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骨记》 第1页 [现代情感] 《恋骨记》作者:炼狱莲【完结】 桑宁昂有纺案: 桑宁是个历史系的吃货小师妹,胸无大志坐等毕业。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进得了著名考古教授的组? 她只是学历史,真的没有报考古啊! 她只想拿着教科书背一背,不要拉她进古墓啊! ——拉? 等等,教授和同学都在地面上,拉她的是谁!? 狗□状跌进墓里的桑宁,脚腕上出现的是一个骨爪的印记…… 一具白骨引发的血案? 千年墓主幽魂惊现?! 雅蠛蝶!春哥救我!! …………………………………………………… 简介昂有纺案: 一具白骨打乱了桑宁的人生。 这具被小心翼翼收在无名古墓墓主棺樽旁的白骨是谁?为什么一直纠缠她不放? 而现实中那些原本看似寻常的人和事,似乎也渐渐变得奇怪了…… …………………………………………………… 真相昂有纺案: 桑宁问:你是谁?为什么纠缠着我? 白骨说:因为,我就是…… 你。 …………………………………………………… 花痴昂有纺案: 华助教好帅!华助教好帅!华助教好帅!! 第一章 有没有人 ,看过世上最美的蓝……那就是“水下的天空”。 ——在海底透过层层波荡的海水仰望着天空,那流溢而深邃的蓝色,会连你的魂魄,也一并带走了去…… 眼神空洞,失却了灵魂,呼吸也渐渐短促,短促,直到窒息。 桑宁平躺在水底缓缓睁开眼睛,入眼满是幽暗深邃的蓝,只有一具骷髅白骨逆着荡漾破碎的月光,几乎与她面对着面,静静漂浮…… 桑宁一声惊叫,可是一开口水流就不断的涌入她的鼻子,耳朵,嘴巴……瞬间她被沉重的水流压扁,窒息。仿佛要被溺死的一瞬间,她却像突然被拖出了水的鱼,一个打挺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黑夜里只有闹钟秒针咔咔走动的声音,桑宁一身冷汗像刚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瞪大了眼睛喘息着—— 是梦。 是梦啊…… 要吓死了——桑宁按着胸口,那种面对着面被一具骷髅看着的感觉好像真的一样,心脏到现在还扑通扑通的停不下来。 天气已经渐渐热了,睡觉时窗户就没有关。但一身冷汗被夜风一吹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鼻子一痒就打了两个喷嚏。 同寝室的牧文心嘟囔着翻了个身,桑宁捂住鼻子小心翼翼的听了一会儿,确定牧文心睡熟了,才轻手轻脚下床来关了窗户。 爬回床上闭上眼睛,那具白骨仿佛还在眼前晃,森森的,映着水光,两只眼睛黑洞洞的盯着她…… 她拼命摒除杂念,默念碎觉碎觉碎觉…… 碎觉…… 碎…… …………………………………………………… “桑宁!桑小猪,天亮了起床了喂!” 一大清早牧文心就拍着桑宁的脸颊喊她起床,刚沾过凉水的凉冰冰的手让桑宁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茫然的坐起来,无意识的环视左右发呆…… ……咦……她睡着了吗,几时睡过去的,怎么没有感觉咧…… 牧文心早就习惯她了,既然已经叫起来了就由着她去发呆,自己坐在桌前开始化妆——她可是考古组里一枝花,形象是很重要的。 “我说你昨天晚上做什么梦了?叫那么惨。” “诶……你听到啦?” 牧文心从镜子里瞪她一眼,“那还能听不见?你都叫唤好几个晚上了。” “诶?不是就昨晚吗?” 看着桑宁那副不知所以然的模样牧文心就只能从镜子里无奈的瞪着她——每天晚上吵人睡觉的都是谁啊是谁啊。 桑宁木楞木楞的想了半天,实在想不起前些天晚上都做了什么梦。 “那你昨晚到底梦见什么了?” 牧文心这么一问,桑宁顿时扶着脑袋痛苦道:“梦见一个骷髅盯着我看……” 牧文心听着,只能无奈的转过身看着她,“——进卢教授的考古组真让你这么大压力啊?” 桑宁想了想,沉重的点点头。 ——东大的的考古专业是很有名的。 尤其卢语春教授的考古成就更是在国际上都有名,他带的考古组实地考察机会最多,出头机会也最多,每年东大历史系的学生为了他组里的名额都要挤破头。 ——可是为什么会选了她啊!! 她真的不记得自己有报考古专业,难道她稀里糊涂的填过什么申请表吗?就算是这样,她也只是历史系众多专业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啊~~! 听说往年卢教授的考古组只招收二年级以上的学生,她才只有一年级,成绩一般经历一般,连考勤都是一般,虽然没什么旷课记录,却因为睡懒觉迟到过好几回—— 自从名单公布下来已经有不少人在打听她,她只能除了上课就躲在宿舍不出门,可以想象现在有多少人会想偷偷捏死她取代这个名额。 本来就一晚没睡好,平日圆润的小脸蛋上难得顶着两个黑眼圈,如今想起这些桑宁脸色更是难看。看得牧文心都有些不忍心了——“你说你,既然压力这么大又不是你想报的专业,拒绝不就得了。” -- 第2页 桑宁“嗄?”了一声,却转头盯着自己床头跟一堆杂乱的动漫人物,影视偶像贴在一起的小小照片——一张看似偷拍还裁切过剪掉了其他人的不规则小照片,嘿嘿傻笑,半点没有打算拒绝的意思—— 牧文心嘴角抽抽,“你不会就为了去花痴华助教,就连命也不要了,去当这个众矢之的吧?” ——多少眼睛盯着她呢,她如果不能做出点成绩,那还不死的妥妥的? 要是为了前途也就拼了,可她为了个男人,还是个只能远观却吃不到嘴里的男人? 看着桑宁那副傻兮兮的样子,牧文心也就不打算多说了,“行了,既然已经定下了就别想了。也该着咱俩有缘分,本来一年级和二年级的也不会住同一个寝室,你都好巧不巧的搬进来了,现在又在一个组里——赶紧起来洗漱吧,别发呆了,今天可是你第一天去考古组报道,卢教授可严厉呢,别迟到了。” 说话间牧文心已经化好妆,虽然只是化了裸妆,却让整个人都亮丽起来。 她有才有貌,几乎被誉为考古组的女神,即使整天跟泥土打交道也十分注重仪容。只可惜卢教授是个刻板严肃的人,不喜欢自己组里的女生打扮的花枝招展——即使如此,粉底眼线,裸色唇彩和美瞳也是必不可少的。 相比牧文心的光鲜亮丽,桑宁起床洗了脸随便抹了保湿霜,扒扒乌黑的过肩发,穿着白色荷叶领无袖小衬衣和藕色短裤,前后总共五分钟,就一转身,“走吧!” 转身却看到牧文心正幽幽的盯着她,桑宁差点后退一步,“——怎么了?” 牧文心的手指却撩过她的头发,虽然不是很长,却乌黑的,顺顺滑滑——“你的头发真的没有做过吗?” 桑宁给她问得有点莫名,“没有啊……” 牧文心笑一下,“也对。” 都一起住半年了,她如果偷偷去做头发自己也不可能看不出来。 “走吧,这个时间还来得及去吃个早饭。” “嗯!” 也只有吃饭这件事,还能暂时让桑宁忘记即将面对卢教授那张严肃刻板的脸所带来的压力了。 早餐时间大学食堂里的人一向是不多的,托牧文心的福,如果没有她叫桑宁起床,桑宁大概也是从未在早餐时间来食堂的懒虫大军的一员。 她胡吃海塞似的拿了一盘子,再看牧文心那营养均衡热量搭配合理的早餐…… 不……还是让她继续胡吃海塞吧…… 牧文心一边拿起筷子,状似不经意的问,“说来你本来也是历史系的学生,虽然专业不一样,但是既然有这个机会能进考古组,不考虑在这个专业好好发展吗?” ——桑宁一直说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被选进考古组,这种话谁信?这种挤破头的专业组,是说搞错了就能进去的?不说破,只是不知道她是什么后台,不想得罪她而已。 可是同寝室半年,她还真没看出桑宁有什么背景,或是过人之处。 桑宁却一边往嘴里塞着糖醋鱼条——一大早吃这种东西也不嫌油腻。一边不假思索的应着:“没有啊,我对考古没什么兴趣。” ——叹,虚伪了吧? “学历史的人怎么会对考古没兴趣……” “我也不是喜欢学历史,只是学历史比较不危险嘛……” “不危险?那是什么意思?” 桑宁终于神情严肃起来,放下筷子说,“我上中学的时候就粗心大意的爱出错,数学老师就总吓我说,将来要是学金融,可能我点错一个小数点就得赔几百万,要是学物理,算错一个数火箭都得飞不上天!所以我这辈子都不打算碰理科了!” “……” ——等等,你老师那是想督促你仔细点吧?不该是这个效果吧?? “可是英语和语文老师也说,当翻译没翻译好那是会出国际问题的,当文秘意思表达不清楚,那也是要担责任的。然后我又想,要是我学医,一不小心那不得出人命啊?” “……” ——你就非得不小心吗? “那想来想去,我只能从文科里挑一个简单点的——” “那你怎么就看中历史了呢?”——历史还是个孩子啊! 牧文心已经不打算考虑桑宁在玩什么花花肠子了,这人都笨到这样了,还有什么花花肠子啊?她该不会真的走狗屎运走成这样,还是自己快要被潜了,自己都还不知道? 桑宁当然不知道牧文心在想什么,她毫不吝啬的说明着,“历史都是过去的事了嘛,再怎么研究也不会改变过去,只要拿着历史书背一背,偶尔搞错了什么也出不了人命啊。” (以上言论仅代表桑宁个人观点,与作者无关!) “…………” 牧文心默,这些话让认真学历史的人听了情何以堪! 牧文心心情略复杂的看着眼前又开始大快朵颐的笨女人——她一向相信美貌和成就都是需要努力的,无论对于学业还是美容她从不松懈,可为什么有人只靠运气就什么都能得到呢? 她每天早晚各花一个小时来保养皮肤和化妆,桑宁的皮肤却天生就那么水灵细致,从来不见她特意保养。这乌黑顺滑的发质效果,自己是花了多少钱在美发店啊…… 就连进考古组这件事…… 自己那些没日没夜的努力在脑海里闪现了一下,就被她摁在脑后了。反正自己的成绩是有目共睹的,只靠运气的桑宁怎么能比呢。 -- 第3页 一旦接受了她是个“真、笨蛋无双”的设定,就根本什么心机也用不上,只剩下无奈了。 桑宁吃着吃着却突然停下来——牧文心想说她这个吃货会停下吃东西这种事根本就不符合设定好么! 然而顺着桑宁的目光看过去,牧文心才知道她为什么会停下来——实际上食堂里寥寥无几的几个女同学的目光已经都粘附上去了——走进来的人,是考古组的华助教。 如果说牧文心被人称为考古组的女神,那也只是众多女神中的一个。历史系毕竟是文科系,考古组以外美女众多,牧文心虽然在系里是数得着的美女,但也终究走不出历史系。 可是说起华助教这个人,却是东大的男神。 女学生为他着迷已经不算什么了,连学校里各系不少年轻的女教师都在追他。 只是这个人很有点“神出鬼没”的意味,那叫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想追他?那也得先见得到他的人! 因为他是卢教授的御用助教,牧文心才能多见他几回。说不定卢教授的组会这么挤破头,也有他一份功劳。但通常他也是上完课就走,难得见他在学校逗留,更别说来食堂这种人多的地方了。 一旁桑宁看得目瞪口呆,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牧文心真是受不了她这副花痴相,可是转看华助教,却是不管看多少次都那么夺人眼球,自己都忍不住再看几眼—— 他的身材看起来削瘦纤长,可是却很有力度的样子,不是单纯的瘦。穿一身烫着银纹边的修身衬衣,剪裁贴合,随意的解开两颗领扣,露出线条优美的颈窝和隐约一点锁骨。 但最美的莫过于偏刘海下的一双眼睛,那大概是比丹凤眼更细长优美的弧度,真的就像是会放电的感觉。 牧文心收回目光默默叹,她可不愿跟旁人一样去花痴,这种妖孽型到处招桃花的男人看一两眼就好了,花痴有什么用啊? 她用筷子尾部敲敲桑宁的盘子,“吃饭!要迟到了!” “哦,哦!”桑宁这才勉强回了神,又偷偷看两眼才快速扒饭,两人低头刚吃了两口,就听到周围一静,清越悠扬又带了点妩媚笑意的声音在她们头顶响起—— “是小牧吧?” 桑宁一抬头就呆了,她还是第一次距离华助教这么近的围观,从这里抬头看过去那略带尖削的下巴的优美线条真的无懈可击! 他微微低头,那双眼睛带着几分笑意的模样,好看得让人心都醉了。明明是个男人,也丝毫不显得娘,可妩媚这个词放在他身上却没有半点违和。 他是对着牧文心说话的,并没有看桑宁,但这并不影响竟然能够近距离围观的桑宁内心的澎湃。 ——她是喜欢看美人,不论男女不论二次元三次元都喜欢。可天下美人千千万,却只有看着华助教的时候她会花痴到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坐在桑宁对面的牧文心显然也呆了一下,只是她尽可能的回过神来维持淡定,忙客气的回应:“华助教,早上好!” 华助教竟然会过来跟她打招呼是完全没有料到的,似乎她一时也还懵着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反应,只能寒暄一句:“华助教来吃早饭啊?” 华助教的眼始终带着那三分笑意的弧度,看起来很和善,却又带着莫名的清冷,似乎少了点温暖。 “——是啊,起晚了没来得及吃早饭,就来食堂看看。只是我这人有点嘴刁,第一次来又不知道这里什么东西做的味道好些,幸好遇见你了。” 牧文心终于恍然华助教怎么会跟她打招呼,人家都找你了,这种时候当然是义不容辞不能让华助教失望!可是牧文心却更愣了——她一向只注重营养均衡,为了身材荤腥油腻的菜根本不碰,很多东西连吃都没吃过怎么给华助教介绍?食堂这种大锅菜的菜色,又怎么能配得起华助教这样看起来好像一辈子只会吃-精致料理的人—— 她微微一乱,只能看向桑宁,在桌子底下踢了她一下。 桑宁回过神一愣,瞪着一双茫然的眼睛无声愕然——我? 牧文心瞪回去——你不是吃货嘛! 养猪千日用猪一时,这大概是桑宁这个吃货这辈子唯一的价值了! 得到了牧文心的授意,桑宁又抬头去看华助教——他的目光终于移到她身上,带着点询问的意味正耐心的等。 第一次的目光接触,桑宁差点以为真的有一道电流顺着彼此的视线流窜过来,激得她脑中白光一炸片刻恍惚,好像下一刻就要陷进他那双狭长的漆黑双眼中。 但实际上没有电流也没有陷落,下一刻等她意识到时,人已经下意识地站起来,“我带你去买……” 华助教对她聊表感谢的一笑,桑宁的心脏顿时跳漏一拍。 ——只有这个人,只要看他一眼,就整个人都不好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新文无存稿更新,求关爱求收藏~~!不要大意的包养我吧~~! 要给人家更新的动力呦~~! 3第二章 从今年卢教授考古组的名单一公布,桑宁就忍不住想见到华助教该怎么反应,可是真见到了,除了那颗藏在胸腔里扑通乱跳的心脏,她觉得自己的反应其实也还挺……挺淡定的哈? 她就这么在旁人注目中跟华助教一起走向贩售窗口,一在窗口站定,她的眼睛就仿佛晶晶亮起来,“这里的酱鸭脖最好吃,今天早晨的糖醋鱼条也不错,我刚吃过,试吃保证!” -- 第4页 ——旁边特意来蹭美人的女同学恨不得翻白眼——酱鸭脖!华助教这样的优雅美人能吃酱鸭脖吗!? 华助教却似乎并不在意,跟食堂阿姨点了一份糖醋鱼条一份酱鸭脖,接过托盘的时候瞥到桑宁盯着他盘子里的酱鸭脖一副口水都快流出来的样子—— 她也很想吃酱鸭脖,可是牧文心嫌她啃酱鸭脖太费时间,怕她们会迟到不让她点…… 发觉华助教端着酱鸭脖的手似乎就那么停在那里,桑宁抬起头,看到逆着光,华助教眼里的笑意似乎格外深邃,仿佛直渗进心里去。只是一瞬间又恢复到悠然客气的距离,转开头对食堂阿姨说:“麻烦再来一份酱鸭脖。” 接过来却转手递给桑宁,“谢你的。” 桑宁在四周杀人一般的目光里愣愣的接过来,眼睛却一直盯着华助教,想再从他眼里看到刚刚那种让人整个心都荡起来的笑意,却怎么也再寻找不到,直到他转身走向她们的座位,都站在原地愣愣看着忘记跟上来。 牧文心觉得她再看下去,在死在争夺考古组名额的争斗心之前,会先死在华助教粉丝团的嫉妒里。 这时间华助教已经走回座位,对牧文心问,“我可以一起坐在这里吗?” 牧文心又险些愣住,今天一个早晨的彩头未免也太多了,华助教是要跟她们一起吃早饭!? 华助教稍稍举了一下自己手里的托盘,脸上依然微笑,“在食堂里一个人吃看起来好像很孤单。” “啊,请……!” 她现在是不是也要开始担心自己了…… 桑宁这才走过来,还在跟男神同桌吃饭的梦幻里,脚步都是飘的。 牧文心看了一眼她手里的鸭脖,也看见这是华助教买的,不好说什么。只是没忘记小声嘱咐桑宁一句:“吃快点,别迟到了。” 华助教听到这句,也还是没怎么看桑宁,只对牧文心笑笑,“有我和你们在一起,还要担心迟到吗?” ——这句话不能更帅!! 牧文心心里小小的动了一下,她再强的定力也很难在这样的笑容和注视里保持淡定。而桑宁叼着鸭脖,眼睛却已经放起光来——嗷嗷华助教!!请让我当你的脑残粉!! 就算经常被无视,就算只是因为客气才跟她说话都没有关系,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挡她一生追随的脚步了!! …………………………………………………… 吃过早饭,华助教开车载着两个女生一起去考古组,当她们从华助教的车上下来时,教学楼门口的学生一个个瞪大了眼睛,连楼上窗户都挤满了人—— 卢教授还没到,负责点名的师兄站在大门口等着抓她们两个迟到典型,此时却只顾着惊讶,根本没谁想起去追究她们为什么来晚了。 ——这种感觉好爽啊! 桑宁乐呵的狐假虎威着,比起她的小人得志,女神牧文心有姿态多了,她只是暗暗笑笑,不过这种感觉的确不错的。 大概很快,华助教载她们上学也好,在食堂一起吃饭也好,很快就会传开的。 华助教一手靠在车窗一手搭着方向盘坐在车里对她们说:“你们先进去吧,我去停车。” “好~” “华助教慢走。” 转身时点名的马师兄还一脸惊讶回不过神,他的手抖抖索索,手里的点名册都摇摇欲坠几乎快要掉下来——她们为什么从华助教的车上下来? ——她们——她——她—— 他的女神难道终于被潜、规、则、了吗!? 不要啊啊啊——!! 马师兄嗷一声泪奔而去了。 桑宁惊得忙看向牧文心——考古组的人都这么奇怪吗? 可惜这个问题牧文心也回答不了……虽说这些个师兄跟地里发掘出来的东西打交道多了本来就有点奇怪吧,可这算什么反应? 组里的另外两个女生本来就都在走廊里躲着等着看抓典型的好戏,这时候也都奔出来扑向牧文心——“文心!这是怎么回事啊!?你怎么坐华助教的车来的!?” 牧文心故意不说,只反问,“什么怎么回事,我才想问马师兄怎么回事呢……” “还能怎么回事啊!你又不是不知道马师兄对你那点心思,你都从华助教车上下来了,他不哭才怪——” 考古组里有几个人对她没意思啊,牧文心平时哪会放在心上,她不信的哼一声,“又胡说,要真有意思,还能专门来抓我迟到?” “哎呦他哪儿是抓你啊,那是大家商量着新来的太嚣张,怎么也得抓个典型——” 话突然停住,大家都看向牧文心身旁的桑宁…… ——传说今年有个一年级女生破格被收进考古组,谁不等着瞧瞧她到底什么来头,结果人还第一天报到就迟到。不抓典型给个下马威天理不容! 结果……呃……他们是不是都把这事儿给忘记了…… 在人家小师妹面前说漏嘴什么的,略尴尬啊…… 只有桑宁半点没感觉到尴尬,笑着喊了声:“师兄师姐好。” 本来没好意思围过来的男生这时候也都打量起桑宁,考古组本来女生就少,卢教授组里的女生加上新来的桑宁也才四个。再说桑宁就算是走了什么门路,占的也是别人的名额又不是他们的,这时候被这么个俏鼻子俏眼的小师妹一叫,男生里对她哪还有什么敌意。 -- 第5页 而女生根本没心思管什么小师妹了,她们的心思已经回到最初的话题——“文心你倒是别岔开话题啊,你们到底为什么会坐华助教的车来?” 再吊人胃口怕真的要招人妒恨了,牧文心可不会凭空给自己找麻烦,“是早上在食堂遇到的啦,碰巧而已。” “食堂?怎么可能!男神怎么可能去食堂吃饭!” 桑宁听得很奇怪,食堂不就是吃饭的地方吗?男神也要吃饭啊? 见牧文心说的似乎是真的,两个女生直想哀嚎——早知道她们也去吃饭了啊! 男生则嗤之以鼻,“整天就知道男神男神的!看吧,还说男神高不可攀,结果遇见美女不一样搭茬吗。” “那也比你们这些只会刨坑挖土的□丝强,想搭茬也搭不上!” “你们也一样,只会刨坑挖土的女□丝!” 他们贫嘴抬杠惯了,但这个“你们”里可不包括一向保持良好形象从不参与贫嘴的牧文心女神和新来的可爱小师妹。 “小师妹快别跟她们这些女汉子在一块儿,会被她们带坏的!来,师兄带你去熟悉一下考古组的活动室。” 男生们拉着桑宁就走,气得女生在后面大声嚷:“坟蛋!当初花前月下就叫人家小舔舔!现在就叫人家女汉纸!!” 而鸭梨山大的其他同学表示,你们能不能不要在走廊上喊,好歹也要回教室再貧啊,丢脸都丢到别的组去了~~! 走在后面的男生里有一个略感迟疑,慢吞吞的问旁边的人:“没有人觉得华助教载的也可能是小师妹,牧文心才是顺便的吗……” 为什么大家都只猜测牧文心呢……? 不是小师妹才是那个来路不明莫名其妙就破格进组的吗?怎么一会儿工夫大家都忘了这茬了? 结果他却被身旁的人教育说:“思想能不能单纯一点!没听牧文心都说了是偶遇的吗,偶遇!顺便捎她们一程会有什么问题?” 他的猜测也就这么华丽丽的被无视了。 …………………………………………………… 考古组的活动室很大,却一点都不空,甚至有点乱糟糟的。 四壁上摆着各种书柜,陈列柜,陈列架,上面有各种模型,道具,古董,书籍——整个房间的中间用桌子拼成一个巨大的工作台,上面摆放着正在清理或修补的出土物。 卢教授没来之前桑宁跟组里的人稍稍熟悉起来——那个先前跑掉后来又沉痛的装作一脸无事回来的是这里的组长,在念研究生的大大大师兄马远山。 而除了牧文心外的另外两个女生的名字是车晴和厉莹,她们都不是那种很漂亮很注重打扮的女生,不过反而她们才像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考古生,穿着大褂带着套袖,尽管朴素却有不错的气质。 剩下的就全是男生,这跟卢教授的严格和他的组一向是最苦最累有很大关系。桑宁一时之间也认不过来那许多,简单的记了几个人,卢教授就推门进来了。 华助教并没有跟卢教授一起来,像传闻的一样,卢教授看起来就是个严肃刻板的人,不过五十岁上下,一张脸上全无表情,连皱纹都像刻上去的一样。让人一看就有些生畏。 如果桑宁在来报道之前就见到他,那她很怀疑自己还会不会有勇气进考古组了。 卢教授根本没在意多出来的桑宁,甚至没多看她一眼。考古组的学生心里都在犯着嘀咕,这是真的不在意,还是为了避嫌刻意无视?或者是开了不得不开的后门自己都懒得理她? 不管怎么说“破格录取”这么特殊的存在,不该这么平淡吧? 可是卢教授态度不明,他们也不敢太造次。 “今天你们都准备一下,青山的古墓已经批下来了,明天我们就出发去挖掘。” 卢教授话一出口顿时爆发了一片欢呼,他们也顾不得教授还在了,实地考古的热情绝不是坐在屋里拼拼整整那种枯燥的工作能满足的。 古墓啊! 就算卢教授的考古组接触古墓的机会相对比较多,可是古墓又不是三天两头就能蹦出一个来,有人也许从进组到毕业都只是坐台子前整理出土物没机会进过古墓啊! 卢教授虽然刻板但也是尊重这些年轻人的热情的,宣布完就先离开了教室,留下一屋子嗷嗷欢呼的狂热考古生和愕然的桑宁。 ——这是什么情况?她才刚来一天就要跟着进古墓?她根本什么都还不懂啊! 车晴厉莹和牧文心互相抱着欢呼完了,过来干脆拉起桑宁一起抱,这么激动的时候谁还记得什么走后门不走后门那点小事啊! “小师妹你真是个福星啊!刚进组我们的挖掘批准就下来了!” 有人说了一句,一时其他人也兴奋冲头跟着嚷起来,“小师妹是我们的吉祥物啊!!” ——囧,当吉祥物可不可以不下现场啊! 在一群兴奋的人中,依然有一个人慢吞吞的想……早不批玩不批,小师妹一来报道就批下来了,真的没有人多想点什么吗…… …………………………………………………… 说是给他们一天准备时间,但其实为了等这个批文,大家早就准备好很久了。只等随时一声令下拎起包就走。 所以凭白多出这么一天顿时不知道干点什么好,心又静不下来—— -- 第6页 “啊啊,对了,去系里请假!” “对,同班的一起请了,其他人去买点食物和饮料,虽然考古队有配给不过你们女生不是麻烦爱挑食吗,自己想吃的自己买去!” “喂喂谁挑食啊!明明是你们男生比较会吃吧!!” “先别吵,还谁有空帮小师妹收拾下需要带的东西——” 结果马师兄这话一说完一群男生干脆一起帮新来的小师妹——其他的事谁去做啊!? 桑宁看着师兄们七手八脚的往找来的背包里塞东西——“这个,这个带上!” “太多了,那些队里有,带这个带这个——” 桑宁站在他们背后根本插不上手,迟疑着问:“那个……青山古墓到底是……?” “哎哎,小师妹刚来还不知道呢!” “哦——那是上个月在青山施工的工程队发现的古墓,看起来得有近一千年了,按规矩得马上停止施工派考古队过去进行文物保护。不过不知道出什么问题了,考古发掘的审批一直没下来,害我们一直提心吊胆是不是工程那边有后台要不管文物继续施工了。” “可是,那……我去了,都要做什么啊……?” 这回终于有人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小师妹你真的完全不了解考古专业啊?” “嗯……嘿嘿,我不是这个专业的……” 几个人对视一眼——这得是什么样的后台啊,这样都能进来! “咳,就剩一天,也教不了什么,你去了跟着看吧。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别到处乱跑乱摸,千万别乱动任何东西就行了。” 桑宁默默点头,感受到了森森的鄙视。 ——谁让她一个门外汉来凑热闹嘛。 于是想起她会来这里的根本原因,桑宁忍不住问:“那华助教也会去吗?” 男生们顿时黑线,被一片阴影笼罩唉声叹气——又一个华助教的裤下之臣啊~~为什么妹子都是华助教的啊~~他们真的都还单身啊~~! 嗯……桑宁觉得她还是不要继续问下去好了。 牧文心这时候走过来,“桑宁,工具包都收拾完了吧?没有就交给他们好了,我带你去领工作服和手套,最好再买两套耐穿的衣服。” 桑宁虽然是个门外汉,但既然来了还是要有点敬业精神的,他们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好了。跟着牧文心和车晴厉莹离开活动室,迎面走来几个踩着高跟鞋容妆精致的女生,她并没有在意,擦身而过时却被狠狠撞了一个趔趄。 ——艾玛这不科学!她们穿高跟鞋哎!! 桑宁一时之间完全没有抓住重点,不等反应过来就听到牧文心在指责:“林妙彤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小心撞了一下,大才女你凶什么啊。” ——不小心?不小心能撞成这样? 车晴和厉莹把桑宁扶起来,也对那个女生说:“林妙彤,你好歹也是当学姐的人,别欺负学妹吧。自己实力不够没进得了卢教授的组,拿学妹出什么气啊?” 桑宁听到这里也明白了,而对方被戳穿,更没了顾忌,索性也不装了,在走廊上提高声音说:“就看她不顺眼怎么了,都不要脸走后门了,谁知道是陪哪个睡了才顶了我的名额!” 厉莹是她们四个里最口快的,当即回应:“嘴巴干净点,她怎么就占你名额了?她占没占也不干你事吧?去年你的申请就被驳回了,听说今年你也要找关系进的吧?你当卢教授是软柿子,都不要了的让人找找关系就收了?这不坏名声吗?” 林妙彤被说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本来觉得她说的太难听有些过不去的桑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们等着,看谁笑到最后!” 林妙彤甩身踩着高跟鞋走了,其他几个跟她一起的女生也就朝她们瞪了一眼也忙跟上去。 桑宁隐约间觉得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好像不是针对她一个人啊。 等她们走远了桑宁才问:“那是谁啊?” 厉莹回答她说:“桑宁你不用理她,林妙彤跟卢教授组里的女生不对付不是一天两天了。她是华助教的脑残追求者,为了追华助教特地改了专业要进卢教授的组。但是去年申请就没通过,今年又来。你看她那样子,像是正经学考古的吗,修个文物都怕弄花了指甲油,卢教授根本不会收她的。所以只要是卢教授组里的女生都是她的敌人,对你不过是个下马威而已。” 车晴也点点头,“幸亏来的是你,要是真是她进了组里,平时就因为文心跟她都是历史系系花总不对盘,恐怕就再无宁日喽。” 虽然车晴和厉莹说的是林妙彤,可是桑宁只觉头顶乌云越来越重,有点抬不起头来——她进考古组的原因,好像也是华助教啊~~! 牧文心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轻笑了一声低声对她说:“不用担心,你那点花痴和她可不在一个档次。她已经好几次尾随华助教想跟他回家搞夜袭了呢。” 桑宁愕然的瞪大了眼睛——咩?夜袭?? 见她一脸关切,牧文心只是笑笑,“当然都跟丢了。” 桑宁默默咋舌,真胆大啊……不过如果她有那个胆子,她也想夜袭! 作者有话要说: 4第三章 马师兄作为组长,怀揣着一颗激动的心依然尽职尽责的要求大家晚上早点休息第二天一早就要出发。 -- 第7页 牧文心也早早的要桑宁一起熄灯睡觉,她躺在床上却睁着眼睛看黑暗中的天花板,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情况的突然变化——发掘古墓?这种事竟然会跟她有什么关系吗? 明天那么早就要起,还是快碎吧! 碎觉碎觉碎觉—— 碎…… 呼…… 牧文心在黑暗中听着她转瞬平缓的微鼾,翻了个白眼——这个女人真的是猪投胎的吗? 桑宁仰面酣然的睡着,柔软的床铺在呼吸的起伏间好像渐渐变成了水波一般,渐渐融化,漫延,没过她的身体,脸,鼻尖……波荡声渐渐沉闷,她离水面越来越远,闭合的双目渐渐感觉到一丝光,带着蓝色的微漾。 桑宁不知道自己是在梦着还是醒着,她慢慢睁开眼,看到整个房间浸没在水里。四周并不是黑暗的,水里像是有着幽蓝的光,几乎能够看到水里的暗流波荡。 天花板渐渐变的越来越高,离她越来越远,直到除了水,什么也看不见。 桑宁想动,却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水草似乎不知在什么时候缠绕住她的身体,但她却没有觉得惊慌。因为这样静静躺在水底的感觉是那么熟悉,整颗心都平和沉静着,想就这样静静看着这片水底的蓝色,一直一直看下去…… 直到看不见的水面处有什么在渐渐下沉,从一个细小模糊的影子渐渐变大,下沉,靠近——她慢慢瞪大了眼睛,看清映着水光的一具森然白骨从她的正上方沉下来,黑洞洞的眼睛正对着她的双眼,越来越近…… 救命——不要靠过来啊!! 牧文心快来叫醒她啊!! 但是水流遮蔽了一切,声音闷在胸腔里,她越急却更动不了,喊不出,只能在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喉音。 肺里的空气仿佛越来越紧促,渐渐窒息。 白骨骷髅已经离她很近了,十几米,几米——桑宁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深吸一口气大喊,可是水却顿时从鼻口灌进来,几乎听到自己的胸腔里发出咕噜咕噜的水泡声—— 一双手在这时抓住她,她像快要溺毙的人抓住一根稻草,紧紧反抓着对方。 是谁?牧文心吗? 然而那只有力的手却似乎并不属于女人,桑宁在溺水的慌乱中定睛看清了这个人,却是一愣——华助教! 那双细长美丽的眼在幽蓝的水中显得格外魅惑,桑宁在这一瞬间甚至忘记了挣扎,看到华助教漆黑的头发在水里飘荡,竟然及腰那么长,狭长的双眼半隐在散发间微微弯起,勾起一个深邃的笑意,突然向她靠近,贴上她的嘴唇—— 清凉的气息源源不断的从双唇渡过来,窒息和溺水的感觉瞬间消失,连同四周的一切——白骨,水草,无尽的幽蓝,统统消失不见。 桑宁整个人已经傻傻的愣住,大脑仿佛因为缺氧完全反应不过来此刻发生着什么。 只片刻恍惚,唇上的凉软便已经放开了她,稍稍拉开距离,眼前的“华助教”长发垂落,似乎并没有津湿,只是带了些许潮气,显得更黑更密。带着浓浓笑意的眼睛在黑暗里专注的着她,修长的手指抚着的她的脸,轻轻说了一句意义不明的话——“别忘了我。” 桑宁的头脑还一片空白,完全做不出任何反应,眼前的人身形一晃,却已经不见了踪影,仿佛气泡一般消失。 ——这也是梦吗? 她坐在床上,木楞的摸摸嘴唇,静悄悄的房间里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没有水,没有白骨,没有华助教……只有嘴唇上残留着些许的微凉,让她忽然绽出一个傻愣傻愣的笑。 多美好的梦啊,无视掉之前的那些恐怖吧~~ 嘿嘿嘿嘿嘿嘿嘿…… 牧文心一大早睁眼就给桑宁吓了一跳,看她顶着两个黑眼圈坐在床上傻乎乎的笑—— “喂,你不睡觉傻坐在那干嘛?闹钟都还没响呢……”牧文心一边拿起床头的闹钟看一眼时间还不到三点半,一边冒出个念头——她几时坐在那里的?那一对国宝似的黑眼圈,该不会坐那半宿了吧?闹什么幺蛾子? 索性五点出发,四点半就要去系里集合的,也没得睡了。 牧文心边叫桑宁洗漱边穿衣服,一转头头皮却麻了一下,“你能不能别笑那么恶心啊!起床收拾走人了!” “哦,哦!”桑宁这才勉强收敛了傻笑,可是一想起昨晚的“春~梦”,嘴角还是忍不住往两边咧。(——如果那也能算春~梦的话!太天真了骚年!) 今天就要见到华助教了呀!叫她怎么直视~~! 虽然已经快要六月的天气很热,桑宁还是按照牧文心的嘱咐,穿着一套好像修理工工装的卡其布装长裤。收紧的手腕裤脚和腰上的松紧据说是为了防止有虫子钻进衣服里,只要听到这个,桑宁哪还有心思管什么热不热。 刚过肩的头发也梳了个短马尾,看看镜子里,一向简单散漫的自己竟然还有点小帅。只是一转身看到收拾妥当的牧文心——身材高挑马尾高束,明明穿的是一样的衣服,却充分体现了什么叫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 ……………………………………………… 本以为她们起的挺早,但来到集合点的时候才发现组里的人早已经来了大半,接送他们的包车也到了,男生们早把全组的行李和工具包都拖出来正在装车。 桑宁一眼就看见在帮忙确认物资的华助教,他和学生不同,穿的是卡其色的迷彩,厚底高帮的军靴,这种硬气的装扮跟他妖魅系的长相搭配,出乎意料的反差美啊~~ -- 第8页 桑宁愣愣看着他低头看物资单时垂落的刘海,晨光中柔和的脸部线条,昨晚的梦忍不住又冒出来,整张脸顿时有些烫起来——不要这样啊~~虽然她是个小花痴,但一直是个有原则的花痴啊~~!这样下去,她一定会和那个林什么彤一样的! 牧文心随口问了一句:“有这么热吗?你脸都发红了。”她这句话本意是担心桑宁第一次这么热的天穿工作装不习惯,但桑宁听了她这句话,却当即决定必须收敛一点——人家华助教可是看都没正眼看过她一眼,她却连春~梦都开始做上了。 桑宁赶忙抖了抖精神转开脸,尽量不去看那个祸国殃民的华助教,跑过去帮男生一起搬行李包。却没有看到在她转身的一瞬间,一直专注物资检查看也不曾看她们一眼的华助教,却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身上,短暂停留。 别忘了我。 没心没肺的小坏蛋。 这种日子是没有人迟到的,全员到齐,大家就上车出发。 上车时还在担心这一路上怎么正视华助教的桑宁却忧伤的发现,华助教根本不跟学生坐一辆车。他单独开一辆越野车,却不是昨天早晨的那一辆,卢教授也乘坐在别的车上——这对桑宁来说大概是唯一的好消息了。卢教授不在车上,她好歹也能放松一点。 这一路无疑是漫长的,显然组里的同学昨晚多半都太兴奋没睡好,此时坐在摇晃的客车上闭目养精神。也有几个精力格外充沛的,无事可做干脆喋喋不休的给桑宁这个新来的小师妹恶补考古知识,来发泄一下过激的心情。 桑宁耳朵里听着,眼睛却不时飘出窗外,想要寻找华助教开那辆越野车的踪影。 车身行驶的摇晃颠得思维慢慢发散——美梦,恶梦,白骨,华助教……不知道什么时候桑宁竟然也睡了过去, 直到一阵巨大的颠簸让她在迷糊间仿佛狠狠的往下一坠,她忙睁开眼,四处巡视:“怎么了!?” 没有人回答她这句话,也似乎不需要回答。 客车停了,但车身却明显的倾斜着,男生们都在匆匆忙忙的下车,女生也都从车窗向外张望。 ——这是陷进沟里了么? “同学们都下车!” 桑宁听从安排,刚走到车门口就看到现状可不是轮胎陷进沟里那么简单。客车的车身已经完全脱离了山路,歪在一侧略陡的山坡上。华助教的黑色越野停在山路前面不远处,他人已经过来了,天气比较热的关系,他的迷彩衣袖卷在手肘,开车时戴着的墨镜还没有摘,看起来格外有男人味,让人觉得心动。 他查看完车身倾斜的情况,正赶上男生正在依次把车上的女生从倾斜的车门处扶下来,也就顺便搭了把手,扶完牧文心,把手伸给最后的桑宁。 桑宁愣了一下,才小心谨慎迟疑忐忑外兼心惊肉跳的把手递了上去,心中无限感慨野外就是好啊~~在学校里哪有这种机会居然能摸华助教的手啊!! 她正无限荡漾,可惜这让人又忐忑又激动的机会也只有短短一瞬,将她扶下车华助教就放了手,转身又去跟司机商量现状——嘤嘤,流水无情~~! “喂喂,你们两个花痴够了没有啊?” 桑宁被车晴一问才回神——诶?两个?转头看不自觉摸着自己的手的牧文心——女神也花痴了吗?? 牧文心一囧,慌忙放下两只手,“胡说什么!” 可是脸上不自然的神情却出卖了她——唉唉,连女神也抵抗不了华助教的魅力啊~~! 不过这种问题并没有被过多关注,他们现在的情况着实有点堪忧。 卢教授的车走的快,大概早已经走远了。只有华助教一个人跟车,而车上也只有一个司机,其他全是学生。凭他们自己是没法把车推上去了。 司机又是着急又是心疼车,念念着:“我是真没走神,刚刚突然有只狐狸窜出来,我闪的太急才……” “现在哪还会有狐狸?” “那真的是狐狸——” 华助教等他们争论完才开口说,“打电话叫人来吧,所有人都不许乱跑,这里毕竟是山上,就算没有野兽也容易迷路的,知道吗?” 华助教的话学生们自然乖乖应着,很奇怪女生们对华助教各种仰慕自然没话说,可是就连男生也丝毫不敢对华助教有异议。这个看起来美丽多过英俊的男人身上就是有一种莫名的气场,让人丝毫不敢小瞧不得不服从。 虽然已经打了电话等待救援,但男生们显然还在跃跃欲试着研究能不能靠自己把车推上去。女生则干脆找个树荫坐下,毕竟已经半晌午了,太阳还是很晒的。 “唉……这一耽搁,也不知道能不能赶上开始挖掘……他们不会已经开始了吧。” 桑宁奇怪的问:“他们不等我们吗?” “哎呦,我们不过是考古组的学生,其实去了说白了就是打杂的,哪里就真的用我们去挖掘了。能现场看见第一手古物就算最大的收获,至于墓室里面什么样,能不能亲眼看见还得等教授安排呢。”车晴低声说着,补充一句:“可不能在男生眼前这么说,事关他们的‘考古尊严’呢。” 她们闲闲的坐在树下,看那群男生们各种瞎折腾,华助教则回自己车上开着车门靠坐着随意的看看山上的地图,一条腿踩在车上,一条腿支在地上,要多帅有多帅。 -- 第9页 桑宁看着看着心思又飞了——四周的树林似乎很茂密,不知为什么明明是晴朗炎热的天气,在这山里却显得有些阴沉。视线里一晃,她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什么东西在动,定睛去看时,她忍不住腾地站起来——“狐狸!” 桑宁这一喊所有人都注意过来,“什么?在哪里在哪里?” “不是吧现在还真有狐狸啊?” 司机也像是终于找到了证人,“看吧,我说有狐狸吧!” 可是大家巡视了一圈也没见狐狸的影儿,有人嘟囔着,“早跑了吧,难道还等你们去抓?” 他们当中不少人也根本没见过野生狐狸,不禁好奇的问:“哎,桑宁,那狐狸什么样啊?” 桑宁想了一下,“就跟书上一样,红红的,嘴尖尖的……” 她这一说厉莹却噗嗤笑了,“桑宁,你看的那是儿童图画书吧?” 其他人顿时也跟着笑了——没看过野生的也总该看过动物园,电视里,最不济图片该看过吧?哪儿有狐狸还真的长成红红的?就是所谓的赤狐也不过就是棕黄泛红的毛皮吧。 桑宁微微囧了,一时间也不太敢确定,为什么在看见那一团红色的瞬间就认定是狐狸呢?说来她也没见过这样的狐狸啊。 只有司机丝毫感觉不到她的囧状,还信誓旦旦的说:“是真的!我也看见了,火红火红的!” 这话只是让大家笑成一团罢了,华助教就远远的看着大家笑闹并不参与进来,墨镜微微反射着树影间斑驳投下来的光,让人觉得他的目光似乎落在自己身上,又看不真切。 作者有话要说: 5第四章 ——真的没有红色的狐狸吗? 在桑宁迟疑的四处张望时,远处山坡上却有火红色的狐狸前肢撑地坐立着眺望这里,一只,两只,三只…… 远远的视线若有若无的相接,桑宁整个人都仿佛被定在那里——明明距离这么远,她不可能看得到狐狸的眼睛,但那视线就像是直接刺进了脑海,动弹不得,移不开目光。 脑袋里空白一片,隐隐约约浮起一个念头——她这该不会是被狐仙迷了? 脚下不自觉的挪动,竟然就这样慢慢向狐狸的方向走去,心底的某个地方惊慌的期盼着有人能够发现她的不对劲,赶紧拦住她。 可是等待的时间太久让人有些百无聊赖,大家已经闲散着各做各的事,并没有谁特地去注意了桑宁。就算看见了,也只当她随意走走罢了。 桑宁心里隐隐约约的有些急,脑子却又恍惚着,脚下停也不停。 她眼看就要走出考古组的视线,越野车旁的华助教突然丢下手里的地图大步走过来,在其他人疑惑的目光里奔向桑宁,一把拉住她—— “你去哪里?” 桑宁身子一倾,几乎向后撞到了华助教身上,他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息——如果气息也有颜色,那一定是清蓝如水。 往他身上这么一撞,桑宁身子顿时一轻,终于完全回过神来。只是一抬头就迎上他墨镜后看过来的目光,这么近的距离,反而又让她整个人都僵住了——昨晚的梦突然蹦出来,顿时又满脑子绮念。 不等她做出反应,华助教却已经放开手,声音恢复了悠闲,虽然在教育着但并没有很严厉——“我不是说过都不许走远,在山里很容易迷路的。” 其他同学微微露出恍然,也都瞥向桑宁——就是嘛,华助教一早就说过不许乱跑的啊。 虽然在刚刚有那么一瞬间华助教似乎有些反应过度——这种时候喊一声就好啦,还用特地这么急着跑过来吗。不过想来这里跟车的老师就只有华助教一个,全车学生的安全都由他一个人来负责,想必身上责任重大紧张一些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一切都很合理,没有任何痕迹可以表明华助教对桑宁有什么另眼相看,连桑宁自己也这么觉得。 只有一双眼睛默默的瞧着他们,依然瞧着他们…… ——以华助教刚刚那一瞬间奔过来时的反应和速度,绝对有□啊有□。 桑宁被华助教这么一拦,满心感激却又只能迎上他的冷脸,多少还是有点失望的。 好像出来之后,华助教跟在学校里就不太一样啊——有这种感觉的不止桑宁一个,牧文心也都是看在眼里的。 学校里的华助教很悠然很从容,脸上总是带着笑的,那笑透着骨子里妩媚,让人觉得他是极有风情的。可偏偏他又跟人保持着距离,遥远得让人觉得冷清。 很矛盾,可那就是他们认识的华助教。 但眼前的华助教,不知是不是衣着改变的关系,总让人觉得微妙的不同。近在咫尺的距离不再遥远,仿佛伸手就能碰到。可是他身上固有的闲散的东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一种莫名的紧绷——那或许只是这身墨镜迷彩军靴给人的错觉,又或者是作为老师的职责所在让他显得严肃,只有在偶尔一笑间,才能找到一丝平日里熟悉的妩媚。 桑宁偶然间看到牧文心盯着华助教在发愣,也下意识怔了一下,却没想太多。 她的心思还在刚才山坡上那三只狐狸身上,虽然害怕的不敢再看,却又忍不住偷偷的用眼角去寻找—— 没有? 山坡上除了石头就是树,哪里还有狐狸的身影。 所以她就算想找人说,也没人信吧。 -- 第10页 桑宁刚沮丧的转身,就听到车晴一声惊叫——“狐狸!!有狐狸!!”她的声音里全然没有新奇和惊喜,却几乎有些惊吓了。 于是大家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桑宁又看到了那三只狐狸。 这一次它们出现在另外一边的山坡上,三只狐狸并没有站在一起,而是分散在不同的地方,却都一样的姿势坐立着盯着他们。 火红火红的毛皮,一动不动的凝视,让人隐隐有些头皮发麻。 ——可是谁能比桑宁更麻啊! 它们刚刚明明在另一边的,那么远的距离,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到了对面?那果然是狐仙吧!! “原来真有红狐狸……那么红,是真的狐狸吧……?” “不是真的难道还是假的啊?谁那么无聊会在山上放仿真狐狸?” 车晴胆子小些,刚刚又被吓了一下,不禁问:“它们不怕人吗,老这么盯着我们干嘛啊……” “应该是怕的吧,不然它们怎么不敢靠过来?” “可是它们这么盯着,好瘆人哦……” 桑宁听到他们的议论,不经脑子脱口而出:“它们不会是饿了吧……” “……” “……” ——这个不能细想!想了好可怕! 可是为什么看似没有在参与他们讨论的华助教却在笑啊!真的一点都不好笑! 牧文心朝桑宁头上敲了一下,“满脑子就想着吃!” 气氛这才稍稍缓和下来,“是不是小师妹饿了呀?饿了可要说,车上有吃的。” 桑宁略略尴尬,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饿了。 她真的是因为饿了才会那么想吗……可是刚刚狐仙又为什么迷她呢?不是把她迷了去吃掉吗? 大家说话的功夫山坡上的狐狸已经一晃就不见了踪影,他们面面相觑一眼——不是跑这么快吧?从这里往山坡上看去可是一览无余的啊。 “——那是狐狸嘛,狐狸都狡猾,一定是钻到山洞里去了。” “是啊,我们就别管什么狐狸了嘛——拖车还没来吗?谁打电话问问?” 虽然努力无视掉狐狸的问题,但大家显然都不自觉的想快点离开这里了。 然而马师兄拿起手机,却怎么也拨不通——“奇怪,怎么没有信号?刚刚明明还能打通的——” 他一说其他人也忙拿出手机,可没有一个人能拨通。 山里没有信号本来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可是之前叫救援的时候明明就有信号的啊。 “你们有没有觉得……周围变暗了?” 车晴一句话让大家的视线都从手机上移开,看了看天——头顶的天空好像还是那样,不温不火的明亮,但四周高大茂密的树木却像一个无形的盖子,让阳光无法照射进来。 ——是错觉吗? 不是错觉呀!四周真的变暗了! 这不是阴天,因为天上没有云。 大家顿时都有些心慌,那是种好像下雨之前令人憋闷的心慌。无措之下他们下意识的都看向华助教——仿佛此时此刻他是唯一能够依靠的人。 越发昏暗的光线让华助教的目光完全被墨镜遮挡,从他脸上似乎看不出任何表情,只听他说:“都别自己吓自己,亏你们也是考古的学生,天天跟作古的人打交道胆子还没练出来吗?” “可是助教……四周真的变暗了啊……” “山里这么多树能不暗吗。” “可是刚刚的狐狸……” “山里有个把狐狸有什么好奇怪的,没有狼就不错了。” “助教,已经过了这么久了,救援都不来,会不会……” “你们是觉得,救援会凭空消失啊,还是学校和你们爹妈会不要你们?这么大人了还跟小孩一样没安全感?都安心等着,过来围一圈坐好,没有我的同意谁都不许到处乱跑——就算没看见狼,狐狸也算是野兽,别说我没警告你们,被咬上一口也够你们受的。” 他们的每一个质疑都被华助教反驳回去,虽然他说的每一句他们心里根本都不信。可华助教根本没打算给机会让他们反驳,而他们其实也不是真的想要反驳——他们只是需要一个主心骨,需要有人告诉他们该怎么面对这种从没见过的情况。 他们按着华助教的指示一个个围圈坐好,全部坐下来的时候,迅速变暗的天几乎已经跟傍晚一样了。 ——这真的没问题吗华助教!? 华助教摘掉墨镜,用手往后梳了一下刘海,无声的叹口气。 ——真是麻烦,为什么偏偏带着学生的时候遇上。 …………………………………………………… 他们这趟出来,各种工具车上倒是应有尽有。 华助教不让学生随便走动,自己跟司机把照明工具和食物搬下来分给大家。每个人都默默接过,没有人说话,隐约间其实也都感觉到了——救援根本就不会来的吧?否则何必准备照明和食物呢?这是长期战的准备啊。 如果不是华助教强硬的态度,他们恐怕现在早就慌成一团了吧。 可是华助教的做法真的对吗?为什么这个时候还是莫名的无法反抗华助教呢? 马师兄挣扎了半天,终于鼓足勇气说:“助教,既然你的车没事,不如你直接开车去青山墓地那里,叫考古组开车来接我们……?” -- 第11页 华助教若有若无的哼了一声,“我走了谁看着你们?如果出什么事你要为全组负责吗?” 马师兄顿时缩回去不说话了。 ——他能想到,华助教就想不到吗?果然只是因为他现在不能随便离开学生们吧。 ——所以他们现在只剩下继续等这一条路? ——如果救援的人一直不来呢? 司机沉默半天,看看诡异的天色,咬咬牙—— “华助教,不然我开你的车去吧!”——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华助教的视线淡淡投过去——“好啊。” ——诶?这答应的太爽快了吧? 司机本来还有些迟疑,此刻顿时感到自己被信任了,当即一股豪迈之情油然而生,“你们放心,我一定带人回来!” 华助教对他客气笑笑“嗯”了一声,那语气在旁人听来就像在说:“嗯,试试也好。” 学生们一个个都低着头不说话,偶尔偷偷瞄一眼司机从华助教那里拿过钥匙大步走去,隐约……觉得……这就像是……嗯,反正司机的安全不用华助教来负责,所以他才不管,随便他去试试好了。 ……是这样吧…… ……好像…… 他们低着头不吭声,也只有桑宁这个没长心眼儿的,一边啃面包一边问:“助教,司机大叔不会有危险吧?” 华助教脸上不咸不淡的笑笑,“谁知道,他都是成年人了,自己的安全自己会负责的。” “……” “……” ……果然…… 以前怎么没发现,华助教其实是个腹黑呢。 可是这种状况之下,谁也不敢说是留下来危险,还是尝试离开危险啊。 似乎也只能把一部分希望寄托在司机身上,希望他真的能够顺利到达青山墓地,找到考古组的大部队吧。 作者有话要说: 6第五章 天色在不知不觉中越来越暗,当大家习惯了照明灯的光线,才发觉四周几乎已经如同夜晚那么黑了。 这种状况对华玉盏来说也许真心不算什么,能让他头痛的只有眼前这十几个学生。 其中有哪一个出了事,回大学之后他这个跟车老师都是要负责任的。尤其万一因为学生发生意外而取消他们大学的发掘参与,那长久以来的安排经营也都全白费了。 所以这种状况对他来说,就只是麻烦吧。 他让学生围成一圈坐好,自己在旁边树上支起一条腿一边无聊一边注意四周。 ——在不方便有所动作的时候,就静观其变好了。不管这山里有什么,都是没办法一下子对这么多人出手的。只要没有机会出手,迟早都会放了他们,总不能困他们一辈子吧。 但是不得不说这些学考古的学生心理素质还是很不错的,至少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发生恐慌,他们只是沉默,往死里给他沉默。好似生怕一不小心戳穿了什么,那就真的不得不面对这个恐怖的现实了—— 这他麻真的是现实! 比起男生来说女生的心态似乎还要更平和一些,这大概归结为男生只是不得不相信华助教,而女生却是愿意相信华助教的。 四个女生凑做一堆,一面偷偷仰望着坐在树上的华助教一边眼神交流,偶尔低声窃窃私语几句—— “这么看华助教真的很帅哎……” “是啊,就看发生这么诡异的事,华助教都能这么冷静的担负起责任照顾大家,再看咱组男生吓的话都不敢说了——单这一点就远甩那些男生几条街了。” 牧文心听着,抬头看看华助教,又低下来,说不清是轻是重的点点头。 “文心……”车晴的声音越发低下来多多少少带了点迟疑,“你不是对华助教没什么意思吗……?” “我只是觉得他长的太好,容易给女生压力。” 这话也是实话,如果只是帅也就算了,可如果一个男人长的比女人还漂亮,那得扛着多大的压力去当他的女朋友啊。 只是牧文心说完,车晴也就不再吭声了。 本来大家也都只是仰慕华助教,谁也不敢动什么心思,所以仰慕华助教的人是多是少谁会去在意。人越多,反而越说明华助教的魅力。 可是本来牧文心完全没有表现出对华助教的兴趣嘛,冷不丁的突然就对华助教动心,又是考古组“女神”人长的美,还坐了华助教的车,一来就比她们这些老牌粉丝跟华助教还亲近。 这样心里多少还是会有些不舒服的吧。 车晴也许敏感些,厉莹倒不怎么在乎,反正怎么着也轮不到她。至于桑宁……姑娘你饿死鬼投胎的啊?这么多人就你一个有胃口吃东西,还吃这么多! 桑宁似乎终于感觉到了别人的视线,抬起头就见三个女生都一副朽木不可雕的目光看着她。 她干笑一下,这才慢慢把手里正准备撕开的香肠放下——好嘛……虽然还不知道要在这里等多久,可也不至于因为她一个人多吃了点就闹饥荒吧? ——朽木不可雕真的已经不足以形容她了,根本是粪土之墙好么! 重点真的在这里吗!? 厉莹无奈的扶着额摆摆手——吃吃吃,随便吃。 嗄……? 这到底是让她吃还是不让她吃啊——? 男生那边似乎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压抑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桑宁这才发现男生那边不知几时也都看着她们,自己那饿死鬼投胎的德行早给人看光了——竟然连华助教也带着一抹暧昧的笑意正看着她! -- 第12页 啊啊——没脸待下去了! 桑宁腾地站起来,“——我,我——我要嘘嘘!” “噗——哈哈哈哈哈——” “小师妹你是小孩子吗——” 毫不客气的笑声爆发开来,三个女生却悄悄,悄悄的跟她拉远距离——羞于与她为伍! 嗯,华助教不笑了。 这是个很严肃的问题——看华助教不笑,其他人才渐渐也跟着严肃起来—— 这不光是小师妹的问题啊,其他人也有可能会想要方便的啊!然后呢!华助教严令禁止单独行动的啊! 他们看看四周,感觉除了身前有照明灯光,身后只要一转头就只有一片黑暗。 不是黑夜的黑暗,而是什么都没有的空洞洞的黑暗。顿时大家背上就起了一片寒毛。 虽然这种话有点不太好说,不过还是有比较粗线条的师兄开口:“小师妹,不然,你再忍忍……?” 桑宁顿时面露难色,的确从刚刚起就她一直吃吃喝喝。 华助教微微沉默,一边是一群人,一边是一个人。 ——这其实并不是会让他纠结的问题,需要纠结的是他一个男人,一个男助教,可以在野外去陪一个女学生方便吗?? 答案是残酷的! 可是华助教为什么从树上跳下来了啊!华助教你是东大美男子你不能丧心病狂啊!! 大家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华助教却只轻描淡写的说:“来一个女生跟桑宁一起,其他人原地呆着哪里也不许去。” 呃……原来还可以这样,是他们脑残了…… 是嘛,叫女生跟着就好了啊。 他们赶忙低头假装自己没有脑残过,牧文心这时已经站起来跟桑宁站在一起,华助教转身盯住其他学生——“论身份你们虽然是学生,但年纪可不是小孩,不想被狐狸吃掉的,都在这里不要离开,嗯?” 这几句话一出口,莫名的不见了平日悠闲的和善,那甚至不是威胁,只是一种莫名的妖气。好像他也是属于这山里的精魅,而非和他们一起闯入这里的人类。 不是没有人对华助教完全不抱怀疑,这里的情况太诡异而华助教又太冷静,好像这里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司空见惯,这根本是不合理的吧! 他们只是没有选择,除了相信华助教,还能怎么办? 所以就算华助教什么都不解释,他们自己也会替他找解释——华助教虽然年轻,但在实地考古方面据说已经有多年经验,很多考古界的老专家学者都对他格外客气。再怎么讲科学,进了墓地那种地方也是由天不由人的,也许人家只是见得多了,习以为常呢。 …………………………………………………… 桑宁和牧文心挽着彼此的手跟在华助教身后走的小心翼翼,一离开驻地的照明光线,四周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只剩华助教手上的照明灯撑起一小片光明。 桑宁往身后看了看,不知为什么她总有种莫名的感觉,好像这黑暗并不是无处不在,而是跟着他们来的。他们走到哪里,哪里就是黑暗。 或者,不是他们,只是“她”。 这是多么糟糕的感觉,所以桑宁在认认真真反省了自己二十年来的人生,确认从未招惹过什么大仙之后,决定否定掉这种错觉。 “就在这里吧,我们不要走太远。” 华助教停下来,指了一下勉强可以辨认出形状的一块岩石,示意她们两个去后面。 桑宁哪敢挑剔,很狗腿地笑一笑,忙拉着牧文心去岩石后面——走过华助教身边时突然被他拉住手腕,桑宁的心脏蹦了一蹦,看到华助教将照明灯递过来——“拿着。” “哦。” 桑宁忙不迭的接过,正暗嘲自己太大惊小怪了,这有什么好心跳的——要拿过照明灯时华助教却没有松手,不解抬头,见他正看着自己说:“我就在这里。” ——这下心脏连跳都不跳了!整个人都不好了好吗!! 华助教你不可以这么犯规!! 牧文心扯了扯桑宁的袖子,她这才悲愤的想起自己不能再继续耗下去的膀胱,只能收起动荡的心奔到岩石后面去了。 ——舒畅过后,她提着裤子在想,自己从某种方面来说是不是也算非一般的人物了? 眼下这种诡异的情况,她居然还能照吃照喝照花痴美人——这可不是梦,是活生生的现实啊,她的反应是不是应该更紧张更惊悚一点? “桑宁,你对华助教怎么看啊?” 牧文心突然低声的问,问得桑宁完全反应不过来——“华助教……挺……帅的啊。” “嗯,我觉得他挺好的。” “……” 桑宁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牧文心冷不丁的说这些,是要找她谈心吗? ——原来脑子不跟着气氛走的人不止她一个啊! 桑宁这会儿已经收拾好,问她:“走吧?” “等会儿,你帮我看一下,我也……” “嗯,好啊,我看着。” 虽然华助教要求她们两个不能离开彼此视线,但也不能一直盯着人家方便,桑宁只站在一旁移开目光,就听牧文心低低的声音又响起来——“我好像喜欢华助教,不要跟别人说啊。” 桑宁这回完全愣住了,对牧文心的话根本反应不过来,就算是谈心,这也太突然了。 -- 第13页 “哦,哦……” 她下意识的回了一声,脑子里些微有些空白。 牧文心这时候却已经站了起来,看着她问:“怎么,你也喜欢华助教?” 诶…… 桑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句话,她是很动心啊,可是面对华助教这样的人谁不动心啊,这么突然的问喜不喜欢…… ——“喜欢”应该不是这么轻易的词吧? 而且,谁能在朋友刚认真说完喜欢一个人之后,会没脑子的说是啊是啊我也喜欢? 见桑宁回答不上来,牧文心笑笑,“太好了,那我们就不必当情敌了。我本来还觉得……有时候华助教对你挺另眼相看的。” ——诶?? 什么时候? 牧文心看着桑宁,见她似乎真的一脸茫然不像是装傻,这才说:“走吧,我们不要在这里逗留太久。” ——华助教对桑宁究竟有没有特殊照顾,牧文心也说不上。 有时候那种感觉会一闪而逝,像是华助教跑去拉住桑宁的时候,或是刚刚给她照明灯的时候——她在旁边看着,会觉得那一瞬间华助教对桑宁的态度似乎很微妙,但细想想,却又似乎没什么不合理。 这两个人到底是真的没关系,还是掩饰的太好? 牧文心只是微微走神多想了一点,也就跟桑宁差了一步。 就只差那么一步,桑宁已经转过岩石,被岩石遮住,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一瞬间,桑宁手里的照明灯光也消失不见,牧文心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桑宁也走了神,满脑子一时乱糟糟的,才会忘记跟牧文心拉住手。 不过也只是几步而已,绕过岩石就能看到华助教了,可是在那一瞬间,她突然停下了,听到头顶“咭咭”的笑声。 桑宁蓦地打了个冷颤抬头,看到岩石之上一只狐狸正低头对着她笑——它、真、的、在、笑! 一时之间桑宁只觉得自己毛都要炸了,下意识就去抓牧文心,却抓了个空。 ——诶!?牧文心呢!? 岩石之上的狐狸仿佛在黑暗里散发着火红色的光,漆黑的眼睛眯成一条狭长的线,低头盯着桑宁,嘴角不断的向两边咧开—— 救、救——救命啊——!! …………………………………………………… 岩石之上的狐狸低头盯着桑宁,嘴角不断的向两边咧去,黑洞洞的嘴里森森白牙反射着照明的光,下一刻就会向她扑下来—— 桑宁只能闭眼抱头,如果免除不了被咬的命运,那不要咬头是不是死的会慢一点! 但是下一刻狐狸尖锐的牙齿并没有到来,连古怪的咭咭笑声也被吱吱乱叫取而代之——桑宁抬起头,看到华助教已经跳上岩石,摁住狐狸的脖子。 ——连狐狸大仙也敢徒手摁,真、英雄无双!! “华助教!” 桑宁激动得眼睛又亮了起来,华助教单手摁着吱吱挣扎的狐狸大仙,那双细长的眼睛低头看着桑宁问,“没事吧?” “我没事!可是牧文心不见了!” 华助教只是“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看起来似乎并不怎么着急,桑宁也就不自觉的放下心来。 ——只要有华助教在就不用担心吧。这种感觉没有原因。 华助教正准备从石头上下来,那狐狸火红的大尾巴一扫,仿佛带出一片灼热的火星。华助教伸手挡了一下,转开头的功夫,它身子一扭挣扎着脱出,撒开四爪远远跳开,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作者有话要说: 7第六章 “华助教,那狐狸……” “没事,跑就跑了。” 华助教从岩石上跳下来落在桑宁身边,桑宁定定的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里都是仰慕。 只是随即她想起牧文心刚刚说的话,顿时又忙收敛起神色——她不太知道该怎么处理这样的情况,在牧文心说了那些之后,她还可以跟以前一样尽情花痴华助教吗?可以吗?不可以吗? 心思一乱,脸上的肌肉就有点僵硬,她淡定并蛋疼的抽抽着,看得华助教无奈的牵起嘴角——“有那么可怕?吓到脸抽筋?” “没,没有——”桑宁两手捂住自己的脸使劲揉了揉,华助教却伸手把她的手拉下来,看着她的脸,一双眼睛里有浓得化不开的情绪——“别揉了,再揉更丑了。” ——桑宁该用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啊!!? 她的手被华助教握在手里,不紧却也不松开,一双深潭一样的眼睛就这么带着浓浓的笑意凝视着她,任谁也要沉溺进去。 梦里的情景开始不停的浮现,充斥着整个脑子——梦里的华助教,长发的华助教,对她笑的华助教,吻她的…… 视线刚一落到华助教唇上,就像被火燎了似得心里烫得一颤,像整个人整个魂儿都被勾着,不知要勾到哪里去了。 华助教微微笑笑,眼睛弯出妩媚的弧度,“我脸上有什么吗?” “没——” 华助教突然俯下身靠近,气息几乎拂在脸上让她整颗心都瞬间揪紧了,突突跳得厉害,连气也不敢喘——仿佛下一刻,梦里的情景就要发生了。 但是下一刻华助教忽然一笑,气息轻轻洒在脸上,一阵麻麻痒痒。 “你脸怎么红了?” 桑宁差点一口气憋过去——连气都不敢喘能不憋红脸吗!? -- 第14页 华助教是不是故意耍她啊~~! 只见华助教站直了身子继续看着她,起初还是轻轻的笑,笑着,那笑也就更深了,只差没有笑出声来。 ——果然是故意逗她等着看戏! 桑宁顿时又急又羞又想恼,可是对着华助教却恼不起来——这人怎么是这样啊!那一身拒人千里的清冷呢?以前也没听说华助教有调戏女生的不良行径啊! 桑宁只能一脸哀怨的提醒:“华助教,我们不用赶紧去找牧文心吗?” 他不是很负责很担心学生的嘛!为什么还有心思在这里逗她玩啊! 华助教这才稍稍收敛了笑容,“没关系的,这里看着可怕,其实不过是障眼法。我们找找她就行了。” 桑宁一时又把刚刚的不忿给忘了,瞪着一双圆眼睛奇怪的问:“那狐狸不吃人吗?牧文心不会被它们拖走吗?” 华助教又笑,“那是唬他们的,怕他们没人看着乱跑,迷路了,掉沟里了,这山里用不着什么妖魔鬼怪,自己出事儿的还少吗。” 华助教边说便带着桑宁去找牧文心,其实牧文心也是一样的,她不过被障眼法迷了一下找不到桑宁和华助教——即使隔着几步距离也看不见听不见他们。 这种时候如果老老实实在原地呆着,等障眼法消除了他们也就见着了。可突然只身一人陷入一片黑暗,谁能不慌,当然就容易乱跑。不过乌漆麻黑的,他也不怕她能跑多远。 桑宁听着,果然华助教知道的事情很多。也顾不得去奇怪华助教怎么懂这些事,忍不住好奇的继续问:“那真的是狐狸大仙?那世上真的有妖怪了?” 华助教侧目轻笑,“山里的事,谁说的准呢。” 话题似乎被他轻巧的一带而过,桑宁的好奇心完全没有得到满足,她还想追问,脚下却微微绊了一下——只一个趔趄,华助教却顺势自然而然的拉住她的手扶稳,“这里太黑,小心脚下。” 温润微凉的手指相握,桑宁已经站稳了,他却似乎并没有松手的打算,就这么拉着她继续往前走。 桑宁怔怔被他拉着,只能大步跟上,早已经忘记了自己刚刚的问题。 抬头看着华助教背影和小半个侧脸,更觉得搞不懂这个人。 正走着,华助教突然停下脚,桑宁险些撞在他身上。 还没问什么情况,就看到黑暗中绽放出三团火焰,正是三只狐狸围成一个三角将他们围在中间,桑宁不自觉的握紧了华助教的手,另一只手也牢牢抓住他的袖子向他贴近—— 华助教低头看她一眼,目光扫在自己的手臂与桑宁的胸部碰触的地方——虽然这丫头长的娇娇小小的,但整天念叨着吃,胸脯还真有几两肉…… 桑宁可没注意到这些,刚刚被狐狸吓了一回,这会儿再被这么一盯,头皮都发麻了。 华助教这时突然又说:“桑宁,我说牧文心不会有事,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桑宁头摇得像拨浪鼓,她怎么会知道为什么啊?都这种处境了,她更想知道的是自己会不会有事啊! “——她没事,是因为狐狸们对她没兴趣。只不过嫌她碍事而已。它们盯上的,似乎是你。” 桑宁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好吗!! 抓着华助教的胳膊就急了,“为什么,我从来都没招惹过这些东西啊,真的,连小时候都没欺负过动物——” 看她急了,华助教的目光反而柔和下来,带着久远的绵长,在一瞬间透出些许悲伤。 那么沉,那么远,却那么痛。 那一瞬间的目光让桑宁整颗心都翻搅起来,搅得什么滋味也说不出来,差点鼻子一酸眼泪都掉下来。 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下一瞬,华助教眼里的情绪就再也遍寻不着。只是笑笑的安慰她:“妖怪做事哪有什么道理,大概只是看你顺眼吧。” 桑宁哀怨,可不可以求不顺眼啊? “放心吧,总不会让你真的去当狐狸的晚餐的。不过我需要你答应我,无论一会儿看到什么,都不能问,不能说,烂在自己肚子里——或者,连看都不要看比较好。” “嗄?要怎么不看……” “闭眼,我没说睁开不许睁开。” 华助教话一说完,桑宁立刻二话不说紧紧闭上眼,对华助教的话毫不质疑。 华助教看一眼闭紧双眼的桑宁,心里却微微黯然——你还是这个样子,跟过去一样,一点都没有变。 …………………………………………………… 桑宁只觉得自己被华助教一把扛起来,下一刻她就悬了空。 ——什么情况,难道他们飞飞飞起来了!? 她几乎用尽全部力气才能阻止自己惊叫出声或者把眼睛睁开,就以一手捂眼一手捂嘴的奇蠢姿势被华助教扛着飞跃而去。 就这么仿佛风里雨里火里雷里的不知飞了多远,突然感觉指缝里透出一丝光线,桑宁拿下捂着眼睛的手,隔着眼皮果然感觉到了阳光——是阳光!跟照明灯光线完全不同的阳光! 她只是还没有忘记华助教的话不敢睁开眼睛,直到她听到华助教说了一声:“找到牧文心了。” 她终于没忍住睁开了眼,“找到了?在哪里?” ——这一看,桑宁却顿时白了脸。 他、们、在、飞! -- 第15页 真的在飞!! 常理呢?地球引力呢?? 就算刚刚闭着眼睛也能够感觉到,却没有亲眼看到的震撼! 桑宁深吸一口气随时准备惊叫,这种时候也只有惊叫能够表达她的心情!! 只是她这口气是吸进去了,却憋在胸腔里犹豫要不要叫出来,不等她犹豫完,华助教已经落在最近的一棵树上,站在粗壮的树枝上将她也放了下来。 桑宁的脚落在树枝上的时候抖了一抖,向下一看就满目晕眩,只能继续牢牢抓着华助教。 她这回心思都在脚下,却没有心情去看美艳无双的华助教了。 没看见他嘴角的笑意,没看见他眼底的邪气——“都看见了?” 桑宁一僵,想到自己没有听话睁开眼了,慢慢的点点头。 “所以你会当做没看见吧?” 头顶上华助教的气息似乎在慢慢压下来,桑宁不敢抬头,低着头却又眼晕,只能继续牢牢抓着华助教用力点头—— 她这算不算窥破了华助教的秘密啊?会不会被灭口啊? 华助教到底是什么人啊?就是再怎么高人,也不可能真的就飞上了天吧?只可惜她心里就算再犯嘀咕,却还得紧紧抓着人家,连躲都没地方躲啊。 华助教的头似乎更低了些,气息吐在耳边温温痒痒的——“那么,你以后会听我的话,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桑宁的头点得更用力了,只想说:大爷当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啊,只要你别灭口别吃了我啊~~ 在她心里,却隐约已经把华助教和狐狸大仙们也划了等号了——不,就看华助教那单手捏狐狸的轻巧劲儿,说不定华助教才是更大的角色啊! 华助教低着头,嘴角牵起悠远绵长的弧度,伸手抬起她的脸,让桑宁对上他的目光——“我叫华玉盏,记住了?” 桑宁怔了怔,她当然知道华助教叫华玉盏……却还是乖乖的点点头。 华助教这才放开她,突然向树下跳去—— 嗷嗷——等等啊华助教!不要留她一个人在这里啊! 不等桑宁哀嚎,就听到小小的惊呼——华助教正落在从树下走过的牧文心面前,显然对于已经惊慌失措的牧文心来说,从天而降的华助教是她莫大的救星。 “华助教!” 一向以御姐女神形象示人的牧文心竟然也颤了声音,桑宁站在树上抱着树干忍着腿软不敢出声打扰,只是在看到牧文心快步走向华助教似乎想要扑进他怀里的时候,心里莫名紧了紧。 但站在那里的华助教还是平常的华助教,看起来温柔和善却保持着距离,他也并没有推开扑过来的牧文心,却连牧文心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一步的距离。 这一步的距离也让她惊觉自己的失态,“抱歉,华助教……我只是……刚刚,真的太可怕了……” “嗯,我知道。现在没事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华助教的手轻按在她肩上以示安慰,牧文心略略低头笑笑,惊慌褪去,露出一些安心并羞怯的笑容。 桑宁在树上看着,只觉得这样的画面真好看。 俊男美女,好相配……可她,好像感觉不开心。 这是平常的华助教,而那个没有人见过的华助教,只有她一个人看得见。 8第七章 “啊,华助教,桑宁呢……?” 娇羞归娇羞冷场却是不行的,牧文心没有看到桑宁,只当华助教是先来找自己的,窃喜之下当然还要关心一下同学。 华助教却指了一下上面,“不是一直在这里吗。” 牧文心顺着华助教指的方向看上去,却只能愕然的看着抱着树干的桑宁小小的对她招个手:嗨~ ——她该先吐槽自己刚才竟然一直被人旁观,还是桑宁怎么会在那种地方啊! “桑宁你……你是怎么……上去的?” 这个问题可真问住桑宁了,她偷偷看一眼华助教,看一眼他微微眯起眼睛似笑非笑的表情,哪里敢说真话——可是难道她要说自己是被风吹上来的吗?? 她正纠结,华助教已经抬头看着上面悠悠的替她说:“看起来应该是被狐狸大仙给放上去的吧?” 桑宁正要附和点头,却听他继续说:“也说不定是被狐狸大仙一迷,自己就爬上去了。” “……” “……” ——狐狸大仙招你惹你了这么黑人家?不,说不定被黑的是桑宁吧……=__= 牧文心满脸狐疑分不清华助教是不是在开玩笑,但是随便质疑男神是不好的,所以她只能更疑惑的问:“狐狸……大仙……把她弄那上面干嘛……?” 华助教转过头来如常一笑,“谁知道,也许是当储备粮呢。” “……” “……” 好吧……桑宁是已经见过华助教的“真面目”的了,这种程度的随口乱扯不算什么…… 但是毫无免疫力的牧文心却微微黑线……华助教……是这么……嗯,风趣的人吗…… “好了,看起来狐狸大仙的障眼法也已经破了,我们赶紧回去跟大家汇合。” 对华助教这句话牧文心当然没有意见,她只是指指上面的桑宁……“那她……要怎么下来……?” 桑宁也很想问这个问题啊! 她是不是不要指望华助教会再跳上来带她下去?? -- 第16页 桑宁可怜兮兮的看着华助教——她真的不是故意张开眼的啊,不是故意看到不该看的啊,她保证不会跟任何人说一辈子烂在肚子里啊~~所以可不可以放她下去~~!他不会真的打算把她留在树上,等着被狐狸大仙吃掉好灭口吧!! 华助教也抬头看着她,好似一脸为难的样子——“是啊,怎么下来呢?” ——不要这样啊~~桑宁面条泪! 华助教似乎戏弄她戏弄够了,才伸开双臂,“那你跳下来吧,我接住你。” ……跳……? 牧文心下意识的用目光丈量了一下桑宁所在的高度——桑宁压根没敢量,往下一看就晕。 这高度……真的不会摔死一个砸死一个吗吗吗??? 华助教勾勾嘴角,笑容温软了些,“下来啊,我会接住你的。” 桑宁想想,也对,华助教不是人嘛,不管他是什么。想来接住她也应该是小菜一碟,何况那张开的怀抱的确挺诱人的。 不管怎么说她都不想一个人被留在这里,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桑宁两眼一闭手一松,整个人就扑了下来。 连牧文心也忍不住闭上眼睛,而桑宁分明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还没有碰到华助教的时候就已经在半空一滞,仿佛有一瞬间漂浮了起来,随后才轻轻跌进华助教怀里。 有那么一瞬间,华助教似乎抱紧了她。 但很快他就放开了,让桑宁微微恍惚,无法去判断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那怀抱好像很凉,又好像很暖。透着心的暖,让人有种想要哭出来的冲动。 华助教好像常常会给人这种冲动,桑宁说不清,但就像是有时吃到小时候曾经很喜欢吃的东西,已经记不确切味道,却很窝心。 可惜她来不及回味,华助教就已经放了手,恢复人前那种若即若离的距离。 牧文心看了还在怔然的桑宁一眼,“走吧。” 桑宁点点头,看看已经走在前面的华助教,跟牧文心一起跟上去。 牧文心瞧了她几眼,低声故意问:“华助教的怀抱好吗?” 桑宁一把抓住牧文心的胳膊挂在她身上,让她感受一下自己现在还有点发软发抖的腿肚子,坚定的回答:“你可以试试!” 牧文心被她压得一沉,勉强勾了勾嘴角——那还是算了。这大概是她和桑宁最大的区别了,只要没有安全防护措施,甭管底下是谁她也不会跳的! ………………………………………… 回到驻地的时候驻地早就炸开锅了,突然陷入那种诡异情形下被压抑的情绪,在四周恢复光明如初之后就爆发开来。大家急急忙忙的收拾了行装就要跑路,顾不得管车也顾不得等救援,反正只要不继续留在这个鬼地方! “我们快点走,万一一会儿又黑下来就走不了了!” “哎哎等等华助教和牧文心他们啊——” “回头再回来找他们吧!” ——所以华玉盏一向嫌跟人类打交道太麻烦了,尤其这些半大的孩子。 他重新戴上墨镜走过去,声音不高不低的喝了一声:“——都坐下!不想变成山难等搜救队来找的,就老实坐下等车来接!” 他这一吼整个场面顿时就安静下来,牧文心本来也是他们中的一员所以没有特别的感觉,尤其之前大家都还很压抑,身置诡异的环境之中根本没了主心骨不敢轻举妄动,似乎被华助教引导也是理所当然。 可是现在惊慌都已经爆发开来了,人也都乱了套,还能被华助教一声喝住,这几乎就是件不能想象的事。 然而华助教戴着墨镜,一身卡其迷彩厚皮靴,双手环胸脚下岔开齐肩的气势却愣是把周围的气氛都压了下来。莫名没有人能反抗,甚至不知为什么在华助教面前连胆子都是虚的。 ——大概只有桑宁隐约能感觉到是什么原因……她好像看到一群小动物站在老妖怪面前本能瑟缩的模样…… 马师兄果然不愧是他们的憨头大师兄,憋了憋,还是开了口:“但是助教,万一一会儿再黑下来,像刚刚那样,那我们也许都没机会再看见下一次太阳呢?” “你的意思是在你们徒步走出这座山之前,就不会再遇上什么情况,不会再下一次看到太阳时发现自己躺在某个山沟里,等着搜救队来把你们送进急救?” “……” 完全无法辩驳华助教的话好吗!! 一群人终于又老老实实的坐下来,没有了黑暗的关系气氛不再那么压抑,只是大家越发提心吊胆,时不时的悄悄四处警戒张望。 只有华助教好似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跳回树上悠哉的坐好,这一回却连之前的紧绷感也不再存在。 桑宁觉得他一定是赶走了那三只狐狸大仙才这么悠哉,就像动物争地盘一样。 突然感觉知道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也不是太坏的感觉。至少此时此刻她可以不像华助教一样悠哉的休息一会儿,而不必跟同学一起提心吊胆了。 …………………………………………………… 当天色再一次暗下来的时候,恐慌着实差点又小小的爆发了一次——直到华助教在树上悠哉哉的提醒他们:太阳落个山你们鸡飞狗跳什么? ——太阳落山?等等!不是才过了几个小时吗!? 在黑暗里的时候时间虽然过的很漫长,但谁都知道那不过是错觉,但怎么大半天的时间就这么没了?这就要天黑了? -- 第17页 他们还在愕然着来不及去想明白,就听到山路上传来汽车的声音——这是司机大叔带着考古队的车来接他们了。 大家终于松了一口气,也别管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也许日后这件事会被拿出来津津乐道当做一次诡异体验,但现在,他们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这趟车是由这辆客车本来的司机开的,他们的司机大叔也就坐下来跟学生们不断唏嘘——他离开的时候其实还是挺顺利的,天也还只是有些阴沉沉的暗,越往前走,竟然还渐渐亮了起来,他也就开足马力往青山古墓去。 ——给考古队开车遇上这种事毕竟是挺瘆人的。幸好他一路顺利到达,见到了考古队的大队人马,人一多,这才缓过劲儿来。 司机大叔怕被人笑胆子小也没说太多,只说载着学生的车陷在半山坡了。考古队一听立马派了一辆客车跟着司机大叔回来,可奇就奇在回程的路上——这山里能跑车的山路着实不多,沿着一条路走也就到了。然而他们转来转去,明明走的是直线却好像一直在绕弯,怎么也到不了出事地点。 他们心里犯着嘀咕,可是不接到学生又不能就这么空手而返,于是一直找到快天黑,才终于找到学生和陷在半坡的车。 这也就是说,学生们的确在那里一直等到天黑。他们的一整个下午就这么莫名的不见了——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考古组的学生们顿时痛心疾首起来——他们的一整个下午啊~~!不用问,一定错过了开启发掘好么!! 灵异算什么,狐狸大仙算什么,在这件事面前,顿时不值一提! 于是本来以为终于找到人可以好好交流一下这次灵异体验的司机大叔顿时又郁闷了。 这一路倒是很顺利,没有再出什么意外状况,赶在天黑前到达了考古队的驻扎地。 只是考古组的几个女生一下车却愣住了—— “你们来的可真迟啊,这么重要的实地发掘都能迟到,到底有没有学考古的觉悟啊?” ——站在她们面前的,是穿着紧身衣超短热裤,踩着厚底高跟鞋的——李妙彤。 (注:介于有人反映林妙彤这个名字容易有某些联想,此处起林妙彤改为李妙彤,前文懒得修改了就这么着吧!) 她怎么会在这里啊!? 厉莹忍不住就脱口而出:“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李妙彤非但没生气反而得意的笑一笑,“这叫实力,你们羡慕不来。” 牧文心倒是么有和李妙彤唇枪舌战,她一眼看见还有系里其他教授组里的人在,走过去找到一个比较熟悉的女生问:“你们怎么也来了,李妙彤和你们一起的?” “是啊,突然通知我们也一起来协助发掘,结果临出发李妙彤就被塞进我们组了——好像是她找的门路,还真是下了大手笔。不过管他的,我们能来实地就好了!” 的确,对于另一个组的同学来说,谁管李妙彤来的目的是什么,他们能跟着来就好了。 结果因为卢教授组的同学被困了一下午,反而李妙彤这边的人先到了。 这下连协助工作也先分工给了另一组,编号一组,卢教授的组被编号二组,反而只能哀怨的等着有其他工作再分配了。 他们只能在边缘匆忙了解一下发掘进度,因为是建在山里的墓室,距离地面似乎很远,而且似乎完全没有按照一般墓室的规格来建造。开放性发掘不太现实,却意外已经发现了墓道入口。外围已经打开,考古队正在待命,只等卢教授判断何时开启墓道。 卢教授那张脸依然是刻板的面无表情,看起来已经等了华助教很久,——“怎么现在才来?” “路上出了点小意外。” 卢教授只看了他一眼,就转头说:“准备开启墓道!” 卢教授组里的同学因为暂时没有分工,也就不被允许靠近,只能伸长脖子张望着——隐约似乎也有点疑惑:“你们有没有觉得,好像是特意等着华助教来了才开启啊?” “是啊,华助教不过只是一个助教,用得着特地等他吗” “以前就有传闻说卢教授发掘那些古墓,进墓室探查大多都是华助教打前锋呢。” 桑宁默默听着——是啊,妖怪嘛,一定不用害怕僵尸,他不去谁去? 因此看到华助教背着工具,身上吊了绳索单独一个人被放下去的时候似乎也就没那么意外了。 李妙彤这个一组的人在华助教的身影消失之后不去关心探索进度,反而跑到外围的二组这里来晃,听到他们的议论笑着说:“华助教这么能干,当然缺不了他了。这回的古墓可有一千年了,除了华助教,卢教授哪放心让别人下去啊。” “……” “……” ……华助教又不是你家的,不用说这么得意吧? 牧文心头也不抬的在恶补第一手现场资料,对李妙彤视若无睹。 桑宁也好奇的在旁边看,可惜这些没有经过整理的初步考古填表资料格式她半点也看不懂。 “文心,这个墓真的一千年啦?” “嗯,初步看起来是的。墓道入口有石碑压着,按上面刻的的确应该有一千年了。不过好奇怪,这个墓完全不符合墓室的规格,就是民间也没见过这么建的。而且既然有石碑,怎么没有交代墓主身份呢……” -- 第18页 “那上面写什么了?” “资料上没写呢,填着无法辨认待清理——一组的效率还真慢,不知道墓主的身份是首要问题吗?墓主身份不一样,这个墓的学术价值就完全不同了啊!” 牧文心又翻了几页,终究耐不住,站了起来——“不行,我得去看看石碑!” 作者有话要说: 9第八章 桑宁呆着也没什么事做,虽然考古她一窍不通,但好奇心还是有的,就跟在牧文心后面去看石碑。 石碑虽然是一组负责的,但牧文心是考古专业的女神兼才女,平时人缘也不差,一组正嫌棘手的几个人也乐意她一起来。 那石碑是压在墓道外的,保存环境很差,上面的泥几乎已经长成了一体,字又被雨水反反复复泡了一千年模糊不清,只能一点点小心翼翼的清理。 “这个墓好奇怪啊,碑为什么不竖起来?” “是不是躲仇人怕被人掘墓?” “感觉这墓好像不小啊,不知道能不能碰上个王侯墓,那就发达了……” “不可能啦,规格上就不符。古人那么讲究,就算是落难王侯也不可能。” “是啊,有钱有权的最讲究这些了,可是没钱的也不可能建这样的墓,这还真奇怪……” “哎,你们看这是不是个‘逍’字?” “好像是哎,第三个是个‘门’字!这是什么,帮派吗?逍什么门?” “——逍遥门。” 桑宁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到“逍”就想到“遥”,这两个字放在一起似乎再顺口不过,她却突然胸口一闷,脑子里不知有什么晃了一下。 “别说,搞不好还真蒙对了,中间的字看这轮廓是有点像‘遥’……” “快点,再清理看看——” “这么说里面埋的可能是个民间组织帮派的头头?” “搞不好还不是墓地,是什么秘密组织的藏宝库呢!” ——考古嘛,就是大胆猜测谨慎考证。最初什么不是靠连蒙带猜各种联想? 虽说只是三个字,但就三个字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说清理就能清理出来的,大家这会儿都有了干劲儿,桑宁却不想看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不想看。好像就算不看也知道结果。 桑宁退后几步在后面的小马扎上坐着,脑袋空空的出着神,好像这里的忙碌,紧张,兴奋都与她无关。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里的一切与她平凡的生活都相去太远……可是,又为什么会觉得其实这一切又都跟她有着扯不断的联系? “——喂,你们看第四个字是不是也是‘门’?” “一定是门主!” “快看看叫什么!” “别急别急啊!碰坏了怎么办!” “这是……‘彦’?” “看起来是个偏旁,姓‘颜’的颜吧?” “哎,下面的字被挡的太严实,不知道能不能抠出来了……” “什么抠啊,有没有点专业素质……” “你们谁赶紧去打电话,查一下当地有没有关于逍遥门的民间传闻啊!” ——逍遥门门主,颜。 逍遥门,门主…… 颜。 “牧文心,那个……是你们组新来的师妹吧?” “嗯?是啊。” “她没事吧?怎么在哭?” 牧文心一转头,顿时就被泪流满面的桑宁结结实实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嗄?” “还嗄什么啊,什么事哭成这样?” “嗄?”桑宁愣愣的一摸,满脸凉浸浸的泪,自己却一无所觉。 这是怎么了? 胸口里微微闷着,坠着,摇来荡去的没有了着落。 牧文心想关心她一下,可心思又挂在石碑上,这里其他人也都一样,在一个千年古墓前没有谁有多余的心思去关心一个小女生突来的情绪。 而桑宁也并不需要谁的关心,因为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 她胡乱抹干净眼泪,心想这回丢人可丢大了,哪儿有人莫名其妙就当着这么多人哭鼻子的。这不神经病一样吗。 好在大家并没有过多的心思去在意她,因为很快墓室入口那边就传来了喊声:“华助教上来了!” ——上来了?怎么会这么快?? 有人在小声议论居然这么快就上来,恐怕不是遇到麻烦了,就是这个墓没有价值。 无论是哪一个,显然都不是件好事。 桑宁也跟着去看,虽然无法靠近,也看到华助教被绳索吊着拉上来,一边卸除身上的绳索,一边说:“下面是空的,没有看到棺樽。” 所有人都愕然了——空的? 费了这么大周章,底下竟然是空的? 桑宁看到华助教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虽然也有点莫名的样子,但却似乎太平静了。像是他也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是这样子,但却知道事情不会就这样子。 那是一种有恃无恐准备慢慢来的感觉。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感觉得到,但是看着旁人一副唏嘘不已,不肯置信,摇头叹息的样子,就奇怪他们真的感觉不到吗? ——华助教的脸上,分明一点失望也没有啊。 大家一边是失望一边是抱着一线希望,可一来华助教的能力有目共睹又是信得过的,二来他也没有说谎的必要,是真是假别人再下去一看就知道了,他怎么会开这种玩笑。只能找人再下去看看有没有遗漏的密室暗道,等着领队的卢教授拿主意。 -- 第19页 卢教授一言不发,甚至连看也不看华助教一眼,神情严肃的等着第二波人再上来,证实了:“——下面的确没有棺樽,看起来这个墓建好之后并没有使用,只有一些简单的陪葬器皿,看起来也不是太有价值。” ——当然了,主人都没有葬在这里,当然不会有什么值钱东西了。至于那些陪葬器皿也许只是一开始放进来的,墓室被弃用之后连搬走的价值也没有。 “好失望哦……还以为没有树碑是有多玄乎的理由呢,结果只是因为这墓被弃用了啊……” 古人讲究多,指不定是因为有什么你想都想不到的理由就放弃了墓穴,有时候只是风水被破坏了,又或者被什么道士算命先生嚼了耳根子,那些玄乎乎的理由真是连追究都不一定有结果。 “唉……真是,弃用都弃用了,还封什么门啊。让人白期待一场。” ——只有桑宁跟他们的关注点不一样吗? “那个……卢教授对华助教的态度……会不会太冷淡了一点啊?” 两个人之间这是什么样的感觉啊?若是不信任他,也就不会让他第一个下墓穴了。可既然信任他,这种看都不看一眼的隔阂感是什么? 但其他人却似乎根本不在意,“卢教授就那么个人,对谁都是一样的。” 桑宁这才没有多想,而卢教授此时也已经思量出结果,安排下来:“等会儿再派人下去审量一下,确实没什么价值考古队的人就回去吧,留下学生在这里整理,顺便观摩一下。” 学生们倒是很高兴,就算是空的,好歹也是个古墓。要真是有价值的,还轮不到他们来,这也算因祸得福了。 …………………………………………………… 当时的天色已经暗了,虽然对下墓室来说没有什么区别,但要往上搬东西整理器物却是不方便。所以专业考古队又下去考量过一次之后,就趁夜色还没有很深下了山。留下卢教授和华助教以及一些助手,带学生们在已经支好的帐篷里过夜。 帐篷里都透亮透亮的,哪个学生也没有心思睡觉。用功的就在抄写整理着白天的资料,其他就在一起扎堆聊天。 这种时候桑宁就郁闷了,抄写整理她帮不上忙,聊天她又插不上专业话题。 在帐篷里呆了一会儿就呆不住出来透气,谁知道一出来就看见华助教和李妙彤——华助教站在驻地外围的树旁斜斜的站着抽烟,李妙彤就站在他旁边,从背后看超短热裤把那两条白白的腿衬得格外修长,看起来真的很养眼。 桑宁又回头看一眼投在帐篷上的牧文心专注抄写资料的影子,叹一声,一个有才华一个有背景,美女也是要有实力才能当的啊。 她这一叹,明明离得那么远,华助教却转过头来看见了她。 桑宁顿时一囧,因为李妙彤的目光也随即扫了过来,像看着不识趣的电灯泡,带着浓浓的不满。 “你有事吗?” 李妙彤不耐烦的问了一句,那双眼睛瞪着她的意思是:怎么还不走? 桑宁在学校就领教过她的毒舌了,这种女人惹不起还躲得起,而且就算看见她和华助教站在一起——看见华助教和牧文心她心里还别扭一下,看见李妙彤?半点感觉也没有! 大妖怪是想吃掉她还是留着玩都随便,她还是先退散吧! 自觉不是李妙彤对手的桑宁刚动了想走的念头,耳中突然响起华助教悠悠的声音——“你敢走试试看?” 桑宁顿时瞪大了眼睛看向华助教——他站在那里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根本没有开口说话嘛! ——妖怪果然是妖怪! 华助教虽然只是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桑宁却感到了森森的威胁,走也不敢走了。 李妙彤更不耐烦了,催促着,“问你呢!” “嗄?我?我没事!” 李妙彤瞪着她——没事还不走? 桑宁站着不动装看不懂。 李妙彤一看,这是跟她叫板呢?搞了半天这女人也是冲华助教进考古组的? 在华助教面前她当然不能原形毕露,只是靠近了华助教,虽然很想去挽他的胳膊,可惜无数次经验告诉她她根本是挽不到的。她只能贴过去,隐约有向桑宁示威的意味,“华助教,我们去别处嘛——” 华助教却只是耸一下肩示意,“我的烟抽完了,该回去了。” “那我也一起……” “我还要去找卢教授商量点事情,你也要来吗?” 李妙彤这下可噎住了,虽说卢教授对谁都是一副严肃古板的样子,但是对不上进或者满脑子歪道的学生好像特别不待见。她这个明显冲着华助教而去却被连续两年被拒绝申请的,还是不要去自讨没趣的好。 她正不瞒着,华助教却转头对桑宁说,“你也一起来吧,反正也是组里的学生,一起来听听明天的安排。” “……=__=” ——华助教你这是吃果果的拉仇恨啊! 李妙彤的目光都快要把她瞪穿了,都怪她抢了她的名额抢了她的名额抢了她的名额!! 华助教走到桑宁身旁弯弯着眼睛一笑,“走吧。” 桑宁就算转身都能感觉到背后如针扎的目光,悄悄抬头看看华助教嘴角似有若无的弧度,小心翼翼的低声问:“华助教……我是不是哪里得罪你了啊……?” -- 第20页 华助教脚下顿了一顿,低下头看她时脸上的笑容粘腻得有点发冷,“——你说呢?” 桑宁身上一冷,赶紧闭嘴低头走路不再做声——她到底什么时候惹了华助教啊?她一个安分守己的好少年怎么可能惹上一个单手摁狐仙的大妖怪啊!! …………………………………………………… 李妙彤气呼呼的返回帐篷,气得不行往那里一坐,偏偏穿热裤露出两条白白的长腿还在夜里出去的代价就是被蚊子咬出无数的包。 ——这一切当然都是桑宁的错! 桑宁抢了她的名额,桑宁害她不能跟华助教亲近,连被蚊子咬也是桑宁的错,它们都是桑宁派来的! 嗯……女神的思维果然不是常人能理解的。 每个组的女生都是住一起的,她们这边一共五个女生,另外四个面面相觑一眼——这又怎么了,该不会又在华助教那里吃了闭门羹? 只是她们都知道李妙彤有背景不想得罪,关心的问:“妙彤,怎么啦?” “你们得帮我!” “啊?” “我不会让桑宁好过的,明天下墓穴,你们得帮我整整她!” “……” 作者有话要说: 10第九章 因为发掘取消,青山古墓的整理完全变成了实地演练教学,而且没有保留价值的话期限一到,施工队就会回来继续施工,所以他们要做的无非是尽量把能搬走的搬走能保留的保留,详细调查记录——至于这个青山古墓,只要没有发现新的价值,恐怕避免不了被推平的命运。 “你们两组分成三队,一组负责往外搬器具,一组在地面上清理分类,剩下一组在墓室里拓印壁刻,仔细检查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注意检查到哪间墓室,就必须跟分派的其他一起留在指定的墓室,谁也不许到处乱走。” “每一个墓道和出入口会留有标签,绿色的是工作人员已经检查过没有问题可以安全出入的,红色是没有检查过安全问题的,所有人一律不许出入。” 分派好之后学生们就沿着一早架好的梯子一个个下了墓室,这种没有价值的墓卢教授是不会投入太多精力的,无非是因为他作为学生的领队老师所以才留了下来,人却是一直在自己的帐篷里没有出来。现场的指挥和安全几乎都交给了华助教和助手们。 桑宁被分在搜检组,大概是因为无论对于古物的清理还是整理分类她都一窍不通,所以只能给她个闲差随便晃晃罢了。 她拿着照明手电随意在各处墙壁上看看,虽说是第一次进入古墓里,但也许是因为这里并没有真的葬过人,倒也没有什么可怕的感觉。除了位于地下没有光线,就只是个空旷肃穆的石屋。 小心的摸摸青灰色光滑的石壁,除了上面刻着的她不懂的文字,就连接缝也几乎看不出来。 这墓室一定花费了不少心血,却为什么没有使用呢? 她随意走走看看,来到一个耳室前,看到门口红色的标签——像她这么听话的好孩子是绝对不会乱闯的。她只打了手电往里面张望一下,正准备转身,却被人一推,一下子跌进耳室里。 在这古墓里,这突然之间发生的事让桑宁的心一慌,只是一转头看到的不是鬼而是人,心也就又落了回去。 ——推她的除了李妙彤,还能是别人吗? 李妙彤也走进来,身后还跟了一组的两个女生——她们是跟桑宁没什么仇啦,可是不需要努力就进了连她们也进不去的卢教授的组,也挺让人不愉快的不是吗。 这样的女生,给点教训也不错。 桑宁却是半点紧张感也没有,居然还有心思看一眼——诶,李妙彤今天怎么穿长裤了? ——那双白白的大长腿给山里的毒蚊子咬的全是肿包,还有法看吗? “你是叫桑宁吧,别说我没给你机会,你现在如果保证以后不再缠着华助教,今天吃点苦头也就算了。你要是非不识趣,这考古下墓地出点什么意外的事儿也不是没有,可别吃了大亏没处说去啊——” 很明显啊,李妙彤家有背景嘛。 真出了什么事,打点打点当意外处理了,桑宁这种小人物可不没处说理去呢。 桑宁跌在地上都还没爬起来,目光只能悄悄的往门口去扫——他们所在的墓室本来就已经很深了,外面那间里的人似乎又被李妙彤支走了,她们在这间小耳室里倒真有点像被隔绝了。 她只能嘀咕着,“我也没缠着华助教啊……” ——这话退几天说,她自己都不信。她口水华助教那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入学第一次远远看到华助教这个人,就觉得一颗心全都给牵在这个人身上,拔都拔不下来。一见他就花痴得整个人都不怎么好,就在出来之前她还对李妙彤的夜袭行为表示艳羡不已。 可是现在——你说现在再让她去对华助教动个什么心思?她连华助教到底是什么都不知道呢,万一他摇身一变什么的,自己有那命没也那胆儿啊。 应该说,她有那么点觉得,现在是华助教在缠着,不,是监视她吧? 善良的桑宁真想提醒李妙彤:快点醒醒~~你迷恋的那个不是仁啊不是仁! ——估计这话喊出来,她就先不用当人了。 所以她的回答当然是不能让李妙彤满意的,李妙彤冷冷看着她——“嘴硬是吧?你们两个把她抓紧了!” -- 第21页 两个女生上前把桑宁从地上拉起来,一左一右抓紧了,李妙彤走到她面前,把玩了一下自己手上戴着的戒指,对她笑一下——“这是真钻,大概挺硬的?” 说着把镶嵌宝石的一面转到掌心,抬起手就要向桑宁脸上掌过去—— 桑宁就算没见识过也知道会发生什么,也听说过这样戴着戒指打人,只要力气用的足够,会在脸上留下红肿的伤口。 可是为什么以前就没注意听过这样打完会不会毁容啊!! 两边都被人抓着桑宁挣脱不开,眼见那只高高抬起的手就要落下来,她下意识闭紧了眼睛—— 李妙彤的手在鼓足了劲即将打下来的一瞬间,眼前却一闪而过一道红色的影子,快得让人几乎以为是错觉,可是她的手背却猛地一痛,“啊”一声缩回来,手背上却出现了四道抓痕——皮肉翻开着,伤口里几乎已经能够看见了骨头,却几乎没有流血。她一愣,顿时尖叫起来。 另外两个女生这时也看到了落在地上的一团红影,火红的,却透明着。 她们昨天并没有见到过山坡上的狐狸,但这景象也足够让人头皮发麻,寒气从脚底直上脊梁。 她们也惊叫一声就丢开了桑宁,可是想跑,却发现四周黑洞洞的,摸到的只有冰冷坚硬的墙壁根本找不到出口。 那狐狸像在山坡上一般,两只前爪撑地,笔直地坐在地上,看着她们,慢慢弯起细长的眼睛,露出奸佞的笑容—— 桑宁的头皮也很麻,可是在这里看见狐狸似乎已经没那么意外了——华助教说过,它们是冲她来的。虽然她完全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华助教说的话应该是没错的。 李妙彤她们三个女生都在尖叫着,这墓里里里外外不过几间墓室,这样的叫声早应该有人赶来了。可是根本没有人来。 桑宁对这种状况已经算是有过经验的了,她心里默念:只是障眼法,只是障眼法…… 然后向着记忆中的方向就冲过去——她没有撞到墙壁,却像是闯进了迷宫中,四周明明没有照明灯光,却隐隐约约看得见墓室的轮廓。四面墙壁,壁上刻文雕花,这些都与之前见到的没什么不同。不同的是,这间墓室竟然四面都有门,她在搜检组所以看得很仔细不会记错,在被李妙彤推进耳室之前,那间墓室明明只有两个出入口的。 她站在墓室中一时没了主意,眼睛的余光却突然在其中一个门里看到人影一闪—— 桑宁一时愣住,因为即使只是一闪,那个人影她却是见过的——不,也不算见过,该说是……梦过。 那是出发前一夜水底的噩梦里出现过的,长发的华助教。 那个梦的印象太深,她还清晰的记得“华助教”把她从窒息的水底里拯救出来的时候,他微微潮湿的长发,温软得能溺死人的目光,还有抚上她的脸颊的冰凉温润的手指…… 那一切都如同是真的,可也只是如同。 她知道那是做梦,可眼前这又是哪样?她难道睁着眼睛在做梦吗? 桑宁愣在那里站着没动,她这颗本来就不怎么灵光的脑袋已经处理不了过多玄乎乎的信息。 桑宁站着不动,那影子却又出现了。 这一回不再是一晃而过,而是切切实实的一个人站在那个门内——长发,白衬衣,银色滚边。他不急也不催,就那么带着三分笑意定定看着桑宁。 ——那真的是华助教?不是做梦?头发突然变得那么长这算是现了原形了吗? 桑宁有一瞬间很想奔过去,可是华助教今天明明还是穿的一身卡其迷彩,就算长发的事可以忽略,他也不用现个原形还要换衣服吧? 她只纠结了片刻,就在“华助教”的注视中败下阵来——反正不管是不是妖怪,她就是一看到华助教那张脸就没招嘛! 索性也不管那么多了,信华助教者得永生! 她于是向着“华助教”所在的门口跑了过去,然而前脚才踏进里面的墓室,脚下就一陷,差点一个跟头栽下去。慌忙扶住石壁,这才看到这间墓室似乎因为地质变动已经有了损坏,墙壁裂缝,地面也有些塌陷。她这一脚踩在陷落的坑洞里,幸亏这坑不大,不然还不得整个人掉进去。 她心里小小的抱怨一句:华助教这不坑我吗…… 可这事儿连该往谁头上算都还搞不清呢。 她扶墙站稳了,就往外拔自己的脚,刚刚那一脚踩上去似乎又让坑陷落的更厉害,把她的脚也卡住了。她往外拔了拔没□,正奇怪看起来这坑也没卡那么紧啊,一面用着力使劲往上一抬—— 脚是□了一截,可是出来的却不只是她的脚——在她的脚腕上,赫然抓着一个白森森的骷髅爪子——冰凉麻腻的感觉就一下子从脚腕上窜上来直上头皮,像有无数细小的虫子游走在血管里,最终一声尖叫还没来得及出口,那只骨爪突然一动,紧紧抓着她向下拖去—— 四周的地面一下子陷落,桑宁在掉下去的一瞬间冒出一个让她炸毛的念头——噩、梦、成、真、了啊啊啊啊!! 作者有话要说: 11第十章 ——从进了考古组之后,好像就哪儿哪儿都不对劲了。 她为什么会进考古组呢? 东大的考古专业那么有名,卢教授的考古组年年挤破头的抢名额,她莫名其妙的就进来了? -- 第22页 从接到通知就似乎每天晚上噩梦连连,还刚进组报道就要她一窍不通的跟来发掘挖墓。 半路莫名其妙给狐仙盯上,又不小心撞见了不该撞见的华助教的秘密,然后还要被有财有貌的历史系白富美当情敌……短短两三天,她的生活就变得鸡飞狗跳难觅安宁。 她跟考古组,一定是八字不合。 桑宁仰面躺在地上,脑袋一抽一抽的疼,只能看着自己上方塌陷的黑洞一点点回想自己为什么躺在这里,为什么脑袋这么痛。 她想起李妙彤,想起狐狸大仙,想起长发的华助教,然后想起地上的坑——和坑里的骷髅爪子。 她一瞬间几乎是弹坐了起来,晃得头一阵天旋地转的恶心——桑宁不得不闭眼缓了半天,疑心自己这一下是不是摔出了脑震荡。等她稍缓过劲儿,一睁眼就往自己脚腕上看,可是哪有什么手骨,除了一起掉落下来的砂子碎石,根本什么也没有。 ——难道是她看错了?或者那也只不过是狐狸大仙让她看到的幻觉之一? 但是因为那些恶梦的关系,她对骷髅白骨尤其的敏感,就算看了再看自己脚上没有东西,心里还是毛毛慌慌的乱跳。 不过她还有更应该担心的问题——她这是掉在哪儿了?考古组是不是应该已经发现她不见了?能找到她吗? 桑宁把心慌压了又压,小心的抬头张望,却顿时愣住了。 ——她是从古墓的塌陷处掉下来的,掉到古墓底下,那么应该是地底吧?为什么这里也是墓室?? 所以……这里其实还是楼中楼小错层别墅?? 她慢慢爬起来,所幸除了头有些晕有些痛,身上似乎并没有摔到哪里。 她没有带任何照明设备下来,却能够隐约看得到墓室里的东西,墓室似乎很大,使得尽头有些隐隐绰绰,但却也有着隐约的微光在尽头散发着,像幽幽萤火,说不清是蓝是绿。 在那微弱莹光下,似乎能够看到一个方形物体放在略高的台子上,在这古墓里很自然也就联想到棺材。 桑宁觉得自己不会想往前走的,好奇心真的抵不过她的不安和恐惧。她心里就像吊了个沉沉的坠子,摇来荡去,坠得胸口都发疼了。 可是她的脚却一点点的在往前挪,好像一个无形的磁石吸引着她,她没有办法不往前走。 离那团莹光越近,四周的空气中也开始漂浮着点点萤火,桑宁很奇怪自己为什么想到的是萤火而不是鬼火。 这种安然静谧的幽绿的光让人感觉不到阴森和恐怖,却像是引领人走上一条返乡的路上一般,心里很安宁,很怀念,连先前的恐惧都被驱散了。 她渐渐看到一个人影,融在幽绿的光中看不很分明,但直觉的那不是长发的“华助教”。她现在感觉不到害怕,只想看个清楚,渐渐越走越近。 幽光里的人起初是坐着的,看到她来就站起身,一身青衣与幽光融为一体,看不很分明样貌,却似乎能够感觉得到他的目光。 很温柔,很亲切得,让人窝心。 他们之间几乎只有一臂距离了,他的脸依然模糊不清,桑宁心里也还有一些理智觉得自己不应该靠这么近,可是在这个“人”面前,她的心没有防备。不想防备。 她似乎听到一个声音直接传进脑中——叫我的名字。 ——叫我的名字,你就能看清我的脸。 名字? 可是桑宁怎么会知道这么个千年古墓里的鬼魂的名字? 她嗫嚅着,“我……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你知道。 ——你知道的。 ——**我很想你…… 桑宁觉得他似乎喊了什么名字,但她听不清,那不是她的名字…… 这古墓里的鬼是认错了人吗……那也是当然的吧,一个千年鬼魂如果不是认错人,那也太可怕了…… 桑宁迟疑着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那么一低头的功夫,却看到了地上,这鬼刚刚坐着的东西,是一口打开了一半的棺材。棺材里面,就是桑宁再熟悉不过的那副白骨。 她连鬼都不怕了,可就是对这副白骨依然敏感,只一眼就确定这一副就是那一副不作他想!! 那白骨的手突然抬起来攀着棺材的边沿,似乎随时就要起来, 桑宁头皮一炸就忍不住要叫起来,可怎么叫喉咙里都没有声音,她不自觉的向后退去,那面目模糊的鬼却伸手想要来拉她—— ——别走。 桑宁退得更急了,可脚下一急,却听到了水花的声音——低头竟看见不知几时地上有水漫起来,已经飞快的涨高着快要没过她的脚背。 桑宁深深的吸足了一口气,然后用尽吃奶的力气撕心裂肺的尖叫起来—— …………………………………………………… “桑宁!桑宁!!” 有人抓住她的胳膊在喊她的名字,桑宁叫着拼命想要甩开,可那双手抓的很牢,提高了声音对她吼着:“桑宁!我是华玉盏!” 华玉盏的名字就像一个开关,桑宁一下子就停下来。她瞪大了眼睛,看到眼前在照明灯光下半明半暗的人果然是华助教。 他双手紧紧匝着她的双臂,眼里尽是担心,连掩饰都掩饰不掉。 桑宁看着他眼里的担心,心突然就落下来了。 -- 第23页 ——这种神情也会出现在华助教脸上吗? 她突然听到有人问:“华助教,她怎么样了?” 这才意识到还有其他人正从洞口爬下来——洞口?爬下来? 她的脑袋终于缓缓的回归状态,身体的感觉也都慢慢回归,只觉得哪儿哪儿都痛。 ——她竟然还躺在这里,躺在墓室地面塌陷时掉落下来的地方。华助教正搬开她身上的几块碎石,看到她想要活动急忙阻止:“别动!” 说着检查过她的头,颈椎,身上也都摸了一遍——桑宁虽然知道他是在做急救检查,可是这么被华、助、教,重点是华助教!这么捏来捏去,感觉居然还有点舒服。 她舒服着舒服着就嘿嘿傻笑,笑得旁边跟下来查看的马师兄不禁问:“华助教……小师妹不会是摔傻了吧……?” “没事,看来有点脑震荡而已。把绳索放下来拉她上去,慢一点。” 华助教已经交代了,马师兄却没有动,他正用手电照着黑暗的深处—— “华,华助教——棺樽!你看那里是不是个棺樽!?” 这话不等华助教反应,桑宁先突然哀嚎了一声——不要吧~~这竟然是真的啊~~! 不要噩梦成真啊啊~~! 马师兄当然不知道桑宁在哀嚎什么,他也兴奋得顾不上,抬脚正想往里走去看个清楚,却有些天旋地转的站不稳。 华助教看了他一眼,“这里的空气有问题,我们先出去。” ——出去吧~出去吧~就不要再挖了啊~~! 桑宁现在巴不得考古组干脆收工回家呢,不管是从任何方面,出于任何原因,她都不想这个古墓再被发掘下去了…… 为了以防万一,她是直接被固定在担架上拉上去的,直接被抬回营地,随队医疗人员对她做了详细的检查。果然除了脑震荡也就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被判定她的精神状况有点恍惚,还有点奇怪,也许是脑震荡的影响,但更有可能真像华助教的判断,古墓地底的空气有问题。 因此她掉落下去的那个洞被暂时封闭禁止出入,考古活动也被暂停了下来——因为李妙彤和另外两个女生还没有找到。 学生们被撤出古墓,只留下专业考古的助手搜寻。 所以大家又闲在了营地里,桑宁被勒令不许下床,于是只能躺着听聚在一起的女生闲聊。 “哎,你们说李妙彤她们能去哪里了啊,就这么大个古墓,人还能没了?” “桑宁不就掉在洞里吗,她们也许也掉哪个洞里了呢?” “桑宁啊……你真的不知道李妙彤她们在哪里啊?” “你干嘛特地问桑宁?她掉洞里都摔晕了,能知道什么啊?” “没,没什么……”一组的女生其实都是知道李妙彤的打算的,虽然她们没有全都参与——现在大概幸好她们没有参与,才能平安坐在这里的吧。 在听到桑宁掉进洞里摔了脑震荡的时候,她们第一反应大概是李妙彤把她丢进去的吧。 只是后来才发现,真正失踪的人是李妙彤她们三个。 “听马师兄说,桑宁掉下去的那个洞窟里好像有棺樽啊!如果是真的,果然这个墓是为了躲避仇人之类的,故意建成这样的吧!” “那也太奇怪了,还故意建个空墓,把棺樽藏在下面?要真是需要这么大费周章的藏起来的人物,恐怕这个墓又要交给专业考古队,没咱们什么事喽~~” “那不是还不一定吗,听说那地下的气体好像有致幻作用,也许马师兄是看到了幻觉,或者只是看错了呢。” “反正都得等允许打开洞口以后才能知道了……” 桑宁就这么恍恍惚惚的听着——致幻作用?那她看到的那些,只是幻觉?或者干脆是她摔晕了做的梦? 嘛,摔晕又不是睡觉,做什么梦啊! 可是,马师兄也看到有棺樽了不是吗?如果她只是摔晕了,怎么会知道里面有棺樽的呢?总不可能她和马师兄看到了一样的幻觉? 想着想着她又抱着脑袋开始叫唤,脑容量小的人伤不起,完全是在超负荷运转~~ “——她怎么了?没事吗?” “——没事没事,她自己叫一会儿就停了。” 嗷嗷~~人情冷漠啊~~! 作者有话要说: 12第十一章 月黑风高。 每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似乎都得发生点什么,才对得起这样幽森的气氛。 所以尽管这个夜晚很宁静,宁静得除了树叶刷刷声和蚊子的嗡嗡声再听不到其他,但依然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在紧紧盯着营地里任何一丝一毫的动静。 他叫霍阳。 他只是卢教授考古组里一个相对不起眼的男生——能正常被录取进卢教授的考古组的学生,从某些方面来说也算未来的潜在精英,没有不起眼的道理。但不起眼毕竟是相对的,他的长相五官端正,组合起来却很普通,做事总是温吞吞慢悠悠从不出头从不拔尖。 这样的人丢在男生众多的考古组里当然不起眼。 可是他自觉有着一双温和里带着犀利,犀利里透着平静,平静里默默看穿一切掩藏在平凡下的诡异真相的眼睛。 没错,他就是人们常说的——中二病。 今天的霍阳,依然是淡定并犀利着,他敏锐的感觉到,揭穿一切真相的时机到了。 -- 第24页 因为今天他看到了——就在考古组发现不见了四个女生的时候,他看到华助教的脸色在一瞬间就变了。 ——在古墓里失踪了女生,还是一下子四个,他作为带队负责人责任重大——这个理由也是说得通的。所以没有人觉得异常,但这掩藏在正常下的异常却逃不过霍阳眼睛。 因为,在找到了桑宁之后,明明还有三个下落不明的女生,华助教的精神状态却放松下来不再紧绷——还有三个啊!失踪三个和失踪四个,他的责任也没变小好吗! 所以,华助教和桑宁这掩藏多时的猫腻终于要浮出水面了! ——要淡定,要淡定的去发掘,像对待出土文物一样,小心地,耐心地,不能心急。 他安静的匍匐在草丛里,盯着营地里的风吹草动。 ——一定没有人告诉过霍阳他这种行为很八婆,简直太八婆了! …………………………………………………… 桑宁睡不着,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在古墓里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让她闹心了——长发的华助教如果不是梦,那他是什么?为什么把她引向那个洞窟里? ——那洞窟里的棺材是真的存在?那她看到的鬼又是不是真的存在?“他”是墓的主人吗?那又是不是那副白骨的主人? ——华助教会不会知道什么,知道多少?他的每一个举动都看似有道理,但细想想却很耐人寻味不是吗?封住洞窟是因为下面的空气异常?那是因为大家都不想违抗他的决定才相信这种说法的吧? 太多的问题塞在桑宁那“剩余空间不足”的脑袋里,叫她怎么睡? 嗯?怎么睡?? 怎么…… 睡…… 呼…… 嗯,丫睡了。 桑宁就这么睡了,所以就算月黑风高,霍阳也只能空等一晚了。 …………………………………………………… 李妙彤和另外两个女生失踪的事开始闹的人心惶惶——桑宁也失踪过,但却很快就被找回来了,因为她人就在古墓里毋庸置疑,无非是掉进塌落的洞里去了。 可李妙彤和另外两个在哪里? 学生们似乎渐渐有了找救援的念头,但卢教授和华助教似乎完全没有那个打算。 ——不,只是华助教没那个打算而已,卢教授已经快一天一夜没有出过他的帐篷了,根本完全没有表态好吗! 这样真的正常吗?? 等了一夜几乎快要睡过去的霍阳终于在天蒙蒙亮的时候迎来了一点小小的惊喜——华助教从墓里走了出来——夜间虽然停止了山里的搜索,但墓地里并不受白天黑夜影响,华助教和助手们还是会轮流去墓里搜寻。 霍阳打起了精神,他相信现在只有他能用自己看穿假象的双眼揭穿真相。 但是华助教没有回帐篷也没有去找桑宁,而是走向卢教授的帐篷。霍阳发现他并没有敲门之类的举动,或者敲了,却没有等候,就直接掀开门走了进去。 霍阳悄悄的靠过去,意外的真相也是真相,他不能错过。刚走近,就听到卢教授压低声音的怒吼:“你到底还要把事情压到什么时候,那三个学生如果真的出了事,你和我都好不了!” 华助教的声音却依然悠哉,漫不经心的回应着:“考古嘛,下墓还能没点风险和意外吗,这点觉悟都没有还行吗。” “可这不是意外,是我们知情不报!说不定她们现在还有救的,就算没救了,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是我们没在第一时间请求救援,将来出事都是我们的责任!” 霍阳默默点点头表示赞同——这件事请求了救援还救不回人,那是意外。但没请求救援还找不回人,那就是负责人的责任了。 观点他当然是赞同的,只是对于卢教授的态度和口气表示不习惯,不理解——他可是卢教授啊,干嘛受自己的助教的牵制?他想干什么就去干啊。 “我说过,这墓里的东西我必须要拿到手,不能被其他任何人拿走——你现在叫人来搜索,不是让所有人都知道还有地下墓室了吗?难得这墓室现在还没有更多人知道,在我拿到东西之前,绝不能跟外界联系。” “你这是要毁了我啊!” “——你的一切成就都是我给的,就算毁了,你有什么怨言吗?不过最好相信我,这东西是绝对不能面世的,那个后果你才真的担当不起。” 霍阳越听越愕然越听越惊悚——他是不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了? 华助教这是想私吞文物啊! 而且只要一想到卢教授之前有多少考古发掘都是华助教第一个进墓去探查的……单是这件事情如果公开了就不得了。 但奇怪的是,华助教为什么说卢教授的成就都是他给的?而卢教授也完全被这句话压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没有道理啊,就算华助教指的是他去探查墓穴的事……可以卢教授的年纪和成名的时间,这也挨不着年纪轻轻的华助教什么事儿啊。 不管怎么说,他都非走不可了。如果被发现他在偷听,那么他就会成为第四个失踪者了! 霍阳悄悄爬回自己的帐篷,在旁人的酣然熟睡中躺下,瞪着帐篷顶默默消化着一切——在刚刚听到的一切面前,桑宁小师妹那点走门子的猫腻实在太不值一提了! -- 第25页 明明不值一提,为什么他还是如此在意呢? 对了,一直以来都让人很奇怪的一点是——他一直觉得小师妹和华助教之间分明有猫腻,也就是华助教让她进了考古组的,为什么两个人非要装作不认识? 避嫌? 这个理由如今看来太小儿科了! ——小师妹一定是华助教的同伙!他们是盗墓走私文物的雌雄大盗! 所以小师妹其实不是真傻只是装蒜……? ……这个……装的也太过了吧? 在他大脑高速的奔腾旋转中,曙光已现,同学们纷纷起床,他也顶着两个黑眼圈慢慢的爬起来了。 …………………………………………………… 天一亮,搜寻就开始扩散到山里,在墓室里一天一夜都没有找到那三个女生,似乎真的不得不考虑她们三个偷偷溜出去的情况了。 但很显然,警报未解除之前,任何人未经允许不能踏进古墓以免再发生什么意外。 ——所以这是什么节奏啊,不让人进墓室?明明是为了方便私运出土文物吧。 群众的……哦,不,霍阳的眼睛是雪亮雪亮的啊。 所有的人都被分散出去了,只有脑震荡的桑宁被留在营地休息——没人看着,她会老老实实躺在床上吗? 她拿着面包和饮料就蹲在帐篷外面看被分类了一半的瓶瓶罐罐,比较有常识的是她始终保持一米多远的距离,就远远的蹲着看,碰也不碰一下。 只是吃着看着,就觉得有一道目光似乎在盯着自己……盯着自己……一直一直…… 桑宁艰难的咽下一口面包,小心翼翼的转头……松口气,原来不是狐仙啊……可是……那位师兄……你蹲草丛里盯着我干嘛…… 看到桑宁已经发现了自己,霍阳慢慢,慢慢的往树后挪去—— 桑宁黑线……那位师兄啊,你现在挪有个毛线用? 桑宁记不得他的名字,一时被囧得不知道如何开口,而这时本该在外搜寻失踪学生的华助教却大步走来,一手拉住桑宁的胳膊提起来就走——“什么话都别说,时间不多了,跟我来!” “诶诶——” 霍阳躲得刚巧,华助教没有看见他,就这么直接拖着桑宁走向古墓的方向。 他默默望天——老天都在帮他啊! “哎哎华助教你带我去哪儿啊?墓室不是不让进吗??” 华助教侧目看她一眼,冷哼一声,“你的问题太多了,叫你来就来。” 他似乎没有打算跟她解释什么,桑宁发现自从窥探到他的秘密自己的地位还真是一落千丈,从学生直接被打成小跟班。 她一眼瞥见那位师兄也远远的悄悄跟来,只能在心里默默的对他说:师兄啊,你还是不要跟来了,看见什么都会后悔的啊…… 像她,自从窥探到华助教的秘密,世界观被打碎之后,都还不知道该怎么重建啊~~ 桑宁被拖进了古墓,一路走向她最初失踪的那间墓室,回想到那时候发生的事,她到现在还有点头皮发麻。 ——拜托放过她吧~~没事总有一副骷髅骨架在你梦里晃完了现实晃,难道会很开心吗? 但是他们到了那间墓室之后却没有再继续往里走,华助教放开了她,在这里也就没有什么可瞒她的了——他抱起双臂微微歪头盯着她,“你找找看你掉下去的那个洞。” “诶?” “别傻愣着,你以为我为什么对外说把那个陷洞封起来了?” “……不是有有毒气体吗?” “……” ——她是真的相信吗?果然不管什么时候她以什么样的姿态出现,只有脑子里装的全是海藻这一点从不改变吗! 华助教突然伸手捏住她两边脸颊上的肉肉把她揪到跟前—— “听好,什么有毒气体爷我都不怕,可是现在那个洞不见了——懂吗?有陷洞的那个墓室不见了,自从把你从里面抬出来就再没找到过,只有你能找到那间墓室,不赶紧找到,你要所有人都知道这里发生了匪夷所思的事件吗?” 桑宁的脸都被捏的变了形,却顿时恍然——原来是这样!所以华助教真是个好人,为了保护大家的世界观而被别人私下议论纷纷! 霍阳躲在墙后听着,空洞洞的墓室里传音很好,他不必跟的很近就能听得清楚。 只是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桑宁不是同伙?为什么听起来她只是个受骗少女? 先撇开为什么那间墓室只有桑宁能找到不谈,难道她真的相信华助教的话吗?这分明是狼外婆和小红帽的即视感啊~! “可似为很么一定要我啊……?” 桑宁脸被捏着,说话漏风的问出这一句——终于问到一回重点了! “为什么啊……” 华助教眯起眼睛慢悠悠的重复着这个问题的时候,一旁偷听的霍阳就预感到他绝对不会说真话!问题是,小师妹不会又要相信了吧?? “——因为,有些人天生体质比较特殊,容易招惹一些东西,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见到一些别人见不到的东西,去一些别人去不了的地方。” 于是,不负所望,桑宁信了。 ——如果不是这样,她怎么总是看到那副骨架,那些狐仙干嘛老出现在她四周?就连华助教这个大妖怪不也是对她“特别照顾”吗? -- 第26页 所以这个说得通,完全说得通! …… 霍师兄在默默的替小师妹的智商捉急啊…… “那,华助教我该怎么做啊……?” “谁知道?你上次又是怎么去的?反正古墓主人如果喜欢你的话,怎么都会让你去的。随便走走就好了。” 桑宁听了这个就发冷,什么叫墓主人喜欢她啊……她才不要去陪葬啊~~! 她试着想了想掉进陷洞的经过,难道进墓穴的关键是那三只狐仙? 或者…… 她偷偷瞄一眼华助教…… “华助教,你没有双胞胎兄弟什么的吗……?” 华助教又扯了扯她的脸,居高临下满眼鄙睨,“又说什么梦话?” 桑宁揉着都已经被扯红了的脸,原来被男神眷顾是这么痛的感觉,虽然也不是一点都不好…… 可是,那个长发的“华助教”既然不是本人又不是兄弟,那是谁呢? 作者有话要说: 13第十二章 现在的情况,以桑宁的理解来说,就是她在狐仙的迷惑或是长发华助教的指引之下掉进了一个陷洞,而那个陷洞中似乎有一个隐藏的墓穴。 可是在把她救上来之后,却无法再一次找到那个陷洞,于是华助教为了不让这件事引起什么不良影响,就对外称墓穴里有有毒气体只能暂时封闭。并且因为有学生失踪的关系,当然也不能继续开放探索墓室。 毕竟有那么多学生亲眼看到桑宁从那个陷洞里被救上来了,而这个洞却说没就没了,难道要让考古组承认这世上有鬼吗? 但是因为这样却让不少学生暗中对华助教的做法有些疑心,所以就算为了华助教的名声,她也得尽快想出办法找到那个陷洞, 以上,说明了桑宁是个多么天真纯良的姑娘——或者她脑壳里就真的只装了水藻忘了长脑子。 不管怎么样,华助教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她对华助教会时不时的有种莫名的无条件的信任,就像她在学校里第一眼看到华助教这个人,就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就算知道华助教不是普通人,甚至连他是不是妖怪吃不吃人也不能确定,她也还是没好过。 她挨个墓室瞧一瞧看一看敲敲壁砖踩踩地板,有华助教跟在旁边心里也没那么怕了,但不管怎么走也找不见那间四壁有门的墓室。 华助教就斜站着靠在一边墙壁上看着她也不催,没事抽根烟,还往地上的陶器罐里弹烟灰——那是文物啊,华助教你这样真的好吗?? 桑宁偶尔瞥一眼,只觉得人前人后的华助教根本就是两个人嘛,可是她又哪里敢说什么! 一根烟慢慢抽完,虽然桑宁觉得与其说抽,不如说他根本就是点着烟看它自己燃,根本没抽几口。于是在漫长的一根烟的等待和沉默之后,华助教才开口问:“你刚刚问我有没有兄弟,是什么意思?” 桑宁想了想,谨慎的问:“华助教,如果我说还有另一个你,你怎么想啊?” “另一个?”华助教轻笑,半开玩笑的说:“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桑宁低低的哼了一声,果然是不会有人信的吧,她低声嘟囔:“可是我真的看见了啊……” “看见什么?” “另一个华助教啊!真的,跟你长得一模一样,头发那~~么长!”桑宁夸张的用手比量着,还重重点一下头表示肯定,“真的!我亲眼看见的!就是他引我掉进洞里的!” 华助教微微蹙起眉,半眯起眼睛看着她——“你真的看到了?看到几次?都是什么时候,在哪里?” 桑宁斩钉截铁的回答:“两次!昨天在墓室里和……出发前,做梦……的时候……”她的气势顿时急转直下,声音越来越小…… 呃……这下……会不会被华助教知道她做春~梦的事了…… 虽然她也没说是春~梦,可是梦到人家什么的,居然还说给当事人知道,这也太丢人了…… 霍阳默默对小师妹的智商表示精神上的同情,华助教却轻嗤一声,似乎有些了然的样子,那眉头也不蹙了,带着三分笑意说:“做梦先不提,这古墓里既然有什么要把你引向墓穴里,让你看到自己心里的幻象也是常用的手段,不稀奇。” 啊啊桑宁觉得自己是不是被嘲笑了!! 为什么这么一说好像她天天惦记人家啊~~!虽然这好像也是事实……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桑宁的错觉,只觉得华助教的目光似乎柔和了许多,连那些作弄的恶意也不见了踪影。 ——就好像,一个满腹牢骚的傲娇货突然被安抚了怨念。 是嘛,她终究还是记得他的。至少忘了一切,却还记得他原本的样子……也,不是那么没心没肺。 …………………………………………………… 外面的霍阳一直不敢伸头来偷看,只能靠偷听,所以看不见一些细节,等得格外无聊。本来前一晚就没有睡好,正有些昏昏欲睡,却突然听到桑宁喊了一声——“狐狸!” 他一时被惊醒也忘记躲藏,探出头去看,幸好华助教此时也看向对面,根本没有发现他。 墓室另一端的入口处正站着那只山坡上见过的狐狸,它在黑暗里散发着火红的光,如霍阳这般奔腾的大脑也险些当机了一下。 ——有没有人能告诉他这是什么情况? -- 第27页 狐狸在静静盯了桑宁片刻之后就掉转身子要往墓道内走去,一边迈出步子一边回头看一眼桑宁。很显然是要她跟上去。 桑宁看向华助教,他们等的就是这狐狸呢,华助教自然微微一扬下巴,“跟它走,有我在不怕它们耍什么花样。” 有华助教在桑宁自然是不怕的,华助教说完她就跟了上去。 狐狸一路小跑起来,他们也跟进了一条长长的墓道之中——而考古组在搜检古墓的时候,分明是没有这么长的墓道。 一只,两只,明明只有一条墓道,其他的两只狐狸也不知几时小跑在了他们前面。 “——怎,怎么这么远——”桑宁跑得已经有些喘不上气,华助教伸手拉住她,“我们得跟上它们,不然随时都可能在这里迷失。” “华助教——它们,是,什么啊——” “只是低等级的狐仙,不过看起来被人安置成了守墓者。” “哈——?” ——它们果然是冲着桑宁来的,从一开始在山坡上它们的目标就是桑宁,那也许只是个玩笑般的恶作剧,对狐仙来说这是很正常的,戏耍人类本来就是它们的乐趣。而它们最终的任务,恐怕就是带桑宁来这里。 他们在这里,等了桑宁一千年。 华助教突然停下了脚步,三只狐狸的身影越来越远,那火红的光迅速在黑暗中远去。 桑宁指着前方远去的红光着急的说:“华助教!怎么停下了?你不是说——” “没错,这段墓道是根本不存在的,只有跟着守墓者我们才能出去。但是我忽略了一件事。” 桑宁喘着气问,“什么?” 华助教却没有回答她,只是突然提高了声音,“别耍花样了,我想起你们是谁了。领我们在这里没完没了的兜圈子,很显然最后会跟不上的只有她——你们在这里等了她那么久,会让她迷失在黑暗里吗?这么做,根本就是在等她体力不支的时候和我分散,好只带她一个人走吧?” 桑宁已经完全听不懂华助教在说些什么了,就算这里有狐仙守墓人,跟她有什么关系? 华助教之前不是说因为她体质特殊才会招惹那些狐仙的吗,怎么它们又会在这里特地等她很久? 然而华助教说完,那三只狐狸果然又从黑暗中走了回来,蹲坐在不远处,一些奇怪的声音在回荡着,传入耳中—— ——这是协议,天师留下的协议。 ——他跟墓主的约定。 ——只有她可以得到宝物,不管等多久。 ——宝物只能交给她一个。 三个声音交错重叠着,不断的环绕—— ——我们记起了。 ——你是当年偷宝物的妖怪。 ——当年你也许不算是外人,但是现在不行。 ——我们受人之托,只能带她一个去见墓主。 ——宝物的封印只有一千年,不能坚持更久。 ——天师算出她的轮回之地,只有这一次机会将宝物交给她。 ——否则“他们”就会来了。 桑宁越听心里越犯怵,不自觉的抓紧华助教的袖子,“——华助教,它们到底在说什么?我不要它们的东西,我们回去好不好?” ——到底为什么会是她啊?她过了二十年平平凡凡的生活,真心不想跟什么古墓主人,狐仙妖怪扯上关系! 华助教低头看着她,伸手握住她抓着自己衣袖的那只手。 声音里似乎有着使人安定和信服的力量——“桑宁你听好,这个古墓里有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它一直藏在这里,不可以被任何人得到。可是这个古墓不能保护它更久了,这里不久就会被推平,必须有人把这东西带走找新的地方藏起来。现在需要你去把它从古墓里拿出来,只要你拿出来,剩下的事情都交给我,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好吗?” “可是,为什么是我啊?我们一定要做这件事吗?” 她是不是不小心穿越了?这里真的是现代社会吗?搞错剧本了吧!! 华助教细长漆黑的双目沉沉的,悠远而温柔,“对,我们必须去做,因为你是唯一被信任的人。” “——被谁?” “宝物现在的看守者,这个古墓的主人。” 华玉盏低头看着无措的桑宁,现在映在他眼里的这个人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她也许根本担负不起那么多。 但是没有选择,这是她的命。 因为是她亲手将那宝物交给古墓的主人保管,因为,不再被任何人得到宝物,是她曾经许下的心愿…… 这也是他们的约定。 他守着这个约定,所以他来了。现在,轮到她自己。 “去吧,桑宁。真正的你,不会希望看到古墓消失以后被别人拿走那蛋疼的东西。” 桑宁突然一顿,似乎在华助教那悠远而温柔的目光里感觉到了某些东西——她想她并不乐意感觉到的。 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两个她。 一个现在的桑宁,一个华助教口中“真正的你”——华助教所做的一切是为了那个“真正的你”,而他希望她去做的事也是为了那个“真正的你”。 为了一个……千年前的遗愿。 那么,她呢? 作者有话要说: 14第十三章 那么,她呢? -- 第28页 站在这里的她,是谁?是什么? 桑宁慢慢松开了抓住华助教的那只手,她不自觉的想往后退,抬头盯住他的眼睛问:“华助教,我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 那双细长优美的眼睛里承载的东西绵长而沉重,像是她二十年的人生所无法背负的。 华助教这种老妖怪怎么会察觉不到她质疑的情绪和想要逃避的意图,伸手又抓回了她的手,不让她有退开的机会,反而拉得更近了,一手定住她的下巴不让她逃跑,回视她的双眼说着:“你就是你,很抱歉我也怀疑过,如果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还是曾经的你吗?但是我的眼睛看得很真切,你一直都是这样没有变过,不管记不记得,你都还是原来的你。” “不记得……什么?” 华助教的话非但没有解开她的疑惑,反而让她越来越不安了。 她真的不是偶然被卷进来的? 这一切根本就与她有关? 这算什么啊,她从出生到现在,平静普通的生活又无聊又惬意,为什么突然之间二十几年来平凡的认知就被颠覆了?她到底是谁? 华助教的手抚上她的脸,细眉长目,里面的温柔浓得能溺死人。 “虽然很抱歉我怀疑过你,但是你能不能相信我?以后我会全部给你解释清楚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现在该做什么我都会告诉你,帮你安排好,只要相信我,好不好?” 桑宁看着他的眼睛点点头,好像她并没有其他的选择,她想相信他,只能相信他——因为她对于分明在发生或者已经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华助教用两只手捧起她脸,她漆黑的头发穿梭在指间,“桑宁,现在,你跟这三只狐狸一起去见墓主,把东西拿出来——他们不会伤害你,好吗?” 桑宁略略低下头又点了点,这时华助教却突然低头,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两个字。桑宁愣了愣才慢慢从华助教身旁退开,面向那三只狐狸—— 三只狐狸陆续转身,这一次没有跑,只是慢慢的走在前面领路,所走之处墙壁上突然燃起了引路长明灯。 桑宁跟了几步,再回头时身后已经只有悠长漆黑的墓道,看不见火光之外的华助教。 ——墓主在等你。 狐狸尖细的声音又悠悠响起,低低催促。 桑宁只能跟上去,没走多远墓道就已经到了尽头。她又看到那间空旷的墓室,幽幽的萤火,还有微光之中看不见面目的青衣人。 这一次不是梦了吧? 虽然她始终也没明白上一次算不算是梦。 “我来了……你……找我啊?” 桑宁小心翼翼的走近看着微光中的人,虽然萤绿的光让他显得那么不真实,但看起来似乎不是透明的。 她忍不住就想要伸手去摸摸,手指摸上他的袖子时,有一种凉凉薄薄,不真切却又似乎存在着的感觉。 鬼是这样的吗? 抬起头,虽然看不清他的脸,却能够感觉到亲切注视的目光。 “梦里”的声音又在耳边温温响起—— ——记得我的名字了吗? 桑宁略迟疑了一下,小心的开口说着,“你是……颜青。” ——逍遥门门主,颜青。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就像有浓浓的雾迅速散去似的,他的脸越来越清晰——那是一个少年的模样,十七八岁,浓眉秀目,明朗如星。 他的笑容温柔亲切,却有着风淡云轻的优雅,那一笑,就直接笑进人心里,勾动着心里久远的怀念。 ——你还记得我。 明明是鬼,他脸上的笑容却像是能透出暖意,带着无比的欣慰。 桑宁心里顿时一阵惭愧,心被揪着怎么也安不下来,只能摇头说了实话:“对不起,我不记得,我一点也不记得你是谁,这名字是华助教告诉我的……” 她没有办法不说实话,可又害怕看到他失望的表情。 但那温和的笑容里并没有责怪,只是微微苦涩淡然,轻叹:一千年了…… 他拉过桑宁的手,那是一种既真实又不真实的触感,将一个巴掌大方形的雕木盒子放到她手上。 ——我终于可以把你托付给我的东西,送还到你手上。 仿佛终于卸下了重任了却了心愿,在盒子交到桑宁手上的瞬间,华美的雕花木盒一下子陈旧了一千年,却仿佛还能够通过雕花的薄木看到里面透出隐隐的光。 但桑宁此时没有心思去看,因为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墓主萤光中的身影却突然变得透明。 她脸上止不住的透出担忧,像下一刻他就会消失似的下意识想去拉住他,却抓了个空。 她之前明明就能摸到他的,她都还记得那种不真切的触感—— 墓主的幽魂看着她脸上的焦急担心,只是释然的笑一笑。 ——这才是一个鬼该有的样子。我只是依靠宝物的力量维持着先前的样子,但鬼是不该有形体的对吗。 “——那你以后会怎么样?华助教说这个古墓很快就要不在了,那你怎么办?” ——我已经死了,并不会再死一次。 心里那些暖暖涩涩的东西在每一次看到他的笑容后膨胀着,像有许多流不出来的眼泪倒灌进胸腔。 被人忘记是一件悲伤的事,而想不起来,也是同样。 -- 第29页 “那你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过去发生过什么?你是谁?我是谁?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忘记好不好?” 墓主人静静的看着她,悠悠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我也很想告诉你一切,但是我们恐怕没有时间了。就让你身后的人替我告诉你吧。 身后? 桑宁还没有来得及转头,眼睛上突然被覆上一只温凉的修长的手,她身体就突然软软的倒下去,被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后的华助教接住。 