止也松了口气,他成日在西苑晃,自家表哥总是默默看着病腿发呆他怎会没发现?之前他就觉得两人不太对劲,问了影书才知道,两人果然有猫腻! 他本来试探性的跟季景辞提议让宋舟过来日常问诊,没想到直接被黑着脸拒绝了,他就知道这两人有事儿。 偏偏两人都不做声,只能他这个和事佬出来解决了。 他心想:哎,心腹不好当呀。 京都房屋租赁不便宜,吃食也贵,荣喜班除了出来表演杂耍,平日都是住在京郊的一处偏僻小院。 “瘦猴子,你今日难道不用参加婚宴吗?跟我们来京郊你怎么赶得上?” 瘦猴子是林春对沈越止的“爱称”。 沈越止早就习惯她这没上没下的称呼,也不介意,只赶着马车,吊儿郎当的开口,“这婚宴要晚上才开始,我有什么赶不上的,再说了,我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赶不赶得上有什么关系?” 林春一想也是,只吐了吐舌头,又缩进了车厢。 因为堆了许多米啊面啊还有些日常用品,车厢有些狭窄,林春跟宋舟挤在一处,一会儿找宋舟聊天,一会儿跟沈越止斗嘴,不知不觉就到了荣喜班。 到了自家的场子,林春一下子蹦下了马车,“噔噔噔”地拍门。 “阿玉,小花,你们春姐姐回来啦,快开门!” 沈越止忍不住嫌弃地捂住了耳朵,担心这破门会给她拍坏了,“你小心点,别把门给拍坏了!” 林春才不管,回头朝他做了个鬼脸,继续拍门。 “这些兔崽子,也不知道跑哪儿野去了,手都给我拍疼了!” 终于,门内传来一个小小声,“春姐姐,轻点儿,我……正……正在开……” “小九?”林春试探着开口。 大门终于“吱吖——”一声打开了,一个只半人高的瘦小女孩拄着门闩直喘气。 林春赶紧接过门闩,忍不住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呀?其他人呢?” 宋舟跟沈越止也围了上来,见她喘得厉害,宋舟替她扎了几针。 小九这喘虚之症是娘胎里带的,不然也不会被扔掉,好在之前林春就带宋舟来替她看过,病情稳定了许多。 小九在宋舟怀里歇了会儿,气息终于平稳了许多,她笑了起来,“春姐姐,小舟姐姐,阿止哥哥,你们来啦,师父跟三哥……他们今日早上说去京里领喜饼,这会儿应该去隔壁村儿给大家伙们发喜饼去啦,只留了我看家。” 隔壁村是个麻疹村,因为这个病,这附近都少有人来,所以这院子才如此便宜,因为住得近,荣喜班又都是孤儿,大家同病相怜,倒走得很近,每次出门,都会给隔壁村子带点东西。 原来如此,林春放下心来,沈越止看了看天色,“他们去多久了?” “不久,估计要有会儿了呢……” “嗐,那咱们把东西放下来,烧火做饭吧,等他们回来也差不多开吃咯。” 林春撸了袖子就要开干,被沈越止拉住了,两人对了个眼色,沈越止开口,“这么多东西,咱们三儿得下到什么时候?不如咱们一起去村子里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吧,回头大家一起下也快点。” 林春看了看沈越止抽动的眼角,又瞧了瞧宋舟,“也行,宋姐姐,咱们一起吧,正好把带的东西给他们带过去。” 宋舟专心给小九取针,没有注意两人的一来一往,待取完,她摸了摸小九的头,“嗯,一起也行,走吧。” 她留下了给常喜班的东西,跟着喜滋滋的两人往麻风村而去。 第55章 麻风村唯有你,我不想有任何误解 麻风村是京都附近患了麻风病的人的统一居住地。 村子四周建有围墙,有专门的赤脚大夫跟看守,他们有些是被家人嫌弃,有些是落下残疾不愿忍受别人异样的眼光自愿搬过来的,进去之后他们大多不能也不愿意再出来,总之都是一群可怜人。 与荣喜班说是隔壁,其实也有三四里路,宋舟几人到村门口的时候正巧见到林四背了个空背篓出来,见到了熟人,几人赶紧上前。 林四见到林春几个,很是开心,“春姐姐,你们怎么过来了?” “我听小九说你们跟师父去京都领了喜饼过来给大家分呢,正巧咱们也带了些东西,就先过来了,师父他们人呢?”林春垫着脚往林四身后望。 林四一个半大小伙,长得颇为老实,闻言挠了挠头,“额,师父说今日热闹,跟三哥五妹他们留下开场子去了,叫我先把喜饼带过来的。” “那他们还在京都咯,就你?这么快就分完了?”林春显然不信。 林四手脚是有些不太灵活的,平日在班子里也多是干的打杂的活计,这会儿被林春质疑,他也不生气,憨憨笑,“嗯,我在路上遇到了景公子,他跟家仆听说我过来麻风村,便捎带了我一程,还帮忙分发了喜饼。” 沈越止挑了挑眉,心里有些数,适时出声,“景公子?” -- 第93页 林四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围墙后传来一阵阵齿轮滚动的声音。 宋舟心头一跳,朝村子大门看去,就见影书推着一身蓝色常服的季景辞,翩然立在门口。 沈越止见两人就这么看着,也不说话,他只能突兀地咳嗽了两声,然后笑嘻嘻打招呼,“呀,表哥,真巧呀!” 见季景辞只木着脸,依旧不做声,他猛朝林春挤眼色。 林春会意,拉了拉宋舟,讨好道:“嘿嘿,是挺巧的哈,这都能遇上,宋姐姐你说是不?” 宋舟这才明白大清早的这两人暗戳戳地搭台说要回荣喜班,又来麻风村是何意,感情是为了凑合她跟季景辞。 宋舟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其实早上看这两人眉来眼去,她就有些预感,此时再见,她也平静许多。 这段时间她也想过了,两人身上的怪事并不是谁能掌控的,就不存在他故意接近的说法,也是自己要他帮忙查她的身世的,不管他以后有没有要利用这件事的心思,至少最初的时候是没有的,她或许对他太过苛刻。 也可以说她对想要亲近的人,总是会要求格外严格。 想明白了这些,宋舟内心平和许多,她上前一步,朝季景辞笑了笑,“景公子。” 季景辞本来是有些后悔的,昨日沈越止诓他,说阿沈有些不适,他想着确实也有段日子没来看他了,今日便过了来。 其实他隐隐觉得沈越止可能会带宋舟过来,虽然这些日子气早消了,可是也放不下面子去找她。 直到他听阿沈说沈越止带了俩姑娘来,他不自觉的让影书推了他出来。 可惜在见到她的那一刹,她明显是没有想到的样子,倒是自己眼巴巴的盼着,太子殿下一时不禁冷了脸,暗嘲自己自作多情。 可当宋舟主动站出来笑眯眯地打招呼,季景辞忽然觉得天空都明亮了不少,心情蓦地开朗起来,刚刚那些不快,很快就烟消云散。 “宋姑娘也在……” 眼见着两人打过招呼,沈越止跟林春都松了口气,气氛忽然就自然了起来。 林四后知后觉地一拍脑袋,“原来大家都认识呀……” 林春戳他,“对呀,赶紧帮忙,我们带了些药材跟日用品,你快帮忙分下,咱们还要回荣喜班呢。” “影书,阿沈,你俩也去帮忙。”季景辞朝身后吩咐道。 “是。” 宋舟这才注意到那个名叫阿沈的高大男子,他浑身罩着一层麻布,看不清面容,手脚活动起来似乎并不是很利落。 季景辞见宋舟好奇地打量阿沈,走近了朝她解释,“阿沈是我乳嬷的孩子,因为小时候生了病面容奇异,一直待在这麻风村做看守,平日未曾出过门。”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不要老去看他,他会不习惯。” 宋舟诧异极了,她没想到还有这等缘故,只能抱歉地朝阿沈拘了一礼,吓得阿沈嘴里支支吾吾连连摆手,宋舟还以为他怎么了,一时间有些错愕。 季景辞顺手拉开宋舟,朝阿沈挥了挥手,阿沈点点头自去忙了,季景辞才回身笑道:“你这礼吓到他了,他不擅长跟外人打交道,知道你没有恶意,叫你别介意。” 宋舟没想到季景辞跟麻风村还有这渊源,想来他乳娘的孩子应该条件也不差呀,为何非要来这里? 季景辞见她发呆,知道她心里有疑,轻声替她解惑:“他是自己愿意过来的,寻常人总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他在这里比较自在,乳嬷年纪大了,不能常常来看他,我有时出来走走,就顺道过来看看。” 其实季景辞也是个很敏锐的人,对于季景辞的说辞,宋舟半信半疑,不过没表现出来,只点了点头掩饰,她直觉阿沈有些奇怪。 两人说话间,不一会儿,阿沈就把东西带进麻风村去分发了,时辰不早了,这边也不方便久留,几人准备回荣喜班。 眼见着要走,季景辞轻咳几声,沈越止会意,诚恳地邀请,“表哥,你要不跟我们一起吧,晚上咱们回京都也可做个伴儿。” 林春向来会看眼色,闻言喜滋滋地跳起来,“对呀,人多也热闹,宋姐姐你说是不是?” 宋舟本在专心跟赤脚大夫清点药材,闻言见大家都看着自己,忍不住莫名其妙,“都看我作甚?这要看景公子是否方便啊?” “如此也好。”季景辞看了眼影书,影书随即便去准备车马了。 来来回回折腾,一行人终于在晌午回了荣喜班,眼见着林春师父他们还没回来,一群人为午饭发起了愁。 林春摸了摸肚子抱怨,“早知道该留几个喜饼呀,咱们还可以凑和一顿。” 沈越止没好气,“早知道,早知道你咋不学做饭呢?好歹能顿顿凑和呀……” 林春不服气了,“我会呀,就是担心你个公子哥儿吃不下!” 沈越止跟林四林九一想到林春做的黑暗料理,不禁浑身打了个哆嗦。 宋舟看他们推来搡去的,擦了擦手挽起袖子,“我来吧,就是可能会简单点。” 她这些年跟着无涯子走南闯北,后来又一个人开医馆,很多时候都是自己准备吃食,所以手艺还算过得去。 一听有人愿意做饭,大家伙儿可开心了,林四自告奋勇地说替她生火,两人便在厨房忙了开来…… 荣喜班的院子不大,人又多,房间早就住满了,所以林师父就另在院子边角辟了一小块地搭了个四面开阔的厨房凑和。 -- 第94页 林四做饭不行,烧火倒是一把好手,想来平时没少干这事儿,很快,厨房就升腾起了蒸蒸热气…… 季景辞闲来无事,静静地坐在院子里的大槐树下看着宋舟忙碌,她不知道在切些什么,“叮叮叮”地很是专注,额前的碎发掉了下来也浑然不觉,只偶尔抽空朝耳后捋一捋。 时已近冬,天气略略有些阴冷,房顶升起的袅袅炊烟却让季景辞感到丝丝暖意,他直直望着烟圈出神。 他这短短半生,得到的很多,失去的也不少,见识过权利倾轧,体味过人情淡薄。 他曾以为这一生就要在蝇营狗苟中度过,搅在皇室权利的漩涡中不得解脱,但此时内心却如此平静。 “吃饭啦……” 季景辞回头,见宋舟正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过来唤他,白皙的面容透出了滴滴细密的汗珠,她也不管,只用挽起的袖子轻轻地擦了,露出来的纤细手臂上似乎被蹭了块碳痕…… 他见过她许多样子:不屈不挠的,细心认真的,不卑不亢的,据理力争的……但是这样有烟火气的她还是第一次。 明明是截然不同的形象,重合在一起却意外的和谐,每一点都敲在他的心上,让他心有戚戚,无比贪恋。 季景辞吁了口气,正视着她,“宋舟,你先放下它,我有话对你说。” “何事?”宋舟将汤面搁在一旁,有些不明所以。 大槐树的枯叶都快掉光了,只还有几片固执的不肯落下,风一吹,又零星地掉了几片。 季景辞拾起一片,放在手心,看着泛黄的落叶,认真道:“我有自己的私心,也曾经想过利用你的身世,但是从来没有骗过你,到目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是上天让我们有了特殊的相遇,你于我,有特殊的意义,你对我有所怀疑,不是你的错,是我做得不够罢了。” 他推着动椅,靠近她,凝视她,“说来不怕你笑话,我生来拥有一切,却又失去一切,比之常人,更为自负敏感,旁人如何想我看我,我都不屑理会,唯有你,我不想有任何误解。” 宋舟听了这番话,不是不震惊的,她能想明白他不是故意的,但是也并不想再去深究以后,只是想渐渐地淡了,各走各的路,毕竟他们从来都是无名无分。 可是他敏锐地感知到了,骄傲如他愿意放下身段来解释,宋舟想起两人相安无事的每一个平淡夜晚,想起他们在被人追杀的雨夜相互扶持,一时鼻子有些酸酸的,或许心不知不觉地软了,只是说出来的话依然坦诚又不好听。 “你这样说话,我都有点不适应了……”宋舟吸了吸鼻子,挺起了背脊,“但是我并没有觉得我有什么过错,我虽然相信你,但是那也只是基于我自己的判断,理智告诉我我自己的判断也未必正确。” 她认真地看着他,“所以我不会轻易的下结论,也无法明确的给你什么承诺,咱们且走且看吧。” 季景辞没有听到想要听的话,可是转念一想,这才是宋舟会有的回答啊,她虽然坚韧不折,但是从小漂泊不定的经历让她很没有安全感,连她自己也是不信任的。 季景辞失望之余又心疼不已。 他想,慢慢来吧,反正他自己还有硬仗要打,也不必非要早早把她拉扯进来…… 第56章 落榜那你现在可有心仪之人? 这个初冬,京都最隆重的大事莫过于齐王大婚。 那场婚礼,虽然已经过了好多日了,却仍旧为京都百姓津津乐道:十里红妆,京卫开道,宫门迎亲,喜饼都连发了三天…… 齐王跟长公主,圣宠可见一斑,齐王跟萧家,在朝堂上一时风头无两。 太子完全成了背景板,连才击败南诏的西南王沈怀,也低调的又回了封地西南。 不过再热的水也有冷却的一天,京都人特别是聚集在京都的学子很快又为另外一件事沸腾起来,那就是科举揭榜。 这日一大早,即使天气不好,贡院门口的张榜栏前也围满了来看榜的人。 贩夫走卒,文人学子,侍女家仆混杂其间,好不热闹…… 只可惜有人欢喜有人愁,榜前人间百态不过如是。 今日恰逢休沐,宋舟也在其中。 她是在路上碰见孟亭的书童阿秀的,听闻孟亭落榜,宋舟有些难以置信。 孟亭是渝州城出了名的才子,不仅书画一绝,文章也一直由他父亲指导,甚至青出于蓝做得更好,之前童生乡试都是头名,所以宋舟一直认为他此次定会高中。 可惜宋舟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三遍,都没有找到他的名字。 孟亭确实落榜了…… “你家公子呢?”没有见到孟亭的身影,宋舟有些担忧。 阿秀已经快哭了,“自看了榜后,公子就不见了,我到处找,这才碰到了您,宋姑娘,你说公子会去哪儿?” 虽然还是大清早的,但天色乌黑,眼见着就要下雨。 想到孟亭向来体弱,宋舟没好气道:“你是他书童,还问我他去哪儿了?!他日常都爱去哪些地方?” 今日出来得急,阿秀穿得不多,冷风一吹,浑身直哆嗦,“公子平日刻苦,也不常跟同窗出门,常去的就是书院跟临湖楼诗社。” 宋舟想起之前孟亭跟她说的地方,书院她一个女子是进不去的,只能去其他地方看看。 -- 第95页 想明白之后,她朝阿秀交代道:“这样,你回书院去找他,若是没有就去他交好的同窗那里问问,我去临湖楼看看,不管找不找得到,咱们傍晚时分在书院门口通个气。” 孟亭要是出了事,阿秀也别再想回渝州了,孟老爷非扒了他的皮,且平时孟亭对他不错,他也不想孟亭出事,见宋舟肯帮忙,阿秀非但不计较她语气重,反而充满感激。 “嗯,多谢宋姑娘了。” 说完阿秀就匆匆往书院而去。 宋舟也一路往临湖楼走,她其实倒不是担心孟亭会像寻常学子那样想不开,毕竟他是差点死过一回的人,本就比寻常人洒脱。 只是总是要亲眼看见才能安心的,他身体本就不好,这一郁卒不知会怎样,宋舟承他恩惠,又是自己亲自救回的人,她不希望他有什么闪失。 临湖楼是一家茶社,开在护城河的边上,因为风景秀美,常有文人雅士聚集,久而久之,这里的诗社便成了京都一景,不少学子慕名而来。 今日比寻常还要热闹,有高中之人在此高谈阔论,有阿谀奉承之人在此活动,也有人酸不拉唧找事儿的,好在大家都忙,一个个兴致颇高,没有空去注意宋舟一女子的出现。 楼上楼下找了一圈,并没有看见孟亭的人影,宋舟有些无策,突然,楼下靠近护城河的那边传来一阵哭声。 宋舟探身往窗外瞧,一群人正围着一浑身湿透的青衣男子指指点点,一名年轻妇人趴在他身边边哭边拍,旁边还有个小男孩时不时的抹眼泪…… 只见男子嘴唇翕动,宋舟听不清那男子说了什么,只听得周围人声更大了。 雨丝已经密了起来,她突然有些心慌,男子身材瘦削,脸色发白,难道是孟亭? 她忍不住撑了伞便往河边而去。 离得近了,宋舟扒开人群,努力往里面挤了进去,这一看,才放下了心,男子面色青白,止不住地哭诉,却不是孟亭。 身边的年轻妇人的哭骂声却愈发清晰。 “你这该死的呀,做甚那么想不开要跳河,你才考了四次,人家隔壁老王头都快七八次了呀,你个作死的,真要出事儿了咱娘俩可咋办?” 小男孩也忍不住趴在男子身上,抓了衣服撕心裂肺地喊“爹”。 面对周围人的指指点点,男子又是后悔又是羞愧,一家人抱头痛哭起来。 宋舟有些失望,撑了伞就要继续去找,忽然人群里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宋……宋姑娘……” 是孟亭的声音,宋舟惊喜回头,只见他撑一把油纸伞,悄然立在人群尽头。 听闻阿秀担心,孟亭没有想到宋舟会来找他,一时间有些赧然,他朝宋舟拘了一礼,抱歉道:“是在下的错,没有跟阿秀交代清楚,给宋姑娘添麻烦了。” 宋舟见他虽神色自若,但嗓音略哑,心知他不似往日心宽,只能解释道:“没有的事,咱们是朋友,你又于我有恩,就是阿秀不说我也会来找你的。” 只是没想到以他的才华会落榜…… 宋舟怕他多想,安慰道:“孟公子,你是渝州有名的才子,也是我见过的最有才华之人,即使此次差了点运气没有高中,下次也定能如愿以偿的。” 换成其他人说这话,孟亭可能会想是不是在嘲讽,可是换成宋舟,她向来坦诚直白,他…… 孟亭想起之前的打算,本以为高中之后就可以争取自己的亲事,可惜天不遂人愿,人外有人,这官场科举,比他想象的要水深得多。 若是一直没有高中,难道一直拖着?他等得起,那宋舟呢? 她说他有才华,又如此担心自己,会不会……会不会…… 他想起宋舟悉心替他母亲诊病,想起两人灯会出游,想起州府大堂并肩作战…… 细密的雨丝在北风中斜斜落下,宋舟看不清孟亭的脸,好在一阵沉默之后终于听到了他的声音。 “宋舟,孟竹筠有一问想向你请教,或许有些冒昧,还先请你原谅在下的唐突。” 忽见他如此正式地称呼她,宋舟心头莫名有些奇怪,但话已至此,她只能点点头。 “在下曾向父亲要一承诺,若是此次科举得中,便能亲事自主,求娶自己心仪之人,然天不遂人愿,京都水深,好在在下还有功名在身,不再依赖家族也算能成家做主,你可愿……” “孟公子!” 宋舟听明白了孟亭的话,趁他还未说完,她打断了他,“宋舟向来敬重读书人,然也只是敬重而已,公子救我免于牢狱,宋舟一直心怀感激,在宋舟心里,公子不仅是朋友,还是恩人……” “但也仅此而已是吗?”孟亭听懂了她的话。 宋舟点头,直截了当的承认。 或许曾经不是,但是那也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自她决定将那六面宫灯收起来,心中就再无瓜葛。 接二的打击让孟亭有些心灰意冷,但他又不愿就此死心,他怀着最后一点希望,问:“那你现在可有心仪之人?” 若是没有,或许他还能再有一次机会争取。 宋舟想起了季景辞寂寥执拗的背影,想起雨夜崖下艰难的扶持,她没有回避,点了点头。 孟亭想到了父亲的信,想到了宋舟自愿留在京都,他心下似乎明白了什么。 或许他曾经有过机会,只是不知不觉间就错过了…… -- 第96页 孟亭心下难过,但他自小就熟读圣贤书,讲求君子之道,颇为拿得起放得下。 况且今日本就是他一时没有控制住,他朝宋舟拘了一礼,抱歉道:“宋姑娘,是在下唐突了,今日胡言,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只当做无事发生就好。” 孟亭如此说,宋舟心里好过很多,她朋友不多,孟亭算一个,她也不希望两人就此陌路。 “孟公子刚刚说的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宋舟问完,孟亭微怔,待反应过来,两人都笑了起来…… 或许内心还需要时间,但是至少现在表面上云淡风轻。 “你接下来有何打算?是要回渝州吗?”宋舟问。 “可能暂时不会回渝州,还有些事情未完,”想起刚刚同窗跟他说的事情,孟亭怅然开口。 宋舟诧异,孟亭也不解释,只望着临湖楼的大厅出神。 听闻今日诗社宴请的,是刚中了头甲的萧子显等人。 孟亭朝宋舟拱手,“宋姑娘,今日多谢了,在下回头自去跟阿秀说道,你若有事,还请自便。” 经过了刚刚那些事,宋舟知道再留下去只会徒增尴尬,她点点头,就此与孟亭别过。 回到太医署的住处,宋舟浑身懒懒的,也不想再去藏书阁看书,她拿出盒子,取出两截断镯,仔细打量。 镯子颜色比之前浅了许多,断口处平整光滑,一点也不似寻常摔坏了的普通镯子,透过光观察,里面似乎还有一丝丝的白色纹路,不是絮状的,是真的一条条完整的纹路……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她揉了揉太阳穴,直觉这镯子有古怪。 突然她打了个喷嚏。 想来是今日受了凉,害怕会得风寒,宋舟只得暂时搁下手镯,去换了身衣裳,又替自己熬了点姜汤。 喝完后,整个人舒坦了许多,只是头还有些昏昏沉沉的,她摇摇头,索性趴在床榻上,迷迷糊糊间就睡着了…… 屋外细密的雨丝还在下着,不知过了多久,那两截断镯发散着幽幽绿光,竟慢慢又合在了一起…… 第57章 醋意可是你,我觉得还能争取一下,再…… 时近傍晚,因为天色不好,闻正堂早早亮起了灯烛,太子季景辞跟太子太师徐聘正在对弈,少詹事陈楠在旁候着。 徐聘不惑之年,一把美髯飘逸出尘,他伸手捋了又捋,一时间不知该落子哪里。 季景辞搁下玉子,伸手指了指棋盘下处,“老师,这里。” 徐聘笑呵呵地摁下黑子,“数月不见,殿下棋艺越发精进,只怕下次得让个三子臣才敢上了。” 季景辞知道,徐聘这是夸张的说法,他笑笑也不继续,转身问陈楠:“少詹事,事情进行得如何了?” 陈楠躬身点头,“回殿下,臣已联络了多名学子联名上书,不出明日,弹劾折子便会递到陛下案头。” 陈楠是辛丑年的两榜进士,虽然晋安帝大力培植自身势力,提拔寒门学子,但是陈楠并未得到重用。 倒是当时的主考徐聘,将他举荐给了太子,太子知人善用,他自己也争气,一路成为了太子府少詹事。 季景辞也没想到,事情比预想的还要顺利,季景喻跟萧家比想象的更贪婪,连面子都不屑做,这次中榜之人,竟然全部是出自世家大族,不管是落魄的,还是远房族亲。 他们为了自身利益,不仅在士族举荐出仕这条路上设置障碍,还意图包揽科举。 经过这几朝,许多寒门子弟通过科举改变了命运,他们在朝中也自成了一股势力,这次怎么会咽得下这口气? 可惜季景喻被萧家裹挟,没有其他选择。 太子季景辞弯了弯唇,没想到他这个哥哥比想的更软弱,也不知道明日晋安帝看到这些折子会作何感想…… “你先不要上去了,依孤看这事儿可能还会有惊喜,咱们先等着看。”季景辞淡淡吩咐,顺手又下了一子。 这会儿难道不该把火势拱得更旺一些吗? 陈楠疑惑,“殿下,万一陛下把这事儿压下来,这可怎么办?” 徐聘落下一子,嘟囔道:“这傻孩子,你放心,陛下可没那么糊涂,为了个儿子连底线都不要了……” “就算不要,有些人也不会允许,到时候咱们再加火也不迟……” 季景辞定下玉子,淡淡笑道:“老师,承让了!” 徐聘搁下黑子,哈哈笑道:“大意了,大意了呀!” …… 季景辞回到临风斋时已经有些晚了,北风裹挟着雨丝更显阴冷,进屋后,他很快感觉到了屋内的不同寻常。 他随即解开沾湿了雨点的披风,顺手挥退了身后的宫侍。 临风斋的内室日常是灯火通明的,今日内里却并不明亮,季景辞穿过落地罩,绕过博古架,眼前的景象让他不觉弯起了唇角。 那头有些暗,只微微有些从未闭的窗门处射进来的光线,梳妆台上不知是什么东西散发着幽暗的绿光。 宋舟躺在床榻上,鼻翼翕动,依稀能听见她粗重的呼吸声,季景辞蹙眉,这是生病了? “宋舟,宋舟……” 季景辞推了动椅至交界处,窗户开着,冷风冷雨直往房间里吹,这样下去,只怕更易受寒,季景辞只得继续唤她。 “宋舟,宋舟……” -- 第97页 或许本也睡得不安稳,宋舟又总觉得有人唤她,终于一声“嘤咛”醒了过来。 季景辞见她醒了,莫名松了口气,忍不住问道:“你是大夫,不知道这样很容易感染风寒么?” 宋舟还没缓过神,她揉了揉太阳穴,慢慢坐了起来,待听清了季景辞的声音,她捏了捏手背,缓缓眨了下眼睛,“我……你……我这是在做梦吗?” 季景辞哪里见过宋舟这个样子,发丝有些散乱,看着迷迷糊糊的。 他只觉得心都要化了,但一想到她这么不注意,他又没好气道:“是,就是在做梦,你的梦里怎么总有我呢?” 说完他自己有点不自在,轻咳了声又补充了一句,“你先把窗子关上,把灯点了。” 宋舟摇了摇脑袋,冷风一吹,清醒了许多,她起身点上了灯烛,慢慢踱至窗前把窗子给关了上,忽然,梳妆台上完好无损的手镯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手镯恢复了通体碧绿,在烛光下散发着盈盈幽光,里面的白色纹路消失不见了…… 宋舟拿起镯子,对着烛光细瞧,不,并不是不见了,只是也变成了绿色,不仔细根本看不见。 季景辞见她看得认真,蹙眉问道:“可有何不妥?” “你还记得咱们有多久没有这样看见彼此的影像吗?”宋舟看着他。 季景辞嘴唇微抿,他当然知道,自那次不欢而散之后,两人再未这样相处过。 宋舟也不是真的要等他的回答,见他不说话,她继续说道:“之前就有猜测,我们能看到彼此的影像,跟这个手镯有关,之前我进宫的时候不知为何它又断开了,我就把它分开放了,结果影像当真没有再出现,直到今晚。” “今晚?我见到它的时候它还是完好的,躺在你的梳妆台上。”季景辞理了理袖脚。 “对,但是我之前是把它们分开的,前几次也是这样,断开后若是不用盒子隔开,过不了多久它们就会自动合上。” 季景辞抿唇看着宋舟,不说话。 宋舟见他神色古怪,摸了摸自己的脸,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这些日子大概就是故意的吧,不想见到他。 宋舟见他神色不悦,想到了一些事,有些讪讪,赶紧转移话题,“我试过了,这镯子看着似玉似石,却针戳不进,摔砸不坏,断开的几次,断面整齐,合好后又完全看不出来接口。” 这等怪事确实很难解释,季景辞也第一次听见这种稀奇事,“它断开过几次了?” 宋舟仔细想了一下,“三次,第一次是我进宫作证那日,第二次是在秋日宴上,第三次是我去翊坤宫替一名女官看诊。” 前两次季景辞也听宋舟说过,有些印象,这次,是去翊坤宫……季景辞眯了眯眼睛。 “你去翊坤宫是在看诊的时候断开的?” 宋舟摇头,“不是,是在回来的路上,当时碰巧遇上……皇后娘娘,这镯子掉了下来,还被宫里的女官斥责了一番。” 偏偏那么巧,又遇上了章若华…… 季景辞莫名觉得这事儿跟她脱不了干系,不过这也只是一个猜测,他更在意的是宋舟为何要去翊坤宫为一名宫女看病,竟然还被区区女官斥责。 他有些不爽,“你堂堂太医署有名有姓的挂牌医官,何必给一个宫女面子?秦令也太不懂事了,孤的人也敢使唤!” 宋舟本就是自愿去的,她并不愿意牵连秦医官,好心替他解释,“当时没人值守,碰巧遇上了,我自己也想去看看的。” 见季景辞目光幽深,她又落寞的补了一句,“听说皇后齐王母子情深,我不过是想亲眼见见罢了……” 或许是病了,她如此坦诚,难得看着有些许脆弱。 季景辞心头忍不住也泛着点点酸,即使再不愿意承认,他也不能否认他自己也曾羡慕过,甚至常常觉得他父皇跟章若华母子才是一家人,他们都是破坏他们家庭的罪魁祸首。 然而他们这些晚辈又做错了什么呢?既然没有做错,甚至明明比他们做得更好,为什么要受到如此不公的待遇? 所以该他的,他就要去争取,绝不会拱手让人,还要连着宋舟那一份儿。 季景辞的眼眸深邃,内里闪着奇异的光芒,看得宋舟有些不自在。 她不禁摸了摸自己微红的脸颊,一本正经地解释:“可能是今日不小心淋了雨,好像有些发热。” “你今日休沐,出皇城了?”季景辞蹙眉,怪道今晚上门窗没关就躺床榻上睡着了…… 皇城各衙门包括进宫城,四处都有宫人侍卫,又有游廊亭台,不太可能会淋雨。 宋舟点头,语气颇为遗憾,“我有个朋友参加了这次科举,本来我以为他肯定能中的,刚巧今日休沐,正好顺道恭贺一番,补上之前错过的,谁知道他落榜了。” “朋友?”季景辞眉毛挑了起来,宋舟在京都认识的人他都知道,这能参加科举的除了渝州认识的孟亭还能有谁? 他想起之前让影书去查的事情,心里就有一团火,一拱一拱的,没想到他们在京都还有联系,甚至她还特意去找他…… 她知道孟亭若是高中了就打算去提亲吗?是不是他之前就已经跟她说过了?那她……答应了? 季景辞用力摩挲着手上的白玉扳指,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是那个叫孟亭的人?” -- 第98页 宋舟点头,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 他总不能说特意叫人去查过吧,此时他都后悔提起这个名字,只能敷衍道:“你不是以前提过?” “有吗?” 见宋舟一脸疑惑,季景辞肯定道:“这么快就忘了?你那六屏宫灯?画五毒枇杷的那个?我现在都还记得你当时那个欢喜劲儿……” 越说越不得劲儿,是啊,那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展露少女心事,可惜不是因为他…… 宋舟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毕竟这是很私密的事,被他这么一说出来,她脸又红了,只能强行解释,“那个宫灯确实做得很是精致。” 季景辞不置可否。 不太想跟他讨论这个事,宋舟换了个方向道:“孟亭确实是有才的,那些画都是他画的,听说有他父亲指导,他文章也写得不错,可能差点运气,说不得下次就中了。” 这些话在季景辞听来就有些不入耳了,他冷笑一声,“这些跟科举也不见得就是一回事,需知我大晋人杰地灵,藏龙卧虎,凭什么他孟亭就该高中?” 总觉得季景辞这会儿说话怪怪的,宋舟本是坐在梳妆台前摆弄着手上的镯子,这会儿回过味来,却突然明白了什么。 她起身往季景辞这边走,待行至交界处站着,突然弯腰定定地平视着季景辞,眉眼带笑,问道:“你这是在吃醋吗?” 她的脸颊带着丝病态的红晕,让她本来清丽的面容多了丝俏皮与妩媚,他未曾想她竟如此直白,让他心跳差点漏了半拍。 许是关了门窗,卧室显得有些闷,也或许是有些低热,宋舟脑子不甚清醒,她就这样一直看着季景辞,静静等着他的回答。 他堂堂大晋太子,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呢? “是的,难道还不明显吗?” 季景辞反问,又移开了目光。 他摩挲着腰间的盘龙玉佩,轻轻仰倒在动椅上,望着屋顶,声音有些凉凉的,“我派影剑去过渝州城,也知道你曾经对孟亭的打算,我承认我至今为止最羡慕的人除了二哥就是孟亭,但也仅仅是羡慕而已,我深知自己可以做得比他们更好……” 他又坐了起来,看着她的眼睛,执着地问道:“父皇不愿意给我机会,我早已经不再稀罕,可是你,我觉得还能争取一下,再争取一下,宋舟,你觉得呢?” 明明是听起来那么不好听的话,宋舟却在他看似强硬的语言中感受到了一丝委屈,心里莫名有些感同身受的酸涩。 “哧~傻子。” 她心里微叹:虽然咱们都嘴硬,但是答案在我决定留下来的那一刻就给过你了啊! 窗外雨丝还在淅沥沥地下着,整个京都都已经沉入了黑暗,只有西苑临风斋跟太医署的一个小院还亮着昏黄的灯火,在夜色中彼此照亮…… 第58章 案发你去趟太医署,就说本王妃有些不…… 辛未年,冬至。 整个大晋还沉浸在一片浓雾严霜之中时,一些京都的车马已经动了起来,穿过漫长的街道,陆续往皇城赶。 奉天殿的橙色灯火一一点亮,这座大晋的政治中心率先苏醒过来,默默承受着君王的震惊与怒火。 晋安帝季昶,看着堂前跪着的几名大臣,为首的有御史大夫蔡项,吏部侍郎王敬恩,礼部员外郎鲁木齐等人,不少还是他亲自提拔的…… 他越想越生气,忍不住一把将手中的联名上书折子重重敲在御案上,“蔡项,你来说说这是何意?” 御史大夫蔡项,已年逾不惑,闻言也不慌,反而理智气壮的回答:“回禀陛下,臣闻近日关于新科举子议论纷纷,科举舞弊一说尚在其次,本也荒谬,最令人气愤的,是这次科举有人为了一己私利左右阅卷。” 他瞧了瞧站在前面的礼部尚书萧元岚,哼声继续道:“臣身为御史,深感自身之责,科举乃国之大事,先祖钦定,陛下今次特开恩科,臣闻此事,深感痛心,不论是否有人从中渔利,还望陛下彻查,以正风气!” 蔡项这话,就差直接点本次科举主考齐王季景喻跟礼部尚书萧元岚的名了,萧元岚是萧元崇族兄,闻言赶紧站了出来。 “陛下,此事纯属污蔑!老臣主持科举也不是一年两年,从未发生过徇私舞弊之事!今次一些落榜学子,心生不忿就敢联名上书,定是有人唆使,况若是落榜就联名上书,此举难道无威胁之嫌?置科举威严于何地?还望陛下明察!” 吏部侍郎“哼”了一声,也直剌剌讽刺道:“尚书大人,若是子虚乌有,您老何必如此激动?此次数百名学子敢联名上书,实乃罕见,莫不说这其中是否另有隐情,单是文人舆论,就如笔如刀。” 他调转话头,朝晋安帝道:“陛下,臣认为,不管此事如何,都应重新彻查此次阅卷,方能堵住悠悠众口,也能彰显朝廷坚决杜绝科举不正之风的气度!” 以礼部员外郎为首的几名大臣纷纷站了出来,“臣附议!” “你们这是要作何?难道是想学那些落榜学子,以势逼人?”礼部郎中杜尚恩当然不甘上峰孤军奋战,也站了出来。 蔡项丝毫不买帐,继续逼问:“到底何为以势逼人?若要说,倒是要请萧大人好好出来解释解释,为何取录的贡士有几名江州萧氏族人?江州萧氏跟他兰陵萧氏有何干系?还有不少亦全是世族远亲,感情这科考何时也被世家垄断?难道被传言说中了,寒门当真难出贵子?” -- 第99页 萧元岚胡子都要翘起来了,颤巍巍撸起袖子就要反驳,他蔡项不就是寒门出身的!这是故意打抱不平呢?世家有族田,有族学,有更好的资源,考得好有什么可奇怪的?! 晋安帝见两方争得不可罢休,气得拍案而起! “都给朕住口!真当朕这朝堂是菜市口买菜还是做甚!平日一个个都是自持有身份的大人,这会儿倒不嫌有辱斯文?!” 见晋安帝发怒,众臣面子还是要给的,异口同声地跪下劝道:“陛下息怒!” 晋安帝看到这份联名上书的时候,内心不是不愤怒的,为了跟世家抗衡,他向来喜欢提拔寒门学子,而科举,简直是最好的途径,可是效果也一直不是很好。 这里面原因有很多,他自己心里也清楚,但是受限于自身条件,寒门学子即使寒窗苦读,也确实很难跟世家大族的子弟一样。 人脉,眼界,见识,都是他们的短板,这些年能混出来的更是了了…… 当然也有某些方面特别出类拔萃的,得到了重用,可是这些人也慢慢形成了自己的势力,比如这次以御史大夫蔡项为首的利益小团体,竟然公然在朝堂上挑衅以萧家为代表的世家大族! 他一直想利用这些人来慢慢拆分世族,可是万万不是这一次,因为这次恩科,本就是为了提升齐王的政治声望,为他积累资本,跟太子分庭抗礼。 这些旁系世家子弟,不似无依无靠的寒门子弟,靠着科举出身,非但不会感激朝廷,反而会更加向世家本族靠拢,如此一来,这科举还有何意义? 晋安帝竟突然有了些无力感! 他以为齐王跟萧家联姻,就能得到萧家的支持,没想到反倒是季景喻跟萧家融成了利益团体,看着这取录榜单,竟全被世家垄断,这与他期待的结果完全背道而驰。 想到这些,他就只觉得额头的青筋砰砰直跳,这群人,明着是左右科举,实则难道不是试探他的底线?然后一步步往下压?偏偏他还怕打到老鼠伤了玉瓶儿。 “齐王何在?” 晋安帝平复下心绪,决定再给一次机会,毕竟是自己心爱的孩子,此时也不宜动萧家,但是无所作为怕又会让自己一心提拔起来的人寒心,并且让人继续试探他的底线,所以他下了决定。 季景喻身有王爵,现在又在礼部做事,此次科举便是以他为名义上的主考,所以早朝他也是一直在的,其实上朝前他就得到了落榜士子联名上书的消息,心头已经有了计较。 他站了出来应声,“父皇。” “此次主考是朕亲自交给你跟萧卿的,萧卿年迈,又是长辈,这事儿算是你一人主导,事情现在成了这样,你有何话说?” “回禀父皇,此次科举,儿臣敢对天发誓,绝无半点私心,共事多日,主考阅卷的众位大人,儿臣敢担保,亦跟儿臣一般无二。” 表完了态,见皇帝脸色不佳,齐王季景喻话锋一转,“然有数百学子联名上书,是有人心有不甘蒙受唆使,还是真有何疏漏?为了以示公正,儿臣愿亲力彻查此事,以堵悠悠众口!” 看着一身亲王朝服,器宇轩昂的爱子,晋安帝颇感欣慰,这正是他想做的。 看来儿子并非完全不知事,自己私下再提点一下,若是他们能顺着这次台阶下了,平定这场风波,除了主考官面子上过不去,其他事情都会欣然解决,大家都能接受。 晋安帝下令:“齐王言之有理,各位爱卿也是朕的肱骨,此事就由齐王并礼部官员着人重新审阅试卷,定要给广大学子与关心这件事的大臣百姓们一个交代!” “陛下……” 吏部员外郎鲁木齐还有话想说,被晋安帝止住,“鲁爱卿,朕意已决!你若有异议,可等重新阅卷之后再提,你可明白朕的意思?” 鲁木齐还待再说,被御史大夫蔡项给私下拉住了,暗示他稍安勿躁,他只得拂袖埋头气哼哼的不说话了。 蔡项是被晋安帝一手提拔上来的,他很了解皇帝的心思,这次本也没想就趁这个真跟萧家杠上,萧家根深蒂固,那不是蚍蜉撼树吗? 他的想法也很简单,只要重新阅卷后能增加一些寒门学子,他们就算胜利。 这样不仅扫了萧家脸面,还在学子中赢得了声誉,以后他稳坐寒门代表第一把交椅,大家为他蔡项马首是瞻。 声名,还有实打实的益处,他都有了。 齐王季景喻跟礼部尚书萧元岚跪下接了旨,这次科举重新阅卷,对主考团队来说确实很是打脸,可是秒就妙在皇帝仍旧把这差事交给了他们,这不是皇帝在明晃晃的表态相信他们吗? 至于这后面怎么做,就有了很大的缓冲空间,这样说来,齐王这招以退为进他们也一点不吃亏,皇帝的心,还是在齐王这里的! 就这样,大家各怀心思,各方都看似退了一步,将今日早朝的这场风波暂时消弭于无形。 散朝已是辰时,大臣们三五成群地纷纷往六部府衙而去,晋安帝想着还是要提醒一下齐王的,于是朝内侍使了个眼色,内侍躬身便安排龙驾往翊坤宫而去…… * 萧明月虽嫁给了齐王季景喻,但是因为身份尊贵,大家又骄纵她,平日除了初一十五,甚少来翊坤宫请安。 今日因为恰巧是冬至,夫妻俩便一同进了宫,季景喻去了前朝,她则来了翊坤宫请安。 -- 第100页 章皇后大清早的便眼巴巴地盼着了,还特意让御膳房准备了汤圆饺子等应节吃食,可惜萧明月一直兴趣缺缺。 “阿月,你今儿个是身体有什么不适吗?怎么人看着有些恹恹的?”章皇后搁下了手中的玉匙,关切问道。 萧明月成亲以来,季景喻虽处处捧着她让着她,甚至连晨昏定省也免了,可是她总是难以开怀。 她也想过嫁了人就好好重新过日子,再不有其他幻想,可是自成亲后,季景喻竟从未真的跟她有夫妻之礼。 开始她还安慰自己反正她也不喜欢他,巴不得他不来,可是时间一长,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得劲。 明明是他求娶的,明明是他们母子承诺过的,可是这样又算什么? 今日过来请安本也不是她自愿的,只是碍于礼法不得不来,她叹了口气,勉强笑道:“没事的母后,只是近日有些乏罢了。” “有些乏?”章皇后心下一喜,算算日子,也差不多,她开心地拉住了萧明月的手,“阿月,母后宣个太医过来替你看看如何?你呀,现在可是齐王府顶顶重要的……” 萧明月心思单纯,只当她是真关心自己的身体,面对她的嘘寒问暖还算感动。 她心想,章皇后人美又温柔,比她母亲长公主确实更招人喜欢,难怪这么多年一直是皇帝舅舅的心头宠。 她虽然对章皇后没有什么意见,但是对季景喻心头有气,想起自己不情不愿地嫁给他,心中更是委屈。 这会儿听章皇后的意思是要宣个太医,她想起传闻说太子近日终于肯让太医署诊治了,大夫还是太医署的那名女医官。 她眼珠转了转,索性道:“母后,也不用刻意去宣太医了,之前我身体不适,太医署的一名女医官倒还不错,这次就继续唤她吧!” 说完,也不待章皇后回应,她转头朝丫鬟绿映吩咐:“你去趟太医署,就说本王妃有些不适,叫上次的那医官继续过来看看。” 绿映心下叹息,小心地看了一眼章皇后的脸色,见她并无不爽,赶紧应了声往太医署而去。 第59章 沟渠感情是以为自己怀孕了 宋舟接到绿映的传唤很是意外,她心头七上八下的,忍不住问道:“绿映姑娘,你说是皇后娘娘传召我去翊坤宫?可是娘娘有何不适”? 皇后有专用的请平安脉的太医,哪里用得着她一个区区年轻医官,再者说,谁都知道她现在专司为太子看诊,翊坤宫与西苑关系微妙,这时候召她,就很是耐人寻味了。 难道是皇后察觉了她的身世? 不……怎么可能?!且不说本就是她不要她,就算知道了,估计也是死死地捂着,远着,怎么还会特意召见? 宋舟心下惊疑,动作便有些迟疑,绿映出自长公主府,对朝堂后宫也多有了解。 察觉到她的不乐意,开口劝道:“宋医官,这次传召虽是去翊坤宫,不过是为齐王妃看诊,之前你也替她看过,王妃这才向皇后娘娘举荐了您。” 听完绿映的话,宋舟才松了口气,原来如此,是萧明月的主意,难怪是派绿映过来。 虽然她不解萧明月为何又想起了她,不过萧明月心思单纯,相处(敷衍)起来还算容易,她放下心背起诊箱便跟着绿映一路往翊坤宫而去。 此时的她哪里知道,人都是会变会成长的。 翊坤宫里,章皇后兴致勃勃地带着萧明月观赏新得的宝贝。 “阿月,快来看看,这是前些日子大月氏进贡给朝廷的雪莲,一直用坚冰呵护着,你父皇特意派人送过来的,等会儿呀等阿喻下了朝,你跟他一块儿带回去。” 雪莲在冰盒中,鲜活如初,冰清玉洁,萧明月本还有些兴趣,可是突然听到季景喻的名字,心中说不出的厌烦,什么兴致都没了,干脆懒懒坐了下来。 “母后,阿月有些乏了,这些东西改日再看吧。” 章皇后见她不高兴,心下也为她的任性头疼。 萧明月这脾气是越来越古怪,真真是娶了一尊菩萨回来呀! 可是偏偏又不能说什么,季景喻向来懂事听她的话,都是因为她她才去求娶的,她不禁有些心疼儿子。 “皇后娘娘,王妃,宋医官到了。”绿映领着宋舟进来回禀。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宋舟拜见了皇后,又朝萧明月行礼。 章若华愣了愣,她没想到萧明月说的女医官竟然是宋舟,一方面,她现在替太子看诊,再来翊坤宫不太合适;另一方面,自上次见到她身下的断镯,尽管派了人去偷偷调查,但她总觉得很是不安…… 她手上的明黄护甲不自觉地在黄梨花木桌上敲击着,脸色却瞬间如常,转头笑眯眯的朝萧明月道:“阿月说的原来就是这位宋医官,看着倒是利落年轻。” 她回过头来,吩咐:“宋舟对吗?齐王妃身子不适,你且替她看一下!” “是。” 见宋舟上前,绿映掀开自家主子的手腕,轻轻附上了一层绢帕,退至一旁。 “母后,阿月看病惯常不爱现于人前,母后可准阿月跟宋医官单独至降雪轩去?”萧明月眨了眨眼睛撒娇。 章皇后看着宋舟的动作,一时有些失神,乍闻萧明月说话一时没反应过来,点了点头,待反应过来,萧明月跟宋舟已经起身准备往降雪轩去,她也不好再说什么。 -- 第101页 翊坤宫后堂的降雪轩本就是为齐王留着的,自成亲后萧明月进宫也偶在这里休息,这会儿也算是轻车熟路,很快降雪轩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见宋舟认真诊脉,萧明月默默打量着她,神色让宋舟觉得有些怪异。 还好她没有坚持多久,便不阴不阳开口盘问:“宋舟,听说你近日经常去西苑为太子看诊?” 观萧明月脉象根本没有什么大问题,气色也还行,宋舟就知道定不是让她来诊脉这么简单。 这会儿听得她问,她收回了手,退至一旁,尽量公事公办的回道:“回齐王妃,下官蒙太子殿下提携,又擅长针灸康复,故近日时常去西苑,不过跟下官一起的,还有两名擅长针灸推拿的太医,下官不过是为他们打个下手而已。” 萧明月听闻她唤她“齐王妃”,心里莫名有些不爽,不过后面一听不只是她一人为太子诊治,她心中又开心起来。 “你可知本郡主今日为何唤你?”她特意强调了“郡主”二字。 宋舟听出来了她的强调,微微拱手,从善如流,“还请郡主明示。” 萧明月看了看四周,宫婢早就退了出去,房间里就她跟宋舟两人,她弯起了嘴角,“你察我脉象,可有看出什么?” 这里只她二人,宋舟说话也不避嫌,直直道:“郡主脉象平和从容,只观此,并无任何异常。” 萧明月笑嘻嘻地点头,“哦,还有呢?” 宋舟觉得今日的萧明月颇有些阴阳怪气,她不耐烦跟她玩你问我答的游戏,直截了当道:“郡主有话不妨直说。” “你个小小的医官,脾气倒是很大。”萧明月说归说,也不生气,继续道:“看你也是个直脾气,对我胃口,本郡主就不拐弯抹角了。” “本郡主得的是心病,你隶属于太医署,又能经常出入西苑,若是能经常去王府陪我说话,本郡主的心病定是能好上许多,届时也少不了你的好处。” 这是想让自己跟她汇报西苑的事情? 不管是长公主府还是齐王府都在西苑养有探子,萧明月弃之不用转而想收买自己,是出于私人恩怨还是什么? 对于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郡主,宋舟转了转心思,对付她自有一套办法,她假意试探道:“多谢郡主厚爱,下官万万不敢做此等事。” “为何?”萧明月见宋舟直接就拒绝了,心下很是不明白。 眼见她上钩,宋舟小心翼翼旁敲侧击道:“下官虽才入京都不久,从前的传闻却也或多或少听过……” 她仔细观察着萧明月的神色,见她听闻从前,神色几度恍惚,她假意为难地劝道:“郡主现已经是齐王王妃,身份不比从前,此事若被齐王知晓,只怕影响夫妻情分……” 萧明月是憋不住话的,一听宋舟提起齐王,她就浑身气不打一处来,所有委屈化作愤怒,一脚踢向桌角,“呵,齐王,他季景喻算个什么东西?给太子哥哥提鞋都不配!还敢嫌弃我,你可知他根本就没有跟我成过夫妻之礼!” ! 知道说了不该说的话,她有些后悔,瞬间闭了嘴,可是心里的怒气还是挥之不去,气得她再次暴躁地踢了几脚桌角。 宋舟不意竟戳破如此秘闻,一时有些错愕后悔,真是这话她怎么就这样说出来了呢?真是好奇心害死猫! 可是萧明月还能让她活着出去乱说话吗? 就算萧明月会,这里是翊坤宫,到处是章皇后的耳目,她会肯吗?! 现在她唯一的选择就是先表态站在萧明月这里,愿意帮她做事,这可能还有条活路。 宋舟当机立断一把跪了下来,“请郡主慎言。” 萧明月本来还有些后悔,见宋舟这怕事儿的样子,心里突然有些爽快,她起身扶起了宋舟,“你大可不必害怕,这降雪轩有绿映守着,闲杂人等根本就进不来。” 她虽然刁蛮任性,到底不是动辄取人性命之辈,更何况她还希望宋舟做她的眼线。 “本郡主也不怕实话说了,传言从来不假,我心系太子,根本不爱齐王,也不稀罕跟他有夫妻之实。”她傲气的抬了抬下巴。 过了会儿,她上下打量过宋舟,渐渐放低了姿态,有些沮丧地道:“你……我也不要你做什么坏事,只偶尔来陪我说说太子的事儿,还有……把我的消息特别是今日跟你说的这个事装作不经意的传给他……” 怕宋舟还不答应,她半是威胁半是收买的道:“我知道你是太子的人,我不会跟别人提起,做这件事对你没有任何坏处!” 宋舟听完她的话,一时心里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什么好…… 可是无论她怎么想,她知道她都没有拒绝的余地,她只庆幸还好章皇后压根儿不知道这件事,还好这傻郡主知道让绿映守在外面,不然她今天岂能活着出这翊坤宫? 眼见着宋舟点头,萧明月满意地拉了宋舟便往前殿走。 墨竹正在跟章若华回事儿,眼见着齐王妃回来,她赶紧躬身退了下去。 “你们可回来了。” 章皇后心里有些期待,赶紧问宋舟:“怎样?王妃身子可有大碍?” 宋舟看了一眼萧明月,低头回道:“回皇后娘娘,王妃身体并无大碍,只是身子略虚,近日又恰巧天气驱寒,因此总感困乏。” 听了宋舟的话,章皇后表情一滞,算过日子,她还以为萧明月可能是有喜了,她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王妃这个月葵水可未至,你可看仔细了?” -- 第102页 萧明月闻此,不可置信看着章皇后:没想到连这等私密事她也清楚,难怪又是关心她的身体又是让传太医的,感情是以为自己怀孕了? 