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苦情剧学习强国》 第1页 [无CP向] 《在苦情剧学习强国/直播学习强国》作者:少年梦话【完结】 文案: 世界1:清末之留美,为中华崛起而读书,热血强国向。 乐景车祸死后,绑定直播系统,穿越到了苦情剧世界。 直播系统:你的任务就是改变苦情剧女主命运,化解直播间观众怨念。 乐景:ok,明白了。 然后他转头就帮自己的苦情剧女主妹妹退了婚,然后送她去上学。 系统:??? 乐景:“只有读书才能改变命运!” 系统:“宿主!快去虐渣打脸!这样我们直播间的收视率一定会节节高升。” 乐景:“打什么脸,虐什么渣?玩宅斗不如学习强国。” 乐景生前是记者,是时代的守夜人,死后开始了漫长的穿越。 从清末,到民国,再到建国,于最好的年华遇到了最落魄的你,帮你洗去满身污臭,推着你自低谷走向高山,然后再陪你一起看天光大亮,这是属于乐景的矢志不渝,也是属于他的浪漫主义。 乐景:我挚爱的姑娘,有着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伟岸身躯,金戈铁马无法摧毁她,坚船利炮让她变得更强,五千年的风霜,五千年的百折不挠,多么可爱的中国啊,怎么能教我不爱她? 谨以此文,献给我矢志不渝的国家。 1,慢穿,平行世界的乐景穿到各种各样苦情剧,督促一家老小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一起建设社会主义的故事。 2,有的世界会有妻子和小妾,但是无感情戏,也无亲密身体接触,主基调是学习强国,男主cp国家。 3,试过之后发现自己写不来沙雕文,所以还是苏爽正剧风 内容标签: 打脸 系统 快穿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乐景 ┃ 配角: ┃ 其它:求预收! 一句话简介:宅斗不如学习强国 立意:破除封建残余,弘扬男女平权 作品简评: 身为一名优秀记者的乐景因事故不幸身亡,醒来后,他来到了毒害万千观众的苦情剧世界中。在这里,乐景利用未来人广阔的眼界与见闻和优秀的知识储备量,硬生生的将这些充满了悲情与封建思想的世界给扭成了学习强国的热血之路。无论是本该成为苦情剧女主角的女性,还是身为封建化身的恶婆婆,都在乐景的影响下沉迷学习无法自拔。本文虽然是快穿,但是着眼点并不在于打脸虐渣,而是救亡图存的爱国忧患意识,以及帮助苦情剧女主们一点点脱离封建糟粕思想,树立自尊自强自爱的现代女性意识,从而弘扬男女平权思想,文章立意高,题材新颖,语言流畅优美,引人深思,值得一看。 ================== 第一卷 男女平权天赋就,岂甘居牛后? 第1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1) 【天域联邦系统61号为您服务。主播乐景,您的任务是用爱呵护苦情剧女主,改变苦情剧女主命运,化解观众对于苦情剧的怨念,现在开始加载第一个世界。 第一个世界为苦情剧《大清贤媳传》原型世界,主播需要改变女主角颜静姝的悲惨命运。】 …… 乐景半梦半醒间,似乎听到耳边有人在吵架。 “小贱人你竟敢跑?!” “你既然嫁入我王家的大门就要守我王家的规矩!” “我打你哥哥怎么了?我还要打你!” 然后就是女人的哭啼声和尖叫声。 乐景皱了皱眉,慢慢睁开眼,下意识想要坐起来,胸口却猛然一痛,他立刻捂住胸口,倒抽一口冷气。 他胸口为什么这么痛?痛得好像刚挨了顿毒打似的。 “苍哥儿!苍哥儿你没事吧!”有人扑到乐景跟前,担忧的问道。 乐景惊讶地抬眼看向来人,绕是他一向心理素质过硬,看清来人模样后还是呆滞了几秒。 对方是一个中年妇女,头发向后梳起挽成发簪,看起来油光发亮,眼睛哭的红肿,脸颊瘦削憔悴,身着深青宽襟大袖旗袍,活生生是从旧照片里走出来的清朝妇女形象。 见他不说话,女人又挤出几滴泪,颤抖的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胸口,心疼地问道:“苍哥儿,胸口是不是很痛?” 乐景迟疑了几秒,刚想说些什么,余光一黑,他下意识偏了偏头,一个花瓶擦着他的脸颊砸到了门柱上,瓷片碎了一地。 “躲的倒是很快,我就说你是在装晕。” 乐景眯了眯眼睛,不善地看向前方袭击他的凶手。 这凶手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尖嘴猴腮,留着清朝剧里的半月头,后面缀着一根油光发亮的大辫子,身穿褐色长褂外罩蓝色夹衫,此时正不怀好意的看着乐景,绿豆小眼里闪烁着凶光。 在他脚边,则匍匐着一个小少女,白皙的面容上是多处青紫瘀伤,眼睛已经哭成了核桃,神情惊惶,挣扎着向乐景爬来,“大哥!你没事吧?” “王吉昌!我、我跟你拼了!”中年女人猛地跳了起来,凶狠的向“绿豆眼”扑去。 “绿豆眼”冷笑一声,当即一脚把中年女人用力踹开,“不知死活的东西!” 中年女人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捂着肚子,脸色煞白,嘴里发出惨烈的呻吟声。 小少女连滚带爬冲到中年女人身旁,哭着问:“娘,你没事吧?!”她又恶狠狠的转头看向“绿豆眼”,“你!你竟敢打我娘!王吉昌!你还是不是人!” -- 第2页 “反了你了!你还敢骂我!你这个小贱人就是欠收拾!”王吉昌高高扬起手,小少女惊惶的闭上眼。 王吉昌的巴掌到底没有落下来,因为乐景在身后抱住了他,然后用碎瓷片抵住了他的脖子。 乐景目露凶光,这小子竟敢拿花瓶砸他!他要是吓不死他,他大学就白当了三年戏剧社社长! “你听说过割喉吗?”乐景的声音低沉沙哑,洋溢着不正常的亢奋。 “少爷!” 一旁的下人们瞪大了眼睛,震惊的看着这一幕。 “你找死!” 王吉昌呆愣几秒,然后暴怒,他刚想挣扎,脖间就一痛,瓷片没入柔软的脖颈,血流蜿蜒而下,他惨叫一声,立刻不敢动了。 而乐景的声音还在继续—— “你可能不知道,人的脖子上有个叫做动脉的地方……”身后的声音平稳,甚至还带有一丝悠然的笑意,碎瓷片沿着他的脖子慢慢滑动,然后在某个位置突然用力,“只要割开这里,你全身的血就会飙出来,所以如果想要杀人的话,割开这里是最简单轻松的办法。” 王吉昌睁大眼睛,浑身冰凉,全身情不自禁开始颤抖,冲着对面呆愣的下人们大吼道:“你们还在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救我!” “不要动。”乐景另一只手轻轻摸上王吉昌的右眼,然后骤然用力,在王吉昌凄厉的嚎叫声里,他发出悦耳的轻笑声,声音不大却让在场所有人毛骨悚然:“你们往前走一步,我就挖掉王少爷的右眼,往前走两步,我就割开王少爷的喉咙。” 王吉昌惊慌失措的大吼道:“啊啊啊啊啊!不许动!你们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下人们停下脚步,惊惶的看着这一幕,为首的管事模样的中年人厉喝道:“颜泽苍!你快放了少爷!” 颜泽苍……? 乐景眨了眨眼睛,脑子里似乎闪过了无数画面,眩晕了几秒,才缓过神,脑海里不仅多了一份不属于自己的记忆,他也终于想起来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乐景忍不住苦笑一声,原来如此,他已经死了啊。 他在从监狱采访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当场死亡。 然后他就穿越成了颜泽苍,一名大清同治年间的没落官宦世家子弟。 他是带着任务来到这个世界的,任务就是…… “你要是动了少爷一根毫毛,老爷会让你全家陪葬!”管事的疯狂叫嚣打断了乐景的思绪:“你趁现在放了少爷,我们还能既往不咎!” 乐景皱了皱眉头,心中不耐,但是面上却依旧尽职尽责的扮演一名变态杀人狂——他车祸前,就是去监狱采访一个变态杀人狂,这个连环杀手手上足足有十几条人命,他最爱的犯罪手法就是一刀割喉,刚刚乐景威胁王吉昌的狠话,大半都是取材于这个变态杀人狂的“狩猎日记”。 ……果然戏剧来自于生活。 乐景勾起嘴角,笑容越发扭曲病态,似乎自言自语道:“怎么办,你家下人要杀了我全家哦,我好害怕啊,”他突然发出响亮的笑声,手上瓷片骤然用力,在王吉昌脖子上又割开一到伤口,声音越发尖锐亢奋:“曾经有人想杀我,我就用刀一点一点把他切碎,然后吃掉了他。” ……幸亏他看过《沉默的羔羊》,此时才能即兴改编了汉尼拔教授的台词。 乐景出神入化的表演成功的震住了这些没见过世面的清朝人,他们不是没见过疯子,但是这里站着的可是杀人如麻的食人魔! 当下,王吉昌嗓子里发出凄厉的不似人的嚎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不要吃了我!我家有钱!!我可以给你很多很多钱,求不要杀我!”几秒后,空气里漂浮起骚臭的尿骚味。 乐景:骤起杀心。 他最好别蹭到他身上,要不然…… 于是在管事惊恐的视线里,就见颜泽苍的脸色越发阴沉,眼神杀气腾腾,看起来分分钟就要干掉他家少爷。 “住手!住手!颜少爷,你冷静一点!”管事一扫刚刚的趾高气扬,低三下四地恳求道:“大家都是一家人,一家人,少爷可是你妹夫啊,你难道想要少夫人年纪轻轻守寡吗?有什么事我们坐下来好好说,你有什么要求我们王家一定满足,一定满足,求求你赶快放了我家少爷。” 乐景眨了眨眼睛,花了几秒钟时间从脑海里巴拉出了原主的记忆,终于补全了人物设定和前情提要。 简而言之,整件事是可以上社会新闻的家庭伦理剧,只不过这是大清版本的家庭伦理剧。 原主的妹妹颜静姝自小嫁给王吉昌做童养媳。这王家上上下下都不是好东西,王家老爷子心狠手辣贪花风流,王家老太太就虐待儿媳发泄怒气,王吉昌小小年纪就脾气暴虐,有样学样时不时家暴颜静姝,颜静姝身上经常是新伤摞旧伤。 前天,颜静姝实在受不了,就跑到了娘家养伤,然后今天王吉昌就带着狗腿子砸门来了。 所以这个尿了一裤裆的小兔崽子还真是他名义上的妹夫。 乐景冷着脸,“让我放了你家少爷可以,你们要先赔偿我家的医药费和财产损失费。” 管事连连点头,“好好好,您开个价!” 乐景想了想:“二十两银子。”不是不可以开更高,但是更高也没用,他们现在身上肯定没有那么多钱。 -- 第3页 管事有些肉痛,二十两银子足足可以让小户人家吃用一年了! 但是这个价钱还算可以接受,他就掏出钱袋,倒出了十几个银角子。 “放到桌子上。”乐景命令:“然后再让你家少爷写下字据,证明这是王家赔给我们家的钱。” 管事暗暗乍舌,这颜泽苍小小年纪,怎的办事如此沉稳老练。 “这里没纸笔……” “静姝,去我房间里找纸笔,放到桌子上。” 乐景的声音唤醒了呆愣中的原主的母亲黄婉娥和妹妹颜静姝。 自从乐景挟持了王吉昌后,这娘俩就傻了,呆呆的看着乐景发疯,甚至怀疑自己在做梦。 这还是她们那性情柔弱手无缚鸡之力的儿子/大哥吗? 颜静姝神情惚恍:“大、大哥?你这是?”大哥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听话,去拿纸笔。” 黄婉娥到底比颜静姝心理素质好,虽然心里还在为儿子的变脸感到震惊,但是起码她已经找回了基本的思维能力,此时见颜静姝傻呆呆的没回神,她起身去儿子的房间里拿出了纸笔。 “娘,你把银子收起来,然后再把纸笔放到桌子上。” 黄婉娥一一照做后,乐景就压着王吉昌走到桌前,笑眯眯说道:“王少爷,请吧。” 王吉昌平生第一次这么乖顺,他乖乖写好了字据,然后又就着脖子上的血,摁了个血手印。 “我都写好了,现在你可以放了我吧。” 乐景轻飘飘地说道:“不急。你还要再写点东西。” 王吉昌咽了口唾沫,“写什么?” 乐景眼风阴冷,偏偏声音温柔轻快,完美地扮演了一个喜怒无常的变态:“和离书。” “从今以后你和我妹妹一别两宽,各自欢喜,不是很好吗?” 颜静姝好不容易找回了几分清醒,现在又傻了。 和离书??? 大哥是要让……夫君休了她?! 王吉昌震惊道:“你要让我休了你妹妹?!” 乐景立刻冷下脸,用碎瓷片狠狠剜了他一下,在王吉昌杀猪般的惨叫声里,他冷冰冰的训斥道:“你胡说什么?明明是我妹妹休了你!” 王吉昌涕泪交加,抖如糠筛,几欲崩溃,再也不敢惹这尊煞神,“对对对,是我说错了,是你妹妹休了我!” 王吉昌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是他有眼无珠,错把老虎当家猫,这才招惹了这尊煞神。颜泽苍就是个疯子!不不不,不是疯子,他就是吃人肉的恶鬼! 只要能从这只恶鬼手里活下来,现在别说让他写和离书了,就算让他趴在地上学狗叫,他都会照办。 “苍哥儿,使不得!”黄婉娥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焦急道:“你妹妹以后还怎么有脸见人?她年纪还这么小,以后可怎么办啊!” 再好脾气的人,在经过这一系列操蛋事情后也要骂娘,更别说乐景的脾气本来就不算多好,黄婉娥的封建言论此时更是火上浇油。 你问我她怎么办? 颜静姝今年才11岁,放在后世就一小学生,做什么童养媳,读书不香吗?学门赚钱手艺不好吗?现在是1869年,又不是869年,她读书有天分的话,将来完全可以出国留学啊! 难道非要给王家做牛做马一辈子,任打任骂,才有脸见人?照王家对颜静姝这一日三顿的打法,乐景甚至怀疑颜静姝可能活不到成年。到时候,人都没了,名声有个屁用啊? 乐景运了运气,才忍住没有回呛过去,他斩钉截铁说:“长兄为父,我养她一辈子!” 黄婉娥一噎,然后就听儿子又说道:“娘,不能再把妹妹留在王家了,他们迟早会打死他的!我不管别人怎么看,我只想让妹妹活下来!” “将来我若飞黄腾达,就给妹妹挣诰命挣体面,我若贫穷落魄,也不会少妹妹一口饭吃!有我这个当大哥的在,没有人可以欺负我妹妹!” 少年的话掷地有声,成功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房间一时间陷入安静。 颜静姝喉咙一梗,因为大哥这番话热泪盈眶。 管事惊疑不定的看向颜泽苍,印象中的颜泽苍就是一个先天不足的药篓子,缠绵床榻,性格内向软弱,然而今天的颜泽苍狠厉毒辣,就是个活阎王。 难道他以前看走眼了?果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颜静姝怯生生看向黄母:“娘,我想和离……” 黄婉娥对上女儿水汪汪的大眼睛,目光在她脸上的青紫瘀伤停留一会儿,心里又酸又涩,难受的一塌糊涂,这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心肝啊! 她上前抱着女儿,脑子一热,“那就和离!娘和你大哥都在,我们养你!” 于是在乐景的百般“教诲”下,王吉昌花费平生所学,写就了一篇情真意切的放妻书。在放妻书里,他诚恳的检讨了自己往日的过错,深刻表达了自己的歉意,祝福妻子早日寻得良人,重新过上幸福和满的家庭生活。 乐景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管事陪着笑道:“您看,您的要求我们都已经满足了,是不是应该放了少爷了?” 然后乐景再次露出和善的微笑,管事立刻后背一凉,就听乐景说:“不急。” 管事:…… 他忍气吞声:“……您还有什么要求?” -- 第4页 乐景下巴微挑,理直气壮说:“他要亲口给我妹妹道歉!” 王吉昌:…… 道就道呗,钱都赔了,婚都离了,也不差几句道歉了。 王吉昌哼哼道:“那什么,对不住哈。” 乐景面无表情的又在他伤痕累累的脖子上剜了一道口子,“没诚意,重来!”他抬脚狠狠踹上他的腿弯,只听一声响亮的撞地声后,王吉昌双膝跪地,好不狼狈。 他也彻底崩溃了,痛的鼻涕一把眼泪一把,模样看起来真诚多了,颠三倒四的对颜静姝说:“我错了我错了,我混蛋,我不是人,我是畜生,求求你原谅我吧,求求你!” 颜静姝皱了皱眉,一边觉得夫……王吉昌此时的模样恶心得紧,一边又觉得扬眉吐气,特别解气。 迎上哥哥询问的目光,她轻轻点了点头。 乐景满意颔首,“果然你这个人就是贱骨头,必须让你吃点苦头才能老实。” 王吉昌嚎啕大哭:“求求你放了我吧,我是畜生,我不是人,我混蛋,我生孩子没屁眼,我罪大恶极,求求你,求求你了。” 乐景蔑笑一声,这个王吉昌就是个欺软怕硬的怂货。他不耐烦的抬了抬下巴,“让你的人先走,等他们走了,我自然会放了你。” 王吉昌连忙道:“走走走!你们快走!” 管事有些犹疑:“我们要是走了,你害了少爷怎么办?” 乐景叹了口气,假笑道:“这可不是我不放你,是你家下人不听话,要恨就恨你家下人吧。”说着,他把瓷片用力摁了摁。 “啊!不要!不要!我不要死!”王吉昌红着眼,对管事他们发出不似人的咆哮:“滚滚滚!你们都给我滚!你们想害死我吗!” 管事咬了咬牙,终究还是带着人离开了。 在让颜静姝确认过下人已经离开这条街后,乐景一脚把王吉昌踹出了门,“滚吧。” 王吉昌连滚带爬跑了几步,又扭头瞪着乐景:“你给我等着!我家不会放过你的!” 在王吉昌的视野里,就见那只食人恶鬼缓缓勾起嘴角,对他露出一个嗜血的笑容,“我等着。” 他打了几个冷颤,扭头就跑。 这个人太可怕了! 他要回去告诉爹娘,他们一定有对付他的办法! 乐景收回看向王吉昌的视线,锁上了门,脑海里,突然多了一道机械的声音:【颜静姝偏离原定人生轨迹20%,奖励主播乐景二十万积分。】 于此同时,在乐景的视野右下方,突然飘过几条弹幕: 【不穿内裤好凉爽:新直播间? 我想养只猪:哇靠这个主播打脸太带劲了吧! 双击666:王家可不是省油的灯,主播这一通操作猛似虎,王家肯定要报官的!主播说不定要体验一把监狱豪华游服务了。 橘猫赛猪:主播惨了!】 第2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2) 乐景一觉睡到八点多,被黄母起床做饭时的窸窣动静给吵醒了。 他睁开眼,望着陌生的蓝色床帐将近一分钟,才想起来他现在穿越到了清朝。 现在是1869年,正逢清朝同治年间。 原主颜泽苍,清朝咸丰年间生人,华北孟城人士,今年12岁,生父早逝,母亲黄氏辛苦拉扯颜泽苍和妹妹颜静姝长大。 颜泽苍先天不足,昨天王吉昌过来闹事,踹了他一脚,不幸突发心脏病而亡,然后乐景就穿越过来了。 而原主的妹妹颜静姝,则是一部苦情剧女主的原型。这部名为《大清贤媳传》的苦情剧,时间轴横跨清末民初,拍的就是颜静姝为人媳妇时多灾多难的悲惨一生。她在婆家任打任骂,以德报怨,做牛做马一辈子,终于感动了婆家人,成为了有口皆碑的“好媳妇”。 乐景打量了一下房间,不由感慨颜家现在是真穷。 颜泽苍身为被寄予厚望的长子,卧房里空荡荡的,就只有简单的家具,身上盖着的棉被也是半旧。 【早上好,主播乐景,这是你进行直播的第二天,现在是否要打开直播间?】 乐景轻轻皱了皱眉,还有些不适应脑海里突然有人……嗯,应该是突然有系统说话。 这个直播系统,就是乐景能死而复生穿越的原因。包括乐景对《大清贤媳传》的了解,也是来自直播系统。 未来社会曾经有一段时间文艺复兴,打着弘扬传统文化的名义,流行各种各样的娘道剧苦情剧,不少观众深受其害,所以很快流行起了反娘道剧苦情剧的风潮。 然后就有人发现,未来世界流行的苦情剧很多都是针对平行世界的真实历史改编的,也就是说,这些苦情剧都是有历史原型的! 所以就有科技公司就敏锐抓住了商机,研制出来了位面直播系统,让主播穿越到那些平行世界,改变苦情剧原型女主的命运,化解观众们对苦情剧的怨念。 于是因公殉职的乐景就幸运的被直播公司选中,成为第62名主播。 任务失败,乐景狗带,任务成功获得积分,一千万积分可以兑换乐景在现世复活的机会。 乐景当然是想复活的。他是独生子,怎么忍心让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 乐景结束回忆,在脑海里说:“开启直播间。” 下一秒,乐景视野的右下角就出现了弹幕区,现在是早上八点,乐景作为新人,也没有几个粉丝,所以只有零星几条弹幕飘过。 -- 第5页 【双击666:戏精主播终于开直播间啦,我是第一吗? 王的男人:主播,早上好呀! 去你妈的三从四德:昨天的打脸好爽,期待今日份的打脸虐渣。】 乐景随意和他们闲聊了几句,问了他们几个有关他们所在的星际时代的问题,然后直播间就被“你号没了”四个字刷了屏。 乐景:??? 【系统:警告,警告,主播乐景发言违规,直播间禁言一个小时。】 乐景:‘……给我个理由。’ 【根据《星际直播法》第182条规定,禁止向主播透露未来世界的任何信息,念在主播是初犯,系统对你做出了禁言一个小时的处罚,再有下次,则对主播进行封号三个月处理。】 乐景:‘你事先并没有告知我这件事。’ 系统:【滴,人工繁忙,已为你转接到语音信箱,请在滴的一声后留言,滴。】 乐景微微一笑,字正腔圆的对它说:‘阿尔法狗不是真的狗,但是你是真狗。’ 乐景不再搭理那个人工智障,被禁言也好,他可以安静想事情。 他现在开始发愁自己接下来的出路。 眼下狼烟四起,内有层出不穷的农民起义,外有列强虎视眈眈,接连两次鸦片战争让清政府签订了无数丧权辱国的条约,此时的大清国风雨飘零,日薄西山。 乐景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实在不能说得上一个好时代。 在未来的几十年岁月里,这个名为华夏的国家会一点一点坠入深渊,骄傲了几千年的神龙将被群狼分食,神州大地烽火连天满目疮痍。近代史,永远是国人无法释怀的疼痛和屈辱。 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记者,骤然绑定直播系统,穿越到这个风起云涌的大时代,又能做些什么? 他的主线任务是改变颜静姝悲惨命运,让她过上幸福的人生,他现在就为难在这个“幸福”的定义上了。 对于颜静姝而言,什么才是幸福? 颜静姝和王少爷离婚后,就会幸福了?也不是。 颜家现在就是个破落户,穷的叮当响,要不然颜静姝也不会去做童养媳了,所以颜静姝离婚后,显然在娘家是过不上什么好日子的。 因此乐景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带领一家老小脱贫致富,让颜静姝过上富裕幸福人生。 虽然系统已经重塑了颜泽苍的身体,现在他的身体倍儿棒,但是他现在才十二岁,就算出去干活也没人要他。 发挥穿越者优势,造肥皂和玻璃?他倒是会造肥皂。 他之前采访过肥皂厂,大致明白肥皂的制作流程。 可是……拜托,这是1869年,肥皂都诞生了快一个世纪了。至于玻璃,对不起,他没采访过玻璃厂,不会这门手艺。 乐景苦思冥想致富路,只是一时半会儿他显然是想不到什么好主意了,只能暗恨自己跑的是社会新闻。他要是跑的是农业新闻,现在说不定都学会怎么造宇宙神肥金坷垃了,还发愁啥致富路啊。 “小妹,去喊你哥吃饭。” 乐景收回思绪,刚坐起来,房门就被敲响了,“哥,吃饭了。” “好。” 颜家的早饭并不丰盛。 红薯干,玉米面饼子,小米粥,彻头彻尾的杂粮餐。 现代人追求养生,热衷吃杂粮,可是现代的杂粮和古代的杂粮口感可是天上地下的。因为现代的杂粮面磨的细,而且里面掺的有一定比例的白面,所以口感绵软细腻。 清朝的百分百纯玉米面饼子吃起来就很剌嗓子了。 而且颜家就像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北方平民家庭那样,实行的两餐制,早午饭一般是上午十点左右,晚饭是下午三四点。 当然,有钱人家,一天吃八顿,吃一碗倒一碗都成。 怪不得在古代胖子是有钱人的标志。 这种杂粮餐吃个一两顿还成,要是一直吃这种东西,乐景可受不了。 看来脱贫致富路要早点提上章程了。 颜家人少,也不讲究什么食不言寝不语,吃饭的时候黄婉娥就开始发愁:“你昨天伤了王吉昌,我怕王家不会善罢甘休。” “娘,别担心,我们这一支虽然现在没落了,本家曾祖也是做过三品大臣的,不是那没有名分的人家,王家不过是一商贾之家,等闲奈何不了我们的。”乐景冷笑道:“父亲若是还在,静姝断断不会嫁给这种人家!” 思及往事,黄婉娥一阵唏嘘。 几十年前,原主的曾祖父分家别过后,就被嫡兄发配到了孟城这个偏远小城,守着几百亩农田过活,在当地也算是富裕人家。 只可惜原主的曾祖父和祖父天资平平,在科场耗了一辈子,连个秀才都不是,家业也就这样败落下去。 后来颜父考中了秀才,全家都喜气洋洋,觉得这下终于要时来运转了。 可惜,颜父命不好,一场风寒就去了。 黄婉娥只觉得天都塌了。 一场葬礼过去,颜家的家底就掏空了一半,偏偏这时候儿子又高烧不退,银子流水一般花出去也不见好,黄婉娥是急的焦头烂额,田产卖了大半。 也就在这时,王家上门来提亲了,说算命先生算过,颜静姝八字好,旺夫,所以想娶颜静姝做童养媳,保证让颜静姝在王家享福。 黄婉娥没出嫁时,和王夫人有过几分交情,想着都是熟人,横竖也差不了,就稀里糊涂的嫁了女儿。 -- 第6页 谁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哪怕是熟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王家这一家老小可劲儿作践她闺女,想起闺女过的日子,黄婉娥剁了王夫人的心都有了。 “你说得对,王家理亏在先,谅他们也不敢再生是非!” 黄婉娥心情好了一些,就说起一件事稀罕事:“对了,昨天早上我去买菜的时候,远远地瞧见了城外的那个洋人女和尚一回,可吓死我了!她头发是黄色儿的!眼睛跟妖怪似的,是绿色儿的!” 颜静姝纠正道:“娘,那叫传教士。” “对对对,好像是这个名字,听说她是过来让我们信洋神的,县令在城外还给她盖了一座庙呢!” 颜静姝继续纠正道:“娘,那叫教堂。” 黄婉娥不屑一顾:“我不管这是什么堂,我就知道这个妖怪女人不怀好意!她一个女人家家的,天天抛头露面,还要收学生教书,这是女人该干的事吗?刘大娘说,那个妖怪女人会使妖术,迷了小孩子的心眼,然后吃了他们的心肝!” 【给大哥递雪碧:卧槽外国传教士?这里不是清朝吗?这个词汇好有穿越感啊。 龙傲天:这就是楼上文盲了,现在是晚清,清政府和西方国家签订了各种丧权辱国条约,其中就包括传教士来华传教。很多传教士怀揣伟大理想,在华夏开学校建医院,帮助底层贫苦百姓。】 乐景心中一动,连忙问道:“她要教书?城里有人去念书吗?” 黄婉娥蔑笑道:“正经人家谁会去把孩子送去念书哦,要不是那个妖怪女人发大饼,她那个庙,叫花子都不去!” 说罢,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又殷切的看向苍哥儿,“苍哥儿,前几天,宋先生还问我你什么时候去上学呢。宋先生说你聪明,后年就可以下场考秀才了。他叮嘱我,放假期间你也要勤加温习功课,不可懈怠。” 乐景扯了扯嘴角,含糊着糊弄了过去。 【超能力是超有钱:现在是十月份,放的什么假?国庆吗(冷笑话.jpg) 暴富:是授衣假啦!古语云:“七月流火,9月授衣”,每年农历九月,为了能让同学们更好的寒窗苦读,学校都会放假一个月,让家里住的远的同学能回家准备厚衣服。 码字机:给楼上大佬献上膝盖!】 就像弹幕里说的那样,乐景现在刚放假,离开学还有二十多天。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黄婉娥提他接下来的打算——他打算从县学退学,去这个女传教士开办的教会学校念书。这眼瞅着大清要完蛋了,他这种时候去学习四书五经考科举,不亚于49年加入国民党。 而且……孔夫子救不了现在的华夏,只有坚船利炮才是唯一的良药。 他看了眼正在小口啃饼的颜静姝,最好这个小姑娘也和他一起上学。 他倒是不想信奉什么上帝,他骨子里就是个无神论者。 面对帝国主义的糖衣炮弹,他完全可以吃掉糖衣,把炮弹还回去嘛! 颜家的穷,很大一部分就是因为要供养颜泽苍念书考科举。虽然县学学费全免,但是逢年过节总要孝敬先生几回吧?还有书本费,纸墨费,赶考费,加起来都不是一个小数目。 但是如果去教会学校念书就不一样了。 为了传达上帝的旨,很多传教士都披着慈善的外衣,打着拯救苦难东方穷人的名号,在华夏传播西方先进的知识和技术,在客观上也让很多贫家子弟拥有了免费读书的机会。 也就是说,乐景接下来打算理直气壮薅资本主义羊毛。 所以吃过饭,乐景随意找了个由头就出门了,他的目的地就是位于城外的教堂。 【双击666:主播,你这是要去哪里呀? 去他妈三从四德:是去找王家打脸虐渣吗(突然兴奋.jpg) 大佬的坐姿:昨天主播打脸王吉昌好爽!今天一定要好好虐虐王夫人!】 乐景义正言辞:“打什么脸,虐什么渣?玩宅斗不如学习强国。” 直播间观众:??? 【里外同学:??所以主播你要去干啥?】 乐景:“去教会练口语。” 第3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3) 去教会练口语是乐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他熟知历史,他深刻明白未来的一百年岁月里,华夏会掀起多么翻天覆地的变革,积贫积弱的华夏迫切需要掌握西方技术的人才。 乐景虽然精通英语,但是现在是十九世纪,语言规则肯定和后世有变化。 所以他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从传教士那里学习十九世纪英语的用法。除了英语,他还会法语和日语,有机会的话,他还想再多学几语言。 只要他攻克了语言的难关,那么未来他可选择的道路都多了很多,无论他是当翻译,当老师,干实业,还是出国留学,英语都是必不可少的。 所以他直接忽略了直播间满屏的问号,向城外走去。 大街上人来人往,拥挤不堪,乐景却心情格外复杂。 在这一刻,他终于认识到了1869年所代表的沉重分量。 马夫们驾着马车奔腾而过,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乞丐模样的男人们躺在路边,贪婪的吸食着鸦片;几个光鲜亮丽的富人从酒楼走出来,骨瘦嶙峋的乞丐们和野狗抢食着泔水;货郎挑着货品沿街叫卖,缠着小脚的小少女抱着孩子拐进阴暗的小巷,皮包骨头的男人扛着包裹蹒跚前行…… -- 第7页 一个真正的晚清就在他面前徐徐拉开帷幕。 真正的晚清不是老照片里皇帝太后的富贵荣华,更不是电视剧里的风花雪月,而是一个更悲惨,更麻木,更贫穷,更病入膏肓的穷人社会。 所有贫民百姓的脸上,都带着如出一辙的精疲力尽的麻木。他们眼神灰暗,冷漠,没有任何有温度的情绪,仿佛只是活着就已经耗尽了他们所有的生命能量。 乐景从他们中走过,宛如误入死者世界的活人。 他突然觉得很冷。 直到他走出城,他才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这一路来,没有见过一个胖子。 这就是一个现代人对晚清的第一个印象——一个“苗条”的社会。 …… 出了城,乐景一路问了好几个行人,才终于摸到了教堂所在处。 这个教堂的模样着实出乎了乐景的预料。 乐景在现代也是看过很多教堂的,在纪录片上也看到过很多清末民初的教堂,它们无一不是高大宏伟的哥特式、巴洛克式等风格,没有一个教堂如眼前的这个教堂般……逼仄低矮。 教堂很小,混居在村庄里很不显眼。 门没关,乐景径直走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印在墙上的巨大十字架,一个穿着厚重旗袍的女人背对着他,似乎正在做祷告。 这是一个外国女人。 她金色的头发向后挽起,挽成妇人样式的发髻。 乐景耐心等了一会儿,外国女人终于结束了祷告,转过身,有些惊讶地发现了乐景。 这是一个典型的斯拉夫女人,金发碧眼,肤白如雪,骨架大,乐景才刚刚到她胸口。 乐景故意用口音很重的英语说道:“早上好,女士。” 外国女人明显更加惊讶了,她下意识用流利的北方口音汉语问道:“你会说英语?” 乐景:“……” 大姐,你怎么不按套路来啊。 为了传教,你也是真够拼的。 但是你不说英语,我怎么和你练口语啊? 乐景继续用英语“笨拙”回答,“是的,我从,一个外国商人那里,学会了一些。” 外国女人了然的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容,她善解人意的说:“没关系,我很擅长汉语,我们可以用汉语交流。” 乐景:“……” 炎黄子孙绝不轻易认输。 他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继续用含糊不清的英语说道:“我很……向往,西方文化,很想学习你们的语言,如果可以的话,能和我用英语,交流吗?” 外国女人终于恍然大悟,她用欣喜的眼神看向乐景,然后用流利的英语问道:“当然可以,亲爱的,你是教民吗?” 乐景摇了摇头,“我不是。” 男孩睁着清澈的眼睛,结结巴巴的说道:“我不知道……你们的国家,我也不知道……上帝是怎么样的存在。” 外国女人柔下眉眼,特意放慢了语速亲切问道:“你想知道什么?我可以告诉你。” Good job! 于是乐景就用“不熟练”,“错误百出”的英语,理直气壮的问了这个外国女人很多很多问题。 然后他知道了她叫白珍妮,是出生于法国的德国人,被中国内地会分配到了华北地区进行传教工作。 ……也就是说这位女士除了英语,至少还熟练的掌握了法语和德语。 ……看起来能薅好多羊毛。 乐景更有干劲套话练口语了。 白珍妮是一个信仰坚定的虔诚信徒,要不然她也不会不远万里,跑到西方世界眼里野蛮落后的清国进行传教了。 在她眼里,没有宗教信仰的华夏就是一片黑暗的海洋,她的人生任务就是要把可怜的羔羊们从黑海里捞出来,引导他们投入主的怀抱。 她所在的中国内地会,就是一个英国人新成立的一个对中国传教的组织。 这个新兴的传教组织不同于其他老牌教会组织的两点,就是他格外重视女传教士的力量和本土化传教。 在中国内地会里,男传教士的妻子也等同于传教士,享有和丈夫一样的权利和义务。白珍妮在嫁给丈夫艾伦后,也自动成为了一名传教士。 “主平等的爱着祂的每一位子民,不论肤色,贫富,种族,国家和文化背景。爱德华神父说,在异国,我们必须尊重异国的文化,要入乡随俗。所以我和艾伦来到这里后,一起学说汉语,穿华夏服饰,行华夏礼,我还会自己起了个华夏名字,”她笑着说出一个字正腔圆的汉语词汇:“白珍妮。这里的人都叫我白夫人。” 【双击666:卧槽这个姐姐为了传教太拼了吧。 123456:当殖民披上了温情脉脉的外衣,那么被侵略仿佛也只是新鞋硌脚般的阵痛。 钢牙小白兔:最可怕的是,包括白珍妮在内的很多外国人,他们并不认为他们是殖民者的帮凶,她们是真情实感的认为她们是来拯救苦难国家里的百姓们的。】 乐景在心里轻轻一叹。 这就是文化侵略的可怕之处。 文化侵略,往往包裹在温情脉脉乃至飘荡着甜蜜奶香味的糖衣之中,人们幸福的咽下这枚甜蜜的糖,然后糖衣慢慢化开,露出剧毒,无知无觉地腐蚀人们的五脏六腑。 乐景永远警惕白珍妮们。 -- 第8页 所以他才必须从白珍妮们那里吸收更多营养,壮大自己,才能拥有抵抗他们的力量。 乐景和白珍妮聊了很久,白珍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在这过程中,乐景的英语得到了“突飞猛进”的进步,白珍妮看着他的目光也越发火热,多次惊呼他是个天才。 看得出,她对乐景更感兴趣了,很想发展这位“小天才”作为教民。 时间一晃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太阳高悬,已经到了正午 男孩打算告别离开时,白珍妮有些不舍的问道:“亲爱的,我明天还能见到你吗?” 男孩犹豫了一下,“我不确定,我是背着母亲偷偷跑过来的。” 白珍妮柔柔一笑:“今天我的丈夫去其他村庄布道了,明天我会介绍你们认识,他一向喜欢聪明的孩子。” 发现东方男孩的犹豫,白珍妮立刻补充道:“艾伦是普林斯顿大学毕业的,相当于你们国家的进士,他可以更为详尽的解答你的问题。” 男孩松开眉头,坚定回答:“我明天早上还会过来的。” 白珍妮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露出一个喜悦的笑容,“愿主的光辉永远笼罩着你。” 不过几个小时的相处,她已经喜欢上了这个男孩。 第二天,乐景如约又来到了城外的教堂,然后顺理成章的见到了白珍妮的丈夫,艾伦。 艾伦是一个高大开朗的美国男人,温柔和善,出身书香门第,享受过高等教育,乐景从他那里了解到了很多有关这个时代的常识。 在见面的第二天,艾伦就问了乐景一个问题。 “颜,你将来想要从事什么工作?” 乐景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道:“对国家有用的工作。” 艾伦显然吃了一惊,他完全没想到从这个东方男孩嘴里得到这样的回答。 在美国,像颜泽苍这样年纪的男孩,都有着各种各样的天马行空的梦想,艾伦十几岁的时候,甚至还想做一名浪迹天涯的罗宾汉呢! 而这个东方男孩,他对于自己未来的设想,却完全建立在“对国家有用”的基础上。 他有些费解的笑道:“你没有梦想吗?” “我的梦想是,国家繁荣昌盛,人民能过上有尊严的生活。”男孩清澈的双眼直视着艾伦的双眼,眸光雪亮宛如划破寒冷冬夜的流火,氤氲着燃烧一切孤注一掷的热情,“所以,我的国家需要什么方向的人才,我就会从事什么方向的工作。” 艾伦和白珍妮震撼的望着这个年幼的东方男孩。 他今年不过十二岁,还是个孩子。 可是他决定好了自己一生的路。 是华夏人都如此早熟,还是只是这个男孩早慧? 果真是苦难催人成熟? “我不得不说,你是一个非常,非常,非常特别的孩子。”艾伦用了三个“very”来诠释男孩带给他的震撼,他轻轻抚上男孩肩头,情不自禁用欣赏的目光注视着他,“这个国家有像你这样的孩子存在,我相信,总有一天,你的梦想会实现的。” 乐景扬起头,第一次露出了如孩童般天真明媚的笑容,“当然,我比任何人都要坚信这一点。” 因为他知道。 两年后,会有越来越多的孩子怀抱救国理想,远渡重洋,出国留学。 他们是留美幼童。 他们的平均年龄是12岁。 他们是中国矿业、铁路业、电报业的先驱,是记者,是政客,是学者,是组成庞大国家机器的齿轮和螺丝钉。 他们是英灵,是忠烈,是支撑华夏的不屈脊梁。 既然适逢其会,乐景也想成为他们。 不求青史留名,只求为国所用,不愧此生。 他永远不会忘记,记者是时代的守夜人。 第4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4) 乐景本就精通英语,十九世纪的英语和现代英语之间区别并不是很大,起码语法方面是没有多大变化的,乐景需要掌握的也就是十九世纪特有的英语单词和一些俚语俗语。 所以他的英语水平进步的很快。 尽管他已经尽力藏拙,在白珍妮和艾伦的眼中,他已经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语言天才了。 于是这对夫妻俩也对乐景投注了更大的教学热情。 很快,他们开始教导乐景算数、地理、写作以及圣经。 虽然乐景完全不想改信上帝,对圣经没有一点兴趣,但是为了多快好省的薅资本主义羊毛,他就只能勉为其难的吹几句上帝的彩虹屁。 反正吹彩虹屁又不上税。 在学习的这段时间里,乐景也直观认识到了天主教的渗透性有多强。 【双击666:妈呀,天主教对附近村庄的渗透这么强的吗?这附近几个村的人都差不多已经改信了吧? 我想静静:当地政府不来管一管吗! -2:管?拿什么来管?我们是战败国,战败条约里可是明文规定允许外国来传教的。国家这么弱,活该挨打。 梦梦:唉,也不怪这里的农民改信,这俩传教士起码把这些农民当人看了,他们也确确实实提高了教民的生活质量。】 乐景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一切都归功于中国内地会的本土化政策。 艾伦和白珍妮无师自通的领悟了我党的群众路线,深入群众,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不仅不拿群众的一针一线,还在教堂附近设立作坊,刺绣、纺织班,磨坊,酒窖,木工场,印刷厂,孤儿院,医院等,免费向教民们传授技术,给他们提供工作岗位,然后救治老弱病残,向周围村庄展开传教活动。 -- 第9页 如此糖衣炮弹下,就问谁能扛得住? 上帝的代行者都对你们这么好了,你们怎么可以不信上帝呢? 更可怕的是,白珍妮和艾伦是货真价实的高尚的好人,他们是真情实感想要帮助贫苦百姓的。 农民们秉持着华夏人朴素的实用价值观,在看到信奉上帝带来的切切实实的好处后,他们真的开始信仰上帝起来。 于是这里也成了天主教在华北地区的又一块教区。 在乐景看来,孟城的杜县令已经算是难得有远见的县令了,他禁止这些传教士入城传教,只允许他们住在郊外,在郊外传教。 可惜,这神州哪里不是中华? 国家贫弱落后,就只能签订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传教士在华夏畅通无阻。 怪不得那句诗悲愤喊道:“四万万人齐下泪,天涯何处是神州?” 乐景只能催眠自己做一个睁眼瞎,这些问题,他无法解决,就只能不看不想。 而且……对于这些受苦受难的底层可怜人而言,心中多了一个信仰,对未来也就多了一份希望。 人总是需要希望的,唯有希望才是人类能持久忍受灾厄的动力。 …… 跟着这对传教士夫妻读书,还有一个意外之喜,就是乐景中午可以跟着吃一顿好的。 艾伦和白珍妮是典型的西方饮食习惯,他们是三餐制,午饭大多是大鱼大肉的硬菜,乐景天天在颜家吃杂粮,几天也难食荤腥,他这个向来不爱吃肉的人竟然开始有点馋肉了。 所以在这对夫妇的热情邀请下,乐景也就厚着脸皮留下来吃午饭了。 只是有一点比较尴尬,艾伦和白珍妮在吃饭前总要手牵手在餐桌上进行祷告,感谢上帝赐予了他们食物。 每当这种时候,乐景就只能尴尬低头,格外想念袁隆平爷爷。 在吃饭的时候,艾伦经常会说一点自己旅行的见闻。 艾伦和白珍妮之前一直在南方沿海地区传教,所以他们自然了解很多南方的风土人情,对南方那边的现状有着十分清晰的了解。 在有一天,艾伦就说道:“南方现在提倡兴办洋务,一些官员开办了船政局、机器厂,聘请了很多外国专家当老师。” 【蹦吧儿啊:老师,这道题我会,这是洋务运动! 五百只鸭子:师夷长技以制夷嘛,中学历史教科书上讲过!】 乐景在心里叹了口气,可惜,洋务运动根本无法挽救腐朽落后的大清,只有更为彻底的革命,才能拯救这个国家和民族。 “颜,你有一个很伟大的梦想。但是你的梦想,在孟县是无法实现的。” 艾伦诚恳的看向乐景:“你懂我的意思吗?孟县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城市,保守闭塞,经济很不发达,你只有在一些经济发达的城市,才能学习先进的知识和技术,才可以实现你的梦想。” 乐景收回思绪,苦笑着点点头,“我明白您的意思。” 他何尝不想去大城市接受更好的教育? “我没钱。”乐景直白的说:“而且我的母亲和妹妹都是传统女人,她们希望我好好读书,然后考试做官,我是偷偷跑过来学习的。” 白珍妮同情地望着他,“你一定过的很艰难,你是个聪明、特别的男孩,我和艾伦很乐意帮助你。” 乐景感激的笑了笑,然后他坚定的摇了摇头,“你们已经帮助我很多了。接下来我会努力挣钱,实现自己的梦想。” 白珍妮还想说什么,艾伦制止了她,他温和的看向乐景,露出一个包容理解的笑容,“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聪明的孩子,当你努力时,上帝一定看得见。” 颜泽苍走后,白珍妮不理解的看向丈夫,“他很聪明,又需要帮助,我们为什么不能资助他读书呢?” 艾伦眼神悠长,仿佛沉浸在了什么回忆里,他慢慢回答妻子的问题:“正是因为他很聪明,所以他也就拥有更高的自尊心,同时他也很自信,他相信自己可以解决目前的困境,你的怜悯和帮助,反而会伤害到他。” “他和我小时候很像。” 白珍妮想起丈夫的贫穷童年,露出一个懊悔的表情,“我自以为是的傲慢伤害了那个孩子。” 艾伦搂住妻子的肩膀,安慰道:“别这么说,你是好意,那孩子自然会明白。” 他的目光跟随窗外的飞鸟越飞越高,嘴角扬起一个期待的笑容:“你只是不知道一件事,有些人,命运是关不住他们的,他们凭自己就可以打破樊笼,飞向天空。” 因为我也是这样的人。 …… 今天颜家的晚饭难得多了一盘肉菜。 小小的碟子上,摆着满满当当的油汪汪的肥肉膘子,乐景看了一眼就倒尽了胃口。 然后黄婉娥喜滋滋地给乐景夹了一大块肥肉,“我儿最近学习辛苦了,多吃点。” 乐景:“……” 是的,黄婉娥一直以为他这段时间是在县学自习。也正是如此,乐景每天早出晚归才没有引来她的怀疑。 所以……这就是他撒谎的报应的吗? 他看着这块肥肉,吃不是,不吃也不是。 就在这种两难的境遇中,他敏锐的发现了颜静姝羡慕的眼神,登时就出了一口气,立刻把这块肥肉夹给了颜静姝,对眼睛瞪得滚圆的小姑娘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你现在正在长身体,多吃点。” -- 第10页 小姑娘立刻眉笑颜开,甜丝丝地说道:“谢谢哥哥。” 她迫不及待的把肉塞进嘴里,眼神窃喜,右腮鼓鼓,就像偷食的仓鼠,看起来萌萌哒。 黄婉娥有点不乐意,小声嘟囔道:“女孩子家家,吃什么肥肉哦。” 乐景知道,她倒不是诚心想苛待女儿,只是受重男轻女洗脑太深,真心实意觉得男人才应该吃肥肉,给女儿吃是糟蹋了。 要想扭转黄婉娥的想法,只能徐徐图之。 乐景笑着也给黄婉娥夹了块肥肉,“娘,静姝还小呢,我这当哥哥的,有好东西不应该让着妹妹吗?” 黄婉娥瞪大眼睛,立刻捂住碗口,“别给我别给我,这是娘特意给你买的,你最近这么用功,正该好好补补身体。” 乐景好说歹说半天,最后更是直言自己不喜吃肥肉,黄婉娥才终于不情不愿的把这盘和颜静姝分食殆尽。 乐景抹了把头上的汗,露出一抹苦笑。 他出生于典型的中产阶级家庭,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生活富裕,从没有体会到这种餐桌上让来让去的场景,真是比跑一千米都累。 颜家现在全都靠着郊外的十几亩地出租过活。 一亩地一年租金四斗杂粮,十五亩地就是六十斗杂粮,相当于后世九百公斤杂粮,然后刨除交税的部分,剩下的才是颜家三口一年的口粮。吃不完的话就卖掉,换成银子攒起来。 这些钱,连同前段时间王家赔的二十两银子,都被黄母好好收了起来,要留着给原主上学和娶媳妇用,平时是不能动的。 所以颜家这种小地主平时餐桌上就是各种杂粮,只有大地主才能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天天大鱼大肉胡吃海塞。 想起他这段时间在艾伦家吃的大鱼大肉,乐景更觉愧疚。 可是他又无法厚着脸皮吃不了兜着走。 孟城地处内陆,商业不发达。如果在沿海地区,他凭借流利的英语还能当个翻译。 等明天,他去街上好好转转,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商机。 乐景看了一眼松鼠般腮帮鼓鼓的颜静姝,心里有些为她发愁。 她今年才11岁,一直闷在家里也不是个办法。 他倒是想送她去上学,只是颜静姝肯定不乐意。 所以眼下,只能继续潜移默化改变她的想法了。 吃过饭,刚收拾完碗筷,颜静姝就一脸期待的看向乐景,“哥,你今天要给我讲什么故事啊?” 就连一向保守固执的黄婉娥,看向乐景的目光在也有点期待。 【王之蔑视:来了来了!前排! 咸鱼翻身:主播今天要讲什么故事呀! 魔法少女伊莉雅:主播不愧是文化人,用讲故事的办法潜移默化重建女主的认知,让女主一点一点学会自立自强。 卡文迪许夫斯基:期待这对母女能挣脱三从四德的封建礼教的束缚,一点一点变成自由、开明的新世代女性(ˊvˋ*)】 这一切还要从乐景穿越过来的第二天说起。 为了潜移默化的改变这对母女的想法,让他们接受进步思想,乐景每天晚上都会花一个小时讲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都是各国的优秀女性。 之前,乐景给他们讲了武则天和花木兰的故事。 古代精神娱乐无比贫乏,所以乐景的故事会很受母女俩欢迎。 今天,乐景打算给她们讲一个外国女人的故事。 “这是我从一个商人那里听来的,一个发生在国外的故事,故事的主角叫做叶卡捷琳娜,是统治俄罗斯的女皇帝……” 颜静姝听的津津有味,惊呼连连。就连黄婉娥也听的格外认真,没有像之前那样说什么女人要三从四德的“怪话”。 在俄罗斯历史上,叶卡捷琳娜大帝是一个传奇。 她是历史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被尊奉为大帝的女皇。在罗曼诺夫王朝的三百年统治岁月里,唯有叶卡捷琳娜和彼得一世两位大帝。 这位德国女人,被俄罗斯皇储彼得三世迎娶为王妃,面对丈夫的冷暴力,她卧薪尝胆18年,终于发动了政变,推翻了丈夫取而代之,成为俄罗斯历史上第四位女皇帝,开创了宏图大业。 在其统治期间,俄罗斯帝国分别向南、向西扩张,叶卡捷琳娜大帝从奥斯曼帝国和波兰立陶宛联邦手中,吞并了新俄罗斯、克里米亚、北高加索、右岸乌克兰、白俄罗斯、立陶宛和库尔兰在内的大片领土。 她还三次瓜分波兰,吞并了土耳其的黑海沿岸地区和克里米亚汗国。 在她统治俄罗斯的34年里,不断扩张领土,使俄罗斯的疆域达到鼎盛,一手把俄罗斯建设成欧洲第一强国。 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叶卡捷琳娜大帝波澜壮阔的一生也不是短短一个小时能说完的。 等到了颜静姝睡觉的时间,乐景不过刚刚讲到叶卡捷琳娜大帝登基为帝,手刃亲夫,他催促道:“好了好了,今天已经很晚了,你们快去睡吧。” 颜静姝这才恋恋不舍的站了起来,眼神亮晶晶的说:“那你明天早点讲故事。” 黄婉娥这回也不催儿子学习了,看着儿子,表情复杂,欲言又止。 乐景在心里暗笑,面上却严肃的说:“明天你们要是学会写十个字,我就提前半个时辰。” 颜静姝眼睛一亮,干劲满满的说:“好,我们一定会做到的,娘,对不对?” -- 第11页 黄婉娥有点犹豫,“我年纪大了,不像你们年轻人记性好……” 乐景:……我的亲娘诶,您老今年才28,放在后世不少人这个年龄还在上学呢。 “放心吧,还有我和哥呢。”颜静姝明媚的大眼睛弯成一道月牙,“有不会的,我们可以教你。” 乐景也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叶卡捷琳娜大帝33岁才当了皇帝,而则天大帝67岁才登基,娘你才二十几岁,还年轻的很呢。” 黄婉娥小声嘟囔道:“她们都是天上的仙女下凡历劫来的,娘怎么能和他们比?” 乐景但笑不语。 知识能改变人的命运,而历史能开阔人的视野。 改造黄婉娥和颜静姝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乐景已经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 他不求她们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只希望她们拥有一个独立自由的灵魂。 …… 第二天一大早,乐景惯例先去教堂那里上课。 艾伦和白珍妮两个人负责好几个村庄的教务,工作很忙,能用来给乐景上课的时间很少。 还好乐景本身就是接受过完整教育的成年人,他来这里的最主要的目的就是练口语,所以倒是不太在乎能不能听课。 这些日子里,为了报答艾伦和白珍妮,乐景也自发帮他们处理一些工作,比如帮教民写信,给孩童启蒙,在艾伦和村民沟通时充当翻译。 是的,作为丈夫的艾伦就语言天赋而言,完全比不上妻子白珍妮,迄今为止,他还只会说一些较为简单的汉语,平日传教工作都是仰仗妻子。 现在有了乐景充当翻译,白珍妮就可以腾出手来去处理其他教务了。 这天,乐景正在帮教民写家信,艾伦领着一个身穿丝质长袍短褂的中年男人走进了屋。 男人右手上硕大的翡翠扳指宣告了自己土豪的身份。 艾伦用英语对乐景说道:“颜,他叫顾,是一名商人,他需要雇佣会英语的人才。” 乐景精神一振,立刻站了起来,冲土豪拱了拱手,“小子颜泽苍,您怎么称呼?” 土豪嘿嘿一笑,宛如偷了鸡的黄鼠狼,“在下顾宁,是一个商人,平日里走南闯北,经常和洋人做生意。” 乐景明白了:“所以您需要我来做翻译?” 土豪摇头,目光炯炯,“不,我想请你教我儿子英语。” 乐景:“……” 哦。 搞半天,是英语家教啊,白兴奋了。 这活儿乐景熟啊。 他大学的时候为了体验社会,干过家教。 所以他立刻问道:“一个小时多少钱?” 顾宁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乐景竟然是按小时收费。他知道小时是洋人们的计时方法。洋人把一天分作24个小时,两个小时相当于他们华夏的一个时辰。 乐景立刻摆出一副哥分分钟几百万的高冷模样,企图抬高身价:“我平时很忙,每天最多只能抽出两个小时。” 顾宁试探地问道:“每天两个小时,一个月十两银子?” 乐景沉默了一下,诚恳地问:“你家儿子,还需要学习法语和日语吗?” 第5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5) 顾宁再次被乐景震住了,眼见着他说话声音都小了很多,情不自禁用了“您”,“您还会日语和法语?” 乐景轻描淡写道:“会一点。” 顾宁敬畏的看向乐景,然后酸了。 真是货比货得扔。 他深深叹了口气,心里很不是滋味,“我家那小子的猪脑子,能把英语学好我就烧高香了。” 乐景:……失策了。他忘记了需要补课的大部分是学渣。 乐景当家教的时候,就遇到过那种死活不开窍的学生,他把每个知识点都掰开了揉碎了,对方死活就是听不懂,然后对方家长还要扣乐景工资,真是没处说理。 所以为了防止顾少爷太笨导致他收不到学费,乐景和顾宁特意立下了字据,让艾伦作为见证人,并提前收了五两银子定金。 然后乐景就和顾宁约好,明天下午他会去顾府教课。 顾宁走后,艾伦给了乐景一个热情的拥抱,“恭喜你,颜,你找到了合适的工作!” 乐景也很高兴。 他认认真真地给艾伦鞠了一躬,“谢谢您给我提供了这个工作机会,我们中国人讲究滴水之恩将涌泉相报,我会报答您的。” 艾伦笑着摇摇头:“应该是我们来谢谢你,这段日子,你帮了我和珍妮很多忙,多亏了你在,我们最近的工作效率提高了很多。” 男人湛蓝色双眸浮现认真的诚恳:“况且这个工作机会完全是你凭借自己的能力得到的,我并没有做什么。顾希望聘请我做他儿子的英语教师,但是你也知道,我很忙,所以我就向他推荐了你,你的英语水平很出色,足够当英语老师了。” 乐景心里热热的。 在一开始,他是抱着资本主义薅羊毛的想法接近艾伦夫妇的,但是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已经充分了解到这对夫妻是多么正直无私的好人。 不管艾伦怎么说,他们帮助了乐景是事实。 他总有一天会报答他们的。 …… 回到家后,乐景犹豫了一番,然后告诉了黄母和颜静姝他要去给人补课的事。 -- 第12页 他当然没有说自己是补习英语,说的是给雇主家的儿子开蒙。 为了不吓到母女俩,乐景报低了价钱:“每个月一两银子的工钱。” 黄婉娥和颜静姝都惊呆了。 要知道,现在平民百姓日常生活中很少使用银子,颜家日常花用都是用的铜钱,贫民人家一年花费也不过二三两银子。由此可见顾宁是多么财大气粗。 乐景递给了黄婉娥一两银子,“娘,这是对方提前给的工钱。你拿着明天买只鸡,改善一下伙食。” 黄婉娥脑子都晕晕乎乎的,全身轻飘飘的好像在做梦。她紧紧捏着银角子,结结巴巴地问道:“人家怎么给你开这么高的工钱?” 乐景思索了一下,认真回答:“因为人家热爱扶贫?” 黄婉娥:…… 乐景笑着说:“以后我也挣钱了,家里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黄婉娥眼圈慢慢红了,她擦了擦眼角,突然又想起来一件事,“你还要学习……” “放心吧,我每天只需要去雇主家一个时辰,不会耽误我学习的。” 黄婉娥这才放下心。 她小心收起银子,认真告诫乐景:“苍哥儿,你现在赚钱了也不能乱花,娘都把钱给你攒起来,将来给你娶媳妇用。” 乐景:“……娘,我才12。” 黄婉娥忧心忡忡:“是啊,你都12了,再过三四年就要娶媳妇了。” 乐景头立刻就大了,当下就义正言辞道:“男子汉大丈夫,当然要以学业为重,先立业方可成家。” 黄婉娥本就是望子成龙,听到儿子这么说也没反对。 她骄傲的看着英姿勃发的儿子,她的儿子,聪明孝顺,将来一定贵不可言,有着大前程。 …… 第二天,乐景正在吃早饭,外面突然传来响亮的近乎砸门的拍门声。 “里面的人快出来!再不开门,我就砸门了!” 黄婉娥惊慌的站了起来,“这是出什么事了?” 乐景摆了摆手,示意这娘俩别出声,然后悄声走到窗户前,轻轻在窗户纸上捅了个洞,偷偷向外看去,隐隐约约看到了三四个穿着官服的衙役围在门前。 这是官府来人? …… 刑书伍阳不耐烦地拍着颜家的门,要不是看在王老爷的面子上,他何苦专门来跑这一趟,打发些手下来押颜家兄妹升堂就是了。 今日孟城县衙出现了一桩骇人听闻之事。 城西富户王家老爷去县衙告了颜家兄妹。王老爷说儿媳妇与人私通后离家出走,他儿子跑去娘家讨要说法,却被大舅哥颜泽苍给胁迫,敲诈勒索了大笔钱财不说,更是差点被颜泽苍那个食人魔给吃掉! 大令觉得荒谬,当下就不客气问道:“老丈莫不是糊涂了?” 王老爷就让几个王家下人上堂作证,涕泪交加表示自己儿子回去后就大病不起危在旦夕,最后王老爷更是赌咒发誓说那颜泽苍就是一个杀人如麻的食人魔,他嘴里要是有一句为虚,就一头撞死在柱子上。 伍阳当时就在堂下,想起王老爷前几天塞给他的五两银子,他不动声色和王老爷交换了个眼神,然后插话道:“王老爷既然如此说,想必此事一定有蹊跷,不如让属下把那颜家兄妹请来,和王少爷当庭对质好了。是黑是白,由他们辩个清楚。” 大令被说服了,就让伍阳带人去请颜家兄妹。 伍阳拍了许久也不见人开门,面露凶光,正打算破门而入时,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了。 一个半大孩子对他拱了拱手,“不知大人敲门所为何事?” 伍阳眼前一亮,忍不住在心里感慨这少年好俊的长相! 少年剑眉星目,唇红齿白,却偏偏身骨纤弱,月白色棉袍穿在他身上多了几分欲乘风归去的潇洒风流。 惊艳过去,理智回笼,伍阳也顺理成章的注意到了少年身上的棉袍半旧,已经有些褪色了。 是个穷鬼,长得再好看有什么用,又不当钱花。 伍阳心生轻视,倨傲问道:“你是这家的谁?颜泽苍和颜静姝分别是你什么人?” 少年不卑不亢回答:“在下就是颜泽苍,颜静姝是我妹妹。” “哦,就是你啊。”伍阳挥了挥手,对手下说,“去,把他俩都抓起来!” 几乎是下一秒,乐景就被一个五大三粗的衙役给摁住了,又有两个衙役闯到屋里,黄婉娥和颜静姝发出惊恐的尖叫声。 乐景心中一惊,很快恢复了冷静,提高了声音质问道:“你是谁?我又没有犯法,你凭什么抓我?!” 伍阳眯起眼睛,狞笑道:“颜公子,你惹上了人命官司,至于令妹,不守妇道勾引外男,我奉大令的命令,押你们兄妹二人问罪。” 乐景转瞬间就想明白了所有事,原来是王家。 这十几天来,王家一直没有动静,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说不定前来抓人的衙役,都已经被王家提前收买了。 他下午还要去顾家补课,所以必须尽快解决这件事。 【双击666:妈的,这王家真是阴魂不散,我都把他们忘了。 略略略:对啊,不知道为啥,我这段时间看主播学习都能津津有味看几个小时,我甚至忘记这是打脸苦情剧的直播了…… 就不听你的:王家看样子是有备而来,说不定已经买通了人证物证,主播咋办啊? -- 第13页 我爱学习:主播快点解决王家那些小婊砸!我要继续看你学习强国! 刘大哥不开心:没想到有朝一日,我竟然觉得打脸索然无味,一心想看主播搞事业_(:з」∠)_】 …… 伍阳是故意说出这番话的,这也是他之前和王老爷商量好的说辞。 在他看来,颜泽苍身为颜家唯一的男丁,年纪小不经事,被他这么一说一定六神无主乱了分寸,到时候去了公堂,还不是王老爷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他挥了挥手,发号施令道:“把他们都带走!” 他转身,这才发现身后已经围了很多街坊在看热闹,看到伍阳抓人,纷纷指指点点的,还有认识伍阳的就高声问道:“伍大人,这家是犯了什么事?” 于是伍阳就提高声音宣扬道:“男的杀了人,女的偷情!” “这是大罪!应该重判!” “颜家之前看起来也是本分人家,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走,我们也去衙门,看恶人伏法!” 乐景抬眼看向这个趾高气昂的伍大人,轻易从他眼中发现了针对他的浓浓恶意。 身后传来颜静姝惊慌失措的尖叫声,“我们没有!你们污蔑我们!哥哥没有杀人!我也没有偷人!” 黄婉娥也抖着嗓子说:“我们家是书香门第,清白人家,我们本家还出过三品大员的,我男人也有秀才功名,各位大人,你们是不是抓错人了?” 此言一出,伍阳登时就是一惊。 颜父是秀才不假,不过他已经是一个死人了,死人没什么可怕的。况且天下秀才多了去了,他自己也是个秀才呢! 但是三品大员可不一样了!这可是和他们青州府学政一个品级! 他们青州的学政季淮璋季大人,两榜进士,翰林出身,身份清贵,在青州府内声名远扬。 伍阳惊疑不定的看着这颜家几口人,这颜家他也是知道的,颜父死了后,就穷的叮当响,伍阳也就把这家当做穷酸破落户没放在眼里,没想到这一家不显山不露水,竟然有这般显赫的来历,竟然有长辈在朝中有人做大官。 不仅是伍阳,围观的吃瓜群众看颜泽苍兄妹的眼神也不一样了。 “听见没,人家爹是秀才呢!” “也是正经读书人家,兴许是抓错人了?” “这小哥模样这般俊,瞧着也是斯文有礼的读书人,肯定不会杀人的,说不定就是栽赃陷害。” “对对对,面由心生,这小哥模样这么好,不像是坏人呢。” 乐景偏头,对上母女俩惊慌失措的目光,安抚的笑了笑,“别怕,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没有做过的事就是没有做,到了县衙,大令一定可以还我们清白的!” 他转身,正好对上伍阳谨慎的目光,对方再也不见一开始的趾高气扬,小心翼翼问道:“不知你家长辈是朝中哪位大人?” 乐景严肃回答:“正是户部侍郎颜旬礼颜大人。” 话音刚落,身后狱卒的就好像烫手一样,猛地松开了摁着他的手。 乐景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自己的衣服。 伍阳愣了一下,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户部还有个姓颜的侍郎,他试探道:“这个名字听起来似乎有点耳生?” 乐景淡定回答,“这是自然,颜大人已经仙去了。” 伍阳明白过来了,搞半天是一个死人啊! 这是扯虎皮做大衣? 呸,一个死人罢了,谁怕啊! 一想到自己一把年纪,竟然还真被这个毛头小子给吓住了,伍阳就暗恨不已,看向颜泽苍的视线像着了火。 “祖宗是英雄,难道子孙代代都好汉?总有那一个两个不肖子孙为非作歹,遇到像你们这种败坏家族名声的蛀虫,反而应该从重处罚才是!” 伍阳冷哼一声,正气凛然道:“伍某身为刑书,掌管全城的刑狱之事,承蒙大令看重,向来是秉公执法,不徇私情,你犯了法,就要入罪受罚,哪怕你是权贵之后也没有免罪的道理!某就算扒掉这身官皮不要,也要为苦主讨回公道!” 他这番正义凛然的自白,还真忽悠住了不少吃瓜群众,当下不少人就用狐疑的目光看向乐景,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乐景从始到终却很冷静。 他转过身,走到黄婉娥身前,安抚地拉着她的手,温声道:“娘,别担心,我和妹妹去去就来,你去买只鸡,等我们回来吃饭。” 黄婉娥迎上儿子沉静的双眸,不知怎么的,慌乱无措的心真的就慢慢冷静下来,她用力攥紧儿子的手,“娘在家里等你们回来。” 乐景笑了笑,又看向被衙役粗鲁摁着的颜静姝,目光冰冷,“这位大人,男女授受不亲,还请放开我妹妹。” 被那双冰冷的双眸逼视着,衙役下意识躲开目光,不知不觉就松开了手。 乐景握上颜静姝冰凉的小手,温柔一笑,“你没做错事,有哥在,别怕。” 于是颜静姝就奇异的不怕了。 仿佛只要有这个人在,她什么都不用担心,哪怕是刀山火海,只要牵着哥哥的手,她就什么都不怕。 她用力点头,“好,我不怕。” 然后她就听她的大哥说:“走吧,我们一起去公堂,和王家辩个清楚。” 她从容一笑,“好。”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来花将军代父从军走出家门的那一刻,是不是也是如现在这般,勇敢从容? -- 第14页 第6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6) 乐景牵着颜静姝的手,走进破破烂烂县衙大门时,直播间弹幕就飞快刷起来: 【双击666:这里好破啊,真的是县衙? 人间失格:小县城嘛,又穷又偏就是这样的。 流浪:不要歧视小县城,我们县的政府大楼比它气派一百倍!】 这群沙雕网友纷纷嫌弃县衙破烂,完全没有见官紧迫。 乐景轻笑,因为古代讲究官不修衙,当官的为了证明自己的清廉,县衙那是越破越好。 然而也不见得古代清官比现代多。 王老爷和王夫人匍匐在地,这对夫妇一个膀大腰圆满身肥膘,一个尖嘴猴腮哭的梨花带雨。 此时乐景这一笑,王家可找到问罪的理由了。 王老爷立刻大喊道:“老爷!这人胆大无比,竟然敢笑,这是藐视公堂! 乐景轻蔑一笑,王家既然上杆子找死,那他就成全他们。 他斜了王老爷一眼,又冲坐在上首的杜县令拱了拱手,“我来县衙觉得此处清正廉明,大老爷一身正气。见了青天我不笑,难道哭吗?” 正在王老爷身边哭哭啼啼的妇人,顿时噎住,愣神许久,抬手怒指乐景,“你、你个目无法纪的刁民!胡言乱语,还不跪下!” 乐景在心里叹了口气,原主是童生,还不是秀才,只有成了秀才才能见官不跪,所以此时他还是需要跪下的。 他和颜静姝一起跪下,对向杜县令施施然一礼,“学生颜泽苍,见过大令。” 大令是古代读书人对县令的较为书面的称呼,普通百姓一般称县令为老父母或者大老爷。 一个中年男人不怒自威端坐公案前,他头戴素金顶戴,身穿五蟒四爪蟒袍,补服上绣着鸂鶒,看起来仪表堂堂。 他就是孟城县令杜大人。 杜县令审视着台下的年轻后生。 这后生好俊的模样!他看起来也就十一二岁,却已经取得了童生的功名,假以时日未必不能金榜题名登阁拜相。 之前王家来状告颜家,指责颜家妇不守妇道偷情放荡,娘家人嚣张跋扈殴打王家子时,他还对王家多有同情,现在看到颜泽苍斯文俊秀的模样时,他心下难免有点异样。 颜泽苍年纪轻轻,文质彬彬,气质高雅,一看就知道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不应当像武夫一般逞凶斗狠才是。 王老爷凄厉的呼嚎声打断了杜县令的思绪,“恳请青天大老爷为草民全家做主!” 杜县令定了定神,开口问:“王家,你们要告什么?” 王家一腔怒火,终于有了宣泄的地方,王老爷立刻呼天抢地道:“草民要告颜家兄妹,这对公母都实在可恶!自从三年前颜家女嫁入我家后,不敬公婆,忤逆长辈,顶撞丈夫,还经常偷夫家帐上的钱来补贴娘家,简直就是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 “我家夫人心善,想着夫妻一场也是缘分,我王家本分人家做不出休妻这种绝情断义之事,想着儿媳年纪还小,用心感化她,长大懂事后总能悔改……谁曾想人善被人欺,这颜家枉为书香人家,却如此教女无端,此女行事也越加张狂起来了!” 说到这里,王夫人发挥了出类拔萃的演技,发出一声响亮的抽泣声,接话道: “颜氏不守妇道,偷人后离家出走,我儿上颜家讨要说法,不仅被颜鹤清敲诈勒索,打成重伤,还嚣张自称自己喜食人肉,威胁要吃了我儿!我儿好不容易逃出魔爪,他就不知道用什么鬼蜮伎俩厌咒了我儿子!可怜我儿子回家后就高烧不起一直说胡话,我王家可就这一条独苗啊,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请大老爷为奴家全家做主啊!” 【双击666:哦,那你就去死吧,你活着也是浪费空气。 老年拖拉机:卧槽颠倒黑白玩的6啊,果然人至贱则无敌。 黑猫白猫只有橘猫是好猫:演戏卖惨?论演戏戏精主播是没有怕过的,主播一定会哭的比那对菜鸡更好看嘻嘻嘻。】 王家的卖惨还是有点效果的,起码杜县令看向乐景的目光也多了几分不善,“颜泽苍,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乐景挺直腰杆,不卑不亢道:“在下颜泽苍,乃文忠公颜真卿之后,虽然现在家业没落,但是我平日做事都三省吾身,唯恐行事不端玷污先祖声名,王家所言皆为杜撰,还望大老爷明察秋毫,为草民做主!” 杜县令大吃一惊! 这默默无闻的童生竟然自称文忠公颜真卿的后人! 冒充颜真卿后人的骗子不计其数,他早些年附庸风雅,也买过颜公“后人”拿出的号称文忠公颜真卿真迹的假字画,被人狠狠嘲讽,丢了大脸。 此时他心里实在不敢轻易相信真正的文忠公后人会站上公堂。 他好奇问道:“你说你是文忠公之后?可有凭据?” 乐景点头,“有族谱为证!”当下,他就大声背起来族谱。 颜泽苍这一脉虽然只是颜家的一个分支,但是的的确确是正儿八经的颜真卿后人,这些都是族谱上明明白白记载下来的。 乐景一口气足足背了近十分钟才背完族谱,此时杜县令看着乐景的目光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人的名,树的影。文忠公颜真卿满门忠烈,是青史留名的忠臣,一千多年来引来无数士子的敬仰。 -- 第15页 杜县令对文忠公颜真卿也是满心敬佩。他幼时读《祭侄文稿》,潸然泪下,涕泪满襟,对颜氏满门忠良叹服不已。 他当初年轻面嫩,被骗子忽悠买了假画,眼下站在他面前的可是真正的文忠公之后,虽然已经过去了一千多年,但是说不定他们手上还保存的有文忠公真迹? 杜县令眼睛充满怀念,心下有了计量,慢慢说道:“族谱可做依据,但是不够……” 王德胜喜形于色! 果然,大老爷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 颜泽苍那小子竟敢伤害昌儿,还敲诈勒索他们家20两银子!反了他了!他要是收拾不了这个小兔崽子,他就不姓王! 颜家的十几亩良田他可眼馋好久了,也是时候该是他们王家的了。颜泽苍最轻也要被流放三千里,至于颜静姝,看她还有几分颜色,到那时候就把她发卖到妓院里,也能多换几两银子。 正当他志得意满开始畅想时,大老爷话锋一转,“颜公天下行书第二,名垂千古,你家既然是后人,诗文总有吧。拿出来也能做证据。” 乐景一礼,大声回道:“我家有一个石碑,是颜公当年亲笔所写的《奉命贴》,是我家先祖辛辛苦苦保留下来的。” 杜县令眼睛发亮,竟然是《奉命贴》?! 这块石碑早就彻底失传了,现在流传的都是宋人扩印本。 他立刻就坐不住了,也顾不上装矜持,喜出望外站起来,“快!带我去看看!” 伍阳心中惊疑不定。杜大人为官十几载,向来是喜怒不形于颜色,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失态。不过这也难怪,毕竟是颜真卿真迹,这可是有价无市的宝贝,一想想这所代表的白花花银子,武阳就心头火热。 王德胜和王夫人惊讶的对视一眼,案子还没审完,怎么就要去赏诗了?还有这颜真卿到底是何许人也,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 直播网友也感到疑惑: 【珠圆玉润:卧槽。主播真是颜真卿后人?我还以为这是他信口胡诌的。 图姑姑:啥?愿主家这么穷,不会是假的吧。 瑜伽拜拜:这县令看起来也是个懂行的,等会儿要是被拆穿那就尴尬了。 顾北城:我好像隐隐约约记得《大清贤媳传》里颜家是有块石碑?只是好像被偷了?】 乐景却胸有成竹。 他把杜县令领回了家,身后浩浩荡荡跟了一大群围观群众。 颜静姝害怕的缩在乐景身侧,身体在微微发抖。 乐景连忙安慰她:“别怕,大老爷一定会为我们做主,大老爷明察秋毫,一定不会污蔑好人。” 杜县令缕了缕自己的三缕美须,附和道:“本官向来是秉公执法,若你们真是冤枉的,定为你们讨回清白。” 颜静姝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她现在担心的根本不是这个! 她家院子什么时候有颜公刻下的石碑了?她怎么从来没看到过?!等下找不到石碑,大老爷会不会治哥哥的罪? 她忍着一肚子心事,忐忑了一路,哆哆嗦嗦跟大哥走进了自家院子,然后就见哥哥走到自家咸菜缸前,指着压缸的大石头说;“大人请看,这就是颜公昔年所刻的石碑!” 颜静姝:??? 黄母:??? 杜县令如获至宝,走上前来,仔细打量。 这块石碑年岁久远,经过时光的涤洗,碑面已经有些斑驳,但是几行诗文却还清晰可见,是标准的颜体字,下面还有颜公惯用落款。 杜县令自从年轻时被骗买了颜公假字画后,就练就了火眼金睛,所以他很快就确认了碑文毫无疑问是颜公的手笔。 当下他心跳如鼓,头晕目眩,飘飘乎如踏云端。 杜县令忍住满心激动,端详碑文许久,轻轻念出了声:“真卿奉命来此,事期未竟,止缘忠勤,无有旋意。然中心悢悢,始终不改,游于波涛,宜得斯报。千百年间,察真卿心者,见此一事,知我是行,亦足达于时命耳。人心无路见,时事只天知。” 字字泣血,包含着百死不悔的报国深情。 这正是颜真卿大名鼎鼎的诗作《奉命贴》。 当年淮西节度使李希烈叛乱,奸相卢杞想要用李希烈之手除掉颜真卿,所以就请颜真卿前往劝逾反贼。 颜公知道此行九死一生,但他还是怀必死之心,毅然决然的去了,临走前,留下了这块《奉命贴》,一代忠良,不得善终。 乐景看着这块石碑,一时间也是思绪起伏,浮想联翩。 在他所在的世界,《奉命贴》早已失传,后人只能从宋人拓本那里畅想颜公真迹该是多么遒劲郁勃,惊才绝艳。 穿越一次,没想到竟然能近距离观赏这块珍贵的文化遗产,能让这块珍宝重见天日,也是不虚此行了。 乐景骄傲开口道:“我家曾祖,也是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了这块石碑,为此他散尽家财,才终于买下这块石碑。” “他说:‘金银财宝丢了可以再挣,可是若丢了心气,那就再也找不回来了。这块石碑,寄托着鲁公生前的不屈气节,一定可以激励子孙后代们坚贞不屈,刚烈忠直,报效朝廷。’” 至于这么重要的石碑为什么会成为压咸菜的石头,就必须提一下原主曾祖的深谋远虑。 -- 第16页 颜家败落,却还有这么一件奇珍,不亚于小儿抱金行于闹市,定会引来有心之人的哄抢。 秉持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的原则,原主曾祖干脆就把这块石碑随意的放在了院子里,妻女一概不知,只有长子,也就是原主的爷爷,知道这块石碑的价值。 后来,原主的爷爷临死前把这件秘闻告诉了颜父,再后来,颜父临死前把这件事告诉了儿子。 【啦啦啦:啊!我想起来了!的确是有这块石碑! 嘟嘟嘟:我也想起来了,按照《大清贤媳传》的后续剧情发展,王家会在十年后偶然发现这块石碑的不凡。当时王家做生意破产,正是要用钱的时候,就哄住了女主把这块石碑偷了出来,然后用卖石碑的钱东山再起。颜家没钱没势,女主他哥又缠绵于病榻,还需要王家给钱买药,最后就只能这么算了。 APTX4869:妈的,王家太不要脸了吧!主播一定要虐死他们!】 乐景眸光一闪,用脑电波回答:‘放心吧,王家会自食其果。’ 乐景的这番自述让杜县令感慨万千,“你家曾祖才是真正有大智慧之人,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罢了。” “大人说的对极。所以学生厚着脸皮,想要拜托大人一件事。” 杜县令一愣,对上少年清透诚恳的双眸,有些了然。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温和许多:“本官相信文忠公后人理应不会这么不堪,这件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可尽情道来。” 围观群众也窃窃私语;“颜小哥是想要向老父母求情?” “这个石碑果然是真的?他是颜公后人?” “颜公的后代又如何?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犯了错就要认罪受罚!” 王德胜听了心下大定。就是这个理儿! 况且他已经买通了人证串通好了证言,铁证如山,容不得颜泽苍狡辩,众目睽睽之下,大老爷还能徇私枉法不成? 不过听这小子的话,这块石碑还真是个宝贝?一想到这个宝物就在他眼皮底下放了这么多年,王德福就一阵肉痛。早知道他偷也要把这块石碑偷到手! 不过现在也不晚。等颜泽苍入狱后,颜家也没个男人,可不就要被吃绝户了?到那时候,这块石碑不还是他们王家的! 无独有偶,伍阳注视着石碑,也眼神火热,浮想联翩。等到颜泽苍入狱,颜家肯定要上下打点,杜县令为官清廉刚直,到那时,颜家人还不是要求到他头上去?颜泽苍若想保命,就要乖乖把宝贝孝敬给他。 乐景微微一笑,解释道:“大人误会了,我是想把这块先祖石碑捐给县学,所以学生厚颜,拜托大人作为见证人。” 在场众人都愣住了。 王德胜和伍阳早已把这个石碑当做了自己的囊中物,此时听到颜泽苍说要把这块石碑捐出去,两人不约而同眼前一黑,同时有种被割肉的痛楚。 颜泽苍竟然要把这个传家宝捐出去?他疯了吗?他知不知道这值多少银子! 第7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7) 杜县令大喜过望,全身起了一身兴奋的鸡皮疙瘩。 只要是读书人,都对大名鼎鼎的颜体心驰神往,不少书法大家穷尽一生也无法模仿出颜公真迹的一分神韵,足以可见颜公书法造诣的高深。 一千多年以来,几次朝代更迭,在数不胜数的战乱中,颜公碑帖大多已经失传,侥幸保存下来的碑帖都收纳于世家大户作为传家宝。 像杜县令这样的穷酸学子就只能通过扩印本来揣摩颜公书法。 现在有块颜公石碑立在孟县县学就不一样了! 孟县是教育弱县,文风不盛,现在有了颜公石碑,那等于是在全天下都扬了名!而且在县学就读的大多数都是贫家子弟,也给他们创造了一个可以近距离揣摩观赏颜体字的机会。 怎么想,这都是一举数得的好事。 杜县令虽然很心动,但是想着颜泽苍年纪还小,不懂事,就善意提醒他道:“此话当真?这毕竟是你先祖遗物……” 乐景轻轻一叹,说起了旧事:“当安史之乱,颜氏满门忠烈,奋起反抗,三十余人被逆贼杀害,颜公更是宁死不屈,最终被逆贼缢杀,德宗痛诏废朝五日,举国悼念,并在诏文里写道……” 众人慢慢都安静下来,破旧的庭院里,就听少年眼圈发红,悲怆的声音在天地间发出不屈的震荡:“才优匡国,忠至灭身,器质天资,公忠杰出,出入四朝,坚贞一志,拘胁累岁,死而不挠,稽其盛节,实谓犹生。” 杜县令身为读书人,自然熟知这段历史,哪怕现在重新听到这段典故,依旧唏嘘不已,愤懑不平。 他一脸肃容道:“颜公坚贞不屈,忠烈刚直,是我辈读书人的楷模。” 围观群众大多是大字不识的文盲,他们不知道颜真卿的是谁,乐景说的话他们大半都没听懂,但是唯有一点他们听懂了——颜公忠烈,颜氏满门宁死不屈。 单单这一条,就足够他们表露出对其的敬意。 于是有人轻轻说:“是条汉子。” 少年的手指轻轻在石碑上的文字划过,目光温柔,似有贪恋不舍,很快化作坚定。 微风拂面,衣衫翻飞,少年昂然而立,宛如风中劲竹,他朗声道:“以颜公的秉性,若是在天有灵,想必也会很高兴自己的遗物能鼓励莘莘学子奋发向上,勤奋进学,金榜题名,为国尽忠。” -- 第17页 杜县令心神大憾,一时间心潮澎湃,看向颜泽苍的目光充满敬意。 即便对方只是个小童生,进士出身的杜县令也对他深鞠到底,沉声道:“颜公子高义,我替全天下的学子谢过颜公子了。” 乐景也同样对杜县令深鞠到底,“大人言重了,颜某也只是不忍祖宗遗物埋没罢了。” 【哥哥我可以:颜公啊!!啊啊啊我哭的好大声! 花团锦簇:寥寥几句话,却是一个家族的兴亡,在朝代的更迭中,总有一些人视死如归,用鲜血和生命来坚持信仰。 妹妹不可以:在我们的世界,颜公的大部分作品,包括奉命贴在内,皆已失传,现在主播把这块遗宝捐出去,希望能得到妥善安置,然后传给子孙后代。 Yong:主播这个决定很聪明啊。俗话说的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个石碑放在主播家终究是个隐患。这下主播干脆把石碑捐出去,大大扬名,换来士人阶级的好感,稳赚不赔。】 乐景看到这条弹幕,挑了挑眉,他正好也是这么想的。 他捐出石碑,虽然有一些私心,但更多的是公义之心。 家族的兴衰,在朝代的更迭面前不值一提。 他就怕有朝一日,颜家在战乱中消失,这块石碑彻底失传,那么将是整个民族的损失。 还不如直接捐出去,也能得到妥善安置。 杜县令现在心情大好,看颜泽苍哪儿哪儿都觉得顺眼。 颜泽苍长相文雅俊俏,气质不俗,进退举止充满读书人的风骨,刚才更是做出捐赠先祖珍贵遗物的高风亮节之举,可见人品出色。 而王德胜大腹便便,形象粗俗不堪,就是个充满铜臭味的商人。 几乎是立刻,杜县令心里的天平就倾向于了颜泽苍。 他清了清嗓子,坚定说道:“颜公子身为颜门子弟,人品不俗,想必定不会做那藏污纳垢之事,依本官来看,王家所告之事定有蹊跷。” 杜县令这番话说的极为不客气,就差指着王德胜的鼻子说他是诬告了。 王德胜吓了一跳。 他没想到就是一个破石碑,怎么就让杜县令改变态度了? 文忠公颜真卿到底是和何许人也?王德胜虽然不甚清楚,但是既然被称为公,想必也是英雄人物,这颜家都破落到这份儿上了,还拿一个死人装门面,真是笑话。 他脑子转的飞快,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说辞:“请大人明鉴!祖宗是英雄,难道子孙代代都好汉?颜泽苍打着祖宗旗号为非作歹,败坏祖宗名声,颜公若泉下有知,说不定要跳出来骂不肖子孙呢!” 乐景直起身,黑眸锐利逼人,“你口口声声说我妹妹偷情,我敲诈勒索、厌咒王吉昌,证据呢?” 他指着一旁颜静姝,冷笑道:“我妹妹才十一,还未成人,偷的哪门子人,你编瞎话也不编靠谱一点的!” 颜静姝睁着无辜大眼睛,模样显得更为稚气,兼之她身形还没长开,一团孩子气,说她偷人的确是有点站不住脚。 杜大人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搞一个盛大的捐赠石碑仪式替全县扬名,有点懒得搭理王家的纠缠,所以就冷漠回道:“老丈若是没有证据,就是诬告,按照大清律,就要杖一百、流三千里。” 王德胜脸色气的通红,大声争辩:“草民有证据!当初你绑架我儿时,可是亲口说你吃过人肉的,我家下人都听到了!而且你不仅敲诈勒索了我家20两银子,还逼昌儿写了休书,好让你妹妹和那奸夫双宿双飞!” 杜县令当下有些迟疑,王家说的这般板上钉钉,又有人证物证,他也不好明帮颜泽苍。现在只能把石碑的事放在一边,他先回县衙好好审理此案,查明白真相。 乐景慢条斯理的一一反驳:“当初你儿子到我家砸东西,还殴打我们兄妹和母亲,这20两银子是你儿子赔给我们的医药费和财产损失费,是立下字据的,你还想赖账不成?我妹妹不堪忍受你儿子的虐打,主动要求与你儿子和离,有错吗?” 不等王德胜开口狡辩,乐景突然讥讽一笑,看向王德胜的目光噙满了冰霜:“你这么会颠倒黑白,等到了地府,打算怎么和你大哥解释?” 杜县令正在纳闷,好端端的怎么又扯到王老爷的大哥了?他大哥不是已经死了吗? 王老爷却表情大骇,面如土色,如同见鬼,抬起手指呵斥道:“你瞎说什么呢!” 乐景手握剧本,当然什么都知道。 有的人外表看起来肥头大耳宛如白毛女里的地主恶霸黄世仁,然而论起内在,说他像黄世仁,那是辱黄世仁了。 黄世仁是畜生的话,那王德胜就是畜生不如。 起码黄世仁不会逼奸侄女,杀人灭口。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乐景声音冷冽,在王德胜听来无异于厉鬼索命,“两年前,槐树下。王老爷你忘了,萍儿可没忘。” 王德胜惊骇看着颜泽苍,两股战战,几欲昏倒。 这件事都过去两年了,他做的又隐蔽,就连家人都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 乐景眉目冷峻,眸中一道悲意一闪而逝。 那孩子,叫王萍,两年前才12岁。 两年后,依旧是12岁。 她永远长不大了。 在穿越前,乐景做了十年记者。 从初出茅庐的小年轻,变成年过而立的青年。 -- 第18页 成年人的世界,不看对错,不管正义或邪恶,只看利弊,多的是披着人皮的野兽跌破下限,刷新人性之恶的极限。 王家侄女远远不是最悲惨的那一个。 村上春树说:“假如这里有坚固的高墙和撞墙破碎的鸡蛋,我总是站在鸡蛋一边。是的,无论高墙多么正确和鸡蛋多么错误,我也还是站在鸡蛋一边。” 因为如果不对鸡蛋进行保护,那么一定会导致强者对弱者的剥削,一定会导致强权即真理。 所以时代需要记者。 乐景身为记者唯一能做的,就是替失声者发声,让世人记住这些无面人们的脸,然后当鸡蛋们将要撞上高墙的那一刻,用笔和镜头在高墙上钻出一个洞,让阳光能够透过高墙,洒在鸡蛋们身上。 这样的事,乐景坚持做了十年。 在未来的无数日子里,他还会继续这样做下去。 因为,他是记者。 记者,永远是人民的喉舌。 第8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8) 乐景对杜县令拱了拱手,高声道:“草民也要状告王家!王德胜罔顾人伦,逼奸侄女,杀人灭口后,埋在自家后院的槐树下!” 乐景的这句话石破天惊,平地起惊雷也不过如此了,当下炸了个在场所有人头晕目眩,外焦里嫩。 杜县令目瞪口呆,围观的吃瓜群众瞠目结舌,纷纷见了鬼似的瞪着肥头大耳满头大汗的王德胜。 王德胜身体一晃,不可置信的看向颜泽苍,脸白如纸,身上肥肉乱颤,这一刻如坠冰窟。 他睁大眼睛,剧烈的喘着粗气,看向颜泽苍的目光充满恐惧,似乎在看着什么可怕的可以看透人心的鬼怪。 夫妻几十年,王夫人自认无比了解丈夫,此时见到丈夫如此反应,整颗心都凉了。 颜静姝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王德胜。 她的小姐姐,她在王家唯一的朋友,已经死了? 她一直以为萍儿只是回了老家!萍儿真的已经被……?! 在乐景视野的右下方突然蹦出来十几条弹幕: 【天天愚人节:卧槽???这个死胖子这么恶心的吗?? 巴拉拉能量:讲真我看电视剧最恶心就是这里,这个死胖子坏事做尽,却寿终正寝,太气人了! 刘大哥讲话理不偏:啊啊啊主播冲鸭!!使劲虐这个死胖子! 汪汪汪:有谁了解大清律吗?这个死胖子够格死刑了吗? 隔壁不姓王:够够够!逼奸侄女,罔顾人伦,禽兽不如,再加上他还杀人灭口,罪加一等,够秋后问斩了!】 乐景挑了挑眉,不期然又想起了电视剧剧情。 当年王德胜酒后逼奸侄女,酒醒后为了掩盖罪行,就勒死侄女埋在家中后院,然后对外宣称侄女回了老家。 因为侄女父母皆亡,也没人给她主持公道,王德胜也就这般瞒了两年。 按照原本剧情,要等十几年后,王德胜酒后才会对儿子王吉昌吐露这件事,王吉昌就挖出了尸骨,偷偷扔进了河里,彻底消灭了罪证。王德胜活了八十八岁,无疾而终。 如今,报应总算是来了。 若恶人无恶报,那未免太让好人心凉了。 乐景不由快意一笑。 “哥哥,这是真的吗?!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颜静姝脸色惨白,紧紧抓住乐景的胳膊,指甲深深陷入乐景的肉里。 乐景却好似恍然未觉身上的疼痛,怜惜的摸了摸小姑娘的头,轻声说:“是萍儿向我托梦,原原本本的告知了这件事。” 颜静姝眼前一黑,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要不是乐景扶住了她,她早就一头栽到了地上。 “死者已矣,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给萍儿报仇,抚慰她在天之灵。” 颜静姝慢慢恢复了冷静,她握紧了拳头,恶狠狠的瞪着王德胜那头老畜生,恨不能嚼其骨噬其肉! 杜县令高坐在公案后面,只觉得一阵激动。 古今野史典籍上的确记录了很多死者托梦,惩治真凶的诡谲故事,如果颜泽苍所言为真,他身为县令帮死者讨回公道岂不是大快人心?将来评优升迁,这可是大大的政绩! 如此想来,这颜泽苍真是旺他啊! 前有高风亮节捐赠石碑,后又女鬼托梦述冤情,这两个无论是哪一桩,都足以被记入县志了!他杜某人,说不得还真要青史留名一回了! 围观群众终于缓过了神,一时间群情激奋,声音都高了八度: “嗐!王德胜竟然逼奸侄女!” “我就说他那侄女怎么失踪了两年,原来是被叔父给害了!” “这这这……真是耸人听闻,耸人听闻,没想到王德胜是这样人面兽心的畜生!” 王德胜惨白着脸,犹自做着垂死挣扎:“不!我没有!你这是诬告!” 沐浴在围观群众险恶厌弃的目光里,王德胜双眼血红,大声咆哮道:“颜泽苍你血口喷人,我要告你诬告!” 如此癫狂表现,近乎不打自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杜县令大手一挥,“走,我们一起去王家看个究竟!” …… 王家门前人山人海,都是前来看热闹的瓜民。 王吉昌正躺在床上养伤,老管家破门而入,他还没来得及出声质问,就见管家惊慌失措地喊道:“少爷,县令带着人过来搜家来了!” -- 第19页 王吉昌瞪大眼睛,好悬没咬到舌头,慢了一拍才问道:“……杜县令?他为什么来我家搜家?” 管家急得满头大汗,“小的也不知道啊,现在大老爷一进门,就直奔后院,老爷被衙役捆了起来!” 王吉昌大惊失色,当下也顾不得自己在养伤装病,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穿着里衣就向后院跑去。 王家后院外面早已围满了人,都是跟着杜县令来看热闹的百姓。 王吉昌皱着眉头拨开人群,走进后院,就见自家槐树下面被挖了个坑,坑前围满了人。 如今尸骨现世,王夫人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她再也忍不住了,猛地扑到王德胜,揪着他的衣领,尖声质问:“王德胜!你还是不是人啊!!萍儿是你死去大哥的女儿,是你亲侄女啊!你这么做,还让我们娘俩怎么做人?!” 王德胜狠狠拽掉王夫人的手,红着眼睛吼道:“贱妇,你懂什么!再嚷嚷,小心我休了你!” 王夫人尖叫一声,扬起长指甲就向王德胜的脸上招呼,“你休啊!你这种人面兽心的东西,老娘才不要和你这种人过日子!” 王德胜捂着脸上的血痕,目眦欲裂,“你这个疯婆子,找死!” 两人宛若丧失理智的野兽,狗咬狗扭打成一团,丑态百出。 王吉昌目瞪口呆看着自己爹娘打成一团,连忙走上去拉开爹娘,“爹娘,别打了!发生什么了?” 两个人即便被拉开,还是恶狠狠的瞪着对方,不像夫妻,反而像累世的仇人。 王吉昌闻到了一股浓郁的恶臭,立刻捂着鼻子,“好臭!这是什么味儿?” 王夫人蓬着头,恶狠狠地瞪着王德福,冷笑一声,“是你堂姐的尸臭味!”她指着不远处的土坑,“还不是你的畜生爹做的好事!” 王吉昌一头雾水,然后就听身后传来窃窃私语: “姓王的真是禽兽不如的东西!” “这是他儿子?摊上这样逼奸侄女杀人灭口的禽兽父亲,一辈子也抬不起头了。” “多好的姑娘啊,摊上禽兽叔父,真是可惜了。” 王吉昌脸色一点一点白下来,他求救的看向王老爷,“爹,他们说的不是真的对不对?” 王德胜捂着脸低着头,恨不能整个人缩到地缝里,再也不要见人了。 王夫人叉腰大骂:“王德胜你这个丧尽天良的畜生!你这样对萍儿,你死后还有脸见你大哥吗!” 王吉昌一瞬间只觉得天旋地转,四面八方的人都在戳着他脊梁骨嘲笑他。 爹怎么可以做这种腌臜事! 他将来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他又气又羞之下,白眼一番,晕倒在地。 他晕的太早,所以没有听到杜县令对王老爷的判决: “王德胜,你罔顾人伦,逼奸侄女,杀人灭口,又颠倒黑白,诬告忠良,罪大恶极,罪无可恕,依大清律,秋后问斩!” 王德胜浑身一抖,扑通一声跪下来,拼命磕头:“不,不,草民知错,草民可以捐出一半家产赎罪,求大老爷饶我一命!” 杜县令嫌恶的皱了皱眉,摆了摆手,“伍阳,把他押进大牢,等待秋后行刑!” 王德胜宛如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伍大人,你救救我!我给你塞了这么多银子,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伍阳脸一黑,咆哮如雷:“你胡说什么!死到临头还不悔改,还想诬告我不成!” “我其实一直有件事很奇怪,王家诬告,大令宣我上堂辩驳,当时罪名未定……”乐景突然越众而出,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可是伍大人却一口咬定我犯了罪,还广而告之,强行替我揽上了罪名,败坏我名誉。” 迎上伍阳惊惧的目光,乐景施施然对杜县令行了一礼,诚恳说道:“学生认为,是非曲直还是查清楚为好。” 杜县令沉下脸,强忍怒火:“既然如此,看来本官要好好审审这件事了。” 伍阳眼前一黑,恨不能活撕了王老爷。 杜大人为官清廉刚直,眼里不掺一点沙子,这下是绝不会放过他了! 他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只想扇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早知道王德胜是这种畜生,他绝对不会和他打交道!结果现在,就为了一些小钱,他就被王德胜捏住了把柄,沦为这种畜生的同伙。 再过不久,他就要从风光无限的邢书变成阶下囚了!他会成为全孟县的笑柄,再也无法翻身。 他眼珠乱动,无意间对上颜泽苍的视线,少年挑了挑眉,对他露出一个冰凉的笑容。 伍阳忍不住后退一步,浑身都开始颤抖。 他现在真的后悔了!是他有眼不识泰山,错把老虎当病猫。 他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 …… 恶人已经伏法,乐景和颜静姝也恢复了名誉,接下来的事情已经和他们兄妹无关,所以乐景就向杜县令告别,打算回家了。 杜县令却提了一件事,“颜公子大公无私,捐赠先祖遗碑,如此义举当在全县宣扬,所以本官打算选一黄道吉日,在县学举行一个盛大的捐赠仪式,邀请全县读书人来观礼。” 乐景了然。杜县令的这种操作没什么稀罕的,放在现代也比比皆是,一般是富商和领导举着红牌子,上面写捐了多少多少钱,然后记者拍照,登上当地报纸,夸一夸领导招商引资建设家乡的政绩。 -- 第20页 杜县令搞这么一出,八成也是为了政绩。 乐景当然不会拒绝了,当下就一口答应。 他和颜静姝走出王家大门时,围观群众骤然迸发无数道响亮的欢呼声。 “颜小哥,干得好!” “真是恶有恶报,大快人心!” “那王德盛真不是个东西,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王家真是厚脸皮,竟然还倒打一耙污蔑你们,怕不是做贼心虚。” “要不是女鬼托梦申冤,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沉冤昭雪呢。” 乐景护着妹妹,艰难的拨开汹涌的人群,“让一让,让一让……” 颜静姝眼睛红肿,沉默着低下头,她早在发现萍儿尸骨的那一刻就嚎啕大哭,差点哭的昏过去,现在全身脱力,要不是大哥扶着她,她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 乐景走出王家好远,身后还跟着很多看热闹的闲人。 他看了眼偏西的日头,皱了皱眉。 这就是古代的不方便之处了,没有手机或手表,他可没有凭太阳认时间的本领。 于是乐景终于发现了系统的一个用处。 ‘系统,现在几点了?’ 【系统:现在为北京时间15:47分。】 坏了,他和顾家约好的补课时间是下午三点,他这是迟到了。 第9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9) 上班第一天就迟到,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乐景可不想被炒鱿鱼。 他匆匆把颜静姝送回了家,顾不得和黄母多说,就飞快向顾家跑去。 让他无语的是,就算在这种时候,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闲汉。 乐景实在是忍不住了,反正已经迟到了,他索性停下来,没好气的问那几个光明正大跟踪他的闲汉,“你们跟着我干什么?” 闲汉嘿嘿嘿笑道:“我想问问你,那个女鬼长什么样?模样俊不俊?” 乐景:……??? 这些人是多无聊?! 他没好气的摆摆手,“去去去,我忙着呢,你们别跟着我了。” 闲汉嬉笑成一团,不当回事,依旧紧跟着乐景不放。 乐景知道这些人就是泼皮无赖,跟他们没有道理可讲,只能绕了路,七拐八拐,好不容易才甩掉这些人。 等他到了顾家,日头越发西斜,已经临近黄昏。 乐景叹了口气,整理了一下衣服,敲响了顾家的门。 …… 顾宁现在心情可称得上大起大落。 之前他现在心情很差。 出于对艾伦的信任,所以他昨天才请了一个黄毛小子做儿子的英语教师,甚至还爽快地付了五两银子做定金。 结果,现在天都快黑了,人还没到! 他脸色黑如锅底,偏偏顾图南还在一旁煽风点火,幸灾乐祸:“哈哈哈爹你被骗了!” “爹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啧啧啧,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别这么傻了。” 顾宁简直要被这个不孝子给气死了! 就在这时,管家焦急的声音从门外传了出来:“老爷,老爷,出大事了!” 顾宁没好气地说:“进来,出什么事了?” 管家满头大汗:“王老爷入狱了,大令给判了死罪,秋后问斩呢!” 顾宁愣了几秒,然后大喜过望! 他幸灾乐祸道:“真的假的?王老狗真栽了?他犯了啥事?” 他一直看不上王德胜那个死胖子,这老东西心狠手辣,总是使一些下作手段,特别膈应人。 管家就把他在街头闲汉那里听到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顾宁皱起眉头,一脸嫌恶,“妈的,王老狗真是个畜生,自己的亲侄女都能下手,他就不怕他大哥找他索命?”他摸了摸下巴,“不过,告王家的竟然是颜真卿的后人,咱们这个小县城还真是卧龙藏虎。” 他突然心中一动。 昨天他请的那个小老师,颜泽苍也不也是姓颜吗? 真的假的? 事情真这么巧? 他追问道:“那个姓颜的小子叫啥?” 管家仔细想了想,终于从记忆的旮旯处找到了一点点隐约的印象,“好像是……颜泽苍?” 顾宁愣了几秒,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 顾图南心惊胆颤的看着他爹仰天大笑的疯癫模样,颤颤巍巍开口:“爹?你怎么了?失心疯了吗?” 顾宁止住笑声,瞪了他一眼,哼笑道:“算你小子走运,遇到好老师了。” 顾图南:??? 顾宁重新坐到椅子上,端起茶盏,慢条斯理的抿了一口,挑眼斜了一头雾水顾图南一眼,才解释道:“我给你请的英语老师,就是颜泽苍。” 他感慨道:“昨天见面时我就觉得他天资聪颖,性情沉稳似成人,又精通多门外语,说得上一句少年天才也不为过。今天才知道,原来他竟是名门之后,想必他国学也学的不错,你小子算是捡到宝了。” 顾图南并不觉得高兴,甚至眼前一黑。 除了学英语,他不会还要背四书五经吧? 苍天啊,他不活了! 就在顾图南失魂落魄时,门外传来下人的通传:“老爷,颜公子到了。” 顾宁喜出望外,“快快把人请来,不,我亲自去请他!” 于是乐景刚进顾家大门,就见顾宁领着一群下人,大步向他走来。 -- 第21页 人未至,声先起,“颜公子,你可要好好给我说一说今天公堂上的事!” 乐景微怔,没想到公堂上的事这么快就传到了顾宁的耳朵里,是他消息灵通,还是这件事已经传的满城风雨? 顾宁热情的抓住他的手,“走,我这新得了二两西湖龙井,我们进屋慢慢说。” 乐景心下一松,看来他迟到这件事不会被追究了。 “爹!这就是你给我找的老师?!” 乐景看向发声的少年,眼前一亮。 好个钟灵毓秀少年郎,浓眉大眼,一双星眸顾盼生辉,灵气逼人,普普通通的深蓝长衫穿在他身上格外风流倜傥,放在后世都可以出道了! 少年挑剔的上下打量乐景,白皙的脸上浮现气愤的红晕,“一个毛头小子也能做我老师?” 顾宁喝道:“顾图南,不许无理!”他冲乐景拱了拱手,认真说道:“圣人云:闻道有先后,达者为师!别看他比你还小一岁,可是人家通晓多国语言,比你厉害多了!所以你在他面前规矩一点,不要没大没小的,要尊称人家为先生,懂了吗?” 顾图南却快气炸了! 他只知道自己会有先生,却没想到这个先生年纪比自己还小! 这真是奇耻大辱! 他狠狠瞪了乐景一眼,怒气冲冲吼道:“做梦!” 不等顾宁发火,他就气势汹汹跑走了。 顾宁尴尬地对乐景笑了笑,“唉,我家这个就是个混世魔王,但凡要是有你一分沉稳,我也不会天天替他发愁。” “您没有告诉过他我的年龄?” 顾宁表情更加尴尬了,“如果告诉他,他一定会大吵大闹,所以我是想着先斩后奏……” 他有些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这小子一向聪明,就是对英语不开窍,让您见笑了。我等下会好好说说他的。” 乐景也有些啼笑皆非。 学生怀着抗拒之心无疑是无法好好学习的。 对付这种熊孩子,乐景还算有点经验。 他从容一笑,“既然这样,就让我先教教他试试,我会努力让他能接受我的。” …… 顾图南气呼呼地坐在屋里,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他吼道:“谁啊!” “是我,颜泽苍,我可以进来吗?” 顾图南:“滚!” “那也行,我在屋外说话也是一样的。”少年的声音染上了一层笑意,“这么讨厌学英语?” 顾图南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回答:“废话。唧唧歪歪的破鸟语,谁稀罕学啊!” “那成,你不喜欢英语,我们就不学。” 这下换顾图南用狐疑的目光看向紧闭的大门了,他完全没想到这小子这么好说话。 他心下一动,试探性问道:“兄弟,咱们打个商量吧?你别管我,工钱也少不了你的。这样我俩都轻松了,是吧?” 乐景笑了笑,“听起来是个好主意。” 几秒后,门内立刻响起顾图南迟疑的声音,“真的?你不会给我爹告状吧?” “你不想学英语,我逼你也没用。”乐景靠在门上,抬眼看着飞鸟掠过湛蓝的天空,漫不经心地说道:“只是我总不能让你爹白花钱。这样吧,我给你讲一讲外国的话本故事,你看怎么样?” “……外国的话本故事?” 乐景:“对,有很多类型的故事,就是不知道你想听什么类型的。” 顾图南抿了抿嘴唇,有点心动,偏偏不肯表露出来,继续用吊儿郎当的语气问道:“都有什么类型的?” “比如男欢女爱、流浪冒险、推理解密、神仙鬼怪、开荒种田等等,你想听哪种?” 顾图南眼睛越来越亮。 男欢女爱听起来就很刺激,是不是会有羞羞的情节,嘿嘿嘿,所以他果然要听—— “流浪冒险故事吧。”顾图南一本正经的说:“这个听起来很有意思。” 男欢女爱这个太破廉耻了,要是老爹在外面听墙角怎么办?他可不想挨揍。 乐景勾起唇角,“这是法国作家大仲马写的故事,名为基督山……” 他话没说完,就被顾图南的大笑声给打断了,他笑的前仰后合:“哈哈哈哈哈哈这是什么名字啊,怎么会有人叫大种马?那他的儿子叫什么?小种马?” 乐景立刻惊喜表扬道:“你真聪明,他的儿子就叫做小仲马。看来你已经学会了一条外国人的起名规则。” 顾图南:“???” 乐景慢悠悠的补充道:“不过是仲月的仲,不是种马的种。” 他不失时机进行科普:“西方国家的人名很少,语言文字也不像我们华夏这样博大精深,所以他们那边经常父亲和儿子一个名字。为了表示区分,他们通常会在名字后面冠上代表父亲或儿子的单词。就像小仲马,他的法语名字是Alexandre Dumas fils,fils是法语儿子的意思,所以他的名字翻译过来,就是大仲马的儿子,所以就把他叫做小仲马。” 顾图南再次没忍住笑出了声,“外国人的语言太简陋了吧?” 乐景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因为外语的单词很少嘛,所以学起来也比中文简单。” 顾图南眸光闪了闪,划过一抹若有所思,他撇了撇嘴,自认已经看穿了颜泽苍的险恶用心,“你别想哄我学英语,我说不学就不学!” -- 第22页 “我这不是在给你讲故事吗?还是说你不想听故事?” 顾图南不耐烦道:“喂,你别废话了,你要不讲就滚蛋。” 乐景好脾气地笑了笑,慢声道:“故事的名字叫做《基督山伯爵》,男主角叫爱德蒙唐泰斯,为了便于记忆,我们就称呼他为唐公子……” 于是在一个有着瑰丽夕阳的傍晚,乐景将这个经久不衰一百多年的传奇故事娓娓道来。 【老年拖拉机:《基督山伯爵》?哇靠这本书清朝就有了吗? 卡文迪许夫斯基:冷知识:乾隆和华盛顿同一年去世。乾隆死后的第三年,大仲马出生了。 鲲之大一盆炖不下:《基督山伯爵》是大仲马于1844—1846年发表的通俗小说,被认为是通俗小说的典范,在几百年间被翻译成几十种文字出版,还多次被改编成影视作品。在现在这个时代,国内应该还没有《基督山伯爵》的翻译本。 红领巾:……对不起我文盲了,《基督山伯爵》讲了啥? 凉凉:故事主线很简单的,就是一个复仇故事:男主角爱德蒙唐泰斯遭到卑鄙小人陷害入狱十四年,越狱后找到狱友口中的宝藏,然后化名为基督山伯爵进入上流社会进行复仇。 团团:??这么烂俗的故事吗?太老套了吧,这个熊孩子能喜欢吗?】 乐景在心里无声地笑了笑。 顾图南当然会喜欢这个故事。 从荷马的《奥德赛》到《基督山伯爵》,再到老少皆宜的《狮子王》,有关复仇的故事在人类社会经久不衰了几千年。 从进化心理学角度来解释,是因为这些故事代表了恶有恶报,好人有好报的普世价值观,这种价值观的传递,有利于加强人类之间的合作关系,从而促进种族发展和延续。 所以古往今来,人类喜欢的故事内核都差不多。 中国的现代文学起步很晚,现在市面上较为流行的话本大多数都是大家小姐和穷秀才、类似三国水浒的历史演绎、青天老爷为民申冤和鬼怪艳情小说等,翻来覆去就是那几个套路,没有什么新意。 而且很多话本里蕴含着浓浓的教化和说教意味,哪里有《基督山伯爵》里的吊丝逆袭打脸虐渣来的爽快? 不出乐景所料,顾图南的确很喜欢这个故事。 顾图南原本只是为了逃避学习听着玩的,可是随着乐景的讲述,他脸上玩世不恭的笑意慢慢消失了,一双黑亮眼眸闪闪发亮,表情随着故事的发展而变化。 当他听到唐泰斯被小人陷害,关入孤岛监狱时,他皱着眉头,忧心忡忡,愤慨不已,大声咒骂。 然而等他骂完,却发现颜泽苍不说话了,立刻催促道:“接下来呢?你快说啊!” 乐景勾起嘴角,不疾不徐道:“我站累了,要不我今天就讲到这里,我先回去吧。” 顾图南立刻急了,哒哒跑过去给乐景开了门,拽住他的胳膊就不撒手,“你故事还没说完,不许走!” 乐景做出一个为难的表情,“我真有些累了。” 顾图南立刻把乐景拉进屋里,殷勤地给他搬了个椅子,一双桃花眼亮晶晶地看向乐景,“你坐着讲故事,总不会累了吧?” 乐景咳嗽了一声,“我讲了这么久话,又渴又饿,没力气讲故事了。” 然后顾图南立刻给乐景端茶倒水,又翻箱倒柜巴拉出了几盒糕点放到乐景怀里,眼巴巴地看着乐景:“你边吃边讲嘛!” 乐景没骗顾图南,他还真是饿了。 他今天就吃了一顿饭,胃都快饿得没知觉了。 他就着茶水,津津有味吃了几块糕点,差不多填饱了八分肚子,在这期间顾图南急的火急火燎,“你别光吃啊,唐公子怎么样了?他真要在监狱里呆一辈子啊?” 乐景充耳不闻,全当没听到,连着吃了三四块糕点,止住了饿意后,他才拍了拍身上的糕点渣,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 这时候顾图南已经被磨得彻底没有了脾气,他眼神希冀,“我叫你哥还不成吗,大哥,您吃好了吗?可以继续讲了吗?” 乐景矜持地微微颔首,清了清嗓子,才继续开始讲故事。 当顾图南听到隔壁牢房的老神甫告诉唐泰斯某个荒岛埋藏着大笔财富时,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了乐景的话,连珠炮似的发问:“那里真的有这么多财宝吗?唐公子现在不是被关起来了吗,他要怎么才能获得宝藏?” 乐景轻飘飘回答:“越狱啊。” 顾图南刷的站了起来,兴奋的脸都红了,直视着乐景的黑眸熠熠生辉,“唐公子要怎么越狱?!要是被抓到怎么办?” 乐景老神在在笑了笑,“想知道啊?” 顾图南小鸡啄米般拼命点头,“你快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吧!” 乐景笑吟吟看着他:“不急,你先背会26个英语字母。” 顾图南:“……???你不是说不教我英语吗?!” 乐景淡定地说道:“你也可以选择不听故事。” 顾图南怒目而视。 乐景悠悠叹了口气,一脸为难道:“我还知道好多和《基督山伯爵》一样有意思的故事呢,就是时间久了,可能会忘。” 顾图南:QAQ “我学!我学还不成吗!”顾图南哒哒从一旁拿来纸和笔,放到了书桌上,理直气壮瞪着乐景,“还不快来教我!” -- 第23页 乐景定睛一看,嗬,钢笔和羊皮纸,这顾家准备的还真周全,不愧是大户人家。 …… 屋里传来朗朗英语声,顾宁长出了一口气,嘴角也多了一丝欣慰的笑意。 之前他不知道请了多少先生,软硬皆施,都不能让那小子老老实实学习,还是颜泽苍有办法。 那个叫啥啥伯爵的外国故事还怪有意思的。唐公子到底能不能越狱成功获得宝藏啊? 他从未听过这样有意思的故事,都开始好奇故事接下来的发展了。 既然知道儿子已经开始学习,顾宁就结束了偷听,重新回到客厅品茶。 管家犹豫了半天,忍不住开口问道:“老爷,颜公子年纪尚幼,您当初为何选了他做先生?” “因为我们都有一个梦想。”我们都信奉师夷长技以制夷。 顾宁用杯盏抚了抚茶沫,轻笑一声,抬眼看向对上老管家犹疑的目光,“你知道我为什么给少爷起名为图南吗?” 老管家点点头,一脸感慨道:“图南出自《逍遥游》里的一段话:‘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您这是希望少爷树立远大志向。” 顾宁放下茶盏,长出一口气,双目有些无神,苦笑道:“可是你看看那小子现在的样子,不学无术,吊儿郎当,得过且过,就是个小混混,哪里配得上图南这个名字?” “颜泽苍年纪虽小,抱负可不小。我希望他能从颜泽苍那里学会一些重要的东西。” 顾图南,你浑浑噩噩,随波逐流地活了十几年,也是时候醒悟过来了! 英国人,法国人,俄罗斯人……在华夏耀武扬威,烧杀掳抢,国家贫弱,政府无能,华夏人就只能在华夏的领土上做二等公民。 西方坚船利炮只要开到内海,朝廷就会怕得瑟瑟发抖,签下无数丧权辱国条约。 我华夏泱泱大国,地大物博,几千年的脊梁却在洋人利器的恐吓下瑟瑟发抖。 国难当头,没有时间让你浑浑噩噩了! 你要快点成长,然后去西方留学,把制造坚船利炮的技术带回华夏! 第10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10) 乐景补习完从顾家离开时,天已经彻底黑了,直播间观众还有点不乐意: 【我爱学习:都这么晚了,顾家怎么也不管个饭啊? 透明粉:对啊,主播今天就晌午的时候吃了一顿饭,现在一定很饿。 双击666:果然是越有钱越扣。】 乐景的确很饿。 加上讲故事的半个多小时,他这次足足给顾图南上了三小时课。 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他之前吃的几块糕点早就消化完了,半个小时前就饿了。 顾家就是那种一天恨不得吃八顿的土豪,他们当然也不会小气到不管饭。 主要是太晚了。 乐景失笑,解释道:‘不是顾家扣,是马上就要宵禁了,我回家晚了被抓到是要被打板子的。’ 直播间立刻被一连串问号刷了屏,这些星际时代的未来人,根本没听说宵禁这种具有年代感的词。 乐景就给他们科普道:‘清朝的宵禁时间为一更三点至五更三点,也就是北京时间20:12至4:12,这段时间会有更夫在街上巡逻,禁止行人外出,违反禁令的人至少要被打三十下板子。’ ‘我补课结束就戌时两刻了,差不多是北京时间七点半,距离宵禁还有半个多小时。’说到这里,乐景加快了步伐,随口问道:‘清朝的《笑林广记》还收录了一个有关宵禁的笑话,你们要不要听?’ 直播间立刻被“要听”两个字刷了屏。 “一人善踱,行步甚迟。日将晡矣,巡夜者于城外见之,问以何往,曰:‘欲至府前。’巡夜者即指犯夜,擒捉送官。其人辩曰:‘天色甚早,何为犯夜?’曰:‘你如此踱法,踱至府前,极早也是二更了。”说到最后,乐景的嘴角多了一丝模糊的笑意。 【平安京物语:哇靠主播太强了吧,还能原原本本的背下来!】 乐景解释道:‘我也没有特意背,只是上个月才看到过这个笑话,所以才记忆犹新。’ 【怕上火:(目瞪狗呆.jpg)对不起我连上周吃的啥都记不住,主播上个月看一遍就能背下来,还是人吗?果然天才的世界我不懂。 给大佬献上膝盖:之前就想说了,主播好博学啊,知识储备量太丰富了吧! 离离原上草:主播真的只是一个记者吗?现在记者需要这么高的准入门槛了?】 乐景笑了笑,‘我只是喜欢看书,在加上记性比较好,所以接触的知识比较杂,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厉害。’ 【小红帽:对不起我学渣qwq我文言文没听懂呜呜呜】 乐景就用白话给解释了一遍,这次直播间被哈哈哈哈哈刷了屏,都在同情那个倒霉蛋。 有直播间观众插诨打科,路途似乎也缩短很多,乐景回到家时,天已经黑透了,更夫上街开始巡逻,再过几分钟,就要宵禁了。 乐景进门的时候,黄婉娥正在默默垂泪。 他一惊,连忙问:“娘,你怎么了?” 黄婉娥哽咽道:“都是我的错,都是我把姝儿推进了王家这个火坑,我简直不敢想象她这几年过的是什么日子……” -- 第24页 怕吵醒颜静姝,她咬着拳头,发出小声的呜咽:“我毁了姝儿一辈子,姝儿还这么小,以后可怎么办啊……” 女人蜷缩成一团,肩膀剧烈抖动,嗓子里发出小声的泣音,看起来格外柔弱可怜。 乐景在心里叹口气。 黄婉娥重男轻女吗?当然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古代是男人顶门户,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而且颜家情况特殊,颜父早逝,就留下颜泽苍这一根独苗,黄婉娥自然是疼成了眼珠子。 如果颜泽苍要是有个万一夭折,黄婉娥一个寡妇,就只能被吃绝户了,到时候说不得就要流浪街头,无家可依。 种种原因之下,她就对原主格外疼宠爱护了。 可是她也是真心疼爱女儿的。 只是这份疼爱,抵不过她对儿子的看重和疼宠。 乐景蹲下来,搂住女人,轻轻说:“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坏人也受到了惩罚,您就别自责了,一辈子那么长,以后的事谁能说的准?说不定我们家静姝是有大造化的呢,而且还有我呢,有我这个大哥在,我管她一辈子,不会让她吃苦头的。” 在乐景的轻言劝说下,黄婉娥渐渐止住了哭声,她用力抓住乐景的肩膀,仿佛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柔弱水眸里罕见的浮现一丝执拗:“你妹妹的下半辈子,就靠你了,将来如果你妹妹嫁不出去,你一定要养她!” 乐景垂眸温柔一笑:“长兄为父,我总要管她一辈子的。” …… 颜静姝靠在门上,清楚听到了母子俩的谈话。 她凄惶无助的心灵奇异般恢复了平静,整颗心都像泡在了温水里,酸酸涨涨的。 娘和大哥的话好似一缕阳光,照亮了她阴沉灰暗的心灵,深邃黑暗的湖泊里汩汩升起喜悦气泡。 在为萍儿感到难过的同时,她又忍不住感到一丝窃喜。 她不是无根的浮萍,大哥说会管她一辈子。 娘和大哥,都很疼她呢。 和萍儿相比,她真是太幸运了。 她将来就算嫁不出去,大哥也会照顾她,不会让她吃苦头。 她第一次感受到了长兄为父的分量,内心情不自禁对大哥升起一丝濡慕之情。 同时她也下定决心,一定要振作起来,不能再让娘和哥哥担心了。 萍儿既然已经去了,她要替萍儿好好活着,活出一个人样来。 …… 第二天,乐景起床的时候,颜静姝正在择菜。 小姑娘脸上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精神却很亢奋,表情看起来也多了几分轻快。 黄婉娥笑着走出厨房,疼爱的望着颜静姝,帮她把一缕乱发别到脑后,“姝儿,你晚上想吃啥?等会儿娘去菜市场买。” 颜静姝眼睛一热,低下头,小声说:“娘做什么我都爱吃。” 乐景笑着对黄婉娥说:“娘,晚上打一些猪肉吧,多打点肥肉,静姝爱吃。” 颜静姝羞涩的抿了抿嘴唇,小声道:“还是打瘦肉吧,哥哥不爱吃肥肉。” 乐景心里一暖。 这就是有妹妹的感觉吗?颜静姝真是个让人喜欢的小天使。 黄婉娥怔怔看着这对兄妹和乐融融相处的场景,心中充满慰藉,有苍哥儿护着,姝儿下半辈子也算有了着落。 她擦了擦眼角,难得财大气粗一回,“娘打两斤猪肉,一斤瘦肉,一斤肥肉,让你们吃个够!” …… 今天是把王萍的尸骨重新迁入祖坟,入骨为安的日子。 乐景和颜静姝吃过早饭,就匆匆赶去了王家,去送王萍最后一程。 乐景他们赶到王家的时候,王家门口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闲人,里面却不见一个王家人。 听看热闹的闲人们说,王老爷被抓起来后,王夫人就带着儿子回了娘家,临走前发卖了王老爷的娇妻爱妾们,曾经偌大的一个王府里就只剩下几个老仆。这个王夫人如此雷厉风行,还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至于王萍的身后事,王夫人似乎是“忘了”。 所以就由族老出面,把王萍的尸骨重新收敛安葬。 眼看着王萍的尸体被人重新埋入棺木,将要送回王家祖坟安葬。 与此同时,系统机械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颜静姝偏离原定人生轨迹进度35%,奖励主播乐景五万积分。】 乐景垂眸看向依偎在他身侧的颜静姝。 小姑娘抿了抿嘴唇,眼中浮现悲戚,“我逃出来了,可是萍儿却……” “那就从今天开始好好活吧。”乐景的视线越过围墙,墙上站着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叫着,“冬天快到了,春天还会远吗?。” 颜静姝眼角湿润,朦胧间,似乎又看到了那抹靓影。 “阿姝,你想读书吗?” “你说,为什么女人不能读书做官呢?” “如果有下辈子,我想托生为男儿,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 颜静姝闭上眼睛,两道泪痕蜿蜒而下。 萍儿,下辈子,别做女人了,太苦了。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乐景循声看去,惊愕的发现了艾伦和白珍妮。 这对向来笑口常开的夫妇此时身穿华夏黑色丧服,神情肃穆,眼神哀伤。 他们怎么会来这里?为什么要为王萍服丧? -- 第25页 就像乐景看到了艾伦和白珍妮,艾伦和白珍妮同样也看到了乐景,他们不约而同一愣。 乐景慌忙给他们使了个眼色,暗示地看了一眼依偎在他身旁的颜静姝,示意他们装作不认识自己。 艾伦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显然是看懂了乐景的暗示。 乐景在心里舒了口气。 下一刻,一道出乎意料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白夫人,您也是来送萍儿的吗?” 白珍妮眼圈发红,哽咽着回答:“……对不起,我来晚了。” 乐景惊愕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你们怎么认识的?” 白珍妮擦了擦眼角,解释道:“我是小萍的老师,所以静姝也算是我的半个学生。” 颜静姝飞快抬头看了眼乐景,拽住他的衣角,小声祈求道:“哥,你别给娘说。” 乐景:…… 我千方百计策反了大半个月,搞半天你早就投靠革命了? 第11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11) 白珍妮被颜静姝逗笑了,“傻孩子,你哥也是我的学生呢。” 颜静姝傻傻张开了嘴巴,显然是不敢置信。 【双击666:什么玩意儿?颜静姝怎么认识了女传教士?这个剧情里没有写啊! APTX4869:剧情并不是全部啊。《大清贤媳传》是基于历史资料二次创造的电视剧,本身就不能完全还原颜静姝这个人的人生轨迹啊。 菜狗:等下,这么说,颜静姝是主播师姐???】 乐景抽了抽嘴角,看向茫然的颜静姝,只觉得他和她简单的兄妹关系在这一瞬间突然错综复杂起来。 ……不对,毕竟只是半个学生,还没有名分,不是师姐。 乐景松了口气。 然后他这才后知后觉想起了之前的一件事。 当时是他穿越的第二天,黄婉娥在饭桌上把白珍妮叫做洋和尚,把教堂叫做庙,那时还是颜静姝纠正了她。 现在想想,颜静姝一个小姑娘,那么小就嫁出去当了童养媳,黄婉娥都不知道的事,她怎么对城外教会的事知道的那么清楚? 所以,应该都是王萍告诉她的。王萍相当于颜静姝和白珍妮之间的中间人。 乐景苦笑道:“白先生,您既然认识我妹妹,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啊?” 白珍妮叹了口气,“我之前根本不知道你是静姝的哥哥,还是昨天从教民那里听到了这场人命官司,我才知道你和静姝是兄妹,而萍儿早就……” 她睫毛颤了颤,表情越发苦涩,抖着手在胸前画了个十字,自言自语道:“主说:凡劳苦担重担的人,可以到我这里来,我就使他们得享安息。现在萍儿已经回归了主的怀抱,那里不会有饥饿、疾病、贫穷和黑暗,所以我们也不必为她感到悲伤。” 她这番话,不知道是在安慰别人,还是在安慰自己。 乐景突然有点替王萍难过。 她被亲叔叔先奸后杀,最后为她哭泣难过的,反而是两个和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女人。 颜静姝终于从呆愣中回过神,连珠炮似的发问:“哥,你怎么会是白夫人的学生?你不是在县学上学吗?这件事娘知道吗?” 乐景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所以,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先不要告诉娘。” 颜静姝被大哥清俊脸上的笑容给激得一阵脸红心跳,晕乎乎的点了点头,在心里感慨她大哥真好看,将来一定能给她娶一个如花似玉的嫂子。 几个汉子抬起王萍的棺木,破开围观群众的嬉笑怒骂,走出了王家的大门,向城门的方向走去。 乐景他们四个人远远跟在后面,跟着看热闹的人们一起向城外走去。 路上,白珍妮神情恍惚,陷入了久远的回忆里:“我和萍儿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在我开的刺绣班上,当年她才十岁,说话办事却已经和成年人差不多了。她说她父母都已经去世,现在在叔父家生活,叔母刻薄,将来肯定不会给她嫁妆,所以她才想来学门赚钱的手艺。” “她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学的很快,而且懂事贴心,闲暇时间总是热情的陪我练习汉语,我的汉语水平也因此进步很快。” “然而,有一天,萍儿突然没有来上课。我去王家询问过好几次,下人们一直说说她回老家嫁人了。” 她剧烈的抽泣一声,全身都在轻微地发抖,停了几秒才继续说道:“我不相信萍儿会不告而别,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可是,这里是华夏,我一个外国女人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 颜静姝也红了眼眶,用力咬住嘴唇才没有哭出声。 白珍妮也痛苦的闭上了眼,两行清泪潸然而下,“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萍儿了。 乐景在心里叹了口气。 通过白珍妮的叙述,可以看出萍儿是一个坚强独立勇敢的女孩儿,命运残酷,可是她却不认命,拼尽全力想要给自己创造更好的生活。 然而,不认命的萍儿却没活下来。 在她死后,他才知道她曾经是一个多好的姑娘。 颜静姝也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泣不成声。 就连艾伦也红了眼圈,叹了口气,用生硬的汉语说道:“女人生活太不容易了……” 一时间,众人无话,纷纷陷入自己的思绪里。 -- 第26页 弹幕则开始疯狂刷屏: 【星河灿烂:妈的,王德胜贱命一条,死真是太便宜他了! 珠圆玉润:唉,清朝女性想要改变自身命运真是太难了。现在是1869年,距离1912还有43年,距离1949,还有整整80年…… 繁花似锦:我从这个姑娘身上,看到了最早的女权主义萌芽。正是因为有着一代又一代的萍儿前仆后继,女性才能在男权社会里站起来,活出人样。 小白兔真好吃:所以说,如果王萍没死,颜静姝可能也会成为一个进步女青年,反抗封建礼教的束缚? 啰啰嗦嗦:看起来是这样没错了。还好有主播在啊,终于把颜静姝走歪的人生轨迹给掰了回来www】 最终,率先打破沉默的是白珍妮,她睁着一双核桃眼,感激地看向乐景,郑重给他行了一礼,“我要谢谢你,揪出了真凶,帮萍儿报了仇。” 乐景连连摆手,“您客气了,我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他注视着前方的棺木,喃喃自语道:“虽然只是迟来的正义……” 想起躺在棺木里再也不会长大的萍儿,乐景思绪万千。 沉默哭泣的颜静姝冷不丁开口道:“下辈子,我再也不要做女人了。” 乐景微微偏头,看向身侧垂首默泣的小姑娘,“为什么这么说?” 颜静姝抽了抽鼻子,愤愤道:“做女人太苦了。相夫教子,操劳家事,一生做牛做马,哪里有当男人快活。” “萍儿如果是男人的话,就不会死了。” 乐景微微一怔。 他从颜静姝的话里听到了不甘心。 面对封建社会女人的悲惨命运,她并不是逆来顺从的全盘接受的,她会恐惧,会难过,会发出下辈子不做女人的感慨。 乐景意味深长道:“何必要等到下辈子?人只活一次。快乐的生活是自己创造的,而不是别人给的。只要你愿意,你也可以像男人那样自在快活。” 颜静姝露出一抹苦笑,喃喃自语道:“大哥不要说笑了,女人怎么可能和男人一样呢。男主外女主内,男子汉大丈夫养家糊口,我们这些小女人就要帮丈夫奉养双亲,料理家事,男人的事女人做不了。” 如果是以前,白珍妮一定会反驳颜静姝的想法,鼓励她走出家门,接受教育,成为不依附男人生活的独立女性。 但是现在她却诡异的保持了沉默,几乎可称得上专注的看向乐景,她想知道这个东方男孩会对妹妹的问题给出什么样的回答。 她接触过很多清国男人,一旦听到她让女人学习、工作的主张,就立刻会用厌恶警惕的眼神瞪着她,仿佛她是一个荡妇,就连她想帮助的女人都会对她喊打喊杀。 颜泽苍虽然年纪小,但是年纪小往往代表着他们思维灵活,不受传统思维束缚,易于接受新事物,这些从在这段时间他们的交往中颜泽苍对她的尊重就可见一斑。 在白珍妮看来,颜泽苍已经是这个国家难得的开明之士了,她迫切希望能从他嘴里听到不一样的答案。 少年挑了挑眉,黑眸里燃烧着不屈不饶的昂扬斗志:“女人和男人都是人,有哪里不一样?如果无法适应环境,那就改变环境。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然后由自己来制造规则。” 颜泽苍的这番话颜静姝听不懂,白珍妮却听懂了。 正是因为听懂了,所以她的后脊背上才窜上一股电流,电流沿着她的肌肤纹理钻入她的大脑皮层,然后在她的脑海里掀起一片电闪雷鸣。 不会有错了。 这个男孩,是她罕见的……男性同伴。 她轻轻拉起颜静姝的手,感慨道:“你有个好哥哥。” 颜静姝虽然不明白,但还是用力点了点头,双眼弯成好看的月牙,咧开嘴,露出一双兔子牙,“大哥最好了!” 白珍妮认真凝视着她,突然问道:“静姝,要跟着我读书吗?” 颜静姝怔了怔,咬了咬嘴唇,慢慢摇头,“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读书会被人跟着说闲话的。” 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闷闷说道:“而且女人读书也不能工作和做官,读书有什么用?” 乐景拍了拍颜静姝的肩膀,插话道:“怎么会没用呢?读书可以让你明智,增强见识,提高修养,更重要的是,读书能让你更加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样的人生。” 颜静姝低着头,依旧执拗的说道:“没有用的。女人书读的再多,也中不了秀才,对将来婚事也无甚帮助。” 乐景几乎是有些怜悯地看着这个可怜的小姑娘,她是他的妹妹,同时她也是当今华夏几万万妇女同胞们的缩影。 妇女若无法得到解放,若无法得到和男人一样的权利,那么这个国家的复兴之梦终将是镜花水月。 如今华夏贫弱,无论男女,都当怀有坚定信念,为国家崛起、民族延续而贡献属于自己的力量。 “如果呆在华夏,你读书自然做不了秀才。” 乐景捧着颜静姝的脸,直视小姑娘迷茫的双眼,认真的说:“所以,出国吧,在国外,你可以念大学,接受和男人一样的教育,然后去工作,自己赚钱养活自己。” 颜静姝错愕得看向乐景,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睁得滚圆,仿佛受惊的雏鸟。 她拼命摇头:“不行,我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怎么可以去这么远的地方,而且我脑子很笨的,家里也没钱,娘不会同意的。” -- 第27页 她结结巴巴,说话颠三倒四,充分暴露出了自己内心的彷徨和恐惧。 乐景鼓励地笑了笑:“别怕,有哥呢,我们一起去国外留学,好不好?” 颜静姝目瞪口呆,几乎疑心自己是不是没睡醒。 白珍妮和艾伦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发现了同样的激赏笑意。 只要这样的少年越来越多,华夏何愁不兴? 白珍妮眉里眼稍都是浓浓的喜悦,她兴致勃勃开口说道:“泽苍去普林斯顿吧,这是艾伦的母校,艾伦可以给你写推荐信。可惜普林斯顿不招女生,不过静姝可以去我的母校奥伯尔林学院,由我来给你写推荐信。” 艾伦也用力点头,用生硬的汉语说道:“到时候,你们可以住我家,我父母可以照顾你们,你们不用怕。” 乐景笑着谢过了他们的好意,然后有些羞涩地说:“总之,我现在还是要先攒钱,无钱寸步难行啊。” 颜静姝的表情更迷惑了,他们如此认真的讨论,就好像真的可以出国读书一样。 注意到颜静姝迷糊的表情,乐景笑着捏了一把她有点婴儿肥的脸颊,笑容爽朗好似六月的晴风,说的话却格外独断专行,“别纠结了,明天就和我一起去跟着白夫人上课吧。” 迎上少年滚烫明澈的双眸,颜静姝心跳如鼓,心乱如麻。 慌乱间,她胡乱说道:“娘……对,娘不会同意的!” 乐景淡定说:“娘那里,我来说。” “抛开一切顾虑,你且说一下心里话,静姝,你想读书吗?” 颜静姝迟疑几秒,然后咬牙点了点头。 她当然想读书了。 读书是萍儿的梦想。现在萍儿不在了,她希望能替萍儿达成这个梦想。 而且…… 这些日子里以来,大哥教她写字,她真的很开心,学习真的是很快乐的事。 她不敢期望有朝一日能像大哥口中的那些女英雄们做出轰轰烈烈的大事,她只是想走出家门,看一看广阔的天地。 于是乐景露出了一个舒心的笑容。 他摸了摸下巴,“开学后我就从县学退学,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跟着白夫人学习,将来一起出国留学。” 第12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12) 说服黄婉娥要让颜静姝去读书很简单。 乐景当天晚上吃饭的时候,一本正经地对黄婉娥说:“娘,我今天找算命先生算过了,他说颜静姝命不好,必须要改命,才能嫁出去。” 黄婉娥大惊失色,“那可怎么办?先生有没有说怎么样才能改命?!” 乐景高深莫测道:“先生说唯有读书才能改命。读圣贤之书,百病全消,邪魔退散。” 【红领巾少年:这个理由太牵强了吧? 啰啰嗦嗦:虽然读书的确能改变命运但是百病全消什么的,也就哄哄三岁小孩吧,黄母怎么会相信?】 黄婉娥一愣,然后急切道:“苍哥儿,你快把你的书拿出来,教你妹妹读一读。” 直播间观众:……??? 乐景却不意外黄婉娥的反应。 毕竟这年头的人都特别神话读书人,什么状元郎是文曲星下凡就不说了,孔孟等圣人被人供奉祭祀了几千年,很多百姓真的认为圣人之书是救病的良药。 乐景又道:“我平时学习忙,也没太多时间教静姝学习。听说城外的教会会有传教士免费教书,我觉得静姝也可以去试试。” 黄婉娥立刻花容失色。 乐景也知道黄婉娥受谣言影响,对教会和洋人有很大的偏见,就说出了白夫人和萍儿的因缘,黄婉娥果然很感动。 然后乐景又说刺绣能赚钱,她才勉强同意了颜静姝去读书。 颜静姝兴奋的脸都红了,眼睛亮晶晶的。 乐景笑道:“赶早不赶晚,现在时间还早,我这就去送颜静姝去城外教会,正好也能看看环境。” …… 白珍妮开的女学班人不多,加上颜静姝也就四个女学生,其他三个女学生都是白珍妮收养的弃婴,最小的一个才七岁,最大的一个也不过十二岁。 都是同龄人,颜静姝很快就和同学们打成了一片。 望着颜静姝和同学们有说有笑的灵动模样,白珍妮感慨道:“你能支持妹妹走出家门,读书学习,出国留学,真的很了不起。” 乐景认真地说:“因为如今华夏贫弱,我认为唯有坚船利炮才能解当今之困局。不论男女老幼,多一个人读书,就多一个人发光,多一份振兴国家的希望。” 白珍妮被少年这番话也激出了满腔热血,开始真心实意期待起未来。 快点长大吧。 然后,去振兴这个国家。 …… 乐景今天去顾家的时候,发现顾宁格外憔悴,眉头紧锁,眼中甚至还有些泪意。 注意到乐景惊异的眼神,顾宁叹了口气,狼狈的擦了擦眼角,“不好意思,让你笑话了。” 乐景:“发生了什么为难事吗?” 顾宁再次叹了口气,脸上皱纹沟壑更深了,一天没见仿佛老了十岁。 他颓然坐在椅子上,表情僵硬麻木:“前天,总理衙门和英国驻华大使签了《中英新订条约》,条约规定开放温州、芜湖为商埠;英国之洋布、大呢、洋绒之类,进口时正、子两税一并完纳,在通商口岸省分均免重征……” -- 第28页 他木然睁着眼睛,眼泪断珠似滑落,声音茫然沙哑:“鸦片进口每百斤增税至五十两,生丝出口按值百抽五征税,湖丝由每百斤征税十两增至二十两……” 顾宁的一字一句仿佛重锤重重敲击在乐景的心脏,他无端生出一种窒息般的溺水感,委屈的泪水倒流进了胃里,每一滴都承载着四万万份屈辱的重量。 说到最后,顾宁突然哈哈哈大笑起来,他边哭边笑,状如疯癫,声音凄厉好似厉鬼呼嚎,“天…朝上国,好一个天…朝上国!哈哈哈哈哈哈不过是洋人的奴才走狗罢了!!” 乐景闭上眼睛,唇边笑容讥讽嘲弄。 《中英新订条约》不过只是一个开始,在大清最后的几十年岁月里还将签订《中法新约》《中日马关条约》《辛丑条约》,总共累计签订了343个不平等条约,清政府沦为洋人奴役华夏的工具,五千年的文明古国一步步变成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 “我家之产业,宁可以赠之于朋友,而必不畀诸家奴。” “惕于外人之威,凡所要求,曲意徇之。” “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 “这中国,那一点,我还有份?这朝廷,原是个,名存实亡。替洋人,做一个,守土官长;压制我,众汉人,拱手降洋。” 历史课本上的一句句话徘徊在乐景的脑海里,每一句话中都蕴含着四万万华夏人的血泪和哭号,蕴含着近百年的屈辱。 曾经乐景习以为常的今天,却是他们梦寐以求的明天。 多么想告诉他,百年以后,山河犹在,国泰民安。 “会站起来的。”乐景睁开眼,穿越一百多年的时光,对行走于黑夜里至死也看不到黎明的顾宁说:“华夏一定会站起来的,我们的子孙后代会骄傲的活下去。” 顾宁怔怔望着乐景,眼神茫然,“真的可以站起来吗?” 乐景笃定回答:“一定可以站起来,朝廷虽然战败,可是华夏人绝不认输。” 这里是华夏。 华夏是一个奇迹般的国家,每逢大难,必有无数人前仆后继,累累尸体源源不断填进泥坑,撑起了摇摇欲坠的国家。 从五千年前,到五千年后,从尧舜禹,到天安门城楼下的红旗招展,这个国家总有一些人勇往直前,永不言败。 顾宁紧皱的眉头慢慢松开,麻木的眼神里骤然亮了起来。 是啊,颜泽苍说的没错。 颜泽苍小小年纪,就志向高远,热血报国,而在全国,还有多少个颜泽苍们? 这些孩子,才是华夏未来的希望。 “你说得对,我们绝不能认输,只要四万万同胞齐心协力,发愤图强,学习西方先进技术,实业兴国,华夏一定会重新站起来的!” 望着重新振奋起来的顾宁,乐景心里也有感慨。 从顾宁身上,他看到老一辈人的家国情怀,是位卑未敢忘忧国真实写照。 他在后世见多了见利忘利的资本家,顾宁忧国忧民的家国情怀,是这个落后残酷时代的星星之火,弥足珍贵。 …… 给顾图南上课时,乐景很快就发现他的心不在焉,他似乎有点心事。 乐景合上书,好整以暇看向心事重重的顾图南,“有什么心事?可以和我说说。” 顾图南看着乐景欲言又止。 乐景淡定说道:“放心,我不给你爹告状,说吧。” 顾图南犹豫了一下,试探性看向乐景,“你……想没想过出国留学?” 乐景了然,“你爹想让你出国留学?怪不得一直逼你学英语。” 顾图南大惊失色,抖着手指着乐景,“你……你,你怎么知道?” 这个问题实在是太白痴了,乐景懒得回答,“什么时候去留学?去哪个国家?” 顾图南也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多弱智,不好意思得摸了摸鼻子,沮丧地趴在椅背上,叹了口气,“美利坚合众国。具体什么时间还不知道,我爹还在找关系,他打算让我跟着他认识的外国商人,去美国念几年语言学校,然后再考大学。” 乐景:“既然你不想去,就好好和你爹说清楚。” “没用的,我老爹做下的决定,那是八匹马都拉不回来。”顾图南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崩溃道:“我要被我爹害死了!也不知道他怎么可以这么狠心!” 话都说到这里了,顾图南开始滔滔不绝给乐景抱怨起自家老爹。 “他不知道从哪里看了一本书,然后就开始一门子想要师夷长技以制夷,开始逼着我学西学,说要我以后做战舰火器……” “我爹就是一个商人,不想着好好做生意,天天都琢磨什么奇淫巧技狗屁东西,还非逼我去学,他想学自己去学……” 从头到尾,乐景都安静倾听着。 顾图南巴拉巴拉倒了半天苦水,终于倾泻出了满腔郁闷,然后他做出了最后的总结:“我这辈子都梦想就是做一个富贵闲人,混吃等死,我才不要去劳什子西学!” 乐景注视顾图南脸上的抱怨和愤恨,那么年轻,那么鲜活,也是那么……天真幼稚。 顾宁把他保护的很好。 在这个风雨飘零的年代,他能这样无忧无虑,吊儿郎当,胸无大志,混吃等死,安心做一个锦衣玉食的咸鱼二世祖,足以证明他生活环境的安逸。 -- 第29页 一百年后的和平年代,华夏有无数咸鱼们,他们胸无大志,只想过着平凡普通的小日子,他们是盛世下小民的缩影。 可是1869年的华夏,容不得胸无大志混吃等死的小民们。 特别当顾宁在乐景面前失声痛哭后,顾图南此时的没心没肺就显得格外扎眼了。 在顾图南的抱怨终于告一段落后,乐景轻轻开口说道:“今天,你父亲告诉我了一件事,总理衙门和英国驻华公使签订了《中英条约新订》,增添通商口岸,对华夏商品苛以重税。你父亲在我面前失声痛哭,说华夏已经沦为了洋人们的奴才走狗。” 顾图南脸上的浅薄的烦恼慢慢消失了,他几乎有些惊慌失措看向乐景。 乐景深深看向顾图南,目光蕴含着万顷重量,“这华夏虽大,却已经不是华夏人的华夏。国家贫弱,就要挨打。待到有朝一日,洋人的炮弹席卷神州大地,亡国奴的生活可没有风花雪月,富贵荣华,你也会沦为阶下囚,活的猪狗不如。” “为人父母,怎么能忍心骨肉远走异乡吃苦受累?一切不过是为今之计,唯有西学才能拯救华夏,你父亲宁愿你为国尽忠,也不愿你留在他身边做孝子。” 乐景站了起来,头回对茫然失措的顾图南冷下脸,冷冰冰说道:“言尽于此,你好好想想吧。今天的课就讲到这里了,明天我再来。” …… 第二天的晌午,是杜县令算准的黄道吉日,将在这天举办颜公石碑捐赠仪式,届时会有全县学子做见证。 乐景巳时两刻到达县学时,却惊讶地发现县学里人丁零落,只有寥寥几个学子,根本不像是要举办仪式的架势。 几个学子行色匆匆,在前方小声说着什么:“教谕……洋人……石碑……” 乐景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追上前,询问道:“你们在说什么?这里怎么这么少人?不是说要举办颜公石碑的捐赠仪式吗?” 学子狐疑地看向乐景:“什么捐赠仪式?” 乐景心头一跳,追问道:“你们刚才在说什么?什么洋人,什么石碑?” 学生看了下周围,小声说:“卯时的时候,教谕和大令在教谕衙前吵起来了,我听了一嘴,好像是教谕想送给洋人一块石碑,大令不同意。” 乐景脸色阴沉下来,一股怒气在他的胸口激荡。 好一个天…朝上国! 好一个宁赠友邦不予家奴! 第13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13) 教谕衙内,一场风暴正在酝酿。 “有我在,你们别想拿走石碑!”杜县令双目赤红,目眦欲裂,胸腔剧烈上下起伏,把石碑紧紧抱在了怀里,恶狠狠的瞪着对面的两个人。 两个人一个是孟县教谕郑安伦,一个是英吉利国伯爵之子霍华德,本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物,此时却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郑安伦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居高临下地劝道:“杜大人,你这是何必呢!霍华德先生是真心仰慕华夏文化的,所以才想借走颜公石碑几天,霍华德先生的父亲霍华德伯爵是大清忠诚的朋友,帮了谢大人很多忙,你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吧?” 郑安伦口中的谢大人,全名谢启明,官居一品,是洋务派中的中流砥柱。 霍华德挑起下巴,举起手杖不客气地指着杜县令,不耐烦地用不流利的汉语说:“识相点,快把石碑给我,要不然我让谢大人罢你的官。” 杜县令哈哈大笑,笑的全身都在发抖,笑出了眼泪,撕声道:“荒天下之大缪!一个洋人也配在我华夏作威作福!” 他抱紧手里的石碑,抬头怒视着这两人,“不用你罢官,我会自己摘帽回乡!古有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未来史书上,也会记下我杜某人不屈的脊梁!” 郑安伦变了颜色,疾言厉色道:“杜钧泓,你想英吉利国怪罪华夏吗?我华夏自古以来都是礼仪之邦,霍华德伯爵是我们要热情款待的客人,我华夏地大物博,奇珍异宝数不胜数,霍华德先生现在只是需要一个小小的石碑,你都不愿意给,未免太吝啬了吧!” 杜县令气的浑身都在发抖,在这一刻,他突然有点心灰意懒。 他寒窗苦读十几年,到头来,不能造福百姓,还要仰洋人鼻息,这大清朝的官做起来到底有什么意思? 他张口欲骂,门外却骤然响起一道清脆声音:“吝啬?!朝中的大人们倒是不吝啬,所以他们割地赔钱,卖辱求荣,巴结讨好洋人,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好!好得很呐!” 好一个“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 杜县令浑身一震,向声音方向看去,就见一个唇红齿白的蓝袍少年气势汹汹破门而入。 是颜泽苍! 此情此景下再见,杜县令老脸一红,满面羞惭之色。 颜泽苍出于信任才把石碑托付到他手里,可是他却辜负他了的信任。 郑安伦率先喝道:“大胆狂徒!竟敢妄议朝政!你是谁,是怎么进来的?” “我是谁?我是这块颜公石碑的主人!”乐景冷笑一声,“你捐我的石碑,问过我的意见没有?” 郑安伦冷哼一声,蔑笑道:“什么你家的石碑,你已经把石碑捐给了县学,这就是县学的石碑,我作为县学教谕,捐县学的石碑,为什么还要问你的意见?” -- 第30页 杜县令抱紧怀里石碑,向乐景走去:“现在物归原主,你放心,我就算丢了这顶乌纱帽,也绝不会把石碑……” 话音未落,变故突生,霍华德突然暴起,扑向杜县令,夺走石碑,然后挥舞手杖把杜县令击倒在地。 整个过程不过几秒钟,等乐景反应过来,石碑已经被洋人抱在了怀里,而杜县令倒在地上不停呻吟。 乐景上前扶起杜县令,然后怒视着这个洋人强盗,用英语讥讽道:“阁下真不愧是英国贵族,行事作风和你们的海盗祖先一模一样。” 金发碧眼的洋人睨看了他一眼,趾高气扬的说:“你这个黄皮猴子也敢侮辱大英帝国的贵族,就凭这一点,我就能把你抓起来关进监狱。” 乐景平静的看着他,心中却有野火在熊熊燃烧,“把石碑还给我。” 洋人轻蔑的看了他一眼,用汉语对郑安伦命令道:“你的人是干什么吃的,怎么可以把这种窃贼放进来?!快去喊人把他抓起来,我要赏他几鞭子,让他明白侮辱贵族的下场!” 郑安伦点头哈腰连连给霍华德赔不是,“是是是,那群饭桶都皮紧了,等下请您好好教训他们。” 霍华德脸上浮现一抹残忍的扭曲兴奋笑意,“给他们几十大板,他们以后就会好好做事了。” 郑安伦连连点头,然后提高声音喊道:“来人,把这个窃贼给我抓起来!” 门外传来一阵骚动,然后骚动很快就平息了,过了一会儿走进来几个人,却不是守门的衙役,而是几个县学生员。 乐景镇定地问他们:“门口人已经解决了?” 生员们点了点头,为首的生员说道:“现在门外围着325名学生,有的人回家了,我已经派人去告诉他们这件事,请求他们回校声援。” 没错,早在听说教谕要把石碑献给洋人后,乐景就把这件事在全学校进行了宣扬。 少年人的热血是最容易鼓动的,也是最不容易熄灭的。而且如今洋人欺压华夏至深,天然就有国仇家恨加成。 所以乐景的演讲得到了空前的成功,全县学学子义愤填膺,沸反盈天,誓要从洋人手里守住颜公石碑。 然后他们就兵分两路,一路人跟着乐景去教谕衙门守碑,另一路人去召集更多人手,以便人多势众以势压人。 郑安伦惊愕地听着这个对话,大声问道:“你们在说什么?我门口的衙役呢?你们想干什么!” 乐景双手环胸,下巴微挑,冷着脸说:“干什么?护碑!” 他扬手指了指外面,眸光凛然,高声道:“现在外面是325名学生,还有其他回家的学生会源源不断赶过来守在衙门外,不交出石碑,你们别想离开这里!” 身后的几个学生也义愤填膺高呼道: “没错!碑在人在,碑亡人亡!” “我华夏轮不到蛮夷放肆!” “颜公石碑岂能送尔等玷污!” 郑安伦和霍华德大惊失色,不约而同向外跑去,乐景他们没有阻拦,只是冷眼跟在他们身后,亲眼看他们直面乌压压学生,无数双愤怒的目光机关枪一般狠狠向他们射去。 包围这里的县学学生中,虽然以风华正茂的少年人占了多数,但是也有年过半百的中年人,甚至还有头发发白的老童生,一张张不同年纪脸孔上浮现的是同样剧烈的愤怒: “卖国贼!” “汉奸!” “把石碑还给我们!” “洋人从华夏滚出去!” “我们华夏不怕你们!” 望着这些义愤填膺的学子们,杜县令的眼睛慢慢湿润了,他嘴唇哆嗦,喃喃自语:“好,都是我华夏的好儿郎!” 乐景扶着杜县令走进人群里,抬眼逼视着郑安伦,目光如刀:“你想当洋人的走狗那是你的事,我们要脸,明白什么是气节!” 郑安伦脸色铁青,气急败坏大吼道:“反了你们了!你们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教谕!我要革除你们的功名,把你们赶出县学!” 乐景大笑出声,望着山羊胡中年人的目光冰冷刺骨,“一个用颜公石碑谄媚洋人的县学能教我什么?教我如何谄媚巴结洋人?如何当洋人的走狗?如何当汉奸?” “在你决定向洋人献碑后,我就没打算在县学读书了!你这样的人,不配做教谕,我耻于与你为伍!” 乐景话音刚落,身后骤然爆发一声猛烈的喝好声:“说得好!” “我也退学!” “功名事小,失节为大!” “名节重泰山,利欲轻鸿毛!” “道不同不相为谋,郑安伦你这个洋人走狗,不得好死!” 郑安伦脸色煞白一片,额间出现汗意,他惊慌失措的疯狂叫嚣道:“你们胆敢围攻朝廷命官,想被杀头吗!劝你们现在快快离开,我还能既往不咎,放你们一马!” 回应他的,是无数人仇恨冰冷的目光。 乐景平静说道:“孔子曰: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随后,人群里越来越多人开始说话,声音越来越大,好似雷霆穿行于大地上: “孟子曰: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孔子说舍生,孟子说取义,我辈读书人舍生取义就在今朝!” 杜县令瞪大眼睛,宛如金刚怒目,当头棒喝道:“郑安伦你这个汉奸走狗枉读圣贤书!” -- 第31页 郑安伦倒退一步,脸色惨白如纸,两股战战,抖如糠筛,忍不住把求救的目光看向霍华德,“霍霍霍华德先生,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霍华德脸色阴沉得能滴水,扫了一圈台下诸生,突然露出一个狞笑:“你们想要石碑?” 乐景越众而出,“这是我颜家的石碑,你交出来,我们就放你离开。” 霍华德点了点头,笑容越发狰狞,然后高高举起石碑往下狠狠一摔,“我得不到的东西你们也别想得到!” 伴随着响亮的石头破碎声,霍华德傲慢说道:“我父亲可是受英王册封的霍华德伯爵,你们敢围攻我,是想要两国开战吗?” 霍华德的动作太快,也太出乎意料,乐景惊愕的看着地上的石碑碎块,实在难以想象这个霍华德能这么短视愚蠢。 群众是狂热且不理智的,所以群众的怒火一但点燃就很难熄灭。 乐景心脏冰凉一片,知道事情即将失控,很有可能会导致最坏的结局。 在死一样的寂静里,骤然有道尖锐的声音如炮弹般炸开,冲击波飞快向四周扩散:“竖子敢尔!” “我和你拼了!!” 乌泱泱的学生们立刻被激怒了,他们红着眼,群狼一般前仆后继向霍华德扑去。 “你们敢!我父亲可是………” 在人海的愤怒浪潮里,霍华德惊愕的声音宛如风中火烛很快就被扑灭,取而代之是不似人声的凄厉呼嚎。 耀武扬威一辈子的霍华德,以及狗仗人势的郑安伦,终究被华夏人民的怒火碾得粉碎。 乐景和杜县令跌跌撞撞,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从愤怒的人群里跑出来。 此时两人皆衣衫凌乱,头发蓬乱,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相同的担忧。 杜县令重重叹了口气,目光已有决断。 “你快离开这里。”他对乐景说:“所有罪责我一并承担,和你没有关系。” 第14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14) 乐景知道杜县令是什么意思,他也知道杜县令想要抗下的是什么罪责。 这个时期,华夏人为了反抗洋人的奴役,和洋人爆发过多次冲突,而这些勇士的结局只有一个——被清政府问责,轻则罢免地方官,把参与闹事的人关进大牢,并让当地政府赔偿洋人大笔白银,重则……砍头,以儆效尤。 乐景作为这次学生暴动的领导人,又没有家世背景,为了让洋大人消气,朝廷很大可能把他推出去杀头,给洋大人一个交待。 一个小童生的命,哪里有洋大人尊贵? 乐景长出一口气,这次是他冲动了。 但是,重来一次,他还是会这么做。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他摇了摇头,坚定地说:“这次的事因我而起,我不可能置身事外,让你一个人顶责。我也要留下来,和你一起承担。” 杜县令苦口婆心劝道:“你还年轻,别冲动,”他苦笑一声,故作轻松回答:“我反正也早就不想当官了,当官太憋屈了,还不如回家卖红薯。” 乐景坦然回答:“是我组织的学生围攻洋人和教谕,这么多人证在,我不可能逃得了。” 是啊,他跑不了的。 而且,他也不想跑。 他这个主犯跑了,很难说余下的从犯会有什么好下场。 说不得就是杜县令替他去死了。 所以他不能跑。 杜县令也沉默了。 【双击666:主播和杜县令这话是什么意思?要承担什么罪责? 陛下大清亡了:先撩者贱!是那个洋人先动手的!咋的难不成还要判主播故意伤害罪吗?可是主播又没动手!】 乐景深吸一口气,掩去了唇边的苦笑,用脑电波解释道:‘如果能走法律程序就好了,可惜现在的清政府就是列强统治华夏的工具,我们这些三等公民哪里有洋大人的命金贵?’ 【巴拉拉:???什么鬼?? 钞能力:主播的意思是,清政府要学生抵命给洋人赔罪?(黑人问号.jpg) 乌鲁鲁:不可能吧,这太离谱了!那个洋人是活该!】 ‘你们觉得离谱,可这却是这个时代的常态。’ 乐景挑起嘴角,眼中充满讥讽意味,原主的记忆里就清晰的记录了这样一件事: ‘四年前,巴州府的法国传教士组织武装,奴役百姓,纵容教民淫掳烧杀,而朝廷对此不管不问,忍无可忍的当地民众起义,打死了法国传教士。你们猜猜朝廷最后怎么处理的这件事?’ 【啦啦啦:……主播都这么问了,清政府不会是包庇了真凶,惩治了起义的群众吧?!】 乐景微不可查点了点头,‘在法国公使的威胁下,巴州府总督于1867年处死1人,杖、徒、充军数人,由民众赔款8万两银。” ‘今年年初,起义军首领又杀法国传教士,知州派兵镇压,然后有个华籍教士却乘机报复,率教堂武装杀死群众145人,伤700余人,在法国的恐吓下,清政府反而处死抗议民众2人,杖、流被捕群众,赔款18000两白银。’① 乐景的话让直播间陷入了一场不可置信的静默。 这些来自未来强大华夏的观众,根本无法想象华夏曾经这么屈辱过,也无法想象会有这么卖辱求荣苟且偷生的软弱政府。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人宰割,底层的屁民如何关朝廷什么事?只要能让洋大人不再生气,让这大清国祚能够千秋万代,几只蝼蚁的性命又算的了什么? -- 第32页 霍华德和郑安伦的呼救声越来越微弱,显然危在旦夕,在几百人的愤怒下,这两个人的命很大可能就交待在这儿了。 杜县令却一点也不觉得快慰,相反,他的内心无比沉重。死了洋人,还是个贵族,英吉利国肯定要向朝廷施压,为了两国邦交,朝廷一定会交出首脑重罚,让洋人出气。 乐景收回看向汹涌人潮的目光,对杜县令拱拱手,“杜大人,请先容许我回家安置好母亲和幼妹,再去县衙请罪。” 杜县令强作镇定,安慰道:“你也不必这么悲观,这次是洋人挑衅在先,朝中大人们也不一定会怪罪,这次我们很有可能平安无事。” “岳元帅尚能因为莫须有入狱,又何况我们呢?”乐景叹了口气,无奈道:“国家落后,朝廷软弱,就要挨打。” 杜县令怔忪片刻,突然低下头,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意。 “……我杜某人,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 …… 乐景先去教会接了颜静姝下课,然后和她一起回家。 到家时,黄婉娥吃了一惊,问乐景:“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早?仪式这么快就结束了?” 她笑着用围裙擦了擦手上的水,笑眯眯地说:“我今天去菜市场买了一条鱼,晚上咱们喝鱼汤!” 颜静姝欢呼一声,兴奋地说:“我也帮忙!今天白夫人告诉我一个做鱼小妙招呢!” 如果可以,乐景真不想当个扫兴鬼。 他轻轻叹了口气,这口气很轻很淡,低的几乎不能察觉,却被黄婉娥敏锐听到了。 “苍哥儿,怎么了?怎么唉声叹气的?遇到什么为难事了,和娘说说。” 颜静姝也担忧地看向乐景,“大哥,你怎么了?” 乐景收敛起所有表情,说:“我有件事要告诉你们。” 黄婉娥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声音情不自禁多了几分颤抖,“什么事?” “今天的捐碑仪式取消了,因为教谕要把颜公的石碑献给洋人,我动员了一些县学学生想要阻止这件事,那个洋人就当着所有人的面砸了石碑,激怒了几百名学生围殴洋人,那个洋人,怕是性命难保。” “那个洋人,姓霍华德,是英吉利国伯爵的儿子,朝廷软弱,不敢冒犯英吉利,肯定要推我出去顶罪,让洋人消气。” 乐景闭了闭眼睛,撩开长袍,双膝跪地,给黄婉娥结结实实磕了个响头。 他继承了原主对母亲和妹妹的情感,穿越以来后也自觉把这两个女人当做自己的责任,然而日后他深陷牢狱一命呜呼一了百了,最对不起的还是她们。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上面的官兵不知何时就会把我缉拿归案,孩儿不孝,不能侍奉娘亲,望娘亲保重身体,不必为我这个不孝子牵肠挂肚,以后好好抚养静姝,一定要让她好好读书,将来出国留学,即便是女子也能博个好前程。” 乐景头抵着地面,在一片静默中等待来自预料中的黄婉娥和颜静姝的哭声。 以黄婉娥柔弱的性格,贸然知道了这件事,不说哭天抢地寻死觅活,也要六神无主不知所措,还有颜静姝,年纪小不经事,怕也是惊慌无助不知如何是好。 在漫长的近乎一个世界的沉默中,乐景突然感觉到自己手背上滴了几滴水。 然后—— “你给我站起来!”一双手放在他的肩膀上,透露着无与伦比的力量,乐景愕然抬起头,对上黄婉娥含泪双眸,女人眼神痛楚,表情却是罕见的坚毅刚硬,仿佛被激怒的母狮:“你没有错,为什么要跪!” “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行的端做的正,你今天做的事,不坠我颜家门楣,当得起我颜家千年忠良之名,黄泉路上你也可挺胸抬头见列祖列宗!” “站起来。”女人又重复道。 乐景呆呆地站了起来,黄婉娥用力抱住了他,含泪一笑,她怜惜地摸着乐景的头,声音哽咽颤抖:“娘没有读过书,说不出来什么大道理,但是娘觉得你没有做错,我儿有读书人的气节,勇敢正直,不是不孝子!” 颜静姝也哭着抱上乐景,嚎啕大哭道:“哥,你没错,他们凭什么要抓你!他们都是坏蛋!” 很难说清楚乐景此时的感情。 他完全没想到她们竟然能给出这样的回答。 乐景闭上眼,突然有点欣慰。 他这次的穿越,还是改变了一些东西的。 只是,他到底可能看不到颜静姝改变自己的命运了。 好不容易复活,却可能很快就要死去,真是一个无比短暂的旅程。 但是他却不后悔。 直播间观众都在疯狂刷屏,都在劝乐景偷渡国外。 乐景低头垂眸,洒脱一笑:‘我不会逃。你们要说我傻也好,迂腐也好,说我意气用事也罢,我始终认为,总有一些东西,比生命更重要,我称之谓气节。’ 【机器人瓦力:你是条汉子,老子兄弟们为了你就犯法一回!你先别急着送人头,先等我们三天!】 …… 三天后。 乐景起床时,不出意料发现了黄婉娥和颜静姝双眼红肿如核桃。 颜家的早饭破天荒的沉默。 乐景为了活跃气氛,说了好几个笑话,可是黄婉娥和颜静姝都不捧场,两个人食不知味,神情恍惚,强忍泪意。 -- 第33页 “苍哥儿,你真的要去县衙投案吗?不去不行吗?” 乐景摇了摇头,“杜大人说府里派了总督季大人来协查办案,季大人今天就到,等会儿官兵说不定就会来抓我了,我还不如主动去县衙。” 黄婉娥咬了咬牙,动摇的目光坚定下来,“娘和你一起去!是那个洋人砸了我家先祖遗物,我倒要问问季大人,我儿犯了什么罪!” 乐景故作轻松道:“娘,静姝还小,你们留下来在家等我。放心,我一定会没事,会平平安安回来的。” 黄婉娥不是三岁小孩了,自然不会被乐景的说辞糊弄过去。她眉头紧锁,欲言又止。 颜静姝忧心忡忡望着乐景,突发奇想道:“哥,你要不跑了吧,让白夫人领你去国外,这样朝廷就抓不到你了。” 黄婉娥眼睛一亮,宛如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连声道:“对对对,苍哥儿你跑到国外去,留得东山在不怕没柴烧!” 乐景摇了摇头,平静地说:“我哪里都不会逃。我没错,如果逃了,就真的会成罪人了。而且……” 少年眸光微闪,偏头看向黄婉娥,眼神是百折不回的坚定从容:“这件事总需要一个交待,不是我,也会是别人。我跑了,就会有别人替我受罚。” 黄婉娥很想说娘不在乎别人如何,只想要你活着。 可是对上少年的眼神,她却如何也说不出口。 该怎么形容他的眼神?少年的眼神坚定,理智,冷静,刚硬,蕴含着将生死度之于外的气魄和豪情。 这是她的儿子的决心,也是他的气节。 颜静姝脱口而出:“我不在乎别人,我只在乎……” “姝儿。”黄婉娥打断了颜静姝的话,闭了闭眼睛,颓然道:“别说了。让你哥去吧。” “娘?”颜静姝愕然看向母亲。 黄婉娥声音颤抖,笑的比哭还难看,涩声道:“早去早回,晚上娘给你炖鸡汤。” 乐景顿了顿,笑道:“好。” 他转身,推开门,头也不回,大步向前,身后突然响起一道稚嫩清脆的带着哭腔的颤音,“哥!你别走!” 乐景脚步微顿,不期然而然想起了老爹曾经告诫他的一番话: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理想故,两者皆可抛。”那个一生醉心科研的男人笑容灿烂地对他说:“比起俗世的情爱,头顶的星空才是我们要奋斗一生的目标。” “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比你的理想更重要,包括你的生命。” 于是乐景迎着日光,微微一笑,给身后摆了摆手,头也不回沉默前行。 【机器人瓦力:终于赶上了!兄弟,幸不辱命。】 【警告,警告,系统遭受不明数据流攻击,即将关闭直播间,进行内部数据排查滋滋滋……】 【叮,现在开始系统重启。】 【重启成功,检测到新的系统安装包,开始安装。】 【当前安装进度:1%。】 第15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15) 青州府总督兼学政,二品大员季淮璋,铁青着脸,高坐公堂之上,下面是摘掉乌纱帽,头戴枷锁的杜县令和几个学子。 他对狱卒暴喝道:“去把颜泽苍抓过来!” 话音刚落,门外进来一个衙役,“大人,颜泽苍来投案了。” 季淮璋微讶,一拍惊堂木,“把人给我压上来!” 乐景被衙役粗鲁的推搡下踉跄着走进公堂时,他突然想起某位维新变法的领导人的绝命诗来。 “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他当初该是多么绝望,才会视死如归? “跪下!”身后衙役用力摁下了乐景的身体,乐景双膝跪地,平静的抬头仰视着高高在上的辫子大人。 “颜泽苍,你可知罪?!” 乐景面无表情:“学生不知。” 季淮璋又拍了一下惊堂木:“你教唆串联县学学子行凶,将孟县教谕郑安伦殴毙,并把英吉利国贵族亨利霍华德打成重伤,人证物证俱全,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乐景在心里缓缓画了个问号。 只是重伤?没死? 这个洋人的命太硬了吧?他是怎么创造生命的奇迹的? 乐景挺胸抬头,挑眉一笑,说不出的讥讽之意:“学生没有可狡辩的,学生知罪。即便洋大人杀人放火,烧杀掳抢,我也不能反抗,若反抗,朝廷必要治我不敬之罪,而我不仅反抗了,还在反抗过程中让洋大人受了伤,这还不是罪无可赦吗?” 季淮璋沉下脸,一拍惊堂木,“大胆狂徒,公堂之上还伶牙俐齿出言不逊,来人,给他带上枷锁,压进大牢!” 杜县令带着枷锁,给堂上大人连连作辑,惶恐道:“大人息怒,颜泽苍年少气盛,不懂事,出言顶撞了大人,还请大人有大量,不要跟孩子计较。” 他费力转头看向乐景,焦急地拼命给乐景使眼色,“还不快向大人赔罪认错! ” “我没有错!”乐景直接站了起来,昂首睨视着公案后的季淮璋,“我今日来这里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人固有一死,或亲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若我的死能激发四万万同胞胸中的血性,那么我的牺牲就是有价值的!” 少年长身而立,似松柏,似劲竹,声音铁骨铮铮,隐约能听到刀枪不屈的嗡鸣。 -- 第34页 杜县令心头大恸,狼狈低下头,老泪众横,“大人啊,我华夏不能再退了啊,不能再退了啊……”他弯下腰,一下又一下地给季淮璋磕头,七尺大汉哭的宛如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媳妇,哭声苍凉无助,“再退,华夏就没了,没了啊!” 身边的几个学子也哭作一团,三三两两开口道: “神州之大,却不再是我华夏人的华夏了。” “如果我们这一代再不奋发,以后的子孙后代都要沦为洋人的奴隶了!” “朝廷那么多大人,竟然连根硬骨头都找不到吗?当官不为民做主,你们当的是什么官!” 季淮璋闭了闭眼睛,脸上难堪之色一闪而逝,他摆摆手,疲惫道:“把他们压进大牢,明日再审吧。” …… 乐景带着脚链,靠坐在牢房湿冷的墙壁上,兀自出神。 杜县令干哑的声音自隔壁响起:“我虚长你几岁,就问你喊一声贤弟吧。”他短促地笑了几声,“黄泉路上咱哥俩作伴,也不寂寞。” “可惜那个洋人没死,咱俩说不定也不用给他赔命。”乐景百思不得其解:“那么多人揍他,怎么就没有把他揍死呢?”毕竟郑安伦这个汉奸狗腿子都死了,霍华德莫不是练了金钟罩铁布衫? 杜县令沉默了将近一分钟,才艰涩开口说道:“是我派兵,救下了霍华德。” 乐景微讶,转瞬间就明白了所有的关窍。 “我压根不想救那个洋人,我恨不能他去死!我也不在乎自己仕途,我连死都不怕还担心这个做什么?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们啊。”杜县令叹了口气,声音萧瑟凄凉,“你们都是好孩子,都那么年轻,不值得因为这种人丢了性命。” “只要霍华德没死,我就可以一个人把这件事扛起来,不会牵连到你们。”他苦笑一声,“早知道会是如今的局面,我当初果然就不应该救他。” “不过他就算没死,也有他受的。”杜县令低哑一笑,说不出的快意,“他现在就是个废人,四肢全断躺在床上,大小便失禁,生不如死。” 乐景解气一笑,霍华德这样活着还真不如死了。 他盘起腿,安抚杜县令:“法不责众,朝廷应该只会处置了咱们两个首脑,其他人不会有事。” “你难道以为,只有你怀有死志吗?”乐景的左手边的监狱突然响起沙哑的人声,“我也不是孬种!脑袋掉了碗大的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这个回答纷纷得到了其他牢房的几个学子的响应: “与其在洋人面前卑躬屈膝苟且偷生,还不如一死百了!” “我要让洋人们知道,我们华夏还是有几个硬骨头的!” “若蝇营狗苟,生亦何欢?若舍生取义,死亦何惧?!” 学子们的话,让乐景的心中不由升起冲天豪情。 他从这些少年身上看到了可贵的叛逆。 每逢华夏动荡年代,就是一个需要少年的年代。 梁公说:故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独立则国独立,少年自由则国自由,少年进步则国进步,少年胜于欧洲,则国胜于欧洲,少年雄于地球,则国雄于地球。 伟人说: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粪土当年万户侯。 需要热血的时代,就只能是属于年轻人的时代。 因为少年不知天高地厚,所以……悍不畏死。 耳边响起杜县令小声地啜泣声,他又欣喜,又悲怆地说道,“都是一群好孩子啊……” 乐景阖上眼,嘴角轻轻扬起,只觉得沉重许久的心因为这场少年意气轻快些许。 会没事的。 所有人都会没事的。 少年人的热血不会被辜负。 你们可以继续长大,成为组成庞大国家机器的螺丝钉,一起建设这个国家。 因为他已经从系统那里,找到了逆风翻盘的必胜之路。 乐景的思绪又回到了三天前,和直播间观众的那场对话。 【机器人瓦力:你是条汉子,老子兄弟们为了你就犯法一回!你先别急着送人头,先等我们三天! 二进制:因为星际直播行业管理规定,我们这些未来人禁止干涉当前时空,所以系统能给主播提供的帮助很少,直播间观众也只能充当嘻嘻哈哈的沙雕网友。 性感码农在线秃头:但是,我们黑客可是互联网中的无冕之王! ZERO:三天时间,我们一定会入侵直播系统,给你开挂。】 说实话,当初看到这些时,乐景并没有当真。 就算他们真是黑客,入侵直播系统也不是什么容易事,而且乐景从其他直播间观众那里了解到,恶意攻击直播程序是刑事犯罪,直播公司要是报案的话,涉案黑客要判3—10年有期徒刑。这个代价未免太大了。 特别是在这三天那几个自称黑客的id没有一点动静后,乐景就更倾向于把他们的话当做安慰。 所以在出门的那一刻,乐景是真的抱了必死的决心。 然而,他们赶上了。 他们真的黑进了系统,篡改了核心代码,在系统里安装了一个补丁,想要给他开挂。 【机器人瓦力:对不起,时间紧迫,再加上我们的能力有限,给你安的挂很小。但是我觉得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可以很好的使用这个新功能。 -- 第35页 机器人瓦力:不用担心我们会入狱,我们不在地球,而且这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挂,不会影响历史走向。 机器人瓦力:最后,希望热血永远不会被辜负。】 这份来自遥远时空之外的珍贵义气,让乐景铭记在心,感怀不已。 他从回忆里抽回思绪,重新把精力放在对外挂的阅读上。 是的,阅读。 因为挂的名字,叫做时局新闻,是一份报纸。 只是报纸不是普通的报纸。 报纸分门按照年份,分门别类地刊登了迄今为止的大小新闻,包括政治民生大国小民的方方面面。 与其说是报纸,不如说是大清年间的百度百科。 这浩如烟海的报纸资料,成功让直播间观众看花了眼。 【六六六:这算什么外挂?? 福克斯:这个外挂太鸡肋了吧! 刘大哥:啊,好多字,看的我头疼,这个报纸有啥用啊!我还以为会让系统商店上线,让主播购买什么神奇物品好越狱呢!】 不,对于乐景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外挂了。 所以机器人瓦力他们才相信他能很好的利用这个外挂。 因为他是记者,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报纸是多么可贵的情报源。 什么是新闻? 新闻学界对新闻最权威的定义是由陆定一先生提出的,即:新闻就是新近发生事实的报道。 所以,新闻在登上报纸那一刻,其实已经算得上是旧闻了。 但是通过分析旧闻,可以推演时局、预测未来。 乐景的目光飞快在报纸的政治模块上移动,突然,他目光停留在一条有关朝廷官员变动的不起眼新闻上,眼中慢慢染上清晰的笑意。 他终于找到了翻盘的方法。 第16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16) 监狱的住宿条件很恶劣。 牢房里又湿又冷,空气里飘荡着排泄物的骚臭味,引人作呕,床上铺着的稻草里群虫窸窣肆虐,在乐景身上留下了好几个红疙瘩。 隔壁的杜县令,还有几个学子被虫蚁叮咬得坐卧不安,索性走来走去,不时拍打衣服驱虫,看起来无比狼狈。 有个学子更倒霉,他的牢房里竟然有老鼠!这个学子就被老鼠咬了屁股,吓得尖叫连连,惹来无良同伴的几声哄笑。 杜县令靠在牢门上,透过缝隙和隔壁的乐景说话。 他苦中作乐道:“这次也算是难得的体验,大家干脆在墙上写首绝命诗,直抒胸臆,有感而发,说不定就写出了足以青史留名的妙语佳句。” 乐景失笑。 杜县令此言倒是很有道理。 常言道史家不幸诗家幸,苦难造就了不知多少青史留名的佳作。 历史上很多文人墨客忠良义士的绝命诗名垂青史,万代流芳。 乐景倒是对这里的生活适应良好。 这个牢房虽然脏污,但是好歹能够遮风挡雨,已经很好了。 乐景不是娇生惯养的人。 他之前为了暗访一个偏僻乡村里的人口贩卖,解救被拐卖的妇女,伪装成痴傻乞丐在村庄里卧底了一个月,用镜头记录了足够多的证据。 然后他和邻省警方里应外合,一举端掉了当地的保护伞和人贩子集团,解救了几十名被卖进大山里的女人。 那一个月乐景吃了不少苦。 村庄封闭排外,对外来者抱有强烈的警惕心,乐景这个突然出现的傻乞丐,自然受到了不少试探和攻击。 为了让村庄的人放下警惕,乐景只能天天装疯卖傻,雷雨天还在外面跑来跑去,甚至到垃圾堆里和野狗一样刨食,把自己作践得不成人样,才终于换来了村庄对他的忽视。他也得以在村庄内畅通无阻,收集到大量第一手证据。 在乐景的十年记者生涯,类似的卧底任务他早已做了无数次,对恶劣的生活环境也习以为常,监狱糟糕的住宿环境在他看来不算什么。 所以他无视了身下肆虐的虫蚁,盘腿在地上坐下,然后开始争分夺秒从新闻里搜索线索。 他必须从浩如烟海的新闻里,挑选出自己自己需要的消息,并加以整合和分析,接着再不断推敲、修正自己的计划,达到最优解。 直播间观众本来还纳闷这个名为时局新闻的金手指有啥用,在看到乐景专心致志查阅的资料内容后,已经有了部分聪明人似乎猜到了一些思路。 【玩政治的心都很脏:看起来洋务派中也不是铁板一块,有各自的政治主张,有抵抗派,也有抚洋派。之前也是抚洋派主张要重惩冒犯传教士的华夏人,以此来修复和外国的关系。 求同存异:过来查案的青州府总督季淮璋是洋务派中的鹰派,这点主播似乎可以利用。 魔法少女没有钱:洋务派中的抵抗派和守旧派中的清流派之间,似乎也不是无法调和的,他们也有共同的政治主张……】 乐景微微一笑,看起来直播间也并不全都是沙雕网友,还是有一些聪明人的。 既然这样,他也能多几个帮手。 ‘你们有空吗?可以帮我整理归纳一下新闻吗?’ 乐景说:‘我需要以下几个方面的新闻:各地官员的任免和升降、各省总督呈给皇帝的有关洋务的奏折和皇帝批示………’ 随着乐景的吩咐,现在还值守于直播间的观众们纷纷被动员起来,分工协作帮助乐景查找新闻,然后再由乐景来进行判断和分析新闻背后隐藏的重要情报。 -- 第36页 不知不觉,夜色西沉,狱卒端着餐盘挨着牢房给他们分发晚餐。 乐景暂停了资料分析,准备给大脑补充必要的能量。 说实话,他完全没指望过牢饭能多好。 在他想来,晚饭不是变质的食物就烧高香了。 可是当狱卒透过送餐的小门把晚饭放进牢里时,乐景看向自己的晚餐,不由有点微愣。 他的晚餐是两个白馒头,一碟小菜,还有一碗热腾腾的粘稠白粥。 颜家这种小地主的餐桌上可都没有白馒头。 乐景透过枷杆的缝隙看向隔壁,发现杜县令的伙食更丰富,竟然还有两个鸡蛋! 转瞬间乐景就明白了。 也是,杜县令毕竟是地头蛇,现在就算锒铛入狱了,关系和人情还在,乐景他们算是沾了杜县令的光。 乐景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能因为吃到白馒头而感动不已。 艾伦白珍妮家吃的都是面包,而颜家吃的是杂粮,这还是他穿越过来后第一次吃到白馒头。 他几乎可称得上狼吞虎咽的吃完了晚餐,然后继续开始资料整合和分析。 …… 一夜过去,旭日东升,隔壁传来杜县令起床的窸窣动静时,乐景伸了个懒腰,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 他一夜没睡,这一夜他的大脑都在超负荷运转,体力消耗很大,后半夜肚子就开始叫起来了。 但是他这一夜的辛苦是有回报的。 他有八成把握,让所有人都从监狱里平平安安出来。 现在他只需要等,等季淮璋今天传见审讯他们。 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先填饱肚子,他现在肚子鼓如雷鸣,眼前发黑,再不吃饭,他就要晕死过去了。 在乐景的翘首以待下,狱卒再次过来分发早饭。 早饭没有辜负乐景的期待。 几根热腾腾的酥脆油条和两个猪油包子,配上一碗豆米粥,乐景狼吞虎咽吃得香甜极了。 说实话,这里伙食这么好,他都有点不想走了。 …… 一大早,颜家的大门就被敲响了。 黄婉娥和颜静姝一夜没睡,听到敲门声,不约而同惊喜地从床上跳了起来,跌跌撞撞跑去开门。 “哥,你回来……”颜静姝惊喜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她惊愕地瞪着站在门外的陌生少年,“你是谁?” 褐袍俊秀少年小心翼翼问道:“你好,我找颜泽苍,他在吗?” 黄婉娥警惕地看向这个陌生少年,下意识把女儿护在身后,“你是谁?你找我儿子有什么事吗?” 顾图南连忙拱了拱手,“老夫人好,我叫顾图南,我爹雇了颜泽苍给我上课,可是昨天他没有来,我有点担心,所以冒昧前来打扰,还请见谅。” 黄婉娥的表情灰败,眼中浮现凄婉哀伤。 顾图南心头一跳,目光不动声色向屋里瞥了一眼:“出什么事了吗?颜泽苍莫不是病了?” “我儿……去县衙投案了。”黄婉娥垂眸拭泪,呜呜哭着:“他一夜没回来,肯定是被关起来了。” 顾图南大惊失色,“发生了什么事?颜泽苍投的什么案?他犯了什么事?” 母女俩抽噎着把那日教谕衙门前发生的那起殴击洋人案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顾图南也听说过有学子打洋人的风声,但是他完全没想到领头人竟是颜泽苍!而且前几天颜泽苍给他上课时神情如常,没有露出丝毫端倪。 顾图南神色变幻,脸色越来越阴沉,听到最后,他愤怒地锤了一下木门,咬牙切齿道:“颜泽苍何错之有?!洋人欺人太甚!我华夏何时轮的上洋人作威作福了?!” 颜静姝垂泪道:“我哥说被打的洋人还是个贵族,现在朝廷软弱,洋人步步紧逼,若真以开战做威胁,朝廷肯定是要拿他们开刀,来稳定大局的。” 顾图南胸口有熊熊烈火在燃烧,视线慢慢模糊,他此时只觉得无比愤恨和屈辱。 怎么可以这么屈辱呢? 前几日颜泽苍给他说的话再次在他的耳边回荡: “这华夏虽大,却已经不是华夏人的华夏。国家贫弱,就要挨打。待到有朝一日,洋人的炮弹席卷神州大地,亡国奴的生活可没有风花雪月,富贵荣华,你也会沦为阶下囚,活的猪狗不如。” 多么荒谬可笑啊。 现在国还未亡,颜泽苍已经沦为了阶下囚。 意难平。不甘心。 他一直知道的,颜泽苍和他不一样。 不像他一直混吃等死,颜泽苍天资聪颖且拥有远大抱负,老爹也一直对颜泽苍赞不绝口,一直让他好好向颜泽苍学习。 可是现在,老爹喜欢的颜泽苍却要因为自己做了一件正确的事,被关进大牢,生死未卜。 时局已经艰难到如此地步了吗?这个世界,原来如此让人绝望吗? 顾图南深吸口气,心中做出了决断,他飞快说:“你们先别担心,我去让我爹去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周转的余地。” “你们就呆在家里,别乱跑,有消息我会来通知你们的!”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跑回了家,顾不得喘几口气,就气势汹汹地闯进了老爹的书房。 顾宁刚要吹胡子瞪眼,就听儿子吼道:“爹,你快救救颜泽苍!颜泽苍因为打洋人被关进大牢了!” -- 第37页 顾宁表情立刻严肃起来了。 顾图南三言两语说完了事情经过,然后涨红了脸,气愤填膺道:“颜泽苍没有错!是那个洋人嚣张跋扈,损毁了颜公遗碑,死不足惜!” 顾宁已经恢复了冷静,“你知道那个洋人的身份吗?” 顾图南想了想,老实回答:“听说是贵族,别的我就不清楚了。” 顾宁当机立断,披上外衣,对门外喊道:“给我准备一辆马车!我要出门!” 顾图南喜出望外,“爹,你要去县衙救颜泽苍吗?你要去哪里?我和你一起去!” “我去城外教会!”顾宁头也不回地急匆匆说道。 顾图南小跑跟在他后面,狐疑道:“你现在不应该去县衙吗?去教会干什么?” 顾宁脸上带着几分肃杀,苦笑道:“因为洋人才能治洋人。” …… 艾伦和白珍妮刚做完晨间祷告,就从风尘仆仆的顾宁那里得知了一个爆炸性消息。 他们的学生,颜泽苍被逮捕了,因为他率领学生殴打了损毁华夏文物的英吉利贵族。 顾宁愤愤不平道:“那块石碑,是颜泽苍祖先颜真卿,一个华夏顶尖的书法家的遗物,在华夏具有重要意义,说得上是无价之宝,价值相当于你们国家莎士比亚的手稿!那个英吉利贵族,强抢不成,就直接摔碎了石碑,欺人太甚!颜泽苍和同学们忍无可忍,选择了反抗。” 白珍妮脸上火辣辣的,又羞又愧又气。 这件事于公于私,都让她气愤不已。 她是法兰西国人,摔碎石碑的是英吉利国人,可是在华夏人眼中,他们都是一样的,他们都是洋人。 这个英吉利国人的嚣张跋扈,损害的却是全体外国人在华夏的名声。 她和丈夫好不容易才在孟城扎根,好不容易才被周边村庄的百姓接纳,可是这一切的努力都因为这个英吉利人的恶行而付之东流了! 可以想见接下来她和艾伦会经受无数敌视和针对,他们的传教工作很可能会根本无法继续开展下去! 这些也就罢了,更让她气愤难平的还是颜泽苍的遭遇。 白珍妮没有孩子,这些日子的相处,她早已情不自禁把颜泽苍颜静姝兄妹当做自己的孩子看待,她在他们身上付出了很多心血,现在自己的孩子却含冤入狱,怎么不让她气愤难平! 艾伦也气的脸色通红,显然和白珍妮的想法差不多。 顾宁对艾伦和白珍妮拱了拱手,大声道:“为今之计,只有请两位努力救出颜泽苍和同学们,只有这样才可以洗刷污名,提升教会形象,两位的传教工作才不会受到百姓们的抵制。” …… 乐景终于再次见到了季淮璋。 这一次见面的地点是刑房。 季淮璋季大人坐在高椅之上,他带着枷锁和镣铐,挺胸抬头走到了季淮璋面前。 季淮璋捧起茶盏,抚了抚茶沫,似笑非笑问道:“颜泽苍,你为何不跪?” 乐景淡淡一笑:“男子汉大丈夫,膝盖只跪君师亲。” “你一介白身,见官不跪,我完全可以打你板子。” 乐景笃定回答:“您不会。”他笑吟吟道:“因为您还需要我帮您做事。” 季淮璋捋了捋胡子,这下是真的有些好奇了,“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你觉得我需要你帮我做什么事?” 乐景:“您需要通过我呈现华夏血性,在接连对外战争失败的当下,我和同学们抗击洋人的事例具有很强的鼓舞振奋民心的作用,让朝廷知道——民心可用!从而赢得圣上的支持,成为抵抗洋人的一面旗帜。” 饶是季淮璋官海沉浮数十年,此时也脸色微变。 他自认从未表露过心思,颜泽苍是怎么看出来的? 然后他就见少年松了口气,笑了起来,“看起来我猜对了。” 季淮璋这下真是脸色大变。 原来这小子刚才是在诈他! 他放下茶盏,笑着摇摇头,“老夫竟然着了你的道,真是后生可畏啊。” 乐景笑眯眯看着他,“季大人心怀天下,是个好官。有您这样的官,是青州人的福气。” 季淮璋捋了捋胡须,平静说道:“但求问心无愧罢了。” 两人正在说话间,外面突然传来喧嚣的吵闹声。 季淮璋皱起眉头,走出刑房问狱卒,“外面怎么了?怎么这么吵?” “小的去看看。” 几分钟后,狱卒脸色惨白,满头大汗地冲了进来,“大人,不好了,县衙被学生围住了,他们叫嚣着让你放人!” “什么?!” ……… 季淮璋离开后,乐景才终于有空看向直播间弹幕。 直播间已经被弹幕刷了屏。 【666888:主播,你是咋知道季淮璋的真正目的?】 乐景笑了笑,眸中神光一闪,‘皇帝的立场很暧昧,毕竟他身为帝国首脑,必须要平衡各方关系,要处理好和各个政治派别的关系,不能表露出明确的喜好。但是,从一些蛛丝马迹中,我们还是可以看出皇帝对现在这起重伤洋人案的倾向。’ ‘季淮璋之前在海州那边和英吉利爆发了多次冲突,更是处死几名烧杀掳抢的英吉利士兵,惹怒了英吉利,要求罢免他的官职,朝中政敌也趁机参了他好几本,皇帝为了息事宁人,就把他从海州府调到了青州府。’ -- 第38页 ‘季淮璋从富庶之地调到了青州这个穷乡僻壤,而青州府原总督却被调到了京城,晋升成了内阁大臣,不少人都认为这是皇帝对季淮璋的贬斥。’ ‘但是,这恰恰说明了皇帝对季淮璋的看重,说得上是简在帝心也不为过了。因为青州府原总督在升官后半年后,就以贪腐之罪入狱,全家流放。原总督留在青州府的领导班子更是被季淮璋连根拔起,整个青州官场肃然一清。’ 【小白兔:(小小的眼睛大大的疑惑.jpg)我的脑子大概是个摆设ORZ 白加黑:(小朋友你是否有很多问号.jpg)那个,我有点不懂,让青州府原总督升官是什么操作?直接就办了他不就行了,何必还要绕这么大个圈子。】 乐景解释道:‘这是为了不打草惊蛇,所以使出的调虎离山之策。原总督身为地头蛇,和整个青州府官场上下沆瀣一气,而且在中央肯定要有保护伞,皇帝派钦差来办案,肯定会走漏风声,届时打草惊蛇,钦差查案会受到阻碍,原总督若是心狠一点,甚至可以直接弄死钦差。’ ‘所以要办原总督,就要先让他升官,麻痹他的警惕心,把他调到皇帝的眼皮底下,然后再派钦差去查。于是皇帝假借贬斥季淮璋的名义,让他来青州肃清官场,君臣配合如此默契,足以说明季淮璋是皇帝心腹。’ ‘这次皇帝派季淮璋来查案,也是一个试探,试探朝野的风向,以及试探民心是否可用。’ 乐景轻笑一声:‘被洋人压制这么久,皇帝老儿的日子怕也不好过吧。恐怕早就想要小小的出口恶气了。’ 【少年不识愁滋味:???我大概是个傻子。主播这脑子是怎么长的【呆滞.jpg】 小朋友露出大大的困惑:主播你真的是记者吗?为啥对政治这么懂????】 乐景轻描淡写地回答:‘我年轻时在党媒干过几年,跑过政治新闻。’ 【隔壁小孩都馋哭了:???卧槽?主播你到底还有多少过去没有被挖掘? 未来不是梦:主播,很有故事一男的。 里外同学:主播你干记者太屈才了!】 ‘没有什么屈才不屈才的。’乐景平静说道:‘我做记者,不是为了赚钱,而且为了实现自己的新闻理想。’ …… 以往书声琅琅的县学里,此时却是一片愤怒的浪潮。 教室里无人上课,练武场却人声鼎沸。 几位年轻学生站在演武台上,下方是手拿棍棒的县学几百个学生。 一个方脸书生站在演武台上慷慨激昂做演讲:“同学们,我今日要告诉你们一件耸人听闻之事!” “颜公一生铁骨铮铮,忠义无双,颜泽苍身为颜氏后人,大公无私,高风亮节,主动捐给县学颜公石碑,让全天下学子都能揣摩观赏颜公书法,实在是一件大好事。” “然,教谕郑安伦数典忘祖,背信弃义,对洋人极尽讨好之能事,竟然要把这块石碑送给洋人!如此行径和卖国贼有什么区别!” 宋然和几个头发发白的老举人因为没有在教室里找到学生,循声怒气冲冲跑进了演武场,然后瞠目结舌地看着密密麻麻的人群,不知所措。 宋然冲上演武台,喝问上头的几个学生,“你们在做什么!” 为首的方脸书生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表情是一去不回百折不挠的坚定,“我们要罢课。” 宋然瞪大眼睛,呵斥道:“胡闹!你在说什么混脏话!你是学生,学生的任务就是要学习!” 方脸书生猛地抬眼对上宋然双眼,眸中爆发湛然神光,“我听说颜泽苍是先生的学生。您可知道颜泽苍现在身在何处?!” 宋然脸上肌肉剧烈抽搐一下,他低声道:“我知道,他现在……在县衙的大牢里。” 方脸书生愤怒道:“对,包括颜泽苍在内的四名学生,现在正被关在牢房里,生死未卜!他们有什么错!他们明明是反抗洋人的英雄!朝廷为了讨好洋人,竟然出卖英雄,把英雄关进监狱,世上还有比这更荒谬可笑的事情吗?这偌大的朝廷还是我们华夏人的朝廷吗!!!” “难不成您要我们学郑安伦那个汉奸走狗,忍气吞声,去巴结讨好洋大人吗?如此以来,我们还有什么读书人的风骨?这才是枉读圣贤书!” “如果我们现在不站出来,为颜泽苍他们奔走呼号,还有何等颜面苟活于世!” 宋然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你们是学生,你们的任务就是学习……” 方脸书生的脸上浮现浓浓的失望之色,看向宋然的眼神里充满厌弃。 “奔走呼号这件事,由我们这些先生来做!”宋然昂首挺胸,斩钉截铁如此说道。 方脸书生傻傻张大嘴巴,不敢置信的看向这个一向迂腐固执的男人。 沐浴在台上台下无数道惊讶的目光里,宋然和其他老举人们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发现了相同的义愤和决然,这让他不由得仰天,朗声长笑。 这一刻,他久违地感受到了阔别已久的意气风发,他好像还是四十年前的那个少年,义薄云天,无所畏惧。 “年轻人的热血要好好保存起来,这次就让我们这些老朽来开路吧!”宋然洒脱一笑,笑出了满脸皱纹,眼神温润澄澈一如旧时少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们一定会把我们的孩子们带回来的。” -- 第39页 “你们还年轻,当以保全自己为要,日后华夏如何,还要看你们少年。”一名驼背老举人睁着浑浊的老眼,慈祥地看着方脸书生,“我们已经是半截身子进黄土的年纪,没什么可怕的了。” “所以听话,回去吧,在教室里好好学习,为来日积攒力量。” 方脸书生眼中溢出晶莹的泪花,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原本已经沸腾的热血此时已经滚烫到足以燃烧的程度了。 十几秒后,他对包括宋然在内的老举人们深深鞠了一躬,“我知先生乃老成持重之言,但是还是求先生让我等同去,以壮声势,让朝廷看看,何谓民心所向。” 台下书生们也纷纷拱手折腰,无数道请愿之声糅合在一起: “我等愿意追随先生!” “君舟民水,民心所向,即为大势所趋!” “此时不发声,不足以抗蛮夷、平民愤。发声者,请先从我等孟县少年始。” 宋然们怔怔望着台下请愿的学生们,心头既酸涩难言,又骄傲自豪。 他们是由他们这些老朽教出来的少年郎! “既然如此,尔等同去!” 宋然举起手,嘶哑的声音似乎在县学回荡:“我宣布,从今日起,县学罢课!” “现在,所有学子和我一起,去县衙讨个公道!” …… 季淮璋从县衙走出来时,惊愕地直面了沸腾的人海。 无数读书人围在县衙门口,齐声高呼道: “放人!” “放人!” “放人!” 为首的是几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明明已经是行将朽木的年纪,可是他们却如年轻人一样振臂高呼,脸上带着年轻的激愤。 季淮璋心中暗暗吃惊。 他虽然已经想好了,要用反洋学子们入狱这件事来激化民意,他再派人推波助澜,使孟县对洋人怨声载道,沸反盈天。 在反洋这件事上,他们和守旧派可以达成共识。届时他们强硬派将和守旧派一起上书给圣上,驳斥抚洋派的一味谄媚讨好洋人的软弱处理方式,携裹当地民意让圣上改变态度,释放学生,以此来昭示华夏血性和风骨。 没想到现在学生们就自发过来示威了。 这只是个开始!接下来还需要更强硬更庞大的民意,才能让圣上明白民心可用! 所以季淮璋呵斥道:“本官乃青州府总督季淮璋,你们冲击县衙,扰乱秩序,该当何罪?!” 宋然蹒跚走到跟前,对季淮璋一礼,不卑不亢道:“我等孟县县学全体师生,请求季大人释放关押的县学学子。” 季淮璋挑眉,不咸不淡地说道:“现在案件尚未查明,恕难从命。” 宋然寸步不让,仰头炯炯有神逼视着季淮璋,愤慨道:“事情的真相已经无比清晰明了!是洋人损毁颜公遗碑,县学学子出于义愤惩治了洋人,此举昭显了我华夏血性,应该要大大褒奖才对!” 季淮璋立刻驳斥道:“真相如何,有本官查证,与尔何干?速速退去,否则我就要派兵清缴了!” 季淮璋强硬的态度自然引来了学子们的不满,原本就沸腾的情绪进一步发酵,已经达到了几欲喷发的程度了。 不少学生当即就举起拳头扬起棍棒向季淮璋身上招呼,却被衙役拦下了。 在季淮璋的一声号令下,县衙衙役鱼跃而出,驱赶学生。 不少学生因此放声大哭,怒骂季淮璋是汉奸走狗,不得好死! 季淮璋闭上眼睛,咽下去无数叹息。 为了圣上,区区身后名何足道尔? 骂吧,骂得更响亮一些,最好让朝廷抚洋派们都听到你们的声音!让圣上明白,民心可用! 我华夏泱泱大国,岂容蛮夷放肆! …… 在县学学子大张旗鼓的罢课示威中,洋人砸碑和殴打洋人的学子被捕入狱一事如核弹一般在孟县炸开,一时间竟然达到街头小巷妇孺皆知的程度。 茶馆里,作坊里,商铺里,农田里,闺阁里,教堂里,到处都在谈论这件事。 哪怕是大字不识的农民,哪怕是重利轻义的商人,哪怕是大门不出的小姐,哪怕是老实木纳的木匠,哪怕是皈依上帝的教民,谈论起这件事,都是义愤填膺,咬牙切齿,愤懑不已。 华夏已经被洋人们欺辱太久太久了。 此时骤然出现了反抗洋人强暴的英雄,民众自然欣喜若狂,钦佩不已。 然而英雄却没有得到褒奖,反而被朝廷斥责,被捕入狱。 如此悲惨的结局,怎么能不让百姓们怒气冲天,沸反盈天呢?! 接着,在顾宁的号召下,孟县的商人开始罢市,用来声援学生罢课。 于是农夫、小贩、商人、读书人、工匠等来自各行各业的百姓们纷纷自发走上街头,和县学学子们一起奔走呼号,强烈要求总督放人。 孟县上下同仇敌忾,誓要证明华夏血性未绝,把英雄救出大牢。 整个孟县的人似乎都走上了街头,汹涌的人潮填充了大街小巷,沸腾的热情似乎要把整座城市都点燃。 如此盛景,在孟县的历史上是破天荒头一次。 当天晚上,一位驿使从孟县出发,快马加鞭向京城的方向跑去。 驿使带着由青州府总督季淮璋呈给圣上的奏折和密信。 -- 第40页 密信上只有一句话——民心可用。 此后无数年不尽文人雅士极尽华丽辞藻之能事来形容这幅群民皆出的盛景,稗官野史中也少不了对这起孟县事件的长篇累牍的描述。 后来,这件事还被收录进了县志里,成为孟县历史中的华彩片段。 当然,这都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话归正传。 此时在百姓对洋人的空前仇恨下,城外教会的两名外国传教士突然变成众矢之的,即将成为民众发泄怒火的对象。 就在愤怒的百姓们手持武器,把教堂团团包围起来时,艾伦白珍妮走出了教堂,对愤怒的百姓们深深鞠躬,用汉语说道:“我替做了坏事的洋人给你们道歉,请你们相信,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们是携带上帝的旨意,来帮助穷人们的。” “所以我们已经分别联系了法兰西国和美利坚国的大使,请求他们帮助大清,回绝英吉利国的无理诉求,释放无辜的学生们。” 愤怒的百姓们半信半疑的看着这两个洋鬼子,手里的棍棒到底无法打下去了。 村长越众而出,用狐疑的目光看向他们,不确定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真的能释放学生?” 白珍妮立刻斩钉截铁回答:“如果他们不能平安回来,我们夫妻任你们处置!” 村庄沉吟一会儿,挥了挥手,“我们走吧。”他瞪着白珍妮,“我们会派人盯着你们的,你们别想跑!” 夫妇俩对视一眼,唯有苦笑。 …… 自从那日刑堂对话后,又过去了一星期,季淮璋径直走进监狱里,隔着枷栏看着那些被关押了一个星期的英雄们,其中他最为在意的,是那个叫做颜泽苍的少年。 颜泽苍隔着枷栏直直的望着他,眼眸中带着了然的笑意。 是的,他那么聪明,一定早就猜到了。 这一个多星期以来,季淮璋明里暗里观察过颜泽苍无数次,越是观察,他越是心惊。 他不过年方十二,却心境坚韧不拔,磨难不损其志,屈辱不折其傲骨,哪怕打落尘埃居于陋室,也不卑不亢,安之若素。 从他的身上,他读出来那句话:“不以物喜,不以已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如此心性,此子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季淮璋敢断言,不出意外,四十年后,内阁中必有他的身影! 大清有如此青年才俊,国运未尽! 季淮璋握紧手里明黄色的圣旨,高声道;“开门放人!” 狱卒应声打开了牢房大门,然后季淮璋肃容道:“圣上有旨,杜钧泓,颜泽苍,白森炎,刘旷,齐鸣之听旨!” 其他人立刻跪下,乐景慢了半拍才跟着跪下。 季淮璋念了一通圣旨,总体思想就两个。 一是皇帝下令释放这次入狱的人,让杜县令官复原职。 二是皇帝表彰他们忠义,此去省略无数华丽辞藻,然后皇帝终于给了点实惠的东西——赏了他们每人黄金一百两。 乐景眼睛顿时亮了。 发财了! 他可以出国留学了! 于是乐景就心情愉快的叩谢主隆恩了。 传旨完,季淮璋就让衙役抬着箱子给他们发钱,然后温声安抚,再痛哭流涕,表达自己关他们也是情非得已,都是英国人太坏了!现在他们终于沉冤昭雪,他这心里比升官发财还高兴呢! 乐景他们也很上道的哭着表示我们知道都是英国人太坏了,您是无辜的。 于是就两相欢喜,和乐融融。 然后季淮璋就把乐景叫到了一旁,神情古怪的看着他。 乐景莫名其妙,“季大人为何这么看着我?” 季淮璋一脸感慨:“我在看你是不是真的有三头六臂。” 乐景:??? “你知道吗?法国大使和美国大使都对这件事表达了关切,严厉谴责了英国人的野蛮行径,对孟县学子的英勇表达了赞许。” 乐景:??????? 发现乐景的迷茫不似做假后,季淮惊讶道:“这件事不是你做的?” 乐景苦笑道:“大人,我哪儿有这样的本事啊。” 季淮璋似笑非笑,“你没有,但是你身边的人有。” 乐景本就是冰雪聪明之人,季淮璋这一点,他就立刻明白过来了。 他横竖就认识两个洋人。 “我倒是和城外的两个外国传教士有几分交情,是他们……?” 他们两个普通传教士有这么大的能量? …… 老霍华德伯爵走进卧室,看到躺在床上浑身被包成木乃伊形状的儿子,再想到他刚刚得到的那个消息,心中惊疑不定,又怒又惧。 亨利霍华德躺在床上,四肢都被包上了厚厚的石膏,全身上下只有一个脖子能扭动。 听到门响,他费力地抬起头,眼神绝望疯狂:“杀了他们!把他们千刀万剐,凌迟处死!五马分尸!” 老霍华德伯爵脸上一阵肌肉扭曲,他狼狈的别开眼,不敢对上儿子的目光。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亨利霍华德的声音越发扭曲疯狂,整个人已经沦为丧失理智的野兽。 老霍华德给儿子盖上被子,到底没忍心告诉儿子真相。 在法兰西国大使和美利坚国大使的共同抗议下,英吉利国大使已经撤回了惩治凶手的主张,那些行凶的恶徒现在已经安然无恙被清政府释放,甚至还成为了抗击洋人的英雄! -- 第41页 那些该死的黄皮猴子!猪尾巴!下水道里的老鼠!粪坑里的蛆虫! 他们英吉利国和法兰西美利坚两国一向交好,法兰西大使和美利坚大使为什么要为一些黄皮猴子和他们做对?! 在英吉利国不知道的时候,清国和法兰西、美利坚达成了什么交易? 该死的,他绝对不会放过那些黄皮猴子的!总有一天,他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第17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17) “我倒是和城外的两个外国传教士有几分交情,是他们……?” 在乐景询问的目光里,季淮璋点了点头。 乐景的表情更惊讶了。 艾伦和白珍妮竟然能有这么大的能量!这种能量完全不该是两个普通的传教士能拥有的。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季淮璋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疲惫地捏了捏鼻梁,叹笑一声,解答了乐景心中的疑问:“小小的孟县还真是卧虎藏龙,竟然会有美国钢铁大王的儿子和法国公爵之女在此扎根传教,你小子真是福运惊人啊。” 乐景这下真是感到惊讶了。 艾伦和白珍妮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没想到背景这么显赫。 而且他们竟然还能不计得失地帮助他。 这对夫妻是真正脱离了低级趣味的,纯粹高尚的好人。 黑夜如此漫长,总有一些人在拼命发光,照亮行者前路与归途。 季淮璋又笑道:“你可知这段时间,你们几个人在全县掀起了多么大的声势!” 他看着乐景的目光充满了惊叹:“县学罢课,商人罢市,全程百姓都走出家门奔走呼号,为你们申冤,要本官释放你们,本官的名声在孟县算是臭不可闻喽!” 乐景早已有预料对于他们入狱这件事外界不会平静,但是他仍然没想到会惹出来这么大的浪潮。 这其中,季淮璋也应该推波助澜了。 他这是完全舍弃名声,由自己充当靶子,由此激怒民众,替皇帝聚拢民心。 乐景钦佩的望着季淮璋,由衷说道:“大人爱民如子,总有一天百姓们可以明白您的苦衷的。青史一定可以给你正确的评价。” 他会用笔把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如实记录下来,让真实的历史可以流传到后世。 季淮璋冲着北方朝廷的方向的拱了拱手,肃容道:“就算遗臭万年也无妨,只要大清能千秋万代,国泰民安,我季某人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乐景注视着中年人慷慨激昂忠心耿耿的模样,心中复杂酸涩。 此时的季淮璋不会知道,他粉身碎骨也要投效的爱新觉罗们将在43年后退位,皇帝带着皇后仓皇失措逃出了紫禁城,在日本人的扶持下于东北成为伪满洲国,成为日本人统治华夏的傀儡政权,末代皇帝也因此被钉上了汉奸的耻辱柱,遗臭万年。 这对季淮璋来说是一个无比残忍和绝望的未来。 所以当民国成立,当新政府推行剪辫令后,无数遗老遗少们选择自尽。 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是几千年来无数学子寒窗苦读的信仰。 现在他们的信仰以如此不堪的模样破灭,他们为之奋斗努力一生的目标变成了荒唐的笑话,他们视之为真龙化身的皇帝在日本人面前卑躬屈膝,他们还有何等颜面苟活于世? 乐景咽下去嘴边的叹息,扯了扯嘴角,干巴巴地说:“季大人是个忠臣。” 季淮璋浑然未觉乐景的悲叹,他慈祥笑着拍了拍乐景的肩膀,“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回去好好休养吧。” 乐景点点头,和其他三个学生一起走出县衙,等待他们的是早已守候许久的百姓们猛然爆发的欢呼声。 “出来了!” “孩子们你们受苦了!” “诸君不畏强权,反抗洋人,是我辈楷模!” 鞭炮齐鸣,锣鼓喧天,百姓们欢欣鼓舞,热烈欢迎他们的出狱。 如此热烈的欢迎场面着实引人震撼。 宋然和几个县学先生站在最前方,含泪微笑着迎接着英雄归来。 在他们身后,是望眼欲穿的黄婉娥和颜静姝。 乐景迎着日光,展颜一笑:“娘,小妹,我回来了。” 黄婉娥抽泣一声,猛地扑上去抱住儿子,泣不成声:“儿啊,我的儿啊!你受苦了!” 颜静姝也哭着抱着乐景,鼻涕一把眼泪一把,没有一点淑女形象,“哥,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 乐景微笑着把这两个女人抱在怀里,轻声安抚道:“好了,好了,我都回来了,别哭了。” 他无意间对上宋先生揶揄的目光,羞涩一笑,连忙推开母亲和妹妹,快步走到宋然跟前,对他深深作揖,“此事多些诸位先生奔走呼号,学生在此谢过先生们了。” 宋然扶起自己的得意门生,目光中是浓浓的宠爱和欣赏,“若不是有全县百姓替尔等发声,我们喊破嗓子也无用,你若想谢,就用功读书,待来日金榜题名,为官一方,泽被天下苍生。这也是你父亲对你的期望。” 乐景一时默然。 泽苍,泽被天下苍生,透过这个名字就知道颜父对长子究竟寄托了多么大的希望。 将来,无论乐景将来选择了什么路,他都不会忘记颜父对原主的殷切希望。 “听说这次是圣上下旨放人的?” -- 第42页 乐景点了点头,“圣上为了表彰我们,还赏了我们每人一百两黄金。” 一百两黄金足足有十斤重,季淮璋体恤他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就主动派了衙役帮他们拿着金箱,替他们送进家里。 宋然欣喜地点了点头,高兴得满面红光,“你这回可算是大大在圣上面前露了一回脸,圣上深明大义,今后你更要勤奋进学,报效朝廷。” 乐景心中不以为然,面上却还做出一副感动的模样,看在十斤黄金的面子上,真情实感地地狂吹了一通皇帝老儿的彩虹屁。 宋然捋了捋胡子,心疼的看着乐景蓬头垢面的模样,“行了,你们这几日也没少受苦受累,回去好好歇歇吧,过几天找个好日子,我再备下酒席,给你们接风洗尘。” 乐景的回家之旅格外声势浩大,欢欣鼓舞的百姓们簇拥在他的身后,欢呼喝彩。 黄婉娥早已止住了眼泪,满脸骄傲,精神抖擞,颜静姝脸上也浮现兴奋的红晕,看向乐景的目光是赤裸裸的崇拜。 我的儿子/哥哥是英雄呢! 有这样优秀的儿子/大哥,黄婉娥和颜静姝都与有荣焉。 等回到家,乐景费劲口舌才说服了过分热情的百姓离开。 然而没过多久,颜家的门又被敲响了,源源不断的百姓踏破了颜家的大门,给乐景送钱送物来了。 西街当铺的刘掌柜说:“颜壮士率领学生英勇抗击洋人,扬我华夏国威,这五十两银子是我的一点心意,请一定要收下!” 东街的赵财主说:“兄弟你是条汉子,某平生最佩服勇士,这是我从京城买的文房四宝,你一定要收下!” 南街的郑屠夫说:“大兄弟,你这事办的真是太硬气了,有血性,是我华夏的好儿郎!我也没有什么钱,就送你一头猪吧!” 北街的穷书生说:“我身无长物,这是我最爱的几本书,我还为你做了一篇诗赋,这就念给你听!” …… 这一天,来颜家送礼的人络绎不绝。 这些人还特别热情,非要给乐景送钱送物,乐景不要他们还急眼了,还生气,开始质问乐景“兄弟你是看不起我们是不是?”“壮士你是不是嫌东西少”“小哥你这就没意思了吧!” 百姓的善意如此质朴纯粹,乐景最后就只能哭笑不得的收下了他们热情的礼物。 等夜幕低垂,宵禁时刻,再也没人送礼后,乐景仔细清点了礼品,发现颜家这回还真是发家了。 他今天一天零零碎碎加起来足足收了325两白银,两头大母猪(无独有偶,北街的王屠夫也送了一头猪),文房四宝五套,书画六副,八匹布,几十石粮食,以及一些零碎东西。 黄婉娥脑袋晕乎乎的,手足无措,“我们,我们收了这么多东西是不是不太好?” 乐景:“大家也是一番好意,就先收下吧。” 黄婉娥一想也是,他们也没偷没抢,是别人为了夸赞苍哥儿的义举才送给他的东西。 她这才终于有了一点发财的实感。 她兴奋的脸色通红,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怎么花这笔钱了。 圣上赐的一百两金子可不能动,这沾着龙气呢,要供奉起来,然后当传家宝传下去的! 这八匹布,都是上好的料子,赶明儿给苍哥儿和姝儿做身好衣服。 还有银子,大部分要存起来给苍哥儿念书赶考,然后她再添点自己的私房,给姝儿一百两银子作为嫁妆。 姝儿有这么多的嫁妆傍身,就算改嫁也能嫁到好人家,将来到了夫家也不会吃苦受气。 怀着对未来的美好期待,黄婉娥夜里睡的很香。 也许是有钱了,黄婉娥早上也难得奢侈一回,没有做早饭,而是从早点铺里买了十几个猪肉馅包子,还有炸得金黄酥脆的大油条,嚼起来满口生香,一家人美美吃了一顿早饭。 等所有人都放下筷子后,乐景对黄婉娥说道:“娘,那我先出门了。” 黄婉娥连忙叮嘱道:“你别空手去,这次人家帮了这么大的忙,路上你买点东西,多少是个心意。” “这是当然。” 乐景今天主要是出门登门致谢的。 艾伦和白珍妮帮了他这么大的忙,他一定要好好表达谢意。 还有顾宁和顾图南。乐景也是昨天从黄婉娥那里才知道,他入狱这段日子来,这对父子也没少出力。 没有顾宁这个孟县有名的豪商动员串联,也不可能举行全县商人一起罢市的示威运动。 顾图南这个吊儿郎当的富二代,在这件事上也是出乎意料的成熟,为了让黄婉娥和颜静姝安心,他天天都跑去颜家安抚劝慰她们,给她们汇报好消息。 乐景路过糕点铺时,想到顾图南最爱吃这家的糕点,就进去买了一大包,然后又去茶铺买了二两好茶,提着就去顾家了。 顾家下人一开门看到乐景,就喜出望外到边跑边喊:“老爷!颜公子来了!” 顾宁欣喜地从大堂走了出来,“颜公子,好久不见啊,牢中磋磨多日,你现在身体可好?” “牢您记挂了,我身体并无不适。”乐景认真地给顾宁鞠躬道谢道:“我入狱这段时间,多亏您替我奔走呼号,照顾家人,如此大恩大德,我铭记在心,永世不忘。” 顾宁连忙扶起乐景,“应该我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家儿子也不会醒悟过来了。” -- 第43页 顾图南走出房门时,就正好看到这一幕,他顿了顿,有些踌躇,颇有些近乡情怯。 以往他不觉得自己混吃等死有什么不好,甚至还沾沾自喜自己不用努力就可以安享荣华富贵。 现在想想,他只觉得无地自容。 如果不是颜泽苍的入狱给了他当头一棒,他恐怕还会自得做一个富贵闲人,鄙夷老爹的热血和抱负。 他曾经有多么鼠目寸光,现在就有多么羞愧难当。 顾宁回头喝道:“顾图南,你傻愣在那里干什么?” 顾图南红着脸,跑到乐景身前,对他深深鞠了一躬,用尽全身的力气吼道:“谢谢你!” “为什么道谢?” “谢谢你点醒了我,谢谢你催我奋进。”顾图南强忍羞愧,抬起头,眸中燃烧着新生的火苗:“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从今以后,我会努力学习,寻自强之道,让洋人再也无法在华夏的土地上耀武扬威,让我国民可挺胸抬头做人!” “如此,我们便是同道了。”乐景笑着举起手,“前路崎岖,你我同路而行,互相扶持。” 顾图南一怔,脸上慢慢绽开一个无所畏惧的灿烂笑容,他伸出自己的右手,和乐景响亮的击了个掌,“一言为定。” 顾宁望着两个少年人意气风发的一幕,泪水模糊了视野。 黎明一定会来的。 他看不到的黎明,会有少年人替他去见证。 …… 乐景从顾家离开后,来到了教堂。 艾伦和白珍妮平日生活简朴,颇有清教徒之风,所以乐景也一直没看出来这对夫妻背景如此显赫。 也是因为这对夫妻不慕荣华,所以乐景就给他们买了一副字画表示谢意。 白珍妮看到乐景的那一刻,立刻眼眶通红地把乐景抱在怀里,同时解释道:“我们怕给你添麻烦,所以昨天就没有去接你。现在看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女人怀抱温暖,是和华夏人别无二般的温度。 脱去洋人的外表,她拥有一颗金子般的心灵。 乐景抬起头,感激道:“怎么会给我添麻烦?这次若不是你们,法兰西大使和美利坚大使也不会过问这件事,我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被放出来。” “我们只是在弥补罢了。”白珍妮叹了口气,脸上浮现浓浓的羞惭之色,“我知道我的同胞同样对你的国家做了很多邪恶的事,他们给这片古老的大地带来了深重的苦难。” 艾伦接话道:“所以我们才来到这里传教,帮助这些苦难的穷人。” 他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垂眸低声虔诚祷告: “主啊,使我作你和平的使者。 在有仇恨的地方,让我播种仁爱; 在有伤害的地方,让我播种宽恕; 在有怀疑的地方,让我播种信心; 在有绝望的地方,让我播种希望; 在有黑暗的地方,让我播种光明; 在有悲哀的地方,让我播种喜乐。 噢,圣洁的主,赐我那所求的: 不求人安慰,但求去安慰人; 不求人理解,但求去理解人; 不求爱,但求去爱; 因为给予,就是得着; 宽恕人,就被宽恕; 在死去之中,我们得着永生。阿们!”【引自圣弗朗西斯祷文】 乐景是无神论者,不信宗教。 但是在这一刻,他还是被这对夫妇虔诚纯净的信仰感动到了。 他们是真正的贯彻国际主义信念的战士。 他们同样也是背叛了自身阶级的叛逆者。 写出《共产党宣言》的恩格斯是大资本家的儿子;建立中国第一个苏维 埃政权的彭湃出身地主家庭;古巴革命的领导人共产党人切格瓦拉出身贵族世家…… 他们为了理想,背叛了阶级,为别人的利益而奔走呼号,他们是可敬的逆行者,也是伟大的理想主义者。 所以乐景永远钦佩艾伦白珍妮们,因为人类的黑夜如此漫长,而理想主义者们散发的微光,足以照亮一个时代的方向。 …… 从教会出来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了,乐景谢绝了艾伦留饭的邀请,慢悠悠地回到了家。 颜家门前又围满了看热闹和送礼的人,乐景的归来引发一阵小小的骚动。 “颜公子,你回来了!” “快进去吧,总督的人已经等了你好久了!” 季淮璋派人来找他? 乐景匆匆推开门,黄婉娥见到他眼前一亮,“苍哥儿,你可总算是回来了!白大人已经等了你好久了!” 一个精瘦男人站起来,笑容文雅,给人如沐春风之感,笑眯眯道:“这位就是颜泽苍颜公子吧,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真气度非凡,英俊潇洒。” 乐景拱手,“大人过奖了,不知道大人登门拜访所为何事?” “季大人有请,在来福楼置办了一桌酒席,给诸位学子接风洗尘。” …… 来福楼的李掌柜今天忙得满头大汗,甚至亲自下厨房做招牌菜来款待贵客。 伙计直接看直了眼,“乖乖,这次来吃饭的是多厉害的贵客啊。”掌柜的可足足有五年没有下厨过了! 跑堂的用毛巾擦了一把汗,神秘地说道:“这就是你不知道了吧?你知道今天是谁来吃饭吗?” -- 第44页 伙计觉得能让掌柜的下厨做饭的,怎么着也应该是他们孟县最牛逼的人物了,“是大令?” “不是大令,是咱们青州府的总督季大人!季大人可是官居二品呢!” “我里个乖乖!”伙计吓了一跳,唬道:“这么大的官,怎么来咱们来福楼吃饭啊!” 不是他看不起来福楼,来福楼在孟县大名鼎鼎,可是放在整个青州府那就不出挑了。 跑堂得意地卖弄着自己知道的情报:“昨天圣上下旨,释放了打洋人的学生,所以季大人就在来福楼置办了一桌酒席,来给学生们接风洗尘。” 伙计脸色大变,当即呸了一声,“季淮璋那个狗官,脸皮真厚,关了人家那么久还要请人吃饭!我要是学生们,我能把唾沫吐出他脸上!” 跑堂也一脸嫌弃,“对啊,偏偏来了咱们楼里吃饭,真晦气。算了,不管他,这次的主角是那些颜泽苍他们这几个勇士!” 伙计也兴奋嚷嚷道:“对对对,不管季淮璋那个狗官!当时街头奔走呼号时,我也跟着喊了几嗓子呢!我早就想见见他们了,等下我要亲自给他们上菜!” “你?做梦呢吧!”跑堂调笑道:“咱们掌柜亲自上菜!” 伙计有点沮丧,最后只能自我安慰道:“能远远地看他们一眼也成,他们在来福楼吃过饭,说出去多有面子!” 跑堂也一脸向往道:“听说当时洋人派兵攻打县学,他们几个以一敌百,一个人杀了几百个洋人呢!不知道是怎么样的魁梧汉子,等下我要好好见识见识!” 伙计笃定道:“想必应该是如项羽那般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英雄豪杰!” …… 乐以一敌百魁梧汉子景丝毫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已经在百姓的口耳相传中衍生出了无比魔幻的剧情,他只是觉得来福楼的伙计看他的眼神格外诡异,似乎有点……失望?? 不管伙计的表情如何奇妙,这次来福楼的桌席吃的是宾主尽欢。 青州府的大小官员齐聚一堂,共宴学生,紧跟圣上步伐,拼命赞扬学生的义举。 乐景因为年纪小,摆脱了被灌酒的命运,得以在一旁专心吃菜。 菜肴很丰盛,有几道据说是由掌柜的亲自操刀做的拿手菜,一盘盘菜都是掌柜不假人手,自己亲自端上来的。 乐景就看杜县令他们喝了个酩酊大醉,摇摇摆摆,走不动直道。 这个饭一直吃到了日暮低垂,季淮璋喊人去送那几个酒鬼回家,乐景没喝酒,脑子很清醒,就主动向季淮璋告辞。 “等等。”季淮璋叫住了他,“我有件事要问你。” “大人请说。” 季淮璋捋了捋胡子,不动声色问道:“我听说,你很喜欢西学,前段时间一直在跟着传教士学习?” 乐景坦然回答:“是的,我很仰慕西学。” 季淮璋突然冷笑一声,“不过是一些奇淫巧技罢了!孔孟之道才是立国的根本!你空有童生功名,却不务正业,学习邪门歪道,该当何罪?” 如果是其他人说这些话,那可能就是兴师问罪来了。但是季淮璋本身就是洋务派,还是洋务派中比较激进的那一派,他说的这番话,当然不可能从表面进行理解。 乐景心中一动,听出了季淮璋口中的试探之意,立刻觉得这是一个表达自己主张的好机会。 这些话,他也早就想说出口了。 “几百年以来,中国士大夫重清谈而轻实务,重道德而轻技术,以致所用非所学,所学非所用,且一味闭塞视听,夜郎自大,把外国的坚船利炮斥为奇技淫巧,然,他们笃信的孔孟之道却在外国的坚船利炮下不堪一击。” “学生认为,如今华夏要自强,唯有师夷长技以制夷一条路可走!只有坚船利炮才能抵抗坚船利炮,只有奇技淫巧才能振兴华夏!” 季淮璋严厉地瞪着乐景,目光中似乎蕴含着万顷之力,乐景不偏不倚坦然对上他的双眼,用目光表达自己坚定的信念。 然后这个年过半百的男人突然大笑出声,“说得好!”他止住笑声,愤恨道说道:“一个12岁的小娃娃都能看明白的问题,那些几十岁的老头子们却看不明白!” “你知道那些酸腐认为要如何抵抗外国的坚船利炮吗?”季淮璋讥笑道:“他们认为只要认真学习孔孟之道,培养坚定的臣民气节,以之御灾而灾可平,以之御寇而寇可灭,定可扬华夏国威。”① 乐景沉默,唯有苦笑。 后世历史教科书上,有位大人对此做出了形象尖锐的抨击:“譬如渡河,人操舟而我结筏;譬如使马,人跨骏而我骑驴,可乎?”② 正是这种可笑且愚昧的傲慢,使得华夏成为老大帝国,成为东亚病夫,成为被列强瓜分的殖民地,乃至最后甚至差点被一弹丸小国亡国灭种。 季淮璋认真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 他今年才12岁。 季淮璋从他身上看到了希望。 这促使他开口说道:“我得到了消息,明年京城要开办一个留美预备班,招收16岁以下的少年,学生只要通过了考试,就可以公费出国留学。” “你若愿意,本官可推荐你入学。” 第18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18) 乐景一怔,完全没想到季淮璋会有如此提议。 虽然现在颜家已经有钱了,但是出国留学花费甚广。 -- 第45页 而且他远走异乡不知道要多少年,黄婉娥颜静姝两个人总有留着些银子傍身。所以这次皇帝和百姓赠送的黄金白银,乐景是不打算动用的。 在乐景之前的设想里,是他先努力学习这个时代的知识,然后借由顾宁的门路搭上对外买办商人,凭借知识赚钱攒够留学费用,然后借由艾伦和白珍妮的人脉关系,出国留学。 季淮璋的提议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却是一个意外之喜。 他知道如果公费留学,一定会受到清政府掣肘,要受到很大管束,自由难以保证。 但是同样的,这也是一条便捷之路。 在清政府的推荐下,他可以入读最好的中学,考进美国顶尖的大学,除了学习不用再操心其他事。 不然的话,依靠他自己攒钱要到猴年马月?艾伦和白珍妮倒是可以资助他,但是乐景一个现代成年人的自尊,让他无法坦然接受。 再说,艾伦和白珍妮是如此虔诚的信奉他们的主。在接受了他们如此大的帮助后,乐景不改信也说不过去了。 而且他若自费留学,他这一走,家里就没有男丁,黄婉娥一个寡妇,颜静姝在别人眼里也是弃妇,偏偏家有横财,在别人眼里就是一块肥肉,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强人杀人劫财,他那时候在国外是鞭长莫及。 他原本的打算,是拜托杜县令照顾母女俩的。但是杜县令估计很快就要被调走了。 这件抗击洋人之事大大扬了华夏国威,杜县令也算是进了皇帝的眼,迟早是要高升的。 到时候新县令可和乐景没交情,也犯不着照顾他的家人。 但是现在如果他公费留学,起码当地政府是一定会妥善照顾他的家人的。 如此看来,接受季淮璋的提议,公派留学倒是一个很好的办法。 季淮璋误解了乐景的犹疑,他也知道这不是一个容易立刻做出回答的决定。 千里之外的美国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国家,那里的风土人情、气候、文化、语言等方方面面都和华夏全然不同。 颜泽苍再早熟也不过12岁,还是家中独子,而美国之行前路未卜,困难险阻可想而知。他很有可能因为意外亡于异乡,彻底断了家中香火。 要他告别寡母幼妹,告别华夏熟悉的一切千里迢迢坐船去美国生活学习,打拼奋斗,的确是一件需要仔细考虑的事情。 所以季淮璋善解人意道:“你不必现在给我答复,可以回去和母亲好好商量一下再做决定。” 乐景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决定要去。”他冲季淮璋拱了拱手,“劳烦大人帮忙举荐了。” 季淮璋惊讶地看着他,忍不住提醒道:“你家可就你一个儿子,你还是和母亲商量一下吧,如果你母亲不同意,本官也能理解。” 乐景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黄婉娥的殷切期盼: “我儿这么聪明,将来一定可以金榜题名做大官!” “儿啊,你爹生前最意难平的就是颜家两代无官,你一定要争气,金榜题名,将来为官一方,你爹九泉之下也能阖目了。” “苍哥儿,你妹妹将来就靠你了。只要你能考中进士,给你妹妹提婚的一定踏破门槛,娘这次一定要擦亮眼睛,给你妹妹找个好人家。” “等你做了大官,也给娘请个诰命,让娘也风光风光。” 黄婉娥是那么期待原主考中进士光宗耀祖,只是乐景现在,只能让她失望了。 自古忠孝不能两全。 他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条路,那么在背上一些东西的同时,也注定要辜负很多人了。 于是乐景抬眼看向季淮璋,铿锵有力回应道:“国难当头,时不我待,我作为华夏人责无旁贷,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方能回报祖国。” 少年人的赤诚表白让季淮璋不由心潮澎湃,一时间也被激起了无数壮志豪情。 他欣赏地拍了拍乐景的肩膀,乐景在心里倒抽一口冷气,这个大叔的力气太大了吧,莫不是练过铁砂掌? “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人。