他将桑宁轻轻放在地上,然后走向墓主人身后的棺樽,只轻轻一推盖子便被推开,里面静静的横着那副白骨——华助教的目光忽然变得很沉,很软,伸手去摸着骷髅的头颅,“我找到你了,月见……” 墓主静静盯着面前的华助教,容貌却突然发生了变化,像是时光流逝,少年的容貌迅速成长,变成了中年。他用当年初识时的样貌出现在桑宁面前,而在旁人面前,则不需要了。 ——你是怎么进来的?守墓者呢? 华助教从地上起身,抬头轻笑,“——我不知道墓室在什么地方也就罢了,你的守墓者既然已经打开了入口领她进来,难道以为我就找不到办法自己进来吗?” ——所以你就不请自来了? 当年嬉笑悠哉的少年却在几十年的人生和千年幽魂的时光中生出了丝丝威严,只是这威严在华玉盏面前却并不会起什么作用。 他只是不在意的笑笑,“我应该已经给了你们足够的时间交接宝物顺便还能道个别,叙旧什么的,就还是免了。” ——你不希望她知道过去的事? “算不上不希望,她能想起来当然好,如果想不起来,也没必要现在知道。毕竟,不是多么开心的往事,不是吗。” 墓主沉默着没有立刻回应,看他低头对棺樽里的白骨轻声说了一句:“回头见,月见。” 转身走向桑宁,将桑宁从地上抱起来,边向外走着边说:“虽然一千年不见,不过我们大概这也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吧。那么,再见,再也不见。” 华助教大步走出墓室,听到幽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无论开心不开心,那是她的过去。她想知道,就有权利知道。 华助教脚下只停了停,就继续向外走去。随着他的每一步,身后的墓道都在消失,直到他走回最初的墓室,就再也寻不到通往古墓主人所在的那条墓道。 华助教没有急着出去,而是抱着桑宁找个地方坐下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桑宁的手紧紧捏着那个木雕盒子,即使昏迷也不曾松手。他将盒子从桑宁手中取出来,看着,嗓音有些低低的华丽,回荡在墓室中,尤其空旷悠远。 “——你若真的那么想知道,我就如你和颜青所愿,替他告诉你——反正,离开这里之后,你什么也不会记得。” “——你知道吗,在很久以前,曾经有一个时代妖灵鬼怪在人间随处可见,他们混迹在人群里,只是不被人发现。” “——那时候,有一个自以为无所不能的妖怪大盗,他从深海龙宫里偷了一件宝贝……” ——相传,深海的龙宫里有一种秘术。只要拥有龙珠,就可以用龙的骨头复活亡魂。虽然这种秘术一直被不完整的使用,造就了一个又一个鱼骨的傀儡—— 曾经,在海底住着一个无忧无虑的小水鬼,她的名字,叫月见。 那一天,龙宫失窃,搅得八方海底不得安宁,却也从此搅乱了她的命运…… 躺在华助教臂弯中的月见有没有听到那低沉华丽的嗓音都不重要,因为,只要醒来,她就什么都不会再记得…… 她只是做了一场梦,梦里她是一个小水鬼,每天静静的躺在水底仰望着摇曳的蓝色。她的朋友不多,却过得很悠闲惬意。只是有一天,她的朋友不见了——龙宫失窃,她的朋友被派上岸去追查宝物。所以她一时兴起,决定一起追上岸去。 四月里繁花似锦,热闹的人来人往,各种好吃的,好玩的…… 那是个非常,非常,美好的人间。 ——那么美好,可是睡梦里,桑宁无声的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 15第十四章 桑宁睡得双眼红肿的醒过来,愣愣的坐在钢丝床上发呆。 搜寻了一上午回来吃午饭的考古组同学一掀开帐篷帘子就被她那双红肿的眼睛吓了一跳,“喂,你这又是怎么了?” “你的头没事吧,哪里痛吗?要不要下山去医院?” “嗄?” “还嗄什么啊?都哭成那样了,不会是摔坏脑袋了吧??” “不是吧,她不是摔之前就哭来着?” 桑宁摸着肿肿的眼睛,只觉得好像睡了很久,做了很长的梦。甚至醒来看见分别不过三四个小时的同学都觉得恍如隔世。 可她什么都想不起来,她记得早上还蹲在那些古墓里搬出来的瓶瓶罐罐前吃面包,然后呢?她用力的去想,觉得自己好像有看到某个师兄,好像还有华助教……她不敢确认,华助教不是应该在外面领队搜寻吗? 她看到的华助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她还没想出个结果,外面突然一片混乱——“找到李妙彤她们了!快来几个人去抬人!” 组里的女生一听也顾不得再讨论桑宁的脑子,忙出去看—— -- 第30页 人是霍阳找到的。 或者是碰到的。 时间回到上午,霍阳追着桑宁和华助教进了古墓,看到他们跟着那三只狐狸走了,他本来也想跟上去,结果没追几步四周就只剩一片漆黑,长长的墓道没有尽头无限延伸,更不见半个人影。 好奇害死猫这句话是真的。 霍阳感觉自己像是在黑暗里摸索了几天几夜那么久,饿得饥肠辘辘脚步虚浮,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里了。可是就在他靠在墙上意识越来越模糊的时候,身后的墙和脚下的地面都突然不见了,他整个人向下落去,隐约中似乎还听到咭咭的嘲笑声,随即就重重落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当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发觉自己躺在一个山沟里,枯草烂泥满身,旁边就躺着李妙彤和另外两个女生。他们就像闯入了狐狸大仙的次元空间,然后发现是没用的无关人员然后随便找个坑扔出来。 就算再虚弱,这时候他也只能爬起来——霍阳的方向感还是很好的,他居然一路跑回营地没有再迷路,虚弱得一头倒在营地外。 托这位霍坚强先生的福,三个女生都被平安抬了回来,除了昏迷虚弱,偶尔醒过来还有些意识混乱和胡言乱语,身体上并没有什么大问题。 但是这种情况,随队医护人员也是不敢负这个责任的,毕竟她们是从沟里抬上来的,万一摔到头怎么办?他们于是联系了外界安排医院检查,这一次华助教也没有再拦。 至于那三个女生是怎么从古墓里跑到山沟里去的暂时没有答案,霍阳的状况却是最令人不解的。 他的饥饿疲惫虚弱都跟一个不过出去几小时的人不符不说,连头发都有些拉拉杂杂,看上去好像长了不少,胡茬也冒了出来,简直就像是失踪了许多天的落魄劲儿。 他海吃一顿倒头就睡,让人根本没机会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倒是桑宁,在知道这些事之后,她大概是唯一一个知道李妙彤她们是在古墓里遇见狐仙的,而那个叫霍阳师兄如果那时也跟着进了古墓里,那当然也很可能遇上了狐仙。所以他们只是碍了狐仙的眼,被当成垃圾丢出去的吧。 她这么想着,却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先前不是也很害怕狐仙的吗?怎么突然又觉得它们不是什么坏东西…… 她看着因为找回了失踪学生而再次开启考察的古墓,正考虑反正她现在也算是伤员,又没有人来安排她下去,那她就可以明目张胆的偷懒了? 嗯,她本来也不是那么爱好考古,只是来混一混学分……她根本不用那么在意,那么积极的…… 一些画面在脑中闪现着,片片断断——不存在的墓道,墓主的千年幽魂,交给她的雕木盒子——盒子!? 桑宁一惊,不自觉的看向自己的手,然后摸遍全身口袋,又奔回帐篷里去找—— 没有,哪里都不见那样一个雕花木盒,那果然是梦吗? 可是她终于想到哪里不对劲了——那个叫霍阳的师兄真的跟进了古墓里遇到狐仙?如果那是梦,那他就根本没有跟进古墓才对啊! 现在只有一个人知道真正的答案——桑宁跑出帐篷搜寻着华助教的身影,他正在给学生重新分工,再次下古墓考察,只是这一次他只安排了考古队助手陪同,自己没有再亲自下去。 安排好就只是去一边忙些其他的事,就像是刻意回避着古墓一般。 桑宁慢慢向他走过去,迟疑着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询问。 古墓里的一切如果真的只是梦,她不确定自己和华助教之间的关系可以让她问这么莫名其妙的问题吗? 倒是华助教先发现了她磨磨蹭蹭的靠近,从手里的忙碌中抬起头微笑一下,“有事?” 很亲切,又很疏远,透着点凉淡。 这笑容让桑宁顿了一顿,就像眼前看到的是在学校里的华助教,来到青山之后经历的一切,见到的那个不一样的华助教,都从未存在过。 这让桑宁更加怀疑自己的记忆了,至少,他们在山坡上遇到狐仙的那些事是真的吧?华助教单手摁狐仙还会在天上飞是真的吧?不是她的臆想吧? “怎么了?” 华助教微笑着催问,桑宁只能迟疑地问,“华助教,我们……上午进过古墓吗?” 华助教好像她问了什么奇怪的问题似的,“上午你没在帐篷里睡觉吗?医务不是嘱咐过让你躺着?” 一句话就让桑宁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往下说了,华助教倒是很大方的一笑,“我上午在外面搜索救援呢,有问题?” “……没有……” 本来就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的桑宁这下子更犹豫了,她都已经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脑震荡把脑子摔坏了。 她正想赶紧道别溜走,可是心里放不下,还是忍不住多问一句:“华助教,你有看到一个方形的雕花小木盒吗?” “没有啊,你东西丢了?” “啊……不,没事……那我先回去了……” 桑宁是相信华助教的,她不想怀疑他,所以就只能怀疑自己那颗不靠谱的脑袋。 华助教脸上习惯性的摆着笑容,甚至就在他若无其事的回答着桑宁的此时此刻,那个雕木盒子就静静躺在他的腰包里。 ——他们的做法也许是对的。 当年,设计建造古墓和封印的周天师定下了只有桑宁可以进入古墓取得宝物的规矩。因为他说,妖性善变。妖怪们活的太长了,即使当年他们信任他,也不能保证遥远的一千年后,他依然是可以被信任的。 -- 第31页 所以能拿到宝物的只有桑宁一个。至于到时候华玉盏在不在她身边,桑宁肯不肯信任他将宝物交给他,那都只能由桑宁来决定。那已经不是千年后早已作古的他们所能干涉的事了。 此时的华玉盏却有那么几分心不在焉,他的心思不在手头的工作上,也不在桑宁的问题上,甚至不在腰包里的雕木盒子上。 他知道自己在意的是什么,只是刻意回避,并不希望这一刻由他亲自来做。 只不过,心里无法不去在意罢了。 桑宁见他似乎并不想跟她说太多的样子,也就道了别准备离开,才刚一转身,就听到从古墓里上来的学生在喊:“打开墓穴了!那里面真的有遗骨!!” 桑宁的心莫名跳了一跳,没有注意到华助教手里的出土目录有些不自然的被放回桌上。 ——那只是一副无用的遗骨,不用在意。 他这样告诉自己。 前前后后活了一千五百年了,怎么还会看不开吗。 ……………………………………………………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似乎从打开墓穴发现遗骨,桑宁的心就一直七上八下莫名的惶惶着。她没忍住还是跑下古墓去看,虽然不能靠得很近,但一直听考古组唏嘘不已的奇怪和猜测。 她拉住身边的一个师兄,“怎么了,大家在奇怪什么?” “——这古墓啊,大概能被称为史上最没规矩的墓葬了。那棺樽里头,有两副遗骨呢——棺樽你知道吧?棺樽里面才是棺材,这棺材里和棺材外各有一副遗骨,算是怎么个葬法?” 旁边也有人在说,“——就说可能是夫妻合葬嘛。” “谁家夫妻合葬一个躺棺材里一个躺棺材外的??要么一起葬一个棺材里,要么并排两个棺材才对啊!” “那该不会是陪葬的小妾?” “就算是小妾好歹也是人,也该给副棺材,哪有跟陪葬物品一样放棺樽里的?” “就是,放棺材或者棺樽里,一般都是心爱之物或者有价值的宝物——物!哪儿有放人的啊!” “就是嘛,又不是殉葬……” “好了好了,先干正事,等拿到了当地资料再慢慢研究!” 桑宁没有继续留下,留下也帮不上什么忙。她离开古墓,摸摸依然热热肿肿的眼睛,那里好像根本已经干得流不出眼泪了,可还是酸得难受。 青山古墓里因为没有什么陪葬品,最大的收获大约就是这个莫名其妙的棺樽了。 莫名其妙的葬处,莫名其妙的葬法。货车载着棺樽准备拉回东大考古中心检验,没有人知道从棺樽被起出来的那一刻,一个维持了千年残破不堪的封印终于彻底打破消逝。 那古墓之中,青色的影子身旁静立着三只狐狸,看着几辆车越走越远渐渐驶离青山……他们知道,很快,宝物残留的气息漫漫扩散在空气里,随着风越飘越远——用不了多久,闻到这气息的妖怪,就会从四面向这里涌来…… ——你们也该走了。 青色的影子对那三只狐狸道别着,三道火红的影子在他身边绕了一圈,从古墓里蹿出,迅速消失在茂密的山林里。 作者有话要说: 16第十五章 “好了,你的检查结果都没问题,回去之后多留意一下,有什么不舒服再回来。” “好的,谢谢医生。”桑宁接过她的检查单子,“我同学怎么样了,她们还好吗?” “哦,她们还得再做几个检查,留院观察几天。” 桑宁也知道,李妙彤她们三个现在的情况,大概在普通人看来挺吓人的吧? 虽然昏迷的时间越来越少,但是醒着却总是恍恍惚惚的胡言乱语,那样子瞅着就跟喝醉了酒差不多。估计她们的检查也是一切正常,根本就找不到原因吧。 谁会相信她们是被狐仙给迷的? 桑宁道别医生走出医院,她其实并不是那么担心李妙彤的。也许是因为她心里总觉得那三只狐仙并不坏,甚至以当时墓室里发生的情况,她会觉得狐仙像是在帮她出气似的。 虽然知道只是自己的错觉啦,她跟狐仙又没什么交情…… 她突然停住脚,站在街道上,好像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她跟狐仙是没有交情的,但她似乎见过什么人,很温暖,很怀念,在古墓里,和狐仙们一起等了她千年…… 桑宁打了个激灵,摇摇头,自己这是胡思乱想什么呢,好歹也二十岁年纪了,怎么还这么爱做梦。 她赶忙追上公车,一路回到学校。 还没走进校门口,一辆招摇的海蓝色跑车停在她面前,车上的男人年纪说不清是像二十几或是三十几,但一张娃娃脸却是戴着墨镜也遮不住的。 “你好,同学,能跟你打听个人吗?” 车很招摇,人也很招摇,但是这个人的态度自有一种风流和优雅,本能的让人觉得应该是个很有身份的人,并不让人讨厌。 桑宁于是也客气的问,“您要打听谁?” 海蓝跑车的主人摘下墨镜,露出一张格外亲切的娃娃脸,脸上好像总挂着笑容似的,打量了桑宁几眼——“华玉盏你认识吗?能告诉我怎么找他吗?” 听到是来找华助教的,桑宁更不敢怠慢了。 “他是我们助教,我可以带您进去——不过您不用先给他打个电话吗?” -- 第32页 那人却没有立刻回应,笑一笑,倾身打开副驾驶那边的车门示意桑宁上车——“那小子不知道闹什么别扭躲着我呢,有劳你带我去找他了。” 桑宁有一点迟疑,她不知道万一华助教不想见这个人,她带他就这么找过去好吗? 看到她的迟疑,那人只是笑着拿出一张名片,“别担心,我保证不是坏人,嗯?” 桑宁接过名片,看到上面印着——华龙建设名誉董事:华玉龙。 诶? 是华助教的家里人吗?兄弟?只是觉得华龙建设这个名字好像有点眼熟啊…… 桑宁这才上了车,海蓝色跑车一路呼啸,招摇开过校园。 这么招摇,让华玉盏想看不到都不行。 他从楼上的办公室就已经看到了那辆显眼的跑车和车上的两个人,拧了拧眉头,为什么这两个人会凑到一起。 海蓝色跑车几乎是刚一停稳,车门还没开桑宁就被华助教拎出了跑车。几乎整个人腾了空,揪出跑车才被放回地面。 幸好这个时候教学楼里没什么人,华助教把桑宁放在地上,看也不看她一眼,看似不经意的往自己旁边一拨拉,让她远离了华玉龙。 “你来干什么?” “你已经从青山古墓回来这么久却没去见我,我只好自己来了。” 片刻沉默,华助教这才不凉不淡地看了桑宁一眼,“你没什么事要做吗?考古组现在这么闲?” 一听下了逐客令桑宁立刻走人,“那我去组里了,两位慢聊!” 好像从青山回来之后华助教一直对她都是这么不凉不淡的态度,她还以为就算古墓里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是梦,至少她也算窥探到华助教真面目的人,两个人之间有接近那么一点点呢。 结果一回学校,一切就都抹消了嘛。 她走进教学楼,只是不经意的想到——如果华助教不是人,那这个华玉龙也不是人吗? 华龙建筑…… 对了,她的确有看过这个名字,在青山古墓的相关资料上。那是开发青山的投资商嘛。 确认桑宁走远了,华玉盏才看一眼四周,对华玉龙说:“去办公室谈,你在这里太显眼了。” 华玉龙不置可否,把车停好,就跟着华玉盏上楼。 华玉盏的办公室是跟卢教授办公室临近的两间,他们上楼的时候遇上卢教授也正回办公室。他那张严肃的古板的没有表情的脸在看到他们两个之后变得更加阴沉,视而不见的走进办公室用力关上门。 华玉龙打了一声口哨,带了几分戏谑的说:“怎么你这个代言傀儡还没有学会要人前的风光就不能太在意人后的自尊吗?脾气这么大?” 华玉盏却不在意,“人站的高了,脾气自然大些。” 他曾经说,卢教授现在一切的成就都是他给的。这句话倒真是没错。 不止是卢教授,还有卢教授的父亲,爷爷——他们家三代考古,三代都有华玉盏在背后提供着一切。 只不过比起他的父亲和爷爷,卢教授更心高气傲一点,忍不下有人对他指手画脚,却又不得不忍。 周天师在千年前测算出桑宁出生的地点和时间,所以一切早就已经开始了准备。 卢教授也只是生不逢时,刚好到了华玉盏从幕后转为需要露面的时候。 华助教轻巧的笑一笑,“人类嘛,不就是这样的吗。” 因为看得太多看得太透,他也就不在意了。只不过这大概也算是一种自欺欺人,毕竟不在意归不在意,他却是从来都不愿跟人打交道的。曾经在被卷进这一切之前,他就只是一个独来独往不沾任何麻烦的妖怪大盗罢了。 华玉龙走进华玉盏的办公室,随意的四处打量看看,走到窗边看着下面的校园,“——大学真好啊,朝气蓬勃的,不然我也来上大学好了。” “一把年纪,装什么嫩?” 他这样直白的损着,华玉龙也不介意,只是回头一笑,“刚刚那个小姑娘就是你的小水鬼吧?” 华玉盏没回话,也不需要他回答,不是小水鬼,还有谁会让他那么紧张的直接拎走? “既然是她,那么你应该已经拿到宝物了吧?” “问这个问题,难道不是犯规吗?” “别那么敏感嘛,虽然我们合作时有约定过我不可以过问太多宝物的事,但只是关心一下,又不是想打它的主意。你不是知道我绝对不会对它有兴趣,才跟我合作的吗?这个时代已经不比以前了,就算你是个妖怪,一个人也是什么也做不了的。” 他说的是事实,这个时代,已经跟过去不同了。 …………………………………………………… 桑宁回到考古组活动室,这里的学生就算是休息时间也几乎都扑在这里,清理文物,编入档案,有许多的事情等着他们去做。 文物的事情当然还是不敢让桑宁这个生手碰的,她也就只能帮忙重新抄写资料填写表格。 “——当地的县志副本拿来了!快看,有关逍遥门的有好几处呢!看这,有白话注解!逍遥门,发迹于京城当地黑帮,由三教九流聚集而成,鼎盛时垄断京城半数娱乐产业——” “哇,古代的黑帮哎,要是垄断半数赌馆妓院什么的,那规模可不小呢!” “那墓主就是黑帮头子了?” -- 第33页 大家都放下手上的活围过来翻着资料,“那难怪墓建得那么奇怪了,黑帮头子的仇人一定不少吧?” “不知道这黑帮头子多大年纪——像陪葬品一样放在棺樽里的另一副遗骨,该不会是什么虐恋情深吧?” “又不是活着埋下去的,那副陪葬的骨架明显是死后才放进去的,虐什么啊。” 大家正谈论这,突然有人提出来:“——你们有没有觉得我们一直忽视了一个问题?棺樽里的那副遗骨,为什么是没穿衣服的?” “而且还特别干净特别白呢……” 一直被兴奋冲昏头脑的学生们这时候才突然惊觉,毕竟他们都是第一次亲自去将遗骨发掘出来,竟然连这种问题都忽略了。而华助教和卢教授应当也是有看到的,却什么也没有说啊…… 这是故意考验他们吗?让他们自己去找寻答案? “遗骨那边的测试做完了吗?有没有人去拿结果?” “我去!” 有人急忙跑出了活动室,其他人还在猜测着,“古时候最讲死者为大了,绝对不可能不穿衣服葬下去的吧,那么葬下去的时候就已经是骨架了?” “一定是呢,那骨架明显是被清理过的,完全没有血肉腐烂过的痕迹啊。” “这会是它被以陪葬品的形式下葬的原因吗?” 议论纷纷的时候去拿检测结果的师兄已经回来了,一脸阴沉古怪的样子,惹得大家吊足了胃口。马师兄干脆上前一把从他手里拿过检测结果,“干嘛啊,摆那张脸,不就一副遗骨检测,没见过怎么的?” 可是马师兄拿过来一看,也愣了,脸色没比先前那人正常多少。 “到底怎么了?” 牧文心正要走上去拿检测结果单子,马师兄听到女神问他,终于抬起头,表情还是那么古怪——“这骨架……不是人骨。” 牧文心差点喷他——你眼瞎啊还是我眼瞎啊?所有人都清清楚楚的看到那是人骨了好吗?现在你说不是人骨?那是什么?外星人吗?? 但不管是为了自己的形象还是马师兄的面子,这么直接的喷是不行的。 “拿来我看!” 牧文心把检测单子抽过去,然后愣。 ——这真的不是人骨,成分完全不对。然后大概检测中心的人也被这种闻所未闻的情况搞懵了,还特地做了常规外的检测,替他们标明那副骨架的成分最接近的是……深海鱼类的鱼刺?? 牧文心也彻底傻眼,得知这个真相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谁会用鱼刺去做一副骨架!??最重要的是,古代有这种技术吗?? 面对一群傻呆傻呆的小伙伴,桑宁觉得她太淡定了。 既不是凌乱的淡定也不是无知的淡定,她当然知道这种情况是有多不正常,但这种淡定就像从内心里透出来,没有诧异,没有奇怪。 那遗骨就是一副鱼的骨头,就只是这样一个事实。 作者有话要说:  又不给留言了又不给留言了又不给留言了。。 乃们真的就觉得玉盏就这么拿走宝物一点问题也没有吗??为什么都这么信任他啊!! 他一个人拿走了啊!! 17第十六章 那副骨架静静的放在透明的长形容器里,像水晶棺一样,它现在的待遇和关注度已经直超墓主遗骨,被留在了研究室。 ——这是什么人做的?为什么做?用什么技术做的?? 如果是砗磲也许还能理解一点,但是鱼骨头?这种无缝拼接,得多大鱼? 考古组的学生开始四处搜寻查找这方面的资料,看看有没有任何可能的文献记载。 桑宁对那些学术问题实在是没有兴趣,她留在学校里就成了跑腿的,只是来回出入研究室,看到那副白骨就会想起恶梦,多看一眼都不想。 她快速从柜子里拿了资料,头也不抬目不斜视往外走,但她还没等靠近门口,房间的门突然“砰”一声关闭了。 桑宁惊得一抬头,就看见华助教站在她面前—— 不,这不是华助教,这是她曾经在梦里和古墓里看到的长发华助教的幻影! 但是为什么他会出现啊!? 梦只是梦,那只是她花痴的结果,而古墓里出现的幻影,华助教也说过是为了引诱她进墓穴而让她看到心中所想。 那现在他为什么会出现?她没有睡觉,她明明醒着的,大白天的一个不该存在的幻象又怎么会站在她面前!? 青山古墓的考古活动已经结束了,她都已经回到普通的生活中来了,为什么这一切还是没有结束啊?? 这种事很奇怪,不管是在山林里遇到狐仙也好,在古墓里遇到幽魂也好,似乎因为环境的关系,也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因为只要逃回来就好了,只要回到城市就像有了保护。 所以“现实生活”是一个底线,当连日常生活中都要被灵异入侵,那才真的让人害怕。 对于这件事本身桑宁自然是感到害怕的,但眼前的“人”两次出现又似乎都不是想要伤害她,她连怕与不怕都变得很矛盾,被挡住了门出不去,身后又是放着水晶棺的台子不敢往后退。 她战战兢兢,想试着可不可以跟眼前这个“人”沟通看看,扯扯嘴角露出一个自认为很“和善”的笑容,“你好……我们……是不是之前见过?你找我?还是让我帮你找华助教?你是不是华助教的亲戚?” -- 第34页 长发华助教的嘴张了张,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看着她的目光是温和的,眉眼间虽然也有着华助教的妩媚,却没有华助教那种刻意的疏离,甚至在笑容间让人感觉到很深很沉的眷恋。 桑宁一向是对华助教那张脸没有办法的,面对这张同样的脸,自然也硬不下心。 看他想说话却说不出,不自觉的用手抚上喉咙有些不解的样子,心里忍不住也软了起来。 “没事,不急说。不过你能不能先让我出去……?同学等着我送资料呢……” 长发的华助教完全没有为难的意思,只是对她笑一笑,那笑容里甚至还有几分宠溺,刚看得桑宁心中一荡,他的身影就突然消失不见。 ——真是太善解人意了! 桑宁满心感激的开门跑出去,心想她一定得好好再问问华助教到底有没有这么个亲戚,这回华助教可是大错特错,那才不是她花痴荡漾下看到的幻象呢~~ 桑宁刚迈步脚下就又顿住了—— 她是什么时候问过华助教?华助教是什么时候告诉她那只是幻象的? 她一愣的功夫,身后突然伸来一双手,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钳制住她往一旁的走廊里拖去—— 桑宁心里一惊,想要挣扎却又摆不脱身后人的力气,眼见人已经被拖进了小走廊里,一急之下抬脚往后面狠狠一跺,听到身后一声闷哼,抓着她的那只手顿时就松了。 桑宁正要跑,却听身后的人慌忙拦住她:“小师妹别走!我不是要伤害你,我就是怕别人看见……” 桑宁回头一看,竟然是本该放假休息的那个霍阳师兄,她虽然没有再跑,却退了两步保持好距离。她满脸狐疑随时准备撒腿就跑,“霍师兄,你这是要干嘛?” 霍阳给她那一脚跺得不轻,不过也是他自找,这时候顾不上那许多。他忙往走廊里面退了退,示意桑宁也走进来。 桑宁用力摇头坚决不进,霍阳才只能就这么说:“我来找你是因为古墓里的事,你记得吧?你跟华助教一起进古墓的时候,我跟在你后面的。” 桑宁愣住了。 那么一切是真的发生过,她真的和华助教一起进过古墓? 要是真的,她为什么不记得,华助教为什么骗她? 霍阳一见她的表情就猜到个七八,他从回到营地休息好之后就一直想找机会跟桑宁谈谈的,可惜找到了棺樽考古组就打包上路,忙碌中他就发觉桑宁像是完全不记得自己进过古墓里似的。回到学校之后他又被校方放了假,还要躲着华助教的眼睛,直到现在才找到机会。 而从他那时跟进古墓偷听到的那些话来看,桑宁应该并不如自己一开始所想的是华助教的帮手,而是一个被华助教欺骗利用的无知少女罢了。 至于为什么偏偏是桑宁,这个只能等日后慢慢发掘。但眼前来看,是可以把桑宁拉到统一战线,一起去查清一切的。 ——考古人,就该有着探索真相的精神! 看着桑宁愕然恍惚的表情,他试探的继续问:“你真的不记得了是吗?或者还记得一点?记得多少?你跟华助教不是跟着狐仙去古墓里拿东西了吗?拿到了?是什么?” 桑宁不自觉的抬起自己空空的手掌看,那些片段的记忆定格在青衣人将木雕盒子放进她的手里。那时的触感仿佛都还留存在上面。 霍阳见时机差不多了,这才把桑宁拉进小走廊里,左右看看确定没有人在,“小师妹,这些是你亲自经历过的,我想不用我多说什么你也明白——华助教一定是为了某些不为人知的事情而在利用你。你不能就这样被甘心利用,我们联手合作找出真相吧!” 桑宁抬起头,目光终于从自己的手移到霍阳脸上,默然片刻,“……霍师兄,你是不是警匪片看多了啊……?” 她就算知道了华助教在骗她,也不能随便就搞什么联手,让根本不熟悉的霍师兄知道华助教的身份啊。 霍阳对此并不意外,他不气馁也不心急,“小师妹,我知道你现在可能还想不通,或者还被华助教迷惑着。这件事你可以慢慢考虑,但私吞文物那可不是好人会做的,华助教既然能利用你就一定不会真心对你。而且这里的事情太匪夷所思了,你难道就不想探究真相吗?” 在他看来桑宁终究只是个被华助教的美色迷惑,疯狂迷恋着他的小女生吧。 而且说不定华助教看中的就是她没有考古常识,对于这方面的法律法规意识也比较淡薄,不像其他学考古的女生那么有主见有眼力,才特地把她收进考古组。这也是说的通的。 ——他在层层的拨开迷雾,破解一个又一个谜题,越来越接近真相! 桑宁看着这位霍师兄45°仰望天花板顾自沉浸在自我世界中的模样,嘴角抽抽,“那,我回去慢慢考虑……回头见啊。” 她一溜烟就跑了,转过走廊看不见霍阳之后才停下来。 ——华助教终究是骗了她啊。 那么会忘记古墓里发生的事,也是华助教做的? 她慢慢在楼梯上坐下来,很想回想起古墓里的一切,但是所有的事片片断断模模糊糊,根本连不起来。 虽然知道自己又不是华助教的什么人,也还是不希望被华助教骗的。被他骗,想想似乎格外的难过。 所以,古墓主人真的有把某件东西交给她……而那件东西在华助教手里? -- 第35页 如果那就是华助教要的,是不是就当做真的忘记了这一切,把那件东西给他就好了。 ——桑宁这样想着,只是一想起古墓主人将盒子交给她的那瞬间的画面,心里就放不下。 那应该是一件很重要,非常重要的东西。 她想得出神,身后不知几时似乎有着不快不慢的脚步声她也没有在意,只是在脚步声几乎快要走到身后的时候才想稍微挪一下怕自己挡了人家的路。 然而屁股才刚抬起来,一股奇怪的腥气就绕到鼻端,很咸很腥,像是还带着某种**的气味——她在闻到的一瞬间忍不住一个寒颤,蓦地站起身向身后去看。 没有人? 怎么会?她刚刚明明听到了脚步声,也分明感觉到人已经走到身后…… 可是她身后一个人也没有。 只有地上的一滩水,带着些微咸腥的一滩水。 …………………………………………………… 妖怪的鼻子很好用,远比人的更好用。 华玉盏即使在走出办公室时就闻到一股淡淡的咸腥,若隐若现的飘在空气里……他神色一变,就大步跑向教学楼。 ——有什么东西,已经从海里上来了。 “桑宁!” 他奔到考古组喊了一声,“——桑宁呢?” 组里人大多出去找文献材料了,剩下几个不解的看着华助教,不知道他为什么一副急匆匆的样子。 “桑宁应该去研究室拿材料了,这会儿该回来了吧……” 话音都还没落,门口的华助教已经不见了人影。 这是怎么了?用得着急成这样吗? 作者有话要说: 18第十七章 龙宫早已经没有人了。 不,应该说水里的妖怪早已经不再到岸上来了,他们消失在水底深处,越走越深。 这个时代是倾向于人类的。 妖怪们并没有因为年岁的增长而越来越道行高深,反而在时代变迁之时大多数妖怪都没有躲得过千年的天劫。那些躲过的,也都损失了大半的道行法力,从此隐迹在人群中。 华玉盏很清楚自己早已经不能跟当年比了,他的元气在千年前救月见时就已经大大折损,不过也是托这件事的福,妖气变弱的他千年之劫渡得异常顺利,只是在渡劫之后法力却折损得更加厉害。 而龙宫的人,大约是最先发现这种趋势的。 他们的寿命异常的长,因为他们并不是妖,大约算得上是神的眷族了。 在感觉到时代的变迁时他们就带着眷族迁往了更深的海底,那是连妖怪也无法到达的地方,从此陆地上再也没有人见到他们的身影。果然数百年后,人类的科技就已经迅速发展到海底,却从未发现他们的痕迹。 就连妖怪之中也一度怀疑龙宫究竟还存不存在,他们已经远离陆地藏得这么深,可以说等于是在数百年前就放弃了龙珠——那上岸的会是什么人?为什么没有来找持有龙珠的他,却像是冲着桑宁去的? 龙珠他都已经拿走了,她跟龙珠接触的时间那么短,难道身上还会残留龙珠的气息吗? …………………………………………………… 桑宁急急忙忙的跑下楼,只觉得那脚步声仿佛不远不近的在楼梯上跟着,回头却又不见人。她走的是侧楼梯,跑了半天都没见人,到了底层,却怎么也推不开楼梯间的门。 脚步声越来越近,却似乎在二楼停住了。桑宁的心也像停住了,大气不敢出的听着,可是什么也听不到却似乎更让人心慌,只觉得下一刻那不知道是人是鬼的东西就会出现在她眼前。 她耳朵都快竖起来了,却突然听到一滴水落声,啪嗒,像落在心尖上,一阵阵荡漾开惊得人心颤。 啪嗒,啪嗒。 心越提越高,就怕下一刻一松开都能呱唧摔个粉碎。 桑宁惊得手上用力拉扯着楼梯间的门,撞出呼咚呼咚的声音盖住那滴水声,可是门怎么也扯不开,想跑回楼上找霍师兄又不敢。 为什么没有人来啊,拜托来个人吧!! 桑宁用力拍着门,突然间门玻璃上出现一个人影,吓得她险些大叫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退了两步才终于站稳,看到玻璃上映着的正是长发的华助教的影子。 一闪而逝,回头却又不见人,再屏着呼吸去听,却已经不见水滴声,什么也听不到了。 ——刚刚的脚步声,是那个长发华助教吗? 不,只是巧合吧,面对他的时候她没有感觉到恶意啊…… 正迟疑着,身后的门突然发出哐当一声响,吓得她直接蹦起来180°空中转体,蓦然就看见华助教站在门外,正在用力推门。 一见到华助教,她绷紧的神经骤然松下来,直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华助教推门没有推开,干脆一脚踹开门,两步跨到桑宁身边蹲下来,“出什么事了?要不要紧?” 桑宁抓紧华助教的袖子,嘴撇了撇,吓得想哭来着,又觉得什么事儿都没有就哭好像有点矫情,跟华助教最近又挺疏远,于是没敢哭,活生生又憋回去了。 “刚刚……好像有怪人尾随我……” 华助教看她发白的脸色和紧紧抓住自己衣袖的手,微微皱了眉,扶着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胸前。 桑宁一下子慢慢鼻端都是华助教的气息,有些清爽,有些清冽,顿时受宠若惊脑子一空,就又当机了。 -- 第36页 ——这是什么节奏?华助教最近不是很不待见她吗?? 她微微僵硬着,却忍不住悄悄贴近,靠着华助教只觉得心里无比踏实。忍不住蹭蹭,再蹭蹭,人都快窝进华助教怀里去了。 华玉盏低头,看着桑宁只差手脚并用当个八爪鱼,嘴角微微牵起,眼里浓浓的浮了一层欣然。 “你们在干什么?” 一位老师路过,皱眉诧异的看着他们两个人——一个学生一个助教,抱在一起像什么样子? 桑宁当即吓得差点从华助教身上滚下来,却被华助教暗暗一把按了回去,不许她乱动。 ——桑宁顿时惊悚了,这是要干嘛!?别人还盯着呢!! 为什么求人来的时候没人来,不该来人的时候却来人了啊! 这时不止是那位老师,甚至有几个学生也正走进楼里,都瞪着抱在一起的这两个人——这不是普通师生恋的问题,这是华助教师生恋的问题!! 华助教倒是没有半点不自然的样子,抱着桑宁站稳,坦然对围观人说:“刚刚楼里有来历不明的人尾随她,这学生吓着了。” 一片恍然。 桑宁暗叹:厚颜无耻啊无耻! “是什么人看清了没有?学校里怎么能出这种事,是本校的人吗?” 桑宁缩在华助教怀里猛摇头,那位老师忙找人说:“保安呢,去把学校的保安叫过来,看看楼里有没有外来人——可真得叫他们上点心,别让学生在学校里也不安心。” 华助教就这么继续光明正大的搂着桑宁,“看这学生吓的不轻,我先送她去宿舍。”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就这么一脸坦然的揩她油? ——毛?她有油吗? 桑宁低头看看自己每日不懈的用各种好吃的喂起来的胸前两个小肉包——她当然有油! 尽管揩!使劲揩!不要客气的揩! 就当她为了将来有机会揩光华助教而做的投资!! 美色当前,她那颗草包脑袋里大概早已经忘记了人妖有别这回事。 …………………………………………………… 只要在华助教身边就会开心,只要看着他的脸就会安心。 她对华助教的信任完全没有道理,所以就只能归结为花痴而已。偶尔,就只是偶尔,桑宁也挺鄙视自己的“花痴”的。明明就已经知道华助教可能是骗了她的…… 霍阳师兄的话和自己那些片段的记忆,不就是死证吗? 离开实验楼之后华助教就若无其事的放开了她,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闲闲的走在前面,也不回头看她一眼。 回了学校他就还是那身烫银边的修身白衬衣,只是天气渐渐炎热而更换了短袖,妩媚之外优雅闲适又有些冷清的样子。山里面那个一身卡其迷彩高筒靴的,又坏又爱作弄人的华助教就像是另外一个人。 这样忽冷忽热,她都要怀疑华助教是不是有精神分裂症了。 略略哀怨的跟在华助教身后亦步亦趋,突然华助教停下脚步侧目,她也只能匆忙停下来板下那张在他身后龇牙咧嘴的脸。 华助教故意无视了她那张表情变换过度而微微抽搐的脸,漫不经心的问:“回宿舍吗?” “诶,不,我还是回组里,他们还在等着我拿资料回去……” “哦~”华助教微微弯起眼,转身面对她问,“那你的资料呢?” ——诶? 资料呢? 她看看自己空空的手…… 沉默,抬头,对上华助教那张笑得悠哉悠哉的脸—— “——这个时间倒是有点饿了,不吃点东西可是跑不动腿的。你请我吃饭,我就帮你回去拿怎么样?” 桑宁顿时摆出一张无比正直与悲愤的脸——华助教你身为东大男神大众情人怎么能这么厚颜无耻啊~~! 在桑宁跟她的华助教愉快的玩耍时,并不知道此时有一个人正悲催的被校领导叫去谈话—— 这是一个科技的时代。 桑宁有没有看见“尾随”自己的人不要紧,摄像头看到就好了。 虽然楼里安装的摄像头在某段时间里出现了奇怪的雪花屏现象,但还是在桑宁出现的相同时间段相同路线捕捉到了一个人的影像,而经过辨认此人乃本校历史系考古组霍阳同学。 于是在华助教不客气的吃掉了桑宁小半个月的伙食费的同时,霍阳同学就愉快的被校方请去喝茶了。 …………………………………………………… 等桑宁和华助教吃完饭回到学校已经是几个小时以后的事情了。 他们回到学校进了大门,华助教那一直安静着的手机才响起来,连桑宁的手机也很快响个不停。 她拿出手机才看到十几个未接来电,奇怪为什么之前都没有响呢? 一接通就差点被霍师兄的声音刺穿了耳膜——“桑宁!小师妹!小师妹!!你去哪里了!??” 桑宁拿下手机揉揉耳朵,这霍师兄平时看起来不是挺温吞吞慢悠悠的样子吗,怎么急起来这么个猴急脾气——真见识什么叫动如脱兔静如处~子了。 他们倒是去教导处做了证明把霍师兄领出来了,可是四起的流言却也拦都拦不下了。 从学校出现尾随狂魔到桑宁借被人尾随之机占华助教便宜,对华助教又搂又抱全身上下都摸遍了。(——摸遍了!??) -- 第37页 到后来直接变成霍阳暗恋小师妹,没胆告白却变成了尾随狂。这似乎就很好的解释了为什么霍阳都被抓到了,却没有被处分。 流言漫天飞得他们从教导处出来就听了一路,华助教在前面走什么也不说,有他在霍阳跟在桑宁身后也什么都不说。三个人排排走下了楼刚走到拐角没有人的地方,华助教才停下来,细细的眉目微微一眯,转身盯着霍阳来回打量—— 虽然当了助教这么久,但他向来对人类没什么兴趣,就算现在不得不跟人类打交道,也是除非必要否则不会记得那些闲杂人等的。 被他一盯,霍阳身上就像被细细的小蛇缠着似的,可是他这会儿倒又处~子了,一不抬头二不说话,要盯随便盯。 桑宁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突然想到一个不相干的问题——她现在是不是绯闻女主了??(——太相干了啊亲!!) “说吧,为什么跟着她?” 霍阳抬眼瞄一眼华助教,在这个私吞文物的古墓大盗眼前谁会说实话啊。 华助教眉眼淡瞄不冷不淡的哼一声,“你不说我就再把你送回教务处了。” 霍阳沉默着沉默着,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霍阳没爆发,他就说了句:“我暗恋桑宁。” 顿时桑宁就炸毛了——“霍师兄你说毛?” 华助教眉毛一挑,悠悠一笑,“重复一遍?” “我暗恋桑宁。” ——这个理由太好了!这样以后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拉拢桑宁而不用打草惊蛇被华助教发现什么了! 桑宁突然退了一步。 嗯,再退一步好了。 不,还是干脆跑路吧。 她本能的直觉告诉她只有果断跑路远离是非才能走向光明走向和平得到人生的大和谐啊~~ 她拔腿就跑,身后却传来华助教慢悠悠的声音——“桑同学,有人跟你告白呢,你去哪儿啊?” 桑宁脚下停都没停,默默在心里回应一声:华助教,就算你吃掉奴家小半个月的伙食费奴家对您的心是忠贞不屈的~~! 撒腿泪奔而去一刻也不敢停留。 作者有话要说: 19第十八章 桑宁一跑,只剩下霍阳和华助教。霍阳背后凉了凉,突然看到华助教迈了两步靠近过来,一瞬间他也想跑,还下意识的打量了左右,偏偏他们在拐角里没人路过。 华助教悠哉悠哉步子迈得极慢,霍阳却感受到莫名的压迫心都提起来了——他不会就这么被灭口吧?不应该啊,华助教不知道他发现他私吞文物的事啊…… 跑?还是喊? 以华助教进出古墓的身手他根本跑不掉吧? 他脑子转得高速,行动力却不足,脑子里已经想了一圈,脚下却还没动,华助教人已经来到了跟前。 他的心一爪子就给提到了最高处,只怕下一刻爪子一哆嗦就把心给啪叽摔了。 眼见华助教向前微微倾身,只觉得那一身妖冶越逼越近,他脚下生根拔也拔不动,只能用力向后仰着躲开,到快要失去平衡再也不能往后,却见华助教嘴角一挑,挑出一个轻笑,带着三分讥讽—— “好好一个年轻人,看女人的眼光还真不怎么样。” 他一个若有若无的嘲笑,就又直起身站稳,鼻子里轻哼一声,转身悠然的走了。 霍阳愕然的在原地站了半天,有点跟不上这节奏——就这么完事了?他这心提着还等着摔呢,不摔了?就只是鄙视一下他看女人的眼光? 难道盗墓贼不都是心狠手辣手起刀落杀人于无形的? 霍阳想了想,觉得华助教说的倒还真没错。 谁看上桑宁,那眼光还真不怎么样,人那么笨,还那么能吃,一定很不好养! 走远的华助教鼻子痒痒的,想打喷嚏,又硬生生憋回去了。 …………………………………………………… 桑宁傍晚回了宿舍,难得见到一向用功的牧文心竟然已经回来了,“今天回来这么早?一起去吃饭啊?” “不了,我回来拿件衣服,今晚拿到了研究室的许可,准备在研究室熬一晚。” “这么用功?” ——直接从晚归变成通宵了?考古有那么好玩啊? 桑宁咋舌,可是想想回来这两天,考古组的同学一个个都热情洋溢的在忙,只有她闲的除了帮忙跑跑腿就只能自己呆着长蘑菇。 情何以堪啊~~ 可惜只能怪自己来的不是时候,要是早些进考古组,多少有点常识,就算不能帮忙也还能自己找点乐趣。可现在她是一窍不通,别人又都忙着根本顾不上她,那就只剩她一个闲着了。 桑宁正思考着要不要去找班上的同学一起吃饭,自从进了考古组她都感觉跟进了异次元似的,都不知道自己多久没见到同班同学了。 牧文心拿了衣服,转头看一眼桑宁,有些迟疑,“桑宁,我听说……” “什么?” “不,没什么。” 牧文心笑笑,流言这种东西什么时候能信了,就算是真的大概也只是桑宁吓坏了跟华助教靠的近了些,什么叫全身上下都摸遍了啊。 “那你晚上记得关好门,我去研究室了。” “哦,别太累了啊。” 牧文心出了宿舍,桑宁翻找手机准备给同学发信息,还没有找到,耳边突然听到啪嗒一声滴水声。 -- 第38页 一瞬间寒毛从耳廓直沿着脊梁流窜,顿时连脚都凉麻了。她大气不敢出细细听,啪嗒,又一声从洗手间里传来。 是哪里漏水了吗……? 她小心翼翼的走向洗手间,在门口伸出一根手指头慢慢戳开门,看到没有拧紧的水龙头又啪嗒一声,滴下一滴水。 这是要吓死人啊! 桑宁长出一口气走进去拧紧水龙头,一转身身后一个人影吓得她猛地后退,然而身后就是洗手池再没有地方可以退。 傍晚洗手间里格外暗沉,匆忙间一眼她根本来不及看清这人影是什么样子,一只如同爪子般的手就一下子捂住她的鼻口推到墙上,后脑勺重重撞在墙上,眼前一阵发黑,只看到一双血红的眼睛,没有眼白,点着一点漆黑的瞳孔…… 桑宁终于抵不过眼前发黑,被撞得晕过去,鼻端一直缠绕着浓浓的腥潮,依旧是带着**的气味…… 包包里的手机响起来,一遍又一遍的响着,宿舍里却已经没有人了。 桑宁觉得自己的后脑勺很疼,而这疼痛却还在不停的持续碰撞,她恍惚间觉得自己被人在楼梯上拖着,一路不停碰撞在台阶上。 桑宁恍恍惚惚的只觉得晕,疼都快疼得木了。意识里一部分涣散着,一部分却还清醒,不知道自己这是要被拖到哪里。她用力想睁开眼睛,却突然感觉到自己凌了空,下一刻却仰面被按进水池里—— 她猛地一呛反而醒了,拼命挣扎的,但是隔着水花却怎么也看不清。 一些碎片似的画面像扎在脑子里,仿佛这样的情景不是第一次发生,她看到那双血红眼睛里的杀意,那是真正的杀意,透过水波也清晰的传过来。 挣扎,窒息,桑宁终于渐渐没了力气,身体慢慢沉进水池里。 脚步声渐渐远去,啪嗒啪嗒的滴水声被耳边的水隔断了,桑宁下沉,下沉,直到水底。 看管室内游泳池的保安走到门口,扫一圈屋里没人,就落锁走人了。 桑宁沉在游泳池底,水草无声的蔓延纠缠,将她越缠越紧,她闭着眼,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却像能够感觉到那副时常出现在恶梦里的骨架从高处慢慢沉下来,离她越来越近。 …………………………………………………… 华助教的电话打了一遍又一遍,就是不见桑宁接。 这二缺丫头是没拿手机吗? 眉头不自觉的又拧起来,那股若有似无的咸腥味儿从白天就飘着不散,闻久了反而无法分辨。 他正要往宿舍去,眼角余光影子一闪,前面不远不近的路灯暗影处却站着一个人。 华助教半眯起眼睛转头看过去,却看到了自己。 漆黑的长发似乎带着微微的潮湿,穿着自己前些日子常穿的滚银边长袖修身衬衣,两人面对面站着,除了一个长发一个短发,一个长袖一个短袖,倒像是照镜子一样。 ——原来这个东西是真的存在的。 他本以为这东西只是桑宁的幻觉,哪怕她只是残留着一丝半点千年前的记忆,看到幻觉也就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但如果是幻觉,就不该出现在他眼前。 华玉盏可没兴趣在镜子以外的地方看到自己。 不管是什么,抓起来看个究竟不就行了! 他正要上前,那人影却突然一晃消失,出现在更远的地方。 …………………………………………………… 这是个做过很多次的梦,所以桑宁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那副骷髅骨架会沉到她面前,同她面对着面,然后她就会被吓醒。 是的她就快被吓醒了,这一定是梦,吓醒了就好了,吓醒了就没事了…… 这只能是梦。 如果这不是梦,她为什么沉在水底动弹不得,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呼吸,却能够感觉到四周? 她很害怕,怕自己其实已经死了。 又一次,死在水底。 可是等了很久,上方的骷髅骨架却没有沉下来。水草不知几时变作缠绕的发丝,一双手将她扶起来,她好像又看到了长发的华助教,他长长的黑发缠绕着她,细长妖媚的眼睛里有着某种情绪,浓腻得叫人窒息。 她被抱起来,被长发的华助教抱在怀里,她听到他低喃的声音说:“这一次我会保护好你的,我们不会再分开了……” “华助教”像抱着宝贝似的抱着她,可是她心里的害怕没有丝毫减少,没有像上一次“华助教”从恶梦里救了她,轻轻吻她时的荡漾。 她心里的害怕只增不减,就像已经预感到即将发生什么可怕的事,什么也不想再听再看——为什么她明明闭着眼睛,却还能看见? 看到“华助教”轻轻抚摸着她的脸,看到他低下头,近乎虔诚的轻吻着——他吻着一具骷髅,他怀里抱着的是一具骷髅!! 恐慌一瞬间从桑宁心里爆发开来,再也无法停止。她张开嘴用尽肺里的最后一点气大叫,却狠狠的被呛到,顿时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只有她在游泳池底,手脚并用的拼命扑腾着。 有人噗通跳入水中一把将她捞起来,桑宁下意识的抵抗挣扎,耳边却被吼了一句:“别让我敲昏你再拉上去!” 华助教。 是华助教。 桑宁在听到他的声音之后就不再挣扎,身体软软的塌下去,已经晕了。 -- 第39页 华玉盏将桑宁拖出游泳池放在地上,看到她裸露的皮肤上尽是青紫的淤青,还有她脖子上触目惊心的掐痕——他心里有些慌,有些噗通乱跳着,不知道桑宁已经在水里呆了多久,为什么会有人下手杀她? 她身上没有龙珠,找不到龙珠怎么会有人杀她? 华助教半跪在桑宁身边抬起头,游泳池的另一端站着长发的另一个他,像是一路把他引来这里。 华助教冷冷看“他”一眼,他不知道那是什么,现在也没空去追究。 他抱起桑宁就走,走出大门时脚步却突然停了,低头看看怀里的桑宁——他该把她送去哪里? 送回宿舍?还是带回他的住处? ——拿走龙珠,远离她——这才是他该做的。 华助教无奈笑笑,“小水鬼,要管你的事情,真的越来越不容易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都已经过了太久了……他好像明明只是闲来无事顺手帮了一个小水鬼,却不自觉的管上了她的事。这一管,就再没能放下。 已经过了这么久,久到小水鬼变成了人,忘尽了前尘往事,他却还在管。 看来约定这种东西,真的不能随便定啊——定了,就被拴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长叹一口气,华助教低头看着怀里闭紧双目的桑宁,“——如果你还记得,也会以你的愿望为优先的,对吗?” 约好了,绝不再让龙珠现世,不让任何人得到龙珠。 所以现在,他不能在她身边。 桑宁被送进了校医院——因为被人袭击昏迷不醒。 于是霍阳师兄这一次被请去警察局喝茶了。 作者有话要说: 20第十九章 “桑宁,桑宁!你醒了?看这里啊!” 桑宁睁开眼睛的时候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眼前全是重影。 一片白色啊……她是在医院吗? 啊,对了,她溺水了嘛,当然在医院了……不过溺水之前她是不是被人打了啊?她怎么哪儿哪儿都痛啊? 眼前一片旋转的重影终于渐渐合起来,合出一个依旧模糊不清的影像,不过模糊归模糊,却不影响她认出这张随时都要再散开的脸。 “车晴啊……” “你还认识我就好!怎么了这是,突然就听说你进校医院了——等着啊,我去叫医生,你可别又昏了,一会儿警察还要来问你话呢!” 又是一番折腾,流程桑宁倒是很熟了——又是脑震荡?她跟脑震荡真有缘啊~~她恍恍惚惚飘飘忽忽的做完了检查,只觉得眼前还是看什么都是晃的。 车晴说着:“你饿不饿?我一会儿去给你买饭,医生说今天得有人陪着你,厉莹回头跟我轮流。文心好像在研究室里,手机也没开联系不上人。不过你可够吓人的,突然就听说你被人袭击了,怎么回事啊?是什么人啊?不会真是霍阳吧?我觉得他没那胆子啊——你好点没?警察那边让你好点就通知他们过来,要不是霍阳的话赶紧跟警察说说,不然他今晚要在警察局过夜了。” 桑宁听了木楞了半天才勉强想明白,为了霍阳师兄那个可怜娃子虽然她还是很不清醒但不能不见警察的。 车晴去打了电话,校园里发生这么恶劣的案件,尽管天色很晚了,警察还是很快赶来。 桑宁两眼发直目光涣散,很努力的让自己保持意志,坚定的重复着一句:“不是霍阳师兄做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副样子跟魔怔了似的,有多吓人。 来的两个警察面面相觑一眼,“看到行凶的人长什么样子了吗?有什么特征?” 结果这问题却让桑宁愣了半天,虽然很想努力回想,可什么也想不出来。嘴张了半天,又憋出一句:“不是霍师兄做的。” 两个警察摇了摇头,转头跟车晴说:“明天她好点再通知我们来吧。” “——那霍师兄呢?” “今天太晚了,相关处理人员也都不在,他先留在警局,明天确认过再说。” (——ps:这是真的!因为police下班了,就得关一晚上等第二天上班再问话这种事!) 车晴估计这下子霍阳师兄算是出名了。送警察走了,她转身问桑宁:“想吃点什么?我去买。” 桑宁想摇头,觉得一晃头就晕,于是两手按着脑袋左右摆了摆。 “那行吧,你休息着,饿了再跟我说。”车晴在病床旁边坐下来,拿出一大堆资料开始看——“你知道吗,陪葬遗骨的事已经完全被考古队给瞒下来了,哪儿都不让公布。整幅骨架完全找不到拼接的痕迹,就跟自然生长的一样,而且那个成分也重新检测过了,最接近的可是几千公尺以下的深海鱼类,完全想不明白一千年前怎么会有这种东西!难道真要相信超古文明了?哎,你说会不会是人鱼啊?组里同学私下里给它起名叫鱼美人呢。” 桑宁愣了会儿,“没有尾巴啊……?” “人鱼公主也没有尾巴啊!” “那不是童话吗?” “这事儿还不够童话啊?从我们在山上大白天天就黑了,还遇上狐狸那时候就开始不正常了吧?” 桑宁仰面躺着,脑袋发晕什么也不能想,就听着她说的话,脑子里跟着浮现她话里的情景。 ——狐狸,古墓,白骨……她突然直挺挺的从床上坐起来,车晴差点被她吓得连人带椅子仰过去。 -- 第40页 “是骨架!是那副骨头架子!!” “什么?什么骨头架啊?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袭击你的人是来偷遗骨的??” 桑宁像听不见车晴问什么,当什么也不想地把一切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才发觉长发的华助教和那副骨头架子总是一起出现的。梦里也好现实也好,这个关联一定是存在的。 何况现在,在发生了这么多事之后,她还能认为梦就只是梦吗? 第一次见长发华助教就是在白骨漂浮的恶梦里,第二次是在古墓里,见到他之后就掉进了存放白骨的墓穴里。还有放着白骨的研究室—— 所以她得出了结论——“那副白骨就是华助教!!” “哈??” 车晴愣愣的看桑宁从床上跳下来就往外冲,“我去找华助教!” “……” ——上回脑震荡侥幸,这次终于摔傻了吧。 哎哎,忘记告诉她探视时间已经过住院部大门已经关了啊! 车晴赶忙跟着跑出去,看到桑宁因为眼前发晕正跟个没头苍蝇一样没有方向感的乱撞,赶紧上去拉住她,“别一个人乱跑啊!校领导说了,出了这种事,不许让你一个人落单!再说医生也还没让你下床呢!” “我要回学校,我得去找华助教!” “哎哎,华助教不就救了你两回,你还要赖上他了啊?再说这么晚了,华助教也不在学校里了啊。” 桑宁这才泄了气,难得她终于想出一些东西,都不能马上去跟华助教问个明白。 她们这才回病房去,刚走到门口,耳边就传来“啪嗒”的声音——桑宁的脚一下子定住了,一把拉住车晴不让她进去。 “干嘛?” “里面有人——” “护士查房吗?” “不是,是袭击我的人!” 车晴也微微变了脸色,反抓住桑宁,低声问:“真的?你怎么知道?不是撞坏了头瞎想的吧?” “真的在里面!” “——别怕,医院里人这么多,歹徒也不敢怎么样!我们先去找医生,再打电话给警察!” 这会儿桑宁反倒迟疑了,她一直没有看清袭击她的人的脸,但两次长发华助教都有出现,如果真是他,也不是没可能。 万一真的是“他”,被人看到怎么办? “他”是妖怪,警察也抓不到“他”的,被看到了脸又抓不到人,那不是会连累华助教了? 她一犹豫的功夫车晴已经向护士站跑去了。桑宁只能趁她还没带人来,想办法提醒屋里的“人”。 可是光只站在门口就已经开始心惊肉跳,指尖冰凉得有些发抖——在宿舍被突然撞到墙上的时候,一路被拖向游泳池馆的时候,被摁进水里差点淹死的时候——她其实没忘记那些,只是害怕到不敢想。 差一点她就被杀了是吗? 医生和警察只看到她碰撞的淤青,只知道她溺水,可是她终究没什么大碍,所以没有人知道当时的情景。 ——她那时候,沉在水里多久? 为什么她竟然没有淹死? 就好像跟这些东西打交道时间久了,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变成个什么了。 就算害怕,却不能不管华助教。 她心里几乎已经认定袭击她的人就是长发的华助教,虽然不想这么去怀疑,但他每次出现的时机却太巧了。 她蹭到门口,到底也没敢进去,只躲在门口墙外冲着屋里压低声音喊:“喂,不管你是谁,跟我有什么仇,你快走吧,一会儿医院保安就要来了!” 几乎是在她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啪嗒的滴水声突然来到门口,桑宁头皮都要炸了,什么都顾不得转身就跑。 身后的滴水声也在身后跟着,在夜晚空旷的走廊里尤其鲜明。 桑宁拼命跑着,想要回头去看一眼行凶人的长相,可是走廊的灯却像是随着那人走过的地方一路暗了下去,他永远在暗影里,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和一双血红的眼睛。 桑宁脑子里突然冒出车晴那句:别怕,医院里这么多人。 ——这么多人,为什么这么安静? 她不敢再跑了,好像不管怎么跑都跑不到护士站,这走廊像是没有尽头的,身后的黑暗却一路紧追,像是将身后的走廊都吞噬了。 她当即推开身边一扇病房的门跑进去,关上门的一瞬间,才觉得黑暗,脚步声,水滴声,血红的眼睛都被关在了门外。 心里终于稍稍放松的时候,才想起转头看一眼病房里的人…… 这病房里只住了一个人,是位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大叔,屋里没开灯人却也没睡下,正抱着只小黑猫诧异地看着她。 “不好意思,我好像走错病房了——” 一时着急,桑宁也只能找到这个借口。 那大叔倒也和善,看她注意到自己怀里的猫,笑着说:“没事,我还以为护士查房来了,也吓了一跳。这可不是我的猫,窗外跑进来的,你可别跟护士告发我啊。” 桑宁一边跟他笑一笑,一边竖着耳朵听门外的声音。 虽然已经听不见什么了,可她还是不敢出去,又不能总赖在人家病房吧? 好在那大叔倒没多疑,看她没走,就笑着问:“你是想抱抱它吗?” “诶,是啊是啊,我最喜欢猫了……”看大叔已经把猫举起来,桑宁只能走过去接住——她哪儿喜欢猫啊,她只喜欢肉质鲜嫩肥美的动物。可是为了多留一会儿,也只能别别扭扭的抱了。 -- 第41页 小黑猫一身缎子似的纯黑的毛,一双眼睛碧绿碧绿的,小小的身子,倒也还可爱。 那大叔看着她露在衣服外的淤青,随口问:“你不是生病住进来的?” “嗯,是……不小心受了点伤。大叔呢?哪里不舒服吗?” 大叔淡淡笑着说:“年纪大了,难免身上一堆毛病。” “大叔年纪哪里大了?不是四十一枝花嘛!” “哈哈哈哈,你这个小姑娘倒是会说话!” 跟人说说话果然心里安稳多了,心惊肉跳的感觉也去了一大半,这时候听到外面响起车晴着急的声音喊着:“桑宁!桑宁你在哪儿?” 桑宁赶忙把小黑猫还给大叔,“我同学找我了,我出去了!” 她赶忙走出病房,“车晴,我在这儿!” “桑宁你去哪儿了,可真吓死我了!” 车晴带着医生和保安回来的,他们忙问:“歹徒呢?” “他刚才追了我一路,我跑进那边病房躲起来了,就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总之还是先报警吧!” 这一折腾医院也半点不敢大意了,给桑宁换了病房还配了个保安。桑宁翻来覆去睡不着,忽然听到窗外一声喵喵猫叫,看到外面一双莹莹的绿色眼睛。 桑宁看看在旁边空床上已经睡着的车晴,悄悄下床来,打开纱窗,小黑猫便窜了进来,跳上她的床居然就缩成一团闭上眼睛。 ……这猫还真不怕生。 桑宁也不怎么在意,也许刚刚见过也抱过,所以这小猫认识她了呢。 她也爬上床躺下,摸摸小黑猫缎子一样的毛,困意渐渐席卷上来,打个哈欠,也翻身睡了。难得一夜无梦。 …………………………………………………… 桑宁在医院住了三天,幸好从第二天人就精神了许多,眼也不花头也不晕了,不太需要人陪护,车晴和厉莹轮流来也就够了。 厉莹唏嘘着,“这两天文心跟着了魔一样,天天扑在实验室,整晚整晚的熬。老师都怕她熬坏了身体不想给她许可了,她就去求着老师给。真是用功也不是这样用的,看她这样,我们也不好叫她来了,你别介意。” 桑宁赶忙摇头,因为她的事而让车晴和厉莹放下组里的事跑来医院照顾她都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哪能去怪没空来的人。 “医生说你没什么事了,想出院的话随时可以出院,你怎么打算?” “那我当然出院嘛!” “会不会不安全啊?” “在医院也不见得安全啊,住着还这么贵!” 厉莹一想也是的,谁有那个闲钱闲着没事住院玩啊。她哪知道桑宁的心思——住院这三天华助教一面都没露过,她有好些事要问华助教呢! “桑宁,这次的事恐怕有点严重,学校让联系你家里,可是一直都没联系上,你没什么其他联系方式吗?” “嗯?”桑宁一边往嘴里塞早饭一边不经心的说,“联系不上就不用联系了,反正我也常常联系不到他们的。” 上一次见到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着……? 嗯,想不起来? 算了,脑震荡后遗症吧,该想起来的时候就想起来了。 桑宁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院,没走出房间就听到身后喵呜的叫声,回头看到小黑猫又跑到她窗外。这三天他们倒是混的很熟了,它每天晚上就跑来她病房睡觉。不知道是不是黑猫辟邪,(难道不是招邪吗?)有小黑猫在她每晚都睡得很好。 她走过来摸摸小黑猫的头,“我要走了,你去找大叔吧。” 小黑猫喵呜了一声,跳下窗户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21第二十章 刚走出医院大门就看到华助教迎面过来,看着桑宁的目光却算不上和善。 桑宁是连脑子都没长,哪会看什么脸色,看见了也当没看见——她站着等华助教走近,稍稍歪着头问他一句:“华助教你怎么来了?” 他不是都不管她,也不来看她的吗。 既然要保持距离当普通师生,干嘛还来? 华助教眉毛微挑,生来一双媚眼,就算瞪着她桑宁也根本不知道怕。 他语气里很不赞同的开口问:“为什么出院了?” 嘁,知道的还真快—— 旁边厉莹低声跟她说一句,“华助教要我们一有什么变化就打电话给他的……” ——这算是关心她吗?还是监视她啊? 桑宁撇撇嘴,要真不管她,当普通师生两不相干的也就算了,这么忽冷忽热忽远忽近的,不是活生生吊着人吗…… 难得桑宁竟然也会闹意见,华玉盏隐约也觉出似乎是有什么事,算是退了一步,不再阻止她出院——“厉莹,你先回去吧,我找还她有事。” 厉莹看看两个人,满脸狐疑,却也只能点点头先回去了。 才三天没见,桑宁的态度就变了不少,想也知道一定有事。 华助教对她微微扬扬下巴,“上车。” 桑宁磨磨唧唧的坐上车,看一眼华助教,他倒是没急着发动,也转头看着桑宁,“说吧,是不是有什么事?” 桑宁沉吟了片刻,“华助教,我们……是不是上辈子认识的?” 华助教有一瞬间滞了滞,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下颌到颈部优美的线条些许紧绷——那真的是个很美好的画面,让人整颗心都在沉浸动容。 -- 第42页 可是想到自己想通的那些事,桑宁就没办法再沉浸在这美好的画面中,移开视线微微低了头 这个举动显然让华助教不满,桑宁还是在他面前继续保持花痴就好了,怎么可以移开视线呢?于是他伸手捏住桑宁的下巴就把她的头抬起来,重新转向他。 “——为什么这么说?” “华助教……”她被迫对视着华助教的双眼,迟早都要揭开的,索性一口气说了吧——“那具白骨,是你对不对?” “哈?” “我看到了,那具白骨真正的样子,分明就跟华助教一模一样的——那是你,对不对?是前生的你,不然不可能会一模一样的。其实你一直都骗我,我们进过古墓,那不是我做梦。我们早就认识的,你和我,还有那个古墓主人,一定曾经认识的。” 华助教微默,放开了她的下巴,却不说话。 他不知道她记得了多少,又看到了什么——他虽然也见过了那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东西,但为什么她会认定那东西就是白骨,就是他? 她这颗水草脑袋还不如一直糊涂着,偶尔用一用得出的结论真是匪夷所思。 “华助教,我只想知道——那具白骨袭击我的事,你知不知情?” “……”真是越说越离谱了,他半点也没犹豫,“那不可能。” “可是每一次我被袭击前后那个和你一模一样的人都会出现!而他出现又总是和白骨一起——”桑宁想起时常在长发华助教眼里见到的眷恋,想起华助教的忽近忽远,“华助教,我们……前世是不是有仇?” 这个认知是多么让桑宁忧伤,华助教无奈的揉了揉额角——“为什么?” “如果不是有仇,他怎么会来袭击我,你怎么会面对我这么为难……” “……” 原来自己的举动在桑宁看来是这样的吗? 刻意的远离,变作了为难——像一场爱恨交织的小步舞曲,近一点,远一点,不停纠结。 他不得不佩服这种联想,因为,真是一切都解释得通。 ——如果前生他们有仇,当然是一场爱恨交织的仇,那么被挖出来的骨头要是显了灵,当然会找她报仇。 ——如果他们前生有仇,华助教也当然面对她会为难。 华玉盏手肘搭在车窗上,手支着头,侧目看一脸纠结的桑宁。 他笑一下,“难得你倒是用了一回脑子,不过有些事你既然不知道,搞错了也没什么奇怪。” 桑宁悄悄抬眼看他,一脸的心虚,“什么事……?” “你大概知道我不是人类吧?” 桑宁点点头,华助教慢悠悠的继续说,“那你可知道我已经一千五百岁了。” “——” ——好老! 桑宁都要咋舌了,就算是接受了华助教是妖怪这个设定,这年龄也太老了! 老成这样叫人以后还怎么花痴他啊? 她正奇怪着华助教干嘛要跟她说这个,心里微微亮堂了一下,又似乎明白了——华助教一千五百岁了,那个古墓却只有一千年,所以骨头当然不是华助教前生的。 但是…… 她又小心翼翼地看华助教一眼,“但是,不是说那白骨陪葬的时候就已经是白骨,那也许白骨之前就被保存了五百年呢……” 华助教伸手往她头上弹了一记,“你当都跟你一样香菜饽饽,还保存五百年……” ——谁要真把副骨头代代相传保存上五百年,那不是变态吗。 桑宁心虚的笑笑,虽然也承认华助教说的话,可是在医院里想明白这件事时那一瞬间通透的感觉总觉得不会错。 华助教看着她的表情,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不能不狐疑。 ——那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自己之后倒是几次想去找,却都没有再见到他或者它的踪影。如今龙珠出世,就算藏的再怎么隐蔽,各种东西也还是都可能会聚集而来,能做的是否也只有不要少见多怪——也许是有什么妖怪,故意以他当年之姿来欺骗桑宁,也未可知呢。 只不过这种被人假冒的感觉,实在令人厌恶。 华助教发动了车子开出医院,桑宁一路上揣着心思本来是很沉默的,可是越走却越沉默不了,“华助教,这是去哪里啊?这里不是回学校的路啊……” “我说过你不能回学校,既然你不想继续住院,那就我找个地方给你住。” ——不回学校?那学分没问题吗? 不对,这不是重点问题—— “要带我去哪里啊?” “我家。” “诶??” …………………………………………………… 有种东西叫奔腾256,现在的年轻人恐怕听都没有听过。 桑宁的脑袋就是一台标准的奔腾256,256内存,当机到**~~ 她就这么几乎处于呆傻状态,由着华助教把车开进一栋华丽的花园别墅,太特么华丽了,跟助教这种身份一点也不搭好吗? 她愣愣的被华助教拉下车,牵着往屋里走去,两个佣人恭恭敬敬地在门口迎接——桑宁终于又把张大的嘴巴合上了。 其实真的很稀奇吗?不稀奇吧。去青山考古的时候看到华助教那辆敦实的大越野也就该想到了,一般人谁没事买两辆车,还一辆平时开一辆专门出门? -- 第43页 华助教拉着她一边往里走一边问:“你们老爷在吗?” “在,老爷一直等着您呢。” ——咩?还要见家长?? 桑宁又惊悚了,不过随即她就知道,嗯,她想多了。 走进客厅,笑靥靥地像在等着他们来的人倒是见过的,是在学校里让她领过路的华玉龙。 他见到桑宁,那张娃娃脸上笑得意味深长,迎过来说着:“欢迎,我还在想这小子什么时候才舍得把你带来呢。” 桑宁只能笑笑,应一声“华先生。”打个招呼。 她基本上已经接受了“前世今生”这种设定,所以别人对她说什么她也不会太奇怪了。只是原来华玉龙也是妖怪吗?——当然了,妖怪的家人怎么会不是妖怪呢。 只是华助教看起来却似乎不怎么高兴的样子,“她住在学校不安全,你这里的防范总比学校里好一些,不介意我们在这里住一阵子吧?” 华玉龙笑着说,“怎么会?我们两个怎么说现在在户籍上也是兄弟,这里也算是你的家。几次想叫你搬过来你都不肯,难得来了,我怎么会不欢迎?” 桑宁默默听着,感叹人类社会真强大,妖怪也需要户籍。 那么说这两个人也不见得是一家人,听起来似乎只是户籍上的,长相上也的确没半点相似的地方。 华玉龙招招手,佣人立刻上前来领他们去客房。桑宁见华助教也一起住下来,这才稍稍安心—— 他们的房间是门对门的,桑宁正巧刚从医院出来,简单的换洗行李都随身带着。见华助教正要走进他自己的房间,突然上前拉住他的衣袖。 华助教回头,眉眼间也并没有太多亲熟,这种距离感让人踟蹰。可是,他是关心她的吧?不管是多是少,总是有心的。不然就不会管她,不会带她来这里。 “华助教,不能再多告诉我一点关于古墓的事吗?那些既然都是跟我有关的,我可以知道多一点吧?至少……你那么肯定那具白骨不是你的,那你其实知道是谁对不对?” ——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明明在她身边却又保持着距离。 这样的相处,实在让人纠结。 华助教低头看着她,本是妩媚的眼,却显得有些低沉。 沉默得太久,桑宁都已经快要放弃了,松开了手,华助教却在这时开口,微沉,磁性,悠扬的嗓音说:“那是你。” 他说,“——它不是我的前生,是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22第二一章 ——它不是我的前生,是你的。 桑宁的奔腾256从听到这句话之后就没有再奔腾了,转都不再转一下。 她总觉得像是听到了什么很恐怖的事情,比这些天来的所见所闻都要恐怖——她是活生生的在看着自己的骨头吗? 她的骨头,被人从墓地里挖出来,放在玻璃箱子里观察研究?? ——她不要这么惊悚的设定啊!! 桑宁彻底纠结了,只差没有跑到校园里大喊——看在同学一场的情面,放过我的骨头吧!! 她躲在房间里揪毛,却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这房子主人的眼,此时丫正不请自来的坐在华玉盏房间桌上笑个不停,“喂喂,你这次可真是吓到她了呐,就不能说的委婉一点?” 华玉盏坐在沙发上冷眼瞥他一眼,“不许偷看。” “放心啦,我又不会去偷看她换衣服,相识这么多年我的人品你还信不过吗?再说她在我面前跟穿开裆裤的小娃娃也没两样,有什么好看?” 华玉盏随手乱翻着屋里的杂志头也不抬根本不想应他,华玉龙也不介意,坐在桌子上翘着二郎腿,手肘就支在自己膝盖上,手托着下巴看他。 “你这小子也真奇怪,干嘛总是疏远她?这么多年才终于见面,不是应该好好相聚吗?” 华玉盏翻着杂志的手虽然停了,头却依然没有抬,看起来漫不经心的回了一句:“我没疏远她。” “得了吧,小姑娘自己恐怕也看得出来,指不定多伤心呢。我看她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对你却还是言听计从的,带她来这么个陌生地方她也毫无防备就跟着来了,恐怕就算是不记得,心底也还是能感觉到什么的。可别太伤人家的心啊~~” 华玉盏微默片刻,才慢慢重复一遍,“我没疏远她,只是有些事情还没想好而已。” “嗯~~?”华玉龙兴致十足的问:“哪些事呢?” 华玉盏算是看出来,今天不得到个结果华玉龙是不打算放过他了。如今寄人篱下还得靠着华玉龙的保护呢,不过他也没什么可藏着掖着的,只淡然的说—— “虽然一千年前我的确有些在乎月见,管上了她的事就再没能抽身,被扯进这些烂摊子里。但周天师有一句话是对的——妖怪嘛,活的太长了,总是会变的。都已经一千年了,我守着当年的约定藏匿龙珠已经算是仁至义尽,给自己找不少麻烦了。至于现在的桑宁——龙珠我已经拿走了,她从此不用再被前世拖累,远离危险过点普通的日子不就挺好吗。我也没有那么长情到过了一千年还非她不可,我们有必要还纠缠不清吗。” ——有必要吗? 是因为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所以才没想好吧。 华玉龙笑而不语,他说的句句在理句句都对,可不还是不能放着她不管吗。 -- 第44页 一千年那么久,什么感情也都该淡了,可是淡了,也还是放不下。 这些年轻人的感□还是得自己去理清楚,他这个老人家可不能左右什么,点到为止罢了。 “那好,你慢慢想,我去看看小桑宁有什么需要没有。” 华玉龙跳下桌子走到门口,却略略停住脚,回头问他一句:“不过我还是有点好奇,你究竟是犹豫一千年后自己对她的感情足不足够在一起呢,还是因为她现在是个人呢~?” ——一个人生不过百年的人~~啊。 缺的到底是感情?还是勇气呢? 华玉龙觉得自己心眼太坏了,做人不能太真相啊,所以他还是赶紧走吧~~ …………………………………………………… 蛟妖玉盏的小水鬼早就不在了。 就算想尽了办法让她转生,就算现在桑宁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言行性情都跟月见一模一样,她也只是个人类。 人妖有别这句话,在千年前他们就见证过了。 幸好一千年的岁月足够漫长,曾经刻骨铭心的东西都渐渐淡去,沉淀,足够让他平静的去面对这个事实。 华玉龙的别墅防范的很好,外来的东西在正常情况下无法轻易侵入。既然已经把桑宁送来了,他也会住在这里,但似乎没有必要时时的盯着她。 华玉盏正准备趁白天先回学校研究室去看看那副骨头,对于桑宁斩钉截铁的认定始终有些放心不下。虽然遗骨一直保存在青山墓穴里,有颜青的魂魄和守墓人在,不该有什么问题,但也难免会不会被人做了手脚。 他刚打开房门准备出去,没想到对面的房门一下子就开了,桑宁瞪着一双些微惶然的眼睛问:“华助教,你去哪里?” ……她的反应也太快了点,身在陌生的地方,总归是有些不安吧? “去学校看看,很快就回来。” “我也去!” 华玉盏略一迟疑,桑宁已经眼巴巴的瞅着他,又央求了一声:“华助教~~” “……”这丫几时还学会撒娇卖萌了? 可是她这一央求,华玉盏也就没能再坚持,“跟就跟着吧,不过不许乱跑,不许离开我的视线。” 桑宁忙不迭的点头,并且根据她以前良好的听话记录来看,华玉盏也没有理由不信。 他们并肩往外走着,华玉盏侧目看一眼桑宁,却见她似乎完全没有追问什么的打算。他们之间现在似乎有某种微妙的默契存在,彼此心知肚明问题如山那么多,却一个不多说一个不多问。 现在就算让华玉盏说,他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就算让桑宁问——她也没胆继续追问。 她现在才知道,摊上这种事儿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摊上了,还不能当做普通的灵异事件,撞个鬼闹闹妖然后按照灵异故事的一般规律最后事情解决,回归普通生活。 她现在,可就是那具白骨的主人——就是说上辈子的自己死了还不能入土为安,还要被人从墓里拖出来研究着玩,一想到这里她整个人都不好了,哪还有心思再去想别的。 跟着华助教上车,下车,然后不发一语的溜溜跟在他身后——跟华助教走在一起,她是很想不起眼一点的。可惜现在她的风头似乎比华助教还要健,走到哪里都有人议论—— “看,就是华助教身后那个女生,考古组被人袭击那个——” “就是她啊?长的还挺可爱的,难怪被人袭击……” “跟可不可爱有什么关系,不是说有人要偷考古组的文物被她撞见了才会被袭击的吗?” “哪儿啊,听说是考古组一个男生从她刚进组就看上她了,还尾随过她,被学校警告了,他告白不成就想用强的,结果失手差点就在游泳馆把她溺死了呢……” ……谣言真是太可怕了! 可是拜托你们要嚼舌根子也在当事人听不到的地方啊,桑宁汗颜的从她们面前走过,不禁开始替霍阳师兄担心了。 她在医院完全清醒以后,已经再三向警方证明行凶人不是霍阳师兄了,何况也没有明确证据证明的确是霍阳做的,他在第二天就已经被放回学校了。 可惜这改变不了他被关了一个晚上的事实,流言早就已经传遍了学校了。 他会被关,那就是铁证啊~~! 桑宁现在跟华助教走在一起也不会因此被人议论了,她现在在大家眼里就是个特殊人物,不管是保安跟着她还是她跟着教授助教,好像都没什么稀奇。 案子查清楚之前学校领导也不会让她再落单吧。 他们已经走进研究室所在的大楼,这里现在人员出入审核格外严格,楼里全然不见闲杂人等。 桑宁虽然很想跟华助教一起去看那副白骨,但真来了却又有些情怯似的感觉,越走近实验室,走的就越慢。 正在迟疑着,突然从洗手间里蹿出来一个人,踉跄着直撞到桑宁身上,两个人趔趄好几步险些摔倒,才看清这个人——“文心!?” 桑宁大惊,牧文心撞到她身上之后几乎整个人就要往下倒,被她扶着才没有倒下去。 “文心!你怎么了!?” 她扶起文心,看到她青白的脸色,乌黑的眼眶,似乎刚刚才洗过脸,脸上湿漉漉的擦都没擦。头发随便扎着已经有些零散,衣服也随意穿着研究室里的工作服,哪里还有平时十分在意努力维持的女神姿态。 -- 第45页 桑宁看着,觉得她就像得了什么重病,光是看着就很吓人了。 华助教微微拧着眉头两步跨回来看了看,“牧文心?” 牧文心一时却像是没有看见华助教似的,只是喃喃着,“研究室……快让我回研究室……” “你都这个样子了还回什么研究室啊!再用功你就该进医院了!” 这副快要病入膏肓似的样子,看起来恐怕几天几夜都没怎么睡,桑宁心里暗惊着,不知道牧文心怎么会这样,她就是平时再用功再学霸,也没有这样魔怔似的不顾自己的身体啊。 ——魔怔? 她一抬头就看见华助教微微蹙起的眉头,华助教没有伸手去扶牧文心,只是扳过她的头,拍了拍她的脸颊,“醒醒,看看我是谁。” 牧文心嘴里念叨着回实验室,瞳孔却似乎在华助教手指微凉的拍打下渐渐找到焦距,看清眼前的人,片刻恍惚。 “华助教——” 她突然摆脱桑宁的手扑向华助教,整个人扑在他怀里,勾起嘴角,恍惚中显出无比的满足和温情——“华助教,你终于肯理我了,其实你是在乎我的对不对……” 桑宁已经愕然得不知该作何反应了,华玉盏眉头蹙得更紧,碍于是学生又不能直接推到地上,眼见牧文心抱着他整个人都要攀上来,他只能把牧文心又推回给桑宁,“她这是被什么给迷住了。” “被……什么?可是她这几天好像都在研究室,学校里还有什么……” 她突然住了口,华助教也转头看向研究室——研究室里,有什么?不就是白骨吗? “——你跟她在这儿呆着,我进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23第二二章 相传,深海的龙宫里有一种秘术。只要拥有龙珠,就可以用龙的骨头使亡魂复活。然而龙的骨头何其稀有,这种秘术就一直被不完整的使用,以鱼骨造就了一个又一个残次的傀儡…… 华玉盏以为,一千年的时间,足够他忘记那些前尘旧事。 从发掘青山古墓以来,他就告诉自己——这副遗骨不过只是月见曾经使用过的“物件”,只是一堆被拼凑起来的骨头,又不是她土生土长的原装骨头。跟她用过的茶具,睡过的床并无区别。 可是面对这具白骨时,那些旧事还是会忍不住浮现。 看来记性太好,也不是件好事。 ——那一年,他还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妖怪大盗,一时兴起偷了龙宫的宝物。 龙宫的鱼骨傀儡被尽数派到岸上搜寻宝物,其中一只,是月见平日里一起“愉快玩耍”的小伙伴。 华玉盏一直都很奇怪,鱼骨傀儡那种只听龙宫命令行事,没有感情没有自我的妖怪,月见到底是怎么跟人家玩耍到一起的。还自以为很义气的追着跑上岸来,又险些被岸上的无良妖怪商人欺骗,自己不过刚好去出手赃物,才会遇见了,顺手帮了她一把。 那时候,大约不会想到跟眼前的小水鬼一纠缠,就是千年。 华玉盏略略收敛心思,不想被这些前尘往事影响得太深。 他只看着眼前的白骨,这副白骨是龙宫的“杰作”,当年月见好心将龙珠送回龙宫,却被龙宫变成了鱼骨傀儡。月见这个小水鬼有了实体,这却并不是他们想要的。 所以华玉盏对这副以鱼为骨的遗骨着实有些心情复杂,这虽是月见的东西,却又不免厌弃。 他细细看过一遍,但这骨头上并无被人做过手脚的痕迹。 正在疑惑自己是不是看漏了什么,身后突然感到一种异样,蓦然回头,又一次如同照镜子一般看到另一个自己—— 就算他现在跟以前相比再弱,也不可能完全感觉不到另一个人的靠近!? 可是为什么这个“人”靠近的时候,他却连一丝气息也没有感觉到? 这在理论上只有一种情况能够解释,但那却是不可能的——除非,两个人有相同的气息。 但这世上,每一个人,每一只妖,都是独一无二的。 眼前的“人”缓缓向前迈了一步,距离他只有一臂距离,伸出手—— 他的声音,像从水底深处中传来,低沉摇曳——“还我。” “把月见和龙珠,都还我。” …………………………………………………… 从华助教独自走进研究室,桑宁扶着牧文心,感觉她的身子一沉,就沉沉的恍惚昏厥过去,嘴里还隐约念念着华助教和研究室。 牧文心这一昏厥,桑宁哪里还扶得住,只能将她慢慢放倒不至于摔下去,自己也抱着她滑坐下来。 桑宁用力伸头想去看研究室里的情况,可惜从这里什么也看不到。 她听到身后一阵“嘘~嘘~~”的声音,略囧的转头,就更囧的看到霍阳师兄猫在走廊转角冲她打手势。 ……霍阳师兄,你的名声真的已经很差了,不要再自掘坟墓了。 桑宁压低声音转头问:“干嘛啊?” 霍阳师兄也压低声音,招招手,“桑宁,你快过来——” 桑宁低头看看怀里的牧文心,示意他总不能把牧文心搁在地上吧? 霍阳这才观察了一下摄像头,咬咬牙猫着身子潜过来——桑宁想说,就这么大个走廊,你猫着身子也会被拍到吧?就不能大大方方的,非要这么惹人怀疑吗。 -- 第46页 霍阳猫过来之后一脸凝重地蹲在她身边,压了极低的声音问:“小师妹,上次跟你说的事考虑好了吗?” “……” 她如果告诉霍师兄,她根本没在考虑了,是不是会太打击他啊?人家都已经为了抓住华助教这个“文物大盗”,连名节都牺牲掉了。 “那个,霍师兄……其实事情也不是你想的那样……” 霍阳看看她,然后别开头,叹口气。 “你们这些年轻女孩啊……” 那意思似乎是在叹息桑宁已经完全被华助教给迷住了,“我问你,你跟华助教进了古墓的事,你想起来多少?既然特地进古墓里去,想必不会空手而归的吧?” 桑宁想起记忆里从古墓主人那里接过雕木盒子的片段,轻轻点点头。 霍师兄像看到了希望,“那东西呢?肯定不会在你手上对吗?被华助教拿走了是吗?” 桑宁又只能点点头。 “你看,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华助教利用对考古一无所知的你去墓穴里拿文物,之后就用药让你把这些事忘了,这样他就能独吞文物——事情都这么明了了,你还相信他什么啊?” 桑宁闷闷坑坑的不出声,又不能跟霍师兄说出里面这些她自己也还没通透的内情。什么妖怪,什么前世今生,这些哪里是能跟普通人说的…… 她只能再霍师兄那恨铁不成钢的目光里嗫嚅的说:“反正,信就是信了……也没为什么的……华助教他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霍师兄的目光几乎都已经在默默的痛心疾首了,“小师妹你该不会已经……跟他……” 唉……女人啊,就是这么盲目。 桑宁也很无奈,霍师兄你真的想多了…… 可是谁又能说霍师兄说的就一点真相也没有呢?她虽然知道里面的内情没有那么简单,她见过古墓主人的千年幽魂,被怪物袭击过,看到过两个华助教——这一切能说明的只是这些事已经超出普通范围有些灵异了,可真相如何,还不都是华助教的片面之词。 华助教就是真的骗她,她也无从知晓。 只是她从不想怀疑华助教,好像相信华助教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 他做的事自然有他的理由,无论是什么,只要相信他就好了。 霍阳无奈的问:“那这样好了,你如果真的不想管他是什么人,是不是私吞文物,就只在乎感情的话——那你去跟他要那件文物。他要是真在乎你,自然就会给你,不然,就是在利用你了!” 他以为自己这主意一定是顶好的,女人嘛,不都在意自己在男人心里的地位,要是连个死物都比她重要,还为此利用她,那两个人铁定是要崩了! 哪知桑宁悄悄抬眼瞧瞧他,居然又摇头了。 ——摇你妹啊!霍阳缓缓深呼吸,“又怎么了?” “我……不忍心去要……” ——你妹啊!不忍心是什么节奏啊!摔!! 眼见着一个冷静(?)睿智(?)好青年都被她气得快要抓狂,桑宁也很无奈啊,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不忍心。 虽然隐约记得那雕木盒子是古墓主人指明给她的,华助教悄悄拿走还骗了她,可她总觉得华助教这么做绝对不会是出于恶意。如果他真是有什么用心呢?自己什么也不懂就去要,万一人家真是有什么好的用心,这下子倒成了伤心了。 霍阳已经绝望的抚额,这姑娘是病入膏肓了啊…… 他们说了这半天话,桑宁正想提醒霍师兄,如果华助教出来可是会撞见他的。这才发觉华助教好像进去有一会儿了,怎么还没出来呢? 伸头看看,却不见有什么动静。 她知道霍阳躲着华助教呢,就把牧文心挪给他,“帮我抱会儿,我去看看。” “可一会儿你们要是出来了,我怎么办?” “那你到时候再跑呗,也不能一直让牧文心躺地上啊。” 桑宁刚站起来,就听到啪嗒一声水滴声,顿时脊梁上的寒毛又乍了起来—— “霍师兄……你听到什么没有?” “咦?”霍阳听了听,“是水滴声?洗手间漏水了吗?” 他们所在的地方离洗手间这么近,霍阳根本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桑宁却一下子蹦起来就往研究室的方向跑,喊着:“华助教!” 霍阳无奈,这小师妹又发什么神经啊?非把华助教喊来跟他见见吗? 算了,自己现在又没什么必要怕华助教—— 正这么想着,却又听到啪嗒一声,这次声音竟然就在自己身后——正跑向研究室的桑宁回了一下头,只这一回头,她脸色都变了。 “霍师兄快躲开!” 霍阳也感觉到什么似的,突然回头——他逆着光,在阴影中看到一双血红色的眼睛,潮湿的腥气扑鼻而来。他下意识抱着牧文心一滚,一只指甲漆黑的爪子落下来扑了个空,划在光滑坚硬的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霍阳也傻了,抬起头,近距离的看到一张怪物的脸。 他管他叫怪物,而不是人——因为“他”混乱纠结的头发之下只有一半脸还像人,另外一半却已经快烂空了,露出森森的白骨。 那不是新鲜的腐烂,更像是木头一类的霉变腐坏,缓慢干硬,说不出的怪异。 但不管怎么样,这都不该是活着的人吧! -- 第47页 就算是霍阳也完全傻住,不能判断自己看到的是什么,只是本能的躲避着袭击。 桑宁惊慌地喊着“华助教”,可是她的声音却根本传不进研究室。 那怪物对霍阳的袭击很快就转移向桑宁,桑宁转身往研究室跑,他却一窜从头顶越过,挡住桑宁的去路。 霍阳趁机一把扛起牧文心,再两步伸手拉住桑宁,“小师妹,跑啊!” 他这鼓足了劲儿一拉,桑宁被他拉过去,一面跟着他跑,一面回头看了一眼——血红的一双眼,潮湿带着腐坏味道的腥气。 这才是那个袭击她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24第二三章 桑宁被霍阳拉着一路跑下楼,她其实更想去研究室找华助教,可是怪物紧跟在身后根本没有机会回头。 他们带着牧文心根本跑不快,下了楼就干脆躲进了楼下一间陈列室里。 这陈列室也足够吓人了,放的都是一些古墓出土的复制品,甚至不少祭祀文化代表物,这种情形下光看着都有点发毛。 桑宁压低声音对霍阳说:“我们还是得回去找华助教!他应该能对付怪物!” 霍阳也是惊魂未定的,问,“那个怪物到底是什么?” 桑宁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可是既然一切都是从青山古墓回来之后开始的,那想来也是跟古墓有关的。就随口说:“谁知道,说不定是古墓里跟来的僵尸,粽子……” 霍阳一想怪物那半张干枯腐坏的脸,就立刻接受了这种设定。 ——虽然学校教导我们要坚持唯物主义,可是跟古墓打上交道,还是很容易往那些方面联想的。 “粽子怎么会跟着我们回来?是不是华助教拿了人家的东西?” “你就不要心心念念不放过华助教拿那点东西了,我们还是赶紧想办法回楼上找华助教救命吧!” 霍阳想想也是,他们带着牧文心行动实在不方便,往楼下跑给怪物追又不知道跑步跑得掉,说不定华助教刨过这么多古墓真的能对付粽子呢! “华助教真的可以吧?” “可以的可以的,我见过他对付妖怪的!” ——古墓里的那三只吗?反正世界观都已经毁了,如今也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了。 “把牧文心扶上来,我背着她!” 桑宁觉得霍阳师兄这人还挺不错的,刚刚没有丢下她一个人跑,现在即使知道带着牧文心会累赘也没有打算放下她。 她隔着陈列室门上的玻璃往外看了看,“你说怪物现在去楼下了吗……?” “不知道,不过原路返回太危险,我们从另一边的楼梯上绕。” 他们悄悄打开门,走廊上一片安静空空荡荡,却又有些阴沉得叫人发慌。 桑宁安慰自己没事的,华助教也该从实验室出来了,他如果发现她不见了会来找她的…… 他们不敢走得太快怕发出脚步声,霍阳还在抬头四处找摄像头,想着这回可总算能还他清白了。 他们才刚走到一半,桑宁突然停下了脚步——霍阳背着牧文心走在她身后,他们屏住呼吸连话也不敢说,就只能疑惑地推推她。 桑宁迟疑地低下头,霍阳也跟着低头去看,就见她脚下正踩着一湾水——视线顺着水渍寻过去,似乎是从走廊尽头就不断流淌,还在继续向他们脚下漫延。 ——水管漏水了? 霍阳很想这么想,可是看着桑宁微僵的身影,她对这种事的经验似乎比他是更多的。果然,不乐观吧? 桑宁慢慢抬起脚,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似的,慢慢,慢慢把自己的脚从水里拿出来,向后退了退。 霍阳也跟着退,可是水还在不停的流过来,桑宁已经没有勇气继续往前走。 霍阳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让自己走前面。桑宁迟疑一下还是顺从了,看着霍阳踩在水上,很轻很轻的落脚,抬脚,尽量不溅起水花声。 桑宁提心吊胆的看着他走了一步,又一步,她正要跟上去,啪嗒的水滴声终于又想起——霍阳脚下顿了顿,还以为是自己的脚步带起了水花,他于是更加小心的迈出下一步,没有看到身后一个黑影突然落到桑宁身后,那双长着漆黑爪子的双手从她身后伸来,捂住鼻口将她向后拖去—— …………………………………………………… “——还我,把月见和龙珠,都还我。” 那只手伸在他面前,华玉盏微微挑眉,片刻的错愕之后就已经隐约猜到眼前的人是谁,或者说可能是“什么”。 他眼里露出微微的怒意,一把抓住那只手狠狠向墙上摔去。 明明是一样体格的身体,长发的他却似乎格外单薄,一下就撞到墙上落下来。 华助教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说谁是你的?这么弱,也敢出现在我面前?” 然而长发的另一人抬起头,嘴角一丝血色,却隐约露出一个笑容,十足十当年神偷玉盏的妩媚风范。 “我虽比你弱,可你也胜不了我。” 华玉盏微微蹙眉,两步走到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关闭的门此时却怎么也打不开。 长发玉盏也已经站起来,“我等了一千年才重见天日,今日如果只有一人能走出这屋子,也不该是你。” “是吗,看来,你倒真是掂不清自己有几两重了。” -- 第48页 华玉盏不再废话当即动起手来,既然如长发玉盏所说,两个人的法术对彼此的无用的,那么就让他明白一下生活在人类之中的妖怪都需要学些什么本事! 华玉盏在人群中生活了这么多年,即使撇开妖怪的身份,也是擒拿格斗无所不会。这千年的历练岂是一个在古墓里不见天日的妖能比的。 但长发玉盏的身影却时虚时实,他并不是一个完全的实体,只是一个有形的幻影罢了。一旦有所准备,他就会虚化了身体——华玉盏要怎么去打一个连真正实体都没有的幻影? 他们两人一直僵持不下,直到长发玉盏的身影突然从他面前消失,又出现在他身后。然而却没有偷袭,这一次只保持了一个半透明的影子,眉头微微蹙起。 华玉盏直到此时打也白打,只转回身面对他——既然都停了手,有什么话就快说吧。 “快去救月见。” 长发玉盏突然开口说,“它来了,去救月见。” 说完研究室的门就开了,华玉盏只看了一眼,再回头已经不见长发玉盏的身影。 ——冲他至少是关心桑宁的,就放他一马。 华玉盏转身就本出研究室,走廊里潮湿的咸腥扑面而来,带着浓浓的腐坏的气息。光滑的地板上似乎一路流淌着断断续续的水渍。 …………………………………………………… 桑宁□枯的爪子捂住鼻口几乎不能呼吸,更发不出声音,想搞出些声响引起霍阳的注意,却连她的脚都够不到地面。 桑宁第一次距离这个怪物如此的近,听到怪物在耳边呼吸时嘶嘶的杂音,身体所触之处冰冷坚硬,不像靠着活物,倒像是靠着一坨冷冻过的腊肉。连靠着它的那半边衣服也渐渐被它身上的水洇湿。 够不到地面,桑宁就只能两脚用力向后踹怪物的双腿,踹得脚后跟发麻,怪物却似乎一无所觉。 肺里的空气渐渐用尽,怪物的手却有一瞬间松动,像是有些认出她,却奇怪她怎么还没有被他杀死。 桑宁趁机狠狠吸了一口气,正听到霍阳在走廊里喊:“小师妹?桑宁??” 她用力扒开两根干枯的指头,快速喊着:“霍师兄!我在——” 怪物又一次紧紧匝住她就要把她拖走,霍阳已经听到桑宁的声音,他刚要循着声音的方向去找,一个人影已经飞快的越过他奔向转角。 华玉盏腾空一脚踹向怪物的头,桑宁仿佛听到耳边传来骨头断裂的声音,抓着她的手松开了,桑宁跌到地上,怪物一时受到重创,本能的飞窜而去。 桑宁坐在地上大口呼吸,华玉盏蹲下来看着她,“桑宁,有没有哪里受伤?” 桑宁摇摇头,这两天受到的惊吓太多,她反而没有又在鬼门关走一遭的真实感了。也许她只是一直都觉得华助教会赶来的吧。 她抬起头看着华助教,这种时候心里想的却是——都这种时候了,揩点油找点安慰不过分吧? 所以她两手一伸就准备抱住华助教找点“安慰”来抚慰一下自己惊魂未定的小心肝儿。 华助教似乎对她这个举动些许意外,又似乎不那么意外。他没有动,没有伸手接住但也没有躲——眼见桑宁都快抱上了,只差那么一点就要抱上了,霍阳师兄却在这时候背着牧文心吭哧吭哧的跑来—— “小师妹!没事吧?” 桑宁那两条马上就要挂上华助教脖子的手臂僵了僵,又只能悻悻的收回来。 “嗯,我没事。” 华助教淡看桑宁一眼,就装作从没有看出她刚刚的打算似的,若无其事的将她扶起来。 只是转头看看霍阳,“你怎么也在这里?” 霍阳愕然片刻,应了一声:“碰巧……” 华助教笑笑,“还真巧。” 霍阳也无比认真的点头——嗯,每次都很巧。 他心想华助教连那种怪物都能对付了,要是对自己起了疑心,解决他还不跟捏虫子一样简单?这下他是死都不能承认自己有什么心思的了! 华助教扶着桑宁的手并没有松开,突然感觉桑宁抓着他的力道紧了紧,转头看见桑宁紧张的盯着前方—— 他和霍阳都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这下连霍阳都惊叫了——“华,华助教!” 两个华助教,一个长发一个短发。都穿了烫银边修身白衬衣,一个长袖一个短袖。除此之外,两个人眉眼五官一模一样,连姿态气质都惊人的相似。 霍阳回头看一眼华助教,再看走廊另一端的人,再看回来——头转得像拨浪鼓。 这是在玩大家一起来找茬吗? 华助教竟然有双胞胎兄弟?这样的祸害一个还不够吗?一下还生俩? “霍阳同学。” 华助教只是冷眼看对面那“人”一眼,依旧气定神闲,对霍阳皮笑肉不笑的说:“你能先带牧文心去医务室看看吗?” “……好。”霍阳不甘心也只能先走,可是敏锐如他已经嗅到了一丝隐情的味道。这种时候居然都不能旁观看个究竟,他只能朝桑宁猛打眼色——不许一个人藏着,回头一定要告诉我! 可惜他眼色还没打完就被华助教冷冷的目光打断,在恶势力面前只能暂时低头,背着牧文心走了。 桑宁疑惑地抬头看向华助教,既然这个跟华助教一模一样的“人”并不是袭击她的怪物,而他们又一起出现在这里,那么“他”并不是个危险的东西了? -- 第49页 “华助教,那个,到底是……?” 华玉盏低头看向桑宁,面对着面,直看进她眼里去—— “我现在还没有办法跟你解释清楚他是谁,就算说了,你现在也是不能理解的。不过他并不会害你的,明白吗?” 桑宁点点头,华玉盏眼角淡扫长发玉盏一眼,对方也正有那么点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因为他居然没有在桑宁面前落井下石,还替他说话。 ——这就当是为他对桑宁安危所用的那份心吧。 但是。 “但是——”华玉盏很严肃的转折了一下,“你要答应我,今后绝对不能再靠近他,好吗?” 华玉盏是绝对不吝啬于当小人的。 当他明白那东西是什么的时候,如何有人能明白他的惊讶。只是他并不乐于摆在脸上罢了。 他堂堂一个妖界闻名独一无二的神偷,即使现在已经不同于当年,他的自尊也是绝不能容许另一个自己的存在的。 “他”是个不该存在的东西。 桑宁微微愕然,想起曾经长发的华助教帮她摆脱噩梦时的情形,其实如果不是以为是长发华助教袭击了她,她本是不害怕他,对他没有任何不好的感觉的——既然他是无害的,为什么要远离? 只是瞳孔里映着华助教的脸,她怎么能抵抗这张脸? ——那么对于另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呢? 桑宁想转头去看另一个,却被华助教捏住下巴扳回来,丝毫不给她去看的机会。他微微眯起眼睛盯着桑宁催促重复着,“——好吗?” “……” ——好奸诈。 什么都不解释,必要时就只拿这张脸来诱惑她,可是她答应过后一定又要若无其事地疏远她,总是如此。 但是她现在只能选择,两个华助教,只能选择相信一个。 “知道了……” 她喃喃的吐出这句话的同时,站在另一边的长发华助教就淡淡垂下眼,身影很快消失在空气中。 华玉盏侧目看向已经空无一物的走廊——不该存在的东西,就不要存在。 接下来再想办法让他彻底消失吧。 作者有话要说: 25第二四章 桑宁猜得没错,当她跟在华助教身后走出大楼,华助教就已经恢复了之前的疏离。他走在前面都没有回头,桑宁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修长窈窕,不宽厚却让人觉得有安全感,好像只要走在他身后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可是他不回头,心里就一阵一阵的空。空落落的。 她知道的只有她上辈子跟华助教这个千年妖怪是相识的,跟那个古墓主人大约也是相识的。前提当然是华助教在相隔了一千年后没有认错人。 她想应该是没有认错的,不然自己从第一眼见到华助教时开始,就整个人都不好了呢。现在想起来,原来不是她花痴,而是痴情!痴了前世今生一千年的情啊! 可惜,有关上辈子的一切都是华助教告诉她的,说的还那么少。 她无从知道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华助教曾经有没有一些在乎她——在危险的时候他总是会来替她解围,这让她心存希望,但他却又总是离她那么远。 桑宁紧走几步跟上他,拉住他的衣角。 华玉盏转头,看向她时的目光是温软妩媚的,带着笑意,“怎么了?” 桑宁顿了片刻,拉住他只是无意识下的举动,被他一问只能随便找一个话题,“刚刚那个怪物是什么?” “——它跑的太快,我还没来得及看清。不过不管它是什么,水里来的东西是没有办法长时间离开水的,你要离有水的地方远一点,喷泉,游泳池,河边,甚至是下水道。” “……那我还能去哪里?” “在别墅里呆着,哪里都不能去。” 桑宁顿时想要哀嚎,“真的不要上课啦?”——她上大学虽然是混吃混喝混学分的,可好歹也要毕业吧! “必要的课我会开车送你来,上完载你回去。但是其他时候,就不要到处乱跑了。” “……” 桑宁微默,这算不算因祸得福啊?上下学接送?这好事来的太突然了吧?? “那现在呢?华助教你的事办完了?我们可以去看看牧文心了吗?” 华玉盏的事恐怕远没有办完,不过现在也不介意让“另一个”多活一会儿。反正桑宁和他在一起,另一个也没有机会接近。 “那就去看看吧。” 桑宁欢脱的走在他旁边,刚才的那一点点失落早已经忘到脑后。 “牧文心没事吧?她是被和你长一样的那个人迷了吗?” ——是被妖迷住还是被自己的心迷住,人类有时候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华玉盏当然知道有妖在的地方,气场会变得不一样。除非特意收敛过,否则长时间接触妖气的人会受到影响,这种影响因人而异也因妖而异。 另一个“玉盏”跟他是不同的,他这一千年看的多经历的也多,心自然会发生改变。而另一个却活在封闭的古墓里,因爱而生,因执念而生,永远停留在对月见最在乎的那个时候。 一千年里,只思念一个人。 哪怕是引起一点共鸣,这影响也足够让牧文心失去理智了。 所以华玉盏心里也有数,大约牧文心并不算是被“他”迷住的,而是被自己的心迷住罢了。 -- 第50页 不过他怎么会对桑宁说实话呢?反正最后的结果都一样,难道还要说出来让桑宁对“他”再多一点同情吗。 “——是啊,妖怪嘛,所以你才要离远一点啊。” 桑宁点点头,华助教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吧。 牧文心被霍阳送到了医务室,人倒也没有大碍,只是疲劳过度和饥饿引起的贫血,体力透支。恐怕她这三天待在研究室里就没怎么睡过,饭也没有吃,饿极了就只是喝水充饥。 桑宁只是看一眼牧文心现在昏迷憔悴的样子,也能想象得到她这两天有多走火入魔,对那个长发的华助教又忌惮了两分。 ——不知不觉间,她对长发华助教最初的印象,已经被误导扭曲了。 牧文心打着营养点滴,霍阳在一旁揉着一路背她过来酸掉的手臂,“——你说你们宿舍是不是被诅咒了?一个刚出院一个又住院。” 他看一眼站在门口盯着他们的华助教,靠近了桑宁低声说:“等他不在的时候我再找你详谈!” “哦……” 桑宁哦是哦了,可是只怕最近没什么“他不在”的机会吧…… 不过她还是得好好想想,该怎么跟霍阳师兄解释他所看到的一切。 “那今天我先在这里看着她打完点滴,小师妹你也才刚出院,回去休息吧。” “嗯,那我先走了啊。有事给我打电话!” “放心吧,牧文心这里就算需要有人陪床,随便一召唤都能来一群的。” 桑宁这才跟霍阳交换了手机号码离开了病房,一直斜倚在门边的华助教也站起来跟她一起下楼。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把车开过来。” 桑宁似乎迟疑一下,华助教笑一笑安慰她:“不用担心,那东西已经被我打伤了,暂时应该不会出现的。何况那种东西怎么会大白天的站在阳光底下呢。” 桑宁想想也是,也没听说僵尸大白天跑出来咬人的。 华助教刚走,她就听到旁边有喵呜的叫声,转头意外地看见那只眼睛碧绿的小黑猫。 “小黑~~!你怎么在这里?” 虽然在桑宁看来黑猫大概都长得一个模样,不过那小黑猫看到她走近非但没跑还抬起头瞅着她。桑宁抱起小黑猫摸摸,小黑猫在她怀里,探出头去喵喵叫了两声。 桑宁循着看过去,就看到那晚病房里见到过的大叔站在不远处,对她笑笑,“真巧。” “大叔,你把小黑带来的啊?” “小黑?”大叔听到这个随口起的名字也只是笑笑,“是啊,出院时看到它也没什么去处,就一起带来了。遇到你倒是正好,我刚来学校住处还没有安排好,你可以先照顾它几天吗?” “大叔你是学校的老师吗?” “哈哈,是啊,运气不好,刚到任就住进校医院去了。” 桑宁低头看看小黑,它都已经被带来了,大叔住处又没安排好,总觉得好像自己不照顾他两天也说不过去。只是不知道华玉龙的别墅能不能养猫,他那么随和的人,应该不会在意的吧? 如果不行,就偷偷带回宿舍里,每天去给它喂食好了。反正就照顾几天而已。 想到这里桑宁抬头,“那大叔我回头怎么找你啊?” “哦,我是新来的历史系主任,姓桑,桑正信。你来找我就可以了。” “这么巧?” “怎么,你是历史系的学生吗?” “嗯,我是历史系一年级的,我叫桑宁。” 大叔笑了,“哦,五百年前还是一家,果然有缘啊。”他看看时间,“我还得去系里,就不多聊了,回头见。” “嗯,大叔……桑主任再见!” “别那么见外,小桑同学。”大叔笑笑走了,桑宁低头看看小黑猫,“那就看看能带你去哪里吧。” 华玉盏开着车一回来就看见桑宁抱着的那只猫——纯黑的,一身毛黑得跟缎子似的,只有一双眼睛绿幽幽的,作为一个妖怪看着还真不顺眼。 他对猫倒没有什么意见,可就算是妖怪,貌似也都不怎么待见黑猫的。 车子挺稳在桑宁面前,他问:“这猫哪里来的?” “认识的人托我照顾的,我能不能带它去华玉龙那里?” 桑宁站在车边请示也没上车,华玉盏支着头看了那黑猫几眼,一时倒也没看出问题,只是怎么看都不顺眼。 他不说话,桑宁就站在车边可怜兮兮的瞅着他,华玉盏到底也没坚持,“上车吧,他不介意养猫。” 桑宁愉快地坐上车,华玉盏又看看她怀里的猫,虽然看不出问题不等于一定没有问题,但也不能草木皆兵。何况这猫太小了,最近几十年人类的城市遍地,已经鲜有成精的动物了。 他只是多问了一句,“你要养多久?” 桑宁谄媚地笑笑,“就几天~~” ——只有几天的话,在他和华玉龙的眼皮子底下,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想来这些年在人类社会里生活久了,遇见同类的机会微乎其微,就算遇见了也都相安无事,妖怪们的警惕性已经大不如前了。这也是再正常不过的吧。 华玉盏心里还想着白骨的事,只想先把桑宁送回华玉龙的别墅,发动了车子驶出校园。 …………………………………………………… 桑宁抱着小黑猫站在大门口,华玉龙也是双手抱胸摸下巴盯着小黑猫看了又看,长长的“嗯~~~~~~”了一声,最后说:“进来吧。” -- 第51页 ——长得黑也不是人家的错,都是dna决定的嘛。 华玉盏看她进了屋,自己却没有进门,嘱咐她:“好好呆着别出门,我回学校一趟。” “哦。”桑宁乖驯点头,知道以华助教的作风就算她问,他也什么都不会说。 只能等华助教走了,才转头问好说话的华玉龙,“华先生,为什么你们都这么不喜欢小黑啊?” 华玉龙耸耸肩,“没什么喜欢不喜欢,只不过都说黑猫不吉利嘛,老观念了,别在意。” 桑宁听了点点头,心道:你们是够老了。 她边往房间走,不禁又想起那位大叔——也许是他帮过她的原因,总觉得那位大叔有点亲切。只是姓桑的人,可不多见呐…… 作者有话要说: 26第二五章 桑宁躺在床上翻过来滚过去,虽然华玉龙招待得很周到,客房里不但有电视还配了笔记本电脑,但桑宁这么迟钝的人,不是自己的东西熟悉起来就很慢,用着各种不顺手。或者说她本来就对科技产品不怎么感冒。 所以还是早早就躺到床上,她躺在床上各种翻滚,一会儿看看外面渐黑的天色,一会儿竖起耳朵听听门外的声音——华助教怎么还没回来? 信任他跟他来这里,但在陌生的地方过夜,熟悉的人又不在,还是会静不下心啊~~ 华助教出去这么久会不会有危险? 虽然知道他是妖怪,可是妖怪对上怪物,真的没问题吗……? 她在床上滚,小黑猫就站在床头,头跟着她在转,突然喵呜一声伸出一只爪子按住她的头。 桑宁抬眼看着自己头顶上的小黑,是自己把它给转晕了吗? 她抱起小黑越过头顶,“小黑~~今晚一起睡吧!啊,那要先给你洗澡呢!” 小黑猫顿时发出惊悚的叫声,却无奈地被桑宁夹着走向浴室。 之前在医院里虽然桑宁会让它睡在床上,但也只是在床头分给它一小块地方睡觉,现在既然要暂时养它了,当然要弄得干净些。 浴室里花洒一开,小黑猫顿时叫得是撕心裂肺。 桑宁一边说着:“乖,多洗几次就习惯了——”一边单手摁住小黑猫,笨拙的打着沐浴露。 ——她从没养过猫,虽然也会觉得可爱,但她的保姆不喜欢养猫。想来保姆人虽然对她不错,但养她一个已经很辛苦了,哪里会有多余的功夫照顾猫。 虽然有点笨拙,还不小心把沐浴露抹进了挣扎的小黑的眼里,害它现在正缩在被单里死活不肯出来,但总算以第一次给小猫洗澡来说成果还算不错的? 她爬上床戳戳被单里的一团,“好啦,小黑,是我的错,我下次一定小心~~” 被单里只是发出低低的不满的叫声,小黑却根本不肯钻出来。 桑宁无奈的躺下来,结果却又只能抱着枕头看天花板。 几天之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她觉得自己还没有发疯抓狂就已经很了不起了。这大概都是因为有华助教这个“靠山”在吧。 虽然是个什么都不肯跟她说,又不知道肯让她依靠多少,依靠多久的靠山。 脑子里回放着今天发生的事,楼道里的怪物,另一个华助教……她很想知道另一个华助教消失之前的表情,可惜华助教扳着她的脸,她看不到。 她只是在两个人之中选择相信华助教,这不是很寻常的吗,在不知所措的时候,任谁也会先去相信自己熟悉的人吧。 她努力让自己打消掉对长发华助教那一点点莫名的愧疚,毕竟他也是从来都没有伤害过她的。 为了转移注意力桑宁干脆把小黑猫从被单里拖出来,“小黑,别躲在里面了,多热啊。” 小黑猫虽然洗完擦了两下,但它跑得太快没来得及擦干,又躲在被单里,此时身上的毛湿漉漉的粘得一缕一缕,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小黑猫拧着头不想理她,正想爬回被单里却被桑宁扯住尾巴又拽回来,抱在怀里——虽然奇怪的是往怀里一抱它小小的身子就僵了,连挣扎也不会了。 桑宁没有在意,反正它乖就好。 从长发华助教身上转移开的思绪也正好顺着小黑猫,就想起了那位大叔——新来的历史系主人桑正信。 只是碰巧同姓而已,其实没什么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从白天见过桑主任之后桑宁就一直很在意,这种在意她也说不上来,她那颗脑袋,白骨的事怪物的事已经都考虑不过来了,哪儿还有空间再塞得下这种寻常事。 于是她干脆想都不再想了,蹦起来就找手机——既然在意,问问不就得了,有什么好想的? 她手机上存的联系人本就不多,在翻到父母的联系方式时只是稍稍一停——不是说这几天她住院的时候都联系不到吗,那干脆也就别白费劲了。手指一摁也就翻过了这一页,好似她心里也根本就没有打算跟他们联系。 然后选中联系薄中最后一个号码拨过去,接通的一瞬间一直不情不愿被她抱着的小黑猫突然抬起头—— “爷爷!是我——好久没联系了,最近身体好吗?——嗯,我……都还好啦,爷爷我想问你,我们家有没有一个叫桑正信的亲戚啊?诶?果然没有吗……没事,真没事啦!我自己胡思乱想想太多而已——爷爷我都上大学了!又不是幼儿园小盆友哪有那么容易骗!知道啦我会注意的——” -- 第52页 她絮絮叨叨的说了好久,小黑猫也一直抬着头竖起耳朵听了很久,突然一窜,伸出爪子打掉了桑宁的手机。 “小黑你干嘛啊!” 桑宁捂着突然刺痛的脸,似乎小黑猫在拍掉手机的时候爪子也划破了她的脸颊。她忙去捡起手机,但屏幕却怎么也不再亮,也不知是不是摔坏了。 无奈地看一下镜子里脸上的爪痕,桑宁嘟囔着:“不知道要不要打破伤风针啊……不是咬伤没关系吧……对了,猫要不要去打疫苗的?” 侧目看了小黑猫一眼,小黑猫竟像是听懂了似的,一下子钻回被单里去了。 “……” ……它能听懂?那怎么可能,又不是成了精。如果真是成了精,华助教也不会让它留下吧。也许它本来不是野猫,是谁家走丢或者扔掉的呢? 能听懂更好,桑宁严肃的对被单里那一团说:“下次不许这样了!也不知道手机能不能修好……” 总之还是先去跟华先生借电话打过去说明一下,免得爷爷担心吧。 桑宁下楼,就看见华玉龙正坐在客厅里看报纸,见到她就露出笑容,像是认识很久的老友一般招呼,“小桑宁,要不要吃雪糕?我想你们女孩子应该会喜欢吃,就让人买了不少回来。” 桑宁虽然很想客气一下,但还是抵抗不了吃的诱惑,走过去问:“华助教还没回来吗?” 华玉龙笑了笑,“你还真是一看不见他就一脸不安呐——诶,你的脸怎么了?” “没事没事,不小心被猫抓了。” 华玉龙脸上倒是依然在笑的,只是突然就有种皮笑肉不笑似的感觉,“这外面捡来的野猫,可得好好□啊——需要我帮你吗?” “诶……不用不用,真没什么的!”桑宁连连摆手,突然有种如果把小黑交给他,就别想囫囵个回来的感觉——华玉龙这个人娃娃脸又随和,她经常都会忘记他也是个妖怪呐! 看桑宁那么紧张,华玉龙也就不再开玩笑了,递给她一盒冰淇淋,自己又开了一盒,“那就算了,只是你自己以后可得当心点,只怕看到你受伤,玉盏那小子可得心疼了~~” 桑宁脸上微微一热,也不知道他这话里有几分玩笑几分捉弄。她可不知道华助教是不是这么在意她啊…… 只是她也有很多事情想问的,趁华助教不在,她试着跟华玉龙问:“那个,华先生……听你们之前说的,你跟华助教,好像不是真的兄弟啊?” “当然不是,只是造户籍的时候方便些,而且抱一下团,也就不怕别人会来查家世嘛。” 桑宁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那华玉盏和华玉龙,也都不是你们真正的名字了……” 她语气里似乎有点小失落,大约是对于自己连华助教真正的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这件事,有点小小的在意吧。 华玉龙看着她,笑着说,“怎么他没告诉你吗?玉盏小子,就叫玉盏啊。” 他说完倒是勺子半含在嘴里,两眼圆圆亮亮卖萌似的靠近,近得桑宁都不得不沿着沙发往后靠——“呐,呐~~你都不想知道我叫什么吗?不想吗??” ——你想说你就说好了嘛!说就说啊,靠这么近干嘛! 桑宁微汗,“那……华先生你,叫什么?” 华玉龙这才满意地坐直回去,对她笑笑,“我叫那璍~~这次要记住呦。” 桑宁听着,总觉得这种话最近似乎听的有点多——“那么你也曾经认识我了?” 华玉龙想了一下,觉得自己说的有点多了,转了话题:“你刚刚是下来找玉盏小子的?” ——嗄?糟了,都忘记了! 桑宁这才想起来,忙放下冰淇淋,“华先生,电话在哪里?借我用一下!” 华玉龙指指沙发另一端的角桌,上面的电话居然还是老式的号码盘拨号,桑宁忙走过去,拨通背熟的号码—— “喂,爷爷,抱歉抱歉,我刚刚手机坏了,嗯,我没事,真没事——爷爷你不用太担心啦,你真的想太多了……” 华玉龙没有回避,所以声音自然也就传进他的耳朵里——但是只有桑宁一个人的声音。 喂……这种老式电话,很漏音的哎…… 可是以他妖怪的听力证明,电话那端除了呲啦呲啦的杂音,他真的完全没有听到任何人的声音啊…… 他默默,默默地看了一眼还在道歉的桑宁,继续默默吃他的冰淇淋。 作者有话要说: 27第二六章 桑宁已经不记得有多少年没有见过父母了。 有时候觉得好像也没那么久,但是有时候又觉得很久,足够久到“父母”这两个字的含义对她来说只是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像,如果细想想,她大概会连他们的脸也想不起来。 不过那是桑宁嘛,她大概连想也没细想过。 华玉龙不过三言两语就问出了端倪,显然这是再简单不过的意识引导和意识屏蔽,她那对所谓的“父母”,究竟存不存在都是个问题。 他还以为这个丫头会是在普通的环境下长大的呢,现在看起来,根本一点都不普通。 “——那么说你一直就是跟保姆一起生活的?你爷爷呢?你多久见他一次?” “嗯……”桑宁想了想,“小时候爷爷好像是常常陪我的,但是他住在乡下,我在城里上学,慢慢就见的少了。不过他还是常常打电话来关心我的情况,如果有什么要紧事爸妈回不来,他也会从乡下过来。” -- 第53页 ——果然,那对父母应该是根本不存在的吧。 他们的“存在”只是为了让桑宁有个自以为比较正常的成长环境,而真正在抚养桑宁的人,应该是这个“爷爷”吧。 不过这些跟他也没什么关系,照理说玉盏那小子,不会不清楚桑宁的成长状况。 正聊着,别墅大门就被打开,华玉盏回来了。 “二公子您回来了。” 佣人客气地招呼着,不知道他们是人还是妖,知不知道这两个人的身份,只是这称呼上还真有点不合时代的别扭。 “呦~~玉盏小子回来了,怎么这种脸色,去办事办得不顺心吗?” 华玉龙闲闲坐在沙发上问着,桑宁也看到华玉盏的脸色,果然是微微阴沉有些难看的。 “华助教……?” 华玉盏看了他们两个一眼,有些事即使他不说,桑宁明天也会知道。 他隐约叹了口气,抬手将刘海扒一下额前的头发,“研究室的白骨不见了,这件事明天大概就会传开了。” 桑宁一愣,“诶?” 华玉龙也问着:“被盗了?” 华玉盏的眉头轻蹙着展不开,像是自语似的:“是被盗了,还是它自己跑了……” 太大意了,那家伙一副很弱的样子,只有在白骨附近的时候才能显出少许力量,离白骨越远,力量也就越弱,连自身的形体都像个幽灵似的变得模糊不清。这不禁让人有种“他”被白骨束缚着的错觉,没想到他居然可以带走白骨。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袭击桑宁的怪物还没有解决,这边就又出问题了。 桑宁听着,却已经开始寒毛直竖了,迟疑地指着自己,“可是……那不是我的骨头吗……?我还在这里,它怎么会跑?难道我的骨头,变成白骨精了?” 华玉盏略愁,“不要胡思乱想啊。” 华玉龙却笑他,“你什么都不跟她说,她当然会胡思乱想。保护过度当心适得其反呐~~” 桑宁在旁边一脸坚定的赞同,只是不敢开口抗议。 华玉盏又叹,走过去直接坐在他们对面的沙发上,虽然自己也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并不想桑宁知道的太多。但眼前危机四伏,她如果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一个人乱撞反而更危险。 人类的好奇心如果累积得太多,迟早会惹出麻烦。 可是,要跟桑宁讲多少,就又成了问题。 华玉盏似乎略伤脑筋的沉默片刻,才开口说:“桑宁,你之前对长发的另一个‘我’,有一半猜对了。” 桑宁竖起耳朵,注意到华助教说的是“另一个我”,而不是“那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之类。这是不是……意味着什么? “——那具白骨的确是你前世所有,但‘他’也的确是附着在白骨之上的。你说他总是和白骨一起出现,这的确没错。” “那他真的是——白骨精?他跟着我的骨头干嘛?” ——看吧,一旦要解释,需要说明的东西就变得越来越多。 所以他以前才干脆什么都不说,桑宁知道的越少,离那些绝对谈不上愉快的过去也就越远。 “——因为‘他’,是我的骨头。” 桑宁眨眨眼,瞪着华助教从头看到脚,一脸“逗小孩呢”的表情。 ——所以解释真的是个麻烦的事,“玉盏”这只妖是很讨厌麻烦事的啊…… 华玉龙在一旁笑嘻嘻的说:“不然我帮你说啊,这点往事我还是知道的~~” 华玉盏瞥他一眼,“不劳你,你不把事情越说越麻烦就好了。”他转看向桑宁,事到如今,有些事却不得不说明了,这一点也不让华玉盏感到高兴。 “桑宁,那副骨头虽然属于你的前世,但并不是父母所生的那一副。你前生十六岁时就溺死在湖中,当了一个水鬼。我们相识时,你是没有实体的。只是后来——有人替你造了一副躯体,这白骨就是那时所造。只是因为某些原因,里面加入了我的一块尾骨。本来只是一块骨头,想不到在古墓里千年,它居然也能成了精。” ——这其中或许不无龙珠的原因吧。为了不让龙珠的灵力外泄,使任何人找到龙珠的所在,周天师用尽所有办法将整个墓穴封印。龙珠,颜青,还有这具白骨都被封印其中,跟龙珠强大的灵力共处一室封闭千年。 他一抬眼就看见桑宁愕然的目光带着一些令人不解的情绪落在他身上,他嘴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笑容,“这些怪力乱神的事很难理解吗?你就当做是人造假肢或是捐赠移植之类的,是不是容易明白一点?” 可是桑宁的目光依然有些骇人般的盯着他,“——就活生生的,把一块骨头给了我?” “……” 华玉盏微默,他以为一语带过只要不多说什么就行了,可是就算失去记忆也改变不了桑宁就是月见这个事实。她竟然一下子就抓住了话里的要害。 被桑宁那愕然,惊讶却不依不饶的目光紧紧盯着,华玉盏竟然有一些无处可逃的感觉。 但他可是个千年老妖怪,那脸皮要是剥下来都能直接拿去当轮胎的。 他故意轻巧的一笑,略一挥手,“一块骨头而已,不用太感激我。” 他摆明了不打算继续说这个问题,桑宁只能把头低下看着地板,掩盖住眼里的目光——她不知道,是怎样的关系,才会让一个人活生生的交出自己的骨头,来塑造她的骨骼。 -- 第54页 ——是妖怪,就不会痛了吗? 她知道不是的,就算什么都不记得,也听得出华助教刚才的话从“只是后来——”那微妙的停顿时候就被隐去了很多。就算什么都不记得,也知道那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她只觉得,心里难受。 即使桑宁低下头,华玉盏也还是微微别扭的别开了脸。 他总觉得“爱”这个字太沉重,一点也不适合他。但无可否认,将自己的骨头给月见时的他是义无反顾的爱着月见的,没有什么比她重要,没有人能取代她。 他舍弃的不只是一根尾椎骨,还有作为“来无影去无踪的神偷玉盏”的自己。可在那时他不在乎——只要一根骨头就能救了月见,他为什么不救。 那根骨头是在他如此在乎着那个小水鬼时嵌入了她被重塑的身体,“它”的时间也就此停住,停留在爱得最深的时候。 现在,那块骨头成了精,有了思维有了形体,却跑来跟他争? 桑宁可不是月见,她们一个是人一个是鬼,连这一点都弄不懂,也想要跟他争? 华玉龙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他可一点也不喜欢这种气氛。他从一千年前就在看这两个小盆友,看到现在,显然对眼前的状态是最不满意的。 他举手,“我还有问题——” 华玉盏看都不看他,“驳回,桑宁该上楼休息了,明天你不是系里有课吗,还是想继续请假?” “我,我要去上课!那我上楼了!” 桑宁腾地站起来,蹬蹬蹬就跑上楼,看都不敢多看华助教一眼。 华玉龙翘着二郎腿舒舒服服地把自己嵌进沙发,笑看着华玉盏,“这下你可什么都露馅喽~~小桑宁平时挺迟钝的,这种时候倒是敏锐,怎么说也是她亲自经历过的事,就算忘了,心里也是感觉得到的吧……” 华玉盏也起身,斜睨他一眼,就往楼上走去——“你闲事管得太多了,老鸟。” “嘁,你才是越长越不可爱……”华玉龙看着他的背影嘟囔一句,却还记得当年这对年轻人出现在他面前时的样子—— 失了一根尾骨的蛟妖带着龙宫造的鱼骨傀儡,来跟他这个早已经活到无聊的老龙骨妖,要他体内的那根龙骨。 那一日他如年复一年的每一日般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晒着太阳闭目休息,在困妖的桑园里,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活着也就只是活着,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然后他感觉到有陌生人的走近,似乎从他进了这桑园里,十几二十年里还没有见过生人。 睁开眼时就看到了那两个人—— 男子青白衣衫妖娆玉骨,那女孩子乌溜圆眼小嘴俏鼻,明明天生一副讨喜的面容,却神情茫然,无措地站在男子身旁,紧紧拉着他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28第二七章 桑宁一直在做恶梦,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房间,几时睡着,只知道自己一直在一个恶梦里,绵长的恶梦,明知是梦,却醒不过来。 梦里她是一只水鬼,浑浑噩噩地仰面躺在水底,看着上方摇曳的蓝色水光,就像经常出现在梦里的那吸走人魂魄一般深邃的蓝。一点点的,感觉到窒息。 明知道自己不会窒息的,因为她是个水鬼,可是窒息的感觉却又那么真切。 直到一阵骚乱吵醒了她,她不满地卷起袖子去找那扰人清梦的根源算账,却听到龙宫的方向传来一阵阵失窃的喊声——突然间一道青白色的影子自龙宫流窜而来,却转眼便随着水流消失不见。她揉了揉眼睛,再看去便依然只有一片深邃的蓝色,不见任何动静。 一晃眼她又来到岸上,怀里抱着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娃娃,她觉得自己知道它是谁,只是想不起来。 她看着路上熙熙攘攘的行人,有些兴奋有些无措,似乎隐约记得自己该是来找什么人的,却不知道要从哪里下手。 直到怀里嫩生生的声音叫嚷起来,“——死水鬼你呆站着干嘛!?还不快找个地方躲起来,青天白日的站太阳底下你想魂飞魄散啊!?” 魂飞魄散? 啊,对了,她是水鬼啊!如果没有附身的身体,会被太阳晒得魂飞魄散的! 她听到自己开口,“娃娃,我们哪里能弄到个身体,到坟里去挖吗?” “我听爷爷说过,这岸上各处都有作妖怪们买卖的地盘,那里会有铺子能买个身体来用。” 她点点头,心想着从老蚌精那里拐了娃娃出来果然是正确的——好奇怪,这究竟是谁的想法,谁的记忆? 视线再一转,她已经身置一条老旧,暗沉的巷子。巷子两边开着各色铺子,却静得一片死寂。 她站在一家铺子前,抬头时模模糊糊的视线里看到门匾上写着“锦绣斋”三个字,抬脚走了进去。 店中正前方有一个高高的柜台子,一位嫩黄细绢纱衣的女掌柜坐在里面,看到她进来便抬头一笑,“这位妹妹需要点什么?” 她又一次听到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像是她的,又好像不是——“我想借一个身体。” 掌柜一脸精明的笑容,“妹妹是水鬼吧?要借身体看来是准备在地上长留了?这身体自是不成问题,只看妹妹想要什么样的,只是……水鬼不好长久离水,在地上毕竟不比水里,我这儿还有个石雕坠子,是用深湖底的石头并一个泥鳅精的元丹所炼,带在身上能供水气,可延长水鬼的离水时间,妹妹觉得可好?” -- 第55页 一番天花乱坠巧舌如簧说得她晕晕乎乎正昏头胀脑,突然身后一个悠扬妩媚的男音,像是上古的琴音般响幽幽起来,“苏锦儿你这奸商,又在这儿坑骗人家初上岸的小妹妹呢。” 她听见那嗓音,回头的一瞬间,就看到了华助教…… 不对,这个人不是华助教。 一身青白的丝娟古装长衫,纤细身段柔韧如蛇,漆黑长发绵绵柔亮,一张脸明珠自生晕美玉有莹光,一双微挑的细长凤眼如秋水泓波,不见深浅,流转着风情无限。 她顿时脑袋里只剩下四个字:天生媚骨。 媚,从骨头缝里往外媚,掩都掩不住,挡都挡不得。 一个名字就卡在嗓子眼儿里几乎要脱口而出,可是她喊不出来,越是心急越是动不了,整个身体像是被束缚住,眼前的画面场景都在渐渐扭曲远离,桑宁想要抓住什么,却整个人都被魇住了,抓不住,也醒不来,冷汗不断从头上冒出来—— 一只漆黑毛绒的小爪子正踩在她额头正中,小黑猫蹲坐在枕头上方,碧绿的眼睛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绿藻般深邃的瞳孔里出现重瞳,像是另一双眼睛嵌在其中,正盯住桑宁审视着—— 几乎是突然间的,在第二重瞳孔张开的同时,桑宁也突然睁开眼。 两双眼睛定定对上,桑宁愕然地看着踩着自己脑门的小黑猫,小黑也在怔然片刻之后,第二重眼瞳倏地消失,像寻常一样喵呜叫了叫,踩在她额头上的那只爪子掩盖似的拨了拨她,才拿了下去。 桑宁腾地坐起来,闪到床脚,看什么恐怖的东西似的盯着小黑—— “小黑你刚刚——在干嘛?” 小黑猫瞪着双无辜的绿眼睛喵了一声,不解地歪着脑袋。 它只是只猫啊,他怎么听得懂呢?怎么听得懂呢?怎么听得懂呢——啊啊可是刚刚那一瞬间为什么那么毛骨悚然!? 桑宁虽然知道了妖怪的存在,但华助教和华玉龙不是都觉得小黑没问题吗? 所以只是自己多心了吧? 可是整个人被靥住动不了的时候,她是突然感觉到那道视线,才瞬间警觉紧绷起来,一下子挣脱的。 那道视线的感觉太强烈,几乎要引起了某种共鸣。 难道就只是睡糊涂了的错觉? 桑宁跟小黑猫对视了半天,久到自己都觉得自己好傻,终于舒了口气。 看看时间,原来也不过才十一点,她甚至连灯都忘记关,就这么做了个短短的梦。 她看一眼小黑,还是忍不住心里有点毛毛的,走到门口打开房门,看到华助教房间门缝里透出的灯光。 华助教也还没有睡吧? 刚刚那短暂的片段的梦,只是因为听到华助教那些话的胡思乱想,还是残留的前生记忆? 在今天之前,她对于什么前生,古墓,白骨,就算是近在眼前发生的事也毫无真实感,可是刚刚那一场短暂的梦,却让她分不清自己是谁。 她只是满脑子都是梦里那个人,很想见华助教,很想很想—— 她向前迈出步子,手已经搭在了华助教的门把手上——等等,她这是要做什么?怎么停不下来?? 直到这个时候桑宁才发觉自己的身体完全不受控制,搭在门把手上的手已经在轻轻转动,她就像刚刚在梦里看着另一个自己时似的,对身体丧失了主权,却对周围的事情变得格外敏感。 ——她身后有什么在,是小黑吗? 她仿佛已经能够感觉到那道目光——藏在小黑瞳孔里的另一道目光。 她这些天经历了这么多事,即使是再恐怖的,也没有这种视线给她的冷意来得让人心慌。 那种凉凉麻麻的感觉像是一条湿濡冰凉的虫子沿着脊梁慢慢往上爬,所到之处冰凉的感觉直接渗入骨缝,止不住地想要打颤。 门把手已经被轻轻拧开,她的动作很慢,所以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打开门就听到浴室里传来的水声,桑宁顿时有点凌乱——不要在洗澡的时候进别人房间啊!被华助教看到了会怎么想! 她现在心情好复杂,又希望华助教赶紧发现她来拯救一下她,又害怕被华助教发现她偷溜进他房间。谁会相信这真的不是她做的? 桑宁连鞋子也没有穿,踩在地毯上完全没有声音。她直走进卧室,看到自己开始快速而轻巧的拉开床头抽屉在翻找什么。 抽屉,柜子,身后的视线感依然清晰,她突然就好像知道他/她/它要找什么了——是那个雕木盒子。 她从古墓里带出来,被华助教拿走的雕木盒子。 没有原因,她就是很确定。 她不能让那个盒子被拿走,就算她一直不知道那盒子里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但那是那个叫颜青的古墓主人给她的——虽然记忆还没有很清晰,她却记得那个人给她的感觉。温柔的久远的怀念的,他给她的东西,让她本能的觉得应该好好保存。 被华助教拿走也就算了,她心里毕竟还是信任华助教的,可怎么能再被别人拿走? 但她丝毫阻止不了自己,那双手轻巧无声,快速却又平稳的查找过抽屉,被褥,然后是其他的柜子—— 浴室的门突然打开了,水声还没有停,像是发现卧室里有人而突袭查看的。 因为太突然,“她”只来得及关上柜子转身站好,想要不被发现的逃出去却是已经不可能了。 -- 第56页 桑宁心里松了一口气,随即这口气又提上来了——她看到了什么!传说中的一条浴巾!! 拜托至少让她闭上眼睛啊!!她不要长针眼啊!! ——什么叫穿衣显瘦脱衣有肉,是谁说水珠从肌-肤上滑过是最性感的画面。那都还是人,而她眼前的是妖——优美,紧绷,细致,光影交叠之下映着灯光的水珠…… 桑宁承认自己没出息,华美人当前她脑袋里早就一盆浆糊了。 但是拜托那个控制她的人别那么有出息啊!转身就跑什么的真的不丢人,你留在这里是想给人当女流氓吗?? 华玉盏看到桑宁,似乎有些意外怎么会是她,但又大约没那么意外——这别墅里横竖就那么几个人,外人是没有办法轻易潜进来的。 “你找我?” 华玉盏顺手拿起一旁的浴衣,还没有来得及回浴室去关掉花洒,桑宁就突然扑过来,双手抱住他的腰一头扎进他怀里。 华玉盏愣了,桑宁惊了——不要啊啊啊啊啊!! 这到底是想干什么!? “桑宁?” 华玉盏一手拿着浴衣,一手放在桑宁肩上,迟疑着用不用把她推开。 桑宁的脸贴在他微凉湿润的胸膛上,身体的主权虽不是自己的,感觉却半点也不打折,这种细腻的肌肤相触的微凉,让她的脸一下子就变得滚烫。像个烙铁,随时都能在华玉盏胸前烙下自己的印记似的。 华玉盏的声音有点低沉有点温软,“桑宁?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听到自己软软黏黏的声音开口说:“我做了恶梦……” 我勒个去!!这是她的声音吗?? 糯软的拖着弱弱的鼻音,自己听了都想起鸡皮疙瘩好吗!!她明显感觉华助教顿了顿,啊啊这回华助教得怎么看她啊!! 而她却连一个可以钻的地缝都没有,双臂紧紧抱着他的腰,身体紧密贴合着,抬起头一双眼睛水雾雾地望着他…… 桑宁的脑袋里一下子冒出——色、诱!这两个字,顿时又惊悚了! 这是空前绝后前所未有的惊悚! 华玉盏只是微默,低头对着“桑宁”楚楚可怜的目光,微微一笑,细细弯弯的眼中便如桃花绽放。 “吓到了吗?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也难怪。别怕。” 这样的华助教好温柔好少见!真的不愧是妖怪出身,桑宁都觉得自己要被他迷住了! 可是下一刻她就感觉到自己踮起了脚尖——慢着这是要干嘛!?? 她从未如此感激爹妈给的这个小身高,即使踮起脚尖身高差也只能让她仰望等候。如果这个身体她还能够控制分毫,那桑宁觉得自己一定会连呼吸都停住了。心跳在加快,胸腔里的那点空气已经完全不够用了。 ——华助教会怎么做?他会亲下来吗?还是不屑一顾? 华玉盏看着她微微笑着,眼梢嘴角都是妖娆妩媚得恰到好处的弧度,完美得让人心醉,却又有点不真实。 他低下头的一瞬间,桑宁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儿。 他的唇几乎贴上了桑宁的唇,寸许间短短停留,勾着笑意的嘴唇里轻吐出一句:“桑宁,有没有闻到你身上很腥?” 桑宁一愣,还没来得及去想他这句话,微凉的薄唇却已经落下来,她脑袋里轰隆隆地只剩一片雷鸣闪电的焦炭。 作者有话要说: 29第二八章 他亲她了——亲她了——亲她了—— 桑宁脑筋一片空白一时什么也不能去想,只感觉到唇齿间凉浸浸的气息不断入侵,连探进口中的舌尖也是冰凉的,搜寻着纠缠着,捉到了她惊慌失措的舌头,然后用力咬了下去—— 舌头被咬破的痛瞬间就让桑宁的眼泪飚了出来,一把推开华玉盏,却腿一软没站住跌坐在地毯上。 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摆脱控制了,一抬头看到华助教刚敛起笑容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还用手指抹了一下他自己唇上残留的湿润,顿时又憋红了一张脸,觉得自己可以直接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就好了! 华助教居然还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又一笑,若无其事地问:“对了,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这种时候怎么还会想到问这个啊!! 桑宁这才想到,她已经拿回了身体主权,也就只能自己来面对接下来的问题——那什么,那谁!别走啊!再来控制她一下好不好啊!! 谢天谢地华助教没有继续追究这个问题,他弯腰伸手,桑宁迟疑了一下才纠结地握住那只手,被华助教一把拉起来,人却撞在他身上。再想退开,华助教却没有松手。 他只是转头向屋外喊:“华玉龙!” 声音不大却像是传遍整个别墅,很快华玉龙就从自己的房间出来,大热的天也没有穿家居服,只穿了一条黑底金花的大裤衩。 “怎么了怎么了?三更半夜这么大呼小叫可不像你——小桑宁怎么也在?你夜袭她啊?诶,这里是你的房间啊——”华玉龙的目光于是从半裸的华玉盏转向桑宁…… 桑宁无颜以对!! 可以听她解释吗!?? “你还是好好查一下房子四周,怎么让别的东西混进来的。” 桑宁听到华助教这么问才隐约松了口气,这么说华助教果然是知道刚刚那不是她……这时他已经放开她开始上浴衣,桑宁偷偷瞄一眼已经被遮住的肌-肤,心里隐隐还是觉得有点可惜。 -- 第57页 不过幸好他穿了吧,不然跟两个半裸的男人共处一室,还真有点尴尬。 “怎么,有什么东西进来了吗?” 华玉龙一脸的不可能,华玉盏淡瞥一眼桑宁,那目光就像在跟她说:告诉他你来干嘛的。 ——解释的机会终于到了! 桑宁立刻大声声明:“夜袭华助教的不是我!!” “哦?”华玉龙顿时来了兴致,不过好像是谁做的这件事他并不怎么关心,关心的只有结果而已——“得手了吗?” 囧…… 桑宁赶紧更正,“我不是来夜袭的——” “哦——”华玉龙于是又瞪大了好奇的眼睛,“那你是来干嘛的?” “啊啊啊真的不是我啊!!” 华玉龙被华玉盏瞥了一眼——不许再逗她了。 他这才收敛,清清喉咙问:“到底发生什么了?” 这功夫华玉盏已经丢了一件衣服给他,盯着他套上,才走到沙发上坐下用手支着头也不看桑宁,似乎隐约还有点刻意的回避。 ——华助教怎么会回避呢?他当然不会回避了。如此风流人物亲完都可以若无其事,他怎么会回避呢? 桑宁也只能小小地哀怨一把——华助教其实只是为了帮她摆脱控制才亲她的吧?那只能算是助人为乐吧?虽然她真的被亲了啊亲了啊—— 她只能努力端正思想,就算被亲了也只能当做没被亲,没错,那对华助教来说只是助人为乐,她又怎么可以矫情呢! 也许华助教还觉得他吃亏了呢! 所以一定不能再提这件事了! 她只是简单把方才的事说了,华玉龙眨眨眼,一副“人家不相信”的表情——“所以你刚刚是被人控制了,来他房里找东西?” 桑宁很肯定地点头,彼此心里也都清楚控制她的人要找的是什么。 “但是要在一个人清醒的时候完全控制她的言行可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做到的。必然是有一定时间的接触,况且有外来者闯入我不会一点也感觉不到,除非——这个外来者是有人带进来的。” 他看着桑宁,桑宁立刻脱口而出——“小黑!” 她转身要回房去找小黑,华玉龙也二话不说跟她一起,只有华玉盏安坐不动,悠然地在他们身后说:“别找了,难道它穿了帮还等着你们去抓吗?” 房间里果然不见小黑的身影,桑宁有些沮丧地回来,无力地在沙发上坐下。 ——这到底是一种怎么样的生活,连一只小猫都不能相信了吗。 华玉盏看着她,知道一些事是不能避免的,他替她挡掉了大部分,但挡不掉全部。剩下的这些只能她自己去适应。 “你说小黑是别人托你照顾的,是谁?” 桑宁顿了顿,老实地回答:“是住院的时候认识的大叔,他说他是历史系新来的主任,叫桑正信。” 华玉盏眉头一动,“桑?” 桑宁抬起头看他,“是姓桑,怎么了?” ——姓桑有什么特别吗?她也姓桑啊。她不懂华助教为什么特别在意了这一点。 华玉盏沉默片刻突然说:“桑宁,把你监护人的联系方式给我。” “诶?” “叫你给就给。” “哦——”桑宁被华助教一催就快速拿起桌上的笔和便笺写下烂熟的号码,只是递过去时稍稍迟疑,“这是我爷爷的,他年纪大了,所以……” 所以不要吓到老人吧……连她这个年纪轻轻的现在都整天被吓得快心率失调了啊。 华助教接过来看了一眼,似乎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就没再多说什么。 华玉龙也悄悄看一眼那张便笺,心里暗暗嘀咕:这真能找得到吗…… 没等他嘀咕完华玉盏就不客气地说:“那黑猫虽然不见了,也难保是逃了还是躲在别墅里什么地方。我可是信任你这里的安防才带桑宁来的,你总该好好检查一下让我们住得安心点吧?” 华玉龙碎碎念:“你小子还真会指使人!”念归念,他还是趿嗒着拖鞋下楼去了。 桑宁见华玉龙走了,独自跟华助教呆在一起似乎格外尴尬,也站起身,“那我也回房了……” 刚要走她的手却被华助教拉住,华助教抬头——“今晚你睡这里。” “诶?” “在确保这里没有任何危险之前,你和我住一起。” “诶??!” 桑宁还傻着,华助教已经起身,不客气地拎着桑宁扔到床上,命令着:“明天还想去上课就赶紧睡!” 桑宁在柔软的床上弹了弹,脑子也跟着颠了颠,就给她颠出一句:“那华助教你呢?” 华玉盏微眯起眼睛一笑,“怎么,这就要我上床去陪你睡吗?” “不,不用!” 桑宁嗖地钻进被单里,把整个人都蒙起来头也不敢露。 她这是问了什么蠢问题啊~~还嫌气氛不够尴尬吗?可是,华助教刚刚说的是……住一起…… 住一起……住一起…… 华助教看一眼被单底下鼓起的那一大坨,目光沉了沉,低头去看手里的便笺。 他真的能够联系到这个“监护人”吗? 在一千年以后。 拿着手机走到门口,拨出那个号码,没有接通也没有等候音,手机里传来的只有一片呲啦的杂音。 -- 第58页 一千年果然还是太久了。 华玉盏挂断通话返回房间里,靠在门框上看床上的桑宁紧闭双眼装睡的模样。 一直想推开她,一边保护一边却又推远,因为她终究是个人,不能一直和他们这些妖怪混迹在一起。可是看起来似乎只要事情未完,他就别想推得开。 这真是对他最大的作弄。 如果转生之后的桑宁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倒还好,要走要留他都可以更潇洒一些。 可是她偏偏一点都没有变,像是月见活生生地站在这里,那些遗忘的过去淡去的感情,又都渐渐浮起渐渐鲜明。 华玉盏走到床边,在桑宁身旁躺下,感觉被单底下的桑宁僵了僵,只是依然死闭着眼没有睁开。 妖怪的听力可是很好的,听得到她那扑通扑通乱跳的心脏的声音。 他只做听不见,闭上眼睛,鼻端都是桑宁头上洗发水的味道。明明在华玉龙别墅里用的都是一样的洗发水,却似乎因人不同而有着微妙的差别,从桑宁头发上传来的气味格外清香甜软。 他以为在桑宁身边自己大概是没有那么好命安睡了,然而闻着她头发上甜软的清香,人像是漂浮起来,又像是沉浸下去,睡意竟也渐渐袭来…… …………………………………………………… 呜呜呜…… ……呜呜呜呜…… 睡梦里他像是听到有人在哭,这哭声很熟悉,他忍不住想去看。 他的身影飘飘的,落在一个庭院的假山上,低头就看见蹲在假山下缩成一团呜呜哭个不停的人影,忍不住笑:“喂,你再这么哭,可要白白哭丑了我特地替你挑选的好皮子。” 于是他看见假山下的人用湿乎乎的衣袖抹了一把眼泪鼻涕糊成一团的脸蛋,泪眼朦胧的抬起头来——那是月见。 泪眼朦胧的“妖孽公……呃,玉盏,你怎咩会在这里~~” “我这两天也没什么事,来看看你怎么样罢了。” “盏盏~~你金好~~”月见说着,就丢开自己湿透的衣袖,拿起他干净的下摆擦擦~~ 这个场面好熟悉……他狂汗的慢慢抽出自己被月见拿去擦鼻涕的衣角,一面无奈,一面却又怀念…… 他好像知道,月见是为什么哭来着……? 那个人叫什么?她从水里追上岸来找的那个朋友……是叫……残笙? 他只是想想就罢,虽然现在他很想多留一会儿,可是更想,非常想,立刻把这件抹了粘嗒嗒透明液体的衣服换下来——“呐,小月见,别再哭了知道么?有空我再来看你。” 月见点点,挥挥全湿的帕子~~“公子慢走~~再来哦~~” 他在半空险些跌下来,这丫头哪儿学的这莺莺燕燕的口气?……他得跟颜青他们谈谈,不能再带她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了。 玉盏一面在夜色里行走,一面想起——啊,对了,似乎是他跟月见刚相识时的情景…… 所以他只是在做梦?是因为刚刚那些想法,才会梦见过去的事情? 可是梦,会这么真实吗?刚刚的月见那么真切的在他面前,连此时衣服上的湿濡都清晰可觉——不对,这不只是梦! 鼻端环绕的清香中夹杂着一丝腥气,华玉盏突然睁开眼,看到桑宁的脸在自己正上方盯着他,看到他醒来,泪眼婆娑着可怜兮兮地说:“玉盏,我做了恶梦,梦见我死了,转生成另一个人,却把你忘了——” 她说着扑进华玉盏怀里,紧紧抱住他,整个人都在微微的发抖,“玉盏,我不敢再睡了,我梦见我被龙宫抓走了,做成了鱼骨傀儡,好可怕——” 华玉盏愣了愣,下意识抬手抱住她,迟疑的开口:“——月见?” 作者有话要说: 30第二九章 桑宁感觉到自己起来了,甚至扑在华助教身上抱住他——但是这一次她醒不过来,她一直沉,一直沉,像被一道漩涡卷回了千年前遥远的过去—— 那个少年名叫颜青。 他和她并肩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两手托脸望天叹气。 叹两声,他转头看看身边女孩子那依然红红的余肿未消的眼泡,轻轻用膝盖碰了碰她,说道:“哎,你到底遇上什么事儿,怎么还伤心呢?不然我带你出去玩,玩一玩散散心,包你什么愁事儿都忘了。” 她一听有的玩立马拖着浓浓的鼻音说:“好啊好啊,我们去哪儿玩??” 颜青汗,看来遇上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么,昨夜哭那么凶,至于么? “你有什么想玩的吗?” “嗯……吃好吃的!” “那就跟我来吧,这京城里我可是熟得很,哪里有什么小吃什么特色问我就对了。” 哪一家的春卷炸得正好,哪一家的馄饨最入味,她开心地吃着,却觉得自己像是分成两个人,一个吃得小肚子滚滚,另一个默默看着颜青,想起他在古墓里当了千年幽魂的模样,心里渐渐难受起来。 可是隐约间有一个声音在笑着,嘲笑她:“何必为别人感到难过?死在前面的,不是你吗?” 这句话像是突然点醒了什么,四周的一切都在崩塌消散,街道,摊子,行人,颜青……全都从她眼前消失不见。 一瞬间她已经身置一个水晶宫殿般空旷,冰冷的房间里。她看到自己撑在窗边的手晶莹细腻,有着稍稍不正常的白,她想要伸手去窗外,但窗外却是一片深邃汪洋的蓝。 -- 第59页 她在海底。 在龙宫。 大门被封死了,窗户设了结界,她变成笼中鸟,能看得到外面,却出不去。 外面的看守冷冷的说:“三太子请你留在这里,在你想清楚,或是那条蛟妖死掉之前,都不得离开。” ——蛟妖,是华助教。她知道那是华助教,华助教快来救她—— 不对,华助教救不了她。 她贴着冰凉的水晶柱子缓缓坐下来,静静坐着,双臂环膝把脸埋进去,似乎就要这样变成块石头,不说不动。 她被做成了一个鱼骨妖,一个被龙宫制造来差遣奴役的傀儡。 鱼骨傀儡生来就是听命于龙宫的,这是从复活时就被龙珠的力量烙在灵魂里的,无法违抗。而一旦离开龙宫,就需要人类血肉供养,以吃人为生。 ——没有人救得了她,她已经再也不能离开龙宫了。 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这里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直到有守卫来打开门领她出去——那只蛟妖来了。 华助教来找她了。 她如同木偶穿着华丽的衣饰,月见色的水波长裙,珊瑚珠串环佩叮当。走出长长的水晶长廊,看到被兵将拦住的华助教,还有他面前锦衣华服的人。 她从心底里怕着那个人,恐惧深入骨髓。 她在那人的目光中停在他身旁,努力显得若无其事,对华助教说——“我很好,三太子给了我身体,你看——我一直都很想要个属于自己的身体,你也知道的。所以,我不跟你回去了。” 她努力想露出一个微笑,但脸上还有点僵硬,嘴唇微挑,却不知道自己笑出来没有。 “玉盏,我要留在龙宫。”喉咙已经苦涩得无法再说下去,还好,要紧的她都已经说完了,也可以不必再说下去了。这样是不是就可以了?他们,从此就可以陌路,他就不必再管她这个没有未来的人了—— “可是,怎么办啊?”面前的华助教摊开两手耸耸肩,“我这个人有点死心眼,还是很想把你带走啊。” 她的脸还在笑,还摆着那个难看的自以为是笑的表情,听到他这句话,眼泪却啪嗒一声砸了下来。 她也想走,她也要走,可是……她已经,再也不能离开龙宫了。即使极力压低着声音不让自己嚎啕,还是止不住的哭了。 玉盏,玉盏……她该怎么办啊? 那些伤心那些绝望铺天盖地的卷来,她到底是谁?是月见,还是桑宁? 她若是桑宁,为什么心里难过得几乎无法呼吸? 她不要想起来,那些过去,那些绝望,那些无法承受的痛苦——她不要再想起来! 她的身体里像是卷出一个巨大的漩涡,海流突然涌动,将附近的一切全部包裹其中,向内喷薄。水幕散落开的一瞬间四周的一切也消失不见,她一个人静静的躺在漆黑的水底,这里没有光,连摇曳的蓝色也看不见。 对了,鱼骨妖是没有梦的。所以“月见”也很久不曾做梦,就那样陷入那一片黑暗中。不断的下沉,窒息,再窒息…… 她死的那一日,星光很美,从水里看去岸边的妖月见花散发着微弱的光,映在水中像是在等待她的死亡。脖子上的那一双手终于松开,她的双眼始却终没有闭上——直到沉入湖底被暗流带走,进入河流,流入大海,被水草缠住,被鱼虾吃尽皮肉,只留下白骨…… 桑宁闭着眼睛,眼泪静静流出来,融进了水里,不见踪迹。 忘掉吧,全部都忘掉…… 她只是桑宁,二十年平凡的生活让她已经完全变成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类女孩,她承受不了月见曾经的过往。 所以,不要再想起更多…… …………………………………………………… 华玉盏坐在床上看着自己面前的“月见”,她坐在自己面前,牢牢地抓着他浴衣的袖子。 还是桑宁的模样,还是桑宁那身普通的家居吊带衫和短裤,却让人感觉像是另外一个人。她眼中像是有泪,却在笑着,带着不置信的喜悦。 “我知道你一定会救我的,你会找到让我转生的方法,我一直都知道。过去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我们以后不会分开的对不对?” 华玉盏看着她充满期望的一双眼睛,似乎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月见”还有些不解和距离感,却还是伸手摸摸她的头。 “月见”的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在泪痕未干之间,显得那么动人。 “我知道你不会放弃我的,玉盏,我回来了。” 华玉盏微默,不知道是不是刚刚梦见了往事的关系,眼前的“月见”让他格外怀念。这“惊喜”来得未免有点突然,也许是太突然了,才让他一时还不能坦然接受,总觉得在某些地方有着细小而微妙的违和感。 他只是不能不问:“那桑宁呢?” “月见”眼中流露出不解的情绪,拉住他的手,“玉盏,我在这里啊。你想尽办法不就是想让我能够转生,现在我回来了。”她把手放在自己胸口,“桑宁也在这里,但她只是这二十年来人类生活造出的一个人格,现在我回来了,她也是我的一部分。” 她倾身抱住华玉盏的脖子,用力往他颈窝里埋了埋,“我在这里,你不要再想别人好不好,我不想吃自己的醋……” 声音越来越小,透着不安的呜咽。 -- 第60页 华玉盏轻轻拍拍她,“好,那不提。很晚了,早点睡,明天要起不来了。” “月见”笑,黏在华玉盏身上往他脖颈上吹气,紧贴着,抱着他不肯松手,“不起就不起~~” “你要旷课没关系,总不能让我也旷课?” “月见”离开他的颈窝,笑嘻嘻地瞅着他,“不让你去。” 华玉盏轻轻叹口气,无奈笑一下,“——耐心是有限度的,撒娇也得搞清楚身份啊。” 话音刚一落,他已经抓住“月见”的胳膊,往背后一扭,面向下摁倒在床上。 “玉盏!?” 华玉盏只是冷哼哼地笑一笑,“你要是识趣一点,我本来还想把你哄睡了,冲着这是桑宁的身体,摸摸抱抱给你占点便宜也没什么。可是不要一再挑衅我的耐性啊,装成月见可是一点都不好玩。” “玉盏,你在说什么,我是月见啊——” 华玉盏依然轻笑,像个危险的情人,附身下来轻声说:“——别闹,要不是担心桑宁的情况,我也不会让你在我面前装模作样这么久。你会装成月见而不是桑宁,是因为月见跟我已经分开一千年了,装一装也就能混过去,而桑宁天天在我面前,你装也装不像,是吗?” 被摁倒的“月见”这才侧目冷冷瞪着他,却有几分有恃无恐的冷笑。 “我哪里露出马脚了吗?” “没有,你这次隐藏得不错,之前的腥气一点也闻不到,连之前的梦恐怕也是你的意识引导吧?其实利用的不过是想见和怀念的心思罢了,若早些时候,说不定我真会被你骗过去。可惜我最近弄明白一点事情。” 假月见隐约透出点不甘问,“什么?” 华玉盏又笑,一双媚眼附身笑着说:“——桑宁就是月见,她们有的是同一个魂魄。这该算是转生得太成功呢,还是不成功呢?但既然只有一个桑宁,你从哪里又给我弄了一个月见出来?” 假月见沉默,却也丝毫没有畏惧。 她现在既然在桑宁的身体里,谅他也不敢把她怎么样。 华玉盏把她捆结实了,扔在床上的确是有点为难。 本想等她睡了,那样也许会比较容易寻找到桑宁的意识,但是他也实在不想继续看着一个冒牌月见在自己眼前扭了。 他没有急着问她把桑宁怎么样了,太急只会更容易被人拿捏。干脆悠哉地闲聊起来,“我看你不是那只黑猫吧,你操控桑宁时透出来的那股腥气,可不是猫该有的。” 那黑猫大概只是个媒介,但华玉盏一时可想不到什么妖怪能这么厉害,借着一只猫都能附在活人身上完全控制。 假月见看他一眼,只是冷冷笑一下,不否认也不言语。 华玉盏突然觉得先前那股腥气像是在哪里遇见过。但是大凡妖怪,或是水里游的或是地上跑的,有几个不带生来的气息的?有腥气的太多,哪里就记得住自己几时闻到过什么。 但他却不禁想到一点——有胆来冒充月见,要么是窥探过她的记忆,要么,她就是曾经见过月见。 “我们见过。” 假月见却笑,拆穿他:“别白费力气瞎咋呼了,你猜不出我是谁的。不如想想怎么找回你的宝贝月见啊?你还真是好笑,这么轻易就能被人控制的没用水鬼,你居然也能稀罕上一千年——你神偷玉盏的一世英名也算阴沟里翻船,都毁尽了吧?这可真是大快人心。” 华玉盏挑眉,“看起来我们有仇啊?” “——仇?”她嗤笑,“那可算不上,不过是相见不如不见罢了。” 华玉盏也不想再跟她废话,他活了这么久,见过的妖怪多了去了,哪里就能都记得。 既然是附身,那就想办法赶走。 假月见像是对他十分的了解,每一个心思都能看穿一般,轻轻笑,“——不然你来吻我啊,你吻我,我就离开这个身体,让桑宁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31第三十章 “——不然你来吻我啊,你吻我,我就离开这个身体,让桑宁回来——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这是她的身体,你也不损失什么,不是吗?” 假月见的笑容里净是嘲弄,看到华玉盏那越堆越高的眉头,终于舒心地大笑。 华玉盏拧着眉头被她笑得心烦,直接使用妖力一掌向她额前拍去,管他怎么样,先拍晕了再说省得碍眼。 桑宁的身体一时软软倒下去,华玉盏虽不知道这个假月见是以什么方式附身在桑宁身上,但只怕只是这样没那么容易赶走。他不敢马上解开桑宁,只是跪在床上抱起她,拍拍她的脸,“桑宁?桑宁!” 这一次她却没有恢复意识,沉沉的,半点声息也没有。 华玉盏突然一阵心慌,像是千年前月见躺在他怀里不见生息,渐渐化作白骨的时候—— 他失去过月见一次了,这一次只想让她远离危险,等一切结束可以安安稳稳过完她的一辈子。可是他就在她身边,却还是发生这样的事。 他知道不管他怎么做,只要龙珠还在一天,桑宁就不可能拥有安静的生活。 “桑宁,醒醒!” 他的声音虽然传进桑宁耳中,却传不进她心里。 …………………………………………………… 桑宁很害怕。 她沉在漆黑的水底,却像是被放在了悬崖边上,没有退路,脚下的地面却随时像是会崩塌。但那不是最让她怕的,她怕的东西好像更深更恐怖,来自她的内心和过去,在记忆深处散发着某种令人心慌的气息。 -- 第61页 她不想出去,好像只要一离开这里,那些封尘千年的画面又都会涌来,她不知道那个人是谁,自己又是谁。她到底是桑宁,还是月见。 这里什么也没有,很黑很静,沉在这里就什么也不用看不用想。身下像是有漆黑的水草渐渐将她缠紧,窒息的感觉一点点强烈,缓慢的,当发觉时已经被紧紧缠住来不及挣扎。 这里一定只是梦,因为是梦,窒息的感觉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她只是动不了,连挣脱水草的力气也没有。 她像是听到有人在叫她,模模糊糊的沉闷着,隔着深深的水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奇怪的是她完全听不清那人喊的什么,却只是知道是在叫她。 有什么人在快速的下沉靠近,当她察觉到睁开眼时,看到已经近在眼前的华助教的脸——他在用力扯开她身上缠绕的水草,看到他的脸桑宁心里一安心,忍不住开口喊他:“华助教……” 她的声音伴随着细小的气泡在水里传递,却并没有遇溺的感觉,这里果然就只是梦。 但听到她声音的人动作微微一顿,随水飘荡的长发抚在她脸上——也只是一顿,又继续去扯水草。但桑宁却因为那细滑发丝拂过的感觉而清醒了些。 他没有回应她,因为他不是她喊的那个人,她也没有再开口。只是稍稍谨慎地看着他,却随着他专心的动作,渐渐减少的水草而终于放弃。 ——即使华助教要她不能接近他,她也还是没有办法去戒备这个人。 嵌在自己身体里的一块骨头,那是怎样一种感觉?桑宁想不出,却知道他每次出现在她梦里,只是想帮她。 现实中他被那具白骨束缚着,梦里却似乎不是。 身上的水草已经被除尽,他看着她,浅浅笑一笑,笑容却像是戳进桑宁心窝子里,一阵难受。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脸,但其实他却跟华助教有太多不同。不只是长发短发的问题。 华助教妖媚却又干练,在人类社会混迹多年的感觉一览无余。而眼前人的妖媚里却有太多沉重悠远,他在古墓里成形,陪伴着月见的遗骨,完全不知道外面的世界。 每一点,甚至这个人的存在,都戳在人心窝子里。 他轻轻抱了抱桑宁,虚虚的抱着,也许有抱紧那么一下,却只是一瞬间就匆忙松开。 桑宁没有忘记她在他面前答应华助教远离他,心里只是越发愧疚。可是她连该怎么称呼他都不知道,在他放开她时,只能问:“你……现在在哪里?” ——学校里“失窃”的古墓出土遗骨。这真的不是小事。 他没有应,只是对桑宁说:“跟我离开这里。” 说话间脚下的水草似乎又在慢慢向桑宁纠缠,他拉起桑宁向上浮去,用力把她往上一推,那深深的水却一下子到了水面。桑宁预感到离开水面就不会见到他了,急着低头又问了一遍:“你现在在哪里?” 他没有跟她上来,只是笑一下,“你想见我的那一天,我会来找你。” ——现在还不是时候。 现在,他还太弱。 桑宁一下子脱离出水面,眼前顿时一片刺目的光芒——她想用手挡住眼睛,然而手动不了。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的双手竟然被反绑在背后。 这是什么情况!? “桑宁!” 窗边的华玉盏两步走到床边,眼睛里有着急,却也有审视—— 桑宁这才想起自己昨晚是跟华助教睡在一起的——等等,天亮了吗!?那她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根本没有入睡时的记忆好吗! 不对!应该说跟华助教睡在一张床上还怎么可能睡得着啊!? 眼前这种情况,难道她又被人控制,对华助教做了什么xxoo的事!? 她一脸张惶地看向华助教——“华,华,华助教,我——” “……” 看她这个样子,的确是桑宁没错了。 结果他担心了一个晚上怎么叫都不醒,她却只是睡到天亮自然醒吗…… ——顿时一身疲倦得不想说话好吗。 华玉盏叹一口气坐在床边,也没有急着去解开桑宁。这一叹桑宁更慌了——她一定是做了什么啊啊!! “华华华华助教,我——真的不是我,我什么都没做——” 华玉盏看她一眼,突然好像被她的一脸惊惶抚慰了疲惫,一点说明的念头都没有,只眉毛微挑,问:“那你是打算撇清不认账?” 桑宁的下巴啪叽就掉得找不到了。 她只是那么想想!她真的不能相信自己——不对!是用她身体的那个人真的做了!! 她一双眼睛顿时眼泪汪汪可怜兮兮的看着华助教——她都被绑起来了一定是未遂对不对?那种丧心病狂的事与她无关对不对? 华助教笑一下,却只是扶她坐起来,自己却低下头去额头搭在她肩上——他该怎么做?远离,还是绑在身边?哪一种才是对的? 原来这种时候,他连一个“她要负责”的玩笑都讲不出来。 桑宁已经完全僵住了,华助教的反常超出了她能应付的范围。 她究竟是做了什么?当然不会是真的xxoo什么的吧? 她小心翼翼的喊:“华助教……?” 这样的姿势却让她小小的恍惚了一下,似乎就在刚刚,另一个人也以相似的姿势这样抱着她…… -- 第62页 她没办法对华助教说起梦里的事,有关另一个骨妖玉盏,或是梦里的另一个梦。 骨妖玉盏的事她记得很清,但梦里看到的那些千年前的故事,醒来之后却像看了一场年代久远已经被刻花的老录影带,斑驳混杂。醒来后清楚的留下来的,只有对那个故事的心慌害怕。 她像看了一场与她无关的故事,但故事的男主角却在她面前。 她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种感觉,只能当做若无其事,努力的抛在脑后。 想伸手去碰触华助教时,他却已经抬起头,如常着没有再显露任何情绪,一面解开桑宁,嘴角虽然勾起一个笑,却不达眼底。 “该起床了,今天学校里要调查白骨失窃的事,不去可是不行的。” “我也要去?” 华助教看她一眼,“当然,你可是重点问话对象。” 桑宁这才想起自己被袭击住院时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传闻,好像有一说就是她目击有人想偷遗骨所以才会被灭口什么的……何况就算没有这些传闻,只要一调查楼里的安全监控,也回看到她去过的吧。 只是不知道有没有拍到那怪物…… 她还有点担心,“华助教,我可以出门没关系吗?” ——像她这样,突然就可能会变成另外一个人什么的—— 华助教只“嗯”了一声,“我会想办法。” 又是那种不打算对她多说什么的感觉,一下子就在两个人之间隔开了遥远的距离。 桑宁只能起身向房间外走去,恍惚间却觉得这一夜像是过了很久。一梦隔世的感觉。 可是,你看,不论梦里她是谁,天亮了她还是桑宁。还要去学校,还要面对自己的生活。 她不知道这种感觉是庆幸,还是失落。 …………………………………………………… 桑宁的梦醒了,从那个漆黑的深沉的水底消失不见,却有另一个人还留在那里,任纠缠的水草缠卷满身。 他在古墓里守了她的遗骨千年,他以为这一次可以见到她,守在真正的她身边。 可是在古墓外的世界里,一切都是另一个样子。 不需要说明,见到华玉盏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他是谁,自己是谁。原来,自己不过只是千年前付出的一段爱,一段残留了千年的执念。 她身边有华玉盏,那么他的立足之地该在哪里? 就像桑宁不知道该叫他什么,他也同样不知该如何称呼她——是月见还是桑宁?他守了千年的遗骨的主人明明是她,她却已经不是月见。 她并不是他“记忆”里那个女孩,他却如此惦念。 不想离开这里,因为他离开了,梦境就真的彻底消失了。仿佛这里已经是他们唯一留下的关联。 闭起的双目突然睁开,骨妖玉盏转头看向这个梦境里不请自来的客人——那人隐在黑暗里,只能勉强看清一个轮廓,浑厚低沉的嗓音透过水波传来——“梦醒了就什么都不剩了,只有现实中得到了,才是你的。你还没有想清楚吗?” “我想的很清楚,只是不想信任你罢了。” 低低的一声轻笑,“我们之间不需要信任,只要互惠互利就够了。或者你嫌超越华玉盏,得到桑宁这个好处还不够吗?” 他不知道。 变强之后是不是就能得到桑宁他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一直比华玉盏弱。 在古墓里的时候他对外面一无所知,出来之后才觉察到,弱者是什么都办不到的。那个低沉嗓音的主人如同蛊惑一般继续说着,“不管你想要的是什么,只要变强就对了。在妖怪的世界里力量就是一切,而人类的世界里有金钱和权力就能得到所有。二者其实并没有区别,而我都能让你得到。” 骨妖玉盏并没有立刻回应,但他其实已经知道答案。 因为他对桑宁说了“你想见我的那一天,我会来找你”,说出口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了他的未来。他只有变强这一条路可以走。 作者有话要说:  我猜。。这篇文写到后来会有两个大boss。。叹 32第三一章 东大考古组出土白骨被盗的调查除了集中在各参与发掘与后期整理的考古组问话之外,重点对象当然是曾经在白骨失窃时间段里出现在楼内监控录像里的人,以及某两位被袭击的传闻男女主。 当然,这男女主二人还偏偏都在失窃当日出现在监控录像里,连同当日一起出现的华助教和三天里一直待在研究室里的牧文心,也一并被划归了重点。 介于牧文心还在住院,当然也就只是派人去做了个问话。 可是重点对象里两个女生,两个都在短短几天内相继住院,这也未免太巧。 华助教一早带桑宁出门时就已经提醒过她现在的情况,考古系一直都是比较特殊的地方,毕竟跟考古发掘有关联,却到底也是在学校里。这种事也不算第一次发生,处理起来也有自己的一套做法。 华助教今天一身黑衬衣,墨镜,带着细细的银链,开车载着桑宁却不是往学校去。 他们一路七拐八拐来到一个旧货市场似的地方,四周都是些老城区建筑,街道狭窄地面坑洼不平,摆着冷清的摊子。 车子最终在一排古董店前停稳,桑宁一下车就感到一股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混着不知是檀香还是木香,给人一种安心,怀念,悠远的感觉。 -- 第63页 她一抬头,一眼瞧见面前店铺上方的牌子,老式的黑底鎏金牌匾斑驳陈旧,却依然清晰的写着“锦绣斋”三个大字。 桑宁一下子怔忪,像是某个梦里,她也是这样抬头,看到头顶“锦绣斋”三个大字。 瞬间恍惚,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 华助教也许是注意到她的发愣,拉起她走向店门,修长的腿跨进老式的门槛,进了店才松开她的手。 不知是采光不好,还是店里的木格架子太多,店里的光线显得稍暗,却不会让人不舒服。那种低低的陈旧的柔和的色调像是从民国电影里才能看到的,镂空雕花的百宝格上摆着各式各样瓶子盒子玩物摆件,就是对古董一无所知的桑宁也能够感觉到那都是很老很老的东西。 她还在四处打量着,就听到店后面传来一声轻笑——“我当是谁呢,可真是好久不见啊,华少爷怎么有空大驾光临?” 桑宁看到从店后面掀了木珠帘子走出来的人,长发披肩,身材修长。穿了一件黄色改良小旗袍上衣,五分牛仔裤,既有古典韵味又不失现代风,尤其一笑之间就带了种说不清的魅力,让人忍不住被吸引了视线。 华玉盏可不管她的客套,摘下墨镜微笑说:“苏掌柜就少打趣人吧,我今天赶时间,在你这里拿点东西就走。” 苏掌柜依然是挂着生意人的笑容,带了点嗔怪说:“这么久不见也不叙叙旧,当了大红人果然忙的不可开交呢吧?”她稍稍压低了声音,笑得意味深长,“龙珠出土的消息这边可都传开了,你应不应付得来啊?要是想出手的话,我不介意接这个烫手山芋哦~~” 华玉盏也笑得不动声色,瞥她一眼,“你就知道龙珠是我拿的了?” 苏掌柜“嘁”一声,瞄一眼他身后的桑宁,“除了你这个龙珠大盗,还有谁能拿得到龙珠?何况那位妹妹还跟你在一块儿,说龙珠不是你们俩拿走的,谁信啊?” 华玉盏也扫一眼桑宁,桑宁立刻立正得跟军训一样。他转回头,“这边都在传些什么?” “还不是当年那些啦——当年被龙宫那么一闹,谁都知道龙珠在你和小水鬼手上。可是小水鬼一死你也失踪不见,竟然将龙珠交给了一个人类,那人还干脆搬去了桑园最深处妖怪们根本靠近不了。到几十年以后才知道他死了偷偷下了葬,却又到处找不到他的墓。如今青山古墓现世,却早被考古队发掘过了,你又偏偏在考古队里露了脸。你虽然销声匿迹这么多年,但认识你的人也还是有的。” 华玉盏如今大概就像一个靶子,这场面也是早就料到的。他只是有些疑惑,“既然已经传开了,那些妖怪都没有动静?” 苏掌柜古怪的看他一眼,“这不是你做的手脚吗?听说不少妖怪不知道你出现在考古队的事,还抱着侥幸去古墓里捡漏,结果去了的没一个回来。而认识你的毕竟是少数,现在大多妖怪已经在人类社会里安身立命,龙珠那种东西对妖怪来说其实已经不是那么趋之若鹜的东西,反而是人类,恐怕更贪心不足呢。” 是的,这已经不是那个群魔乱舞的时代了。 大部分妖怪已经习惯了混迹在人类里的生活,只有少数还在追求力量追寻利益。但总的来说,比起妖怪,反而是知道真相的人类会更可怕些。 毕竟长寿,永生,是一部分人类代代不歇的追求,何况有了龙珠还能够死而复生。 但撇开这些,华玉盏倒的确不知道墓穴里如今是个什么情形。 为了千年之后拿到龙珠的桑宁的安全,周天师的确是会留一些后手的,只是出于对妖怪的不信任,不会告诉他罢了。 桑宁倒是对这个话题很关心——那个叫颜青的古墓主人还在里面吗?要是有妖怪去古墓,他会怎么样呢? 可惜苏掌柜倒是不关心这些,很快回到她关心的话题,“——你到底要不要出手啊?咱们都是老关系户了,你也该信得过我啊。既然也找到你的小水鬼了,龙珠交给我,价钱随你开。你们就去过你们的逍遥日子,不是正好吗?” 华玉盏只扯起嘴角堆一下笑容,“抱歉,这次不打算出手。” “不出?你留着下蛋啊?” 苏掌柜一脸对华玉盏怎么转了性的惊讶,“留着那可是烫手的山芋啊,把你这双手烫糊了可怎么抱妹子?” ……苏掌柜这千年历练越发犀利啊。 可是看华玉盏不打算松口的模样,苏掌柜哼唧了一下倒也没多纠缠,“那你既然不出货,是来找点什么?” 华玉盏看一眼桑宁,“给她找点护符,辟邪的,驱鬼的,什么都要。” 苏掌柜应了一句:“什么都要?不怕把你自己驱了。” 边念叨着,还是找来七八个玉佩,护符,珠珠串串的,摆在柜台上跟华玉盏商讨沟通说明。确认完功效和适用性,最后是讨价还价——于是听得云里雾里的桑宁最后又下巴大掉地看着华助教拿几十张毛爷爷换了一张护符和一个缀着平安扣的碎玉手链。 “华华华助教——这个,要,几千块??” 华助教一边给她戴上,她一边结巴着问,苏掌柜却在一旁笑得童叟无欺地回答她,“妹妹,这可是友情价呢!也就是你们,要是别人来了,没个几万我可不卖。妹妹以后有什么需要也可以来找我,一定给你打折——哦,只收现金不刷卡。” -- 第64页 “呃……谢谢……” 她一定不会来的! 华助教替她戴好,嘱咐着:“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拿下来。” “这个护符不怕水吗?” ——几千块呢,被水泡了怎么办? 苏掌柜笑着回答,“不怕呢,妹妹,自带防水呢。” 不等她再说什么,华助教已经提醒着,“该走了,去晚了学校要找我们了。” 桑宁这才忙跟掌柜道别,跟在华助教身后一溜小跑出了店铺。 …………………………………………………… 学校里考古组的学生都暂时停课,大部分人被集中在系礼堂被简单询问了解情况,桑宁当然被特殊待遇,单独拎到办公室,进去的时候还看到霍阳师兄也正被带进另一件办公室里。 进屋之前还没什么感觉,一进屋却顿时紧张了。 屋里有一张办公桌,一端是两个警员,另一端摆了一张椅子留给她。 这个样子好像审讯啊! 她进屋就站在那里手足无措,一个年轻的警员笑笑,“你别紧张啊,问话而已,坐下说。” 桑宁正想走过去,觉得有点顺胳膊顺腿,不知道可不可以蹦过去? 她这副呆萌的样子让老警员也跟着摇头笑了笑,等她坐下就先问了前两次被尾随和袭击的情况——“你确定那个袭击你的人不是霍阳?” “确定!” “那尾随你的呢?是霍阳,还是袭击你的人?” 这些问题在医院时都已经回答过,桑宁又老老实实答了一遍,也许是跟之前没什么出入,警员只是点点头没说什么。 “那昨天你们去研究室干什么了?” “我去找牧文心,她在研究室用功好几天了,有点担心她。”——话是华助教事先教的,桑宁只要照本宣科就行了。 “跟霍阳一起去的?” “不是,我跟华助教一起去的,霍师兄只是在楼里遇上的。” 警员又点点头,跟监控里查到的情况差不多。 桑宁终于没忍住问,“那袭击我们的人呢?拍到了吗?” 她很奇怪,如果已经查过监控录像,为什么还这么平静,大家对那只怪物一点反应也没有吗? 警员看看她,“真的有人在袭击你们?” “诶?” ——他们不是看过录像了吗? 警员却没有多透露什么,“你先把当时的情况说说吧。” 桑宁又半遮半掩的说了,可是一说到凶徒的样貌却又只能一口咬死没看清——没看清你妹啊,被人袭击两次了没看清,谁信? 可她要是说是个烂了半张脸的僵尸,那更没人信啊! 你们不是有监控录像嘛!自己看啊! 结果两个警员竟然站起来,“那好,就先问到这里,你在这里待会儿,先别离开这层楼,回头有事我们再找你。” 他们拿着记录出去了,桑宁却有点懵。她老老实实地在屋里坐了一会儿,突然门打开了一条缝,她看到霍阳在门缝里冲她招手,忙走出去。 “霍师兄,你那边问话也问完了?” “嗯。小师妹,要不要去跟我看看监控录像?” 看来霍阳那边也发现监控录像也许不对劲了,桑宁当然想看,两个人就往楼下保安室去,“我们在楼下等一会儿,我托同学找熟人去偷监控录像的备份了。” 很快他们等的人就来了,大学里的男人真是一个比一个胆子肥,招呼他们赶紧进了保安室,连接好移动硬盘。 “我没敢拷贝太多,就一部分,不过好像就是警方单独拿走的那几段,学校也留了备份,你看看是不是。” 他们一打开就知道果然没错了,录像从华助教和桑宁走进楼层开始,到牧文心从厕所里跌跌撞撞的撞在桑宁身上,华助教单独进了研究室。然后摄像头之外似乎有人在跟桑宁说话,再然后霍阳就走过来替桑宁抱着牧文心,以及桑宁往研究室的方向走去。 直到这里都没什么问题,却在他们屏住呼吸等着那怪物出现的时候,录像开始出现信号干扰,画面上出现横线和分层,他们渐渐都预感到了什么,就像恐怖电影和灵异故事里常出现的,越到了这种时候这些设备越排不上用场…… 果然画面越来越乱,突然呲呲啦啦声里传来一声清晰的水滴“啪嗒”声,屏幕上突然暗下来,只剩一片模糊的影子。 桑宁一瞬间连寒毛都竖起来了,反射性的去看四周,生怕那声音从录像里出来似的。 霍阳的同学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霍阳也是听过那水声的,不禁也觉得有点怪怪的。 然后摄像头就像被加了一层渐变的滤镜,在那些模糊的影子只能看到霍阳一手抱牧文心一手拉着桑宁跑,没几步就跑出了摄像头。但那一端追他们的究竟是什么,却什么也看不到。 霍阳的同学边换下一段录像边说:“我朋友跟保安负责人有点熟,说是给警方放这段录像看的时候,警方怀疑是不是华助教从研究室里出来了。还说之前的尾随和袭击好像都是华助教发现的,有点巧过头了。” ——这是什么意思?这明摆着在怀疑华助教?? 桑宁一脸惊讶,霍阳却是一脸理所当然——老狐狸藏得再深,也迟早要露出尾巴的! 桑宁忙抓住霍阳,“霍师兄,你知道袭击我们的人不是华助教!你跟我去作证啊!” -- 第65页 霍阳微默一下,“可是我又不能跟警方说是怪物在追我们,就只能说没有看清脸。那要怎么去作证不是华助教?再说,就算袭击我们的不是他,其他事也不能保证就没他的份吧……要真没有,也就不用怕警方查了。” 霍阳本来就是怀疑华助教的,就连白骨失窃,恐怕他所怀疑的第一对象也是华助教吧。 录像上还在播放着不同摄像头拍下的片段,却也都只有桑宁和霍阳躲躲藏藏的模糊影子,所有摄像头像约好了一起故障似的,没有一个拍到凶犯的模样。 桑宁知道不能指望这些现代科技抓妖怪了,她只是坐不住,“我上去看看华助教那边怎么样了!” 霍阳却无奈地阻拦她,“你上去可别乱作证啊,又没看清凶徒的样子,又要说不是华助教,语焉不详的,会被人当做你在袒护华助教的。” ——其实他才是真心当做桑宁在袒护华助教的吧! 他们正说着,就从保安室看到牧文心走进了楼里——她的脸色还很青白憔悴,也没有收拾打扮,正急匆匆的上楼。 “牧文心也来了,我们上去看看。” 他们也跟着上楼,想不到牧文心那么憔悴的样子却跑得很快,早已经来到楼上找到警方,似乎就在华助教所在的那间屋外——跟桑宁和霍阳不同,华助教那里的谈话似乎进行得不怎么顺利,或者警方对他有格外多的问题,谈话还没有进行完。 牧文心被拦在门外不让进,她抓住警方坚定地说:“不关华助教的事,我知道偷白骨的是谁!是桑宁!是她伙同别人偷的,与华助教无关!” ——诶?? 正跟过来的桑宁一下子愣在那里,迎上众人的目光——这是什么情况?? 33第三二章 桑宁发誓,自己可是遵纪守法的好青年啊!! ——呃,从古墓里拿东西那次不算,那,那虽然好像真的是属于私吞文物,但那是墓主给她的,点名道姓亲手交给她一个人的! 所以,那个,不算……出土文物,算,算……算祖传! 桑宁坚定了思想立刻一脸无辜。 华助教此时也已经起身走到门口,冷眼睨着牧文心,牧文心还在对警察说,“从一开始被尾随就是桑宁自导自演的,被袭击也是为了撇清自己——” 警员们互相递个眼神,一个警员翻翻手里的调查记录,开口说:“你是牧文心吧?不是还在住院吗?身体好点了吗?来,你先进屋休息——那谁,负责桑宁和霍阳的,先把他们带别的屋,一会儿再了解一下情况。” 桑宁突然觉得脑筋好的女生真可怕,她不知道牧文心在想什么,可牧文心却能说的那么头头是道。她都觉得说不定真的是自己干的。 她惶惑地看向华助教,警员似乎还没有允许华助教出来,他只是对她笑一下,笑容一闪而逝并不那么明显,但足够她感觉到。 那是让她安心的笑容。 先前跟她问话的那个小警员又走过来,笑容倒是很和气的,和气得都有点像拐小孩的了——“小妹妹,我们再去喝杯茶啊~~”然后他就被老警员拍了一下后脑勺。 桑宁一时紧张感减少了不少,乖乖地跟小警员进屋,大约是稍微熟悉点了,也有胆小声吐槽,“文心说的才不真的,才不是我……” 小警员冲她嘿嘿笑笑,“我们知道啊,你当警察那么好哄的啊?” “诶?” “录像在那摆着呢,医院的医疗记录也在我们手上,花擦,连脑震荡带溺水,这要是作假那还真是拿命下本钱。” 桑宁这才松了一口气,听到小警员又说:“不过她是在最后时间段出入研究室的人,有些话她说了就还得例行调查一下——我本来不该跟你说太多,不过你们俩是不是有什么矛盾啊?” 桑宁微微愕然,摇摇头。 小警员看她一脸呆萌傻,也不指望她想明白什么了。只是故作深沉地摇头叹息:“别拿警方当恋爱矛盾调解来用啊……” 刚坐下的桑宁腾地又站起来——啊啊她真的是傻的!她怎么会忽略掉牧文心喜欢华助教的事?? “——她是为了不让华助教被怀疑才诬陷我的??” 小警员一脸“你没救了”的表情,忍不住就说了一句:“你们那个华助教是这样就撇的清的吗……”说完才发觉自己好像多言了,顿时闭口不言。 但桑宁这回却难得聪明了一回,抓着话头就觉得不对劲,“你们在怀疑华助教?我保证真的不是他!再怎么样我也不会把华助教认错啊!” 小警员本来也是个嘴不严的,看看又没有别的警员在,就给桑宁透露说:“也不就是这次的事,只是调查下来,觉得他在文物处理上好像历来就有点问题。算是不小心牵出来的,你可别多事了。” 听到这个,桑宁的心怎么能不提起来。华助教的问题恐怕是真的,就算不是,他也一定有很多不能被别人知道的事。 小警员看着她笑了笑,“你那么关心你们助教啊?” “诶?嗯……” “你们这些小女生啊~~” 小警员笑得意味深长,桑宁知道自己一定被当做迷恋助教的女学生了……虽然,好像也就是那么回事。 这时有人来敲了敲门,站在门口对小警员说:“学校要求被留下来调查的学生需要通知家里让家里知道情况,你让她给家里打个电话。” -- 第66页 “知道了。” 小警员应完,对她扬扬下巴,“打吧。” “我手机坏了。” 小警员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桑宁拨了号听了一会儿却又递还给他,“打不通。” “嗯?”小警员自己又重拨了一遍,“你们这楼里是不是信号不好啊?这里有固定电话吗,我带你去打。” 他们出来的时候看到霍阳还在,桑宁就问了霍阳,霍阳点头,“我带你们去。” 带桑宁去了有电话的房间,她就在两个人眼皮子底下打给了爷爷,简单说了情况,只说协助调查问问话而已,要爷爷不要担心。电话那端信号依旧不好,地方偏远嘛,也没什么号奇怪。但爷爷却奇怪地一直在些微的杂音里重复要小心啊,要小心…… ——这要小心什么?也不是她小心就能不被调查的。 只是挂了电话一转身,却看见两个人都神色诡异地盯着她。 “——干嘛?这么看着我。” 小警员迟疑地问:“刚刚那是你爷爷啊?” “是啊,你们不是都听见了吗?” 他沉默片刻,还是决定——调查之外,闲事少管! “啊,嗯,那快点回屋里去吧——”说完就转身先走,霍阳却迟一步,凑到桑宁身边压低声音说:“小师妹,等警方调查完白骨的事,我们还是去调查一下你爷爷吧……” 桑宁斜他一眼,“霍师兄,你是福尔摩斯当上瘾啊?我爷爷都要查?” 桑宁给了一个超级大鄙视就转身跟上小警员出了房间,霍阳跟在后面尔康手——“不是啊小师妹,你听我说啊小师妹——” 他是真的听到了,从电话那段的杂音里传来的,那种无法形容的,好像地狱油锅里无数人在尖叫嘶吼的声音——根本只有小师妹一个人在自言自语,电话那段根本没有人在跟她说话啊! …………………………………………………… 回到屋里的时候看到一个人背对他们站在窗边,桑宁心里小小的咯噔了一下,因为转过来看到的脸,是桑主任。 桑宁其实并不想怀疑桑大叔,像她曾经怀疑骨妖玉盏,结果就怀疑错了。而两次见面,大叔都挺和善,虽然扯上了小黑的事,却也不能确定小黑就跟大叔有关。 ——更重要的是,她是历史系的学生,人家是历史系的主任!桑大叔要是坏人,她还有活路吗?? 桑大叔和蔼依然,对小警员点点头,“我来看看学生的情况怎么样,能跟她说几句话吗?” 小警员很自觉的让到一边,桑大叔走到桑宁面前,桑宁只能低头行个礼笑笑,怕自己藏不住心思不敢多说什么。 “不用害怕,考古系以前也时不时的有点这样的小状况,失窃的白骨也没有确定下什么太大的价值,只不过是例行调查而已。” 她突然想,桑大叔既然是系主任,说不定会知道的多一些呢? “桑老师,华助教那边……没什么事吧?” 桑大叔显得有些迟疑,他一迟疑,就更让人提心吊胆——“嗯……这次的失窃倒也没什么证据跟他有关,不过卢教授反应了点情况,似乎他以前负责的一些发掘和研究,文物入库目录上有些问题。也就只是顺便查一下,还没什么实际证据,不用太担心。” “卢教授?”桑宁有些吃惊,怎么会是卢教授?卢教授不是很看重华助教的吗?不,与其说看重……一旦知道了华助教的真实身份,很容易明白那与其说是看重,不如说是依赖吧。 桑大叔也没再多说,“好了,我也不好久留,还得去看看其他学生。对了,小黑怎么样,没给你添什么麻烦吧?” “呃,没……没有,挺,挺好的……” 她总不能说小黑可能是个妖怪,已经跑了吧?桑大叔是真的不知道吗? 只是桑宁已经没有心思去想那些了,她越来越担心华助教——她就算不懂办案,也知道如果一个人有“前科”,是会被当做重点调查对象的吧。华助教的背景,这样被调查没关系吗?总觉得事情越来越往不利于华助教的方向发展了—— …………………………………………………… 对学生的问话不久就结束了,就连桑宁霍阳和牧文心他们也都在啃了一顿免费盒饭之后就被允许离开。 虽然那顿盒饭啃得很不愉快—— 他们三个是一起被拎到会议室发了盒饭的,还有闲下来的警员也都在这里吃饭,来了吃,吃了走。霍阳是早早吃完了陪她们坐着,桑宁却吃不下了,慢慢一小口一小口扒着——因为坐在她旁边的牧文心连眼前的盒饭都没有打开,目光放空面色憔悴一动不动的坐着。 桑宁有心劝劝,却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话——她刚刚可是在诬陷她哎!这以后还要怎么相处?一个寝室里住了半年,这是桑宁第一次感觉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牧文心。 牧文心只是木楞地坐着,低头也不知看的什么地方,好久才突然低声说了一句:“都是因为你……是你害华助教的……” 桑宁终于彻底吃不下去了,连霍阳都忍不住开口,“牧文心,你不是魔怔了吧?跟小师妹有什么关系啊?” 牧文心慢慢抬起眼,盯住桑宁,一字字咬着斩钉截铁说:“一切都是你的错,你不该出现在华助教身边,所有的事都是你害的。” -- 第67页 她的目光那么认真,好像一心一意心里只有这个念头。 发生在华助教身上一切一切不好的事,不管是什么,都是桑宁的错。 这目光认真得让桑宁发寒,霍阳干脆站起来拉起桑宁,“小师妹,吃完我们就出去吧。” 桑宁跟着霍阳出去待在走廊里,没多久也就被通知他们可以离开了。临走时看一眼会议室,牧文心还以原来的姿势呆呆坐着,连动都没有动过。 真可怕。 桑宁在心里暗暗想着,跟妖怪扯上关系,真是件让人纠结的事。 牧文心本来是多精明得体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小师妹,你今天还上课吗?还是回家?用不用我送你?” “霍师兄你先走吧,我去看看华助教那边的情况。” 看着桑宁一溜烟跑开,霍阳叹,又是一个魔怔的。 可是果然如桑宁所担忧的,他们都可以离开了,华助教却依然不能走。 华助教所在的屋子外面有一个警员,屋里还能看到两个警员,这架势怎么看怎么让人不安。她不能进去,只能在门口张望。 华助教像是感应到她来,坐在椅子上转过身,胳膊搭在椅背上,细目弯弯依然给她一个悠闲的笑容让她安心。 桑宁的心一下子紧了紧,然后又松了,然后就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认识华助教很久,花痴了很久,却从没有这样把心挂在他身上过。明明在屋里的人是他,他却这样对她笑着给她安慰。 突然之间发觉,自己大概没办法忍受看不到华助教的日子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不再是单纯的花痴了。 …………………………………………………… 走下楼的时候看到霍阳师兄还等在大门外,桑宁走过去,“霍师兄你还没走啊?” “你去哪里,我送你。” ——是担心她的安全吗?霍师兄果然还是个好人的,只要不那么多事揪住华助教不放就更好了。 只是桑宁想了想却也很迟疑,华助教不在,她要一个人去华玉龙那里吗?始终会觉得在别人家里不自在吧。如果有必要,她还是晚上再去好了。 “那麻烦师兄了,我先回宿舍好了。” 他们往宿舍楼走去,桑宁所住的宿舍楼比较偏,又是老式的建筑,四周有许多多年的老树枝叶茂密,远远看着心里还真有点犯嘀咕。 他们都在看着远处的宿舍楼,却没有人会去注意脚下—— 桑宁脚下刚迈过下水道的雨水口,却突然一声咔嚓裂响,整个井盖四分五裂,污水喷薄中一只干枯腐坏的手猛地伸出来抓住她的脚,桑宁惊叫一声被向下扯去,霍阳只能匆忙拉住她,却眼见她一点点被扯进去—— 桑宁的心砰砰乱跳着,脚踝被抓得像是快要断掉的痛,身体卡在狭窄的雨水口也被扯得生疼—— “你们怎么了?没事吧!” 几个路过的学生看到也都凑过来,霍阳忙说:“我学妹踩空卡住了,麻烦帮下忙!” 几个人合力向上拖着桑宁,也许是感觉到人多,下水道里的手松开了,桑宁猛地被扯上来,跟霍阳跌成一团。 “总算上来了,这学妹看着不胖啊,卡得还真紧。”有人笑着,也有人说着:“怎么连井盖都没有?赶紧找学校盖上,这要是瘦点的还不直接掉进去了!” 桑宁跌在霍阳身上,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刚刚的情况有多凶险。她的脚踝上沾了污水没有旁人注意到,他们两个却已经看到了上面的淤痕—— 看着空洞的井口,桑宁想起了华助教的警告:不能靠近有水的地方——可是他们要怎么去防备无处不在的下水道! 作者有话要说:——中秋停更三天—— 34第三三章 桑宁有些惊魂未定的回到宿舍,霍阳有些迟疑着问她,“小师妹……你要不要先去洗个澡?” 这种事让他一个蓝人来开口是好像不太好,会不会被当做居心不良什么的——可是桑宁一副魂飞了一半还没归位的呆愣模样,如果不提醒她,难道她就一直这样沾着半身污水发呆? 桑宁别他一问,先是反射性的“哦”了一声要往浴室走,走到一半突然停住——浴室!她现在哪里还敢去有水的地方!就算她也不相信那么大一个活物能从水管,下水道里进来,但在这个被袭击过一次的地方,就算有霍阳在外面,还不是一爪子就能给那怪物刨飞了。 她突然转身,打开衣柜就开始往外搬衣服,一股脑塞进包里,拉上霍阳就往外走—— “小师妹你去哪儿?” “我不住宿舍了!霍师兄你送我去别处!” “——你就这样走?”霍阳不禁往她腿上看,她两条小腿上全是污水留下的污渍,白色短裤上更是没法看——这样就走到外面去? 桑宁脚下停也不停,只说一句:“顾不得了!” 她现在都快成惊弓之鸟了,怎么还敢在宿舍里洗澡! 桑宁走在校园里一路引人侧目,可是桑宁都不在意了,霍阳有什么好介意个没完的。 他们一起坐上计程车,霍阳想一下,如今华助教接受调查出不来,没有他妨碍,说不定倒是搞清真相的好机会。 他压低声音尽量不引起司机注意,问:“小师妹,你有没有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 第68页 “什么?”——这会儿走在去往华玉龙别墅的路上,桑宁的心也定了一些,人也终于回神了。 霍阳思索着慢吞吞的问:“你说那怪物是从古墓里追出来的吧?” 桑宁也想了一下,自己当初是好像是这么搪塞霍阳的……如今也只能点点头。 “那怪物既然是古墓里追出来的,按照一般规律,它追的应该是华助教拿走的古物才对,为什么总追着你不放呢?” 桑宁愣了愣,虽说这个想法的出发点有那么一点点偏差,但思路却是对的——不管这怪物什么来历,都应该是追着龙珠的。为什么一而再的,却一直出现在她面前? 为什么?为什么? 华助教又不在,她这颗脑袋怎么可能想得出来?? 看着桑宁毫不掩饰的想要揪毛的表情,霍阳相信至少在这件事上桑宁的确一无所知,并不是有什么隐瞒。 他于是这才继续慢悠悠地说:“根据我的直觉,你身上一定藏着什么连你自己也不知道的秘密——那才是那怪物追着你不放的关键。我们应该把这个秘密找出来,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拯救你于怪物之手!” 桑宁停止揪毛,瞅瞅霍阳,“霍师兄……你有没有觉得你说话的口气好像某个动画片啊?” “——柯南?” “喜羊羊。” “……” 中二少年当然要勇于无视一切有违自己中二路线的质疑,继续在自己的路上坚持下去。于是霍阳无视掉什么喜羊羊,继续说:“小师妹,和我一起去把这个秘密解开吧!” 桑宁有点动摇,她其实才是比谁都想弄清一切的真相吧。 但是,现在华助教不在…… 霍阳像是看出了她的想法,趁热打铁地说:“趁现在华助教不在,我们才好调查吧。如果他回来了,一定不会让我们查的。” 他说的没错,华玉盏不会让霍阳多管闲事,但是对于桑宁又何尝不是什么都缄口不言呢。 他总是有太多事瞒着桑宁,即使桑宁信任他,也不可能没有一点不满啊。 桑宁迟疑了一下,“但是……我们哪有什么头绪呢……” “我有。”霍阳回答得斩钉截铁,“今天有些晚了,明天一早我帮你请了假,去接你一起调查。” 桑宁迟疑着,但也点了头——她想知道的东西太多了。就算霍阳查的东西不一定靠谱,也是多知道一点都是好的。 华助教既然暂时不能在她身边,她也不能一直闲坐着干等。 握紧了胸前的护身符,桑宁提醒霍阳:“我不去有水的地方!” 霍阳的脑子转的倒快,只问了一句“为什么?”也就大约反应过来——“那东西是在水里的?难怪会有股腥味儿,可是僵尸怎么会在水里?墓里积水它进化了吗?” ——这个问题桑宁真的回答不能啊! 好在霍阳并不是那么较真的,怪物嘛,本来也不是什么正常物种。 “知道了,我会多注意的。” 说话间计程车已经停在了华玉龙别墅门外,司机收了钱,暗暗诽腹着这两个中二病得不轻啊…… “小师妹……这里是……?” 霍阳显然对眼前的豪华别墅感到有些愕然,桑宁只能干巴巴的笑一下,“是……朋友家。”就赶忙在霍阳狐疑的目光中溜进门去——“谢谢你送我啊,霍师兄再见!”反正是朋友家不方便,就不请他进来坐了! 佣人看到是她自然放行,只是诧异地盯着她的,嗯,“下半身”——“哎呀,桑小姐这是怎么了,快脱下来帮你洗洗。” “不用,我自己——” 桑宁话都没说完就被小女佣摁在沙发上开始脱——脱——她嗷嗷惊叫,肿么可以在客厅嗷嗷,都被人看到了嗷嗷—— 可是小女佣竟然力大无穷三两下就把她的裤子剥了,“桑小姐不用在意,华老板出门了,不会有人看见的。” ——什么!?不会有人!?你们那管家活生生杵在那里不是人啊??嗷嗷嗷嗷!!救命啊!她还没嫁人啊啊!! 她被剥了,浴巾一卷,就被小女佣抱起来(——抱!??)送进了浴室。 “桑小姐请慢洗,我这就去帮您拿换洗衣物。” 桑宁还在受惊状态中,愕然地看着小女佣退出去。她突然怀疑这些佣人管家到底是不是人啊?真真的是动如脱兔静若处子啊,站在那里的时候就一动不动,一动起来跟上了发条似的叽里呱啦还力大无穷—— 力大无穷?不知道可不可以请她当保镖啊? 于是桑宁正琢磨着这个问题,想说如果他们真的不是“活物”的话就跟华玉龙商量看看。结果刚洗完澡出来,华玉龙就已经风风火火的赶了回来—— “小桑宁你没事吧?怎么那个样子就回来了?” 桑宁略惊,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人在外面还说的跟亲眼见到了似的? 华玉龙随手一指旁边的小女佣又指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他们看见的听见的,只要必要的都会传达给我,比监控器还好用。” 桑宁瞪着华玉龙,呆了。 ——第一个念头,他们果然不是活物。 ——第二个念头,那她不是等于被华玉龙给看光了了了了?? 她的僵硬石化终于让华玉龙觉察到了什么,顿时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声明:“我没看!我什么都没看见!” -- 第69页 ——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啊大哥!! 可是人在屋檐下,看都已经看了,还能怎样。桑宁只能很鸵鸟地把这件事扔到脑后,虽然脸色依然不怎么好就是了。 但是对于华玉龙这种老妖怪来说,桑宁真的就跟穿开裆裤的小孩没两样,看了也就看了,很快就真的不在意了。 “这两天玉盏小子可能不会回来了,他把你暂时托付给我,如果发生了什么可一定要跟我说,不然你出了什么问题,我受人之托也不好交代不是?” 桑宁一听也就急了,“华助教怎么了?他该不会真的要被抓了吧?” “不会,只是调查而已。不过看起来应该是有人在后面耍了点手段,看起来后台也挺硬,只怕要关上几天——抓是不可能的,华玉盏如果被人类的条子抓进去,那不是要妖怪界笑掉大牙吗。” 桑宁听了虽然放了一小半的心,但华助教人没回来,始终是没有办法完全不在意的。 万一,背后耍手段的那人后台真的很硬,硬是把华助教抓进去了呢? 她的担忧都写在脸上,华玉龙轻笑一声,“——最糟不过是丢下这里的身份,换个地方还不是继续混?” 桑宁愣了愣,果然妖怪和人类是完全不同的。 可是那样她也不喜欢,若真到了那个时候,华助教就不能继续在学校当助教,说不定人干脆在地球的另一端,那她就不能常常见到华助教了。 但不管怎么说,跟华玉龙借保镖这件事是不可能了。如果真带着小女佣,岂不是什么事都被华玉龙知道。 桑宁默默地回房,也许是护身符真的有效果,她倒是没有再被“附身”。只是一想到对面的房间里没有人,就觉得屋里好静好空。人一静下来,就会想起那些如隔世一般的梦。 她并不是全都忘记了,只是不去想而已。 梦里的一切都叫她心生恐惧,那窒息的水底,那空旷的水晶宫——像在看一篇早已知道结局会虐心的小说,总是害怕下一章自己会接受不了。但却又矛盾着,一面害怕知道真相,一面却又忍不住想知道更多“她”和华助教的事。 她会完全不记得前生发生的事,会不会也是自己的愿望? 心底里明明有一个声音在喊,不要知道更多了,只要这样继续被华助教保护着,当一个一无所知的桑宁就够了——可是她,却想离华助教再近一点。不喜欢这样一直一直被他保护着,却被排除在外。 …………………………………………………… 第二天一早桑宁就借着上学的由头从华玉龙家出来,跟霍阳汇合。 霍阳看到她居然还有点意外,“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桑宁一身无袖衬衣小短裤,背着背包带着太阳帽,像是去远足的中学生——“为嘛不来?” 霍阳耸下肩——因为你看着就是华助教的脑残粉。 “霍师兄,你说的头绪到底是什么?我们去哪里,查什么?” “跟我来就知道了。” 霍阳二话不说拉着桑宁走,竟然一路来到长途车站——“喂,师兄你要拐卖人口啊?” “别闹,快上车。” “手机拿来,我要给系里打个电话以防万一!” 霍阳无奈地把手机给她,桑宁拨通,“喂,楠楠,我今天有事请假,要是晚上我没给你报平安,你就帮我报警,告诉警察我是跟考古组的霍阳一起出去的——对,就是那个霍阳。没开玩笑。回头见。” 打完把手机往霍阳手上一塞,“呐,我的安全你可要全权负责了!” “那你可别给怪物抓走啊……” 不然倒霉的可就是他了…… 直到上了车霍阳才把他们的目的地告诉她,桑宁微微愕然,“那不是我老家吗?” “对,就是你老家。我们调查的第一站,就先去见见你的爷爷。” “啥?” 为什么是桑宁呢? 华助教选中了桑宁,怪物也盯上了桑宁——霍阳以他敏锐的直觉觉察到,这并不是巧合。他的调查目标从华助教转向桑宁,他坚信桑宁才是解开一切的关键。 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已经从单纯的私吞文物发展成一个谜团,而再大的谜团,只要抽丝剥茧总会解开的。而他在桑宁身上发现的第一个线索,也就是即将成为突破口的,就是那个异常的爷爷。 长途汽车远离了城市渐渐跑上了山路,空气里像是有许多声音在窃窃私语的传递着——桑宁要回去,她要回爷爷家了,快去通知…… 路边的树荫中,汽车下的阴影中,似乎有几条影子,悄悄跟了上来…… 35第三四章 一路上霍阳都没有允许桑宁提前打电话通知一下家里,要的就是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各种跟桑宁套着话,“小师妹,你爷爷是你亲爷爷啊?” “不然是你亲爷爷?” “别闹,真是亲生的?” “你看我像捡来的?” “你住院的时候你家里不都没来人嘛……” “人那么大年纪了还不许腿脚不方便啊?” “那你爸妈不是也没来……” “怎么说的好像我没人疼一样啊?” “——这么一看是挺像的。” ——掐你! 桑宁突然就被拎出来“出远门”,还不许她打电话通知,又被问些欠揍的问题,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 第70页 要知道一声不吭就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就算发生什么事情可是也没有人能来救她的。 她只是侥幸地想着,那个怪物既然平时是栖息在水里的,那么应该没办法追着长途汽车追这么远才对。说不定误打误撞,回老家来反而是安全的呢。 她扭头看着车窗外,山路的颠簸像水波一样摇得她昏昏欲睡。 有一辆车从后面慢慢赶超上来,跟长途汽车并行着,两辆车高度差不多,桑宁这里刚好对着旁边那辆车的车窗,对面的人就这么进了她的视线里,像感应到她似的,转过头来。 一张面目模糊的脸。 桑宁愣了一下,下意识只是以为因为车窗的关系才会看不清,可是随即她才发现两辆车子的车窗都是敞开的。而那张脸开始对她笑,没有五官,只是三个雾蒙蒙的黑洞在眼睛和嘴巴的位置上,慢慢的拉长,变成一道细细的缝隙,只有嘴巴的洞还在不断向两边延伸—— 桑宁顿时惊叫着跳起来,被坐在旁边的霍阳一绊,险些直接坐在他身上。 司机差点被她吓得踩了刹车,满车的人都在看着她,霍阳赶忙把她按回座位,“干嘛呢你?” 桑宁不肯坐在自己座位上,只想拼命远离车窗,“那辆车上有个没有脸的人!还一直冲我笑!” 她说的话让霍阳都一瞬间头皮发麻了,赶忙压低声音:“别乱说,旁边哪有什么车!” 桑宁这才心脏乱蹦地再往车窗外看去,车窗外果然只有稀疏的树林,这山路上的车道只有一来一往两条,刚够两辆车擦身而过,怎么可能会有车并行。 霍阳对车上的乘客歉意地解释:“不好意思啊,她睡糊涂了。” 其他人这才释然,继续该小憩的小憩该看风景的看风景玩手机的玩手机,很快恢复了原有的平静。 桑宁依然有些惊魂未定的坐好,只是忍不住还是想要离车窗远点。 霍阳见她不安,说,“不然我们换换座位?” 虽说没什么实际的事情发生,也许只是桑宁被吓得神经过敏了,但谨慎些总是好的。 桑宁忙不迭的跟他换了座位,这才稍稍安心,就算只是心理作用也好。 …………………………………………………… “桑宁,到站了。” “诶?” 桑宁露出的愕然让霍阳不解,“怎么了?到站了,下车啊。” “这么快?”她跟在霍阳身后下车,不禁一脸的疑惑。 ——她老家可是很远的,印象中怎么也要坐好久的车,怎么会这么快就到了? 可是眼前的风景的确是很熟悉的,熟悉的土路和山坡,应该的确是老家没有错。桑宁突然很不放心,“霍师兄,我们不会是被鬼迷路了吧?” 霍阳扬了扬手里的地图,“就算被迷了也是你,不是我。以防万一一路上我都在对照地图计算车速和车程,这里的确是你老家。” “那你干嘛说我被迷了?” “因为我好像听你说过你的老家很远,而我们不过才坐了一个小时的车而已。” “……”桑宁拧着眉头,“你是想说我果然是没人疼的孩子?” “我想说你从小就被妖怪给骗了!!” 霍阳说着就解下背包,从里面拿出厚厚的几本书——《民间妖怪传说大全》?《妖术之谜》??《辟邪手册》??? “霍师兄……你……” 霍阳熟练的打开被标签的页面,“从昨天下午分开我就一直在图书馆查了很多,但只有这几本最有用。看这里,意识引导、意识屏障,还有妖子——被妖怪养大的人类……” 图书馆里竟然会有这种书吗?桑宁汗,“霍师兄你还好吧……” “小师妹,你记得你父母长什么样子吗?” “废话啊,这种事怎么……会……不记……得?” 桑宁说着说着就更汗了——她不记得!!有人会不记得自己爹妈的脸吗?? 霍阳一脸“果然如此”,把背包重新背上,“走吧,我们去看看你爷爷到底是人是鬼!” 桑宁看着霍阳大步向前,虽然她承认事情是有那么一点点奇怪,可还是怎么听怎么不顺耳啊!有那么说别人爷爷的吗? ——可是如果真被霍阳说中了,那她又是什么人啊? 她二十年的人生,似乎在面临重大危机! …………………………………………………… 霍阳准备万全,早就从学生档案里调出了桑宁老家的地址。桑宁再不情愿,也只能磨磨蹭蹭的在后面跟着。 他们走了很远的土路才来到村上,霍阳虽然到过农村,但直觉这根本就是万全不同的另一种气氛——看起来虽然有平房也有自盖小楼,但是该怎么说……并不是荒凉,但是没有人气。 没有狗叫鸡鸣,看不到晒在院子里的玉米辣椒哪怕晒个咸鱼也好。也不见晾晒衣服之类生活的痕迹,唯一看到的活物是天上飞的乌鸦和墙根下跑的老鼠——大白天都能出来窜的老鼠是有多彪悍。 霍阳走着走着就抬不动脚了,“小师妹……你爷爷家真的在这里?” “不是你领我来的吗?” “这地方真有人住啊?” “废话,你看那边烟囱不是还冒烟呢吗。” 霍阳抬头看看也是,这才又有了点底气,只是不再走前面,“你家在哪里啊?” -- 第71页 “你不是都查过了吗?” “村里又不像城市有街道有门牌的,知道地址也不好找啊。” 桑宁这才哼了他一个,“你找也找不到,我爷爷没住在村里,他住在——” 桑宁说着一顿,突然就微微变了脸色。 ——住在哪儿来着?? 霍阳带笑不笑地看着她——看吧看吧,还不承认有问题? 桑宁当然不承认,扬着下巴说:“只是因为我那时候太小了!” 这时一旁突然传来惊喜的声音,“哎呀,这不是桑家的小闺女嘛!” 他们转头看见旁边的二层自盖小楼里走出一个系着围裙的妇女,微微丰满白白净净,只是长相挺大众没什么特点,桑宁一时也想不起她是谁。 “——哎呀呀,你是不记得我了吧,也难怪,你以前来的时候才多大点啊。不过你这模样倒是没怎么变,还是这么俏鼻子俏眼儿的,一眼就认出来了。我是你白婶儿,跟你家是邻居,一点都不记得了?” 这么一说,桑宁又觉得好像是有这么个人来着。 “啊,是白婶儿,真不好意思,我太多年没来了……” “可不是呢,城市里的孩子呢,这地方这么偏,来的少也是正常的。来来,快来家里坐坐,你来的可不巧,你爷爷这两天好像没在家呢,不知道是不是去镇上买东西了。”白婶一边说着一边往村子尽头的一间院子看,院子大门上果然挂着锁,里面是一间普通的平房小屋。 ——那就是桑宁的爷爷家了? 桑宁看看,觉得好像是,又好像哪里不太对的样子。 “别站外边儿呀,快先进来坐吧,我叫人打电话去镇上看看能不能联系上你爷爷叫他快点回来。” 他们跟着进了屋,看到屋里一个三四岁大小的小女孩穿着小红袄坐在地上跟猫玩。 桑宁看见那只猫的时候心里咯噔了一声——纯黑的小猫,太像小黑。 可是说是像,但其实黑猫都长的一个样子吧。 桑宁蹲下来问,“小妹妹,这是你的猫啊?” 小女孩低着头没理她,小黑猫却抬起头喵呜了一声,吓得桑宁顿时跳起来退了好几步——霍阳顿时就笑了,“小师妹你还怕猫啊?” 桑宁拉住霍阳就要往外走,“霍师兄我们快走啊!” 霍阳也顿时警觉起来,“怎么了小师妹?” 桑宁指着那只猫——“妖怪!是妖怪!” “喵呜。”小黑猫无辜地叫了一声,爬进小女孩怀里窝好。白婶也奇怪地问:“桑家小闺女这是怎么了?” 霍阳看看桑宁,再看看小女孩怀里的猫,拉过桑宁压低声音问:“是不是真的啊?在别人家乱喊妖怪可是很失礼啊。” ——其实既然来了,霍阳哪有那么容易就走呢。 桑宁被这么一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再看看那只根本理也不理她的猫,在她眼里黑猫真的都长得一个样子,她真的认不出来啊~~! 霍阳已经先去跟白婶说:“不好意思啊阿姨,桑宁最近有点神经兮兮的。” “哎呦哎呦,这是男朋友吧?带回来给爷爷看的?” “不……”桑宁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被打断了——“是啊阿姨,我第一次来有点紧张,能不能跟我说说桑爷爷的事啊?” ——好奸诈! 桑宁瞪着他,顿时就反驳不能了。 可是……嗯……她也好想听! 于是她只能默认了,听着白婶说:“哎,桑爷爷啊……他人是孤僻了点,不怎么跟人来往的,平时就自己在家里也不怎么出门,每个月去镇上买买生活用品,偶尔上上山,也都是早出晚归的很少碰面,还真不怎么了解啊。” 霍阳于是慢吞吞的问:“那,阿姨……你有多久没见过桑爷爷的面了?” “哎呦,这个啊……………………” “……” 果然回答不上来吗? 霍阳转向桑宁,默默,默默地传递着眼神——看吧?看吧?我说的对吧? “桑宁,你那里没有爷爷家的钥匙吗?我们也不能一直在阿姨家啊,不然回家等吧?” 钥匙……桑宁没有啊! 霍阳早就料到了,“没事,我们翻墙进去。” “诶??” “没什么关系吧,反正是你亲爷爷家啊。我们只是进去等他,又不会乱动什么。” 白婶似乎有些想拦着,“哎呦,跑去翻墙摔着可怎么办啊,不如等一会儿也许就回来了呢?” 霍阳可不打算等,估计等多久都不会等到人回来的。 他二话不说拉着桑宁出门,来到那间院子外,一翻就翻过矮墙,落地时惊散了一地爬虫。低头看到已经没过了小腿的杂草,谁家的院子里会荒成这个样子? 每往前走一步,脚下的草丛里都一阵窸窸窣窣,各种虫子四散爬去。 从进这个村子里一只狗都没有看见,却是老鼠虫子到处都是。 他回头对桑宁喊一声:“进来吧!” “开什么玩笑啊,我哪儿翻得过去?” 刚想说学实地考古的学生怎么连翻个墙都不会,才想起小师妹不过是个“插班生”。这才又翻回去,把桑宁推上墙头,再翻回来扶她下来。 两脚落地的时候,桑宁脸色都变了。像是脚下这些杂草和虫子就足以颠覆她的人生。 -- 第72页 ——这里真是爷爷的家?这种地方能住人? 她已经不等霍阳先走就抬脚奔到屋前,门上虽然也挂着锁,但只是很老式的锁链,在风吹雨打之后早就锈得不成样子。 她捡起地上的石头就砸,锁链没那么容易断,门鼻却是先脱落了。 这一路她都不信,都在否认霍阳师兄的推测。 可是推开门的一瞬间,陈腐的霉味儿尘味儿扑面而来,屋子里墙皮剥落,地上积着厚厚的灰尘,正对的一张桌子桌腿儿已经烂了,蜘蛛在上面结着网。 像是一直挡在她面前的一层纱被掀开,露出千疮百孔的现实——她到底是谁? 记不清面目的父母,仿佛根本不存在的爷爷,那桑宁这个人,又是谁? 36第三五章 她是桑宁,有身份证,有户口,有虽然很忙不常见面的父母,有在乡下关心她的爷爷。 ——但是现在,她是谁? 霍阳还没来得及为证实了一半自己的想法而高兴,就不得不先担心起桑宁来。是他带桑宁出来的,当然就得把她平安带回去,但是现在桑宁那纸一样白的脸色叫他很怀疑这一点。 “小师妹……你先别急,我再去帮你查查这里到底是不是你爷爷家。也许弄错了也不一定,你不是根本不记得这里是你爷爷家吗,也许真的不是呢——” 桑宁那灰白灰白的脸色终于才恢复一点,燃起一点希望,“会吗……” “这……”霍阳本是安慰她才那么说的,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也许呢。总之我们先不要去找那个阿姨,从后面绕出去再找别的人家问问。” 桑宁终于又生出一点力气,点点头,这一次二话不说就跟着他又翻墙出去。 他们敲响了一户人家的院门,这回出来应门的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你们找谁?” 霍阳一看正好,书上说范围越广的意识引导,越不容易影响到小孩子。假如这里的村民是被暗示了那间空屋是桑宁的爷爷家,那么也许只有小孩子能告诉他们点什么。 “小妹妹,我想跟你问一下,你知不知道那边那间屋子有没有人住啊?” “嗯……”小女孩歪头瞅着他正要回答,她身后却传来喵呜一声,一只小黑猫从屋里出来,被她扭头吼了一声:“进屋去!” ——这里还家家都养黑猫啊? 霍阳只这么一想,桑宁已经拉着他飞快地走开。 “等等啊小师妹,我们还没问完……” “不用问了!”桑宁脚下停也不停,“她就是白婶家那个小女孩!” 霍阳愣了愣,什么小女孩,白婶家的?那个小女孩不是才三四岁大吗?不等他问出口,桑宁的目光就扫过来——还没明白他们在跟什么东西打交道吗? “是那个小女孩,她连衣服的花色都没有换!” 霍阳还是有点迟疑,“会不会只是用了一样的料子啊……?” “——还养一样的猫,连料子花色剪裁的位置都一样?”桑宁在白婶家蹲下跟小女孩说话的时候离得近,也只是大概扫了一眼,记得她抱猫的时候猫爪子下那朵小花。到刚刚看到那只小黑猫,眼睛不自觉地往小女孩的胳膊上扫,才真的看了一个透心凉。 走的足够远了桑宁才停下来,“我们不用再问了……恐怕不管敲几家门,出来应门的都是一样的人。” 来来去去,两个也好三个也好,像赶场的临时演员,整个村子里总是那么几个人而已。 霍阳直到此时似乎才终于体会到一点自己是闯入了怎么样一个世界中。这可不只是被怪物袭击一下就算了,而是书里那些玄乎乎的故事活生生摆在眼前,彻底的毁三观。 他也木楞沉默了半天,才想到,“对了,不是应该有什么区公所委员会之类的地方可以查户籍的吗?既然在村里没法打听,我们就去公家查啊!” 桑宁却是有些迟疑,“没问题吗……可是我都有户籍啊,这么看起来要造个户籍也不难……” “你是个活生生的大活人,当然需要户籍!但是一个不存在的人怎么会需要!就算多跑一趟,能查到一点有用的也好!” 他们离开村子就准备往镇上去,桑宁回头看着这村子,此时再看起来,进村时的异样感也就格外分明。 并不荒凉,但是没有人气,找不到真真切切的生活的气息。就像,被摆出来的一个村子模型。 …………………………………………………… 桑宁去镇上的一路上都在想,白婶也好,小女孩也好,她们的出现是为了什么呢? 如果霍阳师兄那时候没有硬拉着她翻墙进“爷爷家”的院子,而是留在她家里继续等,那她们会做什么? 只是想办法打发他们走吗? 是为了阻止他们继续靠近她的身世秘密? ——她平平凡凡的活了二十年,胸无大志满脑子吃食,居然还能跟“身世的秘密”扯上关系,真太特么神奇了! 他们找了个大学申请贫困扶助需要老家户籍和房产证明的借口,办理人员倒也没多问,推过来一张申请表。 霍阳替她填上地址,“你爷爷叫什么?” “桑宴。” 霍阳填好,附上桑宁的身份证和户口复印件递过去。 “不对呀,”办事员核对了信息对他们说:“你们填的地址跟户主对不上呀,要不要再核对一下?” -- 第73页 桑宁眼睛一亮,“房主不是桑宴吗?” 那里果然不是她爷爷家? 以为是为了申请大学贫困扶助,办事员也怕耽误了孩子上学,格外热心了些,“是啊,如果地址没有填错的话,是不是房子已经卖了?回去再问问你们家长辈吧。” “谢谢啊!”桑宁隐约松了一口气,虽然户主不是爷爷也不一定就能代表什么,但也比查到什么不好的消息好。 她几乎都要感激霍阳带她来了,办事员却又提醒了一句:“你可以看看房产是不是过户给你家亲戚了,现在的房主也姓桑啊,是叫桑正信——” 桑宁一下子愣住了,霍阳听了觉得哪里有点奇怪,想想,问:“哎,我们新来的系主任是不是也叫这个名字?”但是看到桑宁的脸色,就觉得大概也许可能不是巧合了…… “能不能帮我看一下什么时候过户的?” “20xx也就是前两年吧——哎,怎么你们村上的房子这几年都陆陆续续被他买了大半了,看样子不像是私人的啊。” …………………………………………………… 霍阳不会想到,追着一个线索来到桑宁老家,谜团非但没有解开还越滚越大。 现在看起来桑爷爷这条线索已经断了,这个人大概是永远也不会出现的,至少霍阳这么觉得。 “小师妹……我们要不要回学校去找系主任问问?” ——面对一个大活人,这是最直截了当的方法了。 桑宁抬起头,“好,我们回学校,不过要先回村里一趟!” 桑宁抬脚就走,霍阳赶忙跟上,“你回去做什么?” “找那只猫!” 那只猫就是小黑! 如果桑正信都跟这个村子扯上了关系,那黑猫怎么会不是小黑?她不知道她能把小黑怎么样,她只是不想站在桑大叔面前被他装傻的糊弄过去。 她敲响白婶家的门,却一直没有人应。 霍阳抱着试探的心理又去敲了别人家的门,可是一连几家,没有一户人家有人。 ——是已经被她发现了所谓“爷爷家”根本是一间荒屋,所以没有必要再阻拦她,就索性不再出现了吗? 霍阳一阵阵的背上发凉,该不会整个村子一个人也没有? 这完全不合理吧?? 桑宁干脆推门进了白婶家,果然之前没有注意到的此时都一览无遗,家里有锅碗瓢盆却不见柴米,但屋里打扫的却又很干净完全不像荒废。 这个村子似乎的确有什么在住着,但不会是人。 桑宁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她正要去拿却又一顿——她的手机被小黑摔坏之后还一直没找到时间去修,拿出手机看一眼来电,手机屏幕依然是坏的,但隐约间似乎已经预见了打电话来的会是谁。 “喂?” 这一次不只是霍阳,连桑宁也听到了手机里刺耳的杂音,像是信号干扰的呲啦伴随着金属摩擦似的声音,爷爷的声音从那之中断断续续的传来—— “回学校,桑宁……” “爷爷你在哪儿?我回家来了,爷爷你在哪里打的电话?” “……快回学校……天黑之前一定要离开……” ——天黑?现在才只是上午……桑宁一抬头,却看见不知什么时候天竟然真的变得有些阴沉,像下午四五点的时候似的。 她有些着急的问:“爷爷,你不是说过你不认识桑正信,为什么他买了你的房子?爷爷?” 但不管她怎么问,手机里传来的回答都像答录机似的,一遍遍在杂音里重复着刚才的话。 只这几句话的时间里,天似乎比刚才更暗了,沉沉的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小师妹,天色看着不对,怕要下雨了,我们要不要先避避雨……” 桑宁抬头看一眼天,脸上的心慌害怕还没有藏得住,却像是下定了决心——“爷爷,我在家里等你!你一定要回来!” 说完她就挂了电话,她把一切都赌上,赌爷爷不会丢下她不管。 一旦揭开了那一层纱,她的记忆力根本没有父母。除了照顾她的保姆,就只有爷爷。 他们躲进那间所谓“爷爷家”的荒屋,刚一进门大雨就突然倾盆而下,遮天蔽地的全是雨幕。 屋子里的凳子都是烂的,霍阳清出一块地面来,用包垫着,跟桑宁两人坐下。 桑宁抱膝坐着,看着墙角爬过的虫子,耳边全是雨声,她开始拼命回想,试图从记忆中找到一些跟爷爷真实相处过的证据。 好像在上学之前,她其实常常都会见到爷爷的。 那时的说辞是父母在外地工作忙,所以把她交给爷爷照顾,但是爷爷也要工作,平时就把她寄养在邻村的一户亲戚家。但是他也时常来看她,总是拉着她的手带她上山玩…… 她记得爷爷的工作是看园子,但是是哪里的?什么园子?那时太小不记得,现在却很在意——如果能够找到爷爷工作的地方,是不是就可以证明他是存在的? 但是上学之后她就被送进了城里,爷爷雇了保姆来照顾她,自己大约只是两三个月进城一次来看看她,平时就打打电话——似乎她越长大,见到爷爷的次数也越少。回忆起来,在上了初中之后,不知不觉中她就已经完全没有见过爷爷的面了。 ——是因为她长大了,怕她发现什么吗?怕她发现自己的爷爷,不是个人? -- 第74页 但即便如此,爷爷的电话从未停止过。那对她来说是最重要的陪伴,爷爷就像是唯一的亲人了。 她看着外面像是停不住的雨,天色越来越暗沉。 她不信爷爷会丢下她不管,爷爷会来的。如果这里真的有危险,爷爷一定不会放她留在这里的。不管是什么样的方式也好,拜托出现在她面前吧—— 37第三六章 霍阳渐渐的开始担心一个问题——桑宁接电话的时候他在旁边听得很清楚,桑爷爷说的是“天黑之前一定要离开”。 那么这个“天黑”,指的是晚上的天黑呢?还是……他抬头看看外面,真的,好黑。 再看桑宁一脸壮士断腕的表情——这姑娘,是真的豁出去了。 可是似乎有点能够体会桑宁的心情呢…… 手机上已经完全没有信号,奇怪的是连时间也变成00:00不再显示——好吧,在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值得奇怪的事情了。 “小师妹,你要不要吃点东西?我包里带了很多吃的。” 他记得去青山考古的时候桑宁堪称吃货,可以说有吃万事足。可是现在她这副沮丧的样子还真让人有点担心万一连吃都不能让她打起精神,那还能怎么办。 结果被他这么一说桑宁也觉得一早出来跑了这么久是有点饿,可是看看霍阳的背包……刚刚,不是被他坐在屁股底下的吗…… “小师妹你那是什么眼神……” 说话间门外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夹杂在雨声中并不明显,却让人觉得头皮一麻,两个人一齐转向门口——外面的天色黑黢黢的,只觉得院门口有一大团黑影在一点点的接近,很慢,却让人有种寒毛直竖的感觉。 他们大气不敢出地盯着那团黑影,可是也只能勉强看出它正在缓慢的将庞大的身影从远门挤进来,一坨坨的,像是软体动物似的,却怎么也看不清那究竟是什么。 两个人忍不住想要往后退,可是就在这屋子里,又能退到哪里去? “小师妹,我们从窗户走!” 这种时候也顾不了下不下雨了,眼见那团巨大的黑影已经一点点从院门完全挪了院子,他们只能打开窗户爬出去,霍阳匆忙的在大雨中把桑宁推上墙。 雨大得几乎叫人睁不开眼,桑宁在墙头匆匆一瞥间,看到那庞然大物已经来到了屋子门口。她连爬带摔的跳到地上,刚落地却有一把伞打在她头上遮住了大雨。 “哎呀呀,怎么在这么大的雨里乱跑呢?” 白婶站在她面前,霍阳也从墙头跳下来,正不知该不该防备她,却被白婶塞了另一把伞。 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面对白婶的好意,不接受也有些不知好歹了。 白婶看一眼拼命想要往屋子里蠕动追来的黑影,“哎呀,你们被盯上了呀,快到我家来,身上也都湿透了,别感冒才好呀。” 如今这种状况似乎也没得选择,两个人只能跟着白婶又回了她家里,这时才注意到村里家家户户都已经亮了灯—— 他们已经不打算去想那些屋里都是几时有了人,又是些什么人了。 进了白婶家,她递过来两条毛巾和两件衣服——“要换衣服可以去屋里。” 桑宁看一眼那衣服好像很旧,还落着不少灰,款式也是二三十年前的样子,总觉得,像是不知道从“哪里”扒拉出来的愣是没敢接。 “——谢谢,那个就,不用了……” “可不要感冒了啊,我去给你们热点汤。”白婶特温柔特贤惠的转身去了厨房,桑宁和霍阳对视一眼,一起悄悄跟在白婶身后看她到底去做什么。 在这种地方,他们实在不敢轻信陌生人啊。 白婶进了厨房,倒是似模似样的捣鼓起柴火,抓了一把细柴火塞进炉灶底下,拿火柴点了几次没点着。她身旁那个红衣小女孩竟然也在厨房里,还是三四岁模样,踩着小板凳站在锅灶旁往锅里倒上水,低头问白婶:“是该煮葱还是该煮姜啊?” 白婶还在跟火柴较劲,已经完全没有了刚才的贤惠劲儿,应付着:“哎呦我哪儿知道,都丢进去煮煮好了。” 于是小女孩拿了一颗姜丢进锅里,(——小妹妹你那姜还没切啊…… 又抓了一根葱掰成三段也扔进锅里,(——很好这回还知道掰一掰可是小妹妹你那葱根上的泥真的不洗洗吗?? 桑宁和霍阳两个慢慢慢慢的缩回来,又对视一眼…… 这是哪里来的不食烟火的妖怪啊,装人类装的这么没有常识……可是至少,她们是真的在煮“姜汤”吧…… 红衣服的小女孩还在锅台上研究着,“要不要放糖还是盐啊?” “哎呦你自己看着放!” “还没点着呐?你也太笨了!” “不然你下来点啊!” 小女孩吭哧吭哧地从锅台上下来,和白婶一起围在炉灶下面撅着屁股点火,她们点的太专心,根本就没有注意两个人身后已经露出两条长长的尾巴…… “哎呀,这里的柴火根本都是湿的,点不着啊!” “好麻烦,不点了,让开点!” 两个人退开,小女孩一挥手,炉灶下顿时喷出火焰,险些燎了她们自己。 “哎呦你倒是小心点啊!” “太久没放火了嘛……” 桑宁盯着那两条尾巴,突然觉得自己知道她们是谁了。 -- 第75页 她挥挥手让霍阳跟她一起回到厅堂里,霍阳低声问:“不看了?万一她们在汤里放什么东西怎么办?” 桑宁很愕然,“你还真想喝啊?”——那种葱没洗姜没切锅底都是泥渣渣的汤?ps:还不知道最后到底放了盐还是糖! 霍阳倒是很想得开,“再怎么也是个姜汤,淋成这样,在这里感冒就真的不好了。先不知道这雨有没有问题,万一感冒了变得虚弱,妖怪不是更容易缠上来吗?” 桑宁略感叹,能用半天加一晚上的时间从一个对妖怪一无所知的人变成半个妖怪通,霍阳师兄也不是凡人啊! “好吧……想喝你就喝好了……” 桑宁找个凳子坐下继续擦头发,不一会儿白婶就端着两个碗回来了——大约她们也感觉出红衣小女孩露了什么陷让桑宁防备了,怕把桑宁再吓跑,也就让她继续躲着没露面。 桑宁只是对白婶这么快就回来略囧了一下——时间这么短?这水烧开了吗? 霍阳似乎也想到了这个问题,犹豫一下,总还是有比没有好,谢过白婶接过来喝了。桑宁也正接了准备装模作样的抿一下,就看旁边的霍阳又一口全都喷出来了。 ……她也还是,不要喝了……桑宁端着碗,对白婶笑一下,“白婶儿,问你点事行吗?” “什么事?”白婶笑得依然贤惠,虽然脸上还有没擦干净的锅底灰。 桑宁也难得笑得这么淡定,“我就想问问,颜青现在还好吗?” 这下换白婶不淡定了,像是一退三尺远,“你,你怎么知道——” 桑宁放下碗,提醒她:“白婶儿,你尾巴忘藏起来了。” 白婶一回头才发现自己刚刚在厨房里点火点的太专心露出了尾巴都没注意到,她那火红的大尾巴,尾尖上一撮白毛。如果只是这样桑宁也许还觉得狐狸精大概都是这样,不会敢确认就是她。但旁边不还有另外一只呢么——在古墓的时候她是见过的,那三只狐狸虽然看起来长的一个样子,但尾尖上的毛却是一只白一只黑,一只是更深的棕红色。 所以那个红衣小女孩,就是棕红色尾巴那一只吧。 眼见已经露了馅,白婶的身影顿时变得似乎苗条了些,脸上五官也从平凡变得更妩媚了些,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农妇转眼就变成个美人。叹着气说:“哎哎,太久没化成人了,果然都生疏了。” 霍阳凑向桑宁,“小师妹,她到底是谁啊?” “你在古墓里也见过的。” 霍阳一想也就明白了,“那三只狐狸!?” “你们不是守墓人吗?” 白婶也不装了,一身狐媚味儿也出来了,“我们守的那是墓吗?守的是宝物~~宝物!宝物都不在了,我们的契约已了,自然也就被解放了。” “那颜青呢?” “他跟我们可不一样,他的魂魄是被绑在墓里的,就算遗骨被搬走了,他也还有最后的事没有做完……” 她说着说着也就不说了,一脸天机不可泄露妹妹你别问。 霍阳如今终于抓到了机会,这么多天以来满腹疑问终于可以找到人问:“白婶儿,你们真是狐仙?” 白婶媚眼扫他一眼,“叫什么婶儿啊,真讨厌,叫姐~!” 她转对桑宁说:“妹妹不记得我们了,千年前我们也有过几面之缘的,我们原是叫十三娘,十九娘和二十四娘,如今这名字似乎在这个时代用着已经不合适了,你就喊我白姐,那是小红。” 红衣小女孩这时从厨房探出头来,这时已不是三四岁,又变成十岁模样,冲他们笑笑。 白姐叹气说:“我们当年跟周天师定了契约,化身成守墓人在古墓里待了千年,虽是借此躲过天劫,但出来才发现世道已变,道行已损。小红的幻化如今也还没恢复顺溜,方才是哪里露了馅吓到你们了吧?” 霍阳听得略惊悚,拉住桑宁问:“小师妹,这怎么都扯上千年前了?你也是妖怪?” “才不是……”如今霍阳都卷得这么深了,桑宁也只能简单对他说明,“他们说我前世跟青山古墓的墓主是相识的,从古墓里拿出来的东西,是墓主给我的。” “你真的见到墓主了??” 霍阳很想表达一下他的无法置信,但想到他眼前就站着个活生生的狐仙呢,个把古墓幽魂算什么,于是又把惊讶收回去了。 那么,现在的问题是……既然那东西都是墓主亲手交给桑宁的了,那还算私吞文物吗? “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白姐问着,桑宁还没来得及开口,霍阳就斩钉截铁一声:“有!” 说着把他的背包打开,把里面厚厚几本书往桌上一拍,“——白姐能不能帮我看看,这里面写的都靠谱吗?” “……” 干嘛,这还真是要当妖怪通的节奏啊? 白姐看一眼厚厚的几本书,这要认认真真看一遍还不得看上几天啊? ——无视。 于是她又只看着桑宁,知道桑宁一定会有许多问题要问的。如今都被她抓个正着了,也就随她问吧。 桑宁想了一下,她的问题的确很多,但她最想问的显然是——“我爷爷在哪里?” “不知道。” 白姐应得理直气壮,“我又不认识你爷爷,我们只是受颜青所托离开古墓之后做几件事,其中一件就是阻止你在这村子里逗留罢了。” -- 第76页 桑宁有点小失望,“那半路我在车上看到的,也是你们了?” “哎呦~~想吓吓你把你吓走嘛,可是没想到现在化身成人道行折损得这么厉害,吓了一半也就只能放弃了。” “那这村子是怎么一回事?村里住的是些什么?刚刚那个黑影又是什么?” 白姐这回不笑了,看一眼门外说:“我们比你也没早来多久,虽说出了古墓就往这里来了,但这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不好说。这村子里白天是没有人的,但是天一‘黑’就会有东西来住——这个其实应该你比我们更清楚。这里从祖上就是你们桑家的地产,这村子也是你们桑家后人建的。跟附近的妖怪打听,说从建村之后就从来没有活人在这村里住过。也没人知道住在这里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妖怪打听事情比人方便多了,毕竟妖怪活得久,只要找到那些不爱挪窝的老妖怪,很容易打听到老辈子上的事情。 但是显然,对这个村子是不适用的—— “毕竟,这里白天的时候什么也见不到。而天一黑,那个黑影就会出来,逮谁吃谁,吃了就变成那烂摊摊一坨里的一部分。所以天黑的时候,一定要躲在屋里不能出门的。不出门,它不会盯上你。” 霍阳迟疑的说,“可是按时间现在应该是白天吧……这天什么时候会亮?” “那可不好说,这里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黑了,也指不定黑多久,可能几天,可能几个月。反正黑的比亮的多就是了。” 两人顿时惊了,“那不是要在这里待很久?” 白姐摆摆手,“不用担心,这里的时间走的跟外面的不一样啦。” 桑宁这才稍稍放下心,“那,白姐你一直说‘桑家’……桑家有什么特别吗?” 白姐也找了个凳子坐下,笑眯眯地托腮看着她,慢慢说:“妹子,你知道吗,一般的妖怪是渡不过天劫的。百年小劫千年大劫,像我们这样的小狐狸精,虽然侥幸成妖,但也活不了几百年迟早难逃天劫。更何况周天师早就算出这百年间的天道大变,妖道衰落……不然我们也不用千年契约以元神化身守墓人来换千年后的逍遥自在……” “……” ……这个……跟她问的问题有什么关系吗? 桑宁一脸疑惑,白姐摆摆手,“一说就扯远了,现在的小妖怪是不会知道桑家的,你也就是问着我们了——桑家在千年前的妖界很有名的,最有名的就是所有妖怪都敬而远之的‘桑园’,我们都管它叫困妖园或者鬼冢,随便什么都好,总之那地方传说是鬼怪勿近,有进无出。”她说到这里很正经地笑了笑,“——所以这种地方,我怎么会知道详细内情呢,你要问的姐姐就只能回答到这里了,其他的还是问你自己这个桑家人吧。” ——桑园? 桑宁脑子里不禁又想起爷爷的工作——小时候他每次来看她,牵着她的手去山野玩,却总在她舍不得的时候摸着她的头告诉她:乖,爷爷要回去看园子,下次再来看你。 爷爷看的,是什么园子? “桑园,现在还在吗?” “那可不好说,要看‘桑园’究竟是什么——是那个园子本身?还是一个阵法?一块土地?若指的就是那个园子,一千年了,园子还会在吗?若指的是个困妖阵,那维持阵法的东西没有消失,那么桑园就算宅子不在了,换个形式也还是可以存在的。这些事情,我也只能猜猜,哪儿是我们这些小妖能懂的。” 桑宁从来不知道,原来姓个“桑”真的可以不普通的。 但是现在她连自己是不是真的姓桑都不知道啊——没有父母,户籍说不定也是假的。她究竟是出生在桑家,还是被收养的,不见到爷爷,现在一切都不得而知。 她只是觉得她的确是应该知道某些事的,但那些却是梦境里的“前世记忆”中,内心深处最不想碰触的部分。 霍阳默默听着,消化着这些有些超出理解范围的信息,一面默默惊讶小师妹的身世竟然能扯出这么古老离奇又诡异的事,一面大胆猜测着:“你们说……这个村子,会不会就是桑园啊?” 38第三七章 “你们说……这个村子,会不会就是桑园啊?” 桑宁看向霍阳,而白姐没说话。霍阳细细分析来:“——过了一千年了,那宅子当然也有可能已经不在了。如果按换个形式也可以存在的思路,形毁了神还在——但就算是蟑螂屋,拆了屋子也得有地方放蟑螂啊,打不死的蟑螂又不能放出去,那关哪儿?” “……你说,这村子是桑家建来关那些鬼怪的?” “不像吗?只有晚上才会有人的村子,还有那个不离开屋子就不会被盯上的怪物——看起来就像是牢房和看守吧?” 白姐也没有否认,看起来她并不反对这个观点。 霍阳已经自顾自的继续在说,“所以,那些鬼怪永远都离不开这个村子,但是无闯进来的人只要躲到天亮就可以逃了!” 白姐妩媚地笑一笑,“小子,你很有慧根嘛,要不要考虑当天师啊?” ——中二病青年也是不可小觑的。 但是这句话无疑是在加重中二病情啊。 霍阳顿时又一拍他那一摞厚厚的妖怪书,“那这些就拜托白姐帮我辨别真伪了!!” “……” 她可不可以说她是狐狸,没文化! -- 第77页 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吗! 于是白姐又一次把霍阳无视了,瞥桑宁一眼,“既然都知道了,天一亮就赶紧回去吧。反正现在的你看起来什么也做不了不是吗?” ——她的确是什么也做不了啊……白姐的话一阵见血,桑家的事,妖怪的事,她能做什么?什么都做不了,还留下来做什么? 白姐知道自己说的有点过了,又偷偷瞄一眼桑宁。 不管怎么样快走吧快走吧——颜青说过什么都不要她想起来,什么都不用她去做,只要龙珠不在她手上,就让她远离这一切好了。 ——如果没错的话,这个女孩就是桑家出生的百年妖孽……虽然她怎么也看不出来哪里妖孽了。 “白姐,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 “说吧。”——问完快走啊快走! “为什么你们会和小黑在一起?” “小黑?”白姐疑惑了一下,才想起来,“哦,你说那只小猫妖!那是我们路上抓来的,看到它跟着你就顺手抓了。” ——小黑果然是妖啊。 小红这时候已经把小黑从里屋抱出来,其实仔细看看的话,还是能看出小红抱着它的时候几乎是按着它的。在好歹也算活了千年的狐狸面前,小猫妖毫无反抗余地。 白姐揪着后颈把它从小红怀里拎出来看看,“这不过是只小猫而已,自己根本成不了妖,一看就是被人养出来的妖使。这种小妖不过就是个跑腿的,什么能力也没有,靠自己的话连化成人形也做不到——还得姐姐来帮你一把。” 白姐把它往前一扔,那小黑猫落在地上一滚就变成个十四五岁模样的少年—— 桑宁顿如五雷轰顶——“公,公的!!” 啊啊只是只猫的时候根本感觉不到什么性别概念啊!可是突然变成个男生!叫她怎么正视曾经帮它洗澡还搂着它睡觉!! 桑宁已经石化了,变成人的猫少年一头很“野性”的短短的黑碎发,一双眼睛碧绿瞳孔细长,正索性破罐子破摔似的对着盯着他的桑宁嚷:“看什么看啊丑八怪!还想占我便宜吗!?” ——占、便、宜! 石化的桑宁又被这三个字惊醒了,跟他对着嚷——“谁占谁的便宜啊!!你自己是个妖怪还往我床上爬!!” “你以为我愿意爬啊!一点姿色都没有,胸还那么平!” 屋外轰隆隆一串闪电滚雷,桑宁下意识地低头看一眼,抄起桌上那摞厚厚的书掀过去——“谁平胸了!!” 猫少年四处乱躲,桑宁就不停捡着地上的书继续往他身上砸——本本都有一两寸厚,砸哪儿哪儿得一个坑。 白姐跟小红躲得远远的议论着,“哎呦,这得多大仇……” 小红丁点儿大个小人也跟着一脸郑重地点头,“这绝对得有点什么!” 霍阳在旁边听得无比默然,他们一个是人一个是猫啊,这都能人猫情未了? 不过撇开这个不谈,他觉得那些书他是不是还得还给图书馆啊! 等他们两个气喘吁吁地鸡飞狗跳够了,白姐弹指一挥,猫少年顿时又变回了猫,一个没留神被桑宁抓个正着。 她扯着黑猫的耳朵,“死猫,看你再说啊!” ——把人变成猫还让人说神马! 小黑猫张嘴露出尖锐的牙和爪就往桑宁手腕上又抓又咬,被白姐揪住尾巴倒提起来,“小猫咪,主人不在,劝你还是不要太张狂嗯?信不信姐姐把你扔出去喂那个怪物?” 小黑威慑于眼前的千年狐狸,终于不敢造次了。 白姐这才对桑宁说,“本来呢,作为守墓人的契约已了,我们的责任也就了了,只不过碍着颜青的情面才留在这里提醒你。如今提醒也提醒过,你要怎么做就不再是我们能够干涉的了。我们也还忙着去重新了解这个世界呢,作为最后的饯别礼,不如就把这只黑猫送给你吧~~” 桑宁愕然,“送我?” “当然了,它是妖使嘛,说不定会有用处的呢~~” 小黑开始喵喵叫着抗议,桑宁更不解,“可是你不是说它是有人养的?” “嗬嗬嗬~~我们可是跟周天师定过契约的狐妖呢,就算不是很懂道士那一套,也还留着不少法宝呦~~”说着白姐就从腰间拿出一个百宝囊,噼里啪啦的往地上一倒,小小一个布口袋里竟然倒出一堆完全无法理解空间和体积合理性的东西。 “在这里在这里,果然是有这个东西~~” 她拿出一条陈旧的好像狗链一样的东西,“抓到它的时候我们已经切断了它和它主人之间妖力的连接,只要再给它戴上这个~~来,小猫咪~~” 小黑猫喵喵挣扎着,却还是给戴上了那条狗链,白姐举着它来到桑宁面前,“来,滴一滴血。” 桑宁看了一眼,看清那“项圈”,套在小黑猫脖子上的部位竟然向内嵌着一排利刺,看起来一旦扎到脖子好像很疼的样子……她还在犹豫,白姐已经拿着她的手指在刺上一扎,血滴渗入刺中,那条项圈就突然收紧,不大不小刚刚好的套在小黑脖子上,外观一闪变成缀着猫铃的猫项圈。 “这只是障眼法,不过会好看些。放心吧,只要它不违背你的命令,这些刺就不会扎它。”说着白姐把小黑塞进她怀里,“来,现在它归你了~~不过要记得避免他见到原来的主人哦,那样还是会有被召回去的危险的。” -- 第78页 桑宁愕然低头看猫,猫恼怒抬头看桑宁,两看两相厌。 小红正在地上收拾东西往百宝囊里装,突然看到个镶了鸽子蛋那么大透明宝石的戒指,颠颠的举着递到霍阳面前,“这个给你~~” 霍阳很意外,“我也有份吗?” 小红还是小孩子模样,说话有点奶声奶气,一脸的纯真和无辜:“这个能帮你辨别跟妖怪有关的东西,无使用说明自己研究噢——将来当了天师要罩我们哦~~” 于是霍阳很高兴的收了,桑宁却看着一旁白姐的笑容恍然大悟——这是提前投资啊! 这百宝囊大约是以前那什么周天师的东西,这俩狐妖拿来送人也不知心疼,颇有点败家的味道。 …………………………………………………… 外面的雨一直在下,村里的用的电灯那种昏黄的光在过于黑暗的环境中显得有些惶惶的压抑。 在这里完全感觉不到时间,霍阳倒是一点也不无聊,大约是基于狐狸们的“天师养成计划”,小红正孜孜不倦地帮霍阳辨认着书里哪些可以信哪些不可以信,顺便想起什么就教他些什么。 ——本来天师和妖怪应该算是对立的关系,不过偶尔也有互相利用的。据说那位似乎总也跟一切都脱不了关系的周天师就是个很不吝啬与跟妖怪打交道的人。 大约狐狸们尝到了有天师罩的甜头,对于培养一个天师这件事似乎很感兴趣。 反正霍阳也很感兴趣。 桑宁无事可干,搭起凳子枕着背包昏昏欲睡,眼睛里恍恍惚惚的看着凑成一堆的霍阳和小红…… 白姐说他们是以契约灵兽的姿态当守墓人当了一千年,期间为了保证守墓人的绝对意志,她们自己的意志有一半是沉睡着的。如今契约完成,她们也还在恢复期,白姐是最早恢复的,小红还在恢复中,所以看起来就像介于大人和小孩之间的微妙。 只是这么看起来,霍阳好像恋童癖的怪蜀黍…… 桑宁看着,迷迷糊糊就开始打盹儿,半醒不醒的,觉得自己好像还有另外一双眼睛在看着屋里似的,眼睛明明是闭上的,却还能看见霍阳,小红,同样支着额头小憩的白姐,甚至还能够看到自己。 她飘飘的,好像快要飘到天花板上了,就像人家说的什么——灵魂出窍?是这个吧? 但是在梦里并不觉得害怕,反而有些新奇。视线在屋里绕了一圈,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有看到什么东西在窗户外面。 她想飘下去一些靠近点看看,只这么一想,脚就轻飘飘的落了地。 转头看一眼旁边睡着的自己,这果然是做梦吧? 她于是靠近窗边,想确认外面自己刚刚是不是真的看到了什么东西。 然而刚向外一看,一张扭曲的脸突然紧贴着剥离出现,桑宁吓得想要叫,声音却堵在喉咙里怎么也叫不出来。 那张脸五官扭曲着,长着硕大的不知是肉瘤还是水泡,一看就让人头皮发麻。 桑宁赶忙后退想要告诉白姐,可是那东西却似乎已经在推着窗子,她看一眼窗户插销居然没有插,在她跑到白姐身边之前恐怕它就已经推开窗子进来了。 桑宁只能忍着害怕扑过去赶在那东西推开窗户之前插上插销,可是窗户被推得有些变形,她一连插了几次都没有插中。 ——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里的异样啊!? 这也是做梦吗? 因为是梦所以其他人才一无所觉?? 既然是梦,她是不是也可以不用管,不用害怕? 可是不对,她真的害怕!她不能让那东西进来! 桑宁用力顶着窗户,终于用力把插销挤进了扣眼中。可是一抬头外面的怪物已经不见了,她突然想起还有别的窗户! 她一边喊白姐和霍阳一边往里屋的窗户跑,可是依然没有一个人听得到她的声音。 只差一步,她马上就能按住那扇窗户了,可是差了那一步窗户已经被开了大半,她虽然顶上去却差点整个人都被撞开的窗户弹开了。 桑宁刚站稳就跑向外间去呼救,还没跑到门口就腰上一紧,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缠住。她的身体像是没有重量的,被直拖向窗外。 她摔在地上,眼前就是那“一摊怪物”——她只能用“一摊”来形容,因为那东西连个形状都没有,像是某种半流质半固体的聚合体,类似于……肉馅儿,稀泥,颜色也似乎介于两者之间,其中好像还夹杂着各种不明物。 她不太确定,但其中一块突起的夹杂物看起来像是……一排,肋骨。 她慢慢,慢慢的抬头,那个东西也正在低头看着她,像她刚刚透过玻璃看到的,扭曲的五官,突起的眼球,但那些她之前以为是肉瘤的东西却并不是真的肉瘤,那更像是一张张的脸,是小孩的脸,似乎在后脑和背上也有着大人的脸和头,有的双目紧闭,有的却还半睁着,发出痛苦的呻吟。 那种压抑,寒冷的感觉又压迫而来,这让桑宁很确定眼前的怪物就是之前的“巡视者”——可是白姐明明说只要留在屋里它就不会盯上的,为什么还要追着她不放? 她慢慢的,一点点的向后挪,那双突起的眼睛也就一直盯着她,跟随着,身躯一点点想她靠近。 ——如果她被吞掉,会不会也变成它身上的一张脸?? -- 第79页 这么一想桑宁就一个激灵,跳起来就往后跑,身子也似乎格外的轻盈,可是她不管怎么跑,那怪物都不远不近的跟在身后。 要回原来那间屋子已经很难了,桑宁正犹豫着要不要随便躲进哪一家,躲进去之后又会遇到什么。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叹息,模模糊糊的在唤着,“桑宁……” ——本该不记得,本该不认得。 但是桑宁突然回头,愣愣瞪着从怪物脸上浮现出的脸,依然还在叹息地喊着,“桑宁……” 桑宁觉得手脚冰冷,脑中一片空白,但嘴唇却不自觉的动了,吐出那个太久没有喊过的称呼:“爹爹……” 是爹爹。 是谁的爹爹? 不,不是她的,是桑宁的——是活在一千多年以前,还没有死,没有变成水鬼的桑宁的! 记忆像拉开了最后一道闸门,她一直害怕的,一直不敢看到的—— 一千多年以前,那个被自己的爹爹亲手溺死在水里的桑宁。 作者有话要说:快国庆节了又要各种忙,提前请个假,也祝大家节日快乐~ 国庆期间估计更新不稳定,节后恢复日更~ 39第三八章 一千年前她叫月见,只是一个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的小水鬼。 是的,连她自己都忘记了她的名字叫做桑宁。她生在桑家,她是桑家百年一出的阴女,活在世间就注定是一个祸害。 所以她一出生就被关在桑园,甚至连桑家人都不会去住的桑园。地上是人,地下是鬼,她从出生到死的十几年间,就一直生活在无数鬼怪的头顶。 可是十六岁那一年,她被自己的亲爹爹溺死在水中。 ——就是她眼前的这个人,或者说,这张脸。 她以为自己忘记了所有,却还是记得这张脸。 所以这一定是梦,只有在梦里她才会记得那些腐烂在前生却风化在现实的往事。只要醒来,她一定什么都不会记得。那是她希望的,是月见千年前许下的愿望。 这一世的桑宁,什么都不用记得,什么都不必知道。 醒来之后她一定会忘记一切,但是,她此时此刻的心又该由谁来平复? “爹爹……你怎么会在这里……?” “桑宁……快到爹爹这里来……” “我不去。”桑宁往后退了一步,她怎么会忘记,就算爹爹从不对她笑,更从来没有抱过她,她生前也一直以为那是自己的错。是为了让她不会害人才会一直把她囚禁在桑园里,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所以她都甘心被囚禁一辈子了,她从未害过任何人,为什么还要杀她? “桑宁——快过来!!” 那张脸突然变得狰狞,“它”身上的那些脸孔也变得扭曲,呻吟,似乎都陷入了更大的痛苦之中。 桑宁被吓得退了几步,立刻转身就跑,就算知道那是“爹爹”也无法生出半点信任。 只要跑就好了,只要不被抓到,她总会“醒”的。只要有人来叫醒她,她一定就可以离开这里——但是身后的那东西似乎也迅速了许多,越追越近。 这里是屋后的巷子,长长的仿佛跑不到尽头,桑宁想绕回大路从前面绕回“白婶家”,但大雨阻挡了视线,她一边跑一边找,但这里的房子似乎一间连着一间,怎么也找不到一条可以出去的路。 她只剩最后一个选择,从别人家穿回村路,否则只会离“白婶家”越来越远。 这种时候,会遇上什么就只能靠运气了——她撸了一把被淋湿粘在脸上的头发就开始爬后墙,这一次没有人帮,她一边拼命瞪着墙往上爬一边盯着那东西越来越近—— 对了这是梦! 就算不是也不是现实,她可以像最初那样飘起来的! 她努力的飘——飘!为什么这种时候又飘不起来了啊!!她的身体完全就像实体一样——是从她跌出窗户开始,她似乎就已经不再是一个漂浮的意识了? 她似乎不止是跌出了一扇窗户,而是跌进了另一个空间。 可是别管是怎么样,那东西都越来越近了,如果她再上不去就只能继续跑,无止尽的跑下去。 她正急急着,突然她身上一轻,被人托离了地面爬上墙头。 桑宁惊讶地转头,看到华助教那张恼怒的脸——“你到底在这种地方干什么!?” “华助教!” 桑宁一时惊喜没有顾得上脚下,就直接从墙头栽了下去。 华助教也跟着一跃跳进院子,一把捞起桑宁,显然比起桑宁的“惊喜”,他可不怎么喜。 “你最好能给我说清楚你跑来这种鬼地方干什么?” 桑宁丝毫没有畏惧华助教的恼火,见到他的欣喜足够胜过其他,“华助教你又怎么会来这里?你今天不是要配合警方调查的吗?” “对——所以你最好赶紧跟我回去,免得我被当成畏罪潜逃。” 华助教的眉毛都快打结,为什么这个蠢丫头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他狠狠瞪她一眼,桑宁才忙说:“我要见我爷爷!” 桑宁说得斩钉截铁,让华助教的怒气一下子就没了踪影。 墙外已经传来喊着“桑宁”的声音,华助教拉起她——“走。”现在似乎还不是追究的时候。 桑宁跟他猫着腰边走边问:“华助教,你不能直接打倒它吗?” -- 第80页 华玉盏没好气地应着,“不能。”他的脚步突然顿了一顿,用一只手搭着腰,似乎有点变了脸色。 “华助教,你怎么了?” “没事,只是跑的太急……” 这回却换桑宁愣了,因为她想起了……华助教不能快跑的原因,在他的脊椎尾部,缺了一块骨头。可是他却这么快就追来了这里。 他们翻进一间没有开灯的屋子,这一户的“人”似乎正在外间里吃饭,华玉盏低声嘱咐着:“不要靠近窗户,它进不来。” “华助教,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为什么我爹爹会在那个东西里?” 华玉盏微微眯起眼睛,却掩盖不住里面的惊讶,盯住她——“你说你爹爹?” 桑宁微默,既然已经问出口,也就没有什么改口的余地了。 华玉盏细细看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表情,“那东西我也没有见过,你呢,见到你爷爷了?” 桑宁微微低下头,“我找不到他……” “那就不要找了,跟我回去。” “——因为我永远都找不到他的是吗。那我不是连最后一个家人也没有了,连自己到底是谁也不知道。” “你是桑宁。”华玉盏抬起她的头让目光相接,“这不够吗?” 妖怪是永远不懂人类的亲缘关系的,越强的妖怪越是独来独往,只有那些弱小的小妖怪才会扎堆群聚。 但桑宁却也明白他的意思——她是桑宁,不管她出身如何,父母是谁,她都已经在这里,是一个独立的人,不会有任何改变。可是人类也是群居的动物,华助教大概不会明白孤独有多可怕。 连自己是谁也不知道,那是最可怕的孤独。 她试着对华助教笑一下,但似乎笑得不怎么好看。 这样的笑容看在华玉盏眼里,那的确是他不懂的东西。但微默之后他稍稍移开目光说,“就算我来代替他们也不行吗?” 桑宁在外屋透进来的灯光中微愕地看着他,华玉盏知道自己又在给自己找麻烦了,这根本跟原本的计划完全不一样,却还是说:“只不过是六七十年的事,我可以一直陪着你。你想要家人我可以当。”他转向桑宁看着她问,“这样你会开心点吗?” 桑宁很愕然,却忙不迭的点头。 一直感觉得到华助教的疏远,也知道大约迟早有一天他会离开她的生活。可是却怎么也没想到突然得到了这样的承诺——这算是华助教式的一辈子的承诺吗。 华玉盏看着她,真不知道自己中了这丫头什么蛊。在她上辈子只是不小心管了一次闲事,管了,就再没能放下。她这辈子他却又自己掘个坑就往里跳—— 罢了,所谓一辈子左右不过六七十年,过了这六七十年,他就算想见也见不到了。索性,就陪她吧。 可是他原本那故意漫不经心的神色却突然变得有些严肃,“——但是你需要知道人妖有别,我会在你身边,现在是师生,以后也许是兄妹,姐弟,姑侄,甚至祖孙,却绝不可能有别的关系。你知道这个意思吗?” 桑宁停顿了一会儿才慢慢点一下头,一下子就被拉回了现实。 他一辈子都会在她身边了,她却永远被推开了。 他是她一辈子的家人,却绝不可能是其他。 幸好,她还没有很喜欢华助教,只是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 桑宁低着头,睫毛上似乎有点雾潮潮的感觉,但是抬起头时她脸上却在笑,笑得那么开心,“那说好了,你不许赖。” ——比起短暂的情缘,然后有一天他永远消失在她面前,也许这样更好一些。 她可以毫无顾忌的在他面前变老,用又干又皱的手抓着他不放,一辈子都不用担心他会离开。 她笑得明明很欢喜,华玉盏心里却突然一揪,伸手紧紧把她揽进怀里——他们的关系就只能是这样,看着她成长,嫁人,生孩子,变老……他可以一直陪在她身边,却只能看着,走不进她的生活。 这就是人妖有别,永远不能跨越的一道鸿沟。 在费尽一切心机让她转生时,不是就已经明白了这一点。即使有一天能够再相见,他们也不会再有关联。 …………………………………………………… “——奇怪,这个屋里怎么会有人类的味道?” 一个尖细古怪的声音突然来到门口,惊动了躲在屋里的两个人。 外屋吃饭的声音一下子安静下来,有另一个声音应着,“饿傻了吧,这里怎么会有人?快点来吃点别的垫垫,别整天想着人类了。” 第三个声音却说:“不是啊,好像我也闻到了——” 华助教搂紧着桑宁,低头看她一眼,突然咬破自己的手指把血抹在她眉心,脖颈和手心手腕几处。 三个脚步声已经都来到了门口,“是有什么味道!是谁在里面!?” 屋里的灯被打开了,华助教把桑宁挡在身后站起身——“真是不好意思,我们不是故意闯进来的,只是被巡视的怪物追着,没有办法才进来躲一躲。” 桑宁偷偷从华助教身后看过去,看到走进来的三个人——她以为自己会看到什么鬼怪,却愕然的,只看到三个普通的村民模样的人,中年的父亲,青年的儿子和微微发胖的母亲。 看起来分明就是再普通不过的三口之家。 -- 第81页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嗯。。三更。。三更。。三。。。 40第三九章 桑宁的心脏在胸腔里闷闷地直跳,在这种鬼地方,就算看到三个普通村民也一点都不能让人放松,反而更添了一种扭曲而古怪的压抑。 三个人盯着他们看了又看,那目光仿佛随时就要扑上来将他们生吞活剥一般。 桑宁觉得自己的心脏大概都快要跳出来了,那三个人却似乎观察未果,露出满脸疑惑。 “——你们也是这村里的人?” 华玉盏依然客气地应着,“是,我们是最近才来的,一时没听劝想逃出去试试,结果被巡视者追到这里来了。” “——难怪都没见过你们,新来的就是这么莽撞!别想啦,出不去的!来来,快来坐下一起吃点东西吧。” 一见是“同村人”那三口顿时热情起来了,一边招呼他们往外屋去一边说,“这村里的老人都谨慎得很,平时都不出门的,我们也得有好些年没见着邻居了。也总没个人来做客,可闷着呢!——你们两个是从外面来的?外面现在什么样?我们穿这样没错吧,像不像外面的人?” 桑宁看着他们身上那落后二十年的衣服,很想问他们干吗非要装成人一样生活,又没敢问。他们其实也不是非要答案的,只是见了有人来话比较多罢了。 那妇女脸上笑得跟花儿一样,只是这一笑,鼻子和嘴就不小心歪了,还越歪越大整张脸都跟着扭曲。 桑宁看着头皮发麻,倒是那老汉咳咳两声提醒她,妇女这才不好意思地用手把脸正回来,正了正五官,“不好意思啊,平时也没个人来,疏忽大意惯了,变人的技术都退步了。” 旁边老汉一边帮他们往碗里盛汤,一边问:“闻着你们的味道,是妖啊?” 华玉盏笑一下,“是啊。” “也是啊,这些年也只有偶尔误闯进来的妖怪,不然根本都不见新人了。” 年轻人一直盯着他们呢,这时候也问,“你们身上怎么总闻着有股人的味儿呢?” 华助教也不慌,“大概我们刚从外面来,跟人接触的多了,味道还没散。” 年轻人也不说信,也不说不信,就那么一直盯着他们。 这时碗已经端到桑宁面前,泥水似的一碗稠稠的汤,桑宁看着上面漂浮着的好像毛皮似的东西,疑惑地拿勺子一搅,顿时搅出了半个老鼠头和一只蟑螂,一下子整个头皮都炸开,幸好忍着没直接扔开勺子,只是慢慢的放回碗里。 她不敢声张,只是抬头看华助教时的目光都快哭了。 华助教也只能聊表同情,对生活在普通环境里的人类来说,这种汤似乎重口了点。 妇人还在招呼着,“怎么不喝呢?你们哪里东西还够吃吗?都怪那天杀的守卫,根本出不了门,就只能在家里抓到这么点口粮。” “我们不饿,”华玉盏笑容依然,“家里的老鼠刚下了一窝,吃的很饱。” ——呕~~! 桑宁很想问:华助教我可以吐吗!! 华助教居然连这种话都能应对自如吗!! 夫人和老汉倒没勉强,却是那个年轻人从盯着两人到只盯着桑宁一个人,伸手把碗又往她面前推了推,“盛都盛了,喝一口吧。” ——他是在怀疑她吗,怎么办,难道真的要喝? 如果不喝,他们就会暴露了吧? 桑宁的头皮一阵阵发麻,心里不断做着斗争——不就是老鼠和虫子吗,也不是没有人吃啊,又吃不死人。听说虫子还富含蛋白质呢,老鼠崽不也是一道猎奇经典菜吗,就是不知道这个汤煮开消毒了没有,吃了会不会得鼠疫啊…… 在她正准备两眼一闭喝下去了事的时候,却听华助教悠哉哉地说:“她口味叼,喝不惯这种连皮带毛的粗食。” 妇人和老汉的脸色顿时也有点难看,“这是在嫌我们的食物低级吗?” “就是那么回事吧。” 两个老鬼的脸色顿时变了,“不知好歹!” 他们面露凶光,顿时显出了獠牙和尖角,华玉盏笑一下调侃说:“鬼族就是脾气太无常这点不好。”话音一落他一脚踹翻桌子,身影一闪就来到年轻人身后,手中不知几时拿着一柄小刀,一下切开喉咙,却不见血喷出来。 他再一用力,同时脚一踹年轻人的身子,他的颈骨一断顿时身首异处。华玉盏随手扔掉头颅,那身子却还像没头苍蝇一样挥舞着双臂满屋乱跑。 两个老鬼见状一起扑向华玉盏,他喊一声,“桑宁,把护身符给我!” 桑宁想都没想就把护身符摘下来扔给华玉盏,他接过来几下展开,护身符遇到鬼气突然燃烧,他将符扔向鬼怪,大火一下子就在它们身上燃起来,自己的手上却也被燎伤了。 两只鬼嗷嗷地冲出房子冲进大雨里,阴气浓重的大雨浇灭了它们身上的火,两只鬼皮焦肉翻,已经完全露了原型再没有人类的样子。 它们恶狠狠地盯着屋里的两个人,“看我不撕了你们!!” 它们正要扑回来,被叫巡逻者也好守卫也好——那个怪物庞大的身躯突然从旁边扑来,血盆大口一下子就吞没了两个鬼怪。 华玉盏忙拉着桑宁后退,远离了门口。那怪物已经不再是桑宁“爹爹”的脸,恢复了眼球突出的样子,没有鼻子,口中一排鲨鱼似的细小的尖牙,仿佛还能看见刚才那两个鬼的残肉。 -- 第82页 它在门口盯着桑宁盯了很久,最终似乎还是因为不能进屋而放弃了,缓缓挪走。它背上那无数张脸依然在叹息呻吟着,似乎有微弱的声音还夹杂在其中,不断的呼唤着“桑宁……” ——为什么还要呼唤她? 前生杀了她还不够,今生也要她被吞进那种怪物中变成其中的一部分吗? 桑宁看着巡视者远去,忘记了掩饰,她脸上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一切。 华助教在她侧后方看着她的脸,问,“你都记得了?” 桑宁只抬头看了他一眼就迅速低头,“一点点。” 真的,只有一点点。 华玉盏倒是信的,揉揉她的头发——因为她还不记得那怪物巡视者的事,不记得她爷爷的事。只是……他的事呢?她又记得了多少? 这丫头从以前就这样,看着心思浅什么都藏不住,可一旦心里真有事,立刻就变成个闷葫芦,一点风都不透。 起先只是安慰似的揉她的头发,越想越不解气,干脆狠狠的揉了一通。 桑宁一脸不解的顶着被揉烂的鸟窝头,无辜地瞅一眼华助教,却根本没有来得及看见他的表情就被狠狠摁进怀里。 鼻子被撞疼了,她不敢说,华助教的怀抱像以前一样,有种潮潮的,冷冽的味道。可是这味道里却带了淡淡的悲。 他们都知道今天的决定意味着什么,他们只是默认,毫不挣扎。 …………………………………………………… 大雨下了很久,雨停的时候,天说亮就亮了。 桑宁一直半靠在华助教肩上,这会儿也只能恋恋不舍的从他怀里出来——遇上华助教感情外露可是很难得的事情,下一次有得抱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她果然还是有杂念啊有杂念。 “走吧,趁天亮着赶紧回去,一耽搁又不知道出什么岔子。” 他们自然要先去要找霍阳,桑宁跟着跑出屋子就有些犯嘀咕,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要紧的事。 一直走到门口,她听到屋里传来霍阳着急的声音,喊着,“小师妹!桑宁!?桑宁醒醒!” 她才一下子打了个激灵—— 她怎么忘了自己是怎么从屋里出来的? 她那果然是灵魂出窍吧!?那为什么现在天都亮了,回到了现实,现在这个她还在这里!? “白婶家”的门是开着的,从外面一眼就能看到霍阳在着急地推着桑宁,想把她喊起来。华玉盏也看着屋里,再看一眼身旁的桑宁,抬脚大步走向屋里,一把拉开霍阳,“让开。” “——华助教!?” 霍阳也很意外怎么会在这里见到他,不过如今他对于华助教的敌意已经被这两天离奇的经历转移了大半,也就乖乖让开,让华助教检查着桑宁—— 可是这时候门外却传来桑宁有些惊惶的声音,“华助教……” 霍阳一转头就愣了,“小师妹!?”——怎么会有两个桑宁啊!? 华助教也转头,看到桑宁一脸茫然惊惶地站在门口,“华助教,我进不去——” 她想要往前迈步,却像被一道无形的墙挡着。 ——为什么她进不了房子?像那个巡视者一样?? 华玉盏放下她的身体就大步回她身边去,但此时桑宁身后突然一暗,就像突然关闭了电灯开关,刹那间一片漆黑,连同桑宁也一并被吞没在黑暗里。 “桑宁!”华玉盏急急伸出手去抓进黑暗中,霍阳也不知他抓住了桑宁没有,只看见华玉盏的身影也随即消失在黑暗里。 屋外却在一瞬间又恢复白昼,刚才的黑暗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 他只能僵硬地转向白姐,“这是怎么回事啊……白姐?” “我也不知道啊……若这里真是桑园,桑园的玄机,又哪里是我们这些妖怪能懂的……” …………………………………………………… 桑宁不知道自己失去意识多久,睁开眼时,她躺在冰冷的地面,爬起来就看到偌大一个庭院,高墙环绕,老树婆娑。 她抬起头,原本的四角天空现在只是一片漆黑。比夜空更黑。 这里那么静,静得只有一片死寂,连鸟雀虫鸣也没有。 但桑宁认得这里,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这是她被囚禁了十六年的桑园。 ——在千年前的妖界,隐晦地流传着桑园这个地方。 传说这里是妖魔的囚笼鬼怪的墓地,在这里关了多少鬼,根本无人知晓。可是千年前的某一天,桑园突然不见了。 整个庄园,一重又一重的院落,宅子,只留下荒芜的地基,全都凭空消失不见。 41第四零章 桑宁抬头望着黑漆漆的四角天空,这个姿势和角度是她最熟悉的,活着的十六年里她每天都这样站在院子里仰望着,看着四方天空,看着鸦雀纷飞纷落。 她不自觉地抚上手腕,记得在眼前一片漆黑之后有一只手拉住了她的手腕,那应该是华助教,所以他是不是也来了这里? 她想去找他,可是刚要往门口走,就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人。 一身古装,长发长须。那张脸,她刚在巡视者身上见过。 真正面对面的时候,反而感觉不到害怕,平静得连心都没有跳动的声响——“爹爹。” 爹爹身上的衣服像是陈旧得看不清颜色,依稀辨认出衣角滚的金边。脸色也暗沉得可怕,像那个巡视者怪物一样,是一种接近泥灰或是变质的肉馅的颜色。 -- 第83页 他一双眼睛沉沉地盯着桑宁,念念着,“只差你一个……桑宁,到这里来吧,只差你一个了……” “爹爹,那是什么意思?什么事只差我一个?你想要我做什么?” 她戒备着,从那阴沉的眼神中看到凶狠而又疯狂的东西。他可不会是什么慈祥的父亲。 “一个都不能少,桑家的守园人,只差你一个了……” 桑宁听着他的话突然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站在院门外的爹爹身后像是有很多很多的影子,有女人也有小孩——她脑中顿时浮现出那个巡视者背上的脸。 那些脸,也是以女人和小孩居多! ——他们都在这里? “巡视者”身上或者体内的那些“人”,他们都在这个“桑园”里? “——过来,桑宁。你的娘,你的兄弟姐妹都在这里,只差你一个了——你要当个不孝女丢下大家自己一个人逃走吗?” 爹爹的眼神越发阴鸷已经显出不耐烦,但桑宁却因为这句话而完全骇住了。 ——她的娘,她的兄弟姐妹? 那巡视者身体里的,全都是桑家的人? “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桑宁了,你的女儿被你杀了,我已经转生,不再是桑家的人了!让我离开这里!” 爹爹也好他身后那些影子也好,都只站在院门外守在那里不让她出去,却似乎并不能够进来。可是这不是长久的办法,她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可是爹爹的脸上突然出现一丝嘲讽,“你是桑家的阴女,不管转生几次都只能出生在桑家的血脉里——刚才你不是进不去屋子里吗,那是桑园的这块土地认出了你,它已经默认你是这里的守护人。你是逃不掉的,桑宁。” 桑宁终于明白,为什么她明明在屋里,巡视者却来把她拖出屋子。它想吞噬掉她,像每一个她的“家人”,如今,已经是她的祖先。 结果她终究还是出生在桑家吗,至少,也算是了解到一点她的身世。 “我不会留下来的,你们这样根本就是不正常的状态,我才不要跟你们变成一样的!” 桑宁努力动着脑筋想办法摆脱现状,这院子只有一个入口,而那些祖先都守在门口,她只能翻墙! ——看着那高高的院墙,桑宁悲愤了。这是不给她活路的节奏啊! “桑宁,出来!” 爹爹的威严一览无余,眼见她就是不肯出来,他伸出手,手上突然长出筋一样的脉络,突起,延长,蜿蜒着向桑宁伸来。 桑宁连忙想要向后退,却突然动不了。 她的身体不再受自己控制,而这种感觉她并不陌生——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就算护身符被用掉了,可这并不是她的实体啊,又怎么会被附身? 低头,惊见自己身上竟被一条斑斓的蛇缠住,细长的蛇身,迷幻般的色彩,牢牢地缠着她让她一动也动不了。 她躲不开了—— 那些血筋牢牢地缠住她,将她往院子外面拖去,她不解,她对那个曾经生了她的人喊着,“爹爹,你为什么这么恨我?我什么都没有做过,不是我要生在桑家的!是你把我生下来的!!” 拖着她的力量有一瞬间的停滞,桑宁看到一只手抓住了爹爹的手腕,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够了,放了桑宁吧,爹爹。” 出现在院门外的人,穿着一身六七十年代的老式工人装,尽管记忆已经模糊不清,桑宁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爷爷!” 在那里的人是她一直在找的爷爷,可是她的爷爷却和她一样,喊着那个人爹爹。 她的爷爷叫做桑宴,似乎依稀之间想起,千年前那个桑宁的弟弟,也叫做桑宴。 即使已经料到她的爷爷绝对不会太简单,这个现状却还是让她茫然了。 这时她身上的血筋突然被砍成段段掉落,她看到华助教从高墙上跳下来向她跑来,“桑宁!快跟我走!” “不能走!!” 爹爹怒吼着,却被“爷爷”牢牢的抓着,他对桑宁和蔼的笑一下,像她小时候那样,慈祥的说:“乖,小宁,跟他走吧。别再回来了。” ——啊啊那是桑宴!是她千年前的弟弟!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为什么他会变成了她的爷爷?他应该早就已经作古了!! 桑宁一时之间什么都不能思考,看到爷爷转头,对爹爹说:“爹爹,你恨的不应该是桑宁,而是桑园,是桑家的命运,还有不得不服从命运的自己。可是桑家的命运已经被斩断了,我作为最后一个守园人,会一直看着这园子,桑家没有人会继续牺牲了。都结束了。不要再被死前的执念迷失了。” 华玉盏拉了她一下,似乎在她身上的血筋被斩断的时候那条蛇也消失不见,他匆匆一瞥间似乎有看到,但又像是眼花。只是现在还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对桑宁说,“我们赶紧走,跟死人是说不通道理的,他们很快还是会闯进来……” 桑宁急急摇头,“我还有很多事要问爷爷,我不能一个人走——” 她现在的头脑好混乱,前生的今世的,记忆混杂在一起,却又始终被今生的记忆占据了主导。她只知道那个人是从小疼爱她的爷爷,而对于桑宴来说又何尝不是—— 他跟千年前的桑宁连十年的姐弟情分都不到,作为他姐姐的那个桑宁十六岁就已经死了,即便是在她生前,因为桑宁被囚禁在桑园,他们也不过几个月才会见上一次面。 -- 第84页 而眼前的桑宁却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这是二十年来一点一滴累积起来的情分,不管她曾经是谁,如今都是他的孙女。 他叹息地说:“桑宁,爷爷已经走不了了……这也算是爷爷自己的选择,是为了结束桑家世代的悲剧,没什么可忧心的。但你还年轻,以后要好好的——既然那蛟妖千年后还能出现在这里,对你的用心也是可贵了,相信他会照顾好你。” 桑宁正脱口而出:“爷爷你要留在这种地方!?”然而她脑中一闪而过刚才爹爹说的话——只差她一个了,她的兄弟姐妹已经都在这里了——她顿时心凉,“爷爷,你也……被那怪物吞了吗?” 爷爷叹了一声,身旁的华玉盏按着她双肩,像是用力些就能给她些力量,“桑宁,你爷爷也是用了龙珠才以半人的姿态活到现在,但是毕竟有时限,只怕从你见不到他那时候,就已经维持不住身形了。那个巡视者可以算是桑家世代冤孽的聚集体,一旦失去形体,他也只会被吞噬。” 如今既然说开了,爷爷也说着,“桑宁,你大约已经不记得了,桑家从有家族记载以来,都是一脉单传——那并不是没有其他子嗣,而是子嗣都会夭折,除了阴女之外,无论生多少个孩子都只会活下来一个男孩。这孩子就会成为守园人,早夭的兄弟姐妹折损的寿命都会成为他的寿命,就连嫁进来的妻子也是一样。一代一代,这冤孽和怨恨就在桑园的地下变成了那个怪物,它一面遵循着自己的使命看守着鬼牢,一面却盯紧着桑家每一个死去的魂魄迫不及待的吞噬。不用怕,桑宁,你还没死,只是灵魂出窍,只要回到身体里,它就不能拿你怎么样。” 他看一眼爹爹,又叹,“爹爹不恨你,只是一再看着自己的孩子妻子离世,他的心已经扭曲了。他死前最深的执念只怕是亲手杀死你的罪,可是一旦到了这里,也只记得对你的执念,却忘记了原因。所以不要怪他,这种事……爷爷也是深有体会的。” ——生下来的孩子死了,再生。 ——妻子死了,再娶,继续生着无法活下去的孩子。 而那个妖孽却还好好的活着,为什么? 没有办法去恨分走了妻儿寿命的儿子,就只能恨那个阴女。是不是她也有份?是不是她也夺走了他们的寿命? 她也是桑家的人,她也该留在这园子里,永远永远,跟他们一起—— 桑宁现在也许知道,为什么爷爷什么也不说,为什么华助教什么都瞒着她——这些事,她根本不想知道,所以才选择了忘记。 “桑宁,走吧。” 华玉盏抱紧了她,准备干脆把她抱走,桑宁抓着他,“可是爷爷怎么办?爷爷真的只能留在这里了吗??” “桑宁,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千年前他选择了‘不死’成为桑家最后一个守园人,以此来结束桑家的悲剧。只有他永远守着园子,桑家的其他子孙才不用再当守园人。” “华助教……你早就知道了?” 她想起华助教跟她要监护人电话时有些怪异的神情,华玉盏却摇了一下头,“没有。我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还能维持住形体,只是因为联系不上他,有些怀疑罢了。桑宁,我们真的该走了,地下的桑园不是活人待的地方。” 桑宁看向爷爷,他那么慈祥,温柔,就像一个普通的爷爷。 “走吧,桑宁,走吧……” 华玉盏直接一把扛起她,一跃向上空直直飞窜而去—— 42第四一章 “小师妹!小师妹!!” 意识渐渐恢复的时候霍阳还在锲而不舍的摇晃呼唤,像是灵魂出窍的后遗症,桑宁在一阵恍惚和恶心中被霍阳摇得头晕。 “霍师兄……可以不要再摇了吗……” 霍阳总算松了一口气,“你醒了就好,刚刚是你站在门口?白姐说那是灵魂出窍,一下子看见两个你真是吓了一跳。” 白姐在一旁随口说,“这种阴阳不明的地方,发生点灵魂出窍什么的也不稀奇。” 桑宁晃一下脑袋让自己清醒些,看看四周——“华助教呢?” “他和你一起消失之后就没有出现过了。” 白姐也问,“你们两个刚刚去哪儿了?” 桑宁迟疑了一下,想着该怎么形容那个地方,“也许是地下的桑园……” “哎呀呀,”白姐顿时惊呼起来,“桑园还存在着?可是传闻那地方地上住人地下住鬼,活人是去不了的呀,更别说还有个别名叫困妖园,妖怪是有进无出——如今桑园都不在了,连个出入口也没有,那蛟爷要怎么回来?” 桑宁听完脸色都变了,她站起来就往门外跑,她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找,可是不找不行,她现在只有华助教了—— 然而一出门就撞在正大步进屋的华玉盏身上,华玉盏一把拉稳她,“去哪儿?投怀送抱也不用这么急吧?” 桑宁摸着撞扁的鼻子愣愣抬头看他,“那个,白姐……说……你回不来了……” 华玉盏笑一下,“那也说不定,但是你爷爷要我照顾你,怎么会不让我出来?” 桑宁愣了愣,“爷爷送你出来的……?” 不知情的霍阳在一旁问,“小师妹你找到你爷爷了?” “嗯……啊,算是,找到了……” “算是?”霍阳慢了半拍才想起来她刚才去的是什么地方,顿时也就不敢再提——这果然是……死了吧? -- 第85页 虽说还有许多的疑惑没有解开,但眼下却不好追问的太紧,再去扒人家的伤口。 “总之我们先离开这里,这里可不是待着好玩的地方。”华玉盏说着,扫了霍阳一眼——是你小子把桑宁拐出来的吧?这里不是算账的地方,但迟早有算账的时候。 霍阳背上冷了一下,他很确定自己没有读心术,可怎么就懂了华助教的意思…… 但他显然是不畏强权的,反而迎上去问:“华助教那边的调查还好吗?我们是得赶紧回去免得耽误了调查。” 两人之间的气氛骤然冰冷,桑宁无奈地看着霍阳师兄顶着压力“不畏强权”。 她只能提醒说:“那个……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像是应着她这句话,有猫喵呜了一声,桑宁这才想起自己忘记了小黑的存在。 还没等她开口,华玉盏已经两步走过去拎着后脖颈准备把它抡飞——“华助教,它现在是我的猫!” “什么你的猫?”华玉盏显然对这小猫没半点好脾气,桑宁也不是多想要它,可是要看着它就这么被华助教一摔又怕摔死,只能指着它脖子上的铃铛说:“白姐说把它变成我的什么什么使了,它应该不会再捣乱了!” 华玉盏其实并不赞同,这种东西始终是直接摔死了安心。但看它脖子上的倒也是真货,既然桑宁开口了,就扔回给她。 小黑在空中划了个弧线扭了几扭落进桑宁怀里,不满地冲华玉盏喵了一声,要不是不想被扔在这鬼地方,早就上去咬他一口了。 桑宁只要一想它会变成人也就不想抱,用一只胳膊夹着,跟上华助教。 霍阳拿上两人的背包,问白姐和小红,“你们呢?一起走吗?” 白姐颇为难的样子,“哎呦,走也是要走的,只是离开这里到哪里去找免费的房子住呦,这个时代变得太可怕了,刚从墓里出来,我们身上又没备着钱,真是寸步难行的感觉。 原来妖怪也会有这样的烦恼啊! 霍阳想了一下说,“不然先住到我那里去吧,我是自己在外面租房子的,没人管着。先住下再找找看出路好了。” 霍师兄好大胆,霍师兄好勇敢,霍师兄你是在邀请两位女性,还是两位妖怪女性跟你同居吗吗吗吗吗—— 白姐倒是忙不迭地应着,“好啊好啊~~”顺便抛个媚眼往霍阳身上蹭了蹭,“那以后要劳烦小哥照顾喽~~” 他们又坐上回程的长途汽车,华玉盏和桑宁坐在一起,他闭目养神似乎心情依然没有变好谁也不理,坐在后排的霍阳嘀咕一下——华助教怎么不是开车来的?他没开车那要怎么追上他们?