亏自己还傻乎乎的以为她是关心自己的身体! 宋舟见两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只能硬着头皮道:“王妃宫寒,平日葵水便总有延迟,近日天寒,此症更甚……” 章皇后闻言很是失望,勉强安慰了萧明月几句,萧明月心头冷笑,面上却装作混不在意,特意朝章若华撒娇。 “母后,宋医官是女子,医术也不错,上次阿月便是找了她调理,葵水才准了几个月,您可否下道懿旨让她专来王府替阿月看诊?” 章皇后有些犹豫:“这……本宫听说宋医官还要替太子问诊……” “母后,太子有好几个太医一起看诊呢,宋医官不过是去应个卯,阿月却是实实在在的需要她的,母后也希望阿月能早日……”萧明月装作说不下去的样子,羞涩地低下了头。 章若华一想也是,她转头问宋舟,“王妃说的可是?” 宋舟此时哪敢否认,直接低头应下,“是的娘娘。” 既是如此,章若华拍板,“那就这么着吧,你得闲就去齐王府坐坐,替王妃调理调理,也不耽误替太子看诊。” “是。” 宋舟应下,便赶紧告了退。 这边刚走,那边常林自廊下匆匆进来,边走边汇报道:“娘娘,陛下过来了。” 见章皇后满脸意外,常林又低头补了一句,“看着脸色似乎不是很好……” 第60章 敲打让你派人去渝州打听的事儿有消息…… 这么早就过来?还脸色不好? 晋安帝虽然是这翊坤宫的常客,可是这会儿看天色也不过才下早朝,往日这时候他都是在奉天殿侧殿办公的,今日怎么就过了来? 章若华欣喜地想难道因为是冬至日,跟齐王一起过来的?可是这怎么会脸色不好? 她不禁问道:“齐王可有一起过来?” 常林摇头,又继续伏了下来。 当晋安帝脸色不虞的迈步进来时,章皇后果真没有见到儿子的身影,一时间不禁有些失望。 众人上前请安,晋安帝见萧明月也在,收敛了神色,“阿月今日也在?” 不等萧明月回话,章皇后率先笑道:“嗯,今日是冬至,阿月呀一大早就跟阿喻一起进宫来了,还带了宫外巧匠做的木工玩意儿,很是有趣,臣妾还说等会儿留他小两口吃个饭呢……” 章皇后虽然对萧明月没有怀孕一事耿耿于怀,又气她越发任性,不过到底是儿媳,该帮着说话的时候她还是不含糊。 晋安帝点头,“阿月这孩子倒是有心了,不过……” 他拉了章皇后在主位坐下,继续道:“阿喻朕临时给他添了差事,估计过来会很晚了……” 差事? 什么样的差事要大过节的安排?他是知道请安日子母子俩有多重视的,章皇后脸色不禁有些不好看。 那边晋安帝心不在焉跟萧明月说着话。 萧明月拿宫外带的糖人儿跟木工展示给他看,晋安帝试了试,笑道:“倒都是些新鲜玩意儿,就是咱们这老了,你们年轻人喜欢的花样儿玩不转了呀!” 章若华跟晋安帝毕竟二十多年夫妻了,彼此还是很了解彼此的,见晋安帝话锋不对,章若华心里“咯噔”一声。 她朝萧明月道:“阿月,你上次不是说想瞧瞧玉竹做花样子么?今日她在晚风苑,你要不要去看看?” 萧明月其实早不耐烦在这儿了,老不自在,这会儿章皇后主动开口支开她,她巴不得,索性欢喜地站了起来,“哎呀,母后终于舍得让玉竹姐姐教我了,这可了不得,我这就要过去!” “这孩子,感情早就急不可耐了,”章皇后随口朝晋安帝抱怨,皇帝笑笑不说话。 “等会儿阿喻若是过来了,母后再差人去叫你。”她又朝萧明月叮嘱道。 萧明月乖巧地点头,心想把她忘了才好呢,转身毫不留恋往晚风苑去了。 她刚一走,章皇后就迫不及待地挥退了殿内的宫人,忍不住问道:“陛下,今日怎么一早就过来了?这是谁惹您生气了?” 晋安帝季昶,看着爱妻一双美目盛满担忧,他叹息一声,站了起来。 “若华,朕时常再想,让阿喻跟萧家结亲到底是好是坏?” 章皇后打个哈哈,“陛下这是哪里话?两个孩子都是咱们打小看到大的,说句金童玉女也不为过……” “你知道朕不是说这个!” 皇帝沉了脸,“当初你心心念念要跟萧家结亲,无非是想让阿喻借萧家的势,他自小聪慧好学,朕也以为他能,还让他主持这次恩科,谁知道竟然爆出这么个事儿!” “到底是何事?”章皇后不解。 “今次科举,寒门学子联名上书阅卷不公,有人趁机弹劾齐王跟萧元岚,结党营私,选人为亲!” “这……陛下,这跟齐王有何干系?科举阅卷的又不是他,再说若是落榜了就可以联名上书,置朝廷威仪何在?” 晋安帝向来是知道章若华不懂朝中事的,他望着她保养得宜的姣好面容,从前更多的是怜惜与愧疚,这会儿却有些无力的感觉。 后宫不得干政,从前他是很讨厌前沈皇后的,总觉得她比章若华,少了小意温存,多了算计与强势。 -- 第103页 她还总是抨击他的政治主张,说他还不够成熟,但是他不得不承认,她至少是懂他的政治抱负的。 见晋安帝沉默,神情恍惚,章若华上前挽了他的手臂,“陛下,您怎么了?可是臣妾哪里说得不对?” 见晋安帝依旧不说话,她睁大了眼睛,有些委屈,“臣妾一介女流,出身寒微,向来不懂这朝中之事,有说得不对的地方,还请陛下不要怪罪……” 晋安帝是吃过苦的,那时候两人一起经历了不少白眼与心酸,他是最见不得她这委屈模样的。 他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朕何时怪过你?倒是怕你怪朕……” 章皇后双眼泫然欲泣,一把趴在了皇帝的怀里,“陛下……” 皇帝向来吃她这一套,这爱妻一哭,他哪里还有心思去责怪她,本想着让她提点提点齐王,看这样子也是不行的,他只能把话说明白了。 “若华,阿喻是咱们的儿子,朕不希望他娶了萧家女就跟萧家走得太近,朕少时吃那么多苦头,就是因为父皇当年不得自主,被人摆布,跟世家大族尤其是萧家脱不了干系。” 章皇后心下冷哧:若不靠萧家,他们母子拿什么跟背靠沈家名正言顺的太子争,难道单单靠皇帝的宠爱?再怎么宠她也不过是个继后,她儿子也是庶子,她们母子在名分大义上永远输人一头。 况且她没有强势的娘家,她们母子更多是靠皇帝的赏赐与份例过日子,若是做个普通富贵闲人当然无忧,偏偏皇帝的宠爱把他们架在了火上,不争就只有粉身碎骨。 可是明明最开始陪他吃苦的是她,他说要娶的人是她,结果转头自己就跟沈家勾搭上了。 当初靠着世家上位,这会儿又想一脚撇开,关键是他又何时完全做得了自己的主了? 现在跟她说不要跟萧家走得太近,他当年走得的路,怎么如今儿子就走不得了? 虽然心里不以为然,章皇后面上却是温婉柔顺的,她拿出丝娟,边擦拭着眼泪边哽咽道:“陛下,臣妾明白的,待他过来定会跟他好好说说的,您放心吧。” 齐王季景喻向来听他母后的话,想到此,晋安帝放下了心,只要他不完全向着萧家,被萧家摆布,这次他是很好脱身的。 西南羌人作乱,战事又起,他也顾不得在翊坤宫用膳,安抚了章皇后几句便回奉天殿处理政务去了。 皇帝一走,整个翊坤宫都安静了下来,章若华看着空荡荡的大殿,觉得有些干冷干冷的。 她想,皇帝到底是靠不住的,口口声声说把她们当家人,可是只要她们母子做的不合他心意,特别是对他的政事有影响,他立马就过来敲打了。 他永远把权利放在第一位,为此一次次抛弃她们,害她吃了那么多苦头,甚至被人…… 说到底这男人是靠不住的,只有阿喻永远依赖信任她,等她们母子真正站上这大晋的顶端,她才能出那口恶气! 皇帝已经走了有一段时间了,见皇后立在廊下久不唤人,常林捧着一件羽纱面披风候在阶前,“娘娘,天儿寒,把披风戴上吧。” 章皇后点头,墨竹上前替她系好带子,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身材佝偻的常林,忽的叹了口气,“林叔,你今年五十有几了吧?” 她很久没有对他做此称呼了,常林一时有些怔愣,待反应过来,他跪了下来,“回娘娘,老奴上个月正好五十有四。” “五十四了……一眨眼咱们都老了……” “娘娘春秋正盛,正是人生好年华呢……”常林躬着身子,却望着章皇后,神态虔诚。 章若华走近了,亲手扶起了他,“打小你就总是说好听话哄我,动不动就跪着,你这腿不疼吗?” “嗐,这些年承娘娘的光,老奴在这翊坤宫好吃好喝的,早就不疼了……”常林笑着,一张白面无须的脸平添了许多褶子,看着倒也是一慈祥老人。 断过的腿,哪儿能不疼呢?像这种阴冷天气,最是折磨人了…… 常林看了看天色,“陛下说殿下会晚点过来,娘娘要不进屋去等?” 翊坤宫宫人口中的殿下只有一位,那便是齐王季景喻。 天空阴沉晦暗,确实天色不早,他再不来宫门就该下钥了,章皇后看着空旷的宫道,信心满满道:“该快到了,备膳吧。” 她又对身后的墨竹吩咐,“王妃在晚风苑快一天了,你差人去唤她吧。” “是。” 果不其然,没多久,齐王俊秀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宫道上,不一会儿便进了翊坤宫。 见章皇后披着披风站在廊下,知道是特意等着他,齐王抱歉一躬,“母后,儿臣来迟了。” 见到儿子,章皇后自是欣喜不已,她上前拉了他进殿,坐在宴前,一语双关地道:“什么迟不迟的,这饭菜呀刚刚好,咱们亲母子,母后总是愿意等着你的。” 见齐王都到了,齐王妃却还没过来,章皇后看向偷偷进殿的墨竹。 墨竹赶紧上前忐忑回禀,“娘娘,殿下,王妃说用膳不必等她,她正绣着新学的样子,等完了就过来,保证不耽误出宫的时间。” 季景喻向来给人的感觉是温润的,闻言也不做声,只轻轻拿起了眼前的玉箸,低声吩咐,“你们都下去吧,这里有本王就行了。” “是。” -- 第104页 这是老规矩了,宫人们纷纷躬身退了出去。 “阿喻,你跟阿月是在闹别扭?”章皇后是了解自家儿子的,忍不住问道。 季景喻笑着替她夹了一块青笋,“母后说什么?儿子跟阿月好着呢,有什么好吵的?” 章皇后狐疑地看了一圈,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但她又隐隐觉得不对,“母后知道,阿月年纪小,性子又任性,委屈你了。” 季景喻给自己夹了一块鱼肉,美美尝了一口,“母后宫里的膳房就是不一样,这清蒸鲥鱼,真是百吃不厌。” 见他明显不愿多言,章皇后还待再说,被他止住了,“母后,这些都是儿臣自愿的,儿臣自有分寸,您不必担心。” 话已至此,章皇后只得不说这茬了,她有另一桩事要说,“你父皇今日来过,说起了这次科举的事儿,他让我劝你跟萧家莫走得太近。” 季景喻闻言笑了,“现在我们是姻亲,这可由不得我,而且之前咱们做事畏手畏脚的,说白了,缺的就是钱财,门路。母后,儿臣现在才知道之前咱们只看着渝州那点铺子有多可笑。” “那这次科举的事……”章皇后还是有些担心。 季景喻见她不动,又替她夹了一块翡翠烩白玉,“母后放心,儿臣已经有了应对之法,不过一群乌合之众罢了,届时定会给父皇一个交代的。” 见儿子意气风发,章皇后也替他开心,只是说到渝州,她想起了另外一桩事,“阿喻,上次母后让你派人去渝州打听的事儿有消息了吗?” 季景喻闻言搁下了玉箸,自怀中掏出了一个小信封递给章若华,“母后为何对一名女官如此感兴趣?”他有些话没有问出来,难道仅仅是因为老三对她另眼相待? 章皇后接过信,看也没看就收了起来,装作漫不经心道:“不过一时兴起,你别小看女子,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有大用了。” 章皇后这样,季景喻更加心下狐疑,不过他面上也没表现出来,只继续陪她用膳,心想等把科举这事儿了了,他定要好好查一下这个事儿。 第61章 离心要真有变的,也不过是陛下的口味…… 晋安二十年辛未科,十一月恩科会试。 以齐王季景喻为名义主考,礼部尚书萧元岚,翰林学士杜嘉平等人为主考官,取录萧克钦等人为首的五十六名学子,以待来年二月春廷试。 然数百名学子联名上书,控诉此次科举不公,甚至有学子去礼部、吏部击鼓鸣冤,当街拦轿哭诉,状告此次科考主考官偏私世族。 随即以御史大夫蔡项为首的数十名官员,弹劾齐王季景喻,礼部尚书萧元岚等人结党营私,霸揽科考。 朝野巨震,晋安帝恼怒,当朝要求彻查此事,并继续以齐王季景喻为主考,分别以翰林学士杜嘉平,编修李镜言,司直郎杨延等十三名官员成立阅卷小组,重新复察审阅此次试卷,增录落榜学子。 这半个月来,京都学子人人风声鹤唳,但又不甘心离开,往日悠闲热闹的茶馆虽是聚集着人,但也无心再吟诗作画,都在私下议论着这二次阅卷的真意。 晋安帝本以为,自己给了齐王再一次机会,又暗示过他莫要跟萧家走得太近,在朝堂,他也明示过再增录一部分落榜的寒门学子,他自己也主动要求重新审阅以示公正,这次定是万无一失,不会再有什么麻烦舆论了。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呈上来的复查结果,是审阅无误,上报录取的还是原班人员,并且指出落榜学子的试卷多有犯忌犯禁之语,并不合适再进行增录! 礼部尚书萧元岚等为首的前次阅卷人员更是大肆喊冤,要求皇帝彻查造谣闹事的官员学子,以正科举之风,朝廷威严! 本来再增补几十名落榜寒门学子就可以摆平舆论,朝廷也不缺这点安置,大家双赢的事情,偏偏齐王协同以萧氏为首的世家半步不肯退让,将矛盾更加激化出来。 晋安帝的脑门砰砰直跳,血气上涌,差点直接在朝上背过气去,这帮人气焰之盛,连皇帝也不放在眼里,竟公然视皇命如无物。 这样的结论也让朝中有些大臣颇为不满,特别是这几朝来通过科举入仕的官员,若是科举也为世家大族垄断,那他们岂不是在朝中越发艰难? 晋安帝已经老了,若是不趁机站稳脚跟,大力培植自身势力,将来在新朝可还有他们的立足之地?他们不得不纷纷跳起来抨击。 对于再次莫名落榜的寒门学子来说,他们不仅落榜,还有犯忌犯禁之语,被科举除名都是轻的,搞不好还要掉脑袋的,这让他们更加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大家纷纷要求换人重新复核试卷,并且要彻查所有涉案官员,本来齐王就是第一次科举主考,复审再由他牵头难以服众,甚至有人直接公开自己的科举试卷以示清白。 还有人上书质疑齐王一个庶子,竟然代替太子主持科考,有本就名不正言不顺之嫌。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很难再和平收场了,晋安帝没想到自己寄予厚望的儿子,竟然带头站在对面逼迫试探他,挑战他的权威! 皇帝失望震怒溢于言表! 当场将复审结果砸向了齐王额头,斥责他“殿前失仪,不事君父”。 盛宠的齐王被斥,是晋安帝给以蔡项为首的反对派官员吃的定心丸。 -- 第105页 于是弹劾的折子如雪花般飞了出来,有人揭发礼部尚书萧元岚收受巨额贿赂,为世家子弟科举大开方便之门。 不仅如此,还公然冒名顶替科考,致人落水身亡…… 晋安帝震怒,下令罢黜萧元岚的尚书一职,回家养老,有求情者,一律以同党视之。 萧元岚是驸马兼宰执萧元崇的族兄,萧元崇又是萧家宗主加齐王岳父,萧元岚被贬齐王被斥,另有数十名阅卷人员被举报关押…… 为了以示科举公正,平息众怒,晋安帝宣布将亲自主考,重新复审阅卷。 这一次复核比之前次,则要迅速许多,不过五天,结果就出来了。 之前录取的萧克钦等人试卷文不对题,多有狭义,文风晦涩,且有行贿之嫌,全部取消录用! 反而晋安帝重新取录了以孟亭为首的六十名学子,并称开春即开展廷试! 明眼人都看出来了,后面录取的这批学子,大多出自寒门,偶有家境不错者,也不过是普通富户,晋安帝这是故意要打人脸。 不过也是这些人之前太过分,本来就是可以各让一步的局面,结果仗着齐王跟萧家,抵死不肯退半步,竟公然打脸帝王。 晋安帝本来以为可以利用齐王跟世家暂时和解,没想到换来的反而是对方的变本加厉,甚至他寄予重望的儿子,竟然为了一己私利跟萧家沆瀣一气,他忍无可忍,不得已以雷霆手段处置。 这次科举彻底翻盘,晋安帝怒斥齐王失察,将他革职并勒令其闭门思过。 其他人则没有那么好运了,皇帝下令将所有官员交由大理寺彻查,但有罪责,一律从严从重处罚。 最后审出萧元岚竟威逼利诱复审人员不得取录除首次录取的其他人,他认罪并自焚于府邸,其余复审人员被革职的革职,流放的流放。 事情就这样以萧元岚伏诛而得以平息,所有罪责都由他一人承担了。 朝堂风云几多变幻,刚还炙手可热的齐王跟萧家就这样消停了下来,风声传到后宫,章皇后心急不已。 皇帝私下让她暗示提醒齐王她就有种不好的预感,可是见齐王志得意满她就放宽了心,没想到终究还是出了事。 一听齐王被关禁闭,她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就往奉天殿过来。 “娘娘,陛下说了,这会儿谁都不见。”内侍李运隆有些为难,皇帝确实吩咐过,谁来都不得见,特别是皇后,可是他总不能直接跟皇后这样说吧! 这样的事情很少见,章皇后更是心焦,但她了解皇帝,这会儿不能硬来。 她示意玉竹打开食盒,亲自端出了一个白玉盅,“这天寒风凉的,本宫担心陛下肺痈发作,特意熬了这四仁汤,既然陛下不想见本宫,你便代本宫把这汤送进去吧。” 皇帝是交代过不见皇后,可确实没说过不接东西呀,而且谁不知道帝后情深,说不得什么时候人家两口子就和好了,到时候他这个曾经碍事的太监还能有活路? 能在御前伺候的,没有傻瓜,他笑眯眯地接下了白玉盅,“皇后娘娘放心,奴婢一定带到。” 见李运隆的身影迈进了奉天殿,章皇后松了口气,晋安帝在掖庭长大,打小便身有肺疾,这四仁汤便宜,年轻时她就为他做了数年。 后来做了皇帝,条件好了,药材也越来越高档,可是经过这么多年的调理他也不见好,每到冬日肺痈更是严重。 章皇后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带了这四仁汤来,希望能唤起他的心软,愿意见她,这样她才能为齐王说话。 要不是说做了这么多年夫妻,这次晋安帝被齐王母子气得够呛,老毛病都犯了,不过这一盅汤送过来,他还是有些心软。 章皇后见李运隆双手空空跑出来,便知道有戏了,她紧了紧狐毛大氅,上前问道:“如何?陛下可用了?” 李运隆气喘吁吁的,“正在用,娘娘高明,皇上肯见您了,您赶紧进去吧。” 只要肯见她,一切都好说! 奉天殿侧殿是晋安帝平时处理政务的地方,自齐王被斥责禁闭,皇帝再没有踏足过翊坤宫,一直待在侧殿。 殿门被“吱吖”一声打开,冷风混着飞雪吹了进来,晋安帝咳嗽一声,望着风尘仆仆而来的章皇后。 章若华听见了这声音,赶紧让宫人闭了殿门,她脱了大氅便进了内室。 见皇帝面色苍白,半躺着等她,她立马坐在了龙榻边上,关切地拉住了皇帝的手,挤出了几滴眼泪,“陛下……” “咳咳……若华,你来了……咳咳……莫哭……莫哭……”晋安帝一手回握住章皇后的手,一手轻轻拍着。 章若华瞟了一眼旁边搁着喝了一半的四仁汤,她抽出手,端了过来,舀了一汤匙递上,“怎么好端端的就犯病了?这汤陛下可得趁热喝,凉了效果就不好了!” 晋安帝心道,她也不只是为了齐王来的,到底还是关心他的身体多一些。 想到这,他心情好了不少,接着递过来的汤药顺口就喝下了,完事儿了压了压嘴,惊讶道:“多年没喝,这味道怎么跟从前不一样了?” 章皇后顺口接道:“东西还是那些东西,味道当然是不变的,要真有变的,也不过是陛下的口味罢了……” 晋安帝不料向来温柔小意的皇后会说出这样一语双关的话,他蹙了蹙眉,意有所指,“也有可能是做这汤的人变了,加了一些其他的东西。” -- 第106页 章若华闻言,心头是有气的,“砰”地搁下了白玉盅。 但是一想到她是来替齐王求情的,她又忍了,拐着弯儿道:“是呀,咱们都变了。自生了阿喻,他爱吃甜食,臣妾便每每做吃食的时候爱加点糖,从前家贫,只能加点饴糖,后来便换成了蜂蜜,蔗糖,到现在,这细砂糖也还是他的最爱呢……” 说着,章皇后忍不住又掉了几滴眼泪。 晋安帝伸手,替她擦了擦,有些失望:“你只是来替齐王求情的?” 章若华忧心儿子,哪里还去管皇帝的话中话,只着急道:“陛下,阿喻自小就懂事听话,这次也是一时糊涂才会……” 晋安帝冷冷打断了她,“一时糊涂?咳咳……你可知他干了什么?” “不管他做了什么,臣妾知道他总有自己的道理的,他向来是个懂事的孩子……” “朕说你才是糊涂!咳咳……”晋安帝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说不出来的失望。 “亏朕还让你提点他,朕都明明白白的给他机会,只要他肯再增录几十名落榜学子,这事儿大家面上都过得去,他非要跟萧元岚沆瀣一气,竟然来试探朕的底线,挑战朕的权威,你说,是谁给他这么大的胆子?!” “朕可还没把这江山交给他呢?!” 章皇后闻言,也不忍了,她一下子站了起来,“你只嘴上说要交给他,可你只把他拿来当靶子,什么时候给过他真正的好处?他走哪一步不是靠着自己的争取?” 晋安帝睁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当靶子?” 章皇后冷笑一声,“可不是?!你朝里朝外表现得亲近他,夸奖他,可是结果呢?你还是立别人做太子,你对他好,小小年纪为他封王,让他成为沈家跟太子的眼中钉肉中刺,封地却大部分仍旧握在你手上,我们母子,束手束脚,找人办事都要看你的脸色,靠你的赏赐,这就是你所谓的好?” 见晋安帝张口想说什么,章若华冷笑一声,就知道他要说什么,这些话这些年她都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什么时候兑现过。 她不解气的质问道:“你的话又有几分可靠?你曾经说要娶的人是我,我大着肚子结果你转头就娶了沈昙,你说要为我们的孩子争一个未来,结果你又立了沈昙的儿子做太子,你总是说太子念舅,你到底是想打掉太子还是只是想打掉沈家?还有好多好多这样的事情,这些年难道你心里没个数?你说我们母子还敢相信你吗?” 这些话她已经憋了很久了,其实还有更想问的,只是现在她仍有求于他,她还留有余地,她的目的,不过是想激起皇帝的愧疚,普通的不行,她只能来剂猛药。 “咳咳……原来这么些年你们是如此想的?朕对你们好,咳咳……只是为了平衡太子跟沈家?” 章若华内心冷哧:呵呵,难道不是吗? 不过面上她仍旧挤了几滴清泪,似恼似悔道:“臣妾跟阿喻也不想这样想,您就是我们的天,我们母子无权无势全靠您护着,可是臣妾就算了,再多闲言碎语,不听也就过去了,可是阿喻不一样,他年轻气盛,难免受到奸人挑拨,一时想不开走岔了也难说,您是他的君父,他打小就崇敬依赖您,他的性子,您还不清楚吗?他怎么会又怎么敢挑衅您?” 齐王是他一手带大的,他自认对他也算了解,否则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给他机会,犯下这样的错也不会仅仅是关禁闭那样简单。 可是就这样,皇后还是不理解他,嫌他罚重了,不惜重提旧事跟他争吵来让他愧疚,要知道,有些往事多年来两人都是尽量闭口不提的…… 晋安帝说不出是失望多一些还是被揭穿的恼怒多一些,冷冷道:“皇后今日有些失态了,你先回去吧,这事儿朕会考虑的。” 章若华知道今日是谈不下去了,不过他话没说死,就还有磨的机会,她擦了擦眼角,毫不犹豫转身退了出去。 第62章 做康复季景辞看在眼里,害怕压着她,…… 科举余波还在,经大理寺审查,此事牵连甚广,要说最大的赢家,不外是那些被重新取录的士子以及以蔡项为首的通过科举入仕的寒门官员。 其实还有在此次事件中完全隐形的东宫一系。 太子不仅兵不血刃,让晋安帝跟齐王萧家的暂时同盟离心离德,还让东宫少詹事陈楠成功在寒门士子中站稳脚跟,逼得曾经以蔡项等言官为首的骑墙派亲自站出来指责齐王名不正言不顺。 这大晋,还有比太子更名正言顺的人吗? 经此一役,齐王被关禁闭,萧家弃车保帅,暂时收敛,皇帝气得旧疾复发。 这个冬天,甚是寒冷。 西苑来拜访的人多了些,太子却低调的闭门谢客,其他倒是一如既往。 墨柏枝一大清早便往临风斋来,前几日宋舟托她设计了一个特制的双拐,今日刚做好,她便亲自送过来了。 刚迈过寿山石桥,她隐隐约约听见一些声音,识趣的她便自觉停在了石桥下。 ——是宋舟再陪太子殿下做康复。 这是这些日子临风斋最常见到的风景,她是过来人,当然不会做什么煞风景的事,这时候傻乎乎上去打扰。 宋舟一早替季景辞扎过针,这会儿正扶着他在院子里慢慢走着,她不敢离他太远,因为他腿长,却使不出力,很容易摔倒,只能靠近了让他拄着。 -- 第107页 宋舟本来提议找个体型等各方面都合适的人来陪他复建,可是太子殿下坚持要用她,他说其他人他不放心…… 好在临风斋平时没有准许,外人不得进来,宋舟借口男女授受不亲,太子殿下反驳说医者不分男女,她没办法只得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其实宋舟本身也是不那么计较男女这些的,她也不是没给男子做过针灸等治疗,只是面对季景辞,多少有些不一样。 她不敢靠得太近,这让她会不自觉地胡思乱想,所以身子有些别扭的抻着。 季景辞看在眼里,害怕压着她,也不敢完全依赖她,毕竟她那么纤细,万一两人一起给摔下去,就玩儿大了。 明明是阴冷的冬日,两人却都走出了一身大汗。 季景辞这样靠着宋舟带着勉强能行几步,他的腿久不行走,肌肉都有些萎缩了,只能慢慢恢复。 两人就这样一遍遍走着,宋舟身材纤细高挑,但也只到季景辞耳下,他低头,忽看见她额角鼻尖都沁满了细密的汗珠…… “咱先歇会儿吧……”季景辞私心里舍不得放开她,但是见她有些累,还是开口了。 宋舟长舒了口气,这人终于知道什么是适可而止了,他这样不知疲倦的反复练习,她撑着他,真的很累。 宋舟扶他坐在动椅上,自己也一屁股坐了下来。 季景辞蹙眉,“大冬日的,还有凝霜未干,你就这样坐石凳上?” 宋舟擦了擦额头,“不碍事,我这会儿热着呢。” 季景辞本意是想跟她多多接触,不成想这样她确实辛苦,他下定决心,明日还是找影剑过来吧,她在边上看着就行了。 “墨先生说你有信自渝州过来。” 太子殿下犹豫了会儿,自袖中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宋舟。 渝州的信?宋舟没想到渝州还能有人寄信给她,好奇地接了过来,信封却是拆过的。 她眉毛挑了起来,“你拆过了?” 墨先生自是不会干这种事,要说谁有机会并且敢,也就这位太子殿下了。 季景辞轻咳一声,有些心虚,“我是怕有什么问题或者急事。” 这人何时如此赖皮了,拆了信还明晃晃地理直气壮告诉人,宋舟蹙眉背过身去。 “好吧,我承认是好奇给你寄信的人是谁,千里迢迢的念着你,我错了,并且保证不会再有下次,能不生我气吗?” 见宋舟依旧不说话,季景辞伸出四指做保证状,“孤以太子的名义发誓作保,如何?” 其实季景辞也不是故意要拆的,他虽然好奇,但是他的性子是宁愿憋着也不会去私自翻看的,而且宋舟性子强,他是希望尊重她的。 只是信封不小心被沾湿了,为了不把里面的信打湿才特意拆开了来,待信封干了他才重新装进去的,并且其实他都没有看过内容。 但他也不愿解释,拆了就是拆了,她不高兴也是有道理的。 宋舟也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只是不喜欢这种没有隐私的感觉,见季景辞都拿太子身份作保了,她也不好再生气,只能气哼哼的自个儿看信。 原来这信是陈三儿一个月前寄过来的,他说了一些渝州的趣事,还有告诉宋舟千金堂已经整修完毕重新开业了,生意还不错,随时等着她回来。 信的最后他说了一件事,就是前段时间有不少人明里暗里来千金堂打听宋舟,还问了关于无涯子的不少事,听口音那些人仿佛来自京都。 宋舟看完信,怀疑地看着季景辞,季景辞莫名其妙,宋舟见他这样,顺手把信塞给了他。 待看过后,季景辞手一摊,“不是我,影剑是我早就派去渝州的,没道理现在才被陈三儿发现,我也没让他打听你师父的事,至于墨先生,你走后就更没必要了。” “墨某确实不曾派人再去过渝州城。”墨柏枝在石桥下等了许久,见两人停下来说话了,她便过了来,刚巧听两人说到自己,她不禁出声否认。 见墨柏枝过了来,宋舟赶紧迎了上去,接过她手中的双拐,“师叔,这双拐你做好了?” 这双拐跟普通拐杖不同,可以调节高度,上部包有软垫防止磨损骨头,下部有分岔跟机关,便于使用者调节步子大小。 宋舟只是跟墨柏枝说了这样的想法,没想到她手这么巧,竟这么快就做了出来,她开心地调试着。 季景辞见宋舟忙得不亦乐乎,心里五味杂陈。 他本来打算明日就换人的,可是看着宋舟早早的让墨柏枝做了双拐他就心塞,这是不乐意陪他复健吗? 但是一看宋舟又设计得如此贴心,并且认真调试,他又觉得她可能没想那么多,是真为了他好。 “景……殿下,你先试试?”宋舟叫顺了口,差点忘了墨柏枝在,竟直呼季景辞大名,好在及时改了口。 季景辞点头,宋舟扶着他换上了双拐,墨柏枝仔细地跟他介绍了一番,他开始尝试着靠着双拐行走。 一开始有些艰难,但是慢慢的,也能往前了,只是双腿没劲儿还有些吃力。 之前他不让太医署的人医治,其实无他,他的腿根本就不是传说中无知无觉的样子,他后苑一直有国手替他医治,只是为了避宁王齐王锋芒,一直对外说的是这腿废了。 后来宋舟发现了端倪,他也不避讳,干脆让宋舟替他继续诊治,只是叮嘱宋舟不要外传,宋舟也争气,秋日宴上面对皇帝的疑问,她为他撒了谎。 -- 第108页 不过他的腿到底伤了经脉,又久未痊愈,一直不能真正地站起来行走,虽时时按摩,到底肌肉萎缩比较严重。 现在宋舟她们做的就是为他复健,帮助他能站起来最终如常人般行走,毕竟大晋需要一个健全的储君。 况且一年之约将至,宁王已经是庶人了,齐王也被暂时关了禁闭,太子的腿,也是时候该好起来了。 所以其实西苑众人,东宫班底是略略有些着急的,这不,以少詹事陈楠为首的东宫幕僚跟沈越止一大早就候在了临风斋外,要求见太子。 他们这是有正事要商量的节奏,宋舟跟墨柏枝很有眼色的告退了,季景辞换过汗湿的衣衫,便带着众人去了闻正堂议事。 “听说章皇后去了奉天殿替齐王求情,不知道这次陛下会坚持多久?”东宫侍读高显出身成国公府,本身消息就比寻常人灵通,像这等宫廷之事,他往往是先人一步。 沈越止没事儿拿了个香薰球玩儿,“不好说,咱们陛下不是说谁都不见么?这么快就打脸了?” “咳咳……” 见沈越止吐槽晋安帝,其他人却不好跟着他一起的,一时间堂内不约而同的发出声声轻咳。 季景辞拢了拢膝上的小手炉,“阿止,慎言,若不出所料,父皇一定会见她的,这么多年了,哪次不是这样?” 这事儿大家其实都默认了,不过见了又怎样?心软了又怎样?再怎么着,也不可能立马把齐王放出来,他这禁闭,至少也得关到节前,就看到时候会不会以过节的名义将他放出来了。 只是在座之人多多少少就有些为太子鸣不平了,皇帝也太过偏心眼儿了。 沈越止一拍脑袋,“太子表哥,要不咱们给他们加把火吧,既然他们夫妻感情如此之好,咱们不如抖些往事出来,特别是……” 沈越止话还未完,就被季景辞先知先觉打断了,“阿止,慎言!这事儿孤自有打算,如今父皇身体不好,还是先缓缓吧。” 宋舟的身世沈越止也是知道一些的,他的第一想法当然是把这件事爆出来,给章皇后她们添些堵,说不得这里面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内幕。 皇帝不仅被带上了绿帽子,这还有了小帽子,想想就觉得刺激。 可是季景辞不这么想,他曾经对宋舟承诺过不会拿她的身世做文章,况且如果这件事爆出来,大晋儒风礼教盛行,宋舟别说在京都立足了,还有没有活路都很难说。 这事儿最好就不要拿到台面上来处理,他是不能容忍她可能受到一丁点伤害的,所以他找了个理由阻止沈越止继续说下去。 沈越止说话向来不太着调,太子呵斥他,其他人也没放在心上。 陈楠向来心细,注意到了太子的异常,不过他能晋升得如此快,为人还是很懂的,主子不想做的事,那是万万不要去撞邪的。 他索性起身换了个话题,“殿下,近日蔡项的一名门生倒是总来跟臣套近乎,想来是有意替蔡大人牵线搭桥。” 高显冷笑一声,“这些人心思倒活络,当初倒是骑墙高手,这会儿宫里刚传出陛下旧疾发作,他们一个个就忙着来试探了。” 皇帝偏宠章若华,这些年虽然子嗣不丰,倒也不算少,只是成年的皇子不多罢了,除了太子,封王的就宁王跟齐王,剩下还有几个未成年的皇子。 皇帝这是老毛病了,也不见得就是身体不好,也有可能是这次科举让他面子上挂不住,所以称病调养了。 不管是何原因,这个时候太子若是跳出来,两父子本就互相猜疑防备,只怕君臣父子关系会更糟。 季景辞好处拿了,现在是能低调就低调着,对于上门的大臣,一律避之不见,对外就称说再养病。 简直没有比这更好的理由了。 太子的安分让最近住在奉天殿的晋安帝安心了些许,他也不得不承认,比起章皇后跟齐王,太子显然更沉得住气。 只是他虽称病不上朝,到底放不下朝事。 “西南近日可有战报传来?” 晋安帝喝完了汤药,马上就想起了战事。 虽说称病休朝,那也不过是皇帝要面子做给大臣看的,哪里真能放下。 内监捧了一摞折子躬身上前,“回陛下,有的。” 晋安帝伸手拿了最上面的一张,那是最近的战报,不过一会儿,他的脸上就露出了浅淡的笑意。 “来人,速传太子进宫!” 第63章 退让真真是个好消息 太子季景辞坐在阶前,望着奉天殿大气瑰丽的丹陛,心想:自己到底有多久未曾到过这里了呢? 大抵是一年零六个月了吧…… 说长倒也不长…… 见季景辞坐在动椅上发呆,总管李运隆领着内侍上前,低声提醒道:“太子殿下,陛下还等着,咱们快些进去吧。” 季景辞蓦地收回目光,拍了拍手中并不存在的灰尘,“嗯,那就劳驾李公公了。” 李运隆赶紧低头道“不敢”,随即指挥侍卫抬着太子的动椅,往奉天殿而去。 晋安帝坐在御案前,苍白的手指抚摸着案上的折子,待听见齿轮滚动的声音,他抬起头。 “太子,你来了。” 毕竟是在奉天殿,季景辞掀了衣角,正式的躬身行了拜礼,“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福。” -- 第109页 太子若是想,在大面儿上总是能做得让人挑不出错来的,晋安帝笑了笑,也不叫他免礼,只开门见山地道:“太子可知今日朕召你过来是有何事?” 季景辞知道定是西南战事有了进展,不过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因为他已经有一段时日没有收到沈怀的密信了,这也让他担忧不已。 今日皇帝匆匆召他,必是西南有事,而且很可能是西南王沈怀——出事了。 太子压下心中不安,缓缓垂下了眼睫,“儿臣不知,还请父皇明示。” 晋安帝拿起案上的折子,示意内侍上前递给太子,言简意赅,“咳咳……你舅舅,出事了……” 虽说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太子季景辞见到手中的战报,还是心下大恸。 西南王沈怀在与羌人的一场追击战中不慎被□□穿腹,坠马重伤昏迷! 又是穿腹,又是坠马!伤情可想而知。 晋安帝虽不满沈家,见沈怀伤重如此,还是有些唏嘘,“好在人还活着,只是现在不宜搬动,朕已经安排了最好的军医跟药材,连夜送往西南边陲,西南王为国征战,先祖必佑,太子勿忧。” 季景辞强定下心神,他知道,皇帝这时候召他,绝不会仅仅是告诉他消息这么简单。 果然,他还未开口,就听皇帝继续道:“战事胶着,三军不可一日无帅,据说现在是副将沈易暂领军务,沈易虽跟了西南王数年,到底身份难以服众,朕打算派人去西南,暂时接替大将军及监军之职。” 一口气说了一长串,晋安帝有些喘,他不自觉清了清喉咙。 沈易其人,勇猛忠直有余,智谋确实欠缺,但军营哪里差几个心腹军师了,皇帝如此,不过是想趁机让自己人接管西南军罢了。 西南王为国征战,受伤生死未卜,皇帝想的却是争权夺利,太子如坠冰窖,可是这不就是天家吗?齐王被关了禁闭,太子的呼声又高了起来,偏偏这时候西南王受重伤了…… 季景辞知道,皇帝这不是再跟他商量,而是试探,站在皇帝的位置,只要能有人替他守住西南就行,至于这个人是谁,那当然是他的人更好,偏偏沈家一直占着,这会儿有了名正言顺的机会,他肯定不会放过。 若是太子一力反对,那必然留下个为了保住舅家权利不管边陲死活的昏沉形象,这不管是太子本人还是晋安帝都特别忌讳的。 皇帝需要一个清明干净的太子,偏偏季景辞现在是离不得沈家的,不管是情感上还是出于自身利益考虑。 季景辞脑子转得飞快,先听听皇帝的打算再说,“敢问父皇可有合适的人选?” 晋安帝诧异,太子难得在沈家的事情上没有跟他争执,到底是知道轻重的,他平和了一点,“朕打算从兵部抽派监军,至于这大将军一职,朕看丁斯年就不错。” 皇帝这是要安插心腹,可是沈家在西南经营这么多年哪里又是那么好渗透的,季景辞这点自信还是有的,而且他相信沈怀在倒下前一定也有他的安排。 他不打算争这一时长短,不过有些事该争取还是要争取的,“父皇向来高瞻远瞩,丁将军机敏善断,儿臣亦觉得甚好。” 太子的态度让晋安帝爽了不少,在晋安帝眼里,太子向来向着舅家,他作为皇帝,难免会有心结,担心这江山以后到底姓季还是姓沈,甚至不惜培养齐王来打压太子跟沈家。 可是这次科举,也不仅仅是科举,还有齐王对姻亲的态度,之前渝州的事也有他的影子,真的让他很是失望,他不禁开始怀疑起自己的选择。 见皇帝脸色不错,季景辞适时再度开口,“父皇,儿臣有个不情之请。” 晋安帝脸沉了下来,“太子先说说看。” “舅舅一生戎马,为国征战,甚少享受父子人伦之乐,现在他危在旦夕,儿臣心有不忍,可否请父皇准许阿止去到西南照顾,也让他尽一份孝心。” 太子声泪俱下,句句陈情,晋安帝有些犹豫,“可是没有这种先例……先祖有规定,异姓王必得留人子……” “父皇,您派丁将军跟监军过去,西南军临阵换帅,肯定心有担忧,若是阿止跟过去了,一则可以抚慰军心,有利军营团结,二则阿止到底是西南世子,可以帮助丁将军更快了解西南军。” 其实这话是隐隐有暗示威胁的,晋安帝当然能听出这话的言外之意,确实,沈家经营多年,太过强硬的安排只怕会激起反弹,皇帝希望接管西南军,但并不希望西南出事,他有些动摇。 季景辞知道自己现在必须要说服皇帝,这是他必须为沈家争取的,他拉住了晋安帝的衣角,“现在舅舅人事不省,阿止只管跟着丁将军跟监军一起过去,若是舅舅有了好转,再召回不迟,若是……若是有何不测,阿止承了王爵,也照样是得留在西南封地的。” 除了上次摔断腿请求出宫,太子何曾这般求过他,况且沈越止同行确实是有好处。 想起曾经意气风发的沈家兄妹,晋安帝一时有些感慨,“既然如此,朕也不愿太过无情,那就准你所请,让阿止准备准备跟丁斯年一起上路吧。” 只要沈越止去了西南,一切都还在掌控,太子放开了衣角,“儿臣谢父皇隆恩。” 晋安帝看着低头的太子,有些意味深长道:“倒也不必谢朕,你是太子,要谢也是沈家来谢。” -- 第110页 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季景辞点头,“父皇教训得是。” 太子今日的表现让晋安帝甚为满意,也或者是齐王让他太过失望,他静静地打量着自己这个儿子。 半晌,终于开口问道:“听说近日都是上次太医署的那名女医官在替你诊治,怎么样?你这腿可还好?” 季景辞知道,现在也是时候漏点风声出来了,他强忍着不适,缓缓地扶着动椅的把手站了起来,“托父皇的福,儿臣现在……” 话还未说完,他就一把栽了下去,还好晋安帝手快,扶住了他,不然非得摔地上不可。 晋安帝托着他将他扶上动椅,埋怨道:“倒是有些能站了,看你这头汗,还是莫要逞强,其他事无需忧心,先慢慢将养着吧……” 皇帝何时如此语气对他说过话,太子一时有些受宠若惊,他暗自嘲笑自己:呵呵,难道一点点关切就把你给收买了吗? 见太子沉默着不说话,晋安帝也觉得这父慈子孝的把戏有些无趣,他咳嗽了几声,觉得呼吸有些不畅,想来是肺痈发作该吃药了。 李运隆端着早就温好的药候在一旁,晋安帝挥挥手,太子识趣地告退了…… 服了药,晋安帝觉得呼吸畅快了些,想起上次跟章皇后不欢而散,望着这诺大的奉天殿,他忽然感觉到一丝丝寒意。 孤家寡人,不外如是。 “皇后这两日可有再过来?” 李运隆躬身,“回陛下,有的,娘娘日日过来送药,只是没有再求见您,只送了药便走了。” 说完,他看了皇帝一眼,欲言又止。 晋安帝坐了下来,翻着案上的折子,瞥了他一眼,“有什么话就说完,吞吞吐吐的,像什么样子?” 察言观色是这位总管吃饭的本事,皇帝问着皇后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作为心腹奴才,这时候不给台阶怎么行? “陛下,皇后娘娘看着,清减了不少,脸色也不太好……” 李运隆低下头,声音越来越低。 这在晋安帝看来,便是皇后确实有些不好了,两人打小的感情,哪儿能说断就断,想起那日章皇后声泪俱下的控诉,当时虽然心寒,可是仔细说来,又件件都是事实,他此生确实负她良多。 他不由停下翻看奏折的手,吩咐道:“你去库房挑些滋补的药材送过去……” “是。”李运隆转身就要去办,却又被晋安帝叫住了。 光是药材又有何用?她根本不需要这些,他明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可是君无戏言,这才关多久就把齐王放出来,朝臣那边不好交代…… “你传朕口谕,就说腊八节快到了,准许皇后派人给各宫皇子公主安排年礼,季庶人那里也有份儿。” “是。”李运隆又等了会儿,见皇帝再无吩咐,他便喜滋滋的往翊坤宫送好消息去了。 主子气压低,当奴才的也不好受呀。 “公公此言当真?”章皇后看也没看那些送来的药材,只盯着李运隆确认口谕。 “您没听错,陛下原话就是这样说的,恭喜娘娘。” 这特意让皇后派人给皇子公主们送年礼,连被贬为庶人的大皇子都有份儿,更何况只是关禁闭的齐王,只要开了这个口,能派人去探望了,再过段时间,像春节除夕有个家宴什么的,出来可不就顺理成章了! 真真是个好消息! 事儿办完了,李运隆就要告退,章皇后笑眯眯地道:“多谢公公特意过来传话,这些药材陛下有心了,请您替本宫给陛下带句话,就说多谢了。” 章皇后给墨竹使了个眼色,墨竹取了个沉甸甸的锦囊跟在李运隆身后一起出去了。 “恭喜娘娘,陛下终究是念着娘娘的,只要陛下这份儿心在,殿下的禁闭说不得春节就解了。” 章皇后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药材,把玩着手指上尖尖的护甲,“林叔,本宫要亲自下厨,做些阿喻喜欢的糕点,明儿个你亲自替本宫送过去。” 常林也很开心地应承:“是,老奴明儿呀一大早就去。” 常林却没想到,这次出宫,他见到了梦魇中时常见到的那双眼睛。 想起为了章若华,他也曾做过魔鬼,他的内心就再也无法安宁。 第64章 癔症必须要把这件事告诉皇后娘娘 齐王被关了禁闭,不得出齐王府,萧明月也跟着遭殃,让她天天跟季景喻在王府大眼瞪小眼,她都要烦死了,好在季景喻也烦,默默避开了萧明月可能会出现的地方。 明明同在一个王府,却硬是没有彼此遇见过,萧明月初始还暗自窃喜,后来回过味儿来,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默默地砸了好几个花瓶。 “王妃,您小心点,别扎了手……”绿映小心地劝道。 她比萧明月大个几岁,虽是侍女,可她一直把萧明月当自家妹子,眼见她不过短短几个月,从天真无邪的郡主,到性格躁郁的怨妇,她心里说不出的心疼。 萧明月还不解气,一把将桌旁的香薰炉给推倒在地。 眼见着散了一地的炉灰,她忍不住哭了出来,“绿映,你说,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我陪他被关在这牢笼里,他却对我避而不见,你说,我到底是洪水还是猛兽?既然如此,他当初为什么要娶我?为什么?” 绿映哪里知道是为什么,在她眼里自家郡主当然千好万好,可是话哪儿能这么说啊,她只能一贯的劝道:“王妃,您多想了,王爷可能忙,这才……” -- 第111页 “你们是不是一个个都当我是傻子?他一个被关禁闭的人忙什么?忙着跟后院那群婢女厮混吗?”萧明月声嘶力竭地吼道。 这话其实有些冤枉了,绿映打听过,齐王除了偶尔留宿的一个通房,并没有跟其他婢女什么的有什么龌龊。 偏偏萧明月一个劲儿的恶意揣测,既不愿自己去求证,也不愿亲自去问问齐王为何…… 萧明月见绿映沉默,忍不住质问道:“怎么?现在连你也对我无话可说?” 这话就诛心了,绿映一把跪了下来,小心翼翼道:“王妃这是哪里话?绿映怎敢如此?只是现在王妃心情不好,绿映在想怎样让您心情好起来……” “呵呵,好起来……”萧明月一脚一脚碾着地上的香灰,“季景喻这个混蛋,眼巴巴地求娶我,结果却欺我至此,父亲跟母亲只关心怎样维持他们的权利也不管我死活,只有太子哥哥……连太子哥哥也拒绝我了……” 萧明月越说越伤心,一把坐在地板上哭了起来。 这样的场面绿映最近常见,她发过脾气之后就会这样,从异常暴躁到极度郁闷,常常一哭就是好大一会儿,只有哭完她才会恢复正常一段时间。 绿映上前,抱着萧明月小声地哄着,“王妃,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别叫我王妃,我要嫁给太子哥哥,只有太子哥哥会对我好……他拒绝我定是因为我母亲……只要我好好跟他解释,他还会娶我的……” 萧明月一个人喃喃自语,绿映只庆幸早早地将其他人遣了出去,不然这些话传到其他人耳朵里可怎么办? 同时她又忍不住担心,萧明月近日时常如此疯癫,久了迟早要露馅,到时候可如何收场?要不要找人回长公主府呢? 可是这只怕会让长公主更加生气吧。 久久听不到绿映的回答,萧明月拉了拉绿映的手,仿佛下了什么决定,“绿映,你帮我把宋舟找过来……” “王妃……”绿映有些怕,萧明月这个样子,怎么能被外人看见? 得不到绿映的回复,萧明月沉了脸,“都说了不要叫我王妃,叫我郡主!皇后不是下了旨让她替我看诊么?你帮我把她召来……” “可是郡主……”绿映想借口说整个王府都被禁闭,可是偏偏萧明月此时无比冷静,皇帝可从没有禁止太医进来王府。 萧明月死死盯着绿映,“怎么?难道现在连你我也使唤不动了?” 这眼神绿映害怕极了,她再不敢敷衍,只得答应了。 她想只要撑过萧明月发病,待她清醒了,就不会嚷着要见宋舟了。 可惜这一次萧明月一直记着,恨不能时时刻刻催她去传话太医署,绿映也怕萧明月的病被别人发现,心想找宋舟来看看或许也是个办法,她只能照办了。 宋舟过来齐王府的时候是有些震惊的,王府占地颇广,修得极为精细雅致,比之西苑,好了太多。 也是,这齐王府是新修建的,而西苑,是当今不受宠时的潜邸,据说太子搬过去时还重新修缮了一番,不然可能会更明显。 绿映一大早就在门口等着,见宋舟过了来也不多话,只领着她就往萧明月住的晚荷院走。 因为是严冬了,晚荷院风光不在,看着平添了几分萧瑟。 宋舟见到萧明月的时候吃了一惊,不过月余不见,她瘦得厉害,本来圆润的小脸竟尖得可怕,眼神也不似初识那会儿闪着灵动的光,看着灰蒙蒙的。 她这是怎么了? 绿映将整个晚荷院的婢女都遣了出去,自己则守在门外,房间里只剩下了两人。 萧明月坐在主位上,有些神秘地开口:“宋舟,找了你几次,其他都是装的,只这次我是真病了……” 说实话,看她状态就不太好的样子,宋舟安静地替她诊脉,随后又看了看她的舌苔,眉毛一直凝着。 “怎么?我这病很麻烦?看你眉头皱的。”萧明月浑不在意地抿了口茶。 宋舟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问道:“王妃这个月的葵水来了吗?” 萧明月搁下茶杯,把玩着新做的蔻甲,“好几个月都不曾来了吧,我忘了,绿映,你进来,帮我回忆回忆。” 绿映看了看门外,见四下无人,她放心进了来,回道:“宋医官,王妃自上次找你看时,就再也没有来过了……” 宋舟看了看专心把玩指甲的萧明月,想来之前开的药方子她也是没吃的了。 她摇了摇头,继续问绿映:“王妃近日情绪如何?睡得可好?” 当着萧明月的面,绿映如何好说,只能一脸为难地看着宋舟摇头。 宋舟点头,心头有了数,转身对萧明月道:“王妃脉弦细数,舌红苔黄,此乃肝郁化火之兆,倒需要好好调理一番了……” “行了,你看着开吧,本郡主倒觉得我这是心病,你来了,这心病便好了一半。” 