少年人当立大志,行万里路,开阔视野,在广阔天地里大展拳脚,方才不负韶华。” 季淮璋捋了捋胡子,笑道:“既然如此,老夫这就向京城举荐你。过了年,老夫带你一同回京,你可借住在我家。” “学生就多谢大人关照了。” …… 乐景回到家时,天已经黑透了。 颜静姝正借着烛光写字,黄婉娥在一旁纳鞋底,时不时询问女儿字的读音。颜静姝都耐心地给她一一讲解。 见到乐景回来了,母女两人立刻放下了手里的活,笑着迎了上来。 “哥,我今天学会了读三字经呢!” “苍哥儿,饿不饿?娘给你炖的猪肉还在火上温着呢。” 乐景望着母女俩温暖的笑脸,只觉得到了嘴边的这话重若千斤,很难说出口。 黄婉娥敏锐地发现了儿子脸色不对,立刻难掩担忧地问道:“怎么了?总督老爷为难你了吗?” 乐景:“娘,您儿子现在可是被圣上点名表扬的红人,季大人怎么可能会怪罪于我?” 黄婉娥先是松了口气,然后关切地看着乐景,“那你可是遇到了什么为难事?” 颜静姝也道:“哥,你有什么为难事就说出来,我们一起帮你出主意。” -- 第46页 两个女人的脸上都是如出一辙的关切和担忧。 她们是原主心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 她们不是什么电视剧里的剧情人物,而是活生生的,拥有喜怒哀乐,全心全意关爱原主和乐景的人。 乐景继承了原主的感情和人生,早已经把她们当做亲娘和亲妹妹看待。 他身为寄予厚望的长子,原本应该妥善照顾她们,帮助她们改变人生轨迹,让身为苦情剧女主角的颜静姝过上幸福人生的。 他终究要言而无信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满心的愧疚,涩声开口道:“季大人告诉了我一件事。明年京城将要开办一个留美预备班,选拔16岁以下的少年儿童赴美利坚留学十五年,他问我要不要去……”黄婉娥的眼睛越睁越大,乐景垂下双眸,逼着自己强硬开口:“儿子,拜托了季大人举荐我。” 黄婉娥眼前一黑,身体一个摇晃,乐景和颜静姝连忙冲上前扶住了她。 黄婉娥缓了几秒,才终于止住了晕眩,找回了力气。 她狠狠打开乐景的手,厉喝道:“给我跪下!” 乐景顺从地跪下,牵着黄婉娥的手,恳切道:“儿子不孝,娘你打我骂我都可以,千万要保重身体啊!” 黄婉娥眼泪汹涌而出,伸出手想打儿子,到底不忍心,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 “你五岁时,你爹去了,我一个寡妇,又当爹又当妈,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长大。” “你爹临死前,牵着我的手,说,娥啊,再苦再难,你都要供苍哥儿好好读书,将来做大官,重振颜家门楣。” 她抹了一把眼泪,声音越来颤抖,全身气的直哆嗦:“我这些年,省吃俭用,自从你爹去过后没有添过一次新衣服,没有买过一次首饰,我娘给我陪嫁的银镯子我都卖了,就为了给你凑开蒙的束脩。我一年只吃一回肉,还吃的是鱼头!” 她狠狠扣着胸口,眼神透露出浓浓的绝望和悲怆,满脸是泪,“我黄婉娥自认对的起自己的良心!颜泽苍,列祖列宗都在天上看着你,你做出这种事,你对得起你爹吗?你对得起我吗?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黄婉娥的质问牵动了原主的记忆,一幕幕在乐景眼前闪现,一股悲伤痛苦羞愧的感情在乐景胸间激荡,回忆起现代老妈对他的疼宠爱护,乐景眼眶不由一热。 死后穿越到陌生的时代他没有哭。 被关进大牢他没有哭。 此时却在黄婉娥的质问声中潸然泪下。 这大概就是母亲才拥有的神奇魔法。 母亲的话总是能戳中孩子心目中最柔软的角落。 乐景弯下腰,一下又一下给黄婉娥磕头,“都是儿子的错,是我不孝,您打我骂我吧。” 看着儿子这般狼狈的模样黄婉娥心里也是酸苦难言,刚刚撑起来的气势也气球般瘪了,她抱住乐景,遏制了他不停磕头的动作,急切说道:“你去给季大人说,你要考取功名,还要奉养寡母和幼妹,不能出国留学。” 乐景身体一滞,沉默了十几秒,抖着嗓子回答:“孩儿不孝,恕难从命。” 黄婉娥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瞪着怀里的少年,哆嗦着嘴唇,“你!你是要气死我吗?!” “娘!孩儿自然也想在您身边尽孝。可是,没有时间了啊!” 乐景仰头对上黄婉娥的泪眸,从嗓子眼里挤出来沙哑的嘶吼声,“您也看到了,不过是一个英国伯爵的儿子,就可以在华夏的土地上嚣张跋扈,为所欲为,无视王法,逼得朝廷不得不把我们关进大牢。” “我足够幸运,有城外的洋人传教士帮我求情,再加上全程百姓的倾城相护,我才能够平安从大牢里出来。” “可是有些人根本没有那么幸运!英吉利国向我国倾销鸦片,逼的不知多少万人散尽家财家破人亡!” “巴州府法国洋人传教士欺压百姓,草菅人命,杀了不知多少华夏好儿郎!” “辽州府江东百姓起义抵抗俄罗斯的殖民统治,抗争一个月后被俄国军队残忍镇压,起义失败,无数人殒命!”① “浩罕汗国的中亚屠夫穆罕默德雅霍甫在沙俄和英国的支持下,在新洲府搞起了屠杀!②” “就在我们说话的时间里,在华夏的某个角落,就有华夏人因洋人而死。” 乐景痛苦的握紧拳头,悲愤道:“我不认识他们,可是他们的哀嚎和痛呼整天整夜在我耳边响起,让我夜不能寐,让我良心不安!” 黄婉娥脸色惨白如纸,抓住乐景的手越发用力,指甲深陷到了的肉里,“所以你更要好好读书!考取功名,将来做大官,把洋人从华夏赶出去!你去外国读书,能学到什么?他们会杀了你的!你想要颜家断了香火,让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一直在安静流泪的颜静姝突然哭着开口道:“不是还有我吗?我招赘,我来继承颜家香火,我给娘养老送终。” 颜静姝含泪望向黄婉娥,神情悲怆,泪水涟涟,“娘,你就让大哥去吧!大哥是想要去外国学习洋人先进技术,学会洋人的坚船利炮,然后带回国,帮助我们打败洋人,让华夏人不再低人一等,这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您……别拦着他了,家里有我呢。” 黄婉娥震撼地望着女儿,身为母亲她轻易看出来了颜静姝悲伤泪眸深处的理解和坚定,这让她如遭重击,好像被人狠狠揍了一拳。 -- 第47页 她颓然地弯下背,捂着脸呜呜呜哭了起来,再也不发一言。 乐景也惊异地看向颜静姝,他没想到这个小姑娘能说出这样一番话。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这个小姑娘也成长了很多。 颜静姝迎上乐景惊异的目光,满脸是泪,嘴角偏偏扬起,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哥,你就放心去吧,我知道,你是去干大事的,娘身边有我,你不用担心。” 乐景怀着愧疚,温柔地看着义无反顾替他担下责任的小姑娘。 他的小姑娘不知不觉也成长为勇敢坚强的女孩子了。 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在这个可以典当发卖妻妾把妇女当做财产的时代,颜静姝的身上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蜕变。 她挺身而出,温柔承担了本该属于乐景的责任。 但是乐景是不愿意成为她的拖累的。 他希望有朝一日黄婉娥和颜静姝也能去美国接受高等教育。 “娘,等我在美国扎了根,我就把你和静姝都接到美国,我们一家三口在美国好好过。” “我哪里都不去。”黄婉娥冷冰冰地说:“你想去哪里我管不着,我要留下来陪着你爹,替你们颜家守住祖宗家业。” 黄婉娥直起身,径直转身走向卧房,狠狠关上了门。 颜静姝担忧地咬了咬嘴唇,杏眼里浮现深深的茫然和无措。 乐景叹息着牵起她的手,叮嘱道:“我留学的时候,你在国内也要好好学习,努力学习英文,这样哥也能早点把你接过去。” 颜静姝咬了咬嘴唇,拼命忍不住眼泪,小猫一样依偎在乐景身侧,“……哥,你什么时候走?” 乐景:“过了年吧。过了年我就去京城读书了……娘那边,这段时间就麻烦你多照顾了。” “哥……” “怎么了?” “……活着回来,我在家等你。” “……好。” …… 三天后,季淮璋放出了公派留美的消息,鼓励青州府16岁以下的少年儿童积极报名参与。 这件事在孟县传的沸沸扬扬,一星期后,就连街边不识字的老乞丐都听说了这件事。 孟县是一个闭塞内陆小城,保守实力强大,外国留学之事那是闻所未闻。 再加上乐景他们之前刚因为一个洋人入狱,所以孟县上下反洋情绪很浓。 这种时候,同样因为关了乐景他们名声很差的季淮璋突然提议要选拔优秀少年儿童赴美留学深造,师夷长技以制夷一事,自然引来无数逆反之声,也滋生了无数诡谲可怖的流言。 住在颜家对门的刘大娘就上门说起来了一个流传最广的谣言: “季淮璋那个狗官真不是好东西。变着法的送咱们的孩子给洋人糟蹋!什么留学?不过是借口罢了!等咱们的孩子去了洋国,洋人就会剥掉他们的皮,然后接上狗皮,当成怪物展览赚钱呢!” 刘大娘拍了拍黄婉娥的手,语重心长道:“小娥啊,你可看好了你家苍哥儿,小心别让他被季淮璋哄骗报了名,到时候后悔可就晚了!” 黄婉娥冷笑一声,面无表情地说:“人家主意可大着呢,我这个当娘的管不住他,他已经报了名了,将来横死异乡也是他自找的,怨不了旁人。” 刘大娘表情大骇,瞠目结舌地看向乐景,“苍哥儿,你……你怎么可以做出这种糊涂事呢!” 乐景沉默着一言不发。 刘大娘刚骂了他两声,黄婉娥不乐意了,却碍于面子,只能硬邦邦地说:“别管他,让他自生自灭吧。我们继续绣花。” 乐景就知道黄母是刀子嘴豆腐心。 自己可以嘴上骂的热闹,但是别人是不能说她儿子不好的。 有了刘大娘的添油加醋,乐景要出国留学一事迅速传扬开来,再一次引发了轰动。 然后乐景的口碑一下子掉落谷底,突然冒出来了很多正义之士跑到颜家来骂他。 “我算看错你了!你原来也是和洋人沆瀣一气的小人!” “变而从夷,你还有什么读书人的气节?” “君蒙此大难,险死环生,更应该与洋人势不两立,怎么能同流合污?” 这些人还算比较温和,还有一些比较激进的,直接拿着棍棒上门了,不许乐景进京。 他们的逻辑是这样的:对于读书人来说,气节是最重要的,所以要宁死不食贼黍。如今乐景变节了,为了颜家的身后名着想,他们一定要阻止这件事,必要时,直接让乐景‘就义’,以全颜家千年忠良之名。颜家列祖列宗在天有灵,也会感谢他们的义举的。 乐景:…… 乐景都快被如此流氓行径给气笑了。 偏偏这些人不觉得自己在胡搅蛮缠道德绑架,觉得自己代表了真理和公义,心安理得地把乐景骂了个狗血喷头。 后来,甚至宋然宋先生都来了。 原主的记忆里对宋然有很深的印象。 宋然是个举人,连续三次会试不中,就被朝廷分配到了县学教书,这一教就是二十年。因为自己科路无望,他就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学生身上。 原主就是他最看重的学生之一。 这次乐景入狱,也是宋先生号召县学罢课,率领师生在街上奔走呼号。 可是这次再见到乐景,宋然的脸上是一片冰冷的肃杀。 -- 第48页 “你果真要荒废举业,放下圣贤书,去西洋留学?” 乐景点了点头。 宋然的眼中浮现沉甸甸的失望。 “糊涂,糊涂啊!” 宋然愤然道:“如今洋人对我华夏步步紧逼,早已惹得民怨沸腾。你身为颜公后人,更应该思索以华夏之道制胜蛮夷的办法,你却选择远走西洋,学习西学,全盘西化,假以时日,你还能记得多少圣贤之言,你可还是华夏人?” 说到最后,宋然的声音近乎咆哮:“你和郑安伦之流的汉奸走狗又有何区别?!” “我不许你这么说我儿子!”黄婉娥突然从里屋冲了出来,怒视着宋然,“我儿子去西方留学是为了救国,他不是汉奸走狗!” 宋然深吸一口气,怒气冲冲解释道:“我华夏立国之基就是孔孟之道,若是抛弃孔孟等圣贤学说,学习西方的一切学说和技术,那时候华夏还是华夏吗?我们和西方蛮夷又有何区别?你儿子数典忘祖,转投西学,日后定将为洋人的学说鼓吹呐喊,还不算是汉奸吗?” 乐景也是在这一刻重新理解了宋然的想法。 他并不是那种傲慢自大看不上西方的酸腐。 他思考的,担忧的是更加核心的问题——他在担心华夏文化的正统性,他在警惕西洋诸国对华夏的文化侵略。换而言之,他在担心华夏失去根。 这个问题,在现代被越来越多人意识到,所以华夏掀起了复兴国学的浪潮。 只是,宋然担心的问题,在当前的社会下,并不是首先需要解决的问题。 现在首先要解决的,是贫民百姓的温饱问题,而不是“把根留住”的宏观意识形态问题。 有道是“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百姓们都快饿死了,这时候不论黑猫白猫,只要抓住老鼠的就是好猫。 “你说的这些,我不懂。” 黄婉娥红了眼眶,整个人宛如被激怒的母狮子,眼中喷吐着愤怒的烈火,“我只知道再这样下去,华夏就要亡于蛮夷之手了!巴州府的法国传教士在杀华夏人!辽州府的俄罗斯人在杀华夏人!新洲府的洋人也在杀华夏人!还有英吉利国人,他们强卖的鸦片不知道杀了多少华夏人!” “我儿是为了救人,才想要去西洋学习怎么造坚船利炮,学成后好回国赶走洋人。” “为了救国,我儿这么孝顺一个人,连娘都不要了,所以我不许你说他是汉奸走狗!” 她表情无比执拗认真地对宋然,对那些喝骂乐景多日的闲人说:“我儿,是英雄!” 第19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19) 黄婉娥的话感动了乐景,却无法感动宋然,也无法感动在场的“正义之士”们。 如果人类那么容易被说服,那么人类的历史也不会和战争史画上等号了。 宋然深深看了乐景一眼,目光中有痛惜,有失望,有愤恨,有不解,有难以释怀,最终他轻轻叹了口气,“罢了,多说无益,道不同不相为谋。” “你我师徒,缘尽于此,你自求多福。” 然后他转身,佝偻着,蹒跚着,慢慢离开了颜家。 宋先生走后,“正义之士”针对乐景的奚落声越发响亮。 “现在连恩师都背弃了你,颜泽苍你就不要执迷不悟了!” “你若不想众叛亲离,就拒了留学的事,和洋人划分界线。” “洋人前脚刚把你关进大牢,你后脚上杆子去西洋留学,颜泽苍你贱不贱啊?” “我们当初救了你,可不是想让你去舔洋人屁眼的!早知今日,你当初还不如死了呢!” 世界上就是有这种人,仿佛只要打出正义的名号,就可以党同伐异,为所欲为。 不过是几句犬吠而已,乐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没放在心上。他之前去采访的时候,听到过比这还难听的咒骂,早就练成了钻石心。 黄婉娥却被气得不轻。 她直接举起扫把向那些正义之士狠狠打去,“都给我滚,离开我家!” 颜静姝有样学样,也拿起扫把向他们打去。 正义之士立刻一哄而散,临走前还不忘嚷嚷道:“我们明日再来!” 黄婉娥恨恨放下手里的扫把,碎道:“你们来一回,我打一回!” 颜静姝则飞快跑过去锁上了门。 黄婉娥喘了口气,稍微平静下来后,飞快看向乐景,目光里是隐藏不住的担忧:“苍哥儿,别难受,娘知道,娘的苍哥儿是要干大事的人,他们不懂,所以才乱说的。” 乐景眨了眨眼睛,扬起一个明媚灿烂的笑容,“我才不在乎陌生人的眼光,嘴长在他们身上,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 他眸光温柔的注视着这两个可爱的女人,笑吟吟道:“我的心很小,只装的下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 黄婉娥眼中再次浮现晶莹泪意,她低头用袖子擦了擦,再抬头时,表情已经是做出决断后的坚定。 “你去留学吧,娘不拦着你了。” “你想做的事,娘一个妇道人家不懂,但是我知道我儿不会干坏事,放心大胆的做吧,娘在家里等你回来。” 乐景微笑着点了点头,眨眼的时候不小心掉下来一滴水。 他的好妈妈啊。 …… 乐景并没有把外头的风言风语放在心上。 -- 第49页 横竖和他们也说不通,索性就干脆不理会,一直得不到他的回应,那些闲人还能化身永动机纠缠他一辈子不成?最多过一两个月,他们自然就会散去了。 也就在这时,顾图南登门拜访了。 他是来告诉乐景一件事的。 少年漂亮的桃花眼里生机勃勃,眉飞色舞道:“我也要和你一起进京学习了。” 这个消息让黄婉娥大大松了口气。 她眉开眼笑道:“好好好,这样你们两个人,互帮互助,遇到事了也有个商量的人。” 当初从季淮璋那里听到了公派留学的消息后,乐景思及之前从顾图南那里听说,顾父一直在找门路想让他出国留学,眼下公派留学倒是一个好机会。 于是他前天去顾家和顾老爷说了这件事,顾老爷效率真高,今天就把事情办成了。 乐景笑着点点头,“我们以后说不得就要结伴同行十几年了。” 顾图南神采飞扬,冲乐景举起了拳头,“我可先说好了,我是一定要去留学的,你可不要马失前蹄,教出来的学生都能去留学,结果自己被刷下来可就丢大脸了。” 乐景笑着给他对了对拳,傲然道:“这话应该我跟你说,你这三脚猫的英语,出去留学可够呛!” “这不是还有你嘛!”顾图南眉眼带笑,眸光狡黠灵动:“我不懂的你教我,我英语很快就能赶上来了。” 乐景调笑道:“要付学费哦。” 顾图南翘着二郎腿,牛气哄哄道:“要多少钱你开口,少爷我要是开口还价我就不信顾!” “那就两千两?” “我虽然有钱,但是我不傻!” 黄婉娥欣慰地看着两个少年嬉笑打闹的场景,儿子平时行事沉稳宛如成人,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他和朋友嬉笑打闹的样子了。 也就在这时候,她才能想起苍哥儿今年不过12岁,还是个孩子呢。 …… 很快,就有新的传闻代替了乐景的旧闻——孟县豪商顾家小少爷也打算参加公派留学的选拔! 这个消息可是让孟县炸开了锅。 顾家说的上是孟县首富也不为过了,顾宁顾老爷为商精明能干,是全县一顶一的聪明人! 现在一顶一聪明的顾老爷却要送小儿子出国留学,是不是证明外国是不是也没有别人说的那么龙潭虎穴? 这一下,原本一面倒的反对留洋声里就多了一些不同的声音。 有一些习惯投机取巧的人,立刻认为留洋这件事一定是有利可图的好买卖,顾老爷是见猎心喜,奇货可居。这让他们暗暗开始犹豫起来,儿子多的,就在思索要不要扔掉一个儿子搏一搏,说不得就赚了呢! 想要报名的人一多,乐景就越发不显眼了,起码半个月后,颜家门外再也没有正义之士要来主持公道了。 整个孟县都在热议公派留学,反而掩盖了曾经引来全县唾骂的王德胜的处刑一事。 王德胜逼奸侄女一事曾经在全县传的沸沸扬扬,不少人还约定到时候一起去菜市场观看行刑。 不过因为大家都在议论留学的事,王德胜的事就没有几个人知道了。 颜静姝却记得这件事。 不仅记得,在乐景的陪同下,她还亲自去观看了行刑。 华夏永远不缺闲人看客。 几乎在关押王德胜的囚车出现在街头的那一刻,闲人们就宛如闻到屎味的苍蝇,嗡嗡地围了上去。 他们嘻嘻哈哈地跟在囚车后面,时不时追问狱卒,“这人谁啊?犯了什么事?” “是要去菜市场杀头吗?” “哎,这人怎么不说话啊!我之前看大戏,人家好汉去刑场都要念两句戏词的!” 待听到狱卒说要杀头后,这些人立刻兴奋起来了,此时王德胜被杀头的原因已经不重要了,他们奔走呼号,兴高采烈地呼朋唤友:“快来看,菜市场要杀头呢!” 还有性格谨慎的闲人问狱卒:“刀磨好了吗?上次砍头,刀太钝了,砍了两刀才把头砍掉,真不像话!” 狱卒笑道:“磨好了!你瞧好吧,这次一定一刀砍掉人头。” 于是闲人们就更加兴奋期待起来。 等到囚车驶到菜市场,狱卒把王德胜压到刑场,让他跪下,开始磨刀时,刑场外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闲人。 机灵的小贩钻进人群里贩卖甜水和果子,几个光屁股小孩含着手指头,眼巴巴地看着小贩手里的甜水。 一旁摆摊卖东西的老板连忙找了自家儿子看摊,飞快往观刑人群里钻,伸长了脖子往前看,却不小心踩到了同样来看热闹的老大娘的小脚,惹来好大的白眼。 几个脏乞丐也顾不上乞讨了,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兴致勃勃地也跑去刑场观刑,有穿长衫的读书人嫌他们脏,但是到底舍不得离开,也就只能捏着鼻子看戏了。 直播间的未来观众对这幅荒诞剧一般的场景感到很不可思议: 【暴富:???虽然王德胜是罪有应得,但是砍头这种血腥可怖的事,他们怎么跟看好戏似的?他们不怕做噩梦吗? 今年18再问自杀:系统呢!!快关掉摄像头!我不想看这么血腥的事啊啊啊啊啊啊啊! 史上最强小学鸡:卧槽他们是变态吗?他们好像压根不在乎王德胜为什么死,只是热衷看杀头,死人难道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吗?】 -- 第50页 乐景勾起嘴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眼中却是彻骨的悲凉。 他轻轻回答了直播间观众的问题:‘因为,他们就是鲁迅先生笔下,冰冷、麻木、愚昧、势利的闲人看客啊。’ 亲眼目睹了此情此景,乐景脑海中几乎是立刻浮现了鲁迅先生在《娜拉走后怎样》里说的那段话: ‘群众,——尤其是中国的,——永远是戏剧的看客。牺牲上场,如果显得慷慨,他们就看了悲壮剧;如果显得觳觫,他们就看了滑稽剧。北京的羊肉铺前常有几个人张着嘴看剥羊,仿佛颇愉快,人的牺牲能给与他们的益处,也不过如此。而况事后走不几步,他们并这一点愉快也就忘却了。’ 这些闲人看客出没在鲁迅先生的很多篇文章。 他们是嘲笑孔乙己,使“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的掌柜和客人;他们是《药》里面“颈项都伸得很长,仿佛许多鸭,被无形的手捏住了的,向上提着”热烈围观政府处死革命者,等着吃人血馒头的群众;他们同样是兴奋围观阿Q上刑场,抱怨““游了那么久的街,竟没有唱一句戏:他们白跟一趟了”的看客们…… 也是这些闲人看客,追着去衙门看王家告乐景的热闹,追着问乐景萍儿长的俊不俊,嬉笑怒骂嬉皮笑脸去看萍儿的葬礼,跑到颜家去骂乐景的西方留学…… 所以鲁迅先生当时才会毅然弃医从文,想要通过一针见血的文章来拯救华夏人的精神。 说实话,如果不是颜静姝强烈要求,乐景是不会带她来这里的。 小姑娘今年才11岁,贸然看这么血腥的画面,要是留下心理阴影怎么办? 可是他也知道不是颜静姝想看,她是替萍儿去看的。 这让他根本没有立场阻止。 他偏头看向颜静姝,小姑娘面色绷紧,表情沉重,眼中浮现了隐隐约约的怯意。 乐景不忍心的劝道:“我们走吧,砍头有什么可看的?这又不是什么好事。” 颜静姝眼中有些迷茫。 她曾经幻想过无数回王德胜行刑的画面,围观群众会对王德胜喝骂不已,会给他扔臭鸡蛋臭菜叶子,他的砍头一定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可是她完全没想到,现场会笼罩在轻松随意的氛围里,围观群众嘻嘻哈哈,仿佛在围观一场猴戏。 她恨王德胜,王德胜死不足惜。 但是砍头,难道是一件有趣事吗? 她突然觉得有些冷,有种莫名的恐惧席卷她心头。 她想要离开这里! 所以她用力点了点头,握紧乐景的手,兄妹两人努力挤出了汹涌的人潮。 刚走出没几步,身后突然爆发雷霆般心满意足的喝彩声。 “好!” 乐景脚步一滞,心中掀起排山倒海的无力和愤恨,只是这愤恨却如无根浮萍,他不知道他应该恨谁。 这个社会已经病了太久太久了。 也就这一刻,乐景才由衷的认识到共和国究竟是一个多么伟大的国家。 他不仅全面建成了小康社会,解决了温饱问题,还医治好了人民群众的心灵,让华夏人民在精神上也真正站了起来。 他一人的能力何其渺茫? 唯愿在岁月的浪潮里,做一朵浪花,推动时代巨轮前行。 …… “少爷,老爷他……已经去了。” 从老管家这里听到这个消息后,王吉昌一阵天晕地转。 爹死了? 老管家的声音好像自云端响起,王吉昌听的模模糊糊的,“大人们允许我们去收敛尸首………” 他知道爹今天行刑。 他……没去。 他不敢看。 可是如今从管家那里听到爹的死讯,他又后悔没去见爹最后一面。 他真是不孝! 管家挑眼飞快瞥了一眼少爷悲伤痛苦的表情,小声说道:“颜家那两头小畜生一起去观刑了。” 王吉昌脸上的表情立刻狰狞扭曲起来。 “颜静姝!颜泽苍!如果不是他们我爹怎么会死!如果我爹还在,王家怎么可以会倒!我又怎么会因为蜗居母亲娘家被别人耻笑!这两个小贱种怎么还不死!” 他暴跳如雷,接连摔了四五个花瓶,在瓷器的碎裂声中,他咬牙切齿地咆哮道: “不就是一个丫头片子,王萍吃我家喝我家的,没有把她发卖出去接客已经够对得起她的了!反正她将来也要结婚,与其被一个外人睡,还不如被我爹睡,起码都是一家人!王萍竟然还敢托梦告状!她害了我爹!我爹到了地府不会放过她的!” 管家冷笑一声,幸灾乐祸道:“颜泽苍这个反复无常目光短浅的小人,竟然要废弃功名,出洋读书。海外那就是蛮夷之地,听说还有吃人的野人,他去那里,估计很快就被吃掉了!” “而且颜泽苍这一走,颜家就只有两个女人了,到时候……嘿嘿,”他阴险地笑了几声,眸中闪过浓浓的贪婪之色:“还不是任我们处置!到时候就可以替老爷报仇了!” 王吉昌惊讶地看向管家,嗤笑道:“你这个老东西倒是有几分聪明,竟然和本少爷想到一块去了。” 管家立刻狂拍马屁,王吉昌被拍的舒服了,一时得意扬扬告诉了管家一件隐秘:“杀两个女人算什么本事,颜泽苍死在野人手里哪有我亲手杀了他解气?” -- 第51页 他自得地瞥了管家一眼,得意扬扬地说:“颜泽苍这獠无法无天,竟敢让英吉利国伯爵之子受了重伤,他找死,怨不得旁人。” 管家迷糊道:“他不是从监狱里出来了么?皇上还给他赏了一百两黄金呢!”他可眼馋着一百两黄金好久了,就等颜泽苍走后他好从颜家抢过来呢! 王吉昌抬起下巴,笑容越发得意,“所以才说他死定了。霍华德伯爵为了替儿子报仇,特意买通了十几个中国海盗,他会想办法让这十几个海盗偷渡到孟县,我已经给他们准备好了房子。然后等到颜泽苍出发的前一夜,”他手掌往管家的脖子上一切,杀气腾腾道:“灭了颜家满门,把他们一家三口碎尸万段,挫骨扬灰,替我父偿命!” 管家下意识捂住脖子,只觉得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王吉昌轻蔑地看着他那没出息的样子,收回手,扭曲一笑:“到时候我要亲手砍下那两个小畜生的头,让他们也尝一下被砍头的滋味!” 管家先是激动,然后有点害怕,忍不住问道:“如果被邻居听到了,惊动了官府怎么办?” 王吉昌信心十足道:“哈哈哈颜泽苍因为留学这件事搞的是众叛亲离人人喊打,到时候就算颜家传出来些许动静,左邻右舍也犯不着为一个反复无常的小人拼命。” “而且霍华德伯爵说了,等事成后,就让我和娘接到海州,他在那里已经为我们购置了良田千亩,占地十几亩的大宅子,保证让我们后半生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管家的心几乎是立刻就火热滚烫起来了,千亩良田,大宅子,王老爷在时王家也没有这么多产业! 海州可是英吉利国人的大本营,海州总督说的话都没有英吉利国人好使!现在少爷傍上了英吉利国人,在海州还不是呼风唤雨,吃香的喝辣的?这日子过得可比在孟县舒爽畅快多了! 他连忙讨好的弯下腰,身体恨不能弯成一个虾子,谄媚地笑道:“少爷,我对王家忠心耿耿,您到时候也带上我呗。” 王吉昌高傲道:“本少爷可不要无用的人。” 管家咬了咬牙,狠辣说道:“我年轻的时候和老刑名学过几招,最会用刑,保证让那两个小畜生痛的死去活来,给少爷您出气。” 王吉昌小眼一亮,兴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到时候我也跟霍华德伯爵美言几句,他说不定还能赏你一大笔钱。” 管家眼神越发激动,几乎已经能看到无数黄金正在落进他的口袋里。 主仆俩相视一笑,脸上是如出一辙的兴奋笑容。 …… 在王家主仆的盼星盼月亮的等待之下,年关终于过去了,新的一年来了。 二月初二对于乐景来说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明天,他就要拜别母亲和幼妹,和顾图南一起去京城读书了。 黄婉娥这几天背着他哭了好几回。剩余的时间,就是夙兴夜寐给乐景缝衣服,恨不能把乐景一年四季的衣服都给做好。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这是小学语文课本上的一首古诗。 乐景在这一刻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了这首诗背后的深厚情感。 现代人的衣服都是去服装店买的,起码乐景是从未穿过手工制作的衣服的。 所以黄婉娥不辞辛苦给他缝制的衣服,更是让他印象深刻,感怀不已。 乐景亲妈江海洋女士是一个公益律师,每天都在替无数弱势群体发声,替民告官,工作很忙,乐景和她是聚少离多。 乐景并不怪母亲。因为他知道江海洋女士是那种松柏一样顶天立地的女性,她的世界很大,她的理想也广阔无垠。在做乐景母亲之前,她首先是一名律师。 而黄婉娥就不一样了。她是旧时代的女性,以夫为天,夫死从子,她的人生就是围在锅炉边打转,为家庭奉献自己。 她们是两个截然相反的女人。 可是她们对乐景的爱却是一样的。 两种母爱并无高下之分,每一种都让乐景心生感动。 乐景坐在黄婉娥身边,吹灭了烛火,止住了她引针穿线的动作,轻轻把泪眼朦胧的女人搂在了怀里,“娘,别做了,我们又不是这辈子都见不着了。” “等我到了美国,熟悉了环境后,就把你和小妹接到美国去,到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又能重逢了!” 黄婉娥这回也不说自己要留下来守住祖宗家业了,她紧紧抓住儿子的手,眼中闪烁着千万般不舍,“好,娘在家等你。你一个人在外,要好好照顾自己,京城不比孟县,你要是缺钱了,就给娘写信,娘托人给你捎钱……” 黄婉娥絮絮叨叨开始叮嘱乐景,千言万语都说不够。 乐景微笑着听着母亲的唠叨。 夜慢慢深了。 窗外响起更夫的声音。 已经是三更天了。 黄婉娥不说话,只是握紧乐景的手,趴在他怀里默默流泪。 乐景搭上母亲肩膀,正在犹豫要不要催她去睡觉时,鼻尖突然闻到一股异味。 他多吸了几口,就觉得头微微晕眩。 不好! 这烟有毒! 乐景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电视剧里经常出现的用来谋财害命的迷烟。 -- 第52页 有人要害他们?是谁?为什么? 是眼热圣上赐下的黄金吗?还是说和颜家有仇? 第20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20) 乐景用气音对黄婉娥说:“娘,有人在放迷烟,你别出声,捂着鼻子,护着小妹。” 黄婉娥一惊,跳了起来,飞快守护在颜静姝身侧。 乐景刷的站了起来,飞快把黄婉娥给他做的衣服打湿了,然后把湿衣服递给了黄婉娥,示意她用这个捂着自己和颜静姝的鼻子。 黄婉娥的卧房只有一个窗户。 乐景用湿衣服捂住鼻子,走近窗户,果然看到窗户纸被捅破了一个洞,一个烟管伸了进来。 然后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抓住烟管,往里用力一抽。 乐景:U烟管fine,下秒mine。 外面的人:“啊!我烟管!” 他似乎没想到里面的人是醒着的,而且还把他烟管给抢了。 窗外响起阴冷嚣张的男声:“妈的!你以为我就只有一个烟管吗?!” 然后下一秒,又一个烟管捅破窗户纸伸了进来。 这一次他烟管攥得紧紧的,屋里的人就算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无法夺走他的烟管! 乐景怜悯一笑,这孩子怕是个傻的。 这次他用湿衣服堵住了管口。 几秒后,屋外响起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和断断续续的骂娘声。 于是乐景瞄准时机又一抽! 好,他现在有两个烟管了:-P 乐景再次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打开窗户,迎面就看到一个面色凶恶的大汉,大汉看到乐景一愣,眼睛瞪得像铜铃。 乐景笑的一脸真诚热情,“大哥,吸二手烟不?” 他从容举起烟管,管口对准大汉脸,狠狠吹了一口迷烟,然后火速关上窗户。 大汉猝不及防直接吸了一口浓烟,当下就头晕目眩,手脚无力。 窗外又一道陌生的男声响起:“妈的,老三,你竟然被一个毛孩子耍的团团转,真给我们丢人!” 被叫做老三的大汉缓了几秒,止住了晕眩,才咬牙切齿道:“小兔崽子,你是活腻了,竟敢耍你爷爷!爷爷要是不弄死你,跟你姓!!” 下一秒,窗户开始吱呀呀响起来,他这是打算撬窗户了。 与此同时,门外撬锁的动静越来越大,看来他们在被发现后,干脆不打算进行掩饰,打算直接暴力破门而入了。 乐景现在在黄婉娥的卧房里,颜静姝和黄婉娥一起睡,现在小姑娘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刚想发声就被黄婉娥眼疾手快捂住了嘴,压低声音给她解释目前的情况。 颜静姝停止了挣扎,眼睛惊恐地睁得大大的,却听话地一声不吭。 颜家的房子是典型的北方合院民居,院子里包括颜家在内住了四户人家,平时一家内有什么动静,其他三家都能听到。一家有难,三家来支援。 是劫匪格外大胆?还是说其实是内贼?亦或者是周围邻居也被迷晕了? 乐景做出了最坏的打算。 不过,他也不是没有准备的。 做记者这么久,他从来不会低估人性之恶。 早在乐景的出国留学引来无数闲人看客的声讨后,以防万一,乐景准备了一个秘密武器,眼下这个秘密武器终于有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乐景用气音对黄婉娥说:“娘,你去杂物间把木箱子抱过来。” 黄婉娥一愣,会意的点了点头,推开卧房的门走了出去。 乐景开始拖延时间。 他提高声音喊道:“这位大哥,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我家穷的很,你怕是找错地方了!” 老三桀桀怪笑道:“小兔崽子,少糊弄你爷爷,你家不是还有皇帝老儿赏的金子吗?” 乐景立刻道:“那可是圣上赏的东西!大哥你们要是偷了,可是要杀头的!” 老三不屑道:“皇帝老儿算个球!管不住我们兄弟几个!” 乐景心下微惊。 这老三是真的本性张狂,还是他背后有靠山所以有恃无恐? 乐景试探道:“大哥,这样吧,我们打个商量,我把我家的钱都孝敬给你们,你们就放过我家吧,我保证,我不会报官的!” 窗户已经开始晃晃荡荡,看来要不了多久就要被老三给卸掉,他就要破窗而入了。 听到乐景的话,老三动作不停,狞笑着凶狠回答:“小兔崽子,你刚刚耍你爷爷这么久,爷爷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少哄我,等我进去了后,看爷爷我怎么收拾你!” 乐景皱了皱眉,如果是只求财的窃贼,听到乐景刚才的话,一定会就坡下驴,拿了钱就走。 毕竟主人现在已经清醒,他们从偷窃变为明抢,动静可就大多了! 老三他们伪装成劫财,实际目的怕是要杀人。 乐景也懒得思考他们是受了何人指使。等他们锒铛入狱,自然会有刑官对他们严刑拷打,保证让他们把三岁偷吃糖葫芦五岁偷看小媳妇洗澡的隐私事都一五一十说出来。 在他们说话的功夫,大门处传来响亮的跺门声,这是他们没耐心撬锁,打算直接破门而入了! 颜静姝抱着被子缩在床脚,瑟瑟发抖。 黄婉娥惊慌的抱着木箱跑进来,锁上卧室的门,惊声道:“苍哥儿,他们马上要进来了!快,喊邻居报官!” -- 第53页 颜静姝到底年纪小,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立刻就吓哭了,六神无主道:“娘,哥,怎么办啊?” 窗外响起老三的讥笑声, 乐景苦笑道:“娘,这么大的动静,邻居要是听到了早就起来了,现在外面却这么安静,要么是邻居无法听到,要么是邻居听到了……却不愿意出去。” 黄婉娥表情惊骇,全身哆嗦,紧慌失措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窗外老三笑着接话:“没错,你们的邻居都已经被我们给收买了!没有人会救你们的,死心吧!” 乐景点点头,明白了,“哦,看来是被你们迷晕了。” 老三:……敲里妈! 乐景这下也可以确定老三他们是真的想要置他们于死地了。 既然如此,他也不必留手了。 “娘,小妹,有我呢,别怕。”乐景从黄婉娥手里结过木箱,给她们使了眼色,“我会保护你们的。” 乐景沉稳的情绪成功安抚住了这两个女人,她们也终于想起来乐景早就准备的那个秘密武器。 黄婉娥和颜静姝眼睛双双一亮,终于找到了底气。 乐景打开木箱,从里面拿出来几个黄纸包裹的方方正正的东西,接着打开了房门,把几个黄纸包放在卧房门口,长长的引线从门缝里伸到屋内。 没错,这些就是乐景之前专门做出来的土炸弹。 九十年代的时候,乡下管控不怎么严格,乐景在乡下爷爷家住过几年,村人经常有用自制土炸弹炸鱼的,乐景也跟着学会了这门穿越者必备的技术。 说真的,没啥技术含量,上至80岁老人,下至8岁熊孩子,都可以轻易上手,简单易操作。 这些强盗要是敢来,来一个炸一个,来一双炸一双,炸不死他们也要把他们炸个重伤残疾。 他就不信了,这么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吵不醒被迷晕的邻居,还吵不醒整条街上的人? 在老三他们锲而不舍的动作下,一扇窗户啪叽一声,掉了。 老三大喜,刚扒上窗户准备跳进来,眼前一黑,一个沉甸甸的东西被塞进了他的怀里,明亮的火花一闪而过,响着滋滋的声音。 老三:??? 乐景转身就跑,笑吟吟道:“后会无期。” 下一秒,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 长平巷的居民不约而同在睡梦中听到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黑暗的小巷里陆陆续续亮起了灯火。 刘大娘一个激灵,从床上跳了起来,惊慌失措的推了推丈夫,“老李,别睡了,这是什么声音啊?” 李老栓睡眼朦胧的坐了起来,大脑跟浆糊似的,嘟囔道:“哪有什么声音啊?”话音刚落,又传来一道巨响。 李老栓全身一哆嗦,瞌睡彻底被吓醒了,“乖乖,还真有声音啊!这是哪里的声音啊?吓死老子了!” 刘大娘不确定道:“这声儿听起来好像是从颜家传出来的?” 李老栓一边穿衣服一边问,“你听清楚了吗?真是从颜家穿过来的?这是什么声音啊?” “听着像是炮仗声?”刘大娘也在穿衣服,狐疑道:“大晚上的,放什么炮啊!” “是不是出事了?” 两人神情一凛,也顾不得宵禁了,连忙下床,打开门,跑上街。 长平巷灯火通明,挨家挨户打开门,伸长脖子来回张望,大声喝问道:“什么声音?” “发生什么了?” “打雷了吗?” 还有一些胆大的,已经循声跑出去了。都是街里街坊的,路上碰见了就开始打招呼: “他大娘,你也听到了啊?” “谁说不是呢?好好的这是咋地了?” “我听着是从颜家那里传出来的,别是出什么事了。” “是啊,那家孤儿寡母的,遇到事了连个男人都没有,真替他们发愁。” 说话间陆陆续续有响亮的爆炸声响起,一声比一声响,跟打雷似的,吓得人直哆嗦。刘大娘数了数,加上之前的两声,足足响了有六声呢! 颜家到底咋了? 随着与颜家距离的缩短,街坊邻居们也听到了一阵阵的鬼哭狼嚎声,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在大半夜格外渗人。 刘大娘的脸色立刻就白了,颤颤巍巍道:“不会是闹鬼吧?” 刘大娘这一说,街里街坊的脚步就有些迟疑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眼中发现了同样的怯意。 “救命啊!杀人啦!有劫匪来颜家谋财害命!” “救命啊!救救我们!” 声音凄厉,带着浓浓的哭腔,却奇异地消除了街坊邻居的恐惧。 “妈的!竟然是劫匪!” 刘大娘道:“这声音……听起来像是颜静姝的声音!” “妈的,欺负人家孤儿寡母算什么本事!” “这么明目张胆,是当我们都是死人吗?” “圣上赏了颜家100两金子,他们一定是冲着金子来的!” “圣上的金子都敢抢,不要命了?” 李老栓怒火冲天,对刘大娘说:“阿芳,你快回去喊人,记得让他们操家伙!老刑,你去报官!” “剩下的人,都跟我去救人!” 李老栓领着十几个大男人,气势汹汹向颜家冲去。 颜家门前已经围满了人,火光冲天,人声喧闹,换在以往,更夫发现了肯定要扣下他们打板子。 -- 第54页 可是现在更夫自己都还在门前看热闹呢! 颜家所在的四合院门房紧闭,凄厉的呼救声和毛骨悚然的鬼哭狼嚎声就是从院子内传出来的。 空气中飘荡着浓浓的火……药味。 而奇怪的是,院里住了这么多的人家,却只听到了一个小姑娘的呼救声,四合院里其他人家的声音呢? 李老栓脸色阴沉,想到了一个最可怕的结局。 该不会是其他人……已经遇害了吧? 就有那手脚伶俐的小伙子,翻墙而入,从里面打开了院门,李老栓他们立刻一拥而上。 进了四合院,他们才发现除了火……药味,空气中还漂浮着浓浓的血腥味! 四合院里只有颜家灯火透明,其他三家都黑灯瞎火,悄无声息,仿佛不存在活人。 李老栓脸色越发难看,顾不得多说,他一马当先向颜家冲去,刚跑几步,他就发现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尸体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死状惨不忍睹,李老栓看上一眼,就差点把隔夜饭吐出来。 颜静姝衣衫不整打开门,哭着跌跌撞撞跑了出来,身后紧追不舍一个血迹斑斑的大汉。 “救命啊!” “救救我娘和我哥!” 她看到李老栓等人,宛如乳燕归林一般惊喜万分地向他们扑去,“救命!有土匪!他们要杀了我们!” “李叔,您是李叔对不对?”颜静姝睁着泪眼朦胧的大眼睛,狠掐大腿,谨遵大哥吩咐,哭的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求求你救救我娘和我哥!我娘被他们迷晕了!我哥好不容易才让我逃了出来呜呜呜……” 李老栓铁青着脸,立刻把颜静姝护在身后,“好孩子,不用怕,我们来了,你们得救了!” 不用他吩咐,当下就有年轻健勇手持棍棒、长矛和菜刀向那个血迹斑斑的凶徒身上招呼。剩下的人就操着家伙冲去颜家救人。 “狗贼,尝尝你爷爷的棍子!” “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 凶徒抱着头蜷缩着身体,从喉咙里挤出来破碎沙哑的惨叫声,“炸……药,颜家用炸……药炸人!” 颜静姝立刻带着哭腔解释道:“是炮仗……他们十几个放迷烟,踹门提着刀,还好家里还放着几个过年时的冲天炮……” 李老栓吓了一跳,他完全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多劫匪!乖乖,十几个!还直接踹门!这是多穷凶极恶的凶徒啊! “妹儿,你受伤了吗?” 颜静姝摇了摇头,怯怯说道:“多亏了有大哥,大哥他……”她话不说完,就垂泪哭泣,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少女凄惨的哭声在寒冷的春夜里显得格外让人心疼,当下街里街坊暴走凶徒的力气又加重了几分。 闯进颜家准备救人的十几个街坊邻居们此时看清了屋内的环境后,不约而同发出一声惊叫! 整个屋子都是血! 三四个大汉躺在地上,血肉模糊,捂着脸发出凄厉的不似人的惨叫声。 穿过大厅,厢房里一片狼藉,情景越加可怖。 房门不翼而飞,染血的木头茬子飞得哪里都是,几个人血肉模糊姿势各异躺在地上,粘稠的鲜血把地面整个染成了红色,胸口轻微的起伏宣告了他们还活着,空气中腥臭血腥味惹得无数人发出响亮的干呕声。 而屋内的场景更是让年轻人齐齐变色。 只见一个断了胳膊的男人挥拳向一个半大孩子打去,还好孩子惊险地躲过去了。 “贼子敢尔!” “大庭广众之下,休得嚣张!” 年轻人们立刻被激怒了,一拥而上,对这个行凶的恶徒棍棒交加,拳打脚踢,对方抱头鼠窜,惨叫连连。 一个汉子走到跟前担忧地问乐景,“苍哥儿,你没事吧?” 乐景现在的模样也很狼狈,他浑身是血(别人的),衣衫又乱又脏(躲炸……弹时在床底上蹭的灰),神情惊慌无助,带着哭腔道(装的):“娘!我娘中了他们的迷烟晕倒了!” 黄婉娥听话地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抱头鼠窜的凶徒突然开口争辩道:“我不是贼子,是……是颜泽苍勾结洋人,数典忘祖,抛弃祖宗基业去蛮夷之地读书,给我们华夏丢脸,我、我们是来阻止他的!” 街坊邻居们殴打他的动作不知不觉缓了下来,浑身是伤的王吉昌自觉自己说动了他们,声音越发高亢激动,“颜泽苍就是一个欺世盗名,两面三刀,反复无常的小人,骗子!你们都被他给骗了!我才是好人!我是为了主张正义!” 乐景见此心头一紧,这些人不会真被说动了吧?就这几句话的功夫就被策反了? 在乐景震惊的目光里,街坊邻居停下了殴打王吉昌的动作。 王吉昌立刻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血肉模糊的脸上刚露出得意兴奋的笑容,就被吐上去一口浓痰,当下笑容就僵在了嘴角,情不自禁张大嘴巴,模样看起来无比滑稽。 街坊邻居们鄙夷得看着王吉昌,恨不能一人一口唾沫淹死他:“你是不是以为我们傻?颜泽苍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不信他,信你这个土匪?” “妈的,你他妈的唧唧歪歪说的都是个啥,老子听了半天都没听明白,你能麻利点说人话吗?” “苍哥儿从小都是出了名的孝顺孩子,学习刻苦,人又聪明,是天生的读书料子,你少胡咧咧!” -- 第55页 还有街坊邻居看向乐景,安慰道:“苍哥儿,你也别管街上人怎么说你。老汉知道,你是个稳重的好孩子,你选的路差不了!” “对对对,我寻思着出洋留学也没那么可怕吧,苍哥儿都去了,说不定还真能博个好前程呢!” “苍哥儿,对不住啊,当时没有站出来给你说话,你是个好孩子,大哥知道。” 很难说乐景在这一刻的感受。 散布谣言攻击乐景的是这些闲人看客,此时维护他的还是这些闲人看客。 他们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 他们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因为人性本来就是复杂的。 这世界上的大多数人,只能成为即不好也不坏的人。 他点了点头,笑着说:“嗯,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但是在某种时候,他们中的一些人,又会变成坏人。 …… 一场兵荒马乱过后,官兵终于姗姗来迟。 由季淮璋和杜县令亲自带队,把这些凶徒抓捕归案。 老刑名在查过现场后,把自己得到的情报转述给了两位大人,“劫匪一共13个人,身体强壮,都是练家子,从他们身上的纹身判断,像是海州那边的海盗。” 季淮璋和杜县令齐齐变色:“海盗!” 孟城位居内陆,并不靠海,海州的海盗怎么会来这里? 两人几乎同时就想起了一个人。 杜县令脱口而出:“霍华德伯爵!” 季淮璋脸色铁青,点了点头,“看起来是这样没错了,他这是怀恨在心,寻机报复!” 杜县令本也是聪敏之辈,立刻说道:“十几个海盗绝对不可能悄无声息潜入孟县,他们在孟县一定有人接应,替他们打掩护。” 季淮璋沉吟道:“会是谁呢?” 杜县令想也不想说出一个名字,“王家!” 他连忙把颜泽苍之前和王家的冲突一一说来。 “王老爷去年秋天已经问斩,下官怀疑是王家后人和海盗里应外合,想要斩草除根。”说道这里,杜县令后怕不已,“还好颜泽苍机智勇敢,运道惊人,用炮仗阻敌,这才得以逃出生天,要不然……” 他不敢再说下去。 颜家孤儿寡母哪里是十三个身强力壮心狠手辣的海盗的对手?到时候他们赶来却只见到颜家三口的尸体了! 季淮璋深吸口气,胸腔有股怒火在熊熊燃烧。 他想的更多。 对方赶在颜泽苍出发去京城的前夜寻机报复,这是在狠狠打他的脸! 传出去,他一个治下不严的罪名是跑不掉的! 更严重的是,圣上很有可能会对他的能力产生质疑,从而成功地里间了圣上和抵抗派之间的感情。 好一个一石三鸟的诡计! 只是,那人可能没想过颜泽苍会逃出来吧。 而且为了伪装成土匪劫财,他们连火器都没带,这才阴沟里翻了船。 季淮璋几乎想畅快大笑出声了。 他们这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英吉利国贵族直接在华夏领土上买……凶……杀……人,这件事传出去,怕是国人反洋情绪更加浓郁,圣上也会越发厌弃抚洋派的主张。 一件坏事却得到了好结果,怎么不让他心里畅快呢! 他大手一挥,“把这些人都给我压进大牢,严刑逼供,一定要逼问出幕后主使!” …… 漫长的一夜过去了,太阳迫不及待破开阴冷的夜云,跳出地平线,黎明终于到了。 乐景现在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黄婉娥也已经“醒”了过来,和颜静姝一起哭着向街坊邻居道谢。 黄婉娥白着脸,红着眼睛道:“麻烦诸位大哥大姐了,今夜给你们添麻烦了,你们一夜没睡好,快回去休息吧,我明天再去给你们一一登门拜谢。” 李老栓吸了口烟,笑着摆了摆手:“都这个点了,还睡什么睡?” “苍哥儿今天走,”他慈蔼地看向乐景,“街里街坊这么多年,总要给孩子送行啊。” 其他人立刻赞同道: “是啊,孩子这么小,就要去那么远的地方,真让人放心不下。” “到了京城记得给你娘寄封信报平安!” “不用担心你娘,我们都在,不会让外人欺负了你娘去!” “你就安心去京城吧!” 乐景起身,对这些复杂的好人们深鞠到底,声音颤抖,“我娘和我妹妹,就拜托诸位了!” “你娘和你妹妹就交给我们了。”李老栓扶起乐景,目光中是深深的期许:“你是我孟县走出来的好儿郎,日后无论你在哪里,孟县永远是你的故土。” “大爷没读过书,不懂什么之乎者也的大道理,但是我觉得吧,人活着,就是为了挣一口气,以后去了外国,你更要混出人样来,这样才不会被洋人笑话。” 李老栓神情庄重认真,斩钉截铁说道: “你要记住,不可对洋人卑躬屈膝,我华夏儿郎不可有傲气,但必须得有傲骨!” 乐景垂首,肃容道:“泽苍,永世不忘。” 华夏人的傲骨有多坚硬? 也没多硬。 不过是首都被屠城,26个省份1500余县市沦陷,死了几千万人,也没有投降罢了。 第21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21) -- 第56页 乐景的入京之旅往后推后了一周。 经过昨夜的激斗,颜家被炸弹炸得破破烂烂的,到处是血,明显是不能住了。 这栋房子是原主曾祖父置办下的产业,对颜家具有很重要的意义。所以乐景要请人修房子。 在顾图南的热情邀请下,黄婉娥和颜静姝就暂时住在了顾家,等到乐景修好房子再搬回去。 顾老爷再三保证会好好照顾乐景的家人,让他不用担心。 “只是,你家住的地方,连个护卫都没有,若是再出事总是不妥。这样吧,我在郊外有个庄子,让你娘和妹妹住过去,再请上几十个护卫,保证下次让那些贼人有来无回!” 乐景其实也在考虑搬家。 只是庄子虽好,但是位置太偏僻,出了事去官府请人一来一回就要花很多时间。 所以乐景婉拒了顾宁的提议。 他打算在县衙附近盘下一间房子,让黄婉娥和颜静姝住进去,地理位置相当于闹市区挨着市政府和警察局,真有个啥事,那出警的速度比香港记者还快。 得知乐景想要在县衙附近买房,杜县令那是一百个支持和两百个愧疚。 前夜发生的那件凶险事现在想来都还让他后怕不已,也是颜泽苍命大,死里逃生,要不然他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了。 “这件事,是我的失职,是我治下不严,十几个海盗都到了我的眼皮底下我都没发现!本官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 “你放心吧,有我在,以后没人敢伤害你娘和妹妹。”杜县令的眼中浮现了凶光,恶狠狠地说:“本官已经下令在全县进行剿匪行动,保证把漏网之鱼一网打尽,今后会加强外来人口管控,把孟县武装成一个铁笼子,让前天的事再也不会重演。” 杜县令既然已经如此保证,乐景也算放下一半的心。 然后他又说起了正事:“幕后主使已经审出来了吗?是谁?” 其实早在看到王吉昌的那一刻,他就对幕后主使有了猜测。 “王吉昌在狱中供认不讳,是英吉利国的霍华德伯爵和王吉昌里外串联,偷渡了十三个海盗行凶。” 乐景并不吃惊。 毕竟他穿越过来后,仇人也就这么两个。 “霍华德伯爵那边,我们已经上报了朝廷,朝廷会和英吉利国进行交涉,而王吉昌和其他从犯……”杜县令冷笑一声,“按照大清律,秋后问斩。” 这王家两父子,一个去年秋天问斩,一个今年秋天问斩,不愧是父子俩。王吉昌真是孝顺,怕王父在地狱里孤单寂寞,就主动下地狱去陪他去了。 杜县令忧心忡忡道:“只是,霍华德伯爵一计不成,恐怕还会继续酝酿其他阴谋对你打击报复,你不得不防啊!” 乐景眸光微闪,“我会多加小心的。” 这次的事败露应该够他吃一壶的。他暂时应该不会轻举妄动了。 至于以后……谁干掉谁还不一定呢。 接下来的这几天,乐景就在忙碌购置新宅一事。在杜县令的帮助下,这次买房没有什么波折,乐景以较为便宜的价格入手的一栋四合院。 只是……让乐景无奈的是,这回他的身边又多了很多闲人看客。 那晚的凶险的一幕经过街坊邻居的添油加醋,在整个孟县都引起了轰动。 如果孟县有热搜的话,那颜泽苍这个名字就好像买了热搜包年服务,隔三差五就要轰动一回。 孟县人不知道杜县令的名字,但是颜泽苍这个名字却对他们如雷贯耳。 通过无数人口耳相传得以流传的有关颜泽苍的小道消息,也让这些闲人对颜泽苍的事迹如数家珍,那熟稔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就是颜泽苍本人呢。 所以这些天,这些闲人就宛如苍蝇似的天天跟着乐景,乐景走到哪儿他们跟到哪儿,乐景干什么他们都好奇地看着,叽叽喳喳问乐景各种各样的问题,七嘴八舌宛如五百只鸭子。 实在是把乐景烦死了。 也是古代精神娱乐贫乏,看个杀头都能呼朋唤友,不亦乐乎,而乐景智退海盗的故事可比杀头有意思多了,闲人们当然要做乐景的跟屁虫了。 总之,经过一星期的奔波忙碌,黄婉娥和颜静姝终于搬进了新家,乐景和顾图南也要上京了。 孟县之前为留学之事闹的沸沸扬扬,有儿子多的投机取巧之辈也给自家儿子报了名,然而,他们第一关就被季淮璋刷了。 季淮璋事后给乐景吐槽:“这不是胡闹吗?学生出国那是代表着大清国的脸面,所以一定要选相貌堂堂之辈,他们送来的儿子一个比一个长的磕碜,毫无气质风骨,走出去人家洋人还以为咱们大清国都是一群野人呢!” 敢情季淮璋还是个颜控。 不过在古代选拔做官,相貌那是硬标准,长的不好的,学问再高,殿试也要被淘汰的。 大名鼎鼎的黄巢,就是因为长得丑,殿试的时候被皇帝嫌弃,把他除名后撵走了。 回到家的黄巢越想越气,越想越亏,做官是不可能做官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做官了,做生意又赔了好多钱,也就只能起义了自己做皇帝了这样子。 经过季淮璋的科普,乐景又知道了选拔留学学生除了样貌外,还要满足其他几个条件。 一,人要聪明,思想敏捷,学东西要快。乐景的英语技能那是大大的加分项。 -- 第57页 二,家世清白,要老实本分人家。而原主是颜真卿后人,说得上一句书香门第也不为过了。 三,名字要好听,不好听的要改名字。多亏颜父是文化人,起的名不赖。 四,不牵于家累,不役于纷华。也就是说原生家庭不会成为拖累,学生性格要沉稳本分,不爱虚荣。 最后,就是必须要16岁以下的少年儿童。 这层层选拔下来,起码孟县符合要求的少年儿童,就乐景和顾图南两个人。 …… 旭日东升,朝日蓬勃,空气中漂浮着清凉的水汽,路边的残雪在明晃晃地泛着光,路两边的垂柳怂腰塌背无精打采缩成一团,要凑的很近才能发现零星几个颤颤巍巍的嫩芽。 二月初十,冷晴,春寒料峭。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孟县城外行人如织,正在送别两个特殊的游子。 最初,只是乐景和顾图南的亲友前来送行。 乐景背着包袱,站在路口,黄婉娥牵着他的手,依依不舍,满眼是泪。 颜静姝杏眼泪意朦胧,咬住嘴唇强忍着不发出声。 “娘,别担心,京城那里什么都有,我不会委屈自己的。”乐景叮嘱颜静姝,“小妹,我不在的这段日子,就麻烦你多照顾娘了。遇到麻烦就去找杜大人,杜大人一定会为你们做主的。” 杜县令拍胸脯道:“没错,有什么事就来找本官,本官为你们做主!” 白珍妮感慨地看着一脸青涩稚气的小男孩。 她知道,男孩稚嫩身体里面是一个高尚纯洁伟大的理想。 为了这个理想,他告别骨肉至亲,千里迢迢去几百公里以外的城市,以京城为跳板,远渡重洋,去美利坚合众国进行为期十几年的学习,然后学成归国,振兴国家。 白珍妮突然想起小时候看到的一本不知名的书上写的一句话——伟人大多在年幼时展露不凡,他们比凡人更早一步发现星空,从而树立远大志向。 颜泽苍会成就伟大吗?他会青史留名吗? 白珍妮不知道。 但是她觉得历史应该记住奋斗者的脸。 她给了乐景一个热情温暖的拥抱,“亲爱的,愿上帝保佑你,祝你好运。” 乐景用力回给了拥抱,“谢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和教导,您是我永远的老师。” 艾伦拍了拍乐景的肩膀,“到了京城,给我们写信报平安。” “好的。” 一旁的顾图南此时也正在和家人依依惜别。 一向吊儿郎当的少年脸上难得露出一个正经的表情,对前来送行的父母说道:“爹,娘,我这个小儿子走了。要不你们再生个小儿子玩吧。” 顾宁伤感的表情就这样僵住了,一股冲天火直冲脑门,他指着顾图南,恨的牙痒痒,“孽畜啊,我怎么生下你这个孽畜!” 顾母也被儿子这句话给噎住了,责怪地瞪了不着调的儿子一眼。 顾图南摸了摸鼻子,整个人就很委屈,唉,他这不是想逗他们开心吗,怎么一个二个都不能理会他的苦心。 颜静姝伸出袖子掩住嘴角,黄婉娥伤感的眼中也浮现了零星的笑意。 乐景哭笑不得的看了这个不着调的同伴一眼,在心里感慨他还真是个气氛毁灭机,好好的伤感气氛被他搞的什么伤感都没有了。 然后,就是在这时,小路尽头突然卷起了黄烟,响起了无数个脚步声。 黄婉娥惊讶回头看去,就见滚滚烟尘中乌压压的人群正向他们跑来。 乐景自然也看到了这些人,他眼神比黄婉娥好一点,认出来了那一张张的熟悉面孔。 李大叔,刘大娘,巷口卖早点的谢寡妇,巷尾杀猪的郑屠夫,给人抄字为生的穷书生…… 他们气喘吁吁跑到乐景跟前,七嘴八舌地说道: “苍哥儿,你怎么不声不响就走了,也不给我们说一声。” “苍哥儿,这是我家腌的火腿,你带上,路上吃。” “苍哥儿,这是大娘给你煮的鸡蛋,来,快趁热吃。” “苍哥儿,大姐给你纳了几个鞋垫,路上穿。” “苍哥儿,大爷给你磨了一把菜刀,可利了,你拿上,路上留着防身用。” “苍哥儿……” 一张又一张熟悉的脸,一个又一个温暖又不舍的笑脸,一句又一句殷切的交代,乐景的心中潮热一片。 这些人和颜家比邻而居,在长平巷共同生活了几十年,平时多有摩擦,也曾彼此指着对方的鼻子对骂过,可是当一家遇到困难,巷子里的人家却又会摒弃旧怨,互帮互助。 远亲不如近邻。 这是乐景从未在现代体会到的邻里之情。 只是他只能辜负乡亲们的好意了。 毕竟路途遥远,他只能轻车简行。 就在乐景即将启程上路的当口,路那边突然跑来了一群书生,他们纵情放歌,歌声豪迈苍凉,是一首辛弃疾的送别词: “唱彻《阳关》泪未干,功名馀事且加餐。浮天水送无穷树,带雨云埋一半山。 今古恨,几千般,只应离合是悲欢?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他们手拿垂杨柳,放声高歌,为乐景饯别送行。 站在最前方的,赫然便是那日和乐景一起的入狱三个学子。 -- 第58页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齐鸣之送给乐景一支折柳,“望君珍重,虽你我路不同,但我相信终究是殊途同归。” 乐景接过折柳,坚定地说:“我一定会回来的。” 齐鸣之笑着点头,“我相信你。” 身后的其他书生七嘴八舌地说道: “不要让洋人看轻了我们去!” “做出名堂来让我们看看!” “君此去乘远风破万里浪,扶摇直上九万里!” 乐景对着所有人深深鞠了一躬, “诸位的叮嘱颜某铭记在心,永世不忘。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在下就此和各位别过了。” 他直起身,对上一双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洒脱一笑,头也不回跳上马车。 车夫轻甩马鞭,马蹄轻快,拉着两个别亲离乡的游子向京城的方向跑去。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待到马车远去后,齐鸣之回头看向身后,一个老书生正站在柳树后,静静的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 “宋先生。”齐鸣之说道:“您刚才应该出来的,您这样,他根本不知道您来送他。” 宋然轻叹一声,“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师徒缘分已尽,我今日来,不过是想来看看他是否安好。” 我不赞同你的主张,但是师徒一场,我祝君,鹏程万里,成就宏图大业。 他最后深深看了远方一眼,转身慢慢离去了。 …… 经过半个月的长途跋涉,乐景和顾图南终于到达了京城。 京城作为清国的首都,是这个国家最为繁华的几个城市之一。 和孟城的差别,就是人更多,穿着华服的有钱人更多,路两边商店酒楼也更多。只是即便是京城,也少不了乞丐、大烟鬼和面黄肌瘦的贫民。 乐景就见一个脚夫一边挑着东西,一边堂而皇之的吞云吐雾,神情陶醉快乐极了。 放在后世,要是有人敢在帝都大街上吸毒试试看,不出一分钟就要被朝阳群众举报,不出十分钟就会被两眼冒光的警察逮捕强制戒毒了。 乐景当记者的时候,就听一个警察朋友说过他们警局的一件事的趣事。 因为共和国严厉的毒品打击力度,在一些内陆发达城市吸毒的人越来越少,但是上面又给每个警局分配了抓吸毒者的指标。为了完成任务,很多警察局会跨省抢人头,惹得其他省警局警察纷纷骂娘。 马车继续平稳地向前行驶,经过一个大烟馆门口,隔着半条街,马车里还能闻到臭味。 顾图南皱了皱眉,嫌恶道:“鸦片就是毒!我听说云州那边的农民都开始种鸦片了!军队里还有好多士卒吸食鸦片,身体素质还不如书生!朝廷再不禁烟,我华夏无可用之田,军队无可用之兵,怎么打得过洋人?” 乐景讥笑道:“禁了烟,朝廷向哪里征税呢?朝廷接连花了几千万两军费与外国打仗,打输了后还要赔给外国这么多钱,整个朝廷就指望着靠鸦片税回血赚钱呢,怎么可能会禁烟?” 顾图南愤恨地锤了一下车厢,“国贼!” 乐景很想说最大的国贼就是皇帝老儿,因为他始终维护的是大地主大官僚阶级的利益,几万万华夏平民不过是他的家奴罢了。 帝制不除,四海难安,百姓皆苦,中华民族为阶下囚,永世不得自由。 共和国有多美好,1870年的清国就有多操蛋。该是一个怎么烂到根子里的国家,才会容许国民当街吸食鸦片。 鸦片这个毒瘤,还要继续在神州大地上肆虐近80年。 乐景决定从今天开始他就要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努把力,说不定他还能活到建国呢! 因为路上的这个小插曲,车上的气氛有点沉重。顾图南垂眸靠坐在车厢,默默出神,双手紧握成拳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乐景轻声劝慰道:“我们出国留学,为的不就是革除弊病,用西学造福百姓,振兴国家吗?眼下华夏积贫积弱,问题很多,要想解决不是一息之事,需要几代人上百年的努力,我们现在多做一点,子孙后代就少做一点。” 顾图南听进去了乐景的话。 对,没错。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口吃不成大胖子。 他对自己说,顾图南,你要慢一点,沉稳一点,慢慢来,你还有一生的时间来改变这个国家。 一切还来得及。 他现在已经迫不及待出国留学了! …… 马车穿过喧嚣的大街小巷,驶向一条僻静的长街,然后在一个平凡的四合院前停下了。 这里就是季淮璋的家了。 因为孟县发生的拿起刺杀案件,他专程回京,亲自要把案件供述呈给圣上。 季淮璋从马车上爬下来,朗声对身后的那辆马车道:“到家了,快下来吧!” 乐景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伸了一个懒腰,只觉得全身都酸痛不已。 这半个月以来他可被折腾的不轻。 路不好的时候,他甚至要咬着衣袖,要不然马蹄颠簸他随时会咬到舌头。 放在后世也就几小时高铁的事,他们足足走了快半个月。 季淮璋家很简朴,就是一个普通的四合院,是个四世同堂大家庭。 他的两个儿子都在外面做官,四合院里空荡荡的,只有他的小孙子和几个老仆一起住。 -- 第59页 季淮璋的孙子叫季鹤卿,不夸张的说,是乐景见过的长的最好看的男孩子。 肤白如玉,目似点漆,唇若丹霞,白色锦袍穿上在他身上飘飘欲仙,体态风流,好似下一秒就会乘风归去。 【啦啦啦:……多好看的孩子啊,可惜也是个辫子头,秃着半拉脑袋太丑了。 鲲之大一盆炖不下:清朝人到底是啥审美,为啥要剃半个头,秃着脑门他们冬天不嫌冷吗?】 乐景已经结束了和季鹤卿的寒暄,正在跟着老仆去自己新房间的路上,看到这个问题,就随口回答:‘因为满族是游牧民族嘛,他们平时经常骑马,头发长的话,风一吹就会糊眼睛,所以干脆把前半边的头发给剃掉了。’ 【鸭鸭:……这个理由我竟无言以对。 隔壁不姓王:那么问题来了,主播你有没有感觉脑门有点凉?你到底啥时候换发型啊【强烈明示】 老年拖拉机:对对对,讲真,主播你长得这么帅,这个半秃辫子头太毁颜值了吧!】 乐景:…… 你们以为他就很想留这个磕掺发型吗? 他早就看这个发型很不顺眼了! ‘告诉你们一个秘密。’乐景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我想要留学的最重要一个原因,是想换个发型。’ 直播间观众:…… …… 霍华德伯爵暴怒着砸碎了书房里的一切东西。 他的复仇计划失败了! 不仅如此,英吉利大使还特意警告了他,“不要在私下做手脚,颜泽苍不仅是清国政府看重的人,他还得了在美利坚国和法兰西国某些权贵的青睐,他们一起保护颜泽苍,你得罪不起。” 他气急败坏地吼道:“难道我的儿子就白白牺牲了吗?!” 亨利是他的长子!是将来要继承他的爵位和传承霍华德这个姓氏的继承人! 他对亨利投入了这么多心血,现在亨利却已经成了瘫痪在床的废人,他怎么能咽下这口恶气? 英吉利大使意味深长回答:“你又不是只有一个儿子。亨利已经这样,你要尽快做其他打算,不是吗?” 霍华德伯爵冷静了下来。 他承认大使说得对。 这段时间,其实他也在偷偷考教其他儿子。只是他之前对他们太过疏忽,没有下力气培养过他们,所以他们都比不上亨利。 现在只能给他们聘请顶尖的家庭教师调教他们。他唯一庆幸的是,他现在年纪还不是很大,至少还能再撑个十几年,足够他把另一个儿子培养成才。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不会继续选择报复。 清国是异国,派人刺杀总是不凑手。但是等到他们到了美国就不一样了。 这个新兴的移民国家里活跃着很多亡命之徒,只要给够钱,他们连总统都敢杀! 在颜泽苍踏上美利坚合众国的那一刻,就是他的死期! 第22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22) 抵达京城后,也并不意味着乐景就可以成功入学。 因为这个留美预备班还没设立! 只是朝中有几个洋务派的大人放出了风声,想要成立留美预备班,然后向圣上递交了奏折。 这件事在朝野引发了轩然大波,引来了守旧派的强烈反对。 一时间围绕着要不要派幼童留美一事,两排人马开始进行论战,什么时候洋务派说服了皇上,什么时候这个留美预备班才能成立。 乐景所在的历史,直到1871年,这个留美预备班才在上海成立。 但是这个世界其实是一个平行世界,起码后世的史书上是没有季淮璋这个人的,他也说不准这个世界的留美预备班会不会提前成立,所以季淮璋一邀请,他就千里迢迢赶过来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想要在去留学前,好好用脚丈量一下这个国家,用眼睛亲眼看一看这个国家人民的苦难,做一点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所以在差不多把京城逛了一遍后,乐景打算去其他城市旅行,他的目标是赶在留学前,把北方几个州府都看一遍。 考虑到这个时代不安全,他打算雇几个护卫做保镖。 他这个想法得到了顾图南的热烈支持,强烈要求同去。 顾图南这个不着调的性格会跟着乐景不奇怪,让乐景惊讶的是,刚认识没多久的季鹤卿竟然也要一起同去。 “我从小就有一个梦想。”仙风道骨的少年一脸憧憬,笑容恣意,意气风发道:“我想成为一个行侠仗义的侠客!” 乐景:………??? 季鹤卿抬起右胳膊,在空中比划了几下,“若天下不平,我以剑平之!” 乐景:……原来是个中二病。 季淮璋对这个小孙子也很是头痛,在听到季鹤卿要跟着乐景一起去“行侠仗义”后,他悄悄把乐景拉在一边,不好意思地叮嘱道:“这小子脑子不太好使,麻烦你费心多照顾了,他要是拧巴了,”季淮璋冷酷无情地说:“就直接把他打晕拖回去吧。” 乐景:…… 不管怎么样,乐景他们三个少年人,就在几个护卫的护持下出发了。 他们的第一站就是冀州府。 冀州拱卫京师,历来都是重镇,首都津市是更是最早的被开放的通商口岸之一,是洋人在华活动比较活跃的地区之一,所以这里比较西化,不像孟县洋人都是稀罕物种。 -- 第60页 只是以乐景现代人的眼光来看,此时的津州府整体看起来还是落后贫穷,后世的乞丐穿的都比这里的穷人体面。 乐景他们在冀州府停留了差不多两个月。 这两个月里,季鹤卿天天和顾图南跑出去路见不平行侠仗义,乐景则是用笔仔仔细细写下了自己的旅途见闻,百年以后,这些会是重要的文史资料。 然后,就在乐景他们即将启程离开冀州的时候,津市发生了一起震惊中外的案件①,直接导致了法兰西,英吉利,美利坚,俄罗斯,比利时,西班牙,普鲁士七国的军舰开到了华夏内海对清政府发出开战威胁,惹得朝廷动荡,举国上下人人请战。 那起案件在最初其实是有预兆的。 当时乐景他们正在长平县,从走南闯北的脚商那里听来一个最近在津市流传甚广的谣言: “吓死人了!津市的洋人收……养孩子是为了做药材!” 乐景当然不会把这种荒谬的谣言当真,当时在孟县的时候,不是也流传着传教士办学是为了挖掉小孩子的心肝之类的谣言吗? 只能说华夏人民就连编造谣言方面的想象力都大同小异。 乐景不以为意笑道:“有证据吗?” 脚夫信誓旦旦:“还要什么证据?死人那是明明白白能看到的!就在津市洋人开办的育婴堂,他们害死了几百个小孩儿!而且城里还有好多小孩儿丢了的,全城的人都说小孩儿们是被洋人抓起来挖心挖肝入药了!” 乐景皱起了眉。 脚夫说的事,和他在时局新闻里看到的新闻有出入。 时局新闻里说受夏季疫病影响,修女开办的育婴堂死了三四十孩子。关于津市孩童失踪一事,时局新闻里也有简单提及,但是只是笼统地说有某年某月某日有孩子失踪,疑似拐卖之类的。 晚清天灾人祸连绵,底层百姓民不聊生,全国各地都有类似的新闻层出不穷,所以乐景之前只是扫了一眼就过去了。 可是现在从脚夫这里,他发现孩童普通的失踪和病死事件,却滋生了可怖的谣言。 谣言能从津市传到长平县,足以说明流传多广,多得人心。 乐景眼皮一跳,有种不祥的预感。 季鹤卿也紧皱眉头,困惑道:“这不符合逻辑啊,传教士信奉的是上帝,很多人甚至是打了你左脸还要把右脸伸过去,怎么可能会杀小孩子做药材呢?” 顾图南也觉得这件事充满了蹊跷。 乐景身为记者,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谣言的可怖之处了。历史上无数战争因谣言而起,无数国家因谣言而诞生或覆灭,不知凡几的人类因谣言而失去生命 所以他当机立断,“到底怎么回事,我们去津市一探便知。” 可是他们终究来晚了一步。 还未抵达津市,他们就从来往的行商那里听来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受谣言影响,当地百姓和教徒爆发冲突,混乱中,法国领事开枪打伤了县令的侄子,从而进一步激化了矛盾,点燃了全天津百姓的怒火。愤怒的百姓包围了教堂,打死了法国领事和教堂里的所有传教士和修女,把教堂和法国领事馆都给烧了! 行商得意扬扬,喜不自禁:“咱们华夏人可算出了一口恶气!” 就连季鹤卿和顾图南两人面色也浮现一丝得意。 顾图南是经历过孟县全城援救乐景他们的行动的,在他想来,这次的事件不过是孟县事件的重演,很好地沉重打击了洋人的嚣张气焰,大大扬了华夏国威。 乐景却心下一片冰凉。 事情果然是向着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发展了。 这件事和孟县事件最大的区别是,孟县真的有洋人砸了石碑,而津市洋人用小孩做药一事,十之八九是谣言。 如果最后真的查出来是谣言,那么这件事真的会造成很恶劣的国际影响。如今清朝贫弱,本就要挨打,这不是主动创造了又一个挨打的机会的吗? 行商说的是来自天津的最新新闻,时局新闻并没有收录。 因为时局新闻是周刊,新闻一周更新一次,下次更新新闻要等到三天后。 乐景他们在第二天抵达了津市,经过多方调查奔走取证,乐景终于搞清楚了愤怒中的百姓都做了什么。 他们先杀死了法国领事及其秘书,之后又杀死了10名修女、2名神父、2名法国领事馆人员、2名法国侨民、3名俄国侨民和30多名中国信徒,烧毁了法国教堂临近教堂的法国领事馆,以及当地英美传教士开办的其他4座基督教堂。 也就是说,百姓们等于同时得罪了法兰西、俄罗斯、英吉利、美利坚四个强国。 在得到这个结果时,就连顾图南和季鹤卿都笑不出来了。 两人再天真也知道这件事洋人很难善罢甘休,清政府根本无法在这些强国面前讨到便宜。 顾图南强忍不安,分辨道:“是那些洋人有错在先!是他们先杀了我们的孩子的!而且还是那个法国领事先开枪的!” 事情,真的是这样吗? 两天后,新一期的时局新闻刷新出来了。 乐景的目光在“谣言”两个字停留了足足有一分钟,闭上眼睛,胸口坠了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 他知道,之前法国传教士在当地强征民宅商铺作为教堂,导致无数平民流离失所,法国更是抢占了皇帝离宫作为领事馆,玷污亵渎了无数华夏百姓中对皇帝最质朴纯洁的信仰。 -- 第61页 他也知道,当地传教士吸纳了很多地痞无赖作为教民,这些恶棍仗着有传教士撑腰,在当地胡作非为,惹来民怨沸腾。 他同样也知道,洋人在华夏犯下种种血债,天下苦洋久矣。 但是,在这件事中,误信谣言的百姓却是加害方,而修女们是出于善意抚养孤儿,却不得善终。唯一称得上有过错的,就是开枪袭击官员的法国领事,然而这个领事也已经被杀死了。 乐景知道,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场景即将上演了。 这个案件,在乐景的世界从未出现过,所以乐景也无从得知事情最后会如何收尾。他就此做出了无数推测,就连最乐观的推测结果都……很不乐观。 和乐景忧心忡忡相反,津市百姓兴高采烈得宛如过年,他们热烈庆祝着来自不易的胜利,他们捍卫了公理,替惨死孩子伸张了正义,把洋人打了个落花流水,让洋人明白华夏人不是好欺负的。 每一个人都那么兴奋,衬得乐景的忧心忡忡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顾图南和季鹤卿都放下了心,都认为这件事扬了华夏国威,若洋人要战,那就战,他们华夏也不是好欺负的! 然后,6月24日,以法国为首的七国调集军舰至华夏津市内海进行威胁,七国公使联合向总理衙门抗议。 朝野之间,一片哗然,请战之声不绝于耳。不少大臣上书圣上,认为可以适当赔偿洋人损失,但是绝不可以以命抵命,恐伤天下民心。 还有很多强硬派人士认为“正宜养其锋锐,修我戈矛,隐示以凛然不可犯之形,徐去其逼。”② 在举国的反洋请战声中,清政府商议决定处死为首杀人的16人,缓刑4人,充军流放25人,并将知府、知县革职充军发配边疆,赔偿洋人损失49万两白银,并由清国派遣使者出使法国亲自道歉。 消息传出后,举国“国贼”之声不绝于耳,时人或痛哭,或怒骂,或鄙夷,或心灰意冷。 季鹤卿知道这件事后先是大哭,复又大笑,哭声嘲弄,笑声凄凉。而顾图南抬头呆呆的仰望天空,神情茫然失措。 乐景也是一派默然,胸中徘徊着山呼海啸的愤懑却无人可说。 他该责怪老百姓愚昧听信谣言吗?可是老百姓的愚昧又是谁造成的呢?是谁一直在开展愚民教育呢? 他该责怪清政府软弱无能吗?可是清政府委曲求全保护的又是谁的利益呢?他们不过是爱新觉罗们的代言人,维护的是大地主大官僚的利益。 他该责怪洋人蛮横无理吗?可是在这个事件中,又全是洋人的错吗?而且高中政治告诉我们,国家利益是一个国家制定和确立对外目标的基本依据,是国家对外活动的出发点的归宿,是决定国际关系的主要因素。从比自己弱的国家那里剥削更多的生存资源,不仅符合达尔文的进化论,也符合国家利益。 牵扯到这件事的每个人都没错,每个人都有错。 乐景凝望着两个痛苦迷茫的少年,轻轻说道:“百姓愚昧,就由我们来教化百姓。政府软弱,就由我们来组建新政府,洋人蛮横,就由我们把他们打趴下。” 少年的眼中是足以燎原的星星之火,是蓬勃欲出的朝阳,是永远明亮着指引方向的星星,“就让这份痛苦和屈辱在我们这一代终结吧。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责任,我们这代人的责任就是让子孙后代可以站着活下去。” 季鹤卿收住沙哑的笑声,怔怔地望着乐景的眼睛半响,迷茫的眼神一点点坚定起来,他扬起嘴角,化臂为剑,抖着嗓子带着哭腔,道:“若天下不平,我为剑,平之!” 顾图南眼中的仓皇消失了,这个就算告别父母时都吊儿郎当的少年一脸肃穆,学着季鹤卿那样化臂为剑,哭泣着,坚定的说:“若天下不平,我为剑,平之!” 乐景这次也不嘲笑他们中二病了,他扬起嘴角,语气郑重仿佛在说着必定会实现的谶言:“若天下不平,我为剑,平之!” …… 1870年7月14日,在法国军舰开往华夏内海进行威胁后的20天,普法战争爆发。 1871年1月18日,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在法国凡尔赛宫加冕为皇帝,成立了德意志帝国。 1871年3月28日,巴黎~公~社成立,人类历史上第一个无产阶级革命政权诞生。 1871年8月,上海成立幼童出洋肄业局,开始正式向国内招生。同年8月,乐景、顾图南和季鹤卿三人入学留美预备班。同班同学30人,皆为汉人。 1871年9月13日,《中日通商章程》在津市签订。 1872年4月30日,《申报》在上海创办。 1872年8月11日,黄婉娥抖着手,在一份政府的15年合同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摁下了手印,合同上写着:“颜泽苍业成后回华差遣,不得私在华洋各处另谋生理,其在洋在途,如有天灾疾病不测等事,各安天命。”③ 她的眼泪早已流干,却在看到儿子青涩稚嫩的脸庞时再次刺痛不已,胸口大恸。 “你要回来。”她干着眼睛,又快又急强调道:“你一定要回来……活着回来。” 颜静姝紧紧咬着嘴唇,不敢松开,她怕自己一松开,会喊出“不要走”三个字。 乐景轻笑着点点头,却不小心跌下来几滴泪珠。 “我一定会活着回来的。” 在他的身后,有29个家庭在进行同样的离别: -- 第62页 “照顾好自己,不可废寝忘食……” “国家贫弱,我辈唯有奋发图强……” “一定要平安归来,娘在家里等你……” “好男儿志在四方,马革裹尸又何妨……” “按时吃饭,早点回来……” “国难当头,我辈当奋勇争先,一往无前……” 季淮璋望着那一张张稚嫩的脸颊,他们最大的才15岁,最小才9岁。 他们此行却是中华创始之举,古今未有之事。 大唐年间,万邦遣唐使来华,感沐天威,学习先进政治制度和文化技术,学成后归国建设国家。 大梦初醒,尘世已过千年,这次,轮到古老华夏派学生去一个建国不足百年的国家学习科学技术。 前人若能看后人,定会觉得可悲可笑,后人看前人,更觉时光荒凉,沧海桑田不过如是。 曾经那么骄傲的华夏人,也要弯下脊梁,低到尘埃里,于卑微中小心护住胸口的火苗。 只能叹上一句时也,命也,运也。 “我已老迈,心有余而力不足,所幸还有尔等少年,风华正茂,志向高远,远渡重洋,遥祝诸君此去乘风破浪,扶摇直上九万里,学成归国,建设中国。” 季淮璋冲年轻的孩子们深深弯下腰,“届时若我已死,劳烦各位到我墓前,告诉我一声——天光大亮!” 孩子们泪光盈盈同样垂首弯腰,“我等定不负先生所托!” 青空万里,风萧水寒,与命运搏斗的勇敢者们即将启程,前路渺茫,荆棘密布,年轻的热血们相信他们终将能抵达彼岸,找到唯一正确的那个答案。 凄厉汽笛声在港口响起,30个孩子一步三回头,在亲人的泪眼中一步步走上停靠在岸边的轮船。 他们将从上海出发,坐船经过日本横滨,跨过太平洋,抵达美国旧金山,开始为期15年的学习。 船锚升起,轮船轰鸣着顺流而去。 颜静姝突然声嘶力竭的吼道:“哥!你等我!我会去找你的!” 乐景一顿,然后伸出手大力挥了挥,同样高声道:“我等你!” 轮船越驶越远,季淮璋深情凝望着那艘巨船,仿佛在遥望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他突然撑开双手放在嘴角,高声疾呼道:“一个都不能少,活着回来!” “活——着——回——来!” 蒸汽轮船承载着三十个孩子的命运,乘风破浪,向美利坚大陆的方向驶去。 他们乘坐的是最新发明出来的蒸汽轮船,轮船靠船舷两侧的巨大轮子行驶,又被称为明轮船。 船员说,他们很幸运,随着航海技术发展,航线改变了,现在从上海去美国,不用向西绕非洲好望角花费九十天时间了,现在他们乘坐蒸汽轮船向东航行,横穿太平洋,抵达美洲大陆,只需要25天就够了。 幸运吗? 岸上的亲人们的脸孔越发模糊不清,最后和那飞快退去的江岸一同消失,化作记忆里再也无法忘记的一抹乡愁。 最初不知是谁先哭出了声,很快,轮船上响起此起彼伏的哭声。 他们告别时意气风发,有无数雄心大志,在见不到亲人,远离故土后,终于涕泪满衣裳。 随行的官员眼中也有泪光闪现。 乐景、季鹤卿和顾图南三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说道:“要活着回来。” 三人一怔,碰了碰拳头,把泪水咽进肚子里,用理想装点明天。 “我想发展工业,实业救国。”顾图南突然说。 “我想成为总理大臣,对洋人说不。”季鹤卿接着说。 两人齐齐看向乐景,乐景思索十几秒后,笑着说:“我想启迪民智,让人民自由。” 季鹤卿抚掌笑叹:“好理想!” “前路崎岖,望与君守望互助。”顾图南伸出两手,乐景和季鹤卿笑着与他击掌为约,“愿与君同行。” 乐景不期然又想起了临行前,在场所有人的父母与政府签订的为期15年的合同。 “业成后回华差遣,不得私在华洋各处另谋生理,其在洋在途,如有天灾疾病不测等事,各安天命。” 如有天灾疾病不测等事,各安天命。 他们中的一些人,可能再也不能回来了。 怀必死之心,行求生之事。 时代的浪潮浩浩荡荡,如长江,似黄河,奔流到海不复回,年轻的生命在江水里起起伏伏,大浪滔滔,推动人物奔向不同的命运,待明日,几人归?与命运搏斗者,几人善终? 不知是谁轻轻唱起来诗经里的思乡曲: “谁谓河广?一苇杭之。谁谓宋远?跂予望之。谁谓河广?曾不容刀。谁谓宋远?曾不崇朝……” 声音豪迈苍凉,在水面沉浮,激起浪花朵朵,轮船破开浪花,坚定不移地驶向无数孩子稚嫩的梦想。 此后,无数梦碎,无数梦生,无数梦坠,无数梦升,无数人死去,无数人活来,无数人为敌,无数人为友,无数人杀了无数人,无数人救了无数人。 大路不计,少年无畏,只盼殊途同归。 以太平洋做酒,敬理想,敬热血,敬自由,敬少年。 第23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23) 哭过一场后,船上伤感的气氛慢慢淡了下来。 大家都是年轻人,精力旺盛,彼此之间又有说不完的话题,很快就有说有笑起来。 -- 第63页 只是当中午,学生们坐在餐厅,看到餐桌上的西式菜肴时,突然感受到乡愁的分量。 这是美国派来接留学生的船,船上船员都是美国人,提供的当然是西餐。 即便在物流不方便的船上,午饭也很丰盛,有烤鸡牛排黄油面包奶油浓汤等等,只是比起这些,孩子们更想吃大米馒头就咸菜。 美国船员在一旁热情招待他们:“快来吃啊,这些都是现宰的牛羊肉,很新鲜。” 乐景这才知道,原来客船底下的船舱里还养了牛羊猪等牲畜,让旅客可以随时吃到新鲜的肉食和牛奶。 除了肉类,海上航行其实最重要的就是要保证蔬菜的供应,要不然长时间缺乏维生素,人类就会得坏血病。 还好,早在1810年的时候罐头已经发明,船上储存了大量的水果罐头,充分满足了水手和旅客对维生素的需求。 学生们笨拙地用着刀叉切割着牛排,不知道谁突然小声嘀咕道:“我想吃我娘做的黄花鱼。” 餐厅沉默片刻,突然传来轻微的抽泣声。 船上的第一顿西餐是什么味道? 咸涩的泪水味道。 这也是乡愁的味道。 …… 旅程的第五天的中午,突然下了大雨,狂风呼啸,海浪翻滚,轮船摇摆,人行走在船舱东倒西歪宛如醉汉,晕船者不知凡几。 乐景在后世也坐过海盗船的,但是海盗船的颠簸和这次的风浪相比是小巫见大巫。 在连续颠簸两三个小时后,乐景不负众望的晕船了,他吐啊吐,把肚子里的酸水都吐完了,终于吐习惯了。三天后,他的晕船症就好了。 整艘船上,只有水手安然无事,清国来的所有人,包括随行的留学事务局的教员都头晕目眩,大吐不止。 晚上的时候,好不容易暴风雨停歇,然而,雪上加霜的事情发生了,季鹤卿病了。 水土不服,对家乡亲人的思念,再加上剧烈的晕船,让他一下子病倒了,高烧不退,满脸通红,躺在床上说起了胡话。 现在可没有退烧药,发烧的话只能靠物理降温。 乐景从船员那里求来一壶酒,脱掉他的衣服后擦在他的胸口和腋下。 季鹤卿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虚弱地喃喃自语问道:“我是不是要死了。” 乐景:“你只是发烧了,我现在在帮你退烧,你不会死的。” 季鹤卿迷迷糊糊,听不清乐景的话,他只觉得大脑浆糊似的,全身又酸又痛,好像下一秒就要失去意识了。 “我要死了啊。”他继续喃喃自语道:“我还没去美国就要死了啊。” “我好不甘心。” “我还没有当上总理大臣,还没有赶跑洋人……” 少年蜷缩起身体,呜呜呜哭泣道:“我好不甘心,我不想死……” 再怎么坚强,也是个孩子啊。 乐景今年14岁半,季鹤卿比他还小一岁,今年才13岁,放在现代,不过是初一学生。 他一个官宦世家的少爷,本可以衣食无忧的长大,却为了救国的理想,别父离母,赌上性命来拼出一个前程。 乐景轻柔的用手帕拭去他眼角泪水,温声安抚道:“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你还要活到99岁,做一个幸福的老爷爷呢。” 季鹤卿蹭了蹭乐景的手,哭声更大了,含糊道:“娘,我好想你……” “姜汤来了!”顾图南端着碗,飞快走进船舱,目瞪口呆地看着抱着乐景呜呜呜哭泣着的季鹤卿,“他这是怎么了?” 乐景哭笑不得道:“他以为他要死了,把我当成他娘了。” 顾图南哈哈大笑道:“这小子太娇气了吧!不就是发烧吗,喝碗姜汤就好了。” 乐景从他手里接过姜汤,试了试温度,然后哄着季鹤卿喝下。 十几分钟后,季鹤卿开始发汗,人也清醒许多了。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乐景明显吓了一跳,“颜泽苍?你怎么在这里?我娘呢?” 顾图南冲乐景努了努嘴,嬉笑道:“喏,这不就是,你刚才喊娘喊得可亲热的,怎么现在就翻脸不认人了。” 季鹤卿一怔,思绪慢慢回笼,终于想起来他刚才烧迷糊时说过的话。 因为他脸色本来就被烧的通红的缘故,乐景看不出来他脸有没有红,只见他羞恼地用被子蒙住了头,闷声道:“我要睡觉了!” 顾图南没好气的撇了撇嘴,“本少爷第一次下厨可是为了你,你连声谢谢都没有吗?” 几秒后,被子里传来一声扭扭捏捏的“谢谢”。 乐景和顾图南相视一笑,贴心的走出船舱,把空间留给了害臊的季鹤卿。 …… 季鹤卿好的很快,第二天就已经能下床走路了,只是人还有点虚弱,吃不进去饭。 自从那日成功熬制了姜汤后,顾图南对自己的厨艺空前膨胀,当下就信誓旦旦对季鹤卿说,“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季鹤卿羞涩的抿了抿嘴,小声道:“我就想吃馒头就咸菜。” 顾图南被他这个朴素的愿望震住了。 顾家已经算有钱了,但是充其量只能是暴发户,和季家这种几百年的书香门第根本没法比。他本以为季鹤卿平时饮食一定食不厌精烩不厌细那个画风的,所以才会看不上船上的饭。 -- 第64页 他完全没想到,季鹤卿这个官宦世家出身的小少爷口味竟然如此……劳苦大众。 震惊过后,顾图南莫名有点感动。 季家平时过得该是有多清贫,才能养出这样接地气的好孩子啊。 这么卑微的愿望,他一定要满足! 顾图南拍胸脯保证:“不就是馒头和咸菜吗?你等着,哥哥我一定给你弄来!” 乐景冷眼旁观他雄赳赳气昂昂出门,半天后又爽打的茄子一样蔫哒哒地回来了。 他匪夷所思道:“偌大的船,竟然连个咸菜都没有!” 船上倒是有米,船员听说清国人喜欢吃米,所以准备了一些米。但是咸菜?对不起我们美利坚那疙瘩不兴吃这玩意儿。 发现了乐景调侃的目光,他气急败坏道:“你行你去啊!” “我去就我去。”乐景施施然起身,信心十足的推门离开了,顾图南不信邪的跟在他后面。 就见小伙伴径直走到教员孙越的船舱门前,敲了敲门。 顾图南:? “进来。” 方脸山羊胡中年男人自书桌上抬起头,“是你啊,你前天喉咙痛,现在好些了吗?” 乐景眼也不眨说道:“好些了,先生您的腌西瓜皮果真有用!” 顾图南:?你什么时候喉咙痛了? 中年男人捋了捋胡子,自得道:“这西瓜皮可是个宝,我上船前特意准备了许多,就是预备着用来治疗喉咙痛。《本草述录》有言,西瓜皮可以清金除烦,利水通淋,涤胸膈躁烦,泄膀胱热涩,治天行火疟、风瘟、热证最佳之品,脾胃湿热取汁热服。” 乐景立刻崇拜笑道:“先生果真博学!” 待中年男人一脸得色后,乐景腼腆一笑,不好意思道:“先生,我朋友季鹤卿有点喉咙痛,想向您讨要一点西瓜皮。” 中年男人皱了皱眉,肉痛道:“怎么三天两头的这么多喉咙痛的?我的西瓜皮都快被你要完了。” 乐景唉声叹气道:“水土不服嘛,他发了一夜烧,现在喉咙痛到说不出话来,看起来怪可怜的。” 中年男人同情道:“唉,小小年纪,也是不容易啊。”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布包,扣扣索索的拿了一点,放进手帕里包好,叮嘱乐景:“让他省着点吃。” “谢谢先生!” 乐景走出船舱,就看到顾图南迷茫的脸。 “你要西瓜皮做什么?季鹤卿喉咙痛吗?我怎么不知道?” 乐景笑眯眯地说:“因为你傻。” 顾图南条件反射反驳道:“我不傻,我可聪明了!” 乐景笑而不语,转身向季鹤卿的船舱走去,顾图南跟着他身后喋喋不休:“所以你到底想要去哪里找咸菜?我可告诉你,这条船上的人我都问一遍了,没有人带了咸菜!” 乐景怜悯地看着这个地主家的傻少爷,这位真是被富裕限制了想象力。 “你知道吗?腌西瓜皮,也是一道咸菜。” 顾图南:???? 他满脸世界观被打破的震撼:“腌西瓜皮……还能当菜吃?!!!” 乐景小心从手帕里抽出来一根,肉痛道,“便宜你了,张嘴。” 顾图南傻傻张大嘴,嚼了几下,“好咸!”他眼睛亮晶晶的补充道:“但是好吃!” 想到乐景刚才和教员的那番话,他立刻回过味了,勃然大怒:“好哇!你小子这段时间一直在吃独食!” 乐景笑眯眯,循循善诱道:“那么,你有没有从这件事里感悟到一个道理呢?” 顾图南:“?” 乐景振振有词:“这就叫知识改变命运。” 顾图南:“……”呸! 咸菜是有了,但是船上没有馒头,乐景就煮了粥,让季鹤卿就着西瓜皮喝粥。 季鹤卿把西瓜皮放进粥里,拌一拌,顾图南看的眼热,都快馋哭了。 他狼吞虎咽,碗底干净得仿佛把碗底舔了一遍。 顾图南大怒:“你这个人怎么可以这么自私!怎么都不给我留点!” 季鹤卿白了他一眼,吃完还有点意犹未尽,舔了舔嘴唇,眼巴巴地看着乐景:“还有吗?” 乐景笑眯眯地看向顾图南,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伙子,下回就轮到你喉咙痛了。” 顾图南咽了口口水,跃跃欲试,“我现在就去找孙先生!” “不行,现在去太可疑了。”乐景想了想,“你起码要明天再去。” 顾图南:QAQ 此时的孙先生绝对不会知道,他辛辛苦苦的带来腌西瓜皮,自己一口也没有吃到,全都进了乐景三人的肚子。 …… 季鹤卿病彻底好了后,在一个傍晚,这个前中二少年坐在乐景的船舱里,盯着窗外夕阳许久,突发奇想:“干脆我们三个结拜成异姓兄弟吧?” 乐景:? 当时乐景正坐在床上看书,顾图南盘腿坐在地上无聊地抠手指,听到季鹤卿的话,顾图南一拍大腿,惊为天人:“好主意!” 乐景:?? 顾图南兴高采烈,“我年纪最大,我就是大哥了,泽苍是老二,鹤卿就是我们的小弟弟了!” “好!以后我就是你们的小弟弟了!”季鹤卿兴奋点头,看着顾图南的目光颇有知己之感。 乐景:??? 不是,兄弟,你们是怎么一句话带出这么多槽点的?而且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 第65页 “我不要做老二。”乐景坚定道:“我绝对不要做老二。” 两人不理乐景的抗议,顾图南和季鹤卿兴致勃勃商量道:“三国演义里是怎么结拜的来着?是不是要喝酒?先生不许我们喝酒,我们要去哪里弄酒?” 季鹤卿鬼鬼祟祟地从床底下摸出来半瓶酒,笑的宛如偷了鸡的黄鼠狼,“你看!” 他得意道:“这还是当时我发烧,二哥从船员那里要过来给我擦身用的,没用完,我给偷偷藏起来了。” 乐景:……?这么快就喊上哥了吗? 算了,二哥就二哥吧。 顾图南兴奋的一拍乐景肩膀,表扬道:“老二,干得好!” 直播间现在已经被哈这个字刷了屏,乐景黑着脸关掉了弹幕,对顾图南说:“好好说话,不许喊我老二。” 顾图南虽然纳闷乐景这个古怪的要求,但是他这个人一向很随和,就爽快地说:“那我就叫你苍哥儿吧。” 苍哥儿…… 这个好久没有被人喊出的称呼勾起了乐景的回忆,他真有点怀念这个称呼了。 在陌生的异国,能有人问自己喊苍哥儿,听起来也不赖。 于是乐景就默认了这个称呼。 然后在一个有着瑰丽夕阳的傍晚,季鹤卿倒了三杯酒,许下这辈子结为兄弟的誓言。 顾图南率先举起酒杯,严肃道:“喝了这碗酒,大家就是兄弟了,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乐景一脸生无可恋:求求你饶了我吧! “来,干杯!” 顾图南和季鹤卿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扭头虎视眈眈瞪着举着满酒杯的乐景。 乐景抽了抽嘴角,只能无奈一饮而尽。 夕阳透过窗户,顾图南和季鹤卿年轻稚嫩的脸庞与橘红色光芒融于一体,笑容灿烂澄澈,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乐景举起书,遮住了上扬的嘴角,突然觉得这样其实也不赖。 …… 1872年,9月12日,经过将近一个月的漂泊,乐景他们终于看到了美国大陆。 短短25天,船上的学生却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他们已经适应了颠簸的船舱,暴风雨时也可怡然自乐,当大多数教员还在思念华夏菜时,他们已经可以津津有味品尝西餐了。 围观这些变化,乐景感慨不已。 这就是少年的好处了。 因为年轻,所以他们不受传统思维束缚,勇敢无畏,容易接受新事物和学习新知识。 需要变革的时代,就只能是年轻人的时代。 这次挑选的留学学生,毫不夸张的说都是一些天才少年,是顶尖的精英,他们才智惊人,学东西快,无论将来从事什么领域,都将成为翘楚。 此时的美国,刚结束了南北战争,废除了奴隶制,这片广袤的土地上此时正在开展轰轰烈烈的工业革命。 这是移民者和冒险者的天堂,也是不少人梦想中的乌托邦。 现在,乐景和这些远道而来的年轻人们来到美国,又将在未来掀起什么样的风浪呢? 顾图南和季鹤卿望着越来越近的海岸线,目光中除了喜悦,又多了几丝不确定的胆怯。 美国,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呢? 他们会欢迎他们吗? 他们在美国的学业能否顺利进行下去呢? 孙越把30名清国学子召集起来,从箱子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华服,命令每个学子都要换上。 他说:“我们虽然是来求学的,但是不可让洋人小看,等会儿下船,每个人都要挺胸抬头,让洋人好好见识一下我大清国威。” 乐景抖开了孙越准备好的衣服,是蓝绉夹衫和酱色绉长褂,再搭配上配套的缎靴和锦帽,在大清国内的确称得上是华服了。 可是在美国,这些就是不合时宜的奇装异服。 当然,这些还可以用异国风情来解释。 乐景摸了摸脑后的辫子,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可以想见这根辫子会给他们引来多少歧视了。 远渡重洋而归的明轮船停靠在了码头,美利坚大陆向他们徐徐展开神秘的面纱。 孙越和几个教员在前方带队下了船,身后是排成两列左顾右盼的好奇学子。 季鹤卿惊愕的睁大眼睛,又敬畏又不可思议的环顾着四周的高楼大厦,“好高的楼!” 被季鹤卿称为“好高的楼”不过五层楼高,楼高不过十几米,可是却让这些清国最顶尖的少年天才们震撼不已。 码头上人来人往的外国男女也发现了这群模样奇异的来客。 他们围在乐景他们身侧,带着好奇的目光对他们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她们是谁?” “好滑稽的裙子!” “哈哈哈,你们看她们的头发,像不像猪尾巴?” 于是就有人高声问他们,“女孩!你们从哪里来?” 学生中有那英语较好的,早已气红了脸,大声反驳道:“我们是男人!” “我们是从清国来美利坚学习的!” 可是这份辩解却引来更大的哄笑声。 工人们笑道:“你们国家的男人都留着猪尾巴,穿着娘们的裙子吗?” “清国果然是个野蛮落后的国家。” 学生们脸色气的浑身发抖,想要骂回去,却被教员喝止了。 -- 第66页 “休要做泼妇姿态!不过一些地痞无赖罢了,与他们计较有辱斯文!”孙越轻蔑地看了一眼那些放肆蛮夷,冷哼一声。 “你们就是清国来的大人们吧。”一个瘦小的中国男人从人群里钻了出来,“我是谢局长派来的向导,我叫周大。”谢局长全名谢笙,留学事务局的局长,也是这次公派留学事件的主要发起人。 “请诸位跟我来,我来领你们去火车站,我们接下来将坐火车,横穿美美洲大陆,然后抵达美国东部马萨诸塞州斯普林菲尔德,谢局长正在那里等待诸位。” 火车? 这个陌生的词汇引来一片诧异的目光。 季鹤卿小声问乐景:“火车是什么?你见过吗?” 乐景:“是一种钢铁做的车,用蒸汽作为动力,不用马拉着就能跑,上面可以坐几百个人。” 顾图南瞪圆了眼睛,“乖乖,不用马拉着就能跑,还能坐几百个人,这个蒸汽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厉害?” 第一次工业革命的标志就是蒸汽机的发明。蒸汽机有多厉害?不过是快速帮西方列强通过工业革命进行原始资本积累,后来居上,把华夏踩在脚底下罢了。 而他们远渡重洋,就是为了把西方包括蒸汽机和电在内的科技成果带回国内。 …… 顾图南终于见到了他心心念念的火车。 他站在热闹喧嚣的火车站里,抬头仰望着这个钢铁巨兽,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这是多么神异、可怖的巨兽啊! 他就算想破脑袋都无法想象出世间竟然有这样雄伟的巨兽! 这里,就是美利坚吗? 美利坚有无数高楼,有神采奕奕的骄傲人民,有宏伟的建筑,还有火车这样让人心惊胆战的巨兽。 他束手束脚走进车厢,拘束地在座位上坐下,表情落寞,眼神中甚至有些恐惧。 等到火车轰鸣着开动,车轮在两条细细的轨道上飞行行驶,四周风景闪电般飞速倒退时,顾图南脸上的表情几乎可以用惊骇来形容了。 就连一向傲慢的教员都表情空白地看着窗外飞速闪过的风景,并握的双手在轻轻发着抖。 这里就是美利坚。 他的强大并不让顾图南们向往,只会让他们恐惧。 乐景握了握顾图南的手,低声道:“我们华夏也会有火车的。”他笑着看向顾图南:“这不就是我们留学来的目的吗?” 顾图南眼圈慢慢红了,他慢慢低下头,肩膀轻轻抖动,“我好怕。”他轻声说:“清国太落后了,太弱了。” “我们为什么这么落后?” “我们怎么可以这么落后!” “再这样下去,世界上还有中国吗?” 豆大的泪水滴在他的手背上,他瑟瑟发抖,不知道是在质问自己,还是在质问朝廷,亦或者质问……皇帝。 乐景多想告诉他,几十年后,我们也会有自己的火车的。 在乐景所在的时空中,首批公派留学生中的詹天佑先生会在32年后修建了大名鼎鼎的京张铁路。 四批共120名留学生中会诞生中国矿业,铁路业,电报业的先驱,他们中有人日后会是清华大学,天津大学最早的校长,会是中国最早的外交官,中华民国第一任总……理。 可惜,这里不是乐景的时空。 这个时空有颜泽苍顾图南季鹤卿,没有詹天佑他们。 但是历史是由人民来推动的。 没有詹天佑还会有王天佑李天佑,时代的车轮并不会因为一些人的消失而停止前进。 【来生还做种花家:我们华夏会有火车的!几十年后,是由顾先生您来修建华夏第一条铁路! 系统:警告,警告,用户来生还做种花家因为发言违规被封号处理。】 乐景舒心地笑了起来,看吧,他早就知道了,一些人消失后,会有另一些人出现继续推动时代的车轮。 他看向身旁正在摸默默哭泣的男孩子,哭吧,把今日的恐惧牢记心底,作为自己前进的动力。 就像那首歌里唱的那样: “向前跑,迎着冷眼和嘲笑。 生命的广阔不历经磨难怎能感到 命运它无法让我们跪地求饶 就算鲜血洒满了怀抱。” 总有一天,开满鲜花的世界会如约而至,我向你们保证。 第24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24) 乐景的火车之旅要持续整整七天。 火车浩浩荡荡开过荒芜的美洲大陆,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奔腾似海的美洲野牛群,插着奇异羽毛的红色印第安人跟在野牛身后,弯弓射杀猎物,这样具有浓浓异域风情的画面惹来不少学生的惊呼。 然而这样闲适的旅程终结于第三天,前方车厢突然传来尖叫声,然后火车骤停,清国学生们茫然张皇失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响亮的枪声。 乐景脸色一变,知道事情不妙。 “出事了!”他站起来对所有人说道:“我刚刚听到了枪声!大家快躲起来!” 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下一秒,两个凶神恶煞的手持双枪的外国人从对面车厢走了进来。 两人一个红发黑眼,明显具有英吉利血统,另外一个人黑发黑眼,有点像印第安人。 乐景立刻明白了他们的身份——火车劫匪!在十九世纪的美国,火车劫匪可并不是什么稀罕“职业”,当时甚至很多文学作品都描写了这种社会现象。 -- 第67页 学生们好奇地看着这两个外国人,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根本没有见过枪! 顾图南脸色煞白一片,因为老爹会和西方人做生意的缘故,他家里也有几把手枪,他是知道枪的可怕之处的! 两个外国人立刻主意到了这些清朝学生们与当地人格格不入的怪异装束,这让他们本来打算穿过车厢的脚步停了下来。 几个教员还算有点见识,认出了手枪,也明显看出来这两个外国人的不怀好意,当下脸色就吓得瑟瑟发抖,“快躲到椅子下面!” 可是已经晚了。 “哈!一群东方妞。”红发劫匪在最漂亮的季鹤卿身前停下脚步,嬉笑着用枪口戳了戳他的脸蛋,语气狎昵,“小妞,你从哪里来?” 季鹤卿英文一般,但是简单的英语单词还是能听懂的,此时枪口抵着他的脸蛋,他又怕又气,说不出话来。 乐景举起双手,连忙站了起来,“请原谅,先生,他不懂英文,我们是从清国来美国进行学习交流的男学生。” Schoolboy这个单词成功让红发劫匪变了脸色,他骂了一句脏话,看着季鹤卿吹弹即破的白嫩小脸明显不信,“男人怎么会穿裙子,还留这么长的辫子!而且她细皮嫩肉的,一看就知道是个漂亮小妞。” 他眼珠一转,目光露出一抹淫邪之意,“脱掉衣服,让我检查一下你究竟是不是男人。” 这个要求简直是奇耻大辱! 季鹤卿在来美国之前对遇到的艰难险阻也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是他完全没想到会因为自己的长相遭受如此屈辱。 如此屈辱的要求,他怎么可以答应?可是若不答应,对方说不定会杀了他。他好不容易才到了美国,难不成还没入学就要死了吗? 乐景飞快开口道:“先生,您来这里不是为了求财吗?我们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呢?而且,如你们所见,我们是从异国来这里进行学习交流的学生,我们身上有的只是我们国家的货币,这些在美国是不能使用的。” “如果你们想要钱的话,可以去上等车厢,那里的保险柜里一定有让你们满意的金银财宝。” 红发劫匪挑了挑眉,粗鲁地抓了抓胯……下,“当然有关系。如果你们是男人的话,我就抢走你们所有的钱,但是如果是女人的话……”他淫笑道:“你们可以用肉体抵债。” 几乎所有学生在来美国前都学会了简单的英语,他们自然听懂了黑发劫匪口中的淫秽含义,如此羞辱让不少人气红了眼睛,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微微发抖。 黑发劫匪催促道:“吉姆,不要胡闹,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快点抢走钱快点离开!” 红发劫匪狞笑道:“放心吧,伊莱,头儿他们已经破坏了火车引擎,去附近的电报局发电报至少需要半个小时,我们有充足的时间来找点乐子。” 乐景深吸一口气,强忍愤怒,冷静道:“我们把钱给你,请离开我们的车厢。” 红发劫匪露出不怀好意的淫笑,露骨的目光停留在季鹤卿身上的衣服上,“不,我要你们脱衣服检查一下。” 乐景突然笑了,“你知道吗?我的身上随身携带了很多炸……药,如果你对我开枪,炸……药就会轰得一声炸开,我们都会死。” 两名劫匪都震惊的睁大眼睛,倒是清国留学生因为没听懂炸……药的单词,听的迷迷糊糊的,不知道乐景在说什么。 红发劫匪恢复了镇静,嗤笑一声,笃定道:“你在撒谎。如果炸……药爆炸了,这里所有人,包括你的同伴们都会死!” 他把枪口对准乐景的眉心,“脱掉衣服,我要检查一下你的身体。” 乐景轻笑一声,闪电般握住枪口,用力抵在了自己的胸口处,“不信的话,就开枪好了。” “我们从清国出发前,都已经签下了生死状,抱着必死的信念来到美国,所以我们中没有一个人是怕死的。” 少年仰视着对上红发劫匪的震惊的双眼,眼神却仿佛居高临下的傲慢俯视着他,嘴角笑容讥讽,“但是你怕死。” “所以你敢赌吗?赌一赌,你开枪后,会不会死?” 乐景刚才并没有用太复杂的英语单词,所以在场所有中国学生都听懂了他的话。 他们纷纷站了起来,怒视着劫匪,用生硬且不流利的英语大声道:“没错,我不怕死。” “我来这里前,就没打算能活着回家!” “与其被你们这种蛮夷折辱,不如现在就杀了我们!” “我们代表着大清的脸面,绝不能软弱屈辱从贼!” 明明顶着可笑的长辫子,穿着滑稽的长袍子,不少人脸色吓得煞白,身体还在微微发抖,可是他们依旧努力停直脊梁,目光不闪不避直视着黑洞洞的枪口,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信念。 季鹤卿也站了起来,他已经停止了颤抖,目光是下定决心的决然,“你开枪吧!我不怕死!” 沐浴在一双双漆黑的愤怒眼睛中,红发劫匪咽了口唾沫,少年们的眼神太过锐利勇敢,他几乎有点胆怯起来。 他伸长了脖子,面红耳赤,色厉内茬道:“你们以为我不敢开枪吗?” “吉姆!”黑发劫匪突然喝道:“收手吧,离开这里!我们去其他车厢!” 红发吉姆又吃惊又愤怒地瞪着自己的同伴,“伊莱?你也怕了他们?” -- 第68页 黑发伊莱铁青着脸,斩钉截铁道:“他们是真正悍不畏死的勇士!你可以杀死一名勇士,但是你绝不能羞辱他们!” 吉姆被气笑了,“如果我不离开你要怎么做?杀了我吗?” 伊莱点了点头,挑转手枪,两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吉姆的胸口,“是的,我会杀了你。” 吉姆不可置信地吼道:“为了一些外人,你要杀了同伴?” 伊莱的手枪坚定不移,回答:“我别无选择,我们印第安人最敬佩勇士,你这样折辱一名勇士,是要被人看不起的,对待折辱勇士的卑鄙小人,根据印第安风俗,我们会砍下他的脑袋。” 吉姆脸色又红又白,恶狠狠地瞪着伊莱半天,才终于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你给我等着!” 他收起枪,倒退着,警惕着,凶狠地离开了这节车厢。 伊莱也收起枪,和善地看着这些来自异国的小勇士们,微微垂首,“我为我同伴的无礼行为替你们道歉。” 乐景不动声色松了口气。他刚才纯粹是诈黑发劫匪的,他可没有随身携带炸……药的不要命爱好。 他扬起友善的笑容,“您不必道歉,是您救了我们,您是一名正直高尚的印第安人。” “你也是个勇敢的男子汉。”伊莱突然问道:“我很欣赏像你这样的勇士,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闯荡?” 乐景一怔,然后有些哭笑不得。 这位绿林好汉这是想要拉他入伙? 他笑着婉拒了伊莱的提议,“我是被我们清国的皇帝派来美利坚学习的,不能和您一起出去闯荡。” 伊莱好奇地问乐景:“你们来这儿要学习什么?” “Everything。”乐景说:“我们要学习美国的医学、建筑、机器制造、开矿技术、发电技术等一切优于我们国家的技术,用来振兴我们的国家。” 伊莱黑棕色的眼睛里清晰的倒映出男孩侃侃而谈的坚定模样,他表情慢慢严肃起来,瞳孔里多了几分苦涩。 他叹了口气,看向乐景的目光更加友好,颇有种同病相怜的意味:“我听说过清国,你们和我们印第安人一样,曾经有着璀璨的文明,可是现在却和我们印第安人一样成为被白人奴役的民族。” 伊莱眸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深棕色的脸上染上了深入骨髓的痛苦和悲愤,他用力锤了下座椅,怒气冲冲道: “几百年以来,白人一直在对我们印第安人进行屠杀,我们的兄弟姐妹越来越少,我们的孩子因为缺少食物而死去,美洲已经不再是属于印第安人的故土。我们太贫穷太落后了,当白人全民持枪的时候,我们中的大多数人还在用着弓箭,战士们饿着肚子,根本无法抵抗白人的屠杀。” “而就算我们投降也没用,白人以杀我们为乐,他们根本没打算放过我们。” “可是你们还有机会。”伊莱看着乐景的目光里寄托着滚烫如太阳般的坚定和热情,他期许道:“你们还年轻,你们的国家还有机会,年轻人,努力偷走白人的一切强大技术吧!我期待你们的国家有朝一日能狠狠打败白人,让他们明白我们黄种人可不是好欺负的!” 乐景知道印第安人的血泪史。 印第安人的先祖曾经热情救助了第一批来美洲的英吉利清教徒,慷慨分给了这些快要饿死的可怜儿大量食物。 清教徒出于感谢,把那一天命名为感恩节,用来感谢上帝和印第安人对他们的帮助。 然后感激的清教徒们从欧洲领来了殖民者的军队,对自己的救命恩人们举起了屠刀,在美洲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印第安大屠杀,杀死了几千万印第安人,从美洲土著手里夺走了这片富庶的大陆。 乐景忍下胸中激荡,沉默且坚定地点了点头,然后他忍不住问道:“您得罪同伴放跑了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伊莱耸了耸肩膀,爽朗洒脱一笑,“正好我早就不想干这行了,我打算去西部淘金。” 他笑着对他们挥挥手,“我要走了,祝你们好运!” 正直的印第安勇士重新举起枪,转身准备离开车厢。 乐景在他的身后大声喊道:“我会去马萨诸塞州的斯普林菲尔德,您将来如果遇到困难,可以去那里找我!” 伊莱头也不回地摆摆手,笑道:“我知道了。” 伊莱走后的半小时,火车抢修成功,重新开动了。 只是车厢里却因为乐景科普的印第安人和白人的恩怨史而陷入一片沉默。 这也是乐景的目的。 他希望他们永远记得印第安人的悲剧,不要真的以为美利坚就是自由而平等的乌托邦。 伊莱的自诉作为这些孩子们的入美第一课,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白人都是忘恩负义的恶魔。”季鹤卿默默说道:“我们只有强大起来,才能不会重复印第安人的悲剧。” 教员肯定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乐景宁愿他们对每一个白人都抱有警惕,也不愿他们天真的相信白人中会有好人。 印第安人永远是前车之鉴。 在沉默中,火车载着无数年轻人复杂的思绪,开向普林菲尔德。 四天后,乐景他们终于踏上了普林菲尔德,而谢笙早在这里等候多时。 谢笙是孤儿,被美国传教士夫妇收养后就来到美国读书,然后从耶鲁大学毕业后就回到了清国,也是他一手推动了清国留学生赴美留学活动。 -- 第69页 为了让清国孩子们更深入学习了解西方文化,加速掌握英语,在谢笙的安排下,乐景他们将会两三人一组,借住在马萨诸塞州和康涅狄格州的十几户美国人家里。这种形式已经有了后世留学寄宿家庭的雏形。 乐景他们在去寄宿家庭前,留学事务局的人三番五次强调禁止他们信仰西方宗教,禁止学习西方的衣着打扮,他们必须保持华夏传统,违反禁令的人将会被遣返回国。 同时,乐景他们还被要求三个月一次返回留学事务局进行中文学习,学习的内容包括四书五经等圣贤学问,让他们不至于变而从夷。 只是乐景很怀疑,在经过西方宽松而自由的知识文化学习后,这些孩子们是否还能学进去枯燥乏味严格且落后时代的之乎者也。 在季鹤卿和顾图南的强烈要求下,他们三人一起被分配到了马萨诸塞州的一户人家里,三人和其他的十几名留学生将一同在当地的孟松中学进行学习。 乐景的寄宿家庭是美国的一个典型的中产阶级家庭,男主人威尔是小工厂主,女主人玛莎是家庭主妇兼虔诚的基督徒。 刚一见面,热情的玛莎女士就分别给了乐景他们一个热情的亲吻,除了乐景泰然若素外,顾图南和季鹤卿都被闹了个大红脸。 威尔和玛莎都是很和善的人,他们就像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照顾远道而来的乐景三人。 特别是玛莎女士,这位热情友好的女士对乐景他们投注了比对自己亲生孩子还要多的热情和爱心,为了让季鹤卿和顾图南尽快学会英语,她煞费苦心,想了一个好办法——三餐餐桌上,顾图南和季鹤卿只有准确的叫出食物的名字,并且回答玛莎的问题后,才能享受他们的食物。 托玛莎女士的福,在加上顾图南和季鹤卿本来就是天赋聪明的人,所以他们的英语进步得很快,短短三个月时间,就可以和当地人自如地交流了。 在脱离了最初的新鲜后,顾图南和季鹤卿很快就感受到了这里对他们的敌对和嘲弄。 因为他们头顶上长辫子的缘故,不论是在学校里,还是大街上,总有一些人跟在他们身后,嬉笑着喊他们为:“中国女孩。” 不少人还用手指抿着眼角,把眼睛向上挑起拉成一条缝,对他们起哄喊道:“chingchong。” 在学校里,老师倒是对他们很热情友好,因为怕他们跟不上学习进度,私下里还经常给他们补课。 乐景这个成年人就不用说了,顾图南和季鹤卿憋着一股气,学习勤奋刻苦,很快就能够流利的使用英语。 他们的学习进度一日千里,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就从班级垫底逆袭到了班级前列,在最近举行的数学考试里,乐景、顾图南和季鹤卿更是包揽了班级里的前三名。 但是尽管如此,他们却并没有赢得他们应有的尊重。相反,那些傲慢自大的美国佬对于乐景这些后来居上的东方佬报以极大的抵触情绪,他们对乐景他们的诋毁和辱骂嘲笑更加激烈了。 “猪尾巴女孩”“肮脏的黄种人”——这是他们在学校里的称呼。 顾图南和季鹤卿在家里都是受人追捧的天之骄子,何曾受过这种被人奚落嘲笑的委屈? 季鹤卿受到的刺激格外大。 季鹤卿之前嘴上不说,但是受家庭环境影响,其实心里是一向不怎么看上洋人的。 他之所以出国留学,不过是因为现在清朝贫弱,所以想要师夷长技以制夷,但是在他内心深处,一直是觉得华夏人天生比其他民族聪明,是优等民族。只要他们学会西方的先进技术,一定可以轻松后来居上,超越洋人,重新成为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 但是现在季鹤卿作为优等民族的外表却被洋人大肆嘲笑,他们嘲笑他的长相,嘲笑他的发型,嘲笑他的衣服,甚至嘲笑他说话的口音和走路的姿势。 季鹤卿肉眼可见的沉默许多,只是在沉默中,他就像休眠中的火山一样,在默默累积喷发的力量。 乐景对这些冷眼与嘲笑早有心理准备,受到的冲击倒是没有他们那样大。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并不感到憋闷和生气。 所以,当在一天课后,棒球队的汤姆和他的跟班围在了乐景他们的书桌前,愤恨道:“你们一定作弊了!你们这些该死的黄泥巴私下里经常和老师套近乎,肯定是老师私下里给你们透题了!” “卑鄙的中国人,滚出我们的学校!” “猪尾巴女孩,这里不欢迎你们!” 乐景站了起来,沉声道:“你们既然认为我们作弊了,那我们就索性来比一比。” 他双手环胸,冷眼睨看着汤姆,“接下来一年的所有大大小小的考试,只要你们有一次超越我们其中的任意一人,那么我们就离开这个学校,但是如果你们做不到,那么你和你的朋友们就要在开学典礼上,当着全体师生的面,给我们郑重道歉。” 乐景挑衅地挑了挑下巴,“怎么样?敢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汤姆嗤笑道:“只是我们怎么知道你们有没有作弊,万一你们从老师那里提前透题了怎么办?” 他眼珠一转,不怀好意道:“不如比棒球好了。” 乐景眼也不眨地说道:“没问题,只是我们之前没学过棒球,请给我们一年时间。一年后,我们华夏人棒球队和你们美国人棒球队进行棒球比赛,赌约不变,我们输了离开学校,你们输了,要在开学典礼上给我们道歉,如何?” -- 第70页 汤姆爽快地答应了,“没问题!” 在他想来,这些孱弱的东方猪尾巴女孩们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对手,就算让他们练习一年时间,他和他的朋友们也可以轻松随意地打败他们。 乐景嘴角多了一抹冷笑,接下来说出话的却是让全班同学都一片哗然的狂傲,“我们刚才的提议也依旧作数,接下来一年的所有考试中,只要你们中的任何一人超越了我们中的一人,我们就会离开这个学校。” 在汤姆他们惊愕的目光中,东方少年无比狂妄地发出宣言:“我要让你们知道,无论是学习和运动,我们都可以轻而易举的……碾压你们。” 乐景和顾图南、季鹤卿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相似的不服输的战意。 他们是从几千万清国少年中选出来的精英中的精英,这意味着他们除了过人的智商外,还拥有杰出的身体素质的,他们的体格甚至比很多洋人还优秀。 他们会让这些傲慢的美国人见识见识,何为来自东方的神秘力量,让他们好好感受一下,被华夏人支配的恐惧! 第25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25) 清国学生要和美利坚学生进行棒球比赛的事不胫而走,在孟松城传的沸沸扬扬。 孟松城是一个小城,乐景他们这些远道而来的清国学生的一举一动引来了全城关注的目光。毫不夸张的说,他们是全城的明星。 当初乐景他们来到孟松城求学的事情甚至登上了当地报纸。 这次乐景他们和美利坚同学发的战书内容,也同样登上了当地报纸的头版头条。 当地报纸自然是为美利坚学生摇旗呐喊,并很遗憾的表示来自清国的学生太过年少气盛,似乎缺少了东方人含蓄谦虚的美德。在文章的最后,笔者表示宽宏大量的美国学生已经决定,不会把失败的清国学生驱逐出校园,因为美利坚是一个自由而包容的国度,可以容纳一切不和谐的声音。 威尔先生和玛莎太太自然从报纸上得知了这个赌约,他们对此忧心忡忡。 “男孩们,我并不是怀疑你们的能力,只是你们这次的赌约实在是太苛刻了,人总有失误的时候,因为一个小小的失误,所有人就要离开校园,实在是太可惜了。”威尔先生摇了摇头,眼神里充满惋惜。 玛莎太太也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不看好,“还有棒球比赛……亲爱的,我打听过了,汤姆他们小学就开始打棒球了,你们现在开始学习,时间恐怕不太够。” 她试探性问道:“所以,亲爱的,或许我们可以和汤姆他们私下里谈一谈,调整一下赌约内容?” 乐景三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了。 他们明白夫妻俩是好心,但是…… “我们会赢的。”顾图南自信回答:“我们不会输的。” 季鹤卿:“一年时间已经够了。” 乐景言简意赅:“我认为我们更强。” 威尔和玛莎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发现相同的担忧。 有自信是好事,但是太过自信,就只能说狂妄了。 玛莎不明白为什么这些聪明懂事的男孩们怎么会突然这么莽撞自大,但是她却不愿意责怪他们,因为汤姆他们说的那些话的确非常过分,换作她也会生气的。 ‘主啊,求您保佑这些可怜的孩子们吧……’ …… 很快,留学事务局也知道了这个赌约。 为此,教员们紧急召集了所有留学生,把他们骂了狗血喷头。然后强令他们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要接这次机会大大宣扬大清国威,让美利坚人不敢造次! 乐景立刻不失时机发问:“长袍马褂实在太不适合运动了,严重影响了我们的效率,我们可以穿洋人的衣服运动吗?” 教员们犹豫了一下,说:“这件事我们要和局长商量一下。” 谢笙虽然是局长,但是他不当家,这里的所有事都要听远在华夏的总理衙门号令。 于是谢笙就给总理衙门去信一封,提出了这个要求,半个月后,中午收到了允许的答复。 于是乐景他们也终于得以享有穿衬衫长裤的权利了。只是头上的那根长辫子,他们还是要继续保留。 时间又过去了三个月。 这三个月的以来,清国留学生在孟松中学创造了一个不败神话。 任何考试,只要有华夏人参加,那么第一名一定是华夏人。 学校里的舆论发生了微妙的改变,很多人注视着这些清国留学生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敬意。 当汤姆和他的跟班们继续在身后诋毁乐景他们时,已经有女生开始为他们争辩: “你不应该这样说他们!”女生们说:“他们很聪明,而且温文尔雅,很尊重女性,是真正的绅士!” 汤姆他们瞠目结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是他们争辩不过女生们,最后只能在女生的奚落声里灰溜溜的离开了,只是内心对那些恶心的黄种人的怨恨又深了一层,打定主意要在明年的棒球比赛里把他们打的落花流水! …… 在来美国的第四个月,一封来自华夏的家信漂洋过海,终于来到了乐景的手上。 这是乐景来到美国后,第一次收到的家信。 他迫不及待拆开信,映入眼帘的是精美圆润的花体字。 -- 第71页 他定睛看了几秒,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 是静姝写的英文信! 虽然英文单词还比较简单,也有很多语法错误,但是考虑到静姝才不过学习了三年多英语,这个水平已经很厉害了。 小姑娘特意用英语给他写信,肯定也是想给他展示最近的学习成果。 乐景笑着抽出钢笔,在信上圈圈改改,给小姑娘指正语法错误和单词拼写。 颜静姝的来信分为两部分,前半部分是介绍家里最近的情况。乐景知道了黄婉娥最近也在自学英语,只是成效缓慢,但是有想学的心就很好了。 在乐景看不到的地方,黄婉娥也在一点点进行蜕变,他很期待这位旧时代小脚女人在未来的某一天能走出国门,前往更大的世界,找到自己可以为之奋斗一生的理想和事业。 可是信接下来的后半部分内容就让乐景的心情变得沉重下来了,钢笔一停,无法再批改下去了。 津市事件中,清政府重惩华夏人这件事到底还是惹来了恶劣的影响。 全国各地反洋斗争越发高涨,百姓与以传教士为代表的洋人冲突层出不穷。 艾伦和白珍妮在孟县的传教工作受到了很大的阻碍,时不时有百姓们围在教堂门口,让他们滚出孟县。 百姓们和教民之间甚至已经爆发了几场小范围的冲突,随时有可能发展成械斗。 在颜静姝寄信来的前一周,甚至有百姓袭击了白珍妮,若不是有教民守护,白珍妮怕是非死即伤。 但是即便如此,艾伦和白珍妮也不打算离开孟县。 他们天真的认为只要他们献出真心,全心全意关爱当地百姓,总有一天可以消除敌意,让百姓接纳他们。 这种行为在乐景眼中简直是傻到冒泡了,在狂热爱国主义的携裹下,群众会失去理智,做出很多极端事件,酿成无数惨剧。 艾伦和白珍妮是好人,乐景不希望他们会有悲惨的下场。 所以他立刻从抽屉里拿出回信的信纸,斟酌着写下了回信。 信的开头,他简单地说了一下自己在美国的近况,言明自己一切皆好,让母女俩不用担心,让黄婉娥和颜静姝用功学习英文,这样他也可以早点把他们接到美国。 然后,他请求颜静姝说服艾伦和白珍妮,暂时先离开孟县,去沿海地区传教,一切以保存自身性命为要。 信写完后,乐景靠坐在椅背上,默默出神。 他现在是公派留学,留学期间的一应花用都是由清政府承担。 乐景现在是寄宿在艾伦他们家,等到母亲和妹妹来到美国后,他是一定要给她们另找房子住的,还有两人在美国的生活学习花用,也需要一大笔钱。 为了一家团聚的那一天,他是一定要攒钱的。 而且…… 为了脱离清政府的掌控和约束,他也需要很多钱。 清政府组织的这次公派留学活动,就像他们固执保留的长辫子一样可笑。 留学事务局给小留学生们制订了无数严苛的规矩,不许这里的学校教他们地理、医学、文学、艺术等课程,因为这些“无用”,也反对学生们参加各种各样的体育活动,认为这样会“玩物丧志”。 同时,他们在美国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人记录下来转寄给总理衙门,总理大臣会给出针对性的批示,对他们进行褒奖或斥责。 若不是乐景这次打着“扬大清国威”的名号,恐怕他还不能给自己和小伙伴们争取到练习棒球的机会。 乐景对棒球无感,但是他觉得体育运动是必不可少的,坚持体育锻炼可以培养健壮的体魄,让人精力充沛,保持思维的敏捷,从而提高学习效率。 而棒球作为团队运动,还可以加强团体凝聚力和向心力,激发爱国心,提高集体荣誉感,所以在乐景看来,打棒球是一件一举数得的运动。 乐景陷入了沉思,他该怎么赚钱呢? 他的目光漫无目的的在书桌上飘荡,突然,一张报纸映入了他的眼帘。 这张报纸名为《孟松小说报》,顾名思义,是一份连载小说的报纸,每周一期,上面刊登了各种各样的通俗小说,多是西部淘金、流浪探险、男女艳闻等题材。 只是以乐景来自后世的眼光来看,这些小说无疑都很过时,没有什么新意。 他灵机一动,他是不是可以给报社供稿? 十九世纪是通俗小说的黄金岁月,有名的大作家可以轻松靠小说连载发财致富,青史留名。 乐景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他自认自己也没有那么出众的才华,他只是想赚钱改变处境,让母亲和妹妹可以过上很好的生活。 既然是第一次投稿,乐景打算写个短篇小说试试水。 所以,他应该写一个什么故事呢? 首先,华夏背景的故事是肯定要排除了。如果乐景现在是大作家,那么他当然可以写华夏题材的小说,向西方宣传华夏文化。 但是乐景作为一个第一次投稿的新人,写华夏背景的小说只会被退稿。 傲慢的美国人可没有耐心,来阅读一个明不见经传之辈写的落后东方题材的小说。 所以,乐景就把小说的背景定在了英美国家。 通俗小说有点类似后世的网文,趣味性是要占据首要位置的,就像大仲马的《基督山伯爵》,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复仇爽文。 -- 第72页 为了提高过稿的几率,乐景也打算写爽文恰烂钱。 乐景想了一会儿,决定写一个借尸还魂的故事。 一个穷困潦倒的美国流浪汉死后附身到了英国伯爵身上,从而见识到了上流社会的种种骄奢淫欲,挥金如土,最后凭借自己的机智勇敢赢得公爵之女的爱慕,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的故事。 乐景自认整个故事没啥艺术价值,就是纯粹的爽文,其目的就是要满足读者希望不劳而获天降横财的爽点,只要准确挠中他们的痒处乐景就成功了。 那么,这个故事要起个什么样的名字呢? 乐景凝视着空白的稿纸沉吟许久,最后大手一挥,在上面写了一个简单粗暴但是无比吸睛的名字——《流浪汉变成英国伯爵》。 乐景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几经修改,终于把这个短篇小说写完了,成稿将近一万字,厚厚一叠稿纸放在书桌上让乐景格外有成就感。 出于某种别扭,他悄悄在这个纯粹的爽文故事里埋入了一条暗线,这样懂得人自然能看懂他想表达的含义,艺术修养有限的人也能把这个故事当成纯粹的爽文。 乐景犹豫了一下,为了提高过稿概率,还是给自己起了个英文笔名路易斯。 这也是无奈之举。 这个时代很多女作者为了不遭受性别歧视,都会给自己起一个男性化的笔名。乐景给自己起个英文笔名,是为了避免种族歧视。 在他没有强大到可以挑战规则前,只能先顺从规则。 【666:主播你真的是21世纪人吗?为什么写起来十九世纪风格的英文小说也这么熟练啊!竟然没有一点违和感! 旺仔牛奶:哇靠主播写的这个故事真是绝了,我读起来真的好有看名著的感觉啊! 自由美利坚枪击每一天:主播不会成为青史留名的文豪吧!】 乐景笑着摇摇头:‘你们太高看我了,我就是糊口饭吃,英语毕竟不是我的母语,我文笔很一般,你觉得像名著,那是因为我用了一下讽刺小说惯有的讽刺套路,没什么新意。’ 他把稿纸装进信封里,贴上邮票,起身走到屋外把小说原稿投进信箱里。 玛莎从厨房的窗户探出头来,“亲爱的,我烤了苹果派,要不要吃?” “好,我这就来!” …… 约翰是《孟松小说报》的主编,虽然说是主编,但是整间报社编辑室加上他也不过三个编辑。 孟松是个小城市,常住人口也不过二三十万人,《孟松小说报》作为地方小报,又是周刊,平均销量也就两三千份,平时只能靠广告费勉强维持报社收支,不至于破产。 周五的早上,他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腾腾的咖啡,惬意的喝了一口。 邮差推门而入,“先生,有你们报社的信。” 约翰漫不经心:“放在我桌子上吧。” 等到喝完咖啡,他才开始翻检信。 有几封信沉甸甸的,看样子是投稿。 他随意拆开了一封投稿,扫了一眼,就皱起了眉头,扔在了一边。 “现在真是什么人都可以来投稿了。”他摇头叹息,“这种歪歪扭扭的字体连小学生都不如。” 其他两个编辑附和道:“对,好多人甚至都没接受过基本的文学教育,就来投稿,真是太可笑了。” 约翰却在心里叹了口气。 还不是因为《孟松小说报》是个小报纸,开出的稿费很低,所以优质稿件很少,而优质稿件少又会导致报纸销量的降低,如此就会陷入恶性循环。 约翰头痛这个问题很久了,可是暂时没有想出好办法——他当然知道要想吸引优质稿件要提高稿费,可是他们报社没钱啊! 他又拿起另一封投稿,投稿人名为路易斯,又是个新人。 新作者往往意味着糟糕的文法和屎一般的内容,约翰条件反射皱起眉头,不情愿地拆开信,从里面抽出厚厚的稿件,接着就被纸上漂亮的花体字而吸引了全部注意,心中的烦闷一扫而空! 好漂亮的字!工整得好像印刷上去一样! 约翰已经很久没有收到过这样优质的稿件了,冲着这手漂亮的花体字他就可以判断,作者一定是接受了基本的文化教育,是拥有文学素养的文化人! 他迫不及待的开始阅读起稿件内容。 《流浪汉变成英国伯爵》? 这个名字倒是很有爆点!很能吸引读者! 就是不知道内容怎么样了…… 约翰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开始阅读这篇小说。 【“杰克!你他娘的又偷了我的酒!”老托尼从酒馆里冲了出来,对已经跑到街那头的红发青年大声嚷嚷道:“该死的,我总有一天要把你闷死在我的酒桶里!” 红发青年醉醺醺的转过身,喝掉最后一口酒,随手把酒瓶远远扔了出去,嘟囔道:“老托尼,别这么小气,嗝,等我赚了大钱……我会还给你的。” “你?你这下流的玩意儿,下水道的老鼠……”托尼叉着腰,滔滔不绝的骂声却突然停了下来,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 “哈,你死定了,你炸碎的酒瓶子碎片惊扰了一名贵族!” …… 杰克蜷缩着身体,歪歪斜斜地躺在大街上,一只甲虫爬进了他胳膊上被贵族老爷的下人们划开的伤口里,凶狠的啃食着他的血肉。 -- 第73页 他不耐烦地把甲虫捏了出来,嗤笑道:“伙计,我这种下等人的血是酸臭的,贵族老爷们的血就像葡萄酒一样甘甜,你应该找他们去!” “该死的贵族!” 不过就是几个碎片扎进了他的皮鞋里吗,连个拇指大小的伤口都没有!竟然用刀在他上割开了这么多口子! 他再次咒骂道:“该死的贵族!” …… 杰克半梦半醒间,闻到一股若隐若现的香味,这种奇异的香味是他从未闻过的,比爱丽的头发还香。爱丽是伦敦回来的妓女,是他见过的最美丽的姑娘,也是最昂贵的姑娘。当然喽,他这个穷光蛋,自然配不上爱丽这样的上等人。 他咂咂嘴,觉得后背有点痒,习惯性扭了扭身子蹭了蹭,后背处传来的触感却不像是粗糙坚硬的地面,而是某种丝滑柔软的感觉,比他曾经偷偷摸过的爱丽的胸脯还要柔软! 他刷的睁开眼睛,吃惊地坐了起来,映入眼帘的是金色的闪闪发光的帘子,他正躺在一个足足可以躺四五个人的大床上,身上盖着的轻柔柔软的几乎感觉不到重量的毯子,身体陷在柔软丝滑的垫子里。 他目瞪口呆,开始疑心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轻轻的敲门声,陌生的英国腔男声在门外响起:“老爷,爱德华伯爵来访。” ……】 这个故事不长,是个短篇小说,在阅读过程中,约翰全身一阵阵发麻,身上的鸡皮疙瘩几乎没有停止过,他的心脏嘭嘭直跳,因为过分激动甚至感受到了一股股尿意! 手里没看过的稿子越来越少,到最后只剩下两三张时,约翰提心吊胆,看得格外珍惜,恨不能把每一个字都品味无数次。 【“噢,上帝啊,快把这个疯女人赶出去!”杰克把伊丽莎白护在身后,皱着眉头愤怒的看向餐厅的经理,“你们竟然把这个疯女人放进餐厅,这就是你们的格调吗?” 经理连连鞠躬道歉,“很抱歉,威廉伯爵,我也不知道爱丽是怎么混进来的……” 杰克惊愕地打断了他的话,“爱丽?她叫爱丽?” “是的,您认识她?” 迎上未婚妻伊丽莎白疑惑的目光,威廉伯爵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不,我从来不曾认识这种下等人,以后不许把她放进这家餐厅。”】 合上《流浪汉变成英国伯爵》的最后一页,约翰长出一口气,心情很是复杂。 可能在绝大多数人眼中,这就是一个很爽的故事:流浪汉一朝穿越成了伯爵,坐拥富丽堂皇的大庄园,每天有几十名仆人伺候他的起居,走到哪里都有人对他诚惶诚恐,以往对他不屑一顾的旧日朋友在他面前卑躬屈膝,他成功赢得一个权贵之女的芳心,曾经高攀不起的女人也成为了不值一提的下等人…… 可是约翰却读懂了作者隐藏的辛辣讥讽和批判。 杰克是一个穷困潦倒的底层流浪汉,平时依靠偷鸡摸狗生活,因为不小心惊扰了贵族而被打成重伤,他的心中对贵族怀有深刻的憎恨。 然而,当一觉醒来,他穿越成了伯爵,成为上流社会的一份子后,他很快就忘记了自己对贵族的憎恨,开始自发自觉的维护贵族阶级的利益,并且无师自通的就像他曾经憎恨的贵族那样用权势来欺压“杰克们”。 在故事的结尾,在杰克把曾经的梦中女神“上等人”爱丽也叫做下等人后,杰克的人格就彻底地死去,取而代之活过来的是威廉伯爵。 约翰长出一口气,只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寒。 这篇文章花团锦簇表面下是静静流淌的冰川,绝大多数人只会被五彩斑斓的花朵吸引全部注意力,而只有一小部分人——比如他——拥有高超的文化素养,拥有杰出的审美能力,所以才能敏锐识破作者的诡计,拨开眼花缭乱的繁花,露出下方寂静幽深的冰川。 约翰勾起嘴角,露出一个自得的笑容。 他的视线停留在信封上的那个名字,路易斯,目光里蕴藏着滚烫的欣喜若狂。 这个叫做路易斯的作者是个天才! 很难想象这么出色的作品会是新人写出来的! 但是老作者完全没有理由换个新笔名投稿他们报纸,毕竟他们报纸在稿费方面没有什么优势。 所以,这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这甚至有可能是他的第一篇小说,他对此没有信心,所以就投给了家乡的小报纸碰碰运气。 约翰深吸一口气,被这从天而降的馅饼给砸得头晕目眩。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能有这样的好运气! 趁这个年轻的天才还没有出名前,把他笼络住,最好让他成为他们《孟松小说报》的王牌作家,约翰敢打赌,只要路易斯接下来的水准维持不变,路易斯一定会成为全国知名的大作家!他们《孟松小说报》也能从小城的三流小报,一跃在全国打响名气! 他站了起来,闪电一般冲了出去。 “主编!您去干什么?” “我要去见能拯救报社的贵人!” 第26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26) 报社来人上门拜访时,乐景正在上学,威尔先生在上班。 所以约翰敲门的时候,家里只有玛莎太太一个人。 她推开门,疑惑地看着屋外气喘吁吁的中年男人,“先生,您找谁?” -- 第74页 约翰平复了一下呼吸,努力露出一个热情友好的朋友,“我是《孟松小说报》的主编约翰,之前路易斯先生向我们报社投了稿,请问他现在在家吗?” 玛莎的表情更加困惑,“路易斯?我们家没有叫路易斯的人,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约翰连忙道:“路易斯是他的笔名,我没有找错人,信封上的邮寄地址就是这里……”他从公文包里拿出投稿信封展示给玛莎太太看。 玛莎太太表情更加困惑,“这的确是我们家的地址没错……看起来不像是威尔的笔迹?而且我从未听他说起过这件事。” 约翰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这也是常有的事,有的作者熟练掌握了好几种字体,可以随意更换笔迹,他没有告诉你,可能是不确定能不能过稿。” 玛莎太太被约翰也说的糊涂起来,真的开始怀疑醉心商业的丈夫其实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文学梦? “我丈夫去工厂了,还没回来,您要不进来等一等他?” 约翰犹豫了一下,厚着脸皮道:“那就打扰您了。” 他现在开始后悔自己来的太过匆忙,没有买上一点见面礼,希望路易斯先生不会觉得自己太冒失。 威尔先生哼着歌从工厂回家后,一开门,就见一个陌生的白人男人兴奋的冲了过来对他握手,“路易斯先生,我终于见到您了!” 妻子玛莎也责怪地看着他,“威尔,你怎么从没告诉我你还有一个文学梦?我不得不说,你写了一个很有趣的故事,亲爱的,你真的很有文学天赋。” 威尔:??? 一番口舌后,约翰尴尬的发现他似乎找错人了。 “这不应该啊,信封上的地址明明就是你们家。”他用力的捏着信封,突然想起来又一个可能,“女士,您有没有儿子?我是说,这封信有没有可能是您儿子写的?” …… 乐景丝毫不知他那篇文章已经把编辑引到了玛莎家,他现在正在上体育课。 体育老师史密斯先生在体育课上举行了棒球比赛。 只是这次的分组却有点古怪,不是按照班级来分组,而是按照肤色来分组。 乐景他们队九个参赛队员中都是华夏人,而对手则是清一色的白人。 别误会,这倒不是史密斯先生种族歧视,他是故意这么做的。 这是在为明年和汤姆他们的棒球比赛做提前演练。 自从他知道了乐景他们和汤姆的赌约后,史密斯先生就主动的担任了华夏少年们的棒球教练,给他们传授棒球技巧。除了体育课外,在课下他也经常私下辅导乐景他们。 要想用一年时间打败棒球老手汤姆他们,乐景和他的华夏小伙伴们势必要付出更多努力。 让乐景欣慰的是,他的小伙伴们很多都格外拥有运动天赋。 季鹤卿出乎意料是一名优秀的投球手,他投的球又快又好,角度刁钻,很难被击中。 而顾图南因为跑得快,所以很适合跑垒员的位置。 至于乐景,他的能力比较平均,是球场上的万金油类型球员,史密斯教练在综合考量过后,就让他当了一垒手。乐景得说,他喜欢这个位置,每次把球狠狠击飞出去,他都会觉得神清气爽,一些积蓄的压力也不翼而飞。 乐景他们的对手并没有校棒球队的人,只是一些棒球爱好者,所以这场比赛他们赢得还算轻松。 随着一声响亮的吹哨声响起,场外爆发出响亮的欢呼声。 乐景放下棒球棒,抹了把额头上的汗,露出一个兴奋的笑容。 他打出了本垒打! 他们赢了! 场外响起女生们的喝彩声: “颜!干的漂亮!” “你们真是太棒了!我为你们骄傲!” 史密斯老师骄傲地拍了拍手,兴奋道:“小伙子们,我不得不说你们进步很大,这样下去,我认为,你们赢得一年后的比赛,也不是没有希望的。” 乐景兴奋得和小伙伴们击了个掌。 “多谢您的教导!”“教练万岁!” 下了赛场,一个金发女孩迎了上来,红着脸递给了乐景一个白色的毛巾,“颜,给你,擦擦汗。” 美国男孩们爆发出起哄声,而华夏男孩大多羞涩地偷笑,躲躲闪闪看向两人。 乐景坦然从女孩手里接过毛巾,笑道:“谢谢你,玛利亚。” 叫做玛利亚的女孩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湛蓝色的双眸好似燃烧的氢气,清亮动人,此时里面氤氲着丝丝缕缕的好感。 这个女孩喜欢乐景。而她并不打算掩饰。 乐景余光不出意料看到了汤姆气到扭曲变形的柠檬脸。 他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真是狗血的感情纠纷啊。 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 汤姆喜欢玛利亚,霸凌乐景,所以玛利亚讨厌汤姆,想要帮助同学,然后对乐景萌发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好感,汤姆越发讨厌乐景,更加针对乐景,然后玛利亚更加讨厌汤姆,更加喜欢乐景。 如此,就是恶性循环。 又或称为——小学鸡是如何注孤生的。 玛利亚是个好女孩,乐景不愿意利用她对他的好感来打击汤姆这个仇敌,所以他礼貌的与玛利亚到了别,和小伙伴们一起离开了。 刚刚离开玛利亚的视线,乐景他们不出意料就被醋火中烧的汤姆领着小弟们围了起来。 -- 第75页 顾图南和季鹤卿冷着脸,握紧拳头,打算给汤姆好看。 汤姆愤怒瞪着乐景,扬起了拳头,“不许靠近玛利亚!” 乐景忍不住用看傻子的目光怜悯的看着汤姆,“你想要玛利亚更讨厌你吗?” 汤姆身体一僵,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你这个卑鄙小人,你都和玛利亚说了什么!” 乐景双手环胸,几乎想要笑出声了——他也的确笑出声了,他可没有好心到要提醒这个种族歧视的小学鸡如何讨取玛利亚欢心。 他只是抬起下巴,像个恶毒反派那样说道:“我要是受伤了,玛利亚会不会探病,照顾我呢?” 汤姆的脸色又青又白,好不精彩,举起的拳头也慢慢放下了,他恶狠狠的瞪着乐景,自以为明白了他的诡计,“阴险卑鄙的家伙,我是不会让你的阴谋得逞的!我们走!” 望着汤姆他们气势汹汹离开的背影,华夏小伙伴们笑成一团。 乐景耸耸肩,告别了其他人,与顾图南季鹤卿他们踏上了回家的路。 一场棒球比赛下来,他的肚子早就饿了,不知道玛莎太太中午做了什么饭,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 威尔宅此时正笼罩在一片疑云中。 约翰、玛莎威尔和他们的两个孩子一起瞪着桌子上的那份稿件,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同样的疑惑。 这封从威尔家寄出来的信却不是他们中任何一个人写的。 玛莎突然想到了一个有点不可思议的人选,她问丈夫:“会不会是颜、顾或季他们中的一人?” 约翰精神一震,急切问道:“他们是谁?” “不可能是他们。”威尔对约翰解释道:“他们是从华夏来这里学习的留学生,寄住在我们家,他们刚来美利坚不过四个月,怎么可能会写出这么优秀的英文小说?” 威尔也是看过这个投稿的,毫不夸张的说,如果不是知道这是个新人作者,他还以为是哪个大作家的作品呢! 如此辛辣的讽刺和精妙绝伦的构思让威尔拍案叫绝,必须是对西方社会拥有很深的洞察力才能写出的,三个刚来美利坚四个月的东方少年怎么可能会写出这样的杰作? 于是事情再次陷入僵局,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门锁的窸窣动静。乐景推开门进屋后,就看到这诡异的一幕。 顾图南疑惑问道:“来客人了吗?” 乐景的目光停留在桌子上那个熟悉的信封上,他自然地从桌子上拿起信封,有点沮丧,也有点惊讶:“我被退稿了?” 这《孟松小说报》的编辑眼睛是瞎了吗? 由他自己来说有点自卖自夸的嫌疑——但是与这个报纸往期刊登的作品相比,他的小说的质量算得上上乘了,这样他们都看不上? 乐景突然觉得气氛好像有哪里不对。他下意识抬起头,对上五双震惊的眼睛,其中以那个陌生中年客人的目光最为震惊。 乐景:“?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约翰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瞪着眼前的东方少年,他在说什么? 《流浪汉变成英国伯爵》是他写的?! 一个东方人? 他站了起来,大惊失色:“《流浪汉变成英国伯爵》这篇小说是你写的?!” 乐景狐疑地看着他,“你是?” “他是《孟松小说报》的主编,是来拜访《流浪汉变成英国伯爵》的作者路易斯的,想要谈谈稿费。”威尔神情恍惚地解释完,不敢相信的追问乐景:“这篇小说真是你写的?” 乐景点了点头。 季鹤卿顾图南好奇的看向乐景手里的信封,“你写了小说?还向报纸投稿了?”这对他们来说可是第一次听说的新鲜事。 他们离开上海时,上海刚刚成立第一份商业报纸,给报纸投稿这件事很罕见。 等到了美国,他们又拼命学习,现在的英语仅限于平时交流,阅读英文书籍还是比较困难的。然而,和他们一起来到美利坚的小伙伴现在竟然已经开始写英文小说了!而且还被主编看重,想要刊登在报纸上! 顾图南和季鹤卿惊异的看着乐景,脑海里只浮现了两个字:妖孽。 威尔现在头昏脑胀,不知道该如何来形容自己的心情。一个刚来美国四个月的东方男孩的处女作就如此优秀,上帝啊,你在颜出生的时候到底亲了多少下他的额头? 他现在脑子一片空白,但是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颜是个天才!他一定要好好培养他! 约翰现在觉得自己仿佛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人在拼命尖叫一个刚来美利坚的东方人就用漂亮的花体字写了如此优秀的英文小说,他是怪物吗?另一个人在冷静的考量要如何说服路易斯为他们杂志社长期供稿。 路易斯是东方人又有什么关系?他是知道很多人对东方人有种族歧视,但是他认为路易斯的小说可以超越一切歧视和偏见!优秀的作品本身就是一切通行证! 约翰一边思考一边组织语言,“路易斯先生,我很欣赏您的小说,所以才想来见你一面,老实说,我真的很惊讶,我完全没想到一个刚来美利坚的东方人竟然能够写出这么出色的西方背景的通俗小说,我敢说这在美利坚历史上也是绝无仅有的。” 乐景懒得跟他兜圈子,直接开门见山问道:“谢谢您对我的赏识,只是不知道你们报纸的稿费是如何计算的?” -- 第76页 约翰露出一个商人般精明的笑容,“一般的作者我们会给他每行15美分的稿费,但是您这篇文章实在是太优秀的,我们愿意给出每行20美分的稿费。” 每行20美分,乐景全文不到一万字,大概能有一千多行,差不多有两三百美元。 这已经算是一笔巨款了。 毕竟这时候一名普通工人的年薪才不过三五百美元。 乐景一篇文章就抵得上对方半年的收入了。 , “这个价钱太低了吧!”威尔不满道:“我听说,罗兰特的稿费都是一个字一美元的!” “罗兰特那是全国闻名的大作家!这已经是全国顶尖的稿费了!”约翰笑着给乐景画空饼:“当然,我相信以您的才华,您早晚可以成为像罗兰特那样伟大的作家,到时候我们报社也可以开给您一个字一美元的稿费。” 乐景对这个稿费还算满意,毕竟他是新人,而《孟松小说报》也展示了他的诚意,所以他在没有打响名气前,他很乐意继续在他们报纸刊登文章。 只有有一点—— “我们需要签订合同,”乐景严肃说:“没有我的允许,你们不许对外公布我的任何身份信息,否则我将再也不会在你们报社刊登作品了。”他是担心留学事务局知道这件事后,会因为不务正业禁止他投稿。 约翰对这个要求求之不得,他当然也不想公布作者的身份——很多人是对华夏人很有偏见的,要是影响到报纸的销量可怎么办? 所以约翰爽快地和乐景签订了合同,然后给乐景签了280美元的支票。 约翰走后,大家立刻把乐景围了起来: “颜,你竟然能写出这么优秀的小说!” “颜,你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东方人!” “你说不定会在未来成为美国大文豪!” “苍哥儿,你太厉害了!你写了什么小说?” 乐景手忙脚乱回答他们的问题,然后再三要求他们替他保密。 大家都很理解乐景的苦衷,纷纷保证一定不会像外提及这件事。 玛莎兴致勃勃:“等到下周一,报纸发行后,我要买十几份回家收藏,等颜成为大作家后,这些报纸一定会变得非常值钱!” …… 周一晚上,汤姆怒气冲冲回到了家,狠狠甩上了房门。 汤普森太太关切地从厨房跑了出来,担忧地看着他,“哈尼,你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汤姆脸色气的通红,挥舞着拳头,大声咆哮道:“还不是那些肮脏的黄种人!他们不知道施展了什么妖术,不仅老师喜欢他们,就连女生们也开始喜欢他们了!” 想到自己喜欢的玛利亚看向那个可恶的猪尾巴颜眼神里的爱慕,汤姆气的眼睛通红,鼻孔张开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我不会放过他的!我一定要把他赶出我们的学校!” 汤普森太太信心十足的点头道:“当然,妈妈的小汤姆是最优秀的,那些卑鄙的中国人根本不是你的对手。” 她心疼的摸了摸儿子通红的小脸蛋,慈爱说道:“去洗个手,等会儿我给你做你最爱的意大利培根面吃,对了,今天的报纸有个很有趣的故事,你可以看一看,有助于改善你的心情。” 汤姆洗了手,坐在沙发上,然后随手拿起妈妈放在一旁的报纸开始呼啦啦翻阅。 他们家是《孟松小说报》的忠实读者。汤姆之前一直在追《西部侠盗》,后来《西部侠盗》完结后,他就提不起劲来看《孟松小说报》了,因为上面的故事越来越无聊了。 希望妈妈说的很有趣的故事真的很有趣,汤姆漫不经心的翻抖着报纸,脑海里玛利亚给猪尾巴递毛巾的身影挥之不去,让他一阵阵气闷。 “《流浪汉变成英国伯爵》?”他目光一定,惊喜的念出了声。 这个书名好有意思! 他好奇地开始阅读这个故事。 两分钟后,他已经彻底忘记了心中的不愉快,整片心神都沉浸在这个奇思妙想又精彩刺激的故事里。 这个故事简直比他想象中还要有趣! 一名落魄潦倒的流浪汉竟然一觉醒来后变成了坐拥一座豪华庄园的英国伯爵!庄园里陈列着各种古董字画,豪华珠宝,还有几十名仆人任他差遣! 他还有一个厨师团!里面的厨师都是曾经服务于各国皇室的顶尖大厨,由他们来给负责给他烹饪三餐! 一片小小的火腿,都是选用西班牙伊比利亚吃天然橡果长大的黑猪后腿根,厨师选择后腿根肉质最紧嫩的部位片下一片的分量,杰克只吃这一片。这种黑猪从小到大只吃橡木,肉质紧致,夹带着橡果的清香。 男主角杰克形容黑猪火腿的味道是“入口即化,满口清香,回味无穷”。 汤姆满口生津,不住的吞咽唾沫,实在无法想象这种猪肉应该有多美味。 上帝啊,他甚至开始嫉妒男主角了!杰克这个该死的家伙难不成是上帝的私生子吗?! 而杰克的富豪人生不过刚刚开始。 他可以眼也不眨的买下一队纯血赛马,也可以随手把蓝宝石戒指赏给女仆。庄园里美丽娇俏的女仆们对他暗送秋波,不少比他喜欢的爱丽还要美丽的女人拼命想要爬上他的床。 汤姆突然想起了对他不屑一顾的玛利亚。 他是如此喜欢玛利亚,可是玛利亚却对他不屑一顾,反而喜欢那个古怪的,卑鄙的,留着猪辫子的中国男人! -- 第77页 如果他像杰克那样就好了。如果他像杰克那样有钱,一定会有很多美丽的女人爱慕他,区区玛利亚,他才不在乎……才怪! 啊啊啊!他果然还是好喜欢玛利亚QAQ 汤姆摇了摇头,想要把这些不愉快的回忆甩出脑海。不想这些了!继续看小说! 曾经看不起杰克的酒馆老板在他面前点头哈腰,极力奉承讨好,杰克漫不经心的买下了酒馆所有的酒,然后又一一砸碎,从头到尾酒馆老板脸上都挂着讨好谄媚的笑容,甚至极力谄媚恭维道:“伯爵大人砸酒瓶的声音听起来好听极了!” 汤姆乐得哈哈大笑,只觉得自己好像在大冬天泡了一个热水澡一样,全身上下每一根毛孔都舒张开来发出舒服的呻吟。 太爽了! 这个故事真是太他妈的爽了! 在一个宴会上,杰克发现了曾经殴打自己的贵族,那个曾经在杰克面前趾高气扬耀武扬威的贵族老爷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男爵罢了,现在的杰克一根手指头就能捏死他。 杰克嘴角露出一个轻蔑的冷笑,打算进行复仇。 汤姆屏住呼吸,激动的全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杰克打算怎么复仇?一定要好好惩治一下这个邪恶的贵族! 汤姆迫不及待的往后翻了一页,然后傻眼了。 妈的,报纸已经到头了!他刚刚看到的是最后一页!! 他不敢置信的把报纸翻来覆去看了半天,最后只能沮丧的承认,这期的连载已经结束了! 他从未像今天这样痛恨过《孟松小说报》是周刊! 他起码要等上一周,才能看到接下来的故事! 杰克到底会怎么样复仇啊? 还有爱丽,杰克现在是贵族了,他会不会去娶爱丽呢? 汤姆抓心挠肺想要知道接下来的剧情。 汤普森太太端着意面从厨房出来,就看到儿子焦急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 “亲爱的,怎么了?” 汤姆沮丧道:“《流浪汉穿成英国伯爵》真是太好看了!我真好奇接下来的剧情!我已经等不到下周了!” 汤普森太太想了想,努力为儿子出谋划策,“这个作者写的文章这么好看,之前绝不可能籍籍无名,你或许可以看一看这个作者的其他作品。” 汤姆眼睛一亮,这才想起来去看作者的名字——路易斯L。 这是一个很陌生的名字。 汤姆作为一名通俗小说迷,之前从来没有在小说届听说过这个作者! ……也就是说,《流浪汉变成英国伯爵》的作者是一个新人?!这是他的第一篇文章? 汤姆倒吸一口冷气,这个路易斯到底是哪里来的怪物?这家伙简直是一个天才! 汤姆突然感到一阵激动,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将会见证一名天才作家的崛起?他会是这个作者最初的粉丝! 想到这里,汤姆再也坐不住了,闪电般向自己的房间冲去。 汤普森太太在身后喊道:“亲爱的,你去干什么?不吃意面了吗?” “不吃了!”汤姆头也不回说道:“我要给路易斯先生写信!” 他要作为路易斯先生最初的粉丝,让路易斯记得他! 当然,他绝不是打着和作者套近乎后,好让作者给他剧透的想法,嗯,他只是有点好奇路易斯先生接下来的文章安排,他作为资深读者,可以就此提出有建设性的意见! 他认认真真地在信纸上写出自己这辈子最工整的字体: “尊敬的路易斯先生: 您好,我叫汤姆,住在布鲁克林大道上,是您的书迷……” 汤姆绝对不是唯一一个给乐景写信的书迷。 《孟松小说报》在平均销量只有两三千份,考虑到一个家庭只会订一份报纸,也就是说《孟松小说报》的受众大概有六七千人。 而在最新一期的《孟松小说报》发布后的第二天,编辑室收到了五十封读者来信,其中有45封信是《流浪汉变成英国伯爵》的读者来信。 在《孟松小说报》创刊的十年里,这种现象称得上绝无仅有也不为过了! 而在第三天,《流浪汉变成英国伯爵》的读者来信增加为八十封,在一个星期后,《流浪汉变成英国伯爵》的读者来信达到了惊人的两百封。 编辑室的编辑们都目瞪口呆,简直怀疑自己在做梦。就连一手挖掘出路易斯,认为他未来一定可以成为扬名全国的约翰此时也是惊诧不已,心潮澎湃。 他单知道《流浪汉变成英国伯爵》是个好作品,但是他绝没想过《流浪汉变成英国伯爵》能在刊登的第一期就达到这样惊人的效果! 约翰突然觉得一阵头皮发麻,他这次究竟发掘了一个怎么样的怪物啊! 一个刚来美国不过四个月的15岁东方少年,能用非母语写出这样受他们美国人欢迎的作品,这份才能说的上罕见也不为过了! 《流浪汉变成英国伯爵》作为短篇小说,约翰是打算把他分成三期刊登完的。等这个故事刊登完,他们报纸怎么办? 想到这里,约翰再也坐不住了。 他抱起装着读者来信的箱子就冲了出去。 刚结束棒球训练汗流浃背的乐景的刚回到家,玛莎就对他说:“约翰先生正在等你。” 约翰找他? 是来告诉他读者反馈的吗? -- 第78页 约翰兴奋说道:“颜,你看,这些都是寄给你的读者来信,足足有两百封信呢!” 乐景随手拿起一封信拆开,刚看了开头就脸色古怪起来。 来信人叫汤姆。 当然,汤姆在美国是一个大众名字。 但是这手狗爬字,别无仅有,乐景可太熟悉了,毕竟同学那么久,汤姆的字又丑得别具一格。 看着信里热情洋溢的通篇彩虹屁,乐景心里有点微妙,甚至有点同情汤姆了。 他喜欢的女神喜欢乐景,他喜欢的作者,还是乐景。 ……太惨了吧。 这孩子要是知道了真相,会不会失去生活的勇气? 约翰急切问道:“路易斯!新作品你有想法了吗?什么时候能交给我?” 乐景还真有了个想法。 接下来他打算挑战长篇连载赚钱。 第27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27) 乐景笑了笑,说:“新连载,我想写一个爱情故事。” 约翰错愕地看着乐景,机械的重复道:“爱情故事?” 他露出不赞同的表情,委婉道:“既然《流浪汉变成英国伯爵》很受欢迎,你为什么不继续推出其他系列的作品呢?新文完全可以写乞丐变王子嘛!” 乐景慢条斯理地说:“身为作家,就是要不断推陈出新,不断突破自己,如果一直写相同的题材和剧情,很快就会被读者抛弃。所以我永远不会写同一题材的作品。” 约翰皱着眉头,恨铁不成钢道:“那你可以写其他类型的冒险故事啊!爱情故事……这都是女人才会看的哭哭啼啼的玩意儿,以你的才华写这种没营养的小说实在是太浪费了!” 乐景挑起嘴角,露出一个诡秘的笑容,“所以,你觉得我会写普通的爱情故事吗?” 约翰一怔,突然想起对方是可以把讽刺小说写的超爽的怪物,这种怪物怎么可能会写哭哭啼啼的爱情小说。 他立刻来了兴趣,兴致勃勃地追问道:“所以你打算写什么故事?” 乐景神秘的眨了眨眼睛,“秘密,等我写完前三章再拿给你看。” 约翰这下是彻底被勾动了好奇心。但是不可否认,路易斯如此信心十足的表现也让他吃了颗定心丸,他相信路易斯一定可以写出来让他耳目一新的爱情小说。 约翰走后,乐景走进自己的房间,坐在书桌前,摊开空白的稿纸,陷入了沉思。 乐景的新故事里虽然有爱情,但是爱情并不是这个故事的全部,认真说来,这应该是一篇讲述女性成长的小说。 乐景高中的时候读过《傲慢与偏见》,他承认,这是一个很好的爱情故事,女主角伊丽莎白和男主角达西都是很有魅力的人,但是其时代局限性却让乐景的阅读体验不太舒服。 简奥斯丁所生活的十八世纪的英国,风气保守,女性人生的唯一意义就是嫁个好丈夫,所以简奥斯丁的所有小说的内容都是如何让家境不尽人意的淑女拥有体面的婚事。 在《傲慢与偏见》里,班内特先生明明有五个女儿,但是因为英国复杂的限定继承法,自己的庄园在他死后却只能让远方堂亲来继承。 妻子班内特太太的目标就是让自己的五个女儿嫁给有钱的单身汉,让她们不至于在丈夫去世后穷困潦倒。 因此在故事的一开头,就是这么一句话:凡是有钱的单身汉,总想娶位太太,这已经成了一条举世公认的真理。 而经过班内特太太的不懈努力,终于把大女儿和二女儿嫁给了有钱的单身汉,而小女儿莉迪亚则因为贪慕虚荣,被空有脸蛋儿的恶棍威科姆哄骗,从而拥有不如意的婚事,婚后生活要经常靠婚事如意的两个姐姐的接济。 至于三女儿书呆子玛丽和四女儿凯瑟琳,在故事的最后并没有嫁出去,但是也都得到了一定的成长,可以想见在故事没有讲述的未来,她们也一定会有体面的婚事。 十八世纪的女性只有结婚这条出路,如果所嫁非人,那么一生都会完蛋,但是十九世纪的女性可并不是只有结婚这条路。 当前社会虽然对女性还是很苛刻,女性的上升通道还是极为狭窄,但是她们已经比十八世纪的女性多了很多出路,比如接受教育。 十九世纪是女性教育蓬勃发展的时代,已经有一些大学开始招收女学生,就像白珍妮,就是毕业于师范学院,毕业后为了实现人生价值,选择远渡重洋传教。 除此之外,还有女工人,女家庭教师,女文员,女作家等等在这个时代也并不是很罕见的职业。 此时美国南北战争刚刚结束,社会传统思想收到了极大的冲击,社会上也开始出现了一些为女权发声的女性活动家,此时的美国正处于新旧交替的社会转型期。 所以简奥斯丁笔下的姐妹们在十九世纪并不是只有结婚这条出路。在乐景看来,起码在《傲慢与偏见》结尾都没有嫁出去的“书呆子”玛丽,完全可以去女校当老师,在婚姻外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乐景轻快地在雪白的稿纸上写下新小说的名字——《无法结婚的女人们》。 故事发生在美利坚新泽西州一个中产阶级家庭,这个家庭有四个女孩子,她们都接受过高等教育,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她们暂时都无法结婚,而故事就是由此展开。 -- 第79页 乐景想要探讨的就是十九世纪的女性在婚姻以外的其他出路,其中不乏理想主义的色彩,但是其根本目的就是想要向这个时代的女性展示何谓女性自由独立的灵魂。 如果他的作品能鼓励一些女性大胆走出家门,去接受教育和努力工作赚钱养活自己的话,那么他的这部作品就是有价值的。 …… 周一乐景走进教室的时候,正好撞见汤姆手舞足蹈的和小伙伴们安利自己作品的场景。 “《流浪汉变成英国伯爵》真是太好看了!你们一定要看!” “作者路易斯虽然是个新人,之前没有什么作品,但是他是个天才!我敢打赌,未来的通俗小说界里一定有他的名字!” 小伙伴三三两两表示:“这篇小说我也看过,的确是精彩的故事!” “真的假的?这么好看吗?《孟松小说报》的故事都好无聊,我们家从不订这份报纸。” 汤姆立刻从书包里翻出来这期《孟松小说报》,塞给质疑的小伙伴:“快看快看!你看了就知道了!不好看我是你儿子!” 突然,他的余光察觉到乐景的到来,立刻横眉冷对:“猪尾巴,看什么看!小心我揍你!” 乐景只要一想到汤姆这么悲惨,他就对他的小学鸡种族歧视行为报以极高的容忍态度了。 所以他破天荒地对汤姆露出一个堪称和善的笑容,“未来无论发生什么,希望你都能不丧失生活的希望,勇敢地活下去。” 汤姆:??? “你有病吧!” 乐景当然不会和小学鸡对骂,他和一旁正在憋笑的季鹤卿和顾图南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然后三人一起沉默地在座位上坐下,齐齐低头笑出了声。 汤姆:??? 他冷哼一声,懒得和这些神经病计较,继续给小伙伴安利自家心爱的路易斯大大的作品:“哇靠,我给你们说,这篇小说写的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作者路易斯是不是贵族啊,怎么对贵族生活这么了解!那个西班牙伊比利亚黑猪到底是什么味道啊,我好想尝一尝啊……” 乐景但笑不语,他虽然不是贵族,但是他采访过真正的贵族,所以对贵族的生活还算了解。 …… 乐景算是直观认识到了自己写的《流浪汉变成英国伯爵》在学校里引发的轰动效应。 《流浪汉变成英国伯爵》刊登的第一期报纸,观者寥寥,只有汤姆等几个安利者拼命向同学们安利这个作品。 等到第二期,学校里看过这个故事的人已经变成了几十个人,课间时,乐景经常能听到相关讨论声。 然后等到第三期,《流浪汉变成英国伯爵》完结篇刊登后,经过几天的发酵,《流浪汉变成英国伯爵》在学校内的影响力以几何状扩张,几乎整个学校的男生都在谈论这个作品。 男孩子们羡慕《流浪汉变成英国伯爵》里杰克逆天的好运气,可以一步登天从流浪汉变成挥金如土的贵族,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 让乐景吃惊的是,竟然也有很多女生也喜欢《流浪汉变成英国伯爵》,只是她们看待小说的角度不太一样,她们喜欢的是杰克和伊丽莎白罗曼蒂克的爱情。 她们认为杰克慷慨大方,机智勇敢,对伊丽莎白温柔体贴,是一个好丈夫人选。 在最初听到如此论调后,乐景忍不住插话问道:“可是杰克之前明明喜欢爱丽,后来却又移情别恋伊丽莎白,在和伊丽莎白交往的过程中,还会和女仆调情,这样花心的男人算什么好丈夫呢?” 乐景的话引来这些女生们异样的眼神,她们似乎没想到乐景一个男生看待问题的角度如此……奇妙。 一个出身优渥的大小姐如此理智说道:“男人私下里有情人很正常呀,更别说杰克现在是贵族,在贵族男人中杰克已经算得上洁身自好了。但是情人是情人,只要对妻子温柔体贴,给予妻子尊重和体面,那么就是一个好丈夫人选了。” 大小姐的言论迎来女生们的附和声。 还有女生说:“爱丽如此放荡不检点,是一个坏女人,还好杰克及时认清了她的真面目,选择了和门当户对的伊丽莎白结婚,伊丽莎白贞良贤淑,贤惠大度,会是一个好妻子的。” 乐景一时有些默然。 作为男性,他此时的感受颇有些微妙。 诚然,以这些女生的言论出发,他这个男性是个既得利益者,实在不应该得了便宜还卖乖,产生不满。 但是从小的家庭教育告诉他,这是一种错误畸形的观念,起码如果乐景哪天要是抽风对亲妈江海洋女士说这种话,是要被江海洋女士爆锤的。 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女性成长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啊。 他的新作品一定要尽快刊登,以后但凡能纠正一个女性的观念,那么他也算写出了有价值的作品。 …… 让乐景没想到的是,就连学校的老师也开始对《流浪汉变成英国伯爵》津津乐道起来。 在写作课上,历史老师伊恩安德鲁竟然拿出了《孟松小说报》,问他们:“你们有谁看过《流浪汉变成英国伯爵》这篇小说吗?” 班级里的立刻炸开了锅,兴奋的书迷们开始七嘴八舌的向老师说起这部作品,重点不在乎“爽”“新鲜”“刺激”几点,伊恩.安德鲁听完表情莫测,拍了拍手,示意教室安静。 -- 第80页 他带上眼镜,不紧不慢地说:“我也很喜欢《流浪汉变成英国伯爵》,只是我看待问题的角度和同学们不一样。” “几天前,我向《今日评论》投稿了一篇针对《流浪汉变成英国伯爵》的书评,侥幸刊登了,不知道诸位看过没有。” 乐景一怔,他听说过《今日评论》,这是孟松城内又一家报纸,上面主要刊登书评政论,是孟松老牌报纸,逼格比廉价小报《孟松小说报》高多了。 班级里的学生都纷纷摇头,这个年纪的青少年谁会去关注政论报纸呢? 于是伊恩就从公文包里抽出来一张报纸,推了推眼镜,“我给你们简要念一念我的书评。” “《流浪汉变成英国伯爵》这个故事的内容顾名思义,就是讲述的是一名流浪汉突然变成英国伯爵后纸醉金迷的上流社会生活,这是一个很爽快的故事,但是在其爽快表象下却是一个悲剧内核。” “这个故事其本质抨击的是阶级对人性的扭曲和同化,既得利益者从来不会主动放弃自己的利益,为此他们可以不择手段维持自己的地位,关上社会的上升通道,让自己的特权地位可以千秋万代延续下去,所以从来不要寄希望于特权阶级自上而下的改革……” “当杰克把自己爱慕的女人称为下等人后,我感到一阵阵悲哀,为杰克的死去,也为威廉伯爵的苏醒,此时的杰克和威廉伯爵在灵魂上并没有什么区别,当杰克这个无产阶级变成大贵族大地主,他堕落的程度之快超乎我的想象,我认为杰克堕落的原因是他还未明白阶级斗争的本质……” 伊恩.安德鲁说的话太过深奥,班级里同学都听得迷迷糊糊的,特别是汤姆,都快听睡着了,乐景是班级里唯一听懂了的那个人。 不仅听懂了,他还感到一阵心潮澎湃,忍不住将敬佩的目光投向了这个伟大的先行者。 他和乐景一样,都是共产主义的拥趸。 向您致敬,同志。 …… 约翰最近是满面红光,精神抖擞,就算路上不小心踩到了一滩狗屎他也笑呵呵的,一点也没有坏了心情。 因为《流浪汉变成英国伯爵》简直是他们报纸的摇钱树! 第一期报纸连载,约翰只印刷了两千五百份试水,后来看读者来信反响积极,第二期他就狠下心印刷了四千份报纸。当时编辑们都说他太冒失了,如果要是卖不出去,一定会造成财政赤字的。 约翰虽然名义上是《孟松小说报》的主编,其实同时也是《孟松小说报》的老板。 这份报纸是由他自掏腰包开办的,他不惜自己往里面贴钱也要开办报纸的根本原因,其实是因为他的野心。 他很想亲手捧出青史留名的大作家,让自己的报纸成为全国、乃至全球都知名的报纸。 为了这个目标他磋磨了十年,事业却一直没有什么起色,就在他都有点心灰意冷的时候,遇到了路易斯这个年轻的怪物。 他今年已经40岁了,人生已经过了大半,这是他距离成功最近的一次,错过这次机会他不知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所以约翰力排众议,开始了自己的惊天豪赌。 第二期《流浪汉变成英国伯爵》的销量是三千份,有一千份报纸没有卖出去。 然后就是《流浪汉变成英国伯爵》的完结篇,他咬了咬呀,这次直接印刷了五千份报纸。 编辑们都惊呼他是不是疯了,看着他的眼神仿佛在看着一个精神失常的精神病人。 但是约翰坚信,《流浪汉变成英国伯爵》完结篇刊登后,这三期报纸的销量一定会迎来暴涨。 事实证明约翰赌对了。 完结篇刊登后的一星期内,雪花一般的订购信飞向他们编辑社,读者们纷纷求购《流浪汉变成英国伯爵》的全三期。 约翰还听说,在私下里,这三期报纸已经被炒到了三美元一张的高价,要知道《孟松小说报》一张报纸才卖5美分。 约翰之前库存的报纸立刻销售一空,还有不少读者给他来信抱怨自己买不到报纸,直接在信封上塞钱要求报社给他们寄报纸。 约翰就再次去拜访乐景了。 他一进门就问乐景,“路易斯,新小说你写好了吗?” 乐景从书房里拿出写好的前三章稿子交给了他。 约翰顾不得找个地方坐下,就如饥似渴的开始阅读路易斯的新作品。 约翰从来不喜欢看爱情小说,但是他得说,路易斯的新小说写的特别有意思!他看的津津有味! 而且他敢发誓,他之前从来没有在市面上看到这种类型的爱情小说! 他很快就看完了三章存稿,然后急切的追问乐景:“后面怎么样了?艾米丽嫁出去了吗?” 乐景点了点头,肯定回答:“当然。” 约翰由衷露出一个欣慰笑意。 超越时代一步是天才,超越时代十步则是疯子。 这个时代的女性读者恐怕是无法接受艾米丽嫁给事业孤独一生的。 乐景自然在后面为艾米丽安排了好姻缘,保证让读者心满意足。 而且乐景觉得事业和婚姻并不冲突,好的爱情中的男女双方是两棵并肩而立的橡树,共同吸收养分共同成长,就像乐景的父母那样。 看完这三章存稿后,约翰已经彻底下定了决心。 -- 第81页 毫无疑问,路易斯是一名货真价实的天才。 从《流浪汉变成英国伯爵》到《无法结婚的女人们》,文风和题材跨越如此大,可是路易斯却如此轻松的驾驭住了不同题材,而且呈现出不同流俗的构思和天才般的剧情安排,让约翰这种对爱情小说不感兴趣的男人都看得津津有味,并且真的开始忧心女主角艾米丽的命运。 可以想见这部新小说刊登后会多么受读者们欢迎。 他这次真是挖到宝了! 如果是路易斯的话,他已经蹉跎了十年的梦想说不定真的能实现! 所以约翰立刻向乐景提出了《流浪汉变成英国伯爵》出版一事。 “出版?”乐景惊讶,“这么快?” “趁现在有热度,当然要趁热打铁啊。”约翰美滋滋地说:“你知道现在编辑室收到了多少读者来信抱怨买不到报纸吗?现在如果出版的话,我敢保证,一定会卖脱销的!” 能多一条赚钱的途径乐景怎么会不乐意? 他精明问道:“你打算印刷多少本?定价多少?我能收到多少版税?” 约翰道:“初版先印刷三千本试水,每本定价1.5美元,版税的话,初版版税一千美元,如果再版的话,我会给你增加版税。” 这已经算是一个很慷慨的价格了。 约翰承担了后续可能的滞销风险,刨除印刷成本,以及给书店老板的抽成,在支付了乐景的版税后,他甚至有可能亏钱。 乐景真的有点惊讶了。 他在后世可没少看资本家剥削作家拖欠稿费,甚至剥夺作家的版权让作家摇身一变成为“枪手”的事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像约翰这样全心全意为作者服务的老板可谓是凤毛麟角。乐景作为记者,当然知道商业报纸的是盈利为目的,约翰如此行事似乎有点不符合常理。 乐景这么疑惑了,也这么问出来了。 约翰耸了耸肩,坦然道:“路易斯,我当然也不是慈善家,我这么做,是因为我很看好你,我认为,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实现我的梦想。” 乐景疑惑道:“什么梦想?” 约翰注视着乐景的双眼,有那么一瞬间,这个秃顶中年男人的眼中燃烧着少年般炽热明澈的火焰,“由我作为编辑,亲手培养出来一名举世闻名的大文豪,然后让我的报纸成为全国乃至全球都有影响力的通俗小说报。” 乐景沉默了。 这实在是一个很大的野心。 “为什么对我这么有信心?你就不怕我江郎才尽吗?” 约翰笑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大概是我身为编辑的直觉吧。” 他语气笃定地仿佛在说一个毕竟会实现的预言:“直觉告诉我,这一切都是上帝的旨意,上帝让你从东方来到美国,安排了你我的相遇,就是要让我们互相成就,你会在美国文坛声名大噪,成为大文豪,而我的事业也会因为你而腾飞。” “我知道我们报社现在很小,无法给你提供优渥的待遇,但是同样的,你一个东方人在美国文坛发展势必要承受很多非议和攻讦,很多大的报社反而不能公正的看待你和你的作品。但是有我在的话,你只需要专心写作就好了,我会尽我所能,给你提供最优渥的待遇和最好的写作环境,让你能安心创作,不受外界纷扰。” 中年男人恳切的看着乐景,“路易斯,成为我们报社的专职作家吧,我有预感,我们搭档,会成就一番佳话的!” 乐景沉吟半分钟,在约翰情不自禁忐忑起来的目光里伸出了手,轻快道:“那就,合作愉快。” 约翰松了口气,眉开眼笑用力握上乐景的手,“合作愉快!” 第28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28) 天气越来越冷了,孟松城已经连续下了好几天雪了。 乐景推开房门的时候,发现屋外的雪已经可以没过脚面了。 今天是农历大年三十,是他们在美国度过的第一个春节。 “今年是鸡年啊。”顾图南呼出一口白气,搓了搓手,垂下眼眸突然说:“我不在家过年,不知道家里今年年夜饭都吃什么。” 季鹤卿咂咂嘴,“我娘做的猪肉饺子可好吃了!皮薄肉厚,我一顿可以吃两碗呢!” 顾图南问:“苍哥儿,你家年夜饭都吃什么?” 乐景望着苍茫白雪怔怔出神,没有听到顾图南的问题,顾图南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乐景回神,垂眸掩去眼中的怅惘,轻声说:“想家。” 顾图南和季鹤卿一时无言,不约而同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很轻,很快融化在风里。丝丝缕缕的思念沉甸甸堵在胸口,无从说起,多想让这份思念乘风而起,乘着雪花飘洋万里,飞到大海对面的国度。 那个国度此时风雨飘零,群兽环伺,她的政府黑暗腐败,她的人民愚昧落后,可是那里却有他们的亲人,有他们无法割舍的根。 无论走到哪里,无论穿着什么样的衣服,无论使用什么语言,他们身上的血液都在不停的发出想要回乡的声音。 身后传来玛莎太太的声音:“我们真的可以参加你们的过年宴会吗?” “当然可以了。”乐景转过头,笑着说:“留学事务局的老师们也让我们邀请你们,这段时间多亏有你们照顾我们,你们就是我们在美国的爸爸妈妈,所以我们很乐意和你们一起吃年夜饭。” -- 第82页 为了庆祝农历新年,留学事务局内部举办了一个新年宴会,所有中国人齐聚一堂,在异乡共同思念家乡亲人。威尔和玛莎作为乐景他们的寄宿家庭,自然也受到了留学事务局邀请。 孟松城街道上人丁零落,大多数人都躲在家里享受温暖的壁炉,乐景行走在呼啸的北风中,与一个穿着棕色大衣的带着帽子的男人擦肩而过,沿途都是具有年代感的西式建筑。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他不仅思念远在华夏的黄母和静姝,更思念已经阔别三四年之久的亲生父母。 【少年游:主播,新年快乐! 北楼不做人了:新年快乐,恭喜发财! 红眼病不得house:新的一年,祝主播学业进步,小说大卖,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乐景笑着谢过他们的祝福,目光越过干枯的树枝,停留在头顶温润的冬阳上,光轮柔和,一点也不刺眼,和一百多年后的那轮明日似乎没有什么区别。 147年后的爸爸妈妈们,你们还好吗? 我很好。 虽然在不同的时代,虽然在陌生的国家,虽然用着陌生的名字,虽然有着陌生的外表,虽然这场旅程漫长得几乎看不到尽头。 但是我保证,我会努力的活着。 你们在未来稍微等一下我,我很快就会跑去见你们了。 对于你们来说时间可能刚过去一秒,对于我来说,那可能是漫长的一生。 无论多困难,无论要花多少年,我都想重新沐浴在共和国的光辉之下,和你们一起,安安心心做盛世小民。 ……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海内外皆银装素裹。 颜静姝冲进家门,抖落一身残雪,搓着手道:“可冻死我了!今天好冷!” 黄婉娥从屋里迎了出来,拿着毛巾帮她拍打身上的残雪,问:“把饺子送过去了吗?” “送过去了。”颜静姝笑道:“艾伦先生和白夫人让我谢谢您呢,说饺子很好吃!” 黄婉娥也松了口气,笑道:“他们能喜欢吃就好了,我还一直怕他们两个外国人吃不惯。” “好了,你也冻坏了吧,快进去烤烤火。” 在厨房的炉子前,母女俩一边烤火一边说起了悄悄话。 “你劝劝白夫人,让她早点离开孟县吧。”黄婉娥叹了口气,目光满是担忧:“这日子越来越不太平了,你哥从美国寄来的信里,不也是劝他们离开孟县吗?娘知道白夫人和她男人都是好人,但是大家伙儿不知道,这要是有个万一……” 颜静姝沉重的说:“我明白,所以我劝了他们好久,可是艾伦先生和白夫人觉得现在情况还没有到这么严重的时候,他们也无法舍弃教民一走了之,所以他们打算再尝试一段时间,不到最后时刻,他们不打算离开。” 黄婉娥有点失望的摇了摇头,然后自我安慰道:“他们都是好人,大家伙儿早晚能发现的。” 颜静姝一时无言,不知道该不该要如此乐观。 黄婉娥看了眼窗外大雪,眉头紧锁,唉声叹气道:“不知道你哥哥在美国怎么样?美国冷不冷?今年过年,不知道美国那边有没有饺子。” “放心吧,娘,哥哥那里有老师和同学照顾他,哥哥也说了,他的寄宿家庭对他很好。”明明是在安慰母亲,颜静姝却悄悄红了眼眶,眨眼间,几滴水滴掉了她的鞋面上。 她连忙垂下眸,不让母亲看到她眼中的泪水,强笑道:“娘,我们都要好好学习英语,哥说了,过段时间,等他在那里攒够钱,就把我们接去美国,到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就可以团聚了!” 黄婉娥僵着脖子偏头看着窗外飞雪,安静无声的泪流满面,她不敢转头让女儿看到自己脸上的泪痕,努力扬起声音,大声说:“好,娘在家等着,等你哥把我们都接到美国去,让我也坐坐洋人的大车!” 母女俩,一个低头安静流泪,一个对窗无声哭泣,共同思念远在异国的亲人,窗外明月幽幽,大雪呼啸,爆竹声中一岁除,1873年来了。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 纽曼是康涅狄格州首府哈特福德市一名图书出版商,今天他在家里迎接一个阔别已久的旧友。 “约翰,好久不见了!”他热情和一名中年男人抱在了一起,中年男人头顶红发稀疏,不知道有没有英国秃头基因。 两人寒暄几句后,纽曼就邀请约翰一同在会客厅坐下,女仆给他们呈上了热腾腾的红茶。 纽曼抿了一口红茶,调笑着看了约翰一眼,“你突然来找我,总不能是老同学叙旧,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约翰风尘仆仆从马萨诸塞州孟松城跑到康涅狄格州首府哈特福德,当然不是来叙旧来的。 内战结束后,哈特福德摆脱了经济萧条,成为美国人均收入最高的地区,是美国的机器制造业,枪炮制造业,保险业中心。同样的,哈特福德也是全国出版业最为发达的地区之一,大批的出版商、作家、教育家和政治家聚集在这里,几乎每一天,都有新书问世。 孟松城太小了,路易斯的书只有在哈特福德出版发售,才能在文坛留下脚印。 而只靠约翰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让路易斯的书在哈特福德大卖的,因为他没有销售渠道,所以他必须要借助纽曼的力量。 -- 第83页 约翰也没有和纽曼兜圈子,直接从公文包里拿出来一本蓝色封皮的精装书。 “这本书,我想在哈特福德发行。” 纽曼漫不经心接过书,看了一眼书名,稍微提起了一点兴趣:“《流浪汉变成英国伯爵》?这个名字还不错。作者是……路易斯L,”他挑了挑眉,意味深长的看向约翰:“新人?” “虽然是新人,但是相信我,路易斯是天才!我更愿意用怪物来称呼这个年轻人。” 不管怎么样,用“monster”来形容一个年轻人太夸张了,纽曼不以为然的点点头,严肃地提前给约翰打了预防针:“提前说好,就算你是我的老同学,专业领域还是公事公办,一切都要靠作品说话,如果这本书不能让我满意的话,我是不会让这本书在哈特福德发行的。” 约翰信心十足道:“这么多年的朋友,我怎么会不知道你的规矩。我也是因为认可这本小说的质量,所以才把这本小说拿过来的,我认为你也会爱上这本小说的。” 老友都这么信心十足的保证了,纽曼也对这本小说多了几分重视。能让老友冒雪前来推销的书,应该不会很差劲,说不定真是一部不错的作品。 他带上眼镜,懒洋洋地翻开一页,一分钟后,他的眼神变了,忍不住坐直了身体,眉间浮现激动之色,嘴角微微扬起。 他翻书的频率时快时慢,脸上时而兴奋时而焦急,小说不长,他很快就看完了这个故事。 合上书本后,他双目微阖,脸上浮现一种意味深长的思索,食指在椅把手上时快时慢敲击。 这场静默的思索大概持续了半分钟,他猛地抬起头看向约翰,脸上浮现一种恍然大悟的兴奋以及一种发现稀世奇珍的震撼激动,“杰作!这是一部杰作!” 他刷的站了起来,拿起书兴奋地在壁炉前走来走去,右臂挥舞,大声嚷嚷道:“太精彩了!作者耍了一个诡计!我差点被他骗过去!这个作品,是那种罕见的可以同时满足底层百姓和知识分子审美趣味的作品!这部小说一定会大卖的!” 纽曼翠眸晶莹,难掩敬畏地看向约翰,“你说得对,这个路易斯简直是个怪物!你是从哪里发掘出来的这个怪物?!” 约翰得意地翘起二郎腿,摊了摊手,高深莫测地表示:“秘密。” “我和路易斯有约定,禁止向外透露任何属于他的身份信息。” 纽曼也没在意。作家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怪癖,像路易斯这样性格孤僻奉行神秘主义的作家并不在少数。 他拍了拍老友的肩膀,羡慕道:“你小子这下可算是时来运转,挖到宝了。好好培养他,我敢给你打赌,只要他继续维持《流浪汉变成英国伯爵》的水准,最慢十年后,美国文坛一定会有他的名字!” 约翰与有荣焉的笑了笑,故意问道:“所以,你觉得这本小说可以在哈特福德发行吗?” “废话!”纽曼白了同学一眼,问:“你印刷了多少本?” 约翰:“三千本。” “三千本哪里够!至少也要五千本!”纽曼大声道:“你明天就先把三千本书运过来,然后我再去联系哈特福德的工厂印刷两千本。放心,我和几个大书店老板关系很好,一定能说服他们在书店最显眼的位置上放上你的书!” 约翰这下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他是知道这位老同学的能量的,他既然这么说了,那么一定可以办得到。 路易斯的作品本就出类拔萃,再加上纽曼这个资深出版商的推销,《流浪汉变成英国伯爵》一定会在哈特福德大卖的。 纽曼在这种时候露出了属于商人的精明,“看在路易斯的面子上,这次我就收你10%的代理费用,但是你要保证,路易斯接下来的小说一定还要由我作为代理商!” 约翰高兴得满面红光:“没问题。路易斯现在正在连载新小说,在我看来,新小说出版后,会比《流浪汉变成英国伯爵》更为畅销!” 纽曼眼睛一亮,“什么小说?你拿过来了吗?” 约翰耍了个心眼,没有告诉他这是一部爱情小说,故弄玄虚卖关子道:“新小说刚在我的报纸上连载了一个月,等新小说连载完后,我会把它装订成册,带给你瞧瞧。” 纽曼眼中浮现失望之色,在从约翰那里知道这是一部甚至比《流浪汉变成英国伯爵》还要出色的杰作后,他怎么能甘心等到小说完结后再品读呢? 他现在开始懊悔《孟松小说报》只在孟松城内发行了,要不然他也可以订购报纸一睹为快了。 他想了想,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立刻叮嘱约翰道:“你下次过来的时候,给我带上这几期的路易斯新小说报纸连载,我要认真品读一番。” “好,没问题。” 约翰走后,纽曼坐立难安地在屋里走来走去,一会儿想到《流浪汉变成英国伯爵》火爆的销售局面,一会儿又想到了约翰口中注定比《流浪汉变成英国伯爵》还要畅销的路易斯新连载,一时间心潮澎湃,浮想联翩。 妻子安妮诧异的看着丈夫焦虑不安的模样,“亲爱的,你怎么了?” 纽曼立刻开始滔滔不绝给妻子复述《流浪汉变成英国伯爵》的剧情,说到兴奋处甚至手舞足蹈,然而作为听众的安妮从头到尾脸上都挂着礼貌而冷淡的笑容。 -- 第84页 纽曼后知后觉意识到妻子的冷淡,“亲爱的,你不喜欢这个故事吗?” 安妮诚实说道:“我不喜欢杰克,无论这本小说究竟有多么深邃的思想,都掩盖不了一个底层社会渣滓获得了不属于自己的财富,并且将这种财富和权势用在邪恶的方面,这是不道德的。” 纽曼和安妮争辩:“这是艺术!作者是为了批判杰克的表里不一,讽刺阶级固化对人性的扭曲……” 安妮冷淡地打断了丈夫的话,“一千个人眼中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就不要讨论这个问题了。” 纽曼悻悻闭上了嘴。 纽曼和安妮很快就把这个小小的争执忘在了脑后,夫妻俩又恢复了昔日的和美。 在几天后的一天早上,纽曼出门工作后,安妮来到他的书房,为丈夫整理书桌。 书桌上正放着几张叠的整整齐齐的报纸,安妮好奇地拿起来,翻了翻,“《孟松小说报》?” 安妮听说过孟松这个位于马萨诸塞州的小城市,丈夫的老同学约翰就来自这个城市。 孟松的报纸怎么会在这里?是约翰带来的吗? 安妮随意地翻了几页,突然,被一个标题吸引了注意力,她情不自禁念出来声:“《无法结婚的女人们》?” 真是一个有意思的书名。 她带着好奇心开始阅读这个故事。 【一位名门淑女,总要有一位门当户对的丈夫,这样的婚事才足够体面。 新泽西州街边的一家咖啡馆里,艾米丽露出一个矜持的笑容,蓝色的大眼睛认真的注视着坐在她对面的英俊青年。 卡尔霍顿,一个讨人喜欢的年轻小伙子,耶鲁大学毕业,是前途无量的律师,也是让艾米丽很满意的门当户对的未婚夫。 “卡尔,”艾米丽娇滴滴地暗示道:“你知道我的苏珊表姐吗?她今年夏天要结婚了,邀请我们去参加她的婚礼。” 卡尔,一个聪明的小伙子,他当然听明白了艾米丽的暗示,他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艾米丽,我们解除婚约吧。”】 安妮倒抽一口冷气,整颗心都提了上来。 卡尔怎么可以解除婚约?艾米丽怎么办!这个可怜的姑娘会成为邻居们的笑柄的! 卡尔是在开玩笑的对不对?他不可能对艾米丽这么残忍! 安妮飞快地继续往下阅读,然后她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一向温文尔雅的她忍不住咬牙切齿爆了粗口,“人渣!” 卡尔霍顿就是个人渣! 他在和安妮订婚的时候,又和另外一个淑女偷情,现在这名淑女怀孕了! 所以卡尔要和艾米丽分手,和他怀孕的情人结婚! 哦,可怜的艾米丽! 安妮难受的看着故事里的艾米丽跪下来苦苦哀求未婚夫不要退婚,却受到了冷硬的拒绝,她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她泪眼朦胧的剧烈抽泣,艾米丽,可怜的艾米丽! 她已经可以想象得到这场退婚引发的轩然大波了! 艾米丽会成为邻居们口中被退婚的不检点的女人,声名狼藉,让整个家族蒙羞的!然后艾米丽接下来的婚事会变得很艰难,门当户对的好小伙子们是不会娶和别人订过婚的女人的,艾米丽要想嫁出去,只能去嫁给下等人,彻底成为圈子里笑柄。 上帝啊!这真是太悲惨了! 艾米丽根本没有做错什么!都是卡尔那个混蛋的错! 怀着愤慨的心情,安妮找到了下一张报纸,继续阅读这个故事的连载,她迫切想要知道艾米丽接下来的命运会如何发展。 【布伦特太太最近忧心忡忡,唉声叹气,不仅是她,整个布伦特家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的氛围里。 她的二女儿,艾米丽,全家最聪明的姑娘,师范学院毕业,精通法语和德语,竟然被订婚三年的未婚夫退婚了! 这件事在圈子里传的沸沸扬扬,无数个茶话会的帖子突然被送到了布伦特家,布伦特太太知道那些多嘴多舌的女人们是想来和她打听情况,为此她气得害了头痛病,已经三天没有出门了。 “我的好老爷!”布伦特太太哭哭啼啼地对丈夫说:“你快去拜访霍顿家,让卡尔改变主意!他们家不能这样羞辱我们的女儿!” “够了!你还嫌不够丢人吗?”布伦特先生铁青着脸,“我绝对不能把女儿嫁给那种混账!” “可是如果不能嫁给卡尔,艾米丽就只能嫁给下等人了!”布伦特太太红着眼睛,恳求道:“老爷,你去告诉霍顿家,我们愿意给艾米丽两千美元的嫁妆,请他们一定要娶了我们的女儿!” “行了,艾米丽一定可以嫁出去的。”布伦特先生说:“你明天就开始给艾米丽相亲,我就不信我的女儿会嫁不出去!” …… 艾米丽目瞪口呆的看着书桌上的过稿通知信,几乎疑心自己在做梦。 她在一星期心血来潮给报社投的一首小诗竟然过稿了,报社给她寄来了20美元的稿费!】 安妮睁大眼睛,心脏嘭嘭直跳,情不自禁为艾米丽小小的成功感到激动。 艾米丽会成为作家吗?就像简奥斯丁那样,成为有名的作家? 如果艾米丽成为作家,那么她一定可以体面的婚事了! 她兴致勃勃的翻了一页报纸,却惊愕的发现了一则广告。 -- 第85页 她不可置信地把这几份报纸翻的哗啦啦作响,把它们弄的乱七八糟的,才不得不接受一个悲伤的事实,报纸上刊登的故事已经没有了! 她刚刚阅读的最后一张报纸,已经是最新一期的报纸了。 于是当纽曼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家时,迎接她的不是妻子殷切的问候,而是一句急切的追问:“亲爱的,你认识路易斯这个作家吗?可以安排我和她见一面吗?” 纽曼:??? “什么?” 安妮连忙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起已经被她反复看过五六遍的报纸,亢奋地对丈夫说:“亲爱的,我要想你推荐一部小说,《无法结婚的女人们》,你一定要签下这部小说的版权,在哈特福德发行,相信我,这部小说一定会大卖的!” 安妮睁着红肿的眼睛,“我要和我的所有姐妹们推荐这部小说,我从未见过如此精彩纷呈,出乎意料的剧情!我的心都要被艾米丽哭碎了,哦,可怜的艾米丽,愿上帝保佑她!” 想起艾米丽的悲惨遭遇,安妮只觉得心脏纠成了一团,眼中再次浮现泪意,“这部小说不知道是不是路易斯小姐的亲身经历,情绪描写得太细腻真实了,我看哭了好多次,我真的很想问问路易斯小姐,艾米丽是不是就是她自己?这部小说是不是就是她的自传?她现在有没有体面的婚事呢?” 纽曼真的被妻子安妮的话给搞糊涂了。 他记得约翰提及路易斯用的是他。但是同时约翰也说路易斯是奉行神秘主义的作家,不许他往外透露自己的身份背景。 如此想来,说不定路易斯其实就是一个小姐,所以她才要隐藏自己的身份?怪不得她能把《无法结婚的女人们》这个故事写的如此诚挚动人,想必一定是亲生经历的缘故吧。 第29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29) 乐景发现这几天,威尔全家,还有两个小伙伴顾图南和季鹤卿看他的目光很诡异。 在他的多番询问下,还是玛莎太太扭扭捏捏地问他:“颜,你一个刚来美国的东方男孩,怎么能把《无法结婚的女人们》写的如此真实感人啊?” 她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角,“艾米丽被卡尔抛弃后,在雨中绝望大哭的这一段,我是看一次哭一次,如果不是认识你,我一定会认为这个故事是一位女作家写的。” 乐景一个男人,能如此细腻真实的描写女性心理,也怪不得玛莎他们会觉得奇怪了。 每当这种时候,乐景就要感谢十年记者生涯带给他的丰富阅历和经验。 记者,就是要和三教九流打交道,上可采访政治家,下可采访乞丐。 乐景采访过无数形形色色的女人们,写过数以百计的女性人物采访稿,所以对女性心理有较为深刻的认识,在小说里刻画起女性心理自然如鱼得水。 只是这些注定是不能和玛莎说了。 所以最终乐景笑了笑,语焉不详道:“可能是因为我看过很多书。” 玛莎听到这个回答,不知道脑补了什么,看向乐景的表情充满惊叹,“颜,你真是一个天才!” 在一旁观望许久,一直在偷听他们讲话的威尔先生插话道:“我在以前,从来不喜欢看爱情小说,可是,颜的小说却是个例外!你竟然让女主角在第一章 就被未婚夫退婚,真是出乎意料的情节发展!” 在当前时代似乎是出乎意料,但是在21世纪却已经是烂大街的套路了,其中,又以日剧最钟情这个套路。 日剧中,如果要衬托女主角的悲惨和绝望,就会让女主角在开场就被分手或退婚。如果这是一部爱情剧,低谷中的女主角会遇到白马王子,如果这是一部讲述现代女性困境和成长的电视剧,那么低谷中的女主会因为退婚而成长。 但是不论女主角在事后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被退婚的桥段都传递了一个社会普遍认知——对于女人来说,没有被退婚更丢脸悲惨的事了。编剧认为,似乎只有被退婚的女人,才会在男权社会里被逼到绝境,才能绝地反击逆袭。 乐景不认同这个逻辑,但是在十九世纪,他却只能使用这个逻辑。 所以他在小说开场,也使用了这个套路。 他要把女主角逼到绝境,让她无法安心退到家庭当全职主妇,她才能背水一战,发挥自己的才能,寻找在婚姻以外的出路。 玛莎央求道:“颜,我已经等不到下期的报纸了!你可以告诉我接下来的剧情安排吗?” 乐景就像之前的无数次那样摇了摇头,耸耸肩,“玛莎,我和报社签的有合同,我不能剧透。” 玛莎不死心:“暗示!你只要给我一点暗示就可以了!告诉我,卡尔那个人渣不会有好下场的对吗?” 乐景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然后就见玛莎的眼中仿佛燃放了烟花,她兴高采烈地举起双手欢呼道:“太棒了!愿上帝保佑你,路易斯老师!” “啊,你快别和我们闲聊了!”玛莎推了推乐景的肩膀,催促道:“你快去写稿,多写一点,下周的报纸可以多登一点!” 乐景很想告诉玛莎,每周报纸的更新都是恒定的,就算他写了十章,报纸也只会刊登一章,毕竟乐景现在的小说可是报社的台柱子,一己之力拉动了《孟松小说报》近乎一半的销量,约翰当然要让他细水长流了! -- 第86页 但是他也没有和玛莎多说,听话地回了书房,开始继续写作。 第二天,约翰上门来访,告诉了乐景两件事。 一个是,乐景的新书首印追加两千册,明天就会在哈特福德发行了,所以约翰又给乐景补发了五百美元的版税。 第二件事就是—— 乐景疑惑问道:“出版商的妻子想要和我见面?” 约翰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是的,她看过你在报纸上连载的《无法结婚的女人们》后,就想和你见一面,而且……” “而且?” 约翰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神情古怪说道:“安妮太太似乎认为你是一位小姐,《无法结婚的女人们》讲的是你的亲身经历……” 乐景:…… 他想了想,突然觉得这样被误解也算是误打误撞给他的身份打了烟雾弹,对他隐藏身份很有帮助。 “你也知道,出于隐藏身份的需要,我是不可能和读者见面的。”乐景说:“请您转告安妮太太,既然已经吃了鸡蛋,就不要关心母鸡是谁了。” 约翰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我保证会把这句话转告给安妮太太的。” “还有,”乐景眨了眨眼睛,笑吟吟道:“就让他们认为我是女人吧,不需要额外澄清这件事。” 约翰眼中闪过一丝促狭,然后哈哈大笑道:“我现在开始期待有一天他们得知你身份时的表情了,一定很滑稽。” 谁能想象呢,路易斯不仅不是女人,还是一名来自华夏的十几岁的男孩。就算在荒诞剧里也不会出现这样的剧情! …… 大雪过后,哈特福德迎来一个大晴天。 一个穿着大衣的矮胖男人走进街角一家书店,“老板,最近有什么好看的新书吗?” 老板指了指最前方的书架上的蓝皮书,笑眯眯说道:“《流浪汉变成英国伯爵》,这是最近的新书,也是我们店的主打书。” 矮胖男人拿起书,首先就去看作者名,“路易斯?” 他轻蔑的撇撇嘴,粗鲁地把书放回书架,不客气地说:“我也是老主顾了,你就这样打发我吗——一个从没听说过名字的作家写的三流粗俗小说?我要的书,是由专业作家写的文学作品!” 老板表情也严肃起来了,还不待解释,就有一位顾客怒气冲冲插话道:“如果你真的看过《流浪汉变成英国伯爵》,你就不会说这种话了!” 这名顾客两鬓斑白,穿着考究的西装,拿着手杖,是一个体面的绅士。 矮胖男人怔愣着看着这名老绅士,迟疑道:“请原谅,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您?您看起来有点面熟哩。” 老板笑着介绍道:“这是罗伯特先生,您或许看过他的演讲。” 罗伯特在哈特福德是个小有名气的剧作家,他的新剧《黄莺诀歌》正在哈特福德大剧院上映,反响很不错。 矮胖男人脸颊立刻烧红了,他手足无措道:“罗伯特先生,我、我看过您的《黄莺诀歌》,我很喜欢这部戏,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您……” 罗伯特板着脸,拿起蓝皮的《流浪汉变成英国伯爵》,强硬地塞进矮胖男人的怀里,“去看看!认真品读!如果那时候你还认为这是三流粗俗小说的话,你就不配看我的戏剧!” 事到如今,自己喜欢的作家都这么说了,还不能证明这本小说的优秀吗? 矮胖男人脸色烧的通红,驯服的连连点头,“我一定会好好拜读这部作品的!”他拿起书飞快结了账,然后就灰溜溜的离开了。 老板笑眯眯的看向脸色稍缓的罗伯特,“罗伯特,多谢您替我做担保。” 罗伯特摆摆手,“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他戴上帽子,露出一个苦笑,“唉,路易斯不应该起这个名字的,我认为这么粗俗没内涵的名字配不上他的作品,就连我,在你最初给我推荐这本书的时候,心里也有点嘀咕,要不是信任你的眼光,我可能根本不会看这本书。” 老板倒是很理解路易斯,他忍不住替作者辩解道:“毕竟是新人的第一本书,自然是要起一个符合大众审美趣味的名字,你看不上这个书名,是因为你具有很高的审美情趣,是一名脱离了群众的艺术家,但是大多数人,还是比较欣赏不那么文雅的书名。” 罗伯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他犹豫了一会儿,对老朋友说:“其实,我这几天一直在考虑一件事,要不要把《流浪汉变成英国伯爵》改编成戏剧?” 老板一点也不惊讶罗伯特的想法,如果罗伯特没有想过把这部小说改编成戏剧他才会吃惊! 在他看来,《流浪汉变成英国伯爵》作为短篇小说,又充满讽刺性和戏剧性,是很适合被改编成戏剧的。 他笑道:“如果是你来改编的话,一定会是一个伟大的戏剧。” 罗伯特叹了口气,“你也知道,我最近一直在筹备新剧,已经和剧院签了合同,实在是分身乏术,唉,再等等吧,等我有时间了,我就去从路易斯手里买下这部小说的改编权。” 老板笑眯眯道:“我很期待在哈特福德大剧院看到这部新剧。”他提醒老朋友,“你可要抓紧了,小心别人抢先一步买下改编权。” 罗伯特眉头紧锁着点点头,然后拿起手杖,裹紧衣服,走出了书店。 …… -- 第87页 “亲爱的,你再不出门就要迟到了。” 纽曼正了正领结,走出卧室,有点惊讶的看着已经打扮一新的妻子,“你今天怎么这么快?” 以往出门,妻子梳妆打扮都要花费一两个小时,纽曼是那个在门外催促的角色,没想到今天他们俩的角色竟然颠倒过来。 安妮兴奋地举起手中的黑色笔记本,“我要在俱乐部的文学沙龙上,把这部小说介绍给大家!” 纽曼和安妮都是哈特福德读书俱乐部的成员,俱乐部每周都会定期举办一场文学沙龙,在文学沙龙上,每个成员都会给大家介绍一本自己最近在看的书。 纽曼好奇问道:“你要给大家介绍什么书?” 安妮眼睛闪闪发亮:“《无法结婚的女人们》!” 纽曼惊讶道:“这部小说不是还在连载中吗?而且只在孟松当地的报纸上连载,你怎么介绍给大家?你要拿着报纸去吗?” 安妮神秘地把手里的笔记本递给纽曼,“看看这个!” 纽曼接过笔记本翻看,惊讶地发现了里面妻子清秀的笔迹,安妮竟然把《无法结婚的女人们》连载部分的内容工工整整都誊抄了下来! 安妮自豪地说:“我抄了五遍,这是字体最好看,也是没有一个错别字的版本。” 纽曼被安妮对《无法结婚的女人们》这部小说的狂热而吓到了。就算在热恋中,矜持的安妮也从未对他展露过如此狂热的姿态。 “你就这么喜欢这部小说?” 安妮从丈夫手里拿过本子,珍惜的抱在怀里,嘴角扬起一个甜蜜的笑容,“我爱这部小说,我爱艾米丽,她就像我的姐妹,我希望她能获得幸福。” 纽曼暗暗咂舌,实在无法理解妻子的狂热。 “你后来又问过约翰了吗?可以让我去拜访一下路易斯小姐吗?” 纽曼摇了摇头,遗憾的对妻子说:“约翰说,路易斯是奉行神秘主义的作家,深居简出,不问世事。”望着妻子失望的表情,纽曼笑着补充道:“但是,路易斯托约翰让我转告给你一句话。” 安妮眼睛一亮,急切追问:“她说什么了?” “她说,既然已经吃了鸡蛋,就不要关心母鸡是谁了。” ‘既然已经吃了鸡蛋,就不要关心母鸡是谁了。’安妮反复在心里念叨这句话,越琢磨越觉得意味深长,很有道理。 她若有所思地微微点头,“路易斯小姐真是一位智者,这句话说的很有意境。” 虽然有点遗憾她最终和路易斯小姐无缘得见,但是就像路易斯小姐说的那样,作者和读者之间的关系始于作品,也终于作品,她通过阅读路易斯小姐的作品,曾经短暂和她心灵相通过就足够了。 夫妻俩到达哈特福德读书俱乐部时,俱乐部的会客厅的沙发上已经零零散散坐了十几位衣冠楚楚的绅士和淑女。 安妮和丈夫随意找了个沙发坐下。 半个小时后,人终于来齐了。 约克森上校是沙龙的发起人,由他来第一个发言。 他是一个有着灿烂金发的英俊绅士,现在虽然已经四十几岁,但是依旧帅气英俊,身体挺拔,且因为多年的军旅生涯,他身上自带军人般的气质,很受女性欢迎,是俱乐部里的黄金单身汉。 “今天,我想给大家推荐一本书。”约克森上校环顾四周,用不怒自威的低沉语音说道:“这本虽然是一名新作者的新书,但是我认为,其文风老练,立意深刻,是一部不可多得的佳作。我甚至认为这是一名知名作家的新笔名。” 不少人被约克森上校这番赞誉给勾起了兴趣,要知道约克森上校一向眼高于顶,很少会这么极力推荐一本书,所以大家都追问道:“什么书?” “叫什么名字?” 于是约克森上校就从沙发上拿起那本蓝皮书,露出封面向众人展示,“书的名字叫做《流浪汉变成英国伯爵》,大家不要被这个三流通俗小说式的书名给欺骗了,这部小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讽刺小说,具有很强的文学性和艺术价值。” 想到第一次识破作者诡计时的激动,约克森上校现在还觉得全身发麻,声音越发亢奋,神采飞扬道:“这部小说是那种兼具了趣味性和艺术性的佳作!即便是没受过多少教育的工人也能看的津津有味,但是,如果你拥有敏锐的嗅觉和艺术鉴赏能力,那么一定可以像我一样,敏锐发现故事中的又一条暗线,从而将故事重新结构重读!” 安妮和纽曼惊讶地对了一个眼神,没想到约克森上校会在艺术沙龙上推荐路易斯的作品。 安妮突然感到一阵激动。 她喜欢的作家不再是初出茅庐的无名作家了!路易斯小姐的作品正一步步被主流接纳! 她相信,总有一天,路易斯小姐能在文坛声名大噪,让美国再也无法忽视女性的声音。 约克森上校的演讲格外有煽动力,参加沙龙的绅士小姐都感兴趣的交头接耳道:“约克森上校的眼光一向很好,等我回去,就去书店买这本书。” “我听说过这本书,我的丈夫最近就在看这部书,我还没来得及看。” “这部小说真的很好看!作者不可能是新人!我也觉得应该是老作者起的新笔名。” 后来又有十几个人发言向大家介绍自己最新在看的书,只是都没有像约克森上校的演讲那样反响热烈了。 -- 第88页 终于,轮到安妮了。 她紧紧握着手里的笔记本,站了起来,身体在轻轻发抖,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激动! 她终于可以把自己心爱的宝贝推荐给其他人了! 她看向约克森上校,嘴角微微挑起,“我推荐的书,是刚刚约克森上校推荐的《流浪汉变成英国伯爵》的作者路易斯的新作品,名字叫做《无法结婚的女人们》。” 约克森上校惊讶地挑了挑眉,插话道:“路易斯又出了新书?我竟然不知道!你在哪里买到的书?” 安妮回答:“因为这本书还在当地的报纸上连载,还没有完结,因缘巧合之下我拜读了这篇小说,从此就让我魂牵梦萦,深深着迷,所以我把目前的连载部分手抄了下来,带到这里,和大家一起分享这个故事。” 她用征询的目光看向约克森上校,“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在这里朗读这个故事。” 约克森上校眼中闪过一丝兴味,轻轻点了点头。 于是安妮就开始朗读这个故事了。 女人紫灰色眸光沉静,声音温柔沙哑,氤氲着化不开的情感,艾米丽的人生宛如画卷缓缓拉开,在场的众人都情不自禁的沉浸在这个故事里。 在安妮念到艾米丽回忆她和未婚夫卡尔的甜蜜往事,在雨中崩溃绝望大哭时,一些感性的女性眼角已经浮现了泪光,发出轻微的抽泣声。 当安妮念到艾米丽亲眼看到卡尔和新未婚妻亲亲我我的场面时,不少男士握紧了拳头,眼中浮现深深的愤慨。 当安妮念到艾米丽的诗作在报纸上发表时,男士女士们都不约而同露出欣慰的笑容。 然后就是在最后了,艾米丽的姐夫莫尔因病去世,大姐朱莉成为寡妇,回到娘家,布伦特家再次成为圈子里被评头论足的家庭,甚至认为布伦特家族因为对上帝不虔诚,所以才会霉运缠身。 朱莉心灰意冷,想要一同殉情。 安妮温柔沙哑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众人一愣,立刻开始催促道:“怎么不念了?” “后来怎么样了?” “朱莉活下来了吗?” 安妮对大家露出了空白的笔记本,心里诡异的浮现一丝丝幸灾乐祸,“故事已经结束了,接下来的剧情要下周才能知道。” “哦,上帝啊!这太残忍了!” “这个故事刊登在哪个报纸上?我一定要去订购!” 安妮努力不让自己笑的太幸灾乐祸,露出一个假惺惺的怜悯笑容,“这个故事刊登在马萨诸塞州《孟松小说报》上,或许你们可以派人去马萨诸塞州去买报纸。” 读书俱乐部里的都是中产阶级的绅士小姐,他们当然不会把这点路费看在眼里,只是还是忍不住抱怨道:“路易斯为什么把小说刊登在这种我听都没听过的小报纸上?” “我听说过孟松城,这是个小城,路易斯原来是马萨诸塞州孟松人。” 约克森上校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这个故事这么优秀,我们这里的报纸为什么不能转载呢?” 安妮眼睛一亮,恍然大悟。 对啊! 这样她也就不用辛辛苦苦请人跨州给她送报纸了! 约克森上校的提议立刻得到了读书俱乐部所有人的一致响应。 “哈利,我记得你爸爸就开了一家报社,何不说服路易斯,让路易斯把作品刊登在你家的报纸上呢?” 被叫做哈利的是一个棕发碧眼的帅小伙,他有着讨人喜欢的圆脸,笑容爽朗灿烂好似夏天的风。 他眸光微闪,“我回去就和我爸爸说一下。” 孟松城这个小城哪里容得下路易斯这样的天才?只有哈特福德才能让他扬名立万! …… 乐景丝毫不知道自己在哈特福德的一些圈子里突然变得无比抢手,他现在刚从约翰那里得知了一个让他感到无比惊讶的消息。 “卖了一大半?” “对,卖出了足足三千册!”约翰脸上挂着晕乎乎的笑容,伸出两个手指,“两个星期,不过两个星期,我有预感,你的小说很快就要再版了!” 这意味着乐景又将会有一大笔稿费进账了,他对此感到很满意,要不了多久,他就可以把母亲和妹妹接来美国了。 送走了约翰,乐景看了眼窗外难得的晴天,打算出去转转。 他沿着宽阔的大道,来到了中心公园。 晴空万里,料峭春风里夹杂着冰雪凛冽的气息,几只麻雀在雪地里跳来跳去,两个孩子笑闹着在残雪上踩上鲜明的脚印。 这是一个很温馨的画面,乐景觉得自己的心情也变好很多。 自从来到美国,他不是在学习运动就是在写作,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悠闲过了。偶尔放松一下也不坏。 突然有人在身后搭上乐景的肩膀,“好久不见,你还记得我吗?” 乐景吓了一跳,肩膀一抖,飞快转头,映入眼帘是一张古铜色的脸。 是印第安人伊莱! 乐景刚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就听印第安人遗憾的望着他,声音低沉,“很抱歉,我这次是来杀你的,有人花了一万英镑,来买你的命。” 第30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30) 乐景有个优点,越是紧迫的时候脑子越是冷静,短短几秒,他的大脑开始飞快运转,把前因后果推理得七七八八。 -- 第89页 一万英镑这个指代性很强的单词让他很快锁定了花钱买凶杀人的人选——霍华德伯爵,能花的起一万英镑又和他有深仇大恨的,只有这个搅屎棍贵族了。 火车上的遭遇让乐景算是对伊莱的性格有了一定的了解,这是一个游侠一般的人物,很讲原则,并不是那种纯粹的坏人,也就是说,乐景有很大概率可以策反他。 想到这里,乐景整个人都轻松很多,他冷静地抬头对上伊莱的双眼,对方深棕色的双眼里浮现零星的笑意,没有一点杀意。 乐景心中一动,试探道:“玩笑就到此为止吧,你真是吓到我了。” 伊莱放开乐景,哈哈大笑起来,“你还真不好骗!”他大力搂住乐景的肩膀,笑道:“你还真不像个孩子,我在你这个年龄可没有像你这般冷静!” 乐景这下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他笑着看向伊莱,“真的有人花了一万英镑买我的命?我这么值钱?” 不是他低估霍华德伯爵,因为这个伯爵家的产业现在风雨飘零,他就算想杀乐景,也不会出一万英镑。 乐景这几年也通过市局新闻时常关注霍华德伯爵的动静,他知道霍华德伯爵这几年投资接连失败(这其中应该少不了艾伦家的手笔,乐景对此很感激),他的几个儿子为了继承人的身份明争暗斗,让上流社会看足了笑话。 所以乐景这些日子已经把这个昔日的敌人抛在了脑后,因为他认为霍华德伯爵现在就自顾不暇,应该没有精力找他这个旧仇人算账了。 但是伊莱既然说出了这番话,应该不会是空穴来风。 他猜霍华德伯爵应该真的有雇凶杀人,只是应该没有花那么多钱。 果然,伊莱摇了摇头,调笑道:“你还没有这么值钱……是两百英镑。” 伊莱再次哈哈大笑,狠狠揉了揉乐景的头,“哈哈哈,你还真是个幸运的小家伙!如果接下任务的是别人,你现在一定早就掉了脑袋了!” 乐景也笑了起来,双眼弯成月牙,庆幸道:“是啊,我一直很幸运。” 两百英镑也不是一个小数目了。 《简爱》中,女主角简爱在桑费尔德庄园里做家庭女教师,一年的收入是20磅(包吃包住)。 小中产阶级的绅士收入达100-200英镑。 但是,两百英镑在上流社会眼里就不算什么了。毕竟上流社会一顿奢华晚宴就要花费几百上千英镑。 霍华德伯爵看起来是真没钱了,所以才会拿出区区200英镑来追杀乐景。 还好来这里的是伊莱。 而且……伊莱从乐景这里听说了霍华德伯爵暗杀他的理由后,说不定还会反而成为乐景的帮手。 虽然有点卑鄙,但是乐景打算利用伊莱对殖民者的仇恨。 伊莱摸了摸鼻子,看着乐景的眼神颇为奇异,“你是怎么惹到英国佬的?他们去黑市发布了对你的追杀令,我正好到马萨诸塞州有事,就接下来了这个单子,来到这里后才发现任务对象就是你。” “我记得你说过,你会去马萨诸塞州斯普林菲尔德,你怎么来到了孟松啦?” 乐景也觉得自己和伊莱的缘分很奇妙,他先回答了伊莱的后一个问题:“我们来到斯普林菲尔德后,就被管理我们的官员分配到了康涅狄格州和马萨诸塞州的十几个寄宿家庭里,我和我的两个朋友就被分到了孟松城。” 然后他思索着组织了一下语言,把他和霍华德伯爵父子之间的恩怨娓娓道来:“那个想要暗杀我的人,应该是英吉利国的霍华德伯爵。我和他之间的恩怨要从四年前说起……” 随着乐景的诉说,伊莱的表情渐渐狰狞如恶鬼,眼中闪过野兽一般凶残的杀意,最后他更是用乐景听不懂的印第安土语爆出一连串的脏话。 不远处嬉笑着的孩子们惊恐的看着这个模样凶狠的壮汉,惊慌地跌跌撞撞跑开了。 乐景安静的看着伊莱咆哮着发泄他的怒火。 他知道,伊莱肯定是被他的遭遇勾起回忆,想起来其他不愉快的事了。 印第安人从殖民者那里得到的恶意,绝对超过一个三观正常的普通人对恶的想象! 许久,伊莱终于平静下来,只是他的胸膛还是上下起伏,鼻孔一张一合喘着粗气,用带着口音的英语骂道:“狗屎!白人都是一群恶魔!他们总是热衷于毁灭别人最珍贵的东西!” 他皱着眉头,古铜色的脸上还带着余怒未消的红晕,有点担忧的看着乐景,“你怎么办?我不会杀你,但是英国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会请其他杀手来杀了你,干脆……”男人的表情越来越凶恶,他在自己的脖子上比了个刀,“你也请杀手杀了他好了。” 乐景知道,他这次运气好,遇到了伊莱,但是下次可没有那么好运了。 在大多数时候,乐景是愿意做一个遵纪守法的好人的。 但是,那是因为他知道那是因为并没有被触到底线。 在21世纪时,乐景只有一次被触到底线。 他曾经卧底进了一个外国邪教,这个邪教用人作为祭品,他们饮人血,用人骨祭祀。 乐景车祸前去监狱采访的连环杀人狂,只是这个邪教的外围成员。 如果这是个华夏邪教,那么共和国一定会送这些变态去见他们的神。 可是这个邪教所在的国家已经废除了死刑。 -- 第90页 乐景花了一年的时间挑拨离间,让邪教高层之间反目成仇,互相残杀。最后他蛊惑了一个狂信徒,由他来炸毁了邪教的总部,和他的兄弟们一起去他们的神前侍奉。 而现在,霍华德伯爵的行为再次触到了他的底线。 乐景并不怕死,只要他的死是有价值的,那么他就会心甘情愿的笑着迎接死亡。 这话虽然有点奇怪,霍华德伯爵想要杀了乐景,乐景却不会因此想要杀了他。 真正让乐景对霍华德伯爵死了杀心的,是因为霍华德伯爵已经严重扰乱了乐景在这个世界的目标,乐景还有很多事没做,所以他还不能死。 如果在现代,乐景会把霍华德伯爵送进监狱。但在十九世纪的英国,霍华德伯爵作为贵族,很大概率无法得到正义的审判,出狱后的霍华德伯爵会继续和乐景不死不休下去。 所以就只能让霍华德伯爵去死了。 乐景平静点了点头,问伊莱:“可以给我介绍一个杀手吗?”有伊莱牵桥搭线,他应该能找到靠谱合适的亡命之徒。 伊莱却笑道:“何必找别人?我就可以代劳。” 乐景一顿,惊讶地看着伊莱:“你?你何必淌这个浑水?” 而且乐景心里有个疑问没说出来。 他和伊莱不过两面之缘,伊莱何必这么帮自己?虽然他的确会付钱,但是为了一点钱去暗杀一个英国伯爵,失败了会把命搭进去,成功了也不得不隐姓埋名浪迹天涯,怎么看怎么划不来。 伊莱看起来也不像亡命之徒。 伊莱看了看周围。 午后的公园,人丁零落,刚刚嬉笑的几个孩子也已经被吓跑了,远处只能看到一个老人坐在长椅上打盹。 伊莱搓了搓脸,抬头望着灿烂的阳光,声音很轻,仿佛在说着悄悄话:“因为我就要死了。” 乐景震惊的看着伊莱,他看起来是那样健康! 伊莱苦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脑子,“医生说我脑子里长了个东西,这个东西会越长越大,要不了多久我就会死了。” 乐景不是医生,但是从伊莱的形容来看,他应该是得了脑瘤。 脑瘤在21世纪都是很难治好的绝症,更别提这是19世纪了,所以伊莱差不多真是无药可医。 伊莱的目光跟随远远飞去的一只黑鸟,眼中浮现悠远的追思,声音低沉苍凉,好似被时光打磨做旧过一样,“所以,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我来到马萨诸塞州,前来复仇。” “复仇?” 然后乐景就从伊莱那里听到了一个横跨二十五年时光,历经家族两代人的仇恨。 “我出身于美国东北部一个名为巨石的部落,部落的首领是我的父亲,我们住在森林里,以捕猎为生,过着虽然贫穷但是很幸福安稳的生活。但是,有一天,美国人闯进了我们的领地,宣称我们的领地已经被他们征用了,他们要在上面修铁路,开通火车,要求我们部落离开这里。” “我父亲很生气,他拿起弓箭,要求美国人离开我们部落。” “然后……”伊莱的声音哽咽了,他抬头望天,努力睁大眼睛,不让泪水滴落,喉结剧烈滚动,停了几秒后,才能勉强说出话来,“然后,美国人开枪了,他们杀了部落里的所有男人,强奸了……部落内所有适龄的女人,我那时候才五岁,亲眼看着父亲的头颅在地上滚动,母亲被那些禽兽压在身上,对我喊:跑啊,伊莱,快跑啊!!!” 这个魁梧的汉子突然弯下腰,捂着脸,嗓子眼里发出绝望野兽般的凄厉的哀嚎,几只麻雀受惊地飞起。 伊莱跪倒在地上,抱着头,突然抽搐着在地上来回翻滚,嘴里发出凄厉尖锐的惨叫声。 乐景心神一凛,担心是伊莱激动的情绪刺激到了脑瘤,如果脑瘤炸开了他就真的活不了了。 他连忙跪下来,把伊莱的手抱在怀里,阻止他锤自己的脑袋,飞快说:“冷静下来,现在你还有机会复仇,你还有机会,不要冲动,深呼吸,平复一下心境……” 在乐景不停的劝说下,伊莱渐渐冷静下来,脑子眼里针扎似的疼痛逐渐平息,他的身体慢慢停止了抽搐。 乐景低头关切地问伊莱,“你好些了吗?” 伊莱躺在乐景的怀里,自言自语道:“对,我还要复仇。” 他撑起身体,离开乐景的怀抱,直接坐在了地上,苦笑道:“让你看笑话了,自从得了这个古怪的病,我就总是时不时头痛,我刚刚说到了哪里?” 乐景看了眼伊莱蜡黄的脸色,斟酌着问道:“你的仇人,就在马萨诸塞州吗?” “有个仇人在。我已经杀了他。这些年,我一直在查找那些畜生的踪迹,已经陆陆续续杀了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还有一些人,我已经记不得他们的脸了,只能让他们接受天神的审判!但是还有一个仇人,我永远忘不了他的脸,他是那些美国屠夫的领导者,是他们的长官。” 