长途汽车可不是随时都有得坐的。 桑宁从上路就一句话也没有说,从车窗眺望着村子的方向,盘桓在山路上借着地势看到之前所在的村子像隔着一层纱似的影影绰绰看不分明,然而村后的山里却似乎有一栋老宅,高墙青瓦,隐匿在郁郁葱葱的山林中。 桑宁看见了,但没有说。她已经不想再去探究了,前生的记忆在记忆和遗忘之间反反复复,也许连她自己也早已恍惚,但真实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却夹杂在那些混乱的记忆里,显得格外怵目。 那些事分分秒秒都在提醒她,有关桑家的一切,不要再靠近,不要再碰触。那里是属于死者的地方,就让死者留在那里安静的叹息,生人远离,不要再去打扰。 …………………………………………………… 长途汽车快过收费站快进入城市时,像是睡着了似的华玉盏才突然对桑宁说:“回去以后你就去宿舍收拾东西,把宿舍退了。先搬到华玉龙那里,等事情平静些我再找房子,我们搬出来。” 桑宁愣了愣,意识到这是要同居的节奏? 虽然他们在村子里时的确是说好的,但那时桑宁还没有想的太多。一辈子什么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意义,她是不是就像一个被妖怪捡走的人类小孩…… 一时之间桑宁还真有点忘记了霍阳师兄的存在,等想起还有这个人坐在他们后面,小心地扫一眼,才看到他愕然地瞪着他们,下巴都快要掉下来。 ——同居!师生同居!! 桑宁囧一下,嗯,她知道这听起来怎么都像同居……也可能就是同居。可真的不像他想的那种同居…… 华玉盏大约是察觉到他们两个的眉来眼去,冷冷向霍阳扫了一眼,“有意见?” 霍阳脊背上凉了一下,但他是不畏强权的,于是正义的提醒了一句:“你们……师生……” 华玉盏嘴角挑了个不冷不热的弧度,“你的意思是师生不行,师兄师妹就可以吗?” “不……”霍阳下意识否认,然后才想起自己似乎是为了掩饰他调查华助教的事,曾经在华助教面前说过自己在追小师妹来着…… 不等他再想什么,华玉盏已经继续说,“不如你就省省吧,你的小师妹已经是有主的人了。”说着还扫了桑宁一眼,笑得半冷不热,“还是你打算吃干抹净不认账?” ——啊啊啊什么吃干抹净啊!那不是开玩笑的吗!昨晚的事她真的什么都不记得!那不是她干的啊!! 可是华助教冷眼一瞪就让她把无声的哀嚎又压了下去,乖乖的低眉垂首当认账。 霍阳一见,这都生米熟饭,铁定没他什么事儿了。本来还想要是小师妹落入魔掌什么的总得帮帮她,现在看来根本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虽说是师生,但桑宁好歹也算个成年人了,这种事她自己还是能做主的。 -- 第86页 “那……什么……”霍阳想了一下,还是决定尽一下当师兄的情分,很郑重的对桑宁说:“要是有什么事,记得来找师兄。” 他的手倒是想往桑宁肩上拍,却被华玉盏捏住了手腕,冷冷甩给他一句:“不劳费心,少惦记。” 桑宁眨眨眼看着,突然又有点想笑。 她等霍阳师兄吃痛地揉着手腕,华助教转回身,两人又各自在座位上坐好,才小声问:“华助教,你不是说……要看着我谈恋爱,结婚,生孩子的吗……” 怎么还一个都没开始,就先来阻碍她“谈恋爱”了?那结婚哩?生孩子哩?? 华玉盏看也没看她,视线只是看着前方,沉默片刻才缓缓说:“——你还小,上学谈什么恋爱。二十五岁以后再说。” 桑宁“哦”了一声,然后转头,“霍师兄,我毕业以后再找你啊~~” “……” 霍阳很沉默,他继续揉着手腕,揉着手腕——小师妹啊,师兄的手腕真的很痛啊…… …………………………………………………… 长途汽车刚驶进车站,他们就看到两个脸熟的警员正等在那里——桑宁立刻明白他们是在等华助教,可是华助教跑出来也不可能把行踪告诉他们啊,他们怎么会知道在这里蹲守的? 她诧异地看向华助教,只见他也微微蹙起眉头,似乎没有想到。 他突然转身对霍阳说:“拿纸笔给我!” 霍阳反应倒迅速,立刻从包里拿出笔和便笺递给华助教,他迅速写下一串地址又递给霍阳,“一下车就带桑宁去这里,别耽搁。跟着你的那两只狐狸也会想去的,你也可以顺便开开眼,大家都有好处。在那里花了多少钱回头我算利息还你。” 桑宁眼尖的看到那串地址后面写着“锦绣斋”,知道大约是自己的护身符被用掉了,需要去买新的。 这时车也已经停稳,车门一开,华玉盏按了一下桑宁的肩,嘱咐她:“等我走了再下去。”说着就站起来,在警员上车之前下了车。 桑宁在车上,只能从车窗里听到一两句谈话,华玉盏倒是依然悠哉,跟警员也是笑脸相迎,“抱歉抱歉,有点急事去处理了一下。” “那也不能招呼不打一声就走啊,你说你就这么不见人了,这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的,要不是你们主任告诉我们在哪里找你,这事儿还不知道怎么定性呢。” ——主任。又是桑大叔吗。 后面的话他们走远了桑宁也就听不清了,但在村里时那种总觉得忽略掉了什么的感觉此时终于清晰——村子是桑家后人建来给桑园的“囚犯”们住的,那桑大叔是什么人,为什么要买下那块地? 他怎么会知道华助教的行踪,把这件事告诉警方,又是好意还是有什么用心? 低头看看小黑,她还是决定把桑主任划归坏人。 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审审小黑才行! 为了省车票白姐和小红一路上只是暗中跟着,这时候才显形出来,跟他们坐计程车前往锦绣斋—— “哎呀,哎呀呀呀呀~~”白姐和小红一大一小兴奋得几乎不顾形象地抱在一起,“锦绣斋竟然还开着!这下终于得救了!” 霍阳不禁问:“白姐,这是什么地方?” “好地方啊好地方~~这里是专门做妖怪买卖,妖怪需要的很多东西在人类那里可是买不到的,就连很多跟妖怪打交道的天师道士之流也都常常光顾。在青山墓里关了一千年,一出来身无长物的,正愁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白姐和小红一大一小说着就迈腿,扭着狐狸精的小腰踏进了店门。 “苏掌柜~~来一打狐妖珠补补气~~!” 柜台后面的苏掌柜抬起头,不动声色地快速扫了白姐和小红一眼,眼眸弯弯露齿一笑,“小珠两千八一颗一共三万三千六百元谢谢惠顾。” 虽然这么说着,却丝毫没有拿出商品的打算,只是笑眯眯地看着白姐和小红的下巴啪叽一下掉到地上…… 三、万、三、千、六!坑爹呢!! 全身上下口袋里只有八块五毛的两人炸毛了——“几颗狐妖珠而已怎么就那么贵了!!不是一两银子买一把的嘛!!” 苏掌柜笑得很商业,她这双火眼金睛从这俩一进门她就看出她们没钱了,只是无辜地说:“两位妹妹这是打哪儿来啊,怎么这么不了解行情?这年头妖怪少,天师道士更稀缺,又没人闲着没事炼了妖珠来赚零花,货源少价格当然贵了。再说妹妹说的那也是当年老鼠精的价吧……” 白姐和小红已经彻底溃败了,苏掌柜这才转向桑宁亲切一笑,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妹妹来了?是还需要点什么吗?” ——这是多么势利眼的掌柜啊……霍阳已经开始为自己的存款卡担忧了。 43第四二章 考古组因为它的特殊性,时不时的也就会发生点大事小事,所以负责这方面的警员和华助教也算是熟人了。只是以前他是协助调查,这一次却是被调查。 一位警员无奈地说,“不好意思啊华助教,要麻烦你配合一下了。本来只是失窃一副出土遗骨,也不属于有重大文化价值和经济价值的,不算什么大事。可是你知道,你被检举的那些就有点严重了,我们不得不彻查一下——我们一定会查清楚,不会冤枉你的。” -- 第87页 华助教妩媚又得体的一笑,“当然,我了解。” 美人在哪里都是吃香的,尤其是华助教这么合作又有“亲和力”的美人。应该说除非他看不顺的人,一般来说他还是很有人缘也很吃得开的。 他从卢教授爷爷那一代就开始在卢家背后替他们做事了。在那个敏感的年代,单打独斗是行不通的,尤其他这种背景有问题又不会老的人。 老卢教授很识趣,他懂得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华玉盏替他做事,让他得到了各种成就,他也用自己的身份替华玉盏掩护,给他便利。这是互惠互利的,可惜卢教授似乎不太懂这一点。 或者就算他懂,他的自尊心还是不能够容忍像他这样身份的人却有人在他背后指手画脚。但他似乎忘记了这样的身份是谁帮他得到的。 华玉盏抬眼看到卢语春正从门外走过,从门缝里投过来的一眼,带着冰冷的恨意,又有些大仇得报的解恨。几乎都有点扭曲得丧心病狂了。 他微默,这孩子到底是憋了多大委屈,至于的吗? 这样说来,他是打算彻底翻脸了。只是,这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有人撺掇?他太清楚卢语春的人际脉络,他没有那个本事把手伸到警方内部给他下绊子。 这件事情里还有别人在插手。 想到此时,门外卢教授已经走过去,却有另一个人跟在卢教授身后,在门外站定,对他一笑。 ——桑正信。 华玉盏盯住他,从这个人出现,还真是没发生过什么好事。 他是在白骨失窃的第二天上任的?在那之前,还刚好在桑宁住院被怪物袭击的时候遇到过,又给了她一只猫妖? 桑正信没有走开,反而推门进来,客气地对警员问:“打扰了,请问我能跟他说几句话吗?” “桑主任,您请,那我们先出去,过一会儿再进来。” 警员们对他倒是格外客气,他们出去之后,桑正信正经一副领导笑容,对华玉盏关切问候,“华助教一切都还好吧,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华玉盏笑一下,“桑主任自己才是,一上任就遇上这么多事要忙,还有时间来关心别人啊?” “——当然,我在忙的,不就是你的事吗?所以不用介意,有什么麻烦,尽管开口。” 桑正信虽然年近中年,但身材完全没有走形,笔挺的西装让他显得结实挺拔。他的面目中正温和,华玉盏端量几眼,只能确定他的确是个人类。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个人越久,越让他有种按耐不住的烦躁,像是某种本能在不断警告—— 他几乎有点不耐烦地应着,“只要不是越帮越麻烦就好了。” 感觉到他的敌意桑正信一笑,似乎丝毫不感到意外——不管是畜类还是禽类都是这么麻烦,一个个直觉这么准。 “那好,你就好好配合警方调查,别再闹什么半路不见人的事——下回,事情可就不知道要怎么定性了。你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吧?” “怎么听主任的意思,像是要把我钉在警局里才好呢?” “随你理解吧,这也是为你好。” 该说的话说完了,桑正信倒没急着走,走到窗边闲闲地看了看,像是不经意的提起——“听说历史系的桑宁现在跟你住在一起?虽然不太清楚具体情况,但是这个事情传出去,影响可不太好啊。” 这种时候华玉盏突然又想起官大一级压死人这回事,只要有背景,把他困在警局是轻而易举,而要在学校里压得他们翻不了身,还有什么能比系主任这个身份更好呢。 他靠近了华助教压低声音说,“还是你一点也不在意让她被人戳脊梁,退学,搅乱她的人生,要让她像你们一样,一辈子居无定所漂泊无依?”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又是什么人呢,大叔?” 桑正信轻笑,“我可不想被你这样的老怪物喊大叔。那么,谈话就到此为止吧,要好好配合警方调查啊,在人类社会生活,就要遵守人类的规则,这你是懂的吧。我可是期待你早日回归岗位啊,华助教。” 华玉盏冷眼盯着桑正信走出去,等确认他的确走了才迅速拿出手机——然后青筋乱蹦的发现桑宁的手机还是坏的。 ——霍阳的手机号码?他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东西! 不等他试图找出霍阳的联系方式,警员已经返回了房间。华玉盏收起手机,让警方知道他跟桑宁之间过密的来往不是件好事。如果桑正信的目的是把他困在警局里,那么他似乎做到了。 他不能走,一旦再次私自离开恐怕就着了他的道。那么那家伙把他困在警局里,想对桑宁做什么? …………………………………………………… 从锦绣斋出来的时候霍阳几乎已经脚不沾地两眼发直——原来跟妖怪打交道是这么花钱的一件事。他必须重新考虑他的未来之路了…… 白姐跟在他后面努力劝着,“哎哎,别这么沮丧嘛,你看,现在妖市上东西价格这么贵,要是当了天师抓几个小妖炼炼拿去卖了不是就发达了?” 可惜霍阳完全没有被忽悠到,绝望扶墙说:“苏掌柜不是说现在的妖很少吗……又不是一抓一把,成本就很贵吧……” “这个……” 小红在旁边拉着他的袖子用童音说:“卖符也可以哦,画画就有钱。” -- 第88页 这么一想也是,桑宁一个护身符花了几千块呢。霍阳总算又缓过一口气儿来,虽说他本意也不是为了当天师赚钱,可是当个天师当得倾家荡产就不划算了。 桑宁倒是有件事一直很奇怪,只是一直没什么机会问,“白姐,在古墓的时候你们不是三个人(三只狐?)的吗?为什么一直只看见你和小红?” 白姐叹气说:“我们两个好歹还是恢复了一些,化了人形的。十三娘也不知是出了什么岔子,就是化不了人形,她那副模样又不能来人类社会的,就先往山林里去了。” 也难怪白姐和小红这么急着培养一个天师了,可是天师那东西,真的是能自学成才的吗? ——桑宁不打算质疑霍阳师兄的中二病,所以这件事她还是不要多事了。 霍阳缓过气儿回过神儿,转头问桑宁:“小师妹,你现在去哪儿?要送你回宿舍搬家吗?” 桑宁有些迟疑,想起上次回宿舍险些被怪物拖进下水道还心有余悸。华助教不在她一个人还是谨慎些好,于是摇摇头,“我回头找同学帮我收拾就好了,今天我想先回去了……” 霍阳点头,“那也好,省得你在外面也让人不放心。” 霍阳打了车把桑宁送到华玉龙的别墅,再带白姐和小红去商场压榨一下自己最后那点生活费。 桑宁道别了他们走进华玉龙的别墅,听着佣人一如既往的“桑小姐,欢迎回来~”,好像突然就体会到什么叫恍如隔世。 她明明是早晨才出门的,却像是在村子里待了几天。她抱着小黑站在门口发愣,小黑被她勒得难受了,挣扎着叫着抗议,桑宁这才回过神来。 女佣摆出一脸刻意的惊讶凑过来,“这是老板要我们搜寻的猫妖呀!您找到了?您抱着太危险,快交给我们吧~~!” “不用了,我来看着它就好了!我先回房了!” 桑宁抱着小黑跑上楼,即使知道这里的女佣不是人类没有真正的感情和思想,可她还是不想被人形物看见自己此时的脸。 她进屋背靠着房门蹲下来,把头埋进胳膊里,挤得小黑喵哇乱叫挣扎着跳出来,目光凶恶,全身炸毛地要找桑宁算账。可是爪子都还没有伸出去,却听到桑宁似乎在哭。 那些感情直到此时才逆袭而来——她没有家了,没有亲人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 桑宁的一切都是假的,二十年的人生堆砌在谎言和虚幻之上,可即使拆穿了,她也只能往前走。面前有太多事情需要担心,连缅怀和伤心的时间也没有,可是至少现在,让她哭一下,为那从不曾存在的家,父母,还有再也见不到的爷爷…… 她的脸深深埋在臂弯里,只传出来闷闷的呜咽,小黑眼神依然不友善可是也凶不起来了,迟疑地用爪子碰碰她,再碰碰她…… ——它只是一只猫,怎么懂如何安慰人类少女的多愁善感啊!! ——不对!为什么它要安慰她啊!! 虽然很抓狂可是小黑到底也没有走开,这一定是项圈的关系,不然它才不想管这个人类女人。它蹲在她面前,又不知道该做什么,就只是这么坐着,等着…… 似乎过了很久呜咽的声音才完全平息,桑宁又闷了一会儿,才从臂弯里稍稍抬头,露出一双微红的眼睛看着面前的小黑—— 她盯着它,盯着它,盯着它…… 小黑自从露了身份也就不再装巧扮乖,毫不掩饰自己不耐烦的眼神,只是被桑宁盯得有点发毛。 ——盯着它干嘛?它可是不会承认她是什么主人的! “小黑。” 她一开口小黑还是忍不住炸毛了一下——没错,它就是间谍,还成了俘虏,肿么样?要把它怎木地?它可是不会屈服的!! 桑宁哭够了,以她现在的处境也只能够哭一场,然后还得面对眼前的危机四伏。 白姐嘱咐过她,尽量不要对小黑下达直接有关原主人的命令,免得引起太大的反抗意识。避开这个,她还是有不得不问的东西—— 她突然伸手,趁小黑还没反应过来跑掉抓住它,把它小小的身子拎起来—— “小黑,告诉我我身上附着什么东西?那个附身来控制我的东西既然不是你,那一定是你带进来的吧?到底是什么?是蛇吗?!” 她在魂魄离体进入“桑园”时看到过的,那条缠在她身上的蛇,带着迷幻般的色彩——那条蛇从来都没有离开,一直缠在她身上! 小黑似乎突然被桑宁说出真相有些诧异有些无措,只是一直保持沉默——就算不沉默又能把它怎么样,它是猫,是猫!不会说话的猫! 可是桑宁却没打算放过它,把它往地上一扔,“既然你要听从我的命令,那我命令你变成人形,马上!” 小黑在地上打了个滚儿正要喵喵抗议,身形却不受控制的胀大,变成了黑衣黑短裤短碎发还带猫耳和尾巴的猫少年——“这是怎么回事!?我能自己变成人了!?” “……” 桑宁不会告诉它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找苏掌柜小小地咨询了一下那个项圈的安全度问题,被证实了的确无论小黑愿不愿意他都会在不违背原主的情况下无条件服从桑宁,包括自己能力之外的变身。 虽然会小小的透支一下妖力和体力,也许不会支持太久罢了…… -- 第89页 “现在可以回答我了,附在我身上的到底是什么?” 桑宁为了展现自己的“威严”,叉腰站在坐着的小黑面前,立志以气势和高度压倒他—— 小黑“嘁”了一声,根本就不想服从她,可是被桑宁吼了一声“快说!” 他的嘴巴竟然不自觉的就动了——“那是蛇魅。” 小黑立刻捂住嘴巴,可是在被桑宁问了一句“蛇魅就是蛇妖吗?”之后,他的嘴巴就算捂着也在继续动着,“蛇魅是像梦魔一样的东西,是用妖怪的魂魄炼出来的,没有实体。可以栖息在我的瞳孔里进入这栋别墅再趁你睡觉时附在你身上。” “那她果然还在我身上?” 点头,“她只是被护符压着不能动弹。” “那要怎么赶走她?” 摇头,“只能靠自己的力量赶走她或者找资深的天师。” 桑宁好想问这是不是都是桑主任搞出来的,他是什么人,是妖怪还是天师?他盯上她也是为了龙珠吗? 啊啊可是桑主任多半就是它的主人她什么也不能问啊! 她靠近了小黑问,“靠自己的力量要怎么赶走她??” 小黑已经放弃抵抗了,哼哼的笑说:“区区一个人类也想抵抗梦魅?还是老老实实躲在那蛟妖身后靠着护身符继续苟延残喘好了——” 小黑有时候看起来还真欠扁哎,于是桑宁不客气地扁了,朝他头上用力拍过去,小黑的变身时间也差不过刚过,变回小黑猫捂着脑袋叫唤。 桑宁义正言辞地教育它:“以后跟我混态度不要那么嚣张!要谦虚友爱知道吗!” “——喵喵喵!!” (去你妹!!) 桑宁抬手又是一巴掌拍下去——奇怪,这次她怎么听 44第四三章 桑宁请管家帮忙送修手机,却意外地得到了一部新的手机。 她找到笑眯眯的华玉龙,“华先生,谢谢你,不过这手机——” “这可是特制灵异手机哦。” “诶?” 华玉龙一句话就把桑宁准备拒绝的话堵回去了,笑眯眯地介绍,“它能自动搜索两界的信号,就算身处异界也能够抓住漂浮的幽灵信号来保持畅通。还有自动定位谨防走失,一键播放佛经安神辟邪,其他更多实用功能敬请发掘~~” 他拿出一长串使用说明笑眯眯地递给桑宁,让桑宁都怀疑他什么时候开始不搞房地产开发改卖手机了吗? 可是考虑到最近的遭遇,既然眼前有这么一部实用的手机……“那就谢谢您了,手机钱我会还您的……” “那个不用你担心,我会找玉盏小子要的,他小子一点也不缺钱你不用替他省。倒是希望你别怪我多事稍微调查了一下你的教育基金——” “教育基金?” 华玉龙拿出一份报告递给她,“怎么你不知道?你该不会以为你的生活费一直都是你爷爷打给你的吧?实际上二十年前有一笔钱一次性作为你的教育基金缴清,一直有代理每月替你交学费和转生活费。也就是说你爷爷这十几年来实际上是没有在亲自操作这些的。但是就在今天上午,你的基金协议被停止了,你将会一次性拿到二十万作为你毕业工作之前的所有开销,之后就只能靠你自己生活了。我想大概今明天左右就会有人联系你了。” 桑宁默默的看着那张调查报告,二十万对于华玉龙来说大概显得太少,但对于一个女孩子毕业找到工作前的开销也足够了。当然只要她学的专业没有花钱太离谱,又没有打算继续深造的话。 只是钱多钱少并不是桑宁在意的,重要的是这代表的意义——从此她跟爷爷之间就再没有人任何关联了。 这回就真的全都断了。 好吧,伤感完毕,她真的要好好计划下这二十万要怎么用了。(一点也不是不在意啊!) 大学还有三年,本来只要学学历史混毕业一点问题也没有,但是现在突然半路出家改了考古,看起来就好花钱的样子。幸好她一向胸无大志,考研深造什么的连想也没有想过。 可是介于学考古的局限性,她似乎不得不好好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也许该从现在就开始打工了…… 华玉龙在一旁看着她各种发愁的样子就觉得好笑,干脆走到她旁边暗示明示的:“不用担心,玉盏那小子养得起你,不要客气的让他养吧~~” 桑宁脸色顿时一沉,斩钉截铁的说:“我、不、要!他又不是我什么人!” 华玉龙一听就听出点什么味道,这俩人之间一定发生了点什么事呢,故意说:“那还不是你想让他是什么人,他就是你什么人——这小子铁定乐得屁颠屁颠的呢~~” 桑宁耳边浮起华助教在村里说的话—— ——但是你需要知道人妖有别,我会在你身边,现在是师生,以后也许是兄妹,姐弟,姑侄,甚至祖孙,却绝不可能有别的关系。你知道这个意思吗? 在华助教紧紧抱住她,声音那么沉甸甸的几乎带着悲伤的味道对她说“人妖有别”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没办法去反驳了。 可是细细回过味来,这不是让人想撞墙吗——既然他会看着她结婚生孩子,那他要把妞泡妹子也是与她无关的。 这么一清二白的关系,她干嘛要花他的钱? 华玉龙看着桑宁的脸色就乐,小丫头平日里藏不住心思,看来这不光是发生了点什么事,还是个很有决定性的大事。他这一双老眼,千年人事都看透了,又跟玉盏相处了这么多年,猜也能猜出那小子是怎么想。 -- 第90页 ——都各自婚嫁两不相干了,小丫头就算再软包子,这还不长脾气才怪呢。 “那也好办,其实玉盏那小子也是很忙的,不然你给他打打工——教授找学生当助手给工资是很常见的嘛。” “华助教只是个助教啊。”——桑宁更正。 华玉龙倒满不在意,“那只是个名号而已,要不是嫌当教授麻烦事多,玉盏小子也不用躲在卢教授后面。这次因为你的转生,华玉盏这个身份他可是正经扮嫩读了大学又深造,各种学士学位证件齐全不含假~~又提前让我打通了学校内外的关系,要当教授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桑宁听着,低了声音问,“这些……他都是为我做的……?” 那些,怎么也要好几年的时间…… “当然了,妖怪嘛,又不是真的要在一个地方住一辈子,一般做做假也就算了。但是有你在,真的总比假的好用些,有备无患。就连玉盏这个名字,他也很多年没在人类社会公开用了,这回是特地为了你叫回来的。” 桑宁微默着,华助教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为她做了好多事,在她面前却总是一副悠哉哉的样子。 “可是你们怎么知道我会学历史的呢……” “那个没关系,就算你没报历史,也会想办法把你弄进来的。有些事,只有用考古的身份才好做嘛。” 这倒是的,如果不学考古,还怎么进得了青山古墓呢。 华玉龙有意无意的在她面前说华玉盏的好话,差不多也就见好就收。 “这回看来跟卢教授是没办法继续合作下去了,玉盏也该自立门户,当个教授什么的也是当然的。” 这些事桑宁就只能听听,也不能出谋划策也帮不上忙,想来他们处理这种事都很有经验了。她只是忍不住好奇,“那,华先生你是什么妖怪啊?也是蛟?还是……龙?” 华玉龙冲她眨眨眼,“这个你要自己想哦~~你知道的嘛~~” “……” 一千多岁(至少)的人这么卖萌好吗…… 桑宁觉得自己的确应该知道他是什么的,也许是在梦里曾经见过,只是想不起来。 她的记忆好像变得很奇怪,像一本被虫子蛀得坑坑洞洞的书,根本没有办法读下去,但她却像是看过了简介,模模糊糊的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接受了自己曾经是月见这件事,却清晰的知道自己是桑宁。就算恢复着越来越多的记忆,也只是桑宁。并没有好像一下子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感觉。 也许的确像华助教说的,她们根本是一个人。 可她还是会羡慕嫉妒,如果是月见的话,就不用跟华助教“人妖有别”了。 …………………………………………………… 桑宁还在跟那长长的手机说明书抗战着,同学就打了电话来,说东西差不多已经收拾好了,问她送到哪里。 桑宁当然不敢大模大样的就让同学把东西送来华玉龙的别墅,那她可真是要出名了。 幸好她早有觉悟,预感到今后恐怕也过不了安稳平常的生活了,被褥箱子之类的全都不要了,只捡了要紧东西让同学收拾了,总共也不过一个旅行箱。于是定了附近的一个地方她出门去拿,以防万一,顺便夹上了小黑。 小黑很不满——能不能不把你猫爷夹来夹去的?? 这附近豪宅太多,桑宁为了不太惹眼只能就近找了个小花园广场,白天还没什么人,她一路小跑来,远远看见有个人扶着行李箱站在那里,然而隔着一条马路她就不自觉的停下了——在那里的人,是牧文心? 牧文心已经看见她,她的脸色似乎好些了,竟然对桑宁笑了笑,桑宁也就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 “文心,你怎么来了,身体好些了吗?” 桑宁还是有点谨慎,跟牧文心保持着距离。不过牧文心看起来倒真是正常了很多,像过去一样寻常的跟她说话,“回去睡了一觉是感觉好些了,也不知道早晨是发了什么昏,怎么当着警方的面那么胡言乱语的……你要搬出宿舍了吗,不是因为我吧?看你同学来替你收拾东西,我就跟她说让我送来了。” ——你也知道那是早晨的事啊! 虽然对桑宁来说已经过了很久,可是对于牧文心连半天都不到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让人看着瘆不瘆的慌啊! “不是啊,我,那个……我家里出了点事,经济上不太宽裕,退了宿舍住在朋友那里能省就省点。” 这样说也不算说谎,牧文心也没再多问,只说:“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记得跟我说啊,我们当了半年的室友,其实感情一直也不错的……” 她这样一说桑宁也忍不住动容,怎么说也一个宿舍住了半年,几乎可以说直到今天早晨关系才突然变成这样,她也不喜欢。 桑宁忍不住放下了些防备,从牧文心手里接过行李箱,“那你自己也好好照顾自己,别那么拼命用功的再搞坏身体……” 她拿过行李箱,牧文心却没有松手,桑宁心里一跳,就见牧文心靠近了,一双眼睛定定的盯着她,“既然是好姐妹,你告诉我,你跟华助教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桑宁吓得一下子就松了手,却被牧文心抓住手腕没能退得开。 小黑在地上抬头喵喵地冲牧文心龇牙直叫,牧文心的手劲很大,抓得桑宁的手腕生疼。 -- 第91页 “桑宁你不要怕,我不会再伤害你了,早晨跟警方胡说什么的是我的错,你既然也没事,就不会生我的气对不对?华助教不高兴我那样对你,我不会再那么做了。” 她们离得很近,牧文心脸上的表情像是介于正常和恍惚之间,有一种微妙——只是这样比发神经更让人觉得恐怖啊!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她跳起来咬一口啊! 牧文心还在继续说,“华助教要我们好好相处,我会跟你好好相处,你也会跟我当好姐妹的吧?” 桑宁只能点头,身子努力向后倾着——牧文心这根本没好嘛!还越来越严重了! 不过看起来牧文心的确没有伤害她的打算,她又站直了,把行李箱放进桑宁手里,温柔的说:“来,要紧的东西都帮你收拾好了,不过宿舍里也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你要回来随时都可以回来住住。” 桑宁慌忙点了头,拿了箱子就想跑,终于这一次牧文心没再有什么动作,只是幽幽的说了一句:“桑宁,我真羡慕你。” 桑宁愣了愣,她也知道自己太幸运,可这幸运也不是没有代价的。这代价别人看得见也好看不见也好,都别是牧文心这样啊——她这已经是妄想症了啊! “那我走了,你一定要好好休息啊……” 桑宁转身就要走,牧文心却突然脸色一变向她扑过来——“桑宁!” 桑宁只觉得脚下一陷,她所站的位置地面突然裂开,有水从地下喷涌上来——公园的下面,是地下排水道吗!? 桑宁一瞬间感觉到牧文心抓住了自己的手,小黑似乎也咬住了她的衣服,可人却已经随着泥土碎石掉落下去,一下子就沉进了水里,被排水道里的水流冲走—— 城市地下排水道的出水口连着海,在黑暗里一直将她冲向远处…… 45第四四章 ——骨头骨头~~今天我们去哪里玩? ——骨头骨头~~这次你可以不当班多久?我们去远足吧~~ ——骨头骨头~~娃娃病了,我们去看看娃娃吧~~ 曾经有一只小水鬼,跟龙宫的鱼骨傀儡当了朋友,天天找着各种机会跟在他身后喊着骨头骨头~~从被无视到习惯,到有一天,一个傀儡一个水鬼,还有一颗珍珠娃娃,三个身影跑遍了海底各个角落。 后来有一天,小水鬼敲开老蚌精的壳—— ——娃娃娃娃,骨头不见了…… 骨头不见了。 他不在水底的任何地方,被龙宫派去了地上。 对于水鬼月见来说,大概这才是一切的开始。 …………………………………………………… 桑宁渐渐恢复意识的时候,感到胸口一阵阵的沉闷,像是缺氧的压抑。随后感觉到的就是冷,明明都已经进了夏天,却像一下子回了三月那么冷。 她睁开眼,刚撑着身体坐起来就愣了。 四周黑漆漆的一片,还能听得到水流声。空气里飘着一股腐烂的臭味,她身下似乎是水泥的硬地,但地面上却有些黏糊糊的东西。 突然手边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一动,吓得她刚想尖叫,就听到喵呜一声—— 是小黑! 在这种情况之下,就算是见了小黑,那也跟见了亲人是一样的。 她顾不得许多,忙把小黑捞起来抱在怀里,像是多少找点依靠添点勇气。 桑宁想起来自己是掉进了地下排水道,那现在是被冲进了哪条下水道里? 牧文心呢? 她抓着她一起掉下来的,她人呢? 桑宁连忙爬起来,喊了两声:“牧文心,你在吗?”她的声音很快隐没在黑暗里,桑宁想起身上还带着被华玉龙各种吹嘘的手机,记得在那个看似手工打印的说明书里看到过一般情况下是可以防水的。 她忙把手机找出来,半信半疑的打开,居然还真的亮了。 借着手机的光往四周一看,桑宁忍不住胃里一阵翻腾,硬生生忍着没吐出来。 若这里只是下水道也好,布满垃圾也罢,都好过眼前——老鼠,野狗,野猫尸体累累几乎几步就能够看见一只。像是被什么动物啃食过,几乎都是腹部大开,半腐烂的皮肉下露出森森的白骨。 这下水道里,只是老鼠倒也罢了,怎么会有这么多猫狗? 这显然不是它们自己进来之后被袭击,而是被什么东西拖进来的——至于是什么“东西”,桑宁几乎已经可以想得到了。 眼前的景象与三番两次袭击她的怪物联系在一起,她该不会不是这么巧被水冲来的,而是被那怪物拖来的? 那这里是他的——食堂? 桑宁一个哆嗦,急急的就四处寻找起来——“牧文心!牧文心你在哪儿!?” 她借着手机微弱的光边走边急急的去拨号码,不过显然牧文心的手机就没她的那么耐用,对面传出无法接通的提示音,她犹豫一下要不要给华助教打电话——打了他是不是就会赶来,然后自己的麻烦越来越大—— 她不知道该不该给华助教打这个电话,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别人可以求助——华玉龙?不知道为什么她本能的觉得这件事他帮不了她。不是帮不帮,是帮不了。 虽然不知道这种想法是哪里来的,但既然她前世是认识他们的,那这感觉就应该没有错—— 如今也算病急乱投医,桑宁无奈之下只能拨了一个号码——110。 -- 第92页 ——公园的地面陷洞,两个鲜活的女大学生掉下来了,110不能不管吧?虽然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那就等搜救好了。怎么说也算一线希望。 妖怪们说的没错,时代变了。 在城市里就没有人办不到的事到不了的地方,她相信只要证据确凿,警方会派人来搜的。既然是人力修筑出来的下水道,就一定有进来的方法。 她打完电话加紧了步子去找牧文心,借着手机的光看清这里像是隧道一样的大型地下排水渠,水渠一边留有水泥台子,旁边就是湍急的排水沟。 城市里的下水道四通八达,汇集到排水渠最终排进海里。 她现在怕的只是那怪物根本没把牧文心也拉上来,任由她被冲进排水渠淹死。或者……像这些猫狗一样吃掉。 一个走神她脚下一绊,踉跄了几步堪堪站稳,就看到一个腹部被扒开,已经开始腐烂的流浪汉。 一瞬间桑宁所有的惊悚都爆发出来,这些天她经历了这么多,却没有如此真切的看到一具尸体—— 她连退了几步,脚下都已经软了,突然小黑在她怀里冲着某个方向喵喵直叫,桑宁努力把目光从死尸上移开,才看到躺在不远处的人影——那身衣服,是牧文心! 桑宁战战兢兢绕过尸体跑过去,急急的蹲下来,生怕看到牧文心也已经被开膛破肚。小心地把牧文心翻过来,她才松了一口气。 “文心,醒醒,文心!” 这种时候该做什么——掐人中? 反正电视上都这么演的,桑宁也就用力掐了下去,也不知是真有用还是牧文心被掐疼了,晃晃悠悠的醒过来。 “——桑宁……?” 牧文心刚一醒就吐了两口水,吐舒服了才茫然的看着漆黑的四周,“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的光源只有手机,她们在亮处,暗处什么也看不到。 桑宁一时支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怕太突然吓到她,只能捡着能说的说:“我们掉进下水道了……记得吗?” 牧文心点点头,看起来也呛了不少水,也正难受着。这会儿摸着自己的胳膊,“这里好冷好臭,我们赶紧找地方出去吧。” 桑宁都还在犹豫该怎么告诉她这里的情况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牧文心已经借着她的搀扶站起来,看到了那具流浪汉的尸体—— 她的脸一瞬间变得惨白,抓紧了桑宁的手。 “桑宁,那是……” “——没事,我们快点离开这里就好了……”桑宁也只能这么安慰她,牧文心虽然对桑宁收敛了敌意,但潜意识里似乎有着不能输给桑宁的念头,处处都不肯在她面前示弱,也强打起精神压住了恐惧。 到底是学考古的,刚死的见的不多,死了很久的倒是见过不少。牧文心很快就调整好状态,把桑宁死死拉在身边——那架势倒不是她害怕,反而像是在保护桑宁了。 ——都说危难见真情,看牧文心这架势,有什么矛盾也都该放下了,何况桑宁这种没心眼的。 她跟牧文心互相搀扶着向着水流的反方向走,脚下是不是因为一坨坨的粘腻打滑,她都已经不想去想踩到的是什么了。 而牧文心可不像她这么有鸵鸟精神,她的脸已经够白了,还越往前走越白,谁都能看出下水道里这种状况根本不正常吧。一个死尸还能自欺欺人一下,可那些猫狗呢?这么大量的尸体,也要说它们是不小心走下来不小心死在里面的吗? 还都顺便不小心被什么东西啃了? 牧文心又使劲抓紧了桑宁,提醒她:“小心点,这里不太对劲,一定有什么东西在……” 像是回应着她的话,黑暗里突然传来某种细小的声音,细小却又清晰,像是咀嚼声,连肉带骨,一瞬间把人全身的神经都刺了起来。 牧文心下意识拿着桑宁的手机照过去,“谁!?” 桑宁反应慢一步没拦得住,只能在她话音刚落的时候就抓住她往反方向跑,“走啊!” 牧文心转身转得慢了一步,在手机的光中看到那个转过头来的腐坏风干了半张脸的怪物,正抓着一只血肉模糊的老鼠举在嘴边—— 就算是牧文心,也再也不能镇定了。她转身就和桑宁一起跑,可是没跑出几步那怪物一下子从她们头顶跃过去,拦住去路。 牧文心的身体在发抖,脸色惨白两眼发直,口中却还念念着:“要保护桑宁,要保护桑宁……不然华助教会不高兴……”她说着,不断想把桑宁往身后挡。 桑宁不知道她怎么就魔怔成这样了,那怪物一步步向她们走过来,以它的速度她们根本就跑不了。可是无论多怕,身体抖得多厉害,牧文心都没从她身前让开。 怪物突然近前,狠狠一挥手臂,牧文心顿时整个人都被打飞,撞在墙上跌落下来。桑宁惊叫一声“文心”想跑过去,却被挡住——牧文心似乎又被撞晕过去,而怪物却已经在桑宁面前,一把扼住她的喉咙,从地上提了起来,推到墙上。 桑宁顿时呼吸困难,两手拼命扒着那只干枯的手爪,可是那只手却似乎又始终没有最后用下力来。 桑宁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说着,“我……没有……龙珠,真的没有……” 怪物似乎迟疑了一下,对龙珠这个词有了反应,发出低沉嘶哑的声音,像是锈了百年的老器械在艰难摩擦——“龙……珠……” -- 第93页 桑宁得了口气儿,更急着说:“对,我没有龙珠……那东西真的不在我身上……” 怪物露出一只血红的眼睛,色泽似乎变得有些深谙,重复着,“龙……珠……”可是随后,他却吐出了一个名字——“月……见……” 桑宁还没有来得及惊讶,那只手上的力道突然又增大了,像是随时都会掐断她的脖子。 她一阵晕眩大脑里短暂空白,只能拼命维持着清醒不让自己失去意识。 在这强撑的清醒之中她突然听到有脚步声从下水道不远处慢慢走近,她下意识想求救,随即却又意识到这不会是搜救人员——这个步子走的太悠闲沉稳,像是单纯为了看一个戏尾而来的观众。 桑宁的手机已经掉落在地上,那个人站在暗处,她根本看不清他的样子。但他的声音却似乎并不陌生——“怎么了桑宁,快点挣脱啊,再迟一会儿,你可是也许会死的。” ——是桑正信的声音! 这个人是疯的吗?见死不救也就算了,还在这里说什么风凉话?还是这怪物根本就是他派来的!? 桑宁很想骂人可是她现在根本就说不出话,只能拼命抠着脖子上的手,听到那个声音继续说:“——别装了,桑家的阴女,再装下去,搭上命可就不值了。来,推开它,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疯的。 这个人真是疯子! 他站在这里,看着她被人掐死,就为了看什么子虚乌有的力量!? 桑宁艰难的挤出声音,“你……为……什么……害我……” 黑暗里传来一声轻笑,桑正信那温和的大叔音继续说着,“原来你误会了,这怪物可不是我找来害你的。我只不过是正好发现了他,然后在旁边看着,等他找上你而已。” ——鬼扯!他就知道这种东西会专门盯上她了!? “看起来他已经不记得你是谁了,不过还是会本能的追着龙珠的气息找来,只不过看到你,大概这份执念就不自觉的转到眼熟的你身上了。” 桑宁快有些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她根本就听不懂这个人的胡言乱语——可是在一瞬间,她突然看到怪物的一只眼睛。被湿乱的头发遮住的另一只眼睛,跟那只血红的不同,是冰冷的死灰色。 那种颜色像是穿透眼底,直直戳进桑宁心里。 她记得这种灰。 像是没有感情的,死一样的灰。 啊啊……怎么会。 这个人,这个怪物……她伸出一只手,用力伸向它,可是却够不到…… 濒死的那一刻,她像是看到了深邃的海底,喉咙里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挤出那两个字,“骨……头……” ——怎么会是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过了一千年,为什么要这样相见。 46第四五章 那只手在一瞬间僵住,灰色的眸子里是迷惑,红色的眸子里是狂乱,最终占据他的,依然是杀戮。 “放开她!” 熟悉的声音响起,掐在桑宁脖子突然一松,桑宁从墙上滑落下来,脖子上还掐着那条手臂——只有手臂。 它的胳膊已经齐刷刷的被切了半截下来,桑宁在模糊的意识里感觉到自己被一双手捞起来,她感觉自己似乎听到了华助教的声音,但抱着她的人却有一头长发,柔柔的垂在脸上。 “桑先生,这跟说好的似乎不太一样,你不是承诺过不会伤她的吗?” 那个熟悉的声音在镇定之中压抑着已经显而易见的愠怒,但桑正信也显然没有丝毫惭愧,浑厚的男声轻笑着,“别紧张,我怎么会伤她的性命呢?不过是看她太迟钝,想帮她早点清醒罢了。我们可是亲人,我怎么会伤害她呢?” 那句话隐隐约约传进桑宁耳朵里,她很想睁开眼,问桑正信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到底是她什么人,但是却还缓不过力气。 只听到身旁的人微微发出不信任的轻哼。 “只是,古先生似乎并不该出现在这里,现在这种时候你不去为自己的前程努力,若是功亏一篑打回原形,你又打算拿什么去把她抢回来呢?” 身边的人嘲讽着,“抢回来给你利用吗?” 桑正信并不理会他的嘲讽,那是一种强者的自信,对骨妖玉盏这个“预备”的棋子表现出极大的肚量——连当棋子都才只是预备的,以现在他自己的情况毫无利用价值的可怜鬼,有什么好介意? “好了,既是如此我不再找桑宁的麻烦就是了。所以你是不是也该回到你应该在的地方去了,古先生?” “你走了,我自然会回去。” 桑正信无所谓的摊一下手,表示自己什么也不会再做了,转身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直到脚步声消失,他才又低下头来,细滑的发丝垂落,跟华助教身上那种清透冷冽的气味不同,这发丝上带着的淡淡香气有些悠远的古旧,像是经年的焚香…… ——古先生=骨先生吗? 他轻触着桑宁脖子上的淤痕,触摸过的地方些微清凉的舒服。 “对不起,我该早点来的……” 桑宁很努力的睁开眼,在昏暗中看到那双眼睛——跟华助教一样漂亮细长的眼形,带着天生的妩媚,可是他们的眼神是全然不同的。 华助教永远不会露出内心的情绪,只会把一切都掩藏在眼底深处。但眼前的人却并不掩饰对她的温柔和执念——这两种矛盾的感情在他眼里却安稳而沉静地融合着,变成浓沉的眷恋,却丝毫不会紧迫得让人窒息。 -- 第94页 桑宁最怕他这样的目光,让人心酸,让人不忍。 她嘴唇动了动想叫他的名字,却想到自己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字。所以她开口时,只能用微弱的声音叫了一声:“白骨精……” 骨妖似乎无奈的笑了一下,笑容里却又有些欣然——不管称呼如何,至少她认出他了,并没有把他认错。 他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里久留,轻轻把她放下,“我来的时候看到搜救队已经在入口了,我去把他们引来,你再等一会儿,好吗。” 手掌摩挲在她的脸上,很凉,没有哺乳动物的温暖,却让人觉得有些安心。 桑宁想试着点头,但长时间的缺氧头脑太昏沉,在安心中渐渐失去意识。 骨妖留恋的起身,听到微弱的声音在喊:“华助教……” 他向声音的方向看去,借着掉落在地上的手机的光看到墙根下的牧文心也感觉到他的存在微微睁开眼,像是想要把手伸向他。 骨妖走过去蹲□,嘴角微挑一下,伸手摸了一下她的头。 “你做的很好,替我继续照顾她,好吗。” 得了夸奖,牧文心满足地笑一下,骨妖这才不再耽误起身离开。 搜救队很快找到了两人,还有一具被开膛破肚的流浪汉尸体和一条出处不明的手臂。 …………………………………………………… ——与此同时的警局。 “实在不好意思啊华助教,没想到我出国追一个文物案,一回来就听到出了这么大的事——我相信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我这就派人好好去查——” 一位姓罗的队长像是匆匆赶来,华玉龙也来到了警局,顶着那张可耻的娃娃脸,摆出一副长辈姿态抹眼泪叹气,“是啊,罗队你一直都是知道的,我们家玉盏可是一向都跟警方友好合作的,怎么可能做犯法的事呢?说到举报,我这里倒是有点东西想给罗队看看,不知道是不是能对调查有点帮助——” 他啪叽甩出厚厚一摞资料,囊括了这近十年来华玉盏替卢教授取得的成绩,当然只要稍微添油加醋就可以变成“卢教授窃取他的成就”。 这么厚厚的一叠“早有准备”的资料,貌似足以把这件事情的性质引向嫉妒也好灭口也好栽赃陷害怎么都好…… 华玉龙继续抹泪,“可怜我弟弟这么多年受人欺压,一身本事却熬不到出头,现在莫名其妙还被举报——文物有什么目录不清对不上数的,那也不是他做的了主的啊,他一个小助教,功劳都是别人的,倒是东西少了就算他的了?” 华玉龙一张娃娃脸把话说得老气横秋老泪纵横,真是让闻者……不能不动容! 罗队汗颜的拿过那摞资料,“好,我会叫人好好去查查。那你们……” 华玉龙往华玉盏旁边一坐,“我陪他在这里等!” ——艾玛你一本市十大xx企业的负责人往这儿一坐这不是给人压力吗。 可是华玉龙不光做了,还拉着华玉盏的手一副“儿啊,你受苦了”的神情,华玉盏拧着眉头忍着没把他甩开,罗队尴尬笑笑,跟同样的警员一起退出房间——“那好,你们先坐,我让人冲咖啡来——我们先去核实一下这个记录。” 人一走,华玉龙就靠到华玉盏耳边咬耳朵,“放心吧,那些记录安排的妥妥的,这回非把那个白眼狼卢教授给圈进去!” “——有话就说,不用靠这么近。”华玉盏厌弃地把他推开,华玉龙还笑眯眯地说:“我们是相亲相爱的好兄弟嘛~~有什么关系~~” 人说老小孩老小孩,越老越像小孩,华玉龙一定是活太久了,才越活越回去。华玉盏真不知道自己抽什么疯这次自己送上门给他当兄弟。 他们正在这悠哉的等着,突然一个比较熟悉的小警员推门进来,“——华助教,你们考古组那个被袭击的小姑娘又出事了,有人指定说要联系你……”小警员话都没说完华玉盏已经起身向外走去,虽说本来就是来通知他过去的,但是这也…… 华玉龙在后面站起身,对小警员笑笑,“需要办什么手续吗?” “呃,不用,罗队说让华助教随时保持手机畅通,不要走远,我们随时会联系他。” “好的,我会转达。” …………………………………………………… 桑宁和牧文心被搜救队从下水道里抬出来就直接送进了医院做检查,下水道里却被拉了封条,像案发现场一样警备着。 毕竟没人知道下水道里究竟有什么,只怕是会袭击人的动物。 在桑宁和牧文心醒来之前搜救队从桑宁的手机上寻找联系人,她刚换了手机里面联系人没几个,于是电话就打到了霍阳那里。 霍阳听到下水道就知道怪物一定又出现了,他一犹豫,就一面让通知学校一面联系华助教。 华玉盏赶到医院的时候两个人都已经醒了,警员正在做笔录,只是两个人都一口咬定她们只是地面塌陷的时候掉进了排水沟,被水冲到那里,刚好抓住什么爬上去的。对于下水道内的情况只做惊慌状一问三不知。 至于袭击她们的东西——那么黑,谁看得清? 小警员问得直皱眉头,这俩姑娘几天的功夫里轮番住院,你刚出院我进去,这会儿还结伴一起住上了,更别说这个桑宁还两次有被袭击的记录。 -- 第95页 虽然不知道那半截腐朽干枯的手臂到底是什么东西的,但现场人员的勘察那手臂上的爪子却跟桑宁脖子上的淤痕是相符的。 ——所以说这个东西是个活物? 腐烂干枯得跟干尸一样的活物?? 当时的情况怎么样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只有这两个在场的女孩子知道。可是她们用不用仗着溺水和大脑缺氧,连瞎话都不编干脆一问三不知? “——所以你们真的什么都没看到?随便什么都行——” 桑宁拨浪鼓一样摇头得头晕,牧文心也跟着摇了一下。 小警员干脆直接对上桑宁,“可是这位同学,以你当时被袭击的距离,你跟袭击者是正面不超过一臂远,你真的什么都没看到?” 桑宁迟疑的把自己的氧气罩举了举,“警官你也缺氧吗……?我真的说过好几次没看到了,那里真的很黑啊……” 牧文心也在旁边赞同地点了一下头,也不知道赞同的是那里很黑还是警员大脑缺氧。 小警员愤愤地合上一无所获的笔记本准备无功而返,在门口跟华玉盏打了个照面,被他那微冷的脸色冻得一个哆嗦。 华玉盏走进病房,并没有去看眼睛亮起来的牧文心,径自走到桑宁面前,“出什么事了?” 桑宁忍不住偷偷看一眼牧文心,心里暗暗叹气——她之前都以为牧文心是得了妄想症,兀自杜撰出那些华助教没有跟她说过的话。 ——直到刚刚见到骨妖。 另一个华助教,两个一模一样的人。而牧文心并不知道。 见她一时没有回答,华玉盏拧起眉头,看了牧文心一眼,“你为什么跟她在一起?” 桑宁的脑子终于回归正题,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倾身一把抓住他,“华助教,帮我去看看搜查队在下水道找到了什么好不好?他们找到下水道里的怪物了吗?!” 华玉盏眼中露出疑惑,因为她的着急里面,有着担心的成分。 他不着痕迹的看一眼桑宁抓着他的手,“你那么关心那个怪物干什么?” 桑宁的手顿了顿,慢慢拿回来,却没办法对华玉盏说出真相。 华玉盏微微挑眉,“你真的没事?” “我没事。” “好,我会去找人问。不过我以为,事到如今你不该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才对。” 他最后那句话与其说是警告,不如说已经带了不满的意味。 桑宁小心地抬头,却看到他已留下一个傲娇的背影转身走出病房。 ——她不是故意瞒他的啊……突然想起屋里还有牧文心,转头就对上牧文心定定的视线。 “你要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 从醒来之后,病房里不是医生就是警察,她们还没有机会单独相处。但现在,她是不是应该对牧文心解释点什么,毕竟,下水道里的一切,她都是亲眼见到的。 桑宁也不想把越来越多的人卷进来,正在迟疑着,牧文心突然一转身拉上被子躺下,“算了,我什么也不想听。” 然后就一句话也不说,桑宁叫她也不理。 她其实也不是什么都感觉不到吧? 下水道里的怪物,华助教对她态度的差异——她或许只是不敢知道。 桑宁转身坐在自己的病床边,向着牧文心,“文心……我以后会告诉你,等你再好些……” ——好?什么事情再好些?她的身体已经好了,还要等什么好些? 可牧文心还是一动不动,桑宁现在有些了解那种明知道原因,却什么都不能说的心情。至少,她想再见见骨妖,请他不要再诱导牧文心,等她冷静下来。那时,再把事情告诉她……也许她会不信吧。 “小师妹——小师妹!” 病房门口传来霍阳很轻的声音,轻得跟做贼似的,桑宁无奈转头,大白天的用得着吗。 “怎么了?” “你快来!”他站在门口用力招招手,桑宁只能下床走到门口,霍阳左右瞧瞧,为了避人耳目干脆把她拉进洗手间—— 桑宁好囧! 霍师兄你能不能找个好点的地方! “师兄你干嘛,做贼啦?” “差不多了!” 霍阳努力镇定的从衣服里拿出一个文件夹子,由于环境条件所限,就放在了马桶盖上。 “这是什么?” “警方对下水道的调查报告……” “……” 他很镇定,很镇定,继续努力的镇定…… “师兄你……怎么拿到这种东西的?” “是白姐拿来的。” 这山芋好烫手,偷东西都偷到警方头上了啊!好吧,桑宁现在原谅他把她拉进洗手间了。 “那现在……” “赶紧看完找地方扔掉。” 看这种东西真的需要勇气…… 霍阳看着下水道里大量的现场照片,很难想象桑宁和牧文心怎么待在里面的。 “看这里,初步已经从尸体伤口排除了猫科或犬科的野兽袭击……小师妹,你说他们会不会找到那个怪物?如果抓到了……会造成颠覆性的轰动吧?” 桑宁喃喃一句:“希望不要抓到……”她还在继续快速浏览翻找着其他记录,霍阳已经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小师妹你被打傻了吗?不抓到那怪物,它再袭击你怎么办?” -- 第96页 桑宁只是专心看着一张记录,没有回答,霍阳已经继续说着,“这回牧文心也都看到了吧?你要拉她入伙吗?” 桑宁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入伙干嘛?难道还要组个天师集团吗? 她很快又把注意力集中到报告上,是现场勘查的法医对那具流浪汉尸体的初步检查报告。 ——他是死后被撕开腹部的,虽然死因还不明,但身体除了腐烂之外并没有残缺。 ——他没有吃他。 他没有吃人。 47第四六章 鱼骨妖不是妖怪,而是妖物。 很久以前龙宫以残缺的秘术制造了很多用以差遣的鱼骨傀儡,它们一旦离开龙宫,就需要人的血肉来补养,堆筑起适用于岸上的**。 所以鱼骨妖都是吃人的怪物,千年前龙宫失窃,派了大量的鱼骨妖上岸,却有一只跟人类相爱,答应从此再也不吃人。虽然他们最后并没能在一起,因为失去了人类血肉的供养,他变得嗜血,发狂,**渐渐腐烂崩溃…… 他是月见的朋友,叫做残笙。 月见亲眼见证了一个离开龙宫却不吃人的鱼骨妖的下场,是她亲手把他送回龙宫。可是她自己也没能再走出来。 那一天她也被做成了鱼骨妖,从此这世上就再也没有小水鬼月见。 过了一千年,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认得任何人,已经彻底沦为怪物,却还守着那个承诺。 循着本能将眼前的尸体开膛破肚,却最终也没吃一口。 桑宁把所有的照片翻了个遍,“这里没有那只手的照片……?” “手?” “骨头……就是那个怪物的手,当时被切断了,刚才警员来时还提起过的——” “没有放在一起吗?没道理啊,现场的照片好像都在这里了——是不是看出来那东西不对劲,被单独拿走了?” 现在警方大约还在下水道里搜查,但入口那么多,也不是每一个都能封得住的。 现在是大白天的,外面人那么多,万一怪物逃出来,桑宁也不太敢想会发生什么。她甚至都不知道该叫他骨头还是怪物——那似乎,只是曾经名为残笙的怪物。 这时一团火光突然从洗手间的窗口飞进来,进到屋里就变成了小红,拉住霍阳,“不好了不好了,怪物杀人了!” 桑宁心里一下子就凉了,“出什么事了?” “下水道里的怪物出来了,杀了两个人跑了,去了好多警察和采访的——” 桑宁还愣着没有来得及反应,霍阳已经啪地抓住她的手腕,“你不许去!” 桑宁很愣,“我没要去,去了也抓不到他啊……” 霍阳想想也是,讪讪地放开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刚刚就是直觉桑宁好像很关心那怪物,会直接跑过去似的。 ——那怪物可是袭击她好几回了,她怎么会关心那怪物嘛…… 小红虽化了人形,但两只狐狸耳朵还在,耳朵突然动了动,“——有人来了!” 桑宁和霍阳顿时一番兵荒马乱的收拾现场记录,收拾完就已经听到了敲门声,霍阳抱着文件夹顿时哀嚎了,“这下我要怎么出去——” 桑宁扫一眼,果断一指洗手间那扇小窗户—— 霍阳嘴角抽抽——不会有点高吗? 可是哪有时间给他慢慢犹豫,桑宁和小红一个推一个拽,把他从洗手间的小窗户推了出去。 桑宁赶忙从洗手间里出来,就看到华助教人已经回来,身边还跟着一位三四十岁的警官,人微胖,一见桑宁就笑眯眯地上前来,“你就是桑宁吧,我姓罗,正在调查下水道陈尸和刚发生的两起相关杀人案,虽然之前已经有人跟你们了解过情况,不过有些事还是得再找你问一下。” 桑宁下意识看向华助教,他虽然脸上还有点不怎么高兴,不过还是对她说:“罗队是熟人了,不用太客气。” 罗队长也点头,招呼着:“来来快坐快坐,身体怎么样,好些了没有?”他顺便看一眼似乎还在睡着的牧文心,“那是另一个学生吧?她也没事了?” 桑宁应了声“没事”,在床边坐下来,罗队长也在椅子上坐了,对她说:“我就开门见山的问了,在下水道里袭击你的人,跟之前校园里袭击你的人,是同一个吗?” 这个问题一阵见血,桑宁顿时语塞,正愣着不知道该不该回答,华助教已经挑眉说一句:“照实说。” 她立刻反射性应了一声:“是。”反应过来的时候话都已经出口了。 罗队长奇怪地向华助教看了一眼——你这小姑娘态度有点奇怪啊。 这个华玉盏当然知道! 他的眉头一劲儿往一块儿拧,拧得桑宁都不敢抬头看他—— 他两步过去抓住桑宁的手,“跟我过来!”拉着她就进了洗手间——又是洗手间??她今天跟洗手间还真有缘…… 华玉盏拖着她进去,用脚关上门,就直接把她摁到门上,抬着她的下巴对上视线——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带着些不爽和探究,“你在瞒我什么?在村子里时的话,你是忘记了,还是不明白它的含义?如果要相处上一辈子,最好不要对我有太多隐瞒,嗯?” “……”桑宁在自己的血压飙升之前只希望不要在医院厕所的门板上讨论一辈子这个话题——可是面对华助教那双妩媚的眼睛和**的尾音,她只能老实说点什么…… -- 第97页 “是……桑主任。我有在下水道看到他,这好像跟他有关,而且他说……他是我的,血亲。” 华玉盏放开了她的下巴,微微蹙起眉——血亲? 虽说知道这个家伙有问题,但是要把怪物伤人的案子和他联系在一起,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还有……”桑宁看着他,试探的问,“他说,要我自己挣脱逃走,说我有能力,那是什么意思……?” 华玉盏眉梢一挑,眉头也不皱了,脸上表情也不见了,抬脸,转头,“罗队长在等我们了。”——把桑宁往旁边一拨,开门就往外走。 ——等等!华助教你这确认不是在回避吗??说好的不隐瞒彼此呢?? 桑宁赶忙追出来,罗队长倒是耐心,笑眯眯的问:“说完悄悄话了?” 桑宁干笑一下,只是有些奇怪这个警官跟华助教未免有些熟悉感过剩,罗队长看出她的疑惑,笑着解释说:“华助教虽然年轻,但是在考古方面的学识却是很渊博,其实一直以来就时常有些文物方便比较棘手的案子经常要向他请教的,大家老相识了。来的路上华助教就说起以后你就是他的得意门生,也是年少有为啊,以后就要常来常往了,桑宁同学。” 桑宁尴尬的笑笑,她算哪门子年少有为? 还文物方面棘手的案子?是灵异案件吧?说的这么含蓄。 寒暄完,罗队长的神情就稍稍严肃了些,“本来下水道陈尸这种案子是不归我管的,只是后来发生了点情况我才被临时叫过去——这里有点东西,你们先看看。” 他将几张照片递给桑宁,上面正是怪物被砍断的手臂,只是不是在下水道里,似乎是被警方保管后所拍的照片,也就格外清晰。 那就像是一只干尸的手,腐朽干枯,只是五指上长着长长的黑色的利爪。她翻到第二张,还是那只手,上面干枯的皮肉却开始剥落,下面每一张都是一样,皮肉不断而快速的剥落着,在照片的角落上有自动标注的照片,在前后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里,手臂上的皮肉就已经剥落尽,变成黑褐色细碎的粉块,最后只剩下布满裂纹和断裂的白骨。 “我们还在检验这条手臂,可是它发生的变化实在很难想象会在正常情况下发生。倒是让人联想起一些出土风化的干尸……”罗队长看一眼华玉盏,“这也是我找华助教你来的原因。” 华玉盏笑,“罗队该不会担心有僵尸跑到城市里来吧?” 罗队长哈哈一笑,“说笑了——不过要是说到僵尸古墓什么的,最近好像也只有东大考古组去发掘的青山古墓,而且从那之后学校里就一直意外不断吧?” 罗队长果然是个十分犀利的人,所以即使他一直显得很和气,桑宁在他面前却觉得压力很大。也只有华玉盏波澜不惊的应了一句:“你都说是意外了。” 罗队长笑笑,“但如果在学校和下水道里袭击桑宁同学的都是同一个——东西,那就不是什么意外或者巧合,而是事件了。而且既然那东西接连两次袭击桑宁同学,虽然不知道原因,却难保不会有第三次。” “你想派人监视她?” “是保护,保护。怎么会是监视呢?” 桑宁顿时就懵了,不管是监视还是保护不都一样吗,她一旦没了自由,不就只能看着骨头被人抓到—— 隐约间感觉到视线,一抬头就看到华助教正看着她,勾起一边嘴角一笑,低头靠近她说:“这不是正好,你就老老实实在这儿呆着,省得到处乱跑。” …………………………………………………… 华助教一定是生气了,而且还在防备她。桑宁想叹气都没得叹,谁让她自己偷偷摸摸好事不干呢。 她和牧文心的检查都已经没事了,但出于安全考虑还没有让她们两个出院,不但门外安排了两个警员,每扇窗外楼下也有人在盯着,确保这间病房没有任何安全死角。 无奈之下她只能再找霍阳,准备给他打电话的时候迟疑地看看牧文心,她似乎真的是睡了,从躺下之后就一动不动一次也没有起来过。 桑宁也就没避着她,只是压低了声音给霍阳打了电话—— “霍师兄,你就帮我再去一趟锦绣斋,看看老板娘那里有没有什么能对付怪物的东西——不要赶走的,要活捉的——不,这里有警察在,不能活捉……” 桑宁自己都有些混乱了,她不想杀他,又不能抓他,更不能赶他走……那样一个怪物,在这样的社会里,究竟应该怎么办? 电话对面霍阳听着她的纠结,应一声,“好了,我会看着办的,只是——” “啊,我知道!霍师兄你来医院拿我的银行卡,我这里还有钱。还有……你帮我问点事……” 桑宁在这里跟霍阳做着小动作,并不知道她的电话被警方监听。不过在听的人只有一个,就是华助教。这算是他跟警方的协议,桑宁又不是犯人,他是不会允许他们去监听她的。但自己监听又是另一回事了。 没错,就是假公济私,怎样? 他坐在车里,捏着监听器的关节有些泛白。是他自己处处隐瞒无视桑宁的疑惑,当然也不能指望她可以对他毫无保留。但就是没有办法压下心里的不爽——在千年前,他从没有过这样的焦躁。 他作为逍遥人间的神偷玉盏,靠的并不只是一身本事,而是无论发生什么,无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心态。即使因为遇上这个小水鬼而把他卷进再大的麻烦,他也一直都只是去想着怎么解决,而非抱怨后悔。 -- 第98页 ——管了就不要丢下,做了就不要后悔。 再大的危难他们也都熬过来了,千年前的一切他都尽力了,所以无论是什么结果他都默默接受了。 可是千年之后再见到转生的月见,面对着眼前的桑宁,一切却都完全变了样。 ——就只因为她变成了普普通通的人类。 所以这算是他不再尽力,凡事只出三分力只用半分心的报应吗,桑宁对他也不再是毫无保留的信任。像个小地鼠一样偷偷摸摸溜溜窜窜,甚至不来依赖他而是去依靠那个人类的男孩子,他看着就是很不爽。 可就算再不爽,他也无法改变什么。 他又不能杀了桑宁让她再一次变成鬼,费尽心机的转生已经让她耗尽了两世桑家阴女的能力。她没有死后,也没有再一次转生。 这大概就是华玉盏明知道自己应该远离却还不由自主的留在她生活里的原因——不管他漫长的生命还有多少年,这却是最后一次跟桑宁相聚的机会了。 他选择留下来,当一个旁观者,却没想到旁观也这么闹心。 桑宁她到底在背着他搞什么,为什么会在意一个怪物? 华玉盏趴在方向盘上看一眼楼上病房的窗户——是旁观?还是去把她拎回来? …………………………………………………… “小师妹!” 霍阳从锦绣斋回来的时候天都已经擦黑了,桑宁正无意间瞥一眼窗外金橘似的天空正迅速被夜幕吞噬,像是书中写的逢魔时刻。听到霍阳叫她她才转过头,门口的警卫在得到她允许之后让霍阳进了病房。 霍阳看看牧文心,“她还在睡?没关系吧?” “嗯,没事,她刚刚起来吃过东西又睡的。医生说她疲劳过度还在恢复期间,就让她睡吧。” 霍阳这才把背着的背包放到床上,虽然病房的门是关上的,但未免有人从门上的玻璃看进来,还是用身体挡住拿出来的东西—— “这些小纸包里是什么天蛛丝,只要甩出去,碰到硬物就自动爆开变成蛛网,据说粘附力很强,多下几个把人彻底罩住,抓个把怪物不成问题。还有这个匕首——”霍阳看她一眼,拿出一把纤细的匕首,刀身上有一道细长的血槽,里面不知填着什么东西,红褐色有着粘腻的视觉感——“用这个刺非人的东西伤口不会自我愈合,对那样的怪物,直接从头顶刺下去,就可以魂飞魄散……” 他没有直接把匕首交给桑宁而是轻轻放在床上,知道她似乎并不想用到这种东西。 “苏掌柜说介于这匕首的危险性,它属于一次性用具,请谨慎使用。” 48第四七章 外面的天色越来越暗,晚霞已经暗沉得像是血色一样。就算没有警方的推测,桑宁也知道“怪物”一定会来找她的。 他循着最初龙珠的气息找到这里,却在失去了龙珠的气息却见到桑宁之后,就一直只盯着她一个人。即使她变成了人类,连相貌也跟过去不再相同,他还是不自觉的盯着她——在这个沧海桑田的陌生世界里,唯一能够与他还没有变成怪物,还是个“人”的时候联系起来的人…… 她特地找霍阳去苏掌柜那里问了一下龙宫和鱼骨妖现如今的情况,但龙宫早已在预感到未来人类扩张的百年前就搬去了连妖怪也达不到的海底更深处。所以就算苏掌柜消息再灵通也无法知道现状,但她倒是提供了一点——龙宫在隐匿的时候,只带走了最亲近的眷族和少数状态良好的鱼骨傀儡作为仆从,其他的都被遣散。 因为龙珠不在龙宫,从几百年前起鱼骨傀儡就得不到修复,有所残缺毁坏时就不知想了什么办法让他这些没有生命的东西去自我修复,结果这些鱼骨傀儡就像坏掉的老爷车,得不到新的零件,反反复复把自身的零件拆了又装,拆这里补那里,直到再也不成人形。最后就被抛弃了。 那是她害的。 月见只是害怕会有更多的人被龙宫制作成鱼骨妖,让这个悲剧不停的发生下去。可是因为这样,却害了残笙和其他已经被制造的鱼骨妖。 牺牲少数,挽救多数的想法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那个决定也许并不能算是桑宁做的,她也从不觉得自己是月见,可是此刻她却感觉月见所做的决定,和她做的是一样的。她也背负着一样的罪孽,那些鱼骨妖,都是她害的。 霍阳从她问的话里猜出了端倪,他倒是想留下帮忙,无奈警方和医院却不允许,探病时间一过就把他轰出了医院。 他只能尽快往回赶,看看白姐和小红有没有办法帮她。 霍阳走时天色已经暗了,桑宁还在奇怪夏天的夜晚有来的这么快吗?起身去开灯,灯却闪了两下,发出噼啪的声音,然后彻底歇菜。 桑宁无奈地开门想去护士站,门口的警卫看到她立刻站起来问,“去哪里?” 桑宁指指昏暗一片的屋里,“灯坏了。” “那你在屋里,我去找人。”警员跟身边的同伴交代了一下就快步走了,桑宁只能返回屋里等着,看到牧文心已经在床上坐了起来。 “文心你醒了?要不要喝点水?” 桑宁刚走过去,就看到牧文心转头幽幽地看着她,顿时心里小小地紧张了一下,担心她该不会又“犯病”了吧。 好在牧文心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只是又垂下眼,低声说着:“我刚刚听到你们说的话了……” -- 第99页 桑宁默了默,在自己床边面对牧文心坐下来。牧文心也向她转过来,坐在床边把腿搭下来,两个人面对面。 “你没有什么话跟我说吗?” 牧文心的声音难得的低沉又温柔,桑宁不自觉地点点头,既然牧文心已经被卷进来了,那么有些事情是该告诉她的,虽然不是全部。可是她如果问起她和霍师兄的对话该怎么回答?那些诡异的事情好像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解释的,即便解释了以牧文心的为人也未必会信。 她一直什么都不问,说不定就是在潜意识的排斥这些不属于正常世界里的东西吧。 不等桑宁想好,牧文心已经又开口,“我不是要你对我解释什么,可是你就没有什么心里话想跟人说说?我看你好像心里憋了很多事,也不像是想跟华助教和霍阳说的样子。” 桑宁低着头心里微微一堵,牧文心已经赤脚走下来,坐在她旁边。 她的眼睛在昏暗中显得尤其深远温柔,像是恢复到了以前的牧文心,又有哪里不太一样。桑宁一看到她的眼睛就觉得很舒服,有种飘乎乎的安心感。 牧文心的手放在她背后,传递着人的体温,又轻声说着:“反正我只是个局外人,也只能听你说说,别的也插不上手。不过你能把堵在心里的事说出来,至少别一个人闷着。” 桑宁的心一时踏实下来,牧文心的眼睛,牧文心的声音,都像是一种温暖的笼罩,让人心无芥蒂。 她微微低下头,堵在胸口的事终于得以脱出喉咙,“——那个怪物是我的朋友。我知道你也许不明白,可是他是我很多年的朋友,他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他……” 她记得名为残笙的鱼骨妖,一身黑衣冰冷高挑,像精美的理石雕刻。小水鬼月见第一次见到他就觉得他是那些鱼骨妖里最好看的。那样一个人,爱上了人类,答应她从此不再吃人。却因此渐渐发狂,身体不断崩溃,两个人也从此分离,由月见把他带回龙宫重铸。 她以为,残笙的一生最差也不过是从此永远留在龙宫当一个傀儡。却没有想到事情到了如今地步, 牧文心拍拍她的背,了然的说:“难怪你不想警方抓到它……可是,眼前这种状况你想怎么办?你想抓了它?然后呢?” “我不知道,文心……”桑宁低着头摇了摇,“就算有办法救他他也是个吃人的怪物,不吃人他永远也不会变的更好,只会更糟……” 牧文心的手搭上她的肩,轻轻带向自己,安慰似的抱了抱她,声音低低的,却带着笃定的清晰——“所以,你由你来动手杀它,好过被警方抓去当怪物?” 桑宁的身子似乎微微一震,有一些念头,也许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或者不敢意识到。 但牧文心的声音却揭穿了她,“你没有拒绝那把匕首。” ——如果真的没有动那个心思,为什么收下来?牧文心听得很清楚,那可不是普通用来防身的,那是会魂飞魄散的。 杀人?就算那只是个怪物,对于连老鼠都没杀过一只的桑宁来说也是无法想象的。 她内心里真的在做着这样的打算? 牧文心把她抱得紧了些,摸着她的头,“你做的决定是对的,是你在乎的朋友,就不要让他活着变成一个悲剧……” 桑宁没有余力去想牧文心一个普通人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觉悟,只觉得眼前的牧文心好温柔,让人不自觉的想要沉浸,连意识都开始恍惚。 可是突然一声爆裂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一声接着一声,那是走廊上灯管在不断爆裂的声音。 它来了! 桑宁推开了牧文心,拿出藏在枕头底下的东西,“你留在这,我出去看看。” 牧文心没有应,却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似乎打算一起出去。桑宁还没有开口,迎上她那双目光,嘴唇只是动了动,刚刚想说的话似乎就在嘴边消失了。 打开房门,外面的走廊一片昏暗,但借着傍晚微弱的光还能勉强看得到。留下的警员坐在门口的椅子上,低垂着头,脸完全被帽子遮住,像是没有意识的样子。 走廊上没有了灯,像是无限延伸进了一个黑洞,从彼端传来水滴的回声。 桑宁塞了一半天蛛丝的纸包给牧文心防身,就慢慢走在前面。越往前走就越黑,她虽然经历过一次,但这一回甚至连一扇窗户,一个病房的光也看不到。 残笙已经彻底沦为怪物,所以他的妖力完全不受控制,只会无脑的使用蛮力。但是无意识间妖力外泄的结果,就只会造成混乱的灵异现象。 这并不是在刻意营造的情况下制造的灵异,而完全是一个完全无法预测的扭曲空间,也许有些时候这个空间本身都会比只会用蛮力的怪物更危险。 桑宁听到黑暗远处传来的微弱喘息,有着受伤野兽嘶嘶的喉音,桑宁慢慢向它走过去,无法确定位置,就没办法丢出天蛛丝。 她都没敢问这东西多少钱,怕丢的时候手软,所以怎么敢乱扔浪费。 “骨头……我是,那个,月见,你记得我吗?” ——要称呼自己为月见始终有种违和感,桑宁努力的无视,却感到喉咙里发出来的嘶吼声一下子变得凶残,她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看到黑暗中闪过的一丝红光,是那只血红的眼睛,一瞬也不移开的盯着桑宁,在慢慢靠近。 -- 第100页 “骨头。” 他的身影一点点从黑暗里显露出来,一侧的断臂的缺口处已经像那只手臂一样碎裂,几乎已经延伸到肩。 看到桑宁的一瞬间,它血红色的眼睛突然变得更红更沉,仿佛随时会滴出猩红的血来,连同那只冷灰色的眼也仿佛染上了血色。那半张干枯**宛如一层红褐色脱水的皮覆盖着一般的脸在飞速向她靠近而来。 在它即将扑向她的一瞬间桑宁甚至在想,骨头真的是因为对她有熟悉感而盯上她呢,还是因为恨她呢? 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答案了。 在剩下的那只黑色的爪子即将落下来的瞬间,两个纸包分别打在怪物的身上和手上,迅速爆开喷出一丛丛半透明的细白丝线,一面将所碰的东西团团缠住,一面因为喷射而粘附在墙壁上,怪物的动作一时受了阻。 牧文心向后拉了她一把,“——发什么呆!?刚刚差一点你就被袭击到了,你是想死吗??” 桑宁差点要被突然严厉起来的牧文心给吼懵,指着被缠住的怪物半是愕然半是尴尬地应着:“没有啊……你看我有丢蛛丝……” 两个纸包一个是她最后关头扔的,另一个是牧文心一时情急扔的。 但牧文心显然一点也不赞同她,“你刚刚离那么近,万一蛛丝不好用呢!?就等死吗?” “……”桑宁无言以对,她倒真的不是想找死,只是不小心想得多了一点。 怪物被那些蛛丝缠着,还紧紧盯住桑宁想要嘶吼着挣脱,但那半毁的声带始终只能发出嘶哑断续的声音。 他突然用力一挣,一丛丛的蛛丝断裂,几乎就要扑向了桑宁。牧文心忙拉着她跑开,边跑边把蛛丝纸包向后扔去—— ——被牧文心保护,而且她还突然间看起来这么可靠的样子,桑宁一下子各种不适应。 “你还在发什么愣!?”牧文心唤回她的注意力,“快点,它要追上来了!” 桑宁有一瞬间几乎就要脱口而出问“你是谁”了,可是脑后呼呼而来的爪风让她只能匆忙往前一扑,一下子扑倒在地上,堪堪躲过几乎要削掉她后脑的锋利爪子。 在现在这个曾经名为残笙的怪物眼中,眼前的活物只是猎物,脑子里只有一团混乱的杀戮。 不知道为什么杀,只是想杀,止不住杀的狂躁。 一双眼睛赤裸裸的嗜血着,饥饿在身体的每一处叫嚣,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填补这种穿透了骨髓的饥饿,老鼠,猫,狗,都不行——他要吃人,他只想吃掉那些活生生的人,可是为什么他吃不下去?吃不下去,为什么还要杀? 他不知道。 他的脑子里没有任何理智可以用来思考。 他,或者是它。 它的眼睛盯着眼前扑倒的那个活物,不自觉的追逐着,只盯着她——他的爪子居高临下的举起,漆黑的,带着一层层血液干涸的痕迹,狠狠向她落下来—— ——为什么盯着她? 在他漫长混乱而空虚的生命里,从不记得任何有意义的东西。 所以,是她的话,就可以吃得下去了吗?就可以填补了那份空虚吗? 49第四八章 “喂,华助教,现在能请你到警局里来一趟吗?” “怎么了,罗队?有什么事不能电话里说吗?” 华玉盏开着车正从饭店带了外卖准备送去医院,手机里罗队长似乎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勉强—— “我刚刚拿到了那条手臂骨头的分析结果,它的皮肉残渣里的确检测到了人的dna,但是却不止一个人的,具体数量根本就已经没办法确认。但真正的问题是那条臂骨——我专门去看了你们学校失窃的那具白骨的资料,而这副手骨跟那具白骨是一样的,也就是深海生物的骨头。华助教,你看——” 华玉盏露出诧异——“是鱼骨!?” “我们还来不及检查的那么详细,但是如果失窃白骨的资料都属实,这两个的确是同一种东西……” ——怪物。鱼骨。 ——态度突然变得奇怪的桑宁。 华玉盏突然挂掉电话一踩油门,急往医院赶去。 他从没有想过这件事会跟鱼骨妖扯上,连龙宫都销声匿迹了,又哪里来的鱼骨妖。即使知道他的存在也无非以为是水里来的杂鱼妖怪罢了。 他竟然忘记了,发狂的鱼骨妖最后的样子,跟这种到处袭击人的怪物不也是很像的吗。 一只只盯着桑宁的发狂鱼骨妖,和那个暗搓搓东掖西藏的小桑宁——他要是还联系不起来就白活了一千五百多年! 不是说只想起了一点点吗? 连他的事都不记得,只是想起自己身世的一点点啊,怎么这下子遇上别人的事想起来的倒不少了?人都变成那鬼样也能来场感人相认?? 这样也算一点点?? 他烦躁地一脚油门踩到底,心里直骂那个蠢丫头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面对什么。那东西一爪子就能刨给她开膛破腹,她最好不要给他存什么救它的心思! 有没有过探视时间这一点对华玉盏来说没有什么影响,他从方便的地方一跃跳进走廊窗户,看到桑宁病房门外低垂着头像是睡着了的警卫。他匆匆进屋里看一眼才出来摇醒他,“醒醒!屋里的人呢!?” 警卫被拎着,像是打了个盹而不自知,突然被叫起来的片刻茫然,“人?不是在屋里吗?” -- 第101页 华玉盏沉着的脸终于让他完全清醒,连忙进屋里看了一眼,“怎么回事,她们去哪儿了——难道我睡着了——” 他不能相信自己竟然真的在执勤中就睡着了,华玉盏当然知道这不是他能控制的事,也没有怪他的意思,只问:“另一个人呢?” “屋里灯泡坏了,他去护士站找人——怎么还没回来——” 华玉盏不再多说沿着走廊开始搜寻,警员也连忙跟局里联系—— 医院里很平静,是探视时间过后病人休息的正常平静。似乎除了桑宁她们病房和病房前走廊上的灯,其他地方的灯也并没有损坏。 可是哪里也没有两个女孩子的踪迹。 她们就在这个医院里,却不在“这一边”。 …………………………………………………… 高高举起的黑色利爪向桑宁落下来,牧文心突然冲上去抱住那条手臂拦住,被一甩之下却没有甩开,向地上的桑宁喊:“快扔蛛丝!!” 桑宁一口气把剩下所有的蛛丝包一起扔出去,顿时满眼全是四散喷射的白色,一团团粘附在怪物和牧文心两人身上,又一丛丛粘附在地板,墙壁,天花板上。 怪物这一次终于挣脱不开,只是盯着眼前的桑宁,用残破的喉咙嘶嘶低吼。 桑宁从地上爬起来,站在一步之外看着那怪物,这是第一次这么近又这么仔细的看清他,却再也不想多看一眼。 “骨头,你真的已经不认得我了?” 她似乎并没有在期待回答,残笙如今这个样子,也许她反而害怕他还残留着理智。到了如今这个情形,他什么都不知道也许更好。不要再变得更让人悲哀了。 “骨头,你想要解脱吗?” “桑宁,如果他是你的朋友就快动手吧,还犹豫什么?何必让他这样悲剧下去?你如果下不了手,我——” 牧文心被一起缠在蛛丝里,她想说我替你动手,却无奈挣脱不出去。 ——连怪物都挣脱不断的蛛丝,她又怎么能出的去呢? 桑宁拿出那把匕首,沟槽里的猩红刺目,一瞬间面前的怪物却突然安静了。 它还在盯着她,却停下了凶狠的嘶吼,只在喉咙里发出嘶嘶的低音。像是心里明白了桑宁要做什么,像是在等着桑宁做什么。 桑宁的喉咙里一下子就又涩又堵起来——为什么残笙最后要是这样的结局,为什么偏偏是由她来动手。 相隔了一千年,再次从水里来到岸上,找上她,找一个结束。 桑宁有些木然的举起匕首,高高的两手交握着,知道应该要从头顶扎下去——可是扎下去会怎么样?为什么一点都没有真实感?她真的觉得自己能够做到吗? 怪物那只血红的眼被粘腻的乱发遮住,只有一只冷灰色的眼在跟她对视,牧文心的声音又响在耳边,“刺下去就好了,桑宁……这是最好的结果了。你不需要有负担的,就当,是送朋友一程,这就是你们千年重逢的意义吧。” 当手里的匕首举起来的时候,反而明白了自己根本没有刺下去的觉悟。 她缓缓放下手,目光转向牧文心,对她笑一下,“我以为,你会借机提出要我用龙珠修复骨头呢。” 牧文心神色变也未变,只是轻声说:“你不想。” “可是你本来可以诱导我的……你其实是个好人。” 明明是这么好的机会可以引出龙珠的所在,桑宁知道自己身无长物,能被人惦记的也只有龙珠了。可是她非但没有趁人之危对她加重蛊惑,反而一直在开导她试图减轻她的罪恶感。 于是她对于自己小人之心了一下,对牧文心起了戒心表示小小的愧疚。可是愧疚归愧疚,戒心却还是要有的。 牧文心微微笑笑,“你几时发现我不是牧文心的?我以为你现在应该已经被蛊惑,不会想太多才对。” 这一点桑宁得承认,被蛊惑的时候感觉真的很不错,很想一直沉下去。 “——就刚刚。文心她很能干,很强势,可她是个人类的女孩子,对于杀戮这种事不可能会冷静。这是我们的生活环境造就的,不是人类的你,可能不会明白。而且我被蛇魅缠过,附身这种事也不难想象……” 牧文心默默地看她,即使被拆穿也温和着眉眼,“那你知道我是谁?” 桑宁点点头,略尴尬地被这双悠远的眼看着——会用这样的目光看她的人,还有曾经长久接触牧文心而能轻易附身的人,“——白骨精?” 面对这个称呼他依然只能无奈的笑,“我现在的名字叫古珧。” ——古珧?骨妖? “古先生……” 桑宁显出几分迟疑,但她既然选择在这个时候拆穿,骨妖自然也知道她一定是有事要说。 “想说什么你就说吧,我们……从来都不是对立的关系。” 桑宁对上他的目光,“我想请你,帮我杀了残笙。因为我做不到。” 他的目光沉沉的,柔柔的,应一声:“好。” 话音刚落他突然向上一腾,像脱去了一层壳子,留下牧文心的身体在蛛丝里,他的形体却脱离出来,落定在桑宁面前,紧挨着,长长的黑发在飘落时几乎拂在她身上。在桑宁微愕的时候轻轻从她手中拿过匕首。 “——为什么,你可以做到……这样?” -- 第102页 ——就算是附身,也没有听说过这样的。骨妖的存在似乎有些超出了她对妖怪的了解…… 他浅笑一下并不隐瞒,“——因为我和其他的妖怪不一样,不论是禽是兽,它们本就有自己的血肉之躯,不过是化成人形。但我没有。我的本体不过只是一块骨头,没有自己真正的身体。也许比起那些妖怪,我跟附身在你身上的蛇魅还比较相似,所以确切来说我算不得骨妖,而是骨魅。对于像我这种没有真实形体的东西来说,附身在别人身上,比其他妖怪要容易得多。” 桑宁觉得自己应该趁这个机会问问有关蛇魅的事的,但蛛丝里的怪物却因为等待而显得不耐烦,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音引起骨妖的注意。 他已经拿过匕首,正要转身走向怪物,桑宁突然轻轻扯住他的衣角——他回头,桑宁却低着头没有抬起来,只轻声说,“他叫残笙。” 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告诉骨妖残笙的名字,他根本就不会关心。听过了就忘,也不会记得。但她就是想告诉他,想让他知道那个人叫残笙,不是一个无名的怪物。 他淡淡看她,转回头,“我知道了。” 他是没有血也没有心的骨魅,生命那种东西于他来说没有意义。何况是发狂的鱼骨妖这种虚假的生命。 但如果桑宁需要他记得,那他就记得。 他站在怪物面前,重新感受到匕首的存在让它再次短暂的安静。 “——骨头,很快就结束了……只要再一下就好了。” 那对于残笙来说,是否是个太过漫长的噩梦。所以快些结束吧——那双猩红与冷灰的眼睛盯着匕首,涣散的瞳孔里应着上面的一点寒光——总算,这场噩梦能到尽头了。 桑宁转了身不敢再去看,只听到匕首刺入骨肉的声音,她仿佛看到一千年前的海底,小水鬼和珍珠娃娃掘着贝壳闹成一团,一身黑衣的鱼骨妖就默默坐在一边的大石上看,看着他们,看着远方,在海底的水流中冰冷而精致得就像一个美丽的雕塑…… …………………………………………………… 当眼前的怪物魂飞魄散,失去了魂魄的身体也分崩离析,身后桑宁的身体也软软倒下去——古珧转身,在她跌到地上之前捞住桑宁,单手抱住她,拂开她脸上的头发。见她只是虚脱就放下了心。 ——这种感觉,就是担心吗。 他是没有血肉没有生命的骨魅,他不知道没有生命的东西也有心吗?但他知道那具白骨是他存在的全部意义,而眼前的女孩子,无论她现在叫什么名字是什么身份,她就是那具白骨的主人。 所以,她是他存在的意义。 他刚要抱起桑宁,黑暗里突然传来缓慢悠然的脚步声,很慢,却很沉,一步步散发着低沉不满的情绪。 “——我已经给了你面子,上一次把人交给你了。你是不是能解释一下,为什么这次的结果却跟约好的不同?你的责任,难道不是引导她用龙珠来救那个疯怪物吗。” 古珧头也没有抬,应着,“她不会的。她的心意在一千年前就很明确了,她绝对不会为任何事再让龙珠现世。” “——所以才需要你去蛊惑,而不是在这里拖后腿,古先生。希望你不要忘记我们之间需要的是合作,而不是你单方面的获取。否则我不介意让你想起自己的原形——或者下一次由我亲自动手,万一有个什么失手,古先生不要介意才好。” 桑正信低沉浑厚的声音却透着阴恻恻的味道,他曾经只差一步就唾手可得的一切,这一世全部都要拿到手。 50第四九章 随着残笙的消失四周的一切也在分崩离析,像一层剥落的墙皮,扭曲的空间渐渐剥落,从剥落的缺口连接到现实。 华玉盏在护士站找到另一个警员,和两个护士一起倒在地上人事不省。他只是蹲□来看了一眼,突然感觉到周围的空间有着细微的震动,像是两块拼插积木正在严丝缝合地往一起插合。 他站起身看着走廊尽头的一团漆黑,有人正从那一团浓腻的黑暗里走出来,一身和自己相似的黑色修身衬衣,一样的细长眉眼精致如雕,不同的只是长发垂落,随着脚步微动。 他此时肩上扛着一个人,胳膊里还单手夹着一个,两个人的重量都丝毫没有影响他的脚步。 两人的视线相接,华玉盏突然一抬手,桌上花瓶里的水变成细长的薄刃缠绕在他指间,向骨妖袭击过去。 骨妖带着两个人轻巧地向后一跃避过水刃,落地时半蹲在地上放下了牧文心,却似乎并没有打算放下桑宁。 华玉盏声音清冽,冷冷地说:“放下桑宁。” 他们两人衣着与品位的相似并不算是巧合,但是这种相似显然让华玉盏有点给他不爽。尤其这个家伙的心思显然也在桑宁身上——连他自己都不会去碰一根指头的桑宁,这个冒牌货凭什么惦记? 面对华玉盏,骨妖倒是多了几分从容。 曾经,他在古墓里千年成形,在那封闭的黑暗里他的意识是执着却又混沌的,他有着蛟妖玉盏为水鬼月见付出一根骨头的记忆,却也许从来都没有细想过自己究竟是谁——直到遇见了本尊。 所以刚见到华玉盏的时候,他不是不震惊不茫然的,因为他根本就不是那个站在桑宁或者月见身边的人,竟然只是一个赝品。 -- 第103页 ——但那只是曾经罢了。 现在的他就算离开古墓的时间尚短,也毕竟不是一片混沌的时候了。跟外界接触的越多他的头脑也越清晰丰富,此时面对华玉盏,却只是浅浅一笑,“——这么突然的袭击过来,就不怕误伤了两个女孩吗?” 他一旦敛起了情绪从容起来,倒更有几分华玉盏的风范。 于是华玉盏更不爽了。 他活了这千百年从来都只会没有最讨厌只有更讨厌,但今天他敢说,眼前这个家伙绝对就是最厌恶没有之一。 “——这里会伤的只有你一个!” 华玉盏突然近前,手中的水刃变细变长几乎将骨妖包围在其中,却像是长了眼睛似的避开桑宁,只不时划裂了骨妖的衣服,割断一丝长发,似乎只要稍微一动就会铺天盖地的袭击而来。 他被割断的长发还没有落地就消失不见,那是他连血肉都没有,只是一个骨魅的证明。 华玉盏站在他对面隔着水刃冷冷看着他,“如果你当时就那么走了我也不会为难你,你想要那具白骨也随你。凭你一块骨头能成魅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只要远远走了,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免得两看两相厌——可是现在看起来,你出现的似乎有点太是时候。看来你跟这背后的人站在一起的了?” 他神色平平带着几分睨视,尾音里却带了一线凉凉的杀意——就算是一根不招人喜欢的骨头,也不代表可以容着他吃里扒外。 水刃的包围突然收紧,骨妖周身的伤口骤然增多的同时脸色微微一变,抱着桑宁的手不自觉的收了收。即使知道华玉盏不会伤到桑宁,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是没有办法拉着她跟自己一起处在这样的危险里。 拿她当盾牌这种事,他更是想都不会去想。 “我知道了。” 眉头只是不易察觉的一蹙就松开,骨妖依旧神色平淡,“我把她交给你。” 他说完周围的水刃就渐渐退开,华玉盏看他一眼,手一抬,那些水刃就化成水珠落到地上。 骨妖没有走过去,只是又慢慢俯□,把桑宁平放到地上。 他看一眼桑宁的脸,在地上的水渍突然又变成水刺向他刺来时,向后一跃,身影就又化在身后还没有完全合拢的空间的缝隙里。 华玉盏拧着眉毛看他消失的地方,清楚的感觉到这个家伙正在迅速的成长,这样下去他迟早都会成为一个大麻烦。 …………………………………………………… 桑宁都想起来了—— 一千年前她和残笙,珍珠娃娃一起住在海底时的事,龙宫失窃残笙被派到岸上,她和娃娃追上岸时的事。 在千年前的锦绣斋遇到华助教时的事,还有后来遇到了人类女子颜姬和她的弟弟颜青,一心复仇的颜姬不惜与早已死去却用龙珠复活企图夺回皇位的前太子合作,残笙却只想杀掉前太子拿回龙珠复命—— 相爱的两人最终背道而驰,人妖殊途,他们至死都没有再见过一面。 变成了怪物的残笙脑子里也许连颜姬的存在也不再记得,却在漫长的千年里始终没有再吃过一个人。 还有她在那时将第一次因为坚持不吃人而发狂溃散的残笙送回龙宫重塑,却被龙宫制作成了鱼骨妖的事。 玉盏为了救她离开龙宫,把自己的一根骨头给了她作为鱼骨妖的主骨,带她上岸去寻找龙骨的事。 那些曾经只在梦里才能够见到,一旦醒来就会被模糊了的往事变得清晰,她像是一个看戏的人,离得这么近,看得这么清,不知道自己还要怎样才能自欺欺人的忘记。 是啊,她想起来了——华玉龙是那璍,是他们那时找到的唯一一个在生的龙骨妖。一个无聊到想少吃几个人就干脆搬到桑园住了二十几年的老龙骨妖。 ——她在那时就绝望了吧。 所有的妖怪都以为鱼骨妖是残次品,是因为没有使用龙骨,才让它们不得不以吃人为生。 她以为只要找到龙骨就可以从这个可怕的命运里摆脱出来,然而真相却是连龙骨妖都同样是以吃人为生的。 这样可怕的生命在那时她就已经不想继续下去,她活着只是为了玉盏,为了嵌在自己身上的那根尾骨。 她跟骨妖之间,也许存在着某种连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缘分。 胸口沉沉的,像是堵着喘不上气,桑宁觉得自己再不醒似乎就要这样被憋死,她很努力的睁开眼,顿时正面迎上华助教放大的脸阴云密布着,在黑暗中悬在她上方,正死沉沉地盯着她。 ……她好像更不敢呼吸了…… 桑宁仰面躺在床上,眼珠子战战兢兢地看看左右——她人已经回到了病房里,屋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的灯光透进来。华助教两手撑在她枕边,就这么压迫感十足的在她上方盯着她,也不知盯了多久…… “华,助教……” 在他圈出的这一方小空间里,桑宁连呼吸都困难,脑子里迅速在思考着自己又做了什么惹他不高兴的事…… ——她是怎么回来的?难道华助教见过骨妖了?? 她脑子里还在转着,华助教突然嘁一声,直起身退开,像是等了很久的话还是放弃了,背对着桑宁揉了揉额头。 桑宁小心地坐起来,看一眼旁边空空的病床,有些担心的问:“华助教,牧文心呢?” -- 第104页 “她在隔壁。”华玉盏转回来,脸色依然沉沉的,“你倒还有心情担心别人?” 桑宁立刻又不敢吭声了,等着华助教说下去—— “袭击你的怪物呢?” 桑宁愣了愣,木然的回答着:“走了——大概,不会再来了。”——她说这句话时的声音空空的,胸腔里几乎都要发出回音来。只是努力镇定着,面上漠然一片,华助教应该不会听出什么来…… 华玉盏微眯起眼睛慢慢走回床边,抬起她的下巴,冷冽的气息在没有开灯的放家里顿时又压迫包围而来,“——所以你就完全不打算告诉我它的来历?” 桑宁觉得自己应该辩解点什么的,她可以说她自己也不知道——然后从此,对华助教不止是隐瞒,还要欺骗? 她嘴唇动了动却开不了口,她不知道自己在华助教眼里看到的是什么,他似乎知道了什么,只是在等着她自己开口。 他还是没等到桑宁说出实话,慢慢放开她收回自己的手。 下巴上失去了强制的力量,桑宁觉得自己连抬头看他表情的勇气都没有。却听到他低沉下来的声音不知带着叹息还是失望,出奇平静的问:“那怪物是鱼骨妖?” 桑宁听到这一句,脑袋里像是一片白光小小的炸开了,炸得脑袋里短暂空白什么也思考不了。 他知道了。 华玉盏叹口气别开头,其实他想问的还要更确切,他是想问她是不是“那个”鱼骨妖,只是想来想去没有想起“那个”鱼骨妖的名字。 一千多年了,谁还记得那么久的事。何况他从来就没有上心过。可是看桑宁两眼放空手指缠着被单的样子,也知道不用多问了。 “你就什么都不打算告诉我?你在桑园里想起的所谓‘一点点’过去,不是桑家的那些事吗?你是几时想起其他事的?”他的声音轻柔下来,从自己监听桑宁手机时听到的那些和眼前联系起来,也知道那个鱼骨妖大概是真的“走了”,想必桑宁心里也不好受。 桑宁微默,嗫嚅地说:“在下水道被袭击之后,就想起来了……” 想起来多少她不说,华玉盏也不打算问,问了只怕她也不会老实讲。 他只是把声音放得更轻了,生怕吓着她似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一轻柔,桑宁反而没招了,闷闷着,乖驯却又忐忑,低着头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说:“因为……我害怕。” “——怕?怕什么?”华玉盏像对着一个害怕受到惊吓的小孩子,尽所能的温柔着。半晌之后终于听到桑宁的回答—— “我怕,恢复了以前的记忆,我却还是桑宁。你会失望。” 第五零章 “我怕,恢复了以前的记忆,我却还是桑宁。你会失望。” 华玉盏微微愣住,像是用了很久去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看到桑宁绞着被单的手指—— 从慢慢的,想起越来越多,她就在怕。 想起的越来越多,她的头脑却也越来越清晰的知道现在的自己是桑宁而非月见。这就是所谓的恢复记忆吗?不是变成了另一个人,她还是她,还是二十年来在这个时代这个社会成长造就的桑宁。 她好怕华助教会有所期待,怕自己恢复记忆这件事,会打破他最后的希望。 桑宁低着头,华玉盏站在床边静静看着她,伸手按着她的头摁进自己怀里。 “我没有在期待你变成月见,别再想那种蠢事。” 他的话终于让桑宁的心安下来,不论他心里是不是这么想的都没关系,只要他这么说了…… 靠在他身上,鼻端尽是清冷冷的气息,跟华助教的形象一点都不合。 明明是那么妩媚妖娆的人,却又像月光下游走的带鱼……带鱼……带鱼也是银色的嘛,而且她饿了…… 心里的芥蒂终于放下,桑宁刚抵抗着肚子空空沉浸在这难得的温柔里,却听到华玉盏悠然的声音又缓缓的飘起来,“那么,现在是不是该跟我说一下那根尾骨的事了?” 桑宁正想得寸进尺去搂主华助教腰身的手僵了僵又偷偷放回去,努力镇定地把头往他怀里埋进去装鸵鸟。 华玉盏拎着她的脖领子想把她揪出来,鸵鸟埋得纹丝不动。他改成揪耳朵,总算把人揪出来了,一松手,又橡皮筋似的弹回去了。 “出来。” “……那个,我们又没什么……”桑宁坚持鸵鸟,不要脸皮——她发现这个姿势挺好,只要埋在华助教胸口——哦,这个高度好像是肚子上,他就怒不起来。 华玉盏一口气提起来放下去,反复几回也就泄了气不见踪影。 “行了,你以后离他远点儿。” “我也没接近他啊……”桑宁嘟囔着,觉得这个就真的不关她的事。 “那他有没有提起桑正信到底在背后做什么手脚?” “——没有,我保证没有。他什么都没说。” 华玉盏叹了口气,低头看着她就愁,就拿她没有办法。既然都已经决定把她留在身边了,也是该认命了……他长出一口气伸手去把她抱得紧些,他一抱桑宁又有点不自在,扭扭的就想往外钻,被他又伸手摁了回去。 ——这丫到底属什么的?叫她出来就往里钻,抱了又要跑。 …………………………………………………… 华玉盏带来的外卖都已经凉了,桑宁填饱了肚子,没让华玉盏跟着,自己跑去隔壁病房看牧文心。 -- 第105页 牧文心醒的比她晚些,睁开眼时两眼放空着,满目的茫然混沌。 桑宁谨慎地问:“文心,你感觉还好吗?”——她都不知道牧文心现在对于被附身的事情记得多少,哪儿敢让华玉盏跟着。 牧文心听到她的声音才慢慢转过头来,拧着眉头坐起来,“桑宁……?这是在哪儿啊?” “文心,这里是医院,你不记得了?” “——医院?我怎么了?”她捂着额头,脑袋里混沌得叫人恶心,恨不得找把斧子劈一劈,“我不是在学校研究室里吗,出什么事了?” 她正努力想着,突然脸色变得难看,一把抓住桑宁,“桑宁,我好像——见鬼了!” 桑宁小心地问,“你看见什么了?” 牧文心抓着自己的头发一脸混乱,“我不知道,我这几天脑子都昏昏沉沉的,我记得我很饿,很困,可是我盯着那副白骨怎么也不想走开,好像它随时都会起来跟我说话一样……” 牧文心说着,自己都被自己说毛了,这样回想起来不是跟神经病一样吗? 她几乎都不想继续想下去了,可是为了避免日后留下什么麻烦,桑宁还是得继续催问:“那然后呢?怎么就见鬼了?” “因为,我本来一直是盯着那具白骨的,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眼前就变成了华助教……我看着他,就觉得心里很沉重,又酸又苦的,觉得那么心疼……”她说着就又一脸莫名,桑宁知道她是被骨妖的妖力影响了——确切的说,是骨魅。他千年的执念和想念都在那具白骨上,被牧文心日夜的盯着,流进她心里…… 听到牧文心的话,想到他的感情,桑宁也感到沉重和无奈。可是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骨妖和他的感情——他不是华助教,不是玉盏,不是她和月见喜欢的那个人。 她正出神,牧文心突然问她一句:“那个人不是华助教吧?” 一抬头就看见牧文心正盯着她,微微蹙眉深思着,正在从混沌的记忆里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他不是人。” 这一句几乎已经是肯定了,都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她也算三天两头跟出土文物打交道,到底还是有这一天。 “——他为什么跟华助教长的一样?”牧文心看着桑宁,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她那里有她想要的答案,或者她自己也该知道些什么,只是她脑子还乱着一时想不出头绪—— “那之后过了多久了?我好像……还见过警察?我……”她似乎终于想起自己干的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一边不能置信一边看向桑宁——“你没事吧?我说那些话没给你惹什么麻烦吧?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那些话——” “没事没事,那事已经过去了,警方没为难我。你那只是魔怔了,不用介意的。” 牧文心能够恢复正常她就已经感激涕零了,终于可以不用跟牧文心剑拔弩张似的相处,应该可以恢复到以前了吧。 牧文心抱着脑袋哀嚎一声,到底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她居然在警察面前胡说八道?这事儿闹的严重点就是诬陷,是作伪证,是犯法!! 她到底是想把桑宁毁了还是把自己毁了啊!这种事也太可怕了! 桑宁看着她纠结无奈的笑笑,“那个,不然……你先休息,明天我们再好好谈。” 牧文心几乎把脸埋在被子里抬也没有力气抬起来,长出一口气,“也好,让我好好理理,明天你都要告诉我的,不要跑啊。” “嗯。” 桑宁没有跑的打算,牧文心看到的事情太多了,不能不给她一个解释。 桑宁回了自己的病房,看到华助教已经躺在临床上小憩,这两天倒真是累了他到处奔波。 桑宁进了洗手间,想到残笙已经不在了,但警方并不知道这一点,病房外的警卫也都还没撤去。这一次,他们不会抓到“犯人”了。 她开着流水洗了把脸,借着水流声和脸上的水渍掩盖了呜咽——她让骨妖杀了残笙,不论是谁动的手,都是她的决定。在她心里有什么地方已经变了,再也回不去那个一无所知的桑宁。 洗手盆里的水渐渐积满快要溢了出来,她忙伸手去拔塞子,却在搅碎的水面倒影里看到一张支离破碎的脸,干枯**,一只血红的眼球几乎快要脱落出来—— 桑宁脑子一炸尖叫转身,可是她身后什么也没有,华玉盏已经两步奔到洗手间,门外的警员也冲了进来——“出什么事了!?” 桑宁愣愣的看着他们,看着不断溢满出来流了一地的水流,连她自己也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残笙不是已经魂飞魄散了吗? 第五一章 警卫将病房里里外外检查了个遍,疑惑地只差没有去看看马桶里能不能钻出个人来了。 华玉盏在屋里抱着桑宁轻拍着她的后背,介于他们职责所在,他也不能直说他们什么也不会找到的,只等他们检查完了才慢悠悠地开口,“她只是有点神经过敏,看错了。” 警员们其实也很倾向于这个结论啊,可是每次眼光一瞄到脸白的跟纸一样的桑宁,他们就忍不住又尽职尽责起来。 可是病房里真心已经查遍了,此时华玉盏既然这么说了,他们这才离开了病房重新守在外面。 这时病房里没有外人,华玉盏才低头看向桑宁,“你看到了什么?” -- 第106页 桑宁的脸色依然难看着,嘴唇动了动,那两个字卡在喉咙里,好容易才挤出来——“残笙。” 华玉盏眉头拧了拧,“他不是已经魂飞魄散了?你真的用了锦绣斋买来的匕首?” 桑宁略一迟疑,点点头。 她没有亲眼看见,但是她相信骨妖没必要骗她。 “护身符你还戴着吗?” 桑宁下意识就要点头,伸手往脖子上一摸,却愣住了——没了。 好几千块买的东西,就,没了? 她一脸肉疼地看向华玉盏,他倒好似反而松了一口气。轻轻拍拍她就放开了,说一句:“早点休息吧,你也累了。”就放开她走到床边,整了一下床铺,却自觉地躺在桑宁床上,单手支着头,拍了拍自己旁边的空位。 桑宁好囧,单人病床真的好窄啊!这样躺下去跟直接躺在华助教怀里有什么两样?? 华玉盏若无其事地笑一下,“受了那么大惊吓,不会怕吗?” ——当然会怕!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一张床睡了,这样的福利不要白不要!桑宁把心一横,就慢吞吞爬上床,没等躺下就被华玉盏捞进怀里,在这么窄的床上,似乎也没有什么给她“欲拒还迎”的余地。 桑宁安分地躺在华玉盏怀里,目光刚好从衬衣两颗扣子之间的缝隙里看到一小片光洁的肌肤,忍不住就有种伸一根手指头进去戳戳的冲动。为了不让自己真的把这种冲动付诸行动,只好把自己的食指用牙叼着,只有视线时不时的偷偷从缝隙里溜进去非礼一下。 也许是水系妖怪的关系,他的体温触上去比普通人低些,皮肤也更白皙些,搁着一层薄薄的衬衫清楚的感觉到温凉细滑的触感。 ——这算闹哪样?他真的还想让她去找人谈恋爱结婚娃娃吗? 没事摆这么个活色生香在面前给她舔,舔了还不给吃,以后要什么样的男人才能满足她的口味啊? 可是这样一来,她的心思也不在刚才看到的幻觉上了,哪里还顾得上害怕。 明明要担心的事情还有那么多,可是在这狭窄的床上理所当然的缩在华玉盏怀里,感觉着温温的温凉,有力的心跳,却整颗心都平静下来,什么也不想去想去担心。 人几乎快要昏昏欲睡过去,耳边却突然传来滴水的声音,桑宁整个人都顿时僵硬起来,几乎要打了冷颤。她竖起耳朵去听,却只听到华玉盏淡淡说了一声:“什么也没有,安心睡。” 他眼睛睁也没睁,搭在桑宁肩上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紧绷的肩膀让她放松。 桑宁很想听他的话,可是她真的听到了——啪嗒,又一声。 像每一次残笙出现的时候。 她止不住那种从心底里渗出来的寒意,忍不住开口,“华助教……” 华玉盏轻叹,终于还是睁开眼,“不管你听到什么,就当做没听到。什么东西也没出现,你听到的声音都是你脑子里的。” 桑宁疑惑地抬头看他,华玉盏稍稍退开在两人之间让出一点空间,伸出一根纤长手指指了指她胸口——“附身在你身上的东西一直都还在,只是用护身符压着让它不能动。现在护身符丢了,你又刚跟它的主人打过照面,它开始不安分了而已。” 桑宁没忘记在桑园时那条缠在她身上的魅色的蛇,只是华玉盏一直不提她也就觉得以后再说应该不会有什么关系。 “那个……蛇魅到底是什么?跟妖怪很不一样吗?” “嗯?是蛇吗?”华玉盏倒是不怎么清楚桑宁怎么确定是蛇的,他只是想了想,“精魅这种东西以前山里倒是有很多,都是些迷惑人的东西,不过大多都是什么树妖山魅的一些没血肉的妖物。像蛇魅这一类,多半是快成精或是刚成精的小妖给天师抓去,化去血肉,只用元神炼成精魅。越是无形的东西越容易钻进人心,而且很难拔除。” “那要怎么办,让它一直在我身上??” 桑宁顿时躺不住,直接坐了起来——一时半刻的也就罢了,桑宁却从没想过这东西会赶不走啊,就算再买了新的护身符压着,一想到自己身上一直缠着一条蛇,那不是比长了虱子还叫人不安生啊? 华玉盏笑着把她拉回来,“放心吧,不会让它一直缠着你的。回头我去找人解决。” 桑宁略尴尬,想想也是的,华助教怎么会留那种东西在她身上。不信谁也该信华助教啊……她于是又顺着乖乖躺下来,却听到华玉盏似乎自语了一句:“本来不想让你这么早就暴露给那边的人知道……” ——那边?那是什么人? 这个疑问只是一闪而过,她现在更关心另一个问题——“桑主任到底是什么人呢,如果这些真的都是他在背后做的,华助教你不能直接解决他吗?他再厉害也只是个人吧?” 桑宁抬头问着,时代都已经变了,她很难想象现在这个社会里还会有周天师那样的除妖人。然而华助教却叹了一声,“就因为他是个人类啊……” ——是人类,所以才不能动。 “睡吧,等着你的事情还很多呢。” 是很多。 桑宁也知道虽然看起来残笙的事情结束了,其实却牵连着很多事没有解决。人前的人后的,华助教又要怎么协助警方解决这个已经没有了犯人的案件……? 她这回整个人都被华玉盏包在怀里,被他的气息包裹着,听到他的声音沉沉悠悠的,“睡吧,什么都别想,这回你不会再听到什么了。” -- 第107页 ——就像是附身在她身上的力量被华玉盏的气息压制了,又或者其实被压制的是她自己的意识。桑宁听着华助教的声音,眼皮开始渐渐沉重,脑子里也混混沌沌起来,慢慢就陷入了沉睡。 华玉盏低头,拇指在桑宁细滑的脸颊上慢慢摩挲,微微眯起细长的眼——“既然没有护身符在,那么桑宁没有防备时候,你该是有意识的吧?她说,你是条蛇呢。” “桑宁”的眼睛突然睁开,一双瞳孔比黑色更黑,流动着迷魅的色彩。 可是她动不了,即使只是被华玉盏这样闲闲的抱着,整个人却一动也动弹不得,只是瞪着他。 华玉盏依旧闲闲地,如同闲话家常一般说着,“我就觉得你身上的腥气有几分熟悉,只是怎么也想不到会是你。不过看你这一副对我恨之入骨的样子,看来也没错了。是吧,老搭档?” ——千年前当他还是妖界有名的神偷玉盏时的老搭档,蛇妖柔嫣。 对了,还要加上“叛徒”两个字。 他闲闲的笑,倒与蛇魅那副咬牙切齿恨不得撕烂他的模样大相径庭。倒让人搞不清,到底谁才是叛徒了。 “——怎么好好的蛇妖不当,却去当起了蛇魅,这差事可没什么前途啊~~” 华玉盏还在说着风凉话,蛇魅瞪着他的眼神却更冷——“你该不会贵人多忘事,忘记当初你是怎么对我的吧?” “哎哎,一千多年前的事儿了,你怎么还记仇呢?”华玉盏倒是说的云淡风轻,“就当是我下手狠了点,如果没记错,那也是你背叛我在先——若不是你偷偷拿走龙珠,何苦生出那么多事来。也就别怪我取走你的灵珠毁了你的道行嘛。” 他居然还能说得这么若无其事! 蛇魅眼里寒光乍现,恨意也在一瞬间乍起——“若不是你毁了我道行,我怎么会被打回原形,怎么会被化去血肉炼成蛇魅!” 华玉盏略一挑眉——有道行的妖是无法被轻易炼化的。所以那些妖天师最爱选择将成未成,或刚成精尚未老练的小妖。柔嫣倒算是被误打误撞了。 千年后的相见本不该是件太意外的事,妖毕竟是妖,就是毁了道行打回原形,如果重新修炼也总还会有再成人形的一天。只是再见时她变被炼化成蛇魅连自己的血肉之躯也失去这件事……就略有点凄惨了。 只是如华玉盏这么厚颜无耻的老妖怪,除了在精神上略表同情之外,也只是悠然说:“既然是你的主子把你炼化成魅,那狠心的也是你的主子,怪你自己认主不清,怎么来怪我呢?” 他脸上在笑,眼底却已经没了笑意。 ——柔嫣的主子,既是千年前暗中拿走龙珠,复活已死太子企图谋权篡位的妖天师。 当年他和周天师还加上个半疯未疯的残笙才与他斗个平手,本着打不过就跑的原则远远逃了躲个清净。难道如今要告诉他妖天师重现人间? 他可是绝不想沾上这种麻烦的。 “老搭档,你难道就一直甘心被人利用,不想解脱吗?” 蛇魅却突然大笑,“——玉盏啊玉盏,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吗?别太小看曾经最了解你的老搭档啊——别费力套我的话了,我是什么都不会告诉你的。” 华玉盏半冷不热地勾一下唇角,“没错,你倒是一直都对你的主子这么‘忠贞不二’,既然如此,就祈祷在我找人收了你之前,你的主子能来救你吧!” 他伸出手掌往她脑门上一按,蛇魅的意识被压了下去,桑宁又沉沉的睡了。 华玉盏心里生出几分烦躁,隐约间感觉到事情在往他无法控制甚至有些无法理解的方向发展——妖天师,桑正信,桑宁,桑家,这些本不该相关的东西,为什么会被纠缠在一起? 第五二章 “我可以出院了吗?” 一早得知这个消息桑宁有点意外,虽说身体上没有什么问题,她还以为警方不会让她那么快出院。 华玉盏只笑一下,一边将外出的衣服递给她,“难道一天不破案,你就一直住在医院不成?” 桑宁嘿嘿笑一下,接过衣服问,“那牧文心也一起出院了?” “医生建议她再住一天,你先跟我走。” 桑宁看看门外,又压低了声音问一句:“那回头要怎么结案啊?” “这个不用你来操心。” 华玉盏敲了她一下,桑宁才拿着衣服进洗手间换完,出来却说:“华助教我要请会儿假!等我二十分钟!” “又闹什么幺蛾子?” “才没有!我去跟文心说会儿话,就一会儿!” 她边说边往病房外跑,华玉盏闲闲地跟在她身后,看她敲了敲牧文心病房的门进去,他就站在门口停住脚没有跟进去。 “文心,你起来了?” “等你很久了。” 牧文心坐在床边,昨晚虽然没有马上追问这一切的内情,但又怎么可能睡得着。她一晚上都在努力理清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拼凑起那些零碎的记忆。 她这种高智商的才女,当然要先把自己这边能想起来的理清楚了,才好找桑宁问个清楚,不会被人随便诓过去。 桑宁看着她一脸的冷静自持凝重严肃,果然找到了点熟悉的牧文心的感觉,知道今天果然不得不跟牧文心交代实话,不管她信不信——反正她都看见了不是么。只是还没开口,就见牧文心的视线越过她看到门口的华助教,顿时她整个脸色都变了,像看到了什么怪物,只是努力忍着不表现出来罢了,哪里还有以前对华助教有好感的样子。 -- 第108页 叹,看来短时间之内,跟骨妖一模一样的华助教都会让牧文心神经过敏了。 ——如果她为此感到隐约的高兴,会不会不太厚道? “文心,我们下楼去院子里说吧。” 这件事要解释起来也不是一句两句的事,她也不想被门口的警卫听到什么。 牧文心点了头,跟着她出病房的时候几乎是绕着华助教走,一副多看一眼都不愿意的样子。 桑宁虽然是有那么点高兴她对华助教不再有意思,可是要不要反差这么大,刚从迷怔里清醒过来就这么避如蛇蝎…… 一直走出病栋大楼,牧文心才长舒一口气,一时之间竟然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了。 桑宁跟在她身后迟疑着问:“文心你……不喜欢华助教了?” 牧文心斜目扫她一眼,“是你喜欢他吧?” 桑宁语塞,神情却一览无余。牧文心叹口气随便找个石凳坐下,“我是喜欢华助教来着,他年轻有为,人长的又帅,在考古界成就又高,跟他在一起对学业再有帮助不过。” 桑宁愕了愕,在她旁边坐下,“怎么听着你这不像找恋爱对象啊?” 牧文心对她的疑问嗤之以鼻,“我学考古可不是玩玩的,进了这一行就得成为精英,哪有时间跟你们这些不学无术的小女生似的满脑子想着谈恋爱?要找男人当然也得各方面考虑,得能在专业和身份上都衬得起来的。”——如果没发生这些事,无论从哪方面看华助教跟她都是再合适不过的吧。 但是现在显然不管华助教是什么来历,他所带来的附属麻烦都超出她的可以忍受的范围。她单只是看见华助教都忍不住想起来自己这段完全超出常识的经历和搞不好差点毁掉的人生。 她还要按部就班的走在她的精英人生路上,对于这样的男人敬谢不敏! 牧文心侧目看一眼桑宁,不自然地说:“抱歉啊,我早也知道你喜欢华助教。不过你们也不配啊。” 桑宁无语,她怎么就不配了啊? 想道歉就道歉好了嘛,干嘛道歉还不忘顺便损她的? “不过看起来华助教对你挺不一般的,你们已经好上了?” 桑宁顿时扭捏起来,“没有啦,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扭捏着扭捏着就突然悲催了——因为特么的真的不是啊。 每次想起两个人之间这莫名其妙的关系桑宁都得给他先茫然凌乱一下。 牧文心可不想管这些个,她不客气地说:“行了,谁管你们那点□,还是赶紧跟我说这两天的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下水道里的事我可都看见了,你别想蒙我——” 她话音都还没落,突然就看到桑宁已经眼泪汪汪地盯着她,喊一声:“文心~~!”扑过来就开始向她诉苦—— 本来准备好曾经蒙骗霍阳师兄的那套说辞就这么被抛到脑后,桑宁一肚子无处可说的话像是拉开了闸门忍不住就跟牧文心诉了苦。 所谓诉苦,东一头西一句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听得牧文心刚理出点头绪的脑袋顿时又乱糟糟一团——她对人类以外的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啊,不要把她拉进另一个世界啊,她现在反悔不听了来不来得及啊? 牧文心黑线地听完了,努力一边消化着自己到底听到了些什么,一边从口袋里掏出纸巾给桑宁擤鼻涕。 “文心——你说我怎么办啊?我真的舍不下华助教啊,从第一次在学校里看见他,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眼睛就开始跟着他转。现在他一面对我这么好,一面却又要保持距离,这不是拿块肥肉在人嘴边儿上晃嘛!这要我怎么办?我还怎么可能再去喜欢别人嘛……” 牧文心揉了揉额角,“你先等等,我们要谈的好像不是这个……” ——她们的感情有好到给她当恋爱顾问吗?? “嗄?”桑宁擤了一把鼻涕,“哪里不是?” 牧文心又揉了揉额头,努力从她竹筒倒豆子一样的倾诉里找出点有用的信息——“总之就是说从青山古墓里带回来的那具白骨已经成了精,还有个怪物也一起跟了出来,而你跟华助教的前情人有某种程度的相似,你不想当她的替身,可华助教缠着你不放又不跟你交往?” “……” 牧文心求证地看向桑宁,于是两个人只能大眼瞪小眼的对视着…… 好吧,为了隐去龙珠的部分,避免需要解释的太多,她只能把残笙变成个古墓粽子。但是“华助教的前情人”是怎么回事?难道她就这么语死早,居然能把事情讲述成这样吗? 只是默默的思量之下桑宁决定还是不要去解释了,要误会也就这么误会着吧。总比越解释扯出来的事情越多要好。 于是在她的默认之下牧文心叹气,“看来你也够悲催的,居然给人当替身。看开点吧,这也是运气,要不是当了替身,华助教这种精英也不会看上你。” “文心……你现在让我觉得找你谈心就是个错误哎……” “那最好啊,下次就不要来找我谈了。” 一切对她的人生目标无用的东西她都没有兴趣!她只是还有一个疑问——“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为什么迷惑我的白骨精会跟华助教长的一模一样?” 这个问题问的太好了,桑宁终于也有机会说一次高深的台词——“因为他是妖怪嘛,当然想变成什么样就变成什么样,要变成你感兴趣的样子才能迷惑你啊。” -- 第109页 ——当初在古墓华助教对她说过的话,照本宣科立刻天衣无缝。 牧文心并不是完全相信她的话,可是这些又的的确确能够解释她脑子里那些片段的记忆。 “——可是那个白骨精到底为什么——算了,只要那些东西不会再出现,其他的我什么也不想知道。”牧文心侧目扫桑宁一眼——“华助教也根本不是普通人吧?” “这……” “这不是再明显不过的吗?不过你也不用告诉我他是什么人,今后我们就只保持同校师生和同学的关系,你们那些事都跟我无关,千万不要再扯上我。” 人类以外的事,她半点兴趣也没有!这就是牧文心思考一晚上的结果——她的人生必须回到正轨! 她站起来,边往病栋里走去边说:“你不是要出院了吗,还不赶紧走。” 桑宁坐在原地愕然地看着她大步的,坚定的,坚决自欺欺人摒弃一切不合理的背影,这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强悍啊。 第五三章 华玉盏开车载着桑宁离开医院,她感慨了一下自己这几天进出医院的次数比她小半辈子都多。扭头看着单手握着方向盘帅得让人心荡神驰的华玉盏,虽然她隐约有些奇怪为什么今天华助教一改往日风格突然改穿了黑色t恤配了复古银饰,不过至少她可以庆幸自己不用跟牧文心抢男人了。 “我们不用先去锦绣斋买护符吗?” “不用,我们要把那条蛇好好给专业人员看看。然后找人去调查一下我们的新主任。” 桑宁略感意外地看着华玉盏,她以为这些事他一向不会告诉她的,总是神神秘秘什么也不跟她说——突然这么反常,让她不禁小心翼翼的问,“我也可以一起去调查吗?” “你当然一起。” 华玉盏慷慨大方的应着,“既然是有关你的事情,你应该是最想知道的。” 这体贴来的太突然,他却还有让人意外的在等着她——“以后各种需要处理的事情只要你有兴趣也可以跟我一起去,你跟我不是外人。” 桑宁是不是可以感到受宠若惊了?但她的惊讶却慢慢变成不解,怎么都觉得这么善解人意这么平易近人的样子哪里有点不对……随即华助教那华丽丽的嗓音就又响起,“我都这么以身作则了,你也知道以后你该怎么做了?事无巨细嗯?” 诶? 华玉盏淡淡一眼扫过来,细长的眉眼带着微挑的弧度,半冷不热的夹着三分媚——这意思就是她也该自觉向他看齐不论有任何事情都不能隐瞒不能自己偷摸的去做—— 她就知道突然这么好一定有问题嘛! 这事儿怎么想桑宁都觉得有点不平衡,华助教一个老妖怪事情那么多,她了解再多也只是凤毛麟角,可是到她这儿,就真是“事无巨细”了…… 正想着,车已经开到了华玉龙的别墅,她以为华玉盏只是回来拿什么东西,却见他把车停进了车库。她跟在他身后进了别墅,华玉龙还在悠哉哉的看着报纸,随口问一声:“哎,你们回来啦?” 华玉盏直走到他面前,“替我联系天道署,我需要他们的天师来看点东西。” 华玉龙看看他,看看桑宁,放下了报纸,“终于打算把她牵出来了?” ——嘛啊,她又不是驴又不是狗,怎么叫牵出来嘛…… 看着华玉龙起身去打电话,桑宁忙跑到华玉盏跟前,“华助教,天道署是什么?” 华玉盏在沙发上坐下,紧身的黑t恤裹着修长紧实的身材,上面的复古银饰因为他坐下的动作碰撞得叮叮当当的——虽然突然改变风格是很奇怪,但是也很好看啦。 桑宁当然不会知道华玉盏只是突然发现骨妖跟自己品味相似而感到不爽,非要改变一下风格才舒坦。 这事就算桑宁不问他大概也迟早得跟她说的,但他才懒得解释这么麻烦的事情,就干脆向华玉龙看一眼,那丫刚打完电话回来,边自己坐下边拍拍旁边的位置,桑宁也就狗腿地坐下来。 “天道署那地方嘛,通俗点你就当它是妖怪管理委员会好了。现在这个时代妖怪不好混,麻烦还多——什么户籍身份证文凭那一大堆东西要准备不说,隔个十几二十年的就得换个地方换一套证件,更别说万一扯上警察记者那些人,暴露的可能性就更大了。在这个社会里让人类知道妖怪的存在可是大忌,所以就有了妖怪管理委员会。简单说平日里就是帮闯祸的妖怪擦擦屁股,顺便打它们屁股让他们长点教训——” 华玉龙正说得兴致勃勃,华玉盏随手抓了沙发上的坐垫扔过来,“正经点。” ——老妖怪一个满嘴屁股屁股的。 华玉龙颇感不忿,“这么说很形象啊,背后那些复杂的东西小桑宁又不必去懂,知道这些也就够了。总之对人类这边来说他们的任务就是让妖怪免遭曝光,隐藏住妖怪的存在。不要小看他们,从民国的时候天道署就建立了,渗透在人类各个上层体系,就是警方里也有人的。有些个妖怪惹出来的奇案都由他们负责压下去。” “我这次的案子也是他们负责?那为什么还要华助教来帮忙?” 华玉龙笑笑,“别心急嘛,我们下面就说到了——这个嘛,就得扯到人手问题,天道署又不是什么公益组织,哪儿管得过来那么多事,除非事态严重否则是不会亲自出马的。他们会给一些妖怪便利,那些妖怪也就相应的要接受监管和差遣,像是玉盏小子在天道署就算脸熟信誉好的妖怪,在很多事上会给他开开后门,同等的,像这样一些案子也会拉拉线让他去协助一下,当然每个案子都会给报酬的,这就叫互惠互利。” -- 第110页 他说完华玉盏却在旁边哼一声,“明明一旦登记在案做点什么都得被监管着跟栓了项圈似的,还扯什么平等互利?” “只要不违反规定就好嘛,你又没有什么伤人吃人的怪癖和嗜好。” 桑宁听着这话隐约有点恶寒,虽然已经恢复了一些记忆但她似乎一直都有些忽略关于华玉龙身份的问题。他是龙骨妖啊,是要吃人的啊…… 这个问题她觉得她还是不要深思了! “那……天道署的人,到底是人类还是妖怪啊?” 听起来这个妖怪管理委员会除了在妖怪的存在上给予隐秘保护之外,更像是用来保护人类免受其害的嘛。 “一半一半啦,妖怪,人类,天师都有,所以这背后也是很复杂的,亲妖派和亲人派一直斗得水深火热呢。顺便一提,因为我身份比较特殊所以也是仲裁委员会的一员。” 华玉龙笑眯眯地指了指自己,他是龙骨妖,活得久了也就“德高望重”。而且又曾经身为人类,立场上来说也就比较中立。不过关于他的身份在天道署也算是机密。 华玉盏又支着下巴懒懒靠在扶手上哼他,“不要那么得意的显摆。” “我哪有得意了?” “那就让你们那群‘妖怪管理委员会’的人看看,现在可是有人往桑宁这个普通、人类、女孩身上下蛇魅,这种事是天师才做得到的吧,他们如果不好好管管,可别传出去砸了自己招牌。” 看着这两个人没事抬杠,桑宁倒是想不到月见死后的一千多年里这两个人会凑在了一起。不过也好,至少,没那么寂寞。 “那么华助教说因为桑主任是人类才不好办,就是因为这个?” “没错,在妖管会有了备案就得接受监管不能随便对人类出手。” “那如果有妖怪非要出手呢?” 华玉龙替他开口回答:“妖管会不知道的妖怪自然还有很多啦,但既然露了面又不肯接受监管,那么妖管会对这种扰乱治安的妖怪可是很残酷的。” “……” 这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意思吗? 果然不论是什么圈子,背后都有点复杂的东西。 桑宁乖乖等着,不一会儿门外就有人按响了门铃。 “来了。”华玉龙起身示意管家去开门,桑宁也有些忐忑着跟在他身后,不知道现代的天师又是什么样子的? 门一开,一阵风从门外的人影身后吹进来,吹得桑宁微微眯了眼睛,只觉得看到了一片漆黑。 艾玛,漆黑的风衣,漆黑的礼帽,拎着黑色的箱子——他伴着呼啸的风走进客厅,无视了华玉龙的招呼,径自走到桑宁面前。 “——你就是被附身的人?” “是……” 随着大门关闭,屋里的风顿时静止恢复平静,只剩下眼前这个一团漆黑的人带来的气压——桑宁抬头看着他,但高树的领子和压低的礼帽让人根本看不到来客的脸,只有无形的视线感带来无比的压抑。 “那个……”桑宁试着开了口,“先生你……不热吗?” ——现在是夏天啊!穿着吊带薄衫站在黑风衣面前,桑宁能不压抑吗!! 一旁坐在沙发上连起都没起身的华玉盏嗤一声轻笑出来,屋里的压抑感顿时不见了,黑礼帽似乎颇为不满地摘下了帽子交给旁边的管家,露出那张五官端正线条冷峻的脸和柔顺漆黑的短发。 倒是意外的帅哥,看到这张脸,总算缓和了一身黑风衣带来的压迫感,只是那张脸上面无表情依然冰冷。 介于自己的安全还要交到这个人手上,桑宁努力热情周到的问了一句:“风衣需要脱下来吗?我帮您挂——” 黑风衣冷冷的视线投过来,简洁地说:“不用,里面没穿。” 桑宁那双“热情周到”的手顿时石化,谁来告诉她这个人为什么可以用这么正经的一张脸告诉她这种事啊!! 第五四章 略显奢华的客厅里,桑宁隔着一张包着雕花金边的白理石茶几端端坐在黑衣人正对面,可是只要一想到那句“里面没穿”她的视线就不知道该往哪里落,根本无法直视那身黑风衣好吗。 “鄙人是天道署的天师,宫本。” 他自我介绍着,桑宁下意识问了一句:“日本人?” 宫本面无表情地解释:“姓宫,叫本,宫本。” 看起来他倒是常常被误会已经习以为常不怎么在意,继续说:“天道署已经初步了解了你的情况并登记在案,所以从今往后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问题可以直接找我。” 说着他推过来一张名片,桑宁犹豫着要不要去拿起来,站在她身后的华玉盏已经挑眉说:“她只是个人类,我是请你们来解决她身上的蛇魅,没有必要登记吧?” ——从三个人落座之后华玉盏就没有继续坐着,而是以监护人似的姿态站在桑宁身后,不得不说这也的确让桑宁安心不少。从他的话里桑宁不时能够感觉到跟天道署打上交道对自己的人生恐怕从此有不小的影响。 宫本一副面无表情公事公办的模样,倒是不吝啬于说明——“在来之前我已经对桑小姐的背景做过简单调查,恐怕以她的出身,确实有备案的必要。” “我的背景?” 桑宁很疑惑,就算她是月见的转生,可她都已经是个普通人类了,何况这么短时间内的一个简单调查也不可能查到“转生”这种事情吧? -- 第111页 “看起来桑小姐还不知道,你所出生的桑家自古就有‘阴女’一说,据天道署的调查资料推测那似乎是由于桑园所压抑的庞大阴气凝结的一种表现,所以阴女多为不祥的象征并且可能隐藏着不可控的负面力量。虽然近几百年来桑园销声匿迹,桑家也已经没有了有关阴女引起异象的记录,但既然你是两世的阴女,还是要以防万一。” 桑宁一脸愕然,两世的阴女又是什么意思? 她看不见身后的华玉盏于是只能把疑问的目光投向坐在身边的华玉龙,而华玉盏却也拧着眉头向他看过去—— 华玉龙好无辜,立刻表明清白:“不是我把桑宁的信息透露给天道署的!” 华玉盏显然不怎么相信,如果不是他透露,天道署怎么会知道桑宁是阴女转生? 宫本这时候开口拯救了华玉龙:“天道署收集的文献资料中有一份千年前一位周天师的手记,我调查时刚好搜索到有关阴女转生的记录——桑家的阴女即便转生也只能出生在桑家,并且是与生前同样的时辰,连八字也必须相应。即是说转生之后依然还是桑家的阴女。而根据他曾经转生过一位阴女的记录推算来看,应该正是桑小姐。” 华玉龙的清白得以证实顿时松了一口气,华玉盏却挑眉——周天师。丫都死了一千年了还能给他们拖后腿! 只有桑宁淡淡垂着眼,手指不自觉地纠结在一起——即是说她其实还是桑家的孩子,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小孩。 这样一来桑宁的身世在天道署算是彻底藏不住了。 华玉盏顿时更没好气,双手抱胸斜斜地靠在沙发后背上说:“既然都备案了,那就赶紧解决她身上的蛇魅——当然还有背后下这条蛇魅的黑手,可不要敷衍了事。” 桑宁隐约明白了华玉盏的用意,他自己身为妖管会的“登记妖怪”不方便对人类下手,所以就干脆让妖管会的人自己来把桑主任揪出来。 如果这条蛇魅的确是桑主任做的手脚,总会有迹可循。 宫本略一点头,“这是当然的。同时我还有另一件事,觉得有必要顺便说一下。”他打开黑皮箱,从里面拿出一张调查资料,“我在调查桑宁的出生相关时,发现桑姓中还有另一个人被登记过,属于保密登记所以登记原因不明。奇怪的是除了出生相差十四年这一点之外,两个人的生日和时辰是一模一样的。” 他将那张纸也从桌上推过去,上面是两个人的生辰对比,的确除了年份,甚至能够精确到医院记录的几点几分都是一模一样的。 桑宁看着那张调查资料,大概不得不感叹天道署的确是很强大的。在她已经被过继收养,连自己都还不知道自己出生身世的时候,他们已经调查到了她真实的出生地和出生证明。 宫本坐在她对面友情补充说:“虽然还没有具体证据,不过根据两个人出生地的情况来看,有亲缘关系的可能性很大。”然后一脸“大家友好合作坦诚相待”的正经神情看着桑宁。 这么周到这么有诚意真让桑宁惶恐,大概只要桑宁需要,他立刻就回去调查证实了。当然欠了这个人情,桑宁今后是要还的。 “呃,谢谢啊……不过我大概知道,他是谁了……” “嗯?” 这回华玉盏和华玉龙都挺奇怪地看着她,连自己亲生爹妈都不知道是谁的桑宁怎么会知道这样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亲戚? 因为保密登记的关系,宫本所能调查到的这个人已经被匿名了。 然而华玉盏站在桑宁身后看了一眼出生日期,慢慢心里也想到了什么。 ——在下水道被残笙袭击,又被骨妖救下来时,她曾经听到过一句对话。 ——我们可是亲人,我怎么会伤害她呢。 她不需要什么证据,她知道,这个人是桑正信。 宫本说,阴女转生也还是阴女。而华助教显然也是知道这一点的。 桑宁看着那张匿名资料上的生辰,直觉觉得这并不是巧合。可桑正信是个男人,她一时想不到这其中会有什么玄机,但就是有些介意。 一个以阴女的时辰出生在桑家的男人? 很可惜,显然周天师手记的资料上,是没有相关信息了。 宫本该说的说完了,这时把黑皮箱拎到了茶几上,“好了,如果桑小姐准备好了,现在我们可以开始驱除蛇魅了。” 华玉盏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一下嘴角,“麻烦,捉活的。要是‘不小心’打散了,可就抓不到它背后的人了。” 华玉盏一双眼睛雪亮亮的盯着,他可不想万一“匿名登记”的桑正信刚好在妖管会有什么后门关系,没事儿来个“不小心”,那可就抓不到他的小尾巴了。 比起桑宁,他悠哉的笑容底下心思也许更沉更重——因为他很不巧的偏偏知道蛇魅千年前的主子是谁。 明明千年前的一切都应该早已经随着时间化成了尘埃,他们要面对的事情不过只是今生的纠结和那个麻烦的龙珠。 可是看起来,命运还是没有放过桑宁。缠在她身上的蛇魅像一条不祥的线索,让埋葬在千年前他们早已逃脱的危机 第五五章 作用于人心的妖怪,最终还是要靠人心来驱逐。 这个消息对桑宁来说一点也不好,难道就不能做做法,跳跳大神,让她睡一觉醒来得知自己身上的蛇魅已经被抓住了吗? -- 第112页 宫本依次将几样东西摆在她眼前的白理石茶几上,“我需要你的意识进入自己心里去把蛇魅赶出来,这个药会帮你,不过你需要记得魅是会迷惑人的,不要被她迷惑。另外这只匕首你拿着防身,如果有什么万一就直接斩它七寸。当然,只是以防万一,基于你们希望活捉继续调查来说,并不建议这么做。” 桑宁看一眼那把匕首,与在锦绣斋买到那把倒是很相似,也就不用他多说。 而华玉盏显然不满,双手环胸微扬下巴问:“找你来就是解决问题的,你却把问题丢给她,不嫌偷工减料吗?” 宫本还是那句话:“我当然可以直接把魅打散了,是你们要活的。” 桑宁认命了,怎么也得走这一趟了。 “那我怎么做才能把它赶出来?” “去了你自然知道。” “……” ——不仅偷工减料,还不负责任! 桑宁看看华玉盏,虽然他拧着眉头一脸迟疑,却也没有阻拦。 要自己一个人去对付蛇魅她虽然也很不安,但为了防止自己越想越怕打了退堂鼓,干脆抓过匕首,拿起药瓶一口气喝了干净。 药刚咽下去就仿佛直流窜向四肢百骸,震荡着每一个细胞,想要把她的魂魄都生生震离身体。随即眼前一黑,预感到自己会倒下去,但华玉盏和华玉龙都在,她才不担心自己的身体倒下之后的状况,要担心的,只是自己意识的去向。 …………………………………………………… 睁开眼睛之前桑宁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她的内心会出现什么?桑园?海底?龙宫?每一个深刻的记忆她都做好了迎接的心理准备。 但她没有想到,睁开眼时她眼前不过是一片田野,甚至能够感觉到田埂上的风。空气里有秋天各种果实混合的香气,淡淡的,清甜的,却沉甸甸的。 这是她的记忆,她儿时熟悉的田野。 她以为她内心里最深刻的应该是属于月见的那些记忆,只有月见的那些悲伤和快乐才称得上是刻骨铭心。她没想到会看到自己。 她向前迈了小小的步子,低头看到自己短短的腿,小小的帆布鞋,举起在眼前的手也是小小的,穿着小碎花的布衣裳。 ——为什么连她自己也变成了小时候的样子? 她只是疑惑了一下,随即想也许进入内心就是这样的呢。心思一闪而过,很快就被怀念的情绪所替代。 她知道这个地方,小时候的记忆虽然像隔着一层纱模糊不堪,但还记得每个月约定爷爷来看她的日子她都会等在村口,有时候来早了等急了,就自己跑到田埂上来。 她转头看向远处,好像爷爷还会像她小时候一样随时从那里走来。 可是她知道这一次爷爷不会出现了,不管她等多久都不会。 认清这个事实,她告诉没有太多时间缅怀过去了,必须赶快找到蛇魅——既然它栖息在她心里,也就是藏在这片地方吧?但是很多年没有回来的关系,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小时候,只觉得这里的山野无限大,像是没有尽头。 要在这样的地方找到一条蛇? 这里……漫山遍野得全是蛇吧!? 桑宁突然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迈着两条小短腿儿在田埂上跑——她有种感觉,如果这里只是她内心的幻想,那么一定只有她熟悉的地方,她不认得的地方是不存在的。 可是这里似乎也有某种异常,这种异常她并不陌生—— 她突然停住脚,想到了这种异常是什么——在无人的村子时也是这样的,四周太静,不是没有声音的静,而是没有活气的静。 没有虫鸣和鸟叫,可是回头时,却能看到村子里的炊烟。 整个村子只有一处炊烟升起,那么显眼。 桑宁转身又颠颠地往回跑去,迈着两条小短腿从山间一直跑到村口都没有气喘吁吁的感觉。一进村子熟悉的感觉就又袭来,虽然儿时的记忆那么模糊,身置其中时却又清晰的知道每一条路该怎么走。 她站在唯一升着炊烟的房屋前,想起这里就是她被寄养的人家。 院子的门开着,能看到里面忙碌的身影,似乎有一个系着围裙的人走到门口说着,“小宁回来了?快去洗手准备吃饭,又去田埂上等你爷爷了?不是告诉过你他这个月不能来了。” ——对了,这似乎是她上学前,爷爷来的次数越来越少的时候。 无论说多少次,她都会固执的跑到田埂去等着。 爷爷为什么不来了? 爷爷是不是把她丢在这里不要她了? 那是儿时最惶惑的记忆,她被半推半就地推进屋里,屋里的一家三口都对她那么亲切,拉着她坐下,递给她碗筷。 可是她抬着头,却怎么也看不清他们的脸。 她为什么看不清?为什么不记得曾经一起住了那么多年的人家的样子? 屋里在热乎的气氛里吃着饭,却像是一个个模糊的影子交错,在一句句对她说着“小宁吃点菜”“小宁尝尝这个”“小宁别再往外乱跑了”“小宁就当我们家的孩子好了”——她心里越来越乱,爷爷为什么不要她了?他是不是以后都不会再来了? 她突然觉得心底一片冰凉——爷爷真的不会再来了。 不,这世上已经没有爷爷了。 “小宁就别再等了,以后就当我们家的孩子吧。” -- 第113页 那个面目模糊的人这样对她说着,她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却又想不起来。 ——她没有爷爷了,可是有个人说要陪她一辈子来着。 ——是谁?为什么她想不起来? 她正又急又乱,脑子里突然冒出一句——魅是会迷惑人的,不要被她迷惑。 桑宁突然腾地站起来,放下碗筷转身就往外跑—— “小宁去哪里?天快黑了!” 她顾不得身后面糊模糊的人的喊声,跑出那个家,跑出村子,在田埂上不回头的跑着——她要去找一个人。她不知道是谁,可是她只想找到他。他会用玉一样悦耳的声音告诉她,她不是没有家的孩子。 可是她短短的腿迈得太急,脚下一绊就扑倒在田埂上。 也许并没有那么痛,可是很慌,很害怕,嘴巴扁了扁就很想嚎啕大哭,好像这样爷爷就会来抱起她。