萧明月以手支颐,似笑非笑地看着宋舟,继续道:“听说你近日常常替太子哥哥看诊,太子哥哥的腿好些了吗?” 绿映欲言又止,被萧明月一瞪,她只能默默又退到了门口。 宋舟察觉到了萧明月似乎有些神志异常,本着谨慎做事的态度,她半真半假道:“是有些好转了,不过能不能如常人般行走还要看后面恢复情况。” -- 第112页 “那本郡主上次让你转告的事儿你转告了吗?” 其实这事儿宋舟压根没有提,她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不过萧明月既然问了,她只能硬着头皮道:“说了。” “真的?那太子哥哥怎么说?”萧明月开心地跳了起来,拉着宋舟的手问。 宋舟内心是有些罪恶感的,但是一想到萧明月本就是有夫之妇,太子甚至不留情面的明确拒绝过她,她还死缠烂打,宋舟就释然了。 “他说‘嗯,知道了’。” “就这?” 萧明月大失所望,但是很快,她又安慰自己,太子如何会对一个女医官吐露心事,说不得他心里开心着呢。 一想到这,她忍不住微笑了起来…… 萧明月的失常让宋舟心里有些发毛,她暗下决心以后一定要尽量避开萧明月,可是有皇后的旨意在,她该怎么避开呢?难道要去给季景辞添麻烦? 萧明月取下了一只明月耳铛,并一锭银子递给发呆的宋舟,“你把这个替我带给太子哥哥,这锭银子就归你了。” 宋舟真的想不明白萧明月的脑子是怎么做的,她难道就不担心她一并吞了? 可惜萧明月真的没有这些烦恼,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还着急的让绿映送客。 宋舟松了口气,留下方子赶紧跟着绿映出了晚荷院,她实在受不了萧明月这个样子。 绿映也不多言,只低声求宋舟,“宋医官,你都看到了,王妃的情况还请你千万不要出去说……” 宋舟很是奇怪,按理说她这状态难道不是更该让长公主夫妻知道,接回去好好调养么? “王妃这样,长公主知道么?” 哪儿能不知道呢?其实自知道要嫁给齐王的时候萧明月就有些异常了,只是没有人觉得这重要罢了。 到现在越来越严重,就不敢让长公主知晓了,本来长公主就厌恶太子,要是见萧明月这个样子,她面子上挂不住,那还得了? 看绿映低头沉默的样子宋舟已经明白了,一时间她也有些唏嘘,京都第一贵女,竟成了这番模样,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的过错。 许是想得太入神,两人拐角时谁都没有注意,竟直直跟对面撞了个满怀,只听“哎哟~”一声,对面之人被摔了个屁股蹲儿。 宋舟也不好受,被直直撞到了墙上,一时眼冒金星,后脑勺火辣辣地疼。 “大胆,你们是哪个院儿的奴才,这般莽撞,竟把常公公撞到在地!” 王府管家李保一边呵斥一边扶常林起来,“常公公,您没事儿吧?” 常林年纪大了,这一摔也有些晕。 绿映是认识常林的,知道这是翊坤宫最受皇后倚重的总管太监,她赶紧上前道歉,“对不住,常公公,我是王妃身边的绿映,刚刚一时心急没有注意,撞到了您真是抱歉,您没事吧?” 常林正了正冠帽,这才看清楚确实是王妃身边的绿映,他摆摆手,示意不碍事,然后赶紧去看摔到地上的食盒。 检查一遍完好无损之后他放下心来,还好,这可是章皇后亲手做的,特意叮嘱了他要带给齐王的,可不能有闪失。 只要糕点没坏,他还是很好说话的,“原来是绿映姑娘,杂家身体好着呢,不碍事儿的。姑娘这样急匆匆是要去哪儿?” 绿映看了一眼宋舟,解释道:“王妃近日身子略有不适,就请了宋医官过来看看。” 反正皇后的懿旨常林也知道,绿映索性大方地说了,这王府的事情,也瞒不过齐王的,她想或许这也是齐王厌恶萧明月的原因吧。 原来如此,常林倒是听说过这事儿,加上这次,其实他跟这位医官遇上过三次了,只是倒从来不曾打过照面。 这次正好遇上了,皇后想来也想知道王妃的身体如何了,不如问问回去也好禀报。 常林朝宋舟看去,不曾想这一看,他整个人都怔住了。 这张脸,尤其是这双如桃花般的灼人眼睛,他永远不会忘记,因为自那日后,他每一次梦魇都有这双眼睛! 他再一想到她姓宋,会医术,是了,他怎么早点没有想到呢……怎么早点没有想到呢…… 常林不知道后来他们还说了什么,他只知道他必须要早点回到翊坤宫,把这件事告诉皇后娘娘。 对,必须要把这件事告诉皇后娘娘…… 第65章 毒计萌芽说不得就是来还本宫十月怀胎…… 齐王府,荆竹轩。 “吃过不少精致玩意儿,只母后还记得本王最爱这口白糖糕……”齐王季景喻看着食盒里满满一盒糕点,不由有些感慨。 见常林有些心不在焉,他忍不住挑眉:“叔瓮?叔瓮?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常林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撼里,这会儿面对季景喻的疑问,他不好回答,只打了个哈哈,“嗐,殿下,叔瓮老了,近日总是干啥都不得劲儿了,总走神……” 季景喻伸手,轻轻捏了块白糖糕在手中把玩,“那您可得多多休息了,像这种跑腿的小事,以后就让小太监代劳即可,这大冬天的,当心别凉着了。” 听了齐王这话,常林脸都要笑出褶子了,“殿下的事,怎么能说是小事,老奴不亲自跑这一趟,娘娘哪儿能放得下心呀……” 季景喻张嘴抿了口糕点,绵甜松软,齿颊沁甜,是章皇后惯常做的味道。 -- 第113页 他闭上了眼睛仔细回味,待甘甜过后,他不耐地睁开眼睛,“这次的事是本王太过自信,让母后担心了……” “殿下不必忧心,娘娘说了,她定会想办法让皇上早点解了您的禁令,想来也快了,这次送年礼,可不就是皇上松了个口子么!” 常林心疼地望着齐王,毕竟是自小看大的孩子,关了这几个月,看着憔悴苍白了不少。 季景喻听了这话,心里松快不少,有他母后在,晋安帝总是会心软的,只是不知母后私下里又受了多少委屈,他握紧了拳头。 一想起那日晋安帝严厉的斥责还有失望的眼神,他就很是担心,毕竟他父皇不只有他这一个儿子。 听闻他父皇最近主动召了太子去奉天殿,并且两人待了几个时辰竟相安无事,这在以前几乎是没可能的,他们俩向来话不投机三句就吵。 还有这次年礼,各宫皇子公主都有份儿,甚至晋安帝也没忘记被贬为庶人的宁王…… 见季景喻发着呆,常林忍不住开口:“殿下,老奴有一事不知该讲不该讲……” “叔瓮有话不妨直说。”季景喻顺手又捏了一块白糖糕,轻轻抿着,似含着什么珍馐美味。 常林轻咳一声,他本是奴仆,有些事情本不该他来说道,不过听皇后日日念着,他不知不觉就放在了心上,“听闻季庶人家的陈氏已经有孕数月,您跟王妃也成亲数月了,老奴见王妃好像是身体不适还是怎么请了太医?” 一听这个,季景喻沉下了脸,长公主夫妻暗示他就算了,他母后也每次见了就说,这下连常林也催问着。 自他捏着鼻子娶了萧明月,莫说他本就不打算跟她生孩子,就是去她院里他也是不愿意的。 自小他母后要求他讨好萧明月就算了,他忍,可是他季景辞都嫌弃的,他季景喻凭什么要上赶着? “叔瓮,您年纪大了,就好好修养,身体最重要,这小辈的事情,自有小辈自己拿主意。” 常林哪里看不出来齐王这是不爽了,季景喻称他一声“叔瓮”,那不过是看在皇后的面子上,他们到底主仆有别。 这下齐王动了气,他“砰”的一声跪了下来,“是老奴僭越了。” 季景喻也不似往常那样亲自伸手扶他,只客气地叫他起来,“叔瓮不必如此,您腿不好,母后知道了可不要责怪本王了,您快起来吧,天色也不早了,您且回宫去吧。” 常林自知理亏,齐王下了逐客令,他也不好再留,本来他也着急回翊坤宫向皇后复命,便就匆匆回宫去了。 常林前脚刚回来,就看见章皇后已经等在殿门口了,他赶紧上前行礼,“皇后娘娘……” 章皇后一把扶起了他,神情期待,“齐王如何?糕点他可还喜欢?本宫的话可曾转达了?” “回娘娘,殿下除了略微清减些,一切都好。您做的糕点,特别是白糖糕,殿下他可喜欢了,一口气吃了好几块呢。听了您的交代,殿下也开心,还让您不要担心他。” 常林见章皇后明显松了口气的表情,整个人都开心了的样子,心里暗暗叹了一声。 他的表情没有逃过章皇后的眼睛,她眯了眯眼,问道:“林叔可是还有话要说?” 常林看了看四周,章皇后将宫人都挥退了,二人自进了殿,只留下墨竹跟玉竹守在殿门口。 见四下无人了,常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章皇后忍不住出声问道:“这是作何?可是齐王出了什么事?” “不是,并不是殿下出了什么事……” 常林看着章皇后,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章皇后急了,“那到底是何事?林叔你……” “娘娘可还记得那个孩子?”常林低声快速打断了章若华。 “那个孩子?哪个孩子?”章若华一时没反应过来脱口反问。 突然,她盯住了,“你……你是说……” 常林点了点了,“没错,就是那个孩子!” 章若华不解,“当初不是让你处理掉了吗?怎么突然又提起来了?” 见常林表情怪异,她突然反应过来,“难道出了什么意外?她……你没处理掉?!” 章若华漂亮的脸蛋有些狰狞起来,这些年,只要有人提起当年的事她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偏执又心狠。 常林以手伏地,不停地磕起头来,哭诉:“娘娘,老奴有罪,这事儿一直不敢告诉您,当时老奴本是要处理掉她的,可是她一直哭一直哭,那张小脸让老奴始终下不来狠手,就在她奄奄一息的时候,宋大夫冲了进来,把她给带走了。当时您身体不好,老奴不敢将这事儿告诉您,后来回了宫,老奴就更不敢说了。” “宋已……”章若华喃喃,想起了那个沉默执着的男人。 “没错,老奴后来也曾私下里打听,可是他们自那以后便如石沉大海再无消息,老奴本以为这事儿就这样过去了,那孩子当时已经面呈青紫,活不活得下来还两说,谁知道……谁知道……” 章若华此时已经冷静下来,她恢复了惯常的神情,冷冷道:“她不仅活下来了,还来到了京都,进了太医署。” 常林很是惊讶,“没……没错!您怎么知道?” “本来不确定的,听你这么一说,就对上了,”章若华自多宝阁里取出一封密信,摩挲着,“本来本宫也只是怀疑她跟宋已有什么关系,后来查到宋已化名无涯子,自称是她师父,三年前定居在了渝州。” -- 第114页 “真是作孽啊,娘娘,您说她知道自己的身世吗?她一介民女,处心积虑来到京都,还进了太医署……” 章若华坐在了多宝阁前,不停地摩挲着手上的密信,分析着里面的信息,“以本宫对宋已的了解,他应该是不会告诉她的,至于她知道多少,这么多年了,那些人早就死的死散的散,想要知道也很难了,依本宫看,她留在京都主要还是因为太子。” “太子?”常林抬起头,有些吃惊。 章若华搁下密信,对镜轻轻抚摸着自己的面颊,神色阴冷,“太子一直拒绝太医署的日常问诊,却意外的认可了她,据说在渝州的时候他们还经常同进同出,本宫的女儿,还真是好本事呢……” 这句“本宫的女儿”,不禁让常林打了个冷颤,“娘娘的意思是?” 章若华回头,明艳地笑了起来,“林叔,你起来吧,本宫不怪你,她没死就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宋已将她养得不错,说不得就是来还本宫十月怀胎之苦的。” 常林越发迷惑了,章若华也不解释,转头拨弄着发髻上的步摇,吩咐道:“过几日,哦~不,就明日吧,你替本宫把她叫进宫来,就说本宫想亲自问问齐王妃的病情。” 看着章若华又似乎回到了那个偏执的样子,常林有些担忧,但他终究不敢开口劝说,只是低声应诺。 “是,娘娘。” * 西南王沈怀危在旦夕,沈越止作为西南王世子随大将军丁斯年跟监军陆远奔赴前线。 宋舟刚打开房门,就见林春背着个沾了灰的包袱失魂落魄地站在门口,寒露晨霜让她鬓发微湿,整个人看着都不太好。 “小春儿你怎么了?不是说去送沈世子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还弄成了这副模样?” 宋舟不解,见她不说话,赶紧将她拉了进屋,找了条干净的罗帕替她擦拭头发。 林春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宋姐姐,他走了……还说可能不回来了,他个混蛋!让我忘了他……混蛋……这是就不要我的意思了吗?” 宋舟拍了拍她的肩膀,拉了她坐下,安慰道:“你们三天两回的说这些玩笑话,这次怎么就当真了?” “玩笑还是真话,我分得清的!他就是那个意思!我说要跟他一起去西南,他都不愿意,还让侍卫拦住我把我包袱扔下就走,这混球,真当我林春非要跟他去西南吗?” 她赌气地擦了擦鼻涕眼泪,继续道:“什么玩意儿!我不信离了他我还不能活了都?!” 本以为只是去送送他,没想到林春是打算跟他一起走的。 宋舟不禁想起昨夜,季景辞在窗下坐了许久,他该是知道沈越止此去西南危险重重吧。 一直以来,沈怀庇护太子,太子庇护沈越止。可是当大树倾倒,太子在风雨中屹立,终究不得不将沈越止也推向风雨中了。 他不过一十七八岁的少年,就要挑起沈家的大梁了,若是沈怀真的出了事,只怕西南等待他的将是一场血雨腥风了。 这就是沈越止不愿带她走的原因吧,狠心把她扔回来也不过是对自己前路的迷茫与不自信罢了…… 见宋舟发呆不理自己,受伤的林春心里更不是滋味儿了,这个时候难道不该好好安慰她赞她想得开吗? “宋姐姐,你说我说得对不?”她不满地嘟起了嘴巴,话虽如此,她其实还是希望宋舟能反驳她,然后为沈越止的行为找一百种解释。 可惜并没有,宋舟叹了口气,“挺对的,你能这样想就最好了。” 在她看来,他们都还年轻,未来有太多可能,不必非要一棵树上吊死。 一听这话,这不按套路出牌啊,林春不禁傻眼了。 随即还是嘴忍不住一撇,眼泪眨巴下来,“可是,宋姐姐,我还是很难受……” 话已经放了出来,她也搁不下脸收回,只得强行自我安慰,“我就哭会儿……只哭一会儿就好了……” 宋舟只得认她抱着,默默递上罗帕,她不擅安慰,很多事情她都习惯了一个人默默消化,她觉得这事儿得林春自己想开,谁都帮不了。 …… “宋医官,宋医官可在?”突然院门口传来一阵尖细地呼喊。 听闻呼喊,林春安静下来,只控制不住地小声抽噎着,宋舟略略收拾了一下,这才打开门,正巧见常林并着一名小内侍朝院子中间走来。 宋舟心头有种不好的预感,可是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原来是常公公,您亲自过来请问是有何事?” 再次见到这张脸,常林心头不适,他强撑了张笑脸,尽量让语气听起来柔和,“昨日都怪杂家多嘴,皇后娘娘听闻齐王妃有恙,甚是着急上火,想知道齐王妃的病情,这不,大清早的就让杂家过来相请了。” 不待宋舟表态,他就已经替她说了,“宋医官,这就麻烦你赏脸跟杂家去一趟翊坤宫了……” 这是根本就没有任何让人拒绝的余地了。 宋舟摸了摸手腕上的袖箭跟绿镯,想起季景辞,她挺了挺背脊给自己打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那就且去看看吧 第66章 双簧你可愿唤我一声母亲 这是宋舟第三次进翊坤宫了,只第一次是充满好奇与期待的,其他都不太顺利,这次尤为忐忑,不说她对常公公天然的厌恶,她还总觉得常公公笑得很是勉强。 -- 第115页 她忍不住抚了抚衣袖里的碧绿镯子,这次特意带上它,又在袖间缝了夹层,做了收口,就算是断开了也不会掉出来。 几人到栖霞殿的时候章皇后已经在这里等着了,常林带着宋舟上前请安。 “娘娘,宋医官到了。” 宋舟识趣地上前一步,半福身请安,“宋舟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章若华看着眼前低眉垂眼的宋舟:她很瘦,头微垂,背脊却挺得直直的,似骨子里自带三分不屈。 她想她之前怎么没早点发现呢?这神态动作活脱脱的不就是女版的宋已吗? 久久得不到起身,宋舟抬头诧异地看了一眼上首,不意章皇后正打量着,两人就这么对上了眼睛。 一时间错愕,孺慕,好奇,嗔怒……种种情绪在眼中闪过。 章若华率先移开目光,终于开口免了宋舟的礼,甚至还下令赐座。 宋舟有些受宠若惊,眼见着除了常公公外的宫人鱼贯退了出去,她硬着头皮在章皇后下首坐了下来。 “想必常公公跟你说了叫你过来是为何,本宫也就不拐弯抹角了,听说齐王妃身体抱恙,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舟不曾想章皇后竟然真是为了萧明月的事,她放心了些许,组织了一下语言。 “回娘娘,齐王妃是肝气化火,躁郁之症,故时常不寐,葵水不至。” “这是何故?可好调理?” 章若华本就不是真想问萧明月的病情,不过找的个借口罢了,只是一听她葵水未至,她还是比较在意的,毕竟这关系到齐王的子嗣。 宋舟是不敢明言这是为何的,甚至她现在特别想摆脱掉随时可能会发疯的萧明月。 之前她本以为可以套些情报出来,说不得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谁知道皇宫这水比她想象的要深,且她一小小医官,还是保命要紧,尽量少给季景辞添麻烦。 她干脆跪了下来,低头拱手道:“下官医术资历实是有限,确不知王妃这是何故,至于这调理一事,下官现开了几副安神助眠、调理月事的方子,效果还有待后续。” 本以为这样子说皇后可能会生气,怀疑她无能,然后该换人就换人,谁知道上方久久未传来想象中的申斥…… 宋舟跪在冰冷的地板上,竟摸不准章皇后此时的想法了。 “呵……” 大殿里突然传来一声轻笑,章若华自凤座上起身,慢步行至宋舟身前,“宋医官是师承无涯子宋已吧?” “娘娘怎知我师父?” 有句话宋舟没有问出来,不仅如此,她还知道他本名宋已? 要知道无涯子带宋舟走南闯北时可从来不曾用过本来的名讳。 章若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亲自扶了宋舟起来。 “第一次见你,本宫就觉得有故人的影子,后来见你运针看诊,更是熟悉,这就留了意,”她伸手轻轻替宋舟理了理鬓发,神情温柔,“后来便找人去了渝州查问,这才知道原来你竟是故人的徒弟。” 章皇后宝蓝色的穿花护甲不小心挨上了她的面颊,宋舟不禁感到一丝冷意,她留了个心眼,假装惊讶道:“故人?娘娘跟我师父?” 见宋舟如此惊讶,章若华心中甚是欢喜,宋已果然什么都没给她说过! 真真是好极了! 她抿唇收敛了情绪,眼角酝酿了几分朦胧,“是的,当年本宫遭逢大难,承蒙你师父相救才留下了这条性命,若是没有你师父,也不知道本宫现在还能不能站在这栖霞殿。” 这事儿宋舟倒是听墨柏枝说过。 章若华拉了宋舟的手,柔声问道:“小舟,你师父可曾告诉你你出生显德二年的除夕?” “娘娘怎么知道?” 章若华双目泪光盈盈,拉着宋舟的手紧紧攒着,“傻孩子,我当然知道了……” 章若华顿了顿,继续道:“不仅如此,你左肩角上还有一块褐色胎记对不对?” “您……您怎么知道?” 章若华眼泪一个劲儿的往下掉,几次看着宋舟欲言又止。 常林在一旁看不下去了,着急得差点跳了起来,“嗐呀,娘娘当然知道了,因为她是您的亲生母亲啊!” “林叔,住口!”章若华想阻止,却没想到常林已经说了出来,她满脸懊悔地看着宋舟,却又忽然不敢看她似的移开了目光。 尽管早就知道了,可是宋舟根本没有想到她会主动告诉她她是她的亲生母亲,甚至在宋舟的想法里,章皇后不仅不会认她,甚至会想要抹杀掉她的存在! 她忍不住看向章皇后,惊讶求证道:“我……母……母亲?” 章若华没有正面回应,反而又坐在了一旁不停地抹眼泪,常林看了看宋舟,又看了看章若华,急得一把跪了下来,“皇后娘娘,您这么些年日思夜想的,这会儿到了眼前,怎么就不说了呢?老奴都看不下去了,您不让说老奴也要说!” 常林又朝宋舟跪了过来,“宋医官,不,小小姐,您可别怪娘娘狠心,娘娘这些年可是无时无刻不念着您,自见您眼熟之后,她没有睡过一个整觉,您说为何齐王妃一说要找您看诊娘娘就同意了呢,还不是为了能多看您两眼,甚至这次让老奴叫您进宫来也是……” “林叔!够了!”章若华像是再也控制不住,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般直往下掉,她摇了摇头,“够了,别说了……” -- 第116页 常林朝章若华“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娘娘,话都到这份儿上了,还有什么好隐瞒的,苍天有眼,您日思夜想的女儿如今就在眼前了,您还犹豫什么?” “本宫,本宫只是害怕,害怕不被原谅,害怕再度失去,”章若华喃喃,她复看着宋舟,“小舟,我的女儿,你能原谅我吗?” 宋舟看了看一脸忠诚的常林,又看了看眼含期待的章若华,这是她从来未曾想象到的场景。 她压下心中期待,决定先不管真假,听听她们说一下往事才是正理。 于是她理了理思路问道:“您说您是我母亲,那我父亲是谁?您又为何变成了当朝皇后?常公公口口声声说您念着我,那我们是怎么分开的?为何这么些年您也从来不曾找过我?” 很好,终于问到这些问题了,章若华垂眸坐在凤椅上抽噎着,似伤心得说不出话来,“你的父亲……你的父亲是……” “小小姐,这些事儿娘娘开不了口,还是让老奴来告诉您吧。” 常林尖细的嗓音变得悠远,似陷入了回忆中,“当年陛下还是成王,与娘娘两情相悦,生下了齐王殿下,本来承诺了娘娘要将她载入玉蝶,可惜沈家横插一脚将沈家郡主嫁了过来,沈家郡主怀孕,娘娘气陛下失言,便伤心离开了京都……” “娘娘遇上了恩公,他是一名普通商人,为了报恩娘娘嫁给了他,本打算重新开始过普通人的生活,可惜还是有人不放过她,总是处处刁难,还害死了恩公,娘娘本想随恩公去了,可惜发现肚子里有了您……” “那些人还不放过她,最终导致娘娘中毒早产,还好遇上了宋恩公,他替娘娘解了毒还救下了您,娘娘知道那些人是不害死她不罢休的,您跟着她只会受苦,而且娘娘也想报仇,也思念京都的儿子,害怕他也受到苛待,所以娘娘把您托付给了宋先生便回了京都。” 见宋舟愣愣的,他又补了一句,“您当时早产又中毒,能不能活还两说,跟着宋先生反而更好。” “后来成王登基,娘娘也进了宫,害怕您被人发现,她更加不敢去找去联系了,只能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好在老天有眼,又让您回到了她的身边!真是……” 听完了常林的话,宋舟蹙眉,“那些人是谁?为什么要对……皇后娘娘不利?所以我小时候一直身体不好,是因为中了毒?” 听闻宋舟还是称呼皇后娘娘,章若华跟常林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 章若华恨恨地抹了抹眼泪,冷哼一声道:“还能是谁?不过是沈家的人罢了!” “沈家?”宋舟不太明白。 常林解释道:“您有所不知,陛下虽娶了沈家郡主,可惜仍旧心系娘娘,即使娘娘离开了京都,也四下派人寻找,那时候宁王生母身份低微又不得陛下欢心,沈家便将娘娘跟殿下视为了心腹大患,欲除之而后快。” “可是……不是已经另嫁了吗?我父亲……” 章若华似再也控制不住,狠狠地捶着自己的心口,“是我,是我害死了你父亲,如果我没有嫁给他,他还好好的过着富贵闲人的日子,都怪我太自私……” 常林赶紧上前拉开她,“娘娘,娘娘您冷静一点,这怎么能怪您呢?普通人哪里扭得过强权啊!” 章若华陷入了深深地自责,整个人都气愤得发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嘴里念念有词,“都怪我……都怪我……” 常林泣不成声,“小小姐,您快替娘娘看看吧,这些年只要一提到这些往事,娘娘就是这番模样,她……心里苦呀……” 宋舟见了章若华这太过激动以致出现受了极大刺激的样子,心里莫名难受得很,害怕她咬伤自己的舌头,赶紧替她扎了几针。 一番忙乱,好不容易章若华终于安静了下来,她看着宋舟,痴痴道:“你师父把你教得很好,你继承了他的衣钵,当年他也是如此替我扎针的,可惜我不能跟他带着你一起隐姓埋名,否则只会继续连累你们。” 她擦了擦眼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除了陛下的身边,我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去……” 宋舟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章皇后这病是真的,跟墨柏枝说的也大体对得上,难道真相竟是如此? 章若华伸手,轻轻替宋舟拂了拂鬓间散落的碎发,“小舟,我从未曾想过上天会如此眷顾我,让两个孩子都回到了我的身边,你……你可愿唤我一声母亲?” “……” 宋舟开不了口,她曾经幻想过许多种母女重逢的场面,无论是狠心的还不得已的,她都一一想过对策,可是当真正发生的那一刻,她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见宋舟张了张嘴不说话,章若华扯了扯嘴角,似叹似安慰道:“你不认我也没关系,你长大了,又有一技之长,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又还有什么好贪心的……” 她长叹了口气,朝宋舟笑了起来,“你可以在这京都自由自在的生活,我以后都不会去打扰,若是遇到什么麻烦,可以托人给我传话,今日的事,若是让你烦扰,你就当没有听过吧。” 章若华本就生得美,这一笑起来,更是如千万树桃花盛开,灼灼生辉,宋舟只觉得看迷了眼。 从前她总是下意识地站在季景辞的立场去想章皇后母子,总对她们抱有莫名的敌意,可是当她换个角度,她们又有什么错呢? -- 第117页 生来卑微是错吗?身不由己是错吗?争取权益是错吗?反击是错吗? 偏偏在某些人眼里,贫贱本身就是原罪,贫贱还不甘于现状更是原罪…… “小舟?小舟?”见宋舟不说话,章皇后拉了拉她的手,“今日之事确实一时让人难以消化,你先回去吧,这事儿不可让别人知道,否则可能给我们都带来麻烦,你可明白?” 宋舟点了点头,她确实需要好好消化这些事情,暂时想不明白的事情还是不要随便做决定的好。 “我……那我先回太医署了,你放心,今日之事,我不会再告诉别人。” 虽是没有叫“母亲”,到底没有再称呼“皇后娘娘”。 常林在一旁看着宋舟欲言又止,被章皇后一眼瞪了,常林只得作罢。 “你先回吧。”章皇后挥了挥手,又恢复了高贵端庄的皇后样子。 宋舟最后看了一眼章皇后跟常林,行礼后便转身退出了。 眼见宋舟的身影消失不见,常林皱眉递上一杯香茗,有些不解:“皇后娘娘,就这样让她走了吗?” 哭了这一场,章皇后也有些累了,她伸手接过茶杯,护甲敲着杯口,“她防备心挺重的,不着急,先慢慢来吧。” 第67章 67宋舟,结亲可不是结仇。 宋舟一路浑浑噩噩地回了太医署的小院,因为不想被人打扰,她早早地关了院门。 坐在梳妆台前,她伸手解开袖口,果不其然,碧绿镯子断成了两截分别落在袖袋里,她一一拿了出来,平铺放在梳妆台上。 天色越来越晚,寒露也渐渐重了起来,她就这样默默坐着,看着断镯发呆。 章若华发病的样子跟季景辞孤绝的身影不停地在她眼前切换,扰得她不得安宁。 烦躁的她伸手把玩着断镯,像玩九连环一样对着断口处厮磨。 突然,“咔嚓——”一声,手镯竟然又严丝合缝的对在了一起,仔细看,又是完好无损的样子。 借着灯烛,她举着手镯观察里面轻盈细腻的纹路,纷繁交杂间,像有什么规律呼之欲出,细细思量,却又依旧一无所获。 季景辞坐在案桌前静静看着入神的她。 她的头略微昂着,睫毛纤长卷翘,似一只蝴蝶偶尔扑闪,昏黄的烛光打在她的额头、鼻尖、侧脸,又反射出淡淡的荧光,整个人娴静恬淡,说不出来的美好。 若是时光能停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看出什么门道没?”他终是开口。 宋舟闻言侧首,果不其然,又见季景辞迤迤然的坐在那里,神情闲适。 她摇了摇头,表示没有。 季景辞手指敲在刚刚翻开的《通鉴》上,好整以暇问道:“今日怎么没有继续整理你的笔记了?这么浪费大好时间可不像你。” 宋舟将镯子一把搁在了梳妆台上,背靠着椅子,有些懒懒地道:“我也会偶尔想偷个闲的。” 季景辞闻言挑了挑眉,宋舟向来自我要求甚严,倒难得听她如此说话,他直觉有些不对劲,“你怎么了?” 宋舟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跟他回话,今日的事她本答应过章皇后不说出来的。 “无事,就是突然觉得京都也挺没意思的,仿若一个巨大的名利场,让人不知不觉卷入其中。” 宋舟说完,久久等不到季景辞的回答,她不自觉朝他望去,就仿佛掉入一双深不见底的幽潭里。 “难道渝州不是吗?你忘了王家跟赵家构陷你的事情?不过一地之利,就有人敢杀人放火,更何况京都这个权利中心。” 季景辞的声音有些冷,“宋舟,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这世间不论何处,总有人想过得好,也总有人想过得更好,甚至还有人根本就见不得别人好,可是好处就那么多,大家自然就得去争去抢了。正是这,才构成了世间百态。” “那你呢?你是哪种人?”宋舟看着他,忍不住问道。 季景辞想起刚在《通鉴》上看到的很喜欢的一句话。 秤砣虽小压千斤,以其德足以教化正俗,其才足以顿纲振纪,其明足以烛微虑远,其强足以结仁固义;大则利天下,小则利一国。【注1】 他笑了笑,看着墙上挂着的《千里江山图》,没有正面回答她。 只转了话题,“听说皇后下了懿旨让你去给齐王妃看诊?你专职替孤看诊,这是在父皇那里都过了明路的,萧明月不好伺候,孤替你去回绝了?” 他私下里很少这般强势的对宋舟说话,这是确实不希望她们有什么纠缠,而且宋舟只是一名医官,在王府很容易吃亏。 虽然章皇后似乎想认回自己,而齐王是她同母异父的哥哥,但是宋舟确实不想再去齐王府,也不想再跟随时可能会发疯的萧明月有任何瓜葛。 可是真要季景辞去出头吗?这样会不会加深太子跟皇后的矛盾?不知为何,宋舟现在下意识的并不愿意这样。 “我会小心一点,而且这件事我已经想到办法推辞了,若是行得通再过两日应该就不用再去了。” 季景辞挑眉,“那就随你吧。” 有些事情不需要明说,他能感觉到宋舟在抵触他参与她跟皇后还有齐王府的事,他不爽,但也奈她不何。 谁让他在乎她多那么一点呢…… 宋舟也没办法跟他解释,两边都没有完全告诉她真相,她只能靠别人的说辞跟自己的判断来拼凑真相。 -- 第118页 “景辞,你跟我说说……章皇后的事吧,她为什么离开京都?又是为何要回来?你母亲不是才是正宫皇后吗?” 她今日去过翊坤宫他是知道的,但她不说,他也就没问,这会儿她问起章若华的事,他尽量让自己的陈述客观一点。 “父皇微时曾经与她私定终身,可是后来却碍于权势娶了我母亲,她一气之下就离开了,至于她为何回来我也不清楚,想来是女子在外生存不易吧。” 季景辞紧了紧拳头,“父皇并不爱我母后,自她回宫后我母后一直郁郁,后来我母后去后,父皇就顶着群臣的压力将她扶了正。” 不过短短的几句话,宋舟却能听出来事情定不是这样简单的,这其中定然少不了一场血雨腥风的纠葛。 他们,大抵就是这场纠葛的牺牲品,近似无父无母,不过她有师父无涯子,而他,也有可依赖的沈家。 “陛下是自愿跟沈家结亲的吗?”这对宋舟来说还蛮重要的。 季景辞觉得有些好笑,“不然呢?你以为沈家能逼着人娶亲吗?宋舟,结亲可不是结仇,这种互利的事情,没有人会当傻瓜。” 却是如此,宋舟不禁有些嘲笑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对于晋安帝来说,感情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事情,权势才是他最优先的追求。 毕竟他也是一路苦过来的。 所以章若华一开始就所托非人了,后来扔下孩子离开,想来确实是失望至极。 宋舟有些同情她,见季景辞脸露嘲讽,她忍不住刺道:“那沈家呢?你母亲呢?” 季景辞看着桌案上的笔山,没有替沈家美化的打算,坦诚地开口:“沈家当然也不是为了做好事,先帝子嗣稀少,萧氏憎恶父皇这个祖父唯一的儿子,他们更希望能从宗族中过继,这样更好控制,而沈家扶持我父皇,要说只是忠于季氏,谁也不信,否则也不会要求联姻。” 他顿了顿,叹了口气,“只可怜我母后,她是真的恋慕父皇。” “那她知道……” 他知道宋舟想问什么,不待她问完,他便开口:“她知道,只是我母后是个很是骄傲的女人,她低估了父皇对章若华的感情,又高估了他对她的信重,所以最后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显然,在这件事里,季景辞是并不认同沈家跟他母亲的。 宋舟一时不知该还问些什么,仿佛问什么都没有必要了,因为在他们当初的故事里,似乎每一个人都有这样那样的理由跟不得已。 作为牺牲品的他们,又何必还要努力为他们找理由?过好自己才是真的。 “我今日去见了皇后娘娘。”想明白了这些,宋舟决定告诉季景辞一部分今日之事。 “嗯?” “她亲自承认了她是我母亲,还说以后有难处可以去找她。” 季景辞很是诧异,章若华向来无利不起早,这会儿难道良心发现要补偿宋舟? 他不信,可是也不好当着宋舟的面说她生母的坏话,他只闭了嘴,静静等着她的下文。 “我知道你们如今是针尖对麦芒的,我也没办法去改变什么,只是希望尘埃落定之时,我在中间不那么为难罢了。” 季景辞突然明白过来宋舟今日为何如此怏怏,他心头突然有些爽快,原来她纠结了半晌的是这个。 愿意说出来是良好沟通的开始,是信任的表现。 他看着她,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宋舟,我承诺过不会利用你,去在我们中间做什么,就是怕你有一日会为难会痛苦,我喜欢的是本来的你,跟你是谁毫无关系,只希望你能保持初心,永远做你自己。” “至于她们母子,在我看来,从来都是父皇制衡我的靶子,这些年,我如履薄冰,根源从来都不是在她们身上,所以将来之事,还很难说。 ” 季景辞不好把话说得太明白,章氏母子的一生荣辱,全部系在晋安帝身上。 以他们的资质,做个富贵闲人没什么不好,偏偏又妄想走一条比他还难的路。 其下场,可想而知。 “不过,”他话锋一转,“我还是想知道,倘若有一天,我跟他们兵刃相向,你会站在哪边?” 他的双眼定定地看着她,深若幽潭。 其实对于宋舟来说,并不是一定要找到亲生父母,只是既然知道了是谁,她就想求个为何,寻求一份自身的安宁。 章若华迫不得已扔下她,她并不怨恨,她未曾养育过她,那么除了生恩她们之间再无其他。 而季景辞,宋舟看着梳妆台上发着荧光的碧绿镯子,想起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他懂她,珍惜她,还曾千里迢迢守护她,她却从来不曾回报过他。 他们本来该是两个世界的人,上天却把他送到了她的身边,她很是庆幸。 可是她越是重视依赖,越是嘴拙,越怕失去,她很难像季景辞那般主动把“喜欢”说出口,也无法去做任何承诺。 面对他的假设,她只能义正严辞地说“我只站在大义的一边”。 可她内心清楚,她这颗别扭的心早就为他选好了边。 季景辞却很难明白她拐了弯的小心思,只是听见这样的回答,他还是笑了,他不奢望宋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他,只要给他一个公平的机会他就满足了。 他想他一定是上辈子亏欠她良多,所以这辈子要拿来偿还吧,还真真是败给了她。 -- 第119页 他却不知有一天他会异常后悔。 他倒宁愿她一直像她自己说的那般无情,永远不必飞蛾扑火。 第68章 这几日京都风雪交加,寒…… 这几日京都风雪交加,寒冷异常。 昨夜休息得不是很好,宋舟今日便没有去藏书阁,御药房值守一事也暂时托林春向秦医官告了假。 齐王府派过来请宋舟的人自然扑了空,本来宋舟已经将方子给了绿映,偏偏萧明月还日日派人来请。 宋舟本就向章皇后推辞过这事儿了,却也没有下文,不得已,宋舟干脆直接称病不起了。 这一次,常林倒是很快又亲自来了太医署。 “常公公,上次下官已经向皇后娘娘明言过了,由于医术有限,下官不敢耽误齐王妃的病情,还请齐王府另请高明。” 四下里无人,常林见宋舟如此客气,赶紧摆手,“小小姐,您可别再下官下官自称了,老奴哪里当得起,这可不折煞老奴了。” 他努力扯了个笑脸,“只是听说您病了,娘娘特意叫老奴过来看看,并不是催您过去齐王府的。” 常林其实并不想跟宋舟接触太多,只是这事儿章若华只信得过他,没办法,只能他来了。 宋舟向来不喜拐弯抹角的,特别是对着怪怪的常公公,她打算单刀直入:“既是如此,我也不怕跟公公实话实说,我这病就是心病,实是不想再去齐王府替王妃看诊而已。” “这是为何?”常林讶然。 宋舟假意思量再三,终是忍不住道:“即是公公你问,我就直说了,公公可知为何齐王妃执意要我去看诊,不过是为了打听太子殿下的一些日常之事罢了,这事儿要是被人发现了,我只是个小小的医官,不管是太子还是齐王跟王妃,我都得罪不起,甚至私心里,我并不想做对不起~齐王跟娘娘的事情,一想到这事儿可能东窗事发,我就被吓得不行。” 这…… 常林只知萧明月任性妄为,倒不曾想她竟如此疯癫作出这等事,这至齐王的脸面往哪里搁,章皇后若是知道了,只怕也是会气得跳脚。 “您的意思是?” 宋舟一副豁出去了的表情,“若是能得娘娘怜悯,还请替我免了这两桩麻烦事吧,我只想在这太医署,平安度日。” 常林不解:“两桩事?” 宋舟心下转了几转,这事儿她想了很久了,她虽不懂朝堂尔虞我诈,但是并不是个没有自己主见的人。 她向来信奉“听别人说”不如“自己亲自去看”,季景辞对章氏母子的态度她明了了,她不愿意偏颇任何人,所以也想知道翊坤宫对太子的态度。 “对,我既不想再替齐王妃看诊,也不想再去西苑,毕竟,有些事我也略知一二,太子跟齐王有隙,我不想站在血脉之亲的对面。” 一听宋舟这话,常林心下暗喜:果然是有血缘的,她还是会站在这边的,娘娘这步棋是走对了! 本来还以为要过些日子慢慢捂热她,没想到效果来得这么快! “小小姐,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宋舟见他神色郑重,赶紧道:“公公但说无妨。” “如您所见,西苑跟翊坤宫确实不对付,殿下这次被关禁闭其实少不了西苑那位推波助澜,”常林提到西苑明显有些不耐,“有陛下的一年之约,如果您真念及血脉亲人,就更应该留在西苑替太子看诊了。” 听他如此一说,宋舟心有些沉,只面上却不动声色,“哦?” 常林见宋舟不开窍,有些急了,心想娘娘如此聪慧的人怎么会生出这般不醒事的女儿,也罢,只能他多提点提点了。 “您想想,一年之约还有几个月,若是太子的腿好不了,那他还怎么好继续霸着这储君之位?您在西苑,可以做的事情很多呢……” 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宋舟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的心彻底沉下来,常林是章皇后的心腹,他对西苑的态度一定就是翊坤宫对太子的态度,只是不知章皇后认她,是不是只是因为想让她替她做事? 那她跟常林那天在翊坤宫说的话,又还有多少不愿让她知道的细节? “可是……那毕竟是太子……”宋舟故作胆怯。 常林本来看着宋舟这双眼睛很是害怕,可是这会儿见她这番模样,他很是不屑,心道:果然是野/种,就算是从娘娘的肚子里爬出来也变不成凤凰。 他走近了,小声道:“小小姐,离了沈家,他就什么也不是,若不是沈家,齐王殿下才是正经的嫡子,这太子之位本就该是殿下的,而您,也本该金枝玉叶承欢在娘娘膝下,这都是他们欠您跟娘娘的。” 见宋舟久不回应,常林只当她被说动了,他继续劝道:“今日您提的这两桩事,老奴回去会跟娘娘如实禀告的,娘娘可能心疼您,都会替您办了,只是这西苑一事,老奴还请您再仔细考虑一下,毕竟这样的机会错过可就很难再有了。” “唉,现在齐王被陛下关了禁闭还不知道何时能出来,娘娘为了这事儿着急上火又跟陛下闹了别扭,咱们亏就亏在没有沈家这样的大树呀……” 宋舟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嗡嗡”的,只凭着本能顺着答道:“常公公,我明白了,这事儿你就当我没有提过吧,齐王府我也会去的,不然你下次还以什么理由过来呢?有急事我会自去王府传消息的,你放心,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亲人受苦的。” -- 第120页 听了这话,常林简直要开心死了,他赶紧朝宋舟保证道:“您放心,王妃那里老奴一定给您安排妥当,您只管安心办事,那老奴回去要如何跟娘娘说呢?” 宋舟听他这话,整个人仿佛置身冰窖,安心办事…… 她强压下心里的不适,笑了笑,“你就说我偶感风寒,已经快痊愈了就好,我并不想……皇后娘娘……担心。” 常林脸上的喜色按也按耐不住,“好的,好的,您心疼娘娘,老奴一定带到!那您好好休息吧,老奴这就回宫复命去。” 宋舟点头,亲自送他出了院门。 眼看着常林喜滋滋的背影消失在风雪中,宋舟脸色转冷。 她单薄瘦削的身姿直直立在院中央,发丝在北风白雪中乱舞飞扬,过了半晌,她终于拍掉肩头雪花,头也不回往西苑而去。 * “墨姨,墨姨……” 墨柏枝本来在画着新设计的袖箭图,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她本有些不耐烦,一听是宋舟的声音,赶忙搁下画笔出去开门。 墨柏枝喜静,院子是西苑里最偏的,宋舟过来就直接过了来,并没有惊动其他人。 大门“咯吱——”一声打开了来,墨柏枝探出个脑袋,“小舟,果然是你!你怎么这会儿过来了?也不说一声这大冷天的。” 她伸手来拉宋舟进屋,却发现宋舟的手冰冷刺骨,她赶紧解下了刚出门时披上的披风替宋舟系上,边拉她进屋边抱怨,“你怎么回事呀出个门穿这么少?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天气?” 屋子里烧着炭火,让宋舟浑身都暖了起来,她解下披风递还给墨柏枝,看到了桌上未完成的设计图,有些抱歉,“有些事想请教墨姨,顾不得这天寒地冻的,便直接过了来,我打搅您干正事儿了么?” 墨柏枝将图收了起来,拉了宋舟坐下,“什么打搅不打搅的,我整日闷在屋里,你能过来陪我说会儿话,我开心还来不及。对了,你说有事问我,到底是何事?” 宋舟知道墨柏枝痴迷机关术,她哪里会嫌孤寂,不过是说来让自己宽心的罢了,她心里一暖,为了不让墨柏枝担心,她决定委婉一点问她。 “墨姨,昨晚上我梦到了师父……” 一听宋舟提起无涯子,墨柏枝神色有些哀戚,“你师父有你念着,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宋舟答应过无涯子的事情还未办到,他的笔记她至今还未能送去刊印,她颇为愧疚,只是今日,她到底不是为了这件事。 “墨姨,你说师父认识我娘的时候她就怀着我了,那时候她可有什么异常?师父明知道我娘是谁又为何从不曾告诉我?” 墨柏枝想起季景辞的叮嘱,不说穿其实也是让她对自己的出生还抱有一点幻想吧,而无涯子,大抵是不想说他曾经喜欢的女人一句坏话。 只是这样真的对宋舟好吗? 不过这么久了,她怎么突然又对这事儿来了兴趣? 墨柏枝关切道:“小舟,你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或者什么人?” 宋舟点头,也不瞒她,“我知道我生母是谁了,她希望认回我,我却有些疑惑,墨姨,你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好吗?” “认回你?她是谁?”墨柏枝从来只知道有这么个人,但是其实到底是谁她并不知道。 “这事儿我还不知道该如何给您说,您先告诉之前的事,我说的是所有的,事无巨细。”宋舟总觉得墨柏枝有事并没有完全告诉她,不过她确定她跟师父一样并无恶意。 墨柏枝见宋舟如此,她叹了口气,“我本来答应过太子殿下这事儿不告诉你的,既然你执意要知道,现在又关系到你要不要认你生母,那我还是告诉你吧,选择权在你自己。” “那个时候我去找师兄,他酒后失言,说他日日炼药,为了替那女子保住肚子里的孩子,可是他发现她并没有吃他的药,因为她根本就不想生下孩子,甚至有好几次,她故意捶打腹部要打掉你,还求了师兄开药想流掉你。” 墨柏枝小心地打量了一下宋舟,见她脸色有些苍白,她虽不忍心,到底还是说了出来,“她本就中了毒,身体虚弱,师兄不敢,怕她小产后会撑不下去,所以……也是你命大吧。” 宋舟一时有些失神,怎会如此? 可是好像这样,很多事情就有了解释,比如章若华为何扔下她,不是身不由已,而是一开始就不想要,否则她怎么可能忍心从来不曾打听他们的去向?否则她怎么会忍心想要利用她? “那季景辞为何不让你说这件事?”宋舟一眨不眨地看着墨柏枝,生怕错过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墨柏枝叹了口气,意味深长道:“我猜是因为你一直还对亲生父母抱有期待,他不忍戳破你这最后的幻想吧。” 墨柏枝是真心把宋舟当成自家晚辈,她拉了她的手,“小舟,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师父不愿意告诉你真相,我知道他的为人,一方面是他向来不愿意说别人坏话,更何况是他曾经心爱的女人,另一方面,他可能也是不希望你再去纠结身世这个事情。” 她顿了顿,担心宋舟对季景辞有什么误会,又替他解释道:“至于太子殿下,我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向来不服人,就算他救过我我也不会因此就臣服他。我愿意留在西苑,只是真的为他的人品抱负所折服,说实话,我觉得他不让我告诉你这些,只是为你好。” -- 第121页 宋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这太不可思议。 亲生母亲说出真相有可能是为了利用她,而毫无关系的人却可能是为了照顾她的感受选择掩埋真相。 这何其荒谬。 墨柏枝没有想那么多,她只是觉得宋舟有权利知道全部真相,这也是为了帮助她判断到底要不要认她亲生父母,反正照她墨柏枝的脾气,那是万万不会的。 “好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那个女人到底是谁了吗?”她其实也很好奇,那个让无涯子念念不忘的女人。 宋舟定定看着墨柏枝,一字一顿道:“是当今皇后——章氏若华。” 只听“哔啵——”一声,炉内的炭火烧得更旺了些。 第69章 辛未年,岁末,大寒…… 辛未年,岁末,大寒。 旧雪未及消,新雪又拥户。 影剑立在临风斋的院前,有些心惊胆颤地看着院子中央,虽然宫人将落雪都清扫干净了,可是融化的雪水还是让地板有些潮湿。 太子季景辞拄着双拐正试探地缓慢走着。 影剑蹙眉,忍不住有些担忧,只得建议道:“殿下,要不还是属下先扶着您走两圈?” 季景辞看也没看影剑,只摇了摇头表示拒绝,又继续往前走。 一会儿,似想起了什么,停下来问:“听说昨日傍晚宋舟过来了西苑?” “回殿下,是的,宋医官过来便径直去了墨先生的小院,待了大概一个时辰左右。”西苑到处都有影剑的眼线,从宋舟进来那一刻他就知道了。 季景辞点点头,站定后一把扔了双拐,竟勉强站住了。 “殿下!” 影剑有些慌,几步上前准备扶住他,却被他伸手止住了。 季景辞的腿开始还有些微微颤抖,待适应了一会儿不抖动了,他又试探性地抬腿往前迈了一小步。 好久没有体验过这种整个身子不靠外力便能落地的感觉了,这种脚踏实地的触感让他有些兴奋,他抬起另外一只脚又颤巍巍的往前行了一步。 影剑在旁边小心护持着,说实话这比他扶着太子前行还要辛苦紧张,生怕太子一不小心就给摔倒了。 好在季景辞自己有分寸,缓慢行了两步便停了下来,虽是大寒天气,他却有些微微发汗,忍不住伸手解下了御寒的狐裘大氅。 影剑迟疑地接过,小心劝道:“殿下,小心风寒。” “无事。” 解开了大氅,季景辞只觉得身姿轻盈了许多,他又迈开腿艰难往前行了几步。 这一次,比刚刚走得稳健多了,影剑也放心了,开心地道:“恭喜殿下,不出多久,这腿便能恢复如初了。” 虽然这是早就知道的事情,但是季景辞心下还是有些淡淡的喜悦,不说其他的,坐在动椅上,出门真的太不方便。 只是近日宋舟都没有过来替他扎针,听说她生病了,原来这就是她想到的办法? 也不知她昨日去见墨先生是有何事…… 想到此,季景辞的喜悦被一点点冲淡了,“影剑,你去把墨先生请过来,就说孤有事要请教。” “是。” 季景辞本以为影剑这一来回还是要一会儿的,可是没想到他才又走了几步人就回来了,同行的还有依旧一身男装打扮的墨柏枝。 “殿下,墨先生到了,说来也巧,属下刚过石桥就遇上了墨先生,她说正好有事过来向殿下禀报。” 影剑说完,便起身默默立在了一旁。 墨柏枝朝季景辞行礼,“殿下。” 季景辞站住了,影剑赶紧把大氅给他系上,又将双拐递给他拄着,“墨先生是有何事?” 墨柏枝看太子这神色,又想到在石桥正好遇到影剑来找她,想来他们为的都是同一件事了,她也不犹豫,直接跪了下来,“墨某有罪,特来请殿下责罚。” 季景辞心下一动,“哦?” “昨日小舟顶着风雪过来找我,问及她生母的事情,殿下事先曾经嘱咐过不要提除开那时候她母亲已经有孕之外的其他事情,墨某食言了,将自己知道的细节都告诉了她。” 虽是请罪的话,墨柏枝却挺直了腰背,“还请殿下宽宥!” 季景辞沉默了片刻,伸手接了一片雪花,“她听完什么反应?可有难过失望?” 墨柏枝性子耿直,虽是请罪,但她其实并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什么,“有点。但是殿下,请恕墨某直言,小舟并非无知少女,她有主见,善决断,或许知道全部事实更加有助于她判断谁是谁非,这样也能避免许多误会。” 季景辞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他还是希望她能不知道。 因为就像曾经,他也是很希望不知道他自己的出生不那么被欢迎一样。 他宁愿自己从不知情,便不必独自在怨海中浮沉。 可是这也不能怪墨柏枝,因为是宋舟自己要问的,季景辞并不是那种喜欢迁怒的人。 “墨先生,你起来吧,事已至此,孤不会责怪你,那是她自己的选择。” 季景辞示意,影剑上前亲自扶了墨柏枝起来。 墨柏枝松了口气,倒是不出意外,“谢殿下宽宥。” 季景辞摆手,示意不用在意,他拄着双拐,往院中亭榭而去,墨柏枝跟影剑只得跟上。 众人落座后,宫婢端着茶水奉了上来,墨柏枝接过,亲自为季景辞煮起茶来。 -- 第122页 “墨先生这一手茶技,着实令人赏心悦目。”季景辞由衷叹道。 墨柏枝谦虚道:“殿下谬赞,要说茶技,高将军才是一绝……” 高子良本来是沈怀麾下的得力干将,后来沈皇后过世后沈怀就将他留在了京都,做东宫僚属,羽林卫指挥使虞方便是他推荐给季景辞的。 这次沈越止随丁斯年赶往西南,他毕竟年幼涉世未深,季景辞不甚放心,便让高子良随他同行了。 其实高子良恋慕墨柏枝在西苑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墨柏枝心有所属一直对高子良避而远之,没想到这次一走,墨柏枝竟然主动提起了他。 “高将军要是听到墨先生如初夸赞,只怕睡觉都能给笑醒了。”季景辞笑着打趣。 见墨柏枝不言,他又低低补充了一句,“也不知他们这一去,何日能够再回京都?” 墨柏枝沏茶的手一顿,不小心洒了几滴茶汤出来,这些年就像她一心找寻师兄宋已的足迹,高子良也是一直默默关注她,她懂他的心情,但是感情一事,确实无可奈何,她迈不过那个坎儿。 可是这次不一样,高子良离开京都多日,墨柏枝竟突然有些担忧了,从前她出门短则三两月,长则快一年,总是每隔几日便能收到他的信件,这次却一直没有。 她终于问出口:“殿下可有他们最近的消息?” 季景辞看着墨柏枝,有些意味深长,“墨先生是想问高将军的消息吧?” 墨柏枝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墨先生,孤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她俩的事季景辞这些年一直看在眼里,说实话,墨柏枝一直守着一份绝望,不肯让自己走出来,他甚是为高子良可惜。 “殿下但请直言。” 季景辞拢了拢大氅领口的毛领,“墨先生既然惦记高将军,为何又总是对他避而远之?贵师兄不说已然故去,即使他在世之时,也从不曾联络过你,这跟你对高将军的行为有何不同?依孤看你并非对高将军毫无情谊,若是回头,岂不成就一桩美事?” 墨柏枝替季景辞添了盏茶,“殿下,墨某也有一问,不知可否请殿下解答。” 季景辞接过茶盏,示意她问。 “这京都贵女万千,恋慕殿下的,窈窕淑女有之,妩媚多情者有之,巾帼不让须眉者亦有之,殿下拒绝亲事,可是因为小舟?” 季景辞抿了口茶,不置可否。 墨柏枝却根本不需要他回答,只微微一笑,“道理都是相似的,有时候明知道那个人不是最好的,也不是最合适的,可是他一旦驻扎在了心上,其他人,于你,便都成了浮云流水。” 见季景辞闷头品茶,墨柏枝继续道:“高将军确实很好,他离去甚久又毫无消息,墨某确实担忧,但却只是出于朋友之义,并无他想。” “墨某一直知道师兄无意,但是感情是很私人的事情,他不愿接受我,我十分理解他,我不愿再接受其他人,也希望您能理解我。”她又补充了一句。 季景辞心有所感,虽然贵为太子,但他其实一直有些患得患失,他自觉在他跟宋舟之间是主动的那一个,可是无论他开多少次口,她总是有些回避,只有非逼她一把,她才会给他一点积极的回应。 可是明明在之前,她对孟亭不是这样的,一想到这儿,向来敏感自傲的太子殿下就很郁卒。 可是即使这样,骄傲如他也没有想过要放手,或者找个替代。 因为或许是第一次见她,也或许是不知不觉间,她的身影就已经镌刻在了心头。 正如墨柏枝所说,其他人于他而言,都已经成了浮云流水,过眼烟云。 他感她所感,恸她所痛,如此而已。 “孤明白了,此事孤以后不会再提,也会亲自向高将军转达,墨先生尽可放心。” 影剑自袖中掏出几封信递给墨柏枝,季景辞解释道:“这是高将军这些日子的信,孤私自截下想试试你的反应,此事是孤多管闲事了,还请墨先生勿怪。” 说罢,季景辞举杯以茶代酒朝墨柏枝致歉。 墨柏枝向来洒脱,摆了摆手,“殿下一片好心,墨某怎敢怪罪。” 言罢,一口饮下杯中茶水,将此事揭过。 “对了,墨先生,孤上次让你改良的袖箭如何了?”饮完茶,季景辞想到了叫墨柏枝来的另外一桩事。 墨柏枝蹙眉,“这袖箭的机括有些难弄,您想让它轻便一点倒是不难,可是轻便太多了这个力道还是很难跟上,这力道一轻,威力就不行了。” “孤明白,只是女子力气不济,她又没有练过,只怕太重根本就不会戴上。”季景辞有些愁。 墨柏枝恍然大悟,“殿下是替小舟做的?” 季景辞点头,“她要强,又不肯麻烦人,之前在渝州就差点几次丢了小命,孤看她总去齐王府,多个防身的也好。” 墨柏枝欣喜道:“是小舟的话好解决,之前我就给了她一个小型袖箭,那个袖箭机括无力,却可以射绒针,小舟懂医术,抹点药粉扎人穴位不成问题,殿下大可放心。” 倒不知两人想到一块儿去了,季景辞这下放心了些许,不过他听墨柏枝说可以将袖箭弄得稍微轻便一点又不影响性能,他心下一动。 “墨先生,你刚说可以将它改得轻便一点又不影响性能,能轻多少?” -- 第123页 袖箭用的机括跟外骨都是需要青钢锻制的,不仅不能量产,而且甚重,一般人根本佩戴不了。 墨柏枝大概估算了一下,“换成精钢可以轻上三斤左右。” 由于冶炼锻造技术有限,精钢比青钢更珍贵,但若是能轻这么多,那麻风村的影卫应该三分之一都能装配。 问题就是上哪里去弄这么多的原材料,并且还要神不知鬼不觉。 少康山那边倒是可以考虑...... “影剑,你去把虞方跟阿沈叫过来,孤有事情要交代。” “是,殿下。” 望着影剑快速消失的背影,墨柏枝低头抿了口茶,太子这番动作,是要提前做准备? 只怕西南那边形势不妙。 第70章 又是一年岁末之际,百姓…… 又是一年岁末之际,百姓家家户户忙着除尘、糊窗、祭灶。 这一年京都发生了不少大事,不管好的坏的,大家到岁末了都不自觉换上了一张张喜气洋洋的笑脸,以待来年会有好运。 天气尚寒,这会儿因为赶早朝,李运隆不得不叫醒咳了大半宿的晋安帝,虽然休息了一段时间,可是这些日子他的肺痈不仅没有好转,反而加重了些许。 李运隆见他脸色不好,劝道:“陛下,要不先宣太医看看?” “咳咳……” 内侍端上痰盂,晋安帝吐了一大口浓痰,漱了口,问:“大臣们都到了?” “嗯,是都到了,可是您……” 李运隆话还未完,便被晋安帝伸手止住了,“咳咳……替朕更衣。” 既然皇帝心意已决,李运隆不敢再劝,只得替他更衣准备上朝,只是他心下多留了个心眼,打算去给翊坤宫提个醒儿。 晋安帝跟皇后虽然还有点别扭,两人到底多年夫妻,兴许皇后能劝得动,并且说不得皇后这一低头关心,两人又和好如初也未定。 这一刚出殿门,晋安帝就停下了脚步,李运隆上前一看,正见皇后一身素裳捧着白玉盅在跟小内侍交代什么。 眼见晋安帝出了来,内侍傻眼了,章皇后回身,赶紧给晋安帝行礼。 晋安帝走了过来,看着章皇后冻的煞白的脸,自李运隆手中拿起平日穿的狐裘,替她披上,责怪道:“怎么穿这么单薄就出来了?” 李运隆很有眼色的赶紧上前接过章皇后手中的白玉盅。 章若华伸手,理了理发髻,“臣妾想着陛下今日要早朝,担心来不及,出门便有些急给忘了,这一路过来,倒也不冷。” 哪儿能不冷呢?晋安帝看了看她冻得通红的手,轻轻握了,“这些日子你日日过来送汤药,却也不说话,不求见,朕若不是今日碰见你,你准备做这些到什么时候?” 章若华有些委屈,“陛下不是不愿见臣妾么?况且臣妾上次气急失言,惹怒了陛下,想来陛下已经对臣妾厌恶至极了,臣妾还怎么敢来惹您烦恼?只是还是担忧陛下身体,臣妾只能出此下策,哪怕能远远看上您一眼也是好的……” 说罢,她一双秀目盛满了眼泪,却又倔强的不肯掉下来,晋安帝心头唏嘘,忍不住伸手替她轻轻擦拭。 “瞎说,朕怎么会厌恶朕的皇后呢?那日你本也没说错什么,朕……咳咳……确实对不住你……” 见晋安帝又咳了起来,章若华一边替他拍背,一边吩咐,“还不快去传太医,一个个都还愣着干嘛?!” 李运隆有些犹豫,内侍也不敢动,晋安帝拍了拍章若华的手,“是朕让他们先别去的。咳咳……若华,不碍事儿,你把汤药拿过来吧。” 李运隆赶紧递上,晋安帝一口气喝了,歇了会儿道:“这会儿好多了,大臣们还在等着,朕要先去早朝了,你也先回宫吧。” “可是……” 章若华还待再说,晋安帝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便头也不回往奉天殿去了。 待晋安帝走远,章若华看了眼身上的狐裘,问常林:“齐王妃什么时候到?” 常林看了看将明未明的天色,“娘娘回宫后,齐王妃应该就快了。” 章皇后拢了拢狐裘,想着今日没白来,轻笑了声便转身往翊坤宫而去。 近日有传言晋安帝身体不适起不来了,当皇帝坐在奉天殿的龙椅上,大臣们才纷纷定下心来。 岁末最忙的,可能就是礼部诸臣了,加之前任礼部尚书萧元岚出事,新上任的尚书刘温事必躬亲,生怕行差踏错一步。 晋安帝听着他事无巨细地禀报,只觉烦闷异常,他忍不住咳了几声。 刘温眼见没得好,赶紧闭嘴退了下去。 临江王兼宗正寺卿季咏是晋安帝季昶的隔房堂祖,因为他辈分高年纪大,又管着宗正寺,不管是皇室宗亲还是外戚大臣都给他几分面子。 见礼部尚书退了下去,这岁末祭祀宴会一事总要安排吧,临江王挺着大肚站了出来,“陛下,臣有本奏。” 长辈的面子还是不能不给的,且这位堂祖做事向来八面玲珑,见他说话,晋安帝客气道:“堂祖请说。” “恭喜陛下,宗正寺有人来报,季庶人之妻陈氏,于昨日产下一子!此乃陛下长孙,季庶人不敢自专,特意上奏,请陛下赐名。” 宁王季景言,虽然被贬为庶人,但是晋安帝并未虢夺他的姓氏,毕竟是皇帝的儿子,虽然不比从前,但他们一家靠着宗亲在京都也能勉强度日。 -- 第124页 现在生下了长子,他的父亲虽然没有了王爵,但他姓季,一切待遇份例,自然还是由皇帝跟宗正寺做主。 这不,宗正寺卿就来试探皇帝的口风了。 晋安帝沉默了片刻,近日身体不适,让他性子软了许多,也可能是童年经历太过悲惨,对于自己的第一个孙子,他心中突然多了分柔软。 “单字‘怜’吧。” 怜,哀也,从心。 临江王闻弦歌而知雅意,赶紧记了下来,知道晋安帝这是心软了,他又替季庶人说道:“陛下,岁末年初,除夕将至,守岁宴讲究的是阖家团圆,天家如此,百姓亦能如此,正巧皇室添丁,不若届时将小皇孙也接入宫中,一起除旧迎新。” 说白了,皇孙那么小,还不是需要父母带着,这不明摆着就是给宁王夫妻创造机会吗? 萧元崇也站了出来,“臣附议,岁末除夕,除旧迎新,正是团圆的大好日子,臣闻齐王殿下日日思念陛下跟皇后娘娘,孺慕之情,人皆有之,这守岁宴,齐王想来也是念着陛下跟皇后娘娘的。” 你一个庶人都能参加,我堂堂王爷只不过被暂时关了禁闭又为何不可以? 临江王跟驸马都尉都如此表态,想来其实这就是皇帝的意思了,借着年节这个大好兆头,有理有据,谁也不会这个时候煞风景。 大殿里回响着一阵阵“臣附议”的声音,晋安帝当然从善如流,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娘娘……娘娘……大喜呀!大喜呀!” 常海自打听到这个消息,一路就往翊坤宫奔了回来,在栖霞殿门口被他干爹常林给拉住了。 “都说了好多次了,怎么还这么毛毛躁躁的?!说清楚,到底何事?” 常海喜得暴跳,“哎呀,干爹,您可别拦着我,是真喜事儿!陛下守岁宴大宴群臣,还特意点了齐王,殿下这禁闭呀,马上就解了!” 常林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听见章皇后惊喜的声音,“你说的可当真?” 常海一见章皇后出来了,赶紧跪下,“回娘娘,千真万确!奴才刚得了奉天殿的消息就急忙回来报信儿了,说不得过会儿就会有人去齐王府传旨啦!” 章若华想起今日早上晋安帝拍着手让她放心,她不禁喜极而泣,“好!好!这确实是喜事儿,当赏!” 一时间整个翊坤宫都沸腾起来,这么多日乌云压顶总算褪去,宫人们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萧明月甫一踏进翊坤宫就感觉到了不同寻常,她忍不住朝绿映吐槽道:“整日在王府,闷都给闷死了,没想到这翊坤宫,倒还能见着张笑脸。” 眼见着离栖霞殿越来越近,绿映小声道:“王妃,皇后娘娘是以您身体不适才召您进宫的……” 言下之意您可少说两句低调点吧! 可惜萧明月才不管,她算是想明白了,从前她处处委屈自己,不肯让人说她半句,有什么用?还不是任人摆布,若不能随心所欲,她要这身份有何用?难道只承担责任? “绿映,皇后是我亲婆母,我倒是想看看这哪个不长眼的敢在翊坤宫说我半句?”她恶狠狠地挖了一眼宫道上的婢女,吓得婢女们纷纷跪下请罪。 见这样,萧明月又朝绿映“呵呵”笑了起来,绿映无奈地看了一眼跪下的婢女,愁得眉毛都缩成了一团。 萧明月也不管,大剌剌往栖霞殿走,绿映只得小心翼翼地跟上。 章皇后早就立在廊下等着了,见萧明月依旧不急不缓上台阶,她心中喜悦也不计较,吩咐玉竹赶忙上前去接。 玉竹才扶了萧明月上来,章皇后忍不住道:“阿月,母后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陛下刚解了齐王府的禁闭,这次守岁宴呀你们可要好好准备。” 萧明月倒是无所谓的,她嫁了人,本也没多少社交场合,来来往往就那些去处,贵妇人间的那些事儿她也不感兴趣。 听了皇后的消息便也懒懒的,“是么?” 章皇后只当她还年轻,也不跟她计较,反而拉了她一边进殿一边语重心长道:“阿月,你身份贵重,平日没事儿多跟其他家夫人走动走动,须知有时候这后宅也能关系前堂……” 萧明月一听这口气就头疼,这跟她母亲长公主有何区别?她揉了揉太阳穴,有些不耐烦,“母后,您快别说了,我头疼,您不是让我进宫看诊么?” 章若华看了萧明月一眼,知道她搁这儿装呢,心下有些不爽,好话说尽了还是这副样子,她有些心灰意懒,遂放开了她。 “本宫替你宣了宋舟进宫,可能还有会儿,你且先忍耐吧!” “宋舟?”萧明月诧异,不是在齐王府也可以看,为何非要来翊坤宫? 萧明月眨了眨眼睛,想起长公主无意间提过的章皇后的异常,多留了个心眼儿。 她倒要看看这里面有什么猫腻…… 第71章 打着齐王妃的名义也要宣…… 打着齐王妃的名义也要宣她进宫,想来常林该是把上次的话带到了。 自发现常林想利用自己办事,宋舟就对章若华少了期待,再进翊坤宫,心情便平静了许多。 不管有什么目的,不外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章皇后坐在主位上,关切地看着宋舟替萧明月诊脉,而萧明月则百无聊赖的在这二人间看来看去。 -- 第125页 她俩虽不说话,偶尔眼神接触倒不似皇后与下臣间的样子。 萧明月唇角弯弯:有趣,真有趣…… 宋舟诊完脉,示意绿映收起萧明月腕上的罗帕。 章皇后率先出声问道:“宋医官,齐王妃身体如何了?” 宋舟起身站至一侧,朝皇后回道:“回禀娘娘,观齐王妃脉象沉稳,较之前平和许多。” 她又转向萧明月,“请问王妃上次服药之后葵水可曾来过?” 萧明月蔻甲轻轻敲着桌面,无所谓的点点头,“来过了,就是还有些疼,颜色有些深……” 宋舟继续朝皇后回道:“娘娘,齐王妃之前肝气郁结,神伤不化,这葵水量大又深是故如此,待下官再用药几副,之后再看看效果如何。” “嗯,只要在好转,本宫这心就放下了许多,宋医官好本事。” 章皇后夸了一番宋舟,又看着萧明月,叮嘱道:“阿月呀,你要好好的遵医嘱,切莫再任性了,你跟阿喻也不小了。” 萧明月一听这话就忍不住有些气结,这不往她肺管子上戳吗? 她冷笑一声,干脆口不择言了,“宋医官,你看我这身体,像是怀不上孩子的么?” 这……这……这…… 当着章皇后的面,有如此说话的吗?绿映都要哭了,一会儿看着自家主子干着急,一会儿看着宋舟希望她别乱说话。 宋舟并不想惹到萧明月,只垂首淡淡道:“王妃身体底子不错,想来调理一番后于子嗣上并无大碍。” 萧明月想说怀不上孩子是季景喻的问题,宋舟可不敢这样说,甚至她也不能说是萧明月的问题,只能选一个折中的说法,进可攻退可守。 章若华脸色忍不住沉下来。 这萧明月口无遮拦便罢了,竟然还公然诋毁夫君,顶撞婆母,三从四德一个没有,真真是…… 她对她已然失望至极,她要今天真只是为了替她看病非得气死不可,也罢,这笔账先记着,留待以后。 她今日有更重要的事。 想到此,章皇后轻咳了一声,“阿月,本宫不过是随口一说,你这孩子怎么就往心里去了?是不是今日心情不爽快?这样吧,往日你不是最爱跟玉竹学做花样子么?本宫今日便把她指给你了。” 章皇后朝殿门口唤道:“玉竹,你进来。” 王玉竹进殿,福了一礼,“娘娘有何吩咐?” “上次你不是描了个新花样么?王妃看着新奇得不行,你呀,可得好好的给王妃说道说道。”章若华笑眯眯吩咐道。 萧明月似笑非笑,起身挽了王玉竹的胳膊,撒娇卖乖:“是呀,玉竹姐姐,咱们去花园走走吧,上次那花样子你可不准藏私哦……” 王玉竹一时有些受宠若惊,她一个奴婢,主子给几分脸面罢了,她赶紧奉承着,随萧明月一起往花园去了…… 眼见着萧明月几人的身影消失在宫道,章皇后扫了一眼栖霞殿,沉声吩咐:“墨竹,你们都先退下去吧,本宫还有话单独问宋医官。” 墨竹本就看不惯萧明月跟王玉竹走得近,这会儿又被皇后支开,心里很是不好受,但是面上也不敢表现出来,只得不情不愿地领着宫人退了下去。 待人都退了下去,章皇后领着宋舟进了后堂,常林守在殿门口。 章若华甫一进门,便无比自然地拉了宋舟的手,心疼地问道:“小舟,阿月她不好相处吧?” 宋舟有些别扭,想抽出来,奈何章若华握得紧,她又不希望她察觉什么,只得作罢,“齐王妃耿直率性,倒是还好。” “阿月的性子,本宫了解,”章若华伸手拍了拍宋舟的肩膀,“林叔都跟本宫说了,委屈你了……” 宋舟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话,只能沉默,章若华见她不说话,有心拉近两人的距离,“你也看出来了吧,本宫跟你哥哥在这宫中看着风光,其实也不过是委曲求全罢了,左右谁都不敢得罪。” “本宫现在觉得最对不起的就是你,我们这点委屈倒不算什么,只是苦了你,夹在西苑跟阿月中间,你本来……本来该是金枝玉叶的。” 章若华眼眶里盈满了眼泪,似随时都要掉下来,偏她忍着,就这样看着宋舟的眼睛。 宋舟忍不住移开目光,偷偷掐了一把自己,告诉自己千万别着了道。 她顺着她的心思,试探着表忠心说道:“您不用如此,我做什么都是自己心甘情愿的,毕竟你们才是我的血脉亲人。” 章若华欣慰地替宋舟拂了拂额前的碎发,“林叔说得没错,你真是个好孩子。” “若是你哥哥也在就好了……”章若华叹息一声。 今日章若华宣她进宫,难道是为了联络感情? 怎么可能?宋舟不傻,最好的方式难道不是让她自由?何必非要淌皇宫这浑水? 如此,肯定是有事情要说或者要交代的,这转了一大圈也还没到重点,宋舟有些不耐烦跟她虚与委蛇。 她只能加把劲儿顺着安慰道:“您不用担心,说不得陛下什么时候就心软把……哥哥……给放出来了。” 听闻这话,章若华惊喜道:“你叫阿喻什么?小舟,你愿意叫阿喻哥哥?” 宋舟压下心中不适,朝章若华笑了笑,“他是我一母同生的亲人,不是哥哥是什么?” “太好了!太好了!”章若华欣喜地抱住宋舟,“本宫还以为你会心里有怨,没想到……好孩子!好孩子!” -- 第126页 “怎么会怨恨呢?您当初也是逼不得已,我只恨那些害我们母女分离的那些人,若是有机会,我……”宋舟眼神真挚看着她,欲言又止。 章若华觉得老天爷总算是开眼了,她不由恨恨地道:“没错,沈家造的孽,咱们一定要一笔一笔的讨回来!” 随即,她话锋一转,“可是,小舟,本宫有件事要问你,你一定要如实回答。” 这是重点要来了?宋舟收敛心神,“您说。” “本宫听说了些传言,说太子对你……另眼相待,那你对他……” 章若华定定看着宋舟,生怕错过她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宋舟知道,这是在进一步试探她了,她抿唇,半真半假道:“是有这么一回事,但是我对他从无此意,实话告诉您吧,对于这件事我很烦恼。” 她皱了皱眉,叹了口气,干脆一股脑的全说了,“皇后娘娘,其实我有喜欢的人,可是太子势大,他让我去替他看诊,我又怎敢不去?” 这事儿章若华倒是不知,她一边故作生气跟宋舟同仇敌忾的给太子上眼药,一边试探地道:“哼,太子这点倒跟沈家人如出一辙,都喜以势压人,小舟你放心,本宫一定会替你想办法的,不过你可得告诉本宫,你那心上人姓谁名谁?家住何处?本宫得看看他到底配不配得上本宫的女儿。” 宋舟犹豫了一下,终是说道:“他叫孟亭,渝州人士。” 她心下一叹:为了不引起怀疑,孟亭啊孟亭,这会儿只能先对不住你了。 这人章若华倒是看密信里提过,是好像有这么回事儿,瞬间,宋舟的话可信了许多。 而且她想起来这个名字可不就是新取录的贡士第一名! “这人本宫倒是听过,是个有才的孩子,配本宫女儿,倒也不错。” 她伸手抚着宋舟的面庞,似叹似怨,“太子跟沈家太过可恶,害我们母女分离,现在又逼迫于你,还害得你哥哥被关禁闭,本宫也不瞒你,太子跟你哥哥一直势同水火,他们夺走了本该咱们母子三人的一切,这口气,母后实在是咽不下!” 章若华的护甲冰冷又尖锐,其实刮得宋舟很是不舒服。 宋舟垂眸,有些沮丧,“可是有什么办法,他是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好在他并没有对我做什么真正出格的事情,您可千万不要为了我做什么傻事。” 见宋舟打退堂鼓了,章若华怎么可能允许,她再度握住宋舟的手,“傻孩子,也不全是为了你,这些年本宫跟你哥哥没少受他欺压,甚至母后一直不敢打听你的下落,就是害怕被有心之人利用……” 她顿了顿,继续道:“现在沈家人远在西南,如果他不再是太子,咱们母子三人,可就好过多了,母后虽不能光明正大的认回你,但若你哥哥能做主了,母后一定替你做主,到时候不管是孟亭还是谁,你都配得上。” 宋舟有些迷茫,“可是他本来就是太子啊?” 章若华心下冷哼,“傻孩子,你可知陛下不满太子跟沈家很久了?要不然也不会跟他定下个一年之约。” “一年之约?” 为了让宋舟对太子更加厌恶,章若华琢磨了一下,“没错,当时太子狩猎,贪功冒进,摔断了腿,经过一番诊治,都说他的腿很难恢复了。” “我堂堂大晋,怎么可能允许有一个残疾的储君呢?太子也自知德不配位,自请降位,陛下心软没有即刻同意,只是让他先养一年,若是一年之后他的腿还是无望,只怕就要正式考虑废太子了,这既是双方达成了一致,真到了那时候谁也说不得一个不字。” “那这一年还有多久?”宋舟好奇。 这日子章若华可是日日盼着,当然记得无比清楚,“快了,还有三四个月吧。” 说完,她看了眼宋舟,问道:“你一直在西苑看诊,太子的腿,到底如何了?” 宋舟下意识地防备了起来,撒了个谎,“据我看他的腿确实伤得很重,又一直坐着轮椅,估计很难再站起来。” 这一直是西苑对外放出来的消息,可是章若华知道没那么简单,太子一直一副破罐破摔的样子拒绝太医署的诊治,临风斋又水泼不进,谁知道是不是他使的障眼法。 章若华拍了拍宋舟的手,“小舟,太子狡诈,你看到的也未必是真的。” “那还能如何?”宋舟心里凉凉的,此时的章若华让她感到由衷的失望。 章若华见火候差不多了,拉开身旁的抽屉,自龙凤呈祥的鎏金首饰盒里拿出一个小油纸包,递给宋舟。 “这包药,你拿回去磨成粉,兑开后每日替他针灸时可涂抹一点在银针上,这样他的腿短时间内是好不了的。” 宋舟直直看着她,“可是……若是万一被人发现了呢?我……” 宋舟话还未完,突然窗格后面传来一声响动,两人对视一眼,章若华快速地走过去打开。 “喵呜——” 原来是一只肥肥的波斯猫在觅食,章若华一把抱起它,朝宋舟解释:“这是花奴,前些日子阿月自宫外送进来让养着玩儿的。” 见宋舟脸色煞白,她宽慰她道:“小舟,你不用担心,你通医术,你看看这药制成粉擦在银针上可是很难看出来?它对常人根本不起作用,相反对于有外伤者,还可以止血,就算被发现也说得通,更何况有母后在,一切都会替你打点好的,你就放心吧。” -- 第127页 宋舟仔细闻了闻,她是说的不错,可是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太子若真出了什么事,替他看诊的人不管有错没错,一个也跑不了。 章若华说得好听,可是仔细想来这是不仅把她当未见过世面的村姑哄,还一点都不在意她的死活。 见宋舟犹豫,章若华一把抢回了药包,故作失落道:“算了,母后也就是一说,哪怕有一点风险,母后也不能让你去,小舟,母后也只是一时义愤,你就当没听过这事儿吧。” 宋舟上前,掰开了她的手,拿回药包,“不,我愿意,若我真被发现了,那也是我命不好,与人无由。” 这么重要的东西,当然得拿到自己手上了。 章若华还要再抢,却被宋舟避开了,她不禁眼角含泪,“小舟……” 她似下定了决心,抱着宋舟哽咽道:“你真是母后的好孩子,母后欠你太多了,你放心,母后一定不会让你出事的……” 对于惯常做戏的章若华,宋舟的心早已经波澜不惊了,她任她抱着,只紧紧攒住了手里的小小药包。 第72章 结发同心,以梳为礼。 辛未年,岁末,腊月二十七。 这两日京都的雪已经停了,只是融雪时节,天气依旧严寒。 祭祀是大事,大晋历来有岁末祭天清明祭祖的习俗。不过经礼部与宗正寺商议,竟然找不到一位合适的代表在年三十去少康山祭天。 皇帝身体不好,少康山在京郊四十里,来回奔波害怕他旧疾更加严重,只怕到时候连守岁宴都没办法出席,太子腿疾,宁王已经被贬为庶人,而齐王还在被关着禁闭,至少要等守岁宴了才能解除,剩下的皇子们又还年幼…… 一时间,竟真的找不到一个好的人选。 晋安帝听着礼部尚书刘温的汇报,脸也沉下了,在子嗣一事上,倒不曾想他比他父皇当年也好不到哪儿去。 “就让太子替朕去吧。” 相对来说,太子名份上占大义,虽则腿脚不便,到底有宫人侍卫,出不了什么岔子。 祭天毕竟是大事,晋安帝也不想留人话柄,而且就其他人干的混账事,还真就季景辞更合适些。 可是这在章皇后看来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以前皇帝给齐王抬轿的事也干得不少,这次这么好的彰显恩宠的机会他却不干了,说什么齐王还在禁闭,这禁闭提前一日解了又有何不可? 况且齐王现在还占着个“长”呢,不过是愿意不愿意罢了! 她敏感地察觉到晋安帝的态度有些变了。 季景辞照旧起了个大早,他最近很忙,但这些日子还是依然每日早上抽些时间练腿。 所幸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已经能自己走一段路了。 唯一的遗憾,是宋舟这几日都没有过来。 他在临风斋是不爱有人伺候的,除了张德成,大多时候影书影剑隐在暗处,今日也不知为何,张德成竟然不在…… 太子殿下只好坐在动椅上,亲自拉开了临风斋的大门。 他没想到,宋舟竟然顶着风霜,亭亭立在大门口。 她本来身形挺拔偏瘦,平日多穿太医署的公服,今日却身披白色狐狸毛蓝斗篷,搭配内里杏色袄裙,穿上这一身倒是显得纤秾有度了。 季景辞眨了眨眼睛,晨风吹舞着她额间发梢的碎发,在雪色与晨光里,她像从天而降的仙女,让这一幕永恒地镌刻在了他的眉间心上。 季景辞薄唇微弯,轻道:“你来了。” 宋舟这几日辗转反侧,心中淤积了太多心事,今日一早便再也忍不住过了来,她以为他会问她许多事,却没想到他只是笑看着她,一如既往地打招呼。 她伸手拂开嘴角的发丝,拿出小油纸包,终于开口,“我有事要跟你交代。” …… 听完宋舟的话,季景辞第一反应不是生气怀疑,而是心痛,他替宋舟觉得心痛。 可是他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好伸手接过药包,打开,是一块暗褐色的药块。 他不禁笑着哄她:“这玩意儿真有这么神奇?” 宋舟不知道他怎么还笑得出来,她点了点头,“这药块里面有好多种药材,我拿太医署受过伤的柴犬试过,初时确实可以止内出血,但是几日后伤口处却莫名的肿大,发黑,高热,想来是感染了,那柴犬可能活不成了……” 季景辞眼眸幽深,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宋舟,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其实大可不必理会她,甚至也可以不告诉我,置身事外对你来说其实是最好的。” 宋舟坐在季景辞身前的雕花门槛上,望着渐露曙光的天空,声音像来自云端:“我知道怎样是最好的,可我只想做最想做的。” 她侧首,脊背却依旧挺得笔直,眼睫跟鼻梁在晨光下似小树山峦,“我可以不计较她一再抛弃我,但是我介意她利用我来对付你。” 季景辞想起那日曾经问过宋舟的话,如今想想倒是有些多余了,正直如她,有自己的原则跟行事准则。 但她心里,想必一定是难受又失望的吧。 季景辞摩挲着腰间的盘龙玉佩,“你知道我母后是怎么死的吗?” 宋舟挑眉,“被人暗算?陷害?” 季景辞的眼神望向远方,声音带着三分嘲讽,“当朝皇后,太子生母,沈氏郡主,谁又能暗算陷害她呢?她本有心疾,是郁郁而终的。” -- 第128页 这…… 季景辞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她一直有在服药,只是后来没了念想,便私自断了药,我那时候哭着跪着求她,她都始终不肯张嘴。” 宋舟有些不明白,“这是为何呢?” “为何?”季景辞笑了笑,“或许是后悔吧,后悔不择手段嫁给我父皇,后悔执意生下我,甚至后悔生在沈家……” 宋舟看着季景辞,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季景辞也不指望她说什么,他继续道:“母后对我很严格,二哥不会的我必须会,二哥会的我必须比他快,如若不然,等着我的便是责骂与扎针,即使我样样做得比二哥好,也得不到父皇一句夸奖,若是那天父皇夸了二哥,我回去又是一顿打骂斥责。” 季景辞见宋舟神色难过,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偏偏每次打骂我之后,她又会跟我道歉,朝我诉苦,还会搂着哄我,让我曾经一直以为她还是爱我的,可是自那日我怎么求她别抛弃我她也不肯张嘴开始,我就对她死心了。” “宋舟,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都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宋舟知道,季景辞跟她说这个,其实是在安慰她,他们本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他却予她无限信任与关怀。 她抬头想看看他落在她发顶上的手,可惜失败了,她也不泄气,继续仰头,季景辞轻咳一声收回了手。 宋舟回头朝他笑了笑,由衷叹道:“你真好……” 这是宋舟第一次夸他,季景辞心下暗爽,面上却挑眉否认了,故作严肃道:“你错了,我不好,我只是对你好罢了……” 宋舟想起了萧明月,季景辞可是当着一整个朝臣宫人的面拒绝了她,他当时确实毫不给人留情面。 “为何呢?”宋舟有些迷茫。 季景辞也明知故问:“为何什么?” “为何秋日宴上当众拒绝萧明月?又为何只对我这么好?” 他深邃的眼眸有暗光浮动,“长公主从前跟我母后走得近,阿月从小也跟我母后亲,她们其实是很像,爱得热烈,恨得偏执。” 宋舟点头表示理解,只怕全天下的女人都死光了,萧明月也绝不可能。 季景辞就知道,宋舟是明白他的,他继续道:“至于你,我第一次见到你,觉得你跟我很像,我开始好奇,后来又发现我们很不一样,你正直机敏,有原则有孤勇……我越了解,就越沉迷。” 他看着她的眼睛,神情坚定,“其实我一直没觉得像我父皇和母后她们爱一个人有什么错,真正错的是所托非人罢了,而在我眼里,你就是那个正确的人,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 宋舟没想到在他眼里原来她是这样的,她垂首,有些不好意思的小声否认:“我没你说的那么好……” 不知何时,临风斋起风了,季景辞伸手替她戴上狐狸毛斗蓬帽,轻柔又专注,“不,你比我说的更好……” 宋舟耳尖有些热热的,心也跳得很快,她觉得自己一定是中邪了,只无比庆幸刚把斗篷帽子给戴上了,这样至少能遮住一点狼狈。 白色的狐狸毛领将她的脸圈成了小小的一团,可是季景辞的手还是感受到了她耳尖的滚烫,他一时情不自禁的再一次轻轻触碰了一下。 宋舟的脸就“蹭——”的一下子红透了,她偷偷地侧身回去背对着他。 好不容易说到了这份儿上,季景辞才不许她又缩回头去,他自动椅上站了起来,小心地跨过雕花门槛,坐在了她的身畔。 “你的腿……”宋舟本还担心他会摔着,没想到动作已经蛮熟练了。 季景辞坐下后抻开了长腿,这样会舒服一点,见宋舟诧异,他略带三分得瑟,“托宋大夫的福,这么点距离还是可以走了。” 宋舟由衷替他开心,可是两人坐得这样近,她略略抬头就能看见他灼热的眼神,这让她忍不住低垂着头,数着地上的青石地板。 “宋舟,我有话要问你。” “嗯,你说。”宋舟继续数石板。 季景辞本想问她孟亭的事,他想知道为什么她对他俩是完全不同的态度,明明当初她对孟亭有意,要大方主动许多,可是在他这里,他越靠近,她就越闪躲…… 可是话到嘴边,他又问不出口,这问题显得他堂堂大晋太子多小气。 还是直接拿出诚意来吧。 季景辞自袖中掏出一个小巧的黑色锦盒,轻轻打了开来,里面躺着一柄被人打磨得很是光润莹亮的角梳,“还记得它吗?” 怎么不记得?师父亲手给她做的,因为意外被传到了季景辞那里。 后来季景辞又拖墨柏枝带了回来,只是再后来千金堂着火,角梳就又不见了,也不知是不是葬身了火海。 宋舟伸手取了出来,眼神不觉亮了起来,“这梳子怎么会在你这里?当初它又不见了我还在灰烬中找了它好久,结果什么都没找到,你是在何处看到的?” 她爱不释手,“咦?这里为什么多了个印记?” 宋舟手指摩挲着角梳的手柄处,是一叶扁舟,停靠在杨柳渡头…… 角梳温润莹白,并没有被大火灼烧过的痕迹。 “我必须向你交代,这已经不是同一柄了。”季景辞仰头望天。 “那这个……” “是我按照记忆里的样子重新打磨的,”季景辞侧首,垂眸定定看着她,“我把它送还给你,你愿意收下吗?” -- 第129页 结发同心,以梳为礼。 宋舟的心又“砰砰”的跳了起来,可是她怕她会错意。 有时候对于没有安全感的人,越是在乎就越谨慎,越谨慎就越害怕靠近,因为她完全承担不起失去…… 季景辞见她不答,担心她不完全明白,他深吸了一口气,一眨不眨看着她,“宋舟,我未曾定亲,亦能婚事自主,若你同意,我会以正妻之礼聘之……” 不待他说完,宋舟朝他摇了摇手中的角梳,双眼忽闪忽闪,“老天爷既然让我的角梳失而复得,我当然不舍也不会辜负他的厚爱了。” 她顺手就把角梳揣进了帽兜里,又回看着季景辞,神情慢慢变得严肃,“可你当真能自主?” 季景辞想着过几日的守岁宴,唇角微扬。 晨风中传来他荡漾又坚定的声音,“嗯,当真。” “我明日就要出发去少康山主持祭天仪式,除夕不能陪你过生辰了,但是当晚守岁宴上我自有安排,到时候你配合我就行了……” 宋舟没想到原来他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她仰头看着将出未出的太阳,眼角弯弯回道:“好。” 第73章 太子他说……想要纳我做…… 辛未年,除夕。 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 大晋已经大体承平百来年,虽世族盘踞,到底不如前朝势大,总体来说,百姓日子还算安稳,特别是在京都。 这一夜家家门口都挂着大红灯笼,点着岁火,家人围坐一团吃年夜饭,守岁,有调皮的孩童性喜热闹,到处扔着爆竹玩,惹得长辈追着□□。 从崇武大街到朱雀大道一路都点着串串红笼,再往前便是皇城宫城,更是灯火通明,整个京都在万家灯火映衬下,颇有一番太平盛世的味道。 宋舟循例跟着太医署周院丞一起自神化门进宫。 之前周院丞带宋舟进宫赴宴,因为一些流言蜚语,院丞虽礼遇但一直对她颇为冷淡,这次不知为何,他一路笑呵呵的,倒是主动找宋舟说起话来。 “小宋啊,听说你一直有在替你师父整理笔记?” 毕竟是太医署的前辈,宋舟小心道:“是有这么回事,不过下官都是在下值之后做的,请问院丞可是有何不妥?” 周院丞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急忙摆手否认,“没有的事,令师经验丰富,你下值后还替他整抄,倒是勤奋好学,本官颇为欣赏你这样的学生呀!” 她进太医署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今日这夸奖倒是来得莫名其妙,宋舟一时有些尴尬…… 周院丞见她不言,笑呵呵继续道:“你有天赋,又好学,是个好苗子,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当然了,在御药房你若有何麻烦,尽管来找我或者王院正,我们都会尽量替你解决的,你呀,就把太医署当成自己家。” 这倒是让宋舟有些受宠若惊了,不过她还是客气道:“多谢院丞,下官谨记。” 过了神化门,一路上来参加守岁宴的大臣就多了,周院丞在太医署几十年了,自然有不少交好的大臣,宋舟是女子,有些不方便,周院丞便让秦医官带着她先行去宴上了。 往日宴会多在御花园的无极殿举行,可是守岁宴不同,为了方便皇帝点岁火,守岁宴一直在宫城的最高处——登天阁举行。 登天阁一年就开这一次,灯火却是从年头点到年尾的,这里供奉着先祖跟岁火,是大晋最高最威严神圣之处,可以俯瞰整个京都。 宋舟还是第一次见识这登天阁,她跟在秦医官的身后,望着脚下层层高筑的大理石阶,想起几日未见的季景辞,忽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宋医官仔细了。”秦放自来妥帖,见她走神,好意提醒。 宋舟感激的朝他笑了笑,不愿再胡思乱想,干脆找话题问道:“秦师兄,这登天阁有多少年了?” “自前前朝建国便开始修建,差不多建成快五百年了。”秦放看着这来往的宫人大臣,一时也有些感慨。 知道宋舟不是京都人氏,他主动说起了关于这登天阁的趣闻传说,一时间二人倒也相谈甚欢。 不知不觉就走完了台阶,两人进入阁内大殿,找到了为太医署准备的座席。 大殿雄伟古朴,分上下两阶,上阶是皇室专用,正中心左上角有一半人高的大型灯台,此时除了宫人侍婢还没有皇室宗亲入座。 下阶两侧倒是已经坐了许多大臣及其亲眷,熟悉的已经纷纷聊了起来,有聘婷宫女端着美酒佳肴穿行其间,乐鼓笙笙,场面倒是十分热闹。 宋舟甫一落座,就有小内侍过了来请。 “宋医官,贵人有请。” 秦放朝她笑了笑,也不多问,宋舟以为是季景辞安排好的也没多想起身就跟着小内侍走。 出了登天阁,向右转过回廊,一路往前走,穿过后殿,宋舟有些警觉了,“请问小公公说的贵人是哪位?” 小内侍笑眯眯道:“您只管跟着奴才,马上就到了。” 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宋舟摸了摸手腕上的袖箭,心下略定,只得跟着他继续往前走。 待进了一处偏殿,小内侍上前轻轻敲了敲门,躬身道:“公公,宋医官到了。” 公公? 宋舟心里“呵呵——”一声,季景辞猜对了,翊坤宫一定会来找她,他让她万事不理,想让她跟翊坤宫彻底断了联系。 -- 第130页 可是宋舟想过了,这样躲在季景辞的身后有什么意思,她们既然敢利用她,她为什么不以牙还牙呢? 果不其然,门内传来一声尖细的“嗯”,随即大门打开了一侧,常林微躬的身形出现在门内。 待确定了四下再无他人,他出了来,打发了小内侍,上前朝宋舟眯眼笑道:“小小姐,娘娘有请。” 宋舟心下有些明白了,原来是章皇后的把戏,自上次给了她那包药后,她们还没来找过她,看常林这样子,想来这次是想问问情况? 不管如何,毕竟没有撕破脸,宋舟倒想看看她们还有什么打算,想着季景辞的交代,她索性硬着头皮尽量让神色放松一点就进去了。 章若华正坐在上首品茶,她头上戴着嵌宝九龙九凤三博鬓,身着红领深青织金纹龙翟衣,她本生的明艳,今日更甚,整个人看着高贵端庄宛若神衹。 宋舟深吸一口气,半福了身子请安,“皇后娘娘吉祥……” “唉,小舟,私下里怎么还如此多礼,林叔,快,扶小小姐起来。” 章若华穿着礼服,行动不是那么便宜,不过脸上倒是堆满了笑容,整个人看起来高贵端方又亲和宜人。 常林赶紧扶了宋舟起来,章若华神色温柔,指了指旁边空处,“小舟,你坐本宫身边来。” 宋舟不知这是又要唱哪出,若不是章若华亲自把药包交给她,她或许还会以为这都是常林的主意,可是不是的。 她尽量让自己放松一点,坐在了章若华的旁边。 “守岁宴还有会儿,本宫有些话想单独跟你说,”章若华拉起了宋舟的手,轻轻拍了拍,“小舟,上次那药你用了吗?” 宋舟心里暗哂,她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太医署近日有两个侍婢成日在她院门口转,宋舟一直有在门口洒香灰的习惯,这些日子香灰有不少脚印,很明显她们进过她的房间。 不过她面上不显,只乖巧地点了点头。 章若华其实想知道更多细节,但是又不方便问,只得转了转道:“本宫听说太子此次去少康山祭天,状态好了不少……” 宋舟也不傻,半真半假道:“太子的腿是有了点好转,但是据我所知是用药刺激的,一年之期快到了,他并不想真的交出太子之位,之前请辞不过是作秀罢了。” 章若华冷哼一声,“他惯常如此。” 宋舟心想你不也是,逢场作戏信手拈来。 不过为了让她放心,宋舟心思转了转,又模棱两可道:“此去少康山,一来一回的,时间紧凑,天气又不好,照我看,太子腿伤未愈,又用了药,只怕加重也是有可能的。” 听了她这话,章若华眼角弯了起来,这不就是暗示她已经得手了么?其实太医署早传了消息过来,不过她还是想亲口听宋舟的汇报。 这会儿如了意,章若华下意识放开了她的手。 可是她又意识到说不得后面还要让她做事,她又爱怜的替宋舟理了理衣冠,“本宫近日替你打听过了,那孟亭确实家世清白人又有才情,来年廷试定能取个好名次,你放心,到时候本宫定会好好撮合你们。” 宋舟哪里感受不到她的情绪变化,她低头假装有些害羞,随即试探性地开口,“娘娘,我有一事要跟您说。” “唔?什么?” “前日一早我去了西苑……”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不管是太医署还是西苑都有章若华的眼线,她肯定知道。 宋舟缓了缓,努力挤了点眼泪出来,哭诉道:“太子他说……想要纳我做良娣……” “什么?这……”章若华有些神色欣喜,但是一见到宋舟默默垂泪,她敛了神色,“你怎么想的?” “娘娘觉得这是好事儿?”宋舟气愤地擦了擦眼泪,“您知道且不说是与人做小,我本就心有所属……” 对章若华来说当然是好事儿,宋舟住进西苑,那不是相当于在季景辞枕边安上了她的钉子,并且这钉子自带对太子的仇恨,这可不美得很。 可是话不能这么说呀,她眼珠转了转,“傻孩子,良娣是有品级的,比寻常命妇也不差什么,唉……说不得他对你是真心的……” 言罢,章若华偷偷觑了一眼宋舟。 见她气得小脸通红,她心下更爽了。 宋舟“蹭——”的站了起来,义正词严地道:“原来在娘娘心中,我就是这般贪图富贵之人?” 见宋舟真生气了,章若华又拉了她坐下,劝道:“这是作何?本宫怎么会这样想自己的女儿,只是太子也是一表人材,又位高权重,本宫也是怕你就这样上了心,以后后悔……” 宋舟委屈地擦了擦眼泪,扑倒在皇后怀里,“我怎么会后悔,我要是会后悔,就不会替您办事儿了,在我眼里,血缘终究是最重要的!” 章若华听了这话,心里彻底放下心来。 见她神色,宋舟又补充了一句,“我当时就拒绝了他,他问我为何,我如何敢说实话,只能借故说绝不做小,要做就要做堂堂正正的妻。可是……我没想到……他竟然……” 见宋舟这吞吞吐吐的模样,章若华急得不行,“他答应你了?” “嗯,”宋舟低头抹泪,“他说他去求陛下,一定求得答应。” “呵呵,倒没想到是个情种。”章若华嘲讽地笑了。 -- 第131页 宋舟假意朝她求个主意,“娘娘,我不要嫁给他……我……我该怎么办?” 为了不引起怀疑,也不断了翊坤宫这条线,宋舟才想了这个办法,她自章若华这里过了明路,这样,即使她嫁给了季景辞,章若华依旧还把她当半个“自己人”。 章若华也有自己的小算盘,季景辞若真娶了宋舟,那还真是好得很。 一来宋舟是“自己人”,二来她无权无势,占了太子妃这个位置,对季景辞豪无助力不说,还免去了其他妄图骑墙结姻的势力。 不过安抚还是要有的,她搂了宋舟的肩,安慰道:“这就是以势逼人啊!