伊莱嘿嘿笑了一声,眼神亮得惊人,好似地狱里的鬼火,“我已经查到了他的踪迹,他住在康涅狄格州的哈特福德,我马上就会去杀了他。” 他看向乐景,“在那之后,如果我侥幸活下来了,我就去英国,替你复仇。” 毫不夸张的说,乐景受到了震撼。 伊莱是他平生所见意志力最为坚强的人之一了。 -- 第91页 从五岁以后,他的人生就只有复仇两个字了,他也是因此忍辱负重活到现在的。 但是让乐景最为敬佩的是,即便他身在悲惨的地狱,心灵也没有全然的扭曲,奇迹般成长为了一个坚守原则,坚守印第安传统的男子汉。 乐景说:“或许你可以告诉我你仇人的身份,我可以帮你。” 或许我们可以交换杀人。 伊莱坚定地摇了摇头,“这是我一个人的复仇,你没必要为此脏了手。” 乐景坚持,“你救了我两次,就让我报答你吧。有了我的帮助,你可以提升复仇的成功率,我保证,我会尽己所能,让你大仇得报,全身而退。” 乐景一直很喜欢一句话。 人生感意气,功名谁复论? 即便伊莱只是和乐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冲着这份坚韧不拔的信念,乐景也会伸出援手,帮他一把。 伊莱犹豫了一下,思索了半分钟,最终还是被想要复仇的信念占据了上风,一五一十告诉了乐景自己仇人的身份。 二十五年前,仇人是军方上校,二十五年后,仇人已经成为康涅狄格州的议员了,是下届美国总统的种子竞选者。 想要暗杀这样的人物,可绝不是易事。以伊莱的身份,恐怕也很难接近这样的人物。 乐景摸了摸下巴,陷入了沉思,他的脑海里模模糊糊浮现了一个计划,如果这个计划顺利实现,说不定还能一箭双雕,一次性解决两个大麻烦,只是他的想法还需要更多完善。 他抬眼看向伊莱,认真问:“你相信我吗?” 伊莱对上少年黝黑坚定的双眸,缓缓露出一个笑容,他拍了拍乐景的肩膀,嗡嗡说道:“我相信你,因为你和我父亲一样,都拥有一双勇士才有的眼睛。” 乐景感受到了印第安人对他的沉甸甸信赖。 他真的开始喜欢这个男人了。 这个男人见识过最可怕黑暗的人性之恶,却依然天真率直,愿意相信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的善意。 如果没有那些邪恶的刽子手,伊莱会是一个多么勇敢洒脱的印第安战士啊。 这些都是白人们欠下的债,日后总有要还的一天。 乐景站了起来,对伊莱伸出手:“那你就给我三天时间,三天后,我一定会想出让我们都可以报仇的办法。” 伊莱拉着乐景的手,站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你还是个小男孩,直觉却告诉我,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可以让我没有遗憾的死去。” 乐景几乎想要遗憾的叹息出声了。 多好的男人啊。 可惜相识太晚,可惜生不逢时,可惜,你就要死了。 如果在现代,他一定会和他成为好哥们,他们可以一起去全世界探险。 乐景收起胸腔中的遗憾,努力不露出任何怜悯的表情——这对伊莱这样的男人来说是一种侮辱,他冷静地问道:“我现在有个问题,霍华德给你的追杀令时效是多少?在这期间还会不会有其他杀手前来杀我?” 伊莱回答:“一个月,按照规矩,在我追杀你的时间内,其他人是不会接单的,只有当一个月过去我还没完成任务时,任务就会自动宣告失败,才会有其他杀手接下这个任务。” 乐景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又问道:“你这段时间打算住在哪里?你身上还有钱吗?如果没钱的话,我这里还有钱——请不要推辞,你可以把这当做我策反你的买命钱或者是我们复仇的活动经费。” 伊莱本来要拒绝的话就咽进了肚子里,他顿了顿,似乎想通了什么,也不再和乐景扭捏,直截了当的开口道:“我现在的确没什么钱,给我100美元吧,这些就够了。” 乐景早就猜到了伊莱现在的生活不是很好。 打一照面,他就发现伊莱衣服破旧,身上风尘仆仆。在加上伊莱之前明明说好要金盆洗手去西部淘金,却又接了一个暗杀任务,如此种种只有一个解释——伊莱缺钱。 数十年如一日的复仇生涯,伊莱花费不菲,光武器和路费就是一个不小的开支。 “我现在身上没有那么多钱,我要先回寄宿家庭,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乐景刚转身走了几步,会扭过身,不放心的叮嘱道:“你最好做一点伪装,我的同学们都在火车上见过你,他们会认出来你的——毕竟我们接下来的行动要保持绝对的隐秘。” 伊莱嘿嘿一笑,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拿出假发和大胡子,一分钟后,一个有着红色凌乱头发和络腮胡子的,疑似有英吉利血统的驼背外国人就出现在了乐景眼前。 乐景为这出神入法的变装技术叹为观止,看来几十年的复仇生涯伊莱还是学会了几手绝活的。 …… 回去取钱的路上,乐景迎来了直播间观众们狂轰乱炸: 【八千万少男的梦:呜呜呜我好喜欢伊莱啊!铁血真汉子!他完全是我的理想型! 卡卡西恨卡门:伊莱的病真的治不好了吗?真的是脑瘤吗?会不会是庸医?! 偏偏头发很多的医学僧:楼上的,我观察很久了,差不多就是脑瘤了,这哥们的表现,看起来像是晚期,没几个月好活了,唉,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 红领巾少年:主播!你打算怎么帮伊莱复仇啊?!还有你说可以帮你们都复仇的什么意思啊?你想到了什么计划?告诉我们一下嘛!】 -- 第92页 乐景:‘现在还只是模糊的想法,具体的计划要我等收集更多信息情报才行。’ 是的,以伊莱仇人的咖位,时局新闻上不会少了有关这个人的报道,通过分析这些报道,他可以推理分析这个人的喜好、性格、弱点,针对他的性格和思维方式,布下天衣无缝的一石二鸟杀局。 …… 为了有更多时间调查分析,乐景无耻的开始装病,趁在家休养的两天,在直播间观众的帮助下,对有关伊莱仇人的信息进行了严密的整合分析。 亚伯列得,一名从政十年的政客,政治世家出身,在军方拥有很深的人脉,政治主张强硬,是有名的鹰派,同时,他喜欢附庸风雅,结交各种文艺界人士。 每年三月份,亚伯列得都会在家举办盛大的文学沙龙,届时会有无数文学名家们齐聚一堂。 乐景缓缓露出了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容。 他已经找到了替自己,也替伊莱复仇的办法。 …… 约翰现在心情很烦躁。 《哈特福德文学报》的主编刚刚上门拜访了他,想要从他这里刺探有关路易斯的真实身份消息。 哼,路易斯可是他的宝贝,他才不会把他让给别人! 他当下就不客气的下达了逐客令。 半个小时后,路易斯突然登门了。 约翰很惊讶,因为这还是路易斯第一次主动来报社。 难道……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哈特福德文学报》已经派人偷偷接触了路易斯?路易斯不会要跳槽吧? 他小心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乐景开门见山直接说道:“我要参加哈特福德议员亚伯列得先生举办的文学沙龙。” 约翰一愣,路易斯的要求着实出乎了他的意料。 毕竟路易斯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可是从不示于人前的。就从长远来看,此时暴露身份也会影响路易斯的前途和报社的钱途。 路易斯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了主意?是有人跟他说了什么吗? 乐景明白约翰的顾虑,立刻解释道:“我会做一定的变装。” 约翰古怪的看着乐景,“你知道现在外界都认为你是一名女士吗?” 所以你要女装参加宴会吗? 第31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31) 三月的哈特福德风和日丽,路两边高楼的阳台上已经开满了姹紫嫣红的鲜花,暖风褪去了冬天的凛冽,轻柔的拂过淑女们的长裙,长裙花一般的摇摆,开出一个花枝招展的春天。 顾图南从火车上下来,伸了个懒腰,懒洋洋道:“可算是到了,再不到我身子都快散架了!” 过来接人的教员见了,立刻严厉呵斥:“顾图南,你站要有站样,你出门那是代表着大清国的颜面!言行举止一定要庄重!” “是是是,我知道啦。”等到教员转过身后,顾图南嘴歪眼斜冲乐景做了一个鬼脸,白眼乱翻。 乐景憋笑打了他一下。 教员背对着他们,还在训话:“亚伯列得是美利坚下届总统的有力竞争者之一,这次他邀请我们去参加他的晚宴,向大清表达了友好之意,我们一定要极力争取他的友谊,在晚宴上,一举一动都要沉稳有序,不得造次……” 乐景在心中无声冷笑。 亚伯列得那个种族主义者怎么可能会对他们表达善意。 还不是因为他要为三年后的总统大选造势,在那之前他会多面逢源,交好各方势力,尽最大努力获得更多政治资本和政治选票罢了。 乐景他们所去的晚宴,就是一个打着文艺沙龙旗号的政治晚宴。在晚宴上,亚伯列得不仅邀请了清国使者,还邀请了很多文艺界出名人士,其野心昭昭,路人皆知。 教员在前方滔滔不绝,身后包括乐景在内的12个学生都听的心不在焉。 他们一行人先到了中国留学事务管理局,和位于哈特福德的小伙伴们汇合。然后由局长谢笙带领他们一同去参加亚伯列得的晚宴。 …… 乐景他们一行人来到亚伯.列得的住宅前时,已经临近傍晚,几只乌鸦落在树上发出粗哑的嘎嘎声。 亚伯.列得站在自家别墅前迎接宾客。 他是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留着棕色粗硬短发,五官粗犷,脸上扬着强势的笑容,带着军人铁血的气质。 清国留学生的到来引来门口无数宾客异样的眼神,亚伯.列得飞快结束和其他宾客的谈话,热情的迎了上来,露出标准的八颗牙的笑容,和带队的谢笙进行寒暄。 如果不是乐景从伊莱那里知道了这个家伙的真面目,真的很难把这个和蔼可亲的男人和杀人无数的刽子手和极端的种族主义者联系在一起。 大厅里灯火通明,人来人往,香衣鬓影,衣冠楚楚的绅士和淑女小声的谈着话。 乐景他们这些穿着西装却留着辫子的清国留学生的到来,引来无数窥探的视线和窃窃私语的议论。 在美国留学的大半年时间里,留学生们差不多已经习惯了这种异样的目光,所以此时他们坦然走到角落里,自得其乐。 突然间,乐景的余光中略过一个熟悉的人影。 他唇角笑意加深,抿了口红酒,意味不明地说:“做女人真不容易啊。” 季鹤卿误会了乐景的意识,他心有余悸的看着这些美国淑女紧致的束腰和沉甸甸的钢铁衬裙,想到华夏女人的小脚,也跟着感慨道:“无论在哪国,做女人都不容易啊。” -- 第93页 乐景意味深长一笑,突然有点遗憾,他现在没有手机,不能把伊莱现在的模样给拍下来。 …… 安妮难得不顾淑女姿态,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伸长脖子左顾右盼。 纽曼疑惑的顺着安妮的目光来回看去,迷惑地小声问:“你在找什么?” 安妮一边张望,一边回答丈夫的问题:“你说,路易斯小姐会不会也出席了这场宴会?” 纽曼理了理袖口,摇头道:“她肯定不会来的。约翰说她深居简出,平时很少见人的。” 安妮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她的心里总是有一点侥幸。 亚伯.列得召开的这个文艺沙龙,差不多囊括了全美国所有文艺圈有头有脸的人,路易斯小姐虽然刚刚初出茅庐,但是也保不齐会受到邀请,她们说不定也可以在这里来个偶遇。 安妮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还是异想天开了。 她收回张望的视线,转身想要去和其他旧友叙旧,却不小心撞到了人。 她身体一个踉跄,有人抢在她丈夫之前先扶住了她,声音低哑地问道:“您没事吧?” 安妮稳住身子,抬起头,这才看清了扶住自己的人的面容。 然后她被吓了一跳。 对方长着弯弯的眉毛,不怒自威的大眼睛,深棕色的瞳孔如幽深的潭,高挺的鼻梁,小麦色的皮肤,方下巴,比安妮高出一个头的高挺身材,如果这是一位绅士,那么如此长相可称得上英俊了。 然而扶住她的恰恰是一位盘着头发,带着华丽礼帽的淑女,如此男人化的英挺的面容放在一位淑女身上,虽然有点违和,但是也不失为异域风情。 “亲爱的,你没事吧?”纽曼从身后搂住了安妮的肩膀,扶住安妮的淑女也随即放下了手,只是用关切的目光看着她,再次问道:“您有没有事?” 她的声音低沉沙哑,很有磁性,安妮有点遗憾地想,如果她是男人的话,一定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绅士。 当然,她现在也是一个英气帅气的女人。 安妮定了定神,站直了身体,对这个长相有点男性化的淑女欠了欠身,“是我冲撞了您,我才要问问您,您有没有事?” 对方摇了摇头,露出一个豪爽的笑容,“我身体很结实,被您这样轻巧优雅的淑女撞一下,又能出什么事呢?” 不知道为什么,安妮脸颊有点微微泛红,她从未遇到过像对方这样如男人一般帅气豪爽的女士。 在确认过安妮没事后,纽曼就离开妻子,走到远处和几位作家联络感情了。 安妮和这个豪爽的女士,缩在角落里,不知不觉开始聊了起来。 她也由此得知了对方叫做伊莱雅,有1/2印第安血统,是一名有钱的寡妇。 安妮忍不住好奇问道:“您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您也是文艺界人士吗?” 这个宴会,可不是有钱才能进来的。 纽曼若不是因为是图书出版商,曾经帮多个名人出过自传,也不会收到宴会的邀请函。 安妮开始猜测,伊莱雅是不是艺术品收藏家? 伊莱雅笑了笑,轻声说:“我用了朋友的邀请函进来的,我朋友是一个小有名气的作家。” 安妮突然心中一动,受某种未知的灵性直觉牵引,她几乎可称得上急切地追问道:“恕我冒昧,您的朋友,莫非是路易斯小姐?” 伊莱雅用扇子遮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深棕色瞳孔里充满惊讶,“您认识路易斯小姐?” 安妮雪白的脸上现在浮现一层激动的红晕,她拼命摇动扇子给自己降温,要不然怕自己下一刻就会晕倒下去,她尖声道:“我当然认识路易斯小姐!虽然我没有见过她,但是在梦中,我已经和她见了无数次了!” 栗发女人眼神滚烫,专注的盯着伊莱雅,连珠炮一样发问:“您和路易斯小姐是什么关系?路易斯小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路易斯小姐平时除了写作还有什么兴趣爱好吗?哦,对了,路易斯小姐有没有考虑过来哈特福德开办图书签售会?” 伊莱雅有点无奈的看着安妮,笑着摇摇头,“我现在算知道了,您是路易斯小姐的狂热粉丝。” 安妮不好意思抿了抿嘴唇,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脸颊烧的通红,嗫嚅着开口:“不好意思,是我失态了,我一直很想见路易斯小姐,突然见到路易斯小姐的朋友,一时间太过兴奋,还请您见谅。” 伊莱雅环顾了一下喧嚣的大厅,皱了皱眉头,突然对安妮说:“这里太吵了,说话不方便,不如我们一起休息室,我们俩可以好好说话。”她笑着挑了挑眉,“你想知道的有关路易斯小姐的事情,我都可以告诉你。” 安妮兴奋地简直想要跳起来了,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 伊莱雅是路易斯小姐的朋友,那么如果她和伊莱雅成为了朋友,四舍五入,不就是她也和路易斯小姐是朋友了吗? 而且,只要她和伊莱雅处好关系,那么将来伊莱雅肯定会把她引荐给路易斯小姐的,到时候她们三个人可以一起举行女子茶话会! 一想到如此甜蜜的未来,安妮兴奋的几乎全身都要发抖了! 宴会刚开始,宾客们都在交流感情,休息室里没有人,倒是方便了安妮和新朋友说悄悄话。 她从伊莱雅这里得知了好多好多有关路易斯小姐的情报! -- 第94页 让她惊讶的是,路易斯小姐年龄竟然比她还小,还是个未婚小姐! 上帝啊,路易斯小姐是真正的天才!她更想要知道路易斯小姐长什么样了。她在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和伊莱雅成为朋友,这样她就可以通过伊莱雅认识路易斯小姐了! 不知过了多久,安妮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她扶着头,迷迷糊糊道:“奇怪,我怎么突然觉得好困?” 伊莱雅的声音朦朦胧胧好似从另一个世界传来,“我也有点累了,我们一起躺在沙发上睡一会儿吧。” 然后安妮安心的闭下眼,进入黑甜的梦乡。 …… 罗伯特皱着眉头看着不远处亚伯.列得的高谈阔论,眼中是浓浓的厌恶。 他小声嘟囔道:“恶心的政客。” 他的老朋友,一名小说家,同时也是哈特福德一家书店的老板,大卫走过来劝他:“老伙计,来都来了,笑一笑,高兴一点,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 罗伯特郁闷地叹了口气,“如果不是剧院让我来,我压根不屑来到这儿。”他轻蔑的看着不远处正在和清国留学生谈话的亚伯.列得,讥笑道:“一个极端种族主义者竟然和黄种人笑口常开,上帝啊,我都想把这滑稽的一幕排进戏剧里了!” 大卫也忍俊不禁,摇了摇头,叹息道:“政客啊。” 罗伯特笑着喝了一口红酒,打算和好友再说几个美国政治笑话,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一个脸上蒙着黑布的的魁梧男子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对一名清国留学生举起了枪! “砰砰砰”接连不断的枪声响起,人群涌动,推挤,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然后人群开始拼命想要逃离这里。 这一系列事情爆发的实在是太快了,罗伯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疯狂的人群携裹着跌跌撞撞,差点一头栽倒在地,还好大卫一把拉住了他,拼命把他带出了崩溃的人潮。 罗伯特靠墙站着,胸口一起一伏,喘着粗气,心脏嘭嘭直跳,他惊魂未定的向刚刚枪手的方向看去,却只看到了汹涌的人潮,锦衣华服衣冠楚楚的绅士淑女们形象全无,争先恐后想要离开这里,没有人想去确认有没有人中弹受伤或死亡。 罗伯特和老朋友大卫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深深的惊恐和震惊。 亚伯.列得是共和党中寄予厚望的候选人,不少人都认为他是距离总统最近的候选人。 现在,在他开办的晚宴上发生了谋杀案,这件事怎么看怎么充满阴谋的味道。 罗伯特一生中,不知道看过多少倒在政治斗争里的牺牲品,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就可以平静看待人们的牺牲了,相反,每一次,都会让他更加愤怒。 他刚刚清晰的看见,那名杀手是冲着清国留学生去的,在亚伯.列得这个著名的种族主义者,印第安屠夫召开的晚宴下,发生了针对有色人种的暗杀事件,这件事一旦传出去,十之八九会成为民主党攻讦共和党的导火索,国内肯定会流传各种各样的阴谋论。 罗伯特甚至可以想到,会有很多人——总是有一些极端的种族主义者,会认为是亚伯.列得请的杀手暗杀的华夏人,这是为了清洗美国国民,把黄种人赶出美国,让美国重新变成白种人的国家。 但是罗伯特却不认为亚伯.列得会这么愚蠢。 在是极端的种族主义者之前,亚伯.列得首先是一名政客,清国留学生遇害一事一定会影响两国邦交,增加国内少数族裔的恐慌,给亚伯.列得板上钉钉的下届总统大选增添很多变数。 退一步来讲,就算亚伯.列得真的想要杀人,也不会选择在宴会上进行光明正大的暗杀。 不管这其中有怎么样的阴谋,那些清国孩子们总是无辜的,只要一想到他等下就会看到他们的凄惨尸体,罗伯特就觉得一阵心梗,胃里沉甸甸的,喉咙眼里有种想吐的感觉。 在罗伯特的忧心忡忡的等待中,越来越多的人跑了出去,大厅里的人越来越少,他也终于可以看见凶杀现场了——亚伯.列得躺在血泊里,胸口晕染开团团血花。 大卫惊呼:“死的是亚伯.列得?!” 罗伯特皱着眉头,不解道:“我明明看到杀手是冲那些清国留学生开枪的!” 现在,只有三个清国学生毫发无伤跌坐在地上,仿佛被吓傻了,其他的清国学生都跑了出去。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误杀?” …… “安妮小姐!安妮小姐!快醒一醒!” 安妮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伊莱雅焦急的表情。 她睡眼朦胧地说:“怎么了?” “我听到了枪声!还有尖叫声!”伊莱雅惊恐的说:“恐怕出事了,我们快离开这里!” 安妮一个激灵从沙发上坐了起来,瞌睡不翼而飞,她脸色惨白:“纽曼!纽曼在哪里?他还好吗?” 她手脚并用站了起来,提着大大的裙子就向外跑去,伊莱雅跟在她的身后,又急又快地说:“我们先出去吧,你丈夫可能已经出去了!” “不会的。”安妮惨白这脸,笃定回答:“纽曼找不到我,不会走的,他现在一定在找我!” 安妮匆匆跑过走廊,然后在拐弯处和焦急丈夫撞了个正着,“安妮亲爱的!你去哪里了!我到处在找你!” -- 第95页 看到丈夫毫发无伤,安妮也松了口气,“我在休息室,到底发生了什么?伊莱雅说听到了枪声?” “伊莱雅?”纽曼困惑的目光停留在安妮身后的女人身上。 安妮连忙和纽曼介绍道:“这是伊莱雅,是我在宴会上新认识的朋友,她也是路易斯小姐的朋友。” 纽曼点点头,匆匆说:“出事了,亚伯.列得被枪杀了,八成是政治倾轧,我们快离开这里,不要绞进这场浑水里!” 他礼貌地对妻子的新朋友点点头,“我妻子多谢你的照顾了,我家马车就在外面,您或许可以和我们一起离开?” 伊莱雅笑着拒绝了他的好意,“我也是坐马车来的,你们尽管离开好了,不用管我。” 等到惊魂未定的安妮和丈夫坐到马车上,才突然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我忘记让伊莱雅小姐留下通信地址了!”她后悔不迭:“以后我要怎么找到她呢?又要怎么和路易斯小姐交往呢?” 纽曼安慰她,“以后还会有其他宴会,你们总可以见面的。” …… “您是说,那个刺客是冲着清国留学生开枪的?”福克斯警官用冰冷的目光审视着对面的罗伯特。 罗伯特镇定的点了点头,“是的,我和朋友都是这样看到的,我们也不明白为什么最后会是亚伯.列得中枪身亡。” 福克斯警官又问:“在宴会中,您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人物?” “没有,先生。” “好,我知道了,感谢您的配合,您可以离开了。” …… “您从始至终,都在休息室吗?” 安妮紧张的点了点头,“我一直和伊莱雅在一起,她可以为我作证。” 福克斯在心里嗤笑一声,暗杀亚伯.列得是一位魁梧男人,安妮这是多虑了,他从来没把她这样柔弱的女士当做嫌疑人。 “您知道伊莱雅的住址吗?” “我不知道,先生。”安妮犹豫了一下,“不过,她似乎和路易斯小姐是很好的朋友,她是拿着路易斯小姐的邀请函进场的。” 福克斯点点头,把这条无关紧要的情报记在心里,然后继续公式化问道:“在宴会中,您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人物?” “没有,先生。” “好,我知道了,感谢您的配合,您可以离开了。” …… 福克斯惊愕看着对面的东方男孩,不可置信重复道:“你是说,那个杀手就是冲着你去的?” 乐景咬着嘴唇,垂下眼睛,瑟瑟发抖,声音哽咽,断断续续说道:“是的,在那之前,我已经收到了死亡威胁信……但是我不知道……我以为他只是在吓唬我,这里是美利坚,他不敢杀人的……我真的没想到他会敢派杀手在宴会上暗杀我……亚伯.列得先生也……都是我的错……” 福克斯眉头紧皱,打断了男孩自责破碎的话语,飞快问道:“是谁?是谁想要杀你?为什么?” 男孩飞快抬眼看了一下福克斯,然后又低着头,手指勾在一起扭来扭去,嗫嚅着说:“我怕说了您可能不会相信……” “孩子,你可以把一切如实告诉我,我有能力可以辨别真假。” “是英吉利国的霍华德伯爵。”乐景胆怯着低着头,小声把他和霍华德伯爵的恩怨都一五一十说来,说到最后,他的肩膀剧烈颤抖,哽咽道:“我好怕,他这次没能杀了我,下次还会来杀我的!我不想死呜呜呜…” 他抬起头,双手撑在桌子上,睁着泪眸,急切地看着福克斯,“您救救我吧,您不是警察吗?请救救我,我不想死!” 福克斯忍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涩声开口道:“不,男孩,你不明白,如果这件事是真的,这是会影响到两国邦交的大事件,英美两国甚至可能会开战!” 男孩张大了嘴巴,傻傻的看着他,目光中满是迷惑不解的震惊。 福克斯站了起来,冷着脸斩钉截铁道:“请把您接收到的死亡威胁信交给我们,接下来几天,我们会随时传唤你。” 乐景含泪拼命点头,眼中氤氲着茫然失措的无助,成功让福克斯软下心肠,轻柔地说道:“别怕,孩子,别怕,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们会保护你的!” “这里是美利坚,没有人可以在美利坚随意杀人而不受到法律制裁!就算他是英国伯爵也一样!” 仿佛被他安慰到了,男孩缓缓露出一个笑容,破泣而笑道:“好,我知道了。” 福克斯把死亡威胁信小心装进袋子里,然后忧心忡忡的头也不回快步离去,所以他没有看见,刚刚还在瑟瑟发抖的男孩懒洋洋的靠在墙上,眼神沉静,嘴角扬起,露出一个怡然自得的笑容。 乐景伸了一个懒腰,自言自语道:“不知道我和伊莱谁的演技更好。” 第32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32) 玛莎太太就是出门打算扔个垃圾,门外蹲守许久的记者们闻风而动,把她团团围了起来,闪光灯此起彼伏,他们连珠炮似的追问道: “您和清国留学生是什么关系?” “颜现在的状态怎么样?对这起谋杀案他有什么想说的吗?” “听说颜之前收到了死亡威胁信?您知道是谁寄出的信吗?” “您是否觉得这是一桩精心策划好的针对亚伯.列得的谋杀案?” -- 第96页 玛莎太太不胜其扰,大声说道:“先生们,我什么都不知道!行行好,让我去扔个垃圾好不好?” “一个问题,就回答一个问题女士!” “当时现场究竟发生了什么?颜有没有说过什么?” “颜平时是什么样的人?你们关系如何?” 玛莎太太愤怒地把垃圾扔在门口,“都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不要围在我家门口,要不然我就报警了!” 威尔先生也从房间里冲出来声援妻子,“快离开,你们想被警察抓起来吗?” 记者们纷纷露出冰冷的讥笑,仿佛在嘲笑这对夫妇的天真,他们只是在采访而已,就算警察来了,也无权逮捕他们! 威尔先生知道自己的话根本不可能吓退这些执着的记者,他眼疾手快地把妻子拉进屋内,飞快关上了门,把这些难缠的苍蝇们锁在了门外。 玛莎靠在门上,心有余悸的喘着粗气,有气无力地抱怨道:“上帝啊,他们都蹲在家门外一上午了,我快被他们逼疯了!颜不过是个孩子,遭遇了这么可怕的事情,本就受到了极大惊吓,他们还这样盘问他!” 威尔也疲惫地捏了捏鼻梁,无奈地说:“亚伯.列得被杀了,现在凶手还没被抓到,有很多目击的证词都指向了颜——起码杀手的目标一开始就是颜,亚伯.列得似乎只是因为倒霉被误杀,很多报纸都刊登了这件事,现在全美都在关注这场可怖的谋杀案,记者们更不可能放过颜了,他们现在挖空心思想要从颜这里挖出凶手的消息。” 玛莎忧心忡忡道:“颜马上就要放学了,他等下一定会被记者们围起来的。” 玛莎太太没有料错,乐景现在的确被记者们缠上了,只不过不是在玛莎家门外,而是在校门外。 神通广大的记者们扒出来了乐景的学校地址,早早就蹲守在校门外,乐景一放学,就从通风报信的小伙伴那里知道了这件事。 顾图南大手一挥,“走吧,哥带你翻墙!” 季鹤卿想了想,冷静开口:“现在躲避解决不了问题,为今之计,苍哥儿更应该走出来说出真相,要不然反而会滋生谣言,苍哥儿有理也会变成没理。” 乐景赞赏地看了眼季鹤卿,“你说得对。”他背上书包,似笑非笑道:“正好我也想和记者们好好聊一聊。” 因为案情还不明朗,警局不可能只听信乐景的一面之词,所以并没有公布很多信息,因此乐景和霍华德伯爵的恩怨记者们还不知道呢!这怎么可以!这样一点都不民主自由! 现在不把屎盆子扣在霍华德伯爵身上,更待何时? 没有他这个知情人+受害者站出来卖惨带节奏,怎么让高高在上的霍华德伯爵罪证确凿迎来正义的审判呢? 顾图南也不是什么笨人,一点就透,他眼珠一转,已经有了主意,“我们也是目击者,而且我和苍哥儿还是同县的人,可以对苍哥儿的话进行佐证。” 季鹤卿眨了眨眼睛,扬起一个诡秘的笑容,“就算我们无中生有,这些美国人也无法揭穿我们。” 两人对视一眼,露出狐狸一样狡猾的笑容。 他的两个好兄弟啊。 乐景又想起了那天,当伊莱按照计划冲出去,向他开枪时,顾图南和季鹤卿两个人一个把他向后拉去,一个下意识挡在他身前。 他们是真正把乐景当成了同生共死的兄弟。 如此深情厚谊,乐景只能用一生来报答了。 走出校门,乐景不出意料就被兴奋的记者们团团围了起来。 “颜,可以采访你一下吗?” “你看清凶手的模样了吗?” “你和凶手有什么仇怨?听说你曾经接受过死亡威胁信,是不是真的?” “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凶手的目标是你,为什么死掉的却是亚伯.列得先生?” 乐景瑟缩了一下,脸上浮现浓浓的惊恐之色,做足了被吓坏的小可怜的姿态,顾图南和季鹤卿立刻默契地上前一步,把乐景挡在身后。 “你们吓坏我朋友了,这件事上他也是受害者。”顾图南气愤道。 “你们有什么想知道的,我们都可以回答你们,只是你们需要排队,按顺序来。”季鹤卿彬彬有礼道。 既然对方有谈话的意图,记者们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很快就排好了顺序。 首先发问的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帅小伙:“我是《纽约日报》的记者,请问一下,您和凶手有什么关系?凶手为什么会想要杀你?” 乐景肩膀一抖,惨白着脸,惊慌失措回答:“不,我不能说,他是一个很有权势的大人物,如果要是说出了他的身份,他不仅会杀了我,还会杀了所有知情人的!” 在乐景说出“很有权势的大人物”这几个字时,在场的所有记者的眼睛就像灯泡一样亮了,看着乐景的目光火热得宛如在看梦中情人,几乎在乐景话音刚落,就有无数个声音响起:“那个人是谁?” “放心吧男孩,这里是美利坚,是法治国家,就算对方是总统也不能随意杀人而不受法律制裁!” “对方是不是布鲁尼总统?是不是他为了连任,想要除掉亚伯.列得这个劲敌?!” 乐景:…… 是他低估了这些记者的想象力。不愧是美国记者,一向有很丰富的想象力。 -- 第97页 然后乐景就仿佛受到了惊吓,语无伦次地分辨道:“怎么可能是布布布鲁尼总统?不是美国人,是是是其他强国的贵族,我们惹不起的……” “喂!”顾图南立刻拍了乐景一下,乐景立刻捂住嘴,脸上浮现浓浓的懊悔之色,似乎只是一时失言 接着顾图南对媒体警惕地说:“我们要走了,你们让一让!” 这明显是有大料啊! 其他强国的贵族?这个词就很微妙了。 强国+贵族,几乎是所有美国记者都想起来他们的老冤家英吉利了。 如果不是独立战争他们打赢了,美国人现在还要受英国的奴役呢! 还有贵族…… 哇靠不会是英国皇室吧?! 倒是没人猜是清国。 因为清国这个古老而落后的东方国家,怎么可能会有胆子暗杀美利坚的总统候选人啊!而且清国和美国现在关系还不错,要不然也不会派留学生来美利坚学习了,清国又怎么可能会派人暗杀本国留学生?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记者们更热情地把这三个清国男孩围了起来,宛如黏皮糖一样扒着乐景他们不放,提问的声音越发亢奋: “是哪个国家的贵族?” “是英吉利吗?是不是他们的皇室?” “他们为什么要暗杀你?” “他们的目标一开始就是亚伯.列得先生对不对?是因为亚伯.列得政治主张强硬,不符合英吉利国的利益?” 乐景急的脸色涨的通红,眼中甚至出现了泪光,顾图南也脸色铁青,表情恐惧,不发一言,只是大声道:“无可奉告,请让我们离开!” 乐景也抖着嗓子说道:“请放了我们吧,他真的会杀了我们的,他真的是一个很有权势的大人物,这件事曝光出来,对美利坚也没好处的……” 记者们怎么可能会放过这种大料,当下就急切开口道:“美利坚是自由民主的法治国家,绝对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为了保命,你也应该说出来,我们会曝光这件事,替你撑腰!” “孩子,别怕,我们美利坚是你坚强的后盾!我们一定会保护你,对方就算再有权势,也不能在美利坚的土地上无视法律胡作非为!” “男孩,亚伯.列得先生因你而死,你难道不想替他复仇吗?” 乐景表情犹豫,迟疑地停下脚步,季鹤卿不失时机的搂住乐景的肩膀,轻声劝道:“事到如今,你就把事情的真相都公开出来吧,让恶人接受应有的惩罚。” 然后乐景就鼓足勇气抬起头,直视着黑洞洞的照相机镜头,颤颤巍巍地说:“派杀手的是英吉利国的霍华德伯爵……” 果然是英吉利国!还是个伯爵!是条大鱼! 记者们兴奋得快要大叫出来了,他们拼命奋笔疾书,不想放过乐景话中的一个字,然后他们就从这个东方男孩这里听到了一个曲折离奇的传奇故事。 为了获得男孩祖传的宝藏,霍华德伯爵父子布下了惊天杀局,却被机智的男孩一一识破,巧妙地护住了珍宝。可惜天有不测风云,霍华德伯爵父子勾结了当地地方官,从男孩家里偷走了这个宝藏。 愤怒的男孩和同学们去抢回宝藏的时候,和霍华德伯爵的儿子亨利的几十名护卫队爆发了激烈冲突,亨利受了重伤,而男孩的同学们也伤亡惨重。 更让男孩悲愤的是,霍华德伯爵指使英国大使对清国政府施压,逼迫当地政府把男孩和同学们关进大牢,要判处他们死刑! 记者们齐齐变色,再也忍不住了,纷纷表示:“上帝啊!这是何等黑暗腐朽的政府啊!” 乐景真的很想点头,没错,清政府就是这么腐朽黑暗专制,但是在什么山头就要唱什么山头歌,他现在是公费留学,总不能端上饭碗吃饭,放下饭碗就骂娘吧? 而且怎么说呢,乐景微妙的民族自尊心作祟,他觉得他们自家人怎么喷政府都没事,外国人不可以喷华夏政府,清政府再烂,那也代表了华夏的脸面,清政府名声不好,华夏的名声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所以他就只能捏着鼻子给清政府找补洗白,在这个事件中,把清政府塑造成国力贫弱任人欺负的小可怜,都是英吉利国太凶残我们政府也是没办法,但是我们政府关我们也是为了保护我们,要不然我们早就被霍华德伯爵的杀手给杀掉了! 记者们频频点头,奋笔疾书,“后来呢?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然后乐景的故事就继续开始诉说了。 愤怒的全城人民走上街头要求政府放人?学生罢课,商人罢市? 哦,上帝啊,这可太民主太自由了! 记者们笔头飞快,恨不能长出八只手。 最后皇帝亲自下旨放人,还重金奖赏了勇士们。 乐景还感激地表示:“当时多亏了有美利坚大使替我们说话,替我们严厉驳斥了英吉利大使的不合理主张,我们才能这么快就被放出来。” 记者们挺胸抬头,与有荣焉。没错,他们美利坚就是这么不畏强权,就是这么的人权斗士。 此时正是放学时间,校门口本就聚集了很多放学的学生,乐景接受记者的时候,身边就有很多学生在围观,乐景还在其中看到了汤姆和玛利亚等同学。 乐景的故事成功激起无数同学的惊讶呼声,可以想见,很快他们就会把这个故事讲给他们认识的每一个人,就算是扭曲事实添油加醋捏造谣言,又和乐景有什么关系呢? -- 第98页 毕竟乐景自己都对真实事件进行了一定的艺术加工嘛。 记者们纷纷感慨,这真是一个好故事,刊登在报纸上绝对会轰动全国的! 不少记者已经开始在心里构思新闻标题了,就在这时,凭一己之力养活了无数报社的东方男孩又爆了一个大料:“后来,霍华德伯爵找了十几个海盗连夜潜入我家,想要杀了我全家!” 记者们目瞪口呆。哇靠这个故事还没讲完? 哦,上帝啊,这个男孩真是个宝藏! 他和那个伯爵的恩怨养活了多少美国报纸啊! 乐景添油加醋,无中生有,再有顾图南和季鹤卿两个人时不时进行“补充说明”,足足说了大半个小时,才把霍华德伯爵和乐景之间恩怨说完。 三个人本就是口才敏捷之辈,齐心协力之下把这个故事讲的那叫一个跌宕起伏一波三折荡气回肠精彩纷呈,把这些想象力丰富的美利坚记者们都惊的一愣一愣的。 小说都没有这么精彩的剧情! 最后,由乐景进行结束语,他幽幽叹了口气,“唉,霍华德伯爵这次没能杀了我,下次恐怕还会派杀手来杀我的。” 记者们在本子落下最后一个字,抬头对惶恐的东方男孩露出一个自信从容的笑容:“放心吧,男孩,不管这个霍华德在英国有怎么样大的权势,这里是美国,我们的政府容不得他放肆!” “霍华德杀了我们美国的总统候选人,英吉利政府必须要给我们一个说法!” “等我们把这件事登上报纸,霍华德就完了。” 乐景嘴角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当然,这正是他的目的。 霍华德就算地位再高,在亚伯.列得死后,美利坚政府也不可能善罢甘休,英吉利国一定要给出一个说法来。 高高在上的霍华德伯爵,可曾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第二天,全美国的报纸的头版头条里,霍华德伯爵几个赫然醒目,有关一个东方男孩和英吉利国伯爵之间的恩恩怨怨导致的亚伯.列得谋杀案,随着白花花的报纸,被传入美国的千家万户,激起一片惊呼。 “哦上帝啊!”纽曼撑着报纸,惊叹道:“事情比我想象中还要曲折离奇!” 安妮气愤道:“这个霍华德伯爵太坏了!应该把他判处绞刑!” …… 约克森上校在沙龙上振臂高呼,“英国人欺人太甚!我们美国人也不是好欺负的!大不了开战!” 约克森上校的激烈主张迎来不少宾客的热烈拥护。 “亚伯.列得先生不能白死!英国必须给我们一个交待!” “把霍华德引渡到美国!判处他绞刑!” …… 罗伯特冷笑一声,合上报纸,对老朋友大卫轻蔑说道:“呵,贵族。” 大卫若有所思的目光在报纸上的铅字上流连,他摸了摸下巴,兴奋道:“这真是一个好故事,如果改编成小说的话一定会大卖的!” 罗伯特心中一动,“或许你可以去联系主人公颜,从他那里买到改编权,最好让他再给你提供一点不为人知的细节,你写成小说后,再由我改编成戏剧,一定很卖座!” 大卫眼睛一亮,迫不及待的向罗伯特告退,“我去回家写信了!” …… 几天后,甚至连大洋彼岸的英国、法国、意大利、西班牙等国家的媒体都转载了这个在美利坚闹的沸沸扬扬新闻。一时间,霍华德伯爵似乎成为了全世界的名人。 世界名人霍华德伯爵此时的日子却不好过,他完全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他是说,他的确派了美国杀手去暗杀那头黄种猪,但是,他可没让杀手这么大张旗鼓,甚至失手杀了美利坚总统候选人亚伯.列得! 这都是诬陷,是黄种猪们对他的诬陷!他是无辜的! 他也是这么对国王派来的调查官说的。 调查官冷着脸,不发一言,挥了挥手,示意卫兵们把霍华德伯爵抓起来。 霍华德伯爵被卫兵粗鲁的束缚着双手,气愤地大吼道:“不,你们不能抓我!我是无辜的!我要见陛下!” 调查官突然冷笑一声,讥讽地看着霍华德伯爵,“我劝您还是省点力气在法庭上说吧。” “你现在还不明白吗?亚伯.列得死了,无论你做没做,这件事既然和你扯上了关系,我们就必须要给美利坚政府一个交待,所以国王下令,要对这件事进行全面的调查,一定要查出事情的真相,让美利坚满意,平息国际纷争。” “而经过我们的调查,事情的真相就是,你向黑市雇佣了一个名为伊莱的印第安人杀手,这个杀手最后杀了亚伯.列得,证据确凿,没有什么可狡辩的了。” 霍华德伯爵宛如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嘶吼道:“不是我杀的人!是那个杀手自主主张!我是无辜!你们应该去抓那个杀手!” “那个杀手失踪了。”调查官冷冰冰说道:“总要有人要为这件事负责。” “陛下已经决定,把你引渡给美国人,由美国人来处置你。” 霍华德伯爵目眦欲裂,如坠冰窟,全身都在情不自禁发抖。 他拼命扭动挣扎起来,肥胖的身体就像蠕动的蛆虫一样丑陋可笑,嗓子眼里发出不似人的哀嚎,“不,不!你们不能这么对我!我姓霍华德!我家先祖受国王册封成了伯爵!我们家几百年为皇室立下了汗马功劳,不要这么对我!我是无辜的!” -- 第99页 调查官命令卫兵:“堵住他的嘴。” 卫兵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一块脏臭抹布塞进霍华德伯爵的嘴里,于是这个高高在上的伯爵只能眼睛瞪得浑圆,从嗓子眼里发出不似人的凄厉破碎哀嚎,被卫兵像拖死猪那样拖出了门。 亨利躺在床上,父亲凄厉的哀嚎声徘徊在他的耳侧,听的他心肝欲碎,可是他却无法离开床,他甚至连捂住自己的耳朵都做不到! 该死的黄种猪!他们应该下地狱!如果不是他们,他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废人,父亲又怎么会被逮捕? 上帝啊,求求您救救您的信徒吧!把该死的黄种猪们都杀光! 就在亨利心中燃烧着怨毒的火焰之际,卧房的门突然吱呀一声被门推开了,亨利费力的抬起头,看到了一个娇小怯弱的女孩。 她是父亲和女仆的私生女,一个玷污伟大血脉的肮脏杂种!他打了她那么多次,她怎么还没死?真是令人恶心的生命力! 他愤怒咆哮道:“滚出去!谁让你进来的!” 女孩抬起头,一向怯弱的脸上竟然扬起甜美的笑容,脸颊浮现浅浅红晕,“亨利,”女孩端着脸盆,笑着向他走来,声音清脆动听宛如黄莺,“爸爸被抓走了呢。” “你这个卑贱的杂种!你怎么敢喊我的名字?谁允许你喊爸爸的!你想死吗!” 女孩摇了摇头,看向亨利的目光仿佛在看着一个不听话的孩子,她笑着问:“亨利,我亲爱的哥哥,你知道在古老的清国有种很有趣的杀人方法吗?他们把会把浸湿的白纸一张又一张糊在犯人的脸上,慢慢的,犯人就会窒息而亡。” 亨利慢慢意识到了不对,他费力的抬起头,脖子上爆出狰狞的青筋,第一次对女孩露出了恐惧的目光,他不可置信问道:“你要干什么?!” “我要干什么?”女孩被这个问题逗笑了,她放下脸盆,里面赫然是一摞浸湿的白纸,对惊骇万分的亨利露出了一个毛骨悚然的温柔笑容,“当然是送你去见上帝啊,亲爱的哥哥。” “这些年,多谢您的照顾了。” 伴随着亨利疯狂的叫声,女孩哼着歌把一张湿透了的白纸糊在了亨利的脸上。 “哥哥,我不叫杂种,我有名字的。” “我的名字叫做海蒂,下地狱的时候,也不要忘记我的名字哦。” …… 乐景收到了一封信,一封寄给颜泽苍的英文信,寄信人名为大卫,是哈特福德一名小说家兼书店老板,他在信中提了一个请求,请求能把乐景和霍华德伯爵的恩怨改编成小说,他会付给乐景一大笔改编费。 在信的末尾,他请求能够亲自和乐景面谈,好好商谈一下改编事宜,用词恳切,可谓诚意满满。 乐景很感动,然后拒绝了他。 他在给大卫的回信中写道:“很遗憾,我已经决定由路易斯 L小姐来写这个故事……” 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颜泽苍的事,和路易斯小姐又有什么关系呢? 也算霍华德发挥自己最后的余热了。 第33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33) 乐景手上的《无法结婚的女人们》刚刚连载三个月,才更新了12章,故事不过才刚刚开始,而大卫的来信又启发了乐景,让他想把他和霍华德伯爵之间的恩怨写成小说,达成塞私货黑大英帝国顺便赚钱的目的。 他平时还要学习,课余时间还要和小伙伴们一起进行棒球训练,毕竟今年年底他就要和汤姆他们履行一年之约了。 也就是说,在如此繁忙的行程之下,乐景还要同时开始写两部小说,这对乐景来说还真是一个艰巨的挑战。 也就是在这种时候,约翰贴心地给乐景提出了找抢手的建议。 怕乐景年轻面嫩不懂行情,约翰还认真解释道:“这在作家圈子里很常见,很多小说出版商为了畅销都会故意借用知名作家的笔名,还有一些作家会直接雇其他人来替他写作。” 乐景一时默然。 他怎么会不知道这种事? 在21世纪,商业化小说写作甚至已经有了成熟的产业链,工作室写作和抢手屡见不鲜。 很多知名作家都有自己的工作室,很多时候作家只需要把大纲甚至一两句故事梗概提供给抢手,抢手齐心合作生产流水线小说。这也是某些作家的水平为什么会忽高忽低的原因。 乐景知道这是一个很省力的做法,但是知道并不意味着他会这么做。 “我少睡一点时间就赶回来了。”男孩认真的说,清澈的眸子里闪烁着执拗的光:“不要把读者当成傻子,作品是有灵魂的,读者能看出来。” 既然作者自己都这么说了,约翰也不会再讨嫌。 只是他在心中叹了口气,觉得男孩到底还是年轻啊。 等他年纪大一点后,就会明白了,世界是很残酷复杂的,有些年少的坚持是很不合时宜的,到时候路易斯还能坚持多久呢? 他既希望路易斯能快点长大,又希望路易斯不要改变太多。 真是矛盾的想法。 约翰收起翻滚的思绪,提及了又一件重要的事:“哈特福德的一家报纸联系了我,希望能在报纸上转载你的《无法结婚的女人们》。” 乐景挑了挑眉毛,有点惊讶,没想到他的作品这么快就在哈特福德打响了知名度。 -- 第100页 约翰忍不住在心里感慨《哈特福德文学报》主编哈利的锲而不舍。 这个年轻人足足缠了他一个月,要从他这里扒出路易斯的身份信息,为了避免走漏风声,约翰在这期间去拜访路易斯都要偷偷摸摸的。 后来,哈利看他是无法从约翰这里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了,就退而求其次,提出了要在《哈特福德文学报》上转载路易斯的新小说《无法结婚的女人们》。 说实话,约翰是不想这么做的。 但是,他犹豫许久,觉得如果他要是想和路易斯的合作长久维持下去,就必须保证路易斯的知情权,他不可能瞒着路易斯所有事,否则,如果有一天路易斯从别人嘴里知道了这件事,说不定会埋怨约翰影响了他发财。 约翰知道,路易斯很缺钱,而《哈特福德文学报》如果转载了路易斯的小说,是一定会给路易斯一笔转载费的。 前不久,他把路易斯的稿费从一行20美分涨到了30美分,这个稿费已经是他们报社目前能提供的最优厚的价格了,可是他知道远远不够。 每行30美分的稿费是笼络不住像路易斯这样才华横溢的年轻天才的。 路易斯现在是年纪轻,所以才会蜗居在小小的孟松城,等再过几年,很有可能就会不满意他们报社的价格,跳槽譬如《哈特福德小说报》这样资金雄厚的大报纸中去了。 但是,他斟酌许久,还是选择把这件事告诉了路易斯。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他不想在现在就在两人之间埋下芥蒂。 他心中忐忑,面上却不露丝毫,摆出一副喜笑颜开的模样,似乎是真心实意在为乐景高兴,“《哈特福德小说报》是哈特福德当地老牌报纸,资金雄厚,实力很强,对方开出了每行20美分的转载费,这已经是很优厚的价格了,哈特福德是康涅狄格州的首府,出版业发达,是全美人均收入最高的城市,你在哈特福德发展,对你未来的职业生涯很有好处!” 乐景安静的倾听着约翰描绘的未来蓝图,目光冷静,一针见血问:“可是,这对你的职业生涯没有好处,对吗?” 约翰嘴角的笑容僵住了,他下意识干笑几声,“谁说的,你成名扬万了,对我们报社也有好处,可以拉动我们报纸的销量。” 男孩深深的看着约翰,琥珀色瞳孔里仿佛能看穿到约翰的内心深处,让他的一切隐秘心思都无所遁形。 “这样,你就满足了吗?不是说好了吗?我成为文豪,你的报纸成为全球性的报刊。”乐景歪了歪头,笑吟吟问道:“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哈特福德开分社?” 约翰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向乐景,这个老于世故的中年男人脸上第一次浮现如此错愕的表情,成功逗笑了乐景。 少年粲然一笑,眼神干净明澈,似夏日清朗长风,是属于少年人的天真柔软,“我很期待我的文章能登上你在哈特福德的分刊。” 约翰眼中一热,张了张嘴,又闭上,他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被少年人的纯澈真诚给感动得一塌糊涂。 约翰哽了一下,话语有点凌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我当然想在哈特福德开办分社,我是说,这需要花很长时间,我至少需要三四个月,你会少一大笔转载费,而且,而且,我在哈特福德没什么人脉,新报纸销量可能不会太好,这对你的职业生涯没有好处,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 “我们中国人有两句老话,一个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一个是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乐景眉眼弯弯,“您相信我能成为文豪,那我就相信您能成为全球知名的报人,这不正是我们的约定吗?” “也是你发现了我,帮我隔绝尘世纷扰,给我提供了驰骋的舞台,对于这一点,我一直以来都心怀感激。我想让你知道,我们中国人是一个很讲究诚信的民族,金钱可以买来很多东西,但是却无法更改我的意志。” 约翰不知道自己说什么,种种复杂的思绪在他的胸口激荡,在最后,化作一个释然的笑容。 他轻轻把小少年拥在怀里,喃喃道:“谢谢你,路易斯,你真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不可思议的少年。” 就保持这样不要变吧,路易斯。 我真的希望,你能永远如今日,永远是个少年。 乐景眨了眨眼睛,眼中闪过一抹精明,“在哈特福德办报要很多钱,你的钱够吗?” 约翰实话实说:“我打算向银行借一点钱。” 乐景若有所思:“你缺多少钱?” 约翰大致估算了一下,说:“差不多要两千美元。” 乐景笑眯眯:“这点钱何必要问银行借?我自己就能借给你。” 约翰明显被感动了,“哦,路易斯,你真是太甜了……” 乐景摆了摆手,“先别急着夸我,我话还没说完,这两千美元相当于我的投资,我要分社的20%的股份,每年我都要股份分红的。” 约翰惊讶地看着路易斯,只觉得这个少年再次刷新了他对他的认知。 当他为对方少年般的纯真和坚持感动不已的时候,少年又在这种时候展露属于商人的精明。 约翰并没有怎么犹豫就同意了路易斯的这个提议,他甚至心中是有些窃喜的。 有了股份,他们两个人的事业会更加紧密的纠缠在一起,路易斯将来就没那么容易跳槽了。 -- 第101页 …… 送走约翰后,乐景就开始奋笔疾书赶稿了。 就在他全神贯注之时,肩膀上突然搭了一只手,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在写什么?” 乐景一个激灵,好悬才忍住了自己的尖叫声,转头气鼓鼓的看着神出鬼没的印第安人,“你走路没有声音的吗?” 伊莱,不,现在应该叫他伊莱雅,提着大大的裙摆,因为束腰太过紧绷让他喘不过来气,只能拼命用羽毛扇给自己扇风,听到乐景的抱怨,他没好气的白了乐景一眼,“天神啊,我这辈子都没受过这种罪!我什么时候才能脱下女人衣服啊!” 乐景不得不承认,伊莱的化妆技术还真是出神入化,他穿着裙子虽然过于壮硕,但是也不至于太出格让人怀疑,毕竟白人天生对黄种人脸盲,很多人觉得东方人雌雄莫辩。而且很多白种女人比东方男人还骨骼宽大,和那些人相比,偏瘦的伊莱都算是骨骼娇小了。 乐景皱着眉头,发出一连串诘问:“你怎么在这里?你是怎么进来的?我不是告诉你,这段时间不要来找我吗?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伊莱笑嘻嘻地回答:“没事,我打扮成这样,别人认不出来的。只是……”他暧昧的眨了眨眼睛,忍俊不禁道:“恐怕你等下要给玛莎太太和你的朋友们好好解释一下我们的关系了。” 乐景警觉:“你对他们说了什么?” 伊莱一脸无辜:“没说什么啊!我就是说我是你的朋友,想和你单独聊聊。” 然而‘朋友’这两个字却被伊莱坏笑着说得格外意味深长引人遐想,乐景捂着脸,发出一声崩溃的呻吟,他已经差不多可以猜到玛莎太太他们脑补了。 谁又能想到呢?他的第一个绯闻女友,竟然是个比他还高大的壮汉呢! 伊莱又开始问他最初的问题,“你在写什么?新小说吗?” 对伊莱,乐景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他如实回答:“我想把我和霍华德伯爵的恩怨改编成小说,以路易斯的笔名发表。” 伊莱眼睛一亮,感兴趣的摸了摸下巴,“我在里面有没有戏份?” 想起伊莱导致他的风评被害,乐景就点了点头,不怀好意道:“有,你觉得某个暗恋我的印第安少女怎么样?” 乐景本意是想逗伊莱变脸,没想到这厮脸皮忒厚了,听到乐景的这个回答竟然咧开嘴笑的一脸阳光灿烂心满意足,“听起来不错啊,比我想象中好多了,我还以为会是个没有姓名的路人角色呢!” 他叮嘱乐景:“记得我把写的漂亮点。”他嘿嘿一笑,给了乐景一个男人都懂的眼神,内容越发不可描述,“要大胸,大屁股,大长腿,腰一定要软……” 眼看伊莱的话越来越18禁,乐景忍无可忍拿起一本书盖住了他的脸,“你够了!你这个人怎么脸皮这么厚!我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 伊莱扒拉下书,揉了揉脸,小声嘀咕道:“你这人真没意思,玩笑都开不起。” 乐景把书放回桌子,没好气地问道:“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伊莱扇了扇羽毛扇,因为呼吸不畅脸上浮现一层红晕,“怎么,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吗?你让我现在穿成这么难受的鬼样子,你也别想好过,我要好好骚扰一下你。” 乐景忍不住对伊莱心生同情。 他是知道十九世纪的女性束腰是多么反人类的发明。 西方人嘲笑华夏女人裹的小脚的时候,可曾回过头来看看自己国家女性的束腰?当时很多西方女性为了让自己的腰更细,有的直接抽掉自己的肋骨,有的则是因为长年累月的束腰让自己的肋骨变形成反人类的畸形模样,导致好多女性生孩子难产一尸两命。 伊莱的束腰强度,那是肯定偷工减料了,所以伊莱出门的时候,少不了被主妇们指指点点——好一个虎背熊腰,一看就知道是经常干粗活的已婚已育妇女。 但是就算如此,腰被紧紧箍住,还让伊莱很不好受。 乐景安慰道:“等霍华德伯爵被引渡到美国判刑后,你就可以恢复自己原本的模样了。” 伊莱沮丧地耸耸肩,模样夸张的叹了口气,然后嚷嚷道:“颜,我这次可是为了你受了大罪了,你要好好补偿我!” 乐景靠坐在椅子上,随口道:“好啊,你想要我怎么补偿你?” 伊莱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他叉着腰,表情轻松地仿佛只是一个刻意刁难乐景的恶作剧,尖着嗓子装腔作势道:“路易斯小姐,请为我写本小说吧!” 乐景转了转笔,漫不经心地斜了坏笑的男人一眼,凉凉道:“伊莱雅女士,你觉得把你写成一个前凸后翘的性感寡妇如何?” 出乎意料乐景意料的是,伊莱竟然爽快的点了点头,笑嘻嘻地说:“好啊,只要主角是一个印第安人就行,是男是女都无所谓,当然,如果你想把我写成英俊潇洒劫富济贫的罗宾汉我也不反对。” 乐景白了他一眼,嗤笑道:“亲爱的伊莱雅,放心吧,我一定把你写成柔媚多情的印第安少女。” 伊莱挥了挥拳头,呲牙咧嘴威胁道:“那你就小心我们印第安人的毒箭吧!” 乐景大笑出声,伊莱也笑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放松,还是因为气氛太好,还是因为伊莱的表现太过正常,所以乐景短暂的忘记了伊莱的绝症,忘记了那场如影随形的离别,他放下所有心事,和伊莱痛痛快快的笑了一场。 -- 第102页 太阳西斜的时候,伊莱向乐景告别了。 他冲乐景挥了挥手,然后转过身,穿着可笑的大裙子,头也不回地用着迥异于淑女的豪迈姿势大阔步向前走去。 乐景倚着门,笑着摇摇头,眯眼感受吹过脸颊的清凉晚风,突然想起毛不易《平凡的一天》里的几句歌词,脑海中情不自禁回荡起熟悉的旋律: “不追不赶慢慢走回家,就这样虚度着年华没牵挂,只有晚风轻拂着脸颊。 日落之前斜阳融在小河里,逛了黄昏市场收获很满意。 朋友打来电话说他在等你,见面有聊不完的话题,餐桌摆在开满花的院子里,微微酒意阵阵欢歌笑语,从不考虑明天应该去哪里,因为今夜的风太和煦。” 他伸了长长的懒腰,只觉得全身的筋骨都泡在暖暖的夕阳里,被风吹的酥软。 这真是平凡的一天啊。 乐景转身,对上玛莎太太促狭的眼神,对上两个兄弟暧昧打趣的眼神,无语凝噎,只觉得自己满腔文艺情怀一扫而空,恨不能把伊莱抓回来狠狠揍一顿! 玛莎太太委婉得近乎明示道:“亲爱的,我并不是那种古板的人,我觉得真正的爱情和年龄是没有关系的。” 顾图南和季鹤卿搂肩搭背,坏笑道:“苍哥儿,你在哪里认识的这个女士?” “二哥,没想到你口味……这么独特。” 乐景深吸一口气,才忍住了自己想把两个兄弟爆锤一顿的冲动,他僵着脸,对玛莎太太说:“伊莱雅女士和我只是普通朋友,请不要误会!” 玛莎太太“哦”了一声,露出一个我都明白你不用再解释的表情,然后说:“我去做饭了。” 乐景:……你都明白了什么啊!! 乐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让玛莎和顾图南和季鹤卿半信半疑,勉强相信乐景和伊莱雅女士只是普通的朋友。 然后第二天早上,乐景正坐在餐桌上吃饭,威尔先生正在看早报,突然发出一声响亮的欢呼:“太好了,颜,那个该死的霍华德被引渡到了美国,即将接受审判!” 乐景并不怎么意外。 就算霍华德侥幸的没有被判处死刑,他也要在监狱里呆一辈子了。 昨天伊莱还在抱怨穿女装难受,今天他就可以重回男儿身了。 乐景打定主意,等中午放学后就去旅馆找伊莱,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就在这时,邮递员在门外喊,“颜,有你一封信!” 乐景狐疑的打开门,走出去,从邮递员手里接过信,寄信人的名字是一片空白。 乐景好奇问:“谁寄给我的信?” 邮递员耸耸肩,“信封上没写,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乐景拆开信,映入眼帘的是寥寥几行潦草的英文: “亲爱的路易斯小姐,能给我献上一束花吗? 你永远的伊莱雅。 1873年4月3日。” 落款是昨天的日期! 乐景脸色突然煞白一片,手抖的几乎拿不住信封。 不,不会的!伊莱昨天还那样健康! 他捏着信封,疯狂向伊莱的旅店方向跑去。 身后传来玛莎他们的惊呼:“颜!你要去哪里?” 乐景顾不得回答,他要尽快赶到旅店! …… 伊莱的房门紧锁,乐景怎么喊门都没人来开门,那个可怖的猜测似乎越来越像真的。 最后,旅店老板拿来了钥匙,打开了门,乐景屏住呼吸站在门前,一瞬间几乎不敢踏进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颤抖着走进房间,湿润的眼眸就那样猝不及防对上安静躺在床上的印第安青年。 他穿着印第安传统服饰,头上带着鲜红尾羽编制成的印第安传统长帽,两只手紧紧握着放在胸前的弓箭,双眼紧闭,表情是那样安详平静,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释然的微笑。 恍惚间,乐景似乎又看到了青年笑着对他说:“路易斯小姐,为我写本小说吧!” “只要主角是一个印第安人就行,是男是女都无所谓。” 乐景闭上眼睛,两行热泪蜿蜒而下。 他在沉睡着的青年床前轻轻坐下,温柔的盖上他的双手,声音轻柔仿佛怕惊扰青年的美梦。 “我答应你,一定会为你们印第安人写一部小说。” 这个男人曾经在黑暗中跋涉了25年,终日与复仇和鲜血为伴,现在,他终于大仇得报,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梦中,他所有的亲人们都在,都在家乡的森林里,过着贫穷却幸福的生活。 “伊莱,睡吧,祝你好梦。” …… 伊莱家乡的森林已经被移平,铺上了通火车的铁路,他所有的家人也死于殖民者的屠杀。 殖民者的火车轰鸣着开过印第安人的尸骨,为美利坚的工业输送源源不断的鲜血和营养。 乐景把伊莱葬在了孟松城外的小森林里。 伊莱的墓很小。但是这个男人的灵魂却伟大得任何坟墓都装不下。 乐景轻轻把一束白玫瑰放在伊莱的墓前。 洁白的墓碑上,是由乐景刻下的一句话。 “伊莱,一名自由的印第安战士,他曾向命运发起冲锋,历史不会忘记他的脸。” 如果历史忘记,乐景会用小说帮他正名。 “再见,伊莱。” -- 第103页 第34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34) 伊莱的死亡悄无声息,并没有翻出什么浪花,从头到尾祭拜他的也只有乐景一个人罢了。 地球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死去而停止运转,时间之轮从不停止运转。 因为亚伯列得谋杀案,清国留学生们再次在孟松中学狠狠刷了一回存在感,特别在媒体连篇累牍报道了乐景和英吉利的霍华德伯爵的恩怨情仇后,乐景彻底成为了校园内的风云人物。 上学前,下课后,乐景的课桌前总是围满了好奇的同学们,就连上课时,各科老师也是频频cue乐景,要乐景讲一下“内幕消息”。 乐景知道,同学们的热情只是一时的,时间久了,新鲜劲过去,他们就不会再来骚扰他了,只是在那之前,他要做一段时间的明星了。 乐景对校园明星这一身份敬谢不敏,可是有人却气成河豚,酸成柠檬树。 汤姆瞪着眼睛看着那个猪尾巴被同学们簇拥在中间意气风发的模样,特别在看来他心爱的玛利亚三番两次主动找猪尾巴搭话后,他整个人都快气炸了。 该死的猪尾巴!可恶的猪尾巴!卑鄙的猪尾巴!离他的玛利亚远一点! 汤姆忍无可忍站了起来,本来准备去教训一下那个臭小子,要他学会夹着尾巴做人,就在这时,他的脑海里突然闪现了猪尾巴之前的话:“我要是受伤了,玛利亚会不会探病,照顾我呢?” 汤姆深吸一口气,又无比憋屈的坐了下来,狗屎! 小伙伴狐疑的看着汤姆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坐下的,表情丰富得跟演话剧似的,“你怎么了?” “我和你在这儿说了半天话,你有没有听?” 汤姆闷闷问道:“你在说什么?” 小伙伴讪讪地挠了挠脸颊,眼神游移,声音飘忽,“就是……路易斯小姐最近在连载的《无法结婚的女人们》,你看过没有?” 汤姆身体微不可查僵了一秒,然后冷哼一声,抬起下巴,嗤之以鼻道:“切,这种哭哭啼啼的爱情小说,只有姑娘们才看!” 小伙伴弱弱的争辩道:“也不是讲爱情的,现在女主角开始给杂志投稿,努力想要取得小说连载,还挺好看的。” “不是吧,小乔治,你连这种娘们兮兮的小说都看,你这个娘炮!”汤姆双手抱胸,大放厥词道:“呵,路易斯那种小姑娘,就是格局小,总想着一些情情爱爱,庸俗,无聊,根本不是我们这样的铁血男子汉应该看的书!” 乐景把这场争论尽收耳底,听到汤姆的大放厥词,他差点笑出声来。 谁能想到呢,有的人表面上是路易斯黑粉,背地里却每周都要寄给路易斯几封信吹彩虹屁。 在《无法结婚的女人们》连载期间,汤姆给他寄来的读者来信已经有二十多封了,在信中,这个铁血真汉子为女主角艾米丽哭了无数次,卑微恳求乐景重新给女主角艾米丽安排一个好姻缘,让卡尔后悔,并且和女主妈布伦特太太一样开始操心家中其他三个女儿的婚事。 少男心,海底针啊。 乐景突然有种冲动,想把汤姆这些日子寄来的读者来信扔出来,看看汤姆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但是为了避免他羞愤欲绝撞墙自尽,乐景只得放弃了这个很有诱惑力的想法。 …… 后来,乐景作为证人,出席了美国法院对霍华德伯爵的审判。 这是乐景第一次见到霍华德伯爵,不出意外的话,也应该是他最后一次见到霍华德伯爵。 昔日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伯爵大人此时带着手铐站在审判席前,头发已经全白了,低头驼背,整个人苍老困顿得不成人样。 乐景望着那个苍老潦倒的男人,心如止水,不起丝毫波澜。 在法官做出了绞刑的判决时,苍老的男人踉跄着跪在了地上,涕泪交加,嗓子眼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哀嚎。 男人是否知道,他最心爱的儿子亨利已经去世? 乐景是从报纸上看到亨利的死讯的。 亨利死因蹊跷,疑似谋杀。但是没有人想要查出真相,毕竟亨利已经是一个全身瘫痪的废人了。 霍华德伯爵剩下的几个儿子现在正在疯狗一样互相撕咬,争夺着霍华德家为数不多的财产,亨利的死去意味着他们可以分得到的财产又多了一份,他们高兴还不及呢。 霍华德伯爵是一头豺狼,所以他把自己的所有儿子都养成了豺狼。造成现如今的局面完全是他自作自受,怪不得别人。 乐景并不为此感到快意,但是他也没有圣母到觉得不忍心。 霍华德伯爵的贵族生涯中,没少利用特权做坏事,对乐景的暗杀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桩,现在,他总算是得到了迟来的审判。 【社会主义接班人双击666:恶有恶报,大快人心! 巴拉拉能量:唉,政府无能,国家贫弱,导致主播想要报仇还要兜这么大一个圈子,只能借美利坚的力量来制裁坏人(TT) 妈了巴子: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点也不觉得开心,我只想让伊莱回来呜呜呜呜 小螺号滴滴的吹:可惜伊莱没有看到这一幕呜呜呜`(gt▂lt)`】 乐景也同样觉得遗憾。 他亲爱的朋友,走的太过匆忙,他都没有好好和他道个别。 眼下是一个多么适合喝酒庆祝的场合啊。 -- 第104页 可是他亲爱的伊莱已经独自去了远方。 他随着人流走出法院,抬头仰望着高大的蒙眼正义女神像,突然觉得无比讽刺。 亚伯.列得这个印第安屠夫,最后却以英雄的名义入葬,无数美国人向这个倒霉死去的政客献上了无上哀思。 坏人被怀念,而好人默默无闻死去。 如此荒谬,也算是正义吗? 在他的国家,也有无数个伊莱已经死去或正要死去。 为了让华夏不变成下一个印第安,他和同学们才远渡重洋,来到了这里。 和平要靠战争实现,正义要靠鲜血维持。 …… 乐景抱着一束白色野菊花,来到了伊莱的墓前,温柔一笑,“伊莱雅女士,我来看你啦!” 他盘腿坐了下来,把法庭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给了沉睡的朋友听。 阳光轻轻吻上洁白的墓碑,暖风轻柔地拂过乐景的头发,几只百灵鸟站在枝头唱着婉转的歌谣,他亲爱的朋友在地下做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幸福美梦。 乐景站了起来,对伊莱说:“很抱歉,你要的书,我可能会要很晚才给交给你了。” “这是我献给你的书,所以我可能花好多年才能完成。在那之前,就劳烦你多等一会儿了,我知道,你一向很有耐心。” 乐景把野菊花放在墓前,然后朝着太阳的方向,慢慢走出了伊莱的美梦。 …… 哈特福德读书俱乐部的每周一次的文学沙龙,不知不觉已经变成了《无法结婚的女人们》的讨论会。 在安妮的大力推荐下,这部刊登在马萨诸塞州孟松城的小说迅速虏获了无数绅士和女士的心,在读书圈子里激起热烈反响。 然而,让无数人遗憾的是,《无法结婚的女人们》是孟松城的周刊报纸,只在当地发行,为了尽快看到最新一期的报纸,他们只能每周派人坐火车去孟松城买报纸,来回路上就要花一天多,实在是太不方便啦! 所以在这种时候,《哈特福德文学报》的主编哈利挺身而出,承载着众人沉甸甸的期望,去找《孟松小说报》的编辑进行洽谈,商量在哈特福德转载《无法结婚的女人们》的事。 而让无数人愤愤不平的是,这个孟松小报竟然拒绝了《哈特福德文学报》的转载请求,坚持只在当地发行报纸,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有钱不赚的傻瓜! 当下又有很多人生气说再也不要看《孟松小说报》了!不就是一篇小说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说这话的人们在三天后,发现同伴们都人手一份《孟松小说报》热烈的讨论剧情后,就灰溜溜的派仆人去孟松城买报纸去了。 是的,《无法结婚的女人们》的魅力就是这么大! 哈特福德读书俱乐部在哈特福德都很有名气,其实行严格的会员准入制度,实行的是邀请制,只有通过评审会表决的人选,才能吸纳进俱乐部。所以俱乐部里都是一些身份体面的中产阶级绅士和小姐,品味高雅,财力雄厚。 也就是说,被哈特福德读书俱乐部认可的书,都会成为中产阶级的新宠。 这部小说明明是女性小说,却以出色精彩的剧情,别具一格的人物塑造,细腻真实的情感描写,让很多绅士也爱上了这部小说。 至于女性,那就更别说了,毫不夸张的说,姑娘们简直为这本小说发了狂! 简琼斯在刊登在《康州新书报》的书评里写道:“我从未看到过这样的女性小说,这样别具一格,好似冰山崩塌露出幽深的海水,既往认知被打破,让我豁然开朗遇见更大的世界。” “……在《无法结婚的女人们》里,婚姻并不是女性唯一且必须的选择,总有一些女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更无法结婚,但是难道就能说她们的人生到此为止,要永远被主流社会放逐吗?《无法结婚的女人们》则给出了答案——在婚姻以外,女性也可以拥有事业,也可以自己养活自己。” “布伦特家的四个女儿,都接受过高等教育,却在婚事上多灾多难。女主角艾米丽被未婚夫退婚,声名狼藉;大姐朱蒂的丈夫死于疾病,朱莉甚至想一同殉情;三妹爱莉安娜的丈夫酗酒家暴,她只能选择离婚;而最小的妹妹夏洛蒂,则是惊世骇俗的不婚主义,是一个激进的女性活动家,主张妇女应该走出家庭进入职场……这四个女人,都因为种种原因,成为世人眼中的无法进入婚姻的‘失败者’……” “但是婚姻的失败并不意味着她们人生的失败。女主角艾米丽才华横溢,很有成为作家的潜质,大姐朱莉温柔贴心,一直梦想着成为老师,四妹夏洛蒂进入报社,梦想着成为记者,三妹爱莉安娜虽然现在处于迷茫状态,但是我相信她总有一天也能找到自己人生的方向……” “……我认为女孩们都应该看看《无法结婚的女人们》,这本书能让你们明白,女人活着是为了什么。为了嫁个好丈夫吗?为了成为一个好妻子吗?为了成为被人称赞的家庭主妇吗?都不是。我们女人活着,只是为了站在阳光下自由呼吸。” “我们女人,生而自由。” 简琼斯在哈特福德是很有名气的女性评论家、活动家和作家,其代表作《女人和猫》《公主的床》《小公爵》等都是畅销书,男女通杀,在全美都有很大名气。 -- 第105页 一个初出茅庐作者的新书竟然引动了这个大佬站台,自然是引起了轰动。 所以哈特福德就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现象,一本只在偏僻小城进行连载的小说,竟然成为哈特福德的春季流行书。 绅士小姐们千方百计想要获得这部小说的内容,在社交季上,如果你没有看过这部书,是要被笑话的。 可是孟松城毕竟偏远,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派仆人去千里迢迢购买报纸带回来的。 所以,奸诈的盗版商们就敏锐挖掘出了商机,他们从孟松那里买来报纸,然后打印出每周的最新一期连载剧情在哈特福德叫卖,销量特别好!还有一些人更精明的,直接把目前刊登的所有连载内容印刷成册,然后随便找了个人续写,打着完结书的名号在书店里贩卖! 《无法结婚的女人们》没有登上《哈特福德文学报》,反而养肥了盗版商们,让他们赚的盆满钵满。 安妮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约翰拒绝在哈特福德进行小说连载!这对路易斯小姐,对他们报社,也是很有好处的! 安妮想来想去,发现约翰不让《哈特福德文学报》转载路易斯小姐的文章,只有一个解释—— “路易斯小姐太可怜了!竟然遇到这样的黑心老板!”安妮格外愤懑不平,替路易斯小姐鸣不平,“约翰就是为了拴住路易斯小姐,他把路易斯小姐当做自己的摇财树,只想逼迫路易斯小姐为他们报社赚钱,根本没有考虑过路易斯小姐的想法和前途!” 安妮难得强势的命令丈夫:“你和约翰不是老同学吗?你把他叫过来,我要好好和他商量一下路易斯小姐的事!他不能这样对待我的路易斯小姐!” 纽曼一时哑口无言,如果不是知道路易斯小姐是女士,冲着妻子对她的狂热,他真的很担心有一天回家后发现妻子卷走了他所有家底和路易斯私奔了。 所以路易斯小姐是女人真是太好了! 至于妻子的担心,纽曼认为完全是无稽之谈。 纽曼和约翰是多年朋友,对约翰的性格还算有一定的了解,他这个朋友,外表精明,可是偏偏有点实心眼,拥有很多商人不该有的良心,所以即便他梦想远大,这么多年里《孟松小说报》一直销量一般,徘徊在破产的边缘。 要说约翰化身黑心资本家,坑害路易斯为他赚钱,纽曼是一百个不相信。 而且,对这个老朋友的想法,纽曼心里其实是有一定的猜测的。 “约翰应该想在哈特福德开设分社,亲自发行路易斯小姐的小说。” 安妮一愣,狐疑道:“这需要很多钱和精力,约翰可以做到吗?” 纽曼叹了口气,“不管能不能,约翰都会试一试,这是他的梦想,他已经心心念念了十多年了,再不能实现,约翰都要逼疯了。” “就当你说的是真的吧。”安妮皱着眉头,忧心忡忡道:“希望约翰能尽快在哈特福德开分社,再过段时间,等到盗版占据了所有流通渠道后,他再过来发行报纸,恐怕坚持不了多久就会破产。” ………… 约翰自然也知道了哈特福德盗版商的“丰功伟绩”,都快气炸了,却无计可施,他也知道,这是出版业的普遍现象,越是有名的作家,盗版就越多。这起码证明了路易斯的名气。 那些盗版商就是仗着他无法奈何他们,才如此有恃无恐。 约翰当然可以把他们告上法庭,但是一来,这要付出大笔的律师费,得不偿失,二来,他也找不到被告,盗版商们可不会傻到留下自己的地址。 所以眼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加快在哈特福德开分社的步伐,尽快在哈特福德发行报纸,让盗版商不至于一家独大。 乐景也从约翰这里听到了这件事。 就算在21世纪,盗版图书也屡禁不止,很多时候甚至盗版销量比正版还多,在法律不完善的19世纪,盗版商当然更加猖獗。 但是,乐景来自21世纪,自然知道21世纪正版出版社为了拉动销量而采取的办法。 所以他找上约翰,提出了自己的办法: “《无法结婚的女人们》已经连载了四个月,差不多也有十万字了,这个故事是一个大长篇,等完结还要过去很久,所以我们现在可以先出版一册,然后里面收录作者的亲笔签名和独家番外,前三千名买书的顾客还能送精美人物插画和角色同款书签。” 说白了,就是买书送海报和周边。 这在21世纪是出版业的普遍操作,但是却让19世纪的约翰惊为天人。 “哦,上帝啊,路易斯你简直是个天才!”约翰惊叹地看着乐景,“你是怎么想到这个好办法的?说真的,你如果不当作家,一定是一个精明的商人!” 乐景摸了摸鼻子,又不能解释这是21世纪的套路,只能厚着脸皮接下了约翰过分的赞扬,当了一回商业天才。 约翰毕竟是多年的商人,头脑灵活,有了乐景的提议,他很快举一反三道:“下个月,我们差不多就能哈特福德开办第一家分社,差不多同一时间,可以进行第一册 《无法结婚的女人们》的出版。还有!你身为作者,可以以你的名义召开一个文学沙龙,号召读者前去,不仅可以给读者亲笔签名,还能和读者近距离交流加深感情,顺便替我们的新刊打响名气!这是多好的广告方式啊!更妙的是,这还是免费的!” -- 第106页 约翰越说越开心,越说越激动,脸色涨的通红,几乎能看到新刊在哈特福德大卖的美妙场景了。他真是个天才! 约翰的提议,在后世有个专用名词——图书签售会,由作者本人给读者签名握手合影,是很常见的宣传方式。 约翰能想到这一点,已经很机智了。 但是,约翰都能想到的事,乐景怎么会不知道? 乐景望着亢奋的满脸通红的男人,慢吞吞问道:“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不能在人前出现?” 这句话立刻宛如一盆凉水,把约翰满心的火热给浇灭个干净。 路易斯的天才,总是会让约翰忘记他的种族和身份。 约翰敬佩路易斯的才华,可是一些人,一些无聊且自卑的人,总是会利用攻击别人的肤色来体现自己的优越感,仿佛自己一身白皮有多了不起似的。 起码约翰在路易斯面前是从来没有什么优越感的,相反,他时常感到自卑和焦虑,他自卑自己才华浅薄,焦虑自己的能力可能配不上少年的才华。 他们两个人中间,如果真的要有个人有优越感,那也是路易斯。在路易斯这样的天才面前,人间大多数人都是无能的蝼蚁,他是有资格骄傲的。 然而路易斯却偏偏是个谦逊的人。这就衬得那些无能凡人的种族歧视多么可笑了。 约翰做出了决定。 “路易斯,你是一个天才,你天生应该光芒万丈万众瞩目,难道你要因为某些人可笑的偏见而躲躲藏藏一辈子吗?干脆趁这个机会,你光明正大的亮相,让那些种族歧视者们为你的才华而感到羞愧!”约翰又连忙补充道:“你现在已经有名有钱,完全不需要再顾虑你们国家的政府的看法了。” 乐景笑着摇摇头,无奈说道:“你似乎忘记了一点,在外人眼中,路易斯是名女性,我可没打算穿女装。” 约翰傻眼了。 他完全忘记了这一点! “那怎么办?可以请人假扮成你吗?” 乐景眨了眨眼,目光中闪过一丝狡黠:“何必这么麻烦?我保证可以让他们猜不出我的性别。” 第35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35) 六月底的时候,罗伯特从老朋友大卫那里听到了有关路易斯的最新消息——路易斯根据清国留学生和霍华德伯爵之间的恩怨改编的小说《石碑自白》已经完本。 罗伯特知道之前大卫想把这个传奇故事改编成小说,为此大卫给出了一个很慷慨的价格,但是却被颜拒绝了,他在信中表示自己已经把小说的改编权交给了路易斯。 罗伯特虽然有点为大卫感到遗憾,但是内心更多的是期待,他很好奇路易斯会把这个故事写成一部怎么样的小说。 所以罗伯特就惊讶问大卫:“你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个消息?”他也一直在关注路易斯的动态,他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我是从纽曼那里听到的——你应该认识纽曼,就是那个高高瘦瘦的出版商,留着大胡子,你们之前见过的,他还给了你名片。” 伴随着大卫的提示,罗伯特的脑海里终于慢慢浮现了纽曼的身影,他恍然大悟:“哦,对,之前我们还一起出席了亚伯.列得的晚宴!”说起这件事他就有点唏嘘,虽然他一向不待见亚伯.列得,但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在他眼前死去,还是忍不住让他感慨世事无常。 “对,就是他。”大卫继续说道:“纽曼和路易斯小姐的主编是同学,路易斯小姐的主编打算在哈特福德开分社,顺便在哈特福德出版路易斯小姐的新书……” 大卫话没说完,就被罗伯特惊呼着打断了,“路易斯小姐?路易斯是女人?” 这下换大卫用惊讶的目光看着他了,“你不知道?” “当然不知道了!”罗伯特问:“你这也是从纽曼那里听说的?” 大卫理所应当回答:“这还用问?这不是明摆着的吗?男人是写不出来像《无法结婚的女人们》这样细腻真实的女性小说的。路易斯当然是女人。” “恰恰相反!我认为这恰恰证明了路易斯是男性!”罗伯特极力争辩道:“最了解女人的当然是男人,只有男人才能深入挖掘出女性的美!” “瞎说!女人心思那么复杂,男人怎么可能会了解?”大卫毫不相让:“路易斯就是一个女人,这是确切无疑的。” 两人争执不让,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还是大卫提出了解决问题的办法:“七月中旬,路易斯将会在哈特福德举办读者见面会,到时候路易斯到底是男是女,我们可以一探究竟。” 罗伯特又惊讶道:“路易斯要举办读者见面会?”惊讶过后他开始不满起来,“为什么你什么都知道?” 大卫微微一笑,笑容中充满优越感:“因为我人缘好。” 罗伯特:…… 大卫耸耸肩,漫不经心地说:“我猜,路易斯小姐这是打算借用读者见面会为自己的新书做宣传,等着吧,要不了几天,哈特福德的报纸上应该就有相关新闻了。” 虽然大卫的话让罗伯特很憋气,但是他话中传递的信息却让罗伯特心中一动。 他一直很想把路易斯的《流浪汉变成英国伯爵》改编成话剧。 作为路易斯的处女作,《流浪汉变成英国》虽然是短篇小说,但是其讽刺性和表达手法却很适合被改编成话剧,用话剧夸张的表现手法来诠释。 -- 第107页 只是可惜他当时手头上有个话剧,一直抽不出空来,所以只能无奈作罢。 现在,他手里的工作都完成的差不多了,差不多有时间可以把路易斯的小说改编成话剧了。 他或许可以借着这次的读书见面会,和路易斯谈一谈话剧改编的事? 他早就想和路易斯见一面了。 一个新人作家能驾驭不同的文风,写出两个截然相反题材的作品,这种才华让罗伯特深深为之折服,自愧不如。 罗伯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像路易斯这种类型的作家了——将趣味性和艺术性完美结合,雅俗共赏,这种小说往往会具有很强的生命力,甚至能长盛不衰几百年几千年。 虽然路易斯现在的作品只有两部,但是罗伯特很看好路易斯未来的潜力,他认为,路易斯只要保持目前的水准继续下去,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 …… 大卫的预料没错,从这周六开始,哈特福德的几个知名度较高的报纸上不约而同大张旗鼓为路易斯的新书和他的读者见面会打起了广告,清晰写出了见面会的时间和地点——是哈特福德一家新开的咖啡馆,环境幽雅,是下午茶的好去处。 一向神影无踪的路易斯要召开读者见面会,这个消息立刻在粉丝中间炸开了锅,其中以哈特福德读书俱乐部里的成员们最为激动。 在安妮不辞辛苦的努力下,已经把哈特福德读书俱乐部里的一百多名成员中的六十三名发展成了路易斯小姐的粉丝。 他们还在私下里成立了一个小小的粉丝俱乐部, 安妮是这个粉丝俱乐部的召集者和发起人,没有丝毫争执的成为粉丝俱乐部的部长,为粉丝俱乐部制定了严格的章程。 现在,他们粉丝俱乐部终于能亲眼见到他们心仪许久的偶像了,怎么不能让他们开心激动呢? 安妮激动的一夜没睡好。 终于,她终于有和路易斯小姐见面的机会了!不知道路易斯小姐是一位怎么样的淑女?一定是和艾米丽一样坚强、聪明、正直勇敢的好姑娘。 还有新书!新书据说是改编自霍华德伯爵的雇凶杀人案,不知道路易斯小姐会把这个社会新闻做出怎么样的诠释。如果是路易斯小姐的话,那么这个故事一定是一个有趣出色的故事! 在安妮焦急的等待中,7月12号的读者见面会终于到了。 纽曼无语的看着已经换了五六身衣服的妻子,“亲爱的,你现在已经很美了,不需要再打扮了。” 安妮横了丈夫一眼,“那怎么成!这可是我和路易斯小姐的第一次见面,我要一定给她留下好印象!” 眼看着妻子似乎要和衣柜继续缠绵下去,纽曼无语的指了指怀表,提醒道:“已经下午两点钟了,读者见面会不是三点吗?” 安妮发出一声响亮的尖叫,花容失色道:“怎么时间过的这么快!” 她也顾不上再挑衣服了,飞快跑到梳妆镜前画了个简妆,然后全无淑女形象的急匆匆的大步走了出去。 纽曼惊叹的看着妻子爆发出来的惊人行动力,再次在心里庆幸还好路易斯是个女人,要不然他真的要成为被妻子抛弃的可怜男人了!!! …… 安妮到达会场时,里面的座位几乎已经坐满了,安妮在其中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都是他们哈特福德俱乐部的骨干。 哈特福德的多家报纸和书店都提前宣传了路易斯小姐要召开读者见面会的事,所以这次的见面会注定热闹非凡。 现在咖啡馆已经被包场,里面的客人都是读者,安妮的目光在一些女士身上划过,路易斯小姐会不会就是她们中的某个人呢? 安妮刚入座,就有侍者拿着菜单上前来问:“先生,女士,你们要喝什么咖啡?” 安妮看了看菜单,随便点了两杯黑咖啡。 她环顾了四周,发现包括在她在内的每个坐在座位上的读者面前都放了几张白纸和一支笔。 这是做什么用的? 安妮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一个中年秃顶男人走进了咖啡厅,自我介绍道:“先生们,女士们,你们好,我是约翰,是路易斯小姐的主编,路易斯小姐不方便露面,但是她又很想和你们进行交流,所以说我们想了一个办法,就是你们把问题写到纸条上,由我来转交给路易斯小姐,然后她再给你们亲笔回复。每个人最多只能问三个问题。” 安妮现在陷入了巨大的矛盾中。 一方面,她为没有见到路易斯小姐而感到难过,另一方面她又为能够得到路易斯小姐的亲笔书信而激动不已。 路易斯小姐的亲笔书信,她回家后一定要裱起来,当做传家宝传下去。 罗伯特惊愕的和大卫面面相觑。他们来之前为路易斯的性别专门打了个赌,罗伯特足足押上了两百美元,结果现在路易斯不见人了,那这个赌注看来是只能作废了。 他叹了口气,有点失望,又觉得毫不意外。毕竟从出道以来,路易斯一直是深居简出,奉行神秘主义,没有往外透露一点属于自己的个人信息,他能采用这种办法和读者交流很符合他的性格。 大卫小声嘀咕道:“反正路易斯一定是个女人。” 罗伯特笑道:“干脆我们写下问题亲自问问他好了。” “好主意。” -- 第108页 于是罗伯特就在白纸上写了两个问题。 一个是问路易斯的性别,另一个是询问路易斯有没有意愿由他把《流浪汉变成英国伯爵》改编成话剧。 …… 乐景坐在咖啡馆内部的员工休息室内,源源不断的纸条出现在桌面上,问题或中规中矩或古灵精怪或让人尴尬。 比如就有一个叫做安妮的女士,询问他喜欢的服饰风格,他对女装实在是没有什么研究,最终乐景诚实的回答她,“我所有的空余的时间都用来写作上了,对服装实在是没有什么研究。” 还有一个署名罗伯特的剧作家,提出了想要把乐景的《流浪汉变成英国伯爵》改编成话剧的请求,乐景对此当然是很乐意的,他写道:“我很乐意我的作品能被改编成戏剧,具体的,您可以和我的主编约翰先生谈。” 至于罗伯特询问的第一个有关他性别的问题,自然被乐景无视了。 在回答了所有读者问题后,乐景也开始让约翰去宣传自己的新书《石碑自白》。 这个故事,在乐景和霍华德伯爵之间的恩怨的基础上,做出了二次艺术加工创造,将整个故事改编的更有戏剧化、故事性和冲突。 小说的主人公不是乐景和霍华德伯爵中的任何一人,而是那块被摔碎的颜公石碑,全文以石碑为第一视角开始写作。 石碑在被摔碎后,碎末分别沾到了颜泽苍和霍华德伯爵的身上,从而跟着他们远渡重洋,深入经历了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尽量以第三人的角度客观冷静剖析这场纷争——在读者眼中是如此看来的,但是小说是人写的,那么就不可能没有偏向。 因为石碑终究还是被霍华德伯爵的儿子亨利弄碎的,而霍华德伯爵也的的确确做了很多错事。 就像后世一个关于中世纪天主教的笑话一样: A:他们说我黑教会! B:你说什么了? A:我只是把教会做的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对于霍华德伯爵也是如此,乐景只是把他做的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罢了。 至于《石碑自白》问世后会受到读者怎么样的评价,他就无从得知了。他拼尽全力写出了让自己满意的好作品,这就够了。 …… 时间过去的很快,一转眼已经到了八月底,乐景他们结束了暑假开学,正式成为了初二的学生。 八月份的孟松酷暑难耐,在这么火辣的天气进行运动简直是一场煎熬。 但是距离乐景等留学生与汤姆他们的棒球比赛就剩三个月了,所以他们现在盯着大太阳还要加班加点的训练。 九个月风雨无阻的训练,乐景和小伙伴们进步很大,已经从棒球新手蜕变成了一支娴熟默契的球队,史密斯教练为此很欣慰,不止一次夸奖他们,说棒球比赛他们一定没问题的。 然后就在如此繁忙的行程下,顾图南竟然恋爱了。 乐景最近空余时间一直在忙新书出版和小说连载的事,忽视了对两个小伙伴的关注。 等乐景反应过来的时候,顾图南都不知道和女同学互通情书多久了,已经是可以一起去散步的关系了。 乐景:…… 顾图南喜欢的姑娘叫做玛莲娜,是一个金发碧眼的漂亮姑娘,温柔善良,因为父亲是商人的缘故,对清国有一定的接触和了解,和顾图南有很多共同话题。 两人是怎么看对眼的?据说是玛莲娜很崇拜顾图南,觉得顾图南聪明活泼,幽默风趣,运动也很好,对顾图南有了朦朦胧胧的好感。 这种好感驱使她在别人攻击顾图南的辫子和种族的时候挺身而出,三番两次维护顾图南,替顾图南说话。 久而久之,顾图南也对这个漂亮姑娘有了好感,两人就开始写信交流感情。 信上的内容也很正经,只是探讨学习和两国风俗差异,但是在这个年代,一男一女通信,本身就是一种暧昧。 要问乐景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因为这些都是季鹤卿告诉他的:-) 季鹤卿这厮还眯着眼睛,一脸高深莫测地补充道:“我敢打赌,他俩连手都没拉过。” 乐景眯了眯眼睛,“……你既然早就发现了,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因为我想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发现。”季鹤卿双手抱胸,看着乐景的目光充满了恨铁不成钢,“你什么时候这么迟钝了?竟然现在才发现!” 乐景觉得,也就这小子长的漂亮,所以即便性格贱兮兮的也不显得人嫌狗厌,冲着他那张脸大多数人都会忍下来,不和美人一般见识,他这才全须全尾活到现在,没被人套麻袋打死。 季鹤卿踩雷而不自知,还露出贼兮兮的表情,用手肘倒了倒乐景,八卦道:“你和玛利亚是怎么回事?人家表现的那么明显,你就不表示表示嘿嘿嘿……哎呦,你打我干什么!” 季鹤卿抱头怒视着乐景,乐景收回手,别了他一眼,然后义正言辞回答:“男子汉大丈夫,先立业后成家!” 季鹤卿撇了撇嘴,看着乐景的目光充满了狐疑和嫌弃,“有时候我都怀疑你是不是男人!怎么清心寡欲的跟个和尚似的!” 乐景直接踹了这小子一脚,冷笑着问:“你知道彭祖为什么能活到八百岁吗?” 季鹤卿一愣,真以为乐景在和他讨论学术问题,沉思了一下,慎重回答:“因为他有长寿的秘方?” -- 第109页 “不。”乐景冷酷无情回答:“因为他老人家从来不管闲事。”他挑了挑下巴,斥道:“就你话多。” 季鹤卿:……QAQ 等到没人的时候,乐景回想起季鹤卿刚刚的质疑,悄声隐去了嘴边的叹息。 这个世界于他而言,只是漫长旅程中的起点罢了。对于一个旅人而言,过多的羁绊反而是累赘,他迟早是要斩断羁绊继续一个人的旅行的。 既然如此,还是不要拖累人家姑娘了。 总之,乐景和季鹤卿默契得当做没发现,替老哥顾图南保守了这个青春期的小秘密。 在乐景看来,初恋不在结果,而在过程,这种朦朦胧胧的感情是人生中很美好的记忆,顾图南长大后回忆起这份经历也会会心一笑。 可是世间哪有不透风的墙? 在顾图南和玛莲娜放学后在小树林里散步被学生撞见后,有关两人的绯闻就传遍了整个学校。 十九世纪的美国校园虽然风气比较保守,但是少男少女谈恋爱根本不算什么大事,老师们也都给予调侃或祝福的眼神,顶多隐晦叮嘱一下他们交往注意分寸,不要太过亲密。况且,老师都是成熟的大人了,就算有种族歧视者也不会明目张胆表现出来。 但是在学生们中间,这个绯闻就引起轩然大波了,争议的焦点在于顾图南的黄种人身份,他那根又粗又亮的大辫子更加成为男孩子们嘲笑的重点。 一伙激进的白人至上主义者们开始骚扰顾图南。 他们仗着自己是初三的学长,根本没有把初二的顾图南放在眼里。 课间的时候,他们突然闯进了乐景的班级,狠狠揪起顾图南的辫子,“猪尾巴,滚回你的国家!美国不欢迎你!” “凭你这个黄种猪也敢肖想我们美国的女孩,你是不是活腻了?” 猝不及防被拽着辫子,顾图南吃痛,望着他们的目光就充满了怒气,“放手!” 拽着他头发的白垃圾嬉笑道:“我就不放怎么了?你要像狗一样咬我吗?” 乐景沉着脸站了起来,眸光黑沉里面压抑着火气,他知道和这些脑残们讲道理是讲不通的,只有将他打趴下,他活动了一下手腕,和季鹤卿一起向那五个白垃圾走去。 然而,下一刻—— “你们才是要滚出我们的教室!” “离我们的同学远一点!” “像顾道歉!你不许这么对他!” 班级的白人同学们一个接一个站起来,对这五个高年级白垃圾怒目而视。 甚至就连一直对他们种族歧视的小学鸡汤姆都黑着脸站了起来,“顾想和谁在一起是他的自由,你们无权干涉!” 乐景惊讶地看向汤姆,几乎要对他刮目相看了。这个小学鸡竟然也有这么成熟的一面? 然后他就看到了汤姆邀功似的看向玛利亚一眼,脸上表情一看就懂——快夸我! 乐景:…… 哦,他想起来了,玛莲娜是玛利亚闺蜜来着,怪不得汤姆这个小学鸡竟然替顾图南说话。 全班学生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气势汹汹地把那五个白垃圾围了起来,怒不可遏道:“滚!” “放开顾!” “滚出我们班!” “要不然我们揍死你们!” 顾图南惊讶地看着站起来为他说话的同学们,胸中浮现澎湃的暖流,就连乐景也有点感慨和感动。 他们这九个月的努力还是有成效的,起码他们真的让很多美国人对他们改观,不会一味用偏见和猜疑的目光注视着他们。 五个初三白垃圾就算再能打,也不会狂妄到认为自己可以打赢全班人,在全班同学的逼视下,他们灰溜溜溜走了,临走前还不忘放下狠话:“你们给我等着!” “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回应他们的是无数个中指和嘘声。 乐景拍了拍感动不已的顾图南的肩膀,心中叹了口气。 他知道顾图南恋情的波折不过刚刚开始。 因为几年后,自由美利坚将会出台《排华法案》,禁止华人和美国人通婚。 那时候才是他和顾图南们的真正的劫难。 …… 九月初,乐景的《石碑自白》正式出版。于此同时,他的《无法结婚的女人们》第一册 也出版了。 这是约翰在哈特福德开的分社的第一项业务,新书销量如何决定了约翰的分社能不能在哈特福德开下去。 第36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36) 新书出版的第二天,乐景还没有得知销量如何,就要和两个小伙伴一起去留学事务局上课。 按照留学事务局的规定,他们要三个月过来学习一次,由教员来考教他们对于四书五经的掌握情况。 因为留学事务局的要求,平时乐景他们在寄宿家庭的时候,寄宿家庭也会严格督促他们学习四书五经,让他们不至于落下传统文化的学习。 此时三十名留学生屏声静气坐在教室里,讲台上是暴跳如雷的教员戴元。 戴元留着可笑的山羊胡,穿着传统的教谕官服,已经年过不惑,两鬓已经泛白,偏偏身后垂着一条宛如一二十岁年轻小伙子那样粗硬的黑辫子,看起来颇有可笑。 乐景一边发呆,一边漫无边际的想着戴元不知道在哪里买的假发,该不会是从国内带过来的吧。 -- 第110页 至于戴元的暴跳如雷,所有人都习惯了。 在学校繁忙的学业下,他们还要花费额外的精力去学习四书五经八股文,毫无疑问这是很沉重的负担,就算留学生们都是被选拔出来的高智商人士,也有点吃不消这么繁重的学业安排。 再加上,在接受过西方先进且有趣的现代教育后,再让他们学习这些之乎者君君臣臣腐朽到可以进棺材的内容,他们肯定是学不进去,功课进度自然远远落后西学。 所以每次过来留学事务局上课,他们都要被教员臭骂一顿,还经常被打板子,每被骂一次打一次,他们对四书五经八股文章的厌恶就更深一层,更提不起劲来学习,如此下来不过是恶性循环罢了。 乐景对四书五经等国学的态度一直保持中立,觉得对待国学,就是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辩证着学习。 国学中道家的哲学辩证思想,墨家的唯物主义思想,儒家的克己守礼的价值观,法家的依法治国的理念……诸子百家,几千年发展,还是有很多民族文化精华的,这些都需要子孙后代传承下去。 但是在后世,不少人打着复兴国学的名义,开女德班,培养现代女奴。还有人甚至不让孩子接受现代教育,把孩子送进没有办学资质的所谓国学学校里接受传统文化教育,出来后连个文凭都没有,孩子满口伦理道德,不知道生物地理。这种行为,说得上脑残也不为过了。 乐景他们远渡重洋,学习西方先进知识和技术,就是为了让子孙后代能站起来,而后世有些人明明可以站着,却偏偏选择跪着,在太平盛世争先恐后接受封建皇权家奴培训,真是可笑可恨,可气可叹。 戴元在讲台上三番两次大声咆哮:“顾图南,你这写的是什么狗屁文章!胡言乱语,文理不通,贻笑大方!” “顾图南,你竟然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回答不上来,把手摊开,我要打你三十下板子!” “顾图南……” “顾图南!” 顾图南沉默着站了起来,伸出红肿的手,戴元站在他跟前,拿出木板,用力抽打着他的手心。 顾图南咬牙忍住满眼泪花,倔强得一声不吭。 又三十下手板下去,顾图南的手已经血肉模糊,肿成了猪蹄,触目惊心。 乐景皱了皱眉,如此明目张胆,他要是还不能发现那就是瞎子和傻子。 今天戴元格外针对顾图南,这是为何? 顾图南最近也没做什么错事啊。 乐景眼皮一跳,心中隐隐约约徘徊着一种不安感,他总觉得自己似乎是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他用担忧的目光看向沉默地站在桌位上的顾图南,他现在怎么样了? 没过多久,戴元再次抽顾图南背课文,顾图南沉默着一言不发,脊背倔强的挺的笔直,无声的发表着自己的抗议。 季鹤卿直接站了起来,抢声道:“我替顾图南背好了。” 戴元脸色铁青,狭长的眼睛是燃烧着怒火:“你替他背?顾图南是没嘴吗?干脆以后你吃饭也替他吃好了!朝廷花了这么多钱送他来读书,结果却教出来一个不务正业混吃等死的混世魔王!他连这么简单的东西都学不会,可见平时心思根本没有放在学习上!” 季鹤卿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出声呛道:“顾图南做了什么事得罪了先生?先生今日为何格外针对他!公报私仇,可不是君子所为!” 季鹤卿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彻底把戴元给惹炸了,他看着季鹤卿的目光恨不能把他吃下去,“君子?你可知道你的好同学顾图南都做了什么让君子这两个字蒙羞的勾当!” 乐景站了起来,冷静的看着戴元,沉声问道:“先生这话太过严重了,不知有什么根据?” 戴元冷哼一声,石破天惊道:“根据就是他不用功学习,到处沾花惹草,和蛮夷女人勾勾搭搭,传到人尽皆知!朝廷花了大价钱送你来读书,就是让你和蛮夷女人勾勾搭搭的吗?就是让你沾花惹草寻花问柳的吗?如此数典忘祖,真是让人心寒!”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如落雷咆哮在教室里穿行。 顾图南身体一僵,抬眼不可置信的望着戴元,惨白着脸脱口而出:“我没有!” 乐景也心头一紧,没想到顾图南和玛莲娜的绯闻竟然连留学事务局都听说了。 这件事可大可小,端看留学事务局如何处置,从戴元今日的行为来看,这下这件事很难收场了。 戴元怒不可遏,用竹板用力敲了一下桌面,“怎么?以为我冤枉了你?事到临头了你还狡辩,你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乐景心中不妙的预感越来越大了,他强作镇定,露出了一个没什么大不了的笑容,轻松说道:“只是些许闲言碎语罢了,如此谣言太过荒诞不经了,还请先生不要放在心上,当然,顾图南也有错,肯定是他平时行事不端,才会惹来别人的误会,他以后一定会谨言慎行,和女同学保持距离,肯定不会再让这种谣言出现。” 他给顾图南使了个颜色,催促道:“快给先生解释清楚,只是一些误会罢了,谣言止于智者,先生一定能看破谣言,还你清白。” 顾图南紧咬牙关,一言不发,目光悲愤执拗,乐景怕他钻了牛角尖,连忙低喝一声,催促道:“顾图南,你愣着干什么!快跟先生解释!告诉先生真相!我知道你并没有任何越礼之行!” -- 第111页 戴元嗤笑一声,冷嘲热讽道:“谣言?我看也不尽然吧。正所谓无风不起浪,一个巴掌拍不响,顾图南如果克己守礼,清心寡欲,怎么会有如此谣言出现?” “顾图南你留学不过一年,就被蛮夷女人勾引,学会了洋人好色轻浮,无耻放荡的习性,蛮夷女人真是可怕!”他抬眼在鸦雀无声的教室里环视一圈,训斥道:“蛮夷女人不知检点,淫秽放荡,惯会诱惑勾引男人,你们平时一定要擦亮眼睛,坚定信念,不要学顾图南……” “不许这么说玛莲娜!”顾图南咬着牙,抬起头,目光赤红,嘴唇哆嗦,破音吼道:“我和玛莲娜只是普通同学,女子清誉如此重要,你可以侮辱我,但是不许侮辱玛莲娜!” 戴元刚要大火,却看到了窗外掠过的一个人影,嘴角立刻多了一丝诡异的笑意,他古怪地看着顾图南,“是不是谣言,等下我们一看就知。” 他对门外喊道:“孙大人进来吧,把你从顾图南卧房里找到的东西拿过来。” 乐景目光闪电般向门口看去,就看到教员孙越厚厚一摞信,走进了教室里。 顾图南脸上再也看不到一点血色,他身体一个摇晃,悲愤嘶吼道:“你们偷我的东西?!” “偷?”戴元轻蔑一笑,看向顾图南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渣滓,“你身上穿的,吃的喝的,给寄宿家庭的寄宿费用,以及在这里花的每一分钱,都是朝廷提供给你的,我们现在只是实行正当权利。” 他对孙越点点头,“念吧。” 孙越拆开了一封信,在顾图南悲愤绝望的眼神里,男人平稳的声音在整间教室响起,将顾图南小心珍藏的玛莲娜少女心事念给了教室里所有人听: “你既然已经来了美国?为什么不试试我们的衣服呢?我并没有看不起你们的民族服装的意思,只是平时穿起来太过累赘啦……” “不要念了!”顾图南含泪冲上讲台,想要从孙越手中夺走信,“我让你不要念了!” 孙越一时不防,真的被他夺走了信。 “大庭广众下竟敢袭击师长!”戴元怒道:“来人啊,把他给我抓起来!” 乐景和季鹤卿都冲了上来,护在了顾图南的身前,想要守住他们的兄弟。 可惜,他们还是太弱小了。 乐景被人束住双臂,被强摁着跪在地上,亲眼看到顾图南被人踩在地上,一个人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从他的手里夺走已经发皱的信封,男孩仰着脖子,喉咙里发出仿佛天鹅垂死的绝望哀鸣。 二十几名留学生们睁着惊恐的眼睛,完完整整观看了这场可怖的“刑罚”,很多人脸色煞白,身体都在微微发抖,心中不该有的绮思还没形成便已夭折。 于是强势嘹亮的声音再次在安静的宛如墓地里的教室里响起: “图南,你好,你上次说你也很讨厌你的辫子,那你为什么不剪掉它呢?你留短发一定很帅气……” “……天啊,你们的留学事务局真是太讨厌了!他们怎么天天管这么多事呀……” “……一想到你要有一天回到清国,我就很伤心难过,图南,你可以留在美国吗……” 等到念完了最后一封信,顾图南已经深深低下了头,把头埋在地上,形象全无,嚎啕大哭。 戴元脸上挂着胜利者的冷笑,目光在教室里一张张心惊胆战的年轻面孔上划去,意味深长道:“我今天真是大开眼界,没想到顾图南竟然在私下里有了这么多小心思,朝廷花了大价钱送他来读书,他不想着好好学习报效圣上和朝廷,为了一个蛮夷女人,竟然数典忘祖,忘记祖宗家法,忘记圣贤学问,变而从夷,把宏图大志都忘在了脑后!” “朝廷选派留学生的时候,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不牵于家累,不役于纷华者,你们此行,寻求的自强之道,唯一的目的就是师夷长技以制夷,以西学强中国,以坚船利炮武装中华。” 戴元的声音越发慷慨激昂,越发愤怒:“可是现在不过短短一年,你们中的有些人就心思浮动,忘记祖宗基业,忘记身负皇恩,开始耽于儿女情长起来,甚至开始质疑祖宗家法,成为洋人的走狗,你们可对得起在家乡的父母亲人?可对得起全华夏的四万万百姓?可对得起圣上对你们的殷殷期待?” “百年以后,你们可知道后世史书会如何评价你们?他们会说你们不学无术,贪慕虚荣,好色轻浮,没有一点大局观,也没有一点气节,所以才在国难之际当了叛徒,还争先恐后当洋人的走狗,是华夏的罪人!” 顾图南即便被压在地上,即便浑身尘埃,即便双手血肉模糊也依旧挺得笔直的脊梁被这番话生生敲断,他弯下腰,身体恨不能蜷缩成一团。 少年倔强的脊梁被四万万人的份量给生生打断,他年少的爱恋被人用最不堪的方式解读,他孱弱的肩头骤然扛起来是一个国家和民族的重量,是足以把他压垮的沉重期望。 他低着头,宛如丧家之犬,羞愧无助,瑟瑟发抖,无地自容。 季鹤卿也睁大眼睛,宛如仰头被人打了一闷棍,头晕目眩,惊慌失措,又羞又愧。 他低下头,可是那个羞愧的眼神却烙印在了乐景的心里。 个人的情感,又如何抵得过四万万人的分量? 在戴元的大义携裹下,他们似乎真的成为了忘恩负义,弃国家兴亡和民族存续而不顾的罪人,是要被唾骂万年的汉奸走狗。 -- 第112页 乐景的心中骤然升起了巨大的愤怒。他咬紧了牙关,脸上染上盛怒的红晕,他想要站起来,想要大声反驳戴元的话,想要告诉顾图南他没错。 何必如此上纲上线?! 何必要用如此绝望的方式来打击一个少年朦胧青涩的初恋? 难道为了强国,就要把人变成不通情感的傀儡吗? 他们是活生生的人啊! 可是身后传来的强势力量却阻碍他的所有行动,让他只能保持眼下卑微可笑的姿态,仿佛罪人聆听审判。 戴元敏锐发现了乐景眼中的愤怒,也看懂了乐景眼神的愤怒,于是他看向乐景和台下学生的目光因为携带了四万万人的份量而越发沉重锐利,冷酷无情道:“你们不需要有什么奇奇怪怪的想法,因为你们来这里的唯一目的就是学习,你们不需要朋友,不需要爱人,不需要社交生活,不需要留恋怀念这里,不需要什么乱七八糟的兴趣爱好,更不需要享受,反正你们终究是要回国的。” 乐景一瞬间甚至有种想要大笑的冲动。 清政府这是在培养知识分子,还是在培养只知道服从的傀儡奴隶? 无论他们在哪里,哪怕他们已经逃离了华夏,也不过清政府的提线木偶罢了。 只要清政府在一日,他们就要被辫子束缚一辈子。 乐景三个人一直被人压着跪在地上,直到课程的结束。 全程顾图南都低着头,脸颊深深埋在地上,身体神经性的发着抖,模样狼狈不堪。 他那样羞耻,那样无助,那样自责,那样绝望。 乐景想起他和顾图南的初遇,少年曾多么嚣张肆意。 坐船去美利坚的时候,少年曾多么意气风发,对未来怀有无穷无尽的憧憬。 他至今还记得他的梦想,“我想发展工业,实业救国。” 少年的梦曾经多么清澈明亮,现在却被人扔进了泥水里,浸透了成年人肮脏的欲望,再也不能轻飘飘飞在天上。 顾图南今年也才不到17岁,不过是一个孩子罢了! 课程结束后,戴元冷眼看了跪在前方乐景和季鹤卿,居高临下说道:“你们两个好好反省一下。” 然后他又看向脸着地趴在地上的顾图南,不客气地说道:“顾图南,你知道你们的学费是怎么来的吗?这可是朝廷截了税赋给你们充当学费,这笔钱,足足可以养活成千上万的百姓了。用在你身上真是浪费。你干脆别学习了,反正你心思也没用在学习上,还不如早点回国,为朝廷省点钱,可以把更多钱用来赈灾,用来充当军费。” 顾图南发着抖,全身几乎都要痉挛了,却还是勉强抬起头,露出一张鼻青脸肿的脸,乐景心头一滞,闭上眼睛不忍看下去。 那是怎么样的表情啊! 他从未在一向骄傲肆意的顾图南脸上看到如此绝望卑微难堪的表情。 少年脸上的是那种仿佛被人扒掉了所有衣服,被赶到大街上游行示众的绝望难堪表情。 对于顾图南来说,也许此时死掉对他来说还轻松点。 十几秒后,一道颤颤巍巍,带着哭腔,带着绝望,带着羞愧不堪的卑微的声音响起: “我知道错了,求求先生,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抬起头,又重重磕下: “我一定好好学习,克己守礼,不会再动丝毫不该有的心思,求求先生,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继续重重磕头,磕得头晕目眩,磕得头破血流,声音凄凉无助宛如冬日的火苗,明知会熄灭,却还因为一些执着的期许,藕断丝连继续燃烧下去: “求求先生,再给我一次机会。” 季鹤卿也跟着磕头起来,“图南已经知道错了,求求先生,绕了他这一次吧,他以后一定不会再做错事了,我也会监管他的,求求先生绕了他这一次吧,他真的知错了……” 乐景梗着脖子,不发一言。 他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他甚至想逃离这里。 他的两个好兄弟,又做错了什么? 为何要如此自责羞愧? 戴元翻了个白眼,“这件事,我说了不算,这件事已经上报给了总理衙门,你们等着吧,等朝廷的章程。” 教员们离开后,教室里的同学们沉默着收拾了东西,沉默着离开了教室,从头到尾没有给顾图南一个眼神。他们沉默着离开,重新变成没有生气的傀儡。 身后束缚乐景他们三个人的士兵已经离开,顾图南却依旧脸着地趴在地上,如此羞愧,如此无地自容。 而季鹤卿也僵着身子跪在地上,额头是青紫的瘀伤,他双目无神的望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乐景终于可以站了起来,步伐坚定,走到顾图南的身边,握上他青肿的手,用力把他往上拉起,顾图南却用另一只手捂着脸,执着的趴在地上,拒绝起身。 “起来。”乐景说。 顾图南沉默着趴在地上,全身都在发抖。 “起来!”乐景大声说,眸中是熊熊燃烧的大火,“你没有错!你有什么错!顾图南,你给我站起来!” “爱情本身是没错的!爱情是很简单的,从头到尾只是一男一女两个人的事,和戴元无关!和留学事务局无关!和这天下兴亡更没有什么关系!” “难道你和玛丽莲谈恋爱,华夏就会灭亡吗?顾图南,你俩就是两个小人物,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 第113页 “你不要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你虽然是来学习的,但是你的人生又不是只有学习这件事!我们是人,只要是人就会有喜怒哀乐,会做好事也会做坏事,也会有朋友有爱人,不可能断欲绝性,充当学习的傀儡!” 乐景说了很多很多,把许多该说的,不该说的通通说了出来。 然而从头到尾,顾图南都沉默的倾听着。 等到乐景口干舌燥的停下来,用希冀的目光看向顾图南,“你明白了吗?这不是你的错。” 回答他的是顾图南细如蚊蝇的小声呢喃声,“你别说了,我知道错了。”少年捂脸弯腰趴在地上,骄傲的脊梁再也无法挺直。 乐景的心彻底凉了下来。 少年狼狈趴在地上,轻轻的,卑微的,羞愧的,绝望地说:“你别管我了,让我一个人呆着吧。” 乐景咬紧牙关,突然有种冲动,想把顾图南的辫子,自己的辫子,乃至所有清国人的辫子,都剪下来! 第37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37) 乐景站在书桌前,沉默着望向窗外。 窗外正站着一个漂亮的姑娘,她正处在花一般的年纪,翡翠般的眸子如晨间清露晶莹剔透,足以装点少年的梦。 此时这位漂亮姑娘的眼神里是深深的忧伤,她焦急且专注的站在屋外,目光紧紧锁定一旁的另一个窗户,那个窗户被紧紧拉上了窗帘,让人窥不见丝毫。 姑娘期待的目光深深灼伤了乐景,他知道姑娘注定要失望了。 玛莎太太的声音从乐景隔壁传来,“顾,玛莲娜已经等你很久了,你真的不出来见见她吗?” 十几秒后,一道低沉沙哑冷硬的声音响起,“……让她别等了,就说我不在。” 玛莎太太终于忍不住生气了,她提高了声音,“我不管你和玛莲娜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你身为一个男人,有什么话就和玛莲娜说清楚,不要让我来充当你们之间的传话筒!” “玛莲娜一个姑娘家都豁出脸面不要来等你,你难道还没有一个姑娘有勇气?!” 尽管看不到图南的表情,乐景也可以猜到玛莎太太的这番话会对他造成多么大的打击,宛如狠狠甩了他两巴掌。 顾图南刚被戴元打碎了傲骨,精神几乎崩溃,回来后就躲在房间里逃避现实,已经三天没有出房门一步了,玛莲娜来找他也避而不见,玛莎太太的这番狠话却宛如利刃,剥开他最后的遮羞布,让他无地自容。 乐景咬住嘴唇,用尽全身的力气才阻止自己想要替顾图南打圆场的冲动。 虽然难堪,虽然残忍,虽然痛苦,但是顾图南必须自己亲自解决这件事。 因为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必须要经历的成长。 如果顾图南这次不能从房间里走出来,那么他这辈子都无法从心里的房间里走出来了,他会失去所有勇气,自暴自弃,变成一个胆小怕事的懦夫。 在漫长的近乎一世纪的沉默中,顾图南仿佛被逼到绝路的野兽,从嗓子眼里挤出绝望的嘶吼声,“哈哈哈哈哈,你骂的对,骂的好!我就是一个懦夫!我辜负了圣上,辜负了朝廷,辜负了家乡父老,辜负了所有的人,现在,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横竖我对不起了这么多人,也不差她一个了。” 玛莎太太瞠目结舌,说话声音都结巴起来,“你、你在说什么?你到底做了什么事,你说出来,对,说出来,我们大家一起帮你解决。” “滚啊!你也好,她也好,都给我滚!我不想见你们!” 乐景终于忍不住,打开房门,对着禁闭的房门平静说道:“顾图南,你出来。” “滚!” “你难不成要在房间里躲一辈子不成?” “都说了让你们滚了,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季鹤卿也从自己房间里走了出来,拉了拉乐景的袖子,小声说:“他现在心里不好受,你让他静一静吧。” 然后他对玛莎连连鞠躬,恳切道:“夫人,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他说话不是成心的,我替他向您道歉。” 玛莎太太摆了摆手,“我不会跟孩子一般计较。”她皱着眉头,浅棕色的眸子里满是担忧,“顾到底怎么了?你们在留学事务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乐景深吸一口气,对担忧的玛莎太太说:“您可以先回避一下吗,我有话和顾图南说。” 玛莎太太走后,季鹤卿看向乐景,目光不解,“二哥,你要和大哥说什么?” “别说话,你只要听就够了,今天我说的话,你不许传出去。”乐景眸光黑沉着望着季鹤卿,厉声道:“你但凡传出去一个字,我可能就要被遣返回国,被杀头了。” 季鹤卿被乐景的话给吓住了,脸上刷得一下没有一点血色,他这几日本来就因为顾图南的事情自责不已,此时更是被乐景的话逼出来眼泪,仓皇失措道:“二哥,我不说!你也三思,不要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乐景盘腿在门前坐下,背靠着门,“顾图南,我知道你现在能听清楚我的话,你也别自责了,你这是被戴元的话给骗了,我今天就要给你好好说道说道,什么是爱国。” “从夏开始,我们华夏也延续了几千年了。夏、商、周、秦、汉、三国、晋、五胡十六国、南北朝、隋、唐、五代、十国、宋、辽、西夏、金、元、明、清,你数一数,这都改朝换代了多少次,头顶上换了多少皇帝?” -- 第114页 “明朝,是我们汉人的政权,最后被游牧民族女真推翻,改朝换代,才有了如今的大清。我们汉人之前是不留辫子的,满族人为了推行剃发易服,不知道砍了多少硬骨头,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杀了几十万我汉族的硬骨头,也杀掉了我汉族的气节,从那以后,我汉族的子子孙孙才开始留了辫子。宋时士大夫还可和皇上坐而论道,到了大清,士大夫们只能在皇上面前跪着自称奴才了。” 季鹤卿的脸已经骇到变色,他扑倒乐景身上,伸手想要捂住乐景的嘴,“你疯了吗!” 乐景一把打开他的手,一招擒拿手把季鹤卿压住,死死摁在地上,声音语调不变,继续平稳说道: “头顶的上的皇帝是谁,是什么民族都无关紧要,因为中华历朝历代大多逃不过三百年这个轮回,唐朝持续了289年,宋朝持续了319年,元朝持续了98年,明朝持续了276年,现在大清也有237年了,差不多也是气数将尽。头顶上的年号变来变去,皇帝也变来变去,可是华夏依旧是华夏,华夏人依旧是华夏人,我们依然使用汉语,研读着祖宗圣贤学问,我们爱着的是这片土地和人民,而不是圣上和朝廷。” 季鹤卿全身都在发抖,声音尖锐得破了音,“颜泽苍!你住口!你大逆不道,想被诛了九族吗?!” 乐景皱了皱眉,直接把季鹤卿的辫子塞进他的嘴里,让季鹤卿不能出声打断他的话。 他继续说道:“我们此次出洋留学,不是为了圣上朝廷,也不是为了天下苍生,只是为了无愧于心罢了。顾图南,你没有一官半职,也没有富甲一方,更不是什么圣人大儒,你今年才16岁,连大学都没考上,竟然就想扛起天下苍生的分量,顾图南,你未免太狂妄了吧!” “天下苍生人才济济,不知道多少英雄豪杰,他们怎么可能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你扪心自问,你这几斤几两算什么?又能做什么?所以啊,你别想太多,认清自己就是个普通人,别拿圣人的标准要求自己,你数数华夏上下几千年才出了几个圣人?” “你这次出来,的确是政府花钱,我们也签了白纸黑字的合同,政府花钱,我们承担死亡风险,生死自负,学成后归国就业,但是合同上可没规定不让我们和女学生写信,也没规定不让我们和女同学谈恋爱!也没规定我们不能拥有正常的社交生活,不能拥有七情六欲!” “而且你过来后一直努力学习,也没打算留在美国不走,戴元那日的话,不过是给你下了圈套,用大义捆绑你。他既然如此正直爱国,怎么不自己出国留学?他现在可在美国,这么便利的条件,你见他去过学校学习吗?他心疼民间疾苦,怎么不捐出自己的薪奉?他替百姓心疼钱,圣上内库金银财宝不知凡几,后宫嫔妃一根钗都够百姓吃用一年,他怎么没有上书请求圣上削减用度?怎么没有惩奸除恶抓捕贪官污吏?” “说来说去不过是他站着说话不腰疼,欺负你年轻,拿冠冕堂皇的话来激你,你要是真的信了,你才是大笨蛋!” 在乐景说话期间,顾图南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 乐景叹了口气,“总之,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想明白你为什么出国,为什么学习。” 他松开束缚季鹤卿的手,站了起来。 季鹤卿立刻伸手拿开辫子,撑着身子偏头惊恐地瞪着乐景,看着他的目光仿佛在看什么妖魔鬼怪。 乐景被他的目光给逗笑了,拍了拍他雪白滑腻的脸蛋,笑眯眯道:“你也好好想想吧,想想自己接下来的路。” “如果你接受不了我的想法,那么我们就道不同不相为谋,割袍断义,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如果你觉得我大逆不道,是乱臣贼子,尽管可以把这番话告诉教员,让他们砍了我的头。” “如果你觉得我的话很有道理,让你茅塞顿开的话,那么我们接下来就要同道而行,互相扶持。” 乐景直起身,对沉默不语的顾图南,也对若有所思的季鹤卿说道:“你们好好想想吧,我期待你们的答案。” …… 傍晚的时候,顾图南走出了房门。 那时候玛莲娜已经在门外站了快一天了。 少女脸色憔悴,嘴唇无色,身形已经有点摇晃,却还是倔强的站在外面,任玛莎太太如何劝说也不肯离开。 顾图南颤颤巍巍走出来时,玛莲娜眼睛一亮,颓丧无助的表情立刻浮现浓浓的惊喜,她踉跄着向前走去,脚下一软,差点摔倒,惊险地被顾图南扶住了。 两个人目光相对,静谧的空气似乎漂浮着某种又甜蜜又苦涩的情愫。 乐景听不见顾图南和玛莲娜到底说了什么,夜色朦胧下,他也看不清两个人的表情。 他只知道,最后顾图南和玛莲娜轻轻拥抱在了一起,这个拥抱很短,不超过十秒,顾图南已经放开了玛莲娜。 没过多久,玛莲娜就安静地离开了。 乐景走出门,看向沉默屹立在夜色中的顾图南,“你们和好了?” 顾图南沉默几秒,给了乐景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不,我和她分手了。” 乐景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要怎么说。 “我现在没资格拥有爱情。”顾图南声音艰涩干哑,带着一丝看破世事后的平静,“我现在太弱小了,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仰仗别人,我没有资格让玛莲娜获得幸福,既然如此,还不如趁现在分别,玛莲娜是个好姑娘,她一定会遇到比我更好的人。” -- 第115页 乐景沉默着抱住顾图南,轻声说,“想哭的话就哭吧,现在天黑了,我看不清你的脸,耳朵也不好使了。” 顾图南身体一僵,半响后,脸颊埋入乐景的脖颈,乐景感受到了温热的湿意。 他抬头看着天鹅绒一般的天空,璀璨的星子星罗棋布宛如碎钻点缀,这么美,也这么远。 他温柔的拍了拍顾图南的肩膀,赞许道:“我为你骄傲,你长大了,变得勇敢坚强,也变得成熟了。” “……太痛苦了。”顾图南哑着嗓子,哽咽道:“活着真是太痛苦了。” “以后你会发现,活着会更痛苦。”乐景一脸复杂,叹息着回答:“活着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外国有个名人说过这样一句话,这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勇敢主义,那就是认清了生活的真相后还能热爱生活。” “尘世艰难,总要有一些人勇敢。我们既然踏上了这条路,就只能逼着自己勇敢。” 顾图南沉默着趴在乐景身前,身体终于停止了颤抖,“……谢谢。” 乐景笑了笑,“别忘了,我们是结拜兄弟。” 顾图南终于抬起头,乌云散开,露出皎洁的月盘,借着皎洁的月光,乐景可以清晰看到顾图南此时脸上的表情——不是刚见面时的骄傲肆意,也不是轮船上的意气风发,他现在的脸上是历尽千帆后的释然平和,整个人好像被打磨成功的美玉,散发着温润的荧光。 经过这场事,他真正成熟了。 门,再次被人从里面推开了,季鹤卿走了出来。他站在门前,踌躇着看着兄弟两人抱在一起的模样。 乐景抬眼看向他,笑道:“干脆点,别磨磨唧唧的你还是不是男人啊?” 季鹤卿嘀咕了一声,“你是正常男人吗?我都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大!” 乐景挑眉,故意道:“所以,你是打算向教员举报我,把我抓起来?” 季鹤卿大声呸了一声,气愤道:“我在你眼中就这么下作吗?” 他上前几步,不情不愿地抱住了顾图南,抬眼望天,“大哥,你可以多哭一会儿,我今天也是聋子和瞎子。” 顾图南直起身,用胳膊肘狠狠捣了他一下,“哭什么哭!男儿有泪不轻弹!” 他挣开两人的怀抱,伸出双臂,搂住两个人,大笑出声,“今后黄泉路咱哥三一起走,也不寂寞!” 乐景笑着和季鹤卿对视一眼,不意外从他眼中发现了和他一样的决意。 有些话是不用说明白的。 只看眼神就知道了,他们现在是同路人,是珍贵的,怀抱必死信念的同志。 从今以后,前路崎岖,九死一生,失败的阴影如影随形。 但是既然已经身处时代的漩涡,既然已经站上了命运的交叉口,他们就避无可避,退无可退,只能咬牙向前走。 就像鲁迅先生说的那样,世上本没有路的,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 罗德是一名英国小地主,继承了祖上传承下来的房子和土地,让他得以维持了乡绅的体面。他平时生活清闲,唯一的爱好就是看书。 周六的时候,他最好的朋友从美国回来,给他带了一本名为《石碑自白》的书。 “老伙计,你一定要看看这本书,这本书在美国都卖脱销了!我天不亮就去书店排队,才终于买到了一本。你看完后记得还给我。” 罗德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美国佬的书……哼。”他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问:“这本书讲的是什么?” 朋友问:“你知道前不久闹的沸沸扬扬的美国亚伯列得谋杀案吗?” 罗德回答:“当然知道了,凶手不是霍华德伯爵吗,据说是误杀,所以他前段时间被美国绞死了。”他耸了耸肩膀,调笑着给朋友一个“你懂的”的眼神,“政治哈?” 在他想来,这件事就是两国政治倾轧,霍华德伯爵不过是皇室推出来的替死鬼罢了,真正杀了亚伯.列得的肯定是某位皇室重要人物,说不定就是国王亲自下的命令。 朋友:“这本书讲的就是亚伯.列得谋杀案的内幕!是由那个被霍华德想要谋杀的清国留学生亲自口述,然后作者路易斯在此基础上进行了二次艺术加工,整理成书。” 罗德这下是彻底被勾起了兴趣,原本不以为然的轻蔑都不翼而飞。 亚伯.列得谋杀案足足被英国媒体断断续续报道了几个月,其案情的曲折和离奇让罗德啧啧称奇,但是他坚持认为真相一直被隐藏了起来,现在竟然有知情人爆料,说不定就能让他知道了真相! 他兴奋的打开书开始看起来。 看着看着,他的眉毛高高扬了起来,这个小说竟然是以一块石碑为主人公,以石碑的视角来还原整件事的真相,这种切入点很新颖啊。 罗德感到一阵阵兴奋,多年阅读培养出来的敏锐嗅觉告诉他,这是一本好书!这让他暂时把对美国佬的偏见放在一边,开始专心致志阅读这本书。 然后看着看着,他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浸染一千多年风霜,寄托了先祖赤城报国热情的石碑被霍华德伯爵的儿子生生砸碎,想要抢回先祖遗物的孩子们却被关进监狱,迎来不公平的审判。 他也知道了他伟大的国家在贫穷落后的清国到底做了多少错事,用鸦片害了多少人。 -- 第116页 他合上书,面红耳赤对朋友喊道:“这是污蔑,都是胡编乱造的!” 朋友深深望着他,眼中是他不懂的复杂和悲哀,他轻轻说:“这是真的,我去过清国,我也专门联系过我在清国的朋友,他们告诉我,书里讲的故事都是真实的。” “不管是霍华德做的事,还是政府在华夏做的事,都是真实无疑的。” 罗德觉得好像被人打了一闷棍,头晕目眩,脸上升起一阵阵火辣辣的热意。 他几乎是惊慌失措的把那本书甩飞出去,目光恐惧仿佛在看着什么吃人的恶兽。 朋友叹了口气,走过去捡起书,然后放在罗德身旁的桌子上,“你冷静下来再好好看看吧。我先走了。” 朋友走后,罗德呆呆坐了很久,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间似乎想了很多东西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直到太阳落下,仆人进屋来询问他晚餐的事,他才猛然从沉思中惊醒,望着书桌上红皮书的目光已经没有了最开始的恐惧,眼中除了痛苦和绝望,还有一丝微不可查的希冀。 他慢慢伸出手,颤抖着拿起书,动作僵硬迟缓宛如僵硬的老人那样翻开书页,眼珠飞快滚动,随着书页的翻动,他的眼中的痛苦和绝望越发明晰,最后的希冀被乌压压的愤怒撕得粉碎。 当最后一页书被合上,罗德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 上帝啊,他引以为豪的祖国,真的在清国化身刽子手,做了那么多不光彩不名誉不道德的事情吗? 这种事已经超越了他的心理底线。 他可以接受两国政治层面的斗争,就算死一两个人,也不算什么,毕竟政治本来就是肮脏黑暗的。 但是,他的国家在遥远东方的所作所为还是超乎了他最离谱的想象,这已经不能说是政治倾轧了,这是赤裸裸的屠杀,是侵略。 他们的政府操纵别国政府,吞食别国土地,欺压奴役屠杀别国人民……如此行径,哪里有一点文明国家的体面? 他挚爱的国家,竟然成了强盗和屠夫。 他的幸福安康,是建立在别国人民的血泪中换来的,这让他无法忍受。 他……该怎么做? …… 从约翰那里知道自己新书销量不错时,乐景振奋不已。 约翰激动的满面红光:“《石碑自白》现在已经销售三千本了!还有《无法结婚的女人们》,现在足足销售了五千本!哈特福德已经脱销了!看起来马上就可以再版了!” 乐景问:“那我可以收到多少版税?” 约翰:“保守估计至少五千美元。” 这个巨额数字却让乐景皱了皱眉头。 不够,还远远不够。 他必须挣更多钱才行!只有这样,才能替全部同学赎身! 他要把清政府的钱还给他们。 那时候,他们就可以真正的减掉辫子,拥有自由的灵魂,不必再做卑躬屈膝的奴才,可以挺胸抬头活在阳光下开怀大笑。 有朝一日,他们这些人,终将亲自敲响大清的丧钟。 第38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38) 周六,往往是露西最忙的时候。 她在一家律所当打字员,不知道为什么,大家似乎都喜欢在周六打官司,每个周六,她都有打不完的材料。 可是这个周六,露西却请假了。 主管对此很生气,威胁要扣她三天的薪水。让他惊讶地是,一向爱财如命的露西却露出了罕见的视金钱如粪土的气度,坚持要在今天请假,即便这要让她损失将近一美元。 “是家里出事了吗?” 露西点点头,心脏嘭嘭直跳,露出一个哀伤的表情:“我妈妈生病了。” 主管大度的准了露西假,只是他注定看不到露西离开律所时期待激动的表情,和刚刚的哀伤难过判若两人。 没错,露西撒谎了,她妈妈根本没有生病,她请假是为了买《无法结婚的女人们①》。 这是路易斯小姐正在报纸上进行连载的大热作品,前不久刚刚出版了第一本,据说里面收录了从未在报纸上刊登的独家番外! 所以即便两美元的定价对露西来说是一笔昂贵的开支——毕竟露西身为女性,薪水只有男性职员的1/3,年薪也不过一百多美元,但是露西实在是太爱这本书了,所以一向勤俭的她也咬牙奢侈了一回。 可惜,露西下班太晚了,她一天要工作十二小时。每次露西去书店的时候,《无法结婚的女人们①》就已经销售一空。 听说在德国,已经有人开始呼吁要求每天工作八小时,每周休息两天,露西认为,这个想法实在太异想天开了! 如果每天能工作十小时,即便一个月能休息一天,露西就要喜极而泣感谢上帝开恩了。 所以,在连续一周都无法买到这本书后,露西忍无可忍,痛定思痛,选择了请假买书。 露西知道这是个疯狂的决定,但是《无法结婚的女人们》就是有这样神奇的魔法。 她匆匆赶到书店,这次,她终于买回来了《无法结婚的女人们①》。 她拿到书,几乎等不及回家,就直接站在书店开始看起了番外。 番外是一篇人物小传,以三女儿爱莉安娜为视角,用第一人称讲述了她的前半生, 爱莉安娜是布伦特家的三女儿,平凡懦弱,资质平平,是四姐妹中最不起眼的一个,也是被父母忽视最多的孩子。 -- 第117页 高中毕业后,她就和同学哈克结婚,成为了全职主妇,没过多久,她的女儿也出生了,回首过往,她的人生循规蹈矩,平庸至极。 然而好景不长,丈夫哈克失业后开始酗酒家暴,不仅打她,还打女儿。 望着女儿身上青紫的伤痕,爱莉安娜痛定思痛,一向循规蹈矩唯唯诺诺的她有生以来做了第一个出格的决定——她要和丈夫离婚。 她被打无所谓,女儿还那么小,不能有这样的父亲。 爱莉安娜的决定在布伦特家引起轩然大波。 布伦特先生和小妹夏洛蒂支持她的决定,强烈赞成她和丈夫离婚。 布伦特先生气呼呼道:“我要狠狠揍那个混账一顿!我养了那么久的女儿,不是要被人打的!” 而布伦特太太和大姐朱莉劝她看在女儿的面子上忍一忍。 “亲爱的,哈克现在只是心情不好,我会好好劝劝他的,你就再忍几天。上帝既然让你们结婚,你就是你丈夫的肋骨,你们要共度一辈子的,怎么可以离婚?而且你离婚后,珍妮还这么小,你要怎么养活她?” 而二姐艾米丽则是站在中立态度,她倾向于和爱莉安娜的丈夫谈一谈,如果他保证不会再伤害母女俩,那么爱莉安娜可以先原谅丈夫一次。 最后,布伦特全家找上了烂醉如泥的哈克,想要和他做最后的谈判。 哈克勃然大怒,认为爱莉安娜是嫌弃他没本事,想要攀高枝,盛怒之下再次出手打了爱莉安娜。 这也让爱莉安娜彻底死心,毅然决然的选择和丈夫哈克离婚。 在番外的最后,爱莉安娜和女儿手牵手走在大街上,望着人来人往的行人,心中是巨大的迷茫。她一个女人,要如何养活女儿? 看完番外,露西眼眶红肿,久久不语,整个心神还沉浸在小说的剧情里出不来。 老实说,露西之前一直很讨厌爱莉安娜。 在二女儿艾米丽被退婚前,三女儿爱莉安娜就已经离婚,和女儿住在娘家,靠娘家救济过活。 女主角艾米丽视角的爱莉安娜,胆小怕事,懦弱无能,每天只会哭哭啼啼,怨天尤人,认为自己命苦,活像个怨妇。 而女主角艾米丽就算被退婚,也很快振作起来,发挥自己的才能,除了法院文员的正职工作,闲暇她还通过给杂志社投稿赚取稿费,让自己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在艾米丽的对比下,自怨自艾的爱莉安娜就显得格外不讨喜了。 但是这个番外,却让爱莉安娜的人物形象彻底鲜活起来,怨妇爱莉安娜曾经也那么勇敢过! 可是她在离婚后,因为没有学历和能力,只能靠娘家接济,母亲的埋怨,再加上周围人的闲言碎语,让本就懦弱胆小的女人越加崩溃,最终化作不讨喜的怨妇。 露西从爱莉安娜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露西是一个普通的美国女孩,普通家庭出生,是父母的三个孩子中的老二,不像大姐那样有着出众的美貌,也不像小弟那样寄托着全家的希望,她只是平平无奇的二女儿罢了。 她的家庭经济水平一般,大姐远嫁法国几年才回家一次,而最小的弟弟还要在私立学校念书,每年的学费开支都是很沉重的负担,所以露西只能出来工作挣钱供养弟弟念书。 可是即便如此,她在家里也是被忽视的那一个,父母会谈论远在法国的大女儿,会谈论用功学习的小儿子,却很少会谈论起赚钱养家的二女儿。 露西和爱莉安娜一样,都是家里的透明人。 所以一开始,露西才会那么讨厌爱莉安娜,因为爱莉安娜身上有露西的影子。 可是在看完这个番外后,露西又忍不住开始心疼这个默默无闻的三女儿起来。 长姐朱莉是父母如珠似宝的第一个孩子,后来更是丈夫病逝,引来父母的爱怜。二姐艾米丽聪慧伶俐,模样出众,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即便被退婚,将来也不会嫁不出去。小妹妹夏洛蒂,因为是最小的孩子,英姿飒爽,行事作风很像年轻时的父亲,很受父亲看重。 只有爱莉安娜,只是爱莉安娜,平平无奇,默默无闻,没有特色特长的爱莉安娜。 就像露西,永远是无人关注的露西。 爱莉安娜将来会如何?她会挣脱迷茫,找到自己未来的道路吗?她会收获自己的幸福吗? 露西希望爱莉安娜能幸福。 还好现在《孟松小说报》也开始在哈特福德发行,露西才能期期不落追连载。 《孟松小说报》是马萨诸塞州的一份地方小报,能在哈特福德这样的大城市扎根发行,赢得民众的支持和喜爱,就多亏了路易斯小姐的小说。 路易斯小姐的《无法结婚的女人们》是《孟松小说报》销量的唯一保证,露西购买这份报纸,只为了路易斯小姐的小说。 至于报纸上连载的其他小说,在露西眼里都是为了填充报纸版面的垃圾,露西曾经扫过几眼,很难看。 这份报纸完全是靠路易斯小姐的小说撑起来的,哪天如果路易斯小姐跳槽,这份报纸就完蛋了。不过这个应该是报社老板考虑的事情,跟露西没有关系。 无论路易斯小姐将来去哪里连载小说,露西都会跟着订阅那份报纸。 这段时间来,露西追《无法结婚的女人们》连载的动力已经从女主角艾米丽换成了爱莉安娜,她渴望能看到爱莉安娜改变自身命运,她同样渴望能从这些无法结婚的女人们那里获得改变的力量。 -- 第118页 1873年的冬天,大姐朱莉从失去丈夫的悲痛中走出来,在家人的鼓励下,进入一家女子中学当历史老师,在学校里遇到了同样丧妻的校长保罗,在朝夕相对的共事中,他们擦出来爱情的火花。 露西看到朱莉和保罗在月下深情相拥的时候,满眼泪光,激动的差点想要叫出声。 彼时的露西已经从律所辞职,正在尝试向杂志社投稿。她渴望有朝一日能像路易斯小姐那样,成为一个优秀的作家。 露西的辞职,使她第一次成为了被家庭谈论的焦点,父亲愤怒,母亲尖叫,弟弟憎恨,她似乎一下子变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 所以露西从家里搬了出来,和一个朋友合租住在哥伦布大街的小房子里。 生活很苦,但是她有梦。 1874年的夏天,女主角艾米丽遇到了自己的狂热粉丝爱德华,爱德华才华横溢,高冷禁欲,年纪轻轻已经是大学数学教授,是无数女人梦寐以求的黄金单身汉。爱德华不嫌弃艾米丽被退婚的遭遇,对艾米丽展开了猛烈追求,就在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时候,却因为爱德华父母的激烈反对,这对有情人只能遗憾分手。 彼时的露西,刚刚结束一场失败的恋情。 她已经在报纸上刊登了两篇短篇小说和十几首诗歌,正式踏上了职业作家的道路。也就是在这时,她遇到了自己的男主角,报社主编瑞德,他俩很快坠入爱河, 没过多久,露西就惊愕的知道一件事——瑞德已经结婚,所以他根本没打算娶她,只是在玩弄她罢了。 伤心欲绝的露西和渣男分手,遇到了同样和爱德华分手的艾米丽,更是心有戚戚,替自己,也替艾米丽大哭了一场。 在哭完后,她擦干眼泪,和艾米丽一起振作起来,重新上路。 1874年的冬天,爱莉安娜偶然间误入了一个艺术展,被一副田园风光画摄取心神,产生了自己也想试试看的念头。于是,在小妹妹夏洛蒂的支持下,自卑懦弱爱莉安娜走进了大学,开始旁听绘画课,由此展露了出色的绘画天赋。有生第一次,成为了被老师表扬的优等生。 爱莉安娜的脸上,罕见的露出了羞涩甜蜜的笑容。 露西读到这里,喜极而泣,又欣慰又高兴。 她和爱莉安娜,终究是找准了自己人生的方向。她们从低谷爬了出来,踏上了一条荆棘遍布却春光无限的路。 彼时的露西,她的第一部 长篇小说《夜莺与玫瑰》正在《哈特福德文学报》上进行连载。 这两年来,她改变了穿衣风格,改变了走路姿势,拥有了新的兴趣爱好,也拥有了新的朋友,但是唯一不变的,是她坚持每周都要订阅《孟松小说报》,准时阅读《无法结婚的女人们》的连载。 《无法结婚的女人们》虽然还是《孟松小说报》的王牌作品,但是早已不是唯一的销量保证了。在这段时间里,陆陆续续有其他优秀的小说在《孟松小说报》上进行连载,露西在其中也发现了几块良材璞玉。 在众多优秀作品的百花齐放下,《孟松小说报》的销量越来越高,超越露西所在的《哈特福德文学报》只是时间问题了。 1875年的夏天,布伦特家的小女儿夏洛蒂从大学毕业,进入全美最大的报社任编辑。 此时记者还是男人的行业,业界普遍认为穿着累赘大裙子的柔弱女人是无法胜任长途跋涉的新闻采访的。 但是夏洛蒂却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她的字典里没有放弃两个字。她性格既有狼的坚韧不拔,又拥有狐的狡黠,她用自己的才华和坚持,多次呈交出类拔萃的新闻稿,让报社主编对她刮目相看,破格让她成为了记者。 而像男人那样在职场上拼搏,打算一辈子不结婚的夏洛蒂,却反而是姐妹中最早结婚的那一个。 她和主编的儿子,一个比她小一岁的年轻绅士,从一开始的针锋相对,到后来的相互欣赏,再到最后的心神相通,于是这两个曾经的敌人一同走进婚姻的殿堂,在神父面前说“我愿意”。 婚后,夏洛蒂并没有回归家庭,依旧作为记者,和丈夫一起在职场上拼搏。 露西为夏洛蒂露出欣慰的笑意。 她之前一直很替夏洛蒂担心。女人怎么可能不结婚呢?她一个人该多么孤单啊!而且等她老了,病床前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未免太过凄凉了。 现在,夏洛蒂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灵魂伴侣,拥有了理解自己的丈夫,可以在享受家庭生活的同时,也拥有引以为豪的事业。 就像现在的露西那样。 彼时的露西,第一部 小说《夜莺与玫瑰》已经完结,她也一跃成为小有名气的女性作家。 她也重新陷入爱河,她的新恋人是一位海军军官,勇敢正直,佩服她的才华,鼓励她写作。他们也在上个月订了婚。 她和家庭也重新恢复了联系。 只是现在的她不会再把所有的积蓄都交给家庭,她是露西,而不是某某的女儿,某某的姐姐。 露西开始筹备自己的第二部 小说,只是这部小说,她不打算再向《哈特福德文学报》投稿,而是想在《孟松小说报》取得连载。 《孟松小说报》是她第一次遇见路易斯小姐的地方,也是她梦开始的地方。 毫不夸张的说,路易斯小姐的小说《无法结婚的女人们》改变了她的人生! -- 第119页 如果不是路易斯小姐的小说,她现在还是默默无闻的二女儿露西,在律所干一份劳累却薪水微薄的工作,然后把所有薪水都交给家里人,供养弟弟读书。 现在,露西拥有了自己热爱的事业,拥有了理解自己的未婚夫,变成了一个自信勇敢的女人。 她从《无法结婚的女人们》那里,获得了救赎! 所以,她想和路易斯小姐一起在同一份报纸上连载。如果可以的话,她想当面拜见路易斯小姐,亲自向她说一声谢谢。 …… 1875年的秋天,乐景收到了一封特殊的来信。 寄信人名为露西,是一位小有名气的女性作家,她的第一部 长篇小说《夜莺与玫瑰》刚刚出版,有很不错的销量。 在乐景看来,这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作家,她的小说《夜莺与玫瑰》用孩童般空灵梦幻的语句来传达成人深邃的忧伤,语句优美宛如诗歌。 乐景可以断言,假以时日,美国文坛上定有露西的名字。 在寄给乐景的信中,露西向乐景真诚的表达了自己的感谢,感谢他的小说帮助她走上文学的道路,让她获得改变自己的力量。 “我能取得现在这样微不足道的成就,都是您和您的作品的功劳,你们帮我奋进,催我成长,让我成为我想成为的人。路易斯小姐,您是改变了我人生的大恩人。” “我的新小说已经在《孟松小说报》取得了连载,下周就会刊登,期待和您在一份报纸上共同连载,也期待我们的相遇。 永远爱您的露西。 1875年9月11日。” 乐景放下信,心情五味陈杂,有高兴欣慰,有骄傲自豪,同时也感受到了沉甸甸的分量。 此时,他对文以载道这个词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他的作品可以轻而易举的影响无数人,甚至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人生轨迹。 这是一种多么可怕的力量啊! 这也是属于文学的可怖威力。 思想,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武器。 现在,乐景已经拿起了这把武器,他必须要用超人一等的谨慎和自制力,克制使用这份武器,努力让他的读者能从他的作品里获得正面的影响。 露西的一封信,跨越了三年时光,讲述了发生在她身上的翻天覆地的巨变。 在这三年里,乐景和他的朋友们身上也发生了很多变化。 他们已经从初中毕业,进入孟松中学高中部,为了考取理想的大学而努力学习。 季鹤卿的目标是麻省理工大学,这所学校在当今被清政府称为波士顿机器大学院,顾图南的目标是哥伦比亚大学,这所学校在当今被清政府称为高林避亚大书院,而乐景的目标则是哈佛大学。 他们三兄弟终将要分散在不同的学校和城市,展开不同的际遇。但是他们的理想都是一样,左右不过是殊途同归罢了。 乐景他们是第一批公派留学生,就在今年夏天的时候,第四批公派留学生也踏上了美利坚的土地,他们中的部分人也进入了孟松中学读书。 至此为止,清政府派出的留学生已经全部到达美利坚,总人数为120名。 120名留美幼童,全都是汉人,没有一名满人。他们来自城市乡村,来自不同的阶级,此时相遇美国,为的是共同的理想和信念。 今年夏天,乐景他们这些老学长,在哈特福德的留学事务局迎接了最后一批孩子。 当时的场面着实滑稽可笑。 老学长身穿西装长裤,讲着地道流利的英语,除了后面那条长辫子外,已经和西方人没什么两样了。 而新派留学生却像三年前的他们一样,穿着长袍马褂,神情呆板拘谨,使用结结巴巴不流利的英语。 两拨人相遇,都从对方眼中发现了浓浓的抵触。 但是乐景知道,要不了多久,这些孩子就会脱掉长袍马褂,换上方便舒适的衬衫长裤,使用地地道道的英语,饥渴学习西方有用的一切知识和技术。 因为他们都是一样的。 乐景正在沉思的时候,季鹤卿突然破门而出,气喘吁吁,神情焦急慌张,高声道:“出事了!” 乐景收起信,转头镇定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季鹤卿喘着粗气神情严肃道:“刘耀和王奇生,公然剪掉了辫子,要改信基督教!”这两个人是和乐景他们同批留学人员,算是留学生群体的激进派人士。 顾图南跟了过来,与乐景相视一笑,道:“这不正是我们的机会吗?” 第39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39) 刘耀和王奇生剪辫子固然是大事,但是现在的乐景却无暇顾及这件事,因为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季鹤卿的目光停留在放在乐景书桌角的信封上,信封皱巴巴的,显然已经被收信人翻了无数次,寄信人的名字叫做颜静姝。 季鹤卿问:“你娘和妹妹什么时候过来?” 乐景的目光也随之落在信封上,眉眼含笑,凌厉的凤眸浮现温暖情愫,“算了算时间,他们差不多下周就到了。” 他等了三年,终于等到了一家团聚。 “那你路上小心。”顾图南清俊的脸上闪过一丝担忧,不放心的再次询问道:“真的不用我们陪你一起去吗?” 乐景摇了摇头,哭笑不得道:“我都快十八了,别把我当小孩子,一星期火车而已,很快就到了。” -- 第120页 季鹤卿也同样不放心,“万一你又遇到火车劫匪呢?” 乐景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 顾图南瞪了他一眼,季鹤卿自知失言,懊悔的闭上了嘴,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左轮手枪,扔给了乐景。 乐景稳稳接住了手枪,惊讶地看了季鹤卿一眼,“哪来的?” 季鹤卿闷闷回答:“朋友送的,你拿着防身。” 顾图南想让苍哥儿转移注意力,就坏笑着拆台,“什么朋友送的,还不是这小子出卖色相骗来的。” 果然,苍哥儿挑了挑眉,感兴趣的看向季鹤卿,“什么情况?” 季鹤卿当然察觉出来了顾图南拆台的用意,斜了顾图南一眼,给了他一个‘秋后算账’的眼神,然后做出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不情不愿说道:“先说好,我说了你不许笑。” 乐景正直的点了点头。 然后季鹤卿就红着脸,羞恼问道:“你知道比利吗?” “哪个比利?” “就……隔壁高中的橄榄球队长。”季鹤卿艰涩开口:“他跟我告白了。” 乐景肃然起敬:“……他喜欢男人?”在这个保守年代能这样公然出柜,这个比利还真是个猛士。 季鹤卿面无表情,“他称呼我为:my girl。” 乐景:“噗。” 季鹤卿的长相只能用一个成语来形容——貌若好女,而且他还是那种清纯天仙系的长相,放在后世简直是宅男女神,所以从华夏到美国,季鹤卿的女人缘都很差,吸引的烂桃花都是汉子,堪称直男杀手,不知道掰弯了多少直男。 之前季鹤卿为了让自己显得更有男人味一点,顶着大太阳晒了一暑假,生生晒脱了一层皮。悲惨的故事就这样发生了——脱完皮后,他竟然比之前还要白! 实在是让乐景叹为观止,感慨季鹤卿天生异禀,生错了性别。 季鹤卿恼羞成怒:“不是都说了不许笑了吗!” 乐景强忍笑意,“抱歉抱歉,然后呢?你答应了吗?” 季鹤卿瞪了促狭的小伙伴一眼,然后气呼呼说道:“鬼才要答应!” 顾图南插话道:“卿卿这个负心汉,从比利那里骗来了手枪后就始乱终弃了人家,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啊!” “别问我喊卿卿!信不信我揍你!” “好的,卿卿。” “顾图南!我杀了你!” 望着两个小伙伴打打闹闹的模样,乐景勾起嘴角,眸光温柔缱倦。 他如何看不出顾图南故意拆台,季鹤卿自曝其丑的用意? 不过是不想让他为了伊莱伤怀罢了。 乐景为伊莱操持葬礼的事自然瞒不过和他同吃同住的这两人。 顾图南和季鹤卿不知道乐景和伊莱的谋划。在他们眼里,伊莱不过是在火车上一面之缘的火车劫匪罢了。他们不知道为何伊莱会突然出现在孟松,乐景为什么又那般伤心为他主持丧事,乐景没说,他们就贴心的没有问出口。 他们只知道伊莱是乐景心中的一道疤,所以他们从不提及。 乐景笑着把打闹的两人搂进怀里,满足的闭上眼睛,轻声说:“谢谢。” 不等两人说什么,他就直起身,露出和平时别无二致的温雅浅笑,“我要走了,不用送。” 顾图南点了点头,“路上小心。” 季鹤卿浅浅一笑,“早点回来。” “我不在的时候,就麻烦你们找他们谈话了。”乐景认真说道:“一定要说服他们参加这次的行动。” 顾图南挑了挑下巴,笃定回答:“放心吧,等你回来后,事情肯定已经解决了。” 季鹤卿自信笑道:“说服他们还不容易?” 乐景挑眉一笑,笑容说不出的恣意和张狂,“既然如此,索性把事情闹大一点。” …… 大概是上一次的火车之行已经耗光了乐景在火车上的坏运气,他这次的火车之行格外平静。 只是窗外的美洲野牛少了很多,捕猎野牛的印第安战士……也少了很多。 七天后,他到达了旧金山的码头。 三年不见,旧金山的港口一如初见,没有什么变化。港口上人头攒头,川流不息,带着高礼帽的绅士和扛着货物的工人擦肩而过,如果从半空中观望港口,此时一定是一副描绘众生百态的生动油画。 乐景站在港口,仰头望着海面。很快,将会有一艘明轮船出现在海平面上,这艘自东方远道而来的轮船承载着他三年未见的家人。 一位同样在港口等待的无聊绅士主动向乐景搭话道:“你也在等人?” “是的。” “在等谁?” “我的母亲和妹妹。”乐景难得也被勾起了谈性,脸上挂着怀念的笑容,“我们三年没见了。当年分别的时候,我妹妹才13岁,现在不知道变成什么样了,也不知道我等下能不能认出她。” “16岁,也是个大姑娘了。”绅士笑道:“放心,一定可以认出来的,因为你们是亲人。” 乐景问:“您是来等谁?” 老绅士笑着说:“我来等我儿子。他是个传教士,总是在全世界各处传教。” “我们已经十年没见面了。” 老绅士温文尔雅,博闻广识,和他的聊天很愉快,也冲淡了乐景忐忑紧张的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远远响起了嘹亮的汽笛声,一艘巨轮出现在海平面上。 -- 第121页 …… 颜静姝焦急的站在船头,伸长了脖子向岸边看去,岸边上人山人海,都是来接人的人。 黄婉娥眼神不好,看不清,只能连声问女儿,“找到你哥了吗?” 艾伦和白珍妮也站在船头,用目光在岸上寻找颜泽苍。 颜静姝半个身子都快从船板上探了出来,目光焦急地在对岸芝麻大小的脸孔上巡视着,哥哥在哪里? 随着轮船和岸边距离的拉进,对岸人们的脸孔也越发清晰,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孔映入了颜静姝的眼帘。 三年不见,少年成熟了很多,一双凤眸熠熠生辉,斯文俊秀,穿着简单的衬衫长裤,却衬得他腰细腿长,气度风流,宛若芝兰玉树。 在颜静姝看到他的同时,他也看到了颜静姝,兄妹两人的脸上齐齐绽开惊喜的笑容,不约而同伸出了手臂大力挥舞。 “哥!娘!你看,是哥!” 黄婉娥眯着眼睛,顺着女儿手指的方向看去,在看清儿子面容的那一刻,她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苍哥儿!苍哥儿!娘终于见到你了!” 白珍妮眼中浮现激动的泪花,喃喃自语道:“长高了,也瘦了。” 艾伦的目光惊愕地停在岸上那个熟悉的身影上,脸上慢慢浮现不可思议的狂喜。 “爸爸!是爸爸!”他激动的抓住妻子的手,兴奋的叫道:“爸爸来接我们了!” 白珍妮这才发现丈夫的父亲。 多年未见,他变得更老了,也更温和了。 艾伦的传教士工作一直受到父亲的强烈反对,父子俩的关系一度僵到宛如陌生人。 也是近几年,艾伦和父亲才恢复了通信,但是老人对艾伦的一意孤行还是心有怨念,所以这几年两人关系不咸不淡,不像是亲父子,倒像是远房亲戚。 艾伦他们要回国的事情,艾伦提前在信里告诉了父亲,但是他们都没想到老人会亲自来接他们。 在万众期待中,轮船,终于靠岸了。 颜静姝和黄婉娥汇聚在汹涌人海里,迫不及待地冲下船,与早已等待许久的乐景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三年的隔阂仿佛从未存在过,他们是血浓于水的亲人。 他这辈子唯二的亲人已经在这里了,他也终于不用再有所顾虑,可以肆无忌惮大干一场了。 艾伦红着眼圈看着年迈的父亲,嘴唇哆嗦,说不出话来。还是白珍妮抢先给老人一个拥抱,眼喊热泪,哽咽道:“爸爸,我们回来了。” 老人苏展眉眼,眼中也浮现泪意,颤颤巍巍开口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妈妈已经等你们很久了。” 乐景抬起头,惊愕的看着这一幕,他没想到艾伦和白珍妮也和母亲和小妹一同回到了美国,他更没想到,那个向他搭话的老绅士就是艾伦的父亲,大名鼎鼎的美国钢铁大王。 …… 刘耀和王奇生虽然剪了辫子,但是两个人并没有打算生张,在学校里都戴着帽子掩人耳目。被留学事务局传召时,他们就戴上假辫子浑水摸鱼,是以竟然一直没有被留学事务局发现。 只是纸终究抱不住火的。在乐景把母亲和妹妹接到美国的两个星期后,刘耀和王奇生剪辫子这件事就在整个孟松中学传遍了,几乎每个老师和学生都知道了这件事。 眼见瞒不住了,他们就干脆摘掉帽子,露出锃亮的脑门,坦然行走在校园里。 几年相处,同学们大概都知道辫子对于这些清国留学生的特殊意义,所以即便脑后的那条辫子让他们经受了无数非议和嘲笑,他们也不敢剪掉辫子。 现在,刘耀和王奇生这两个清国留学生却剪掉了辫子,这相当于对清政府和留学事务局的公然挑衅。 就连老师们都传唤了刘耀和王奇生,担忧他们的下场。 沐浴在老师和同学们的担忧目光中,刘耀和王奇生却挺胸抬头,骄傲的仿佛战士,年轻人们对于接下来的战争无所畏惧。 乐景他们到校的时候,就看到两人骄傲的在人海中穿行。 刘耀和王奇生的光头上已经长出来一层细细密密的发茬,他们穿着修身的衬衫马甲长裤,举止投足落落大方,不看肤色,他们已经是地地道道的美国人了。 两拨人在走廊上狭路相逢,刘耀望着乐景他们三人垂在脑后的辫子,目光既痛恨又厌恶,他偏转目标,目不斜视和乐景他们擦肩而过。 “刘耀,王奇生。”乐景在身后喊住了他们,“请等一等,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们。” 刘耀转身看着乐景,紧绷着脸,戒备问道:“什么?” 乐景笑着问:“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刘耀装傻:“什么怎么办?” “够了,这种时候就不要装傻了,没意思。”顾图南嗤笑一声,索性开诚布公问道:“留学事务局肯定是要把你们遣返回国的,到了国内,十之八九要向你们问罪。你们既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那么一定是想好了退路,说出来,我们可以帮你参详参详。” 刘耀抿了抿嘴唇,硬邦邦的说:“无可奉告!”说完,他转身扬长而去。 王奇生欲言又止看了乐景他们一眼,目光愧疚不安,他顿了几秒,咬牙转身跟上了刘耀的步伐。 季鹤卿冷笑道:“幼稚。” 乐景拍了拍他的肩膀,“这种时候,谨慎点也是正常的。” -- 第122页 顾图南靠在墙上,双臂环胸,露出一个吊儿郎当的笑容:“你们猜留学事务局什么时候会找上他们。” 季鹤卿:“我猜三天。” 乐景摸了摸下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用不了那么久,我猜明天他们就会被抓起来了。” 乐景没有猜错。 第二天,留学事务局的几个士兵闯进教室,从课堂上逮捕了刘耀和王奇生。 与此同时,所有留学生都收到了传召,让他们停止一切学业,在留学事务局集合。 乐景三人对视一眼,站了起来,打算跟着士兵一起离去。 “喂!你们没事吧!”身后传来焦急的声音:“这里是美国!你们可以不用那么听话的。” 乐景转身,对上了汤姆焦急担忧的脸,心中有些感慨。 两年前的那场棒球赛改变了很多东西,汤姆的态度就是其中一样。 那场棒球赛最终以清国留学生的大获全胜而告终。 孟松城的报纸上长篇累牍报道了这场出乎意料的胜利,乐景现在还能记得报纸上不甘心的酸溜溜的话,就算再不甘心,乐景他们的胜利也是确凿无疑的,报纸上的酸言酸语,反而更让他们开心,觉得扬眉吐气。 汤姆虽然是个小学鸡,但是个信守承诺的小学鸡。 赛后,他和自己所有的小伙伴在大礼堂,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向乐景他们郑重道歉,亲口承认了他们的实力,表示以后会公平对待他们。 汤姆本性不坏,他之前的种族歧视,不过是对陌生事物的排斥和怀疑,以及玛利亚对乐景的爱慕,让他对以乐景为代表的留学生团体产生了深刻的敌对情绪。 乐景他们用自己的才华和实力折服了他,让他再也无法出言诋毁他们,并且真心佩服起他们的实力起来。 后来,在乐景给了汤姆“路易斯小姐的亲笔签名”后,两人就彻底成为了朋友——当然,在乐景的铁石心肠下,玛利亚的移情别恋也是这份友谊的助攻之一。 总之,乐景和小伙伴们,凭借自己的实力,真正赢得了全学校的尊重,现在,已经很少会有人对他们种族歧视了。 清国留学生也成为校园里最受女孩欢迎的群体,女孩们都认为东方少年们温文尔雅,聪明机灵,尊重女性,擅长运动,克己守礼,是很合适的男朋友人选。 只是…… 顾图南的遭遇太过惨痛,在一代又一代留学生内部的口耳相传下,没有多少人敢和女生接近,即便有一两位勇士,也和女孩偷偷摸摸的宛如地下党接头。 这是这两年来的一个不算愉快变化。 乐景收回思绪,对汤姆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我们没事的,不用替我们担心,放心吧,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 迎接刘耀和王奇生这两位剪辫少年的,是一场惊天动地的风暴。 一到留学事务局,他们两个人就被强摁着跪在地上。 士兵扒开他们的裤子,当着118名留学生的面,露出他们雪白的屁股,举起巨大的竹板狠狠向他们的屁股抽去。 白嫩的屁股上立刻多了几道狰狞可怖的红肿血痕。 刘耀和王奇生痛呼出声,惨叫连连,台下诸生有的脸色惨白,神情惊慌,满头大汗,有的神情愤恨,不甘不愿,还有的,表情平静,看不透心事。 戴元铁青着脸,暴跳如雷,引经据典痛骂两人,甚至还罕见的说了脏话。 “他娘的!你们这两个大逆不道的畜生!乱臣贼子!藐视圣恩,无法无天!我要把你们送回国内砍头!我要杀了你们!你们这两个汉奸走狗!你们是洋人养的哈巴狗吗?剪辫子,还改信基督教?我要是你们母亲,一生出来就应该把你们掐死!你们这样,对得起你们的父母亲人吗?你们就忍心让你们的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刘耀和王奇生本就惨白的脸色因为戴元的这番话更加难看,额角青筋暴起,面目狰狞如恶鬼。 刘耀断断续续说道:“我……我,父母、双亡,我家……没人了。” 王奇生红着眼睛,艰涩开口:“我妈,不是,只有我一个儿子。” 戴元只觉得一股气直冲脑门,他要气炸了! 他高高扬起手,想要狠狠甩给他们几巴掌,手腕却一疼,被人握住了。 他赤红的眼睛对上一双寒星似的双眸。 “你要干什么?反了你了!放手!”戴元对乐景怒喝道:“我让你放手你没听到吗!” 乐景轻蔑一笑,高声道:“先生就别吓唬人了。朝廷根本不可能砍他们的头,最多是训诫一番。” “这次出国留学,可是由圣上点头,总理衙门亲自督办的,结果留学生中却出了几个要被砍头的谋逆,这传出去圣上和朝廷的脸往哪放?” 乐景寥寥几语就点明了其中的弯弯道道,刘耀和王奇生明显松了口气。 戴元脸色一变,勃然大怒,想要举起另一只手狠狠给这个不服管教的刺头几巴掌,让他明白何谓尊师重道,下一秒,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的眉心。 乐景从容笑道:“先生还是老实一点的好,我手里的枪可不长眼睛。” 戴元睁大眼睛,惊骇地望着乐景,脸色几经风云变幻,最终定格在了愤怒上,“颜泽苍,你要造反不成?” 乐景点了点头,笑嘻嘻道:“对啊。” -- 第123页 戴元一噎,瞪着乐景的眼神仿佛亲眼看到了哥斯拉,他刚刚那句话只是下意识的痛骂,他根本没想到颜泽苍会直接承认自己要造反。 正在给刘耀和王奇生打板子的士兵举着手里的竹板,向乐景扑去,下一秒,十几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们。 顾图南举着枪,面无表情说:“不许动。” 下方的留学生们一派哗然。他们惊慌失措的看着十几个突然掏出枪对准教员和士兵的同伴们。 戴元这下真是惊惧了,“你们,你们真要造反吗?!” “就凭你们这十几个人?!” 乐景平静说道:“就凭我们这十几个人。” 他收回束缚着戴元的右手,从口袋里拿出来一把剪子。 他一手坚定不移握抢,手起剪落间,脑后沉甸甸的辫子落在了地上,半长的短发如瀑布般在乐景脑后展开。 戴元惊呆了。 他睁大眼睛,张大嘴巴,嘴唇哆嗦几乎说不出话来。 乐景的行动仿佛一个信号,顾图南率先减掉了辫子,然后便是季鹤卿,以及剩下的十几位持枪学生,在接二连三的辫子落地中,一个又一个自由人站了起来。 他们都是乐景他们在这三年时间里,不辞辛苦说服发展的同志。他们手上的枪,则是多亏了艾伦的钢铁大王父亲资助。 乐景快意一笑,对戴元,对刘耀和王奇生,也对教室里的所有人说:“我们自由了。” 此后,他们会自由地踏上一条九死一生的道路,直到亲自为大清敲响丧钟。 就像后世一部影视剧里的台词那样——大清索我命,我诛大清心。 第40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40) 在辫子落地的那一刻,乐景如卸负重,打从心底感到巨大的轻松。 乐景此时的发难不是一时冲动,而是蓄谋已久。 应该说,早在踏上美利坚国土的那一刻,甚至早在他穿越过来的那一天,他就在期待这一天了。 他一个接受现代教育长大的现代人,根本无法树立对封建皇权的敬畏,也无法忍受自己成为卑躬屈膝的奴才。 他出国读书,为的是强国,为的是四万万华夏人能站起来,而不是为了维护清政府的统治,也不是为了成为清政府的高级奴才。 清政府的确是花了钱派他们出来留学,但是清政府的钱说白了也不过是搜刮的民脂民膏罢了,现在他们只不过拿出来很少的一部分来资助他们读书(连给太后修院子,给列强的赔款的百分之一都没有),其目的不过是为了培养高级奴才罢了。 说白了,是百姓花钱送他们去读书,他们学成归来也是为了帮助百姓,和清政府没有丝毫关系。 直播间观众虽然早对乐景他们这次的行动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是骤然看到一条条辫子落地,还是感到了一阵阵激动。 【上穷黄泉下碧落:啊啊啊终于减掉辫子了!!!我现在恨不能下楼跑三圈! 三观跟着五官跑:我日!卿卿减掉辫子,头发垂在身后的模样真鸡儿美啊!忽略他的月亮头,简直是仙女本女啊!为什么他是个男的啊(恶龙咆哮.jpg) 景哥天下第一:啊啊啊景哥太帅了!!帅爆了!恭喜景哥,减掉辫子后颜值提升了十个百分点(震声) 等待花开:虽然但是,这些孩子国内的家人怎么办?清政府会不会搞株连?他们倒是自由了,对他们国内的家人来说是不是太自私了?!我要是有这样的孩子我能气死!!! 红领巾少年:楼上,唯有你没有资格说他们自私!我们能站起来,就是多亏了前辈们的“自私”!他们舍小家为大义,才牺牲小我成就大我,是真正的无私!历史上因为革命全家被害的前辈伟人还少吗?他们心里不痛苦吗?如果都像你这样“无私”,那我们还革命还反抗干什么?干脆就当顺民和汉奸走狗好了,这样家人性命也可以得到保全,自己也不会被楼上这样的人骂自私! 别打扰我建设社会主义:楼上应该首先搞清楚,革命的首先问题是搞清楚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主播他们反抗不是错,错的是逼得他们反抗,还对他们举起屠刀的敌人! 人民万岁:古巴革命导师切瓦格拉说过:“不要问篝火该不该燃烧,先问寒冷黑暗还在不在;不要问子弹该不该上膛,先问压迫剥削还在不在;不要问正义事业有没有明天,先问人间不平今天还在不在。”】 乐景突然觉得心里有些酸酸的。 他多么希望他身后的那些年轻孩子们也能看到直播间观众的评论,让他们不再彷徨自责,让他们明白他们的道路是多么正确,可以坚定不移的走下去。 乐景这辈子的人生,唯二的软肋就是黄婉娥和颜静姝,也就是说只要把母亲和妹妹都接到美国,他就全无后顾之忧,可以放手一搏了,哪怕玉石俱焚也无所畏惧。 可是这里的大多数人没有乐景这样幸运。 顾图南家是华北豪商,在当地繁衍数代,枝繁叶茂,是个大家族。 季鹤卿出身官宦世家,其祖父季淮璋官居一品,父亲和大伯外放为官,也是一方父母,季家祖上往前数几十代,甚至可以追随到宋朝,历朝历代季家都有人在朝中为官,说一声门第显赫也不为过了。 他们的其他同伴中间,有没落商人家庭中寄予厚望的长子,有父母双亡的孤儿,有大地主家庭的幼子,也有平民百姓家的儿子。 -- 第124页 他们来自不同阶级,来自五湖四海城市乡村,身上承载着亲人们沉甸甸的希望,可是他们却依然拿起枪,参加了这样近乎谋逆的行动。 乐景不知道清政府会如何对待他们在国内的家人。 在乐景所在的历史上,那些因为剪辫子被遣送回国的孩子,他们虽然经受了各种唾骂和非议,但是起码他们和家人并没有因此被砍头。 1881年,因为留学生不服管教,越来越多人开始剪掉辫子,再加上美利坚《排华法案》的实行,导致清政府全面召回了所有留学生。 很多留学生当时已经考进美国顶尖大学,不得不遗憾中断了学业,提前回国。120名留学生,排除了客死异乡的人和留美不归的人,回国的人中最后只有两个人来得及取得了大学毕业证。 而这些远渡重洋的孩子们回国后,迎来的不是赞誉,而是无穷质疑和骂名。朝野上下都在抨击这次留学计划,把这看作一场全然失败的尝试,认为留学除了让留学生不服管教外,没有丝毫用处。 《申报》写道:“国家不惜经费之浩繁,谴诸学徒出洋,孰料出洋之后不知自好,中国第一次出洋并无故家世族,巨商大贾之子弟,其应募而来者类多椎鲁之子,流品殊杂,此等人何足以与言西学,何足以与言水师兵法等事。” 然后清政府无视这些留学回来的高材生们的专业和爱好,把他们强行的分配到了电报局、机器局、水师、鱼雷局、机器局等处当差。 后来在水师当差的留美幼童大部分……战死。 但是,这里不是乐景所在的时空。而且因为乐景的到来,让一切都充满了变数。 这场行动可能会导致的最严重的后果,他都明明白白的告诉了他们。可是他们在经过痛苦的思考后,却依旧做出了这样的抉择。 乐景就想方设法,借由艾伦和白珍妮的人脉关系,把他们中的一些人的父母亲人接到了美利坚,但是还有一些人,他们拥有一个枝繁叶茂的大家庭,根本不可能举家来到美国。 比如顾图南和季鹤卿。他们是乐景在这个时空的最好的朋友,他希望他们能长命百岁,成为一脸褶子的老爷爷,子孙满堂,无病而终。 所以乐景曾经在私下里劝过他们,让他们安静蛰伏,保全自身。 乐景若无其事笑道:“等我剪掉辫子时,你们要严厉的斥责我,和我划清界限,必要时我们可以割袍断义反目成仇。这样你们的家人也不会受到牵累,你们也可以继续完成学业。” 这是乐景深思熟虑后做下的决定。 只要把母亲和妹妹接到美国,他就没有了弱点,所以就由他站出来冲锋陷阵,充当旗帜,而季鹤卿和顾图南可以隐藏起来伺机而动,在暗地里给乐景提供助力。 可是,顾图南和季鹤卿却拒绝了乐景的提议。 永远吊儿郎当,豪爽大气的顾图南,罕见的露出一个认真严肃的表情,干脆利落的说道:“我不要。” 他凝望着乐景的眼睛,眸子里静静燃烧着某种孤注一掷的信念,“我是大哥,哪里有让兄弟替我冲锋,我躲在身后的道理?” 季鹤卿秀美的脸上染上愤怒的红晕,质问乐景:“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季鹤卿难不成是贪生怕死的懦夫吗?我来美国,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两双不同的眸子里燃烧着同样的执着和信念,乐景一时失声,十几秒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们的家人怎么办?” 季鹤卿抢先回答:“放心,我家的老狐狸是不会吃亏的。”他淡淡一笑,平静说道:“等我做的事传回国内,我爷爷估计会第一时间上书给圣上,告我忤逆,与我划清界限。” 顾图南也耸耸肩,满不在乎道:“你也知道我老爹跑海路,前不久抱上了英国人的大腿,一时半会儿清政府还不会动他,他也可以发表声明,和我断绝父子关系,反正他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儿子。” 两人望着乐景,目光明暖温润,嘴角笑容暖融醉人,他们一人牵着乐景的一只手,顾图南笑的无所畏惧:“不是说好了,黄泉路一起走吗?” 季鹤卿笑的含蓄隽永:“当年结拜时,我可是发过誓的,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乐景震撼的望着他们,胸中激荡着一种义薄云天的壮志豪情。 他在现代从未感受到如此生死相随的兄弟义气,没想到死过一次后,他在过去的时空里遇到了两个肝胆相照的好兄弟。 他握紧两人的手,坚定回答:“从今以后,同生共死。” 从今以后,顾图南和季鹤卿会从父母亲人交口称赞的别人家孩子变成人人喊打臭名昭著的乱臣贼子,汉奸走狗。 他们舍弃了身后名,辜负了亲人,所求不过是为了站着活下去。不仅他们能站着活下去,乃至子孙后代无穷匮也都能堂堂正正的站着活下去。 他们甚至做出了比乐景还要大的牺牲。 乐景不知道他们以后会不会后悔,但是起码在这一刻,他们的热血如此纯洁无瑕,他们的理想如此高贵迷人,他们在这一刻迸发出来的光辉足以史有清名。 所以当乐景举起枪对准高高在上的戴元时,内心从未如此平静。 他知道他即将踏上一条不归路,而他甘之若饴,视死如归。 …… -- 第125页 乐景和同伴们的伟大逃亡出乎意料的顺利。 以往在他们面前宛如高山一般不可撼动的教员们,第一次在黑洞洞的枪口面前露出颓势。 他们和乐景他们唯一的区别就在于他们怕死,而乐景他们不怕。 所以结局在一开始就已经注定。 乐景和顾图南扶起受伤的刘耀和王奇生,在被捆起来的教员和士兵们以及留学生们五味陈杂的目光中缓缓离开了留学事务局。 就在他们的身影即将离开拐角的那一刻,身后突然响起几道清脆嘹亮的呼唤,“等等我们。” 乐景转头,身后稀稀拉拉跑过来五个气喘吁吁的男孩子。 为首的男孩子叫常清鸢,落魄汉人官僚家庭出生,和乐景一样生父早逝,由寡母抚养长大。 他笑道:“给我把剪子。” 乐景从口袋里拿出剪子扔给了他,他接过剪子,干脆利落剪掉了辫子,然后传给了其他人,两分钟后,五个人脑门后的辫子都被剪掉了。 乐景再次确认道:“你们已经想好了吗?” 常清鸢伸了个懒腰,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早就想这么做了。” 其他人也三三两两说道:“是啊,如果不是你们,我还不能鼓起勇气。” “反正我家就我一个,我也没啥牵挂,索性就跟着你们好了。” 常清鸢问:“你们以后有什么打算?” 所以他们这是连后续打算是什么都不知道就莽撞的跟了上来,剪掉了辫子。 乐景为这些青涩莽撞的少年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他摆了摆手,“我在哈特福德买了一栋房子,我们回去再说。” 在乐景哈特福德的私宅里,他把自己的后续计划一五一十告诉了这些新加入的伙伴。 首先,这里是美利坚,乐景他们反抗封建专制的行为天然拥有舆论支持,清政府奈何不了他们,不可能在美利坚的国土上对他们喊打喊杀。所以他们可以照常在学校学习。 在乐景之前的时空,就有被遣返的留学生在火车上逃离,设法滞留在美国,平安健康的活了下来,并且继续自己的学业,只是从公费变成了自费。 其次,乐景会在前期给这些人提供必要的金钱支持,由他来供养他们学习。 “当然,这并不是无偿的。我会和你们签下借条,等你们赚钱了要还给我。”乐景倒是不是在乎那些钱,他是怕升米恩斗米仇,自己的慷慨灌大了一些人的胃口,让他们视之为理所应当之事。 最后—— “美利坚不是我们的家乡,我们总有一天会回去的。” 乐景的目光在常清鸢等人的脸上划过,坚定不移回答: “我们不惜别父离母,背起一身骂名也要剪掉辫子留在美利坚,不是来享福的,是来学习的。我们学习的目的,是为了振兴华夏,把华夏建设成一个光明、自由、富裕的国家。所以等我们掌握了必要的知识和技术后,就要回国一展所长。” 常清鸢用力点了点头,坚定回答:“这是当然,华夏才是我们的家。” 其他人也三三两两的出言符合乐景的话。 乐景的目光在一张张稚嫩的脸孔上划过,狠下心来说了狠话:“如果有天我发现你们失去初心和信念,变成了黄皮白心的外国人,那么我就要和诸位割袍断义,恩断义绝!” 常清鸢若有所思点点头。 …… 一封自美利坚传出的加急信很快就出现在了总理衙门大臣的案头,留学事务局局长谢笙的亲笔信里写了骇人听闻的事情——十三名留学生在留学事务局突然暴起,不仅拿枪威逼师长,还公然剪掉辫子,选择叛逃。 如此大逆不道之行,惹来朝野动荡,圣上震怒,一时间人人自危。 圣上紧急召集了文武大臣,开始商议这件事要如何处置。 十三名少年的举止仿佛一记响亮的巴掌狠狠扇到圣上和主张留洋的大臣们的脸上,挂不住脸面的圣上好好发了一场大火。 季淮璋第一时间上书圣上,告了小孙子季鹤卿忤逆,涕泪交加和季鹤卿断绝亲子关系。 圣上和心腹近臣商量了一夜,最终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 戴元和教员们领着23名学生坐在火车上,心绪万千。 三年前,他也是坐在这趟火车上,和第一批留美学生去美国学习。 三年过去了,他再次坐上了这辆火车,这次他的目的地却是旧金山,他负责押送这些“刺头们”回国。 这也是圣上的决定。 圣上责令留学事务局日后加强对学生的管理,同时让教员挑选出平时不服管教的学生,把他们遣送回国内。 戴元经过仔细的挑选,选出了这23名学生。他们都是平时言论出格西化严重不服管教的刺头。 车厢上陷入一派低沉萎靡的气氛。 戴元的目光在一张张沮丧低落愤恨的年轻脸上划过,嘴角露出一丝快意的微笑。 这些兔崽子就是欠收拾! 就该好好打他们一顿,让他们长长记性,明白什么叫做伦理纲常! 想起半月前发生在留学事务局的那场小小的“叛乱”,戴元就恨得咬牙切齿,恨不能把那些小畜生挫骨扬灰。 都是一群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他们忘记了圣上和朝廷对他们的隆恩,大逆不道,无法无天,如果他们在国内,是要被砍头的! -- 第126页 也就是他们在美国,仗着美国人的护持,还敢大摇大摆的在学校学习! 真是奇耻大辱! 也连累得他们被圣上下旨训斥,真是让人郁闷憋屈。 愤恨的戴元下定决心,接下来一定要加强对学生们的管教,让他们再也不敢有不该有的心思。 夜幕西垂,车厢里灯火通明,火车也在站台停下来了,一些乘客跑着下车去站台买晚饭吃。 戴元所在的车厢却鸦雀无声,安静的宛如坟场。 一名教员下车替教员们购买晚餐,至于这些学生们……哼,饿死他们拉倒!就该好好饿上他们几顿,让他们没有力气去折腾。 就在这时,车厢里突然走出来几个人,为首的那三个就算烧成灰他都能认出来他们的脸!赫然就是那日领头闹事的颜泽苍、顾图南和季鹤卿三个人。 “你们这些小畜生还敢来这里!”戴元勃然大怒,想要抽出怀里枪,却被漆黑的枪口抢先一步对准了。 十几个少年举起枪,对准车厢的教员们。 乐景懒洋洋的笑道:“不许动,打劫。” 本应该是紧张的氛围,却有几个学生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他们都是和乐景同一批留学的学生,此时都想起来了他们第一次坐火车的遭遇——当时他们也是遭遇了火车劫匪,强忍恐惧,都以为自己要死在那里了。 没想到兜兜转转,他们在回国的火车上,再次遇到了“火车劫匪”,只是这一次的火车劫匪却是他们的伙伴。 孙越强忍怒火,冷静问道:“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这里是美利坚,你们持枪抢劫,也是要接受美利坚法律制裁的。” 乐景笑着回答:“我们只是出于自卫,想要救我们的朋友离开罢了。” 23名同学中已经有些人露出了期待惊喜的表情,当下就有几道声音响起:“我跟你们一起离开!” “我也跟着你们!” “我不想回国,我要继续学习!” 他们纷纷起身,兴高采烈跑到乐景他们中间,加入了他们。 乐景唇角笑意加深,高声问道:“还有其他人想要留下吗?赶紧的,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在难捱的沉默中,一个方脸男生突然痛哭失声,大滴大滴的泪水滴在他的身上衣服上,他仰着泪脸,对乐景吼道:“我也想留下来!我想学习!我想考大学!” “可是我爹娘都在家里等着我,我是长子,不能如此任性!” 方脸男生不过是一个开始,很快,又有陆陆续续的哭声响起:“我娘在家里等着我……” “我不能让我爹失望……” “我爷爷的遗愿就是让我出人头地……” 乐景难过的看着这些沉默哭泣的少年们,提高声音:“没关系,就算不能留在美国也没关系。” “我们依然身处在同一片蓝天下,为一个共同的目标而努力奋斗着!” 乐景注视着那一张张泪脸,笃定得仿佛在说一个必定会实现的预言:“我们终将殊途同归。” …… 太阳从地平线冉冉升起,驱散了夜的混沌和晦涩,在美洲大陆一点点染上耀眼的橘红色,美洲野牛呼啸着奔腾而过。 在地平线那头,突然传来响亮的马蹄声,一个正在弯弓射箭对准野牛的印第安人惊异回头望去,只见身后烟尘滚滚,几十匹骏马呼啸着向他和跑来。 骑在马背上的骑手披散着头发,迎风抬头,长发飞舞,朝阳照在他们的脸上,给他们的狂野肆意的笑容染上明亮的暖光,熠熠生辉。 这名印第安人忍不住高声用英语问道:“年轻人们,你们要去哪里?” 响亮的马蹄声中,翻滚的烟雾里,为首的清俊少年仰头弯起眼睛,露出一个骄傲恣意的年轻笑容,高声说道:“去自由的活着。” 年轻骑手们驾驭着骏马与印第安人擦肩而过,向朝阳的方向迅疾跑去, 奔向自由。 第41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41) 随着约翰事业的红火发展,再加上乐景作品的畅销,乐景的资金也越发充裕,不仅在哈特福德购置了房产,平时为了上学方便,也在孟松中学附近购置了一栋两层独栋洋房。 一年前,乐景就从玛莎太太家搬了出来,和顾图南、季鹤卿三个人一起住在学校附近的私宅里。这次颜静姝和黄婉娥来美国,也正是住在这里。 也是在母亲妹妹入住新家,将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井井有条后,乐景才不得不感慨这才总算有家的样子。 他们之前三个大男人住在这里,乐景就不说了,他天天忙的恨不能一个人劈成三个人使,而季鹤卿和顾图南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指望他们干家务那就是做梦。 为了不让家里变成猪窝,乐景只能雇佣了一个女仆来帮忙收拾家务,平时家里看起来也很干净。 但是等到黄婉娥和颜静姝来了后,乐景立刻体悟到家人和外人之间的区别了。 黄婉娥心灵手巧,手脚麻利,很快就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桌子擦得都能看到反光,房子内外也多了属于家的温馨氛围。更让乐景他们感动的是,黄婉娥做的一手好中国菜! 在搬进新家的第一天中午,黄婉娥就给他们包了猪肉白菜馅的饺子! 毫不夸张的说,在浓香的肉汁在嘴里溅出来的一刹那,乐景差点哭出来,觉得自己的味蕾连同自己的中国胃都在发出舒服的叹息。 -- 第127页 饺子对于北方人来说,具有特殊的意义。在北方,大到逢年过节,小到出远门,都要吃饺子表示庆祝。 乐景在异国漂泊的这些年来,最怀念的也正是家中的饺子。 如果在21世纪,美利坚遍地的中餐厅虽然不地道,但是也可以给乐景的中国胃一点慰藉,但是现在是十九世纪,乐景他们是孟松城唯一的中国人! 他已经三年多没吃过中餐了。 不仅是乐景神情激动,顾图南和季鹤卿两个人也是满眼泪光,头也不抬狼吞虎咽,恨不能把舌头也吞进去。 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又是阔别已久的饺子,三个人更是放开肚皮使劲吃,把餐桌礼仪抛到脑后,吃相凶残宛如饿死鬼投胎。 颜静姝傻傻看着这幅凶残的画面,张大了嘴巴,连饭都忘记吃了。 黄婉娥心疼的看着儿子和朋友们狼吞虎咽的模样,眼圈悄悄红了。 她忍不住开口劝道:“慢点吃,别噎着了,不够吃我还给你们包。” 乐景顾不上说话,只是点头,一口一个饺子,很快就吃完了一碗,黄婉娥接过空碗,又给他撑了满满一碗。 她爱怜的摸了摸儿子的头,望着儿子吃的香甜的模样,眼中透露出深深的满足。 乐景足足吃了三碗饺子,季鹤卿的战果和他持平,顾图南更可怕,他吃了四碗! 乐景也被这个战果给惊到了,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也当了一回饭桶。 而这则是三兄弟幸福生活的开始。 黄婉娥天天变着花样给他们做中餐,鼓足了劲想让这些孩子能尽情享受家乡的美食。 不过两个星期,顾图南的脸颊都圆润了一点,乐景也觉得自己有些吃胖了。 只有季鹤卿这个妖孽,除了拥有让女人嫉妒的晒不黑的皮肤外,还有吃不胖的体质,平时也没见他少吃,可是就是不长肉,远远看去弱质纤纤,楚楚动人,怪不得经常被人当成姑娘。 乐景想要剃头的这件事,也事先告诉了母亲和妹妹。他把他想要剪掉辫子,脱离清政府掌控,留在美国学习,将来回国造福百姓的想法都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在他说话期间,母女俩都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说完后,乐景没有看母女俩的表情,低着头,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响头。 “如今你们已经身在美国,我也可以全无后顾之忧了。我和朋友已经做好准备,声援刘耀和王奇生,和他们一同剃头。” “只是儿子不孝,这辈子注定要辜负了您的期望了。” 他低着头,不敢抬头看母女俩的表情。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这么残忍。 好不容易一家团圆,好不容易能让母亲和妹妹过上好日子,却要告诉她们自己可能要变成“乱臣贼子”,要踏上这么一条让她们担惊受怕一辈子的道路,这对怀抱希望来到美国的她们来说,未免太残忍过分了一些。 况且,对于保守的母女俩来说,乐景做出的决定也只能用骇人听闻来形容了。 乐景闭上眼睛,已经做好了迎接母亲和妹妹指责斥骂的心理准备。 几秒后,一声轻轻的叹息在房间里响起。 黄婉娥伸出手,把乐景脑袋后面的长辫子握在手里,眸光闪烁着复杂的思绪,最后她松开辫子,站了起来,转身向里屋走去,嘴唇漏出的一道清浅的呢喃飘到乐景耳边: “想做的话,就去做吧。你大了,凡事也该有自己的主意了。” 乐景惊愕的抬起头,女人的身影佝偻苍老,在楼梯前停下脚步,声音越发萧瑟无奈:“只要你以后别后悔就可以了。” 乐景怔了怔,对着女人的背影叩首道:“多谢母亲……成全。” 颜静姝把乐景扶了起来。 三年不见,她也出落成一个清艳绝伦的小少女,杏眼樱唇,气质清丽脱俗,放在后世完全可以出道了。 “哥,你就放心去吧,家里还有我呢。”小姑娘歪头娇俏一笑,目光是深深的包容和理解,“这些年,我和娘都受了不少白夫人的教导,你如果还用之前的目光看待我们,那你就错啦!” 这点倒是让乐景始料未及。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黄婉娥和颜静姝也都默默成长了很多啊。 在命运的浪潮里,他们都在努力浮出水面,寻找属于自己的方向。 又是一条殊途同归。 很难形容乐景此时的心情,又欣慰,又愧疚,又骄傲,又担忧。 最终,他把善解人意的妹妹拥进怀里,愧疚道:“这些年,辛苦你了。” 颜静姝眼圈一红,悄悄在大哥的衣服上拭去泪水,若无其事说道:“我不算辛苦,娘才辛苦。” 乐景松开怀抱,坚定地望着颜静姝:“现在你们既然到了美国,以后我会好好补偿你们的。” 颜静姝狡黠一笑,歪头问道:“大哥打算怎么补偿我?给我和娘买好看的衣服首饰吗?” “不是,这些怎么够?”乐景摇了摇头,然后目光炯炯望着颜静姝,震声道:“等过几天,我就去送你们上学!” 颜静姝:…… “正好我们学校男女同校,你就去我们学校上课,我过几天就去找校长给你办理转学手续。唔,等下我给你出几张卷子,你做一下,我好摸清你现在的水平,要是基础太差,就只能让你去初一了。” -- 第128页 颜静姝:…… “不知道娘能不能接受去我们学校当旁听生?她要是觉得丢脸,我给她请几个家庭教师,在家里上课也是一样的。嗯,顺便还能给你补补课,巩固一下基础。” 颜静姝:“……那我真是谢谢你了啊。” 少年笑的一脸阳光灿烂,“兄妹之间,说这些干什么,这都是我这个当哥哥应该做的。” 颜静姝冷漠脸:哦。 “妹啊,你加把油,将来也考个大学,到时候咱俩就两个大学生了,说出去多风光。” 颜静姝:…… 迎上大哥殷切期盼的目光,颜静姝心中的憋闷突然烟消云散,她舒展眉眼,无奈的看着大哥,粲然一笑,“好,我会努力的。” …… 于是,在乐景在火车上劫走8个小伙伴的几天后,颜静姝就光荣的成为孟松中学的初中二年级的学生。至于黄婉娥,乐景劝说了她一星期,她才勉强答应在家里接受家庭教师的教导。 财大气粗的乐景一下子给自己的老母亲请了六位老师,按照他们在学校的课程表,给老母亲排课,务必保证让老母亲过上了充实且丰富的学习生活。 老母亲感动其孝心,眼含泪光,足足三天没有给乐景做饭,望着乐景的目光宛如在看阶级敌人。 乐景很愧疚,然后又给老母亲请了一个音乐老师,让老母亲接受一下艺术的熏陶,开阔一下心胸。 然后乐景差点挨打(…) 乐景诚恳的对老母亲说:“我错了。”但是我下次还敢。 老母亲给他翻了一个硕大的白眼,冷哼一声,又继续咿咿呀呀拉锯子……不对,是拉小提琴。 来美国不到一个月,颜静姝和黄婉娥在外表上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小姑娘脱掉了宽大厚重的袄裙,脱下了柔软的棉布鞋,换上了明媚俏丽鹅黄色洋裙和羊皮靴,看起来青春靓丽,很像电视剧里民国大小姐。 在乐景的说服下,黄婉娥也脱掉了老气灰暗的袄裙,此时换上了漂亮的苍青色洋裙苦大仇深拉锯子,看起来生生年轻了好几岁。 只是……乐景看到黄婉娥裙子下面穿着柔软布鞋的小脚,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穿越过来的时候,颜静姝才11岁,才刚刚缠脚,因为乐景坚持让她放足,所以颜静姝现在才有一双天足,走路轻快宛如灵活的小鹿。 但是黄婉娥就不一样了。 她的脚早已畸形,指骨被生生掰断,走起路来颤颤巍巍,是那些汉族男人最爱的“三寸金足步步生莲”。 黄婉娥的脚,无法套进西方的皮鞋皮靴里,只能穿自己从国内带过来的自己手工缝制量身定做的布鞋。 ……讽刺的是,缠足是彻头彻尾的汉族恶习,满清身为游牧民族是很反对这个陋习的。建国初期,皇帝就曾经下令禁止缠足,可惜却抵不过……“民意”。 甚至……一些满族人也被汉族带歪了审美,开始给自家姑娘缠脚。 这个民族有太多腐朽糟粕的东西,乐景虽然已经打算用一生来改造它们,却依旧觉得自己的一生……远远不够,因为这需要两三代人的努力。 …… 1876年的春天,乐景的第二部 长篇小说《无法结婚的女人们》在连载了三年后,终于正式完结。 故事的最后,无法结婚的女人们都结了婚,拥有了和自己灵魂契合的恩爱伴侣,并且都在婚姻之外,找到了自己热爱一生的事业。 小说里乐景可以给女人们安排一个圆满的结局,但是现实生活中女人们的结局如何要靠她们抗争。如果乐景的小说但凡能成为一位女人抗争的力量,那么他的小说就是有价值的。 凭借这部小说,约翰的分社也成功在哈特福德扎了根,发展势头不错,在哈特福德小有名气,乐景每年都能收到厚厚的股份分红。 新书完结后,乐景暂时没打算开新文,他打算外出取材,取材地点则是费城。 1876年的五月份,春日明媚,恰逢美国建国一百周年,费城举办了盛大的世博会,这也是美国第一次取得了世博会的举办权,其政治意义相当于08年北京奥运会对中国的意义。 美国寄希望于借由这次世博会让全世界传达美国的声音,要向世界展示美国工业的强大,证明它已走出欧洲工业强国的阴影,向世界宣布:一个美国时代即将到来。 所以这次世博会空前盛大,参与世博会的国家有35个,清国也参加了这次的世博会,几乎全美国的人都跑去了费城,来见证这一场宣扬美国国威的盛事。 开幕式召开的那天下着雨,可是乐景带着母亲和妹妹,和小伙伴们一起冒雨参加了这场开幕式。 开幕式上人山人海,来自各个国家的游客齐聚一堂,雨水也无法浇灭他们的兴奋,他们的热情足以驱散天空中的阴霾。 出席开幕式的有:美国国会全体成员、37个参展国的官员及随行人员、巴西国王,还有一些世界名人们。 乐景在其中发现了留着长辫子,穿着长袍马褂的清国代表团的身影,他们混杂在穿着西装长裤的洋人们中间,显得是那样格格不入,宛若旧时代的古董。 下午的时候,美国总统与巴西国王一起拉动开关,启动了作为总动力源的600吨柯立斯蒸汽机,这在当时是全世界功率最大的的蒸汽机。 -- 第129页 千百台机械和泵齐声轰鸣,宛如落雷咆哮穿行在大地上,展厅仿佛也摄于雷威开始瑟瑟发抖。 骄傲的美国人欢呼雀跃,尖叫着把礼帽抛向空中,激动的拥抱着陌生人。 这是属于美国最荣耀的时刻。 这是属于美国人最骄傲的时刻。 从此以后,一个名为美国的时代拉开了帷幕。 乐景和小伙伴们沉默的伫立在欢呼的美国人中间,脸色沉重,眼神恐惧且哀伤。 他们沉默着参观了各国展馆。 这次在世博会上修建展馆的国家一共有15个,日本是唯一修建展馆的亚洲国家。清国在这里只有展区罢了。 而无论是展馆还是展区,各国都陈列了本国的机械和发明创造,其中以美国的展出最为豪华,其中仅美国专利局就展示了6万张发明图片和5000多个发明模型,抢去了世博会的所有风头。 大清也同样在展厅里展示了本国最优越的东西。 乐景在一个古色古香的大牌楼前停下脚步,牌楼上挂着一块匾,上书大清国三字,走进去后会发现,华美绸缎,象牙雕刻,瓷器字画等等陈列在各种各样古色古香的橱柜里。 这是就是大清政府认为的本国最优秀的东西。 就在不远处日本的展馆里,陈列着蒸汽机和各种机器制品。 乐景僵着脸,看着那些外国人在展馆里好奇地打量着这些“珍贵的瓷器和丝绸”,有些人坐在柔软的椅子上露出舒服的表情。 他们啧啧称奇,谈论清国“古老的工艺品”。 他们说:“中国真是一个古老的国家啊。”此时他们看着清国的目光,和后世中国人看待非洲原始部落的目光一模一样。 乐景不觉得荣耀,他的小伙伴们也不觉得荣耀,就连参加展会的某些清国官员,也不觉得荣耀,这些清国官员望着西方的蒸汽机,望着西方各种精巧的机器制品,目光中除了惊叹,还有深深的恐惧。 乐景他们这些身穿西装的东方少年自然引来展厅里一些官员的目光。 自从剪掉辫子后,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年,乐景他们曾经光秃秃的头皮已经长出毛茸茸的头发,除了还有点短,他们现在的发型看起来和西方人别无二致。 乐景他们并没有做什么掩饰,就这样正大光明的露出自己的短发,大摇大摆走进了清国展厅。 一位留着辫子的精瘦官员用流利的英语问道:“你们是哪国人?” 乐景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称赞道:“您的英语说的真不错,我很少见到像您这样英语这么流利的中国人。” 精瘦官员笑道:“因为我在海州海关工作,平时经常和外国人打交道,所以才有了一口流利的英语。” 乐景问出了一个有点尖锐的问题:“我看到其他展区展览的都是本国的发明创造,我怎么没有在这里看到你们的发明创造呢?” 精瘦官员神情一滞,然后有点尴尬的说:“这里的一切都是我们的发明创造。你看,这里景德镇上好的瓷器,”他指着手边的天青色瓷瓶说道:“一窖里就出来了这么一个,颜色是罕见天青色,釉色饱满………” 夸完瓷瓶,他开始夸丝绸,夸象牙雕刻,夸锋利的刀剑,夸名家书法…… 乐景沉默的倾听着,心中徘徊着巨大的失望和愤怒。 最后,他打断了精瘦官员无力的自吹自擂,失望的,愤恨的,无力的问道:“你们为什么不展出蒸汽机和火器呢?” 精瘦官员的脸上有那么一瞬间浮现深深的茫然和无措,他极快的看了一眼窗外,那里正陈列着美国的蒸汽机,眼中有他自己都没发现的羡慕和自卑。 “不过是一些奇淫巧技罢了。”这话他是用中文回答的。 乐景深深的望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这个与世博会格格不入的展区。 大清在这里连展馆都没有,只能拥有展区。 不知道是没有资格,还是因为大清……不屑。 乐景走出去没多久,小伙伴们也陆陆续续从大清展区里走了出来。 他们的脸上是和乐景如出一辙的沉重和难过,有些人的眼中甚至浮现绝望的泪花。 这场世博会,是美国向世界宣告他的强大,也是清国向世界宣告他的……衰弱。 这是一个连蒸汽机和火器都没有的国家。 可是这个国家却这么富裕,拥有这么多昂贵的奢侈品。 只要他们占有了这个国家,那么这些昂贵的丝绸和瓷器就都是他们的了。 有一块肉,都送到嘴边来了,只要张口就能吃掉,那么为什么不吃呢? 乐景突然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 他来到这里,是为了救国,强国。 但是怎么救,怎么强,他其实一直没有想好。 他虽然是现代人,但是他并不是全才,他也不可能知道如何建造百年前的坚船利炮,所以他才来到美国,想要学习基础而全面的工业知识,然后回国搞建设,发展工业。 可是,他的力量太弱小了。 他所能组织的力量也太弱小了。 就算他学会了如何建造坚船利炮,他就能回去建造了吗?国内有条件生产零件吗?国内有足够的工程师和能熟练组建零件的工人吗?国内有车间和流水线吗?国内会给他提供发展工业的必要条件吗? -- 第130页 那可是通了火车后,怕蒸汽机的轰鸣声会惊扰皇陵,而用马来拉火车的清政府啊!!! 贪官污吏,苛捐杂税,封建皇权压迫,洋人肆虐,百姓愚昧,种种不利的条件汇聚在一起,不过说了一件事——国内缺少发展工业,发展商业的土壤。 一切一切问题的答案,都指向了一条绝路。 乐景的力量太渺小了。 就算他已经召集了二十几个伙伴,他们的力量还是那样渺小。 在清政府这个庞然大物面前,他们宛如螳臂当车,自不量力。 也就在这时,乐景突然明白了自己未来的道路。此时国内民智未开,他和伙伴们的努力注定无法改变什么。 所以他要饥渴的吸收这里的一切他能接触的知识。 然后把这些知识带回国内。 他要办学,把他掌握的知识教给学生们,启迪民智,让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建设国家,科技兴国的道路上来!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第42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42) 从世博会回来后,顾图南他们变得更沉默了,同时他们学习也更加用功了,每个人都在咬着牙,憋着一口劲,却不知道要往什么方向使,就只能越加用功学习。 就连黄婉娥和颜静姝,心情也变得有点低落。 就算是她们,也察觉出来了大清国和费城世博会的格格不入。 身处在古色古香的大清国展区里,望着窗外别国的巨大的蒸汽机、电话、打字机、缝纫机等各式时代新潮发明,她们心中不由产生了浓浓的违和感。 待到留学生们为国家贫弱而痛哭失声时,母女俩这才终于明白违和感的来源,她们挫败的低着头,眼中也跟着浮现了晶莹的泪光。 乐景知道,直到2010年,华夏才第一次获得世博会的举办权,上海世博会上,共有200个国家和45个国际组织参加,累计七千万人次参观了世博会,创下了有史以来世博会的最大规模,就像今日的美国那样,后世的华夏充分向世界传达了自己的声音。 为了走到这一步,华夏足足花了134年。 乐景知道未来的华夏可以站起来,可以谱写盛世华歌,可是这些年轻的孩子们不知道。 所以他们年轻脸庞上的迷茫和悲伤是那么让人心碎。 所以他们日后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是那么让人敬佩。 在世博会上,乐景他们同样也遇到了其他公费留学生。 他们穿着和乐景他们如出一辙的西装,除了脑后那条顽固的辫子,他们看起来和乐景他们没有丝毫区别。 两拨人马隔着汹涌的人海遥遥相望,明明同国同族,却泾渭分明,乐景不会忽视他们中的一些人眼中对乐景他们敌意。 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们中的一些人可能在战场相遇,然后兵戈相对,互为生死仇敌。 殊途,不同归。 乐景和他们不约而同的转身,融入汹涌的人群,背对而行,坚定不移的走上了自己的方向。 他,不会再迷茫了。 …… 《无法结婚的女人们》已经完结,乐景需要开始考虑新连载了。 老实说,乐景现在压力很重。 他现在要靠一个人的稿费来养活这么多人,就算他现在的稿费已经提升到了每行75美分,就算他每年都能从约翰公司里获得大笔股份分红,就算他获得了不菲的版权费,他还是觉得远远不够。 因为乐景未来若想要办学,务必需要更多的钱。 既然现在他已经完成了初步的财富积累,是时候让钱生钱了,他要进行投资。 至于投资什么乐景还在考虑。 就在他考虑期间,和乐景他们近乎决裂的公派留学生中间突然爆发了一件大事。 第二批留学生中一个孩子秋祥若因为过度学习……过劳死了。 那是一个很聪慧的孩子,称得上是神童也不为过了。 他来美国时11岁,今年也不过15岁。 这四年期间,他连连跳级,甚至早乐景他们一年考上了耶鲁大学。 考上大学后,他也没有懈怠,摒弃一切情感和私欲,依旧每天废寝忘食夙兴夜寐学习,所以他的身体一直很不好,三天两头生病。 这在清国留学生群体中很常见。 因为国家危难,时不我待,他们每个人学习都很用功,时常生病。 所以乐景才鼓励号召他们参加各种各样的体育运动,好强身健体,增强抵抗力。所以乐景和小伙伴们虽然偶尔会生一些小病,但是很快就会康复。 可是…… 清政府本来就对他们不务正业参与体育运动颇有微词,在乐景他们公然叛逃后,留学事务局的领导班子受到了大清洗,原局长谢笙被罢免。 而新局长一来,就采用了高压政策,一来就开除了两个信仰基督教的学生杀鸡儆猴,然后反对他们参与体育运动“玩耍”,严令他们和女生保持距离,加强封建礼教对他们的压制——包括让他们跪在孔子像前上课,而且时不时因为一些小事对他们大肆斥责,经常对“不听话的学生”动用私刑。 在如此高压下,以及心中信念的驱使下,秋祥若把自己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学习了,一天只睡三小时。 然后在一天早上,秋祥若再也没醒过来。 -- 第131页 身体的过度疲惫,再加上精神上的压力,让他在一天深夜猝死了。 乐景虽然和秋祥若不算要好,但是也曾说过话,互相请教过学习问题。 至今回忆起来,还能清晰的在脑海里浮现他的模样——圆润的脸庞,笑起来会露出可爱的虎牙和甜甜的酒窝,是个很懂事体贴的孩子。 就智商而言,他比乐景,比顾图南和季鹤卿还要优越。 而且他比乐景他们还要用功。 他是个努力的天才。 可是死的太早的天才,就不算天才了。 因为他还没来得及展露才华,还没来得及一尝夙愿。 无论他有多么聪明,有多么努力,身上寄托了多少人的期望,现在都没用了。 他永远的葬在了美利坚,永远无法踏上自己深爱的那片土地。 …… 秋祥若下葬的那天,竟然是个晴天,阳光明媚,莺声燕语,孩子欢笑着跑在阳光下。 15岁的秋祥若被安葬在了留学事务局附近的一块墓地里。清政府会派人将他的一些遗物带回国内交给他的父母,在国内或许会给他立个衣冠冢。 乐景他们出现在墓地时,秋祥若的墓前已经围满了留学生。 他们沉默地在他坟前伫立,表情僵硬凝重宛如呆板的石像。 乐景他们的到来终于让石像们的脸上多了几丝人气,短暂的骚乱过后,他们默契的给乐景他们让开一条路。 乐景走到秋祥若的墓前,轻轻放上一束野菊花。顾图南和季鹤卿紧随其后,也在墓前放上祭拜的白花,接着便是常清鸢他们也放上了花。 很快,本就堆满了鲜花的洁白墓碑前变成了花的海洋,一簇簇白花黄花簇拥着小小的墓碑,好似母亲轻柔的颊吻。 这是乐景来美利坚后送别的第二个人。 他甚至有种预感,这远远不是结束。 在未来的日子里,他还会送走更多更多年轻的生命。 乐景嘴角绷直,心中有条愤怒的毒蛇在怨毒的吞吐着舌芯。 不像伊莱无可奈何的绝症,秋祥若的死亡本来是可以避免的! 如果他每天能多睡一会儿,能抽出一点时间玩耍,他也不会猝死! 如果他还活着,未来的他说不定能成就比乐景他们还要伟大的事业! 他闭了闭眼睛,强忍心痛,逼迫自己离开这里。 顾图南他们沉默地跟随在乐景后面。 就在乐景与这些先到的祭拜者们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细弱的声音突然响起: “真羡慕你们啊。” 乐景愕然转头,对上一双双悲怆绝望的泪眸。 …… 受了秋祥若之死的刺激,乐景竟然真的想明白他要做什么投资了。 与其投资别人,不如投资自己人。 毫不夸张的说,乐景的小伙伴们都是这个时代中的精英中的精英,他们的智商和情商都傲视群雄,放在后世那都是清华北大要挤破头哄抢的优秀生源。 乐景觉得,就算他不替他们支付学费,凭借他们的智商和才能,也能很快找到待遇优厚的工作赚钱当学费。 既然如此,乐景就更不能浪费他们的才能了,务必要让他们物尽所用才行。 起码……就算真有那么一天,他也不想让他们如秋祥若那般……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默默无闻的死去。 那样实在是太可惜了。 于是在六月份的某天,一家名为守夜人的公司成立了。 他和他们都是这个时代的守夜人,身在黑夜,守望光明,至死方休。 乐景是老板,公司的其他员工全都是剪掉辫子的留学生们。 乐景在仔细比对了各行各业后,发现当前时代,只有文娱这行门槛低,来钱快,而且可以掌握话语权。所以公司的核心业务是文娱。 由乐景对这些小伙伴进行商业化写作培训,并抛出一些后世新潮的灵感和创意,让这些大才子来写小说,写戏剧,画漫画,让他们给乐景打工抵学费,乐景也慷慨的给予了他们一些股份分红。 这年头也没啥文科生理科生工科生之说,就连热爱机械制造的顾图南,也具有深厚的文化素养,能写一手漂亮的花体字,写作课上也能写出比美国同学还要优美的英文诗来。 乐景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他的这些同学们都是文理全才。 而且以这些人的智商,也能很快理解商业化写作的精髓,很快就能举一反三。 要说后世什么题材最为长盛不衰,生命力最持久? 那就是穿越小说了。 所以乐景首先给这些小伙伴们提出了穿越的这个概念,然后举例说明:“对于我们汉族人来说,穿越的话肯定要穿越到明末,抵抗满清侵略,重振我汉人江山,然后在大明发展工业革命,让我华夏成为世界强国。” “穿越本质就是想弥补遗憾。既然我们现在在美国,就要根扎本土国情,你们代入一下美国人,想一想美国人的遗憾是什么?比如独立战争?比如南北战争?再比如西部大开发?” 所有人:!!! 大家都一脸震撼,一副被推开了新世界大门的表情。 原来还能这么搞啊! 乐景又继续说道:“亦或者作为普通人的遗憾。比如你没和喜欢的女孩在一起,想不想穿越到过去,和女孩重新开始?你穷困潦倒一贫如洗,想不想穿越到小时候好好学习,仗着自己先知先觉的优势,改变自己的悲惨命运,走上人生巅峰?”这种,则是由穿越引申出来的重生题材了。 -- 第132页 在场众人再次被惊呆了。 然后乐景又说了穿书,系统,主神,基建,灵魂互换等等后世大火的题材。 乐景源源不断抛出来的新鲜设定和剧情他们闻所未闻,却勾的他们心潮起伏,浮想联翩,浑身直冒鸡皮疙瘩。 太爽了吧!这些剧情和构思未免都太异想天开妙趣横生了吧! 常清鸢听得眼睛都直了,望着乐景的目光仿佛仿佛在看着什么可怕的怪物。 他哆嗦着嘴唇,惊恐问道:“你、你怎么懂得这么多东西?你这些都是从哪里想来的?” 就连顾图南和季鹤卿看着乐景的目光也充满了惊异。他们是这里唯二知道乐景路易斯马甲的人——其他人都以为乐景是从一些好心权贵(比如艾伦和白珍妮)那里获取了资金来资助他们读书。 但是就算知道自家兄弟是个才华横溢的大作家,但是直面他侃侃而谈抛出一个又一个精彩的构思时,还是让他们忍不住用惊异的目光望着乐景的大脑,好奇其中的构造,同样都是人,他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怎么能有如此多的奇思妙想? 莫非,这就是天才的世界吗? 乐景摸了摸鼻子,有点尴尬。 他总不能说这些都是后世烂大街的套路吧? 最终他只能含糊说道:“做梦梦到的。” 于是其他人望着他的目光越发神异,宛如在望着什么下凡的神仙或神棍。 乐景被他们看得浑身发毛,连忙岔开话题:“总之,我就是起了个抛砖引玉的作用,你们私底下好好考虑一下,尽快给我交个大纲,当然不一定非要按照我的想法来,你们如果有更好的想法,也可以来告诉大家,一起群策群力。” 季鹤卿是最快给乐景提交小说大纲的人。 小说名特别简单粗暴,就叫做《麻省人穿越到美国建国前》,顾名思义,讲的是一个马萨诸塞州的美国人穿越到美国建国前,参与独立战争,帮助华盛顿他们建国的故事。 顾图南这个工科生,比之季鹤卿少了一点天赋灵感,但是他会抄啊!他看完季鹤卿的大纲后大受启发,照葫芦画瓢,仿照季鹤卿的节奏和格式,写了一篇美国穷小子穿越到南北战争时期,解放黑奴,一步步奋斗成为美国将军的故事。 常清鸢是第三个交作业的,他写的是重生文,讲的是一个流浪汉重生回小时候,好好学习辛苦奋斗,仗着自己先知先觉的优势投资商业和工业,把握了工业革命的浪潮,最终成为美国首富的故事。 一时间,各种各样的题材百花齐放,有人写上帝选取了12个罪犯让他们不停轮回做好事赎罪的故事(主神无限流),有人写剧本里的一个角色突然诞生自我意识拼命想要脱离剧本掌控的故事(穿书逆袭流),还有人写一对灵魂互换的男女由敌对走向相爱的爱情故事(互穿欢喜冤家流)…… 总之,各种各样的故事大纲让乐景看花了眼,不由在心里再次肯定了自己这些小伙伴们的智商,和智商高的人交流就是省事。 他稍微修改了一下小伙伴们的大纲,让他们的剧情更加紧凑,增强矛盾冲突的戏剧性,增加故事的可读性和趣味性。 接着乐景就让他们去回去写小说了。 再然后,乐景开始策划推出公司的第一份报纸。 乐景的新报纸想要站稳脚跟,打进市场,少不了约翰的帮助。 为了消除约翰的情绪,让他不会产生芥蒂,乐景索性就让约翰也成为了自己新公司的第二大股东,让自己要办的报纸在某种程度上成为约翰的分刊,并给予了约翰一个名誉主编的名头后,这个白人男人对乐景的新报纸的热情就立刻高涨起来,开始热心的替乐景筹划他新报纸的发行事宜。 约翰兴致勃勃问道:“报纸你打算叫什么名字?” 乐景想也不想回答:“守夜人日报。” 守夜人?约翰在心里暗自低估道,真是一个奇怪的名字。 但是乐景是老板当然是他说了算,他就算想叫狗屎日报也是他的自由。 只是约翰有点迟疑,“日报?这时间是不是有点太紧张了?” 乐景解释道:“初期是周报,随着销量的提高,会逐步变成日报。” 然后他又说了自己的商业策略:“初期,《守夜人日报》不打算收费,买一份《孟松小说报》或《哈特福德小说报》,送一份《守夜人日报》,然后等到报纸上的作品打响知名度后,我们再进行收费。” 约翰有点迟疑:“这样的话,前期投入会不会太大了?若是后期销量不理想……?” 对于约翰的质疑,乐景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等你亲眼看到我雇佣的作者写的文章后,你就会明白了,只要前期有足够的曝光度,《守夜人日报》就一定能畅销。” 路易斯对报纸质量如此有信心,约翰也一下子被勾起了好奇心,笑道:“那我就期待你的第一份报纸了。” 两个星期后,包括季鹤卿和顾图南在内,一共有13名小伙伴向乐景提交了他们新文的前三章。 让乐景惊讶的是,文章最后的作者署名,除了他们的名字外,还有乐景的名字。 乐景惊讶问道:“这文章是你们自己写的,为什么要属我的名字?” 结果他们比乐景还要惊讶:“题材和内容不是你帮我们想的吗?” -- 第133页 “对啊,这个美国人穿越过去建国不是你的主意吗?” “神给被选拔的人颁布任务不也是你的主意吗?” “是你给我说要写重生的啊!我在那之前听都没听过这个词!” 乐景:…… 乐景坚定推辞了几次,大家却依旧坚持要给乐景一个作者署名,他也就只能无奈作罢了。 只是,“你们难不成要用真名刊登小说?”乐景看着他们用英语拼写的自己名字的谐音,无奈道:“你们起码给自己起个英文笔名吧!” 乐景暂时不打算暴露自己路易斯的马甲,所以他也要再想个新笔名,嗯,就叫兰斯好了,好听又好记。 “我的笔名,就叫兰斯好了,你们的笔名自己想一想。” 顾图南和季鹤卿不约而同抬头,复杂的看了兄弟一眼,继续思索自己的新笔名了。 乐景开始有点期待等到第一份报纸发行,上面的所有连载小说上的作者那栏都有一个兰斯的名字时,不知道读者会做何感想。 …… 第一份报纸,乐景在上面选登了七篇小说,囊括了穿越、重生、穿书、推理、爱情等不同题材,只是每篇小说的作者署名那里都有兰斯这个名字。 约翰是这份报纸的第一个读者。 从他开始阅读季鹤卿写的第一个穿越小说起,他嘴里就惊呼不断,眸光异彩连连,浑身的鸡皮疙瘩就没有消失过。 “上帝啊!我从来没有读过这样精彩的故事!” “天啊,竟然还有这样类型的小说!” “作者真是天才!他是怎么想到这种类型的故事的?” “这个构思真是绝了!人竟然能穿越过去,然后改变历史走向!” “上帝啊!这份报纸一定会卖脱销的!” 然后等他看完所有故事,并且仔细阅读了每篇小说的作者名字后,他眉头一皱,脸色慢慢涨的通红,露出目瞪口呆宛如见了鬼的表情。 “真是见了鬼了!这个兰斯到底是谁?为什么每篇小说的作者都有他?”他激动地抬头望着乐景,目光渴盼,用力握着乐景的肩膀:“路易斯,你是从哪里挖掘出来这个怪物的?能不能安排我和他见一面?或许他愿意来《哈特福德小说报》投稿?!” 乐景吃痛,掰开约翰激动的铁砂掌,露出一个礼貌标准的笑容,“不好意思,兰斯是奉行神秘主义的作家,离群索居,不喜欢和人接触。” 约翰:……… ???这个说辞怎么这么见鬼的耳熟?! 第43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43) 约翰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路易斯给的说辞,怎么和他回绝别人想要见路易斯时的说辞一模一样? 怎么都是奉行神秘主义,离群索居,不喜欢和人接触的作家? 约翰瞪大眼睛,倒抽一口冷气,胸中突然有了一个不可思议,他抖着嗓子问道:“这……这兰斯不会是你吧?” 男人瞳孔地震,身子抖啊抖,抖啊抖,乐景忍不住恶趣味地在心里想,如果他说是的话约翰会不会开始怀疑人生? 不过他暂时没打算暴露自己的另一个马甲。 毕竟他这边给约翰说自己还在构思新连载,结果转头突然成了七篇小说的挂名作者,他如果承认了兰斯是自己的马甲,不就等于亲口告诉他我在背着你摸鱼吗?约翰肯定要逼着他也写其中一种类型的小说的。 所以乐景就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责怪地看了一眼约翰,“你在说什么呢!兰斯先生要是听到你的话一定会生气的。” 约翰半信半疑的看着乐景,不确定问道:“你真的不是兰斯?” “当然不是啦,我说兰斯先生无法现于人前,是因为……”乐景压低声音,神神秘秘说道:“兰斯其实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约翰:???!! “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灵感创意?”乐景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兰斯这个笔名代表了一个智囊团,其实是由智囊团里提供灵感创意,然后再请其他作者把灵感创意写成小说。” 约翰倒是对这个解释接受良好。 如果真的是一个叫做兰斯的人和别人合作写了这么多类型风格全然不同的小说,未免太可怕了,甚至让约翰开始怀疑莫非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比人和狗之间还大? 现在乐景说兰斯其实是一个团队的名字,这些灵感创意其实是团队智慧的结晶,约翰心里就好受多了。 这样一来,也怪不得路易斯说兰斯不能见人。 约翰望着手里的报纸,灰色的瞳孔里盈满了期待、兴奋和复杂。 就像这份报纸折服了他一样,也一定可以折服其他读者! 约翰已经算是阅读量丰富的人,照样被这份报纸上刊登的小说激起一阵鸡皮疙瘩,身体控制不住的想要颤抖。 这份报纸宛如一场来势汹汹的地震,地动山摇间,新的大陆升起,在海天相接处,伫立着一座神异的城池,旧有规则崩解,新的世界向他缓缓拉开序幕。 这对他而言是绝无仅有的体验。 而对于报纸来说,绝无仅有,就意味着不可替代,意味着火爆的销量。 约翰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路易斯身为作家,就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优秀作家,结果他办起报纸来,竟然质量都胜过包括约翰在内的很多资深报人。 -- 第134页 约翰已经能想到《守夜人日报》随刊开始赠送后的尴尬局面了。 作为赠品的《守夜人日报》会抢走所有正刊的风头! 约翰的《孟松小说报》和《哈特福德小说报》甚至可能会成为《守夜人日报》的垫脚石! 作为朋友,约翰很乐意看到路易斯事业的成功,作为股东,路易斯事业成功也会回馈给他大笔钱财,但是约翰除此之外,还怀有远大理想,他希望能亲手创立全国闻名的报刊。 而且,他心里有个忧虑。 在拥有自己的红火事业后,路易斯还会继续在约翰的报纸上刊登小说吗? 而乐景的回答则是:“当然会了。”他看穿了约翰心底的忧虑,给这个忧心忡忡的犹太男人做出了保证,“我保证路易斯这个笔名只会在你的报纸上刊登文章。” 约翰当然听明白了乐景的潜台词,这意味着路易斯很可能会用其他笔名在自己的报纸或其他报纸上发表文章。 收到如此保证,约翰已经很满足了。 作家有权利在任何报纸上发表文章。特别是路易斯现在已经今非昔比,《无法结婚的女人》现在五本的累计销量已经达到了可怕的五十万册,而且这个数量还在继续很快的增长,约翰甚至觉得一百万册也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路易斯完全可以去其他报纸享受更高的稿酬,但是因为他们之前的约定,路易斯一直留在约翰的报社,帮助他实现梦想。 路易斯展露的义气让约翰感动不已,如今总算有他能报答路易斯的机会了。 他对上少年清澈的双目,真心实意感慨道:“谢谢你,路易斯,能遇到你,真是我这辈子最有走运的一件事。” 乐景笑了笑,“我们不过是互相成就罢了,朋友之间就不需要说这些了。” 约翰眼中一热,低下头,在心里默默做出了决定。 他打定主意,接下来在推广路易斯的报纸的同时,也一定要好好发展自己的报纸,努力搜罗更多优秀的作家在自己报纸上刊登文章,让报纸不至于离开路易斯的小说就完蛋。 起码……他不能再拖累路易斯了。 约翰收起思绪,谈起了又一件正事:“对了,路易斯,新作品你有思路了吗?准备写什么题材的作品?” 乐景想了想,“新作品有了一点想法,但是还没想好。” 约翰感兴趣的追问:“什么样的题材?是和《无法结婚的女人们》一样的女性题材的小说吗?” 这点乐景倒是能做出肯定的回答:“不是,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题材。” 路易斯又换了一种题材。 约翰却忍不住笑了起来,一点也不觉得惊讶。 从第一部 作品开始,路易斯就在尝试不同的题材。路易斯一直是这样不停的挑战自己,开拓新领域的作家。 “我很期待你的新作品。”约翰笃定回答:“只要是你写的,无论是什么作品,都一定很好看。” …… 哈利坐在办公室里,愁容满面。 哈利是《哈特福德文学报》的主编兼继承人。《哈特福德文学报》是由他父亲创立的报刊,传到他手上时,《哈特福德文学报》已经是哈特福德的老牌报刊了,平均销量五万份。 哈利一直很有野心。 他觉得现在远远不够,他想要把自家报刊发展成全康州最有名的报刊。为此,他重金挖来名作家查理兹在《哈特福德文学报》进行小说连载。 查理兹的上本小说《六个罗宾汉》在全美爆火,销量突破了十五万册,查理兹更是凭借这本小说获得了超过十万美元的稿费,名利双收。 为了把查理兹挖到《哈特福德文学报》,哈利咬牙开出了每行一美元的高价。 查理兹在《哈特福德文学报》连载小说《非洲历险记》的初期,的确是带动了报纸的销量,《哈特福德文学报》的最高销量一度涨到十万份。 按照这个势头下去,《哈特福德文学报》成为康州最出名的小说报刊只是时间问题。 可是,这一切都在那个可恶的麻省人来到康州后改变了。 那个叫做约翰的麻省人在康州开办了一份新报纸,并在新报纸上继续刊登路易斯小姐的新小说《无法结婚的女人们》。 路易斯小姐是一个很有才华和灵气的作家,哈利在看到她的第一部 作品《流浪汉变成英国伯爵》时就看出了她身上的才华和潜力,而她随后的作品《无法结婚的女人们》这部作品更是让他彻底坚定要挖角她的决心。 然而约翰这个该死的犹太人,就像他的祖先那样狡诈如狐,紧紧抱着路易斯小姐这颗摇钱树不撒手,哈利只能遗憾离去。 那时候他可没想到,这个麻省佬竟然踏进了哈特福德,并且成为了他强劲的竞争对手! 在最初,哈利根本没有把约翰和他的报纸放在眼里,要知道并不是谁都可以在哈特福德扬名立万的,一个乡下佬的新报纸要不要多久就会在哈特福德破产倒闭。 他千算万算,唯独漏掉了《无法结婚的女人们》的恐怖魔法,这部小说简直宛如病毒一样以哈特福德为中心向全国流传,无数小姐为它痴狂,无数先生为它痛哭流涕。 凭借这部小说,约翰这个乡下佬顺利在哈特福德站稳脚跟,严重挤压《哈特福德文学报》的市场,经过几年的发展,已经成为哈特福德排名前几的报纸。 -- 第135页 哈利的《哈特福德文学报》的销量一度低到五万份(这是查理兹没来之前的销量!),取而代之,则是约翰的《哈特福德小说报》在上个月发行了十二万份! 前不久,在《哈特福德文学报》连载《夜莺与玫瑰》的露西小姐也转投了《哈特福德小说报》,开始在约翰的报纸上连载新小说《穿斗篷的猫》。 哈利曾经极力挽留过露西小姐,并且开出了优厚的待遇。 他至今无法忘记当时露西小姐脸上露出的梦幻笑容,她一脸憧憬地说:“路易斯小姐一直是我的偶像,我是因为受了路易斯小姐的影响才会踏上写作这条路的,我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和路易斯小姐在一份报纸上连载文章,您无论给我多少金钱,都不能让我改变这个梦想。” 哈利无语凝噎,颓然不已。 又是路易斯小姐。 他虽然早就知道路易斯小姐是一位天才,但是此时路易斯小姐用她的作品告诉了约翰,他的想象力还太过贫乏,路易斯小姐是比天才还要可怕的怪物。 哈利的父亲,在退休前曾经告诉过哈利这样一番话:“有一种作家,他们是凌驾于所有天才之上的怪物,如果遇到了这种怪物作家,一定要千方百计把他收服,否则的话你一定会后悔,因为凡人们只会在怪物的进攻下溃不成军。” 哈利父亲的职业生涯中曾经遇到过这样一位怪物。 她写的小说初期销量惨淡,但是却在半年后销量达到可怕的三十万册,在美国掀起阅读狂潮,间接影响了一场重要战争的局势,并被翻译成多国语言在全世界进行流传。 这名怪物曾经来过哈特福德文学报投稿,却被哈利的父亲给拒稿了,这件事也被哈利父亲引为平生憾事,所以在退休前他才会如此语重心长的告诫儿子。 