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还没有落下来,眼前就出现了一双鞋子,走近,站定。 那不是爷爷老式的布鞋,她想抬头去看,还没来得及抬,就被人拎着抱起来,扶她站好,轻轻抹去她脸上沾上的泥。 那双手温温凉凉,没有很暖的温度,却很温柔。抹完了她的脸就去拍她衣服上的泥土,每一个动作都那么轻柔,虽然低着头,滑落的长发挡住了他的脸,却让桑宁看得忘了哭。 心里那么多的惶惑和害怕都好像因为他的到来而驱散了,她看着那人细细拍去她衣服上的土,然后抬起头,对她微微一笑。 那细长妩媚的眼,像荡漾着微暖的秋水泓波,不见深浅。只是这样看一眼,就叫人暖了,化了,一颗心都安下来的感觉,只觉得那么熟悉。 桑宁一双眼睛带着迷茫地瞧着他,那柔顺的长发,漂亮得叫人拔不开视线的脸,整洁的修身衬衣休闲裤和皮鞋跟这个朴实的村子格格不入。但她知道这个人她认得,她想张嘴,却叫不出那个名字。 美人蹲在地上直视着小小的她微微笑着,是打从心底的微笑,温柔的暖暖的—— “这次,我算不算比他先找到你?” ——在今生,在你儿时,比他更早遇见 第五六章 从这个人来了,四周就不再死寂一片。 山坡上飞过白色的蝴蝶,虫鸣开始此起彼伏,有鸟雀偶尔略过空中——小小的桑宁长大了嘴巴抬头去看,身边的人也微微眯了眼睛抬头把目光放远,漆黑的长发随风微扬,桑宁一转头几乎要被煞到—— 小小的心肝儿一阵荡漾,显然这荡漾不该属于一个五六岁的孩子,于是在这种违和感中,桑宁模糊的意识到现在的自己并不是她真实的样子。 耳边又响起那句“魅是会迷惑人的”的警告,可是脑子里太乱,想不起这是谁跟她说的。即便知道眼前的一切都不对,也只是不想去想。 ——慢慢总会想明白的,不急在一时。 桑宁就只是定定看着眼前这个人,那么修长的两条长腿,细腰窄臀,头发已经长过了腰,却即使一身现代装扮也没有显得违和。果然美人什么装扮都是美人吧…… 他的目光从天空收回来,温温的落在桑宁身上,对于这样小不点儿的桑宁显出格外的温柔和新奇——这样小小的小人,将来就会长成桑宁吗? 他蹲下来,不让自己的身高给桑宁任何压迫感,“你刚刚在跑什么?” 桑宁怔了怔,从刚刚见到这个人的脸,心就安了下来,只记得自己刚刚自己满心里都是慌乱害怕,现在却一扫而空,连原因也不记得。 “我……我在找人……” 骨妖只是笑一笑,对她收到阻碍的记忆默默了然,“如果找不到,以后我来陪你玩好不好?” 桑宁茫然的盯着他,点了点头。随即她又迅速后退了一步,“我该回家吃饭了!” 要忘记她是吃饭吃到一半跑出来的了,家里人该生气了—— 她转身往回跑了几步,又停下来,转头看向那个人。他还站在原地,微微笑着,好像那微笑天生就长在他脸上,亘古不变。他也没有拦她,只是轻声说了句:“要记得,我在这儿,你什么都不用怕。” 桑宁不懂他说什么,但心里默默记下了这句话,好像他说了就一定是真的,转身迈开两条小短腿儿继续往回跑。 骨妖远远看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目光放得很远,远远的看着这片桑宁心里的世界。 桑宁脑袋里乱哄哄的跑回家,家里的三个人都关切地迎出来,问着她去了哪里,要赶快吃饭——可是桑宁一看到这些没有脸的人围过来就觉得害怕,这里虽然是她被寄养长大的家,却还不如一个陌生人让她安心。 她一扭身跑进了自己屋里关上门,上了床一头扎进被窝里把自己蒙起来。 天色太晚了,天黑的时候是不可以出门的,否则她情愿跑出去找刚刚的那个人,问他愿不愿意一直陪着她。 她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屋外有家里人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却丝毫不觉得让人安心,反而越听越莫名的心慌。 她躺着,似乎在枕头底下摸到什么硬邦邦的东西咯得难受。从里面摸出来,却是一把锋利的匕首,刀身上一道血槽里填着红褐色粘稠的液体。她脑子里像是被狠狠敲了一记,恍恍惚惚地握着那把匕首,不自觉的抱在怀里。 ——没事的,只要熬到天亮,那个人是不是还会在田埂上等她? -- 第114页 只是心里模模糊糊的不解,为什么在自己家里,却要“熬”呢? 她恍惚着,在以为自己要睡过去了的时候眼睛就感觉到隐隐的光,悄悄探出头来,愕然的发现天已经拂晓了。 夜晚为什么会过去的那么快?难道她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不管它,只要天亮了就好! 桑宁从床上跳下来,正要往外跑,迟疑地看一眼那把被自己抱了一晚上的匕首——她要带着这个吗?可是她怎么能带着这种东西在外面乱跑呢? 她犹豫着,终究只能把匕首塞回枕头底下,打开门就往外跑。 “小宁!你又去哪里?还没吃早饭!” 无视掉身后的声音,像被追赶着,她不停的跑出门。还没跑到村口就远远的看到那个人已经站在村外等她,心里顿时安了下来,脚步也渐渐缓了,小跑着到他面前。 他还是蹲下来平视着她的眼,“又跑这么急,不怕再摔了?” 桑宁对他的话迟疑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可是一出村子,似乎就不太记得自己为什么跑这么急。 但不管怎么样桑宁看到他在这里都是开心的,已经没有了前一日的谨慎和拘束,她像个孩子对熟悉起来的人毫不避讳地拉起手,带他去跟爷爷常去的山坡,有他在整座山都是热闹的。 他们可以从早晨玩到晚上,这一天似乎变得格外的长,在桑宁几乎要以为天是不是根本就不会黑下来的时候,天色却还是暗了下来。 她迟疑地看着迅速暗下去的天色,天黑了,就该回家了。 “——要我送你回去吗?”他知道她得回去,也不拦着,只是轻声询问。 桑宁忙不迭地点头,为什么明明是要回家,却还不如跟一个陌生人在一起来得安心? 他牵着她的手在田埂上慢慢走,桑宁即使转头也只能看到他腰间垂落的长发,努力抬着头想看他的脸。像是感觉到她的视线,他低下头来,微微笑笑。 “到了。” 桑宁这才发现已经走到了村口,拉着他的那只手不自觉地紧了紧,终究还是要放开。 骨妖站在村口没有走进去的打算,只是静静看着她一步步往村里蹭,好像每走一步都得硬着头皮。 终于桑宁转头,“你要到我家来吗?” 她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去想这样做可不可以,骨妖像是早就在等着她这句话,突然化作一道白光飞快地越过她向村里窜去——桑宁几乎被他带起的那阵风吹乱了头发,愕然地愣了一下,才飞快地跟上去往家里跑去。 还没跑到家门她就突然停住脚,愣愣地看着自己家的房子——整个房子被一条巨大的蛇盘踞着,蛇身五彩斑斓栖息在屋顶,巨大的尾巴缠绕着房子,屋里的“家人”还在若无其事的走动,对已经走进院子的骨妖视而不见。 桑宁这才发现,并不是她看不清他们的脸,而是他们根本就没有脸。像是一个个假人,没有脸,没有五官。 她看到骨妖突然一跃而起,他那修长莹润的手指突然长出森然的白爪,向那条巨蛇袭去。 桑宁只愣了一下,就飞快地向自己屋里跑去,小小的身子一低就从蛇身挡住的房门钻进去。见到她,那三个“家人”顿时又向她围过来,“小宁去哪儿了?怎么一跑就是一天?” “小宁快过来,不要再到处乱跑了。” 桑宁仗着身形小,绕开他们跑进屋里,从枕头下面摸出那把匕首—— 站在她房间门口的三个人顿时停住,应该说他们本来也没有要进来,像是被什么挡在门外,此时见了匕首更是几步退开。他们没有脸,桑宁当然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会有惊恐的表情,只是不顾一切地冲到门外,把手里的匕首用力向骨妖扔过去—— “给你,接好!” 骨妖抓过匕首,蛇魅感应到了危险,吐着长长的信子发出嘶嘶的声音,蛇尾一甩飞快地腾空而去。这一躲,骨妖的匕首虽未插进它七寸,却也扎进了它腹部,随着它的腾空,划开一条长长的口子。 这里不是现实,没见到什么肠穿肚流的场面,却也仿佛听到一声悲鸣的尖叫从天空传来,霎时整个天空都变了颜色,又暗又沉的,带着浓浓的血色。 “抱歉,它似乎躲起来了。” 骨妖从房顶跳下来,桑宁看着他走近,小小的个子不得不仰着头盯着他看,“——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的语气已经跟方才那毫无芥蒂的熟稔完全不同了,骨妖只是笑一下,“这么快就想起来了?” 桑宁其实没有想的很清楚,这个小小的身体就像是大脑容量严重不足,阻碍着她的思考。 可是她至少知道骨妖不该出现在这里——这里是她的“心”,就算有什么人,也该是华玉盏,而不是他。 所以她很断定这丫的不是她心里的幻想,而是骨妖本人。但是他怎么就能够随随便便进到她内心里来?她的心又不是菜市场,说来就来,一个蛇魅还不够,还要再来一个骨魅。 她当然是很不满,但是直到刚刚,她跟骨妖之间的气氛,都,那么……总之,对一个刚刚都还在全心信赖着的人,转眼就翻脸什么的,也做不到啊。 这种感觉,就好像他曾经真的在她儿时陪伴过一般,让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来面对眼前这个人。理智和感情在这个所谓“内心”里完全就被搅成了一锅浆糊,无论如何也无法说服自己,那个“儿时”是假的。 -- 第115页 第五七章 在这里,骨妖就像能看穿她的所有心思。这里本就是她的内心,有什么能瞒得住一个钻进她内心里的人。她的情绪那么清晰地传达着,他却只是浅浅笑着,像是铺着一层浅浅的水波,水波粼粼暖暖,就只是浅,没有了之前毫无顾忌的亲昵。 但那似乎只是为了不叫刚恢复记忆的桑宁为难,退开一步给她思考的空间罢了。 因为是在内心,他的心意也似乎变得格外的容易传达。 这种体贴更让桑宁无所适从,几乎有些不敢直视他。 “我是骨魅,进入人心这种事虽然不如被专门炼制使用的蛇魅,但只要刚好有足够的条件,还是可以做到的。如果你还记得,我曾经也是可以出入你的梦的。” “——对哦,那是为什么?” 桑宁这才稍稍抬头看着他——过去的骨妖跟现在可不能同日而语,现在他跟桑正信学了很多,从为人处世到各种妖术,但以前的骨妖成形于古墓里,在什么都还没有一个清楚明白的理解时就已经那么轻易的出入在她的梦里。 她满眼疑惑地看着骨妖,骨妖这才又走到她面前俯□,依然有些新奇地看着这个这么小的桑宁—— “我和蛇魅之间是有一个共同之处的。” “什么啊?” 她可是依然很不满很不爽哦,所以赶快说啦。 “——就算是魅,也不是随便说进入谁的内心就能进入的。我们跟你之间都有某种关联,所以才更容易进入你的内心。” 桑宁更不解了,如果说她跟骨妖之间有关联她还能够理解,那具她前生用过的白骨从刚一开始就连接着两个人。可是——“我跟那个蛇魅会有什么关联啊?我从来都不认识她……” “认得的。”骨妖淡淡打断了她,“你还记得柔嫣吗。” 桑宁微微怔了一下,努力从属于月见的记忆中寻找,只是这个就像电视剧里的小配角的人物并没有那么让人印象深刻,只是模模糊糊的记得好像是有这么个人的,于是小小的点一下头,只想赶紧往下听下文。 “我从某些人那里听说,这蛇魅跟你们是有仇的。她当年是一条蛇妖时因为一些事被蛟妖毁了道行打回原形,这才沦落到被炼成蛇魅。而她的妖气凝结而成的蛇灵珠当时被蛟妖拿走,在安排你的转生时他们用了所有能用的力量,所以——” 桑宁默默点头,“所以,蛇灵珠也被用到我的转生上。” 千年前的发生的事造就了现在发生的一切,无形之间把她和蛇魅联系在了一起,让她成为进入她内心迷惑操纵的最佳人选。 而这却都是为了她的转生,她也没什么可抱怨的。真让人觉得,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骨妖的手指轻轻划过桑宁有点嫩嫩鼓鼓的脸颊,目光重又柔和着,拉进两人的距离,“我知道这件事就赶来了,蛇魅虽然是听命行事,但心里对你们有怨恨,我怕她会趁机报复。只不过凭我自己也就只能走到村外,没有你的邀请就没有办法再进来一步了。” 这村子大约就是她内心在蛇魅引导下的一种具现,骨妖终究不比蛇魅,他进不了村。而蛇魅也是进不了她的房间的,那是桑宁心里最后的自我保护,它想用恐惧一点点吞噬掉她,却因为那把匕首和骨妖而落了空。 骨妖直起身,看着变得血色暗沉的天空,蛇魅直冲向天空恐怕此时也正躲在上面,几乎让人能够想象到它吐着信子看着玩具屋里如同老鼠一般的两人。 “这次让它逃了,只怕要恼羞成怒了,我们得当心点。先进屋去吧。” 他像之前那样自然的拉起桑宁的手,好像她真的是个需要照顾的小孩,桑宁几乎是小跑着才让自己这两条小短腿儿跟上他进屋。屋里早已经不见了她的“家人”,他们本来也是蛇魅变出来的。 但桑宁有点走神儿,这里的三个人虽然是蛇魅变的,可是现实中的确有这么三个人的存在吧?她的的确确是被寄养的,也就确实有这么三个人当过她几年的家人,可是她却连他们的样子也想不起来。 为什么要连这段记忆也模糊掉呢?意思是爷爷在告诉她,已经不必再跟他们联系了吗? 桑宁正发着愣,骨妖已经把匕首放在桌上,说了一句:“抱歉,已经没用了。” 她“嗄?”了一声才意识到他是在说那把“一次性”匕首,因为扎了蛇魅一刀,刀身凹槽里红褐色的粘稠液体已经不见了。 她倒不在意,华助教本来就希望抓活的蛇魅,而且它已经伤得那么重,想起蛇腹上被划开的那条长长的口子,光是想想都痛。 他们坐在屋里,桑宁就低着头也不看他,骨妖淡淡看她,“你为什么总是低着头不敢看我?” “我哪有——”桑宁只抬了一下头,看他一眼却又迅速避开了视线——好吧,她自己也知道这个反驳立不住脚。其实清醒之前她都还能正视骨妖的,意识恢复了,反而不能直视他的脸…… “因为,你的脸……” “因为和他长的一样吗。”骨妖淡淡的替她说着,也不是他想长成这样。只是他也略不明白,“但你不是喜欢这张脸的吗?” “嗯,是喜欢……但是,你不是他……” 桑宁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可是明明不是那个人,他的脸却在她眼前晃,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正视这张脸…… -- 第116页 骨妖的嗓音淡淡的,他连声线都跟华玉盏那么相似,只是说话间的语气语调完全不同,似乎他要来得更远更沉,带着几分空旷。 “那如果,世上没有了他呢……” 桑宁一愣,瞬间警觉地看向骨妖,满眼都是戒备。 她虽不知道,其实从一开始骨妖见到华玉盏,明白了自己和这个人的身份关系时就已经有这个念头。这个念头如今也并不是消失了,他并未放弃过,只不过变得实际了一些。知道他和华玉盏之间的力量本是同源,真的动起手来谁也占不了便宜,所以他只能先离开,从桑正信那里学所有他具有优势的东西。 在他能比华玉盏更强之前,他什么也不能做。 他淡淡对桑宁笑一下,“不用紧张,我不过说说罢了。” 桑宁嘴唇动了动想要跟他说什么,却也终究开不了口。这个人对她的好是真的,几次三番的帮她也是真的,可如果他对华助教来说是个危险,她该怎么来面对这两个人? 突然的沙沙声总算打断了这郁闷的气氛,声音很远,很细,微弱却又清晰,让人直觉的感觉到那是某种东西风化成沙的声音——他们奔出房子,只见村外的山坡在迅速的风化成红褐色的沙尘,随着风飘在天空,让本就阴沉沉的天色变得更暗,铺天盖地的压迫而来。 山林田野都消失不见了,风化在村子边缘变得缓慢起来,却也还是在一点点的被蚕食着。这个村子就像是孤零零地漂浮在混沌的红褐色烟尘浓云之中。 从滚滚的红雾弥漫的村口渐渐出现一个人影,他的脚步声像踩在人心尖上一般,一步步,从红雾之中走近,显出他的身影。 桑宁怔怔的看着走出来的黑影,被骨妖拉住,向后扯了一把。 他的声音淡淡传进耳朵里,“记住,在这里除了你和我,所有的一切都不是真的。蛇魅会利用你内心脆弱的地方来攻击你。” 桑宁想点头,视线却还是不自觉地往那个人影上扫。 那个人一身素黑的古装长衫,长发高束,冷峻的面容如同理石雕刻,一双眼睛却是没有生气的冷灰。 那是残笙过去的样子。 他走出了红雾,一步步向他们走来,只是每一步似乎都比上一步更沉重,身上的衣服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湿了,甚至慢慢的滴下水来,头发也渐渐湿透粘附在身上,一只眼睛慢慢变红,半边的脸孔却在迅速的腐烂,干枯…… 桑宁的心突然紧了起来,一下下跳动撞击着胸腔隐隐的疼痛。在她眼前,像是演绎着这千年来残笙一点点变化的样子,而她知道变化到最后最终的样貌,更不会忘记,就是她和骨妖彻底葬送了残笙。 村子四周的风化崩塌突然加快,像是随着她一下下沉重的心跳被撞散。骨妖抓着她的那只手紧了紧,低头靠近她耳边提醒,“别动摇。我虽然不介意跟你一起葬送在这里,但是输在蛇魅那种小人物手上,你能甘心?” 桑宁其实真的不介意什么小人物的问题,因为她也不算大人物啊。可是他的话的确提醒了她,她不能把小命交在这种地方。深呼吸,村子的崩塌和风化也随之停止,残笙停住脚站在十几步之外,他的模样已经很骇人了,半边的脸和身子都已经看不出人形。 她不喜欢这样。不想连在内心的幻觉中也让残笙变成这副模样。 这里是她的内心,凭什么只能看别人给她看的幻象 第五八章 村子的风化停止了,残笙身体的腐坏也停了下来,甚至在缓慢的逆向恢复。 桑宁大概明白了黑衣人宫本说的那些话,这里是她的内心,她其实最应该知道怎么做。给她喝下的那瓶“会帮助她”的奇怪药水想来就是她力量的来源—— 是力量。 被蛇魅这样迷惑,作弄,逼迫反弹而起的不满和愤怒在心里掀起了某种反应,当她意识到村子的风化和残笙的腐坏都停止的时候,她知道这是自己做的,而且她有力量去恢复。 这力量来的没有道理,却无比的笃定和自信。所以这一定是那瓶药水的功劳。 如果是在别处,她也许不知道自己能够做到什么地步。 但是这里,这是她心里的世界,有什么她做不到? 她看着残笙,向他走过去,他那半张腐坏的脸也随着她的脚步越近而迅速恢复,当她走到他面前,他的脸已经完好如初。 那么好看,是她见过最好看的鱼骨妖。 “骨头。” 她轻轻开口,即使明知道他不是真的,只是她心里的一个幻象,她还是微微低头,喉咙发涩地说着,“骨头,对不起,我没能救你……” 她一直不敢想,残笙找上她,是不是在向她求救? 他也许不是没有救的,他们有龙珠,打散了他的身体取出魂魄,总会找到办法再替他重塑。就算他疯了,就算他忘记了从前,连自己是谁也不知道,但只要愿意,残笙就还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可是她连想也没有想过那个选择,她不能用龙珠,她不想这世上再多任何一个鱼骨妖。 桑宁在残笙跟前蹲下,抱着膝盖把脸埋进去,还没有酝酿出感情来为残笙哀悼和为自己黑掉的良心不齿,已经胳膊上一紧,人就被骨妖拎起来,一把摁进了怀里。 这样的拥抱太突然,桑宁一时愣了,还没来得及推开,就听到头顶上传来他微沉的嗓音——“他盯上你也许只是来找一个了结,死在你这个老朋友手里也好过最后被人类抓到。” -- 第117页 桑宁想推开他的手停了,知道他只是在安慰自己。他抱得那样紧,紧得恨不得把她摁进身体里似的,桑宁有些喘不过气,却还是没有拒绝。只是听着他的嗓音继续低声说着,“而且动手的是我,就是要恨,也会来恨我,不会找上你的。” ——她也许心里一直都在期待着有人跟她这么说吧。 只要有人对她这么说,她就可以理所当然地继续自欺欺人装傻充愣,若无其事地过她的生活,不必自责。 而这个人,似乎也只有和她一起葬送了残笙的骨妖。 她从他怀里侧目,随着他低低的嗓音,旁边的“残笙”正在渐渐灰飞烟灭,那双冷灰色的眼,最终消失在她眼前。 她心里的这个包袱,无论是不是真的,都该放下了。 可是她做下的决定,是眼前这个人替她下了手,即使立场有别,却知道自己欠了他一份人情。将来,如果彼此的立场真的要对立起来,她要怎么处理这份人情?桑宁知道自己处理不好,所以一直无视了这份人情的存在。但在此时此刻,她却忍不住轻声问:“——你可以不要再跟桑主任来往吗?” 一些事情,其实心里早就有了预感。问出这句话,像是戳着一层窗户纸,再一用力就要破了。 可是骨妖却放开了她,看起来他似乎是没有办法给她想要的那个答案,却也不想把这层窗户纸捅破,只是回避了她的问题。 “先处理掉蛇魅吧,看起来它也快等不及了。” 他说这句话时,天上已经落下掺着红色的雨滴,像泥水似的颜色,大滴大滴的落在身上,被雨水砸到的地方顿时烧灼得发疼。 桑宁也顾不得去追究他回避的问题了,她抬手遮着雨看向上方乌云滚滚的天空,红黑的乌云泛着一丝黄色,像是泥土被血染脏的颜色。 她死死盯着,雨还没有下大就渐渐淅沥,渐渐停了。没有了雨,桑宁仰着脸,地上开始卷起了风,由小到大狂卷着呼啸而上,像是从她小小的身体里喷发出来一般。奇怪的是这种感觉她并不陌生——她知道自己前生的记忆里似乎还缺失了一些,而这种力量似乎就藏在她缺失的那些记忆里。只是没有人想对她提起,她也不想去回忆。 但这里并不是真实的世界,面对那个躲藏在厚厚云团里的入侵者,桑宁也可以肆无忌惮的感受着力量盈满喷薄而出。这种仿佛凭空而来的力量,新奇而不陌生,带着一种释放的畅快。 天空厚厚的云团在迅速的被吹散,变得渐渐稀薄。骨妖在一旁看着她,只是若有所思的微微蹙眉。抬头时天上的云团已经散尽了,露出如血色的天空。巨蛇果然藏身在上面,只是此时已经变得更巨大,他们仰着头都只能看到它的蛇头,正吐着信子盯着他们,突然张开血盆大口扑下来,像要干脆一口吞了桑宁。 骨妖冲过去抱起桑宁一跃避开,巨大的蛇头俯冲下来带起的气流几乎将人掀翻,骨妖带着桑宁就地一滚,刚稳住身子准备站起来,桑宁小小的身子就已经先爬起来,挣脱他的怀抱反而向巨蛇跑去。 骨妖迟疑了一下,终究没有去拦。 ——桑正信一直想要的力量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他这么对桑宁紧盯不放? 他看到桑宁跑到巨蛇的正下方,蛇头再一次向桑宁袭下来,然而还没有将桑宁吞入口中就突然发出女声凄厉的尖叫,挣扎扭动着在天空翻滚,整个村子都在随之震动。 而那把本该已经被使用过而失效的一次性匕首此时却插在蛇口里—— 桑宁只是想起了一件事。 那把匕首,此时此刻在现实里是被她握在手里的。 那它应该并没有真的刺过蛇魅,那也就不应该失效了? 如果她猜错了,那么刚刚她就会被蛇魅吞掉。 而她似乎没有猜错——不,她并不是在猜。 此时此刻在华玉龙的别墅里,三双眼睛都默默盯着平躺在沙发上的桑宁。她手里握着那把匕首,匕首凹槽里的红褐液体一度干涸。 “看来她已经对上蛇魅了。” 宫本沉沉地盯着匕首,随时做好出手捉蛇魅的准备。华玉盏抱着双臂站在一边儿,心默默的提着,隐约有几分烦躁,可是这件事旁人终究是帮不上忙的。 他终究忍不住问,“时间是不是过太久了?” 宫本看他一眼,“不算久的,有的人被魅迷惑,困在自己心里几天几个月的也有。” “几个月?”华玉盏眉梢一挑,宫本声明,“——心里的几个月。对于现实来说时间是不一样的。” 华玉盏半冷不热地哼了一声,看向桑宁,嘴里低低念一句:“可不要睡成老太婆才醒啊。” 但这时华玉龙却惊诧地喊,“快看匕首!” 华玉盏拧着眉头,“这种时候别一惊一乍的——”然而他看过去,却看到刚才分明已经凹槽干涸失去光泽的匕首,竟然已经重新填满了红褐的液体,却又在短短一瞬间再次干涸。 他和华玉龙都抬头看向宫本,然而这次连宫本都一脸惊诧莫名,“怎么回事,已经使用过的匕首,怎么会——”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他们是绝不会看错的吧。 华玉盏的眉头又拧了起来,却不说话。有一种讨厌的感觉在心里升起来—— ——桑宁其实猜错了的。 -- 第118页 用过了的匕首就是用过,无论现实还是幻境。 但那一刻她的感觉却没有错,她相信着,笃定着,这把匕首还可以用,无论多少次。 这把匕首在妖怪身上造成的伤口是无法愈合的。 桑宁将匕首插进蛇口里就没有拔出来,巨蛇不断在半空挣扎扭曲,不拔出匕首它的痛苦不会结束。它的身体重重摔落,又再次腾起,几次三番的挣扎,它终于用力一腾直冲向上像是要逃离这里—— 她做到了! 桑宁仰头看着几乎要冲出这个空间的巨蛇,然而就在它要离开的时候,它的身体却突然开始碎裂,像被雷劈焦了似的,一块块碎裂掉落下来摔成渣滓。 桑宁被这变故弄愣了,她连刺下去的时候都避开了蛇头,记着华助教的话尽量只是把它赶出去。可为什么会这样—— 她身后,骨妖淡淡开口,“桑正信不会让你们抓到蛇魅,来当他的把柄的。” 所以,在它被赶出桑宁心里之前,就会先被自己的主人消灭 第五九章 睁开眼时,桑宁满心里都是暗淡。 战胜蛇魅的喜悦都变成了挫败,他们费尽心思,原来却都没逃得出桑正信的算计。 见她醒来华玉盏在沙发前蹲□来,即使是很少显露真实情绪的他眼里也有显而易见的关切,任是谁都能看得出她脸上的沮丧。 “桑宁?你还好吗?” 他把桑宁的脸扳向他,桑宁的视线在触到他的脸时微微瑟缩了一下想要避开,被他拧着眉头又扳回来。 ——敢躲爷?嗯? 桑宁这回清醒过来,调整好现实的落差,才意识到她居然躲华助教……这不是作死的节奏吗。 “我,我没事……但是蛇魅……” 她说着又要沮丧下来,只是这件事在她快要醒来的时候其他人心里就已经有数了——蛇魅没有出来,而是从她身上消失了。他们自然不会知道内情,只当是桑宁失手把蛇魅打散了。 华玉盏只当她为这个自责呢,手挪到她头上拍拍,“你平安就好。” 他这才站起身,无非是没了桑正信的把柄,没有证据让妖管会出手干预。以后再找机会对付他就是了。既然是只老狐狸,还怕没有露出尾巴来的时候吗。 桑宁偷偷看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她不能跟华助教说骨妖也在那里的事。 宫本这时已经拎好皮箱戴上帽子,“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告辞了。” 似乎除掉了蛇魅这里就没他什么事,但华玉盏却注意到他连那把废弃的匕首也回收了,微微挑起嘴角状似悠闲地说:“妖管会现在这么环保,还要废物回收?” 他只是在提醒他,刚刚的那点异动大家都看见了,别那么不声不响的就想当做没发生。但他也没打算说破,真说到底,终究也会落到桑宁身上。所以不过是想提醒他,有事别想糊弄他们罢了。 宫本点一下头,“有其他事随时跟我联系,发现我也会通知你们的。” 华玉龙去送了客,待他走了,桑宁才又倒回沙发上,手臂搭在额头上挡住眼睛。华玉盏在边沿上坐下来,修长温凉的手指轻轻理了理她的头发,“累了就睡一会儿。” 桑宁从胳膊底下露出一只眼睛偷偷看看他,另一只手拉住他的衣服,“你陪着我吗?” 华玉盏看她一眼,对她的反常没多说什么,轻轻“嗯”了一声,揉一下她刚刚被自己理顺的头发,“睡吧,我在这儿。” 桑宁闭上眼,手里紧紧拽着华玉盏的衣角,耳边听着他玉珠碰撞似的嗓音,带着独特悠扬的语调。她的心这才安下来,又或者已经没有办法安下来。 她赢了蛇魅,却输给了桑正信。好像他们都在他的掌心里,而骨妖却站在了桑正信那一边。一边帮她,一边跟随着桑正信,对这个人,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只能牢牢抓着身边的华玉盏。 精神上的疲惫慢慢袭来,桑宁觉得自己似乎小眯了一下,也不知是多久,也许五分钟也许十分钟,就听到华玉龙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小桑宁,有人找你。” 桑宁睡的很浅,被这句喊醒,坐起身就看到华玉龙领着一个浅色西装眼镜的年轻男人进来,这个人看着倒是面善,只是桑宁并不记得自己有认识这样一个人。 华玉龙给她递个眼神,“这位是曲小路律师,来找你的。” 桑宁想起华玉龙跟她提过爷爷留给她的教育基金,忙打了招呼。 那律师倒是很年轻,应该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但一张脸长得很嫩很清秀,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样子,浅色的西装也跟他的气质配得刚刚好,看起来很有亲和力,并不想想象的律师那么严肃。 他跟桑宁简单自我介绍过,两个人就落座,华玉盏自然是奉陪。曲律师看起来倒是挺了解情况,对他问了一句:“您是华玉盏先生?” “我是。” 面对疑问的目光曲律师笑了一下,“桑老先生对我提过,您愿意的话可以在场。” 他说完正色回来面对桑宁,拿出一份文件,“这里是桑老先生留给你的资金,这边是这些年来本金的投资和管理明细以及每年转账到你卡上的生活费明细。前些日子接到桑老先生的电话,我已经做了整理,现在将这些钱一次支付给你。请查看一下,没有问题的话在这里签字。” -- 第119页 虽然已经从华玉龙那里听说过,早有了心理准备,桑宁还是有些感到失落。原来这些年她的生活费是这么来的。 她签了字,看到曲小路又推过来一张表格,“那么请把这个填一下,你的资料看起来跟桑老先生当初给我的已经不太一样了,你现在住在这里吗?” 桑宁看一眼华玉盏,“是的,我现在住这里。” 她将地址那一栏填好,感觉还能够有一个地址可以填写,自己其实也不那么孤单。 曲小路收回联系表,对她笑笑,“另外桑老先生还委托我作为你今后的法律顾问,有任何问题你都可以来找我。” 说完他拿出便笺手写了一份姓名住址工作地址手机固话,所有可能的联系方式都详细的写了一遍然后递给桑宁。 桑宁愕然地接过来,这个,联系方式……也太详细…… 真是尽职尽责的律师…… 不但尽职尽责,还很干脆利落,交代好一切,收好文件,他笑笑地说:“那两个工作日内我会完成转账,有任何问题我们再联络。” 华玉龙正带着女佣端茶过来,“哎,这就走了吗,连杯茶也还没喝。” “不用麻烦了,我还有其他工作要做,这就告辞了。” 办事简洁效率人又很斯文得体,于是桑宁对这个匆匆来匆匆走的小律师印象还是不错的,加上他又是爷爷委托的人,自然客气许多,忙起来把他一直送出大门。 曲小路在大门外停住,回头微笑说:“请回吧,我的车就在门口。” “嗯,请慢走。” 他上了车发动,摇下车窗时桑宁以为他要跟她道别,正对他挥了挥手,却没想到他微笑着说了一句:“看来你是真的不记得我了。” 桑宁脸上的笑容倏地收了,这些天来发生的事让她不得不加了许多谨慎。 然而曲小路只是笑了笑,没有任何动作,“那么下次再见,要想起我啊。” 车子慢慢起步,他从车窗里对桑宁一扬手表示道别,就踩下油门远去了。 桑宁站在原地看着汽车尾气想了一圈也没想出他是谁,大概现在无论什么人出现在她眼前她都不会太惊讶了。 好累,她真的要回去睡觉了…… 她走回屋里,看到等在客厅的华玉盏,整个人飘着向他走过去,然后直直栽倒在他身上。 “要睡回屋再睡!” 无视掉华助教的话,反正他会抱她回房间的,偶尔就让她厚脸皮一次……桑宁闭着眼睛不睁开,安安心心地呼了过去 第六十章 阳光正是明媚,桑宁却忧伤地从银行里出来,揣着银行卡,想到上面忧伤的数字。 爷爷留下来的钱本来用到毕业不会有什么问题——在她从锦绣斋买了那把刀和天蛛丝之前。 她给霍阳的是她的信用卡,爷爷为了以防她一个人在外面上学会有任何突然急用钱的情况,于是给她准备了一张大额信用卡——现在她把信用卡还了之后,二十万变成了十几万。 她还特地打电话找霍阳证实,苏掌柜说过天蛛丝的确是价值不菲,而那把匕首更是妖管会的“管制刀具”属于违禁品自然又收了不少钱。 更可怕的是她从今往后总还会有需要跟妖怪打交道自掏腰包的情形,照这样下去是无论如何也撑不到毕业工作的。 看来她真得考虑打点工赚点生活费未雨绸缪一下了。 她在校园里慢慢往教学楼走去,虽说是自己担心学分所以尽早的跑回学校上课,可是总觉得现在上课好像已经是离她很遥远的事情。 才刚走进教学楼里,就听到有人阴阳怪气的说:“原来走后门的还记得来上课啊,还以为这么大门子,连课也不用上呢。” 桑宁愕然地抬头看着眼前的人,那眼熟的红色紧身超短裙——“啊,那个谁,你出院了?” ——那、个、谁?李妙彤顿时感到了赤果果的轻视!! 桑宁只能无奈地笑一笑,对她来说对李妙彤真的不熟悉啊,连她找自己的麻烦都感觉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何况在她身上发生了这么多事,找麻烦这点小事真心不算什么。 不过她也只是一时没想起来就脱口而出,现在她真的想起来了,但是看起来李妙彤也已经很生气了。 然而李妙彤瞪着她,却突然半嘲半讽的笑了—— “你能得意的也只有现在了,你应该还没听说吧——内部消息,卢教授因为私吞文物和诬陷华助教,已经被警方带走了。做了这种事,这个教授他也当不成了吧。你们组这回要怎么办呢?” 李妙彤一脸的幸灾乐祸,再让卢教授不要她却让那个桑宁进组,这下子连组都没了,看他们还怎么办。 桑宁该说是意外还是不意外呢,事情既然已经挑起来了,自然得有个解决。这黑锅不能华助教来背,自然就卢教授自己担着。但是她是不是要开始担心自己的学分问题了—— 想到这里桑宁也没心情上课了,应付一句:“学姐你没事就好了,那我还是赶紧去上课了,学姐再见。” 她忙绕开李妙彤就走,却没去课堂,直接往考古组去了。 一推门就看到组里大部分人都在,连牧文心都来了,她朝牧文心凑过去,“文心你出院了?身体没问题了吧?” 牧文心一脸“又是你啊”的表情,摆摆手——远点远点,别凑这么近。 -- 第120页 桑宁正色说:“文心,我们可是无话不谈的小伙伴,不要这么生疏啊~~” 牧文心默,她一点也不想当无话不谈的小伙伴!! “那个……卢教授真的被带走了?” “是啊,”厉盈无奈的说,“警察来办公室的时候我们刚好看到了,卢教授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歇斯底里起来了,嚷着所有的成就都是他的,让华助教消失什么的,说了很多不得了的话呢——他这样,等于是在警方面前承认自己诬陷华助教了吧……” “真没想到卢教授会这样,强占华助教的成就,还过河拆桥!这下子卢教授是别想在大学待下去了。” 卢教授也算自作自受,虽然桑宁不懂那种拿着别人的成就是种多压抑的心情,为什么就能让人失去理智到那种地步。但这下也就谈到她最关心的问题,“那我们组会怎么样?” 显然大家都在为这个问题愁云惨雾着,牧文心分析说:“往好的情况想,我们的组不会解散,学校会聘请另外的教授来接替。但是考古专业的闲职教授又不是说聘就能聘到的,还不知道要晾我们多久。所以比较可能的大概是把我们分插到其他教授的组里。” 屋里顿时沉默下来,比起桑宁这个确确实实走门子进来的,这件事对他们这些靠实力抢名额的尖子生显然打击更大。半路插在别的教授组里,面对的都是那些曾经抢名额输给自己的同学。 最后还是马师兄开了口,“既然学了考古,这种事就算没见过还能没听说过吗,总不该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话是这么说,可是学考古的,就算能毕业,如果连挖掘的机会都没有,一辈子就没有出头机会只能给人当帮手清理文物整理资料干那些琐碎而麻烦的事。 屋里的气氛太沉,桑宁坐不住就干脆跑出来。想找华助教却听说他去了警局,桑宁转身准备去警局,迎面看到桑正信从走廊另一端走来。 她顿时停下脚步,急忙看了看四周——走廊上没有其他人,从窗户可以看到楼下的人但那一点也不能给她安全感…… ——最坏的打算是打破玻璃跳窗吗? 桑正信在十几步之外停下,并没有再靠近的意思,那张看起来十分端正的叔脸让人有种正直和善的错觉。 他对桑宁笑一下,“别担心,我不会在学校里对一个学生做什么。而且,实际上我并没有真的伤害过你对吗?为什么怕我?” 介于对方这么和善这么开门见山,桑宁也很想放弃掉打破玻璃跳窗这种自残行为,不自觉地稍稍后退一点找到一点底气,问,“你到底是我的什么人?” 桑正信对这个问题显得有点意外,又不是那么意外,“看来你在下水道时听到我说的话了?”他大概只是没有想到桑宁这么直接的当面问出来。 不过这的确比较符合桑宁简单的性格。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比较想让你自己找出来,这么快揭开谜底就没意思了不是吗?不过既然我是你的‘什么人’,那你不觉得比起华玉盏,你更应该跟我站在一条阵线上吗?” “跟一个连是我的谁都不肯说的人?还把一条蛇放进我的脑子里?如果你没打算做什么,能让我走了吗?” 桑正信无所谓的笑笑,“当然,不过你迟早会到我这里来的,桑宁。” 他慢慢退开,转身,虽然很想无视他的话,但桑宁心里却莫名忐忑起来。等他一离开自己的视线就迫不及待要离开走廊,然而紧绷的神经松将要懈下来的一瞬间,走廊上的玻璃突然龟裂散落,楼下顿时一片惊呼。 桑宁脚下顿了顿,回头看着满走廊空空的窗框愣了一下,下一刻决定立刻离开这里免得被人看到冤枉是她砸了玻璃替桑主任背黑锅。 跑出学校跳上公车,闲闲地看着车窗外时才想到今天没有见到霍阳师兄。他今天不用上课的吗?卢教授的事组里的人都知道了他也不来关心一下?他是真的打算在天师这个职业上投注兴趣,连学业都不关心了? 一走神儿,报站声响起来她才匆匆跑向车门,差点被门夹了脚。刚心惊肉跳地落了地,拍着胸口顺口气,那刚开出几步远的公车整车的车窗都突然像是炸裂开来,惊叫声再次此起彼伏。 桑宁愣愣回头看着,一扭头快速往警局跑去,甚至还没想过要怎么进去的问题就一头往大门里栽,直接栽进正在往外走的人胸前——她刚闷头说声对不起就想继续往里走,却被那人拉住,“喂喂,你这是在急什么,警卫瞪着你呢。” 那个声音让她停住,虽然算不上熟悉却也并不陌生,温润的听起来很舒心的声音。 桑宁抬头,看见脸上带着微微疑惑和微微微笑的曲小路,她敏感的神经实在不能坦然的接受什么巧合,下意识挣开他的手后退两步。向警卫的方向看一眼,果然人家正奇怪地看着她这个不去登记就闷头往警察局闯的,随时准备过来的样子。 似乎有警卫在的关系桑宁的心才稍稍定了一点,一点都顾不上她才是那个“可疑人物”。刚刚心里一乱就什么都顾不上了,哪儿还记得警察局可不是说进就进的。 她抬头看着曲小路僵硬地笑一下,但肢体语言还是充分说明着她的警戒,“曲律师……怎么在这里?” 曲小路好像对她这个问题很不解,半是微笑半是好笑的反问:“——我是律师,来警察局很奇怪吗?” -- 第121页 ——是不奇怪,只是她现在略嫌脆弱的神经什么意外和巧合都接受不了。 “那你呢?怎么跑到这里来?” “我……我找人。” 曲小路像是随口应着,“哦,你有朋友在这里工作?” “不是,是华助教,他来这里协助调查……” “哦,”曲小路露出微微的了然,却说:“但是我恐怕这个理由门卫不会让你进去啊。”桑宁一愣,才想到华助教也算是访客,那她就成了访客的访客,人家当然不会随便放她进去。 曲小路看着她的表情笑,“我正好都忙完了,我带你进去吧。” “嗯,谢谢啊……” 桑宁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曲小路这个人长得挺人畜无害的样子,斯文干净清秀,正是最近人的类型。可是桑正信也很道貌岸然啊,她只是什么也不敢去轻信,就算曲小路是爷爷找来的人…… 他只是个委托律师,爷爷“足不出户”那么久了,对他就真的了解吗…… 胡思乱想地跟在曲小路身后,看起来他对这里倒是很熟,随便打听了一下就带着桑宁去找人。 他侧目看一眼桑宁,只闲闲淡淡地说:“没想到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桑宁骤然听到这句话差点就要一蹦三尺远全身心警戒起来——为什么这么多来“认亲”的啊!!她知道她是月见转世,也不用每个人最后都变得跟前世有关吧吧吧吧!! 不管是什么人,只要一说这句话从此就不再简单了啊!! 桑宁顿时哭丧着脸,像是认命似的问,“说吧,你又是谁啊?” 曲小路因为她的表情噗嗤一声轻笑出来,“喂喂,你这是怎么了?不记得也不用沮丧成这样吧?其实你认不出来倒也不奇怪,毕竟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不过你听到我的名字也没有反应倒是让我挺意外的。” 桑宁听到这句感觉似乎有什么跟她想的不太一样——他的名字?曲小路这个名字吗?难道他跟前世没有关系? 桑宁谨慎地问,“那……你……是谁啊?” 曲小路似乎半是好气半是想笑,伸手在她头上弹了一下,弹得很轻也不怎么痛,只是桑宁忍不住伸手捂了脑袋。 “——亏你小时候还在我家住了那么久,怎么说我也算你半个哥哥,就连我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桑宁捂着脑袋顿时愣住,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你是——是——” 她的记忆是模糊的——虽然曲小路大概不会明白。 她能想到的也只是在内心里看到的那三个没有脸的人影,那只是内心的幻象,但这三个人却是真实存在的—— 她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她该高兴的,只是突然就找到了跟自己儿时有关的联系,胸腔里一时满满的几乎要涨得堵起来,想笑,脸上的肌肉却不受控制—— 曲小路伸手拍拍她两边的脸颊,“你这是想哭还是想笑啊?我还以为能有个感人的重逢,你喊着小路哥哥来给个拥抱呢。行了,你可别真哭啊,最多咱不抱了昂?” 他是个邻家哥哥型温柔和煦的人,桑宁听着他的话几乎都能够想象得到自己跟在后面喊他小路哥哥的模样,可是她心里真的好堵,好乱,她的人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起起落落,一下子被变成一个没有家的孩子,一下子没有了唯一的亲人,一下子却又找到了自己儿时的所在—— “你——你为什么——” “为什么会当你的律师?——我上大学是你爷爷补贴的学费,是他建议我学法律,一毕业我就接手了你的事务——所以看起来,我算是为了你而当的律师吧?是不是个好哥哥?” 桑宁有些怔然,没想到爷爷居然把一切安排得这么仔细。所以他才会这么放心的把一切交托给她的律师,他也就能安心了。 曲小路又拍拍她,“好了,这下子你不用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了?不过你到底是为什么那么紧张?最近你好像出了不少事,跟那些有关?还有那个华助教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桑爷爷让我放心把你交给他——?” 他的一堆问题顿时又让桑宁紧张起来,这些她根本没办法对普通人的曲小路解释。当律师的人一定很聪明,她也不想他发现什么而把她当成怪物。 于是她忙打断他的问题,“那个,我真的有急事找华助教,我们还是先找到他——” 曲小路轻叹,一脸的女大不中留,虽然他也知道毕竟分开这么多年了,也不能期待一见面她就把他当 第六一章 “桑宁?你怎么会来这里?在学校里出什么事了?” 华玉盏看到桑宁就迎面走过来两步,桑宁回头时曲小路已经不在那里,他只把她送到走廊就离开了。 确定他不在桑宁这才忙问:“有没有什么东西跟着我?能看到什么吗?” 华玉盏对她的问题很疑惑,“为什么这么问?有什么不对劲吗?” 显然华玉盏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桑宁只是没有办法不在意玻璃破碎的问题。第一次在学校发生时她自然地当成那是桑正信做的,是想给她警告也好,展示力量也罢,那肯定是他做的——可是在公车上再一次发生,她就再也不能肯定了。 所以剩下的解释就只是有人跟着她,学校和公车上的玻璃是随便什么跟着她的东西打破的——她只能这么解释,否则,打破玻璃的人就只能是她。 -- 第122页 因为没有别人在了。 可是她没有任何异常的感觉啊——就算在梦里的时候她拥有过一些自我感觉无所不能的力量,但那只是梦里,而刚刚的两次她都没有任何感觉。 搬块石头还得用力呢,打破玻璃那种事怎么可能什么感觉都没有—— 桑宁揪毛,这算不算自欺欺人什么的,就算她真的不相信那是她自己做的。 华玉盏正疑惑地打量着她,确认过桑宁手腕上的平安扣戴得好好的,突然拿起她另一只手,指甲在她指肚上一划,桑宁还没来得及喊痛,手指就被按在平安扣上,渗出的血珠却像是渗进了玉里不见踪迹。 “——这东西本来应该是这么用的,如果你遇到什么灵异力量,平安扣会有所反应。只是无害的东西反应微弱得可能连看也看不出来,你没事可以多留意一下。既然你打算继续上学,总会和桑正信见面的,我也不可能时时都跟你呆在一起。” 桑宁对华玉盏的时而亲近时而疏远已经很习惯了,虽然她隐约觉得今天似乎比平时格外严重些。华助教的心情看起来不怎么样,她不确定是因为她要去上课吗?但华助教一直也不反对让她念到毕业好拿文凭啊。那是因为桑正信了? 她看看似乎没有什么变化的玉坠,再看看自己还在渗血的手指——手边又没有创可贴,她要不要含一含?可是她刚从公车上下来,手上细菌很多哎…… 看她正盯着自己的手指头纠结,突然伸手把她的手拿过去,微微低头含进嘴里——温温湿软的触感让桑宁脊梁上瞬间白毛一片,可是下一刻就被他低垂的眉眼和长长的睫毛吸引了注意力。 千年前那个颠倒众生的妖孽,放到现代就收敛了锋芒变成一个普通的美人,帅哥。 “那,那个……我刚从外面……没,没洗手……” 手指上的触感影响着她的语言功能,华玉盏舌头轻舔一下,把她的手指拿出来直起身似乎有些好笑的说:“难道一个妖怪还要怕细菌吗?” 最后那一下轻舔从手指直往脊背上窜,半边身子都麻麻的痒痒的毛毛的,桑宁擎着那根手指头就不知道该怎么放。 华玉盏把手抄进兜里,看着她轻笑一下,似乎心情倒是好了一点。 “小黑上次跟着你出门还让你掉进排水道,被我扔进储藏室关起来了。不然以后还是让它跟着你,只要别带进学校。” 桑宁愕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完全把小黑给忘记了。本来就不是自己养的没什么实在感,还以为它趁机逃跑了呢。没想到原来它回去了啊……实在是冤枉了它。 桑宁正想还是把发生的事情告诉一下华助教,不管到底是什么情况,让他知道她也能安心一些。 只是还未开口,就听里面的屋子里传来砸东西的声音,随即一阵咆哮——“华玉盏呢!?让他来跟我对质!!你们都被他骗了,他是个怪物!!” ——这个声音,虽然已经歇斯底里的走了音,但是,那是卢教授? 虽然已经从组里听到了一些言语,但实际听到还是很震撼——在警局里发飙? 桑宁看向华玉盏,不确定他是不是因为这个才会心情不好。 华玉盏眼底微沉,脸上却若无其事,只耸一下肩,“看起来被下了魅的还不止你一个呢。” “卢教授也被下了魅吗?” 桑宁不自觉地问出来,随即发现自己声音略大,忙又收声。在警局里讨论这种事当然还是低调点。 “这小子的待遇可比不上你,他身上的只是个低等魅,只能引导出人心里压抑的嫉妒,愤怒那些负面情绪并且无限增大。难怪这小子憋了那么多年,非要临老了晚节不保,给自己找这个麻烦。” 这是谁做的已经显而易见了,桑宁偷偷看向华玉盏,觉得似乎有些知道他为什么心情不好—— “这小子”这样的称呼,总觉得像是包含了很多情绪。 妖怪也是有感情的吧,虽然活的太久,很多事看得太开。 她开始想华助教看卢教授时是什么样的眼光呢?他从卢教授爷爷辈就开始躲在他们一家三代背后在考古界发展,寻找青山古墓。所以也该是看着卢教授长大的,也许只是像看着一个又不服气又只能忍耐的别扭小孩,也许卢教授也从小就拼命在跟华助教叫着劲,他看着他的那些无用功,笑着当一个消遣。 直到那个小孩渐渐长大,超过了他的年纪,变成一个老人——他以为他是自己决定出卖他,只是在自己退休前出一口气。 看惯人间冷暖人心叵测的华玉盏不会太把这种事当回事,既然做了,就付出该付代价,从此两清。 可是,现在却知道卢教授是因为被低等魅蛊惑才会失去理智做了这些,连自己一辈子的成就和声望都毁了。 桑宁抬头看着他,“华助教……卢教授会怎么样?” 华玉盏两手抄在兜里看着屋里的方向,脸上全然没有表情,“他说了太多胡言乱语,妖管会不会放着不管的。大概会带他去做精神测试,关进精神病院吧。” ——这样其实从各方面来说比坐实了那些罪证送去坐牢似乎要好些,是不是,也算华助教给他的一点怜悯呢。当一个老疯子,大概好过身败名裂,所有人提起他只会感到惋惜,不会对他吐口水。 桑宁看着两手抄兜闲闲站着的华助教,这样的姿势给人一种无懈可击,甚至想要安慰都无从碰触的感觉。迟疑了一下,她却果断把手也抄进他兜里,握住他的手。 -- 第123页 华玉盏的手似乎僵了一下,却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动,只是由她握着。 ——这个人改变了好多。 他跟她记忆中那个明媚妖娆肆无忌惮的妖孽玉盏有太多的不同。 明明她才是那个转生的人,明明他还是他,他的改变却比她还要多。这让桑宁感到一丝丝心酸,为他一个人度过的那一千年的时光。 如果月见还在,如果有她陪着他,他是不是不会改变这么大? 月见为什么会死她大概猜得到,只是她并没有后来的记忆。也许正是因为没有死时的记忆,她才一直没有办法完全接受月见的一切,好像她没有死,只是活在另一段时光里的另一个人。 于是桑宁的出生,也就与她无关。 “好了,剩下的事就交给警方和妖管会吧,他已经不是我该操心的问题了。还有别的事等着我们呢。” 华玉盏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手虽然从口袋里拿了出来,却没有松开桑宁的手。桑宁只能小跑着跟上他,“还有别的事?” “对,兼职。” 桑宁茫然了半天才想起华助教要给警方当顾问,可是不是说下水道那件事已经解决了吗? “华助教,那残笙的事最后是怎么解决的?” “妖管会随便改造了具无主尸体送给警方当凶手了。” 说着他们已经来到一间办公室,屋里的罗队看到他们忙起身,“华助教,已经去看过卢教授了吧,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始这边的案子了——呦,桑宁同学也来了。” 桑宁略不好意思地打了招呼,华助教是警方的顾问协助办案,她又算哪根葱也跟着来? 不过罗队看起来倒是完全不在意,这点眼力劲儿他还是有的,从上次在医院就该看出华助教跟这个女学生关系不一般。华助教又不是他手下的人,用着人家帮忙,当然还是闲事少管。 “这么急着找我来,这次是出什么事了?” 罗队长拿出一叠报告放在桌上,“从上个月开始似乎频频有人发生无故昏迷,上个周医院在一周之内接了十几个病人所以报了案。已经排除了感染,证实这种昏迷没有任何传染性,病人之间也找不到什么关联,可是追溯下来昏迷最长的病人已经有八个月,从最初的一个月几起到现在每天都在发生,医院已经束手无策了,所以这件事才交过来……” 罗队长并没有把话说的太明白,毕竟他还是警方的人,有些事心知肚明就好,不能说的太白。 ——只要案子能破,事件能消除,其他的事不要多管。这是他被分派跟外编人员一起解决棘手案时就被嘱咐过的。 华玉盏随手翻了翻报告,“行,那我先去医院看看,不过我猜不会有什么收获。这种事除非能看到案发时的情况否则多半都没什么线索,不过按这种案发地点和时间的随机度,估计想看现行是没什么希望了。” 他脑记了几个病人的住院地址,把报告还给罗队,转头对桑宁说:“桑宁你也跟我一起去。” “诶?我……破案……那个……上课……” “华玉龙跟我说你想打工,现在就开始给我当助手怎么样,我开时薪给你。” “……” 华玉龙那个大嘴巴……她这算不算是被包养了?她又不会破案又不会捉妖怪,这不是等于摆明了给她钱花吗? 罗队看着他们两个一副了然的表情,识趣地说:“咳,你们先聊着,我还有事要办。你们聊,你们聊——” 桑宁目送他出去,这下自己真被当成被助教泡的女学生了吧? “那……打工的话……要真的教我这些事情怎么解决哦……” “当然,你本来也有学的必要,你这辈子会遇上的事件还多着呢,当然得学着解决。”华玉盏笑得很理所当然,这倒是让桑宁感觉自己想多了。 “那,我可不可以让霍阳师兄跟着一起来?他对这些真的……很有……兴趣的……”看着华助教的眉头开始一点点往一起拧,桑宁的底气也慢慢不足了起来,她只是想帮霍阳师兄也找个学习机会嘛…… “他应该不要工资的……真的……” 她小心地抬眼——免费助手不好吗?别那么小心眼儿啊…… 看着她居然还有勇气说下去,华玉盏微微勾了勾嘴角,那个弧度勾得让人有点肝儿颤—— “也好啊,你也得有正常的社交,有个懂这些事情的朋友应该也能帮不少忙——对了,他好像还是你的男朋友候选人吧?当你的男朋友不能解决这种事怎么行呢?那就让他来吧。” 说完他大步向外走去,桑宁只能匆匆跟上,“华助教等等啊,你走太快了……”——腿的长度是个差距啊!! 第六二章 桑宁在车上给霍阳打了电话,华玉盏还在一旁边开车边不咸不淡的说:“告诉他在我们到医院之前在那等着,别让我等他,做不到就不用来了。” 桑宁囧,他们都已经在路上了,还是自己开车。霍阳一个坐公车的要怎么赶在他们前面啊?可是没办法她也只能如实相告。 这边刚挂电话,华玉盏脚下一踩油门,汽车就飞窜了出去。 ——华助教你这样真的厚道吗吗吗吗?? 他们的车一路飞驰到医院,然而意外的是桑宁一眼就看到正等在医院门口的霍阳——不过他不是一个人,他肩上还站着一只说松鼠不像松鼠的动物,那红色的毛皮倒是眼熟。 -- 第124页 桑宁居然忘记还有小红和白姐的存在了,左右看看没见白姐的身影,看来应该是小红把他搞来这里的。 霍阳依然背着他的背包,在小红和白姐的指导下里面倒是又填充了不少东西。看起来他对玄术倒是真心有兴趣的。 见华助教的车开来,他迎了几步,客气的喊着:“华助教。” 华玉盏只是淡淡瞄了他一眼,没打算跟他多说话,就一马当先进了医院大楼。桑宁和霍阳跟在后面,赶忙把警局里听到的情况跟霍阳说明了。只是说完看看霍阳的脸色,不由有些担心—— “霍师兄你没事吧?脸色好难看的样子……” 霍阳揉揉额头,“没什么事,就是白姐和小红从古墓里出来之后就躲在那个村子里,对现代社会了解太少,看到什么都新奇,陪着她们闹腾的晚了些……” 其实何止是晚啊,霍阳几乎都没什么觉可以睡。白姐和小红几乎蹲守在电视前,从新闻到连续剧甚至广告都不放过,迅速对这个千年后的世界进行着了解,什么都要问一问。 霍阳经常是还没睡上十几分钟就被摇起来,解疑答惑之后继续倒在沙发上小憩,等着下一次被摇醒。要知道她们看起连续剧光盘来可都是四倍速快进的。 桑宁颇感同情地看着他,心想霍师兄倒的确是个好人。对她的事情也是,对小红和白姐的事情也是,这种耐心可不是人人都有的。中二病少年比起这个快餐社会的冷漠人心好多了。 “那你要不要先回去休息,下次再找机会观摩就好了啊……” “不用了,”霍阳振作了一下精神,“小红和白姐电视已经看得差不多了,白姐自己出去体验了,小红是小孩体型不方便自己出门,所以也想跟我出来看看。” 他肩上松鼠一样的小红用头顶蹭了蹭他的脸以示讨好和感谢,他都自我牺牲到这种地步,桑宁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走在前面的华玉盏已经进了电梯,挑眉问:“你们两个是来帮忙还是来聊天的?”两个人只能快走几步跟上,进了电梯。 医院里人多,他们也不方便多问什么,一直跟着进了病房,屋里的两个病人都是这次不明昏迷的受害者,两人的家人也在屋里,似乎罗队长已经提前打过招呼,他们正等着华玉盏来。 “您来了,是华警官吧——” 对这个称呼华玉盏没有打算纠正,只是对自己身后这两个跟班做了一下解释:“我是华玉盏,他们两个是我带的实习生,请不用在意。” “不会不会,华警官,她们这是被人下了药吗?” ——本来只是昏迷被送进医院,医院却什么也查不出来没有半点办法,然后越来越多的人被送进来,最后来的不是疾控而是警察,难免会这么认为。 “这个我还需要仔细查看一下,能请你们先出去吗?” 家属们面面相觑,可是这是“警方”的要求,似乎他们不能拒绝。而且眼前的这个“华警官”给人与众不同,不容拒绝的感觉。 他们都退了出去,示意霍阳关上门,站在病床边,“既然你们两个想学习怎么解决这种事,那我们就从头来。这层楼里现在一共有二十五个昏迷者,还不算其他医院和在自己家里的或是没有被人发现的。这些人之间没有任何关联,互不相识,日常生活也没有值得关注的交集,甚至连出事地点都毫不相干。无关生病,中毒,首先该想什么?” 桑宁和霍阳还没开口,霍阳肩上的小红就突然蹿下来,在半空一翻变成人形。身上不再是村里的碎花小袄,而是一身红底白蕾丝的公主裙,红缎带扎着卷卷的双马尾,黑黑亮亮的眼睛,苹果似的脸蛋,身为一个小狐狸精让人一看就很有犯罪**。 幸好桑宁是个纯洁滴好孩子,看到她,她只会想到霍师兄恐怕又是一番大出血,不知道在她身上花了多少钱。那裙子看起来真的便宜——请原谅她最近对钱的问题有些敏感。 “我知道,是被人摄了魂!” 华玉盏低头对她笑了一下,“我可不记得你也是我的学生。”然后他抬头看向霍阳,“对了,教你这些专业范围之外的知识,不知道有没有额外的学费?” 华助教又在欺负他了…… 桑宁对霍师兄深表同情,从他越发凝重的脸色上她就能猜出他最近对钱的敏感恐怕不比她低。 “华助教,不能让霍师兄也给你当助手吗……” 华玉盏一脸亲切微笑,亲切得都让人发毛,“——好吧,桑宁都这么说了,那就让他当助手来抵学费好了。可要任、我、差、遣~” 霍阳悄悄往桑宁身后挪了一步,压低声音问她:“……我是不是哪里得罪华助教了?” “呃,没,没有……”桑宁很努力地不去伤害霍师兄作为一个成长中的青年脆弱而敏感的心,试着找了个理由:“他只是,最近……比较……穷。” 华玉盏略白眼地瞥了她一眼,霍阳却默默地点点头,颇感认同地看一眼华助教——同是天涯沦落人,他懂。 ——他喵的这种“贫穷阵线联盟”的认同感是哪里来的? 华玉盏决定他一定要适时表现一下他跟他们这两个小穷b之间的不同。 “那么是被妖怪摄了魂?”霍阳虚心好学地问,“为什么?” “人类的魂魄可以有很多用处,有妖怪拿来提高修为,也有妖怪拿来填饱肚子——” -- 第125页 “没错,人类的魂魄很美味~~!”小红举手抢着说,却被华玉盏嗤之以鼻,“说的好像你吃过一样,你是那一系的妖怪吗?” 小红顿时就被打击了士气,小声说:“我有舔过一口的嘛……” 华玉盏不理睬小红顺便就对两个人解释说:“妖怪都有天生的属性,力量系就是力量系,速度系就是速度系,魅惑系也就是魅惑系,跨属性也不是没有,但还是改变不了本质,否则就只能堕落成魔。所以吃魂魄的妖怪不是没有,但是也不多。不是天生需要魂魄果腹的妖怪,一般也不会为了那点修为去犯这种戒。” 小红似乎破不赞同地肚腩一句:“你这种高傲的大妖怪才不稀罕……” 华玉盏挑眉看一眼小红,悠哉哉地说:“容我提醒一句,知道为什么现在几乎没有发现妖怪吃人的事么?如果你想开这个吃戒,很快会有一个打着维护社会秩序的叫天道署的组织把你拎过去,让一群天师围着你揍到你把吃下去的魂魄都吐出来。” 他那种吓唬小孩似的口吻似乎很有效,小红也正奇怪为什么从出来之后就发现这个世界跟过去截然不同,妖怪们都隐去了踪迹过得不声不响,要知道在过去就算她这种小妖也敢在颜府里大摇大摆的蹦跶一下的。 天道署这个存在在她心里顿时变得恐怖起来。 见小红白着脸没了声响,他才语气一转又说,“单就摄取魂魄来说人类的天师也会做的,以前很多妖天师会拿走人的魂魄做点不法的事情——天师和妖天师之间的关系,大约就跟妖怪和堕魔的妖魔的关系一样。不同的是天师需要阵法,所以有地域的限制,在同一个地方会重复发生,或者大规模发生一次。像这种完全随机的,那就是妖怪没错了。奇怪的是就算是妖怪,吃掉人的魂魄也是需要时间的,还要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里不被第三者看到。警方的报告里这些人有的是刚回家,有的是在路上,就算他们的魂魄没有被完全取走,也许会过个个把小时才会昏迷,但光天化日的哪有那么多适合作案的地方呢……” 四个人想了一下,一时未果,华玉盏于是开口,“好了,既然没有答案,我们就先去吃饭。” “这就走了?”霍阳表示不解,小红却很赞同,“吃饭啊吃饭啊!不填饱肚子怎么捉犯人啊!” 华玉盏一笑,“在这里盯着这些缺了魂魄的人也是盯不出结果的,除非犯人站在我们面前——它短时间里吃了这么多魂魄,消化不掉恐怕整个人都要发光了。所以我们还不如到处去转转。” “可是……”霍阳掂量了一下这个月的伙食费,好吧,去吃个牛肉拉面还是可以的……最好不加肉。 可是跟华助教一起,又怎么可能去吃拉面啊?看着车子停在一家高档牛排餐馆前,霍阳顿时就内牛满面了。 ———————————————————— “其实……华助教也是个好人。” 当下了课从校园里走出来,霍阳45°望天凝重叹息。 桑宁默默地看他一眼——因为最后华助教付了他那份被小红吃掉八份牛排的单吗? 她很担心霍师兄已经不止是世界观被卷进灵异世界而打破,现在就连人生观也因为贫穷而扭曲了。 ——就算是她也看得出华助教在欺负他啊。 他们两个终究还是学生,有些重要的课还是要上的。回到学校才听说学校已经给出了卢教授所带的考古组的处理,他们会暂时被分插到其他各组,直到聘到新教授来带他们。 牧文心的两种猜测,各占一半。 霍阳看到已经等在校门外的华玉盏的车,对桑宁摆摆手示意她快去吧。 桑宁和华玉盏这段“师生恋”在他心里是坐实了,她住的那哪儿是什么朋友家啊,根本就是跟华助教的华丽同居嘛。 看着桑宁小跑向华玉盏的车,他正准备找找小红——上课的时候他总不能带着一只“松鼠”去,于是让小红在校门附近自己玩。才一转身就差点被身后的人吓到—— “李妙彤你不声不响站我身后干嘛?” 李妙彤看也没看他一眼,眼睛直直瞪着校门外,只是一把抓住霍阳的胳膊,指甲抓得他生疼。 “——那个小狐狸精怎么会坐在华助教车上?他们要去哪里?” 霍阳才不想生事,现在要是说了,第一个死的就是他了。 “问我干吗,要问你问他们啊。” 李妙彤哼了一声松开他,丢下一句:“那我就去问问!”就要往校门外走,霍阳还是觉得这姑娘挺可怜的,学校里喜欢华助教的女生那么多,可大家都是像喜欢偶像那样喜欢着,望着,偏她非要不追到手不干休。 如果在以前霍阳也不会说什么,反正不关他的事。可现在看了这么多事,他深知李妙彤根本是一个人在闹腾完全没戏,而他跟小师妹如今也算是战友了。一面觉得算是为李妙彤好,一面也是为了小师妹,他好意地提醒一句:“李妙彤你还是放弃吧,华助教那种人不是一般女生能追的。” 李妙彤顿时停下脚,转身瞪着他问:“你的意思是那个小狐狸精就不是一般女生了?还是说我一般??” 霍阳默,这个问题实在是回答不能啊,说出来太伤人。 只是,能不能不叫小狐狸精啊……他现在一听到狐狸精就担心是不是有人发现小红了。藏着个狐狸精也是件心惊胆颤的事儿啊。 -- 第126页 他远远看着李妙彤拦了一辆出租车,似乎追着华助教走远的方向追去了。反正这种事李妙彤以前也没少做过,他就不要操心了。 这时松鼠状的小红从树上跳下来,突然就变成人形两手挂着他的脖子趴在他肩上,“那个女人我见过我见过~~” “喂喂小红!!你不能在这种地方变来变去啊!会被人看到的!!” “这个时代好讨厌啊,哪里都那么多人!” 霍阳无奈,只要一想到小红是在古墓里关了一千多年也就跟她严厉不起来,只是如今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把小红和在古墓时看到的狐仙联系在一起。根本就不是一个调调嘛! “你当然见过她,在古墓的时候你们还整过她——顺便也整过我。” “咦?你也有去吗?” 小红做思考状,然后放弃,“不记得啦~~那时候我们是灵兽状态嘛,自己的意识有一半是封闭的,哪里记得那么多~~” 一起在古墓的三只狐狸,两只都已经恢复状态可以自己出去闯荡了,就只剩小红还是这个样子。 但是正是有小红的存在,霍阳这个中二青年才圆满了吧。 “也不知道白姐出去找工作找的怎么样了……” 第六三章 “小黑,你就别生气了,来,给你吃鱼~~” 客厅里小黑气鼓鼓地背对着桑宁独自坐在角落,看也不看正在吃饭的三人一眼。 虽说那天有他跟着桑宁,可是地面都塌陷了谁能防得了?桑宁掉了下去,它也掉下去了啊,搜救队无视掉它就算了,自己巴巴的跑回来还被关起来——更可耻的是桑宁根本就没有发现!! 这样也算主人吗?算吗?? “它不吃就不用理它,叫佣人把剩下的饭菜倒了。” 已经吃完饭的华玉盏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说着——不是赌气不吃吗?现在不吃,待会儿饿了可就得去垃圾桶跟野猫抢食了。 佣人顺从地走过来准备收拾饭菜,小黑耳朵一动,突然喵嗷一声扑上桌子,两只前爪死命按着盘子狠狠瞪着华玉盏。 华玉盏顺手拿起筷子往它头上一敲,“不知道猫不能上桌吗?你就跟野猫一个水平吗?” 这是奇耻大辱啊!居然拿它跟野猫比!! 小黑冲着华玉盏龇牙咧嘴,桑宁汗颜地命令:“小黑,变人形。” 小黑这才跳到椅子上变成黑耳朵黑尾巴的猫少年,胳膊一伸把盘子统统划到自己跟前,开始大吃特吃。不时抬头怨恨地瞪一眼华玉盏——丫的把他关小黑屋黑不给送饭!它要是只普通的猫就要被饿死了!! 华玉盏半冷不热地笑一下,就起身上楼了。 华玉龙远远地坐在一边沙发上,像个老人似的翻着报纸,乐呵呵地看着他们闹。多好啊,这么热闹。人老了,就是喜欢热闹一点。 桑宁抬头看一眼楼梯的方向,从餐桌溜到沙发旁偷偷问:“华先生,华助教是不是不喜欢小黑啊?” 华玉龙乐呵地回答:“哪有什么喜不喜欢,水系妖怪跟猫科动物都合不来的。” “……” 桑宁默,又不是银带鱼…… 小黑在桌上吃着吃着就不知不觉变回了猫,吃完被桑宁拎上楼了,它身上一股仓库里的霉尘味儿,桑宁勒令它:“去洗澡!” ——开玩笑,猫哪有乖乖去洗澡的! 所以桑宁不客气地拎起它,轻车熟路就要往浴室里摁。 华玉盏不知几时站在门口,悠哉哉地问:“需不需我代劳?” ——好啊好啊。桑宁当然不客气地把小黑塞给华玉盏,虽然只要小黑变成猫她的压力也就没那么大,可是想到他人形的样子还是感觉怪怪的。 在桑宁眼里,小黑是只会变成人的猫,可到底还是猫。但在华玉盏眼里可不这么看——他看到的是一只已经成了妖的猫,过个百年也就跟自己一样,是男人也好男妖也好,反正不是猫。 所以让桑宁给它洗澡什么的,那是不行的。 桑宁听着浴室里凄惨的猫叫,门一开,滴着水的小黑就被扔了出来,她忙拿了毛巾去擦。 只要一洗澡小黑就没了气势,抖抖索索地缩在毛巾里捂着脸——它没脸见人了,先被个女人摸光,现在还被男人也摸光了。 华玉盏丢下一句:“好好当你的看门狗,放你出来是让你保护桑宁,再失职的话我不介意把你彻底打回原形。” 华玉盏的恶毒行径小黑是听说过的,蛇魅当年不就是被他毁了一身道行变成一条蛇。何况他这种靠着别人灌输的妖力成妖两三年的小妖。 所以他也只能喵嗷叫着聊表对“看门狗”这种说法的抗议,却连变成人形去争辩都不敢。 华玉盏看向桑宁,只淡淡说了声:“早点睡。” “嗯,华助教晚安。” 哪怕一句客套的关心都会让桑宁脸上露出窃窃的光彩,这种毫不掩饰的光彩也让华玉盏微微勾一下嘴角,应了一声:“晚安。”转身关上了门。 华助教在疏远她,可也在关心她。 桑宁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有隔阂,华助教总是不会表露出内心的想法,她总是不知道是什么触动了他的冷淡和温柔。可是她却不会像以前那样忐忑,她有一个一辈子的承诺,她可以为这个承诺而安心。 所以她只需要为他的关心而开心,多一点就多开心一点,不必患得患失。即便他冷淡疏远的时候也只要在一边站着,等惹他烦心的事情过了,他总还会对她笑的。 -- 第127页 小黑看着桑宁,华玉盏走了他才敢再变成人形——他发现只要桑宁允许过他变身,那在自己不小心又变回原形之后还是可以再变成人的。 他还裹在毛巾里,一脸被蹂躏后的虚弱鄙视着:“你们两个的关系好不正常!” “小屁孩懂什么?” ——就算是妖,小黑也不过才是只小猫而已。 “怎么不懂了?我可是早就已经到可以交配的年纪了!在我们猫群里,母猫只要看上谁,随便喵一声,敢不往上冲就不是男人!” 桑宁一脸黑线地看着小黑大谈猫的言论,拜托那个是污蔑好么…… 小黑居然还补充一句:“人类真是麻烦。” “……” ——不好意思哦……我们这么麻烦…… “好了,拜托你快睡,人类明天有很多事要做的。” “我要睡床!!” 小黑很清楚现在桑宁是不会允许他跟她一张床睡的,所以必然一个睡床一个就要睡地上,这点福利还是要争取的! 桑宁拧拧眉,严肃地说:“喂,我才是主人吧?” “主人也不能虐待动物!” “所以你就虐待主人?” 两个人正在很严肃地讨论这个问题,房门却被敲了敲,门外传来华玉盏的声音——“有只猫是想来跟我睡吗?” 小黑一听就炸毛,变回猫裹着毛巾往墙角一卷就不再做声。 桑宁无奈笑笑,对门外喊:“华助教你也早点睡啦。”——没事守在她门口干嘛…… 虽是这么说,但桑宁心里还是很开心的,抬手关了灯。 没人知道有人正盯着这个窗户暗暗磨牙——华助教从不让学生知道他住在哪儿,却把这个女人带回家。 她只能看到靠近窗户附近发生的事,所以看到了华助教和桑宁的身影却没看到小黑。同样也没有看到华助教走出房门,自然认定了他们两个已经睡在同一张床上。 这么个小女生到底哪里好了?就算是输在牧文心手上她也许都能咬牙认了(错!),可是为什么是这个小女生??她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 李妙彤不会认的,华助教只能是她的! 如果早些时候她能再加把劲儿,早在桑宁出现之前她就已经能吃了华助教了!! 她脑子一热就翻过墙头开始往桑宁屋外的树上爬,夏夜的凉风吹了她半夜也没能吹灭她心里的火,烧啊烧,烧便全身,烧进脑子里。 ———————————————————— 月黑风高的,虽然远处有路灯照着也没有两眼摸黑,但窗户里面却是黑洞洞一片。李妙彤只恨自己没有准备,这时候手上要是有点什么药,她就可以直接爬进窗户把桑宁踢下床,再把华助教办了。 正想着,就看到一个穿白衣服的人影从床上爬起来往洗手间去了。 屋里虽然比外面黑,但桑宁穿着白睡衣倒也显眼。地上的小黑感觉有人走过去,一只眼皮睁了一下,就搜地蹿上床抢了位置。在地上睡了半夜全身哪儿哪儿都不舒服,干脆变了人形伸展开来舒舒服服地继续睡。 柔软的床铺让他完全没注意窗口的轻响,李妙彤爬进窗户,摸到洗手间外轻轻一扭锁上了洗手间的门,又摸黑往床的方向走去。 桑宁显然不会想到门已经被锁了,准备回房的她只是以为门锁卡住了,又不敢太大声吵醒了别人,只能来回用力扭着把手发出细微的咔咔啦啦的声音。 李妙彤听着那扭门锁的喀拉声微微勾起嘴角,脱掉身上的紧身裙装,只穿了内衣往床上摸去。 床上的小黑以为是桑宁回来了,这么舒服的床,她不把他扔下去他是绝对不会自己下去的。 “桑宁”似乎摸了摸他确认他的位置,却没有把他踢下床,小黑睡得正舒服,既然那女人难得这么好心他也就大度一回,分她半张床好了。反正她只是个人类女人,对他来说一点吸引力也没有…… 诶,干嘛往他身上压啊?太贪得无厌了吧,不是已经分了半张床了…… 诶??等等!那只手在往哪里摸!?? 一只手探进他的衣服,在腰腹划过,就探进他的裤子往下面溜去——小黑突然被惊醒了,丫人类女人终于欲求不满丧心病狂了!! 他要怎么办!?如果桑宁是他的主人,他可以拒绝吗??放过他吧!他再也不说不上不上男人了! 小黑刚想抗议,突然连嘴巴也被堵上,一条小舌伴着香气侵入他的齿间——尼玛还去喷了香水再来啊!猫的鼻子受不了人类的情趣!! “呜呜——” 李妙彤唇舌辗转着,手下却没有停,只是摸着摸着突然一僵——好……小? 这难道是华助教一直离女生远远的原因吗? 不管了,小就小,能用就行—— 等等,怎么身材感觉也不太对劲?华助教是很修长,可是有这么瘦小吗……? 李妙彤放开了身下人的唇舌,适应了屋里光线的眼睛想要借着外面路灯的光看清这个人,然而身下的人刚得了自由,就深吸一口气尖叫:“主人你放过我吧!人家的第一次要留给母猫啊啊啊!!” 黑夜里他凄厉的叫声让惊觉的华玉盏和华玉龙都从房间里冲出来,踢开门——“出什么事了!?” “大妖怪快来啊!主人发情了!!” -- 第128页 小黑哭喊着,房间的灯却已经被打开,穿着汗衫的华玉盏和只穿大花裤衩的华玉龙震惊地看着小黑身上的女人—— 一旁洗手间里正在传来砰砰的拍门声,伴着桑宁的声音:“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小黑愣了,桑宁在洗手间?那自己身上的——他抬头,看着那女人,只是那女人却比他更震惊,看看他,看看他的猫耳朵,再看看门口的华助教——华玉盏和华玉龙的视线却都落向她伸进小黑裤子里的手…… 李妙彤终于猛地抽出手,整个人像是被火烧了似的弹开,用尽肺里的空气开始声嘶力竭的尖叫…… ———————————————————— 午夜,华玉龙别墅外。 华玉盏尽职尽责地把李妙彤送上计程车,以一个导师的身份严肃地嘱咐:“快回去吧,今晚的事以后都不要再提起了,别再做这种蠢事。” 李妙彤一脸沮丧地低着头不说话,今晚实在是太丢人了,想不到跟桑宁相好的不是华助教而是那个猫耳少年,想不到桑宁一脸清纯居然好这种情趣变装。可是这下害她丢人丢大了啊,居然被华助教看到她只穿三点压在只有十几岁的变装少年身上…… 不管怎么样今晚她都赶紧退散才是正途,天啊,快让华助教忘记他今晚看到的吧~~ 计程车慢慢开走了,而屋里却也一点都不轻松。小黑用毛巾裹着全身坐在床边嘤嘤嗡嗡的哭,“呜呜我居然被那种人类大婶儿给非礼了,这下子没有母猫会喜欢我了哇——” 桑宁一边用纸巾给他擦鼻涕一边安慰,“乖,不哭,母猫不会知道的,我们谁也不会说出去的~~” “呜哇~~!!主人你真好~~人家的第一次情愿给主人也不要被那种人类大婶夺走呜啊~~” 正回到房间里的华玉盏听到这一句,走过来往他脑袋上一拍,“她不稀罕。倒是你是不是该说明一下你为什么在她床上的问题了?” 床……床……小黑看一眼那张承载了心碎回忆的床,顿时哭得更凶了。 现在桑宁大概不用再担心有人跟她抢床了。 ———————————————————— 桑宁一早是被手机铃声吵起来的,接起来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霍阳说:“小师妹快来,李妙彤昏迷了!” 呃,谁?昨晚还生龙活虎的李妙彤? 桑宁看一眼卷缩在床边地下还在睡着,两眼红通通肿得像馒头的小黑,赶忙跳起来穿衣服去拍华助教的门。看起来华助教也和她一样得了消息,正穿戴好走出来,“走吧,这回可以好好研究一下了。” “研究?怎么研究?不是不抓现行就没用吗?”桑宁一路小跑地跟着出门,华玉龙适时吩咐佣人飞快地包了两份早饭塞进桑宁手里。 一直一个人生活的桑宁感觉现在的自己大约幸福感已经快爆棚了。就算,嗯,是在这么混乱的状况下。 第六四章 李妙彤是自己在外面租公寓的,同系里还有另外一个女生住在她隔壁,一早开门就看见她躺在门外,一时情急大约也没有想到叫救护车,而是喊了住的近的同学来帮忙把她抬进屋里。于是系里的几个学生就知道了这件事。 华玉盏没有让他们报警或者叫救护车,带着桑宁赶到的时候霍阳也已经到了。 “叫其他学生该上课的都去上课,没有课的我不介意找他们的导师多布置点课业。” 好狠。 其他学生就算再好奇也好担心也好,也只能退散了。 只剩下华玉盏和桑宁霍阳三个人,霍阳也和桑宁一样感到奇怪,“华助教,不是说已经被摄了魂的受害人身上就查不到什么了吗?” “她受害时间还短,连五六个小时都不到。而且医院里的那些人就算想对他们做些什么也不方便。是李妙彤的话要做一些事就方便很多了。” “五六个小时?华助教你怎么知道……?” 桑宁忙把霍阳拉到旁边耳语几句,霍阳一脸愕然,“李妙彤去夜袭?” 好吧,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没什么好稀奇了…… 华玉盏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李妙彤,拿了桌上的便笺写下几个名称递给霍阳,“去锦绣斋买这些回来,刷这张卡,给你十五分钟来回。” “——” “还不走?剩十四分了。” 霍阳默默望天,深吸一口气直冲出门一路狂奔。 桑宁看了看华玉盏,直白地问:“华助教……你是在欺负霍师兄吗?” 华玉盏笑一下,更正:“是锻炼。” ——实际上霍阳要做到要求也没有那么困难,他有小红在身边,来去的速度是可以达到的,只是小红人小力单,透支的法力越多也就要吃更多东西找补回来,霍阳的钱包就会更瘪…… 桑宁默默扭头,不知为霍师兄的前路或是钱包点一根蜡烛。 “李妙彤是一点多离开我们家的。”华玉盏看着昏迷的李妙彤淡淡说着,不知道他有没有注意到他说的是“我们家”。 “——三更半夜,受了那么大打击她大约也不会去其他地方乱转,就应该是在回家路上出的事。她的魂魄还没有完全被夺走,之前的那些受害者也一样,几乎都留了一魂两魄,看起来犯人还是个伪善者。” “为什么?” “因为它不想杀人,那大概会让它良心不安。可是没了魂魄一辈子都醒不过来当一个植物人,那留下这条命又有什么意义?” -- 第129页 桑宁迟疑了一下,觉得华助教说的话虽然没错,虽然,一辈子当一个植物人的确很可悲,也许不如死了痛快,可是…… 她小声的说,“有的,对他们家人来说有的。” 华玉盏淡淡看她一眼,知道这是人和妖怪思维的区别。妖怪不会去想这些,但人会。所以人妖殊途有时候并不只是寿命的长短。 而桑宁,已经彻彻底底是个人类了。 他刻意的无视掉了这一点,继续说明着:“李妙彤出事时间不久,当时的记忆在剩余的魂魄里还有残留,等霍阳拿了道具来,我需要有人进她的意识里去查看她出事时的状况,幸运的话大概可以直接看到凶犯。” 桑宁不自觉就想到曾经在自己内心里见到的骨妖,虽然已经知道蛇魅和骨妖都是跟她有某种特殊联系才会进入她的内心,还是不禁嘟囔:“进入别人的意识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吗……” “怎么会是容易的事?她魂魄不全整个意识都在毫无防备和保护的状态才能容易些,如果加上是她认识的人的话,会更容易被接受。” 桑宁脱口而出,“那你去的话她不是夹道欢迎了?” 华玉盏眉毛挑了挑又拧了拧,果断回答:“没兴趣。我可不想看到人类内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靠在墙边拿出根烟点了,只是随意而流畅的动作,看在眼里却像观赏美景。 他漫漫地继续说着,“你进过自己的内心,应该有看到人的内心本来就充斥着一团混乱没有道理的东西,各种心情想法和记忆都可能在里面展现,根本无法预测。何况李妙彤现在在魂魄残缺的状态下,谁能知道进去以后会看到些什么?” “那……”桑宁看看床上只是像睡着一样的李妙彤,迟疑的问:“是要我进去吗?”算起来,她好想也算是有经验的人士。 谁知她的猜测只换来一个白眼,华玉盏叼着烟略带诧异和不满的表情几乎就是在说——你觉得我会让你去吗?为什么我会让你去?? 好吧……她知道了。 又是霍阳师兄了…… 然而这一次霍阳在气喘吁吁地赶回来之后听到桑宁转述的说明,却一口回绝了——“不行,我不能去。万一去了看到李妙彤在和华助教xxoo怎么办,那不是窥探她的**吗?” 桑宁表情一僵,脑袋顿时卡壳了,xxoo……可是以她夜袭的前科……这…… 她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回应,就听华玉盏缓缓说:“那你就想让桑宁去看那种xxoo的场面?” 果然霍阳迟疑了一下,看一眼桑宁那张明显接受不了这么劲爆画面的清蠢清蠢的脸,但最终还是说:“让她看见你的果体也比我看到李妙彤的果体好些。” 反正他已经认定桑宁和华助教之间的奸-情了,说不定华助教的果体桑宁早就看过了呢。 此时桑宁的脑子已经完全被一具一具的果体卡住了,只能听着这两个人你来我往。霍阳在推来推去了一会儿之后突然想到:“为什么华助教你自己不去?” 华玉盏扫他一眼,“就这么让你的女同学的果体被一个老头子看你良心就安了?” “反正她不介意。” “可惜不行,我的精神力对她来说太强了,她这么虚弱的魂魄接受不了,会被我吞掉的。所以同样的,那只狐狸精也不行。” 霍阳这回沉默了,虽然他一直不知道华助教到底是个什么,但显然不是普通人,而且比之前出现的怪物和小红这个狐狸精都还要强。那么他说的话也可能就是真的,李妙彤的大部分魂魄都已经被怪物摄走了,剩下这点真的被华助教吞掉了怎么办? 华玉盏倒是半点不急,只是提醒他:“快点决定,拖的越久,她的意识也就越微弱,最后什么都不会剩下了。你不想救她了吗?” 这个……救是要救,可是**的问题…… “我!” 桑宁终于听不下去了,“我去!我能做到!” 华玉盏又挑眉,这丫这种时候来凑什么热闹? 桑宁迎上华助教投过来的目光,只是重复着,“我可以!” 她的确有这种感觉,没有理由,就是知道她可以做到。有点像在自己内心里感受到从体内溢满出来的力量时,不需要别人告诉她怎么做,只要去做就可以。 华玉盏看了看她,他指间的烟燃得很慢,像是几乎没怎么去抽,只是任它燃着,升起薄薄的烟雾。他隔着这层烟雾看着桑宁,看着,更像是打量着。 一直以来他是以一个保护者的姿态站在桑宁身边,可是突然之间他好像退了一步,变成一个观察者,淡淡说了声:“那就去吧。” 这时候反而是霍阳迟疑了,“我……跟小师妹一起去。互相有个照应。” 让他一个大男生独自去女同学的内心里窥探**他当然会介意,但如果多一个女生陪那倒是另一回事。 见华玉盏也没有什么意见,他就问:“那我们进去之后该注意什么?” 华玉盏弹了一下烟灰,没什么表情缓缓说:“抱着考古一样的心态去就可以了,跟下墓室是一样的。没法预料下去之后会遇到什么,是鬼是粽子还是毒气幻觉,能不能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这些你都学过。” 他说的后半句霍阳倒是懂,观察,分辨,判断,提取信息和价值。但是鬼和粽子是什么意思?他疑问的目光看向华玉盏,于是华玉盏提醒他:“我说过了,你们看到的是她记忆,情绪的具现,她刚被袭击过,所以她的恐惧也许也会被无限放大。” -- 第130页 霍阳默默点头,“我会尽力保护小师妹的。” 华玉盏并不指望他,只是什么话也不说拿过霍阳带回来的东西开始准备。他不知道桑宁为什么会主动要求去,那并不符合她的性格。她没有自信所以从不积极,一直安于无所作为。但既然要留在他身边,那么过度的保护也是不行的,她想去,那就该让她去。 他在一个犀角杯里倒入液体,浸湿红线,分别拴住李妙彤和霍阳,桑宁,中间绑着铃铛和铜钱。另递了两杯药水给他们——“要回来的时候,或者发生什么应付不了的事就扯红线,听着铃铛的声音往回走。不用太担心,她的魂魄很弱,伤不了你们。就算发生什么最多也就是头痛呕吐个几天。” 桑宁听了也不知道该安心还是失落,枉费自己那么斗志高扬,原来并没有什么实质危险华助教才会让她去的。 将杯里的液体一饮而尽,桑宁很快就感觉到了并不陌生的黑暗和失重。睁开眼时霓虹闪烁灯火通明,让她脑中不禁浮出“不夜城”这样的字眼。 高档的酒吧一条街,霓虹明亮,却没有人声。 好静。 “小师妹!” 霍阳正从身后跑过来,“吓我一跳,还以为跟你失散了。” 找到桑宁他放下心来看看四周,“早就听说李妙彤经常通宵混这种地方,不过这里是不是太静了?” 这里的安静跟明亮的霓虹产生一种强烈的反差,让人感到违和。 桑宁没说话,只是感到——寂寞。整条街都那么浮华,那么寂寞。 霍阳提议着:“我们是不是应该先找到李妙彤?” 桑宁环视一下四周,这里不是她的内心她也无从了解,只能点点头。 “我想想看,我记得她经常说自己是什么高档俱乐部的会员,一个晚上扔几万,那个俱乐部的名字是……”霍阳想看一下四周的霓虹牌子寻找一下,一看却愣住了——满街霓虹牌上大大地写着俱乐部,酒吧,舞厅,餐厅,却都没有店名。 他也突然沉默下来,半晌才低声说,“李妙彤这个人也挺复杂的……” 她给人的印象是什么呢,趾高气扬的白富美,夜店里一掷千金,没有什么她得不到的。 可是,她的内心…… 桑宁笑一下,故意轻松一下气氛说:“也许她只是魂魄不全了,店名都不记得了呢。” 霍阳也笑,“也是,谁也不能满街店名都记得。” 虽然是这么说着,可是整条街却都散发着寂寞,除了他们两个的对话再没有其他声音。 然而他们这时候似乎隐隐约约听到一点萨克斯的乐声,两个人快步循着乐曲声跑去,进入一家俱乐部,舞厅里很黑很空旷,柔和的彩灯照着舞池中央的人,正用萨克斯演奏着,修身的白西服上镶嵌着华丽的水钻和羽毛胸针,他们并不意外,那个人是华玉盏。 他看不到他们的到来,只是一直吹奏着,那样优雅的姿态让人看得着迷。 桑宁不懂乐曲,只是听得心里一阵阵空荡荡的失落,耳边霍阳突然说,“我想起来了,这是华助教还在上大学时的一次表演录像,不知道发现了在学校里传开,当时很多人都复制了。好像曲子是《天堂里的另一天》。” 桑宁下意识就开始往座位上看,果然看到李妙彤正坐在一个位子上,痴痴地看着舞池。 霍阳也发现了她,立刻大步走过去,然而只差两步距离,座位上的李妙彤突然消失了,舞池里的华助教和舞厅的灯光也消失了,四周瞬间一片黑暗的寂静。 桑宁看到门口人影一闪,“她出去了!” 两个人立刻往外追去,还没到门口就看到李妙彤已经上了计程车,待他们追出来早就没了人影。 霍阳无奈,“继续找吧。” 他们原以为这里是一整条街,找了没多远就发现这条酒吧街只像是一个小模型一般,没几步就走出来,外面是一条熟悉的街道,他们都认出来,这是华玉龙家的那条街。 “她又来夜袭了吗……”霍阳担忧地说着,难道这次真的要看到限制级画面了? 可是他们很快就发现了李妙彤,她并没有进屋,只是站在窗外,看着那个本该是桑宁房间的窗户,而这里没有桑宁,只有华助教靠在窗边抽烟。 她仰着头,虔诚得几乎像一个朝圣者,跟平时不可一世,对待华助教就像迟早是自己的囊中物一般的李妙彤完全不同。 不管怎么说李妙彤意识里的世界还算是很正常的,这让他们都有些庆幸,这一次悄悄地走过去尽量不惊动她。 可是情况依然如上一次一样,他们还没有靠近,李妙彤和窗口的华助教就都不见了。不远处的大门外李妙彤的身影再次像个幻影般出现,坐上了计程车再次离去。 “我们追上她!” 霍阳说着,突然一伸手,桑宁才看到不知什么时候从后面开来了一辆计程车停在他们面前。桑宁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但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已经被霍阳推上车,霍阳说了一声:“司机,追前面那辆计程车!” 车子开始飞驰起来,霍阳盯着前面的那辆车,桑宁却不自觉的去看司机——她的位置刚好能从车里的后视镜看到司机,并没有太意外她看不到司机的脸,或者说他或她只是一个人形的轮廓,连男女都难以判断。 -- 第131页 突然间司机像是从后视镜里回视了她一眼,一双漆黑的眼球瞬间就在镜子里清晰起来。在那个人形的轮廓上,只有一双眼珠变得清晰。 桑宁伸手拉住霍阳的衣服,霍阳转头,“怎么了,发现了什么?” “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么多计程车?”在这个只有李妙彤和华玉盏的世界里,却总是随时都有计程车不是很奇怪吗。 计程车。 “李妙彤昨晚回家时,也是乘了计程车……” 霍阳的脸色也微微变了,再转头看向前面,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前面的计程车已经不见了,只有他们的车飞速开在一条狭窄无尽的路上,车两边的风景都已经不见了。 霍阳对司机喊着:“停车!”同时已经起身,准备探身去抓住手闸——这时司机却突然转头,脖子伸长扭曲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涨大的脸对着他们,突然从模糊不清的脸上张开一张黑洞洞的大嘴,并无限扩大地向霍阳扑来,像要把他一口吞进去。 霍阳猛地后退,“跳车!” 这里不是现实,他们没有什么跳车的后顾之忧,两个人当即打开两边车门滚了出去。 落地并没有感觉到被摔的痛,只是刚爬起来,司机就已经从车上走下来,身体的轮廓依然是模糊的,扭曲伸长的脖子也没有恢复原状,上面顶着已经涨到两倍大的头颅,上面只有一双眼球和黑洞洞的嘴巴,向离他比较近的霍阳走过去。 “快拉红线!回去!” 霍阳一边喊着一边开始奔跑,用力拉动了手上的绳子,很快就听到远处传来的铃声。 身后司机还在紧紧追着他,他只能头也不回地把他引得更远,随着铃声越来越近,突然脚下一空,整个人像是从高处坠落,随后整个人瞬间清醒弹了起来—— “是计程车!” 找到了答案,却看到华助教依然无动于衷,目光只是落在桑宁身上——霍阳一愣,桑宁依然趴在床边没有醒。 他轻轻推了一把,“小师妹?” “她还没有出来。” 此时的另一个世界中,桑宁看着前方挡住了铃声方向的司机转过头来,失去了目标的他开始迈步,一步一步向她走过来。 第六五章 ——扭曲的脖子摇摆的头颅,那张黑洞洞的嘴上开始长出两排尖锐的牙齿。 想来这应该不会是司机真正的模样,那只是李妙彤恐惧之下的产物。可是铃声传来的方向就在司机身后,她要不顾一切冲过去吗,还是想办法绕开他? 司机一步步靠近她也一步步后退,前方的铃声却突然停了。 桑宁只能换了方向转身开始逃,继续扯动手上的红线却没有再听到第二次铃声。 这里只有一条路,两端都像是没有尽头无限延伸,除此之外一片黑暗什么也没有。她跑了几步就回到了停车的位置,这时却从车里出来第二个司机,一样扭曲的脖子,涨大的头,黑洞洞的嘴。 她愕然地回头,身后的司机还在追近,转回头却看到第二个,第三个司机开始接连不断的从车里出来。 他们不是真的,他们不是真的—— 这只是李妙彤的恐惧造出来的怪物而已,华助教说过李妙彤的魂魄很弱根本伤不了她。 可是那些司机却越逼越近,已经将她围在中间,不断缩小着包围她的圈子。那些摇摆的头甚至挡住了上方的空间,像一个人编制起来的笼子,桑宁甚至开始感觉到了空气里压迫的窒息。 “走开啊——” 窒闷只是一种错觉,却依然引起了心跳加速,加重,霍阳看到华助教突然拿起桑宁的手去摸她的脉搏,他疑惑地跟着摸了一下另一只手腕,刚被她心跳的速度一惊,屋里的吊灯突然就炸裂开来,随即是台灯,水杯,玻璃茶几和窗户—— 他愣愣地看着满屋破碎的狼藉,忙看向华助教,却在华助教眼里看到同样的诧异。隐忍的惊讶,困惑,似乎比他更不能相信。 霍阳刚找回自己的声音,问着:“这是桑宁做的……?” 华助教根本没有理他,只是用力握紧了桑宁的手对她吼着:“桑宁!你要杀了李妙彤吗?” 声音传进耳中,另一个世界里的桑宁突然睁开眼睛,她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头,窒息让她的头脑短暂空白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然而抬起头看向四周,却看到那些司机像是被打碎的泥人,零零碎碎散了一地。那些碎掉的脸上一只只眼睛都还在盯着她,她打了个哆嗦,跳出那个包围圈,正要再去扯红线,铃声就已经响起来。 她刚要迈步,身后却幽幽地传来一声:“没有你就好了……” 桑宁蓦然回头,看到李妙彤正站在计程车旁,计程车里还坐着一个司机,他的脖子越扭越长伸出车窗,涨大的头张开大嘴,将李妙彤从头开始一点一点吞下去。 像是蛇囫囵吞着猎物,从头到脚艰难地吞进去。桑宁一时动弹不得只能愣愣看着这个过程。司机将李妙彤全部吞下去,脖子开始一点点恢复原状收回车窗,正视着前方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在桑宁面前发动了车子慢慢离去。 桑宁恶寒了一下,地上只剩下那些碎掉的司机,他们的眼睛还盯着她,一些较大的部件开始一点点想要向她挪过来,桑宁立刻转身头也不回地跑向铃声的方向。 ———————————————————— -- 第132页 睁开眼睛的时候自己正躺在李妙彤公寓的沙发上,华助教坐在扶手上点了一根烟却没有抽。 其实桑宁很少看到他抽烟,也许妖怪并不会有烟瘾吧。 察觉到她醒来,华玉盏却没有低头看她,只是看着手里升起的烟雾,语气淡淡地说:“我已经打电话给罗队让他去查李妙彤昨晚搭计程车的司机了,霍阳当你后备男友的资格pass掉。” 桑宁愕然,开始想着这两件不相干的事之间的联系,就看到霍阳拿着扫帚簸箕走进来放好,一副刚刚大扫除完的样子,只是脸上半边的青肿格外显眼—— 她忙起来,“霍师兄你的脸怎么了?” “没,我没事——”霍阳似乎有点躲躲闪闪,“小师妹你不要紧吧?” “我?”桑宁恍惚了一下才想到霍阳离开后发生的那些情景,突然又抬头看向华玉盏——“华助教你,打他了?” 华玉盏只是淡淡扫一眼,“丢下女人自己跑的男人不该打吗。” 霍阳摸摸肿得老高的半边脸,却是半点埋怨也不敢,反而有些惭愧——是他一时考虑不周,连桑宁有没有一起出来都没有确认就自己逃回来,怎么说都是他没理。 桑宁也不知道该怎么帮霍师兄说话,一时疏忽而已,也不是故意的。 只是她的视线触及到空荡荡的茶几框架和窗框,整个人却又定在那里——她的反应华玉盏都看在眼里,慢慢吸了一口烟,“看来你知道是你做的了?” ——那果然是她做的? “发生几次了?” “……这是第三次。” 华玉盏垂着眼,细长眉眼在眼角挑着微妙的弧度,细密的睫毛也低垂着,沉默了很久没有说话。 在这样的气氛里桑宁不敢说话,只是看着他等着答案。可是这个答案,他没有。 这根本不应该。 难道天道署所谓的“万一”真的会发生——桑家没有了桑园,生在桑家的女孩里也就不再有阴女。即便必须在阴年阴日阴时出生,那也只是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出生日期。 没有阴女。 可是桑宁为什么还有这样的力量?所有的力量,都应该已经在月见转生时耗尽了。 连这一世,她都不能当一个普通女孩吗。 桑宁等的太久,久得几乎已经开始不安了,小心地喊他:“华助教……?” 她很怕这是不是什么很不好的事,会不会惹了华助教不高兴? 可是华玉盏依然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搂过她的肩让她靠着自己,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肩上。 桑宁隐约感觉到这反而像是他在安慰她,因为那大概的确是很不好,很不好的事情。 “没关系,只要不让任何人知道。没有人会知道。” 她似乎听到华助教震荡在胸腔里的声音,模糊地想起了曾经的桑宁——在月见之前的那个桑宁。 因为生为阴女而被囚禁了一辈子,十六岁时被自己的爹爹亲手溺死的桑宁。 ———————————————————— 调查计程车的事情交给了警方,华玉盏这边暂时又可以松散下来。他在试着让桑宁去学会控制自己的力量,不管那力量是强是弱,就只是打碎玻璃的程度还是隐藏着更多,只要显现出来就不是一件好事。 这会让妖管会盯上她。 在这个人类当道妖怪蛰伏的安稳年代里,妖管会不会允许桑家阴女的重现。 他一改往日的保护姿态,顿时化身了冷血教练,却没有亲自出手而是把她扔进了锦绣斋。 “华助教,你不是说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件事的吗,那苏掌柜……?” 桑宁坐在锦绣斋店铺后面的休息室里,屋子里贴墙摆了百宝阁和上面稀奇古怪的老玩意儿,屋子中央是三把老式的藤编椅子和一张木质矮桌,陈旧的摆钟发出咔咔的走针声,整个这间屋子就像让人回到了几十年前的老时代。 华玉盏正随意打量着百宝阁上的古董,漫不经心地应着:“苏掌柜很有职业道德的,已经给了她封口费,一般情况下她不会说出去的。” 虽然桑宁很想知道这个封口费是多少,不过现在她还是先关心另一个问题吧——“一般?还有二般吗?” 华玉盏转过身来,“我猜——如果有人拿了封口费几倍的价钱专门找上她来问这件事,那她估计是靠不住的。但是这种事情应该不会发生——首先我们不说出去,没人会为一个捕风捉影的猜测去花那个大价钱,其次就算有人猜测出这一点想要求证,也不会想到找苏掌柜来求证。所以只要让她自己不主动往外说就好了,不用太担心。” 刚说完苏掌柜就端着一个小盒子,掀开碎花布帘从里面走出来,斜了华玉盏一眼,“用得着把我说那么势利吗?” 华玉盏反问,“你不势利吗?” “在妹妹面前给人留点面子不行啊?” “你以为就算我不说,你坑她的那些事她就不记得吗?” 苏掌柜听了这句往桑宁身上瞄了一眼,“这么说看来水鬼妹妹是都想起来了?那你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华玉盏没有显出认同只淡笑一下,“别说那么暧昧。” 苏掌柜的目光扫过他,又看一眼桑宁——嘁,前世怎么样且不提,等了千年等到人家转生又带在身边,再说没心思,唬谁呢。 -- 第133页 不过苏掌柜到底只是个做生意的,又不是要跟他们当好盆友小伙伴,这种事打趣一两句也就罢了,她可不打算太关心。 她在桑宁旁边的藤椅上坐下来,将枣木色的小木盒摆放在桌上,“蛟爷让我拿这个给你,虽然我觉得这东西对力量刚觉醒的人来说有些过了……” “苏掌柜。” 华玉盏在旁边淡淡喊了一声,提醒她话有点多了。 “好了好了,你现在这么敏感的身份,说不定这东西倒是刚好呢。” 苏掌柜说着就打开了盒子,深枣木的盒子里面铺着黑色的丝绒,上面是两件首饰,吊坠和戒指,上面都镶嵌着鸽子蛋式的宝石。桑宁不认得那是什么宝石,但是颜色却隐约觉得眼熟——像是在蛇魅身上看过的色彩,斑斓迷幻流光溢彩。 “这个该不会……要给我戴?”——太扎眼了吧? 苏掌柜一眼就看出她担心什么,桑宁的衣着一看就是走的简约风格,带点蕾丝边的无袖小衬衣和短裤,回回见她也是这个样子。碎玉手链倒是无所谓,这种东西戴在她身上的确太不搭了。 “别担心,这东西搁在以前是挺显眼,但是现在带出去都只当是合成宝石或者有机玻璃,风格夸张的装饰品满街都是,谁会多在意啊。何况这东西在阳光底下看是看不出来这种色彩的,只是我这屋里光线比较特殊罢了。你这么年轻,可以穿花哨一点嘛,让蛟爷给你买啊~~跟你说,他手里好货多着呢,随便出手一件都够你躺着花半辈子,不用替他省钱~~” 这话说出来多让人荡漾,本来就长得都够倾国倾城了,还那么有钱,又仿佛无所不能的,哪个女人不得直接扑上去啊……就只除了是个妖怪。 桑宁倒是想说自己不介意他是个老妖怪了,可是老妖怪自己介意啊。 默默叹气,注意力已经随着苏掌柜继续介绍而被拉了回来—— “这两件首饰分别是用四十九只魅炼制的,带着它你可以得到魅的某些能力——蛟爷说这方面你已经有些经验了,关于进入人心。” “戴着这个可以进入人心?” 桑宁正愕然着,苏掌柜已经将项链给她套上,正要再伸手去拿戒指却扑了个空,戒指已经被华玉盏拿起来,又抬起桑宁的手,戴在她的食指上。 他的动作只是漫不经心,只是在替她戴一件普通装饰,桑宁的心还是小小的噗通了一下。甚至隐隐有些惋惜,为什么会是食指。 其实这么大一个宝石,戴在中指和无名指都显得很扯很夸张,戴在食指上似乎是唯一的选择,也是蛮主流的装饰戒指戴法了。 华玉盏替她戴上去之后看了一眼,“果然得换套衣服。” 桑宁略囧,虽然知道华助教没有那个意思,但自己还是会觉得她的特价简约风打扮被嫌弃了……而华玉盏果然根本没在意,仿佛就只是那么随口一说,就对苏掌柜说:“你继续。” 苏掌柜翻了个白眼,她说到哪儿来着?幸亏她这回只是做产品介绍不是做推销,不然气氛都让他搅没了。 “你的力量是绝对不能展现在现实里的,但既然已经显现了,即便强制压抑也迟早会出纰漏。最好的办法还是消耗,而且也可以在消耗中慢慢熟练学会怎么控制。意识空间是一个很好的场所,人心所具象出来的世界是意识构成的,力量最容易被引发也容易被控制。当然妖怪所引起的灵异空间也是可以,不过灵异空间里的危险性太大,不适合你这样的半吊子。” 好吧,说不定她连半吊子也算不上…… “戴着这两样东西你可以在别人毫无防备下进入他们的内心,即便是知情人,只要对方允许也一样可以进入——不过我想一般来说没人愿意让别人进自己的内心吧。强制进入这种事对你来说就略高端了,以后再说吧,等你真的能做到了,也就不需要这样的锻炼了。另外就是你现在的立场比较微妙,不但妖管会会盯着你这个转世阴女,你身边也可能会有其他人在打龙珠的主意——”她说到这里转头对华玉盏歪楼一句:“所以我就说你早点把龙珠出手不就好了,锦绣斋信誉保证绝无后患——” “讲你的。” “嘁,”苏掌柜转回来继续,“说到哪儿了?噢,你身边多的是打龙珠主意的人,任何人只要有歪念,在意识界里是藏不住的,一定会有所表现,所以这对你来说是很有用的。” 桑宁大概消化了苏掌柜的说明,迟疑着,“可是……如果我进入了别人的内心,那是不是就像之前那样会晕倒了?那样不是……” “放心吧,戴着这个不会的。这也是魅的一种能力,对于现实来说,你不过是分神了一瞬间,逗留的时间再长也不过是一两秒钟的事儿,快的连半秒钟都不到。现实里的人不会发现的。来,你现在就可以试一下。” 苏掌柜一副不用客气尽管拿我做实验的姿态,总觉得跟她以前的态度有哪里不太一样啊! “这个……可以吗?” “当然可以,做生意嘛,出售产品当然包教包会~~” ——态度真的不一样吧!! 桑宁低头看看手上蓝紫色流光溢彩的戒指,迟疑的问:“这个……不便宜吧?” 苏掌柜嗬嗬嗬嗬一阵餍足的笑,“当然了,五百多万的珍品呢!要不是老主顾我还不想出手呢,来来,快试试~~” -- 第134页 五——…… 桑宁顿时觉得手好重!脖子好沉!! 难怪苏掌柜居然这么热心周到,平日里她能给你份说明书就算好心了,哪儿有什么包教包会啊!! 其实苏掌柜何止是做了一笔大买卖,根本就是甩掉一个大包袱! 在这个道士和妖怪都稀缺的年代,她手上的这套首饰虽然珍稀,可也卖不出去啊! ——几百万的价格虽贵,但买得起的人也不少。可是这种商品若是随随便便就卖了,万一出了问题,那是会惹上妖管会的啊!到时候还不直接就查到她这家小店来,她可不想在妖管会留个备案天天被人查货,会影响生意的! 所以除了华玉盏这种知根知底又有背景的老主顾,默认绝不把自己的麻烦牵连上对方,就算真出了事也是自己兜着,不然她是不敢卖的。 钱赚了,还甩了一件压仓库的货,苏掌柜的心情自然很好。 桑宁迟疑的看一眼华玉盏,在他点头之下才试着把手放在苏掌柜额头上,然后突然之间她像是被一阵漩涡卷着,通过戒指毫无防备地被吸进了苏掌柜脑子里似的。 双脚落地,桑宁稳了稳身形,两次的经验让她已经有了些适应能力,调整了落差感向四周看去—— 陈旧,古朴,阴暗,悠长……这是一条长长的古街,街道两边布满了各种门匾店铺,她抬头,面前的一家店门匾上写着三个熟悉的烫金字:锦绣斋。 她认得这里,乌苏巷。 这是月见第一次见到玉盏的地方。 桑宁抬脚走上台阶推开门走进店铺,店里有些暗,店中正前方有一个高高的柜台子,苏掌柜一身嫩黄细绢的古装正在算着帐,看到她进来抬头一笑。桑宁觉得自己下一刻就会听到那句熟悉的:“这位妹妹需要点什么?” 很可惜苏掌柜并没有这么说,她只是笑问:“妹妹来了,感觉如何啊?” 桑宁微微意外,这跟她之前的经验似乎有些不同——苏掌柜知道她来这里,她是有意识的。 苏掌柜从柜台后面走出来,笑着解释:“妖怪和人自然是不同的,我们更了解自己的内心,不像人那么复杂。只要在有所准备的情况下,自然是可以控制自己的内心的。不过你也要记住,人心也是会骗人的——即便对方是人,只要在他知情的情况下,就算他允许你进入他的内心也会下意识隐藏一些想法,你看到的也可能不是最真实的真实。” 桑宁点点头接受这个提醒,任何人不都是一样吗,没有谁可以在别人面前完全的展露自己毫无保留。她以为苏掌柜让她进来只是体验一下,体验完毕也就完事了,谁知苏掌柜这时才说:“好了,那么,训练时间到。” 随着她话音一落,店铺后面的帘子一掀,从里面蜂拥而出一群群似虫似蛇的杂鬼小妖,场面堪比百鬼夜行,盯着桑宁就要向她扑过来。 桑宁背上一寒往门口退去,苏掌柜在她转身逃跑前笑着嘱咐:“快跑呦,逃出去才算体验完毕,要记住有力量在这里使而不是去砸玻璃哦~~” 桑宁已经奔出了店铺,小鬼们蜂拥着跟随而来,四散在街道的各处搜寻查找,像一场人和鬼的捉迷藏。 第六六章 桑宁现在深刻的体会到,苏掌柜家的免费服务,还是不要的好。 ——要也得付费,不付费就遭罪。 睁开眼睛看到的时钟上时间只是过了几分钟,桑宁却觉得身心俱疲像操练了几天几夜似的。 ——几分钟,说好的一两秒呢? 苏掌柜坐在她旁边故作欣喜地说:“恭喜通关~~虽然看起来用的时间有点久,不过作为生手还说很不错了。妖怪嘛,攻克难度当然比人类大一些了。” 桑宁疲惫地黑线扶额,“这不是游戏啊……” 还通关…… “要抱着良好的心态给自己找点娱乐性嘛,人心那么复杂,万一遇上难缠的事,要学会如何随时脱身嘛。” “难道就只有这个办法吗?” 对于随随便便进入人心这种事,桑宁一点都不觉得好玩啊。 苏掌柜倒是不在意,“有啊。但是要引出力量控制力量最终把你的力量在某处不让人察觉的消耗掉,这是危险性最低的方法了。其他的,怕你做不来。” “就不能直接封印什么的……” 苏掌柜这回收了笑容,只是看着她反问,“如果能封印,桑家还会有阴女的存在吗。” 桑宁语塞,苏掌柜这才又微笑着缓和了语气,“不管你的力量是强是弱,总归都是来自桑家阴女。而阴女的力量又是来自桑园,被桑园镇压的鬼气,被困妖阵困住的妖气,由此产生的怨气,甚至历代为桑园奉献了自己的桑家祖先的怨气,经年累月堆积在一起,那是很庞大又很复杂的东西。阴女的出生是这些东西的凝集,从某些方面来说也就成了引导分流,其实是有助于防止这些东西失控无法继续被压制的。你的力量也是同理,只需要有一种方法把它引流消耗掉就可以防止它过度堆积而失控了。” 苏掌柜一气把桑宁说得头晕脑胀,于是她默默地思考了一会儿—— 半晌之后桑宁严肃地抬起头,“苏老板……你是怕你的首饰卖不掉吗?” “……”苏掌柜也严肃起来,“妹妹,你看我是那么肤浅的人吗?” 好吧……桑宁总算也算是接受了这种说法,“只是,这样进出别人的内心,不会对人造成什么伤害吗?万一我破坏了里面的什么东西……?” -- 第135页 “那个不用担心,你现在还弱得很,远不到能破坏人内心的地步。你会发现就算你破坏掉了什么,下次再进去还会看到复原的场景的,除非一个人自己内心和想法的改变才会改变他自己的意识空间。当然你如果反反复复重复进入同一个人不停的去摧毁他心里的一件东西,那也是会对那个人产生点影响。这跟在别人面前说其他人坏话是一样的啦~~” 桑宁默默听着默默点头,苏掌柜补充一句:“不用把人心想那么弱,只要别走的太深入。走的太深可是很麻烦的。” “怎么样会走的太深?” 苏掌柜想了想,“到时候也就知道了吧。”——显然她好像也不怎么知道嘛。她作为一个商人对自己的商品用途虽然很了解,但也不必每一件都亲身试过啊。 桑宁看看华助教,如果他觉得自己的确需要这件东西的话,那她拿着也好,也许会像李妙彤这次这样派上什么用场。虽然很沉,虽然很重,戴着比黄金珠宝都贵的首饰她鸭梨很大! 桑宁戴着这两件首饰跟在华玉盏身后离开锦绣斋,华玉盏在门外稍稍停步点了根烟,他最近抽的频率有点多,话却很少,这让桑宁隐约也能够察觉到他的郁结。 她快走了两步,“华助教,你希望我用这个吗?” 桑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问,她觉得答案应该是肯定的,不然他也不会买。然而华玉盏在薄雾里淡淡看她一眼,声音低低的,仿佛有些不真切地说,“我不知道。” 桑宁愕然,不解,疑惑——他花了五百多万买了这个可以帮她引导力量的东西,要她在另一个空间里学会怎么去消耗,掌控自己的力量。可是他说,他不知道。 苏掌柜说人心很复杂,妖比人更了解自己的内心。 但她却觉得华助教也很复杂,是不是在人类里生活了太久,连他的内心都变得像个人了。 华玉盏只抽了两口的烟却扔到地上,踩灭,说了一句:“去给你买点衣服。”就走向车子。 他的确不知道自己想不想让桑宁频频使用那种魅灵炼制的工具去一次又一次的进入人心,但他知道不能放任。桑宁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种力量的出现,迟早会引发问题的。 他打开车门发现桑宁还站在原地因为他的一句“不知道”而踟蹰,对她笑一下,“魅灵是你在用,只要你不随便进出别人的内心那还有什么问题?家里有三个妖怪随时给你使用,霍阳大概也不会介意来献身几次吧。” 桑宁这才一下子被这句话浇醒了,她怎么一直就跟着犯傻呢。苏掌柜说的好像这东西是用来在别人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偷偷进入人心的,她也就跟着沿袭这个思路,还以为自己要跟个窃贼似的在别人不知道的时候悄悄登堂入室,其实根本就用不着啊!东西买回来,爱怎么用是她的事啊! 她顿时觉得自己像个傻瓜,凭白的烦恼了半天。于是也就忽略了华玉盏方才的郁结,也许桑宁拥有力量的这件事本身,就是他的郁结于心。 ———————————————————— “华助教……” “嗯?” “你真的很有钱吗?” “还算有吧。”华玉盏漫不经心地回答了她的问题,催促一句,“快下车。” 好吧,也许对一个刚花了五百多万的人来说,再花一点也没差? 桑宁这才慢吞吞地下了车,看一眼面前装修得富丽堂皇的品牌设计时装店——她比较习惯商场大特价啦…… 这也没有办法,她小时候是被寄养在别人家的,上了学又和保姆一起每个月花着固定的生活费,从来就没有乱花钱的习惯。一样都是衣服,怎么都能穿,可是这样的店看起来就很肉疼的样子。 她跟在华玉盏身后进了店,愕然地发现他竟然直接就像哥特风暗黑系洛丽塔服装区走去—— 桑宁忙拽住他,“华助教,你不是想要我穿那——个??” ——穿成那样再带只黑猫,是要当魔法少女吗?? “你不觉得要搭配你的首饰,只能穿那个?” “可是很奇怪哎!” “不穿你的首饰更奇怪。” ——所以要为了不让人觉得首饰奇怪,就干脆全身都豁出去?? 华玉盏也不知是故意还是真不在意,做出一点都没有想要勉强她的样子,站定转身,一指门外街对面——“如果你不想穿这个,就只能去对面淘点街头太妹风了?” ——太,太妹? “不然重金属?摇滚风?你会画烟熏妆吗?” ——华助教你是在耍我吧?你真的是在耍我吧?? 桑宁像只被欺负的小狗似的抬头望着华玉盏,微微勾勾嘴角,直接拎着已经纠结得选择不能的桑宁走过哥特风暗黑系直上二楼。 一上楼桑宁的眼睛就亮了,她看也没看女装,满眼都只看着那一排排修身男款夏装,黑的白的,滚着银边儿,暗扣的银扣的,拿出哪一件都好像在华助教身上见过。所以华助教的衣服全是在这里买的吧,说是量身打造也不为过啊! 她还没多看上几眼就被华玉盏拎走,“让你来看女装,你盯着男装看什么?”他拿了几件衣服塞给桑宁,“去试。” 桑宁抱着衣服刚一转身就差点吓掉了肝,因为她正对面的墙壁上正贴着一张海报,不,应该说是设计理念图。 -- 第136页 那是夜空清冷月光下飘扬的一条银丝带,只是一条银丝带,柔韧,流畅,就像一条银带鱼。 银带鱼啊!! 她回头看一眼华玉盏,他不置可否地说:“这家店的老板兼设计师是我同校的同学,不小心被他看到过,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知道是我。不过穿着倒很合适就是了。” 桑宁在更衣室里换好衣服,出来照着镜子的时候才发觉果然像苏掌柜说的,阳光下魅灵石上只是有一些像青金石一样的光泽,并没有迷幻似的流光溢彩。华玉盏选的衣服其实也不那么华丽,只是简单的黑色丝光小衬衣,有一点缎带和褶皱的装饰,衬着蓝紫的宝石一简一繁搭配的倒也合衬。 “还中意吗?” 桑宁点头,华玉盏于是一转身,把那一排七八件同尺码的黑色和白色小衬衣拿下来往服务员手里一放,“结账。” 桑宁的嘴巴顿时又张成o型——买衣服有这么买的吗!! ——等等售货员小姐你为什么一点都不意外啊!别那么习以为常好吗!! ——难道华助教总是穿一样的衣服的秘密在这里吗!其实人家是一天一件的吧!! 华玉盏的手机这时候响起来,他接通,“喂,罗队。” 桑宁听到他喊罗队,心思也顿时不在衣服上纠结了,凑过去竖起耳朵,听到罗队在电话里说:“不好办了啊……那辆出租车是辆黑出租,在出租公司根本没有登记,连车牌也是套牌的,这下子恐怕就难找了。交警虽然也在帮忙,可是被对方发现我们已经开始调查,万一躲起来,那也就等于没有线索……” 华玉盏应了几句,表示他会看着办,毕竟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也就挂了,对桑宁耸一下肩,“活儿又回我们这边了。” “我们怎么做啊?” 华玉盏微默,“你再去一次李妙彤内心,想办法看到司机的脸。” 那一晚是大意吗?华玉盏送李妙彤上计程车,却一眼也没有看到司机的脸?那似乎是不太可能的,但他竟然也大意之下被记忆障碍了,能记得车牌号,却不记得司机的脸。 但李妙彤一定是记得的,因为司机不用在一个不会再醒来的人身上多费力气。不管是因为魂魄的残缺还是她自己的恐惧而无法看清,那张脸一定都还藏在她内心里。 ———————————————————— 桑宁没想过还要再来,这一次没有霍阳,只有她一个人。 正如苏掌柜说的,一切还是和上一次一样,李妙彤并没有因为被司机吞掉而消失,她继续出现在夜店,华玉龙别墅外,她的身影出现,又消失,像电影里一个个片段的剪影。 只是这次桑宁早有防备,等在别墅门口,只等李妙彤刚一上车就跟她一起挤上车。李妙彤像是看不见她,对她上车看也不看一眼。 桑宁往驾驶座上看过去,依然和上一次一样,除了个人形的轮廓什么也看不出来。 桑宁悄悄转头看看李妙彤,见她只是稍稍低头一言不发的坐在那里,这车上明明有三个人,却像只有桑宁一个是活的,气氛让人感到十分不自在。 她迟疑了一下,对李妙彤说了一句:“就算没有我,事情也没有不同。” 这句话是对上一次的李妙彤说的,算是回应她那句“没有你就好了”。上一次的这一次的,都是李妙彤,她觉得她有把这一句听进去。因为她似乎看到李妙彤垂着的睫毛微微抖了一下,只是桑宁没时间等她继续的反应,她已经深呼吸一口气,突然把身子探到前面,干脆扭过司机的头让他转过来—— 她不想浪费时间,华助教说过时间拖的越久李妙彤自己的意识和记忆也就越模糊。 在司机的脸被扭过来的一瞬间那双眼球突然显了出来,即使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可是这么近的距离突然看到一双眼球盯着她还是让桑宁心里咯噔了一下。 只是她半点恐惧和退缩也没有,看着那颗头挣脱自己的手,脖子又一次伸长扭曲,张开大口扭转向她,想要把她也吞下去。 回忆起上一次李妙彤被整个吞下的情景桑宁恶寒了一下,车里的空间实在太小没有地方可以躲,桑宁伸手扭开李妙彤那一边的车门就把她推下去,自己也随即跟着滚下车。 虽然知道不会痛,可跳车这种事心理压力还是会有啊。 计程车也已经停了下来,司机从车上下来,桑宁“重任”在身又不能逃,又不想被吃,忙拉住李妙彤要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喂!司机要来吃你了!快起来啊!告诉我他长什么样子,你一定见过的!!” 李妙彤却不动也不起来,低低说了声:“没用的。” “什么没用?你倒是先起来啊!” 李妙彤却不再理她,愣愣的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桑宁看着司机越来越近,无奈只能把李妙彤的胳膊搭在肩膀上把她架起来,不管怎么样总不能看着她再被吞一次。 即使那种画面,也许已经在这个幻境里上演了无数次。 她刚走了没几步,突然肩上一轻,李妙彤再次消失了。 桑宁慌忙回头,却看到李妙彤的身影再次坐在计程车里,车里此时正有另外一个司机,身体还端坐在驾驶座,脖子已经伸长,把头伸向李妙彤,张大了嘴开始把她往下吞。 李妙彤的头已经被吞了一半,剩下一只眼睛却向桑宁看过来,没有挣扎,只是一片死寂,轻轻动了动嘴唇,“没用的,不管你怎么做,我都会被吃掉。” -- 第137页 桑宁只能站在那里再一次看着李妙彤被吞下去,她隐约懂了,被吃是一个象征,而在李妙彤心里,这已经是一个既定事实。李妙彤的记忆停留在那一晚,所以无论桑宁怎么做,在这里都救不了她。 李妙彤会被吃掉,然后在下一个地方出现,上计程车,等着再一次被吃。 在她被吃掉之后司机也失去了对桑宁的兴趣,发动汽车准备离开——她不能让计程车走,然后相同的一幕幕不停的循环,毫无进展。 桑宁想也没想就跑过去跳上汽车前盖,前轮的轮胎爆掉了,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所有的轮胎爆掉之后玻璃也没有幸免,随即连车皮都开始像老旧的墙皮一样卷曲,剥落。 计程车很快就只剩下一个框架,驾驶座上的司机和前盖上的桑宁面对面着,桑宁盯着司机一字一顿的说:“告、诉、我、司、机、的、脸!” 她对着司机,但这句话是跟李妙彤说的。 这里的一切都是李妙彤的内心构造出来的,即便这个司机也不是司机,而是李妙彤的恐惧。 他也是李妙彤。 不知是终于被桑宁看穿了,再也无处可躲也不能回避,还是被桑宁这突然的发难给震慑了。司机起初还只是愣愣的坐着,随即那张脸开始慢慢变化,像被清理的出土雕像,脸上簌簌地落下细碎的渣滓,终于显出一张脸来。 一张平平无奇,让人很难相信会是个妖怪的三十岁上下男人的脸。 第六七章 从警察局里做完肖像出来,桑宁开始明白所谓“自信”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虽然凶犯还没有抓到,但至少她做了点有用的事,而且是自己一个人做到的。这对于那个曾经胸无大志混吃等死,大脑更多的用来思考吃食而不是思考人生,发生状况只需要让身边的人去烦恼自己无脑随波逐流的桑宁来说大约已经很不容易了。 所以对桑宁来说的自信,是开始用自己的脑袋思考,自己决定做什么事情,自己考虑怎么去做到。 小黑从警察局门外的树上跳下来,开始“尽忠职守”地跟着桑宁,手机铃声响起来,她愉快地接通,里面传来曲小路温润柔和的声音:“——是有什么好事吗,听起来似乎心情不错?有没有时间我们一起吃个饭?” “好啊好啊,其实我也正想请你吃饭的——” 桑宁忙不迭的答应,虽然后半句只是客套——对于曲小路一旦知道他的身份完全放下了戒心之后她就只剩惭愧了,小时候被寄养在人家家里好几年,正经算她的半个哥哥了,她却一点也不记得人家。而且她也是很想多知道一点关于他,他的家,还有自己小时候以及跟爷爷是什么关系那些事的。 尤其……他会不会知道有关她真正血亲的情况呢?也许,还能打听到桑正信? 手机那一端曲小路继续说着:“不如就现在?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我刚从警局出来,在大门口。” 手机里轻轻笑了一声,“那倒是巧,我正在警局的停车场呢,等我一下,马上就出来了。” 曲小路的车很快就停在她面前,他坐在驾驶座上倾身替她打开车门,“上来吧,想吃什么?” 桑宁把小黑扔在后座,一边系着安全带一边不在意地应着:“随便好了,我不挑食的。” 他又轻笑,连微笑起来都像是一瞬柔和舒服的风,轻声自语似的说:“还跟小时候一样。” 果然,跟这个人在一起,让人感到很舒适很安逸,有着安心而怀念的感觉。 曲小路边开车边闲聊着,“我整天出入警局倒也罢了,想不到你也天天跟警局打交道。” 桑宁嘿嘿笑笑,“一点意外而已。” “有什么麻烦记得跟我说,不用跟我客气的。” 桑宁忙应着:“有华助教在没什么麻烦,不用费心的。”她跟曲小路始终还是不熟悉,哪里好意思劳动到他。 曲小路看她一眼,“你倒是很信任那个华助教,桑爷爷看起来也很信任他的样子……” 他或许是想问什么,又或者只是随口这么一说。但他没明白问,桑宁自然也就回避了这个问题。只是话题既然扯到这里,她当然要追问下去—— “曲……呃……” “小路哥哥。”他纠正。 桑宁略囧,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叫有些怪怪的,不过还是按着他的意思喊了,“小路哥哥,为什么爷爷会把我寄养在你家里?我是说,我们两家人,有什么关系吗?” “你不知道吗?”曲小路反而有些奇怪,“我母亲也是姓桑的,我们算是远亲。至于其他还有什么原因,那是大人之间的事,我那时候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没人跟我说这些。” “那你父母——叔叔阿姨呢?” “不在了。” 桑宁一愣,曲小路倒是神色如常,只静静看着前方开车,语气平静地说:“出了车祸,都不在了。” 桑宁顿时就不知该说什么好,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他的神色却平静得让人无从安慰。 曲小路转头对她微笑一下,“许多年前的事了。”就像是在对她说:都过去了,不用在意。 但桑宁却沉默下来——跟她童年有关的人,又少了两个。好像一个一个最终都会消失不见似的,出现在她眼前的曲小路真像是个意外的大彩蛋。 -- 第138页 车里安静着也怪怪的,桑宁偷偷地看他一眼,再看他一眼,小心地问:“那你见过我爷爷吗?记得他长什么样子吗?” 曲小路盯着前方好半天没回答上来这个问题——好吧,桑宁还是不问了。 “那你知道我还有其他亲戚吗?有一个叫桑正信的吗?” “桑正信?” 曲小路重复了一边,桑宁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儿—— 他似乎思索了一下,带着不确定的语气,“我好像见过这个名字,你等我再查一查吧。” 桑宁小小的失望,却又松了一口气。 车子停下来,曲小路说了一声:“我们到了。” 桑宁正感到奇怪,这里不是餐馆而是住宅区,曲小路已经下了车,她只能跟着下来,见他微笑说:“既然你说随便,不如就尝尝我的手艺。还是你不能随便进单身男士的家,需要跟你的华助教报备一下?” 不愧是当律师的啊,连话都说的这么有技巧让人拒绝不能,报不报备都没有给她不去的选择嘛。 不过看看小黑,虽然在别人看来她是一个人,但身边还有一只妖嘛,也没什么好担心。 跟着曲小路走进一栋住宅楼,上楼进屋,曲小路说一声:“随便坐,就当在自己家,看电视还是喝水都自己动手。”说完就往厨房去洗菜做饭。 桑宁放下小黑让它也自己去随便,打量起曲小路的住处。看得出来是一个人生活,屋子简单整洁生活气息不算太浓。不过曲小路看起来就像是那种即便失去双亲独自一个人在大学也会把自己的生活学习料理得很好的人,对于他会做饭好像并不让人感觉意外。 桑宁只是看着他在厨房里忙碌而熟练的背影会忍不住去想,他们小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呢?他会是个好哥哥吗? 她被屏蔽的记忆因为上一次蛇魅造成的幻想而扭曲了,只要一想就会想到内心幻象里那三个没有脸的人。这显然一点也不让人开心,她很想想起真实的记忆,如果想起来了,就可以忘记那些讨厌的幻象。 这么想着,一个念头就突然闪过她脑子里—— ——曲小路的内心里是不是会有他们儿时的样子?还有他的父母,那两个曾经照顾过她的人。 那些事虽然已经过了很多年,他的生活也被其他东西重新填充,可是现在他跟她在一起,那么一定能够勾起某些回忆的。 她知道偷窥人内心是不好的,可是她真的想看啊——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就坐不住了,不然就小小地看一下,只看一下。 她晃晃悠悠东挪西看地走到曲小路身后,装模作样地去看他怎么做菜——他是人类,只需要在没有防备之下的一点接触—— 桑宁装作不经意地把戴着戒指的那只手放到他后背上,她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短暂的失重,然后,让进入意识界的自己睁开眼睛。 可是她睁开眼,什么也没有看到。 桑宁愣了愣,闭眼,再一次睁开,依然一团漆黑。什么也没有,一片虚空的黑。 她对于进入别人内心的经验还很少,所以只能愣着,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哪里出错了吗?是因为她不够熟练? 桑宁试着走了几步,转了一圈,可无论怎样都是同样的情形。缺少经验无从参考,她也只能退了出来。 曲小路还在做着菜,对此一无所觉,也似乎没有觉得她稍嫌亲昵的举动有什么不对劲的样子。大约在他心里桑宁还和小时候住在他家里的小妹妹没什么两样。 他把做饭的大勺递到她面前,“尝尝看?” 桑宁就着他的手吹了吹勺里的汤,小心地尝了尝,很意外的超合口味…… 曲小路自然的亲昵也让她的态度慢慢自然起来,似乎在他面前分别了十多年的隔阂很容易就消失了,也很快就忘记了刚才进入他内心的事。 她开始不那么拿自己当客人,帮曲小路盛饭端菜,被他不客气地差使着,就像真正的一家人——这对于从小没有家人记忆的桑宁来说大约是最大的软肋了。 桌上是再家常不过的炝土豆丝,烧茄子,小炒肉和蛋包饭,曲小路坐下来给她夹了菜,拍拍她的头,“个子长那么小,要多吃点。” 桑宁默默往嘴里扒饭不好意思说她已经比平常女生两个吃的都多,个子小不要紧,反正她很有肉。 这顿饭桑宁吃的开心,小黑也撑了个肚儿圆,最后已经连公猫的尊严也不顾上,是被桑宁抱出曲小路家的。 曲小路把她送到楼下,嘱咐一句:“我这里离你学校也近,觉得学校伙食不好,中午就来我这里吃。” 这种有人关心的感觉让桑宁满心里都飘乎乎的,回到华玉龙的别墅小黑才一跳滚到沙发上变成人形伸展开来,满足地摸着自己的肚子——猫的身体实在太小了,吃那么多真亏他没撑破肚皮。 他摸着肚子感叹着:“好男人啊~~家常菜居然也能做这么好吃,遇到这种男人就可以直接收拾行李过去嫁了~~” 桑宁一脸正经的问:“你想嫁了?我还以为你是只公猫呢。” 小黑这才怒跳起来,“废话!小爷我当然是公猫!我说的是你!你!” “我和小路?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被小黑这么一问,桑宁却又答不上来了。 -- 第139页 ——为什么不能?因为曲小路是她哥哥来着,但那是小时候的事了,他们这种八竿子的远亲又没有什么实际的血缘关系。 这么一想,兄妹的感觉还没找回来,就跟家人一样相处起来,的确有点怪怪的。 小黑见她答不上来,又倒回沙发上说着风凉话,“我看你还是收拾收拾行李搬去曲小路那里好了,好过跟那个凶巴巴的大妖怪住在一起……” 这话刚说完就听到一声轻笑,小黑顿时惊得毛都炸起来,正想着自己那句话被华玉盏听到就没命了,跳起来一看在笑的人却是华玉龙,顿时整个人又脚软地滑回沙发上。 虽然华玉龙对他来说也是只大妖怪,但这家伙的脾气明显好过华玉盏,总是一副老好人模样,小黑倒是不怎么怕他。 “华先生,你在家啊。” 桑宁见了华玉龙忙打招呼,住在一起都这么多天了,她还是一开口就忍不住喊华先生。虽然华玉龙长得娃娃脸又孩子似的脾气,可是无论前世对他这个“大龄老青年”年纪的记忆还是他现在的社会地位都让她忍不住客气上几分。 华玉龙果然也没在意小黑的话,笑过也就过了,也没怎么在意桑宁的称呼,只对她说,“听说你拿到新技能了?属性点全满了没有?要不要拿我练练熟练度?” 桑宁愕,虽然有发现最近华玉龙好像偶尔在家里打游戏,看来倒是有点着迷啊…… 不过华玉盏本来也有意思让家里这两只妖怪也帮她练练手,现在人家既然送上门来桑宁当然不会拒绝。 “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 ——何止是不麻烦,华玉龙几乎是有点摩拳擦掌了。桑宁顿时就觉得有点不妙,忙又改口,“不然,我还是先找小黑练练手再麻烦你——” 小黑却是不给面子地脱口就说:“我才不要!!” 他跟桑宁之间的关系虽然缓和了,但最初毕竟是基于强迫成为主仆的,如今让人进入他的内心这么“亲密”,当然是不乐意。 而旁边的华玉龙丝毫没有打消念头,反而更紧迫盯人了,“小黑排后面,来来,玉盏小子说要帮你好好锻炼呢,我生理和心理都已经准备好了,来吧!” ——这样说她更不想去了啊~~!! 说实话华玉龙是个龙骨妖,而龙骨妖跟鱼骨妖一样,本来都是人。人死,再将魂魄赋予身体复活,变成妖物。 而这妖物最后到底是强是弱,拥有什么力量,结果却实在是因人而异。 想来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桑宁都没见过华玉龙展现自己的力量,他的寿命固然是很长,非常非常的长,可是除此之外的力量究竟是什么却没什么人知道的样子。 而在现在的桑宁看来,他却像是憋了很久无聊了很久,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现在,面对正兴致勃勃的华玉龙,桑宁还能拒绝吗? 显然是不能了,她只能做好心理准备,被华玉龙拉着并排在沙发上坐下,华玉龙转向她伸出两只手掌,桑宁也就只能把自己的两只手伸过去,跟他掌心对掌心—— 果然妖怪和人还是会有差距,如果说面对的是人,进入的时候感觉像是下坠,那么面对妖怪几乎就是被漩涡给吸进去一样。 桑宁天旋地转了一下才站稳,睁开眼却顿时又想晕过去——这是什么?电玩游戏?勇者斗恶龙?? 在不玩游戏的桑宁眼里大概网游和电玩都是差不多的东西,于是她眼前就出现了印象里游戏中茂密的森林,徘徊的巨人怪兽,还有远处的高塔—— 一只巨大的全副武装的巨龙怪兽此时突然从一阵白光中冒出来,华玉龙就站在龙头上,双手扶着龙角,一身银光灿灿的盔甲,高喊一声:“来吧小桑宁,我就是这个世界的邪恶boss,打倒我的手下们来讨伐我吧~~!” 话音落下,巨龙忽闪着飞翼,载着他飞向远处的城堡…… ——沉迷游戏害死人啊!!桑宁小勇者无力地倒在这条讨伐之路的出发点上…… ———————————————————— 一个游戏通关需要多久? 一个月?两个月? 桑宁情愿真的需要那么久,那至少她还可以存档休息下次再来。可是现实和意识界的时间是不同步的,甚至在妖怪的内心,时间是可以被妖怪掌控的。 那也就意味着就算桑宁真的在这里杀上一个月,出去的时候也许现实才过了几分钟。想到这里她都要哭了,而当她试着聚集了精神力把一个武装怪兽轰得四分五裂,去尸体上摸点宝剑短刀之类的武器给自己壮壮胆,却还摸出了一枚金币和神马药水,双倍经验卷轴的时候,桑宁就真哭了。 游戏害人啊~~!她再也不跟华玉龙玩了!! 可是托华玉龙这个游戏迷的福,她从最初不能完全掌握力量,只在受到惊吓或费力集中精神才能引出力量击败一个怪兽,到后来已经可以单手挥剑就解决一只,不得不说这勇者斗恶龙一样的方式还是有效的。 力量是无形的,怎么去引发着实是个难题,而挥剑只是一种形式,在熟练之后桑宁已经明白要怎么去摧毁自己的目标。 当她终于来到城堡大门外,没有用剑只是手掌一推,门口的守卫就四分五裂碎裂开来,她竟然也找到了一点中二魔法少女的感觉。 -- 第140页 可是她大踏步走进城堡,城堡里却哪有华玉龙这个魔王boss,只在宝座上粘了一张勇者通关证书,还拓嘛ps恭喜勇者升级欢迎下次挑战。 犹如在魔法世界里不眠不休奋斗了几天几夜的桑宁顿时就崩溃了。 经过华玉龙幻想界勇者斗恶龙一战,桑宁认识到妖怪的内心世界还是不要随便进为好!人家完全掌握主导权,自己就跟孙猴子一样身不由己只能被耍着玩! 所以她坚决拒绝了下一场小黑意识界一日游,决定还是去找霍阳师兄来点人类跟人类的轻松练习—— 她是这么说的,但其实心里还有着别的念头。 进入曲小路内心时的失误一直让她有些疑惑,但苏掌柜和华玉龙都是妖怪,没什么参考性,李妙彤虽然是人类,但华玉盏说过她魂魄不全是最没有防备的状态。 那她也就只能再去找霍阳尝试一下做个比较,唯一不足的是她总归不好招呼不打一声偷偷进入霍阳的内心,所以她去学校找到霍阳就跟他说了情况——总算霍阳也是进入过李妙彤内心的,对此也比较了解。 桑宁嘱咐着:“呐,霍师兄你有什么小秘密小心思可要赶紧藏起来,如果被我不小心看到那我可是不负责的!” “行啦,你就来吧。” 其实也没什么难的,就像人会自然而然在别人面前有所收敛一样,只要霍阳提前知情并允许桑宁进入,一些心事自然下意识也就被隐藏了。 不过霍阳还是忍不住又叮嘱一句:“你要是真看见什么,可不要来糗我!” “保证不会!” 他们找了一间空的教室躲起来,让小黑把门,桑宁打量了一下研究应该碰霍阳哪里比较好——跟华玉龙或是曲小路比起来,要刻意去和学校里的同学身体接触好像怪怪的。 霍阳倒不急,坦然地往她对面的椅子上一座,像块待割的猪肉随便她打量,看中哪块肉。 桑宁最终握了他的手腕,也没有太多阻力就下坠,落地。 有那么一瞬间桑宁还以为又穿越回了华玉龙的内心,看着眼前又见勇者斗恶龙的节奏,不同的只是细看之下这一回的勇者却是霍阳,他在夕阳之下披风猎猎背影如殇,坚定不移地走在这条拯救世界道路上…… 桑宁默默地退了出来,一脸黑线闭口不言。 ——比较起来,华玉龙都还正常多了,那毕竟只是造出来锤炼她的幻象。可是霍阳——这是真实的内心啊!啊!啊!! ———————————————————— 一番下来桑宁倒是折腾得精疲力尽,尤其心累,可她的疑惑还是没有减轻。像曲小路那样的情况并没有在霍阳身上发生,是因为经过霍阳的允许所以没有阻碍吗? 桑宁告别霍阳之后慢慢往学校外面挪着,进入人心这种事太费神,尤其今天还被华玉龙那个妖怪折腾了一回,感觉就像几天几夜没睡觉。桑宁整个人都打不起精神,只想快点回去倒在床上。 没有精神挤公车,她走到校门外随手拦了辆计程车,抱着小黑上车,报了地址,桑宁就在后座眯上眼睛。坐在车上摇摇晃晃,人正是最容易困的,尤其她这么疲惫的时候。反正有小黑在,桑宁倒也放心,人几乎就要睡了过去。 突然之间一道视线感那么清晰的袭来,桑宁顿时睁开眼,下意识低头看一眼小黑,却发现这只懒猫也已经缩成一团睡着了。 不是小黑在看她。 桑宁的心提了一下,因为那种视线感并不普通,说不清,却像大夏天突然被泼了一身冷水。 她没有忘记自己现在是在计程车上,虽然她并不觉得自己刚好就那么寸。 城市里计程车那么多,大白天的就会被她遇到那一辆?针对行凶计程车的搜查一展开,凶犯不是应该躲起来了才对吗? 桑宁这么想着,却还是往车里的后视镜上看,看到并不是从李妙彤内心里看到的那张脸,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可是随即那种被盯着的感觉又一闪而过,桑宁的神经再次紧绷起来,这次可是在她醒着的情况下清清楚楚地感觉到的——她突然想,如果是妖怪,会不会可以改变外貌?如果换了车牌换了样貌,那即便交警大力协助也当然一无所获。 到目前为止桑宁似乎还没有遇到过随随便便就能够改变外貌的妖怪,似乎在大多妖怪初次化成人形的那时起,他们的外貌也就基本定型,虽然妖气的释放和收敛会让他们的魅力产生变化,显得更妖媚或者更平凡一些,但基本的五官还是不变的。 变化系的妖怪虽然也不是没有,但数量稀少通常并不会去考虑。 然而眼下的情况桑宁却不得不考虑,她紧紧盯着后视镜,司机正看着前面的路,偶尔看一眼车两旁的后视镜,倒也没抬头,没注意到桑宁正在盯着他。 没注意到还是故意不跟她对视? 桑宁没办法不多想,如果这个司机真的有问题,她得在他变脸之前发现才行——她立刻想到自己的新技能,干脆连犹豫都没有,故意跟司机说话,伸手放在他的肩上—— “司机师傅,麻烦你……” 一瞬坠落,一片漆黑。 和曲小路那时一样,一片虚无的黑,什么也没有,什么也看不到。 第六八章 回过神来,桑宁只用了半秒不到的时间。 -- 第141页 司机还在问她:“怎么了小姐,有什么事吗?” “啊……麻烦在前面停一下,我在那里下就好了。”不管怎么样桑宁都决定提前下车了! 然而司机这下子却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似的,非但没有停车,反而脚下一踩油门飞驰出去。 “司机,停车!” 桑宁一面补了一句一面去拍小黑,就这一瞬间像是某种预感似的,她的视线移向车里的后视镜,镜子里一双漆黑的眼也快速的盯了她一眼,一闪而逝。 那不是眼前这个司机的眼,而是曾经在李妙彤内心里看到的司机的眼。 ——真的被她遇上了。 小黑也已经被拍醒,相较于车上之前的闲适祥和,此时的气氛也让小黑感觉到不对劲,尤其他比桑宁更清楚的是这个司机身上已经开始散发出妖气—— 它龇牙咧嘴地向司机扑过去,一爪子下去几乎拍掉司机脸上半块皮,血珠子一下子就飞溅到挡风玻璃上。可是司机却理也不理,继续踩着油门,车子已经越开越远,远离了街道开往人烟稀少的地方。 