小舟,你放心,本宫虽不济但定会为你周旋一二。” 只是效果嘛,当然是失败了…… 演了这么久的戏,两人都有些累,章若华率先道:“你出来也有会儿了,这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先回去吧,这事儿你放心,本宫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宋舟泪眼汪汪的谢过,整理了一下假装依依不舍地回了登天阁大殿。 只是甫一落座,她总觉似乎有人在打量着,她抬首一看,正巧见上阶萧明月冷冷地盯着自己。 第74章 你要娶宋舟? 上阶不少宗亲外戚已经入座,萧明月的位置居中,很是显眼,宋舟被她看得发毛,只得移开了视线。 还好此时登天阁内鼓声大作,随即传来掌礼太监的高声唱喏:“陛下到!皇后娘娘到!众臣~起礼!” 大殿内的宗亲大臣及其家眷,全部起身跪拜在地,口中山呼:“恭请陛下圣安,皇后娘娘金安!” 晋安帝携章皇后坐于上首,“众爱卿免礼,都坐下吧。” 得了皇帝首肯,众人又恢复了座次,只是不再似先前那般活跃了,都等着皇帝宣布下一步动作。 内侍总管李运隆上前一步,“启禀陛下,太子殿下已于壬时将岁火自少康山取回,现已在殿外等候传召。” 晋安帝逡巡了一眼大殿,颔首。 掌礼太监传喏:“宣太子携岁火觐见。” 依次有太监继续传喏,因为大殿高耸空旷,伴着撞钟声,整个大殿久久回响着唱喏声。 太子季景辞一身玉带锦袍端坐动椅之上,由四名内侍抬着跨进大殿,他的怀中捧着一簇火种,跳跃的火光将他的脸趁得沉肃威严。 待离得近了,太子躬身,将岁火举过眉心,朗声道:“儿臣幸不辱命,将岁火自少康山请回,恭请父皇点岁灯!” 晋安帝清咳了一声,站了起来,“太子辛苦了,免礼吧。” 他自太子手中接过岁火,转身亲自将它送入了左上角的大型灯台。 只听“轰~”的一声,灯台火势一下旺了起来,整个登天阁外的所有灯火霎时全部被点亮,整个京都的百姓都等着这一刻,远处锣鼓声,爆竹声,欢呼声不绝于耳。 “陛下万岁,大晋万岁!” 大殿也突然热闹了起来,一时鼓乐齐鸣,笙歌曼舞,大家彼此说着祝词,期待新的一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宋舟隔着人群望向高台,发现季景辞也正看着她,她朝他嫣然一笑,轻轻说了句“岁岁平安,年年喜乐”。 季景辞似有所感,朝她回以一笑,也轻轻回了一句什么,不过有宫人穿行,恰好挡住了视线,等她再看,他已经在皇帝下首落座了。 她却没有注意到上阶一直有双仇恨的眼睛正狠狠地盯着她。 晋安帝宣布开宴,宫人陆续端上美酒佳肴,自太子开始,众人依次上前为晋安帝敬酒。 突然,殿内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婴儿啼哭声。 这守岁宴,没有人会带一个只会哭的婴儿过来,万一惹到了哪位贵人,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除了得了晋安帝特许的皇长孙季怜。 随着众人目光的聚集,一身素衣的小妇人有些手忙脚乱,她着急地哄着襁褓中的婴儿,脸色有些发白。 “哦哦……不哭不哭……怜儿乖……哦哦……你快别哭了,娘求求你……” 见皇帝的目光也落在了这里,季庶人站了出来一把跪下,“竖子冒犯天颜,请陛下降罪。” 曾经的宁王季景言,身材高大魁梧,如今却是瘦骨嶙峋,一身布衣挂在身上与宴上众人格格不入。 众人都等着看晋安帝的反应。 晋安帝看着阶前小心翼翼地跪着的一家人,其他人都瑟瑟发抖,偏偏婴孩儿不知道害怕,只一个劲儿地猛哭。 晋安帝终于开口:“咳咳……将他抱过来。” 陈氏有些害怕,但是内侍亲自来抱,又被季庶人瞪了一眼,她哪里还敢拒绝,只能撇过身去任内侍将孩子抱走。 小婴儿啼哭不止,内侍将他递上去,没想到晋安帝甫一接过,他便神奇地止了啼哭。 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直直地看着晋安帝,突然他伸手朝晋安帝的胡子抓去,吓得内侍赶紧阻止。 晋安帝阻止了内侍的动作,他小心地换了个方式抱着季怜,方便他在他脸上抓来抓去,季怜也“咯咯”地笑了起来。 章皇后看了一眼皇帝的表情,率先开口:“这孩子,真惹人爱,笑起来跟陛下有几分相似呢。” 李运隆马上接道:“陛下真龙天子,这一抱上皇孙就笑了,可当真是好兆头呢!” 随即有大臣纷纷上前说着吉祥话。 -- 第132页 这种感觉很奇妙,或许是人老了,晋安帝第一次有这种新奇的感觉,他也是有孙儿的人了。 毕竟生了病,体力大不如前,晋安帝抱了会儿就有些累了,李运隆察言观色,赶紧接了过来递还给陈氏。 “咳咳,这孩子现在还跟你们住在湖色巷?”晋安帝问季庶人。 湖色巷在京都边角,很是偏僻。 季庶人点头,晋安帝见他这可怜模样,一时心软,大手一挥,“孩子身娇体弱的,你们就搬回平乐坊吧。” 这是要让他们搬回曾经平乐坊的宁王府?虽然没了王爷的待遇,好歹有大宅子住了,以后还能沾儿子的光吃皇粮。 季景言喜极而泣,一家人赶紧磕头谢恩。 章若华怎么甘心好处都在别人身上,她看了一眼陈氏,笑眯眯地赏了她一个金镯子,又亲自为季怜带上了一把长命锁。 晋安帝十分欣慰,“还是皇后想得周到。” 章若华笑了,“这本就是臣妾分内之事,以后呀但凡皇子添丁,都有份儿。” 说着,她朝着下首笑道:“太子跟齐王可要抓紧跟上了。” 齐王倒是听话的应了声,“是,母后。” 好一副母慈子孝的模样,萧明月在心里默默冷笑了一声。 皇室自晋孝帝始便人丁不丰,到了晋安帝季昶,在萧后把持下竟然只得了季昶这一根独苗,就这当初还差点出了事儿。 所以晋安帝对世族一直心怀拒意,好在他虽不算雄才大略,到底也英明果敢,这么些年平衡制裁倒也颇有成效,不然大晋很可能就被蚕食分裂了。 他的前任皇后沈氏不得他心,其实除了他的本身喜恶外,最重要的是她出自沈家。 至于太子,世家天然想站在他的一边,这让皇帝很是忧心自己的地位,偏偏太子还处处维护沈家,这让皇帝更难接受。 好在上次西南王出事,太子到底知道分寸。 自从旧疾复发,他总有些力不从心之感,仔细想想,他的这些儿子,能堪大用的除了太子之外竟然找不到一个。 他若再年轻十岁就好了…… 晋安帝看了眼太子,见他于一家人其乐融融间独坐一旁,似乎所有热闹都与他毫不相关,不知为何,他难得觉得心头不适。 “太子,你这年纪也不小了啊,咳咳……朕记得这一开年你马上就要行冠礼了吧。” 太子季景辞自席后出了来,他正想找机会开口,没想到章若华主动提了出来,皇帝又问到了,这机会正正好。 “是的,儿臣正有一好消息想告诉父皇。” 太子这话一出,宴上众人神色迥异。 晋安帝心头微恙,“哦?太子快快说来。” 一直跪在太子身后的张德成躬身起了来,上前扶着太子,众人见太子竟然颤巍巍的自动椅上站了起来。 虽然需要人扶着,到底是比起先时大家看到的好了许多。 太子自断腿后,自请搬离东宫,还哭辞太子之位,皇帝再三拒绝,要求他好好疗养,最终定下个一年之约。 之前太子一直拒绝太医署的诊治,没想到这会儿还有几个月,他竟然能站起来了,那这离痊愈又有多远呢? 章若华转头看着宋舟,见她给了自己一个安心的眼神,她又看了看季景辞,见他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她心下开始怀疑,宋舟到底有没有跟她说实话,可是现在又不能直接质问,一时间她脸色有些不好看。 宋舟其实也没想到季景辞会这会儿选择公布他的腿疾有好转一事,好在他并未完全展示,只是能站起来一会儿,不然她还真不好跟章若华交代。 太子季景辞伸手擦了擦额头,放开张德成,艰难朝晋安帝拱手,“儿臣这些日子求医问诊,到底有了点成效,之前是儿臣鲁莽,让父皇担心了。” 之前太医断言,太子的腿疾几无可能治愈,晋安帝一直将信将疑,这会儿太子主动放出风声有了好转,一时间他的心情甚是复杂。 一开始,他拿齐王来制衡太子,对于他们之间的斗争,他甚至乐见其成。 若齐王赢了,他并不介意换个太子,可是齐王不仅对他阳奉阴违,还明里暗里跟萧家勾连,这跟他的政治方针简直背道而驰,攒了太多失望,他甚至觉得或许太子也还行。 晋安帝拿起金杯,起身,“唔,好!很好!值得喝一杯。” 众臣也齐齐满上,齐声恭贺:“恭喜陛下,恭喜太子殿下,祝殿下早日康复。” 由于体力不支,太子得了晋安帝示意又坐了下来,仰头一口饮尽递上来的清酒。 “父皇,儿臣有一请求,还请应允。” 晋安帝看了看今日乖得过分的太子,原来是有话要说,“太子但说无妨。” 季景辞躬身,“父皇,儿臣身有疾患,蒙太医署医官悉心照料,数日相处,其深得儿心,儿欲娶之,请父皇成全。” 太子娶妻是大事,他私下里求也就罢了,竟然放在了这年宴上,这是成心要把这事儿放到台面上。 大殿内霎时安静下来,不少人都怔愣了,还有知道些内幕的偷偷打量着宋舟。 晋安帝也沉默下来,久久未说话。 却突然,一个尖锐刺耳的女声响了起来,“太子哥哥你说什么?你要娶宋舟?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 第133页 萧明月踉踉跄跄的自席间奔了出来,恨恨地瞪了一眼宋舟,回头一把跪了下来,“父皇,阿月有要事禀报!” 第75章 来人,去太医院给朕好好…… 登天阁大殿再不复初时热闹,此时大家都安静了下来,纷纷等着看即将上演的好戏。 季景辞蹙眉,计划里可没有萧明月这一出。 宋舟远远看着,见他如此,心知定是发生了计划外的事情,不由得心头很是忐忑,怪道萧明月眼神怪怪的,她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长公主夫妻本来准备坐在一旁看好戏,见萧明月踉跄奔了出来搅和,夫妻俩不禁大感头疼。 驸马萧元崇见齐王脸色不太好看,赶紧站了出来,低声呵斥:“阿月,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她一个嫁了人的,当众置喙小叔子的亲事,且这不是别人,还是皇家,众大臣也在,简直是…… 萧明月才不管那么多,她现在只觉得她一定要趁皇帝未表态之前阻止这件事,不能让她心心念念的人被奸人蒙蔽。 她又大声地重复了一遍,“父皇,阿月有要事禀报,此事关乎太子哥哥安危!” 她又朝着季景辞着急道:“太子哥哥,你一定不要娶那个女人,她是……” 季景辞直觉她接下来说的话可能会害死宋舟,赶紧呵断她,“齐王妃!请慎言!” 晋安帝这会儿再也不能装没听见了,他看了看脸色铁青的章皇后跟齐王,又看了看神情各异的众人,谨慎开口:“阿月,今日是一年一度的守岁宴,可不是平日里胡闹撒泼的时候,有什么事情等下去再说。” 章皇后看着萧明月恨恨的眼神,想起那日的那只波斯猫,心头也是“咯噔”一下,难道那日不是猫,而是萧明月在附近? 那她这会儿是要?不!一定不能让她说出来!可是这要怎么阻止? 她忍不住开口:“阿月,你是不是今日又不舒服了?快来人,把王妃扶下去!” 说罢,章皇后笑着朝众人解释,“齐王妃最近总是精神恍惚,平日就在吃药调理。” 她特意强调了“扶”字,李运隆得了皇帝的暗示赶紧示意了身后的两名高大内侍,两人上前就要带萧明月下去休息。 眼见着他们一家这会儿合起伙来欺负萧明月,长公主季令妤气得不行,她想站出来替自家讨个公道,可是被萧元崇拉住了,他眼神示意她不要妄动。 长公主也是气,但是她也知道这会儿若真让萧明月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到时候要如何收场?毕竟大家都出来阻止了,这事儿定是什么了不得的丑闻,私下说不定还有回缓的余地。 只是太过丢脸,这让长公主咽不下这口气呀! 萧明月眼见着两人来“请”,明显是要赶她走,不让她说话,她求救似的看了一眼长公主夫妻,见他们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还将头撇开了来,她绝望地尖叫一声,用力去推那两内侍。 可是她一个养尊处优的郡主,哪里有什么力气挣扎,好在内侍也不敢太明显,一时颇有些拉锯。 萧明月才不甘心就这样被带下去,她哭着朝季景辞吼道:“太子哥哥,你不能娶宋舟,她跟章皇后合谋要……唔唔……她是章皇后在宫外……唔唔……” 内侍见贵人们脸色铁青,再也顾不得什么,赶紧直接捂住了萧明月的嘴巴,将她一路拖了下去。 大殿里突然响起了一阵此起彼伏的议论声,齐王妃为了太子指控自己婆母当朝皇后?这医官与皇后又是何关系?谁都知道曾经齐王妃扬言非太子不嫁,这是因爱生恨还是什么情况? 大家议论着,还时不时地偷觑晋安帝跟齐王精彩纷呈的脸色,这场皇家宴会,简直成了一出闹剧。 晋安帝气得不行不停地咳嗽着,像是肺都要给咳出来了,章皇后赶紧替他拍背顺背,“太医!快宣太医!” 皇帝专用的太医是太医署的王院正跟周院丞,好在周院丞就在现场,他赶紧上前替晋安帝看诊扎针。 事情的发展也出乎了季景辞的预料,他知道萧明月想说什么,可是他想不明白这事儿萧明月怎么会知道,这样一捅出来,对他倒是好事一桩,只是…… 他担忧地看了一眼宋舟,心里飞快地计较着。 …… 这场守岁宴就这样草率的结束了,晋安帝躺在朝明殿的御撵上,看着殿下跪着的皇后、太子、齐王、长公主夫妻等人,只觉气不打一处来。 “咳咳……给朕把齐王妃带过来。” 李运隆应声儿,不一会儿,萧明月就被重新带到了朝明殿上。 “阿月,咳咳……现在你可以说了,把你知道的……咳咳……都说出来吧。” 萧明月才不管长公主夫妻跟章皇后如何使眼色,她跪在殿前,恨恨道:“是,父皇。自知道了这件事,阿月这些日子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前几日母后召我进宫,还顺带召了太医署的宋舟,我心里奇怪就多留了个心眼,结果偷听到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萧明月顿了顿,继续道:“父皇,这宋舟竟然是母后当年在民间的私生女!并且她还给了她一包毒药之类的东西,我看不见,但听到说那会让太子哥哥的腿再也站不起来!这些日子我日日害怕,又没有机会出来,好不容易等到了今日这个机会,父皇,太子哥哥,你们信我!” -- 第134页 萧明月本来想想个万全之策,揭发章皇后跟宋舟的阴谋,但是最好将萧家跟齐王划分清楚。 可是一听到太子竟然主动要求娶宋舟,她整个人都疯了,再也顾不得那么多,她要把这内里的肮脏全部抖出来,让太子知道到底谁才是一心为他的人! 听到她这番话,章皇后再也坐不住了,她哭着质问萧明月:“一派胡言!阿月,本宫平日待你不薄,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你,你要给本宫编排一个这么大的罪名?” 萧明月可不吃她这一套,“我编排?我发誓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我在栖霞殿后院听到的,我萧明月有说一句假话,愿遭天打五雷轰!” 既然走到了这份上,萧明月也不给自己留后路,“父皇,您大可以派人立马去太医署搜,说不得那药宋舟那里还有,还有请您马上替太子哥哥查验身体,看看是否有中毒的迹象。” 晋安帝一捶扶手,“来人,去太医院给朕好好搜!还有,咳咳……把那宋舟给朕带过来!” “是。”金牛卫统领戴荃领命,点了人就亲自往太医署而去。 晋安帝又吩咐道:“王院正,你们上前去替太子看看情况到底如何。” 季景辞坐在动椅上,任他们检查身体,他此时已经冷静下来,他本就没有中毒,这事儿倒还好遮掩,只是宋舟的身世…… 只要她的身世一抖开,皇帝是绝对不会容许他娶她的,甚至为了掩盖这场丑闻,他可能会杀了她! 该怎么办呢? 章若华此时也是恨得不行,当时太大意了,根本没想到萧明月这个蠢货竟然有如此心眼儿,只能尽量往宋舟身上推然后抵死不认了。 很快,宋舟跟那个小油纸包就被带到了朝明殿。 “下官宋舟叩见陛下。” 晋安帝仔细审视着殿下跪得笔直的女子,这是他第二次见她,非要说的话除了眼睛都一样漂亮,其他身上没有一处跟皇后长得相似的。 虽然都是一双桃花眼,却闪着不一样的光,她们怎么可能是母女? “宋舟,好一个宋舟!这包药包你做何解释?太医署有专门的御药房,你为何在院中私藏药物?咳咳……齐王妃指控你下毒谋害太子,可有此事?” 许是一口气说了太多话,晋安帝止不住的咳嗽了起来,李运隆赶紧上前替他拍着。 宋舟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好在她早有准备,不仅私下跟太子主动承认了这事儿,还偷偷地换了药。 她无比庆幸没有完全依赖着季景辞,而是每走一步就给自己留了后路,不然谁知道意外来的时候别人靠不靠得住。 自救者,天救之。 所以,看这被呈上前的药包,她坦然道:“回禀陛下,这药确实是皇后娘娘交给下官的,还叮嘱下官一定要给太子殿下用上。” 章若华猛地看向宋舟,这……她难道这时候要反咬一口? 季景辞蹙眉,他似乎明白了宋舟要做什么,只是这样她太危险了。 见季景辞神色担忧,宋舟低下头不去看他,继续道:“但是那药下官并不敢用,只得换了下来,这药主要含补骨脂等药材,不仅对太子殿下的腿并无任何坏处,反而有益腿疾康复。” 晋安帝看向王院正,王院正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拱手回道:“陛下,太子殿下身体并无中毒迹象,这腿疾,也确实正在痊愈,并且肌骨经络都在恢复中。” 周院丞验了药包,看了看章皇后,叹了口气也回道:“这药包确实如她所言,对太子殿下的症。” 晋安帝起身,行至宋舟面前,俯视着她:“皇后给你的药你为何不用?那药现在何处?” 宋舟本就跪着,此时只能以首扣地,但她声音却铿锵有力,“回陛下,谋害皇储此乃大罪,下官身份卑微,直接揭发不会有人相信,害怕之余亦不敢明言拒绝皇后,只能出此下策,至于那药包,就埋在下官院中的大槐树根下一尺处。” 宋舟本还想跟章若华继续虚与委蛇,以后再找机会反扑,没想到萧明月直接把这事儿捅了出来,她想这也算是个机会,反正她早有准备,索性直接果断地抖了出来。 章若华此时才确定,宋舟竟然真的背叛了她!并且还留下证据公然揭发,她愤怒异常,“你胡说!你……你们竟然联合起来诬陷本宫!” 她脑子转得飞快,那包药是赖不掉了,她能依靠什么?只能是晋安帝的感情跟怜悯了。 想到此,她一把扑在了晋安帝的腿边,哭诉着:“陛下,她们这是联合起来设计本宫,请您一定要帮我……” 晋安帝看着泣不成声的章若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皇后这是明摆着被人抓了小辫子。 他简直难以置信,他们少年夫妻,她向来单纯耿直,虽曾短暂分离,到底又回到了他的身边,她竟何时变得如此陌生? 晋安帝心痛难以言表,他虽然一直制衡太子,也曾想过扶齐王上位,可是这些都是为了这大晋江山。 他少时长于掖庭,后又被萧后迫害,对于这陷害皇嗣的事儿尤其忌讳,章若华陪他一起长大,难道不知道他最厌恶什么? 他只觉胸口有一团火,必须要发出来,他朝着侍卫统领愤怒地道:“戴荃!再去挖!” 章若华被这一声吼吓得抖了抖,感受到身下的颤动,晋安帝狠心拉开了衣角。 -- 第135页 第76章 宋舟,不要听。 金牛卫两进太医署的消息在京都不胫而走,虽然晋安帝极力想封锁消息,可是也挡不住百姓一颗八卦的心。 当戴荃捧着粘了尘泥的药包再次回来的时候,章若华的肩膀彻底垮了下来,她本以为皇帝会心软,偷偷暗示戴荃收下来私下再处理,没想到这东西竟然被直直地呈了上来。 这是铁了心要查清楚吗? 王院正跟周院丞等一干太医上前,仔细检查了药包,一时间脸色都有些沉重,晋安帝看这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都哑巴了?说话!咳咳……咳咳……” 他本就肺痈加重了,这会儿又气上了头,咳起来是止也止不住。 李运隆吓得边替他顺气边劝:“陛下,陛下,您消消气啊……” 王院正看了看身畔周院丞等人,谁都不肯站出来说话,他作为上峰,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出来。 “回陛下,这药其实并没有毒,反而是治疗跌打损伤的良药。” 见晋安帝脸色好看了许多,他知道自己赌对了,斟酌着继续道:“只是久伤不愈者若是使用,只怕极易内出血感染,太子殿下旧伤未愈,若是用了,只怕可能不仅是再也站不起来这么简单,只是这皇后娘娘是否知情……” 章若华一听这话,立马反应过来,她尖声道:“对,陛下,臣妾根本就不知道这些,臣妾只以为这是活血化瘀的良药,想着太子素来与臣妾不睦,这才托了这小医官送过去,陛下,臣妾当真只是一片好意啊!” 常林也跟着趴了下来,“陛下,老奴可以作证,娘娘根本就不知情,她打小就没接触过,哪里知道这些,这药是老奴呈给娘娘的,是老奴一时失察,差点害了娘娘。” 见皇帝不言,常林看了看哭得梨花带雨的章皇后,狠心咬咬牙,“都是老奴的过错,差点害了娘娘跟太子殿下,陛下!老奴愿以死谢罪!” 说罢,竟闭了眼直直朝廊柱迎头撞了上去。 眼见着常林妄想以头撞柱,季景辞朝虞方使了个眼色,虞方本就是练家子,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不过还是慢了一步,他已经撞了上去。 并且他额头都是血,好在抓得及时到底性命无碍,只是人是当场晕过去了。 “林叔!” “叔瓮!” 章皇后跟齐王赶忙奔了过去,见他满头是血,两人不禁抱头痛哭,一直未曾出声的齐王望着晋安帝,凄厉地喊了声“父皇”。 向来心疼的爱妻爱子哭作一团,晋安帝心也跟着狠狠的揪在了一起,他舒了舒胸口,挥手朝戴荃道:“先把他带下去。” “是,陛下。” 殿内很快被重新打扫干净,晋安帝站在章皇后的面前,问一直未曾出声的季景辞:“太子,这事儿你怎么说?” 这证据确凿的事情,皇帝都拿不定主意,看这架势,是心软了想把责任都推在常林身上,季景辞早就见怪不怪了。 不过这次哪里那么容易,还是得让她们拿点诚意出来,他沉吟片刻,“章娘娘是长辈,儿臣是晚辈,不敢随意置喙……” 晋安帝心里门儿清,太子这是在谈条件呢,不过他这次确实受了天大的委屈。 晋安帝也越来越觉得,或许章氏母子真的只适合做个富贵闲人,不然迟早被别人玩儿死…… 他终于下定决心,看着太子,“你是大晋太子,是将来的君主,朕说你有这个权利。” 此言一出,萧元崇跟长公主对视了一眼,默默地把头撇在了一边。 这是承诺,也是在给太子吃定心丸。 季景辞得了满意的答案,脸上也未露出喜色,只拱手道:“父皇,依儿臣所见,皇后娘娘平日管理六宫,诸事繁忙,定是被这些刁奴蒙蔽了,想来只是无心之失,也好在宋医官机敏,儿臣才能逃过一劫。” 太子这话,表面上确实是替皇后开脱了,可是却又直指她管理失责,晋安帝想替她开脱他成全他,不过这其他的代价,章若华总是要付的,且若真说她知情,那宋舟也不好脱罪。 晋安帝也明白这个道理,他点头对太子的决断算是默认了。 “常林谋害太子,其罪当诛,念其乃无心之过,只罪及己身。皇后失察,着暂时闭门思过三个月,后宫事物暂时交由祥嫔处置。” 萧明月没想到事情发展成了这样,她不甘心,“那宋舟呢?我亲耳听见皇后说……” 晋安帝打断了她,“够了!齐王妃!你该吃药了!” 他咳嗽了几声,待呼吸稳定了,又吩咐道:“来人啊,将齐王妃送回王府,好生将养着。” 李运隆得了示意,即刻派人拉住了萧明月,有了刚才的教训,这会儿她是想说话也难了。 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萧元崇站了出来,“陛下,臣教导失职,不若让臣将阿月暂时接回,这样或许对她的病情有所帮助。” 长公主也跟着站出来保证道:“是啊陛下,阿月长在公主府,或许熟悉的环境对她更好,我们保证她以后定会恢复正常,再不胡言乱语。” 晋安帝有些犹豫,看了眼齐王,季景喻上前朝长公主夫妻行了一礼,“姑父,姑母,阿月是本王的表妹,也是本王的妻子,她生了重病,本王心疼不已,断没有再送回娘家治疗的道理,你们放心,本王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保证不让她受丝毫委屈。” -- 第136页 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发生了这等事,萧明月其实搬回公主府才是最让人议论的,可是若真还把她留在齐王府,她还会有好果子吃吗? 萧元崇到底不是一般人,权衡利弊之后,他忍了下来,朝季景喻道:“那就辛苦齐王殿下了,我跟长公主就这一个女儿,实话说是真放心不下,还请殿下理解我们这做父母的,准允我们时常派人过来看看。” 这话既是示好,也是暗示威胁,季景喻现在这个时刻,当然不会做什么蠢事,越是这种情形,他越是得仰仗萧家,他拱了拱手,“姑丈严重了,这是自然。” 齐王季景喻看了看仍旧低声啜泣的章皇后,晋安帝不说话他没办法带她走,好在皇帝到底心软,只是暂时收了她的掌事权。 虽然他实在是有好多事情想问清除,但是皇帝已经下了命令,没办法,他只好咬咬牙带着萧明月回齐王府。 长公主夫妻也跟着回了萧府,此时暂且不提。 事情变成了这样是谁也没有想到的,处理完了皇后跟萧明月,晋安帝看着仍旧跪在地上的宋舟。 他冷冰冰地开口:“宋舟,你可知罪?” 自萧明月揭穿她的身世,宋舟心里早就有了准备,一旦当众揭开了这件事,不管是皇帝还是皇后,都不会再让她活着。 因为从她甫一出生,就代表了他们的不体面。 但是她有什么错呢? 膝盖跪了太久已经有些发麻,她挺了挺背脊,“回陛下,下官不知。” 晋安帝冷笑一声,“呵呵,知情不报此罪一,贪生怕死此罪二,以下犯上此罪三,魅惑太子此罪四,这四样,每一样,都够朕赐你一死!” “父皇!”季景辞忍不住出声打断了他,但他知道他此时求情无异于火上浇油,可是难道眼睁睁看着皇帝赐死她? 宋舟看着季景辞,朝他摇了摇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况且若是因为她让他们好不容易达成的共识再度破裂,之前的心血不是都白费了? 她只能认罪:“陛下,下官知罪,但凭陛下处置。” 季景辞用力摩挲着手上的白玉扳指,如果后果非要一个人去承担,那个人凭什么要是宋舟?一直以来她都是最无辜的牺牲品! 只要他沉默了,或许整件事就这样以他的胜利告终,他继续做皇帝认可的太子,可是他并不愿意,这不公平,他想要为她讨个公道。 季景辞靠着虞方艰难地站了起来,又颤颤巍巍地跪下,“父皇,儿臣有话要说。” 晋安帝见太子横插一脚,他冷笑一声,“哦?咳咳……太子想说什么?” 季景辞不惧皇帝冰冷的眼神,直直道:“要儿臣说,宋舟不仅无罪,还应有功!知情不报是因为不想挑拨天家关系,事实就是皇后确实不知情,若是她直接挑明了,岂不是冤枉了皇后?此其一。” “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她一堂堂女子,可是即使如此,当初在渝州她为了百姓跟当时的知州对抗,几次徘徊在生死一线,她也不曾退缩过,不管是作为女子还是大夫,这哪里是一个贪生怕死之辈能做出来的事情?此其二。” “再说到以下犯上,何为下何为上?难道御史揭发奸逆也要看官职大小?否则就要落个以下犯上的罪名?更何况这事她本就已经找好了解决方式换下了药包,于儿臣,她衷心护主,于皇后,她也尽了劝阻之责。要儿臣说,她不仅没有以下犯上,反而大事化小,忠勇果敢,当赏,此其三。” “至于这第四,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难道不是人之常情?她从未魅惑过儿臣,是儿臣心悦于她,父皇不也曾对皇后娘娘如此?怎么到儿臣这儿,就是宋舟的错了呢?难道当年的章娘娘也有错?” 季景辞憋着一口气,这番话是他的心里话也是事实,宋舟自未出生就被放弃过太多次,无论如何,今日他是不会放弃她的。 太子句句在理,反驳得有理有据,晋安帝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一直未曾出声的章若华竟然嘲讽地笑了起来,“呵呵,季昶,你儿子比你有种呢!当年你若是敢如此维护我,我又怎么会……又怎么会走到这步?” 眼见着章皇后话语不对,李运隆跟戴荃领着大殿里的太医跟闲杂人等赶紧识趣地退了出去,关闭好殿门,有些话不是他们该听的。 晋安帝季昶脸有些搁不住,“咳……皇后,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章若华恨恨地爬了起来,“我在说什么?若不是你当年背信弃义,若不是你想借沈家的势,我怎么会跟阿喻分开?又怎么会心灰意冷离开京都?可是你跟沈昙还不放过我……呵呵……” 晋安帝气不打一处来,“你到底在说什么?咳咳……朕跟沈昙何时不放过你?” 要是放过了她她又如何会落到那种下场,章若华阴测测地看了一眼宋舟,不答,反问晋安帝,“你想知道她的亲生父亲是谁吗?” 晋安帝猛地咳了两声,找了个位置坐下,自己替自己揉着胸口,一时有些义愤,“咳咳……是,是谁?” 章若华又问宋舟,“我上次说什么商人是骗你的,你想不想知道?” 宋舟撇过头,她不就是想让她求她?难道她还真会好心告诉她?当然不会,那她也不想再搭理她。 章若华见她这样,仿佛自己是一个跳梁小丑,气不打一处来,神情都变得有些狰狞。 -- 第137页 她恶狠狠地一遍一遍尖声咒骂:“你就是个野/种,是耻辱,根本不该来到这个世上,拖累我,害我,你死一百次都不足惜!” 宋舟本以为对章若华已经能做到心如止水,可是听见她如此谩骂,她还是有些难受。 季景辞听不下去,上前一把搂开她,伸手轻轻捂了她耳朵,喃喃道:“宋舟,不要听。” 宋舟却拉开了他的手,怔怔道:“要听的,这样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章若华犹不解气,继续咒骂着,“你的出生,没有一个人高兴,你就是罪恶,是灾难,跟着谁都是扫把星,你就根本不应该被生出来,当初常林怎么没把你给掐死!” …… 宋舟努力把眼皮往上睁,不让自己掉一滴泪,她告诉自己,努力后还得不到的东西,要学会释怀…… 见他们如此,章若华更是生气,她看了看坐在一旁喘气的晋安帝,神色诡异道:“我告诉你们吧,其实我也不知道是谁……呵呵……” 她笑完又望着晋安帝大声地哭了,像小时候那样,“我永远不会告诉你,季昶,我永远也不会告诉你……我受过的苦……” 那些密报上面都不曾说过的事…… 对章若华,晋安帝终究是问心有愧的,他忍不住上前,轻轻地搂了她,“好了,咳咳,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见她哭声慢慢低了,他朝殿外吩咐道:“李运隆,咳咳……送皇后回翊坤宫!” “是。” 殿内只剩下了晋安帝,季景辞跟宋舟三人。 第77章 不过朕确实是不想让你再…… 这子夜一过,就是壬申新年,正月初一了。 “咳咳……咳咳……” 皇后甫一被送走,晋安帝就坐回了御辇上,许是折腾了这一晚上,又受了刺激,他咳得更厉害了。 不仅咳,还有些气喘,他肺痈又发作了…… 眼见着宋舟想上前查看,季景辞握住了她的手,说实话,此时他脑海中划过了一个念头。 他虽然之前跟皇帝有龃龉,甚至以退为进还有一年之约,但是不管是祭祖还是刚刚,皇帝都明确的确定了他合法继承权,只要他驾崩,他将是新一任皇帝。 他可以立即派人去西南帮助沈越止,可以免除宋舟的死罪,甚至可以名正言顺的娶她。 宋舟也感觉到了他的犹豫,但是这犹豫只一瞬他便放开了。 “你快先去看看父皇。” 宋舟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朝他理解的点了点头。 两人赶紧上前,季景辞半扶起晋安帝,替他顺气,口中焦急唤内侍,“来人,快来人,陛下旧疾发作,速传王院正过来!” 宋舟飞快地解开晋安帝的上衣,替他扎了几针肺穴,再甫以手法按压他的上背部。 一番动作之后,晋安帝随即大咳了几声,积郁在胸的一口脓痰终于被吐了出来。 随着这口气上来,晋安帝的脸色渐渐由紫转红,呼吸虽艰难,到底好了许多。 季景辞知道刚刚自己放弃了什么,他也不后悔,恩怨一码归一码,那些平衡制裁,终究不过帝王权术。 往小了说,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父亲遭难他还是做不到,往大了说,晋安帝在位二十余年,也算是兢兢业业勤勤恳恳,除了在亲情上厚此薄彼,无论是对季氏还是对江山,他都无可厚非。 “父皇,父皇,您现在感觉怎么样?”眼见他脸色好了些,季景辞拉了他的手,关切问道。 晋安帝还有些昏沉,只看着季景辞跟宋舟不说话。 “您放心,儿臣已经召了王院正他们,想来马上就要到了。”见他不说话,季景辞又补充了一句。 说曹操曹操到,王院正他们本就刚刚离开,还好走得不远,一听皇帝旧疾发作,赶紧一个个跑了回来。 好在宋舟抢救得及时,那会儿要不是赶紧让他把那口脓痰吐出来,只怕真会等不到王院正他们过来了。 …… 王院正他们在里面治疗,闲杂人等便退了出来。 没有晋安帝的允许,宋舟以待罪之身还不得离开,季景辞陪她在阶前等着。 天色将明未明,朝明殿被寒霜浓雾笼罩,他神色坚定,握住她的手,紧紧攒着,“宋舟,你害怕吗?” 宋舟侧首,见季景辞的脸在灯火与晨雾下更显坚毅,她心下安定了些许。 没有人想去死,更何况她还年轻,还有那么多事情未做完…… 她想起季景辞为他据理力争的样子,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暖,她又想起她们一起掉下山崖的那个雨夜,那天她是真的以为她必死无疑了,可是最后还是走了出来。 “我相信你。”她回握住他的手。 朝明殿的大门再一次“吱呀——”一声打开了,一名小内侍快步走了过来。 “太子殿下,陛下传宋医官进殿。” 见季景辞也准备一起,小内侍又补充了一句,“殿下,陛下说只传宋医官一个人。” 季景辞不放心,正要说话,宋舟止住了他,“我先进去看看不迟……” 反正自己就在这殿外,有什么事情他也能立马出现,见宋舟安抚的眼神,季景辞终是放开了她的手,眼见她笔直地朝大殿而去。 御辇上的晋安帝气色明显好了许多,见宋舟进来,他搁下手中的药碗。 -- 第138页 “罪臣宋舟,见过陛下,请问圣躬安否?” 晋安帝看着依旧跪在原处不卑不亢的女子,忽地叹了口气,“咳咳……你,刚刚救了朕。” 宋舟其实心里是有气的,但是到底对面是皇帝,不好发泄,她只能别扭地说:“陛下真龙天子,自有上天庇佑!” “呵!你心里不服……”这不是疑问,是肯定。 宋舟不想撒谎,她确实不服,“罪臣……” “好了,既然不服,何必一口一个罪臣的,咳咳……太子说得没错,那些罪名都是朕强加给你的,毫无道理。” 晋安帝起了身,内侍想要劝阻,被他伸手止了,他慢慢挪至宋舟跟前,看着她,“不过朕确实是不想让你再活着,你可明白?” 宋舟撇过头,她确实明白,但又不明白。 不明白为什么一条人命会抵不过所谓的个人颜面?! 晋安帝看着眼前的宋舟,她确实跟章若华完全不同,若是章若华,此时已经想尽办法来获取同情了,可她不一样,明明是亲母女,性格却天壤之别。 “你不求朕吗?” “求您若是有用,宋舟一定把头都给磕破了,可是既然无用,又何必多费唇舌。” 是的,他这一生的心软,都已经给了章若华,对其他人,他向来冷硬如铁,甚至沈昙,甚至太子…… 可是或许是人老了,或许是人病了,他竟突然生了些后悔,看着跪在身前瘦削却又笔挺的女子,他不禁脱口而出,“说实话,你恨你母亲吗?” 宋舟不知皇帝为何突然如此多话,不过她并不介意回答这个问题,毕竟她也憋在心里很久了。 “她生而不养,我并不恨她,甚至数次想让我胎死腹中,我也不怪她,只是我也不会再去惦记她,于我而言,她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 “那你为何要帮太子揭发她?”晋安帝揉了揉胸口。 宋舟有些冷硬地回答:“既是陌生人,她还利用血缘妄图绑架我,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晋安帝点点头,不置可否。 大殿内一时落针可闻,宋舟等待着晋安帝的审判。 犹豫了许久,晋安帝轻咳了两声,终说道:“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宋舟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诧异地看着晋安帝。 “你没听错,你可以继续回太医署,做你的医官,哦,咳咳……你救了朕,朕还会让王院正将你正式提名为太医。” 晋安帝也不解释,挥了挥手,“去吧,不然朕该改主意了。” 他回头对内侍吩咐道:“把太子叫进来。” “是。” 季景辞没等到宋舟出来,却等来了内侍,听闻皇帝传召,他迫不及待地进了殿。 正巧遇见内侍领着宋舟出门,她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季景辞顿了顿,想说什么,皇帝却叫住了他。 “太子,你过来。” 这一愣神的功夫,宋舟已经跟着内侍走远了,季景辞只得上前疑惑道:“父皇?” “不用看了,朕放她回太医署了。” 听闻此,季景辞松了口气,他正要谢,晋安帝伸手阻了,“你先别忙着谢,咳咳……朕是有条件的。” “条件?”季景辞挑眉。 晋安帝的背略略有些佝偻,站了太久他觉得有些疲惫,便又坐回了御辇,“朕要你答应两件事,这两件事儿于你不难办。” “朕老了,这江山兜兜转转最后还是要交到你手里,你打小觉得朕偏心你二哥,朕不否认,因为朕这一辈子确实亏欠他们母子良多,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是这肉也有多有少。” 晋安帝看着太子,继续道:“朕要你答应的事很简单,就是待朕百年之后,你需善待他们母子,只要不是什么谋反大罪,保他们一生富贵无忧,你可能做到?” 季景辞点头,指天发誓,“父皇,儿臣保证,只要二哥不犯傻,儿臣定保他们一家平安顺遂,富贵无虞。” 这事儿他也曾跟宋舟说过,对他来说确实不难,不过他并不能保证他们不犯蠢呀。 “这第二件,朕病了,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日子。”晋安帝说罢,看了眼太子。 季景辞虽一直跟晋安帝不睦,不过到底是父子,听他如此说话心里还是有些堵,“父皇春秋鼎盛,只是冬日不适罢了,待天气暖和,身体自然也会好起来。” 晋安帝难得听到太子如此说话,也懒得去分辨这是客套还是真心,他无所谓的摆摆手,“朕去后想来也管不了什么,但是只要朕在一日,你跟宋舟就不能在一起,她毕竟是若华的女儿,这是朕的坚持。” 季景辞眼神转厉,“这是为何?” 他们根本毫无血缘,也根本不可能认亲,只不过少数人知道这背后的故事罢了! 晋安帝冷笑一声,“你是太子,也是朕的儿子,这是朕的要求,要怎么选你自己琢磨吧。” 季景辞有些愤怒,但他转瞬一想,她们有自己的秘密,不过就是暂时不能光明正大在一起,这跟宋舟的命比起来又算个什么? 他同意了。 晋安帝点了点头,闹了一晚上了,他也累得慌,只挥挥手让太子退了下去。 等过些日子他的身体好点了,章皇后平静一点了再去看看她,他想。 章皇后管理失职,被暂时收了管理六宫的权利,不过到底还是皇后,凤印也留在翊坤宫,祥嫔向来温婉谨慎,不管何事都还是日日去翊坤宫请教,并不自作主张。 -- 第139页 齐王妃在守岁宴上闹的这一场,因为处理及时,表面上并未掀起多大波澜,除了惹了些无谓的猜测,后来见她又回到了齐王府养病,长公主跟萧家也未曾说什么,让吃瓜的京都臣子好生失望。 风波就这样渐渐消弭于无形,只是经此一役,听说晋安帝身体又差了些,不过好在太子重新回到了朝堂,且腿疾日渐康复,这给朝臣们吃了颗定心丸。 这些日子宋舟过得很是清静,虽然有人私下指指点点,到底不敢搬来台面上说什么,反而因为太子的缘故,对她很是客气。 晋安帝给她提了太医,其实这也是间接否了太子的亲事,王院正还特意免了宋舟的值守,她闲来无事干脆重新整理起无涯子的笔记。 能全身而退,她已经很是感激了,其他的事,她没有想那么多。 为了避嫌,她已经很久没去过西苑了。 大晋年末请岁火祭天,二月始便要归还岁火祭祖。 季景辞近日也忙,听说他又要去替晋安帝祭祖,估计晋安帝打的就是这个主意,让这件事慢慢淡化了再说。 林春到底还是追着去了西南,想起那个口是心非的少女,宋舟多了一份理解,闲暇时她也会偶尔摸摸手腕上的碧绿镯子,可惜竟再无异事发生。 有时候坐在小院中,日子平静得像是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一样。 可惜平静终有被打破的一日。 第78章 我就问你,你想不想重新…… 皇宫已经恢复了平静,萧府这些日子却闹成了一团。 长公主季令妤不停地砸着能看到触到的一切花瓶、摆件,整个屋内“噼里啪啦”响作一团。 “够了!”驸马萧元崇再也看不下去伸手阻了她,“阿妤,够了!你这不是让人看笑话吗?” 长公主停下手,冷笑一声,“呵,看笑话?谁爱看谁看!反正我季令妤的笑话他们也不是看第一回 了!” 萧元崇放开她,不耐烦道:“你这又是说哪茬?!” 长公主伸手捶着萧元崇的胸口,“我说哪茬?你心里没个数?你为什么不把阿月带回来?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她这样子,在齐王府能有好果子吃?” 见她失了智,萧元崇捉了她的手耐着性子解释,“阿月也是我的女儿,我能不心疼?但是她已经嫁了人,再带回来确实不合适,况且皇后跟齐王现在跟咱在一条船上,还要处处依赖咱们,现在又失了势,他敢对阿月如何?” 长公主细想也是,只是她到底咽不下这口气,怨怪道:“都是你,非要扶持一个蠢货,当初我就说章若华母子靠不住,你非要我……你说,你是不是还对章若华旧情难忘?” “你又说到哪里去了!”萧元崇最烦每次她发脾气都提这事儿,语气有些不耐烦了。 长公主就见不得他这样,冷笑道:“呵呵,被我说中了?我就知道,都到了这份上你还不把阿月接回来撇清关系,感情还是做不成夫妻做亲家的打算?” 见她越说越离谱,这么多年也不知道为这事儿闹多少回了,萧元崇也不打算解释了,转身就要走。 长公主见他这样就更气不打一处来,就这态度还得了,她踉跄上前拉住萧元崇的衣角不放,“怎么?被我说中了?我就知道你萧元崇没安好心,这么多年了还是对章若华念念不忘!连女儿都不放在心上,一心想着人家儿子,呵呵,难怪不把阿月放在心上,你该不会以为那宋舟是你女儿吧?!” 萧元崇也不是没有脾气的,他实在受不了长公主的胡言乱语了,一把将高台的缠枝花瓶砸向地面! 只听“哐铛”一声,刚巧砸在长公主的脚边! 这可捅了马蜂窝了,长公主狠狠地捶他肩膀,“你砸我?龌龊心思被我戳破了吧!哈哈,萧元崇,我告诉你,你快死了这条心吧,那哪儿能是你的女儿?哈哈,那不知道是十里坡哪个老乞丐的呢?!你还当个宝!就你跟我那傻弟弟当个宝还!哈哈……” 萧元崇有些难以置信,“你说什么?什么老乞丐?” 长公主神情嘲讽,“你说呢?萧元崇,就许你背着我干好事不许我背着你干点好事?” “你说清楚点!”萧元崇一把捏住了长公主的手腕,狠狠道。 见萧元崇终于不再漠不关心的样子,长公主乐呵呵了,“说清楚?你自己去想吧,那孩子章若华可恨死了呢……” “你!”萧元崇心中划过一个念头,季令妤是个疯子,她什么都做得出来…… 他忍不住给了她一个巴掌。 “贱人!” 长公主捂了脸,顾不得火辣辣的疼,气愤骂道:“我能有你贱?肖想有夫之妇就罢了,还害我孩子没了,那是我第一个孩子!还是个男孩儿!她章若华勾/引我男人,活该人尽可夫!” “贱人!”萧元崇不解气,一把推倒了长公主,却没想到没注意一下子将她撞到了桌角上,登时血流不止。 这下子立马清醒了,什么气也暂时压下去了,萧元崇赶紧上前抱起她,“阿妤,阿妤……来人,快来人!” …… 还好没伤到要害,只是把头皮磕破了,包扎好伤口,萧元崇有些庆幸,不论如何,长公主要是在萧府出了事,不管是皇家还是萧家都不会放过他。 此时人清醒了,气也消了,知道这样闹也无济于事,他握住了长公主的手,小心解释,“阿妤,我跟她清清白白,从来都是发乎情,止乎礼。况且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早就不是当年的我了,你这些年是怎么对我的我难道没个数?不然阿月是怎么来的……” -- 第140页 长公主此时气也消了些,不过到底还是有些意难平,质问:“刚刚你发那么大脾气,难道不是被我戳到了痛处?” “我只是……”萧元崇想反驳,转头又一想她这脾气越解释越麻烦,索性也不说了,只耐着性子继续道:“我知道我从前混账,这么些年了,我早收心了。从前的事我保证不再过问,如何?” “那阿月呢?”长公主也不想提那些糟心事儿了,她现在最关心的就是萧明月。 听她又问起萧明月,萧元崇沉默片刻,突然问道:“阿妤,我就问你,你想不想重新站在这大晋顶峰,让我萧氏重塑荣光?” 长公主沉默了,她怎么不想?她永远怀念小时候无法无天的日子,那时候即使是她父皇,也得处处依着她,很多时候她觉得自己并不叫季令妤,而是萧令妤。 两人这么多年夫妻,看她神色,萧元崇哪里有不明白的,“你听我说,太子并不好掌控,阿月嫁给齐王是对的,只要她能生下一个孩子,这江山就有可能回到咱们萧氏手上。” 长公主回握住他,“可是现在太子的腿疾有了好转,皇帝也没换太子的打算,齐王赋闲在家,章若华又被关了禁闭……” “这只是暂时的,你听我说,咱们或许还有一个机会……”萧元崇附在她耳边,说出了他的计划。 “这能行吗?她有那胆子?”长公主狐疑地看着丈夫。 萧元崇拍了拍她的肩膀,替她拢好被子,趴在她耳边轻声道:“阿妤,相信我,她会的,只要咱们……” 长公主虽然将信将疑,到底还是听了进去,想着自己丈夫一心为萧氏着想不惜利用章氏母子,她心里瞬间舒坦了许多,人也渐渐安静下来。 看着与刚才疯癫判若两人的长公主,想起她干过的事,萧元崇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永远不要低估一个女人的恨与爱。 * 自常林被下了大狱,翊坤宫整个又萧条了起来,虽然章皇后一应供应不缺,宫人们到底还是失了往日底气。 玉竹正战战兢兢地跪在章皇后的面前,等候着主子的发落。 前几日章皇后刚被关,整日疯疯癫癫的,或哭或笑,这两日好多了,她突然想起那日萧明月明明跟玉竹一起去花园去学新样子了,怎么会突然折返?她决定好好问一问。 “你说她根本没有跟你去花园?你怎么当时没有跟本宫交代?!”章若华恨恨地拍着桌面质问。 玉竹被这拍桌声吓得一抖,赶紧伏地解释:“回皇后娘娘的话,那日齐王妃本说是想回来抱着花奴一起,可是后来奴婢见她并未抱着花奴回来,她解释说是您正在跟花奴玩,不想扫了您的兴,还特意叮嘱了奴婢不要跟您提起这事儿免得您多想,奴婢一想也是,之后便没有再提起这事儿。” “奴婢是真心为娘娘跟齐王妃作想,并不是特意隐瞒娘娘的,请娘娘明鉴!” 章若华看着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玉竹,心知她可能并未撒谎,只是自己心里有怨有恨,久久得不到发泄,此时对王玉竹,她也就不那么宽容了。 “知情不报,坏了本宫的大事,来人,给本宫拖下去,杖责二十!” 她虽是女官,到底身子娇弱,这二十杖下去不死也得脱层皮,玉竹哀求,“娘娘……” 章若华不耐烦听这些,她揉了揉眉心,墨竹见状,赶紧公报私仇指挥,“还不赶紧的!别污了娘娘的耳朵。” “是。” 