难不成,他也要重复父亲的命运了吗?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敲响了。 “进来。” 新来的实习生走进来,把手里的报纸放在了哈利的桌子上,“主编,这是新一期的《哈特福德小说报》。” 为了更好的了解自己的敌人,哈利每周都会订阅敌人约翰的报纸。 哈利扫了一眼桌面的报纸,立刻敏锐的发现了不对劲。 他一边拿起报纸展开,一边问道:“怎么回事,今天的报纸怎么这么厚?” 实习生解释道:“今天的《哈特福德文学报》夹杂了一份赠刊。” “赠刊?”哈利挑了挑眉毛,嘀咕道:“约翰那个老东西又在搞什么花样?” 他摆了摆手,“行了,你可以走了。” 实习生走后,他抖开报纸,先找到了约翰的赠刊,“守夜人日报?这是什么古怪的名字?” 约翰这是野心不小啊。《哈特福德小说报》刚出头,又野心勃勃想要开创新市场。 哈利不由在心里咒骂道:该死的犹太人!就像他们的祖先一样,宛如秃鹫一样追逐着财富,永远学不会满足! 他收回思绪,如临大敌开始阅读这份报纸。然后他“咦”了一声。 “《麻省人穿越到美国建国前》?” 他心里一个咯噔,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沉着脸,迅速看完了这篇文章,表情扭曲,又爽快又痛苦,如果让刚才的实习生看到他现在的表情,一定会大惊失色,嚷嚷着主编终于疯了。 哈利没忍住狠狠锤了下书桌,“Fuck!有了路易斯小姐还不够,约翰是从哪里又挖到了一个怪物?他是怪物搜集家吗!” “作者是怀特伯德(Whitebird)和兰斯(Lance)?又是两个新人吗?约翰那个老家伙为什么总是能发掘优秀的新人?!” 这个故事太他妈好看了吧! 短短一章,其实没有讲太多剧情,就是一个马萨诸塞州的美国人被闪电劈中后,竟然穿越时空来到了一百多年前的美国! 那时候的美利坚还是英吉利的殖民地,备受欺压和压迫,主角一来就掉进水里差点被淹死,还好有个好心的绅士让仆人救了他。 主角惊魂未定道:“上帝啊,您救了我的命!您叫什么名字?我一定会报答您的!” 绅士笑着回答:“我叫乔治华盛顿,是弗吉尼亚下议院议员,拯救选民是我的职责,您不必报答我。” 主角:??? 乔治华盛顿的大名在美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主角熟知华盛顿的生平,知道他曾经在1759-1774年期间担任了弗吉尼亚下议院议员,带头反对英国统治。 主角精神恍惚,不可置信,难道他真的穿越到了一百多年前的美国?Di44章 就这样结尾了。 哈利心里竟然该死的开始期待接下来的剧情起来! 他真的很想知道主角到底是不是真的穿越到了百年前的美国!这个救了主角的好心绅士究竟是不是美国国父华盛顿先生? 主角遇到华盛顿先生,又会发生了什么?他熟知历史,会利用优势帮助华盛顿先生抵抗英吉利殖民者,解放美利坚人民吗? 该死的!他就是见鬼的好奇! 哈利越发愤愤不平,这么奇妙的故事为什么不在他们报纸刊登呢? 他暗自生了一会儿闷气,然后打算开始看第二个故事,在看之前,他在心中暗自祈祷这个故事千万千万要是个无聊的故事! 第二个故事叫做《重回十岁》。 -- 第136页 “作者是……Bluebird?青鸟?怎么又是鸟……等等,怎么又有一个兰斯?!”哈利一边吐槽一边继续阅读这个故事。 《重回十岁》讲的是一个流浪汉一夜醒来发现自己重回十岁,那时候父亲还没有被仇人杀害,他们家的家业还没有败落,他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大少爷。 在明白自己已经回到过去后,他决定这一次一定要改变父亲和家族的命运,让自己不会落到前世那样悲惨的下场。 哈利目瞪口呆,哈利失魂落魄,哈利悲愤不已,哈利甚至想问一问上帝,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上帝为什么要对他这么残忍? 为什么怪物般的作家都是约翰的?为什么好故事都刊登在约翰的报纸上? 然后就是第三个故事《神与十二罪人》,作家那栏依旧有个兰斯! 哈利突然有了一个很可怕的猜想,不会每个小说的作者署名里都有兰斯吧? 他把报纸翻的哗啦啦作响,慢慢的他的目光越加惊恐和震惊,后背惊出了一身白毛汗。 他的心脏嘭嘭直跳都有点痛了,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心脏病。 这个兰斯到底是谁?怎么每篇小说的作者都有他?!他莫非是个职业抢手?现在的报纸已经允许刊登抢手的名字了吗? 哈利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平复心跳,自言自语道:“算了,不管那个诡异的兰斯,先把这些小说看完,总不能每本都那么好看吧。” 哈哈,怎么想都不可能的吧? 《麻省人穿到美国建国前》和《重回十岁》这两本书毫不夸张的说,开创了两种全新的小说题材,可以想见日后肯定会一手推动穿越小说和重生小说的流行。 作为题材的开创者,这两本已经太惊艳的,已经足足拉高了哈利的期待值和对书籍的鉴赏能力,接下来的几篇小说如果无法像《麻省人穿到美国建国前》和《重回十岁》那样开创全新的题材的话,在前两篇的映衬下,就会显得黯然失色。 但是新题材有那么好开创吗? 约翰能侥幸有两篇神文已经是上帝保佑了,如果接下来的小说每篇都那么独具一帜,哈利都要开始怀疑约翰是不是上帝的私生子了。 半个小时后。 哈利呆滞地坐在书桌前,爆出了一声响亮的脏话。 他已经看完了《守夜人日报》上的所有文章,现在心里只有一堆脏话。 妈的,约翰那个老头子莫非真是上帝的私生子?!为什么好事都让他摊上了!为什么怪物们都格外青睐约翰这个老头子!明明他比约翰年轻,比约翰长得帅! 《守夜人日报》上的七篇文章,每一篇都开创了新题材!每一篇!上帝啊!我那么虔诚的信奉您!您为什么要对我如此冷酷无情! 《守夜人日报》一出,全哈特福德的报纸还有活路吗?10个查理兹也扛不住一个《守夜人日报》啊!他们《哈特福德文学报》莫非真的要倒闭了吗! 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了报纸的最后还刊登了一篇作者自白。 七篇文章的作者联名向兰斯表达了感谢,感谢兰斯先生提供的灵感和创意,他们的作品都是基于兰斯先生的创意而展开的,没有兰斯先生,就没有他们的作品,所以他们才在署名那里写上了兰斯先生的名字。 “What the fuck!”哈利刷的站了起来,粗鲁的把报纸扔在桌面上,开始背着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他现在只觉得头发发麻,全身的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冒出来,一股强烈的电流在他的全身流窜,沿着细密的肌肤文理钻进了他的大脑,让他头晕目眩,根本无法思考。 不知过了多久,哈利沸腾的大脑慢慢冷静下来,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不惜一切代价,他也要挖到兰斯这个作者! 这个作者,简直是站在所有怪物顶端的怪物之王!只要有他在,所有怪物都要退避三舍! 他敢断言,未来十年,这个兰斯将是美国文坛一切流行题材的开创者,他将支配统治整个美国文坛的通俗小说! 他在这一刻,终于深刻的体会到了凡人在面对怪物时的绝望。 怪物统治的时代,凡人们只能在夹缝中苟延残喘,在怪物的阴影里瑟瑟发抖,艰难求生。 下一个十年,是属于兰斯的时代! 这是属于兰斯的辉煌时代,也是属于其他通俗小说作者们的黑暗时代。 明亮的太阳光下,读者不会发现其他星星的踪影。 太阳统治天空,支配大地,照耀万物。 作者们咒骂,恐惧,愤恨,却无可奈何。 这就是怪物和凡人之间的差距。 哈利已经错过了路易斯小姐,他不能再错过这个比路易斯小姐还要可怕的怪物了! 只要能拥有这个怪物,那么毫无疑问,他将拥有美国通俗小说文坛的未来! 不管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一定要得到兰斯先生! 第44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44) 哈利并不是唯一一个被兰斯的吓到的人。 随着《哈特福德小说报》和《孟松小说报》送入千家万户,《守夜人日报》也进入了很多读者的视野。 汤姆坐在餐桌前,一边吃饭一边漫不经心地看今日份的《孟松小说报》。 自从《无法结婚的女人们》完结后,汤姆就提不起劲来看《孟松小说报》了。 -- 第137页 虽然《孟松小说报》近几年也涌现了一些优秀的作品,露西小姐最近的连载小说《穿斗篷的猫》也很有趣,但是! 汤姆在品尝过法国大餐后,就看不上烤面包了。 于他而言,他已经见识过了世界上最壮丽的风景,品尝过最美味的大餐,所以普通的风景和美食已经无法让他感到满足了。 有时候,汤姆甚至有点埋怨路易斯小姐,如果不是她养刁了自己的口味,他现在也不至于无书可看! 但是尽管如此,汤姆已经养成了每天翻阅《孟松小说报》的习惯,每天早上吃饭的时候瞅几眼《孟松小说报》,看看路易斯小姐什么时候开始新连载。 今天的汤姆注定要失望了。 路易斯小姐依旧没有开始新连载,而其他作者的作品比之路易斯小姐的作品,还差了几分火候。 他翻完今天的《孟松小说报》后,却惊讶地发现,《孟松小说报》的后面,又黏了一份新报纸! “《守夜人日报》?”汤姆嘀咕道:“真是奇怪的名字。” 他叼着面包,漫不经心地翻看,两分钟后,他张大嘴巴,嘴里的面包啪叽一声掉在了地上。 父亲严厉地训斥道:“汤姆!吃饭的时候专心一点!” 汤姆充耳不闻,瞪大眼睛,眼珠乱转,整副心神完全都沉浸在了报纸上的故事里。 上帝啊,他从来没读过这么奇妙的故事!异想天开,匪夷所思,但是读起来心脏嘭嘭直跳,头皮发麻,舒服得他只想叹息。 而这样的故事在报纸上足足刊登了七篇! 七篇不同类型、不同文风的故事,但是却是同样的充满奇思妙想,让人耳目一新,大开眼界。 唯一让汤姆不爽的是,这7篇文章都只刊登了第一章 !汤姆每次都是刚被勾起心思,就看完了文章,一颗心被挂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难受得很。 7篇文章,7倍的惊喜,7倍的失落。 汤姆的目光如饥似渴在报纸上的文字流连,就连最后的作者访谈都没有放过,然后他就惊呆了。 汤普森先生就见自己的儿子失魂落魄的猛地站了起来,眼神空茫,然后用手狠狠掐了胳膊一把,凄惨“嗷”了一声。 汤普森先生:??? “你疯了吗?” 汤姆的眼神终于恢复了神光,他抬眼盯着汤普森先生,目光赤红,里面闪烁着让人胆寒的狂热光芒: “老爹,原来人和人之间的差别,有时候比人和狗之间的差别还大!” 汤普森夫妻:??? 汤姆激动的脸色通红,身体甚至都在神经性的颤抖着,他高高举起手里的报纸,声音宛如狂信徒那样虔诚笃定,“我现在正在见证一个传奇的诞生!” 那个名为兰斯的作家,一定会青史留名,成为一个伟大的作家! 可恶,为什么要他这么早就看到《守夜人日报》?这些小说只连载了第一章 !他要追多长时间才能看到结局啊! …… 因为《无法结婚的女人们》的完结,安妮现在陷入了一场空虚,最近干什么都提不起劲。 周六,安妮今天起晚了,洗漱过后丈夫已经在餐桌上开始读今天的早报了。 她吩咐仆人给她煮一杯黑咖啡,然后看了一眼聚精会神看报纸的丈夫,笑道:“亲爱的,今天有什么新闻?” 纽曼沉默不语,仿佛没听见。 她又问了一遍,纽曼依旧默不作声。 安妮好奇地走到纽曼身后,探出头来看向纽曼手中的报纸,“看什么呢?这么专心?” 她随意看了几眼,然后她的目光就凝固了,露出了和丈夫一样专注的表情。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安妮的心绪大起大落。 哇这个设定好有趣啊→天啊怎么没有了→超想知道接下来的剧情发展→咦这个故事也好有趣→啊啊啊气死我了怎么又没有了→后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啊→上帝啊怎么又有了一个有趣的故事…… ——以上,是安妮这半小时内的心路历程。 此时的安妮,宛如身处瓜田的猹,举目皆甜瓜,幸福得不知所措。 最后,所有的文章都已经看完,安妮和丈夫纽曼的目光集中在最后的作者访谈上。 于是夫妻俩齐齐倒抽一口冷气。 这些文章,竟然是同一个人的灵感创意?! 上帝啊,这个叫做兰斯的家伙真的还是人类吗? 哪怕有人只写出其中的一个题材,也足以称得上天才,而兰斯却想出来了七个不同类型不同风格的作品!这种天马行空的想象力让夫妻俩战栗不已,甚至心生绝望。 这就是顶尖天才的恐怖。 人们绝望于和天才们生活在一个时代,人们又骄傲于和天才们生活在一个时代。 纽曼身为书籍出版商,想的更多更深。 这7篇小说,都有着独一无二的灵感创意,都是新题材的开创者,冲着这份奇思妙想,就算后续剧情写成屎,销量也会很火爆。 因为这些小说都是新题材的开山祖师,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在市面上根本找不到可以替代的类型! 约翰是从哪里挖来了这个怪物! 《守夜人日报》,这个报纸虽然今天才开始发行,但是纽曼可以打赌,这份报纸很快就会成为哈特福德销量第一的报纸,成为美国销量第一的报纸也不是什么不可能达成的任务。 -- 第138页 纽曼飞快放下报纸,对一旁的女仆说:“把我的帽子和外套拿过来。” 安妮也从那种目眩神迷茫然若失的诡异状态中回过神,茫然的看着丈夫,“你要去哪里?不吃饭了吗?” “现在哪还有时间吃饭?”纽曼匆匆套上外套,拿起帽子,对妻子解释道:“我要去拜访约翰,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要争取到这些小说的发行权!” 安妮当然也看出来这些小说的潜力,将来一定会销量大爆的!所以丈夫此时的激动很正常。 只是—— “这才是第一章 ,会不会太早了?” “不早了!”纽曼戴上帽子,匆匆向门口走去,头也不回回答妻子的问题,“再晚的话,就轮不到我了!相信我,要不了多久,全哈特福德,不,全美国的图书出版商都会跑去找约翰的,为了取得小说的出版发行权,就算让他们去舔约翰的鞋子,他们也会照办的!” …… 约翰没想到,有朝一日,他能变成受人追捧的明星。 他稀疏的地中海,满脸的油光,圆润的啤酒肚,竟然也能被夸成“经受了时光的沉淀”“您的脸上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具有成功人士的威武雄壮”…… 约翰沉默着看着滔滔不绝已经开始夸他“身上拥有沉稳气质”的哈利,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你吃错什么药了?” 哈利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浓密的金色头发,蓝宝石一样的眼睛和玫瑰一般鲜艳的嘴唇,高挑纤瘦的身条,他只需要笑一笑,就能赢得无数女士的芳心。 约翰听说,哈利和几名有夫之妇都保持着不正当的男女关系。 现在,这名众所周知的美男子,竟然这么不要脸的来奉承他这个秃头中年大叔,这其中一定有阴谋! 这几年来,他和哈利称得上是宿敌也差不多了,两家报社各种明争暗斗,他有很多次就想把哈利套麻袋扔进下水道里,他相信哈利也同样想这么对待他。 被约翰这么质疑,哈利也没有露出丝毫不满,脸上依旧挂着让人恶心的崇拜笑容,“约翰,我亲爱的朋友,你怎么可以质疑我对你的真心呢?”他夸张的挥了挥手,真诚说道:“我是来向你表达祝贺的!《守夜人日报》是一份很出色的报纸,要不了多久就会成为哈特福德最出名的报纸。” 他又叹了口气,黯然神伤苦笑道:“我的《哈特福德文学报》完全不是对手,我认输,你赢了。” 约翰:…… 可是《守夜人日报》压根不算他的报纸啊! 接着哈利就又开始滔滔不绝起来,先夸约翰,再夸《守夜人日报》,然后兜了一个大圈子,终于穷图匕现,开始拐弯抹角打听兰斯的消息。 约翰也终于松口气。 果然,他就知道哈利的目的不可能那么单纯。 只是,此时他在看向哈利的目光,就有点复杂了,心中突然多了一丝同病相怜的感觉。 从哈利的表现来看,他的《哈特福德小说报》和《孟松小说报》已经彻头彻尾成为了路易斯的《守夜人日报》的垫脚石。 他拍了拍哈利的肩膀,苦笑道:“你别恭维我了,实话告诉你,《守夜人日报》的老板根本不是我,我只是帮忙推广宣传罢了,你在我这里是得不到你想要的消息的,你还是离开吧。” 哈利:!!! 他现在忽喜忽悲。 既高兴不是宿敌突然发达了,又难过于他又多了一个竞争对手。 约翰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把牛皮糖哈利给撵回去。 哈利走后不超过十分钟,他的老朋友纽曼就风尘仆仆的杀进他的办公室,一来就高声喊道:“你这个老东西,什么时候挖掘出来兰斯这个怪物?我不管,你报纸上的7篇文章的出版发行权一定得交给我!” 约翰:…… 纽曼的话再次在约翰的心口上捅了一刀。哪怕在路易斯开始连载的时期,纽曼都没有这么狂热得对待过约翰的报纸。 上帝啊!这才是新报纸发型的第一天!小说才刊登了第一章 !这个老东西就上门开始打小说出版发行权的主意了! 约翰麻木的和纽曼重复给哈利的解释,看在老朋友的面子上,他很讲义气的表示:“我会把你的要求转交给《守夜人日报》的老板的。” 纽曼这才满意离去。 当时的约翰不知道,这只是他“明星”生活的开始。 第二天,约翰的办公室涌进来了十几位图书出版商,七八位来打探虚实的其他报社主编,以及……两百多位疯狂粉丝。 然后就是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一星期后,约翰终于再也忍不住了! 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各方人马涌进他的办公室,他们都是为了《守夜人日报》和兰斯而来! 约翰后来都不去办公室了,结果这些神通广大的人们又跑到约翰家里堵门去了! 上帝啊,这些人都是魔鬼! 因为这些难缠的苍蝇,约翰已经一个星期没办法正常工作了! “老爷,宾夕法尼亚州的先生来访,他自称是一名图书出版商……” 话没说完,约翰就疲惫的打断了他的话,“就说我现在不方便见客,请他留下来名片和联系地址,我稍后会和他联系。” 他小心拨开窗帘,望着窗外不死心的三三两两的人群,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 第139页 他借来仆人的衣服,戴上帽子,低着头,伪装成仆人匆匆离开了自己家,向路易斯位于哈特福德的私宅跑去。 路易斯惹来的麻烦,他自己来解决! 他总不能躲躲藏藏一辈子! 他也该在人前现身了! 约翰不知道的是,他自以为隐秘的行动,早已落入了某位私家侦探的眼睛,这名灵敏的猎犬不动声色的尾随约翰,来到了灯塔街15号一座两层小楼前。 …… 哈利把私家侦探写的纸条紧紧攥在手心,心脏激动得都快跳出来了! 纸条上,是一个地址,可能是《守夜人日报》幕后真正老板的地址,也有可能是……兰斯的地址!!! 他整了整衣领,戴上自己祖上传下来的蓝宝石袖口,对着镜子露出一个自己训练很久的完美笑容。 镜子里的青年,飘扬长金发在脑后束起,蓝眸波光潋滟,笑容真诚动人,整个人看起来闪闪发亮,他相信,就算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也能被他的笑容打动。 他一定能争取到灯塔街15号房子主人的好感! 唔,希望这栋房子的主人有请女仆。 这样就算出现了意外,他也可以勾引女仆来获得珍贵的情报。 哈利戴上帽子,拿起手杖,挺胸抬头走出了房门,踏上仆人叫来的马车,向灯塔街15号的方向开去。 对于兰斯,他势在必得。 第45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45) “路易斯!你不能再这样藏在我身后了!”约翰双手摁在桌子上,身子下压,目光凛然瞪着乐景,“我快要被那些难缠的人给逼疯了!” 乐景战术后仰,干笑着推了推约翰的肩膀,“有话好好说,别离我那么近,伤眼。” 约翰:…… 他在心里默念着这是亲爱的路易斯小姐,是他亲爱的摇钱树,才平息了怒火,听话的后撤,坐在椅子上,目不转睛的盯着乐景,逼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接待你的客人?” 乐景知道不给约翰一个确切的答复他现在是无法脱身的。 可是,他是真的没有时间去处理这些事情啊! 新报纸发行初期本来就是有忙不完的事情。 他的同学们虽然智商优秀,一点就通,但是就是有两三个人,在语言和文学方面实在是少了一点天赋,他们平时日常说话没问题,可让他们写起英语小说就犯起了难。 乐景索性就让他们当了报社的编辑,负责审稿、与作者交流、印刷等工作。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乐景就无事可做了。 他毕竟是小说灵感和创意的提出者,在场的所有人中没有人比他懂更多套路,所以大多数时候,新上任的编辑还不能发挥作用,都是由乐景和作者进行沟通,商量后续剧情安排。 况且,除了报社的事,乐景还有自己的事。 他的新小说连载已经有了一定的想法,需要更加仔细的推敲,除此之外他还要兼顾上课,整个人那是忙的团团转,睡觉都觉得浪费时间。 他实在是抽不出时间来进行商业应酬了。 乐景揉了揉眉心,回答了约翰的问题:“我觉得,是时候雇佣一位职业经理人了。” “由他来主持一般的商业活动,我在幕后进行战略规划布局,这可以帮我节省很多时间和精力。” 约翰也认为这是一件好主意。 乐景看向约翰,试探性问道:“你有推荐的人选吗?”当然如果约翰自己毛遂自荐做经理人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如果我没有工作的话,我是很可以替你操持杂物和进行商业应酬的。”约翰遗憾的耸耸肩,认真的回答:“我回去会托朋友找一找,看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的经理人。” “那就麻烦你了。”乐景笑道:“在找到经理人之前,看样子只能麻烦你多受累了,我最近在构思新小说,实在是抽不开身。”乐景适时抛出诱饵:“我的新小说已经构思的差不多了,最迟下周我们就能开新作品的交流会了。” 约翰喜形于色,再也不说要路易斯解决这些苍蝇了,当下仗义拍胸脯表示要为路易斯分忧。 …… 约翰走后的第二天,乐景正在书房里构思新小说大纲,女仆敲了敲门,声音响起,“先生,有人来拜访您。” 乐景钢笔一顿,扬声道:“门没锁,进来吧。” 门被推开了,女仆走了进来。 乐景头也不抬,问:“是谁来拜访我?” 女仆的声音不知道为何有点飘,“是一位英俊的绅士,我不认识他,他说是您的熟人,前来拜访您。” “叫什么名字?” “他没有说自己的名字,只是说等您见到他,就可以认出来他是谁了。” 乐景终于抬起头看向女仆,然后他就女仆莎莉太太目前的情态给吓了一跳。 乐景三个大小伙子住在一起,总不能雇佣一位未婚小姐做女仆,传出去未免影响人家的名声。 所以他们雇佣的女仆莎莉太太今年已经三十多岁了,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丈夫残疾不能工作,她一个人辛辛苦苦拉扯孩子长大,平时很拘谨老实。 然而此时的莎莉太太脸颊通红,眸光含水,神情羞怯宛如二八怀春少女。 乐景:??? 莎莉太太误会了乐景的沉默,急急为那个先生说话:“他真的是一个很正派善良宽容的绅士,品性高洁,举止有礼,很有教养,他说他有重要的事情和您商量,请您见他一面吧。哦,对,他说他还认识约翰先生。” -- 第140页 乐景:…… 一个正派的先生能在初次见面就让一个已婚妇女春心萌动?那他是长的多帅? 乐景放下钢笔,站了起来,“请他去客厅,给我们泡两杯红茶。” 乐景如愿以偿在客厅见到这位帅气的绅士。 莎莉太太没说错,他的确很帅。和年轻时的莱昂纳多有几分神似,身上夹带着清新海风一般的少年感。 在乐景出现后,这位先生就傻傻张大了嘴巴,呆愣地看着乐景。 乐景在对面沙发坐下,问:“我们之前可没见过面,你来找我有事吗?” 虽然哈利使出美男计已经从女仆那里打听到了一些珍贵的情报——这间屋子的主人会在报纸上刊登小说,有时候会和自己的朋友们一起讨论小说剧情,约翰也经常过来和他谈事情——这已经让他几乎能肯定住在这里的就是兰斯这个怪物作家了! 但是!他完全没想到,走出来的主人竟然一位东方人! 他瞳孔黑亮,眼尾轻轻上挑,下眼睑挂着大大的黑眼圈,皮肤白皙温润,让他想起来遥远东方生产的白瓷。 东方少年的模样是那样年轻,他甚至怀疑他还没成年! 可能吗?兰斯是一位东方未成年少年?! 因为神情恍惚,哈利慢了一拍才意识到少年的问话,他恍惚了一瞬间,恢复了精明,冷不丁说道:“我是从约翰先生那里得知了您的地址,前来拜访您的,我一直很想见您一面,兰斯先生——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吗?” 他认真盯着对面人的表情,不放过他的一丝一毫细腻的神态,在他想来,如果对方真是兰斯先生,慌乱间一定会露出马脚。 多年的记者生涯早就练就了乐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本领,突然被对方叫破身份,乐景心中一跳,面上却不露分毫,反而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兰斯?不,我不是兰斯,您认错人啦。” 这点自信乐景还是有的——没有他的允许,约翰是不可能告诉别人乐景的住址的。 所以对方九成九在诈他。 对方脸上的疑惑和诧异不似作伪,哈利真的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起来——莫非,真的是他找错了? 他不死心,继续试探性说道:“兰斯先生就不要隐瞒了,你在《守夜人日报》上进行小说连载的事我都知道了,放心,我会替您保守秘密。” “唉,这位先生,您真的找错人了。”乐景耸了耸肩,脸上是真实的苦恼:“我真的不是兰斯先生,我只是《守夜人日报》一名小小的编辑罢了。” 他抬眼看向怔愣的金发帅哥,目光充满探究,“阁下究竟是谁?若不是您说认识我,我是不会出来见您的,我很讨厌不诚实的人。” 哈利却没完全被少年的话忽悠住。 如果他只是普通编辑的话,约翰为什么要鬼鬼祟祟伪装成仆人的模样去找他?直觉告诉他,这其中一定有他不知道的内幕。 哈利眸光一闪,叹了口气,沮丧说道:“看来是我认错了人,我还以为我这次真的能见到兰斯先生呢。”他苦笑着拨了拨刘海,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双手递给乐景,“不好意思,忘记自我介绍了,我是《哈特福德文学报》的主编哈利,这是我的名片。” 乐景接过名片,很好的藏住了心中的惊讶。 原来对方就是曾经想要挖角路易斯的哈利。 这些年他一直和他无缘得见,没想到眼下却在这样的场合相遇了。 “您既然是《守夜人日报》的编辑,能不能安排我和兰斯先生见一面?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和兰斯先生商量。” 乐景挑了挑眉,毫不惊讶的笃定回答:“看来你是来挖墙角的。” 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摸到他家的住址的,乐景猜,他可能是跟踪了约翰,然后又从女仆那里套走了一些情报,所以才来诈他。 哈利脸上看不出丝毫的尴尬之色,蓝宝石似的湛蓝双眸诚恳的望着乐景,漂亮的脸上浮现了足以打动世间无数女人的哀求之意,“我是真心钦佩兰斯先生的才华的,所以只是以一个粉丝的身份想要拜见兰斯先生罢了。能不能安排我和兰斯先生见一面呢?当然,我会好好向您表达谢意的。” 这是想贿赂他? 乐景开门见山问:“我让你见兰斯的话,你打算给我多少钱?” 哈利一喜,立刻套出钱夹,数也没数就抽出来几张百元大钞放在茶几上,“只要能让我见兰斯先生,这些都是您的了!” 少年表情有点松动,望着哈利的眼神多了一丝体悟,“看来您是很想见兰斯先生了。” 哈利一喜,他的诚心终于打动了对方吗? 哦,上帝啊,求您仁慈一回,眷顾一下他吧。 “既然如此……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了,其实……” 哈利心脏高高提起,专注的望着乐景,终于要说了吗? ……其实你就是兰斯?! 乐景恶趣味的顿了顿,吊足了哈利的胃口才慢吞吞说道:“其实我们报社现在正在招经理,哈利先生您既然如此仰慕兰斯先生,又拥有丰富的从业经验,为什么不来我们报社应聘呢?” 哈利:…… 哈利:??? 乐景抿了口红茶,悠然欣赏着金发青年懵逼的模样,越看越满意。 多好的经理人选啊。 -- 第141页 短短一个照面就勾引了女仆(娴熟地掌握了美男计),会跟踪约翰(证明他手腕灵活知道变通),还是个戏精(适合忽悠人),能作为约翰的对手,证明他的专业素养是很不错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几年尽管他在工作领域上和约翰明争暗斗,私下里也有做小动作,但是都是小打小闹,一直没有过线。 这次派人跟踪约翰,已经算是他难得的越线之举了,但是他在知道了地方后,也是正大光明来拜访,顶多就是使用了美男计从女仆那里获得了一点情报。 在见惯了后世商场厮杀豪门恩怨的乐景眼里,这点小手段根本无伤大雅。 乐景越看越满意,发动了自己出色的口才滔滔不绝向哈利说了各种各样当《守夜人日报》经理的好处。 哈利听的一愣一愣的,他不是来挖墙角的吗?怎么现在他却被反向挖墙脚了? 直到哈利从自称是《守夜人日报》编辑的东方少年家里走出来,行走在萧瑟的晚风中,还有点回不过来神。 脑海里一直在回荡徘徊那名东方少年的话。 “您难道不想从头开始,不依靠家族,打拼一份属于自己的事业吗?” “相信您也看出来了《守夜人日报》的潜力,您难道不想亲手打造出一份风靡美国的报纸吗?” “能和您喜欢的兰斯先生一起共事,这可是难得的机会。这个消息传出去,您可以想象会有多少人为此打破脑袋,还请您好好考虑一下。” 哈利行走在清凉的晚风里,却觉得内心越来越燥热,沸腾的血液在他的血管里奔腾流动。 少年的话,勾动了他埋藏在胸前许久的野心。 哈特福德文学报是父亲创办的报纸,也是属于父亲的事业。 说实话,报社那里有很多父亲的老部下,就算没有他,报社也能持续运转。 但是《守夜人日报》就不一样了。 这是一份全新的事业,将由他来开疆扩土,制订规则。 而且能和兰斯这样的怪物作家在一起共事,对于一名编辑而言简直是梦幻般的经历,平心而言,他很难抗拒这个决定。 哈利迟疑的脚步越来越轻快,胸前徘徊着心驰神迷的向往和亢奋之情。 他知道,他即将抛弃过往的一切优越条件,踏上一跳荆棘密布的小路。 但是他过往的生活虽然优越,却如一谭死水一眼可以望到底,小路虽然艰难险阻,却充满未知的可能性。 哈利越想越幸福,都忘记喊马车,生生自己走回了家,然后对自己一脚的血泡傻眼了。 上帝啊!他这一路来竟然没感觉到痛! …… 哈利走后,乐景找到了莎莉,遗憾的通知她被解雇了。 虽然乐景认为哈利的行为无伤大雅,但是他也不想要一个大嘴巴的女仆。她今天可以告诉哈利一些“无关紧要的”情报,明天就可以出卖乐景的商业机密。 莎莉脸色惨白,跪下来苦苦哀求乐景再给她一次机会,乐景扶起她,坚定地回答:“会有其他人愿意雇佣您的,祝您好运。” 莎莉哭哭啼啼,瘫在地上,竟然开始撒起泼起来。 “求求您开恩!我还有两个孩子要养活啊!您把我赶出去,我的孩子们都会饿死的!求您大发慈悲!” 就在这时,黄婉娥从楼上下来,对乐景说道:“这里的事你别管了,交给我处理吧,你去书房继续忙吧。” 乐景松了口气,忙不迭地把这块烫手山芋交给了黄婉娥,自己转身回了书房。 也不知道黄婉娥对莎莉说了什么,莎莉的哭声很快就停止了。 没过多久,黄婉娥沉着脸走了进来,数落乐景,“你早就应该把她辞退了!我都来了,还请什么女仆?这不是浪费钱吗?” 乐景从善如流,“我下次请男仆。” 黄婉娥一瞪眼,乐景连忙过去搂住女人,口甜如蜜道:“这么大的家打扫起来太辛苦了,我不忍心您受累,求求您就让儿子献上一回孝心吧!” 黄婉娥眉心有点松动,乐景连忙问道:“您是怎么说服她离开的?” 黄婉娥平静说道:“我警告她,如果再继续撒泼,我就去告诉她丈夫她行为不检点,让街坊邻居都知道。” 乐景一时沉默下来了。 莎莉可怜吗? 无疑是可怜的。 可是错就是错,并不能因为她的可怜而对她的错误视而不见。 家庭教师敲了敲书房的门,“黄,该上英语课了!” 黄婉娥神情一僵,恶狠狠的瞪了这个不孝子一眼,然后转身用力打开门,臭着脸跟老师去上课了。 乐景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忍住笑意。 他轻轻关上书房的门,继续构思自己的新小说。 经过前两部作品人气的积累,乐景现在的人气给予了他尝试新题材的勇气。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在思考如何利用自己的笔杆子,向西方反向输出华夏文化和华夏价值观。 在后世,西方文明和文化在亚洲占据着优势地位,好莱坞大片碾压无数国产电影,超级英雄系列的电影在华夏狂拦票房,无数人对美国的个人英雄主义津津乐道。然而轮到《战狼》时,反而被一些人骂作“情节尬”“小粉红”“给政府歌功颂德”“弘扬个人英雄主义”。 -- 第142页 而《流浪地球》更是让一些人觉得“中国人拍的科幻片看起来有点尬”“说中文没有说英文有逼格”。 这就是价值观和意识形态的可怕之处。 美利坚也借由一个小小的好莱坞,向全世界成功进行了价值观和意识形态的输出。 华夏虽然有优秀的文化,却因为文化事业起步晚,在意识形态宣传领域远远落后于西方,在这一点,邻国日本要做的比华夏优秀多了。 日本通过动漫,将日本文化传向世界。 而华夏一直以来的文化宣传口,都太端着了,太严肃了,似乎只有丝绸、中国舞、琴棋书画、经书典籍等等高大上的东西才能代表华夏,这无疑提高了外国人了解华夏的门槛。 反而是抖音、火锅、老干妈、支付宝、淘宝、网剧和网络小说……甚至是游戏里的“cnm(艹你妈)”等国骂,得到了广泛传播,受到了外国人的认可。 乐景觉得既然他现在穿越到了十九世纪的美国,不正是提前宣传华夏价值观和意识形态的好机会吗? 前两本小说为了市场,他讲的是西方故事。第三部 小说,他打算讲东方故事。 不只西方有超级英雄,他们东方也有超级英雄。 提及东方的超级英雄,乐景的脑海里几乎就立刻想起来了金庸先生和古龙先生的武侠小说来。 那些飞檐走壁飞花杀人千里之外取人首级的大侠,才是华夏真正的超级英雄。 那些大侠的行为,则贯彻了华夏从古至今的核心美德——义、忠、勇、智。 而武侠小说本来就是根植华夏传统文化土壤,传达着华夏的价值观。 所以乐景的新小说,也打算写武侠故事。 只是他的武侠故事的地点,定在西方诸国。 他想要写一些武林高手潜伏在西方社会,行侠仗义,救死扶伤,身体力行贯彻东方侠义之道的故事。 就像漫威的蜘蛛侠,平时只是普通的记者,却在危难之际穿上紧身服见义勇为一样,他故事里的武林高手在平时只是普普通通的人,却在危机之际展露不凡武功,帮扶弱小,惩恶扬善。 他想要在十九世纪的美国,打造东方版本的漫威。 由他写出小说,然后再让小伙伴们改编成漫画。 只要他活的够久,说不定还能看到这些故事被搬到大荧幕的那一天。 乐景对整个故事的脉络了然于胸,唯一让他找不准的就是文章的切入点。 故事主角的身份他迟迟没有想好。 在慎重考虑了好几天后,他从《哈利波特》得到了灵感,打算把故事的主角设定为一个没有任何武功,误打误撞闯进侠客世界的普通美国人。 主角是美国人,也能让西方读者有更深的代入感。而由美国人视角描述的功夫,也多了无数神秘的面纱。 在确定主角的身份后,乐景就文思泉涌,很快就写好了前三章,经过了简单的修改,终于定稿了。 故事的开头,是一个被黑帮追杀的美国人,被逼到悬崖,为了躲开子弹,不小心掉落悬崖,然后卡在了一颗树上晕过去了。 他醒来后,开始绝望大声疾呼求救,也就在这时,一个衣着破破烂烂的男人突然从悬崖下方飞了上来,落在了树上。然后他一手扛起美国人,几下脚点地飞上了悬崖。 美国人大为震惊,甚至怀疑他是上帝派来拯救他的天使。 男人朗声一笑,留下一句话后就飘然而去。 “我不是天使,我只是一个侠客。” 美国人趴在悬崖上,震惊的看着自称侠客的男人如轻盈的燕子在悬崖峭壁上飞快掠过,很快消失了踪迹,就像他神秘出现那样,神秘失踪了。 美国人情不自禁在嘴里反复念叨着“侠客”这个单词,目光越来越亮,由此踏上了几十年的寻侠之路。 小说的名字,就叫做《寻侠》。 第46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46) 简琼斯是在全美都鼎鼎大名的女性作家、活动家和评论家。她的代表作《女人和猫》销量足足有十万册,对于女性小说而言这已经是很亮眼的成绩了。 但是把这个成绩和《无法结婚的女人们》相对比的话,就有点不够看了。即便简本来就是《无法结婚的女人们》的书迷,在小说连载期间多次在报纸上刊登书评向读者推荐路易斯小姐的小说,此时也不免为《无法结婚的女人们》取得的惊人成绩而乍舌不已。 《无法结婚的女人们》目前出了五本,累计销量已经达到了可怕的六十万册! 再加上肯定会有更多人去购买盗版商们印刷的便宜盗版书,所以《无法结婚的女人们》在全美国的受众不会低于一百万! 一本小说,能有超过一百万的读者群体,那么这本小说就足以成为名著传给后世了。 日后的民众,可能不会记得简的小说,但是一定会记得《无法结婚的女人们》,简连他们会怎么形容这本书都想好了——“影响无数美国女性心灵的传奇故事”“每个美国女孩床头必备的书籍”。 这并不是夸张,《无法结婚的女人们》这本书的的确确改变了无数美国女人的人生。 受艾米丽四姐妹的激励,越来越多的女性走出家庭,投身职场,“女人也应该有自己的事业”这句话成为越来越多女性的信条。 -- 第143页 而三女儿爱莉安娜勇敢和丈夫离婚,并在离婚后收获更美满人生的事迹更鼓舞了无数忍气吞声的太太们,尽管她们中的大部分人受限于经济条件而无法和丈夫离婚,但是面对丈夫的暴行,她们不会忍气吞声逆来顺受,而是会勇敢的对丈夫说不,并大胆寻求他人的帮助。 简有个朋友,就是受了《无法结婚的女人们》影响,和出轨成瘾+家暴的丈夫离了婚,然后加入教会,成为虔诚传教士,远赴东方传播主的福音。而这不过是《无法结婚的女人们》带给女人的一些微不足道的影响。 《无法结婚的女人们》这部女性小说,在男人们中间也同样激起了热烈反响。 女主角艾米丽凭借自己的聪慧和才能,被男人们称为“最可爱的女人”“最适合结婚的对象”。 文中所描写的那种心神相通,如两颗橡树那样并肩而立的爱情打动了无数绅士的心,他们突然发现了女性在柔软之外的坚强独立美。他们也突然发现女性在职场上英姿飒爽的魅力。 后来艾米丽和爱德华重续前缘时,不知道多少男人向报社寄去了抗议信,愤怒地表示爱德华根本配不上艾米丽,艾米丽绝对不能嫁给这种小白脸! 报纸上专门刊登了这则趣闻,笔者笑言只要不是这些男人们自己娶了艾米丽,那么他们永远不会满意艾米丽的爱人人选。 一部能收获庞大的男性读者群体的女性小说是极为罕见的,而《无法结婚的女人们》就是做到了。 五月份的时候,《无法结婚的女人们》正式宣告完结,故事的最后,无法结婚的女主角们都收获了满意的婚姻。 这部小说的影响力也得到了进一步的发酵,已经不局限于被美国人津津乐道了。 报纸上就刊登了这样一篇文章。一个法国人为了购买《无法结婚的女人们》的最后一本,远渡重洋,千里迢迢跑去了哈特福德,在书店前等了一夜,才终于买到了独家签名+海报版《无法结婚的女人们》。 然后这位法国人特意给报社写信,说自己千里迢迢跑过来除了买书,就是想去见自己的偶像路易斯小姐一面。 报社给了他回信,给她寄来了一封路易斯小姐的亲爱感谢信,委婉地拒绝了粉丝的见面请求。 但是法国人却一点也不觉得沮丧,拿着路易斯小姐的亲笔书信兴高采烈地满意离开了。 路易斯小姐的神秘是出了名的。 简曾经多次给报社写信,请求能见路易斯小姐一面——同为女性作家,而她又是前辈,于情于理路易斯小姐都不应该拒绝见面的请求,可是路易斯小姐就是拒绝了简的请求。 理由也很简单粗暴——“身体不好,性格孤僻,不喜见人”。 对方既然都这么说了,简也不是不识趣的人,只是还是遗憾不能亲口向路易斯小姐表达她对《无法结婚的女人们》的喜欢。 自《无法结婚的女人们》完结已经过去了三个月,路易斯小姐的新书迟迟没有动静。 简心急如焚,却知道对于作家而言,花几年时间来筹备一本书都很正常。 特别是路易斯小姐的上本书保守估计起码给她赚了数十万美元的稿税,她现在在全美都算是能排上号的富豪作家。旧书的成功反而是一种压力,她要花费更大的时间和精力来雕琢新作品,这样才有超越旧作品的可能。 也不知道路易斯小姐的新作品会是什么?《无法结婚的女人们》已经算是女性小说的巅峰了,路易斯小姐能再次突破巅峰吗? 在焦灼的等待中,简在《今日新闻》上看到了有关路易斯小姐新作品的新消息,简愕然的念出了声:“《寻侠》,一部有关英雄,有关剑客,具有中世纪浪漫主义遗风的骑士小说,路易斯带你们探寻隐藏在美国现代社会里的‘罗宾汉们’。” 英雄?侠客?骑士小说?罗宾汉们? 她原本还在担心路易斯小姐接下来的小说能不能超越旧文的巅峰,谁知道她干脆又尝试了一种全新的题材! 在尝试了女性主义后,她又开始尝试写男人的小说了! 上帝啊!路易斯小姐真是一个无法按照常理来判断的作家! 只是……她很担心路易斯小姐无法驾驭这种题材。骑士小说在中世纪很流行,但是在现代已经是故纸堆里落灰的老古董了。 而且路易斯小姐文风清丽动人,具有女性作家细腻的优点,她很怀疑路易斯小姐能否写出来粗犷豪爽热血打打杀杀的骑士小说。 …… “路易斯小姐一定能写出来优秀的作品!”海蒂放下仆人交给她的报纸,笃定的说。 这个英国报纸转载了美国的一条新闻——路易斯小姐的新小说《寻侠》将会在下周在《哈特福德小说报》上进行刊登。 新小说是和她上一本小说完全相反的骑士题材,很少有女作者能写出来如此男人味的题材,但是海蒂坚信只要是路易斯小姐写的小说,无论是什么题材都很好看! 这份自美国传来的消息让海蒂兴高采烈,忍不住轻轻哼起了歌。 啊,她亲爱的路易斯小姐,她是如此的热爱她,崇拜她,恨不能匍匐在她脚下亲吻她的脚尖! 路易斯小姐的《石碑自白》让她狂笑不已,扬眉吐气。 她那高高在上的父亲啊,估计至死也没想到,在他那样狼狈且不名誉的被处死后,还会因为一本小说而被世人唾骂吧? -- 第144页 少女的眼神闪闪发亮,碧绿的双眸苍翠欲滴,宛如雨后的森林,弥漫着清新的雾气,此时她粉嫩的嘴唇轻轻抿起,露出一个楚楚动人的笑容,看起来是那样清纯迷人,但是仆人却丝毫不敢小看他的女主人。 海蒂布朗在英吉利贵族圈里臭名昭著声名狼藉,贵夫人们厌恶她,又害怕她。 海蒂出身很不名誉,她是已故霍华德伯爵的私生女,没有资格被冠上霍华德的姓氏。 后来不知道她怎么迷惑了布朗老伯爵,摇身一变成了伯爵夫人。然后在结婚的第二年,老伯爵去世,生前留下遗嘱,分给了自己的新夫人大笔遗产。奇怪的是,老伯爵的继承人竟然默许了这件事,没有找海蒂的麻烦。 海蒂也就这样成为了有钱的寡妇。 在贵夫人圈子里一直有个小道消息流传——是海蒂和继子偷情,然后密谋杀了老伯爵。 仆人不知道海蒂和老伯爵的死有没有关系,他只知道他的女主人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她惩治冒犯她的敌人的手段让他胆寒,所以就算海蒂笑起来宛如天使,在仆人眼里也是不折不扣的恶魔。 海蒂自然不知道仆人的小心思——她也没兴趣知道,敢背叛她的话就杀了他就好了——她现在的怒火被报纸上一则消息点燃了——竟然有人在报纸上发书评辱骂路易斯小姐的文章! “《无法结婚的女人们》的四个女主角都是不检点的女人,她们如此伤风败俗竟然还被一些人夸赞……” “女性不应该接受教育,因为女性只会感性思考永远不会理性思考……女性只是男性的附属,女性永远不能自己作出决定所以必须由男性帮助她们……女人的事业就是她们的家庭,她们的职责就是照顾好丈夫和孩子们,职场不欢迎女人……” “依我看,路易斯估计也是一个被丈夫抛弃的弃妇,所以才会写这种异想天开的小说来进行意淫……她如果是一个正派女子,为什么会藏头露尾不敢出现呢?说不定她就是一个妓女,淫贱放荡,所以才不敢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海蒂铁青脸把报纸揉成一团撕成粉碎,气的胸口剧烈起伏,尖叫道:“我要杀了他!他竟敢诋毁路易斯小姐和她的作品,我一定要杀了这个沙文猪!” 仆人压低头,大气不敢喘,安静听着美丽女主人用粉嫩的嘴唇吐出会让无数贵族惊愕的恶毒咒骂。 五分钟后,海蒂终于冷静下来,她扬起嘴唇再次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娇滴滴地对仆人说:“去查一查这个人的住址,然后吓唬他一下……”给他寄恐吓信!雇人跟踪他吓唬他!他一定要为侮辱路易斯小姐付出代价! 她如是这般交代了仆人,然后又说道:“威廉回来的话,让他来找我,我有事要和他商量。” 仆人心头一颤,威廉是海蒂的继子,他每周都会来找海蒂,然后在海蒂的卧室里待一夜,第二天清晨才会匆匆离去。仆人从来不敢想孤男寡女两个人在房间里会发生什么。 仆人离开后,海蒂打量着自己鲜红的指甲,在心里默默思考要怎么才能说服威廉答应她的要求。 她想要英吉利的报纸也能同步连载路易斯小姐的新小说。 而且……她已经受够了在英国默默思念路易斯小姐了,路易斯小姐也是时候来英国举办签售会了。 …… 此时的安妮和海蒂,都远远低估了路易斯新作品《寻侠》的威力。 身为主编的约翰,对《寻侠》的威力有最为直观的认识。 他作为《寻侠》的第一个读者,在看完路易斯小说的大纲和前三章后,为路易斯在文章中设定的天马行空的功夫体系而叹为观止,大呼不可思议。 真的有东方人在悬崖峭壁上飞来飞去?真的有东方人可以用一片花瓣杀人?真的有东方人可以在水面上行走?还有那些神秘的功夫门派和宗门,让人眼花缭乱的功夫招式真的是存在的吗? 约翰放下大纲,咽了口唾沫,望着对面笑容清浅的东方少年的目光充满敬畏,“这都是真的吗?你们清国人都这么厉害?你也会飞来飞去?也会功夫?” 乐景笑着摆摆手,“功夫虽然有,但是没有这么夸张,我只是在这个基础上进行了艺术创造罢了。” 唉,只是等这部小说发行后,估计中国人人均功夫高手的帽子是彻底摘不掉了。乐景突然想起后世流传甚广的一个笑话。 ——如果在美国被黑人抢劫怎么办? ——一边喊“中国功夫”一边对黑人做广播体操。 约翰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点失望,“那……这些功夫门派也都是不存在的了?” “有的存在,有的不存在的。”乐景解释:“像文中的少林寺,就是我们华夏的传统宗教场所,里面的很多和尚都会使用少林功夫。” 约翰听的眼睛都直了,“他、他们也可以飞来飞去,用花瓣杀人吗?” “当然……不可以。”乐景耸耸肩,谴责地看了约翰一眼:“你怎么能把小说和现实挂钩呢?在小说里寻找现实感和真实感太蠢了。而且,少林僧人信仰佛祖,不能杀生。所以就算他们拥有很厉害的功夫,也不会伤害别人。” 约翰苦笑着摇摇头,“路易斯,你写的这么真实,实在是让人很难相信这是虚构的。你信不信,等《寻侠》发布后,会有无数美国人远赴东方去学习功夫。” -- 第145页 乐景在心里默默回答,‘而这正是我的目的。’他希望读者们在为小说剧情亢奋的时候,也能在潜移默化间接受华夏价值观,提升对华夏的好感度。 约翰深深望着乐景,眼神惊叹仿佛在看着什么伟大的杰作,“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遇到像你这样的天才。你仿佛永远不会灵感枯竭,永远在挑战全新的领域。” 他深情的说:“寻侠会是一部划时代的作品,我很高兴我能亲眼见证一个传奇的升起。” 对于约翰直白热情的夸赞,乐景回以了东方的谦虚谨慎回答:“事情还不一定呢,现在说这些太早了。” “如果这部小说无法受欢迎。”约翰激烈地发起毒誓:“我就把脑袋砍下来!” …… 剧作家罗伯特在日记里记录了《寻侠》在美国掀起的热浪和狂潮。 “8月12日,我原本以为在路易斯小姐结束了新连载后,《哈特福德小说报》就会被《守夜人日报》抢走所有风头,一蹶不振,说不定会走向破产的边缘。但是路易斯小姐的新作品《寻侠》拯救了《哈特福德小说报》! 拜读路易斯小姐的新作《寻侠》是我做过的最正确不过的决定之一。路易斯小姐天马行空的出色想象力再次让我折服,来自东方的侠客们让我魂牵梦萦,浮想联翩……” “8月19日,哦,上帝啊,路易斯小姐真的是女人吗?她竟然能写出来这么具有浪漫骑士精神的文章! 原来唐人街潜伏了这么多侠客!多亏了古董店老板的提示,主角短短的窥见了侠客世界的一隅,侠客真是一群神通广大又神影无踪的奇人!主角要怎么才能进入侠客们的社会呢?” “9月2日,天啊,古董店的老板也是个武林高手!他竟然能够在水面上行走!还可以用花瓣杀人……” “10月1日,原来这就是侠客,这就是侠义精神,对朋友忠诚,用生命来信守承诺,行侠仗义,手里的刀剑永远只对准邪恶,他们练习功夫只为帮助别人……天啊,侠客真是一个浪漫的职业!小说里说,侠客们在大多数时间都会伪装成普通人,甚至路边一个扫地的老爷爷,都会是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我的身边是不是也会存在这样的侠客呢?只是我之前没有发现?” “10月15日,所有人都在讨论《寻侠》,我的同事们已经为这个故事彻底疯狂了,他们甚至想把这个故事改编成戏剧……上帝啊,这根本不可能!我是说,我们要怎么复原侠客们的功夫呢?不过,路易斯小姐的上本作品,《流浪汉变成英国伯爵》改编成话剧后反响很不错,哈特福德大剧院连续演出半年,观众席还场场爆满,法国剧院也向我们递交了邀请,邀请我们明年去法国进行巡演,路易斯小姐的书也因此频繁再版。有《流浪汉变成英国伯爵》这个生动的例子,也难怪同事们会想要把《寻侠》改编成戏剧了,说实话,我也挺期待把《寻侠》改编成戏剧的……” “11月21日,上帝啊,华夏真是一个神奇的国度!侠客们真的存在吗?他们真的有这么奇妙神奇的功夫吗?我要怎么才能找到他们?我要怎么才能让他们传授我功夫?” “12月5日,儿子加入了学校的侠客团,他们要去其他城市寻找侠客的踪迹,祝他们能成功!” “12月7日,我买了一把中国剑,开始尝试复原小说里侠客们使用的招式,我得说,这很难,但是我不会轻易放弃的!” “12月15日,乔治辞职了,他说他要去清国寻找真正的侠客,学习中国功夫。说实话,我很羡慕他,如果可以,我也想去少林寺学习功夫,听说少林寺里有全华夏最厉害的功夫,如果我学会了是不是也能成为大侠?唉,可惜我还要养家,不能这么任性……” “1月11日,整个美国都为侠客们疯狂了!报纸上说,甚至西部德克萨斯州的人都在谈论侠客的故事!全美共有几十家报纸转载了《寻侠》这个故事,我要说,1876年是美国侠客元年,这场侠客浪潮注定要吞没每一个美国人!” ………… 而乐景通过学校同学们对《寻侠》的狂热态度,也算直观见识到了《寻侠》的威力。 学校里的同学们成立了一个组织,这个组织的成员有上百人,超越了学校任何一个组织的成员,甚至还有不少老师加入了这个组织,组织的名字为“侠客联盟”。 “侠客联盟”组织成员的唯一任务就是——寻找东方侠客! 他们固执的认为一定有很多侠客隐藏了起来,只要找到了他们,他们就会教授他们功夫,让他们加入侠客的组织,成为行侠仗义、惩恶扬善、飞来飞去、武功高强、可以用花瓣杀人的大侠! 作为校园里为数不多的东方人,乐景和小伙伴们首当其冲,成为被他们祸害的对象。 侠客联盟们对乐景他们围追堵截,强烈要求乐景他们展示一下中国功夫。 季鹤卿快被他们烦死了,为了快点打发走他们,还真的使出了“中国功夫”来驱赶他们。 ……是的,作为梦想当大侠的前中二少年,季鹤卿还真踏踏实实练过一些拳脚功夫,他练的功夫名为五禽戏,是家里护卫教给他用来养生健身的,观赏性>实战性,但是用来忽悠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外国人足够了。 以汤姆为首,当下就有十几个外国人跪下来,齐声问季鹤卿喊“master”,强行拜师要跟着季鹤卿学功夫。 -- 第146页 季鹤卿:……??? 乐景和顾图南在一旁围观了这场盛装,差点没把肚子给笑破。 顾图南坏笑道:“你们要不成立一个宗门,让季鹤卿当教主,宗门就叫做鸡门好了……” 然后在外国学生茫然的目光里,季鹤卿对顾图南好一顿暴揍,让同学们好好见识了一番精彩的中国功夫。 乐景本来以为这个所谓的侠客联盟不过是一场闹剧,没想到却是他小看了这些同学的行动力。 他们以孟松为中心,迅速向周边城市扩散,发挥了鹰一样的眼力和狐一样敏锐的洞察力,不放过一点蛛丝马迹。 于是—— “波士顿的唐人街有个华夏老奶奶每天一大早天不亮就出门,一定在和侠客们开秘密会议!” 乐景:……人家那是在捡破烂卖钱。 “剑桥有个华夏乞丐每天都在说一些奇怪的话,而且他还打跑过想要抢劫的小混混,他一定是来自于《寻侠》里面的乞丐联盟!” 乐景:……我们中国真的没有丐帮。 “伍斯特有个中国老爷爷,每天清晨都会在公园里演示中国功夫!兄弟们!这周周末我们就去伍斯特拜师学艺!” 乐景:……朋友,人家只是晨练在打太极,你要想学,我也能教你们,我大学体育课练过。 乐景从没想过,原来有朝一日他也能成为吐槽役,实在是这些外国同学们说的话太有槽点了。他真的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会把小说剧情当真,真的开始掘地三尺寻找侠客起来。 但是不管怎么样,《寻侠》在美国的火爆是毋庸置疑的。 如果你看到花园里有个人摘掉花瓣扔来扔去,那他一定是来练习传说中的飞花伤人技术。如果你看到有人傻傻地带着救生圈在湖水里扑腾,那么他一定是在练习传说中的“轻功水上漂”。 被侠客们迷住的不止是男生,也有很多女生对侠客投入无限憧憬和向往。因为《寻侠》里也出现了不少英姿飒爽,丝毫不比男侠客弱的女侠客。女侠客们骄傲肆意,恩怨分明,大胆向男侠客们表白,和他们一起闯荡世界,实在让很多脚不出户的女生们艳羡不已。 而《寻侠》里东方剑客们使用的中国剑,简直荣升为无数外国男人心目中的“梦中情人”,能有一把中国剑不知道能引来多少人艳羡的目光。 一时间千奇百怪的“中国剑”冒了出来。有拿着西班牙左手短剑的,有拿着细细的西洋剑的,有拿着英格兰宽刃剑的,有拿着德国双刃剑的,当然,他们中的绝大多数手里拿着的是日本款式的刀剑,其中以武士刀最为常见。 毕竟现在日本是亚洲最强大的国家,在美国比清国更有存在感,日本商人也比清国商人更多。 乐景没想到他的小说反而会为其他国家的人做嫁衣,但是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在小说刊登后,他就完全控制不了其后续的影响了。 顾图南对此气恨不已,然后他不知道他给自家老爹的信里说了什么。 乐景只知道在1877年新年的时候,顾宁踏上了美利坚大陆,他将要在美利坚开第一家“中国侠客馆”,售卖中国侠客们的各式装备。 和顾宁一同到来的,还有来自英国和西班牙报社的信,他们请求在他们的报纸上转载《寻侠》。 一些善于发现商机的中国人,已经在美国各地成立了武馆,招收学生,开始传授中国功夫。 侠客的浪潮,即将走出美国,踏入世界。 来自东方的侠客们,注定要用自己非凡的魅力折服全世界的人。 第47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47)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春节已经过去,海州宁城的大街小巷还残留着淡淡的火药味,街边到处小贩走街串巷,吆喝叫卖着牛形泥塑玩偶。 今年也是季淮璋的本命年,季淮璋穿着大红棉服,在人群里慢慢穿行着。 一个杂耍艺人喷出长长的火焰,引发一阵叫好声。路上百姓皆衣着喜庆,就连那贫家渔女的头发上都绑了两根红绳。 季淮璋脚步一顿,路边的一家老字号武馆贴出了告示,宣告歇业。 他皱了皱眉头,随从立刻察言观色凑近,小声说道:“这家店的老板听说去美利坚开武馆了。” 季淮璋眉间的沟壑平了下来,此时的心情很复杂。 “这都第几家了?”他问随从。 随从回答:“从上上个月算起,这已经是第六家了。”他咂舌道:“那本《寻侠》真的那么好看?要不是我不懂英文,我真想找来看看。” 季淮璋之前在海州为官,学会了一点英语,就算后来被圣上调到了青州,他那点基本功也没拉下。今年,他被圣上调到海州任总督。 《寻侠》在美利坚爆红,海州也受到了影响,其最直观的影响之一就是前来寻找侠客的外国人多了,以及当地武馆纷纷歇业,跑去美利坚收徒赚钱了。 季淮璋就从相熟的海商那里寻来了连载小说的报纸,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可惜他那点三脚猫功夫平时和外国人进行简单交流还成,让他去阅读英文小说就头痛了。他就又找来一名海商当翻译,这才将《寻侠》的内容了解的七七八八。 在知道了《寻侠》的大概内容后,季淮璋枯坐一宿,痛哭流涕,把这些年心中的郁气都痛痛快快的发泄了出来。 -- 第147页 华夏啊!曾经骄傲了那么多年的华夏啊!如今总算扬眉吐气了一回! 秦始皇统一中华,犯我大汉者虽远必诛,大唐万邦来朝,睥睨世界,何等风光!何等气派! 可是现如今,华夏却成为了谁都能踩上一脚的软脚虾,可怜虫。 外国的军舰自由出入华夏内海,随便一个洋人的命都比几千几万个华夏尊贵。 朝廷在洋人面前低三下四,忍气吞声签订无数丧权辱国的条约,甚至就连日本——这个弹丸小国竟敢也敢肖想华夏!竟敢在华夏的土地上耀武扬威起来!竟敢逼着华夏也签订不平等条约! 季淮璋简直不敢想后世子孙后代会如何在史书上看这一段历史! 所有人,包括季淮璋在内的这些老朽,在他们为官期间,华夏被欺辱至此,他们都要被钉上历史的耻辱柱上,被子孙后代唾弃,遗臭万年。 ……将来的《佞臣传》,说不得也有他季某人的身影。 季淮璋不在乎身后名,只要华夏能够站起来,重新拾起往日的辉煌,那么就算死无葬身之地,他也心甘情愿。 所以尽管屈辱,尽管悲愤,他还是极力主张公派留学,疾呼“师夷长技以制夷”。 明明知道前途未卜,生死难测,面对夫人和儿媳的痛哭,他还是硬着心肠,同意了孙子季鹤卿提出的留学请求。 在临行前,他逼着季鹤卿发誓,一定要将生死度之于外,坚定初心信念,努力学习,学成后回国报效朝廷。 他以为最坏的可能性也不过是季鹤卿死在了异国他乡。 可是他没想到他引以为豪的孙子,会在某天成为乱臣贼子,剪掉辫子滞留美利坚不归。 他之前看好的颜泽苍,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他宁愿他们死在美国! 所以他在消息传来的当天晚上就写好了奏折,在第二天的朝会上狠狠参了季鹤卿一本,并请求圣上让自己去美利坚,亲手清理门户。 圣上驳回了他的请求,温言安抚了他,这也让季淮璋心情越发沉重愤恨,他不明白自己和儿子忠直的性格,怎么会生出来这般孽障! 这件事对圣上,对朝廷而言,都是彻头彻尾的丑事,圣上本来都打算撤回所有的留学生了。是谢笙,不知怎么的,竟然说动了美国总统给朝廷写信,让清政府收回成命,让这些孩子能继续在美国读书。 再加上朝中洋务派的劝说,所以最终圣上压下了这件丑事,又给了留学生们一次机会,也是最后一次机会。 留学事务局人员进行了大清洗,新来的局长加大了对留学生们的管控力度,以免重履覆辙。 同时,对于那些叛逃的学生的家人,圣上开恩,免了他们的死罪,只是责令他们归还一应留学费用,同时禁止子孙后代参与科举——季家因为劳苦功高,所以免了后一项惩罚。 然后那件事似乎就这样轻飘飘的揭过去了。 可是朝中对留学的质疑声还是不穷。 因为从留学事务局那里得到的汇报显示,很多留学生心思浮动,和女同学在私底下偷偷谈恋爱;一些人改信基督教,每周都要去教堂做礼拜;一些人竟然也偷偷剪掉辫子,为了糊弄官员,就绑上了假辫子…… 留学生种种不规矩的行为,似乎都彰显了公派留学是个坏主意,政府白白浪费大笔钱财,反而培养出一批贪慕虚荣享受变而从夷的洋人走狗,他们的心中丝毫没有对圣上的敬畏,根本不能为华夏所用。 季淮璋本是坚定的洋务派,但是孙子的背叛给了他致命一击,在加上自留学事务局那里传来的各种坏消息,他也陷入了迷茫。 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组织公派留学?是不是……应该召回这些学生了? 因为这份迷茫,再加上对季鹤卿的行为久久无法释怀,这些日子里季淮璋的心情一直很低落,有时候甚至会生出一些悲观情绪。 也就是在这种时候,他遇到了《寻侠》,邂逅了这些侠客们。 传统文化并没有死!它们在太平洋那段的美利坚重新发挥了生机和活力! 这些年来,他们一直在苦苦学习洋人的科学技术,了解洋人的文化,他们引以为傲的传统文化在西方人眼中不值一提。保守派们视洋人为蛮夷,焉知他们在洋人眼中不过是可笑的黄皮猴子? 没想到有朝一日,洋人竟然也开始追捧起华夏侠客起来! 季淮璋从《寻侠》小说里,找到了忠、勇、礼、信等华夏传统美德。 侠客们侠肝义胆,为了一个承诺可以堵上自己的性命,为了朋友两肋插刀,为了自己的原则和气节可以慷慨赴死……从侠客们的身上,他读到了管鲍遗风,读到了一诺千金,读到了“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的气节…… 这些都是华夏传统文化的根基。 季淮璋从小也是接受如此教育长大的。 他们华夏上下五千年的文明,源远流长,博大精深,当那些蛮夷小国还在茹毛饮血时,他们已经建立了国家,有了圣贤学说,傲然伫立在东方。 无数蛮夷感慕天威拔山越岭远渡重洋前来学习华夏的文化和制度,在华夏的帮助下才能建立国家,才能延续民族。 纵观史书,可以明确知道华夏文化的优越性。 可惜风水轮流转,世事难料。如今洋人势大,国朝贫弱,他们只能抛弃圣贤学说祖宗学问,去向不开化的蛮夷小国学习知识和技术,季淮璋屈辱,却无可奈何。 -- 第148页 现在,通过一部侠客小说,洋人们感受到了华夏传统文化的魅力,美利坚也刮起一股华夏武学热,甚至稍微复辟了汉唐遗风,这怎么不让季淮璋感到欣喜激动,痛哭流涕呢? 季淮璋不知道《寻侠》的作者是谁,但是季淮璋对她和她的小说怀以深深的感激。 这篇小说,表面在写武学,实则在写华夏文学,华夏的传统文化和道德美德,都通过侠客们的言行无声传递给了读者。 要做到这些,作者必须要对华夏文化有深深的了解。 作者就算不算是中国人,也是对华夏文化有很深造诣和好感的人。 想路易斯虽是女流之辈,但其才气丝毫不逊于男儿,而且她的小说对华夏有功,对于这种人才,朝廷必须尽力拉拢。 季淮璋从街上回到总督府后,就立刻去书房给圣上写了一封奏折,在奏折上详细地写明了最近海州因为《寻侠》小说掀起的侠客热潮:无数美利坚人远渡重洋来华夏寻找侠客拜师学艺,他们中的有些人已经开始自发学习汉语,海州无数武馆关闭,武师们纷纷去美利坚开武馆传播华夏武学和传统文化…… 在奏折的最后,他恳求圣上下旨给美利坚政府,请求美利坚政府协同寻找《寻侠》作者路易斯小姐,邀请她来到华夏,由圣上亲自给予她表彰和嘉奖,如此更能彰显华夏的大国气度。 …… 1877年,好消息频出。 乐景的《寻侠》大卖,英国和西班牙的报纸开始同步连载他的小说。 在资讯不发达的时代,英国和西班牙两国要想同步连载乐景的报纸,需要由美国这边将每周的更新拍成电报发给两国的报社,光电报费就是一笔不菲的开支,可是这一切在和《寻侠》若带来的惊人利润前,不算什么了。 《守夜人日报》也已经彻底在哈特福德站稳脚跟,彻底不需要依托约翰的报纸作为赠刊打响知名度了。 不过短短大半年,《守夜人日报》已经在哈特福德声名鹊起,其开拓的全新题材让整个美国都惊叹。 有评论家就说,“历史注定要记住1876年的美国文坛。在这一年,无数佳作层出不穷,重生、穿越、推理、武侠等题材接二连三登上历史舞台,掀起一层又一层波浪……当后世人回顾这段历史,他们只会用一个词来形容这个时代——黄金时代!” 但是所有的好消息,都没有由颜静姝带来的好消息让乐景振奋不已。 颜静姝在知道乐景的笔名后,成为了《无法结婚的女人们》的书迷,多次为了这本书哭红了眼睛。 在乐景的小说完结半年后,小姑娘找上了乐景,期期艾艾的问乐景,有没有想过把《无法结婚的女人们》翻译成中文,传到国内,给备受压迫欺辱的中国妇女们带来一丝曙光。 “为什么不由你来翻译这部小说呢?”乐景鼓励的看着妹妹,“你这么喜欢这本小说,由你来翻译多好啊。” 颜静姝惊讶得涨红了脸,嗫嚅道:“我,我英语不好……” “那你正好可以通过翻译书来提高自己的英语水平。”乐景劝说道:“你可以先自己试试,如果有哪里不会的,可以来问我啊,我这个原作者给你进行权威解释,别人可没有这么好的条件。” 在乐景的劝说下,颜静姝犹豫的点了点头,然后就彻底化作了书呆子,天天抱着英语词典翻来翻去,光是废稿就写了几大摞。 乐景对此很欣慰。 说不定他的妹妹将来能成为有名的翻译家哩。 ………… 顾宁选择在麻省首府波士顿开办自己的第一家侠客装备馆,侠客馆名为“藏宝阁”,这也是在《寻侠》小说里出现的地方。 在《寻侠》里,主角是在寻宝阁里捡漏,从古书的夹层里发现了一张藏宝图,然后通过藏宝图找到了一把绝世武功秘籍。 为了替顾宁的藏宝阁宣传造势,乐景大笔一挥,厚颜无耻地在自己的文章里替顾宁打起了广告,隐晦植入了广告软文。 他在文章里借由主角师傅之口,告诉了主角一个有趣的消息:“除了你所去的真的藏宝阁,美国还有几家假的藏宝阁,我听说波士顿最近就开了一家假藏宝阁。” 主角艾伦惊讶问道:“藏宝阁还有假的?” 师傅捋了捋自己的胡须,笑道:“也不算是假的,里面的东西对于不通武艺的门外汉来说,都是好东西,足以让他们踏入武学大门,只是对于我们侠客来说就不算什么了。” 艾伦迷惑道:“我以为侠客的世界是保密的,假的藏宝阁又是谁成立的?” “也许是外门弟子,也许是某个侠客,也许是某个偶然知晓侠客世界的普通人。无论是谁成立了假的藏宝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假的藏宝阁让普通人多了一条习武的途径,让他们得以叩开武学的大门。” 师傅眨了眨眼睛,目光多了一丝狡黠,“我偶尔也会去假藏宝阁转悠一下,还真遇见了几个学武的好苗子,你有个师兄,就是在我在假藏宝阁里发现的。” 艾伦听了大为感兴趣,表示自己有机会也要去【波士顿的藏宝阁】里看一看。 ——以上,则是由顾氏藏宝阁独家冠名支持植入的软文广告。 值得一说的是,顾宁并不知道乐景的马甲,因为乐景交代了两个小伙伴要保密,所以很讲义气的顾图南连亲爹都没告诉。 -- 第149页 顾图南对顾宁的说辞是他认识路易斯小姐的编辑,可以说服路易斯小姐在文章里给顾家的藏宝阁进行宣传。 顾宁大喜过望,立刻给了托顾图南给了路易斯小姐大笔“润笔费”,这次的“润笔费”也有此成为乐景和小伙伴们的在美活动经费。 除了路易斯的软广,顾宁这个不差钱的土豪,还大手笔地在知名报纸上刊登了新闻,宣传自己藏宝阁的消息。 所以等到顾宁的藏宝阁开业的那一天,藏宝阁前已经被书迷们围得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都进不去。 乐景无缘得见,却从学校里的同学们那里知道了当时的盛状: 汤姆一脸后怕:“上帝啊,你们都不知道那里有多少人!我在门口挤了两个小时才挤进去,鞋都挤掉了!” 其他人纷纷追问道:“里面怎么样?” “藏宝阁里都买了什么东西?” “你买东西了吗?” 提及这个,汤姆就挺胸抬头,口若悬河开始滔滔不绝起来:“除了中国剑,里面还有卖中国长枪,大刀,流星锤……甚至还有卖暗器的!” 小伙伴们立刻倒抽一口冷气,热情追问道:“都是什么暗器?!” “你快说说!” 汤姆慢悠悠的笑道:“我还买了一个暗器呢。”在小伙伴们铮亮的目光中,他神神秘秘地从自己的书包里掏出来一个木盒子。 就有那懂行的同学虎躯一震,倒吸一口气冷气,“这……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暴雨梨花针?” 汤姆抬起下巴,如果他身后有尾巴的话肯定高高翘起来了,得意说道:“没错!就是暴雨梨花针!” 乐景也好奇地看向这个暴雨梨花针,心里有点惊讶,顾宁竟然还真把这个暗器给做出来了? 只是这个暗器是不是杀伤力太强了?要是不小心杀人了怎么办? 在乐景担忧的目光里,汤姆骄傲的开始展示自己的暴雨梨花针,只见他摁下了开关,下一秒,十几枚木针从孔洞里飞了出来,却飞了不到一米的距离就落地了。 顾图南神神秘秘的凑到乐景耳边小声说:“里面用的是弹簧,木针都是钝的,伤不了人,也就看个热闹。” 乐景:……果然无奸不商。 可是如此表现已经让包括汤姆在内的同学们感到满意了,他们热烈鼓掌,发出了响亮的欢呼声。 有人感动道:“我原本以为这个暗器是小说虚构的,没想到是真实存在的!” 有人神往道:“假藏经阁里卖的东西都这么神奇了,真藏经阁里的神功利器该多么伟大啊!” 提起这个,汤姆可精神了,他激动地红了脸,脸上的雀斑微微颤抖,高声叫道:“我在假藏经阁里买到了武功秘籍!” 这句话宛如核弹一样彻底引爆了在场所有人的情绪,汤姆突然头皮发麻,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变成了一块肥肉,引得群狼虎视眈眈。 “交出来!” “把武林秘籍交出来!” “好兄弟,有福同享!” 汤姆连忙从书包里翻出来一本蓝皮书,献宝一样翻开给小伙伴们看,群情激奋的小伙伴在看清蓝皮书上的内容后,立刻萎靡不振起来。 “我们看不懂中文啊!” 没错,蓝皮书上密密麻麻的都是竖排没有标点符合的文言文,在这些外国人眼中无异于天书。 乐景暗道不妙,抓起和他一起看戏的顾图南的袖子就想要溜,可惜终究是晚了一步—— “壮士留步!” “你们不是中国人吗?求求你们给我们翻译一下武功秘籍QWQ。” “我可以付钱给你们!” 乐景看着蓝皮书上“伤寒杂病论”五个大字时,深深沉默了。 季鹤卿刚从厕所回来,身后就响起小伙伴们的深情呼唤:“卿卿!我们需要你!” 季鹤卿大怒,怒气冲冲回头,“都说了不许喊我卿卿……什么情况?!”他惊愕的对上了无数外国同学饿狼般的目光,后背升起一股凉意。 偏偏他的两个好兄弟还在添油加醋,火上浇油。 乐景道:“季鹤卿从小就练习功夫!他在华夏国内已经是有名的侠客了!他还带着我们行侠仗义过!” 顾图南道:“他的剑术很厉害,一个人可以打败五个壮汉!他的梦想就是要做天下第一的大剑客!” 季鹤卿:??? “你们给我等着!我不会放过你们的!”季鹤卿转身就跑,身后一群饿狼穷追不舍,很快就在乐景和顾图南视线里消失了。 乐景和顾图南勾肩搭背,相视一笑,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卿卿你就安心去吧,争取让五禽戏在美利坚发扬光大。 常清鸢看着这两个人捉弄季鹤卿的模样,笑着摇了摇头,想到他刚刚得知了那件事,心情更加雀跃。 他在身后叫住了乐景和顾图南,白皙的脸颊上浮现一层浅淡的红晕,“我有事要和你们说,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 在一间空教室里,常清鸢将一小时前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 《守夜人日报》的畅销,不仅让常清鸢的笔名“Bluebird(青鸟)”收获了大批粉丝,还让他积累了不菲的留学资金,让他有底气选择进行自己想要的人生。 常清鸢在呼吸过自由的空气后,再看那些受清政府管束,活的痛苦压抑的同学们,心里就格外不是滋味。 -- 第150页 他是很想帮助他们的,帮他们脱离清政府掌控,过上自己想要的人生。 可惜,因为常清鸢他们的叛逆,才导致留学事务局对其他留学生的管束越发严苛,所以留学生们中的一些人很敌视他们,把他们视作敌寇和仇敌,两拨人平时见面,没有打起来就算好了。 常清鸢为此很难过。 他时常感受到他们力量的弱小,所以迫切渴望可以壮大自身,获得更多的伙伴,拥有更强大的势力。 然后就在一小时前,一名留辫子的留学生偷偷找到他,代表他的同伴们,和常清鸢展开了一场谈话。 裴凡复杂的看着常清鸢,狭长双眸里是不加掩饰的羡慕和向往:“我们私下里是很羡慕你们的,只是我们家中有父母牵累,做不到像你们那样的牺牲。所以,可不可以让我们偷偷加入你们?我们在私下里组建一个同盟会,互帮互助。” “同盟会?”常清鸢敏锐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立刻问道:“这个同盟会的纲领是什么?” 裴凡狐疑地看了常清鸢一眼,踌躇了一会儿,才压低声音对常清鸢说:“别告诉我你们没想过,你们叛逃不是为了这个吗——为了君主立宪。” 第48章 清穿之吾辈爱自由(48) “裴凡说,通过比对英吉利和日本的历史,他发现君主立宪才是华夏最好的出路。”常清鸢结束回忆,期待的看着两个小伙伴,眼神晶亮,脸上弥漫着兴奋的红晕,“这也是我一直以来的想法,我觉得华夏要想强大起来,必须限制皇权,成立自由民主的新政府,以法治国。” 顾图南也兴奋道:“我之前在图书馆看到过英吉利国的先贤写的《政府论》,这本书让我大受启发,从那以后我就在默默思考君主立宪制的可行性。” 两人兴奋的谈论了半天,才发现乐景一直在保持沉默,奇怪的看向他,“你怎么不说话?” “你觉得这个提议怎么样?” 乐景此时的脑海里浮现了一段段历史书上的话: “维新运动的失败表明:民族资产阶级难以担负起反帝反封建的历史任务,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的中国,企图依靠统治者实行自上而下的政治改良运动是行不通的,要想实现国家独立、民族富强,必须用革命的手段,推翻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的统治,改变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会制度。” “辛亥革命的失败说明: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的中国,带有软弱性和妥协性的民族资产阶级不可能领导反帝反封建的民主革命取得彻底胜利。” “历史选择了中国共产党。” 乐景比他们多了一百多年的见识,历史告诉了他君主立宪是行不通的。 但是这条真理,是历史上无数仁人志士用生命换来的。 通往真理的大门是用炮火轰开的,真理之路是用鲜血和尸体铺就的。 只有撞上墙壁,撞得头破血流,撞的粉身碎骨,华夏人才能知道此路不通,才会转而寻找其他道路。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眼下,无产阶级革命不过刚刚萌芽,国内甚至还处于封建社会,让没有经历过工业革命,还处于原始生产关系的农民们去信仰共产主义,去革命,去走社会主义道路无益于异想天开。 所以乐景才想回国办学,启迪民智,播撒革命的火种。 迎上小伙伴们疑惑的眼神,沉默良久的乐景却无法张开口,告诉他们自己知道的真理。 最终,他露出一个怅然若失的笑容,轻声回答:“那就试试吧,多走几条路,这条路行不通的话就换条路走。” 顾图南疑惑问道:“换条路?什么路?” 乐景苦笑一声,没有经过炮火和鲜血的洗礼,他的真理轻飘飘的没有丝毫份量。他揉了揉脸,选择了坦率开口道:“也许是和美国这样的共和制,也许是……无产阶级政权。” 乐景的回答引来了两人的反对。 对于美国的共和制,他们虽然心生向往,却直言在国内行不通,因为国内皇权势大,保守势力雄厚,而且华夏自古以来就是皇权社会,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皇帝就是天子,是神的代言人,是亘古不变的宇宙真理。 顾图南认真说:“所以结合国情,我国适宜推行君主立宪制,用宪法来约束圣上的权利,解放人民思想,发展工商业。” 常清鸢接话道:“你说的无产阶级政权……是不是指前几年巴黎的那场动乱?”他摇了摇头,眉头紧皱,满眼不赞同,“这就是一场胡闹,他们的组织纲领和诉求闻所未闻,他们的理论也太匪夷所思,纵观全球也找不到多少支持者,所以不过几个月,动乱就平息了。” 最后,他笃定说出了自己的结论,“华夏要想振兴,只能走君主立宪之路。只要上下齐心,知耻而后勇,发动改革,在国内开始工业革命,发展资本主义,复兴工商业,我们华夏不比大英帝国差!” 乐景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所以他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是白搭。 巴黎公社运动的失败告诉了世人:任何超越社会当前生产力发展水平和人民意识形态的革命都只能获得悲剧的下场 有时候,不是你知道正确的答案,就能说服别人按照你的路线走的。 举个接地气的例子,常言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可是有几个年轻人能听劝呢? -- 第151页 甚至有一些固执的年轻人,哪怕撞了个头破血流、遍体鳞伤,也绝不承认自己的错误,也绝不承认自己选择的道路的错误,历史上走投无路的殉道者还少吗? 乐景抬眼看着这两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他们年轻的瞳孔里洋溢着无所畏惧的勇气和意气风发,他们胸中燃烧着理想主义者们的坚定信念。 如果他们在某天发现,自己付出了一切,历经千辛万苦后才终于抵达的终点,却是一条无法再往前通行的绝路时,他们是否还能有勇气重头再来,伤痕累累踏上又一条漫长得看不到希望曙光,很可能又是一条绝路的新路? 想到这一点,乐景心里真真切切为他们感到难过起来。 他藏起来心中的难过,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是啊,我们华夏不比世界上的任何国家差。” 他对这两个少年说:“我们一起努力吧。” 即便这是一条错误的道路,即便乐景知晓唯一正确的道路,此时,乐景还是选择和他们同行,要不然他们就太孤单了。 而且就目前阶段而言,在限制君权,发展工商业这一点,乐景和他们的目标是共通的。 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和求同存异,一向是我党的优良传统。 ……如果真到了分道扬镳那一天,他只希望他们不会反目成仇,互为生死仇敌。 于是在一周后,一个小小的组织的成立了,这个组织名为兴华会,组织的目标就是君主立宪,限制君权,成立共和政府。 这个目标很大,对于少年来说太过遥远,如今他们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好好读书,学会西方先进知识和技术,再回华报效祖国,推行政治改革。 …… 简已经彻底被路易斯小姐的新小说《寻侠》给俘虏了,她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然深深为一部小说而沉醉,甚至希望自己就生活在小说里的侠客世界。 她曾经质疑过路易斯小姐能不能写好男性化题材的小说,现在路易斯小姐用《寻侠》漂亮地回答了她所有的疑问——是的,她能,而且她做的比她想象中还要好,《寻侠》和《无法结婚的女人们》一样,都是男女皆宜的优秀作品。 而且在她心里,《寻侠》里塑造的那个侠客世界,可以超越一切种族偏见和文化壁垒,赢得所有读者的共鸣。 在《寻侠》里,塑造了一个如梦似幻的美好世界。 最初从华夏来到西方的侠客们,秉持着华夏圣贤孔子的“有教无类”的思想,他们招收学生不看一切外在条件,只看其有没有一颗侠义之心。 任何人只要有一颗侠义之心,那么就可以成为侠客。相反,如果你没有侠义之心,学武功的目的只是为了个人私欲,那么就算你腰缠万贯,也会被侠客们拒之门外。 所以在《寻侠》里,侠客有男有女,有黑种人白种人黄种人,他们来自不同国家不同民族不同的社会阶级,拥有不同的文化背景和宗教信仰。可是,即便是路边落魄的乞丐也能和百万富翁坐而论道,高高在上的白人贵族也可以和瞎眼黑人老太太把酒言欢。 因为在侠客的世界里,不看身份,不看权势,不看肤色,不看宗教信仰,只看个人的天赋和品德。 天赋好的侠客如果品德不好,就算武功高强,也要引人唾弃,被其他侠客围攻以伸张正义。而品德好的侠客,哪怕武功一般,也照样会受很多人敬仰。 在《寻侠》里就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 从前的从前,有个很强大的侠客,他利用自己的功夫获取了很多不义之财,杀了很多人,成为了当地有名的大富翁,在当地名声很差。 然后有一天,一名陌生的侠客突然潜入了大富翁的家里,想要暗杀他,却被大富翁发现了。大富翁的功夫比侠客厉害,这名侠客被打成重伤,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死里逃生。 然后一年后,这名侠客又来刺杀大富翁,这次他依然失败了,他失去了一条胳膊,但却幸运的险死环生,再次成功逃了出去。 如是又过了五年,就在大富翁已经快忘记这名侠客时,这名侠客又出现在大富翁的眼前。 失去右臂的他在这五年里勤学苦练练就了左手剑法,这次与大富翁斗了个难舍难分,最后还是大富翁棋高一着,险胜,却也无力追捕想要逃离的侠客。 大富翁赤红着眼,捂着胳膊上的伤口,对打算翻墙逃去的侠客大声质问道:“你究竟为什么要杀我?你和我有什么仇怨?” “我和你没有仇怨。”侠客说完这句话就跳下墙,再次消失不见了,但是大富翁知道侠客是不会放过他的,总有一天他会再次来到他跟前想杀了他的。 大富翁向黑市发布了针对侠客的巨额通缉令,雇佣了强大的侠客们保护他,把自己的住宅建成铜墙铁壁,每天活的胆战心惊。 可是那名侠客却又再次失去了踪影,他仿佛一个在世间飘荡的鬼魂,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出现给予大富翁绝命一击。 大富翁想破脑袋也没想出来侠客的身份,他不明白侠客为什么那么执着的想要杀他。 大富翁在惶恐不安中又度过了三年,然后在一天深夜,那名侠客突然再次出现在大富翁的卧室,和他的贴身护卫打了起来。 大富翁惊慌的从床上爬起来,大声呼救,引来了更多护卫跑进卧室保护他。 -- 第152页 簇拥在护卫们中间,大富翁却一点也不觉得安心,因为三年不见,侠客的功夫又进步了。 就算失去了一只手,独臂侠客现在的武艺也超过了大富翁,面对护卫们的凶残攻击,他以伤换伤,只为了最快解决对手,排除阻力杀到大富翁,亲手杀了他! 如此不要命的打法,大富翁请来的护卫们根本不是侠客的对手! 大富翁绝望的看着侠客飞快打败他的所有护卫,举剑向他冲去,在剑尖没入他身体的前一秒,他睁大眼睛不甘心的望着侠客,再次问起那个问题:“为什么?” 冰冷的铁剑没入他的心脏,在剧烈的疼痛里,一道释然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杀你,不为私怨,只为公义。” 在杀掉大富翁后,伤痕累累的独臂侠客蹒跚走出了大富翁的家,很快融入漆黑的夜色,消失无踪了。漆黑的夜色里,只有地上一连串的血脚印,预示着侠客曾经从这里走过。 从头到尾,简都不知道这名侠客的名字,也不知道这名侠客的生平,更不知道在刺杀成功后,侠客接下来过上了什么样的人生。 因为这个故事只存在无数侠客们口耳相传的故事里,侠客们都以“从前有个为非作歹的大富翁”开头,以“独臂侠客杀了大富翁,从此再也没出现过”作为结尾。 整个故事从头到尾都像一个寓言,那个花了十年杀了大富翁的独臂侠客更像是一个被虚构的人物,侠客们编造出来了这个故事,从而传扬侠义思想。 简在为这个浪漫伟大的故事震撼不已的同时,其实在心里也把这个故事当做一个虚构的寓言。 毕竟只凭侠义之心,就要付出那么大的代价,用十年时间来杀死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这种事太过离奇,向来只存在于故事里。 然而直到主角艾伦遇到了藏宝阁守门人时,简才知道她错了。 艾伦要想进入藏宝阁,必须通过守门人的考验。 守门人浑身笼罩在斗篷下,问艾伦了一个问题:“你认为,什么是侠?” 艾伦想起了侠客们传说的那个独臂侠客的预言,就向守门人讲述了那个故事作为回答。 守门人大笑出声,拿掉斗篷,露出一张刀疤纵横的可怕的脸,“小子,记住你今天的话,如果你忘记了,我会亲手杀了你。” 然后他转身用左臂推开了藏宝阁的大门,艾伦这才发现守门人没有右臂! 一道电光划过艾伦脑海,这驱使他结结巴巴问道:“您、您难道就是故事里的那个独臂侠客吗?” 守门人平静回答:“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我现在只是藏宝阁的守门人。” 在看到守门人回答那一刻,简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她只觉得心头发酸,眼眶又热又涨,源源不断的泪水失禁一般涌现。 这才是侠客啊! 这才是属于侠客们的浪漫啊! 这才是属于侠客们的精神之光! 简一个女人,也被书中的侠客们激起无限壮志豪情,她也好想像文中的独臂侠客那样,为了贯彻胸中的原则和信念,不问结果和前程。 简不是无知的小女孩了,身为作家的敏锐感知,让她可以比普通人更加深入的窥见这个世界的黑暗与冷酷,她明白像侠客这样的极端理想主义者们在现实中是不可能存在的。 但是正是因为这样,她才越发喜欢侠客,喜欢侠客代表的精神。 简在书评上写道:“《寻侠》带给我了在现实生活中无法体会到的滚烫热血,在这里恶有恶报,善有善报,理想和热血不会被辜负,所有人都自由平等的活着,我认为这在当下是很难得的道德取向……” …… 季鹤卿放下报纸,看向乐景的目光具有浓浓的惊叹,“你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怎么能想出来这么出色的剧情设定?” 顾图南也接话道:“说实话,一开始,我觉得《寻侠》肯定会水土不服,毕竟这是讲东方侠客的故事,”他耸了耸肩,给乐景递了个“你懂的”的眼神,撇了撇嘴自嘲道:“毕竟我们在美国人眼中就是留着可笑长辫子,不男不女的黄皮猴子。” “我真的没想到《寻侠》竟然能这么受美国人欢迎!” 乐景笑着回答了顾图南的问题:“因为古往今来,人类喜欢的故事内核都是共通的。” 顾图南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乐景在现代的时候,曾经看过一些东西方论文分析《哈利波特》和漫威超级英雄系列漫画电影为什么会在全球爆火,其中的一个共同点就是它们都是建立在现代社会真实性上的奇幻世界观。 也就是说它们都是建立在真实上的梦幻。 真实感是风筝线,读者通过拉着风筝线,建立代入感,代入主角体会真实社会里根本无法体验到的轰轰烈烈的大冒险。 所以哈利波特的身份设定就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儿,而漫威英雄在变身英雄在拯救世界之外,大多都过着普通平凡的生活。 从进化心理学上讲,古往今来,从《吉尔伽美什史诗》到漫威的超级英雄拯救世界,再到《三体》,人类喜欢的故事内核都是共同的——人类或多或少都有英雄情节:英雄挺身而出,力挽狂澜,拯救万民,谱写人类勇气的赞歌。 一个具有普世价值观的好故事,可以超越一切文化和偏见,赢得全世界人类的共鸣。 -- 第153页 什么是普世价值观? 人生而自由平等、团结互助、好人有好报、诚实守信、勤劳勇敢、惩恶扬善…… 人类社会正是由这些普世价值观凝结而成的。从进化心理学分析,遵循这些美德有助于帮助人类种族的延续和发展,有助于国家和组织内部的稳定。 所以乐景在写《寻侠》时,就有意识地融入了这些普世价值观,以主角艾伦为视角,慢慢向读者揭示了一个隐藏在真实社会阴影下的侠客世界。 侠客们也有喜怒哀乐,身上也会有大大小小的毛病,他们就像路边随处可见的人,他们是那样真实,栩栩如生,有血有肉。 但是当危机降临,他们却会挺身而出,为了维护别人的利益而勇敢抗争。 他们是东方的侠客,也是西方的英雄。 无论东西方,都崇拜英雄,崇拜勇敢者。 西方的神话传说和历史也并不缺少侠客们的身影。 亚瑟王麾下恪守骑士之道的兰斯洛特,行侠仗义的罗宾汉,挺身而出带领民众反抗侵略者的圣女贞德……他们和她们身上都洋溢着东方的侠义精神。 所以一个讲述东方侠客的故事,却能让无数西方人产生共鸣。 特别是美国刚结束南北战争,美国人一身疲惫从战火和硝烟中走了出来,侠客们构建的桃花源、乌托邦让他们格外迷恋,侠客们挺身而出守护人民的英姿也让读者产生了巨大的安全感。 同时,《寻侠》中宣扬的人生而自由平等的人权思想,契合美国宪法精神,符合很多被剥削的底层阶级心中的隐秘期待,也受到很多被歧视的少数族裔欢迎。 在重重因素下,《寻侠》的爆红也就理所应当的。 但是…… 世间有太阳,就有阴影。 就算是具有无穷魔力的金钱,也有那清高之人把它称作阿堵物,对金钱不屑一顾。 乐景的小说自然也是这样。 有人喜欢他的小说,爱的如痴如狂,就有人讨厌他的小说,恨得咬牙切齿, 乐景的上本小说《无法结婚的女人们》,就引来一些极端的男性沙文主义者和一些“传统女性”的抨击,报纸上经常能看到他们对乐景作品的批评。 而乐景的《寻侠》,在爆火的同时,也引来了比《无法结婚的女人们》更多的批评声。 虽然南北战争结束了,总统也发布了解放黑奴宣言,但是以黑人为代表的少数族裔依然在被白人歧视着。 贫穷落后印第安人部落仍然在被白人血腥屠杀镇压,有些黑人已经习惯奴隶的生活,在战争结束后又回到了主人家,西部淘金的华人劳工被抢劫、驱逐、暗杀…… 在号称自由平等的美利坚大陆的天空上,种族歧视的阴云一直没有消失。 就算在乐景所处的21世纪,白人警察还经常“误杀”黑人,华人的店铺也经常被攻击和抢劫,在印尼排华事件中有几十万华人被屠杀…… 所以对《寻侠》抨击和唾骂最激烈的,恰恰就是那些种族主义者和沙文主义者。 再过几十年,他们有个更响亮的名称——纳……粹。 乐景从没有把这些批评放在心上。 历史会证明他是对的,他们的言论会被定在历史的耻辱柱上,遗臭万年。 他们又不会给乐景的小说花钱,又不是乐景小说的衣食父母,乐景一个正常人,何必要会理会犬吠呢? 就算偶尔乐景会被报纸上的抨击和咒骂激出一丝火气,但是当他看到自己的稿费时,就彻底心平气和了。他们骂他们的,又不影响他写小说,也不影响他赚钱。 …… 时间一转眼就到了六月份,乐景他们以优异的成绩从孟松中学毕业,即将升入各自心仪的大学为各自的理想奋斗。 乐景也如愿收到了哈佛大学的录取信,顾图南和季鹤卿也受到了他们梦想学校的邀请。 在毕业典礼上,乐景他们纷纷上台做出了各种毕业演讲。 顾图南的选题是鸦片,他在演说里详细讲述了鸦片战争的始末,痛斥鸦片贸易对清国的危害。 季鹤卿的选题是中日琉球事件,痛批日本的狼子野心,坚定表示华夏总有一天会站起来,重新成为世界强国。 而乐景的选题则是种族歧视,以南北战争为切入点,详细讲述了白人们对有色人种的歧视和排挤,痛斥白人至上主义者对黑人和黄种人的排挤和伤害,表示美国宪法规定了人生而自由平等,大家都拥有相同的灵魂,没有谁比谁更尊贵。最后,他甚至举了《寻侠》里的一个例子,表达种族平等的想法。 乐景知道自己此时的努力不值一提,甚至根本就是无用功,他也没天真的以为只凭借一篇演讲就能消灭种族歧视,但是他身为被歧视的有色人种,就要勇敢站出来替所有有色人种发声,痛斥不公平的待遇,表达自己的主张。 如果此时他保持沉默,那么当屠刀架到他脖子上时,其他人也会保持沉默。 留学生们通古博今,知识面开阔,演讲引经据典,立意深刻,一气呵成,演讲结束后,所有同学都站了起来,自发献出热烈的掌声,掌声足足响了五分钟才停下来。 就连老师们都说,如此精彩的演讲,在孟松中学还是首次。 然而现实荒诞,宛如黑色幽默。 -- 第154页 在乐景发表反对种族歧视的演讲后,等待大学开学的暑假里,美国德州的一个共和党议员站了出来,大力抨击乐景的《寻侠》,散布黄祸论,声称“华人都是一群肮脏的猪尾巴,智力低下,他们宛如老鼠一样源源不断来到美国,抢走了无数美国人的工作机会,抢走了大笔美国财富,美国应该把他们驱逐出去!” “《寻侠》这种美化华人的垃圾书,应该被封禁!” 他表示,如果人民投他当总统,在上任的那一天,他就会发布《排华法案》,把中国人赶出美国,让美国人民从华人手里取回属于他们的财富! 在这个议员的蛊惑和怂恿下,美国西部地区反华势力空前强大,这股敌视华人的浪潮,逐渐向美国全境蔓延,最后,就连乐景所处的康州和麻省都被波及到了。 第49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49) 乐景敏锐的发现街上对他们敌意的目光的变多了。 毫不夸张的说,此时的哈特福德是全美最富裕、受教育率最高的城市,也是风气最开明的城市,所以一直以来都是民主党的票舱,是民主党的铁杆支持者。 按理说,德州共和党议员的言论应该无法影响到康州首府哈特福德才对。 这要多亏媒体添油加醋的报道。 而且种族歧视和受教育程度、个人财富状况以及你所处的阶层没有关系,并不是说一个大学教授就不会搞种族歧视了——就算在21世纪,西方大学里有种族歧视的教授也并不少,他们不敢明目张胆的歧视黑人,对于黄种人可就没有那么客气了。 在十几世纪的西方知识分子们中间,黄祸论也同样很有市场,包括孟德斯鸠和黑格尔,都对黄种人发表过歧视言论。 归根结底,种族歧视本质其实也是阶级矛盾,是一个阶级对另一个阶级的剥削和压迫。 西方媒体一直在宣扬黄祸论,这种论调一直很有市场,而且他们的理论普通白人们乍一听之下,会觉得很有根据,是充满理论支撑的。 首先,黄祸论吸纳了社会达尔文主义理论,认为国与国之间同样要遵循丛林法则,强国吞并弱国,抢占更多的生存资源是天经地义的。现在清国地大物博,却又贫弱,是合适的宰割对象。 其次,黄祸论又试图从人种论上来说服白人种族的优越性和黄种人的低劣性,说白人的脑容量天生比黄种人大,证明黄种人这种劣等民族需要由作为高等民族的白人来统治。 除此之外,黄祸论还找到了人口学、生存空间论、地缘政治学等学说来证明自己排华的主张,来宣告自己发动战争进行阶级剥削的合理性和正当性。 在种种理论的支持下,无论是共和党还是民主党的选民,都普遍对黄种人抱有偏见。 所以德州共和党的议员才会通过表达激烈的排华主张,来争取选民的选票。 乐景的《寻侠》的爆红,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无数美国人对华人的好感度,但是经年累月形成的偏见没有那么好洗刷的,很多人虽然也喜欢看《寻侠》,但是他们心中对黄种人还是有着种种偏见。 再加上,华人勤劳能干,总是能积累大笔财富,自然引来西方社会不少底层loser的不满。这些底层白垃圾大多数没上过学,有的甚至不识字,他们将自己的失败的原因甩锅给华人,认为华人抢了他们的工作机会,挤压他们的生存空间,只要把华人赶出美国,那么华人的财富就是他们的。 所以当有天半夜,乐景睡梦中听到了玻璃破碎声,拿起手枪出门查看动静,发现自家玻璃被人用石头砸破、门口被人用油漆写上滚出美国的单词时,他一点也没有感到奇怪,甚至苦中作乐的想到,起码他们没有持枪入室抢劫。 顾图南将手枪塞回睡衣口袋里,愤怒地嘟囔着:“别让我抓到他!” 季鹤卿打了一个哈欠,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算了,回去吧,明天我们最好去请几个保镖看家护院,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乐景也是这么想的。他们三个马上就要去大学了,家里就黄婉娥和颜静姝两个女人,他实在不能放心。 第二天的早上,乐景坐在餐桌前,从报纸上看到了一条让他震怒的新闻。 加利福尼亚州洛杉矶爆发了反华游行,白人至上团体对华人店铺打砸抢,杀了十几名华人。 同时这些白人至上团体拼命向政府请愿,要求政府推行《排华法案》,把华人驱逐出这个国家。 华人勤奋能干,他们是最为廉价的劳动力,为美国的西部开发和建设立下了汗马功劳,而如今,这些兢兢业业的本分人却成了那些白垃圾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们把自己失败的原因甩锅给了华人。 忘恩负义一向是美国人的优良传统。 他们之前如何对印第安人,现在就如何对待华人。 乐景的时空里,美国将会在1882年签署了《排华法案》,这是美国通过的第一部 针对特定族群的移民法,法案在十年内禁止那些被雇佣为矿工的华人劳工进入美国,违反禁令的劳工将遭到监禁或驱逐。 许多华人仅仅因为他们的种族而遭到残酷殴打和屠杀。同时,法案也禁止华人和美国人通婚,剥夺了华人移民的美国公民权。 祖国被列强吞食,侵略,华人在国内沦为三等公民,贫困潦倒,几乎活不下去。而当他们背井离乡,鼓足勇气跑到国外时,却悲哀发现,就连号称民主自由平等的移民之国美利坚国内,他们华人也依旧是被剥削、凌虐、欺辱的对象。 -- 第155页 地球之大,却无华人的安身之所。 曾经那么骄傲的华夏人,如今却如同败家之犬,到处被驱赶,惶惶不可终日。 乐景抬起头,沉默地把报纸交给了其他人。 这份报纸在每个人手里传阅着,一张张黄色脸庞强忍泪花,悲愤的嚎叫憋在心里,无从诉说。 “对于西方这些奉行社会达尔文主义的国家来说,清国落后,就要挨打,就活该成为他们的养料。” 乐景平静到近乎有点漠然的声音响起,他紧紧握着拳头,指甲深陷在肉里,却察觉不到疼痛,继续说道:“如果我们的国家不能强大起来,接下来诸如此类的事情还会层出不穷,华夏将永远是他们眼中的低劣民族。” 季鹤卿狠狠锤了一下桌子,“可恶!可恶啊!”他红着眼圈,用力扣着胸口,心脏抽疼,声音近乎嘶哑,“我好恨!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 顾图南也仿佛斗败了的公鸡一样,垂着头,用力咬着嘴唇,肩膀微微颤抖。 黄婉娥安慰这几个年轻人,“你们还小呢,朝廷的大人们都解决不了的事,你们怎么能解决?快别自责了,你们现在就应该好好学习。” 乐景深吸一口气,头脑越发冷静,“我们还是有能做的事情的。” …… 周六,是《哈特福德小说报》发行的日子,简一大早,就守在门口,等待报童投放报纸。 终于,在报童的身影出现在院门的同时,她就冲了出去,打开院门,直接从报童手里接过报纸,“谢谢你了,比利。” “你今天还是这么准时啊,简小姐。” “当然,我可是《寻侠》的忠实读者。”简拿起报纸,向屋里走去,今天的《寻侠》会讲什么有趣的侠客故事呢? 抱着如此期待,她兴致勃勃地翻开报纸,却惊愕的看到了一篇停更通知。 路易斯小姐在停更通知里说,为了抗议德州共和党议员的排华主张以及加州的排华事件,《寻侠》暂停更新。 简呼吸一滞,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个信号,发生大事了! 《寻侠》在美国和国外都拥有庞大的读者群,《寻侠》的停更,一定能在读者群里造成剧烈的震荡! …… 汤姆兴冲冲地从报箱里抽出今日份的《守夜人日报》,不等回屋,就直接翻开报纸开始看起来,下一秒,兴奋的表情自他脸上褪去,眼睛瞪得滚圆,嘴巴张得大大的。 上帝啊!他看到了什么? 今天的守夜人日报上连载的小说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是密密麻麻的抨击种族歧视和排华事件的社论! 汤姆模模糊糊意识到,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了。 第50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50) 《今日新闻》:“《寻侠》停更,路易斯:人生而自由平等!” 《New York报》:“为抗议排华主张,《寻侠》作者路易斯暂停小说连载,书迷:该死的共和党,我要去给民主党投票!” 《Washington晚间新闻》:“《守夜人日报》停止小说连载,十几位作者声援路易斯的决定!” 《California新闻报》: “众议院议员马修对路易斯小姐的行为表示遗憾,称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Los Angeles新闻》:“多名白人至上主义团体负责人发声,严厉谴责作者们的不理智行为,重申排华主张。” 《Connecticut每日新闻报》:“知名剧作家罗伯特声称这是美国政治最黑暗的一天,罗伯特:他们无权把华人赶出美国!” …… 经过几部作品的铺垫和人气积累,路易斯早已不是什么无名作家,在国内外都拥有庞大而死忠的读者群体。 自连载以来《寻侠》的第一次停刊,不仅在读者群体里引发动荡,也吸引了无数媒体的目光。 而《守夜人日报》作为一个刚刚发行一年的康州地方报纸,却凭借新颖的题材构思,出色的剧情,在全国范围内都有了一定的知名度。 《康州每日新闻报》之前就报道了这样一件事:一名纽约州读者为了能同步追更小说剧情,干脆举家搬到了哈特福德。由此可见《守夜人日报》在书迷们心中的份量。 现在,突然有这么多知名作者同时选择用罢更来抗议排华主张,其产生的影响绝对是呈几何状倍增,一时间美国各大报纸都纷纷报道了这件事,然后对此给予了支持、反对或中立的新闻报道。 哈利坐在圆桌右侧,抬眼向圆桌两侧望去,只能看到一张张沉默倔强的黄色脸孔。 狗屎!为什么事情会发生到现在这种地步?! 他深吸一口气,忍住满心焦灼,近乎哀求的看着他们:“下周……可以恢复连载吗?” 摇头。 哈利的心脏重重坠落,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压在胃袋里,他都快哭出来了,咬着牙,做出了艰难的让步:“下个月……最迟下个月就恢复连载吧,抗议一个月也够了对不对?” “不够。”常清鸢说:“一个月怎么能够呢?” “只要华人依旧被欺辱,只要我心中的怒火还在燃烧,我就不会停止发声,不会停止反抗。” 其他华夏人的眼中燃烧着和常清鸢一样的愤怒,他们坚定地看向哈利,用目光来沉默表达他们不可动摇的坚定决心。 哈利的目光彻底绝望下来,脸色惨白,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 第156页 他放弃了家族事业,选择加入刚成立没多久的《守夜人日报》,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大胆的决定。 他把自己的职业生涯赌在了《守夜人日报》上。 在从颜的住宅离开后的第二天,哈利就兴冲冲的跑去应聘了报社经理一职。然后他就知道了一件让他震惊的事——《守夜人日报》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华人报刊,从作者到编辑都是华人! 而颜根本不是什么小编辑,他是《守夜人日报》幕后的真正老板! 哈利自认开明,没有种族歧视,但是这个消息依然让他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他不知道花了多少时间才找回自己的舌头,抬头对上东方少年打趣的目光,他苦笑着抹了把额头的汗水,喃喃道:“这……我真的没想到。” 乐景明知故问:“所以,您还要继续在报社工作吗?” 哈利不假思索反问:“为什么不?对于小说报纸而言,内容有趣就够了,和你们的种族又有什么关系呢?” ——当时的哈利绝对没有想到,会发生今天的事。 从情感上,他理解这些少年们的决定,易地而处,如果他是华人的话,恐怕比他们还要愤怒,说不定会做出比他们还要激烈的反抗。 但是理智上,他就要反对他们的决定了。 《守夜人日报》经过一年的发展,好不容易收获了一定的知名度,停止小说连载对报纸未来的发展来说是致命的打击! 哈利离开《哈特福德文学报》前,是给自家老头子放下大话的,他说他一定会让《守夜人日报》发扬广大,成为全美一流报纸。 现在,不过一年,他难道就要灰溜溜的回家继承家族产业了吗? 颜的话把哈利从满心绝望中拯救了出来:“停刊两周差不多够了,下周,《守夜人日报》恢复更新。” 哈利差点喜极而泣,恨不能给他一个热烈的亲吻! 他忙不迭地说道:“对!两周已经够了!没必要因为一些白垃圾而和钱过不去!”他苦口婆心劝道:“那什么……你们现在赚的不是美国人的钱吗?这也算报仇了吧?”浑然忘记了他自己也是美国人。 乐景的同学们立刻爆发了响亮的反对声: “不行!两周根本不够!” “此时我们不为同胞们发声,还有谁会为同胞们发声呢?!” 乐景手心向下压了压,“你们先冷静一点,听我说完。” 多年相处,大家彼此都知根知底,乐景行事一向冷静沉稳,足智多谋,是他们中的领袖人物,所以大家尽管心中还充满不解,也慢慢安静下来。 乐景勾起嘴角,眸光微闪泛着冷意,“哈利说得对,我们停刊,只会让我们蒙受经济损失,我们的敌人只会更高兴。” “所以我决定,《守夜人日报》从下周起开始增刊,新增新闻和社论板块,我们在保持小说连载的同时,在上面发表属于华人的声音!” 这样倒算的上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了! 哈利和同学们都对这个办法表示满意。 …… 而约翰那边,面对乐景“任性”的停止小说连载的选择,这个白人中年男人选择了容忍和支持。 “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约翰宽容地看着乐景,露出一个充满理解和包容的笑容,“我支持你的一切决定。” 乐景感动的望着约翰,诚恳说:“我很抱歉让你蒙受如此大的经济损失。” “如果没有你,又怎么会有现在的我呢?”约翰拍了拍乐景的肩膀,目光不见怨怼,只有深深的感激:“这些年,你带给了我名誉、地位和金钱,帮我开拓事业,你凭借中国人的义气,一直在背后默默支持我,现在,改轮到我来支持你了。” “你想停刊多久都可以。”约翰笑着对乐景眨了眨眼睛,“我已经捐给了民……主党大笔政治献金。从今天起,我就是坚定的民……主党人了。” …… 最初,只是乐景和小伙伴对美国的排华行为表达抗议,但是很快,抗议的队伍越来越大了。 乐景还是有几个作家粉丝的。 首先,是乐景的资深迷妹,同样在《哈特福德小说报》进行小说连载的露西小姐,率先宣布《穿斗篷的猫》也停止连载,声援路易斯小姐的决定,对德州议员的排华言论和加州洛杉矶杀害华人的恶性犯罪事件表达强烈反对和谴责,认为这样是违背了美国宪法精神的! 著名女性作家、评论家简琼斯甚至连续一周在报纸上发表批评文章,痛骂那些种种族歧视者,“人生而自由平等,黄种人也是我们的兄弟姐妹!” 剧作家罗伯特也在报纸发文支持乐景他们的主张,把德州议员的奇葩言论骂了个狗血喷头。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开明进步的作家们来声援他们的同行们,对华人的遭遇表达同情。 然后就是读者们的抗议了。 《寻侠》《麻省人穿到美国建国前》《重返十岁》《神和十二罪人》等小说均是美利坚当前大热连载作品,其中《寻侠》更是在海内外享有广泛知名度,此时这些热门小说同时宣布停止连载,在读者群体中间造成的轰动无异于八级地震、十级海啸。 一时间,雪花般的读者抗议信飞到加州政……府和德州议员家里。 汤姆在给德州议员的威胁信里愤怒写道:“该死的!你都说了什么鬼话?!如果我心爱的小说无法恢复连载,我一定要杀了你!我这辈子都不会投你们共和党一票!” -- 第157页 “他们怎么可以做这么残忍的事情!上帝啊,华人又做错了什么?共和党人太让我失望了!”安妮红着眼睛在给加州政……府的抗议信里写道:“你们必须要尽快把凶手抓起来!” 远在英国的海蒂已经快要气疯了。 “去死去死!那些肮脏的白垃圾!傲慢残忍的美国佬!我要杀了他们!” 愤怒过去,海蒂从自己的私房里拿出来一笔钱,作为政治献金给了某位民主党候选人——他和那名德州议员是政敌。 她命令道:“给他找点麻烦,不能让他好过!” 民主党人抓准时机,开始站出来大肆攻击共和党,收揽民心。 民主党议员们纷纷说:“请投给我一票!只要我当上总统,是一定不会推行《排华法案》的!” …… 华康是一名普通的华人劳工,他在加州开了一家小小的杂货店,主要客人都是当地华人。 在加州定居的二十年时间里,他工作勤勉,除了赚钱外几乎没有什么兴趣爱好,但是从去年开始,他开始在报纸上热切追《寻侠》小说的连载。 这部小说实在是太给他们华夏人长面子了!他们华夏不是东亚病夫,不是任人欺负的软脚虾,他们华夏拥有璀璨的历史和文明,拥有最勤劳勇敢的人民。 自从《寻侠》开始连载后,华康明显察觉到加州人对他们的善意变多了。现在经常会有外国人来到他的杂货铺,向他询问中国功夫的事。 虽然他们中的很多人对华夏还是有很多偏见,但是起码现在他们不会一见面就攻击华人了,而是会心平气和和华人进行交流。华康对现在的状况已经很满意了。 而这种变化都是《寻侠》带来的! 路易斯小姐真是拯救他们华人的大恩人! 华康每天早晚都会在佛前为路易斯小姐请一炷香,祈祷她平安康健,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然而好景不长,那些极端的白人至上主义者愤怒《寻侠》的影响力,行事越发极端,在《寻侠》大受欢迎的同时,洛杉矶各地反华游行也层出不穷,种族主义者们对华人的恶意也更加尖锐。 在以前,华康都是躲在一旁,绝对不会参与这些纷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还要赚钱养家呢! 但是,在看过《寻侠》,认识了那么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客后,华康的胸中此时却突然涌现了一股巨大的不平和愤怒。 他们华人一样本分做事,小心谨慎,按时交税,从来不做任何违法乱纪的事,白人们为什么要这么欺负他们?白人们凭什么这么欺负他们?! 如果《寻侠》里的侠客们真的存在就好了!如果他们在,是不会容许这些可恶的白人欺负华人同胞的。 也就是在这时候,加州突然爆发了一起恶性案件:一群白人恶徒打砸抢华人商铺,虐杀了十几个华商和华人劳工! 这件事在洛杉矶的华人群体中引发了轩然大波,全美一些报刊都报道了这件事。 华康愤怒的三天三夜没合眼。被杀死的华商是他的同乡,他们当初结伴到了美利坚闯荡,互相扶持才走到了现在。 同乡是一个勤劳勤俭的人,为了养活家人,平时一分钱恨不能掰成两半花,一身衣服能穿十年,生病了都不舍得去医院看病,他这辈子都没享过什么福。 这么热爱家庭的男人,现在却被残忍杀死……他最小的孩子才十岁! 华康现在只要一闭上眼,脑海里就会浮现同乡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的惊怒双眼。 他做错了什么?! 华康只恨自己不是小说里飞天遁地无所不能的大侠,否则他一定要手刃仇敌,为同乡报仇! 就在华康满心绝望之时,他从报纸上看到了以路易斯小姐为首的作家们联合停刊,向加州排华恶性事件表达愤怒和抗议。 一连几天,路易斯小姐他们都在报纸上发表评论,严厉斥责德州共和党议员发表的煽动种族歧视的言论,要求他对华人道歉,同时严厉斥责加州恶徒打砸抢杀害无辜华人的卑劣行为,强烈要求当地政府将恶徒抓捕归案。 在路易斯小姐的号召下,越来越多作家也相继也报纸上为华人发声,还有一些路易斯小姐铁杆支持者们,比如女性作家简和露西,她们也用停更来声援路易斯小姐。 一时间,排华派和护华派两波人马以报纸作为战场,展开了不见血的厮杀。 饥渴地阅读着那一个个为华人发声的文字,华康感动的热泪盈眶,激动得全身都在发抖。 他们华人并不是孤立无援的!还是有很多正直善良的人同情他们的遭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他们和《寻侠》里的侠客们没有什么区别! 路易斯小姐真是菩萨下凡,华康这辈子都忘记不了她的大恩大德。 然后在某天傍晚,一名同乡找上了华康,同乡告诉华康,他们在私下里准备动员整个洛杉矶的华人,举办第一次洛杉矶全体华人罢工示威,要求加州政……府逮捕杀人凶手,还华人公道。 同乡说:“路易斯小姐他们作为外国人都能为我们发声,难道我们华人要继续躲起来,当缩头乌龟吗?权利是要靠自己争取的!” 华康有点犹豫,最终还是同乡的另一番话让一向胆小怕事的他彻底下定决心,决心参与这场群体示威活动。 -- 第158页 “与其等不知道是否存在的侠客来帮助我们,还不如我们站出来,成为侠客,自己帮助自己!” …… 于是,周六的清晨,无数胆小怕事几十年的华人们走出了家门,无数默不作声了几十年的华人们喊破了喉咙,无数忍气吞声了几十年的华人们举起了拳头。 洛杉矶第一次响起了华人的声音! 洛杉矶全体华人罢工,向市政……府抗议华人受到的不公平待遇。 华康站在示威队伍里,举目皆是和他一样的华人面孔,他们汇聚在一起,组成了让白人们胆寒的力量! 华人们浩浩荡荡开过洛杉矶的大街小巷,华康惊讶地发现——那些高高在上的白人,那些欺辱打骂华人的白人,那些轻蔑宣扬黄祸论的白人,第一次露出了恐惧的表情。 他们也不过欺软怕硬的孬种罢了! 终于,密密麻麻的华人劳工们来到来到加州政……府面前,群情激奋,静坐示威。 “我们也是纳税人!” “我们没有做错什么!” “杀人凶手血债血偿!” “反对种族歧视!” “人生而自由平等!” 华康融入兄弟姐妹们中间,一股莫名的荣耀感自他胸口升起,他涨红了脸,振臂高呼,把自己这些年不能说的委屈都痛快倒了个干净! 这是他这辈子最勇敢、最扬眉吐气的荣耀时刻! …… 8月11日,《加州时报》《洛杉矶新闻》《康州新闻》《麻省邮报》等全美几十家新闻媒体都报道、转载了华人在洛杉矶组织的大规模罢工群体示威运动。 如此大规模的华人罢工示威行动,在美国历史尚属首次。 在很多白人们眼中,华人都是胆小沉默的群体,他们就好像下水道里的老鼠,安静生活在城市里的角落里,然后从城市偷走大笔财富。 华人们不参与政治,不参与集会,不参与示威活动,不参与各种团体或组织,他们仿佛不知道疲惫的工蚁,不停工作,努力赚钱。 所以他们从没有把华人放在眼里。 可是就在今天,他们突然发现原来华人也会愤怒,原来洛杉矶生活了这么多华人,原来华人组织起来的力量这么……强大。 白人恐惧,白人……愤怒。 《Los Angeles新闻》在新闻里欢欣鼓舞地说道:“近日发生在洛杉矶的华人暴乱,最终以加州政府的大获全胜而告终。洛杉矶警察局的警察们逮捕了十几名领头华人暴徒,警告若华人再聚集游行,政府将出动军队镇压。” “这十几名华人暴徒或将面临扰乱公共秩序、故意破坏公共设施、故意伤人等十几项罪名的指控。” …… 乐景走进了康州最大的律师事务所。 接待员好奇地看向这个东方少年,“你有预约吗?” “我没有预约。”乐景平静地说:“但是我有钱,我要雇你们这里最好的律师们打官司。” 他要把洛杉矶政……府和警……察局告上法庭。 第51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51) 美国法律充分体验了资本主义制度的优越性——金币叮当响,罪犯无罪释放,和中世纪教会发布的赎罪券有异曲同工之妙。 在听完乐景的委托要求后(重要的是在乐景表示钱不是问题后),康州最大律师事务所白头鹰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雷尔夫对乐景露出了义愤填膺的表情,信心十足道:“洛杉矶政府和警察局的行为明显违背了美国宪法精神,我有信心打赢这场官司!” 乐景笑了笑,站了起来,对律师伸出了右手,“那我就等着听您的好消息了。” …… 雷尔夫送乐景走出了律师事务所大门时,被早已等候在门外的记者们的闪光灯淹没了。 “白头鹰律师事务所接了你的委托吗?” “颜,请问你付出了多少律师费?” 乐景对着照相机镜头面无表情的说:“无可奉告,你们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的律师。” 雷尔夫对镜头露出一个标准的律师笑容,“我是白头鹰律师事务所的律师雷尔夫,颜现在是我的委托人。” 记者们眼睛一亮,立刻放过乐景,转而把雷尔夫围得水泄不通,争先恐后的询问各种各样的问题:“雷尔夫先生,您怎么看待洛杉矶华人被逮捕案?” “您认为洛杉矶政府的处理方式是否违宪?” “您有信心打赢这场官司吗?” 雷尔夫面对镜头侃侃而谈,乐景则挤出人群,向早已在外面等候多时的顾图南和季鹤卿走去。 “这下全美的报纸都要热闹了。”顾图南望着簇拥的记者,喃喃说道。 “这不正是我们的目的吗?”季鹤卿双眼弯成好看的月牙,里面精光闪烁,笑容狡猾,“这件事闹得越大越好。” 乐景在他们身边站定,眸光沉静,接话道:“人往往不会珍惜太容易得来的权利,我们必须动员起全体华人,让华人们自发自动的开始站起来争取自己的权利,这样才能最大程度的维护胜利果实。” …… 华康现在只要一闭上眼,那一日爆发的血腥场景就在他眼前浮现,他的耳边一直响着尖叫、哭声和华人不甘的怒号。 聚众示威的那一天,是他这辈子最勇敢的一天,也是他这辈子最痛快的一天。 -- 第159页 他昂首挺胸站在人海里,四面八方都是他的兄弟姐妹,他知道他绝不孤单,他也是第一次知道他们的力量原来这么强大! 可是华康完全没想到事情会迎来如此结局——白人警察来了,白人警察开枪了,人群开始尖叫、哭泣、逃跑、挤压,发生了踩踏事故,白人警察逮捕了18名华人,除了之外,还有几百名华人在这起事故中受伤。 华康几乎是眼睁睁的看着同乡被白人警察粗暴的压在身下,街道上一片片鲜血让华康头晕目眩,几乎以为自己在做一个无法迎来的噩梦。 他以为他们只要勇敢站起来,只要发出声音,洛杉矶政府就会承认错误,逮捕凶手,还华人公道。 他完全没想到,面对华人的愤怒诉求,洛杉矶政府会直接堵上他们的罪,捆住他们的四肢,让他们不能发声,不能走动。 这就是美利坚宪法里的民主和自由。 这就是美利坚宪法里的人生而平等。 华康彻底明白了一件事——无论在国内还是国外,他们华人都是三等公民,没有人看得起他们。 既然如此,就不要反抗了。反正也根本无法改变现状,还是夹紧尾巴,过好自己的生活吧。 华康躲在家里,心灰意冷,决心把那天发生的一切当做一场噩梦,这辈子都不再提及。 这件事根本和他没关系。 他还有家庭要养活,还要寄钱给家乡的爹娘,美国政府这么不讲理,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又能做什么呢?如果他要是被抓进监狱,父母妻儿怎么办? 华康沉默地坐在杂货店里,捂着耳朵,不愿听外边此起彼伏的愤怒叫喊声: “美国人欺人太甚!” “这是要逼死我们华人吗?” “我们铺建了铁路、大桥、公路,修建了无数高楼大厦,按时依法纳税,为美国创造了大笔财富,现在他们卸磨杀驴了!” 华康捂着耳朵,可是那些声音却还是穿透手指间的缝隙钻进他的耳朵里,一句句愤怒的呐喊在他的脑海里徘徊不去。 他愤怒吗? 愤怒。 不甘心吗? 当然不甘心! 只要他身上还留着中国血,还说着中国话,只要他家乡的父母还在给他用方块字写信,他就永远无法甘心! 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 他背井离乡来到这个冷酷残忍的大陆,只是想讨口饭吃。他也曾经抗议过,可是他失败了,是美国人不讲理,他又有什么办法? “爸爸!”儿子冲了进来,黝黑的脸蛋上浮起一层不明显的红晕,他把手里的报纸狠狠拍在华康的桌前,声音是很久没出现的欢呼雀跃,“华夏留学生们把洛杉矶政府告上法庭了,要求政府释放华人,逮捕杀人凶手,为华人道歉并赔偿经济损失!” “什么?”华康刷的抬起头,瘦削的脸孔萎靡不振,黑黝黝眼睛却在听到儿子的话后冒起了光,他顾不得和儿子多说,飞快抖开报纸,饥渴的目光在报纸上巡视着,不放过一个铅字。 报纸上说的事和儿子说的分毫不差。 来自清国的25位留学生,以违宪的罪名,联合把洛杉矶政府和警察局告上了法庭,为此他们花了大笔钱组建了全美一流的律师团队。 在新闻的最后,是留学生代表,颜泽苍通过媒体对全体华人发出呼吁,“我们只是普通学生,根本无法负担起如此巨额的律师费用,恳求诸位同胞们帮我们一把,改写美国的历史!” “这是全体美国华人至关重要的一仗,只要我们打赢了这场官司,从此以后,我们华人将赢得应当的权利和尊重!但是如果这场官司失败,那么华人将面临比之前更加严峻的欺辱。美国政府会颁布《排华法案》,将所有华人赶出美国,警察会闯进每个华人的家里,以非法滞留的罪名将华人们投进监狱,种族歧视者们将会打砸抢华人店铺,夺走华人辛辛苦苦积累一辈子的财富,凌虐殴打华人——这一切的针对只不过因为我们的肤色。” “所以,同胞们,团结起来吧,我们此时不只是在为几个华人发声,而是在向美国政府争取正当的公民权,让我们的孩子可以平平安安的长大!” 这篇报道给华康推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他之前从未想过还能把加州政府和警察局告上法庭! 在清国,民告官,不论错对首先都是要挨一顿板子的,如果老父母不慈,生生打死苦主,把苦主灭门抄家的都不在少数。要不怎么有句话说:破家的县令,灭门的知府,三木之下求之不得。 华康到了美国,也没扭转这种观念,遇事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日去政府门前抗议已经是他平生做过的最勇敢的决定了,他完全没想到竟然还可以状告政府和警察局? 他惊愕的抬起头,看向儿子的目光露出怯意,胆颤心惊问:“这、这能行吗?我们毕竟是华人,人家肯定是要帮美国人说话的,更别说人家还是那么大一个政府和警察局,会不会把告状的杀了啊?” 儿子在美利坚土生土长,虽然是华人,但是却比华康更懂美国法律的弯弯道道,此时立刻肯定地回答:“爹,你别担心,这里是美国,只要钱管够,杀人犯都能无罪释放,就算对方是政府,也未必不能赢!” 华康:!!! -- 第160页 卧槽这都能行啊??? “不就是捐钱吗!”华康猛地站了起来,激动的说道:“老子捐!老子捐两百块!” 儿子倒抽一口凉气,看向自家老爹的目光都在发抖,“爹,你是不是说错话了?其实你是想捐两块钱?” 自家老爹的抠门劲儿这条街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之前为了抢回自己的钱包,生生追了小偷五条街,把小偷都累趴下了。结果儿子打开钱包一看,里面只有一美分! 华康当时还振振有词:“一分钱就不是钱了吗?一分钱也是我辛辛苦苦挣得,不是大街上刮风刮来的!” 如此,华康的爱财如命一战成名。 如今财迷老爹竟然说要捐两百美元,这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儿子想来想去就只有口误才能解释了。 华康瞪了儿子一眼,“你这孩子,怎么一点大局观都没有?”他一本正经的说:“钱就是要花在刀刃上,此时不花钱还待何时?等到那个劳什子《排华法案》真的颁布了,你爹就算赚了再多钱都保不住。” 男人叹了口气,念叨了一句儿子没听懂的话:“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 华夏留学生状告洛杉矶政府和警察局一事,通过全美各大报纸的转载,迅速在美国引起了轩然大波。 这还是美国建国以来,华人第一次状告国家公权力。这个消息迅速传遍了美国的所有唐人街、华人社区和华人家庭,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也随着雪花般的报纸被全体华人知晓。 同时,英文报纸和华文报纸上也突然多了很多讲述华人辛酸苦辣的报道。 这些华人勤劳肯干,认真赚钱,从不惹是生非,却因为自己的肤色而受到了不公平的对待,很多人甚至被残忍的夺走的生命。 一个个铅字上面凝聚了无数华人的血泪,字字泣血,让人不忍卒读,让人满心悲愤,只觉得美国逼人太甚,而他们已经退无可退。 哀兵必胜。 首先积极响应的是洛杉矶的华人商会。 华人商会的会长亲自走上街头,抱着募捐箱,在华人社区挨家挨户筹集打官司的律师费。 老先生头发发白,脸上沟壑遍布,花白胡子颤颤巍巍,不停鞠躬,“这是为了全体华人,请您伸一把手吧!孩子们替我们站了出来,我们实在不能再躲起来了!不拘多少钱,哪怕一分一厘也好,终究是一份力量。” “此时不发声,以后就再也没有发声的机会了!” 于是平时扣扣索索的华人,平时一分钱恨不能掰成两半花的华人,红着眼睛,沉默着往募捐箱里投进去一美元,十美元,一百美元,一千美元…… 不过短短三天,洛杉矶华人就募捐了五万美元(洛杉矶华人协会的会长个人捐了两万美元,副会长捐了五千美元)。 会长怀抱巨款,坐上了前往哈特福德的火车,将亲自把捐款交给清国留学生。 洛杉矶之后,是德州。 德州华人商会总会长在德州发起动员,请求华人同胞们捐钱,为全体华人讨回公道。 同时,华人商会总会长代表全体华人表示,只要共和党一日不放弃排华主张,只要发表歧视性排华言论的德州议员一日不道歉,德州华人永远是民主党的坚定支持者。 为了表达坚定决心,总会长还以身作则,大张旗鼓地捐赠给了那名反华德州共和党议员的政敌一笔政治献金。 德州华人迸发出来的参政热情让美国震惊——一直以来,沉默的华人从不关心政治,和他们拥有的丰厚财富成反比的是他们低下的政治地位,他们缺少发声渠道,也从不想着发声,就像生活在美国的隐形幽灵。此时这些幽灵却突然走到人前,表达出激烈的政治主张,美国人根本无法习惯。 而德州商会总会长的战斗力格外惊人,他不仅号召华人积极捐钱捐物,还千里迢迢去了华盛顿,花了大价钱雇佣了华盛顿最著名的公诉律师,让他加入留学生们的律师团队。 德州商会总会长的行为启发了其他华人,于是他们在组织所在州华人捐钱捐物的同时,还派人到美国的各个角落搜罗全美著名律师。 纽约州的华人商会总会长成功雇佣到了一名退休的大法官作为律师。 新泽西州的华人商会总会长雇佣到了美国律师界臭名昭著的豺狼律师——这名律师最“伟大”的成就是为一个被指控谋杀强奸的富豪成功做了无罪辩护,让这名全美公民都认定的罪犯大摇大摆的离开了法院大门。 佛罗里达州的华人商会总会长最为神通广大,他联络到了一名专精美国法律的英国律师,这名英国律师在英国也神通广大,必要时候可以连同英国舆论界给美国政府施压,保证美国政府的司法公正。 …… 全美国的华人都被发动了!无数齿轮滚动,推动庞大的机器运转,巨大的轰鸣声震耳欲聋,美国人第一次直观认识到了华人的能量! 共和党报纸们对此惊怒交加,做出了严厉的抨击,直白地对华人喊打喊杀。 《California时报》惊恐地说:“华人组建了全美最强律师团!” 《Los Angeles新闻》报道:“洛杉矶政府发言人比伯表示美利坚是一个法制国家,绝对不会屈服强权威胁,他警告全美利坚人要小心华人,华人们野心勃勃,想要从美国人手中夺走美国!” -- 第161页 而民……主党派的报纸则对这场官司做出了比较正面的报道。 《今日新闻》:“康州哈特福德白头鹰律师事务所的高级合伙人雷尔夫认为:洛杉矶政府对华人的残忍镇压是极不人道的,我认为在当代美国社会绝不能纵容作为暴力机关的警察沦为政府的私器,这不仅违背美国宪法精神,也切身触犯了公民权。他信心十足的表示他和他的同行们可以赢得胜利,为华人讨回公道。” 《哈特福德邮报》:“上帝面前,每个灵魂都是平等的!如果这场官司胜利,那么美国历史即将改写!” …… 全体美国华人状告洛杉矶政府一案,不仅在西方国家引发轩然大波,这条消息还很快传到了一海之隔的华夏。 海州身为最先开放的沿海城市,平时经常和洋人打交道,自然是华夏第一批知道消息的地区。 这件事在海州传得沸沸扬扬,不少人都在眉飞色舞的谈论这件事。 他们大多都有亲人在海外辛苦打拼,自然明白华人在国外的低下地位,知道华人是如何被欺压剥削侮辱,洋人们根本不把华人当人看! 此时听到这闻所未闻的华人状告美国政府案,他们在感到惊奇的同时,也感到振奋,默默在心里祈祷希望这场官司他们华人能打赢,让他们也能好好扬眉吐气一回。 季淮璋知道这件事时,距离清国留学生们把洛杉矶政府和警察局告上法庭已经过去了一星期,他设法从相熟海商那里寻来了几分报纸,然后一脸复杂的看到了报纸照片上的那几个熟悉的脸孔。 是颜泽苍,顾图南和……季鹤卿。 也是他们率先站出来,寻找律师,把洛杉矶政府和警察局告上法庭,为在美华人鸣不平。 即便季淮璋深恨他们背叛皇恩,忘恩负义之举,但是此时也不由为他们的举动拍手叫好起来。 洋人欺华人太甚! 也曾有华人向朝廷哭诉,祈求朝廷为他们做主,清国也曾多次表达抗议,可清国在国外无外交使臣,也从不经营关系,朝廷的抗议声根本无人理会。 今年,朝廷在吵了好几年后,好不容易派了华夏第一位外交大使——华夏驻英大使出使英吉利国,季淮璋为此很振奋,认为这是华夏外交的第一步。 然而,这名外交大使却被国内士人唾骂为洋人的汉奸走狗,甚至还有人当面骂他,“未能事人,焉能事鬼?” 季淮璋听说这名大使在英国多次为华人发声,可惜在国内却只有一片骂名。 季淮璋犹豫了很长时间,最终还是给圣上的奏折上写下颜泽苍他们状告美国政府一事。 ……反正就算他不说,也早晚会有其他人告诉圣上的。 只是私底下,他托了一个海商,把自己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几百两俸禄兑换成美元,交到颜泽苍他们手上。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就当是他为了避免良心不安,给海外华人同胞做的一点小事吧。 …… 在海内外的万众瞩目之下,位于华盛顿的美国最高法院开庭处理了清国留学生联合状告洛杉矶政府和警察局一案。 这起牵动全美无数华人心灵的大案共审理了半年,前前后后休庭了十次。 乐景在这期间内,也顺利入读了哈佛大学的政治学专业,和他同一批赴美留学的小伙伴们也相继进入了心仪的大学。其中,季鹤卿成功入读哥伦比亚大学的机械制造专业,顾图南成功入读了麻省理工大学的铁路工程学专业。 1878年的春天,这场声势浩大、旷日持久的官司终于迎来了最后的审判。 黑衣大法官在审判席宣布最后的审判结果:洛杉矶政府和警察局的行为违背了美国宪法精神,华人无罪释放,同时要赔偿华人精神损失费、医药费、误工费、律师费等合计一百二十万美元的赔偿款。 乐景永远无法忘记被告席上洛杉矶政府和警察局代表人颓然没有生气的面孔,他们捂着脸,发出愤怒的哀嚎。 审判席上的华工们则纷纷脱掉上衣,兴奋地抛上了天空,乐景和其他留学生们鼓掌欢呼,也纷纷摘掉帽子抛向天空,衣服和帽子在空中相遇,宛如五颜六色的鲜花,自由盛开在华人上空。 陪审员们也全体起立,为华人献上了热情的掌声。 这幅画面也被眼疾手快的记者抓拍,成为了第二天全美所有报纸的头版头条,也成为了后世一段伟大历史的佐证。 美利坚的全体华人注定要记住这一天。 安静和驯服从来不会迎来强盗们的敬意和善意,只有站起来,举起拳头,发出怒吼,强盗们才会害怕,才会赢得正当的权利。 在洛杉矶政府败诉的一个月内,全美华人打官司数量是过去五十年时间的十倍。 华人第一次发现,原来手里的金钱,竟然能有这么伟大的魔力。 资本主义的优越性可见一斑。 第52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52) 乐景从旁听席第一排站了起来,目之所及是无数华人欢欣鼓舞的尖叫欢呼声。 旁听席上挤满了华人,人头攒头摩肩擦踵,组成了黄色的海洋,连站的地方都快没有了。 这些华人来自不同的家乡,住在美国不同的城市,从事着不同的工作,此时他们千里迢迢从家里赶了过来,渴盼地坐在旁听席下方,希望能亲眼见证改变美国华人历史的那一天。 -- 第162页 为了胜利的消息,他们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了,此时胜利的声音传来,无数人站了起来,满脸是泪,疯狂拥抱身旁的陌生人。 “赢了!” “我们赢了!” 洛杉矶华人商会会长给了乐景一个热情激动的拥抱,温热的身体颤抖,声音哽咽,嘴里蹦出语无伦次的声音:“站起来了,我们终于站起来了,谢谢,谢谢!!多亏了你!” 乐景拍了拍老先生的背,目光越过欢呼雀跃的华人们,与群鸦般静立的黑衣法官们遥遥相望,他点了点头,大法官嘴角扬起,笑容模糊。 而直播间观众也用疯狂的弹幕来表达自己的喜悦: 【老年痴呆症候群:呜呜呜我哭的好大声!我现在激动得恨不能骑上我家狗去征服世界!还有谁能阻止我!还有谁! 卡文迪许夫斯基:太他妈爽了!爽爆了!你们看到被告的表情了吗?哈哈哈脸色跟得了猪瘟似的,一百二十万美元的赔款吓死你们这些臭傻逼!看你们以后还敢不敢欺负我们! 法外狂徒张三:这次赢了后,以后那些臭傻逼再欺负我们,当心律师函警告!我们华人不带怕的!妈的老子一个大老爷们现在哭的都说不出话了。 老师好我叫红领巾:华人之前最大的问题就是不关心政治,还不团结,经过这件事,很多华人第一次学会了如何利用美国的规则,这也是全美华人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大动员。希望以后再遇到类似的情况,大家依然能够团结起来,齐心协力解决问题。 李华同学的美国笔友事真多:说实话,我之前想了很长时间主播会怎么解决这次的事情,我想破了脑袋都没想到主播竟然选择把当地政府和警察局告上法庭,而且在全体华人的帮助下,还雇佣了一个在美国历史上都空前绝后的强大律师团,今天发生的一切一定要被记入美国历史,漂亮地打赢了官司!从今以后,海外华人的处境将得到很大程度的改善。 奥利奥奥利给:因为主播,我特意去查了查这个时期的历史,看起来太难受了,我枕头都哭湿了!我们中国真是太不容易了,如果没有主播,华人们将在美国度过漫长艰辛的岁月,如果我们的时空有主播存在就好了! 不学数学真快乐: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这个时空的后人们会如此评价主播和今天呢?主播这是要青史留名的节奏啊!啊啊啊我突然体会到了养成的快感!】 直播间也有那细心的观众发现了乐景和大法官之间隐晦的互动,问道: 【大红红蝴蝶公主:主播,我刚刚看到你给法官点头,大法官还笑了,你是不是趁没开直播间的时候和大法官达成了什么不为人知的py交易?】 乐景用脑波回应道:‘我可没那个能耐能收买美国大法官……他只是被我们感动了而已。’当然,律师团在背后肯定也没少出力,乐景就知道他的律师团里有三位大法官曾经的同僚+同学,里面有没有人情加分他就不知道了。 只是这些就没必要告诉直播间观众了。 …… 华康焦急的等在最高法院门口,满头大汗的走来走去。 今天就是最后审判了。 今天的审判结果如何深深影响着他们华人在美国的未来。 在美华人留学生状告洛杉矶市政府和警察局一案,对于所有在美华人来说都是一个惊天动地的大事,全体华人对此牵肠挂肚,无数人烧香拜佛,希望这场官司华人能够获胜,狠狠痛击白人至上主义者们的嚣张气焰。 华人已经被欺负了太久太久了,他们迫切希望有能扬眉吐气的一天。 这场官司如果能够胜利,对于全体华人来说都是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从此以后他们能有底气面对不公说不,能够拿起法律武器来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 为此华康甚至千里迢迢从洛杉矶来到了华盛顿,亲自等在法院门口,想要亲耳听到胜利的消息——法庭里的旁听席已经挤满了华人,实在是找不到能插足的地方了,所以他就和无数牵肠挂肚的同胞们蹲守在法院门外。 突然,一阵足以把房顶掀开的雷霆般的欢呼声自法庭里面响起,华康瞪大眼睛,心脏嘭嘭直跳,说话声音都结巴起来:“是、是、是……” 他“是”了半天也没说出来接下来的话,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舌头这么不听使唤。 就在他和同胞们满头大汗,伸长了脖子看向法院内部,却不敢冲进去扰乱法庭秩序的时候,里面一阵沉闷激烈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似乎有无数人跑了出来。 “华人,是华人赢了!”首先跑出来是一个举着相机的记者,他对围在门口的同事大吼道:“快!快给报社发电报!” 华康如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都傻了。 赢了?他们赢了? 他曾想过无数次打赢官司后的场景,但是从没想过在这一刻真的来临后,他心底反而升起了一股巨大的茫然和不确信。 他们真的赢了吗?洛杉矶政府真的败诉了吗? 在记者的身后,是无数癫狂的华人们,他们还记得这里是法庭,不能大声喧哗,黑色的眼睛噙着晶莹剔透的泪水,拼命向出口的方向跑去,在远远迎上门外同胞们的求问的目光时拼命点头,于是火把在一个又一个华人的眼中点燃。 那一刻,华康的大脑开始放起了烟花。 -- 第163页 原来……美国政府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原来……真的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原来……只要全体华人团结起来,他们就可以改变美国历史,创造奇迹! 这一天,对全美的华人来说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华盛顿的所有华人社区灯火通明,彻夜狂欢,唐人街上张灯结彩,舞龙舞狮,华人倾囊而出,在街上肆意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胜利,过年都没有这么热闹! 中国的烟花照亮了洛杉矶的上空,五颜六色的烟花也同样照亮了所有华人未来的路。 第二天,雪花般的报纸飞入千家万户,无论是共和党派报纸,民主党派报纸,还是无党派报纸,它们的头版头条都用大写字母加粗加重宣告了洛杉矶政府和警察局败诉的消息。 麻省孟松城: 汤姆激动的挥舞了一下拳头,在餐桌上大声说道:“美国万岁!民主党万岁!” 汤普森先生惊讶地看了狂热的儿子一眼,调笑道:“我怎么不知道你竟然成为民主党的支持者了?” 汤姆信誓旦旦:“就在共和党反华的那一天,我就是铁杆的民主党人了!” “共和党是路易斯小姐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 康州首府哈特福德: 安妮放下手里的报纸,露出了一个舒心的笑容,紫罗兰双眸娇艳欲滴,打心眼里为华人的胜利感到高兴。 她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低声虔诚祷告道:“主啊,求您保佑,不同肤色的人们都能成为兄弟姐妹,我们终将在您的花园里重逢。” …… 罗伯特和大卫相视一笑,笑呵呵道:“一个经典的案例,注定要被记入史册。” 大卫兴奋道:“我们现在正在亲眼见证历史。” “希望通过昨天的事,能推动美国发布相关反对种族歧视的法案,真真正正的贯彻落实美国的宪法精神。” 罗伯特靠坐在椅背上,举起烟管,鹰钩鼻嗅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个迷醉的表情,停了几秒后才回答老朋友的问题:“华人们已经尝到了甜头,是绝不肯再回到以往的日子了。” 他挤了挤眼睛,嘴角微勾,意味深长地笑道:“你等着吧,不管花多少钱,不管扔出去多少政治献金,华人们都会无比热情的参与政治,推动相关的种族平等法案实施。” 大卫却有点不相信,他摇了摇头,困惑地摸了摸自己的大胡子,“华人……在我印象里他们一向胆小谨慎,沉默安静,只凭借这一场胜利,他们就会彻底改变性格?” 罗伯特吐了个烟圈,慢悠悠道:“不要小看野心家们,老伙计,这次的胜利足以壮大他们的勇气,让他们有胆量更进一步,进入他们之前从不敢涉及的领域——比如政治。” 他笃定说道:“任何种族都会有野心家们,华人也不例外——应该说如果没有野心家们,人类种族早就完蛋喽。” …… 洛杉矶政府和警察局的败诉的消息随着第二天晨报的发行,迅速传遍了美国。 德州: 几十个白人拿着棍棒,气势汹汹冲进了唐人街,击破他们能看到的所有橱窗,在骤然响起的尖叫声里,他们举起手里的长枪和棍棒,威胁道: “滚出去!华人们滚出去!” “滚回你们肮脏的国家!” “这里是美国,这里不欢迎你们!” 他们是德州最臭名昭著的白人至上主义者团体,他们在华人社区里足以可止小儿夜啼,他们的火枪和棍棒上不知道染上了多少华人的鲜血,他们的大脚不知道践踏过多少华人的肉体和灵魂。 他们所至之处,向来只有华人们的惊叫、哀求和哭骂。 他们傲慢的目光在那一张张肮脏的黄色面孔上巡视,嘴角露出的残忍笑意却在下一刻凝固在了嘴角。 一个又一个黑洞洞的枪口自华人的店铺里伸了出来,一个又一个华人男人举着手枪出现在自家店铺的门口,他们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沉默,只是这一次,这种沉默中却携带着让种族主义者们莫名胆寒的力量。 “你们以为只有你们有枪吗?” 团队头领在短暂的怔愣后,勃然大怒,仿佛被家犬反咬了一口的主人那样,额角青筋暴起,怒火支配了他的理智,他几乎是立刻就对着一名华人扣动了扳机。 下一秒,连绵不绝的枪声响起,无数黑洞洞的枪口喷吐着火光,在头领身上开出了一个又一个血洞。 头领睁大眼睛,低头看着身上的血洞,灰色瞳孔里明晃晃的不可置信,下一秒,他重重后仰倒在了地上,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 这些白色的种族歧视者们都吓傻了。 他们已经习惯了华人的忍气吞声、任人鱼肉,这还是第一次迎来如此强硬铁血的反抗,一时间他们惊恐的目光凝固在一张张黄色脸孔上,甚至忘记去抢救他们的头儿,忘记去叫救护车。 还是那个声音冷静响起: “我们是自当防卫,接下来我们会请美国最厉害的律师,为我们做无罪辩护,然后把你们关进监狱,我们会努力判处你们死刑。” 两秒后,这些白人才终于如梦初醒,有人尖叫着丢掉手里的棍棒和枪,举起双手,“别!别杀我!我投降!” 有人哭着扑向自己的头儿——那个手上足足有五条华人性命的杀人恶魔,“伯恩,你还好吗?你振作一点,我去喊医生!” -- 第164页 有人脸色煞白,望着华人的目光仿佛看到了长着三个脑袋的地狱犬,嘴里发出破碎不成调的尖叫声。 …… 纽约州: 年轻的华人和老华人黑着脸看着自家门前被泼上的血红的油漆,上面用大写英文写着各种各样威胁恐吓的话。 年轻的华人愤怒道:“爸爸,我们不能再这样忍气吞声下去了!我们也要把他告上法庭!” 年老的华人连连摇头,胆战心惊道:“打官司那么贵!我们哪里有那么多钱?!” 报纸上都说了,洛杉矶的那场官司前前后后可足足花了七八十万美元呢! 年轻的华人却信心十足的说道:“你不用担心钱的问题,我们可以联系纽约州华人总商会的会长,他承诺会免费帮我们华人打官司。” 年老的华人目光更加恐慌,连连摆手,“世界上哪有天上掉馅饼的事?他怎么可能那么好帮我们免费打官司?依我看,这件事背后不知道有什么阴谋算计呢!你就安分一点,别多事,过段时间,那个人就会消停了。” “哎呀,我的老爹啊,你真是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们华人不能再这样忍气吞声下去了,要不然白人都把我们当软柿子欺负!”年轻的华人解释道:“你是不知道,如果官司胜利的话,我们是可以让对方赔钱的,洛杉矶政府和警察局可足足赔了一百二十万美元!到时候这赔偿款在扣除了商会会长垫付的律师费后,由咱们和商会会长平分,商会会长说不定还有得赚呢!” 年老的华人眼睛一亮,急切追问道:“真的不会赔钱?” “当然不会了!您就放心吧!” “行,那咱们就去告他去!” …… 这样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在美国各地纷纷上演,华人们第一次伸出獠牙,露出拳头。 罗伯特很快就从报纸上找到了作证他观点的新闻。 就在洛杉矶政府和警察局败诉的第三天,德州唐人街的三千名华人把德州最臭名昭著的白人至上主义者团体告上了法庭,该白人至上主义者团体或将面临谋杀、故意伤人罪、抢劫、偷窃、威胁恐吓等十几项罪名的指控。 就在洛杉矶政府和警察局败诉的第七天,德州法院受理了德州华人街华人击毙白人一案,一位前联邦法官为他的华人委托人做无罪辩护。 就在洛杉矶政府败诉的第十天,洛杉矶全体华人把之前杀害无数华人的五个加州白人至上主义者团体告上了法庭。 就在洛杉矶政府败诉的第十二天,纽约州一名华商以种族歧视、恐吓辱骂的名义,把一名白人告上了法庭。 …… 全美的报纸都纷纷报道华人们的打官司狂潮,一时间全美的律师都突然多了无数反种族歧视的官司,律师们也突然发现了这个新的赚钱行当。 甚至有律师主动要帮没钱华人打官司状告公权力——律师费就从赔偿款里出就行了。 有美国宪法作为靠山,在加上洛杉矶政府和警察局败诉珠玉在前(那笔120万美元的赔偿款可让不少律师眼红),打赢反华反种族歧视的官司根本没多难的技术含量。 华人们也是第一次发现打官司的美妙之处,他们不仅能收获白人们恐惧的目光,还能赚钱! 哦,在自由的美利坚金钱是万能的!上帝赞美美利坚! …… 洛杉矶政府和警察局的败诉连同美利坚华人的打官司热也同样传回了清国,在清国朝野引发强烈的震荡。 在官司刚开始的时候,这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事就吸引了全华夏人的目光。 说实话,在胜利的结果传回国内时,国内官民对这起跨国民告官官司是持悲观态度的,那些告状的清国留学生真是异想天开,不知所谓。 他们几个小小的学生,怎么可能告赢美国政府?美国人怎么可能会让自己的政府败诉?这传出去不是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嘛! 然而奇迹就这么发生了。 他们真的告赢了美国政府!让美国政府赔了钱! 自从英国人的坚船利炮开进中国后,这几十年时间里,一向是只有他们华夏给洋人赔礼道歉割地赔款的,这还是第一次由洋人给他们华人赔钱! 全华夏都轰动了! 《申报》也大张旗鼓的报道了这件事,只是新闻报道重点放在了这场官司胜利的意义上,对于状告美国政府的原告,则含糊的以海外华人作为代称,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清国留学生五个大字。 《申报》的态度,就是朝廷的态度。 如果放在往日,朝廷不说给海外华人捐钱捐物支持他们,起码也一定会下旨嘉奖促进这件事的人,毕竟这可是扬华夏国威,让朝中大人们扬眉吐气的大好事! 可是这一次,民间欢欣鼓舞,朝廷却诡异的保持了沉默。 因为状告洛杉矶政府和警察局,把全美华人拧成一股绳,大大扬了一回华夏国威的人,正是那二十几个不服管教,公然叛逃的清国留学生们,是无数士大夫口中的“乱臣贼子”,是让圣上丢脸的心病。 圣上在沉默好几天后,宣了季淮璋进殿,君臣之间的谈话外人一概不知。 只知道,第二天,季淮璋被任命为清国驻美利坚大使,即刻走马上任。 …… 1878年的夏天,季淮璋坐上了前往美利坚的明轮船,汽笛轰鸣,一如六年前。 -- 第165页 六年前,也是由这艘船承载着第一批清国留学生开往美利坚,当时的季淮璋深情的望着那些孩子们,只恨自己年老体衰无法同行,只希望他们活着回来。 六年过去了,季淮璋却成了清国驻美利坚大使,同样坐上了这艘船。 只是这一次,他的心情却无比复杂,甚至希望那些学生中的某些人………死在美利坚。 他望着汹涌的海浪,脑海里再次回想起了圣上交给他的任务。他这次来美利坚,除了联络两国邦交,结交朋友外,圣上还额外交给了他两个秘密任务。 他的第一个任务,是秘密接触那些留学生,务必要探明他们的心意,把握他们的动向,然后如实回禀给圣上,必要时可以便宜行事。 第二个任务,就是以清国驻美大使的名义,召见《寻侠》作者路易斯小姐。在这起状告洛杉矶政府一案,路易斯小姐主动站出来停止小说连载,为华人发声,这份公义和友谊让人动容。 所以季淮璋带上了圣上写的圣旨和赏银,赐给路易斯小姐,以表彰她的贡献,并希望她接下来创造更多更好更优秀的作品,向洋人们传播华夏文化。 后一个任务,季淮璋自认没什么难度,让他觉得头痛的是前一个任务。 他和圣上都看出来了这些留学生身上的“海外民心”。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存在。 如果无法掌握,就只能……除掉了。 季淮璋脑海里再次浮现小孙子季鹤卿清亮温润的大眼睛。 他握紧了拳头,走进了船舱里。 他……又不是只有一个孙子。 第53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53) 在打官司期间,乐景身上也发生了很多事,其中一件事是他考上了哈佛,还有一件事就是他从家里搬了出来,寄宿在了学校。 和他做相同选择的还有其他留学生原告。 他们也是被逼无奈。 乐景他们作为第一个状告美国公权力的华人,无论胜负如何,他们都要被记入美国史册,所以从法院受理了这件案子后,乐景和小伙伴就一跃成为全美名人。 他们的胜诉注定要被记入美国史册,短时间内他们身上的热度不会消失。 神通广大的记者们打听出了乐景他们的家庭住址,来自全美大大小小的报纸的记者对他们围追堵截,深深影响到了他们的正常生活。 除此以外,还有……来自极端种族主义者们的威胁和恐吓。这些白人至上主义者在报纸上大肆抨击留学生们的“操纵美国法律”“动摇美国民主”,并给乐景他们寄送了无数死亡威胁信、动物尸体和七零八散的娃娃,在他们门前泼油漆,同时还跟踪、恐吓、骚扰留学生们。 留学生们的家人和寄宿家庭的日常生活也受到了很大影响。 颜静姝甚至被几个不怀好意的白垃圾尾随跟踪过,若不是季鹤卿偶然经过,帮颜静姝赶跑了这些无赖,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从那以后,乐景就做出了住校和搬家的决定。 颜静姝是不能继续在孟松学习了。 乐景考取的哈佛大学,位于马萨诸塞州首府波士顿都市区剑桥市,这是美国最古老的大学,几百年以来里面诞生了很多高官巨富历史名人——这也是乐景考取政治系的原因,他可以在这里结交很多“朋友”。 所以乐景干脆把妹妹转入了波士顿的一所女校,并在波士顿租了一套房子,让黄婉娥陪读。 颜静姝的翻译事业进展的不错,这一年来,差不多已经把《无法结婚的女人们》翻译了三分之一,成品质量很不错,看得出是下了苦工,小姑娘的英文水平也因此突飞猛进,现在已经能够熟练进行英文读写了。 乐景希望等他大学毕业后,小姑娘能翻译完这本书,这样他也可以带着完整的翻译本回国,在国内发行。 季鹤卿所读的麻省理工大学也同样位于剑桥市,他们两人平时串门也方便。就是顾图南和他们见面不方便了——顾图南上的哥伦比亚大学位于美国纽约州的曼哈顿市,不过他们也约好了,日常会通信,报告自己的近况。 兴华会成员都尽量考取了不同的大学,这也是他们之前商量好的。因为这样可以最大程度的扩充他们的人脉,整合朋友圈资源。 除了乐景三人,他们的成员分布于耶鲁大学、布朗大学、普林斯顿大学、宾夕法尼亚农学院(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前身)等十几所美国名校,学习专业以理工科为主。 考上大学后,乐景要做的事更多了。 乐景一个华人面孔,国家贫弱,家世平凡,进入美国名校的政治专业,自然引来不少轻蔑和审视的目光。 不过还好,乐景状告洛杉矶政府和警察局,旗帜鲜明的反对共和党,变相为民主党拉政治献金和选票的行为为他获得民主党一定的“友谊”,有不少同学对他露出善意,邀请他去参加一些派对。 大学的学业比高中更加沉重,而且美国的派对文化逼迫乐景要挤出时间参加派对,再加上他还要写作,整个人是忙的团团转。 也就是在这时,乐景从系统的时事新闻上得到了季淮璋被圣上任命为驻美大使,坐船前往美利坚上任的消息。 乐景知道消息的时候,季淮璋已经坐上了明轮船,正在前往美利坚的海路上,算算时间,大概月底才能到美利坚。 -- 第166页 季淮璋的到来,让乐景嗅到了一丝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不祥气息。 乐景他们大张旗鼓的打官司,动员了全美华人,在美国闹的风风雨雨,一海之隔的华夏肯定也在关注这场纷争。 以清政府傲慢保守的外交风格,能在如此时机派大使来美国(这在保守派的士大夫眼里无异于和洋人同流合污),乐景可不觉得清政府突然变得开明了,以清政府的操蛋性,很可能来意非善。 就是不知道朝廷会怎么处置他们了。 是装聋作哑,是既往不咎,还是……暗藏杀机。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现在可不是任人拿捏的小棋子。 乐景现在占尽了先机,谋定而后动。 一切就看季淮璋来美利坚后的动向他再做打算了。 至于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现在,《寻侠》的热度越来越大,英国、法国和西班牙的英文报纸上都在同步连载这篇小说,约翰在昨天找上了乐景,想要把《寻侠》翻译成其他语言。 约翰说:“一直以来《寻侠》同步转载在法国和西班牙和英文报刊上,报纸主要受众是海外英美国家的人以及当地精通英语的人,在当地的销量和影响力有限,只有翻译成当地的通用语,才能打入当地的核心市场。” 这个也是乐景的想法,他算是和约翰不谋而合。 只是乐景的野心还要更大——他还想把《寻侠》改编成漫画。 在乐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后,约翰灰色的眼睛露出思索之情,他摸了摸下巴,有些心动,又有点迟疑:“大家都已经知道了剧情内容,你再画出来又有什么意义?而且……这样会提高印刷成本,很费纸和铅墨,利润低,可能会收不回成本。” 乐景明白约翰的顾虑。 毕竟漫画的辉煌时代在二十世纪。 在当前时代,漫画并不是主流题材,现在流传的漫画大多是政治讽刺或幽默小品,和后世的漫画差别很大。 二十世纪才是世界漫画的黄金岁月,美国漫画家们相继创造了后世大火的超级英雄系列漫画,还有影响几代少女的迪士尼,也是创立于二十世纪。二战后,日本的漫画也得到了迅速发展,诞生了像手冢治虫、藤子不二雄、宫崎骏等等这样的大师级人物。 乐景作为后世人,先知先觉明白漫画题材的优越性——便于在底层阶级传播。 在识字率底下的十九世纪,无论是清国还是外国,看书都是属于中上阶级的高雅爱好,底层阶级的百姓们连填饱肚子都很难,能认得几个简单的字词就不错了。 所以哪怕乐景的《寻侠》很大程度上讲的是下里巴人的故事,却颇具讽刺性地只在中上阶层的人们之间流传,乐景在文章里歌颂的那些侠肝义胆的市井小民根本不会去看乐景的小说,既是不能看,也是不会看。 在资本家的剥削下,六七岁的童工屡见不鲜,无时无刻都有童工被绞断双手、打断双腿、父母双亡、流浪街头、尸体被野狗老鼠啃咬,比三毛还惨的比比皆是——起码三毛没有残疾,没有得绝症,还活着。 除此之外,还有每天工作十七八个小时、得了铅中毒肺结核猩红热等无药可医的绝症、工作致残、被迫卖淫每天接客几十人、被丈夫典当买卖家暴、薪水普遍只有男性一半的女工们。 以及,还有同样每天工作十七八小时、死亡率居高不下、因公致残、被社会赋予了更多养家糊口职责的男工们。 对于他们来说,仅仅只是活着就已经拼尽全力了,他们根本没有看小说的时间,也没有条件。 但是漫画就不一样了。 漫画,重要的是画面,即便没有文字,也能让读者看懂,而且画面比文字有更直观的表现力和感染力,更能吸人眼球,加深印象。就算没钱订报纸的工人,他们也可以通过收集旧报纸来阅读漫画,丰富自己贫瘠荒芜的精神娱乐生活。 所以面对约翰的顾虑,乐景做出了如此回答:“既然这样,就先让《守夜人日报》进行实验好了,看看漫画的销量如何。” 约翰却误会了,生怕乐景心中有芥蒂,连忙找补道:“我刚刚也是想岔了,你的眼光和头脑我还是信得过的,就在我的报纸进行连载好了,我给你开辟专栏。” 乐景心里感动约翰的心意,认真解释道:“你别误会,我是真的想在《守夜人日报》上连载《寻侠》的系列漫画的,这也是我早就想好了的未来发展,我授权给别的作者,让他们创作《寻侠外传》,用漫画的方式创造一个栩栩如生的侠客社会。” “寻侠外传?” “对,《寻侠》里出现的那些配角,却是漫画里的主角。就比如藏宝阁的守门人,读者一定很好奇他有怎么样的人生,又是怎么做了守门人的,所以就通过漫画来揭晓配角们的人生轨迹。也许初期成本会提高,但是薄利多销,因为不识字的人也能看懂漫画的大半内容,从而扩展了市场。” 没错,乐景打算在同人的基础上,进一步发展侠客宇宙,就像后世漫威搞的超级英雄大宇宙那样。他希望能通过漫画,向底层百姓传达侠义精神。 什么是侠义?反抗不公,反抗强权,反抗暴政。 无产阶级挣脱的只是锁链,他们获得的将是整个世界! -- 第167页 而《寻侠》只是一个开始,在接下来,乐景还会陆陆续续把《守夜人日报》上的小说漫画化,让他们的作品真正成为大众通俗读物,雅俗共赏。 约翰被这个新奇的点子迷住了。路易斯的寥寥几语,却让他对一个波澜壮阔的侠客世界惊鸿一瞥,心潮澎湃浮想联翩。 路易斯总是这样,他的脑子里总有无穷无尽的奇思妙想,让约翰惊叹,也让世人惊叹不已。 作为《寻侠》的书迷,约翰自然是希望自己喜欢的作品能拥有庞大丰富的世界观,广大的读者群,长久的生命力。 而路易斯的构思若真的能够成真,那么《寻侠》不说青史留名,也至少要传唱一时的。 约翰迫不及待道:“好,就就按照你说的办!” 在商量好具体的章程后,乐景就让几个画工出色的小伙伴进行同人漫画创作了。对于这些同人漫画,他不打算过多掺和,他希望这些美国第一批漫画家们能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创造出风格各异的漫画,百花齐放。 …… 在经过大半个月颠簸的海中航行后,季淮璋终于到达了美利坚大陆。 季淮璋踏上旧金山的港口,美国外交部的官员早已恭候多时,他们接下来将乘火车前往目的地——华盛顿,美利坚的政治中心,也是他选中的清国大使馆的所在处。 至于圣上交代给他的两个任务,来日方长,等他安顿好了再去执行也不迟。 虽然季淮璋早就从报纸书籍以及海商的口耳相传中知道美国科技发达,国力蒸蒸日上,但是这一切都没有他亲眼目睹时震撼。 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风驰电掣的火车,不用媒油就能亮如白昼的电灯,源源不断流水的水龙头,方便干净的抽水马桶……这里习以为常的一切,季淮璋却是第一次亲眼看到。 一路来,季淮璋的心情沉重、复杂。 他从火车窗口探出头,伸长了脖子艳羡的望着地下一望无际的铁轨,这两根小小的铁轨,却能承载全车人的重量!而名为火车的钢铁巨兽驰骋在细细的两根钢铁上,实现了华夏古人一日千里的梦想。 他并不是夜郎自大的人,也不像那些保守派那样一味贬斥洋人,他向来主张师夷长技以制夷,中体西用,所以他之前才大力推动了留学一事。 只是,眼下在直观认识到美利坚的强大后,他突然觉得清国留学生太少太少了。 一百多名孩子,就算学习再用功,就算再聪明,也只能在美利坚学到一点皮毛,他们回国后起到的作用也相当有限。 为今之计,唯有几千万中国少年西渡留学,学习自强之计,方能让华夏振兴,乃至超越西方。 可是…… 季淮璋从窗户上抽回头,木然地坐在座椅上,目光空茫一片。 自从……那个孽畜和他的朋党们叛逃后,国内对留学一事的反对声就不绝于耳,圣上也在犹豫要不要撤回全部留学生。 从留学事务局的汇报来看,其余留学生这几年也是心思浮动,染上西方习气,有的人改信基督教,有的人把祖宗家法忘在了脑后,多有出格言论,甚至还有的人剪掉辫子,绑上假辫子来应付教员检查。 这三年以来,已经遣返了二十多名留学生,而留下来的留学生却丝毫不懂朝廷杀鸡儆猴之意,也丝毫不懂反省,反而越发不训,不服管教。 再这样下去,圣上迟早要下旨撤回所有留学生。自此以后,公派出海留学的通道将彻底关闭! 季淮璋想到这里,就对那个孽畜恨得牙痒痒。 他不知道害了多少人的前途!还间接的掐断了华夏的公派留学通道!他是华夏的罪人! 他这次来清国,在处理公事之余,第一件事就是要清理门户! …… 在季淮璋到达华盛顿的一星期后,就收到了一个邀请函,邀请函的主人是罗德尼乔,是一名民主党候选人,野心勃勃,早已放出话来参与下届总统大选,是一个八面玲珑的精明政客。 民主党一向和清国的关系较好,美国政府能同意清国留学生来美国留学,也是多亏了民主党派人士在背后的出力。 季淮璋刚来美利坚,人生地不熟,和这位实权派政治人物打好交道是很有必要的,所以他爽快的同意了这场邀约。 在周六的晚上,他身穿自己的二品大员官服,头戴官帽,坐上了前往宴会会场马车。 …… 乐景对着镜子正了正自己的领结。 镜子里的东方少年留着短发向后梳起,身着黑色燕尾服,右手拿着黑色绅士手杖,看起来已经是地地道道的西方绅士了。 季鹤卿也做出了和乐景一样隆重的打扮。 因为他们收到了一份特殊的邀请——来自民主党候选人罗德尼乔的邀请函。 本来,以他们的身份是不够格参与这样高规格的政治晚宴的。 但是一来,乐景他们状告洛杉矶政府和警察局,重创了共和党的气焰,让民主党收获大笔来自华人的政治献金,也让民主党见识到了华人这个大票仓,自然是想积极拉拢。 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罗德尼乔是乐景的哈佛校友,同样是政治系学生。 校友的身份可是一个很重要的免检标识,让乐景能够轻易进入一些不对外人开放的私密圈子,结交一些大人物。这次的宴会只是其中之一。 -- 第168页 乐景作为受邀人,是可以带一名同伴的,顾图南因为肝论文抽不出时间,乐景就带上了季鹤卿。 几声短促的敲门声后,白珍妮标准的普通话在门外响起,“苍哥儿,你收拾好了吗?我可以进来吗?” 艾伦和白珍妮在华盛顿有房子,他们也同样收到了罗德尼乔的邀请,这次乐景和季鹤卿来华盛顿赴宴,就在艾伦家落脚。 乐景扬声道:“请进。” 白珍妮走了进来,她头戴宽大的蕾丝礼帽,穿着繁琐累赘的天鹅绒大裙子,不耐烦的用扇子给自己扇风,抱怨道:“上帝啊,我要窒息了!所以我最讨厌参加这种宴会!我宁愿去乡下当一名苦修士。” 艾伦跟在白珍妮身后也走了进来,心疼的从妻子手里接过扇子替她扇风,安慰道:“亲爱的,这是最后一次了,等这次宴会结束后,我们就可以启程去海州了。” 听了丈夫的话,白珍妮碧绿的眼睛里也浮现一丝欣慰笑意,萎靡不振的脸色肉眼可见精神许多,“我做梦都盼着回华夏,那里的羔羊们需要我。”她勾起嘴角,辛辣嘲讽笑道:“而这里的人更想要奉承钢铁大王的儿媳,法国公爵之女。” 虽然青州府内反洋浪潮凶猛,白珍妮和丈夫在传教期间多次受到民众的攻击,最后更是为了保命不得不中断了传教生涯,两人干脆前往丈夫阔别已久的家乡探亲。 但是白珍妮坚信,那些人只是被魔鬼迷惑了,在那片土地上,还是有虔诚的信奉上帝,亲切友好的教民的!当初为了救他们,有好几位教民献出生命,前往了天国,白珍妮永远忘不了他们的脸。 她一生最快乐最难过的时光都是在华夏度过的,那片古老的东方大陆早已在她的灵魂上留下了永不磨灭的烙印,成为她生命中无法割舍的一部分。 只有在华夏她才觉得自己是真正活着的。 艾伦抬眼看向两位身穿正装的帅气小伙子,目光特意在即便身穿男士正装也掩盖不了天生丽质的季鹤卿脸上停留了几秒,对乐景打趣道:“颜,你真的要带季去参加晚宴吗?你这样会让人误会的。” 毕竟这时候赴宴男士的同伴默认为女士,而季长的又那么……美丽,很容易被人误会颜有特殊癖好。 季鹤卿的脸早在日复一日的打趣和暧昧目光里变厚了,闻言甚至对乐景妩媚一笑,然后“娇羞”地低下头,娇滴滴的说道:“有什么可误会的,我和达令之间是清白的关系~” 乐景分外怀念之前还会脸红气愤的季鹤卿。 顶着艾伦白珍妮从狐疑慢慢变成震惊的眼神,乐景拍了拍季鹤卿的肩膀,目光中透露着浓浓的期许,“保持演技,别浪费你的美貌,等会儿争取傍个富豪或富婆,少奋斗二十年,也能让兄弟跟在你身后喝口汤。” 季鹤卿给乐景挤了挤眼睛,爽朗笑道:“好说好说,看我虏获所有富婆的芳心,这辈子都不需要奋斗了。” 艾伦被两位少年的话给逗笑了。 他笑着摇摇头,“好了,你们如果收拾好了的话,我们可以出发了。” 乐景从一旁的衣帽架上拿起礼帽戴上,从容一笑,“我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 …… 四人同乘一座马车,来到了这次宴会会场。 此时天已经黑透了,工业革命下的美国上空堆满雾霾,看不到明亮的星星。宴会会场灯火通明,远远看去好像天上的星星到了人间。 在艾伦家的马车之前,已经有一辆马车停在了会场门前,从下面走出来的人恰巧是一个熟面孔。 乐景注视着季淮璋不怒自威的黑瘦脸庞,闪电般看向身旁的季鹤卿——他不出意料已经脸色惨白,身体微微颤抖。 第54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54) 虽然乐景早就知道季淮璋抵达美利坚的消息,但是乐景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快相遇,而且还是在这种场合。 尽管当初季鹤卿在做出决定的时候肯定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猝不及防间直面季淮璋,还是对他造成了直观的冲击,乐景已经很久没看到季鹤卿如此惊慌失措六神无主的模样。 少年本就白皙的脸色现在更是看不到一点血色,长睫颤抖,瞳孔涣散,身体僵硬凝固成了一块石头。 如此狼狈虚弱,和出行前少年的神采飞扬判若两人。 他想也不想飞快拉上了马车的窗帘,阻碍住季鹤卿看向外面的目光,摁住了他的肩膀,沉声道:“别下来了,你就坐在马车上,等我们回来。”手下温热的身体正在轻微的发抖,可以想见季鹤卿心中正在发生多么剧烈的动摇。 就算平时已经是长成了沉稳大人的年纪,在骨肉至亲面前,季鹤卿还是会变作一个无助的孩子。 让现在的季鹤卿去面对季淮璋,未免太残酷了。趁现在季淮璋没有发现,季鹤卿可以躲起来,由乐景独自来面对他。 眼下也不是适合发生冲突的场合。 等日后季鹤卿做好心理准备,祖孙俩再好好谈谈。 季鹤卿垂眸不语,紧咬牙关,放在膝头的双手握成拳头,白皙手背青筋暴起。 正在整理礼服艾伦和白珍妮动作不约而同一滞,狐疑的看着季鹤卿,艾伦问:“季,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白珍妮联系到乐景刚刚的动作,有了一个隐隐约约的想法,她小心探问道:“外面……怎么了吗?” -- 第169页 乐景叹了口气,轻声解释道:“鹤卿的爷爷……也收到了宴会邀请,现在就在外面,他们祖孙俩关系不太好。” 艾伦和白珍妮是知道内情的,知道这个关系不好已经是很委婉的说法了,以清朝官员的顽固和保守,季鹤卿的叛逃足以让这对祖孙成为仇人。 白珍妮立刻说道:“阿卿,你不要下车了,就呆在马车上。”她安慰道:“你爷爷现在肯定在气头上,等会儿我们帮你说说话,你爷爷消气后你再下来。” 艾伦也说:“是啊,你们毕竟是血脉亲人,亲人之间能有多大的仇怨呢?” 季鹤卿宛如发条上锈的机器人,僵硬地摇摇头,“你们不了解我爷爷,而且我们之间的分歧……比太平洋还要广袤。” 他慢慢抬起来头,脸色依旧没有血色,眼神却已经平静了下来,少年抿了抿嘴唇,干涩开口,“我要下去见爷爷。” 迎着好兄弟和艾伦夫妻担忧的目光,他长出一口气,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早在选择这条路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好了觉悟,我必须要面对,不能逃避。” 乐景沉默了一下,伸手覆上了季鹤卿紧握的拳头,“我陪你,别怕。” 季鹤卿表情紧绷,宛如即将踏上战场的战士,看向乐景的目光里流淌着淡淡的暖意,他用力笑了笑,轻声说:“嗯,有你在,我不怕。” …… 乐景和季鹤卿下车的时候,季淮璋已经不见了,虽然季鹤卿没有说,但是乐景可以察觉他肉眼可见松了口气。 乐景和季鹤卿跟在艾伦和白珍妮后面,安静进了会场。 只是他们想安静低调,艾伦和白珍妮金光闪闪的家世背景却在第一时间吸引了全场人的注意力,宴会的主人罗德尼.乔立刻放下正在交谈的季淮璋,热情的迎了上来,和艾伦和白珍妮亲热寒暄。 被丢下的季淮璋面色看不出丝毫不悦,他沉静的脸色却在看到跟在艾伦和白珍妮身后的那个熟悉面孔时骤然微变。 六年未见,男孩也长大了,面庞彻底脱去稚气,多了几丝棱角,只是模样还是露着几丝文弱女气,不够刚强。 男孩也长高了,身体挺拔,长身玉立,也只是比人高马大的罗德尼.乔低了半头而已,他现在比他爹还高。 季鹤卿垂着眼睛,几乎是鼓起全部勇气,才抬眼向爷爷的方向看去,先是为爷爷眼中的怀念而模糊了视野,接着亲眼目睹这双眼睛慢慢蜕变成一双政治家的眼睛——在这双眼睛里全然看不到祖孙久别重逢的温情脉脉,这是一双属于政客的眼睛,在冷静评估分析审视着一位敌人的分量。 这让他心神大震,如遭重击。 乐景同样注意到了季淮璋的审视目光,他微微偏头看向身侧的季鹤卿,不出意料察觉到了他僵硬的站姿。 他在心里再次叹了口气。 正在和主人寒暄的白珍妮没有注意到祖孙俩的互动,好心想把两个孩子引荐给罗德尼.乔,侧了侧身子,招呼乐景和季鹤卿上前,“这是颜泽苍和季鹤卿,他们都是我和艾伦看着长大的孩子,您应该知道他们,前不久就是他们代表全体华人,把洛杉矶政府和警察局告上了法庭。” 乐景拉了拉季鹤卿的袖子,示意他回神,然后首先站了出来,露出标准的社交笑容,“您可以叫我颜,我在哈佛经常听到您的大名,如今总算能见到您了。” 罗德尼乔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身体微微发福,皮肤被晒成小麦色,笑道:“我也对你是久仰大名,一直很想交你这个朋友,艾伦和白珍妮都是我的朋友,你既然也是他们的朋友,那么也是我的朋友。” 此时他的心里也有点惊讶,他原本只是随手邀请了这个东方少年,其实心里并没有对他如何看重。但是他没想到颜竟然还有这么强势的人脉关系,看来他要重新修改对他的看法了。 所以他一扫刚才的冷淡,和乐景热情攀谈了一会儿,在艾伦夫妇面前做足了和蔼长辈姿态。 宴会里客人这么多,罗德尼.乔不可能一直和他们寒暄,所以没过多久,他就礼貌辞别了他们,走到门口热情招呼其他重要客人了。 在乐景和罗德尼.乔寒暄期间,季鹤卿从始至终都很沉默,宛如一个安静的雕塑,面无表情,眸光暗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季淮璋则早已收回了看向这里的目光,在无人敌角落里自斟自饮,自得其乐。 白珍妮担忧的目光在这对祖孙俩之间徘徊,在乐景耳边轻声问道:“阿卿看起来很不好。要不,你们先提前离开这里吧。” 乐景摇了摇头,理智说道:“他总要面对,不可能逃一辈子。” 他拉着季鹤卿的袖子,径直向季淮璋走去。 头戴顶戴,身穿深蓝色官袍,留着大辫子的季淮璋在香衣鬓影的宴会里是一个不择不扣的异类,他的身边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真空地带,绅士淑女们在一旁,异样的目光在他身上流连,隐晦的窃窃私语连绵不绝。 季淮璋表情镇定平静,不见丝毫尴尬,坦然自若。 乐景莫名想起来香港电影里的清朝僵尸,也是和此时的季淮璋那样……落后迂腐,和世代格格不入。 “好久不见了,季大人。”乐景率先开口打招呼道:“没想到会在这个场合遇见您,您近来身体可好?” -- 第170页 季淮璋收回钉在季鹤卿身上的冰冷目光,不咸不淡回答了乐景的问题,“老夫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你们好厉害的手段,是老夫小看你们了。” 季鹤卿终于抬起头,僵硬肩膀突然卸了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勇敢的看向季淮璋的脸:“我们应该有个共识,家丑不可外扬,不能在这里闹起来让洋人看了笑话。” 季淮璋冷笑一声,看向季鹤卿的目光锐利刺骨,“我还当你没脸没皮,什么都不在乎了,原来还是知道一点礼义廉耻的,还算有点人样。”不过他倒是没有反驳季鹤卿的话。 他就算想清理门户,也要关上门来清理。他和季鹤卿都是清国人,他们的一言一举都代表着清国的颜面,私下里不和无所谓,但是如果在洋人面前闹起来,可就太有失体统了。 季鹤卿脸色泛白,目光微微瑟缩,显然被季淮璋的话给刺伤了。 因为人只在亲近的人面前卸下铠甲,露出软肋,季淮璋随意的一句话对他就是伤心痛肺的打击。 乐景心中甚至生出一丝愧疚来。如果不是他,季鹤卿又怎么会踏上了一条众叛亲离的道路? 如果没有他,他现在依旧是季家大少爷,上有爷奶爹娘疼宠,下有兄弟友爱,他可以呆在家里怀抱虚无缥缈的侠客梦,继续做无忧无虑的官N代。 他本可不必背井离乡,背叛阶级,众叛亲离,不必为了替后来人开路而身先士卒披荆斩棘呕心沥血。 他季鹤卿,世代簪缨,名门望族里的天之骄子,出身大地主大官僚阶级,天然的保皇党,说白了,那些泥腿子的未来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本可以自私,本可以享乐。 但是他没有。 所以他才在今天不得不面临如此难堪的局面。 乐景忍不住开口想替季鹤卿辩白,“鹤卿学习一直很努力,他和您一样热爱华夏,想要学成后报效国家,他现在正在麻省理工大学里学习机器制造,这所学校在国内被称为波士顿机器大学院,一所很有名的大学……” 季淮璋严厉的打断了乐景的辩白,问:“你口中想要报效的国家,是如今的大清吗?” 这个问题太过一针见血,乐景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说不上来了?也是,这个问题无需再问。”季淮璋冷静说道:“早在你们剃掉辫子的那一刻,就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乐景终于没忍住发出质问:“您也是汉人!您难道不向往唐汉的荣光,向往宋朝君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开明氛围吗?您难道不知道满人一直在提防排斥汉人吗?” 季淮璋摇了摇头,看着乐景的目光仿佛在看小孩子瞎胡闹,他沉声回答了乐景的质问:“我怎么不向往,怎么不知道?” “但是,大清虽然不好,但是也没有很差。” 这个中年汉人留着滑稽的长辫子,穿着宛如香港片里的僵尸官袍,眼神痛楚,侃侃而谈:“如果大清倒下,天下必将大乱,烽烟四起,谁都想做皇帝,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尸山血海,国家四分五裂,引来无数外国豺狼的撕咬,届时国将不国,华夏文明甚至可能断绝。” 他逼视着乐景,目光中藏着重若万钧的力量,“这点,你们想过吗?” 乐景突然失去了所有语言,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季淮璋的问题。 乐景知道正确的答案,但是他却无法说服季淮璋那就是答案。 他们之间,隔着一百多年的鸿沟,时代的鸿沟没那么容易跨越。 任何脱离了当前社会背景的嘴炮都是耍流氓。 在如今的社会背景下,乐景能说季淮璋的回答是错的吗?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评判这种想法? 直播间的观众们也体会到了乐景此时的无力: 【带红领巾的好少年:我现在觉得好绝望,这是不可调和的理念分歧,谁也说服不了谁。 旺仔快乐www:站在季淮璋的角度,以当前的时代背景,他的想法很对,是老成持重之言,他的拳拳爱国之心让我动容,却也让我越发绝望。 里外同学:我曾经想过如果我穿越过去要如何改变历史,可是现在我却突然发现,我就算知道未来的历史走向,我也什么都无法改变,个人的力量如何抵抗住历史的惯性?时代的一粒尘,落在人身上就是一座山。 每天都不想码字:谁都不是坏人,季淮璋也在用自己的方式爱国,大家只是……理念不和,立场不同,所以只能成为敌人。】 乐景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此时他倒是宁愿季淮璋就是一个夜郎自大的守旧派,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跳梁小丑,这样他也有底气驳斥他可笑的理念,也能理直气壮与他为敌。 可是季淮璋不是。 这让他心情更加难受了,也越发无力。 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乐景不认为自己的寥寥几句就可以让季淮璋虎躯一震,改弦易辙,成为盟友。 所以……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们注定要成为敌人。 季鹤卿脱口而出:“所以才要君主立宪!限制君权,汉人治国。” 季淮璋的目光终于彻底平静下来了,事到如今,他认为自己也算是全部了解了这两个年轻人的想法,所以此时的表情已经平和多了,带了一丝长辈教训晚辈的循循善诱。 “你们的想法,太过天真激进了,从秦以来,华夏的君主专制制度已经实行了三千年,你口中的君主立宪才实行了多少年?从1688年英吉利国的光荣革命君主立宪到现在,也不过190年罢了,一个寿命不过短短190年的制度,你怎么证明适合华夏?你怎么知道这种制度不会毁了华夏?” -- 第171页 他不以为然笑道:“两国国情不同,本就不应该等同看待。” 注意到乐景和季鹤卿目光中的惊异,他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挑了挑眉,“怎么,真把我当那些自高自大的老古董了?我对西学,还是有一定的研究的。” 乐景又想叹气了。 华夏悠久的历史,即是荣耀,也让她背上了沉重的历史包裹,导致变革的重重阻碍。 此时的华夏,就像一支积重难返的大船,再出色的舵手也不敢轻易偏离航线,未知的海域里藏着太多危险,很有可能触礁翻船,让几千年的祖宗基业和几万万人的性命毁于一旦。所以季淮璋们不能动,也不敢动。 农业文明,本就保守求稳,缺少西方的赌徒精神,这样的好处是华夏可以苟很久,缺点就是会错过转向的时机,一步步步向深渊。 所以那位先生开创的事业是那样壮丽、伟大,他真正开创了华夏三千年未有之变局,将来自西方的马克思主义进行本土化发展,以大魄力大毅力搬走了压在华夏身上的三座大山,一刀切去了华夏身上的毒瘤,扶起了跪了一百多年的国人,让华夏重获新生,昂头挺胸向山峰发起冲锋。 人民喊他万岁,他却喊人民万岁。 季淮璋摆摆手,断言道:“你们到底还是年轻,心志不坚,很容易被西学迷惑,唉,这也是年轻人的通病。” 他看向季鹤卿的目光终于褪去政治家的冰冷审视,带上了一丝亲情慈爱,温声道:“你任性那么久,也该悔过了吧?你爹娘都在家里等你,只要你认错,我会向圣上禀告你的忠心,让你回国一展所长,也不必在国外流浪了。” 季淮璋的话太过有说服力和诱惑力,也太过温情脉脉,易地而处,如果乐景是季鹤卿,他真的很难继续坚持自己的理念,继续走一条可能看不到未来的绝路。 乐景默默低着头,注视着地面,心情一时间不知道是喜是悲。他只知道不管季鹤卿做出什么的决定,乐景作为兄弟,都会支持他。 “悔过?”季鹤卿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又没错?为何要悔过?” 乐景闪电般抬起头,又惊喜又难过的扭头看向季鹤卿执拗的侧脸,少年的声音带着百折不回的坚定,“我知道你是错的,我是对的,日本一个弹丸小国,通过明治维新就能崛起,恰恰应证了我的观点,但是我无法说服你,就像你无法说服我一样。所以,就让把问题交给时间吧,时间会给出让我们都心服口服的答案。” 季淮璋的目光彻底失去了温情,他注视着自己的年轻的政敌,目光冷酷无情,“那我们就是敌人了,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季鹤卿点了点头,年轻的脸上再也不见一丝软弱和动摇,他注视着自己血脉亲人,目光冷硬宛如千年不改的高山,“如此也好,我也能不必顾念旧情。” 他抓起乐景的手,不假思索转身,背对着季淮璋去走他自己的路。 终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 在回去的马车上,季鹤卿一直很沉默,乐景用余光打量着少年沉静的侧脸,不知道他此时在思索什么。 从今以后,季鹤卿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他伸手覆上季鹤卿蜷缩在膝侧的手,入手冰凉,乐景收紧手指,想要把热度和力量传给他。 “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还有大哥,我们三兄弟虽然异父异母,但是早已约好同生共死。” 季鹤卿眨了眨眼睛,一道水痕在他眼角一闪而逝。 他回应般也握紧乐景的手,轻轻嗯了一声。 “我知道的。” “我一直都知道。” 艾伦和白珍妮没有出声,知道此时这对好朋友的心情都不会平静,所以贴心的不去打扰他们。 马车沉默的行驶到了艾伦家,季鹤卿和乐景洗漱后就去各自房间入睡了。 半夜的时候,乐景突然惊醒,仿佛某种直觉驱使一样,他下了床,推开卧室的门,在走廊季鹤卿的门前站定,轻轻打开了他的门。 为了不吵醒对方,乐景没有开灯,借着皎洁的月光,能看到床上隆起一个小鼓包,季鹤卿蜷缩躺在床上。 乐景安静站了一会儿,隐隐约约听到了从被子里传来的啜泣声。 乐景一阵踌躇,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他不知道季鹤卿需不需要他安慰。 就在乐景犹疑期间,被子里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声音,“我都20了,也该取字了,干脆你给我取个字吧。” 古人讲究二十行冠礼,然后由父母师长给取字,字号中寄托了长辈们的殷切希望。 乐景没有字,是因为他是现代人,不讲究这些。 季鹤卿则是……再也无人可以为他取字了。 乐景忍住心酸,走到他床前坐下,想了想,若无其事问道:“九皋,你觉得九皋怎么样?” 《诗经小雅鹤鸣》有言:“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 九皋:深泽。 鹤鸣九皋:鹤鸣于湖泽的深处,它的声音很远都能听见,用来比喻贤士身隐名著。 你是鹤啊,立在鸡群,有朝一日必将一鸣惊人的鹤。 季鹤卿掀开辈子,乐景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能听到他哽咽的泣音响起,“好,就叫这个吧,希望有一天,我真的能声闻于野。” -- 第172页 “嗯,我相信你会的。” 乐景带着后世人的笃定,默默在心里回答了季鹤卿的话——时代不会忘记你的声音,历史也不会忘记。 【每个兔子都有一个大国梦:您可以的!在未来的某一天,全华夏真的都听到了您的声音!您将永垂不朽!】 第55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55) 时间很快就到了夏天。 午后,蝉鸣阵阵,热浪滚滚。在没有空调的十九世纪,乐景松开了衬衫领口,懒洋洋躺在挂在庭院里的吊床上,蜷缩在树荫里,轻微的凉风吹在他身上,让他有了一点朦胧的睡意。 约翰来的时候,就看到少年惬意的躺在吊床上的模样。 如此慵懒闲适的模样,让人都有点不忍心叫醒他了。 约翰走到吊床前,轻轻推了推少年,“路易斯,醒一醒,我要告诉你一件大好事!” 乐景睡眼惺忪的从吊床上坐了起来,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问:“什么大好事?” 然后他就从约翰那里得知了一件事——季淮璋联系上了出版社,想要和路易斯小姐见一面,他说自己身负皇命,清国皇帝感谢《寻侠》对传扬华夏传统文化做出的贡献,要对她进行表彰。 约翰替乐景高兴,道:“你写的小说赢得了你们国家皇帝的青睐,皇帝一定会给你很多钱,说不定还会封你做爵士,你会成为你们国家的大名人。” 乐景:……这件事对他而言,还真不算是好事。 乐景觉得,以清政府的尿性,如果知道他就是路易斯,只有两个可能,一个就是立刻把他召回国内,趾高气扬地命令他成为御用文人写歌功颂德的官样文章。 还有一个可能就是……他身为国人,怎么吹中国都是应当的,他吹华夏武学哪里有外国人拍马屁让圣上和大人们觉得爽?一旦他们摘掉路易斯身上的洋人滤镜,发现《寻侠》的作者竟然是一个剃掉辫子不服管教的“叛党”,肯定会恼羞成怒的——文字狱可是清政府的拿手绝活,到时候乐景小说主角向西走,说不定就会成为作者背弃国学甘做汉奸走狗的罪证。 所以目前阶段,只有路易斯是洋人时,才能保证利益的最大化。 因此乐景是肯定不会去叩谢圣恩的。 约翰也注意到了乐景不同寻常的漫长沉默,意识到了什么,立刻说:“你要不想去的话,我就去推了这件事。” “不是我不想去,是我不能去。”乐景苦笑着言简意赅解释:“我曾经得罪过我们国家的皇帝。” 约翰的脸色立刻变了,他失声道:“那你绝不能和他们见面!” 他飞快做好了盘算,“我马上回绝了清国大使,就说你身体不好,要卧床静养,不能见人。” 乐景却挑了挑眉,懒洋洋笑道:“人家是来送钱的,总不能拒之门外,多不好。”清政府的羊毛不薅白不薅。 约翰开始迷糊了,“那你想怎么办?” 乐景漫不经心道:“报社里我记得有女职员?不如雇佣一个老实可信的女士假扮成我去领赏。” 约翰:?!还能有这种操作? 乐景摸了摸下巴,笑眯眯说:“我也去好了,到时候就说我是报社专门为路易斯小姐请的翻译。” 约翰:…… 这算什么?我是我自己的翻译? 送走无语的约翰后,乐景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陷在柔软的吊床里,抬眼望着心旷神怡的蓝天白云,嘴角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没想到,季淮璋会先找上路易斯,明明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的——比如,惩罚训斥不服管教的留学生。 ……他的猜测果然没有错。 季淮璋现在……也是举棋不定。 所以,就算乐景不借这个时机去拜见季淮璋,他也会主动找上他的。 因为季淮璋需要他的力量,这也给了乐景反向利用他的机会。 他是时候以季淮璋为跳板,在国内发展一点势力了。 想到这里,乐景也没有了睡意,干脆起身去书房处理公事。 乐景坐在办公椅上,翻阅着作者们交上来的《寻侠》同人漫画,为小伙伴们的画工和想象力叹为观止。 他的小伙伴们恰恰应证了后世一句话——明明可以靠颜值吃饭,却偏偏靠才华吃饭。 这次来进行漫画创作的一共有三个人,他们都是画工出色之辈,之前从未接触过漫画,平时画的画都以素描、油画为主,为此乐景特意给他们做了示范。 乐景上辈子学过人物速写,这辈子学校里也有美术课,所以画一点简单的漫画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就把《罗密欧与朱丽叶》里面罗密欧和朱丽叶的经典对白改编成了漫画,向小伙伴们直观展示何为漫画。 三个小伙伴果然大受启发,陆陆续续创造出了具有浓浓个人风格的漫画。 虽然以乐景后世人的眼光来看,这些漫画还都有这样或那样的不足,但是结合当前的时代背景,他们的漫画已经算的上出类拔萃了。 在乐景的启发下,他们的作品里已经出现了有些粗糙的分镜运用,看起来已经有后世成熟商业漫画的雏形了。 乐景满意的放下漫画,开始思索又一件事。 他现在因为在剑桥上学,所以平时大多数时间都呆在波士顿,很少回哈特福德。 -- 第173页 他开始考虑,要不要在波士顿设立分社,在当地大力发行《守夜人日报》。 《守夜人日报》也该扩大市场了。 只是这件事,还急不得,需要慢慢筹备。 乐景合上漫画,他为了这三部漫画,专门在《守夜人日报》上开辟了漫画板块,下周,这三部漫画就将和读者们见面了。 乐景很期待读者们的反应。 …… 在新一期《守夜人日报》发行的当天晚上,裴凡火烧屁股一样冲去了颜泽苍家。 站在颜泽苍的书房门前,裴凡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怦怦乱跳的心跳,然后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 他推开门,走进去,颜泽苍坐在书桌后面,桌面摊着几张《守夜人日报》,看到是他后连忙站了起来,热情招呼道:“你来了,快请坐,我去让哈克给你泡茶。” 裴凡知道哈克是这里的男仆。 两杯热腾腾的红茶很快被哈克放在了茶几上,裴凡心不在焉地抿了口红茶,舌头钝的很,尝不出丝毫味道,心慌的厉害。 颜泽苍放下红茶,笑眯眯的望着他,温声细语问道:“你这次来有什么事?” 裴凡却不敢小看他。 在留学生们中间,颜泽苍、顾图南和季鹤卿这三个结拜兄弟很有名,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为了留学生们中间领袖级人物。 顾图南性格豪爽,粗中有细,沉稳老练,季鹤卿面若好女,素有急智,拳脚功夫很硬,而颜泽苍总是笑眯眯的,待人如春风拂面,从来不肯与人为难,仿佛很好说话的样子。 但是留学生们却都知道,只有颜泽苍,才是三兄弟中最不好对付的那个,也是城府最深的那个。 此人心机深沉,外圆内刚,看似很好说话,但是若要有人要因此蹬鼻子上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遭受了他的算计。 他平时不动则已,一动必是雷霆暴击!颜泽苍的面善心黑是留学生们公认的,其手段狠辣,心思缜密,做事滴水不漏,让人很难想象他不过才是一个大学未毕业的学生。 不过,若颜泽苍只是心机深沉的笑面虎,留学生们肯定会对他敬而远之,根本不会把他视作领袖,听从他调遣。 一切只是因为,颜泽苍其实一直在贯彻君子之道,他竟然是一个君子。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他有气节和风骨,足智多谋,手段高明,同时身先士卒,仗义疏财,把留学生们从一盘散沙凝聚成一股力量。 裴凡是第二批留学生,当时也亲眼看到颜泽苍率领十几名同伴用枪指着教员,公然剪掉辫子,他当时看的是热血沸腾,恨不能也加入他们。 只是他父母都在国内,他身为长子不能如此任性,不过在内心深处,他是深深向往他们的,他也想像他们那样可以正大光明发表自己都主张,可以自由自在的活着。 特别在裴凡听说,在这些留学生和清廷决裂,失去清廷资助后,也是由颜泽苍动用人脉关系,拉来善款供养他们读书,甚至还照顾了一些留学生的家人。 这让裴凡更加对颜泽苍死心塌地了。 只有这样的人,才配成为他们留学生们心服口服的领袖。 所以在经过短暂的犹豫后,裴凡通过季鹤卿向颜泽苍表达了自己的政治倾向,希望自己也能秘密加入他们,成为他们中的一份子。 裴凡没有失望,没过多久,兴华会就成立了!让他费解的是,颜泽苍拒绝担任会长! 他们劝了他很久,都无法让他改变主意,所以最后经过会议讨论,他们决定会长三年一轮值,第一任会长由顾图南担任。 裴凡是第二任会长。 也是在他成为会长的时候,他才知道轰动全康州,让无数美国人痴狂的《守夜人日报》竟然是由颜泽苍创立的报纸!而在报纸上进行连载的都是中国留学生!就连报社的工作人员也是清一色的华人! 裴凡当时站在《守夜人日报》的总部,目之所及全是迎来送往脚步匆匆的同胞们,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油墨香,雪花花的报纸在同胞们的手间传阅,他兴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们竟然有了一家报纸!还是一个销量很好,很受欢迎的报纸! 有了报纸,就证明他们拥有了笔杆子,拥有了话语权!拥有了舆论影响力! 他们华人,也将在美国拥有话语权! 也就是在那一刻,他越发觉得颜泽苍的深不可测,其人野心勃勃,所图非小。 裴凡突然感到庆幸,这样可怕的人是他的朋友,而不是敌人。能和这样人成为同伴,成为奋斗路上的同道人,裴凡格外有安全感。 在状告洛杉矶政府和警察局一案中,《守夜人日报》果真发挥话语权优势,通过罢写和社论方式,为华人鸣不平,扩大华人影响力,让美国社会不能再忽视华人的声音。 裴凡收回思绪,想到今天要告诉乐景的话,就觉得心情格外沉重,迎上颜泽苍温润和善的双眼,只觉得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发烧了吗?”颜泽苍关切的看着他,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不烫啊。” 于是他收回手,轻笑一声,琥珀色双眸深深望着他,仿佛能看穿他心底的所有隐秘,“说吧,什么事让你为难成这样?” -- 第174页 裴凡冷汗淋漓,一滴汗水顺着额角滑到眼角,却不敢擦,他垂下眼睛,不敢和颜泽苍对视,鼓足勇气飞快说道:“甘泽告密,季淮璋知道我们兴华会的事了,也知道《守夜人日报》是你创办的了!” 甘泽也是兴华会内部的一个成员,当初还是裴凡引荐的他进会的,前不久,也是在他的大力举荐下,甘泽才成为了《守夜人日报》的一名编辑。 裴凡现在恨不能把自己的眼珠子挖出来,是他看走了眼! 他是看出那小子最近神情不对,对着他躲躲闪闪的,心中犯了疑,诈了他一下,这小子就竹筒倒豆子说得一干二净。 他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说季淮璋奉了圣上的命令,来排查留学生,他不敢不说,他父母亲人可都在国内! 裴凡恨的牙痒痒,命令两个留学生把他看了起来,就马不停蹄跑到颜泽苍的剑桥私宅来和他汇报这件事了。 他下意识屏息静气,等待来自颜泽苍的训斥和责骂,这件事是他识人不清,管教不严,他责无旁贷,只是他的父母亲人都在国内,他不能因为自己的事牵连到他们! 裴凡胡思乱想半天,一时觉得颜泽苍足智多谋,一定能想出来解决办法的,一时又觉得颜泽苍家人都在美国,这件事就算暴露也牵连不到他,他未必会尽心。 就在裴凡心中七上八下的时候,一声清浅的叹息突然响起,裴凡心脏彻底沉入谷底。 他的头低得更低了,此时他宁愿颜泽苍狠狠骂他一顿——只要他不会不管他们。 “这件事,我知道了。”颜泽苍淡淡的声音响起,听不出喜怒,“你不用管了。” 裴凡刷得一下抬起了头,惊喜的看向对面的少年。 少年眉目沉稳,清俊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让裴凡无法看出他的一丝心事——这也是正常的,只要颜泽苍想,他绝不会让人看出自己的心事——所以留学生们又敬他,又怕他。 听到这么大一件事,颜泽苍眉头都没皱一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红茶,眼中闪过一丝赞叹,然后他抬眼看向坐立不安的裴凡,甚至还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别担心,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下周六,我会去大使馆拜会季大人。” 尽管裴凡知道颜泽苍行事沉稳,从来不会做没准备的事,此时听到他如此羊入虎口之举,还是脸色微变,心念电转间,突然想起来季鹤卿和季淮璋的关系,他立刻就镇定了下来。 他忍下焦虑的心情,恢复了平时的冷静,“有鹤卿在,季大人应该不会那么强硬。” 颜泽苍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慢悠悠说道:“中庸,你也是知道的,九皋和家里早已断绝了关系,季大人要是见到了自己的不孝孙,一定大为肝火,说不定当场就要清理门户,事情只会更加恶化。” 裴凡现在却彻底镇定下来,实在是颜泽苍的表现实在是太过波澜不惊,裴凡也在这时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乐景的前一句话——“别担心,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 就连他也是刚从甘泽那里知道这件事的,颜泽苍是如何早就知道的? 裴凡心中突然有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不会吧? 是他想错了吧? 颜泽苍笑吟吟的看着他,爽快地说:“我放纵了甘泽的告密。” 他放下手里的红茶,歪了歪头,凤眸波光流转,隐藏着裴凡看不出深浅的情绪,“你不觉得,他是一个很好用的间人吗?” 季淮璋以为是甘泽背叛,但是他却不知道,打一开始,乐景就认为甘泽不可信。 在知道季淮璋上了船后,乐景就开始布局了。他在背后推波助澜,故意让甘泽进入兴华会和《守夜人日报》,让他知道种种隐秘,就是想借甘泽的口,让季淮璋知道乐景想让他知道的事情。 季淮璋不会轻易相信乐景的话,但是却是会对叛徒的告密深信不疑。 裴凡悚然而惊,后背出了一层冷汗,几乎有点不敢直视颜泽苍的眼睛了。 他忍不住在心里再一次感慨,颜泽苍这样的人是他的同伴,真是太好了。 …… 乐景以“路易斯小姐”翻译的身份,终于如愿以偿见到季淮璋。 季淮璋明显有点惊讶,不过他久经官场,自然不会过多展露情绪。他选择了无视了乐景,只把乐景当做一个寻常的翻译。 驻美使馆内也有其他翻译,他们抢了乐景大半的活,乐景也就在一旁悠闲旁观了这整场闹剧般的封赏仪式。 季淮璋刚拿起圣旨,还未宣读,身边的副使就厉喝出声,要求“路易斯小姐”跪下接旨。 “路易斯小姐”当然听不懂副使的话,把求助的目光看向乐景,乐景简单的翻译了一下,然后说:“你不必跪下,这里是美国,你是美国公民,他们没有理由让你跪下。” “路易斯小姐”立刻松了口气,然后有点不客气的表达了自己的拒绝之意,乐景如实回敬了过去。 “路易斯小姐说,他们美国人只跪上帝,清国的皇帝没有权利让她下跪,这是违反人权的。” 当时副使就脸色气的铁青,大放厥词,说了一些之乎者也的屁话。总结起来就是蛮夷女人不服王化,一个抛头露脸的不检点女人能被圣上下旨奖赏,是她八辈子都盼不来的荣耀,她竟然还敢抗旨! 然后季淮璋就与副使争辩起来,“这里毕竟是美利坚,我们要入乡随俗,遵从这里的规矩,不能照搬清国礼法,这样不利于两国邦交。” -- 第175页 接着两个人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吵了起来。 副使大骂季淮璋是洋人的哈巴狗,是汉奸,心里没有圣上,他要回去参他一本,治他个犯上不敬之罪。 季淮璋再深的城府都被他的这番话给气的浑身颤抖,脸色铁青,却对副使无可奈何。 他这次出使,圣上派了一个保守派官员作为他的副使,两人政见不同,本就是起的制约之意,以防大使馆成为他季淮璋的一言堂,蒙蔽圣听。 只是就算副使回国后狠狠参他一本,此时也不能让路易斯小姐跪下! 他们过来交朋友的,不是来和人结仇的。 这件事如果闹开,得罪了路易斯小姐不说,他们清国在美利坚的外交事业根本无法开展下去了! 所以他无视副使的威胁,坚持己见,让路易斯小姐站着听完了圣旨,然后把圣上赐下的金银换成的一万美元,交给了路易斯小姐。 副使气的拂袖而去,季淮璋完全可以预见他会在递给圣上的奏折上如何编排诽谤自己,季淮璋也只能安慰自己,圣上英明,一定不会偏听偏信的。 乐景看够了笑话,在仪式结束后,对季淮璋拱了拱手,“晚辈有事想和季大人说,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季淮璋正好也想从颜泽苍那里试探一些事,所以就把乐景领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摒退众人,“现在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有什么事情尽管道来。” 乐景直接开门见山道:“晚辈想和季大人做一个交易。” 季淮璋掀起眼皮看了一眼乐景,表情不动如山,慢吞吞问道:“什么交易?” “我动用我的人脉和渠道,帮季大人在美国站稳脚跟,三年后,季大人帮我回国发展事业。” 有了季淮璋的帮助,乐景的办学之路才能走得更顺畅一些。 “呵,就凭你?”季淮璋捋了捋胡子,轻蔑道:“你好大的口气!你不要忘记了,老夫和你现在可是敌人。” 乐景轻描淡写道:“我们可以求同存异。”他笃定望着季淮璋,信心十足道:“而且,如果没有我帮忙,季大人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圣上召回国,落实汉奸走狗的罪名了。” 而今天围观的这场闹剧,无疑再一次应证了乐景的判断。他现在是有九成九的把握,可以暂时和季淮璋结盟了。 于公于私,季淮璋都会帮助他的。 季淮璋的脸色终于变了。 【人不中二枉少年:……清政府真是绝了,真是烂的根里了,已经没救了!这算啥?处理干实事的官员,然后把尸位素餐的蠹虫当做忠臣?】 乐景心头划过一丝讽意,言简意赅回答:‘所以,活该被推翻。’ 第56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56) 说服季淮璋并不难。 在经过短暂而激烈的谈判后,季淮璋答应了乐景的合作提议。 就像乐景说的那样,他们之间可以求同存异。 因为归根结底季淮璋和乐景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 从甘泽的告密中,季淮璋可以了解到,留学生虽然成立了一个秘密组织,组织纲领是君主立宪,汉人治国,但是站在士人阶级的立场来看,他们的行为其实并不算很出格。 中国几千年封建社会,君权和臣权都是此消彼长的关系,士大夫阶层其实一直在努力限制君权。 对于很多士大夫而言,皇帝最好就是坐在高台上做个吉祥物,别惹事,安安分分的,国家大事由他们来处理就成了。而明朝后期嘉靖帝几十年不上朝,内阁总揽朝政,国家也照样正常运转。 然后满人入关,彻底把士大夫打趴下了。满清作为游牧民族,实行的是落后的奴隶制,清高的士变成了奴颜卑膝的奴才,汉人大臣被排挤出政治中心,但是即便如此,满清贵族中间也是出现过很多压制皇帝的权臣的,比如多尔衮,比如鳌拜。 也是现在清廷被西方蛮夷欺负狠了,汉人大臣才借由洋务运动冒头,对于汉人大臣来说,想要限制君权并不算什么多惊世骇俗的主张——应该说自古以来汉人士大夫都是这么干的。 而且,还有一个重要的一点,这也是乐景说服季淮璋的重要原因——中国人的性格都是喜欢折中调和的。 就像新文化运动中,因为不少名人大家大力号召要废除汉字,使用拉丁新文字,在这些猛士激烈主张的衬托下,白话文运动在保守派们眼中竟然显得格外和蔼可亲起来,所以推行以来没有受到太多阻力。 眼下也是同理。 由乐景的这些小伙伴提出君主立宪这样激烈的主张吸引保守派火力,在他们的映衬下,季淮璋他们洋务派在保守派眼中似乎都显得没那么让他们抗拒了。 季淮璋彻底被乐景说服了,同意暂时搁置两人之间的不同政见,结成了暂时的盟友。 两人既然已经有了默契。季淮璋也就不兜圈子了,直接了当问道:“你们想要回国做什么?想要我怎么帮你们?丑话说在前头,你们想要做的事如果违反了国法和我的原则,我是不可能帮你的。” 少年目光湛然清澈,坚定回答:“我们想回去一展所长,回国建设国家,从事各行各业,让华夏强大起来。” 季淮璋望着颜泽苍,一瞬间甚至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表情看他。 少年话中的愿望是那么纯洁天真,他真的可以相信吗? -- 第176页 他收起满腔思绪,不再多说,很快和颜泽苍敲定了双方交易的内容 颜泽苍动用自己的人脉和渠道,帮助季淮璋尽快在美国开展清国的外交事业,同时让自己旗下的报纸成为季淮璋的发声渠道,必要的时候,《守夜人日报》会成为清政府舆论宣传的工具。 而季淮璋要做的,就是让洋务派替颜泽苍他们说话,和守旧派互为角力,让圣上暂时不能动他们和他们在家乡的亲人,并且将来他们要回国发展的时候,季淮璋和他身后的势力要提供必要的帮助。 在达成交易的那一刻,乐景的脑海里再次浮现鲁迅先生的那番话: “中国人的性情是总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来调和,愿意开窗了。” 鲁迅先生对中国人人性入木三分的洞察可见一斑。 …… 和季淮璋达成了合作关系,从大使馆离开后,乐景却不觉得轻快,想到后面会发生的事,他的心情就很沉重。 现在是1878年,在乐景的世界线上,中华民国成立的时间为1912年,这个世界线清政府的倒台时间应该也差不多。 大清虽然气数将尽,但是到底还是没尽,在季淮璋们的努力下,硬生生又苟延残喘了三十多年。 季淮璋也没有猜错。在大清倒下后,仅在1912年,国内大小政党团体出现了三百多个,思想领域陷入了大混乱,有人号召复古,有人嚷嚷着要废除汉字改用罗马字,还有人学美学日学苏;军阀混战,战火连天,到处都在抓壮丁;天灾连绵,平均每年有451个县受到自然灾害的侵扰,百姓们拔掉庄稼改种鸦片,“大饥,人相食”每隔几年就要出现在史书上…… 专制腐朽的清朝倒下了,一个“人吃人”的民国站起来了。 乐景站在后世的角度上,回顾那段历史,也不得不承认,华夏的崛起有太多巧合,太多不可复制的奇迹,其中的很多桥段放在后世的电视剧和小说里,是要被观众读者痛骂金手指开太大没有逻辑的剧情,可是却真的切切实实发生了。 历史的荒诞性和诡谲性可见一斑。 眼下的清政府,虽然有着种种的不如意,但是起码还是拥有一个统一的政权,国内洋务运动开展了这么多年似乎也颇有成效,似乎只要进行一些改革,只要国内大力发展工业,清廷就能起死回生,所以也难怪季淮璋会是保皇党了。 要等到1894年的甲午海战,彻底撕开了洋务派的遮羞布,洋务运动彻底破产,从而掀起了帝国主义瓜分中国的狂潮,大清风雨飘零之下才开始戊戌变法自救,可惜戊戌变法也很快破产了。 辛亥革命也失败了。 然后是大大小小无数场战争,所有人都杀红了眼,无数人杀了无数人,几千万同胞死不瞑目。 有时候乐景甚至希望自己不知道未来的轨迹,知道太多,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悲剧重复上演,这种感觉真是太糟糕了。 他不过一个蝼蚁,时代的一片小小浪花就能把他碾得粉碎。 所以他才想去办学,将火种一代代传下去。就算他看不到天光大亮,起码他的学生,学生的学生,乃至学生的学生的学生,经过几代人的努力下,总会有他的徒子徒孙能亲手触摸太阳的光辉。 …… 乐景心情沉重的回到家时,裴凡已经在他家等候多时了。 “谈的怎么样?季大人怎么说?” 迎上他忐忑焦急的目光,乐景收起满腹心事,扬起一个轻松的笑容,“我和季大人已经谈好了合作,接下来我们就是盟友了,他会帮我们回国发展事业,我们也帮他在美国站稳脚跟,发展外交事业。” 裴凡大为振奋,满腹心事一扫而空。 “太好了!”他眼神明亮,咧开嘴笑道:“如此我们可全无后顾之忧,放手一搏了。我去把这件事告诉同学们!” “等等!这件事,不要声张!”乐景连忙喝住了他,严肃说道:“这件事,没有我的允许,你谁也不能告诉!” 裴凡兴奋的大脑也慢慢冷静下来,他又想起来了甘泽的背叛,谁能保证他们中间不会再出现又一个甘泽呢?这次是他们幸运,颜泽苍料敌先机,率先布下了局,下一次他们还能这么幸运吗? 他收起脸上的笑容,沉稳的点了点头:“你说得对,这件事必须要保密。” 乐景继续毫不客气的泼了他一盆凉水:“而且说不准哪天他们这些老狐狸就把我们给卖了,我们这也算是与虎谋皮。” 裴凡身上有着少年人惯有的天真,听了乐景的话也没多担忧,乐观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有这么多人,到时候一定可以想出来应对的办法的。” 是啊,就连乐景也不得不承认,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第二天一大早,哈利就来上门拜访了。当时乐景正在餐桌前看报纸,哈利急切说道:“颜,我们需要谈谈!”他神色匆匆,看起来是有重要的事。 母亲和静姝都在一旁吃早饭,乐景不想用公事来打扰他们,就放下了报纸,和哈利去了书房。 刚关上书房的大门,乐景还没走到沙发前坐下,身后哈利急切的声音就迫不及待响起了,“颜!你不能继续再刊登漫画了!” -- 第177页 乐景脚步不停,走到沙发前坐下,抬了抬手,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先坐下,慢慢说。” 哈利深吸一口气,在对面沙发上坐下。 “为什么不能刊登漫画?”乐景疑惑地问道:“我看漫画画的很好,内容也很有趣。” 哈利没忍住嚷嚷道:“那是你没看到读者们的抗议信!” 乐景眨了眨眼睛,并没有感到很吃惊,挑起眉毛,漫不经心微微一笑,“抗议信很多吗?” 哈利眼睛睁得大大的,伸出手向两边比划,表情凝重严肃地强调道:“那是非常多!从上周到现在,报社足足收到了几百封抗议信!很多我们的忠实粉丝现在都开始给我们寄抗议信了!他们很讨厌我们刊登漫画!” 乐景表情不变,眼里眉梢都是兴味:“哦?信里都说了什么?他们为什么讨厌我们刊登的漫画?” 哈利从包里拿出了厚厚一叠信,重重放在了茶几上,表情沉重的说:“我挑了其中具有代表性的一些信,你好好看一看就明白了。” 乐景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拆开: “《寻侠》是一个多么浪漫、伟大、史诗一般的故事!你怎么可以把这个故事改编成这样粗俗粗鲁没有一点艺术性的糟糕漫画!你们这样路易斯小姐知道吗?你们必须停止刊登漫画!” 下一封信: “上帝啊,《守夜人日报》也堕落成三流媚俗小报了吗?你们可是刊登着《麻省人穿越美国建国前》《重返十岁》等等史诗般巨著的报纸,这些庸俗无聊的垃圾画太拉低你们的格调了!画面缺乏艺术的美感不说,台词也低俗没有教养,只有下等人才会这么说!” 下下一封信: “路易斯小姐太可怜了!你们竟然这样糟蹋她的心血!她应该把你们告上法庭!” 下下下一封信: “《守夜人日报》太让我失望了!这个漫画就是一坨屎!他玷污了《寻侠》里的伟大艺术!” 下下下下一封信: “编辑眼瞎了吗?竟然刊登这种漫画?如果你们不想毁了《守夜人日报》,你们必须停止刊登这种低俗漫画!” 乐景把每封信都认真看了一遍,从始至终他的表情都很平静,嘴角还时不时因为读者一些辛辣的讥讽和比喻而露出笑容。 哈利惊悚的望着他,几乎怀疑他是气到极致得了失心疯。 最后,乐景放下最后一封信,抬眼认真地看着哈利,“我明白了,看来很多人不喜欢我们的漫画,原因是画面简陋,台词粗俗,缺乏格调和高雅情趣。” 哈利用力点头,忧心忡忡道:“没错,就是这样。”他哀怨地看了乐景一眼,嘟囔道:“我当初就告诉你这样不行了。果然,读者一点也不喜欢。” 乐景就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笑眯眯问道:“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哈利立刻振作精神,将自己早就想好的打算全盘托出,侃侃而谈。 他先表扬了乐景的创意,“漫画的确是一个天才般的构思,而《寻侠》作为大热作品,同名系列漫画在刚一推出的同时就能吸引无数人的目光,本应该销量不错的。但是——” 他加重了语气,严肃的望着乐景,就像忠心耿耿的大臣那样苦口婆心劝暴君听话,“漫画的画工太粗糙了,缺乏艺术美感,台词也粗俗缺乏教养,正经的绅士小姐根本不会看这种漫画,只有不正经的下等人才会看。” 哈利自觉自己这番话已经说的很严厉了,有点踌躇自己要不要再找补时,却发现颜泽苍看着他竟然笑出了声。 哈利:??? “我说了什么可笑的事情吗?” 乐景摆摆手,“不,请原谅,我不是在笑你说错了,而是在笑你说对了。” 他坐直身体,摊了摊手,笑吟吟道:“《寻侠》漫画的确是属于下等人的漫画,那些不愁吃喝的富贵绅士小姐,从一开始就不是我的目标受众。所以我刻意让漫画作者舍弃了含蓄的艺术表达形式,用了直白粗糙的画风,这样才能夺人眼球。因为很多下等人不识字,所以我让作者尽量少写台词,尽量用画面来诠释内容,如果不得不写台词,也要用最简单最少的单词来进行语言表达,所以在富有教养的上等人眼中,漫画的文字表达的确很屎。” 用后世的形容,就是小学生文笔,这种垃圾的文笔可不遭读者骂吗? 哈利:??? 他一脸迷茫的看着乐景,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 他在说什么? 受众是那些下等人? 那些人大字不识一个,看的哪门子报纸?而且他们能喜欢看漫画? 乐景淡定解释道:“正是因为他们没文化,所以更不会给我们寄信了嘛,也只有那些闲的蛋疼不愁吃喝的绅士小姐才有功夫给我们写信抗议,真正喜欢我们漫画的人每天忙着工作,学识水平低下,哪有条件写信?他们才是沉默的大多数。” 哈利几乎为颜泽苍的这番诡辩给说服了——如果不是他始终牢记最重要的事的话——“他们根本没有看报纸的习惯!他们也根本不会花钱买报纸这种没有用的东西!会给我们报纸花钱的,只有那些不愁吃喝的绅士小姐!” “不要小看工人阶级的力量。”颜泽苍说着哈利听不懂的话:“工人阶级也是有精神娱乐生活的需要的,他们中的一些人并不穷,只是缺少花钱的机会。” -- 第178页 哈利根本不信! 他皱着眉头,据理力争:“这样下去,我们报纸的口碑会迅速下滑的!《守夜人日报》花了两年多才经营出来的好名声会毁于一旦,绅士小姐们会把我们的报纸当做下等人的报纸,会认为看我们的报纸有失身份,不肯再来订阅我们的报纸。” 乐景摸了摸下巴,承认哈利说的也有一点道理。 唉,这些绅士小姐就是矫情。你们看你们的阳春白雪不就好了,管别人的下里巴人干什么?结果他们自己不看下里巴人不说,还不许报纸刊登下里巴人,忒霸道了。 乐景很快就做出了新决定:“既然这样,就分刊好了。新推出一份报纸,上面专门刊登漫画,然后让报童领了报纸向工人区叫卖。” 此时的哈利身上无意间呈现了华夏人折中调和的性格。 他虽然觉得这个办法还是有点像瞎胡闹,是个亏钱的买卖,但是起码这次不会牵连到《守夜人日报》,不会损害《守夜人日报》的名声了,横竖是颜泽苍花钱,他也管不着,也就同意了这个提议。 身为报社的经理,哈利尽职尽责问道:“新报纸你打算叫什么名字?” 乐景不假思索地说道:“火种漫画周刊。” 他希望这个报纸,会是点燃工人阶级、发展工人运动的火种。 哈利心里闪过一丝异样,总觉得这个普普通通的单词似乎充满着深意,他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1878年的秋天,《火种漫画周刊》正式开始发行,初期上面只刊登了五部漫画,只有薄薄的五页。 …… 吉恩是一名普通的工人,在机械厂工作,每天工作十五个小时,和同伴们生产各种各样的零件。 因为他是熟练工,所以年薪400美元,工资几乎和一些中产阶级绅士一样体面了,却没什么花钱的机会,他每天都要无休止的工作、工作,而且他还有妻子和三个孩子来养活。400美元的薪水也就不算什么了。 尽管工作很苦很累,吉恩却还是会抽出为数不多的闲暇时光来读书,只有在书的世界里他才能短暂忘记现实世界的苦闷,享受短暂的安详。 从去年开始,吉恩迷上了一部小说《寻侠》,成为了他的忠实读者,每期都要追更新,那些飞来飞去神通广大行侠仗义的侠客让他魂牵梦萦,久久不能忘怀。 他热情把这部小说介绍给了工厂里的其他工人,可是大多数人都对这部小说没有兴趣。 工友们大声抱怨道:“我又不是你,我不认字,每天工作那么忙,哪里有时间看小说!就算有时间,我们也看不懂。” 吉恩是从教会的扫盲班那里学习读书写字的,他曾经热情推荐其他工人也和他一样学习,可是他的同伴们已经被日复一日的繁重工作磨去了所有热情和生命力,对吉恩的邀请不屑一顾,闲暇时间宁愿去喝酒抽烟赌博泡妞。 这一局面在两个月前得到改善,因为《守夜人日报》竟然推出了漫画板块,将《寻侠》的故事改编成了漫画,而且台词都很浅显易懂!不识字的人就算只看画面,也能看懂五六成意思。 在吉恩大力推荐下,那份《守夜人日报》一天时间就传遍了整间工厂,似乎每个工人都围在了报纸前,兴致勃勃的讨论研究着漫画剧情,甚至都忘记喝酒泡妞了。 不少人甚至找上了吉恩,向他打听小说剧情,吉恩也由此说动了几个人去了教会的学习班学习。 报童们清亮的声音响起,“卖报了卖报了!” 一个工友冲了出去,喊道:“给我新一期《守夜人日报》!” 报童却笑道:“《寻侠漫画》现在不在《守夜人日报》中刊登啦!报社办了一份新报纸,《火种漫画周刊》,专门来刊登漫画!第一期漫画报纸上足足刊登了五部漫画呢!” 报童的话激起包括吉恩在内的工友们强烈的兴趣,他们纷纷掏钱给报童,从他手中接过《火种漫画周刊》。 吉恩好奇地展开这份报纸,认真的看了起来。 第57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57) 《火种漫画周刊》上刊登的五篇漫画,其中有四篇是《寻侠》系列漫画,还有一篇是原创漫画。 吉恩先看的是《寻侠》系列漫画。 在这四篇漫画中,首先刊登的是路易斯小姐写的《寻侠》改编成的漫画,漫画是从头开始连载的,现在的剧情已经画到了《寻侠》的第五章 ,艾伦夜会唐人街。 尽管早已对原本的剧情了然于胸,吉恩还是津津有味的开始阅读漫画。 自从看了《寻侠》小说,吉恩就一直在心里幻想侠客们的一切,他忍不住想侠客长的怎么样?他们穿着什么样的衣服?他们使用着什么样的武器和功夫?他们住在哪里? 侠客在他心中有太多太多的未解之谜了,而这部《寻侠》漫画,恰时的横空出世,填补了《寻侠》在吉恩脑海中的空白,从此他脑海中的所有幻想都有了原型! 这一期的漫画,画了唐人街神秘高人(高人在日后也成为了艾伦的师傅)与黑社会混混打斗的场面,高人使用的精妙的功夫招式,拳拳到肉的热血激情,以及他潇洒的身姿,让吉恩看的头皮发麻,心脏嘭嘭直跳,甚至忍不住跟着漫画模仿里面的功夫招式。 他幻想着前方站着工厂主马修那个混蛋,他抬起脚,一个无影脚……“嗷!” -- 第179页 他抱着脚跳来跳去,痛得满眼泪花,过了一小会儿,等他痛意平息后,他放下脚,有些羞愧,不敢看四周,觉得这下肯定要被嘲笑了。 他鼓起勇气,用余光瞄了周围一眼,几秒后,他坦然了。因为他的工友们都在对着漫画书比划招式,特别认真专注,根本没在意吉恩的举动。 吉恩这下更是理直气壮边看漫画边手舞足蹈了。 在看完由路易斯小姐作品改编的漫画后,吉恩开始看由其他人创作的寻侠系列漫画。三部系列漫画,分别是讲的主角艾伦师傅、藏宝阁守门人和唐人街乞丐的故事。 艾伦师傅和藏宝阁守门人的故事在《寻侠》里都多次出场,读者朋友们对这两个人的故事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唯独这个唐人街乞丐,在《寻侠》故事里很少出场,为数不多的出场,也很惹人厌烦,是一个不知好歹忘恩负义的老混蛋。 所以吉恩之前一直以为这就是个路人无赖,可是在《寻侠之丐僧》中,这个唐人街乞丐竟然是少林寺的高僧! 二十年前,他被人陷害,受邪术失心蛊控制,杀了几十个人,犯了杀戒,被师傅逐出少林寺,并且严令他这辈子不许踏上华夏土地一步。 他答应了师傅今生绝不踏足华夏一步,他也不在乎自身荣辱,他只是担心那个坏人隐藏在华夏,恐怕在以后还会害更多人。 于是他就漂洋过海到了美利坚,成为了一个满世界流浪的乞丐。 他明面上是行乞,实则为收徒,他想要找到一个天赋和人品同样出众的人作为徒弟,将自己的毕生武学都传给他,让徒弟替他回华夏找出真凶,惩奸除恶。 一次偶然在唐人街歇脚后,他发现了一个好苗子,就特意停留下来,暗中观察这个好苗子,查证她的人品。 而这个好苗子,竟然是艾伦朋友的妹妹——黄玲玲,是在美第二代华人。 吉恩也是在这时恍然大悟。 他这才想起,这个老乞丐出现的时机,都选在了黄玲玲都在的时候,他还曾经缠着黄玲玲要钱,还三番两次不分青红皂白辱骂黄玲玲! 黄玲玲当初都是一笑了之,不和这个老乞丐计较,甚至当小混混欺负老乞丐时,她还出面帮老乞丐赶跑了小混混——当时吉恩看到这段剧情时,还在心里嘀咕道黄玲玲未免太软弱了吧,他身在底层,看遍了像老乞丐这样的人,他们欺软怕硬,自私自利,不知好歹,根本不会记住黄玲玲的恩情,只会觉得黄玲玲软弱可欺,以后会更加变本加厉敲诈勒索。 现在吉恩才知道,原来一直以来是他狭隘了!这个老乞丐为难黄玲玲,只是为了考察她的人品! 多亏了《寻侠》系列漫画作为补充,路易斯小姐构建的《寻侠》世界在吉恩的心里越加丰满,就连配角们也栩栩如生。谁能想到一个路人一样的混账乞丐也能有这样的波澜壮阔的过去呢? 他现在开始期待《寻侠》多推出几部漫画,多讲讲其他配角的故事。比如,那个每天早上都会在剑桥扫大街的老太太,是不是也是一个深藏不露的功夫高手?主角艾伦曾经在纽约中央公园偶遇的正在钓鱼的老大爷,他是不是也在等一个“有缘人”? 吉恩越想越激动,脑海里思维活跃,一瞬间似乎有无数奇思妙想,浮现无数画面,他突然有一种冲动——把自己脑海里这些画面画下来! 正在他浮想联翩时,周围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咒骂。 “该死的有钱人!” “这个人有钱佬和马修那个混蛋一样欠操。” “有钱佬都不把我们的命当命!” “杰克铅中毒后马修那个混蛋就把杰克赶了出去,一分钱也没给杰克,杰克当天晚上就跳河自杀了,马修但凡给杰克一美元,他也不会绝望地寻死——他还有孩子要养呢!” “还有玛丽,唉,她母亲生病了,她就不该向马修借钱,结果利滚利,还不起,被马修卖给了妓院,现在成为了最下等的妓女,每天要接客几十个人……” “我兄弟在隔壁工厂工作,那里的老板和马修一样不是个东西,每天逼他们工作十八个小时,发的饭都是馊的,就这还三天两头拖欠工资!” 不知不觉周围变成了诉苦大会。大家聚在一起,开始纷纷抱怨他们和身边人遇到的种种不公。 