小黑虽然是个妖,但不过是成妖两三年的小妖使,尤其现在还离开了真正的主人身边。它对付个把普通人是没问题,可是真正碰上妖却也是无力。从一开始让小黑跟着桑宁,也就不是指望关键时候他能救人。 桑宁只是趁小黑去袭击司机的时候试着打开车门,但无疑车门和车窗都被锁了。她用力敲着玻璃,似乎意识里的训练当真还有点用处,在她的迫切之下车窗的玻璃当真碎了。 她一把拽回正在撕咬的小黑扔出去,“去叫人!!” 与此同时她也已经把手机拨通,却是调低音量悄悄扔在地上,用脚拨到座位底下。 做完这些她也就没什么此时还能做的了,索性压下了心慌重新看向司机——司机的半张脸都快被小黑抓烂了,脸上甚至有一处已经抓透,能够看到里面露出的牙齿。 然而他依然无动于衷,即便是个妖,也让人觉得太不对劲了! “你要做什么?” 桑宁一副放弃抵抗的模样干脆直白的问,后视镜里又出现了那双眼睛看了她一眼,但司机本人的视线却没有动,甚至是有些呆滞了。 “你的魂魄很好,看起来很强韧。” 乍一听起来有些莫名的回答,但知道之前那些昏迷的人的内情,也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那你是什么东西?”桑宁这一次换了问题,他的脸这样血肉淋漓,脸上流下来的血把半边衣服都染透了。但这个问题他却没有回答。 车子已经开始驶出市区,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停下。 这里虽然偏僻倒也不至于人迹罕至,从这里还能够看到不远处的建筑,可惜这个距离就算是大喊大叫也不会被听到。 司机转过头来,“你的魂魄不会白费,会有人替你好好的用它——”说着他的手向桑宁伸过来,桑宁知道华玉盏说过不可以让任何人看到她使用力量,可是她怕她撑不到有人来救—— 她盯着那只手,在车上也根本就没有更多的地方可以躲。那手在她眼里就像慢动作一样,每靠近一点都给她更多压迫感。那只手伸到她眼前就像被无形阻挡再也伸不动了,桑宁死死盯着那手掌,她在努力的控制自己不让心慌的感觉爆发,可是这里毕竟是现实,不是幻境。 她的面前是一个摄人魂魄的妖怪,如果在这里被夺走魂魄,她也会跟李妙彤和其他昏迷的人一样——现实的压迫感让她不能不紧张,手心都已经一手凉冰冰的汗。 司机也许从小黑那时候就发现这个女孩子并不太一般,但就是因为不一般,她的魂魄也就更有价值。 他手上用力,几乎就要突破了那层无形的阻碍,桑宁脸上终于没忍住显出了惊慌,可就在这点惊慌显出的同时,他的手指却像用力被人掰断一样扭曲起来,而且是一节一节七扭八歪,连指骨都戳破皮肉露了出来。司机刚露出惊讶,扭曲和折断已经在飞速蔓延到手腕,随着清晰的咔嚓声,他的手弯成一个不正常的角度,腕骨也猛地戳了出来—— 他的确震惊,但脸上只有惊讶,依然没有痛楚。 桑宁却像是已经收敛不住,折断声在一瞬间就来到手肘,甚至发出了沉闷的如同爆破一般的声音,像是从手肘内弯里爆裂开来皮肉翻卷,半条手臂就这么掉了下来。 ——停下来,桑宁知道自己必须停下来,这样下去她会把这个人杀了的,可是她停不住!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从高处落下踩在了车顶,司机猛地抬头,车顶的铁皮瞬间就被撕裂,从上面伸下来一只手—— 修长莹润骨节分明的手。 桑宁的心一下子就落下来,整个人也几乎瘫软在车座上再也动不了。 司机像是察觉到来者的强大,当即打开车门就想要跑。 这时远处已经开始能够听到传来的警车鸣笛声,华玉盏从车顶跳下来两步追上就要抓住司机,然而司机跑着,却一头栽了下去,直挺挺地躺倒在地上。 华玉盏将人翻过来,脸色微沉——跑了。 不是人跑了,而是妖跑了。 带人匆匆赶来的罗队到时,看到的只是地上的一具尸体。 ———————————————————— 在警局等消息的时候,桑宁一直在忐忑。 -- 第142页 就算他们是在协助警方调查,可是嫌疑犯还没确认就已经死了,还死得这么惨不忍睹,会不会惹了麻烦?会不会算到华助教头上? 她可以跟警方说那是她做的,可是警方会信吗? 她很想问华助教,可是身边一直有个警员陪着他们——说是陪着,她现在都不知道是不是监管了。就算她看向华助教,他也只是投来一个淡淡的目光,几乎难以察觉地摇摇头要她别开口说话。 桑宁在这样忐忑的心情下感觉等待的时间格外久,终于罗队拿着份调查报告,脸色阴沉地走进来,叹着气把报告放在桌上。 “今天发现的那具尸体的身份已经有调查结果了,可是这个人昨天已经死在市中心医院,尸体昨晚失踪……法医也已经确认死亡时间是昨天下午。” 罗队脸色阴沉,眉头也拧成了麻花,只是一具失踪尸体倒也罢了,可是他们赶到的时候明明有看到那个人是在跑的吧? 不管罗队和警方疑惑与否,桑宁总算松了一口气,只要官方确认那本来就是具尸体,那这条人命就跟她和华助教扯不上关系。谁还有余力管你变成奇案还是灵异案件,再说不还有妖管会在警方上层的人会处理吗。 华玉盏看起来倒不怎么意外,大约在那具尸体倒下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在这里等着,只是等着这个猜测被证实罢了。 看得出来罗队是有话想问的,但又不知从何问起,有些话一旦开口就等于承认了另一个世界的存在。华玉盏也不管他有没有疑惑,反正他没有解答的义务,只闲闲的站起来,又伸了手去拉桑宁——“那现在这里也没什么我们能帮忙的事,我们可以先回去了吗?” “啊……可以……” 他要走警方当然没有理由去拦,罗队想说什么也终究没有开口,倒是华玉盏走到门口,回头对罗队说了一句:“麻烦罗队派人去查一下郊外那附近都有什么建筑做什么用途,应该会有关联。” “啊,好——” 华玉盏领着桑宁走出警局,大约是顾忌桑宁今天受了些惊吓,他拉着桑宁的手就一直没有松开。他们是跟着警方的车回警局的,自己的车没有开来,就拉着桑宁慢慢走,似乎也没有打车的打算。 桑宁这一口气松下来,脑子里也慢慢静了,抬头看着华玉盏,“华助教,那个人……是被借尸还魂了吗?” ——月见是水鬼,也借尸还魂过,所以桑宁很容易往这方面想。 华玉盏淡淡应了声“也许”,似乎是察觉到桑宁心情的平复,也就不着痕迹地放开她。 “——不过也可能是魅。有一种魅可以在人心里寄居十几年然后慢慢和人格同化,最后完全取代原来的那个人,叫做魅寄生。他们可以短暂的离开身体去操纵其他有形体的东西,尸体,甚至是布娃娃。”他缓下脚步拿出根烟点燃,看着烟雾似乎若有所思的样子,“不过不管是魅还是鬼,我们有一件事一开始却可能猜错了……” “什么?” “他夺走的魂魄恐怕不是拿去吃或者修炼的,如果只是为了吃没必要这么拼命的顶风作案,既然没有丧失理智,就有其他理由让他不能停下来。”他思索了片刻,似乎自语着,“需要这么多不完整的魂魄,他是在给人续命——那是妖天师的手段,这城里可能有妖天师——桑宁,跟我去妖管会……” 桑宁却没有跟上去,她站在原地问,“华助教,我能不去吗?我想去一下锦绣斋……” 华玉盏听到锦绣斋不禁问,“是出什么问题了?” “不是……只是关于魅灵首饰的一点问题,我想起来要问苏老板……”桑宁脸上一片平静,像是真的没有任何问题,可是太平静了,华玉盏是认得这个表情的。 当她心里有什么很严重的事,却有心瞒着他的时候,她就是这副表情。从月见,到桑宁,一直如此。 可是这一次他没有戳穿她,他们两个如今之间的距离,没有足够他去戳穿,然后替她扛起一切。 “好,那你自己当心。”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这样应着,明明是自己的声音,却仿佛有些陌生,有些遥远。 ——他不想走近,不想挖的太深,因为他不打算去扛。 他看着桑宁应了一声:“我会的。” 然后转身从他的视线里跑开,原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变成这样了,只是一脸平静地看着她离去,平静得几乎麻木,却再也没有人能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 直到看不见桑宁的身影,直到视线里空茫一片,心里却一抽一抽的空得有些发疼。 原来好久没有疼过了…… 在月见死后,他心里空空荡荡的疼了多久?可是再久,也久不过习惯了没有她的这一千年。 他也转身,往自己的目的地去了。 ———————————————————— 桑宁忘记了坐车,一路跑去了锦绣斋。 苏掌柜一抬头还没来得及招呼就被站在店门口的桑宁一身平静却压抑的气息震住了,省了客套的招呼,只笑笑问:“有什么事吗?” “苏老板,如果——进了一个人的内心,却只有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会是什么情况?” “漆黑一片哦……死人喽。” 桑宁站在那里,觉得自己的脑子平静得出奇,连自己的心跳声都能听得见,眼前却忍不住有点发黑——“会不会,只是魅灵出错了,或者我被排斥了……” -- 第143页 “没有进不去,没有被弹出来?” “没有……” “那就是死人了。” 苏掌柜的回答连一点转圜也没有留给她。 从知道那个司机是个死人开始,桑宁就一面松了气,一面心底深处却一阵一阵的发慌,觉得自己像是忽略了什么。 ——那就是死人了。 为什么曲小路的内心,也是漆黑一片? 作者有话要说:近期可能家里有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能更新了,现在能多更一章就多更一章~ 第六九章 在桑宁的心里,不自觉地将人类这一边和妖怪那一边分成了两个世界。一个有关今生,一个有关前世。 自从莫名其妙地加入考古组,她的人生已经被彻底的改变,也明白这种改变不能逆转无法消除,替代了她原有的生活,将如影随形地跟着她一辈子。 如此一来属于人类,属于桑宁的这一部分显得格外珍贵,却也所剩无几。 本来,她以为曲小路是属于这一边的。那些珍贵的,失而复得的童年。 可是现在,她觉得害怕。 华玉盏已经去妖管会沟通这件事件里可能有妖天师在插手的问题,尽管在立场上天师和妖是对立的,但妖天师却同时是两者的敌人。 如果说天师的职责是驱除妖魔拯救人类,那么妖天师就是将一切都视作工具,妖力妖灵,人魂人命,只要对自己有利,没有什么不能利用。他们不仅是妖术上的堕落,连道德和人性也早已经沦丧,手段几乎称得上是暴虐了。 不过妖天师本就稀少,真想堕落成魔也不是谁都能办到的,就算各流各派都有那么些个禁术邪术,也不是练练就能当妖天师的。也许人类成为天师掌握各种方术这件事本身也受到天理的约束,随便揪出个天师来就算给你堕落,那也成不了魔。甚至就连天师们也根本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成为妖天师,也许几十年几百年才突然出现这么一个,又随着时代发展妖怪数量骤减,天师这个职业也渐渐没落稀少,更不用提妖天师了。 如果不是华玉盏这种活了千年的老妖怪,大概没人能看出什么异常。 ——被夺走的魂魄可不仅能拿来吃和修炼,他们一开始都直接推测了妖怪作案所以没有去想另一种可能。 妖天师最惯常的手段,续命。 他在去妖管会的路上就接到罗队的电话,事发现场附近就有一家疗养院,这并不出华玉盏的意料之外。 要续命,魂魄自然越新鲜越好,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注入被续命人体内。 但案犯是妖,妖不需要续命,他必然是为了某个人才做这种事,所以那个人不会离事发地太远,一旦拿到了魂魄他会立刻到那人身边去,时间越短越好。而已他顶风作案的迫切程度来看,那个人的情况恐怕是十分危险的。 所以华玉盏基本已经认定被夺走的所有魂魄此时都集中在那家疗养院里,它们或许已经被消化掉了,或许还在持续消耗着维持着某个人的生命。 这件事罗队暂时还插不上什么手,他们就算去了,也一样得华玉盏一个个病房去查,不能指望普通人看得出端倪。 华玉盏顺便打了个电话给霍阳,霍阳险些心绞痛的去锦绣斋买了工具赶来汇合。看到华玉盏身边居然站了一个一身黑风衣黑礼帽拎着黑皮箱的男人,这大热天的着实看得他难受。 华玉盏没打算替他介绍,那黑风衣也闷着头不说话,于是霍阳也只能听从安排——由他们三个人查遍整间疗养院的每一个病房。 ———————————————————— 桑宁那一边从锦绣斋出来,心思重重的,发现时自己竟然已经从锦绣斋徒步走回了华玉龙家。 她愣了愣,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先去跟华助教汇合还是先回家。 屋里的华玉龙隔着院子在窗口看到桑宁站在门外发呆,打开窗户招呼了她一声,“小桑宁,站在那儿干嘛?” 桑宁看到他时眼睛亮了一亮,她现在心思都在曲小路身上,不光都在他身上还乱成一团。她现在只想多知道一些有关他的任何事情都好,能够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告诉她这个人究竟是不是曲小路,他身上又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可是真的要调查,她又不能去找警局的人帮忙,万一真查出点什么不该被人看到的,惹出什么麻烦来呢。而眼前看到华玉龙,她就想起他曾经调查过有关她的事的,那么曲小路呢,是不是也有顺便调查过? 桑宁几步跑进门,连屋子都顾不得进,直接站在窗外对华玉龙说:“华先生,你以前调查我的调查报告还在吗?” “在啊,怎么了?”华玉龙显出一脸疑惑,看着桑宁脸上的期待又多了几分,“那你有调查过曲小路吗?” 他一面招呼她先进屋,一面往书房走过去,“有啊。” 那毕竟是有关她的寄养家庭嘛,虽然不详细,但顺便的调查也是有一点的。 像华玉龙这样的老妖怪,虽然在天道署多方帮忙的伪装和掩护下可以有自己的公司,但毕竟不能经常露面以免暴露年龄问题。所以一般事务都是由别人去代理,他更多的时候是在家里办公的,因此他的书房里倒是跟他的脸不符的严肃气派。 桑宁这是第二次进来,看着他翻找出有关她的调查报告,翻了两页,在桌上推过来——“在这里,你寄养家庭的。” -- 第144页 华玉龙从未对桑宁的寄养家庭有过多关注,因为的确如曲小路所说,曲家夫妇都已经车祸身亡了。人类的生老病死在妖怪眼里是太寻常的事情,已经死了自然也就不必再去关注。 但是桑宁却注意到有一点曲小路没有说——他们是在曲小路还在上高中时家庭旅行的路上发生的车祸,那时曲小路也在车上。 车上的伤亡虽多,但也不止他一个人活下来,所以他的幸存在别人看来大概并没有什么起眼。然而桑宁的心却已经凉了半截。 一场车祸,父母双亡,曲小路一个人活下来。可是现在桑宁见到的这个曲小路,却很可能是个死人。 她希望这只是个误会,而不是有什么东西在曲小路身亡时附身在他身上,这么多年来完全取代了他而活着。 “怎么了?那个小子有什么问题吗?” 桑宁突然跑来找他查这个,华玉龙当然还是要关心一下的。 桑宁微默,只说:“没什么,谢谢。”说着把报告又推了回去,只从报告上这么几行字之间能看到的毕竟也是有限,怀疑在被加深,但最终只能由她自己去确认。 华玉龙倒是没再把调查报告收起来,“你拿着吧,我收着也没什么用。” 这个桑宁倒没拒绝,反正是调查她的,她拿去总好过别人拿着。刚打算离开,却听到华玉龙状似不经意的说:“你和玉盏小子怎么了?” “嗄?”桑宁还没来得及反应他的问题,华玉龙已经不需要她回答转了话头继续说:“小桑宁你有没有觉得这次重逢以后,你跟我们之间变得客气多了?” ——说客气已经是委婉了,应该说,是生疏才对。 明明经历了漫长时间一日一年度过来的人是华玉盏和华玉龙,桑宁只是转生,记忆小小地断了层,可是现在变得客气的人却是她。 桑宁不自觉地顺着他的话去想,试着去想当年的月见是怎么样的? 月见真的不会跟玉盏客气的,她可以什么都交给玉盏,只要有玉盏在,一切都不用担心。 她是被宠着的。 月见知道,所以她可以安心的把整个人整颗心都交给玉盏。而桑宁做不到,是因为她知道华玉盏不想爱她。 在桑园时他顺势说出的那些陪她一辈子的话,已经变成了他的困扰。他不会食言,但这却等于要他一辈子看着这个不想爱的翻版月见。 她的手机响起来,接通,华助教不带感情的语调传来:“桑宁,来xx疗养院看来我们是找到那些魂魄了。” 桑宁转身准备出门,华玉龙拿上车钥匙跟上她,“我送你去。” ———————————————————— 华玉盏和霍阳,宫本站在一间病房外,屋里的病床上躺着一个看起来约莫四十露头的女人,看起来似乎正在睡着。 但此时无论那只妖怪或是懂法术的人从门上的玻璃看进去,都能看到她身上隐隐约约的光晕。 一两个魂魄是绝对不会有这种效果的,这不知聚集了多少魂魄在一个人的体内,才让她看起来仿佛被圣光笼罩似的。显然她就是那只魅寄生想要续命的人物了。 而且不止是她,他们甚至还找到了桑宁在李妙彤内心看到之后去做了肖像的那个司机,括弧,的尸体。看来这只寄生魅倒是很谨慎,他没有用自己寄生的**去作案,所以一有了风声就立刻抛弃之前借用的尸体找了一具新的。 他们没有打算跟疗养院的人打听这个女人的情况,因为只要是这个女人身边的人都有可能,这里的医护人员也未必就没有嫌疑。 所幸他们还有桑宁,只要桑宁进入这个女人的意识,不怕找不到那只魅寄生的真正肉身。 桑宁赶到时虽然很奇怪怎么宫本和霍阳都来了,却连招呼也没来得及打就被推进病房,毕竟趁现在那女人睡着就是最好的时机了,万一人家醒了,难道要跟神经病一样冲进去摸人家一把? 所以桑宁也就先把招呼寒暄放在一边,轻手轻脚进了病房。 病房外华玉盏却看见华玉龙也慢悠悠的从桑宁来的方向跟了来,着可就有点稀奇了。这位老人家可是很少跑大老远来看热闹的呀。 宫本见了他,恭敬地低头打招呼,“华先生。” 华玉盏直接问:“你怎么来了?” 华玉龙闲闲地晃过来,“我送小桑宁来的呀,不然她要怎么来?哎哎,你这个粗枝大叶的小子该不会一点都没有考虑到桑宁的心情,就直接想让她搭计程车来吧?人类和妖怪的精神不同,可是很细腻的呀,她才刚差点被司机袭击,你就让她自己搭计程车吗?” 华玉盏微默,他的确忽视了。 老人家拉开了话闸就干脆继续说,“说到心思细腻,你不要总是对人家半冷不热的嘛,人类小姑娘可是很敏感的。尤其小桑宁从小就没有父母在身边,心理上一定是缺乏安全感的,最近又是没了爷爷又是没了家的,不好好照顾人家的情绪,一个不好留下心理问题以后是要看医生的呀。” 华玉龙虽然说得夸张又啰嗦,华玉盏却也都听了进去。他一直很在意桑宁是人类的这件事,却似乎忽略了人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一旁的霍阳虽然不太清楚有关桑宁身世的来龙去脉,听到这里却也深以为然。 小师妹真是太不容易了! -- 第145页 桑宁全然不知道门外正在讨论的一切,她站在床上这个女人的内心里,看着她小小的还是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的样子,在马路边上玩毽子。 一辆卡车失控般呼啸着直冲她而来,小女孩呆愣在原地,几乎是在刹那之间有个人扑过来推了她一把,她扑倒在一边,却看见那个人被卷进车轮底下。 小女孩几乎吓得傻了,桑宁也忍不住闭紧眼睛不敢去看即将发生的血肉横飞。 但是预想中的画面并没有发生,四周的一切似乎都消失了,或许是当时的小女孩已经吓呆了完全注意不到四周的关系。这个空间里只剩下她和那辆卡车——还有卡车下伸出的一只手。 “小朋友,你帮帮我好不好?” 车底下伸出的那只手拍了拍她的头,止住了小女孩即将爆发的大哭。 四周的场景开始扭曲,像录影带快进似的快速闪现着——废旧的仓库里那个人在养伤,小女孩每天给他送饭,然后某一天他就不见了。 她上了学,父母忙于工作,每天放学一个人吃饭,面对着空荡安静的家。随后某一天放学走出校门,看到他站在外面,她迟疑着走过去,他伸手拍拍她的头,说,“我来看看你。” 他偶尔会来,带她吃饭,带她去游乐园,仿佛代替了父母的位置。 可是一晃就来到小女孩上了初中的时候,她很坚定的说,“我要嫁给你。” 桑宁看出那人脸上的难色,因为那个人此时已经五十多岁的样子了。 他又一次摸着她的头,即使面对的只是一个初中生,也认真的回答:“我不能娶你。” 那之后他就没有出现,每一个画面女孩的视线都在人群里搜寻,从初中到高中,大学,工作,一晃三十多岁了,所有人都在旁边嘈杂地催她结婚,她却理也不曾理会。 直到有一天下班,看到他站在公司大门外,一脸为难地看着她,她却哭着笑了。 可是这个时候,他已经变得更老了。 她说:“你不娶我,我就一辈子不结婚!” “可是我已经很老了,也许过不了几年就会死的。” “我不管,就算一年两年,我也要跟你过!” 他沉默了,说,“你让我想想。” 她四岁的时候他四十岁,她三十四岁的时候,他已经七十岁了。 几天之后他出现在她面前,说,“我不能这样娶你。如果我变成另外一个样子,你还会嫁我吗?” 桑宁已经知道他要干什么,似乎女孩也已经有所察觉。毕竟小时候不懂的事,长大也就渐渐懂了。 他那时被卷进车底下,伤得究竟有多重那时她太小分辨不出,但他不去医院却躲起来养伤,而且那样血肉模糊的伤几天就养好了。 如果不是他也如正常人一样衰老,她真要以为他是妖怪。 可是他真的是妖怪。 只是普通的寄生魅并没有强大到可以影响人的寿命,在寄生同化之后他们虽然可以让本来应该死亡的身体继续活下去,却无法阻止肉身的成长衰老。 他用最简单的方法向她展现了,去医院偷了一具刚刚死亡的尸体,让她亲眼看着自己的肉身死亡而尸体复活。 不可能不震惊,不害怕——也许他在向她展示的同时,也是有着把她吓走的念头吧。 可是就在她僵立在原地,他准备与她擦身而过离开的时候,她却拉住了他。 他们结婚了。 他在婚礼那天晚上对她发誓,要随着这具躯体一起跟她白头到老一辈子。像普通人一样,宿主死,他死,再也不更换宿主。这是他和她的一生。 他们这样幸福的过了六年,然后,却诊断出了她的病。 再也不会有白头了。 后来的事情即使不看下去桑宁也已经知道了。 这是她第一次进入别人内心后完全不参与进去,只是看着,用几秒时间看尽了这个女人的一生。不知几时却已经满脸凉透的泪。 ——她儿时空荡寂静的家,每天每天对他到来的期待。 那些充斥在这个幻境里的寂寞像是渗透进桑宁的内心,和她童年那些早已被刻意遗忘的情绪搅和在一起,分不清那些寂寞究竟是谁的。 寂寞的,没有安全感和归属感的孩子,只要有一个人哪怕对她好一点,就没有办法不牢牢抓住,当做唯一的依恋。 这个女孩只是遇到了他,而桑宁的儿时却并没有这样一个人,就这样一个人长大。 ——没有……这样一个人吗? 她脑中突然出现一个声音,轻悠悠地回荡着,眼前仿佛看到一双长妩媚的眼,荡漾着微暖的秋水泓波,不见深浅。 “这次,我算不算比他先找到你?” ——在今生,在你儿时,比他更早遇见了你。 骨妖。 桑宁轻轻闭了眼睛,她知道那不是真的,骨妖从没有出现在她童年,那只是在她内心的幻境里发生过的事。 可是,那时那张温暖的笑脸和轻柔的声音却像是穿透了时间落在儿时的记忆里,填补了那些空旷的寂寞。 第七十章 “小师妹这次是不是有点太慢了?” 霍阳的一句话也提醒了其他三人,按说速战速决的话现实里只要个几秒钟的时间就足够了,可是桑宁进去也有好一会儿了,怎么还没出来? -- 第146页 华玉盏从门上的玻璃看到桑宁伏倒在床边,突然意识到——使用魅灵的时候桑宁是不该失去意识的! 他推门大步走进去,把桑宁扶起来靠着自己,试着把她唤醒:“桑宁?桑宁!” 声音传入耳中,也传入脑中。 幻境中的桑宁试着动了动,却发现自己动不了。她想睁开眼睛,但半睁的视线中似乎看到地面上伸出无数藤蔓,紧紧地缠着她。意识很沉,像是不停的在被拉向更深的地方…… 华玉盏只看到桑宁的手指动了动,眼球在眼皮下动了动,睫毛微闪,眼睛还没来得及睁开就又沉寂下去。 宫本也迅速来到床边看了看她,面无表情地说:“她的意识被对方捉住了。” ——对方?一个人类? 这种时候反而是对妖怪了解的最少的霍阳脱口而出:“她会不会就是那个凶犯?既然是附身在尸体上去作案,她人在这里也做得到吧?” 其他三个人心里都是暗惊,他们的确没有想过这一个可能,因为他们比霍阳更了解魅。即使是再弱的魅,一旦和人类同化之后也会使人发生改变,根本就不会得上普通的人类疾病——这女人看一眼也知道是个病人,所以没有他们没有一个会往她就是凶手这件事上想。 “……难道是在她得病之后才被魅附身?”华玉龙也只能这么设想,可是在妖怪看来这种想法是有多可笑,生了病的人体,一般来说魅看也不会看一眼好吗,找病上身很难受的! 可是现在桑宁的意识确确实实的被对方困住了,这却是人类做不到的。 “先帮她拉回来再说。” 华玉盏一开口宫本立刻打开黑皮箱找工具布法术,因为没有人介绍,霍阳一直不知道宫本到底是什么人。此时见他手脚利落地施着法术,忍不住问:“我去吗?” 华玉盏却说:“我去。” 霍阳下意识想说不是妖怪太强大会对人的精神造成伤害吗?可是想想这个女人跟李妙彤的情况又不一样,还是把话咽回去了。想想其实华玉盏未必真的会在乎一两个人类会不会受伤害,何况万一凶犯真的附身在这个女人身上,霍阳自己去了也应付不来啊。 ———————————————————— 桑宁不知道自己失去意识多久,也许只一小会儿,也许已经过了很久。她似乎只是因为想起骨妖而恍惚了一下,下一刻就发觉自己已经被地上伸出的藤蔓牢牢缠住,再接下来就只有一片漆黑。 她睁开眼睛,四周依然是黑的,远处还在上演着关于那个女人往事的一幕幕,却只有她所处的地方是黑暗的,像是幻境里被单独隔离出来的一个空间。 黑暗里还有另一个人在,背对着她也在看着那些美好的过去的梦境。察觉到她醒来,他转过身,像是已经豁出去了,不在乎地问:“你是妖管会的人?” 桑宁没有回话,她虽然跟妖管会没什么关系,但这一趟最初却的确是在帮妖管会做事的。 她看着那个人,这张脸她是见过的,在这个女人的回忆里,还有李妙彤的意识里。原来他也不是一直都用无名尸体去摄人魂魄的,想来新鲜的尸体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搞到。至少在袭击李妙彤的时候,他用的是自己的身体——这具曾经跟那个女人结婚的躯体。 这具躯体对他来说不是应该很重要的吗?为什么也如此轻易的舍弃了,让警方把它带走。而他又为什么会在这里,盘踞在这个跟他结了婚的女人的内心里。 桑宁一时间心里浮起很多问题,千头万绪的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问起。对方却已经先开了口:“你是个人类。为什么要和妖怪搅在一起?不害怕吗?” 这个问题让桑宁一怔,倒不是问题本身有什么,而是眼下这种情况这种立场,这问题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 但这种不合时宜流露出来的情绪对于桑宁来说却是一个转机。她摇摇头,很轻却很肯定的说:“不怕。” 那人的嘴角似乎勾了勾,扯出一个似有若无的笑容,“你倒是和她有点像,一样的强韧,一样的锲而不舍不肯放弃。上一回如果不是有人来救你,也许你已经被我拿走了魂魄,却还敢找来这里?还是你觉得这一次也有人会来救你?” 桑宁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其实有些不太愿意回想当时的情景。因为太过紧张当时她的力量已经有些失控,把那人当时附身的躯体搞得那么惨不忍睹,毕竟死者为大,到现在心里还是对那具身体的原主人有些愧疚的。但当时并不知道那只是被附身的身体,所以如果眼前这个人豁出去毁掉那具躯壳也要摄走她的魂魄的话,也许是做得到的。 终究是因为华助教赶来,察觉到对方的强大,这只魅才匆忙丢下桑宁逃走的。 那只魅悠悠的继续说着,“那个人,也是妖怪吧?你和他在一起?” 桑宁不自觉地稍稍别开头,“没有。”她觉得自己的声音应该还是挺淡定的,漠漠说,“我们不会在一起。” “因为你是人,他是妖?”那只魅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带了几分讥讽,但随即桑宁却反驳他:“因为他其实并不需要我。” 他嘴角的讥讽消失了,似乎轻轻叹了一声,“是啊,其实妖并不需要别人陪着,一个人也可以很好。只有人才会觉得寂寞,孤单一个人的感觉真可怕……” -- 第147页 他那样感叹着,仿佛感同身受。 人心里的世界是藏不住内心的情绪的,也许是都少了那一层躯壳的保护,一不小心感情就会流露。桑宁捕捉到他的情绪,追问:“你也会觉得寂寞?” 那只魅微微苦笑着看向她,并没有否认,“也许是寄居在人心里太久了,连我都越来越像个人了……” 这句感慨桑宁一点也不赞同,这么眉头不皱一下就夺走那么多人的魂魄,是人类能干出来的事儿吗?她承认人是自私的,为了自己也许有时候会无视别人的死活,但真要下手去杀人,几个人能做得到? 她终究相信人是有人性的。 她的不赞同都摆在脸上了,那只魅看到似乎也并不在意,毕竟自己做的事情摆在那里,作为一只妖怪本来可以根本不用在意一个小小的人类女孩怎么想,但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他居然开口解释:“——如今就算我说了也许你也不会相信,本来我的确想要履行结婚时的誓言,像一个人一样,随着那具身体生老病死,不再寻找新的宿主。这是很久以前作为一只山魅的我根本想都没有想过的。” 他的目光开始放远,在这里没有所谓的时间,他也就淡淡的慢慢的回忆着—— ——很久以前我只是一只普通的山魅,连一个具体形体也没有,就那么借着山林里的灵气凝聚而成,整天漫无目的的游荡着,偶尔作弄一下进山的人。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山林就不见了,那里被人类开发了,我们只能下山来,无所栖息,开始寄居在人类内心里。见识了那么复杂又细腻的人心,真的跟妖怪完全不同,不管那些丑陋的还是美好的**都是让人舒服的所在。 ——我就这样一个一个躯壳更换着,有时是活人有时是死人,有时用上几年有时只用几个月,一开始的时候,的确从来都不曾珍惜的使用过,坏了一具也无非是再换一具。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就不再频频的更换躯体,也不再强取豪夺,捡到一具躯体就陪着它寿终正寝,再慢慢的寻找下一具。 ——我就这样混在人群里生活着,不与人深交,也没有牵绊,这样的生活虽然平淡漫长,但对于习惯深山老林的山魅来说也许刚刚好。 ——就只是,慢慢的,开始觉得寂寞。 ——真可怕啊,那种孤独的感觉。在当山魅的时候即使独自飘荡几十年几百年也不会有的,最多不过是有点无聊,但在人心里不过几年十几年就像是要把人逼疯。 ——我也想过像其他人类那样找一个大家庭一起生活,但无论如何却都清楚的明白,他们的寿命太短,一起生活也就意味着要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去。何况聚散无常,就算是一个父母生下的兄弟姐妹,也迟早有一天要各自分开,生下的孩子长大也有离巢的一天。能互相陪伴到最后的,只有夫妻。 ——在遇到她之前,我从没动过娶妻的念头。 ——对人类来说,那是个很严肃的责任吧?可是我不是人啊,我不懂人类的情爱,也许一辈子也没办法爱她,这样要怎么娶一个人,占用她的一辈子? ——遇到婷婷的时候,我只是顺手救了她。那时候我受了伤,但是不能去人类的医院,因为当时那具身体已经跟我同化了,体质受了影响,伤势的复原方式跟普通人完全不同。所以我只能让她把我藏起来,等伤一好就走,本来只是这样,不该再有联系的。 ——可是我忍不住回去看了她,因为她实在太寂寞了,那么小一个女孩全身都散发着寂寞的味道,我实在是不忍心放着她不管。直到她说要嫁给我,我猜知道我错了。不想靠近,就不该在她寂寞的时候占据她的内心。 听到这一句桑宁的心像是狠狠地被刺了一下——不想靠近,就不该再她寂寞的时候占据她的内心。 魅是最擅长蛊惑人心的,她知道,但她一字一句的听下来,却只觉得这只魅反而比人更像人,他的很多观念,连人都不会去坚持的。 那只魅看向她,像是一眼看穿她的内心,话锋一转,“你和她像,并不是像在那份倔强,而是散发出来的寂寞。你和她一样……” 一下是刺痛两下是心惊,桑宁已经瞬间清醒过来,知道自己不能被这只魅带着走,露出破绽的结果只会被对方蛊惑。 她心里戒备起来,即使被戳中也要自欺欺人死不承认,把话题引回了正轨——“那你为什么要附在她身上?为什么连自己的身体也不要了?” 他们都清楚,那具躯体被警方带走,即便以后还能想办法拿回来,恐怕也已经腐坏不能用了。他的誓言无论如何也守不住了。 那只魅的目光重新投向女人内心里的一幕幕回忆,继续缓缓说着:“虽然是这种情况之下,但你也算是我们两个一路走来唯一的见证人了。我也不希望这一切在你的认知里留下什么污点。我的确是一心想守住这个誓言的,也做好了她会先一步离开我的心理准备。毕竟即使跟宿主同化作为一个人来过一生,我的身体也比普通人会更健康长寿一些。我只想着即使她老了,病了,我也会照顾她到最后——可是我没想到会这么快。” 他略略停了一下,压抑了一下情绪才继续说,“她才四十多岁,我们结婚还不到十年,不该是这样的——我以为我看了那么多生生死死,能够接受人类的生老病死的,可是真到了这一天我才知道我做不到。即使她会走在我前面,也不该是现在,不该这么早。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为了自己爱的人能够活下去,真的是什么都可以去做——” -- 第148页 “有人教了你续命的法术?” “对,我没想到这个时代还有妖天师,可是婷婷命不该绝,走投无路的时候让我遇到了。我用他教的续命法术,摄走其他人的魂魄给婷婷续命,一开始的确是有起色的,可是她的病恶化的很快,我眼看着她每天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到后来几乎都在昏睡,已经捕捉不到她的意识。”他的声音渐渐沉重,几乎已经能够听出丝丝的无奈和痛苦,“——我不想看着她被插满了管子,靠管子里那些流质来生存,我只能开始附在她身上,控制她一些日常活动。可是附身在她身上越久,我越明白恐怕已经难以找回她的意识。她的魂魄变得太微弱了,没有我的维持她活不下去的,所以我留在她身上的时间越来越长,已经有所觉悟最终也许要抛弃那具躯体,即使这样也要不惜一切让她活下去,只要她活下去……” ——活下去的人,究竟是谁呢? 这句话桑宁没有问出口,她想那只魅已经附身过那么多人,这个答案他自己其实是知道的。 最终被魅所寄宿同化的人,都会丧失自己的意识,真正活下去的人,是魅。 如果即使这样他也要她活下去,代替她,成为她,两个人变作一个,那她也不要去戳穿了。至少,这里还有这些回忆留下来陪着他。 第七一章 “——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为什么她的意识会消失吗?” 一句话仿佛从天而降,桑宁猛然抬头,看到华玉盏正从上方落下来,寄生魅顿时如临大敌,本能的感觉到眼前这只千年老妖带来的压迫。 他闪到桑宁身边,伸手掐住桑宁的脖子,吼向华玉盏:“站在那里别动!” 华玉盏虽然没有再靠近,却带着一脸似笑非笑的不屑,这种只能寄生在人身上的弱小的魅,他还不曾放在眼里。他只是提醒他:“你当了冤大头为他人作嫁衣,还有空在这里抓着我的人张牙舞爪?” 寄生魅一愣,“你这话什么意思?” 不知华玉盏听到了他们多少对话,似乎足以他推测出一些事,此时他故意先不提被寄生魅制住的桑宁,先去吊他的胃口,“你是山魅出身,又混迹在人群里,难怪会对法术了解太少。如果多跟妖怪和天师接触接触,也不至于被人当了枪使。你难道不觉得喂给那个女人的魂魄越来越多,她却根本就消化不掉么?” 寄生魅迟疑着,因为华玉盏说的的确没错。 他是照着妖天师教给他的去做的,一开始的确很有成效,婷婷的确看起来好了很多。可是随着她病的越重需要的魂魄也越多,但是越来越多的魂魄堆积在她体内,真正被转化吸收的却很少。 他不禁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想那个妖天师一定有告诉你,只抽取别人的两魂五魄而不是摄走全部,是为了不会喧宾夺主,让其他健全的魂魄在她体内反而压制了本主,是吧?” “没错,他的确是这么说的……” “他说的的确没错,但问题是,当这么多魂魄被注入她体内,即使残缺不全,也足够让她没有容身之处。她自身的魂魄越来越虚弱,可以说是一早就被安排好的,为的是让她变成一个容纳魂魄的容器。只是你会舍弃肉身附身在她身上这一点恐怕是谁也没有想到的,否则此时她大概已经装着满满的魂魄被那位妖天师带走了。” 寄生魅此时已经幡然醒悟,他之前救人心切,可以说是病急乱投医。此时被华玉盏一点,才惊觉一切的不对劲都说得通。 从一开始妖天师就在利用他,让他去摄取魂魄,存放在婷婷体内,然后等待着时机坐享其成。 这一切的确不是他一只弱小的魅看得穿的,即便是华玉盏如此见多识广的老妖怪,也是在已经怀疑妖天师的身份之下才能联想得到。若不是怀疑这个妖天师就是桑正信,换了其他妖天师来,只要说的圆滑些多找些理由,连他也未必看得透。 华玉盏此时才提醒他,“真相你既然已经知道了,不如我好心一点就不把你交给警方,让你有时间去跟妖天师解决恩怨。”——反正,他现在没有了自己的身躯,在这个女人体内也是没办法交给警方的,“不过,可以先把她还给我了吗?” 华玉盏悠哉着,一副不急不缓的模样,他一个千年的老妖怪,岂能因为对方人质在手就被轻易的拿捏住? 既然利害关系已经说明了,他也放过眼前被人当枪使的凶犯一把,那么他们之间该是没有矛盾,只等着对方把桑宁放了就是。 这样不着痕迹的淡化,目的只在桑宁。 她的意识现在可是赤果果的面对着一只魅,幻境里不会受到伤害那一套已经不管用了。 但魅没有马上放开桑宁,他似乎磨着牙,说:“我会把她还你的,但在那之前要先借我用一下!” 几乎在他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华玉盏已经意识到了他的意图——他当然要去报复,要去找妖天师算账,但他不会就这么拖着自己妻子生病的身体去!他要用桑宁的身体! 华玉盏细长的眼微微眯起,带着一丝危险的光,“你以为我会让你带她去吗?不要给自己找多余的麻烦。” 然而寄生魅冷笑一声,他知道动手的话自己不是这个老妖怪的对手,可是他也有他的王牌,丝毫不怕华玉盏身上散发的威胁,“别装了,就算你现在装的再好,上一次你匆匆赶来救她的时候也已经暴露了你对她的担心,那样妖气全开好不收敛的碾过来,你难道想说你不在乎她吗?” -- 第149页 没错,魅是最善于洞察人心的。 即便是个妖怪,只要你有心,只要你动了心,就不会没有弱点。 华玉盏微微拧起眉头,看到桑宁的目光直直的向他投过来,像是带着某种期望,又好像那期望只是自己的错觉。 ——也是,他从一开始就断了桑宁所有的念想,把她拴在身边,却又推得足够远。远到足够让桑宁不要抱有任何想法。所谓的期待只是他的错觉,只是他被华玉龙刚刚说的那些话搅得心乱。 他的情绪从不会摆在脸上,只是微微冷笑,“我的人我自然得在乎,正因为这样,你就不怕你们一走,病房里那位无人看管,我会做出点什么来?” 寄生魅也笑,“你不会,因为你还想她平安回来。如果婷婷真的出了什么事,这小姑娘也别想好端端的——婷婷已经变成那样了,谁都知道这种状况她只会继续衰弱不会再恢复了,而这都是因为我轻信了那个妖天师!你如果真的敢伤她,我们一命换一命,换你一个健康的小姑娘不亏!” 华玉盏蹙眉,知道这只寄生魅是真的豁出去了。他现在满脑子只有报仇,这时候招惹他不是明智的选择。 他再看桑宁,桑宁此时却不再看他,微微低头像是故意回避了他的目光,咬着唇一副正在犹豫要不要跟寄生魅一起去的模样。 华玉盏很想上去狠狠敲一敲她的脑壳,她是被魅给迷了还是怎么着?这么短的时间她就想要立场摇摆阵营倒戈了?妖天师现在多半就是桑正信没跑了,这个人她避都避不及还巴巴的凑上去?她哪儿那么多闲情管一只魅的闲事? 可是桑宁怎么能不管? 她见证了两个人的过往,碰触了他的悔恨——就算失去她,他本也想附在她身上,代替她,成为她,就这样守着她的身体和内心里残存的回忆活下去。可是原来这一切并不是命该如此。 他竟然被人利用了,因此连两个人最后能够相守的时光也失去,让婷婷连安静的度过最后这段日子也做不到,沦为魂魄的容器。 那些感情流淌过来,满满的都是绝望。 就当她被迷惑了也无所谓,她只知道如果自己就这样漠视掉躲在一边,从今往后她会再也无法正视这段记忆和此时的自己。 “桑宁,不要想些多余的东西。” ——只要一瞬间的空隙就足够魅趁虚而入,华玉盏不得不开口提醒桑宁,“他是个妖,人妖殊途这种事他早就该知道,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清楚自己要面对的后果,没有什么可同情。” 桑宁再次抬眼看向他,她知道,妖怪是独善其身的,可人类不是。所以人类才从生下来就是群居动物。 那目光静静的,直直的投向华玉盏,看得他心里像是徒然一悬,下一刻却是寄生魅嗬嗬一笑,对华玉盏说了一句:“小姑娘我就借走了,如果可以,我会尽量把她还回来的。”地上的藤蔓突然伸展开把两人一起缠绕起来,在将他们完全包裹消失的瞬间,魅低低的声音在桑宁耳边说着,“你真的让人觉得跟她越来越像,我会让你活着的。” ——你呢? 桑宁很想问,那么你会活着吗?还是已经没有打算活着回来了? 可是她没机会问出口,只觉得一阵无力的沉重,像是四肢鼻口都不再受她的控制,她离开了幻境回到身体,意识跟自己的身体之间的联系却被切断了。 病房里华玉龙第一个发觉桑宁睁开眼,正欣喜地喊着:“小桑宁你醒了?” 却见桑宁只快速地扫了他一眼,就理也不理,趁另外两个人靠近之前突然跑向窗户跳了出去—— 华玉龙嗷嗷地喊着:“小桑宁你干嘛!?这里是三楼啊啊!!” 他抓狂地跑向窗户,见桑宁跳出去之后没有直接落地而是条向了一楼的平台,踉跄了几步就继续跳下去跑了。他一面松了口气一面却微微恶寒,看桑宁跑走的姿势也觉得她的脚情况不妙,就这样还是继续跑了? 身后华玉盏也刚醒过来,蹙眉问:“桑宁呢?” 华玉龙黑线地指指窗外,“跑了。怎么回事啊?” “她被附身了。” 这句话不需要华玉盏说出来,宫本就已经替他回答了。 华玉盏此时的脸色着实难看,华玉龙可不会去看他的脸色,当即就问:“有你在怎么还出这样的事?你都进去干嘛了??” 华玉盏的脸色阴沉的要命,沉沉地说:“谁在也没用,她是自愿的。” “——自愿被附身?” 华玉龙这回更惊讶了,但令他愕然的不是这件事本身,而是当着华玉盏的面,桑宁就无视了他,跟着那只魅走了? 他盯着华玉盏看了又看,这回口气已经不单单只是询问了,“我说你们两个到底怎么了?你们之间是出什么问题了?” 他们之间的确出了问题——任谁也知道一向是华玉盏说什么,桑宁就听什么。没有半点质疑和反抗,就算被卖了恐怕都心甘情愿。 可是什么时候他们之间保持的这一点距离变成了一条鸿沟? 这个难道可以理解为她只是被迷惑了而已? 华玉龙半点都不觉得乐观,一时的迷惑,改变不了一些根深蒂固的东西。桑宁对华玉盏无条件的仰慕是从她第一眼见到“华助教”时就开始滋生的,说是本能都不过分。 -- 第150页 难道这对曾经的小情人终于还是走向了分叉口? 这时华玉盏早已经起身追出去,华玉龙在后面嘟囔一句:明明就跑那么快,还非把人家推那么远,搞毛。 ———————————————————— 桑宁站在一条小巷里,面前是一个被敲晕了的陌生人,感觉到自己蹲下来,伸手进那人口袋里掏出手机——她能够看到自己眼睛看到的,听到自己耳朵听到的,只是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 她拿了手机给某个号码发了短信要他出来见面——看起来这只魅并不知道妖天师的身份。对于即将面对的人桑宁感觉不到害怕,她的意识像是飘忽游离着,似乎连那些本应紧张恐惧的情绪也被切断了。 桑宁揣着手机来到一间集装箱仓库,他们并没有等很久,就看到门外开来一辆黑色轿车,从车上下来的人,桑宁并不陌生。 桑正信穿着衬衣西裤,平时一板一眼的领带稍稍松开着,显出几分学校里没有的随意。 料到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桑宁在看到他的时候终于感觉到了某些情绪,倒也算不上是害怕,只是有些复杂。 这个在幕后掌控着一切的大boss大约就是她的血亲,这一点她想桑正信没有必要特地骗她。可是如果她期待的亲人是他这样的,那她情愿还是不要好了。 桑正信走进来,扬声说:“我已经来了,还不现身吗?” 一个短信,陌生的号码没有署名。桑正信来这里只是因为对方知道他妖天师的身份,显然是打过交道的人,但究竟是哪一个他未必知道。 当他看到从集装箱后面走出来的桑宁时多少还是有些意外的。 “桑宁?”他的脸上浮起几分笑意,竟让人有种和善的错觉,“你怎么会有我这个号码的?” 桑宁感觉到寄生魅的情绪一瞬间起了变化,显然他没有想到桑正信和桑宁会认识,而且这样和善得近乎亲切的态度,对一个面对着自己仇人的人来说可不算是个无关紧要的讯息。 察觉到他的心思桑宁拼命想要撇清,只是根本没办法跟寄生魅沟通,好在他似乎没有真的动什么念头,只是借着这个便利走向桑正信——“我有事找你。” “哦?” 难得桑宁见了他没有满身戒备随时逃跑的模样,桑正信倒是显出乐意听听她怎么说。 这号码是他的“业务”电话,知道的人不多,但又不是没有。真有心要找妖天师的人也不是找不到,虽然通常来说他不会理会一些小兵小卒。尽管不知道桑宁是从哪里打听到这个号码,但如果是桑宁的话,这倒是件挺新鲜的事情。 “桑宁”这时已经走到他面前,抬头看着他,“我有想要的东西。” “说来听听。” “我要——你的命!” 藏在背后的刀猛地向桑正信刺过去,桑正信侧身闪开,只是略略划破了衣袖。 他的脸色已经微微沉下来,倒是显得有些没有想到桑宁这样突然的举动。 他们的立场的确是对立的,但似乎还没有到撕破脸皮你死我活的地步。从她目光里毫不掩饰的恨意里桑正信已经猜到这大约不是真正的桑宁,只是魅这种东西如果藏得足够好,倒不是那么容易被发现的。 他冷笑着退开,“一个冒牌货,还是不要狮子大开口的好。” 寄生魅几乎红了眼,一刀又一刀刺过去,可是即使有他的操纵桑宁的身体灵活了很多,但在桑正信有所防备之下他避得也更轻松。 只是看来这世上恨着桑正信恨不得杀了他的人恐怕并不少,他倒没猜出附身在桑宁身上的人会是谁,也根本懒得去猜。只是利落地跳到附近的箱子上,不等“桑宁”追上来就跳到她身后,反剪住了她的手。 “玩够了?” 桑正信依然带着笑,只是口气已经不怎么和善。 “桑宁”转头,恨恨地盯着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不够!” 随着话音落下,他们头顶突然发出碎裂声,天花板上的水泥碎石簌簌往下掉落,连同四周的墙壁也开始出现裂痕——他知道自己的对手是妖天师,可不是随随便便就操纵着桑宁的身体来送死。桑宁的潜力他在袭击她时就见过的,以桑宁当时的表现看得出连她自己也控制不好。但他终究可以一试。 妖天师再厉害也是人类肉身,只要仓库倒塌将他埋在这片废墟里,不信他还能逃出生天。 他是答应过尽量不伤害桑宁的。也只是尽量。 如果可以直接杀了桑正信他也不想连累上桑宁,但是既然做不到,那么为了报仇他没有什么不可以做,也顾不上桑宁。 “你是那只魅。” 桑正信冷冷地说着,用的是肯定的语气——桑宁的力量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来附身就能用的。这只有经年累月跟宿主同化的魅才能做到,而这只魅却在消耗着自己的生命迅速跟桑宁同化。 头顶的水泥碎块越落越大,眼见这个仓库随时都有塌陷的可能,桑正信就算知道该怎么去对付一只魅,此时也没有时间去施展手脚。 他拖着桑宁就准备先离开这里再说,就算被魅附身,也改变不了桑宁个头娇小的事实,当即被反剪着往外拖去。 他们还没等靠近门口,前方整面墙突然倒塌,房顶向这里倾斜而来,桑正信只能拖着桑宁急忙后退。 -- 第151页 ——即使这样他也没有放开桑宁吗? 明明是自己一个人走比较快,他却到了这种时候也没有放开桑宁这个累赘,这让寄生魅那充满恨意的眼里几乎绽放出光彩来——就这样被拖死吧!他大力挣扎着拖慢桑正信的脚步,桑正信反剪着桑宁的手狠狠用了用力,但是显然寄生魅对于桑宁的身体并没有多少怜惜,切断了痛觉的他全然不在乎。 桑正信脸上终于露出几分不耐烦,低声吼着:“桑宁!你也想死在这里吗?既然是你自己的身体,就自己想点办法!” 桑宁听到他这句话,很奇怪,最初是她接受了魅的附身帮他来报仇,现在她和桑正信的立场却像是站到了一起。 可是这样不好吗? 虽然她只是被切断了喜怒哀乐感觉不到害怕,但此时的她真的觉得这样也许会是一个不错的结果。不计后果的同归于尽试试,她不想留下这个人,一直以来她心里都隐隐藏着这样的感觉。 ——跟魅一起埋葬桑正信,还是跟桑正信一起逃出去? 裂痕不断扩大的墙壁终于支撑不住破碎的屋顶,整个仓库坍塌下来,仿佛连地面都在震动着,扬起滚滚烟尘。 第七二章 ——人心可不是个好玩的地方。在人心出入久了,很容易被别人的情绪影响,迷失掉自我的。 桑宁恍恍惚惚的听到有人在耳边说着,声音温润柔和,让人丝毫生不起戒备,整个人放松下来,就这样让那声音直直的碰触着内心。 ——那么魅呢?经年出入人心的魅,不会迷失掉自我吗? 像是能够听到她的疑惑,那个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来—— ——怎么不会?那些寄生魅活久了都是些疯子,最后没有好结果的。被人类的利欲熏心污染的有,为了爱飞蛾扑火的也有,所以那些家伙长寿不了。 ——那你呢? ——我? ——小路,你也是魅吗? 小路。 小路? 那个声音,是曲小路的声音! 突然意识到这一点的桑宁几乎是一下子弾坐起来,却只能茫然地看着陌生的床,陌生的房间…… 她一时之间有些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在仓库里发生的那些事难道是她在做梦吗?如果不是,她怎么会在这里?这又是哪儿? 自从被魅附身之后她被切断了五感和情绪一直就很恍惚,所以此时竟然不确定起来。唯一知道的就是她得弄清楚自己在哪里—— 桑宁目光扫视着,落在挂在衣架上的衣服上面——这件衣服是曲小路的,她见他穿过。 曲小路家她来过,只是没好意思进卧室,所以倒真没有认出来。 那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是真的去了仓库的吧?仓库是真的塌了吧?可是现在她怎么会在曲小路家? 第一个能想到的解释当然就是曲小路救了她。 曲小路,救了,她。 …… 这显然不会是桑宁想要的答案,就算心里知道曲小路有问题,她也不想这么快就证实。 “醒了吗?” 本就虚掩着的房门此时被推开,走进来的人无疑就是曲小路,端着盘子里的煎蛋火腿和牛奶走进来,“饿不饿?吃点东西吧。” 他不说还好,一说桑宁竟然顿时感到异常的饥饿,活像三天没吃东西似的。而她面对的又是曲小路,也不知该戒备还是放松,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埋头拿起他递过来的煎蛋火腿先填饱肚子再说。 桑宁吃饱喝足,曲小路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漫不经心的说:“吃饱了就多休息会儿,别急着起来。”一如既往的温柔和善,在这样莫名的情况下让人有点瘆的慌。 这时候桑宁也不得不问了,“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倒在外面,我捡回来的。” 曲小路眼睛都不眨的说着瞎话,脸上还摆着柔柔的笑容,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桑宁顿时觉得无力,都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了。 “小路……” “怎么连哥哥都省了,叫哥哥。” “曲小路……” 这一声已经有气无力的,曲小路笑笑,“这样不挺好的吗。” 桑宁隐约懂他这句话的意思,就这样不要去揭穿,大家还能好好的当小伙伴,挺好的。 可她还是摇了摇头,表示不好。 她连自己面前的人是谁都不知道,一点也不好。 本来已经打算收拾了碗筷出去的曲小路叹口气,又放下盘子坐下来,一脸无奈的说:“我本来还想就这样跟你多相处一段时间呢。” 桑宁一听这话心又提了起来——难道他说出来之后两个人就不能继续相处?他要走吗?还是连他也是冲着龙珠来的,又或根本就是桑正信那边的人? 一瞬间桑宁已经想了很多,曲小路抬手往她脑门上弹了一下,“别胡思乱想。” 桑宁揉着额头,抬眼瞧着他小心翼翼地问:“那你,真的不是曲小路?” 他却笑一下,“现在,我就是曲小路。” “那是指——同化?你也是魅?” “就算是吧。” 桑宁微默,隐约察觉到他语气里的漫不经心和一点不屑。回想起他刚刚说过的关于魅的话,直觉面前的曲小路是有些不屑与魅为伍的。 妖怪的身份等级也是个很微妙的东西,他天生的优越感足以说明他不是魅,所以那句“就算是吧”只是为了不对桑宁说明自己的身份才承认而已。 -- 第152页 不是魅,那是什么呢? 桑宁看着他,就想起了另一个人——比妖更接近魅,比魅更接近妖,介于两者中间的,就像骨妖。 只是她现在更想知道另一个问题,“原来的曲小路……死了吗?” ——是不是,你做的? 这句话桑宁没有问出口,但她的目光已经表达了一切。 疑问,担忧。 眼前的曲小路就算不是原来的那一个,她也同样不想失去,不想听到一些可怕的答案。 以前的曲小路她根本不记得。 现在这个,却一度让她以为自己找到了家人。 接收到她的疑问曲小路立马瞪起眼,“哎哎这个可不能冤枉我,曲小路虽然应该是死了的,但是跟我可没有关系。如果没有我,曲小路在高中出车祸时挺不到医院就该死掉了,他能活下来可都是我的功劳——只不过,活下来的只有身体罢了。” “——就刚好那么巧,被你遇到?然后你又刚好找上我?” 曲小路倒是笑眯眯的又往床上挪了挪正对着她的脸,“这可不是巧,我是经高人指点知道那小子活不久了,一直跟在他附近等着呢。” “高人?” “你爷爷。” 桑宁默,其实一切的蛛丝马迹都显示眼前这个曲小路的确跟爷爷有关系,可是终究也没有什么实质的证据,连爷爷都“死无对证”了。 对于曲小路,她就好像信也得信,不信,那你又能怎么着? “不必想的太多啊,你现在需要的是休息——” 曲小路把她摁回床上,说着,“你可是被魅给迷了,精神上的损伤是免不了的,一定要多休息,不然以后万一变傻了怎么办?” 桑宁狐疑着怎么可能就变傻了?可还是乖乖躺下,脑袋里似乎的确有某些地方恍恍惚惚的空白着,被他一说就感到格外疲惫:“我有被魅给迷了吗?” “从你一进那个女人的内心就已经被盯上了,在你看着别人内心的时候,那只魅也在窥探着你呢。哪怕精神上露出一点空隙也会被趁虚而入的,以后跟魅打交道的时候要格外当心啊。” “你怎么知道……” “我一直看着你呀~”曲小路笑眯眯的靠在床头支着下巴,拍拍她,“快睡。” 他的声音就像是有催眠的功能似的,他说饿的时候桑宁就很饿,说让她休息的时候桑宁就感到疲惫,一句快睡顿时让桑宁眼睛都睁不开了。 她只是喃喃的惦记着,“我得给华助教打个电话,他还不知道我在这里……” “睡吧,别想了,一会儿半会儿的有什么关系。” 桑宁的眼睛终于忍不住闭上,一闭上却怎么也再睁不开。 曲小路坐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确认她已经睡的很沉,这才起身走出房间径直出门—— 此时,距离仓库倒塌桑宁失踪,已过了三天。 ———————————————————— 城里的一间仓库无故坍塌,没有爆炸更没有地震,所幸也没有人员伤亡。所以在小小的被人借题发挥了一把垃圾工程的安全性等等之后也就很快作为报纸上的一个小标题被人遗忘了。 没有任何痕迹可以说明这件事跟桑宁有关,但刚好就在桑宁被寄生魅附身去报仇的这一天发生了,然后,桑宁和桑正信都失踪了。 巧合多了也就不是巧合了,这更加证明了给妖天师是桑正信这个猜测,而这间几乎已经不能用“坍塌”来形容,根本成了一堆碎石连个房子的形状也没有的仓库也显然出自非人之手。 这的确像是桑宁的力量所造成的。 但这一点华玉龙显然是不能对妖管会说起的,不能让他们发现桑宁还拥有阴女的任何力量。他们只能偷偷的查,避开妖管会和警方调查组和各种鉴定专家的目光,试着从仓库废墟里发现点什么。 对于成为调查焦点的仓库废墟,这显然进行得有点艰难。所以三天过去,他们还是没有任何线索。 让人气节的是,寄生魅倒是“如约”地回来了,除了没有“如约”地带回桑宁。 按照他之前所打算的,回来了,就随便他们把他交给妖管会还是怎么样,任凭发落。可问题是他一回来就把自己封闭在他妻子的内心里,完完全全的封闭,像在她心里结了一层厚厚的茧子。和那些回忆关在一起,别人进不来,他也不出去。 把他硬拖出来的方法也不是没有的,但无疑会害死这个已经变成植物人的女人。就算是植物人那好歹生理上也算是活人,妖管会有妖管会的规矩,除非必要他们是不会允许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伤害普通人类的。 最终的讨论结果,妖管会干脆随了那只魅的心愿,既然他不想出来,那就永远也不要再出来。他们将那女人的身体打上封印一封,于普通肉身来说这没有任何影响,该当植物人的还是靠着医疗手段继续当她的植物人,但对于非人来说就再也无进无出,只能守着这具身体一起慢慢等待死亡腐朽。 反正惩罚与否只是手段,妖管会最终目的要的只是这只魅再也不能作乱而已。 这一切当然都是华玉龙去跟妖管会讨论处理的,桑宁还没有找回来,怎么可能见得到华玉盏的人。 华玉龙时不时摇头叹息着,倒是霍阳此时发现原来民间还隐藏着“妖管会”这种异时空般的存在,对于刚踏上灵异之路的他来说倒是很在意的。 -- 第153页 华玉龙知道霍阳跟桑宁交情不错,也乐得顺手帮个忙,于是对霍阳说:“怎么样,要不要帮你牵个线,拜宫本当师傅?干天师这一行,没有师傅领进门自学成才可是不行的。别看宫本年轻,他可妖怪养大的,在妖管会年轻一辈的天师里是最出挑的。” 他这里跟推销似的把宫本一夸,霍阳哪儿有拒绝的道理,自然忙不迭的点头。结果反倒是他倚老卖老的去找宫本要这个面子收霍阳为徒的时候,宫本竟然想也不想的拒绝了。 华玉龙顿时开始喋喋不休的教育他,“年轻人不能只顾自己进步啊,提携一下后辈也是很重要的。如今天师可是越来越少啦,还不都是因为门下空虚,就算偶尔收了徒弟也不知道成不成材,难得有这样有天分有有兴致的少年愿意投入玄门,不广收门徒发扬光大怎么行呢?……” 他嘚吧嘚吧说了半天,宫本倒是面无表情保持恭敬的听完,然后才不急不慢的开口,“我不反对收徒,也很乐意去教导新人。” “嗯?”这就奇了,那干嘛不收霍阳? 华玉龙正奇怪着,就见宫本瞥一眼霍阳,冷冷的面无表情继续说:“看他印堂乌黑一脸短命相应该活不久了,我没理由去白费功夫教导一个快死的人。” =0=!!! 宫本同学!!你这话要不要说的这么无礼!这么无情!这么不厚道!! 可是宫本显然没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问题,他只是看到什么说什么,实话实说而已。够不够圆滑,那从来都不是他考虑的问题。 于是他说完就对华玉龙微微一礼,转身走人了。 华玉龙也顾不得自己的老面子已经在地上摔得粉粉碎,还得安慰一下被宫本那一番话轰得雷焦雷焦的霍阳,拍拍他的肩,“别太在意啊,妖怪养出来的嘛,人情世故真的有一点问题,说话从来都这么不讲究的,别往心里去。” 霍阳此时却在迟疑另一个问题:“他说我活不久……这是真的吗?” 这问题可把华玉龙难住了,他是个龙骨妖,可不懂看相算命啊。他只能琢磨着,“印堂发黑嘛,也不一定就是什么大灾大难的,也许只是你最近走点霉运什么的,就算只是睡眠不足那脸色也还不好看呢,他也不见得就不会看走眼。你先别往心里去,等我问问有没有懂行的人回头帮你瞧瞧啊,就是真有什么灾劫,也不是就不能化解的。” 霍阳点点头,也只能先听从华玉龙的了。 华玉龙的话的确是让人多少有些安慰,他从前些天伺候那两只初回人世的狐狸精大仙就整个人都憔悴了一圈,脸色着实不好,一直就没有好好休息过。 也不是没有看错的可能吧。 他尽量让自己不去在意,可惜小红也不是随时随地都跟在他身边,此时小红不在,他也不能问问她的意见。 华玉龙终究是没有太多时间花在霍阳身上的,华玉盏不见人影,不管跟警方还是妖管会的后续问题都要他一个人来处理。 对于华玉盏,他也只能叹气——曾经好好的一对小情人,怎么现在就变成这样呢。 ———————————————————— 华玉盏一直在找桑宁的踪迹,这个城市说大不大,没理由会一点踪迹都没有。 千年后的华玉盏不会再爱转生成人类的桑宁。但他吝啬的只是爱情,其他的一切他都可以付出,不惜任何力量,让今生的桑宁远离危险平平安安的过完这一生。 人类在妖怪面前,是多么短暂而脆弱的生命。脆弱得让他每次想要捧在手心里,却不知道该怎么去做。 六十年后,桑宁就会再一次从他面前消失不见。每次想到这一点,失去月见时心口的空荡就会隐隐浮现。他不能让任何人夺走这最后的六十年。 桑宁失踪第四天,桑正信出现在学校。 他手上打了石膏,跟学校补了假,看起来倒也没能毫发无损的全身而退。 他刚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华玉盏就从门后闪出来,从背后勒住他的脖子——“桑宁呢?” 他用的力并不大,但足够随时扭断一个人类的脖子。 就算桑正信是妖天师,以他的年纪也还未成气候。 桑正信没有丝毫受制于人的窘迫,只是冷冷侧目,反而问:“怎么不是你们的人把她救走的吗?” 华玉盏眉头微微一动,“她被救走了?” 桑正信说的话他固然不会轻易就相信,但如果是真的,有人救走了桑宁? 一瞬间华玉盏就已经排除掉了已知的几个人——桑宁身边的妖怪就那么几个,如果不是自己人,那只怕不是“救”,而是“掳”。 而这间办公室窗户对面的某个高楼上,曲小路正透过写字间的落地玻璃远远的看着。 这个距离足够远,远到不会被他们发觉,同时也要庆幸自己的视力足够好。否则就看不到这些被耍得团团转的家伙了。 “曲律师看什么呢——哎呦,大学可真是青春四射的生活啊,天天看着他们,感觉自己都要变老了。” 同事端着咖啡随意地瞄了两眼,曲小路只是一笑,“我倒觉得挺好。” ——这个位置的确挺好,街对面就是东大的历史系,刚刚好可以看到一小片校园和临街的这一面教学楼。 他看够了,对同事说一声,“我还有点事出去办一下,下午就不回来了。” -- 第154页 “去吧去吧。” 曲小路下楼,开车,却是去超市买了菜回家,打开卧室的门,桑宁正静静的睡着,呼吸平缓绵长。 第七三章 仓库倒塌的那一天,如果没有被寄生魅附身的桑宁故意拖累,桑正信早就走人了,哪儿会受这种伤。 可是就在仓库倒塌他准备召唤妖使的一瞬间,那个人却突然从坍塌的缺口闪进来,在这种毫无防备也根本不会想到去防备的时候,他袭击了桑正信抢了桑宁就跑。 桑正信不会自负到认为自己天下无敌了,生而为人,就注定**凡胎一切从头再来。但他凭着自己的天赋和心思缜密步步为营,这种亏却也着实很多年没有尝到。 ——如果连华玉盏都不知情,那么那个人会是谁? 桑宁身边几时溜进了这么一个人,竟然能同时避过他和华玉盏的视线? 而这个人此时已经做好了肉粥小菜,端到卧室,在桑宁耳边用笑笑暖暖的声音说了一句:“起来吃点东西了。” 原本睡得很深很沉的桑宁像是被打开了电源解除待机状态似的,睫毛动了动就慢慢睁开眼,双目里片刻茫然之后看清了旁边的曲小路,这才稍稍清醒过来。 “我睡多久了?不是刚刚吃过东西了吗……” 曲小路可不打算告诉她那已经是昨天的事了,他只是笑着把托盘放到床上,“吃那点东西饿的很快的,我做了粥,你吃点再睡。” ……好像真的很饿? 桑宁茫然的看一眼外面的天色,天倒也还没黑,时间应该还早? 她一脸疑惑,曲小路却是直接无视了她的疑惑,把粥端起来替她用勺子翻凉。 “来,尝尝。” 桑宁听话地接过来慢慢喝着,边喝边问:“小路,我的手机呢?我真的该给华助教打电话了……” “手机啊……”曲小路好像真的认真想了想似的,“可能救你的时候走的太急,掉在哪里了吧。” 这个理由桑宁当然能够接受,人家来救她就不错了,掉个手机算毛,所以她没有多想就说:“那可以把你的手机借我用一下吗?” 她记得曲小路家是没有安装座机的,能借的也只有手机。而眼前的曲小路依然笑眯眯地回答她:“我的手机啊……救你的时候走的太急忘在事务所了。” “……” 这个理由似乎……也……人家是为了救你啊,难道还非要带着手机去救…… 可是…… 桑宁看着曲小路的笑容,多么温润和善人畜无害,所以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对吧……? 桑宁还没来得及细想这个问题,曲小路已经招呼着,“快点吃啊,吃完你先休息着,我去事务所拿手机回来。” 这句话打消了桑宁的疑虑,她点头继续喝粥,喝着喝着就有点奇怪——她干嘛还要在这里等着曲小路拿手机回来?休息也休息很久了,自己直接回去就好了啊。 她于是放下碗,“小路,我吃完该回去了,华助教该找我了……” 曲小路却收了笑容问,“为什么要回去?” 桑宁一怔的功夫他继续说,“你跟他在一起开心吗?” 桑宁想点头来着,只是看着他的眼睛,没点得下去。 “如果你和他在一起很开心那我也不想多事,但是你们并没有‘在一起’吧?既然这样,你回去不是反而会连累他吗?他帮你保管龙珠已经迟早会麻烦缠身了,还要再分心照顾你,不是太辛苦了吗。” 桑宁有一瞬间警觉,盯住他,“为什么你会知道龙珠的事?” 曲小路依然笑眯眯,一张脸辣么无辜的理所当然着回答,“我是你爷爷选的代理人,当然要对内情有必然的了解了。” 这样说虽然也没错,可是桑宁依然无法了解爷爷是基于什么样的理由选择相信他,甚至连龙珠都没有隐瞒。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没有人是可以相信的,可是爷爷似乎又的确是选择了他,至少爷爷所资助念大学的那个“曲小路”是车祸之后的曲小路没有错。要决定去相信一个人,并告诉他这么大的秘密并不容易,或者,他本身就是了解内情的人。 不等桑宁有时间想更多,曲小路已经拉起她的两只手,微笑着正视她继续说:“既然和他在一起不开心,为什么不放过他也放过你自己——龙珠已经给他添了足够多的麻烦,但是眼下能够把龙珠藏匿起来的人也只有他。至于你可以跟我一起走,免去他照顾你要费的心思。我们可以四处去玩,去爱琴海看看白屋森林,去维也纳听听音乐会,这个世界很大,好好转上一圈,高兴了就住下来,想走就走,人生六十年很快就过去了。” 桑宁不是没有被他说动,曲小路的声音那么温润的渗透进心里,把那些细小的空隙都填满——每一句话都是戳在心里的,华玉盏拿走龙珠不是为了私心,只是为着当初和月见的约定不让龙珠再现世。可是总有一天会被人知道,会引来数不清的麻烦。 桑宁在他身边的每一天心里都藏着这样的疑问,她在他身边,会不会是个拖累? 她现在二十岁,也许还有六十年可以活。对于妖怪来说六十年不算什么,或许运气好的话这六十年里龙珠的消息还不会泄露出去,她还可以安安稳稳的在华助教身边过完。 但那都只是最初的也许——从桑正信的存在渐渐浮出水面那时候起,这个也许已经不存在了。 -- 第155页 桑正信是冲着她来的。 龙珠大约也是他的目的之一,但在那之前他因为桑宁而给他们找的麻烦已经足够多了。 她不知道桑正信到底存的什么心思,这样像老鼠逗猫似的对她步步紧逼的目的是什么,但是她觉得这个人很可怕,无论他在图谋什么她都确定自己绝对不想要靠近那个人。 如果就这么跟曲小路走了,远离了桑正信,也同时减少了华玉盏的麻烦。 从某些方面来说,如果能够掌控了桑宁,也就等于掌控了华玉盏,更容易得到龙珠。迟早还会有更多的人发现这一点,她也就成了华玉盏最大的弱点。 不如在那之前就离开吧。 远远的走了,对两个人来说都有好处。 桑宁看着曲小路,她也许还不是百分之百的相信这个人,但至少他的确不是为了龙珠而靠近他们——他只带走桑宁,却把龙珠留给华玉盏。桑宁看不出这样对他有什么好处。 应该相信他吗? 爷爷到底是因为什么而选择了这个人呢? 桑宁还有疑虑,但心里也许已经接受了眼前这个人的提议。像是很轻松,很美好的一生,除了没有华助教。 除了没有华助教。 曾经华助教紧紧抱着她,说陪她一辈子的那些画面在她脑子里渐渐模糊,最终变得那么遥远。 曲小路看着她神情细微的变动,满意地牵牵嘴角,伸手摸摸她的头。 “我们是一家人,你以后会过的很快乐,总有一天会忘记他的。” 桑宁想说他又不是真的曲小路,哪里算是一家人了。可是这个念头也只是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很快就消失了。 她跟一只魅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 “你问过我知不知道你其他亲人的情况。” 曲小路突然转了话题,桑宁微微愕然地转头看着他—— “答案是,我知道。我知道你要问的是谁,也知道他是谁。”曲小路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两份户籍副本,“这是你出生的家庭,当然你的名字不在上面,因为你没有在这里登记过户籍。这是桑正信的户籍——” “——他是我叔叔?” “是的,亲叔叔。” “他跟我的生日一样?” “一样。” “可他是男人,男人不会跟阴女有什么关联对吗?” “不会。” 她问一句他就浅浅笑着耐心的答一句,可是桑宁只觉得有种接近了什么却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去碰触到的感觉。 叔侄的关系并没有给桑宁太多意外,之前的各种痕迹都已经给了她足够的心理准备。桑正信的确就是天道署那个匿名登记的神秘人,可是天道署却不知道他是个妖天师,要么就是有意袒护他这个妖天师—— 他们早就料到了,所以华玉盏一直没直接对他动手。 只要一动他,就会坏了妖管会的规矩,然后面对无止境的麻烦,说不定还有桑正信的落井下石。 那些都可以理解,但是,桑家,桑正信,同样的生辰——不只是生日,而是生辰。 哪些问题每一次提起来都萦绕不去,可是她没有答案。 这里没有答案。 桑宁直觉答案应该在一千多年以前,可是连月见都不知道的答案,她要哪里去找? 曲小路又摸了摸她的头,“只要离开这里,就不必再考虑这些了。这里的一切都从此与你无关,你也不再需要答案。” 桑宁抬头看他,“小路,我该叫你什么?——我是说你真正的名字……” 曲小路耸一下肩,“继续叫小路就好了,我也没有其他能够告诉你的有意义的名字。不过最好还是加上‘哥哥’。” ——的确很多魅没有所谓本名,无非是用某个曾经同化的躯体的名字或者自己直接挑选一个顺眼的名字。 但那是指那些连形体都没有的低等的魅吧? 她可不觉得曲小路也是它们中的一员,而像骨妖那样成形于封闭的古墓里而没有名字的也只是很个别的吧。所以他只是不想告诉她而已? 桑宁倒也没觉得有什么所谓,就算告诉她其他的名字,只怕她也改口不过来。 “那么你在家好好呆着,我去事务所拿手机,嗯?” 曲小路现在拍她的头拍得是极其顺手,拍完顺手一推,桑宁就倒回床上,终究没有提出反对。 …………………………………………………… 华玉盏从学校里走出来时不是没有看到站在校门外一旁的曲小路,只是现在没有心思去理会,正准备无视掉他大步走过去,却被曲小路不满地喊住—— “华助教,看到了至少打个招呼吧,大家那么熟了。” 华玉盏眉梢微微挑了一下——谁跟你熟? 不过好歹也算是个社会人,华玉盏也不会太无礼,稍稍耐着性子停下来寒暄着,“原来是曲律师,抱歉刚刚没有注意到。你如果在等桑宁就不必了,她今天没来学校,你改天再找她吧。” 曲小路温温地笑一下,“我不找她,我找你。” “恐怕我现在有点急事没什么时间……” “不会耽误你很久的,只是桑宁让我给你带个话而已。” “桑宁?”华玉盏终于正视了他一眼,曲小路笑意更深略一点头,好整以暇地应着,“对,桑宁。” -- 第156页 第七四章 华玉盏有些意外的看着曲小路把他带进附近的咖啡馆,一副要正儿八经坐下慢慢谈的架势。对于这个人他没有过多的注意过,倒也不是缺乏存在感,只是就像是路边的变色龙,自带无害隐蔽属性让人一直对他不曾上心——然而他却在这样的时候突然蹦了出来,也就摸不清他揣的是什么心思。 华玉盏面上只是随意地面对他坐下,悠然地斜靠着座位,问着,“桑宁要你带什么话?” 他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那股子妖媚自然而然的显出悠哉和优雅显不出半点急迫。从这个千年的老妖怪脸上想看出什么,的确有些困难。 曲小路倒是意外地温和沉稳,他的温和是一贯的,但任何时候都同样的平和温润就有点奇怪了。人类终究是情绪化的生物,这样的平和看久了,才发觉竟然像是假的一样。 甚至华玉盏也此时才发现,对这个人,他真的是有点走眼了。 服务员上了咖啡,曲小路放好砂糖牛奶,边低头搅拌边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桑宁现在在我那里。” 华玉盏双眸不易察觉的微微眯起,他可不觉得能从桑正信手里抄走桑宁会是件很容易的事。至少不是一个人类能做得到的。 但还没有给他怀疑更多的时间,曲小路已经抬头一笑,说明着:“是她来找我的。” 曲小路睁眼说瞎话却说得一脸平和坦然,任谁也别想从这张温和无害的脸上看出半点说谎的痕迹。他这是打算装人类装到底了,华玉盏就算不信,却也没有理由怀疑。 毕竟在他面前的人看起来就是个普通人,是他同化的太好或是隐藏的太好,魅寄生本身如果不露出马脚,本来就无法轻易被察觉的。 华玉盏也只能对这句话的真伪暂做保留,听他继续说下去—— “桑爷爷把小宁托付给我,不只是当她的律师的。小宁从小就住在我们家,跟我妹妹没两样,桑爷爷又在我双亲过世后给了我那么大的帮助,我是绝对不会辜负他的委托的。当然他也跟我提起过你,他说你跟小宁关系不一般,只要小宁有这个意愿,也是可以把她托付给你的。所以我自然是排在你后面……” 华玉盏听着他这些不急不缓的铺垫,似乎已经可以察觉到他最终要说的是什么,而这个人总不会无缘无故地跑来跟他说这些。 所以桑宁为什么在他那里,他为什么跑来说这些——华玉盏脸上依然表现出耐心的倾听,心里却开始隐隐的焦躁。只是桑宁的人还在他那里,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在他真正的意图表明之前,华玉盏最好的应对也只是继续听而已。 “我最近有往国外发展的机会,环境和条件都很不错,而我也放心不下小宁,所以就跟她提了。”他笑一笑,对着华玉盏那张依然平静的脸,“看起来小宁也愿意跟我一起离开,所以我想我应该当面来跟你打个招呼,毕竟你也照顾了小宁一段时间。” 华玉盏不咸不淡的勾起嘴角看着他,“在桑宁不见踪影四天之后要我相信你跑来说的这些?那至少让我见到她,她自己来跟我说这些话。” “当然。”曲小路倒是波澜不惊,理所当然地回答:“等她心情好些,当然应该亲自来说的。” 华玉盏脸上的笑容稍稍淡去,看着曲小路喝完咖啡道别起身。 ——曲小路是认真的,而且他是以人类的人情世故理所当然的在做这些,华玉盏没有理由反对。 他要相信真的是桑宁自己离开家跑到曲小路那里去躲起来不见他,现在又想远远的走到国外远离这一切? 退回到以前他大概想都不会想这种事,但想到她被魅趁虚而入附身操纵——这是真切发生在他眼前的。还有华玉龙那些时不时就添油加醋专给人添堵的话。 他突然意识到他跟桑宁之间的确变了,以前的他根本不用去担心这种事因为他知道桑宁相信他,那种最简单直接的信任也让他可以安心。 原来他和桑宁之间的关系一直建立在她单方面的信任上,现在桑宁的心思动摇了,他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抓不住她。 ——要让她走吗? 以初衷来说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桑宁可以得到他期望她得到的普通生活,他也可以减少负担,一下子就可以解决了很多问题,但是——还不是时候。 华玉盏突然开口叫住正要离开的曲小路——“我现在就要见到她。” 曲小路转回身,华玉盏继续说:“我必须先确认她的安全,其他一切都在这之后再谈。” 曲小路似乎一副很多此一举的口气问:“有这个必要吗?现在小宁心情很乱,恐怕并不想见你。如果你是怀疑我——难道你不觉得假如我有什么居心,就这么一声不响直接把小宁带走,好过特地跑到你面前来打招呼?” 华玉盏知道他说的都对,让人无从挑剔,要遵循初衷让桑宁像个普通人一样过完安稳的一生,眼前的曲小路就是托付的不二人选。但是他也坚持:“我现在就要见她。” 曲小路点头,“好吧,跟我来吧,不过我希望你能尊重小宁的意愿让她自己决定,别把她逼太紧。” ——华玉盏有点讨厌这个人。 作为一个活了千年的老妖怪,对于人类他早已经谈不上什么讨厌与否了。但是眼前的这个人类小子,让他感觉到很久都没有过的难缠。 -- 第157页 …………………………………………………… 曲小路开车到自家楼下,也没打算招呼华玉盏径自上楼,华玉盏跟在后面,走到家他门口才回头对他说一句:“能等一下吗?我总该先跟小宁说一声。” 华玉盏点一下头留在门外,曲小路进了屋,见桑宁还坐在卧室床上,有些茫然的样子。 他走过去叫了一声“桑宁”,她的眼神才像是突然回神似的清明过来。 “小路你回来了。” “嗯。” 曲小路笑着应了一声,在她旁边坐下来。 ——他管这叫“休眠”。 只要他不在的时候,桑宁不管睡着或是醒着,意识都是休止的。只有他在的时候才会恢复思考,有效避免一切胡思乱想。 他拉起桑宁的手握着,肢体的接触让他能够更有效的迷惑她的心智—— “桑宁,华玉盏来了。” 桑宁刚露出惊讶他就继续说:“我已经跟他说过出国的事了,他没什么意见。” 桑宁愣住,心口像被什么撞了一下,沉沉的沉下去——曲小路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始终是外人,不可能一直麻烦人家,要长久还是要跟家人在一起的。出去见见他,好好道个谢。” 这件事桑宁还没有决定,她还不知道自己想不想走,可是似乎突然之间就没有了留下来的理由。 桑宁跟着曲小路走出房间,华玉盏也被他请进来,他看见她,打量片刻确认她的确是无恙,就移开了视线。 “坐下慢慢谈吧。” 曲小路招呼两个人坐下来,桑宁看着对面的华玉盏,明明应该不久前才见过,却感觉像是好几天没见似的感觉——是因为想到要离别吗?每一眼都像要把他优美的线条细长的眉眼刻进眼底,她有月见的记忆,记得千年前的玉盏是何种肆无忌惮妖魅入骨的美人,可对她来说眼前这个收敛了魅力,以妩媚和优雅见人的华助教才是最真实的。 他对她好,却不会爱她,而事实证明如果自己要走,他也根本不会挽留。 真像曲小路说的,她只是个拖累吗? 刚想到这里华玉盏的视线投向她,桑宁反而慌张的低了头。 这心虚似的反应落在华玉盏眼里,倒真相信她是自己想要离开了。 “你想跟曲小路去国外生活?” 华玉盏看着她,自己也不知道想听到肯定或是否定的答案,如果他放不了手,那么他需要桑宁自己来做这个决定—— 可是桑宁又何尝不是无法决定,她并不想走,她只是找不到留在这里的理由。 沉默有时可以理解成另一种回答,至少在华玉盏看来,桑宁只是没有办法亲口对他说出来而已。但这更证明了桑宁不是被疑惑而是自己的意愿,否则她不必心虚不必回避,只会木然的说出来。 他知道桑宁最近是有些异常,她也一直都是有心思就藏着不会说出口。所以也许一切早就在发生,她的决定也并不是一时兴起。 华玉盏大约已经不需要桑宁亲口来说了,一声不吭的在曲小路家里住了四天却没有跟自己联系,不管桑宁心里有什么症结,他们两人之间都已经有了足够大的间隙。 “桑宁,你现在已经二十岁,以人类来说可以为自己的人生做决定。所以我不会反对你做什么,不过至少记得打个招呼不要一走这么多天。” 桑宁正隐约奇怪她并没有“一走这么多天”啊,只是华玉盏大约并不需要她的什么回应,他只是状似随口一句,就继续说:“你要跟曲小路出国我也没什么意见,离开也好,虽然环境上有些变化,但能够安安稳稳的生活也是件好事。” 桑宁默默听着,虽然她本来也没有抱有什么希望,但听他重复着这些她早已经知道的话,心里还是很沉。 “——但是,不是现在,现在还不行,你还不能走。” 桑宁蓦地抬起眼,眼中隐约露出一点光芒,原本站在旁边的曲小路倒是莫名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笑容,“你想反悔?你和小宁之间似乎没有确立过什么关系,这么拴着她不好吧?” 说着他已经在桑宁身边坐下来,隐约倒是露出一种很希望华玉盏跟他辩驳一下的模样——这是律师当久了有跟人辩论的瘾头怎么着? “我不会拴着她,等一些事情结束之后她要跟你出国我绝对不会有意见。但现在还有一些人和事没有解决,她就这么跟你离开,如果被人追到,你一个人保证不了她的安全。” 他说着理所当然的理由,大概连他自己都可以相信。 可惜曲小路似乎早有准备,“我大概知道你的意思,其实事情我多少有一点了解,桑爷爷有跟我说过,还让我事先做了些准备——你可以放心,我带桑宁走不会直达目的地,我们会多转几个地方,在别处把身份换掉,没有人会追踪到我们的。只要离开这里,桑宁就可以安安稳稳的当个普通女孩了。” 看着曲小路温润安稳的笑脸,华玉盏真的越来越讨厌这个人。 第七五章 “那么桑宁就先住在我这里,改天去替她收拾行李。走之前我会带她再跟你们打招呼的。” 曲小路笑眯眯地送客,这次见面的结果虽然因为那两个人的沉默和回避而有些意犹未尽,但也不是就不好。所以他还是蛮开心的,至少对比那两个明显心思沉重的人。 -- 第158页 桑宁不知道还能跟华玉盏说些什么,也就只送到门口没有出来。看着华玉盏准备下楼的背影,她想如果他寒暄一句“如果你不想走就留下”或者“在国外适应不过来就回来”之类的话,那么她至少还有继续赖下去的理由。 可是华玉盏头也没有回过,像是匆匆把她推开之后就急着离去,不给她机会也不给自己机会。 曲小路很主动地把华玉盏送下楼去,在他身后问:“你就这么放她走了?不挽留一下?” 华玉盏回头看他一眼,“你很希望我留她?” “哪有,只是觉得你们好歹相处那么久了,寒暄一下总是应该的嘛。” ——寒暄?给桑宁无谓的希望?这是曲小路想看到的吗,或者只是自己想多了? 华玉盏重瞳似的眼眸打量着曲小路,瞬间放出的妖气像是利刃似的直刺过去,却只像泥牛入海在曲小路身上激不起半点反应。他的确只是个人类。 确认过这一点华玉盏也就若无其事的收起妖气,转身走人。 曲小路独自悠哉哉地上楼,刚回到家,就看到桑宁特地站在门边等他回来,就那么直直的盯着他—— 唔,这目光可不怎么友好啊。 曲小路依旧笑眯眯的问:“怎么了?” “华助教刚才说我几天不回家又不联系,不是说着玩的吧?” 曲小路也知道这个事情肯定是要穿帮的,就算华玉盏不提,只要桑宁注意到日期也会发现自己无缘无故少了四天。不过只要不在华玉盏面前穿帮他也就无所谓,于是笑得越发温柔亲切,“我承认错误,是我让你多睡了会儿——可是你刚被魅强行操纵过,对精神的损害是很大的,休息就是最好的修复方式嘛。” “——还特意不通知华助教?” “哪有特意,我只是不方便去通知他,被他知道我救了你,一定会对我起疑心的啊。” 桑宁一时也找不到什么话可以反驳,曲小路一直就是这样,说的话做的事无一不是理由充分让人无从挑剔。 他知道桑宁只是勉强接受这个理由而已,于是笑笑地问:“那么你要怀疑我吗?还是愿意继续相信我?” 桑宁无奈,越发疑心曲小路这个怪胎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了。 明明做的事一堆问题却都有理由,明明满身的疑点却让人敌视不起来。他看着桑宁的泄气就笑意越深,“你能够感觉得到,你可以相信我的不是吗。” ——信信真是见鬼的信。 桑宁大概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打从心里就没有怀疑曲小路的念头,也许他是身份不明还有些别的问题,但是凭感觉就相信他站在她这一边,相信他是朋友,相信他不会伤害她——就只是直觉而已。 可她又哪里知道何止是她,连华玉盏都相信了他。 “好,既然要我信你,就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还把魅灵石还我让我看你的内心!” ——她早已经从锦绣斋知道,她偷看曲小路的内心时之所以一片黑暗,是因为她潜入的不过是这具躯壳的内心,而曲小路本体的意识早已经死亡,她自然什么也看不到。 想直接看到寄宿在曲小路躯体上的妖怪的内心,她的能力还差得远呢——除非对方自己放她进去。 曲小路一脸“何必呢”的表情,“我让你看又有什么用啊?妖怪的内心是可以控制的,还不是我给你看什么你就只能看什么……” 所以这种行为真的没什么意义啊…… 桑宁手一伸,“那先不看,但是魅灵石还是要还我!” “好好,还你可以,但是最近不要用啊,你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一阵子的……” 桑宁拿回魅灵石,开始考虑往后应该怎么办——虽然她还算是相信曲小路的,但就这样跟着他出国?回想过来这条路根本不算是自己选的,只是被曲小路一步步引导安排着被推到了这个路口而已。 如果真的要继续走下去,第一步就得回华玉龙家拿她的行李。可是行李一搬来,她就跟华助教彻底没什么关系了吧。那她还是鸵鸟地再多放几天好了…… …………………………………………………… 此时的华家别墅,华玉龙一脸惊诧地看着一脸若无其事坐在沙发上的华玉盏—— “什么?你把小桑宁给卖了??” 华玉盏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微微动了动,眉头隐约蹙起来,“什么叫卖?只是把她托付给合适的人而已。” “——那更糟!连钱都没收到!” “……” 华玉盏有点不想跟华玉龙继续这个话题,他知道桑宁失踪了三四天其实华玉龙也一直挺上心的,自己突然回来对他说桑宁不会回来了,她就快跟着以前的家人出国了。他知道这变化的确是太突然了,但桑宁好像是他带着住进华玉龙家的,怎么好像现在变成他卖掉了华玉龙家的孩子? 而且话说回来,他本来是为了保护桑宁才住进华玉龙家,现在桑宁不在,他又为什么还要回来? 华玉龙还在旁边婆婆妈妈的念叨,“你真的让那个曲小路带她走?这人靠不靠谱啊?” “你不是也知道他是桑宴安排的人吗,能不靠谱到哪里去?” “最不靠谱的人是你吧!就这么突然——突然——你怎么舍得就丢开小桑宁不管了?” 华玉盏一脸不想理他也不想继续谈的样子,随手拿起桌上的报纸随便翻了几页,“这样不是正好吗,桑宁是个人类,我们的生活对她来说太不安稳了,远离我们也就避开了危险。而桑宁不在我也没有后顾之忧,也轻松许多。” -- 第159页 “轻松?轻松到没事可干翻我的报纸?你哪辈子看过报纸了?” ——小样儿你再装啊! 被华玉龙戳穿,他有几分恼羞成怒似的丢开报纸,稳了稳情绪,“桑宁不能一直跟我们在一起,既然有这个机会就该让她走。” “为什么?你明明就舍不得!” “——不能爱她,就不该留下她。” 华玉盏起身上楼,中止了谈话。 华玉龙还想说什么,电话铃声却响起来,他只能先接了电话,说了几句却一脸诧异地跑上楼去,拍着华玉盏的房门,“快出来,先别矫情了,又有人被摄魂了!” …………………………………………………… “魅寄生”还好好的躺在疗养院的病床上,被天道署的封印牢牢的封着,他们派专人过去查了又查也没有问题。可是为什么摄魂的案子又发生了? 如果不是有宫本作证躺在病床上的的确是那只寄生魅,妖管会大概会以为华玉盏抓错了犯人了。而现在不管是有同伙还是出了模仿犯,在没有证据之前都只能当做是同一个没有完结的案子,当然也就意味着华玉盏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华玉龙和霍阳一前一后地打电话通知了桑宁这件事,拿回了魅灵石还在犹豫今后这件东西还派不派的上用场是不是要换回去的桑宁二话不说就重新佩戴起来跑去医院。 华玉盏和警方的人都在,一见到她出现华玉盏扔下其他人迎过来,却是抓住她的胳膊拉到一边,有意避开了其他人。 “你来干什么?” “案子还没有结,说好我给你当助手帮你一起解决的。只要我进入受害者的意识就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已经不关你的事了。”华玉盏语气不带起伏的打断她,“寄生魅已经确实的抓到了,现在的案子跟之前无关,你不用再管这些,回去好好准备你出国的事。” “但是警方不这么觉得!要向他们证明这次的案子跟之前无关,最快的方法还是我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做的!” 以前的桑宁大概不会这么直白的反驳华玉盏,总是他皱皱眉头,她就乖乖一边呆着。 可是现在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还有什么比就这样离开他更糟糕的吗? 他们之间的联系也只剩这么点,这是她能够呆在他身边的唯一一个理由和最后一点时间。这么想着,难道她还能继续畏缩起来吗? 华玉盏的眉头刚要皱起来,罗队也已经走过来招呼,“桑宁同学也过来了?” 桑宁干脆趁这个机会中断跟华玉盏之间的话题,也忙跟罗队长打着招呼,而这时霍阳也已经看见她跑过来,“小师妹快来,受害者在这边。” 已经发展成这样华玉盏总不能强硬的赶走桑宁,罗队长可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他虽然没有全程跟着他们,但也隐约察觉到桑宁在这个案子里应该起了不小的作用,连对桑宁的态度都变了不少。他可不会希望看到因为华玉盏和桑宁之间的个人感情问题而影响案子的侦查。 桑宁被霍阳拉进病房,她还没来得及看受害者,只是觉得霍阳隐约有哪里怪怪的。 他看起来脸色好像更难看了,却不是前几天那副快要过劳死的憔悴相,却像是一种青中发紫的诡异颜色浮现在额头。而他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却有点好得出奇,不知是打了鸡血还是兴奋剂——这种脸色和精神的反差实在让人觉得诡异。 “霍师兄,你身体还好吧?” “我挺好啊,为什么这么问?”霍阳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看过来,“我们还是别浪费时间了,赶紧查出来是什么人做的案,小师妹你去还是我去?” 他那双眼睛未免也太明亮得让人有些难以接受,何况既然有桑宁在一般来说也就用不到他去。可是那兴冲冲的目光不光摆明了他想去,甚至有些传达着非让他去不可的情绪。 “小师妹你怎么了,盯着我看什么?快决定啊!” 那兴奋过头的目光让桑宁差点想要直接甩开他的手掉头跑出去,现在的他看起来实在有些——蛇精病。 她小心地问:“霍师兄你……该不会,嗑药了吧?” “你说什么呢小师妹?” 他居然是真的在疑惑不解,倒是因此让那蛇精病一样的兴致高昂稍稍收敛了一些。 在这种“特殊调查”的时候警员们都退在门外回避,只有华助教独自进来,桑宁也只能硬着头皮蹭过去,压低声音问:“华助教……你有没有觉得霍阳师兄不太对劲……?” 华玉盏瞄她一眼,又看一眼霍阳,波澜不惊的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桑宁隐约觉得那一眼就像在说:你特地蹭过来就问这个? 她知道他们两个现在的关系有点微妙,可这不是不能不问嘛…… 但看华助教那似乎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神情,大概霍阳师兄也没什么太要紧的? 华玉盏又斜眼看她两眼,终究没办法丢她一个人在这里纠结,就移开目光看似神情漠漠说明:“看他这种反差大概是那只狐狸精用了什么法子想让他恢复精力,可惜妖怪的法子不是人类能享受的。这些小妖就这样,时不时就搞点好心办坏事的乱子出来。” 这样说桑宁倒是能理解,无非就是想进补结果补大了,小红虽然是千年的狐狸,但这一千年却是在古墓里当守墓灵兽,真出来了也就徒有年纪,其他方面跟小妖也没两样。 -- 第160页 而妖怪的门道是个人各路杂乱的很,远不像天师道士那样统一,几下就能看穿。所以华玉盏也懒得去细究,桑宁半懂不懂的,他说没关系她当然也就不再去想。不过这样一说她才想起来,本来天天跟着霍阳的小红倒是有日子没见了。 “霍师兄,小红没一起来吗?” “她大概前两天在外面跑的太疯,这两天似乎有些累了,在家睡觉呢。” 话题一带而过谁也没有太在意,桑宁走到床边,把手放到病床上那个五官平凡的年轻男人额头上,然而这一次还不等她去寻找什么,刚一睁开眼就看到一只野兽张开血盆大口呼啸着向她扑来—— 桑宁慌忙闪过,只见黑暗里只有一只巨大的野兽在半空盘旋咆哮,像是要吞掉一切出现在它面前的东西。 它上半身是野兽,下半身像灵体似的拖着长长的“尾巴”,一身火红的毛皮格外惹眼——桑宁心里一下子就惊得发凉,她对这火红的毛皮,实在是太眼熟了。 第七六章 ——是狐狸,而且是火红的狐狸。 桑宁只能对妖管会的联络人如实说出自己所见到的,华玉盏和霍阳都一时沉默,尤其霍阳就算是个一心向道的好青年也总不能主动跟人说自己家里就藏了一只红狐狸。 毕竟世上狐狸精也不少,这城市里没准儿就躲着一两三四只呢,也保不准就是红的,没必要先把自家人供出来。 趁着妖管会开始布置下去在城里撒网捉妖,桑宁觉得她还是应该跟霍阳回家一趟看看小红——就算他们都不怀疑小红,也多少该顾虑一下,跟小红打听打听。 古墓灵兽三人组的三只可都是红狐狸啊,单从数字上来说,如果它们都挤在这个城市里,那还真是让人担忧的几率…… 来到霍阳家就看到小红缩成一团睡在沙发上,睡得很沉。 华玉盏从进门之后就靠在门边,全无进来关怀一下的打算。三个人里他虽然跟小红认识最久,但那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一两次见面算什么认识。要担心小红,还是让桑宁和霍阳去吧。 霍阳蹲在沙发前摸摸缩在垫子上的小红,她一直以来为了维持妖力,无论变成人或是化成原形都是小小的姿态,此时变成狐狸却是比平时大上一圈,只是对霍阳的靠近和抚摸都毫无反应。 桑宁见状忍不住担心,“小红不会是生病了吧……?” 霍阳沉默片刻,眉头隐隐约约的往一起拧,却没有去叫醒小红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瓶药水——这是上一次和华玉盏一起搜查疗养院时宫本给他的,用来搜查被摄走的魂魄。桑宁不认得,但华玉盏却是认得的,这个举动足够说明霍阳此时的心思—— 他也会怀疑小红吗?他难道不信任她吗? 当霍阳把药水抹在眼睛上,桑宁也明白了他的意图,只是感到有些愕然。 但是她的愕然也只有一瞬间,就看到霍阳变了的脸色,那一瞬间他看小红的眼神清楚的流露出他的震惊和无措。 ——是小红? 在桑宁和霍阳的印象里小红就只是个半吊子小妖怪,变成小萝莉的时候萌萌软软的,变成松鼠大小的小狐狸更萌。像小孩子一样欢脱像小动物一样纯真,她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她真的明白这种行为意味着什么吗? 霍阳慢慢向后,用手撑着坐在地上,还在消化着这个结果,思考知道了这个结果的自己应该怎么去做。 桑宁试着设想,“会不会不是小红做的?也许她只是像那个寄生魅的老婆一样,是用来存放魂魄的容器……?” 霍阳顿时抬头看向华玉盏——现在也只有华玉盏能够回答他们的问题。 华玉盏接收到他们的目光,这才直起身,向这边走了两步,只是没有走到跟前的打算,缓缓说:“她不是容器。”他的声音打破了他们最后的希望,“她正在消化掉那个魂魄。” 的确这连霍阳也看得出来,寄生魅妻子身上的魂魄虽然很多但每一个的光晕都是孤立的,互不融合。妖管会将那些魂魄带走,大部分都可以分离出来还回本体。但小红身上的魂魄光晕却已经模糊不清几乎跟她融合在一起。 霍阳喃喃着,“她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为了你。” 华玉盏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打量着,在他的惊疑中说:“她现在很虚弱,昏睡不醒只是为了保存妖力顺便消化掉魂魄。” 霍阳不解,“她为什么会这么虚弱——这跟我有关系?” “她在给你续命。” “我真的快死了?” “应该说她正在害死你——她在把你变成非人的东西,给你人类所没有的寿命,把你变成食人魂魄为生的妖怪。” 霍阳愣在那里,“可——可那人的魂魄在她体内——” “帮你消化,然后哺给你。需要我给你说明‘哺’的意思吗——” 霍阳抱住自己的头,“我们要怎么做?把她交出去吗?还是庇护她?我会怎么样?我该先担心什么——” 显然这突然的消息让霍阳已经乱了套,他担心小红,可是却是小红在对他做这种事,所以他是不是应该还是先担心自己,或者责怪小红? 桑宁在一旁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华玉盏的语气里听不出他的情绪,只是问:“难道你不喜欢?与众不同,长生不老,这些不都是人类追求的吗?——当然也不可能真的让你长生不老,但是比别人多活个一两百年,这诱惑还不够吗?” -- 第161页 “但是那样不对,靠吃人的魂魄活着是不对的……” 霍阳是个中二青年,但至少是个正义的中二青年,“——我还能恢复回去吗?我是说,我已经被改变了吗?还是没有?” “这个恐怕要咨询妖管会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办法了,妖怪通常只关心怎么去改变,不会考虑怎么恢复原状的。既然这种续命的手段是妖天师所擅长的,那么妖管会的天师也许会有知道怎么阻止。” “——所以我们要主动把小红交给妖管会?” 华玉盏耸一下肩,“是个难题,藏匿小红,任由身体发生不明变化,还是交出小红,让妖管会来治疗你——我只是担心,你并没有选择。” “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华玉盏看向窗外,“有条尾巴跟着咱们呢。” 话音刚落,窗外就响起了宫本天生低沉的嗓音,“你几时发现我的?” “刚刚,一开始你藏的的确很好,比起其他天师,被妖怪养大的你似乎更懂得怎么躲避妖怪隐藏行踪。只是似乎听到我们可能会包庇小红,你有些急躁了。” 说着话宫本已经从窗户跳进来,猎猎的黑风衣飞扬在8楼的窗外,看起来真有几分黑客帝国的味道。 如果不是现在情况让人揪心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桑宁还真要觉得宫本和霍阳是一对中二绝配。 宫本一落进屋里,霍阳就不自觉地护住小红,小红也许是做了一件很可怕很不应该的事,但却似乎不是为了她自己。霍阳生气也好责怪也好,至少不能在小红还沉睡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被带走。 宫本伸出手,“把她交给我。” 霍阳坚决地摇头,“不行,你难道不先听听小红怎么说吗?” 宫本面无表情的回答:“妖怪永远都有自己的理由,不需要听它们怎么说,只看它们做了什么就够了。” 看到霍阳没有退让的打算,他继续说:“我听到你们刚刚说的话了,看起来她做这些事你也并不知情。妖怪的思维跟人本来就是不一样的,它们认为理所当然的事,对人类来说可能就是劫难。今天她为你杀了一个人,你包庇了她,日后她就会杀更多的人。让她罔顾你的意愿把你养成以魂魄为食不人不鬼的怪物也没有关系吗?” 霍阳的确迟疑了,小红没有恶意,不等于不会干坏事。 她已经杀了一个人了,而她大概根本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甚至不曾问过霍阳愿不愿意接受那么巨大的改变。这是小红心思的单纯,也是人和妖观念上的差距。 他抬头看到桑宁的脸色也因为宫本这几句话而改变,吃人或是吃人魂魄在本质上并没有太大差别,桑宁比任何人都知道这样活着的可怕。 “如果……把小红交给你们,她会怎么样?你们要杀她吗?” “杀人偿命是人类的法规,不适用于人和妖之间。除非造成了大规模屠杀或是不知悔改的妖怪才会采取极端手段,像她这样的,只要明确了她的动机和意图,阻止她继续杀人就可以了。” 霍阳低头看着睡得一无所知的小红,“应该怎么做”其实已经很明确了,妖管会的做法算得上仁至义尽,他没有理由再包庇小红,何况也根本包庇不了。 宫本不过是尊重他才没有立刻强行带走小红,在等着他自己想明白。就算自己想不明白,他也没办法从宫本手下留住小红,而这一次华玉盏和桑宁也都不会帮他的。 像是老天都感应到他的迟疑,逼他做一个决定,宫本的手机在这时响起,他接起来,“哦?那边抓到一个嫌疑犯带回去问话了?” 桑宁和霍阳刚感到疑惑,就听到宫本的手机里传来愤怒的声音——“放开!你们干嘛抓我!?告诉你们抓错人了快放开!!” “……” “……” 那好像……是白姐的声音?果然作为一只混迹在这个城市里的红狐狸……白姐无辜中枪。 看着他们脸上足以说明一切的表情,宫本扬了一下手机,“你们是让我把这只小狐狸带回去换另一只出来,还是让妖管会好好审审这个刚抓到的嫌疑犯?” “……” “……” 他们似乎没得选择啊……总不能让白姐无辜替小红去受罪吧。 …………………………………………………… 妖管会在这里的办事处是一栋不起眼的老办公楼,混在高楼大厦之间显得有点陈旧,总觉得很配不上天道署那么高端的身份。霍阳抱着小红跟在宫本身后,虽然心情很重,但终究还是忍不住疑问,“办事处在这种地方是为了隐蔽?” “不,因为租金便宜。” “……” 为什么霍阳这么的……感同身受呢! 他们来到一处牢房,或者说根本就是一个大笼子,铁栅栏和墙壁上贴着符纸,霍阳忍不住抱紧了小红,“你要把她关进笼子?” “如果你想唤醒她听听她怎么说,就不得不有所防备。这牢房可以压制妖力,以防她醒来穷途末路下伤人或者伤自己。跟妖怪打交道必须要周全,不能凭着自信做事。你如果一心向道,就要学会这一点。除非你想不听她的想法,就这么让妖管会直接处置。” 宫本虽然看起来面无表情好像冰冷无情的模样,但的确是个周全的人。他说的话有时像是站在人类的角度,有时又照顾着妖怪,算不上绝对的公正,但于情于理都让人无法反驳。 -- 第162页 霍阳只能把小红放进牢房里,看着别人锁上门。 在等着小红被唤醒的时间里,他低声问站在身旁的宫本,“我还能恢复正常吗?” “严格的说,不能。虽然发现的早,你不会变成她预期的样子,但是她灌输在你体内的妖力已经无法根除了。如果你希望,天道署当然会尽最大可能让你接近正常,不过对于一个有潜在妖力的人类当然会记录在案,介于有妖力的人类比妖怪更危险这一点,你大概是要接受监管的。每年报一次到观察几天而已,不会对生活有影响。”宫本略略停顿一下继续说,“不过既然已经变成这样,我个人建议你不如保留这些妖力,消除了也是浪费。” “——你的意思是?” 宫本的目光转向他,“华先生的提议之前被我否决的理由已经不存在了,并且拥有妖力的你会成为当天师的好人选。你要考虑一下吗?” 霍阳愕然,好像突然之间就从一堆乱七八糟的倒霉事里蹦出一件好事砸在他脑门上,突然之间,他就要梦想成真了? “你愿意——收我当徒弟?” “当然,如果你希望由别人来教导我也可以在天道署找其他天师。” “不,不用——华先生和华助教说你很优秀……” 宫本默然片刻,毫不避讳和谦虚的直言:“是很优秀。” “——你是被妖怪养大的?” “对,这是我的优势。长期跟妖怪一起生活的人类是会收到妖气影响的,尤其孩童在成长过程中收到的常年影响。虽然大部分是不好的结果,但偶尔也会有些个例——人类拥有妖力是很难得的,学习法术会更容易。这也是你的优势。” 霍阳很感激他的解答,不过他更想知道宫本这没有人类感情似的怪异是不是也是被妖怪养大的影响。 这时的小红似乎已经渐渐睁开眼,这让霍阳收回了思绪急急地就要上前,还没等碰到铁栏就被宫本拉了一把,“别碰到铁栏,你身上现在也有妖力。” 霍阳只能保持着距离蹲下来,隔着铁栏轻声叫:“小红?” 笼子里松鼠一样小小的绒绒的小狐狸茫然的眼睛渐渐变得目光清晰,看清了自己的处境之后一瞬间显出惊慌。 显然她知道妖管会,也知道自己已经穿帮了。 下一刻,她的眼睛却突然变得血红,瞬间涨大成一只凶狠的狐狸咆哮着要冲开牢笼。 霍阳被惊得后退了几步,可是她的盘旋咆哮和冲撞没有对铁栏造成丝毫影响,铁栏依然纹丝不动,反而在不断吸取她狂暴的妖力。 小红的狂暴持续着,宫本和妖管会的其他人都只是司空见惯的在一旁等着,慢慢等牢房吸收到小红散发出来的全部妖力,直到她再也没有力气,从半空摔落下来变化成人——还是那个穿着红裙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一双大眼睛里泪珠啪嗒啪嗒的往下砸。 只看着此时的她,那么无辜得惹人心疼,完全无法跟刚才咆哮的野兽联系在一起。 “小红……” 霍阳轻声的喊了她,却不知道往下该说什么。 小红泪汪汪地抬头看他,“你都知道了?” 宫本站在霍阳身后,他不需要开口,只是站在那里就像是时刻提醒着霍阳去问:“你为什么这么做?” 小红呜咽,“霍阳,我喜欢你,你人那么好,我不想你死……” 霍阳略窘,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突然的告白,只能回避开最敏感的话题,说:“我没有快要死了啊,我那几天只是太累了,又不是得了绝症,只要休息一下就会好了……” “你会死的!”小红突然大声的嚎啕起来,“就算现在活着,六十年以后你就会死了——六十年那么短,我连喜欢你都不敢——我根本不敢喜欢你!” 小红趴在地上嚎啕大哭着,最后那一声像是从胸腔里直接震出来一般,直接共鸣着震荡在在场每一个人胸腔里。 桑宁只是在走廊上听着,心口却被震得发疼。她愣愣的,惊觉的看向华玉盏,他却只是一声不吭地转身走了出去。 ——六十年那么短,我连喜欢你都不敢—— 她在这一刻好想让时光倒流,回到她还是水鬼月见的那个时候。 桑宁突然抬脚追出去——“华助教!” 走到楼梯口的华玉盏停脚步转头看她,桑宁也在几步之外停下来,顿了顿说:“华助教……我不想去国外,我想留下来,你愿意让我留下来吗……” “你应该走。”华玉盏打断了她,不带感情平平的回答说:“远离这里的一切,当个普通人安稳的生活才是你此生应得的。” 说完他就不再停留,一步步走下楼去。 桑宁定在原地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那一句想留下来,已经用光了所有的力气。 第七七章 早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照进屋里,房间外传来早间新闻的声音,厨房锅里呲啦的响着,煎蛋和香肠的香味越来越浓,曲小路伸长脖子喊一声:“起床吃饭了!你不是还要上学的吗?” 桑宁从被单底下伸出头,看一眼床头的闹钟,无奈地从床上爬起来拉过叠放在一旁的衣服准备穿衣起床——下一刻她却直接扯着衣服跳下床,直奔厨房—— “小路!!这是什么啊!!你该不会想让我穿这种东西!?” 梦幻的荷叶蕾丝小缎带,蓬蓬裙泡泡袖,桑宁拎着这件衣服整个人都无法直视! -- 第163页 曲小路动作娴熟地把煎蛋火腿装盘,笑着说:“惊喜吗?” 惊……惊…… 桑宁无力,“我的衣服呢?” “都洗了呀——哎呀,看我这记性,洗完忘记从洗衣机里拿出来晾了,今天铁定是穿不了了。你的行李打算什么时候从华助教那搬过来啊?” 提到行李,桑宁顿时就萎了。 从那天在妖管会分开之后他们就没再见过了,桑宁出门都绕着华玉龙家附近几条街走,学校也旷着课没有去,生怕会遇到华玉盏,哪儿敢去拿行李。 于是她深深的反思自己这几天吃曲小路的住曲小路的,连衣服都是曲小路帮她洗的,现在还买了衣服给她,就算有点故意玩她的感觉,也着实不能说什么…… 桑宁默默拎着衣服去穿戴洗漱,看着镜子里缀着粉红小蝴蝶结的白色泡泡袖上衣和白蕾丝的粉红色蓬蓬裙,用力往下拉了拉实在有点嫌短的裙子,这才走出房间去吃早饭。 不得不说曲小路实在是很贤惠,桑宁看着桌上精致的早饭狠狠鄙视了一下自己这几天借着沮丧的名义什么也不做,被曲小路伺候着猪一样的生活。 今天放学回来一定要帮忙扫扫地打扫一下卫生什么的…… 她在想着这个,曲小路却一边帮她的面包上抹果酱一边问:“你真的想好了今天就回去上课?不用再鸵鸟几天?” “……” 桑宁默默地瞪曲小路一眼,又立刻低下头装鸵鸟——就算她真的是在鸵鸟,要不要说这么直白? 曲小路可不在意,依然温温和和的继续说:“其实你不去上课也行啊,这边的文凭就不要了,去国外报个学校重念。你要是真想拿这边的文凭,我们也可以等到你毕业再走。” 曲小路说的话已经很照顾她了,不管她想走还是想留都给了她足够的借口。 桑宁慢慢咬着煎蛋纠结,其实她根本不想走啊,去国外什么的,环境一下子变那么大,她的英语学的又不怎么样。 可是留下来,就总会见到华玉盏……完全无法想象再见到华助教要用什么态度啊。 但所谓鸵鸟,在举棋不定的时候,通常也就选择什么都不改变…… 于是桑宁还是吃饱喝足拿起包出门,鼓不起勇气,总还能鼓起自己的胃。 她对曲小路说一声“我走了。”出门,身后电视里正传来早间新闻的最后一个报道声——“日前,在古董收藏界造成轰动的归国华侨xx已经抵达,带回价值上亿古董文物,部分已捐赠我市博物馆……” …………………………………………………… “桑宁,你来啦,身体好了吗?” “嗯,我没事。” “哇,桑宁今天换风格了啊,很可爱呀~” 桑宁尴尬地笑着跟同学打了招呼,无故旷课几天,原以为需要好好编个理由补个假,结果来了学校却发现她已经变成了“病假”。 最近学校接连出事,她又是学生里出事最多的那一个,她的病假当然没人怀疑。 不过这病假到底是华玉盏帮她请的还是曲小路帮她请的,她又鸵鸟得不敢知道了。 露个脸上了一堂课桑宁就小心翼翼的溜去考古组,他们的组虽然暂时被拆分了,但活动室还保留着,大部分人经常回来自修。 桑宁猫在窗户上看了看,没见到霍阳,倒是牧文心在——重要的是华助教不在——她这才溜了进去。 “文心文心,霍阳师兄没来吗?” 牧文心抬眼瞄她一眼,“原来你还知道来上课呢?还当你跟华助教一起私奔了。” “……怎么华助教也没来吗?” 她这么一问,牧文心才又多看她几眼,发觉有点不对劲,“你不知道?还以为你这几天跟华助教泡在一块儿顾不得上课呢——华助教倒是有来,不过也是隔两三天才来点个到看一眼,比以前呆在学校的时间很少,几乎都见不到人。” 桑宁听了也不知心里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总之见不到人也好,好过见了面大家都尴尬。 “那霍阳师兄呢?” “你跟他还真玩一块儿去啦?他最近好像也总请假,不过今儿倒是有来,去系里上课去了,估计一会儿就该回来了。” 正说着活动室的门就被推开了,桑宁看到霍阳,霍阳也看到桑宁,像是愣了愣,随后堆了个笑。 牧文心的视线疑惑地在两人身上兜了一圈,对他们两个这奇怪的态度表示疑惑——这该不会是有什么jq吧? 桑宁跟霍阳一起出了教室,靠在走廊的窗户边看着楼下的操场,磨蹭了很久桑宁才问:“霍师兄你还好吧?” 那天她没打招呼就先离开妖管会了,也没去关心一下事情后来怎么样了。 霍阳脸上倒看不出来多难过,说,“我挺好的,我已经加入天道署了,不过现在还是个打杂小弟,跟着宫本慢慢学习。” “那,小红呢……?” 这一句桑宁问得略小心翼翼,霍阳沉默了一下,语气倒也平静,“小红她有点不太合作,被囚禁了,不过听说也不像坐牢那么沉闷,只是关起来让她静心修炼,也有安排人每天给她做心理咨询,条件好像还不错的……” 桑宁多少也松了口气,妖管会对待小红这样犯了错的小妖主旨也不在于惩罚,而是让她不继续犯事。 -- 第164页 “那,要关多久?” 霍阳语气平平的回答:“到我死的那一天。” 桑宁看着他一愣,却明白了——他们彻底杜绝了小红再做傻事的可能,因为等她出来的那一天,她做傻事的理由已经没有了。 她听到霍阳在说,“他们说,对于妖怪来说几十年不算什么的。而且又有人给小红做心理辅导,这么辅导个几十年,想必也足够她想明白,不会再想做傻事了。” 桑宁没有说,真正让她不会再做傻事的,也许不是心理辅导,而是教训。 妖管会不是没有惩罚她,只是这个惩罚,就是她再也不会见到自己喜欢的霍阳,她得到自由的那一天,就是他死的那一天。 这样的惩罚还不够吗?这样的教训,足够小红的一生也不敢再为了另一个人类做任何傻事了。 …………………………………………………… 他们两人刚返回活动室,就看到活动室里厉盈和车晴也已经来了,还有其他几个人都围着本杂志炸了锅。一见桑宁进来,车晴就拿着杂志跑过来—— “桑宁你快看这个!!” 那本杂志桑宁知道,是本古董收藏杂志,系里给考古组定的,每个组一期一本。 这是最新的一期。 桑宁只来得及扫了一眼标题,什么归国华侨,什么上亿古董,什么古董收藏界突现黑马——那些匆匆一眼都没来得及进脑子,桑宁就看到了上面刊登的照片—— 那是华助教的脸,线条优美眉眼细长。 但却是一头漆黑长发,穿着修身得体又有几分正式,格外显得人低迷高贵又有几分神秘。 照片下面的署名是:归国古董收藏家古珧。 车晴在旁边说着:“桑宁你快看这个人跟华助教是不是双胞胎啊?气质好像不大一样可是长相真的一模一样啊!而且一个混考古界,一个玩古董收藏,说是巧合谁信啊!” “这人是……?” “这人可神了!以前古董收藏界根本就没人听过这么一个人,突然之间就冒出来的,据说带着价值几个亿的古董从国外回来,大部分是祖传的,也有从国外收回来的,一回来就给博物馆捐了一大批,听说给我们学校考古专业也捐了一大笔钱,而且还要在我们历史系办文物展示,系里已经请他来做演讲了!” 桑宁愣愣的听着,只是一股脑的把这一大堆消息塞进耳朵里,大脑却停止处理。 骨妖果然如他所说的出现了,还一来就搞的这么惊天动地。而很显然的,骨妖本人哪里会有这么夸张的家底和资本,甚至桑正信也不会有——这段时间他到底在替桑正信做什么? “桑宁,你没从华助教那里听说过什么?为什么华助教从来都没有公开过自己还有个双胞胎兄弟的?他们哪个是哥哥哪个是弟弟?” 基本上不止是车晴,只要是认识华助教的人基本上都会认定这一点。 “说起来华助教从来都不提起自己家里的状况吧?” “他不是还有个哥哥?他们是同姓的吧?” “父母离异?” “这倒是可能的……” 组里的几个人讨论了一下,就又齐齐转向桑宁,“你真的一点内情都不知道?透漏点嘛!” 桑宁就算面对他们“别说你跟华助教没有猫腻”的目光也是爱莫能助啊!放在以前她大概还可以去问问华助教打算怎么个对外说法,但是现在,她也没有办法。 牧文心见状过来解围,“行了,她哪儿就知道那么多了,她又没嫁给华助教,问她有什么用。” 其他人这才散了,牧文心在桑宁身边呆了一会儿,有些不自然的低声问:“他……就是当初研究室里的……?” 桑宁闷闷地“嗯”了一声,小心地看牧文心一眼,她却也没再吭声。 想必牧文心心里也是有些复杂的吧……虽然知道只是被迷惑,但那时候的感觉多少也还记得的…… “文心……” 桑宁有些担心,牧文心却是一回想当时的情形就一阵恶寒——只愿那家伙永远都不要想起来还有她这么一号人物,不要再来搅乱她的生活了! 第七八章 古珧应邀在东大办古董展示和演讲这件事当然是东大的历史系主任桑正信一力促成的,这件事谁也没藏着掖着,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摆在那里。 古珧的财富,惹眼的外形,神秘的气质,更重要的是他和华助教之间耐人寻味的关系,都让东大掀起了一阵热潮。 从布置展厅时开始学校里的学生,括弧女学生们就纷纷涌来——展厅还在布置期间当然是不会让他们进去的,甚至有专门的保安在展厅四周确保不会有人靠近。 即使这样也挡不住学生们的热情,因为既然在布置展厅,古珧当然会偶尔出现在现场监督的。 “我勒个去!真的跟华助教长得一模一样哎!!” “太奢侈了,这种长相有华助教一个还不够啊,一生还生俩!” “我觉得这个比较帅!多忧郁,多神秘的气质~~!” “才不呢,还是华助教好啦!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好难接近……” “别说的好像你就接近过华助教似的……” “那不一样啦……至少华助教让人很垂涎很想接近啊!”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这个人就算离这么远看着,也让人觉得不敢接近哎……” -- 第165页 围在展厅外的女生们嘀嘀咕咕叽叽喳喳,她们不得不承认容貌是一回事,魅力是另一回事。明明是一样的长相,华玉盏让人垂涎欲滴,这个人却让人垂涎都不敢。 他就像是从某个古老高贵的家族里走出来的,带着血统证书和生人勿进的气息。 “看来华助教的身份也很复杂啊……有一个身家过亿的双生兄弟,他自己却只是当一个助教……?” “是啊,看起来总觉得不像是父母离异那么简单的。” 整个东大都因为这个人的出现而议论纷纷成这样了,华玉盏居然还不见人吗? 他当然不是一无所知,实际上,华玉盏此时正在妖管会处理这件事呢——作为一个在妖管会登记,跟妖管会合作了几十年的妖怪,突然之间蹦出一个“双胞胎兄弟”? 妖管会对骨妖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妖怪自然是一无所知的,而身为一个妖怪,要在人类生活生存,低调也是很重要的。像华玉龙虽然身居高职却从不轻易露面一切由秘书代办,华玉盏常年隐藏在卢家背后将各种光环都让给卢家三代。可是眼前这只妖怪不但凭空出现,还一出现就如此大张旗鼓,甚至因为相貌的愿意,无疑也把华玉盏拖到了人前一起备受瞩目。 华玉盏当然毫不客气地把骨妖的来历向妖管会卖了个原原本本,只隐去了一些敏感话题。让妖管会能够知根知底地好好琢磨一下怎么应付这个声势浩大的骨妖。 ——当然,不只是骨妖。 妖管会的确很郁闷也很纳闷,缺胳膊短腿儿的妖怪多了,怎么单就这玉盏的一块骨头就成了妖。他们倒是很想把这个人的所作所为怪到华玉盏身上,奈何华玉盏从一开始就表明骨妖对他的敌视和对立态度,撇清了关系,想要追究华玉盏的责任却也赖不上。 而最显而易见的是任何一个妖怪都不会刚一来到这世上就能够拥有这样翻天覆地的实力。这不是妖怪的世界里妖力强悍弱肉强食那么简单的,人类社会要复杂的多,在短时间内就把自己变成一个风云人物,那只有一个原因——他背后有人。 至于骨妖背后的那个人是谁,华玉盏才不会主动说出来。他不知道桑正信在妖管会的根基有多深,说出来万一没人信不过是给自己找麻烦,倒不如让妖管会自己慢慢去刨出这个真相好了。 …………………………………………………… 这位突然出现的古董收藏家的演讲就安排在东大古董展示的第一天,说演讲也不那么正式,无非是在展厅外的校园临时搭了个台子,展示开幕的时候校长和系主任上去讲讲话,欢迎感谢一下这位给东大捐了钱又应邀来展示的大人物。然后古珧随意说几句,介绍一下自己发表一下感慨,给学生们点鼓励看法之类。 这些套路话的东西基本早就备好的稿子,对着话筒念完就是了。 只是校长系主任例行讲完,古珧刚一上台学生们的热情就爆发开来,他修长高挑的身材,得体优雅的姿态,还有那张跟东大男神一模一样的脸在这几天以来在女生里酝酿出来的情绪完全被点燃。 可是相比较台下的热情,台上的人却只是淡淡悠悠两分半的笑意,连三分都不足。只是得体,只是客气,只是一种没有温度和感情的表情。 他甚至站在话筒前不过两三分钟就已经简短地说完了——感谢邀请,欢迎参观。 跟台下那剧烈的热情反差,让校领导不得不追加了提问,以平息一下学生们对古珧的热情和好奇。 允许被提问的当然只是考古组的几个优等生,他们的问题也算比较有针对性了—— “古先生,像您这样大手笔的古董收藏家,为什么以前从来没有在古董收藏方面听说过您的名字?” “——我的确没有在古董收藏界露过面,因为我不过是刚踏足而已。” 台下微微哗然,本来这个人的出现已经很不合理了,这个回答则让这一切变得更不合理。一个古董收藏家再怎么低调也不会没有人知道,因为这是做买卖,就算不出席各种拍卖也总是要有门路的,不然何来买卖。 就算是人在国外,也未免低调的过分了。 古珧面色如常地继续说着,“这些古董倒也不全是我的收藏,大部分是祖传,所以我也就从小接触,经验比一般人来得多。这些年在国外我比较致力于流失文物的回收,就是希望有一天能把它们带回来。只是碍于还在求学不便声张所以一直由别人出面代理。我本人不过是最近才开始接触这一行。” 桑宁躲在人群里撇撇嘴,这理由还真是找得天衣无缝。 ——还在念书所以低调再低调的由别人代理自己不露面,入行时间极短可是从小累积的经验却丰富。最后一个流失文物回收直接把自己推向一个新的高度。 这些都是桑正信编排出来的吧?一听就是他的手笔,真拓嘛的虚伪。 可是人家就是虚伪了,怎样?不服? 不服你有什么办法? 桑宁只是很讨厌看到古珧站在桑正信那一边跟他一起谋划什么的样子,他的确是回来了,像他说的那样。得到了地位和财富,变得更强更有实力之后再次站在她眼前。 可是桑宁就是没有办法忽视在那背后的桑正信,连她都知道他在利用古珧,古珧自己却情愿这样被利用。 -- 第166页 提问还在继续着,大部分问题都被古珧三言两语的应付过去,直到有人提出了众人心中早已呐喊已久的疑问—— “古先生,您这次来我们学校,是因为华玉盏助教吗?您和他是双胞胎兄弟?” 众人在心里嗷嗷的替这个学生叫好,这才是他们最关心的问题啊! 他们一个个屏住呼吸竖起耳朵盯着台上,就连校领导们这时候也不自觉的关注着——古珧没有否认,虽然也没有承认,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 “因为贵校的邀请,我就来了。” 四两拨千斤的一点他就不再说这个话题,但只单单没有否认这一点,就足够古珧和华玉盏之间的关系在东大传开了,那不置可否的一笑更是耐人寻味,讳莫如深。 桑宁郁闷地开溜,刚离开人群转过拐角,赫然就看到桑正信正站在她将要离去的方向,悠然一笑,“怎么不把演讲听完吗?我以为你跟古珧,多少还算是有交情的。这个面子都不给他?” 现在这个学校里一个华玉盏一个古珧已经足够桑宁郁闷了,桑正信在往她眼前一站,桑宁顿时郁卒得连害怕都顾不上了。 到底还能不能让她好好的在这里上完学念完书了? 桑宁咬着牙扯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出来,“你不是也该在台上好好呆着呢么,叔叔?” 难得桑宁竟然也学会了这种嘲讽式的问候,着实让人感觉出她变得有那么一点点不同,桑正信略感稀奇地笑了一下,“看来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不过看起来你倒是有些不开心啊,失恋了?要不要跟叔叔说一说?” “不需要!” “不需要说?那看来是真的失恋了。” 桑宁想要抓狂却只能无力,人家一个妖天师分分钟就能捏死她,她有什么资本抓狂。 难得的是桑正信这一次似乎没打算把她逼急了,语气一转竟然“慈祥”了许多,“你不觉得我们之间其实并没有非对立不可的立场吗?” 桑宁愣了愣,不明白他突然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你看,我是你叔叔,我们是血亲。从一开始我就很希望你能到我身边来,虽然可能做法有些不妥当,让你对我有些误会。可是这些误会也不能说就不是华玉盏引起的——他在你身边,以一副保护者的姿态让你把所有人都当做敌人,其实大可以不必的。” 他这几句话顿时说得桑宁有些茫然,她当然知道这其中有很多问题,但也毫不怀疑如果她提出问题,桑正信可以找出一堆理由来圆满。 最终的结果显然会指向唯一的最终的无可辩驳的理由——他从未真正直接的伤害她。 既然清楚这一点,桑宁只能连反驳都省了,由他继续说下去。 “你现在已经跟华玉盏分手了,我们之间似乎也没有什么对立的理由吧?不到叔叔身边来吗?我想古珧并不会输给华玉盏,想必他比华玉盏更适合当一个情人。” ——这是吃果果的美人计! 不对!她不信任桑正信,跟华助教有什么关系啊! 失恋的女人是无所畏惧的,桑宁立刻回应:“我才不要跟他一起助纣为虐!” 桑正信轻笑,“在你心里还把我当纣王了?” “寄生魅那件事,你以为我会忘掉吗?你利用那只魅伤了那么多无辜的人,最后还把他妻子害成那样!还有小红,她虽然目睹了那些事,知道可以用人的魂魄续命,但不可能知道方法的!是你告诉她的?” 桑正信无所谓地回答,“你们这些坏孩子搅了我的局,难道不该受一点惩罚吗?” 所以小红会行差踏错,根本就是桑正信怂恿的。 他抓住了小红内心的弱点,可是他甚至不是在利用她,而只是为了报复他们坏了他的局而已。 桑宁忿忿地对他说:“妖管会迟早会抓到你的!” 桑正信依旧只是无所谓的笑一笑,“桑宁你还小,以后你会明白这世上没有什么比取得力量更重要,当你足够强悍,才能拿到想要的一切留住拥有的一切。那时候想做什么都可以,甚至是给予人类补偿。你可以看看古珧,他现在哪里还有当初有心无力只能存在于华玉盏阴影之下的样子?只要他继续变强,迟早有一天可以坐拥天下。” 桑宁却想也不想当即反驳:“即使那样,他还不是你的傀儡!” “他是傀儡,但你不是。”桑正信这句话说得格外温柔,几乎让人产生了一种温情的错觉,“只要你愿意来,你可以跟我一起坐拥天下。” 桑宁觉得有点凌乱,什么坐拥天下,在现代的社会让人听着觉得有点好笑,可他却是认真的。认真得连桑宁也觉得他是真的能够做到了。 “——可是,为什么是我?” 这个问题桑宁疑惑了太久——最初桑正信从各种事件里浮出水面时,她也曾以为他是为了龙珠而来。可是后来越来越多的事证明他的的确确就是冲着她来的。 可是,为什么? 回顾桑正信所做的一切,似乎一开始他在试探,不断的逼迫不断的试探,而在他得到了某种他想要的结果之后,桑正信的态度就软化了下来,直至今天,她眼前的桑正信几乎是在用怀柔政策极力的争取她了。 这着实让桑宁感到莫名,而桑正信似乎也明白不给她一个理由,桑宁是绝不可能放下戒备的。 -- 第167页 桑正信伸手似乎想要去摸摸她的头,桑宁却警觉地退开了。于是他收回手,只是温柔地笑一笑,眼神似乎格外悠远,“——你让我想起我的孪生姐姐,她也是个阴女。” ——孪生姐姐?桑正信的生辰—— 桑宁愕然地消化着这个消息,好像千头万绪就要被连接在一起,可是某个线索却在她脑子里一闪而过,终究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对—— “她——怎么了?她人在哪里?” “她死了。” 桑正信说完这一句似乎就不想再开口,可是他目光里那些深沉和怨愤就像在无声的指责着——指责谁?她是怎么死的? 桑宁的话没有机会再问,那边的演讲已经散场了,学生有的进了展馆,有的则三三两两的走开,开始有人路过这里。 桑正信向那边看一眼,“我该过去了,你要去看展览吗?” 桑宁摇摇头,哪儿有什么心思看展览,他也就留下一句:“那我先走了,随时等着你。”说完转身往展馆走去了。 桑宁愣愣看着桑正信的背影,她依然不认为桑正信是好人,她依然没有忘记他做的那些事。可是是真心也好是为了软化她也好,桑正信刚才一番话所显露出来的东西却让桑宁捕捉到了什么。 她不确定,可是她确信,那是很重要的东西。 ——桑正信的孪生姐姐是阴女。 可是桑家早就没有阴女了。 第七九章 半夜里曲小路睡的很熟。 魅也需要睡觉吗?也许需要也许不需要,但这个身体需要。跟身体同化的越好,就越会被身体牵着鼻子走。 不过曲小路还是很享受人类生活的,蛊惑人心的天赋让他在工作中如鱼得水生活悠闲得很,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尤其对这个劳苦功高的身体保养也是很注重的。 总之,他睡的很熟。 熟到似乎完全没有发觉自己房间的门被轻轻打开。 一个人影从门缝里钻进来,轻手轻脚地不发出一点声音,慢慢向床边靠近。 黑影站在床边,借着微弱的月光看着床上一脸酣然的曲小路,向他伸出手,按住了他的额头…… 只有一片黑暗,空洞无声,是死亡的颜色。 她没有停,继续潜下去,穿过这片黑暗,往更深的地方…… 一瞬间,仿佛有着遇溺的错觉。 遇溺? 这里是水底? 宁静,波荡,温暖而惬意。 这里好熟悉,好怀念——她还想看得更清楚一些,却突然觉得整个人一提,瞬间就被提出水面—— “桑宁?你在干吗呢?” 骤然惊醒的曲小路一只手抓着这个三更半夜意图不轨的潜入者,一手打开了床头灯。 他摆出一脸愕然惊诧,抓着桑宁的手还没放开,另一只手却一把捂住胸口,“——你终于把持不住来夜袭我了?” ——夜袭你妹啊! 桑宁甩开他的手,“别胡说!” “不是?那你三更半夜在我屋里干嘛?” 曲小路一脸的凝重也不知是真心还是故意,“其实你要真有那个想法,我也不是那么抵抗的……” 不抵抗?那你胸口捂那么紧干嘛?? 别一脸看禽兽恶霸的表情看着她啊!! 桑宁只想把他连床带人一起掀了,“我才不是对你有意思啊!!曲小路你别给我装!你早就认识我对不对!?” “我当然认识你……” 曲小路这回就不是在看一个禽兽,而是在看一个脑子坏掉的禽兽…… “别扯皮!什么时候?在哪里?” “从你一出生……” 桑宁直接从他头低下抽走枕头,曲小路的脑袋刚磕到床上就又被一枕头砸下来—— “再编!你认识的根本就不是我,是月见!” 曲小路从枕头底下挪出来,“你这是睡糊涂了梦游到我这儿来了?” 见曲小路还打算死撑,她干脆亮出证据:“我刚才看到你的内心了,你是从水底来的!” “——水里来的……就得认识月见?” 这就叫不见棺材不落泪了,所以桑宁把棺材也甩给他,“——那个地方我见过!” 曲小路略略沉默,他也许还可以辩驳只是巧合,也许他和她刚好去过同一个地方什么的。但是这种时候了再辩,有意思吗? 所以他干脆也不辨了,却不再提这个话题,而是问:“那你干嘛跑来看我的内心?你不是相信我的吗?” 他那一脸无辜和隐隐的低落,好像桑宁看了他的内心就是不信任他,就是罪大恶极—— 桑宁默,本来就是你来历不明还总是回避这个问题,怀疑你又有哪里不对? 可是看他那副故作可怜的模样桑宁也只能解释说:“谁稀罕看你……我只是拿你练习一下,怕遇上厉害对手应付不来……” 虽然……只有一半这个原因…… ——信任归信任,一点都不想知道曲小路的身份那也是不可能的。 可是曲小路总是闭口不提,她从摸清了曲小路的生活规律就很想趁着他熟睡的时候来试一试了…… 现在曲小路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那也就是默认。 他的确是一个旧识,这丫到底是谁? 但曲小路却只关注了她话里的那一半原因,“——你想去应付谁?” -- 第168页 “桑正信。” 这个桑宁没打算瞒他,曲小路却眼睛一瞪,“你不是没睡醒是脑子进水了吧?你不躲着他走还想去招惹他?” “我得知道他是谁!小路,他不只是我叔叔那么简单!他有一个孪生姐姐是阴女!可是现在是没有阴女的!他是转生来的!他前生是妖天师但现在还不是!他还是个人类,还没有得到所有的力量所以他需要魂魄来让自己变强!” 曲小路听她说的听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吐槽:“——哇哦,你最近想的还真多。” “你觉得呢?”桑宁一双亮亮的眼睛盯着他,好像从他脸上就能盯出答案。 曲小路脸上堆一个笑,“想法很好,但是不许去。”他直接躺下就要继续睡觉,又被桑宁扯起来,“所以你就只想让我远远的躲清闲?” 曲小路只能坐起来说:“我跟你爷爷的约定就是如此,如果你选择了华玉盏,那么随你们去折腾。但如果你们没在一起,那你归我管,我带你走,有多远走多远。” “可是我们逃不掉的!桑正信要的不是龙珠是我啊!” “我说过我有安排我们能走掉……” “就算现在能走掉,可是等桑正信有了足够的力量变成真正的妖天师以后呢?” “……” 好吧,曲小路也挠头了。 他长叹,“为什么你不能再变回水鬼我们远远的躲到水底去呢?” “小路?”桑宁眯起眼睛看了看他,“打算跟我交代你到底是谁了吗?” “这嘛……等你跟我出国再说。” “我不会出国的,因为我要去桑正信那里当他的好侄女了。只要我能知道他是谁,找到些什么证据,就可以让他在妖管会混不下去再也不能瞒天过海了!” “喂喂——” 曲小路看着桑宁一溜烟的又跑出他的房间,略感忧郁地望天——看来跟华玉盏分开的确让她变了不少,没有依赖就只能独立这虽然不错,但可不是去冒这种异想天开的险。 …………………………………………………… 桑宁难得没有在家吃曲小路的爱妻早餐,一早就跑到学校去,约了牧文心一起去食堂吃早饭。 点了一份蛋炒饭,双份鸭脖和糖醋鱼条——这样的光景经常来食堂吃早餐的同学是有多久没见到了?自从桑宁搬出宿舍,牧文心从医院搬回来之后,就一直一个人独来独往,比之以前才貌双全既高高在上又不失亲和的优等生模样,似乎变得更加冷清。不过这只会让她更女神而已。 两个人找到座位,牧文心看一眼桑宁盘子里那堆食物——“双份?” 桑宁把盘子郑重放下,坐好,“我需要补充能量!” “千万别告诉我你想做什么!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牧文心果断低头吃饭,桑宁怎么可能就这么乖乖的保持安静,那她还来找牧文心做什么? “文心你知道咱们组里有谁在展览帮忙吗?” ——大学里哪儿有活动会不找学生去帮忙的,能在古董展厅帮忙的首选自然是历史系的学生,考古组更是少不了。 只是她们组都已经被拆分了,她也就不知道被分在其他组里的人有没有被安排去帮忙,与其一个一个去问,还是问牧文心比较快。 牧文心只当没听见她的问题,岔开话题说:“你真是我见过唯一一个一大清早吃鱼条的,就算你不嫌油腻,就没想过这是昨天卖剩的?谁家食堂一大清早做鱼条啊?” “那酱鸭脖还酱了好几天呢,隔夜的算什么。” 牧文心无语,继续低头吃饭。 “——所以文心你是在展厅帮忙喽?” “没有!明知道那个人会去展厅我怎么可能还往那里跑!” “那你知道谁在喽?” “……”牧文心扶了扶额头,“你干嘛不找别人问呢?马师兄一定比我更清楚啊。” “我跟你比较熟啊,问问而已嘛,不用好像回答一下就会跟古珧扯上关系嘛。” “是啊……回答问题不会,但是跟你在一起就会了。”牧文心郁闷地说完,然后端起盘子就起身走开了。 桑宁正愕然,就听到身边响起低沉华丽的嗓音——“这里的早餐看起来似乎不错,有什么好吃的推荐吗?” 这一句仿佛一下子把她拉回一切开始之前的那个早晨,那时候她还只是个胸无大志混混学分坐等毕业的普通女生,以为自己过着再平凡不过的生活。直到那天早晨华助教在食堂里跟她,或者说表面上来看是跟牧文心搭茬之后,她的生活其实已经走上了另一条路。 现在,另一个人,在同样的地方,跟她说着相似的话—— 真不愧是□啊……不知道这种断骨成妖跟克隆的原理相似不……? 桑宁抬头看着在她面前坐下来的古珧,她得承认比起以前任何一次见到他,这个人的风度气质都已经有了很大的改观。更接近现代人,更有自信和气势。 他现在完全是一个有着古典贵族气质的现代社会成功人士——金钱和权力果然可以改变一个人,只要不考虑他的成功是怎么来的。 不过这都不关桑宁的事,她抬眼瞧瞧他,然后把自己的盘子往他那边推了推,“尝尝吗?” 古珧似乎有几分意外,但那几分意外随即就变成了悠悠淡淡的笑容,从眼底嘴角漫开——他很开心,任谁都能看得出他是真心的开心。他以为从古董展筹备到开幕桑宁都没有出现是因为她不想见他,在躲着他,但现在看起来似乎并不是。 -- 第169页 他温柔的笑容让桑宁低了头,啃了几口鸭脖来遮住她的心虚。 