宫人赶紧上前将王玉竹拖了下去,一时间,整个栖霞殿外都响彻着王玉竹的惨叫。 章若华听着声儿任墨竹替她捶腿,她心情不好整个人都一脸郁燥,突然,殿外传来一个张扬的女声,章皇后的眼睛瞬间睁了开来。 “这奴婢是犯了什么事儿了惹得皇后如此大动肝火?” 长公主边问边迈步进了殿。 章皇后对萧明月有气,不过长公主夫妻并未强行将她带回去,看这样子还是站在他们这边的。 如今这境地,到底还要仰仗萧家,章皇后只得迎了上去,只是心头到底有怨,说话也就有些阴阳怪气。 “长公主如今倒还舍得来本宫这翊坤宫坐坐?” 季令妤心下翻了个白眼,想着今日过来的目的,她面上收敛了,只迎头笑道:“皇后这是哪里话?咱们既是姑嫂,又是亲家,阿月那丫头不懂事,我这做母亲的难道也不懂么?” 见章若华脸色好了些许,长公主上前挽了皇后,“我昨日去了齐王府,阿月现在被阿喻管得老老实实的,她也知道错了,现在他们小两口都打算好好过日子了,咱们两亲家难道还要生分了不成?” 章皇后有了台阶,自然就顺着下了,并且自她关了禁闭,难得有人能来替她传传齐王府的消息,她很是开心,“当真?若是如此,本宫这禁闭也能关得安心些了。” 长公主其实很是看不起章皇后这样子,她咳嗽了一声欲言又止地看着章若华。 章皇后似有所感,转身挥手呵退了这栖霞殿内内外外的宫人,回头道:“长公主有话不妨直说。” “你这禁闭当真就要这样关下去了?你可知阿喻很是担忧?” 章皇后拉了长公主的手,忧心问:“阿喻怎么了?你刚不是还说他们小两口打算好好过日子了?” 长公主看了看四周,趴章皇后耳边低声道:“他们倒是想好好过日子,可是太子会准吗?” -- 第141页 见章若华颤了颤,长公主继续煽风点火道:“这么些年了,你们向来跟他不对付,如今他重新得了势,哪儿还有阿喻的好日子,这不陛下又派了他去祭天,朝堂的大臣多得是见风使舵之辈,阿喻的处境怕是越发艰难了……” 一想到齐王,章皇后的心就揪作了一团,她捏紧了长公主的手,“阿喻在朝上,还得多多仰仗大都督……” 长公主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手背,强忍着不屑,“驸马跟我向来都是拿阿喻当自家孩子的,只是如今这架势,陛下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太子若真上了位,咱们的下场恐怕都好不到哪里去……” 想起自己往日对太子做过的事,章皇后心里有些发毛,“那该怎么办?难道就这样坐以待毙?” 长公主挑眉,“当然不可,现下要么让陛下改主意,要么……” “陛下如今甚至都不肯见本宫,如何还能改?你还是说说其他的办法吧。”章皇后有些泄气。 长公主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皇后何必如此妄自菲薄,若陛下真那么狠心,今日我如何能进到这翊坤宫?” 章若华有些惊喜,“你的意思是……是陛下准你过来的?” 长公主掀了掀茶盖,抿了口茶,缓缓开口:“是也不是,我去求了陛下,陛下担心你想不开,才特意准了我过来。” 说罢,她又搁下了茶杯,靠近了章皇后,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章若华心头一跳,“可是这么大的事如何能瞒过陛下?” 想着萧元崇说的计划,长公主高深地笑了笑,“这就要看皇后的本事了……” 章若华本是敲着桌角,突然狠狠心将护甲用力划了过去,留下一串尖锐的划痕。 第79章 偏偏那腰,又仿佛不堪一…… 王玉竹挨了二十杖,差点没去掉半条命,翊坤宫人都知道她失了齐王妃欢心,加之她的靠山常林去了,如今她这小院是人走茶凉,凄凄惨惨了。 上次风寒,好歹还有常林派人去太医署替她请医官,这次除了小葵给她上点寻常伤药,竟再无一人理她,她只觉万念俱灰。 小葵见她这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哭着劝道:“玉竹姐姐,你别这样。你这样,可让小葵怎么办呀?” 王玉竹耷拉着眼皮,失意道:“小葵,我是没什么指望了……你以后收敛些吧,混到年纪了就出宫去,也比这无缘无故丢了性命的强。” 小葵到底年纪轻,一听这话就哭了出来,“呜呜,我不要,我要一直跟着玉竹姐姐。” 她又小心扶了王玉竹半坐起来,拿了细布蘸水替她润润满是死皮的嘴唇。 许是不小心被呛到了,王玉竹猛地咳嗽了起来,“咳咳……傻小葵,咳咳……” 见她脸色惨白,小葵赶紧放下手中的细布,掀开被子一看,这一咳,她好不容易止住的创口又流出了鲜血。 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只怕她还未死于伤口化脓就已经死于失血过多了! 小葵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我是熬不过去了……小葵,不要哭……” 小葵眼前浮现了一个身影,“不,玉竹姐姐,我一定会想法子救你的!我去求,就是把腿跪断了也替你找药膏来!” 她现在走投无路,先去找宋舟试试看,说不得王玉竹还有一条活路。 小葵之前有王玉竹照拂,在翊坤宫干的都是轻省活儿,传个消息跑个腿什么的,这会儿拿了对牌出宫倒也容易,她走得急,不一会儿便溜到了太医署。 可惜她只有翊坤宫的对事牌,没有主子的吩咐,她一个小小宫女即使进了太医署也是万万不敢找医官的,否则漏了馅儿被人捅出来,她非吃不了兜着走。 没办法,她只能急中生智撒了个谎。 …… “宋姐姐,宋姐姐,开开门,你表妹找您……” 宋舟本在院中整理笔记,正有一处想不明白,突然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听闻是御药房药童的声音,她蹙眉起身开门。 “表妹?” “宋姐姐,您表妹说找您有事,我就带她直接过来啦。”小药童阿大一脸期待地等着宋舟的夸奖。 小葵见宋舟神情不善,赶紧跪了下来,哭诉道:“宋姐姐,小葵一时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还请您莫怪!玉竹姐姐快不行了,您大发慈悲救救她吧……呜呜……” 小药童见这模样,瞪大了眼睛,“怎么回事这是?你你你……骗我?” 宋舟明白了,原来是有事相求,她对小葵并无好感,不过王玉竹她是知道的,她不仅是章皇后的贴身女官,还跟萧明月关系不错,怎么会突然不行了? 见阿大就要准备唤人,她犹豫了一瞬终是开口:“阿大,你先回去吧,这确实是我一个远房表妹。” 阿大狐疑地打量了一番,“啊?好吧宋姐姐,有事儿您唤我一声,我就在院外。” 说完,蹦蹦跳跳就出去了。 宋舟转身,“先进来吧。” 小葵擦了一把眼泪,就知道有戏!她赶紧欣喜地爬起来跟上。 宋舟引着她在院中石凳上坐下,手指敲着石桌,“你刚刚说王女官怎么了?” 小葵摸了摸泪,“玉竹姐姐被皇后娘娘罚了二十杖,虽然擦了药,可是一直不见好,身下的血止也止不住,咱们又没法子请太医,宋姐姐,小葵知道您妙手仁心,您一定要救救她……呜呜……” -- 第142页 二十杖…… 宋舟挑了挑眉毛,“她不是皇后的贴身女官向来得宠么?怎么会被杖责?” 听闻此,小葵叹息一声,“说是女官,到底不过是做人奴婢罢了,听说是因为齐王妃送的那只波斯猫,其他的我也不清楚,想来玉竹姐姐是遭了无妄之灾呀!” 波斯猫…… 宋舟想起来了那日,王玉竹跟萧明月去花园看花样,栖霞殿当时出现了一只猫…… 难道萧明月当时就在那里?宋舟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终于有了眉目,她就奇怪萧明月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原是如此。 这样看来,很明显章皇后定是要找个人出气的,办事不力的王玉竹正好撞上了。 宋舟仔细打量了小葵一番,她神情担忧不似作伪,上次王玉竹生病她也是急得没法,还替她打抱不平,想来她跟王玉竹感情是真好。 说起来这王玉竹也确实是遭了无妄之灾,一个女子被杖了二十,可以想象她的惨状。 “我过去有些不太方便,”宋舟犹豫了一下,见小葵脸色突然转白,她又于心不忍,“不过我可以替她配些伤药,你带过去试试。” 小葵哪里还敢挑三拣四,宋舟现在已经是太医了,她愿意给王玉竹配些伤药已经仁至义尽,更何况自己上次还惹了她不高兴! 她拉着宋舟的衣袖,有些感激得语无伦次,“啊,宋姐姐,多……多谢您!我就知道这次来对了,之前的事是我不懂事多有得罪,以后我一定日日替您在菩萨面前祈福,保佑您……” 宋舟也不喜听这些废话,她打断了她,“行了,我不过配些药罢了,能不能熬过去还是得看她自己,你先在这里等着吧,我去去就来。” 尽管宋舟话说得冷淡,这些日子没少受人冷脸走投无路的小葵还是感激不已。 待拿了药,问清了用法,她赶紧偷溜回了翊坤宫替王玉竹上药。 小葵欢欢喜喜的去了,宋舟见天色也不早了,她便将整理好的笔记移入了房中。 这些日子笔耕不缀,整理差不多已经进入了收尾工作,只需要把放在季景辞处的那些拿回来,便完整可以拿去刊印了。 只是…… 晋安帝破格升她做太医,已经摆明了要他们保持距离,她怎好再上门去? 会不会再给他添什么麻烦? 要不还是传信让墨柏枝带出来? 宋舟坐在梳妆台前,忍不住拿出了那把角梳。 她轻轻摩梭着梳柄的小舟,仿佛能感受到他一笔一画在上面雕刻的心情,不知不觉间她的唇角弯了起来。 “你这是要梳理头发呢还是在睹物思人呢?” 宋舟捏紧了角梳回头,就见季景辞长身玉立,靠在造型精美的落地罩前,正一脸戏谑地调侃自己。 季景辞的腿经过这段日子的秘密康复,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在外人面前仍旧还是要靠动椅出行,他也想把这个消息分享给宋舟。 “你的腿……”宋舟闭了眼,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再睁开,竟发现他正迈着长腿走近! 她不自觉后退了一点,突然她又感到丧气挺了挺胸脯,怕什么呀反正他也走不过来。 季景辞继续问道:“你还没回答我。” 宋舟伸手解了束发的发簪,装作正经打理头发的样子,“我梳……梳头发……” 季景辞觉得她这反应着实可爱,也或许是好久不见,他忍不住轻嘲调侃,“嗯,今日你倒休息得早。” 宋舟瞥了一眼天色,确实还未黑尽,她挺了挺背脊,“这不无事可做吗?不像太子殿下你,日理万机……” 季景辞简直难以置信这话会从宋舟口里说出来,他觉得他听出了三分幽怨,心底忍不住生出几分淡淡的愉悦跟心疼。 “宋舟……” 他斟酌了一下,继续道:“我近日都没有回过临风斋,父皇身体不好,把很多事都直接交给了我来做,这些日子我一直歇在东宫。” 这是在解释为何这些日子都没有见到他?难怪镯子一直没反应,原来如此。 宋舟只要戴着镯子位置是可以变的,但季景辞那边不行,非得在临风斋才能看见彼此,这也是前段时间两人才发现的。 季景辞见宋舟不说话,他继续解释道:“我明日就要出发去少康山替父皇主持祭天大典,这一去又要待上数日,本来是安排明日直接从宫里出发,但是我好久不见你,所以就回来了临风斋一趟。” 宋舟心里的芥蒂早就烟消云散了,她伸手将披散的头发撇至耳后,默默梳着发梢,“你这又要去多久?” 季景辞站在交界处,目光炯炯地望着她,“这次跟上次请岁火不同,还要祭祀跟占卜,加上路上的时间,可能需要一个月左右。” 宋舟点了点头,望着他,忍不住叮嘱:“你的腿刚好,路上也要小心些。” 这一点头,她额角落下一缕调皮碎发,季景辞伸手想替她拂了开来,可惜知道徒劳无功,他又默默地放了下来,“我这一路虞方都安排好了,有羽林卫护驾,出不了什么事,我其实有些担心你……” “我?”宋舟停下了梳理头发,有些不解。 季景辞不知道该如何跟宋舟解释,他这一离京,想必不管是路上还是京中都不会太平,可是他也不能带着她去,因为这可能更危险。 -- 第143页 “宋舟,我不在的时候,若是有什么难事,你可以去太师府找我老师徐聘,他会保护你,如果不行,你就往京郊荣喜班去,那里有个麻风村你还记得吗?” 宋舟点头,当然记得了。 季景辞继续叮嘱道:“若是京都发生了什么事,你万事不管,只需要进去躲着,你可明白?” 宋舟直觉有些不对,“是有何事要发生?” 季景辞摇头,“现在还说不上来,我只是做个最坏的打算,说不定什么事都没有,宋舟,你要记得只有你安全我才能心无旁骛,明白吗?” 只有你安全我才能心无旁骛…… 宋舟心里甜丝丝的,她不自觉撇过头,轻轻回了句“我明白的”。 她的发丝垂在腰间,如缎子般黑亮光滑,偏偏那腰,又仿佛不堪一握。 季景辞突然想起初见她的那一晚,脸不禁有些红了,他忍不住在心底喃喃唤她的名字。 宋舟哪里知道他的遐思,她只觉得今日的季景辞跟往日有些许不同,但她也没有多想,只以为是太久不见两人又要匆匆分别所致。 “对了,我之前被传过来的那批笔记……” 季景辞回神看了看案桌,他转身行至高几处,自架上拿出了一个藤制书箱,“在这儿呢!” 宋舟看见熟悉的书箱,松了口气,“这些日子得空,我把师父的笔记都整理得差不多了,过些日子准备去刊印了,现在我不方便过去,你让人把这框笔记给我带回来吧。” 季景辞抚了抚书箱,看着她,“其实这些事情我可以让人帮你做的。” 宋舟摇头,“这是我唯一能为师父做的事情,我希望能自己亲自完成。” 季景辞点头,看得出来无涯子跟宋舟感情不一般,他很感激无涯子。 毕竟腿才刚好,站久了还是有些累,季景辞索性坐在了榻上,定定看着她,“宋舟,你跟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吧,去过哪些地方,都遇上过什么奇特的人跟事。” 他想知道她过去的一切,那些他未曾参与的又成就了这样的她的一切。 宋舟靠在梳妆台上,双手抱膝,意态闲适,“我小时候?那事情就可多了……” 两人就这样一个说一个听,直到夜色深深,说累了,才各自不舍的睡去…… 季景辞好久没有睡得如此安稳,竟一觉睡到了张德成过来催促之时。 他起身任内侍打理庶务,突然锦被上几根青丝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青丝柔软光滑,泛着淡淡的栗子色,与自己粗/硬的发丝明显有别。 他挥退了内侍,亲手将青丝一一捡拾了起来,卷好了正细细的一缕。 发丝似乎还带着淡淡的余温,也不知是他的还是她的,他将它妥帖的放入了腰间的锦囊,这才重新唤了内侍进来伺候。 第80章 有这等怪事? 太极宫,朝明殿。 “咳咳……咳咳……” 晋安帝捂着胸口,“太子出发几日了?” 李运隆一边替他顺着背,一边端过白玉盅,“回陛下,太子殿下已经出发两日,想来应是到了祖地了。” 晋安帝点头,伸手接过药盅,“朝堂上还安稳吧?” 李运隆小心地看了一眼皇帝,见他并无不悦,他才道:“近日倒是无事……” 晋安帝觑了一眼李运隆,“太子已走了两日,明日朕也该去上朝看看了。” “是。” 晋安帝喝了一口药汤,蹙了眉搁下,“咳咳……这四仁汤味道怎么总做不对……” 李运隆哪里不知道皇帝的心思,他赶紧让人端了下去,陪笑道:“这都换了好几波儿了,确实都比不上皇后娘娘的手艺。” “奴才听闻皇后娘娘近日很是不好……”李运隆试探着道。 晋安帝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待清了清口中的痰,关切问道:“皇后怎么了?” 李运隆就知道自己说对了,皇帝确实还是念着皇后的,他赶忙跪下道:“奴才不敢瞒着陛下,听翊坤宫的宫人来报,皇后娘娘在宫里整日茶饭不思,以泪洗面,人是越发消瘦了。” 晋安帝沉吟良久,终是开口,“你替朕送几样小菜过去,就说让皇后好生将养着,朕得空了会去看她。” 虽说是要去,可是一直都没有行动过,晋安帝知道去了无非又是那一套,他受不住她的眼泪,可是这一次他要狠下心来,不应该再给她们不该有的妄想了。 就这样安安份份的也好,有太子的保证,他们母子一生自然不愁。 “是。”李运隆得了吩咐,赶紧亲自往翊坤宫去了。 …… 章皇后看着满满一桌子的御膳,都是往日她爱吃的,李运隆还在一旁陪笑着道:“皇后娘娘,陛下让您好生将养着,等他得空了就来看您。” 章若华一听这话就气不打一处来,每次都说来,可是都快一个月了,他何曾来过?! 只要一想到太子已经出发离开京都去主持祭天大典,她的心就揪成了一团,一定不能让他活着回到京都,长公主说得不错,她必须要见到皇帝! 章若华冷笑一声,走近了御膳,伸手几个推拉,将满满一桌子御膳“哗啦啦”全部推倒在地,吓得宫人们赶紧跪了下来瑟瑟发抖。 “娘娘饶命……”栖霞殿宫人跪作一团。 李运隆是御前总管,到底跟一般宫人不同,他上前剁了剁脚,陪笑道:“哎哟,我的娘娘,您这是作何?奴婢回去可怎么跟陛下交代啊?!” -- 第144页 “交代?”章皇后皮笑肉不笑,“你回去就直说吧,翊坤宫的废人疯了,也不浪费陛下的粮食了,早日尘归尘土归土倒也清静!” 说完,见李运隆一动不动,她尤不解气,索性颤颤巍巍拾起一片碎玉片就要往手臂上割,吓得墨竹等人赶紧上前拉住她。 “娘娘,娘娘,您这是作何?您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李运隆这会儿终于被吓到了,也赶紧上前帮着一起劝说,他好歹是皇帝亲自派过来的,章皇后若真出了事,他回去可怎么交代?! 经过一番拉扯,好在章皇后多日不食没有什么力气了,很快被人劝了下来。 这会儿要冷静许多了,她也不说话,只边坐着喘气边垂泪。 墨竹见状赶紧上前偷偷朝李运隆道:“李公公,不瞒您说,皇后娘娘这些日子都是这样,时时哭笑不定的,也不吃东西,有时候还会这样……奴婢只怕再这样下去娘娘的身子会坚持不住呀……” 这可不是小事,皇后这样看着不太对呀,李运隆低声问:“可否请了太医来瞧瞧?” 墨竹看了看旁若无人哭泣的章皇后,害怕般的小声道:“公公可别再提太医两个字,娘娘听了会受不了,近日娘娘特别易怒,上次有宫人这样提议,被娘娘给狠狠罚了一顿。” 李运隆直觉有些不对,“那……” 墨竹偷偷塞了个锦囊给李运隆,“娘娘如今这样,分明是太过思念陛下所致,公公可否替我家娘娘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 晋安帝本就惦记着章皇后,这倒是不难,不然看今日这一出,章皇后真给他弄点事儿出来他也不好交代,非被皇帝迁怒不可,他只得点点头,就当结个善缘了。 李运隆一走,墨竹赶紧递了丝绢给章皇后擦眼泪,“娘娘,可要奴婢再替您备些吃食,您多日没用膳了,奴婢只怕您凤体会真的受不住……” 章若华白了墨竹一眼,抚了抚自己向来引以为傲的面庞,“这做戏怎么能不做个全套?陛下还没见到,本宫可不能让这些日子的辛苦全都白费了,先等等吧,说不得这次陛下就要过来了。” 墨竹低下头,“是。” 章若华猜得没错,当李运隆回去禀报了情况的时候,晋安帝再也坐不住,急匆匆就往翊坤宫来了。 数日不见,章皇后一身素衣,未施粉黛,自称有罪,跪在殿下请安。 往日盈盈双目如今挂在瘦削的脸颊颇有楚楚可怜之感,晋安帝赶紧将她扶了起来:“咳咳……若华,你这又是何苦?” 章若华心里欢喜,面上却一片凄惨,她以袖遮面,闷闷道:“臣妾如今这样子,无颜面见陛下!” 晋安帝见她侧脸都快瘦脱骨了,顿时心疼得不行,赶紧拉开她的手安慰,“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咳咳……你都是朕的皇后!朕都不会嫌弃你。” 章皇后似乎是被感动了,她望着皇帝,哭诉道:“陛下这些日子瘦了,您旧疾未愈,又日理万机,臣妾还给您添麻烦,实在是……” 她重重地叹息一声,“唉!” 晋安帝拉了章皇后坐了下来,看了一眼李运隆,李运隆会意赶紧将东西呈了上来。 “听闻你不思饮食,朕特意命御膳房做了你最爱的银鱼粥,你先试试。”晋安帝亲自接过翡翠小碗,舀了一勺递给章皇后。 章若华有些犹豫,见皇帝一直端着,她只得张口喝了下去。 可是刚没吃几口,她一把推开递过来的勺子,“哗啦啦”将刚吃的粥全部吐了出来…… “娘娘……”一时间宫人围作一团,收拾的收拾,捧痰盂的捧痰盂。 墨竹见章若华还在干呕着,一边赶紧替她顺背,一边吩咐宫人去拿香片水过来。 晋安帝“蹭”的站了起来,愤怒地质问:“咳咳……这是怎么回事?来人,将御膳房的人都给朕扣住……” “陛下,陛下……不关御膳房的事情。” 章皇后这会儿吐了干净,赶紧漱了口拉着晋安帝,哭道:“臣妾这些日子都是如此,吃什么吐什么,所以其实不是臣妾不思饮食,实在是吐得厉害,连苦水都快给呕出来了,这才根本不敢进食,甚至毁掉了了陛下赐的御膳。” 墨竹适时插嘴,“何止啊陛下,娘娘甚至有时候还会吐出血丝来……” “住嘴!”章若华假意打断她。 晋安帝诧异,“这是怎么回事?可曾传过太医?” 章皇后看了一眼墨竹,墨竹会意,上前回道:“回陛下,看过了,太医们只说娘娘身体好好的,也不知为何会如此……” “啪——”晋安帝一掌拍在梨花木桌上,自言自语,“有这等怪事?” “再传,好好的怎会如此?李运隆,去把王院正跟周院丞都找过来!” “是,陛下。” 李运隆正要转身去传唤,忽然被章皇后止住了。 “且慢,陛下,其实王院正臣妾也找过了,药也吃过不知多少下去了,就是不见效果。” 她看了一眼皇帝,欲言又止,“陛下,臣妾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晋安帝看着章皇后,过了会儿,终是开口,“皇后有话不妨直说。” 章皇后拉住了晋安帝的衣袖,哀切道:“陛下可还记得当初的王娘娘……” 晋孝帝当年有一名非常得宠的妃嫔王氏,也是不思饮食,后来竟整日呕血不止,找了许多太医看诊都无济于事,不久就死于非命了,最后被萧后查出原是贵妃陈氏设了巫蛊日日诅咒。 -- 第145页 晋安帝季昶的生母便是当时王氏的一名婢女,因为被陈氏牵连没入掖庭,他也算因祸得福被生了下来,可惜他生母等一干宫人都被诅咒过,后来陆陆续续全部跟王氏一般去了,因此他对巫蛊诅咒一事深恶痛绝,大晋宫廷也对这事一直讳莫如深。 眼见着晋安帝的脸色越发不好看,章皇后继续道:“臣妾本也不敢往这方面想,可是宣了太医也找不到原因,而且臣妾总是诧异,明明是不想动辄责罚宫人的,可是臣妾就是控制不住心底的戾气。” 章皇后揉了揉心口,望着晋安帝凄凄惨惨地问:“甚至陛下,您难道不曾想过,为何您的肺疾这么多年都没发作了,偏偏去年冬日就发作了,甚至比以往更甚?” 晋安帝想起了小时候亲眼见过的掖庭惨状,还有近来总是做些怪梦,他气愤地一拍桌板,“来人,给朕查!咳咳……即使把这宫里翻个底朝天,朕也要看看还有谁敢在这宫里兴风作浪!” 吩咐罢,他转身看了眼吓得瑟瑟发抖的章皇后,想起她也是跟他一样曾经在掖庭见过这污秽的,遂安慰道:“咳咳……皇后不必担忧,朕这次定会给你个交代!” 章皇后泪眼欲滴,“陛下……” 她一把扑进了晋安帝的怀中,自科举案发以来,两人何曾如此亲近?晋安帝不禁畅快起来,搂了她好生安抚。 为了以示公正,章皇后率先让人查了她的翊坤宫,倒是几乎掘地三尺。 这也彰示出晋安帝要一查到底的决心,一时间整个大晋皇宫,人人自危。 第81章 东宫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 太子太师徐聘敏感的察觉这次巫蛊事件可能将会直指太子,可惜太子带着东宫部分幕僚离了京都,他一个外臣,探听不到任何宫内的一手消息。 章皇后跟萧氏会趁太子离京作乱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虽是做了种种应对准备,可惜谁都没有想到他们会用如此低端却又恶毒有效的方式,晋安帝的心态被他们握得死死的。 事情果不出人意料,禁军金牛卫竟然在太子东宫发现了刻有皇帝皇后生辰八字的小人跟诅咒符,一时间晋安帝震怒异常,当场被气得吐血不止,将东宫众仆役悉数下狱,要求大都督萧元崇跟禁卫统领戴荃彻查。 以太子太师兼吏部尚书徐聘为首的太子党上书此事有疑,要求面见皇帝。称太子偶居东宫,况大都督萧元崇乃齐王岳丈,恐不适宜调查此事。 可惜并未得到召见,晋安帝被气得旧疾再度复发,当夜急召了太医署王院正等人觐见。 一连几天皇帝都未上朝,朝堂人心惶惶,没想到局势变化如此之快。 不久,有东宫宫人出来指证,太子季景辞自猎场摔断腿后性情大变,并且因为一年之约对帝后怀恨在心,竟偷偷请了巫医做法,妄图将病厄转移至至亲之身。 京都百姓间也纷纷开始传言,说辛未年皇室不睦,帝后不合,灾厄不断实乃有奸人作祟。 大都督萧元崇跟戴荃上书请求晋安帝让太子季景辞即刻回京都接受调查,太子太师徐聘跟东宫少詹事陈楠当朝反对,称萧元崇诬陷太子,打断祭天大典,意图不轨。 晋安帝见双方炒得不可开交,愤怒之下斥责了太子太师徐聘等官员,并将他们一一禁足,不过到底还是换人,另派已经升任大理寺卿的蔡项跟宗正寺卿临江王季咏去往少康山亲自调查此事。 看似公平的背后,太子一党却很是心寒,当初科举案后,面对骑墙派蔡项等人的示好,太子不欲结党营私,冷淡处置。 蔡项其人,寒门出身,睚眦必报。 而临江王季咏,跟长公主夫妻本就走得近,此事焉能客观公正处置? 只怕真让他们去调查,太子这巫蛊祸乱宫廷的罪名就跑不掉了。 可惜徐聘跟陈楠两位主心骨被禁足,西南王沈怀陷在西南生死未卜,更可怕的是太子人在少康山,情报滞后且孤立无援,一时间东宫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 朝明殿。 “咳咳……咳咳……” 章皇后亲自捧了痰盂小心拍着晋安帝的背,语带哭声,“陛下小心着些。” 晋安帝看着章皇后忙碌的身影,心情复杂,他这身体是越发不如从前了,“若华,辛苦你了。朕这身体,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瞎说,”章皇后嗔怪地看了一眼皇帝,哭了出来,“陛下可一定要长命百岁,不然……不然臣妾跟阿喻可该怎么活……” 眼见着晋安帝不提,她又见缝插针道:“都怪臣妾,不该戳破这巫蛊之事,不然陛下也不会又被太子气倒了,都是臣妾的错。” 晋安帝揉了揉额头,打断:“好了,你知道的,朕是向来容不下这巫蛊惑乱之事,揭发出来是对的。” 他拍了拍章皇后的手,看着她认真道:“咳咳……只是这事儿到底是不是太子做的,还有待查证。” 一听晋安帝这话,章皇后心里凉了凉,不过面上还是勉强道:“陛下说得是,虽然太子跟臣妾向来不睦,不过跟您到底是亲父子,他又打小受君子儒风教导,想来万万不至于此。” 这话就有些扎心了,说实话晋安帝从未关心过太子小时候的成长,甚至二人很多场合总是水火不容,并且太子其实从小并不怎么完全接受儒家道学,他更欣赏外儒内法,讲究刑名术数,注重实效。 -- 第146页 晋安帝对他的这一套统治方法其实是非常赞同的,但是他自己却又做不到,至少在现在世家盘踞,儒风盛行的大晋很难施行。 所以章皇后的话恰恰击中了他心头,他不欲与章皇后深究这个话题,只咳嗽了两声,拉住她的手,“若华,你放心,不管怎样,朕总是会将你们母子安置好的。” 对于皇帝的保证,章若华二十年前就不信了,不过她还是温柔道:“嗯,臣妾知道的。” 她又看了看晋安帝,哄道:“王院正叮嘱过陛下需要好生休息,臣妾先就不打扰了。” 说了这会儿话,晋安帝也确实精力有些不继,“嗯,咳咳……你先回去吧。” 章皇后垂眸,转身退了出来,急匆匆往翊坤宫而去。 “哼,说什么总会安置好,本宫日日过去照顾,结果也不愿解了本宫的禁闭,还让本宫回这翊坤宫,你说,这算哪门子安置?” 章皇后一把扯下御花园刚送来的桃花,朝墨竹抱怨。 墨竹哪里敢回答,只得做没听见状躬身立在一旁,好在长公主张扬的声音适时出现,她松了口气。 “这又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惹了皇后生气,啧啧,真是可怜了这灼灼桃花。” 章皇后转身,见长公主神情闲适走了过来,她挥退了身边的仅有的墨竹,上前质问道:“你不是说陛下会信么?为何换人了?” 长公主趴在了栏杆上,伸手喂了把鱼食,“皇后稍安勿躁,你放心,即使是人换了,也改变不了什么,太子这次,在劫难逃。” “你的意思是……” 长公主点头,“没错,蔡项之前被太子拒之门外,哪里咽得下这口气,至于皇叔,帮太子哪里有帮咱们好处多呀,再说了,巫蛊确实是实打实自东宫搜出来的,这可是铁证如山,人证物证俱在,你说他如何能脱罪?” 说罢,她又得意地补充了一句,“只要他敢回京都,保证立刻被下入大狱。” “那他若是一直不回来呢?”章若华问。 “一直不回来?呵呵,怎么可能?皇叔这一去,他的罪名依旧跑不了,除非……”长公主敲了敲栏杆,笑而不语。 “除非什么?”章若华不解。 “除非直接动手起兵呗,可是只要他敢,这谋反的罪名他是跑不了的。” “起兵也不过是作困兽斗,陛下在咱们手上,就等于禁军跟金牛卫也在咱们手上,加上你的皇后卫队,有京都这个补给,太子只靠羽林卫如何与咱们斗?” 虽是如此说,章皇后还是有些忧心,“陛下似乎并不完全相信这事儿是太子做的,否则也不会换人了,而且本宫试探过,他确实有些犹豫……” 长公主偏头看着章皇后,她不明白为何这个女人在宫里混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有一点长进,难道真是被晋安帝保护得太好了?不过这样也好,利用起来真是完全不用费心。 她又逗了一把池塘里的锦鲤,“咱们知道陛下有所怀疑,可是太子并不知道啊……” 见章皇后一脸疑惑,长公主也懒得解释,只叮嘱道:“反正皇后娘娘也不用管那么多,你只需要在陛下身边把他‘照顾’好就行了。” 这提醒了章若华,她忍不住小声问道:“那药当真对陛下身体无损?陛下可受得住?他的身体似乎大不如前了。” “怎么?皇后娘娘不忍心了?”长公主语带嘲讽。 当然不是,章若华心里否认,但她自己也知道,她能如此全仗着晋安帝的宠爱,若太子倒台前他有个三长两短,他们母子岂不是任人宰割,好歹要等到齐王上位之后。 不过她嘴上还是道:“毕竟这么多年夫妻,本宫也不想陛下有什么意外。” “你放心吧,不过是让他暂时精力不济罢了,方便驸马暂时接管朝堂对付太子,无碍的。”长公主安慰道。 章若华还是有些犹豫,上次被宋舟反水的阴影还在,她并不敢再随便用药了。 长公主见她如此,意有所指恐吓道:“你若是犹豫也可以不用,只是效果没那么好罢了,到时候太子若不上当,陛下又真不疑他,总不过是维持原状罢了……” 维持原状?一听这话章皇后就受不了了,长公主夫妻还能置身事外,可她费尽心思做了这么多事,怎么可能甘心让她母子屈居太子之下,任人宰割? 见章若华神色松动,长公主知道这事儿成了一半,她继续道:“也说不一定,太子跟陛下向来不亲近,父子俩猜疑不定,说不得太子想都不想直接带兵反了,也或许他会乖乖听话,进京接受审判……” 以太子的狡诈,怎么可能?这戏必须要来真的,不然怎么可能瞒过东宫眼线? 章若华握了握拳头下定决心,长公主眼见着计划一步一步顺利推进,她很是开心。 唯一遗憾便是齐王府至今还没有传出萧明月的喜讯,她这个岳母怎么好去跟女婿说,她心思转了转,决定把目标放在章若华身上。 “唉,阿月那不懂事的,我跟驸马是一心都在齐王跟娘娘身上的,只是不知娘娘跟殿下是否嫌弃她了……” 章若华一听此话,赶紧否认,“长公主此话何意?阿月是本宫看着长大的,她是性子直,上次她直言本宫并不怪她,更何况阿喻打小就喜欢她,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当个宝似的……” -- 第147页 长公主亲近地挽了章皇后的手臂,“他们夫妻俩感情和睦,我跟驸马都很欣慰,只是你也知道,这人呀一旦上了年纪,就想抱孙子,他们也成亲好一段时日了,怎么还一直未曾传出喜讯……” 章若华其实也是希望齐王府早日开枝散叶的,可是齐王似乎并不热衷此事,她也心疼自家儿子摊上这么个女子,只是到底还要仰仗长公主夫妻,现在只能哄着。 她也知道,长公主夫妻这般费力帮助是为何,不过是为了萧明月能当上正宫皇后,他萧家继续把持这朝堂罢了,最好以后再扶持萧明月的孩子上位,继续萧氏的荣光。 章若华虽厌恶长公主夫妻,到底没办法摆脱,她想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齐王真的上位了再收拾他们也不迟! 她忍着恶心亲热地拍了拍长公主的手,“这也是本宫的一桩心事,之前就找太医替阿月调理过,你放心,明日阿喻进宫侍疾,本宫定会好好说说的。” 长公主惯是看不惯章皇后的,不过为了以后她也不得不忍了,“那我跟驸马就等着好消息了。” 一时间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都笑了起来。 而萧明月,却不得不再一次面对她惨淡的命运。 第82章 在这皇城宫内,咱们行医…… 齐王府,晚荷院。 倒春寒,又遇上下雨天,绿映此时的心情也跟这天气一般,她忐忑的在厢房门口望了望。 昨夜齐王还是第一次踏进这晚荷院,她本来心里很是开心,可是自熄灯后主屋里哭泣、叫骂、摔打声不绝,她本想闯进去看看,却被醒事嬷嬷教训了一番。 后来声儿渐渐消了,主屋要了水,齐王离开后,嬷嬷嘱咐了几句也终于跟着满意地离开,她想进去伺候,齐王妃却不准她进去。 绿映看了看天色,已经快天亮了,齐王妃依旧没有唤她,她忍不住轻轻敲了敲门,“王妃,王妃,您可曾起了?需要奴婢进来伺候么?” 一直等不到回应,绿映急得快哭了,再这样下去,若是齐王妃出了什么事可怎生是好? 就在她准备破门而入的时候,厢房里传来一个细弱的声音。 “绿映,你进来吧。” 那声音沙哑干涩,又补充了一句,“只你进来。” 绿映支开了身后的小婢女,轻轻推门而入。 房间内一片狼藉,花瓶摆件被扔了一地,还有些布料碎片,绿映心里一颤,她急忙走了进去,只见萧明月□□躺在床榻上,面如死灰。 她快步上前,发现萧明月身体冰得可怕,赶紧替她将被子裹上,忍不住哭问道:“王妃,这是怎么了?” 萧明月却在她碰到她时大吼,“别碰我!离我远点!” 绿映有些不知所措,“王妃……” 萧明月越发烦躁,她愤怒地吼道:“别叫我王妃!离我远点!滚开!” 绿映只好改口,顺着她道:“郡主,郡主,您这是怎么了?奴婢是绿映呀,您不认识奴婢了吗?” 萧明月好歹恢复了一点神志,“绿映?” 她看着她良久,终于对着她嚎啕大哭起来。 “哇……呜呜……绿映,他不是人!季景喻他不是人!” 绿映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只知道昨晚上嬷嬷神秘莫测地告诉她说这是做女人都要经历的事情,绿映觉得可怕,嬷嬷还轻轻地拉了她的手告诉她莫怕,做女人都这样。 萧明月一边咒骂一边哭泣,嗓子很是有些哑了,但她也不许绿映做其他的,只陪着她,绿映没法,只好细细哄她。 终于,萧明月哭累了,她擦了擦眼泪,吩咐打水来。 好在昨晚上早有准备,绿映赶紧吩咐了人将热水放好,萧明月坐在浴池里,拿着香胰狠狠搓着身体。 眼见着她身上都是淤青掐痕,她自己还如此用力,绿映心疼道:“郡主,还是奴婢来吧,您这样会受伤的。” 萧明月冷冷看了一眼,拒绝了,她继续用力搓着,似乎要洗下来一层皮,“你别说话,让我静一静。” 郡主这样可怕的眼神绿映还是第一次见,她吓得不敢说话,只得等在一旁候命。 “你可不能怪本王,本王根本就不想踏进这里一步,要怪就怪你那好父母。” “你最好祈祷你能一次怀上,不然咱们都还得继续折磨彼此。” “痛苦吗?难受吗?本王也很难受……你为什么……为什么……心心念念都是他?” …… 萧明月将头埋进水里,她想憋死自己,然后就能忘记昨夜他边进攻边说的那些伤人的话…… 可是只一会儿,她就猛地抬起了头大口呼吸,窒息的感觉太过难受,她做不到放弃自己,她想凭什么她要来承受这一切? 章皇后讨厌她却捧着她,季景喻嫌弃她却又娶她,她的父母为了权利嫁掉她,甚至还让这个男人欺辱她,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错在投错胎,错在她姓萧,不然,季景辞也不会如此抗拒她,她也不会被逼无奈嫁给季景喻这个禽兽…… 昨夜噩梦般的经历她再也不要了,萧明月伸手摸了摸平坦的小腹。 “孩子?权利?” 呵呵,萧明月突然嘲讽地笑了起来。 绿映默默看着,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想上前劝解一番,可是看萧明月这样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低头不语,小心伺候。 -- 第148页 * 自晋安帝下令彻查巫蛊惑乱一事,整个皇城便闹得沸沸扬扬了,宋舟这几日在太医署也听了不少传言,她心下担忧不已。 听闻太子太师徐聘跟东宫少詹事陈楠被禁了足,她再也按耐不住往西苑而去。 墨柏枝见到宋舟很是意外,她有些焦急道:“小舟,这个时候大家对东宫跟太子避之不及,你怎么还往西苑凑呢?” 听她如此一说,宋舟心里更是担忧了,“墨姨,这是什么话?我早就跟你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如今这情况,我怎能置身事外?” 墨柏枝心知宋舟误会了,她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现下情况不明,太师跟少詹事又联系不上,西苑这边也只能等着殿下的指示,你是殿下在意之人,又好不容易撇清干系,此时更要明哲保身。” 宋舟想起那日季景辞离开前叮嘱她的话,让她有事去太师府找徐聘,不然则离开京都去麻风村暂避,可是他此时有了麻烦,她怎么可能不明不白就这样躲着?! 她深吸了口气,“墨姨,你跟我说清楚现在情况到底如何了?” 墨柏枝见宋舟神色坚毅,心知瞒着她也无用,只会让她乱想,她叹了口气,“唉,这次这事儿明显是冲着太子殿下来的,东宫出了纰漏,有人指证殿下请巫医诅咒陛下跟皇后,所以殿下的腿疾才会好得如此之快,偏偏陛下旧疾复发,他又向来忌讳巫蛊之事,所以更加生气,听说上次还连夜召集了好几名太医看诊。” “现下陛下有所犹豫,太子虽并未被定罪,但听说近日一直是章氏母子在侍疾,朝政几乎被萧元崇一系把持,这往后如何真不好说呀……” 宋舟听了心里“咯噔”一下,“那景……他可知道情况?可有准备?” 墨柏枝点头,“前些日子徐太师已经去过信了,陛下派了临江王跟蔡项去往少康山调查,殿下应该有数了,只是现在难免有些进退两难……” “临江王……”宋舟还记得那个肥头大耳的王爷,他是宗正寺卿,之前在宴会上见过,很明显就是长公主跟萧元崇一系的,他们过去,能调查出什么好结果。 墨柏枝当然明白了,见宋舟神色,也知道她心里有数。 现下晋安帝在朝明殿养病,除了章氏母子其他人一概不见,这到底是什么情况还未可知,西苑的人也插不进去,他们迫切需要知道皇帝的具体情况。 而宋舟在太医署,是有可能接受到这些情报的,虽然不想她再搅进来,但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墨柏枝沉吟片刻,终是开口:“现下祭天大典还未完成,殿下还可以拖些时日,若是完成了,陛下久未露面,情况不知,一切都是章氏母子出来传话,殿下若贸然回京都,只怕更是危险。” 宋舟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她拉住了墨柏枝的手,“墨姨,或许我有办法能打听看看陛下的情况……” 墨柏枝看着她,郑重提醒道:“小舟,这对你非常危险。” 宋舟毕竟狠狠得罪过章若华,若是趁现在章氏母子没有空来对付她,她尚可直接跑路明哲保身,若是被他们逮着机会了,尤其是知道她在探听消息,只怕宋舟会很危险。 宋舟拍了拍墨柏枝的手:“你放心,我会小心的。” 太医署就在皇城最里宫城外围,宋舟甫一回来就往御药房走,无他,御药房后堂是整个太医署的配药之所,要想知道皇帝的病情,可以先去看看王院正准备的药材。 来到王院正专属的正堂,门是虚掩着的,皇帝的药都是院正亲力亲为,里面有研磨声,应是有人,宋舟直接敲了敲门。 “院正?王院正?您在里面吗?宋舟有事来向您请教。” 王院正不似周院丞左右逢源,他能坐上院正全靠一身精湛的医术得晋安帝欢心,平日对喜专研的宋舟也多几分关照。 他是受太医署正统教学的,对于宋舟这样经验丰富的野路子,时常觉得新奇,两人又都爱交流医术,相处颇为融洽。 一听宋舟有事请教,他放下手中的活计开了门,“是宋舟啊,先进来吧。” 宋舟本就想进去看看他在配什么药,此时便从善如流,跟着他进去了。 “你今日过来是有何事?这配药房有些乱,你小心些……”王院正一边继续配药一边问宋舟,还不忘提醒她注意一点。 宋舟看着王院正身上不小心沾上的药渣,双目偶尔往他身前的药包扫,“是这样的,院正,我师父的笔记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我想最近就拿去刊印了,只是我对这京都的商家不熟,您可知这刊印医书哪家书社比较好?” 王院正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斟酌道:“杏林书坊吧,你打算印多少?往日咱们太医署的医案笔记还有部分藏书都是在他们家刊印的,他们家还会负责售卖的,先说好啊,这笔记印好了我太医署得留几份的。” 王院正如此给脸面宋舟很是感激,想到今日过来的目的她有些惭愧,只好笑眯眯地朝王院正拘了一礼,“承蒙院正不弃。” 王院正也笑笑,随意地摆了摆手示意宋舟不用客气。 她瞥了一眼药包,还有几个药材看不太清楚,“今日无事,院正大人可要下官帮忙?” 王院正见宋舟打量药包,他谨慎起来,顺手将药包包了起来,笑道:“不用了,你去忙你的吧,这点事老夫很快就做完了。” -- 第149页 宋舟无法,担心引起他的疑心,只好点头,“那下官就先下去准备了。” 她刚推开门准备出去,王院正又叫住了她。 “宋舟,你等一下,老夫还有话想跟你交代一二。” 宋舟回头,见王院正立在药柜抽屉前,神情有些严肃,她拱了拱手,“院正请说。” 王院正拍了拍手套上的尘灰,意味深长道:“在这皇城宫内,只要对得起天地良心祖师爷,咱们行医的最好就只管行医,否则不知何时就惹来了杀身之祸,你可明白?” 宋舟不知王院正是否察觉了什么,但她很感激他还特意跟她说这句话,她朝王院正行了一礼,“院正说的是,宋舟明白,定会谨记在心。” 王院正也不知她是否真的放在了心上,只是能说的也就这么多,他已经仁至义尽了。 他叹息一声,摆摆手,“去吧。” 宋舟回到自己的小院,刚刚看了王院正配的药,其实都是寻常治肺痈的,跟往日并无不同。 不过她还发现里面有些安神助眠的药材。 可是墨柏枝说晋安帝身体非常不好,已经好些日子没有上朝了,看这药也不像啊。 看来只这样打探用什么药是行不通的,她必须亲自混进宫看看才好。 第83章 孤身为人子,理当扶正锄…… 少康山距离京都大约一百里,其山体似长龙绵延数十里,前有漯河,左右有数座小山呈拱卫状,小山上建有不少道观庙宇,但少康山首峰一直被皇家围着,是大晋的祖地。 这里不仅修建了之前大晋各个帝王的陵寝,还建有行宫,供奉岁火,是历来大晋皇族祭天之所。 这次祭天仪式已经举行了好几天,太子季景辞收到了来自京都的密信,此时正与虞方等人在祈天殿中商量对策。 高德原是个武将,现任太子府中郎将,性子向来耿直,看了京都来的密信,忍不住骂道:“他娘的,就知道这帮孙子要搞事情,他萧元崇跟戴荃敢来,老子一刀一个。” 虞方忍不住咳嗽一声,“高德,殿下面前,说话注意点。” 季景辞也不是不知道高德的性子,他伸手自桌上又拿了封密信,拆了递出去,“孤收到的最新消息,来使换人了,新来的是临江王季咏跟新任大理寺卿蔡项。” 一时间殿内众人皆嘘了声,长史陆放捋了捋胡须,“殿下,恕臣直言,只怕这二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呀……” 羽林卫统领虞方看了眼季景辞,当着众幕僚站了出来,“好歹陛下未曾急诏殿下即刻回京都,至少对这事还是有所怀疑的,不然咱们只怕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一旦回去,京中境况不明,说扣就扣下了,到时更加没有选择。” 太子冼马杜达点头,“虞统领说得是,皇后跟萧家这一招毒呀,让蔡项他们来查肯定会有问题,咱们绝不能坐以待毙,可是若真是直接动手,又刚好中了他们的奸计,现在令出朝明殿,陛下却又久不上朝,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咱们还不清楚,君臣父子相疑,咱们怎么做都在劣势。” 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下来,有些沮丧。 大家都明白,让太子进京受审是万万不能的,君臣父子相疑,很有可能会一去不回,可是若不奉旨,则必须要一个由头,否则跟朝廷来使动手,与谋反无异! 太子季景辞看着这一屋子的幕僚,他们都是跟着他多年的,身家性命皆系他身,他若此时不做决断,只怕会寒了众人的心。 他站了起来,扫视了一圈殿内众人,“父皇缠绵病榻,章氏乱国,孤身为人子,理当扶正锄奸,此心坚决,诸位勿虑。” 见太子有此决心,众人吃了定心丸,齐齐称赞,“殿下圣明。” 季景辞侧首,问影书,“宫中可曾再传消息过来?” 影书摇头,众人不禁有些失望,现下晋安帝情况不明,太子若贸然起兵锄奸,很可能会被反扣上谋反的罪名,并且他们兵力不占优势。 天时地利人和一个不占。 京都有两大卫队,南北大营各驻扎了两万军队。其中北大营的卫率是萧元崇的二弟,皇城还有金牛卫,加上皇后的卫队,而他们目前能调动的只有太子的五千羽林卫。 起兵是奋力一搏,但简直也是死路一条。 唯一的可能就是去争取南大营的两万军士,可是南北大营都是受皇帝直属调遣,除非京都危机,否则不会轻易发兵,而且真等太子卫队跟金牛卫交上手他们才过来,只怕那时候胜负已定,为时已晚。 坐以待毙是死,起兵好歹还有一丝活路,可是怎么能争取南大营的这两万军士是个问题。 虞方站了出来,跪下请道:“殿下,臣愿秘密去往南大营,说服杜鲁明协助锄奸!” 季景辞思索了片刻,虞方虽有勇有谋,到底只是羽林卫统领,很多事情他都受限制,而杜鲁明不管是经验阅历都更老道,他们给不出足够的诚意,只怕虞方难以说服他。 而这事是开弓没有回头箭的,也没有机会做第二次弥补。 他上前将虞方扶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定定道:“孤将亲自前去,你且随孤一起吧!” “殿下……”陆放闻言诧异,太子能去自然是最好的,可是这祭天仪式若他久不露面,只怕也会引起猜疑,让人继续搞破坏就不好了。 -- 第150页 季景辞知道他想说什么,这个问题他也思考过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影剑自暗处走了出来,众人不禁惊叹,太子的这名暗卫身型倒与太子一般无二。 “杜达,明日大典便由影剑代孤去,祭台宽广,礼服又繁复,下来就称孤身体不适需要休息,想来也不会惹人怀疑。” 杜达本就负责太子内务,此时赶紧应下,“是,殿下。” “陆放!高德!”季景辞又点了两人。 二人齐声应道:“属下在!” 季景辞摩梭着手上的白玉扳指,面如冷玉,“传孤命令,等蔡项跟季咏一到,即刻以大不敬之名秘密扣押,消息暂时不得外传。” “是!” “孤此去,无论成与不成,最迟祭天大典结束之前,必回行宫。孤不在的这几日,若有京都的最新情报,即刻报来,其余一应事务,暂时交由杜达、陆放决断。” “是,殿下。” 季景辞安排好了行宫的一应事务,便带着虞方跟影书一路快马加鞭往南大营而去。 