吉恩一边义愤填膺,一边有点疑惑,不是在看漫画吗?怎么好端端开始说这些了? 他很快发现了导火索是《火种漫画周刊》上刊登的那篇原创漫画。 他翻到原创漫画,开始看起来。 这个漫画同样也是连载漫画,漫画的作者名为杰克逊和……兰斯!由兰斯创作小说,然后杰克逊改编成漫画! 吉恩愣了一下,然后出奇的激动了! 他当然听说过兰斯的大名,这位可是《守夜人日报》里的传奇,一个让美国文坛震惊的怪物,他和七个作者联合创作了七个全新的小说题材,在通俗小说领域掀起了一场惊天动地的风暴! 报纸一时间出现了很多跟风的小说。 《守夜人日报》刊登的是《麻省人穿到美国建国前》,那么就有人写《纽约人穿到美国建国前》《德州人穿到南北战争》等穿越小说,《守夜人日报》刊登《重回十岁》,很快就出现了很多《重回七岁》《重回十一岁》等等重生小说,还有《上帝与十罪人》《撒旦与十二好人》等跟风作品。 -- 第180页 吉恩闲来无事也翻阅过这些作品,但是他很快就无聊的放下了报纸,对它们不屑一顾。这些小说不过是一再复制《守夜人日报》上刊登的原著桥段罢了,根本不能带给吉恩太多惊喜,也就只能无聊的时候看看打发打发时间罢了。 这个漫画既然是兰斯这个怪物和别人合作画的,那么一定也是一部杰作! 吉恩立刻全身心的投入进了漫画剧情里。 漫画名为《工人的力量》,讲的是一个在工厂工作的普通工人马丁的故事。主角在漫画里经历的一切,吉恩和他的同伴们都有经历过,这让他格外感同身受,并为着相似的经历而感到黯然神伤。 慢慢的,周围的气氛越来越沉重,大家的心情也越来越低落,他们都从马丁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不知道谁突然嘀咕道:“马丁要是有功夫就好了,他可以狠狠揍那些没有人性的有钱人一顿。” 这句话立刻迎来了工友们的强烈支持: “说不定马丁很快就会遇到一个大侠,学会厉害的功夫,狠狠揍工厂主一顿!” “要是我会功夫,我就不在这里干活了,我去要全世界旅行,行侠仗义!” 吉恩想起自己刚刚脑海中的幻想,突然灵机一动,他兴高采烈的说:“干脆我们把我们的想法画下来吧!我们来创作漫画,让主角在漫画里痛揍马修和其他的黑心资本家。” 工友们热闹的声音登时便是一静,他们面面相觑一会儿,然后不约而同的哄堂大笑。 “吉恩,你没发烧吧?别说梦话了。”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画画?” “我们也只是说说而已,平时干活干的都快累死了,哪里有时间画画啊?而且你画画有什么用,又没钱赚。” 吉恩不死心,一一回答了工友的质疑:“我没有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我虽然不会画画,但是我可以学啊,我看画漫画似乎也不是很难。” “初期的确没有钱赚,但是玩一玩,打发一下时间也是好的,等以后画的好了,可以直接给《火种漫画周刊》投稿,说不定可以刊登赚稿费呢!” 吉恩话却引来工友们更大的哄笑声。 “画漫画?你?吉恩,你还是好好工作吧,别想这么多有的没的了!” “好好赚钱,你也老大不小了,就不要说胡话了,你还有这么多孩子要养呢!” “这么晚了,睡吧睡吧,明天还要去上班。” 工友们飞快散开了,吉恩沉默着转身也回到了自己的员工宿舍——一个可以容纳三十名工人的大通铺,房间里漂浮着汗臭味脚臭味尿骚味屎臭味等各种各样的污浊的味道,吉恩早已对这样的味道司空见惯。 为了省钱,妻子和女儿住在纺织厂的员工宿舍,而他和儿子住在他的机械厂的宿舍。 儿子早已经熟睡。 尽管刚刚被工友们嘲笑了一通,望着儿子稚嫩的小脸,吉恩却无法放弃刚才的想法。 一股突如其来的创作激情在他的血管里奔腾,他迫切的希望用笔表达出来——说来有点可笑,在他看到那些漫画作品后,他心里突然觉得他也可以画出来这些——明明他之前从没有学过画画——可是他脑海里的画面是那样清晰,那样栩栩如生,他总觉得,只要他拿起笔,就能轻易画出来。 他犹豫了一下,点起了一根蜡烛,从自己的柜子里拿起几张粗糙的草纸,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出工厂宿舍,来到街角,趴在一个石台上开始画画。 在一开始,他的线条的很僵硬,人物看起来很走形,和报纸上刊登的漫画简直是差了十条街的距离。但是吉恩没有气馁,他继续进行画画练习,笨拙地临摹报纸上的漫画。 他没有想过赚钱。 他就是……想把脑海里的画面画出来。 …… 乐景有早上看报纸的习惯。 他订阅了当地几份比较著名的报纸,查看最新新闻、社论以及小说,这可以作为系统的时局新闻的补充,帮助他更好的了解时政。 今天,他惯常打开了今天的《哈特福德晨报》,却在上面看到了一个针对《寻侠》漫画的批评。 他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趣味。 他对于批评已经司空见惯,让他觉得有趣的是这个批评竟然捏造了很多莫须有的事情。 作者在书评里有声有色的写了《守夜人日报》在路易斯小姐不知情的前提下,将《寻侠》改编成了漫画,而且还对文章内容进行了大幅度的改动,把《寻侠》改成了一部低俗无聊的漫画,没有一点格调,败坏了路易斯小姐的名声。路易斯小姐知道这件事后哭肿了眼睛,要求《守夜人日报》停止漫画连载。 然后《守夜人日报》就让一些地痞无赖去上门威胁路易斯小姐,不许她起诉,否则就要害了她全家的性命。路易斯小姐就只能忍气吞声咽下了这件事。 这个作者写的有鼻子有眼的,仿佛这一切都是自己亲眼所见。 乐景都要被逗笑了,这些报纸啊,为了销量真是什么也不顾了。 可惜他们不知道路易斯小姐就是《守夜人日报》的老板,也是他们苦苦追寻的兰斯。 虽然这些谣言无聊,但是放任谣言流传也会给乐景引来麻烦,所以乐景就决定等下就以路易斯小姐的名义写一个澄清信,刊登在《哈特福德晨报》等各大报纸上,帮《守夜人日报》恢复名誉。 -- 第181页 第二天,路易斯小姐亲笔写就的澄清信就刊登在了各大报纸上,很快就压下了之前的种种谣言。 乐景就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然后在一星期后,《哈特福德晨报》的头版头条上突然刊登了一个重量级新闻——“《守夜人日报》系华人报刊?华人已经占领了美国!” 如此悚然的标题自然吸引了无数眼球。 …… 安妮正在给面包抹果酱,突然听到丈夫的一声惊呼——“《守夜人日报》是清国人办的报纸!” 安妮手一个哆嗦,面包掉回了盘子里,她抬眼迷惑地看着丈夫,仿佛听到了一个愚人节玩笑,“亲爱的,你在说什么?” 纽曼眼珠飞快在报纸上的铅字中间移动,同时抽神回答了妻子的问题:“报纸上说,《守夜人日报》是由清国留学生们创办的报纸,在上面进行小说连载的都是清国人,他们妄图以小说颠覆美国,用那些妄想小说来让美国人忘记历史,忘记先辈英雄们的努力和付出,之前状告洛杉矶政府和警察局一案,就是他们已经操纵了美国法律的铁证!” 安妮的嘴巴越想越大,眼睛瞪得滚圆,情不自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没睡醒,要不怎么可能听到这么荒诞不经的消息。 “这不可能!”她笃定说道:“《守夜人日报》上刊登的都是美国小说呀!作者一看就知道是土生土长的美国人,怎么可能是清国人写的呢?清国人使用的都是歪歪扭扭的方块字,他们怎么可能会写英文小说?” 纽曼也觉得有点荒谬,他摇了摇头,擦了擦头上的汗,“我现在也被搞糊涂了,按理说不应该是这样的,可是《哈特福德晨报》上说,他们是从《守夜人日报 》报社里知情可靠的编辑那里听说的独家新闻,是百分百可信的。” 安妮突然想到了什么,提醒道:“约翰呢?约翰应该知情,你去问问他!” 纽曼豁然开朗,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门,苦笑道:“哈哈哈,我都被吓糊涂了,竟然忘记了这件事,我这就出门问约翰。” 纽曼走后,安妮坐立不安,在客厅里走来走去。 她现在心里乱糟糟的。 她没有种族歧视,可是在知道自己喜欢的小说可能是华人写的后,心里还是有点怪怪的。特别在听说这是华人妄图颠覆美国、操纵美国法律的阴谋后,她一阵心惊胆战。 报纸上说的是真的吗? 《守夜人日报》真的是充满邪恶的政治目的吗? 如果是真的话,她要怎么办?她还能继续看这份报纸吗?她当初支持华人打官司,其实是错的吗? 此时的纽曼和安妮并不知道,不仅仅是只有哈特福德的报纸报道了这件事,应该说,美国各州的重量级报纸都在当天早晨报道了这件事。 他们在报纸上把《守夜人日报》形容成来自清国邪恶的力量,妄想颠覆美利坚的民主和自由,操纵美利坚法律,篡改美利坚历史,抹消美利坚伟人的功绩,宣扬历史虚无主义,让美利坚人忘记对民主和自由的坚持。 在文章的最后,他们不约而同的号召全美利坚人都要站出来,抵制《守夜人日报》,把邪恶的华人赶出美国,还美利坚真正的民主、平等和自由。 ………… 康州孟松城: 汤姆愤怒的瞪着报纸上文字,气呼呼的把报纸揉成一团扔掉,“净会鬼扯!《守夜人日报》怎么可能会是清国留学生们创办的报纸?几篇小说还能颠覆美国了?这些报纸真烦人,为了骗销量,什么都敢说!” 汤普森先生皱起眉头,眼中犹疑不定,慢慢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报纸上说的是真的怎么办?” 汤姆呼吸一滞,下意识不敢去想这种猜测。 他大声说道,仿佛在给自己鼓劲,也仿佛在催眠自己,“不会的,《守夜人日报》就是一份普通的美国报纸,虽然有些华人很厉害,但是他们不可能写出这么优秀的英文小说……吧?”他的脑海里浮现颜等清国留学生的脸孔,突然开始有点不确定起来。 他们是汤姆这辈子见过的最聪明的人了! 如果这份报纸是他们创办的,小说也是他们写的,似乎、好像、也许不是什么不能相信的事情? ………… 纽约州一家酒馆: 几个白人酒鬼用力放下报纸,大力拍打着桌面,愤怒地嚷嚷着:“邪恶的猪尾巴!他们是地狱里的魔鬼,用裹着甜蜜毒药的谎言来哄骗我们!” “把他们赶出美国!美利坚是我们白种人的国家!” “要我说,当局就不应该让他们办报纸!应该把他们的报纸给封掉,然后把他们统统抓进监狱!” ………… 哈利低着头,脸色阴沉,气的肩膀都在颤抖,“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 乐景也长出一口气,拍了拍哈利的肩膀,苦笑道:“不仅你没想到,我也没想到。” 他没想到甘泽竟然转头又把这个消息卖给了美国报社,这是共和党迟来的反击。 是他看走眼了。 他以为甘泽起码还是有几分骨气的。没想到几年的留学生涯,已经让他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洋人的哈巴狗,竟然连一点大局观都不讲了。 这件事,是他的失误,他总想着十几岁的年轻人,和他一起签了生死合同出洋留学,都怀有远大理想,都勤奋好学,用功读书,虽然有点懦弱,但是应该不会那么卑鄙才对。 -- 第182页 他却忘记了,既然季淮璋能威胁他,那么其他人也能威胁他。 这件事也给他敲了个警钟——日后,这样的背叛会越来越多。一直以来的顺风顺水,让他也有点飘了,失去了应有的警惕性,他太相信少年人的纯洁天性了。 他要时刻记住,他选择的路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到最后……可能就连最要好的朋友都信不过…… 现在背叛的只是甘泽,若以后背叛的是他的两个好兄弟,他要何处?人心易变,他真的可以信得过他们吗? 哈利抬起头,急切问道:“颜,这件事我们要怎么办?” 第58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58) 《守夜人日报》系清国留学生创办的华人报刊这件事在美利坚引发轩然大波,乐景和小伙伴们再次成为全美名人。 在共和党的推波助澜下,全美的报纸都为这个劲爆的新闻疯狂了。 连续一周,有关《守夜人日报》的新闻都是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为了夺人眼球,一些无节操的小报当了一回标题党,起了各种各样耸人听闻的标题。 《NEW YORK地下报》:“美国危机:华人已经占领了美国!” 《密歇根蓝天报》:“华人报纸篡改美国历史!” 《佛罗里达趣闻》:“把华人赶出美国!恢复美国的纯洁!” …… 还没下课,一群黄皮肤的留学生就堵在了哈特福德中学高二年级的门前,锐利的目光很快就锁定了坐在第三排的少年。 少年留着长辫子,身影单薄纤瘦,脸色憔悴,神经质的揉弄着书角。 仿佛察觉到了强烈的目光,他抬起头,正好对上窗外人虎视眈眈的目光,身体一颤,眼神慌张,坐立不安,凳子上仿佛长了钉子。 几乎在下课铃声刚刚响起的那一刻,字正腔圆的汉语响起:“甘泽,你给我滚出来!” 第三排的少年,甘泽,僵坐在椅子上,低着头坐在椅子上,动也不动。 于是这些留学生们就直接冲进了教室,在白人同学的窃窃私语中,把甘泽直接从教室里拖了出去。 “我不是故意的!是他们逼我的!”甘泽剧烈挣扎着,大声为自己争辩,“而且……而且,颜泽苍他们是叛党,根本和我们就不是同路人,我们才是一伙的!” “你给我闭嘴!” 留着长辫子的同伴铁青着脸狠狠甩了他一巴掌,“你才是叛徒!” 甘泽偏过头,脸上红肿了一块,嘴里立刻弥漫出一股铁锈味,他睁大眼睛,看着同伴的目光除了惊恐,还是不可置信。 “颜泽苍和我们只是政治理念不合,但是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我们都是想让华夏变得更好!而你,出卖同胞给洋人,打乱颜泽苍的整体布局,不仅让这份好不容易发展的华人报纸陷入困局,而且还让在美华人一同都顶上风头浪尖,颜泽苍他们好不容易才为华人争取到了一些权利,现在都被你给毁了!你可还记得自己是华夏人?!” 甘泽眼睛赤红,怒气冲冲道:“你他妈少拿大义来压我!颜泽苍办报不就是想挣钱吗?他剪掉辫子,和同伙公然与朝廷决裂,现在又凭借这份报纸揽获民心,搜罗大笔金钱,在美国不知道掀起多少风雨,其心可诛!” 听到这番辩白,在场众人看着他的目光都喷起了火光,不少人卷起袖子恨不能再把他狠狠揍一顿。 就有一人道:“你们别忘了我们的任务,是教员要找他,我们打了他,万一……以后我们教训他的时间多着呢,不急。” “啧,也不知道教员找他干什么,便宜这小子了。” 甘泽眼中却闪过一丝惊喜,他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心里隐隐松了口气。 留学事务局的教员一向是最讨厌颜泽苍的,平时上课时颜泽苍就是反面典型,用来警告他们。 只要他们不会私下料理他,而是会把他送进留学事务局,以教员们对颜泽苍的痛恨,他一定可以平安无事。 …… 留学事务局的教员办公室里此时鸦雀无声,教员们黑着脸,表情严肃,空气中流淌着某种焦灼的味道。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先生,我们把甘泽带过来了。” “进来。” 五六个少年稀稀拉拉的走进了办公室,被他们围在中间正是脸颊带伤的甘泽。 甘泽一见到诸位先生,就立刻嚎啕大哭,挣脱了同伴对他的束缚,扑倒先生脚边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大声为自己辩解,表示自己告密只是为了铲除奸人,求先生为他做主。 孙越表情平静,看不出喜怒,对脚下的甘泽说道:“你说的事我都知道了,别哭了,也别解释了。” 其他少年闻言脸色越发难看,瞪着甘泽的目光恨不能择人欲噬。 他们当然也是知道先生们对颜泽苍他们的痛恨,难道他们真的要为甘泽撑腰吗?不少人的眼中已经浮现了悲愤之情。 “先生,您别听信甘泽的鬼话……” “真没想到,朝廷花这么多钱结果竟然养出了一个汉奸。”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一名少年辩解的话还没说完就卡在了喉咙里,瞠目结舌,看着孙越的目光仿佛见了鬼。 甘泽涕泪交加的表情也僵住了,他滑稽的瞪圆了眼睛,抬头傻傻看着孙越。 -- 第183页 孙越高高举起了竹板,用力向甘泽身上抽去,劈头盖脸的痛骂重重落在地上,似乎在每个人心里激起一阵阵回音,“颜泽苍背负皇恩,大逆不道,但是你以为你就是忠臣了吗?在我眼里,你比颜泽苍还要可恶!颜泽苍起码还把自己当做中国人,而你早就把自己当成了外国人,我说的对不对?” 甘泽抱着头,在地上打起了滚,声音尖锐为自己争辩,“我不是,我没有!我是为了惩奸除恶,我是为了圣上!” 孙越因为他这死不认错的模样冷笑一声,突然说道:“你既然已经剪掉了辫子,又何必绑假辫子来糊弄我们?” 此言一出,在场的留学生们都惊呆了。 他们从不知道原来甘泽竟然已经剪掉了辫子! 甘泽呼痛躲避的动作一顿,孙越手里的竹板不停,在他脸颊留下一到狰狞的红痕,同时拽住了甘泽身后的辫子,狠狠一拽,把拽掉的假辫子用力抓在手心,居高临下的望着男孩可笑的半秃短发,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 男人扔掉手里的假辫子,声音压得极低,冰冷的表层下是喷薄欲出的怒火,“颜泽苍他们起码可以光明正大的剪掉辫子,而你,偷偷摸摸剪掉辫子后还要绑个假辫子来鱼目混珠。” 甘泽脸色惨白,下意识伸手抱住了自己的头,努力想要遮挡自己的短发,瑟瑟发抖道:“不,不,我,我不是故意的,是…对,是颜泽苍逼我的!都是他逼我的!” 孙越摇了摇头,看着甘泽的目光仿佛在看着一个恶心的蠕虫,“你若是干脆承认,我还能敬你几分,你现在让我觉得恶心!你学了这么多年书,只学会了歪门邪道,不忠不孝不义,就连一点傲骨都没有了!” “我是不知道洋人许了你什么好处,颜泽苍就算做了再多错事,也不是你和洋人串通起来陷害同胞的理由!”孙越的目光在对面几个留学生年轻的脸孔上划过,没有错过他们脸上的惊讶,笑道:“怎么,没想到我会为颜泽苍说话?以为我会替甘泽撑腰?” 孙越收起嘴角笑容,面容严肃,眼神锐利,“我今天,就要教你们一件事。” “身在异国,无论我们中间有多少恩怨,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绝不能含糊和拖鞋,平时我们内部怎么闹都无所谓,但是遇事一致对外。” 他双手负后,声音掷地有声,对狼狈蜷缩成一团的甘泽,对震撼的留学生们,也对其他深以为然的教员说道:“因为我们都是中国人!” …… 《守夜人日报》在哈特福德总部的楼下也多了无数蹲守的记者,这个才成立不过两年,只在康州发行的地方报纸,在全国范围里大大出了一回名。 神通广大的记者甚至摸到了乐景念书的哈佛大学,在哈佛大学定点蹲守,严重扰乱了学校秩序,最后学校只能出动保安来驱逐记者。 受此影响,乐景就暂时停课在家避风头。他在剑桥市的私宅位于高档社区,有严格的门禁制度,门口有保安巡逻,出入需要有出入证,所以记者只能望洋兴叹。 现在乐景的书房里,聚集了满满当当的人,他们都是和乐景一起办报的人,也是乐景的心腹。 自他们《守夜人日报》成立以来,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巨大的危机,如果无法挺过去,说不定《守夜人日报》就会彻底成为历史。 这怎么不让他们心急如焚呢? 此时他们表情焦急,七嘴八舌地向乐景汇报他们这些日子的工作。 常青鸢皱眉说了他刚得知的最新消息:“甘泽已经被控制起来了,据他交代,他是在教堂做礼拜的时候,认识了一个教友,这个教友许诺只要他能告诉他一些消息,他就可以帮他取得美国国籍,给他提供一份优渥的工作,还可以把他父母亲人都接到美国享受好日子。”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厌恶,然后露出一个奇异的表情:“我没想到,教员竟然站在我们这一边,狠狠惩罚了甘泽,并且上报了朝廷,想要把甘泽撤回去。” 对于这件事,乐景知道更多内情。 他和季淮璋的交易只有顾图南、季鹤卿和裴凡三个人知道。 估计国内的洋务派对这件事也大为肝火,恨甘泽毁了他们的计划。 他们本来是想用乐景的报纸成为替他们发声、刺探情报的政治工具,现在闹了这么一出,《守夜人日报》在全美引起了无数警惕心,注定失去了隐蔽性,他们怎么不生气呢? 况且甘泽的行为,的的确确称得上叛徒了,他放弃了信念和理想,想要做优越的美国公民,这件事已经触到了清政府的底线。 乐景没有回答,其他人就为常清鸢的问题找到了答案: “教员也是中国人,当然看不上汉奸走狗。” “他剪掉了辫子,还想要留在美国,朝廷当然要把他撤回去了。” 常清鸢点点头,表面上被说服了,心里却还有一丝疑虑,让他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里面肯定还有他不知道的内情。 他忍不住将犹疑的目光投给了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的颜泽苍,会是他吗? 顾图南收回看向手里的电报的目光,眉飞色舞道:“目前,加州、德州和纽约州三州的华人商会会长主动拍电报联系了我们,要帮我们在全美报纸发声辩白。” 想起他们在电报上的话语,顾图南只觉得一阵热血沸腾,大受鼓舞,“他们在电报上说,之前我们帮华人打官司,帮华人说话,现在轮到他们回报我们的时候到了!” -- 第184页 他眼中浮现了泪光,脸颊通红,声音已经多了一丝哽咽,“加州华人总商会会长在电报里说:不必担心以后美国人不再购买《守夜人日报》,因为全体在美华人永远是《守夜人日报》的第一读者。” 来自同胞的支持让在场年轻人都大为振奋,心中涌现温暖的热潮。就好像他们在黑夜里长途跋涉,终于在饥寒交迫中遇到了一丛篝火,火光温暖,足以温暖他们的身体,也足以照亮他们接下来的路。 这些日子里,他们承受了太多冷言冷语,经受了太多怒骂,《守夜人日报》的销量一落千丈,报社门口围满了记者和抗议和抵制的民众,雪花花的质疑抗议威胁信涌进编辑室,他们一夜之间似乎成为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可是他们明明什么也没做! 就连乐景,此时心中也回荡着让人轻松愉快的暖意,身体轻飘飘的,但是心里却有了底气。 这个民族曾经出过太多太多甘泽了,但是这个民族同样不缺少忠臣义士,不缺少守望相助的情谊,五千的漫长寒夜里,星火不熄,星火燎原。 这才是这个民族能延续发展几千年而不败的根基。 季鹤卿清眸里喜悦水光潋滟,“接下来,我们会向全美各州华人商会拍去电报,请求他们的支持和声援,动员起全美华人,恳请他们在这一件事祝我们一臂之力。” 裴凡也加入了话题,汇报自己这方的喜讯:“我们已经买通了很多专业评论人,他们已经写好了反击的文章,随时可以在报纸上刊登。” “还有民主党,我们可以争取民主党的支持。” 乐景当仁不让的接话道:“这件事就交给我吧,我会去拜会一些民主党的重要人士。”这件事少不得要从艾伦那里寻求援助了。 “我去拜会驻美大使季大人。”季鹤卿抿了抿嘴唇,神情坚毅,说出了自己已经深思熟虑后的决定,“这并不仅仅只是我们报纸的事,稍有不慎可能会引发美国社会的又一次反华浪潮,推动《排华法案》的实施,他身为驻美大使,理应为华人发声,替华人争取利益。” 乐景点了点头,无需多言,他明白小伙伴的决心,“辛苦你了。” 他环视一周,目光在一张张坚毅的年轻面孔上划过,他不知道他们中间日后会不会又出现下一个甘泽,但是起码在这一刻,他们是在为一个共同的目标前进,他们都拥有纯洁的理想。 但行好事,活在当下,莫问前程。 乐景挑了挑眉,神采飞扬笑道:“这次的非议,对我们《守夜人日报》而言,即是挑战,也是机遇,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其实应该谢谢共和党才对。” 乐景出乎意料的发言引来小伙伴们惊异困惑的目光,乐景也无意卖关子,认真解释他自后世娱乐圈营销得来的一个道理:“黑名也是名。” “若不是共和党的抨击,我们《守夜人日报》只是一份地方报纸,现在,我们在全国都扬名了,全国各地的美国人都知道在康州有一家名为《守夜人日报》的报纸,是由华人创办的报纸,上面刊登了很多会危害美国的文章。” “文章究竟讲了什么?为什么可以危害美国呢?现在一定会有很多人好奇,我们下一步要做的,就是在全美各大报纸刊登我们小说内容的简介,刊登节选文章,让民众知道我们究竟讲了什么,由他们来决定,我们的文章是否真的对美国有害,他们接下来是否要继续购买阅读我们报纸连载的小说。” 后世娱乐圈,有的明星为了保持自身热度,甚至会故意营销自己的黑料,然后再洗白,既收获大笔吃瓜群众的同情和愧疚,又起到了虐粉固粉的目的,且又维持了自身热度,在公众面前维持存在感,简直是一石多鸟。 在场的本就不是笨人,听到乐景的这番点播,立刻就豁然开朗,满心的怨愤都消散了许多。 顾图南哈哈大笑道:“如果利用的好的话,我们完全可以把骂名转化成我们自身成长的养料,甚至有助于帮我们提升销量,共和党这是在为我们做嫁衣啊。” 乐景笑眯眯:“就是这样,恐怕共和党自己也不知道他们反而帮了我们吧。” 乐景对自己报社的小说内容质量是很有信心的。那些极端份子毕竟是少数,大多美国群众其实都不怎么关心政治,小说只要好看就够了,那些政治斗争和意识形态问题和他们无关。 更何况,乐景他们小说具有普世价值观,普通民众阅读的时候只会产生共鸣,他们只会越发明白报纸上捏造的黑点纯粹是子虚乌有。 优秀的作品是回应一切质疑的答案。 乐景有信心让他们真香。 …… 华康完全没想到《守夜人日报》竟然是一部华人报纸,就连在上面连载的英文小说竟然也都是华人写的小说! 这下华康倒是彻底被《守夜人日报》勾起了兴趣。同时他也对报纸上对《守夜人日报》的攻击更加生气了! 这些可恶的种族歧视者!他们就是看不惯华人! 这件事在加州的华人中间引起了轰动,无数人华人义愤填膺,表示这又是美国人反华的阴谋。 自从状告洛杉矶政府和警察局一案华人胜诉后,加州就成为了华人反抗种族歧视的前线,当地种族矛盾激化严重,华人打官司的数量在全美都排前几。 -- 第185页 在华人总商会会长的动员下,唐人街的华人们选择在报纸上发声,痛斥报纸上的散播黄祸论的言论,还有很多华人走上街头,在报社门前聚集,抗议报社的双标。 “华人也有办报的权利!” “美国人可以写小说,凭什么华人不可以写?” “污蔑!谎言!你们都在撒谎!” “反对区别对待!反对种族歧视!我们华人也是纳税人!” 由加州华人商会总会长牵头,华人们把加州几家抨击《守夜人日报》的报社告上了法庭,要求他们收回歧视性言论,向《守夜人日报》道歉。 …… 杰克是一名德州人,平时最爱在酒馆喝酒。 这几天,酒馆里的人一直在讨论《守夜人日报》的事,这个华人报纸上刊登很多迷惑人心智的魔鬼之言,企图颠覆美国! 太可怕了!黄种人就是这么可怕的种族!他们的工于心计,脑子里总是有很多狠辣算计,总是会陷害纯洁善良的白人们。 杰克狠狠灌了自己一口酒,对同伴醉醺醺地大声嚷嚷道:“就应该把这些华人赶出美国!他们抢走了我们美国人的财富,偷走了我们的金子,都是一群强盗!” 以往都会附和他的同伴这次却吞吞吐吐地表示:“其实……也不一定非要把他们赶出美国,我是说,他们中的一些人,其实也不赖,起码他们写的小说还算能打发时间……” 杰克瞪大双眼,醉眼朦胧地打了个嗝,愤怒地拍了一下桌子,“你在说什么屁话!你喝醉了吗?!” 同伴看了看四周,凑到杰克耳边小声说道:“你看过《德州故事报》上转载的《守夜人日报》上的文章节选吗?” 杰克: “什么?没有!我才不看那玩意儿!” “那你应该看一看!”同伴眼睛闪闪发亮,压低声音兴奋地说:“我必须说,那些故事足够有趣,真不知道那些华人脑袋里怎么有这么多奇妙的主意。让这些人离开美国,真有些可惜哩。” “你想挨揍吗?!”杰克举起拳头,咆哮道:“你他妈要去河里清醒一下吗?” 同伴从怀里抽出一份报纸,鬼鬼祟祟放在杰克面前,“拿着,你看看!就五分钟!你看过后再说话!” 第59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59) 杰克觉得,他们两个人之间肯定是有个人疯了。 他是个正常人,所以肯定是对方疯了,说不定他是被黄种人用巫术迷惑住了。 他本来不想看报纸的,他来酒馆是来喝酒找乐子的,看什么报纸?但是耐不住对方的一再热情推荐,他就不情不愿的放下酒杯,竖起报纸,醉眼朦胧,好半天才找准焦点看清报纸上的铅字。 杰克念了起来:“《重返十岁》写的就是一坨屎,也就只有缺少文化教养,诡计多端的华人才能写出来这样毫无营养的垃圾小说。” 他抬眼揶揄的看了同伴一眼,“就这?” 同伴表情淡定,看起来好似早就对杰克的反应了然于胸,“你别管书评里的屁话,你直接去看下面的文章节选,等你看完你就会明白了。” 杰克耸耸肩,听话地继续看下去,在心里嘀咕等下要好好嘲笑一下老伙计,他真是老糊涂了,都给他推荐的是什么垃圾啊。 笔者继续骂道:“众所周知,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世间没有后悔药可吃!《重回十岁》不仅让主角重回到了十岁时,里面还充斥着作者各种荒谬意淫,恕我直言,上帝法力无边,祂绝对不会把自己的神力浪费在这种垃圾身上,神不救人!人只能自救!” 仿佛是笔者为了佐证自己所言非虚,报纸在书评里特意节选了《重回十岁》里的部分内容:主角醒来发现自己重回十岁,前世的悲剧还未发生,他可以改变遗憾,不由得喜极而泣,跪在地上感谢上帝保佑。 杰克:!!! 这个情节好他妈带感!!! 谁没有遗憾的事情想要弥补?谁没有想要回到过去弥补遗憾的梦想? 杰克想起了自己小时候,那时家境尚好,他也是个上私立中学的小少爷。然而在他十三岁那一年,家逢大变,父亲破产,从那以后他的生活一步步坠入深渊,再也无法翻身。 他在酒馆酗酒,用酒精麻痹自己,不知道多少次渴望自己醒来后发现过往的种种一切只是幻梦,他依旧是挥金如土的小少爷。 可以说,《重回十岁》这个故事设定,完美戳中了杰克内心深处隐秘的渴望! 书评里说:“《重回十岁》的内容完全没有逻辑!一个十岁的孩子,一夜醒来突然性格大变,成绩变好,懂得很多技能,甚至还能给父亲提供商业方面的建议,他的家人就没有人怀疑过吗?” 杰克在心里缓缓画了个问号。 如果能重回过去,杰克要怎么做?当然是发挥自己先知先觉的优势,改变父亲破产的命运了啊!如果不这么做,他重生回去还有什么意义? 至于书评里说的缺少逻辑,拜托,都重生了,还要什么逻辑?而且你怎么知道不符合逻辑?难不成你重生过?你既然没有重生过,凭什么断言主角这样做不行? 书评的作者本意是想抨击《重回十岁》,特意挑出来几大错,言辞激烈的进行批评,却不知适得其反,反而让杰克对小说内容深深着迷了。 书评里节选的小说内容很少,大部分都是笔者的批评,为了知道小说内容,杰克只能一边在心里驳斥笔者的屁话,一边捏着鼻子在屁话里找剧情。 -- 第186页 “这个《重回十岁》在哪里能买到书?”杰克猛地抬起头,目光闪闪发亮,迫不及待问同伴。 同伴双手抱胸,嘴角扬起一个得意的笑容,“你问这个干什么?这不是华人写的垃圾小说吗?” 杰克一噎,脸上火辣辣的,他顿了几秒,才别扭的嘀咕道:“……算我说错了。这本书看起来还不赖,就是书评的屁话有点多。” 他双手撑在桌子上,望着同伴的目光里是深深的渴切,“老伙计,你快告诉我在哪里可以买到这本书?” 同伴闻言,幸灾乐祸笑了,“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他愉快的看着心急似焚的老朋友,不紧不慢地说道:“这部小说只在《守夜人日报》——一家康州当地的报纸上连载。” 杰克彻底傻眼了。 同伴从杰克手里抽出报纸,小心抚平褶皱,目光中带着深深的匪夷所思,“写书评的家伙肯定是个瞎子+白痴!这么好的作品,被他骂成这样一文不值。” 杰克虽然无比失落,但是还是附和了同伴的问题:“这个家伙一定收了钱!肯定是有人嫉妒小说作者,所以花钱请人捏造差评。” 他抱着头,沮丧地自言自语道:“上帝啊,我真嫉妒那些该死的康州佬!《守夜人日报》为什么不在德州进行连载呢?” ………… 烈日炎炎,报童走到厂区门口,无精打采的喊道:“卖报了!” 十几个工人顾不得吃饭,一窝蜂似的跑了出来,把报童团团围住,七嘴八舌道:“给我一份《守夜人日报》!” “我也要《守夜人日报》!” “真是的,明明叫做日报,为什么一周才发行一次!” 吉恩接过报纸,直接站在那里津津有味看了起来,像他这样工人不在少数。 有几个工人站在工厂门前犹豫了一会儿,有人喊道:“你们还敢买这份报纸?你们忘记报纸上怎么说的了吗?” 吉恩头也不抬地说:“报纸上还说马修先生是一个仁慈善良的慈善家呢。” 一阵哄笑声过后,有人说:“管那么多干嘛?只要好看不就行了吗?” “我就不信了,不就是看个小说,难道还能把美国毁灭了?” “对啊对啊,虽然报纸上都在骂,但是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我们就是看个小说,又没犯法。” “而且这又不是《守夜人日报》,这是《火种漫画周刊》!” 吉恩冷静而清醒地说:“你们不要被报纸上给蒙骗了,那些骂《守夜人日报》的报纸,平时可没少夸赞像马修那样的资本家,它们根本不关心我们的死活。被它们辱骂抨击的《守夜人日报》,却在讲我们工人的故事,替我们说话。《守夜人日报》才是我们工人的朋友。” 站在工厂门前的几个工人思索了一会儿,发现事情好像还真是这样。他们立刻放下顾虑,跑了出来,掏钱给报童买报纸。 从始至终吉恩都没抬头,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报纸上。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对原创漫画《工人的力量》的兴趣已经超过了《寻侠》系列漫画。 每次接过新报纸,他总是会第一时间找到《工人的力量》,怀着又沉重又激动的心情阅读漫画。 沉重是因为主角经历的一切,吉恩都经历过,看到主角,吉恩就仿佛看到了自己。 激动是因为,漫画主角一直在努力改变自身命运! 主角努力学习,想进一切办法读书,拼命工作,想要赚取学费,因为他梦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走进大学的课堂。 吉恩从主角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在他去教堂里的扫盲班进行读书写字,在他琢磨着画漫画时,很多人嘲笑他,妻子儿女也不理解他。 他们问:“这有什么用?” 是的,吉恩做的这一切,不能赚钱,不能果腹,不能让妻子儿女过上好日子,看起来似乎真的没有一点用。 读书似乎是没用的。 但是在书里,吉恩能看到一个更大的世界,借由文字铺就的蜿蜒小路,他好像能跌跌撞撞的闯进光明温暖的新世界。 读书……是吉恩在这黑暗世界里发现的唯一一道光。 画漫画似乎也是没用的。 但是通过画画,吉恩能把自己的内心世界表达出来,能把自己的情感宣泄出来,这让他觉得,他不是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他是活生生的人!他是在热烈的活着! 有时候吉恩也觉得自己挺奇怪的。明明天天都要累死了,还有闲心看小说找乐子,怪不得别人当他是傻子。他可不是傻子吗?可是当个快乐的傻子,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看完今天的漫画,吉恩还有点意犹未尽。 他又想起来他想画的那个漫画故事。 这些日子以来,每天夜里,他都会偷偷溜到街上练习画漫画。这一个月以来,他的画技进步了很多,只是和报纸上的漫画相比还是差了好多。 这样差劲的作品,又怎么可以投稿呢? 他现在已经不觉得自己可以向杂志社投稿了。想起他之前的大言不惭,他就觉得一阵羞愧。 真是尝试后才发现,画画是这么难的一件事。 他决定再磨练一下自己技巧,等到他可以和报纸上画的一样好,他再去投稿。他现在不敢期望自己的作品能登上报纸,他只是想让报社的编辑帮他看看,最好再帮他点评一下就好了。 -- 第187页 他小心叠起报纸,放进口袋里,然后走进厂房里继续吃饭。 同房工友突然问:“对了,吉恩,我今天找东西的时候,在你抽屉里发现了一叠漫画,你是从哪里描的漫画?” 吉恩脸一红,没有回答工友的问题,反而小心翼翼问道:“你觉得那个漫画怎么样?” 工友眼神晶亮,兴致勃勃地说:“看起来很有意思,我正看的起劲呢,就没了,你是从哪里描的漫画?叫什么名字?我也去买一份。” 吉恩觉得自己好像被从天而降的馅饼砸得头晕目眩,他激动得声音都开始颤抖了,不敢相信地问道:“你真的觉得这么好?你不觉得线条很僵硬吗?画面很粗糙凌乱,人物也走形很严重……”他越说越沮丧,脑子也恢复了清醒。 是啊,这么差劲的漫画,怎么可以和报纸上刊登的漫画相提并论? 工友点了点头,直白的说:“的确,画的很垃圾,我从没见过这么难看的画。” 吉恩低着头,越发垂头丧气。是啊,他就说很难看了。 “但是故事很有趣!”工友兴致勃勃继续说道:“所以我可以忍受差劲的画工。”他还在感慨:“这个作者再练习一下画工,这部漫画就完美了!所以,这部漫画叫什么?” 吉恩呆立着,久久不语,心中回荡着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感情。 他在干涸的沙漠里流浪太久太久了,他从未盼望过自己能找到绿洲,也从不敢期待会下雨,可是就在这时,有人找到了他,送给了他半碗水,可以让他润润嗓子,也可以浇灌他的心田,让他暂时不会荒芜。 他哑着嗓子回答了工友的问题:“那个漫画的名字叫……《火种》。” 工友立刻大呼小叫起来:“火种?有没有搞错啊!这不是《火种漫画周刊》的名字吗!我没有在报纸上看到这部漫画啊?” “你当然不会看到了。”吉恩深吸一口气,有点忐忑,又有点骄傲地说:“因为这部漫画,是我画的。” 这是被《火种漫画周刊》点燃的《火种》。 工友被唾沫呛到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咳嗽声,瞪着吉恩的目光仿佛在看着长着三个脑袋的怪物。 ………… 杜兰特是美国作家协会的会长,定居在华盛顿。 他最近一直在报纸上关注有关《守夜人日报》的纠纷,谨慎地对报纸上一面倒的抨击持保留态度。 这是他身为一名专业作家应该具有的独立清醒态度。 而且报纸上的言论让他嗅到了政治的味道。 杜兰特认为仅凭作者的肤色来判断他的作品是一种很卑劣可恶的行为,这是对艺术的践踏,是对人权的侮辱。 而这些报纸上的言论却清一色从肤色上着手,从作品上升到政治,上纲上线,仿佛因为华人办了一份报纸,创作了几部作品,就罪大恶极罪无可恕一样。 这让他不由得想起前段日子那起闹的沸沸扬扬的华人官司,当时报纸上同样是对华人清一色的辱骂和攻击,宛如昨日再现。 杜兰特支持华人争取自己的权利。因为无论是黑种人,白种人,还是黄种人,他们都是上帝创造的生命,他们是终将在神国相遇的兄弟姐妹。 为了搞清楚《守夜人日报》上都连载了什么小说,杜兰特特意辗转从狂热粉丝们那里,借来了《守夜人日报》上小说的手抄本,沉下心来用心品读。 然后他就被小说里展现的奇思妙想惊到了! 小说清一色都是通俗小说,但是其想象力、故事性、人物塑造都出类拔萃,在通俗小说中也算的上一流了! 特别是《上帝与十二罪人》,这部小说讲的是十二名罪大恶极的死刑犯死后被上帝选中,让他们做好事赎罪,才能升上天堂。死刑犯们经历一次又一次的生死轮回,亲眼目睹了无数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他们救过别人,也被别人救过,善意的种子在他们心间发芽,他们的灵魂的颜色越来越纯粹明亮。 小说里充斥着浓浓的哲学思辨思想,杜兰特在其中看到了很多哲学理论的影子,虽然是通俗小说,但是其却有一颗严肃文学内核!其传递的艺术性和哲理让杜兰特爱不释手,一读再读,为作者的天才创意而深深折服。 可是这样的作品,却被报纸上的一些神学家们认为是对天父的诋毁,是对天主教义的篡改,应该被封禁! 杜兰特身为一名虔诚上帝信徒,只在《上帝与十二罪人》看到劝人向善之意! 还有被媒体骂做篡改美国历史,抹黑伟人的穿越小说,杜兰特之前一直认为这类小说太过媚俗,缺少艺术性,不过在通俗小说领域也不失为奇思妙想。 但是在真正看过原著后,杜兰特却发现他以往的偏见大错特错。小说的作者无疑对美国的政治体制有很深的理解和想法,在小说里通过主角写了自己的政治主张和理念,对一些社会问题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和思考。 小说在保持趣味性的同时,也不失深度,算是通俗作品里难得的引人深思佳作。 至于媒体骂的篡改美国历史,抹黑美国伟人,杜兰特认为前者无伤大雅(毕竟美国整体历史并没有改变太多,就算改变,也只是往好的地方改变,作者只是在进行合理的历史推演,探讨另一种可能性),而后者,则纯粹是无稽之谈了。 -- 第188页 作者严格按照史实,较为客观全面的还原了历史人物的真实面目,并没有刻意抹黑,反而让读者深入了了解到了他们之前陌生的历史和历史人物,对美国历史有了更深的了解。 杜兰特更惊讶地是,这些小说竟然都有一个共同作者——兰斯。这个兰斯也是华人吗?他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能同时创作如此多不同类型的优秀作品! 杜兰特也不由得对这兰斯这个人升起几分好奇来。有机会的话,他真想认识一下这个人。 他收回发散的思绪,认真把这些小说看了几看,最后只能承认,小说的唯一的错误就是他们的作者是华人,还刊登在了华人的报纸上,由此陷入了政治的漩涡,成为了政治角力的牺牲品。 这实在是太让人痛心了! 杜兰特本着一名作家和基督徒的良心,毅然决定为一份素未蒙面的报纸发声辩解,他有责任让公众得知真相! …… 全美的华人社区都在为华人的报纸《守夜人日报》而牵肠挂肚。 各大同乡会的会长和华人商会的会长纷纷用自己的方式来帮助同胞。 纽约州: 各大同乡会会长齐聚一堂,在经过激烈的讨论过后,他们决定联合起来把几家臭名昭著的共和党报纸告上法庭。 海州同乡会会长说:“此次,不为钱财,我们赔钱打官司,只为了争一口气!这些白人难道以为他们可以肆意侮辱华人而不付出代价吗?这一次,我们必须让他们付出代价,让他们明白我们华人不是好惹的。” “没错。” “此言极是!” 康州: 华人总商会会长和各大同乡会会长走进了华人社区,挨家挨户敲门,在唐人街发表演讲,请求他们订阅《守夜人日报》和《火种漫画周刊》,身体力行支持同胞们的办报事业。 “白人认为我们华人好欺负,是软柿子,所以总是拿我们开刀!” “上次《守夜人日报》为我们发声造势,支持我们打官司,现在该轮到我们去支持我们的同胞了!” “我们华人已经失声了几十年!现在终于有同胞们替我们发声,我们不能再继续沉默下去了!” “我们华人不是无面人,不是钱袋子,我们是活生生的有感情的人,我们必须要让美国记住我们的脸,这不是为了我们自己,而是为了子孙后代的福祉!” 华人已经尝到了权利的美妙,又怎么能甘心继续成为出气筒? 《守夜人日报》作为华人创办的报刊,让他们自豪不已,实在不愿意看到这份华人之光被白人蛮横碾灭。 于是他们纷纷跑到哈特福德,平均一人买几十份《守夜人日报》,然后免费把报纸投送给了白人社区。 “不要相信报纸上的胡言乱语!” “真相究竟如何,你们看过报纸就会明白了!” “《守夜人日报》从未针对过美国,美国为何要针对华人报纸?” 在这些自来水努力卖安利的同时,华人们买下了无数报纸的头版头条,刊登辩白文章,替《守夜人日报》摇旗呐喊。 《康州每日新闻报》:“请不要用有色眼光来解构华人报纸!” 《工人报》:“《守夜人日报》没有错,警惕共和党的阴谋!” 《华盛顿时事》:“《守夜人日报》都讲了什么?看过后你会发现误会了这家报纸!” 一时间,两派人马以报纸作为战场,展开了不见血的厮杀。这场论战吸引了全美的注意,就连英国等海外国家也得到了消息,他们的媒体也分别在报纸上报道了这件事。 一时间,《守夜人日报》不仅在美国大大扬了一回名,就连在海外都拥有了一点名气。 乐景由衷感谢共和党为《守夜人日报》的营销推广做出的卓越贡献。此时,他们胸前的红领巾更鲜亮了呢! 借着这个热度,乐景决定卖书! 小伙伴们在《守夜人日报》也连载了很长一段时间了,虽然小说暂时还没完结,但是已经可以先出版几本了。 经过共和党的宣传,一定有很多人想看报纸上的小说,但是却碍于地理位置,而无法获得报纸。 所以乐景打算把小说出版,然后拜托全美各地的华人商会代为售卖。 同时,他也在考虑,《守夜人日报》要不要设立记者部,增加新闻板块,成为名副其实的日报。 第60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60) 一直以来,乐景对《守夜人日报》的定位就是日报,只是由于初期财务情况和人员不足,所以才选择一周发行一次。 而通过这次全美华人的同仇敌忾,帮他发声,让乐景看到了将《守夜人日报》一跃成为全美范围内发行的报刊的时机。 在保持自己占有优势股份的同时,他可以开放股权,将一些股份分给全美各地华商,以此换取他们的投资,在当地开办分社,让《守夜人日报》的声音能传遍全美的每一个角落。 这是属于华人的发声渠道,将奋战于替所有海外华人争取权利的第一线,基本盘就是全美华人,乐景有信心说服他们成为股东。 所以乐景特意给之前写信支持他们的华商写了一封信,在信里理智且客观的分析了投资给《守夜人日报》的好处,然后贴上邮票,投进了邮箱。 -- 第189页 他和小伙伴们能做的都做了,眼下只用耐心等待,静候佳音。 …… 露西正在和朋友们一起开茶话会,朋友们提及了最近有关《守夜人日报》的种种争议。 “报纸上都说华人包藏祸心,通过《守夜人日报》来蛊惑人心,传达一些不好的思想。” “《守夜人日报》我之前也有看过,说实话,我不太喜欢,文章内容太过媚俗,缺乏艺术性。” “虽然觉得上面的小说有几分有趣,但是我不喜欢上面的穿越小说,里面塞了太多政治理念了,而且还改变了历史,我很怕读者会把小说剧情当成真正的历史。” 女伴们讨论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了一直沉默不语的露西,遂将征询的目光投给了露西,问道:“露西,你看过《守夜人日报》吗?你觉得《守夜人日报》怎么样?” 露西不紧不慢的抿了一口红茶,银灰色双眸好似天边烟雾,氤氲旋转,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神秘。 她放下茶杯,用手帕擦了擦嘴角,嘴角多了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轻声慢语说道:“路易斯小姐很喜欢《守夜人日报》上的故事。” 简单的一句话却立刻让女伴们变了脸色。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路易斯小姐的狂热书迷,是路易斯小姐的铁杆支持者,只要路易斯小姐一声令下,这些狂信者们就可以为她披荆斩棘,征战沙场。就像露西,正是受了路易斯小姐《无法结婚的女人们》感召,才毅然决然踏上了文学之路。而其他女伴们和路易斯小姐的作品也各有各的际遇和因缘。 立刻有人改口道:“既然路易斯小姐喜欢,那么报纸上说的都是污蔑,共和党的老把戏了。路易斯小姐一向是反对种族歧视的,现在报纸上针对华人的歧视言论,一定让她很伤心。” 刚刚说《守夜人日报》媚俗的女伴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然后生硬改口道:“仔细想想,《守夜人日报》上的通俗小说充满奇思妙想,所以才能赢得公众的喜爱,要知道,很多充满艺术性的作品都无法让大众铭记。” 不喜欢穿越小说的女伴眼也不眨的飞快说道:“不过,小说终究是小说,把小说和现实混为一体的人脑子一定有问题,我们要鼓励文学作品的大胆创新,这样才能百花齐放,促进文学发展。” 露西优雅的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她轻声说:“路易斯小姐很伤心那些报纸对《守夜人日报》的污蔑,打算在报纸发表文章替《守夜人日报》发声。” 偶像都上了战场,难道她们要袖手旁观,在一旁当缩头乌龟吗?这传出去她们还有什么脸面自称路易斯小姐的书迷? “我也去报纸发表文章声援路易斯小姐!” “加我一个!” “我的女朋友们很多都是路易斯小姐的书迷,比如简琼斯小姐,我回去就告诉她们这件事,让她们也站出来发声。” 露西满意的点了点头。 参加茶话会的,都是在哈特福德有名气的女性作家,她们的关系网层层叠叠,足可以囊括全美大部分女性作家。 由这些女性作家站出来统一替《守夜人日报》发声,将会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如此,她也算不负路易斯小姐所托了。 想起路易斯小姐托编辑交给她的亲笔书信,露西俏脸微红,胸中涌现一股甜蜜。她现在已经把信裱了起来,挂在书桌前,每天写作的时候都能看到,用来激励自己写作。 如果她这次办事能让路易斯小姐满意的话,路易斯小姐会不会同意和她见面呢?她真的很想和路易斯小姐成为朋友,然后一起参加女性茶话会,谈论一些女人间的私密小问题。 …… 一名在全美都很有名气的、享有庞大读者群体的作家在报纸上站台发声,所带来的影响力是很可怕的。 特别是在这个作者平时深居简出,很少露面,却偏偏拥有无数狂热粉丝时,那么她的每一次露面,都会在读者中间引发震荡,被读者津津乐道许久。 路易斯小姐就是这样的作家。 她的《无法结婚的女人们》被美利坚女人们奉为圣经,不知道有多少美利坚女人受此感召,走出家门进入职场,从事各种各样的工作。 现在,离群索居的路易斯小姐罕见的在报纸上发表了文章,抗议一些报纸对《守夜人日报》的污蔑和敌意,强烈表达种族平等的主张,不少外地报纸在第一时间转载了路易斯小姐的文章,立刻引发了全美读者的热烈关注。 无数女性作家、评论家、活动家、教师、修女、护士、打字员、女工等等用自己的方式来支持她们狂热信奉的作家。 来自佛罗里达的作家玛丽莲在报纸上发表声明:“我支持路易斯小姐的一切主张,众所周知,路易斯小姐一直战斗在反对种族的第一线,她以她的善良、包容、温柔、坚强和聪慧拯救了无数美国女人的心灵,而《纽约日报》《佛罗里达趣闻》等美利坚报纸传扬的种族歧视恐怖思想,是对人权的践踏!” 来自纽约的教师琳达在课堂上对学生们说:“凡事眼见为真,不要听信报纸上的一面之词。我特意辗转从一个康州朋友那里要来了几份《守夜人日报》,认真的研读了上面连载的小说内容,我可以在这里负责任的告诉你们,这份报纸根本没有任何问题!它唯一的问题就是他的老板和作者是华人!” -- 第190页 来自德州的修女米兰达在教堂里和教民们感慨:“媒体实在是太可怕了,可以把一部传达上帝福音的小说扭曲成魔鬼之书。说真的,你们应该好好看看《上帝与十二罪人》,这部小说里并没有什么邪恶内容,相反,他展示了我主的无上宽容慈爱,传达了劝人为善之意,作者肯定也是教民。” 来自康州的安妮对自己的朋友们说:“我之前险些犯了糊涂,差点相信了报纸上对《守夜人日报》的诋毁,还好路易斯小姐及时的点醒了我!” 来自纽约州的女工爱玛对工友们抱怨:“为什么《守夜人日报》不在纽约进行发行?能被路易斯小姐推荐的作品一定很好看!果然,报纸上的那些对《守夜人日报》的骂声,都是污蔑。” 如果《无法结婚的女人们》是女人们的圣经,那么《寻侠》则是男人们的终极浪漫! 在《寻侠》连载的两年时间里,华夏商人已经在全美的十几个重要城市里开办了侠客装备馆,不少美国男人以拥有一套齐全的侠客装备为荣。 很多华夏武学大师也纷纷漂洋过海,在美国开办武馆,收了很多洋学生。 此时,这名被无数男人引为知己的天才作家突然站出来,替一份之前一直明不见经传的地方报纸发声,还大力夸赞这份报纸的小说题材新颖内容有趣,把小说夸上了天。 读者们自然被调动了好奇心,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小说能让路易斯小姐盖章说好看。 和这个时代普遍经济水平低下,因为各种各样的因素只能受限于在家门口生活的女性不同,很多男人有钱有闲,他们有时间精力来验证自己的好奇心。 于是一些来自美国天南海北的绅士乘火车千里迢迢抵达了康州,去亲手收购往期的《守夜人日报》,一探究竟。 然后他们就被彻底推开了新世界大门,彻底入了迷。 这些小说也太有意思了吧!报纸上说的都是什么屁话! 还有一些暴脾气的作家和评论家,当天晚上就回旅馆写好了替《守夜人日报》辩白的书评,在书评里把那些共和党的报纸骂了个狗血喷头,认为他们因为一些狭隘的政治因素,阻碍了文学作品的创新和发展,是美国文学的大罪人! 他们带着报纸回去后,见了亲朋好友的第一件事,就是大骂报纸空口造谣,把好好的小说扭曲成那样不堪,真是太过分了! 但是能有钱有闲跑去康州的绅士毕竟是少数,大部分人是没有条件出远门的。 就在众人对《守夜人日报》上的小说内容好奇心到达极点的时候,全美各地的知名书店都不约而同在报纸上打起了广告,声称他们报社进了《守夜人日报》的出版书,欢迎广大读者朋友们前去购买阅读。 …… 杜兰特咂舌放下报纸,对老朋友感慨:“路易斯的影响力真是可怕,她一个人,就直接扭转了《守夜人日报》的风评,现在全美都为《守夜人日报》疯狂了。” 老朋友也在看报纸,他看的是另一份报纸,此时听到杜兰特的感慨,他摸了摸下巴,念了报纸上刊登的一则最新新闻: “11月7日凌晨,天还没亮,还未开门的太阳书店门前已经排起了长龙,他们都是前来买书的人士。记者随机采访了其中几位读者,发现他们都是看了广告而来,目标都是《守夜人日报》上刊登的几篇作品。 来自布鲁斯林大街的马克说:‘路易斯小姐推荐的书质量一定有保证,所以我四点钟就等在了书店外,想要第一时间购买书。’ 来自哥伦布大街的玛丽说:‘我喜欢的很多作家都在报纸上强烈推荐《守夜人日报》上刊登的小说,我对穿越题材的小说很感兴趣。’ 在漫长的等待中,书店前的队伍越来越长,读者长龙已经排到了街角,九点钟的时候,太阳书店终于开了门,等了好几个钟头的读者队伍立刻引发了热烈骚动……一个小时后,一千本书已经全部卖完,书店挂上了售空的牌子,没有买到书的读者发出懊恼不满的嘘声。 书店的伙计再三向读者们保证,他们会立刻去哈特福德进新书,最迟下周,保证让每一个读者都能买到他们想要的书。” 杜兰特的表情随着老朋友的声音几经变换,最后定格在苦笑上。 杜兰特是严肃文学作家,虽然他并不歧视通俗小说,他认为很多通俗小说故事性很强,是足以流传后世的佳作,但是此时听到这些小说火爆的销量,他的心情还是有点复杂。 因为他的小说最高销量也不过只有十万册。 他倒是不会因为这点事就开始嫉妒上了《守夜人日报》,他还不至于有那么小的度量。 他只是感慨道:“这样想来,就算没有我发声,路易斯小姐自己一个人就能化解这场危机。” 老朋友笑道:“但是作家协会会长的名头,还是很有分量的,你发声某种意义就代表了文学界对《守夜人日报》的肯定,所以你更要慎重一点。” 杜兰特蓝色的双眸里陷入短暂的沉思,手指轻轻敲着桌角,老朋友耐心的给了他思索的空间。 几分钟后,杜兰特做出了决定。 “我并不是为了支持《守夜人日报》才发声,我是为了反对有些人给文学创作戴上镣铐和用政治来过分解读文学才发声的。” “今天,他们用肤色来抹黑谩骂无辜的作品,我保持沉默,那么明天,他们就可以用别的什么理由来阻碍创作自由,后天,他们就可以实行可怕的文学管制,让文学成为服务政治的工具。” -- 第191页 杜兰特蓝色的双眸卷起狂乱的风暴,弥漫着冰冷的坚决,掷地有声回应道:“身为作家协会的会长,本着一名作家的良心和义务,我必须站出来,向这种行为表达抗议。” 老朋友柔下目光,“老伙计,你果然一直没变。”他放下报纸,笑道:“这样才是我认识的杜兰特,美国的良心。” 杜兰特无奈的摆了摆手,眼中闪过一丝羞窘,“这些都是别人乱说的,你可别拿这个来打趣我了!” …… 加州一家共和党议员办公室里,参议员马修沉着脸,坐在办公桌后面,心情实在说不上美妙。 他本以为这次拿住了《守夜人日报》的把柄,可以一雪前耻,把这些华人赶出美国。 在起初,事情的确是按照他所想的方向发展了。 全美各地的报纸纷纷响应,把《守夜人日报》贬得一文不值,他也趁机站了起来,痛斥华人对美国法律的践踏,操纵法律,迫使洛杉矶政府和警察局败诉,替共和党拉回了不少支持率。 不少选民纷纷给他写信,感谢马修让他们明白了真相,让他们彻底看明白了华人的真面目。 党内大佬也在信里表扬了他,暗示他这次干的不错,共和党是不会忘记他的付出,这会成为他积累的政治资本。 马修大为振奋,对竞争下届总统更有信心了。 可是高歌猛进的局势却在上上周开始遭遇了滑铁卢。 先是报纸上出现了一些零星替《守夜人日报》辩白的文章——是华人!他们在报纸上刊登的支持文章越来越多,逐渐成为了一股让马修也无法忽视的力量。 但是目前为止,马修那派在舆论上还是占据了一定的优势的——毕竟现在很多读者都对华人持怀疑态度,来自华人激烈的辩白和反对,只会让他们加深对华人的厌恶,觉得华人果真图谋不轨。 然后大好局面终结在路易斯下场的那一天。 路易斯!又是这个路易斯! 她在报纸上旗帜鲜明的支持《守夜人日报》,直言不违这一切都是针对华人的阴谋。 从那以后,风向就立刻变了。 突然涌现了很多人在报纸上声援路易斯,替《守夜人日报》说话,他们中的一些人是知名作家、评论家,都是一些名声很好的绅士小姐,此时他们一起发声,自然声势浩大,改变了无数读者的想法。报纸上对《守夜人日报》的一面倒的骂声慢慢变成了支持声。 同时,不少“马后炮”突然出现了,他们言辞凿凿地说:“我早就知道《守夜人日报》是一份很有趣的报纸”“对一些报纸的偏见表示很遗憾”“文学创作是自由无罪的”。 接着,全美各地的书店里突然出现了《守夜人日报》的系列出版书!一时间,全美书店门外都排起了长龙,纽约报纸纷纷转载了各地报纸报道的当地书店的可观销量,纷纷惊呼《守夜人日报》这个地方报纸在全美都引发了轰动效应。 马修的办公室里也突然多了很多大佬的指责信,他们在信里不客气的骂马修做了蠢事,反向替《守夜人日报》做了宣传,让共和党成为很多人眼中的笑柄。 ……明明他们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在做这件事之前,他明明也得到了他们的默许! 这些该死的老狐狸!现在是见势不妙,让他出来顶锅了! 漂亮的女秘书怀里抱着沉甸甸的报纸,一脸沉重的敲响了老板的办公室门。 “进来。”马修抬起头,阴沉的脸色在看到自己金发碧眼的漂亮情妇时好了一些,他习惯性露出一个轻佻的笑容,调情道:“哈尼,发生了什么,这么愁眉苦脸的?是想我了吗?” 秘书深吸一口气,皱着眉头说:“现在报纸多了很多替《守夜人日报》说话的言论。” 马修脸色阴沉了下来,勉强露出一个不以为然的笑容,“这些早就在我的预料中,别担心,还是有很多人支持我们的,这里是美国,讨厌华人的占了多数。” 秘书想起报纸上替华人说话的长篇累牍的评论,实在无法认同马修的话,而且…… 她咽了口唾沫,嗓子有点发紧,不知是恐惧还是激动,“杜兰特先生在《纽约新闻客》上发表了支持《守夜人日报》的评论……” 马修嘴角的笑容僵在了嘴角,他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杜兰特?”他站了起来,再也没有调情的念头,对秘书咆哮道:“报纸呢?快拿给我看看?!” 秘书拿起最上方的报纸,抖着手递给了马修。 马修迅疾打开报纸,很快找到了杜兰特的文章,一目十行匆匆看了起来,脸色也越发阴沉。 杜兰特这个老家伙疯了吗?!还是说他爱上了路易斯那个荡妇?!这样恬不知耻为这个荡妇发声,生怕不知道他和荡妇路易斯之间的恶心勾当! 他难道不知道他身为作家协会的会长,此时的发声所代表的含义吗?他之前不是一直是无党派人士吗?为了一个荡妇就要和共和党为敌? 该死的! 为什么一个两个的都要和他做对! 他抱着头,手指深深插入发间,双眼赤红,嘴里发出困兽般的哀嚎。 他低着头,所以没看到一直被他当做漂亮花瓶的情妇眼中闪过一丝幸灾乐祸。 你活该。谁让你得罪了路易斯小姐, -- 第192页 秘书凯特琳把厚厚的骂共和党的报纸轻慢地甩在了马修的办公桌上,然后迈着轻快的脚步头也不回离开了办公室,嘴里轻轻哼着歌。 马修已经完蛋了,已经不值得她在他身上花费心思了。 凯特琳可以看出来,《守夜人日报》的前途不可限量。这家华人报刊,野心勃勃,绝不会止步于此,这次借由马修作为跳板,一跃在全美扬名,将来说不定会在全美进行扩张。 她如果把马修的事告诉路易斯小姐,能不能得到她的夸奖呢?她可是路易斯小姐很欣赏的具有事业心的新女性呢! 所以……她能不能在《守夜人日报》谋求一个职位呢? 第61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61) 乐景的信收到了热烈的回应。 全美各地华商都对乐景联合办报的提议很感兴趣。 身为商人,他们自然可以看出来《守夜人日报》身上的商业价值,而《守夜人日报》的漂亮反击引发的全美购书浪潮更是证明了这份报纸是多么可怕的吸金怪兽。 身为华人,他们也愿意支持同胞的办报事业,因为这同样是全体华人的福祉。 所以于公于私,他们都没有拒绝乐景提议的理由。 雪花花的几倍回信被寄给了乐景,很多素不相识的华商争先恐后表示要投资《守夜人日报》。 一份份信上寄托了同胞们沉甸甸的期待,乐景在感受到激动的同时,也感受到了沉甸甸的压力。 从此以后,《守夜人日报》就成为了海外华人的一面旗帜,是无数华人的感情寄托,也会成为无数华人的骄傲。 这是荣耀,也是负担。从此以后,他和他的报纸就被赋予了更多含义,他也必须肩负起替华人发声的责任来。 很快,来自美国几十个州的华商们就陆陆续续来到了剑桥市。 在圣诞节的前一天,他们在乐景剑桥市的私宅里召开了一个秘密会议。 宽敞的书房挤满了满满当当的人,华商人或站或坐,姿态各异,座位不够了,有那不拘小节的商人就直接席地而坐。 他们年纪各异,里面甚至还有零星几个娘子军,他们大多出身于流行走南洋的南方沿海城市的商贾之家,在美国已经生活了几十年,很多人已经能够讲一口地道的英语。 此时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都集中在位于中央的年轻人身上。 年轻人年纪不大,不过二十几岁,头发向后梳起,露出饱满的额头,一双凤眸波光流转,顾盼生辉,简单的衬衫长裤穿在他身上,充满学者般优雅的气质。他站在众多德高望重的大豪商面前也不卑不亢,侃侃而谈,笑容温润,给人春风拂面之意。 他是在场众人中最年轻的那一个。 却也是在场所有人中说话最有分量的那一个。 乐景朗声道:“美国人为什么会欺负华人?还不是华人遇事总是能躲就躲,只会埋头工作不爱出声?我出身小城,只知道在我们那里,如果一家男人懦弱无能,别人骂他都不敢还嘴,那么很快就会被全城的人看不起,就连路边的乞丐都能踩他一脚。自古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诸位说是不是这个理?” 他的话自然引来无数应和声。 “是啊,就是这样,别说城里了,就算在家里,也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华人之前就是太忍气吞声了,这样谁把你放在眼里?不是活该成为受气包吗?” “唉,你是不知道,虽然大家都是华人,但是有些人真不是个东西,让他们对付洋人他们第一个怂,可是对付起自己人特别拿手,特别热衷于内斗坑自己人。” 加州华人总商会的会长不住点头,看着乐景的目光充满浓浓的激赏,欣慰道:“还好你之前带头状告洛杉矶政府和警察局,振奋了华人士气,让不少同胞发现打官司有利可图,这才让不少人学会拿起法律武器来捍卫自己的权利,在那以后,我们华人团结不少。” 德州华人总商会会长接话道:“所以这次你在信里一说要创办华人报业公司,我们就立刻赶过来声援支持你了,你的人品能力如何这些日子我们都看的很清楚,也相信你可以闯出一番事业。客套的话就不必多说了,你想怎么做,你给我们拿出个章程。” 乐景也懒得兜圈子说废话,直接说出了和小伙伴们商量好的结果:“我想让你们以团体的名义联合持有守夜人的股份。” “什么意思?你仔细说说。” 乐景说出了他们深思熟虑后得出的答案:“不是由个人持股,而是由团体持股,比如加州华人总商会联合持有守夜人的1%的股份,则加州华人总商会全体成员是守夜人的股东。” 世间事物很难永垂不朽。先辈们呕心沥血打拼的事业,普遍毁于子孙后代之手。 故民间俗语调侃道:崽卖爷田不心疼。 而乐景能做的,就是努力防微杜渐,将这份事业的纯洁性能多保持一会儿。 所以他目光沉静,不紧不慢认真解释道:“守夜人旗下的报纸《守夜人日报》和《火种漫画周刊》都是华人报纸,在未来它所发行推广的其他报纸,也同样是华人报纸。” “所以它的股东是所有在美华人,实行这种分散的股权结构,能最大限度保持我们华人办报特色,在公司所有报纸发行期间充分考虑大多数华人的声音,未来不会因为某种不可知的因素导致报社易主变了颜色。” -- 第193页 一份全美华人的报纸,才能担当得起全美华人报业集团的名头! 在场的华商都为这个报纸上承载的远大政治前景和雄伟展图而感到战栗不已。 他们目光炯炯的盯着乐景,全神贯注的倾听着这个年轻人的话。 乐景虽然不想让自己的守夜人脱去人民的底色,但是他同样知道群众是盲目和不理智的,很容易被煽动,很容易被收买,他不想陷入民粹主义的沼泽,所以乐景又提出了后世的AB股概念。 AB股,就是同股不同权。 将股票分为A股和B股两个层次,对外部投资者发行的A股只有1票投票权,而管理层持有的B股每股有N票投票权。B股不公开交易,若想转让要先转换成“一股一票”的A类股。 而A类股虽然在投票权上吃亏,但是可以在利润分配、优先受偿等方面获得补偿。这种股权分配模式在后世的高新科技公司很受欢迎。 这是为了保证乐景和其管理团队对守夜人公司旗下报纸拥有管理权,让他们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发展运营公司,不至于辛辛苦苦为其他人做嫁衣。 在场的华商都是久经商海之辈,很多人还没识字已经会打算盘,一肚子的生意经,自缪也是长于弄商之辈,此时却被这个年轻人抛出来的新鲜概念和商业手段给砸了个头晕眼花,眼神发直,脑中掀起一场又一场的头脑风暴。 一些老年人一时半会儿都没跟上乐景的思路,而跟上乐景思路的华商,无一例外都对乐景投以了震惊佩服宛如看怪物的眼神。 “不愧是哈佛大学的高材生,就是比我们有文化,这些股权结构我还是闻所未闻。” “后生可畏啊,老夫这前浪马上就要被你们这些后浪拍死在沙滩上了。” “哎,我怎么有点没听懂?你们谁能给我讲讲?” “哎呀,笨死你得了,我给你说是这样的……” 顾图南望着站在中心侃侃而谈的苍哥儿,一时有点感慨。 不知不觉中,他和苍哥儿已经认识了9年了。 在这9年时间里,在命运的浪潮的推动下,他们一路乘风破浪,从清国来到美利坚,从长辫子变成短头发,从不值一名的少年,变成现在可以和全美华商共谋大事的青年,一步步踏入了政治舞台。 一路走来,顾图南和其他人都变了很多,可是苍哥儿却似乎一直没变。从初遇的12岁,到现在的21岁,他的目光永远是那样坚定充满力量,他似乎永远知道自己的道路,从来不会产生迷茫。 也正是因为这份坚定和清醒,所以在不知不觉中,泽苍才会成为留学生中的领袖。顾图南有一种预感,今天过后,颜泽苍这个名字会成为把全美华人动员组织起来的一面旗子,他的名字将在全体海外华人中间传扬。 …… 在经过短暂的讨论后,华商们很快就给出了乐景答案。 加州华人总商会会长捋了捋胡子,对乐景展开了一个格外满足的笑容:“老夫都这把年纪了,也没想着去管理公司,老夫来这里,只是想亲眼看一看时代的后浪,你们没让老夫失望。” 德州华人商会总会长笑道:“没想到我这把年纪还能做一回大事,我都想再多活几年了。放心吧,只要我还活着一天,我就会支持你们的事业。” 一名在纽约打拼几十年的女商人笑道:“这个世界是你们这些年轻人们的,老身在异乡多年,一直没能回乡看看,趁这个机会,帮你们一把,就当是老身回报一下乡里吧。” 这些平时在商言商、锱铢必较的“奸商”们,难得做了一笔糊涂生意,他们突然一起变懒了,懒得去思索这桩生意他们有没有钱赚,也懒得去提防这些年轻的后生们有没有包藏祸心。 他们不约而同露出了慈爱的笑容,望着乐景他们的目光仿佛在看着心爱的孙辈,目光充满长辈的殷切希望。 他们说:“我们苦了一辈子了,希望你们不用再继续苦下去了。” 他们说:“国家贫弱,华人势弱,我们更应该团结起来,守望相助,凝成一股力量。” 他们说:“我们期待《守夜人日报》飞过的地方,华人都可以挺胸抬头站起来。” 于是,在1878年的冬天,诞生了未来的全美华人报业集团雏形,最初的创造者们齐聚一堂,集思广益,共绘宏伟蓝图。 然后,在1879年的春天,严冬的凛冽还未褪去,顽强破开冻土、在寒风里迎风招展的嫩草小花们开遍了美国大江南北,和它们一同出现的,还有一家华人报社。 这个哈特福德的地方报社,伴随着温凉的春风,如草种般在全美各州生根发芽,它来时悄无声息,可是它引发的动荡却经久不息,足足可以持续一百多年。 在美利坚的洋人们还没察觉到突然多出来的几十家守夜人分社时,这个传说中的华人报业集团成立的消息就一传十,十传百,在华人圈子里彻底传扬开来,成为整个华人圈子里的大新闻。 华人们都津津乐道的提及了这件事,对《守夜人日报》的未来充满憧憬。 华康顾不得做生意,和同乡缩在柜台后面窃窃私语。 同乡小声问华康:“守夜人对华人开放了股权,你买股了吗?” 华康也同样低声道:“我花了20美元买了10股,也没多少钱,就是图个心意,就算赔进去我一分钱也得不着,我也高兴。” -- 第194页 同乡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晕,低声道:“谁不是呢?我也快乐疯了,我们华人的报纸啊!说出去多气派!我们也总算扬眉吐气一回!” 华康问同乡,“你知道《守夜人日报》在洛杉矶的分社在哪里吗?我想去看看,说不定还能要到几个作者签名。” 同乡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安慰华康,“等报纸发行后,我们自然就能从报纸上知道地址了。” “所以,报纸什么时候发行呢?” 两个人面面相觑,均从对方眼里发现了同样的困惑和焦虑。 而在乐景波士顿的总部办公室里,也同样响起了同样的疑问。 “颜,你觉得3月10号发行报纸怎么样?”哈利对坐在办公桌上悠然翻书的乐景说:“我已经联系好了全美各大报刊给我们做宣传。” 难得没有课,乐景却没有放下书,津津有味地翻看着他自学校图书馆里借来的《共产党宣言》。 这是德语原版书。 放在后世,一本书怕是要溢价几百倍。 能在哈佛大学的图书馆里发现这本书对于乐景来说也是个意外之喜,该说哈佛大学不愧是美国最古老的大学吗?图书馆藏书之丰富,种类之齐全让乐景大开眼界。 所以虽然乐景的德语只能算的上一般,此时还是磕磕盼盼的开始阅读起这本原版书起来。 他打定主意接下来要用功学习德语,在结合上辈子的记忆基础上,将这本德语书翻译成汉语带回国内。 此时面对哈利的疑问,乐景终于想起了正事,恋恋不舍地从书上抬起头,集中精力认真想了想,然后一本正经回答:“3月10号不好,选在9号吧。” 哈利有点糊涂了,“怎么不好了?” 乐景高深莫测地看了哈利一眼,摇头叹息道:“说了你也不懂。” 哈利也彻底被勾起了好奇心,执拗问道:“你不说我怎么能懂?” 乐景难得迷信一回:“因为根据我们华人的老黄历记载,3月9号这一天宜开市、交易和纳财。”乐景本以为他是坚定地唯物主义者,没想到事到临头,他也开始迷信玄学起来。 因为接下来将是华人报业集团的第一战,对整体华人来说具有重要的意义,如果集团业务不能顺利开展,从而导致新公司破产的话,那么对于全体华人来说都将是致命的打击,好不容易凝聚在一起的华人很有可能会再次变成一股散沙。 所以这个挑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在巨大的压力下,即便是乐景,也忍不住开始想相信玄学。 哈利立刻被说服了。 甭管东西方,人类大抵都有点迷信,愿意相信一点好兆头和玄学。 哈利身为不那么虔诚的基督徒,比乐景迷信多了! “那就3月9号发行!”他擦了擦额角的汗水,自我安慰道:“这是你们华人的报纸,当然要按照你们华人的规矩来发行,选在9号那天,一定可以大卖的!” 乐景低下头,强迫自己把精力投入手中的德语书上,小心翻了一页,心不在焉地说道:“但愿吧。” …… 自从那日在报纸上知道了《重回十岁》这本小说,杰克就对它魂牵梦萦,抓心挠肺想要知道小说的后续剧情,为此他甚至连酒馆都懒得去了,再好的酒在他嘴里都失去了滋味。 他这番表现活像是害了相思的女孩,自然惹来了老朋友的嘲笑声。 “当初你可是骂《守夜人日报》最激烈的那一个,你不是最讨厌华人吗?再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像话吗?” 杰克没好气的白了老朋友一眼,“你没资格说我!你自己不也是为那些小说丢了魂!” 老朋友摸了摸鼻子,唉声叹气道:“我本以为去书店买了书后我可以解解馋,没想到看完书后我更难过了,现在更想知道后续剧情发展了——当然,我知道最后的结局肯定是主角帮助华盛顿先生他们建立了美国,成为了受人敬仰的大人物,可是我就是想亲眼看到这些剧情,自己在脑海里幻想总是差了点什么,不过瘾。” 杰克也愁眉苦脸道:“谁说不是呢?我也知道,《重回十岁》的结局肯定是主角功成名就,成为大富豪,可是我就是想亲眼看一看主角成为大富豪的过程!” 此时唉声叹气的哥俩不会知道,他们会在第二天的当地报纸上看到了一个惊喜——《守夜人日报》将在德州同步发行! …… 加州洛杉矶: 凯特琳站在守夜人分社门前,深吸一口气,心脏怦怦乱跳,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激动忐忑。 她,即将成为这家分社的主编,在未来的一天,在未来很有可能成为分社的社长,由此进入集团决策层。 在甩了马修那个废物后,凯特琳立刻马不停蹄给路易斯小姐写了一封信。 在信里,她把马修痛骂了一顿,一五一十地揭发了马修的阴谋,表示自己深明大义,在路易斯小姐的感召下和马修划清界限,决定去追寻自己的事业。 接下来,她打算给《守夜人日报》写信,以马修的罪证作为敲门砖,想要从《守夜人日报》那里觅得一个编辑职位。 她手中掌握的料十分劲爆,她有信心能够凭借这个得到《守夜人日报》里的一个工作。 让她震惊的是,她还没整理好马修的罪证寄给《守夜人日报》,她竟然就先得到了路易斯小姐的回信。毫不夸张的说,在那一刻凯特琳喜极而泣,全身都在激动地颤抖。 -- 第195页 路易斯小姐很钦佩她做出的选择,问她是否找到了工作?如果没有的话,她表示她会把凯特琳引荐给守夜人日报的幕后老板,一个名叫颜泽苍的年轻人,他将会给凯特琳一份优越的工作。 凯特琳眯了眯眼睛,敏锐地从中嗅到了一丝可疑的味道。 凯特琳很快就见到了那个名叫颜泽苍的年轻人。 在亲眼见到他的模样后,她也终于把这张脸孔和报纸照片上那个状告洛杉矶政府和警局的年轻人的模样画上了等号,她没想到原来这个年轻人同时还创办了《守夜人日报》,原来他就是这份在全美闹得沸沸扬扬的华人报纸背后神秘的老板。 出于某种敏锐的女性直觉,凯特琳忍不住警觉地看着这个过分英俊的年轻人,问道:“您和路易斯小姐是什么关系?” 年轻人回答:“我们是朋友。” 凯特琳忍不住在心里嗤笑一声。朋友,见鬼的朋友。 她挑了挑眉毛,有点尖锐地说道:“男人和女人之间可没有纯粹的友谊。” 年轻人回答:“那是因为你没有见过。” 凯特琳无所谓的摆摆手,“行了,这些话用来糊弄小孩子吧,对我可行不通。” 她目光锐利的瞪着这个英俊年轻人,强忍心中的不愉快,冷冰冰的警告道:“路易斯小姐如何待你是有目共睹的。你要是敢辜负路易斯小姐,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年轻人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然后点了点头,腔调古怪地保证:“我保证,我是不会辜负路易斯小姐的。” 凯特琳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然而这个被她这样无理的对待的年轻人,很快问了一个让凯特林无法招架的问题,“你想成为守夜人洛杉矶分社的主编吗?” “我可以在这里向你保证,只要你足够优秀能干,假以时日你是很有可能成为分社社长的。” 凯特琳瞪大眼睛,傻呆呆的瞪着这个年轻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她之前最乐观的估计中,对方也顶多给她一个编辑的职位,能够付给她和男人一样的薪水,她就谢天谢地了,她完全没有想到对方会让她一个女人来当主编。 “……你倒是个好男人。”她小声嘀咕道:“路易斯小姐真有眼光。” 她真心实意地说道:“祝你们幸福。” 凯特琳结束了回忆,推开了办公室门,昂首挺胸走了进去。 她在心里默默祈祷:上帝啊,求您保佑路易斯小姐能和颜泽苍先生恩爱不离,成为世间最甜蜜的伴侣。 第62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62) 在万众期待中,1879年3月9号的上午,《守夜人日报》和《火种漫画周刊》开始在全美各州统一发行。 如今的《守夜人日报》早已今非昔比,在保留小说板块的同时,增添了新闻模块,越发向综合性报纸的方向靠拢。 而和哈特福德地区的《守夜人日报》有所区别的是,美利坚其他州府地区的《守夜人日报》的小说连载是接着出版书没有收录的下一章开始连载的,其内容相比哈特福德的小说连载内容有一定的滞后性,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之前很多外地读者只看过出版书。 《火种漫画周刊》这个刚刚创刊的漫画周刊,在外地也是从头开始连载。 和刚被共和党大肆攻击,引发全美舆论论战的《守夜人日报》不同,《火种漫画周刊》这个刚刚发行的小杂志,从头到尾就被共和党给忽略了(乐景对此是乐见其成,傲慢的资本主义政党越晚发现其中传达的可怖思想越好),如果是其他新兴籍籍无名的漫画周刊,那么在全美范围里大肆发行那纯粹是钱多烧手,根本不会有读者来购买。 但是,《火种漫画周刊》恰恰不是普通的漫画的周刊,《寻侠》漫画就是报社主打的金字招牌。 在乐景的《寻侠》小说发行的这两三年时间里,寻侠的读者群体是呈几何状扩张,甚至在海外都有不小的读者群体。 约翰现在正在找人着手把《寻侠》小说翻译成其他语言,在海外市场进行发行,现在翻译工作已经开展的很顺利,相信要不了多久外语版《寻侠》将在欧美国家大肆发行,赢得更多海外用户的青睐。 待那时,《火种漫画周刊》的销量肯定会更加火爆。 回忆自己这一路走来的历程,乐景难得有些唏嘘和感慨。 从最初哈特福德的一家小小的办公室,到如今拥有34家分社的全美华人报业集团,乐景在美国的事业版图也越来越宏伟壮观。 乐景深知,这一切都少不了在美华商的鼎力支持,如果不是他们积极捐钱献物,提供人脉渠道,耗费心力帮他在全美各地组建分社的话,他也不可能同时在全美开这么多家分社。 乐景同样也知道,在美华商替他做这么多事,并不是为了金钱利益,也不是为了日后回报,而纯粹是出于公义,出于对后辈的帮扶之心。 这些华商少年离家,多年以来在美利坚进行辛苦打拼,经受过那段对华人来说无比黑暗的过往,他们比任何人都要懂得华人的辛酸和苦累,懂得华人在美国身为隐形人的痛苦和无奈,懂得被白人排挤针对恶意刁难的滋味。 所以当乐景站了出来,提议要组建华人报业集团,在全美传扬华人的声音,让华人摆脱隐形人的身份时,他们才会那么激动,那么团结。 -- 第196页 这份殷切希望让乐景不敢辜负,哪怕是粉身碎骨,也要回报这番深情厚谊。 在报纸发行当天,乐景沉默的坐在办公室里。他的左右手两边,都是和他一样年轻的同学们。 他们是和乐景最初一起开始组建守夜人的核心成员,并在如今成为了守夜人的核心管理层。 此时,包括乐景在内,所有人都心情都很忐忑。 尽管他们已经做了能做到的一切准备,事前在全美的各大报刊上的显眼位置上也为自家报纸进行了猛烈宣传。 他们同样也知道,《守夜人日报》系列小说之前销量很好,不过短短半年,《麻省人穿越美国建国前》已经再版了四次,累计销量达到了可怕的四十万册,《重回十岁》也再版了三次,累计销量达到了三十万册,第四次再版也指日可待,还有守夜人旗下的其他书也同样有亮眼的成绩,这也是他们敢在全美开几十家分社发行报纸的底气。 但是同样的,守夜人日报新开的新闻板块缺人严重,缺少足够记者、编辑和办事员,这会导致新闻板块的新闻数量少,质量低,很难和其他综合性报社抗衡。 所以他们同时在全美各大报社刊登了招聘启事,聘请所有有志于此、有才华的人来报社应聘——不限年龄、性别、种族、宗教信仰和国籍,只看能力。 …… 安妮是从报纸上看到守夜人日报在全美开办分社的消息的,和这条消息一同出现在报纸上的,还有守夜人日报哈特福德分社的招聘启事。 “全美34家分社?”丈夫纽曼嘟囔道:“太离谱了吧,突然铺了这么大的摊子,很容易因为资金链断裂而破产。” 安妮反驳道:“我认为不会破产的,毕竟《守夜人日报》上的小说很有趣,之前书店卖的出版书销量真的很好,手握这么多金蛋,守夜人的老板根本不会缺钱。” 纽曼好笑地看了妻子一眼,宽容地说:“亲爱的,你是女人你不懂,商业可没那么简单,商业是很复杂的,我见过很多商人因为不够谨慎而一贫如洗一文不值,成为潦倒街头的流浪汉……” 他由此发散开来,侃侃而谈,谈及了他之前一位因为投资失败而破产的朋友,用朋友的事来佐证自己的观点。 他说着说着,就发现以往总是会出言附和他的妻子,现在诡异地保持了沉默,她眉头紧锁,目光炯炯的盯着手里的报纸,看得津津有味。 他停下话头,好奇地问妻子,“你在看什么?” 妻子慢慢抬起头看着她,紫罗兰般盈润剔透的双眸里弥漫着奇妙的光彩,燃烧着某种滚烫的情绪,她用力的看着他,目光狂热且强势。 ……看起来有点可怕。 纽曼心头一紧,下意识往后仰了仰,想要和此时的妻子拉开距离,声音也下意识放的又轻又柔,“怎么了吗?亲爱的。” 安妮慢吞吞地说:“我在报纸上看到了守夜人日报的招聘启事,他们的哈特福德分部要招聘编辑、记者、秘书和文员。” 纽曼眨了眨眼睛,有点迷惑,迟疑地说:“这很正常,毕竟现在正是他们企业的飞速扩张期,不仅是哈特福德,他们肯定也要在全美各州招聘办事人员。” 安妮点了点头,美丽神秘的紫罗兰双眸里闪烁着让纽曼一时看不懂的光彩,她扬起嘴角,语气轻飘飘,仿佛只是随口一提:“招聘启事上说,不限年龄和性别,成年男女皆可前去应聘。” 纽曼一怔,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在他脑海里灵光一闪,他惊呼出声,“你想去应聘?” 安妮点了点头。 纽曼脱口而出:“你疯了吗!你都已经结婚了!” 对上安妮骤然暗下去的脸色,纽曼放缓语气,苦口婆心道:“如果你去工作,不仅你我会变成圈子里的笑柄,还会影响到我的事业!大家会质疑我的财务状况,会以为我要破产了,所以只能逼着妻子去工作,你也不想被朋友们嘲笑,对吧?” “嘴长在她们身上,她们怎么说我不在乎,而且我们家究竟有没有破产,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安妮高高抬起下巴,骄傲地说:“而且我不认为像艾米丽那样追求事业,自己赚钱养活自己,有什么可值得嘲笑的。” 艾米丽是《无法结婚的女人们》的女主角。纽曼一直都知道妻子对这部小说爱得疯狂,恨不能把这小说里的每一句话反复阅读。但是他绝对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安妮竟然想要效仿书中的女主角,也要开始外出工作。 在这一刻,纽曼的心中突然产生了一丝恐慌,他觉得他似乎也没有那么了解妻子,同时他也觉得安妮似乎离他越来越远了。 纽曼心头警铃大作,脸上却露出温柔体贴的好丈夫表情,他担忧道:“亲爱的,工作很累的,你要从早到晚不停工作才能换回来微薄的工资——一个月的工资甚至不够你买一件裙子,而且你还会没有时间社交,没有时间喝下午茶,没有时间和朋友逛街聊天玩乐,这样对你来说太辛苦了不是吗?我不想你这么辛苦。” 安妮眨了眨眼睛,无所谓的摆摆手,“没事,我不在乎,反正我们家又不靠我的工资生活,我只是想去打发一下时间。”她又重新拿起报纸,露出若无其事的表情,仿佛刚才的提议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我先试一个月吧,如果要是太辛苦的话,我就辞职不干好了。” -- 第197页 纽曼犹豫了一下,觉得这个提议还算能接受。安妮养尊处优这么久,未必能适应繁忙劳累的工作,说不定要不了几天就会辞职不干了。 他倒是从没想过妻子会无法通过应聘这件事——他从未怀疑过安妮的能力。安妮也是从女子大学毕业的,通晓几门语言,阅读量很广泛,应聘一个小小的文员还是绰绰有余的。 安妮垂头凝神阅读着报纸,仿佛很专心的模样,但是只有自己知道此时的心跳有多快。 去工作,是安妮在看过《无法结婚的女人们》时产生的想法,这个想法已经缠了她好几年,刚刚《守夜人日报》的招聘启事才让她正式下定了决心。所以她刚才的话,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虽然做出了这个决定,安妮心里其实也没有底,自家人知自家事,她已经习惯了养尊处优的富贵生活,实在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忍受艰苦的工作。 不管怎么样先试试吧,试一个月看看自己适不适合工作,如果实在无法坚持下去,也就只能放弃了,起码日后不会后悔自己当初根本没有尝试。 …… 报童抱着报纸,刚走进唐人街,就被早已等候许久的华人们团团围了起来。 华康迫不及待地问:“有《守夜人日报》吗?” 报童:“有!” 华人们立刻兴奋起来,七嘴八舌道:“给我来一份《守夜人日报》!” 华康拼命挤进去,高声说:“我要10份《守夜人日报》!” 此言立刻引来其他人异样的目光:“你买这么多报纸干啥?” 华康没好意思说自己是为了支持同胞的办报事业,随口道:“我帮别人捎的。” 就有那聪明人看出来了端倪,会心一笑,然后也对报童说:“也给我来10份《守夜人日报》。” “我要5份!” 在华人们争先恐后的抢购后,不出五分钟,报童手里的《守夜人日报》就销售一空。 接着又有华人说:“给我来一份《守夜人日报》。” 报童:“不好意思,先生,《守夜人日报》已经卖完了,我这里还有其他报纸,你要不要来看一看。” 来人气恼道:“谁要看其他报纸啊!我们是华人,当然要看华人的报纸了!” 还有人说:“走吧,我们去其他街区碰碰运气,那里也许还有剩下的《守夜人日报》。” 报童身前很快就从水泄不通变成无人问津,男孩看着自己怀里数量一点也没变的其他报纸,傻眼了。 他气恼的跺了跺脚,打定主意明天要多进一点《守夜人日报》,少进一点其他报纸! …… 从3月10日开始,全美各地的销售情况就被分社的工作人员拍电报发给了坐镇波士顿总部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在工作人员整理后汇报给管理层。 季鹤卿激动地说:“洛杉矶仅在3月9号一天,就卖出了5000份《守夜人日报》和3500份《火种漫画周刊》!其中当地华人贡献出了将近3/5的销量。” 顾图南神采飞扬:“纽约的销量也不错!据当地分社统计,仅仅发行两天,两份报纸的累计销量已经破了20000!” 常青鸢表情舒畅,“德州首府奥斯汀的销量虽然比不上洛杉矶和纽约亮眼,但也算不错,《守夜人日报》的第一天销量为3500份,《火种漫画周刊》后来居上,当天销量为3800份,超过了《守夜人日报》。截止在发电报前,《守夜人日报》和《火种漫画周刊》的销量每天稳定增长四五百份。” 在晨会上,小伙伴们纷纷说起了各州传来的好消息。亮眼的成绩也成功给管理层喂下一颗定心丸。 他们开了个好头,接下来只要稳扎稳打,徐徐图之,一定可以让他们华人的报业集团彻底在美国站稳脚跟,逐步发展壮大,成为美利坚无法忽略的声音。 乐景也终于松了口气。 他总算给所有投资人交上了一份满意的答卷。 但是他同样也知道,眼下不是彻底放心的时候。毕竟之前他们在报纸上进行了广泛的宣传,很多华人出于支持同胞的想法,一人重复购买了很多次,也就是说他们的报纸有如此亮眼的销量,并不是靠其出色的内容换来的,而是靠情怀“骗”来的。 华人在美国毕竟是少数族裔,真正能决定乐景报纸存亡的是那些白人读者们。接下来他们的报纸能不能靠自身内容和质量在美国站稳脚跟,征服广大的白人读者们,才是最重要的。 因此接下来,才是真正的硬仗。 …… 安妮没想到自己获得工作竟然这么轻松。 就像报纸上的招聘启事上说的那样,她的性别和年龄没有成为她的阻碍,在她展露自身才华和能力后,主考官就痛快地给了她编辑的职位。 “编辑?”安妮惊愕道:“我应聘的职位是文员啊!” 面试主考官,一名讲着流利英语的年轻华人理直气壮地说:“经过考察,我们一致决定,当一名普通文员太浪费您的才华了,您应该成为报社编辑,审核、编撰新闻稿件,参与到报纸编写、排版、印刷、发行的过程中来。” 安妮感受到一种激动的眩晕,白皙的脸颊上出现一层兴奋的潮红,她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的专业能力能被人如此肯定,这在她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 -- 第198页 他们录用她,是因为她的能力,而不是因为她体面的家庭背景,也不是因为她优秀且人脉广大的丈夫,他们录取的是安妮! 这也让她心里打消很多犹疑,对接下来的工作不免产生了很多期待。她有种预感,她会在这家公司收获很多今生第一次的体验。 面试主考官继续说:“因为我们报社刚成立,工资水平不是太高,但是我们可以向您保证,只要您工作努力,总部很快就会给您涨工资的。” 安妮从没有把那点工资放在眼里,在她想来,她身为女性,一年能有200美元的年薪就是上帝保佑了,200美元够干什么?还不够筹备一场社交晚宴。 她本来也不靠工资过活,她来工作不过是来体验生活罢了。 年轻华人把征询的目光投给她:“所以,您觉得一年给您三百美元怎么样?” 安妮迷茫的看着这个华人,“请原谅,您说多少钱?” 三百美元?她是不是听错了? 一般来说,女性的收入只有男性的1/2或1/3,一些严苛的地方,1/4和1/5也不算什么稀罕事。这个报社给应聘的她开出了300美元的年薪,那么他们的男性职员年薪要有多少?1000美元吗?这家报社是疯了吗?嫌钱多烫手? 年轻华人看懂了安妮的潜台词,他嘴角勾起,露出一个含蓄的笑容,“女士,您可能不知道,我们报社男女同工同酬。” 安妮:???!!! …… 纽曼焦急地守候在门外,等待正在办公室里接受面试的妻子。 他现在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他希望妻子落选,一方面他又不希望看到妻子难过。 不过,安妮应该也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毕竟工作那么辛苦,累死累活一年才能赚一百多美元,还要被亲戚朋友嘲笑,得不偿失,简直是自讨苦吃。 所以,他才一直无法理解妻子想要工作的想法。 门被从里面推开了,安妮终于走了出来,神情迷茫,表情有点呆傻。 纽曼立刻放下心,惊喜地搂住了妻子,强忍心中的喜悦,露出一个惋惜的表情,“我很遗憾,亲爱的,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很难过,但是你要明白,你作为一个已婚妇女,在职场上本来就处于劣势,这家公司也只是在报纸上说的好听罢了,他们根本不会录取你。” “不,纽曼,我被录取了。”安妮木然回答:“你能想象吗?他们给我开出了三百美元的年薪。” 她睁大眼睛看着丈夫,目光是火一般的滚烫和激情,机械的重复主考官的话:“他们说他们实行的是男女同工同酬制,给女人和男人一样的工资!” “你能想象吗?给男人和女人一样的工资!” 她终于从漫长的精神恍惚中回过神来,握紧了拳头,对丈夫,也对自己说:“我要在这家公司干一辈子!” 纽曼眼前一黑,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上帝啊!安妮怎么会变成这样!路易斯难不成是什么会施展巫术蛊惑人心的女巫吗? …… 在守夜人于各地的招聘事业如火似荼的开展的同时,乐景也结束了大二的学业,进入了漫长的暑假,假期结束后,他会成为哈佛大学大三的学生。 同时,颜静姝也上了高三,准备攻读波士顿的一所女子师范学院。 这年头,女人能选择的大学和专业很少,顶尖名校向来只招收男学生,但是乐景认为大学只是一个平台,只要想学习,在哪里都能学到知识。 他期待小姑娘在大学迎来真正的蜕变。 这些年以来,随着颜静姝在美国学业的开展,乐景已经改变了她50%的生命轨迹,她现在已经和剧情里那个任劳任怨以德报怨的旧社会女奴判若两人。 黄婉娥在家庭教师的魔鬼教学模式下,学识水平也突飞猛进,现在已经有了初中生的文化水平。乐景希望,有朝一日,他的老母亲也能踏入大学的校门,成为华夏有史以来年龄最大的女留学生。 进入大三后,乐景的学业会越来越忙,同时这意味着距离他归国日子的临近。 所以乐景打算趁这个假期,开始履行和伊莱的承诺了。 他将和同事们走访各大印第安人聚集地,编写汇总一本《印第安人口述史》。 趁现在印第安老一辈人们还在,传统印第安部落还没成为历史,他想尽可能把印第安人老一辈的记忆给记载下来。 乐景再次来到了伊莱的墓前献上了一束白菊花。 夏日炎炎,绿树成荫,在洁白的墓碑上留下斑驳的光影,乐景靠着墓碑席地而坐,夏风爽朗拂过他的脸颊,好似那人夕阳下的诀别。 抱歉啊,伊莱雅小姐。 我的新小说的主角并不是你,而是全体印第安人。 但是我想,你也会高兴我这么做对不对? 第63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63) 在21世纪的华夏,也有一些人远离公众,默默做口述史。 他们,有的在做抗战口述史。 为了记录、整理和归纳第一线的真实口证,为了收集目击者的回忆,他们散尽家财,走遍祖国的河山,几十年来去亲自采访一位又一位被时间和公众遗忘的老人们,与时间赛跑,赶在死神的镰刀落下前抢走珍贵的回忆。 他们,有的在做灾难口述史。 这个民族,遇到过太多太多的灾难了,其中,又以那两场大地震最为惨痛,成为中华民族无法忘记的伤疤。 -- 第199页 地震发生时,灾区究竟发生了什么?地震给灾区人民带来了怎么样的变化?政府是如何组织救援?地震给当地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 地震过去几年后,灾区人民的生活又是怎么样的?这座城市又是如何走出阴霾重焕生机? 这些都是需要史学研究者们认真走访考察,采访记录的。 灾难,同样是值得铭记的精神财富,通过记录灾难,能让子孙后代知道他们的先祖是如何在生与死之间做出抉择,又是如何咬牙活下去的,这种坚韧不拔的精神值得一个民族传承下去。 还有人做方言口述史,创办方言博物馆,在普通话浪潮中抢救挖掘当地方言,以录音的形式记录下城市的乡音。 还有人…… 做口述史的,很多都不是专业的史学工作者,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只是普通人,从事着和历史完全无关的工作,在最初,他们是出于兴趣才开始收集“口供”。 但是随着“口供”的累积,随着老人们的逝去,他们心中的紧迫感越来越盛,这让他们根本无法停下脚步,甚至要不断加快脚步,和时间赛跑,抢救历史。 乐景的有些同行们,就在做口述史。 做口述史,在史学研究领域也是冷门圈子,很多没有项目研究经费,只能自费研究,而他们耗费青春和心血,做出来一些成果,在当代也无人问津。 华夏是幸运的,这个民族历经五千年风霜而不倒,无论是国难当头还是盛世太平,都有一些傻子们在做着一些“无用功”。 可是印第安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在美洲殖民者的大肆屠杀和严酷镇压下,美洲文明迅速凋零,美洲文明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不少印第安部落一夜之间被荡平,侥幸遗留下来的印第安部落要么组织游击队抗击暗杀殖民者,要么躲进深山老林,要么……就化作游匪强盗。 他们根本没有条件来收集记录本民族的历史。 也正是如此,伊莱临死前,才会想要乐景为他写一本书吧。 这些年,乐景一直在思索,要为伊莱写一本什么样的书。 是像《基督山伯爵》那样的复仇者归来?还是像《汤姆索亚历险记》那样充满童趣天真可爱?亦或者是像《老人与海》那样刻画一个典型的、坚韧不拔的印第安英雄人物? 最后,他发现,单纯的小说根本无法承载美洲土著们几千年的厚重文化。 所以他才想到了口述史。 印第安人其实是对全美所有土著的统称,并非指单一的民族,所以每个部落都有不同的语言和文化,要想整理一部全体印第安人的口述史,这势必是一个艰难的挑战,而且是一个漫长的可能要花几十年的工作。 乐景一个暑假的时间当然远远不够。 他也不可能在美洲待一辈子。 但是没有关系,就算乐景没有在美洲,他所创办的事业还是会被人延续着,他可以花钱组建历史考察队,在全美搜集史料,然后整理记录下来,留给后世。 …… 位于中西部的内布拉斯州的印第安居住区,在这一天来了一些特殊的客人。 部落里的战士们举起长枪,警惕地看着这些黄皮肤的陌生人,用土语说道:“你们是谁?这里是我们野牛部落的领土,外人不许靠近!” 对面的陌生队伍里突然也响起了同样的土语,“尼莫,你还记得我吗?我是马琳,大山部落的马琳!” 战士中的一个裸着上身的年轻人,尼莫认真端详了出声人几秒,眼中的警惕之色稍减,只是手里的长枪枪尖依旧坚定指向他们,“马琳,我认得你,你离开了你的部落,去外面工作了。你现在来我们部落做什么?而且还带着这些外人。” 对面的人虽然和他们都是黄皮肤,但是他们身上穿着和白人一样的服装,身上流淌着和他们截然相反的气质,这让尼莫很难对他们放下警惕。 “别误会,他们没有恶意。”马琳连忙说:“他们之前想要问我们部落的历史,因为语言不通,所以雇佣了我当翻译。” 为了让尼莫放下警惕,马琳又说:“我之前领着他们去了我的部落,只要回答一些他们的问题,他们就会给部落钱和食物。” 尼莫却不相信会有这么好的事,他疑心这是阴谋。 就在这时,对方一名领头模样的年轻人对马琳说了一些什么,马琳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然后点了点头,对尼莫说:“为了表示诚意,他们可以只派一个代表进去,你可以对他进行搜身。” 尼莫心中一动。说实话,部落里一直很穷,白人们为了让他们饿肚子,大力捕杀野牛们,野牛们现在越来越少,他们现在很难捕捉到猎物了,孩子们经常饿着肚子。 族长曾经也想过向白人们投降,带领族人去白人划给他们的原住民保留地——白人承诺,只要他们搬进保留地,就会为他们提供食物,他们也不必再躲躲藏藏的生活。 但是,尼莫内心对白人的承诺持怀疑态度。 这些恶魔一直在想方设法屠杀他们。 为此,他们还发布了法律:规定每上缴一个印第安人(不论男女老少,甚至包括襁褓中的婴儿)的头盖皮,白人的政府将会奖励他们50—100美元。 所以那些恶魔们从来不会遵守承诺。 -- 第200页 之前有个部落因为弹尽粮绝放下了武器,士兵们却依然把部落里的人屠杀干净。 当他们放下武器的那一刻,他们也将自己的性命交给了白人,部落人将会真正成为任人宰割的畜生。 如果……他是说如果——毕竟对方不是白人,拥有和他们一样的肤色——如果只是回答对方一些问题就能获得食物和钱的话,这无疑是一个很划算的买卖。 马琳继续劝说:“尼莫,相信我,他们和那些白人不一样,他们家乡和我们一样,也被白人侵略,白人夺走了他们很多钱,也杀了他们的很多同胞,他们同样和白人有血海深仇。” “他们来这里是因为巨石部落最后一名战士的遗愿,希望帮我们记载下历史和文明。” 尼莫听说过巨石部落。 这个部落曾经和他们部落有过商业往来。 但是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在二十多年以前,巨石部落就已经被白人屠戮干净。可是马琳却说最后一名战士的遗愿,是当时有人逃出来了吗? 尼莫和其他战士交流了一下眼神,小声用土语交流了几句,很快商量出了结果。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找族长,看族长怎么说。” 族长听说了尼莫的话,对此很感兴趣。 在经过短暂的思索后,他对尼莫说:“你让马琳领一个人进来,蒙着他们两个人的眼睛,不能携带任何武器,我可以和他聊一聊。” 尼莫应是。 然后重新回去,一五一十把族长的要求告诉了马琳。 很快,那个头领模样的年轻人就率先走了出来,柔顺且毫不反抗的接受了尼莫的搜身。 那个年轻人有一双温柔明亮的眼睛,身上有一种和他们格格不入的气质,这让尼莫下意识放轻了动作,对年轻人保持了一定的礼貌。 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说了一个奇怪的,抑扬顿挫的名字,马琳尽职尽责翻译:“他说他的名字不太好念,你可以称呼他的姓氏——颜。” 尼莫把这个发音在嘴里过了一遍,点点头,然后蒙上了他们的眼睛,由他和另一个战士牵着他们的胳膊,特意绕了一段崎岖的山路,然后才带他们来到部落里,领他们见了族长。 虽然心里好奇他们要问族长什么事,但是尼莫还要守卫部落,所以他很快就离开了。 他只知道,夜色低垂的时候,部落中央点燃了篝火,族长高高举起了陌生人的手,宣布要为他举办庆典。 和颜一起来的其他人也得到了族长允许进入了部落,他们带来了珍贵的食物。 部落里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孩子们大口大口咀嚼着这些人带来的鲜嫩肉类,对陌生客人露出了好奇的眼神。 女人们脸上也扬起了放松的笑容,看向陌生客人的眼神带了一些善意。 在篝火晚会上,族长告诉了部落里一件事。 这些客人会在部落里住一段时间,他们要记载下来部落的历史,作为回报,他们会给部落一些食物和金钱。 尼莫不知道部落的历史有什么好记录的,但是部落现在的确很缺食物和金钱,这些客人的到来解了燃眉之急。 而且族长是部落里最聪明最有远见的人,既然他也接受了这些人,证明这些人暂时可以信赖。尼莫看向他们的目光,也就少了些敌意,多了些善意。 这些异国客人在部落里待了一个星期,通过马琳的翻译,部落里的人都知道了他们来自海那边的清国,他们的国家已经有了五千年的历史和文明,并且在近代,同样成为了被白人欺辱侵略的对象。 这让尼莫格外感同身受。 同时,他们也知道颜和巨石部落的战士伊莱的故事,知道他们之间的约定——这也是他们千里迢迢走访内布拉斯州的各大印第安部落原因。 尼莫钦佩伊莱这个勇敢的战士,他坚持了二十年的复仇故事让人动容,同样的,他也钦佩颜。 一个异国之人,仅仅为了和朋友的一个约定,就这样不惜财力物力,花费大量时间精力来走访印第安部落,帮他们记录连本民族都不在乎的历史和文化,这份义气让他感动不已。 白人都是恶魔。 只有同样肤色的人才能互帮互助。 尼莫不知道他们部落能坚持多久,也不知道所有的印第安部落能支持多久。 但是如果真有那一天,他的部落已经覆灭,最后一个印第安人死在白人枪下,所有美洲土著彻底在美洲大陆消失,但是至少,还有颜记下了他们的部分历史,让世界知道,这片大陆上,曾经生活了几百个民族,曾经拥有璀璨的文明。 颜,是他们所有印第安人的恩人。 一周后,颜和他的朋友们将要离开野牛部落,前往其他部落。 族长在征求过尼莫的意见后,让尼莫和他们同行。 族长说:“这一路来会有很多危险,尼莫是强大的战士,他可以保护你们,也可以给你们做翻译。” 尼莫向这些年轻人献上了部落里的最高礼节,肃容坚定道:“向天神发誓,我会用我的生命来保护你们。” 于是在一个清晨,尼莫跟着这些异国来客重新上路了,他们的旅程还很漫长,他们的未来充满未知。 …… 乐景虽然不在波士顿坐镇了,但是在管理层齐心协力的努力下,新兴的报业集团还在维持平稳正常的运转,招聘工作也在全美各地有序开展。 -- 第201页 男女同工同酬的这个要求,就是由乐景率先提出的,当时公司管理层有很多人反对,但是他一意孤行地推行了这个聘用准则。 这个聘用准则并没有登在报纸上,但是却是每个城市的主考官的“潜规则”,他们严格按照乐景的理念,在全美各地聘用了很多女性职员,并且给她们开出了和男性一样的工资。 这在美国历史上还是破天荒的头一次,若干年后,定会在美利坚女性的解放事业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可是这个在日后开了男女同工同酬先河的决定,在最初却是默默无闻的,甚至没有报纸来报道这件事。 真正让这件事展露世人眼前,是由《洛杉矶邮报》报道的一件新鲜事: 一位先生在从原单位辞职后,很快应聘上守夜人加州分社的编辑一职,然后惊愕的发现他的上司,即报社主编,竟然是他昔日的女同事——凯特琳小姐。 男性职员曾经是一名共和党议员的僚幕,女同事则是这名议员的秘书和情妇,被很多人当成胸大无脑的花瓶。 后来这名共和党议员因为在党内失势,后来又被媒体爆出来贪污腐败的罪证,被公诉人告上了法庭,恐将面临几年的牢狱之灾。 所以这位先生和议员美艳的女秘书就一同辞职了。 可是现在这个花瓶却一跃成为这位先生的上司,而且报社还给她开了比他还要多的工资! 这让这位先生气急败坏,觉得自己受不了这种奇耻大辱,当天就递交了辞呈,同时转头把这件事告诉了当地报纸。 守夜人日报来势汹汹,野心勃勃,同行是冤家,当地的报纸当然乐意给同行一个下马威。 所以他们立刻在报纸上大张旗鼓的报道了这件事,明里暗里暗示《守夜人日报》没规矩,老板好色风流,不是以才选人,而是以貌取人,刚开业就这样胡闹,垃圾报社迟早要完。 这个消息并没有掀起多少风浪,这种桃色新闻在美国根本不算什么稀罕事,根本吸引不到多少眼球。 真正让事情发酵开来,让《守夜人日报》顶上风头浪尖的是一位女作家在报纸上对这篇报道的回击。 女作家在文章里说,这恰恰证明了守夜人日报对男女的一视同仁,它真正做到了招聘启事上说的话。同时这个女作家还爆了一个猛料:在《守夜人日报》内部,实行男女同工同酬!女人和男人拥有一样的工资,在报社内部拥有平等的地位。 这件事在全美引起轩然大波,全美都哗然一片,《守夜人人日报》当初给出的招聘启事也重新被全美想了起来,他们开始逐字逐句分析上面的每一条要求。 越是分析他们越是心惊不已,因为招聘启事上说不限年龄、性别、种族、国籍和宗教信仰,只要是有才之士,守夜人报业集团一律录取,这是多么广博的胸襟,也是多么可怕的气魄! 而现在他们更是知道,在《守夜人日报》内部,甚至实行了男女同工同酬制! 这让不少男性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纷纷在报纸上撰文抨击这件事: “女人才智均不如男人,享受和男人一样的工资本就是不合理的!” “女人的事业是家庭,她应该照顾好丈夫,教养好孩子,如此才是贤妻良母,才是好女人。” “众所周知,女人是情感动物,她们缺少理智和逻辑,根本无法独立思考,让他们在职场工作还享有和男人一样的薪水,只会毁了公司!” “职场,让女人走开!” “我是一名《守夜人日报》的职员,我无法接受自己和女人拥有同样的薪水,所以我今天递交了辞呈。我在这里奉劝和我一样的男性朋友们,我们不应该在《守夜人日报》这样不公不正荒谬可笑的公司工作,一定会有其他工作更能体现我们的才能和价值。” 这份辞职号召,还真的忽悠了一些傲慢的傻子向守夜人日报提交辞呈,去寻找其他更能显示他们高人一等的工作了。 对此,华人差点笑破肚皮。 “那就是一群傻子!”华康和妻子说:“男女一样的工钱,让老婆女儿多赚点钱不好吗?都是一家人,挣的钱还分你的我的吗?” “永昌他媳妇就进了报社工作,在报社里打扫卫生,一个月也有二十几美元呢!” 妻子也深以为然,同时忍不住艳羡道:“可惜现在不招人了,要不然我也想进去工作了,一年能赚这么多钱呢!” 华康道:“小丫脑子看起来还不错,改明儿让她也去学堂学几年,认点字,说不定能应聘上,到时候当个编辑文员啥的,一年也有好几百美元!” 妻子点点头,高兴道:“小丫这下可高兴了,她可爱读书了。” 这样的谈话在华人社区不在少数。 华人不像白人那样矫情,他们颇具有实用主义精神,能为家里多赚点钱的好事,为什么要拒绝呢? 真是搞不懂白人,天天就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 华人们兴奋了,其他少数族裔们也同样兴奋了。 以往在美国,他们都是被歧视的那一撮人,工作最累,工资最低,现在有个公司招人,不看种族和性别,同工同酬,这可是全美都绝无仅有的大好事! 也只有这样开明的公司,才值得他们贡献自己的才华和能力。 -- 第202页 可是辞职的人是有限的,有些分社已经不招人了,这该怎么办呢? 所以他们中的一些聪明人,立刻想到了一个好办法,觉得没有机会就要创造机会,所以他们买通了报社的一些人,在报纸上发表很有煽动力的文章。 “是男人应该从守夜人日报辞职!” “真男人受不了这种侮辱!” “女人的归宿是家庭,而不是职场!” “工作的女人不是好女人,女人的职业是母亲!” 在某个黑人社区,一名黑人老大哥看到报纸上的这些言论,乐不可支道:“希望能多忽悠一些傻子上当,这样我们就可以去应聘了。” 第64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64) 窗外蝉鸣阵阵,白橡树被风吹的绿意滚滚,清脆的窸窣声不绝于耳,颜静姝闭眼倾听,觉得耳边好似回荡着年幼时在乡间听到的麦浪声。 她睁开眼,一只白蝶轻轻停在窗台,翅膀随风轻轻颤抖。 卧室的门突然被从外面推开了,黄婉娥风风火火走进了房间,高声道:“姝儿,娘给你说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白蝶受惊,展翅飞走了,颜静姝嘴角的笑意淡了下去,她在心里轻轻的叹了个口气,然后偏头看向身后的母亲。 她无奈道:“娘,我都说了多少次了,进来要敲门。” 黄婉娥满不在乎道:“我进自己家还敲什么门?” 颜静姝:“可是你进大哥的房间都是敲门的。” 黄婉娥理直气壮:“你大哥是男人啊,男女有别,我不敲门进去的话,他不方便怎么办?” 颜静姝又想叹息了。她忍住叹息,认真说道:“那你就没想过,我会不方便吗?” 黄婉娥稀奇的看着她,撇了撇嘴,不以为然:“你有啥不方便的?” 颜静姝知道和母亲讲不通,索性也不再和她纠缠这件事,直接回答了母亲刚才的问题:“那件事我不会考虑,我现在还是要以学业为重。”她声音淡淡听不出喜怒。 “我也没让你休学!”黄婉娥急得不行,音调不自觉的升高了,“就先见见人,定下亲事,不耽误你学习!” 颜静姝垂下眸,掩去眼里的不耐烦,“我现在只想学习,不想结婚。” “别说这种小孩话了,你也不小了!你都21岁了!我像你这个年纪,都有了你和苍哥儿了!” 黄婉娥急的在屋里团团转转,唉声叹气道:“之前家里穷,娘一时糊涂,就把你推进了王家这个火坑,这些年以来,娘无时无刻都在后悔。” 她眼圈泛红,脸上划过几道泪痕,眼神希冀的看着女儿:“可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是在美国!家里也有钱了,只要你不说,就没人知道你嫁过人!你那时候年纪小,身子……也是清白的。所以,到时候你哥再给你备下丰厚的嫁妆,让你去做当家太太享福哩!” 颜静姝反问:“哥也没结婚,你怎么不催他?” 黄婉娥眼一瞪,“你和你哥能一样吗?男人只要有才有钱,就算八十也能娶十八,女儿家的青春可就那么几年!你现在再不定亲,就只能给人做续弦当后娘了!” 颜静姝抿了抿嘴唇,只觉得心头有股火焰在熊熊燃烧,终于再也忍不住带了一丝火气,“我哥都没让我嫁人,一直在鼓励我好好学习,您这是操的哪门子心!放心吧,我就算嫁不出去,也有我哥养我!” 话一说出口,她就后悔了,她惊慌失措的对上母亲又青又白的脸色,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黄婉娥终于爆发了,“我操的哪门子心?我是你娘!我不为你操心谁给你操心?你有手有脚,还真要你哥养你一辈子?你哥现在养你没问题,等到你哥将来结婚娶妻,你嫂子若不是个宽厚人呢?你要看你嫂子脸色过活吗?” 颜静姝小声分辩道:“我可以去工作啊,我大学毕业后,可以去哥的报社工作,一年也有几百美元。” 黄婉娥嗤之以鼻,“辛辛苦苦干一年才几百美元,够干什么?你嫁给一个有钱人家,锦衣玉食不好吗?女儿家本来就应该娇养着,你要强要着和男人一样刚强,只会坏了福份,到那时候你后悔都晚了。” 颜静姝不说话了。 她知道,她是说服不了黄婉娥的。 她是真的没想过嫁人。 像现在这样一个人生活不是也挺舒服的吗?何必要再嫁出去当新媳妇受婆家磋磨呢? 以往哥在家时,从来都是由着她,护着她。也是哥一直在鼓励她好好学习,婚事不用着急,就算嫁不出去,家里也不会短了她的吃喝。 娘虽然不赞同哥的话,但是她向来不会反对哥的主意。 现在哥出门取材了,娘就开始天天堵门,想要说动她,给她订一门好亲事。 这些日子以来,颜静姝被骚扰的烦不胜烦,越来越怀念哥在时的日子。 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看到颜静姝沉默不语,黄婉娥心中一喜,以为自己已经说动了女儿,当下就拍板道:“娘已经给你看好了一户人家,那家是商人,祖籍海州,现在已经在美国繁衍生息几十年,家有恒产。这家的二儿子和你同岁,现在正在上大学,就喜欢有文化的女子,你和人家见见面,说不定就成了呢。” 颜静姝幽幽看了母亲一眼,凉凉说道:“娘,你就不怕等哥回来知道这件事,再给你请十个家庭教师吗?” -- 第203页 黄婉娥笑容一僵,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失措。 颜静姝继续说道:“我从明天开始,就会去报社工作,体验一下职场生活。” 黄婉娥脱口而出:“那怎么行!” “我已经做了决定,现在只是在通知您。”颜静姝难得强势道:“您有什么不满的,和我哥说,家里不是一直哥做主吗?” 黄婉娥狠狠瞪了女儿一眼,怒道:“我算看透了,你们兄妹俩联合起来欺负我!真是前世的孽债!”说完,她怒气冲冲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颜静姝轻轻合上门,靠在门上,回味刚才的自己的说的话,自己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自从1875年秋天,她和母亲来到美国,时间已经过去快四年了。 在四年前,她绝对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不想结婚,想要去工作。 她也成为了一名无法结婚的女人。 仔细想想,她身上的改变始于十年前。 1869年的秋天,哥打退了王吉昌,让她从王家退婚,她也是从那一天开始,慢慢活了过来。 现在回想起过去,她才发现,原来她人生最初的十几年,从不曾真正的活过。她只是一具木偶,走别人为她铺的路。母亲让她给王家当童养媳,她就去了,王家人欺负刁难她,她默默忍受,因为这是当媳妇的规矩。 然后,哥哥帮她斩断了木偶线,让她去走自己的路。 前方山高水长路崎,她要一个人翻山越岭乘风破浪,但是无论如何,那都是颜静姝的路,是由她选择的路。 是由颜静姝给颜静姝选择的人生,那么就没有什么可后悔的。 …… 第二天,颜静姝挺胸抬头,宛如战士踏入铁马冰河的战场那般勇敢踏入了波士顿的守夜人分社。 守夜人分社里人来人往,热闹嘈杂。 一名黑人文员从白人小姐那里接过了厚厚的文稿,匆匆在拥挤的过道里穿行着,“让一让!让一让!” 华人经理从办公室里冲出来,对着人们嚷嚷道:“德伦先生的编辑,德伦先生的编辑在哪里?!印刷厂最多只能等两个小时了!” 黑头发的拉丁裔年轻人气喘吁吁地从外面跑了进来,和颜静姝擦肩而过,刚好听到了华人经理的喊声,连忙举起手,“我在这里,在这里!” “稿子呢!稿子要来了吗?!” “来了来了!稿子在这里!”拉丁裔年轻人满头大汗地把稿子递给了华人经理。 华人经理结过稿子,飞快扫了一遍,点点头,然后皱着眉对拉丁裔年轻人训斥道:“你身为编辑,督促作者按时交稿是你的工作!没有下次了!” 拉丁裔年轻人羞愧的点点头,咬牙切齿道:“德伦先生根本信不过,我下次一定不相信他可以按时交稿了!我会提前两天去他家堵门,盯着他好好写作。” 华人经理满意的点点头,把稿子重新交给拉丁裔年轻人,“快送去印刷厂,全厂人等了你好几个小时,记得给人家多说点好话。” 拉丁裔年轻人顾不得多说,把稿子匆匆塞进挎包里拔腿就跑,从头到尾就没注意到站在门前的颜静姝。 颜静姝惊叹的看着房间里的画面:不同肤色的男人女人们各行其事,忙忙碌碌,这画面即奇异又和谐。 怪不得有一些报纸上会恶毒地把守夜人日报称为“人类动物园”,他们说守夜人日报的老板为了满足自己奇特的收集癖,所以特意雇佣了有色人种作为员工,号召读者可以亲自去守夜人内部参观,一定可以大开眼界。 颜静姝记得这些新闻报道让一向好脾气的哥哥的脸上也出现了怒火,当时颜静姝还不懂“人类动物园”这个词代表的含义,所以哥哥专门解释给了他听。 所谓的人类动物园……就是白人奴隶主和商人把一些落后地区的有色人种当做动物关进动物园,强迫他们赤身裸体,像动物那样向观众展示他们奇特的身体。 非洲一个原始部落一名叫做萨拉的少女,明明天资聪明,精通多国语言,却因为自己种族特有丰厚臀部,被赤身裸体关进兽笼进行展览。在几年的展览后,奴隶主又把她卖给了马戏团的驯兽师,一年后她积劳成疾,去世时才25岁。 她死后,她的身体被自然学家解剖,用来分析萨拉的大屁股是证明黑人是动物的证据。最后,她的生歹直器官和头盖骨被作为标本陈列在博物馆里。 很难形容颜静姝在听到这个故事时的心情。她仿佛坠入了冰冷的海水,全身控制不住的向深渊坠落,汹涌的海水灌进了她的六窍,让她全身无力无法呼吸。 她抱住哥哥嚎啕大哭,也是在那一刻,她明白哥哥从事的是一件多么伟大的事业。 此时,在报社里,亲眼看到不同肤色的人种和乐融融,平等交流,她眼眶忍不住浮现一丝湿意,稍微缓解了当年的几丝齿冷。 她希望哥哥的事业能够一直从事下去。 就像她永远天真的希望会存在自由平等的新世界。 华人经理刚要收回眼神,目光却一凝,定在了站在门口的少女身上,他连忙快步走了过去,同时热情地招了招手,“静姝!你怎么来了?” 这声招呼声成功吸引了人来人往的编辑社的注目,一时间无数道好奇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向了颜静姝,让她头皮发麻。 -- 第204页 她鼓足勇气对上那双熟悉的美眸,哪怕已经见过了无数次,看到这张比她还好看的脸还是控制不住有点脸红。 她硬着头皮向前走了几步,回答了季鹤卿的问题,“我来这里应聘!” 她好奇问道:“季大哥,怎么是你在这里?” 毕竟季鹤卿和大哥平时都要上学,他们都在总部制定商业计划,然后派人去实施,所以根本不可能亲自在分社处理琐碎杂物。 季鹤卿耸耸肩,笑道:“这家分社的经理辞职了,新经理还需要一段时间办理交接手续,我来这里客串几天经理,正好也在基层锻炼锻炼。” “你怎么想着来这里应聘?你哥知道吗?” 颜静姝摇摇头,说:“你也知道,我哥现在出门了,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她有些羞涩的低下头,紧张的捏着衣角,“我也放假了,考大学需要社会活动分……所以我想来体验一下职场生活。” “那你可算来巧了,我们现在正缺人。”季鹤卿笑着问:“你想干什么?” “我……我想当编辑。” “行,我找个人带带你……爱丽丝小姐,我可以把她拜托给您吗?” 爱丽丝小姐座位上站了起来,这是一位金发碧眼的美丽姑娘,她穿着修身的长裙,碧绿双眼友好的看着颜静姝,大大方方地对她伸出了右手,“您好,我叫爱丽丝布朗,是报社的一名编辑,欢迎您来到守夜人日报工作。” 颜静姝手忙脚乱也伸出了右手,学着男人那样和她轻轻握了握手,脸上浮现浅浅的红晕:“谢谢,叫我静就好,我,我会努力的!” 季鹤卿工作很忙,匆匆交代过挚友的小妹妹几句就继续去处理公事了。 颜静姝局促的站在原地,忐忑不安地看着爱丽丝,有些木纳地问道:“有我可以做的事吗?” “亲爱的,你不需要这么紧张,”爱丽丝小姐笑眯眯地问:“我要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想来工作?我希望你能诚恳的回答我的问题。” 颜静姝犹豫了一下,在那双眼睛下说了实话:“我不想结婚,所以我要工作养活自己。” “那你算来对地方了。”爱丽丝嘴角的笑容更加真切了,她眨了眨眼睛,微微侧身,抬起手臂指向身后,欢快说道:“这里包括我在内的大多数女人,都是无法结婚的女人们。” 一双双不同瞳色的眼睛向颜静姝看去,不同年龄的小姐们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向颜静姝露出亲切友好的笑容,“亲爱的,欢迎您加入我们。” “在这里,你会体会到全世界最美妙的职场生活的。 …… 颜静姝在守夜人日报里如鱼得水。 她很快就见到了新经理安妮夫人,她之前在哈特福德分社任编辑,最近才被调到波士顿任经理。 安妮女士是一个很有才华的女士,她把报社的事处理的井井有条,让报社事务平稳运行,成功收获了全社上下人的崇拜。 听说安妮夫人也出身富贵人家,嫁给了富商为妻,此时竟然能出门工作,还远离家乡孤身到了陌生的城市做经理,实在是让无数人叹服。 颜静姝就难掩羡慕的说:“您的丈夫一定很爱您,他真的很开明。” 安妮夫人却勾起嘴角,眼中闪过一抹嘲弄,“我曾经以为他也很爱我,直到最近我才明白,他爱的是作为他妻子的安妮,而不是在职场工作的安妮。” “……他不支持您工作吗?” “是的,他不支持,但是他无法说服我,也无法阻止我外出工作。”安妮轻描淡写的说:“我和他都是传统基督徒,不会离婚,所以我们暂时分开冷静冷静。” 颜静姝一时默然。 在这个时代,有钱人家能支持妻子出门工作的太少了,反倒是贫穷人家为了赚钱,没有那么讲究,全家男女老幼齐上阵参与工作。 安妮最后对这个小姑娘说了一句谏言,“亲爱的,女人要快乐,就要学会不要把自己生存的意义寄托在男人身上。” 颜静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 虽然外界对这个新兴的报社多有抨击之声,但是内部的同事们都互帮互助和乐融融,仿佛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姐妹。 在守夜人工作的人都对守夜人拥有强烈的认同感,他们都把守夜人当成自己的家和归宿。 “因为我们中的大多数都是被社会放弃的人。”爱丽丝小姐苦笑着说:“守夜人是我们难得的安身之所,所以我们会不惜一切代价守护它。” “被社会放弃的人?”颜静姝惊愕的看着爱丽丝,实在无法把这个很有教养的女士当成社会边缘人。 爱丽丝神秘一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曾是个妓女。” 颜静姝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 “你会嫌弃我吗?” “怎么会!”颜静姝脱口而出,“您一定是有苦衷的!” 爱丽丝嘴角笑容带了一丝苦涩,坦然说道:“我瞎了眼,和一个人渣私奔,然后他把我卖进了妓院里。” “我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堕落日子,直到我看到了守夜人日报的招聘启事,所以我就来这里碰运气了。” “让我没想到的是,我竟然真的被录取了,我竟然真的又在正常世界找回了安身之所。” 爱丽丝的话说起来很平静轻松,但是颜静姝可以想见她在背后付出了多少血泪和挣扎,才能走到现在,才能在此时平静轻松地和她讲起这个故事。 -- 第205页 “不仅是我,这里的大家很多都有不堪回首的曾经,所以我们格外珍惜现在的一切。”爱丽丝笑着对颜静姝说:“上帝不在的日子,我们成为了守夜人,身在黑暗,守望光明,至死方休。” 身在黑暗,守望光明,至死方休。 这是刊登在《守夜人日报》卷头的一句话,但是直到现在,颜静姝才真正懂得这句话的含义。 这才是守夜人啊。 她身上激起一阵鸡皮疙瘩,对自己所从事的事业更有干劲和激情。 一个暑假过去,颜静姝重回课堂上课,但是在下个假期的时候,她又重新来到报社工作。 她现在已经深深地爱上了这家报社的氛围。 她也真正的明白爱丽丝口中说的那句话的含义:“在这里,你会体会到全世界最美妙的职场生活的。” 全世界再没有一个地方像这里这样了。 这里是柏拉图的理想国,是上帝的伊甸园。 这里是一切梦开始的地方。 现在,颜静姝也即将成为织梦人。 她和她的伙伴们将作为守夜人,守护所有人的梦想,守护他们的圣地。 接下来时间过的很快。 颜静姝上了大学,念了文学专业,课余时间就会来到波士顿守夜人分社工作,和她的兄弟姐妹们在一起建设他们的家。 然后就在她大二那年暑假,忙碌得天天神影无踪的哥哥罕见地出现在了傍晚的餐桌上。 哥哥现在已经从哈佛大学毕业,同时守夜人日报也在蒸蒸日上,事业越发红火。 报社里的同事知道颜静姝是老板的妹妹,都以为老板在毕业后就会接手公司,专心运营事业。 但是颜静姝知道不是这样的。 哥哥的心里从来没有忘记过他们出生的那片土地。 他是为了那片土地才来到美国,才咬牙走到现在的。 所以颜静姝毫不惊讶地听哥哥在餐桌上说:“我打算回国。” 她笑了。 她说:“你放心去吧,我和大家会替你守护好守夜人的。” 第65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65) 乐景凝望着颜静姝。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小姑娘也变成了大姑娘。 大姑娘肤如新雪,莞尔一笑宛如春雪消融,沁凉的雪水自山顶蜿蜒而下,百折不挠,拥有一种至柔至刚的韧劲。 乐景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在不知不觉中错过了颜静姝很多年的时光。 在他忙忙碌碌的这些年来,颜静姝蛰伏在幽寂的角落里沉默成长,向阳而生。 这些年她变了很多,但是唯一不变的,就是她自内心深处迸发出来的守护力量。 她曾经的世界很小,所以她只想守护自己的家庭,但是她现在的世界很大,所以她想守护更多的人。 乐景很高兴,也很愧疚,他既高兴自己的妹妹能替自己守护守夜人,他又愧疚自己的妹妹身上压的重担。 “这些年以来,辛苦你了。”青年望着她,目光如清亮的春水,勾起浅浅柔波,“是我连累了你。” “哥,你这说的是哪里话?你从来不曾连累过我。”颜静姝柔下眼睛,露出一个温柔满足的笑容,“我要谢谢你,让我可以拥有选择的机会,可以自由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 “我想守护守夜人,不是因为这是哥哥你的心血,而是因为我想守护大家的梦。” 他永远的小姑娘眉眼天真,笑得一脸少年无畏:“我想守护大家可以自由自在活在阳光下的权利。” 乐景刚想说什么,母亲急促的声音突然响起,“苍哥儿,娘知道你心中有沟壑,男子汉大丈夫志在四方,娘从不拦着你,就一件事——你这个当哥哥的,总要为妹妹的终身大事考虑!你爹不在了,长兄为父,你起码要为小妹定下婚事再回国!” 颜静姝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隐忍地抿直了唇角,不发一言。 乐景问小妹:“你想结婚吗?” 颜静姝沉默且坚定地摇了摇头。 乐景就干脆利落的说:“那就不结婚,你现在还小呢。” 黄婉娥立刻急了,开始滔滔不绝劝说兄妹二人,告诉他们不结婚的种种坏处,无怪乎无人奉养,百年以后连个烧香扫墓的人都没有。 乐景理解黄婉娥的心思。 因为不论是清朝还是现代,结婚都是底层女性改变自身命运最方便快捷的办法,这种方法让很多现代独立女性所不齿,但是却不失为一种生存之道。 不是每个女人都可以赚钱养活自己的,也不是每个女人都可以接受教育的。如果无法在年轻的时候嫁出去,绑定一个饭票,那么迎接她们的就是无人赡养的穷困潦倒的晚年。 当代女权的最大困境之一,就在于女性普遍的贫穷。 当一个女人连饭都吃不起的时候,她是没有心思也没有条件去争取虚无缥缈的平权,她首先要争取的是生存权。 黄婉娥的想法不能说她错了。 如果乐景没有穿越过来,颜家依旧是那般光景的话,那么即便颜静姝被王家虐待,却也是一条能活下来的出路。而黄婉娥想让颜静姝再婚的想法,也是一个很正确的决定。 但是,现在乐景穿越过来了,他耗费这么多年的时光置办下了这么大的家业,若不能让母亲妹妹摆脱底层女性的悲惨命运,那么他的奋斗还是有什么意义? -- 第206页 所以在黄婉娥说完她想说的话后,他轻轻拍了拍母亲的手,笑着说:“娘,你别为静姝担心,咱家现在有钱了,这次我回国前,会分给静姝一些股份,这样她就算不结婚,靠股份分红也能吃一辈子。” 黄婉娥却皱着眉头,没有被乐景说服,她辩驳道:“从商太不稳定了,谁知道哪日不会倒闭?而且我们家两个女人,没个男人撑腰,她手握重财,是祸非福啊!” 乐景耐心说道:“从商会有倒闭的那一天,那让静姝结婚,她的丈夫就不会有破产的那一天了吗?而且就算我走了,我的人脉关系还在,我的朋友们会照顾你们的,况且我又不是不回来了,美国是法治国家,不会有人欺负你们的。” 黄婉娥红着眼睛争辩:“可是……可是,如果不结婚,你妹妹将来百年以后,连个香火钱都收不到!你忍心你妹妹在地下孤苦无依吗?” 乐景从不在乎这些,人死如灯灭,香火钱有什么用?但是保不齐颜静姝会在乎这些,而且他也不想剥夺小妹做母亲的权利。 所以他就把征询的目光看向颜静姝,问道:“小妹,你是怎么想的?” 颜静姝抿了抿嘴唇,说:“我暂时不想考虑结婚的事。” 黄婉娥眼一瞪,刚想开口,就听女儿不紧不慢地说道:“让我结婚可以,但是我要招赘,将来的孩子跟我姓,在家里由我做主,我就同意婚事。” 黄婉娥傻了。 乐景忍不住用奇异的目光看向颜静姝。 在他想要去美国留学时,颜静姝就说过招赘一事。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她一直没有忘记这个想法。 乐景立刻笑道:“就这么办吧。你先慢慢找着,不急,咱们家也不缺钱花,还是有一些男孩子想少奋斗二十年的,你找个贴心懂事好看的,由你负责赚钱养家,他负责料理家事。” 乐景是不打算结婚的,所以由颜静姝招赘倒是不错,起码百年以后,母亲和妹妹也不会断了香火钱。 黄婉娥大声反对,但是她向来是无法拒绝儿子的决定的,所以颜静姝的招赘似乎已经板上钉钉了。 乐景希望他的小妹妹能挣脱社会对于女性的束缚,切身力行去改变规则。 …… 乐景想要回国的念头,最先告诉了顾图南和季鹤卿,得到了他们的支持。 他们和乐景一样,无时无刻不想着回国,一展所长,建设他们的国家。 他们也通过季淮璋和那些洋务派达成了协作,在回国后,顾图南会被分配到铁路局,在华夏推广火车和铁路。至于乐景……他从未想过进入体制。 他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他想办学,向百姓播种火种。 而季鹤卿……选择了留下来。 守夜人现在正在高速发展期,乐景和顾图南的“任性”,需要季鹤卿在背后提供经济支持。 这让乐景和顾图南看着季鹤卿的目光带上了一些愧疚。他们知道,美国虽好,却不是他们的家乡,美国的强大也不会成为他们的荣耀,季鹤卿多年用功苦学,不就是为了建设祖国吗? 可是顾图南的铁路梦,乐景的办学梦,都少不了钱。 所以守夜人要变成聚宝盆,源源不断的为他们输入金钱。 为此,季鹤卿牺牲了自己的抱负和梦想。 看懂了两人眼中的愧疚,季鹤卿朗声长笑道:“你们就别担心我了,还是担心担心你们自己吧!我在美国吃香的喝辣的,日子过得滋润的很,你们却要费劲脑汁和清政府周旋,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们才应该多加小心。” “九皋,我等待你声闻于野的那一天。”乐景望着好兄弟的目光里寄托里殷切的希望,“希望有朝一日,我们在华夏也能听到你的声音。” 季鹤卿粲然一笑,眉目间依稀可见年少时的意气风发,“我不会让你们等太久的。” …… 在周六的晨会中,管理层齐聚一堂,乐景高居首座,目光在一个又一个年轻稚嫩的脸上滑过。 这些年以来,他们的伙伴越来越多。 清政府为了维护自身统治而送来的留学生们,他们中的大多数却成为了守夜人,蛰伏起来守望为清政府敲响丧钟的那一天。 乐景在晨会上宣告了自己回国的决定。 留学生们并没有怎么惊讶。 毕竟这也是他们出国的目的。 哈利和约翰则是彻头彻尾的震惊了! 他们是管理层为数不多的白人,两个人在这些年以来已经和乐景结下了深厚的友情。 在两年前,约翰把自己的公司和乐景合并了,从此心甘情愿的为守夜人操劳,把自己的梦想寄托在了守夜人身上。 而哈利也是这样。他从未后悔过自己拒绝家族产业为守夜人工作。他在这里收获了自己真正的人生价值。 现在,守夜人的创始人和灵魂人物要离开报社,扔下他们过往奋斗的一切,回国去发展,他们根本无法接受乐景的决定! 约翰脱口而出道:“不行,我不同意!” 他急切的说:“颜,我听你说过,你剪掉头发留在美国,得罪了你们国家的政府,现在你回去,他们一定会针对排挤你的,为什么不留在美国呢?在美国,你拥有地位、名声和人脉,可以自由的活着。” 乐景如何不知道这件事? -- 第207页 他当然知道他此行回国危机重重,明刀暗枪防不胜防。季淮璋的承诺不值一提,因为他和他身后的洋务派随时可以撕毁约定,倒打一耙,成为乐景的敌人。 此时的故国,已经成为了龙潭虎穴,无数阴谋诡计在酝酿,反倒是在美国,他却可以自由坦然的活着,无拘无束。 但是…… 青年阖眸浅笑,皎洁如月,眼中是让人心惊的脉脉情深,“因为我挚爱的姑娘现在需要我。” 哈利有些迷糊了。 颜喜欢的姑娘在清国吗? 他说:“你可以把她接过来啊。” 乐景不紧不慢地说道: “我挚爱的姑娘,曾经立在高山之上,鲜衣华服,温雅从容,明媚如朝阳,现在她不慎掉进下水沟,穷困潦倒,浑身脏臭,野狗和老鼠也来啃食她的身体,身为她的孩子,我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 “我这辈子想过的最浪漫的事,就是帮她拭去污垢,牵着她的手一步步登上山峰,陪她一起看天光大亮。” 青年笑着看向他的伙伴们,目光温良和软,天真澄澈一如少年,“我挚爱的姑娘,也同样是他们挚爱的姑娘。” 在哈利和约翰震惊的目光中,年轻的留学生们露出了和乐景如出一辙的笑容。 他们无限深情的说: “是啊,那是我们同样挚爱的姑娘。” “她是我们的母亲,我们的妹妹,我们的女儿。” “无论身在何处,她都是我们血脉相连的亲人。” “她是世界上最美的姑娘,为她去死又何妨?” 他们的姑娘,现在穷困潦倒,穿着过时的旧衣服,浑身脏臭,佝偻着身体低着头走的一瘸一拐,备受外人嫌弃和嘲笑,就连刚学会走路的小孩子都开始对她拳打脚踢。 可是,就算再落魄,再丑陋,那也是他们的祖国,是他们的母亲。 难道母亲被人欺辱,他们脸上就有光吗?难道母亲穿的破破烂烂的,他们就可以嫌弃母亲吗? 为人子女,难道不应该打跑欺负母亲的人,把母亲扶起来,帮她擦去身上的尘埃,给她换上漂亮的衣服,拼尽全力将她举高吗? 哈利终于明白了少年们口中的姑娘是谁。 那是他们深情无悔、至死不渝的国家。 在这样的深情的面前,似乎他要说出的一切阻止理由都变得市侩起来。 但是,就算这样,他还是要说出来。 他执拗的看着乐景,眼中闪烁着泪光,“你现在好不容易在美国打开局面,事业正处于上升期,你们这种时候离开,公司怎么办?我们的事业怎么办?你要放弃守夜人吗?” “哈利,够了,不用说了。”约翰注视着乐景,目光中是一片了然和释然,“走吧,这里不是你的家,回家去吧!” 哈利气恨:“约翰!你这种时候做什么好人?你成全了他们,谁来成全我们?我们的事业怎么办?公司里的职工怎么办?你知道他们能获得工作有多不容易吗?你知道我们的公司已经成为了很多有色人种心目中的灯塔了吗?你们现在离开了,要他们怎么办?!” 回应哈利质疑声的,是一道清冽颤抖的声音,“所以……我会留下来。” 哈利呼吸一滞,又惊又喜的转头看向发声人,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泪眸,这让他满心滚烫的喜悦也骤然凉了下来。 常清鸢想努力露出一个笑容,却失败了。 他抿了抿嘴唇,哑着嗓子,颤抖着对乐景说:“抱歉,我不能和你一起回国。” 乐景的目光在同学们的脸上巡视,他们中有的人坦然坚定地对上他的目光,也有一些人目光躲闪,充满羞愧之意,看出来他们做出了和常清鸢一样的决定。 和乐景一起创业的小伙伴都明白乐景的志向,他们都和乐景一样,是怀抱着救国梦来到了美利坚。 在这些年以来,尽管发生了很多事,他们也在美国创办了可称得上伟大的事业,但是他们无时无刻没有忘记千里之外的祖国。 此时他们做出来留下来的决定,这不意味着他们忘记了祖国,贪恋美利坚的荣华富贵,这是经过种种思量和讨论后做出的决定。 一来,他们中的一些人,还想继续自己的学业,有的人还没大学毕业,有的人想去攻读硕士和博士学位,二来,美国的事业也需要人手处理,他们需要为乐景他们的国内办学事业赚钱,三来,就算他们回去,也注定得不到清政府的重用,他们现在的力量太过弱小,还不如留在美国,以图日后,通过串联海外华人积攒力量。 乐景明白他们的志向,就像他们明白乐景的志向一样,所以他怎么会责怪他们吗?做出这样近乎逃跑的选择,对于意气风发锐意进取的少年人来说,同样是无比痛苦的决定。 所以乐景并不奇怪常清鸢的回答,他笑着宽慰他和他们:“守夜人需要你,你若是离开了,我才要头疼。” 他殷殷叮嘱:“你们要好好发展守夜人,让守夜人成为我们在国外的助力,帮我们更好的建设我们的国家。” 常清鸢深吸一口气,勉强忍住了泣声,“我向你保证,无论身在何处,我们都在为了一个事业而奋斗着。” 少年嘴唇颤抖,满脸是泪,哽咽着回答:“我们终将殊途同归。” 乐景点点头,笑容坚定无畏,笃定道:“我们定会殊途同归。” -- 第208页 约翰感慨的看着这些年轻人。 不知为何,就在此时此刻,他突然有了一种自己在见证传奇的感觉。 这让他忍不住轻声对哈利说道:“老伙计,我真有点期待看到他们的未来了。” 哈利却抿紧嘴唇,悲哀的说道:“让十几岁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放弃文学,不得不去参与政治,不得不疾呼革命,恰恰应证了那个政府的无能和失败。” 约翰也一时无言。 他当然记得他当初和路易斯做下的约定——由他将报社发展成全美一流报社,而他将会成为举世闻名的大文豪。 他们本距离梦想无限接近,却要在此时分道扬镳。 路易斯是他见过的最有天赋的作家。 这些孩子,也是他见过的最有天赋的孩子。 九年前,这些孩子怀抱梦想好奇地来到了美国,九年后,这些孩子怀抱梦想决然地离开了美国。 他们才华出众,本可以出人头地,在美国享受体面的生活。 可是他们却如此轻易地放弃了无数人苦苦追寻而不得的一切,迫不及待地飞向了他们的国家,即使他们的国家视他们为仇寇。 他轻声对哈利说:“我想,他们挚爱的姑娘,一定是一个魅力四射、倾倒众生的美丽姑娘。” 所以他们甘心成为她的俘虏,甘心为她征战沙场,甘心为她献上心脏。 …… 安妮颤抖地看着手里的电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一个封笔宣言!是路易斯小姐的封笔宣言! 在《寻侠》完结后的第28天,路易斯小姐宣布封笔。这个封笔宣言将登上下一期《守夜人日报》的头版头条。 上帝啊!我是不是在做梦? 安妮捂住脑袋,从嘴里发出无助的呻吟声。 这个可怕的消息会在全世界引发轰动的! 她现在真想跑到总部,狠狠揪起路易斯小姐编辑的衣领,质问他路易斯为什么封笔! …… 吉恩坐在书桌上奋笔疾书,桌子上地上散落着他手绘的漫画。 这些漫画不会刊登在漫画报纸上,而是会张贴在工人区的厂房里,会张贴在大街小巷里。 他抬笔用力在漫画上用大写字母写道:“我们需要假期!” 这些年,他绘制了无数这样的漫画。 这也是《工人的力量》带给他的漫画。 他曾经梦想着自己的作品能登上报纸,为此他给《守夜人日报》投了一份稿。 漫画虽然刊登了,可是,《工人的力量》原作作者兰斯先生给他回信里的一句话却让他久久不能忘怀——“您的漫画如此具有力量,应该出现在街头,而不是在杂志上。” “无产者们挣脱的只是锁链,他们获得的将是整个世界。” 门外突然传来工友的呼唤,“吉恩,快点出来,大家都在等你!” “好,来了!”吉恩落下最后一笔,飞快把散落的漫画归纳整齐,然后抱着漫画打开门,跑了出去。 门外,是他密密麻麻的朋友们。 他们睁着眼睛,期待的望着吉恩和他手里的漫画。 吉恩深吸一口气,振臂高呼道:“资本家们一直在剥削我们!我们在生病,我们的孩子在死去,我们吃不饱肚子,我们生产了整个社会的财富可是我们却一贫如洗!我们需要假期!我们需要睡眠!我们需要更高的报酬和更好的福利!” “所以我们必须罢工,必须走上街头,必须要让他们认识到我们的声音!” 台下是山呼海啸的欢呼声,“罢工,罢工!” 吉恩高声道:“让他们见识见识我们工人阶级的力量!” 火种一旦点燃,绝不会那么轻易熄灭下去。 第66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66) 在美利坚的这么多年,乐景改变了很多事,通过他和朋友们的努力,他们也帮助华人提高了他们的地位,让他们学会花钱,用法律武器来保证自己的合法权益。 乐景的小说《无法结婚的女人们》鼓励了无数女人鼓起勇气改变自身命运,进入职场,《寻侠》则让西方人成为了东方侠客文化的俘虏,在海内外掀起一场功夫热潮,强势弘扬了一把华夏传统文化。《火种漫画周刊》更是成为无数底层百姓的精神食粮,用画面传达思想,报纸所经之处,不知道点燃了多少火种。这是属于文学作品的可怕影响力。 守夜人报业集团已经彻底在美国站稳脚跟,成为了很多社会边缘人士和有色人种的避风港和理想国,守夜人也由此进入了事业的飞速发展时期。 但是,世界万物都不可能一帆风顺。 就在乐景打算启程回国的那个秋天,清政府下达了撤回所有海外留学生的命令。 乐景的守夜人和留学生们组建的兴华会成为了朝廷召回留学生们的借口。根本原因其实是因为在美留学生西化严重,普遍信服民主和自由,越来越多人剪掉辫子,不服管教,这对朝廷来说简直是大逆不道的罪行,所以在1881年的秋天,朝廷下达了撤回所有留学生的命令。历史的惯性可见一斑。乐景的努力在历史大势面前似乎是不值一提的。 这些年,乐景的守夜人宛如无数留学生们心目中的灯塔,吸引他们或明或暗的参与到守夜人的事务中来,而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也在后续加入了兴华会,坚定民主自由理念,酝酿着一股让朝廷又惊又怕的思潮。 -- 第209页 在九年的留学生涯里,乐景他们有意无意策反了绝大多数赴美留学生。 包括乐景在内的120名留学生中,除了病逝的3位,被遣返回国的23位,其中足足有70名留学生或明或暗、或多或少为守夜人和兴华会的发展提供了助力。 而他们的出格之举,这些年以来也被留学事务局的官员和季淮璋断断续续传给了国内。如此谋逆之行,朝廷如何能忍?所以,即便很多留学生还没有完成自己的大学学业,也被清政府分三批强势召回。 在这个秋天,他们将要和乐景他们一同回国。 …… 晴空万里,天空蓝的心旷神怡,白云在空中变幻,几片落叶被风携裹着奔向远方。 旧金山的港口前热闹嘈杂,人来人往。衣冠楚楚的绅士小姐和穿着补丁衣服的流浪汉们齐聚一堂,翘首以待一首远渡重洋的巨轮。 伴随着响亮的汽笛声,港口前出现了短暂的骚动,不少人伸长的脖子向海面看去,只见巨大的明轮船排开海浪,船上水手飞快抛下船锚,船靠岸了。 在港口前,出现了一波特殊的客人。 他们有着迥异与白种人的黄皮肤,穿着利落的修身西服,带着帽子,看起来已经全然西化——如果不看他们中的有些人自帽子后面伸出来的、垂在他们身后的长辫子的话。这条长辫子引来了不少异样的目光,而他们早已习惯了。 留辫子的和短头发,两拨人相对而立,泾渭分明。 他们即将登上远道而来的明轮船,回到对他们虎视眈眈的故国。 顾图南深深望着那艘乘风破浪而来的明轮船,眼中复杂,一时间心间似乎涌现无数情绪却无从可说。 他无话可说,有的人可就忍不了了。 “你还有脸出现在这里!”一名留着长辫子的同学对顾图南怒目而视,一双招风耳上也弥漫上了浅色的绯红,“如果不是因为你们,我们怎么会无法继续学业,被遣返回国!” “你们不安分却连累了我们!” 顾图南冷下脸,“你少胡搅蛮缠了!你若不想回去,我们可以付钱给你继续学业,是你自己要离开的!” 招风耳冷笑连连,“你说的倒是轻巧!我父母亲人都在国内,我不回国怎么办?你当谁都像你们似的想当乱臣贼子吗?” 顾图南身后的一名短发少年厉喝出声,“罗安!你别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呵,怕是我的话让你们心虚了吧?!”罗安看着顾图南的目光充满浓浓的怨怼之意,他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恶意的笑容,“你们不知天高地厚,却要让我们为你们的莽撞买单,天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顾图南双手插兜,一针见血道:“强硬把你们召回国内的是朝廷,而不是我们,你没有胆子怨恨朝廷,就来怨恨我们。”少年勾唇,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你也不过是个欺软怕硬的胆小鬼罢了。” 顾图南的这番话彻底戳中了罗安的痛脚,他涨红了脸,看着他的目光像淬了毒,“你嘴上说的这么嚣张,不还是要和我们一起回国吗?你剪掉了辫子,难道以为回国后就不用蓄发剃头留辫了吗?” 他快慰的看着脸色骤然黑沉下去的顾图南,掀起嘴唇露出一个扭曲恶毒的笑容,“你瞧不起我,可是你很快就要成为我了。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一个反复无常背信弃义的小人罢了。” 顾图南闭了闭眼睛,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罗安说:“我和你不一样。” “罗安,够了!你越说越不像话了!”对面一名留着长辫子的同学歉意的看了顾图南一眼,对罗安疾言厉色道:“你读书读这么多年都白读了吗?怎么越学越混账了!顾飞鹏为人如何,大家都清楚,你不能因为自己心情不痛快就把怒火发泄到他身上!” 一直安静做壁上观的教员此时却阴阳怪气说道:“在我看来,罗安的话没什么错,对的很呐。若不是顾图南他们不服教化,朝廷也不会把所有学生都遣回国。” 他看着顾图南的目光是浓浓的厌弃和嫌恶,“我是不知道你们给季大人灌了什么迷魂汤,让朝廷开恩把你们征召回去,但是你们可别高兴的太早,回了国内,你们可不能如今天这般猖狂下去,必须好好杀杀你们的性子!” 顾图南扯了扯嘴角,眼中笑容讥讽悲凉,却懒得和教员争辩下去。 对于教员口中说的前景,他早有预料。他和同学们也都是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才准备回国的。 眼下华夏要重新崛起,必须变法。所以他们才和季淮璋达成合作,回国进入各大朝廷机构,在一展所长同时,上下组织串联,推动变法一事。 他不再理会教员、罗安的恶语和其他人或多或少异样的眼神,随着汹涌的人潮,向明轮船的方向走去,他的身后是和他一样沉默的同道。 在即将踏上明轮船的那一刻,他的脑海里突然想起来一桩旧事。 顾图南20岁那年,父亲顾宁亲自给他起了“飞鹏”两字作为他的字。顾图南永远忘不了父亲当年脸上骄傲的笑容,“昔年诗圣有诗云:图南未可料,变化有鲲鹏,吾儿乃是我顾家飞出来的鹏鸟。” 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 爹,这青天,未免太重了。 少年的心中响起浅淡的叹息和苦笑声,少年的脚步却坚定地踏上了明轮船,坚定地走向了自己选择的命运。 -- 第210页 顾图南站在船板上,登高远望,目之所及处是汹涌的人潮。 他没让苍哥儿前来送别,因为他不会进入体制,将会从私人渠道偷偷回国,出现在这里恐将惹来是非。 他也没让季鹤卿他们前来送别。因为他们暂时不会离开美利坚,出现在这里只会被教员喊打喊杀,只会加重朝廷对他们的警惕。 明明早就知道这次他是孤身上路,此时他的目光却不争气的在港口里汹涌的人潮里穿行着,寻找着,在他心里有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隐秘期待。 顾图南忍不住自嘲一笑,在收回目光的前一秒,视野里突然出现了两个熟悉的脸孔。 两个少年静静站在港口的角落里,隔着汹涌的人潮,对他粲然浅笑,好似当年初遇。 一名少年凤眸清凉如玉,气质高雅,一名少年貌似好女,身姿纤纤。 顾图南站在高高的轮船上与那二人遥遥相望,三人目光交汇在一起,好似三条相交线,在短暂相交后渐行渐远。 从此以后,山高路崎,风萧水寒,时代和命运浪潮浩浩荡荡,君为水滴,身不由己。 顾图南柔下目光,对他们露出了意气风发无所畏惧的笑容,一如初遇时的少年意气。 三个人都在笑。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无为在岐路,儿女共沾巾。 这次离别后,下次见面不知何年何月,何必做足哭哭啼啼的小儿女姿态,大丈夫当豪气万顷,一往无前,且歌且行。 尖锐凄厉的汽笛声划破秋日的晴空,几只海鸥上下翩飞,发出不满的鸣声。 乐景和季鹤卿沉默目送他们的大哥越来越远,漂洋过海,抵达一切梦开始的地方。 然后这样的场景,在第二天又重复了一次。 只是这一次,乘上明轮船的是乐景,而站在港口送别的是乐景的亲人和朋友们。 黄婉娥、颜静姝满眼是泪,季鹤卿、常清鸢等人眼神沉重,嘴角却不减笑容,约翰、哈利等人依依不舍。 乐景挥舞着长臂,笑着对岸边的同伴高呼道:“我在故乡等你们!” 季鹤卿他们同样笑着大声回应道:“我们一定会去找你的!” 少年人的笑容纯白皎洁,是叶子上滚动的晨露,是黎明时分划破黑夜的第一缕光。 汽笛轰鸣,海鸥翻飞,海浪滚滚,亲友们的身影渐行渐远,化作午夜梦回的意难平。 直播间观众泪眼婆娑,弹幕疯狂刷屏。 【今年今日晴:主播都没哭,我自己倒是哭了!呜呜呜看着他们的笑容我好难受啊! 朝生暮死:卿卿一定可以回国的,对吧对吧对吧!明明是三兄弟,最后只有卿卿一个人留在国外,他该多难过啊! 红领巾少年:还有主播的母亲和妹妹,他们一定很舍不得主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一家团聚QAQ 杉杉股份:历史上正是因为有了无数人做出了和这些少年们一样的抉择,我们华夏才能重新站起来。能够通过直播见证他们的理想和抱负,见证他们的追梦之旅,真是……太荣幸了。 何当共剪西窗烛:我相信,大家一定可以殊途同归! 九月是你的谎言:以后时局会越来越危险,主播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啊!说好了的,我们要陪你一起看天光大亮!】 乐景轻轻点头,在心里许下诺言:‘我一定会好好活着的。’ 哪怕再屈辱,再绝望,再恶心,再愤怒,也要咬牙切齿活下去。 活着,就有希望。 活着,就有看到太阳升起,红旗招展的可能。 …… 路易斯小姐的封笔宣言在美利坚引发了轰动,无数读者为之疯狂,甚至还有人因此而晕倒了的。 在《寻侠》结束后,不少意犹未尽的读者已经开始期待路易斯小姐的下一篇作品了。 读者们都知道路易斯小姐向来都不会重复写相同的题材,所以他们都很好奇路易斯小姐下一篇作品的取材。 他们期待路易斯小姐能再开创一个全新的题材。 可是,就在《寻侠》的热度方兴未艾,被翻译成多种语言在海外发行,累计销量已经达到了可怕的一百五十万册时,《守夜人日报》的头版头条却刊登了路易斯小姐的封笔宣言,可以想见读者们震惊的心情了。 这个消息飞快传遍海内外,无数读者在报纸上读到了这个轰动新闻。 安妮满眼是泪,不知多少次泣不成声的念着报纸上铅字,“如果我的作品能但凡改变一个人的命运的话,那么作家路易斯的人生就是值得的……” 汤姆眼睛瞪得浑圆,震惊念道:“这些年,很感谢你们对我一如既往的支持,现在,是时候让作家路易斯告别文坛了……” “……亲爱的朋友们,路易斯的人生结束了,但是我的人生才刚要开始,在小说之外的世界,我会重新扬帆起航……”罗伯特若有所思的念道。 “小说再美,也不是现实。终有一天,我和我的同伴们将会在这个世界种满鲜花……”华康放下报纸,黑亮的眼中噙着晶莹的泪水。 海蒂的手指甲在报纸上留下深深的掐痕,晶莹的泪水短线般的珠子似的在地上留下湿漉漉的烙印。 她的心脏从今天起,空了一角。 英国、法国、德国、西班牙、荷兰……不同国家的读者放下手里的报纸,用不同的语言发出相似的难以接受的惊呼声。 -- 第211页 一名伟大的作家在结束了他伟大的作品后宣布封笔,这件事在海内外的报纸媒体上引发热议,一时间不知道多少报纸开始讨论起路易斯封笔的动机。 有人说路易斯小姐是因为觉得自己再也写不出超越《寻侠》的作品,所以才激流勇退,保全名声;有人说路易斯小姐是生了重病,无法再继续写作,只能等死;还有人认为路易斯小姐是收到了一些位高权重的人的威胁,不敢继续发表文章…… 种种流言在海内外都闹得沸沸扬扬,人类出类拔萃的阴谋论和想象力在这一刻发挥到了极致,而身为舆论的漩涡中心的乐景,此时正处于回国的明轮船上。 路易斯小姐的封笔,也是他深思熟虑过后的决定。 在不知不觉中,路易斯小姐已经成为了无数女士心目中的信仰,被无数女人当做榜样,成为激励无数女人改变命运的力量。如果知道路易斯小姐是男人的话,她们该多失望和难过啊。 就让路易斯小姐永远活在她们心目中吧。她们不需要知道乐景。 在经过了半个月的航行后,乐景即将抵达海州的港口,开启人生中的又一段旅途。 …… 艾伦和白珍妮急切的伸长了脖子,向一艘正缓缓向他们开来的巨轮望去。 他们在三天前,收到了颜泽苍的一封越洋而来的信件,他在信上说了他乘坐轮船的名字,并告知了大概的抵达时间。 所以夫妻俩一大早就来到了码头前等待张望。 终于,在他们渴盼的目光中,巨轮越来越近,他们也终于可以看清甲板上的面孔。 白珍妮的目光定在了少年熟悉又陌生的脸孔上。 三年不见,他又长大了许多,脸庞彻底脱去婴儿肥,变得棱角分明起来。唯一不变的,还是他身上温文尔雅君子如玉的气质,这种独特的读书人气质让他卓尔不群,让白珍妮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她。 她伸出手,形象全无地向轮船上的少年招手道:“苍哥儿!苍哥儿!” 乐景几乎是同时发现了岸边迎接他的夫妻俩。 他向他们大力挥手,回应了他们的兴奋。 三年没见,艾伦和白珍妮的脸上又多了一丝风霜,但是他们的精神状况看起来很好,两个人都是怀有坚定信念的苦修士,无论在如何艰难的困境里,都能怀有昂扬乐观的信念。 终于,船靠岸了。 乐景被人潮携裹着,艰难挤下了船。习惯了海上的风浪,猛一踏上陆地,他竟然有点头重脚轻不习惯了。 还没等乐景适应,他就骤然被投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白珍妮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苍哥儿,好久不见,路上还好吗?” 乐景柔下眼眸,回应了白珍妮的拥抱,“我很好,你们这几年过的怎么样?” 艾伦:“我们过的很好,只是因为内地形势不好,总部把我们调回了海州,我们现在在周边农村地区传教。” 乐景点点头,这些他也在两人寄给他的信中知道了。 在充分表达了久别重逢的喜悦后,艾伦叫了一辆马车,乐景放上行李,一起前往艾伦和白珍妮的私宅。 艾伦和白珍妮生性简朴,他们在海州购置的私宅也只是一间普通的瓦房,旁边居住的都是普通百姓。 看得出,艾伦和白珍妮和当地百姓相处的很好,很多百姓见到这两个洋人会鞠躬行礼,还有小孩子围着他们跑来跑去,口里喊着“洋菩萨”。 在收拾停当后,艾伦和白珍妮和乐景谈及了他们这些日子的成果 白珍妮说:“我们办了一家医院,收容治疗没钱看病的穷人。” 艾伦看向乐景,问:“你在信上说你想要办学,没有清政府的支持,办学一事很难。不知道你心里可有章程?” 有关办学这件事,这些年以来乐景早已深思熟虑,不知道制定了多少计划。 “我想先在海州的农村地区设立一家小学,免费收容穷人家的孩子识字读书,教导他们可以维生的技术。” 艾伦点点头,无奈说道:“你的想法是好的,但是恐怕很难实现。” “首先,你如果想教他们四书五经的话,倒是有大把老师,可是若你想教他们西学的话,那就缺少足够的老师了,而且这种老师一般价钱很贵。其次,这里经济不发达,依然是农业经济占据主要位置,工厂很少,就业岗位也很少,你就算教会了他们技术,他们也很难得到工作机会。最后,穷人家的孩子从能走路起就要帮家里人干活,你就算免费教他们读书,他们的父母也会觉得这是浪费时间,还不如让孩子在家里做家事和种地。” 乐景如何不明白艾伦口中的道理? 开民智如果那么简单的话,也不会成为华夏的百年难题了。在这百年时间里,一代又一代的教育工作者前仆后继,接力接过火炬,用尽一生才照亮了百姓们蒙昧的心灵。 在踏上华夏之前,乐景就对此行的艰难困苦有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他这次回国就是来当傻子撒钱来的。正是因此,季鹤卿他们才不能回国。 “重金之下,一定会有合适的老师,再不济我也可以亲身上阵,父母嫌读书浪费时间,我给学生提供食宿和奖学金,没有工厂,缺少就业岗位,我来创造就业岗位。办法总比困难多。”乐景说:“我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也有了觉悟。” -- 第212页 艾伦并不奇怪颜泽苍的回答。 自1869年初次相遇,到1881年的重逢,在这12年的时间里,他是亲眼看到这个年轻人是如何为了目标和理想走到现在的。 1869年,12岁的少年对他说: “我的梦想是,国家繁荣昌盛,人民能过上有尊严的生活。” “我的国家需要什么方向的人才,我就会从事什么方向的工作。” 现在,24岁的年轻人如约而来。 第67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67) 下河乡昌平村里来了一个俊俏的年轻人。 村民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年轻人呢! 皮肤白嫩得跟豆腐似的,比村里的大姑娘的皮肤都白,手上连个茧子都没有,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的少爷。 他穿着长袍马褂,却偏偏留着短发,村里人都在猜,这个年轻人大概是个传教士。 虽然传教士都是洋人,但是偶尔也会有当地人改信了那洋和尚,就剪掉辫子在庙里念经了。 昌平村之前也来到这样一个剪掉辫子的本地洋和尚,那是个中年人,贼眉鼠眼,模样猥琐,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 他也的确不是个好人。 他一来,就抢走了村长的房子,非说那是他的庙。村里人都很不满,但是在他带着的几十个大头兵的威胁下敢怒不敢言。 接下来的三个月时间,对昌平村里的村民来说宛如噩梦。 那个假洋鬼子收纳了十里八乡的地痞无赖作为教民,欺男霸女,胡作非为,不知道祸害了十里八村的多少人家,当地人忍无可忍。 就在他们私底下串联,决心让十里八乡的青壮倾囊而出,将这个假洋鬼子血债血偿时,真洋鬼子来了。 真洋鬼子一来,就把那些胡作非为的地痞无赖都开除了教籍,然后告官把假洋鬼子和他的爪牙抓了起来,让昌平村重回和平安静的生活。 接着,真洋鬼子就在村外的林子前的破屋里设了个庙。那个破屋是猎户遗弃的瓦房,破破烂烂的,刮风下雨的时候整间屋子都在丁里咣当作响。 可是真洋鬼子却找泥瓦匠将破屋翻修了一番,把破屋改造成了新房,没有从村民那里搜刮一分钱! 有了假洋鬼子“珠玉在前”,真洋鬼子的行为就让村民们产生了好感。 真洋鬼子一周来庙里(他们称作教会)一次,其余时间庙里都是由其他教民来处理事务。教民们收养孤儿,逢年过节施粥给贫苦百姓,还免费帮村里人治病! 如此不计得失,可称得上一句“洋菩萨”了。 最初,是由村口的李婶子发现那个剪掉辫子的年轻人从村口的教会里走了出来,不出半天,全村人都知道了这件事。 经历过假洋鬼子的欺负后,村民们都对这些假洋鬼子痛恨不已,此时蓦然又遇到了这种假洋鬼子,内心不免忐忑不已。他们担心这个年轻的假洋鬼子赶走了洋人,又来欺负他们。 村民们警惕的观察着这个假洋鬼子的一举一动,他们在私底下已经商量好了,这次绝不做孬种,他要是敢欺负他们,他们就杀了他。 这天一大早,天还没亮,李婶子就来教会了。她男人得了风寒,高烧不退,请了镇上的大夫,大夫给了几个偏方,可是吃起来却没用。 李婶子之前就去找了教会的人治病。 教会的人也给了药,可是依旧治不好。 再这样下去她男人怎么办?她男人要是烧死了怎么办?他们一家老小都等着喝西北风吗? 一定是他们嫌她没钱,所以不肯尽心,这次她来教会,就想问问这些人,她从今天起也信他们的神,所以能不能让他们的神把她男人的病治好。 她如此这般和教会里的人说了说,教会的人却还是那般说辞,说这病他们真的治不了。而且他们的神从不救人,人必须要自救。 这神这般无用,还信他作甚? “可以让我去看看你男人吗?” 李婶子抬眼看向发声的人,是那日他在教会门口看到的,剪掉辫子的俊俏后生。 他穿着月白色袍子,衬得他更是唇红齿白,就像观音座下的童子。 李婶子抹了把脸上的泪,希冀的望着他,“你可以治我男人的病?” 俊俏后生道:“我现在说不准,我需要先去看看情况。” 可是这句话对于陷入绝望的李婶子来说已经足够了!她宛如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一把抓住后生的手,“你跟我来,我带你去我家。” 李婶子和那个后生刚进入村口,就迎来了无数村民异样的眼神。 他们走过来,七嘴八舌问道:“他婶子,你们这是干啥去?” “你带着他作甚?” 李婶子就大声说道:“我带他回去给我男人治病!” 村民都知道李婶子的男人高烧不退已经好多天了,村里的大夫都让李婶子去准备后事了。 此时李婶子领着这个假洋鬼子说要给他男人治病,立刻引来了村里人的跟随。他们好奇地跟在两人身后,想看看这个年轻后生怎么治病。 村民在门口探头探脑,接头交耳,小声议论。 没过多久,李婶子从屋里走了出来,村民们立刻把她围了起来,大声问道:“他怎么说?” “能治好病吗?” “他说他老家有个偏方,也许能治一治,但是不一定能治好。”李婶子茫然的说。 -- 第213页 众人立刻追问道:“什么偏方?说说。” 李婶子摇摇头,“他没说,就让我去给他摘一些柳树条来。” “柳树条?要这玩意儿干啥?” “嗐,偏方嘛,偏方不都是稀奇古怪。” “这小子该不会在药里下毒吧?” “这可不好说,谁知道这个假洋鬼子是不是好东西?” 李婶子眼中闪过一抹凶光,悄声对同村的叔伯兄弟们说:“如果我男人没有治好,到时候就麻烦你们了。” 众人立刻会意的点点头。 治死了他们村的人,一定要赔钱! 要是不赔钱的话……进了他们村的门,就没那么容易出去了。 横竖不过是一个外乡人罢了。 …… 李婶子抱着厚厚一捆柳树条走进屋子,忐忑的问站在病床前的年轻人,“这些够吗?” 年轻人摆摆手:“用不了这么多,几支就够了。”他皱着眉头,表情慎重说:“我们家乡有个偏方,把柳树条磨成粉加入水里,可以退烧,但是患者会开始拉肚子,而且这种药不能多吃,吃多了会胃出血,甚至还有吃死人的。” “所以,我必须提前告诉你,我只能试试,不能保证一定能治好你男人的病。” 李婶子现在也是死马当活马医。 她男人再不退烧,人都要没了。这种时候无论是什么方法,都要试一试的。 当下她就拍胸脯保证道:“你尽管治,我男人要是治不好,那也是他命不好,我不会怪你的。”心理却有了一个想法,她男人要真的死了,就等于断了全家的活路,她说什么也要从这个后生那里讹些钱来。 年轻人叮嘱道:“你先去烧水,一壶水都够了,水一定要烧开冒泡。” 李婶子皱了皱眉,有点心疼柴火,但是为了治好丈夫的病,她还是很快就烧好了水, 年轻人就把柳条碎末倒进水里,“等水凉了后,让他喝完。记住,这个药不能多吃,一天一次,只能吃三天,如果三天还没退烧,就不能吃了,再吃会吃死人的。” 李婶子不敢大意,严肃的点了点头。 李婶子其实也没报太大指望。 大夫和教会都说治不好的病,这个嘴上无毛的后生用柳树条就能治好?人家的偏方,怎么稀罕怎么来,这柳树条随处可见,最是低贱不过了,怎么可能能治病? 让她没想到的是,一碗柳条水下肚,当天晚上她男人脑子就清楚了一些,额头也没这么烫了。 她大喜过望,那个后生难不成是神医?! 若不是那个后生千叮嘱万嘱咐这药不能多吃,她恨不能灌她男人个十碗八碗,让她男人快点好。 三天后,李栓住在拉三天肚子后,终于退烧了,可以下床干活了,除了身体还有点虚弱外,已经和正常人没有什么区别了。 当天,村外的那个年轻后生神医的名头就不胫而走,李婶子全家跪在年轻后生面前不住的磕头。 “感谢神医救了我男人!” “我下辈子做牛做马都要回报你的大恩大德!” 同时,村里的病人家属也都在神医面前跪下了,求神医也救救他们的亲人。 乐神医景:…… 他深深叹了口气,有点头疼。 柳树条磨粉加水能治退烧,是因为阿司匹林的主要成分是“水杨酸”(又称柳酸)。早在三千五百年前的古埃及,当时的人们就懂得用柳树条磨粉泡水用来治疗关节疼痛和退烧。 在中国古代,一些医学世家也流传着用柳枝泡水沐浴来退烧的偏方。 在这个没有阿司匹林和青霉素的1881年,柳树条因为方便易得,所以乐景就死马当做活马医用这个偏方试了试,这次能成功实属侥幸。 乐景这个文科生,在没有实验器材和缺少医学知识的前提下,也实在是苏不来阿司匹林和青霉素,柳条泡水能退烧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所以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向这些人解释,他不是神医,只是从一位大夫那里知道了这个偏方,所以才试一试,而且这个偏方只能治退烧和关节疼痛,并不是包治一切的灵药。 他好说歹说,终于把这些病人劝了回去。 说实话,看到这些病人的模样,乐景也很不好受。 四五岁的小孩子顶着硕大的脑袋,身子又瘦又小,薄薄一层皮盖在骨头上,捂着肚子说肚子疼。 乐景知道他们八成是寄生虫病,只是现在没有打虫药,无法治病。 还有一些成年人,也是瘦骨嶙峋,有着各种让乐景闻所未闻的怪病。 有那么一瞬间,乐景都开始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学医了。 冷静下来后,乐景恢复了理智后,还是认为学医只能解当下之急,却无法治愈人们的心灵。 身体病了药来医,心灵病了可是无药可治。 所以他才想来办学。 这几天,他从村口教会的传教士那里对整个村庄有了基础全面的认识。 这个传教士和艾伦白珍妮一样,同样来自于中华内地会,名叫威廉,是一名英国人,已经在沿海地区传教了十年,为人高尚,艾伦给乐景作保说,他是值得信赖的人。 对于乐景这次冒险救人,威廉摇了摇头,眼中充满后怕。 “你也真是胆大,我都不敢独自一个人进村。”他说:“你信不信,如果你没有治好她丈夫,你甚至很难活着从村庄出来。” -- 第214页 乐景如何不知? 如果他没有治好李婶子的丈夫,迎接他的就不是村民的感谢声,而是杀人的刀了。 自古以来,华夏都是皇权不下乡,村庄自成一国,不同的村庄有不同的“法律”,当地乡绅和宗族的族长掌管生杀大权。在明清,如果有女子通奸、改嫁,一些宗族里的人甚至会对女人千里追杀,将她浸猪笼或者是“自愿殉情”,成就贞节牌坊。杀害几个外乡人,对于宗族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穷山恶水出刁民可不是白说的。 人穷志短。人穷了,什么事都能干出来。 可是乐景如果想在村庄里站稳脚跟,让排外的村民接纳他这个外乡人,就必须和他们打交道,要让他们信服自己。李婶子就是他找好的切入点。 如果他连这个小村的事都解决不了,那么他的办学梦根本无从谈起。 所以乐景这一行,看似顺风顺水,着实凶险万分。 他有点庆幸的对威廉说:“还好我赌赢了。” 威廉不赞同的说:“你年纪轻轻,为什么赌性这么重?你就没想过赌输了怎么办吗?你不该用自己的命做赌的。” 乐景淡淡一笑,“因为我只有一条命可以做赌注。” 威廉一愣,费解的看着乐景,不明白这个年轻人为何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句话太过沉重,苍凉,是无路可退的赌徒才会做出的选择,他年纪轻轻就已经无路可退了吗? “你其实不应该在乡村办学。”威廉语重心长的告诫着这个行事惊险莽撞的年轻人,“这里的人都很愚昧,他们缺少道德约束,是充满野性的兽,他们怀疑敌视一切外乡人,同样的,他们也不重视教育。村庄里刚学会走路的小孩子就要做家务,四五岁的孩童就要下田,没有人认字,他们的日常生活也不需要认字。所以你在这里开学校,很难有成效。” “你为什么不在城市里办学呢?城市人比较有道德,他们也崇尚教育,没有老师会愿意在贫穷落后的乡村教学,但是老师们都喜欢城市。”威廉说:“教育是一个高雅的事业,它不适合卑劣的下等人,只适合那些品德高尚的人。” 威廉身为一名虔诚的传教士,能对这里的村民作为这样的评价,已经算得上出格了。 面对乐景惊异的眼神,威廉露出一个苦笑,“我来这里之前,也是抱着拯救穷人,让这些羔羊脱离蒙昧的想法的,可是在亲身和他们打交道后,我却发现,有一些人……他们很难教好。” “我有个朋友,她是个虔诚的修女,收养照顾了很多孤儿,可是……”他叹了口气,艰涩开口:“当地村民认为她是人贩子,要挖小孩心肺做药材,所以……杀了她。” 说起这件痛苦的往事,威廉湛蓝双眸泪光涟涟,心灰意冷道:“我下个月,就打算回国了。” 乐景沉默了。 他知道这个民族的几万万人都得了“精神病”。 人吃人的封建社会就是这么野蛮可怖。 不仅上等人吃下等人,就连下等人也在狩猎着同类,从同类的血中获得活下去的营养。 可是农民又是隐忍、老实、胆小、善良的。 不被逼到最后一刻,他们绝不会举起镰刀对准他们头上的阶级。 平时遇到难事,邻里之间也会互帮互助,展露出热心肠。 他们只是……太穷了。 老舍说:道德是有钱人说给别人听的,对于穷人来说,填饱肚子才是最大的真理。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底层农民不过是为了获得生存权罢了。 为了活下去,他们可以做任何事。 一切,不过是……农民太穷了。 “所以……我才要在乡村办学,发展乡村教育。”乐景轻声说:“中国自古以来就是农业社会,农民是这个国家的主要职业,如果几万万农民无法觉醒,无法获得基本的教育,无法满足最基本的生存权,那么我的国家永远无法站起来,也永远无法成为现代文明国家。” “……你选择了一条最难的道路。”威廉复杂的望着乐景,湛蓝双眸浮现了种种思绪,最终他诚心诚意说道:“祝你成功。” 乐景苦笑一声,坦然回答:“我从没想过我能成功,应该说,失败才是正常的。” “我只是想在活着的时候,能为后来人提供失败的经验,如此就够了。” 威廉定定看了乐景十几秒,“我突然明白,为什么艾伦会喜欢你了。你是我见过的最不可思议的年轻人。多亏了你点醒了我。” 年老的苦修士眼中浮现决意,他几乎有些羞愧的笑了笑,“如果没有你,我险些背弃信仰,当了逃兵和懦夫。这是上帝给予我的考验,我会努力教化愚昧的羊羔们——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 乐景:“您不必这样做,我这么做,是因为这里是我的国家。” 威廉虔诚地在胸前画了个十字,认真说道:“在上帝面前,所有的人都是他的羔羊。” …… 乐景救了李婶子的丈夫后,也终于被村庄里的人接纳了。 他这才走进村庄,提出要拜访村长。 村长名为李大壮,满脸皱纹,头发发白,身形佝偻,看起来已经年过花甲,但是他真实年龄不过是四十几岁而已。 -- 第215页 因为过度的劳累和缺少营养,古代的劳动人民普遍早衰,四十几岁甚至已经是有曾孙子的年龄了,所以算是高寿。 李大壮嗒嗒抽着旱烟,坐在田埂上审视着站在眼前的大少爷,“你找我有什么事?” 乐景也接地气地在李大壮身边坐下,开门见山道:“我想在村里买块地盖房子。” 乐景的行为让李大壮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他狐疑的看了一眼乐景,问:“你要盖房子做啥?你想来我们村住?” 乐景:“我想在村里建一间学堂,给孩子们开蒙。” 学堂?开蒙? 他们下河乡唯一一间学堂在镇子里,请了一个秀才来教学。昌平村里只有李大壮的孙子在镇上念书,就这学费还是李大壮东拼西凑来的,一家人缩衣节食来供孙子念书。 现在这个俊俏后生说要在村里开学校。 李大壮当下就咧开嘴哈哈大笑,看着年轻后生的目光都带上了一丝嘲弄,“你在这里开学校根本赚不到钱!我们村可还没有那个闲钱供孩子念书。” “这点您不用担心,我是免费教学,我会教他们一些手艺活,管吃管住,但是学生要帮我干活,听我的话。” 李大壮恍然大悟:“你这是想收学徒?” 乐景:“也算是吧。” 升米恩斗米仇,免费的向来不会被人珍惜。 所以乐景就打算以昌平村为实验点,准备按照旧社会里收学徒的模式,在昌平村进行职业教育。 李大壮对这个提议接受良好,只是他对于乐景主动过来招人还是怀抱疑虑。 人家拜师,那是要亲自登门带礼,说不尽的好话,有的甚至要在师傅家干好几年活,才能被师傅收为弟子,就这师傅也绝不会轻易把看家本领交给徒弟。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谁会那么傻? 怎么现在这个年轻后生主动上门来招人,俗话说的好,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他年纪这么轻,看起来就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能教什么? 李大壮怀疑的看着乐景:“你能教啥?” 乐景自信一笑,“我什么都能教。” 只要有钱,他什么老师都能请过来。 第68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68) 昌平村是个小村,一点风吹草动不出半天全村的人都能知道。 晚上吃饭的时候,村长在饭桌上说起了救了李婶子男人的“神医”要在村里免费开学堂的事,等到第二天,全村人都知道了这件事。 村长的门前立刻集满了看热闹的闲人,七嘴八舌地问道: “村长,真的是免费吗?” “对啊,天上哪里有这么好的事,他是不是藏了坏心?” “那小子到底什么来路?” 李大壮沉默着深吸了一口旱烟,怂拉着的眼皮下面精光四射,“我也看不透啊。” 那小子看起来就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可是说话办事滴水不漏,无论他怎么套话,都没套出来什么口风,他凭借自己的经验开口道:“这是不是他传教的手段?想让我们信他们的神?” 村长这一说,村民们立刻被说服了,都觉得这才对。村外的洋鬼子逢年过节也会施粥,还会给人看病,就是为了笼络住他们。 李大壮:“先看看吧,他对我们好,我们就全盘收下,如果最后发现他真的包藏坏心……”老人眼中凶光一闪而过,以手做刀切了切,狠声道:“到时候再找他算账!” …… 在全村的风言风语中,秋去冬来,鞭炮声声过大年,然后就是春风料峭,村口也多了一家学堂。 两进的大瓦房前铺着青石板路,墙角的春雪明晃晃地泛着光,几只绿竹斜斜自屋后伸出。从瓦房的窗口里看去,里面摆了十几个条座椅板凳,看起来有模有样的。 那个年轻后生笑眯眯的,点起了一串鞭炮,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吸引了村里人的注意,一时间门口多了不少看热闹的村民。 看起来就像富家公子的年轻人脸上挂着好脾气的笑容,提声对闲人们说:“从今天开始,学堂开始收学徒,十五岁以下,男女不限,管吃管住,免费教学。” 这些日子以来,村里的人都和年轻人多次打交道,已经初步和年轻人建立了良好的关系,此时听他这么说,立刻嬉皮笑脸追问道:“小哥,你往外撒钱,这是图啥?” 年轻后生笑吟吟道:“谁说我不赚钱,等学生学会手艺后,是要给我交学费的。而且平时在学校里,学生要帮忙做工。学校帮学生联系工作,学生工作所得要给学校抽成的。” 说来也奇怪,年轻后生这么一说,围观的闲人们反而放下心来。 他们就说嘛,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哪会真的有傻子撒钱呀!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虽然年轻人教会人再收钱兜了这么一个大圈子很是麻烦,而且很大可能也挣不到什么钱。但是村民们都敏锐的察觉到了这是对他们有利的条件,所以他们才不会出言反对,也不会提醒这个傻乎乎的大少爷。 不管怎么样,这里管吃饭!还管住宿!如此以来,能给家里省多少口粮啊!更别说这里还给教手艺活!就这一条,就能胖无数人挤破脑袋了。 至于小哥说的干活交钱和日后交学费之类的,村民们也没在意。如果这个学堂真的能教会他们吃饭的手艺,那么交点钱也是值当的。 -- 第216页 乐景的提议对于村庄里的人来说实在是太有诱惑力了,民以食为天,他们在地里刨食一辈子,所求的不过是吃饱饭。 所以在发现乐景真的管饭后,整个村里的人都把孩子送进了学校。甚至还有那成年汉子死皮赖脸非要进入学堂学习。 乐景也同意了,只是言明他只能听课,不管饭。 此话一出,成年汉子立刻退避三舍。 如果不管饭,谁乐意再学堂里浪费时间啊!他身强体壮,帮人家割水稻一天还能得几十文,人家还管饭! 不管怎么样,乐景的学堂就在昌平村安然落户了,前途艰难,乐景只能见招拆招,摸着石头过河。 如是春去秋来,世间过了三个春秋。 ………… “顾飞鹏在吗?你的信!” 顾图南连忙从宿舍里跑出来,从送信的商人手里接过信。 商人因为经常给他送信,两人已经混熟了,此时笑道:“你兄弟很记挂你,怕你报忧不报喜,一直叮嘱我要我好好打听你的近况。” 顾图南笑道:“我挺好的,吃得饱穿得暖,也不缺钱花。你就这样给他说就行了。” 等到商人离去,他嘴角的笑容淡了下去,看着手里信封的眼神格外复杂。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不敢拆开这个信封。 他拿起信回到屋,从抽屉里拿了出来一个盒子。 打开盒子,里面都是密密麻麻的信封。 信封的寄信人都是颜泽苍。 不知不觉,从回国那天算起,又过了三年。 这三年时间,发生了很多事。 通过苍哥儿的来信,他知道他的办学事业卓有成效。 他选中了下河乡的昌平村来作为自己的第一个办学场所,在这里推广职业教育。 通过苍哥儿的信中,顾图南深深明白改造那个村庄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那个村庄恶疾缠身,近乎无药可治。 苍哥儿在信里说,在村里种鸦片的农民的屡见不鲜。 七八岁的小孩子竟然就成了大烟鬼。 苍哥儿问过后才明白,是这家为了省粮食,就让孩子吸大烟充饥。孩子吸了大烟就不闹了,也不吵着饿了,很省事。 顾图南深知鸦片之害,当年他在高中的毕业典礼上,就以禁烟做了自己的演讲主题,痛斥鸦片的危害。 他一个小孩子都能看出来鸦片的危害,朝廷如何看不出? 只是他们不想管罢了。 朝廷能在兴办洋务的同时,还能“财大气粗”赔给外国大笔银子,靠的就是鸦片税。 就连当年虎门销烟,也只是为了禁外国的走私烟。百姓都买“洋药”了,就没人买“土药”了,大笔白银外流,朝廷还赚什么钱? 而苍哥儿在信里描述了村庄里老人孩子共处一室,骨瘦嶙峋吞云吐雾的场景,更是让他不寒而栗。 长此以往,华夏人人都成了大烟鬼,军队可还有可用之兵?百姓可还有可种之田? 顾图南不敢深思,因为那个前景如此黑暗,以至于让他心生绝望。 而顾图南很快就知道,在村里接下来的问题中,吸大烟甚至只能说得上微不足道的一项。 昌平村里很少有超过60岁的老人。 人老了,干不动活了后,为了不浪费粮食,就会死了。 这是村庄里隐而不宣的潜规则。 有体面的人家,会在死前召集亲友,和乐融融地吃上一顿饭,第二天,就会敲锣打鼓发丧。 不体面的人家,一夜过后,老人就突然暴毙,然后潦草地葬进祖坟。 村里有三十六个贞节牌坊,昌平村村长骄傲地说,他们村建村以来,有三十六个“殉情”的贞节烈女。 村里有个女人,死了男人后,因为没有儿子,被吃绝户,母女俩身无分文被赶了出来。若不是苍哥儿救下她们,她们只能做野妓了。 村里男人打女人是普遍现象,偶尔会有女人被打死,但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男人在当地娶不到老婆,就从人牙子那里买一个老婆。 如是种种,让顾图南从一开始的惊慌失措,都变得麻木了。 此时无数诗人歌颂过的悠然自得的乡村田园生活,化作一头可怖的巨兽,向顾图南张开了血盆大口,再也不复桃源般的美好梦幻。 他也越发认识到,苍哥儿要做的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 透过苍哥儿信,苍哥儿所做的一切如画卷缓缓铺展在他眼前,他仿佛亲眼看到了苍哥儿的所作所为。 他开办了学堂,重金从外面请来了手工艺人和经年老农来教学,传授给拜师的学生各种谋生技能。 为了不让学生习惯索取,他和学生签下字据,规定了等到学生学成做工后,要分三年付给他拜师费用,否则他将报官,把他们投入大牢。 他在学校设定严格的规章制度,苍哥儿把他叫做“军事化管理”。 苍哥儿给他们制定了很多规矩。比如不许辱骂、殴打同学;不可偷窃、抢劫;尊师重道,不许对老师不敬;饭前饭后必须洗手,只能喝开水等等。 第一次违抗命令的学生,学校会三天不管其伙食,第二次再犯,一周不管伙食,第三次再犯,就会开除学生。 每天五点,学生起床,跑操半小时,然后背诵十分钟的规章制度,让他们把规矩刻在心里。 -- 第217页 五点半准时开饭。上午是文化课,由苍哥儿教他们认字,给他们进行基础扫盲,下午是手艺课,将有专门的手工艺人根据学生的志愿,向他们传授五花八门的手艺。 晚上八点熄灯,统一入睡。 在最初,真的有人不服学校的管理,在学校带头闹事,还召集了家里十几个叔伯兄弟,要给乐景好看。还好被学校里的其他学生给赶跑了。 虽然没有亲眼目睹,但是从苍哥儿的信里,顾图南也可以想象这一切该有多么惊心动魄。 可是苍哥儿在信里却笑道:“农民不傻,在生存面前他们最是狡猾不过了。我的学校,不知道帮村里节省了多少口粮,所以在我给村长说,我要停止办学后,村长立刻召集了全村人,当着所有爹娘的面,狠狠揍了带头闹事的刺头。” 在这场风波过后,学校里的学生都安分下来,老老实实的上课,很少再出现公然违规的刺头了。 苍哥儿的办学之路也从此走上了正轨,不像他……一事无成,这也让有点害怕收到苍哥儿的来信。 和苍哥儿的进步比起来,顾图南的失败显得那么的……无能。 回忆起自己这三年的时光,顾图南眼中浮现近乎悲凉的神色。 打一回国,迎接他的就是冷眼、嘲笑和咒骂。 他们说他是洋人的走狗,是汉奸,是大清的罪人。 铁路局上上下下的人都在排挤他,上官更是鸡蛋里挑骨头,多次刁难斥骂他。他的所学根本得不到伸展的机会。 但是就算那样,他也没有灰心丧气。 他还年轻,他可以忍,可以熬,为了自己的梦想,被人骂几句又算的了什么? 那些日子,铁路局在华夏修建了唐芦铁路和津沽铁路,虽然采用的外国设计师的图纸,但是这毕竟是由中国人自己建造的铁路。顾图南虽然被排挤,但是到底还是在铁路的铺展和建造上贡献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贡献。 当时他意气风发,无缘由的相信,总有一天,不用外国人的图纸,他可以自己设计中国的铁路。 然而,打破他梦想的,不过是上官的一句话。 因为他“桀骜不驯的指出了铁路施工阶段时一个错误”,上官把他从铁路局调到了闽州船政局,学习海军轮船驾驶。 顾图南在哥伦比亚大学学的是铁路工程专业。 可是在上官们的眼里,他的专业无从紧要,他身为臣子,当听命行事。 然后就是1883年12月,中法战争爆发。 法国率先发动了对中国的侵略战争。 今年7月的时候,法国的远东舰队开进了闽州马江。苍哥儿在信里提醒过他,要他提防法国的攻击,顾图南和朋友们也向上官多次请战。 然后他们终于等来了朝廷的命令——“不准先行开炮,违者虽胜亦斩。” 他们不许请战海军轻举妄动,寄希望于祈求与法国人和谈。为此,他们在今年5月份的时候签订了《简明条约》,承认了法国占有越南。 但是,接着法国人要求朝廷赔偿军费两亿五千万法郎,朝廷没答应,所以这次法国的船就在马江开炮了。 再然后…… 海军官兵殉国760人,闽州水师几乎全军覆没。 而法国人,只死5个人。 和顾图南一起回国的留学生们……四人殉国。 顾图南……活了下来。 充满茫然,憎恨,无奈,悲愤,羞耻、浑浑噩噩地活了下来。 他还活着。 可是他活着有什么用? 他似乎什么都做不到。 法国人在华夏的土地上高歌猛进,朝廷战败只是时间问题,偌大的华夏,却供养不出一个有血性的政府。 届时战败,不过是赔钱让权,说不定还要割地,横竖不过是老一套。朝廷早就习惯了,说不定还会窃喜终究江山未改,他们守住了大清的河山。 他的同学战死了。他们花了大笔银子建造的水师没有了,他们为之效死的国家早已高举白旗,仓皇失措,拼命祈求和谈。 顾图南和他们的出国,似乎是没有意义的。 所以,他是那么害怕收到苍哥儿的来信,又是那么期待收到苍哥儿的来信。 和一事无成,庸庸碌碌的他不一样,苍哥儿他在踏踏实实做了一些事,虽然很困难,但是苍哥儿的的确确改变了一些事,的的确确为这个国家和民族做了一些什么。 顾图南眼神一暗,苦笑一声,结束了回忆,拆开手里的信,不知道苍哥儿这次在信里说了什么。 “飞鹏,展信佳。 “我在昌平村办学已经有了三年,如今终于站稳脚跟,给村里带来了一些变化。 去年刘耀从美国托人送来了他们农学院最新研制出来的化肥,经过实验,在村中收获了奇效,今年村里粮食丰收,村民都说今年是个丰年,可以过个肥年了。 我托王奇生他们在医学院偷偷研制的消炎药已经取到了一定的成果,但是具体疗效如何,还要进行长期动物实验和人体实验。如果这种消炎药能够研制成功,我们国家的医学水平一定能得到显著提升,可以拯救数万万人的性命。 现在,学校里向学风气浓郁厚重,学生们已经学会了写几百个字,还会进行简单的四位数加减法了。很多学生回家把自己学到的知识交给了家里人,很多成年人也因此学会了写一些简单的字。 -- 第218页 上个月我帮村里的5个人戒了烟。 这个月又有两个弃婴被丢在了学校门口。这些年陆陆续续加起来,学校里已经收纳了30多名弃婴。 为此我专门建了一个育婴堂,请了村民当奶妈来照顾这些孩子,等他们记事后就把他们送入学校念书,他们和学校里一生恶习的学生不同,他们是全然的白纸,我可以在他们身上树立新的规则,教他们用新的眼光来看待这个世界,这是我一直想要做的事情。 今年秋天的时候,学校里毕业了两个学生,他们已经是合格的工匠了,所以正式出师了。我和他们签订了合同,他们三年内的酬劳要分给学校一部分。 不说我的事了,说说你的事吧? 你身体如何?得知你在海战中受伤的消息,我一夜没睡好觉,你现在身体如何?可有留下后遗症? 我……听说了同学们的事,我尚如此难过,作为亲历者的你来说,痛苦只会超我百倍千倍。我不会劝你节哀,因为这份哀伤和愤怒如此庞大激烈,无法抑制,也无须抑制。 我知道以你的性格现在一定很伤心自责,颓废,迷茫,不知该何去何从。 我也曾经像你这样迷茫过,易地而处,我不敢说,我能做得比你更好。 你们都说我选择一条最困难的道路,但是我要说在我眼里我选择的远远不是最困难的道路。和你们相比,我才是那个逃兵,我狡猾地选择了比较简单的一条路——办学。 因为这是最安全最不容易出错的一条路,我不必像你们那样在战场上浴血奋战,也不必经历政治上的刀光剑影,更不必为民族的出路而殚精竭虑,我只要当一名老师,教好我的学生就够了。 我的世界很小,只有几个村庄,所以我很容易做出成效,但是你们的世界很大,你们的战场是整个国家,你们的努力对于四万万人的顽疾来说不过杯水车薪。因此,你们的失败是正常的,应该说成功才是罕见、稀少、偶发的。 你们现在就宛如愚公,挡在你们面前的是连绵不绝高耸入云的巨大山峰,你们竭尽全力可能也撼动不了一块石头。但是难道你们就要就此放弃了吗?难道你们就要选择止步不前了吗? 如果没有愚公移山的精神的话,那么你们的梦想终究只是镜花水月,梦幻空影。 愚公移山需要几代人的努力,你们现在的道路也并不是一蹴而就走到终点的,所以,飞鹏,你不要急,慢慢来,走的慢一点也没什么不好,起码可以走的更稳。 我已经找到了我自己的路,但是我的路不一定适应于你们,而且就算我说出来我的路,此时的你们也不会接受。 所以你去找自己的路吧。在经过痛苦思索后,肩负着死去同学的信念和抱负,去闯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来,哪怕头破血流,哪怕粉身碎骨,哪怕马革裹尸,你也要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若山挡了你路,那就平山;若海挡了你的路,那就填海;若天空让你看不到太阳,那就捅破天:若大地断开露出巨大的沟壑,那就架桥铺路。 办法总比困难多。 你是顾图南,是飞鹏,是我信赖的大哥。我相信你可以找到自己的道路,我等你乘风而起,扶摇而上九万里的那一天。 你要相信,总有一天可以天光大亮,鸟兽齐鸣,日出东方,崛起中华。人民幸福安康,国家有尊严,民族有希望。其乐也,壮哉我大中华!” 顾图南颤抖着放下信,思绪万千,心里很乱,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想。澎湃沸腾的热血在他血管里奔腾,发出不甘的咆哮。 他不甘心,他真的好不甘心。 可是若朝廷在一日,他的不甘心就是无用的,他的才华也得不到施展的机会,他的同学只会白白牺牲,横在他面前的山太过庞大,终其一生他可能也无法撼动一隅。 但是他却无法后退,因为700多具尸体在深海之下幽幽望着他。 那年出洋留学之前许下的誓言,一直横在他的心头,不敢忘怀。 他平生最恨懦夫,所以自己绝不能做懦夫。 所以眼下似乎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革命。 这个词在他的嘴里咀嚼了无数遍,没咀嚼一次,都让他热血沸腾,让他胆战心惊,让他浮想联翩,让他不知所措。 他要做什么才能移开山?他要怎么样才能杀死这一个垂垂老矣的巨兽。 ……他要如何才能屠龙? 他想,他需要好好想一想。 苍哥儿有他的答案。他也会有自己的答案。 第69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69) 收到顾图南的回信时,乐景正在办公室写教学日志,行商的声音在门外传来,“颜先生,您的信!” 乐景连忙放下笔,从屋里走了出来,迫不及待地从商人手里接过信,却不拆开,追问商人:“我大哥看起来如何?身体怎么样了?” 商人说:“他看起来还好,我打听过了,他伤的不严重,我去见他时,他走路如常人一般,就是精神看起来不太好。” 乐景叹了口气,“毕竟刚从战场上下来……”他又问:“他有没有话转交给我?” 商人说:“他让我转告你,他挺好的,吃得饱穿得暖,也不缺钱花,让你不必担心。”他笑道:“他还年轻,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 第219页 乐景点点头,温声道谢,然后从钱包里拿出钱给了商人。 送走商人后,他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眉头紧皱,隐有愁容。 如此罕见的表情自然引来了学校里同学们的异样的眼光。 打他们从与先生见面的那天开始先生就永远是笑容满面的,天大的困难在他面前似乎都不值一提,就算学校里的学生调皮捣蛋了,他也是温声细语的处罚他们,亦或者是笑容满面地把他们逐出学校——当然这有点可怕就是了。 所以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先生露出这样忧愁的表情。 一名女学生犹豫了一下,怯怯问道:“颜先生,发生什么事了吗?” 乐景这才如梦初醒的抬起头,笑了笑说:“没什么,快去上课吧。” 他拿起信,走进办公室拆开,映入眼帘的是顾图南沉郁顿挫的笔迹,从他的笔迹就可以看出他此时苦闷迷茫的心情。 顾图南在心里先恭喜了乐景在昌平村取得的成就,然后对他的鼓励表达了感谢,最后说自己会好好思索下自己未来的路,让乐景不用担心,在昌平村好好发展自己的事业。 信中对自己的苦闷迷茫悲愤只字不提。 乐景知道,以顾图南骄傲的性格,能写出这样一封回信已经是极限了。他是绝不肯给乐景添麻烦,让乐景再来安慰他的。 因为这对他来说……是无能的表现。 乐景再次叹了口气。 这段日子来,他不知道已经叹了多少气。 他越发觉的知道未来对他而言其实是一种诅咒,他就算知道未来,也什么也无法改变。 早在顾图南被上官调到闽州海师里的时候,乐景的心就提了上来。 中法海战这件事在乐景的时空中也有发生。他知道这场战争会收获如何惨烈的结局,打从一开始他就知道闽州海师近乎全军覆没的命运。 而他……无能为力。 乐景只是一个人,他左右不了战争的局势,他无法让法国退兵,也无法让朝廷突然拥有血性。 他同样也无法让自己的同学远离战场。 少年们何其骄傲,他们远渡重洋归来的目标不就是为了振兴这个国家吗?如果在强敌面前为求生而逃,在战场上当了可耻的懦弱的逃兵,那么一开始他们就不会选择出国。 所以乐景是注定说服不了他们的。如果他真的要说服他们从战场上不战而逃,恐怕下一刻包括顾图男在内的同学们就要与他割袍断义了。 他似乎唯一能做的,就是给已经回国的季淮璋写封信,在信上痛斥法国人的狼子野心,希望朝廷能够强硬回击法国的侵略,不要寄希望于和谈能解决问题。 那封信送出去后,就石沉大海。 在乐景的焦急的等待中,一个月后,他终于收到了季淮璋的回信。 季淮璋信很短,只有几句话。 “打不过,如何能打?” “此事与你无关,莫要再询问。” 乐景的一颗心,彻底跌入谷底。 他甚至无端的有种想要放声大笑的冲动。 打不过。 好一个打不过。 看来这些主张洋务派的官员心里也门儿清,知道他们所谓的洋务运动不过是个笑话罢了,以清政府大小官员贪污腐败、欺上瞒下的风气来看,这所谓的水师能有几分实力? 如果他们但凡能把朝廷拨下来的银子的1/10用于水军建设,但凡能够制定严明的纪律,甲午中日海战清国又如何输得这般彻底和凄惨?若没有甲午海战的战败,列强又如何能够发现这所谓的天朝上国的虚弱本质——大清已经虚弱到连一个小小的日本都抗衡不了的地步了,这样虚弱的大清又如何是他们的对手? 有这么一块肥肉,都在嘴边了,张嘴就能吃,那么为什么不张嘴呢? 由此,掀起了列强瓜分中国的狂潮,中国彻底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清政府由此成为了列强统治中国的工具。 在明白了朝廷的态度后,乐景立刻给顾图南写了一封信。为了不给顾图南惹火上身(他不知道水师会不会搜查信件),他在信里丝毫没敢提清政府的退避和软弱,他只能暗示顾图南,和谈无望,早做打算,要提防法国的率先攻击,让他以保全性命为要。 信寄出来后,乐景枯坐了一下午,他的脑子里回忆起一幕幕往事。在美国的那几年竟然是他们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日子。 早在踏上国土的那一刻,他就明白流血和牺牲将和他终生相伴,谁都会死,包括他。 可是当这一天真的临近的时候,乐景却发现,太痛了。 他明明知道战争会失败,他们会死。 可是他却什么也做不到。 甚至他只能眼睁睁的目睹他们走向那必然的死亡。 知晓未来对他而言,不是金手指,而是残忍的诅咒。 顾图南这次侥幸没死,但是……焉知他接下来会不会死? 只要他依旧坚持自己的梦想,只要他一直在不停探索未来的出路,那么他的未来……九死一生。 乐景合上顾图南的信,慢慢趴在桌子上,眼泪夺眶而出,很快浸湿衣袖。 七百多条性命啊。 还有他亲爱的四位同学…… 他们也曾有远大抱负,他们也曾为中华崛起而读书,他们也曾勇敢热烈的活着。 -- 第220页 …… 第二天的早上,乐景走进学校前面的小广场,登上主席台,深深凝望着安静排成方队的密密麻麻的学生们。 学生最大的十五岁,最小的五岁。 这三年时间,学生们来来走走,最后留在这里的共有153名学生。这么多学生,乐景一个人,即便只对他们进行最基础的扫盲也有点力不从心,所以说这在这三年里,学校里陆陆续续增添了三名教师。学校也经过了几番扩建,修了一个小广场。 虽然没有五星红旗,但是乐景每周周一清晨,乐景都会在广场上发表讲话,这也是塑造校风校纪的好场合。 “今天,我讲话的主题,和以往都不一样。”乐景说:“我们来聊一聊最近的事。去年的时候我应该跟你们说过,法国在跟我们国家打仗。上个月的时候,法国人的船开进了闽州马江,向闽州水师宣战。” 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在学校里讲这些事。 学校应该是纯洁的,孩子们的课桌也应该是干净不见血腥的。他希望孩子们学习,是因为向学之心,是因为学习的乐趣,而不是为了国仇家恨,为了杀人。 那样的人生,太狭隘,也太痛苦了。 可惜,时代的浪潮越来越近了。 乱世……就快来了。 乱世中,很难容得下一张书桌。 他这个当老师的,很快就要护不住他们了。 也许在这个时代,学习这件事……根本无法保持最初的纯粹。 乐景敛去心中的种种忧思,淡淡问道:“你们猜一猜,谁赢了?” 台下学生面面相觑,最后,前排的一个小个子男生举起了手。 “李洋,你来说。” 李洋不假思索回答:“肯定是我们的水师败了。” 乐景有点惊讶。他没想到会从李洋嘴里得到如此回答。 他没有在课堂上提及过战事结果,他不想用这些事来打扰学生平静的学习生活。这里消息闭塞,闽州的消息应该不会这么快传过来才对。 乐景问:“你这是从谁那里听说了这件事吗?” 李洋摇摇头,理所当然回答:“我没有听说过这件事,只是我觉得应该是朝廷输了,毕竟这么多年来,朝廷和洋人打仗就没赢过。” 一口气就这样梗在了乐景心口,让他几乎说不出来话。 应该是朝廷输了。 应该。 这么多年对外战争的失败,导致就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丢掉了心气,觉得“应该”了起来。 毕竟,这个朝廷,只会镇压国内的农民起义,对同胞举起刀子毫不手软,对洋人就先软下膝盖。 内斗高手,外战菜鸡。 “没有什么事是应该的!”乐景第一次对学生冷下脸,他大声说道:“一次两次的失败,并不意味着我们会永远会失败,我们也能打胜仗,我们也可以打败洋人。” 赤旗招展之下,到处是不愿做奴隶的人。 “战争输了不可怕,可怕的是人的心气输了,没打之前就觉得我们会输。我们为什么输?我们凭什么输?这些你们想过没有?” 李洋受到了惊吓,他近乎恐惧的看着台上的校长,此时的校长脱去平时温文尔雅的模样,变成了一头咆哮的狮子。李洋从来没见过这样一双眼睛——仿佛要把整个世界燃烧殆尽。 “在这次的闽州海战中,我们的水兵和法国人死战到底,最后共有七百多人殉国,其中就包括我的四名同学。可是战争还是失败了,我们输了,他们的挣扎似乎是没有意义的,他们的死亡也似乎是没有意义的。” 乐景望着台下的学生,满含热泪,身体轻轻颤抖,从未这么脆弱,也从未这么悲愤,他近乎声嘶力竭大声质问所有学生,“你们说,他们的死,有意义吗?” 台下学生惊恐的睁大眼睛,不知所措的望着高台之上的男人,他此时面目狰狞的模样看起来是那样可怕,也是那样的悲伤。 “对、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李洋下意识道歉,望着老师悲伤的模样,他的内心也终于浮现真切的难过起来,他大声回答了老师的问题:“有意义!他们的死是有意义的!” 于是乐景就问这个小个子的少年,“你说,他们的死有什么意义?” 李洋绞尽脑汁,断断续续回答:“我、我也说不出来有什么意义,但是……但是我觉得他们的死亡是有意义的,他们是不会白死的。” 未来的李洋将军,永远不会忘记此时发生的一切,他把今天视作一切的起点,若干年后,还能清晰回忆起先生给予他的回答,从此改变了他一生的路: “你可以毁灭一个人的肉体,但是你绝不能毁灭他的精神和灵魂。” “只要山河犹在,国泰民安,巍峨中华,崛起于四海,那么一切的失败,一切的死亡就是有意义的。” “我知道我现在说的话对你们来说太过深奥难懂,你们可能根本无法理解我的话,甚至觉得我发了疯,但是我希望你们能够记住这番话,在今后的人生中做一个勇敢坚强,对国有用的人。” 乐景最后对上李洋们迷茫的目光,然后沉默着转身下了主席台。 主席台下方,是和他一样红着眼睛,满眼是泪的三名教师。 孩子们茫然诧异的看着他们哭得泣不成声的老师们。 -- 第221页 此时的他们无法理解校长话语中深沉的感情,他们也无法理解校长背后的深意,但是这不妨碍他们看出来他们的老师很难过,这种奇异般的光景烙印在他们的记忆里,化作无形的洗礼。 “真好啊,山河犹在,国泰民安。”留着八字胡的先生泣不成声,抖着嗓子问乐景,“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吗?” “会有的。”乐景坚定回答:“我做过一个梦,梦见山河太平,海晏河清,孩子们都在读书,老人们也可以无疾而终,所有人都在笑,所有人的烦恼都无关乎国仇家恨。” “是个好梦啊。”又一位先生深深望着茫然无措的孩子们,“希望他们可以替我们看到。” “他们会看到的。”最后一名先生笃定说道:“我们不就是为了这个梦想,来到这里的吗?” 这三位教师,都是海外华人。 在知道乐景在国内办学,缺少老师后,他们就不远万里,来到了这间小小的乡村学校,将自己的学问播撒在了这片荒芜的土地上。 从此以后,乐景的梦也是他们的梦。 …… 在让学生自习后,乐景和这三位先生一起在办公室开了一个小会。 乐景说:“这三年来我们在昌平村的试验收获了良好的效果,我认为是时候将昌平村的经验向海州其他乡村进行推广。” “太好了,我早就想在其他村里普及教育了。” “我希望每一个乡村都有一所学校,每一个学生都能念书识字,到那时候,我们中华将拥有多少人才,何愁国家不兴,民族不盛?!” 这份理想太过璀璨耀眼,这份未来也太过梦幻美好,让乐景都暂时忘记了心中的悲痛,开始期待那光明的未来。 他说:“我们需要去招更多的老师。” 八字胡中年人说:“我回去就给朋友写信,把他们都叫过来!” “对,把他们都叫过来,现在终于轮到他们贡献力量的时候了。” 乐景感动他们赤诚的热情,“那就麻烦你们了。” …… 有守夜人源源不断给乐景输入金钱,一年里,乐景就在下河乡所在的青县里兴建了十所学校,聘请了200名老师。 200名老师中大半是海外华人,他们在国外旅居多年具有广博的视野,对西学有一定的造诣。 然后就在乐景的乡村教育如火似荼地开展这一年时间里,他的财大气粗,也终于进入了当地县老爷的眼睛。 于是他就被敲诈勒索了。 起初是衙门里的衙役,恨不得一天三次来学校收税,乐景初时还交,两个月后,实在忍无可忍,拒绝交税。 他辛辛苦苦赚钱是为了办学,而不是为了填满这些贪官污吏的钱袋子的。 衙役疾言厉色:“颜泽苍,你抗旨交税,是想被关进大牢吃板子吗?” 乐景冷笑连连,扯虎皮做大衣道:“我倒要看看你们能不能把我关进大牢吃板子,我和内阁大臣季淮璋季大人是旧识,这次过来办学也是得了他的应允!你们这样徇私枉法,就不怕我告诉季大人把你们关起来吗?” 乐景这番话其实也没说错,他来这里办学计划是知会过季淮璋的,要不然他很难在当地打开局面。所以这几年来他在当地一直平安无事,就是因为有季怀璋打过招呼。 结果今年海州新换了一个县令,不知道是不是交接的时候出了什么差错,这个县令似乎不知道乐景背后的人,所以就把乐景当做了软柿子,派衙役多番过来敛财。 只是之前他想着强龙压不住地头蛇,不跟这里的地头蛇一般见识,却没想到青县县令却变本加厉起来,此时只能搬出季淮璋这尊大佛了。 衙役一愣,似乎没想到乐景这么有背景,当下说话声音就客气许多,“你等我回去回禀县老爷。” 乐景没等多久,衙役很快又回来了,这一次,他不见刚才的谨小慎微,重新趾高气扬起来:“我家老爷说,你就算认识总督,也没有不交税的道理!” 乐景眸光一闪,事到如今,他终于可以确定这件事背后应该有季淮璋的示意。 他想逼乐景去求他? …… 季淮璋放下手里的密报,眼中闪过一抹惊叹。 他没想到,颜泽苍的办学竟然真的做出了一些成效。 他当然知道乡村教育对于国家的好处。颜泽苍此行利国利民,说得上是功在千秋也不为过了,在古书里这都是圣人才会做的功绩,他当然很欣赏他的举动。 只是…… 对于颜泽苍这个人,他一直有些看不透,他本以为他是主张变法,可是自从他回国以后就扎根乡村,似乎甘心老老实实的当一名教书匠。 可是若说他不关心世事的话,他又在时刻关注朝廷的动向,还给他写信宣扬主战的思想,似乎对政治也很关心,这让他很难对他放下心来。 因为他一直没有忘记,他在海外华人那里掌握了一股多么巨大的力量。这样的力量,绝对不应该掌握在一个人的手上。 他曾经担心过颜泽苍在办学过程中会向学生灌输什么民主自由思想,后来派人打听过后,发现他只是在扫盲,普及基础文化知识,根本没有宣扬自己的主张。 这让他彻底搞不明白颜泽苍这个人了。 这个人心思很深,连他也看不透,让季淮璋对他很难放下警惕心,也很难相信他的无害。他和他的兴华会,始终是朝廷的心腹大患! -- 第222页 如果颜泽苍只是想在一个村子里小打小闹的话,那么根本就不算什么,但是他现在的触角已经伸到了全县,他的思想可以改变无数人,只要他想,他甚至可以把无数学生变成他的士兵。 他始终认为思想是一种可怕的武器,现在颜泽苍就握住了这柄武器,如果他要是在学校中潜移默化培养什么主张的话,那么他还是要趁早摁灭在萌芽阶段。 至于县令的刁难,其中有他的授意,他希望颜泽苍能主动找上他。 这样,他们才可以开始谈判,然后给出各自的筹码。 最好能让他借机真正看清楚颜泽苍这个人。 他究竟,为什么办学? 如果他要是出于纯粹的公义,没有一点私心的话,那么季淮璋很乐意帮助他实现梦想,他会给他提供一切支持。 但是如果……… 那就只能……杀了他。 第70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70) 昌平村里一片愁云惨雾。 李大壮愁容满面地抽着旱烟,时不时唉声叹气,其他村民也跟着唉声叹气。 “这可怎么办啊,这学校还能开下去吗?” “这三天两头都要给钱,就算是座金山都能搬空喽!” “唉,顶上大人们要,能不给吗?不给那还有活路吗?” “妈的,这些人都是畜生!欺软怕硬,只会敲诈勒索,好不容易颜先生来了,帮我们做事,他们又来欺负人家,想把人家撵走!老天有眼,怎么不劈死他们!” “颜先生走了,谁来管我们?” 村民们七嘴八舌的替颜泽苍鸣不平。 在这四年的相处中,他们早就把这个模样白净的先生当成自己人了。 在颜先生来之前,他们从来不觉得他们之前的生活有什么坏处,可是在颜先生来了后,他们才发现现在才是好日子。 村里的孩子们现在都文雅识字,年轻小伙子们都跟着颜先生学了一门手艺,将来可以做些木匠师傅瓦匠师傅之类的赚钱营生,再不济,也可以学几手种田的妙招,总不会饿了肚子。 而且多亏了颜先生给他们的洋肥,村里已经连续两年丰收了,这在往年可还是从不敢想的。今年交了田赋后,村里还能留下一点余粮,不必再去找地主借高价粮了。 这几年来,村里看病救人,给孩童开蒙,处理邻里纠纷,村里写信看合同,田里浇水施肥等等,哪一样少的了颜先生?在村里,颜先生说话可比村长好使多了。 村里的人都说,只要颜先生继续在他们村里待下去,他们村早晚也可以出个进士老爷呢。 现在,他们全村的大恩人三天两头被县衙的衙役敲诈勒索,学校眼看着就开不下去了,他们如何不气愤担忧呢? “村长,你说该怎么办啊!” 村民们不约而同都把求助的目光投给了吞云吐雾的李大壮。 李大壮是全村最聪明的人了,他一定能有办法的! 李大壮头发秃的早,宛如几株杂乱的野草长在荒地上,后面的辫子只有小指粗细。 此时他磕了磕烟斗,抬起头,目光无奈,“常言道,破家的县令,灭门的知府,民哪能跟官斗呢?” 村民们齐齐叹气,这话说的没错,他们也都知道这个理儿,难道真的是没有办法了吗? 李大壮又道:“之前几年,县里也没到学校里收税,今年颜先生在全县开学校,声势浩大,不知道是有人眼红,还是得罪了哪路小鬼,依我看,为今之计,颜先生还是抓紧时间备下厚礼,去疏通一下门路,让上面的人抬抬手,放我们一条生路。” “说得对,让颜先生去送送礼,走走人情,说不定这件事就了解了。” “等颜先生下次回村,村长你就好好给他说说,他年纪小,不懂事,说不定自己冲撞了哪位大人自己还不知道呢。” …… 而在青县盘镇的一所新开办的华侨学校办公室里,一群老师们也同样在为乐景担心,他们也想出了和昌平村村长李大壮一样的主意,让乐景去走后门。 “你办学教化百姓,归根结底对全县是有好处的,对县令的政绩也是有好处的,县令应该不会这么短视,逼得你办不成学。这两个月来他如此行事,说不定就是想给你个下马威,让你服软好重礼去拜会他,只要你把县令哄高兴了,他自然不会给你为难了。” 说话的人留着短发,穿着西服,脖子里带了一个十字架,看起来跟个传教士没有两样,他也的确是一个天主教徒。 他叫赵阳,是在美二代华人,在旧金山的唐人街出生,从小在教会学校上学,自然很早就开始信奉上帝。 这次乐景回国办学,因为缺少老师,特意在美国的报纸上刊登了招聘启事,赵阳看到了招聘启事千里迢迢回国来应聘。 要不怎么说,中国人很难被同化呢。就算在美国长大,接受西式教育,从小就信了天主,遇到政府的恶意刁难,赵阳第一时间的想法不是打官司,而是要去找关系。 办公室里的老师们也都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 而身为他们话语中的主角的颜泽苍却从始至终都沉默坐在一旁,眸光沉静若有所思,一言不发,嘴角笑容若隐若现,隐隐透露出几分讥诮。 赵阳立刻说:“你若拉不下脸,我去也是一样的。” -- 第223页 乐景摇摇头,苦笑道:“你误会了,我不是拉不下脸,如果我拉下脸可以解决事情,别说丢脸了,让我下跪都成,可是这件事,不是我丢脸就可以解决的。” 迎上众人迷茫的视线,乐景敛起嘴角笑容,淡淡说道:“这件事根本不是县令刁难我,而是季淮璋季大人在刁难我,县令也不过是听命行事罢了。” “季淮璋?”赵阳眼神一闪,立刻追问道:“可是前驻美大使季淮璋?” “没错,就是他。”青年平静的垂下眸,看不出喜怒,“他是想逼我去见他,去向他低头。” “我低个头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我身后的你们和他们却不能低头。” “而季淮璋季大人要的,就是我代表我们所有人低头。” 乐景这番话里传出来的信息量可太多了。 在场的都不是笨人,本就具备基本的政治素养,此话一出,立刻脸色微变,赵阳深深望着乐景,无声比了个口型“兴华会?” 乐景轻轻点了点头。 赵阳表情立刻严肃起来了。 他们都是兴华会的外围成员。 这些年来,兴华会在美利坚蓬勃发展,早就从留学生中的小组织扩大为华人组织,很多华人青年都加入了兴华会。 兴华会摆在明面上的纲领是“实业救国,教育兴国”,鼓励海外华人上下串联建厂办学,振兴中华。 但是,兴华会真正的纲领,却一直在核心成员中口耳相传,铭记在怀,不敢忘却。 “变法维新,改革兴国。” 赵阳在心里默默念叨着这八个大字,心中凛然。 其他教师都是兴华会的外围成员,这里只有赵阳和乐景知道兴华会真正的纲领。 赵阳明白,事情难办了。 其他教师虽然不知道季淮璋为何故意针对他们,对乐景口中的深意也似懂非懂,但是不妨碍他们明白事情的棘手程度——季淮璋回国后,继续任海州总督,同时圣上册封他为内阁大学士,官居一品,在海州练兵。 海州可以说是他的一言堂。 得罪了这尊大佛,看来事情很难善了。 有人愤怒:“亏我还觉得季大人是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现在看来他跟那些贪官污吏也是一路人!我们明明是在做好事,他把我们赶跑,到时候受苦受累的还不是百姓?!” 有人焦急担忧:“这可怎么办呀?可以找他求求情吗?我记得季淮璋季大人和你关系很好的,怎么会突然刁难你了?你是不是在什么时候得罪了他?” 赵阳安静的看着乐景,镇定问:“你有什么想法?”他觉得以颜泽苍的性格,一定不会坐以待毙,内心肯定早早就有了章程。 乐景心中早有腹案,他慢慢说道:“我不会找季淮璋求情。我不能让你们跟着我一起低头。” 就有人没明白乐景口中的深意,着急说道:“我知道你肯定觉得屈辱,但是毕竟是为了我们的梦想,一时低一下头也不算什么,我们不觉得丢脸,你也不必觉得丢脸。” “好了,别说了,校长有他自己的想法。”赵阳镇定的望着乐景,目光是沉甸甸的信赖,“你想怎么做?我配合你。” 乐景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住嘴角的苦意,“不需要你们配合,这件事我一个人就能解决。” 只不过是……抛去了身后名罢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恐怕真的要做上一回汉奸了。 …… 星历3456年,9月13日,花夏仁透过光屏注视着活在1885年的乐景。 这个名为乐景的年轻人,今年28岁,正处于人生中最美好的岁月。 光屏内的16年春秋,在花夏仁的世界,却只度过了四年。在这16年以来,他亲眼见证了他从12岁的男孩,一步步蜕变成了如今的将近而立之龄的青年,亲眼目睹他是如何在时代的洪流中奋勇挣扎,只为替国家博取一线生机。 这一路来,多少惊魂动魄,多少刀光剑影,多少血泪挣扎,少年每一次都化险为夷,惊险地度过了难关。 所以这一次,哪怕遇到季淮璋的刁难,他和直播间的观众都坚信乐景这一次还是能化险为夷,度过危机。 虽然不知道他会用什么方法,但是花夏仁就是对乐景的智慧和谋略有信心。 可是这一次,望着没人的时候,青年苍白的面容,花夏仁的心中却突然涌现一股强烈的不安感。 青年呆愣着坐在办公桌前,眼前是铺开的稿纸,钢笔尖在稿纸上停留许久,在洁白的纸面上留下点点墨团,却迟迟没有动笔。 如此异常,自然引来了包括花夏仁在内无数观众的注意。 花夏仁飞快问出了自己的问题:“主播,你打算怎么样解决这件事?你这是要给谁写信?” 话音刚落,花夏仁的问题化作方块字出现在直播间的弹幕里。 和花夏仁一样问出类似问题还有很多人。 同时还有很多直播间观众为主播排忧解难,帮主播设想要如何解决问题。 有异想天开的:“主播干脆发动农民起义好了!”“主播你干脆发动无产阶级革命好了!” 还有老成持重的:“主播还是和季淮璋好好谈一谈吧,说到底你和季淮璋之间并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你们是可以求同存异互帮互助的。” -- 第224页 虽然花夏仁也觉得给季淮璋低头太过屈辱,也太操蛋了,但是眼下似乎只能这么做了。 唉,太难了。那个年代想踏踏实实认认真真的办一些实事,真是太难了。 这个民族的人总是特别擅长于内斗。 光屏里一直沉默不语的青年攥紧手中的钢笔,手指用力泛白,表情僵硬平静宛如大理石雕像。 “我不会去求季淮璋。”青年垂眸抿唇,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仿佛精致没有生气的蜡像,“还有其他更好的解决办法。” 花夏仁下意识问道:“什么办法?” 于是,他和直播间的所有观众就听到一道轻浅的声音响起:“艾伦和白夫人……可以帮我。” 艾伦,美国钢铁大王之子。 白珍妮,法兰西公爵之女。 花夏仁后知后觉想起了这两条人脉关系。应该说他一直在下意识忽略这两条人脉关系。 因为……现在法国的军队正在华夏的土地上耀武扬威,屠戮这里的人民,蚕食这里的土地! 因为……乐景的同学们都死在法国人的手上! 因为!法国人正在攻打华夏啊! 虽然清政府惧怕法国人,虽然找法国人出面提要求清政府不敢不从,虽然这是一个最好的解决问题的办法。 但是!但是啊! 花夏仁满眼是泪,嘴唇哆嗦,却说不出话来。 他这个旁观者现在多痛多难受,光屏里的青年只会超他百倍千倍。 这甚至是比祈求季淮璋还要屈辱难堪的选择。 清政府就算再烂再垃圾,此时它也是代表着华夏的脸面,此时它也是华夏的代言人。 主播向侵略者求助的行为,在很多人眼中,和汉奸与卖国贼又有什么区别? 果然,直播间出现了大片大片的反对声。 这么多年,他们一同见证了主播的成长,没有人比直播间的观众更了解主播的为人,他们懂他的理想抱负,懂他对祖国百死不悔的深情厚谊。 他们从未怀疑过主播想做汉奸。 “能不能换个办法?呜呜呜这样对你太残忍了!” “还有其他办法的,事情未必就到了这个地步,就算向季淮璋低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们知道主播是一心为国,但是清政府不知道,百姓也不知道。你这样做,清政府的笔杆子一定会把你写成汉奸卖国贼,让你遗臭万年。这样对你太不公平了!” “对啊,还有你的同学们!他们年少气盛,不一定会理解你的选择,你如果选择在法国人的庇护下办学,他们说不定……会恨你的。” 花夏仁也是这么想的,他真的不想让一心为国的英雄背负污名忍辱负重苟且偷生,只要稍微想一想,他的心都抽痛得不得了。 “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但是,就算此时我低头,只要兴华会在一天,季淮璋他们终究不会放过我们。所以,向洋人寻求庇佑办学,竟然是一条最简单最方便的路。” 青年眼神却滚烫明亮,在这种时候,他竟然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只需要牺牲我一个人的名声,就能造福万民,这个生意再划算没有了。” “可是你怎么办?你明明最喜欢你的同学们了!你明明最爱这个国家了!你明明……”花夏仁哽咽着,颤抖着说道:“你明明是英雄。” 对于他和直播间观众的质问,主播沉默着关掉了弹幕,在稿纸上留下工整娟秀的钢笔字。 …… 季淮璋没有等到颜泽苍,他先等来了一封信。 信是由军机处大学士兼直隶总督王恩生亲笔写的。王恩生王大人,一直主张和法国进行和谈。 季淮璋拆开信,匆匆扫了几眼,脸色立刻变得难看了,眼中喷吐着滔天怒火。 王大人是来骂他的。 和谈会议还没谈出个所以然,美国大使又找上焦头烂额的王大人,说美国侨民在海州办学遭受刁难排挤,这是对他们美利坚的挑衅,难不成大清想要同时和法兰西美利坚两国开战吗? 法兰西大使也找上了王大人,说在这次被刁难的美国侨民中,有法兰西公爵的朋友,清国政府如此对待他们法兰西的朋友,让他们很难相信清国想要和谈停战的诚意。 所以王大人在派人调查过事情的前后经过后,立刻给季淮璋去信一封,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 说他意气用事险些坏了大事! 让他赶紧给颜泽苍赔礼道歉,颜泽苍要做什么就由他去,不许再横生阻隔。 然后命令季淮璋亲自向美利坚政府和法兰西政府致歉,务必要给两国传达他们大清的诚意:他们大清是美利坚国和法兰西国最忠诚的朋友,他们一向最为欢迎美利坚人和法兰西人在清国办学传教,请两国不要误会他们的用心。 季淮璋铁青着脸放下信,胸中怒火沸腾,五脏六腑都快气炸了。 他没想到这就是颜泽苍给予他的回答,向美利坚政府和法兰西政府投诚,赶在战争期间,利用美利坚政府和法兰西政府向朝廷施压,逼得他不得不服软低头。 好厉害的手段,好一个颜泽苍。 季淮璋之前倒是小看了他! 他以为他起码还是有几分骨气的!他往日行事,虽然时有出格,但是却的的确确在为民族发声,在为华夏振兴而做实事。 -- 第225页 可是,这次王大人来的信却让他哑口无言,愤愤不平。 原来,是他瞎了眼,看错了人。 他们两个人之间有什么疙瘩,那是他们之间的事,是中国人内部的事,可是颜泽苍倒好,竟然敢在国难当头,对洋人摇尾乞怜起来!让洋人对大清施压,只为逼季淮璋低头。 在剧烈的愤怒过后,季淮璋感受到了一种自心底深处迸发的心灰意冷起来。 无论他怎么周旋,无论他们耗费了多少财力物力精力,无论他们花了多长时间兴办洋务,可是当洋人的炮舰一来,他们就变得溃不成军,不战而退。 不管打得过打不过,朝廷自己都不敢打,不想打。 洋人的坚船利炮一来,对方还没开炮,朝廷自己就先跪下了,洋人还没取刀威胁,朝廷就自觉献上金银财宝。 朝廷……已经丢了心气。 洋务运动这么多年,可有什么成效? 就连二流列强法兰西都可以轻易地把炮舰开进马江内海,让朝廷花了无数银子兴建的闽州水师近乎全军覆没,而法国人却只减员5人。 七百多人和五人。 这似乎就是大清和法兰西的差距。 扣心自问,朝廷为何不敢打,不想打? 不过是因为,打了,就算胜也是惨胜,反而会削弱朝廷兵力,无法……镇压国内。 打仗,可能是要亡国的。 所以……朝廷怎么敢打? 这一切如何不让季淮璋心灰意冷? 现在,就连颜泽苍也对洋人跪下了。 季淮璋抬起头,茫然的看着屋檐处的勾心斗角,外面下起了小雨,雨珠撞击瓦片留下清脆的声响,古诗形容说是“大珠小珠落玉盘”。 他突然想起来了小时候在乡间见过的糊裱匠。 他读书这么多年,为官这么多年,做了这么多事,似乎也只是在做糊裱匠的活计。 …… 于是,在周一的早晨,青县的十所华侨小学里,全校师生惊愕又迷茫的看着学校上空星条旗和蓝白红三色旗迎风飘扬。 美利坚国旗和法兰西国旗在华夏的学校上升起。 