其实她才是最不想跟古珧扯上关系的人,可是她要接近桑正信,要让桑正信相信讨厌他的她会真的肯到他那边去,那理由就只可能是古珧——跟华玉盏分开的她,会因为古珧而再次动心,在别人看来应该是很顺理成章的吧。 本来她还想找人帮她混进展厅去帮忙来个自然点的见面,这还没等她有所行动,古珧却已经找来了。 因为他对她的好,面对这个人,怎么做都是心虚。 …………………………………………………… 从东大男神华助教到引起轰动的收藏家古珧,两个人竟然先后在食堂被那个猫腻插班生给勾搭了——这要还是巧合,谁信? 桑宁一点都不意外这件事情会再次传开,等他们吃完饭从食堂里走出来,古珧像是自然而然的牵起她的手,桑宁怔了怔,但没有挣脱。她就这么被他牵着走在校园里,跟华助教走在一起的经验让她已经足够蛋定地无视掉身后那些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她偷偷抬眼瞧着古珧,偶尔一瞬有着时光倒流的错觉,就像回到了那个早上,只是这一次出现的人,不是华玉盏。 第八十章 “虽然我一直很支持你追到我可爱的侄女,不过在必要的事情做完之前,你是不是最好低调一些?” 桑正信站在窗边,拨一下百叶窗帘看着楼下校园里来往的学生。 他时常这样居高临下的看着,像看一群蝼蚁。 古珧坐在会客的沙发上,把玩着待客的打火机,“我以为你知道我只会以桑宁为优先。” “当然。”桑正信转过身来半开玩笑地说:“我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不过以你的能力,我也不该意外。”——是吗? 桑正信意有所指的看着他,这样的进展的确太快了,就算桑宁跟华玉盏“分手”了,也不至于前一天还躲着古珧不见,后一天就跟他牵手走在校园里。 当然,除非古珧用了自己的能力,去迷惑桑宁。 桑正信需要这个答案,他当然不介意古珧去迷惑桑宁,那正是他所期望的——利用古珧得到桑宁,再利用桑宁拴住古珧,两个人就都可以为他所用。 他所要担心的就只是——如果古珧没有迷惑桑宁,那桑宁真的真心的吗? 他看着古珧在等他的答案,目前来说古珧还没有欺骗他的必要,因为他们的期望一样,是桑宁离开华玉盏,到他们这一边来。 古珧淡淡抬眼,勾一个没有温度的笑,“你未免想太多了,没必要担心这些。” 古珧等于承认了他是有迷惑桑宁,桑正信也就放松下来笑了一下,“的确是我太爱操心了,我也是希望你们两个能够顺利走到一起。不过太高调无疑会让你现在做的事增加无谓的难度,不如还是低调一些,不过几天而已。” 古珧不置可否算是默认,起身离开桑正信的办公室。 有没有迷惑桑宁,古珧自己心里最清楚。所以他知道桑宁不是真心,没有人可以一下子就改变了心意。 但是那没有关系,不论桑宁是想做什么,只要牵她手的人是他,他可以替她打掩护,欺骗桑正信,什么都可以。那是他存在的意义。 只是如果他真的不打算开始迷惑桑宁,等桑宁知道他在替桑正信做什么的时候,只怕连这个非真心的牵手机会也没有了。 古珧走向展馆,几个女生在展厅门口凑上来,“古先生,可以一起拍个照吗?” 他浅浅微笑,“当然。” 他的形象一直是低沉奢华而高贵的,偶尔的亲切却让人更加兴奋和迷恋。 古珧脸上挂着没有温度的笑,笑容是那么的赏心悦目,就只是没有温度。 走进展厅,几排古董架子像是课堂上的课桌一般排列着,尽头像讲台一样的,是一个单独摆放的古代铜镜。 镜子映着整个展厅,人来人往,影影绰绰。 古珧每天都会在展厅里逗留几个小时,虽然每件古董旁都有标签说明,他还是偶尔会应邀替来观赏的学生做说明。 低沉温柔的声音让许多女生每天在这里逗留着,就只为了多听听他说话。 以古珧这样一个有妖孽般的姿容,贵族气质,又是古董收藏界的新贵,家世虽然未公开但必然显赫的单身男人,引起女生的关注和迷恋似乎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于是就在这种被人认可的“正常”中,学校里的女生们对他的向往每天都在迅速升温,不知不觉中早已经超过了“正常”的热度…… …………………………………………………… “你就是那个桑宁吧?” 桑宁被几个女生气势凌人的堵在楼梯口这种事,她也同样是很有经验的。楼梯口算什么,古墓里她都被堵过,有什么理由这样就不淡定吗。 不过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她还是一口否定:“我不是。”转身就想先走人。 可是以她的“知名度”这里怎么可能一个见过她的人都没有,问那一句不过是个开场白而已,居然就厚着脸皮想借机走人? 桑宁被人一把拽住,“装什么装!不要脸的小**!” 几乎就是被抓住的一瞬间,桑宁明明没有做任何事的打算,那个女生的手掌和她胳膊上的皮肤接触的地方却像是在她身上打开的一个缺口,带着一股强劲的吸引力把她的意识向那一点拖去—— -- 第170页 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身置这个女生的内心,这里一片黑暗和混乱,几张这个女生的脸带着不同的表情在这个让人感到有些窒息的空间里上下飞窜冲撞呼啸咆哮。那些脸一张张狰狞到扭曲,却清晰的让人感觉到它们的情绪,愤怒的,嫉妒的,尖酸的…… 人类那些丑恶面的情绪仿佛已经在这里上演了个淋漓尽致。 她的确也曾经看过这样激烈的内心,但那只是受害者的恐惧,像这样大量负面情绪的狂躁,那女生怎么可能表面上看起来还和平常一样? 像是回应着她的疑惑,四周的黑暗里突然有什么在悄悄骚动。桑宁再也顾不得去看那些咆哮飞舞的脸,只是谨慎的感觉着四周——有些东西在靠近,包围,挤压,让这片空间越发狭窄窒息,像在不断的施压煽动。 桑宁来不及看得更仔细,下一刻她就已经被弹出来,恢复了意识。 现实里的时间不过只过了半秒钟,一个闪神儿的功夫而已。可是就这一闪神儿,拉住她的那个女生已经抬起手就要向她抽下来——“叫你到处勾搭男人!不要脸!” 桑宁要躲已经来不及了,她甚至还没有完全从意识和现实的落差里返过神来,那巴掌就已经直直落下来——只是落下来的巴掌并没有抽到她脸上,那只手就被挡住,随即桑宁被从她手里拉了出来。 桑宁抬头,本以为这种时候英雄救美的该是古珧,她基本上也已经习惯了他总是出现的那么及时。可是当她抬头看到的人是华玉盏,一时间就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从那天在妖管会分开之后,他们就没再见过面了。 华玉盏没有看她,目光只是扫过几个女生,脸上不带笑的时候,他的目光让人感觉有些局促,悠扬华丽的语调听不出是不是有几分嘲讽——“怎么我才两天没来,学校的风气倒是让人有些刮目相看了?” 几个女生顿时有些支支吾吾起来,在华玉盏面前她们还不至于敢太公然无礼,倒是桑宁在一旁嘀咕了一句:“自己不来,当然孤陋寡闻……” 本来打算无视她的华玉盏只能斜目扫她一眼,没好气地应一句:“谢谢提醒。” 几天不见,小样儿还长脾气都敢顶嘴了。 可是桑宁现在又有什么可怕的呢,她都已经被扫地出门了,最坏的都发生了,面对华玉盏她还有什么不敢说。 有本事继续躲着她别出现啊。 他们两个到底是谁躲着谁,或者根本是互相躲着。这些桑宁现在才不管呢,她扭着头,阴阳怪气地冲华玉盏一顿哼。 也只有这样来稍稍宣泄自己的不满了。 几个女生本也纠结着是赶紧走还是解释点什么,见桑宁和华玉盏之间这样的态度有人顿时也就忍不住了,“华助教,这个桑宁趁你不在学校的时候勾搭别的男人,全校都知道!你干嘛还护着她!” 华玉盏半冷不热的笑了一下,这才把注意力又放回几个女生身上——“不如你们先来给我讲一下,在你们的认知里什么叫勾搭呢?” 他明明没说什么,却莫名让人脸上发热,好像这句话的背后是指她们的思想有多龌龊似的。 羞愧难当,已经有女生悄悄扯扯身边的人暗示赶快走,却还是有人不服——“她一直在跟华助教你暧昧,你一不在学校她就缠上古珧先生,还不算勾搭吗!” 华玉盏这回笑得更冷了,“哦?我都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暧昧上了,倒是你先知道了?” 几个女生顿时愣住了,华助教这意思是——他跟桑宁之间没有关系? 可是学校里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了他们两个一定是发生了点什么啊!现在他这么说了,桑宁跟古珧之间不管是什么关系,不都变成正当交友了——女生的嫉妒不会因为“正当交友”而改变或是减少,但她们的嫉妒就没有了可以公然讨伐的理由! 她们还在面面相觑,华玉盏看起来却已经失去了耐性,丢下一句:“想让人喜欢就少盯着别人的闲事,多看看自己,别让男人觉得女生肤浅。”说完就拉着桑宁走了。 桑宁一溜小跑地被他拖着,忍不住愕然——华玉盏对人类社会良好的适应性一直都让他虽然保持疏离却也足够圆滑,很少会跟人这么正面冲突,尤其还是对学生说这样的重话。 ——他是真的在生气了?气什么? 走到没人的地方华玉盏手一扬就把桑宁扯到自己面前,脸上虽没有表情,语气里却似乎压不住那隐约的浮躁—— “你跟骨妖混在一起干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现在是替桑正信做事的!” ——她知道又怎么样?现在什么也不知道的人是华玉盏! 可是她已经没有理由去跟华玉盏解释什么了,索性冒出一句经典的:“跟你没关系!” 这个回答大概华玉盏也没有想到,从他再见到桑宁时开始,她一直是他说什么她就做什么的,桑宁永远拿他没办法,下意识就乖乖听他的话没有半点反抗。 这人才推出去几天,转眼就连脾气都变了——虽然他心里清楚,那大概,只是对他无声的抗议吧。 华玉盏不得不压了压情绪,努力摆出狼外婆的笑脸对她实施色~诱,“乖,桑宁,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你既然已经决定跟曲小路出国,就早点走,桑正信现在不知道在谋划些什么,这时候再跟他扯上关系只怕得不偿失……” -- 第171页 桑宁抬头看着那张妖魅依然的脸,只是他真的觉得现在再对她进行色~诱还有用吗……? 她那被扫地出门的尊严是不允许哒! “那又不是我决定的。”桑宁一句话点出自己是被扫地出门,不是自己选择离开的事实——虽然曲小路的确有耍点小手段误导华玉盏,可是最终决定让桑宁走的人还是他。 对于她来说可是莫名其妙的就在曲小路家睡了四天然后华玉盏出现,把她彻底的扔给曲小路不再管她。 最初的沮丧过后,她现在怨气可大着呢。 桑宁不客气的继续说:“而且小路说了,让我在这里念到毕业才走。” ——不是躲着她不见面吗?躲啊,再躲上个两年啊。 华玉盏顿时就觉得脑门上的青筋在往上浮,像对着自家孩子的第一个反抗期,青筋直冒却又无可奈何——就算有气当然也是不能往自家反抗期的敏感孩子身上发的,所以矛头理所当然的指向了那个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人类”曲小路。 那小子到底在干什么?不是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样说要带桑宁远离这里吗? “跟我去找曲小路,他如果不能在几天之内带你出国,就让华玉龙把你送出去。” 他拉着桑宁就要走,这回桑宁却怒了,直接甩开他的手,“反正你怎么着也是要把我推给别人了,跟曲小路走还是跟古珧走有什么不一样吗?古珧现在是替桑正信做事的,可是我信他不会把我卖给桑正信!我现在就去跟他说,只要他带我走,我们两个马上走!” 桑宁也是一时赌气,干脆已经忘记自己跟古珧在一起是为了接近桑正信,估计这时候去找古珧她也就真的跟他远走高飞,如华玉盏所愿干脆远远的离开这一切算了。 可是华玉盏却拦在了她眼前,面目冷清的说:“你不能去找骨妖。” “为什么?你不信他可是我信他,除非你给我别的理由!” “——因为他是妖。” 桑宁微微愕然,然后明白——因为他是妖。 曲小路很狡猾,他从不让华玉盏知道自己是妖,一直以人类的身份跟他周旋。 华玉盏就这样不知情的把桑宁交给了他。 他是为了什么才离开桑宁,把她推得远远的,怎么能容许另一个妖怪在她身边。那他所做的一切就没有了意义。 桑宁突然安静下来,让华玉盏以为她已经明白,他稍稍别开脸不再去正视她,“一会儿我去联系曲小路,如果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学校……” 显然他也推测错了曲小路决定等到桑宁毕业的原因,桑宁只是意义不明的“哦”了一声打断他。 ——她的确已经明白了,醒悟了,不该再赌气了——“我不会走的!谁也不跟,哪儿也不去!” 桑宁甩下这一句转身就跑——走?走了她还怎么查桑正信? 她知道这个人。 越来越清晰的感觉告诉她这一点,不再是那些模糊的线索和推测,而是真真切切的,她的确曾经知道这个人。 他是她的叔叔,但他不止是她的叔叔。 第八一章 “桑宁,怎么跑这么急?我正要去找你。” 跑下楼,古珧就站在那里,笑得温淡绵久。 面前是古珧,身后是华玉盏,停住脚步的桑宁发现自己真是中了百万大奖一样的狗血啊,难怪别人要眼红,她自己看着都眼红啊! 楼下的古珧没有走上来的打算,后面的华玉盏也没有再追过来,因为路过的人都在看着他们——那是要生吞活剥她的目光啊! ——幸福来的太多来的太快,突然就无福消受——桑宁觉得如果自己也能当个旁观者,不知道背后那些惊天动地的内情,那她一定会来这么段45°的感慨。 但是现在她首要重任是要蛋定的从这里走出去,不继续被人围观。 一前一后,两个绝色美人,桑宁不知怎么突然脑子里就冒出一句“前有狼后有虎”来。 她缓缓深呼吸,头也不敢回,慢慢一步步往楼下挪——挪,每挪一步背后的目光都刺得她一阵哆嗦。 可是她很坚强地走到了,古珧对于人情世故也有了很多了解,没有马上伸手拉住她,只是对她似安慰又似鼓励的笑一下。 反而要他来安慰她什么的……桑宁顿时又负罪感满满了。 在她倍感纠结的时候,古珧只是淡淡抬头扫了一眼,一瞬间目光的接触,同样的没有温度。 华玉盏不会追下来,他和他心里都清楚这一点。 当三个人出现在同一个画面里,要不成为八卦热点,就只能表现得寻常。如果这个时候华玉盏追下来……那场面就可想而知,桑宁这个潘金莲算是当定了。 华玉盏不会那么做的,古珧的高调出现牵连到他已经足够让人头痛了,现在只能用加倍的低调去弥补,而不是成为焦点。 所以,只要,寻常,就好了。 看着桑宁和古珧走出大门,华玉盏也转身往走廊走去,一楼大厅里的灯却在一片学生的惊吓声里爆裂。 已经走出大楼的桑宁听到声音略感惊悚的回头……她是不是……还是找机会跟华助教说一下实情比较好啊……? 古珧转头看她,微微笑问:“要回去吗?” “不,不用……” 这还真的是很迁就她……说这种话还能笑得这么温柔…… -- 第172页 桑宁努力把思绪从华助教身上拉回来,问:“你来找我的?” “嗯,我怕你会去展厅找我,这两天你暂时别去展厅。” “诶?怎么了?” “没什么,那边出了点小问题。” 古珧并没有说具体出了什么事,而且他总这么善解人意桑宁不想提的事就从来不提,桑宁也就不要意思多问。 但她后来也总会从别处听说的——古董展厅里有两个女生发生矛盾大打出手,本来在摆放古董这样小心谨慎的地方居然发生这种事是不可原谅的,但古珧并没有追究。 现在还没有人能预见这不过是第一次,接下来的两三天里,学校里接二连三的发生女生动手打架的冲突。但学校没有心思去了解这样频频发生冲突的原因,是因为首发冲突的第二天,有一个女生清晨从教学楼顶跳了下来。 东大在不知不觉中,弥漫着一片看不见的乌烟瘴气。 …………………………………………………… ——你是小宁姐姐? ——你,你——你怎么——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桑宁那一天梦见了桑宴,她前生的弟弟,却是现在的爷爷。 她大概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梦见他——在她脑中月见的记忆有一些空缺,她很确定在掌握了桑正信那一系列蛛丝马迹之后,那些痕迹是可以跟她脑中的某个人联系起来的。 她只是想不起来,但如果是桑宴的话就一定会知道——可惜,她已经没有办法去问了啊。 桑宁无精打采的起床,曲小路如常的准备好了爱心便当,“今天也是去学校吃吗?来,这是你的,这是你小男朋友的——第三份我也有准备哦,真的不要带吗?” “不要啊!” “真的?华助教会寂寞的哭泣哦~~” “小路你真的唯恐天下不乱啊!”曾经处心积虑的让她被扫地出门的曲小路最近正伸长了脖子等着看华玉盏会不会忍不住来抢回桑宁—— ——所以曲小路是跟她有仇专门来耍她的吗?? ——才不是,是耍他们两个。好玩嘛。曲小路如是说。 桑宁忿忿地接过便当出门,不知道古珧知道他每天吃的爱妻便当是出自曲小路之手的话会有什么感想。 桑宁走进学校,一辆救护车鸣笛呼啸着从里面开出来,她往旁边让了让避过去,听到一旁有人议论着:“又来了,东大这是怎么了,这两天都几个人了……” “听说警察来了好几拨,会不会封校啊?” “没有证据这事跟学校有关啊,好像只是来了很多心理辅导专家……” 桑宁快步从谈论的人身边走过,在展馆侧楼学校专门给古珧准备了办公室和休息室,这几天因为接连发生事件,展馆虽然还没有撤走但实际上也没有在接待学生。 桑宁一路小跑进休息室,努力不去听周围的声音。她知道没时间了,比起桑正信的身份,也许现在他正在谋划些什么这件事更重要。再拖下去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受伤,又要出几条人命。可是现在的她却束手束脚什么也不能去做。 华助教和霍阳他们呢?又在调查了吗?即使不调查也都心知肚明这件事跟桑正信和古珧脱不了关系,需要的只是能够证明这一点而已。 桑宁推开休息室的门,古珧已经等在那里,抬头对她浅浅笑一笑。 他身边还坐着另一个人——桑正信坐在沙发上没有起身,只是略一欠身,“我刚好早晨过来看看展厅的情况,不介意一起吃个早饭吧?” ——太特么不介意了!老娘已经等了你一个世纪那么久!! 于是桑宁愉快地(划掉)跟这两人三人分吃了两个便当,桑正信一脸长辈的无脑宠溺,笑眯眯的说:“真想不到有一天能吃上侄女亲手做的爱心便当啊~~” “……” ——拜托你这个反派大boss不要表现得像个傻叔叔啊!!气势呢!!你阴暗邪恶的气场呢!! 亲人什么的本来是最戳桑宁弱点的东西,可偏偏却是这么一个家伙! 内心喊归喊,桑宁面上还是表现腼腆得一塌糊涂。心里默念一百遍她是个好侄女啊好侄女…… 吃完饭桑正信似乎很自然的动手一起收拾,这是个好机会,不小心碰到手什么的……可是之后呢?虽然桑正信是个人类,但又不是普通的人类,她能不被发现地闯入他内心吗?闯进去之后呢?现实里的她哪怕只是一个短暂的失神也会让人捉到她在干嘛了吧? 只一犹豫的功夫桌上都已经收拾干净,桑宁也只能再寻找新的机会了…… “古董展厅现在已经没什么人了吧,我可以去看看吗?” 桑宁本想趁桑正信不在时让古珧带她进去,但桑正信一副完全不打算走的样子,她也只能当着他的面去展厅观察了。 谁知桑正信倒是很乐意的样子,干脆拉起桑宁,把她的手放到自己胳膊上挽着自己,“走吧,叔叔带你去看。” ——这令人惊悚的慈祥啊!! 桑宁知道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这些古董是属于古珧的,而桑正信不过是以活动主办方负责人的身份出入这里,但实际上桑正信才是幕后boss的话,这里的一切其实大多是属于他的。 很意外展馆周围并没有安排保卫,门也只是简单锁了,连卷帘门都没有放下来。 -- 第173页 各种古董在一排排的展架上放着,并没有因为之前展厅里发生过的冲突而损坏。 展厅里明明很安静,但空气里莫名有种浑浊感,在门口的时候感觉就很淡,越往里走感觉也越浓重,桑宁最终停在展厅最里端台子上的铜镜前。 她之前一直都没有来看过,所以不太确定……这种铜镜是这么模糊的吗?好像蒙了一层雾,或者说直观上更像是镜子的世界充斥着雾气似的。 桑正信站在她身后,“真可惜现在没有解说员在,关于这个镜子除了正式的来历之外可是有一段很有趣的传说呢。” 桑宁转头,还是有些难以相信自己竟然真的跟桑正信这样心平气和的谈天家常。 于是好叔叔清了清喉咙开始给乖侄女讲蹩脚的故事—— “相传在上古的时候……” “上古?那么久?好扯哦……” “你到底要不要听?” “听……” “相传这是上古时一个推崇邪神的小国巫女要求打造的,他们将大量奴隶折磨上数十天,然后吊起在高高的笼子里,用箭刺穿身体,就这么直接让血流下来,让怨气愤怒和绝望随着血一起导进冶炼炉中。” 桑正信说的很慢,不知是不是那慢悠悠的语气和独特的嗓音,让话语里的一幕幕仿佛出现在桑宁脑中,看着这个铜镜,慢慢有种脊背发凉的感觉。 “后来女巫持着这面铜镜开坛布法,让小国的士兵都变得骁勇善战四处征战,每打到一处都摆下祭坛,很快不服从他们的人就都莫名死亡,一度这个小国的疆土变得空前的强大……” 桑正信说完又清了清喉咙,还很认真的思考着,“果然不是专业的,讲起来没什么吸引力的样子啊……” “……所以这个传说……是真的?” 桑正信爽朗地笑着拍了拍桑宁的肩,“都说是传说了——” ——这种身体接触的机会真是多得让人无从选择该从哪一次下手了…… 桑正信话锋一转继续说着,“不过假如这个传说是真的,倒是不难分析,原因不过是女巫将铜镜作为摄魂工具,先利用崇拜和信仰将本国的士兵摄魂,让他们变成不畏死亡和疼痛的战士。这些战士杀死的人的魂魄也会被吸收,然后利用聚集起来的那些魂魄来让自己的法力提升,就可以继续施法将阻碍他们的人魂魄也摄走。最终国家得到了无边的疆土,而女巫得到了无边的法力。” “……所以这个传说是真的。” 桑宁这一次没有用疑问的语气,她已经明白桑正信所讲的这个传说跟现实的关联,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告诉她。 她抬头,迎上桑正信近乎慈祥的目光,他的手依然放在她肩上,丝毫没有避讳—— “你是我的侄女,既然你已经决定到我这边来,叔叔当然会信任你。” 桑宁觉得愕然,觉得不解,有一种奇妙的违和—— 她以为到桑正信身边来会有多么凶险,可为什么如此轻易就得到了信任?或者桑正信根本不相信她,只是用这种无偿的信任来感化她? 可是不管是亲情牌还是信任牌,在他所做的这些事,和那些无辜的人命面前,他真的认为会有用吗? 桑宁看一眼放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与此同时也有一道目光在看着她——稍稍侧目就能够看到古珧不远不近的站在那里。 目光相遇的瞬间她突然有一种被保护着的感觉——古珧一直都知道她想做什么。他不在意被她利用,甚至是此时此刻如果桑宁露了陷被桑正信发现,他也会保护她的。 那种感觉就那么清晰地传递过来,像一针强心剂。 没有时间给她磨蹭了,在她跟桑正信玩着亲人游戏的时候,也许随时都会有下一个牺牲品从学校的楼顶跳下来。 这面镜子里,究竟已经聚集了多少人的魂魄? 他利用古珧的魅力将那些女生吸引来展厅,在不知不觉中被摄走的少量魂魄,这么多人累积起来,数量足够可观。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问着,“为什么展厅已经关闭了,那些学生却还在不断出事?” 桑正信也不打算隐瞒她,似乎反而很高兴桑宁能够领悟似的,“只有一面铜镜的话,并不会发生什么大作用啊,你有注意到传说里女巫是摆了祭坛的吗?他们利用的是古时候人民的崇拜和信仰,还有祭坛和阵法,再加上铜镜和施术者才能够施展。只要这些因素都没有消失,阵法也就还在继续运作。” 桑宁听到他的话突然转头去看展厅里的那些古董—— “看来你明白了——这里的每一件古董都是我精心挑选的,每一件都有它存在的意义,它们的摆放也就构成了整个阵法。只要进到这个展厅里来的人,就跟铜镜之间接上了联系。” ——桑正信来施术,而古珧则代替了信仰。 他用骨魅的魅力吸引女生,所以只有那些女生受到了影响。 她仿佛能够看到铜镜里的烟雾缭绕中,隐约的浮现着一张张扭曲的人脸。 桑正信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你会慢慢习惯的。” “如果习惯不了呢?” 他也只是轻笑,好像完全不觉得这是问题,只是轻声重复,“会习惯的。” 桑正信之前就曾经有用蛇魅来控制她的前科,桑宁一点也不怀疑,如果继续留在他身边,他也许真的有什么手段来慢慢给她洗脑。 -- 第174页 第八二章 -- 桑宁感觉着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她该庆幸自己今天穿着无袖的小衬衣,桑正信的手指和她的胳膊上那一小片皮肤的碰触无疑是最直接的联系。 很遗憾,她永远都没有办法当这个人的好侄女。 只需要一个眨眼,闭起,睁开—— 桑宁整个人定定的站在那里,也许不该意外,但又切切实实的愣住,因为她眼前看到的,是桑园。 四面高高的墙壁,一重又一重的院落,院中婆娑的古树。 这是她熟悉的,千年前的桑园。 桑正信果然是转生过来的,桑宁开始四处寻找,他一定就在这里的某个地方—— “还是杀了她吧……” 她听到有人在谈话,看到一间屋子里几个人,有中年也有老年,正气氛凝重的商量着什么。桑宁看了几眼,并没有看到熟悉的人。 “女娃自然是要杀,可是男娃该怎么处理?” “还从来都没有和阴女一起出生的男娃,这样的双生该不会是什么不祥的兆头吧?” “好歹是桑家的骨肉,总不能一起杀了。怎么说也是个男娃,又不会成为阴女,就留着吧。” 桑宁看进去,让屋里几个人发愁的,就是放在床上的两个婴儿。 看来桑正信告诉她的都是真的——但这样的记忆桑正信其实并不该记得,那时的他不过是个婴儿,怎么可能记得当时的情形。或许那没有保留在他记忆里的画面已经留在他了的内心,但未免太清晰。 桑宁还从未看过有人的内心可以这么清晰细致,大多数人的内心都不过是一些抽象的片段,而不会像桑正信这样如同录音带一般。 她看到有人将两个婴儿中的女娃抱了出去,奇怪的是画面似乎就一直跟随着那女娃——好像这里的主角不是桑正信,而是那个阴女一般。 桑宁也只能跟上去看个究竟,看到两个中年人抱着女婴来到后院,解开襁褓,将她小小的身体按进了水缸…… 桑宁仿佛都能够感觉得到水被溺进肺里的痛苦,她不是第一个被桑家杀掉的阴女,这样的情景早已经不知在桑家上演了多少次。 她们都不过是其中的一员而已…… 水里小小的身体渐渐不再动弹,就这样连一个哭声都没有发出,就再无生息。 然而桑宁看到她的身体上浮起了一团光,似乎并没有其他人看到这团光,那团光在被捞出来的小小的尸体上方漂浮了一下,就不再眷恋这刚刚来到世间几日的身体,向之前的房间飘去。 桑宁追着那团光,似乎已经知道它要去哪里,见它飘进屋里,依然没有一个人看得见,就这么落向男婴,轻轻覆盖在他身上。 …………………………………………………… “桑宁?” 桑正信的声音让她突然惊醒,她下意识“嗄?”了一声,心一瞬间提起来,桑正信却并没有什么表示,只是指出来,“你在发呆。” ——没被发现吗? 桑宁随口找了理由,“这铜镜让我有点走神儿……” “这镜子看太久的确不好,早点出去吧。” 桑宁胡乱点一下头,心思都还在刚刚看到的那些事情上。 曾经那些千头万绪至少有被证明两点:一是桑正信没有骗她,他的确有个双生的阴女姐姐;二是如她所想,他的确是转生来的。有这两点,桑宁觉得她的推测没有错,桑正信前生是妖天师,但现在还不是。他还需要一个累积或者修炼或者魔化的过程。 这个过程是什么,要怎么才能做到,以史上那极其稀少的妖天师数量来看,恐怕是没人知道。 这一趟虽然不是毫无收获,但也没有得到什么有实际帮助的信息。桑宁还得找其他的机会再试一次…… 桑正信已经先一步走出展厅,看起来像是有意给桑宁和古珧留出空间,又让人有些忐忑他其实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只不过不说而已。 桑宁心不在焉的跟古珧并肩走着,突然听到他比平时略低的声音说:“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桑正信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啊,可是……” “他现在似乎比较纵容你,但你并不知道他的底线在哪里。” 后一句桑宁倒是明白,在桑正信面前搞这些小动作的确就像是在老虎身上拔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跳起来一口咬死。 但是前一句……桑正信,在,纵容她?在古珧看来是这样的感觉吗? 桑宁抬起头,“可是,你在那里。你当时是想要保护我的吧?” 古珧无奈一笑,一旦被她看穿,他还有什么办法说不是? 他没有隐瞒没有掩饰,微微笑着,说着那句理所当然的:“我会保护你。” 手指轻轻在她发间穿过——“因你而生,为你而死,就是我存在的意义。” 这本该温情肉麻的话却听得桑宁一阵发冷,因为这对他来说的确是再真实不过,真实到几乎有些可悲。 这对桑宁来说太沉重了,而她这个罪魁祸首却连安慰都做不到。 她怕有一天古珧真的会因为这句话而死。 古珧轻轻笑笑,手指从发间移到脸颊,指腹抚了抚她的脸,“别这副表情,你知道我是故意这么说的。” 在这一刻他的若无其事却真的像是要把她的心暖化了,她突然上前抱住他的腰,把脸埋进他怀里免得让自己会在他面前掉眼泪。 -- 第175页 这样突然的举动让古珧愣了愣,迟疑半晌才缓缓抬手抚着她的头。 这一刻桑宁心里是有他的,即使在这场爱情故事里他只是个不该存在的附属物。从头到尾无论分分合合这都是月见或桑宁跟玉盏的故事,没有他的位置。 只是这一刻太短,下一秒从他们身旁跌落的重物让桑宁惊觉,转头看到两米之外从楼顶跳落下来的学生,睁圆着一双眼睛,血泊在她身下迅速洇开…… …………………………………………………… 看着救护车来把人拉走,警方勘查了现场,桑宁一直只是远远的站着看着,她想她大概永远也不可能过普通人的生活了。 普通人不会这样淡漠的看着生死,在她以为自己还是这二十年来在人类社会被养育长大的桑宁时,月见的记忆早已经慢慢把她侵蚀,眼看着人的生死,心里却不知从什么时候渐渐没有了动容。 人命只是个数字,在解决掉这一切之前所要尽量减少伤害的数字。 这一次跳楼的不是历史系的学生所以桑正信早就回了办公室,桑宁不想再浪费更多时间慢慢去套近乎,她走到桑正信的办公室,看到他正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现在也不过才上午他就显出了几分疲色,更印证了桑宁的想法,他现在妖天师的能力根本还没完全恢复,驱动这个摄魂阵法的确消耗了他大量精力体力,他就算再强悍如今也不过是**凡胎。 这些如果不跟在他身边,是根本不会看到的。 她摘下衣架上挂着的衣服,假意去替他盖上,这样一旦他没有睡着也可以有个碰触他的借口。 她要看到更多有关桑正信的前生—— 再睁开眼时她的面前站着几个黑衣斗篷的人,虽然看不到人脸,但她却很清楚的找到其中一个就是这个幻境的中心,也就是桑正信的前生。 此时的他刚从一辆马车上下来,正跟其他几个人一起迈步走进一栋古宅,白墙碧瓦景观别致,只是在桑宁瞧来却有几分眼熟。 她正奇怪这里又不是桑园,自己怎么会觉得眼熟,那几人已经走进了院子里,站在某个女子的面前——桑宁看清那个女子面容的时候,整个人像被一盆冷水浇了下来。 ——粉裳雪肤,倾城容姿。 那是,颜姬。 古墓里颜青生前的姐姐颜姬,鱼骨妖残笙千年前爱过的人类女子颜姬。 一瞬间桑宁整个人都像是被拉回了记忆里,千年前那一切恩怨情仇开始的地方…… 连颜姬都出现在这里,桑正信究竟是谁? 她来不及再去看,手腕突然被人一抓,一时惊得桑宁以为自己被桑正信发现了。抬头却发觉是古珧抓着她的手腕,见她回神,一刻也不耽误拉着她出了办公室。 “他马上就要醒了,你就不能不这么冒险?” 桑宁知道古珧是帮了她,可是她刚刚才看到了一点重要的东西,整个心思都还在里面,忍不住就抬头对古珧说:“要我不再冒险,那你可以停下这个阵法吗?你也是其中重要的一环,由你来停止不可以吗?那我自然有的是时间不用急着去冒险啊。” 她知道自己只是这样说,其实已经不能停下来了。 发掘得越多越接近答案,她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停下。 然而她得到的答案却是:“我不能那么做。” “为什么?” 古珧不想骗她,微默片刻说:“桑宁,我不会阻拦你要做什么,也会保护你不受桑正信的伤害,但是基本上我更倾向于赞同他的想法。我选择的是这一条路,也不想跟他闹翻。何况你知道我在这个阵法中的作用,我可以用妖魅蛊惑的力量让她们倾心于我,却没有办法反过来。” 妖魅是迷惑人心的,没有反过来让人讨厌自己憎恨自己的道理,也就不存在这样的法术。 之前温馨的一幕像是一个短暂的错觉,桑宁终于清醒,她一直看着古珧温柔深情的那一面,却忘记了这个人,不,这个妖,是没有血肉没有感情的。 他没有血肉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生命,也就体会不到生命的可贵。无论他对她多好,他们两人在根本观念上的差距也是一个鸿沟。 这是古珧和华玉盏最大的不同,华玉盏再独善其身,也是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妖怪。 而古珧有的,只有一份与生俱来的执念。 所以他更赞同桑正信的思想,对于桑宁所做的事他可以不去阻拦,但永远无法理解。 ——明明没有血肉的妖怪也是可以有感情的。 为什么她会这么想呢? “桑宁……” “对不起,我现在想一个人呆着。” 古珧迟疑了一下,还是放开手。桑宁对他笑笑就走下楼去——有过那么一瞬间,她也许是真的动了心。可也只是有过。 古珧跟她,终究是不一样的人…… 她不该把心思过多的耗费在这上面,现在还有更多的事情等着她去理清。就在刚刚那一瞬间她应该是有抓到什么——没有血肉的妖怪也是可以有感情的…… 会让她这么想是因为…… 桑宁走下楼都还在发呆,她确定自己有想到什么,可是思路就像被一道无形的墙给屏蔽了。这难道是有谁对她进行了意识引导…… …………………………………………………… -- 第176页 霍阳远远的走过来就看到她站在楼下挡路,“小师妹,你跟这儿发什么呆呢?” 桑宁回神看见霍阳,见他脸色倒是越来越好了,也打了招呼,“霍师兄。” 霍阳走近了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你最近这两天还好吧?” 他这问题问的,显然也是知道了桑宁这两天都混在哪里——虽然这事儿全校都知道。 霍阳被她盯了两眼,自己先就老实交代了,“是华助教让我看看你怎么样的——他不让我说是他问的,不过还是咱俩关系比较近,我就这么跟你说了,回头你可别告诉华助教。” “我又没问……” “嗄?你没问吗?看你盯着我,我以为你猜到了……” ——她就算是有猜到,也不想知道啊。 桑宁现在还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有关华助教的事情呢,但是他既然还关心她,都托霍阳来打听她的情况了,是不是有猜到她跑到桑正信这里来的意图? 念头一闪而过她也不去想了,“霍师兄,你在妖管会那边学了关于妖怪的不少东西吧?对魅了解的多吗?” “多啊,太多了。” 霍阳这可是一踏上修行之路就遇上寄生魅那一档子事儿,自然就从魅开始学起,对魅的了解也是最多的。 “你想听什么” 这个问题反而把桑宁问住了,“我也不知道……你就从头说。” 霍阳也不含糊,干脆跟桑宁找个长椅坐下——从华玉盏叫他来看看桑宁的情况,他也就知道桑宁现在多半是深入敌后孤军奋战呢。帮忙他帮不上,但这些他了解的知识当然是她想知道什么他就讲什么。 “——魅的种类其实很多,最基础的也就是咱们遇见过的那一类,多为山林里生出来的山魅,虽然能够在人前化出一些用来唬人的样貌,但它们本身是没有形体的,只能四处飘荡。它们有时候会依附在山里的死人尸体上下山,也可以寄宿在活人心里,一开始也许不会被察觉,但常年的同化之下也就替代了原本那个人的意识。 第二种是一些黑心术士用歪门邪道炼出来的魅,抓一些小妖,毁掉它们的肉身,只用魂魄化魅,可以帮他们操纵人心——这种魅是只能附身在人身上生存的,除非栖身在术士专门准备的容器里,否则不附身也就活不下去。 这是主要的两大类,还有比较少见的就是没有血肉和生命的妖灵修炼成魅——比如一块石头成了精,他可以当石妖,也可以修炼修炼当石魅,我觉得魅对于他们来说不是身份,就跟一种职业一样。反正他们有自己的本体,爱当不当。反而当了还可以迷惑人,技能相当强大啊。” 桑宁默默瞅着他,怎么前面说得照本宣科一本正经的,到后面就变风格了? “那如果他们附身在人身上同化呢?” “这种事儿志怪上还真不少,多是玉佩啊小石人啊这类的东西,只要妥善收藏好自己的本体,不远离本体,就可以一直附身在人身上了。” 讲到这里霍阳终于绷不住了,低声问了一句,“谁被附身了?” “我随便问问的,哪儿有人被附身。” “别那么见外嘛小师妹,要不是有人被附身,这种时候你哪儿有心思问这个?” 是哦,这种时候,除了曲小路还有谁那么大架子让她分心去琢磨的?可是桑宁会告诉霍阳吗? “行了,多谢知识普及,那我先走了啊。” 霍阳见桑宁要走,是真不打算告诉他什么了,就嘱咐一句:“小师妹忙完早点回来,别让华助教望穿秋水啊。” 桑宁哼哼唧唧的“嘁”了一声,“八抬大轿我也不回来!” 第八三章 家里有曲小路,学校有桑正信。 一个都够她想破脑袋,何况还俩。好在曲小路的事情倒是不急,横竖他又不是个威胁。或者应该说是她不觉得他是个威胁。 这也是意识引导的结果吗? 刚走了几步的桑宁突然停住,这么一想,顿时就觉得曲小路的事也许也未必就可以不急…… 她立刻又转身回去,倒是让霍阳很意外。 “霍师兄,有兴趣帮我调查点东西吗?” “你说!” 于是在桑宁继续深入敌后无暇分心的时候,霍阳却拿了曲小路家的钥匙,旷课摸进了曲小路家寻找他的本体。 ——虽然已经基本能够确定曲小路跟古珧是类似的东西,但没人知道他的本体是什么。这无疑是件给霍阳增加难度的事。 他这边正在曲小路卧室里翻箱倒柜,一抬头就险些被无声无息坐在窗户上的人吓掉了魂—— “华……华助教……” 他愣愣地看着这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脑子里开始快速思考他出现在这里的可能性——是华玉盏找他去看看桑宁的情况的。 所以一开始,华玉盏不过是想找他问问结果。 结果他就看到霍阳跟桑宁说完话之后急匆匆的离开学校,自然也就顺便跟过来瞧瞧了。 此时华玉盏闲闲的坐在窗台上,一副“我不问,等你自己开口”的架势。 霍阳愣着沉默着,虽然华玉盏的美色对他是丝毫作用也没有的,但被那双勾魂夺魄的丹凤眼盯着,感受着一个大妖怪的妖孽气场全开,这压力也不是他努力淡定就能无视的。 -- 第177页 见霍阳一副打定主意顶住压力咬牙死扛到底的架势,华玉盏可不打算跟他扛着浪费时间,既然霍阳不先开口,他就来问:“让你去看看桑宁,看起来倒是颇有成果?你们两个又在密谋什么?桑宁突然跑去跟古珧和桑正信混在一起,果然是有什么打算吧?” “我不知道。” 这话是真的,霍阳回答的也溜道。桑宁是真没跟他说起有关她在桑正信和古珧那边的情况。不过这话华玉盏可不怎么信,他已经习惯了桑宁跟霍阳一有事就暗搓搓的躲在一边密谋搞小动作。 如果说一开始桑宁跟古珧凑到一起还让他心里担心了一下,生怕桑宁跟自己赌气也好,真的被古珧打动了也好,如果她跟古珧在一起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用心就都白费了。 他一直留意着桑宁,直到注意到她毫不避讳的出入桑正信身边—— 桑正信是什么身份他不知道,只知道不管他是谁,桑宁都不可能跟他同流合污。 他把桑宁推出去是为了她能过安稳的普通人生活,谁知道她竟然半点也不配合,自己跑去搅进这漩涡里?她以为她是谁,敌后特工?就这么跑到桑正信身边,她知道是一件多危险的事情吗? 意识到这一切的华玉盏只能压下隐隐想要发作的头痛,就算他已经习惯了为月见或是桑宁操心,也从未发现她还有让他头痛的本事。 推开桑宁,倒真是让她开启了新技能。 既然霍阳硬要说自己不知道桑宁的打算,那华玉盏干脆问:“那你来这里干什么?桑宁为什么会想调查曲小路?” ——霍阳人都在曲小路家翻箱倒柜了,这回总不能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了吧。 霍阳也知道自己这回没什么借口可找,想了想,他其实也是挺担心小师妹会不会一个人冒什么险,就没有再隐瞒—— “小师妹她在怀疑……曲小路律师也许是只魅。” “什么?” 华玉盏眉头顿时一跳,微微眯了眼睛,却立刻如一盆冷水浇下来整个人清醒了许多。 ——他和桑宁之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了问题的呢? 从桑园回来的时候,两人之间也许已经有了缝隙,但那时的桑宁是理解了两个人不能在一起的愿意的。只要华玉盏能一辈子在她身边,不会从她眼前消失不见,她就会保持了这样的关系,不再存其他心思。 虽然他得承认尽管表面上这种微妙的关系可以相安无事,实际上两个人之间还是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变质。不过那些变质还不足以影响什么,表面上的关系还是可以维持下去的——直到曲小路出现。 从一出现,就是温和无害的姿态,以家人的身份在不知不觉间悄悄插进了他们两人之间。取得了桑宁的信任,占据了她心里“家人”的位置—— ——他是家人,那华玉盏是什么? 他甚至什么也没有做就让桑宁明白了自己跟华玉盏是当不成家人的,那样的关系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她开始找不到自己在华玉盏身边的位置,可是察觉到她的不安,华玉盏却只能无视,疏远,否则这种时候一个心软,他和桑宁就前景堪忧了。 可是想不到这种疏远却先后让寄生魅和曲小路钻了空子。 他为什么会相信曲小路所说的,桑宁是自己要跟他出国的呢? 连他对曲小路都半点戒心也没有,这还不足够奇怪吗?只因为他是桑宴托付的人,就毫无戒心的让他把桑宁领走? 一旦清醒过来才真是一头冷汗,他也好桑宁也好,在面对曲小路的时候似乎都戒备心低得吓人。这种掩藏技能,不是魅还能是什么?连桑宁都发现了,他竟然后知后觉到如此地步。 “华助教……” 霍阳还想再说话的时候才发现华玉盏已经从窗户跳出去不见人影了,空空的窗台上只有窗帘还在随风飘荡。 …………………………………………………… 此时的桑宁还在合堂上上着课,从点完名就有点心不在焉地回想着在桑正信内心里看到的一切。 严格意义上来说桑宁是桑家历史中最后一个阴女,所以桑正信的前生必然出生在她之前,但是她为什么会在桑正信心里看到颜姬? 她记得的,是颜姬为了替颜家满门复仇,曾跟死而复生的前太子联手,要颠覆当时的朝堂…… 是谁得到了龙珠复活了前太子? 片段的记忆里只有她抱着娃娃坐在玉盏背上,月如银盘,他们在夜空里飞腾,一直逃,一直逃,远远的离开了颜府和京城…… 所以,那时的妖天师就是桑正信吗? 前世的他们竟然离的那么近,月见却从未正面见过这个人。 突然之间她的脑中划过一个苍老的声音—— ——父亲最小的叔叔出生时是一对龙凤胎,却正赶上阴年阴月阴时。当时,曾祖心狠,就把女婴溺死了—— 桑宁蓦然打了个冷颤,像一道闪雷在脑海里乍现——那是爷爷的声音,是他千年前曾经对月见说过的话! 她努力地想要继续回想,教室的门却在这时突然被打开,合堂里的同学和老师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只除了桑宁还在抱着头绞尽脑汁。 突然有人抓了她的手腕,一把把她拉起来—— 桑宁抬头愕然地看到华玉盏,那张像从记忆中走出来,与千年前一般无二的脸让她脑子一时空白,有些陷在前世今生的落差里回不过神。 -- 第178页 夜月下的银蛟如丝,跨越千年的倾城妖孽…… 还没反应过来,华玉盏就二话不说拉着她往教室外走,满教室的人都愣愣看着他们,那些目光顿时让桑宁惊醒,慌忙就要挣脱。 华玉盏握着她手腕的力气又紧了些,直到桑宁疼的拧了眉头才又骤然放松了些,只是依然没有放开手。 他一把将桑宁拉向自己靠近些,压低声音说:“你要在这里拉扯给别人看吗?跟我走。” “我不去!” 桑宁也不敢大了声音,可是手腕怎么也挣不出来——他要说什么她猜都猜得到,只是不知道他怎么又这么突然的连惹人注目都不怕。现在好歹还众目睽睽他都这么高调,等出了这个门,哪儿还由得她了。 华玉盏眉头拧了又拧看着她一脸坚决,突然低头,几乎压在她耳边警告说:“现在马上跟我回去,不然可别怪我不给你退路。” ——开什么玩笑,她马上就要摸到桑正信的老底了,这个时候怎么可能回去!再说她又不是小狗,挥挥手就赶走,招招手就让回来啊?? 怎么一点过渡都没有,这跳跃有点大吧! 看着桑宁坚决抵抗死赖不走,一副他强抢良家妇女的模样,华玉盏顿时就一阵不爽。 他一把把她拎起来,“别说我没事先告诉过你——” 桑宁还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头已经被硬抬起来,整个人被笼罩在华玉盏的阴影里,下一刻他的唇却结结实实的压下来—— 桑宁脑袋里轰隆一声炸起了一片混乱往事混沌人生。 ——他他在做什么!? 这也许不是第一次,可是现在亲她算是什么?? 柔软的唇却毫不温柔狠狠的蹂躏着她的唇瓣,往更深处入侵。 课堂里一片抽气声,远一些的地方已经干脆炸开了锅,连讲堂上的老教师都跟被雷炸了似的不知该作何反应。 那些声音嗡嗡的钻入桑宁的耳朵,让她混乱的脑子里顿时敲了警钟——她用力挣扎,牙齿刚要狠狠去咬,那入侵的舌已经感应到似的迅速扯了回去,反而轻轻咬了她的唇以示不满。 他终于放开她的嘴唇,只是手上依旧抓牢不放。桑宁抬着头瞪着他却说不出话,从那双妩媚细长的眼里她看到促狭的笑意。 “你……你……” “现在你该负责了吧?” ——毛?? 这是有多厚颜无耻?明明是他来亲她的,她要负什么责?? 桑宁刚要开口辩驳,华玉盏却突然提高声音——“这可是你勾引我的,还想不负责,再去那个男人那里?” 这句话一出,满堂的议论纷纷顿时变成刺一样的扎着桑宁的脊梁——这果然是断她的后路! 这二三百人的大合堂里都看到了听到了,分分钟传遍全校的节奏!现在她还怎么顶着这千夫指的压力去找古珧?? 桑宁的声音直接堵在嗓子眼儿里,从前作为听话宝宝的她还从未领教过华玉盏是如此的厚颜无耻啊无耻!! 华玉盏扯着她一拉,“现在可以走了吧,还是你要继续留在这里给人围观?” 桑宁反抗不能的被拖走——华助教这到底算是闹哪样!?? 第八四章 桑宁被华玉盏一路拉着走出学校,她半路想挣开,华玉盏却脚步一停蓦地转过身来,让桑宁几乎快要撞在他身上,就这么紧贴着微微低头警告,“要我在这里再来一次吗,” 桑宁顿时就老实了,再使不出半分力气,直接被他拎上车塞进副驾驶。 看着华玉盏绕到另一边开门上了车,她鼓起勇气偷偷瞄他一眼,再瞄一眼……可是视线才一接触到那优美的唇形就已经一个哆嗦慌忙收回来,根本还没有看到他的表情。 ——骨气什么的在哪里,她还有那种东西吗, 车子启动开出了学校,桑宁才嗫嚅着问:“……去哪里啊?我的课还……” 华玉盏只是挑着一边峰眉淡淡瞄她一眼,桑宁的话就又咽了回去。 华玉盏这才看着前方,边开车边悠悠的开口说:“上课重要还是命重要?” “我没……” “再作下去就差不多了。”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桑宁也该知道华玉盏有所察觉了。本来她也没指望能瞒过他…… “你先跟我回去,不许再去接近桑正信。” “我才不……” 她的抗议在接触到华玉盏的目光之后又咽了回去,只能乖乖缩在副驾驶座上。 华玉盏加踩油门一言不发,只是不时侧目瞄她一眼——看到她乖乖听话毫不抵抗的坐在旁边,竟有种说不清的通体舒畅。几天来烦闷的感觉终于稍稍疏散。 车停在华玉龙别墅的大门外熄了火,华玉盏倒没有急着下车,向后靠在椅背上终于转头正视桑宁,柔和了语气连拐带骗的问——“这么大费周章了好几天,查到什么了?” 这语气倒好像不是他把桑宁扫地出门,而是自己跑出去打入敌后搞调查似的。 桑宁就觉得哪里还没理顺,可是一抬眼看见他那温温柔媚的三分笑容,就觉得那些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终究她也还是吃软不吃硬,不到半寸的出息,人家招招手她就没了脾气。 她嘟嘟喃喃,“再给我几天,我就能查到什么了……” 华玉盏鼻子里甩给她一声轻哼——还想要几天?要知道她跟古珧在一起是为了接近桑正信,他一早就把她捆回来了,还能让她在外面蹦跶这么久? -- 第179页 他淡淡转开脸微默片刻,才问:“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曲小路的?” 桑宁一听顿时瞪大了眼睛看过来——“你怎么会……?” 她立刻明白过来,“霍师兄出卖我了?”——华助教会突然来找她,不只是因为她去接近桑正信,而是因为他看错了曲小路! 桑宁紧紧盯着他,华玉盏却一直一脸若无其事的看着别处,目光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始终没有投向她。 桑宁又伸了脖子过去瞧——是她想多了吗?华助教该不会是在自责吧?还是连她都看出来了,他却一无所觉,觉得没面子呢? 对于桑宁这种伸长了脖子看来看去的行为,华玉盏干脆曲着手指往她脑门上弹了一记,“——问你话呢!” 桑宁哼哼唧唧的揉了一下脑门,没好气的说:“——在你把我丢给他的时候。” 华玉盏又沉默了,车里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闷,桑宁抬眼想看他的表情,他却微微侧了脸不让她看。 他把她丢给了一只魅。 在发现时她是不是只能自己一个人面对着这个现实?甚至当她鼓起勇气对他说她想留下的时候,他却还是拒绝了。 那个习惯跟在他身后的桑宁,是哪儿来勇气,去接近桑正信的呢。 ——在华玉盏来看,这大概都是因为他把她丢开的这个错误。 他微微蹙眉——是错误啊。 把她托付给别人去过安稳生活这种做法本身就是想走一条不负责任的捷径,就这样狠下心来送她走的确要容易多了。不管那是他真实的想法也好,被魅引导了也好,现在这就是想走捷径的下场。 看到华玉盏蹙起了眉头,用手指揉着,一副似乎懊恼的模样,桑宁迟疑着说,“其实……小路也不是坏人的。” 她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安慰,可好歹也是好心不想让华玉盏太自责,谁知只换来一个白眼——“你还没给他骗够吗?” 他堂堂一个千年的老妖怪,居然给一只魅蒙得团团转。这就够奇耻大辱的了,桑宁还替他说话? “曲小路我会亲自找他算账,不搞清楚你就不能再相信他。” 桑宁眉头皱皱——“才不要。” 华玉盏眉梢一挑——“嗯?” ——这丫是被那货给迷傻了吗,都到了这时候还不明白自己的处境? 可是桑宁盯着满头压力坚持,“小路又没做什么……” ——没做什么?他挑拨的还不够吗? 小路小路,虽说从以前桑宁也是这么喊曲小路的,可是现在听起来还真刺耳。 就在刚刚他还以为和桑宁之间可以回到以前的状态,还在因为桑宁的乖驯而暗自庆幸欣慰。结果终究改变的还是改变了。 桑宁被他丢开的期间里萌生出来的那点自立的觉悟看似不起眼,可既然萌生出来了,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摁回去。 察觉到气氛的压抑,桑宁想转移下话题,只要不再谈曲小路——而她能想到的有足够份量的话题,也属桑正信无疑。 “华助教……你还记得千年前颜姬跟太子联手复仇的时候,他身边跟着的那个妖天师吗?” 华玉盏眉头又皱了皱,含糊的“嗯”了一声。 这反应有点在桑宁意料之外,不过她还是继续说的清楚些:“我偷偷进了桑正信的内心,在那里看到了颜姬……他就是当年的那个妖天师……” 桑宁想说自己对当年发生的事实在了解太少,如果是华玉盏的话是不是就会对当年的妖天师了解更多一些。 可是她一抬头就看到华玉盏的眉头已经像打了结,劈头就教训过来——“你居然一个人做这么危险的事?还敢偷闯进他的内心,万一被发现了谁能救你?!” 虽然也知道桑宁既然去接近桑正信就不可能老老实实的,可是一旦真切的知道她都做了什么,才开始感觉到后怕。 ——他也会后怕。都是因为眼前的这个小蠢蛋! 华玉盏刚想抬手先狠敲她一记来发泄一下心中的不安,可是瞬间就想起正是因为他把桑宁给推出去,才给了她做蠢事的机会。 他抬起来的手就没敲得下去,桑宁却已经抱头冤枉地嚷着——“干嘛吼我啊,我们关注的重点难道不应该是桑正信的身份吗?他可是千年前曾经偷走龙珠的人啊……” 桑宁说完,却发现华玉盏对这个消息未免有点淡定的过分,他不是关注错了重点,而是根本就没把这当成重点——“华助教你早就知道了?” 华玉盏又露出那种含糊的态度,应该说这件事他的确是不意外的。 ——因为蛇魅。 千年前蛇魅还是蛇妖时,就为了她的“主子”背叛了玉盏这个搭档,暗中带走了龙珠,才有了妖天师复活太子的事情。 而后作为背叛的惩罚,玉盏毁了她的道行把她打回原形,才让她又被炼成了蛇魅,附身在桑宁身上。 一前一后虽是相隔千年,但要说她千年前的主子就是千年后命令她附身在桑宁身上的人,又有什么不能相信呢。 一切虽然都没有证据全凭推测,但既然没出所料,华玉盏自然不会感到意外。 只是桑宁有些不满,“你既然都知道,却什么都不告诉我?” ——自己冒了那么大风险费了那么多力气,结果只是证实了一些华玉盏早已经知道的事? -- 第180页 华玉盏却媚眼一扫斜她一眼,“告诉你做什么?你不是不记得吗?” 她不记得倒成了她的错,她记得却不说又是她的错……横竖都是他有理,桑宁只能把不满咽了回去。 “只是,我还发现一点问题……”桑宁略略迟疑着说,本以为前面说的才是重头戏,结果重头戏不重,她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必要说后面的补充了,“——桑正信前生的那个妖天师,是出生在桑家的啊……” “什么?” 华玉盏对这个消息倒是有点在意,“说清楚些,是怎么回事?” 桑宁于是把桑正信的双生姐姐的事说了,还有自己在桑正信内心里看到的被溺死的女婴——“我知道我一定曾经听说过这件事的,前生爷爷他似乎曾经告诉过我,但是我想不起来……” “——你确定,是桑宴告诉你的?” 桑宁默默点头,华玉盏细长眉眼从她身上淡淡流转而过,落向车窗外的远处。眼底放空,没有焦点。 他在思索。如果桑宁的记忆无法依靠,那就只能依靠他的。 撇开桑宁和桑宴儿时不谈,后来变成水鬼的月见和年老的桑宴,横竖不过相处了那么个把月。(——时间观念淡薄自己也根本不记得时日。)那段时见他是在月见身边的,可惜他的记忆里也并没有找到什么。 桑宁在一旁说:“我觉得,我应该再进自己的内心看看。” 他听到这句回神,转头看向桑宁,眼神里却隐约带着点不赞同。 桑宁看到他的脸色,解释说:“虽然我想不起来,但记忆里一定是有的,只要我能进自己的内心,一定可以找到点什么。” 一旦习惯了出入内心这种事,别人的内心都是不是去转一圈了,进自己的看看有什么关系——桑宁是这样觉得的,华玉盏却依旧不怎么赞同的样子,眉头又慢慢蹙起。 华玉盏的确不怎么想让桑宁去看自己的内心。 上一次为了蛇魅不得不去也就罢了,好歹她所进的,是自己的内心。但这一次一旦进去,她看的,从实质上来说却是“月见”的内心。 桑宁看着他,轻问,“华助教……?” 许久没有这么近看他,这熟悉的媚眼如丝眉目如画,好容易又坐在他身边,却总是看他皱眉的模样。 华玉盏终于缓缓开口,“算了,桑正信前生是谁也没有关系,知不知道也改变不了什么,不要再费这个心思……” “才不是啊,”桑宁急急打断他,“我们现在根本找不到他做的那些坏事的证据,可是如果能证明他的真实身份,就能让妖管会知道他是个多么坏的家伙……” 她正说着却看到华玉盏目光微沉向她靠过来——这样近的距离有一瞬间还以为要被亲了,心脏都停顿了两拍,然而他却只是低下头靠在她肩上,额头抵着肩膀,就这么沉默不语的靠着,让桑宁一下子无措起来。 ——她想做的事他不是不明白。 他只是不喜欢这样。好像她越自立,就离他越来越远,他不习惯。 “华,华助教……” 听到她紧张的呼吸和乱了拍子的心跳,华玉盏才反而觉得踏实。他不要桑宁多聪明多能干,他只要她忘记自己把她丢给曲小路这段事实回到以前的状态—— 他像是保证着,轻声说:“我不会再把你丢开了。” 然而这句话,却让桑宁想起了自己“八抬大轿也不回来”的豪言壮语。 她才一动像是想要稍稍往后退,华玉盏就察觉到她这一点肢体语言所流露出来的意味,顿时阴沉着脸抬起头来,修长的手指顺势搭上桑宁的脖子,凉凉的触感不禁让桑宁打了个哆嗦,看到华玉盏一脸阴沉的居高临下命令道:“——从今天开始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哪里也不许去什么人也不许见,把你脑子里那些念头统统丢一边儿去!听-到-了-吗?” ——这是什么?瞬间化身暴君的节奏!? 开什么玩笑,在恶势力面前她从不低头!!(真的??←←) “我,我才,不要,听……” 可是,那居高临下的脸——好阴沉! 脖子上冰凉摩挲的手指——鸭梨好大!! 这时车窗突然被敲响,拯救桑宁于水火——一转头就看到华玉龙那张和蔼可亲的娃娃脸,正弯着腰冲着车窗里招手打招呼。 桑宁赶忙打开车窗,华玉龙冲桑宁笑一下就夸张地对华玉盏说:“哎哎,这是在人家家门外干嘛呢,要情杀也找个隐蔽的地方嘛。就这么在大门口下手,让我这个善良守法的房主情何以堪啊?” 被他一搅华玉盏也只是悻悻放开了桑宁,从另一边下了车。 桑宁也忙下车来打招呼,“华先生……” “哎哎小桑宁回来啦,快进屋吧,你回来了就好,两个老爷们在家里天天大眼瞪小眼可无聊了……” 华玉龙招呼着桑宁就往屋里走,一见了华玉龙的脸桑宁也轻松不少,在他的热情面前更不知该怎么开口拒绝,就这么跟他并肩边走边聊,“好几天没见了,华先生都还好吧?今天没在忙?小黑它还在吗?” “都好,小黑可是好得不得了,都快成了周围野猫的头儿了,天天玩在外面,好几只母猫追着跑呢。” 桑宁眉开眼笑的听着小黑这几天的光辉事迹,华玉龙聊着,偶尔回头冲华玉盏一笑——看毛看毛~~羡慕吗?嫉妒吗?咬我啊~~? -- 第181页 华玉盏对此等得瑟行径嗤之以鼻,只是不远不近跟在他们身后慢慢走着,看着一大一小喜笑颜开的俩人的背影,不知怎么突然就想起千年前第一次带着月见找到龙骨妖那璍时的情景…… 一千年了,他们三人还能够聚在一起。 院子里的阳光洒下来,正斜斜照着他们的背影一团暖融融的,这样的画面让华玉盏一时恍惚,心里说不清的滋味——像是怀念,像是失落,久远得让人哀伤。 第八五章 此时此刻的桑宁又一次回到华玉龙家里,坐在熟悉的沙发上看着熟悉的客厅,就在前一天她还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了呢。 明明在这里住的时间也不久,却隐约有种回到家的踏实感。 华玉盏又何尝不是,他虽然在桑宁离开之后不知道为什么依然住在这里,但看着一样的房间一样的客厅却总是有种空空的感觉,怎么都觉得少了些什么。 奇怪的是在这之前,他从未觉得华玉龙家的房子有这么大这么空。 直到看到桑宁再次坐在这里,他才隐约明白,人类说的所谓家,大约不是一栋房子,而是某些人在的地方。 他这么看着,想着,就径自走过去,坐在了桑宁旁边。 原来这沙发坐起来还是挺舒服的。 从他一坐下桑宁就微微僵了僵,跟华玉龙的谈天也停了下来。 他坐的太近了,身体紧挨着,胳膊往桑宁身后的沙发靠背上一搭,她就像是坐在他怀里似的。 ——这算是闹哪样?他们之间的问题好像还没有解决吧?她都还没有赌完气啊,干嘛搞这么近乎? 桑宁有点不自在的往旁边挪了挪,却被华玉盏不客气地拉回去,险些直接跌在他身上。一抬头就直接对上那张似笑非笑的优美脸庞。 这对心脏是个冲击。 桑宁呼吸滞了滞,想挪开却觉得动不了。 眼前的毕竟是她喜欢的人,她是有赌气可又不是不喜欢了。可以这样贴近却要伸手推开,这需要多大毅力。 气氛一时凝滞着,桑宁正略略尴尬呢,却在一道亮闪闪的目光下一侧眼就瞧见华玉龙瞪着双大眼睛等着看好戏似的看着他们,桑宁顿时更囧了。 “我,我先上楼了!” 桑宁脑子一乱就随便搪塞了一句,蹦起来就往楼上跑。华玉盏微微勾着嘴角看她上楼的背影,一脸身心舒畅—— 华玉龙现场好戏没看成,略带鄙视的瞥他一眼——目的达成了?她才上个楼你就舒坦了?出息。 没错,上楼。 桑宁脑子一团乱糟糟的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背靠着门深呼吸时,才想到自己这个自来熟的举动意味着什么。 这表示,她回来了。 她还堵着气想强硬一点,来个“敢把我推出门就别指望我轻易回来”,所以就算被华玉盏拉来,被华玉龙请进门,她也只是在客厅坐着一副我是客人我跟这里没啥关系的态度。 结果在这个熟悉的地方,一时情急之下她不是夺门而出而是直接跑上楼——很好,她可以一辈子不用出去不用见人了。她的立场呢?骨气呢?? 桑宁在门后埋着脸蹲了一会儿,这才抬头看着熟悉的房间。 一切都跟她离开的那天一样没有变动,还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像是随时等着她回来。 其实,还是挺高兴的。 桑宁拍了拍脸颊阻止自己脸上浮现的那个傻笑,她要面对的问题还多着呢,现在是傻笑的时候吗? 难得回来一次,桑宁翻出背包收拾了几件衣服和用品——之前一直都对回来收拾行李这件事讳莫如深的,可是一旦知道她是可以回来的,顿时也就不那么在意了。 等到华玉龙在楼下喊她下楼吃饭,桑宁拎着背包走下楼,在华玉龙微微的愕然里看到华玉盏那本来舒展着微笑的脸瞬间凝滞,一下子就不见了笑容。 桑宁略略窘迫慌忙解释:“我只是带几件换洗衣服,就几天的……我那什么……” 中心意思也算是表达出来了,可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明。 华玉龙倒是理解了,无非是还有事没有办完,再离开几天过些时候就回来的意思。他是没什么意见,就往华玉盏那里看去—— 华玉盏一瞬微微蹙起了眉头,却又很快面无表情,语气里带了丝丝的凉意问:“你还想回曲小路那里?” ——好凉,好冷! 桑宁忍住想打哆嗦的冲动,她当然知道华玉盏现在是绝对不可能相信曲小路的,要她再住回曲小路那里,他是决计不会答应的。 于是桑宁也没坚持,磨叽了一下,说:“……我也没说要回小路那里……你不高兴我去,我就先回宿舍住几天好了……” ——还特地要回宿舍住? 眼见着华玉盏那对漂亮不断往一块儿拧,桑宁这回却是必须要表明立场决不能再让步的——“我如果从这里通勤,桑正信是不会再相信我的!” 如今华玉盏也该明白,不要指望桑宁会放弃调查桑正信了。 他按按额角,“你干嘛非在他身上这么较劲?” 华玉盏虽然这么问着,但其实自己也不是不知道桑正信跟桑宁之间这么千丝万缕的关系,任谁摊上也不可能不在意的。他只是无论如何也希望桑宁能够躲得远远的,即便躲不开也还是要躲——这大概算是某种直觉吧。 -- 第182页 “我也想躲开,可是躲开没有用。桑正信的力量会越来越强的,说不定现在就是他拿回力量之前最弱的时候了——等他变回妖天师,那时候我就真的逃到哪里也没有用了!” 华玉盏默默听着,几不可辩的叹一口气,“好吧,就当我被你说服了,但是你要把你知道的这些事全部告诉我。还有,你打算怎么做。” 桑宁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用力点头,“一定一定!”——放下手里的包,厚着脸皮上前去抱住华玉盏的腰,用力把脸往他怀里藏了藏。 熟悉的,清凉甘冽的气息。 ——这不算揩油!这只是——嗯表达感激!送油给人揩! 华玉盏略感意外的低头看着突然抱过来的桑宁,脸上的诧异慢慢变成无可奈何的笑。 思前顾后的太多,他的确忘记了很多事——忘记了原来让她自己靠过来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华玉龙站在旁边意味深长的一手一个拍上两人的肩,“——看,这样互相理解多好。过度保护其实是变相的推开啊……” ——您老真是好大一个灯。 桑宁尴尬地松手退开,一时,呃,激动而已,都忘记旁边还有华玉龙在当观众了。 华玉盏干脆横了他一眼,丫俩人之间有隔阂的时候在旁边一点作用没起,人消除隔阂团聚一把了,就凑过来句句真言的装灯。 可是他承认,此时回头再看才发觉自己的确有些保护过度了。 他几乎都已经忘记了曾经的自己跟月见在一起时并不是这样——那时的他只要月见高兴就好,她高兴做什么,就让她去做什么。他只在旁边跟着,看着,纵容着,从不考虑后果。 那时的他有足够的自信,只要有他在,何必去想后果。自然是兵来将挡总会有办法,真到了那个时候再解决就是了。 那时的蛟妖玉盏也随着月见的死而消失不见了。 他连月见都没有守住,拿什么说无论发生任何事都能够保护一个作为普通人类的桑宁? “好了,先坐下来把话说清楚。” 华玉盏淡淡收回思绪,转了话题缓和了那片刻尴尬的气氛。 桑宁不会知道他的心思,她坐下来,终于可以一股脑的说出从被华玉盏“托付给曲小路”之后,她跟桑正信之间的接触,谈话,那些猜测和窥探—— 终于可以说,终于可以说给想说的人说。 桑宁整个人像是暂时卸下了重担,顿时轻松了不少——她也许还是没有学会自立,不论前世今生玉盏一直都在她身边,就这样习惯了依赖也渴望依赖。 这样的依赖和信任却都像是无形的重担,他接过来,却不知道究竟能不能保她毫发无伤到最后。 他就这么默默看着桑宁,手指又不自禁的按上额头——“你想怎么做?就算你现在知道他的身份,也清楚他背后做的那些事,但他既然敢对你明说,只怕就有恃无恐不会给你把柄让你交给妖管会” 这问题桑宁早就面对过,所以也早想好了答案,“妖管会不知道他做的那些坏事,所以他会在妖管会记名大概是因为他的出身特殊。但是他前世做了那么多坏事,尤其像复活太子颠覆朝廷这样的大事,妖管会不会没有记载的吧?如果,一旦有什么蛛丝马迹可以把他的两个身份联系在一起呢?我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可是不找就一定找不到啊!” 华玉龙听着点点头,妖管会的确收藏了一大堆记录,不然连周天师的手记都被他们搜罗到呢。 “何况就算是那些事因为年代太久远了找不到证据,只要我跟在他身边,能得到他的信任,就有机会证明他跟大学里的摄魂阵有关,如果不能证明这一点,一旦通知了妖管会,他一定会把一切都推给古珧,自己置身事外的……” 华玉盏只略挑了一下眉就压下去,想说她对古珧还真是上心——想到现在的重点是怎么对付桑正信的问题,还是不要为这、点、小、事分心了。 “而且……”桑宁显出几分犹豫,“我也想知道桑正信究竟需要什么方法来恢复妖天师的法力,如果有可能的话也许可以阻止他……” 这话说出口,连桑宁自己都有点底气不足,但华玉龙却似乎很赞赏的样子,“不错嘛,考虑得很全面,哦?”他故意冲华玉盏说,“看来人家也不是一时冲动跑去胡闹的,这回可没什么理由非拦着不可了,哦?” 华玉盏又冷冷横他一眼——有你什么事儿? 华玉盏最终一脸不情不愿拧着眉头说:“好吧,你可以去。我也会托人去查查看成为妖天师可能需要的条件——但是不管干什么都要通知我,不许一个人冒险。” “是~!”桑宁顿时一脸喜笑颜开的遵命,华玉盏看着她就有种一堆烦恼无处发,转个圈又只能吞回去的感觉。 他蛟妖玉盏终于也有今天,千年之前如果知道会有今日,他还会不会来寻找月见的转身,自寻烦恼呢? …………………………………………………… 成为妖天师究竟需要什么样的条件? 这对于天师来说与其说是禁忌,倒不如说根本不得其门而入。他们所能做的,无非也就是从妖天师堕魔前后的行为上去猜测判断。 华玉龙也着实是很够义气,几乎把自己的老面子都卖光了,把一堆禁止外传的天师典籍搬进了家里,开始海里捞针似的四处寻找线索。 -- 第183页 不过似乎除了妖天师出现总是伴随着大规模的屠杀和摄魂,并没有找到其他有价值的东西。谁都知道,屠杀和摄魂这样的事的确跟妖天师的施法手段有关,但还不能成为化身妖天师的关键。 华玉盏坐在档案堆里略嫌烦躁的把手里那堆一无所获的资料随手一扬,顿时纸片纷纷。华玉龙忍不住嚷着提醒,“哎哎这些可都还要还回去的!” 调查没有收获,大概没有谁比华玉盏更烦,他看一眼客厅的时钟——这个时间,桑宁应该已经“回”桑正信那里去了。 …………………………………………………… 办公室里桑正信正微微笑着看着桑宁,一如既往的和善,但桑宁却感觉到一种探究的打量。那目光隐藏在笑容里,细如针芒的锐利。 桑宁被打量得浑身不自在,但还是努力若无其事,“怎么了,叔叔,找我来办公室有事?” 那声“叔叔”她自己叫得都一阵头皮发麻鸡皮满身,不过桑正信看起来倒是挺满意,目光也缓和了许多,“——没什么,听说华玉盏在上课的时候把你带走了,有点担心。看你没什么事就好。” 桑宁也知道当时的情形一定会传开的,华玉盏那么高调,几乎就是打算断了她的退路。现在满校园不知道多少人在戳她的脊梁骨呢。 不过好在感情这种事就是折腾,有时候连理由都不需要。 桑宁于是脸色一沉,闷闷的应着,“嗯,说了几句话。” 她一副不想多谈的模样,桑正信倒是越发和蔼,像个关怀的长辈,问:“吵架了?” “我们没什么可吵的。” 桑正信心里自然早已经认定这两个人之间有了矛盾,甚至也许是分了手。否则桑宁又怎么会住进曲小路家,古珧又怎么会有空子可钻。 这些在他心里是早有定论的,此时也不疑有他。看起来无非是华玉盏对桑宁还旧情难忘——这也不奇怪。怎么说也是千年前的老情人了。 可这些,桑宁这个刚刚二十岁的小姑娘怎么会懂呢。正是心浮气躁的年纪,哪里懂得那种羁绊。 他也不想管太多惹得小姑娘不愉快,只提醒她:“说几句话倒也没什么,不过他要是总缠着你,可得告诉叔叔——得早点解决一下,不然让古珧知道了,可不要惹他伤心啊。” ——在他看来桑宁和古珧已经完完全全是一对了。 他并不怀疑魅的能力,更没有理由不信古珧会不去魅惑桑宁。只怕古珧对桑宁的执着比他还要来得强烈,没有理由不会想尽办法得到她。 桑宁略略笑一下,知道自己算是混过去了。 只是桑正信注意到她手里的背包,“你这是……?” “我准备先搬回宿舍,总住在小路那里也不方便……” “嗯,也好。”桑正信微笑一下也没多说什么——桑宁搬回宿舍是件好事,不过这机会当然不是他的,要送给古珧才对。 第八六章 “看,那个就是历史系的狐狸精桑宁,” “开玩笑吧,就长成这样,她是哪儿勾引男人啊,” “哎呦,人家没准儿‘哪’方便特~别有天赋呢,” 如今的桑宁走在校园里真是存在感爆棚,她已经欣慰的发现不止是历史系,连其他系的人都已经组团来围观她了。如果不是因为走在身旁的牧文心,她真担心自己变成过街老鼠,直接被人扑上来打。 幸好牧文心足够淡定,对眼前身后的指指点点都视而不见,在她女神光辉的照耀下别人也只能言语攻击一下,没有谁在女神面前跟桑宁起正面冲突。 桑宁只能悲催的粘着女神,粘得死紧来寻求庇护…… 终于女神在桑宁跟进洗手间里时忍不住开口:“桑宁,你还真要搬回来啊?” 她的表情虽然在努力若无其事,但那细微的不易察觉的小小抽搐还是暴露了她很想在桑宁脑门上贴个退散符的冲动。 “是啊,文心你是不是很开心~?” 牧文心的嘴角又抽了抽,就算她好像是有说过随时欢迎桑宁回来这种话……但那是还在被骨妖操纵的情况下对桑宁无理由保护的结果吧? 现在虽然她也不是多嫌弃桑宁……好吧其实她就是在嫌弃桑宁!名声都这么臭了,跟她粘在一起很影响她的形象的! 牧文心揉揉额角,她就很奇怪桑宁几时把她当“小伙伴”的?她做的那些事虽然是在被迷惑之下,但说实话也并非无心之举,桑宁怎么就能心无芥蒂的? 面对这样的桑宁,牧文心嫌弃的话也说不出口啊,只能继续牺牲自己的形象,用她的女神气场来笼罩这个过街老鼠。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这就是债啊! 看到有别人进了洗手间,还似乎给了桑宁好几个大白眼,牧文心装作没看到,只是快速洗完手,跟桑宁说:“走吧,去上课了。” ——上课?哪儿还有课啊,今天的课都上完了。 牧文心挺直脊背,面无表情的快速走过走廊,脚步快得桑宁几乎都只能小跑跟上。 要说在学校里要避开那些陷进了嫉妒漩涡的女生,也只有回考古活动室了。 桑宁隐隐约约有察觉到,从今天回了学校,似乎女生之间的那些吵嚷喧闹减少了许多,大家那些浮躁的情绪不再无处发泄而针锋相对,而是全部指向了她——她就在这个漩涡的中心里,被全校女生虎视眈眈的盯着,似乎随时只要有一个人动手,她们就会一拥而上,扑过来把她生吞活剥。 -- 第184页 希望这只是她的错觉。 可是牧文心脚下已经健步如飞,一路上那些紧紧跟随的目光似乎连她也有所察觉。 一推开考古组活动室的门,屋里顿时爆发了一阵掌声和起哄,师兄们叫好似的说:“哦哦~~两位勇士回来了!” “小师妹真是勇气可嘉!敢于腥风血雨里直取俩风云男神啊!” “不对,牧文心才是真豪杰!这种时候都敢当小师妹的保护伞!” 面对他们一气起哄,牧文心脸都黑下来了——她想给桑宁这呆货当保护伞吗?她想吗?? 见牧文心黑着脸回自己座位上坐下,其他人也只好怏怏地闭嘴,赶紧该干嘛干嘛去。 桑宁这时候才彻底松一口气,到底都是一个组的人,相处下来也算熟了,比较不会单纯的听信外面那些风言风语。 桑宁扫了一眼今天霍阳似乎又没有来,从遇上白姐和小红天天教导她们现代生活和打工,到后来加入妖管会开始打杂和修习,他除了必要的课已经很少来学校了。也不知这样究竟算好还是不好。 桑宁刚要坐下来随便找点什么事搭把手,屋里突然响起一声“贱人”。 声音不大不小,在刚安静下来的屋里却是刺耳。 桑宁微微怔住,这话她着实听了不少,只是没想到会是在这里——满屋的人也跟她一样意外,都转头去看向说这句话的车晴。 ——她坐在自己位子上,手里是刚刚正在修复的一件陶器碎片,头也没有抬,只是抬眼斜斜的瞪着桑宁。 有那么一瞬间,那神情怨毒得让人陌生。 桑正信的摄魂阵是以古珧的魅力为摄魂引的,被吸引煽动的基本上都是女生。 所以应该没必要太意外的。 车晴也是女生,而且是对华助教很有好感的女生。 桑宁告诉自己这是正常的,不必太在意,僵持的气氛里却是经常跟车晴在一起的厉莹忙来打圆场,“哎,车晴看你说什么呢,别乱说啊大家会误会的……” 谁知车晴非但没有借着台阶下来,反而站起来,直盯着桑宁提高了声音,“不需要什么误会,你就是贱人!偷偷摸摸勾引了华助教我们也就忍了,华助教对你也算不错了,为什么又去勾引那个古珧?人家怎么说也是兄弟,你居然还想双收?要脸吗??” 这一上来就撕破脸皮,大家顿时都愕然了。 屋里一群只会掘地挖土的宅男考古生,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更别说怎么处理了。一个个顿时束手无策只会站在那里干瞪眼。 然而却是牧文心又站了起来,冷冷的向车晴走过来,“你闭嘴。” 她一开口,车晴的矛头也调转过去,“牧文心你装什么装,你对华助教的心思真以为别人都看不出来?一会儿装的蛮不在乎一会儿又痴情无限,玩手段呢?结果却输给桑宁,很不甘心吧?还在这里装圣母白莲花跟她好得跟姐妹似的?唬谁啊!” 她话音落时牧文心已经走到她跟前,抬起手一巴掌就抽了过去。 响亮的巴掌不止把车晴抽懵了,满屋子人也傻了。 ——女生吵架什么的,真是太可怕了。 车晴还懵着没有回神,牧文心已经转身,拉上桑宁,“我们走。” “文,文心……?” 桑宁只能被她拉着走出活动室,临出门时回头一眼,看到车晴捂着半边脸正盯着她——在她身后,桑宁仿佛真的看到一个巨大的黑雾似的漩涡,正穿过她的身体,缓缓流动。 …………………………………………………… 离开考古组,桑宁只觉得校园里的气氛有了微妙的变化,那些嘲讽的言语不见了,她走到哪里,哪里就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那个漩涡还在,桑宁依然能够看到,这个巨大的漩涡像是笼罩了整个校园,她们全部都置身在漩涡中,彼此那些阴暗的情绪都被这个流动的漩涡串联在了一起。 她们全都知道了车晴所做的事似的,一双双眼睛狠毒的盯着她,随时都会扑上来—— 牧文心加快了脚步拉着桑宁跑起来,“我们回宿舍去!” 这种时候桑宁也只能听她的,在学校里八成以上女生被魅惑,被卷入摄魂阵时,牧文心这个对华玉盏和古珧都避之唯恐不及的人反而安全。 只是她方才的那个举动……抽在车晴脸上的那一巴掌,着实让桑宁愕然。 其实牧文心自己,也是很愕然的。 她越来越快的脚步掩饰着自己的迷惑,她不知道自己那时候为什么走过去,为什么那么毫不犹豫的甩了车晴一巴掌。怎么说她也算是眼下校园里正在发生的事件的半个知情人,她知道车晴说那些话并不是她的本意——也许她心里的确是有些情绪的,但她并不是那么刻薄的姑娘,如果不是像学校里其他人那样受到了不明的煽动,她绝对不会对桑宁说出那种话。 而抬手就甩自己平时关系不错的同学一巴掌,同样不是牧文心会做的事。 她心底有点发慌,难道她还没有摆脱古珧的控制,还在下意识的维护着桑宁? 桑宁有点跟不上她的步子,脚底下一乱差点被绊倒,忍不住开口:“文心,你慢点!” 牧文心这才回过神来,停下来回头看桑宁一眼,“抱歉,忘了你腿短。” 桑宁脸上抽抽,这虽然是实话可也太不留情面…… -- 第185页 不等她们再抬脚,突然一个黑影从上方坠落,直直的砸在桑宁脚边裂了个粉碎——桑宁低头看清砸碎的是个花盆时,腿上已经被蹦飞的花盆碎片划出几道血口。 牧文心反应速度的向上看去,与五楼教室一张探出窗户的脸打了个照面,然后那张脸就匆忙缩回去避开。 离得太远,牧文心看不清她的长相,只大约知道是个陌生的女生——很奇怪,明明看不清她的脸,却像是能够看到她的表情,阴冷的带着怨毒。 那个女生是故意的,她想杀了桑宁! ——念头瞬间在牧文心脑子里冒出来,顿时就觉得无比头痛。 “快走!” 这回牧文心管不了腿长腿短了,在自己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拉着桑宁跑起来——她其实应该丢下桑宁的,这么麻烦又危险的事她才不想被卷进来,只要远离桑宁就可以事不关己了—— 乱糟糟的想法不停的在脑子里转,但牧文心脚下却一直也没有停,那只手紧紧的拉着桑宁向宿舍的方向跑去。 桑宁一直在看着,被牧文心拉着,她边跑边看向四周。 一双又一双眼睛在路边,楼后,窗户里阴冷冷的看着她,她看得到笼罩整个校园的漩涡气场已经变了。 漩涡聚集了女生们负面的情绪,看不见的稀薄黑雾变得浓稠,黏腻且阴冷刺骨,潮水般的杀机在里面酝酿着——桑宁知道这真的会发生。聚魂阵已经从初期在不知不觉中少量吸取魂魄转入大量需求的阶段。而没有战争的现代社会是供不起这样大量的需求的,所以从一早设立祭坛时桑正信就做了改变—— 第一步是筛选。矛盾,争执,浮躁的情绪不断酝酿累积,精神最弱的人在这个阶段就已经开始了陆续的自杀。 第二步当浮躁的情绪累积到顶点,这些情绪就会被集中向一些没有被迷惑的人,开始单方面的迫害,杀戮—— 桑宁不知道这其中的步骤和内情,但只看桑正信已经丧心病狂到了这种地步——一般来说就算是恶人大boss,只要还想掩藏住自己的身份,就不会从自己身边下手引发这样的灾难不是吗? 他如今这样的做法仿佛是有恃无恐,不再远远的在人后操纵,利用寄生魅那样的妖怪替他汲取魂魄。而是亲自在学校里布下这样一个随时可能会被发现的祭坛,完全不在乎学校会变成什么样,自己是否还能在这里待得下去—— ——他来这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没有非留下不可的必要,所以才放开手去做。 桑宁脑中在一瞬间闪过这个念头,如果,他已经肆无忌惮到连被人拆穿的危险都不在乎,那说明什么? 桑宁已经完全顾不得看路,甚至连四周充满杀机的目光也视而不见,只是被牧文心拖着在跑——她后背微微发凉,觉得自己似乎已经隐约知道桑正信转化妖天师的关键……就是她,桑宁。 唯有他得到了转化为妖天师的关键,才会彻底放手一搏聚集人魂准备转化。 桑宁当然不会觉得桑正信突然转性对自己那么好是为了什么叔侄感情,更不会忘记从一开始相见,他就对她百般试探甚至不惜拿她的命来冒险,就为了确认她的能力。 那么他最后是确认到了什么,才会一改常态跑来当她的“好叔叔”? 又是什么给了他自信,相信她真的会为他所用? 连古珧都不信桑宁是真心留在他身边,桑正信居然会什么手段也没有亲自对她使用,就这么放任她? 桑宁不懂,她正在出神,却听到牧文心突然低低惊了一声,这才发现她们已经到了宿舍楼下,而此时一盆冒着热气的滚烫的热水却已经从高处而下,她们纵然是急急的刹住了脚,却来不及后退,跑在前面的牧文心匆忙侧身却还是被淋了半身,手臂上立刻就红了一片。 “文心!你要不要紧!?”桑宁急忙拉她远离楼前,“我们别回去了,先去医务室!” “不行!”牧文心想都没想就拒绝,“不能去人多的地方,我们回宿舍!” 桑宁抬头看一眼,虽然现在是上课时间,但隐隐约约还是能够看到几扇窗户里有人影在张望。她知道现在回宿舍关好门才是比较安全的,但是她们能平安进宿舍吗?一旦进了这栋楼,会发生什么就不是那么容易躲避的—— 桑宁所担心的牧文心自然也知道,她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抓紧了桑宁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我们冲进去,这些女人现在都是疯的,看见就推开不用客气!” 说着她扫视两眼,从一旁花坛里掰下两根树枝,她只有一只手能用,桑宁忙上去帮忙,从来都不知道牧文心竟然有这样的魄力。 牧文心都能有这样的魄力,还为了帮她而受了伤,她当然也不能手软了! 桑宁用力踹两脚,折断那根树枝握紧,大言不惭的放话:“放心吧,这回我保护你!” “……” ——就凭那小个头?谢谢,半点不指望! 第八七章 走廊里的灯没有亮起来,即使在白天也阴暗一片,她们能够看到走廊远处有女生站在各自房门前,一道道视线穿过走廊悠悠的看着她们。 她们还没有动手,这让整个宿舍楼里笼罩着一种风雨欲来的压力,牧文心和桑宁就像被狼群盯着,阴暗中那些女生的眼睛好像真的要发光起来。 -- 第186页 不多看一眼,两人直往楼梯跑去,楼梯上却突然滚下成堆的铅球——铅球,, 她们是怎么把成筐的铅球搬上去的,,, 桑宁跟牧文心都傻眼了,看着那沉重的球在楼梯上磕碰弹跳的快速滚下来,这要往腿上脚上砸两下,还不得进医院去躺半个月? 桑宁嗷嗷的跳上旁边的扶手栏杆,尽量把腿往上缩。看一眼牧文心这样的淑女对这种上蹿下跳的事反应就慢得多了,她忙一把把牧文心也拉过来,两人缩在扶手栏杆上躲过了这一劫,眼看着滚下去的铅球在墙上,门上砸出一个个坑又继续滚走。 两个人捏把冷汗,这才从栏杆上下来,正要再往上走,就看到前方的楼梯口一个女生目光阴沉呆滞的拿着平底锅站在那里…… 好吧,她们可以理解平底锅大概是一般住宿生临时能找到的比较好的武器了,可是同学,是不是应该提醒你,宿舍里不允许开小灶…… 桑宁扯扯牧文心,“文心,我们要不要去找舍管打小报告……?” 牧文心略迟疑,“舍管也是女的吧……?” 桑宁默了,虽然她此刻很希望古珧的魅力不要那么老少通吃,可是这种时候她们不能冒这个险啊…… 牧文心握紧了树枝抄在身前,“冲过去!” 桑宁脑子来还来不及想伤了人用不用负责任之类的问题,就看牧文心已经跑上去,树枝挡下来平底锅的攻击,可是眼见着另一个女生已经握着一把水果刀从走廊里冲了出来—— 桑宁反射性的冲上去,手里的树枝连枝带叶的抽过去,趁那女生一个趔趄往后仰的功夫快速转过楼梯继续向上跑,虽然不是太能确定刚刚一瞬间是不是力气用的太大,貌似瞥眼间有看到树枝在她脸上留下的一道道痕迹…… 上一层楼拐进去就是她们的宿舍,牧文心匆忙掏出钥匙开门,隔壁宿舍的门已经打开,一个女生居然拎着凳子就挥过来,牧文心堪堪打开了房门拉着桑宁一起进屋,凳子重重砸在关闭的房门上,随即就是一串疯狂的拍门声—— “她们好像开始越来越暴躁了……” 牧文心抹了一把冷汗,从一开始只是偷偷摸摸的偷袭到现在直接袭击,她最担心的是下一步会不会有更出格的举动…… 门上的拍击声消失了,突然的安静却让人觉得更加恐怖,牧文心对惊魂未定的桑宁说:“快打电话,随便谁能来接你走的——” “随便谁……” 桑宁脑子里第一个想起的当然是华助教,可是不能打给他,好容易才过了桑正信那一关,如果再让华助教来带她走——桑正信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混过去,不等于他乐意被人当傻瓜耍。 ——她可以打给古珧,让他看见眼前的一切。 他一定没有想到这个魂祭中第一个成为众矢之的被袭击的牺牲品会是她,如果他知道,也许会顾及到她而帮她想办法终止这个摄魂阵呢? 她的性命这个筹码在桑正信那里也许不能确定够不够分量,但在古珧那里,她想是足够的。 桑宁已经快速拨通了号码,手机那端古珧听完只说了一句:“待在宿舍里,我这就去。” 刚挂了电话宿舍的门一声巨响,随后是接二连三的撞击声,老式楼房那简易的门板仿佛已经发出了脆弱的碎裂声。 她们两人紧紧盯着房门,生怕在古珧赶来之前门板就已经支撑不下去。 “跟你在一起真是一点好事也没有……” 牧文心叹息着,桑宁只能苦兮兮的说:“对不起文心,连累你了……” 事到如今牧文心也只能摆摆手甩甩头发,“没事,至少我可以一点也不用羡慕你。” 桑宁囧,她本来也没有什么好羡慕,像牧文心这样能干才让人羡慕吧。 房门在这时候又是一声碎响,门板上已经砸进来一个凳子角,抽出去之后变成一个坑洞,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出现在坑洞外,眼珠转动着,视线捕捉到桑宁—— “贱人,我看到你了!快出来!” 桑宁的心脏一阵扑通乱跳,她进过桑园看过鬼怪,进过人心见过各种离奇的场面,可是现在却觉得这种现实里最直接的暴力才是最可怕的。 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破门而入,那一下下砸在门上的凳子会向她砸过来—— 古珧的声音这时从楼下传来,喊道:“桑宁!” 桑宁立刻跑到阳台,看到古珧修长的身姿直接站在敞篷车上,一脚踩着车座,长发微扬。他摘下墨镜对她伸手喊着:“跳下来!我会接住你!” 虽然这里是三楼,不过桑宁丝毫不怀疑他的确可以接得住,只是这张脸,这样的话,让桑宁微微恍惚了一下。 房门上已经又砸了一个缺口,两个坑洞之间的裂缝在不断打砸扩大,桑宁忙拉了一把牧文心,“文心快来!” 然而牧文心却抽回了自己的手,“你去吧,我没关系,她们的目标又不是我。” “开什么玩笑,怎么能扔你一个人在这儿!” ——这种时候别说什么目标不目标了,那些女生砸门的架势根本已经丧心病狂了,牧文心留下会有好结果吗? 可是牧文心却正视着桑宁,认真对她说:“我不想见他,我不会下去的。” 楼下的古珧又催了一声:“桑宁!” -- 第187页 桑宁咬咬牙,看一眼房门,握了一下牧文心的手,“你再坚持一下,我马上找人来接你!” 然后低头看一下,就两眼一闭跳了下去。 她稳稳的被古珧接住,楼下其他的女生看到这一幕眼睛顿时红起来,竟然有往车子这里扑过来的趋势。 古珧淡扫一眼四周,把桑宁放在副驾驶就坐下来发动汽车,桑宁现在没有心思去想其他的事,一刻也不敢耽误掏出手机打给了曲小路。 打完电话确认曲小路可以立刻赶过来帮牧文心脱身,桑宁才抬头看向古珧,他蹙起的眉头显然也对眼下的情形充满不满。 桑宁干脆直接问他,“——你现在还是不肯帮我停止那个摄魂阵吗?” 古珧的眉头拧得更紧,过了半晌才开口,“我会想办法。” 桑宁松下一口气来,她相信,这一次古珧不会再站在桑正信那一边。 …………………………………………………… 曲小路接了电话就直接来了东大,耍了一点妖怪的手段可谓神速。总算牧文心也平安无事的被他安置好,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他可不想多待,曲小路打电话通知过桑宁就准备离校。 只是还没有走出校门就看到有人挡在前方,对自己身份穿帮还一无所知的曲小路立刻摆出温吞和气的笑容,客气的打招呼:“华助教,真巧。” 华玉盏照旧一身休闲修身的衬衣长裤,两手抄着裤子口袋闲闲的站在前路中央,待笑不笑的勾一下唇角——“是啊,真巧。正想要不要找你呢,你人就来了。” “找我?” 曲小路微笑着疑惑了一下,尚不知道如果不是桑宁坚持,华玉盏大概在知道他是妖怪的第一时间就已经去找他算账了。 只是这里通往校门口人来人往,显然也不是个算账的好地方。 “是啊,找你问点事情。可以来一下吗?” 曲小路笑一下,“当然。” 他没多怀疑什么就跟在华玉盏身后,半路上遇到两堆女生打架看得曲小路一脸愕然,华玉盏却视而不见他也只能匆匆跟上。 “那个……华助教,你难道没有觉得学校里好像气氛怪怪的?” 正说着临近的楼上就飞出一张椅子来,看得曲小路一阵目瞪口呆,指着摔得七零八落的椅子,“这……?” 好吧,他是知道学校里有点问题,不然桑宁也不用急匆匆的让他来从那几个暴力女生手底下救走牧文心。可问题是暴力是传染的吗?全校狂犬疫病爆发?他不得不感慨一下学校的保密手段做的真好,居然还没有引发社会关注。 他这一走神,再回神时才注意到华玉盏已经领他走到没有人的地方。 华玉盏停下脚步却没有马上转身,曲小路正奇怪,却见他的身影突然从眼前消失,仿佛一阵风从身边吹过,人已经来到他身后,出手就向他袭来—— 曲小路一副慌乱不堪的样子躲开,嚷着:“喂喂华助教这是干什么?有什么话好好说啊——” 华玉盏没有马上再动手,只是微微冷笑的看着他——装,继续装。任他装得再慌乱,也改变不了毫发无损就能躲开的事实。 他既然出了手,岂是人类能躲开的? 华玉盏那一双细长眉眼虽然魅自天成,但不笑的时候,也锐利得有像是刀割。他冷冷的问,“好好说?那行,曲律师就先说说是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连我也被你魅惑了?” 这样的目光下曲小路也终于是装不住了,人家话都说到这份上,再装下去就算不是自己打脸,人家也该直接上来打脸了。 曲小路这才收起了一脸惊慌,腆着脸皮嘿嘿笑一笑。 “哪有什么手段,不过是比你活得久了一点,道行自然也深一点。” ——有些妖怪活得久了,妖力没修炼出来,倒是脸皮先修炼得老厚。 他这一笑,倒十足十像极了华玉龙那个老妖怪,华玉盏嘴角不易察觉的抽搐了一下,了解这种人最是厚颜无耻,不过心思倒真未必坏到哪里去。 这种老妖怪就像天邪鬼,一身无邪满心作弄,俗话就叫做老小孩了。 华玉盏只是奇怪,他可不记得有招惹过这么一个老妖怪。要知道老妖怪在现今可是稀有的很,自己就已经算是很老的妖怪了,近两三百年除了华玉龙之外他恐怕就没见过比自己更老的妖怪。 而且隐约之间,曲小路似乎对他了解的不少。 “你接近桑宁是为了什么?就算你这么大费周章的想带她走,从她身上你也捞不到什么好处。” 华玉盏口气虽依然冰冷,心里的不爽却已经隐隐约约透露出来——就是这家伙从中作梗,害的他和桑宁险些分道扬镳。如今虽然算是有惊无险,可他和桑宁之间的那道裂痕却在。 是他是他就是他——不如先胖揍一顿再说其他! 华玉盏二话不说,想到了就干脆先出手,只是曲小路也不愧是只擅查人心的老魅,一发觉气氛有异,当即一边后退保持安全距离一边开口说:“别动气,别动气啊——我也不是真的要带走桑宁的……” 这话华玉盏倒不是不信,的确他折腾了半天,就只差飞机票一买就能带桑宁走了,却突然又改成留到桑宁毕业——要说他不是真心想带她走他也信,可是华玉盏眉头一拧顿时更气不打一处来——所以说这丫是成心捣乱,见不得他和桑宁安稳吗? -- 第188页 气氛一时变得更阴沉,华玉盏手指已经发出咔咔的握拳声。 曲小路顿时冷汗,他对华玉盏的确很了解,非常了解,而他更了解的是妖怪和妖怪可是不同的,他修行成魅,论打架本就不是那只蛟的对手,何况现在的自己还是**凡胎—— 他连忙声明,“我那只是开玩笑的,我可是站在你和桑宁这边的,真的,桑宴为证啊!” ——你找个死无对证的给你作什么证? 华玉盏的拳头都要揍上来了,曲小路慌忙继续喊着:“大家都是老朋友了有话好说啊!我可以帮你的!你不想拿回你的骨头吗?” 华玉盏的拳半路止住,细目微微一眯,一手抓住曲小路的衣领揪过来,“你说什么骨头?” “——你的尾骨,那只骨妖。你不想把骨头拿回来,当回曾经妖界闻名的神偷玉盏吗?” 曲小路甩出了手上的王牌,华玉盏的拳头果然没有再挥过来。 ——拿回尾骨,当回当年的神偷玉盏。这固然是极有吸引力,并且很难以想象的。从当年华玉盏为月见舍弃那根骨头时就知道,舍弃了,这根骨头就回不来,他不会再拥有当年风采。 曲小路这句话的真假尚且不提,华玉盏的目光却在他身上忘往返流连——这个人果然对他很了解。 他暂时没动声色,手上未松,还抓着曲小路的衣领,只顺着他的话题说:“抽出去的骨头泼出去的水,哪儿还有收得回来的道理,如果有那种方法,我在千年前就可以把它拿回来,何必等到现在?” 曲小路却不赞同,他没发觉华玉盏在套他的话,只是见他对这个话题认真起来,也就推了推歪掉的眼镜认真回答:“你没有方法不等于世间没有,是你根本就没有去找过。当年月见一死你就心灰意冷的走人,大概没心思考虑将来能不能收回尾骨的问题。后来是颜青保存了月见的尸骨,到他死时你都没露过面。周天师给他下葬时就把月见的尸骨拿去陪葬,而且为了藏匿龙珠,没人知道他葬在哪里。所以后来只怕你就算能想到收回尾骨这回事,也已经找不到尸骨。等到青山古墓被发掘出来,尾骨都已经成了妖,恐怕就更没法考虑收回的事了吧。” 曲小路说的头头是道,没有注意华玉盏看他的目光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这个人对当年的事太了解了,这种了解已经超过了一个事后调查的人能掌握的。 他是谁?他也见证了当年发生过的事吗? 华玉盏的脸色微微有点阴沉,而曲小路却理解错了这种阴沉,安慰他说:“放心,就算成了妖还是有办法的,当然别人是做不到的,可这不是还有我吗。” 他一脸这件事非他不可的自信,华玉盏顺势勾勾嘴角勾一个冷笑,“哦?你要怎么做?” 曲小路低头瞄一眼还揪着他领子的手——还不放吗?好吧,不放那他就这么说吧,反正说完一定就会放了。 “我已经找到还骨的方法了,只要解决掉骨妖就可以把这块骨头还回你身上——” 华玉盏冷眼挑眉继续问,“哦,你怎么解决?” 他心里却暗暗道:已经找到还骨的方法了——已经找到?这是那么容易找的吗?找了多少年啊?这可是有备而来啊! “他和我是同类的魅,但是我比他更老,所以我完全可以压制他——只要先找到他把本体藏在哪里,到时候就看我的吧!” ——是同类的魅啊……华玉盏默默琢磨着,肚子里的花花肠子可比曲小路多,一番谈话就让曲小路自己先透露了许多。 他放开了曲小路,脸上的笑容深了,无尽妖娆中眼底的算计却更浓——“替我去找还骨的方法很辛苦吧?费了不少时间吧?” 曲小路整了整衣领,也客气的笑笑,“是麻烦了点,不过老朋友嘛,反正我有时间,等着桑宁转生又等得无聊。” “——哦。”华玉盏亲切的揽住他的肩,只是手上的力道使得略大,靠近了笑问:“那你是哪位‘老朋友’啊?” “……” 曲小路脸上的笑容止住,看看牢牢按在自己肩上那只手,这才发现自己中了华玉盏的套。 第八八章 他是他的一块骨,如今却是他的骨中刺。 既是骨成魅,本体就一定不会远离。 华玉盏接受了曲小路的提议,他当然很想知道曲小路是什么人,只是这家伙一得了先机就又恢复那副温吞悠然的模样,笑得老神在在,一脸天机不可泄露。 华玉盏可不管他是谁,只要他真的能够做到他所说的,那也就不算吃亏。 总在外面说话也不像个样子,他们坐进华玉盏的车里,先做简单的商议—— “既然古珧这么多天都一直留在学校里,我敢肯定他的本体也一定藏在学校的某个地方,” 华玉盏斜睨了曲小路一眼,他这个外人,倒是很清楚古珧的行踪。 谁知这还不算完,曲小路变戏法儿似的摸出一张平面图展开,上面绘制的竟然是东大几个主要的校区—— 曲小路每天上班八小时,两小时用来工作,剩下的六个小时全在盯着东大——这如果被人知道了,一定把他当变态。 “看,这就是古珧常出入的地点——东大展览厅,历史系,还有教职工宿舍区——” “宿舍区?他去那里干什么?” -- 第189页 曲小路抬头,瞪着那双诧异的眼睛——“怎么你还不知道啊,桑正信把家属楼附近的一套贵宾别墅提供给他暂住了。” 华玉盏看着曲小路的手指,正落在宿舍区最边缘角落的一套贵宾别墅上。 …………………………………………………… 古珧的车没有离开学校,而是一路驶向教职工宿舍区。 桑宁坐在显眼的深海蓝色敞篷车里,不自在地缩了缩,像是想把自己藏起来似的。 这里她没有来过,但也知道是教职工的宿舍区和家属楼,住的都是学校的老师,教授,她一个学生出现在这里怎么可能会觉得自在。 车子开过单身宿舍,公寓区,越走建筑越少,路过一片小树林之后眼前是稀疏两排独门独院带花园的小别墅。 深棕色的墙壁爬着藤蔓,虽不像华玉龙家的别墅那么大那么气派,却也古朴别致。 这里的别墅多半都是空着的,除非特殊情况也不会安排人长期居住,通常只是留给来访贵宾,特邀专家教授一类。 古珧在一栋楼前停稳,下车,绕到桑宁一侧替她打开了车门——“下来吧。” “这里是?”桑宁从车上下来,虽然只是一些细微之处的动作,但跟古珧在一起的时候,似乎总是像公主一样被呵护着。 “我现在住这儿。” ——是他在住就好。 桑宁有一瞬间冒出这个念头,看来自己的觉悟还是不够,刚刚居然还在担心这里是不是桑正信的住处。明明接近桑正信才是最终目的,可是真要进大boss家,心理压力也是很大的。 跟在古珧身后走进屋里,两层的小楼平方不大,屋里都是实木的装修,乍一眼就像是进了林中小屋,色调格外自然古朴,只是稍嫌暗沉。 桑宁还在四处打量着,古珧已经拿了桌上的水杯替她倒了一杯热水,说了一句:“喝点水压压惊。”——递过来时桑宁刚要接,却被他避过,径直送到唇边。 桑宁顿时囧在那里,本来要去接杯子的手就那么僵着,对于已经送到唇边的水更是不知怎么应对。 古珧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既没有开玩笑也没有戏谑,只是继续举着水杯淡淡说明:“你的手受伤了。” 桑宁的目光于是越过水杯落向自己还举在那里的双手,真的是不看不知道,这一看才发觉她的手许是从折树枝时就已经受伤了,只是当时情况紧急肾上腺素喷发一直没有发觉,还拿着那满是木刺的断树枝去英勇搏斗——这一来手掌里的伤口看起来可不是有点惨不忍睹。 有了手上的伤做借口,那递送到嘴边的水杯似乎也没有那么囧了。 桑宁抬眼瞧瞧古珧,他一脸淡然的神色极尽平常,倒显得她的介意有些多余的矫情了。 她这才就着古珧的手喝了两口,这两口热水一下肚她顿时哪儿哪儿都不好了,顾不上的疲劳,紧张一股脑的袭上来,两只手掌也火辣辣的一抽一抽的疼。 她干脆两腿一软就一屁股倒在沙发上,古珧摸了一下她的头,轻声说:“我去拿药箱。” ——他的声音真好听。 桑宁脑子里漫漫的想着,虽然他和华助教有着同样悠扬的声线,但他的嗓音听起来就是让人觉得更低沉些,钻进耳朵里有着让人仿佛安心的错觉。 古珧很快就回来了,打开医药箱,拿过桑宁的手开始细细的挑起伤口里细小的木刺,清洁消毒,包上纱布,动作又轻又快。 好像是很疼的,看着他,又好像没那么疼。 他专注的侧脸长发垂落,像是完成一个浩大的工程,完工时稍稍松一口气,抬头迎上她的目光就微微一笑。 那个笑容那么微小却直直撞进心里,撞得心脏一瞬抽痛。 ——他太像曾经的玉盏,却永远也成为不了玉盏。 这一瞬间来不及掩藏的心情都写在脸上,古珧看到了,却什么都没说。只是低下头去收拾好医药箱,声音淡淡的说:“你暂时不要回宿舍了,先住在这里吧。” “嗄?”桑宁愣,“住这儿?” ——这不是同居?? 古珧抬起头,神色平静:“你回去不安全。” “那我可以去……”桑宁正想是不是还可以回曲小路那里去,可是她又不知道华玉盏和曲小路已经暂时统一阵线,担心华玉盏会不会有意见。 古珧却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只说:“你如果不留下来,桑正信会怀疑我们的关系的。” 桑宁一顿,乖乖闭了嘴。 她竟然忘记了这一点——在桑正信眼里,她跟古珧现在是一对啊。 都发生这样的事了,她不留在古珧这里却去投奔别人,以后桑正信怎么可能还相信她。 桑宁沉默下来,知道自己大概是非住下来不可的。 一面告诉自己这才不是同居呢,是借宿!一面回想起来自己早就没有节~操了,先住在华玉龙家跟两个大男人住在一起,后来又住进曲小路家——虽然当时迷迷糊糊的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住进曲小路家的。 反正她的生活也早就乱七八糟了,无非是多抹一把黑。 桑宁点一下头同意住下,头才刚点下去,古珧已经微微倾身伸手环住她,把她的头按在肩上。 桑宁的心漏跳了一拍,包围着她的气息久远低沉,丝毫不觉得陌生,反而像是怀念,勾着心底最深的悸动。 -- 第190页 她匆忙推开却推不动,古珧似乎更用了力把她坚定的按在怀里,却只是片刻。在桑宁刚要急的时候,他忽而又放开她,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移开目光拿起药箱起身。 “你睡楼上的房间,自己随便挑一间。我的卧室在楼下,需要什么自己可以随意找,找不到尽管来问我。我先给你找套晚上替换的衣服。” ——似乎为了避免她太尴尬,古珧先一步避开了她。 桑宁不禁松了一口气,面对一个明知道怎么做都是错的人时该怎么办?她是不知道,可是又不能不面对。 古珧给了她一套新的衬衣之后就回房了,虽然衣服是男式的,但真丝的料子倒也很适合当做睡衣。 ——是很适合,就是略奢侈。 桑宁此等孤女贫民自然分不清真丝的种类,可是也一摸就知道这衣服是得摆在高档货架上的奢侈品,就要被她穿着躺在床上滚滚滚然后一身褶子…… ——反正古珧的钱也是不义之财! 想着她就奔上楼先把衣服换了,免得弄脏了自己的衣服明天可没得穿出门。 夏天快要过了,天气开始转凉,古珧给了她长袖的衬衣,害她卷卷卷手腕卷了好几道褶子,真丝的料子太滑最后还用别针别住。 随即桑宁就开始了探险,把别墅上上下下先晃悠了个遍,反正这是古珧默许的。 回到房间之后她就一头栽倒躺下来,床铺柔软但陌生,虽然全身都酸痛疲惫却没办法睡着。她给牧文心打了电话,然后就盯着电话发呆。 ——现在她要怎么联系华助教呢。 电话是肯定不能打的,万一有心人一查她的通话记录就会穿帮的。 学校里又会变成怎么样呢…… 天色渐渐暗了,别墅里一直弥漫着若有若无的暗香,悠悠沉沉的,很好闻,让人也渐渐放松,不知几时竟也满腹心思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古珧没有吵她,直到天都快黑透了才准备好了晚饭轻轻拧开她的房门,屋里没有开灯也没有拉窗帘,月光下看到桑宁侧卧着蜷缩在大床一角,墨蓝色丝绸下伸出莹白的腿和手臂。 蜷缩着的她显得那么小,古珧走过去在床边俯□,沉沉的目光凝视着她的睡脸,手指在她脸颊柔软的皮肤上抚过。 清冷的月光下她莹白的皮肤看起来仿佛一块冷硬的玉石,但摸上去的触感却那么柔软细腻,因为贪吃而有着肉肉的手感。视觉和触觉上矛盾的感官让这种手感越发使人眷恋,舍不得放手。 这是活人的温度,鲜活的柔软——在古墓里的那千年,他从不懂得。 手指从脸颊一路流连,轻触着柔软的唇,月光和暗影的交错中那里是唯一透着血色的地方,像有着引人的魔力,让没有生命的他想要靠近,汲取…… 他在慢慢靠近,嘴唇停留在寸许之间,却没有去碰触他向往中的温度。 不忍靠近,舍不得远离,最终只是用额头抵上她的额头,仿佛这就是两个人之间可以存在的最近的距离。 ——明明她离他这么近,他却依然什么也抓不住。 突然之间古珧睁开眼,抬头看向窗外—— 他放开桑宁站起身,跳出窗户站在外面的露台,一脚踏在露台边缘的矮木栏,高处的夜风让长发和裹着修长身躯的衬衣都猎猎飞扬。 很近了。 熟悉的气息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靠得很近,正因为熟悉,才迟迟未曾发觉。 ——是华玉盏,他就在这附近。 …………………………………………………… 华玉盏和曲小路傍晚时就借着将黑的天色开车来到这里,远远的停了车。 曲小路看着地图对比说:“不是这里,还要再往里面两栋……” “不能再近了,”华玉盏淡淡应着:“他会察觉。” 曲小路有些奇怪的看看他又看向别墅的方向一眼,两只手指分别指了指,“你们两个……不是一样的吗?” 妖怪的确会对入侵自己地盘的其他妖怪有所感应,但就曲小路所知华玉盏和古珧两个人的气息是极为接近到几近相同的,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会被分辨出来。 而就他自己而言,他对自己跟这个身体的融合是很有自信的,就算是面对面也没有人能察觉出他身上会有妖气。 他不知道从接近了这里之后,华玉盏就已经察觉到了古珧的妖气范围。 ——他察觉到了,是因为,古珧的妖气已经变得不同了。 他自然没有忘记第一次在研究室里见到古珧时,他跟自己一般无二的气息,让人根本无从察觉。就连出手时彼此的妖力也几乎都对对方起不了作用。 所以古珧的存在可谓是一个令人头痛的隐患——实际上两人都在避免对彼此出手,因为要么只是白费力气,要么就是两败俱伤。 可是后来在医院见到古珧时他对古珧细微的变化已经有所察觉,而现在他所感觉到的妖气跟之前更是有所不同了。 这个人就像是——在进化。 用承自玉盏的妖力,也许还有千年间龙珠残留的妖力,而他现在似乎还在用新的方法修炼自己,也许不久之后他就会变成完全不同的妖怪。 ——如果想要收回这块骨头就必须趁早,像古珧和曲小路这样的妖只要修炼成魅就可以渐渐脱离本体,反过来却会对本体造成影响。那块尾骨上的妖气改变得越多,也就越难跟华玉盏重新融合。 -- 第191页 要么就现在收回,要么只能永远放弃。 倘若没有古珧的存在,华玉盏本来根本没有这个打算—— 曲小路的确对当年的事情异常了解,从事实真相到各种揣摩都不是一般闲杂人能够说得出来的。但只有一件事他不算说对——这千年来他没有考虑过寻找收回尾骨的方法,并不是因为找不到月见的尸骨。 他只是在时光流逝,渐渐淡去了曾经的记忆和感情时,希望心里仍旧留给曾经那个小水鬼一个地方——不会磨灭也不去碰触,就那么保留着。 而那块骨头属于那段时光,在那时失去的就失去了,若是找回来,好像会连那时付出的心情也抹消掉似的。 到后来再次见到桑宁,曾经的那些淡去的记忆和感情再次鲜明,再后来,是知道古珧的存在。 那块骨头跟月见的尸骨一起就此封存腐朽是一回事,但是被古珧拿去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他就是收回来,也不能就这么白送给古珧。 他们离得虽然很远,但两个妖怪的视力自然不是人类可比的。曲小路摘了眼镜远远打量着那栋别墅,突然喊了一句:“快看,那是不是桑宁?” ——那正是桑宁回楼上房间的时候,她的身影出现在窗边,在这的两个人又怎么会把她认错! 曲小路默默看一眼眉头慢慢拧起来的华玉盏——桑宁接近桑正信和古珧他们是知道的,但是没想到桑宁竟然会这么毫无防备冒冒失失就跟着古珧回来! ——这算是冒冒失失吗?曲小路想了一下,发觉虽然桑宁头脑笨点,但本能的直觉还是很灵光的。她没有防备,因为也根本不用防备古珧,所以这也不算冒险——从物尽其用的方面来说,曲小路还是很支持桑宁的。只是对于华玉盏显然就是另一回事了。 天色越黑,时间拖得越久,华玉盏的脸色也越沉,搭在方向盘上的手骨节已经握得隐约泛白。 ——照这样看,桑宁多半是要留宿了。 曲小路偷偷瞧他几眼,觉得自己应该安慰几句,于是笑一笑说道:“不用太介意啦,古珧始终是个没有生命的妖怪,不像你们有那么多七情六欲——呃,就算,他对桑宁比较特别,也许有那么点……哎呦没有血肉之躯又生不出孩子,你也不用担心喜当爹是不是……” 他的话在华玉盏细目冰凉的视线里只能止住,看着华玉盏盯着那栋别墅,终于还是一把推开车门下车,大步向别墅走去。 第八九章 古珧站在二楼的露台上,任由夜风吹得长发和衣衫猎猎,眼睛只是盯着从夜色里走来的华玉盏—— 一时间四周连空气都像是冷了几分,华玉盏走近,黑夜里那看不清的面目也显露在别墅的灯光里。他脸上丝毫不见方才的愠色,只是淡淡笑得没有温度。 他悠扬的嗓音穿透黑暗响起——“我来接桑宁了。” 华玉盏悠然自信的摆出一副所有人的姿态,果然看到古珧的脸冷上了几分。 “桑宁好像已经跟你没有什么关系了——天才刚黑华助教怎么就睡糊涂了,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这样不依不饶的在别人家说胡话,未免有些太难看了。” “我跟桑宁有没有关系也不是古先生说了算的,还是别太较真,最后难看的反而是自己。” 古珧从露台一跃而下,屈膝落在大门前,隐约是以挡住大门的姿态站起身来直视着华玉盏。他的嗓音同样悠扬,却略略低沉—— “这是我们第三次这样正式的面对面。第一次在研究室见到你之后我才知道自己是谁,而你又是谁,我以为那就是我的命,所以我退让了。第二次在医院我知道自己还不是你的对手,不想伤及桑宁,所以我也避开了。但是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了。” 他的手平伸出去,指尖一挑,花园里的水管喷头突然裂开,水花喷洒而出,却没有沾到他的身上,而是飞速围绕着他形成一道屏障。 近一步,就足够被水刃割得遍体鳞伤。 华玉盏再熟悉不过,这是他自己惯用的手段。 眼前这个赝品竟然嚣张至此,敢用他的技能在他面前叫板。 华玉盏的手也轻轻一抬,地下的水管在他脚下爆裂——“也好,今天就来让你认清楚,谁才是本尊。” 刚走到院子门口的曲小路看到这一幕满头黑线,职业病地思考起了赔偿问题…… 古珧虽然是先出手的,但他似乎缺乏与人动手的经验,所以在那些水花围绕在他四周形成保护之后就暂时停手,反而等着华玉盏先出手。 华玉盏伸开手臂掌心向下微抬着,地缝里喷出来的水向他的手掌集中而去,穿过他的指间却变成一条条水做的丝带,纤薄得如同利刃四散开来。 曲小路发觉古珧四周浮空的水花也在迅速变化着,像是模仿着华玉盏,凝聚起来改变了形态,变成同样的水带跟华玉盏的撞击在一起,迸溅得水花四散。 ——没错他在模仿,在迅速吸收着华玉盏的技巧。 同样都是水系,彼此的势均力敌和相互化解,让他们一时谁也没能伤的了谁,只是水刃漫天,四周的树木墙壁都惨遭不幸被割出道道裂痕。 看似的势均力敌只会让双方越发加大了力气,华玉盏无法察觉,但身为魅的曲小路却看得出来——华玉盏的攻击道道都是实打实的,而古珧终究是在向魅的方向修炼,这就使他在实战上不会那么强悍,他有一部分攻击只是障眼法。虚虚实实,往往更难对付。 -- 第192页 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眼见两个人动静越来越大,这附近虽然人少但又不是没人居住,这要引起附近的人注意把人招来了,他们是打算上演妖怪大战? 退一步讲就算没有被人发现,今晚毁掉的这些东西又怎么交代? 他忙阻拦着:“你们两个快停下来!” ——很可惜显然没人会搭理他。 远处似乎已经有汽车驶来的声音,曲小路为难的推了推眼镜,突然间他镜片后面的眼睛变了颜色,瞳孔几近透明,带着微妙的光泽—— 他一跃而起浮空冲进两人之间隔开了他们交织在一起的水刃,瞬间华玉盏和古珧眼前一晃,四周的景色竟然都消失不见,他们仿佛置身在水底,巨大的暗流涌动卷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两人只能勉强站稳,用手遮挡着水流睁开眼,发觉他们就像在一个玻璃水球中,水里的暗流分卷成两个漩涡把他们分隔开,曲小路就浮空站在两人之间。 温温的笑着说:“算你们两个各自欠我一个人情,免于让你们明天被登上报纸向大众展览一下妖怪之间的恩怨纠纷。” 古珧在这时才注意到曲小路的存在,他没想到在这里会突然蹦出另一只魅来。 魅跟魅之间的较量与其他妖怪是不同的——一般妖怪打架就算力量有所差距,也始终能够挣扎一番。但魅在某些方面却有着绝对的等级压制,一只强大的魅可以一瞬间就吞掉其他魅所制造的幻象。 所以在这一瞬间古珧就了解自己是无法摆脱眼前这个看似普通的人所制造的幻境的。 何况有他在,二对一的情况下自己也赢不了华玉盏。 古珧也就不再反抗,只是等着看曲小路有什么意图。华玉盏同样冷冷盯着曲小路,他还不没有完全信任他,而这种时候曲小路却跳出来捣乱,从结果上来说还是帮了古珧。 他到底是站在哪一边? 这两个人怎么想对曲小路影响并不大,他只要制止住他们就够了。于是又恢复到他温温的无害的模样,客气的笑一笑,对他左右两个人说:“你看,大家和和气气的不就好了,说几句话都这么难。” ——你妹的和和气气,这样被困着不得不“和气”,两张一模一样的脸,脸色倒一样不爽起来。 曲小路照旧不理会,先转向古珧,“古先生,我也算桑宁的半个哥哥,我知道你对桑宁没有恶意,但现在桑宁最大的希望是调查清楚桑正信的背景和目的,这也事关桑宁的安危,相信你不会罔顾桑宁的意愿与她背道而驰吧?” 曲小路依然如此厚颜无耻的以“桑宁的哥哥”自居,也只能糊弄一下不知道他的冒牌货的人。 但不得不说他这个律师的确深谙说服之道,他搬出桑宁来,古珧自然也就点了头。 “那么桑宁就留在你这里,还请代为照顾。” 他虽然隐约间也是以桑宁的监护人自居,但却奇妙的丝毫没有引起反感,何况把桑宁留在这里也遂了古珧的意愿,他自然不会有意见。 不等华玉盏提出什么反对,曲小路转过脸去扫了他一眼——“为了桑宁的意愿,古先生都这么合作了,你反而要拖后腿吗?今天你如果把桑宁带回去,明天开始她就不用再来见桑正信了——还是这就是你的目的?” 华玉盏眉头拧起来,要说的话终究只能吞回去——可恶的曲小路明知道这不是他的打算,却偏偏这么一说,他根本就没法再提出带桑宁回去。 曲小路微微一笑,“很好,看来是达成一致了。那我现在解除幻境,希望两位和谐共处,不要再生事了。” 话音落时四周的水流已经消失,他们依然站在院子里,只有破裂的水管还在继续漏水。 为了防止华玉盏再有什么动作,曲小路两步跨到华玉盏身边拉住他的胳膊就走。华玉盏没吭声,被他拉到车旁,上车前往别墅那里看了一眼——古珧还站在院子里,冷冷的目送他们。 曲小路让华玉盏坐在副驾驶,干脆自己来开车,发动车子踩了油门就走。 “你好歹也是只千年的妖怪了,这点气居然也沉不住。” 华玉盏斜睨着他,不缓不慢的开口:“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既然说要帮我解决他,刚刚为什么帮他?” ——不能否认如果刚才两个人联手,解决一个古珧是完全没有问题的。曲小路如果不解释清楚,恐怕就要出现信任危机了。 “我当然是站在你这边,但不是现在动手!我们还没有找到他的本体,只要找到了,我一个人就能帮你搞定他。” 华玉盏暂且也只能选择相信他,“学校里我可以去找,但是别墅——” “别墅里有桑宁。” 曲小路接过了华玉盏的话,这不是个再好不过的人选吗。 华玉盏现在有点相信曲小路了,不管他是哪边的,反正不是古珧那边的。偏偏用桑宁去寻找古珧的本体,连他都觉得略没人性。 曲小路对古珧反正丝毫愧疚也无,已经边开车边思考起了更实际的问题:“——现在,我们要怎么通知桑宁呢?” …………………………………………………… 丝毫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的桑宁一觉睡到天明才醒,整个人总算又活了过来,从昨天的紧绷里缓过神来,只是身上的酸痛变得尤其明显。 -- 第193页 起床下楼,看到古珧已经替她准备了早饭——当然不能指望他跟曲小路一样贤惠,但人家也是茶叶蛋豆浆油条,面包火腿各种果酱,东西方各色一应俱全的摆了大半张桌子。 看到桑宁对如此铺张的一顿早饭满脸愕然,古珧只是站在桌边微微笑一下说:“不知道你早晨喜欢吃什么。” 他的确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确切说他都不太清楚早晨一般应该吃什么。 他跟曲小路不同,又不是使用寄生的人类躯壳,这具妖力幻化的没有血肉的躯体实际上是不需要吃东西的。除了跟桑宁一起吃的那几顿“爱心便当”之外,他通常是不吃饭的。 但他并不想桑宁知道这一点,不想提醒她,他是个没有血肉没有七情六欲的妖。 何况他很喜欢跟她一起吃饭,似乎在人类之间,一起吃饭是一件可以增进感情的事。 古珧跟桑宁一起坐下来,见桑宁拿起了切片面包,他也饶有兴趣的有样学样拿起一片,只是随后就有点愕然的看着桑宁乌溜溜的眼睛溜过那一排果酱炼乳花生酱芝麻酱……(芝麻酱!?) 然后,桑宁就亮晶晶喜滋滋的弯着一双眼,把那一排瓶瓶罐罐全都打开,划区分类的在面包上堆了一堆又一堆…… 这个,古珧虽然没吃过……但是不是应该每次抹一种的吗?至少果酱罐上的说明图是这样画的…… ——没关系,桑宁就是信仰。 古珧不再犹豫的在自己的面包上也抹上一坨又一坨,看着桑宁用另一片面包把那些果酱炼乳番茄酱花生酱夹了,送进嘴里一咬,那些混合的馅儿就被挤得四处流溢,桑宁却一脸味蕾得到了满足的餍足。 他也把面包送进嘴里,那些甜,更甜的,一起充斥着味蕾,甜度饱和得让人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信仰需要理解吗? 他依然信仰,但是大概永远不能理解。 古珧默默的放下面包,若无其事的说:“今天你就呆在家里吧,需要我给你买什么东西吗?” ——他说“家里”的时候有微微的不自然,但说出口的感觉却很好。 桑宁并没有注意到这细微的细节,她咽下面包忙说:“不行,我要去学校!” ——她当然不能留在这里,如果只是留在这里,要什么时候才能继续找机会接近桑正信?她又得在这里留到什么时候? 见她说的这么坚持,古珧也就微默着稍稍蹙起眉头,桑宁顿时也就只能软了口气询问,“——我可以去吧?” 倘若情况一直像昨天那样,那她去了还真是找死。 但古珧舒展开眉头微微对她笑一下,也不是多么反对的样子,“你如果有事一定要去也没关系,我陪你。不过尽量不要离我太远。” “……她们……不会再袭击我吗?” “暂时不会。” 桑宁瞪圆了眼睛看着他,就觉得古珧对这件事的反应似乎略平淡,他如果真在意她,怎么会让她就这样成为众矢之的而袖手旁观? 可是,暂时不会又是什么意思? 迎上她疑惑的目光,古珧也没什么可隐瞒她,对她说明:“摄魂阵过了初期之后,任何一个激发了众人情绪的人都可能成为牺牲品的。昨天也许有什么事刚好让她们注意到你了,你才会暂时成为众矢之的,不用太担心,只要逃过了,她们对你的敌意就会像水面上失去中心的涟漪那样慢慢平息,小心不要再去触动就好了。” 桑宁慢慢拧着眉头,虽然这是个好消息,可她并不觉得开心。 ——这样说来她差点成为牺牲品只能算是一时的运气不好,也就不能指望借着这个机会让古珧跟桑正信敌对了。 她吃完面包喝了杯果汁就跟古珧一起出门了,坐在车上向历史系驶去,隐约之间她依然能够看到盘旋在整个教学区的巨大漩涡,就如古珧所说的,它的流动比昨天被触发的时候缓慢了许多,平缓得几近静止。 车子行驶着,主动开进那一片仿佛雾霾或是阴云般的漩涡之下,不禁让人心里感到压迫。 桑宁不自觉的想着,那真的只是运气不好吗? 只要她还跟古珧和华助教有所牵扯,不就会一次又一次的触发那些负面情绪,把矛头引向自己?这一点,是桑正信疏忽之下一个没有想到的结果吗? 想到这里她没敢让古珧把她送到教学楼,说不定她一个人比他送要来的安全。 古珧虽然不是很赞成,但离得又不远,就算发生什么也可以及时赶到就没有坚持。 桑宁小心翼翼地向教学楼走去,谨慎的注意着四周—— 学校里今天比平时显得更安静些,似乎接连不断发生的事情让学校里没有受到迷惑的男生也隐约察觉了什么,被学校里诡异的气氛压抑着,让人有些大气不敢出。 而那些女生仿佛已经跟笼罩着学校的漩涡连接为一体似的,随着漩涡流动的变缓,连走在校园里的她们行动也变得缓慢许多,乍一眼看去像一个个僵直的行尸似的,缓缓行走在路上,令人毛骨悚然。 桑宁尽量躲远,尽量低着头避开与人对视,走上教学楼大门口的楼梯时不得不越过一个女生,侧目一瞥间似乎连她的脸都面无表情着,不由得加快脚步赶紧走进大楼。 她不想去上课,在合堂里一旦激发了什么矛盾,百八十个人一起冲她来根本躲都没处躲。她想先去考古组活动室,她从华玉龙家里收拾来的换洗衣物还落在活动室里,昨天车晴突然发难一时走得急了根本没有来得及拿。 -- 第194页 她正要上楼,抬头就看到华玉盏正站在楼梯顶,一副早就在等着她来的样子——桑宁默默像左右侧目一眼,发觉楼下走进大厅的女生们已经停下了脚步,齐齐转头像她张望。 她心里毛了一下,还是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去,尽量表现得像一个普通学生一样客客气气的打招呼:“华助教……” 华玉盏也略点了一下头,装作下楼的样子与她擦身而过,只在走到她身边时靠近她耳边低声而快速的说了句话。 桑宁略略惊讶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只是一眼,下一刻就感觉到脊背上的锋芒,侧目所见全是女生们怨毒的目光,每一道都像在指着她说——我们已经看穿了你的猫腻,装作擦身而过也是没有用的! 而那些刚好撞见这一幕的无关的男生要么匆匆低头走人,要么只站的远远的看着,竟也都被女生的气势压得不敢多事。 ——她今天该不会就要在这里被生吞活剥了吧? 桑宁顿时就有点迈不动脚,停在楼梯上——她已经与华玉盏错开身,他在她身后越走越远,如果华助教走了,她就要自己面对这些随时会化身妖魔的女人。可是她却不能开口留住他,那会把自己置于更悲惨的境地…… 像是察觉到她的驻足和犹豫,华玉盏也停下脚步,没有转身,只是微微侧目注意着她的状况。 桑宁深吸一口气,正要再次抬脚向楼上走去,却听到桑正信的声音从身后的大门口传来——“早啊,华助教。” 她忍不住转头,看到桑正信正迈步走进来,停在了华玉盏面前。 华玉盏半冷不热的勾一下嘴角,只是客气着,“早,桑主任。” ——他们装模作样的本事,都比她高得多。 桑正信抬头瞧一眼楼梯上的桑宁,她像被捉奸似的心里小小的慌了一下,但面上依然蛋定,不过是擦肩而过而已。 让她意外的是桑正信居然没有透露出怀疑的目光,反而只是对她一笑,尽是长辈的和蔼。但是下一刻,他就已经收回目光,正视着华玉盏,声音不高不低却足够大厅里的人听到—— “华助教,我听说你跟桑宁之间,好像是有一点不太妥当的传闻啊?” 这样的话由一个主人来说当然没有任何不妥,不妥的只是说话的地点——桑宁正愕然他为什么要大庭广众的提起这个话题,华玉盏悠扬的嗓音已经带着闲适自然地应付道:“传闻而已,桑主任不必上心。” “那是最好,师生恋本来就不是值得赞同的事,何况我也不希望我的侄女在校期间被一个老师纠缠不清。” 桑宁微微愣着,没想到桑正信突然在这个时候把这件事公开出来。而四周在片刻寂静之后低低哗然——原来桑宁是桑主任的侄女,这样一来她的后门,她的背景,所有的事也都说得通了。 男生了然,女生愕然,她们像是稍稍清醒了一些,残留的理智也意识到系主任的侄女少惹为好。 大家陆续散去,桑正信又抬头对桑宁微笑一下,似乎是让她安心。 ——是古珧去找过他了吗。 桑宁只能想到这个理由,而华玉盏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他没有应,只是冷冷瞥桑正信一眼,绕开他头也不回的离去。 第九十章 系主任的侄女这个身份似乎从某种意义上成为一道屏障,可以给予桑宁保护,提醒那些被迷惑的学生最后的理智,来阻止她们对桑宁做一些危险的事。 桑宁也希望这是真的有用,而不是像洪水前的堤坝,一旦超出负荷就会被冲垮。 但是至少目前来看,走在桑正信身边的她的确是安全的。路过身边的女生那种恍惚的神情减少了许多,更多的是一些窃窃私语,带着不满议论着桑宁的好命,或是仗着自己的叔叔是系主任就乱搞男女关系云云。 名声虽然是臭的,但处境却不知比先前好多少倍。所以这点议论桑宁是不会在意的。 桑宁只趁桑正信不注意从走廊的窗户向外看了一眼,已经走出教学楼的华玉盏也正回头,视线短暂的相接,似乎能够感觉到他眼里那几分无可奈何的笑意。 她的心里又安了一安,只是知道华助教这一次是站在她这边,就连心情都比上次安稳许多。 她把心思收回来,“叔叔,这样公开我们的关系好吗?” “——只要你安全就好了。” 桑正信笑得亲切和蔼,如果只看外表,桑宁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五官端正,看起来正直又亲切帅气的大叔会是千年前复活太子撺掇夺权动荡朝廷,千年后依然草菅人命的恶人。 桑正信的手落在她肩上轻拍了她的肩揽着她时,桑宁甚至细细的起了一阵颤栗。 桑宁心里记着华玉盏刚才跟她说的话,她要尽快办完自己的事情回古珧的住处才行—— 也许是有点心急了,她看到桑正信把她送到活动室门口,正要回自己的办公室,突然一把拉住他的手—— 黑暗一瞬间袭来,又快又猛得仿佛不是她在入侵而是反而被吞噬。 当眼前的景象渐渐清晰,她看到自己站在那间展厅里,古董依然安静的摆放在货架上,因为是幻境这里显得很暗,看不到窗外的景象。 桑宁突然听到一声呜咽,随即是隐隐约约此起彼伏的哭声哀嚎声,像是被什么东西阻隔着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 第195页 她下意识的回头,看向尽头的那面铜镜,发觉声音似乎就是从铜镜的方向传来,于是小心翼翼的走过去。 突然一张人脸出现在铜镜里,占据着整个镜面像要从里面冲出来似的,一双眼睛全是瞳仁没有眼白,不断的留着血泪哭喊咆哮,吓得桑宁顿时往后退了两步。 但那张脸并没有冲出来,它似乎被某种力量拖回了镜子里,这才让桑宁看到镜子里的景象——镜面上映照着整个展厅,但镜子里的世界不是空空荡荡的,那里有许多苍白而透明的人漂浮在半空,蜷缩在角落,她们都在哭,从眼睛里流出来的血汇集在地面上成了河一般,像是随时要从镜子里流出来。 桑宁注意到镜子里没有她自己,但这里只是意识的世界,并非真实,当然这也没有什么可奇怪。 让她奇怪的只是前两次进入桑正信的内心,看到的都是具体的人物景象,那些应该都是桑正信的记忆里的场景。她还未在他内心里看过像其他人一样如此抽象的场面。 这代表现在她所见的并不是切实的记忆而是桑正信内心对现实真相的一种映射吗。 那这里,有什么是与她有关的? ——就像苏掌柜所教她的,潜入内心久了,她开始渐渐摸到了窍门。不再是被动的只看对方内心里展现的东西,而是可以挑选她想看的。 前两次在进入桑正信内心时她所想的就是查清他的身份,所以看到的是他真实的记忆。 而这一次,她想的是什么? 潜入的太急,她没有很好的理清思路,但眼下她最在意的应该是桑正信的罪证和跟她的关联。 桑宁的目光离开镜子,环视着整个展厅,虽然一想到镜子里的情景就觉得这空无一人的展厅里其实有着很多冤魂,身上不禁有点发凉。 她刚想走开四处看看,突然自己的衣服被什么人扯住——回头,她看到一只婴儿的手从镜子里伸出来,正抓着她的衣角。 桑宁吓得想要后退,但那只小手抓得很牢,这一拽把那个婴儿也从镜子里拽出一半。婴儿的上半身已经探出铜镜,在镜子里却丝毫也没有倒影,它的眼睛同样漆黑一团没有眼白,甚至那漆黑的瞳仁里就像昆虫复眼似的,映照出许许多多个桑宁的倒影。 桑宁毛了,只觉得冰冷发麻的感觉从脚底直窜上来沿着脊梁上到头顶,连自己的头发都快要炸起来。 她干脆把衣服一撕,幸好意识界不像现实的布料那么结实。衣角像纸片一样被撕下来,桑宁转身就跑—— 这也许是本能,即使在别人内心里看到再多恐怖的东西,也依然有极个别的东西像是不停在唤醒她的危机意识——只有它们是最具有威胁的,比那些恐怖的幻象还要恐怖的多! 桑宁跑到大门口,用力想要推开门,却发现展厅大门从外面挂着锁,她根本就出不去。 背抵着门回过身来,却根本不见那个婴儿的身影。 桑宁谨慎的扫视着展厅,稍稍冷静下来开始思考——在桑正信心里,有一个婴儿? ——是他那个被溺死的姐姐吗? 想到它的身份桑宁的恐惧才退却一些,任谁突然见到一个恐怖婴儿也得被吓一跳。但毕竟同为阴女,她还是很同情那个一出生就被溺死的婴儿。虽然自己长到十六岁,最终也还是没逃过被溺死的命运,也算同命相怜。 她开始谨慎的再次往里走,可是没走两步就停住了脚步,看到铜镜里的血真的已经流了出来,在地上不断蔓延。就算这里不是现实,桑宁也不想踩上去。 但这时候铜镜里又传出了声音,不再是哭声,而是一种很热闹的场面,有人在讲话,有人在鼓掌——桑宁离得远只能伸了头去看,模模糊糊的认出那是古董展示开幕的那一天。 第一个讲话的人是校长——那天她也是在场的,要说眼前的场面与现实有什么不同,大约就是这面铜镜居然也被摆在演讲台上,当她看到台下的学生却只能愣住,那哪儿是学生,根本是一个又一个人形的灵体,连五官衣着都没有。他们身上的灵光在不断的向铜镜飞去,飞进镜子里,而他们自己却变得越来越瘦,越来越小。 校长已经讲完话了,接下来上台的就是桑正信,他在演讲台站定,桑宁却打了个冷颤——他的肩上,正趴着那个婴儿。 桑正信摆正了话筒,但他没有说话,开口的是那个婴儿——它直直的穿过镜子盯着桑宁,声音不是透过耳朵,而是直接传进了心里—— “下一个,是你。” …………………………………………………… 桑宁骤然清醒过来,面前是桑正信疑惑的目光,正奇怪的问了她一声:“桑宁?” “呃,我……”桑宁一时还没有在现实和幻境的落差中调整过来,但她知道她必须马上回应桑正信,否则会被他发现自己偷窥他内心的事——“我,我,害怕……” 这是她能想出来的最简单直接又正当的借口了。 桑正信似乎是信了,只当是自己要走她一个人害怕才会拉住他,也无视掉了她那短暂的出神。 他摸摸她的头,“没事的,这个摄魂阵已经比过去的削弱了很多,他们都还有理智,不会随便动不该动的人。你只要不主动去招惹她们,再坚持几天就结束了。” ——再坚持几天? -- 第196页 对于桑正信这样平常的口气桑宁真的不知道要作何反应,她一天也不想拖下去,这不像先前他利用寄生魅摄取魂魄的时候,那时候那些人虽然被摄走了魂魄但至少人还活着,只要把魂魄取回来就还有就醒的机会。 但现在学校里已经死了几个人了,她们是真真切切的死了,再也活不过来了。 多拖一天,就还会有人死。 无论桑正信如何扮成一个亲切和蔼的长辈,桑宁也只觉得他摸在她头上的手是那么冷。 这个人大概连血也是冷的。 可是她又何尝不是呢,在别人的性命和自己的安危面前,她又何尝不是先选择了探究真相好让自己找到方法能够摆脱这个人。 看着桑正信收回手转身离开,桑宁微微的恍惚,如果能够就这样在他没有防备的时候杀了他,是不是一切就都解决了? 这样的想法是一个正常人类该有的吗?决心杀掉残笙的时候她又在想些什么?她的脑子里好乱,好像满满的都是那个婴儿的眼,盯着她,说:下一个是你。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桑宁有些头昏脑涨的,知道自己不能太急,马上就这么巴巴的再凑上去被桑正信发现了就没下文了。只能等中午的时候再去找他吃个午饭什么的。 活动室里现在没有人,她进屋拿了昨天落下的行李正准备出去,迎面牧文心走过来——“桑宁你怎么来了?怎么不在家里躲着?” 桑宁看着她身上几处都包着纱布,感动的凑上去想要蹭蹭抱抱,“文心~~你没事太好了~~” “别恶心了,快放开,我可不想跟你走太近再引火上身!” 桑宁尴尬笑笑,也知道这种时候还是不要跟牧文心走太近的好。她现在是系主任的侄女了,牧文心可不是呢。 “那我就先走了,回头我们再联系啊!” 桑宁拎着包下楼,现在正是去上课的高峰时间,她在人群里走得有点胆颤心惊,虽说有桑正信的保证,可也难免有人没听到消息不是。 但在这个阵法里,所有的女生却像是真的被连为了一体,意识里某个地方是资源互通的一般,就算偶尔有人把目光投过来,也像是迅速得到了不能动手的指令,恢复到若无其事的走开。 这种感觉实在诡异,桑宁快走了几步,就看到了古珧的车。 古珧还坐在车上没有走,看到她倒是有些奇怪,“怎么出来了,是发生什么事吗?” “没有,我只是拿了包出来,又不想去上课了……” 古珧笑一下替她打开车门,也没多说什么,本来他也不想桑宁来上课的。等桑宁坐上车,他问着:“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没有,我们回去就好了,我还是有点累……” “也好。” 古珧开车回别墅,桑宁坐在车上闷不吭声的琢磨着得找个借口把他支出去才行,“那个……” “嗯?” “我中午想吃火锅……” “好啊,去哪里吃?” “不,我们在家吃好不好?” 古珧这回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好,需要什么我去买。”——他实在是对火锅里都要放什么一点概念也没有。 看过今天的早饭桑宁也就猜到了这一点,她打开包包找到便笺和笔,干脆从锅子电磁炉开始,到菜,肉,调料,列得种类繁多一应俱全。也不管吃不吃得了,只要尽最大可能把古珧拖在外面。 好在古珧根本就不会去怀疑两个人是否吃得下这么多东西的,他接过桑宁列出来的清单装进上衣口袋,把桑宁送回别墅就又开车出去买东西了。 桑宁目送他离去,转身冲进房间扔下包包就开始翻找—— 华助教要她找到古珧的本体,如果只是一块骨头那么寻找的难度未免有些太大,好在华玉盏和曲小路甚至桑宁自己,三人都一致觉得那块骨头应该还在月见的那副遗骨上。 古珧不会把它取下来的,他不会主动切断跟月见之间的任何联系。 桑宁不知道这是不是爱,但这样的用心,的确让人有点窝心。 不管怎么说,那么大一具遗骨,能藏的地方就有限了。 桑宁昨天已经在这里大概的转了一圈,一些显而易见的地方已经可以直接排除掉,开始有针对性的一间间房间去找。 她先溜进了古珧的卧房,推开门进去,只觉得这里就像是一间样板房,简洁明朗,没有一点杂物,根本不像有人住的样子。 桑宁心里有点酸酸的,看着这个房间,几乎就能想到古珧住在这里的样子。 安静,空旷,他其实根本不需要睡觉也不需要卧房,只是因为该有一个,所以才有。 如果没有先遇到华助教,她一定没办法放着这个人不管。 但那却是不可能的,没有与月见相遇的玉盏,就没有古珧的存在。她和他之间,永远都不会有这个如果。 第九一章 古珧开着车正行驶在回程的路上,他戴着墨镜,任长发被吹着,敞篷跑车的后座上堆了满满的几个大号购物袋。 这一趟购物对古珧来说大概也算比修行还艰难的磨难,清单虽然列在那里,但商场里五花八门的电磁炉,锅子种类他根本分不清,导购小姐看到他就两眼发光说得天花乱坠——毕竟在她的柜台大概很难看到这样的年轻美男。古珧担心买错,也只能耐着性子认真听完。 -- 第197页 蔬菜和肉虽然相对好办一些,种类上是不会搞错,但他没想到还有什么蔬菜新鲜度的问题,肉的肥瘦搭配问题,而且调料居然会有那么多种牌子和口味。 他才拿了一捆青菜就被旁边的热心大妈指着几根蔫掉的菜叶子教导了一顿,然后大妈的声音招来更多大妈,七嘴八舌之中古珧在那一刻真的有种落荒而逃的冲动了。 这一趟下来足够让人精疲力尽,回想起来只剩苦笑。可是古珧的确在笑,无奈的,嘴角却一路始终勾起着,连自己也不懂这算什么样的心情。 好像再麻烦的事情,只要想到桑宁还在家里等着,就甘之如饴。 ——那就是家吗,明明在一天之前,那个房子对他来说还只是像是存放东西的临时仓库而已。 车子停在别墅外的时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桑宁才一个高蹦起来,匆忙关上了自己刚刚发现还没来得及下去查探的地下室。虽说现在已经根本看不见这种入口直接置于地板平面的掀起式地窖,但在这种古朴的仿佛林间小屋的小别墅里似乎也不那么突兀。 桑宁盖上门板就慌忙起身去门口迎接,打开门看到古珧从车上往下拎的一个个硕大购物袋,着实张大了嘴巴—— 她的确是,呃,列了不少东西,可是有这么,这么,多吗? 