此一去,他是抱着一定要说服杜鲁明的心态去的,若是失败,东宫这一干人等,可能将全部随他陪葬,所以绝不允许出任何纰漏。 * 自发现巫蛊诅咒之后,晋安帝近日极为烦躁易怒,且日日噩梦不止精神不济,王院正跟周院丞想了诸多办法也没有用,被晋安帝骂了好几回了。 王院正倒是无所谓,一如既往研究病情配药,周院丞心思活络一点,他想他跟王院正都是这太医署的元老了,要说他们诊治不了的,说不定靠着野路子能有些效果,一时间他将目光放在了宋舟身上。 宋舟知道后爽快地应了下来,只是为了不打眼,她扮成男医官跟在了周院丞的身后,周院丞自是不想被别人抢了风头,宋舟做事不留名正合他心意,两人一拍即合。 晋安帝近日极为烦躁易怒,且因为休息不好,有些畏光怕风,朝明殿门窗便整日紧闭着,殿内的宫人也被他远远打发了,每日除了太医问诊,只李运隆跟少数内侍能进去伺候。 周院丞带了两个小医官随行,宋舟混在里面也不打眼,可惜周院丞看诊的时候他们不能靠近,只能在殿外候着。 虽然宋舟已经听周院丞说过晋安帝的病情,可是心里始终觉得奇怪,她向来不信神神怪怪的东西,可是自己跟季景辞能隔空相见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晋安帝是真的中邪了? 看着这门窗紧闭的朝明殿,宋舟还是觉得说不出的诡异,若诅咒真的有用,那章皇后肯定第一个就咒死自己跟季景辞了。 她心思转了转,决心一定要混进内殿亲自看看。 可是刚一走到门口,就被两个冷面侍卫给拦住了,宋舟只好小心解释道:“两位大哥,小医是周院丞的随侍,我家大人的针包掉了一副,小医担心大人可能会需要所以特意送过来。” 两名侍卫对视了一眼,其中一名伸开手掌,示意宋舟给他,“你放这里吧,有需要我们递进去就是。” 宋舟没法,只得放了上去,这好不容易进了宫,却进不去朝明殿,她不甘心,可是也没办法,看这架势他们是不会让她进去了,还是只有从周院丞身上想办法,她忍了忍又退了回去。 听说章皇后跟齐王每日都会过来侍疾,要是被他们认出来就危险了。 眼见着周院丞进去好一会儿了,宋舟急得不行,他快出来了,这样的机会下次可没有了,她不能就这样跟着他出去。 她仔细瞧了瞧四周,跟身旁的小医官交代了几句去向,便偷偷往朝明殿后面而去。 她假装到处溜达的样子,终于在后殿拐角处发现了一名端着托盘速速走来的小内侍,那托盘上放着的是一个九龙黄金盅,而这样的器物只有皇帝能用。 机会来了! 宋舟躲在廊柱下趁他走过时扣动手腕上的微型袖箭,袖箭里的银针沾了她特制的药粉,能让人暂时浑身无力,她顺势接过他手中的托盘轻轻放在地上。 小内侍惊恐地望着宋舟,可是他别说尖叫反抗了,他连嘴巴都张不开,舌头也动不了了。 宋舟赶紧将他往后殿一处僻静处拖,还好这内侍瘦小,不然她得先累死在这。 这药管不了多久,为了不被人发现,她只能先找了个大立柜,将他外裳剥了锁在了里面。 “我不想杀人,这药只是让你暂时无法动弹,若你还想活命等药效过了就自己去找身衣服换上,这事儿就当没有,反之你若是嚷嚷出去,只怕也活不了。” 小内侍久在宫中混的,哪里不知道这些道理,他无力地眨了下眼皮。 宋舟见他机灵,也不再废话,赶紧将衣服套在外面,戴了帽子,端了托盘便往前殿而去。 害怕被人认出来,她一路低着头,到了前殿门口,她有些犹豫是直接亮腰牌还是说话,她其实很是担心又被那两内侍拦下来。 可是这次无论如何也是要亲自进去看看的,她给自己打气,没想到这一次那两人竟然拦都未拦,看她挂着腰牌端着九龙黄金盅就直接放她进去了。 宋舟终于松了一口气。 甫一进殿,宋舟就发现不仅门窗紧闭,还熏着龙涎香,可是这样只让人觉得闷得慌,不知道晋安帝怎么受得了。 她端了托盘一路往里,发现周院丞正替晋安帝收着银针,而晋安帝背对着她,看不到面容,只一直能听见他的喘气声。 -- 第151页 李运隆竟然不在,整个大殿无人伺候,真是天赐良机。 想来是扎针完毕周院丞就要出去了,宋舟默默等在一旁,待周院丞出去,她就趁机上去看看,最好是能把个脉。 果然,周院丞收针完毕,照例回复了几句便退下了,晋安帝揉了揉额头,不耐烦地朝垂着头的宋舟道:“咳咳……朕的药膳呢?还不快端上来!” 宋舟垂着头,赶紧捧着托盘上前。 晋安帝见她这畏首畏尾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随手扔了个杯子砸在了宋舟的身上,虚弱骂道:“个不长眼的东西,第一天来朝明殿伺候吗?咳咳……李运隆就是如此□□的奴才?” 宋舟顾不得疼痛,赶紧将托盘撤了,揭开九龙盖,双手捧了九龙盅举过头顶,尽量遮了脸,“请陛下用膳。” 这没规矩的,伺候人都不会,晋安帝又要发火,待听闻这声音,眉头皱了起来。 他凝视着低头的宋舟,过了半晌,终于开口,“你,抬起头来。” 第84章 你到底有何居心?是想诬…… 朝明殿的龙涎香味熏的宋舟有些头晕,可是晋安帝不说话,她也只能默默跪着等待他的下文。 好在晋安帝慢慢缓过气来,只是还有些喘,“宋舟?你如何在这儿?还做如此装扮?” “回陛下,正是下官。” 她挺直了肩背抬头,解释道:“听闻陛下旧疾复发并且较以往更甚,王院正跟周院丞都有些束手无策,下官虽不才,也想尽一份绵薄之力,只是下官身份敏感,不得已只好乔装进来,请陛下恕罪。” 宋舟心想,反正已经被抓包了现行,不如坦白一点说出来,总好过等到章若华来了,那时候说什么都晚了。 “他俩确实废物,咳咳……” 晋安帝揉了揉额头,近来他不仅呼吸困难,头也整日昏昏沉沉,扎针吃药一个不落,可是却依旧没什么效果。 他想起来上次肺痈发作,也是宋舟用偏方针灸,才及时抢回了一条性命,所以对她的话,他不由多了几分相信,久病之人总是对大夫满怀期待。 “你起来吧,咳咳……过来给朕看看。”他语气好了些,无力地伸出了右手手腕。 宋舟有些诧异他前后态度变化如此之快,不过也没有机会去细想了,这样的机会难得。 她起身,利落的自袖中拿出了针包跟脉枕,替他搭起脉来。 晋安帝见她一身内侍服饰,心下隐隐有些猜测,这朝明殿现在不好进。 这些日子他畏冷怕光,整日关在朝明殿浑浑噩噩,见不到熟悉的臣子,心中其实是有些无力与恐惧的,所以才总要发脾气,来显示自己的威严。 可惜自他听章皇后的劝将朝中大事暂时搁置,交给大都督萧元崇等人分担之后,他觉得身子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更沉重了。 他总是忍不住怀疑这说不定是哪里还有漏网之鱼在诅咒自己,所以他又给萧元崇和宗正寺下了命令,一定要严查宫中巫蛊惑乱一事,一经发现,不管何人,从重处置。 可是同时,他又有些隐忧,东宫巫蛊一事太子究竟是不是冤枉的,他是否当真不忠不孝至此? 可惜他也暂时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了。 晋安帝的脉象凝滞沉闷,观其颜色发紫,确实是肺痈的症状,可是又很奇怪,若只是单纯肺痈,怎么会虚乏至此? 见宋舟眉头紧锁,晋安帝有些失望,他现在觉得呼吸越发困难,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想说。 宋舟听他气息不稳,只好暂时收了想要问诊的心思,替他倒了一杯热茶,让他润了润唇,又替他松开了领口袖口,就势扎了几针,晋安帝这才松快一点,脸色不那么紫胀。 尽管润了唇,晋安帝还是觉得嗓子又渴又痒,这里又没有其他内侍,他只得吩咐她,“咳咳……朕咽喉胸口都很不适,你把那药膳喂朕服下。” 经过这一会儿的耽搁,药膳不冷不热刚刚好,宋舟一手端起精致华丽的九龙盅,一手舀了一匙药膳准备递给皇帝,突然,她闻到一丝淡淡的腥膻味。 她打小跟着无涯子学习医术辨识药草,对药材的气味很是敏感,这里面有一股“乌翅”的味道,而这味药是万万不该出现在晋安帝的药膳中的。 此药大晋根本就没有,宋舟也是跟无涯子游历南越时偶然碰到,当时还差点吃了亏。 这药是用南越特有的乌翅木的浆液炮制而成,生用毒性很大会使人浑身麻痹不能动弹,而炮制品根据火候的不同效果也会有所折扣。 当时宋舟跟无涯子想拿它来做麻沸散,可惜不管怎么弄都后劲儿很大,甚至有可能会让人上瘾,最后只能放弃了。 而晋安帝的药膳怎么可以放此等药物? “陛下,这药膳有问题……”她的时间不多,随时会有人进来,所以来不及细想她便直接说了出来。 晋安帝刚才舒服了一点,一听这话他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嗯?” 宋舟强调,“敢问陛下这药膳是何人所配?您服用过多长时间了?这里面有南越秘药‘乌翅’,少量服用或可以暂时缓解呼吸困难,但会使人浑身乏力,易成瘾,难戒断,久用后甚至可使人骨肉萎缩,内腑凋零。” 晋安帝放开正抚额的手,有些颤巍巍地指着宋舟,“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 第152页 宋舟重复,“陛下,下官不敢妄言,这药膳确实有问题,刚下官就很奇怪,为何您的肺痈短期内发作了这么多次,并且还虚弱至此,现下下官明白了,估计跟这南越秘药‘乌翅’脱不了干系。” 晋安帝看着义正词严的宋舟,心下也有了些疑惑:难道不是巫蛊,是中毒?那皇后那里怎么解释?当年王娘娘跟他母亲呢? 不……不可能……比起人祸他更愿意相信这是诅咒,只是他自己也很难说服自己,为什么偏偏就这么巧?自己这些日子总是天天都离不了它,以前也没这般样子啊! 可这药膳是皇后日日亲自炖上的,她为何要这么做? 见晋安帝沉吟,宋舟着急道:“陛下,这‘乌翅’药效奇快,又作用持久,您若不信可唤一侍卫进来让他服用试试,以这药膳的量,下官敢断言,不出一刻钟他定会困乏,手脚酸软,并且醒来之后头重脚轻,心烦气躁。” 见晋安帝没反应,宋舟担心章若华就要过来,又焦急补充道:“常人对于它可能不那么敏感,可是您本来就华盖虚弱,华盖主卫气,通调水道,服用此物虽暂时可以缓解您的气喘,但是更会加重您的肺痈!” 晋安帝挣扎着起来,亲自舀了一勺药膳试了,确实是章皇后亲手做的那个味儿,他背靠在御辇上,也不让宋舟出去唤人,只顶着一口气道:“这药膳是你端过来的,或许是被你加了药也不一定,你是大夫,朕也不打算叫人试了。” 他实在是坚持不住,又咳嗽了两声,喘口气试探道:“你就说,你到底有何居心?是想诬陷皇后为太子翻案?” 经过了这么多事,他对皇后也算是失望至极,特别是皇后竟然让他病重之时放权萧元崇,昏昏沉沉的他也就答应了。 他曾经调查过宋舟的往事,能看出来她是个正直的孩子,可是他还是抱着一点微薄的希望,理智与情感的碰撞让他倍受煎熬。 宋舟一把跪了下来,“陛下,您自己的身体您难道就不曾怀疑过?若巫蛊真有那么灵验,这世上岂不到处都是诅咒小人?再说下官并不知道这药膳乃皇后吩咐,也是为您诊病才无意间发现的,若是给下官足够的时间,下官也想安排完全再向您揭示,可惜下官并没有这样的机会……” 宋舟话还未完,就被殿外一个尖细的嗓音打断,是李运隆的声音。 “皇后娘娘,奴才刚遇上周院丞出宫,想来是刚来替陛下诊治过,他说陛下并无大碍,这会儿估计正休息着,您可要奴才先去通传一声?” 宋舟心里“咯噔”一声,不仅李运隆回来了,章若华也过来了,她若是被发现,只怕决计是出不了宫的,她求救似的看着晋安帝。 “陛下……” 晋安帝也听见了李运隆推殿门的声音,他犹豫了一瞬,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回头瞥了一眼御辇后方。 宋舟喜极,她朝晋安帝磕了个头,赶紧猫着身子躲了进去,这才刚刚藏好,章皇后跟李运隆两人就进来了。 章若华见晋安帝恍恍惚惚地打量自己,她上前坐在了他的御辇边上,替他理了理锦被,“陛下,您醒着?真是太好了,阿喻之前过来见您还睡着就先回去上值了,臣妾倒是运气不错。” 晋安帝看着眼前年过四十却依旧色若春花的女子,再想想自己现在的样子,他心下难受,胸口堵得慌,“咳咳……” “怎么又咳了?”章皇后替他顺背,无意间瞥了一眼九龙盅,“陛下今日还未曾服药膳呢?难怪,这还热着呢,来,陛下,臣妾喂您。” 说着,章皇后一手端了药膳,一手舀了一勺递到了皇帝的嘴边。 晋安帝想起宋舟的话,心里说不出来是个什么滋味,他忽的将头撇了开来。 “陛下这是怎么了?这药膳臣妾可是费了好大功夫的,您平日不是最喜欢的么?” 李运隆也在一旁笑眯眯地帮腔,“是呀,陛下,皇后娘娘这些日子都是一大早就亲自去御膳房盯着,都有些风寒咳嗽了呢……” 晋安帝看了一眼这一唱一和的两人,扯了扯嘴角,“咳咳……即是如此,若华,这药膳滋阴润肺,你也用一点吧。” 章若华看了一眼李运隆,强笑着推辞道:“陛下,这可是臣妾特意为您熬的,好几个时辰就这么点心血……” 晋安帝强忍着想咳嗽的不适,“没事儿,朕今日感觉精神头还不错,再说了想喝再吩咐御膳房做就是。” 见皇帝坚持,章皇后没办法,看了眼李运隆然后笑道:“那臣妾就多谢陛下赐膳了。” 说罢,她舀了一勺药膳就要喝下。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哎呀”声,章皇后回头,手肘不小心磕在了床柱上,一下子九龙盅跟汤匙都掉了下去,连同药膳洒得到处都是。 “奴才该死!”李运隆一把跪了下来。 章皇后站了起来,斥责道:“这一惊一乍的,是怎么回事?” 李运隆赶紧边磕头边道:“奴才刚想起周院丞走时吩咐,要替陛下把玉枕给换了,奴才遇上娘娘,一时就忘了这事儿,还请陛下跟娘娘赐罪!” 章皇后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皇帝,低声道:“本宫当是何事,就这么会儿功夫也耽搁不了什么,你自去安排便是,就是可惜这药膳都给洒了,你先找人来把这里清理一下,免得打扰到陛下。” -- 第153页 “是,奴才这就去。”李运隆磕了个头,便起身去唤人来收拾,他则下去张罗周院丞说的药枕去了。 晋安帝看着清理完毕陆陆续续退出去的宫人,只觉心中说不出的愤怒与无力,这样的感觉像是又回到了当年在掖庭的时候,谁都把他当个废人般逗着。 李运隆也伺候他多年了,不知道这两人是何时达成了这种默契! 章皇后见皇帝脸色不好,解释道:“臣妾真是不中用了,浪费了陛下一番好意,臣妾已经吩咐膳房再重新准备了。” 晋安帝再也忍不住,冷哼道:“是吗?咳咳……皇后若真觉得浪费,以后就不要再为朕准备这些东西了。” 章皇后看了看,殿内的宫人都已经退了下去,她不禁赔笑道:“陛下此言何意?臣妾只是……” “你只是不想喝下去而已!”晋安帝面色紫涨,低声怒吼,“说,你是不是在里面加了‘乌翅’”? 章若华脸色微变,见晋安帝冷眼看着,赶紧否认道:“什么乌翅?陛下说什么呢?臣妾不明白……” 两人夫妻多年,看她这神色晋安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只觉血气上涌,喉头腥甜。 他突然紧紧攒住了章若华的手,声音因为激动低哑又急促,“你不明白,朕也不明白……这么多年了,朕待你如何你心里没个数?这药你从哪里弄过来的?又是谁怂恿的你?你当真觉得朕若是不在了你会好过?” 他还有好多问题想问,可是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已经到他极点了,他再也忍不住剧烈地喘息起来,可惜手还是紧紧握着不愿放开。 宋舟躲在御辇后面,能清晰地听到晋安帝粗重急促地喘息声,再这样下去只怕会出事,她十分担心他的状况,可是现在出去难道不是找死吗? 她紧紧拉住床柱,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第85章 这不是宋舟是谁? 章皇后挣扎了一下想让晋安帝放开,可是尽管他很虚弱,手却紧紧地拽着,她不敢太大力害怕更加刺激他。 见他喘得厉害,她想叫又不敢叫人,只摇头解释道:“不是的,不是的,陛下……” “那是为什么?为什么?朕对你一再包容,甚至不计较你过去的一切,你竟然还如此对朕!” 晋安帝瞪圆了一双眼睛,手上,脖子上,额上青筋毕露。 他一说过去,章皇后愣了愣,随即冷笑一声狠狠用力,一把就甩开了他的手,尖声道:“别跟我说过去!季昶,我的过去不都是你造的孽!” “你说要娶我,却对我始乱终弃,你说要好好照顾阿喻,却任凭沈昙苛待他,你说放我自由,却派人四处打探,害得我处处被沈家针对,当初我没死在十里坡,我就发誓我章若华总有一天要把沈昙踩在脚下!” “你对我的那点补偿算什么?那本来就是我应得的!当初你明明说要让阿喻子承父业,可是到头来你竟然还想让沈昙的儿子骑在我们母子头上,你知道我有多恨!既然你一再的靠不住,我为什么不能自己去争取?现在后宫归我管着,前朝有阿喻跟他岳丈,你还有命在,完全就是我还念着旧情!” 反正话已经说到了这步田地,章皇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她自旁边御案上取了绢帛狼毫,哭道:“你若也还念着旧情,想弥补我们母子,就说话算话废掉太子,传位给阿喻,这药也没什么坏处,不过是让你精神不济罢了,待吃了解药,还跟以前一样,咱们夫妻还可以过几年安生日子。” 晋安帝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这就是他宠了这么多年的女人,他可总算是看明白了,“朕不写……朕传位给阿喻……有萧氏在……对你们……对大晋都没有好处。” 章若华好话歹话都说了,结果就得了这么一句,她一把拉住了晋安帝的衣领,绝望质问道:“季昶,在你眼里我就是不如沈昙是不是?连我儿子也永远比不上她儿子是不是?” 晋安帝被这一推拉,心头那口气再也憋不住,他想张嘴大口呼吸,不料一张嘴就一大口鲜血涌了出来,这下子他再也控制不住,又被自己的血给呛到,整个人更加剧烈的咳嗽起来。 他的鲜血喷在脸上身上,章皇后这会儿被彻底吓到了,眼见着晋安帝脸跟脖子涨得通紫,还在不停呛咳吐血,她赶紧奔出殿唤人! 宋舟趁机偷偷探头一看,晋安帝只怕是危险了。 她作为大夫怎么能忍心眼睁睁看着有人死在面前自己却无所作为!她过不了心头那一遭。 宋舟上前尽量侧扶起晋安帝方便他呼吸,他吐了太多的血,口鼻中也全部都是,眼见着已经快不行了,她尝试着替他清理乌血。 晋安帝一把拉住她的袖口,摇头,“朕……不不……行了,快……快……把……把笔……给……朕……” 宋舟心知他定是有事情要吩咐,赶紧把章若华刚准备的狼毫绢帛给他铺上。 耳听着章皇后吩咐完叫太医跟齐王还有大都督前来就要回转,晋安帝艰难支撑着快速写完最后一笔,自枕下掏了一枚印章盖上,将两样东西胡乱抓给宋舟,“躲……躲……” 宋舟拿了绢帛跟印章,思索片刻赶紧又找了个垂帘躲着,还好她穿的内侍的衣服,等会儿可以找机会混在内侍群里出去。 章皇后吩咐完了人又赶紧回了殿内,身后还跟着焦急的李运隆跟几名宫人。 -- 第154页 “陛下,您可要坚持住,臣妾已经叫了太医,马上就能到了啊……” 章皇后拿出手绢小心的替晋安帝擦着嘴角不断涌出的鲜血。 李运隆踮脚在殿内逡巡着,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老天保佑,陛下一定安稳度过此劫……老天保佑……” 晋安帝还在不停的大口大口喷着血,他忽然不管不顾地一把抓住章皇后正为她擦拭的手,嘴里喃喃念道:“若华……若华……朕……与你两清了……” 说完,他呛了最后一口血,双眼圆睁,身体猛地躺了下去! “呜……陛下!” 章皇后一时间不知是恐惧还是悲伤多一些,她扑在晋安帝的胸口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眼见着殿里乱成一团,宋舟最后看了一眼已经一动不动的晋安帝,她得趁着这机会赶紧混在宫人里往殿外走,不然只怕再晚就走不掉了。 齐王季景喻跟大都督萧元崇本就在奉天殿商量事情,一听了章皇后的情报赶紧过了来。 “父皇……父皇……母后……” 齐王进殿就往内殿闯,大都督萧元崇跟禁军统领戴荃心照不宣对视了一眼,也匆匆进了殿。 戴荃却站在外殿门口,朝身后的金牛卫吩咐道:“将朝明殿团团围住,闲杂人等一律只许进不许出,有违令者,杀无赦!” “是!”金牛卫得令,赶紧兵分两路将朝明殿围了个水泄不通。 匆匆赶来的王院正跟周院丞被这架势吓到了,但也只得硬着头皮跟着内侍进殿,可这一刚进去,殿门就“嘎吱——”一声应声而关。 宋舟听着身后的禁卫包抄声,没有空庆幸自己跑得及时,她得快点往宫门口去。 她知道章若华或许暂时反应不过来,但是后面若是那被扒了衣服的小内侍被人发现,或者她们发现绢帛不见了,肯定会怀疑有人进去过,她必须尽快带着东西出宫。 等等,周院丞是知道自己进宫了的,若是他交代出去,自己一定会成为重点抓捕对象,她一双腿怎么跑得过千军万马?! 宋舟想起墨柏枝交代过的东宫线人,决定鸡蛋还是不要放在一个篮子里,况且萧元崇跟戴荃全副武装过来封殿,只怕宫门口也已经安排了不少禁卫戒严。 她不能自投罗网,可是怀里的东西对太子至关重要,迟则生变,她必须要尽快交出去,自己现在很可能会成为一个明确的目标,但是她可以把宫门口的水搅浑,替线人创造机会! 朝明殿伺候的宫人被金牛卫团团围在了一处,宫人们看着冷兵执甲的禁卫吓得瑟瑟发抖,他们甚至不特别清楚发生了何事,只知道皇帝病危,若是他一旦驾崩,只怕他们这些奴才也活不了了。 王院正跟周院丞等人也被押在外殿,唤了他们过来却又不让进去看看晋安帝的情况,只怕已经…… 他们心下都有了猜测,并且心知这猜测八九不离十了,但是也不敢说出来,看这架势,章皇后跟大都督是不准备放出消息的。 到底是经历了官场几十年浮沉,他们也知道自己这一趟多半凶多吉少,只平静地等着章皇后等人商量一个结果。 李运隆在边上收拾着,章皇后看着晋安帝虚无却又不肯闭上的双眼,流着眼泪伸手轻轻的替他覆了下来。 萧元崇看不得她这样子,忍不住说道:“皇后娘娘好生糊涂,还好戴统领已经将这朝明殿围了起来,宫门那边也派人过去盯着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之前混出去的漏网之鱼……” 齐王季景喻不爽萧元崇的话,不过到底还要仰仗他跟戴荃,他只好替章皇后说道:“姑丈,母后也是伤心过度了,谁也没想到父皇会去得如此突然……” 戴荃站了出来,“齐王殿下慎言,陛下这不还好好的么?” 他又弓着身子,低声提醒:“现下当务之急是要把这事儿暂时给掩盖下来。” 萧元崇也道:“不错,临江王那边还没有消息,这事儿暂时不能公布,否则就给了太子可乘之机,最好还是保持现在这种状态,陛下只是身体不适,暂时将朝政交由咱们打理,皇后娘娘,为了齐王的大业,您可快收起眼泪,千万不能让人看出什么来。” 章皇后看了眼儿子,赶紧擦干了眼泪,点点头,“大都督说得是,本宫倒是一时失了理智,多谢提醒。” “只是,这太医署的太医怎么安排?他们已经在殿外候着了。”六神无主的她又补充了一句。 萧元崇跟戴荃对视了一眼,拱手道:“娘娘放心,臣等定会安排妥当。” 章若华本就不懂这些,此时也只能仰仗他们了,她一双妙母盈盈望着萧元崇,“一切就拜托你们了!” 萧元崇好久没有见到她这样的眼神了,又想到长公主说的萧明月也怀上了,一时间心里熨帖无比。 突然,从外殿进来一名副官,他朝戴荃说了几句话,戴荃脸色微变。 “发生了何事?”萧元崇蹙眉。 副官拱手,“回都督,禁卫在后殿发现了一名内侍被扒了外裳锁在柜子里,据他交代是有一女子偷袭了他,并且端了陛下的药膳,想来是进了这朝明殿……” 章若华不禁失声,“什么?你说端着药膳进来的另有其人?” 李运隆也神色微变,他不禁快速检查了一遍御辇跟垂帘,可是却空无一人,他不由得朝章皇后摇了摇头。 -- 第155页 章若华看了看四周,忽然猛地站了起来,问李运隆,“你刚刚收拾的时候可有发现陛下惯用的绢帛跟狼毫?” 李运隆跪了下来,双手捧过一只沾了墨渍的狼毫,“奴才只看见了它,绢帛并……并未发现,并且陛下的印章也不见了。” 这还了得,萧元崇跟齐王终于发现了她们的不对劲,忍不住开口问道:“什么绢帛?还有印章怎么会不见?” 章若华一下子瘫软在御辇上,那人端了药膳进来,那她是何时出去的?可有听见什么?最可怕的是那绢帛竟然不见了,而狼毫却还在,她明明将它们搁在一处的…… 事到如今,她不得不将事情经过仔细的全盘说出,萧元崇听罢,蹙起了眉头,安慰道:“先别慌,宫门自我们过来时便已经围了起来,她就算不在这朝明殿也出不了宫,等清查一遍,肯定原形毕露。” 他转身朝周副官道:“先把那小内侍跟今日的两名守卫传至外殿,将那人的模样特征审问清楚。” “是。”周副官匆匆领命而去。 戴荃适时开口,“都督,某先去将宫人都交代一遍,把消息压下来,然后去查查这几日的出入宫记录……” 萧元崇轻轻“嗯”了一声,给他使了个眼色,戴荃点点头也退了出去。 季景喻安抚地拍了拍章皇后的肩膀,“母后勿忧,我跟姑丈一定把人抓出来。” 章若华欣慰,晋安帝走了还有儿子心疼自己,可是她还来不及开心,就被萧元崇一句话又破坏了去。 “抓人倒是其次,重点是那东西,还有陛下的印章,皇后跟陛下坦了白,陛下若真交代了什么,咱们万万不能让它传出去……” 很快,戴荃就匆匆回了来,他手上拿了副卷轴边走边道:“娘娘,殿下,都督,有发现,今日一早周院丞共带了两名随侍进来,出宫的时候却只带了一人,根据周副官审问,那女子画像大略长这样……” 他伸展手臂展开画像,上面的人虽做内侍打扮,一双眼睛却顾盼生辉,身姿纤细又异常挺拔。 章若华不禁握紧了拳头,她“蹭”的站了起来,脸色非常难看,这不是宋舟是谁?! 几人商量了一下,萧元崇跟季景喻负责朝堂善后,章皇后管好这朝明殿的宫人太医,戴荃则一边带着金牛卫故意满宫城搜查刺客,一边派人去宫门口准备守株待兔…… 第86章 拦住她! 周院丞自宋舟没有按时回来开始,就隐隐觉得自己摊上事儿了,再到忐忑进宫,听见章皇后的怒吼,他不禁抖了抖。 章皇后气势汹汹出了来,高声道:“朝明殿今日进了刺客,竟然妄图行刺陛下,好在陛下有惊无险现已无碍,周院丞,经金牛卫查证说你今日带了可疑的随侍进来?” 周院丞赶紧跪下道:“皇后娘娘,下官冤枉啊……” 章皇后一拍桌子,“冤枉!说,谁准你私下携人进宫?可知她竟敢行刺陛下!说,她现在又在何处?” 周院丞当然知道此时的“她”说的是谁,可是章皇后不点名,他也不敢贸然说出名字,况且还是行刺这般大罪,自己还是先保住自己小命再说。 他只继续装什么都不知道的道:“回娘娘,下官不知有随侍被人顶替了啊,只以为她有事先行出了宫,这出宫了才发现少了个人……” 章皇后明显不信,“哦?你就没觉得那随侍是否眼熟得紧?” 周院丞一脸冤枉,“娘娘,下官进宫匆忙,天时都未亮,哪里有时间去看这些,后来替陛下诊完后出来,她人就不见了,说实话,下官都不知道她长的什么样啊……” 章皇后气得一拍扶手,“那你当时为何不报上来?” 周院丞以手伏地,赶紧涕泪横流地解释:“都是下官疏忽,当时那同行的随时说她内急,自行去了,下官想着会有宫人为她带路,丢不了,总会送她出宫的,下官着急替陛下配制药枕需要的药材,就急匆匆先行出宫了,这……这也是刚才发现人不对的呀!还请皇后娘娘明鉴……” 周院丞果真将自己撇了个干干净净,章若华一时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了,不过不管如何,这俩太医是肯定出不去了。 她心下有气,说话就有些森冷,“即是如此,本宫便暂且信了你。” 周院丞刚要庆幸逃过一劫,又听见章皇后的声音高高在上地传下来,“你俩都进去看看陛下吧,陛下受了惊,这会儿还有些气喘……” 王院正跟周院丞不禁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对视一眼,两人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恐惧,他们来不及商量,只有起身跟着李运隆往内殿而去…… * 整个大晋皇宫全宫戒严搜查刺客,宋舟借机用袖箭撂倒了一名正要出宫办事的内侍,拿了腰牌换上了他的出行衣裳先往东宫走。 之前因为巫蛊之事这里已经上上下下都被清理了一遍,现在只剩了几名洒扫的宫人,倒也算是幸运。 宋舟按照墨柏枝让她记的路线一路往东宫偏殿进去,终于看到了墨柏枝说的山水屏风,她试探着伸手摇了摇屏风上挂着的摇铃。 不久,门外传来脚步声,一名十七八岁的白面内侍小心进了来,“宋姑娘?可是你在里面?” 宋舟走了出去,小内侍见到她,惊喜道:“宋姑娘,可见到你了,奴才名叫秋梨,墨先生让奴才在这里等了你好几日了。” -- 第156页 宋舟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她没有时间仔细跟他说这些日子的遭遇,只问道:“秋梨,你可有秘密出宫的法子?” 秋梨思索了片刻,“有是有,但是得等到两日后了。宫中每三日运送一批香膏,奴才只能趁那时候偷偷带您出去。” 两日后…… 只怕来不及了,金牛卫已经封了朝明殿,估计马上就是紧闭宫门,且不说能不能在他们的严密搜索下躲上两日,到时候宫门只许进不许出,秋梨这法子很可能也不行了。 看来只能马上去宫门口赌一把运气了。 宋舟看了看他,问:“秋梨,你可会骑马?” “会的,姑娘有何吩咐?” 宋舟低声附在他耳边将自己的办法说了出来。 秋梨大惊失色,赶紧跪了下来,“不行呀姑娘,墨先生吩咐奴才务必要把您给安全带出去,要不奴才去宫门口为您引开禁军?” 宋舟赶忙扶起他,“你听我说,我现在可能已经暴露了,他们的目标一定是抓住我,我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引人注目,就算侥幸跑出去也肯定很快就被抓回来,可是你还在暗处,你趁乱偷逃出去的机会大得多。” “可是……” 秋梨还待再说,宋舟赶紧止了他,“你必须把陛下已经驾崩的消息送出去,这对太子很重要!至于我,跑不跑得了就看运气吧。” 她不敢直接将东西给他,因为他信不信得过是个问题,能不能顺利跑出去又是第二个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先让他把消息带出去。 秋梨也知道宋舟说得对,他只得咬咬牙答应了,“那奴才先去准备一下,很快回来,您先等我一会儿。” 宋舟点头,秋梨快速消失在殿门口。 这偏殿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但是从摆设来看跟季景辞的临风斋颇有相似之处,想来他从前在东宫的时候没少来过这里。 宋舟看了看书架,想起季景辞放在第三排第二格的《宋词》,她走了过去,果然,连书的摆放次序都一模一样,她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 秋梨果然没多久就回了来,还给宋舟带了一袋银针,“这是墨先生让奴才带给您的。” 宋舟接过真是欣喜异常,她的袖箭跟手镯差不多,能装的针不多,这一路过来都已经用光了,墨柏枝将这个带给她可以以防万一。 宋舟又交代了几句,两人准备就绪,便一前一后分开往神武门走。 她心下思量过,这道宫门目前是她出宫最近的通道,并且出去后相对离朱雀大街更近,那边还有一个人可以帮助她出京都…… 不是她不信任墨柏枝,而是现在徐尚书府跟西苑只怕马上就会成为最危险的地方,她就算逃出去,若是去这些地方,只怕也是自投罗网。 宋舟跑到了宫门边上,发现比往日确实严了很多,她低着头,不急不缓的朝宫门走近,果不其然被当值的禁卫拦了下来,要求检查。 宋舟亮出腰牌,伸开双臂做任君检查的模样,嘴上却故意趾高气昂道:“都看清楚了,杂家奉皇后娘娘之命出宫去办点事,都快着些,耽误了娘娘的事看你们有几个脑袋。” 谁不知道现在晋安帝身体不适,宫外由齐王跟萧元崇说了算,这宫里就是章皇后说了算。 一听这话,当值的侍卫也不是个死板的,谄媚笑道:“大家职责所在,都是自己人,公公别在意。” 他随手轻轻接触了一下宋舟的手臂,就很快放行,“好了公公,您请……” 宋舟心下松了口气,虽然着急得很,面上却不敢展现出来,只冷哼了一声,故作不急不缓的往宫门口走去。 就在她即将走近宫门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有人高声喊道:“戴统领有令,即刻起暂闭宫门,任何人等一律不得外出!戴统领有令,即刻起暂闭宫门,任何人等一律不得外出!” 宋舟一听,眼见着宫门缓缓的关闭起来,她赶紧朝外面奔去,可是这一跑即刻惊动了旁边的禁卫,他们纷纷拔出了武器,怒吼威慑她停下。 宋舟哪里敢停,一个劲儿往门口奔去,后面的人看出了不对,连声大叫,“拦住她!” 一时间马蹄声,嘶鸣声,脚步声不停翻涌,人力哪里抵得过训练有素的骏马,宋舟将将迈出宫门,就被手持□□的禁卫军团团围住,为首一人身骑白马,正是金牛卫统领戴荃。 戴荃目力惊人,远远看见有人妄想出宫,他即刻命令手下出声,没想到正好赶上。 他扔下一捆绳索,冷声下令:“带回去。” “是。” 金牛卫捆着宋舟将她一路押往翊坤宫。 章皇后坐在栖霞殿的主位上,看着阶下被捆成一团的宋舟,轻轻地弹了弹蔻甲,起身行至了她的身前。 她伸手抚着宋舟的脸颊,声音有几分嘲讽,“本宫还没来得及找你麻烦,你就主动送上门来,你说,咱们是不是天生的不对付?” 宋舟本就孤注一掷,被抓也是意料之中,她只希望秋梨能够侥幸趁乱跑出去。 对于章若华,她无话可说,只默默将头撇在一边。 见宋舟这模样,章若华气不打一处来,她也不再废话,捏了她的下巴逼她正视着自己,“你都听见了吧?陛下给了你什么?你最好趁本宫现在心情不错都交出来,否则……” -- 第157页 她冰冷的护甲擦过宋舟的脸,带出一条细细的血痕,“别怪我不顾母女之情,到时候你这皮肉之苦可就难免了。” 一听这话,宋舟几不可闻地笑出声来,她章若华何时对她有过母女之情?难道不是早就欲除之而后快? 能留着她性命,不过是东西还没弄到手罢了,现在她手上这两张保命符,她可不会交给她。 宋舟打定主意不开口,章若华气得暴跳,“玉竹,给本宫搜!” 玉竹得了命令,上前将宋舟里里外外搜了个遍,可是却一无所获,只得无奈的朝章皇后摇了摇头。 为了保密,这殿内就她们三人,章若华指着宋舟道:“本宫再问你一遍,那绢帛上写了什么?还有陛下的印章在哪里?” 宋舟抬头,弯了弯唇角,“皇后娘娘,你不是最擅长演戏么?这会儿为什么不试试?说不定我被你感动了就全部告诉你。” 听得宋舟这话,章若华顿时觉得自己被小瞧了。 也不知为何,自被戳穿后,她再也不愿在宋舟面前似其他人那般逢场作戏,总想强势起来,或许她们母女当真是天生的对头。 软硬不吃的宋舟让她忽然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她搁下玉牌就往朝明殿去,“玉竹,将她关后殿去,不交代的话什么吃食都不许给她,也不许她睡觉,本宫倒要看看她能坚持几日?” “是,娘娘。” 玉竹收起玉牌,看了一眼一脸平静的宋舟,赶紧吩咐人将她带往后殿密室。 “玉竹姐姐,你说什么?”小葵瞪圆了一双眼睛叫道。 王玉竹赶紧上前捂了她的嘴,“嘘!” 她看了看四下无人,这才道:“你小声些,还这么莽莽撞撞的,被墨竹知道了,咱俩吃不了兜着走。” 小葵点点头,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低着声儿气,“我错了,玉竹姐姐,这可怎么办?宋姐姐几次三番的救了咱们,咱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饿死吧。” 王玉竹叹息一声,“看娘娘样子也不是想真的饿死她,不过是想她交代出娘娘想知道的罢了,唉,可惜她嘴硬得很,我就是担心她真把娘娘给逼急了,下到廷狱去,那里可多得是折磨人的法子。” 小葵面露忧色,“这可如何是好?” 王玉竹叹息一声,“先看看情况吧,她在我手上总好过在墨竹手上,或许咱们也可以劝劝她,其他的就看她自己的选择了。” 第87章 他既生气又心疼………… 季景辞一行三人一路快马加鞭终于赶到了京郊南大营,因为不能直接暴露身份,他们用了徐子清的名帖。 徐子清是太子太师徐聘的幼子,一直在外游学,他的母亲跟南大营统领杜鲁明的妻子是表姐妹,两人也算是沾亲的,用他的名帖来拜访也不显得奇怪。 影书候在大营外围以防意外,虞方则扮作季景辞的随侍准备随他一起进去。 待季景辞递上拜帖,守卫验过名帖之后,便有人匆匆进去禀报,他们则在原地等着消息。 过了不久便有一副官过来,亲自带季景辞他们进大营。 这副官姓李,也不多话,只一路带着他们来到一座大帐,方道:“徐公子,杜大人今日一早便在操练军士,听到您过来的消息他便先去换衣裳去了,您请稍等片刻。” 化名徐子清的季景辞拱手,“倒是给姨丈添麻烦了,有劳李校尉了。” 李校尉军营出身,对京都的公子哥儿们向来不屑,眼前这人倒还算斯文有礼,一举一动自有一股气势,他心头不敢小觑,客气地点点头才退了出去。 两人在客帐坐了会儿,季景辞默默为自己添了一杯茶水,想着要怎样才能尽快说服这位统帅。 不多久帐外便传来一阵粗重的脚步声,应该是杜鲁明过来了,季景辞跟虞方对视了一眼都站了起来。 杜鲁明跟沈怀、丁斯年不同,是个典型的武将模样,身材特别高大,徐子清他还是几年前见过,那会儿还是个半大的文弱小子,没想到这会儿还能想着来军营拜访他,他不禁猜测着是有何事。 他心头有事,一掀开大帐正要打招呼,就被帐里的季景辞吓得眉心一跳。 季景辞不待他反应,先行拘了一礼,喊道:“姨丈……” 杜鲁明反应极快,瞪了眼身后的亲兵挥手喝退了,然后小心将大帐拉了起来。 这才快速走到季景辞面前,跪下:“臣南大营禁卫统领杜鲁明,见过太子殿下。” 季景辞赶紧扶起了他,笑道:“杜统领好眼力,咱们还是两年前孤来犒军时见过吧,没想到你还记得,还请快快起来。” 杜鲁明这下更纳闷了,不过面上倒是不显,只小心道:“殿下少年英才,臣心服之,终身难忘。” 不过是些客套话,季景辞笑笑,两人依君臣之礼坐下。 杜鲁明一双牛眼浑圆,此时却布满了疑惑,他为人向来耿直,想起近日京都闹得沸沸扬扬的巫蛊一事,直言问道:“太子殿下不是应当在少康山祭祖,为何会借用子清的名帖来到南大营?是有何事要吩咐末将?” 季景辞见他问得直白,他也不拐弯抹角,坦诚道:“想来杜统领也收到了京都的风声,孤被有心人设计卷入了巫蛊之祸。” 杜鲁明也不着急表态,只安静的等着季景辞的下文。 “孤若是在京都,自然该向父皇请罪,只是听老师传信,父皇已经整整大半月未曾上朝了,朝政都是由以大都督萧元崇为首的军政大臣定夺,甚至孤还听闻除了皇后母子,其他人父皇一律不见,杜大人,实不相瞒,孤心甚忧!” -- 第158页 杜鲁明有些明白太子此次秘密过来的目的了,但是他是天子直属,除了京都危机,受皇帝调遣,其他人的命令,他是不会听的,故对于太子的遭遇,他虽同情,到底无可奈何。 想来太子此来是有求于他,对这皇室争斗,他既不好置喙也不愿参与,只避重就轻道:“太子殿下勿忧,陛下乃真命天子,定能逢凶化吉。” 杜鲁明的态度在季景辞意料之中,他也不急着劝服他,反而抿了口茶,笑道:“杜统领今年四十有三了吧?孤曾听子清说你唯一的儿子杜嘉也在南大营?” 杜鲁明模样看起来威武雄壮,心思却有细腻的一面,他闻言一脸汗色,“正是,犬子无能,二十五六还是军中守备。” 杜夫人疼爱独子杜嘉,不愿他从军,可惜这人却偏爱舞刀弄枪,杜鲁明只好将他放在自己麾下,但是大晋武将难升,除非立过军功,而在禁军大营,想要立功只怕是难上加难,连杜鲁明也不过是正三品的将军罢了。 前途不明又常年驻外,京都好人家自然挑剔,高不成低不就的,也因此他的婚事就这么耽搁了下来,久而久之就成了杜夫人的一块心病。 这些事儿季景辞还是闲谈时听师母说过几句,当时没放在心上,不过此时,他有了其他想法。 季景辞亲自替杜鲁明斟了盏茶,杜鲁明赶紧恭敬接过,季景辞笑笑,又替自己满上,才道:“孤听老师说过,杜公子武艺超群,又心无旁物,杜大人说他无能着实有些冤枉,依孤看他不过是欠缺一番机遇罢了,而现在就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意态闲适抿了口茶,继续道:“现下因为巫蛊之祸,京都百姓人人自危,父皇登基二十余载,向来爱民如子,此番却牵连数千人,大都督萧元崇更是借机胡乱栽赃清除异几,孤身为储君,实不忍父皇继续为人所蒙蔽,可惜萧家势大,现下又与章氏勾连,孤在外,一时孤掌难鸣,故特来请南大营将士相助,除乱扶正,匡扶国本。” 杜鲁明能坐到现在这个位置,也不真像他面上看着那样莽撞,相反,他是个粗中有细之人,太子此番剖白看似有理有据,可是说白了,不还是造他老爹的反,即使皇帝真的病入膏肓毫不理事了,更何况到底是不是那么回事还有待考证…… 他索性直言拒绝,“太子殿下,臣只是个粗人,不知道那么多弯弯绕绕,臣只知道禁军的责任是拱卫京都,守护皇城安全,京都狼烟未燃,这贸然进京,臣属实不敢。” 季景辞就知道他会如此推辞,他搁下了手中的茶盏,问道:“敢问杜统领,若京都内部真有异变,等狼烟燃起再出发,是否还能及时解除京都危机?你口口声声说职责,依孤看,你这样固守职责不知变通才是最大的渎职!” 这话让杜鲁明有些着恼,他想的是你太子跟齐王争权,我干嘛要横插一脚,等你哥俩分出胜负我再出现不好吗?干嘛就要先站队了? 况且齐王现在有京都金牛卫,跟皇后的卫队,背后靠着京都补给,甚至北大营也时刻准备着插上一脚,他就算跟着你太子走又有几分胜算?到时候别说让杜嘉立个军功,搞不好命都给搭上。 可是这些话也不能这么直白的说出来,毕竟对面的现在还是当朝太子,他烦躁地抠了抠头发。 季景辞也知道他的担忧,他朝虞方看了一眼,虞方自背包中拿出了一台□□,正是上次经墨柏枝用精钢改造过的那批袖箭,“嘭”的一声虞方将它放在茶几上。 季景辞敲了敲桌板:“杜统领可识得此物?” 杜鲁明双手接过,诧异道:“这似弩非驽的,也不重,是何物?殿下,可否让臣试上一试?” 季景辞点头,他心下了然,这杜嘉分明就是亲生的,父子俩都一样,是个武器迷。 杜鲁明臂力很大,为了安全他朝大帐中央的顶柱射去,这顶柱足有大腿粗,他原以为这箭最多能够钉入五分,谁知道只轻轻一按机括,箭支竟然整根没入,只剩尾羽还在簌簌抖动。 “这……小小一具,竟然威力若此!”杜鲁明惊叹。 季景辞抿了口茶,“这是孤命人改造过的轻型袖箭,现在孤手上至少有五百副可供配备,精钢储备随时可用来补充,杜统领可还觉得孤毫无胜算?” 杜鲁明额头有些冒汗,“太子殿下严重了,臣不敢如此作想……” 季景辞搁下茶杯,伸手打断他,“杜统领无需解释,大家都是明眼人,此次出来时间有限,孤也不想说些无用的废话,孤有羽林卫三千,手下还有不少自西南回来的经验丰富的将领,有这批武器加上南大营的禁卫军,不说十拿九稳,至少有六成胜算。” 见杜鲁明面有松动,季景辞继续趁热打铁,“蔡项跟临江王已经被秘密扣下,你该知道孤的决心。杜统领,你以为你坚守南大营就可以稳立不败之地?不管最后谁胜谁败,北大营动了,你南大营毫无表示妄图坐收渔利,你该知道那时候冷板凳或许是你最好的结局。” 是的,除非他转投齐王,否则如果是齐王赢了,他将冷板凳坐到老,若是太子侥幸赢了,他没泄密还好或许只是失了君心,若是泄了密则可能更惨。 可是齐王已经有了金牛卫跟北大营,他投不投不重要,况且齐王还名不正言不顺。 太子本是有求于他,话术却是恩威并施,条陈利弊,丝毫不下储君风范,他没有其他选择,心服口服。 -- 第159页 想明白了这层,杜鲁明“咚”的一声跪了下来,“南大营禁卫统领杜鲁明誓死效忠殿下,南大营众将士愿为殿下驱使。” 虞方在旁边不禁为太子惊叹,若真是让他来劝说杜鲁明出兵,只怕这人认死理也不会答应他,可是太子另辟蹊径,没想到效果斐然。 季景辞心下其实也是松了口气的,不过若是这样还说不动他,他自然还有其他办法。 他起身亲自扶起了杜鲁明,承诺道:“杜统领忠肝义胆,孤定不负卿。” 两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皆哈哈大笑起来。 两人交换了信物,又商量了一番,部署好下一步计划,影书就留在了南大营,而季景辞跟虞方则匆匆往少康山去部署安排。 刚一回到少康山行宫,季景辞便收到了墨柏枝跟西苑传来的密信。 信上交代了晋安帝遇刺的消息,结合墨柏枝说的宋舟并未离开京都前往麻风村暂避,而是偷偷进宫刺探晋安帝的真实病情,且数日未归,他不禁隐隐有些担心。 墨柏枝的第二封信,更是让他忧虑:墨柏枝在信上请罪,说她安排进去接应宋舟的秋梨也失去了联系,只怕凶多吉少…… 季景辞将信揉作一团,他明明让她早日抽身,她为什么非要进宫去?就为了替他打探消息?可是他有那么多下属,何时轮得到她去冒险?他既生气又心疼…… 可是转念一想,当初他不还问过她会不会坚定地站在他这一边,她是怎么说的来着?季景辞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她就是这样的人,从来不知退缩,他应该相信她会保护好自己,只是他也要加快进度,这样才能让她少一分危险。 季景辞拿起纸笔,飞快给京都回信。 第88章 她必须逃出去,点燃烽火…… 壬申年,三月初三,晴。 太子季景辞在这一日祭祀完毕,带着羽林卫搬师回京都,且上折公开宣称前去调查的临江王季咏跟大理寺卿蔡项诬陷储君,已被关押,太子将亲自回京都向晋安帝作出解释。 听闻这一消息,齐王跟萧元崇一党喜不自胜,太子带着羽林卫回京都,那还不是自投罗网。 羽林卫大部队是没法进宫城的,等他带着心腹进了宫直接以巫蛊诅咒君父之名当场处置了,等羽林卫反应过来,人都已经没了,那还不直接投降。 所以对于太子关押了临江王跟蔡项一事,他们暂不发声,只以晋安帝的名义要求太子一起带回京都等候调查。 * 宋舟被关在这间黑屋子已经两天一夜了,由于水米未进,她浑身乏力,嘴唇也已经有些干裂了。 她根据那天王玉竹带她走的路线,猜测这里应该是在栖霞殿后面的什么地方。 整个屋子窗门紧闭,黑漆漆的,只每隔一段时间有宫人端吃食来,问她可有什么需要向章皇后交代的,她不说话,宫人就又将吃食带走。 宋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她只希望那天的秋梨能趁乱把晋安帝已经驾崩的这个消息传出去。 在儒风盛行讲究礼义廉耻的大晋,季景辞不管是作为储君还是人子,境况都很是被动,起兵固然是一条路,但是肯定会被萧家栽上谋反的罪名。 若是晋安帝已经驾崩了就不一样了,太子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萧元崇他们妄图颠覆国本才是真正的逆贼,更何况她手上还有遗诏。 这一天一夜宋舟想明白了,其实遗诏跟印章对太子都是锦上添花的东西,没有也不影响他,但是却对齐王跟萧元崇格外重要,没有印章,他们以晋安帝的名义发出的指令就会受到质疑,甚至他们还时刻担心遗诏的出现是否会对他们不利。 所以她是绝对不会把东西交出来的,即使她会因此丢掉性命。 可是她实在是太饿太渴了,只得将自己蜷成了一团,屏气凝神催眠自己,趁着看守不在,她只要睡着了,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她其实有感觉王玉竹在放水,因为章若华的命令是不许她吃喝,甚至不许睡觉,可是在这间黑乎乎的屋子里,却并没有人时时盯着,她偶尔可以趁机小眯会儿。 迷迷糊糊间她仿佛又回到了千金堂的后院,她在卧房里整理着师父的笔记,而季景辞也坐在临风斋的案桌前借着灯火批阅折子。 昏黄的灯光将他的脸映衬得更加柔和俊朗,宋舟忍不住偷偷贪恋地看他。 过了一会儿又似乎是她在朝他抱怨知州跟王家赵家官商勾结,不惜让百姓感染时疫来哄抬药价,季景辞清俊的眉毛微微蹙着,还时不时的替她拿主意…… 她还在义愤填膺地说着,季景辞忽地端了杯茶靠近了打断她,“宋舟……宋舟……说了这么久你不口渴吗?” 