赵阳惊愕地闯进了乐景的校长办公室,大声质问道:“这就是你的办法?” 乐景平静回应:“这就是我的办法。” 赵阳就好像第一次认识乐景那样瞪着他,就算在这时,他也不肯相信乐景投敌做了汉奸,他怀着希冀问道:“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必须要这么做吗?” 乐景深吸一口气,无奈、悲哀地说:“为了应付朝廷的阻碍和刁难,这是最方便的办学方法了。” “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平平安安办学,才能做普普通通的教师,把我们的知识传给学生们。” 赵阳沉默半响,两个人沉默凝重的目光在空气中对视。 一人是将一切置之于度外的淡然平静,一人是无能为力的悲伤和迷茫。 乐景不知道是在对他,还是对自己喃喃自语说道:“这只是权宜之计,我们不会顶着洋人国旗一辈子的。” “真的吗?”赵阳惨然一笑,踉跄着离开了。 办公室的门又很快敲响了,陆陆续续有其他老师冲进来质疑乐景的决定 乐景只得把相同的解释重复向他们说了一遍又一遍,说的他口干舌燥,才最终说服了他们,让他们明白他背后的苦心。 办公室重新安静下去,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响起一声清浅的叹息。 乐景突然觉得很累。此时距离1949年,还有64年。 第71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71) 顾图南取了信,从外面回来教职工宿舍。 海战失利后,他选择低头向上官走关系送礼,上官这才把他调进了闽州船政局的后学堂当教习。 现在他和苍哥儿一样,做了一名教书匠。 但是这只是暂时的。 他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的铁路梦。 只是现在,他多了一些更需要他考虑清楚的东西,等他想明白了,他就会离开这里,选择其他路。 宿舍走廊里有几个教习在讨论刚刚结束没多久的中法战争。 “明明是我们胜了,可是却还要给法国人低头签条约,把越南让给法国人,不败而败!” “呵,这下法国人更要看轻我们了,我们还打什么仗?反正无论输赢,我们都要在洋人面前跪下签丧权辱国条约,还和谈,和谈个屁!” “妈的,去年打海战的时候,要不是那些狗官望风弃船而逃,我们的水师怎么会群龙无首之下仓皇迎战近乎全军覆没?” 注意到出现在走廊的顾图南,一个人连忙拉了拉同伴,“好了好了,别说了。” 同伴一抬眼,正好和顾图南擦身而过,年轻人努力停直了身体,莫名能让人看出来其中的倔强意味。 背后说话正好让苦主听到了,他不免神色讪讪,摸了摸鼻子,也没有了谈性,和朋友散去了。 顾图南打开宿舍的门,沉默的在书桌前坐下。 走廊里同事的言论一直在他脑海里回荡。 他明白他们的悲愤。 作为亲历者,他的悲愤比他们只多不少。 清国不败而败,法国不胜而胜——这就是这场由法国发动的侵略战争的结局。 年初的时候,镇南关大捷,清军乘胜追击,重伤东部法军统帅,高歌猛进许久的法军彻底陷入困境,清军从而在中法战争中转败为胜。法军战败的消息传到巴黎后,法国议会以306对149票的结果,否决了军费追加案,法国总理因此引咎辞职。 -- 第226页 可是这依旧没有改写结局。 朝廷依旧要签订丧权辱国条约,依旧要在洋人面前卑躬屈膝,依旧要和谈。 因为朝廷怕“兵祸连结”,引发国内民变和兵变。 呵,好一个民变和兵变。有这样一个无能、软弱、没有家国荣辱观念,从不管底层百姓死活的朝廷,民变和兵变不是正常的吗?应该说,不变才是不正常! 这场战事,也促使顾图南下定决心,他必须要“求变”了。 只是要怎么求变,他要如何获得求变的力量,这些他需要好好想一想。 他收敛起思绪,开始拆信。 他这次收到了七八封信,有家里寄来的家书,还有苍哥儿和其他同学朋友的信。 他先拆开的是家书。信不长,他却看的很慢。 看完后,他向后仰靠在椅背上,长长叹了一口气,从胸腔深处发出沉闷的叹息。 他抬头看向窗外的一隅蓝天,墙角探出来的树枝光秃秃的,一只麻雀无精打采的站在枝头,嗓音沙哑有气无力,就像这个有气无力的秋天一样,也像此时有气无力的他那样。 父亲在信里催他结婚。 说已经帮他看好了一家姑娘,论关系,算得上是他的远方表妹,为人贞静,知书达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最是贤惠不过。 父亲在信里说:“得此佳媳,定能夫妻恩爱,举案齐眉。” “你今年虚岁30了,年过而立,也该考虑成家了。我像你这个年纪,已经有了你大哥和二哥了。” “飞鹏,爹知道你的志向,只是你总得给我们留个后啊!” 顾图南的脑海里又浮现了玛莲娜的脸。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想起过玛莲娜了,他以为他早就忘记了女孩的模样。 可是,此时,他却惊讶地发现他依旧记得玛莲娜的模样,她洁白的脸庞在他的记忆里似乎在发着光。 年轻的,含苞欲放,楚楚动人的玛莲娜啊。 他晨露一般的好姑娘。 他永远忘不了他的姑娘最后泪睫盈盈的哀伤面庞和沉默离去的背影。 是他对不起她。 年少的爱恋太过脆弱,不堪一折。 而他的爱恋在国仇家恨的背景下,又格外脆弱,宛如阳光下的肥皂泡,轻轻一戳就能破灭。 因为戴元,他的初恋以这样不堪的姿态收尾,他也一度被打断脊梁,如果不是苍哥儿,他可能真的完了。 事到如今,他早已不恨戴元了。 是他那时候太弱,所以才护不住心爱的姑娘。是他的国家太弱,所以他才没资格拥有一段美好的爱情。 所以,他这些年,才一直没有考虑过婚姻大事。 大丈夫当先立业后成家。如今山河动荡,外寇咄咄逼人,他哪里有时间考虑儿女情长? 可是经历过战场上险死环生后,想起险些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父母,他开始不忍心了。 顾图南怔怔出神,玛莲娜,现在应该也已经结婚生子了吧。 他自失一笑,轻轻在信纸上留下工整的小楷,说自己不日会还乡,届时请让他和表妹见一面,谈一谈,商量一下婚姻大事。 当然,若表妹无意,他也不会强求。 罢了,就这样吧。 他自由恋爱过,结局成为他心中的一道隐秘的伤疤。 包办婚姻似乎也没什么不好。如果表妹愿意,他很乐意和她牵手共度人生。 他这个年纪,早已不向往轰轰烈烈的爱情,他现在只是想过平平淡淡的日子,夫妻两人能相濡以沫,举案齐眉,也不失幸福。 顾图南合上信纸,怅然若失的缓缓往外吐了口气。 不知呆怔多久,顾图南才回过神,无奈一笑,他今天似乎格外容易出神, 他振作精神,打开了苍哥儿的来信,不知道苍哥儿这次在信里会写了什么。 他现在在青县建了十几所小学,在海外招了两百个老师,在全县举办扫盲班,普及基础教育,声势浩大,在留美同学们中间很有名气,一向是顾图南的骄傲。 然而,在看清信上的文字时,顾图南目光一滞,嘴角难得的轻松笑容就僵在了嘴角。 他没想到季淮璋的发难来的这么快,这么猛烈。 他明白苍哥儿的做法是无奈之举,如果放在其他当口,可能还不会引发很大的质疑和骂声。 可是这却在两军战事刚平,正在组织和谈签署“和平条约”的当口,苍哥儿趁此国难之机,联合洋人对朝廷施压发难,已经超过了很多人的底线,肯定会有很多人误解他。 但是苍哥儿却在信里说:“经此一事,我已经有了觉悟,既然已经无法两全,就舍弃身后名,专心做一点实事。” 顾图南满眼热泪,怔愣不语。 苍哥儿似乎是永远那么坚定。 不像他,总是在犹豫,彷徨,迷茫。 他暂时不知道要给如何给苍哥儿回信,就又拆开了其他同学和朋友的信。 只是在看完同学的来信后,顾图南的心情越加低沉,真切的替苍哥儿感到难过。 同学们不约而同都在信里提出了苍哥儿在学校里挂外国国旗的事,他们不约而同的认为这是苍哥儿长他人志气,灭自己人威风。 “战事刚止,朝廷未败,他竟就迫不及待挂起了法国国旗!” -- 第227页 “这究竟是中国人的学校,还是法国人美国人的学校?中国人办学,为何要挂他国旗帜?!” “颜泽苍连一点骨气都没有了吗?!” 同学们的种种诘问,化作刀子深深捅进顾图南的心肺,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他尚如此痛,苍哥儿只会更痛。 他知道苍哥儿看似温柔和软,其实最是骄傲不过了。 他曾经对顾图南说:“人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 苍哥儿就是有一身傲骨头。现在却要由他自己打断傲骨,向侵略者低头,只为换来在华夏的土地上办学的机会。 真是……荒谬,可笑,以至于一股冲天的怨气自顾图南胸口升起,直冲他的天灵盖,让他恨不能把那头为老不修、吮吸民脂民膏和无数人血泪长成的脑满肠肥巨兽给碎尸万段。 如果没有季淮璋……没有朝廷……苍哥儿根本不需要背负污名! 他飞快摊开稿纸,奋笔疾书,渴切地替苍哥儿向同学们辩解,他仔仔细细写出苍哥儿的为难和苦楚,好让同学们知道,苍哥儿也是被逼无奈,并不是汉奸走狗。 写完给同学们的信后,顾图南拍了拍脸颊,强迫自己振作精神,拿起钢笔想给苍哥儿写一封回信,就像苍哥儿之前安慰鼓励他那样,这一次轮到他安慰鼓励苍哥儿了。 …… 人是无法选择自己的家人的,季鹤卿再次明白了这句话。 他身在季家,从小锦衣玉食,不必如贫苦人家的孩子从小务农,为了一口吃的奔波劳碌,都是多亏他投了一个好胎。 所以他实在不能再抱怨什么了。 他实在不应该再抱怨……什么了。 季鹤卿俯下身,趴在桌子上,压着飘洋越海自香港传来的电报,闷闷哭了起来。 这个电报,是驻守在香港的一名兴华会成员在收到国内消息后,拍电报发给他的。 电报寥寥几语,极尽克制,却已经点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因为他的爷爷,苍哥儿不得不要舍去身后名,在此风头上挂上外国国旗,成为不少同学鄙夷的……汉奸。 明明……最大的汉奸和卖国贼正端坐在清廷中不是吗? 爱新觉罗氏……才是最大的卖国贼不是吗? 他的爷爷,他的父亲,他们季家,朝廷诸位大臣,都是为这个卖国贼集团服务的帮凶。 所以他才不敢回国。 季家太庞大了,他怕自己无法违抗自己的家族。他更怕……有朝一日会手刃血亲。 现在,他最亲的亲人,却伤害了他最好的朋友。 虽然他早就知道他们注定要走向敌对之路,但是,此时此刻,他还是感受到了深深的痛苦和愧疚。 ……他对不起苍哥儿。 不知哭了多久,季鹤卿慢慢自桌面抬起头,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轻轻抚平电报,电报已经被他的眼泪打湿了大半。 他小心把电报叠起来,然后穿上外套出门叫了一辆马车。 苍哥儿既然已经回国,阿姝和伯母就是他的责任,他必须要好好照顾她们。 这次国内传来的消息,他也有义务告诉她们一声。毕竟一切事起……是因为他的家里人,他要跟她们道歉。 他直接去了守夜人的波士顿总部,他知道现在这个时间,颜静姝一定在那里处理公事。 她现在是波士顿总部的经理,日理万机,每天为了集团的未来焦头烂额,脚不沾地。 想到颜静姝现在的模样,季鹤卿沉郁苦闷的脸庞也闪过一丝笑意。 如果苍哥儿现在看到他妹妹的模样,一定会惊讶的,但是他也一定会高兴的。 下了马车,季鹤卿熟门熟路的走到颜静姝的办公室门前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疲惫沙哑的女声,“请进。” 季鹤卿走进办公室,就见颜静姝正坐在办公桌后面看文件。 她前些日子剪了一头利落的齐耳短发,发梢微卷,应该是烫过,增添了一丝属于成熟女人的妩媚。 她穿着素净的苍青色洋服,胸前别了一枚绿宝石,鲜艳欲滴仿佛雨后的森林,给洋服提亮不少。他记得她一向不喜欢女儿家的首饰,嫌累赘。 “什么事?说。” 颜静姝头也不抬,似乎是把季鹤卿当成汇报工作的下属了。 季鹤卿出言,温声道:“阿姝,是我。” 颜静姝飞快抬头,惊讶地看着站在门前的季鹤卿,唇角绽开一抹惊喜的笑容,“卿卿,原来是你,你怎么来了?快坐,我让人去给你泡茶。” “都说了不要问我喊卿卿了……算了,你爱怎么叫怎么叫吧。” 想起他即将要说出的事,季鹤卿心情更加低沉,苦笑着止住了她走出去喊人的动作,“别麻烦了,我说完事就走。” 颜静姝偏头,清亮的杏眼里盈满好奇,笑道:“什么事?你说啊。” 季鹤卿张了张口,几经犹豫,才吞吞吐吐把国内发生的事告诉了颜静姝。 说完后,他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又自责又羞愧地说:“这件事是我爷爷做的不对,我替他向你和伯母道歉。” 在漫长的几秒钟沉默后,打破沉默的是颜静姝噗嗤一声的笑声。 季鹤卿抬起头惊讶看去,就见颜静姝笑的脸都红了,清亮笑眸里不见一丝怨怼,她没忍住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真是个呆子。” -- 第228页 季鹤卿傻了,脸上后知后觉的有点发烫,他慌乱地别开眼,不去看笑的花枝乱颤的女人,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你别笑了,我在和你正经说事,也是正经和你承认错误的。” “所以才说你是呆子啊!”颜静姝说:“这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和我们道的哪门子歉。” 季鹤卿喃喃道:“他毕竟是我爷爷……” 颜静姝抢白道:“你也知道是你爷爷!你爷爷做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而且你爷爷做的也不能说是错事,站在他的立场来看,他的选择无可厚非,你根本不需要道歉。就算是哥哥在这里,也根本不会怪你。” 季鹤卿终于看向颜静姝的方向,表情带上了一丝执拗,认真的盯着她白皙柔美的脸庞,不放过一丝细微的表情,追问道:“你真的不怪我?” 颜静姝诚恳回答:“真的不怪你。” 女人垂眸,睫毛轻颤,嘴角笑容怅然若失,“我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哥在之前已经给我们拍了电报向我们解释过了。我们都知道,这件事不怪你,也不怪你爷爷,不过是立场不同注定为敌。” 她深吸一口气,目露希冀,坚定道:“就算一时被人误会,我相信总有一天,后世会给予我哥哥正确的评价。” 季鹤卿用力点了点头,也同样坚定地说道:“时人多误会英雄,但是历史定能还其荣光。” 是的,苍哥儿的牺牲和付出,一定不会被忽视,被遗忘。百姓是健忘的,但是百姓同时也是长情的,他们会懂得谁才是真正对他们好的人。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 然后季鹤卿目光在颜静姝胸前的胸针上一扫即离,若无其事问道:“你这个胸针我之前从未见过,是别人送的吗?” “不是别人送的,是我自己买的,好看吗?” 季鹤卿终于笑了,“好看。” 颜静姝微微一笑,轻描淡写说道:“某人不送我,我只能自己买了。” 季鹤卿受到了惊吓,一向伶牙俐齿的他难得张口结舌的瞪着颜静姝,目光在她脸上仔仔细细搜检着,试图发现一些让他坚定信心的蛛丝马迹。 只是……他注定要失望了。 颜静姝的养气功夫是跟自己哥哥学的,在这几年里经过多番锻炼已经炉火纯青,绝不让别人看出一丝自己的真实情绪。 此时她就这样气定神闲的坦然接受季鹤卿的打量,目光清澈平和,季鹤卿越看越沮丧,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说不定阿姝根本没有那个意思? 他硬着头皮开口问道:“某人……是指谁?” 颜静姝笑吟吟的望着他,亲昵地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脸,娇嗔道:“真是个呆子,你觉得还能是谁?” 然后颜静姝就在季鹤卿的脸上欣赏到了番茄的颜色,就好像被恶霸调戏的良家妇女。 她又没忍住,笑了起来。 笑过后,心下却有点怅然。如果哥哥在就好了。 想到哥哥在海州的遭遇,颜静姝心下隐痛,面上却依旧言笑晏晏。 这件事和卿卿没有关系,她如果难过的话,卿卿只会更内疚自责,所以她不能露出丝毫。 现在想来,在美国的那段日子,竟然是他们最快乐的一段日子。在哥哥回国后,有些事,他和她,以及他们就都身不由己了。 事情到如今的地步,谁也怪不着,这是哥哥的选择,她虽然心痛,但是现在也只能笑着祝福他,理解他了。 时局越发艰难,哥,你一个人在国内,要好好的啊。 哥既然不想结婚,那就让她替他结婚吧。这样也能给娘一点慰藉,也算给颜家留个后。 思及此,颜静姝扬起嘴角,露出一个温暖和熙的笑容,“卿卿。”她温声道:“你我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开始考虑人生大事了。” …… 一个月后,一封远渡重洋的家信从美国送到了海州青县的乐景桌头。 信是季鹤卿寄过来的。 乐景放下信后,面色颇为古怪。 久违的系统提示声在他脑海里响起:【颜静姝偏离原定人生轨迹80%,奖励主播乐景10万积分,累计积分80万】 在颜静姝当了报社经理的时候,就已经偏离70%的人生轨迹,现在进度又前进了10%。 等到100%的时候,就是乐景离开这个位面的时机。 乐景回国前,交代过季鹤卿,让他好好照顾自己的母亲和妹妹。 但是他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好兄弟是这样替自己照顾妹妹的。 真是“兄弟情深”。 乐景也知道这些年,母亲一直在催婚,小妹被催的头都大了。 他倒是不在意,还在信里劝母亲想开点,小妹才27岁,还小呢,那么早结婚干什么?她就算一辈子不结婚,也养得活自己,既然如此还急什么?婚姻可是一辈子的大事,自然要好好挑选。 他本以为姝儿会挑个入赘的家庭煮夫,没想到她最终青睐的还是季鹤卿这样的事业型男人。 ……明明他在回国前,他们还没有一点苗头不是吗? 如果现在在美国,乐景一定要好好考验季鹤卿一下。他如珠似宝的妹妹可没那么容易嫁给外面的臭男人。 啧,便宜那小子了。 所以……季鹤卿要成为自己的妹夫了吗? 他无奈扶额,在最初的不忿过后,嘴角轻松上扬,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 第229页 季鹤卿的人品他还是信得过的,是个良配,姝儿眼光不错。 这也算是这段时间为数不多的好消息了。 乐景小心把季鹤卿的信放在他专门准备的收纳盒子里。 在书桌上,还散落着一些信件,都是他的同学们来骂他的。 对于这些,乐景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并没有觉得有太难过。 反倒是顾图南比他还难过,听说他还和一个说他坏话的同学大骂一场,险些割袍断义了。 这些日子以来,也是他多番给同学们写信替他辩白解释,不少同学也因此对乐景改变了看法。 乐景从不在意这些人的评价。 不遭人恨是庸才。 只要他继续沿着自己的路前进,在未来,会有更多这样的骂声。 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顾图南好像怕他想不开,这些日子,隔三差五给他写信,鼓励他,让他不必失落愤懑。 乐景感念挚友的心意,胸中就连最后一丝愤懑不平都没有了。 挚友贵精不贵多,他穿越而来,能结识这样两个胆肝相照的好兄弟,不虚此生。 …… 有了洋人旗帜作为威慑,乐景在海州的办学事业再也无人阻挡,得以飞快发展。 在发展教育的同时,乐景也开始着手为自己的学生提供更多就业岗位。 当前国内仍然是农业社会,他培养出来的学生若无法找到赚钱的工作,他们是绝不肯在学校学习的。 所以乐景认为是时候建厂了。 在学校里进行职业培训,然后把学生们送进工厂,用自己的双手和技术赚钱,只有这样才能极大的促进他们的学习积极性。 所以,在1886年年末的时候,乐景相继在海州的几个沿海城市建成了纱厂、纺织厂和造船厂。 第72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72) 工厂建成后,乐景就需要招工了。 三个工厂差不多需要一两千名工人。 学校里的那点子人根本不够——乐景绝不会招童工,小孩子还是要在学校里好好学习,工厂就是乐景给他们画的大饼,用来激励他们和他们的父母。 正儿八经的工人,那必须是成年男女。 受旧社会生活所迫,穷人家的孩子七八岁就给人家当学徒了。古代女子15岁及笄,在一些穷困地方,甚至有的女人13岁就做了妈妈。 所以在清朝,自然不适用现代的18岁成年标准。 就算在现代社会,农村少男少女十五六岁辍学进厂打工也屡见不鲜。 因此,乐景经过考虑,决定将招人的标准定为年满15岁的男女。 然后,他就派一些学员们去城镇乡村里招人了。 新招来的工人什么也不会也不当紧,乐景可以给他们进行前期的培训,教会他们基本的操作机器的技巧,然后再送他们上工。 ………… 小妮是家里最小的女孩。 她头上还有四个姐姐。 小妮出生的时候,大姐二姐已经不在了,家里只有三姐和四姐。 记事后,小妮才从两位姐姐那里得知了自己原来还有两位姐姐。只是她的这两位姐姐早已被爹娘卖出去了。 三姐解释道:“家里太穷了,养不活这么多人,只能卖出去了。” 小妮似懂非懂,问:“他们被卖到哪里了?” 四姐一脸向往道:“娘说,大姐和二姐被卖到了镇子上过好日子呢。” 好日子?什么是好日子? 四姐咽了咽口水,“听说她们顿顿有肉吃呢!” 啊呀!这的确是好日子!小妮只要听到肉这个字,嘴里都分泌出来了大量的唾沫。 小妮只吃过一回肉。还是娘生了弟弟后,奶奶给娘炖老母鸡汤补身子时,娘偷偷给了她一块鸡肉。 鸡肉真好吃啊!又香又软,放在嘴里似乎都要化掉了。 自从有了弟弟后,家里什么好东西都是弟弟的,肉是弟弟的,钱是弟弟的,就连家里的房子田地也是弟弟的。 弟弟在家里什么都不干,要什么有什么,小妮刚学会走路就要开始干家务,帮弟弟洗衣服,给弟弟当马骑。 小妮留着口水看弟弟香甜地吃着鸡蛋糕,觉得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弟弟更讨厌的东西了。 大姐和二姐在镇上生活的不错,时常会托人给家里一些钱。家里也靠着这些钱修了新房,剩下的钱娘都攒了起来,说给弟弟娶媳妇用。 小妮有些羡慕,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去镇上过好日子啊? 小妮十岁的时候,有天傍晚,家里突然来了一个蓬头拓面的脏女人,蜡黄的脸上长满了红色暗疮,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的,看起来特别吓人。 她拄着竹棍走到院门前,有气无力的喊了一声娘。 当时小妮正在和娘一起在院子的水井前洗衣服,听到声音后回头一看,立刻吓得叫了起来。 娘也吓了一跳,她有些紧张的望了望屋内,然后快步走到院门前,小声说:“……你这是怎么了?” 女人的声音粗哑得仿佛老太太,“我得了脏病,他们就把赶出来了。” 娘沉默了一下,轻声说:“你先等一下。” 她转身回屋,很快走了出来,瞥了一眼蹲在水井旁呆愣着的小妮,厉声道:“这里没你的事,给我进屋!” -- 第230页 小妮吓得一个哆嗦,连忙回了屋。 没过多久,外面突然传来凄厉的哭声,爹从屋里冲了出去,怒喝道:“哪里来的疯婆子来这里撒野,快给我滚出去,想挨打吗?” 屋外传来女人一声嘹亮的尖叫声,然后是含糊的呜呜声,小妮听得心惊肉跳,站起来想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奶奶抬手给了她一巴掌,“没你的事,给我坐好!” 小妮捂着火辣辣的脸颊,缩成一团,规规矩矩的坐在板凳上,连眼都不敢抬。 屋外很快没有了动静。 …… 后来,小妮十一岁的时候,家里收成不好,爹就把三姐也卖到了镇上“过好日子”。 三姐走的时候,四姐哭的眼睛都肿了。 她还不懂,还安慰四姐,“姐,三姐是去过好日子,你别哭了。” “傻丫头。”四姐抱着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我们这种人家,哪有好日子过?他们是要把我们往火坑里推啊!你知道这些年,年景不好,家里是从哪里得来的钱吗?” “不是说,大姐二姐从娘家拿来的钱的吗?” 四姐目光奇异的望着她,身体在轻轻发抖,“……小妮,你知道姐姐们在哪里吗?” 她凑到小妮耳边悄声说:“她们都被爹卖进了窑子里挣皮肉钱。” 温热的哈气喷上小妮的耳廓,她一个激灵,后背出了一层冷汗,她惊慌失措的看着四姐,四姐惨白着脸对她露出一个扭曲神经质的笑容,“她们很快就要来卖我了。” 她絮絮叨叨地说,“小妹,你还记得,你十岁那年,找上门的那个疯女人吗?” “那就是大姐,她得了脏病被窑子赶出来了,无依无靠,只能回家,爹觉得她丧风败俗,怕邻居说闲话……就把她沉塘了。” “三姐……当时正在割猪草,亲眼看到了……爹杀了大姐。” 小妮寒毛直竖,眼眶又酸又涨,逼出两泡眼泪,瑟瑟发抖。 她脱口而出:“姐,我们逃跑吧。” 四姐木然回答:“跑?我们能跑到哪里去?我们两个女人在外面无依无靠,吃什么喝什么?早晚也会被人卖进窑子里。” 小妮茫然无措的看着她的姐姐,是啊,她们能跑到哪里呢? 四姐惨笑一声,轻飘飘地说:“这辈子……我们也就这样了。” 小妮十三岁的时候,某天一夜醒来,四姐消失了。 小妮冲进厨房,尖声问娘:“娘,我四姐呢?” 娘一边择菜漫不经心地说:“你姐去镇上过好日子了。” 小妮尖叫:“你撒谎!你们把四姐卖进窑子里是不是?!” 娘抬起头,目光冰冷,嘴角却扬起,细声细气道:“你这孩子,大白天说什么胡话?小心你爹听到又要打你了。” 小妮身体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娘满意地笑着点点头,“怕就对了。你听话,你爹就不会打你。”她低着头继续择菜,“别傻愣着了,去给你弟洗衣服。” 小妮咬了咬呀,轻声回答:“好。” 她转身,若无其事的给弟弟洗衣服,砍柴,给奶奶洗脚,在家里忙的团团转转。 如是她安安分分地过了半个月,仿佛已经全然认命。 然后在一天的清晨,她背着箩筐,对娘说:“娘,我去砍猪草了。” 没有人拦着她,她顺顺当当的走出家,然后走出了村子,头也不回的向镇子的方向走去。 箩筐里有她省吃俭用剩下的一点吃的,省点吃够她吃七天的。七天后怎么办,七天后再说。小妮打定主意,就算饿死也绝不回家里趟火坑,她就算死,也要清清白白的去死。 她走了一天,到了镇子上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天边夕阳红的像血。 她没有钱,箩筐里只有吃的。她茫然地在街上晃荡,不知道要在哪里过夜。 她知道姐姐们都在窑子里,可是窑子在哪里啊?她要是去窑子里找姐姐,会不会就出不来了? 就在这时,她突然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吆喝声,“瞧一瞧,看一看啊,工厂招人了啊!男女不限,管吃管住,每月都有工钱!” 管吃管住? 小妮的眼睛立刻亮了,她飞快向吆喝的方向跑去,那里已经围满了人,小妮仗着身体小,七扭八扭挤到了前面,迫不及待地问:“是你们招人吗?你们看我行吗?” 管事人上下打量了几眼这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多大了?成年了吗?” 小妮眼也不眨撒谎道:“成年了成年了!” “家是哪里的?父母是做什么的?” 小妮藏了个心眼:“我是孤儿,四处流浪,没有家。” 管事又问了小妮几个问题,小妮斟酌着回答了。 最后,管事点了点头,发话道:“你现在身体不行,先进学校学两年再进厂吧,” 学校? 不是要进厂吗? 小妮警觉道:“我没有钱!” 管事仿佛看透了小妮的心事,笑着回答:“放心,不要你钱,学校也管吃管住,你只要好好学习就行。” 小妮惊喜的连连点头,管吃管住就成! 旁边的闲人纳罕,三三两两开口:“我说,你们这是图什么?” “白养着一个丫头片子,还让她去上学,这是钱多没处花了吗?” 管事笑眯眯说道:“谁知道上头的老爷都在想什么?我只是听命行事。不是我吹,我们老爷那可是一等一的慈悲心肠,天天做慈善帮人,华侨小学你们知道吗?” -- 第231页 闲人立刻回答:“县里谁不知道啊。” “这个小学不收学费,免费教书,我邻居家的小儿子就在华侨小学念书呢!” “怎么,这华侨小说莫非就是你们老爷建的?” 管事骄傲地点了点头。 闲人乍舌不已,“乖乖,那你们老爷该多有钱啊。” “你们老爷还真是菩萨心肠,称得上全县第一大善人了。” “好人有好报,你们老爷积了大德,日后定能逢凶化吉,一路顺当。” 管事笑着拱拱手,“那我就替老爷谢过诸位的吉言了。” 小妮呆呆的听着管事和路人的交流,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似乎是被一个很厉害很伟大的人给救了。 她想,管事的老爷一定是下凡的观世音菩萨,所以才会帮她。 她这辈子,总算遇到了一件好事。 …… 这边工厂招人如火似荼的开展,乐景忙的脚不沾地的时候,突然收到了一封从美国寄来的信。 信是颜静姝寄过来的,她邀请哥哥回美国参加她和季鹤卿的婚礼。 顾图南也收到了邀请。 他们三兄弟,终于要在美国团聚了。 第73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73) 1887年一月的时候,下了一场雪。 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一夜,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 第二天早上,雪还没停 乐景冒雪来到纺织厂视察。 经过一个多月的招工,乐景的三个工厂已经招满了人。 纺织厂现在一共收了四百女工和一百男工,他们都在乐景的学校里接受了相关的培训,学会了纺纱技巧。 自从珍妮纺织机诞生以来,纺织机械经过多次革新,现在世界上最流行的纺织机是无梭织机,乐景为工厂采购的就是这种新式织机。 这种新式织机因为不用笨重的梭子和纬管,而是用其它引纬器件把纬纱引入梭口从而得名为无梭织机。 自从无梭织机问世以来,它就以以其分量轻、振动小、噪音低、车速快、效率高等优点,取代了有梭织机,迅速占据了国际纺织市场。 乐景一共为纺织厂里采购了五百台无梭织机,此时五百台机器一起转动,汇聚成震耳的哒哒规律机械声,很是壮观。 望着这幅热火朝天的工作场景,乐景有点感慨。十九世纪的工业革命虽然推动了科技的进步,但是同样的也把工人变成了机器的奴隶。 机器彻夜轰鸣,永远不知道疲累,只要机器保持运转,那么就能一直为资本家创造源源不断的财富,所以休息和睡眠对于工人来说也成为奢侈的事情。 18世纪19世纪工人普遍一天工作十七八个小时,更没有后世的五天工作制。 所以对于19世纪的工人来说,现代备受诟病的996已经是福报了。 从十八个小时的工作时长缩短到996,这一切转变,不过是因为马克思和工人运动曾经来过。 但是这并不意味现代996制度存在的合理性。996和狼性文化本质还是资本家对职工的剥削,如果人们对996习以为常,那么总有一天,习以为常的人们会和十九世纪工人的血色幽灵不期而遇。 贪婪的资本家永远学不会什么叫做适可而止,所以才需要无产阶级工人运动。 工厂管事陪乐景在工厂里参观巡视,帮他介绍情况。 “有件事,我必须要给您说一下,”管事对乐景说:“工人们都向我反应,希望能延长工作时间。” 乐景:…… 乐景并不想成为剥削工人的奴隶主,他宁愿赔钱,也不愿意吮吸工人们的血泪而活。 所以他率先在工厂里实行了一周40小时工作制,就算偶有加班,他也会付给工人加班费——这项权利世界各国工人们争取了数百年,在二十世纪中期才普遍达成。 颇具黑色幽默意味的是,在乐景的时空里,世界上第一个推行五天工作制的恰恰是美国的大资本家亨利福特,他认为,必须给工人提供足够的休息时间,才能刺激他们消费,资本家才能赚更多钱。 乐景完全没想到,工人们竟然会觉得工作时间太短,强烈要求加班。 管事说完后,周围的工人也三三两两开口附和管事的话:“是啊,老板,让我们多工作一段时间吧,我家上有老下有小等着我养活呢。” “一天就干八小时,太轻松了,老板你还怎么赚钱啊?你让我们多干点活呗,我们多赚点加班费,老板你也能多赚点。” “每隔七天还歇两天,还赚不赚钱啊,老板你让我们多干点活吧,这么好的工厂要是倒闭了怎么办?” 乐景:…… 他叹了口气,任何规章制度都要充分结合考虑社会背景啊。 乐景的想法是好的,但是对于穷惯累惯的底层勤劳的华夏人民来说,他们已经习惯了吃苦受累,而且他们也需要多赚钱来改善自己和家庭的处境。 所以乐景就结合工人的请求,灵活地对工厂的规章制度进行了调整。 乐景说:“那就实行自愿加班政策,下班后工人可以自愿留在工厂加班,每天加班时间不能超过四个小时。” 工人们立刻抗议:“四个小时太少了,老板,六个小时吧!” “不,要八个小时!” “十个小时也没问题!” -- 第232页 乐景铁面无情:“不,每天就四个小时,超过四个小时我也不给加班费。”他交待管事,“你记得每天统一时间赶人,加班结束后不许让他们在厂房停留。” 管事面上点头,心里却忍不住直嘀咕。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老板。 管事也是海外华人出身,在美国工厂也工作过好几年。他干工人那会儿,每天工作十七个小时,除了睡觉和吃饭的时间,他就要一直一直在工厂工作,工厂里管事还动不动嫌他们手脚不麻利对他们非打即骂,恨不能把他们当机器使用。 像颜老板这样害怕工人干活,逼着工人休息,结果工人抢着干活的场景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等到颜老板走后,他看向那些在老板面前表现活跃抢着要加班的工人,大声说:“你们算是走运,遇到这样的好老板。你们去别的地方打听打听,全世界都找不到这样宽松优厚的待遇了,你们打着灯笼都找不到颜老板这样的好心人。” 一名中年工人用力点头,感怀不已:“是啊,我之前也下过南洋,在美国工厂里工作,在哪里谁把你当人看?做工的时候敢说话那就等着被管事扇巴掌吧。也就是咱们的老板人好心善,我才敢在他面前说话。” “是啊,咱们老板给我们的待遇那是没得说,就是人太好了,真让人发愁。”一名女工忧心忡忡道:“开工厂就是要赚钱的,结果老板放着机器不用,非要让我们放假,这样还怎么赚钱?到时候老板工厂要是倒闭了怎么办?我们可都要失业了!” 女工的话勾起在场所有工人的共鸣,其中以女工们的共鸣最深。 如果不来工厂工作,她们又要去哪里赚钱? 虽然海州很久以前就有下南洋讨生活的传统,但是如果可以活下去,谁愿意背井离乡?况且就算在国外,女人也找不到像颜老板的工厂这样待遇优厚的工作了——颜老板的工厂男女同工同酬呢! 她们工作一个月,能为家里赚五百文钱呢,一年足足有六两银子!因为这六两银子,家里上下哪个不高看她们一眼?再也没人嫌弃她们在家里吃白饭了。 所以她们绝不想从工厂里离开的。 管事欣慰的点点头,“你们能这么想,就没算辜负老板的心意。”他拍胸脯打包票说:“等我回头再劝劝老板,争取让你们一个月歇一次。” 工人们立刻精神一振,争先恐后道: “好!那就麻烦您了!” “我们等您的好消息!” …… 回家的路上,雪停了。乐景骑在黑色的骏马上,马蹄踏过污浊的泥雪,载着他往家的方向奔去。 乐景骑着马刚到家门口,管家就迎上来,“老爷,你可总算回来了,顾大人已经等了您好久了!” 乐景惊喜地从马上跳下来,交待管家:“你牵着马去马房,喂他一袋马豆。” 他兴致勃勃的进门,还没走进大厅,就高声道:“顾飞鹏,你小子总算舍得来找我了!” 顾图南从大厅里冲了出来,飞快跑出走廊给了乐景一个热烘烘的拥抱,“苍哥儿,好久不见!” 乐景用力抱紧自己的大哥,眼眶有点热,“好久不见。” 这些年,乐景和顾图南都挺忙的,兜兜转转,这竟然是是回国以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几年没见,顾图南瘦了很多,脸上棱角分明,目光沉郁冷峻,不说话的时候有种成熟男人的沧桑魅力。 但是当他一开口,乐景知道顾图南还是那个顾图南—— “咱妹妹怎么便宜了卿卿那小子?千防万防,没想到竟然出了个家贼!” 乐景装模作样的摇头叹息道:“唉,谁说不是呢,谁能想到,我拿卿卿当弟弟,他却把我当做大舅哥!” 顾图南捋了捋袖子,露出一个狞笑来,“这次咱哥俩去美国,好好和他算账,好让他知道,咱家妹妹没那么容易娶到手。” 乐景笑着问:“听说你爸妈已经给你看好了人家,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顾图南笑容微敛,“算了,我不结婚了。”他呼出一口白气,耸了耸肩,无奈说道:“总不能害了人家姑娘。” 乐景望着顾图南脸上鲜活的表情,冷不丁问道:“想明白了吗?” 顾图南一滞,眼神透露出一丝若有所思的怅然。 天空又开始飘起了小雪,丝丝缕缕的雪花飘洒在两人的肩头。 几片晶莹的雪花落在了顾图南的睫毛上,青年睫毛轻颤,雪花很快化开,在他鸦羽般的长睫上留下几滴水珠,猛一看,还以为是眼泪。 “想明白了。”青年沙哑的声音如青烟消失在呼啸的风里,“我这次去美国,就是要去走我的路。” “我想成立新的兴华会。” 青年望着乐景,漆黑的双眸里氤氲着滚烫的热情,他压低声音,声音又轻又快,仿佛怕惊扰到某头沉眠的巨兽,“我想……发动革命。” 乐景平静点点头,仿佛毫不惊讶。 于是顾图南就满足地笑了起来,他对乐景伸出了手,希冀地望着他,“我需要你的力量,可以来帮我吗?” 迎上挚友希冀的眼神,乐景心里响起了缓缓的叹息声。 他终究还是走上了这条路。 但是…… 乐景摇了摇头,在顾图南震惊的眼神里,慢慢说道:“你的路,不是我的路。” -- 第233页 “抱歉,我现在必须留在国内,蛰伏起来,发展一切可以发展的力量。” 顾图南收回手,脸上挂着理解的笑容,镇定地点点头,“虽然你一直在说我们的道路不同,但是我有种预感,我们终将殊途同归。” “大概是因为……我们的起点和归途都是我们的祖国。” …… 乐景和顾图南到达美国的时候,是个深夜。 水天交映,一海星辉,清凉的海风拂过深邃的夜,海面哗哗作响,不知是晚睡的鱼在轻语,还是轮船排开了风浪。在风浪的尽头,伫立着不眠之城。 乐景和顾图南站在船头,望着距离他们越来越近的旧金山码头,码头上灯火轰鸣,热闹喧嚣,工蚁般的工人们在搬运着巨大的货物。 船客们都从船舱里跑了出来,惊喜地围在船头,伸长脖子看向码头的方向,渴盼的目光里乘放着一池星光。 顾图南轻声问乐景:“真的……不和我一起吗?” 乐景望着灯火通明的港口,同样轻轻回答,“是啊,真的不能和你一起。” 趁着夜色,顾图南没忍住露出了失望了表情,然后就听身旁的挚友浅淡的声音再次响起: “但是,我会帮你的。” “我总是会帮你的。” 顾图南一怔,抬起头,满天星辰在他眼前晕染开来,他闭紧嘴,嗯了一声。 “我知道。” 第74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74) 美国,波士顿。 乐景和黄母坐在台上,台下是一对身穿红色传统婚服的年轻男女。 季鹤卿身穿红色唐装,双眸亮得惊人,脸上浮现浅浅的红晕,注视着身旁女子的目光充满柔情蜜意。 而她的小妹妹身穿凤冠霞帔,披着红盖头,身形高挑,已经长成了彻彻底底的大人。 礼生高喊道: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乐景感慨地望着对他大礼参拜的小夫妻,微微出神。 时间过的太快了。 一转眼,他来到这个时代已经过去了18年。他也第二次30岁了。 古人讲三十而立。 第二次的而立之年,他也总算不负此生,创下了一份事业,做了一些微小的改变。 他改变了一些人的命运。 颜静姝,这样一个旧时代的童养媳,能成长为新世代的独立女性,在拥有为之奋斗的事业的同时,还能嫁给爱情,此时的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黄婉娥激动的满眼泪花,不住的擦着眼泪,身体微微颤抖。 礼生继续高呼:“夫妻对拜——” 颜静姝盖着红盖头,看不清季鹤卿的脸,透过盖头下放的空隙,她只能看到一双双鞋子。 有娘和哥哥的鞋子,也有卿卿的鞋子。 按理说,坐在高堂上的应该有卿卿的父母。只是……卿卿已经和家里人决裂,所以出席他们婚礼的只有女方的长辈。 她在朋友的搀扶下,对着卿卿的方向深深一拜。 从此以后,他就是她的丈夫,她的家人,她将和他分享她的一半人生。 礼生最后喊道:“送入洞房——” 颜静姝手一热,在宾客的小声惊呼声里,卿卿用力牵着她的手,“我牵着你走,你不要怕。” 颜静姝轻轻一笑,有点羞涩,又有点甜蜜,小声回答:“嗯,有你在,我不怕。” 望着妹夫和妹妹走向洞房的背影,乐景心中有点欣慰,也有点酸涩。此时,他无师自通体会到了父亲嫁女儿的心情。 而一旁的黄婉娥早已泣不成声,乐景给母亲递了一块手帕,小声劝着母亲。 这大概就是母亲吧。 不结婚的时候心急火燎催着子女结婚,可是当子女结婚时,她们却又要哭的比谁都伤心。 直播间的观众也纷纷在哭泣,嚎啕撒泼着不想把妹妹嫁给别人。只是让乐景惊讶的是,他本来以为要通报更新任务进度的系统却一直保持安静。 直到婚礼结束,系统都没有出声。 此时颜静姝偏离原定人生进度条还停留在80%。 乐景穿越的苦情剧《大清贤媳传》的时间轴一直发展到了民初,苦情剧颜静姝一生受苦受难,却很长寿。 所以乐景猜,现在大概是时间未到。 他该不会要等到民国,剧情结束的时候才算完成任务吧? 乐景对此是乐见其成的,毕竟他还想为这个国家和民族多做一点事。 而且,他也想亲眼目睹高高在上的爱新觉罗们狼狈地被革命党人赶出紫禁城的那一天。 如此普天同庆的一天,他一定要和朋友们欢饮达旦,不醉不归。 …… 顾图南和乐景保持了默契,有关重建兴华会的想法他们都不约而同选择了瞒着季鹤卿。 因为他们知道以季鹤卿的脾气,如果他知道了顾图南的想法,那么他一定会加入的。 他刚结婚,正值新婚燕尔,顾图南和乐景都不想让他掺和这些事。 在召开兴华会重组会的前一天晚上,顾图南敲响了乐景的门。 乐景披上衣服推开了门,就见顾图南对他摊开了手,手上放着一把剪子。 青年目光平和的望着他,笑容柔韧坚定,宛如千磨万韧后的圆润玉石,在昏暗的夜里似乎在微微发光,“苍哥儿,帮我剪掉辫子吧。” -- 第234页 乐景微怔后,眉头轻蹙,目光里充斥着他们都彼此都心知肚明的复杂情绪。 他没有接过剪子,先问:“你都想好了吗?” 六年前,顾图南为了进入铁路局,又重新留起来了辫子。在最初头发短,他就带着假辫子,后来头发长了,他就掺着假头发编出一条黑亮的大辫子。 乐景从来不提他辫子的事。 因为他知道这条辫子是顾图南心中永远的疤痕。这也是他为了自己的梦想,所不得不做出的退让。 乐景从直播间观众那里知道,在这个时空,顾图南会成为一名名垂青史的铁路工程师,会由他设计建造中国第一条自主设计建造的铁路。 可是,现在顾图南要求乐景给他剪掉辫子。 这其中代表的沉重含义让乐景忍不住又问了他一次。 乐景不知道这种改变是好是坏。 但是在此时,他的心脏处传来隐隐的钝痛。他的大哥啊! 卿卿众叛亲离,为了乐景和顾图南的梦想,选择放弃自己的梦想留了在美国。 飞鹏现在也放弃了梦想,即将踏上一条不归路。乐景知道他放弃梦想也要踏上的路是一条绝路。 但是此时的他却什么也不能说。 因为无产阶级革命还没兴起,现下似乎只有资产阶级革命这条路能走。 . “嗯,我想好了。”顾图南露出了一个无限向往的笑容,目似寒星,熠熠生辉,“只有推翻清廷,建立民主共和政府,我的梦,大家的梦才有实现的可能。” 乐景心里响起一声浅淡的叹息。 正是因为无数顾图南前仆后继视死如生,这个国家和民族才爬出了深渊。 乐景接过剪子,目光因为氤氲了一层水雾闪闪发亮,眼中满是愧疚,“对不起,我要留在国内,不能陪你走下去。” 顾图南摇了摇头,目光温柔,他拍了拍自己的二弟的肩膀,笑容豪爽疏朗,“还记得吗?去美国前,我们在船上说的梦想。” 两人目光悠长,陷入了漫长的追忆,那年青稚的话语还历历在耳。 1872年的顾图南说:“我想发展工业,实业救国。” 1872年的季鹤卿说:“我想成为总理大臣,对洋人说不。” 1872年的乐景说:“我想启迪民智,让人民自由。” 少年人的梦在时代的车轮下太过脆弱,不堪一击。十五年过去了,竟然只有乐景十年如一日。 顾图南冲乐景眨了眨眼睛,笑容灵动狡黠一如少年时的模样,“我们三兄弟,起码要有一个人要坚持自己的梦想啊。” 乐景用力点点头,沉声道:“我发誓,我一定会达成我们的梦想。” “嗯,我相信你。”顾图南温柔的看着他的挚友,突然说道:“你似乎一直没有取字,要不我给你取个字吧?” 乐景笑道:“好啊,你想给我取什么字?” “你的名字泽苍两字太过宏伟厚重,我怕你压不住,所以给你取字长生。”顾图南笑着对乐景说:“苍哥儿,愿你这辈子无病无灾,福寿延年,成为一个幸福的老爷爷。” 乐景柔下眉眼,“好,从此以后,就叫我长生吧。” …… 兴华会革新会议那天,乐景并没有出席。 乐景事后从顾图南那里听说,新兴华会的成员有近百人,顾图南在会上提出了他们的主张:“推翻清廷,建立民主共和政府,废除所有不平等条约,振兴中华”。 顾图南打算先在海外华人中间发展势力,然后在港城海州等沿海地区活动,上下串联,宣扬革命思想,广收成员,在当地发动起义。 所以最后是乐景一个人踏入了回国之路。 他去时大雪纷飞,回来时鸟语花香,草长莺飞,又是一年明媚春光。 乐景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去了学校看看。 经过六年的发展,乐景已经在海州的三个县里兴建了数十所乡村小学,在农村进行基础教育普及,累计招收学生近万人。 乐景踏入距离他家最近的一所的华侨小学时,刚一进校门,四面八方就响起了无数问好声:“校长好!” 乐景高兴地笑着对这些孩子们点头示意,温声鼓励他们要好好读书。 一个女孩红着脸冲上来,眼神濡慕,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是小妮,校长,谢谢,谢谢您,您是菩萨下凡,将来一定会有福报的!” 不等乐景说话,女孩给乐景深深鞠了一躬,然后一溜烟跑走了。 事后乐景从教师那里才知道小妮的事。 老师提及小妮的事也忍不住满脸怒容,“她刚来的时候说自己的孤儿,无家可归,招工的人就把她送来了学校。后来,发现我们对她好,她才给老师说,她其实就是附近村子里的人,她爹娘都是畜生,把她所有的姐姐都卖进了窑子里赚脏钱,她是偷偷跑出来的。” “是个聪明勇敢的孩子。”乐景笑着交代老师,“好好看护这孩子,小心她爹娘再把她抢回去。” 女老师柳眉倒竖,泼辣道:“您放心吧,她爹娘要是敢来这里闹事,我非要让他们尝尝厉害!” 后来,乐景又在校园里遇到过小妮几次,那孩子每次见到乐景都会深深鞠躬,特别有礼貌。 听老师说,她学习很刻苦用功,脑子也很聪明,将来一定有大造化。 -- 第235页 乐景期待小妮的未来。 他希望在未来,这个民族能有越来越多的小妮勇敢反抗命运,活出人样来。 如此,他的办学才是有意义的。 如是乐景的日子就这样平稳的过去了。 他天天围着学校和工厂打转,日子过的即忙碌又充实。 在忙碌的间隙,他也感受到了一丝幸福。 他的所作所为虽然微小,但是却的的确确在为这个国家和民族的未来做出了贡献,他虽然在黑夜里跋涉,但是他在朝着光明的方向坚定不移前进着。 在这期间,乐景忙里偷闲,开始着翻译德语版的《共产党宣言》。 两年后,在1889年的年中,乐景收到了顾图南的信。 这是一封密信,充满暗号和密码。 世界上只有乐景能破解这封信。 信上只说了一件事。 顾图南准备在港城发动起义。 第75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75) 接到顾图南的信后,乐景反而有了一种胸口的大石头落地的感觉。 他早就知道顾图南或早或晚要踏上这条路。 这两年,他虽然在国内,但是对于顾图南的行动并不是全然不知的,同学朋友以及顾图南自己,都会告诉乐景零零碎碎的情报。 所以他知道,顾图南这两年一直在港城秘密结社,发展成员,上下串联,暗地里宣传革命思想。 只是就乐景来看,时机未到,此时发动起义还为时尚早。但是他也知道,革命从来不是一帆风顺的,乐景的时空,国父在发动辛亥革命之前,也是历经了无数次失败。 失败是革命者的必然之路。正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中,革命者才能不断修正方向,探索成功的道路。 他……希望不管结局如何,顾图南都能好好活着。 乐景小心地点燃了火折子,把顾图南的信烧成了灰烬。 …… 华侨第一中学小学部。 六年1班正在上数学课。 班主任刘老师指着黑板上的数学题,“哪位同学上台解一下这道题?” 台下同学纷纷眼观鼻鼻观心,缩着脖子当鹌鹑,拒绝和老师有任何眼神方面的对视。 就在人人自危风声鹤唳的气氛中,第一排举起了一只小手。 这是一个小少女,穿着朴素的布衣,后面垂着黑亮的大辫子。 在她举手后,整个教室的学生都隐隐松了口气。 刘老师眼睛一亮,一张老脸笑成了菊花,满意的对自己的得意门生说:“小妮,你来解这道题!” 小妮走上讲台,信心十足地在黑板上写上运算过程,三下五除二就给出了正确答案。 刘老师更是欣慰,点点头,“回答正确!”她慈爱地拍了拍小妮的头,“真是个聪明孩子,回座位吧。” 她望着坐回第一排的小妮,凝望着小少女那双明汪汪的大眼睛,越看越喜欢,对班里同学们说:“你们都要向小妮学习!小妮之前可从没有上过学,她花了两年,就从一年级跳级到了六年级,马上就要和你们一起升入中学了,将来很大可能能去国外上大学,成为女状元哩!” 沐浴在同学羡慕崇拜的目光里,小妮激动的脸都红了。 她从没想过,她竟然也能成为被人尊重眼气的对象。 在家里的时候,她从没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爹娘爷奶都嫌弃她不能干,天天在家里吃白饭,没有用。姐姐们也因为多了一个人分她们的口粮,向来对她并不怎么亲热。 没想到到了学校后,一切都变了! 老师夸她聪明,什么东西都一学都会,同学们也羡慕她聪明,他们研究半天都搞不明白的数学题,她看一眼就能得出答案。 也就是在这时,小妮也依稀觉得,她似乎是真的有些聪明。 她花了两年多的时间,就几次跳级,从一年级升到了六年级! 老师们喜欢她,同学们也崇拜她,她走到哪里,迎接她的都是喜爱欣赏的目光,没有人嫌弃她是累赘和废物。她去餐厅吃白食,食堂大妈还给她多打饭,让她多吃点。 这样的日子太过美好,就好像梦一样。在刚来学校的三个月时间里,小妮夜里都不敢睡觉,她好怕一觉醒来发现学校没了,校长没了,老师同学也没了,这一切都是她的梦,她依旧是那个人人嫌弃的小妮。 在过了整整一年后,小妮才敢相信这并不是梦,她是真的来学校里上学了。 下课铃声刚响起,校长就从教室外面进来了。 小妮连忙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大声说:“校长好!”说罢,她深深鞠躬。 这个礼仪还是学校里的老师交给她的。 小妮进了学校后,就想找校长道谢,为此她特意找上了老师,请老师领她去见校长老爷,她好给校长老爷磕个头。 每年过年的时候,爹娘都会领着她们姐弟去拜见地主老爷,给老爷磕头,感谢老爷把地租给她们。 所以她这次也是想给校长老爷磕个头,感谢校长老爷大发慈悲收留了她。如果校长老爷不嫌弃她,她可以做小,伺候校长老爷。 没想到听到小妮的想法后老师却乐不可支,笑着给小妮说:“这里是学校,可不兴磕头,也不兴什么纳妾,校长要是知道你这么想,怕是要吓一跳,你对校长来说就是他的女儿呢,父亲养女儿不是理所应当的?你要是真想谢谢校长,见到他就鞠躬好了。” -- 第236页 父亲养女儿怎么会是理所应当的?他爹养她就是为了卖她换钱啊。 不过校长如果要是真想卖了她,她也不会怨恨,也不会逃。毕竟校长对她,可比她爹对她好多了。 当然,小妮现在已经知道校长不是地主老爷,他是她的……爸爸,所以他绝对不会卖了她。 “不用多礼,我就是来看看你们。” 校长扶起小妮,温柔的摸了摸她的脑袋,手掌温热,其中宠溺的意味让小妮快活的眯起了眼睛。 “你们最近学习怎么样?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同班同学一拥而上,亲热得围在他们的校长爸爸身边,叽叽喳喳地说道:“校长,我这次考试国文提高了五分呢!” “校长,我学会了唱一首英文歌,你听我唱给你听,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 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 小妮也不甘示弱紧紧依偎在校长爸爸的体侧,大声说:“我这次班级小测又得了第一名!” 校长爸爸就露出了一个闪闪发亮的笑容,双眸温润甜蜜宛如甜丝丝的蜜糖,小妮望一眼就能甜进心里。 他的手亲热地拂过一个又一个孩子的脸颊,惊喜地夸道:“是吗?小明真棒!” “二柱,你发音真标准!” “小妮真厉害,要继续努力啊!” 于是同学们和小妮就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宛如稚鸟一般濡慕依偎在校长爸爸身前,叽叽喳喳地给他们的爸爸分享着他们内心的每一个微不足道的快乐。 很快,上课铃声响起后,英文老师走进了课堂,同学们这才依依不舍的与他们的校长爸爸告别。 乐景走出小学部,又来到了中学部。 中学部的七年级(2)班正在上阅读课。 每个学生都会在课上分享自己最近在看的一本课外书,并念出自己的阅读感言。 清脆动听的女声在安静的教室里响起:“我最近读了美利坚那边传过来的新书《无法结婚的女人们》,作者是路易斯·L小姐……” 乐景走廊外的脚步一滞,偏头向教室里望去。 透过明净的窗户,能清晰看到一个竖着两个麻花辫的少女正在捧着书,大声向全班同学发表自己的读书感言。 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户斜斜洒在女学生的身上,她目光清澈纯净,全身都好像宝石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这本书的翻译者颜静姝小姐也是一名女性,她在前言里详细说了《无法结婚的女人》如何改变了她的人生。颜小姐本来是一名童养媳,后来勇敢冲破礼教束缚,离婚后跟随兄长去了美国。在美国,她上学接受新式教育,并在《无法结婚的女人们》的感召下,不仅考上了大学,还勇敢的追求自己的事业,最终成为了一家报社的总经理。” 女学生目露憧憬,一脸向往的说:“路易斯小姐的书和颜小姐的人生经历深深打动了我,我也想像她们那样实现人生价值,创造社会效益。可是,当下我国女性的工作渠道极为狭窄,我们女生若不出国,就只能在校长的工厂里做工,我希望有朝一日,在清国,我们女生也能写文章、做官、做生意……” 班里静悄悄的,男男女女都专注的倾听着女学生的话,不少人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乐景嘴唇轻轻扬起,目露欣慰。 为了能让清国女人也可以看懂异国文化背景的书,颜静姝整整翻译了《无法结婚》近十年,几经易稿,才终于在前年定稿,寄回国内。 为了不辜负妹妹的心血,乐景就把这本书加入了他旗下所有中学的课外必读书列表,要求每个女生都至少要看看这本书。 这名女同学能读懂这个故事,并给出如此深邃的思考,乐景感到很欣慰。 乐景认识这个女生,她叫裴风霄,家境良好,从小接受了很好的家庭教育,所以此时才会有如此超越年龄的见解。 这些年,乐景的学校早已经不局限于只招收农村子弟了,有不少开明家庭也会把儿女送进他的华侨学校读书,裴家就是这样一个家庭。她也是兴华会前会长,裴凡的亲妹妹。 “裴风霄同学说的很好,希望有一天,我们清国能有越来越多的女人拥有工作。”老师带头鼓掌,掌声越来越大,最后全班人都在海豹鼓掌,雷鸣般的掌声献给了勇敢聪慧的小少女。 小少女高高仰昂起头,目光骄傲宛如凯旋而归的战士。 在裴风霄后,一名男同学站了起来发表自己的读书感言。 这个同学乐景认识,他叫李洋,是乐景最初在昌平村办学时招收的学生。 在从村小毕业后,他考上了县里的中学念书。 而李洋接下来的话,却让乐景忍不住露出一个惊愕的表情。 “我这几天一直在读一本德国书,书的名字叫做《共产党宣言》,我是在学校的图书馆无意间发现了这本书,这本书还是由校长翻译的哩!” 此话一出,顿时勾起了班里无数同学的兴趣。 “校长翻译的书?讲了什么?” “你快说说!” “我竟从未在图书馆里发现过这本书!” “这本书是一本奇书,我没怎么看懂,就理解了一点点,上面说资本家们是剥削阶级,他们一直在剥削像我们这样的无产阶级,所以我们必须要进行阶级斗争……” -- 第237页 李洋说的结结巴巴,很多名词概念他完全是生搬硬套,根本没有领会其中的含义。 伴随着他磕磕盼盼的解读,班级里响起窃窃私语: “阶级是什么意思啊?阶级斗争是啥?要打仗吗?” “什么是资本家?什么是无产阶级?” “这本书讲的内容好复杂啊,我都听不懂。” “校长翻译的书一定是好书,等下课我们借来多读几遍,一定就能读懂了。” 乐景在短暂的惊愕后,长出一口气,懒洋洋地靠在教室外的墙上,抬头望着一碧如洗的蓝天,控制不住嘴角上扬。 他在翻译完德语版的《共产党宣言》后,一直没想好如何处置这本书。 这本书对于学校里的学生来说太过深奥,没有接受过全面教育的话,他们很难读懂这本书,这本书目前阶段似乎还不能发挥效用。 而且……他一直在纠结,要不要让这些年轻的生命过早掺和进政治和革命的绞肉机里。 乐景知道正确的路,正是因此,他才明白这一路来有多少鲜血和牺牲,事到临头,他竟然有点不忍心让自己孩子们充当革命的炮灰。 年轻人的生命如此明澈,似乎应该干干净净的活着,应该坐在明亮的教室里用功学习,而不应该成为政治的牺牲品。 所以乐景在翻译成功后,就把这本书悄悄放进了图书馆。 他本是举棋不定,却没想到,已经有人先发现了这本书,提前替乐景做出了决定,还对书的内容做出了自己的稚嫩解读。 他总算播种下了火种。 乐景眯起眼睛,突然有种想要喝酒的冲动。 如此佳事,当浮一大白。 第76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76) 在顾图南给乐景寄去了那封信后,他就和乐景失联了。 这些年,因为居无定所,顾图南和乐景之间的联系一直是单线联系。此时他不再给乐景寄信,乐景也无法联系到他——当然他也不会联系他就是了。 此时正处于紧要关头,乐景是绝不会增加一丝暴露顾图南信息的可能性的。 虽然海州和港城距离很近,但是这年头物流不发达,消息闭塞,再加上有心人的封锁,来自港城的消息是没那么容易传到海州人的耳朵里的。 乐景由衷庆幸还好他还有时局新闻这个金手指。 于是在八月份的中旬,乐景终于从市局新闻上看到了顾图南的名字。 和顾图南名字一同出现的还有几句话“港城起义以失败告终”“起义者死伤三十余人”“港城起义发起人顾图南被清政府通缉,流亡日本”。 这已经是一周前的旧闻了。 乐景关掉时局新闻app,一时间怔然无语,嘴里弥漫开一层深厚的苦意。 失败了啊。 他怔怔望着窗外深邃的夏夜,默然无语,不知道要露出什么样的表情。窗外黑夜如此厚重漫长,万物蛰伏不出,世界冰冷绝望,宛如一个死寂的坟墓。 虽然早就知道失败是理所应当的,成功才是稀少、罕见和偶发的,但是此时听到如此惨淡的结局,乐景还是满心悲凉。 死伤三十几人啊。 顾图南现在虽然还活着,但是他还能活多久? 一道闪电突然划破黑夜,天地间白昼一闪而逝,几秒后,雷声滚滚。突如其来的风狂乱揉乱了麦田,沙沙作响,像骤急的雨,翻滚的浪,也像无数人在地底愤怒的拍击着棺材板。 乐景疲惫的闭上双眼,揉了揉鼻梁。 ……他呢? 他还能活多久呢? …… 乐景一夜未眠,第二天天亮的时候,他洗漱了一下就直接去学校办公了。 接下来的几天日子都过得很平静。乐景似乎还是那个备受同学喜爱的校长爸爸,是备受工人们尊敬的老板。但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乐景开始失眠,做一些乱七八糟的怪梦。 醒来后,他就忘记了自己的梦,只能记得似乎都是一些噩梦。 连续几天,乐景一直在做记不清了的噩梦,导致白天精神也不太好。 所以白天在办公室里写教学日志的时候,乐景短暂的打了个盹,又做了一个稀奇古怪的梦。 他先是梦见他在参加一场葬礼,周围人都在哭。 他穿着黑色丧服,迷茫的向环顾四周,这是谁的葬礼? 他很快就得到了答案——他在灵堂的黑白相片上看到了顾图南的脸。 这是……顾图南的葬礼? 他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胸腔中突然升起一股庞大的愤怒,然后他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把斧子,想要劈开棺材把顾图南放出来。 斧子刚碰上棺材,棺材板就散开了。 顾图南浑身是血,正躺在棺材板上对他笑呢! 他说:“苍哥儿,你来啦!” 乐景扔掉斧子,把顾图南抱在了怀里,似乎一点也不惊讶他身上的血,还笑着说:“我找了你好久,你怎么躲在棺材里了?” 两个人笑着说起年少时的快乐时光,说着说着,顾图南不说了,似乎是睡着了。 接着,乐景发现自己的身上也流出来了血,血越来越多,两个人的血交汇在一起汇聚成了血泊,他就笑着对已经睡着了的顾图南说:“飞鹏,我来找你啦!” 乐景猛得睁开眼,仓皇失措的环顾四周,高大的书柜,雪白的墙壁,办公桌上摊开的教学日志,窗外传来学生的笑闹声,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他这只是个噩梦。 -- 第238页 虽然这个噩梦很清晰,但是毕竟只是梦。乐景安慰自己,梦都是反的。 顾图南现在已经逃到了日本,肯定没事的。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从外面敲响了。 “校长,我可以进来吗?” 是裴风霄的声音。 乐景擦了擦脸上的冷汗,调整了一下表情,露出温和的表情:“请进,门没锁。” 裴风霄进来后,第一时间转身关上了门并上了锁。 乐景:???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学生,“有什么事吗?” 裴风霄眉头紧皱,神情紧张,额角都是汗,“老师,我哥给家里写了一封信,让我转告你……”少女的声音都在微微颤抖,她咽了口口水,“离开清国,去国外躲躲风头。” 乐景心头一跳,面上却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别着急,慢慢说,发生什么事了?你哥哥为什么这么说?” 校长温和的笑容慢慢让裴风霄冷静下来,她终于从一开始的惊慌中回过神来,可以条理清晰的叙述事情经过:“哥在信里没说太多,只是说最近不太平,校长你留在国内可能会有危险,所以让我劝你离开。” “他说……他说他这么说你就会明白的。”裴风霄惊惶地望着乐景,俏丽的小脸缺少血色,“校长,究竟发生什么了。会有什么危险?你真的要走了吗?” 走吗? “不走。”乐景镇定回答,“我哪里都不去。” 他甚至还耸耸肩,对裴风霄露出一个疑惑的笑容,“我在这里办了这么多学校和工厂,我要抛下这么多产业去哪里呢?” 裴风霄在松了口气的同时,也为哥哥在信中提及的危险感到担忧,“校长,你留下来会有什么危险?哥哥为什么会这么说?” 乐景脸上挂着满不在乎的轻松笑容,“谁知道你哥哥在想什么?整天一惊一乍的。我们这里挂着美利坚国旗和法兰西国旗呢,能有什么危险?” 裴风霄想了想,被说服了。 是啊,这里是洋人的学校,而且听说校长和洋人的关系很好,认识很多有权有势的大人物,校长这么说,那么一定是没什么事的。 裴风霄终于露出了笑脸,天真地说:“没事就太好了,校长你要是不在,学校和工厂一定会乱套的。” 乐景笑容和熙,温暖的注视着他的孩子,“所以有你们在,我怎么会舍得离开。” 裴风霄兴高采烈的离开了,关门离去的她没有看到校长脸上一闪而过的忧郁。 乐景对裴凡的暗示心知肚明。 这应该是起义失败后,流亡海外的顾图南千方百计通过裴凡之口转交给他的话。 其实,就算裴凡不说,他也对接下来的事情有了预料。 在残酷镇压了起义后,朝廷怎么会不进行清算呢? 身为“贼首”顾图南众所周知的好友,朝廷很有理由怀疑乐景也在暗地里给革命提供了支持,那么又怎么会放过乐景? 但是乐景给裴风霄说的话也没有撒谎。 他毕竟身后有艾伦和白珍妮他们作为靠山,所以朝廷不一定能把怎么样。只是一些刁难的话,乐景还是能经受得住的。 他好不容易才在这里打开了局面,他的教育事业刚刚起步,工厂才刚刚开始盈利,在这种时候乐景根本无法放弃国内的一切,和顾图南一样流亡国外。 …… 八月底的时候,乐景在造船厂里和工会代表谈话,了解工人们的诉求,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惊叫声,跑步声不绝于耳。 一道跌跌撞撞的跑步声越来越近,很快厂房的门被从外面大力推开了,一名工人撕心裂肺地喊道:“官兵……外面来了好多官兵!他们把工厂围起来了!” 乐景表情一凛,快步向厂房门口走去,猝不及防就和一个刚走到厂房门口的武官狭路相逢。 武官穿着六品武官袍,一双鹰目如钩子恶狠狠的定在了乐景的身上,“颜泽苍?” 乐景脚步一顿,“是我。”他镇定的对武官拱了拱手,“这位官爷找我有什么事?” 武官冷笑一声,对身后喊道:“颜泽苍在这里!把他抓住,押回衙门!” 他话音刚落,身后冲出来了十几个官兵,如饿虎扑狼向乐景凶狠扑去。 乐景表情微变,却不怎么惊慌。 因为从武官的话中可知,他暂时性命无忧。 “老板!你快跑!” 一个工人挡在乐景身边,又一名工人拉着乐景的手飞快向后门跑去,“老板,我掩护你,你快从后门跑。” 乐景惊愕回头,就见整个厂房的工人都护在了他的身后,他们举起他们能拿到的一切武器,对官兵怒喝道:“你们凭什么抓老板!” “有我们在,你们别想动我们老板一根头发!” “告诉你,我们老板可是洋人的朋友,他认识好多大人物,你们抓了他,小心洋人饶不了你们!” 武官似乎没想到工人竟敢反抗,勃然大怒,杀气腾腾地说:“你们真是活腻了!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用力一挥手,“火枪手准备——” 话音未落,十几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掩护乐景的工人们。 工人间传来一阵骚动,他们惊慌失措的望着冰冷的枪口,有些人迟疑的放下了武器,还有人想要后退。 -- 第239页 但是,还有一些人,尽管害怕,他们还是握紧了手里的铁棍、板凳等,瑟瑟发抖的把自己的身体暴露在枪口下。 “住手!”乐景挣脱了那名工人的手,转身跑了回去。 “老板?!别回去!”身后工人急的跺脚,“你快跑,我们不要紧的!” 乐景回头对他笑了笑, “谢谢你,还有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他扒开工人们用身体做的盾牌,站在了最前方,把工人们护在身后。 青年眉目冷厉,漆黑的双眸压抑着狂乱的风暴,里面没有一丝恐惧。 “我跟你走,别开枪。” 武官傲慢一笑,挥了挥手,“把他带走!” 第77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77) 乐景直接被带到了府衙。 端坐公案后面的恰巧是个熟人——季淮璋。 乐景立刻就笑了,“又见面了啊季大人,我这两次来县衙都是您来审我,不得不说一声缘分。” 季淮璋面无表情的望着他,一拍惊堂木,喝道:“公堂之上,少嬉皮笑脸的,给我跪下!” 不等身后施压,乐景就大大方方的跪了下来。 青年不卑不亢的抬头直视着季淮璋,扬眉展笑,说不出的骄傲肆意:“敢问大人,在下犯了什么罪?” 季淮璋冷声道:“本官怀疑你造反。” 乐景表情不变:“证据呢?”他笑吟吟道:“季大人也应该知道,我在美国和法国有很多朋友,如果没有证据就把我抓起来,恐怕会影响两国邦交,您应该也不想这样吧?” 季淮璋冰冷的注视着乐景,脸颊上的皱纹抽动了几下,“你少拿洋人来压我。” 老人声线绷的很紧,仿佛在风平浪静的表层之下埋藏着即将活火山,花白的胡子随着他的话不停颤动,“放心,本官不会冤枉好人,如果你的确和造反无关,那么本官会放了你。” 乐景挑了挑眉,慢条斯理道:“我相信季大人一定可以还我清白。”他抬起下巴,不偏不倚对上季淮璋冰冷审视的目光,坦坦荡荡地说:“这些年我都做了什么,季大人应该也知道。如果季大人还认为我包藏祸心,那我也无话可说。” 季淮璋凝视乐景许久,率先移开了目光,面无表情地说:“把他给我压下去。” …… 乐景再次被送进了监狱。 如此说来,这已经是他二进宫了。 能被清政府关两次监狱,乐景甚至有点得意了。 这对他而言算不上耻辱,反而是荣耀的勋章。 即便刚才他在堂上跪季淮璋,也没什么好屈辱的。 因为他知道,他虽然跪下了,可是他的心是站着的。而季淮璋虽然坐在高堂之上,但是他的心一直在跪着。 乐景挑剔的观察着自己的单人间。 他上次蹲监狱的时候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朝廷的监狱环境还是堪忧。 大概是因为他现在站的还不够高吧,级别不够,所以享受不到五星级监狱的待遇。 乐景盘腿在床上坐下,一手托腮,百无聊赖的和直播间观众进行聊天。 直播间观众有点为乐景担忧。 【大王叫我来巡山:主播真的没事吗?虽然你平时很小心,往来信件都烧掉了。但是万一季淮璋栽赃陷害呢?】 ‘他不会。他犯不着废那么大的功夫,这对他也没什么好处。’乐景镇定地回答:‘有我在国外的人脉关系在,他不会轻易动我。’ 别的他不敢说,但是他入狱这件事很快就会传开的,艾伦夫妻是一定会把他捞出来的。还有守夜人集团在国外发展这么多年,不知道结交了多少美国权贵,早已非当年吴下阿蒙,乐景入狱,他们也肯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所以乐景一直很淡定,他不怎么担心自己,他只是担心流亡海外的顾图南。 日本绝非桃源,流亡之路注定杀机四伏。 顾图南现在隐姓埋名,音信全无,不知道过的怎么样? 在顾图南踏上革命之路后,他的未来就已经全然的改变了。 他从一名青史有名的铁路工程师,变成一名生死未卜的革命者,他的未来是一片荒原,他必须得靠自己闯出一条华夏未有之路。 ……哪怕那条路也是绝路。 【学习强国上分指南:我没想到顾先生最后会踏上这样一条路,未来改变了,那么我们的□□该怎么办呢?】 乐景猜,这个被系统和谐的□□应该指的是铁路。 他屈起一条腿,淡淡回答了直播间观众的问题:‘没有了顾图南,还有李图南王图南,华夏学铁路工程的又不是他一个人,我的同学中就有很多大学也是学的铁路工程学。时代的车轮不会因为少了一个人就停止前进,共产党人要坚信历史唯物史观,绝不能陷入资本主义英雄史观的陷阱。’ ‘马克思说:不管资产阶级社会怎样缺少英雄气概,它的诞生却是需要英雄行为、自我牺牲、恐怖、内战和民族战斗的。 在罗马共和国的高度严格的传统中,资产阶级社会的斗士们找到了为了不让自己看见自己的斗争的资产阶级狭隘内容、为了要把自己的热情保持在伟大历史悲剧的高度上所必需的理想、艺术形式和幻想。 例如,在一百年前,在另一发展阶段上,克伦威尔和英国人民为了他们的资产阶级革命,就借用过旧约全书中的语言、热情和幻想。当真正的目的已经达到,当英国社会的资产阶级改造已经实现时,洛克就排挤了哈巴谷①。 -- 第240页 由此可见,在这些革命中,使死人复生是为了赞美新的斗争,而不是为了勉强模仿旧的斗争;是为了提高想像中的某一任务的意义 ,而不是为了回避在现实中解决这个任务;是为了再度找到革命的精神,而不是为了让革命的幽灵重行游荡起来。 ‘这也是网友们常说的,屠龙少年变成了恶龙。因为屠龙少年从一开始就是恶龙推出来的蛊惑民心的工具。’ 【啦啦啦:竟然是这样!涨知识了! 红领巾少年:哈哈哈主播不愧是前党媒记者,一开口就是老马克思了。 巴拉拉能量:唉,我突然明白了主播的辛酸和难过,在这个时代,很少有人能理解主播的想法,就连他最亲近的朋友都不会相信主播的片面之词。唉,继续等吧,等到俄国十月革命后,国内一定会多出无数共产主义的信徒的。】 乐景无限悲凉地笑了笑,闭上了眼睛,缓缓靠在了冰冷潮湿的墙壁上。 话虽如此。 可是那毕竟是他的大哥啊…… 是和他相知相交二十年的结义兄弟。 这让他如何能忍心亲眼看着他成为恶龙的傀儡?如何忍心看着他为了一个根本不值得的阶级抛头颅洒热血? 可是他又无法说服顾图南背叛阶级。 就像此时的他根本无法说服他的同学们社会主义才是华夏正确的方向。 在来到这个时代后,乐景品尝的最多的就是无奈和无力。 网文中常有穿越者穿越过去大杀四方改变历史的桥段,可是现实不是小说,人民也不会因为你的一通嘴炮而被说服。 人心易变莫测,就算是聪明绝顶的诸葛亮,不也要挥泪斩马谡吗?谁敢说自己能算无遗策? 所以乐景能做的,就只能是为百姓做一点实事,尽可能普及基础教育,提高一些人的生活水平。 在民智未开的时候,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注定无法得到生长的土壤。 他现在做的一切,都是在为后来人铺路。 …… 乐景在监狱里没有被关很久。 一星期后,季淮璋就来到了他的监狱门口,命令狱卒打开了他的门。 乐景从床上跳了下来,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说:“季大人这是查明白了?我可以走了吗?” 季淮璋板着脸,不苟言笑道:“你可以走,只是以后必须和那些叛党保持距离,否则的话,就算你有再多洋人朋友,朝廷也绝不会绕了你。” 乐景耸了耸肩,敷衍道:“知道了,这些日子多谢季大人照顾。”他拱了拱手,“在下这就告辞了。” 被关了这么久,他现在浑身上下就好像被腌了好久的咸菜,散发着一种引人作呕的酸臭味儿,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回家洗澡换衣服了。 与季淮璋擦肩而过的时候,老人苍老的声音轻轻在他耳边响起,“……结了婚后,就是大人了,让他收了心,好好过日子。” 乐景脚步一顿,微不可查的嗯了一声,轻声说:“我会把这句话转告给他的。” 得了爷爷的这么一句,季鹤卿应该也会开心吧。 …… 狱卒咂舌的看着门口密密麻麻的人。 几百个学生和工人把大门围得严严实实,他们都是来接人的。 他和同袍嘀咕:“乖乖,这是来接谁的,那么大的声势?” “嗐,还能是谁颜泽苍呗。” “是他啊!”狱卒恍然大悟,“那就怪不得了。”只要是海州人,差不多都听说过颜泽苍的名字。他在海州各地建学建厂,不知道造福了多少百姓,被无数人称为“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说实话,之前大人说他想造反把他关进监狱时,他是头一个不信的。这么好的人,怎么会造反呢? 现在总算查明真相,把他放出来了。 …… 乐景走出监狱大门,立刻被学生和工人围住了。 “校长!你终于出来了!” “太好了老板!你再不出来我们就要去砸了衙门!” 赵阳,华侨中学里的老师,同时也是兴华会的,站在最前方,他也是最先跑到乐景身前的。 他眼睛红肿,脸色煞白,满头大汗,身体都在发抖。 乐景有点惊讶,笑着说:“怎么?你这么为我担心吗?” 赵阳抓住了乐景的肩膀,指甲深深陷入了他的肉里,眼中遍布红血丝,脸色白得像鬼,嘴唇哆嗦着几乎说不出话来,“长生,怎么办?《申报》两天前发表了文章……” “说,他们说,飞鹏……飞鹏没了……” 乐景脸上的笑容就这样僵住了,他茫然的注视着赵阳一张一合的双唇,耳边突然响起了剧烈的耳鸣声,这让他几乎听不清赵阳的话。 他……在说什么? 顾图南……没了? 第78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78) 骗人的吧? 顾图南怎么可能会……? 等乐景从眩晕中回过神,就听到赵阳在他耳边轻声说:“这里人多嘴杂,我们回去再说。” 很快,乐景的身前就被欢欣鼓舞的学生和工人围住了。 “校长你受苦了!” “我就说老板你没犯错,他们不能把你关起来!” “校长走,我们送你回去!” 迎上一张张热情真诚的脸,乐景神情恍惚地勾起嘴角,露出难看的笑容,努力不让自己的心事展露丝毫。 -- 第241页 “好,我们回去。” 一路上,乐景想了很多。 虽然他早就知道顾图南此行九死一生,但是赵阳的话还是给了他雷霆重击。 乐景平生自缪理智冷静,无论发生什么,他从未停止过冷静的思考。可是这一次,乐景发现他终究是个凡人,他不是被程序设定好的机器,他也会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而影响到大脑思考。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冷凝下来,血管幽幽冒着寒气。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耳鸣声如此巨大,宛如时代的巨兽在他耳边咆哮。 不知道是过了十几秒还是几分钟,他终于从噩耗中醒过神,回荡在他脑海里的想法只有一个——假的,这一定都是假新闻! 乐景每天都在关注时局新闻的动向,如果顾图南真的……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是乐景第一次这么不理智。 他甚至不愿意去想那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时局新闻app是周刊新闻,一周更新一次,如果顾图南是三天前登报死亡的话,时局新闻是不可能收录的。 他早就知道时局新闻的滞后性,可是在此时此刻他却“忘记了”这种滞后性。 这一定是假新闻,他想,这是朝廷的阴谋,想要通过编造顾图南的死亡来杀鸡儆猴,炫耀朝廷的强大。 顾图南已经逃到了日本,天高皇帝远,朝廷鞭长莫及。 他们杀不了顾图南,就只能编一些假新闻恶心人。 还有,这也很可能是申报记者为了博眼球骗销量所以才炮制出来的假新闻。乐景身为前记者,最是了解他的一些同行,有些人根本没有新闻理想和职业道德,为了热度和销量可以胡编乱造。 所以……这怎么可能是真的? 直播间观众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砸蒙了。 光屏里的青年脸色惨白,但在学生和工人的簇拥下却只能强颜欢笑,强打起精神应付寒暄。 他眼神里的崩溃、疼痛、惊慌和强作镇定在镜头中纤毫毕现,是那样真实,如果这里是电视剧,那么直播间观众都要夸赞好演技,可是这不是。 对于直播间观众来说这是带有娱乐性质的直播,但是对于主播而言,那就是他的人生,顾图南对主播而言,是他迄今为止的20年时光。 即便只是隔着光屏在另一个时空远远旁观顾图南的人生,花夏仁在听到噩耗的那一刹那也是眼前一黑,心脏立刻破了个大洞,阴冷的海水源源不断涌入,吞走他血液里的最后一丝热气。 “我不信!这是假的吧!这一定是假新闻!”他大吼出声,这才发觉自己的声音破了音,他近乎祈求地哀嚎着:“顾图南怎么会死呢?” “他还没有设计中国第一条铁路!” 他眼中弥漫着赤红的血丝,瞳孔颤抖,仿佛找到了什么理论支持,颤抖的声音慢慢恢复了坚定,与其说是笃定,不如说是自我安慰,“历史没那么容易改变,顾图南肩负着历史使命,他有着大气运呢,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去世呢?” 直播间观众大多抱着和花夏仁一样的想法。 他们都觉得这个是假新闻。 无数人在安慰主播,让他不要灰心丧气,不要被假新闻欺骗,顾图南不会那么死掉的。 英雄死也要死的轰轰烈烈、惊天动地,怎么可能那么轻易、没有经过丝毫铺垫就暴毙了呢? 而且顾图南还要发动革命,推翻清政府呢! 现在清政府这头痴愚肥龙还在贪婪吮吸着民脂民膏,屠龙少年刚刚走出新手村,故事才开始,怎么会突然结束?这才不是受观众喜欢的故事!如果这是电视剧的话,一定要被组团刷一星的! …… 乐景强打精神,在家门口送走了簇拥他回家的学生和工人。 “校长,我们明天见!” “明天见,老板!” 乐景脸上的笑容宛如浆糊刷上去的那样,僵硬没有丝毫生气,他机械地对他们挥手,声音是不自然的高亢,“再见,再见,明天见。” 终于,同学和工人们都离开了,留在门前的只有包括赵阳在内的十几位学校的老师。 乐景脸上僵硬的笑容终于消失了,他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在他们眼中发现了熟悉又陌生的哀凄,好似地狱里爬出来的报丧鬼魂。 乐景闭了闭眼睛,转身先走进了屋,“进来吧。” 乐景恍惚的走过庭院,走进大厅,在上首座位坐下,赵阳他们沉默地在乐景的左右手两边坐下。 “是假新闻吧。”乐景飞快说道:“不可能是真的,飞鹏已经到了日本,他一向小心,不可能会被……”他甚至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你们都被骗了。” 乐景笃定的话让其他人精神一振,虽然没有说出口,他们也在期待从某个人口中得到这样的回答,他们希望能够有个人挂着轻松调侃的笑容,对他们说你们都被骗了,顾图南没有死。 赵阳长出一口气,搓了搓自己的脸,脸上的颓唐和萎靡不振一扫而空,他笑着说:“是啊,我就说是假新闻。” 其他人也笑道:“哈哈哈我们竟然被报纸糊弄住了,真是丢人。” “原来飞鹏这段时间音信全无是逃到了日本了啊,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顾图南逃到日本这件事是乐景通过时局新闻app知道的,自从顾图南起事失败后就和国内断了联系,在其他人眼中可不是音讯全无了吗? -- 第242页 此时乐景这么说,他们都以为顾图南和乐景还有其他隐秘的沟通渠道,以为乐景掌握了顾图南没死的实锤,都松了一口气。 乐景没有纠正他们的误会,他问:“我在监狱的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 知道顾图南可能没死,赵阳脸上多了几分轻快,说:“之前一直风平浪静,然后三天前,申报突然刊登了一篇文章,说飞鹏在港城被处死了,我昨天晚上才收到电报。”他顿了顿,笑道:“飞鹏现在在日本,他明明知道自己已经被通缉,怎么可能还会冒险回国内?” 不知为何,乐景心慌的厉害,他下意识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赞同道:“是啊,飞鹏怎么可能会冒险回国内。” 没错,他根本不可能回国内。 …… 送走赵阳他们后,乐景呆怔许久,直到外面猫头鹰凄厉的鸣叫声才让他如梦初醒,发窗外已经是一片静谧的夜。 月光如水斜斜洒在庭院里,如积水空潭倒映着竹节劲瘦的影子。 乐景推开门,走到庭院里,抬头仰望着头顶圆月,突然想起东坡居士的一句词: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飞鹏,你此时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共同仰望着头顶的月轮呢? 此时距离时局新闻app刷新,还有两天。 乐景既期待,又害怕。 他下意识不愿意去想那个被悲惨的结局。 …… 第二天,乐景刚起床,管家就拿着一封电报走了进来,“老爷,电报局的邮差送来了一封电报。” 这种时候的电报…… 乐景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从管家那里接过信件,手不自觉有点发抖。 信封上写着发件人的名字——是他的某个在上海电报局工作的同学。 乐景几乎称得上笨手笨脚的撕开信封,从里面抽出来一张叠起来的纸。 他深吸一口气,抖着手慢慢展开了信纸,眼皮轻跳,双手几乎握不住手里的信纸。 乐景迟钝地读着这封信,觉得自己好像突然不识字了,要不然他怎么看不懂信上说的话呢? 信上的文字是那样陌生可怖,他不想读懂,也不敢读懂。 管家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家老爷这么难看的表情,脸色青白像死人一样,他瞥了一眼信纸,小心翼翼问道:“老爷,信上说什么了?” 是啊,信上说什么了? “假的。”乐景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把信纸揉成一团,团在手心用力握紧,身体摇摇欲坠,他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没有晕倒,声音又尖又利,宛如被扼住脖子的天鹅在发出垂死的哀鸣,“飞鹏他绝不会死!” 被他握在手心的信纸上只说了短短几句话。 “飞鹏已被秘密处决,朝廷决定,将飞鹏的尸体挂在港城城门示众,以儆效尤。” 第79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79) 太阳下山了,最后一缕光被夜云碾得粉碎,天空乌云翻滚,遮住了群星,空气中漂浮着闷热的水汽。 城门隐于暗色,远处传来乌鸦的叫声。 警察刘三站在城门前,抬头看了眼看不到星星的天空,和同事马泽嘀咕道:“要下雨了。” 马泽擦了擦头上闷热的湿汗,闷声闷气开口道:“别想了,就算下雨了咱们也要守在这儿,这是上头儿的命令。” 他们小队一共有十二个人,守在城门看守尸体。除了下面的六个人外,城门上还有六个人。 刘三撇了撇嘴,有点气闷,小声抱怨道:“就上头的屁事多,人死都死了,还要我们守在这儿干甚?” 仗着夜色浓郁,马泽放心大胆的露出一个同情的表情,唏嘘道:“听说也是个读书人,年纪轻轻,干什么想不开起义,落到了曝尸野外的下场,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真是……”他把到了嘴边的“造孽”两个字咽下去,“真是嫌命长了。” 刘三撇撇嘴,不咸不淡回答:“他敢造反,可不是嫌命长了吗?上头让我们守在这儿不就是提防有人过来收尸吗?这是想好好给这些刁民一个教训,让他们不敢再放肆。只是却苦了我们,夜里也不能睡觉,这眼瞧着要下雨了,还要守在这儿。”他到底还是露出了一丝怨气。 腔调古怪的汉语突然响起,“行了,别抱怨了,不想干活就滚蛋。” 说话的人是拉杰,一名印度人,和卑下的华警不同,印度警察在港城一向很有面子,所以拉杰也是他们这个小队的队长。 此时他一发话,刘三立刻不敢再说怪话,点头哈腰道,“是小的多嘴了,长官骂的是!” 他狗腿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小意奉承道:“这是我新得的烟,正宗的英国货,请长官品鉴品鉴。” 马泽眉头皱了皱,心中不喜同事如此奴颜婢膝,却也无可奈何,毕竟自从港城给了英吉利后,他们华人就是三等公民。贫穷落后如印度,因为他们先华人一步成为了英国的殖民地,跪的姿势好看,所以印度人自然比他们华人高贵。 马泽微微转身,抬头看着挂在城门上的那抹黑糊糊的影子,心中更是悲凉。 那个人,听说姓顾,才三十几岁,据说是在美国念了大学,回国几年后,就叛出了清廷,在港城闹起了革命。 他还真动员了不少人! 几千华人暴动,反抗英国政府的殖民统治,要求废除不平等条约,建立华人政府,马泽当时是镇压他们起义的一员,可是在他内心深处,他是希望他们能成功的。 -- 第243页 后来起义失败,死了那么多人,马泽事后大醉一场,哭了一夜老天无眼。 上个星期,起义的策划人,已经流亡海外的顾先生,不知怎么突然出现在了港城里,很快就被埋伏在一旁的警察们一网打尽,当场击毙。 马泽收回望着城门上空的目光,眼圈发红,咬牙切齿,却不敢出声。 顾先生一腔热血,赤子之心,为国为民抛头颅洒热血,却落到曝尸野外,无人收尸的凄凉下场,实在让每一个有良心的华人都意难平。 夜渐渐深了,游龙般的闪电在乌云间明明灭灭,雷声越来越近,最后似乎都在他们的头顶上了。 空气中里雾气越来越浓厚,在人们的皮肤上甚至都凝结成了小水珠。 拉杰嚷嚷着:“我先走了,你们好好看守尸体,要是尸体不见了,我就找你们算账。” 刘三:“小的一定好好守城门,队长辛苦了,回去好好歇歇吧,您慢走!” 拉杰走后没多久,稀里哗啦的大雨就泼了下来,马泽和刘三连忙躲到了城门洞里躲雨。 马泽站在洞口前,时不时往外张望一下,刘三嗤笑道:“这么大的雨,哪里会有人?你也太小心了!” 马泽笑了笑,没说话,他是在担心挂在城门上的尸体,怕被雨水泡坏了。 大雨滂沱,天地间一片空茫,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耳边只能听到雨声。 其他同事疲惫的坐在地上,听着短促的雨声,眼皮越来越重。 变故就是在这时候发生的。 朦胧的夜雨里,马泽眯起眼睛,突然发现了远处的几道黑影,黑影距离他们越来越近,他警觉的抓住手里的枪,下一秒,他的腰间就抵上了一个圆圆的铁筒,和他手里的枪口口径相差仿佛! “别出声!放开手里的枪!”刘三压低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敢出声的话我就一枪崩了你。” 马泽心中大震,听话的放开手里的枪。 刘三这是想干什么? 莫非…… 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一个可能,这让他喜出望外,心嘭嘭直跳。 说话间,那几道黑影已经出现在了他们眼前,借着灯光,他可以较为清晰的看出他们的打扮——他们用黑色头巾蒙着半张脸,身穿黑色紧身衣,身体彪悍,好似水浒里的绿林好汉。 他们飞一般的冲进城门,刘三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串钥匙,短促说道:“快上城门!” 这些汉子也不多说,利落的接过了钥匙,打开了通往城楼的小门,迅猛向城楼上冲去。 如此大的动静,其他四名警察又不是死人,怎么会察觉不到,可是诡异的是,他们却一直保持沉默。 马泽背对着他们,看不出身后现在是什么情景,这让他忍不住开始担忧起来。 他怕有人突然喊起来,坏了刘三他们的好事。 他压低声音对刘三说:“放心,我绝不会坏事,你把我打晕,去看着他们,不要让他们出声。” 刘三笑了一声,以拿枪抵着马泽的姿势两人一起转身,马泽也总算能看清身后的情景了。 三名华人警察,三把枪,枪口抵着剩下的“肥猪”。“肥猪”也是华人警察,因为太胖故得名为肥猪。 此时肥猪脸色涨称猪肝色,嘴里被塞了一团破布,在枪口的威逼下不敢出声,如今发现同样被胁迫的马泽,脸色更加难看。 马泽松了口气。 肥猪这小子是洋人的哈巴狗,平时仗着有洋人撑腰狐假虎威,不知践踏了多少同胞的血泪,马泽一直很憎恶他。 此时见到这只哈巴狗被其他同事看住了,哪怕此时他也是刘三的人质,他胸中却一阵热血沸腾,眼中水光一闪而逝。 他本以为刘三是奴颜卑膝的小人。 他本为顾先生鸣不平,觉得人间不值得。 顾先生,人间值得!百姓记得! 你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我们华人不都是孬种! 马泽很快收起胸中澎湃的热情,大脑开始冷静的运转,眼中闪过一抹冷厉,轻声对刘三说:“不能让肥猪活下来,一定要把他灭口!要不然他会告密的。” 他飞快说道:“你们等下就把我打晕,放心,我一向敬佩顾先生的为人,我是不会供出去你们的,我会和你们一起商量好口供。同事那么久,我的人品还请放心。” 说话间,城楼上似乎传来隐隐约约的枪声,马泽再听,又什么都听不到了,仿佛只是他的幻觉。 刘三没松开对于马泽的束缚,反而故意大声说:“老实点,小心我一枪崩了你!” 马泽知道刘三这样做其实是为他好,所以他配合的露出惊恐的表情,瑟瑟发抖,不再出声。 很快,黑衣好汉们从城楼上冲了下来,其中两人小心翼翼抬着一具尸体,上面盖着黑布。 为首的壮汉对刘三点了点头,刘三严肃道:“路上小心。” 黑衣好汉们沉默着点点头,飞快冲进了粗密的雨帘,很快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里。 城门口又恢复了安静。大雨不知疲倦的下着,天地间一片水色。 肥猪的眼中闪过一抹怨毒之色。 下一秒,三道枪声响起,肥猪的胸膛开出了血花,他瞪大眼睛,浑身肌肉乱编,嗓子眼里发出怨毒的嗬嗬声,怨毒的小眼睛慢慢失去了神采。 -- 第244页 马泽松了口气。 刘三在他耳边说:“得罪了。” 下一刻,枪声响起,马泽只觉小腿一阵剧痛,刘三松开挟持他的手,马泽一个踉跄,立刻栽倒了地上。 这个枪声仿佛信号,很快,又有四道枪声响起,包括刘三在内的四名华人警察的胳膊腿上纷纷开出了血花,他们捂着伤口,狼狈的跌坐在地上。 马泽和刘三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领神会的眨了眨眼。 很快,凄厉的呼嚎声划破了静谧的雨夜。 “救命啊!” “有劫匪!” “劫匪偷走了尸体!” 在受伤警察的呼嚎声里,港城警察局很快被惊动了。无数警察被从睡梦中喊醒。冒雨跑到城门里查看这桩要案。 第二天早上,城门上的尸体半夜被劫匪抢走的消息不胫而走,迅速传遍了大半个港城,一些消息灵通的记者立刻开始撰写相关新闻,当天晚上就登上了报纸头条。 华人报童挨家挨户吆喝道:“好消息,好消息,昨日有义士劫走了顾先生的尸体!忠魂安眠,正义未死!” 华人们又哭又笑从报童那里接过晚报,涕泪交加,心情又是高兴又是难过。 他们高兴的是忠魂没有被辜负,含冤而死的义士终于可以在地下安眠,享受万世香火。 他们难过的是义士身死,天仍未亮。 “没有了顾先生,还有你我,还有我们的子孙后代们,这个民族从来不缺少宁死不屈的硬骨头。”当地的一家华人报纸的记者在新闻稿里写道:“夜色深沉,吾等愿化身火炬,照亮这个民族的脚下路。” 第80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80) 刚下了一场山雨,空气中还漂浮着清凉的水汽,山道两旁的干枯树枝水淋淋的泛着光,滚圆晨露在黯淡落叶上晶莹剔透。 山道下方突然传来仓促慌乱的脚步声,暗棕色的牛皮鞋重重踩碎了潮湿的落叶,深深陷入泥泞的山路,泥水四溅,皮鞋和西装裤边上泥星点点。 季鹤卿现在却没空管这些。 他跌跌撞撞在山道上跑着,神色仓皇,眼皮红肿,双眼泪水涟涟。 一幕幕往事在他脑海里浮现。 那年津市教案,他们三个人说:“若天下不平,我为剑,平之!” 那年赴美轮船上,飞鹏说:“我想发展工业,实业救国。” 后来,他们第一次坐美利坚的火车,季鹤卿第一次见到了这么可怖的钢铁巨兽,巨无霸的怪物携带着排山倒海般势不可挡的威势呼啸着穿过美洲大陆,他的内心几乎是胆怯绝望的。 他清楚的记得,飞鹏那时候哭了。 “我好怕。”他轻声说:“清国太落后了,太弱了。” “我们为什么这么落后?” “我们怎么可以这么落后!” “再这样下去,世界上还有中国吗?” 飞鹏的质问何曾不是他的质问? 飞鹏的苦痛迷茫何曾不是他的苦痛迷茫? 从那一天开始,就有一个小小的梦想在他们心中萌芽。 他们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把西方优越的技术都带回国内,让华夏也能有西方有的一切,不必仰人鼻息。 他是一直知道飞鹏的铁路梦的。 飞鹏也是为此回国的,为此他甚至不惜收起一身棱角,重新蓄发留辫。 飞鹏在铁路局的生活很是苦闷,虽然他在信里从来报喜不报忧,但是季鹤卿还是可以猜到,而其他同学的来信也佐证了这一点。 季鹤卿虽然心疼,但是却坚信以飞鹏的能力,他总有一天可以实现梦想的。 然而……他不知道,他什么也不知道。他不知道飞鹏秘密参与了革命,他更不知道起义失败后,飞鹏会…… 季鹤卿脸上糊满了眼泪,脚下不知道绊到了什么,一个踉跄趴在了地上,干净的西装顿时浸透了泥水。他即刻狼狈的爬起来,不管不顾的继续向前跑去。 飞鹏,你还没有铺建国产铁路呢! 你怎么可以……?! 季鹤卿一把扒开挡路的枯枝,冲进了一块开阔的平地。 枯黄的草地上,低低矮矮的坟包起起伏伏,两个人背对着他们站在一个低矮的新坟前,正在上香。 香气袅袅,在晨雾中穿行,风卷起几枚纸钱,转着圈飞到了季鹤卿的身前,轻轻撞到了他遍布泥泞的皱巴巴西装上。 季鹤卿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失去了热度,肌肉一点点僵化,蜕变成没有知觉的石雕,双脚如植物的根茎向地底探去,他多想化作一棵树,不知冷暖疼痛,不通情感,这样他就不必面临这一切了。 “长生……”他虚弱的喊出声,声音却低得近乎耳语:“别开玩笑了,飞鹏他没事的对不对?” 背对着他上香的青年背景一僵,他慢慢转身,漆黑双眸死气沉沉,脸色青白,唇色没有一点血色,宛如地狱里的鬼魂在幽幽望着人世。 季鹤卿心头剧震,长生的眼神好似一闷锤重重击中了他,让他昏头涨脑,天旋地转,在这一瞬间,他失去了自己所有的力气,重重跌坐在地上。 他睁着眼,茫然的看着地上那个小小的坟包,怎么也无法把那个小小的坟包和高大的顾图南联系在一起。 飞鹏很高的。 他足足有187米,是三兄弟中最高的那一个,怎么可能变得这么矮了? -- 第245页 长生慢慢走到他身前,脸色疲惫僵硬,递给了他一根香,“……去给飞鹏上炷香吧。” 季鹤卿呆怔许久,抖着手伸了出去,试了几次才捏住小小的一根香,他茫然的看着长生,“长生,这不是真的对不对,我是不是在做梦?” 长生脸颊抽动一下,死气沉沉的双眸浮现真切的痛苦和难过,这甚至让他表情鲜活了一些,看起来不像是个死人了。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他低着头,双手握拳,痛苦自责道:“如果不是为了救我,飞鹏根本不会回国,也就不会踩中陷阱被抓。” 什……什么? 季鹤卿眨了眨眼睛,两道泪痕蜿蜒而下,聪明的大脑却在此时上了锈,让他有点听不明白长生的话。 “你不必自责,这件事不是你的错。”站在坟前沉默许久的顾宁突然开口这么说道,因为背对两人,季鹤卿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用沙哑麻木的声音说道:“是我儿……命短。” “不!这都是我的错!”长生红着眼睛,嘶吼道:“如果不是我执意留在国内,怎么会成为他们威胁飞鹏的把柄!我当初被抓起来的时候,就应该告诉飞鹏一声,让他不用为我担心,不要回国……” “都是我的错,都怪我,是我害了飞鹏……” 他哽咽着低着头,双肩都在颤抖,垂在身侧的两个拳头青筋暴起,单薄的身体仿佛一阵风都能吹走。 季鹤卿终于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他倒抽一口冷气,一股寒气在他五脏六腑流窜,内脏一点点结冰,化作坚硬的冰块,让他打起了冷颤。 ……竟然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他们怎么可以?!怎么敢?! “不……不是你的错,他当时在日本音讯全无,我们都联系不上他。”顾宁转过身,眼神空茫,神情恍惚,“在他踏上这条路的时候,我就知道总有这么一天的。” “你没错,他没错,你们都是好孩子,只是生错了……时代。” 长生沉默着摇了摇头,大颗大颗的泪水滴到枯黄的草叶上,好似晨露也在悲泣。 季鹤卿望着顾伯父,几乎都快认不出他来了。 他足足苍老了十岁,头发全白了,眉心多了几道深深的沟壑,再也不见以往的老谋深算,此时的他就是一个因为失去小儿子而悲痛颓唐的老父亲。 风声嚎啕,好似也在痛哭。 季鹤卿捏紧手里的香,单手支撑爬了起来,慢慢踱到了低矮的坟包前。 坟包前已经稀稀拉拉点了几柱香。 他望着空无一物的坟前,身体僵住了。 “……墓碑呢?”他哑着嗓子问:“飞鹏的墓碑呢?” 在漫长的近乎一分钟的沉默中,顾伯父嘴里发出短促的笑声,艰涩道:“……飞鹏的尸体是长生雇人偷来的,他是罪人,本应该挂在城门示众,不得收敛安葬,也不得葬入祖坟。” “这是我的墓,我和他娘死后就会葬在这里。我在墓里……偷偷给飞鹏留了个位置,到时候我和他娘葬进去陪着他,百年后,他也可以蹭点自家爹娘的香火,到了地下,也不会缺钱花……” 顾宁的声音还在絮絮叨叨的说:“我懂规矩,没有另立新坟,我这个当老子的,养我儿子天经地义,族里哪个敢说嘴?” 季鹤卿眼眶一湿,觉得自己的心已经痛到麻木了,他抖着手给自己的结拜大哥点上了一根香,然后跪下来,摸着粗粝的土疙瘩,一度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飞鹏啊,对不起,我来晚了……美国到这里,太慢了……你真是太不够意思了,怎么什么都不告诉我?你和苍哥儿在国内这么痛苦难熬,而我竟然什么都不知道……我竟然还在美国过着自己幸福的小日子!”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越来越高,近乎凄厉,“难道你以为我季鹤卿就是孬种,是怕死的软蛋吗?!你怎么可以背着我,你怎么可以背着我?!” “要怪就怪我吧。”乐景麻木的说:“你当时和我妹妹刚结婚,我出于私心,不想让你知道这件事,因为我们都知道以你的性格肯定会帮忙。” 季鹤卿呼吸一滞,接着悲怆大笑道:“哈哈哈你们都有道理,你们都有苦衷,那我呢?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了?你们把我们这近二十年的交情做什么了?你又把你妹妹当成什么了!阿姝绝不会成为我们事业的绊脚石,她只会成为我们的助力!所以我才娶了她!因为她是我们的同路人!” “那年船上,我们结拜的时候就约好了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你们忘了,我可还没忘!” 乐景闭上眼睛,季鹤卿尖锐的质问徘徊在耳侧,一向伶牙俐齿的他在这一刻失去了所有语言技巧,竟不知道要如何回应他了。 “你们要在飞鹏的墓前吵起来吗!”顾宁怒喝出声,“你们这样,飞鹏如何能安息?!” “你们有什么错?你们都没错!”老人双眼顾盼间突生峥嵘,宛如被激怒的雄狮发出不甘的怒吼:“错的是不让飞鹏活下去的朝廷!你们若吵起来,才是玷污了飞鹏的死亡!” 怒吼过后,顾宁剧烈的喘着粗气,胸腔上下起伏,悲伤得几乎麻木的心中却油然而生一股畅快之情。 终于说出来了。 他终于说出来了! 他的儿子宁死不屈,是英雄。他也绝不是贪生怕死的孬种! -- 第246页 乐景抬起头,收起眼中的自责和愧疚,深深望着顾宁悲愤的双眼,一字一句说道:“我向您发誓,飞鹏绝不会白死,我一定会为他复仇的。” “大清索他命,我诛大清心。”① 狂风吹过枝头,惊起几只鸟,林子里沙沙作响,恍惚间,似乎听到了激情澎湃的时代浪潮声,好似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 季鹤卿从坟前站了起来,与树下的乐景遥遥相对,声音铮铮隐隐传来刀剑的嗡鸣,“愿为长剑,与君同行。” 他绝不会让飞鹏白死。飞鹏没有完成的梦想,他来替他实现。 作者有话说: ①来自张黎导演的电影《辛亥革命》中胡歌扮演的林觉民先生的台词:大清索我命,我诛大清心。 飞鹏的死,虽然意难平,但是这就是现实。历史上不知道多少仁人志士才华横溢,万众期待,却英年早逝。就像近代史中战死的学生、将士们,还有在美国留学期间病逝的年轻天才们,假如他们能活下来,他们一定会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可是没有如果。 飞鹏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他虽然死了,但是他身上迸发出的光芒绝不会轻易熄灭,这微弱之光蛰伏在冰冷的深夜里,持续燃烧着,足以照亮此后的一百多年。 第81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81) 秋意阑珊,庭院里落满了落叶。 一阵马蹄声后,屋外响起骏马纠纠的长鸣。 颜静姝坐在马车上,扶着肚子,掀开马车的窗帘向外看去。 对面是一座古朴的民宅,大门紧闭,门上的铜环已经染上的铜绿,看起来有一些年头了。几只枯枝从院子里探出头,一片无精打采的枯叶被秋风摘下,送到了马蹄下。 这里就是她的大哥在海州的住所。 哥哥即将离开海州去美国。 他们一家三口终于可以团圆了。 可是颜静姝却无法高兴。 因为她明白哥哥这个决定背后的痛苦和挣扎。 因为她知道……哥哥即将走上的是一条看不到光明的荆棘小路。 荆棘小路的前方,倒着顾大哥和其他许许多多人的尸体,而她的大哥,在不远的未来,很可能也倒在路上,供后来人凭吊。 而她的丈夫……也早已打定主意,要和大哥同行,他也早已做好了马革裹尸的觉悟。 颜静姝却不能劝。 因为她知道他们在做一件正确的事,这让她怎么劝?又以什么立场劝?她不能这么自私! 思绪纷杂之际,丈夫季鹤卿温热的身体从身后搂住了她,“阿姝,对不起,我们……” 颜静姝转身捂住了季鹤卿的嘴,笑着说:“不用道歉,我都明白的,你知道我的,就算没有你,我也能活的好好的,我就是这样坚强的女人。” 是啊,她就是这么坚强的女人。 颜家千年诗书世家,上有颜公宁死不屈刚正不阿,下有她的大哥飞蛾扑火螳臂当车,她必须坚强。 季鹤卿愧疚的搂住妻子,低低说:“是啊,你一向最是坚强的,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 【颜静姝偏离原定人生轨迹90%,奖励主播乐景十万积分】 久违的系统通知声在乐景的脑海里响起。 乐景和直播间观众不约而同一怔。 【学习强国上分指南:???只有我突然为阿姝感到心疼吗? 红领巾少年:主播是改变了颜静姝的命运不假,可是颜静姝的新命运也太好哭了吧!哥哥和丈夫都要投身革命九死一生,而她只能含泪笑着送他们走,卧槽真的好虐啊! 黑猫白猫只有橘猫是好猫:系统不做人! 魔法少女没有钱:我无法想象如果主播和季鹤卿都走了……颜静姝一个人要怎么过啊!!! 超能力是超有钱:楼上的,呸呸呸,瞎说什么呢!主播和卿卿会好好活着的!他们才不会死! 富婆我不想努力了:可是飞鹏都死了呜呜呜!历史已经改变了!在时代的巨轮下,没有谁是一定不会死的QWQ】 飞鹏已经去世了一个月。 在最初的痛彻心扉后,此时再提及飞鹏,乐景的心口只余下钝痛,这种钝痛是一种连绵不绝的慢性病,无药可医,只有死亡才可以终止。 趁任务还没完成,他要在有限的时间里,为飞鹏,为后来者们,多做一点事。 他此时多前进一步,后来者就少走了一步。 只是……他注定要对不起原身的母亲和妹妹了。 乐景沉默着提着行李走出来时,就见管家正在打扫庭院,把落叶扫到了角落里。 “周叔,别扫了,今天就歇歇吧。” 管家回头,目光在乐景手里拎着的行李上停留一瞬,眼中是浓浓的不舍,“先生,你这就要走了?” “是啊,我要走了。” 管家追问:“您什么时候回来?” 乐景怔愣了几秒,然后露出一个怅然的笑容,“……这辈子,可能都没法回来了。” 管家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脱口而出道:“先生,你舍得离开我们这么久吗?” 舍得吗? 怎么会舍得? 可是,他不能留在这里了。 在飞鹏死后,一切都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飞鹏是因他而死。 -- 第247页 他本应该名垂青史,成为万人敬仰的铁路工程师,为中国修建第一条自主设计的铁路。 可是在乐景所带来的一切蝴蝶效应的影响下,他还未来得及展露才华就黯然去世,甚至连一块墓碑都没有! 飞鹏没有实现的梦想,乐景替他去做。他没有看到的明天,乐景就算粉身碎骨,也要捅破漆黑的天幕,让他的坟头可以沐浴阳光。 “……我必须离开。”乐景轻轻说:“只有在国外,我才能施展手脚。” 也只有在国外,他才不会再次成为人质和把柄。 他本想教育兴国,可惜巨龙不死,什么都只是梦幻空影。 青年目光苍茫悲怆,在漆黑的瞳孔深处涌动着的悲恸让管家也开始觉得难过起来。 莫名的,管家觉得颜先生的双肩似乎背负了很多沉重的东西,让他从此不得开心颜。 他虽然没太听懂颜先生的话,但是从他的表情来看,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他这个做下人的,哪里能干涉主人的决定? 所以管家叹了口气,把扫把放在墙角,走到乐景身前,伸手要接过行李,“小的送您。” 乐景避开管家的手,摇了摇头,认真叮嘱老人家,“以后时局会越来越乱,您要好好保重身体。” “我走了,不必送。” 他提着行李,穿过庭院,即将开门的前一刹那,身后传来老人朴素的叮嘱:“一辈子那么长,开心是一辈子,不开心也是一辈子,你还年轻,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看开点。你做了那么多好事,老天爷看着呢,一定会有福报的。” “好,谢谢您。”乐景回头对慈祥的老人笑了笑,然后推开门走了出去,坐上了马车。 马夫挥动马鞭,伴随着一声“驾”,马车驶向车水马龙的长街,在红尘滚滚里穿行。 …… 马车在码头停了下来。 他们将坐船去香港,然后从香港坐船前往美国。 乐景先跳下马车,然后扶着颜静姝从马车上下来。注意到妹妹下意识护住肚子的举动,乐景心头一跳,惊愕地看向颜静姝,刚比出一个口型,小姑娘就对他央求地摇了摇头。 季鹤卿拎着行李从马车上跳了下来,“阿姝,你饿不饿?船还没开,我给你买点吃的吧?” 颜静姝笑着摇摇头,“我不饿,船上也有吃的,上船再吃也是一样。” 季鹤卿皱着眉头,担忧道:“你最近吃的太少了,人是铁饭是钢,就算想要减肥也不能这么糟蹋身体,更何况你又不胖!” 颜静姝笑着给丈夫撒娇卖萌,余光发现乐景脸上的刺痛,她还冲他眨了眨眼睛,目光满是哀求。 乐景抿住双唇,到嘴的话就这样艰难的、痛苦的咽了下去,一同咽下去的,还有愧疚的泪水。 他今生,负家人良多。 他来这个世界,本是想给颜静姝改变命运,让她幸福的。 可是到头来,颜静姝却为了他,牺牲了自己的幸福。 他不是一个称职的大哥。 但是他的妹妹,却是世界上最好的妹妹。 乐景沉默间,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呼唤,无数道声音汇聚在一起,甚至都盖过了码头嘈杂的人声。 “颜校长!” “老板!” “颜先生!” 一时间码头上无数人好奇向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 乐景转过身,猝不及防间就对上了无数热切的目光。 呼喊他的人,有的穿着长袍马褂,有的西装革履,有的穿着简陋朴素的麻衣,还有的穿着袄裙旗袍,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足足几百个人凝聚在一起,掀起烟尘滚滚,把码头堵得是水泄不通。 这么多身份不一的人汇聚在一起,自然引来了不少异样的目光。 乐景睁大双眼,惊呼出声:“是你们?你们怎么来了?” 他要走这件事,并没有大张旗鼓的宣扬,只是告诉了学校和工厂里几个亲近的人。 赵阳笑道:“你要走了,我们想送送你,结果他们非要跟过来。” “是啊,校长,你这么一声不吭的离开,太不够意思了!” “颜先生,你走了后,工厂怎么办啊?你可不能不管我们!” “老板,你带上我吧,我也跟着你去美国,这辈子你去哪儿我跟到哪儿,我就只认你一个老板!” “校长校长,也带上我吧!我也去美国念书,将来我也要考哈佛,和你一起做校友。” 乐景手忙脚乱才终于劝住了这些热情天真的学生和工人们。 乐景解释道:“我在美国,是要做一些别的事,可能顾不上你们,你们在这里才是最好的安排。当然,将来你们要想去美国深造,我也是欢迎的,只是你们现在还需要认真学习英语,学习知识,这样才能在美国更好的学习。” 学生工人泪水涟涟,依依不舍的看着他们的大恩人,“校长/老板/颜先生,您什么时候回来啊?” 又是这个问题。 只是迎上这么多双真诚炽热不舍的目光,乐景却无法把实话说出口。 最终,他露出一个勉励的笑容,对他们说:“你们好好学习,好好工作,华夏变好后,我就会回来了。” 一旁的闲人稀罕的看着这幅盛大的送别。 “乖乖,这么多人送人?这个人是什么来路啊?” -- 第248页 “姓颜……莫非是那个颜善人?!” “老天爷啊,这就是那个收养孤儿,建校建厂铺路的大善人?” “如果是他的话,能有这么多人来送他也说的通了。” “他这是要去哪儿啊?还回来吗?” “希望能回来……唉,这样的好人要是不回来了,日子就更难熬喽!” …… 汽笛声悠扬,乘风破浪而来的巨轮在岸边缓缓停靠。 乐景要走了。 他笑着告别了依依不舍的送别人海,提着行李,和妹妹妹夫一起,踏上了轮船。 二十年前,他们三兄弟为了梦想,乘船去了美国。他们去了又回来,几次折返,只余两人。 二十年后的今天,两兄弟再次启程出发,踏上了返美之路。 美国绝不是他们的归宿。 但是身后的故国,此时却也无法让他们停靠。 从此,他们将踏上一条革命之路,流亡之路。 季鹤卿望着岸边哀泣着的送行队伍,坚定地说:“我相信,我们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乐景收回视线,从容一笑:“到时候,一起去给飞鹏上香吧。” 第82章 番外 1901年5月14日,春光明媚,鸟语花香,华人街人来人往,精明的华人们做着各种各样的生意。 下午,阳光正好,华康搬了个凳子坐在门外晒暖。 阳光暖洋洋的照在他身上,华康打了个哈欠,随手翻开今天的报纸。 今天的《华人日报》上,刊登了一篇季先生的文章。 季先生现在也年过半百了,人老心不老,前些日子去日本接洽那里的华人组织和留学生,还在当地华人报纸上发表了很多武装革命主张,现在其中一篇文章,又被转载到了美国。 街角一家中餐店老板娘正在门口训女儿。 “为什么不愿意上学?”老板娘双手叉腰,虎视眈眈的瞪着女儿。 女儿身体瑟缩了一下,手指勾在一起绕来绕去,结结巴巴回答:“我……我脑子笨,学不会……” “你他娘的放屁!”老板娘爆了粗口,“自家的崽什么样我这个当娘的能不清楚?你平时要零花钱的时候可比你弟弟机灵多了!你弟弟都能学,你为啥学不会?!” 女儿瘪瘪嘴,不服气的小声嘀咕道:“学那么长时间有什么用,女儿家反正就是要嫁人的。” 老板娘立刻火冒三丈,咆哮道:“哪个贱逼跟你说这种话的?!” 女儿被母亲这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了一跳,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哆哆嗦嗦回答:“是……是姥姥……” 老板娘喷薄欲出的怒火就这样被憋了回去,她噎了一下,睁大眼睛,与胆怯的女儿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然后尴尬地咳嗽了一下,若无其事地说:“嗐,你姥姥年纪大了,从小在国内长大,思想比较守旧,你别听她的。” 她板着脸吓唬女儿,“你看过你姥姥的脚吗?你要是听她的话不去工作,将来嫁出去后就要被绑了小脚,一辈子都要关在院子里,哪里都不许去,男人在外面花天酒地,回到家还打你,你难道想这样吗?” 女儿脸色煞白,老板娘一看就知道她把她吓住了,立刻再接再厉道:“你将来好好学习,哪怕读个高中,也能去守夜人应聘,将来坐办公室当编辑,风吹不着雨晒不着,每个月还有大把钱花,你想买什么都能买什么,不好吗?” 女儿脸上浮现了明显的心动,“娘,那……一个月能有多少钱啊?” 老板娘余光一扫,就发现了坐在对面晒暖看报纸的华康,立刻喜笑颜开,提声问道:“华大哥,我记得您家小女儿就在守夜人工作,她是什么职位,一个月多少钱啊?” 提起自己的小女儿,华康脸上堆满了骄傲的笑容,他放下报纸,自豪地说:“她在守夜人加利福尼亚分部工作,是报社的主编,一年八百美元呢!” “报社领导很看好我们家妮子,妮子说她再干三年,就能去做经理,进入领导层,到时候一年工资,起码也要一千两百美元!” 老板娘一脸艳羡,“乖乖,你们家妮子真争气,你们家几个孩子,还数你家妮子最有本事。” 华康也自得的点点头,语重心长道:“要我说,这闺女好好养的话,将来不比儿子差,所以你家闺女那是一定要好好教,一定要让她上学。高中是不够的,要想进报社的管理层,那起码也要大学毕业,你闺女脑子也不笨,让她好好学,将来说不定比她妮子姐还有出息哩!” 老板娘一拍自家熊闺女的脑瓜子,没好气道:“还傻愣着做什么,华伯伯说的话你都听明白了吗?将来还好好学习不?” 闺女眼睛亮晶晶的,拼命点头,“明白了明白了,我一定会好好学习的!” 老板娘和女儿进了餐馆后,华康继续懒洋洋的坐在太阳下看报纸。 阳光照在他花白的头发和沟壑遍布的古铜色脸颊上,他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看起来真像个老头儿了。 他也不小了,今年都五十多了,已经是半截身体进棺材的年龄了。 也许是年纪大了,华康这段时间越来越容易回忆起自己的前大半辈子。 他七岁就跟着叔伯下南洋,千里迢迢跑到美利坚讨生活,奋斗了十五年,才终于在洛杉矶开了一家杂货店,做了老板。 -- 第249页 当时的他绝对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能过上今天这样的好日子。 孙子哒哒从屋里跑了出来,抓着他的衣袖,嚷嚷着:“爷爷,爷爷,我要听你年轻时的故事!” “爷爷年轻时的故事啊……”他眯起眼睛,立刻想起了二十多年前,那个改变了无数华人命运的盛大氵斿行,以及随之发生的那个牵动无数华人的内心、让他们站起来的官司。 在那之前,他们华人是美利坚社会的最底层,谁都能踩一脚,在那之后,他们华人凝成一股绳,成为了不可忽视的力量,他们也慢慢开始学会了美国的游戏规则。 回忆往事,华康眼睛闪闪发亮,慢慢把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仔仔细细说给了孙子听。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很多事,没想到今天再次回忆起来,拨开岁月的轻尘,一幕幕往事在他记忆里栩栩如生,那些年轻的脸孔熠熠生辉,他似乎从未忘记过他们的脸。 孙子兴奋追问道:“后来呢,后来呢,那些帮我们打官司的清国留学生怎么样了?他们现在在哪里呀!” “后来啊……”华康目光悠长,满脸怀念之情,“后来他们成为了守夜人,创办了全美华人报业集团啊。” 孙子倒抽一口冷气,兴奋得尖叫道:“原来他们就是守夜人的初期创始人!” 只要是华人,就一定会对守夜人三个字如雷贯耳,他在华人小学里也经常听同学们说起守夜人。 学校里的老师天天给他们科普守夜人日报的创业史,听得他耳朵长茧子,都倒背如流了。 守夜人日报从1876年创刊以来,经过二十多年的发展,已经发展成了全美一流报刊,哪怕是偏僻的夏威夷岛上,都有守夜人日报的足迹。 而守夜人日报隶属的全美华人报业集团,在美国商圈更是闯下了赫赫声名,足以和犹太人分庭抗礼。现在,集团推出了十余种报纸杂志,目标受众囊括刚识字的孩童到耄耋老人,逐步向国民报刊靠拢,成为名副其实的华人之光。 华康满脸骄傲地说:“我还是全美华人报业集团的第一期股东,哪怕到了现在,我每年还都能收到股份分红。” 孙子再次倒抽一口冷气,望着华康的目光都不对劲了,仿佛在瞻仰什么伟人。 在他记忆里,他的爷爷就是一个貌不惊人的小老头,每天都是和朋友打牌喝酒晒太阳,他没想到爷爷年轻时也这么厉害! 他脸颊涨的通红,崇拜的望着爷爷,小心翼翼的追问道:“爷爷,你见过颜先生、顾先生和季先生吗?”老师们都说,他们三位可是守夜人集团的灵魂人物,是初期创始人! 华康轻轻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我见过颜先生和季先生,但是我没见过顾先生。”华康唏嘘道:“顾先生……英年早逝,老天无眼,太可惜了。” 孙子好奇地问道:“顾先生是怎么死的?病死的吗?” 华康脸色凝重的摇了摇头,尽管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十几年,提及这件惨事他还是忍不住心酸,眼中浮现晶莹的水光。 “顾先生……是被人害死的。他是个英雄!港城每年的七月初八,顾先生的忌日,港城人民都会自发去城门上献花,哀悼纪念他。” 孙子被爷爷眼中的悲伤感染,也有点悲伤起来,他几乎有些仇恨地问:“是谁害死了顾先生啊?” 华康摸了摸他的头,叹了口气,目光是他看不懂的复杂,“你还小呢,现在给你说了也没用,等你长大了你就会明白了。” 孙子眨了眨眼睛,乖乖的哦了一声,然后又问道:“那……爷爷,颜先生是怎么死的?” “我们老师说,颜先生也是英年早逝,不到四十岁就去世了。” 虽然没有哭出声,但是爷爷的目光更加哀伤了,他脸上的每一根沟壑都染上了悲伤的味道。 他重重叹了口气,轻轻说:“颜先生……是被暗杀的。” 孙子的脸有点发白,他小声问道:“是谁杀了颜先生?为什么啊?” “为什么啊……”华康平淡地说:“大概是害怕啊。他们怕颜先生怕的不得了,所以千方百计要害他性命。” 孙子再次问道:“他们?他们是谁?” “他们啊……他们杀了顾先生,杀了颜先生,让季先生颠沛流离,让无数年轻的孩子们死不瞑目,让很多华人……恨之入骨。” 华康摸了摸孙子的头,“好了,不说了,去学习吧。” 注意到孙子眼中的愤恨和惊惧,他笑着拍了拍他的脸蛋,“别怕他们。他们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 晚上的时候,华家最有出息的小女儿从加利福尼亚回到了自己洛杉矶的家。 华莲,小名妮子,一回家就告诉了全家一个重量级新闻:“公司打算派我去英国开拓市场。” 全家人都被这个消息砸晕了。 母亲立刻叫了起来,“你一个女孩子家家跑那么远多危险啊!你们公司领导不是说好了要让你当经理吗?怎么又把你派到英国了!” 华莲眼睛亮得惊人,飞快说道:“我这次到英国,是肩负着开拓海外市场的重任的,这代表着守夜人报业集团的又一次扩张,是构成集团未来事业版图的重要组成部分,我这次去英国,是直接要任英国总部的市场部部长,进入英国分部的核心领导层!” -- 第250页 花莲大哥的儿子,她的小侄子立刻惊喜拍手道:“姑姑好厉害啊!!!我将来也要和姑姑一样厉害!” 华母虽然知道这是一个好机会还是不放心,纠结道:“你一个女孩子,我真是不放心让你出门在外,你这背井离乡,有人欺负了你怎么办?” 华莲:“妈,你就放心吧,公司的公会会派人照顾我的,遇到事了他们也会替我出头,我在那里不会受人欺负的!” 华康拍了拍妻子的胳膊,沉声对华莲说:“这对你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机遇,我不会拦着你,你好好干,我们不惹事,但是也不怕事,若真有人欺负你了,你就去告他们!” 华莲连连点头。 大嫂却说:“你年纪不小了,依我说,这次先定下婚事,然后让你丈夫陪你一起去英国,我们也能放心。” 花莲:“我才不要这么早结婚呢!我们总裁颜静姝女士28岁才结婚,安妮女士为了追求事业都和丈夫分居了,还有……” 她一口气列举了报社里十几位晚婚晚育和奉行不婚主义的女士,然后理直气壮地回答:“我今年才25岁,还年轻着呢,我这个年纪就是要忙事业,婚什么时候都能结,错过事业发展的机会那可要后悔一辈子啦!” 颜小姐那可是华人女性的传奇,她从童养媳一路奋斗成守夜人集团总裁的传奇故事不知道激励了多少女性。 前不久,颜静姝更是登上了美国《传奇》周刊的封面,被评选为全球最成功的女商人。 华莲更是把颜静姝小姐视作自己的启明星,向来做事都向她看齐。 大哥也赞同的点了点头,“是啊,你现在正是忙事业的时候,等你到28岁再结婚都不晚,说不定你在英国还能遇到合适的人选。” 华莲耸耸肩:“就算不结婚也没事,大不了我就像安妮女士那样嫁给自己的事业呗!” 华康笑着说:“你也大了,尽情闯吧!” 在时代的风头上,闯出不悔一生。 第83章 番外二 颜静姝母女番外 颜念南生下来后就很少见到自己的爹地,季鹤卿先生。 她直到上小学的年纪,见到自家爹地的面两只手都能数出来,对小区的保安都比爹地熟悉。 爹地总是很忙,天南海北各处奔波,上个月还在英属马来亚,这个月就到了日本,下个月则要去泰国。 爹地究竟在忙什么呀?她曾经好奇地问过妈咪。 妈咪当时笑的很美,眼睛都在发光,脸上很骄傲,“爹地在干很厉害的事。一群坏人霸占了我们的祖国,一直在欺负我们,爹地和舅舅就是要赶走他们,让他们不能再欺负我们。” 颜念南惊讶道:“爹地也和舅舅一起么?” 她忍不住肃然起敬,“爹地真厉害!” 颜静姝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打趣道:“就这么喜欢舅舅啊?” 颜念南严肃着脸纠正道:“不是喜欢,是尊敬。”她捧着脸,一脸向往道:“舅舅是我见过的最完美的人,而是很多人都喜欢他尊敬他。” 她情不自禁想起了上个暑假,她和母亲跟着科考队深入走访一个印第安部落时的事。 说实话,她在之前很怕印第安人的。 报纸上的刊登的印第安照片,他们都留着长长的头发,身上披着兽皮,用兽牙和骨头做装饰,裸露的皮肤上花着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纹身,看起来就像童话故事里的魔鬼。 在她说完自己对印第安人的看法后,妈咪就带着她去了一个印第安部落。 然后她发现印第安人……出乎意料的漂亮。 他们和她一样黑发黑眼,黄皮肤,这让她不由对他们生出一种亲切感。 印第安少女们头戴长长的鸟羽冠,披着绣着精致花纹和镶着彩花的小披肩,提着裙子矫捷地在部落里穿行,摇曳生姿好似盛开在黄土地上的鲜花。 而印第安战士们同样也带着长长的鸟羽冠,他们披着野牛皮制作而成的披肩,牛皮小围裙下露出的大腿绑着腿套,看起来强壮干练。 妈咪说,印第安人是天生的自由战士,她们和他们在很多很多年前或许有同一个祖先,印第安人生性淳朴豪爽,是值得结交的朋友。 而妈咪在印第安部落里很受欢迎,很多印第安人围在妈咪身边和她说话,其中他们说的最多的就是谢谢。 他们为什么会要感谢妈咪呢?妈咪做了什么? 妈咪拍了拍她的胳膊,“这是我的女儿,我带她来看看你们。” 颜念南依偎在妈咪身侧,好奇地探出头,鼓足勇气迎上无数道陌生的目光,怯生生地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然后她也同样收获了无数善意的目光,以及发自真心的惊喜喜爱笑容。 “这就是颜先生的外甥女吧?” “这双眼睛长的好,像颜先生。” “她叫什么名字呀?” 妈咪温柔的望着她,鼓励道:“宝贝,告诉叔叔阿姨哥哥姐姐们你的名字。” 她躲在妈咪身后,害羞地说:“我叫颜念南!” 中文发音对外国人来说太困难啦,所以她贴心地说:“你们可以叫我的英文名字爱丽丝。” 一名印第安少年反而用不熟练的中文问:“你有中国名字,为什么要叫你英文名字?” “颜念南……”一名印第安少女用字正腔圆的汉语念出来了她的名字,发现颜念南惊异的目光,她调皮的眨了眨眼睛,笑嘻嘻地用中文说:“怎么,没想到我们汉语这么好?” -- 第251页 颜念南吃惊的张大嘴巴,用力点点头,熟悉的汉语让她立刻对印第安少女亲近起来了,她从妈咪身后走出来,兴奋地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像你这样汉语说的这么好的外国人呢!” “莲娜是我们部落汉语说的最好的人!”另一名印第安哥哥用腔调古怪却很流利的汉语说道:“她很快就要去你舅舅的公司工作啦!” “我舅舅的公司?”颜念南问:“你是说报社吗?” 打从她记事起,妈妈就在报社里工作,报社里的人都怕妈妈,都要听妈妈的话。但是姥姥妈妈还有周围的其他叔叔阿姨一直给她说,报社是由她舅舅创办的,妈妈是报社的第二代继承人。 “对,莲娜要去报社工作。”印第安哥哥挺起胸脯,骄傲地说:“我力气大,我要去你舅舅的机械厂里工作。” 一名纤细的印第安少女羞涩笑道:“我手指灵活,我要去你舅舅的纺织厂工作。” “我跑得快,我要去踢足球,你舅舅还给我买了一双运动鞋呢!” “多亏了你舅舅,我们现在也能出去工作赚钱养活部落了。”说话的印第安哥哥头上带着鲜红色的鸟羽,眼睛闪闪发亮,“总有一天,我们要让那些殖民者忏悔,让所有印第安人可以堂堂正正生活在这片大陆。” 在颜念南的心中,妈咪是一个很厉害的人,但是在这个印第安部落里,她的舅舅才是最让他们崇拜的人,他们喜欢她和妈妈,是因为她们是舅舅的亲人。 颜念南之前对舅舅的印象很模糊。因为她的舅舅也是个大忙人!他总是在世界各处跑来跑去,和她总是神影无踪的爹地忙着各种各样她不懂的事。 但是这不妨碍她知道她的爹地和舅舅都是一些很厉害很伟大的人。 从她记事起,姥姥妈咪,还有很多认识不认识的叔叔阿姨,他们都在夸她的爹地和舅舅。 他们说爹地和舅舅高风亮节,大公无私,赤子之心,为国为民,是在美华人中的旗帜。 但是在此时此刻,透过这些印第安哥哥姐姐崇拜的目光和话语,她似乎模模糊糊的认识到了她的舅舅究竟有多伟大。 “你看过你舅舅帮我们整理归纳的印第安口述史吗?” 沐浴在无数道期待的目光中,颜念南突然有点羞愧,她当然没有看过这个什么口述史。 见她摇头,印第安叔叔阿姨哥哥姐姐也没笑话她,反而热情洋溢的对她说:“等你长大了,一定要好好看这本书!” 他们无限深情地对她说起他们和口述史的故事,“这本书是我们印第安人的圣书,很多部落都用它们进行启蒙。” “当初若不是你舅舅翻山越岭,帮我们收集第一手的历史资料,我们不知道要失去多少传统文化啊。” “你知道吗?你舅舅组织的科考队,十年间已经帮助154个部落记录归纳了他们的部落史,并在出版成书,告诉全世界人我们印第安文化。” “就算以后我们都死去了,我们的部落也都被白人消灭了,但是这些书证明了我们曾来过,记录了我们的足迹,让我们可以继续活在后世人的记忆里。” “你舅舅是我们印第安人最忠实的朋友,我们的友谊就像大地一样厚重,要保持一万年。” “只要你舅舅需要,就算把我们的心脏挖给他,我都不会犹豫!” “你舅舅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的人,他一定被天神选中,来帮助我们的人。” 颜念南激动的听着这些陌生人对舅舅众口一致的夸赞声,她努力挺直腰板,脸上也挂着骄傲的神气。 她舅舅真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从那以后,颜念南除了妈咪以外,就最喜欢舅舅了,比喜欢爹地还喜欢! 后来,随着年纪渐长,颜念南越发了解到她的舅舅是一个多么伟大的人,他在很多领域都广受敬仰。 她三年级的时候,从妈妈那里知道了一件让她大吃一惊的事——舅舅竟然就是路易斯小姐和兰斯先生! 这件事如果传出去一定会轰动整个美国文坛的! 她认识的阿姨们几乎都看过《无法结婚的女人们》,提及路易斯小姐她们总是满怀憧憬和向往,并对她的隐退遗憾不已。 还有《寻侠》,这部小说在美国刮起了武侠热,让无数男男女女痴狂,更是让无数东方武馆和侠客馆在美国扎根开花,成为这个移民国家又一个重要的文化元素。 直到现在,《寻侠》的同人系列小说和漫画还在报纸上进行连载,她的好多同学都是《寻侠》的粉丝呢! 然后就是兰斯先生了,他同样也是一个很厉害的作家!他是美国通俗小说界无数类型题材的开山祖师,他对于通俗小说天才般的构思至今还在为海内外读者津津乐道。 颜念南足足花了一个小时才艰难的消化了这个传出去足可以承包一个月报纸头版头条的轰动新闻,在震惊过后,她激动得脸都红了。 天啊,她的舅舅真是太厉害,太伟大了! 她有一个全世界最好的舅舅! 她飞快跑到书房问妈咪:“妈咪,舅舅什么时候回来呀!”她要让舅舅给她签名! 颜静姝从公文上抬起头,疲惫的揉了揉鼻梁,哑着嗓子回答:“这个我也说不准,他现在越来越忙了。” 颜念南忍不住露出一个沮丧的表情。 -- 第252页 颜静姝安慰女儿,“他这次也有半年没回家了,差不多也要回来了。” 颜念南的小脸上又重新扬起天真烂漫的笑容,她捧着脸向往道:“舅舅快点回来吧!” 当时的母女两人都没料到,她们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她们的大哥/舅舅了。 1897年的初春。 一身风霜的季鹤卿带着颜泽苍的骨灰回到美国。 无产阶级革命家,文学家,史学家,活动家,教育家,实业家颜泽苍,1857年10月25日出生,1897年3月24日在港城进行革命宣讲中,于回公寓的路上被暗杀,享年39岁。 第84章 番外三 厚厚的积雨云遮天蔽日,灰色云浪如山峦重叠,一只寒鸦刺破天幕,哀嚎着报丧。在黑白如默片的世界里,唯有胡同角落里氤氲开来的一泊鲜血是唯一的亮色。 一个男人双目紧闭躺在粘稠鲜艳的血色上,胸膛已经停止了呼吸,血液正源源不断从胸口狰狞的血洞里冒出,宛如不知疲倦的泉眼。 站在一旁的黑衣男子收起枪,头也不回的跑出了小巷,融入嘈杂的长街,无影无踪。 乐景在半空中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的尸体,他还是第一次用这样的角度来审视自己的身体,这对他来说是格外新奇的体验。 系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颜静姝偏离原定人生轨迹100%,奖励主播乐景10万积分,累计积分100万,任务完成。】 乐景愣了一下。 任务进度已经凝固了好几年,进度条一直没变,乐景都以为他要活到电视剧剧情结束的时间才能完成任务了,没想到他死了后,任务却完成了。 ……这个任务完成的契机,竟然是他的死亡吗? 乐景问:“是因为我的死,所以改变了阿姝的命运吗?” 系统冷冰冰地回答:“是的,根据智脑推算,在主播死后,原女主颜静姝为了替你报仇,也投身革命,和丈夫季鹤卿相继发动了大大小小十余次起义和革命,最终推翻了清政府,建立民主共和新政府。” 乐景眼中慢慢染上零星的笑意,在死后知道了自己的妹妹帮自己达成了未竞的事业,怎么能不让他感到高兴欣慰呢? 系统冰冷的声音还在继续:“根据智脑推算,颜静姝35%的概率死于党派斗争,25%的概率死于内战,20%的概率病逝,15%的概率无病而终,5%的概率因为其他原因死亡。” 于是乐景的笑容就这样凝固在了嘴角。 阿姝无病而终的概率……只有15%吗? 乐景想起了苦情剧里阿姝的结局。 她做了一辈子任劳任怨任打任骂的“好媳妇”,最终活了八十八岁,无病而终,结合系统的分析,电视剧的那个结局是多么荒谬讽刺啊。 在改写了命运后,颜静姝反而有85%的概率……不得善终。 他近乎悲凉地喃喃自语:“如此命运……真的能说的上幸福吗?” 系统一板一眼的回答了乐景的问题:“根据智脑情绪检测,颜静姝幸福度100%,生成人物结局:你所期待的黎明。” 乐景眼前一花,下一秒,他就从半空中落地,突然来到了一个屋子里。 他定了定神,惊奇的打量四周,发现他现在是在一间书房。 书房里坐着两个人,一个年迈女人和一个年轻的男人。他们似乎看不到乐景,自顾自交流着。 年轻人似乎是一个记者,此时正在向女人提问:“颜先生,您之前在美国已经是一个成功的企业家了,是什么促使您回国投身反清革命?这其中有什么契机吗?” 乐景深深望着那个年迈的女人。 她看起来已经很老了。 女人头发全白了,脸上遍布皱纹和老年斑,清凉的双眸也染上了浑浊,此时的她和乐景站在一起,就好像一对母子。 “你应该知道我的哥哥。” 记者点点头,“颜泽苍先生是我的偶像,我的大学老师,就是颜泽苍先生的学生,他经常在课堂上讲起颜泽苍先生。” 老人眼中浮现悠长的追忆和思索,笑容怀念,“他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坚强勇敢的人,也是他改变了我的人生。如果不是他,我现在不过是一个大字不识的童养媳,一辈子也就那样过去了。” “是他教我仰望星空,是他拉着我踏入更大的世界,也是他让我明白什么才是我要奋斗终生的事业,我也从此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记者身体前倾,专注地听着老人的话,不时低头在笔记本上写一些字。 “哥哥是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也是最矢志不渝的爱国者,我从他倒下余烬里捧起了火种,从此我就决心替他前行。” “他没看过的黎明,我一定要替他看到。” 老人苍老的泪眸和乐景的目光在空中的某一点出现了短暂的交汇,她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很美的笑容。 乐景哽咽,张嘴,“阿姝……” 画面崩裂,颜静姝、记者,还有那间书房一起消失了。 乐景发现自己依然在半空中,脚下是他冰凉的尸体。 乐景怔然无语,胸腔里发出沉闷的叹息。 他轻声问:“系统,这是真的吗?” 系统:“这是由智脑检测出来的无数分支未来中的某段碎片,是颜静姝概率最大的未来。” “原来如此……” -- 第253页 如果这就是颜静姝所认为的幸福未来,那他似乎也没有什么为她鸣不平的资格。 只是他到底还是心疼啊,他的小姑娘,世界上最好的妹妹,为了他这个不称职的大哥牺牲如此之多。 系统:“叮,检测到主播和历史人物印第安人伊莱羁绊满值,达成伊莱遗愿,使美洲土著居民偏离了45%命运轨迹,现生成结局:燃烧的图腾。” 一段文字突然在乐景眼前慢慢浮现: 【年轻的伊莱在大地流浪,他一直在寻找一个问题的答案——“我们印第安人要如何活下去?” “难道就因为我们贫穷落后,就注定要被屠杀吗?”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年轻的印第安人终于隐隐约约找到了问题的答案:“我要请我亲爱的朋友给我和我们写一本书,如果有一天我们真的消亡,我希望有人能知道我们从来不曾屈服。” “图腾燃烧过的土地,印第安的亡灵永不停止凝望。” 年轻的印第安人闭上了眼睛,雄鹰回到了天上,生生世世歌唱印第安的传说。】 伊莱是乐景这辈子送别的第一个朋友。 即便是现在,乐景想起自己和伊莱最后温柔的告别,胸腔中回荡着涩然的甜蜜,这种心情如此矛盾,让他在悲恸中也会展眉轻笑,让他能在冰山上抓住一缕爽朗温润的夏风。 这就是伊莱带给他的感觉。 他在做口述史时,并没有期望自己微小的努力能带给印第安人多大变化,他只是想在时代的废墟中尽可能抢救出一些瓦片,传承一些文化的遗物。 最初,不过是为了一个和伊莱的约定罢了。如果他真的改变了很多印第安人的命运的话,也要归功于伊莱源自本性的良善勇敢。 还不等乐景继续缅怀自己的友人。系统的声音再次响起,“叮,检测到主播和历史人物顾图南羁绊满值,完全改写顾图南命运,现生成结局:约好的明天。” 又一段文字浮现在了乐景眼前,顾图南三个字轻易撕开他内心深处最深的伤口。那道伤口一直铭刻在他的心里,从未愈合,无时无刻都在鲜血淋漓。 【少年在折翼之前,曾经一直想做一个游手好闲的富家子弟。 后来啊,他又想成为一名铁路工程师,为中国修建铁路。 再后来,他又开始想要革命,想要发展武装暴力。 在生命的最后,少年笑着在心里对远方的朋友调侃道:“你看啊,我就是这么见异思迁的男人。” 可是,即便如此,少年从未后悔自己跟着友人出国,也不后悔自己为了友人回国。 “以后,就靠你了。扔下我跑吧,去更好的明天。”】 更好的明天…… 乐景捂着脸,泪水终于汹涌而出。 对不起,飞鹏,我没有抵达更好的明天,对不起。 可是这份对不起,你永远无法收到了。 系统的声音再次响起——在接二连三的刀子下,乐景几乎都有些痛恨它冰冷不近人情的声音了——“叮,检测到主播和历史人物季鹤卿羁绊值满值,改写季鹤卿命运,现生成结局:与君同行,生死相依。” 乐景眼睛一花,下一刻,他发现自己来到一座墓地里。 晴空万里,阳光温柔吻上高高低低的洁白墓碑们,远处传来孩童的欢笑声,这是一个多么平凡而美好的上午啊。 乐景深吸一口气,连续的剧烈情绪波动让他有点疲惫。但是这样和平美好的景色,也让乐景松了口气。 结合他刚才的经历,起码证明在他死后,季鹤卿还活着,活在和平美好的光阴里。 一个佝偻的背影在乐景前方蹒跚前行,慢慢走过一个又一个墓碑。 出于某种直觉,乐景慢慢跟在他的身后,然后就见他在一块墓碑前停下了脚步,他侧过身,从怀里哆哆嗦嗦掏出了几根香,点燃,插在了墓碑前的香炉前。 “长生啊,我来看你了。” 乐景慢慢走到墓碑前,和季鹤卿并肩而立,两人一起看着墓碑上的黑白遗照。 照片是他上大学的时候拍的,那时候他真年轻啊。乐景甚至有点自恋的想,颜泽苍的皮囊真上镜,即便在像素很差的黑白照片上,他看起来也很像李云龙自夸的“十里八村有名的俊俏后生。” 季鹤卿在墓碑前停了一会儿,又走到隔壁,点了几根香,“飞鹏啊,我也来看你了。” 乐景表情慢慢凝固,他猛地转头向右手旁的墓碑望去,本已止住的泪意再次汹涌而出。 墓碑上,十八岁的顾图南笑容灿烂,勇敢无畏。 季鹤卿絮絮叨叨地说:“长生那小子偷跑,真不够意思,可怜我一把老骨头,孤苦伶仃,现在你们好了,你们两个合伙一起玩,不带我了,不带我了。” 乐景含泪向季鹤卿伸出手,手指却直接穿过了季鹤卿的身体。 季鹤卿一无所觉,继续对着墓碑絮叨:“飞鹏啊,我现在有时候都在想,也许长生是对的,我们都错了。” 老人目光迷茫,喃喃自语道:“资产阶级政党……真的可以拯救华夏吗?” “我们推翻了清廷,建立了新的政府,可是中国依然没有变好,军阀混战,民不聊生,西方各国继续变本加厉侵略我们……” “我本以为我可以替你看清楚黎明的模样,可是我发现,现在好像是一个更加漫长寒冷的冬夜。” -- 第254页 “飞鹏,长生,你们说,我要怎么做?要重新走另一条路吗?” “我今年都六十了,我还能做什么呢?” “你可以做很多事,九皋——”乐景未完的嘹亮话语溢散在昏黑的小巷里,季鹤卿的身影连同那些墓碑一起消失不见,宛如一场幻梦。 他几乎不敢想被留下来的季鹤卿的心情。 在撞上绝路尽头遮天蔽日墙壁那一刻,他该有多么绝望?他坐在他和飞鹏的墓前,心情又该是如何凄凉? 乐景想告诉他,只要他努力活着,活到99岁,拥有五世同堂的大家庭,他就一定能看到黎明,看到盛世太平。 他知道黎明的模样,季鹤卿……还能看到乐景所看过的黎明吗? 只要想到这里,乐景就痛彻心扉,泪水无法干涸。 系统机械的声音并不会因为乐景悲怆的心情而停止,它继续说道:“恭喜主播乐景,顺利通关《大清贤媳传》世界,达成结局:余烬中的火种。” 泪眼朦胧中,乐景发现自己身处一家工厂。 无数台机械运转发出震耳的轰鸣声,身穿工装的工人们满脸油污,坐成一圈,抬头仰望着一个站着的年轻工人。 年轻的工人手里高高举起一本红皮书,上面《共产党宣言》几个大字格外醒目。 “诸位可知道我手里拿着的是什么?”年轻工人爱惜的摸着书皮,斗志昂扬道:“这是我们战斗的子弹,是我们未来前进的方向!” “这本书是由无产阶级革命家颜泽苍先生翻译引进到了国内,我认识的老师曾经是颜先生的学生,在我去大学旁听的时候,他把这本书送给了我,然后我又把这本书带到了工厂,送给了你们。” 工人们目不转睛的仰望着他们的工友,脏兮兮的脸上一双双黑眸宛如余烬里的火种,在黑夜里偶尔闪过一抹金红色。 乐景慢慢止住了泪意,他是那样深情地注视着他们,好似在注视着一个触手可及的美梦。 画面再次崩裂,乐景的灵魂再次回到了半空中。 此时雷声滚滚,豆大的雨珠如愤怒的子弹扫射着人间,他冰凉的尸体躺在浅淡的血色里,满身泥污。 一个撑伞的男人走进小巷里,注意到了蜿蜒的血痕,好奇地沿着血痕往前走去,终于发现了他泡得有点发白的尸体。 雨伞落地,一声惊叫划破漆黑的小巷,“救命!死人啦!!” 男人跌跌撞撞向繁华长街跑去。 系统机械的声音在乐景耳边响起:“任务完成,是否脱离任务世界,前往下个世界?” “……嗯,脱离吧。”乐景抬头望天,透过漆黑的雨云,似乎看到天晴后美好的幻景。 那一定是他和他们所期待的盛世太平。 第85章 番外四 季鹤卿在今天的日记里写道:“3月30日,晴,今天是长生的头七,也是我带着他离开港城的日子。” 当天清晨,他怀里抱着好友的骨灰,面无表情地走出了港城一家旅馆大门。 他的朋友为了他们死了,可是这座城市的人们依然在无知无觉的过着他们快乐的小日子。 季鹤卿想,他这辈子最讨厌的地方就是港城了。 这座城市夺走了他这辈子最好的两个朋友。 他年轻的朋友,他才华横溢的朋友,他怀抱理想勇敢无畏意气风发的朋友,皆不得善终。 他们曾经约好同年同月同日死,最后他们都丢下了他。 英雄走的时候,不应该大雨倾盆,雷声滚滚为他鸣冤吗?为何今天却是个晴天?这样晴朗的天气,似乎就连他的悲愤也变得不合时宜起来。 突然,他的身体僵住了。 长街上,家家户户门前挂上了白色灯笼,大大小小的供桌比比皆是,很多人虔诚地跪在供桌前上香。 一个老人带着黑袖站在门前,手用力向上扬起,抛出大片大片的白色纸钱,纸钱迎风飞舞如白色群蝶。 “魂归来兮——” “英魂千秋——” 季鹤卿幻想中的热闹嘈杂的大街此时肃穆极了,一向笑脸迎人的商户脸上也带上了哀伤。 过往行人皆神色如常,不见异色,他们穿着素净的黑白色衣服,很多人也带着黑袖,时不时会有人路祭前停下来,虔诚肃穆地上一柱香。 “老人家……”季鹤卿哑声问道:“你们这是在祭拜谁?” 老人花白头发在风中颤抖,眼中浊泪肆意流淌。 “我们在祭拜颜先生。”他仰头,又用力撒了一把纸钱,声音苦楚苍凉,“今天是他头七,我们怕他迷了路。” 季鹤卿抱紧手里的骨灰盒,泪流满面。 他以为他们不会记得。 可是他们记得。 长生啊,他们知道你为何而死。 长生啊,他们来送你了。 …… 约翰近年来越来越后悔一件事——他当初如果拼尽全力阻止他的小朋友们回国就好了。 虽然他知道他的小朋友们很固执,虽然他知道他根本劝不住他们,但是他还是后悔,还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的设想,如果他当初劝住了路易斯和顾,让他们留在美国,以后的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这种后悔的情绪在他从颜夫人那里得知了路易斯去世的消息后,达到了顶峰。 他多么希望这只是愚人节的恶作剧。 -- 第255页 可是望着眼前瘦到脱了形,神情憔悴的女人,他就无法继续自欺欺人下去了。 他的朋友,他这辈子的荣耀,他认识的最为天才的作家,屈辱且默默无闻地死于卑鄙可怖的暗杀,成为政治的牺牲品。 他突然想起颜泽苍他们告别那日,哈利不无悲哀的话语:“让十几岁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放弃文学,不得不去参与政治,不得不疾呼革命,恰恰应证了那个政府的无能和失败。” 大洋彼端统治古老东方大地的政府是约翰毕生的仇敌,它接二连三夺走了年轻却才华横溢的生命,它同样夺走了约翰这辈子的荣耀。 路易斯是约翰最佩服的天才作家,如果他能专心文学的话,这个时代一定是名为路易斯的时代。 即便在路易斯这个笔名已经封笔16年的现在,属于路易斯的影响力也从没有在美国消失。 相反,随着时间的发酵,读者越发读懂了他作品里超越时代的深邃思想,为作者天才般的作品构思而折服。在他封笔后,他们才真正读懂了他的作品。 在当今的美国,很难找到一个像路易斯这样同时拥有广大女性和男性读者群体的作家了。 还有兰斯。 这同样也是在美国文坛引起轰动的笔名。 在起初,人们知道兰斯是因为他天才般的奇思妙想,他一手开创了好几种全新的通俗小说题材,凭一己之力带动了持续至今的通俗小说流行方向。直到现在,穿越重生和题材依旧备受读者喜爱,他们也绝不会忘记开创这一切的人的名字。 但是这些年,兰斯的这个名字越来越多的被工人们提及。比起他的通俗小说,工人们更喜欢由他作为原作、讲述无产阶级工人运动的漫画《工人的力量》。 这个被上流社会的绅士小姐们鄙夷的漫画被工人们如获至宝,在每一个不为人知的寒冷深夜里反复品读,从中汲取反抗和斗争的力量。 美国工人运动的领袖吉恩曾经给守夜人报社寄来一封信,他在信中写道:“我们曾经在黑夜里哀嚎,资本家挥下大棒和长鞭,从我们的骨头缝里榨出油来,苍蝇们吮吸着我们的伤痂,路边的野狗虎视眈眈,预备抢走我们最后的骨渣。” “我们从不抱有希望——希望是那些对生活还有期望、时间富裕到还有精力思考的人们才有资格拥有的奢饰品,我们不过是风吹过就能倒下一片的稻草,仅仅活着就已经拼尽全力了,实在是没有资格拥有做梦的权利。” “也就是在这种时候,我们遇到了《工人的力量》,因为这部漫画,我们拥有了可贵的希望。高高在上的有钱老爷们鄙薄这部漫画,他们说它缺乏艺术性,故事粗俗不堪。他们太过高傲,所以他们没有看到我们举起的火把,他们不会想到丧钟正在为他们而鸣。” 据说,吉恩就是受了《火种漫画周刊》的影响,成为了一名工人运动家和工人画家。 他的画不会刊登报刊杂志上,但是在厂房和街角,在工人们能看到的城市每一个角落,都有吉恩的涂鸦。 他的涂鸦线条粗犷锋利,颜色鲜艳,通俗易懂,在工人们中间得到广泛传播,工人们称他为“工人艺术家”。 资本家们咒骂兰斯,可是在深夜的酒馆里,工人们举杯欢庆,欢呼兰斯的名字。 直到如今,美国报纸甚至都遗忘了兰斯通俗小说作家的身份,把他称为工人作家。 如果全世界知道路易斯和兰斯其实是一个人,这个人还是一个被清国政府杀害的华夏少年的话,不知道会露出怎么样惊讶、痛苦、愤怒的表情。 只要想想这一点,约翰在极度的悲痛中也想露出一个快意的笑容。 他红着眼,对颜静姝说:“颜泽苍这样的天才,绝不可以屈辱死在肮脏且无人知晓的小巷!世界需要知道清国政府犯下了如何不可饶恕的罪孽!世界也同样需要知道,颜泽苍是一个多么伟大的人!我要让全世界的人都来追悼他,我要让他活在无数人的心中!” 颜静姝睁着同样通红的双眼,眼白泛着密密麻麻的血丝,“是啊,我的大哥是那样惊才绝艳的人,他绝不应该默默无语的死去,他值得一个盛大的追悼。” …… 第二天《守夜人日报》的头版头条刊登了这样一则讣告: “守夜人报业集团的创始人颜泽苍先生已经于上月3月24号在港城被暗杀,享年39岁。 颜泽苍,1857年10月25日出生于中国孟县,1872年赴美留学,并在1876年创办守夜人日报。1878年,他牵头创办了全美华人报业集团,任集团的第一任董事长。1881年他辞去集团内事务,回国发展。在家乡的八年时间里,他大力行办实业和教育,造福海州当地数十万百姓。 颜泽苍先生在文学方面颇有建树。曾经以路易斯和兰斯的笔名相继发表《流浪汉穿成英国伯爵》《无法结婚的女人们》《寻侠》《工人的力量》等作品。除此之外,他还整理出版了15部印第安人口述史,重构美洲土著文明和文化……” 随着邮递员辛勤地把守夜人日报投递到美国的各个角落,这则讣告也进入千家万户,收获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和不可置信的哭声。 三十多岁的汤姆趴在餐桌上嚎啕大哭,全身都在哆嗦。 玛利亚和孩子们被吓坏了,“亲爱的,发生什么了?” -- 第256页 “爸爸!你怎么了!为什么哭啊!” 汤姆抬起头,无力地把报纸递给了玛利亚。 然后汤普森家的孩子们惊恐的看着他们的父母抱头痛哭,他们哭的那么伤心,仿佛失去了什么重要的珍贵东西。 他们也的确失去了重要的珍贵东西。 汤姆在失去了年少时的朋友的同时,也永远失去了自己这辈子最喜欢的作家。 而玛利亚,她不仅失去了年少时的初恋和梦,还失去了她奋斗到现在的精神支柱。 …… 在这一天,全美的无数男人女人都在嚎啕大哭,无数孩子们惊恐的注视着他们的父母,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们不知道,他们的父母也曾经是小男孩小女孩。 小男孩梦想行侠仗义,练就绝世武功,小女孩梦想独立自由,拥有不悔人生。 现在,给小男孩小女孩造梦的人死去了,他们满心愉快的童年美梦彻底崩塌了。从今以后,每当他们回忆起童年的梦想,都会想起今天,想起带给他们幸福岁月作家的悲惨结局。 …… 季鹤卿乘坐的轮船停靠在旧金山的码头时,是一个没有星星的深夜。 夜云遮天蔽日,海水轻轻拍打着海岸,波浪偶尔闪过一抹亮光,不知是倒映的船上灯火,还是鱼的鳞片。 一向灯火通明的码头上这次却没有点灯,在船员们惊讶的目光中,一望无际的摇曳的烛火盛开在海岸上,像漫山遍野的流萤,也像一瀑华美璀璨的银河。 烛火照亮一张又一张肃穆悲伤的脸,他们虔诚的捧着手中的蜡烛,长久的沉默凝望着海面和轮船,泪水涟涟,默默哀悼。 站在最前方的女人有一张季鹤卿无比熟悉的脸,她抬起头,苍茫双眸透过船栏上的拥挤乘客,准确无误的对上了季鹤卿疲惫的脸。 她的手上,也捧着一个蜡烛。 乘客们议论纷纷: “发生什么了?” “为什么他们都手捧蜡烛?” “他们大概是在悼念某个不幸逝去的人吧。” “这里有多少人?我猜差不多得有几万人!上帝啊,那一定是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 季鹤卿眼中酸涩难忍,然而他的泪早已哭干,此时只觉得酸痛肿胀,可是他的心脏却在欣慰的哭泣着。 他小心抱着手里的骨灰,跌跌撞撞跑下了船。 船下,美国万千烛火为他的朋友而燃。 他值得烛火长明,永恒怀念。 第86章 番外五 历史论坛→网友交流区 主题:我国近代有没有在国外很有名的伟人? 梦梦【楼主】: 如题。 近代我国受了很多西方影响,从政治制度到经济发展,都曾经借鉴过西学,在对外文化输出中,我们一度处于弱势地位。那么,近代我国有没有什么名人在国外很有名,备受外国人追捧呢? No.1,离歌 你说这个我可不困了。 我想起了一个人。 No.2,Helru 我也想起了一个人。这种时候,果然只有他符合要求了。 No.4,無铭风 楼上,我们想起的大概是同一个人吧。 No.5,暖若安阳 见到标题进来了!我必须提名颜泽苍先生!!!因为颜先生,我所有社交账号的id都是守夜人! No.6,爱笑 颜泽苍先生!楼主如果是人教版的话,高二应该会学到一篇课文《流浪汉穿成英国伯爵》,这篇外国小说作者笔名为路易斯,但是作者却是不折不扣的中国人!他就是颜泽苍先生! 只要对美国现代文学稍微了解一点的,应该就会明白路易斯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地位了。 No.7,绝逼不看评论区 十年颜先生粉搬着板凳飞快跑来了! 楼主,请允许我向你安利颜泽苍颜先生!我家先生是文学家,史学家,翻译家,教育学家,女权活动家,实业家,革命家!你数数,这有多少个家!先生虽然只活了39岁,但是生命不看长度看厚度! 当年先生去世的消息传出来的时候,全海州百姓披麻戴孝,哭声震天,学校停课,工厂罢工,全城路祭。在先生去世的港城,也是全城缟素,直到现在每年的3月24日港城人还会自发去先生遇难的地点拜祭。 而在美国,可更是不得了了,那是真正的举国追悼。 当时季鹤卿先生抱着先生的骨灰在旧金山下船时,岸边聚集了几万捧着蜡烛来默哀的当地群众,并且还有源源不断的各州人民向旧金山赶过来。大半个旧金山的交通都堵住了,最后还是警察来劝,劝走了一些人,才勉强恢复了交通。 美国社会各界都在报纸上发表追悼颜先生的文章,甚至美国总统都发表文章表示哀悼。然后这个消息传到国外,在英国、法国、西班牙、日本等国都引起了强烈反响,当地陆陆续续举办了各种各样的纪念活动。这是真正的全球轰动! 除此之外,海外各国华人自发带黑袖,华人报业集团停刊一日表示哀悼。建国后,颜先生的墓被后人迁到了孟县老家,直到今天,还会世界各国的读者前来自发祭拜。 No.8,云望舒 呜呜呜恨不能穿越一百多年,亲眼见识见识当时的盛状! No.9,是霜降嗷 一个人死后能被这样怀念,这辈子真是值了!回忆起颜先生的一生,真是开挂的一生。这大概就是天才的世界吧。 -- 第257页 No.10,江花边月笑平生 我记得我在一本历史书上看到过,当时颜先生的小说那可真是现象级的作品,如果在后世,只能用顶流二字来形容。 在最初,颜先生的作品只在小地方的报纸进行连载,很多人为了第一时间看到他的作品,专门坐火车千里迢迢去买报纸,甚至还有搬家的。后来颜先生的作品影响力越来越大,发展出来了一批海外读者,于是情况就进化为读者跨国买颜先生的独家签名版新书以及跨国搬家。 如此影响力,也不怪被海外华人当做旗帜了。 No.13,一点黄粱不渡 对对对,而且最搞笑的是,颜先生在用路易斯的笔名进行连载的时候,因为发表了《无法结婚的女人们》,所以被读者们当成女性作家。后来甚至还有了一个离谱的传闻——路易斯小姐是颜泽苍先生的妻子,还真的有很多小报刊登他们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哈哈哈哈哈哈。我要被笑死了! 恭喜颜先生自嫁结局达成(狗头) No.15,穆染 有时候真的不得不感叹一下基因的优越性,实话说的好,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颜先生不愧是颜真卿的后人,从小就展露不凡。 他12岁的时候,高风亮节,直接把先祖颜公的石碑捐给了县里,结果却被县里的教谕送给了英国伯爵的儿子。为了夺回石碑,他直接率领了全县学的学子围攻洋人,手里夺走石碑残迹,严重的打击了洋人的嚣张气焰,大大提升了当地的民族自豪感和爱国之情。 可惜清政府软弱,在外国大使的压力下,把当地县令和颜先生以及其他几名学生关进了大牢。这个消息严重伤害了孟县人民的民族感情,一时间商人罢市,学生罢课,全县几万人走上街头,堵住县衙,要求官员放人。 如此上下万众一心群情激奋在孟县历史上还是首次,从而成为晚清时期群众自发抗洋事件中的典型。史称孟县夺碑抗洋事件。 这件事也被记入了当地县志,你现在如果去当地旅游,导游一定会给你讲这件事的。刘宝刚导演曾经拍过一部电影《一块石碑引发的血案》,就是拍的孟县事件。 No.17,拂生 我去!这么牛逼的吗?12岁就蹲监狱,不愧是伟人哈哈哈! No.20,浅浅墨痕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比人与狗之间的差距都大(确信) 我12岁的时候还在上小学六年级为了玩游戏和爹娘斗智斗勇,而颜先生就已经开始策划起义搞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了。 前排预言此帖会变成颜先生彩虹屁大会23333 No.24,临渊 中国历史上曾经有这么一个人,他以华人的身份成为美国著名作家,成为美国近代文学史绕不开的人物。 他活着的时候,他的小说被翻译成多国语言在全世界发行,在全球拥有几千万读者,男读者称他的作品为“男人的浪漫”,女读者称他的作品为“女人的圣经”。 他的小说带动了东西方武学热,华夏传统文化在西方得到广泛传播,鼓舞了无数女人女性意识觉醒,走出家庭工作,影响了几代人的成长。他的漫画推动了西方工人运动的发展,推动了世界范围内无产阶级运动的发展,相继被改编成了几十部电影电视剧和舞台剧。 在文学家之外,他又是史学家。他整理出版的印第安口述史成为后世研究美洲历史和印第安人文明的必要史料,当今的很多史学研究都是在他的基础上进行的。 同时,他还创办了全世界第一家男女同工同酬的公司,如此先进思想超越时代几十年,身体力行贯彻平权理念,以男人的身份为平权事业做出了巨大贡献,成为女权发展史上要大书特书的人物。 他同时还是翻译家和教育家,也是他首先把德语版《共产党宣言》翻译成中文,在华夏培养出了第一批无产阶级革命者。 他终生未婚,没有孩子,他的学生就是他的孩子。他的学生在后来遍布世界各地,其中最著名的就是李洋将军和创办妇联的裴风霄先生和颜小妮先生——小妮先生自认是他的孩子,在他去世后,就改姓为颜,发誓要继承他的遗志。 除此之外,他还是实业家。他在海州当地兴办实业,招收工人,将男女同工同酬制度带回了国内,提高了当地女性地位,在当地解决了近万个工作岗位。现在海州博物馆里还收藏的有他当时为工人采购的机床和机械。 然后他再次领先时代的在工厂实行四十小时工作制,反对加班,反对资本家对工人的剥削,解放工人,发展无产阶级工业。在他的工厂里,工人们不以工作为苦,抢着要工作,甚至还有工人因此累死的。这种现象在后世看来很不可思议,但是却是真实的历史。一切不过是因为他把工人们当成了人看待,所以工人们投桃报李,“士为知己者死”。海州也因此成为华夏工人运动的发源地,在后面的几十年时间里陆陆续续爆发了几十场工人运动和革命。 他这一辈子,做的事真是太多太多了,根本说不清。我有时候都在想,大概是天妒英才吧,所以才会早早去世。 说到这里,大家肯定也知道我在说的是谁了,没错,他就是颜泽苍颜先生,我们华夏的脊梁。 No.30,梦梦【楼主】 痴呆脸.jpg 我今年高一,初中的时候在一个课外阅读材料上做过颜先生的文章,当时只以为他是一个有名的文学家,没想到他这么牛逼啊! -- 第258页 这样的人39岁就去世了真是太可惜了!他是怎么死的啊?病死的吗? No.36,雨雪霏霏 给大佬跪了ORZ 放在小说里,这简直是爽文男主的标配啊! No.37,诛心青玉 回楼主,颜先生当然不是病死的。妈的,提及这个事我就想大喊一声:大清活该亡!随便一提,我对满族没啥看法,在封建社会,底层满族人和我们一样都是被欺压奴役的奴才们,所以当年很多满族同胞和我们一起闹革命。我憎恨的是以爱新觉罗为代表的大地主大官僚奴隶主们,他们才是货真价实的卖国贼! 当年颜先生就是在港城组织革命队伍的时候被暗杀了!杀他的人就是清政府的人!那个人一直活到民国,还是后来他喝醉吹牛逼,说出了这件事,才真相大白。当时颜先生虽然去世了,但是他的很多门生故旧在新政府任职,当即就把凶手枪决了!行刑那天,万人空巷,也是民国初年的第一桩大案。 可是就算他死了又有什么用,他是烂命一条死不足惜,颜先生那样惊才绝艳的人物却无法再活过来了,想到这里我都恨得牙痒痒。 No.38,布丁奶茶 说起港城……我就想起了顾图南先生(哽咽)呜呜呜顾先生你死的好惨啊!! 颜先生生前就说,如果顾先生能活到他的那个年纪,会拥有比他还要大的成就。 No.39,^_^ 不是我说,颜先生就是头号顾吹,不知道写了多少篇吹捧顾先生的文章。 不过顾先生的确挺可惜的。才华横溢却英年早逝。 No.40,心如止水 你们看过顾先生在美国留学期间写的穿越小说吗?挺有意思的,讲的是一个美国人穿到美国南北战争时期建功立业的故事,在当时也有很多粉丝。 说真的,当初清政府派出的留学生都是名副其实的天才,智商的优越性可见一斑。一些刚到美国没多久的人就能写英文小说,而且还很受美国人欢迎,真是太厉害了。 No.41,长安 唉,在了解过顾先生的生平后,我更加意难平了。 他很有才华,可惜生错了时代。在那个时代,有太多太多天才还未建功就去世了,如果让他们活下去,他们一定可以活的光芒万丈。可惜没有如果。 No.52,二木 我无法想象,要怎么样的痛苦和绝望,才会让一个前途不可限量的高级知识分子选择了武装革命这条路。 后来革命失败后,他流亡去了日本,但因为颜先生被抓偷偷回国,然后被叛徒出卖,被港城殖民政府当场枪杀。 他死后,他的尸体被挂在城门示众,不许收敛。看守尸体的几个华人警察,佩服顾先生的义举,“监守自盗”偷偷把顾先生的尸体偷了出来送出了港城。因为顾先生被清政府通缉,所以他死后连墓都没有,只能悄悄被埋进祖坟。 他的名字叫做顾图南,字飞鹏,少时胸无大志,想做纨绔二世祖,后出国留学立下大志,要成为铁路工程师,为中国设计建造第一条铁路。却在而立之年放弃梦想转投革命,后革命失败就义,享年33岁。 他这辈子,似乎什么事也没做成。 所以他的两个好友,为了不让他们的朋友成为无能的失败者,为了让他们的朋友不会被世人遗忘,选择继承他的遗志,一起走上了革命之路。 No.53,韩白荣 呜呜呜我哭的好大声!! 顾先生你死的好惨啊! No.54,夜雨闻铃 三人组的故事太好磕了!友情万岁!呜呜呜他们三个人真是少了谁都不完整! No.65,墨淼淼 我就是港城人。每月的七月初八,我们都会自发去纪念和拜祭顾先生。在中学历史课本上,也有顾先生的名字,他所发动的港城起义虽然失败了,但是却埋下了革命的火种,激励了无数港城人反抗殖民统治。 他虽然死了,但是他活在无数人心中。 No.70,羌笛何怨 就没有人讨论季鹤卿先生和颜静姝先生这对夫妻的神仙爱情吗!这对真是太好磕了!读他俩的人物传记,我总是一脸姨母笑,少女心荡漾,这种守望相助的默契真是太苏了≧≦ No.83,靓仔 对对对,我的爱情观也是受了他俩的人物传记的影响。爱情应该是平等的,就像两颗橡树,并肩而立,共抗风雨。 No.88,容与 颜静姝先生简直是当代女权典范! 从一个旧社会童养媳变成华人报业集团的董事长,后来又从政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任女外交部部长,并且还任了新中国第一届全国人大代表,老太太的一生真是太精彩了。有其兄必有其妹! 她的女儿颜念南先生在抗战时是海外华人总商会会长,散尽家财积极为国捐献物质,还给国内捐了十几驾战斗机! 儿子季念泽先生后来也成为了一名出色的医生,在战场上救死扶伤,还亲自去灾区救灾。 新中国成立后,他们双双留在国内。颜念南先生后来任了妇联主席,而季念泽先生则创办了新中国第一个医学院,为祖国培养了大批医学人才。 这颜家的基因真是杠杠的。 还有兄妹俩的母亲黄婉娥先生,在儿女的影响下,也上了大学,成为当时华夏历史上年纪最大的留学生和大学毕业生。民国时,她还回国在家乡的大学当了老师,为华夏培养了很多知识分子。 -- 第259页 当时的民国总统就夸颜家为“一门五学士”的忠良之家。 No.90,小兔叽咩咩 说真的,我很佩服这对夫妻,特别是季鹤卿先生,真是太不容易了。 颜先生虽然和季先生是好友,但是他俩的政治理念其实是相对的,一个支持无产阶级,一个支持资产阶级,而颜静姝先生受了哥哥的影响,也是马克思的信徒。 因为立场相左,这对夫妻中年时还分居别过了近十年。 后来六十多岁的季鹤卿先生认清现实,明白资产阶级政党无法拯救华夏,花甲之年毅然决然转投无产阶级阵营,这对夫妻才终于真正和解,然后重归于好。季老爷子也同样高寿,活到99岁,后来还在新中国任了部级高官,也算是善始善终了。 No.93,希缘喵 我又重新相信爱情了! 几经波折而不改初心,真是太甜了! 话说颜静姝先生和季鹤卿先生的一对儿女的名字太好哭了吧! 一个叫做念南,一个叫做念泽,这是在纪念顾先生和颜先生啊。呜呜呜还好他们争气没有辱没了他们的名字QAQ No.99,反派不是读者id 话说我觉得季鹤卿先生也是真的难。 他爷爷季淮璋是坚定的保皇党,当初就是他把颜泽苍先生抓进了监狱,间接导致了顾图南先生的死亡。 季鹤卿先生从那以后彻底和家庭决裂。 后来,季鹤卿先生革命成功后,已经八十多岁的季淮璋选择了自杀殉国,让我有点唏嘘。唉,季淮璋也挺可惜的,他的确是忠臣,也很有才干,只是被愚忠教育洗脑了。 No.102,清嘉 季鹤卿先生真是太让人敬佩了。 我们语文老师的名言就是:季鹤卿先生六十多岁才开始学习马克思,由此可见无论什么时候开始学习都不晚orz No.109,午夜 99楼就别为季淮璋唏嘘了。季家可是标准的大地主大官僚,全家上下光田产都几十万亩,没少借洋务运动搂银子。季淮璋也许清廉,但是他难道能不知道家里人都在干什么吗?他不过是默许罢了。而且在晚清官场,大官小官都在贪,你要是不贪就是不合群,所以季淮璋大人为了合群一定做出了很多“努力”。功过相抵,那也是过>功。 放在古代,我们就是路边饿死的饥民,是卖身为奴的奴才,凭我们也配同情季淮璋?季淮璋活了八十多岁,底层屁民都是三四十岁累死哦。 No.123,吃瓜群众 楼上懂什么季淮璋!了解一下季淮璋的生平再来发言吧!最讨厌这种无脑键盘侠了! …… No.234,梦梦【楼主】 我就是去吃了个饭,没想到回来就被顶成了热帖【懵逼.jpg】 不是,你们看一下我的贴子主题啊,我们不是在讨论在外国出名的伟人吗?怎么突然开始撕起来季淮璋是不是被冤枉的了啊!想为季淮璋翻案请出去重开一楼,这个楼是颜先生专楼! 看了前面一些楼的发言,我觉得我对颜泽苍先生和那段历史的了解太少了。我想恶补一下那段历史,有什么推荐的史书和电视剧吗? No.240,顾凉颜 我推荐京城大学出版的《颜泽苍作品赏析》,美国作家露西的回忆录《我和路易斯》,英国颜泽苍研究专家海蒂夫人的作品《从路易斯到兰斯:华人传奇》,还有人民大学出版的《革命一百年》,港城出版社的《飞鹏折翼》等等。 No.255,三水 话说你们看了一套正在播的《殊途同归》了吗?这个电视剧讲的就是颜泽苍、顾图南和季鹤卿三位先生的故事,据说请了颜氏后人作为顾问,最大程度还原历史真相。 有看过的吗?好看吗? No.266,路人甲 emmmm还成吧,不算百分百还原,但是当成一般的历史科普向还行?楼主可以去看看。 No.277,匿名 《殊途同归》我吹爆! 三人组真是太好磕了! 但是编剧不做人!非给颜先生安排了一个初恋!神他妈初恋!颜先生明明是冰清玉洁高贵冷艳性冷淡人设!而且那个初恋就是一个脑残花瓶,根本不配当做颜先生的白月光,qswlqswl! 而且我觉得颜先生的选角没有颜先生本人帅。历史课本上颜先生的黑白照片让我惊为天人,小鹿乱撞,活生生的男神啊! No.284,傲霜本色 确实,我是男的,但是觉得颜、顾两位先生都很帅。至于季先生……他娘的完全是我梦中女神的长相!老子差点都要被掰弯了。 No.300,铁血军魂 季先生的脸深刻证明了一句话,只要长得好,性向跟着颜值走(狗头) No.321,青梅煮酒 我觉得顾先生的选角挺还原的,有几分神似了。季先生就不成了,虽然他是史书盖章的面若好女,但是这个演员太娘了,气质阴柔,某些角度好像人妖(…)没有季先生本人看起来灵透干净。 扮演颜先生的演员其实长相不赖,很温文尔雅,可是气质不行,具体哪里不行我也说不上来,但是就是少了一分味道。 唉,也正常,毕竟这三位先生都是独一无二的。后人再怎么模仿也只是赝品,哪有正品出色呢? 第87章 番外六 《顾图南重生番外》 顾图南坐在地上,抬头看着落地灯发呆。 -- 第260页 刚才发生的一切让他的世界观经历了艰难的打碎重组的过程。 他一直都是无神论者。 当初在美国留学那会儿,他的很多同学都改信了基督教,挂上十字架,还成立了传教会在留学生中间传教。他们还想发展他,被他给严辞拒绝了。 就算真有神,神也不救人,人只能自救。更何况他们信的还是西方洋神,洋人的神只会保护洋人,对中国人无用。 所以当时他在港城就义的时候,也从来没想过转世重生一事,心里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见长生一面,不知道他好不好。 然后…… 他又以借尸还魂的形式活了过来。 根据原主残留的记忆,他知道原主也叫顾图南,只是这个顾图南生于1997年,今年才23岁,比他小了一百多岁,年纪轻轻猝死后被他这个“老鬼”占了便宜。 顾图南写过穿越,没想到有朝一日,穿越这种诡谲之事能发生在他的身上。 这让理科生出身的他陷入了漫长的思考。 人真的有灵魂吗?灵魂是由什么物质构成的?是能量吗?灵魂可以被观测到吗?如果能被观测到就能证明它具有物理性质。同理可证鬼也是客观存在的物质形态。 他现在在用什么思考?是原主的大脑还是用灵魂中的“大脑”? 他的灵魂为什么能穿越?是里的时空机器?还是说是神的“法术”?那么神的“法术”原理是什么?人类可以学习吗?神是什么东西?是物质还是能量?根据能量守恒定律,神如果是能量的话,它不可能凭空出现,它起源自什么? 顾图南想了很多,可是都只限于假设,他现在只有自己一个样本,他要是想证明自己的假设眼下似乎只有一个办法——自杀一次,说不定就能进一步感受到灵魂的存在。 他纠结了半天,最后决定还是搁置疑问,先找点东西吃。 这个顾图南已经一天没吃饭了,他现在胃里空荡荡的。 他打开冰箱,一股凉气扑面而来,他勉强忍住了想要研究冰箱发冷原理的冲动,从里面拿出来几个面包狼吞虎咽。 一边吃,他一边扒拉着原主的记忆。 突然,一个信息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他整个人一个激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对了,大清,大清似乎亡了一百多年了! 他顾不上吃,飞快跑到书房,按照原主的记忆磕磕盼盼打开了电脑,在浏览器上开始搜索资料。 1912年,辛亥革命推翻了在中国延续2132年的封建帝制,建立民主共和新政府。 他在新政府的官员名单中发现了熟悉的名字:季鹤卿,颜静姝,裴凡,常清鸢…… 他的朋友们活着看到了黎明! 可是里面唯独缺了一个他最熟悉的名字,他也是他死前最放不下的人。 他抖着手,在搜索框上打出了“颜泽苍”三个字,轻轻敲下了回车键。 很快,海量信息出现在了电脑屏幕上,顾图南的目光停留在人物生卒年表上,瞳孔放大,眼睛酸涩,心脏揪成一团。 颜泽苍(1857——1897)。 他的二弟,他的长生,只活了四十岁。 他和他一样,都是在港城被暗杀的。 到最后,他们三人只有卿卿看到了黎明啊。 理智告诉他,他要知足了。 毕竟卿卿还活着,卿卿替他们实现了梦想。 他眨了眨眼睛,不知不觉已经满脸浊泪。 卿卿是幸运的。 他能穿越,证明他也是幸运的。 最后似乎……唯有长生不幸。 …… 整整一天,顾图南不吃不喝,在电脑上查阅着这一百多年的往事。 这一百多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了。 顾图南哭过笑过,愤怒过也欣慰过,最后,他痴痴看着2010年上海世博会的纪录片,潸然泪下。 1876年他在美国费城世博会上的悲愤难堪的伤口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愈合了。 他们也有资格办世博会了。这次他们的展馆不再是笑话,他们真的展示出了让别国震惊的高科技。 顾图南兴奋地一夜没睡,在电脑上查着各种各样的资料。 等到晨光初亮,一个想法突然出现在了顾图南的脑海里,他决定做出一个很大改变。 让他惊讶的是——他对这种改变并不觉得痛苦,甚至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 顾图南吃早饭的时候,门铃突然响了。 他迟疑了一会儿,门铃声越来越凄厉紧促,他就走到门前,从猫眼中看到了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女人,这个人似乎是原主的熟人? 他慢吞吞把门打开一半,问满头大汗的中年人,“……有事吗?” 中年女人刚要说话,目光就下移发现了顾图南拿在手里的面包,立刻瞪大眼睛愤怒的尖叫起来:“你竟然吃面包!还是奶油的!你疯了吗?奶油面包有多少卡路里你不知道吗?不是都说了让你节食了吗!你看看你现在都胖成猪了!你还想不想试镜了?!” 顾图南:??? “没收!”她劈手从顾图南手里夺走面包,一手推开门,熟门熟路的走进了屋,直接在打开了冰箱,皱眉斥道:“不是都让你吃减肥沙拉,你怎么又买了这么多高热量食品!” 顾图南:…… -- 第261页 “算了,先不说这些。” 她啪得一声关掉冰箱,气势汹汹地在沙发上坐下,从提包里拿出来一份文件放在茶几上,挑了挑下巴,对傻站在一旁的顾图南说:“别愣着了,孟浩同意和你炒cp了,只是你得签个合同。合同我看过,没啥大问题,你赶快签了,我们明天就可以开始为热搜造势了。” 顾图南慢吞吞的拿起文件,借着查看文件的功夫,从原主的回忆里查到了相关记忆,然后他的表情就有点古怪了。 原主……是个戏子,在这个时代,这个职业也被称为明星,工作就是唱唱歌,在广告偶像剧里卖脸,然后吸引小姑娘们为他花钱,为他打那什么……对,打call。 顾图南没忍住皱起了眉头,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他一个大老爷们,怎么还和另一个大老爷们炒cp? 顾图南知道有些人好男风,他大伯就玩过男人,但是他从来不喜欢这么一套。 而且……这个炒cp也是假的。 原主和孟浩都是一个通过选秀刚出道男团的成员,现在的一些女粉丝似乎喜欢男男之间搞cp,经纪公司为了热度和话题度,就想给他俩炒cp。等热度上来后,再来安排两人去演电视剧。 李姐坐在沙发上不耐烦的催促道:“你快点签,我好尽快安排。” 顾图南放下文件,问:“我有个问题。” 李姐:“什么问题?” 顾图南严肃问道:“你知道今年最重要的任务是什么吗?” 李姐下意识坐直身体,同样严肃回答:“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努力让你当王润导演新剧的男主角的。” 顾图南摆了摆手,“我没说这个。”青年目光澄澈干净,认真说道:“今年是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决胜期,在这样重要的时刻,你难道不想为国家和民族做些什么吗?” 李姐:………??? “去年十九大提出了精准扶贫的概念,目前我国的扶贫工作取得了很大的成绩。十九大政府报告说:从十九大到二十大,是“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的历史交汇期。我们既要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实现第一个百年奋斗目标,又要乘势而上开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新征程,向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进军。” 青年皱着眉头忧心忡忡道:“现在我国正处于关键时期,任务很重,但是这是中华民族实现伟大复兴的必由之路,所以是年轻一辈们的历史使命。” 李姐:……??? 她惊悚地看着自家艺人,几乎怀疑他是不是鬼上身了。这大白天的说什么胡话? 她几乎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南南,你这是……想转型走老干部人设?” 这种人设不适合你这样的年轻人啊! 趁你现在脸上还有胶原蛋白,走天真可爱少年人设躺着赚钱不好吗?要知道老干部人设很容易翻车啊!而且……不苏不吸女友粉啊! 李姐刚要苦口婆心劝自家艺人不要异想天开,就见自家小孩谴责的看了她一眼,就像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师面对一个不成器的学生,循循善诱问道:“时不我待,身处重要的历史转折点,你就没有什么想做的吗?” 李姐傻傻问道:“想做啥?” “当然是考公务员啊!”顾图南双眼冒光,响亮回答:“响应党的号召,做一名扶贫干部,让贫困村脱贫致富,降低当地恩格尔系数,深入贯彻落实乡村振兴战略。” 顾图南只要想到他在电脑上看到的一切就觉得一阵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不过短短七十年!新兴的共和国就解决了十四亿人的吃饭问题,清政府和民国政府都无法禁的鸦片,共和国做到了! 他们废除了一切不平等条约,他们打败了日本,他们打败了美国,他们改革开放,他们举办了奥运会世博会,他们一路披荆斩棘从东亚病夫变成了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他们真正实现建国时的诺言——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 他何其有幸,能在死后来到这个时代,来到承平岁月,能有机会亲手谱写盛世华歌,如果长生和卿卿知道这一切,不知道要多嫉妒他! 如果他们能知道……就好了。 他眨了眨眼睛,忍下眼中潮意,表情坚定一如那年出海读书少年时,“今天省考开始报名,我已经报名了。接下来我要闭关刷题,麻烦您帮我发表一篇退圈说明。” 李姐精神恍惚的看着热血激昂的自家小孩,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没睡醒。 …… 2020年娱乐圈发现了一件稀罕事。 一线男团主唱顾图南和经纪公司解除了合同,在微博发表了退圈说明,在当年的省考失利后,终于在国考成功上岸,成为一名普通的基层扶贫干部。 上岸那天,顾图南在微博上写道:“目标:2021年入党。” 粉丝:???? “哥哥,你到底怎么了?” “哥哥,你被盗号了吗?” “哥哥,我想听你唱歌了呜呜呜” 顾图南认认真真回复了粉丝们的问题:“我没怎么,我很好。” “我没有被盗号。” “我给你唱歌,你可以给我们村捐点钱吗?” 粉丝:…… 别人家的哥哥走的是老干部人设,只有她们家的哥哥是货真价实的党的干部。 第二卷 我以我血荐轩辕 -- 第262页 第88章 民国之大导演(1) 1925年,北平。 乐景穿越过来后已经被原主的家人软禁三天了。 中午家里的下人孙妈来给他送饭的时候照例来问:“少爷,夫人让我问你肯认错了吗?” 直播间弹幕立刻哈哈哈起来,沙雕网友开始抖机灵: 【隔壁不姓王:“夫人,少爷已经被你关了三天了。”“他认错了吗?”“没有,现在少爷成为了一名网红主播,风靡了全星际。” 学习强国上分指南:“夫人,少爷已经被你关了三天了。”“他认错了吗?”“没有,现在少爷打算革命,推翻这腐朽黑暗的社会。”】 乐景:…… 所以在直播间观众心目中他到底是什么形象?一言不合就要革命吗? 他面无表情的回答了孙妈的问题:“……你告诉我妈,我拒绝包办婚姻,我也绝不会娶表姐,让她不要再逼我了。” 孙妈闻言,满面愁云,苦口婆心劝道:“少爷,我也是看着招娣长大的,招娣那孩子知书达理,贤惠大方,你出国读书的那些年,都是招娣在家照顾夫人,全家上下哪个不说她孝顺?娶妻当娶贤,她又是你娘家表姐,你俩结婚那是亲上加亲,这是一门上好的婚事啊,你又何必非要和夫人置气呢?” 乐景知道和他们说不通。如果能说通,他这几天就不会被关在家里哪里都不让去了。 见他不说话,孙妈重重叹了口气,把午饭放在了桌子上,锁上门离开了。 乐景坐在凳子上,也是满心无奈,这都是什么事啊。 在从上个世界任务完成后,他就穿越到了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是一部名为《民国佳媳》的苦情剧的原型世界。这部剧的女主,就是孙妈口中即将要被包办婚姻嫁给原主的温招娣。 乐景现在名为谢听澜,是北京一富商家的嫡长子,美国留学归来后被家人威逼要他娶了表姐温招娣。 温招娣大字不识一个,还比原主大了三岁,谢听澜身为高等知识分子,自然不会想娶这样的女人,他抗争了一个星期,却架不住家里亲妈一哭二闹三上吊,亲爹又以断了零花钱做威胁,只能捏着鼻子同意了这个婚事。 所以在婚后原主寻花问柳,对女主冷言冷语,而女主则是逆来顺受,渴望用自己的真情来融化男主。故事的结局当然是男主终于爱上了女主,女主苦尽甘来过上了好日子。 ……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一个渣男贱女的故事。 乐景他这次过来的任务是帮助苦情剧《民国佳媳》的女主温招娣改变自己的命运,收获幸福,所以他更不可能和她结婚了。而且他本人也没打算结婚,更别说还是包办婚姻。 实在不行,他也只能逃婚了。 原主好歹是国外大学毕业,读书识字还会英文,他离家出走后肯定能找到待遇优厚的工作,总不会饿死自己。 乐景一边慢条斯理的吃午饭,一边在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 吃完饭,他又睡了一个午觉养精蓄锐。 到了晚上,孙妈例行来送饭,问:“少爷,你认错了吗?” 乐景干脆回答,“我知错了,我答应娶表姐。” 孙妈立刻喜上眉梢,立刻转身,“我去告诉夫人!” 没过多久,原主的母亲姚曼蓉兴冲冲地迈着小脚跑来了。 姚曼蓉今年四十多岁,微胖,面庞如月轮,浓眉大眼,整体看起来雍容华贵,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大美人。 此时她扑到乐景身上,欣慰道:“澜儿,你终于想开了!招娣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你娶她一定错不了!” 乐景撇了撇嘴,面上做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娘,我对表姐并无男女之情,我这是看在你和爹的面子上,要不然我才不会娶她。” 姚曼蓉不以为然道:“夫妻感情都是处出来的,你们还年轻,慢慢培养感情,招娣是个好姑娘,娶她你是不会后悔的。” 乐景真不知道原主爹娘在想什么。 原主英俊潇洒,才华横溢,又是大学生,为什么非要逼他娶一个没有文化,和他没有任何共同语言的表姐呢?性转一下,不就是等于让一个女大学生盲婚哑嫁给文盲表弟?这换谁能乐意啊! 所以在苦情剧里,原主对女主各种“渣”,苦果的根源不就在于这个不匹配的包办婚姻吗? 乐景叹了口气,做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行了,既然娘都这么说了,我就努力和她培养一下感情。” 姚曼蓉喜笑颜开,“这才是娘的好儿子。” 第二天中午,乐景也终于可以踏出禁闭室,来到大厅吃午饭。 谢家是一个大家庭。 谢父一妻三妾,除了谢听澜这个嫡长子外,还有一子两女,三人都是庶出。 乐景一进门,就引来了饭桌上的无数道目光。 乐景目光在饭桌上飞快扫了一眼,凭借原主的记忆很快认出了自己的同父异母的三个弟妹。 谢家是老规矩人家,妾室是不能上桌的,此时乐景就只在姚曼蓉身后看到了一个布菜的姨娘,其他两个姨娘应该在自己院子里吃小桌。 谢知涯看向自己的大儿子,眉目苏展,黑沉面孔上难得露出一抹笑意,“我听你娘说,你想开了,同意结婚了?” 乐景平静地摇摇头,“没同意结婚,我骗我妈的。” -- 第263页 姚曼蓉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澜儿你……?” 谢知涯瞪大眼睛,用力一拍桌子,“你混账!你舅舅当年救了我一命,是我们全家的救命恩人,你这样对他的女儿,你让我怎么和你舅舅交代?” 乐景真的理解不了谢父的逻辑,他匪夷所思问道:“既然舅舅对你有恩,你就把表姐收为义女,给她寻找一门好婚事,将来多送一点陪嫁不好吗?” 谢知涯怒不可遏,“这都是什么混账话!我们两家早就为你和招娣定下了亲事,你现在反悔,让招娣如何自处?哪里还能嫁的出去?!” 姚曼蓉开始抹眼泪,“招娣那么好的孩子,打着灯笼都难找,你要是不娶她,她这辈子都毁了!” 乐景:……关键是这个婚事原主从来不知道,也从来没有同意过啊!这只是你们一厢情愿啊! 乐景又另辟蹊径:“爹,您是不知道,我在国外的大学学了,近亲结婚会影响子孙后代的!表姐和我是近亲,我俩结婚,将来容易生出畸形儿,影响下一代,要是断了我们家香火怎么办?” 谢知涯一哂,“你少听洋人胡说八道。我华夏姑表结婚已经持续了几千年,你伯父就是和他表姐结婚的,你表哥表姐他们不也是很聪慧灵透吗?” 乐景:……这是小概率事件啊! 他不死心,“我对表姐无意,您要是非要逼我娶表姐,我心有怨恨,肯定不会好好对待表姐,表姐肯定要受委屈,这样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您也无法和舅舅交代啊。” 谢知涯吹胡子瞪眼:“你要是敢对你表姐不好,老子打断你的腿!” 姚曼蓉也一脸怒容,“招娣那么好的孩子,你可不能欺负人家!” 乐景:…… 行了,他算是知道和他们说不通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温招娣才是他们的亲女儿。 现在看起来只有先逃婚,再做其他打算了。 于是乐景就装出一副哑口无言的模样,赌气道:“行了,既然爹娘你们那么满意温招娣,儿子娶了她就是了!就当儿子尽孝了!” 说罢,他站了起来气势汹汹拂袖而去。 姚曼蓉站了起来:“澜儿!你还没吃饭……” 谢知涯拿起筷子,怒道:“别管他!让他饿一顿,好好醒醒脑子!” 乐景一路回到自己书房,遣退下人,找出自己的身份证明和大学毕业证藏在了衣服里。然后他又往身上塞了两千美元——这些都是原主攒下的小金库。这年头,美元可是硬通货,而且也方便携带。 至于现在流通的袁大头,为了避免走路出声被人听到,乐景只在身上分开藏了几枚。 接着他就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他毕竟是谢府大少爷,在加上之前全府上下都知道大少爷已经解除了禁闭,所以他在院子里畅通无阻,也没人拦着他。 他走到大门口的时候,看门的小厮还笑着问他,“少爷,您这是要去哪儿?要我给你叫车吗?” 乐景摆摆手,“我和同学约好了出去吃饭,我等下叫个黄包车就行。” 然后他就从容走出了谢府大门,顶着小厮好奇的目光,挥手叫了一辆黄包车。 他故意大声说:“去富春楼。” 等到黄包车跑出了这条街,他才轻声对车夫说:“去银行。” 他坐着黄包车直达了银行,从银行那里换来了一些目前流通的纸币,又把接下来的美金存进了银行。 接着他又叫了一辆黄包车,住进了一家北大附近的旅馆。从谢府到北大大概有一个小时的车程,短时间他们也不会找到他。 此时天也黑了,乐景猜现在谢家差不多也应该发现自己离家出走了,现在肯定在到处找他。 谢家在北京毕竟是地头蛇,哪怕在北京这种皇城底下也是富贵人家,乐景住在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发现。 他倒是很想一走了之,天大地大,他哪里不能去? 这一次他距离黎明这么近,他私心里也是很想做出一番事业的。他真的很想亲耳听到天安门城楼上那声嘹亮的高呼。 但是他一走,又要如何执行拯救苦情剧女主的任务呢?若是温招娣寻死觅活又该怎么办? 乐景陷入了两难。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忘记说了一个名字的小彩蛋。 季鹤卿谐音记河清,记录海晏河清,盛世太平,所以我最后绕了他一命(…)本来我原定计划是顾图南和季鹤卿都死了,妹妹也死在了乐景的怀里,乐景替妹妹养孩子,然后病逝(…) 第89章 民国之大导演(2) 姚曼蓉坐在椅子上大气不敢出,只能偷偷抹泪,肩膀不停颤抖。 而谢家的主人谢知涯不苟言笑正襟危坐,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屋里伺候的下人都低头耸肩,呼吸都放轻了力道,生怕自己成了出气筒。 未几,谢府的管家匆匆走进了大厅。 谢知涯冷声问:“找到人了吗?” 管家满头大汗的摇了摇头。 “混账东西!”谢知涯再也忍不住了,一手抓起茶盏向门梁砸去,清脆的瓷碎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清晰可闻,姚曼蓉的肩膀一颤,脸上的泪更多了。 “他还敢离家出走?!”他站了起来,双手背后走来走去,余光看见正在静静抹泪的姚曼蓉更是气到不打一处来,“都是你养的好儿子!慈母多败儿果真不假!” -- 第264页 姚曼蓉抹泪动作一停,睁着红肿的泪眼不服气嚷嚷道:“老爷你说这话亏心不亏心?澜儿的事我何时能插上手了?从他生下来,都是你亲自教养他,是你给他开蒙,教他四书五经,后来又送他去学了西学,时刻写信询问他的学习进度……现在你却怪起我来了!” 谢知涯一噎,表情登时就有点难堪,他想张嘴驳斥妻子,可是妻子的话句句在理,他又找不到可以指责的地方。 他憋闷的抿了抿嘴,目光无意间一扫,看到鹌鹑样缩头耸肩躲在角落里的庶子,登时就有了撒气的对象,“你瞧瞧你这是什么样子!还有没有一点我们谢家人的风骨?你大哥不见了,你就一点也不担心着急吗?!” 谢孝聪愤恨的咬了咬嘴唇,低着头颤颤巍巍回答:“儿……儿当然是担心着急的。儿等下就去拜菩萨,求菩萨保佑大哥无事。”他算是看透了!在他爹眼里,只有谢听澜是亲儿子!其他人都是小猫小狗。既然如此,当初何必生下他? “呸!你这个乌鸦嘴!”谢知涯铁青着脸,直接上手用力甩了一下庶子的后脑勺:“你大哥能有什么事!你以为澜儿是你吗?澜儿最是聪慧能干,又是我谢家嫡长子,在北平谁敢让他出事?那是活腻了!” 谢孝聪垂下的双眸更加怨毒。谢听澜最好死了!这样谢家就是他的了。 姚曼蓉又低下头开始抹泪,“澜儿都失踪三天了,也不知道他带够钱没有?我听说最近有拐子拐人的,他要是出事,我也不活了!” 谢知涯先是一慌,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清醒,没好气的摆摆手,“笑话,澜儿一个大老爷们拐子拐他作甚?而且他一向聪慧机灵,走的时候肯定带足了钱,你就别担心了。” 他瞪了一眼管家,“还傻愣着干什么?!让人继续找!找不到澜儿你就别回来了!” 管家仓皇的点了点头,飞快跑出了门,正好冲出来的小厮撞了个正着,小厮气喘吁吁叫道:“信!少爷寄来了一封信!” 管家大喜过望,劈手夺走信封,刚转身,就见老爷夫人一脸喜色冲出了门。 谢知涯:“少爷来信了?” 姚曼蓉:“快给把信我!” 谢知涯仗着腿长,先一步从管家手里夺走了信,飞快拆开,一目十行看了起来。 姚曼蓉焦急的凑过去,却因为看不懂字而急出汗,“澜儿都说什么了?” 谢知涯额角慢慢爬上了青筋,攥着信纸的双手开始哆嗦,几秒后他一声暴喝:“小兔崽子,真是反了天了!” “别让老子抓到你!” 姚曼蓉吓得一哆嗦,惊惧得看着丈夫,“澜儿怎么了!” “他跑去上海了!”谢知涯气的鼻孔都在往外喷气,黝黑的脸庞浮现暗红色的血色,“他说除非和招娣退婚,要不然他绝不回来!” 姚曼蓉眼前一黑,身体立刻一个踉跄。 谢知涯大惊失色,连忙扶住了妻子,“蓉蓉,你没事吧?大夫,快去叫大夫!” …… 谢府的鸡飞狗跳乐景一概不知。 此时他正在自己租的旅馆里化妆。 他带上新买的没有度数的金丝边眼镜,又贴上了假胡子。 ……嗯,看起来有点像日本人。 原主之前的发型是时下流行的中分,在后世这个发型有个更形象的称呼——汉奸头。 乐景自然是看不惯的,再加上为了伪装,他就把头发抓成了鸟窝头,长长的刘海几乎能盖住眼睛。 原主今年20岁,刚大学毕业,之前脸上一直有着青涩学生气,此时配上金丝眼镜和八字胡,看起来比之前足足大了四五岁。 乐景满意地点点头,他当然没指望能用这幅低级的伪装瞒过多久,横竖能多拖一天是一天。 他脱下身上西式的衬衫长裤,换上了一件在不起眼处打着补丁的长衫,右手拎着一个破旧的棕色公文包,此时他看起来穷酸落魄,神似孔乙己。 现在如果他遇到了熟人的话,起码熟人不会一眼认出来他就是谢听澜。 收拾妥当后,他就低头耸肩,摆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出了门。 他打算在北平城郊租一个单间,伪装成进京来谋出路的不得志文人。 谢父他们现在恐怕都以为乐景去了上海,他们做梦都没想到,乐景其实就在北平他们的眼皮底下。而且他们恐怕也不会想到,一向锦衣玉食挥金如土的原主竟然会生活在贫民窟里。 这也是乐景经过谨慎思考后做出的决定。 他要在北平待一段时间,确定他逃婚引发的后果。如果两家能取消婚事,那就更好,他就可以大大方方回家,给温招娣另谋出路。如果谢温两家依然坚持要联姻的话,乐景就要另作打算了。 乐景在报摊上买了一份报纸,在上面的租房启事中勾出了几个合适的住所,然后坐上通往城郊的电车。 在乐景的时代,有轨电车早已是进入博物馆的老古董,只有在一些比较纪实的民国片里才能看到。所以在起初,乐景坐上车时是有点新鲜的。 但是当电车开动,一路颠簸,整个车身都在咣当作响时,乐景头晕目眩下就格外怀念公交车了。 好不容易忍了两站,乐景就迫不及待的下了车喊了一辆黄包车,决定自己还是当一回无耻的剥削阶级吧。 乐景运气不错,很快就租到了合适的房子。 -- 第265页 他租的说是郊外,其实在后世也算是三环内了。只是如今的三环还没建成,就是一片荒芜的大农村,只有一些贫苦人家以及外地人才会住在这里。 乐景租的单间,厨房灶台和厕所都是公用,一个月一块大洋。 院子里除了他,还住了五六户人家,加起来也有十几口人。 乐景这个读书人打扮的新租客,一来就吸引了其他邻居好奇的目光。 他们在打听乐景身份的同时,乐景也知道了他们的身份背景。 他隔壁一家男人姓刘,是从华北老家逃荒过来的。 如今男人在当黄包车夫,女人和女儿平时就接一下缝缝补补和洗衣服的活计,儿子在工厂里工作。日子也不算很难过。 院子里其他人大多数都是和隔壁刘家一样的苦力,其中刘家因为有个儿子在工厂工作赚钱,是生活最好的一个。 乐景对外的统一说辞就是他是河北人,家里破产了,所以来北京投奔亲戚。 刘婶子闻言就用眼尾叮了乐景一下,立刻哂笑道:“你现在被亲戚赶出来了吧。” 乐景就垂眸做出一副羞愧的模样。 刘婶子就露出一副我什么都懂的骄傲神气,“换做是我,我也要把你赶出来的,谁愿意养一个吃闲饭的人?” 乐景笑了笑,没说话。 倒是其他邻居看不惯了。 “我瞧着小谢是个读书人,将来说不定是有大造化的。” “你瞧瞧,他皮肤白得跟豆腐似的,手上没有一点茧子,一看就知道之前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 “对的对的,这肚子里只要有学问,走到哪里都不用怕的。” 刘婶子脸上有点挂不住,但是好歹没有说一些怪话了,只是不服气的嘀咕道:“我倒要看看你能有什么造化。” 乐景笑道:“不敢说有什么造化,糊口饭吃罢了。”说完,他对街坊邻居拱了拱手,“天也不早了,我要出门买东西了,麻烦各位让一让。” 乐景的新房那是家徒四壁,啥也没有,他起码要买几床被子,洗漱用品和热水壶。 然后他就依照邻居的指点,去不远处的野集买了东西。野集上也有卖报纸的,他就顺便买了一份。 报纸名为《京城趣事》,原主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这个报纸,大概是在当地流传不广的小报纸。 这个报纸颇有现代新媒体的风采,标题那是起得一个比一个震惊轰动,内容也是很符合底层百姓的审美趣味。什么公爹和媳妇扒灰啊,妓院评美啊,某地一男子御女有术啊之类的新闻,就是一个低俗的黄色小报。 这个黄色小报上还刊登了一个招聘启事,要招记者。 乐景心中一动。 如果放在平时,他肯定是看不上这样的小报的。 但是此时他必须潜伏起来,所以在这个黄色小报工作反而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了,不仅方便了他搜集消息,而且起码任谁也想不到,四九城鼎鼎有名的谢大少爷会在这里当记者。 ……即便对方只是一份黄色小报,他也想曲线救国实现自己的新闻理想。 他从未忘记大学第一节 课上,新闻理论课老师告诉他们这些未来的新闻工作者们的话:“铁肩担道义,辣手写文章。”① 他想用手里的镜头,记录这个时代的风土人情。 作者有话要说:乐景:我想当记者,用镜头记录这个时代的风土人情。 我:记者不成,改行吧,当纪录片导演。 ①[明]杨继盛在临刑前写下名联:“铁肩担道义,辣手著文章。”后来李大钊先生给改成了“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流传至今。 第90章 民国之大导演(3) 第二天一大早,乐景就出门了。 他根据招聘启事上的地址,路上问了一些人,走了快一小时,才终于摸到了一个偏僻的小胡同里。 胡同低矮,墙面斑驳,露出风化了的碎砖头,一看就有些年头了。一只窝在墙头的白色长毛波斯猫懒洋洋地看了乐景一眼,伸了个懒腰,神气十足的迈着猫步跳到了一旁的树上,躲在树荫里继续安眠。 乐景收回目光,向胡同深处走去。 在胡同的拐角处,一家不起眼的小门前,挂着一个已经掉漆的木招牌,上书“京城趣事编辑部”字样。 这里就是《京城趣事》的总部了。 乐景早就知道这个《京城趣事》是不入流的小报,此时也不奇怪总部如此寒酸落魄。 门半开着,没有锁。乐景刚要敲门,门就从里面被拉开了,一个人匆匆走了出来。 他穿着洗得有点发白了的长衫,身形瘦弱,高颧骨,脸上泛着不健康的青白,一看就知道是穷酸文人。 乐景:……果然这个报纸的待遇很不好。他这未来的同事一看就知道是营养不良。 看见堵在门口的乐景,他一愣,狐疑问道:“你有什么事?” 乐景笑着对他拱拱手,“听说你们报社招记者,我是来应聘的。” 苏和光上上下下打量着乐景,越看越狐疑,“你来我们报社应聘?” 就算打扮的再落魄,身上的气度可是骗不了人的。这位兄台气宇轩昂,双目湛然有光,皮肤白皙有光泽,一看就知道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这样的大少爷怎么可能会想不开来他们报社应聘? -- 第266页 “唉,说来话长,只能说命运多舛,世事难料。”乐景苦笑着摇摇头,露出黯然神伤的表情。 对面人立刻就露出了一副心领神会的表情,同情地看着他,“进来吧,我带你去找主编。” 进门是一家破破烂烂的四合院,院子不大,墙角还圈了一块地养了几只老母鸡,使得他们一进门就闻到了恶心的鸡屎味儿。 苏和光面色如常,他是早已习惯了。让他惊讶的是,这个来应聘的大少爷也没皱一皱眉头,这让他对他放心不少。他可是真怕这个未来的新同事是个难伺候的大少爷。 苏和光径直推开了右侧一间小屋子的门,“赵哥,醒醒,有人来应聘记者了!” 乐景站在苏和光的身后,目光好奇地向屋里看去。 屋里背阴,光线比较暗,房间不大,除了一些简单的家具,最显眼的就是角落里的大床了。 苏和光口中的“赵哥”睡眼朦胧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打了个哈欠,很不雅观地挠了挠背,然后眯着眼睛看向了门口的苏和光。 “人呢?” “在这儿。”苏和光让开身子露出身后的乐景:“您是想在哪里面试?” 注意到乐景脸上的困惑,他好心补充道:“赵哥是我们报社的老板兼主编。” ……老板兼主编亲自来相人,这是多缺人手啊。 乐景现在开始怀疑这个报社的编辑部不会就这两个人吧? 赵哥披了一件衣服,下了床,带上眼镜,懒洋洋地拖着趿拉板儿走到门前,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乐景,喜道:“这小子长的还真不赖。” “走,去正屋,正屋亮堂一点。” 正屋好歹正规了一点。里面摆了五六张办公桌,办公桌上放着厚厚的书稿和报纸,乱中有序,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油墨清香,这个草台班子现在总算看起来像个文化办公场所了。 现在办公室里一个人都没有,但是从办公桌的数量来看,这家报社起码也有了五六个职员,比乐景预想的人多了两三倍,他不易察觉松了口气。 苏和光对乐景解释道:“其他三个人去找新闻了,中午才能回来。” 赵哥直接在最大的办公桌落座,吊儿郎当的翘着二郎腿,对乐景抬了抬下把,“名字?” 乐景报出了假名,“谢景。” 赵哥虽然被称为哥,但是年纪也大不了乐景几岁。此时他顶着鸟窝头,眼窝深陷,一双欧式大眼半张半合,胡子拉碴,看起来神似放荡不羁的“犀利哥”。 “学历?” “大学毕业。” 赵哥吓得瞌睡都没了,瞪大眼睛看向乐景,惊愕追问:“大学毕业?什么大学毕业?有毕业证吗?”其实他更想问,你一个大学生来我们报社干啥?脑抽来扶贫吗? 乐景垂下眼睛,不好意思笑了笑,“……发生了一点事,我的毕业证丢了。” 认真说来,原主还是他的学弟,他是哈佛大学东亚文学系毕业的(不过这个学院比较水,很多都是有钱人花钱进来镀金用的)。乐景自然是不可能把哈佛大学的毕业书拿出来的,这年头,全中国上过哈佛的都没几个人,这些人回国后哪个不是被各大高校和政府机关争抢的宝贝疙瘩,怎么可能会来这个十八线小报任职?乐景要是拿出来哈佛大学毕业证,分分钟就要逃家被抓。 “哦……”赵哥重新恢复了懒洋洋的坐姿,“我们这里也不看重学历,你实话实说就成了。”看样子他把乐景刚才的话当做吹牛逼兜不住用的托辞了。 “之前干过记者吗?” 乐景:“干过几年,我能熟练使用相机,也会写不同题材的新闻稿。” 原主在美国就没少玩过相机,也收集了几台柯达和徕卡。乐景这次出来的匆忙,也没带相机,不知道这家报社给记者配备的是什么相机。 赵哥古怪的看了乐景一眼,然后慢吞吞地打开办公桌抽屉,从里面拿出来一台八成新的相机。 “你会用这个吗?” “Kodak Brownie-flash II-350?”乐景立刻叫出来了这个相机的名字,“这相机有些年头了吧,我记得是1900年发行的。当年一台售价才一美元,这也是史上第一款廉价相机,可惜只发行了几千台,导致有价无市。这个相机是你家长辈的吗?” 赵哥看着乐景的目光更加古怪了,“……是我爹的。” “你会用这台相机吗?” 乐景实话实说:“我没用过这个系列,但是我之前用过柯达1号,上手不难。” 柯达1号全名为柯达1号袖珍初学者,是柯达公司在1920年发型的相机,原主书房就放了一台。 赵哥嘴角抽动了一下:“……你试试,给我拍张照片。” 苏和光瞪大眼睛,惊呼出声,“赵哥?胶卷多贵啊,这小子行吗?”这一卷胶卷可是要将近一块大洋呢! 赵哥摆摆手,“好了好了,我心里有数。”他此时正襟危坐,盯着乐景的双眼炯炯有神,没有一丝困意。 乐景拿起相机,熟练的摆弄了几下,然后调整了一下光圈和镜头,对着赵哥摁下了快门。 “暗房在哪里?”乐景抽出还未显形的黑色照片,“我去洗出来给你看看效果。” 苏和光傻呆呆的看着这个年轻人坦然自若的模样,他是那么灵活的摆弄相机,仿佛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 第267页 他们报社上下只有这么一台相机,这也是赵哥的宝贝,平时都锁起来,摸都不让他们摸一下。只有面临一些重大新闻,赵哥才会恭恭敬敬地请出来这台相机,然后心疼地拍一两张照片,再送到照相馆托人给洗出来。 现在,这个年轻人不仅对照相机型号如数家珍,轻车熟路的给赵哥拍了张照片不说,甚至还要去暗房给洗照片! 这小子……家道中落前果然是个公子哥!还是那种特别特别有钱的公子哥! 赵哥也站了起来,此时他再也不见吊儿郎当,肃然起敬的看着乐景,声音都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您既然有如此才华,为何要来我们报社屈就呢?” 能玩得起摄影的那是一般二般的人家吗?所以此时哪怕这个谢景穿着带补丁的长衫,赵哥也丝毫不敢小看他。 乐景叹了口气,苦涩笑道:“我也不瞒您了,我家得罪了小人,家破人亡,我才不得不上京讨口饭吃,我现在一贫如洗,身份证明和学位证都被小偷偷走了,根本无法找到像样的工作。我在报纸上看到您这里招人,才来您这里碰碰运气。” 赵哥的心终于落到肚子里了。 原来是家道中落的大少爷啊。 他本来还恐慌自家的小庙供不起这尊大佛,现在听完前景,也不觉得忐忑不安了。 认真说来,还是他报社捡漏了。要是在平常,他们报社哪里能请来大学毕业还会玩摄影懂英文的高材生啊! “行,你合格了,我们报社很需要像谢先生您这样的人才!”赵哥搓了搓手,笑的见牙不见眼,“工资一个月二十块大洋,你看如何?” 说实话,乐景又不靠工资吃喝,所以无所谓工资多少,自然爽快同意了。 于是他们就说好,乐景回去准备准备,明天就可以正式来上班了。 等谢景走后,苏和光才有点不服气的嚷嚷着,“赵哥,他一个新人,一个月怎么这么多!我们不是一向只给新人十五块大洋吗?” 赵哥恨铁不成钢的戳了戳苏和光的额头,“你这个猪脑子,别的新人和谢景能一样吗?就凭他这门手艺,去照相馆给人拍照片一个月就能挣几十块,咱们报社好不容易撞大运捡漏一回,开价太低人家跑了怎么办?” 苏和光不服气, “……可是胶卷那么贵,咱们报纸也不可能天天登照片啊……也没那么多可拍的呀!” 赵哥没好气的撇撇嘴,“说你是猪脑子你还不信!你是不知道这些有钱少爷有多少能耐,你觉得相机金贵,在人家眼里就是个解闷的玩意儿。你刚刚没听到他说出来的那串英文?他现在虽然一贫如洗,但是他的眼界和学识就不是咱们这些普通老百姓能比的,你等着瞧着吧,他在咱们报社呆不久!你啊,好好把握住机会,没事儿就跟人家学一点,包你一辈子都受用不尽。” 苏和光虽然不服气,但是他又不能和上司顶嘴,只能闷闷哦了一声。 第91章 民国之大导演(4) 乐景走到胡同口时,就看到一个穿着半旧藏青色旗袍的小女孩正在紧张地东张西望,似乎在找东西。 “怎么了?丢东西了吗?” 不防有人出声,小女孩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后退几步,整个人几乎贴到了墙根。她抬眼飞快看了一眼乐景,怯生生地缩着肩膀低下头沉默不语。 乐景连忙后退几步,温声道:“不好意思,是我唐突了。小妹妹,不要怕,我不是坏人,我就在这附近工作,刚刚看你好像在找什么东西,所以才出言询问。” 女孩瞄了一眼乐景,细声细气问道:“……你是报社的人?” 乐景和善地说:“对,我今天刚入职,我们报社编辑部就在后面,你应该见过。” “我认识你们报社,姐姐们经常和你们打交道。”女孩的表情放松了一点,她低着头,勾着手指,细声细气地说:“我在找猫,我妈的猫不见了,让我来找。” 乐景心中一动,立刻问道:“可是一只白色的波斯猫?” 女孩惊喜地点了点头,苍白的小脸上也有了几分血色,“你看过?在哪里?” 乐景指了指旁边的树,“我来的时候就见它上了树,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女孩立刻仰着脖子叫起来,“雪儿,雪儿!” 树叶一阵窸窣,一只白色的猫头冒了出来,小声喵了一声,然后跳了下来。 女孩抱起白猫,感激地对乐景鞠了一躬,“多谢这位先生。” “客气了,你快回家吧,你一个小姑娘在外面不安全,小心遇到拐子。” 女孩点了点头,羞涩地笑了笑,脸颊出现甜甜的梨涡,“先生要去我们楼里吃点心吗?你帮妈妈找到了猫,让我们好好谢谢你。” “吃点心?原来你们是开饭店的?”乐景恍然后摆摆手,“不必了,我也没做什么,你快回去吧。” 女孩张了张口,欲言又止,然后僵硬地往前走了几步,伸出手试探性地拽住了乐景的袖子,眼神闪烁,声音细如蚊蝇:“我们……是做生意的……让男人快乐的生意,我和几个姐姐现在有空,先生……要来么?白天…会便宜一些。” 乐景:……???!!! 这个女孩身高才到乐景小腹!所以乐景之前一直没往这个地方想! 这么说来,他的新公司就挨着一家妓院?他的同事们还经常和妓女们“打交道”?也对,他们在报纸上也刊登“妓院选美”,想来也不是多正经的人。 -- 第268页 乐景忍住叹息的冲动,有点难过的问道:“……你多大了?” 女孩乖巧回答:“我十岁了。” 可是她看起来又瘦又小,身高估计还不到一米四,看起来就像七八岁的小孩子。 乐景一时间都不知道要露出什么表情,他有些干涩地问道:“……你干了多久了?” 女孩却误会了乐景的意思,急急说道:“我干了三年,已经很熟练了,不用人教。” 三年……也就是说她七岁就当了妓女。 虽然乐景早就知道民国不会少了妓女,他也从纪录片和书籍资料上知道了民国妓女过的是怎么样的悲惨人生,但是那些冷冰冰的资料哪里有亲眼目睹时来的鲜活和震撼呢? 在那个楼里……是不是有更多雏妓呢? 乐景有点僵硬地说:“你们楼在哪里?我跟你去。” 他想看看。 用这双眼睛亲眼看一看这个时代最可怜的女人们。 小女孩立刻眉开眼笑,松开乐景的衣袖,“您跟我来。” 乐景跟在她身后,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回头轻快回答:“我叫小红梅。” 乐景温和笑道:“很好听的名字。” 小红梅傻傻看着温柔浅笑的报社先生,嘴角也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 这个先生是个和气人哩,长的还好看,应该不会在床上折腾人。 她这次能轻松一点了。 …… 小红梅走过编辑部脚也不停,一条胡同走到了底,然后在一座不起眼的四合院前停下来了。 院子前站了一个面容憨厚的中年男人,一见跟在小红梅后面的乐景立刻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哟,这位爷看起来有点眼生,这是第一回 来吧?” 乐景:“我是前面报社新来的记者。” 乐景这么一说,男人脸上的笑容就更加热情了起来,他侧着身子伸出手,“快请进快请进,报社的王先生早就来了,您是先去找他,还是……”他看了一眼小红梅,露出一个男人都懂的笑容。 男人猥琐的笑容让乐景一阵恶心,他冷淡地说道:“我先去找王先生,小红梅和我一起。” 男人犹豫了一下,有点不舍,陪着笑脸说:“小红梅今儿个可还没开张呢,要不等您找完王先生,再来找小红梅?” 乐景从口袋里拿出来两块钱,“我开个双盘,让小红梅陪我一会儿,总使得了吧?” 双盘这个是乐景从后世相关纪录片那里知道的妓院黑话。北平妓院分为四等,由高到低分别被称为清吟小班,茶室,下处和窑子。其中第二等的茶室接客分为“茶客”和“铺客”,前者是喝茶纯聊天,后者就要真刀实枪睡觉了。 茶客开一壶茶和一盘瓜子一块钱,开双盘就是指开两盘瓜子,也就是两块钱。 乐景是不知道这家妓院是几等,但是从外观来看总不会是什么最高等的妓院清吟小班,开在这么寒酸落魄的小胡同里,有可能是暗窑野鸡。在最低级的妓院——这种妓院也被称为窑子,里面的妓女睡一觉只要一毛钱,一天接客几十人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所以乐景这两块钱已经是财大气粗了。 银光闪闪的袁大头晃花了龟公的眼睛,他此时看着乐景的眼神比看亲爹还亲热。 他吹了吹银元,满意地听着悠长清越的银鸣声,美滋滋地把钱塞进兜里,疼爱的摸了摸小红梅的小脸,“好孩子,你算是遇到贵人了,好好陪着这位爷吧。” 小红梅看着乐景的眼睛亮晶晶的,兴奋得连连点头。她果然没看错,这位先生真是个好人! “白爷,这是妈的猫……” “行了,把猫给我吧,我等会儿给你妈送去。”他小心接过白猫抱在怀里,雪儿乖觉得动也不动。 “小胜呐!”他冲屋里喊道,一个年轻伙计很快跑了出来,“你领着这位爷去找王先生!” 然后他就对乐景点头哈腰道:“这位爷,您里面请!” 这个妓院不大,推开门,里面一排五六个屋子。窗户都用纸糊住了,里面什么都看不清,隐隐约约能听到淫秽暧昧的呻吟声。 一个身穿灰扑扑旗袍的女人靠在西厢房的门前,对门口的嫖客依依惜别,“以后还请您常来,多多照顾奴家的生意。” 后世影视剧里的妓女都是风情万种光鲜亮丽,但是那样的妓女万里挑一,是妓女这个行业的金字塔塔尖。 普通的妓女就如同小红梅和这个女人一样,穿着不起眼的灰扑扑旗袍,素面朝天,脸色透着营养不良的青白。这样的妓女还算体面。不体面的妓女也活不了几天了。 “王先生!”伙计喊道:“有人找您!” 那个嫖客就转过头,狐疑地看向他们,目光很快定在了乐景身上,“您找我?您是?”原来他就是王先生。 这个王先生长着一张国字脸,看起来正气凛然,没想到却是那种大白天逃班逛妓院的急色之徒,真是人不可貌相。 乐景拱了拱手,笑道:“在下谢景,是赵哥今天招来的新记者。” 王德伦这才恍然大悟。 乐景却不知道,此时王德伦看着乐景心里也有点嘀咕。 他这个新同事上班第一天就来逛妓院,白瞎了长的那么灵秀清透,为人……不怎么正经啊。 “哦,原来是新同事啊,我叫王德伦,字华亭,比你早来了报社几年,我痴长你几岁,你就喊我一声王哥吧。”他客气问:“不知您找我有什么事?” -- 第269页 乐景也客气回答:“听说您在这里,所以想来给您打个招呼。” 王德伦纠结道:“我现在已经忙完要回报社了,您事情办完了吗?” 乐景坦然道:“还没有,我有几个问题想问小红梅,然后写一篇相关的新闻稿。” 听到乐景这么说,王德伦的眉头也松开了,心里有点不好意思,原来是他误会人家了。 只是当他看到乐景身旁瘦瘦小小身形还没长开的小红梅时,又皱起了眉头。 “小景啊,你这……不太好吧。”王德伦:“她年纪太小了,你要写稿,应该写青春妙龄的小姐,这样才能打动读者啊!” 乐景愣了。 他困惑问道:“不应该选年纪小的吗?这样才更有震撼力。” 王德伦露出“你这就不懂了吧”的眼神,语重心长道:“猎艳猎艳,当然要以艳为主,她这个小丫头片子还没长开,你就算把她夸个天花乱坠,客人一来不就露馅了吗?我们报纸写文一向真实客观,你这样不是砸我们报社名声吗?” “所以甭管这小丫头给了你多少钱,你也不能昧着良心写假新闻。” 乐景:……搞半天,你们还挺有职业操守的? 怪不得报纸上登的妓院比美,里面不仅详细写了一名美妙女郎的美艳,还详细得写了这个女郎的地址,这算是最早期的营销了吧。 是他误会了王先生。他还真是个敬业的记者。 第92章 民国之大导演(5) 乐景无奈的点了点头,谢过了王德伦的好意。 告别王德伦后,乐景就和小红梅进了屋,轻声慢语问她一些问题。 然后他就从小红梅口里知道,她五岁就来楼里了。 关于为何她把这个小四合院叫楼,还牵连了一桩旧事。据说这家妓院最风光的时候是开在楼房里的!后来因为一些事,老板落魄了,楼被抵押了出去,只能来到这个小胡同里开张了,但是妓院里的姐姐们都叫惯了,所以也一直没改口,小红梅也就跟着姐姐们叫起来了。 小红梅被卖进来时还叫小狗,这个名字是她爹给取的,也是她爹把她送进楼里的,因为家里穷,她爹没钱买鸦片了。 到了楼里后,因为正好是冬天,妓院的老鸨就给她改了个名叫小红梅。 也许是因为谢先生待她温柔和气,又长的好看,小红梅难得活泼起来,叽叽喳喳地回答谢先生的问题,把自己心里想的都一五一十讲给了谢先生。 “我喜欢这个新名字,这才是女孩子的名字,我见过红梅,粉粉的,红红的,可好看了。”小红梅双眸弯成好看的月牙,眸光清亮如泓,满脸天真稚气。 乐景心下一痛。 在现代,她才上小学四年级! 在刺痛过后,他的胸腔中就涌动着激烈的愤慨起来。如果在后世,他早就报警让这些恶魔接受法律的制裁了!可是这里是民国,妓女是合法职业,警察局是妓院的保护伞,有些警察甚至和妓院沆瀣一气逼良为娼。 乐景想怜惜地摸摸女孩稚嫩平静的小脸,然而女孩的经历和身份却让他不敢轻举妄动,最终他还是规规矩矩的坐在椅子上,和小红梅中间隔着一个茶几。 他斟酌着问道:“……你爹后来找过你吗?” 小红梅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浮现成人般的讥诮和尖锐,她冷漠地说:“我开张后,他来找我要钱,我起初给过他几回,后来姐姐们教我不要给他了,要我把钱攒起来为以后做打算。他还想打我,姐姐们喊来了白爷,把他赶走了。” 说起她的姐姐们,她的目光立刻生动起来,她羞涩一笑,脸颊多了两个浅浅的梨涡,“姐姐们都很疼我呢。” 乐景却更难过了。在如此悲惨的地狱里,妓女之间的一点温情显得是那样珍贵,女孩握着这些稀薄的快乐,珍惜地活着。 “你年纪这么小……”乐景有些艰涩地开口问道:“怎么就开张了呢?不应该再养几年吗?” 乐景问的艰难,生怕戳中小红梅的伤疤,但是当事人却从始至终都很平静,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妈妈让我去看客人们和姐姐办事,学习规矩和技巧,我学了两年后,那天不巧,被一个客人看上了,客人就给我开了苞。” 她的身体向着乐景的方向倾了倾,兴高采烈地说:“那个客人可大方了!给我包了十块钱的红包呢!妈妈分给了我两块钱,我都攒起来了!将来等我年纪大了,就可以赎身了。” 她眼中的快活是那样真实灵动,就像是在像父母炫耀成绩的孩子。 乐景克制住自己不要露出不该有的悲痛、愤慨和同情,他甚至笑了笑,仿佛只是闲话家常:“你赎身要多少钱?” “要六十块。”小红梅笑着说:“我还年轻,起码还能干十年,肯定能攒够钱的,到时候我就和姐姐们一起去乡下买块地。” 六十块的话乐景还是能出得起的。 但是对于妓院里的其他女人,他就无能无力了。他虽然能付得起赎身钱,但是买了她们后要如何安置她们呢?他总不能养她们一辈子。到那时候,等她们缺钱花后,没有一技之长,就只能重操旧业了。 但是小红梅实在是太小了,乐景不忍心看她在这魔窟里继续煎熬。她年纪还这么小,不管是学门手艺还是去上学都不算晚。 -- 第270页 乐景下定决心后,就问:“妓院里还有像你这样大的女孩子吗?” 小红梅笑道:“我是楼里最小的孩子啦,其他人都是我姐姐。” 乐景立刻说:“我可以替你赎身,你愿意跟我走吗?” 让他惊讶的是,听到他的话小红梅不仅没有惊喜,眼中还浮现明显的抗拒,她抿了抿嘴唇,试探性地问:“……您可以把姐姐们也赎出来吗?” 在乐景摇头后,她也没怎么失望,反而天真地笑着说:“那我不要走,我要和姐姐们在一起,我要给姐姐们养老送终呢!” 乐景眼一热,胸口越发酸涩难言。 他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好孩子,我的诺言随时有效,等哪天你想出去了,就去报社找我,我就带你走。” …… 从妓院里出来后,乐景的心情一直很沉重。 在如今的时代,究竟生活了多少小红梅呢?她们是供男人发泄的工具,没有人关心工具的喜怒哀乐。 如果让那些后世在网络上鼓吹“向美国荷兰学习,将卖淫合法化、让妓女成为合法正当行业”的人看到小红梅,他们还能说出口这样的混账话吗? 他们当然说得出这样的话。 嘴上的主意不过是为了肚子里的生意罢了。横竖被剥削被压迫被卖淫的是底层女性,他们可是高高在上的消费者,是支配者,所以他们当然会鼓吹卖淫合法。 法律是人性的底线。 妓女是人类最古老的职业,在中国也存在了几千年,年轻的共和国以非同寻常的行动力一刀切断了这枚毒瘤,医好了恶疾,才给了底层女性做人的权利。 如今竟然有人为了一些龌龊的目的,开始向往旧社会的“特权”,想要重新享受碾压剥削女性的快感,如此行为不亚于开历史的倒车。 一旦卖淫合法的口子一开,人口拐卖非法囚禁等“被自愿行为”将会越发猖獗,小红梅们将穿越一百多年的时光融入城市的暗影,承载人类卑劣的兽欲。 而且更让乐景悲哀的是竟然真的有女人发自内心支持“卖淫合法”。就像有女人发自内心支持“代孕合法”一样,为了男同性恋之间有爱情结晶,为了少数不孕不育者能延续后代,她们大公无私,决心让所有女人献出她们的子宫,让所有女人的子宫成为可供买卖的货物。 乐景作为男性,觉得有些男人想事未免太过天真,难道他们以为“合法”对他们来说是好事吗? 卖淫合法和代孕合法后,中国将会有千万计数的底层男人打光棍,因为底层女性和部分中层女性资源要服务于特权阶级。他们本应该拥有的妻子会成为有钱人的生育机器和发泄用的工具,阶级固化会进一步加剧——因为穷人没有资格留下后代。 所以无论每年两会期间多少被人煽动的蠢货在网络上鼓吹这些脑残建议,共和国一直坚守底线,不肯越雷池一步。 一切只因为共和国是人民的国家。 此时是1925年,距离新生的共和国还有24年。 乐景已经迫不及待想要亲手触摸红旗的温度和光辉。 …… 乐景回到家后把自己从小红梅那里听来的事情原原本本写了下来。他接下来打算在妓院里采访更多女人,争取在报纸上刊登系列报道。 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能有什么用,很大可能根本无法改善这些可怜女人的处境。 