古珧见她这种表情也知道自己大概有点夸张了,只是笑一下,举一下手里放锅的袋子,“不知道你要的是哪一种,就买了三套推荐的来。” 桑宁慢慢慢慢闭上长大的嘴巴,默默默默的看着他——帅哥你是不是被导购员当冤大头了? 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种小事的时候,桑宁上前去帮他从车上往下拿东西,却被古珧轻轻挡开了,“我来就好。”说着他一手拎四五个袋子,明明那么纤细修长的身材,拎着那一堆购物袋却轻轻松松。 ——嘛,妖怪嘛。 桑宁也就坦然的两手空空跟进了屋里。 进了屋,桑宁像发掘宝藏一样扒拉着购物袋,挑出自己要用的锅子和电磁炉,扒拉出各种菜肉和调料——涮火锅她还是很拿手的,没难度,有营养,想吃什么吃什么。 当初跟保姆一起生活的时候保姆首先教会了她涮火锅,这样她有时不在的时候桑宁就可以不用饿肚子或者吃泡面了。 结果上了大学住校之后,倒是再没什么机会吃,时间久了还挺怀念的。 “喂,你喜欢什么菜啊,我多洗一点。” “什么都好。” 古珧只是笑笑着靠在一边看她准备,他对食物没有喜好,喜欢的只是跟桑宁一起吃饭这件事而已。而且不得不说,之前都是桑宁带了便当去学校一起吃,吃饭也就只是吃饭,现在才知道只是看着她准备饭菜似乎也是一件很开心的事。 看着桑宁挑来挑去嘟嘟念念,什么吃不完浪费了,自己买多的自己要吃光……他脸上一直在笑,看着桑宁那明显的先挑出自己喜欢吃的食材,然后本着不能浪费的原则想要把那些她不喜欢的都给古珧吃,古珧却只是觉得给他吃什么,让他吃多少都没问题,真的。 他就这么看着桑宁利落的洗好菜,摆好锅,烧水,分碗,添调料,在锅子的热气腾腾里开始有种真实活着的感觉。 这种感觉他在古墓里从未有过,古墓里没有时间的观念,他不知道自己几时成形,又有多少岁。他只是存在于那里,存在着,却没有活着的感觉。 即使从古墓里出来之后,身置这个崭新的世界,他看得到听得到摸得到,像个功能齐全的人形,就只是没有自己的感觉。食物是冷是热,床是软是硬,对他没有区别。 就只有跟桑宁在一起时,他会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看她笑,他就想笑,看她吃东西,他也会想尝尝看食物的滋味。她是鲜活的,有血有肉,会笑会耍小心思——不是那副冷冰冰的骨架。 也许古珧自己也不知道这算不算爱,也许这种感觉就只是承自千年前玉盏对月见的感情,但那都没有关系,至少此时此刻这种感觉是真的,那就够了。 饭桌上桑宁已经起锅,兴冲冲的把爱吃的菜夹进自己碗里,看古珧一时没动,就干脆帮他也盛了一碗,并且理所当然的跟自己碗里是完全不同的菜色…… “来,快吃吧,蘸着调料,还可以放葱花和香菜——” 古珧对自己碗里的菜没意见,就只是笑着学着她放了葱花香菜跟碗里的调料拌一拌,桑宁大约已经习惯他这种没常识的现学现卖了,放辣椒油的时候干脆连他的碗里一起倒上。于是大热天的两个人就这么围着火锅吃得热火朝天。 桑宁见古珧看起来吃得也挺开心的,一面庆幸这样便当的事也就不会露馅了,一面开始打着小算盘,想趁他高兴多套点话出来。 “那个……我要什么时候才能平平安安的回去上课啊?我是说……“桑宁咬着筷子思索着该怎么问比较不那么明显,如果是在平时,面对古珧她早就有话直说了,可如今她还在做贼心虚的状态里回不过神,问起话来也拐弯抹角。 古珧倒不管那许多,她怎么问他就怎么答,“桑正信既然说可以保证你的安全,那你现在去也可以啊。” 桑宁扯一下嘴角,跟他还真是不能拐弯,这人太顺着她了,你怎么拐他就跟着怎么拐,根本不给你主动往主题上靠嘛。 -- 第198页 “我是问,这事儿还有多久才能结束?为什么都没有人来干涉的?校方也没有注意到,警察也不管吗?桑正信也太神了吧,人命的事儿也能瞒天过海?” 古珧微微笑一下放下筷子,他倒是不该意外桑宁会问这个问题,“你看得到笼罩在学校上方的阵,这个阵不只是障目而且障心——它从古董展第一天的演讲时就开始旋转了,是通过我给了学校的老师和学生暗示,只要在这个阵中的人都不会想要随意离开学校,通知外人,他们被暗示过会默许一切怪异的发生。而外来的警察——你也是被蛇魅附身过的人,你以为这种东西桑正信手上会只有一只吗?不管是警方还是报社,只要是重要环节上的人,他早就做过安排了。” “妖管会里……也有被他操控的人?” “这种事他就不会告诉我了,但是既然他这么有恃无恐,那也是必然的。” 桑宁低着头拨了拨碗里的菜,古珧从桌子对面伸手过来摸了摸她的头,声音低低的悠扬着,“别总是想着跟他作对了,只要他还把你当侄女那就算是好事。不要主动去招惹他,你并不是他的对手。” 这点桑宁很清楚,比他还清楚。 如果不是为了保命,她会淌这趟浑水吗?还不早就有多远躲多远。 可是就算本能也好直觉也好,她知道桑正信不会放过她,天涯海角都不会放过。反而是桑正信现在装模作样的亲切和蔼才让她完全摸不着头脑,如履薄冰。 可惜这只是感觉,没有任何证据,她没法让古珧懂得。 而古珧,只要桑正信没有对桑宁下手,那么无论他做了多少坏事,杀了多少人,古珧都不会有任何感觉。 想到这里桑宁难免为那些无法传达出去的感觉而有些烦躁,“你为什么就这么信任他,这么甘心被他利用啊?” 古珧对此依然只是浅笑,“这不是信任。你管这叫利用,而对我来说却是各取所需。” 桑宁沉默下来不再吭声,她对古珧的感觉很复杂,有时候也会真心希望能说服他回头是岸,能让他跟他们统一战线。可是每一次却只是清楚的感觉到彼此终究不是同路人。 只要有华玉盏一天,古珧就注定不会同路。 桑宁吃的差不多了,也没什么胃口,见古珧吃完了自己碗里的也没有再动筷子的打算,就干脆起身收拾碗筷。 古珧起身帮手她也不吭声的随他,方才那热乎的气氛一下子就不见了踪影,两人之间只是远,只是冷。古珧微微蹙眉,如果是桑宁的要求,他可以为她做许多事,只除了跟华玉盏共处。 可是桑宁的选择从来都是华玉盏,即便她现在在这里,这种生活也是虚假的,像肥皂泡一样也许明天也许下一刻就会结束—— 那一瞬间心脏像是窒闷紧缩一般,难以名状的痛。越是清楚的感觉到两人之间越来越远的距离,也就越痛。 他一把拉住刚要走进厨房的桑宁,像是她随时要消失在眼前似的,手上的力道抓得桑宁的手臂有些痛,好像这样她就不会消失,就能把他心里的痛也分担过去。 桑宁被扯回来撞在墙上,被困在他的身体和墙之间那小小的空间里迎上他沉沉的透着熟悉的悲哀的目光。但是她熟悉的古珧一直都只是透着淡淡的久远的情绪,很少露出这样浓重的让人感到压迫的情绪。 这样的陌生让她一时着了慌,手上的碗碟也因为手臂上的疼痛而没有抓稳,跌在地上发出碎裂的响声。 可是她根本顾不上,只听到古珧低沉的声音绕在耳边,宛如魅惑的说着:“别走,别离开——” 他的气息突然逼近,沉沉的压在她唇上堵住了惊呼——她的心像被砸了一锤子就停跳了,她根本就没有惊呼,脑子里被入侵的气息炸得一片空白,根本做不了任何反应。 她的手臂好像很痛,嘴唇也好像很痛,那好像不是一个吻而是入侵,而入侵的却不只是唇舌的肆虐,还有他沉沉的气息,那些浓厚的被千年的时间沉积的感情,一瞬间压得她不能呼吸不能思考。 古珧从来都不会—— 桑宁的脑子里闪过那个念头时才终于惊觉,她太习惯那个沉默纵容的古珧了,她从未想过他会这样—— 反应过来的桑宁用力推着,可是原来她的力气在古珧面前是这么弱小,没有丝毫撼动。她只能用力去咬,古珧却不曾退开半分,只是半睁开眼睛看着她惊慌的目光,任由甜腥的近似于血的味道充斥开来,却好像根本感觉不到痛。 他的瞳孔是那么沉冷的颜色,桑宁真的慌了怕了,急得似乎快要哭出来,古珧的瞳孔却骤然一缩,如同深不见底的深渊,黑沉着,突然放开她—— 手臂上抓着她的力量一轻,疼痛却蔓延开来,桑宁只能怔怔的看着他突然放开她,转头看也不再看她走出别墅。 门外传来车子发动的声音,桑宁紧缩着的心脏这才一松,沉落下来,身上顿时无力地坐在地上。 古珧踩着油门抹掉唇边的一丝血色——这近似于血的味道像时时刻刻在提醒他,那根本不是血,他没有血肉,他根本不算一个真正活着的生命!即使成了妖,他也不是血肉之躯! 桑宁的选择才是对的,华玉盏才是本尊,而没有血肉之躯的他即使变得再强也只是个赝品! 踩着油门的脚猛地移到车闸上,发出刺耳的刹车声。 -- 第199页 古珧握着方向盘,手指从嘴唇中又抹出一丝红色——他是魅。但他生来就有着蛟妖玉盏的高傲,从不屑附身于他人。 除非,是本尊的躯体—— 再次踩上油门的时候,古珧的心里也越来越清晰——一直以来他只想从华玉盏那里抢回桑宁和龙珠,但他真正应该抢到的是华玉盏那具躯体。 有了血肉之躯他才能够得到全部,再也不是个没有血肉的赝品—— 第九二章 她和古珧本是相安无事的。 一些东西如果从来都没有得到过,也许也不会抱有那么大的奢望。但是一旦体会过,还怎么能够失去。 桑宁愣愣的在地上坐了半晌,脑子里已经一团混乱——也许是古珧跟华玉盏太像,才让她从来都没有想过防备。她不知道古珧为什么这么突然的变脸,又怎么会放过了她。现在她脑子里混混沌沌只有一个念头——赶紧跑。 等等,她还有事没有做完——想到跑路,也就想到她在这里的另一个任务。 桑宁找回点力气,几乎手脚并用的爬到地下室入口,掀开门板,一阵阴沉冰冷的风似乎从下面吹了上来。 若在平时她怎么也得谨慎半天,可现在她什么也顾不上了,不过是下个地下室,又不是下墓穴,总不能蹦出什么妖魔鬼怪来。于是抖抖索索顺着木梯爬了下去。 踩到地面,她迟疑着伸手在木梯附近的墙上摸了摸,很快就摸到一根灯绳。拉开,顶棚亮起一盏老式的灯泡,昏黄的光晃晃悠悠,忽闪了几下。 桑宁往地窖里看去,这里看起来倒只是个普通的地窖,长方形的,显得有些狭长。木梯旁堆着些杂物,墙边放着排木架和大缸,再往里就有些空,光线也昏暗许多,但能看到一个大木盒的轮廓—— 桑宁在看到那个木盒轮廓的瞬间就已经意识到,那不是什么木盒,而是个棺材。 她二话不说跑过去,用力推开棺材盖,甚至都没有想推开之后里面会不会躺着别的什么东西。 ——不会是别的东西,她知道那是什么,就是知道。 棺材漆面光滑木色鲜艳手感又沉又稳,推开来入眼是色泽光滑柔顺的黑丝绒,再然后就是静静躺在其中的白骨。 桑宁最后用了一把力,棺材盖整个掀开,被推落到地上。 再见到这具白骨她已经没有了恐惧,曾经那些恶梦那些惊恐在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之后已经慢慢淡了,留下的只是一种恍惚的感慨。 仿佛这具白骨就是一切的开始——青山古墓,千年幽魂,还有这具白骨,从那时起,她的人生就被推向了一条自己无法掌握的路。 只是一时的恍惚,桑宁很快振作了精神,开始细细的打量白骨上的每一块骨头——她并不知道究竟哪一块才是曾经属于玉盏的,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下似乎哪一块骨头也都没有什么不同。 桑宁趴在棺材边上迟疑了一下,伸出手去,轻轻碰触着“它”的头骨,沿着头骨慢慢移动,手指上魅灵石的戒指似乎流转着不一样的光泽—— 也许,桑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可是当一种熟悉却冰冷空洞的感觉从指尖流入,她就知道这样做应该是没错的。 魅灵石窥探的是人的心,妖的心,那些活着的,或者存在的东西。而月见已经死去,转生,月见的魂魄就是她的魂魄,已经存在于现世的身体里,这具白骨上什么也没有。 这种窥探死物的感觉是如此的空洞,只有一些久远的,残缺的意念若即若离的附着在上面,好像怀念,好像熟悉,却什么也抓不住。 直到她碰触到脊椎上的那块骨头——沉重的意念一瞬间向她袭来,就像古珧强吻她时感觉到的冲击和窒息,那些沉淀千年几近悲哀的执着—— 她猛的缩回手,拔掉了戒指才敢再伸出手,迟疑的拿起那一块骨头。 很奇怪,明明这副骨架关节之间早已经没了连接却还是保持人形不散,而她摘下那块骨头却又没有丝毫阻力,好像它们只是并排摆在那里。 桑宁来不及去细想,看一眼那副遗骨,感觉依然是怪怪的。她拿着骨妖本体的那块骨头匆忙爬上木梯回到屋里,翻找出手机—— 华玉盏在匆匆交代她来找古珧的本体时有说一句得手后不方便联系他就找曲小路,虽然她不知道这两个人是怎么凑到一起的,只是匆忙拨通曲小路的电话。 曲小路聊表对她效率如此之快的赞赏之后就让她带着骨头到路口去等,桑宁到出门时都还慌慌张张,谁知她都还没从门口跑到路口,就看到曲小路人已经到了等在那里。 妖怪总归是比她动作快些,看到他那张悠哉温和的笑脸,桑宁慌乱的心才总算安定一些,跑过去把骨头塞给他,好似多一秒也不想再碰。 “呐给你,你们要这个干什么?” 曲小路接了骨头瞄她一眼,“你就这么举着块骨头跑出来?” ——虽然他是来拿骨头的,但也没想到桑宁包也不包一下,举在手里就跑出来了。 桑宁被他这么一说才囧了一下,不过反正也没人知道这是块什么骨头,被人看见又怎么样。 曲小路拿着骨头看了一下也就知道她没找错,是那块魅骨。 他轻笑,“看来古珧对你还真是半点不设防,这样就被你拿出来了。” -- 第200页 “怎么?”桑宁不解,曲小路居然还拿着那骨头单手轻轻抛玩了一下,看得桑宁一阵提心吊胆的揪心——艾玛这人家的本体啊,你这么玩人家好嘛! 曲小路看着她那表情又笑,“不用担心,骨头在我手上,怎么摆弄他也不会察觉的。但如果是别人拿着,只怕一离开这片区域,古珧就会发现了。” 曲小路此时所站的就是昨晚华玉盏开车时不再靠近的区域,从这里往前,是古珧的“地盘”。 “——他只防着不让人靠近别墅,却没有防别墅里的人。” 曲小路像是随口那么一说,桑宁听着,似乎隐约有些明白其中的意思。 “你还要留在这里吗?还是跟我一起回去吧。”曲小路既然已经拿到了骨头,他就随时可以对古珧动手。他并不打算现在告诉桑宁古珧这个人很快就会消失不见了,但如果没有古珧,桑宁也没必要留在这里。 桑宁被他这么一问,下意识也想走,可是不等点头就发现自己两手空空——出来的时候太慌张了,她的东西都还放在屋里,自己穿着拖鞋就跑出来了。 于是她又迟疑了,“小路你先走吧,回头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回哪儿她都还没想好,要不要跟古珧道个别也没想好,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呢。 曲小路只是看看她,既然他没打算对她说明情况,那也就不便勉强她。 “行吧,那你自己当心。” 其实桑宁接近桑正信这件事,他们这边的人都帮不上忙,反而是古珧在她身边,还能多少让人放心些。 如果没有了古珧,她还要继续下去就只能孤军奋战了。 曲小路暗暗叹一声,也琢磨着跟华玉盏商量一下多留古珧一些时候。至少也得留到桑宁把桑正信的事儿摸出个门道来。 他们就这么道了别,曲小路拿着骨头走了,桑宁则独自返回了别墅。 她难免有些心事重重,突然发生那样的事,想跑是第一反应。 但是见过曲小路稍稍冷静下来,却觉得自己总不能就这么不吭一声的走了。 这么想着,她还是收拾好了包包,想至少等古珧回来,当面跟他说一声……至于要不要主动承认那块骨头是她拿走的,这个…… 他发现了,那就老实承认,如果一时没发现,那不然……不然,她还是留个字条什么的好了…… 桑宁想着,正要再往地下室去一次,门铃却响了起来。 她微怔,是古珧回来了吗?但是他的话应该有钥匙啊,还是刚刚那种情况没带钥匙——迟疑着打开门,桑宁却一愣,站在门口的人是桑正信。 “怎么了,看到我这么意外?” “呃,没……” 桑宁乖乖让了他进门,“叔叔怎么来了?” “听说你住进古珧这里,作为长辈总该来看看。”桑正信话语笑容间带着股让桑宁把不准有没有什么特殊意思的意味儿,似乎他对此是很乐见其成的,只是隐约间也带着那么点揶揄。 桑宁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也就只能腼腆笑笑。 桑正信在沙发上坐下,浅笑着说:“看,我早也说你们两个在一起才是最合适的。能那样一心一意对你的男人,除了古珧还能找到第二个吗?且不说人心善变,妖怪的心又何尝不是更善变。” 正说着,他却瞥到桑宁刚刚收拾起来的包包,刚刚的话就打住了,看了桑宁一眼,“怎么了,吵架了?” “没啦,我就是觉得……在这儿待时间长了,怕学校里的人看见说闲话……” 桑正信轻笑一下,带着几分不屑,“在这学校里,还有谁敢说你的闲话?” 这句话隐约间让桑宁感觉到这个学校仿佛已经是桑正信的囊中物,他就是这里无形的土皇帝了。 桑宁每次见他都得做足了心理准备,这次他来得突然,她又一时还没有调整好心情不知该怎么应付,只能借口“我去给你泡茶。”赶忙先躲进厨房喘了口气。 泡好茶,深呼吸,戴好戒指,像戴上一个护身符。 她把茶拿出去,摆在桑正信面前,手还没有收回来就被桑正信轻轻拉住,他捏着她的手指似乎在看她手上的魅灵石。他没怎么用力,桑宁却顿时动也不敢动,弯着腰僵在那里。 ——他看出什么了吗?可是她一直都戴着这个戒指,他之前也没什么反应啊。苏掌柜有说过这个戒指是伪装过的…… 桑正信抬头对她笑一下,“戒指很漂亮。” “是……” ——如果只是想夸夸她的戒指可不可以先放开啊~~她弯着腰很累啊~~! “华玉盏送给你的吧?” 桑宁差点一哆嗦把他的手甩开,得亏是忍住了,脸上却笑得越来越难看。 “既然分手了,这种东西就不要戴着了。” “是……” 桑宁的心情在跌宕起伏啊,大爷你到底是不是在耍人是不是看出了什么,判死刑也给个痛快啊! 就在她一颗心不上不下的吊着,后腰也酸得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桑正信的手突然一用力,捏得她的手指一痛,他仿佛含笑的声音说着:“你知道魅灵石也可以反过来使用吗?” 桑宁的心猛的一条——他终于不再装模作样的演戏了。 可是不再装成一个“好叔叔”的桑正信周身顿时压迫感倍增,一双眼睛阴沉冰冷,死死捏住桑宁的手不让她有机会逃开—— -- 第201页 “看来教你用魅灵石的人没有警告你,它不止可以让你潜入别人的内心,也可以反过来,使你被别人拉进内心。” 话音刚落,从两人手指相碰的地方仿佛传来一道巨大的震动,一瞬震得桑宁三魂七魄都要移位一般,下一刻就被一道强大的吸力拉走—— 她一直都在惶惑中不知道桑正信什么时候会变脸,他突然变了脸,却突然得让人反应不及。 “——当了这么久叔侄,该是你这个好侄女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即使进入人心很多次,也没有哪一次像是这样被猛的扯进去甩到地上似的,桑宁好容易从晕头转向中稍稍恢复,定睛却发觉自己再一次身置在古董展厅里。 桑正信就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看着跌在地上还没来得及爬起来的桑宁。他肩上趴着那个婴灵,他转头拍拍婴儿,把它放到地上,对桑宁说“来,见见我的姐姐,你们以后要好好相处。” 婴儿喉咙里发出的咯咯声,桑宁一瞬间毛骨悚然,看到它正快速的向她爬来。 桑宁想躲,可背后已经抵在一排古董架上,她的影子被映在婴儿复眼似的眼睛里,照出一个又一个她,人顿时就像被定住似的。 婴儿扯着她的衣服爬到她身上,咧开嘴仿佛对她笑了一下。 “你要做什么?为什么带我来这里?”——桑宁的眼睛不敢移开,盯着婴儿问桑正信。 “因为时机到了。” 他说着再理所当然不过的理由,脸上仍在笑,却少了些许亲切的温度。 “我本来也想跟你再培养一下感情的,不过看起来你是养不熟了,你以为你几次潜入我的内心我当真一无所觉吗?说到利用魅,你只是班门弄斧罢了。不过是看你兴不起风浪,随你去而已。” 桑宁一边听他说话一边注意着婴儿一边又要打量四周——这个展厅依然像是她上一次潜进来时的模样,玻璃门窗外一片漆黑什么也没有。展厅里亮着白炽灯却依然有些昏暗,那些苍白的灯光像是隔着一层雾——细看才知那根本就不是雾,而是一个个漂浮的魂魄,满满的拥挤在展厅上方。 她强装镇定继续应付着,“那现在呢?你没耐心了?” “不,我刚才说过了,只是时间到了。摄魂阵所收集的魂魄虽然还不够多,但也足够我再次堕魔了。时机马上就要到了,所以我需要找一个古珧不在的机会,把你带进来而已。” 即使婴儿爬到她身上之后就没有什么动作,桑宁还是一脸惶惑。桑正信蹲下来,又摆出那副好叔叔的笑容伸手摸向她的头。 桑宁很想躲,但忍住了。可是他的每一个触摸都只让人觉得冷。 “别怕,我很早就说过我不会伤你。只是你意外的是个倔强的孩子,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需要你暂时留在这里而已。” “你……不会伤我?” “不会。如果我真的伤了你,古珧又怎么肯呢?我们现在可是合作人啊。”桑正信的手从她的头顶移下来,拍拍她的脸颊,“好好呆在这里,很快就到你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桑正信说的话,她半个字也不信。 桑宁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她被桑正信困在他的内心里了。那她现实里的身体会怎么样?她从没有过久的离开过,是昏迷?还是变成植物人?古珧根本不知道她的魂魄在哪里,他岂不是可以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欺骗古珧? 华玉盏也好曲小路也好没有半个人知道她在这里,他们就算找得到她的躯体也不知道她的魂魄在哪里。 没有人会来救她,她必须知道更多——桑正信打算做什么?要把她怎么样? 眼见他想要离开,桑宁几乎是用喊的问出来:“——你到底要把我怎么样?在你堕魔这件事里,我在充当什么角色?” 她的问题成功阻拦了他的脚步,桑正信微笑着回头,看着桑宁和爬在她身上的婴灵,眼神格外深远着,缓缓说—— “也许每个妖天师堕魔的契机都不同,而我最初却是因为附身在我身上的姐姐的死灵——是桑家阴女死魂的力量,让我成为妖天师的。 ——有那么一瞬间,桑正信的目光仿佛怨毒而冰冷,不是看着桑宁,而是看着她身上的婴灵。 第九三章 从卢教授被警方带走,考古组分插其他各组之后,华玉盏虽然名义上也被安排给其他教授继续助教,但以他的气场也当真没有哪个教授敢随便劳动他的大驾。何况学校里如今乌烟瘴气成这个样子,华玉盏才没兴趣给这些摄魂阵中的傀儡学生上什么课。 索性无事,桑宁那边也还没有什么消息,华玉盏正打算先回去再戳戳那群无作为的妖管会成员——桑正信在那里有后台是肯定的,但他的后台总不可能大到只手遮天了。 最烦就是一有他们这些登记妖怪伤人他们就蹦出来讲规矩,可是像桑正信这样人用妖术伤人的却被划归成人类内部矛盾,解不解决纯看心情。 毕竟天师也是人,除非能证明他的确是妖天师,只有妖天师才是人类和妖怪共同的敌人。 他从办公室出来,下了楼刚要上车,却隐约发觉一道人影投在车上,抬头就见古珧背着光站在一旁的屋顶上,毫不收敛一身冷沉沉的杀意。 华玉盏关上刚刚打开的车门,微微挑起嘴角抬头轻笑,“看来是想继续昨天晚上没有做完的事吗?现在的话大概就不会有人来打扰了。” -- 第202页 古珧眉头轻轻堆了一下,对华玉盏这种隐约意味不明的话要多恶心有多恶心,可就算两看两相厌,嘴上功夫他又怎么比得上华玉盏这个千年老油条。 他的脸色沉冷的可怕,刻意无视掉那让人磨牙的歧义,冷冷的说:“是啊,没人打扰,就一次把我们之间的事解决了吧。” 他突然一跃跳下来,华玉盏正防卫着他的攻击,然而人到跟前却突然身形一虚,竟然穿透过他的手臂像个影子一般扎进他体内。 华玉盏一惊,下意识只觉得这样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所以当他意识到事情不对时根本来不及改变防卫也根本无从防起。 他的身体没有对古珧做出任何排斥就被他附身在身上,这才意识到古珧本就是他自己的骨头衍生出的妖怪,气息本就相同难以分辨,那一瞬间他的身体也本能的没有戒备。等到意识控制身体想要去防,已经什么都来不及了。 古珧一直都只想除掉华玉盏,以他对华玉盏的厌恶排斥,着实让人没有想到他会突然改变做法—— 魂魄一阵被挤压的震荡,华玉盏几乎立刻就明白了他要做什么,他只笑古珧未免太自信——“你该不会以为附上身就能雀占鸠巢?在外面你赢不过我,附了身也一样!” 他正要集中精神把古珧从自己的身体里赶出去,却看到十几个男男女女的学生提着棒球棍,木棍,铁铲,正木讷的向他包围过来。 头脑里响起古珧的声音—— ——你以为我会无备而来吗? ——华玉盏,这回你又要怎么应对? 华玉盏的头顿时痛起来,整个魂魄都在震荡,想要被震离躯体,被挤压啃噬。 这不是现实中的争斗,这是一场一身两魂的争夺,他必须要集中精力对付附身的古珧——然而眼前的情况显然是不会允许了。 木棍在头顶高高举起,华玉盏捂着额头慌忙一躲,木棍砸在车上留下一道痕迹。 丫的第一次发现原来骨妖也是个狡猾的角色,这是在逼他二选一吗?他现在可以马上解决掉这些学生,然后就等着事情结束后麻烦缠身被妖管会追究。可是不解决他们,内忧外患,他是要对付哪一边? 身为一个妖怪他当然知道该先对付哪一边,但是不是在学校呆得太久了,除了妖管会的因素他居然会考虑一个老师该不该对学生下手…… 妹的。 华玉盏转身狠狠撞开一个人,闯出他们的包围按着嗡嗡作响的头跌撞往楼里跑去。他只觉得那种魂魄被挤压震荡的感觉让他快要吐了,身后学生却面无表情的追了进来。 ——华玉盏,你消失吧。 华玉盏稍停,靠在楼梯的墙上待笑不笑的回应,“怎么转性了?这么看好爷的身体?” ——只要能用,没有什么不可以。 古珧既然来了,就已经坚定了想法。这具躯壳曾经属于谁都好,只要今后是他的。 华玉盏笑,带着几分嘲讽,“——没有肉~体,连自己爱的女人都抱不了,急了吧?” 他的嘲讽换来的是脑子里一阵拉锯似的疼痛,古珧没有能力直接吞噬他的魂魄,而像是一口一口的啃噬着,他刚喘息根本还没来得及还手,学生已经又追到了下一层。 他骂了一声,只能起身继续往楼上跑。 ——这次的亏他华玉盏算是吃着了,只要是这个阵里的学生或多或少都在古珧的蛊惑和控制之下,只怪他自己没有防到这一点。 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华玉盏匆匆掏出来看到上面曲小路的名字,还从来没觉得这丫来的这么是时候过,他刚一接通还没来得及说话,自己的手竟然不受控制一甩就把手机扔了出去。 ——丫的已经连他的手都能控制了吗。 摔落的手机让那端的曲小路一愣,喂了两声,又拿到眼前看了看——这货怎么不接电话?骨头都已经拿到手了,他还想跟华玉盏商量一下呢。 只是想想又觉得刚刚一瞬间电话不是接通了吗?断掉的方式感觉不像是挂断的……该不会出什么事吧?反正就在学校里,他觉得自己还是亲自去找他看看好了, 曲小路如今的身体虽然是人类,但这完美的同化连他自己都要感到自豪,只怕放眼天下也没有其他魅能够做到这么完美的融合。 他向上一跃身体就浮在了半空中,迅速向历史系飞去。 此时的华玉盏还在一边逃离穷追不舍的学生,一面尽量躲避着可能遇到的其他人。这个学校里的任何人都有可能会被古珧控制,如果追兵继续增加下去可不是一件好事。 他向上躲上了天台,锁上通往天台的门。已经略嫌吃力的把一旁的杂物也推过来挡在门口。想他玉盏竟然也有这么狼狈的一天,而且居然不是输给别人,是栽在自己的一块骨头手上,也真让人哭笑不得。 可他从来输人不输阵,半点也不肯露出弱态,还在刺激着古珧——“怎么你是想用我的身体来抱月见?身体是我的,她心里的也是我,就不知道你在哪里嗯?” 话音落下时华玉盏的魂魄都要被挤压得离体了,头脑里震荡鸣响着,像被人丢在洗衣机的滚筒里不停的甩。 此时再要专心对付古珧,眼前却一阵发黑,身体正晕眩的一晃,却有一只手突然扶住他,耳边传来曲小路一贯温润的声音——“你怎么跑这儿来啊?这里是怎么了?” -- 第203页 大概这是曲小路在他心里最可爱的一瞬间了。 曲小路自己也刚刚从半空落脚,扶着他两人一起站好,就听到天台的门被砸得轰轰响。 “艾玛,学生暴走了?” “他们被古珧控制了——” “古珧先下手了?他人呢?” 华玉盏几乎磨着牙说:“——在我身体里。” 他朝曲小路瞪了一眼——不是说能对付他吗?要对付赶紧的! 曲小路一看就乐了,半点也没有紧张感,“本来还在想要怎么引他附在我身上,这下倒方便——你别赶他出来,就这么困住他,坚持住给我挪点地方,看我分分钟解决!” 华玉盏明白曲小路的意图时他已经摘下眼镜,眼对眼额头对着额头,只看到他那双瞳孔骤然扩散收缩,下一刻仿佛一股强大的气流从额头涌进来——丫居然也要钻进他身体里! 三个魂魄一具身体想当然是多么蛋疼的感受。 可是华玉盏也只能放他进来,一瞬间身体有种膨胀爆裂的错觉,曲小路的精神体居然比古珧还要庞大许多,何况没有跟古珧的兼容,他的身体本能的想要排斥,只能硬生生的把排斥压下来。 面前曲小路的身体软软倒了下来,华玉盏一时没有扶住,自己也跟着跌坐下来。 这种时候已经完全顾不上天台被砸得摇摇欲坠的门,他的身体成了战场,两只魅在他体内大肆交战,而他自己的魂魄就像只能被挤在边缘,恶心,晕眩,不时像被撞击得风中凌乱——这种感觉,真他妈的…… …………………………………………………… “曲小路”双脚落定,站在那一团黑暗中。他闲闲的站着,两手抄着裤子口袋,因为没有打领带的关系,一向一板一眼的衬衣也显出几分随意。 古珧的身影从黑暗中走出来,感觉得到四周暗流涌动,仿佛只有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片安静的空地,就好像置身在水中的玻璃气泡里,四周早已经被水包围。 他看着眼前的“曲小路”,从他来到的那一刻,四面八方包围而来的强大压迫力就隐约让人无处藏身。 他其实应该隐藏起来的。 在这只强大的千年老魅面前,古珧唯一的优势只有跟华玉盏气息相同这个优势。他如果隐藏在暗处曲小路未必能把他揪出来,但曲小路不能,华玉盏能。 同时面对他们两个,他没有胜算。 所以古珧现身走了出来,但是看着眼前的曲小路——人还是那个人,给人的气息感觉并无不同,只是外貌完全变了一个样子。 想当然了,既是元神出窍,又怎么会跟附身的躯体一般容貌。 古珧对此并没有大惊小怪,只是没有看到华玉盏的身影,这倒让他有点意外。 “怎么,你们两个不打算联手对付我吗?就算你是只老资格的魅,也未免有点太过自信。”——说这话时大约已经有点虚张声势了,其实他从看到华玉盏没有出现时就已经有点后悔现身。但这里没有后悔的余地,他只能尽量多的掌握现在的情况。 曲小路只是温润的笑了笑,“嘛,他大概也插手吧,不过他进不来的。这里还是我自己一个人解决比较好些。” 古珧隐约意识到了什么,看了一眼这个被暗流和无形的气泡隔绝的空间,“你是不想他看到你的真容?” 曲小路没有否认又笑了一下,顺便指着自己的脸颊补充——“呐,反正你也不会再有机会出去了,让你看看也无妨,算是最后的福利好了。” 古珧眉头一皱,抬手间数道水流从隔绝的玻璃气泡外飞来,锥子似的刺向曲小路。 曲小路轻笑躲开,他是亲眼见着不过昨夜古珧才从华玉盏那里现学现卖的技能,这么快就玩的这么熟练。可是他只抬手一挥,那些水流就调转方向,直直刺向古珧,刺穿他的手掌,胳膊,锁链一样捆缚起来。 “——很抱歉,有一点还没有说明过,我也是水系妖怪,这种伎俩由你来用只怕对我效果不大。” 古珧的眉头紧紧拧了起来,他不痛,也不会流血,但这种实力高低鲜明的感觉让他清楚的知道这一次自己当真是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想附身在华玉盏身上,却想不到反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落在了这只老魅手里。 ——后悔吗?他有后悔的余地吗? 一步步走到今天,其实并没有更多的选择。骨子里带来的高傲和不妥协说不定就是从蛟妖玉盏那里继承来的——那个千年前为了一个小水鬼跟龙宫对抗,舍了骨头就只为带她离开龙宫的蛟妖玉盏,他有时候恍惚间会忘记他也就是千年后为了一个承诺藏匿龙珠,放弃原本安逸的生活随时要跟所有的妖怪对抗的华玉盏,而以为那个人其实是自己。 虽然厌恶,却没得选择。 “你——” 古珧被水柱锁着,看着曲小路,目光居然异常平静——“我知道你是谁。” 曲小路歪了歪头,一脸好奇和不信的看着他。 “——你只是一块骨头。” 当然,千年前的一块骨头,不会听不会看,他当然不可能知道他是谁。 可是古珧轻笑,笑得那么轻那么淡,“是啊,我为什么会知道……” 千年前的那些往事他都只是从别人那里听说,他从不曾亲身经历。可是就如第一眼见到桑宁时就知道她是谁,第一次面对华玉盏就知道他是什么人,看到现在的曲小路,感觉虽然模糊,他想他却是知道的。 -- 第204页 曲小路脸上显出几分疑惑,因为古珧只是一块骨头,所以他对他下手也从来不打算有半分留情。可如果他也有千年前的记忆和感情,那还算是一个无关的人吗?是不是,也算是一个自己不曾留意的老熟人? 曲小路盯着古珧“嗯……”了半天,当然他也不是不知道三个魂魄挤在一个身体里实在是一件很伤身的事,虽然是仗着华玉盏是妖怪让他多撑一会儿,还是不要撑太久的好。 “唉……” 曲小路最终叹了一声,走过去拍在古珧肩上,“就算你也是半个老朋友好了,不是老友不仗义,实在是你的存在会招太多麻烦。一个华玉盏就足够了,留着你,迟早会成为他的克星。还是尘归尘土归土,让老友送你一程吧。” 第九四章 “——还是尘归尘土归土,让老友送你一程吧。” 曲小路伸手要覆上古珧的额头时,他突然一挥自己的手臂,生生的把自己的手和胳膊从水柱上撕穿扯了出来。 即便这里不是现实,也还是看得曲小路都觉得痛。 他躲过曲小路的手,既然曲小路不想华玉盏看到他的真容不会让华玉盏进来,那么他就有机会逃,只要躲起来藏在华玉盏的气息里,曲小路是无法分辨他们的—— 然而曲小路看着他的身影融入气泡外的暗流中,轻叹一声,自语似的絮叨着,“你还是不太了解我,我这人呢,没有准备之前是不会动手的。虽然这样说不太厚道,不过从务实考虑你还是不要挣扎了,你今天逃不出这里了。” 他手上一闪,一节尾椎骨就出现在他手中,他抬头,声音略略提高平静的说:“古珧,你的本体在这里。” 几乎在他说完的瞬间,古珧的魂魄就像是被尾骨牵引着显现出来,他眼中透着惊讶,但随即也就了然—— 是桑宁。 他会把本体放在别墅里就不会毫无防备,但这不包括他亲自领进家门的桑宁,更别说她还是那副白骨的主人。 他从未对桑宁设防,即使明知道桑宁的心从不在他这里,她也依然是他存在的意义。如果连她都需要防备,那么他的存在也就没有了意义。 她是自由的。 他是自找的。 古珧落定,站在这里不再有逃的念头,嘴角勾着一抹轻嘲——本体都在人家手上握着,只消手上一用力捏个粉碎,他也就尸骨无存了。 还有什么逃的必要? 曲小路笑一下,“真可惜,如果再过个一百年,我们两个大概也就能战个不相上下了。可是防患于未然,我实在不能留你到那时候啊。” 说罢,他突然近前,几乎是与此同时四面八方的水流都变成水柱向古珧刺来,刺透他的身体牢牢钉在原地。曲小路近到跟前,手掌按上他的额头,“——放下牵挂,魂归故里。” ——故里? 何处是故里? 何处是归冢…… 古珧的魂魄像是扯断引线的珠串一般散开,变成无数闪光的碎尘,一丝一缕的融进华玉盏内心里。 曲小路站在原地看着这些光芒渐弱渐消失,轻叹一声,倒也不是不惋惜。 不该存在的存在,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于月见和玉盏这段缱绻千年的故事里,没有地方可以安插这样一个错误。 他自己,也已经发现了罢。 …………………………………………………… 曲小路睁开眼睛从地上爬起来,就看到华玉盏正坐在他旁边一脸半爽不爽的瞪着他。 他一边把手里的眼镜戴好,一边问:“骨妖都给你解决了,你还不爽什么啊?”顺便左右转转四周听听,既不见有学生冲上来也已经不见了打砸天台门的声音。 很好,他的效率还是很高的嘛。 华玉盏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不过看起来已经从一身三魂的艰难状态里缓过气来了。如果无视掉他那好像吞了苍蝇一样的表情,曲小路基本还是可以判定他已经无碍了。 可问题就是他的表情——没错,吞了苍蝇! 华玉盏眉头紧紧的拧着,问:“你把他留在里面了?” ——这种魂魄里混入了什么异物的感觉,想也知道混入的是什么。只要这么一想,华玉盏就一阵恶心,哪里还有解决了一个碍事者的舒畅感。 曲小路这才知道问题所在,于是就笑,“你还真敏感,都已经散成了碎片,没几天就会被你的魂魄消化吸收了,全当进个大补。” ——补个蛋!有拿苍蝇进补的吗? 华玉盏沉着脸,“把他给我弄出去!” “诶,那可不行啊,你要收回尾骨的关键就在这里呢!其实也得亏你这块骨头成了精,要不然还真收不回来。可既然成了精它已经有了自己的灵性,说是收回,其实就跟大妖吃小妖来增长自己的功力一样,要连魂魄一起吞噬了,把他变成你的一部分才能完全收回这块骨头。——何况,都碎成渣渣了,还怎么找出来啊?” 华玉盏只恨这丫没有早说清楚,现在才告诉他这些——如果知道还要吞噬掉古珧的魂魄,也许他一开始根本不会考虑。事情到了这一步,无非是感情和理智的对抗,务实一点来说,他也只能继续。 “可是他是只魅,吞掉他不会有什么后患吗?” “不会,魂魄我都已经打碎了,他不会再有自己的意志了。” -- 第205页 曲小路有一种让人信任的力量,华玉盏基本上还是相信他说的话。但是为什么……是事情解决的太顺利的缘故吗,他好像有些无法相信那个古珧就这样从此消失了。尽管这的确是他的希望。 尽管他的脸色还是很难看,但既然已经是吃下去的苍蝇,吐又吐不出来,除了消化掉还能怎么办。 曲小路瞅着他不再说话也就知道他勉强算是想开了,起身拍拍衣服,伸手去扶他,“走吧,你得回去好好休息,吸收掉他的魂魄也才只是第一步,等你们融合利索了,还得找时间让骨头归位,这可不是三天两天的事儿。现在摄魂阵没了阵眼还不知道情况会怎么发展,桑正信也不会坐视不管,恐怕接下来不会轻松啊。”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天台的门口,打开门就看到学生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暂时失去了意识。 曲小路看他一眼,意思问他怎么办。 华玉盏回他一眼——干嘛要问他? ——这不问他问谁?这不是他的学校,他不是老师嘛? 华玉盏冷眼扫过,他那点教师的道德刚刚保了学生的命把自己害成那样就已经用光了,现在既然学生都没有生命危险,他哪里还会去管。 放着,等他们醒了,自己会走。 “桑宁呢?你从她那儿拿来的尾骨?” “是啊,她还在古珧的别墅,我没告诉她我们对付古珧的事,她可能需要收拾一下,等着古珧道个别才走吧。我想古珧反正也不会回去找她算偷骨头的账了,也就没催她。”曲小路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这回桑宁可要白等了。 华玉盏微微蹙一下眉,“不行,我们现在去接她——万一桑正信发现古珧被灭掉的事,我怕桑宁也脱不了干系。” 曲小路一想倒也是,不过他也没急,“桑正信不会那么快发现的,就算发现摄魂阵出了问题,他也需要时间来找到问题出在哪里,哪有那么快想到古珧被我们解决了。我们现在过去接桑宁就是了。” 两人下楼,也不管华玉盏的车被砸得坑坑洼洼,就迅速开车往教职工宿舍区。 曲小路说的也都没错,可华玉盏心里莫名的悬着,上不去,下不来,一时见不到桑宁,就一时不能平复。 索性现在校园里一团混乱根本没有人会去管,他一脚油门踩到底全速到达古珧的别墅。推开门,却看到桑宁倒在客厅的地上,心里莫名已经凉了半截。 “桑宁!” 他两步跨过去把桑宁抱起来,她的心脏在缓慢跳动着,异于常人的缓慢和微弱。双目紧闭着,连一丝意识也无。 曲小路也慌忙俯□来,只一看她就惊道:“她的魂魄不在了!怎么回事,是桑正信做的吗?可是他不可能会这么快就知道,我们解决完古珧立刻就赶过来了呀——” ——没错,也许他不知道。 华玉盏的双眼已经沉沉的冷下来——剩下的可能性就只有一个:桑正信的动作与他们对付古珧无关,他终于对桑宁下手了。 …………………………………………………… 那个怨灵一直跟着他。 从小,桑桓就知道他的双生姐姐跟在他身边,没有人看得见,没有人听得到,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也知道,她恨他,因为他活着,而她却死了。 身为桑家的孩子,他从小就知道桑园的存在,知道什么是阴女。 所有人都告诉他,阴女是不好的东西,是会带来灾祸的。那是灌输在桑家一代又一代根深蒂固的思想,是一个告诫,一个不能忽视的警示。 只是那时还没有人告诉他阴女会被怎么样,直到他自己在宗族的记事书卷上发现了一些残酷的真相——于是他知道了自己的姐姐是阴女,也知道了她是怎么死的。 是啊,自己的生辰,不就是那个被家族避讳的日子吗。 他的双生姐姐,那个时时刻刻用怨恨的目光盯着他,缠着他,无论吃饭还是睡觉——前些年她似乎还是个婴儿的模样,爬在他肩上,抱在他腿上,仿佛只要他一个不留神就会扑上来咬断他的喉咙。 后来随着他的成长,她似乎也渐渐长大了些,只是长的比他慢许多。 她开始会走了,会跑了,却依然绝不会远离他,时时用那阴沉冰冷的目光看着他,看着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 他每天都被包围在怨恨里,姐姐死沉沉的气息像是把他和外界隔绝着,他的身体每天都是冷的,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温暖。 家里人都只觉得他是个怪孩子,早熟的,面无表情的,没有人知道他内心深处的恐惧——他每天都在怕,怕姐姐,也怕家里的每一个人。 他们是凶手,却还若无其事的生活,没有一个人提起那个,或者那许多死去的女孩子。 那些女孩子明明也都是桑家的骨血,只因为生在那个特殊的日子。 他知道,只因为他是男孩他们才留他一命,可是却对他的生辰讳莫如深,连看的眼光后面都藏着一些说不清的东西——否则,为什么不让他和他们住在一起,却让他住在桑园里。 他谁也不能相信,连姐姐的事也不能说,那只会把他变成这个家里的怪物。 他一个人,拼命的看书,看遍了桑家收藏的玄书,又开始四处搜集研究,拜了两个天师做师傅,只十二岁时就已被两位师傅誉为鬼才,懂的越来越多。 -- 第206页 ——姐姐一出生就被溺死,冤魂不散。他和她一母双生是世上最为接近的人,婴儿时最容易被附着,甚至就像身上长的一个寄生瘤子,到死也驱之不去。 到死,他都得被包围在这种阴冷的怨恨里。 到死。 可是,他又能活多久? 桑家的人都短命,除了被命中选定的桑园看守人,其他人俱是早夭早亡,他们的寿命都会折给看园人,连嫁进来的媳妇,生下来的孩子,没有几个能逃得掉。 那么他呢?他又能活多久?会不会就快死了? 死了之后,会变成什么样? 那时的他很怕,因为他知道死亡不是结束。他若死了,还有一个一直恨着他盯着他的姐姐在等他。他比任何人都想知道死后的世界,所以那一年,他闯入了桑园的地下。 ——那也许就是他走上了另一条路的开始。 后来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妖天师是个从不回头,从不看过去也从不看身后的人。但如果真的要回想,也许从那一天,他从桑园的地下回来的时候,那个叫做桑桓的孩子就已经片片崩溃零落了。 他不想成为看园人,也不能死。 他要活着。 他开始意识到,既然他已经被附身,那也是可以反过来利用的——桑家阴女那来自桑园冤孽的庞大阴气既然能把他逼上绝路,也就能让他绝地逢生。 桑桓杀了自己的两位师傅和他们的家人,炼了他们的魂,用那些怨恨的血作为引子,把姐姐的冤魂跟自己阴阳错身彻底融为一体,从此走上了妖天师的路。 他不恨也不讨厌他们,只是因为需要,所以就杀了。只是这样而已。 再没有想过儿时他们给他的那些连家人也没有给的关怀和温暖。 他不知道什么叫温暖。 不知道。 桑正信看着摆在自己桌子上的一面小铜镜,是用来跟摄魂阵里那一面连接在一起,随时追踪整个祭坛。 看着,不屑轻笑,把小铜镜反扣了过来。 ——古珧被解决了吗? 倒是比他意料的要快,但有什么关系,他暂时已经收集了够用的魂魄,这个阵之后变成什么样子也没关系。只要他再次堕魔变回妖天师,需要的魂魄随时再开新祭坛就是了。 至于古珧,虽然有点可惜,但他也总是自作主张难以控制,损失了,也就损失了吧。 桑正信陷进皮椅里轻轻旋转着,前生的堕魔,他用了姐姐冤魂的力量。 妖天师的寿命比人类长得多,但用尽各种妖术也不过撑了三百多年。他在最后将姐姐的力量用尽,给自己安排了转生——转生是个未知的变量,连他也没有料到,转生之后姐姐虽然似乎还有一丝嵌进他魂魄里的残魂,却已经不再拥有任何力量了。 不过命运似乎还是很厚待他这个恶人的,竟然将桑宁这个转世阴女送到了他面前。 这一次,就用桑宁的魂魄,让他再一次成为妖天师。 第九五章 ——父亲最小的叔叔出生时是一对龙凤胎,却正赶上阴年阴月阴时——当时,曾祖心狠,就把女婴溺死了,剩下一个男婴。因着桑家本就子嗣不旺,又是男孩,就如常的抚养,只当不曾有过另一个女婴。 谁知女婴怨气未散,纠缠在双生弟弟身上,终是将他引入歧途,成了个祸国殃民的恶徒。还一度混入朝纲,惹得朝中动荡,一方生灵涂炭,险些害得桑家灭门。 千年前,桑宴对月见说的那些话,似乎在脑中越来越清晰了。 桑宁背靠着展架,抱着膝盖缩在地上,那个有着数不清的复眼的婴儿就坐在她面前的地面上看着她,漆黑的,有着纯黑的珍珠似的光泽的眼睛,每一个都倒影着她的影子。 她曾经很害怕这个婴儿,仿佛这里满厅的邪气都是从这个镜子里爬出来的婴儿身上散发出来的——但这样面对面坐了太久,在知道了她的来历之后,桑宁才发觉这双漆黑的眼睛后面根本是一个空壳子。 这只是它的一缕残魂在桑正信内心里表现出的具象而已。根本没有感情,不会思考,连活动都只是遵循着本能。 像现在这样坐在桑宁面前一直盯着她,大约也只是因为感觉到同为阴女的气息所以本能的想要靠近而已。 ——想要靠近,这才是让桑宁觉得最可怕的。 这样被一个阴女婴灵的残魂虎视眈眈的盯着,总觉得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就会扑上来,本能的吃掉她,来弥补自己的不足。 当然这只是桑宁的感觉,她并不知道这个婴儿有没有能力这么做。 桑宁跟这个婴儿四目相对已经很久了,在这里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失,也根本不知道从被关进来之后过了多久。 她的魂魄被桑正信锁在自己的内心所构筑的这个展厅祭坛里,落地玻璃门窗外依然是一成不变的黑,展厅里也依旧亮着苍白无力的灯光,大量的魂魄或是有人形或是混沌一团,都只是木讷的飘荡在展厅空旷的上空。尽管以桑宁的身高站起来并不足以碰到它们,却依然觉得太压抑而情愿坐在地上不起来。 在这样的环境里,跟一个复眼婴灵大眼瞪小眼的对视着,桑宁几乎都要怨恨起把她们两个单独留在这里的桑正信了——怨恨重点大大滴有错! 婴儿就那样盯着桑宁,似乎因为桑宁盯着它所以它也盯着她,只是盯久了她就开始向桑宁的方向爬,桑宁往旁边挪了挪避开它,它却加快了速度继续爬过来,手已经快要够到桑宁的腿,似乎想要重新爬回她腿上。 -- 第207页 桑宁终于忍不了,忍着碰触时那种寒毛直起的感觉慌忙挥开,复眼婴儿这才不再前进,坐在原地继续盯着她,盯着她,盯着她—— 桑宁只想哀嚎,发疯——她知道一会儿它还会凑过来,好像她从没有挥开它,好像它只是要跟她当一对小伙伴——她一点也不想跟它当小伙伴!她甚至一点也不想碰触它! 每一次碰到那只冰凉黏腻的小手,大量的画面就会涌入她的脑中——那些透过婴灵的眼睛所看到的,跟如今的桑正信格格不入的那个少年的恐惧。 堕魔之后的人生似乎因为婴灵被他融合吞噬而无法再以第三者的目光看到了,但之前的那十五年里的点滴细节在每一次碰触时就大量涌来, 一开始她还本着探究的心想要看一看,但是到了后来,那些太过庞大的咨询让她的奔腾256根本来不及处理只能被动接受大量囤积。她感觉自己的脑袋膨胀着,脑子仿佛变成了灌肠,还随时有爆裂肠衣的危机。 所以她绝对不要继续看下去了,不止为了她不停卡壳当机的脑袋,还有——看得越多,就越忍不住把那个万恶的桑大叔和在恐惧中成长的少年联系在一起,一想到那个被自己的双生姐姐的恶灵纠缠,面临家人异样的眼光,最终被自己的恐惧逼着走上歧路的少年,桑宁就有些恨不起来。 ——那是不可以的!坏人就是坏人,桑正信做的那些事伤害了多少人,那些并不是因为他的悲惨童年就可以被原谅的—— 理智上是这么想的,可是那个少年的点点滴滴不停的在她眼前晃,连那一年进入桑园地下时他也才是个十二岁的少年,距离他十五岁杀师噬姐的三年间,那些平静外表下崩溃而狂乱的内心让人怎么能不动容? 可恶的桑大叔到底为什么把婴灵和她一起留在这里?就不怕她窥探**?还是故意要让她看到这些? 桑宁刚无力的用胳膊抱着膝盖把脸埋进去,就听到桑正信的声音悠然的在头顶响起——“怎么我不在你这么想我吗?我的好侄女。” 桑宁抬头就看到桑正信坐在她头顶侧上方的展架上,西服笔挺单手抄兜翘着二郎腿——虽然是个四十多的大叔了,但依然身材修长五官又端正深邃,带着点似笑非笑的戏谑,单单只是这么看着,倒真有些足以欺骗年轻小姑娘的魅力。 桑宁只看了一眼就厌弃地又低下头别开视线,同时哼了一声以示不屑——谁会想你? 可是这里是桑正信的精神所构筑的空间,当桑宁的情绪累积的足够多,一不小心传达出去,桑正信自然能够感觉到这来自内心的“想念”,这也是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所以桑宁再装也没用啊。 比起单独跟复眼婴灵在这里大眼瞪小眼,她还是更情愿桑正信在这里跟她扯些有用没用的!她一双眼真的瞪不过人家密密麻麻那一堆复眼啊! 桑宁觉得自己从内心到感情都已经快要被扭曲了! 桑正信到底是要做什么拜托给她个痛快,不要在这里折磨她的精神啊~~ 桑宁处于一边面临崩溃边缘一边却又无力发作,最终只能有气无力的问:“你到底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我的身体怎么样了,死了吗?” “还没有。”桑正信口气轻松的说着,“你是见过那些被摄魂的人的,被摄魂之后并不会马上死掉而是陷入昏迷,现在的医学这么发达想死倒也不容,多半是变成植物人了。不过你比他们糟一点,他们还留着一魂一魄,你是什么都没有剩。” 桑宁无语地抬头瞪他——不要用这么轻松的口气谈论别人的生死好伐。 “那你到底为什么还要把我关在这里?你不是已经等到了时机要用我的魂魄来代替这个——”桑宁刚要用手去指那婴灵,发觉它不知什么时候又靠近了一点儿,手指头差点就要戳它脑门上,赶忙又收了回来——“这个,小鬼,吗……” 桑正信鼻子里发出短促轻笑,轻的像一个幻觉,“别小鬼小鬼的,她也算是你的先祖呢。” 桑宁想起桑宴的确说过,桑桓是“爹爹”的叔叔,也就是她的叔公……那这个复眼婴灵就是她的姑奶奶了?她的心情真是无比复杂,难怪桑正信一早就特别声明过,他可不止是她的叔叔。 看桑宁那并不意外,还颇有不爽的表情桑正信也就知道她已经确切的明白他的身份了,他漫不经心的随口说:“——我们两世血亲,也算是有缘分了。” 桑宁却只抬眼给了他一个白眼——“我是因为你才死的。” 是的,一旦把一切都联系在一起,自然也就想到前世桑宴说的——一面是对这个女儿的一丝父女之情,一面是桑家阴女带来的巨大压力和阴影,而压在父亲身上让他的精神彻底垮掉的最后一根稻草,正是那时已经在为祸人间的桑桓。 桑家人并不知道桑桓的内心经历过什么,在他们看来,桑桓会突然从一个沉默寡言的冰冷少年突然丧心病狂魔性大发,必然是阴女的错。 连死了都是个孽障,已经完完全全印证了桑家长久以来的戒律——绝不能留阴女活在这世上。 ——她终于被爹爹亲手溺死在水中,因为这个连面都没有见过的叔公。 原来他们两个人的命运从千年前就交织在了一起,那时的自己竟然还一度以为一切都事不关己。浑浑噩噩的顾自当她单纯的水鬼,全然不知未来的命运。 -- 第208页 ——这样也算缘分吗?这是怎么样一种缘分呢? 桑宁也不过是色厉内荏,想到这里心里已经是黯然,却没想到桑正信在这个时候伸手来摸了摸她的头——以前他偶尔也会有这样的举动,但那时只让桑宁觉得恶寒。可是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桑宁竟然觉得他真的只是单纯的在安慰她,没有任何企图,只是当了她短短一瞬间的亲人…… 她真的已经被洗脑了吗……? “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把我关在这里?” 桑宁努力把话题拉回来,干脆站起身来面对他,端正好自己的思想绝不要再被那些情绪感染——杀人不过头点地,她跟桑正信之间还是痛痛快快亮个结果的好。 桑正信的手还轻抚着她耳边的头发,悠悠笑着漫不经心的回答:“为了培养感情减少排斥呀。” 这个答案有些超出理解之外,倒不是桑宁有什么期待,可是他这样温柔的目光,毫无芥蒂毫无距离的碰触,却在跟她说……? 桑正信看着她怔愣的表情微笑,补充说:“我一直都在这么做啊,试着当你的好叔叔,跟你培养好感情。这样吞噬掉你的魂魄时才会顺利的相融,毕竟我们虽然有血缘关系却没什么感情基础,有爱的家人才会心甘情愿的付出不是吗?” 他的手指已经转到她的脸颊,依然是那么轻柔,寒冷的感觉却再次回来了。 桑宁愣愣的看着他,好像完全不能理解这个人——他怎么会笑得这么温柔的……说着这种话?又为什么要对她说这种话? “你……告诉我这个,没关系吗?就不怕我心生防备,坏了你这么长时间的安排?” “当然不。”桑正信的温柔好似一成不变,只是这样看着,几乎要让人以为这感情是真的了——“你知道斯德哥尔摩症候群吗?我也很有兴趣研究一下人类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理,但你不觉得被关了这么久,你对我也不像以前那么戒备了吗?” ——五雷轰顶是个什么感觉? 被他这样一说,桑宁才发觉——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非但不害怕他,还在等着期盼着他来?啊啊这是斯德哥尔摩症候群?!如果是的话她的对象也该是复眼婴灵而不是桑正信啊!! 明明就是因为跟复眼婴灵单独呆在一起气氛太恐怖!桑正信来了起码有个会说人话的!明明只是这样!! 可是不管怎么样都改变不了她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对桑正信放下了心理防线这件事啊! ——意识到这件事桑宁满眼惊悚着整个人都僵硬石化了。 桑正信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脸,真的连脸都僵了呐~~ 桑宁这丫头,其实挺好玩的。 桑宁僵了半天,桑正信就耐心等着看了半天,直到她的脑袋慢慢运转,处理掉刚刚收集的消息—— “——所以,你从确认了我有阴女的力量之后就开始对我好,就为了用我的魂魄给你当堕魔的基石,还特么跟我培养感情,指望给我培养出点奉献的爱心来,为你的大业奉献自我??”她僵硬的扯动着面部肌肉微微抽搐,那眼光完全就是在看一个病入膏肓的蛇精病。 桑正信悠然的应一句“当然”,还好心的帮她揉揉脸,缓和一下面部肌肉。 “——不过不用担心,就算你坚持要当一个不合作的坏孩子,我也还是会当你的好叔叔,会对你好——因为你是个有用的孩子,你有让我对你好的价值。” 他淡淡敛了几分笑容,继续说——“只是那样的话只怕你到时候要受点苦了,恐怕我要碾碎你的魂魄,让你彻底失去自己的意志。那可能是很有些痛苦,你不会想的。” 桑宁刚刚柔和一点的面部肌肉顿时又僵硬了,这根本就是威胁,还是听起来很可怕的威胁! 桑正信瞧她那一脸欲哭无泪的惊悚,便又笑起来拍拍她的脸,“好了,不就说说,别那么紧张——现在不是一切都好吗。” ——好?哪里好啊?培养完感情,猪养肥了,不就要宰来吃了吗? 她现在真的有了待宰的猪的觉悟啊!而且特么的还是已经长的很肥了的! “——那你姐姐呢,你也……碾碎了她吗?” 桑宁的余光忍不住瞄一眼那个只剩一缕残魂,此时正用复眼映着他们两个人的婴灵。 桑正信也状似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那倒没有。” 桑宁微怔,“——没有?那么你姐姐……爱你吗?” 她隐隐有些意外,也许是因为只剩残魂的缘故,她碰触婴灵时并没有看到它的感情,只能够看到它那双眼睛曾经看到的往事——那里有的,只有桑桓的恐惧,所以她一直以为…… 桑正信的唇间只轻轻吐出一句:“她恨我。” “骗人……”桑宁之前也是那么以为的,但是根本说不通——“如果她恨你,你为什么没有碾碎她的魂魄?如果不需要碾碎也不需要爱,那你跟我培养感情还有什么用?” 桑正信轻笑着看了桑宁一眼,这种时候她倒是难得的敏锐了。 “我没有骗你,她的确恨我。只不过,也爱我。” ——姐姐爱他,也恨他。因为他是她唯一能恨能爱的人。 可惜啊,当年的桑桓也不过是个孩子,怎么可能明白。没有人教他,他只会用少年的目光看着自己周围的一切,用负面的情绪去理解,把一切都变成了恐惧。 -- 第209页 害怕自己的姐姐,害怕自己的家人,更害怕死后的结局—— 如果他能够再长大一些,如果在他进入桑园地下之前有人能发觉他的恐惧,指点他一下…… 但是他几乎用了一百多年才明白的事,即使桑桓再长大一些,只怕也不会明白。 他的命运,早就注定了。 第九六章 一切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只可惜注定的是一场悲剧。 宫本依旧黑衣黑帽站在学校大门外,蹙眉眯眼盯着学校上空看了许久。 华玉盏靠在车旁,等不及问了一句,“怎么样,能看到吗,” 宫本摇了摇头,“什么也看不到。” 华玉盏的眉头忍不住又拧了起来,华玉龙也把胳膊趴在车顶,眯着眼睛看了又看,“我也什么都看不见啊,哪里像是有阵的样子,” 在宫本和华玉龙眼里,学校上空虽然也算不上晴空万里,可着实什么也瞧不出来。那些浓黑的缓缓流动旋转的雾气,在他们眼里完全不见踪迹。 “错层空间……”宫本迟疑着推测——如果以眼见为实为基准,他根本不该相信这里有任何阵法的存在。但出于对华玉盏一向记录良好的一点信任和华玉龙的保证,以及对事无绝对而应该保持的一点怀疑态度——现在他只能如此设想,那个所谓的漩涡作用恐怕不止是摄魂,它在缓慢的把摄魂阵中的人跟现实做了部分分离,摄魂阵中的人同时存在于现实和阵法两个空间中,外人能看到这些人,却看不到正在进行的阵。 华玉龙听完大约只能挠头,“桑正信果然是狡猾啊,这样我们不就找不到证据来让妖管会插手了?” 两人看向宫本,宫本只能歉意的说:“抱歉,确实不能。这里没有妖怪作乱,又没有任何使用邪术的证据,我也爱莫能助。” 桑正信在妖管会是有背景的,本就在压着这件事,现在又没有任何证据,看来是不能指望他们了。 华玉龙趴在车顶挠了挠头,“学校里出了那么大乱子,警察和媒体那边又是怎么解决的?” “——说学校里有毒品流入,导致学生情绪失控引发的。现在已经封校了。” 他们面前的大门上挂着链锁,如今外来人员一律禁止进入——华玉龙看得不禁黑线,这下子岂不是方便了桑正信,校园里彻底成为他的天下了? “这里我们暂时也没办法再做什么了,去看看桑宁吧。” 宫本是个干脆的人,已经打开车门一低头就上了车。 提起桑宁,不光华玉盏的脸色沉了几分,连华玉龙都有些黯然——他们的心思本来也不在学校这边,如果不是宫本坚持先来查看,一早就带他去看桑宁了。 上了车气氛有些沉闷,宫本倒是不在乎那些,有话问话道:“你们先前说桑宁的魂魄全失,有妥善保存好她的肉身吗?在找回魂魄之前肉身的保存尤其重要,像她这种的又不能送去医院,只怕保管上更有难度……” 宫本顾自说着,却没有察觉车前座的两个人都默默,默默的汗颜着…… 车子抵达华玉龙的别墅,一打开家门,三个男人就看到桑宁正盘腿坐在沙发上一手冰淇淋一手拿勺对他们甜甜蜜蜜的打了招呼:“嗨~~你们回来啦~~” 华玉盏额头上的青筋浮了一下又压下去,三两步走过去从她手里夺下冰淇淋和勺,用勺敲了她的脑袋——“少吃没用的东西!” 桑宁抗议,“我也是在给身体补充能量嘛!” 华玉盏压下去的青筋顿时又蹦起来,又狠狠的用勺敲了一记,“说话不要娘娘腔!” 桑宁一脸少女漫画震惊状——“难道我这样不可爱吗?” 华玉盏青筋一爆,抬手就掀了沙发把桑宁压在下面—— 华玉龙很想上去提醒他,那是他家的沙发……可是……玉盏盏气场好可怕……他还是不要去了…… 宫本沉默无语的看着他们……说好的桑宁魂魄全失呢? 等桑宁从掀翻的沙发底下爬出来,抖抖索索的指着华玉盏——“你,你不是仁!!” 华玉盏只是不耐烦的瞄她一眼——本来就不是。 “——你难道就不怕伤了可爱的桑宁的脆弱的少女躯体吗??” 华玉盏冷嗤,“你如果就这点本事,保护不了她还让她受伤,就可以直接走人了。” ——w(Д)w这算神马!!明明是他动的手,为什么还成受害者的错了!? “请问——” 宫本终于开口打断,打量着这个活蹦乱跳的桑宁—— “这位黑漆漆的小兄弟是谁啊?” 华玉盏无视掉了“桑宁”的问题,对宫本说:“为了保持桑宁的肉身,我们暂时找了一只魅来附身……” 虽然在彼此信任的情况下,找一只魅附身正常的吃饭,活动,远比其他方法更能保持肉身鲜活,但现在看来这明显是个错误—— 华玉盏现在一看到附身了桑宁的曲小路就眉毛直抽——没错那是曲小路,那个斯文温雅的曲小路。谁会知道他一附上桑宁的身就跟精神分裂双重人格似的? ——此时此刻的曲小路穿着桑宁的皮囊子,一身勉强遮住腰部的紧身短袖小t恤,和低腰牛仔小热裤之间露出腰身短短的一小节绝对领域,低腰及肩的头发还有点刚刚从沙发底下钻出来的凌乱,就这么双手抱胸站在掀翻的沙发上,无比少女无比鲜活无比欠揍。 -- 第210页 华玉盏揉了揉额角,连多看他一眼也不想。怕自己忍不住上去用拳头提醒他——他的本体是个爷们。 宫本了解了情况倒是迅速进入状态,对踩在翻倒的沙发上的“桑宁”说:“请问可以下来让我查看一下了吗?” 曲小路一甩头,却指着华玉盏——“可以,但是要他先赔我的冰淇淋!” ——好吧,华玉龙现在也注意到了那盒洒翻在他、家、地毯上的冰淇淋。 “别想。” “——为毛!?连个冰淇淋也不给吃的小气鬼!吃在桑宁肚子里又不是我肚子里!” “那种没营养的东西不许吃!除了必须的营养你任何多余的东西也不许摄入!少特么一天给我跑十八回厕所!” 曲小路顿时又震惊了——“你,你变态!居然数人家上厕所的次数!Σ(°△°|||)” ——废话!哪次不是女佣进去伺候,他在门口监守的? “打断一下,”宫本再次开口,面无表情的说:“你们之间的问题可以稍后私下解决吗?还是让我先查看一下桑宁的身体——” 曲小路这才悻悻的从沙发上跳下来,女佣们立刻上前扶正沙发打扫地毯。 “那我就先回自己的身体去,我离开太久也是不好的呐。” 话音刚落下桑宁的身体就一下子软倒下来,华玉盏眼疾手快的抱住,冲楼上怒喊:“下次躺好了再走!!” 楼上传来曲小路温温的男音——“要连这个都接不住,你也可以走人了呐~~” 华玉盏把桑宁的身体放在摆好的沙发上,宫本将手放在她头上感知着,果然身体里空空荡荡,连一丝魂魄也没有剩下。就算灵魂出窍也没有掏空得如此干净的。 他打开皮箱拿出法器,“我试试看寻找她魂魄的去处,人既然还没有死亡,肉身和魂魄之间就应该还有联系的。” 曲小路这时也已经整理好从楼上下来,自觉的安静站在一旁一起看着。 虽然他不像另外两个人那么抱期望……他也是有试过寻找桑宁的魂魄的,却一无所获。现在也只能指望这个天师了吗? 宫本将她的头发和红线相编,一头拴着一个无针罗盘一头拴着她的手,中间缀着一串细小的金色铃铛,咒符燃灰吹撒在罗盘上,中心滴入桑宁的一滴血。 他集中精力开始施法,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经过了许久宫本的额头上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等得太久,三个人已经在一旁悄悄议论起来,华玉龙说道:“小桑宁身上不是带着那个魅灵石,她会不会是在进入别人内心的时候突然发生了什么意外没回来?” 华玉盏摇头,“不会,使用魅灵石基本上是安全的,通常在双方有所碰触的情况下才会起作用,一旦中止接触她的魂魄也就会回来。” “那果然还是被摄魂了?可是无从断定是桑正信还是古珧做的——如果是古珧可就惨了,他已经被我们做掉了,也就没办法知道桑宁被他藏在哪里了。” 华玉盏眉头皱了皱,“不会是古珧……他没理由伤害桑宁。” ——尽管很不爽,但这一点华玉盏还是承认的。 这时罗盘上的血珠已经开始变形,延伸出一条细细的血线,宫本立刻将绑在桑宁手腕的红线和金铃铛解下来,绕在罗盘上,对三人说:“留人看好她的肉身,其他人跟我去找。” 华玉龙这个行动力不足的老人家刚要自告奋勇留下来,曲小路立刻提醒他们:“还留什么人啊,我附在桑宁身上直接跟你们去!” ——你丫是当人妖上瘾啊? 不过他的提议也没人反对,如果救回桑宁的魂魄自然是越快回归身体越好。 他这回倒是没忘记让自己先在沙发上坐好,笑着对女佣们说:“劳烦你们帮我送回房间了。”然后身体倒下,那一边的“桑宁”就蹦了起来。 “走啊——” 华玉盏冷眼瞥过去,“去换身衣服!” “为嘛啊,外面女生都这么穿!” 华玉盏细挑的眉目越发冰冷,丢下一句:“入秋了,冷。” 说完就直接拎着“桑宁”往楼上走,两个女佣也自觉抬起曲小路的肉身跟在后面。进了屋华玉盏熟门熟路的拿起桌上的布条蒙住“桑宁”的眼,“——立正,双手平举。” 两个女佣也放下曲小路的身体,手脚麻利的替桑宁换好华玉盏挑选的衣服。 曲小路被蒙着眼,嘴里嘟嘟念念,“用得着跟防贼似的吗……” ——人家防的不是贼,是狼。 …………………………………………………… 他们按照血线延伸的方向出门,毫无疑问目的地自然是学校。 封校什么的,对这几个非人类来说当然都不是问题,进到校园里莫名只觉得死气沉沉的,看不到有学生去上课,校园里空空荡荡的。 “那些青春洋溢的学生仔呢?” 曲小路穿不惯裙子,所以也只是换了牛仔长裤,就他私下里张望得最勤,华玉盏都懒得提醒他说话一副怪蜀黍的语气。 宫本拿着罗盘稍稍调整了方向,“桑宁的所在似乎是在移动。” “——随身?” 虽然他们暂时还不知道桑正信是用什么“容器”禁锢了桑宁的魂魄,不过若是随身携带,那就免不了要正面交锋了。 -- 第211页 华玉盏对宫本问:“如果这一次从他身上找到了被囚禁的桑宁的魂魄,妖管会总不能再限制我对他出手了吧?” 宫本微默点头,“桑宁也是在妖管会登记过的,如果她的人身受到了非人的威胁,有我和华先生作证,你的确可以出手。” 华玉盏冷眼横瞥,低低的嘁了一声,“麻烦。”——整天不干实事儿,净给人套一堆规矩找麻烦的就是他们。 他们正要再往前走,曲小路突然指着一边说:“那边好像有人?” “学校里当然会有人。我们先去找桑宁的魂魄……” 华玉盏根本没打算理会其他,可是他话还没说完,曲小路已经往一旁走去——花坛另一边的矮树丛后面似乎有人蹲在那里,窸窸窣窣的声音里似乎夹杂着奇怪的噗噗声。 他绕过矮树丛,看到那个背对着他跪在地上的女生,似乎她身下还压着一个横躺的男生,他从这里只能看到那双男式的运动鞋。 ——大白天的,这是在干吗? 可是这里却有种莫名的气氛,让人完全不会往歪处想,曲小路莫名的寒了一下,又走了两步,问了一声:“同学……?” 那个女生回过头来,眼瞳收缩没有焦距,脸上满满的溅着血迹,她手里握着一把水果刀,即使脸已近转过来脖子扭曲着不可思议的角度,手上还在一下一下的戳着,一刀刀戳进已经血肉模糊的男生的腹部,发出噗噗的声音…… 饶是曲小路活了千年见多了各种场面,也忍不住毛了一下,然后贯彻着少女原则,嗷一声向后蹿到走过来的华玉盏身后做小鸟状。 华玉盏眉头拧了一下,不知道该先应付眼前的情景还是先吐槽曲小路。 他最近的心情一直不好,一件接一件的麻烦事,不省心的桑宁——他那悠哉的,独善其身的自在生活自己都快不记得了。尤其从桑宁和他被曲小路挑拨有了间隙,她又跑去桑正信那里调查之后,他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舒心过。 曾经的妖娆玉骨妩媚风姿如今都是板着的,他根本半点闲事也不想管,可曲小路跟这儿装什么无辜少女给他添事儿? 华玉盏没动,倒是宫本先一步走了过去,从女生手上夺下刀子,女生刚一挣扎就被他在额头上一点,顿时昏倒过去。再看那男生早已经是没气了,胸腹都已经不成人形,一双眼睛还瞪得大大的没有瞑目。 宫本那张扑克牌脸也拧紧了眉头,这还是大白天在校园里就发生这种事,他没有想到事情竟然已经发展得这么严重。 华玉盏不冷不热的哼了一声,就不想去提醒他:这就是妖管会做事风格拖到现在的结果。 一转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华玉龙竟然也躲在他身后,跟曲小路两人一左一右扯着他两边的胳膊,他不耐烦的把自己的胳膊抽了出来。 宫本沉着脸站起来,“走吧,去找桑正信。” 本来打算严守规矩的他,看起来似乎也应该能站在了这一边。 他重新拿起罗盘,正观察着血线的走向,旁边楼上的一扇窗户突然发出被撞碎的响声,一个人像是从窗户里被扔出来,宫本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想去接,就在即将接到的那一瞬间,他看到落下来的身体上根本没有头,只留下一个血腔子,还能看到森白的颈骨——可是下一刻,那具身体却没有落下来,而是凭空消失不见。好像那只是一个幻影。 宫本有一瞬间怔然,看一眼自己空空的手,低头还能看到满地的碎玻璃,只有那具身体不见了。可是他明明那么清晰的看到了那个血腔子,那个森白殷红的颈骨。 他看到了,他们都看到了,可是那具身体在掉下来的过程中不见了。 曲小路突然惊叫一声——“那个被刺的男生也不见了!” 他们一惊看过去,果然方才横躺着男生的地方什么也没有,连血迹也没有,只有女生还昏倒在那里。 华玉盏也微微拧起眉头,已经连吐槽曲小路那故作夸张的大呼小叫也不想了。他们对视一眼,一致决定无视掉这些异常,保持冷静继续做该做的。 “走吧。” 宫本转身在前面领路,曲小路依然毫不知廉耻的做少女状轻扯着华玉盏的衣袖走在他身旁,华玉盏几次想再甩开他,可是一瞥眼看到他那桑宁的外表,终于还是没甩开。 曲小路边走边念念着,“那个桑宁的同学……是叫牧文心吧?她好像也还在学校里?不会有事吧?” 华玉盏保持沉默只当没听到,除了找到桑宁之外他现在不想管其他闲事—— 可是曲小路还在说着,“……看桑宁跟她好像感情很好的样子,她如果出事了,桑宁会难过的吧……” “——现在已经出事的人是桑宁。” 华玉盏提醒他,曲小路默了默,“哦”一声。 ——是的华玉盏什么闲事也不想管,桑宁已经出事了,在找回她之前他哪儿有闲工夫管别人的事? 可是为什么心底里像是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这样根本不是曾经爱着月见的那个玉盏。 玉盏宠着月见,只要她高兴就好,只要她想做的事他都不会阻拦,只要她诚心的要求他也会一边无奈一边甘之如饴的揽麻烦上身。 那时月见是开心的,他也是。 再多麻烦也觉得开心。 可是停止吧——不要再去提醒他什么跟过去不同。 -- 第212页 他曾经那样做过,然后,失去了月见。 他失去过一次。 他默许桑宁去接近桑正信就是第二次错误。 不会再有了。 第九七章 曲小路不愧是活了xxxx年的妖怪,年龄不详,装起少女来比桑宁还少女,虽然他丰富的人生阅历不要浪费在这种奇怪的地方也许更好些。 他一路惊恐忐忑的抓着华玉盏的衣袖,满脸都写着“人家好怕”四个大字。 华玉盏每次看到他用桑宁的脸做出那种表情,就只能掰着手指头默默数数来压住一拳打在桑宁脸上的冲动。 最让人抓狂的是华玉龙这个世上现存妖怪中年纪最老的居然也跟着凑热闹,他走着走着就一脸可怜兮兮的问,“我,可不可以先回去啊……,” 得亏不等华玉盏做出反应宫本已经开了口,“不行,按规矩我一个人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不能随便对桑先生出手,除非华先生在场跟我一起作证。” 这回换华玉龙乖乖“哦”了一声,没精打采的跟着继续往前走。 曲小路跟华玉龙算不上熟,充其量不过就是个点头之交,可是这会儿人家是少女,少女当然要温柔善良体贴,于是她关怀的问:“华先生你哪里不舒服吗?脸色好像不太好?” 脸色不好这种话本来也就是聊表关怀随口一说,只是一说出口却觉得好像真的不怎么好的样子…… 华玉龙揉了揉鼻子,勉强笑一下,“没什么,就是这里总有股味道……” 这时一声凄厉的惨叫打断了他们,顿时就听有人发现了他们在大喊着:“救命啊!快来救救我们!” 他们看到一旁一楼的窗户上探出一个人来,他只有上半身探了出来,似乎因为这扇窗户是上下拉启的,常年不开导致窗户已经卡住了,他也就被卡在那里惊慌的大叫。 “求求你们快来救命!我们要被杀了!!华助教!救命啊华助教!!”这时候他从这几个人里认出华玉盏来,谁让华玉盏在东大名气那么大。被学生指名道姓的揪出来他也不好视而不见了,不过终究还是宫本快他一步赶过去,试着抬了抬那扇落满灰尘的窗想把学生拉出来。 学生一边挣扎一边快速的说,“我们还有几个人躲在里面,手机都打不通我逃出来找人,快报警,再迟他们就要被杀了——” 窗户松动,宫本拉着学生的胳膊往外一拽,然而却只拽出半截身子,他的腰部以下都已经没有了,肠子长长的拖在窗户里…… 宫本微愣,曲小路也忍不住吸了口气愕然的盯着,忘记了保持少女姿态。华玉盏只是微微挑了挑眉,华玉龙却脸色微白,捂着鼻子退到了他身后。 华玉盏细长眉目斜眼瞄他一眼,“你多久没吃东西了?” ——他说的当然不是饭菜,华玉龙是龙骨妖啊,他本该是以吃人为生的。千年前玉盏第一次带着月见在桑宁找到那璍时,不就是因为那些“食物”不怎么合口味不想再吃太多人,所以那璍自己跑到了桑园住下,借着桑园压制妖气也就减小了胃口。 后来虽然桑园不再,他倒也找到些别的办法抑制胃口,只偶尔以血浆果腹。否则一个吃人的妖怪,妖管会也不会容他于世。 华玉盏终于明白华玉龙之前说这里有某种味道指的是什么,那是血腥味。 虽然之前的两具尸体都莫名消失不见,飘荡在校园里的血腥味儿却没有散去。而刚刚拖出来的这半截人体也伴随着大量的血腥气一起涌出来——华玉龙的确有段时间没吃“东西”了,闻到这样的味道难免有些不适。 那学生被宫本抱着拖出来,一开始并无所觉,待发现自己下半身已经不见,只来得及惊恐凄厉的喊了两声,人就断了气。 宫本沉默的把他放在地上,下一刻他就如之前的两具尸体一样凭空消失不见。 “这个阵没了阵眼已经失控了,看来桑正信正在把错层空间从现实抽离出去,一旦有人死去尸体就会被带进另一边,他这是想要毁灭证据。” 宫本拧着眉头,沉声说,“我们去救那几个学生吧。” 没有亲眼是一回事,然而见了这个出来求救的男生的惨状,心理上受到了这样的冲击,他怎么能放着明知道可能还有救的人不管。 华玉盏也没有反对,可能是因为那男生认出他来喊的那一声“华助教”,虽然不是他的学生,可人类师生的关系就是这么莫名的麻烦。 为了赶时间他们直接砸了玻璃,在男生的尸体消失之后窗台上被拖出来的血迹也不见了,只留下空气中浓浓的血腥气。 踏进走廊就已经听到了打砸木门的回声,他们快速的跑过去,看到几个女生跟校园里见到过的那个一样,瞳孔缩小透着狂乱,正在拼命砸着走廊尽头一扇通往合堂的门。其中一人手中甚至拿着不知从哪里找出来的电锯挥舞着,不时割伤了身边其他女生,双方却都毫不自知。 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奔到走廊尽头,那扇门已经被电锯割得七零八落掉落下来。 几个疯狂的女生刚要蜂拥而入,却有一个人影从里面冲出来,身子一矮躲过挥舞的电锯,手里一根被折断削尖的凳子腿儿戳穿了拿着电锯的女生的腹部—— 跑来的四人只看到穿身而过的木刺尖,却没有看到冲出来的人的脸。 拿着电锯的女生虽然倒了下去,其他人却继续扑上来,眼见那人是躲不过了,四人中速度最快的华玉盏一跃上去把人踹开,这才看到拿着沾满血的凳子腿的,竟然是牧文心。 -- 第213页 宫本也上前来把几个发疯的女生制住,屋里还有三个受了伤的男生,也一脸惊恐苍白,直到此时见到有人来才稍稍松了一口气跌坐在地上。 华玉盏微微蹙眉冷眼瞄一眼牧文心,这时本来一脸镇定眉头都不皱一下就用木凳腿刺穿一个人的她却似乎一愣,再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红得刺眼的凳子腿,整个人的脸刷的一下子变得煞白,慌忙把凳腿扔开,一脸不可置信的惊慌失措—— 这不是能装出来的,她那煞白的脸色惊恐着往后退缩着像是想要离那具尸体远一点——“我,我杀了人了……?” 三个男生也神情复杂的看了她一眼,在这种情况下,要自保也是没办法的事,何况他们三个大男生还要靠她一个女孩子冲上去,心里难免愧疚。可是终究这是杀人,他们心里也不知要怎么过去这道坎。 曲小路走到牧文心面前看看她,“你……还好吧?” “桑,桑宁……”牧文心似乎回了回神,六神无主的抓住曲小路,“怎么办,我杀人了……我这辈子是不是毁了!?” 曲小路没法对她解释自己不是桑宁的事,也干脆不打算说明,顺势握住她的手搂住肩安慰的拍拍,“不是你的错,她们已经不是正常人了,你只是自卫而已。而且没人会知道的,这里谁都不会说出去,你的人生还好好的。” 他说着向三个男生瞪了一眼,那三个男生这才回过神,“对对,我们谁都不会说出去!” 牧文心刚想说就算他们不说,可是那具尸体——一转头,哪儿还有什么尸体? 他们这一路下来也算是九死一生,各种诡异的状况也见了不少,不知其中缘由,还当是这里变成了一个会吃人的学校。 宫本看了看他们,总不能一直带着他们,又不能就这么放着不管。 想要找人先送他们出去——华玉盏肯定不会干,连问都不用问了。他也不会让曲小路带走桑宁的身体离开他的视线,那剩下的人只有…… 目光刚落向华玉龙,他二话不说,“我带他们出去!” ——他自己早就想跑了吧。 只是现在有学生需要他护送,他自身又有正当理由需要离开这片血腥地,作证什么的,也只能作罢了。 三个男生都受了伤,互相搀扶着准备跟华玉龙一起走。牧文心不自觉的抓紧了“桑宁”的手,“——你不跟我们一起出去吗?” 曲小路对她笑笑,带出那么几分固有的温润,“嗯,我还有事要办,你先出去,我没事的不用担心。” 牧文心的目光有那么一瞬间恍惚而又担忧,也只是一瞬,她慢慢放开“桑宁”的手,“那,你一定要小心……” “嗯,放心吧。” 曲小路不以为意,又拍拍她的肩示意她跟紧华玉龙。转身回来只是不经心的对华玉盏笑道:“她跟桑宁感情还真好。” 华玉盏眉毛微挑,侧目扫一眼牧文心的背影—— ——是有点太好了。 刚刚门被破开的那一瞬间,牧文心冲出来刺穿别人身体时那干脆利落的动作,是一个普通女生会有的吗? 学校都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她还能够存活下来,总觉得不是巧合…… 只是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华玉盏看向宫本,“现在可以走了吧?” 宫本点头,再起罗盘,只是这一次他们走出来刚找好血线的方向,华玉盏却突然说:“我知道在哪里了。” 这个方向所指的,正是文物展厅的所在。 他们从这里看过去,已经能够看到文物展厅大楼的楼顶。只是这一次即使宫本这个与摄魂阵无关的外人都已经能够看到,展厅大楼顶上那阴沉浓黑的向外扩散着,正缓缓流动的漩涡。 ——为什么他突然可以看见了? 宫本看向四周,到刚刚为止他都只能看到的空荡校园,此时却漫布着浓黑的雾气,像是源源不断的生出,又聚集向展厅大楼,被抽向楼顶,形成了伞状的漩涡。 ……他明白了。 漩涡不是循环的,而是单向的。越接近中心,也就等于靠近了另一个空间的入口。 他们快步向展厅跑去,在展厅外就看见背对他们站在展览尽头那面镜子前的桑正信。 华玉盏正要推门冲进去,宫本突然伸手拦住他,他冷眼一瞥,“怎么,到现在还要拦我?” “不,我只是想提醒你,我们还不知道他把桑宁关在哪里,如果真的是随身的什么容器,贸然出手会伤到桑宁的魂魄。” 华玉盏“切”了一声,什么事被他一说就变得那么麻烦,直接冲上去干死,搜身,管他是什么玩意儿打碎了了事! 虽然那才是他的风格,但华玉盏还是听从了宫本的劝阻。 于是宫本带头推门进去,进屋的一瞬间罗盘中的血线就突然散开,渗入了灰中。他侧目给华玉盏递个眼神——果然是在这里。 “桑先生,我是天道署的干事宫本。” 镜子前的桑正信转过身来,客气一笑,“我听说过你,天道署最年轻有为的天师宫本。” 此时此刻就算宫本也没有心思应付那些恭维的客气话,他目光扫一眼展厅,又落在桑正信身旁的铜镜上——明眼人一看也就知道这里面的猫腻。 “桑先生可否解释一下这里是什么情况?” -- 第214页 “哎呀,这嘛……”桑正信也装模作样的环视一眼,“我也是刚刚才发觉事情有些不对劲,这个展览的所有者是收藏家古珧,不然你们去问问他?” 他会把事情推给古珧是他们早就料到的,如今宫本又哪里会理会这些太极,他盯着那面铜镜看了看,微微蹙起眉头—— 镜子里是空的。 只要看一眼这里的布局,就知道这个阵是以眼前这面铜镜为中心,获取的所有魂魄都应该聚集在镜子里,但现在很明显他从镜子上什么也看不到。 桑正信此时的目光倒是饶有兴致的看了曲小路几眼,他倒还真不知道他们身边有这样一个人,也就不知道附身在桑宁身上的人是谁。不过那具皮囊子怎么样,他也不关心,想来只是妖管会从哪里找来帮忙的吧。 “那么废话已经说完了吗?” 华玉盏耐心用尽,任他们再扯上半天恐怕也只是些官腔太极,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难道指望他主动认罪,把桑宁的魂魄交出来吗? 他二话不说就直接动手,这一次连曲小路也一并联手,与他左右夹击袭向桑正信。 宫本见事已至此也没法再阻拦了,索性仔细观察这里的布局想试着破解,一看之下却顿时心惊,向两个人大声喊:“不要破坏这里的阵法布局!” 人都动起手来了,哪有不磕碰的道理。 听到他这么喊,华玉盏和曲小路刚要稍做留神,这一分心却见桑正信也不还手只是往铜镜后面退了一步,两人的身影映在铜镜里,顿时就像被反弹一样,被自己的攻击给弹了回来,摔在两侧撞倒了两排展架。 “桑宁!” 华玉盏起身下意识就看向曲小路——他关心的当然不是曲小路,而是他使用的桑宁的身体。 “哎哎我没事——”曲小路也一咕噜爬起来,小心避过地上的古董碎片。 宫本的脸黑了黑,可终究还是那句——事已至此。 桑正信悠哉的站在铜镜后面,笑着说:“下手这么狠,就不怕杀了我,就找不到桑宁了吗?” 华玉盏当即回应,“杀了你,还有找不到桑宁的道理吗?” 他没有立刻再出手,只怕再出手也会被镜子反弹,这个小人居然就这么躲在镜子后面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干脆先打碎镜子再说! 华玉盏刚要再近前,发觉他的意图,宫本顿时又喊:“千万不能再打碎铜镜!” 华玉盏身子一顿生生收住,转头横眉冷瞥——你特么在逗我? “真的不可以!打碎了铜镜我们就回不去了!” ——回?回哪儿? 宫本来不及细说,只能简单快速的说道:“我们现在不在现实,在另外一边的空间里!那面铜镜是跟现实唯一的连接!” 被宫本提点他们这时才发现,展厅的落地窗外根本不是白天空荡的校园,而是不昏不晨辨不清天色,到处都弥漫着黑色的浓雾。 桑正信轻笑一声,“华玉盏,我们也不是第一次交手了,千年前你还是妖界大盗时就跟周天师联手跟我斗过一场,那时你们都只能落荒而逃,怎么现在妖力折损,倒这么有自信能杀了我了?” 他笑,华玉盏比他还会笑,细眉凤目慢慢都是嘲讽——“别光只会说别人,难道你就以为自己还是当年那个妖天师?你一日变不回妖天师,就只是个会点法术的人类。会法术的人类我们这儿也有,而且我、们、人、多!” ——尼玛,谁跟你拼人头,靠人数多少来分胜负果然是对术师最大的侮辱。华玉盏你丫拉得一手好嘲讽。 桑正信只默默笑了一下,很有气度的没有跟他对喷,“我很遗憾,恐怕你的人数优势很快就要不起作用了。你们以为进了这里,凭你们三个还能出去吗?或许你们应该祈祷世上还有没有第二个周天师能帮天道署对付妖天师了。” 桑正信说着身影就在变淡,像是要消失在空气里——曲小路用尽全力扑过去,“别走!” 那一刻他的确抓住了桑正信,可惜他从半空扑过去甚至还没有站稳,桑正信就冷冷的反捏住他的手腕一扭又一扬,就把曲小路又扔了出去撞倒另一排展架,随即人已经消失不见。 华玉盏两步跨到曲小路身旁扶起来,快速查看了桑宁的手有没有被扭坏,劈头就骂过来——“你往上扑什么!?桑宁这小身子板儿是你这么折腾的吗?” 曲小路龇牙咧嘴的揉着手腕,“我不想办法碰到他,能找到桑宁吗?” 这家伙是个魅。 华玉盏也就不骂了,“找到了吗?” “找到了。所以我们是不是先赶紧想办法出去?” 曲小路看起来半点也不想耽误的样子,直接看向宫本——宫本黑着脸看一眼被破坏的展厅,开口说:“这个展厅就是两个空间的交接口,那些古物都是特别挑选的,用它们的排列不禁构成了摄魂阵的阵眼,同时也撑开了现实通往另一边的通道。可是布局被破坏时,这个通道就撑不住了,我们出于交接口上,算是运气不好,被关在另一边。但是桑正信可以不受限制的自由出入两边,这足以证明他才是布阵人。可惜看起来他是打算把我们跟外面那些尸体一样扔在这个废弃的空间里,就可以毁尸灭迹死无对证,也没人能泄露出去了。” ——落地窗外的校园里,不昏不晨,黑雾弥漫,让人无法忽视的,是黑雾中满地的血泊和累累的尸体。 -- 第215页 第九八章 这里的漩涡是反向的。 宫本站在展厅外,清楚的记得在现实里看到的以展厅大楼上方为中心的黑色雾状漩涡是从整个校园汇集过来,呈伞状旋转着聚集向顶点。 而在这里,漩涡却是从顶点散发出来,不断将源源的黑雾弥漫向整个校园。 宫本一身漆黑在这里慢慢向前走着,隔着黑雾看着地上的尸体——几乎走几步就能看到一个,有被打死的,砸死的,刺死的……似乎地上的血迹干了一层,就会有新的尸体被吞到这个空间来,又在原来的血渍上铺上新的血液。 放眼望去,只觉得整个地面都是红的,红色和黑色,让这里显得格外沉闷压抑。 他走到某栋楼前停下脚步,看到掉落在窗户外的半截身体,另外的半截在窗里,肠子还拖在窗台上。 他蹲□来,合上那双到死也瞪圆着充满惊恐的眼睛。 再往前,看到花坛旁腹部被戳烂的男生尸体。 这里到处都是血腥气,浓重得连空气都变得粘稠。 宫本闭了闭眼压下泛起的恶心,可是待在这里整个人都好像要被这种浓腥粘稠的空气浸透了,恶心感重得几乎让人直不起腰。他就算是被妖怪养大,加入妖管会当天师,也始终是生活在这个太平年代,几时见过这么多尸体。 他弯了腰稍稍缓了缓,再直起身又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苍白脸,这副懦弱的样子他可不想给别人看到。 他抬头看一眼展厅大楼的方向,又抬起手想要看看手表——手表的指针毫无规律,时前时后混乱的旋转着。 他根本就不知道时间,要怎么去估摸需要打发多少时间?在这个死气沉沉的空间里,又有什么可以让他打发时间? ——这里是真正的“死气沉沉”,只有死气和尸体,连一个魂魄也没有。因为魂魄都已经被桑正信取走了,只有这些失去了魂魄的躯壳像垃圾一样被扔进这个废弃的空间里,等着慢慢腐烂。 宫本知道现在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协助华玉盏阻止桑正信堕魔,他活了二十多年自以为自己的经历已经足够见识了妖术的可怕,如今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恐怖。 这个时代天师已经越来越少,尤其近数十年人数锐减,年轻一代几乎已经没有什么继承者,更有太多法术已经失传。与此相应的,妖道也在衰落,经历过天道大劫时代变迁,妖怪们的数量同样在减少,妖力折损,几乎不见了新生的小妖。 时代像是有自己的意志,要让他们这些非人和异人们退出历史舞台。 可是桑正信却像一个穿越时光而来的恶魔,他懂得已经失传的邪术,带着与现代人完全不同的道德观念,像是乱世的魔王再一次在现代重生,所做的那些事像是只有在古老的异闻手记中才能够见到。而妖管会却没有一个人看穿他,就这样放任他到如今地步。 如果桑正信真的再次成为妖天师,这世上还有人有能力阻止得了他吗? 看着眼前的情景,宫本即使不想都知道那将是怎样一个恐怖的结果。 他们唯一的机会,只能是在他堕魔之前阻止他。 可是在那之前,他们得先能离开这个地方…… 宫本蹙眉又看了看展览大楼的方向,决定停止打发时间,先返回去,就算只是在门外等着。 …………………………………………………… 几个小时之前,如果这里有小时这种计时单位的话——曲小路飞扑向即将走人的桑正信,他的手,堪堪抓住了桑正信的手臂,却被他反手一扭,扔了出去—— ——只需要一瞬间的碰触,他见到了桑宁。 本来只是想从他的意识里找到桑宁被关在什么地方,他没想到会突然见到桑宁本尊——在那个镜子里。 ——那时在了然了自己的命运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继续对着婴灵蜷在地上的桑宁耳边传来的,是一种闷闷的急切的拍打声。她抬起头寻找那种声音,就看到展厅尽头的铜镜里出现了一个人,像被关在铜镜里似的一边拍打一边对她喊着什么。 不,也许被关在铜镜里的是她。 所以不管那是什么人,只要有人能帮她—— 桑宁慌忙起身跑到铜镜前求救,从对面隐隐约约只能传来一点声音,她努力的连听带口型的分辨,才终于明白他说的是——我是曲小路。 这个人是曲小路?? 这美丽的,陌生的容貌,稍长的淡色头发,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宛如高贵的晶莹莹润,看上去像是不知道从哪本童话书里出来的王子一般的人是,那个,平凡温润的曲小路? 虽然她是知道“曲小路”非“曲小路”,只是附身在将死的躯体上的魅……所以这才是曲小路作为妖怪真正的样子? 桑宁立刻回神,现在不是把精力放在这件事上的时候! 幸好意识界的时间跟现实的时间流逝不一样,他们勉强算是有时间把现状交代清楚,所以“几个小时“之前,在桑正信离开之后,曲小路拉着两人围坐一圈,凝重的宣布了这个情况。 “——所以,桑正信是要吃掉桑宁的魂魄来堕魔?” “可以这么理解……看来他一千年前的堕魔就是吞掉了自己姐姐死后的魂魄,所以这一次他才盯上了两世阴女的桑宁。” 这样的现实摆在眼前,三个人都知道它的糟糕程度…… -- 第216页 华玉盏拧着眉就要起身,“我们得马上出去——桑正信已经收集够了人魂,随时都可能下手,没有时间在这里耽搁——” 只是他还没站起来就又被曲小路按下,宫本顺便一盆冷水浇下来——“可是我们要怎么出去?” 桑正信使用的是失传的妖天师古术,虽然他还没有完全堕魔,但只看他居然能够创造出这个空间,能力就已经跟他这个现代小天师完全不在一个层次。要他来破解是不太可能了,至于硬闯的方法也不是没有,稍有常识的非人都知道。 可是这里一个寄宿人身多年的魅,一个早已经失却了大半妖力的蛟妖,和他这个人类天师——怎么看都不可能闯得出去吧! “这就是我们需要坐下来慢慢说的原因——”曲小路继续凝重着,指着上方——“我们闯出去的唯一出路自然就是漩涡的顶点,从那里逆流而上强行突破,但是这没有一只大妖怪是做不到的——” 说着这种话的曲小路显然不打算把自己当做一只大妖怪,他固然自称比华玉盏还要年长,但现在可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躯啊,要他冲上去那不是寻死吗。 除去他,在这里的大妖怪自然就只剩华玉盏—— 华玉盏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丫明明知道现在的他根本没有那种能力——“光说这种做不到的事又有什么用?” “做得到的。”曲小路一脸不急不缓,伸出手摊平,“只要有这个。” 放在他掌心的,竟然就是玉盏的那块尾骨。 华玉盏眉毛微微抽了一下——你丫这种东西还随身携带的吗? “我说过吸收骨妖的精气只是为了收回尾骨的第一步,虽然一直想找个适当的时间来慢慢回收融合,怎么说这也是伤筋动骨的大事,但眼下来看是没有那个时间了。我们要从这里出去最快的方法就是你现在在这里收回尾骨,带我们冲出去。只是恐怕没有时间给你慢慢适应,这块骨头怎么说也离开你的身体一千多年了,万一有什么不适应……” “废话真多,”华玉盏冷冷地瞪过来,“要做就快点!” “……” 好吧……当初拿出骨头都没带犹豫的人,别说现在只是收回去…… 曲小路欣慰抹泪,玉盏对月见真是没得挑剔啊,过了千年都一如当年。 于是介于这种不便参观的状况,宫本就被请出去遛弯消磨时间,可是阻止桑正信再次成为妖天师这个重任沉沉地压在他心头,他裹着一身漆黑在这个黑雾弥漫血腥粘稠的地方走得越久,那担子也感觉越沉重。 宫本返回展厅,不知道里面的进展怎么样他没有冒然进去,本想就在门口等着,没想到刚一走近,展厅的玻璃门就已经打开,曲小路从里面迎出来,一脸若无其事的轻松打着招呼,“哎,宫本君你回来了,我们这边也正好结束了呢。” 宫本微微皱皱眉头似乎对“宫本君”这个调侃的称呼略嫌不满,但现在却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结束了?那我们可以走了吗?” “这个就得问我们的华助教适应得怎么样了……” 宫本向展厅里看进去,目光落在华玉盏身上时微微顿住,他半跪在地上,有些诧异地看着自己指间穿梭而过的长发垂地——乌黑摇曳,映在玻璃上的人影,让人有些分辨不清在这里的人是华玉盏,还是骨妖。 或者,更像是千年前的蛟妖玉盏,媚骨天生,妖孽倾城——连自己都已经快要忘记曾经的这副姿态。 华玉盏从短暂的错愕里回神,眉头一皱,目光阴沉沉地向走进门的曲小路横扫过来——“这是搞什么?” 曲小路温吞依旧的笑着回答:“什么情况都是有可能发生的嘛,幸好只是长了头发回头去一趟美发店就可以解决了,其实我本来还在担心会不会多长出个寄生瘤寄生胎什么的,毕竟那块骨头成过妖嘛……” 华玉盏阴沉微怒的看着他,这家伙居然什么把握都没有直接就拿别人的身体开作,不要用这么稳沉无害的脸做这种不负责任的事好吗! 曲小路哪里管他有没有意见,继续微笑说:“不管怎么说一切顺利,没有发生什么不适应真是太好了。” ——没有什么不适应? 哪里没有了? 华玉盏看着玻璃上映照出的自己的模样,仿佛不止是头发长短的变化,明明还是同一张脸,但身体里充盈的妖气却流溢在周身,却让人觉得妖气十足冶艳非常。 这种充满了妖力的感觉几乎都已经让人觉得陌生。 但这可不是曲小路所说的去个美发店那么简单——无关长发,即便是剪掉了,他现在的外貌也异样的显眼。 这在隐匿在人类社会中生活的妖怪来说是不怎么令人开心的。 而让华玉盏感到最不开心的,却是这副模样每时每刻都在提醒着他骨妖的存在,好像他没有消失,在被吸收的精气里,在被收回的尾骨中,以另一种姿态共存在这个身体中似的,让华玉盏有种吃了什么不消化的脏东西似的恶心和不适。 不是在胃里,而是充斥着整个身体。 “——诶,华助教你的脸色实在有点难看啊,果然突然收回妖力身体会难以适应的吧。我看我们还是在这里多休息一会儿好了……” “不需要。” 华玉盏脸色微青,还是坚持站起身,“我们现在就走,没有多余的时间在这里耽搁。” -- 第217页 他走向门外,本就窈窕修长的身姿似乎因为周身环绕的妖气而带着一股莫名的吸引力,漆黑的长发随着每一步微动,这种媚骨天生的风姿却是从来连骨妖都不能比的。 曲小路跟在后面啧了一声,这是诱人犯罪呐~~ 他们站在馆外抬头看向大楼上方的漩涡顶端,曲小路用手搭在眉上望了一眼那遥远的高度,“虽说解决了第一个问题,但这么高难道你要抱着我们两个上去吗……” “我化原身,你们两个抓紧我就好了。” 他这话说出来倒是让人微微的愕然,对于妖怪来说,一般的小妖怪的确原身比人形轻松省力,也许时不时的就会变回去。但越是华玉盏这样的老妖怪,其实变回原形的时间反而稀少。维持人形对他们来说如同呼吸一样自然,化一次原形反而惊天动地颇费力气。尤其在人类社会中生活,往往几十年也不会变回一次原形。 曲小路倒还觉得寻常些,宫本却忍不住盯紧了他,平板如他心里也隐约有几分期待。 ——一个活在现代的人,一辈子能有几次机会看到活生生的蛟? 连他也不过只在一些绘本手记中见过记载的图形而已。 华玉盏解开衬衣的几颗扣子,一千多年了,已经许久不曾有这样妖力充盈的感觉,他抬头盯住漩涡顶端,周身猛地一阵气浪翻腾,宫本只不得不在这阵劲风中遮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就已经错过了变身的瞬间,只能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那条正在摆尾腾飞的银蛟—— 那样柔韧的身形优美的曲线,一身幽幽的银鳞微光流动,只一眼就看得呆住。 “别发呆啊!”曲小路慌忙一手拉住宫本一手抱住华玉盏的尾巴,银蛟带着两个人瞬间逆着黑雾漩涡腾空直上,冲向漩涡的中心。 第九九章 “我的乖侄女,先在这里已经没有碍事者,也没有人会来救你了。” “——未必。” 桑宁一度也曾经惶惑和茫然过,没有人知道自己在哪里,就这样消失在别人不知道的地方。 可是现在,她知道他们会来的。 所以在那之前她决不能变成这个妖魔大boss的口中餐。 桑正信略感好笑地看着桑宁一脸戒备躲得远远的,在他看来,如今她就算是躲,又有什么意义呢? 能来捣乱的人都已经被扔进了那个只有死人的空间,她如今再怎么戒备排斥,也无非是稍稍浪费掉他之前拉进的距离,拖延些许时间。可最终的结果还不是一样,无非是再花一点时间,终究会有她放弃的时候。 只要没有了希望,没人想让自己死得更痛苦一点吧。 “我,我还有问题!” 桑正信倒是闲闲的一站,“说说看。” 桑宁挖空心思想着话题,能多分散他一点精神就能多拖一刻——“既然,连你都承认我有阴女的力量,而所有的人都那么在意这个力量,为什么我什么都做不到?根本就没有个头绪,连华助教都不让我去用这个力量——” 桑正信轻笑,“那是自然的,这个问题我倒是能回答你。你不是应该已经清楚了,所谓阴女就是桑园怨孽的凝聚,能带来的只是不祥和破坏的负面力量,倘若它能够被控制,桑家又怎么会对此避如蛇蝎,代代叮嘱只要沾上阴女就等于沾上不幸和灭亡呢?” 他转而微笑,“对于我来说倒是无所谓,这世上除了我,还有谁能接纳你的力量?而你活着,就如一颗定时炸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毁掉身边的一切。” 原来是这样,所以华玉盏从不需要她做任何事,只是在发现了她的力量之后教她去疏导却从不考虑如何利用。 这个力量根本一无是处,只是个灾难而已。 讽刺的是,为什么偏偏对桑正信来说,却是如获珍宝呢? “想清楚了吗?这可不是好玩的事啊——带着这种力量活在这个世上,你也就成了别人的灾难。” 桑宁的目光瞪过去,暗暗的咽下一句——那也比给你强。 ——这种人有什么脸说她是灾难啊,他自己才是世间最大的灾难好吗! 桑宁已经不会再被误导,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提醒自己坚持立场。 桑正信也隐约察觉了,之前拉进的距离果然是白费了。桑宁如果这么坚定的用意志去排斥,那么那些心理上的小把戏也就不会再起作用。 可是为什么这么突然呢? 明明应该只是越来越绝望放弃抵抗,她怎么会突然反抗起来? 桑正信有一瞬疑惑,但他只不动声色的思索片刻,不认为事到如今还能有什么变化——谨慎如他算到了每一步,却独独算漏了曲小路。 “我可以再给你点时间想通,也可以现在就碾碎你的魂魄,要选哪一边,还是看你的表现了。” 桑正信这样说着,伸出手——相亲相爱的叔侄游戏还在继续,桑宁知道他在等她走过去,像是一个妥协的证明。 她不要妥协,不要一次次在心理上被压倒。 桑宁如此明显的抵抗让桑正信敛去了脸上的和善,面无表情的向桑宁走过去,桑宁下意识想要跑,一时却没能迈得动脚。低头竟看到婴灵不知什么时候抱住了她的脚,即使它只是那么小一团,她的脚却顿时动也不能动—— 因为它后来似乎都只是在旁边呆着没怎么靠近她,桑宁也把它忽视了。 -- 第218页 只这一耽搁,桑正信已经来到面前,收敛了和善他周身散发的压力顿时让人的心狠狠揪紧,被巨大的压迫感压迫得几乎透不过气。 她习惯了桑正信和蔼的面具,几乎忽略了这个人的恐怖,那些恐惧感如同在脊背流窜背后一片冰凉,可是她的脚却越来越热,从被婴灵抱住的地方火辣辣的开始蔓延,向有什么东西就要直冲而上—— 桑正信的手已经伸过来,却在碰触到桑宁的那一刻如同突然被火药炸开一般,整只手瞬间碎裂消失无踪。 桑正信似乎吃了一惊,就连桑宁自己也有些愕然的看着那只不见了手的手腕。 然而这终究只是在意识里,碎裂的手很快就又重新聚起,但他面上的表情却更加冷硬,刻板得让人难以揣测。 桑宁硬压下心里的惶恐和忐忑直视着他,她要告诉他自己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他的亡魂姐姐什么反抗也不能做就被他吞掉! 她的力量没有办法控制,但如果只是单纯的引发呢?如果就在这里,在桑正信的意识里引发会怎么样呢? **辣的刺痛感依然从婴灵抱住的脚踝上不断传来,桑宁隐隐有些疑惑,她以为婴灵是桑正信那一边的才会阻止她后退,可是为什么此时,竟然觉得它像是在帮着她—— 阻止她逃跑强迫她正面抵抗,作为引子来引发她无法控制的力量—— 这是错觉吗? 然而桑正信的目光果然从桑宁身上转开,落到婴灵身上,沉沉得让人看不透。 他突然伸手,婴灵立刻像是被吸住一般落到桑正信手上,桑正信随手拎着它,只对桑宁说了一句:“再给你一天好好考虑。” 他拎着婴灵离开,桑宁才两腿一软跌在地上,脑子里有种劫后重生似的混乱。 那个只剩残魂的婴灵,也有思想吗? 它为什么帮她呢?或者那只是无意识下的举动?她不明白,也不知道被带走的婴灵会怎么样。唯一知道的是,她还有一天时间。 ……………………………………………………………… 逆流的漩涡如同一道长长的湍急的河流,迎着阻力一路飞速直冲向上,都不知飞了多久才突然眼前一亮四周豁然开朗起来。 曲小路和宫本两人紧紧抓着银蛟伏在它背上,眼中映着仿佛许久未见的湛蓝天空,低下头下方就是被黑色漩涡笼罩的校园,校园外的街道大楼像是宣告着这里就是现实。 “我们出来了!”曲小路欣然的催促着,“快快,赶紧下去!被人看到就要惹麻烦了!” 用不着他叮嘱,银蛟在半空一个转身翻腾,就又直冲地面飞向校园。临近地面曲小路和宫本只觉突然失重,身下的银蛟已经突然消失不见,所幸两人的身手利落平安落到地面才避免被直接摔下来,站稳时华玉盏已经恢复人身站在面前。 他修长的身姿,衬衣因为解开了几颗扣子而露出锁骨和胸线,衣服和长发还在自己落地时引起的气流中微微飞扬——如果不是赶时间,曲小路真想让他先去美容院把外表整理了再来继续。 而华玉盏此时似乎已经渐渐在适应着刚刚收回的力量,发青的脸色似乎也缓和了一些,丝毫没有打算考虑自己这副模样如果被人看到了要怎么解释,只说:“走吧,我们去找桑正信!” “等等,”宫本忙叫住已经准备开始行动的他,说:“只凭我们三个要找遍整个校园太慢了,我打电话找人来帮忙!” 华玉盏不置可否由他去办,自己已经迅速准备开始搜索,只是转身时看一眼碍事的长发,随手拢过来一把扯断只留了齐腰,就已经脚不沾地般飞跃向办公楼一处处飞掠搜寻。 曲小路毫不怀疑就算没有人帮忙,他自己也会把整个校园翻过来找个遍。 他看着华玉盏的背影,眼镜后面的眼睛微微弯起弧度——久违了一千多年的银蛟啊…… 人说妖怪善变,因为他们的寿命太长,见了太多经历过太多心思总会改变。 可是他们也很长情,几十年几百年的时间对他们来也只是过眼云烟,相比较人类十年二十年就足够改变一个人来说,他们的确长情得多了。 如果月见当年没有选择死亡,也许两个人真的会拉着手走过这一千多年呢。 曲小路收回思绪也立刻开始寻找桑正信的踪迹,幸好以宫本的身份就算不惊动到上级也可以调动一些人员,多了几个帮手一起,只是找遍了整个校园却不见桑正信的踪影。 “这家伙该不会躲起来了?那要到哪里去找?”华玉龙也一起加入了进来,听到三人的经历他倒是很庆幸自己之前没有跟着一起去,不然在那种满是尸体的地方,万一控制不好食欲可就难看了。 只是桑正信果然谨慎,明明都已经把碍事的知情者丢进废弃空间里,还是以防万一躲了起来。 搜查过学校,不少学生和教职人员并没有被卷进来,一部分虽然身在阵中但躲了起来,而另一部分根本不知道学校里发生了什么,如同被隔绝在不同的空间之外。 他们看到的那个宛如地狱的惨烈景象,竟不过只是发生在现实的一角,这大概是唯一值得庆幸的。 但对于华玉盏来说,已经无心去理会这些幸与不幸。 那被刻意遗忘的月见死时的情景无法抑制的一遍遍闪现在脑中,从月见的身体在他手上化作白骨,胸腔里空空荡荡隐隐作疼的感觉回荡了百年都无法抹消。他失去过一次了,难道还要再经历一次? -- 第219页 但那时至少模糊的知道还有一个未来,在遥远的千年以后还有再见她一次的机会。即使那时的她已经是一个生命脆弱而短暂的人类。 他没有刻意等待,毕竟千年太过漫长,即使对他这个妖怪来说。 他一个人游荡了很久,当岁月渐渐淡化了那些记忆和感情,剩下的无非也只是一个承诺——他毕竟答应过月见,不再让龙珠现世的。所以总该去见见她,就当看看那时的她是什么样子,然后带走龙珠,让她安稳的生活。 这当然是最好的选择,对于一个早已不记得他的人类,他还能做什么呢?完成承诺,就已是仁至义尽了吧。 他跟月见的相遇毕竟那么短,回过头来才发现,那竟然在他漫长的人生中只不过是一个短短的瞬间。 本来,是那么想的。 只是日子越近,也偶尔会去想——她的生活会一帆风顺吗?人世那么艰辛,如果她生活得不幸福,那么他说不定也可以照顾她一段时间。 当然只是偶尔罢了。 一个带着龙珠的妖怪如果待在她身边,那连安稳都没有,更别谈什么幸福。 人类不就是如此吗?安安稳稳平平淡淡的活完八十年,身体健康儿孙满堂,那就是一个平凡渺小的人类的幸福。 这是妖怪给不了的。 然而日子越近,他还是不自觉的找了那璍办了户籍,甚至老老实实的去念大学拿文凭,就只是没有去见她。 因为似乎没有见的必要,青山古墓封印的期限未到,他就没有见她的必要。 后来,那一班新生终于入学,他站在校园里,引来无数新生注目。只是没有人知道他那浅笑的目光中,只看着她一个人。 她一点都没有变,无关长相,即使容貌已经变得不同,他还是一眼就能认得出。 她那惊艳的,呆愕的模样一如千年前在锦绣斋里对着他流口水的那个小水鬼,让他忍不住牵起嘴角。 直到那一刻,他才终于感觉到自己已经等了她很久。 所以,就这样继续惊艳的呆愕的只看着他一个人吧,永远都不要把目光移开就好了。 空白的一千年慢慢消失了。 跟桑宁相处的越久,曾经被悠久的岁月冲淡的记忆和感情也渐渐清晰,也许随之而来的也就是危机的感觉。 他应该走,却走不掉。曾经失去过一次的感觉不知何时就变成了一块心病,渐渐扩大,渐渐恐慌,在他看似从容的外表下再次啃噬出一个漆黑的空洞。 此时此刻这个空洞在无限的扩大着,像是随时要连他也一起吞噬。 他找不到桑宁,明知道桑正信随时都可能会吞噬掉她的魂魄,可是他找不到她。 找不到她,取回这一身妖力又有什么用? “——我有办法了!” 华玉龙突然兴冲冲地喊了一声,“我们找不到,有人能找到!我们不是还有小黑吗!” ——小黑! 那只早已经被大家遗忘的猫,他是桑正信的妖使!妖使又怎么可能会找不到自己的主人! 华玉盏眼前像是突然又抓住了一线机会,虽然这些日子桑宁不在,他们根本没理会过见天跟野猫混在一起的小黑,但小黑自持妖怪身份一向坚决不肯与野猫一起钻垃圾桶,只要饿了就会自顾的跑去华玉龙家的厨房,要找他倒是容易的很! 华玉龙立刻打电话给管家,一旁桑宁模样的曲小路眨巴眨巴眼睛——这个,说不定可以好好利用啊! 第一百章 他们赶到华玉龙家的时候,管家也已经揪住正在厨房里翻冰箱的小黑。 只要解开他脖子上的项圈,他就会恢复成桑正信的妖使,自然也就能立刻找到自己的主人所在赶回他身边。 有桑宁的身体在,只需几滴血就可以解开项圈,但解开之后,要怎么保证小黑听话?恢复成桑正信妖使之后的他显然是不可能跟他们里应外合的吧。 “这个交给我,”曲小路显然已经思考这个问题多时了,“既然有这么方便的妖使在,我干脆附在它身上,先隐藏起来让它带我到桑正信那里再见机行事,就算是桑正信也不可能从外表看出任何异样的。” 华玉盏想到曾经附着在小黑体内潜进华玉龙的别墅操纵桑宁的蛇魅,这对曲小路来说应该也是易如反掌。 曲小路抓过小黑不顾它喵嗷嗷的抗议,让眼睛对上眼睛瞳孔对上瞳孔,下一刻桑宁的身体就倒了下去被华玉盏抱住,小黑却眼光呆滞,宫本匆忙在它身上戴上跟踪器,它就下意识的开始放开四足奔跑而去。 在曲小路强大的意识面前,它很快就连刚刚被附身也不记得,甚至这些日子的经历都开始模糊了。它心里只剩下回到主人身边这个念头,以最快的速度一路奔走着,从恍惚中清醒时已经身在海岸边的别墅区。 曲小路操控它将身上的跟踪器丢进院子里,一跃跳上阳台。屋里满室古董,桑正信正坐在这扇窗户里的真皮转椅上,闭着双目似乎没有意识。 曲小路试探的跳下来,虽然能够感觉到结界似的东西,但小黑显然没有遇到阻碍。他小心的接近,想要趁他没有注意到时碰触一下,桑正信却似乎感觉到,在这时睁开眼—— “小黑?”他露出几分意外,“怎么,你是逃回来了吗。” 小黑失踪对桑正信来说已经很久了,派到桑宁身边之后的某一天就突然没了联系。因为是他的妖使,也就知道它还没有死,但是在哪里在做什么也就完全没有音讯。 -- 第220页 ——如果他有心搜寻一下,也许也是可以找到的。不过桑正信不会在一个小小的妖使身上多费功夫,无非是被拆穿然后被华玉盏关到什么地方去了吧。反正被拆穿,也就没什么用处了。 虽然没想到这只小猫还能回来,但考虑到如今华玉盏那边已经焦头烂额的状况,它能乘乱逃回来似乎也不是那么奇怪。 桑正信没有怀疑,它回来也就回来了,没回来他也不关心。到了这个时候,一两个小妖对情况起不了任何作用。 “既然回来了,就自己回房间去休息。暂时不要来打扰。” 小黑原地转了一圈喵呜叫了一声就跳下去走出房间,在门口转身,看到桑正信正对着自己手中凝出的一团光晕出神。 那像是一点残碎的魂魄啊……只是太微弱了,看起来似乎已经跟桑正信的魂魄融在一起根本无法剥离出来。 他没再多看,离开房间去等华玉盏。 ………………………………………………………… 从小黑刚一离开,宫本华玉盏等人就准备远远的跟上去。然而他们没等走出几步,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群人拦住去路—— “几位请留步,天道署的地区负责人有些事情想请各位移驾协助一下。” 宫本微微皱眉,碍于身份不好一口回绝,华玉盏抱着桑宁的身体此时却是容不得半点拖延,细长眉目冷冷的扫过去,“抱歉,我们有要紧事,有什么以后再说。” 然而面前的人非但没有打算让开,甚至连身后也被人包围起来,这一次领队只面对着宫本和他叫来的人说:“很遗憾,有人匿名举报你们跟妖怪私下勾结违反天道署规则扰乱常人生活,请现在随我回去调查。你们知道如果拒绝配合的结果。” 果然包括宫本在内,隶属天道署的帮手此时都迟疑起来——这是再明显不过的阻拦,不为那莫须有的举报,就只为阻止他们继续帮忙和探究。所以显然违抗的结果也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毕竟他们只是来帮忙搜寻,没有见到摄魂阵里惨烈的景象,着实要考虑值不值得搭上自己的前途。 宫本平日刻板的脸上紧紧拧起了眉,这一次对手做的太明显,难道还真的要只手遮天? 可是他们捏的就是自己不能拒绝配合调查—— “华助教,你先走,我会想办法和他们周旋把人都引过去。” 宫本低声在华玉盏身边说一声,华玉盏立刻就明白他的意思——既然上面想要只手遮天,就让底下的人都看看被遮住的真实情况。到时候要如何选择,那是他们的事。就算要继续盲从,也得能昧着良心不手软。 华玉盏侧目向他看一眼,单手扛了桑宁的身体另一手一把扯过华玉龙二话不说一跃就飞过包围,下面的人还在喊着:“慢着,他们也要一起接受调查!” 然而他们此时只怕根本连华玉盏是谁都搞不清楚,他长发的样子乍一眼只会被当做跟妖管会没有半分钱关系的古珧,连命令的口气都有些底气不足只能对要求宫本来阻拦。可是宫本又怎么会站在他这边,待他假意去追赶,华玉盏早已经没了人影。 取回了妖力的华玉盏已是今非昔比,华玉龙被提在半空看一眼下方缩小得像模型一样的城市,真是许久没有这么惊心动魄的体验…… “哎哎玉盏小子你拖上我老人家干嘛,我老胳膊老腿儿的也给你帮不上什么忙,带着我不也是累赘吗——” 华玉盏横瞥一眼,“你不跟来谁看着桑宁的身体?” 没人指望这个老得可以媲美古董家伙,但是带上他,好歹也可以给宫本多一个借口把要管会的人引过来。 为了华先生的安全。 …………………………………………………… 海浪拍岸声就在脚下,华玉盏从空中落定,将桑宁推给华玉龙说着:“找地方躲好。” 说完就向那栋别墅走去,未到门口就感觉到一股排斥的力量,他视而不见一脚踹开别墅院子的大门,在那一刻桑正信就已经知道有人闯入,他的身影出现在阳台,看到走进来的华玉盏时有一瞬间的迟疑,却只是虚浮的笑了一下—— “怎么你还活着?” 这句话当然也可以理解为他对于华玉盏竟然从废弃空间里逃出来表示意外,但是气氛不对。 ——桑正信对他竟然没有敌意。 华玉盏马上就明白——桑正信认错人了。 他以为他是古珧,毕竟桑正信也不曾确切古珧的死讯。 华玉盏冷挑着嘴角,“我当然活的好好的,但是你很快就未必了!” 他突然一跃跳上来,要怪就怪桑正信自己偏偏把别墅选在海岸边,水花变成利刃纷纷向阳台刺过去。桑正信略略抬起手,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屏障,让整个阳台都在水刃的刺穿下千疮百孔却独独避过了他。 只是桑正信有些意外——这样的妖力应付起来实在让人感到有些吃力了,怎么几日不见,古珧会有这种提升? ——比起华玉盏,毕竟古珧更像“蛟妖玉盏”。而几乎相同的气息并没有让桑正信往眼前的人是华玉盏这一点上想。 “桑宁在哪里?” “不必急着翻脸吧?桑宁现在当然好好的。”果然也只有桑宁这一个理由可以让古珧跟他翻脸,桑正信更没有怀疑了。不过以为这家伙已经被解决了,想不到又再出现,倒也是个麻烦。 -- 第221页 “好好的?”华玉盏冰冷的语气,“魂魄被人吃掉,也能算好好的?” 双臂一展,四面八方的水压顿时都向桑正信涌来,他再次抵挡时越来越察觉到异常——即使有一身邪术,这种妖力也不是现在身为人类的他能抵挡的。古珧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有如此变化? 但他手里也还有王牌——“桑宁的魂魄就在我体内,你就不怕误伤了她吗?” 华玉盏眉头一蹙,四周的水流渐缓渐止,桑正信才得意的调整好姿态,“这就对了,你也不想杀了我,却让桑宁来陪葬吧。不如还是先进来好好谈谈——” 然而他面前的人此时却冷笑——“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我会跟那个没长脑子的骨妖一样任你摆布?” 话音未落,那些稍滞的水流转眼就又席卷而来,在他的松懈之下瞬间已经突破他的防备,刺穿了他的四肢将他钉在墙上。 桑正信沉沉地抬起眼——“你不是古珧?” 不是古珧,那他就只能是华玉盏。 但无论是这份妖力还是这副外貌,都像在宣告一个不可能的消息—— “你吃掉了骨妖?” 虽然很讨厌这种说法,不过似乎也可以这么理解。 血不断顺着墙壁淌下来,在桑正信脚下汇集成小小的一滩。他面上看不出有痛苦的神色,华玉盏却是冷笑——**凡胎滴滴是血,怎么可能不痛? 桑正信做了那么多事,怎么能不给点报应? 他手指一挑,一道刺穿手掌的水刃炸开水花,却炸得桑正信掌心皮肉翻卷。 “把桑宁放出来!” 华玉盏脚未落地,只是站在阳台的栏杆上,居高临下斜视着他。 桑正信脸上丝毫没有露出惧色,“千年前的手下败将,以为现在就能赢我吗?” 他的手指一动,屋子里摆放的一排古董上贴着的咒符突然碎裂,古董一震,一个个摔到地上碎裂,从里面呼啸而出数条妖灵向华玉盏袭击过来。 华玉盏向后躲开,不得不应付着这几条被封印千年的妖灵。 桑正信冷笑着,“我筹备多年,既然安排了自己转生又怎么会不留下点保障?” 这些封印着妖灵的古董是他前生就埋藏在各处的,为的就是转生后还没有成为妖天师实力不足时驶使。 此时那些妖灵在半空纠缠着华玉盏,其中一条受到桑正信的召唤飞来,要解除他身上水刃的禁锢。 只是那条妖灵才刚一靠近,一条黑影横窜而出,一爪子就给它挠退。 黑影落在地上,桑正信蹙起眉头——“小黑?” ——不对,小黑没这能耐! 黑猫龇牙走近,趁桑正信还动弹不得突然一跃跳上来,一口狠狠要在他的脖子上—— 一股强大的力量从伤口冲进来,像是直接冲击着灵魂,让人的整个魂魄都在震动意识在瞬间涣散。 连桑宁都感觉到了这种震动,她所处的展厅幻象像是置于地震中随时都要崩塌,分崩离析中一只手像是凭空出现拉住了她向上拉去—— “小路!?” 她抬头看到曾经出现在铜镜里的曲小路浮在半空,在崩塌的展厅中拉住她向上浮去,然而桑宁脚下突然一沉,低头竟然看到桑正信也出现,站在地面拉住了她的脚踝。 他的四肢都在淌血,目光阴沉无光似乎他的意识并不在这边,只是无意识的做着某些举动,要拉着桑宁一起埋葬在这里。 桑宁心里一慌拼命想要踢开,曲小路一手拉住她,一手向桑正信一挥,巨大的洪流从上方泄洪般流下。展厅的地板不见了,桑正信像是随时要被冲进无尽深渊,可他的手依然牢牢抓着桑宁的脚踝不放。 曲小路正要干脆出手切断他的手臂,却听桑宁一声惨叫,她的脚踝已经被捏得变形。下一刻桑正信用力一扯,她的半条腿已经生生被拧了下去。 展厅在这时彻底崩塌,曲小路只能抱起桑宁快速上浮离开这里。 …………………………………………………… 桑宁在腿被拧断的震惊和恐慌里惊醒,满头冷汗脸色发青的抓向自己的腿,却发现自己的腿还好好的长在那里—— 幸好那不是真的,幸好那不是现实! 可是刚才的痛却那么真实,好像肌肉骨头都生生被撕裂一样—— “小桑宁太好了你回来了!” 一回神就看到华玉龙在面前欣喜的抓着她,桑宁愕然地看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花园,耳边有着水流破空声,一抬头就能看到飞在半空被水刃包围的华玉盏,锋利的水刃破空散去,瞬间切散了包围他的妖灵。 “怎么回事,古珧跟桑正信决裂了?你们跟他联手了?” “这个……” 华玉龙略略迟疑,这个问题似乎还是不要由他来说的好,万一说的有什么不清楚引起误会就不好了。 桑宁没有注意到华玉龙的迟疑,注意力已经看向被华玉盏盯在墙上的桑正信,他的四肢被水刃戳穿,跟幻象里流血的位置相同。 他脚下跌着小黑的身体,尽管短暂却也主仆一场,桑宁忍不住站起来——“小黑怎么了?” 刚站起来的她险些又跌了下去,那条在幻境里被拧断的腿有些沉重得不受控制。但也只是稍稍适应就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留下那时候记忆里的疼痛——她想那应该只是幻痛而已。 -- 第222页 这样的响动让华玉盏已经注意到她,他转头看向桑宁时那双细长深邃的眼里的心焦让她的心口莫名跳了一跳,看着他从半空落下长发飘落几步跨到她身边。 桑宁刚要开口打招呼,才只喊了“古……”后面的话就被紧紧抱紧他怀里而打断。 ——他一直努力忽略着那些随着骨妖一起冲进内心里的残存的执念,不让自己被影响,却有时会在一瞬间分不清这份深沉的思念是属于谁的。 只有那些被唤醒的空洞和疼痛如此清晰,只属于他,属于骨妖不曾经历的玉盏。 ——差一点就再一次失去她。 在得知桑宁的魂魄会被桑正信吞噬时,他以为桑宁也要如同千年前那些遥远而模糊的记忆一样,化成泡沫从他眼前消失。 只有这样抱着,汲取着一点属于她的温度,才能相信她依然活着,还存在于他面前。 华玉盏紧紧把她按在怀里,桑宁怔然着,感觉着他身上清凉冷冽的水汽,只能愣愣的,模糊的意识到……这不是古珧。 第一百零一章 她从不叫他玉盏。 因为他是华助教,从第一次在校园里看到他那个印象就深深印在脑子里,所以她一直只喊华助教…… 玉盏这个名字,记忆起的前生越多,就越有了特殊的意义。 可是那个名字就这样脱口而出,让抱着她的怀抱一顿,稍稍松开拉开了距离。华玉盏低头看着她,露出微微低沉而又无奈的笑容。 桑宁看得怔住,眼前的人是千年前蛟妖玉盏的形貌,只是终究少了当年的玉骨妖娆嬉笑悠然,被千年的时光镀上一层微沉的色彩。是经历过伤痛的人隐隐沉淀下来的味道。 被他这样像要确认存在般打量,深得要看进眼底去,整颗心都在揪紧。 桑宁的头脑微微混乱,她的魂魄被桑正信掳走囚禁应该并没有太久,虽然被关在意识界里根本感觉不到时间。可是在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个长发,还有他整个人的感觉是怎么一回事—— “桑宁……” 他轻声唤着她的名字,捧起她的脸时桑宁的心不禁抽紧,只是他低下头,却只是额头抵着额头,整个人似乎有一瞬都放松了下来。 “咳咳……” 华玉龙很努力的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个电灯泡,只是不得不提醒他:“那个……你是不是先解决一下上面那个东西,再……” 上方先前被打散的妖灵此时已经又聚合在一起,华玉盏似乎若有若无的嘁了一声,低头对桑宁说:“等在这里。” “嗯。” 桑宁眼里映着华玉盏的背影,头脑中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办法思考,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追究。就像回到最初跟华助教说上话的时候,只能这样脑袋空空的看着他,他说什么她就照做,完全对他没有办法。 他还是他,无论外貌变成什么样子,明明还是那个经历过千年,看淡了聚散的华助教……明明还是他。 就只是,稍稍和属于月见的那些记忆小小的混淆。 ——月见对于她,究竟算是什么呢? 最初回想起来的时候,完全没有办法当做是自己的前生,好像在看一个无关的人的记忆,没有一点真实感。 可是不知不觉,好像就已经分不清,她是谁,月见又是谁? 那一切就像是她经历过的,或者说本来就是她经历过的,眼前华玉盏的样子每一眼,都让人的心不自觉的揪紧。 好像时间会就这样倒流回去,回到玉盏和月见对彼此都毫无保留的时候。 明明古珧也是一模一样的,明明应该看惯了的,就只有这个人…… 那些妖灵都早已经没有了实体,就像一团团戾气,即使打散了也很快又会聚集起来。 与其这样纠缠不休,不如先一口气解决掉它们背后的家伙。 华玉盏只用水刃隔开那些纠缠不休的妖灵,再次面对向桑正信,属于他的从容终于又回到他身上—— “现在,曾经的妖天师大人,没有了王牌的你还打算做什么挣扎吗?” 他已经没有桑宁作为盾牌了,要永除后患的话,现在也许是最好的时机。 “——那么你打算怎么面对要管会的盘问?似乎华助教自己身上的这些变化就已经很惹眼了吧?” “那些事,比起你这个人的存在,都不算什么。” 华玉盏像是在说着某种杀人宣言,现在他有这个能力,在妖管会那些麻烦的人来凑热闹之前—— 不能留下他。 华玉盏细长的眼里冰冷着,瞳孔没有温度,像是淡淡结着一层冰。 身后的海浪在澎湃着,水花直扑上来,越过华玉盏变成道道利刃刺向桑正信—— “为什么,还不死?” 血在桑正信脚下汇集,那个**凡胎的身体明明已经被扎得千疮百孔,为什么那个人还活着? 桑正信抬起眼突然一阵大笑,“不是要杀我吗?那你可要赶快呀,如果被人发现你现在所作的事,只怕你在人类社会的生活也就要终止了——对了,这栋别墅似乎是安装了保安系统的啊,这么吵闹貌似也听不到电话有没有响过,如果得不到我本人的确认,保安公司很快就会来查看报警的吧——” “放心,我不会让你活到那个时候的。” 华玉盏话音落下突然向前冲去,手直插进了桑正信的胸膛,抬眼冷冷盯住他——“这样都不死,那如果没了心脏呢?把你整个人,一块块切碎呢?” -- 第223页 即使说着残酷的话,那却是妖魔一般的魅惑。妖孽倾城的玉盏。 桑宁看不到他的表情,却依然被这个画面看得呆了,连方才他刺穿桑正信胸口时险些出口的惊叫也消失在胸腔深处。 她只能看着那个身影,强大,残酷,染了血色的妖娆,让人看得着了魔,连阻止的念头都没有。 “身体只不过是转生的器具而已,”即使到了这种时候桑正信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如果这具肉身毁了,你猜下一次我们会在哪里见面?” 华玉盏眉头刚一动,桑正信的喉咙里却突然不受控制般逸出一句:“不会有下一次了,这具身体就是最后的坟墓了。” ——那似乎还是桑正信的声线,却有着完全不同的语调,让人一听就能够认出那是曲小路的语气。 不止是华玉盏,似乎连桑正信本人眼中都露出了惊讶—— ——是啊,黑猫还意识不明的倒在地上,桑宁都已经醒了,曲小路却没有出来! 此时桑正信连脸上也都开始露出了曲小路的神情,抬起头,露出温温而圆润的笑容,“快动手,我会把他困在这具身体里。” ——困在这具身体里,随着身体的死亡一起死亡! 桑正信如同精神分裂症一般,一边试图挣扎一边对自己说:“赌上我这只千年老魅的妖力和自尊,你就放弃挣扎吧。” ——这家伙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桑正信精心筹备的一切,因为一个来历莫名的曲小路竟然就要在此时满盘全输!? 半张脸属于桑正信,半张脸却被曲小路操控,他的脸在华玉盏眼里扭曲着。 “——那你呢?” 华玉盏自然会杀桑正信的,那么也同时存在于他身体里的曲小路呢? “不用担心呦,我可不会给他陪葬。只不过……恐怕会现出原形沉睡休养一阵子,我相信你们会照顾好我的。” ——把桑正信禁锢在这个身体里的同时,他也就同样不能离开。死是死不了,只是要大伤元气个一回了。 只要知道死不了,华玉盏是不会跟他客气的。 “那就欠你一个人情,后面的事就交给我们吧。” 说完华玉盏探入桑正信胸腔里的手狠狠一捏,于此同时扎进他身体里的所有水柱都在同一时间炸开水花——花园里的华玉龙慌忙捂住桑宁的眼睛,下一刻桑正信不止是皮肉变得千疮百孔,内里也已经只剩一团血肉模糊,失去了水柱的支撑整个人从别墅的墙上滑下来跌落在地面。 终于。 他不会再伤害任何人了。 华玉龙的手覆盖在眼上,桑宁看不见,心里却徒然一落,像是一直萦绕不去的压迫感终于散了,又像是莫名的空荡。 羁绊了千年的孽债,因为他,曾经的桑宁被自己的爹爹亲手扼死在水里,才会有了水鬼月见的存在,才会有今时今日的她。而他也转生而来,盯上这个因他而死因他而生的桑宁。 现在,这个威胁终于消失,不会再来伤害她了。 桑正信一死,那些妖灵失去了主人的控制四散飞窜,华玉盏无心理会,他们没有太多时间可以在这里磨蹭,就把它们留给妖管会去处理好了。 他也落在地面,看到桑正信那千疮百孔的躯体深处若有似无的发出莹润的光芒,弯下腰伸手进去,从里面拿出一颗滴血不沾的珠子。 他刚微愣,就听到桑宁忍不住轻轻“啊”了一声,快走了几步来到跟前—— 莹莹圆滑,蕴蕴生辉。 桑宁伸出手去,从华玉盏手里拿过那颗珠子,上面温润的感觉如此的令人怀念。 是娃娃。 从最初的最初就一直陪在月见身边的珍珠娃娃。 怎么会没有想到,怎么会没有认出…… 只是她记忆里一直都还是那个白白嫩嫩整天喊着“笨水鬼”的小娃娃,过了千年,原来娃娃也已经长大了…… 对不起,一直都没有认出你。 华玉盏看着桑宁小心翼翼的捧着那颗足有鹅蛋大的珍珠,也不禁无奈轻叹,果然是个奇兵——就连他也完全没有想到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故人”居然会是那颗个子小小人却婆妈的珍珠娃娃。 谁让他当初非要说什么自己比他还年长——或许单论年龄的确是年长的,蛟妖生来就是妖,那颗珍珠却不知被孕育了几百几千年才会成妖化形。这种年龄算法,完全是作弊占便宜啊。 “桑宁,我们得赶紧走了。” 华玉盏深沉的目光落在桑宁身上,轻轻揽着她的腰。突然被这样温柔的对待桑宁虽然有少许的无所适从,也还是被满满的幸福感掩盖。 她点点头正要跟华玉盏一起转身,脚踝却猛地被人拉住,惊恐地看到地上桑正信的眼睛盯着她,已经断了的手臂显得格外长,牢牢抓住了她。 华玉盏反应迅速一脚踹开那只手,桑正信死气十足的脸上却露出阴沉的笑,如同回光返照。他开了口,每一句都如同有血沫堵在喉咙里,沙哑低沉—— “今时今日竟然栽在你们手上,但我不会一个人白走的……无论是什么都好,我会带走你们重要的东西……” 莫名的预感让桑宁突然一阵发冷,华玉盏抱住她,试着让她安心说:“事到如今你还能做什么?” 桑正信没有理会他,只盯着桑宁——“桑宁,有没有人告诉你,意识界里你身上的一发一肤都是你魂魄的一部分,留在别人的意识里,是很危险的……” -- 第224页 桑宁想起幻境里那条被桑正信扯断的腿,那时情急之下为了逃跑根本顾不上想太多。可是现在那莫名的预感却让她忍不住打颤,只能尽量靠近华玉盏去汲取一点点温度。 桑正信笑了,这是临死前不得不放弃了一切,却终于能够带走什么的笑容——“用人死时最后的怨气和你魂魄的碎片,看看我还能带走点什么陪葬……” “你到底要做什么?” 桑宁忍不住问着,华玉盏抱紧她,“别怕,别听他胡说,他已经伤不到你了!” “没错,我对你已经造成不了实质的伤害,但是精神和灵魂就未必……桑宁,好好跟你的华助教道别吧……带走你对他和这一切相关的记忆,所有的……是我最后给你留下的礼物……” 人死时,最后一口浑浊的怨气从喉咙逸出,消散,再无声息。 院外传来很多人正在靠近的嘈杂,华玉盏只能抱起桑宁拉上华玉龙——“先离开这里!” …………………………………………………… 回到华玉龙家,即使空调暖风开到最大,桑宁蜷坐在沙发上也止不住的冷。 ——人死时,最后一口怨气从喉咙逸出,消散,直到再无声息。 可是似乎没有人看得到,连华玉盏都看不到,从桑正信喉咙里逸出来的那一口怨气没有消散,它们缠上桑宁,像诅咒一样在她身边萦绕不去。她甚至能够感觉到那些怨气一点点啃噬着她的精神和记忆。 这段纠缠的孽债还没有结束,桑正信知道什么对她来说才是重要的,而现在他要带走那一切——华助教的,还有,这一切又包括了什么,有关前生和妖怪吗?那她还剩下什么? 没有了这一切经历,她就只能回到那个永远见不到父母,每天的等待着爷爷,孤单一个人生活的小女孩。那些终于被遗忘的惶惑和不安,似乎也慢慢从记忆深处浮现起来。 她不要回到那个孤单的自己—— 失去焦距的视线里出现华玉盏的脸,让她骤然回神。 华玉盏在沙发前矮□让自己对上桑宁的视线,抬手稍稍用力的抬起她的脸,像是要把自己的力量也传递过去—— “别怕,只要他不能再伤害你,记忆我们总会找到办法恢复的。” 眼前的人眉眼妖娆带着安慰似的浅浅笑容,长发垂落,还没有来得及剪去。桑宁看着他,像是要把这眉眼五官都看进脑海深处,曾经的那些记忆究竟是她的还是月见的都不重要了,因为很快,它们全都不复存在。 桑宁也想要回应他一个笑容,只是不知道自己笑得成不成功,轻轻的,低低的说:“你骗人。”匆匆说完,匆匆压下喉咙里泛起的酸涩,她缓缓呼吸让声音听起来平常一些,“等我忘记,你就会离开我的。” 华玉盏目光沉沉的,深得像是要把人陷进去。他明白她说的话——现在龙珠已经拿到了,会伤害桑宁的桑正信已经死了,是该他带着龙珠远离桑宁的时候了。在这时桑宁如果忘记他,虽然非他们所愿,却未必不是桑宁回到普通生活去的机会。 华玉盏手臂蓦地收紧,把桑宁按在自己肩上牢牢抱住——“不会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不让你孤单一个人,直到你想起来或者想要离开。我会陪着你,我保证。” 桑宁靠在他肩上,轻轻“嗯”一声。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东大丑闻沸沸扬扬了几个月——系主任贩毒,学校充斥大量精神毒品,学生吸食毒品过量导致集体出现幻觉,情绪失控发生暴力事件,甚至部分学生失踪至今下落不明。学校停课半年,在社会各界的支持和镇压丑闻下险险没有关闭,直到最近复课才终于让人松了一口气。 ——总算不必担忧毕业的问题了。 对于桑宁这种好不容易才考上大学,却胸无大志混吃等毕业的学混子来说,这是在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如果学校倒闭了,还真要替自己的前途担忧。 桑宁站在教学楼下,抬头看着久违的建筑感慨万千,有人从身后走过,擦身而过时用书敲了一下她的头——“站在这里干嘛?不怕迟到吗?” “文心!” 桑宁追上那个长发飘然妆容精致的女生,“文心文心,我回来了,想我了没~~” “嘁,你不在我还清闲点呢。” 牧文心嘴上说着,脸上却忍不住带着微微的笑容,放慢了脚步等她跟上,“你的心理治疗怎么样了,有想起什么吗?” “没有啦……”桑宁无奈望天,“还是老样子,什么也想不起来。” 东大风波被卷入其中的学生大部分都已经失踪,剩下的都由社会机构安排了统一的治疗检查和心理辅导,也包括桑宁。 直到现在她都不敢相信自己被卷进了什么毒品风波——不,大概就连她已经是个大学生这件事都很不可思议,因为她对这一切根本毫无记忆。 她的记忆从大学入学之后就发生了断层,只有一些零星模糊的印象——在牧文心第一次去医院看她的时候,实在很难相信这样女神一样才貌出众的人物居然会跟她是朋友。 虽然别人都告诉她这也许是因为精神毒品的蚕食,或者是被卷进了什么暴力冲突,精神或是身体上受到了伤害的缘故。就算接受了这个理由,但她还是没有一点真实感。 ——自己入学之后的大半年,究竟是哪里去了? -- 第225页 好像她的人生就站在水面一根孤零零的芦苇上,四面水波荡漾,却什么也看不清。 “桑宁,你又发什么呆?别跟着我来啊,你的教室不是在那边吗?” “诶?哦,对……” 东大风波里受到冲击最大的历史系可谓天翻地覆几近重组,她在医院时就莫名被通知可以重新选择专业。那时脑子里还一团浆糊的桑宁反正根本想不通自己怎么会进考古组,就干脆随便换了个看起来应该会比较轻松的民俗专业。 找到教室才发现这个专业的学生真少得可怜,一间普通的教室连三分之一都没有坐满,随便找个靠窗的座位正准备坐下,眼角一瞥楼下树影婆娑间一个穿着休闲西装的人正抬头迎上她的目光—— 落叶纷飞,细碎的头发半遮着抬起的下颌优美的线条,眉眼的妖娆风情间浅浅一个笑容,桑宁的心像是被狠狠撞击,整个人顿时贴在玻璃上想要看个仔细—— 可是那个身影却已经不见了,任凭她眼珠子都快穿透玻璃穿出去也遍寻不着。 ——学校里有那样的人吗?是学生还是老师啊! 可是人呢?快回来让她再多看两眼啊~~!! 一心搜寻那个身影的桑宁根本没有察觉到导师几时走进来,教室里几时安静下来,直到有一个声音像是在风中悠扬着,在耳边传来——“那位同学,可以坐下来吗?” 慌忙回头,她看到那个人悠哉的站在桌旁,细细的笑眼勾着桃花,玉骨妖娆,窈窕身姿里都是风情——“我是民俗课的导师华玉盏,可以坐下来开始上课了吗?” “是……好的!” 桑宁脸上一热连碰带磕的把自己墩在凳子上,看着那人微风拂过似的一笑,转身走向讲台—— 桑宁的眼底一把燎原火在熊熊燃烧—— 进到这个学校里真是太好了!选了这个专业真是太好了!! ——曾经是有什么人紧紧抱着她对她说——这一次是我顾虑太多对你抱错了态度,下一次不会了。下一次,我会好好陪着你,不会再离开—— 美好的人生从现在就要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嗯。。习惯性开放式结局,方便以后写个民俗记什么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