渴…… 是啊,真的好渴啊,她忍不住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 “宋舟……宋舟……宋姐姐,你快醒醒……快醒醒……” 小葵在边上用湿布沾了水替她润着嘴唇,见宋舟一直不醒,她只能小声着急地唤她。 宋舟缓缓睁开眼,黑暗中看不太清楚,听这声音有些耳熟,她试探着问:“小葵?” “是我……”小葵低声,“宋姐姐,这看守的刚换班,玉竹姐姐在外面看着,我给你带了点水粥过来,你能喝吗?” 宋舟沉默,她担心这又是章若华的阴谋,可是她转瞬又想,阴谋又如何?只要她不交代,他们也奈何不了她。 -- 第160页 她轻咳了一声,就着小葵的手,喝了一点,这粥很稀,尚有一点点余温,她只觉浑身都在渴望着,赶紧大口大口喝起来。 可是或许喝得太快,她一不小心呛到了,止不住的就咳嗽起来。 “宋姐姐,你慢点儿……”小葵拍了拍她的背,却碰到了她的伤口,疼得她“嘶”的一声叫了出来。 “对不住啊宋姐姐,这我看不太清楚……”小葵有些抱歉。 宋舟摇头,又反应过来她可能看不见,才哑着嗓子道:“无……无事……” 一小碗粥下肚,宋舟精神头好了许多,不再那么头晕目眩了,“你如何过来了?若是被发现,只怕你不好交代吧……” “无事,玉竹姐姐在外面打掩护,有人过来她会提醒我的,”小葵顿了顿,“宋姐姐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我们姐妹虽然卑贱,倒也知恩图报,虽然做不了什么,但是送些吃食还是可以的。” 宋舟沉默,她的感觉没有错,真的是王玉竹在放水,但她其实天性不容易相信人,她有些怀疑她们的目的,谁知是不是章若华的又一个圈套? “宋姐姐,你也知道皇后娘娘的命令,我这样给你送吃食,久了也不是办法。”小葵有些忧虑。 呵呵,果然,宋舟弯了弯唇,“你们大可不必如此,我不会将我知道的告诉皇后的。” 小葵这才知道宋舟可能是误会她们了,她如此抵触,估计是真的不会说,只怕到时候惹毛了皇后,会真的被送到廷狱去。 可是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她只能赶紧解释,“不是的,宋姐姐,我们姐妹是真的担心你,你不愿说的事情我保证不会向你打听半个字!只是这样下去你会很危险。” 宋舟不想浪费口舌,闭嘴不言了。 小葵听不到她说话,知道了她的态度,只能叹息一声,“唉,宋姐姐,我们姐妹真不是为了皇后娘娘才来的,不过是想报答你之前三番两次的救命之恩。既是如此,我就送到不能送的那一日吧。” 小葵还待再说话,忽然外面传来几声猫叫,小葵急忙道:“有人来了,我们得走了,宋姐姐我下次再来看你,你要撑住……” 见小葵摸索着麻溜地翻窗而出,宋舟又躺了下来,小葵能从那窗口出去,是不是说明那里这个时候没有看守?她默默记下了方位。 有内侍照旧端来了可口的饭菜,问她可有要交代的,宋舟将头撇开,红烧肉的香味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这对久不吃饭的人真是一种莫名的诱惑。 见她依旧冥顽不灵,内侍端了托盘就又回去复命了。 又过了两日,这两日每天一早小葵就过来喂她点水粥,馒头,宋舟也不说话,只默默听小葵说些宫中杂事,小葵也确实闭口不再打听。 宋舟偷偷藏了点剩馒头,留着关键时刻补充体力,等第三日小葵再过来的时候,宋舟终于开口问她:“你可知现在外面是何情况?” “啊?”小葵犹豫了一下,只道:“我也不清楚,只是听宫中姐妹说太子殿下要回京都来受审了……” 宋舟停下吞噎,“回京都受审?” 他难道不知道回来是多么危险?难道秋梨并没有把晋安帝驾崩的消息传出去?是了,这些日子都没有听小葵提起过这事儿,宋舟有些沮丧,还是失败了是吗…… 她觉得手里的馒头忽然不香了,她必须要逃出去,至少也要把消息传出去…… “小葵……”她有些艰难地开口,“你能帮我做件事吗?” 不管小葵是否可信,她都得尝试一下,不然一直困在这里,不仅对季景辞毫无帮助,甚至可能拖他后腿,说不得主动一点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小葵有些犹豫,“宋姐姐,您对我跟玉竹姐姐的恩情是两条命,可是我们能力有限,能做的无非就是给您送个水粥了,其他的,我们也不知做不做得到。” 宋舟听出了她的未竟之言,若她真一口就答应下来,宋舟可能还会怀疑她的目的,可她这样一说,反而有些可信了。 “很简单,只要你帮我把绳子解了,其他的我自己想办法。” 小葵诧异,“你是想逃出去?宋姐姐,这很难,别说你对宫里不太熟,这还有层层关卡,你又带着伤,怎么出得去?” 小葵顿了顿,“现在宫中戒严,就算你逃到了宫城门口,没有信物也会被拦下来的……” 听了小葵的话,宋舟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冷笑一声,“左不过是再被抓回来罢了……” 小葵沉默,她心下纠结不已,这样子给宋舟送水粥她也知道坚持不了多久,一旦他们怀疑宋舟吃了东西,她们姐妹可能迟早会被抓出来,可是让她们只眼睁睁地看着,又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要不就帮这一把吧,就当是彻底还了宋舟的两次救命之恩,以后桥归桥路归路,自己也不用心怀亏欠了。 小葵打定主意,伸手边替宋舟解身后的绳索边道:“这里看守一个时辰换一班,一刻钟轮一圈,等我走后你可以算着时间趁轮空的时候翻出来。” 说罢,又自腰间解下一块腰牌递给她,“宋姐姐,我以前出宫找你靠的就是这块腰牌,但现在也不知道还行不行,你可试试看,这倒是是因果循环了,其他的我们姐妹也帮不上了,你自己万事小心吧。” 宋舟心知小葵这是冒着很大风险的,她也未曾探听过什么,只是单纯的想要还自己的恩情。 -- 第161页 她也不愿再连累她们,推拒了腰牌,自己若再被抓住,只怕她们也脱不了干系。 小葵见宋舟不接,着急道:“宋姐姐,你收下吧,我跟玉竹姐姐自有办法脱身,就说这腰牌掉了或者被偷了,也不碍事的。” 小葵还待再说,外面王玉竹又在提醒她该离开了,她跺了跺脚,扔下腰牌就翻出去了。 宋舟见她决心如此,也不再拒绝她的好意,将腰牌收入怀中,默默数着时刻积蓄体力等着下一次看守轮空。 她心里很是担忧,季景辞回京受审,那岂不是等于自投罗网?秋梨想来是出了事,那这消息她务必得在他回京都之前传出去,可是现在别说出京都送信,就是宫城她也出不去。 有什么办法可以千里传信?她丧气的摸了摸手上的碧绿镯子,要是现在还能隔空相见就好了,可是却只能在季景辞回临风斋的时候。 隔空传信? 她怎么忘了,京都有一处烽火台!那是大晋建国时就修建的,目的是为了防止京都异变禁军不能及时回援,特意增加的一个传信方式,只要点燃烽烟,代表京都出了了不得的大事,南北大营的禁军必须驰援京都! 而季景辞肯定也能收到消息,京都有异变,他定不会贸然再进来,只要这水足够的浑,她们就还有机会。 她必须逃出去,点燃烽火台! 第89章 大结局(上) 壬申年,三月初八,大风。 大都督萧元崇接到密报,南大营禁军有异动,已经往京都开拔两日,很快便能直抵京都! 他这才想到原来季景辞虚张声势说要回京受审不过是障眼法,私下里多半已经跟南大营杜鲁明达成协议,好一个季景辞! 他即使要派人去北大营堂兄处联络出发,这下落了先机,只怕他们也会晚两日才能回援。 好在发现及时,金牛卫跟皇后禁卫有八千人,加之有城门可守,京都做后备,抵挡两日应是不成问题。 想到此,萧元崇立刻下令,声称太子巫蛊诅咒皇帝,还私自处置了前去调查巫蛊事件的特使,皇帝愤怒之下有心废太子,太子不甘竟妄图谋反,责令各京都城门禁军受金牛卫首领戴荃统管坚决抵抗太子叛军,清剿逆贼。 同一日太子在回京途中遇刺,经调查刺客出自齐王府,太子府詹事发出檄文,晋安帝病危,朝政由大都督萧元崇等人把持,妄图推翻正统,太子为了“除奸扶正,匡扶国本”,决定起兵反抗。 前几日巫蛊风波株连弄得人心惶惶还未过去,如今京都竟有战事,一时间京都百姓官员人人自危,各种传言甚嚣尘上,有说太子谋反的,有说晋安帝病危齐王想趁机上位的,不一而足。 萧元崇今日在奉天殿宣布了太子谋反皇帝要废太子的事情,百官的反应也是不同。 但是萧元崇跟齐王现在掌握着大部分禁军,太子太师徐聘等坚定的太子党又被禁足,有言官要求面圣,被当即以大不敬之罪被杖毙。 其他官员虽然疑惑为何晋安帝久不现身,甚至废太子的诏书没有皇帝的印章,但再也不敢轻易出来质疑。 他们情报有限,现在又境况不明,太子明面上就三千羽林卫,谁还敢替他说话。 回到朝明殿,萧元崇脸色有些不好看,找不到晋安帝的印章,到底失了可信度。 “那宋舟还没交代?” 章若华脸色也有些不好看,“那死丫头嘴硬得很,不吃不喝这许多天还能熬下去硬是不交代!” 长公主翻了个白眼,“都这个时候了,皇后不会还舍不得大刑伺候吧?这廷狱可多的是折磨人又弄不死的法子……” 章若华虽然讨厌宋舟,却向来不喜欢那些对付女子的私刑,更何况,有时候看着那双跟自己几分相似的眼睛,竟莫名有些心软。 见章若华不说话,长公主又开口催道:“当初本就舍了去的,她也不是咬你一次两次了,你若是下不了手,不如把她交给我。” “那倒不必了,阿月现在刚怀上孩子,情绪有些不稳,长公主多去开导开导就好,至于宋舟,本宫一定想办法撬开她的嘴。” 长公主看了眼默不作声的萧元崇,冷笑一声,“那咱们就等着皇后娘娘的好消息了……” 章若华也不说话,起身径直回翊坤宫去,可是她万万没想到,这一回去,就得到王玉竹禀报说宋舟竟然跑掉了,而且很可能是早上就已经不见了。 章若华气得暴跳,“为何现在才来报?” 玉竹跪了下来,哭诉道:“奴婢派了人去朝明殿通知娘娘,可是朝明殿守卫严密,称娘娘正与大都督商量大事,任何人不得打扰,奴婢派的人直接就被打发了回来。” 章若华此时后悔不已,早知道就不该心软,她立刻下令,命全宫戒严,一定要把宋舟给抓回来。 她发誓,这次再抓到她,一定不再心软,第一个把她交给亭狱伺候! * 宋舟有了上次出宫的经验,知道神武门是走不通了,估计那些守卫都已经认识她了。 还是听小葵的,走京华门吧,若是她有心骗她,大可不必帮她跑出来,还大费周章的给了她腰牌。 只是京华门离城门边上的烽火台要远一些,但京华门也有个好处,就是出了宫城不用再穿过皇城,可以尽量减少暴露,为了早点赶过去,她必须出了宫就找一匹骏马。 -- 第162页 京华门毕竟是个偏远小门,守卫没有神武门那么多,看着也没那么精神,且因为上次已经抓到了宋舟,现在守卫要松很多。 宋舟这次是做的宫女打扮,守卫远远见着来了位仙女似的人物,一个个都精神起来。 “来者何人?出宫可有腰牌?”为首一名守卫上下打量着。 宋舟客气的行了一礼,递上腰牌回道:“这位大哥,我是皇后宫里专管香料杂事的小葵,这次是奉命出去太医署为姑姑们抓点药材。” 姑姑有时候是一些女官的代称,她们虽有品阶不过到底是个奴婢,依然没有请医官的资格,不过去太医署问问药还是可以的。 守卫也知道这种情况,况且见这自称小葵的宫女口齿伶俐,不急不躁的,这又确实是翊坤宫的外事腰牌,想来是没什么问题的。 他把腰牌还了回去,挥了挥手便让人放行。 宋舟没想到这次如此顺利,宫门也并未戒严,难道章皇后还没收到她逃跑了的消息? 不过也由不得她多想,现在当务之急是先去到烽火台,她走过了宫门,拐了弯赶紧一路往前小跑。 突然一匹黑色骏马吸引了她的目光,这马套在道旁的老柳树根上,正悠闲地闭目养神。 宋舟四下瞧了,并没有见到马主人,这也太巧了吧,老天爷这是特意来帮她吗? 但是她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了,只管取下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往烽火台疾驰而去…… 就在宋舟走后不久,一辆马车急急驶了出来,一只白皙细腻的手扬了扬手中的令牌,守卫见了,赶紧行礼放行,马车跟着宋舟的形迹一路也往烽火台驶去。 可是等宋舟好不容易到了城门边上烽火台下,她万万没想到这里还有守卫,她该怎么上去?难道硬闯? 这里百步一哨,到处都光秃秃的没有遮挡,还有巡逻卫队执勤,她即使趁人不备放倒了几个,也肯定会很快被巡逻的卫兵发现的,只怕她还没上去就被抓了下来。 可是难道就这么放弃? 不,不行,她必须要把警示发出去…… 因为京都最近都在传可能会打仗了,有些百姓就准备暂时离开一段时间,当然,也有趁机想来京都发一笔的,所以城门附近进进出出的百姓很多。 宋舟混在人群里,也不怎么打眼,不然她一直在这附近逡巡,只怕早就被注意到了。 她小心翼翼观察了一段时间,若是没看错,她竟然见到了一个熟人——齐王季景喻,他穿着甲胄似乎在那上面跟人商量着什么。 宋舟看了看腰牌,忽然有了主意。 她理了理衣裙上前,果不其然被踏道下的两名守卫拦了下来。 宋舟也不慌,她扬了扬手中的腰牌,“两位大哥,我是从宫中过来的,皇后娘娘有东西让我交给齐王殿下,还请行个方便。” 两名守卫对视了一眼,看这姑娘的装束应是出自宫中,又有宫里的信物,齐王今日也确实在这边部署视察…… 其中一人收了兵器拱手,委婉道:“殿下在炮台处视察,这一上一下颇为费事,姑娘有何东西不妨交给标下。” 宋舟闻此,心知此时必须要把人唬住,她拉下了脸,“阁下未免也太看不起我翊坤宫的人了,莫说这城墙我上不去,就算是登天阁我也上得,也不是我信不过你,这东西是皇后娘娘亲□□代一定要我当面交给殿下才可以的,你若识相的,就赶紧让开!” 那守卫还待再说,他对面的守卫年纪大些,收了兵器赶紧赔笑道:“姑娘莫生气,咱们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既是皇后娘娘有交代,那您赶紧上去吧,别因为咱们耽误了大事儿……” 老守卫暗暗给年轻守卫使眼色,暗示他莫得罪贵人,没办法,他只好让开。 宋舟看了眼让开的两人,也不再多说,提起裙角就迈上踏道一路往上,由于下层放行,她又随身挂着腰牌,其他哨兵也不再拦,正好方便她一路快步往最高的烽火台而去。 眼见着到了烽火台底,她心知这里再也过不去了,还好就两名守卫在台下,她走了过去。 “来者何人?速速……啊……”话还未问完,两人就应声倒地。 宋舟收好袖箭,拿出火折子赶紧往台顶上爬。 好不容易到了台顶,她看了一眼火池种,用这小小的火折子根本不能快速点燃,她环顾四周,将插在矮墙上的几面大晋军旗扯了下来,一把点燃扔进了火池。 见烽烟骤然升起,她赶紧下了烽火台往岗哨少的方向跑,可是烽火台的狼烟一燃,大家的目光都汇聚到了这里,城门上顿时吹响了阵阵号角声! 齐王季景喻接到了禀报,马上命人清点人马往烽火台这边追了过来…… 哨兵见有一陌生女子想往前面踏道奔跑,又听闻了警报,一部分哨兵赶紧赶往烽火台灭火,还有一部分哨兵纷纷抓紧了手中的兵器跟着上前抓捕。 “灭火!” “有敌袭!” “抓住她!” …… 宋舟不敢回头,只一个劲儿地往前跑,并且边跑边喊:“陛下已经驾崩多日,齐王联合大都督构陷太子,意图谋朝篡位!” “陛下已经驾崩多日,齐王联合大都督构陷太子,意图谋朝篡位!” …… 不少士兵听得她的喊声都下意识的愣了愣,回头去看齐王,气得领军破口大骂。 -- 第163页 宋舟觉得好累,嗓子很哑,可是她不敢停下来,“往前跑喊出去”是她此时唯一的念头。 虽然她决心上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死在这里的准备,可是真到了这一刻,她竟莫名地渴望活下去! 烽火台的狼烟已经点燃了,季景辞他们一定能够看到,京都发生了异变,他可以不用担这谋反的罪名名正言顺的起兵。 只要南北大营的禁军知道京都异变一定会回援京都,有她留给他的线索,他一定能拿到晋安帝的遗诏跟印章,名正言顺地接管南北大营! 他将会好好的,她也要努力活下去…… 城墙上有一批一批拿着武器的士兵追赶一名女子,那女子口中念念有词,往来百姓不禁纷纷驻足,指指点点…… “什么?陛下驾崩了?” “说是齐王妄想篡位……” …… 季景喻眼看着宋舟在城墙上奔跑大喊,心中气急,再让她喊下去整个京都都将传遍了,他大吼一声:“拿本王的箭来!” 齐王平时不显,没想到开弓搭箭发力一气呵成,那一支来势汹汹的利箭狠狠地扎进了宋舟的左背,她的身子不禁疼的一颤。 她忽然感觉天旋地转,不得不停了下来,此时的她趴在城墙上宛如一只受伤的蝴蝶,摇摇欲坠…… “对不起,景辞,答应要嫁给你的我,要食言了……” 那是宋舟闭上眼前最后一个念头…… * 壬申年,三月初九,雨。 现在京都戒严,不许进出了,京都禁卫驱赶着城门附近的老百姓,可是也挡不住人们对昨日自城门坠下的女人写下的血书议论纷纷。 “吾乃太医署宋舟,陛下已驾崩多日,章氏秘不发丧,齐王与萧氏意图谋朝篡位!” 雨丝不停地冲刷着城门前的血迹,昨日那摔得面目模糊的尸体跟血书都已经不见了,可是那满脸是血的女子挣扎着写下血书的那一幕还是刻在了不少老百姓的心中,随着他们的奔走四散,消息也被带往了各处。 京都烽火台一燃,南北大营禁军都得上京都增援,不过南大营杜鲁明本就跟太子季景辞约定好了出兵,所以当烽火台燃起,他即刻开拔,准备跟太子羽林卫在京郊三十里外汇合。 京都烽火台的狼烟燃起,明明是好事,季景辞不知为何心却莫名的一紧,他一边让杜达去打探京都的消息,一边在帐中跟虞方高德等武将商量部署进攻策略。 部署完毕,高德开心地吞了一大口茶水,“殿下,真是天助咱们也,这狼烟也不知道是谁点的?这下咱们可再不用挂着谋反的名头了!” 季景辞不说话,长史陆放捋了捋胡须,“总不会是别人,定是太师或者少詹事安排的人吧,这一步挺好的,给咱们少了许多麻烦。” 高德一想也是,猛地灌了一大口茶,“真想看看萧元崇那假把式跳脚的样子!哈哈哈……” 其他人虽然心里美滋滋的,倒不像高德那般张扬,虞方朝季景辞请示道:“殿下,想来杜统领也已经收到消息赶过来了,咱们要不要提前让阿沈将那批袖箭互送过来?” 季景辞点头,“嗯,麻风村到这里至少也要大半日,现在计划提前是可以出发了,高德,传孤命令,即刻派五百精兵去麻风村接应,沿途切不可走漏风声让人截了去!” “是。” “殿下!殿下!大消息!重大消息!”杜达匆匆回来,掀开营帐顾不得行礼,迫不及待道:“京都传言,陛下已驾崩多日了!” “什么?!”一时间账内众人皆诧异不已,心下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暗喜。 只季景辞例外,他站了起来,尽管心头早有预感,但是真正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还是有些难受。 杜达喝了口水,继续道:“某刚打听到的,昨日点燃烽火台的是一名女子,该女子逃跑时不幸中箭从城墙上坠落下来,用自己的血拼着最后一口气痛陈‘陛下已经驾崩数日,章氏秘不发丧,齐王与萧氏意图谋朝篡位’,现在京都已经不许百姓进出议论了……” 陆放冷笑一声,“难道他们还妄想凭这禁令就能堵住悠悠众口?!咱们也该给他多加把火了!” 杜达接道:“听说现在京都好多大臣已经聚在了奉天殿前,要求齐王跟萧元崇出来解释,想来太师跟少詹事他们已经行动起来了。” 一时间账内众人都有些暗自庆幸,高德是个耿直汉子,他对这女子倒是着实佩服,叹息一声道:“倒不知这女子是何人?竟然冒着这么大的危险也要去点燃烽火台,实乃巾帼也!要还活着,我高德倒想好好结识一番!” 杜达也叹了口气,“听说摔得面目模糊,就只靠着最后一口气,撑着写了那么多字,当时就不行了,后来尸体也被金牛卫给拖走了。” 他搁下手中的茶杯,继续道:“听说是太医署为陛下看诊的太医……” 只听“啪嗒——”一声,众人回头,只见太子面如冷玉,双目赤红,几乎站立不稳,落下的正是他手中的青瓷茶杯。 影书赶紧上前欲扶住他,却被季景辞伸手阻了,他扶着桌角深吸了口气,“杜达,你告诉孤,那太医姓谁名谁?” 杜达低头思考了一下,终于想了起来,回道:“回殿下,那女太医似乎是叫宋……宋什么来着,哦,宋舟,对,是叫宋舟!” -- 第164页 一时间账内都在感慨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只影书默默看着太子捂着胸口,缓缓坐下…… 宋舟! 是啊,心里存着侥幸,可是太医署的女太医除了她还能有谁!除了她还会有谁! 虞方心细,见太子面色不对,拉了拉身旁的陆放跟高德,众人这才注意到自己还是太过喜形于色,毕竟晋安帝还是太子的君父,虽然这账内都是自己人,到底还是要收敛一点。 几人对视了一眼,陆放上前一步,拱手道:“殿下,请节哀!” “还请殿下节哀!” 季景辞看着这帐中跟随他多年的臣属,挥了挥手,哑声道:“孤想静静,你们先退下!” “是。” 众人皆退了出去,账内只剩下了季景辞跟影书。 “影书,你也下去!” 影书见他这样,有些不放心,“殿下……” “出去!”季景辞声音格外的森冷,像从齿缝中硬挤出来的。 影书不敢抗命,“是,殿下。” 他看了一眼双目赤红的季景辞,终是叹息一声退了出去。 人都走了,大帐内很是空旷,季景辞却觉得呼吸甚是艰难,他望着桌案上首摆放的那本日常翻读的《宋集》,伸手缓缓翻了开来。 他折好的第一页,是陆游的《小舟》。 “小舟无定处,随意泊江村”这一句被墨笔滴了好几个小小墨团。 他折好的第二页,是赵师秀的《小舟》。 “小舟随处去,幽意日相亲”这一句也被他用朱笔细细写了好一排注解,每次空闲时想到她,他就翻开来注解一次,就这样,慢慢的就写了满满一整页。 没有折好的第三页,但是却有被撕掉的一页,他伸手反复触着那剩下的一点残页,只觉心痛不已。 从前他是很喜欢这首词的,可是自打她的出现,他再也不忍翻看那一页,甚至有一天,他亲手撕掉了它…… 季景辞尽量让自己平静一点,缓缓合上《宋集》,照例将它放回案首。 铺纸,取笔,蘸墨…… 他坐得笔直,在宣纸上用行楷一笔一画地写下那句他已许久不肯念出来的词: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注1】 写完一句又继续写,写完一句再继续写,不知道换了多少张纸。 他想让自己冷静下来,这是他自他母后去后学到的修身养性的最好法子。 可是这一次越写越难受,字迹也再无法保持横平竖直一笔一画,越写越凌乱,直至最后都是一篇一篇清瘦见形,枯笔连绵的草字! 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可以在至亲去后放声恸哭。 他这半生甚是孤独,除去储君这个身份,从未有人因为他是他而加以重视关怀,唯有宋舟一人,从未承诺却又义无反顾。 然而这唯一的温暖,也被他弄丢了。 他做事从来一往无前,可是这一次却很是后悔。 若是带她去少康山…… 若是当初不曾把她留在京都…… 胸口有一种难言的悲怆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终于控制不住猛地落完最后一画将笔狠狠掷下!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嘴角传来一丝令人难以忍受的铁腥味儿,他以手作帕冷漠拭开。 “影书,你进来!” “传孤命令,让虞方即刻点兵,准备进军京都!” …… 壬申年,三月初十,阴。 太子府詹事再次发出檄文,皇帝龙御殡天,章氏秘不发丧,齐王伙同萧元崇霸揽朝政,诬陷太子,败纲乱常……太子不得已整军以除奸逆,愿与有义之士同心同德,征讨逆贼,此行重在除其首恶,有悔之余,既往不咎,但有死不悔改者,杀无赦!特此昭告天下! 南大营全营将士第一个响应,统帅杜鲁明带领两万南大营禁卫军与太子羽林卫迅速合围进逼京都。 有了新型改良的精钢袖箭开路,京都守备本就不多,不少被之前皇帝驾崩的消息吓蒙了,百姓还自发替太子开闸门,羽林卫跟南禁军一路所向披靡,势如破竹,直捣皇城! 大都督萧元崇跟齐王季景喻颓坐在朝明殿,看着四散奔退的禁卫,他们万万没有想到金牛卫会如此不堪一击,兵败如山倒。 长公主季令妤发髻微散匆匆迈进朝明殿,尖声喊到:“萧元崇,你给我站起来,只要再坚持一下,咱们还有机会,等表兄带着北大营的禁军一到,咱们前后夹击,一定可以扭转乾坤!” 大都督萧元崇一把解开肩上的铠甲,猛地砸向长公主,大吼回应:“没了!不会有援军了!现在都未收到回信,我萧元崇已经被放弃了!” 长公主摇头,大为不信,“怎么会……怎么会……” 萧元崇一把扔了手上的残兵,伸手拉扯着身上的甲胄,“呵呵,说不定这会儿他萧元崀已经向季景辞投诚了,都是你养的好女儿!” 一听这话,长公主不服气,“怪我?!难道不是该怪章氏那个蠢货!好好的人都能给放跑了?!不然怎么会传出去?还怪我女儿?” 长公主气急,尖叫一声,扑在齐王季景喻的身上捶打起来,“也怪你,也怪你,我好好的女儿交给你,你把她逼成了什么样子!你还我女儿!你还我女儿!” 季景喻本在城楼上被炮火击中,胸口受了伤,这会儿被长公主捶打到了痛处,他气急了忽地站起来一把将她狠狠推开。 -- 第165页 “你算个什么玩意儿?!竟然指责本王跟母后!” 季景喻顺手提了一把刀,指着长公主,“信不信本王在乱军进来前,先一刀剁了你!” 长公主一时间难以置信,在她面前向来恭敬有加的季景喻竟然敢如此凶神恶煞的看着她。 她求救似的看着萧元崇,可惜萧元崇完全不理不睬,只陷在自己的思绪里,丝毫没有觉得季景喻拿刀指着她有什么不对。 长公主恣意人生四十载,还是第一次被人威胁,她看着季景喻胸口还在渗血的纱布,顺手抄起旁边的椅子就砸了过去。 “阿喻!”章若华眼见着那凳子就要砸到季景喻,她尖叫一声扑了过来,却好巧不巧那凳子直接砸到了她的背上。 季景喻赶紧扶了她,“母后!” 章若华觉得肺腑都似乎被砸碎掉了,可是她已经顾不上了,她看着季景喻胸口的鲜血,心疼的拿衣袖挡着,“太医呢?怎么不传太医?” 她艰难转身朝殿外大叫道:“来人!来人!快传太医!给本宫传太医!” 宫人都忙着去投诚了,哪里还有人理她? 眼见着她情绪激动,季景喻忍着痛拉了她到一旁,“母后,母后,你先别说话,你听我说,别叫了,这宫里的人都四下奔散了,季景辞的人很快就会杀进来,我不是让李安去接你了吗?你怎么不跟他走?你快先走吧!” 章若华闻言拉住他,她半路逼迫李安,就是为了找到季景喻,他是她此生唯一的依靠,“我不!你跟母后一起走!” 季景喻颓唐地捂着胸口,“我是走不掉的,季景辞会追我到天涯海角,带着我只会是个拖累,你先走!” 章若华抱紧了心爱的儿子,哭道:“我不!我不!我已经放弃过你一次了,再也不会有第二次!” 两人就这样拉扯着,长公主看着这一幕,冷冷笑出了声。 忽然,殿外传来了一阵阵快速靠近的脚步声,几人还当是季景辞的军队打进来了,正慌神,见到汹汹进来的是金牛卫统领戴荃,都松了口气。 萧元崇更是突然来了精神,他抄起残兵上前喊道:“戴老弟,原来你还在!咱们再……” 他话未说完,就被戴荃一刀给削掉了脑袋,长公主跟章若华吓得尖叫起来。 戴荃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将萧元崇的脑袋举了起来,高声道:“太子殿下有令,驱除首恶,有悔者既往不咎!” 一时间金牛卫纷纷上前将齐王等人捆了起来,长公主的尖声咒骂也被淹没在群情激愤中,卫兵架着他们就往宫门投诚而去! 第90章 大结局(下) 壬申年,三月十三,晴。 齐王季景喻与大都督萧元崇兵败,被归降的金牛卫斩首,叛军听闻纷纷投降,太子季景辞在羽林卫跟南北大营禁卫的护送下回到宫城,京都百姓夹道欢呼。 壬申年,三月十五,晴。 文武百官齐集奉天殿,有宫人拿出晋安帝遗诏跟印章,遗诏分两道,一道细数章氏数条罪状并交代废后,一道命传位于太子。 遗诏看得出来是晋安帝弥留之际匆忙亲自书写的,用章也是他惯用的方式。 礼部跟宗正寺官员敲定了太子的登基之日,在登基之前,太子季景辞也搬回了东宫,方便处理后续事宜。 壬申年,四月初六,晴。 太子季景辞正式登基,改国号为开元,其讲究文武之道,拆解士族,整顿吏治,规肃刑罚,一改大晋前两朝之颓唐,现中兴之相,后史称晋光文帝。 * 太和殿。 内侍张德成听闻新帝咳嗽,不禁心下有些焦急。 虽说是新朝伊始,有许多事物需要处理,可是皇帝自登基以来日日批阅奏折至半夜,早上又早早起来上朝,长此以往,这龙体可怎么受得住?这不就已经咳嗽起来了吗? 他急得团团转。 季景辞蹙眉,批阅着折子头也不抬,“张德成,你要是再转就给朕滚出去。” 张德成趁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哎哟陛下,奴才这不是担心您吗?眼见着这天儿色不早了,明日还要上朝,您又有些咳嗽,要不早些歇着?” 季景辞垂眸,搁下御笔,“都出去。” “可是陛下……”张德成还待再说,见新帝神色,赶紧低头往后退,“是,奴才告退……” 眼见着殿内的宫人都退了下去,季景辞揉了揉眉心,只要一闲下来,他就想起她。 宋舟尸骨无存,他询问了当日经手的金牛卫,只说尸体被章废人跟长公主收走秘密处置了。 章若华疯了,问什么都一问三不知,只会念叨儿子。 季景辞想了想,或许只有去问问季令妤了。 “来人,摆架!朕要去趟廷狱。” 新帝深夜驾临廷狱,衙役紧张不已,赶紧通知了廷尉过来。 廷尉是个精瘦的中年男子,之前本就跟章皇后等人有所勾连,后来投了新帝整日战战兢兢。 这会儿见到新帝,赶紧请罪,“陛下深夜驾临,臣未曾远迎,臣有罪!” 季景辞懒得理他,摆摆手大步往里,“将季庶人提过来,朕要亲自审问。” 衙役将季令妤提了过来,见季令妤硬着骨头,衙役一脚将她踢跪了下去,“大胆废人,见了陛下还不下跪!” 廷尉有私心,为了显示与过去已经彻底一刀两断,对待上次谋逆被关进来的人就特别狠,废长公主季令妤首当其冲,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哪里还能看出昔日帝国第一公主的样子。 -- 第166页 季令妤破口大骂:“他算哪门子陛下?不过是……” 不待她说完,廷尉赶紧拿草团将她嘴给堵上,跪下请示道:“陛下,这季庶人的嘴贱得慌,要不臣给她把舌头拔了?” 季景辞看了一眼廷尉,他其实并不喜欢严刑峻法,可是对于素来挑拨离间背后插刀的季令妤,那是怎么都不过分的!只是今日他有事问她,暂且罢了。 “不用,朕有事情要审问她。” 季景辞站了起来,走到了季令妤身前,看着她怨恨的目光,他将草团拿开了,“告诉朕,宋舟的尸骨在哪里?你若如实交代,朕就免你从此免受皮肉之苦。” “呵呵……”长公主阴森森地笑了起来。 还以为是找她报他母亲的仇来了,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她抬起头,恶狠狠道:“你求我啊?你求我我就告诉你!” “呵!冥顽不灵!”季景辞负手而立,都这时候了还妄想跟他谈条件,“廷尉!” 廷尉早就等着表现了,这会儿得了许可,直接动手卸了季令妤一条胳膊。 “啊!”长公主一声惨叫,她愤怒地咒骂着,廷尉见此,又卸了她一条腿,这会儿她是疼得再也骂不出来了,只怨恨地盯着季景辞。 季景辞再度走近她,“朕有的是耐心,你还有一只手跟一条腿,这一次就不是用手卸这么简单了。” 他看了一眼旁边挂着的明晃晃的弯刀,冷冷继续道:“想清楚了再说!” 长公主终于怕了,她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你……你刚说的可还……可还算话?” 季景辞挑眉,“唔~大概在朕这句话说完之后还算的,晚了就……” “在乱葬岗!在兵人坑乱葬岗!”季令妤不等季景辞说完便急吼吼的哭着喊了出来。 季景辞只觉心都揪了起来,兵人坑乱葬岗! “将她扔出廷狱,任其自生自灭!”季景辞留下一句话,转身便往兵人坑去了。 廷狱里只剩下边哭边笑的季令妤,她愤愤地想:去找吧!能找到才怪!阿月,母亲也算是为你出了一口恶气吧! * 京都才经历了一场战事,乱葬岗尸身当时堆成了小山,后来干脆就被卫兵刨了个坑一把火烧了干净。 季景辞过来的时候,看到的不过就是剩下的一个大新土坑了。 影书见季景辞脸色不好,上前道:“陛下……” “给朕挖开!一一的清理出来!”季景辞声音冰冷,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这这么多无名尸体,得耗费多少人力? 张德成赶紧上前劝道:“陛下……这不合规矩呀陛下,他们也算是入土为安了,况且这尸骨都混了,也没办法辨认了呀……” “挖!” 这眼见着天要下雨,影书只得叹息一声,征调了一批军士,又赶紧命整个京都及附近的义庄过来帮忙整理。 这兵人坑多是在上次攻城战中帮着谋逆无谓挣扎死去的卫兵,整个清理了一遍,根本没有发现符合年貌特征的女尸。 季景辞又亲自过目了一遍,还是没有,在命令将整理出来的尸骨好生安葬之后,他再也坚持不住捂着胸口回了太和殿。 自那以后,只要一闭上眼睛,便是兵人坑的累累白骨,他再也无法入眠! 与其对灯枯坐,不如为百姓做点事情,索性他就这样一夜一夜地坚持着。 “咳咳……” 不过他有了新的方法宽慰自己,他不再开口提起她的名字,也不再让臣属去登记追寻那些无人认领的尸骨。 仿佛只要他不找,她就还在他不知道的某个地方好好活着。 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政事上,只夜深人静的时候默默看着御案上的《杏林笔谈》发呆。 那是宋舟亲手整理的无涯子的笔记,还加了一些她自己行医的心得体会,他替她刊印了出来,还分发下去命人收藏。 * 再过几日便又要到了一年一度大晋最盛大的节日之一——端阳。 季景辞看着御膳房呈上来的五颜六色的茶蛋,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又到端阳了?” 张德成不知道新帝这个“又”是何意,他看了看在一旁默不作声的似乎隐形的影书,只能硬着头皮回道:“是呀,陛下。这往年端阳节宫中都有举行宴会,今年是不是……” 不待他说完,就听见新帝淡淡地吩咐:“影书!朕要去趟西苑!” 他登基已经一个多月了,可是从来未曾回过西苑,不是因为忙,而是不想睹物思人。 可是又要到端阳节了,他想起初见她的那一日,似乎也是这两天,他再也控制不住来到了临风斋前。 临风斋还是跟从前一样,即使不再有主人前来,依旧保持得纤尘不染,甚至院前的木槿花较以往开得更是如火如荼。 季景辞推开临风斋的大门,迈步进去。 案桌,博古架,落地罩…… 一切如旧。 他坐回了案桌前,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不自觉的随手拿起案头那本《通鉴》又读了起来。 阳光自窗格洒了进来,变得温暖细碎,微风轻拂又带来阵阵木槿花的清香。 许是这里的环境熟悉又静谧,许是也太久未曾睡过一个好觉,季景辞竟然难得地趴在案桌上睡着了。 这一觉无人打扰,睡得很沉,竟连梦也不曾做过,等他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太阳竟然快落山了。 -- 第167页 夕阳的残影略略有些刺眼,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诧异自己竟然睡了这许久。 忽然,眼前有一丝金光一闪而过,他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根青丝,在阳光下反射着不同寻常的光线。 他正要起身唤人,又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伸手将那根发丝拾在了手上。 发丝柔软,又光泽细腻,纠缠在他骨节分明的指骨上,触感有几分熟悉,这绝对不是他自己的头发! 他的心突然“砰砰”的跳了起来…… 来不及思考,他飞快的自袖口掏出一个锦囊,颤颤巍巍地拿出来他曾经收起来的一缕发丝比对。 宋舟! 这一定是她的发丝! 可他环首四顾,却哪里有一个人影,他捏住了锦囊,心里默默把诸天神佛求了个遍。 他本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事,可是此时也没有别的办法,但凡有一丝可能,他都不想错过。 夕阳最后一丝光线也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亮起的盏盏灯火。 张德成自身后的内侍手里接过宫灯,朝着室内请示道:“陛下,时辰不早了,是否要准备回宫了?” 季景辞看着指尖的发丝,过了半晌,方才冷冷吩咐:“今日且先不回宫,朕就歇在此处。” “是。” 张德成也不敢劝,陛下下午难得睡着,说不定晚上在临风斋也能睡个好觉,他默默的下去安排去了。 临风斋的夜还是如往常一般的静。 “咳咳……” 季景辞挑眉,他出现了幻听?似乎有人在咳嗽? 他站了起来,奔至落地罩前,却又犹豫了,会不会又是一个幻听呢? “咳咳……” 这一声儿越发的清晰了,季景辞再无法忍受,他伸手一把掀开锦帘,赫然看见昏黄的油灯下,一名女子青丝披散半躺在酸枣木的架子床上正轻轻地咳嗽着。 季景辞手中的锦囊“砰”的掉在了地上。 女子终于听到了身旁的动静,她抬起头来,桃花眼中含着几分诧异,又有几分朦胧湿意。 “景……景辞……” 她很瘦,脸色苍白,嘴唇只一点淡淡的粉色,看着不怎么好…… 她发生了什么?现在在哪里?为什么不联系他?…… 心头有太多疑问他却忽然不知该从哪一句开口。 季景辞环顾四周,装饰摆设是京中常用的样式,虽然房间略小,到底不算局促,他又默默地看着她。 见季景辞只盯着自己,也不说话,宋舟一时有些心虚,她伸手自床头几上拿过茶杯,给自己倒了杯茶,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季景辞忍不了了,终于颇有些咬牙切齿地开口:“你在哪儿?” 宋舟犹豫了一下,见季景辞面色不善,她赶紧道:“平阳坊柳色胡同,孟府。” “孟府?”季景辞眉头蹙了起来,“孟亭?” 宋舟咳嗽一声,有些不自在地点了点头。 一时间季景辞感觉整个人都失去了理智,孟亭孟亭…… 她不告诉他她还活着,却跟孟亭在一起,这是什么意思?! 她知道他这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吗?! “你听我说……”宋舟见他脸色,张口想要解释,却一着急人猛地咳嗽了起来,“咳咳……咳咳……” 她剧烈的咳嗽声终于将他理智拉回来了一点,季景辞见她咳得腰都直不起来了,想伸手去扶她,却发现一伸手想靠近她,她又离得远了。 他再也不能忍受这种距离感了,转身就奔出了临风斋。 宋舟好不容易舒缓下来,却发现季景辞已经不见了,对面哪里还有临风斋的影像。 他……是被气跑了? 宋舟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感觉,她安慰自己或许这样也好,自己的身体不知道还能不能恢复,若是不能,也省得让彼此再难受一次了,就这样也好。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还是有些难受,他都不知道她刚见到他的那一刻心里有多么开心,她终于不再自我欺骗,她是开心的。 可是他还是生气了,没有问她为什么,也没有听她的解释…… 宋舟将头靠在架子上,她觉得自己是真的病入膏肓了,情绪好生脆弱,胡思乱想得厉害。 就当刚刚是一场幻觉吧…… 对,就是一场幻觉。 胸口疼得厉害,她催眠自己,告诉自己睡觉吧睡着了就好了…… 就在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额头一阵清凉感袭来,她舒服地喟叹了一声,又继续睡着了。 见她睡熟了,季景辞将手掌移了开来,轻轻替她拂开额角脸颊处被汗湿的碎发,他打量着她瘦成巴掌大的小脸,心里一抽一抽地疼。 孟亭听仆从来报有人夜闯孟宅,径直去了宋姑娘住的小院,他急匆匆来到屋外,毕竟男女有别,他不好进去,大晚上的又不好去请他母亲,只能在门外踱步。 “宋姑娘?宋姑娘?你还好吗?刚刚……” 季景辞快步走了出去顺手把门给带上,“嘘!” 孟亭人傻了,这这这不是新帝吗?夜闯他家?一时间他竟忘了行礼,待反应过来,急忙跪下,“臣孟亭见过陛下!” 季景辞有许多不明白,但他看得出来宋舟的样子肯定是受伤了,他一定要亲眼见到她才安心。 他又转头一想,是啊,她受了那么重的伤,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好了? -- 第168页 待闯进孟府真的看到她,他的心更是纠成了一团,她原本虽纤细,却时时精神,这会儿却快瘦得不像样了。 听闻孟亭避嫌在屋外询问,他内心阴霾尽去,只剩下了担忧,忍不住问孟亭:“她的伤到底如何了?” 孟亭此时终于有些明白原来宋舟曾经说的意中人,竟然是当朝太子,现在的新帝。 他收下心中的震惊,只专心道:“回陛下,宋姑娘左背中过箭,这箭很深扎到了内腑,让她差点命丧黄泉,前几日才刚醒,有了些好转,只是这里面到底还未曾愈合,时时有淤血咳出来……” 果然是这样…… 季景辞一把捶在了门框上,“可曾再找厉害的大夫看过?” 孟亭点头,“找过的,宋姑娘本身也是极好的大夫,她这伤太重,只能慢慢养,现在还说不好。” 季景辞明白,伤可以慢慢养,就是怕发热感染,他记在心上,忍不住问孟亭:“你是如何遇上她的?” “回陛下,是臣母亲,之前臣领了朝廷的差事就去信了渝州,哪知道臣母亲进京的那日刚好京都发生了骚乱,臣担心母亲遇到麻烦便亲自去城门处等了,不想遇上中了箭奄奄一息的宋姑娘,宋姑娘救过臣的命,臣不忍就把她给带了回来。” 听了孟亭的话,季景辞有些疑惑,“你说她只中了箭?” 孟亭点头,他也听说过宋舟坠楼写血书痛陈齐王谋逆一事,不过是他亲自把宋舟带回来的,那坠楼的那个自称是宋舟的女子又是谁? 季景辞也糊涂了,他瞥了一眼内室,宋舟还未醒,看来只有等以后再慢慢问她了。 季景辞问完,便下逐客令了,“你先下去吧,宋舟这里,朕自会看着。” 孟亭有些犹豫,这……孤男寡女的,虽说对象是皇帝,这也不合规矩呀,他硬着头皮委婉道:“陛下,要不臣把一直照顾宋姑娘的婆子叫过来,方便一点……” 季景辞哪里听不出来他的言外之意,他挑眉一掀衣袍就迈步进屋,“不用了,朕照顾自己的未婚妻,天经地义,等她醒了,朕便带她回宫。” 未……未婚妻…… 孟亭无话可说,从前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终于露出了全貌,他看了看芝兰玉树般的新帝,终是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季景辞坐在床榻边上,看着睡得像婴儿般的宋舟,只觉得一切就像一场梦一样,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幸运,像是被老天爷眷顾了一般。 他忍不住伸手来回抚着她的脸颊,就像是捧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许是胸口又疼了,宋舟“嘶——”的一声蹙眉醒来,迷迷糊糊间见季景辞坐在自己面前,她还以为是出现了幻觉,她眨了眨眼再睁开,竟然还是在! 季景辞被她这模样逗笑了,他拉住了她的手,“真的是我……” 宋舟疑惑又诧异,“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不对,你……你为什么能……拉住我?” 季景辞心头又喜悦又心酸,他忍不住将她的手贴在唇边,温声道:“宋舟,我从来没走,我只是到你身边来了……” 宋舟愣了愣,终于反应了过来,还来不及说话,她又咳嗽起来…… 她赶紧手忙脚乱去摸茶杯…… 季景辞见状赶紧拿了茶壶替她倒水,可是这水却有一股浓浓的药味,见宋舟又一口气“咕咚咕咚”喝下,他问:“这是你的药?你拿茶壶装药?” 宋舟搁下茶杯,点点头,“我打小就经常喝药,有时候总不好麻烦别人,就用茶壶装了,这样喝的时候随时有药,也不用麻烦别人。” 季景辞只觉得胸口闷闷的,他心疼地拉住她的手,“宋舟,跟我回宫吧,宫里有出色的大夫,还有随时能照顾你的宫人……” 这话宋舟就不爱听了,说得她似乎快不行了,而且她一点也不稀罕宫里,她不过是…… 她打断他,“我自己就是大夫,我也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为什么要跟你回宫?回哪门子宫?” 季景辞知道她的小脾气上来了,他笑看着她,“是,你是极好的大夫,你也能照顾自己,是我不能照顾好我自己。” 他重新将她的手放在唇边,珍而重之,“宋舟,你不在,是我不能好好照顾自己,你不知道我这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所以,跟我回宫,嫁给我,照顾我一辈子,可以吗?” 宋舟的脸“蹭”的红了,她不明白自己为何突然幼稚得就像一个小孩子,竟然耍起了小孩儿脾气。 她犹豫了一瞬,“景辞……我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我……” 季景辞伸出食指堵住了她的嘴唇,“不管多久,都是上天奖赏给我们的,谁又真的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离去?” 他注视着她,继续道:“宋舟,我从来未曾像今天这样庆幸过,从前我总是觉得上天对我诸多不公,可是直到遇见你,直到它未曾带走你,我才发现,原来上天待我还是不薄的,或许之前他给我诸多考验,就是为了遇见你。” 宋舟眼睫轻眨,任眼泪掉了下来,季景辞如此说,她又何尝不是如此,总是一个人默默背负所有,亦从不敢后退一步。可是当遇见了他之后,才知道真的有人知你懂你,愿意为你仗义执言,义无反顾。 她庆幸的同时暗暗发誓,一定要紧紧地抓住! 心中的包袱终于卸了下来,只是有一件事她还要跟他交代清楚。 -- 第169页 “景辞,那天不仅仅是孟亭救了我,那个坠下楼的人,是萧明月,我中了箭,是她救了我,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跟我穿着同样的衣服,甚至我逃出宫的时候宫门口正好拴着一匹无主之马,那马分明是训练有素的……” 那个坠楼之人是萧明月? 难怪这次清查都没有她的踪迹,他还以为她跑了,想着她本就无辜,季景辞也没打算要真的把她找出来,没想到…… 季景辞沉吟片刻,“你怀疑是萧明月助你逃出来的?” 宋舟点了点头,“这些日子我仔细一想,当时表面上看是王玉竹跟小葵给了我衣服跟腰牌,还给我送吃食,可是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她们不过是个普通奴婢,就算想报恩,也万不敢冒这么大的风险。” 季景辞见宋舟想得眉毛都皱了起来,他不由道:“已经不重要了,宋舟,这些事你就不要再去想了,都过去了。” 宋舟低头,“可是我总是要让你知道的,她……” 季景辞打断了她,“即使她做了这些事,我对她也只是心存感激,仅此而已。想来当初长公主要走她的尸骨就已经发现了真相,长公主也算自食其果了,你要是心存感激,咱们以后逢年过节就替她多上一柱香吧。” 宋舟看着季景辞,点了点头。 季景辞一笑,忽然起身将她整个的打横抱了起来,吓得宋舟尖叫一声,环住了他的脖子嗔他:“你干嘛呀!” 她真的很轻,该好好的补一补了…… 季景辞微笑中带着无比的认真,慢慢靠近了她的耳朵,轻声道:“带你回家……”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