但是他既然来到这个时代,出于一名记者的新闻理想和职业道德,他有责任和义务把这些事情写下来登出来。 社会有了脓疮,他要使人看到。 …… 乐景第二天到了报社时天刚蒙蒙亮,系统显示正好是七点钟。 乐景的住处偏僻,周围没有通电车,他是一路慢跑跑过来的,就当做晨练了。 今天他来得早,报社里人都在。 除了他昨天在妓院里遇到的王先生,还有两个陌生先生。一个先生瘦长脸,半截眉,名叫刘长明,另一个先生大饼脸,点点雀斑像芝麻,叫罗涛。 他也知道了昨天面试时遇到的那个少年的名字——苏和光,他比乐景还小一岁,可是也已经是工作三年的老人了。 乐景和他们客气的打了招呼,互相自我介绍了一番,也算是熟识了。 说话间,赵哥顶着一头乱发,打着哈欠进来了。 “人都到齐了啊。” 他倒进椅子里,没骨头似的坐着,懒洋洋说道:“小谢,你刚来,还不熟悉业务,这几天就跟着小苏,让他带带你。” 乐景给苏和光拱了拱手,温和笑道:“那就麻烦你了。我刚来,有做的不对的还请您多多包涵。” 苏和光想了想,说:“正好我等下要去跑新闻,你就跟着我好了。” “好的。” 然后等到乐景和据说要跑新闻的苏和光一起从黄包车上下来,站在电影院前还有点发愣。 “还愣着干什么?进去吧。”苏和光喜滋滋地掏出来两张电影票:“放心吧,这是人家老板请我们看的,我们不需要花钱。” 乐景:??? “最近《奇匪豪天》很有名,你等下要认真看一看,我们要写影评的。”苏和光神秘兮兮地给乐景挤了挤眼睛,“这个电影院老板很大方,你到时候多说点好话,也能多赚点润笔费。” -- 第271页 乐景:……原来如此。 他抬眼望着前方富丽堂皇的电影院,心里还真有点好奇和期待。 民国的电影啊,不知道会是怎么样的? 第93章 民国之大导演(6) 苏和光领乐景来的这个电影院名为天桥电影院,顾名思义,就开在了天桥附近,位于北平珠市口以南。 陈宗蕃先生所著的《燕都丛考》引《顺天时报丛谈》中说:“盖以珠市口大街为经,用以区别雅俗耳。” 老北京都把珠市口称为道儿,有道儿南和道儿北的说法。 从清朝开始,道儿北就已经是繁华地带了,好的商店、戏园子和电影院都开在珠市口以北。 原主谢听澜之前也是只在道儿北看戏看电影,是从来不肯来道儿南的天桥这里看戏的,传出去是要被人笑话的。 就连当时的名角,也是只在道儿北演出,去道儿南演出会有损格调,格调一旦低了下去,再抬高就难如登天。当时就有很多名角在道儿南唱过戏后再也无法回到道儿北的,从而抱恨终生。 此时苏和光把乐景拉到了建在道儿南的电影院,他反而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起码在这里看电影他不会遇到自己的熟人了。 这个天桥电影院应该刚建没几年,看起来比较新,虽然不如原主之前在前门外香厂路和东安门大街所去电影院恢弘壮丽,富丽堂皇,但是在天桥底下已经算是比较雄伟的建筑了。 天桥电影院位于新式楼房,一楼是饭店,二楼才是电影院,楼顶上挂着大大的电影院招牌。 乐景跟着苏和光上了楼,苏和光把赠票递给了验票员。 验票员身后张贴着这个电影院的收费标准: 头等每位大洋三角,二等二角,三等一角。 看得出这个电影院核心受众就是平民阶级了。原主就从没有去过这么便宜的电影院。他常去的道儿北的电影院,头等包厢一人就要一元两角,三等也要铜元四吊。 乐景他们虽然是收到了赠票过来观影,但是他们毕竟是小报记者,收到的赠票也是二等票,虽然比三等票好一点,但是也不算是多好的观影位置。 他们到了电影院时,里面已经坐了很多人,看来苏和光说《奇匪豪天》这部电影很受欢迎没说错。 趁电影还没开始放映,附近茶馆的伙计开始兜售起了茶点,卖一些酸梅汤龟苓膏瓜子坚果之类的茶点零食,可以想见等电影正式播放时的观众们吃喝的动静了。 苏和光也买了一份酸梅汤解渴,然后问乐景:“你要买点吃的吗?等会儿电影院就要撵人了。” 乐景也就跟着买了一份酸梅汤。 酸梅汤不贵,三文钱一碗,用井水镇过,喝上一口满口酸津,清凉解暑。碗是茶馆的,等电影播完后,茶馆的伙计会过来统一收碗。 “好了好了,快走,要放电影了!”在电影院的人赶走茶馆伙计没多久,电影院就彻底暗了下来,只有前方巨大的幕布幽幽放光。 乐景好奇地看向那块荧幕。 他在现代经常看电影,原主身为这个时代的弄潮儿也是电影院的常客,乐景继承了原主的记忆,但是没有亲身经历很难有代入感。 很快,荧幕上就出现了昏暗的黑白画面,几个白色大字相继出现在了屏幕中央: “北平新光影片公司出品。 本电影根据真实事件改编。 导演:谢知源,摄影:温绍。” “新光的片子错不了,更别说还是谢知源先生和温绍先生这对黄金搭档拍的电影,他俩的这个片子还没上映我就盼着了,如今总算可以大饱眼福了。”苏和光在一旁小声感慨道:“听说谢先生是以河南奇匪刘豪天为原型,创作的这部电影,也不知道谢先生在原型的基础上进行了怎么样的加工。” “说起来你还跟谢先生同姓呢。”苏和光随口说道:“说不定你们五百年前还是一家。” 乐景:…… 还好因为此时光线暗,所以苏和光没有发现乐景现在有点古怪的表情。 他干笑一声,“不敢高攀。” 导演和摄影的名字对于他来说那是如雷贯耳,久仰大名。 谢知源,就是原主老爹口中娶了自家表妹的大伯,温绍……是他表姐的爹,救了谢知涯一命的原主舅舅,也是原主的未来岳父。 而新光电影……认真说来也是谢家产业,谢家是新光电影公司的最大股东,温家是第二大股东。这个公司从一开始,就是谢知源为了方便自己拍电影创办的,以谢家的体量,这个小电影公司很快就成为了全北平最好的电影公司,一举统治了北平电影界。 所以乐景此时的心情很复杂。 没想到他逃家后还能和自家以这种形式扯上关系。 此时他也不过离家出走了五六天,这几天来谢温两家一直没有丝毫动静。他现在也不知道两家对退婚是什么看法。 乐景现在更加庆幸他是在天桥电影院看电影了。毕竟道儿北那边的电影院为了吸引观众,经常举办什么明星见面会导演见面会,他要是和这两位狭路相逢那就刺激了。 字幕退去后,光幕上出现了昏暗的画面。一个穿着厚棉袄的男人骑着马奔跑在雪地上,与此同时,光幕后传来逼真的马蹄声和马叫声。 画面再一闪,男人在一座大宅子前下了马,门口的小厮见了男人立刻跑了出来,点头哈腰,“刘大帅,什么风儿把您吹来了。” -- 第272页 这时候的电影都是无声电影,那么此时的声音是怎么来的呢?当然是配音了。 像乐景刚刚听到的马蹄声马鸣声,是留声机事先录好的音,而人声对话,则是由专业的配音演员在幕后实时配音。 这些人大多是戏剧演员出身,从小天不亮就起来吊嗓子,练就了一副好嗓子,对于发音格外有心得。 哪怕没有话筒,他们的声音洪亮饱满回荡在电影院的每一个角落,就算是坐在最后面的三等座的影迷都能听到他们的声音。 电影开始后,屋里就慢慢安静下来,观众们都全身心的投入到剧情里,时不时就剧情的发展说上几句,特别是苏和光,看的格外投入。 当他看到刘豪天劫富济贫,将抢来的粮食分给穷人时,一拍大腿,大声叫了一声“好!” 乐景就没有这些人这么投入了。 以乐景身为后世人的眼光来看,这个电影实在说不上优秀,就连及格分都达不到。 黑白画面飘着茫茫雪花点,都是近景镜头,没有远景镜头,镜头的切换也很生硬,故事也无甚新意,而配音更是一大败笔——他们念起对白比后世的播音腔还端着,乐景听了直皱眉。 但是以当前时代的标准来看,这已经是一个难得的杰作了。毕竟电影这个新鲜的事物才在中国出现了二十来年,而国产电影史今年也才二十年。 二十年的国产电影发展到如今,谢知源和温绍的电影已经算是合格的答卷了。 电影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故事的结局是奇匪豪天逃脱了当地政府的追捕,远走他乡,从此音讯全无。 这也不失为一个圆满结局,电影院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苏和光擦了擦眼角的泪,激动得手都拍红了,走出电影院的大门时还在和乐景叽叽喳喳地说:“谢知源先生拍的电影真是太好了!刘豪天神秘失踪后,很多人都猜他是被秘密处死了,如今我倒是宁愿相信他是隐姓埋名在其他地方过着平静且幸福的生活。他这样侠肝义胆的人就应该有好报。” “我已经想好了影评要怎么写了!”苏和光说完后,才想起来一旁的乐景,连忙问:“你有想法吗?如果没有,这个影评我们可以合写。” 乐景笑着说:“不必,我已经有想法了。” ……他最好写的中规中矩,这样才不会引来太多目光。 回到报社时,还没中午。赵哥老神在在靠在椅子上撑着下巴打盹,其他两个人不在,大概是去采新闻了。 见到乐景和苏和光回来,赵哥懒洋洋得掀开眼皮看了他们一眼,慢吞吞说:“回来了?电影怎么样?” 苏和光兴奋道:“赵哥,有时间的话你一定要去看看!电影真是太精彩了!” 赵哥打了个哈欠,“算了吧,我对强盗的事不感兴趣。” 苏和光不愤道:“刘豪天是侠盗!他劫富济贫,是英雄好汉,才不是你口中的强盗!” 赵哥懒得给他争辩,不耐烦挥了挥手,“别废话了,写稿去。” 乐景坐在办公桌上,懒得先写影评,先根据昨天他搜集的资料,写了一篇新闻稿。 写完后,他思索了一下,走到赵哥桌前,试探性问道:“主编,这是我昨天采的新闻,不知道能不能登?” 赵哥看了乐景一眼,无精打采的接过新闻稿,刚看了几行,眼睛都瞪得滚圆。 “你疯了吗!”他猛地抬头,瞪着乐景,“你好端端的写这个干什么?这件事和我们报社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乐景淡淡问道:“社会有了脓疮,我辈报人不登出来,难道要捂着伤口装聋作哑吗?” 赵哥叹了口气,苦笑道:“如果你执意要写这个文章,你可以登在别的报纸上,我们报纸刊登这样的文章,是卖不出去。” 赵哥的回答也算是乐景的意料之中。毕竟《京城趣事》就是一个三俗娱乐小报,乐景写的东西太沉重了,也和报纸一贯的定位不符。 “我明白了。” 乐景收起新闻稿,回到办公桌坐下。 “你写了什么?”苏和光好奇问道:“我可以看看吗?” 乐景刚把新闻稿递给他,门口突然响起低低的呼唤声,“谢先生,您在吗?” 这个声音……是小红梅? 乐景转头一看,正好看到在门前探头探脑的小红梅,她的身体缩在门外,只露出一个脑袋,眼睛红红的,仿佛哭过。 乐景立刻站起来,走到门前,随手轻轻合上了门,“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小红梅扑通一声给乐景跪下了,抖着嗓子急切说道:“求您救救我姐姐!她生病了,不能接客了,妈妈把她活生生地钉在了棺材里!” 第94章 民国之大导演(7) 乐景深吸一口气,强忍怒火,扶起小红梅,飞快问道:“你先起来,你姐姐现在在哪里?快带我去。” 小红梅也不废话,转身就跑,乐景跟在她身后跑出了报社大门,正好和守在门口的龟公白爷狭路相逢。 白爷见到乐景,脸上立刻挂上谄媚的笑容,“这位爷,又见面了。” 怪不得小红梅能出来找他求救,原来是被人跟着的。 乐景把小红梅护在身后,沉下脸望着他,“不知您有何指教?” 明明对方只是一个模样穷酸的文弱书生,可是对上他沉静如渊的黑眸,白爷心头莫名有点发凉。 -- 第273页 他干笑一声,“小红梅说,您要给翠香那丫头赎身?” 乐景冷笑一声,“我倒是听说你们要把翠香钉在棺材里,如此耸人听闻之事,我今日倒是开了眼。” 白爷摸了摸下巴,露出一个混不吝的流里流气笑容,“这位爷兴许是对我们有些误会,翠香这丫头生了重病,眼瞧着有出气没进气了,妈妈疼她,才给她提前准备的棺材。不过凡事都有个万一,万一您要是想替翠香赎身,她这一高兴,说不定就病好了也说不准呢,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乐景眯起眼睛,笑了:“你在威胁我?” 白爷笑的慈眉善目,“这位爷说笑了,我哪儿敢威胁您呢。” 乐景点了点头,笑吟吟道:“行了,我明白了,你带路吧,我这就去给翠香赎身。” …… 妓院里一派肃杀之气。 胭脂虎高居上座,不紧不慢的用茶杯撇开茶末,脸上是让一众妓女头皮发麻的阴毒笑意。 妓女们三三两两站在翠香身旁,低头默然无语,脸上是如出一辙的凄惶。 翠香奄奄一息地爬在地上,脸色青白如死人,五官因为疼痛和折磨挤成一团,鼻涕眼泪混在一起,模样好似被逼到绝路的母犬般狼狈狰狞,一点也看不出昔日楼中头牌的美貌。 “如果不是小红梅说起,我倒还不知你还有一位想替你赎身的恩客。”胭脂虎抿了口茶水,不阴不阳轻飘飘说道:“你倒是好命。” 翠香头也不敢抬,身体像打摆子似的不停哆嗦,豆大的汗水把地打湿了一小块。 在被钉进棺材的那一刻,她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若不是小红梅冲出来说有人愿意给她这个无法接客的废人赎身,她现在恐怕早就被埋进黄土里了。 可是…… 自从染了脏病后,她都一个月没接客了,根本没有什么可替她赎身的恩客! 小红梅要从哪里变出来这么一个人? 翠香耳前又回响起震耳欲聋的沉闷钉钉声,她惊恐的捂着耳朵,只觉得突然有无数钉子四面八方向她扎去,想要把她钉进黑暗冰冷的地底,而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身体腐烂,爬满了蛆虫。 她身体缩成一团,哆嗦得更厉害了。 院子门突然被推开了,小红梅清脆的声音让翠香一个激灵。 “妈,我带人来给姐姐赎身了!” 翠香勉强撑起身体,惊喜地扭头向后看去,就见小红梅的身后跟着一个男人。 他穿着青灰色长袍,双眸漆黑沉静,皮肤白皙如玉,表情寡淡,站在门前宛如一副水墨画。 翠香的惊喜就变成了茫然。 她压根不认识这个男人。 他真的会帮他赎身吗? 白爷大步流星走了进来,“凤儿,人到了。” 胭脂虎站了起来,老脸上扬起亲热的笑容,“辛苦你了,快坐下歇歇吧。” 白爷就一屁股在另一个空位上坐下,拿起老鸨喝剩下的茶水一口饮尽,发出舒服的叹息。 乐景跟在白爷身后也走进了这个昏暗的小屋子。 他原本以为白爷是龟公,但是冲他和老鸨之间亲热的态度来看,说不定是老鸨的相好。 胭脂虎抬眼扫了乐景一眼,探究笑道:“这位客人倒是眼生的紧。” 乐景冷淡说道:“我要给翠香赎身,还请你开个价吧。” 胭脂虎眼珠一转,用手帕掩口笑了笑,满脸皱纹好似菊花绽放,“翠香这丫头可是我们楼里的头牌,您可尽管出去打听打听,她当年可是八大胡同有名有姓的清吟小班,有个周公子为了见她一面,可是开出了两百元呢!我和翠香一向亲如母女,这位爷说要替她赎身,我还真有点舍不得呢!” 翠香用力纂紧乐景的裤脚,费力抬起头,眼底充血,凄厉叫道:“爷,我愿意跟你走!求爷发发善心,救我一命吧!” 胭脂虎厉眼扫了翠香一眼,偏偏嘴角却笑容慈爱,“儿大不由娘啊,既然如此,我也不做这个恶人。一百大洋,翠香就跟你走了。” 一百大洋?! 翠香惊呆了。 小红梅和其他妓女也惊呆了。 回过神后,翠香满心绝望,妈妈如此狮子大开口,这是要活活逼死她啊!她这幅残破身子,十块都没人要! 乐景笑了笑,却不搭话,目光在剩下几个妓女中间缓缓扫过,漫不经心说:“这才七个人。听说你们之前也是八大胡同有名的妓院,怎么就落魄成这样了?” 胭脂虎假笑道:“命不好呗,这个就不劳这位爷操心了。如果您不想给翠香赎身,还请您不要消遣我们了,我们还等着开张做买卖呢。” 乐景挑了挑眉,平静说道:“五百大洋买你这里所有的妓女,如何?” 小红梅瞪大双眼,宛如受惊的猫。她的其他姐姐们和她的表情也差不多,望着乐景的目光仿佛在看着什么妖怪。 胭脂虎一惊,上上下下打量着乐景,目光惊疑不定,“您是当真的?没有开玩笑?” “我为何要开玩笑?” 胭脂虎挑了挑眉,阴阳怪气问道:“这位爷,恕我多句嘴,您有这么多钱吗?” 乐景平静回答:“我既然这么说,那么肯定是有这么多钱的。我这个价格已经很公道了,就问你答应不答应?” 胭脂虎眼一翻,古怪笑了一声,老神在在地重新在座位上坐下,翘着二郎腿趾高气扬道:“这个价钱有点少了。” -- 第274页 她看了白爷一眼,白爷立刻会意站了起来,“这位爷,咱们去一旁谈谈价钱。” 在背人处,白爷向乐景伸出了手,“拉手吧。” 乐景会意的也伸出了手。 两人袖口相接,各自的手藏在袖子里,握在一起比划着手势。 这招也叫袖里吞金,最初是山西人发明的,后来流传很广,老派商人都习惯拉手谈价钱。 因为在袖子里比价钱,可以避免同行听到恶意竞价,有利于保护商业秘密。 白爷心下有点放松,这个年轻人是懂行的就再好不过了。 他比出来一千大洋的手势,认真盯着这个年轻人,就等着他讨价还价。 谁知,年轻后生却眼也不眨地说:“一千大洋?可以。” 白爷一愣后,甚至都有点后悔自己是不是开价开低了,早知道就开两千了。可是现在已经讲好了价,就不能反悔。 白爷遗憾地松开乐景的手,两人各自收起袖子。 乐景看向胭脂虎,文雅有礼地说道:“我现在身上没有这么多钱,请给我半天时间,我去银行取钱。” 胭脂虎一笑露出满脸的尖酸刻薄气,“我怎么知道你不会赖账跑了?” 乐景双手环胸,似笑非笑,“妈妈这话就说得可笑了不是?我要是跑了,妓女都在你们手上,你们也没什么吃亏的。” 白爷站了起来,眉目不善,“可是你浪费了我们这么多时间,总要给我们补偿一二吧。” 乐景笑了笑,好脾气地说:“我这里有二十块,就当是押金了,如何?” 胭脂虎稀奇地看着这个似乎软弱可欺却又财大气粗的年轻人,他穿得这么穷酸落魄,怎么会这么有钱? 她狐疑问道:“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乐景眼也不眨,“我偷的啊。” 胭脂虎:…… 罢了,反正她能拿到钱就成,他怎么弄来的钱她管不着。 小红梅望着谢先生离开的背影,满眼希冀,心里又期待又忐忑。谢先生真的可以买下来他们吗?那可是一千大洋啊! 翠香心灰意冷的趴回地上,双目无光,一嘴苦涩血腥味。怎么可能会有人愿意花一千大洋来买她们呢? “他不会回来了。”她无声喃喃自语。 她下辈子宁愿为猪为狗,也绝不做这千人踩万人骑的下流坯子。 …… 乐景出了妓院,正好撞上在外面鬼鬼祟祟的苏和光。 他见了乐景就眼前一亮,抓住他袖子问:“你们在里面说什么了?怎么说这么久?救出来那个妓女了吗?” 乐景拿开他的手,笑眯眯说:“马上就能救出来了。” 他抬腿就走,头也不回道:“帮我给赵哥请个假,我去去就回。” “哎!你去哪儿啊?” 乐景摆摆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 钱多度正搂着醉湘楼的当红头牌醉生梦死,门外突然响起了了敲门声。 小厮说:“钱公子,有人找你。” 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谁啊,不见!” 熟悉的男声在屋外响起,“你倒是好大的架子,连我都不见了。” 钱多度一个激灵,吓得瞌睡都没有了。 于是醉湘楼当红头牌就看北平警察局长家高高在上的大少爷连滚带爬的从床上冲了下来,像火燎尾巴一样急吼吼的开了门,点头哈腰道:“谢公子,您怎么来了!” 在全北平鼎鼎大名的谢家公子推开他,走了进来,声音轻飘飘的不带丝毫烟火气,“找你办事。” “什么事?您说?” 谢公子眉目如画,笑意悠悠,“杀人放火。” 头牌一个哆嗦,恨自己不是个聋子。 第95章 民国之大导演(8) 苏和光回到报社时,赵藏玉依旧是那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浑身没骨头似的瘫在椅子上。 见他进来,赵藏玉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哑着嗓子问:“小谢呢?怎么没和你一起?” “他不知道急匆匆地跑去哪里了。”苏和光纳闷说道:“临走前让我给你请个假。” 赵藏玉微不可查点了点头,眼皮又耷拉下来,开始打瞌睡。 苏和光皱着眉头,忧心忡忡道:“光给那个妓女赎身就不是一笔小钱,也不知道他钱够不够。还有救下来后,他要如何安置她?” 赵藏玉眼皮动了动,换了个姿势继续打盹。 苏和光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赵哥,真的不能在报纸上刊登谢景的那篇新闻稿吗?” 他爱惜地从桌子上拿起稿子,不舍道:“他这篇人物通讯写的是真好,用词冷峻深邃,并不煽情,可是读完小妹的故事,只要有良心的人都会心生恻隐,起码我看完后心里酸酸的,很想把小妹救出来,让她不必在这吃人的地狱里煎熬。” 赵藏玉闭着眼睛,淡淡说道:“你也知道这个新闻稿和我们报纸一贯的定位不符,所以即便他写的再好,也不能在我们报纸刊登。” 苏和光垂眸沉默了一会儿,不甘心地喃喃低语:“……赵哥,难道我们就要这么继续下去吗?办这种报纸有什么意义?躲在这里又有什么价值?” 赵藏玉撩起眼皮,冷光一闪而逝,注视着苏和光的双眸传递着沉重的压力:“这是组织上的命令。你若不想干,就自行脱离。” -- 第275页 苏和光表情一僵,气呼呼地说:“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若想走早就走了!”他把手里的稿子放回谢景的桌子上,然后坐下来开始呼呼啦啦的翻报纸。 赵藏玉重新闭上眼睛,又开始打瞌睡。 …… 乐景懒洋洋靠坐在豪华包厢的软榻上。之前躺在软铺上的风情万种的大美人早就被赶了出去,此时包厢里就只有乐景和钱多度两个人。 钱多度乖巧站在软榻前,做足义愤填膺的姿态,“那家妓院竟然不开眼得罪了您,真是活腻了!您放心,我等下就派人把他们都抓起来给您出气。” “还是要秉公执法。”谢公子玩弄着手上的翡翠扳指,轻描淡写说道:“他们手上肯定有人命官司,等过几天天凉快了,就送去菜市口砍头吧。” 钱多度虽然不知道那个小娼门是怎么得罪了谢大少爷,但是反正只是几个小瘪三,死了也就死了,还能让谢公子欠他一个人情,可是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了。 钱多度义正言辞道:“您放心,我们一定秉公执法,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谢公子满意地点点头,瞥了一眼钱多度之前落在软榻上的烟枪,不咸不淡地说:“你倒是会享受。” 钱多度立刻拿起烟枪捧到他跟前,试探性笑道:“正宗的马蹄土,还请您品鉴。” 马蹄土是鸦片的一种,是印度产的上等货,因为形状像马蹄而得名,一两烟土五两白银的昂贵价格让无数瘾君子望洋兴叹,但是在谢听澜和钱多度他们圈子里只能算是普通玩意儿,连奢侈都算不上。 乐景直起身,没好气地看了钱多度一眼,“行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向来不兴这玩意儿的,我要是碰了,我老爹能打死我。” 钱多度嘿嘿笑了一声,抿着烟嘴深深吸了一口,眼泪立刻就出来了,陶醉道:“舒服,太舒服了。” 乐景好意提醒,“你还是少吸点这玩意儿,烟土伤身,对寿数有碍。” “行,我以后一定会少吸。” 话虽如此,乐景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没有听进去。也是,如果能这么容易戒毒还要戒毒所干什么?一朝染毒,终生戒毒这句话可不是白说的。 乐景站了起来,拍了拍钱多度的肩膀,交待道:“你今天没有见过我。” 钱多度立刻会意的点点头,“我今儿一个人在醉湘楼玩,谁也没见过。” 乐景知道钱多度是个聪明人,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么醉湘楼不会传出一丁点风声。 “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钱多度笑的见牙不见眼,“您客气了。” 乐景抬脚刚要走,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看向钱多度,“还有一件事,恐怕还要请你帮忙。” “什么事?您说。” “你记得你家里有台摄影用的徕卡?借给我一段日子。” 钱多度虽然感到奇怪,但是还是说:“行,我明天就把相机送到谢府。” 乐景:“不用,到时候我会派人去你家取。”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我送您。” 钱多度打开门,乐景刚走出去,对面也打开门走出来一个人。 两个人四目相对,同时愣住了。 “澜儿?”那人惊讶叫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乐景:…… 他今天真是水逆。 他硬着头皮拱了拱手,干笑一声,“舅舅,好久不见,我来找朋友。”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他上午才看了温绍的电影,中午就碰上了正主。而且好巧不巧,他们相遇的地点竟然是一家妓院。老丈人和女婿一起逛妓院,传出去真是太破廉耻了。 钱多度知机,立刻对来人拱了拱手,不动声色地替乐景分辩,“温先生好,在下钱多度,我这刚和听澜谈完事,正准备送他出去。” 温绍看着这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隐隐约约有点印象,“钱长福是你什么人?” 钱多度恭敬道:“正是家父。” “哦,原来是长福的儿子啊,这么多年没见你都长这么大了。” 温绍笑着和钱多度寒暄了几句,然后看向乐景,笑道:“咱们舅甥俩也那么久没见面了,你舅妈昨天还在念叨你,偏偏你爹说你得了病,要卧床休养,你现在身体如何了?” 乐景恍然。果然原主爹娘还是不想退婚,所以这些天一直没有什么动静,想必是在私底下秘密寻找他。 乐景乖巧一笑:“有劳舅舅记挂,我现在身体无恙。” 温绍笑容慈爱,“既然无事,就去我家吃顿饭吧,你舅妈表弟也想你了。” 乐景犹豫了一下,还是摇摇头。 “今天我还有事,改天吧,改天我一定登门赔罪。” 温绍摆摆手,“你这孩子真是太客气了,既然你还有事,舅舅就不留你了,来日再叙也是一样。” “舅舅,那我就先走一步了。”乐景如释负重,给温绍拱了拱手就要离开。 “等下。” 乐景身体一僵,转过身,“舅舅还有事?” 温绍忍俊不禁:“小孩子贪玩一点算不上什么大事,你也别这么小心翼翼的,舅舅又不是老虎,吃不了你。” 乐景无奈为自己分辩,“我真的只是来找朋友。” -- 第276页 温绍不以为意笑道:“行了,舅舅又不是什么老古板,男人嘛,在外面玩一玩算什么大事,我回去要好好给姐夫说一说,他这管孩子管得太过了。” 乐景:…… 他深吸一口气,此时不知道应该为温绍待他的宽厚而感动,还是应该温绍待自家女儿的凉薄而鸣不平。 自家表姐在温绍心目中是什么地位从她的名字就能初窥一二——招娣。 父亲叫温绍,弟弟叫温闳,只有她是温招娣。 …… 乐景心事重重走在大街上。 在醉湘楼遇到温绍后,他藏身北平这件事是彻底瞒不住了,要不了多久他就会被抓回去。 如果在之前,他完全可以一走了之。但是现在他刚打算救下那些可怜的女人,他此时走了,她们要怎么办呢?没有一技之长,她们很快就会重新沦为暗娼野妓,说不定会有比现在更悲惨的下场。 乐景虽然早就知道他救得了她们一时,救不了她们一辈子,所以之前也没打算为她们赎身。但是人命关天,他却无法坐视不理。 此时解决了妓院老鸨和龟公,他总要妥善安置了那些可怜的女人,才算做了场善事,否则还不如不做。 乐景斟酌了半天,终于想起了一个人可以救他——他奶奶。 因为他大伯结婚晚,所以原主就是谢家嫡长孙。原主的奶奶一向溺爱疼宠他,他爹最是孝顺,奶奶发话他不敢不听。 爷爷去世后,谢家三兄弟就分家了,奶奶目前住在他大伯谢知源家里。他还有个小叔叔,目前在上海,听说在青帮混成了通字辈大佬。 如果是他大伯的话,说不定还真能为那些女人安排一个出路。 想到这里,乐景挥手叫了一辆黄包车,“去王府井大街。” 第96章 民国之大导演(9) 谢景这一走,就是大半天,到了傍晚报社都快下班了都还没回来。 王德伦深吸一口烟,吞进肺里又吐了出来,“他这上班第一天就旷工,真是大少爷脾气。”他把烟屁股摁进了烟灰缸里,抬眼看向赵藏玉,半开玩笑道:“谢景该不会真是哪家大少爷过来体验生活的吧?” 气度和修养是骗不了人的,谢景就算穿着寒酸破烂衣服看起来也像是有钱大少爷在体验世情。而且即便让王德伦穿上锦衣华服,看起来也像是他从哪里偷来的衣服,说到底,还是从小生活的阶层不一样,培养出来的气质也不一样。 气质这种东西很玄乎的,但是打从王德伦和谢景一见面,王德伦就下意识觉得他和对方不是一路人,对方不是他能够上的人物。这也是他多年记者生涯培养出来的眼力。 赵藏玉没吭声,倒是报社其他人开始出声附和了。 罗涛:“看他浑身的气度,我也觉得像是大少爷,而且还不是暴发户,必须得是世家出身。” 苏和光忍不住插话,把昨天谢景来面试时的说的话都一五一十的学给了同事们听,听得同事啧啧称奇,更加坚信谢景出身不凡。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刘长明突然开口说道:“他姓谢,莫不是那个谢家?” 众人面色微变,唯有一个苏和光茫然发问:“谢家?哪个谢家?” 赵藏玉斜了他一眼,哼笑出声,“这北平还有几个谢家?” 电光石火间,苏和光终于想到了那个谢家,登时就倒抽一口冷气。 在全中国,谢家都是鼎鼎大名的世家,先祖最早可以追溯到魏晋时期,“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中的谢,就是指的这个谢家。纵然中间多次沉寂落魄,但是在晚晴时期谢家又抓住了机遇,重新成为了顶级权贵,更在新政府时期开银行,成为了全中国的钱袋子。 谢家如今黑白二道通吃,工商、文化、政治等领域皆有建树。 苏和光扯了扯嘴角,干笑道:“应该不会吧。谢家人来我们这里干什么?” ……总不会是他们暴露了吧?可是他们这个小窝点用得着请谢家人亲自来深入虎穴吗? 赵藏玉气定神闲地说:“甭管他是谁,和我们无关,行了,这眼瞧着天都快黑了,下班下班,吃饭去。” 王德伦笑道:“我这肚子早就饿了。” 他和同事们三三两两起身开始收拾东西,就在这时,外面有人喊道:“谢景在吗?” 王德伦听出来了声音的主人,当下就走出屋,来到院子里。 就见报社的大门被姓白的和他手下的兄弟堵得严严实实的,姓白的揣着袖子虎视眈眈靠在门上,一看就知道来者不善。 王德伦连忙恭敬的拱了拱手,叫道:“白爷,谢景出门了,还没回来。您找他有什么事吗?” 按理说他好歹也算是个文化人,却要称一个妓院打手为爷,若是不明真相的人一定要为他感到憋屈,但是只要在这一片住的人都会客客气气称姓白的一声爷。 因为这个姓白的是方圆几里有名的地痞无赖,手下也有几十号人,手下不仅有妓院还有赌场,是真正刀口舔血的狠角色。他们报社隔三差五的也要给他上交保护费。 白爷一挑眉,虎目露出凶恶煞气,“这天都黑了,他还没回来,他该不会是跑了吧?这小子可是欠我1000大洋呢!” 王德伦和一旁偷听的苏和光齐齐吓了一跳,1000大洋?! -- 第277页 王德伦连忙问:“他怎么会欠你1000大洋呢?” “他说要买下我手底下的姑娘,字据都写好了,人却不见了!”白爷从怀里拿出一张纸,展开在王德伦眼前,“你瞧瞧,这上面白字黑字的写着他欠我1000大洋。” 王德伦定睛一看,一目十行,这果然是一张买卖合同,上面还摁上了手印。 他的额头开始出现冷汗了,心里暗暗叫苦,打着哈哈道:“兴许他是有事绊住了,那什么,我还有事,我就先走一步了。” 白爷立刻抬腿抵住了门,嘴歪眼斜不怀好意道:“谢景跑了,你们总要给我和我的兄弟们一个交代吧。我的几个兄弟可是饿着肚子办差,我这空手回去不好和他们交代啊。” 王德伦脸上的表情已经有点僵了,他硬着头皮问道:“不知道白爷想要什么交代?” 白爷抬了抬下巴,“我也不多要你的,一百大洋。然后再把谢景那小子的住址告诉我,我立刻就走。” 苏和光气冲冲地从屋里冲出来,吼道:“谢景欠你钱你找谢景去,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你这是敲诈勒索!” 白爷歪着头一笑,从口袋里拿起一把手枪就上了镗,黑洞洞的枪口直直抵上苏和光的眉心,“这位小兄弟,话可不能乱说啊。” 赵藏玉再也坐不住了,也跑了出来,责怪地打了一下苏和光的后脑勺,“就该拿胶水把你嘴封住!”他赔笑道:“白爷,你这是干什么?小孩子不懂事说错了话,我给他配合不是,还请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白爷吊儿郎当的晃了晃手里的抢,也笑道:“我和赵老板也是多年的朋友,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自然也不会和小孩子客气,只是……”他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我要是这么算了,我手底下的兄弟最重面子,恐怕是不答应的。” 小弟立刻配合地唱白脸叫嚣道:“对,大哥,你就是太好脾气了。” “要我说就应该见见血,让他们吃个教训!” 苏和光脸色铁青,气得。 赵藏玉脸上却一直笑眯眯的,让人看不出丝毫端倪。他刚想要开口,耳朵动了动,分辨出来巷口传来的动静后,他脸上的笑容就更加耐人琢磨了。 “王先生,小苏,你们先进屋,白爷远道而来辛苦了,给他和兄弟们包上两百大洋的吃酒钱。” 白爷眯了眯眼睛,收回抢,摸着下巴笑道:“还是赵老板懂事。” 王德伦转身就走,倒是苏和光有点迟疑,但是对上赵哥强硬的目光,他也委委屈屈的进去了。 等到两人进了屋,赵藏玉微微一笑,然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也冲进了屋里,锁上门,同时高呼道:“救命!姓白的在报社门口!” 他这一系列动作做的太快了,等白爷反应过来时就只能对上紧锁的门干瞪眼了,多年的刀口舔血培养出来的敏锐直觉让他似乎嗅到了危险因子,他飞快转过身,对手下说:“快关上门!” 可是已经晚了。 他僵着身体对上门外十几个黑洞洞枪口,慢慢举起了手。 他强笑道:“王科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您这是干什么啊,我和刘队长可是多年的老交情了,不知道我哪里开罪了您?请给我一个向您赔罪的机会。” 他这种小虾米还不够格被王科长放在眼里,一直以来他都是和王科长手下的刘队长有交情,此时竟然是王科长带人来堵他,怎么能不让他惊骇不已? 穿着黑色警衣的警官压低了帽檐,望着他的眼神是让人毛骨悚然的平静和怜悯。他摇头叹息道:“你说你惹谁不好,竟敢惹上了他,你这不是找死吗?就算我们局长在这儿,现在也保不住你。” 白爷一愣,立刻赤红着眼哑着嗓子吼道:“谁?究竟是谁要害老子!” 警官奇怪问道:“你惹了谁自己不知道吗?” 白爷虽然嚣张跋扈,但是还算有几分眼色,向来不会招惹自己惹不起的大人物,所以此时他真是想破脑子也想不到他究竟惹来了何方神圣,竟然能派王科长这个大官来对付他这个小虾米。 王科长就好心让他死个明白,“谢家。” 白爷脱口而出:“你是说谢景?!他是谢家人?” “不然呢?他都姓谢了,你还敢招惹,白有德,你还真是胆大包天,倒连累了我被我们局长骂了一顿。”王科长摆了摆手,“你们几个,把他们都抓起来!” “剩下的人,跟我去妓院。” …… 等到外面没有了动静,赵藏玉才打开门走了出来,笑眯眯地说:“看来还真是个大少爷。” 而其他人早就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他们刚刚八卦的热闹,但是其实都没当真,却不想那谢景还真是谢家人,更是惹来了警察局的司法处的王科长亲自带队来拿人。 苏和光目瞪口呆:“乖乖……谢家人到底来我们这破地方干什么?”此时的他还不知道,这不过是刚刚开始。 接下来的一星期,警察局在全北平展开了轰轰烈烈的扫黄打非扫黑除恶行动,一举端掉了十几个黑社会窝点,更是让八大胡同所有妓院人人自危,足足有一个月不敢挂灯笼。 焦头烂额的妓院老板都快把警察局的门槛给踏平了,白花花的大洋却让一向贪财的警察们视若无睹。 “我们这是秉公执法!” -- 第278页 神他妈秉公执法!当初你们可没少搂银子! 慢慢的,一个小道消息开始流传。 据说是谢家大少爷去妓院玩的时候,被个小婊子给骗了,谢少爷一怒之下,让全北平的妓院不许开张。 这这这……… 妓院老板们瞠目结舌,咬牙切齿,这个谢少爷未免太混了吧!买了一件坏东西就要把全城的店都给砸了,真是纨绔子弟! 当下他们就千方百计搜集谢家大少爷的照片影印发下去,让手下人长长眼,日后遇到这个混世魔王有多远避多远! 谢大少爷一战成名,赫赫威名在全北平不胫而走。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第97章 民国之大导演(10) 从清朝开始,王府井大街就是商业繁荣地带,街道两旁商铺鳞次栉比,乐景坐在黄包车上一路跑来,在路两边发现了很多老字号店,什么同仁堂全聚德稻香村,这些店门口都门庭若市,是老北京人忘不掉的乡愁。 乐景记得原主的奶奶爱吃甜的,就让黄包车在稻香村停了一会儿,他下车买了一盒糕点,当做上门的礼物。 谢知源住的宅子是前清的王爷府,后来皇帝被从紫禁城赶了出去,这前清的王爷也跟着去了东北,临走前就把宅子卖了,被谢知源买了下来。 黄包车在大伯家停下来时,乐景几乎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他大伯门前,怎么围了这么多人?而且都是清一色的俊男美女。 乐景刚下车,就察觉到自己正在被无数目光打量,乐景坦然的看向那些人意味不明的目光,好脾气的笑了笑。 一名唇红齿白的少年就问:“这位哥哥看起来有点眼生,不知道在哪里高就啊?” 这无疑是一个长的很好看的少年,芙蓉面,桃花眼,唇红齿白,宛如女子般妩媚多情,色彩饱满浓烈几乎有点艳俗了。 乐景恍惚一瞬。 他突然想起了季鹤卿。他亲爱的朋友也是男生女相,长着一张天仙脸。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乐景总是克制自己不去回忆上个世界的那些人。 可是有些事从来不会在记忆里生尘,相反,它们会拔节生根,长成盘根错节的苍天大树。 他的朋友们没有死。只是活在乐景触碰不到的另一个世界。 乐景收起思绪,走到目光暗含敌意的少年跟前,笑着含糊道:“就随便混混。”他问:“你们这是干什么的?” 少年笑容暗藏机锋,“你是来干什么的,我们就是来干什么的。” 乐景:……我是来找大伯的,你们总不能也是来找大伯的吧?我爹可没那么多私生子。 他直接走到门前,握着门环拍门。 那个少年在一旁懒洋洋说道:“别拍了,谢先生不在,我们都是在这里等他的。” “没事,反正我也不找他。” 少年狐疑的看着他,“这里是谢先生的家,你不找他你找谁?” 话音未落,门房不耐烦地拉开了门,“别拍了,都说了我们老爷……”他没说完话就卡住了,瞪着乐景的目光像见了鬼,脸上条件反射的挂上谄媚的笑容,“原来是侄少爷,您来了,您快请进,我们老爷现在正在和二老爷喝茶呢。” 乐景:……哦豁。 今天果然是他水逆。 不过不怕,有他奶奶在,他爹就是个战斗力为5的渣渣。 乐景瞥了一眼呆若木鸡的少年,问:“这些都是什么人?来干什么的?” 门房轻蔑地看了他们一眼,“不是什么正经人,都是来想试老爷新戏的戏子。” 原来如此。都是演员啊,怪不得长的这么俊。 乐景也就没管那些人,拎着糕点施施然进了门,“我奶奶在吗?” 门房忙不迭地说:“老夫人在!老夫人前些日子还提起您呢,我这就去让下人告诉老夫人您来了!” “不用了,我亲自来找奶奶。” …… 谢知涯正在和大哥谢知源倒苦水。 “唉,那小子都失踪了快一星期了,也不知道到上海没有,他娘现在在家里天天以泪洗面,我夜里也是睡不着,这世道这么乱,他一个人在外,要是遇到土匪怎么办?” 谢知源安慰道:“上海是三弟的地盘,我们也早就知会过了,澜儿在上海一定不会有事。” 在自家大哥面前,谢知涯倒不用强撑慈父威严,虎目含泪,满脸懊悔之情,“澜儿一向听话,我没想到他在婚事上如此刚烈,为了不娶招娣,竟然离家出走了!唉,这让我怎么和阿绍交代啊!” 谢知源摇了摇头,“孩子大了,也有自己的主意了。你就是重情。其实我早就想说了,招娣那孩子虽然是好的,但是配不上澜儿,澜儿心高气傲,当然不会同意这桩婚事。” 谢知涯无奈道:“我也知道这件事委屈了澜儿,所以一早就给他姨妈说好了,等招娣嫁过去生了孩子后,就让澜儿多纳几个美妾当知心人。要我说,招娣孝顺贤惠,虽然不识字,但是女儿家也不考状元,只要会料理家事就行,他俩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澜儿这样也太伤招娣心了。” 谢知源问:“现在澜儿都走了,你想过找到他怎么办吗?还要他娶招娣吗?” 谢知涯有些纠结,“我和阿绍有约在先,阿绍又一向把澜儿视为亲子,如今我要是毁约,没法和他交代啊!” -- 第279页 谢知源冷静道:“可是以澜儿的这个倔脾气,你若逼他,他肯定还会离家出走,到时候……你忍心吗?” 谢知涯唉声叹气: “唉,他就是我上辈子的冤孽!” 两人正在谈话间,小厮推门进来了。 “老爷,侄少爷来了。” 谢知涯一愣,皱了皱眉,“谢孝聪来干什么?我不是让他在家好好学习吗?” 小厮:“不是聪少爷,是澜少爷。” 谢知涯:???!!! 他右手一个哆嗦,上好的青瓷杯落到地上碎了一地。他失态的站了起来,连珠炮似的发问:“你在说谁?澜儿来了?他不是去上海了吗?” 谢知源此时也很惊讶,他也站了起来,“澜儿现在在哪里?” 小厮:“侄少爷现在去看老夫人了。” 谢知涯顾不得多说,拔腿就跑,谢知源紧追其后。 小厮纳罕地看着这哥俩气喘吁吁狂奔的模样,在心里感慨两位老爷还真是疼澜少爷,听到澜少爷来了这么高兴。 在最初的惊喜过去,谢知涯心里就只有满腔怒火了。 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他这是被耍了!那小子根本没有去上海! 他一跑进亲娘的院子,就一声爆喝,“谢听澜你这个小兔崽子给我滚出来!” 可是迎接他的不是诚惶诚恐跑出来的小兔崽子,而是高高举起拐杖的自家亲娘。 谢老夫人冲出来举着拐杖劈头盖脸就向谢知涯身上招呼,“谢知涯你出息了啊!你敢骂自己亲儿子兔崽子!那你是什么?兔子吗!” 谢知涯抱着头,却不敢跑,老太太腿脚不好怕她崴了脚,低三下四道:“娘,我的亲娘啊,疼疼疼,您轻一点,我可是您亲儿子啊!” 谢老夫人放下拐杖,累得喘着粗气,“澜儿也是你亲儿子,你怎么不心疼心疼他?” 乐景在一旁煽风点火,“奶奶,你看我爹,他当着你的面都这样骂我,我还哪里敢回家?您不知道,他之前直接把我软禁起来了,还不给我饭吃!” 谢知涯一瞪眼,“老子什么时候不给你饭……哎哟!”他抱着头,身体扭来扭去躲避亲娘挥得虎虎生威的拐杖,亲娘中气十足吼道:“你这个逆子!我还没死呢,你就这样欺负澜儿?你是不是要气死我啊!” 谢知源连忙上去拦住自家亲娘,“娘,别打了,澜儿,你快劝劝你奶奶!” 乐景低着头,抖着肩膀,假哭道:“奶奶,您知道吗?我离家出走几天住在郊外一个月一块大洋的单间里,我的邻居是拉黄包车的车夫,房间又脏又臭,还有蟑螂和老鼠!” 此话一出,抱头鼠窜的谢知涯也抬起头,心疼的叫道:“你怎么住在那里去了!是没带够钱吗?” 乐景继续假哭道:“有个姓白的地痞无赖欺负我,还敲诈勒索我一千大洋,我不想给钱,他还要打我。” 谢老夫人立刻扔了拐棍,两只手惊慌地在乐景身上摸来摸去,“乖孙,你哪里受伤了?让奶奶看看!” 乐景摇了摇头,“他没打成我,我说我要去取钱,他就放我走了,所以我才跑过来。”他低着头,黯然神伤道:“我当初真的以为我要见不到你们了。” 知道侄子没受伤,谢知源先松了口气,然后一声爆喝:“老夫要毙了他!” 他怒气冲冲对呆立一旁的管家说:“让钱长福滚来见我!在北平都敢有人欺负我谢家少爷了!我要问问他这个警察局长是怎么当的!” 谢知涯也早就把满心的怒火忘的一干二净,心疼的看着自家捧在手心如珠似宝养大的大儿子,恨恨道:“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跑!你胆子怎么这么大!没钱了不会找朋友借吗?” 乐景抬头,振振有词,“只要你还让我娶表姐,我就还敢跑!” “你……”谢知涯刚一瞪眼,就见自家逆子躲在亲娘身后告状,“奶奶,你看他!” 亲娘阴森森地看了他一眼,谢知涯一个哆嗦,僵硬的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你这孩子,真是坚韧不拔,和我年轻时一模一样哈哈哈。” 乐景抓住亲奶奶的胳膊,笑眯眯:“奶奶,我不想娶表姐。” 谢老夫人:“好,不娶就不娶,我孙儿这般出众的人品,什么样的人找不到?奶奶早就觉得你表姐和你不般配了。” 谢知涯:…… 乐景笑眯眯:“奶奶,我想当导演,拍电影。” 谢老夫人:“想拍就拍。你年轻没经验,让你大伯给你打下手。” 谢知源:…… 乐景笑眯眯:“奶奶,我还想开个报社玩玩。” 谢老夫人:“行,奶奶给你钱。要多少钱啊?十万块够不够?” “不用了,奶奶,我有钱。”乐景垂眸低落道:“您答应了我,要是我爹和大伯不愿意怎么办啊?” 谢老夫人冷笑一声,目露睥睨之态,“他们敢?!” 顶着亲娘强硬的目光,谢知涯和谢知源麻木地笑了笑,“不敢,不敢。” 第98章 民国之大导演(11) 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乐景就起床打算上班了。 他昨天旷工了一天,总要给报社一个交代才是。 在奶奶的强烈要求下,乐景昨天就睡在她的隔壁。老夫人觉浅,几乎是乐景刚起床洗漱,隔壁就传来老太太的睡意朦胧的声音,“是澜儿吗?” -- 第280页 乐景放下擦脸的毛巾,匆匆走进屋。 黎春花被丫鬟搀扶着靠坐在床头,眯着眼睛看向迎光大步流星向她走来的大孙子。 他看起来真年轻啊。 少年剑眉星目,眸光清凉温柔,身姿挺拔宛如风中劲竹,俊秀昂扬,透着不屈不挠的勃勃生机。 她神情恍惚得向自己的孙子伸出了手,目光却透过他的脸看向另一个温柔的人。 乐景轻轻握上奶奶的手,不好意思笑道:“奶奶,我把你吵醒了吗?” 然后他就见奶奶猛地一怔,好似被人从美梦里唤醒,眼中的迷蒙烟消云散,化作一股令人悲凉的恍然。 她用另一支手怜爱的抚上乐景的脸颊,枯瘦的手掌微微颤抖,明明在笑着,却让人觉得她悲伤得快要哭出来了,“你长的真像你爷爷啊。”所以家里这么多孩子,她最喜欢澜儿,他和夫君最像,长的像,脾气也像。 乐景握紧奶奶的手,肯定回答:“爷爷在天上看着我们,总有一天我们能见面的。” 是啊,他一定在等着她呢。 黎春花收起沸腾的思绪,不再露出伤感的表情,笑着转移了话题:“你这就要走了吗?” 乐景肯定的点点头。 黎春花皱着眉头,心疼地问:“你爹不会逼你娶你表姐了,你住在家里不行吗?你住的那地方没法住人啊!” 乐景轻声细语回答:“怎么会没法住人?我的邻居们不都是住在那里?他们都能住,我怎么不可以住?” “他们怎么能和你一样?他们穷,只能住在那种地方,我们家又不是像他们那样穷到揭不开锅的人家?干什么受这份罪?” 黎春花苦口婆心劝道:“你要是不想住在家里,奶奶给你在道儿北买个宅子,再给你买辆汽车,你想去哪里玩儿都成,不比你住在那个贫民窟好多了?” 乐景笑着摇摇头,温柔又坚定地回答:“奶奶,我不是说了,我是专门受苦去的。” 这些话他昨天就已经说给了老爹、大伯和奶奶听,此时不过是再重复一遍罢了。 他亲密的依偎老太太,头轻轻靠在她的肩膀,不厌其烦解释道:“奶奶,我想拍百姓喜欢的电影,那么我就不能继续当一个锦衣玉食的大少爷,我要和他们生活在一起,明白他们在过着什么样的日子,这样我以后才不会拍出穷人用香皂洗脸这样的没常识剧情。” 这个想法乐景是昨天刚有的。 在自己的采访稿被赵藏玉打回后,他就在默默思索一件事。 他固然可以在其他报社刊登文章反应以小红梅为代表的雏妓群体的悲惨生活,但是作为他采访对象的小红梅,其实是不识字的,也就是说她压根看不懂乐景的文章。 这样不是太讽刺了吗? 也就是在这时,乐景突然想起了电影院里的座无虚席。电影比文字更有感染力,而且对受众而言,前者拥有更低的准入门槛,一个不识字的人无法看书,但是他却一定能看懂电影。 在这个文盲率为90%的社会,电影无疑拥有更广泛的影响力。 所以乐景才想尝试进军电影行业。他这辈子有钱有权,也不缺专业人士指导,已经比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人更容易在电影行业发展了。 而对于乐景给出的回答,黎春花不假思索回答:“你大伯也是导演,他就没像你那样自找苦吃。你要是怕拍不好电影,让你大伯替你拍,肯定不会犯错。” 乐景:…… 他有点哭笑不得的搂住了老太太,闷闷笑出了声。 原主的奶奶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奶奶。他的奶奶也是像谢老太太那样溺爱疼宠孙辈。 乐景穿越过来后就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和感情,也是真心实意把原主的亲人当做自己的亲人来孝敬的。 所以此时他使出浑身解数,甚至拉下脸做足小儿姿态各种撒娇卖痴,才终于哄住了老太太,让老太太勉为其难同意让他继续住在贫民窟。 黎春花不舍道:“你以后每星期都要回来一回,奶奶要看看你过的好不好。” “好的,我一定经常回家看奶奶。”乐景直起身,“那奶奶,我走啦?” “……走吧,记得常回来看看奶奶啊。” 乐景点点头,狠心转身,将老太太盈满不舍和渴盼的双眸抛在身后,坚定走出了院子。 院子外,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大伯。”乐景停下脚步,“你在等我吗?” 谢知源无奈的笑了笑:“你爹不好意思来见你,就派我来了。” 乐景好奇问道:“我爹有什么指示?” “他能有什么指示?不过是不放心你罢了。”谢知源收起笑容,严肃的看着乐景,“你想好了?真要这么做吗?你一个人在外面太不安全了,要是有人要绑架你怎么办?” 乐景露出一个奇妙的笑容,他揶揄的看着大伯,“你们真不打算派人跟着我啊?” 谢知源:…… 他没好气的瞪了这个鬼精鬼精的小子一眼,理所当然的回答:“怎么不可能不派人保护你?你可是我谢家的大少爷,就算去体验生活,身边怎么能没有伺候的人?” 乐景耸耸肩,“这不就得了。”他镇定回答:“这里可是北平,是我们家的地盘,我还真不信有人可以在北平害了我。” 谢知源不易察觉的点点头。的确,有他们看着,北平没人可以害澜儿。 -- 第281页 乐景看了眼天色,急匆匆说道:“大伯,不早了,我上班要迟到了,我先走了!” 谢知源不以为然道:“你把你上班的报社买下来不就成了?你做老板,以后想什么时候上班就什么时候上班。” 乐景就像很多想要自力更生的富二代那样断然拒绝道:“我不要,我要体验一下普通人的生活,而且做小报记者,方便我和底层百姓打交道。” 谢知源感到一阵憋屈。 他之前一直担心全家的溺爱会把澜儿养成纨绔二世祖,他现在倒是希望自家孩子是纨绔二世祖了!这样起码他不会突然心血来潮来玩什么贫民游戏,非要自找苦吃亲身感受人生疾苦。 望着侄子急匆匆离去的背影,他没忍住叫道:“你慢点儿,来得及,让司机送你去。” 乐景头也不回:“不用了,我坐黄包车!” 谢知源诱哄道:“我刚买的德国车,你不想开开吗?” “不想!” 谢知源:…… 他气呼呼的捋了捋胡子,恨的牙痒痒却没有办法。 等到看不到澜儿的背影后,他看向不远处的灌木丛,“澜儿都走了,你还不出来吗?” 谢知涯腿都有些蹲麻了,站起来时倒抽一口冷气,表情有些狰狞。 “你这还有当爹的样子吗?”谢知源马上怒火转移,不客气的训斥道:“他想当导演你就由着他去?你不是一向想让他接你班从政吗?” 谢知涯哀怨的看了大哥一眼,闷闷回答:“你和娘都同意了,我反对有什么用?” 谢知源一噎,悻悻摸了摸鼻子,“那什么,我那不是不好意思拒绝他吗?”说到最后,他脸上的表情甚至有点理直气壮了,“你是他爹,怎么不管管他?” 自家大哥熟练的倒打一耙姿态让谢知涯叹为观止,他冷笑道:“我管也要管得住!我再管他,他跑得更远了怎么办?他要是不回来了怎么办?你们还不跟我急眼?” 谢知源:“……你说的好有道理。” 他拍了拍二弟的肩膀,安慰道:“往好处想想,说不定他就是一时心血来潮,很快就会吃不了苦回家,以后就能安安分分当个养尊处优的二世祖呢?” “呸!我儿子才不会是二世祖!”谢知涯骄傲之情溢于言表,“等他回家,我就让他去总统府当秘书,历练几年,就可以进财政部为将来接我班做准备了。” 谢知源却道:“要我说,澜儿既然醉心电影事业,就让他跟我进文化部好了,把爱好发展成事业不是挺好的嘛?” “他是我儿子,就应该进财政部!” “他喜欢电影,就应该进我们文化部!” 两个在外界叱诧一方的大佬此时像小学生一样争了个脸红脖子粗,若是要外人看到怕是都要怀疑自己没睡醒了。 注意到一个新来的下仆目瞪口呆的表情,管家不屑地撇撇嘴,呵,新人。 谢府的老人们早就对这样的场景司空见惯了。 谁不知道,澜少爷是谢家主人们捧在心尖尖的人物,这些年来老夫人和三位老爷没少因为澜少爷的事争风斗气,大打出手,今天这个只能说是小场面。 …… 乐景走进报社时,敏锐地察觉到了同事们看他的异样眼神。 他假装没察觉,不好意思笑着走到赵藏玉桌前为昨天的旷工赔不是。 赵藏玉却诚惶诚恐地站了起来,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汗,一边惊慌说道:“谢少爷言重了,我们报社能有您光顾真是蓬荜生辉,三生有幸!” 乐景:…… 是昨天抓人的警察说出了他的身份? 乐景无奈说道:“您客气了,在这里没有什么谢少爷,只有普通记者谢景,我来这里是来锻炼的,您可以尽情使唤我,不必客气。” 赵藏玉连连摆手,惊恐道:“我怎么敢使唤您?我配吗?我不配!” 乐景在心里叹了口气,诚恳说道:“没有什么配不配,我们在人格上都是平等的。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们报社的,我平时在家里养尊处优,很难体会世情百态,在你们报社任职虽然只有短短一天,但是我已经体会到了之前的20年人生从不曾体会的事情,所以请您就把我当成一个普通人,行吗?” 苏和光抽了抽嘴角。 妈的,这个人说话好拉仇恨啊。这算什么?无形炫富吗? 乐景其实说的是实话。 在他看来,这个黄色小报虽然很上不了台面,但是正是因为它低俗,反而更能深入普通百姓,更了解普通人的审美趣味,让他的新闻稿更加接地气。 他固然可以在一些高大上的报社任职,但是那样他的记者生涯就要围着社会名流打转了。民国文人的文字不缺风花雪月阳春白雪,缺的是民生疾苦下里巴人。 所以乐景给自己安排的路线,就是打算以底层百姓为采访对象,深入了解每个小人物如何在大时代中艰难求存,在写成文字新闻稿的同时,还以电影的方式记录下来,传达弱势群体的声音。 赵藏玉面露迟疑,“既然如此……”他顿了十几秒,拼命眨眼显然陷入了困难的思索,乐景耐心的等待,也不催促。 反正如果赵藏玉无法接受,他也可以继续隐姓埋名去其他小报任职。 赵藏玉摸了摸下巴,抬眼对上少年沉静的双眸,嘿嘿一笑:“干脆你做老板,把我们报社买下来好了。” -- 第282页 乐景:……??? 苏和光:??? 其他人:??? “我们报社太穷了,我这勉强支撑了这么多年真是身心俱疲,早就不想干了。”赵藏玉搓了搓手,期待地望着乐景,笑容越发谄媚,亢奋道:“现在有了您的英明领导,我们报社一定能做大做强,在全国打响名声!” 乐景:…… 苏和光:……你妈的,没想到你这么不要脸! 其他人:“………………” 赵藏玉这番话说的冠冕堂皇,说白了不就是“土豪我不想努力了”,所以想抱大腿吗? ……他倒是能屈能伸。 “既然你是那么想的……”乐景吐出一口气,“行吧,正好我也打算买个报社。”只不过他是打算过几年收购个大报社的,现在提前买个小报社然后做大做强也不错? 赵藏玉喜笑颜开,“以后就请谢哥多多指导我们的工作了!” 乐景:“……我会努力的。” 苏和光虽然知道自己没有话语权,还是忍不住道:“我不同意……” 赵藏玉流畅无比的打断了他的话:“那你闭嘴。” 苏和光瞪了他一眼,愤愤闭上了嘴。 赵藏玉快步跑出了自己的前老板桌,点头哈腰,特别没骨气地说道:“谢哥,快坐,以后您就坐在这儿!” 说是老板桌,但是从外表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木桌,和其他人的桌子没啥区别。 乐景从善如流在办公桌后面坐下,目光缓缓在面色各异的其他人脸上划过。 除了苏和光这个毛头小子还有点不适应以外,其他人都是老油条,在经过最初的惊讶后已经平静下来,对这个突如其来的身份转变适应良好。 王德伦甚至还油滑说道:“新官上任三把火,今天是您当老板的第一天,还请您给我们布置任务,严格指导我们的工作。” 乐景对此早就胸有成竹:“今天我们就去采访胡同里的妓女吧,整理出来一个系列报道。”然后再拍成纪录片。 他决定到时候就从大伯那里借人好了。 谁知道对于乐景的提议,其他人皆面露难色。 乐景奇怪问:“怎么了?” 赵藏玉干笑一声,“您可能有所不知,昨天警察局来这里扫黄打非,把所有的妓女都抓起来了。” 王德伦补充说明:“她们现在应该正在监狱里。” 乐景:……??? 钱多度那小子到底是怎么办事的?! 作者有话要说:赵藏玉:嘿嘿嘿背靠大树好乘凉,可以尽情薅大资本家羊毛了欧耶 第99章 民国之大导演(12) “怎么突然抓了这么多小婊子?” “可能是哪里的暗门子没有上捐吧。” 小红梅依偎在姐姐身侧,低着头抱着膝盖,静静听着监狱外狱卒的谈话。 空气中漂浮着陈旧的灰尘,地面铺的稻草早已发霉,墙角的蜘蛛正在织网。栏杆外两个狱卒影影绰绰,肆无忌惮的称她们为婊子。 距离牢门最近的一个姐姐眉头紧蹙,额角冒汗,白着脸小声对其他姐妹们说:“除了小红梅,我们都上捐了啊。怎么突然把我们都抓了起来?” 小红梅不安地动了动,小声说:“妈妈说我年纪小,不用上捐的。” 翠香冷笑一声,“妈妈的鬼话你也信?她就是为了多赚点钱!没有去警察局登记的妓女就是暗捐,之前警察们三天两头上门查人就是为了查暗捐,被查出来是要罚钱的。你是因为年纪小,所以才没有被查出来。” 她摸了摸小红梅惊慌失措的小脸,温声安抚道:“乖乖,别怕哈,要我看这次的事跟我们没有关系,我们是被人连累了。” “被谁?” 翠香惨然一笑:“还能有谁?白爷和妈妈。” “这对公母不知道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这下总算是有了报应,只是可惜连累了我们。” 小红梅靠着姐姐,轻轻问,“翠香姐,我们会死吗?” 翠香无神望着生锈的铁栏杆,古怪的笑了笑,“我们这种人活着就是受罪,死了也好,一了百了。” 她把瑟瑟发抖的小红梅搂在怀里,怜爱道:“乖乖,别怕,姐姐们都在呢,黄泉路上大家一起走,下辈子做个清白人。” “我……我不想死。”有人低下头蜷缩在一团,哀哀哭泣,“我马上就能攒够赎身钱了,我哥说,只要我将来给我侄子买块地,就让他给我养老送终。” “得了吧,你还真信你哥的鬼话了?亲生的都靠不住更何况一个侄子?你哥就是用这个做筏子问你要钱,等你没钱了,他们肯定把你赶到大街上自生自灭。”翠香尖酸刻薄笑道:“当初可是你哥把你卖进来的,你都忘了吗?” 对方嘴唇哆嗦了一下,无力地低着头,身体缩成了小小一团。 小红梅叹了口气,低落说道:“昨天谢先生要是早点回来把我们赎走就好了,这样我们也就不用被抓起来了。” 翠香被小红梅天真的话给逗笑了,她用食指点了点小红梅的头,“真是个傻姑娘。谢先生从一开始就不会回来了。” 小红梅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争辩道:“他说他要去取钱的,还给妈妈写了字据给了定金,怎么会不回来呢?” 其他姐姐也三三两两开口道: -- 第283页 “如果要是一两百也就罢了,那可是一千块大洋啊!再有钱也不能这么糟蹋。这个钱都够买个名角儿了。” “妈妈狮子大开口,傻子才不跑呢。我要是他我也不回来。” “那个姓谢的写字据给定金,不过是为了应付白爷好脱身罢了。白爷那人你也知道,最是霸道蛮横,他要是不出出血,白爷是不会让他走的。” 翠香摸了摸傻孩子细软的头发,无限悲凉一笑,“红梅啊,姐姐就教你一回,这男人的话就是骗人的鬼,你要是信他们你就会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小红梅怔怔地点了点头,重新把下巴放在膝盖上。 原来……是这样啊。 谢先生不会回来了。 原来……从一开始就不会有人救她。 她手忙脚乱的擦着滚烫的眼泪,露出了难看的笑容,“我明白了,我以后再也不犯傻了。” 外面两个狱卒旁若无人的声音继续在监狱里回荡:“他娘的,有个小婊子长的真水灵。” “你看上了哪个?我给你把风,你进去爽快爽快。” “这……不太好吧?” “这有什么?她们都是离不开男人的婊子,就喜欢男人的滋润,你等会儿悠着点,小心别被榨干。” 翠香麻木的听着外面的淫声笑语,打从她开张那日起,她在全天下男人眼中就是一个脱了衣服的荡妇,天生应该被男人干。 没想到就算她被关进了监狱,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也要继续伺候男人。 翠香抬眼望着墙角的蜘蛛网,觉得自己这一生真是腻味透了。 钥匙在锁眼里转动的声音在安静里牢房里刺耳极了。 其他姐妹站起来自觉地把翠香和小红梅挡在身后,对踏进牢房的狱卒媚笑道:“爷,我们来伺候你。” 翠香眼睛一热,努力睁大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 男人都嫌她们下贱,说她们是无情的婊子。可是在她看来,她的这些姐妹们可比全天下的所有男人都有情有义。 狱卒对她们的自觉很满意,三下五除二脱掉裤子,猴急得就搂住了距离他最近的姑娘,扒掉裤子就要办事。 就在这时,监狱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似乎有很多人走来,说话声由远及近。 “谢少爷,您小心脚下。” “还没到吗?” “快了快了,就在前面。” 放风的狱卒脸色一变,压低声音急促叫了起来,“快出来,是局长!局长来了!” 不用同伴提醒,急色的狱卒已经从女人身上爬了起来,手忙脚乱的拎着裤子跑了出去。 几乎在同时,走廊尽头就出现了浩浩荡荡的一行人。 为首的是一个风光霁月的俊秀少年,他穿着月白色长袍,走路时衣衫翻飞,说不出的潇洒风流,越发映衬着落在他后面的穿着威严警服低头哈腰的男人显得脑满肠肥丑态百出。 小红梅睁着通红的泪眼,双眸流光溢彩,惊喜的叫出了声,“谢先生!我在这里!” 听到小红梅清脆的呼唤,少年加快了脚步,准确无误的向她们的方向走去,很快这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就在她们的囚室前停了下来。 翠香使劲揉了揉眼睛再睁开,反复了几次才确定自己没有看花眼。 他怎么会来?他来这里做什么?难道……是来救她们的? 翠香连忙摇摇头,暗笑自己的天真,净想美事。她刚刚才让小红梅不要相信男人的花言巧语,怎么轮到自己就突然变天真了呢。 怎么可能会有男人昏了头专门去监狱来救她们这些素不相识的下、贱胚子? 小红梅急急问道:“谢先生,您是来救我们的吗?” “是啊,我没想到你们竟然会被抓了进来,抱歉,是我来晚了。”少年皱着眉,不满道:“我明明交待的是让他们抓那个姓白的!” 钱长福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愤慨道:“都是一群不会办事的东西!等我回去好好紧紧他们的皮!” 两个狱卒惊吓地看着这一行人。 他们不认识这个少年,但是他们认识围在少年身边的几个大佬身份——赫然就是钱局长,王狱长,还有警局各处处长! 这些在他们面前趾高气扬的大佬们此时都谄媚围在比年纪他们小一轮少年身前,毕恭毕敬,点头哈腰,表情极尽谄媚之能事。 这个少年到底是什么人? 两人中以急色狱卒的表情更惊慌失措。 他没想到那些婊子竟然是上头有人护着的,要不然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动她们啊! 钱长福诚恳认完错后,不耐烦地对傻愣着的两个狱卒的吹胡子瞪眼,“一点眼色都没有!还不快打开门,把这些姑娘们放出来?” 两个狱卒这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的拉开了牢门。 乐景眯了眯眼睛,“为什么没有锁门?” 两个狱卒身体不约而同一僵。刚刚太匆忙,他们忘记了锁门,也没来得及锁门。 乐景的疑问在看到牢房里衣衫不整的姑娘时已经有了答案。 乐景皮笑肉不笑,“钱局长,原来贵局的监狱就是这样关押犯人的啊,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钱长福大汗淋漓仿佛刚水洗过似的,他恶狠狠的瞪了那两个蠢货一眼,恨不能活剐了他们。 他摆出羞忏的表情,痛心疾首道:“我也没想到我们的监狱里竟然出现了这样两个败类。” -- 第284页 接着他对王狱长疾言厉色道:“老王,这是你的手下,你要好好处理这件事,一定要给谢少爷一个交代!” 王狱长也恼怒地瞪着这两个管不住下半身的蠢货,摆摆手命令道,“来人,把他们两个人关进大牢!” 放风的那个狱卒惊恐地指着同伴:“我什么都没做!都是他做的,和我没关系!” 急色狱卒满头大汗,“不,不,属下冤枉,是她们勾引我的!属下不过是一时鬼迷心窍,还请大人明鉴!” 翠香从恍惚中回过神就听到这句话,她几乎想放声大笑起来。是啊,她们是人尽可夫婊子,当然是她们勾引了他们。 乐景嫌恶的皱起了眉头,“堵住他们的嘴。” 于是在翠香惊愕的目光里,就见那两个倒打一耙的狱卒被堵住嘴,在少年的轻描淡写的命令下被人像拖死狗那样关进一间无人的牢房里。 他们曾经仗着身份对她们为所欲为,直到身份更高的人到来,就像之前他们轻易决定她们命运那样,此时少年也是如此轻易得让他们一无所有。 本应该不会来的谢先生摸了摸小红梅的头,笑容温软,对她们这些无家可归人尽可夫的荡妇说:“已经没事了,我来接你们回家。” 翠香慢慢蹲下来,捂着脸嚎啕大哭。 她哭的那样欢喜,就好像迷路很久终于找到回家路的小女孩。 第100章 民国之大导演(13) 乐景坐在窗前,沉默注视着躺在床上的女人。 她今年不过二十岁出头,可是外表看起来宛如四十多岁的妇人:脸颊蜡黄,颧骨凸起,薄薄一层枯皮松松垮垮的挂在脸上,就好像一枚风干的果实。 想起刚刚医生给他说的话,乐景难得有点语塞,不知道要如何说出口。 翠香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中黑暗无光,她孤身一人在泥泞的沼泽地里跋涉,苍蝇嗡嗡叫着跟着她,蛆虫啃食着她的肉丝,慢慢的她浑身的血肉褪去露出雪白的骨。 可是她依旧在执着的漫无目的走着。 她要去哪里?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必须一刻不停的走,否则她只是一具等死的骷髅。 她真的走了好长好长时间啊。可是哪里都是那样黑,哪里都净是苍蝇和蛆虫,她走了那么久,只是变得越来越脏,越来越疲惫。 然后她停下来了,她在心里想,爱咋地咋地,老娘累了,不要走了,就在这里死吧。 然而,有人却在此时在岸边对她伸出了手,对她说:“我带你回家。” 于是滚烫的太阳跃出了地平线,金色潮水在少年身后汹涌澎湃。翠香站在黑夜里,痴痴望着沐浴在光与热中的少年,如果她握住了少年的手,是不是就能像他那样干净的活着? 翠香睁开了眼,恍惚了几秒,对上了梦中人明亮的双眸,和梦不同的是,少年此时注视她的眼神如此忧伤。 一种奇异的直觉笼罩了翠香,她甚至不怎么吃惊地问乐景,“我是不是要死了。” 乐景无法欺骗这个女人——她这一生见过太多属于男人的谎言,乐景不能,也不想再用一些假话糊弄她。 “你的病……现在还没有可以治疗的药物。”乐景有点艰涩地开口说道。 在这个青霉素还没诞生的时代,翠香的病无药可医,只能等死。 从医生和小红梅她们的转述中,乐景知道了翠香的身体曾经遭受了多么可怕的对待。 因为感染了梅毒,她下体开始长暗红色的疮,动都不能动,更别提接客了。所以老鸨就一次又一次地用火钳烫掉红疮,逼着她去接客。 可是疮还是越长越多,在火钳的折磨下,翠香的下面几乎成为了一团烂肉,已经不能接客了。 所以在一天清晨,老鸨就把发烧烧的人事不省的翠香钉进了棺材里。 在沉闷的钉钉声里,翠香醒了过来,虚弱地喊着:“妈,我还没死,我还没死,不要把我放进棺材里。” 回答她的是老鸨毫不迟疑的钉钉声。 若不是小红梅冲出来说乐景愿意替翠香赎身,那么翠香很快就要被抬出去活埋了。 可是命运从来不曾宽待过她。 不管过程如何,她终究还是要死的。 听到乐景的话,翠香闭上了眼睛,如释负重地长出一口气,嘴角露出模糊的笑意。 “我真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啊。”她睁开眼,眼神清亮动人如碧海蓝天,她心满意足地笑了,声音若海鸥轻轻拂过潮水,“在最后,能清白的死去,真是太好了。” 她说:“谢先生,我死后,能给我立个碑吗?不用把我埋在太好的地方,只要给我一个碑就行。” 乐景望着她心满意足的笑容,胸腔里却回荡咆哮着愤怒的烈火,这份愤怒是那样暴烈,也是那样无能。 “翠香,你难道就这么甘心这么默默无闻的死去吗?你现在虽然赎身了,但是在别人眼里你永远是个妓女,死个妓女不算什么稀罕事,你没有后代,以后也不会有人祭拜你,你甘心吗?” 翠香表情一滞,平静如海的双眸突生波浪又很快隐去,她闭上眼睛,就像老人那样疲惫地笑了笑,“甘心如何,不甘心又如何?这是我的命,我挨了一辈子,终于到头了,可算能让我好好歇歇了。” “……可是我不甘心。”少年眼神像淬火的长剑,剑光如雪似鸿发出不屈的嗡鸣,“人们理应知道你受到的苦,他们欠你一场痛哭。” -- 第285页 翠香抬眼望着天花板,自言自语费解地反问:“谁会哭一个婊子呢?” “这就是我需要做到的事情。”乐景握紧翠香枯瘦的手,急切问道:“翠香,我想为你们拍一个电影,让大家知道属于你,属于你的姐妹们的故事,在屏幕上,你会永垂不朽。” 翠香吃惊地睁大眼睛,一颗流星划过她黯淡无光的双眸,光弧流光溢彩,似乎切割开了漫长黑夜。 …… 翠香和姐妹们再次回到了折磨她们无数年的四合院。 不过短短一个月过去,这个无人的宅子都荒凉下来,院子里多了好几处蜘蛛网。 宅子的主人们此时正在监狱里,来势汹汹的报应马上就要砍下他们的头颅。 在姐妹们的搀扶下,虚弱的翠香才能勉强站在院子里,望着这熟悉又陌生的一切,只觉恍如隔世。 小红梅拘谨的站在翠香姐姐们的身后,几乎有些仓皇失措的看着斜侧方冰冷怪异的黑色方盒子。 谢先生说那叫摄影机,能把人像拍电影那样拍下来。 她不明白她们有什么好拍的呢? 可是谢先生替她和姐姐们赎了身,所以她就听先生的话,先生一定是为她们好。 … 谢知源站在院子门口,复杂地看着院子里侄子忙忙碌碌布置着机位,把演员和工作人员使唤得团团转。 当初澜儿给他说他要让妓女来演电影里的妓女时,谢知源是很反对的。 “不行!这太有伤风化了!到时候很多人会用妓女的身份大做文章,炮制出你和妓女们之间的各种黄色丑闻,把你抹黑成好色轻浮之徒,最后,他们还会让□□封杀你的电影!” 面对他的激烈反对,澜儿无所谓的耸耸肩,挑眉轻笑,平静地反问道:“您会让他们封杀我的电影吗?” 谢知源:…… “……我当然不会封杀你的电影了。”谢知源以为他没理解问题的严重性,再次强调道:“他们会抹黑你的名声,把你塑造成一个色令智昏的丑角!人言可畏啊。” “不遭人骂是庸才。”澜儿无所谓的说:“嘴长在他们身上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我又不是为了他们而活的。” 谢知源忍不住用奇异的全新目光看着自己的长侄,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长大了吗?他这番话说起来简单,但是世间有几个人可以豁达到完全忽视外界的看法呢? 澜儿这份坦荡心性倒是难能可贵,不愧是他谢家的千里驹。 “就按照你想做的做吧。”谢知源对少年露出期许的笑容,霸气十足地说道:“在北平,还没有我谢家人想做而做不成的事!” 谢知源收起思绪,看向在澜儿的安排下井井有条的剧组,心中又是惊讶又是自豪。 他本来是不放心想来指导澜儿的,却没想到澜儿比他想象的还要出色。明明是第一次当导演,可是他已经无师自通。 谢知源美滋滋地在心里想:“我侄子是个天才!”同时他也在心里更加坚定了要把他拐进文化部的想法。到时候他们上阵叔侄兵,一门两导演,说出去多好听啊!他手下的电影公司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乐景丝毫不知道谢知源的想法。 谢知源以为他是无师自通,其实乐景是正儿八经的科班出身。 他虽然是学新闻的,但是新媒体时代给予了新闻行业更多的要求和挑战。所以乐景在大学不仅要上本专业的专业课,还要上广告营销、广播电视编导、计算机编程等其他专业的专业课。所以他当然也拍过人物纪录片。 虽然时代不一样,民国的摄影器材也很落后,但是乐景的拍摄构图意识还在,基本的技巧是共通的,所以他上手很快。在学会了这个时代摄影机的基本用法后,他就可以轻松上手开始进行电影拍摄。 他想拍的是一部什么样的电影? 这个问题在开拍前乐景就已经问了自己无数次。 他之前给这部电影赋予很多高大上的意义。 他想让这部电影客观真实反应妓女的悲惨命运,想让观众亲眼看到社会的毒疮,想稍微推动一点点女性解放的思潮。 可是当乐景真正举起镜头,镜头里出现小红梅清澈天真的双眸时,他终于明白他想拍的是一部怎么样的电影了。 他想拍一个孩子的故事。 一个遍体鳞伤后却依旧仰头微笑的孩子的故事。 妓女只是社会赋予她的属性。她不过是一个在春光里天真烂漫的孩子。 他突然想起了伟人的那首咏梅诗: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 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 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乐景也终于想到了之前他苦思许久而无果的电影名字——《待到山花烂漫时》。 第101章 民国之大导演(14) 翠香身体越来越虚弱了,电影拍到最后时,她几乎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所以轮到翠香的镜头时,乐景只能一分钟一分钟的拍,然后后期再把这些镜头拼接起来。 可是就算这样,翠香也是受了大罪。在镜头前,她凭借惊人的意志力笔直站立,行动如常。可是一旦镜头移开,她会立刻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大汗淋漓,浑身都因为剧烈的疼痛哆嗦着,看起来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 第286页 所以眼看着电影剧情马上要进入高潮,作为重要配角的翠香在这个剧情里不仅要久站,甚至还要跑,这对翠香破败的身体无疑是很严峻的挑战。 所以当翠香因为剧烈的疼痛又一次昏过去又醒来后,乐景不忍心地给出了要给她寻找替身的提议。 翠香脸色白得宛如死人,可是一双眼睛却亮得好似地狱的鬼火,燃烧着某种孤注一掷的狠意和信念。 明明她的嘴唇已经被她咬出了斑斑血迹,此时听到乐景的提议却露出了一个惊心动魄的笑容,“就算下一刻死了也无所谓,我一定要把这个电影拍完。这是我的故事,这是我的人生,就算我死了,但是起码会有人知道曾经有个叫翠香的女人活过,这是我对世界最后的告别,所以这个电影必须由我来演,” 剧组里的人敬佩的看着这个坚强不屈、用生命来演戏的女人。就连一向对妓女怀有偏见的谢知源此时都为翠香视死如归的觉悟而肃然起敬。 在这一刻,站在那里的不是一个人尽可夫婊子,而是一个坚强勇敢的女人,她拥有世界上最高贵纯洁的灵魂。 尽管命运曾经把她践踏得遍体鳞伤,可是她却努力停直脊梁,保持身而为人的体面和尊严。 在这样悍然决绝的信念下,乐景根本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他对上翠香熠熠生辉的双眸,严肃地许下承诺,“我会竭尽全力拍好这个电影,让它无愧你的名字。” 于是翠香笑弯了双眸,笑容明媚如三月的春光,“好,我相信你。” 然后在全剧组的齐心协作下,剧组很快就把最后一幕的场景布置好了。 乐景举起摄影机,开始拍最后一幕。他知道以翠香的体力根本支撑不了多久,所以他最好一次拍完,一气呵成。 【“小红梅,醒醒,快醒醒。” 小红梅睡眼朦胧的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翠香姐姐苍白疲惫的脸。 翠香姐姐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抱着黑糊糊的桶,笑着对她说:“好孩子,快下床,姐姐带你离开这里。” 小红梅一个激灵,瞌睡立刻不翼而飞,她对上女人滚烫明亮的双眸,咽了咽口水,浑身因为激动在微微发抖。 她连滚带爬的从床上跳了下来,下一秒,翠香把桶里的液体尽数倾倒在床上,用火把点燃,顷刻间湿冷肮脏的床铺化作灼热火海,火焰熊熊燃烧,噼里啪啦作响,这是世间最动听的音乐。 小红梅拽着翠香的衣角,头也不回的跑出锁住她们很多年的囚笼。 院子里兵荒马乱,连绵不绝的火海中恩客们尖叫着慌乱四处逃窜,在无数火焰囚笼里,跑出来她手拿火把的姐姐们。 她们疯狂大笑着,眼神是自由的鸟,是飘逸灵动的风。 “你们这些臭婊子竟敢放火!老子要杀了你!”领班冲出了着火的房间,身上的衣服缠绕着火焰,他赤红着眼,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似的向距离他最近的小红梅举起了手枪,扣动了扳机。 小红梅吓得浑身僵直,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和枪声一起响起的是领班愤怒的咆哮:“臭婊子,你给我让开,快给我让开!” “红梅!跑啊!快跑啊!” 小红梅惊恐地睁开眼,只见翠香拼命抱着领班的胳膊,对加诸她身上的子弹和拳打脚踢都无动于衷,她背对着小红梅,单薄瘦弱的身体仿佛一张纸被人轻易捅开大大小小的洞。 女人太阳穴露出狰狞的青筋,干黄枯瘦的脸在火光下扭曲如恶鬼,嘴角偏偏却扬起大大的笑容,“跑啊,你快跑啊,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回来了!” “不!翠香姐!”小红梅哭叫着想向翠香扑去,两个姐姐却在身后拉住了她,不顾她的反抗,含泪向院门的方向跑去。 “红梅,跑吧,只有你活下来,翠香姐才能安息。” “不,放开我!我要去救翠香姐!你们快去救翠香姐,她在流血你们没看到吗?!” 领班拼命扣动扳机,刺耳的枪声每一声都凄厉得宛如鬼魂的尖叫,翠香单薄的身体却从始至终没有后退过一点,她用力抱着男人,火焰在他们两个人身上燃烧着。 她不禁咧开嘴,喉咙深处发出豪迈悠长的笑声,好似故事里大碗吃肉大碗喝酒的英雄好汉,她这辈子都没有这么肆无忌惮的笑过。 她很快被推倒在地上,男人用力践踏着她的身体,她却宛如藤蔓般抱紧男人的脚,对着小红梅的方向仰头大喊:“世界那么大,你还这么小,总有一天可以遇到温柔的人!” “红梅啊!”她吐出一口血,身上的血肉噼里啪啦作响,眼神苍茫悠远似雄鹰盘旋在高原之上,“快跑啊,春天,春天就要到了!到那时候,光明正大痛痛快快开花啊!”】 “卡。” 这幕戏结束了,可是戏中人却还没醒来。 翠香依旧死死抱住扮演领班的演员的身体,撕心裂肺大喊:“红梅,快跑!快跑啊!别回来了!别回来了!!!” 拖着小红梅跑走的两个妓女演员放开束缚小红梅的手,捂着脸泣不成声。小红梅哆嗦着连滚带爬得冲到翠香的身体,张嘴狠狠咬上扮演领班演员的大腿。 她紧咬牙关,从喉咙里爆发被逼到绝路的狼崽子般狠厉的尖啸,“放开我姐姐!我让你放开我姐姐!” 扮演领班的演员蹲下身体,豆大的眼泪滴在了小红梅的头上,滴在了翠香的脸上,他手足无措的张开手,明明小腿已经被咬出了血却动也不敢动一下,“我没伤害你姐姐,乖乖,别怕,你姐姐没事,别怕,这是在演戏呢!” -- 第287页 外表凶恶的壮汉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乖乖,对不起,吓到你了,别怕,没事了,没事了。那些坏人已经被关进了监狱,你们没事了,以后没人能欺负你们了。” 翠香慢慢从痛苦中醒过神,眼神渐渐恢复了清明,她缓缓松开了抱着领班的腿,脸上是情绪耗空后的虚脱和茫然若失。她温柔地拍了拍小姑娘的头,“红梅啊,已经没事了,别怕。” 这句话宛如一道咒语,终于将小红梅从戏里真实的恐惧和痛苦中醒过神,她怔怔松开扮演领班演员的大腿,迎上姐姐温柔怜惜的双眸,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她扑进了姐姐干瘪的胸脯,稚嫩的嗓音已经破了音,口齿不清得含糊着说:“姐姐,姐姐,你不要死,我们要一起去看春天,我们要一起在春天开花啊!” 翠香瘫在地上抱住怀里的小姑娘,满脸是泪,她默默点头,哑着嗓子说:“好,姐姐……姐姐不死,姐姐要去看看春天。” 之前一直在一旁泣不成声妓女们再也控制不住,不约而同飞快跑了过来,把她们的两个姐妹搂在怀里。 无数女人的哭声如层层叠叠的花朵依次绽放,泪花化作连绵的溪流,溪流汇入长河大江,波浪撞碎在巨大的礁石上,细小的水滴飞到了空中,在天上开出了彩虹,这是阳光的颜色。 剧组里没有人出声,所有人都安静的围观着这一场无穷无尽的痛哭,摄像头忠实地把这一切记录了下来,化作不朽的史篇。 …… 在《待到山花烂漫时》杀青的第二天,翠香奄奄一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在生命的最后,她的两只手,一只手松松握住了乐景的手,一只手松松握住了小红梅的小手,千帆阅尽的女人笑容干净动人,好似春风中不胜娇羞的水莲花。 乐景红着眼圈问她, “你还有什么遗憾吗?” “过去有,现在没有了。现在已经是我人生中最美好最荣耀最辉煌的时刻了。” “谢谢您,您拍了一部好电影啊。”她笑着说:“多么盛大的谢幕啊,虽然开头不算好,但是我总算有个幸福结局。只要想到这一点,我就忍不住喜极而泣。” “承蒙厚爱,小女子名为翠香。” 她松开了握着乐景和小红梅的手,在小红梅尖锐凄厉的痛苦声里永远闭上了双眼。 第102章 民国之大导演(15) 翠香是被人贩子卖进妓院的,那年她才五岁。 她不知道自己家在哪儿,也早已忘记了父母亲人的脸,她孑然一身,无亲无故,无依无靠,这个世界似乎和她没什么关系。 所以最后,乐景把她葬在了一片开满野菊花的河谷上,小溪绕着河谷蜿蜒而下,溪面波光潋滟,倒映着绿草青青。 应了翠香的遗愿,乐景在她坟前立了一块碑,碑文是由谢知源亲手刻下的,上面只刻了简单的一句话——演员翠香之墓。 小红梅在翠香坟前放了一束红玫瑰。 她睁着雾蒙蒙的大眼睛,声音因为连续多日的痛哭好似摩擦的砂石,“姐姐之前一直很想要一束玫瑰花。可是玫瑰花很贵,而且买回来没有合适的花瓶插,也没地方摆,所以最后就一直没有买。” 小姑娘眼睛肿成了核桃,短短几天脸颊已经凹陷了进去,完全可以用瘦骨嶙峋来形容了,阳光下给人一种一碰就碎惊心动魄感。 乐景轻轻搭上小姑娘的肩膀,低低说道:“……以后,我们每次来看她,都送她一束玫瑰花吧。” 小红梅沉默的点点头。 天空蓝得心旷神怡,一望无际的碧绿河谷上点缀着天真烂漫的点点斑白,风拂过翠叶,野菊花迎风招展摇曳生姿,窸窸窣窣地悄声议论着新来的伙伴。明媚阳光化作华美长纱,轻轻罩住了长眠于地的年轻女人。 这里沉睡着一个高贵纯洁的灵魂。 …… 《待到山花烂漫时》拍完后,夏天也过去了,秋天乘着金黄色的落叶飘来了。 但是电影拍完并不意味着马上就能上映,电影的剪辑同样是一个无比重要的任务。 出神入化的剪辑可以让一部中规中矩的电影起死回生,同样的,糟糕的剪辑也会让一部本可以青史留名的电影收获无尽的骂名。所以中外电影圈,很多导演都会竭力争取剪辑权,让自己的心血不会毁于糟糕的剪辑师之手。 如果在现代社会,乐景出于对自己作品的掌控欲,肯定会选择由自己来剪自己的电影。可是如今是民国,乐景这个半路出家的新手导演,短时间内根本无法胜任视频剪辑工作,因为这个时代的视频剪辑是一个复杂而繁琐的工作。 在数字化摄影时代,乐景能娴熟使用各种各样的视频制作和剪辑软件。可是在这个还用胶片拍电影的时代,所谓的剪片子是真的用剪刀剪。 通过负片冲洗出来的电影正片(也叫做工作拷贝)上的每一个画面都会有编号和负片对应,剪辑师把正片挂载到剪辑台上的胶片转轴上人眼查看。如果遇到需要剪辑的地方,剪辑师就做个标记,剪掉相应胶片,然后再用透明胶带把剪断的胶片粘起来。 正片剪辑好后,剪辑师会根据编号去查找出相应的负片进行冲洗,冲好的负片会按照正片的剪辑顺序用齿孔卡扣重新连接起来。在这个过程中,为了不破坏负片,剪辑师会把负片放在柔软丝滑的绒布上,戴上真丝手套进行连接工作。 -- 第288页 所以这个时代的电影特效就格外考验剪辑师出神入化的胶片剪辑技术了。剪辑师们利用胶片能多次曝光的特性,对胶片进行剪切、叠加曝光和化学冲洗的方式得到多种多样以假乱真的特效效果。 在好莱坞,剪辑师也被认为是女性的职业。因为女性更细心,手指更灵巧,拥有更强的空间感,很适合做视频剪辑工作,一直到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好莱坞才有零星的男性剪辑师出现。 可是如今的华夏就恰恰相反了。 华夏电影不过刚起步,在传统男权社会的统治下,男性更有机会接触和学习电影的核心技术,所以此时电影的幕后制作过程中是清一色的男性班底,华夏目前还没有女性剪辑师。 正是因为这个时代对剪辑技术拥有这么高的要求,乐景作为导演,只能在一旁对剪辑师提出建议,他现在还没有可以直接进行胶片剪辑的本事。 有关剪辑师的人选,谢知源早已给乐景列出来了几个人选让他挑选。 “其实你舅舅的剪辑技术是最好的,我的电影都是你舅舅给剪的,只是……”谢知源看着乐景欲言又止。 乐景对谢知源的犹疑心知肚明。 就算他,也有点头疼。 “我爸怎么说?”乐景揉了揉鼻梁,有点疲惫的说:“这么一直拖着也不是个办法,还是早点说清楚比较好。” 谢知源尴尬的笑了笑,此时倒是很理解自家弟弟的拖延症了,“你也知道,你爹重情,最好面子,你舅舅当年救了你爹一命,他一直念到如今,让你娶招娣,也是想着你舅舅从小最疼你,你娶了你表姐,女婿也是半个儿,将来亲上加亲,你也可以在你舅舅面前多尽孝心。谁成想……”他无奈地看了乐景一眼,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了。 此时两人正坐在乐景家庭院的石桌前一边品茗一边说话,身后竹林发出清爽的飒飒声。 竹声清凉,乐景深吸了一口清爽的空气,觉得心里的烦躁都消退下去很多。 他放下茶盏,目光平和从容,“所以我早就说了,我会亲自登门向舅舅说明情况,负荆请罪,就算我和表姐不能结婚,温家也依旧是我的舅家,表姐也是我的亲人,我也希望她能嫁给爱他的男人,而不是迫于父母之命嫁给我,强扭的瓜不会甜。” “那怎么行?”谢知源皱着眉头,忧心忡忡道:“你一个人去,要是你舅舅为难你了怎么办?他要是打你了怎么办?”他越说眉头皱得越深,表情更加凝重,“所以起码要让你爹跟着你,这样你舅舅要是实在生气就打你爹好了。” 乐景:……看得出来在自家大伯眼里只有他是亲的了。 “……可是我爹不好意思去。”乐景面无表情的说:“他不好意思去,也不同意我一个人去。” 所以事情就这样陷入了僵持。 乐景之前要忙着安置小红梅和拍电影,忙的团团转,就没管老爹的纠结,先忙自己的事了。现在电影拍完了,他这才算是腾出手来处理自己的退婚一事了。 乐景已经做出了决断,“不管怎么样,事关表姐的闺誉,我都必须亲自去和舅舅说这件事,同时也要向表姐道歉。” 谢知源望着侄子坚定不移的眼神,咬了咬牙,也做出了决定,“我陪你一起去好了。”他仰起头,摆出一副要上刑场的架势,“看在我的面子上,你舅舅总不能打你……若他真的动手,我拦着他,你就赶快跑,让他打我好了。” 乐景有点感动。 原主还真是千娇百宠宠大的大少爷啊,照谢家的这种宠法,谢听澜还没有被溺爱成杀人放火胡作非为的纨绔子弟,只能说他本性淳朴了。 他耸了耸肩,谢过了大伯的好意,然后冷酷无情地说道:“这是我爹惹下来的烂摊子,让他去收拾。他这也躲得够久了,我明天就拉着他去见舅舅,一定要把这件事说开,不能再拖下去了。” 长痛不如短痛,这件事拖的越久对表姐的伤害就越大。 就算表姐会恨他,他也希望通过这件事能让表姐觉醒,离开家庭的束缚,去寻找属于自己的人生。 她值得一个爱她的男人做丈夫。 ……… 日头西斜,天空熏染成好看的瑰丽色,两行大雁排开金黄色的云海渐行渐远。 温招娣趴在窗台,痴痴望着大雁越飞越远,最后消失在了视野尽头,去了她触碰不到的远方。 贴身丫鬟桃桃走进屋,就看自家小姐趴在窗台上神思不属的模样,忍不住好奇问道:“小姐,你这天天都在看什么呀?” “看鸟啊。” “鸟有什么好看的?” 温招娣收回远眺的目光,突然问了一个古怪的问题,“你说,大雁去那么远的地方,会不会害怕?” 桃桃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认真回答:“有那么多大雁一起飞呢,遇到危险了同伴会保护它,所以它们应该不会害怕。” 温招娣眼波动了动,没说话,眼神莫名有些怅然。 她重新坐回窗口的凳子上,拿起放在一旁的没绣完的嫁衣,继续绣了起来。 桃桃惊艳的看着嫁衣上栩栩如生的鸳鸯,呼吸下意识都放轻了许多,生怕打扰到了自家小姐,“小姐,你绣得真好看,你将来就算不嫁人,去当个绣娘都行。” 温招娣噗嗤一声,嗔笑着看了桃桃一眼,“你这说的是什么傻话?” -- 第289页 桃桃挠了挠头,也嘿嘿傻笑起来。 她搬来一个小板凳,在小姐身边坐下,捧着脸好奇地问温招娣:“小姐,这段时间姑爷怎么没来了啊?” 温招娣脸上浮现点点红晕,先回答了桃桃的问题,“我听我爹说,他现在正在拍电影,没空过来。”然后她羞涩地瞪了桃桃一眼,“什么姑爷,我这不是……”她脸上潮红一片,声音也越来越低,“还没有过门吗?” “快了快了。姑爷这次结束学业从美国回来,不就是为了娶小姐吗?”桃桃欣慰的看着自家小姐手上精致的嫁衣,真心实意地替自家小姐高兴,“小姐你这身嫁衣缝缝改改绣了四年,总算可以穿上了。” 温招娣爱惜地摸了摸嫁衣上精致的纹理,眼波莹润,粉面含春,让桃桃看直了眼。 “小姐,你真好看。”她呆呆地说:“姑爷一定会对你死心塌地。” 温招娣羞愤地举起拳头打了一下这个口无遮拦的小丫头片子,“你这张嘴啊!就没个把门的!” 桃桃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她安静了没一会儿,又忍不住问道:“小姐,你们什么时候成婚啊?” 温招娣绣花的动作微不可查的一滞,然后她的手指又重新开始灵活地在针线间穿行了。 她头也不抬地轻轻回答:“……大概要等他忙完了吧。” 桃桃嘟了嘟嘴,自言自语道:“唉,姑爷什么时候能忙完啊。” 温招娣闷着头继续绣花。 她也两个多月没有见到……澜儿了。 他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弟弟,现在又是她未来的丈夫,是她后半辈子的依靠。 她和澜儿身为表姐弟,又是从小一起长大,两人结婚是亲上加亲,是一门再好不过的婚事了。只是她心里一直有种隐隐不安。 双方父母定下婚事时,澜儿还在美国上学,她根本不知道他对这门婚事的看法。而且澜儿回国到现在,一次也没有登门看过她。是不是因为……他根本不想娶她? 温招娣低着头,只觉得心乱如麻,可是手下却依然灵活穿针引线,平稳绣出花样来,如此一心二用,也算是她为数不多的优点了。 …… 仿佛上天也听到了温招娣心里的彷徨不安,第二天一大早,温招娣正在给弟弟做荷包时,桃桃突然推开门,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怎么了?这么急急忙忙的?” “小姐……”桃桃脸色涨的通红,双眸水亮晶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表少爷来了!” 温招娣手心一个哆嗦,做到一半的荷包就掉到了地上。她顾不上去捡,急切地站了起来,难得失态地问桃桃,“澜儿在哪里?” 桃桃促狭地看了自家喜出望外的小姐一眼,“表少爷现在正在正厅和老爷一起喝茶呢,哦对了,姑老爷也在。”她兴奋地说:“说不定……他们这次来就是来商量婚事!” 温招娣脸生红霞,显然也和桃桃想到一起去了。 她又重新坐了下来,心跳如鼓,心头终于踏实了。 太好了,她可以嫁出去了。她都23了,实在是耗不起了。 …… 茶过三巡,眼看自家父亲还在那儿和舅舅兜圈子打太极,迟迟不愿进入正题,乐景恨铁不成钢的看了自家不成器的老爹,看来只能由自己开口了。 他冲舅舅拱了拱手,顶着老爹灼然期待的目光,严肃地说:“我有事情要和舅舅舅妈商量,不知可否关上门遣退下人?” 温绍虽然不明所以,但是还是摆了摆手,“你们先下去吧。” 下人们依言关门离去。 然后乐景一掀衣袍,直直给舅舅舅妈跪下,额头伏地,开门见山道:“我这次来,是想取消和表姐的婚约,我会承担一切后果,绝不会影响表姐闺誉!” 温绍先是被澜儿突然起来的动作给吓住了,接着就从他嘴里听到了这个惊雷,下意识想要搀扶他的动作便是一停,目光闪电般看向对面坐卧不安鼻尖冒汗的谢知涯。 他沉声问姐夫谢知涯:“这是你的意思?” “是……是……”谢知涯梗着脖子,终究是爱子之心占了上风,硬着头皮说道:“是……我的意思。澜儿年纪小,不懂事,这件婚事是我自作主张,根本没有知会过他。你要打要骂就冲着我来,别为难他。” 舅妈满脸寒霜,怒极反笑,恶狠狠的瞪着跪在一旁的谢听澜:“你们想订婚就订婚,想退婚就退婚,真当我们温家小姐是什么破落户吗?!谢听澜你知道姑娘家被退婚会有什么后果吗?你一个大男人以后照样可以娇妻美妾如花美眷,可我女儿呢?她要怎么办?她会成为别人嘴里的弃妇,一辈子嫁不出去的!你嘴上说的好听,这后果你根本承担不起!” “我可以承担得起后果。”乐景直起身,诚恳回答:“到时候,你们就说我不举好了。” 舅妈:??? 谢知涯:??? 温绍:??? 第103章 民国之大导演(16) 谢知涯差点蹦起来,他瞪圆了眼睛,眼神控制不住向乐景的下身看去,“真的?!!澜儿你真的……?” 原本还气势汹汹咄咄逼人的舅妈此时也哑了火,花容失色的看着乐景,失魂落魄喃喃自语:“怎么……怎么会如此?” 温绍也被震住了,心头的点点火气早因为外甥的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而无影无踪,他急切追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找大夫看过吗?大夫怎么说?” -- 第290页 谢知涯火烧屁股一样冲到了乐景身前,用力握住了他的胳膊,心急如焚道:“澜儿,你快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怎么就那什么了呢?我之前怎么从没有听你说过,你是不是在开玩笑?”说到最后,他看向乐景的目光甚至充满了哀求意味。 乐景:…… 他木然地眨了眨眼睛,干巴巴地说:“我没有不举,但是为了表姐好,还是在外面说我不举吧。” 他倒是没有想过要用不举的名义来一劳永逸解决自己的婚事。毕竟这个举或不举请个医生一看就知,根本瞒不住。 谢知涯:…… 他没忍住揪住了儿子的耳朵,气急败坏大吼道:“你这个小子说话就不会过脑子吗?这种话能是随便说的吗?你就算为了你表姐好,也不能如此自污吧!你不举之名一旦传开,你会成为全北平的笑柄你知道吗?!你还怎么出门?你让我们全家的脸往哪搁?” 温绍着实松了口气。说实话他刚才都在想要请哪个长于壮阳的医生了。现在知道自家外甥没有不举,他心中也油然而生一股怒火,此时倒是和姐夫站在了同一战线上。 “你爹说得对,你这个提议真是蠢不可及!你这样等于是把你们谢家的面子和名声往脚底下踩!你妈可是指着你活的,你这样让你妈还有活头吗?你若想退婚,就拿出能说服我们的理由,倒也不必如此自污,我和你爹都不想让事情变成结亲不成反结仇的局面。” 就连刚刚爱女心切的舅妈经过刚刚那番惊吓,眼神中的火药味也消退许多,她没好气的看了一眼还老老实实跪在地上不起来的乐景,“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起来说说吧,别跪着了,你看你爹都心疼成什么样了?” 乐景瞄了一眼谢知涯怒火中控制不住心疼的表情,听话的顺着他的力气站了起来,重新在座位上落座。 “我是觉得,我身为男人,就算有些许流言蜚语也无伤大雅,可是我表姐是个女子,我知道世间对女子多为苛责,言语为刀可以杀人,所以为了表姐好,还是让我的名声坏一点吧,这样表姐也不必承受太多苛责。” 少年眼中是真挚的歉意,他不疾不徐地把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我知道,就算这样还是会给表姐带来一些不好的影响,但是我保证会尽我所能把影响降到最低,我也一定会好好补偿表姐的,将来表姐若真的……我也做好了一辈子接济救助她的准备。” 少年的话是如此诚恳,也是如此有担当,他不惜自污也要保护自家女儿的名声,这份心意让夫妻两人有点感动。 温绍不动声色问乐景:“你为什么想要和招娣退婚?” “因为我不爱表姐。”少年目光坦荡,不偏不倚对上温绍审视的目光,坦然回答:“我和表姐只有姐弟亲情,并无男女之情。嫁给我,表姐和我都不会幸福。” 温绍一哂,他没想到澜儿的想法如此天真幼稚。他不以为然的说:“自古以来,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妻当娶贤,妻子就是你的亲人,你和招娣天生就有亲情,合该要做夫妻。” 他放松的靠坐在椅子上,发现澜儿表情凝重,还笑着安慰道:“行了,舅舅也是从你那个年龄走过来的,知道你们小年轻都在想什么,招娣是传统的大家闺秀,你是留洋归来的大学生,你平时若想谈诗弄文,招娣的确不是个合适的对象。” 乐景急忙解释道:“舅舅,你这是哪里话,我可没有嫌弃表姐的意思,表姐是再好不过的女人了,是我没有眼光,配不上表姐。” 温绍哈哈大笑起来,摆了摆手,“你别急,舅舅没生气,我是想说,现在是新社会,很多女人也上了新式学校,你可以纳几个女学生当妾,届时妻贤妾美,平时也可以红袖添香,有人陪你谈诗弄文,岂不美哉?你放心,招娣知书达理,温婉贤淑,是再好不过的当家主母,将来你把后宅交给她,她一定能给你料理得妥妥当当。” 舅妈垂眸不语,也默认了丈夫的话。 乐景在这一刻,突然为温招娣感到难过起来。 她的父亲在劝她未来的丈夫纳妾,她的母亲为此感到理所应当,并不出言反驳。 明明她才是他们的亲女儿,可是他们待他这个外甥都比对亲女儿宽厚。 乐景也终于明白了为啥原剧情里的温招娣会拥有逆来顺受忍气吞声的懦弱脾气了,这不仅是出于她的家庭教育,也是因为她知道她无路可退,她的娘家并不能成为她的依靠,她必须竭力讨好夫家,才能有立足之地。 温绍也算是接受了新式教育的知识分子,可是他骨子里最是封建大男子主义。从乐景和他几个照面中他的言行可知,在他的眼中,女人只是后宅的摆件,是一件随时可以更换的衣服,所以他的慈爱和宽厚只给和他一样性别的谢听澜。 ……这大概也是温家的家风吧。 因为原主的母亲,也就是温绍的姐姐,同样也是不识字的旧式女子。 尽管已经知道了答案,乐景还是忍不住问道:“舅舅,现在都是新时代了,您当初怎么没让表姐上学?” 温绍困惑的看了乐景一眼,理所当然回答:“女孩子家迟早要嫁人的,上学有什么用?女子只要会料理家事,好好伺候公婆和丈夫就够了,别的读再多书有什么用?对婚事也无甚帮助。” -- 第291页 他自认为贴心地说道:“舅舅也不是不开明的人,你可以多纳几个上过学的美妾,招娣温婉贤淑,是不会和你置气的。” 乐景在心里叹了口气。果然如此啊。 此时他更是无法开口强硬退婚了。 因为在这样的家庭里,被退婚的温招娣是真的没有活路的。他不愿意在某天听到温招娣悬梁自尽的消息。 看来只能由自己来做这个恶人了。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我未来的妻子会是一个才女,她可以和我有共同语言,我们可以一起谈论亚里士多德、尼采、泰戈尔和唐宋八大家等中外圣贤,表姐虽好,却不是我的良配,所以我是不可能和现在的表姐结婚的。” 听了他的话,舅妈再也忍不住,低低哭了起来,“你这样还让招娣怎么活啊!招娣今年都23了,过了年都24了,为了等你生生熬成了老姑娘,现在你也不要她了,她哪里还能嫁的出去?她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吊死算了!” 谢知涯急的满头大汗,一边是心如铁石的亲儿子,一边是梨花带雨的舅弟媳,更重要是亲儿子背后还站着虎视眈眈的亲娘,他头皮发麻,宁愿现在去办公室算一天账,也不想面对如此修罗场。 温绍却从乐景的话中敏锐听到了一丝古怪,反问道:“现在的表姐?” “是的。”乐景抿了抿嘴唇,言不由衷道:“为了成为配得上我的妻子,舅舅,请送表姐上学吧。哪怕只是认识一些简单的字也可以,我未来的妻子绝不可以是目不识丁的文盲。” 他知道自己这么说是对表姐的不负责任,没有什么比给了人希望后再让她绝望更残忍的了。但是眼下乐景别无选择。 他始终认为,读书才能明智,才能让人学会思考,人因为思考而痛苦,却又因此而有活着的质感。 只有读书,在家里逆来顺受的温招娣才有机会明白世间出路不止一条,在婚姻以外,到处是通往罗马的宽阔大路。 女人可以结婚,也可以不结婚,只要那是基于她自身自由意志做出的选择。 如果有朝一日温招娣结婚,那一定是嫁给爱情,而不是迫于父母之命。 舅妈大骇,脱口而出:“招娣已经23岁了!哪有这个年纪去上学的?而且她再学就真成老妈子了!” 乐景慢慢摇头,不紧不慢地说道:“常言道吾生也有涯,而学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正所谓活到老学到老,什么时候学习都不晚。” 对上舅妈担忧焦急的目光,乐景微微一笑,温言安抚道:“舅妈也不必担心表姐会因为学习错过婚龄,我可以一直不娶妻等表姐,哪怕表姐学成后已经四十岁了,只要表姐愿意,我就会娶她。” 谢知涯转头惊愕地看了儿子一眼,嘴唇动了动,最终他拍了拍乐景的手,默认了儿子的提议。 乐景再次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撒这样的谎很是卑鄙,但是除此之外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不管怎么样,他希望温招娣能好好活着。 人生只有一次,一辈子困在后宅为他人而活实在是太可惜了。 她是他表姐,也是他的小妹妹,他希望她能勇敢无畏光芒万丈。 舅妈怔怔地看了乐景几秒,似乎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承诺,她迟疑说道:“你说的是真的?你真愿意等你表姐?不,不对,”她很快反应过来,急切说道:“其实学习不必急于一时,等招娣嫁给你后也可以继续学习啊!” 她还要再说些什么,温绍抬了抬手,她立刻抿住嘴,柔顺地低下头,不说话了。 温绍转动手指上的白玉扳指,眼皮微阖,若有所思道:“既然你是这么想的,舅舅也不好强迫你,我们两家联姻是结亲不是结仇的。你想要招娣去念书学习,我就去请了先生给她上课。” 他叹笑出声,无奈地用手指点了点乐景,一脸宠溺地给谢知涯抱怨的,“姐夫,你看这孩子,心里怎么想的也不早点和我们说,他要是早点说想要什么样的妻子,我早就让招娣念书学习了。” 看到温绍如此轻松态度,谢知涯这才真正放下一直吊着的心,他舒展眉眼,眉里眼梢都是畅快笑意。他也跟着责怪似的看了乐景一眼,一脸无可奈何地抱怨起了自己的儿子。 他们言笑晏晏,三言两语间就已经决定了温招娣未来的命运,没有人想过询问温招娣对此的看法和意见。而身为母亲的舅妈,从始至终都柔顺的坐在一旁,脸上挂着温婉贤淑的端庄笑容,安静扮演一个装饰品。 乐景虽然知道以温招娣柔顺的性格,向来不会反驳别人替她做出的决定,但是此时温绍和谢知涯对待她如此轻慢的态度,还是让乐景倍感讽刺。 他足够幸运,因为是男人所以才享受了如此多“特权”,如果他是女人的话,此时对他的种种宠溺和爱护会立刻变作苛责和漠视。 不过,归根结底,乐景也从头到尾没有问过温招娣的想法,他和他们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认为他是为温招娣好,所以他就替她做出了决定。他不在乎温招娣会不会讨厌他给选择的路,他更不在乎温招娣对他的观感。 在他看来,还没有形成独立人格的温招娣必须被人推着、拽着才能走上那条光明正路,所以他就像一名强势父亲那样理直气壮替温招娣做出了决定。 -- 第292页 因为他知道什么是正确且光明的路,所以温招娣就必须去走那条路。 乐景知道自己有时候太过独断专行,但是他并不打算改就是了。 眼看着两人马上要开始聊其他事情了,乐景插话道:“我还有件事想要拜托舅舅。” …… 温招娣心不在焉地揉弄着手帕,心思早已飞进了正厅。 桃桃心急火燎的走来走去,“也不知道表少爷都和老爷夫人说什么了,怎么说了那么久啊。” 这也是温招娣想知道的。可是她又没胆子让人去打听,也没胆子去正厅“偶遇”,只能在闺房里揉皱了一条手帕。 桃桃突然站定,想到了一个可能性,“小姐,你说等会儿,表少爷会不会过来看小姐啊?” 温招娣脸色微变,桃桃说的倒的确很有可能。 桃桃急忙地推搡着自家小姐,“哎呀,小姐,快去换衣服!换身好看的衣服!” 温招娣惊慌失措的站起来,捏着手帕就要去换衣服,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下仆通报的声音,“小姐,表少爷来了。” 少年晴朗雅正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表姐,我可以进来吗?” 温招娣身体一僵,下意识用求助的目光看向桃桃。 桃桃迅速冷静下来,上下认认真真打量了自家小姐一个来回,又上手帮小姐理了理头发,当机立断小声回答,“就这样吧,小姐天生丽质,穿什么都好看。” 在桃桃鼓励的目光下,温招娣咽了咽唾沫,下意识把手帕揉成一团,声音紧张的微微颤抖,“进、进来吧。” 门被从外拉开,耀眼的日光洒了进来,和日光一起进来的还有一名如玉郎君。他白皙的皮肤在阳光融化成了耀眼的金芒,清亮双眸如清泓,望上一眼就沁人心脾消去浑身燥意。 温招娣奇异的觉得自己没那么紧张了。 她松开手里皱巴巴的手帕,温柔浅笑道:“澜儿,好久不见。” 少年粲然一笑,好似煌煌明日如怀,“表姐,最近可好?” “我很好。”温招娣又开始紧张了,她下意识低眉顺眼问道:“我听爹说你最近在拍电影?” 少年扬眉展笑,说不出的少年意气,“我电影已经拍好了,现在剪辑师正在剪辑,最快等年底差不多就可以上映了。” “真是太好了,到时候我一定买票去看。” 少年摇了摇头,笑道:“哪里能让表姐买票?到时候我多送你几张票,你可以和朋友一起看。” 温招娣欢喜的点点头,“谢谢澜儿。” 然后房间就陷入了安静。 温招娣低着头,心中七上八下,恨自己就是个锯嘴葫芦,聊天连个话题都找不到。虽然她很想问澜儿和爹娘说了什么,但是她是断然问不出口的。 没事,到时候问娘也是一样的。 只是她一直不说话,澜儿会不会嫌她呆闷? 就在她胡思乱想时,少年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他微微俯下身子,专注的盯着温招娣紧张眨动的双眼,纳闷问道:“我记得表姐小时候很是开朗爱笑,怎么现在变得这么沉默寡言了?” 对上那双似乎蕴藏无限星光的剔透黑眸,温招娣只觉得自己紧张得快要窒息了。 桃桃在一旁抢话道:“表少爷,小姐长大了,哪能和小时候比?女孩长大后都会变得贞静贤淑的。” 她感激的看了桃桃一眼,也跟着接话道:“我之前年纪小不懂事,娘说我现在才有女孩子的样子。” 表少爷直起身,不辨喜怒的看了桃桃一眼,桃桃心头一跳,浑身的汗毛都树了起来。 还好表少爷很快就转移了视线,继续笑着和小姐说话,仿佛刚刚那个眼神只是桃桃的错觉。 桃桃心里不知道为啥突然有点酸酸的。 望着温招娣温柔似水的模样,乐景忍不住心里感慨温招娣这个人身边还真是群狼环伺。 直播间观众也纷纷对刚刚的那场暗潮汹涌品头论足。 【盛世王妃:根据原剧情,温招娣在嫁给原主后,为了争宠,把自己的这个贴身丫鬟扶成了姨娘,给自己找了不少苦头吃。我还以为那个丫鬟是后期黑化,没想到这个时候心里就对未来姑爷有想法了。 一言不合就动手:温招娣就是个没脑子的,偏听偏信,遇事只知道哭,唯一的优点就是比较有韧性?唉,她什么时候能成长一点啊。我真的对这种小白花女主没好感。 杠精没有爸妈:我们要对主播有信心!上个世界的女主颜静姝小姐姐都能被主播改造成女强人,这个世界的小白花女主当然也不在话下!】 乐景三世为人,加起来的年龄都可以做温招娣爷爷了。所以他现在看待小姑娘就像看自家孩子那样,虽然孩子不成器,但是毕竟是亲的,只能慢慢教呗。 乐景觉得铺垫的差不多了,趁温招娣心情还不错,笑吟吟说道:“我这次来是有事想要请表姐帮忙。” 温招娣纳罕问道:“我就是个闺阁弱女子,能帮你什么事呀?” “表姐不要小看自己,你能帮我的事很多了。”乐景笑着说:“你也知道我现在正在拍电影,我一个人有点忙不过来,想请表姐帮帮我。” 温招娣吓了一跳,连连摆手,“我不会拍电影啊!你要是缺人手,给我爹说,我爹可以给你介绍人的。” -- 第293页 “可是有些事只能表姐来帮忙啊。反正表姐在家里也没事,干脆和我一起拍电影吧。”乐景不等温招娣推拒,直接下了一剂猛料,“舅舅舅妈也都同意了这件事。” 温招娣一愣,“爹娘都同意了?” “对啊,不信你可以去问他们。” 一听到这是爹娘的意思,温招娣立刻驯服的低下头,低声说道:“既然爹娘都这么说了……澜儿你想让我帮你干什么?” “我需要你帮很多事呢。我请了一个剪辑师剪电影,想要请你去给那位先生打下手。还有,我想请你和女演员们说说话,她们有很多伤心事,你只要做个听众就行了。表姐你不是绣工出色吗?你也可以教她们绣花。还有,后续需要设计电影海报,表姐你也可以给我们提供创意……”乐景一口气罗列出了十几项需要温招娣做的事。 温招娣傻傻看着滔滔不绝的表弟,觉得事情似乎有哪里不太对。 她不过一个闺阁小姐,怎么可能做的了那么多事啊? 这也正是乐景想出来的办法。他要让温招娣脱离原生家庭,更多的接触社会,让她有事做,品尝到被人肯定和需要的滋味,引导她发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从而一步步建立独立人格。 “那表姐,我先走了,你今天准备一下,我明天早上就派人去接你上班。” 乐景扬长而去,留下温招娣呆立在房间里欲哭无泪,不知所措。 坐在回去的汽车上时,乐景突然对谢知涯说:“爹,把我的两个妹妹也来给我帮忙吧。” 反正他也要改造温招娣,干脆多改造几个人吧。 谢知涯心不在焉:“随你吧。” “对了,还有我娘,也可以过来给我管事。” “嗯,好……嗯?你说什么?”谢知涯终于回神了,他瞪着自家儿子,“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让招娣和你妹妹给你帮忙还不够,还要你娘给你管事?你下一个是不是就要让你奶奶给你干活了?” 对于他的质疑不孝子却惊喜地摸了摸下巴,“咦?这个提议不错。我等下就给奶奶说这是您的建议,奶奶一定很开心能出门散散心。” 谢知涯:???你是不是嫌我命长?! 第104章 民国之大导演(17) 谢老太太要出山帮长孙干事业的这件事迅速传遍了大半个北平城,在谢家也引发了震荡,甚至连远在上海的三儿子都拍了电报,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两位哥哥待老太太不够孝顺让老太太生气了? 谢知源把小弟的电报放在老太太面前,委屈说道:“妈,您看,就连小弟都认为是我们慢待了您。” 老太太瞥了一眼桌子上的电报,不耐烦地撇了撇嘴,“你告诉他,少咸吃萝卜淡操心,让他管好他自己。” 谢知涯憋闷的揉了揉鼻子,小声说道:“现在不仅三儿这么想,外面的人都这么想,我的亲娘啊,您就当为了儿子好,在家里好好歇着,让儿子们孝敬您不好吗?” 谢知源小心观察着老太太的脸色,斟酌着开口问道:“娘,是不是我和弟弟有哪里做的不够好?您尽管说,我们一定改!” “都说了和你们没关系了!”谢老太太神色越发不耐,勉强耐着性子说:“是我在家中无聊,想出去走动走动。” 谢知涯终于忍不住了,愤愤不平道:“娘!您太娇惯澜儿了!他瞎胡闹您还由着他!” 谢老太太狠狠拍了一下桌子,锐利双眸让谢知涯后背一凉,在这一刻再次回忆起来曾一度被亲娘家暴所支配的恐惧,“谁瞎胡闹了?澜儿比你出息多了!” 谢知涯缩了缩脖子,鼓足勇气小声逼逼:“若不是那小子在后面煽风点火,您怎么会那么大年纪还不得清闲!娘,您都累了一辈子了,也该享享清福了!” 谢老太太看着自己这两个老儿子委屈不解的模样,自嘲的笑了笑,脑海里再次浮现了昨天和澜儿的那场对话。 也正是那场对话让她正式做出决定,准备出山。 “你们都不如澜儿。”她悠悠叹了口气,目露自豪欣慰,“我没白疼澜儿,这个家只有澜儿最懂我。” 在谢家,谢老太太就是头号澜吹,两兄弟早就习惯了自家母亲一天到晚狂吹澜儿彩虹屁的模样,所以也没抗议母亲此时的拉踩行为。 此时还是由作为大哥的谢知源先开口问道:“娘,澜儿昨天到底给你说什么了?” 谢老太太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他问了我的名字。” 谢知涯先是一愣,而后勃然大怒,“那小子怎么越来越不懂事了!长辈的名字是能随便叫的吗?妈,你这次不能再护着他了,必须要好好给他一个教训,要不然这小子行事不端迟早要跌个大跟头……” 他怒火攻心之下滔滔不绝一时忘记看亲娘脸色,谢知源见势不妙连忙拽了拽蠢弟弟,他这才如梦初醒止住话头,僵硬对上亲娘阴森森的目光。 谢知涯条件反射抱头,“娘,别打我脸,我明天还要开会!” 谢老太太冷哼一声,松开了已经摸到手的拐杖,白了这个蠢儿子一眼,勉强平复了一下心火,继续开始刚刚没说完的话。 “你们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谢知源瞄了一眼老太太的脸色,小心翼翼开口,“娘姓黎。” “是啊,我姓黎,不姓谢。”黎春花目光悠长陷入怅惘的追忆,“可是自从我嫁人后,人们都称我为谢太太,后来,我又成为了谢老太太。你爹死后,再也无人喊我春花。你们喊我妈,儿孙们喊我奶奶,没有人喊我名字,大家都尊敬我,但是很少有人问过的我的名字。” -- 第294页 她高高仰起头,眼神高傲凛然,似一只骄傲巡视领地的狮子,“我是黎春花,是山西黎家的大小姐,我三岁会打算盘,十岁跟我爹出门做生意,十三岁下南洋和美国人做生意,我家所有人都没有我心算的速度快,我爹一直可惜我不是男儿,要不然一定要让我接管黎家的产业!” 黎春花顿了顿,两兄弟竟然有点不敢对上母亲咄咄逼人的目光,女人扬眉展笑,就像少女时期那样意气风发笑道:“我已经做了四十年的谢家夫人了!我是黎春花,是晋商之后,不是谁谁的妻子,谁谁的母亲,更不是谁谁的奶奶!” 谢知涯惊愕的看着自己母亲,他们做了几十年的母子,可是直到今天他似乎才真正认识她。 “可……可……”他“可”了半天,迎上母亲生机勃勃重焕青春的双眸,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他把求助的目光投给垂头不语的大哥,想要大哥劝劝母亲,她都快六十岁的人不应该太操劳,要是累出病来就是他们不孝了。 黎春花冷冰冰说道:“我心意已决,你们不必再劝。” 谢知源飞快抬起头,眼中晶莹闪烁,满是心疼。 “爹死后,若不是娘站出来支撑家业,料理生意,还忙里偷闲教养我们兄弟,我们哪里能拥有今天?娘为我们兄弟,为谢家牺牲良多,如今娘既然想走出家重现黎氏的辉煌,我断然没有阻拦的道理。” 男人孺慕地望着她,“娘,这次轮到我们帮您了。” 黎春花一怔,眼角慢慢溢出了眼泪,她仰起头,不让眼泪流出来,慢慢说道:“好,我总算没白养你。” …… 动员起奶奶、妈妈和温招娣、两个妹妹这几个女人投身事业只是乐景计划的第一步,他的最终目标是要帮助谢家温家的所有女眷都勇敢走出家门,树立职业理想和规划,成为不依附任何人的独立女性。 而奶奶黎春花的大力支持则是意外之喜。乐景本以为他会花很长时间才能说服老太太,却没想到不过短短几句话就能让老太太如此轻易地同意了他的提议。 果然在丈夫死去后,支撑起家业并独自拉扯三个孩子长大的黎春花骨子里就不是什么安分的女人。 她的身上,有山西女人的韧劲和刚强,也有属于晋商的野心。 …… 苏和光蹲坐厕所门口,可怜巴巴地看着赵藏玉一边哼歌一边刷牙。 “赵哥,我觉得这样不行,不对劲,按那小子的搞法,咱们会越来越惹眼的,这不利于组织的隐藏需要啊。” 赵藏玉“呸”了一声牙膏沫,恨铁不成钢的别了眼这个小蠢蛋,“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灯下黑你懂吗!谁能想到谢家少爷通共呢!” “可是谢家不会来查我们吗?万一要是查出来什么蛛丝马迹……” “安心啦安心,说实话,我们就是组织里的边缘人物,什么机密都没接触过,就算调查我们也调查不出来啥东西。” 赵藏玉耷拉着眼皮遮住了其中的精光,他咧开嘴,露出一个狐狸般的狡猾笑容,“但是等我们抱上谢大少爷的大腿后就不一样了。一来,谢少爷野心勃勃一心想要干大事,我们跟着他也能青云直上,接触到之前接触不到的圈子,为我们的事业结交更多朋友。二来,借由谢家的人脉,我们完全可以打入敌人内部,打探出更多珍贵且关键的情报!” 男人双眼微阖,一脸陶醉,显然已经陷入了自己升职加薪成为党中大佬走向人生巅峰的美妙幻想中去了。 “赵哥,那个……” 赵藏玉不耐烦的睁开眼,“嗯?你又咋了?” 苏和光忍笑指了指下方,“你……闭闭嘴,擦擦衣服,牙膏沫掉到你衣服上了。” 赵藏玉:…… 难得见一向油滑的赵哥尴尬的模样,苏和光肚皮都快笑破了。 不过赵哥刚刚在口里说的那个美好未来,也让苏和光心生憧憬。 但凡谢听澜有一分事业心,在谢家的帮助下就能轻易把公司做大做强,成为全国一流公司也不是什么难事。 而从谢听澜这些日子采新闻拍电影两手都要抓的动静来看,他对于未来的事业无疑是很有野心的。 苏和光早就对之前藏头藏尾的潜伏工作感到不满了,在他看来,共产党人就要勇于发声,要毫不留情刺破社会的毒瘤,要全心全意为劳苦大众谋福祉。所以他很乐意为谢听澜的野心贡献力量。 而且,从这段日子的观察来看,谢听澜虽然是世家公子,但是却罕见的真心实意同情社会底层百姓,他并不为自己享有的权势和地位而骄傲。相反,他反而把这视作更大的责任和义务——这点从他解救人人漠视的妓女,给她们拍电影发声可以看出。 说实话,苏和光也是在那时彻底对谢听澜改观的。 谢听澜和苏和光以往认识到的所有公子哥都不一样。虽然他也是大官僚大资本家的后代,可是他天生关心担忧底层人民的命运,天然想要帮助无产阶级。 特别在苏和光亲眼见到谢听澜在郊外租的房子后,他就彻底对谢听澜这个人心服口服了。 他没想到谢听澜竟然会选择住在一月一大洋的“乞丐房”,苏和光在报社的住所都比谢听澜的环境好! 一个锦衣玉食的大少爷放弃一切财富和特权,过着底层老百姓那样的生活,只为用镜头记录下底层老百姓的真实生活,这样的人不得不让苏和光敬佩。易地而处,他不知道他能不能做到谢听澜的程度。 -- 第295页 也是从谢听澜身上,苏和光体悟到了一句话:人的高贵来源于他的心灵,而不是源于血脉和家世。 “赵哥……”苏和光直起身,眼睛好像小狗一样亮晶晶的。 赵藏玉没理他,稀里哗啦漱完口,才问:“什么事?” 苏和光压低声音,眼神兴奋中透露着紧张,神秘兮兮说道:“经过我这段时间的观察,我认为我们有很大的可能可以把谢听澜发展成我们的同志。” 他期待的看着赵哥,心脏激动得嘭嘭直跳。 赵藏玉一边洗脸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苏和光没想到赵藏玉的反应这么平淡,不服气地小声逼逼道:“……你这是什么反应?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主意啊!你难道不觉得吗?” 赵藏玉哼笑出声,直起身,用毛巾擦了擦湿漉漉的脸颊,然后转身拍了拍这小子蠢兮兮的脸,“这些事不用你操心,时机到了组织上自然会下发任务,然后派人和他接触。目前我们的唯一任务就是隐藏起来,你就别想那么多了。” 傻小子哦,你真当策反那么容易吗?谢听澜同情无产阶级和他要背叛家庭秘密参与革命是两码事,他出身那样的家庭,于情于理都不会做出后者近乎众叛亲离的决定。 苏和光眨了眨眼睛,有点沮丧的“哦”了一声。 赵藏玉没耐心哄孩子,背对着苏和光挂上毛巾时,突然冷冷提点了他一句,“你也该收收性子了,你这个性子搞潜伏,很容易暴露的,到时候被抓事小,暴露出组织机密,牵连到其他同事的话……” 苏和光流畅无比的接话道:“放心吧,一旦被抓,我会第一时间自尽的。” 少年此时脸上的表情是惊人的成熟,再也不见平时的咋咋呼呼毛毛躁躁,他眸光沉静坚定宛如万年不化的冰石,传递着亘古不变的力量:“早在入党宣誓的那一天,我就已经做好了觉悟。” 赵藏玉顿了顿,转身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 “记住你今天的话。” …… 苏和光满心期待谢听澜把报社做大做强,却没想到第二天早上就被谢听澜的骚操作给迎头痛击,雄心勃勃的小船刚扬帆起航就被大浪吞没了。 谢大少:“我决定在咱们报社新成立几个部门,分别是财务部、宣传部和电影部,把咱们报社打造成一个影报集团!从今天起,咱们报社正式改名为:北平开明影报集团。” 嗯,截止到目前,这个提议还算正常,虽然会让人开始怀疑是不是步子迈的太大了,但是年轻人嘛,有野心是好事,谢大少身后有谢家兜底,步子迈再大都不会扯到蛋。 然而,在谢大少请出几个女人,并一一介绍她们的新身份后,苏和光就眼前一黑,脸色发青,欲哭无泪,觉得前途无望,对谢大少的好感都快烟消云散了。 “这是我奶奶黎春花女士,从今天起她就是咱们报社的财务部部长了,你们平时的经费申请和报销都要找她。” 穿着苍青色真丝旗袍的老太太慈眉善目,双手抚在小腹对他们微微一笑,说不出的雍容华贵大方得体。 老太太用着混杂着不知道哪里口音的不纯正京片子说道:“老身黎春花,以后就您们多关照了。” 谢大少继续介绍: “这是我妈温曼蓉女士,从今天起就是咱们报社的宣传部部长,不仅负责咱们报社报纸的营销发行,还要负责电影的推广和运营。” 穿着黄褐色宽松旗袍的中年女人表情僵硬,站在高贵典雅的婆婆身边有点缩手缩脚的,注意到底下其他员工各异的目光,她扯起嘴角,干巴巴地敷衍说:“我是谢家二夫人,以后就请你们多指教了。” 乐景:“这是我表姐温招娣,你们可以叫她温小姐。从今天起,她就是电影部的一名普通员工,负责和演员的交流和对接,平时有什么杂活也都可以找她,就把她当成公司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身穿鹅黄色朴素旗袍的娇美女子对他们盈盈一笑,羞涩地低头说:“你们好。” 乐景:“这是我大妹谢夏笙,今年高二,这是我小妹谢碧雪。今年初三,她们平时要上学,周末的时候会来报社进行实习。” 谢夏笙虽然是姐姐,却比妹妹谢碧雪矮了半头,大概是因为生谢碧雪的二姨娘是山东人,所以二妹妹继承了山东人个子高的基因吧。 此时这两姐妹冷漠地对未来的前辈同事们点了点头,脸上写满了不情愿。 如果在平时,温曼蓉早就要呵斥她们不懂礼数了,可是现在温曼蓉自己还一肚子气,哪还管得了那么多?要不是老爷有命,婆婆强压,她才不会来这里丢人现眼! 苏和光有点麻木的看着这些个莺莺燕燕,失魂落魄,倍受打击。 他没想到创业刚开始,被他寄予厚望的谢听澜就开始任人唯亲,开始把公司发展成家族产业了,真是太不像话了! 若他推荐的是优秀人才,苏和光也不会多说什么。 可是,这些人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太太和小姐,是断然和优秀人才沾不到边的。 他无精打采的在座位上落座,觉得自己真傻,竟然还想推荐谢听澜这样乱弹琴的糊涂人进组织,多亏赵哥点醒了他。赵哥果然也早就看清了谢听澜的不靠谱了吧。 赵哥惊喜的声音突然响起:“您姓黎,莫非是山西黎家的那个黎?” -- 第296页 “没错。”黎老太太好奇问道:“您认识我家?莫非是故人?” 赵藏玉脸颊微红,“不敢说是故人……说来惭愧,我爷爷当初暗恋过你,您嫁人的时候,他哭了一夜呢!” 乐景立刻插口道:“真巧,我爷爷已经去世了,你爷爷还在吗?” 赵藏玉:??? 苏和光:??? 黎老太太:???你这个逆孙! 第105章 民国之大导演(18) 就算乐景是亲孙子,如此问题还是惹来了黎春花的白眼,她摸了摸手心的拐杖,觉得手突然有点痒。 赵藏玉却偏偏咧开嘴,露出八颗雪白的牙齿,一本正经道:“真巧,我奶奶也去世了。” 乐景眼睛一亮,亲热的拍了拍赵藏玉的肩膀,“你爷爷最近身体怎么样……哎哟。” 乐景抓住奶奶正在掐他胳膊的手叫了起来,“奶奶,疼,疼,我可是你亲孙子啊!” 黎春花冷冷一笑,“你要不是亲孙子,我早就用拐杖敲你头了。”话虽这么说,老太太到底是放开了掐着乐景胳膊的手,对一旁看戏的赵藏玉笑了笑,“不好意思,这孩子被我宠坏了,性格有点不着调,还请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赵藏玉悠然一笑,“黎女士真是太客气了,谢少爷只是在开玩笑罢了,我是不会当真的。” 他顿了顿,又慢悠悠地补充道:“不过,我爷爷现在的确是单身,生活一直很寂寞,我很希望有人能陪他说说话。” 黎春花嘴角微不可查抽了抽,她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听到赵藏玉这番接近明示的话,打着哈哈糊弄了过去。 当然,在私底下,乐景也没少受奶奶白眼。 乐景撒娇卖乖求饶了半天才哄住了老太太。 自从成为了谢听澜后,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原主性格的影响,还是因为来自家人纯粹的无私爱意,乐景发现自己的性子也活泼不少,心态也像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 他对这种变化是乐见其成的。 他希望自己永远是个少年,热血永远不会熄灭。 …… 有黎春花这个站在谢家生物链顶层的女人坐镇,温招娣和谢家的几个女眷都老老实实的开始执行乐景分配给她们的工作。 温招娣没想到需要和她进行交流的女演员竟然会是一群前妓女。 温招娣很少听到妓女的事,这些人都是一些肮脏低贱的女人,听到她们的事只会脏了耳朵。但是她知道家里的所有男人都去过妓院。 娘从不管这些,也交代她将来嫁人后不要管。 “不过是一些上不了台面的玩意儿,和她们计较就太掉价儿了,家里的爷们要想去,你就高高兴兴让他去,这样才能显出来你的贤惠大度来,这才是当家主母的胸怀。” 温招娣一直把这些牢牢记在心里。 所以当那些女人告诉她是澜儿替她们赎身后,虽然她们中的一些人外表看起来比姨妈年纪还大,让人忍不住怀疑澜儿的审美,温招娣还是柔柔一笑,轻声细语道:“我不在澜儿身边时,他身边有你们照顾,我就放心了。” 除了年纪尚小的小红梅,其他女人摸爬滚打了十几年都被磋磨成了人精,如何读不懂温招娣的潜台词? “小姐别误会,谢少爷皎皎如明月,我们就是地里的泥,哪里能有资格照顾他?” 女人们三三两两地把自己曾经的经历都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一桩桩骇人听闻之事着实突破了温招娣的想象力,她吓得眼圈发红,泪睫盈盈,脸色惨白如纸,觉得自己耳朵从此以后都不干净了! “那些人……那些人,”温招娣又难过,又匪夷所思地反问道:“怎么可以那样对你们呢?太过分了!就该让警察把这些大坏蛋抓起来!” 小红梅扑闪着大眼睛,兴奋地说:“谢先生已经让警察把妈妈和白爷抓起来了!下个星期,他们要被压到菜市口砍头呢!” “我和姐姐们早就商量好了要一起去围观观刑,温小姐你要和我们一起吗?” 温招娣花容失色,拼命摇头,“砍头太吓人了,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 乐景和奶奶含笑站在门口望着温招娣。 “她现在看起来鲜活多了,终于有了人样,温家真不会教孩子……”黎春花眉头微蹙摇了摇头,感慨道:“真是个傻孩子。” 她看了一眼身侧但笑不语的孙子,没有错过他眼中的欣慰。 黎春花深吸一口气,一股庞大到让她浑身发麻的骄傲在她心头横冲直撞。 她有个好孙子。 遇到他孙子,是温丫头的福气。 …… 一辆黑色的德国产汽车刚在洋房门口停下,门口的侍者就小跑上去恭敬地拉开了车门。 谢知源下了车,漫不经心的整了整西装衬领,被侍者引进了大厅。 大厅里正在举办一场西式宴会。 男人们穿着定制的西装,女人们穿着五颜六色的华丽大裙子,身穿燕尾服的侍者端着红酒在衣冠楚楚的先生和小姐们中间穿行。 几个一直在往门口方向张望的男人几乎是立刻发现了门口的谢知源,马上抛弃寒暄的对象,把谢知涯围了起来,绞尽脑汁进行寒暄和恭维。 “就像闻到屎味儿的苍蝇。”有人站在角落里如此点评。 -- 第297页 友人摇头笑道:“瑛彬,你还真是讨厌谢导演。” 被他叫做瑛彬的人脸色有点不健康的青白,眼尾上挑,眼神凌厉,黑眼圈又黑又重,薄薄嘴唇抿在一起刀一样锋利。此时他双手环胸,挑着下巴看向门口,看起来傲气十足且不近人情。 “电影是艺术的表达,应该离政治远一点!”于瑛彬厌恶地撇了撇嘴,“我承认谢知源是一个还不错的导演,但是他同样也是一个政客,他的电影里糅杂了太多东西,已经失去了最初的纯粹。” 友人无奈地摇了摇头,用手指点了点他,“你啊,看待问题总是这么非黑即白,等会儿在谢导演面前,你可要给我好好收敛你的臭脾气。” 于瑛彬傲慢一笑,睨看了远处的谢知源一眼,不以为然笑道:“你们怕谢家,我可不怕,我们家还没有落魄到要去舔谢家臭脚。” 于瑛彬这么说,自然是有底气的。他们于家也是京城里的老牌世家,论发迹时间比谢家这一支还要早。 只是谢家在新朝抓住了机遇,不仅开了很多工厂,甚至开起了银行,总统都要向谢家借钱。谢家三兄弟又在政商黑三界享有广泛的人脉,所在一跃成为本朝新贵,风头一时无二。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于瑛彬就怕了谢家。所以他一向不怎么掩饰自己对谢知源的轻蔑和敌视,谢知源也对此心知肚明,所以两人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就算偶遇也从不交流。 宴会上消息一向流传的很快。 很快,就连和友人缩在角落里自斟自饮的于瑛彬都听到了谢知源在宴会上大肆宣扬的一件事——谢知源的事业后继有人。他的长侄谢听澜现在也当了一名导演,他独立执导的处女作即将在下个月上映。 传话的人活灵活现向于瑛彬模仿谢知源的话:“这是一部从未出现过的作品,将带在全社会掀起一场风暴,说不定会革新社会观念!” 于瑛彬勃然大怒,勉强忍到传话人走后,重重放下酒杯,气呼呼道:“谢知源还要不要脸!如此明目张胆替自己侄子站台,他都不嫌臊得慌!” 友人好奇反问:“他身为叔叔,帮侄子宣传一下新电影何错之有? 于瑛彬黑着脸,黑眸里暗潮汹涌,“哼,你不懂,这老头儿毫无艺术操守,又一向溺爱谢听澜那小子,护得跟亲儿子似的,什么拍电影,谢听澜那个榆木脑袋压根就没长这根弦!当初他能去哈佛也是谢家花钱买进去的!这次八成又是他心血来潮瞎胡闹,谢知源替他收拾烂摊子,他倒是疼侄子。” 友人理智反驳:“你这是偏见,说不定谢听澜拍的电影很不错呢。” 于瑛彬冷笑连连:“谢听澜拍的电影但凡在及格线,谢知源也不至于夸的这么离谱,不就是想多忽悠一些傻子好让电影票房好看一点?他明明知道他的影响力,也知道很多人有求于他,他都这么说了,你看吧,宴会上这些人就算一人买一千张,也不会让谢听澜丢脸的。” 友人拍了拍于瑛彬气到发抖的肩膀,无奈道:“你这是生的哪门子气?这件事说到底和你没什么关系啊。” 于瑛彬阴着脸回答:“怎么会没关系?一来,这样的害群之马必须要及时踢出去,这样才能肃清电影圈风气。二来……”他眉目染上冰霜,神情越发不耐,“我的新电影也差不多是下个月上映了。” 友人立刻恍然,自以为明白了他的担忧,反而笑道:“你不应该高兴才对吗?用你的电影狠狠给谢听澜一点颜色瞧瞧,让他明白强权左右不了百姓的审美,到时候报纸上肯定都在夸你骂他。” 于瑛彬眉目阴沉,声音凛冽暗哑:“可是一想到要和那种电影在同一个电影院里上映,我就高兴不起来。” 友人终于没忍住,怼道:“……那你还和他同呼吸一片空气,你难道从此以后都不呼吸了吗?” 于瑛彬:…… 他气急败坏恼羞成怒道:“你到底是我朋友还是谢听澜的朋友!” 友人耸耸肩,贱兮兮笑道:“我谁的朋友都不是,我是正义的朋友。” 于瑛彬哼了一声,瞪了他一眼,阴沉的目光缓缓落在大厅中心众星捧月的谢知源身上。 “电影从来不简单,也没有捷径可走,就算他大伯是谢知源也一样。”于瑛彬双眸浮现近乎偏执的执拗和狂热,冷冰冰说道:“我会用我的电影让他明白这一点,让他痛哭流涕跪着向电影道歉!” 友人:“……说真的,你有时候说的话真让旁观者替你尴尬,你都没意识到吗?” 第106章 民国之大导演(19) 《京城趣事》虽然足够接地气,但是却和乐景构思的定位不符。 乐景虽然想要报道底层百姓的真实生活,但是他并不想让自己的报纸变成了一味媚俗取悦受众的低俗小报。 所以乐景很快就给《京城趣事》改了一个名字,新报纸名字为《民生报》。 顾名思义,《民生报》讲的是市井百态、警示寓言和生活小妙招。这个报纸的主角不是高官贵族,也不是大师名人,主角就是民国小人物。 小人物偷鸡摸狗,小人物滑稽可笑,小人物胸怀大志,小人物坚守且至死不渝,小人物的汪洋大海改写时代的命运。 乐景再次庆幸他这次的身份是一个家世雄厚的大少爷,这无疑给他的事业提供了很多帮助。就算他现在处于创业阶段,但是就算看在谢家的面子上,别人也会给他一个方便。 -- 第298页 乐景从不觉得利用自己家世和人脉发展事业有什么可丢人的,如果只是为了所谓自食其力的自尊心而放弃康庄大路去重新开路,费时费力不说,也不利于目标的实现。 所以为了替《民生报》打响名气,乐景接受了北平十几家老牌报社记者的采访,大张旗鼓的宣扬自己的开报社办电影一事。 考虑到新电影《待到山花烂漫时》即将上映,小红梅她们前妓女的身份是瞒不住的,与其到时候被人爆出来迎接攻击和辱骂,还不如由乐景率先爆出来,不仅为还未上映的电影提供噱头,还能把握主动权,引导舆论走向。 所以在采访中,乐景着重强调了电影主演的特殊身份,用来佐证电影内容的真实性。 有了谢听澜的名字作为旗帜,新兴的《民生报》很快吸引了无数目光,而谢听澜在采访中说的话无疑很有爆点,一时间舆论哗然一片。 虽然这时候的演员自比戏子,在很多人眼中就是消遣用的玩意儿,但是就算那样她们起码也是清白人家出身,和千人骑的妓女不一样! 谢听澜的处女作不仅是一部讲述妓女的电影,而且更夸张的竟然连演员都是妓女扮演的! 妓女拍妓女,这几个字初听就带有一种黄色的暧昧色彩,让很多人浮想联翩,一个比一个想的龌鹾下流邪恶。 在很多男人心照不宣暗暗期待新电影时,也有很多卫道士在报纸上发文狠狠抨击这部电影,如此低俗黄色电影当局不仅不封杀,竟然还能够光明正大的拍摄和上映,难道就因为导演姓谢就能有这么多特权了吗?! “电影拥有教化大众的职责,妓女拍戏伤风败俗,会给年轻女孩子的心灵造成很坏的污染,在社会产生恶劣影响!” “如此拍戏,真是淫秽下流,让人忍不住开始怀疑谢家的家教!” “谢听澜胡作非为必须要有人管!难不成文化部已经成为了谢家的一言堂吗?” 文人的笔那是杀人不眨眼的刀子,用词之辛辣大胆让人哑口无言,有那脸皮薄的恐怕都要羞愤自尽了。 …… 温曼蓉喜气洋洋出门去参加贵妇茶话会,然后黑着脸回来了。 她妆都哭花了,双眼红肿,一看就知道哭了很久。 她捂着脸,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 谢家的下人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出,轻手轻脚走路,不敢在这种时候触女主人霉头。 谢知涯正在书房里看书,门被从外面狠狠推开,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老爷!我不要活了!” 他为妻子此时的狼狈模样吓了一跳。 妻子在外一向庄重得体,衣着打扮精致到了头发丝上,在北平是有口皆碑的贵妇人,他何曾见过她此时这样失魂落魄的狼狈模样? 她现在脸上黑一块白一块的,新做的洋装裙摆还撕开了一道口子! 谢知涯快走几步走到妻子身边,小心搀扶着她,表情震怒中是隐藏不住的心疼,“你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别怕,有我在,我给你做主!” 姚曼蓉眼眶一热,抽噎着趴在丈夫的怀里,哭得更伤心了。 “老爷,你若想让我活下去,就别让我给澜儿打下手了!” 谢知涯一怔,很快就把一切串联了起来,眯了眯眼睛,“就因为这个,你的姐妹们刁难你了?” “何止是刁难!”想起刚刚茶话会上发生的一切,温曼蓉只觉得心口一阵阵绞痛,难得对儿子也产生了些许埋怨。 她抹了把泪眼,打着哭嗝给丈夫诉苦,“今天我一去,刘家夫人就对我冷嘲热讽,明里暗里说我不安于室,自甘下贱,和一群婊子在一起厮混,不知廉耻,败坏谢家名声,我若是要脸,就应该自请下堂!” 谢知涯也怒了,他恨铁不成钢的低头看着妻子,“你就这么让她说你?还哭着跑走了?” 温曼蓉委屈抹泪道:“我能怎么说?人家又没指名道姓说我,我要是和她撕起来不等于自己承认了?而且不仅是刘家夫人,茶话会上的所有人看我眼神都不对!虽然她们没有没开口,但是从她们的眼神我就知道,她们都是来看我笑话来了!” 她肩膀颤抖,眼神惊惧,绝望的哀哀哭泣道:“后来,还是宋夫人偷偷给我说,让我最近别出门了,避避风头,我这才知道我这些日子已经成为了圈子里的笑柄了!” 谢知涯一阵气闷。 他知道妻子性格绵软,他之前爱她这脾气,现在又开始恨她这脾气,管他什么刘家夫人什么圈子,既然都当面骂人了,当然要狠狠反击,让她们明白谢家太太不是好欺负的! 可是看妻子如此凄惨的模样,他也说不出埋怨的话。 “……对了,你的裙子是怎么回事?”谢知涯勉强压住的怒火又开始冒出来了,“她们还动手了?” 温曼蓉眼泪流的更凶了,眼神躲闪不敢对上丈夫愤怒强势的目光,“是我走的时候太匆忙,没注意挂在了钉子上,结果……又被她们笑话了!” 她抓住丈夫的袖子,低三下四的恳求道:“老爷,你和澜儿说,让我回家吧!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子,是有头有脸的谢家二太太,天天和那群婊子混在一起像什么样子!” 听到妻子的请求,谢知涯麻木的扯了扯嘴角,干巴巴说道:“你和我说没用,现在我管不了这件事。” -- 第299页 温曼蓉:??? …… “你这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听完儿媳妇的哭诉,黎春花勃然大怒,拍桌而起,拐杖高高扬起,仿佛要锤爆前方假想敌的狗头,“你应该撕烂她们的嘴啊!!狠狠扇她们几个耳光!这样她们才会怕你!!你竟然哭着跑回了家,还把裙子撕破了!丢人!跌份!我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温曼蓉目瞪口呆的看着暴跳如雷的婆婆,甚至都忘记了哭,傻傻看着婆婆愤怒的走来走去,从嘴里发出各种各样她之前闻所未闻的粗鄙咒骂。 这还是她那个一向高贵典雅大方雍容的婆母吗? 她知道婆婆在谢家地位崇高,说一不二,包括丈夫在内的谢家三兄弟在婆婆面前都毕恭毕敬的,从前她只是以为是婆婆严厉,谢家三兄弟孝顺。 但是,就在此时此刻,瑟瑟发抖的温曼蓉突然有点明白为啥丈夫这么怕婆婆了。 再看丈夫,此时低眉顺眼坐在一旁一言不发,拘谨乖巧得宛如小学生。 ……怪不得他说自己说话不算话了。 黎春花挥了半天拐杖,勉强发泄了一下怒火,然后她缓缓转移视线,冰冷锐利的目光钉在了鹌鹑样瑟瑟发抖蜷缩在一旁的儿媳妇身上。 温曼蓉一个激灵,宛如被命运叼住了后颈皮的小奶猫,睁着仓皇失措的泪汪汪大眼睛求救的看向丈夫。 谢知涯:你看不到我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曼蓉啊……”清脆的拐杖声由远及近,在安静的大厅里每一声都像敲在了温曼蓉的心尖上。 温曼蓉哆嗦地更厉害了,低着头,哽咽道:“在、在……” 黎春花手里拐杖舞得虎虎生威,杀气腾腾道:“那个刘夫人家住在哪里?你带我去找她!老娘要撕烂她的嘴!” 温曼蓉:……QAQ 她更想哭了。 这……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她用力看向低头的丈夫,目光灼灼,恨不能化作长剑在他身上戳几个洞。死鬼,你说句话啊!!你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自己亲娘操着拐杖干架吗? “……娘,”在妻子急切哀怨的目光下,谢知涯终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快步走到黎春花身边,小心扶住了狂怒的老妇人,“就算您打了刘夫人,您也堵不住全北平的嘴啊。现在不仅蓉蓉在外面被人嘲笑,还有碧雪夏笙在学校也被同学嘲笑。就连招娣,也被人说了不少怪话,她现在都不肯出去找小姐妹一起玩了。我知道您疼澜儿,但是总不能因为澜儿一时的心血来潮,影响全家人啊。您是不知道外面报纸上骂得多难听!我是无所谓,但是碧雪夏笙年纪还小,还没嫁人呢!” 听了自己这个老儿子的话,黎春花收起拐杖,脸上怒火消退,恢复理智的沉静,她有点失望的看了眼自己的儿子,摇了摇头,不屑的嗤笑一声。 她慢慢走回座位坐下,双手握住拐杖,眼神轻蔑,霸气十足的说:“不过几声人云亦云的犬吠罢了,不必管他们。谢家几代人奋斗至今,是为了让子孙后代活出人样,不是为了让你们听犬吠的。” 谢知涯皱着眉头: “可是蚊虫多了也是烦人,人言可畏啊!我们谢家如今看似富贵荣华,但是也如烈火烹油,每走一步都要三思,否则高楼崩塌只在一夕之间!” “放心吧。等电影上映,他们自然闭口了。”黎春花靠在椅背上,安然阖上双目,老神在在说:“他们现在骂的多狠,等电影上映后,他们就会多后悔和羞愧。” 第107章 民国之大导演(20) 苏和光最近急得嘴上长了个疮,远远看去好像吃饭没擦干净嘴。 让他如此上火的原因只有一个—— “一派胡言!”苏和光愤恨的撕扯着报纸,把报纸撕成碎片还不解气,又把碎片揉成一团狠狠扔进了垃圾桶。 赵藏玉正在读报,漫不经心瞥了他一眼,悠悠一笑,“他们说就让他们说好了,自己生闷气多不划算。” 少年圆润的狗狗眼瞪得滚圆,表情带着一种天真的执拗,嘴角委屈的往下撇,“他们根本还没看过电影,就这样用最大的恶意的解读,把电影诋毁得一文不值——他们竟然说这是一部床戏劲爆的色情电影!” 他胸膛剧烈起伏,喘着粗气,赤红着眼把报纸上那些恶毒的咒骂都复述了下来,越说越生气,越说声音越像咆哮,他觉得自己呼吸间都带了浓浓的火药味,随时就能爆炸。 “放他娘的狗屁!该死的是他们!淫者见淫!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人!这样诋毁咒骂几个弱女人算什么好汉?还色情电影?还床戏?还人尽可夫的破鞋?我呸!他们连电影都没看过,都能意淫出这样精彩的剧情,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叹为观止!” 苏和光骂的痛快,没有注意到窗外一道人影一闪而过。 小红梅靠在窗外,用力捂着嘴,沉默的泪水源源不断,全身都在发抖,双腿仿佛软面条,若不是身后的冷墙作为支撑,下一刻就能瘫倒在地上。 “贱人”“婊子”“破鞋”“就该把她们沉塘浸猪笼!”“她们若要脸就应该自尽!”“任何有修养的正经人都不会去电影院看这种电影!” 苏和光复述的报纸上骂声每一句话都化作利箭插进她的心脏,让她鲜血淋漓,痛楚难忍,似乎即刻就要死去了。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才一步步挪出了报社大门。 -- 第300页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的家。 她们的新家是一个小小的四合院,是谢先生借给她们住的,所以她们这样的人在走出楼后才能活下来。 小红梅睁着泪眼,怔怔看着在五位姐姐的打理下井井有条、富有情趣的新家。 大姐姐在院子里养了两只母鸡,每天都可以得到两枚鸡蛋,大姐姐会做成松软丝滑的鸡蛋糕让她吃。 二姐姐在墙角开辟了一块菜地,种了一些应季的蔬菜,半红泛青的小番茄圆滚滚的,看起来可爱极了。 三姐姐在屋檐下挂了一道红绳编的平安符,这是她从庙里求来的,听说可以保佑一家人出行平安。 四姐姐经常坐在门口给她们补衣服,纳鞋垫。她一双巧手,还能用草编出来小蚂蚱小鸟儿,看起来活灵活现,让小红梅艳羡不已。 还有五姐姐…… “红梅!你这是怎么了?”五姐姐蹲在水井旁洗完衣服,锤了锤酸痛的背,抱着洗衣盆刚要进屋,余光正好看到站在门口默默哭泣的小红梅。 “红梅,你怎么哭了?!”五姐姐吓了一跳,手里的洗衣盆摔到了地上,刚洗干净的衣服沾满了泥灰,她迈开小脚惊慌失措的一把把默默哭泣的女孩搂进了怀里。 “谁欺负你了?红梅?你说话啊!” 她们是那么努力想要重新生活。 可是有些人却不许她们活下去。 “为什么……为什么……”小红梅扑在五姐姐怀里终于哭出了声,她紧紧搂住姐姐的腰,无限委屈且悲愤的说:“我们……只想活下去,从没有…没有伤害过别人,我们…之前不干净,做了错事,但是……但是我们已经改了,我们改了啊!” “为什么……为什么……难道我们真的死了比较好吗?” 女孩哭声凄厉绝望,其他四个姐姐们闻声从屋里跑了出来,看到扑在四妹妹怀里嚎啕大哭的小红梅,立刻把她们团团围了起来,急切且担忧的看着哭声喑哑的小妹妹。 “红梅,红梅,你到底怎么了?你给姐姐说,谁欺负你了,姐姐找他算账!” “红梅别哭,姐姐们都在呢!” 在姐姐们的安慰中,小红梅恰似终于找到妈妈的迷路小孩那样越哭越委屈,越哭越伤心,痛痛快快把满心的憋闷发泄得干干净净。 通过女孩结结巴巴的述说,五个姐姐也终于明白了小红梅哭泣的原因。 她们从小就被卖进了妓院,自然是不识字的,若不是小红梅偷听到了报社人的谈话声,她们自然也不会知道报纸上是怎么说她们的。 如今知道了,她们也并不怎么感到奇怪和伤心。 “我们本来就是人尽可夫的婊子。”大姐姐故作轻松的回答:“红梅啊,我们能拍戏,能赚钱,能活下去就已经很好了,别人要骂就让他们骂去吧,反正我们也不识字,也看不懂他们怎么骂我们的。” 二姐姐说:“我们算什么东西呢?就是猪狗不如的玩意儿,我们再要脸那就真的不能活了。” 三姐姐说:“红梅啊,我们这样已经很好了,起码我们这次是站着挣钱,我们知道这钱是干净的,不就够了吗?” 四姐姐说:“我们这样的人,多活一天就是赚的。本来我们这种贱人拍戏就是要被骂的,只是骂一骂,也不会有人打我们,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小红梅慢慢止住了哭声,从五姐姐怀里抬起头,睁着朦胧的泪眼看着自己的四个姐姐们,她们分明在笑着劝慰她,可是为什么她们的眼睛里和她一样闪着水光呢? 四姐姐迷茫反问:“红梅啊,之前我们被妈妈和客人他们骂的更难听的都有,我们不都是笑笑就过去了,怎么这次你哭的那么伤心呢?” 小红梅一怔,彻底被四姐姐点醒了。是啊,她这次为什么这么难过啊?明明之前天天挨骂挨打受气,可是她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大哭过。 一直沉默许久的五姐姐突然轻轻开口道:“因为……我们现在被谢先生他们当做了人。” 因为被当做了人,所以现在竟然连小小的骂声都受不了。 因为被当做了人,所以在不知不觉中,她们这样的婊子贱人竟然也慢慢生出了自尊心和羞耻心。 其他姐妹们相顾无言。 此时她们才发现,甭管她们刚才自贬得多么狠,她们的眼中一直泛着羞耻难堪的水光。 ……她们是不是不做人比较好? 做个万人骑的贱货,就不会觉得羞耻,不会自厌,也不会因为不甘心而哭泣。 在痛苦的沉默中,五姐姐幽幽的声音如一柄利剑给她们致命一击: “所以,谁会看婊子拍的电影呢?”她含泪抬头,倔强的不让泪水滴落,嘴角勾起冰冷的嘲弄,“电影赚不到钱,我们还有什么用?谢先生会养我们这些废人一辈子吗?” 小红梅抓紧姐姐的衣角,即便天真如她也无法给五姐姐的质问一个肯定的答复。 …… “电影当然会扑街!”与此同时,面对相似的疑问,于瑛彬对友人做出了这样肯定的答复。 他放下报纸,虽然报纸上都是清一色的骂声,但是他却并不觉得开心,相反他皱着眉头,眼中是沉郁的怒火。 友人纳闷问道:“……这对你来说不是好事吗?你怎么还这么个表情?” 于瑛彬把报纸拍在桌子上,神情不耐,“谢听澜这小子现在越来越不是个东西了。没想到他留学回来就学了这么下作的手段!” -- 第301页 友人:“……或许你愿意给我来个前情提要?” 于瑛彬冲报纸努了努嘴,目光阴沉,“你看,这小子为了博眼球,不惜选用了从良妓女当演员,还在电影放映前主动曝光了这件事,不就是为了调动观众的猎奇心理?”他摇了摇头,目露不忍,“可怜那几个女子,现在倒成为了靶子,被人各种羞辱,反倒是作为罪魁祸首的谢听澜,因为谢家大少爷的身份,却没多少人敢骂得太难听。” 友人柔下眉眼,戳了戳好友皱起的眉心,笑道:“虽然你时不时让人感到尴尬,但是不失为温柔。我就喜欢你这一点。” 于瑛彬表情僵住了,他惊悚的看着脸上挂着恶心笑容的友人,条件反射打掉他的手,然后双手抱胸抖了抖,“你他妈有病吗?说点人话行吗?老子只喜欢女人!” 友人面无表情看着他,“……哦,可惜女人不喜欢你。” 于瑛彬反倒松了口气,“你终于正常了。” 友人:…… …… 在加班加点的剪辑中,十一月底,《待到山花烂漫时》终于正式剪好,拷贝了几十份,即将在北平的电影院进行放映。 如果票房和观众反馈不错,那么更多的拷贝电影将会被送到全国各大城市进行放映。 虽然谢知源已经看过了正片,知道电影本身质量优秀,可是事到临头他反而格外紧张忐忑。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观众看不懂电影的内涵呢?而且一部电影就能扭转大众根深蒂固的看法吗? 还有,和澜儿的电影同台竞争的还有于瑛彬的新电影!他虽然和这个年轻人不对付,但是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天才,天生就对光影拥有敏感的嗅觉,拥有出类拔萃的讲故事的天赋。 和澜儿的电影不同,他的新电影未播先红,早就在报纸上宣传造势,赢得无数期待。 澜儿真的可以洗刷污名,在公众的骂声和于瑛彬电影的夹击中闯出一线生机吗? 在谢知源的忧心忡忡中,在深秋的某个周六早上,《待到山花烂漫时》正式在北平的几十家电影院开始放映。 第108章 民国之大导演(21) 冷晴,天空碧波万顷,白云峰峦叠嶂,云海翻腾中一只寒鸦破云而出,悠长嘹亮的鸦鸣声惊醒了深秋的晨光。 一辆汽车自朱甍碧瓦的深宅大院驶出,驶向车水马龙的长街,轮胎碾过层层叠叠的落叶,发出沉静的沙沙声。 温招娣靠坐在汽车后座上,疲惫的闭着眼睛,两个乌青的黑眼圈在白皙的脸上格外醒目。 她昨天一夜未眠。 硬生生看着第一缕晨光洒在窗台,她毫无睡意的从床上坐了起来,索性直接喊了桃桃进来给她梳妆打扮。 她已经很久没有出门了。今天出门是因为澜儿拍的电影将会在北平23家电影院同步上映。 温招娣对这部电影的心情一直很复杂。 起先,她同情那些可怜的女人,她是真心实意想要帮她们做些什么的,所以她很乐意和她们说话,还教她们绣花。 可是……她没想到报纸上会骂得那么难听,更没想到自己也会因此声名狼藉,被小姐妹们耻笑。 不过短短几天,她就从众口称赞的温家大小姐成为人人耻笑的和妓女为伍的放荡女人。 娘因此哭了好几次,言语间对澜儿多有怨怼。温招娣一直很沉默。 她知道娘说得对,这一切都是澜儿的错,如果不是他非要让她淌这个浑水,也不会连累的她现在门都不敢出。 可是她又无法开口说澜儿的不是。毕竟……毕竟他是她未来的丈夫呀! ……虽然,澜儿看不上她,不想娶不识字的女人为妻。但是她有信心,只要她好好努力学习学问,一定可以打动澜儿的。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澜儿不可能对她那么狠心。 今天,是电影上映的日子,温招娣早早就收到了电影票。 她本来不想去看的,可是澜儿在信里告诉她,让她一定要去看这部电影,笃定的说电影上映后就可以帮她洗刷污名。 “小姐,到了。”司机的话打断了温招娣的沉思,她睁开眼,在桃桃的搀扶下下了车。 迎面是一栋五层楼新式建筑,这座位于外香厂路的富丽堂皇的大楼是仿造上海大世界建立的。一楼是新世界电影院,其他四楼分别是餐厅和商店,是北平最早的多功能的游艺场。 此时一楼的电影院检票处已经站了两个熟人。 “碧雪,夏笙,真巧,你们也来看电影。”温招娣快走几步,给两个未来的小姑子露出一个温柔隽永的笑容。 谢碧雪谢夏笙两人也纷纷给她们的表姐兼未来大嫂问好。 三人对视一眼,纷纷发现了对方脸上明晃晃的黑眼圈,不约而同露出一个苦笑。 谢夏笙心有余悸的说:“表姐,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唉,这次是大哥办事不谨慎,我爹已经骂过他了,还请表姐不要放在心上。”谢碧雪嘟嘟嘴,愤慨地说:“表姐,你就是太好脾气了,就应该好好说说大哥,让他晓得厉害,这样才会尊重你。” 谢夏笙嘴角一僵,瞥了一眼义愤填膺的同父异母的妹妹,又看感激谢过谢碧雪好意的温表姐,不易察觉的翻了个白眼。 谢碧雪那点小心思,当别人都是瞎子吗?也就温招娣是太太的侄女,她那性子要是嫁到别人家,要被人吞得骨头渣子都不剩的。 -- 第302页 谢夏笙有点生硬的打断了两人的话,“行了,不早了,我们进去吧。” 趁着表姐走在前面看不到,谢夏笙抬头狠狠瞪了煽风点火的谢碧雪一眼,压低声音道:“你以为二弟就会有机会了?” 就算大哥娶不了表姐,难道你以为二弟就可以娶温家嫡出大小姐做为助力了?温家那可是大哥的亲舅家!谢孝聪这个庶子算什么玩意儿。你若以为温家会因为婚事和大哥离心,转而在谢孝聪这个名义上的外甥身上押注,那就太天真了! 被人骤然点破了心里的那点小心思,谢碧雪脸色微变,迎上长姐冰冷的警告眼神,她哼笑一声,头一扬,甩着辫子越过了谢夏笙,甜蜜蜜地喊道:“表姐,你等等我,我们一起走!” 谢夏笙冷眼看着两人手挽手走在前面,亲密的宛如亲姐妹。 她刚刚提了那一嘴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既然谢碧雪不信邪,不认命,非要耍手段替她们那一房闯出一个前程来,她就且看谢孝聪能有个什么样的前程。 …… 电影光幕亮起后,温招娣咽了口唾沫,攥紧手里的丝帕,包厢里安静极了,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这会是一部什么样的电影? 温招娣之前虽然在剧组里和小红梅她们相处过一段时间,也打下手剪过几次胶卷,但是却一直不知道电影的内容。 澜儿对她说:“亲眼去看看这是一部什么样的电影。” 所以她现在坐在了这里。 光幕上开始出现字幕: “北平开明影报集团出品 本电影根据真实事件改编 导演:谢听澜,摄影:谢听澜。 电影剪辑:沈明华,温招娣。” 温招娣结结实实的愣住了。 她虽然认字不多,但是自己的名字还是认识的。光幕上竟然出现了她的名字! 她疑心自己看错了,坐在一旁的谢碧雪却惊呼道:“温招娣?表姐,这是不是你?这个电影是你剪的?” 温招娣迷茫的摇摇头,结结巴巴说道:“不,我、我没有,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对,是他们搞错了。” 在沈先生的吩咐下,她虽然是用剪刀剪了几下胶卷,但是她从头到尾都是稀里糊涂的,怎么可能会是她剪的电影?这个电影是沈先生剪的呀!而且……那些黑糊糊的长带子怎么就会变成会动的画了呢? 谢碧雪还要再说些什么,谢夏笙打断了她的话:“电影开始了,有什么等播完电影再说。” 温招娣连连点头,“对,我们快看电影。” 她现在满心困惑和迷茫,急需从这部电影得到答案。 【…… “大姐,家里孩子多,实在是养不活的,还请您大发慈悲,给条活路。” 男人穿着带着补丁的破棉袄,对躺在软榻上的女人满脸堆笑,粗鲁地推了推躲在他身后的小女孩,“小狗,快出来,让大姐看看你。” 女人懒洋洋靠坐在软榻上,伸长腿让丫头给她捶腿,尖着嗓子命令道:“抬头。” 女孩局促的捏着衣角,明亮的大眼睛惊惶的看了一眼榻上的女人,深深低下了头。 “是个美人胚子,行了,这孩子我要了,小狗不好听,以后就叫她小红梅吧。”女人脸上刚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绿豆眼里就突然浮现凶光,她抬脚往给她捶腿丫头的胸口狠狠踹去,“他妈的,力气那么大,你想打死老娘啊!” 小红梅恐惧的看着女人大骂丫头的场景,用力攥着男人的衣袖,大眼睛里泪光盈盈,“爹,带我走吧,我不要在这里。” “你给老子松手!”男人用力掰开了小红梅的手,警告女儿:“安分点,多给老子赚钱,以后老子就把你接回去。” 小红梅惊喜的连连点头,“好,我会努力赚钱的。”女孩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怀希冀,“爹,你一定要接我啊!”】 温招娣早已经把心里的困惑和犹疑给忘的一干二净,她现在全心全意为片中小红梅的未来牵肠挂肚。 她亲眼看着小红梅是如何被卖进妓院,如何被领班强奸,亲眼目睹了她七岁就开张接客,天天被老鸨和嫖客拳打脚踢,身上新伤摞旧伤,就连老鸨养的白猫都比她尊贵。 片子里的小红梅惨叫连连,而片子外的温招娣泪流满面。 她虽然早就从小红梅那里知道了她过去的遭遇,但是相对平淡的文字,流动的画面无疑拥有更震撼的力量,让她心口绞痛,泣不成声,恨不能冲进电影里报警,把那些坏蛋都抓起来! “人渣!” “变态!” “就应该把他们绞死!” “小红梅太可怜了!” 温招娣如梦初醒转眼看去,就见谢家两姐妹现在也是哭的眼睛红肿,咬牙切齿。 谢夏笙忍不住问:“表姐,小红梅最后怎么样了?她逃出来了吗?” “逃出来了!”温招娣肯定的说:“这个电影就是小红梅和她们的姐妹们翻拍的她们过去的生活,她们现在都好好的呢!” 谢夏笙这才松了口气。 说实话,在看电影之前,她犹豫很久,怕真是像报纸上说的那样,是那种很下流的电影。 但是大哥盛情邀约,又说这个电影可以帮她们洗刷污名,她这才鼓足勇气半信半疑去了电影院。 如今电影虽然才播放了二十分钟,可是她已经彻底放下了心,这部电影绝对不龌鹾下流,里面也没有任何黄色镜头! -- 第303页 有关小红梅被糟蹋的剧情,电影镜头也只是暗示,并没有任何具体描写。 这个电影,和色情二字完全不沾边,相反,这是一部富有深邃批判意义的现实主义杰作!虽然只看了开头,但是阅片无数的谢夏笙的心里已经升起了一种奇异的直觉——这是一部伟大的电影,它一定可以轰动整个北平! 谢夏笙此时真的开始期待电影后面会怎么发展了。 小红梅要如何逃出来? 大哥在真实事件的基础上有没有进行艺术化的加工?为了悲剧性……他会不会直接改写故事的结局? 谢夏笙认为,只有以小红梅的死亡作为结局,才能升华主旨,提高电影的震撼力和艺术性,促使观众思考和反思。 那么,大哥到底会不会让小红梅死呢? 第109章 民国之大导演(22) 于瑛彬和友人还没到电影院,远远就听到了吆喝声。 “免费送《待到山花烂漫时》的电影票了,一共500张,发完为止!” 走的近了,就看电影院门前人头攒动争先恐后,有人在最里面喊道:“别挤,排队,谁挤就不给他发票!” 好巧不巧,于瑛彬在人海之外发现了一个熟人。 北平警察局局长的大儿子钱多度油头粉面,西装革履,打扮得人模人样的,正在接受记者采访。 “我和听澜那是多年的朋友了,现在他的处女作上映,我作为朋友一定要捧场。” 记者举起相机兑着人潮咔嚓了一下子,然后对钱多度笑道:“钱少爷,您请放心,我一定把今天的事情刊登在头版头条上!” 钱多度心中欣喜,面上却严肃的对记者说:“我知道现在报纸上对听澜多有诋毁,听澜为人最是高洁纯然,我相信就算被人误会也是一时的,也请大家不要相信报纸上一些小人的一面之词。” 记者用力点头,“钱少爷您放心,我一定把您说的话原原本本登载在报纸上,给谢少爷正名。” 钱多度刚满意点头,余光就看到了站在一旁笑容古怪的于瑛彬和朋友,嘴角的笑容立刻凝固了。 他打发走了记者,然后小跑跑道于瑛彬身前,没事人一样拱手笑道:“于少爷,真巧,您也来看电影啊。” 于瑛彬似笑非笑的扫了他一眼,“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和谢听澜关系这么好了。” 钱多度脸皮厚,也习惯了于瑛彬这个习惯阴阳怪气刺人的脾气,所以干笑道:“也是最近,最近。”他转移话题道:“于导演的新片我也是期待很久,等下一定要去看看。” 于瑛彬哼了一声,“免了。”他说:“我对谢听澜的电影可是很感兴趣,既然在这里遇到了,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 钱多度:…… 他现在就是很后悔很后悔,早知道刚才就当做没看到于瑛彬好了。 他刚刚在记者面前话说的漂亮,但是不过是为了向谢听澜示好罢了。他之所以选择免费送票,也是因为他不看好谢听澜的新电影,票房惨淡已成定局,因此他才大力赠票,让谢听澜的面子好看一点。 可是于瑛彬都这么说了,他要是推拒就有点自打脸了,所以只能硬着头皮回答:“正好我在这家电影院有专属包厢,位置很好,两位请跟我来。” …… 钱多度靠坐在包厢的软沙发上,包厢前挂了一个小型白幕,他们可以享受私人电影服务。 说实话,和于瑛彬这个人相处在同一空间是很难挨的,因为他嘴巴毒,看待问题偏激执拗,最爱冷嘲热讽。 钱多度好奇地看了一眼笑着和于瑛彬拌嘴的宋启星,心中有点佩服。也就一向雍容大度的宋家公子才能受得了于瑛彬那个人嫌狗厌的臭脾气。 包厢暗下来了,光幕亮起,配乐响起,光影在心思各异的三人脸上流淌。 钱多度下意识开始在心里构思要如何打圆场,如何在于瑛彬对电影和谢少爷的冷嘲热讽中蒙混过关。 他打定主意,要绞尽脑汁从电影里发现一二优点替谢少爷挽尊。 然而等到电影正式开始播放,小红梅被父亲卖进妓院时,钱多度清晰的听到了于瑛彬“咦”了一声。 事实上,不仅于瑛彬惊讶,钱多度现在也很惊讶。 这个电影……出乎意料的正经。 演员演技出色,扮演老鸨的演员阴毒狠辣,每条皱纹里都写满了戏,更难得的是扮演女主角小红梅的小演员,小小年纪就练就了出神入化的演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仿佛会说话,一向铁石心肠的钱多度都忍不住对她多了几分怜惜。年纪这么小就被卖进了妓院,真是造孽。 再看一旁的于瑛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端正了坐姿,全神贯注的看着变幻的光幕,脸上是发现一部好电影时的兴奋。 钱多度现在也没心情想那些有的没的了,他现在对这个电影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开始好奇小红梅的命运。 一时间,包厢里的三人都屏声静气专心致志投进了电影的剧情里。 钱长福之前也是妓院的常客,但是伺候他的都是一等妓院的头牌。老鸨奇货可居,从小开始培养这些清吟小班,她们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衣食住行比得上一般人家的小姐。在她们的开苞礼上,富豪们一掷万金,钱多度也花过两千元买下当时醉香楼头牌的初夜。 -- 第304页 再红的头牌也就只红十年出头,十年后头牌就会消失,钱多度之前从未想过消失的头牌去了哪里,他也从不关心这些。 可是如今通过这个电影,他终于知晓了那些头牌的去处——她们逐步到了更低级的妓院,不出五年就会沦落为一天接客几十人的窑子。很少有活过三十岁的妓女,也很少有成功赎身的妓女。 钱多度忍不住想,他曾经开苞过的醉香楼头牌,现在是不是也已经变成了乱葬岗的野尸? 然而接下来的剧情就让钱多度不寒而栗的。 前头牌得了脏病不能接客后,老鸨用出各种手段来折磨殴打她,用鞭子打,用烙铁烫,用脚踹,最后甚至把晕倒的她活生生钉在了棺材里! 听到棺材里微弱传出来的呼救声,于瑛彬勃然大怒:“真该死!” “在一个自缪文明的国家里却发生了如此耸人听闻的惨事,足以让宪法和人权蒙羞!妓女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存在!妓女是我们民族几千年的毒疮,毒疮不治好,华夏就永远是恶疾缠身的病夫!” 钱多度却有点尴尬。 如今,妓院的税收和孝敬可是警察局重要的收入来源,不少警察三天两头去妓院查捐,难道真是他们热心执法抵制非法卖淫吗?还不是想趁机发财而已。 所以他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干笑道:“话也不能这么说,若不是家里穷活不下去,谁会做一些皮肉生意呢?妓女接客,不事生产,来钱轻松,不仅是穷人家的救命稻草,还能给国家纳税,一举多得。如果搞一刀切,穷人家的女孩是真没活路了。” 于瑛彬冷笑一声,一针见血的说:“钱少爷也不用说些冠冕堂皇的虚伪话,妓女赚钱养肥了警察局,所以警察和老鸨们狼狈为奸,沆瀣一气逼良为娼,不知道害了多少女人!” 眼看两人之间火药味越来越浓,宋启星连忙出言打圆场,让他们重新把注意力投入到电影剧情里。 妓女们的悲惨遭遇固然让人愤恨痛惜,但是妓女间互帮互助的温情脉脉也让在场几人心生感动。 面对被订进棺材里的姐妹,包括小红梅在内的所有妓女都纷纷拿出来自己的私房钱,央求老鸨饶了翠香一命。 老鸨见钱眼开,爽快放了翠香。 棺材板终于被掀开,露出躺在棺材里形容枯瘦大汗淋漓的女人。 然后于瑛彬就看到了她的眼神。 一股微弱的电流自他的脊椎骨向上流窜,沿着细密的肌肤纹理在他全身窸窣爬行,又酥又麻。 他睁大眼睛,只觉得心跳声震耳欲聋。 那是一双怎么样的眼神啊!那双眼睛里暴风雨倾盆而下,但烈火熊熊,不知疲倦,狠绝怨毒,在燃成灰烬的世界,她是唯一的火种。 于瑛彬突然有种直觉,这个女人即将要做一件了不起的事,她要燃烧自己的生命,孤注一掷地做一件大事。 他猜对了。 在翠香举起火把时,他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眼眶噙着温热泪意,他慢慢站了起来,用敬仰的目光注视着这个女人。 他亲眼看着这个女人如何点燃了妓院,如何用血肉之躯化作盾牌护卫小红梅她们逃跑。 配音演员泪流满面,哭声喑哑,隐在光幕后面声嘶力竭的凄厉哀鸣,宛如泣血的杜鹃,又好似咆哮的母狮,“世界那么大,你还这么小,总有一天可以遇到温柔的人!” “红梅啊!快跑啊,春天,春天就要到了!到那时候,光明正大痛痛快快开花啊!” 于瑛彬眨了眨眼睛,流下两行热泪。 【小红梅一直跑,一直跑,身后是越来越近的追赶声,狗叫声。 凶神恶煞的妓院打手在她们身后中穷追不舍,恶犬兴奋嚎叫。 “红梅,快跑啊!别回头!”大姐姐转过身,与小红梅擦肩而过。 五姐姐用力拽着她的手,跌跌撞撞头也不回,哭着说:“红梅,听话,跑啊!” 身后枪声不绝于耳,有人喊:“她死了!” “别跑,投降不杀!” “红梅啊,你还小,一定要上学啊!”二姐姐张开双臂向小红梅的身后扑去。 “红梅,你听话,活出人样来!”三姐姐在她身后喊。 “红梅啊,跑去春天,替我们开花啊!”四姐姐躺在地上一边吐血一边断断续续说,她用垂死的眸深情祝福她的小妹妹。 五姐姐拉着小红梅,她们跑出了小巷,跑出了长街,跑啊跑,一直跑到天亮了。 一片茫茫荒野上,几枝寒梅在积雪里迎风招展,生机无限。 五姐姐迎着朝阳,擦干眼泪,对小红梅说:“春天快要来了。”】 不会再有疑问了。小小的包厢里,此时的掌声却那样热烈,就连配音演员都在拼命鼓掌。 这是一部独一无二只能用惊才绝艳来形容的电影。 于瑛彬脸上挂着复杂且喜悦的笑容。 “我要向他道歉,谢听澜和我一样是个天才。我总算棋逢对手了。”他摇了摇头,有点不甘心的说:“可惜我的新电影不如他。” “翠香和红梅啊,真是好名字。” 他突然想起了陆放翁的那首咏梅诗:零落成泥碾作尘,唯有香如故。 第110章 民国之大导演(23) 荒芜的原野上,一轮明日冉冉升起。 “春天快要来了。”阳光照在伤痕累累的女人的脸上,竟然浮现一种神圣的光彩。她怔怔望着那几枝生机勃勃的梅花,泣不成声,喃喃低语:“梅花开了。” -- 第305页 小红梅痴痴望着明媚的朝阳,水眸闪闪发亮,她向往的张开双臂,想要拥抱光和热,努力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温招娣呼吸一窒,一股复杂莫名的情愫在她胸腔里回荡着。她懊恼自己学识不够无法准确用语言来形容这种感觉,只觉得自己想要哭着大笑一场。 光幕暗下来了,谢碧雪发出不可置信的惊愕声:“这就结束了?小红梅将来如何了?我还没看到她上学呢!” 仿佛听到了谢夏笙的抱怨一样,在短暂的黑暗后,光幕渐亮,一行字幕出现了:1925年10月28日下午3点,演员翠香因病去世,享年22岁,没能看到这部电影上映。谨以此片,作为她的墓志铭,她是一名伟大的演员,电影记下了她的脸。 “什么?” 在同一时间,无数道惊呼声在北平的23家电影院里响起。 本来为结局的悲壮之美而目眩神迷的谢夏笙在看到这段简单的文字后,喉咙一哽,说不出话来。一股庞大厚重的的情绪在她胸口横冲直撞,浩浩荡荡,这种感情如此激烈,以至于让她有点晕眩。 骗人的吧。 不可能的吧。 这都是电影啊!都是假的!她们只是出色的演员,在电影之外,她们会有光明的未来! 翠香怎么会死呢?她还没看到电影上映!她还没有迎来无数赞誉!她还只拍了一部电影!她怎么可以去世呢??? …… 于瑛彬呆立当场,胸中翻江倒海,无以言表,最终化作一声浅浅的叹息。 世界上没有比这更让一名导演痛苦难过的事情了——在一名天才演员去世后,他才认识了她。 如果他们能早点相遇该多好啊。他一定会为她量身定做一部电影。 在这种悲伤的场合里,于瑛彬的脑海却不合时宜浮现了一句话——翠香的死,反而成就了这部电影,这部电影会成为一个传奇。而成为传奇的电影同样也成就了翠香,这个昙花一现的天才演员,从此会成为影史上永垂不朽的丰碑。 字幕消失后,本已经播放完毕的光幕上却突然出现了新的画面。 这是翠香以身掩护小红梅逃跑的一幕戏,但是目前的这一幕多了很多电影里没有出现的细节和画面。 只见在电影剧情画面结束后,翠香仍然没有松开抱着领班的手,对着小红梅跑走的方向声嘶力竭的喊叫着,虽然画面没有声音,但是凭借她的口型,于瑛彬可以轻易读懂她的话——她在让小红梅跑! 而本应该跑走的小红梅却冲进了镜头里,她跑的那样快,风一样的向领班的大腿扑去,如狼崽子那样狠狠撕咬他的大腿。 电影里凶神恶煞恶贯满盈让人恨不能穿进电影里打死他的领班,此时满脸是泪,手足无措,蹲下来温柔安慰攻击他的小红梅。 在一刻,强弱双方的地位发生了逆转,结合电影的剧情,场外的一幕显得是那样讽刺。 字幕在一旁依次显示: “电影是根据翠香小红梅等几位妓…女的真实事件改编,在电影拍摄期间,她们多次因为过度入戏而分不清戏里戏外。” “小红梅不想跑,她想要救出自己的翠香姐姐。” 黑白画面无声,可是却格外扣人心弦,因为足够真实,所以格外具有感染力和震撼力。铁石心肠如钱多度,此时都忍不住流下两行廉价的眼泪。 于瑛彬身为艺术工作者,本来就拥有超出常人的共情能力和纤细神经,此时也顾不得保持体面,任由脸上眼泪肆虐,他狼狈地捂着嘴,勉强让自己不要发出哭声。 宋启星劝道:“别哭了,别人看到要笑话你的。” “……要,要你管,这种时候不哭,算…算什么男人!” 于瑛彬响亮的抽泣一声,冒出来一个大大的鼻涕泡。 宋启星:“……噗,要手帕吗?” 于瑛彬恼羞成怒:“我有!!!”他气急败坏从口袋里掏出了手帕,响亮的擤了一下鼻涕。 因为尴尬,他现在的思维倒是清晰了很多。 他越发觉得谢听澜是个妙人。没想到出国留学对一个人能造成这么大的改变。如果是现在的谢听澜,他倒真想和他结交一二。 …… 光幕这回终于彻底暗了下来,温招娣伏下身子哭的快要抽过去了。 她从没有这么难过,也没有哭的这么凄惨过。 就连当初从母亲那里知道澜儿并不想娶她时,她的心里也是恐惧大过于悲伤的,她惶惶不安了几日,却并没有怎么哭泣。 但是此时她哭的头晕脑胀,胸闷气短,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昏过去了。 她不知道要如何来形容这部电影。只知道这部电影她真的不忍看第二遍。 一想到她曾经剪过的黑糊糊的长带子竟然会变成这样的故事,她心中闪过一丝奇妙。 只是此时的她顾不得品味这种奇妙的心情,她现在只想痛痛快快好好哭上一场! …… 小红梅和姐姐们在光明电影院出口处坐立不安。 她们守在这里,是为了一个小小的粉丝见面会。在第一批观众看完电影后,他们会遇到守在出口处的她们,双方将会进行一场“友好亲切的交流,作为粉丝福利”——谢先生是那样给她们说的。 小红梅无精打采的依偎着大姐姐,神情有些萎靡不振。不仅是她,其他姐姐们脸上都挂着大大的黑眼圈。 -- 第306页 来自观众的评价对她们至关重要,可是她们却无法像谢先生那样乐观。 即便在她们最天真最乐观的幻想中,观众不会一见她们就喊打喊杀,能有两三个观众平和的和她们讨论电影剧情,她们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可是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好事呢?命运总是乐意践踏她们这些婊…子的。遇到谢先生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她们从来没有指望过她们还能被其他人温柔以待。 所以此时她们咬牙站在这里,如引颈就戮的牛羊,闭着眼睛等待屠刀落下,她们没有跑,只是不想辜负谢先生的期望。 乐景对她们的想法和担忧心知肚明。在地狱跋涉太久的她们是绝不会去赌人的善心,她们也行早已习惯了用最大的恶意来揣摩人心。 但是事实胜于雄辩。 乐景让她们守在这里,就是想要她们明白,她们并不低贱,在很多观众心目中,她们是高贵干净的女神。 小红梅的耳朵动了动,隐隐听到了远处骤然升起的喧嚣,很快,喧嚣声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愈来愈近。 很快,几个正在小声说话的男人出现在了她们的眼前。 他们也几乎是同一时间注意到了堵住了出口的一行人,那些熟悉的脸孔他们刚刚在才在电影里看过! 登时就有人叫道:“是你们!” 小红梅咽了口唾沫,紧张的攥紧手心,明明告诉自己不要心怀期待,可是迎上那些惊讶的脸庞,她却忍不住暗暗有点期待。 会不会……他们会不会喜欢她们的电影呢? 在短暂的几秒钟静默里,最初的那道声音再次响起:“妈的,你们拍的什么垃圾玩意儿!连个没穿衣服的镜头都没有!一群婊…子竟然还立起牌坊来!退票还钱!” 小红梅刚刚试探性浮出水面的心骤然坠入深渊,她本就苍白的脸颊这下更是没有一点血色,单薄的身体宛如飘零的秋叶,在恶语卷起的旋风中不停颤抖。 在最初的惊愕过后,乐景的心中升起一股近乎错愕的愤怒起来,他抬眼狠狠瞪着那个气势汹汹叫嚣着因为没有黄色镜头要退票还钱的男人,几乎想刨开他的胸腔看看他究竟有没有心! 有人代替乐景发出了那个质问 “你究竟有没有心?” 和退票男一同走出来的其他两三个观众均对他怒目而视。 “我家狗都比你通人性!” “但凡一个有良心的正常人都说不出这样的话!” “某今日算是长了见识!世间竟真的有如尔等这般无情无义无血无泪没心没肺的人皮畜生!” 那人不妨竟然被围攻,面子一时挂不住,涨红着脸嚷嚷着:“你们少装模作样!大家不都是过来看色…情电影的吗?此时货不对板还不许我骂几句了?” 男人的声音太过响亮,后来的观众也都听到了他前后的发言,当下涌现出了更多义愤填膺的人大声回应道: “别把我们想得和你一样!” “只有没有理智的畜生才不会不分场合的发…情,一门心思只想着交…配这档事。” “我承认我最初是冲着色…情电影的名头过来的,但是我和你不一样,我是个人!所以我会哭会难过会心疼,而你只想着下半身的二两肉!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区别!” “如果你口中的货不对板就是如这部电影这般,那么我只希望这样货不对板的电影越多越好!” 那人不服气,可是迎着无数人愤怒的目光以及他们跃跃欲试的拳头,最终还是灰溜溜的离开了。 剩下的观众把小红梅她们团团围在了一起,他们脸上的惊喜和敬佩是那样真实,却也因此显得那样不真实。 “太好了,你们都还没死,你们都活着!” “各位老师你们拍的真是太好了!” “我真的哭了好几回,你们真是太难了,太难了。” “后来呢?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这就是小红梅吧,你现在上学了吗?” “还有领班和老鸨!他们现在哪里?我要找他们算账!” “翠香老师的墓在哪里?不知道我可不可以给她上一炷香?” 小红梅那颗被判了死刑的心脏突然活了过来,在她胸腔里有力跳动着。 她神情恍惚的对上一双双满怀怜惜的双眸,他们眼中的她是那么干净,他们确确实实把她和姐姐们当做了人。 她慢慢捂着脸,蹲了下来,哭的声嘶力竭,哭的那样欢喜。 她们漂泊了那么久,终于在人世间寻到了容身之所。 第111章 民国之大导演(24) 《待到山花烂漫时》既然已经上映,乐景就可以正式着手开始反击了。 之前报纸上的一系列对《待到山花烂漫时》的辱骂和诋毁,乐景都没有做出回应,就是因为事实胜于雄辩,而且他们的恶评反而变向的为《待到山花烂漫时》做了营销。 乐景自现代的互联网营销时代走来,深知后世娱乐圈吸粉营销的套路。 那就是先抹黑再洗白。 这也是娱乐圈百用不厌的套路。 明星要保持曝光度,就会让公关放一些针对自己的黑料,凭借黑料上热搜,吸引人眼球。虽然短时间内是收获了无数路人的谴责声,但是当明星澄清黑料后,很多之前曾经骂过明星的人出于愧疚和补偿心理,反而会对他提高好感度,从而路转粉。 -- 第307页 同时,明星主动捏造和散布自己的黑料也有利于纯净粉丝队伍。在通过虚假黑料剔除掉一些不够忠诚的浮粉后,留下来的粉丝都是比较忠诚的粉丝。这些粉丝会更加心疼自家哥哥姐姐,觉得所有人都在迫害自家爱豆,因此生出剧烈的危机感。外来的攻击和压迫反而是促进内部凝聚一心众志成城的直接驱动力,不仅让粉丝团体更加团结,还会让粉丝提高对爱豆的忠诚度。 在这种心态下,如果明星再适时推出作品或代言,老粉和新粉也会更舍得给明星花钱。 这一系列的过程已经是娱乐圈内洗粉吸粉虐粉固粉的基本流程了。 有前世那么多经典的营销学案例珠玉在前,所以乐景对如何做自己电影的公关已经是驾轻就熟了。既然妓女当演员这样大胆的举动注定会惹来骂名,还不如把骂名转化成关注度,然后再有针对性的进行澄清和洗白,从而达到欲扬先抑的目的。 眼看现在前期的黑料已经酝酿的差不多了,电影上映后势必会迎来越来越多的来自观众的正面反馈,乐景开始授意人发通稿了。 通稿大部分都是提前写好的,但是却不能一口气发完,最好要徐徐图之,多和人骂上几回,这样才能保持长久的热度,将营销效果最大化 第一篇通稿是一篇新闻报道,乐景亲自攥笔,把自己在粉丝见面会上的所见所闻写成了详细的新闻稿,通过观众热烈的反应来佐证电影的质量。 除了这篇通稿外,乐景还联系了十几个影评人,在北平一些权威大报上刊登对《待到山花烂漫时》的观后感,在接下来的一星期内会在报纸上陆陆续续刊登。 然后在第二天,乐景在《电影文艺周刊》上就读到了一篇陌生的“通稿”。说它陌生是因为乐景并不记得自己安排过这样的通稿。 “《待到山花烂漫时,在春天开花吧!》 我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会因为一部无数人眼中的‘色情电影’而泪流满面,心头绞痛,仪态全无,这一对向自缪坚强硬汉的我来说是罕见的经历。基于这种罕见,我决定站出来,为这部电影作出一些辩白,还请诸君能耐心一些,容我道明。 我是抱着偏见去电影院的,我打定注意要挑出十个八个毛病错漏,写成文章狠狠骂一骂谢听澜,肃清电影圈风气。事实证明我错了,我大错特错,我竟然也像世间无数庸人那样犯了想当然的错误,是我太过狭隘了。 这部电影根本不是什么色、情电影,也不是以妓、女作为猎奇噱头,相反,它是一个深刻反应社会现实,表达自由与美理念的艺术品!时人的误会和偏见竟然让如此杰作声名狼藉,被泼上众口难辨的污水,这实在让我感到痛心!所以身为导演的责任感和使命感驱使我站出来,郑重向你们推荐这部电影!这是一部你们绝不会后悔买票的电影! 如果你们要问我《待到山花烂漫时》讲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那么我会回答你们——它讲了一个种子如何挨过凛冽严酷的寒冬梦想在春天破土而出开花的故事。 提起妓女,立刻就有无数人骂她们是婊子和贱人,是要被踩在脚底下的浊泥。也正是如此,在报纸上一些人的添油加醋下,这部讲述妓女的电影收获了无数攻击和谩骂。可是如果当你们真的看了这部电影就不会这么想了!她们虽然是妓女,可是她们的灵魂却比世界上大多数人都要来的纯洁无瑕和高贵端庄。 女主角小红梅五岁时被亲爹卖进妓院,并在七岁那年被嫖客强奸成为了一名雏妓。在此,我要点名表扬一下电影运镜技巧,镜头含蓄,藏而不露,并没有对小红梅被糟蹋的过程进行详细记录,只是通过小红梅前后眼神的变化让观众知晓小红梅的苦难,孩童般天真明媚的大眼睛从那时起就蒙上了摆脱不了的阴霾,这让电影在远离色…情和猎奇性的同时,也让观众越发愤慨痛惜。 ………… 但是即便是在人间地狱般妓院里,也是有光的,这光是其他妓女们带给小红梅的!这些在世人眼中无情无义猪狗不如的贱人婊子宛如互相舔舐伤口的野兽,互相依偎着搀扶着咬牙活下去。 当老鸨不给小红梅饭吃时,是这些姐姐们偷偷把自己的口粮送给了她,当小红梅被嫖客虐打时,也是这些姐姐们挺身而出,替小红梅接受嫖客的折磨……闲暇时,她们也会围在一起畅想赎身后的美好人生,这些稀薄脆弱的幻想是支撑她们在地狱里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 听到棺材里翠香发出的微弱求救音,她们再也无法抱有任何天真的幻想,在这一刻,她们都明白了一件事——迟早她们也会像翠香那样被老鸨钉进棺材。 既然已经无路可退,索性放手一搏。 她们花光了所有私房钱从老鸨那里赎回了翠香的命,然后一起做了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 在一个深邃的夜里,她们举起了火把,点燃了囚笼,在熊熊燃烧的火焰里,她们扬起不屈的头颅,眼神拖去暮气沉沉的绝望和阴霾,是从未有的自由灵动。她们也在这时自由了!从此以后,她们就是无人可挡的风,是一掠而过的青鸟,是奔流不复回的白浪! …… 电影的最后,小红梅和自己最小的姐姐站在荒野的正中央,迎着明媚的朝阳,露出一个饱经风霜的复杂笑容。在她们脚下,几丛梅花在阳光下坦然舒展身体。 -- 第308页 小红梅会如何?她会有怎么样的人生?这些电影都没有讲,只能留给观众想象,因为导演已经给出了最完美的结局,继续讲下去只能是狗尾续貂,破坏留白的美感。 有关结局,电影名字已经给出了一些暗示——待到山花烂漫时,小红梅们一定可以痛痛快快在春天里开花的。可是我们真的可以等到山花烂漫的那一天吗?小红梅她们真的可以被允许在春天开花吗? 恐怕答案是否定的。 只要妓女这个职业依旧存在,只要人们依旧不把妓女当做人看待,那么小红梅们迟早会冻死在寒冷的冬夜,她们也绝不会拥有在春天开花的资格。悲观的观众就当小红梅死掉了,乐观的观众则可以像我一样期待有朝一日山花烂漫,小红梅们在春天的阳光下热烈开放! 顺便一提,在电影的最后还有一个小惊喜,从而一举奠定的《待到山花烂漫时》的传奇地位,具体是什么惊喜,容我暂时卖个关子,好奇的人请自行去电影院观看。相信我,就算冲着最后那个惊喜,这个电影都值得你们贡献一张电影票!” 乐景看完这个影评,放下报纸,摸了摸下巴,表情颇为古怪。 他问报社里的其他人:“这是你们谁安排的通稿?怎么没有提前给我说?” 不过这个通稿讲的确不错,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剧透太多,作者估计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在最后特意留下一个勾子,吸引观众去电影院买票支持电影。 赵藏玉的表情也很颇有些古怪,“这不是我们的人发的通稿。” 哦,原来是自来水? 这么快就有人自发宣传电影,乐景身为导演自然是很高兴的,这证明他的作品质量得到了别人的承认。 赵藏玉吞吞吐吐:“……你知道作者是谁吗?” 乐景念出了文章的署名,“木杉?应该是笔名吧。他在文章里说自己是个导演,不知道真名叫什么,我还真想欣赏一下他的作品。” 赵藏玉干笑的摸了摸鼻子,“他真名你也听说过——这是于瑛彬导演的笔名,他的新电影现在正在电影院里和你打擂台。”想了想,他又补充道:“于瑛彬以往以毒舌闻名,我还是第一次看他这么……热情洋溢。” 乐景:…… 这算什么?两军刚蓄势待发,敌军元帅却向我方狂吹彩虹屁? 乐景下意识认为于瑛彬有阴谋。 他若有所思的眯了眯眼睛,“他这是想捧杀?” 赵藏玉一拍大腿,“我就说怎么那么不对味儿呢!你现在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这小子真是太阴险了!” …… “阿嚏!”于瑛彬连着打了三个喷嚏。 宋启星放下报纸,看了他一眼:“感冒了?” “应该不是。”于瑛彬揉了揉鼻子,美滋滋的说:“说不定人有人想我了。” 他刚刚才在报纸上发文大力吹捧支持谢听澜的新电影,如此诚意他一定感受到了,也一定不会错过他递过去的橄榄枝。 唉,若不是他之前在背后说了他这么多坏话,他也不会在报纸上一反常态夸的那么肉麻。虽然他只是在背后和友人嘀咕,但是他自认男子汉大丈夫行得端坐得直,背后诽谤可不是君子所为,所以哪怕谢听澜并不知道他的腹诽,他还是尽力补救。而且他也的确不忍心这么好看的电影因为一些小人的诋毁而明珠蒙尘。 宋启星吐槽:“大概是谢听澜在想你吧。放着自己的电影不夸,转而夸对手的电影,也就你这么奇葩了。” 于瑛彬抬了抬下巴,“我这才是君子。你等着吧,谢听澜一定很感动,最迟明天就会主动登门致谢了!” 第112章 民国之大导演(25) 《电影文艺周刊》是北平最出名的电影报刊,代表着北平电影流行风向。而于瑛彬算是北平导演圈中的后起之秀,在年轻一代导演中是当之无愧的领军人物,甚至连一些老一辈导演都隐隐不敢掠其锋芒。 北平导演圈谁不知道于家二公子于瑛彬为人高傲,目下无尘,言辞犀利,不知道骂得多少人无地自容萌生轻生念头,是人人避而远之的瘟神和阎王。 现在这个众人皆知的刺儿头竟然如此热情洋溢的夸赞别人的电影?还是在自己电影的上映期间?而且那个电影在之前还声名狼藉在报纸上收获了清一色骂声? 一时间无数人在心里嘀咕: “于瑛彬这小子被下降头了?” “谢知源花了多少钱买了这篇稿子?我出双倍!” “真是于瑛彬发的稿子?别是别人假冒的吧?” “《待到山花烂漫时》真那么好看?不行,我要去电影院看看!要是不好看我就可以理直气壮骂他报仇了哈哈哈!” 这些人抱着不同的心思杀去了电影院去看电影,然而一个多小时后纷纷红着眼睛走出了电影院,在电影院出口相遇时,对上对方和自己如出一辙的红眼,纷纷干笑着打哈哈。 “您也来看电影啊。” “您瞧啊,北平这风真大啊。” “是啊,您看我眼睛都被迷住了。” “哈哈哈,巧了,我也被风沙迷了眼。” 虽然彼此都心知肚明这晴空万里根本没有风沙,但是文人最好面子,当然要睁眼说瞎话不肯说破。这些人强撑着在朋友面前装出一副笑模样,一转身,看到路边的野菊花心窝子就是一抽,脑海里又开始放起了电影,眼泪登时就下来了。 -- 第309页 此时没有朋友熟人,倒也不必忸怩作态,都开始哭唧唧的抹眼泪。 “翠香啊,我的香啊,你怎么就死了呢?” “怪不得于瑛彬那小子吹的那么厉害,谢听澜还真有两把刷子。” “这样的电影竟然被骂的那么惨,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老夫回去就要和那些人辩个清楚明白!” “《待到山花烂漫时》充分发挥了电影教化大众的职责,大胆的挑破社会脓疮,名为讲风尘女子的悲惨生活,实则暗含人权解放的理念,妙极,妙极啊!” 于是从第二天开始,报纸上就多了很多篇声援于瑛彬、为《待到山花烂漫时》摇旗呐喊的文章起来,而随着越来越人走进电影院看电影,属于《待到山花烂漫时》的正面反馈在接下来的一周内愈演愈烈,呈现井喷之势。 《北平影报》在头版头条刊登了《待到山花烂漫时》造成的轰动事件,并起了一个极为轰动性的标题——《待到山花烂漫时》上映一周票房已突破一万元! 平摊到23家电影院,等于每家电影院贡献了将近五百元的票房,这已经是一个很惊人的数字了!要知道谢知源的《奇匪豪天》在北平上映了将近三个月,总票房也不过十万大洋——而这已经是国产片中数一数二的记录了。 毕竟当前西方电影大行其道,电影院里放映的电影都以西方电影为主,刚刚起步的国产电影只能在美国电影的阴影下艰难求生。 …… 天桥电影院。 “给我一张今天的《待到山花烂漫时》的票!” 售票员:“不好意思,今天的票都卖完了,您要不去其他电影院看一看?” “我刚从光明电影院和北华电影院过来,那里的票都卖完了!”穿着长衫的男人问:“明天还有没有票,我买一张明天的票!” “明天的票也卖完了,最近的票要到下周后,可以吗?” “……行吧,给我来一张。”穿着长衫的男人一遍掏钱一边小声嘀咕:“最近这部电影太火了吧,报纸上把这个电影夸上了天,票又这么难买,真是疯了,国产电影有什么好看的?放着美国电影不看,反而去追捧几个婊子起来!” 售票员麻木的表情立刻生动起来,他探出身体大声回应:“国产电影怎么了?等你看完电影就不会看不起她们了,你只会心疼她们,她们真是太不容易了!我已经把这个电影重复看了三遍了!” 男人从售票员手里接过票,半信半疑,“行吧,如果不好看,我就来找你退票。” “那可不行。”售票员拒绝了,“按理说一般人都会觉得这部电影好看,但是万一您不是一般人呢?” 男人还要再歪缠一些什么,身后传来稀稀拉拉的不耐烦声音:“您快点儿!哥儿几个还在这里等着买票呢。” “您买完票就快走吧,别磨叽了,一个大老爷们爽快点儿成不?” 男人转头乍舌地看着身后的长队,没敢再说什么坏话,抓着票就悻悻离开了。 “哎,先生,先生。”一个在队尾徘徊的穿着短褂的男人拦住了长衫男人,鬼鬼祟祟问道:“我这里有今天《待到山花烂漫时》的票,您要不要?” 长衫男人狐疑问道:“电影院都没有票,你哪来的票?” “我自然有我的渠道。”男人神神秘秘的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电影票,“两元钱一张,买五张给您打八折,如何?” “三等票你要两块钱?你抢钱吗?!” “您出去问问,现在外面都是这个价,我这已经算是便宜的了!” “美国电影电影院都只卖一毛钱,一个破国产电影开价两块钱,傻子才买你的票!” “哼,你嫌贵就别买,看不起国产电影就去看你的美国电影!想买票的人多了去了,你以为谁都像你这么扣扣索索的?”票贩子刚要收回票,立刻被人叫住了,“等下,你的票我都买了!” 票贩子别眼一看,赫然是一个穿着大红丝质旗袍的女人,她画着浓妆,烈焰红唇,性感的身体在旗袍的包装下凹凸有致,让一众男人都看直了眼。 票贩子率先回过神,喜笑颜开的接过女人从钱夹里抽出来的钞票,殷勤的把电影票递给了女人。 女人接过票,款款走向了检票处。 长衫男人咂咂嘴,面子有点挂不住,不忿的说:“妖里妖气,不知道是哪里的狐媚子,别是出来卖的吧。” “你还真说对了。”票贩子一边数钱一边喜滋滋说道:“买我票的很多都是这些堂子里的姑娘,她们给钱豪气的很,之前迎春楼的慕欣姑娘直接买空了电影院的票包场了,这位姑娘看模样,估计也是哪家的头牌,等会儿且看她哭肿了眼。” 他把票往口袋里一塞,讥笑着瞥了一眼目露酸意小声嘀咕着怪话的长衫男人,阴阳怪气道:“你都穷成这样了还瞧不起人家?起码人家买得起我的票,而你只能躲在一旁说风凉话。”他碎了一口浓痰,“婊子又如何?起码比你爱国。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在长衫男人气急败坏的之乎者也中,票贩子哼着歌离开了。 温曼蓉坐在车里,把电影院前发生的一幕尽收眼底,唇畔笑意既有欣慰,又有担忧。 她欣慰的是儿子的电影大受欢迎,一票难求,她的担忧也同样因此而起。 -- 第310页 黎春花看了眼笑容复杂的儿媳,“票房这么好,你还在担心什么?” 温曼蓉慢慢摇上了车窗,偏头看向和她一起坐在后车座的婆婆,愁肠百结地叹了口气,“我这不是担心澜儿的名声吗?这部电影和那些风尘女子牵扯太深,终究不是什么好名声。” 黎春花不耐烦道:“报纸上的报道我都念给了你听,你也是亲自看过电影的,电影质量如何你也知道,怎么现在还是对她们怀有偏见?” “不是我对她们有偏见,是一般人都看不起她们!一部电影再厉害又怎么可以扭转社会几千年的观念?” “而且……”温曼蓉咬了咬唇,欲言又止。 黎春花瞪眼, “而且什么?有什么话就说,别藏着掖着。” 温曼蓉犹豫了一下,眼神躲闪着垂下来,不对上婆婆湛然有神的双目,“这个电影……拍出来有什么用呢?” “且不说她们赎身多难,就算她们赎身了,又要怎么生活?她们身上有脏病,还传染,又没有一技之长,哪里会有人愿意雇佣她们呢?到最后她们也只能重操旧业。” 她说完话,半响不见婆婆开口,忍不住忐忑的抬起头,正好对上婆婆奇异的目光,一时有些踌躇,不知道婆婆究竟是什么态度。 黎春花欣慰的笑了笑,“没想到你这次看问题倒是一针见血,你说的的确是当下她们赎身后面临的难题,因此才有常言道劝婊子从良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黎春花难得的夸赞让温曼蓉受宠若惊,她激动的脸都红了,眼巴巴的看着婆婆,有点摸不准要怎么回话。 黎春花业没指望儿媳接话,她期待的看着她:“所以,你愿意和我一起帮助她们吗?” 温曼蓉慢了一拍, “……怎么帮她们?给她们捐钱吗?” 黎春花摇了摇头,认真回答: “捐钱只是一时的,要想长久帮助她们,我认为成立一个专门救助风尘女子的慈善基金会是很有必要的。” 这也是澜儿给她提供的灵感。澜儿说得对,只有女人才会帮助女人。女人在这世道本就活的艰难,更应该守望相助才对。 黎春花平静的对呆愣的儿媳说: “你做谢家二太太够久了,是时候让温曼蓉活过来了。” 至于她能不能觉醒,就看她造化了。 第113章 民国之大导演(26) 昨日一场冷霜压过,野菊花谢了一地。草面枯黄稀疏,在寒风下无精打采地瑟瑟发抖。小溪撞上河谷,发出沉闷的声响。 冬天来了,没有花会开了。 乐景和小红梅踏上河谷上的蜿蜒小路,慢慢向翠香墓的方向走去。 经过几个月的调养,小红梅胖了一些,脸颊终于有了一些婴儿肥,脸色也褪去了不健康的青白,泛着红润的血色。乐景现在看她总算不会有一碰就碎的心惊肉跳之感,此时的她才是一个正常孩子。 小红梅……也有性病。 但是她得的是淋病,不会影响生命,就是那里会不太舒服,异味比较重。小红梅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每天都打理得干干净净的,起码乐景是从来没有在她身上闻到什么异味的。 “翠香姐姐要是还活着该多好啊。”小红梅垂下眼睛,有点伤感的喃喃自语:“现在这么多人喜欢她,那么多人怀念她,她要是能看到这一幕该多好啊。” 翠香已经去了两个月,小红梅慢慢从悲恸中走了出来,现在提及自己的翠香姐姐不会动不动就哭了,只是到底还是伤感。 是啊,怎么可能不伤心啊。 她曾经那么绚烂的开过啊。 冷风吹过枯黄的草叶沙沙作响,几片干瘪的花瓣被携裹着撞到乐景和小红梅身上,其中一片花瓣正好夹在了小红梅的头发里。 “只要她的名声足够响亮,那么总有一天,天堂里也能听到凡世间对她的称颂。”他轻轻替小红梅捻下花瓣,迎上小姑娘怅然伤感的双眸,无比笃定回答:“她虽然死了,但是她活在无数影迷的心中。” 连续多日来自影迷的正面反馈让小红梅的性格出现了一些变化,她变得更开朗,也更自信了。此时听到乐景这么说,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稚嫩的小脸浮现坚毅的色彩,“我会努力的。我会变得很有名很有名,让大家提起我的名字就会想起翠香姐姐。” 乐景欣慰的点点头。 翠香的死对于小红梅来说何尝不是一场洗礼呢?从此她就获得了勇往直前永不放弃的执着动力。 身后突然传来隐隐的说话声,乐景偏头看去,就见身后的小路上出现了两个正在小声谈话的男人。 翠香墓的位置很偏僻,平时很少会有人来这里玩耍,况且此时草木萧瑟,寒风凛冽,也不会有人来这里赏景。 所以他们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乐景心里隐隐约约有了个猜测。 他停下脚步,索性来等他们。 那两个男人也发现了伫立不动的乐景和小红梅,随着距离的接近,他们也终于看清了小红梅和乐景的脸。 “你、你们是——”右边穿着中山装男人惊呼道:“小红梅!还有谢导演!” 乐景笑着给他们点点头,明知故问道:“你们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中山装男人提着一兜供果,神色哀凄的回答:“我们打听了好久,听说翠香就葬在这里,所以想来祭拜一下她。” -- 第311页 乐景对这个回答并不怎么吃惊。翠香的墓在哪里从来不是秘密,只要想打听总会打听得到。只是之前没人会来打听。在电影上映后,自然出现了有心人打听。 乐景突然想起了翠香的遗言。 她说:“承蒙厚爱,小女子名为翠香。” 可是她生前受到过什么厚爱呢?如今这才是明明确确的厚爱。 他们慢慢走上的河谷的最高点,斜下方就是翠香墓。 冷蓝色天空广阔无垠,在枯黄萧瑟的河谷半山腰的平坦处,安眠着一位生前默默无闻的女人。 乐景曾对她说世人欠她一场痛哭。如今他总算没有食言。 …… 《待到山花烂漫时》上映半个月后,八大胡同突然发生了一件大事——有几个妓女效仿剧中的翠香她们,趁着中午老鸨午休时,点火烧了妓院,跑了出去。 可惜她们刚出胡同就被妓院的人追了回来,被狠狠打了一顿。据说她们凄厉的呼声整个胡同的妓女都能听到。 然后她们就消失了。有人说她们被老鸨关了起来,也有人说她们被警察抓了起来,也有人说她们被打死了,尸体被喂了狗。 总之,八大胡同的妓院以此为戒,都加强了对妓女的管控,脾气好点就是加大洗脑力度,把外面的世界形容成龙潭虎穴,脾气不好的,那就直接上手拳打脚踢好杀她们的性子,把她们打服打怕,再也不敢生什么坏心思。 这件事很快就见了报,在报纸上引发了轩然大波。 此时正值《待到山花烂漫时》反响热烈,报纸上每天都有无数相关影评,妓女出逃一事恰似热锅上浇了一勺滚油,顿时无数人都噼里啪啦跳了起来。 一场风暴正在舆论场上进行酝酿。 …… 温招娣最近变化很大。 这表现为她每天都早出晚归,却不是去找未婚夫,而是去找一个有妻有子的老男人!他们俩孤男寡女在屋里一待就是一天!那个老男人还特别穷!一大家子住在一个只有十几间屋子的四合院里,家里才只有三个佣人! 从桃桃嘴里听到这个消息后,温太太眼前一黑,险些昏过去。 她虚弱的靠在床头上,脸色煞白,好像生了重病,声音抖得不行,“你……你没骗我?招娣……招娣真的天天和那个男人待在一起?” 桃桃惶恐的用力点点头,“太太,小姐不让我说,可是不说怎么行呢?小姐说沈先生是她老师,他们在一起是在学习,可是这年头女学生和男老师私奔的还少吗?我真怕姓沈的生了坏心,勾的小姐做了坏事!” 温太太仰着头,扶着额,只觉得一块大石头压在胸口喘不过气来。 天爷啊。你让我死了吧! 自从新政府成立,不少男女都头脑发了昏,开始搞起劳什子自由恋爱起来。 不少男人休了在老家奉养双亲的发妻,娶了有知识的青春靓丽女学生,四十娶十四,竟被传成美谈!如此倒也罢了,偏有些不怀好意的男人,花言巧语哄骗一些小姑娘搞什么婚前同居自由恋爱,小姑娘涉世未深就着了套,为此不惜和家里断绝关系。等到她们肚子大了,人老珠黄了,男人就抛弃了她们,她们这才发现男人家里早有娇妻美妾,可是那时后悔已经晚了! 报纸上三天两头报道:私奔出来的女学生被男人抛弃后,衣食无着只能流落风尘,还有人大着肚子直接自尽了的。结局如何不过是报纸上的几句感慨。男人们有太多重要的事要做了,他们要关注功名利禄和风花雪月,几个女子的血泪是无关紧要的。 所以温太太知道桃桃绝没有危言耸听! 上个月,白家刚上高中的三小姐和一个已婚教授私奔了,气得白老爷在报纸上发布了断绝关系声明,三小姐一时间成为圈子里教育女儿用的反面教材。当时温太太还看笑话呢,没成想现在自家房子就着火了! 她想都没想过自家一向温顺的女儿竟然也会做出这样荒谬绝伦的丑事! “小姐呢?把小姐给我喊过来!” 桃桃:“小姐已经睡了,我是趁她睡着偷偷跑过来的。” “睡着了也要把她叫醒!”温太太气得脸色铁青,一拍床头,怒喝道:“我必须问问她有没有把我这个当娘的放在眼里!” …… 温招娣仓皇失措向母亲的卧房走去,桃桃温顺的跟在她身后,仿佛还是她忠心耿耿的贴身丫头。 回忆起刚刚桃桃喊醒她时期期艾艾的模样,温招娣一颗心沉进了冰水里,可是她有个优点,那就是情绪越激动的时候越冷静。 说实话,她也没指望自己这段时间的去向能瞒住家里多久,但是不应该是由桃桃来说这件事! 两人卧房在同一个院子里,所以她很快就来到了母亲的房门前。 她深吸了一口气,敲了敲门,“娘,我是招娣,您找我?” “进来!” 女人声音低沉暗哑,明显是强忍怒火。 温招娣推开门,低眉顺眼的走了进去。 温母一声暴喝:“跪下!” 温招娣驯服的直直跪在了冷硬的地板上,微微低着头,秀发瀑布一般在她身后展开,白净的脖子弯出优美的弧度,看起来格外娴雅清纯。这是温太太曾经手把手教过女儿的如何取悦夫君展露女人动人之美的姿势。 -- 第312页 她曾经是她最好的学生,可是现在却走上了歧路。 温太太攥着被子的手背冒起了青筋,一向秀雅温柔的白净脸庞在灯影的映照下有点狰狞,“你说!你这些日子都去了哪里?” 温招娣一顿,流畅回答:“我去沈老师家,跟着他学习如何剪电影胶卷。” 温太太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你、你疯了吗?你还想不想要名声了?本来谢听澜就不想娶你,你这不是给他送把柄吗?!” 在来的路上,温招娣已经打好了腹稿,此时听到母亲的质问,她抬起头,清亮双眸中正平和,里面没有任何羞愧和恐慌。 “母亲莫慌,这件事澜儿知道的,也多亏他给我和沈先生牵线,我才能拜入先生门下跟他学习,沈先生是君子,和妻子和睦恩爱,我去他家只是单纯的学习,还请母亲不要多想。” 她弯起双眸,笑意清浅,慢条斯理回答:“母亲总给我说女子出嫁从夫,澜儿如今是我未婚夫,也算是我半个丈夫,我现在是在听未婚夫的话呢。” 平生第一次,温太太被自己女儿噎得说不出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  乐景:我要等表姐,我不结婚! 温招娣:我学问还不够,没资格结婚! ——论如何找借口不结婚。 第114章 民国之大导演(27) 于瑛彬把请帖递给侍者,和好友宋启星一起走进了沙龙会场。 这是北平导演圈子每月一次的例行沙龙,北平小有名气的电影圈人士都受到了邀请。 两人走进去后,场面登时就是一静。但是只有短短几秒钟,很快这些世故而成熟的人脸上就重新挂着热情周到的笑容开始给新来的两人寒暄。 沙龙的发起人:“于导演,您今日肯赏光,真是蓬荜生辉啊!” 宋启星在一旁低声翻译:“你小子之前不是从不来的吗?今天过来是来砸场子的吧!” 于瑛彬:……??? 某导演:“又见面了于导演,等会儿咱俩一定要好好聊聊。” 宋启星坏笑着翻译潜台词:“真晦气,怎么又遇到了你这个瘟神?你滚远点别来烦我。” 于瑛彬:……??? 某影评人:“两位怎么没有请女伴?缺少佳人点缀终究是少了点意思。” 宋启星唉声叹气,“你看吧,你去哪儿都拉着我,开始让人怀疑咱俩是一对儿了,我的名声都被你给毁了。” 于瑛彬:……??? 某导演:“最近看报纸才知道,原来拍了《待到山花烂漫时》的新秀谢导演竟然是您的好友,如此真挚友情真是让人羡慕。” 宋启星继续小声逼逼:“所以谢听澜花了多少钱买通稿?我出双倍!你也夸一夸我好不好呀?” 于瑛彬:……??? 讲真,要不是他打不过宋启星,他早就动手了! 他气呼呼的瞪了这个小贱人一眼,然后开始在沙龙里乱逛,眼神四处张望,显然是在寻找什么。 宋启星知道他在找什么。 应该说,好友今天破天荒来参加他之前向来看不上的同行沙龙聚会,就是为了和谢听澜偶遇。 自从于瑛彬开始在报纸上发表对谢听澜电影的彩虹屁后,谢听澜就突然谦虚起来。 于瑛彬夸谢听澜后起之秀。 谢听澜说哪里哪里,比不上于导演天赋异禀。 于瑛彬夸谢听澜电影发人深省。 谢听澜就说于导演的电影更出色,大家一定要去电影院里看一看。 这一个月以来,两人在报纸上有来有回互相肉麻吹捧,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是多情真意切的好友,宋启星这个货真价实的好友都被衬得像是在和于瑛彬搞地下情。 若是让人知道他们两人私底下都没见过面,恐怕要在惊愕之余更要质问这个世界还有没有一点真诚了。 于瑛彬一开始还能沉得住气,想等谢听澜主动来拜会他,这一等就等了一个月,等的于瑛彬从最开始的胸有成竹到现在的满心哀怨,也顾不得矜持,主动出击,就想找谢听澜问个清楚。 “就像一个被渣男始乱终弃后的怨妇。”——宋启星在日记本里如此一针见血点评。 宋启星陪好友过来就是看戏的,于导演幽怨质问谢薄情郎的戏码可是百年一遇,错过要后悔一生的。 不远处的几个人的谈话隐隐传进他们两人的耳朵: “……这样下去会影响社会风气,制造更多暴乱和冲突。” “也许是有一两个妓女可怜,可是难道所有妓女都那么可怜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们平时不知道榨干了多少好心人的钱,世界上没有比这更轻松的工作了,现在谢听澜倒是开始替自己的相好们抱屈起来。” “若老鸨欺负了她们,她们可以报警,可以向别人求救,可是她们却选择了放火,还好发现的及时,火没有蔓延开,没有造成人员伤亡,否则八大胡同都要付之一炬了!到那时候,谢听澜要如何负责?” “所以我才说,《待到山花烂漫时》剧情太过偏激,颠倒黑白,生生把妓女塑造成了坚贞不屈的英雄人物,更可笑的是报纸上也把几个破鞋捧上了天,凭她们也配?!你们就等着吧,以后这样的事情会越来越多,妓女也会越来越不服管教。” “真是有伤风化!” -- 第313页 宋启星心中暗道不妙。 那几个人说的事他也知道,妓女放火出逃一事这几天在报纸上闹的沸沸扬扬,有人同情妓女,就有人觉得电影教了妓女做坏事。 显然,这几个人是后者。 宋启星太了解好友的暴脾气了。 这种情况他不冲出来和那几个人大骂三百回合他六不是于瑛彬了! 劝是劝不住了,宋启星都在心里开始构思等下如何帮好友收场时,接着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今天的于瑛彬格外安静? 看他表情是的确是很愤怒,但是却没有冲出去。 ……哦,原来如此。 宋启星扶额轻叹着摇摇头,他忘记自家好友现在正处于怨妇状态了,恐怕他现在正处于一边愤怒一边解气的纠结状态。 他冷眼看着越来越多人加入了那场谈话。 其中当然也有同情妓女的人。两派人马正在争执期间,又有一人加入了这场混战。 “上帝啊,在我的国家,绝不会发生这样的惨事。我们美国的妓女们都是自由的,她们不是谁的奴隶,很少会有人欺负她们,就算偶尔被欺负了,她们也可以报警,用法律来保护自己。所以她们也绝不会做出放火这种野蛮的暴行——这真是太可怕了,我疑心她们被魔鬼引诱了。” 说话的人是一个金发碧眼的美国人,他叫艾瑞克,来华当了五年摄影师,学会了一口地道纯熟的汉语,平时经常出没在中国人举办的大大小小的沙龙和宴会上,因为自己美国人的身份很快就成为了社交名人,大受欢迎。 此时他一发表高见,所有人都停下来辩论安静听他说话。 艾瑞克更是得意洋洋,故作肃穆的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我主耶稣教导门徒说:你们听见有话说: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只是我告诉你们:不要与恶人作对。有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有人想要告你,要拿你的里衣,连外衣也要由他拿去;有人强逼你走一里路,你就同他走二里;有求你的,就给他;有向你借贷,不可推辞。” “所以那些女人实在不应该放火烧房子的,这太残忍野蛮,她们应该信奉我主,以善报恶,用爱感化恶人!” 宋启星深吸一口气,忍住了已经涌到喉咙口的骂声。这种狗屁不通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言论,合该被人骂个狗血喷头! 然而…… “艾瑞克先生说的很有道理,我们华夏还是太落后了!” “这一点,我们必须要向美国学习,学习你们的文明制度,如此才能改造我们民族的劣根性!” “听了您的话我真是醍醐灌顶豁然开朗,是啊,那几个妓女真是太野蛮残忍了,还请您不要和她们一般见识,毕竟她们只是缺少教养的下等人。” “希望我们华夏有朝一日也能变成像美利坚这样自由而文明的国家!” 是了,怎么可能会有人反驳艾瑞克。 毕竟,当下很多人认为:“我们如果还想把这个国家整顿起来……我们须承认自己百事上不如人,不但物质机器上不如人,不但政治制度上不如人,并且道德上不如人,知识不如人,文学不如人,音乐不如人,艺术不如人,身体不如人。”① 这人,自然指的是西方人,是洋大人。 “一派胡言!”却有人先宋启星一步骂出了声,嘈杂的人潮立刻就是一静。 只见一名穿着黑色中山装的年轻人破开人潮挺胸抬头走了出来,他高傲的抬起头,凤眸薄凉噙着刺骨风霜,身姿挺拔如寒风中的松柏。 于瑛彬低声惊叫:“谢听澜?!” 谢听澜无限讥讽轻蔑一笑,“既然艾瑞克先生如此宽宏大量,那我现在扇您左脸一巴掌,你肯不肯再把右脸伸过来?” 艾瑞克一噎,面色不好看的问道:“你是谁?” 谢听澜傲慢的瞥了他一眼,“你连我都不认识,还在这里大放厥词。” 艾瑞克脸色青白交加,愤怒地对一旁的听众质问:“这就是贵国人的修养吗?” 立刻就有正义人士义正言辞道:“谢导演,您怎么可以这么没礼貌呢?艾瑞克远道而来是尊贵的客人,我们作为主人是要好好招待的。” 谢听澜挑了挑眉,下巴微挑,冷笑道:“你习惯了做慕洋犬,但是须得明白世上人比狗多。” 宋启星现在宛如冬天蒸桑拿,全身所有毛孔都舒张开了,浑身舒泰得不得了。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就连于瑛彬胸中针对谢听澜的怒气都消退很多,此时看着他的目光充满惊异,没想到谢听澜也有一张毒嘴,有意思。 那人气得急赤白脸骂道:“谢听澜你不要太嚣张了balabala……” 谢听澜悠然一笑,“狗还叫?” 那人气急,继续骂道:“你算什么东西,不就是仗着祖荫的二世祖balabala……” 谢听澜轻笑:“狗又叫?” 如此云淡风轻之举直把那人气得头昏脑胀,看着谢听澜的目光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 宋启星钦佩的看着谢听澜舌战群儒,四两拨千斤,寥寥数语把艾瑞克和一些慕洋犬骂了个狗血喷头,堵得他们哑口无言,总算是狠狠出了一口胸腔里的恶气。 再看好友于瑛彬眸中异彩连连,看着谢听澜的目光充满了欣赏,怕是早就把胸腔里的那点怨气忘到了九霄云外。 -- 第314页 眼看那些人恼羞成怒,一些人开始撸袖子,宋启星也撸袖子准备声援谢听澜。 论打架他还真没怕过谁!他从小师从少林寺还俗武僧,又学习过家传拳法,对付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弱鸡还不是手到擒来? “怎么,骂不过我就打算动手了?”谢听澜不屑地斜了他们一眼,脸上依旧挂着让那些人恨得跳脚的云淡风轻的笑容,“算了,总要让你们心服口服才行。” “艾瑞克先生既然对自己的高见这么有信心,干脆和我一起去八大胡同找到那些放火的妓女,当面劝她们博爱大度如何?” 有人惊讶问道:“那些妓女还活着?” “当然还活着。”谢听澜看向艾瑞克的目光充满挑衅意味,“怎么,敢不敢?” 艾瑞克咬着后槽牙,沉着脸盯了他十几秒,咬牙切齿道:“去就去!” 于是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全沙龙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立刻就有好事的要求同去,所以最后一起去八大胡同的足足有三四十号人。 浩浩荡荡几十辆黄包车在马路上朝着一个方向前进,这场景看起来还真有几分壮观。 宋启星心中有点泛嘀咕。 他相信谢听澜既然如此胸有成竹那么就不会无的放矢,一定是做好了准备。只是他猜不准谢听澜究竟是做了什么准备。 他是救了那些妓女?还是说不是妓女放火,她们是被冤枉的? …… 八大胡同白天的时候依旧会开张。 一些妓女会穿的花枝招展的站在巷口里招揽客人。白天收费会比晚上便宜一点,所以哪怕是白天生意也不错,起码这里中的一些人白天也是逛过八大胡同的。 只是此时的八大胡同和他们记忆中的八大胡同不同。 现在八大胡同冷清极了,胡同口别说是揽客的妓女了,就连嫖客都没有一个。取而代之的是几个穿着黑白警服的警察。 他们揣着枪守在巷口,枪口在冬阳下寒光凛凛。 “这是怎么回事?” “哪里来的警察?” “警察过来查捐?” 众人坐在黄包车上面面相觑,都有些狐疑,有些摸不准要不要下车。 倒是那几个警察眼尖,率先发现了坐在黄包车上的谢听澜,冷冰冰的脸孔立刻融化了,热情招呼道:“谢少爷,您来了!” 还有一个机灵的会来事的直接小跑到黄包车前伸出手,“您慢点,我扶您!” 谢听澜就扶着那个警察下了黄包车,然后似笑非笑偏头瞥了眼坐在车上惊疑不定的那些人。 “莫非,你们也想让警官们请你们下车?”他抬了抬手,笑吟吟道:“那就劳烦诸位警官了,务必要好好把他们从车上请下来。” 听话听机,这几个警察立刻明白谢听澜和这些人恐怕不对付,脸上的笑容瞬间烟消云散,看向他们的眼睛冒着凶光。 “不敢劳烦各位警官,我自己下车。”宋启星轻巧地从车上跳了下来,整了整衣摆,懒洋洋笑道:“诸位别怕,谢导演不吃人。” 于瑛彬快走几步,走到谢听澜身前冲他点点头,言简意赅道:“一起。” 迎上三人暗含讥讽的目光,艾瑞克冷哼一声,气势汹汹下了黄包车,“你少拿警察来吓唬我,我可是美国人,你们中国的警察管不住我!” 几个警察脸上闪过一丝难堪之色,却无法反驳,因为艾瑞克的话说的是事实。毕竟这些洋人在中国享有治外法权,哪怕是烧杀掳抢胡作非为中国警察也无可奈何。 哪怕是那些尾随过来看热闹的人,此时听到艾瑞克的话,一些人表情也有点不自在。虽然现在事实就是如此,但是艾瑞克这么明目张胆的说出口,还是让人有些憋闷。。 谢听澜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宋启星和于瑛彬紧随其后,然后就是艾瑞克等浩浩荡荡几十号人气势汹汹开进了八大胡同。 八大胡同的所有妓院都门户紧闭,门前都守着警察,屋里静悄悄的,看不出究竟有没有人。 这一路走来,宋启星有些乍舌。 谢听澜好大的手笔,这是直接让警察查封了八大胡同。满北平,也就谢家少爷能把警察局上下指挥的团团转了。 他和好友对视一眼,不出意料在他眼中发现了浓浓的看好戏意味。等下是真有乐子看了。身为北平顶级的权二代,谢听澜的脾气可从没好过。 谢听澜在一家挂着“寻芳阁”招牌的四合院门口停了下来,门口依旧是由警察守门,守门警察再次热情谄媚的给谢听澜打招呼,并让开把手的门,请他们进去。 四合院的院子里泾渭分明,分成两拨人。 一拨是烫了头穿着旗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们,在她们前方,是几个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的男男女女,荷枪实弹的警察守在他们身后。 乐景刚走进院子,前来带队办案的样科长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他身前,腰背弯起,平白比少年低了一头,大声表功道:“谢先生,我们现在已经把凶徒老鸨赵氏,领班刘鬼,伙计王大等八人缉捕归案,还请您指示。” “我能有什么指示?一切都要秉公办理。”乐景特意在秉公办理四个字上读了重音,注视着跪在地上的那几个人的目光冰凉刺骨,“这些人究竟犯了什么罪,还请王科长认真给我的这些朋友们说个明白。” -- 第315页 于是王科长就把这些人的一桩桩罪责大声报了出来。 逼良为娼,虐杀,强奸轮奸…… 宋启星即便早有心里预料,可是当他听说老鸨赵氏生生把妓女的子宫拽了出来时,还是骇到变了脸色,头皮发麻。 跪在地上的老鸨赵氏低着头,身材微胖,神情瑟缩,光看外表实在是难以把她和喜欢折磨人的变态联系在一起。 原本还低头耸肩胆怯得不敢抬头看警察的女人们再也忍不住胸中的悲愤,放声大哭,断断续续状告罪人的恶状。 “我……我生了病后,她用开水…烫我下体,说要……要消毒!” “她……她骗了我所有的钱!害死了我奶奶和妹妹!我每月都托她把钱给我奶奶和妹妹,可是她们……她们三年前就饿死了!我不知道!我一直不知道!” “好不容易放火逃了出来……她打死了春红,然后……然后去喂狗……她不是人!她是畜生!畜生!!!” “她背着我把我儿子给卖了,让他也做这卖屁股的营生……我儿子才八岁!!他才八岁啊!!” 如此多的罪状只能用罄竹难书来形容了! 于瑛彬疾言厉色:“一定要把他们判处死刑!” 王科长肃容点点头,“如此恶徒,不杀不以平民愤!” 在这么多妓女声嘶力竭的哭嚎声里,那些刚刚还在沙龙上高谈阔论大肆抨击的先生们羞红了脸,再也无法说出什么怪话了。 乐景悲悯的看着这些可怜的女人,对目瞪口呆的艾瑞克露出一个无限讥讽的笑容,“艾瑞克先生,现在去劝她们博爱大度吧。” 艾瑞克面红耳赤,几次张口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最后他对乐景鞠了一躬,羞愧的捂着脸灰溜溜跑走了。 他这一走,那些慕洋犬们也以袖掩面一哄而散。 “说的好!” 其他留下来的人开始鼓掌,还有人发出兴奋的欢呼,掌声和欢呼声一时间都盖过了哭声。 凄厉悲惨的哭声在呼啸的北风里溢散开,结成了丝丝缕缕的蜘蛛网。 在1925年的中国,神州大地到处是这样一捅就破的蜘蛛网。蜘蛛网无足轻重,既拦不住时代的车轮,也撑不住生命的重量。它们轻易就被扫进了垃圾堆里,风一吹就化了。 艾瑞克他们走了,乐景却并不觉得解气。 击退他们有什么用呢? 此时的中国有多少高高在上的艾瑞克?又有多少低到尘埃里的三等公民? 等到警察压走犯人,看热闹的人差不多都散尽,黎春花带着慈善基金会的其他人前来收容治疗妓女时,于瑛彬在乐景身侧说:“如果不是你姓谢,警察根本不会管这些事。” 乐景平淡的嗯了一声,疲惫回答:“我知道。”他看向阴沉的天空,心情也同样阴云密布,他怎么会不知道这其中的道理? 他救得了这些妓女,可是他无法救得了所有妓女。只要妓女这个职业合法存在一日,只要妓女依旧是无数人的钱袋子,今日的一切就会一而再再而三上演。 所以他现在做的一切,与大局无补,似乎也并不能起到什么长久效用。 最终,乐景轻轻回答了于瑛彬的疑问,“我在一日,就多护她们一时吧。” 起码他的电影还是造成了一些微小的改变的。改变虽小,但是无数微小改变汇聚在一起,量变引发质变,是否有朝一日能凝聚成改变时代的巨大力量呢? 于瑛彬嗤笑:“天真。”话虽如此,他却向乐景伸出了右手,郑重说道:“我是于瑛彬。” 乐景一怔,握上了他的手,“我是谢听澜。” “还有我还有我!”宋启星亲热揽上乐景的肩膀,笑眯眯道:“我是宋启星。” 他清朗双目在两人之间来回流转,自来熟表示:“以后大家都是朋友了。” 乐景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于瑛彬直截了当问道:“你下部电影打算拍什么?” 乐景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避重就轻回答:“我才刚拍完一部电影。” 于瑛彬费解的皱起眉头,“是啊,所以我才问你下部电影打算拍什么?” 乐景和他疑惑的目光对视一会儿,终于没忍住笑了。 原来是他误会了。 于瑛彬竟然是一个很单纯的人。 他在报纸上写文夸他,不是为了捧杀,而是因为他真的认为他电影拍的好。 他反问:“你下部电影打算拍什么?” 于瑛彬坦荡回答:“我还没想好,不过我打算拍流浪儿的故事,电影应该比较偏向纪录片性质。” “这样啊,我期待你的新电影。”既然对方如此坦诚,乐景也就坦诚回答:“具体要拍什么内容我也还没想好,但是主人公是定了的——我打算拍黄包车夫的故事。” 自从来到了这个时代,乐景几乎天天和这些“骆驼祥子”们打交道。 从平时日常出行,到住在他隔壁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刘大哥,都是黄包车夫。在很多人眼中他们是如牛马一样的工具,是城市里司空见惯的风景。 后世提起民国,除了上海滩的十里繁华,北平的大师云集,必定也少不了黄包车这一颇具时代感的意像。 所以乐景早就想为这些黄包车夫们拍一部电影了。 -- 第316页 于瑛彬弯起双目,也同样真心实意感慨道:“我也很期待你的电影。” 他双手抱胸,黑亮双眸燃烧着熊熊战火,“下部电影,我一定会打败你。” 乐景脸上也扬起了不服输的笑容,“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宋启星摸了摸下巴,小声嘀咕:“突然觉得自己头上绿绿的。” 于瑛彬忍无可忍:“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作者有话要说:①胡适语。 第115章 民国之大导演(28) 《待到山花烂漫时》的火热在持续了一个多月后,终于在十二月底消散了。 因为美国环球影片出品的新片在中国上映了。这个由世界知名电影公司出品的滑稽喜剧一登录电影院就造成了轰动般的效应,并迅速夺走了所有国产片的大部分票房,一枝独秀。 时至圣诞节期间,不少自认为时髦洋气的绅士小姐们都愿意去电影院看美国电影,既方便了谈情说爱,也可以昭示自身不俗品味,可是一举多得。 于瑛彬对此做出了精准的点评:“毕竟比起苦大仇深却让人思考的悲剧,当然是嘻嘻哈哈不过脑的轻松喜剧更受欢迎了。前者让人痛苦,同时也暴露出了一个无法解决的难题,而后者轻松逗趣让人开怀大笑,所以大多数人当然更喜欢看喜剧。” 宋启星回忆起报纸上这段日子以来针对《待到山花烂漫时》的论战,胸腔里溢出浅浅的叹息。 报纸上之前分为三派,激进派,中立派和保守派。 其中,以好友于瑛彬为代表的激进派主张废除妓…女制度,保障底层女性人权,如此才能让底层男性有机会娶妻,从而缓和社会矛盾,为中国增添更多人口。 而中立派则是认为,不排除会有个别老鸨虐待妓…女现象,但是要是因此废除妓…女制度就是因噎废食了。妓…女没有一技之长,也没有稳定的收入来源,从良后她们要如何生活?况且妓…女接客可是给国家带来一大笔税收,政府可以用这笔钱修桥铺路兴办教育改善民生,废除妓…女制度反而于国无益。倒不如以后让警察加强对妓院的管理,严惩虐待迫害妓…女的老鸨龟公,这样才是两全其美。 而保守派的主张更简单了。他们在报纸上把谢听澜和他的电影骂了个狗血喷头,他们认为这部电影颠倒黑白,三观不正,伤风败俗,会教坏年轻女孩,应该被封…杀! 总之,这三派人马着实在报纸上吵了很久,谁也不服谁,谁也不让谁。 但是妓…女涉及了太多人的钱袋子,而且妓院现在更是党内人士进行钱权交易的隐秘场所,官员升迁乃至军事部署,都是在小小的妓院里完成的。所以他们骂也是白骂。 这么多年以来难道只有谢听澜一人看出来这其中的问题了吗?大家都装聋作哑,一来是因为这件事没有伤害他们的利益,二来是因为现在的党解决不了问题,但是解决掉提出问题的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也就他的好友于瑛彬,明明出身世家大族,却偏偏脑生反骨,忧国忧民,真心实意关注民生疾苦,为泥腿子们奔走呼号。 再大的争论在久久辩不出新花样后就渐渐有点腻味了。所以这场车轱辘战骂了大半个月就渐渐平息,并最终在美国电影上映后彻底消失了,现在报纸上清一色是对美国电影的追捧和无足轻重的风花雪月。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中国才能出现不输美国的电影。”想起前几日那些慕洋犬的丑态,宋启星自嘲一笑,“在那些慕洋犬眼里,恐怕外国的屎都是香甜的吧。” 于瑛彬信心十足的翘起二郎腿,“很快了,等我电影上映后。” 宋启星挑眉,“这么有信心?你可别忘了,谢听澜还要拍电影的。到时候你被比下去可不要哭鼻子。” 于瑛彬放下惬意的二郎腿对他怒目而视,“新电影我要是再不如谢听澜我是你儿子!” “……其实我一直想要个闺女来着。”宋启星诚恳的望着好友,一本正经问道:“你能做我闺女吗?” “滚!!!” 被两人讨论的谢听澜先生现在被人气势汹汹堵了门。 堵门的人恰巧和他有一面之缘,正是之前守在他大伯门前想要试镜的长的过分好看的少年。 然后这个少年现在堵住了他的门,虽然口上说来拜会,但是其目的却是很显然易见的。 为了体验底层百姓的生活,乐景一直住在之前租的月租一块大洋的单间里。之前也说过他的邻居刘大哥是黄包车夫,院子里的其他人家有的是在码头抗包做苦力,有的是专门倒夜车的,总之都是底层穷人。 而这个少年脸色红润健康,唇红齿白,艳光四射,和一些面黄肌瘦的穷人们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人物。所以他刚走进四合院就吸引了邻居们异样的眼神。 为了和邻居们打成一片,乐景一直没有暴露过身份。 虽然这些日子因为电影的原因,乐景的照片也在多家报纸上开始流传,但是一来他的邻居都不识字,也没有那份闲钱订报,二来现在黑白照片毕竟会失真,和真人是有一定差距的,所以乐景家境中落大少爷的人设很稳当。 注意到周围邻居的窥探目光,乐景连忙侧过身,将这个少年迎了进来,“进来说。” 乐景的房子布局很简单。屋里只有一床一书桌,说得上是家徒四壁。 -- 第317页 少年目光更是惊异,直言不讳道:“你倒是罕见,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像你这样自讨苦吃的大少爷。” 乐景笑了笑,也没解释自己的本意,只是问他:“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他可从没有公布过自己的家庭住址, “我去你们报社打听的,他们不告诉我,我就跟踪了你们报社的人,这才摸清了你的住址。” 乐景:…… 谢少爷眯了眯眼睛,觉得家里派来的护卫要换一换了,竟然这么轻易就被人摸到了他的住址。 来都来了,乐景也懒的追究了。他明知故问道:“你找我干什么?” 少年眼珠一转,先自我介绍道:“我叫萧长乐,是道儿南春台班的当家花旦,最拿手的就是《贵妃醉酒》,我扮杨贵妃扮得可好了,您要不要听一听?” 少年面若好女,反穿女角也不奇怪。春台班乐景没记错的话是徽戏班子,而《贵妃醉酒》是著名的昆弋腔曲目。讲的是杨贵妃和唐玄宗之间的爱情故事,据说京剧的《贵妃醉酒》就是在徽戏的基础上改编而来的。 乐景也不和他兜圈子了,直接问道:“你想在我的下一部电影里出镜?” 萧长乐眼睛一亮,用力点头,央求地看着乐景,“我三岁开始练功,每天天不亮就开始吊嗓子,能打会唱,您请我演戏是一定不会失望的!” 乐景问:“你不是唱戏的吗?怎么会想要拍电影?” 萧长乐叹了口气,眉目染上哀愁,“也不怕您笑话,我们徽戏如今式微,想赚钱的都去唱京剧了,现在班子里人丁零落,走的走,病的病,连一场《贵妃醉酒》都凑不齐人了。” 清朝乾隆年间是徽戏发展的鼎盛时期,大名鼎鼎的四大徽班进京就是发生在乾隆和嘉庆年间。 然,世间万物都逃不过盛极而衰。 徽汉两调合流,吸取昆曲、弋腔、秦腔的长处,形成新的剧种——京剧,一出现就迅速挤压了徽戏这个老前辈发展的市场,从此以后徽戏就彻底一蹶不振,到解放前,徽戏差点成为绝唱。 等到共和国在1951年进行普查时,当时在世的徽戏老艺人竟然只有72人。为了抢救和发展徽戏,同年5月,安徽省成立了第一个徽剧团——休宁县“群乐徽剧团”。 而现代徽戏则就是在这最初的72个老艺人为基础发展延续下来的。 乐景恍然:“所以你才想转行?” 由梨园转向荧幕的跨度也不算大。毕竟中国的第一部 电影《定军山》拍的就是京剧。如今倒是有很多戏剧演员走出梨园活跃在大屏幕上。 “是啊。”萧长乐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眼神坚毅,在这一刻脱去了相貌中属于女子的娇柔,有了几分男儿的刚强之色,“领班从小把我养大,台里的人都是我的兄弟姐妹,现在他们缺衣少食,我总不能不管他们。” 倒是一个有情有义的汉子。 乐景好意提醒,“……你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你总不能养他们一辈子。你们戏班其他人呢?他们也要自力更生才是。” “他们年纪都大了,一生伤病,也没法出来工作了。”萧长乐搓了搓脸,苦笑道:“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起码我这张脸长的不错,拍电影来钱快,也能给他们平时生活花用。” 乐景虽然同情萧长乐,也很可惜徽戏这门传统的没落,但是他的下一部电影是讲黄包车夫的,实在是和徽戏不搭啊。 他垂目对上萧长乐哀求期待的双目,有些不忍心,但还是打算回绝他。 “很抱歉,我的下一部电影是讲黄包车夫的故事,你长的太好了,电影里没有适合你的角色。” 萧长乐眼中的光骤然暗淡下来。 他强笑了一下,不死心地说:“我也可以扮丑!我可有力气了,拉的动黄包车!” 乐景目露不忍,只能再次重复道:“我很抱歉……” 萧长乐也知道自己的要求很异想天开,也不做纠缠了。 但是他并不是那种会轻易放弃的人,相反,他不会放过一切机会。 “我给您唱一段《贵妃醉酒》吧,您听听如何,如果觉得我还可以,以后如果有合适的电影请一定要考虑我!” 乐景:“好,你唱吧,如果唱的好,我也可以把你推荐给其他合适的导演。”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见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 伴随婉转轻柔的二黄调响起,萧长乐成了杨贵妃。 从去百花亭时的兴致勃勃,再到久等不至唐玄宗时的忐忑和失落,再到得知唐玄宗去了江妃处的哀怨自伤,借酒浇愁。依托萧长乐活灵活现的表演和出神入化的唱腔,杨玉环在他身上活了过来。 即便是不懂戏的乐景,此时也是听得满眼赞叹。 恍惚间,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冷清寂静的深夜里,在一片颓垣败壁中,老旧的戏台沉默着伫立。 一名花旦慢慢走上戏台,沐浴在皎洁清澈的月光下,开始唱《贵妃醉酒》的最后一折。台下,一名车夫坐上了黄包车,闭着眼睛陶醉且认真的倾听台上杨玉环幽怨的低语。 雅与俗,戏剧与人间在这一刻形成了完美的对称。 乐景睁开眼,激动得全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 第318页 徽戏和黄包车也许真的可以融合在一起! 他有预感,这会是一部比《待到山花烂漫时》还要出色的作品! 第116章 民国之大导演(29) 乐景跟着萧长乐去了春台班。 春台班现在住在天桥底下的一个小胡同的一家老旧四合院里。 萧长乐说:“这个院子还是前清的时候买的。当初我们班子还算有钱。也还好那时候先人买下了这个院子,曾经有段时间我们饭都快吃不起了,但是总算还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住。” 四合院还算大,足足有十几间屋子,看得出鼎盛时期班里有不少人。只是如今没落了,现在整个戏班子加上萧长乐只有十个人了,而且清一色都是老弱病残。 班子里除了萧长乐,只有一位年轻人,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她也是去世的老班主的女儿,是萧长乐的小师妹。 现在这班子里上下几张嘴都要靠萧长乐一个人挣钱吃饭。 萧长乐也就只有一张脸好看,北平长的好看的俊男美女多了去了,他一个没身份背景的穷小子要想当电影明星赚大钱,那是难上加难。他虽然签了经纪公司,但是经纪公司是小公司,资源有限,优秀的资源都紧着公司里的顶流了,分给没权没势又初出茅庐的萧长乐的永远是龙套角色。 所以为了争取更多机会,也是为了能赚更多钱,萧长乐就只能厚着脸皮去各个导演门前毛遂自荐碰运气。 有萧长乐作为引荐,戏班子的人都知道乐景下部戏要拍徽戏,还要找萧长乐当重要男配,都对乐景热情的不得了。 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大爷更是激动的老泪纵横,直接扑通一声给乐景跪下了。 乐景一惊,连忙要扶起他,“老先生,您先起来,我当不得您如此大礼!” 老先生结结实实跪在地上,到底是几十年练就的实打实的真功夫,乐景一扶之下还真没扶动他。 “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不能砸在我们手里,您愿意帮我们徽戏造势,就是我们这个行当的大恩人,别说是让我给您下跪磕头,就算是要我把这条命给您都可以!”老先生说罢,真的俯下身子给乐景磕起了头。 乐景扶不动他,又不敢使劲怕伤到了老人家,只得把求助的目光投给站在老先生身后的萧长乐,“你还不快把老先生扶起来!” 萧长乐眼角嫣红一片,双眸也噙着水光,他沉默地摇了摇头,声音喑哑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徽戏的衰败已经成为了黄叔的心病,您就让他给您磕个头吧,他这是高兴呢……”他们在梨园里唱了一辈子,舞了一辈子,他们的血脉里回响着婉转婀娜的徽调,他们的身体里流淌着徽戏的精魄。只要他们在,徽戏就在,可是若他们不在了,徽戏……也很难延存。 乐景惊愕环顾四周,对上了一双双沧桑苦涩的水眸,他们眼神是那样茫然,带着一种茫然的倔强,就像秋天黏在树上的最后一片叶子。 这种眼睛太过熟悉,勾起了乐景脑海一段尘封许久的回忆。 那时候他刚当记者,在偶然的情况下采访了一位打铁花的老人,这位老人是当地最后一个会打铁花的人了。 什么是打铁花?就是将1600摄氏度~1700摄氏度的铁水抛洒在空中,在苍茫悠长的夜色里开出金灿绚烂的铁花。 打铁花美吗?很美。灿如晚霞,璨如银河,火焰纷纷扬扬,似流萤穿过星海,也似金子流成了河。 打铁花危险吗?危险。稍有不慎,打花人非死即伤。 打铁花赚钱吗?过去可能赚钱,现在不赚钱。五颜六色的烟火不比铁花更吸睛吗? 所以那个老人同样面临着后继无人的困境。 几千年的华夏文明史里究竟有多少失传的绝技?我们这个民族一路走来,究竟丢弃了多少东西?减掉包袱轻装简行真的可以走得更远吗? 在21世纪的人眼中,铁花不如烟火,注定要被淘汰。在20世纪的人眼中,徽戏不如京剧,注定要被淘汰。 但是无论是烟火还是铁花,徽戏还是京剧,在乐景眼中都代表了一段文化,代表了一段无尽岁月里的传承和坚守。 后人可以说他们保守、固执、不知变通、墨守陈规,但是这些同样是这个名为中华的民族千年未改源远流长的因由。这是这个民族最宝贵的东西。 他没有再扶起跪着的老人,沉默的接受了老人的献礼,并从而感受到了一股压在他肩膀的沉甸甸重量。 他和他的电影,就在此时此刻都绑上了一条将沉的旧船,而乐景哪怕能把这条船多往前开几分钟,都是对子孙后代负责。 “我会努力在电影里讲述徽戏之美。”这一回,乐景终于扶起了跪地不起的黄叔,老人满脸浊泪,用力抓住乐景的手,掌心滚烫的热度传递给乐景一份沉甸甸的期许。 站在黄叔身后的一名涂着花脸的老正生突然开口道: “这些年,班里的年轻人都走了,有的改唱京剧,有的改行经商,还有的直接回家种地了,多年辛苦所学付之东流。” 他苦笑着捋了捋自己的大胡子,满脸自嘲:“我理解他们,也不怪他们。因为我们这个行当现在吃不饱饭,谁能饿着肚子练功?我从小开始练功,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台下十年功才换来台上一分钟,所求不就是为了能熬成角儿,有口饭吃吗?” -- 第319页 黄叔抖了抖蟒袍的长袖子,茫然发问,“是啊,我们理解他们,可是有时候我就在想,我们这些人死了后,徽戏要怎么办呢?老祖宗传下来的本事,莫非真的要砸在这一代吗?” “……是我们拖累了长乐。”老旦抬袖拭泪,哪怕已经是五十许人,她的声音依旧婉转清甜好似少女,“长乐有天分有悟性,是难得的好苗子,他若是改唱京剧,一定会有很大的造化。” “吴姨,您这是说的哪里话!是我不想唱京剧的!”萧长乐快步走到老旦身旁扶着她,软着声音哄着老太太道:“而且做电影明星比唱京剧赚钱多了。等我有钱了,就开个大戏班,招收很多很多的徒弟,把咱们徽戏发扬光大,您说好不好?” “好啊,怎么不好。”老旦慈爱的看了萧长乐一眼,宠爱之情溢于言表,她拍了拍少年的手,殷切的目光投给了乐景,“谢导演,我就把长乐交给您了,他年纪小,但是最是懂事,有什么做的不好的,您可以尽管上手,我也知道不打不成器。只是还是希望您能轻一点,只要好好教导他,他是能明白的道理。” “我们拍电影是不兴打演员的。”乐景笑道:“长乐基本功扎实,模样灵秀,一看就知道聪明机灵,一点就通,我平时会多和他交流,还请您放心。” 乐景这话一出,老人们的表情不约而同就是一松,看向乐景的目光更是慈爱。 等谢听澜离去后,黄叔一脸欣慰地感慨:“长乐运气好,遇到了好导演。这可是知遇之恩,你一定要好好报答谢导演。” 萧长乐握紧拳头,只觉得胸口有一团野火在熊熊燃烧,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力量。他熬了那么久,终于等来了一个机会! 他深吸一口气,眸光晶亮滚烫,激动道: “我会好好拍戏的!” …… 从戏班子出来,走在回家的路上时,乐景的心情一直说不上高兴或难过,他只觉得沉重。不管是还没眉目的新电影,还是濒临失传的徽戏,都让他感受到了沉甸甸的份量。 这是压力,也是动力。 定下了萧长乐,他还缺一名黄包车夫。 这名黄包车夫的人选,他打算去大伯公司问问看,最好举办一个小型选角会,让他好好挑拣一番。希望他能找到合适的演员。 不过在那之前,他要先想好自己究竟想要拍一个怎么样的故事。 …… 转眼间,1926年到了。 乐景这一忙,就忙到了1926年的春节。 他身为谢家大少爷自然要被领着给亲朋好友拜年,这一拜,就过去了小半个月。谢家身为世家,亲戚那不是一般二般的多。 乐景也是这次拜年才知道,谢家和于家还有着七拐八拐的姻亲关系,当初谢家的一位姑奶奶嫁给了于家二太爷,论起来,于瑛彬还是乐景表哥,不过这关系已经很远了,平常也没人提起。 当然,春节走亲访友期间乐景也不是什么都没干的,他见缝插针加班加点把新电影的剧本给写了出来。 只是因为过年,大多数演员都回乡了,乐景的新电影选角计划就只能暂时搁置了。 一直等到元宵节过去,街上的店都开张了,空气中也散去火药味,伴随着飘飘洒洒的耀眼春雪,乐景中止许久的选角工作才开始继续往前推进。 他运气不错,谢知源公司里一个老戏骨正好有档期,对他的剧本也感兴趣,乐景试过戏后,就敲定他做了男主角。 《贵妃醉车》——乐景给新电影起的名字——他打算采用双男主设置,萧长乐扮演的伶人和黄包车夫都是电影的主角,他们两个将在电影里贡献势均力敌的对手戏。 时间很快就到了三月。 1926年的3月,华夏发生了一系列惊天动地注定要被记入历史的大事件。 3月12日,日本军舰炮轰天津大沽口。 3月16日,日本联合美、英等8个帝国主义国家向北平政府施压,要求撤除大沽口国防工事。 3月18日,北平政府开枪射杀抗议群众,造成47人死亡,二百多人受伤,史称318惨案。(求求审核认真看看叭,这是真实历史啊!不是我捏造的!我没有历史虚无主义,这些只是作为时代背景的必要补充,没打算详写,别锁了行吗?) 冬天过去了。 然后冬天又来了。 起风了。 第117章 民国之大导演(30) 街上更乱了。 突然在一瞬间出现了许多被发徒跣嚎啕大哭的学生。 他们额头系着白布,身穿白色丧服,举着写有各种标语的横幅和旗帜,呼啸着开过铺着耀眼春雪的的长街。 他们喊:“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他们叫:“严惩卖国贼,还我同学命来!” 他们站在高台声嘶力竭:“国亡了,同胞们起来啊!” 放学回家的路上,小红梅乍舌的看着这一幕。 虽然如今街上三天两头有学生游行,但是这几日哭声却格外惨烈,示威人数也是格外的庞大,各大工会也组织了很多工人来声援学生。 二姐小心用身体挡住了汹涌的人潮,用自己的身体当做隔离小红梅和呼嚎群众的屏障,护着小妹妹总算挤出了长街。 站在街尾的两人头发都散了一半,衣服也皱巴巴的宛如酱咸菜,但是好歹是挤出来了。二姐不待松口气,先皱着眉头严肃地告诫小妹妹,“你在学校就好好读书,不要掺和这些事晓得不啦?” -- 第320页 小红梅乖巧的点点头,小声说道:“放心吧,二姐,我年纪小,学校里也没人组织这些事,街上抗议的只有中学生和大学生。” 二姐眉头松开了些许,一针见血点评,“因为年轻娃子单纯,容易被鼓动,乖乖,热血上头连命都不要了。” 想起前几日街上发生的那桩惨案,二姐至今还心有余悸,她瞪大眼睛,抖着嗓子小声给小红梅说:“我在街上听人说,警察打死了几百个学生,还把学生的尸体上的衣服都扒走了。” 小红梅也同样悄声回答:“我们老师说,死的不是只有学生,还有很多市民,明日各界人士将会在北大举办追悼会。” 二姐吓了一跳,抓着小红梅的左手指尖发白,厉声道:“你不许去,不许掺和这些事晓得伐?” 小红梅胳膊被二姐抓得生疼,但还是乖巧点头,“二姐,你放心吧,我和他们不一样,这点我还是省得的,我能读书就已经是天大的运气了,我不会头脑发热给家里惹祸的。” 二姐这才彻底放下心。 身后学生的呼嚎越来越远了,二姐深深叹了口气,不知道是在对身后远去的人,还是在对小红梅说:“那么多大人,遇事却只会鼓动孩子们上,这是孩子应该干的事吗?” 女人的声音轻易就被此时街上狂乱的悲情给碾得粉碎。她牵紧小妹妹的手,小心翼翼在又一个沸腾的人潮里穿行。 …… 温招娣这段时间忙的脚不沾地,这也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过的那么充实。 在跟着沈先生学习的这段日子,是她这一生中最单纯最快乐的时光。她不过是动动剪刀,就能改变光影,将一段电影改头换面,站在工作台举起剪刀的那一刻,她仿佛无所不能,似乎拥有奇妙的法术。 这种滋味让温招娣深深着迷。 夜深人静躺在床上时,回忆沈先生对她的嘉奖和鼓励、剧组里人们对她平等尊重的态度,她油然生出一种自己以往都白活了的感觉。 直到那日街上山呼海啸的游行队伍骤然把她从这种飘飘然的状态中唤醒,她终于看到了人间。 从那些学生们的话里,她知道了在她学习的这段时间里,世界都发生了什么。 一个弹丸岛国狼子野心,也想要攻打华夏,为此他连同其他西方强国对政府施压,要求拆除大沽口防御工程。 一名女学生站在临时搭就的高台上向台下群众科普前情提要,末了义愤填膺道:“我华夏泱泱大国,岂容小小倭寇放肆!所以我们要去抗议,要狠狠抨击投降派!” 温招娣站在台下,憧憬望着这个登高疾呼的年轻女学生。她比她年纪还小呢,竟然如此勇敢。 是啊,华夏那么大,怎么可能会怕一个岛国。 这是她见这名不知名的年轻女学生的第一面,当时的她不会知道,也是最后一面。 从此以后,这个热情澎湃的年轻生命就屈辱死在了同胞的枪下。 刊登在报纸上的她的黑白遗照是那样年轻稚嫩,看起来比澜儿还要小几岁,就是她的小妹妹。 在那个黑暗的一天,像她那样死去的人还有47个。 这也是她第一次看到沈先生涕泪交加,泣不成声,恨到全身发抖。 温招娣突然有些烦躁。一股气在她身体里徘徊,却找不到出口。 潜意识里她觉得她应该做点什么,可是当她仔细思考后,却发现她似乎不必做什么。 那个女学生和她也是一面之缘,说实话她连她的脸都没怎么记清。虽然她死了很可惜,可是归根结底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 “小姐,我听说最近很多有学问的先生都在报纸上发表了骂总统的文章。” 温招娣一边烦闷地翻着声律启蒙,一边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 见她不搭话,桃桃似乎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姑爷有没有在报纸上发表文章。” 温招娣翻页的书一顿,心中闪过一丝异样。 放在以前,她根本不会多想。但是在上次桃桃向母亲告密后,她心里到底是对桃桃生了一丝芥蒂,平时出门做事也不爱带她了。 所以……最近桃桃口中出现澜儿的频率是不是有点高了? 她心中一动,鬼使神差说道:“那你陪我一起去问问澜儿?” “好啊。” 温招娣心中有了异样,此时再看桃桃,就觉得她的表情是不是太惊喜了?她的回答是不是也太迫不及待了? 电光火石间,过往的一幕幕在她脑海里走马观花飞快闪过,之前她从未留意过的蛛丝马迹一点一点串联在了一起,逐步拼凑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真相。 温招娣好悬没喊出声,她也不知道自己表情有没有露出异样。她有点僵硬的看着桃桃收拾好东西,然后出去叫车,然后去请她出门。 在去影报公司的路上,温招娣的脑子乱糟糟的,多日的烦闷再加上刚刚那个可怕的猜想,成功把她的脑子搅成了一团浆糊。 终于,车开进了郊外的那个小胡同。 桃桃在她耳边叽叽喳喳,“也不知道姑爷在想什么,为什么要用这么破的地方开公司,地方还这么偏僻。” 她之前也这么问过澜儿这件事。 澜儿说是为了接地气。只有这样,老百姓遇到不平事才会进他们影报公司,公司里工作人员也才能和老百姓打成一片。澜儿总是有他的道理。 -- 第321页 温招娣沉默的下了车,进了影报公司。 澜儿正在院子里给人讲戏。那个人温招娣也认识,是新电影的男主角之一,模样比她长的都俊俏。 澜儿抬眼看到她,嘴角刚绽开温润笑意,就听桃桃先她一步开口叫道:“澜少爷,我家小姐有事找你……您现在是拍电影吗?” 温招娣闭上眼睛,心中再也无丝毫疑虑。如果是以前的她,一定会觉得天都塌下来了。可是此时的她,心中有更重要的事去考虑。在这些重要的事面前,桃桃的小心思都显得有点可笑了。 乐景没理桃桃,对自己表姐温雅一笑,快步走到她跟前,就像小时候那样露出一个天真活泼的笑容,“表姐,你找我什么事啊?” “……我们去你办公室说吧。”温招娣走了几步,看了眼跟在她身后的桃桃,不辩喜怒的说:“你别跟着我,在外面守着吧。” 她没有错过桃桃眼中的那丝不情愿,可是她不在乎。 乐景敏锐察觉到了自家表姐和丫鬟之间的那丝暗潮汹涌,心中也有了计较,面上却不露分毫。 他领着表姐去了办公室,给她泡了茶,就看她托着茶盏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 “表姐找我什么事?” 温招娣抿了抿嘴唇,鼓起勇气抬起头,对上澜儿的温柔平和的目光,鼻子莫名一酸,连日来无法宣之于口的烦闷就这样脱口而出:“死了那么多学生,我难受!” 温招娣眼圈微红,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委屈,这种委屈已经在她胸口憋了数日,可是却一直得不到宣泄,此时猛一开闸就立刻滔滔不绝起来。 “他们没有错!明明是别的国家欺负我们,他们只是想要政府拒绝外国无理要求,哪怕表达方式有些激进,但是他们的心都是好的,他们也是为了国家,何以至此?!” “我见过其中一个死掉的学生,一个很年轻勇敢的姑娘。知道她死了后我一直很不甘心,胸腔里憋着一口气,鼓动着让我去做事。可是我要做什么事呢?我又为什么要做事呢?” 温招娣说了很多,把她这段时间凌乱的,不成逻辑的想法都颠三倒四说了出来,从始至终乐景都在安静倾听,耐心等待温招娣发泄完毕。 然后,他对上表姐迷茫愤怒的双眸,心中在因为时事悲伤的同时,也感受到了由衷的喜悦。 温招娣此时的痛苦来源于她的多日来的思考。她不再是呆在宅子里被动接受别人安排的木偶了,她渐渐萌生了自我的萌芽,开始主动探索和思考这个世界,并因此获得前进的动力。 此时的温招娣,正在进行一场痛苦而难熬的蜕变,但是乐景相信,他的表姐一定可以蜕变成美丽的蝴蝶,展翅飞向更大的世界。 “你为什么要做事?你想做什么事?这两个问题的答案需要你自己去寻找。”乐景说:“我唯一能给出的建议是——首先,你要给自己取个新名字。” …… 温招娣若有所思离开后,乐景枯坐办公室沉默许久,终究还是叹息出声。 自从开启穿越之旅后,他品尝最多的感情就是无奈。个人的力量在时代的磅礴江海里何其渺茫?蜉蝣撼树,痴心妄想。 在顾图南死去后,乐景就认识到他只是一个普通且无能的男人。 他救不了天下苍生,也左右不了战争结果,他甚至都救不了最好的朋友。 所以再生为人后,他没有了那么大的雄心和抱负,他只想过好当下,尽力而为,让自己不会后悔。 所以无论是开报社也好,拍电影也罢,都是他给自己选择符合自己能力范畴的事业,它们危险,但是也没有那么危险。 他承认,他突然怕死了。 因为这辈子他距离黎明那么近。 哪怕已经不是同一个世界,他们三兄弟,至少要有一个人亲眼去看到站起来的中国。 …… 1926年的夏天,华夏发生了两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件事是温招娣终于想好了自己的新名字,还有一件事,是乐景的新电影《贵妃醉车》正式杀青。 第118章 民国之大导演(31) “请进。”乐景从书桌上抬起头,看到推门而入的自家表姐表示一怔,眼中是明明白白的惊叹。 温招娣噗嗤一声笑了,打趣的看着乐景,“看到我就这么惊讶?” 乐景站起来,坦然回答:“很惊讶,因为你真的变化很大,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这三个多月来,乐景早出晚归拍电影,而温招娣同样也是早出晚归在沈明华先生那里学习电影剪辑,两个人各忙各的,是以这么久以来竟然一次也没有见过面。 此时的温招娣真的可以用判若两人来形容了。 首先,最大的变化就是她把自己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头发给剪掉了,现在留着女学生式的齐耳短发。 然后就是她的眼神,精神饱满,斗志昂扬,就好像突然获得视觉的盲人,用初生的眸来好奇的探索这个世界,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和有趣。 她留着短发,穿着不修腰身的直筒藏蓝色旗袍,看起来和街上那些女学生没什么两样了。 而短发和旗袍,也是民国知识女性追求男女平权的标志。 因为自古以来,只有男人才能穿长衫,在清末民初,也只有男人才剃发去辫,学着西方人留短发。 -- 第322页 从头到尾,什么浪潮,什么风气,什么变革,似乎都是男人的事,和女人无关。 所以一些进步女性就很不服气。她们主张女性也要和男性看齐,男性能做到的事情女性也要做!在这种思想的鼓动下,旗袍诞生了。最初的旗袍就是直筒状,丝毫没有后世的曲线美,因为这是女人的“长衫”。 女人留着短发,穿着“长衫”,不施粉黛,看起来和男人没有太大区别。如此之举,自然引来不少老学究的不满,认为这样不男不女,阴阳失调,有悖纲常,他们在报报纸上抱怨,“在大街上看过去,女人做男人打扮,真乃奇闻是也!” 在后世,一些女权主义者认为女人学男人本身就是对男权的崇拜,女人应该坚持做自己,发掘女性之美。 乐景无意评价古今女性两种不同想法的对错,因为这两种想法都反应了不同时期女性对平权的追求。 所以他打从心眼里替温招娣感到高兴。 “我要谢谢你,让我找到了我的名字。”温招娣把一缕黑发别到耳后,徐徐向乐景讲述她这几个月的经历。 “我回去后,一直在品味你给我说的话。你说要我给自己起名字,我刚开始不懂,就去问了沈先生。沈先生说名字代表了父母对子女的期盼——期盼子女未来成为什么样的人。” 她眼皮轻垂,鸦睫微颤,神色有些郁郁,露出的一抹眸光是化不开的苦涩,“沈先生的女儿叫沈筠,沈先生说筠是竹子的意思,他希望他的女儿能像竹子那样正直高洁。” 她闭了一下眼睛,声音像因为年久失修卡顿的齿轮那样干涩生硬,“而我叫招娣……父母对我的期望是希望我弟弟快点来。” “我弟弟叫温闳,沈先生说闳通宏,有宽广,博大的意思。”她扯了扯嘴角,麻木的说:“我爹大概是期待我弟弟有一个宽广博大的前程。” 她抬眼看向乐景,神色褪去刚刚的颓靡,双眸流光溢彩,光彩照人,“沈先生还说,你让我给自己取个新名字,就是想要让我来决定我想做一个什么样的人,由我来描述自己的未来。” 乐景微微颔首,他欣慰的看着眼前这个刚打破桎梏走进自由世界的女人,“你做到了,我为你而骄傲。” “是啊,我做到了。”温招娣眸光泛起动人柔波,她有些羞涩的抿了抿唇,声音是她之前从未出现过的不拖泥带水的干脆利落,“我曾在一个夜晚梦到了星星。” 她说话的时候,脸上浮起小女孩般的天真梦幻,兴奋的拿出自己宝贝给小伙伴炫耀,“梦里我躺在船上看星星,星星真美啊。我最近时常想起那个梦,所以我就想,干脆给自己取名为梦星好了,我也想像星星那样闪耀美丽。温梦星,这个名字你觉得怎么样?” 乐景抚掌赞叹,“很美的名字,我想到了一首诗。” 温招娣,不,温梦星好奇的看着乐景,“什么诗?” “西风吹老洞庭波,一夜湘君白发多。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青年声音悠悠,满目清和,声音似夜潮般安静深邃,“这是元朝一位诗人的诗,诗人名为唐温如,生平年不详,他也仅有这么一首诗流传至今。”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温梦星初听惊艳,特别是最后一句,越品越有味道,这句诗描写的不正是自己那个梦吗? “我太无知了。”她深深叹了口气,有些羞愧,也有些彷徨,“我这么大年纪才开始学识字,你们知道的诗我都不知道,我太笨了。” 乐景说:“如果你能活八十岁的话,你还有五十六年可以学习,只要你坚持学习,那么总有一天可以成为一个博学的人。” 温梦星一怔之下豁然开朗,刚才的自怨自艾立刻不翼而飞,她现在斗志昂扬,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无比光明美好的未来。 “对,我还有那么多时间!” 温梦星离开的时候,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她坐在车上,从未有那么一刻如此坚定的相信自己的命运攥在自己手里。 …… 电影拍完后,就需要后期的剪辑。上部电影乐景和沈明华先生有了很愉快的合作经历,所以这一次也依然选择了和他一起合作,而温梦星作为沈先生的小徒弟,就给沈先生打下手。 上一次电影沈先生出于鼓励温梦星的目的,在电影序幕上添上了“温招娣”三个字,对此温梦星一直很羞愧,觉得自己才不配位。所以这次,她打定主意要一展拳脚,要靠自己的真实实力登上电影序幕。 乐景对此表示期待。 他很开心表姐温梦星能找到自己热爱的事业。 只是温家的家长们就很不开心了。 温梦星改名字,剪发,出去学习工作,活的越来越像个男人,舅妈已经因为这个找了乐景无数次了。 然后在今天,温太太更是直言哀求乐景做个人吧,不要再在背后鼓动温梦星做错事了。 “她现在这样不正常,外面已经有很多风言风语了,你就算不为招娣考虑,也要考虑一下自己的名声的啊——你们毕竟是要结婚的!” “首先,表姐现在叫温梦星,不叫温招娣了,舅妈你再叫她招娣,她会不开心的。其次……”乐景露齿一笑,如滚刀肉般无赖道:“舅妈别急,我现在的名声也不怎么好,报纸上好多人骂我,你要是担心表姐的名声,干脆趁机说我不举好了。” -- 第323页 舅妈:…… 她扶着额头,发出痛苦的呻吟声,头痛的闭上眼睛,不耐烦地摆摆手,“算了,你走吧,我一看你就脑壳疼。” 乐景笑的一脸无辜,“舅妈别担心,我也不经常去慈善基金会,我奶奶人很好的,你跟着她一定不会头疼。” “???慈善基金会?”温太太一头雾水,“你在说哪门子的话?” 乐景比他还要惊讶,“舅舅没给你说?” “说什么?” “我奶奶的慈善基金会缺人,昨天跟舅舅要了您打下手。”乐景拱手笑道:“恭喜舅妈,贺喜舅妈,从此以后您就是黎氏慈善基金会的秘书长了!” 其实是乐景嫌应付温太太太累,直接把她塞给了奶奶。他奶奶调教人很有一手,再加上年纪大可以理直气壮倚老卖老,正好可以管着舅妈。 温太太:??? 温太太捂着隐隐绞痛的胸口,一时间悲从心来,不可断绝。她这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她算看明白了,谢听澜就是个混世魔王!自打他留学回来,就搅得温谢两家后宅不得安宁! …… 从温府出来后,乐景就直接回了公司。 现在电影正在后期剪辑,公司目前的事务以报纸为主。 有谢温两家在背后保驾护航,新兴的民生报发展的很快,报社员工也增长为了二十多人,在北平小有名气,也收获了一些固定的读者。 乐景回去后,先召开了一周一次的选题会议,讨论出来了两三个深度报道的选题,再给记者划分成小组采访。 结束完选题会议后,赵藏玉叫住了乐景,“谢哥,有你的一封信。” “我的信?” “对,你刚刚不在,我就替你收着了。” 乐景接过信,信封上的寄件人写着北平新兴电影协会。他拆开信看了看,发现这是一封邀请信,邀请他这个新锐导演加入北平新兴电影协会。 北平新兴电影协会是一个比较松散的电影组织,成员除了导演,还有演员、摄影师、剪辑师、道具师等电影圈人士。 自从《待到山花烂漫时》一炮而红以来,乐景就收到了不少类似组织的邀请,也加入了大大小小的文娱组织,发展和经营人脉关系。 虽然这个北平新兴电影协会在北平只是一般,但是乐景也乐意结个善缘,所以他谢过赵藏玉,就回办公室写同意入会的回信了。 赵藏玉回到编辑部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斜侧方的苏和光向他投来一个征询的目光,他微不可查的点点头。 苏和光隐晦的松了口气。 这也是组织交给他们的任务。 协会里有他们的人。 组织想要了解谢听澜这个人。 如果初步接触可以,他们就可以考虑如何发展谢听澜了。 第119章 民国之大导演(32) 三天后,乐景收到了新兴电影协会的回信,信里邀请他去参加协会周末的聚会,地点是王府井附近一家洋房里。洋房是新兴电影协会会长白松芳的私宅。 在大师云集的北平,白松芳都是一个传奇人物。 他今年五十许人,从小接受正统的儒学教育,十八岁就考了举人,也曾公车上书,也曾奔走变法。梦想破碎后,他流亡海外,剃发割辨,酝酿革命思潮,卧薪尝胆十几年,终于和志同道合的朋友们一起敲响了大清的丧钟。 新政府后,他谢绝公职,投身教育事业,成为一名儿童教育家,小红梅就在他所创办的育才小学里念书。在正业之外,他是一名电影发烧友,拍过几个儿童题材的电影短片,不算专业,只能说得上是电影爱好者。 乐景选择加入新兴电影协会,其中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白松芳这个人。在他的身上,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乐景上辈子的人生轨迹和白松芳有很多重合的地方。他的选择,也曾是乐景的选择,而他急流勇退后发展的教育事业,也是乐景上辈子未竞的憾事。 即便身处在不同的世界,即便乐景现在的名字不再是颜泽苍,即便这个世界的人都不知道颜泽苍是谁,但是此时此刻的看到白松芳,却让乐景在恍惚中生出一种错觉,仿佛在他死后他的事业也被后辈人好好继承着。 这让他对白松芳产生了兴趣,他想知道这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 周末乐景如约而至。 白松芳家是西式建筑,有点像乐景前世住过的美国独栋住宅。 乐景敲了敲门,下人开了门,乐景自报家门后,很快,白松芳就匆匆来到门前来迎接乐景了。 白松芳虽然已经五十多岁了,可是头发乌黑,面色红润,脸颊微胖,脸上皱纹很少,看起来就像四十多岁人。 “一直久仰谢导演的大名,如今可算见面了。快请进,大家伙儿都在里面等着你呢。” 白松芳笑容和蔼可亲,长衫下是掩饰不住的啤酒肚,这让他看起来就像年画上的弥勒佛,让人一见面就萌生好感。 乐景不好意思笑了笑,“不好意思,我来晚了,让你们久等了。” 白松芳笑着摆摆手,笑呵呵道:“没有晚没有晚,你还提前来了十几分钟,是他们迫不及待想要见你,所以就提前来了。” 乐景被引到客厅时里面已经坐了十几个人,大多数都是青年人和中年人,只有两三个老先生,此时他们正在三三两两小声说话。 -- 第324页 这也难怪,毕竟电影才将将在华夏发展了21年,是一门崭新的学科,年轻人头脑灵活,易于接受新事物,所以此时的电影届年轻人居多。 白松芳提声道:“诸位,请静一静,这是今天入会的新成员,谢听澜谢导演,大家应该都听说过他。” 乐景坦然的沐浴在十几双意义不明的目光里,镇定的接受了他们的评估和打量,拱手笑道:“诸君早上好,在下谢听澜,表字长风,日后还请诸位多多指教。” 于是协会里其他人也纷纷给乐景进行了自我介绍。 协会的里人大部分都有其他正业,电影只是他们的业余爱好。毕竟这年头,拍电影不仅不怎么赚钱,而且还不是什么正经体面稳定的工作,自然不受青睐。 在座的就有五六个不同大学的教授,三四个不同报社的记者,两三个政府人员,还有两三个大学生。他们平时都有繁忙的正事要做,只有在闲暇有空的时候,才会发展自己的电影爱好。就比如,在座的某位教授,就利用职务之便,在校园里拍了一部青春爱情电影,这部电影在高校很有名气,是很多学生情侣幽会时的首选。 认真说来,拍电影也不算是乐景的主业,毕竟他成立的公司是影报公司,电影虽然在前面,但是报纸也是乐景事业中不可分割的重要蓝图。 这个北平新兴电影协会,就是一个爱好者协会,比较像大学社团,组织松散,纲领自由,平时大家在一起开会的时候谈天说地,畅所欲言。 此次见面会上,他们也是如此漫无目的谈天说地,乐景间或插嘴了几句,场面一时和乐融融的。 然后不知道怎么的,话题就突然被引到了近日的纷争上去了。 “好不容易总统倒台,跑去了租界,结果我们的日子反而更难捱了。” “东北王趁虚而入,在北平横行霸道,这两个月以来封掉的报社不知凡几,还张罗罪名把很多先生关进监狱,如此倒也罢了,更可恶的是,他们竟然连遮羞布都不打算要了,直接开始搞起了暗杀!” “他们还堂而皇之闯进了大学,搜查所谓的禁书,大肆逮捕学生!” “如此倒行逆施,和总统有什么两样?我算是看透了,这些军阀都是一丘之貉!” 乐景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事。应该说,这两个月来,北平文人圈都因为这件事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318惨案使得北平各界人士同仇敌忾,沸反盈天之下,有大佬发动了武装政变,包围了总统府,总统仓皇逃到了租界,才活了下来。 趁着北平执政政府倒台之际,奉系人马接管了北平,在文艺圈开始了肃清运动,很多报社被查封,很多共党人被逮捕,也有很多进步人士被秘密处决。 哪怕乐景的报纸立足民生,不牵扯政治,谢老爹也三令五申,多次叮嘱他小心谨慎,不要留下让人拿捏的把柄。 乐景虽然不掺和政治,但是也知道总统倒台后还是给谢家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虽然谢家一向是左右逢源多方下注,总统在时就和奉系眉来眼去暗通款曲,所以奉系来了后谢家也没被清算,继续在新政府里保留原职。但是毕竟头顶上换了人,谢家也是要小心做事,才能洗脱身上的前总统烙印。所以自然告诫乐景这段时间要低调行事。 想后世不知道多少恨国党痛恨现代言论不自由,怀念民国时期的百无禁忌,恨不成穿越回民国也当一回大师,在此情此景的映衬下,乐景只觉得讽刺。 谁说民国言论自由? 民国就是你可以有自由言论的权利,而特权阶级也有杀了你让你闭口的权力。 就连铁骨铮铮一向敢言的鲁迅先生,都换了181个马甲,多次躲进租界才死里逃生。 眼下那几个人一时骂奉系的痛快——这也是当今文人聚会时兴的主题,所以暂时没有注意到其他人抽搐的眼色,他们似乎也忘记了这里还有一个家里在政府当官的谢家人。 “诸君,停一停,停一停啊!莫谈国事,莫谈国事!”白松芳擦了擦额头的汗,低声道:“今时不同往日,诸君还请以保存自己为要啊!” 喧嚣的场面登时便是一静,人们愤恨的闭上了嘴,脸上是如出一辙的憋闷和无奈。 “我们要这样闭嘴到什么时候?”留着八字胡的中年人愤愤不平的拍了一下桌子,先前自我介绍时他介绍自己为北大教授,“华夏这么大,却已经容不下一张可以安心学习的书桌!他们三天两头去我们北大抓人,让我们闭嘴,现在到了这里,没人看着我们了,却还要我们闭嘴,我们长了嘴就是要说话的!” 白松芳看了一眼乐景,深深叹了口气,苦笑着对乐景拱拱手,“他们也是有口无心,还请你不要见怪。” 那几个刚刚骂的痛快的人这才如梦初醒,想起了乐景的身份,只是却都不以为然。 一人道:“白老,您也太过小心了。谢导演怎么可能会出卖我们。” 又一人道:“若不是谢家忍辱负重屈身降贼,又怎么能从奉贼手里救下这么多人。” 再一人道:“是啊,谢家人绝不会是那种背信弃义两面三刀的小人,所以我们当着谢导演的面说这些也没什么。” 乐景:…… 他现在只对谢家左右逢源多方下注的深厚功力感到由衷叹服。这年头的世家也大多如此,他们深知不能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所以多方联姻和下注,组建盘根错节的人脉关系,只可谓流水的政府,铁打的世家。 -- 第325页 谢家如此苦心经营,等到日后南京政府挥师北上入主北平后,想必谢家还可以安然无恙,继续享有荣华富贵。 ……乐景总疑心,家里人说不定早就和南京政府搭上线了。就是不知道家里人有没有慧眼识珠,提前也在共党那里下注。 “白老多虑了。我既然身为谢家人,自然不会做辱没家风的事。”乐景先义正言辞表态,然后再委婉暗示自己身不由己,不能旗帜鲜明的反对一些人,但是他会在心灵上支持在座人勇敢的言论,并为自己的苟且感到深深羞愧和自责。 他这么一说,在座人立刻开始同情乐景了,当下就有人提议换个话题,立刻得到了在座无数人的响应。 没有比乐景的新电影更适合新话题的了。 “谢导演,听说您的新电影已经拍好了,什么时候开始上映啊?” 乐景笑道:“现在正在后期剪辑,差不多七月就可以上映了。” “可不可以透露一下新电影的内容?” 乐景神秘的眨了眨眼睛,“抱歉,电影还没上映,就先让我卖个关子吧,等你们去电影院看过就知道了。” 众人虽然失望,但是也没强求,当下纷纷表示到时候一定会去电影院支持乐景的电影。 “……我知道我这样说很扫兴,但是您最好还是让电影提前上映。” 乐景看向开口的人,他叫傅瀚晟,是一名北师大的教授。 他高鼻深目,面白微须,因为他的母亲是美国人,只不过他从小在中国长大,所以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 乐景奇怪的问道:“为什么要我的电影提前上映?” 就有人脑洞大开猜到:“莫不是七月没有适宜电影上映的好日子?” “不,说不定是傅教授迫不及待想要看谢导演的新作了。” 傅瀚晟摇了摇头,矜持的微挑下巴,不紧不慢的说道:“我有朋友在环球电影公司工作,他前些日子跟我说,他们公司的几部主打新片将会在七月份的时候引进国内。” “所以谢导演的电影如果不能在年底上映的话,最好就避开七月份,提前在六月上映。” 乐景沉默了一下,神情莫测,不辨喜怒的问道:“我为什么要避开环球的电影?” 傅瀚晟挑了挑眉,脸上的笑容充满居高临下的轻慢和无语。这下不用他来回答乐景的问题了,其他人争先恐后的劝说乐景: “当然要避开了啊。环球公司可是美国知名的大电影公司,他们制作的电影一向优良,远胜国产电影,更别提那几部还是主打,一旦在国内上映,只怕万人空巷,你的新电影撞上这种巨无霸,就宛如泰坦尼克号撞上冰山。” “这个消息如果传到外面,估计绝大多数国产电影都要改上映日期了。就算是您叔叔谢知源导演,也是要改上映日期的,这在国内已是常识,谢知源导演平时工作忙,大概是忘记给你交代这件事了。” “现在已经6月8号了,您要不努力赶工一下,争取让新电影在六月中旬上映,在等七月份环球电影上映前的大半个月时间里,您好歹也能赚些钱,收回成本。” “要我说,反正您也不缺钱,还不如等到环球新片热度下去后的八九月份再让电影上映。如此,也能留下足够宽裕的时间,让您能够从容的完成电影制作。” “要我说,还是提前上映吧。你上次运气好,《待到山花烂漫时》上映的时候正好赶上了比较罕见的外国电影的空窗期,当时电影院播放的要么是外国老片子,要么是外国小公司的小制作电影,所以最后你的电影票房成绩才那么亮眼。” “不过那也是暂时的,后来环球新片一上映,哪里还有人会去看国产电影?当时别说你的电影了,就算国内导演大腕的新电影撞上环球都讨不了好。你的新电影后继无力也是正常。” 他们七嘴八舌,苦口婆心向乐景摆明厉害关系,只为了告诉乐景一件事——不要呈一时义气,要大局为重,当避则避,一定要让电影改期上映,这样才能利益最大化。 傅瀚晟的下巴随着众人的述说越挑越高,脸上的笑容格外有优越感。他看着乐景的目光充满怜悯和喟叹,仿佛在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 乐景面无表情的缓缓眨了眨眼睛。 这还是打从见面起,这个笑脸迎人的青年脸上第一次没有了笑容,一双黑眸深邃冰凉,宛如百米之下的深海,酝酿着不可知的漩涡和黑潮。 在这样要使人溺亡般的格外具有压迫感的眼神注视下,七嘴八舌的众人慢慢止住了话头,宛如被掐住了脖子的鸡一样,喉咙里堵上硬块。 就连一向保持高高在上优越姿态的傅瀚晟,脸上也闪过一丝不自在,他别扭的调整了一下坐姿,硬着头皮与谢听澜对视,不愿同其他人那样怯弱的移开目光。 谢听澜突然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模糊的笑容,声音清浅却蕴含着万顷的重量。 “有时候,低低头,可以让路更平坦点,那么低低头也无妨。可是有时候,无论不低头有怎么样的坏处,我们都必须咬紧牙关高高抬起头,粉身碎骨的活下去。” 乐景注视着这个时代最顶尖的知识分子,眼神锐利且讥讽,笑容无端多了一丝惨烈。 在现代,公知这个词已经彻头彻尾的变成了贬义词。因为国家话语权的丧失,在二十世纪的最初十年,各路公知你方唱罢我登场,培养出来数不胜数的恨国党和美分、精日乃至精德。在那时候,若有人敢说自己爱国爱党,是要被狠狠批判和嘲笑的。 -- 第326页 后来随着国家硬软实力的提升,逐步夺回了失守许久的舆论场,才让公知成为彻头彻尾的贬义词,年轻一代也越来越拥有文化自信,可以正大光明的自信表达爱国主张。 为什么很多公知喜欢民国?因为民国曾经拥有一个连汉字都想要废除的时期,它自然也是对待公知最优厚的时期。 一个民国文人,只要但凡出国转了一圈,学了一些“民主”自由和“人权”,那么就可以在报纸上发表一些有见识的文章,慢慢的,也有了一些支持者,时间久了,就可以谋取一份教职,然后被后世人尊称为大师。 所以,民国多大师。 若真的像这些人说的那样,因为觉得比不过,所以就干脆不要比了,干脆避开好了,这样他们看似最大程度的维护了自己的利益,但是却失去了脊梁和心气。 若人人都像他们这样,抗战在第一年就应该投降了,怎么可能会坚持十四年?若人人都像他们这样,这个民族何以有了那么多前仆后继视死如归的傻子? “我的电影不会改期,会应期上映。”乐景站了起来,掷地有声回应道:“最后若溃败,那也是我技不如人。” 起码,他是站着的。 第120章 民国之大导演(33) 谢听澜走后,客厅里陷入了令人尴尬的静默,在场人面色都有点不自然。 “到底是年轻人,年轻气盛,做事太冲动了。”一个中年男人摸了摸鼻子,悻悻开口道。 他这一说,在场的其他人仿佛重新找回了舌头,立刻响亮的附和道:“是啊,年轻人不知深浅,狠狠摔个跟头就知道厉害了。” “也是他上部电影票房不错,一时飘飘然,但愿借由这次失败能让他醒醒神。” 他们说的是那样笃定,仿佛谢听澜新电影失利已经成为了定局。 白松芳笑眯眯的听着他们的讨论,慢悠悠的说道:“我觉得谢听澜是一个很有才华的年轻人,说不定他的电影真的能取得不错的成绩。虽然美国电影一向很不错,但是我们国产电影也有后来居上的可能嘛。” 他这话一出口立刻收获了其他人更加激烈的驳斥声,有人说谢听澜才华平平,有人说谢听澜目下无尘恃才傲物,还有人说美国电影完美无缺给国产电影十年也赶不上。总之,在他们的眼中,谢听澜的失败才是正常的,因为他自不量力,妄图和美国电影比肩。 白松芳笑了笑,没有再替谢听澜说话了。 他只是轻飘飘的说:“七月就要到了,到时候结果如何,我们一看就知道了。” 傅瀚晟轻蔑的笑了笑,“结果已经没有任何悬念了。” …… 三天后,报纸上突然出现了一篇唱衰乐景新电影的评论。 因为乐景的新电影还没上映,笔者也无从得知电影内容,所以他就直接拿乐景的电影名字开涮,集中所有火力来喷“贵妃醉车”这个“不伦不类”的名字起来。 “贵妃醉酒我倒是耳熟能详,贵妃醉车是个什么东西?莫非谢导演直接把贵妃醉酒的戏码搬到了马车上进行?谢导演还真是个聪明人。只不过让贵妃换个地点醉酒,就又是一部新电影了。诸君请看,拍电影原来是如此简单,等明日,人人都可以拍电影了。你拍个《菊花亭还魂记》,他拍个《东厢记》,我再拍个《水泊凉山》,十几天就能拍出一部新电影!要不了三年我们的国产电影就可以超越西方了!” 乐景看到这篇报道,立刻就明白了这想必是那日聚会上某人的手笔。他那日的“大放厥词”,让某人觉得刺眼了。 可是这个某人,偏偏没有正大光明和乐景吵架的勇气,反而披了个马甲,藏头露尾在报纸上阴阳怪气,如此行径反而让乐景越发看轻了他。 他本不把几声犬吠放在心里,然而萧长乐却气炸了。 “他都没有看过我们的电影,只凭一个名字就能恶意解读出这么多东西!”他瞪圆了眼睛,芙蓉面上杀气腾腾,摁着拳头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可以想见如果笔者在这里,肯定要被他痛揍一顿。 萧长乐长的娇媚,若别人要以为他娇柔怯弱就可以肆意欺压他,那就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太长了。 徽戏本就以武戏著称,萧长乐三岁开始练功,如今已经有十三年,练就了不俗的拳脚功夫,对付那些只会在报纸上唧唧歪歪的酸腐文人就如刀切豆腐。 “我们的电影一定会票房大卖,让他们哑口无言。”萧长乐希冀的看向乐景,目光滚烫明亮,“你说对不对?” 乐景想说我无法跟你保证票房一定会大卖,他想说他们题材小众,又正好撞上美国大片,很可能票房不会太理想。 但是他终究咽下去了这些话,对眼神明亮笑容充满希望的少年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当然,我对我们的电影有信心。” 他是导演,他就是剧组的顶梁柱。 他是导演,他和剧组的所有人都已经竭尽全力献出了最完美的作品,剩下的,就交给老天爷吧。尽人事听天命。 如果最后票房惨淡,那也是他技不如人,没什么可值得后悔的。 不同于比较悲观的乐景,一直亲眼目睹拍戏全过程的直播间观众倒是对电影充满信心。 【李华同学不配上大学:除非观众都是瞎子!要不然《贵妃醉车》一定会大卖!让美国电影见鬼去吧! -- 第327页 风吹过的街道:我真是服了那些人,自己跪久了就让主播和他们一起下跪,主播不跪他们反而怀恨在心,在报纸上搞一些膈应人的小动作,真恶心。 万水千山只等闲:唉,我们这一代人已经习惯了挺胸抬头做骄傲的中国人,要不是看了直播,我真的很难想象这个时代的华夏如此卑弱,此时最顶尖的学术精英团体们竟然以崇洋媚外为荣。 我以我血荐轩辕:主播冲鸭!努力振兴国产电影,啪啪打脸!】 乐景苦笑一声。他们倒是对他很有信心。 此时,他的肩膀已经寄托了很多沉甸甸的期待,他忘不了戏班子里那些老戏骨殷切哀求的目光,也忘不了大街上汗流浃背瘦骨嶙峋的骆驼祥子们。 最初他只是想把这些被漠视太久的画面记录下来,却在不知不觉中,他的电影被赋予了太多太多的意义。 …… 《贵妃醉车》在电影院上映的那一天,正好是环球的新作登录各大电影院备受好评的时刻。 白松芳走进电影院,在售票员惊讶的眼神里,买了一张《贵妃醉车》的票。 他没有买包厢,买的是普通的二等座。电影院里人不多,只有十几个人,和隔壁爆满的场景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坐在电影院里,他突然想起来之前报纸上《贵妃醉车》这个名字的非议。有人说这个名字不伦不类,是导演的投机取巧之作,他虽然不信,但是此时看到电影院人丁零落的画面,还是有几分难过。 唉,西洋电影大行其道,绝非华夏之福啊。 在他的屏息等待中,《贵妃醉车》正式开始放映。 画面先是一暗,进而很快亮起来,露出一张满头大汗表情狰狞的男人脸,男人在不停的喘着粗气。 镜头很快拉远,露出男人的全身,白松芳也终于知道了男人的身份——一名现在正在拉车的黄包车夫。 接下来,电影通过一系列飞快闪现的画面向观众展示了男主角刘大年作为黄包车夫的人生。 他和两个朋友合伙租了车行一辆黄包车,三个人轮流拉车,每个月赚的的酬劳在分给车行后本就微薄,却还要时不时被警察敲诈勒索,导致他的生活一直很艰难。但是即便如此,他还是千方百计从牙缝里省钱攒钱,因为他一直有个梦想——买一辆属于自己的黄包车。 白松芳暗暗点头,叹服谢听澜简言意骇叙事功力。刚刚电影说了这么多事,告诉了读者这么多信息,却不过才过去了五分钟。在五分钟时间里不仅全面描述了男主角刘大年的身份背景,还刻画出他勤劳朴实上进的性格,属实难得。而谢听澜能做到这些,和他出神入化的镜头切换手法是分不开的。 他这几分钟的电影拍摄,没有现在惯用的一镜到底,所有的画面都是飞快闪现且跳跃的。却并不让人觉得眼花缭乱,反而可以让人在很短的时间内知晓了许多信息量。 这种新鲜的镜头切换手法白松芳还是第一次见到,一时被刺激的头皮发麻,心潮澎湃,就像老饕发现了绝世美味。他现在甚至想冲出电影院,跑到谢听澜家,好好和他讨论这种史无前例的镜头切换技术。 那些人真是有眼无珠!就冲着开头这五分钟的镜头切换,已经值了票价了! 白松芳不知道,这种让他惊叹不已的拍摄技巧在后世有个响亮的名字——蒙太奇。后世优秀的导演无一不精通这种高速快捷的镜头叙事技巧。此时,蒙太奇理论不过刚刚在西方诞生,还未传到华夏。而西方人还尚没有把蒙太奇总结成后世那样完整的体系,此时还不成熟的蒙太奇技术作为先锋电影艺术并没有被主流接受。 如今乐景使出了被后世数以万计电影千锤百炼打磨出来的圆融蒙太奇技巧,就是降维打击,立刻就震住了白松芳,让他目眩神迷,浮想联翩。 直到又一张娇媚的桃花面映入了光屏,白松芳才从之前登峰造极的镜头切换技术中醒过神来,重新把注意力投入电影。 他刚刚不小心跑神了,似乎错过了一些剧情。这个美人是谁? 白松芳这下再也不敢有任何杂念,全身心的投入进电影剧情里。 他也很快就知道了美人的身份。 美人名叫花醉楼,这自然是他的艺名,他是一个戏班子里的学徒。这个戏班子唱的不是如今时兴的京剧昆曲,而是徽戏。 白松芳也算半个戏迷,徽戏他年轻的时候也听过几回,他平时听的最多的还是京剧。 此时听到配音演员咿咿呀呀的徽音,他一时间还真有了几分怀念。他已经很多年没听过徽戏了。如今徽戏式微,京城里唱徽戏的戏班子越来越少了。他年轻那会儿,徽戏比现在风光多了,当时天桥底下,好多个戏班子唱徽戏,徽戏的武生手上活儿是真好,打的精彩,他那时候真是看花了眼。 带着对自己年轻岁月的追忆和怀念之情,白松芳有些怅惘的继续看着电影。 花醉楼是刘大年的常客,一来二去,两人都熟了起来。有一次,花醉楼坐在黄包车上问刘大年:“你平时看戏吗?” 刘大年跑的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回答:“我哪儿有那个闲钱去看戏啊!” “既然这样,也不让你白拉我,我就在这儿给你唱一折我最拿手的贵妃醉酒吧。” 花醉楼唱的是贵妃摆驾赴约时的那一折,彼时贵妃意气风发,想起约好见面的唐玄宗就满心情意和喜悦,她畅想他们会在百花亭如何恩爱缠绵,所以此时花醉楼用腔调绵软的徽音唱起来更是缠绵悱恻,情意动人。 -- 第328页 刘大年一时间都忘记了自己在拉车,慢慢停了下来,转过身痴痴听着花醉楼唱戏。 花醉楼唱得兴起,直接从黄包车上跳了下来,也不管街上的人来人往,专注的给自己唯一的听众唱戏。 花醉楼唱完后,刘大年拼命鼓掌,激动的说:“你唱的太好听了!” 他虽然听不懂,但是他懂什么是好听,懂什么是美。 从那以后,刘大年就免费拉花醉楼,花醉楼在黄包车上给他唱贵妃醉酒作为车费。 一名备受欺凌和白眼的黄包车夫,和一名在戏班子里郁郁不得志的小学徒,两个人在尘世间偶遇后竟然培养出来了惺惺相惜的情谊。 白松芳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刘大年和花醉楼都是底层小人物,他们没文化,可是他们之间的温情脉脉的情愫难道就比管鲍之交逊色吗? 花醉楼和刘大年的生活也越来越好了。 花醉楼凭借自己的努力和勤奋终于能够上台表演,他演了一回花旦,唱了一回贵妃。而一向省吃俭用的刘大年罕见大方了一回,买了一张戏票,在前排亲眼见证了好友的第一次亮相。 台下的观众不多,所以刘大年大声喝彩,鼓掌声特别响亮,手被拍得通红,拼命为好友鼓舞打气。 此时的刘大年通过几年的省吃俭用,终于买了属于自己的一辆车,成为了上等车夫。从那以后,他赚的每一分钱都是自己的,不必再给车行很多分成,他总算是苦尽甘来,熬出头来了。 在花醉楼第一次登台后的那个晚上,他坐在刘大年拉着他的黄包车上,两个人憧憬的谈起来未来各自的打算。 “我多攒点钱,将来娶个媳妇,生两个孩子,老婆孩子热炕头。”刘大年憨厚一笑,问好友:“你将来有什么打算?” “我将来要成为我们班里的当家花旦,混成角儿,让全北平都听到我花醉楼的名字!”花醉楼的眼睛在夜色中闪闪发亮,“到那时候,你去听我唱戏,我不收钱!” “好!那时候我就天天领着我儿子去听你唱戏。” 夜色下,黄包车渐渐远去,清脆的笑声飘散在了风里,有那么一瞬间驱散了俗世的悲苦,两个凡人庸庸碌碌的人生也因为这小小的梦想在黑暗中微微发光。 然而这样的美好的景象却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异变突生,命运的恶意来势汹汹,汹涌的浪潮咆哮,要把两人拍得粉碎。 刘大年母亲重病,他必须卖了新车才有钱给母亲买药治病。而花醉楼所在的戏班子也因为长久缺少观众入不敷出,彻底倒台了,班主收拾行李打算回乡,让花醉楼他们自寻出路。 于是在一个秋风萧瑟悲凉的夜晚,即将回乡的花醉楼登上了空无一人的戏台,台下是东倒西歪的座椅板凳。唯一的观众刘大年坐在明天就不属于自己的新车上,听好友给自己唱《贵妃醉酒》的最后一折。 …… 白松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电影院。他这一生不知道见过多少生离死别,他也本以为自己的心早已冷硬似铁。可是就在刚刚,在他看到美梦破灭后碎了一地的惨烈景象时,眼中情不自禁浮现两泡热泪,心口揪痛,喉咙里梗了一大块,让他憋闷无言。 他悲怆的抬头看着头顶一碧如洗的蓝天,耳边又响起了台上杨玉环悲苦绝望的唱腔:“人生在世如春梦……且自开怀饮几盅……” 《贵妃醉车》,一出好戏,醉的是花醉楼,醉的是黄包车,醉的也是他这个局外人。醒后,曲终人散。 顶着明媚日光,他突然想去天桥底下再听上一回徽戏。 第121章 民国之大导演(34) 于瑛彬站在电影院里,望着稀稀拉拉的观众,深深皱起了眉头。 “怎么人这么少?” 宋启星却不怎么奇怪。 “应该说,人这么少才算正常。” 他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试了一下想把腿翘起来,却因为座位之间逼仄的空间只能作罢。 “为什么这么说?”于瑛彬不服气的在他身旁的位置上坐下,目光灼灼的盯着好友,说话间带上了一丝火药味,“报纸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夸《贵妃醉车》是艺术!这么好看的电影这么少的观众明显不正常!” 宋启星有点憋屈的蜷着腿,难得像小学生那样坐的规规矩矩的。 听到好友的问题,他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用眼尾斜了愤愤不平的于瑛彬一眼,淡淡一笑,“你都说这是艺术了,艺术可不就是曲高和寡吗?” 于瑛彬一噎。 他瞪圆了眼睛,仿佛被踩到尾巴的猫,既愤怒又委屈,不解的呢喃道:“可是……可是这部电影真的很精彩,很感人,是可以让人记一辈子的电影啊!艺术,不也可以被雅俗共赏吗?” 想起隔壁无数国人趋之若鹜的美国大片,宋启星有些烦闷的解开一颗领口的扣子,有些无奈的回答:“《贵妃醉车》题材小众也就罢了,结局又太过悲凉,我不否认悲剧更具有艺术性,所以报纸上很多先生都在夸这部电影。但是你同时也要考虑到大众的审美趣味。比起让他们痛苦难受很容易感怀自身的悲剧,自然是轻松愉快能让他们短暂忘记悲惨现实的喜剧更受欢迎。” 宋启星抬起头,呆呆望着屋顶一处没打扫干净的蜘蛛网,“这世道,老百姓们过的太苦了,他们能得到的快乐也太少啦。所以哪怕是电影里虚无缥缈的快乐,他们都要紧紧抓住,不想放弃,这是他们的精神鸦片,你要不给他们,他们是活不下去的。” -- 第329页 宋启星还有没说的。 黄包车夫和落魄戏子这两个小人物的人生太普通寻常了,他们就是路边随处可见的小人物,命运随意漏下来的一粒沙就能把他们砸得粉碎。他们就是华夏无数普通人的缩影。在他们身上,每个平民百姓都能或多或少的看到自己的影子。 他们平时已经过的够苦了。好不容易奢侈一回看电影自然是来找乐子的,而不是来体会人间绝望真实的。 宋启星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是他知道于瑛彬也明白这一点。 他只是……暂时没法接受《贵妃醉车》叫好不叫座。 于瑛彬继续愤愤不平的反驳道:“可是《待到山花烂漫时》也很好哭啊,最后不是依旧很卖座吗?” 在他心目中,《贵妃醉车》的艺术性可是超越了《待到山花烂漫时》的。不过短短的几个月,谢听澜就能有如此巨大的进步,哪怕自认自己是天才的于瑛彬,也有点自忏形秽,只能承认他不如谢听澜。 可是这样优秀的《贵妃醉车》却观众寥寥,和《待到山花烂漫时》的盛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明明在报纸上,对《贵妃醉车》的评价比对《待到山花烂漫时》的评价更高不是吗?如此多的赞誉为何却没有反馈到票房上?真是太荒谬,也太无法让他接受了。 宋启星又想叹气了。 “但是在大多数观众们看来,《待到山花烂漫时》的结局已经算得上美满了。虽然死了很多配角,但是女主角小红梅逃了出来,即将迎接崭新的充满光明的未来。这对那些和小红梅那样困守黑暗苦苦挣扎的可怜人来说,这样的结局已经具有足够振奋人心的力量,能够激励他们忍过黑暗,迎来光明。” 在此时此刻,他终于脱下了玩世不恭嬉笑怒骂的外衣,露出了悲悯、心疼的眼神。 这个国家的百姓真的太苦了。 而他明知道他们的痛苦,却什么也改变不了。 ……所以他是个伪善的人。 他复杂的瞥了一眼愤懑的好友,胸腔里悄悄响起一声沉闷的叹息。 他不如于瑛彬。 他的好友有一颗火热的赤子之心。 他是那么羡慕他,也是那么想保护他的纯洁。 于瑛彬还想说些什么,就在这时光屏亮起,电影开始了。 于是他沉默的闭上嘴,倔强的看着大屏幕。这已经是他看的第三遍了。 每一遍他都会有不同的体悟,每一遍他都会越发为谢听澜的才华而倾倒。 这样优秀的电影,为什么不卖座呢? 无独有偶,白松芳现在也有这样的疑问。 此时在他的私宅,正在举办一场小小的观影心得会,参加心得会的都是他们新兴电影协会的会员。 “我早就跟他说了,让他避开美国大片,他不听,现在吃亏了吧。”说话的人脸上带着一丝得意洋洋,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得意什么。 又有一人道:“昨天我去电影院的时候,专门问了售票员,售票员说《贵妃醉酒》的观众一场都坐不满,反观是隔壁场的美国电影《家庭大联欢》《浪漫俏佳人》都场场爆满,一票难求,都排到了两星期后了。” “谢听澜恃才傲物,眼高手低,自高自大,真以为自己拍的电影是会超越好莱坞的杰作了?如今事实胜于雄辩,我还真想看看谢听澜现在的脸色。” 傅瀚晟矜持的笑了笑,努力不让脸上的幸灾乐祸太过明显,假惺惺道:“希望谢导演这次能吸取教训,下次选好电影上映的时机吧。” 白松芳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带着一丝怒气争辩道:“难道票房多少就可以证明一部电影的好坏了吗?那几部美国电影只是一些没内涵的商业片,简单粗暴,没有任何艺术的美感!《贵妃醉车》才是真正可以传世的好片子!” 白松芳一向笑脸迎人,和蔼可亲,这还是第一次沉下脸,眼神锐利如钩子,在场的人都有点被吓到了,一时间都不敢迎上他的目光了。 “没错,白先生说得对。”北大教授拿起一份报纸,在桌子上摊开,他曾经也是极力动员谢听澜电影改期的人,此时他却旗帜鲜明的支持了白松芳的话。 此时他不耐烦的看向刚才大放厥词把谢听澜和他的电影喷的一文不值的傅瀚晟等人,沉声道:“你们不看谢听澜的电影就罢了,报纸总要看的吧!这几日,报纸上有那么多先生夸赞《贵妃醉车》,就连我也忍不住发表了一篇观后感,足以可见这部电影的魅力了。” 被他拍在桌子上让人看的报纸的头版头条,赫然便是刊登了一名清华教授对《贵妃醉车》的观后感,其用词之热烈肉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给情人写情书呢! 傅瀚晟瞥了一眼报纸,不屑一顾道:“不过是几篇影评罢了,算得上什么?最终检验电影质量的,还是观众和电影票房。”他抬起下巴,傲慢的说:“事实已经证明了,华夏人更喜欢看美国的电影,因为美国电影的质量更优良。谢听澜也该认识到自己的自不量力了。” 白松芳冷哼一声,怒气冲冲的站了起来,这位老好人指着傅瀚晟,第一次疾言厉色道:“请你离开这里,我们这里不欢迎像阁下这样的美国人!” 在傅瀚晟吃惊的目光中,老人高高抬起头,顾盼间忽生峥嵘睥睨之色,“我在这里就跟阁下打个赌,百年后的华夏不会记得什么《家庭大联欢》《浪漫俏佳人》,他们只会记得今日的《贵妃醉车》!” -- 第330页 作者有话要说:  用后世的定义来解释,乐景拍的是小众文艺片,是各种有逼格的大奖青睐的类型,而同时上映的美国大片就是纯粹的爆米花商业片,后者票房亮眼,但是前者百年不忘。当初《肖申克的救赎》上映的时候票房只有两千万美元,奥斯卡也输给了《阿甘正传》颗粒无收,但是这不妨碍他声名赫赫,是可以追忆百年的经典之作。所以你们看,一时的票房真的不算什么。 ps我贵妃醉车的男主人公黄大年的名字是随便取的,若不是上章有读者提起,我还不知道竟然和一名科学家撞了名字,所以我会把主人公的名字改成刘大年。 第122章 民国之大导演(35) 《贵妃醉车》叫好不叫座,乐景并不怎么吃惊。 早在电影上映前,他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毕竟他拍的是小众文艺片,票房自然不会比得上商业片。 “上映两周,票房两千元。”——这是《观影日报》做出的统计。与之作为强烈对比的是同时上映的几部美国电影,平均票房达到惊人的两万元。 在现代时,乐景从没有关注过民国电影相关的资料。也是穿越后,从谢知源那里他才知道,如今电影院里放的电影80%都是美国的电影,而国产电影只能夹缝艰难求生,勉强抢了一些票房也不过是残羹剩饭。 美国电影的大行其道,恰恰反应出来了美国国力的强盛和文化的强势。如今华夏国内山河动荡,民不聊生,百姓平均年龄不过三十几岁,上有贪官污吏,下有土匪恶霸,还有连绵不绝的自然灾害,这仿佛是一个烂到了根子里无药可救的国家。 所以,又要怎么不让此时的华夏人对电影里富强美好的美国心生向往? 所以,又要一个战乱频频天灾人祸连绵的国家如何诞生好电影? 后世的伊拉克、叙利亚诞生过有影响力的电影吗? 比起乐景早已预知结果的镇定,萧长乐显得格外不能接受。 他把报纸上的好评翻来看去,越看越不可思议,越看就越怀疑人生。 黄叔站在他身后,眯着眼睛,焦急的问道:“报纸上都说了啥?”他年纪大了,眼睛彻底花了,平时只能靠萧长乐给他读报。 萧长乐深吸一口气,把这篇写自北师大文学系系主任齐明帜先生的影评念了出来: “他可真是个小人物啊。八岁丧父,寡母拉扯长大,没读过书,只会写自己的名字,十六岁就做了黄包车夫,给车行拉了五年车,饿了只肯喝水,才终于凑够钱买了一辆属于自己的新车。他叫刘大年。” “他也同样是个小人物。三岁就被拐子卖进了戏班子,不识字只能死记硬背戏词,背错了就要被打手板,不过桌子高就要给班主端屎端尿。他练了十二年功,终于站在了戏台中央,当了一回主角。他叫花醉楼。” “这是一个多么冷酷的大时代啊。大时代太大了,所以它记不得几万万小人物的脸。他们就是地里的麦子,每当大时代的镰刀挥动,都会倒下来一大片。大时代叫中华民国,却不是属于人民的国家。” “在看完电影后,《贵妃醉车》的最后一幕总是在我脑海里徘徊。花醉楼在萧瑟寂寥的戏台中央放声悲歌,台下刘大年坐在黄包车沉醉闭上双目,两行清泪在他脸上肆意流淌,可是他脸上的笑容却那样陶醉与满足。我也是在这时猛然想起,刘大年拉了这么多年黄包车,这却是他第一次坐上黄包车。 哪怕明天前途未卜,哪怕命运已经再次把他们打进谷底,哪怕这个大时代从来不曾宽待过他们,可是花醉楼和黄大年两个小人物却依旧没有放弃对美的欣赏!他们是那么热烈勇敢的活着!虽然他们粗俗没文化,但是在此时此刻,难道你能鄙薄地把他们称为大老粗吗?他们明明活的那样美! 在影片的最后,导演给予了两个小人物体面退场,在悲凉中也昭示了导演对他们的悲悯。这种对小人物的悲悯和关怀贯穿了影片始末,也是《贵妃醉车》有别于其他电影的地方。 出身世家大族的谢听澜的这部电影恰恰应证了那句诗: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大时代残酷,但是小人物可以温柔。” 黄叔脸上早已糊满了眼泪,他不住点头,嗓子眼里像含了口痰,“不愧是报纸上的先生,写的内容就是好。” 萧长乐眼中是密密麻麻的红血丝,举着报纸的手一直都在颤抖,直到听到黄叔的这番话,他终于再也忍不住把把报纸用力拍在了桌子上,“夸有什么用!这些日子来报纸上的夸奖还少吗?一个北师大的系主任算什么?之前清华校长都夸过电影的!” 他猛地站了起来,大腿不小心撞到了桌角,痛得撕了口气,眼中的泪终于落下来,他委屈的看着黄叔,迷茫不解的问道:“这么好的电影,这么多人夸的电影,怎么票房这么差?” 黄叔心疼的看着这个委屈的孩子,枯树皮一样的手轻轻拭去他脸上的泪,“长乐不哭,不哭。这么多先生夸奖可是钱都买不回来的。”他裂开嘴,有些欣慰的说:“起码这一次,我们徽戏大大长了回脸!虽然票房不亮眼,但是你等着瞧吧,以后一定会有越来越多戏迷来听我们唱戏的,祖宗的手艺会传下来的!” 黄叔话说的笃定,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副宾客满席的盛景。 -- 第331页 萧长乐怔怔望着眉目憧憬的黄叔,不知不觉已经停止了泪水,心下却有点半信半疑。真的会有那一天吗? …… 来自报纸以外的《贵妃醉车》的反馈很快就来了。 著名票友胡苍梧先生亲自登门拜访萧长乐。 胡先生在北平京剧圈那是大名鼎鼎的人物,为了捧角儿可以一掷千金,现下京剧大家常先生就是由胡先生捧出来的。胡先生不仅爱听戏,也爱唱戏,也曾下海唱过几折,唱腔雄厚清亮让一众听戏的戏迷念念不忘至今。若不是胡先生出身大族,唱戏只能算得上业余爱好,否则他早已成为大家了。 这样的人物来亲自拜会萧长乐,并诚恳请求和萧长乐一同交流切磋,让萧长乐受宠若惊。 所以他也拿出来了压箱底的功夫,除了《贵妃醉酒》,还给他表演了徽戏的《打金枝》《戏牡丹》等经典曲目,直把胡苍梧听得双目异彩涟涟,如痴如醉。 切磋到了最后,胡先生终于提及了他此次拜访的打算。 “……你要帮忙发展推广徽戏?”萧长乐精神恍惚的望着表情恳切的胡先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真的有那么大的魅力?能把资深京剧迷胡先生都给收复成徽戏拥趸了? “徽戏毕竟是祖宗留下来的老手艺,论资历,还是京剧的老前辈,这样的一门艺术要是失传了着实可惜。”胡先生说:“虽然我是京剧戏迷,但是梨园子弟本是一家,本就应该守望相助。徽戏传承有难我既然知道了,总是要帮上一帮的。” “今日我们帮了你们,来日等京剧没落了,我也希望会有梨园子弟效仿我,帮上京剧一把。” 萧长乐心头大震,他肃容给胡先生跪了下来,重重磕了一头,“先生高义,如此大恩,我派弟子没齿难忘。” …… 《贵妃醉车》惨淡的票房在上映的第三周,终于迎来了转机。 乐景的《民生报》在报纸上刊登了这么一件奇事:八大胡同的妓院现在突然流行包场观看《贵妃醉车》,各大头牌自掏腰包买了许多票免费发给路人,请他们看《贵妃醉车》。这些妓女不仅自己看,还鼓动恩客也去电影院里看《贵妃醉车》。 也正是如此,《贵妃醉车》的票房在第三周突然迎来了逆增长,一周入账三千元,比之前两周的总和还多!而且这个票房增长趋势还在呈不断加快趋势。 小红梅笑着对乐景说:“先生,这是我们的报答。” 世人总说婊子无情,因为那些人根本没有把她们当成人来看。谢先生把她们当做了人,她们就有情给世人看! 第123章 民国之大导演(36) “笔者枯长四十余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八大胡同的妓女们这么疯狂。一等清吟小班挥金如土在电影院包场,二等茶室买十几张票免费送给路人,三等四等妓女穷困潦倒,却也要省出来一两毛钱去电影院看《贵妃醉车》。城西苗家纱场的苗大少为了讨好醉湘楼的头牌青黛姑娘,直接包了开明影院,说要请观众看一天《贵妃醉车》……如是种种疯狂不一而足,让余叹为观止,恍惚忆起昔年柳永在时的盛状。如今凡青楼楚馆,皆观谢影……有机会的话,笔者真想登门拜会谢公子,向他讨要秘诀。 ……有关京城四大公子的人选一直争论不休,如今其中一个人选终于可以确定了,谢听澜是当之无愧的榜首。 数北平年轻一代风流人物,唯谢长风一人,外乡人来北平,可以不看紫禁城,却必须要去看看谢长风。” 赵藏玉看完报道的最后一个字,嘴角笑意讥讽。 根本没有什么秘诀。 人民心目中有杆秤,分得清谁是对他们好的人。这些女人此时不过是投之以桃,报之以李罢了。他们以往看不起妓女,可是当她们汇聚在一起,却爆发出来了让全北平瞠目结舌的力量。 这也是属于他们无产阶级的力量!只要全世界的无产阶级都联合起来,整个世界都将在我们面前颤抖! 不过这个笔者的有句话的确没说错。 数北平年轻一代风流人物,唯谢长风一人。 这个年轻人家世显赫,才华横溢,更难的是他身在云端,目光却一直在凝视着阳光照不到的角落。 就像齐明帜先生在影评里形容的那样——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这句诗用来形容谢听澜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明明出身大地主大资本家家庭,可是他却一直在为无产阶级的利益而奔走疾呼。 也正是如此,组织才会动了招揽他的心思。 赵藏玉之前还有点忐忑,在《贵妃醉车》问世后,他却再也没有一点疑问了。 他坚信谢听澜迟早会成为他们的同志。 …… 来自妓女的支持却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在《贵妃醉车》上映的第四周,著名京剧大家常凤臣先生在报纸上发表了文章,号召诸位梨园子弟进电影院观看《贵妃醉车》。 常先生在报纸上说:“我们在戏台上唱了一辈子忠良义气,现下正是展示我梨园风骨的最好时机!如今徽戏没落,传承有难,我辈梨园子弟不分派别都应伸出手,齐心协力拉徽戏一把。某实在不忍心让《贵妃醉车》成为徽戏最后的绝响。祖宗传下来的手艺,必须要全须全尾传给子孙后代!今日我们帮了徽戏,等来日,焉知不会徽戏帮我们?” -- 第332页 常风臣作为京剧大家在京城票友圈那可是泰山北斗级别的大人物,除了奉系,就连北伐队伍那边都有许多大佬是常先生的戏迷。 而且梨园大佬中不仅只有常先生一个人发话。昆曲、评剧甚至就连唱大鼓书和梆子戏的都有老前辈响应常先生号召,要求徒子徒孙都给徽戏搭把手,让徽戏能够继续传承下去。 这么多大前辈一发话,梨园子弟哪敢不听?当下北平就有很多大佬发话让手下采购《贵妃醉车》的电影票当做赠票发给部门员工或小弟,正好借此进行团建。 由此,北平爆发出来了轰轰烈烈的抢救徽戏运动。这场由《贵妃醉车》引发的抢救徽戏运动持续了整整十几年,在民国戏曲史上留下来浓墨重彩的一笔。而谢听澜也以圈外人的身份成为后世无数徽戏子弟铭感五内的大恩人,是后世人提及民国梨园史绝不能忽略的人物。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把时间重新拉回1926年的夏天,此时此刻的北平注定要记住《贵妃醉车》这部电影。 继梨园子弟的欢迎热后,随即掀起来了黄包车夫们的观影热。 在以往的几十年,黄包车夫就是街上的牛马,人类会关心牛马的喜怒哀乐吗?《贵妃醉车》是华夏第一部 拍黄包车夫的电影,刘大年就是这全华夏无数个黄包车夫的缩影! 导演谢听澜此时已经不是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了,他凭借这部电影成为无数黄包车夫亲切的老朋友。现在朋友拍了电影,这些黄包车夫们甭管平时生活多拮据,此时都像电影里买票给花醉楼首演捧场的刘大年那样,也纷纷从牙缝里省出来一两毛钱去电影院观影。 华夏再也没有比《贵妃醉车》更奇怪的观众群体了。一部文艺片,本应该被奉在庙堂之上,被长衫先生们品味欣赏,可是如今电影院里长衫先生寥寥,来的都是什么人?来的是妓女、戏子和黄包车夫。 正是这些卑贱的人把《贵妃醉车》给举了起来! 上映第四周,《贵妃醉车》累计票房约11000元。 上映第五周,《贵妃醉车》累计票房约18000元。 上映第六周,《贵妃醉车》累计票房约28000元。 然后,就在上映第七周,报纸上突然多了一篇有关《贵妃醉车》的影评,而正是这个影评,在全北平掀起了一场大地震,把无数公知震得头晕目眩。 影评人名为约翰逊,是一名美国导演。他在来神秘的东方古国旅行的时候,在华夏友人的推荐下去电影院看了《贵妃醉车》这部电影。虽然语言和文化不通,但是人类对美和感情的感知是共通的,电影镜头艺术的好坏也是可以直观看到的。 在不知晓剧情时,约翰逊就为导演出神入化的蒙太奇使用技巧给深深震惊了。 “就算在好莱坞,也没有导演会使用这么出神入化的蒙太奇技术!《贵妃醉车》的导演运镜技术是世界级的!”他在影评里如此写道。 而这不过是约翰逊对谢听澜无数热情洋溢赞词中微不足道的一点。 在通过友人的翻译明白了电影剧情内容时,这个美国人为这个蕴含浓厚东方艺术之美的电影而深深动容了。 他在接下来的影评里如此写道:“一流的拍摄,一流的剪辑思维,一流的演员,再加上一流的故事,这样的电影在好莱坞也是数年一遇,可是就在华夏——这个无数西方人心目中遥远偏僻的电影荒漠里——诞生了一枚璀璨的明珠,他的光芒是如此闪亮,让人很难相信这不过才是谢导演的第二部 电影!这个21岁的年轻人是货真价实的天才!” “华夏没有适合他的舞台,他应该去好莱坞!我敢打赌,他一定会在好莱坞大放光彩!” 约翰逊几千字的影评被华夏友人原汁原味翻译出来刊登在了《北平电影周刊》的头版头条,让无数国人为之疯狂。 约翰逊并不是籍籍无名的导演。他隶属美国的派拉蒙公司,之前也有两三部电影在华夏上映,均收获不错的票房。 让全体华夏人与有荣焉的是,一个有名的美国大导演热情洋溢夸奖了他们同胞!他说他们同胞的电影比好莱坞还要优秀! 自从英国人的巨舰开来后,华夏人已经在洋大人面前卑躬屈膝太久了,华夏人也自卑太久了。此时,一个美国人如此热情洋溢夸他们的同胞,正搔国人痒处。 一夜之间,谢听澜成为了北平各大报纸上的宠儿。 《公民报》:“《贵妃醉车》获美国导演肯定,约翰逊:可比肩好莱坞电影!” 《正义救国报》:“谢听澜是当之无愧的国产电影之光!” 《世界自由报》:“好莱坞已经向谢听澜递出了橄榄枝!” 《科学报》:“蒙太奇是什么?谢听澜靠它打败好莱坞!” 各路报纸热情洋溢的彩虹屁,自然也吸引了无数观众去电影院观影,《贵妃醉车》的票房也因此节节升高。 就有记者守在电影院门口,采访走出电影院的观众对《贵妃醉车》的观后感。 记者问:“你们觉得《贵妃醉车》好看吗?” 观众们争先恐后的回答了记者的问题: “我哭了好长时间!刘大年真是太不容易了!” “真是太感人了!我们一定要好好保护徽戏!” “我以后再也不嫌黄包车夫跑的慢了,他们真是太苦了。” -- 第333页 “票价值了!” 当然,观众也不是清一色的夸奖声,就有一个肥头大耳的仁兄发表了如此“高见”: “我不懂这个电影拍出来有什么意义?花醉楼最后没做花旦,刘大年也卖了新车,导演拍这个是恶心人吗?真是浪费我时间。” 此话一出,立刻引来了无数观众的反驳和声讨: “你懂什么?这才叫艺术!” “这正是悲剧之美!你懂不懂电影啊!” “你懂什么叫好莱坞水准的电影吗?如果导演不这么拍,怎么能比得上好莱坞?” “你这个人到底爱不爱国?!” 胖兄猝不及防竟然遇到如此大声势的声讨,吵又吵不过他们,只能气呼呼的跑走了。 记者喜不自禁把这一幕原原本本的写进了新闻稿,作为民众审美趣味提升的证明。 其实倒是这个记者天真了。 民众倒不会突然提升了审美趣味。他们只是爱国心作祟,再加上迷信美国导演和好莱坞的招牌罢了。 在这个电报时代,北平报纸的动静自然瞒不住全国各地的其他媒体。 很快,全国各地省会城市的媒体都得知了这一消息,纷纷也刊登转载了相关报道。 《泸市新闻》:“国产电影新希望,请当局务必要留住人才!” 《豫事新解》:“华夏电影腾飞新机遇?谢听澜的时代来了!” 《苏州小记》:“《贵妃醉车》讲了什么?讲了华夏精魂!” 《晋州说新闻》:“谢长风才是北平最著名一景。” …… 白松芳再次在家里召开了一场观影心得会。 他扫了一眼那些之前大放厥词唱衰谢听澜的人,一边扬眉吐气,一边暗暗可惜傅瀚晟这次没来,看不到他精彩的脸色了。估计他现在也是无脸见人。 这个洋鬼子不是看不上华夏电影,只推崇美国电影吗?现在美国导演都在报纸上说谢听澜的电影在好莱坞也当属杰作之列,他还有什么话说? 他以前还拿票房压人,现在《贵妃醉车》的票房已经达到了惊人的十五万元,且这个数字还在不断攀升,那几部美国大片的票房加起来也没有《贵妃醉车》一部多! 而且他还得到了一些内部消息。全国已经有十几个城市开始和谢听澜方接洽,最迟年底,《贵妃醉车》将会在华夏的大江南北上映!最终票房起码也要翻上两番! 《贵妃醉车》的票房将会破华夏影史记录! 他挑起眉,看向那些面色不自然的人,明知故问道:“大家最近应该都看报纸了吧?” 北大教授立刻捧场道:“看了,谢听澜这回可给我们大大长了回脸!” 让白松芳惊奇的是,之前那些还唱衰谢听澜的人这次竟然若无其事的改了口风,也开始热烈夸奖谢听澜起来。这个说英雄少年,那个说华夏之光,还有那一两个厚颜无耻的直接说他们早有预料,如此脸皮,实在是让白松芳佩服。 …… 全国媒体的新晋宠儿谢听澜先生现在正在接待一位特殊的客人。 约翰逊亲自登门拜访了乐景。 他是来请求乐景给他一份电影的拷贝带的。 “我想带着这部优秀的电影去好莱坞,让我的朋友们欣赏你的电影。”中年白人目光狂热的望着乐景,激动地说:“谢,你应该在更大的舞台上展露才华!” 第124章 民国之大导演(37) 约翰逊前来拜访的时机很巧,谢知源正好在二弟家说事,听到约翰逊先生前来拜访,他立刻就和二弟出来迎客了。 这次《贵妃醉车》票房大卖也是多亏了这位美国导演的影评。若不是为了避嫌,谢知源早就登门致谢了。 他打定主意这次一定要好好款待一下约翰逊先生,为此他还让二弟拿出了新得的大红袍来待客。 饶是谢知涯一向豪爽,此时也为大哥的败家行为气的胸闷气短。 如果是一般的大红袍也就罢了,他新得的二两大红袍可是正宗的武夷山母树大红袍!母树大红袍每年产量就只有几两,称得上一两万金也不为过。当年有人给乾隆皇帝上供,才上供了八两母树大红袍!为了防止别人乱采,现在母树大红袍那里是有军队在看管的! 谢知涯也是废了大力气才得到这二两茶叶,自己不舍得喝,准备存起来等澜儿结婚那天再喝的。谁知道现在却被自家大哥借花献佛便宜了这个洋人。一个洋人,让他喝这么好的茶就是牛嚼牡丹!他能品出来什么味儿? 纵使心中痛到滴血,但是当着洋鬼子的面谢知涯笑的一脸云淡风轻,还习惯性用英语谦虚道:“一点粗茶,不成敬意。” 只是他忘了约翰逊是美国人。 听到他这么说,约翰逊好奇的吞了一口茶,整张脸立刻皱成了一团,诚实的说:“的确不怎么好喝。” 谢知涯:…… 你妈的! 洋鬼子就是洋鬼子! 他狠狠瞪了谢知源这个狗东西一眼,把这笔账算在了他头上,暗暗盘算什么时候把他藏在家里的那箱宝贝的不得了的甲骨文给顺过来,让他也尝一下夺爱之恨。 接收到二弟恶狠狠的眼神,谢知源心头一凛,打定主意等他回去就把自己的甲骨文存进花旗银行,让谢知涯找不到。 美国人约翰逊放下茶杯,没有经过华夏人习惯的寒暄铺垫,直接开门见山说了自己的来意。 -- 第334页 然后成功让谢知涯忘记了心中的恼恨,也让谢知源一阵头晕目眩,脸颊发热,好似刚喝了半斤陈酿。 在华夏,电影产业不过刚刚起步,而好莱坞已经有很成熟的电影制作体系了! 他作为一名导演,太知晓好莱坞对他们导演的意义了。就像约翰逊在影评里说的那样,澜儿如此天纵之才,只有好莱坞才有能容纳他的舞台。好莱坞的电影行销世界各地,也就是说如果澜儿能在好莱坞拍电影,这才是真正的举世闻名! 谢知源知道约翰逊递给了澜儿一个多么宝贵的机会。如果澜儿能抓住这个机会,凭借他的才华一定可以一飞冲天,让好莱坞记住华夏的声音。 所以不等澜儿开口,他就有些迫不及待的开口对约翰逊说道:“谢谢您对我侄子的赏识!只是东西方毕竟有文化隔阂,我担心您的朋友可能会看不懂他的电影。” 谢知涯一怔。 多年兄弟,他几乎就立刻明白了大哥的用意。 他飞快看向陪坐在左下侧目光沉静的少年。 少年偏头认真倾听他们谈话,坐姿端正肃穆,后背笔直拿着尺子比过一样,这是他手把手教导过他的坐姿。 注意到他的眼神,他也看向他,眸光清和,微微一笑,一笑生花。他本就白净,因为这个温润笑容,使得他现在看起来就好似白玉一般温润剔透,这是他谢家的玉郎君,千里驹。 此时此刻,他的心里是那样骄傲,也是那么心疼不舍。 他才从美国刚回国没多久,马上就要再回去了。这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相见。 怪不得东坡居士会说: 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 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有时候,谢知涯会希望澜儿笨一点。孩子笨一点其实也没什么不好,一辈子虽然没有什么大成就,但是可以平平安安留在父母身边。他谢家如今的权势富贵,不敢说百年后如何,但是起码让澜儿当一辈子的富贵闲人是没问题的。 太聪明的孩子父母是留不住的。他们的才华会把他们领到更大的世界,他们会经受更多失败挫折,经受更多痛苦和磨难,但是同样的他们拥有远胜普通人的精彩厚重人生。 谢知涯不愿自己的儿子被苦难被打磨得光彩照人,他只想他的儿子轻松快乐的默默无语活着。 但是他同样知道,他是无法让一只鹰在地里刨食的,有的人生来就要飞去远方的。他的儿子,就是那样的人。 所以他闭上嘴,听那个不解其意的白人跟大哥保证:“我会原原本本向我的朋友们解说这部电影的。你也不必太担心,虽然文化不通,但是人类的情感是共通的,只要是有基本审美能力的人都能看出来《贵妃醉车》的伟大之处!” 他和大哥当然相信这一点。大哥之前说的那些只不过是为了给他接下来的话当做铺垫罢了。 果然,就听大哥说:“这就太麻烦您了。要不,干脆让澜儿和您一起去美国,亲自跟您的朋友解说《贵妃醉车》。” 谢知源摸索着椅子扶手,不动声色的又给乐景身上加了几块砝码,“澜儿自小就去美国留学,毕业于哈佛大学,英语说的很不错。” 哈佛大学这个金字招牌一亮出来,约翰逊看着乐景的目光立刻不一样了。如果说之前他看乐景的眼神还带有一丝提携后辈的居高临下,此时他的眼神只有完完全全的惊叹和佩服了。 美国人考取哈佛大学都难如登天,更别说谢导演还是华夏人,英文并非他的母语! 怪不得一个华夏人能拍出来这么出色的电影。既然他是哈佛的毕业生,这就不奇怪了。 “我当然很乐意请谢导演去好莱坞。”约翰逊对谢知源的提议给予了热烈的回应,看向乐景的浅蓝色双眸是情真意切的期许,“我的朋友们都很喜欢有才华的年轻人,谢一定能和他们关系融洽。” 谢知源眉目舒展,不住点头。 乐景在心里叹了口气,歉然的看了约翰逊一眼,“我可以把《贵妃醉车》的拷贝带给您,只是我现在不能跟着您去好莱坞。” 约翰逊一怔,惊愕反问:“为什么?” 谢知源的笑容就这样僵在了嘴角,他身体前倾,惊愕的看向乐景,握着扶手的手背冒出来挑挑青筋,“你在说什么?” 就连谢知涯表情也难掩惊讶,脱口而出道:“澜儿,你为何不去?” 乐景为什么不去? 他作为现代人,自然知晓好莱坞的赫赫大名。但是此时的好莱坞非后世的好莱坞。 因为现在是1926年9月,距离好莱坞第一家电影公司成立也不过刚刚过去15年。后世鼎鼎大名的好莱坞八大电影公司要么刚成立没几年,要么还没成立,还没有后世的煊赫。 而作为好莱坞标志的奥斯卡奖还没诞生,要等到1929年,好莱坞才举办了第一次奥斯卡典礼。 如今的好莱坞远没有后世星光璀璨,但是同样是这个时代无数电影工作者们心目中的圣地。 因为这是1926年,欧洲三大电影节还没诞生,在全世界的电影荒漠里,好莱坞是唯一的绿洲。 如果乐景现在去好莱坞,把握历史时机,一定能取得更大的成就。 是啊,冲着职业生涯考虑,他应该去好莱坞的。 乐景轻轻回答了三人的问题,“因为我是中国人,我要拍中国人的电影。” -- 第335页 他挚爱的姑娘此时正处于最深的夜,只要熬过去,就能见到红色黎明。夜色下埋藏着几千万死不瞑目的尸骸,他起码要用镜头记下他们的脸。 这是他的历史责任,也是他对红色黎明最浪漫最厚重的告白。 约翰逊困惑说道:“就算在好莱坞,你也可以拍中国电影啊。” “会有谁看呢?”乐景摇了摇头,眼神清醒,笑容无奈,“我的国家现在是那样贫弱,谁会想要在电影院观看中国故事?而且……”他直言不讳道:“好莱坞不欢迎华人。” 约翰逊蓦地哑然了。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叹息道:“虽然我对华人没有偏见,但是我得承认,在好莱坞,像我这样的人才是少数。” 要问如今西方世界最有名的华人是谁?只有傅满洲一个人。 这个英国作家创造的丑陋阴险卑鄙的中国人迅速在西方世界风靡,并被翻拍成无数电影供观众们取乐。自1923年《傅满洲之谜》诞生以来,在接下来的几十年时间里,美国电影公司相继拍了15部傅满洲系列电影,足以可见傅满洲系列在西方世界的火爆。 美国人讨厌傅满洲,当然,他们也讨厌华人。 哪怕是在种族歧视相对缓和的后世,好莱坞也鲜见华人的身影。 电影的影响力是和国力挂钩的。不是弱国没有好电影,是弱国的电影很难走出国门,而且国外的观众们也不屑去看弱国的电影。 易地而处,21世纪的普通中国人会去看非洲国家阿尔及利亚的电影吗?《贵妃醉车》在好莱坞眼中就是类似的地位。 所以乐景现在去好莱坞,就是自取其辱。他说不定要花费几十年的时间,还必须要千方百计迎合西方价值观,才能获得来自好莱坞的平等尊重。那时候,他名利双收,可是又为中国做了什么? 少年柔下眉眼,眉目间是让人动容的温柔和深情,仿佛在对挚爱的姑娘进行缠绵悱恻的告白,“记录下我的国家的苦难和辉煌是我的历史责任,也是我的梦想。我想用镜头记录她是如何从低谷走向高山,我更想用镜头记录下举起中国的几万万人的脸。” 谢知涯心中大恸。 他有些难过的对上儿子坚定无畏的双眸,目光却透过他此时的意气风发,看到了他以后几十年的人生。 他没有选择他为他安排的康庄大道,也没有选择他的才华领着他去的那条先苦后甜的光明之路,他选择了一条更崎岖、更艰难、更难走的羊肠小路。 从此,挫折和磨难将伴随他的一生,轻松和享乐与他绝缘,他年轻的肩上扛着足以把他压垮的巨大责任,却甘之若饴。 澜儿会实现他的梦想吗? 他希望他能实现梦想。 因为这是他听到的过最浪漫最动人的告白。 这同样也是他的梦想。 “……好莱坞没有你,一定是它的损失。”约翰逊心中激荡,对给予他震撼的少年情真意切说道:“你的爱国情怀让我动容,我真切希望你能实现你的梦想。” 乐景笃定一笑,“我当然可以实现我的梦想。” 而且谁说他在华夏,电影事业就无法有所成就了? 何必要迷信好莱坞的权威呢? 在这个连奥斯卡还没诞生的时代,为什么不能由他来率先创造一个东方奥斯卡呢? 就由他来创造人类电影史上的第一个电影奖项吧。 第125章 民国之大导演(38) 听到一个自称约翰逊的美国人上门来拜会的消息时,谢孝聪正在书房里有一搭没一搭的看书。 听到这个消息,他翻页的时候一个用力,直接把那页书给撕掉了。 谢碧雪打发走了来通传的下人,回来就看自家二哥气呼呼的抱胸坐在椅子上,脸上一片潮红,一看就知道气狠了。 谢碧雪知道二哥为什么生气。就连她此时也有点气闷。 她忍不住小声嘀咕道:“谢听澜运气太好了吧。” 《贵妃醉车》叫好不叫座她还有些幸灾乐祸的,结果转头电影就得到了美国导演的青睐,现在美国导演又来上门拜访……不会是来请他去好莱坞的吧? 这个想法刚一出现,她的心登时就嘭嘭直跳起来。 “谢听澜……会不会跟着这个美国导演回美国发展?” 谢孝聪一怔,放下胳膊,眼中的烦闷一扫而空,偏头看向谢碧雪的目光闪闪发亮,“他最好真的去美国!” 这样他们的机会就来了! 这一去谢听澜不知道要何年何日才能回来,眼看着父亲岁数渐长,谢家在国内的产业总得有人看管吧?只要谢听澜不在,他就是谢家唯一的儿子! 谢孝聪吐出一口气,郁气一扫而空。 他喃喃自语:“谢听澜最好死在美国。”他不死,他什么都得不到。 少年垂眸冷笑,满脸阴狠算计,谢碧雪看了却只觉心疼,心中对自己那高高在上的父亲又多了一丝怨怼。 同样是儿子,为何只有谢听澜是养尊处优风光霁月的谢家大少爷,而二哥却穷尽心机也不能搏得父亲的一丝怜爱? 既然那么看重嫡子身份,当初为何还要生下他们这些庶子女?他们是人,不是随手可以打发的猫狗! 同样姓谢,凭什么谢听澜生来就有一切? 所以她和二哥都不认命,命是自己闯出来的。庶子又如何?她的哥哥将来一定会比谢听澜还要厉害! -- 第336页 只是兄妹二人注定要失望了。 谢听澜不仅没有去美国,还在报纸上发表了一篇文章。 这篇刊登在《北平电影周刊》上的文章在全华夏引起轩然大波,并引发了一场全国范围内的大讨论。 …… “设立一个电影奖项?”温梦星身体前倾,对正在读报的黎奶奶感兴趣的追问道:“这是澜儿的建议?是要给电影评奖吗?” 黎春花扶了扶老花镜,眯着眼睛飞快阅读报纸上的文章,顿了十几秒才慢悠悠的回答了温梦星的问题,“……澜儿说,为了鼓励华夏电影事业的发展,他决定设立最佳电影奖、最佳导演奖、最佳演员奖、最佳摄影奖和最佳剪辑奖这五个奖项,用来颁发给当年上映的最优秀的华夏电影,感谢这些电影人对华夏电影事业发展做出的贡献。” 饶是一向沉稳老练如她,此时眼中也露出来一丝兴味。 澜儿这一手真是让她大为惊奇,她之前从没想过电影还能评奖。电影评奖这种事闻所未闻,澜儿此举开创了先河,可以想见会在电影业界引发多么大的声势。 温梦星目生异彩,心跳快得仿佛要蹦出来了,血管里流动的血液在发热,全身上下的毛孔都张开散发着鼓鼓热气。 最佳剪辑奖。 最佳剪辑奖! 这五个字是如此美妙,在她舌尖反复滚动,被她反复品味,让她头脑发昏,让她胸中突生豪气。 她本以为《贵妃醉车》的片头上出现她的名字已经是她这辈子最荣耀的时刻了。但是如果澜儿真的设立这些电影奖项,那么她……说不定还能继续往上走。 她的人生……似乎才刚刚开始。 这边温梦星浮想联翩,这边温曼蓉却皱起眉头,目含隐忧,“澜儿说要评奖?” “这是好事。”黎春花平静的翻动着报纸,瞥了一眼忧心忡忡的儿媳,似笑非笑道:“你在想什么?” 温曼蓉急的鼻尖冒汗,飞快说道:“常言道,枪打出头鸟。那么多老前辈都没提这件事,他一个刚初出茅庐的年轻后生大张旗鼓要牵头这件事,别人会怎么想他?他现在也不过才拍了两个电影啊!” “他这段时间本来就因为美国导演的夸奖而被顶上风头浪尖,正是应该低调的时候,他现在发表这样的文章,在人家眼中就是他骄傲自满,狂妄自大的证据。” 黎春花意兴阑珊的敛眸,举着报纸,漫不经心低笑,细细金丝眼镜松松垮垮的挂着,给她的轻笑增添了几分性感慵懒。 不得不承认,她现在心中是有点失望的。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急,慢慢来。当初儿子娶曼蓉,不就是冲着她谨小慎微柔顺体贴的性格吗?她现在才调教了她大半年,一时半会儿是扭不回来她的性格的。 “年轻人就要锐意进取,青春也本就应该肆意飞扬的,少年老成并不是什么好事。造成华夏如此困境的人,不正是那些惯会用道理压人的老朽吗?澜儿提出此事并无私心,为的是大局,他们爱说什么就去说吧,我只知道,有澜儿在,谢家可再保两代清名。” 黎春花抬眼看向温曼蓉和温梦星这对姑侄,凤眸微挑,顾盼生辉,流露出舍我其谁的霸气,“古往今来成大器者不外乎八个字:高调做事,低调做人,你们不懂也没关系,以后我好好教你们。” 女人穿着宽松的黑金色旗袍,金丝勾勒出的金牡丹花瓣层层叠叠,随着她胸腔的震动花瓣好像在风中微颤,几缕银丝夹杂在她盘起来的黑发里,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望着这样的黎奶奶,温梦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脸红,心跳有点加速。 她觉得黎奶奶现在很美,很……帅气。 温曼蓉怔怔凝视着霸气十足的婆婆,眼神是无所适从的迷茫。 自从澜儿从美国留学回来后,她生活的环境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婆婆突然像男人那样开始打拼事业,她也被迫走出家门给婆婆打下手。 她们成立了一个慈善基金会,起初是专门收容救治风尘女子,后来逐渐发展成救助贫困女性。她现在天天忙的脚不沾地,前天在街上偶遇宋太太,她这才惊觉她已经足足有三四个月没有去打麻将了。 现在婆婆又说要教她们做大事。 她们女儿家还能做什么大事? 温曼蓉有时候觉得她就是一匹骡马,婆婆拼命鞭打着她,让她一刻不停的奔跑。婆婆究竟要让她跑去什么地方?终点到底在哪里?她又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 …… 乐景从谢家回到自己城郊的小破屋时,天已经黑透了,隔壁拉黄包车的刘哥正在呼呼噜的喝面条。 看到乐景,刘哥立刻热情的招呼他喝面条。刘婶露出一个肉痛的表情。 乐景连忙笑着摆摆手,“不用了,我在街上吃过了。” “刘哥,您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夜深并不意味着黄包车夫就可以收工了,此时可是挣钱的黄金时段,其中最赚钱的地方一个是八大胡同,一个就是各式舞厅门口。 无论是什么时代,有钱人的夜生活都很丰富 往常为了多拉些客人,刘哥一般要在舞厅门口蹲到凌晨一两点。那时候喝的醉醺醺的公子哥给钱特别大方,曾经有个酒鬼醉的头晕眼花直接从怀里掏了一把钱给刘哥,后来刘哥数了数,足足有20块钱呢!这件事从此成为刘哥酒后吹嘘的平生最得意之事。 -- 第337页 刘哥郁闷的揉了揉鼻子,叹了口气,“唉,你就别提了,我拉车的时候没顾得上上厕所,憋不住拉身上了,这么脏肯定是没法拉人了,我就回来了。” 乐景就笑着关心安慰了他几句。 刘哥说着说着,突然看着乐景不说话了,看着乐景的眼神颇诡异。 乐景:“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小谢,你长的和谢导演真像啊。你俩还都姓谢……” 乐景淡定的摸了摸自己的脸,也笑着调侃道:“最近经常有人这么说,我真和他长的这么像?我看过报纸,我觉得他长的没有我俊。” 刘哥:…… “哈哈哈哈哈我也这么觉得。”刘哥放下心里疑虑,继续和乐景扯着闲话,“说起来谢导演,他最近似乎很不好过。” “哦?为什么这么说。” 刘哥说:“我今天刚拉了两个客人,他们就是在车上骂他的,说他年纪轻不知天高地厚,被外国人夸两句就真以为自己是华夏电影第一人了,行事太嚣张了。” 他纳闷的问乐景,“小谢,你识字,你知道最近报纸上都发生了啥吗?前段时间人人都在夸谢导演,怎么最近突然这么多人骂他了呢?” 乐景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他三言两语把自己在报纸上的提议告诉了刘哥。 刘哥听完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刘婶抢话道:“怪不得突然有人骂他。他一个小年轻,之前被报纸夸的这么厉害,更应该夹着尾巴做人,他倒好,行事还如此高调。人啊,要想往上爬,必须得弯着腰。” 刘哥也点头道:“这件事是他莽撞了,也是他年轻不晓事,不懂这做人的道理。他家里听说也是大户人家,怎么没人教教他?” 怎么没人教他? 他爹,他大伯都劝过他。 是他一意孤行。 他当然知道徐徐图之的道理。他也知道之前报纸上把他捧的太高了,他更应该安静蛰伏低调做事,才不至于被舆论捧杀。 但是,时间太宝贵了。 华夏电影要想发展,必须把握住宝贵的时机,把握住每一个历史机遇,争分夺秒。 所以他没心思和那些人搞什么职场厚黑学。 横竖不过牺牲了一时的名声罢了。 历史不会忘记每一个正确的抉择。 第126章 民国之大导演(39) 王德伦从外面采完新闻回公司,就见公司门口乌泱泱围满了人。 望着被他们挂在脖子里的近乎人手一台的相机,王德伦玩味一笑。 之前赵哥当老板时,他们报社总共也就一台相机,那台相机也是他们报社上下最贵的宝贝了。现在这样的宝贝比比皆是,明晃晃的挂在守在门口的这些人的脖子上,远远望去真是气派极了。 “徕卡,柯达,福伦达……”王德伦一口气报出来十几个知名相机品牌,乍舌道:“乖乖,一看就知道都是数一数二大报社,咱们老板这回是真火了。” 苏和光对此早已见怪不怪。 毕竟自从那个美国导演在报纸上夸了谢哥的电影,全华夏的记者就彻底疯了。 各大北平报社记者天天来他们楼下蹲守也就罢了,甚至都有上海的记者千里迢迢跑过来要来采访谢哥。谢哥不胜其烦,已经好几天没来上班了。 谢听澜三个字最近这段时间在北平人耳中可比东北来的大帅名字响亮多了。 而就在这种风头浪尖,谢哥又在报纸上发表了那样一篇文章…… “全中国的记者都要爱死谢哥了。单就他一个人就养活了无数报纸。”苏和光老气横秋的摇头叹息,“您瞧瞧他现在身上多少话题度啊。” 王德伦还真掰着手指头数起来,“美国导演认定的华夏电影之光,新电影《贵妃醉车》又即将要被约翰逊先生送到好莱坞品鉴,再加上他前几天才在报纸上提议的要设立世界第一个电影奖……”他叹笑道:“围绕着咱们老板的新闻和热度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苏和光心有戚戚然。跟着一个行事如此高调的老板做事,就相当于他们也跟着活在了无数镜头下,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他走了过去,拍了一下堵在最外围一个记者的肩膀, “劳烦让一让,让我进去。” 那个记者不耐烦的回头看了一眼苏和光,呛道:“懂不懂什么叫先来后到啊!我们在这里等了大半天了,凭什么你一来就要插队?” 苏和光:…… 他哭笑不得解释道:“你们误会了,我在开明报社工作。” 那人一愣,然后更不放他走了。 他连珠炮式发问:“您叫什么名字?和谢听澜关系如何?谢听澜打算什么时候成立这个电影奖吗?对于报纸上针对谢听澜的质疑和指责,您怎么看?” 苏和光:…… “唉,你们这是何苦呢。”王德伦劝道:“我们老板最近已经有段时间没来报社了,你们在这儿是等不到他的。还不如去谢家等一等。” 那个记者面上闪过一丝尴尬,他摸了摸鼻子,无奈说道:“谢家……有护军看守啊。” 苏和光恍然。怪不得这些人都堵在这儿来了。 王德伦又道:“这大中午的,总不能一直让你们在这里站着,大家都是同行,你们去我们办公室坐坐吧。我去派人问问我们老板,如果他今天要是有事来不了,你们就不用等了,也可以去吃个饭。” -- 第338页 其他记者立刻有些意动了。就有一些人跟着王德伦他们进了报社,不过也有几个人没进去,其中就有两个来自豫省的记者借口要回去吃饭,就不继续等了。 话虽如此,他们却没走远,反而躲在在了一处墙根里。他们藏身的位置是报社的视线盲点,报社人出去是看不到他们的。 李棋揉了揉被沉甸甸相机坠疼的脖子,百无聊赖的给同事小声抱怨道:“你说谢听澜到底在想什么?怎么把公司开在了这里?” 同事也是郁闷不已,抹了把头上的热汗,闷声道:“谁知道这个大少爷脑子抽的什么风,他大伯谢知源的公司就在东直门那边,三层洋楼,多气派啊,哪像这里,又破又穷,一点也不像谢家的产业,说是村里的草台班子都有人信。” 李棋也费解道:“是啊,我也是第一回 见到像他这样大少爷。按理说这样的大少爷不是最好面子了吗,观他平时行事也是极其高调张扬,怎么公司却破破烂烂的,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导演突然站出来张罗要创办世界第一个电影奖项,全华夏都轰动了。 首先就是质疑声。 你谢听澜今年才21岁,就拍了两个电影,不过是被美国导演夸了几句就飘到看不清自己几斤几两了。你一个新人有什么资格来评奖?那么多大前辈的作品凭什么要被你挑挑拣拣? 就算是李棋,心中也是有几分嘀咕的。 给电影评奖是中外古今从所未有之事,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件事的后续影响——作为史上第一个电影奖的创立者,谢听澜这个名字注定要被记入史册了。这么多大前辈都没做到的事,却被一个小年轻用投机取巧的方法做到了,怎么能让人服气呢? 所以谢听澜前段时间被夸的多肉麻,这段时间就被骂得多凶狠。 李琪和同事从豫省出发,坐了好几天火车才到来北平,就是为了专程采访谢听澜,用他最近新鲜出炉的猛料来满足豫省人民的好奇心。 他之前对谢听澜了解不多,只知道他是谢家的大少爷。 谢家的有钱那是全华夏都知道的,所以在李棋想来,这个谢听澜就是一个挥金如土养尊处优的大少爷,这种公子哥一向傲慢自大,爱用鼻孔看人,一副天地第一他老二的臭脾气。 李棋因为能说会道,所以报社这回才派了他出公差,就是指望他能哄住这个谢听澜,争取到一个详尽的采访。 结果来了北平,找到他的影报公司时,李棋就傻眼了。 无他,因为这个有钱到人尽皆知的谢家的大少爷,他的公司竟然就开在城郊的一个破烂胡同里。胡同外面往前走个两三百米,就是麦地,现在正值秋收,田汉们喊着口号砍麦子。 这里就是个大农村! 他来的这一路上不知道踩到了多少牛粪狗屎,又恰逢刚下了一场雨,新买的皮鞋在泥水里深一脚浅一脚,已经不能看了,可把他心疼坏了。 如果不是给他们带路的人各种赌咒发誓立保证,他都怀疑对方带错路了。直到看到胡同里围着的密密麻麻的同行,他这才总算松了口气,看样子没来错地方。 虽然不知道为啥谢听澜把公司安在破烂胡同里(最近也没听说过谢家可能要破产的消息啊?),这些问题可以等到后续的采访他们亲口来问谢听澜,他们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必须要找到神影无踪的谢听澜。 李棋和同事不肯进屋等人,自然是有他们的用意。 谁知道谢听澜知道有这么多记者来采访他后到底来不来?而且这里这么多记者,谢听澜就算来了也根本没时间回答他们的问题。 他们千里迢迢花了这么多路费过来,总不能白跑一趟。 所以他俩打定注意,这几天就守在这里蹲点,跟踪报社里人,顺藤摸瓜,争取和谢听澜见面的机会。 …… “你到底打算怎么办?”谢知源愁云满面,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 偏偏被他担忧的正主此时却不慌不忙的在跟他下棋,棋盘上沉静的落子声响起,却让谢知源越加心乱如麻。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么不慌不忙的下棋,我都要急死了!” 少年执黑,垂眸思索着下一步的落位,听到大伯的抱怨眉头都没皱一下,漫不经心说道:“有什么可慌的?” 他轻轻落下黑子,彻底封住了白子的大龙,抬眸轻笑,“该您了。” 侄子如此镇定自若,谢知源也慢慢冷静下来,他执起白子,定睛看了棋盘一会儿,黑子后来居上,白方溃不成军。十手以内,黑子必胜。 他心中微惊,原来在他心烦意乱的这段时间里,竟然不知不觉就被澜儿翻盘了。 对上少年沉静镇定的黑眸,他心中的火气如阳光下的新雪化成春水一片。 谢知源笑着把白子扔进棋盒,洒脱道:“还下什么?胜负已分,是我输了。” 他挑了挑眉,温和的看向仿佛早已成竹在胸的侄子,“所以你打算如何解这个困局?别说你不在乎名声,人活脸,树活皮,你若想在这一行长久发展,就必须得顾忌自己的名声。” 乐景捡起一枚枚黑子放进棋盒,不动声色的把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 “欲扬先抑,我这段时间不发声,就是为了把这件事闹大,现在事情闹的还不够大。”他执黑扬眸一笑,“所以我接下来打算向全华夏的电影人发送一封公开信,邀请他们来北平,共商大事。” -- 第339页 “我们一起协商如何设置世界第一个电影奖项,一起讨论华夏电影接下来的发展方向。” 谢知源呼吸一窒,全身的热血都涌上头,明明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人了,他此时却宛如一个年轻小伙子一样心浮气躁,面红耳赤。 世界第一个。 世界第一个! 谢知源喘着粗气,干哑声音里是呼之欲出的燥热,“这会是全华夏电影圈的盛事!而且借由这次机会,还可以完成全华夏电影资源的整合,我们甚至可以制定统一的电影行业标准!届时我们华夏电影事业将迎来腾飞!” “美国有好莱坞,”澜儿顾盼间眉生傲气,声音如落雷般惊心动魄,“我们华夏为何不能也有一个电影城?” 谢知源深吸一口气,大脑一阵阵发昏,心中翻江倒海,只听到自己的声音抖得厉害, “此举,功在千秋!” 第127章 民国之大导演(40) “给华夏全体电影人的一封公开信。” 白松芳坐在餐桌前,举起报纸,好奇的念出了声。 老妻也同样好奇的看着丈夫,“给全体华夏电影人的一封公开信?好大的口气,这是谁写的?” 白松芳笑骂道:“还不是谢听澜那小子,他这是嫌自己还不够高调吗?这下报纸上又要多了无数骂他的文章了。” 话虽如此,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怒火,眼中隐隐有些欣赏和喜爱。 老妻一点也不惊讶。 丈夫现在是年纪大了,经的事多了,脾气柔和了。年轻那会儿白松芳可是有名的狂生,狂妄到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谢听澜高调的行事作风可不让他倍感亲切?如果哪天谢听澜在报纸上骂总统,恐怕丈夫也只会拍桌叫好。 她问:“信上说了什么?” 白松芳抖了抖报纸,开始念: “自1895年世界上第一部 电影《火车进站》诞生以来,不过短短三十年,电影就风靡了全世界,成为市民娱乐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各种各样的电影井喷一样诞生,种种奇思妙想让人惊叹不已。而电影院爆满的观众,不停刷新的票房记录,好莱坞在全世界的名气,都昭示了观众对电影的狂热。 日后随着电影技术的革新和发展,未来势必还会诞生出有声电影、彩色电影等新型电影,而每一场有关电影的技术革新都会在全世界引发风暴。无论未来的世界会发生怎么样翻天覆地的改变,有件事是确信无疑的——20世纪是电影的世纪!” 白松芳赞许点头,“说得好!” 他人生中的第一部 电影,是在日本观看的。当时他流亡日本,心情很是苦闷,但是当他坐在电影院里看到那些神秘的光影时,他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感动和震撼。 原来人类的科技已经发达到这种程度了?透过流动的光影,他仿佛以神明的角度来窥视另一个世界的众生百态,这种感觉太过奇妙,让他轻易就上了瘾。 后来回国后,拍电影和观影就成为了他无法割舍的爱好。 在亲历过国内这二十几年的电影发展历程后,他比任何人都要知晓电影的魔力和影响力。他出版一本书,能有一万人看过就是难得的畅销了,可是他随意拍的一部电影在电影院里放映,就能有数以万计的观众前去观影。而美国的一部畅销电影,在全世界甚至可以收获几十万几百万观众! 这是多么可怕的影响力啊! 所以谢听澜说20世纪是电影的世纪还真没说错。 谢听澜究竟要在信里对全华夏的影人说什么呢?怀着这种期待和好奇,白松芳继续读报。 …… 于瑛彬板板正正坐在柔软的沙发上,背挺的笔直,清冷的念报声像松针被深秋的凉风吹起,发出让人神清气爽的沙沙声。 宋启星懒洋洋的瘫坐在一旁,认真听好友给他念报。 “……以电影为载体,可以把我们的思想传递给全世界,也可以让我们轻而易举看到陌生土地上发生的故事,我华夏五千年的历史和文明也可以通过光影记录下来,让全世界人初窥我华夏的风采……” 读到这里,于瑛彬苍白的脸上浮现兴奋的潮红,眼中亮得如燃烧的炭火。 他高声赞同道:“没错,这就是电影的魅力!电影是一门无与伦比的艺术!” 宋启星也坐了起来,不再靠着沙发背,转而没骨头似的靠着好友,饶有兴味的眯起眼睛看向好友手里的报纸,“我总觉得谢听澜铺垫了这么多,就是为了接下来穷图匕现放大招。他这个让全世界知道华夏故事……”他搓了搓胳膊,笑眯眯道:“这个主张真让人兴奋,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也是。”于瑛彬深吸一口气,稍微平静了一下沸腾的思绪,然后继续念了下去。 …… 赵藏玉惯常吊儿郎当的烟嗓头一回这么严肃,他的声音充满着沉甸甸的重量,苏和光沉默着握紧了拳头。 “当西方在进行启蒙运动时,古老的华夏正陷入封建□□的泥潭,当大航海时代成就大英帝国日不落的荣光时,郑和昔年下西洋的坚船利炮却因为封建王朝的闭关锁国生了锈,当西方无数工厂机器彻夜轰鸣之时,华夏的执政者把这些斥为奇淫巧技宁肯用马来拉火车…… 我们华夏曾经伫立在世界之巅,却在近几百年频频错过历史机遇,一步慢,步步慢,最后只能望着昔日不如自己的蛮夷之国一骑绝尘的背影望洋兴叹,徒呼奈何。现在,就连提前比我们进行变法革新的日本都远远把我们甩在了后面,昔日日本国派遣唐使来华学习,而如今日本军舰对华夏虎视眈眈,意图取而代之……” -- 第340页 报社里人人面容凝重,有那感性的,眼中直接浮现了屈辱不甘的泪光。 在看过顶端的风景后,没人能忍受泥潭的污浊。 当秦始皇统一华夏同文同轨时,当苏武被匈奴扣留霸气道:“南越杀汉使者,屠为九郡;宛王杀汉使者,头县北阙;朝鲜杀汉使者,即时诛灭”时,当大唐巍峨万邦来朝远征西域时……他们曾是多么骄傲的中国人! 几千年的文明浸染早已把这种骄傲深深刻入了每一个中国人的骨血,成为代代相传的文明基因。 所以当中国跌入谷底时,每个中国人都要发出最后的吼声。此之谓,中华民族代代相传的脊梁。也是当其他古老文明相继断层断绝后,唯有中华民族能延续几千年的秘诀。 谢听澜的话,戳中了报社每一个人心中的隐痛,让他们不甘,也让他们生出奋起直追的动力。 …… 李棋伏在书案,若有所思的低声念着报纸上的文章: “诸君不要小看电影!电影可以启迪民智,可以教化人民,可以向全世界传达声音,还可以将当代历史原原本本传给后世,最重要的是,它代表了新时代的流行方向。把握住流行方向,才能向全世界推广华夏文化,让我华夏不至于因为战乱而文明断层……美国电影为何如此强劲?在除了充沛的资金和先进技术外,还在于有好莱坞,各种专业资源整合下方能产生1+1>2的效果……” “……我们曾经错过了启蒙运动,错过了航海大发现,错过了工业革命,难道这一次还要依旧眼睁睁错过华夏电影的腾飞机遇,继续在新世纪的世界文化对抗中败得一塌涂地吗?” 不得不说,谢听澜的文章格外具有煽动力。起码李棋读了他的文字,心中油然而生一股不甘心起来。 不,华夏这一次不能继续再慢下去了!他们已经落下了太多,所以更应该加倍努力,才能迎头赶上,才能让子孙后代挺胸抬头做骄傲的中国人。 同一时间,处于北平不同地方的白松芳、于瑛彬、赵藏玉和李棋都纷纷念出来了谢听澜最后的主张。 “……某才疏学浅,特此恳求全体华夏电影人相会北平,一同商讨华夏电影未来的发展方向,制定统一的华夏影业发展章程,振兴华夏电影事业……为子孙计,为民族计!” 李棋怔然片刻,然后长舒了一口气。 谢听澜的这篇文章,读完后让他也有点激动起来。可以想见这个公开信将会在华夏搅起多大的风浪。 他本来想采访到谢听澜就回豫省的,现在看来,他起码还要在北平待上几个月。谢听澜用一封信就搅动了全华夏电影圈,不知道接下来会有多少电影圈人士响应号召来北平共商大事? 北平记者要爱死谢听澜了,他还真是行走的大新闻。 谢听澜这个人,李棋真是看不透。 说他嚣张跋扈吧,偏偏和他接触过的人都说他为人谦逊善良,乐于助人。 说他不学无术吧,偏偏他才气逼人让美国导演都另眼相待,拍出来的两部电影也是少有的佳作。 说他是挥金如土的纨绔子弟吧,偏偏他生活却十分简朴,颇有古来君子之风。 从李棋这段时间查到的资料来看,这个全北平顶级的权二代,过着一种近乎苦行僧的生活。 他不仅公司开在偏僻的郊外,他自己都住在郊外的贫民窟里!而且他和穷困潦倒的邻居们关系很不错。 这个消息不知道为何一直没有被人爆出来。 李棋可以想见他的这篇报道刊登后众人的惊呼了。 他放下报纸,拿起了自己早已整理好的新闻稿,重新翻阅检查了一遍。 明天,他就会发电报,把这篇文章传给豫省的报纸总部,这个新闻将会是他们《大象报》的独家新闻! 他不知道谢听澜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但是从这篇文章,以及他平日的举动来看,起码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 谢听澜爱国。 且不说他这个爱国之情有多少水分,也不说他究竟是不是沽名钓誉之徒,起码他愿意说出自己的爱国主张,愿意为民族发展做出一点实事,这就已经难得可贵了。 当下,多的是文人满口仁义道德满心的鸡鸣狗盗,也多的是文人以骂国为荣以爱国为耻,所以就凭谢听澜的这一分真心,李棋就高看他一眼。 虽然他还是觉得谢听澜行事有点高调张扬,但是这年头,真心难得可贵,哪怕只有一分,也是值得喝上一杯庆祝了。 他自失一笑,喃喃自语道:“或许这就是少年人的意气吧。” 希望他的报道,能为这个陷入众口铄金困境的少年争取一二喘息空间吧。 第128章 民国之大导演(41) 刘婶起床时,天刚蒙蒙亮。 昨天夜里一场霜降,窗台下的一滩水都结冰了。 她叹了口气。每年冬天都很难熬。 她呼出一口白气,搓了搓冻红的手,然后去井边打水。 井水冰凉刺骨,手放进去仿佛针扎一般刺痛,她皲裂红肿的手浸泡在水里立刻冒出了青筋,惨白浮肿宛如在河里沉浮的尸体。 她哆嗦着洗了个脸,洗完后觉得脸都僵住了。 女儿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娘,吃饭了。” 刘婶甩干净手里的水,进了屋。 -- 第341页 丈夫和儿子早就走了,坐在一起吃饭的只有她们娘俩。她俩的早餐是两个蒸熟的土豆,和橙黄色的小米粥。 土豆吃起来只有寡淡的咸味,刘婶和女儿却吃的津津有味,她们一边吃一边说着家长里短的琐碎小事。 这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早上,和她们以往度过的无数个早上没有什么不同。 打破这平凡一幕的是屋外突然响起来的喧嚣。 屋外突然多了很多嘈杂的人声,似乎有很多人在外面吵吵嚷嚷什么。 刘婶放下碗,狐疑的推开门看去,就见院子里突然多了一些挂着相机的先生们。先生们有的穿着板正的中山装,有的穿着洋人西服,还有穿着长衫的。 先生们的衣服不同,唯一相同的就是他们的衣服都是整洁干净,没有补丁,也没有多少褶皱,一看就知道和她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刘婶惶惑的打量了他们一会儿,发现他们的目标似乎是隔壁?此时他们争先恐后守在隔壁门前,明显就是在等屋主出来。 院子里的其他几户人家也纷纷打开门,探头探脑看向这里。 “你们来太早了,这个点儿小谢还没起床。”刘婶突然开口,成功地吸引力那些人的注意力。 她揣着手,向他们的方向走了几步,眼中闪着精光,八卦道:“我是小谢的邻居,你们找小谢有什么事?” “邻居?”就有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的先生眼睛一亮,惊喜的问她,“那你和谢听澜很熟了?” 刘婶一愣,“谢听澜?你们不是找谢景吗?” 谢听澜这个名字怎么听起来那么耳熟?似乎是…… 还没等她想出来,人群里突然跑出来五六个记者把她团团围了起来,七嘴八舌问她各种各样的问题: “谢听澜……也就说谢景,你对他印象如何?” “谢听澜真的住在这里?” “谢听澜平时和邻居关系如何?有没有和你们闹过矛盾?” “你对谢听澜隐瞒身份住在这里怎么看?” 不仅刘婶被这些连珠炮似的问题砸的头晕目眩,就连围观群众都哗然一片。 就算是他们也听过谢听澜的名字。 《贵妃醉车》可是当下北平最火的电影,因为主角是黄包车夫的缘故,之前刘哥就在院子里卖力吆喝宣传过,街坊邻居中就算对电影没兴趣的,也经常从刘哥那里听到谢听澜三个字——这是连美国导演都夸过的年轻人! 比起远在天边他们看不到摸不着的谢听澜,他们对谢景就熟悉多了。 谢景是谁? 他们和他做了一年多的邻居,平时相处融洽,街坊邻居都很喜欢这个温和有礼的年轻人。 大家都看得出来谢景之前出身不错,也念过书,是个文化人。 但是谢景平时和他们相处很平易近人,经常和他们聊天,无论他们和他说什么他都会认真倾听,平时街坊邻居遇到难处了他也乐于搭把手,从来不摆读书人的臭架子,所以他在院子里名声很好,大家都喜欢他。 现在,突然冒出来一群人,对他们说谢景就是谢听澜,他们立刻就懵了。 谢景怎么可能是谢听澜呢? 谢听澜就是天上的月亮,是富贵人家的金凤凰,是他们这些泥腿子这辈子也够不上的人物。而谢景温厚亲切,是住在他们隔壁的讨人喜欢的年轻人,是他们的穷街坊,这两个人怎么可能会是一个人? 刘婶平时机灵的大脑成了一团浆糊,在这些记者的逼问下,她似乎说了很多,颠三倒四把她和谢听澜平时如何相处的都老老实实说了出来。 末了,她失魂落魄道:“他……他怎么可能是谢、谢导演?他看起来和我们差不多,衣服,衣服就几身,为了省钱天天吃素面条……” 当初他过来时,刘婶还笑话他呢。之前是有钱人家大少爷又怎么了?现在不还是穷到要当裤子了。 怎么突然一转眼谢景就成了谢听澜了?穷小子原来是富家少爷? 外面这么大的声势,乐景也不可能还能睡的下去。 他皱起眉头从床上坐了起来,凝神细听了一会儿外面的动静,脸色一点点沉下来。 是记者? 记者怎么找上门的? 自从上次萧长乐摸到乐景的住址后,他就对家里的护卫进行了清洗,给他们下了死命令要隐藏他的行踪。所以这段时间乐景在报纸上那么大的声势,却也没有记者挖到他在郊外的住址。 现在记者能走进院子,要么是护卫知错犯错,擅离职守,要么……就是得到了家里护卫的默许。 不管是什么原因,有一件事说可以肯定的——以后他在这里住不下去了。 现在门口被记者堵着,他明显是不可能出门洗漱了。 乐景对着镜子用梳子飞快整理了自己的乱发,然后套上自己的黑色中山装,把扣子规规矩矩扣到最上一个,拍了拍脸让自己精神一点。 乐景打开门锁,推开门走出去时,场面登时就是一静,无数双火热的目光立刻就集中在了他身上。 黑色半旧中山装穿在少年身上庄重肃穆,冲淡了他此时稍显锋利的气质,一双黑眸在晨阳的映照下流动着蜜色光泽,也让他身上多了一丝属于年轻人的朝气。 “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就来问我,不要为难我的邻居。” -- 第342页 …… 谢知涯闲适的抓起一把鱼食扔进湖里,心情很好的看着湖面立刻像烧开的水,红黄黑三色锦鲤挤挤挨挨扇动鱼鳍争食。 谢知源坐在茶亭,悠然自得的品味着香茗,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二弟逗鱼。 短褂男子穿过蜿蜒的假山和走廊,在庭前恭敬肃立,“回大爷,大少爷现在正在接受记者采访。” 谢知源用茶盏拂茶末的动作一顿,摆了摆手,“好,我知道了,下去吧。” 谢知涯拍了拍手,也不喂鱼了,兴奋的直接在大哥对面坐下,谢知源放下茶杯,给二弟倒了一杯茶。 “也不知道澜儿这个清高脾气是像了谁。他明明为了拍出世情百态下了那么大的苦功夫,却偏偏藏着掖着,不让别人知道。”隔着氤氲的茶香,谢知源从二弟的眼中发现了和他一模一样的无奈和兴奋。 他无奈于自家一向圆滑的儿子在一些事情上莫名其妙执拗清高的脾气,同时也兴奋于澜儿付出的辛苦和努力终于可以大白天下。 “他虽然年纪小,但是一些老前辈下的苦功夫都没有他多。他做了那么多事,如果不说出来,就相当于没做,他舍得费力不讨好,我可不舍得。”谢知涯抿了口茶,温热甘甜的茶汤沁人心脾,他扬起嘴角露出一个舒爽畅快的笑容,“我谢家的长孙,怎么能藏头露尾?当然要拥有全中国都独一无二的风采和气概。” …… 泸市。 在法租界的一栋精致小洋楼的二楼,泸市电影协会正在开会。 协会会长周冯和亲自把各种报纸发给所有协会会员。 发完报纸,他在圆桌的上方坐下,解释道:“除了这段时间上海的报纸报道,我还设法弄来了几张北平那边的报纸,便于让大家对比思考。” 不大的会议室里陷入了长达几分钟的寂静,哗啦啦的报纸翻阅声音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协会的三十几名会员的脸上表情各异。 周冯和收回观察他们的目光,重新把目光集中在手里的报纸上, 报纸上赫然就是那日谢听澜发表的公开信。 这封刊登在北平报纸上的信,在很快的时间里纷纷得到了全国媒体的转载,在电影圈子以外的领域里都引来了震动。 这段时间,学者、政客、商人、工人等都在讨论谢听澜和他的信。他在信中的号召前无古人,开了先河,而他在信中欲追赶好莱坞的气魄和豪情也格外令人动容。 自然,每一个新想法诞生最初迎来的都是质疑声,谢听澜也由此经受了前所有未有的抨击和指责。很多人都认为他就是个哗众取宠的跳梁小丑,也有人认为他年轻气盛思考做事简单粗暴不够周全。 周冯和不知道协会内部是什么想法,但是在他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心脏激动的嘭嘭直跳,突生舍我其谁开创伟业的壮志豪情。 诚然,这份提议充满了很多不确定性,成功的希望很渺茫,但是……如果谢听澜信中的提议真能成型,那么为了这个壮丽事业而奋斗的人们都将名垂影史!后世提及华夏电影,绝不会遗漏他们的名字。 况且,就算最后他们失败了,起码这一次他们把握住了历史机遇!后辈浏览这段历史,起码知道他们曾经奋斗和努力过,他们这些前人履行了他们应尽的历史使命! 周冯和今年已经五十岁了,已经是半截身子进黄土的年纪了。他本以为自己这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却没想到却在天命之年邂逅了一项值得他将剩余的生命火焰燃烧殆尽的伟大事业,这难道不值得兴奋和激动吗? 他现在总算知道老房子着火是什么感觉了。 在最后一个人也停下了翻阅报纸后,他说:“既然都看的差不多了,那么就来说说自己的看法吧。” “我们要不要去北平赴约。” 同一时间。类似的谈话在华夏津、晋、豫、陕、鄂、湘等十几个省份大大小小的电影团体里进行,他们各抒己见,他们唇枪舌剑,他们的论战结果决定了华夏未来几十年电影发展方向,也决定了接下来几十年的文化流行趋势。 北平。 法源寺的钟声悠悠响起,钟声肃穆悠扬仿佛无形的大手拂过干枯的树林,落叶如残蝶纷纷扬扬,蝶舞翻滚,叶浪浩长。 宋启星问趴在窗台专心致志侧耳倾听的好友,“你在听什么?” “我在听钟声。” “哦,你是指法源寺的晚钟啊。” 于瑛彬转过身,双眸氤氲着眸中复杂迷离的情绪,他用仿佛梦游一般的声音说道:“不,这是时代的钟声。新纪元就要来了。” 宋启星:??? “……你可闭嘴吧。”宋启星面无表情说道:“你这个人怎么戏这么多啊,听个寺庙的钟声还给加旁白的,能不能考虑一下我这个正常人的感受?” 第129章 民国之大导演(42) 随着下课铃声的响起,谢夏笙目送国文老师收起课本走出教室,下一秒,她的桌前就被围了起来。 打从报纸上曝光他大哥卧薪尝胆(?)在贫民窟潜伏几百天只为了拍好一部电影后,谢夏笙在高中就成了一个小小的名人。 每当下课后,她的课桌前就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同学,他们叽叽喳喳的问她各种各样的问题。 “夏笙,你大哥真的在郊外住了一年?没回家吗?” -- 第343页 “他邻居真是黄包车夫吗?” “我在报纸上看到的时候真是惊呆了,你哥哥真是个影痴。怪不得能拍出这么好看的电影。” “本来在报纸上看到你大哥要办电影奖时我还以为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公子哥,没想到他其实很吃苦耐劳,而且是真的热爱电影事业!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像他这样的公子!” “你哥结婚了吗?有女朋友了吗?” 谢夏笙脸上的笑容都笑僵了,一一回答着同学们的问题: “是的。”“真的。”“是啊。”“没错。”“我哥哥有未婚妻了。” 于是那个问问题的女学生的眼睛立刻暗了下去,她深深叹了口气,忧愁道:“为什么好男人都有主了。” 谢夏笙也同样在心里叹了口气。 为什么这么好的男人是她哥哥。 她哥哥这么优秀,以后她怎么甘心嫁给那些不如她哥哥的男人? 直到清脆的下课铃声才把谢夏笙从同学们的包围中解救出来。 英文老师走了进来开始上课,谢夏笙的回忆却开始飘远,想到了家中那对野心勃勃的兄妹,差点没忍住笑出了声。 前段时间报纸上都在骂他哥的时候,谢碧雪高兴的走路都恨不能跳起来,谢孝聪脸上的得意藏都藏不住。 现在大哥风评逆转,他们一定很失望吧。 恐怕他们也想不到,大哥竟然会住在郊外。毕竟就连她也没想到大哥根本没有在外面购置私宅,而是和穷人比邻而居,过着清贫的生活。 也真亏爹和奶奶能舍得。 …… 谢夏笙所料不错,谢孝聪现在的确很憋屈气闷。 《北平日报》:“为了拍出真实电影,谢听澜和黄包车夫做了一年邻居!” 《光影新报》:“《贵妃醉车》成功背后的秘密,谢听澜爱贫嫌富?” 《传奇人物》:“张扬还是低调?狂妄自大还是谦逊敢言?年轻气盛还是老成持重?谢听澜的双面人生!” 《北平电影周刊》:“我们都误会谢听澜了!” 谢孝聪赤红着眼,把桌子上的所有报纸都撕成了粉碎。 好一个谢听澜! 惯会装模作样,惯会作秀! 为了替自己扬名,不惜自甘下贱和那些下等粗人厮混在一起,甚至不要脸的捧一个黄包车夫的臭脚,一点读书人的风骨都没有!谢家千年清名都被他这个不孝子给毁了! 他不就是投了个好胎,托生到了太太肚子里,一个嫡子身份就让爹失心疯了一样护着他,谢老太太和他的两个叔伯也娇宠溺爱他,生生把他养成了现在这幅目下无人的纨绔脾气。 易地而处,如果他是嫡子的话,他名声肯定比谢听澜好多了,也就谢听澜是谢家嫡子,所以北平才有这么多人闭着眼吹他。 他不就是想要扬名吗?他偏偏不如他的意。 他叫来了一个小厮,如此那般的附耳给他说了一通,小厮领命离开了。 谢孝聪撑着下巴,露出一个疯狂的笑容。 他倒要看看,谢听澜发现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后是什么表情。 …… 傅瀚晟惊讶的看着眼前的小厮,反问道:“你说,要我也创立一个电影奖项?” 小厮说:“要赶在谢听澜之前。” 傅瀚晟连连摇头,“我疯了吗?你没见谢听澜现在被报纸上骂成什么样了?” 小厮镇定道:“我家主人说,这会是史上第一个电影奖项,创办它的人注定会青史留名,您不用担心报纸上的些许骂声,我家主人到时候会联系很多有志之士为您发声助势。而且现在有谢听澜在外面挡炮火,您只要低调一些,就不会像他那样被万众声讨。” 傅瀚晟脸上明显浮现了一丝犹豫,他顿了顿,“你让我好好考虑一下。” 小厮:“那您要快点了。现在谢听澜正在等外省电影人上京讨论电影奖的事,还没确定何时立下奖项,如此正好是我们的时机。” 傅瀚晟默默点点头。 望着小厮离去的背影,男人若有所思的摩挲椅把手,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泸市电影协会有关要不要上京的会议,一大半的会员投了反对票。 他们自认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辈,要为了一个年轻气盛的小孩子的狂言而巴巴跑到北平,未免太跌份了。 周冯和本来都做好自己以个人的身份上京的心理准备了,事情就在这时迎来的转机。 谢听澜给泸市电影协会寄来了一封言辞恳切的邀请信。邀请信足足有厚厚十几页,而且是纯手写。 算算路上送信的时间,这封信早在报纸上刊登对全体影人的公开信之前就写好了。 在信中,谢听澜言辞极尽诚恳,恳请他们上京来共商大事,请求他们来当华夏第一个电影奖的评委,而且还在信里热情洋溢的夸了协会里的每一个老前辈,并对每一个前辈的作品做出了独特深入的点评,表示自己要借着这次见面好好和他们取经。 周冯和不得不承认谢听澜口才了得,起码看过信后,很多协会成员的态度就松动了很多,对谢听澜的态度就没有那么抵触了。甚至还有人高兴的对周冯和说,谢听澜眼光不错,说话也好听,是个人才。 周冯和:……这群人这么现实的吗? -- 第344页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些人都是有职责操守的老前辈,虽然谢听澜夸的特别对他们胃口,但是他们也不会因为几句好听的话就千里迢迢跑去北平,他们的骨头还没那么轻。 真正改变他们态度的,是上海报纸转载的几条新闻。 谢听澜虽然出身世家大族,但是却不慕荣华,性情简朴,且对电影有独特的痴劲儿,为了拍好一部电影,他隐姓埋名深入穷人们中间,和他们同吃同住同睡,才终于呈现出来《贵妃醉车》这一伟大的艺术品。 扪心自问,周冯和自己都做不到这样。看看报纸上写的谢听澜都过的是什么日子吧!天天吃水煮面条,穿补丁衣服,为了和邻居们保持一致,大冬天零下十几度也不能烧炉火取暖,只能用凉水洗漱,别说是他了,他们协会也没有人可以做到! 谢听澜对电影的热爱和敬业精神着实让他们感动,在这一刻,泸市电影协会的人都不约而同承认了谢听澜的专业精神。 泸市电影协会又开了一个会。 这一次的会议上,3/4都成员都同意了周冯和等几位代表上京和谢听澜开会详谈的决定。 作为对谢听澜的回应,周冯和立刻就在泸市的报纸上刊登了他们协会上京的决定。作为第一个响应谢听澜号召的电影协会,这份回应迅速在上海的电影圈子里引发了轰动,并飞快在华夏的大江南北进行蔓延。 然后,两天后。 津市黎明电影协会发表了上京的声明。 三天后。 湘省长沙市赤焰电影协会发表了上京声明。开封市振华电影协会紧追其后,成为豫省第一个发表上京声明的省份。 五天后。 徽省泸州市爱国促进电影协会发表了上京声明,冀省石家庄统一电影协会发表了上京声明。 七天后。 两湖两广地区各有十几个市响应了谢听澜的主张,不日就要出发上京。 …… 这场越燃越烈的上京潮在华夏大陆蔓延,电影这个在华夏不过生根发展了才21年的新兴事物,第一次在报纸上引发了如此巨大的声势,也是第一次走进了无数平民百姓的眼帘。 沉默的百姓们,不识字的百姓们,看不起电影的百姓们,他们的人生本该和电影绝缘,可是就在这股自北平掀起并逐渐席卷了整片神州大陆的电影风暴中,隐隐约约嗅到了一丝异样。 他们还是看不起电影。 但是他们知道有个年轻导演自讨苦吃,为了拍电影和很多穷人同吃同住,并且他是那样真诚的关怀他们,他一直在拍电影写新闻替他们发声。 他的电影,让妓女能去学校念书,让黄包车夫流下了眼泪,让无数吃不饱的戏子吃饱了饭,并且在以后的日子里,他还会继续拍更多更多他们这些穷百姓的故事。 “那人真是个傻子。”很多百姓这么说,“不过倒是个好人哩。” …… 约翰逊放下手里的报纸,望着窗外怔怔出神。 印度仆人正在帮他整理床铺,突然听他的主人在背后说道:“拉杰,我们明天回国。” 拉杰惊讶的转过身,“主人,你不是说要在中国多待一段时间吗?” “不待了。”约翰逊站了起来,小心的把报纸叠起来放进口袋里,表情凝重的说:“此时的中国,正在发生一些很震撼人心的变化,我想要回到好莱坞,告诉我的那些朋友们。” 上帝啊。 谁能想到,竟然会是一个华夏人率先提出来要创办世界上第一个电影奖呢?而且看目前的情势,谢听澜还真有很大可能达成自己的设想。 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也太让人兴奋了。 他可以预料到这件事如果传回美国,会给傲慢的好莱坞带来的冲击了。他们必须得承认,这一次华夏电影事业的发展走在了好莱坞的前头。 日后的华夏电影会变成怎么样呢?约翰逊还真有点期待了。 第130章 民国之大导演(43) 昨天下了一场雪,早上起来天雾蒙蒙的,看不到太阳。池子里结了一层冰,厚厚的雪盖压在上面,遮住了馋嘴锦鲤的踪迹。 乐景可惜的放下了鱼食,身后伺候的下人立刻知机问道:“少爷,我去给你破冰吧。” 乐景:??? 为了给鱼喂食指使下人大冬天去给池塘破冰?他还没有那么穷奢极欲。 乐景张口,呼出一团白气,“不用了,我这里不需要人伺候,天怪冷的,你去厨房喝碗热汤歇歇吧。” 下人一愣,惊喜的领命而去。 到了厨房,喝上一口热腾腾的肉汤,小厮只觉得自己结冰了的五脏六腑都化冻了。 他坐在温暖的炉火前惬意的眯起眼睛,厨房择菜的小工羡慕的看着他,“哥哥运气真好,能在大少爷身边伺候。” 下人也觉得自己运气好。 要不怎么说国外好呢,大少爷从国外回来,人都变好了,对他们特别温柔体贴。所以能在大少爷身边伺候,是谢府下人一等一的差事。 这谢家这么多主子,也就大少爷把他正经当做了人。其他主子不会磋磨他,因为他们从来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厨房小工又道:“唉,我大哥就没有您的运道了,他在二少爷身边伺候,哪位啊,”他不屑的努了努嘴,“不过是小娘养的,真把自己当成什么正经少爷了,天天耍少爷脾气,我哥哥三天两头挨打。要我说,大少爷这才是当家嫡子应该有的气派呢。” -- 第345页 提及这个谢家二少爷,下人也跟着露出一个轻蔑嫌恶的表情,“二少爷心气高,但是不是个能做大事的人。” “他现在这么跳,那是他聪明,没惹到大少爷,要不然老爷第一个饶不了他。” 而坐在凉亭注视着湖面发呆的乐景同样在想谢孝聪的事。 穿越过来的这一年多时间里,他很少和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打交道。原主对自己的庶弟没感情,乐景平时那么忙,也没有闲工夫和他培养感情。 他是一直知道庶弟拿了宅斗剧本,但是直到他收到了这封信,才更进一步认识到了谢孝聪究竟有多么……小家子气。 乐景不怎么惊讶庶弟的“斗争精神”,让他惊讶的是寄信人的名字。 恐怕就连谢孝聪也没想到会被这个人出卖吧。 少年穿着白金色的棉服,领子上的深色狐裘衬得他肤色玉石一样晶莹剔透,他倚柱而立,垂目注视着白雪皑皑的湖面,远远看上去简直像水墨画一般赏心悦目。 ——这也是刚被下人领进后院的宋启星眼中的谢听澜。 他摸了摸下巴,心中有点感慨。怪不得现在外面都把这谢听澜列做北平四大公子之首,单就这副美姿荣他就担当的起这个名头。 发现谢听澜看向了他,宋启星隔着老远就笑着招了招手,谢听澜脸上漾开了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抬脚向他快步走来。 “始明,这么冷的天你冻坏了吧,走,我们去书房,我最近新得了巴西的咖啡豆,你一定要尝尝。” 始明是宋启星的字,能以字来称呼他的同辈人屈指可数,而谢听澜无疑就是其中之一。 宋启星欣然从命。 坐在暖烘烘的书房里,两个人谈天说地,炒热了气氛后,乐景才放下杯子,淡笑着问宋启星,“你这次来找我有什么事?” 宋启星笑道:“我这次来,是瞒着隐锋的。” 隐峰是于瑛彬的字,当初老师给他取字时,就是想着他名为彬,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所以希望他能隐藏锋芒,可惜他这个好友短时间内是无法让老师如愿了。 “放心吧,我不告诉他。”少年眨了眨眼睛,调笑道:“这是属于我们之间的小秘密。”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这么省心省事。 “年底就要开研讨会了吧。”宋启星问:“确定到会的有多少人?” “马上快过年了,我是想赶在过年前开完这个会,所以初步时间定为元旦,正好新年新气象。”乐景道:“现在还不确定,因为现在还有各地电影协会源源不断前来,很多人都在去北京的路上,还有的协会经费短缺,需要我去给他们邮去车费。” 自从泸市电影协会率先响应他的号召后,截止到目前,全国一共有23个市电影协会在报纸上发表了积极响应,参会人数至少也要有一百多人。这幅情景已经比乐景率先设想的好很多了。万事开头难,以后会越变越好的。 宋启星注视着云淡风轻笑着的少年,脸上到底浮现出了一丝复杂:“真亏你真的能促成这件事,我现在对你心服口服。” 乐景说:“我这也是运气好,多亏大家愿意捧场,没有大家的响应我也是独木难支。” “我知道你现在正忙,不应该来打扰你,只是……我觉得现在只有你能劝住隐锋了。”宋启星面露迟疑,乐景还是第一次见到一向从容淡定的宋启星脸上露出这么纠结彷徨的神情。 乐景说:“你这么说就太见外了,隐锋也是我的朋友,我就算再忙他的事也是一定要管的,所以你可以尽管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启星揉了揉酸疼的太阳穴,目光越过乐景看向窗外。 窗外白雪皑皑,银装素裹,如此美景之下,定有不少读书人写了不少颂雪的诗了吧。 他苦笑出声,“他想要去南京拍纪录片。” 南京这个词一出,胜过千言万语的解释。乐景立刻恍然了。 南京政府和北平政府之间必有一战,胜者才能成为这片大陆名副其实的主人。 哪怕乐景不知晓未来,也看得出来奉系不是势如破竹的北伐军的对手,要不了多久,华夏的政治中心将会由北转而南。北平将会在接下来的二十多年里失去其首都的优势地位。 在乐景的时空里,北伐战争将会在明年年底正式结束,以南京政府的大获全胜而告终。 在这种风头浪尖,于瑛彬去南京,想要拍什么一目了然。 乐景也懂时值这种风起云涌的变革时代,于瑛彬想要用镜头记录历史的渴望。他也懂于瑛彬是出于纯粹的艺术家心态。 但是艺术作品一旦掺和进政治就很难保持最初的模样了。 虽然奉系会失败,但是起码现在他还管着北平,他们的枪底下不知道倒下了多少铁骨铮铮的尸体。而就算是未来的赢家南京政府,也同样是内斗暗杀高手,倒下他们屠刀下的英雄好汉不知凡几,就连鲁迅都差点被暗杀。 不管在哪个时空,这些军阀都是一丘之貉。 乐景知晓于瑛彬赤子之心,所以他是真的不想让这个才华横溢的导演陷入政治的泥潭,不得善终。 乐景问宋启星,“他现在就想出发吗?” 宋启星道:“他是打算等参加完研讨会就动身去南京。” 于是乐景就笑了。 -- 第346页 “放心吧,他这几年是去不了南京了。”乐景老神在在回答:“因为接下来协会里有很多事需要他去做。” 在顾图南之后,乐景是真的不想再看到身边年轻的朋友因为政治阴谋而牺牲了。他们还那般年轻,完全可以通过其他方式为祖国发光发热。所以乐景会尽己所能把于瑛彬拘在较为安全的地方。 宋启星敏锐的抓住了这个关键词,“协会?” “是啊,协会。”乐景说:“我打算趁这个机会,创立华夏电影协会,新兴的电影协会肯定会有很多工作需要处理,隐锋身为协会的一份子责无旁贷。” 宋启星眉间的隐忧终于彻底散去了。 “果然我来找你是对的,还是你有办法。” …… 没过几天,谢府的下人都开始在讨论一件事。 “听说了吗?老爷据说要送二少爷出国留学!” “咦?这是老爷打算以后要重用二少爷了吗?大少爷怎么办,大少爷不会失宠了吧!” “嗐,放心吧,你知道老爷打算把二少爷送到哪里去吗?” “哪里?” “苏联!就是以前的俄罗斯。你不知道,那个地方又冷又穷,鸟不拉屎,之前还天天打仗,老爷把二少爷送到那里真的跟流放差不多了。” “二少爷这是哪里惹老爷生气了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 下人们眉飞色舞的说着二少爷的倒霉事,眼神乱飞。 听到下人通传谢孝聪气到把房子里的东西都砸了一遍时,谢知涯眉头都没动一下,摆摆手就让下人下去了。 然后他看向右手旁正安静品茶的大儿子,有点好奇的问:“澜儿,易地而处,如果今天是我强行要送你去留学,你会怎么办?” “我当然要跑啊。”乐景理所当然回答:“我是成年人了,有手有脚,又不是养不活自己。” 谢知涯追问:“那如果你跑不了呢?” “那就和你谈判。既然已经无法反抗,就只能争取利益最大化。而且,”乐景挑眉轻笑,眼中漾开狡黠的笑波,“我在国内跑不了,国外要想跑不是很容易吗?” 谢知涯微微颔首,神色即怅然又欣慰,“是啊,这就是你和聪儿之间最本质的不同。” “聪儿心胸狭窄,偏又野心勃勃,他的眼中只能看到一个谢家,他也只能依靠谢家而活,所以他不会跑。而你不同。”谢知涯骄傲的看着芝兰玉树的大儿子,欣慰道:“你胸有乾坤,着眼天下,所以你从来不觉得谢家有什么了不起的。” “爹,你都夸的我不好意思了。弟弟还是年纪小,一直呆在家里没见过世面,等他留学国外,见识过天地之广阔人生之须臾后,定会有所成长。” 谢知涯暗道:聪儿总说他偏心,可是若他要有澜儿一份心性气度,他也不至于偏心的那么明显。 想起澜儿让他看的那封信里写的聪儿的想抢走澜儿的电影奖的小心思,谢知涯就对这个儿子有点意兴阑珊,他长吐了口气,喃喃低语道:“希望他真的能在苏联有点长进吧。” 他本来是想送聪儿去美国留学的,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被澜儿说动了,要送他去莫斯科留学。那里是极北苦寒之地,政局也很混乱,但愿真能像澜儿说得那样,磨难催他成长吧。 乐景却不像老爹那样忧心忡忡。 像谢孝聪这样的大龄熊孩子,就应该迎来战斗民族的共产主义铁拳痛击。共产主义连侵华日军都能策反成解放军,一个谢孝聪自然也不在话下,定能把他改造成根正苗红痛饮伏特加的好同志。 …… 处理完谢孝聪的事情后,乐景专门去拜会了傅瀚晟。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之前和他不对付的洋鬼子会帮他。那封告密信正是傅瀚晟寄给他的。 傅瀚晟对于乐景的拜访毫不惊讶,这一次他待乐景就热情多了,脸上也没有以前的趾高气扬。 他甚至愧疚的低着头,首先给乐景赔礼道歉:“哎,我以前是昏了头了,对你多有出言不逊,我还欠你一句抱歉。” 乐景虽然心中纳闷,但还是大度的说道:“傅先生这是说的哪里话?不过几句拌嘴而已,我都没放在心上,这次多亏了傅先生通风报信,说来也是我这个当长兄的疏忽,真是惭愧。” 两个人又寒暄了一会儿,然后傅瀚晟问:“不知道您要如何处理谢二少爷?” 乐景回答:“我已经说动了父亲,不日就送他去莫斯科留学,希望他远离家长亲人独自在外,能学着懂事一点。” 傅瀚晟大惊失色,难得提高了声音,“你要送他去苏联?使不得啊!苏联现在就是龙潭虎穴,他们搞的那个共产主义我看根本就是胡闹,根本行不通的,现在英美法等国家也对苏联进行了全方位的制裁,你弟弟在那里会很辛苦的!” 乐景当然不可能明目张胆鼓吹共产主义,所以他只能打哈哈,说就是想锻炼锻炼弟弟,什么共产主义,什么红军,他通通不知道,他弟弟去那里就是学习去的! 然后傅瀚晟就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他会意的笑笑,“也是我多嘴了,长兄为父,谢导演管教幼弟也是应当的。” ……看他表情,估计是把这件事脑补成豪门兄弟阋墙狠心长兄流放幼弟的宅斗戏码了。 乐景也无意解释,毕竟他和傅瀚晟的交情还没到那份儿上。两人又寒暄了一会儿,乐景就告辞了。 -- 第347页 所以乐景不知道送走他后,傅瀚晟挂着满意的笑容来到书房,轻轻哼起了国际歌。 “……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 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 1928年1月1日,华夏第一届电影协商会在北平召开,来自全国28个省、市电影协会的108人齐聚一堂,开始了为期一个星期的会议。 在这次会议上,诞生了后世中国电影协会的雏形,为后世中国电影发展制定了第一版行业规章制度纲要,并且还同样诞生了世界第一个电影奖项——晨星奖。 它是世界影坛上的第一颗星星。 从此以后群星闪耀,它都是最亮的那一颗。 世界电影颁奖史,自它而始。 李棋有幸亲眼见证到了这一幕。 他在自己的新闻报道中写道:“华夏电影协会的第一届会长是谢知源,谢听澜太年轻了,所以尽管他是一切的发起人,但是会长却是他的叔叔。但是却没有人可以忽视他的功绩,就连谢知源也承认他只是替自己年轻的侄子暂时保管这个位置。一想到日后的几十年我还将亲眼看到这个年轻的天才不断创造历史,我的心中就油然而生炽热的惊喜和感动。” “只要光影在神州大地上存在一日,那么所有电影人都无法忽略谢听澜的名字。和这样举世闻名的天才同处于一个时代,是所有同辈导演的幸运,也是他们的悲哀。” 第131章 民国之大导演(44) 谢知源成了协会会长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把乐景提拔成了秘书长,把公事都推给了他。 谢知源扶着老腰,唉声叹气,“我年纪大了,这身子骨是一天不如一天了,你们年轻人生龙活虎,正应该多锻炼锻炼,以后协会的事就拜托你多照看了。” 乐景:“……大伯,你昨天还在冬泳。” 谢知源面不改色的直起身,恨铁不成钢道:“你年纪轻轻,正是应该多干活多历练的时候,大伯这还不是为了你好?” “谢谢您。”乐景抬眼看着吹胡子瞪眼睛的中年人,眼中绽开暖融的笑意,“这回,多亏了您在身后替我周全,有您这个大伯是我的幸运。” 谢知源心里软的一塌糊涂。 “一家人还说什么两家话,你是我侄子,我帮你不是应该的吗?你要真想谢我,”谢知源冲乐景招了招手,乐景会意地把耳朵凑过去,就听大伯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问道:“我听说你爹新得了一壶好酒?” 乐景:…… 他直起身,哭笑不得的看着就喜欢逗老爹跳脚的大伯,干脆利落回答,“我今天回去就偷来给您。” 谢知源立刻眉开眼笑,亲热的拍了一下乐景的肩膀,“这才是我的好侄子。” 晨星奖设立后,参奖作品的筛选标准、颁奖流程,以及庞大的评委团人选,这些都需要乐景多方协调认真统筹规划。 谢知源乐得做甩手掌柜,乐景也没打算自己一个人挑大梁,他直接把于瑛彬拉过来打下手了。 还别说,于瑛彬这张嘴简直是个大杀器。他嘴毒不饶人,偏偏又不缺名气才华背景,有些时候有些老前辈倚老卖老,乐景不方便开口,就派于瑛彬去怼人,然后乐景在在一旁唱红脸,一套组合拳下堵得老前辈哑口无言,只能无奈配合他们的工作。 …… 晨星奖成立的消息传到美国时,已经是二月初了。 这个消息根本没在美国引起任何反响,美国媒体也没有重视,只在一些边边角角的位置上刊登了这个新闻,如果不是约翰逊特意关注,他根本就不会发现这个新闻。 在朋友聚会上,他特意说了这件事,然后反而被朋友们给嘲笑了。 “中国奖算什么?这就是瞎胡闹,这些黄种人无法在好莱坞立足,也就只能在国内自娱自乐了。” “就算是史上第一个电影奖又怎么样?谁承认?有公信力吗?谁会愿意参奖?” “对了,你刚回来可能还不知道,好莱坞也打算成立设立电影奖项了,现在正在筹备阶段,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能出台了。” “你们不要小看华夏电影。”约翰逊据理力争,“你们不都是很欣赏《贵妃醉车》吗?这部作品不就是华夏人拍的吗?” 听到这里,朋友们笑的更欢了。 “华夏能有几部《贵妃醉车》?好莱坞一年有多少部电影?老伙计,你怎么去华夏一趟就变得神志不清醒了,那些东方人给你下了巫术吗?” “在我看来,《贵妃醉车》艺术性一般,根本没有你吹的那么神,也就导演蒙太奇叙事手法有点意思,只是可惜他目光短浅,放弃了来好莱坞的大好机会,断送了自己未来的职业生涯。” “是啊,华夏现在天天在打仗,到处都是难民,电影事业怎么可能发展的起来?他待在华夏,说不定哪天就死于战乱。” 被朋友们这么一说,约翰逊也开始有点不确定起来。 没错,朋友们都说的很有道理,华夏电影是不可能赶得上好莱坞的。 可是,他心里为什么一直有一种隐隐的威胁感和不安感呢? 说出来很可笑,但是那个一面之缘的华夏少年的眼神真的有那么一刻让他心里生出些许危机感,从而坐立不安。 最终,他叹了口气,苦笑着对朋友们说:“你们说的对,应该是我神经过敏了吧。” -- 第348页 …… 各种各样的杂事让乐景忙的团团转,等他手里的事情都暂时告一段落后,已经是七月份了。 他从来没忘记过自己的电影导演的身份。 眼下他似乎终于腾出手可以进行着手新电影的拍摄了。 正在他进行新电影的选材筛选工作时,他收到了豫省记者李棋的一封信。 在信上,李棋写了一件让乐景觉得心口沉闷不已的事情。 年初的时候,豫省发生了雪灾,冻伤了不少粮种。好不容易到了春天,又大旱了,不管百姓求了多少次龙王爷,老天爷就是不下雨,地里已经长不出庄稼,雪上加霜的是还爆发了蝗灾,田地颗粒无收。 李棋在信里忧心忡忡的说,如果今年再不下雨,秋收绝收,恐会滋生大批灾民。 他在信中写道:“非河南一地如此,此次旱灾连绵数地,以陕、陇两省为中心,遍及晋、绥远、冀、察哈尔、热河、豫八省,且并发雪灾、冰雹、蝗灾、风灾,影响甚远。” 乐景放下信,怔怔望着窗外的小桥流水诗情画意,望着绿茵渐浓的夏日光景,胸口憋闷得厉害。 他知道这个不过是刚刚开始。不仅今年这些地方不会下雨,明年也不会,后面也不会。 李棋在信中的看法甚至还乐观了点! 这场自1928年开始的旱灾会一直持续到1930年,造成了一千多万人饿死,5000万逃荒灾民流离失所,一些地方的政府甚至靠人口买卖发了一笔横财。灾荒过去后,1300万常住人口的陕省境内只余百姓三百多万人。 史称北方八省大饥荒。 又称民国十八年年馑。何谓馑?《尔雅·释天》云:“可食之菜,皆不熟为馑。” 乐景知道,很快北方八省就会成为人吃人的地狱。 大饥,人相食。 史书上轻飘飘的五个字,浸透了几千万人的血。 而人吃人的惨剧在民国隔个三五年就会重复上演,最终成为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日常。 此时,上海滩十里洋场纸醉金迷,北平大师云集谈古论今,才子佳人在谈着恰到好处的爱情。 第132章 民国之大导演(45) 有关这次北方八省的旱情,北平的报纸也出现了一些零碎的报道,但是此时的人们还都比较乐观。大家都愿意相信此时的灾情只是暂时的,要不了多久就会下雨了。 《京城晚报》就在报纸上报道了这样一件事,说陕省有个县的县太爷为了请巫师神婆祭龙王求雨,加收了三年税赋。记者在报纸上言辞激烈的抨击这种假借求雨之名肆意敛财的行为,表示下雨是自然现象,龙王爷只是巫师神婆装神弄鬼的把戏。末了,记者在新闻报道里说,按照往前的规律,最迟秋天,定会下雨,这并不是龙王爷的功劳,而是自然现象。 也不怪记者会如此乐观。 据后世陕西省自然灾害资料记载,自公元前780年至1947年,全省共发生旱灾316次,其中大旱103次,特大干旱42次,民间也有10年一小旱、30年一大旱的说法。 陕西省上一次大旱,发生在光绪三年(1877年),距今也有五十多年了。而眼下这场五十多年一遇的大旱,其造成的后果却比光绪三年的更惨烈,几乎使陕西人亡种。 埃德加·斯诺在《西行漫记》中写道:“……我看到成千的儿童由于饥饿而奄奄待毙,这场饥荒最后夺去了500多万人的生命!那是我一生中觉醒的转折点;我后来经历了许多战争、贫穷、暴力和革命,但这一直是最使我震惊的经历……” 他指的就是这场中外震惊的北方八省大饥荒。而五百万只是当时饿死的人数,据后世人统计,这场旱灾起码造成了一千多万人死亡。 可是当代人却不知道这些。此时,就连饿着肚子的农民都在期待秋雨,只要有了秋雨,那么旱情就能结束了,他们就能熬过这个冬天了。 只有乐景知道秋雨不会来。 也只有他知道未来会死多少人。 南京大屠杀日本杀死了30万中国人,而一场大旱灾,就至少死了500万中国人。 民国时是谁杀死了最多的中国人?是天灾,是战乱,是瘟疫,是霸占了良田的鸦片,是横征暴敛的国民政府。 接到信后,乐景沉默着坐了一下午。他不知道这个不同的时空里,这场惨烈的灾难还会不会发生。说不定今年秋天就下雨了呢? 但是他不敢赌。因为这是以百万计数的人命。 所以第二天一早,乐景就跑了四五家银行,盘点统计了自己所有的私房钱。这钱有谢家给他的,也有拍电影的票房,合计三百多万现金,至于珠宝首饰金条股份的价值,乐景大概估算了估算,差不多也能折合成三百多万大洋。 因为乐景年纪小,又刚从美国回来,且他志在电影,就没有接管家族生意,所以他账户里可支配动用的钱不算太多,而且名下也没有太多股份。 这些钱,在当时也算是一笔巨富了,可是对即将流离失所的几千万灾民来说还是杯水车薪。 但这是乐景现在唯一能做的事了。 他先取了二十万,这是他用来取信于人的道具,剩下的就先放到银行,以后折合成银票。 乐景如此大的动静,自然瞒不住家里人。银行不知道乐景取钱干什么,若是公子哥拿去赌钱了怎么办?亦或者公子哥被人骗了呢?为了避免事后担责,所以肯定是要知会谢家的长辈的。 -- 第349页 乐景刚从银行回来没多久,就被谢知涯喊了过去。 谢知涯关切的问:“听说你去银行取了二十万?新电影要花这么多钱吗?” 乐景摇了摇头,平静的说:“不是用来拍电影了,今年陕拢等地旱情严重,我想换成粮食捐出去。” 谢知涯一愣,倒不是可惜那二十万,而是因为旱情严重四个字。 他反问道:“没有那么严重吧?现在是旱了点,但是等入秋下几场雨就好了。” 乐景深吸一口气,肃容回答,“这次旱灾已经在北方八省出现了,范围如此之广的旱灾几十年未有!我觉得还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秋天不下雨呢?到时候会有多少灾民?又会有多少人饿死?到时候北方八省逃荒的灾民要有几千万人!” 谢知涯的眼中的恐惧一闪而逝,他摇了摇头,有点惊慌,也有点怀疑的说道:“应该不会这么严重吧?” 乐景沉声道:“不管如何,还是要提前做好准备比较好。我宁愿是我杞人忧天,也不愿意事后后悔。” 谢知涯陷入了若有所思,食指有一下没一下敲击着桌面,眸光变幻。 乐景抿了抿嘴唇,强忍满心焦虑,强迫自己耐心的等待下去。 终于,谢知涯抬起头,目光已经有了决断,“你说的对。的确我们要提早做打算。只是现在北伐军刚接管了北平,马上就要打东北了,我们行事也不能太高调。” 注意到儿子紧皱的眉心,他笑着宽慰儿子,“别担心,这些年我谢家一直有藏粮,就算灾荒之年,我们也能饱食无忧。” 谢知涯说的这话应该算是谦虚了。 谢家在全国各地都藏有粮食,加起来甚至足够谢家上下几百口人吃上几十年。 而谢家在北平的藏粮也足够全家人吃上十年。 乐景却不觉得高兴,相反,他油然而生一种窒息的恐惧。 世家肥,百姓穷。谢家饱食无忧,灾民在人吃人。这辈子他和他的家人似乎在吮吸着无数人的血肉而活。 百姓越穷,世家越富。 像谢家这种大地主大官僚阶级,恰恰会阻碍国家发展。因为他们为了维持世家的繁荣,会不断吞并土地,会不断压榨百姓,最终成为只会吞食的脑满肠肥的怪兽。同样的,因为土地兼并就足够赚钱了,所以世家往往不会进行科技创新,也不会轻易放弃既得利益。 所以中国古代每当一个王朝的土地兼并到了极点,天灾后,就会爆发农民起义。然后旧的世家倒下去,新的世家吮吸前辈们的血肉和民脂民膏继续发展壮大。 伟人在世时,以非同一般的魄力和能力开创了三千年未有之变局,可是当他去世后,世家的幽灵又复活了。他们一边对伟人极尽诋毁之能事,一边理直气壮质问泥腿子们:“你寒窗苦读十几年凭什么能抵得过我家几代人的积累?”是啊,所以泥腿子必须生生世世为泥腿子,子子孙孙都应该成为韭菜。 这辈子乐景注定要成为背叛阶级的那个人了。可是谢家不是那种邪恶的阶级敌人,是他温柔慈爱的亲人。这就更让人觉得痛苦了。 告别父亲,乐景走出大厅,凝视着古色古香的雕梁画栋和诗情画意的绿树流水,只觉无比刺眼。 他这算什么?出身即为原罪?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在一些人眼中,他大概是个狼心狗肺的不孝子吧。 他突然觉得很累。 这种感觉在上辈子就时常出现,重来一次,他还是没能摆脱这种发自内心的疲惫。 他大概真是老了。 可是他却不能老,时局如此,他只能勉力鼓起年轻人的热情和干劲往前冲。 …… 第二天一大早,乐景让保镖提着装有二十万现金的箱子,找到了北平最大的粮商,开门见山说要买粮食。 粮食贩子名叫黄庆,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据说他祖籍东北,在东北有千亩良田,同时他在其他产粮大省也有田产。他也是造成土地兼并的罪魁祸首之一,每次天灾战乱,都是像他这样的粮商大发横财的好机会。 黄庆长的白白胖胖的,模样看起来就像壁画上的弥勒佛,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慈眉善目的大善人。 谢家大少爷的名头黄庆那是如雷贯耳,见到他来拜访他还有点惊讶,听到他要买粮,心里立刻活络开来了。 谢家是得到了什么风声? 北伐军上个月刚接管了北京,这是又要打东北了?也是,东北王刚被日本人炸死,少帅年轻不顶事,这是最好的时机了。 他要开多少钱?是不是要便宜一点给新政府示好? 做完这笔生意日后要是有个万一他会不会被清算?他是不是该去租界避避风头? 黄庆心中翻滚着种种计较,面上却不露分毫,反而热情问道:“不知道谢先生想要多少粮食?” 乐景说:“越多越好。你能找到的粮食我都要了。” 黄庆越发肯定这就是军粮,看来他没有猜错,他不动声色问道:“谢先生要那么多粮食做什么?” 乐景倒是没想藏着掖着,因为他接下来做的事根本藏不住。 他言简意赅回应,“赈灾。” 于是黄庆满脑子的阴谋算计就这样卡了壳,他瞪大了眼睛,有那么几秒找不到了舌头,“赈灾?哪里的灾?” -- 第350页 乐景哑着嗓子回答:“北方八省的旱灾。” 这下黄庆看着乐景的目光仿佛在看着一个怪物了。 他心里列了无数个盘算,谢听澜的回答不是其中任何一个。 “你知道有多少百姓受灾了吗?”在极度荒谬中,黄庆摇头笑了起来,难得有了一丝指点晚辈的心态,直言不违道:“你买再多粮食也救不了他们,反而肥了地方官。” 乐景知道他此时的行为在很多人眼中就是不折不扣的圣父,他也不可能拯救所有人。 他再次想起小学语文课本上曾经刊登了的那则寓言故事。 在暴雨过后的海滩上,成千上万小鱼搁浅,要不了多久它们就会被太阳晒死。 一个男人在海滩上散步,却看到一个男孩在捡起水洼里的小鱼,用力把它们扔回大海。 男人忍不住劝男孩:“孩子,这水洼里有成百上千的小鱼,你救不过来的。” 男孩头也不抬回答:“我知道。” “嗯?那你为什么还在扔?谁在乎呢?” “这条小鱼在乎。”男孩一边回答,一边拾起一条鱼扔进大海:“这条在乎,这条也在乎,还有这一条……” 海洋不在乎,沙滩不在乎,男人不在乎,但是小鱼在乎,所以男孩也在乎。 乐景也在乎。 在黄庆不以为然的笑容里,乐景站起来把钱箱重重放在桌子上,身体前倾打开锁,露出崭新的20万现钞,对上黄庆惊疑不定的目光,他说:“这里有20万现钞,算是定金,还请您能多给我筹备粮食。” 然后他直起身,眼周是青乌的黑眼圈,黝黑双眸如深渊,偏偏尽头却升起了光,他用疲惫的声音回答了黄庆之前的问题:“能救多少就救多少吧。” 第133章 民国之大导演(46) 这个秋天果然没有下雨。 北平晴空万里,万里无云,香山的枫叶绚烂似火,美景如画,吸引了不少人前去观赏,不少文人以此为灵感创造了许多新诗,一时传为佳话。 钱多度和几个同伴坐在半山腰的凉亭,凉亭的石桌上摆了七八盘点心,除了蛋黄糕龙须酥这种大路货,还有专门从法国空运过来的马卡龙。 马卡龙小巧可爱,五颜六色,一拿出来就虏获了在座某位小姐的心。 她拿了一枚粉红色的马卡龙,优雅的小咬了一口,然后皱了皱眉,“太甜了。” 钱多度就教他,“你要就着咖啡一起吃,咖啡的醇厚和马卡龙的甜绵糅合在一起,是一种极为奇妙的口感。” 这位小姐就依言又咬了一口马卡龙,紧接着抿了口英国咖啡,眉头轻轻松开了,她含笑点点头,有些崇拜的看着钱多度,“味道的确很奇妙,还是你有办法。” 钱多度也抿了口咖啡,矜持道:“我在法国游学的时候,法国人就是这样吃点心的,还别说,法国人就是比咱们中国人手巧,做出来的点心精致玲珑,摆出来装盘也赏心悦目。” 其他几人也纷纷点头称是。 天空浩大,秋风悠长清爽,红叶迎风招展,他们就着美景吃点心,别提多惬意了。 “哎,听说了吗?谢听澜撒钱似的到处买粮食,说要支援陕陇两地的饥荒。” 钱多度也听说了这件事,这件事在北平传的沸沸扬扬,很多人都在讨论这件事。此时见到朋友提起,他仿佛闲聊般随口问起,“陕陇两地的饥荒很严重吗?” 就有人说:“我家在陕省的地粮食都绝收了,之前埋下的良种都直接干成了土。” “我家在陇省的田都干开裂了,井里早就打不出水了,今年怕是难熬。” 钱多度却笑着对他们拱拱手,“恭喜二位马上就要发财了。” 那两人对视一眼,会意笑了。 在场的其他人也露出心知肚明的笑容。 田里没粮食了,可是他们家有粮食可多了去了。到时候粮价闻风而涨,他们待价而沽,一定可以卖个好价钱。再则,现在因为大旱,地贱,甚至不需要人花钱买,主人自己就饿死了,这简直是白捡。等到旱灾结束后,没人要的荒地不是重新成为良田了吗? 钱多度心也有点痒痒。 他看向那个家里在陕省有地的同伴,他知道他家在陕省有几千亩的地,恐怕这次以后,他家估计能有几县之地了。 “你们说,谢听澜到底是什么意思?”家在陇省有地的林公子忍不住问道:“他这是钱多烧得慌吗?” “他捐点钱意思意思得了,结果他倒好,前前后后买了几万石粮食,屯粮也不是这个屯法!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谢家有钱吗?”另一人也愤愤不平道:“谢家长辈也不管管他。” 钱多度摸着下巴,疑惑道:“我也看不透啊。他到底在想什么?” “什么想什么?”少女吃完了马卡龙,终于也加入了这场谈话,她不明白的看着百思不得其解的同伴们,诧异反问道:“他不是都说了吗,这是赈灾粮。” 其他人先是一愣,然后不约而同笑出了声。小姐疑惑的看着同伴,“你们在笑什么?” “你想事太天真了。谢听澜若是真的那么做了……他就是天下第一大傻子。”钱多度止住笑声,问其他人,“你们说,谢听澜傻吗?” 其他人笑着接话道:“他才不傻。他这人最是圆滑……就是个笑面虎,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 -- 第351页 “依我看他就是巧立名目想要屯粮大赚一笔。” “我猜也是这样。这小子真是赚钱有术。” “要不是想通过谢家抱上新政府大腿,黄庆那老儿才不会给谢听澜这么公道的价格。” “要我说,谢家还真是绝了。谢家三老爷现在是新政府里的红人,北平这来来回回换了多少政府了,谢家不仅没有倒,还更红火了,真是让人不佩服都不行。言传身教下,怪不得谢听澜那么精明。” 少女抿了抿嘴唇,没有反驳这些人。她和谢夏笙是同班同学,经常听她说起自己的哥哥。因为都在一个圈子里的缘故,她也经常在宴会上遇到谢听澜,和他也说过几次话。 她总觉得,她认识的谢听澜和他们口中圆滑精明的人不是同一个人。她愿意相信能拍出来《待到山花烂漫时》和《贵妃醉车》这样电影的年轻人有一颗柔软心肠。 钱多度和朋友们聊了一会儿,眼看日头西斜了,就心满意足起身打算离开了。 石桌上七八盘点心还剩下大半,其中一盘绿豆糕更是没人动过。 少女有些犹豫的看着这些点心,“还剩下这么多点心……” “扔了吧,也不是什么值钱东西。”钱多度掏出镀金镶钻怀表看了一下时间,“四点多了,我们走吧,我爹让我早点回去,今天晚上有饭局。” “谁的饭局?” “魏参谋的。” “他可是总统身边的红人,真亏你家能请动他……” “让我也去做个陪客呗……” 少女心不在焉的看着石桌上的散发着香甜香味的糕点,没注意到钱多度的和同伴们的声音越飘越远。她捏紧了手帕,心中有个冲动让她想把这些没吃完的点心打包带走。 钱多度走出了十几步远,才注意到有人没跟上,他回头奇怪的看着站在凉亭发呆的少女,“纯芽,你在发什么呆?走啦!” 许纯芽如梦初醒,犹豫的最后看了眼石台上的几十块糕点,然后狠心转过身,提着裙子向同伴们的方向跑去。 ……她不想被他们笑话。也不想成为其他小姐们口中穷酸抠搜的土包子。 …… 乐景必须得承认,虽然他从没有想过要依靠家里,但是谢家的招牌无形中就帮他解决了很多事。 他足足花了三百多万从黄庆那里买粮食。平时不过十块一石的粮食,在众多产粮大省闹饥荒的年间,粮食价格一路涨到了二十多元三十多元一石,就这已经是很公道的价格了,此时多的是人捧着钱买不到粮食。黄庆肯卖给他这么多粮食,就是看在他身后的谢家的面子上。 所以为什么说世家子弟创业很容易成功就是因为这个。真正白手起家的富豪是很少的,比尔盖茨能退学创业,是因为他妈妈是IBM董事,是全美知名的女总裁。 乐景这么掏空家底的买粮赈灾行动,首先就收到了他爹的反对。 谢知涯不反对儿子救灾,他反对的是儿子掏空家底的疯狂。 “你无官无职,这件事有当地政府和民间救灾团体来操心,你实在不必如此。”谢知涯语重心长劝道:“爹知道你心眼良善,看不得人受苦,但是这世间受苦的人多了,你总不能一一去救吧!做善事也要量力而行。” 乐景知道谢知涯的话是对自己好。 这场旱灾不是几个月,而是整整持续了三年!且在旱灾过后,还有并发的瘟疫。然后1931年,长江还将发生水灾,这场水灾会造成一亿灾民。 民国的自然灾害是一茬接一茬,无穷无尽,不给百姓任何喘息的时间。 穷人之所以穷,难道是因为他们不够努力吗?难道是因为他们的祖先不够努力吗?他们一代一代明明也在拼尽全力活下去,对美好生活的追求是生命的本能! 1%的世家把持这社会99%的资源,然后剩下的99%的人想要活下去就只能拼尽全力争取1%的资源,他们的努力世家不会知道,也不想知道。他们只会认为穷人穷是因为懒,因为笨,因为祖先不努力,他们有钱是因为祖先足够努力。可是又有谁的祖先不努力吗?不努力的祖先根本没有资格留下子孙后代!华夏几千年,谁的祖上还没阔过? 如果乐景不信仰马克思,不信仰共产主义,没有在共和国活过,那么此时的他一定会是一个幸福的世家子。 乐景苦笑了一声,“我现在有能力,能救多少是多少,起码,这样对得起我的良心。” 他对上父亲不赞同的眼神,艰涩说道:“您放心吧,我心里有数,我不会问家里要钱,花的这些钱都是我名下可以支配的财产,等到钱花光的那一天,我就可以停下来了。” 少年表情疲惫苦涩,唯有一双眼睛执拗坚定,里面燃烧着百折不挠的火焰,这是少年人的赤诚和热情,也是他儿子的家国大义。 谢知涯现在心情很复杂,即欣慰,又担忧,还有点说不出口的恐惧。 他有个好儿子。可是这并不是他为人父母的福气。因为他的儿子,同样是中国人的儿子。他毫不怀疑有朝一日他的儿子会为了这个国家的人民牺牲他能牺牲的一切,包括他的生命。 有这样的儿子,是华夏之幸,也是他作为父亲的不幸。 谢知涯终究还是让步了,“……罢了,我也捐一百万吧。”他严肃看着儿子:“你必须答应我,等钱花完就要停手,不管日后会死多少人,你已经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 第352页 乐景微微颔首, “……好,我答应你。” …… 当年九月底,乐景和于瑛彬带着十万石粮食,来到了受灾最为严重的陕省。 昔日的千里沃土,如今已龟裂成纹,饥饿的孩子抱着树,津津有味啃食着树皮,路边几个抱着婴儿的妇女插着草标自卖,两个馒头就能领走一个如花似玉的闺女。 乐景即将在这片土地上亲眼目睹地狱。 陕省正在地狱中艰难孕育延安。延安的火,终将烧到北平去! 第134章 民国之大导演(47) 乐景站在高坡之上,举着摄影机,目之所及处皆为坑坑洼洼的黄沙。草根已经被人挖光了,路边几颗树的树皮早就被扒光了,树身崩裂出小指粗细的裂纹,在呼啸的黄风里抖落碎渣。 斜下方几个孩子正在干裂的黄土地上挑挑拣拣。乐景视力不错,所以他可以很清楚的看清那几个孩子的模样——他们哪里能称得上孩子?那就是披着人皮的骷髅!胳膊细得只有他两根指头粗! 他们偶尔会发现什么,每当这种时候他们就会紧张的东张西望,眼神凶狠警惕盯着其他孩子,然后小心谨慎的把手里的东西放进口袋里,宛如护食的野狗。 乐景知道他们发现了什么宝贝。 是鸟粪。 鸟粪里会有鸟未完全消化的粮食,他们拿回家挑出来后就能吃了。 可是鸟粪又有多少?鸟都死的差不多了。 他抬头,眯着眼睛看着滚烫明亮的太阳,天空上就连一片雨云都找不到! 而这不过才是旱灾的第一年。 难熬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他的十万石粮食又能撑多久? 他需要粮食。很多很多粮食。 他站在高坡上,没有下去怕吓到他们,远远对那几个孩子喊道:“孩子们,我在附近发吃的,我领你们过去吧,吃饭不要钱。” 那几个埋头在地里翻找着鸟粪的孩子一惊,惊慌失措的抬头张望,很快就看到了上方的乐景。 出乎乐景预料的是,听了他的话,三四个孩子不约而同转身撒腿就跑,仿佛乐景是什么洪水猛兽。 只有一个最小的孩子留了下来,他踌躇的站在原地,含着手指,眼巴巴的看着乐景,含糊着对他说了一句话。他陕西口音有点重,乐景一时间没有听清,又再问了一遍才听明白他的话。 他说:“我不想吃肉,你有馍馍吗?” 乐景一边不动声色靠近这个小孩子,一边回答他的问题:“没有馍馍,只有苞米粥,还有土豆。” 孩子眼中立刻放起了光,他用力点点头,“土豆好,土豆好吃,我要吃土豆。” 乐景谨慎的和他保持了一米远的距离。他没有穿衣服,赤身裸体,瘦的就宛如科幻电影里的ET,只是看着他,就会油然而生一种仿佛在看异形的不适感。 乐景看不出他的年纪。 因为饮养不良,他的身高看起来只有五岁。 乐景慢慢蹲下身体,注视着他的眼睛轻声问道:“还要走两三里地,你可以走吗?要不要我抱着你?” 孩子后退一步,警惕的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一种属于成人的坚硬冷漠的警惕,“你在前面走,我跟着你。” 在回去的路上,乐景多次想要和这个孩子交流,可惜这个孩子不太配合,对乐景的问话他全程保持着沉默。乐景也慢慢沉默了下去。 一时间,除了呼啸的风声,只能听到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黄沙上的摩擦声。 这段沉默没有持续太久。因为路边很快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房子,房子前人来人往,生意看起来还不错。 乐景来的时候也看到了这个小房子,只不过远远看到店铺的招牌后就立刻避开了。 因为这是一家肉铺。 饥荒年间的肉铺,不能深思,稍微一想就让人头皮发凉。 乐景敢孤身在这里查探,不是因为他勇敢,也不是小看饥饿灾民的力气,而是因为一直有持枪保镖在不远处跟着他保护他。 他指着那家肉铺,转身认真对这个孩子叮嘱道:“以后看到这样的铺子,想活命的话有多远跑多远,知道吗?” 一直沉默着拒绝和乐景交流的孩子脸上麻木的表情突然生动起来,眼中是真实的恐惧,“我知道,他们都是吃人的妖怪,我娘病了后,就被他们抢走送进肉铺了。” 乐景呼吸一窒,全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突然想起了孩子之前的话。 “我不吃肉,有馍馍吗?” 灾荒年间,怎么可能有人不想吃肉?他不想吃的是人肉。 所以那些孩子见了乐景的第一反应就是跑。 饥荒时,孩子就不是人了,他们是两脚羊。 乐景忍不住问道:“你不怕我也把你卖进去吗?” 孩子麻木且疲惫的说:“我快要饿死了,爱咋地咋地吧。” 乐景眼眶一热,他睁大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来,“你会活下去的。”他蹲下身体,用手里的镜头收录了孩子此时漆黑无光的双目,表情认真的承诺道:“我有好多好多的粮食,不会让你饿死的。” 孩子眨了眨眼睛,几秒后,才“哦”了一声,从始至终,他的脸上都没有什么表情,明明还是一个孩子,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散发出行将就木的老人的气息,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是精疲力尽后的麻木和呆滞。 -- 第353页 …… 地狱是什么样的? 大概就是此时的陕西吧。 于瑛彬望着一眼望不到尽头宛如蝗虫过境的灾民队伍,油然而生一股巨大且荒谬的绝望,他多想睁开眼后发现这只是一个梦啊!! 在来这里之前,他一直还很乐观。他觉得虽然有灾民,但是他们有那么多粮食!再加上当地政府和民间的赈灾粮,一定可以解陕省之困。 可是当他真正站在黄土高坡之上,恐惧的凝望着一望无际看不到尽头的灾民时,庞大的绝望立刻把他压垮了。 十万石粮食听起来数量很多,换算起来就是八千吨粮食,听起来是一个很响亮的数字。 可是单就陕西一省就有一千多万人在饿着肚子! 他们哪怕一人一天只吃一两粮食,一天也至少要消耗五十万斤粮食!他们的十万石粮食不过将将能吃一个月! 政府呢?政府在干什么?还有当地的乡绅富户,他们怎么不施粥啊??? 前来招待他们的是省长身边的秘书,听到他的质问就开始打太极,说什么天旱当地赋税都收不上来了哪里有钱赈灾?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多亏了有像谢先生和于先生这样的善心人士捐钱捐粮,我替全省一千多万百姓谢过两位了!”秘书说:“我等下就派人把两位先生的粮食发下去,一定让百姓们第一时间吃到你们捐的粮食。” 秘书话说的漂亮,但是哪怕是于瑛彬都能看出来他的虚伪和眼中赤裸裸的贪欲。 他们的粮食如果给了他,根本不可能送到百姓手里!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陕省的一家报纸上很快就多了一条新闻。 陕省某县的县太爷想出了致富妙招。他派小舅子把守夏阳渡查人贩子。别误会,县太爷可不是想严厉打击人口买卖,他是从人贩子那里收人头税,一个妇女要交10块至20块钱过路费呢!这可是稳赚不赔的无本生意哦! 与之形成强烈对比的是报纸上同时刊登的又一件事:礼泉县有个姓王的灾民,和妻子带着儿子和女儿逃荒。一天晚上,他们和其他灾民共同在一个破庙里休息。半夜的时候,妻子为了一口吃的,把自己卖给了其他灾民,偷偷跟着人跑走了。第二天早上王某找不到妻子,意识到自己和孩子已经被妻子抛弃了。儿子和女儿找不到母亲,嚎啕大哭,王某在极度悲愤中,一手抱儿子,一手抱女儿,一同跳入野外枯井自杀了。② 两则新闻挂在同一版面上,说不尽的荒谬和讽刺。 而这些不过是陕省数不尽惨剧中不起眼的一条,王某虽然悲惨,但是在满眼的易子而食、全家暴毙新闻里,他的遭遇似乎并不是最悲惨的那一个。 直到现在,于瑛彬都特别害怕看报纸。 所以他们摒弃了官方渠道,自己亲力亲为在民间分发粮食。当然,这并不是免费的。谢听澜搞出了一个以工代赈的法子,让灾民去打井,然后他再给他们发粮食。 说起发粮,于瑛彬当初还和谢听澜吵过一架。 因为乐景竟然让灾民吃糟糠!他明明买了那么多白米,却只给灾民吃糟糠!除了糟糠,他甚至还不知道从那里弄来了马的饲料,也拿给灾民吃! 他愤怒且失望的对谢听澜吼道:“他们人,不是畜生!” 谢听澜当时的表情他这辈子都忘不了。 他有气无力的闭上眼睛,惨笑道:“你不懂,人被饿到这种份上,已经和畜生没什么区别了。” 他当时太生气了,骂了他很多难听话。 谢听澜没有试图解释,他沉默着领着他去了一家肉铺。 直到现在,于瑛彬还经常做噩梦,梦中永远是那间肉铺,肉铺的房梁上挂着风干的人腿和胳膊。 “我们的粮食不够。”谢听澜虚弱且疲惫的说,“只能换成糟糠和饲料,这样才能吃更久,救更多人。” 于瑛彬从回忆中醒过神,望着眼前丝毫不见减少反而越来越多的饥民队伍,竟然生出不知所措的茫然。 灾民打了那么久井,可是一直没有出水。 这场干旱究竟要持续多久?他们的粮食又可以支撑多久? 等他们粮食发完后,这些现在还淳朴温顺咀嚼糟糠的百姓会不会立刻露出獠牙,化作吃人的群狼? 他太出神了,都没注意到谢听澜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 “隐锋,我们的粮食支撑不了太久了。” 他吓了一跳,这才发现了身旁的谢听澜。 “……没关系,我还有钱,我回去求求家里,总能再要来十万八万。” “十万八万够干什么呢?”乐景摇了摇头,做出了决断,“我回京筹粮,你留在这里。” 于瑛彬一愣,但是不得不承认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你打算怎么筹粮?” “我是导演,当然是靠拍电影了。”乐景举了举手里的摄影机,“我拍了不少素材,几乎不需要怎么剪辑。” 作者有话要说:  ②都是当年旱灾时真实发生的事,当时的报纸也有报道。 第135章 民国之大导演(48) 再次踏入北平时,乐景油然而生恍然隔世之感。 北方八省的大饥荒似乎一点也没影响到北平人民的生活。 大街小巷行人络绎不绝,货郎卖力的沿街叫卖,几个孩子尖笑着闹成一团,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鲜明生动的表情,空气中飘来不知名点心的甜香,悠长嘹亮的声音响起:“卖冰糖葫芦喽!” -- 第354页 ……北平政府是不会允许大批灾民流入的。 而就在同一时刻,北方八省太阳曝晒着大地,大地龟裂出一个个饥渴的口子,寸草不生,鸟不拉屎,饿殍遍野,成群结队的野狗和灾民一同化作豺狼贪婪的啃食着人尸,若真有炼狱,那么一定就长这样吧。 乐景呆愣的站在车水马龙的长街,此时北平的和平安逸生活于他而言多像一戳就破的肥皂泡。 他现在闭上眼睛,耳边似乎还能传来饥渴的哀嚎。 他知道北平不缺粮食。 百姓们手里粮食不多,但是世家从不缺粮食。他们的粮仓堆的满满的,足够几代人吃上几十年。 然而大多数世家都在哄抬粮价,宁肯把粮食放在仓库里发霉化土也不赈灾救人,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赚很多很多钱。 乐景这次回来,就是要竭尽全力从有钱人手中“哄骗”来一些粮食。 ……为此,他可以不择手段。 他望着北平的湛蓝澄澈的蓝天,敏感的从拂面凉风中觉察出来了一丝属于冬天的凛冽。 冬天就要来了。 又要有一大片秸秆要倒下了。 …… 乐景回到北平,顾不上回家,先去了电报局,天南海北的给华夏电影协会的会员发电报。 “余在陕省赈灾一个多月,此时灾情之急之严峻,可称得上六十年一遇……粮食告急,请君伸出援手!” “陕省某个姓张的男孩,其母饿极跌倒,即刻便被抢走送进肉铺为人所餐……阁下不过少买几本书,就可以救活几十人的性命!” “偶有陕人贪恋故土不肯离开故土,亲人暴毙却不敢放声大哭,唯恐被人听到闯进来,也不敢让尸体下葬,因为会有人挖走尸体,街边公然就有热锅煮煎……人人带刀出门或防身或捕猎……如此惨事实在是耸人听闻,请君大发慈悲,多多捐钱……” “草根树皮竟然也成为了美食!很快草根树皮都被扒光了,灾民只能吃鸟粪,吃观音土,吃自己的骨肉……昔日老秦之地,怎能如此不堪?余知晓兄台仁义,特将难处告知,静候佳音。” 乐景在电报局足足待了一天,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发出了多少封电报,他只知道他今天花了几百大洋,这些钱可以换成好几石粮食。他心痛,但是知道这是最好最快的办法了。 协同将乐景写就的电报稿翻译成明码,进行发送的几个电报员早就泣不成声。 他们泪眼朦胧的凝望着那个憔悴疲惫的年轻人,他脸颊微陷,眼眶周围的黑眼圈近乎乌紫,明显很久没好好休息过了,陈旧的长衫上似乎还携裹着黄土高原的风沙。 他自陕西来。 只是电报稿上的寥寥数语就已经让他们毛骨悚然,泪流满面,亲身在那个炼狱里爬出来,千里迢迢前来北平求援的年轻人又要多么痛苦绝望? 而就在他们悠闲快乐的度过每一天时,在陕西,在甘肃,在河南……又有多少百姓被人分食? 不能想……不敢想…… 在亲眼目睹电报员发表了最后一个电报后,乐景终于吐出一口长气。 他习惯性的露出一个和气的笑容,有气无力的说:“麻烦你们了。” 几个电报员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连声道:“您太客气了。” “我们也没做什么。” “您是个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乐景沉默的点点头,刚转身离开,身后又响起了电报员的声音。 “谢先生,请等一下!” 乐景微微转身,就见几名电报员从窗口里探出身,向他的方向勉力伸长了胳膊,三只手里都捏着几张纸票,开口叫住他的那名电报员说道:“谢先生,这是我给灾区人民的一点心意,还请您拿去多买点粮食。” 那几张纸票皱巴巴的,边角处还被撕开了几道口子,这是货真价实的血汗钱。 乐景一怔。 电报员却误解了他的迟疑的原因,不好意思的说:“我们身上没装太多钱……” 对上三双真诚急切的双眸,乐景心头一热,差点丢人的流下眼泪。 他对他们深深鞠了一躬,“谢谢你们,谢谢!” “我们根本没做什么,和谢先生您做的事比起来差得远了!” “谢先生高义,我太佩服您了!” “我们才应该谢谢先生!” 于是前来电报局办事的人们就看见了这样奇怪的一幕,隔着窗口,三个电报员和一名落魄文人互相鞠躬,明明是有些滑稽的一幕,在场的人却禁不住被四人间肃穆庄严的气氛给感染了,心头不知道为什么有点酸酸的。 …… 周冯和正在家中举办电影沙龙。 受邀前来参加此次沙龙的都是泸市交际圈有名有姓的绅士和名媛,几位大名鼎鼎的交际花身边早已围满了献殷勤的绅士。 觥筹交错,衣香鬓影,空气中也漂浮着让人沉醉的幽香。 周冯和和几个客人举着红酒杯,惬意呷酒,低声聊天。 “周老,这马上就要到年底评奖了,不知道上海赛区会有多少电影送去第一届晨星奖参展?” “老夫这段时间也在观影,初步选定了五部电影。” “五部电影?会不会太少了?” 周冯和笑着晃了晃酒杯,“你不懂,贵精不贵多,既然要送去北平,那就代表了我们上海的电影圈的脸面,如果水平太差我们上海电影也是脸面无光啊。” -- 第355页 “还是您考虑的周到。”那人小小的拍了一计周冯和的马屁,“有您来指导和把关,这次晨星奖非我们上海电影莫属。” 管家就是在这时候过来的。 “老爷,报童送来了一封给您的电报。” 周冯和知道能让管家在这时候送进来的一定是很重要的信。 他放下酒杯,郑重从管家手里接过电报信,一看到信封上的落款表情立刻变了,几乎称得上粗暴的拆开信,匆匆浏览。 陪客小心观察着他的脸色,心中暗暗纳罕究竟是哪尊大佛的信,竟然能让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周老如此迫切拆信,而且…… 他飞快看了一眼周冯和的脸色,立刻低下了头恨不能成为透明人。 信里究竟说了什么?周老现在的脸色未免太可怕了。 周冯和后槽牙几乎要咬碎了。 他都在干什么啊! 他之前竟然以为给陕西捐点钱就够了!他的钱恐怕根本到不了灾民手里! 他甚至还坦然举办了沙龙! 狗屁沙龙! 他攥紧手里的电报信,恨不能扇自己两耳光。 在谢听澜这个二十岁年轻人的映衬下,他的行为简直可和唱《后庭花》的商女做比了! 他不再管身旁的那几个人,快步走到宴会中心的开阔地方,用力拍了拍手掌,大声道:“诸位,大家静一静,听我说话,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们!” 沙龙慢慢安静下来,绅士和名媛们慢慢停止交流或调情,好奇的看着表情严肃的周冯和,他的眼中闪烁着痛苦且愤恨的泪光。 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周冯和。 头顶吊灯金碧辉煌,洒在这些衣冠楚楚的上等人身上,就好像流淌的黄金。 有人生来闪耀,有人泥潭苟活。 “我刚刚从我们华夏电影协会的谢秘书长那里收来一封求助的电报,当我们在泸市享乐时,他刚从陕西回来……”周冯和红着眼睛,声音粗哑似沙石擦过枯树皮,他哆哆嗦嗦的向这些少爷小姐们转述谢听澜的信,转述陕西目前的情景。 电报是按字收费的,所以这封电报信上自然不会有任何华丽优美辞藻进行修饰——它也不需要再进行任何额外的修饰和润色了,谢听澜只需要把眼睛看到的事情原原本本记录下来就足以让人窒息和绝望了。 字字泣血,句句如刀。 周冯和念完信后,喧嚣热闹的客厅已经陷入了一片冰冷的静默,低低泣音自四面八方响起,如潮水连绵不绝。 不管是真心还是做秀,此时妆容精致的小姐们哭花了妆容,绅士们脸上也浮现沉痛的哀思。 周冯和深吸一口气,对所有人说道:“我宣布,本次电影沙龙临时改成赈灾沙龙,还请诸位伸出援手,拉八省父老乡亲一把!” “我身为沙龙发起人,带头捐给灾区十万大洋,待月底我会亲自押粮赶往灾区。” “周老高义!”一名交际花首先站了出来,不紧不慢的说道:“我个人捐两万元。” 绅士们不甘人后,不肯在女神面前丢了面子,自然也争先恐后的喊道: “我也捐两万元!”“我捐五万元!”“我捐六万!” 周冯和老泪众横。 与此同时,类似的场景还在华夏大江南北出现。乐景的电报,终将在全国引发一场持久的震荡。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无数大洋和粮食正整装待发,准备开往北方八省。 只是,还不够,远远不够。 乐景又来到了电报局。 这一次,他打算全国通电,向全国所有知名报社发送求救信。眼下只有举国支援,才能让八省灾民活下去! 与此同时,他拍摄的,真实记录陕省灾情的旱灾纪录片也乘上了无数列火车,在华夏大地驰骋,将黄土高坡上哀嚎传给四万万中国人。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存于陕西博物馆的碑刻《荒岁歌》,对1877年的旱灾进行了生动详尽的描述(1928年的旱灾比1877年的旱灾还更严重) 1877年的荒岁歌,同样也是1928年的灾情的真实写照。 “天色大变,人心不安,处处祷雨,人人呼天。 诸物甚是贱,粮食大值钱,壮者饥饿逃外边 男女逃避城堡寨,腹中受饿不安然。 榆树皮拌蔺根面,一斤还卖数十钱。 大雁粪,难下咽,无奈只得蒙眼餐。 山白土,称神面,人民吃死有万千。 兄弟无粮难共患,夫妻无面结仇冤。 老幼相见无所谈,彼此只说饥饿言。 饥饿甚,实在难,头重足轻跌倒便为人所餐。 别人餐还犹可,父子相餐甚不堪。 路旁没走,街头有女言,半夜三更哭连天。 大路旁,或死后,或死前,可怜身体不周全。 六亲都不念,伤生就在眼目前。 人肉竟作牛肉卖,街市现有锅煮煎。 家有亡人不敢哭,恐怕别人解机关。 尸未入殓人抢去,即埋五尺有人剜。 各村皆有抢汉,即有粮食也不安。 四乡争夺胜算,大街抢物人难看。 路有女流辈,洛东西南,随人奔走往外县,那时节何论女男……”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第136章 民国之大导演(49) -- 第356页 李棋一天滴水未进,因为多日顶着太阳东奔西跑,他现在肤色黝黑,嘴唇上一层毛糙的白色死皮支楞着,以往合身的长衫穿在他身上松松垮垮的,足可以再装得下一个人。不过半年,他就瘦成了这幅样子。 现在他要是站在谢听澜面前,他一定认不出他了。 李棋注视着街对面富丽堂皇的大宅,目光冰冷中是隐藏不住的仇恨,甚至生出了想要狂笑的冲动。 大宅门口是全副武装的保镖和打手,他们的举着枪,警惕的打量着路人。 ……如今还有多少路人? 李棋知道,大宅里现在正在举行一场宴会。主人邀请了这座城市有头有脸的绅士小姐,来庆祝自己的六十六岁生日,还邀请了一些窑姐儿头牌来助兴。此时市长大概正搂着哪个美人耳鬓厮磨。 在宴会上,有法国的葡萄酒,有日本的牛肉,有西班牙的火腿,有小姐们腻到不行的烧鸡卤肉红烧肉。宴会过后,吃不完的那山珍海味会被倒进泔水桶里。 真是多亏了现在粮食值钱,主人才能天降横财,所以才更要大肆庆祝今年的生日。 而就在城外,无数饥寒交迫流民被铁面无私的城门官驱赶,禁止他们靠近这个歌舞升平的城市。 哪怕在灾情最严重的陕陇二省,在饿殍遍野的农村包围之下,不夜城照样夜夜笙歌,衣冠楚楚的绅士和小姐们在武警和军队的簇拥下,欣喜的看着粮仓里堆积如山的粮食——这些现在都是软黄金! 一股气在李棋肚子里横冲直撞,却一直找不到出口。他闭着嘴,咬着牙,多想冲出城,质问那些倒在路边等死的农民。 为什么? 究竟是为什么? 你们为什么还不造反呢? 你们为什么不团结起来组建成军队攻打这里? 他们抢走了你们的妻女、积蓄、粮食和土地,他们抢走了你们的一切还不满足,现在要把你们的命也夺走了。 你们为什么不杀了他们? 只要杀了那些人,你们就能活下去了! 去他妈的资本家!去他妈的封建大地主!去他妈的贪官污吏!去他妈的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他们都该死! …… 李棋拖着沉重的步伐慢慢走进了报社,他的脚步是那样虚软无力,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 记者部里现在喧闹嘈杂,同事们不知道都在说些什么。见到疲惫而归的李棋,立刻有人惊喜道:“李棋,你终于回来了!我们等你好久了!” 李棋有点迟钝的抬头,有气无力的问道:“什么事?” 同事迫不及待说道:“谢听澜向我们报社发布了求救信,请我们一同为旱灾筹粮。” 李棋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就又听另一个同事迫不及待叫道:“是全国通电,谢听澜花了大价钱向全国的各大报社发布了求助信,请求我们协同呼吁富户捐赠善款!” 李棋眨了眨眼睛,两道热泪蜿蜒而下。 谢听澜虽然也是权贵子弟,但是他和他们不一样。 真好,他和他们不一样。 他捂着脸,慢慢蹲了下来,“哞哞”的哭了起来,哭声喑哑苍凉,铁骨铮铮的八尺男儿此时蜷缩成小小一团,衣服下骨头凸出,触目惊心。 同事们惊慌失措:“怎么了?” “你怎么突然哭了!” “……没用的。”男人哭声时断时续,声音飘忽茫然,就好像随时可以熄灭的烛火,“我、我们的粮食……不可能运到灾区……西北的军阀们会扣下车皮……明目张胆私吞赈灾粮……而东部……国民党将领们也不许车皮西去……因为他们不想便宜了敌对军阀……北京和天津的粮食都运不过去……那些人连本省的父老乡亲都不肯救……河南怎么可能会有粮运过去……” “运的过去!”有记者叫道:“谢听澜的粮食都运过去了!” 李棋一直在和谢听澜通信,所以他知道这粮食是怎么运过去的。 他哆嗦着开口,泣不成声道:“谢听澜花了五十万……才上下打点好……喂饱了他们……才可以运进去十万石粮食……” 男人涕泪交加滑坐外地上,绝望的俯首,湿漉漉的脸颊贴着冰冷的地面,那股盘旋在他五脏六腑的气越来越激烈,似乎下一刻就要破膛而出了。 五十万大洋。 记者们没想到会从李棋嘴里听到这个数字。这笔钱如果换成粮食可以救多少人? 多么荒谬可笑啊。 有粮不能捐。 想要救人,就要先填满了那些人的钱袋子,只有钱才能让他们大发慈悲。 是这样的军队在镇守华夏。 是这样的军队在瓜分华夏。 是这样的军队让华夏不得太平。 几千万灾民流离失所,数以万计的灾民正在死去,可是他们的军队们还在忙着内斗,忙着搂银子,忙着政治派系斗争。 内斗高手名至实归。 “……总之,我们现在报纸上发表求粮新闻吧,起码要让人知道现在的陕西的灾情。其他的……以后再说吧。”说话的记者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脸,勉强让自己打起精神,乐观的给死气沉沉的同事们打气,“谢听澜一定会有办法的……别忘了,他姓谢!” “是啊,他是谢家子,手段通天,一定会有稳定安全的运粮渠道的!” -- 第357页 “没错,他之前已经打点了那么多钱,说不定以后就不用再付钱了!” 他们七嘴八舌,绞尽脑汁想要为灾区找到一丝生机。 而被他们寄予全部希望的谢听澜,此时正在开会。 会议的主办方是中国国际赈灾委员会,到会的人除了中国人,还有七八个外国人。 这些外国人有的是共产主义者,有的是无国界医生,还有虔诚的传教士。 这次北方八省旱灾,他们积极在国外筹钱筹粮,一时间无数海外华人华侨慷慨解囊,赈灾委员会筹集到的大部分赈灾粮都来源于海外。 可以说,现在赈灾委员会不缺粮食,他们只是无法把粮食运进灾区,无法让灾区人民吃上赈灾粮。 这次开会的目的就是讨论怎么把粮食运进灾区,委员会邀请了乐景,就是想从他那里寻求成功的经验。 而乐景也原原本本把自己的成功经验告诉了这些人。只是这个办法很难多次复制。 “拿钱砸。”他平静的说:“我喂饱了他们,所以才成功把粮食运了进去。” 这个回答……不怎么让他们意外。 会长立刻问乐景:“你花的钱是只能运进去一次,还是规定时间内都可以运粮?” 乐景说:“我有三个月时间,这三个月时间我的车皮不会被拦截。” 会长眼神立刻精光大作,他狂喜的看着乐景,当机立断道:“我们会尽快把粮食交给你。” 乐景点点头,又道:“现在的粮食还不够。而且运过去的粮食多了,对方很有可能反悔。到时候我的银子未必好使。” 会长一窒,随即苦笑出声。 他知道谢听澜说的很真实。那些人利欲熏心,全无风骨和坚守,利字当头他们出尔反尔已是家常便饭,指望他们信守承诺,不如期待猪会数数。 他望着气定神闲不慌不忙的年轻人,本已经绝望的心中再次燃烧起希望的火苗。 “你有办法?” 乐景的目光停留在那几个外国人身上,轻轻说出了两个字,“教会。” 会长何等聪明,转瞬间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然后更想苦笑了。 西北那边的人敢劫国内的善款,他们却未必敢动外国人的粮食。 让教会押着粮食去灾区,虽然可能会被敲诈勒索,但是起码大部分粮食可以安安稳稳送到灾民的肚子里。 一名金发碧眼的美国人却摇摇头,他的胸口挂着十字架,显然也是一名传教士。 他直言不讳道:“教会的面子也没那么好使。” “那就让你们国家的大使插手!”乐景说:“这里有几千万百姓等着上帝的福音,我不相信你们的教会忍心放弃这绝好的传教事业。只要他们想做,他们自然可以让大使去交涉。” 此时在中国的土地上,只有外国人才能救中国人。 虽然讽刺,但是起码大多数灾民们可以活下来。这就够了。 至于什么文化入侵,什么洗脑,什么殖民侵略,什么民族自尊,这些只有活下来的人才能考虑。 只要活下来,才有希望。只要活下来,他们才有机会活成骄傲的中国人。 ……… 首先对乐景求救信给予响应的是距离北平最近的河北、天津两省的报纸。 他们根据乐景信上记录的陕西灾情,改编成相应的新闻稿,刊登在了头版头条,恳请社会各界捐钱捐粮让北方八省度过难关。 起初,这则新闻并没有引发多少反响。 全国三天两头闹灾,人们早就对此麻木了。天灾战乱每天都在死人,现在不过是死的人多了一些罢了。 就在这时,一部反应陕西灾情的电影悄悄登录了电影院。电影有一个骇人听闻的名字——《人肉的味道》。 ——人肉是什么味道? ——是猪肉的味道。 无形的风暴正在酝酿。于无声静默处,方可听到雷鸣。 十一月初的时候,北平下了第一场雪。累累尸骨被盖在皑皑白雪之下,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冰清玉洁,多么像现世安稳,盛世太平。 冬天到了,春天还远吗? 第137章 民国之大导演(50) 天津。 临近傍晚,春风阁渐渐热闹喧嚣起来,女郎们穿着花枝招展的衣服,款款走向高台,时不时还向坐在台下的某位男士抛个媚眼。 赛牡丹也是台上花枝招展女人们中的一员。 只不过她没有选择如其她姐妹那样娇滴滴的给台下的恩客调情,因为她现在的整个情绪还沉浸在《人肉的味道》中缓不过来。 外面在下雪,屋里开足了暖气,她们穿着高开叉贴身旗袍甚至还有点想出汗。赛牡丹却觉得很冷,她的骨子缝里浸满了冰渣,正在幽幽冒着冷气,一只毒蛇游到了她的脚背上,冰冷黏腻的身体贴着她的肌肤滑行,贴着她的头皮吞吐着冰冷的蛇芯。 细密的鸡皮疙瘩在皮肤上跳了起来,她情不自禁开始哆嗦。 好冷啊。 真的好冷啊。 在她的斜前方,老鸨激动亢奋高声叫道:“小芳果向灾区捐了两百元!” 赛牡丹下意识向前方看去,就见小芳果背对着她,一手叉腰,骄傲的沐浴在台下无数双赞许的视线中。 “芳姑娘高义!” “某也捐三百元,一同记在芳姑娘名下!” -- 第358页 很快就有几位男士登台往不透明的钱桶里塞花花绿绿的钞票,争先恐后的在小芳果面前表功献殷勤,他们也如愿以偿得到了小芳果赞许崇拜的眼神和甜美的笑容。 男人们轻飘飘下了台,小芳果功成身退,扭动腰肢款款走回了台上花枝招展的队伍里,发现赛牡丹脸色不好看,关切的小声问道:“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下下一个就是你了,你可以撑住吗?” 即便现在没有镜子,赛牡丹也能猜到她现在的脸色多难看,肯定苍白的宛如死人。 她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同样小声回答:“我没事……我只是又在想《人肉的味道》……” 提到这部纪录片,小芳果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一点,桃花眼中染上轻愁,她好看的叹了口气,幽幽道:“我当年,也是逃荒的时候被卖了……我妹妹长的没我好,所以被我爹换给别人吃了……我看完谢先生的那个片子,真的哭了很久,回去就做了噩梦……” 感受到台下某道炽热的目光,她条件反射露出一个含情脉脉的笑容,轻飘飘的声音里满是冰冷的讥诮和嘲弄,“这些年人有多少是为灾区捐钱的?不过是听说婊子们要开慈善晚会给灾区捐钱,来看个稀罕罢了。” 赛牡丹的指甲深深陷进了肉里,嘴角却高高扬起,对台下的客人露出甜蜜的笑容,声音压成细细一条,“所以我们这些无情无义见钱眼开的婊子更应该努力榨干他们最后一滴油水。” 小芳果熟练的给某个脑满肠肥的老头子抛了个媚眼,声音清淡如烟,“……我真羡慕北平的姐姐们,有谢先生的庇护,听说连老鸨都不敢欺负她们。这次北平八大胡同的姐姐们发动的爱国救灾运动动静真大啊,天津的报纸都报道了。” 赛牡丹挑了挑眉,眉间隐有不甘人后的锐气,“我们又不是没看过《待到山花烂漫时》?好让北平的姐姐们知道咱们天津妹子的本事。” 又一位姐姐走回了队伍里,赛牡丹掐着腰肢,媚眼迷离,红唇勾起,斗志满满的扭着水蛇腰走出队伍,踏上了属于她的战场。 …… 赵藏玉和苏和光现在忙的脚不沾地。 他们平时白天要上班,下班后要和北平总工会的人开会。 他们打算发动全北平的工人向灾区捐钱捐粮。除此以外,他们也在积极联系其他城市的党组织以及工人学生,目前已经有十几个城市的工会代表和学生代表开始筹集赈灾粮了。 有个新来开会的工人问道:“我听说西北会扣车皮,我们的粮食怎么运进去?” 赵藏玉点了点烟灰,含笑看了这个青瓜蛋子一眼,“放心,我们总有办法的。” 苏和光情不自禁抿着嘴唇,脸上兴奋的烧红一片,只要一想到他们讨论出来的办法,他就兴奋的不能自已,恨不能仰天大吼,全身都是干劲。 他们打算发动人民群众,化整为零,舍弃显眼的牛马和火车车皮,人力运输粮食,偷渡进西北,躲过封锁线的搜查。 每个人只背几斤、几十斤粮食,穿的厚一点,零零碎碎藏在身上,不一定被发现。就算真的被发现了,那点点碎碎的粮食也入不了他们的法眼,即便被没收,损失也很少。 每个人身上的粮食不多,但是凑在一起,已经是一笔很庞大的数字了。 他知道前路艰难,九死一生,匪兵和化作豺狼的灾民都可能杀了他们,但是几千万同胞都在等着他们的救命粮,所以他们绝不能后退! 在私底下组织内部的会议中,一位老同志对他们说:“谢听澜派人给我们传了话,他已经和河北和河南两地的一些人打过招呼了,我们每个人只要背少一点粮食,他们会睁只眼闭只眼,放我们去西北。” 苏和光吃了一惊。 他没想到这件事背后也有谢听澜的帮助。 他情不自禁说:“……我想推荐他进入组织。” 老同志道:“如果是他的话,我想我们都不会反对。只是他身份敏感,我们必须要小心接触,要徐徐图之,不能急。” …… 广东广州。 电影院散场后,方致年睁着通红的眼睛,皱着眉头从电影院慢慢走了出来。暖融的冬阳洒在他的脸上,路边两个小贩正在吵架。 “我顶你个肺!” “扑街仔,吔屎啦你?!” 方致年听着熟悉的粤语,情绪终于从电影中抽离,只是还是有点精神恍惚。 广东因为比邻香港,又临海,这里是经济发达地区,同样的,内地的消息也很难传到这里。所以他们从来没想过内地如今发生了这么严峻可怕的灾情。 人肉做猪肉买,就在路边架锅烹饪,男女老少瘦成骷髅,只能靠吃观音土充饥。观音土就是粘土,怎么能吃?吃了后不能消化,大便不解,肚大如怀胎十月,能把人生生憋死!电影里的有不少灾民挺着大肚子,肚子被撑成薄薄一片,看着他们走路他都心惊胆战,生怕他们跌倒后被锋利的石子划破肚皮,五脏六腑都撒出来。 还有父杀子,子杀父,为了一口草根可以让兄弟姐妹反目成仇,可以让人吞吃亲骨肉。 一个男人,赤身裸体躺在地上,睾丸萎缩干瘪好似风干了的果实,他躺在那里就像一捆木材。 他已经卖了自己所有能卖的一切,妻子,儿女,衣服,如果他是女人的话,还可以自卖给人贩子,运气好的话能做个妾室,运气不好也能做个女仆野鸡,总之能活下来。人贩子要男人无用,因为男人不能生孩子,所以他现在正在等死。 -- 第359页 不远处,几个男人正虎视眈眈的盯着他,好似草原上的秃鹫,等他闭上眼睛后,他们就可以饱餐一顿了。 一幕幕骇人听闻,就连方致年最可怕的噩梦里都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景象。 他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他痛苦的弯下腰,开始撕心裂肺的干呕。 老天爷啊,这个国家究竟还要经受多少苦难?这个国家的人民到底还要死去多少人? 像他这样的人不在少数。 不少和他一起从电影院出来的人形容都狼狈的很,有像方致年这样大吐特吐的,还有瘫在地上起不来的,还有哭天抢地仿佛死了爹娘的。 如此奇景让热情的黄包车夫们都却步了。 他们本想去拉客的,没想到这些人看起来……这么疯。 一名黄包车夫迟疑的看着抱树呕吐的方致年,远远的小声问:“先生,你这是……怎么了?要去医院吗?” 方致年恨不能把隔夜饭都吐出来,此时嘴里一股恶心的酸臭味,不过也总算至住了呕意。 他直起身来,哑着嗓子说:“我不去医院。”他坚定的说:“去暨南大学!” 男人大约四十岁上下,带着金丝边眼镜,穿着干净整洁的长衫,浑身上下都显露读书人的派头。 黄包车夫肃然起敬,声音都恭敬许多,“您是暨南大学的老师?” 方致年点点头,“我是工学院的教授。” 上了黄包车,他就陷入了沉思,黄包车夫拉车的脚步都下意识放轻了一些,生怕打扰了这位大先生的思考。 方致年在车上思考的只有一件事。 怎么才能帮助北方度过旱灾?捐钱捐粮?不,这都不够,这些只是治标不治本,如果不能解决缺水这个问题,不能让田里长出庄稼,那么旱灾在以后只会一而再再而三上演。 所以他回去后打算和工学院的老师们开个会。他记得陕西甘肃两地都有黄河水系,境内也有大大小小的河流几百条,不知道能不能建水渠引水呢?如果要建的话,应该在哪里建?要去那里筹钱?要怎么保证施工人的人身安全? 这些必须快点讨论好,现在时间宝贵,一秒都不能浪费。 方致年坐在黄包车上,心却早已飞到了那片黄土地之上,几千万同胞的哀嚎在他耳边盘旋回荡,让他心痛如绞,恨不能下一秒就飞到西北。 …… 风平浪静之下,暗潮汹涌,每逢大难,定有英雄出现,扶大厦之将倾,力挽狂澜。 英雄不问出处,有个共同的名字——华夏儿女。 风吹过西北胡杨林,传递华夏千年不倒千年不朽的信念。 第138章 民国之大导演(51) 大雪已经连绵不绝下了快有半个月了,北平已经多日不见太阳,天空白茫茫的像晕开的石灰水。 傅瀚晟坐在黄包车上,鼻子呼出来团团白气。他穿着羊绒大衣,贴身的是柔软的羊毛衫,身上倒不是不怎么冷,就是冻脚,脚又冷又木。那不是他的脚,是冷硬的大理石雕像。 拉他的黄包车夫看起来是中年人,两鬓已经出现了白发,脸上皱纹沟壑纵横,大冬天穿着单薄的棉衣,一团发黑的棉花从他后背的破洞露了出来,拉着车的双手也长满了冻疮,又紫又肿看起来有点骇人。 “先生,到狄俄尼索斯饭店了!” 傅瀚晟从黄包车上下来,从口袋里拿出来一枚袁大头递给了汗流浃背的黄包车夫,“不用找了。” 中年男人立刻眉开眼笑,惊喜的给他连连鞠躬,“谢谢先生,谢谢先生,您是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傅瀚晟微微颔首,印度门童殷勤的从门口小跑了过来,要为他引路。 他跟着走了几步,倏然又转过身,看向正在用毛巾擦着热汗的黄包车夫,提声道:“回去买件厚点的棉衣。” 黄包车惊异的抬眼看着他,脸上是明明白白的错愕。 傅瀚晟没有多说什么,转身跟着印度门童走进狄俄尼索斯饭店。 狄俄尼索斯饭店是北平第一等饭店,老板是英国人,特意请了法国高级酒店的大厨烹饪法餐,不对中国人开放,向来是在北平定居或旅行的外国人消磨时间的好去处。傅瀚晟之前也是这里的常客。 只是他这次过来却不是为了吃饭来的,他是来捐钱的。 …… 穿着白色大衣的洋鬼子走进了饭店后,刘哥才醒过神,他放下擦汗的汗巾,自言自语道:“个洋鬼子看起来是个冰疙瘩,倒是个热心肠。” 一阵白毛风吹过,他脸上的汗几乎是立刻干了大半,汗毛眼胀起凸出了出来,仿佛被塞进了冰粒子,他连着打了三个喷嚏。 刘哥揉了揉鼻子,期待的人来人往的狄俄尼索斯饭店,这么多人用车的肯定也多,而且有钱人给钱也大方,他守在这儿准错不了。 和他同样在等客的一名黄包车夫无聊的向他搭话,“狄俄尼索斯饭店不是只招待外国人吗,我这看着门口怎么这么多中国人?” 刘哥脸上情不自禁带上一丝骄傲的神气,“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是谢导演包了狄俄尼索斯酒店,要在这里开会!” “乖乖,谢导演还真是有钱啊。”那人乍舌,又好奇的追问道:“开什么会啊?” “还不是救灾的事。”刘哥道:“最近报纸上三天两头报道西北的旱情,谢导演也刚从西北赈灾回来,他这回就给咱们北平的有钱老爷们都发了请帖,请他们过来给西北捐钱,这就叫做慈善晚会!” -- 第360页 “你咋知道的啊?” “报纸上说的啊!” “乖乖,你还会看报纸啊!” 刘哥云淡风轻的笑了笑,用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语气轻描淡写道:“之前谢导演就住在我隔壁,他教过我几个字……” “老天爷啊!原来他们之前一直说的那个黄包车夫是你啊!” 迎着同行震惊崇拜的目光,刘哥下意识停直胸膛,给对方讲他和谢听澜做邻居的那些年…… …… 沈筠用手给自己扇风,她后背现在出了一身汗,贴身秋衣仅仅黏在她身上,弄的她怪不舒服的。 狄俄尼索斯酒店里暖气很足。这是时下流行的蒸汽水暖,一向只在城里的政府部门和社会名流家才有,沈筠的父亲沈明华是北平知名的剪辑师,所以她家境不差,但是即便如此她家里也是用不起水暖的。 她眼神游离,漫无目的的东瞅西望,心中满是好奇。她还是第一次来到狄俄尼索斯酒店。狄俄尼索斯是希腊神话中的酒神,这个外国饭店以狄俄尼索斯做名,想必葡萄酒一定很出色。 她叫住游走的侍者,从托盘里取走一杯葡萄酒,试探性的抿了一口,差点没吐出来,俊俏的小脸也皱成了苦瓜脸。 呸! 又酸又涩,难喝死了!还没有自家酿的果酒好喝!洋鬼子的舌头有毛病吗! “阿筠!好久不见!” 沈筠一抬头,就看温梦星惊喜的脸。她是爹的学生,也是她最好的朋友。 “阿星,你最近在忙什么呢?”她随手放下酒杯,抱着小姐妹的胳膊,声音软软的撒着娇,“我都好久没见到你了,你现在比我爹还忙~” 温梦星也亲密的低下头给她咬耳朵,“我们慈善基金会最近在往西北那边筹粮,别说我了,黎会长这么大年纪了,还亲自跑去山西娘家找粮,还有我妈和姑姑,她俩天天厚着脸皮去各家要钱,我这个做小辈的,一些琐碎小事只能代劳了。” 沈筠心疼的看着她尖尖的下巴,又爱又怜的挂在她身上,连声道:“你吃苦了,你看看你现在都瘦成什么样了,我回头给你送饭吧,把你掉的肉给补回来。” “不用了,我家里又不是没有厨子。你最近也挺忙的,我听说你打算去西北拍电影?”说起这个,温梦星表情立刻严肃下来,她忧心忡忡的看着娇小玲珑的好友,“现在西北那么乱,你一个女儿家去那里很危险的你知道不知道?” “没事啦,你别担心,你弟弟已经在西北安排好接应的人了,我们去那里很安全的。” 温梦星敏锐的察觉到了关键字,“……我们?除了你,还有很多人会去?” “当然了。你最近忙,还不知道吧?” 沈筠笑道:“自从你弟弟的那部纪录片横空出世后,现在电影圈里就流行开了去灾区拍电影的风气,这次去西北的,不仅是只有咱们北平的导演,还有天津、上海、东北等地的导演,听说还有广东那边的导演也想去西北,只是路程太远,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到。我们私底下都在说,今年晨星奖恐怕会青睐记录灾区的电影,所以很多人都摩拳擦掌,想要大干一番呢。” 温梦星这才恍然大悟,当机立断道:“我也跟着你们一起去!” 沈筠自己去可以,却霸道的不许温梦星去。 “你别去,你待在北平为灾区筹粮也是做贡献啊!” 温梦星小心看了下四周,然后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也知道黎会长娘家是山西晋商,在当地很有势力,她这回回家就是想用家里的渠道往陕西甘肃运粮,我也想跟着她一起去历练历练。” 沈筠虽然还有点担忧,但是她也明白好友心中的炙热并不下她,而且有黎女士在那里坐镇,好友一定可以平安回去的,所以也就不再阻止。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很快慈善晚会就开始了。 身穿修身灰黑色中山装的少年走上临时搭建的高台,作为晚会的发起人开始发表讲话。 少年站在高台上仿佛在发着光,台下的熙熙攘攘不敌他唇畔浅笑。 沈筠打量着好友恬静的侧脸,八卦问道:“哎,你后悔吗?错过他你可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男人了。” 温梦星偏头,对上女人兴致盎然的眸,眸中浮现让人有点看不懂的情愫。她抬手轻轻把沈筠的一缕青丝别到耳后,柔笑着说:“嗯,不后悔。因为我已经遇到了更好的人。” 沈筠一怔,心中突然划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还不等她细细回味,台上谢听澜的话就打断了她的思绪。 “为了缓解西北干旱,所以我们想要为西北修水渠,引水来灌溉。”乐景理直气壮的先发制人,不给客人后悔的机会,“我知道大家都是急公好义的大善人,肯定不会坐视几百万西北百姓饿死对不对?不过是捐出来一件衣服钱罢了,我想在场的诸位都没有那么小气吧?” 他微微一笑,装作没看到一些人尴尬的脸色,继续不紧不慢说道:“要真出现了那种捐个三五百的小气人,传过去还要不要脸了,肯定要被亲朋好友嘲笑个三五年。” 宋启星立刻在台下捧场道:“没错,是这个理儿,我年纪轻,也没什么产业,就捐个两千吧,也就是我两个月的零花钱,不当什么事,让各位见笑了。” 说罢,他还真不好意思对身旁人拱了拱手,做足了姿态。 -- 第361页 除了他,乐景还在台下安排了几个托。 几人这一唱一和,生生把所有人架了起来,只能捏着鼻子吃了这个哑巴亏。 一时间唱名人的声音接二连三响起: “钱局长捐了三千元!” “宋部长捐了两千元!” 被念到名字的,就露出一副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微笑致意,一副高风亮节的模样。 温梦星和沈筠对视一眼,眼中是同样的坏笑。 于是温梦星就高声道:“我捐三千元!” 沈筠还没开口,温梦星又道:“沈筠也捐三千元。” 她笑着拍了拍沈筠的手,“知道你零花钱不多,这钱我替你出了。” 沈筠的脸不知道为啥突然红了。 …… 陕西。 于瑛彬领着护卫兵焦急的等在一条小路上,他和他们说好了要在这里接头。他们自河南出发,一路奔波,不仅要躲军阀的封锁线,还要提防流匪和灾民,一路的艰辛可想而知。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守在这里,已经接待了足足几千人! ……这次过来的人中,会有多少人死在半路上? 很快,十几个风尘仆仆的人出现在了小路那头。 苏和光气喘吁吁的望着惊喜向他们跑过来的男人,欣慰低笑:“幸不辱命。” 然后他眼睛一黑,在昏过去之前,他依稀记得他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他少吃一点,灾民就能多吃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八省旱灾时,赈灾委员会也是想过修水渠的。 在《红星闪耀中国》里记载了这样的一段话:“在灾情最甚的时候,赈灾委员会决定(用美国经费)修一条大渠灌溉一些缺水的土地。官员们欣然合作--立刻开始以几分钱一亩的低价收购了灌溉区的所有土地。一群贪心的兀鹰飞降这个黑暗的国家,以欠租或几个铜板大批收购饥饿农民手中的土地,然后等待有雨情后出租给佃户。” 以及,之前一章有个读者问可不可以让直播间观众提供杂粮水稻技术,我一直忘记回答了,在这章回复一下。 这个目前行不通。一来,是因为杂交水稻的育种和改良是一个漫长到要花费几十年才能做到的事,现在的灾民等不及。 二来,是因为根本没有地种粮食。这听起来很荒谬,怎么会没有地种粮食呢?因为地都用来被种鸦片了。鸦片税高,所以很多当地政府和军阀强令百姓种鸦片,很多百姓也愿意种鸦片(因为种粮食苛重税,没有种鸦片赚钱)然后等到旱灾来了后,百姓就只能饿死了。 第139章 民国之大导演(52) 西北严峻的旱情让北平无数报社记者闻风而动,源源不断的记者们奔赴灾区。麦克也是其中的一员,他是美国报社的驻华记者,来华两年已经练就了地道的汉语,是报社里大名鼎鼎的中国通。 但是他身为外国人,是很难通过官方渠道去灾区采访的。 政府在封锁灾情,他们不想让人知道他们的无能,也不想让人知道他们根本不在乎几千万条人命。而麦克作为外国人,如果如实报道灾情并刊登在外国报纸上,会给华夏政府的国际形象造成很坏的影响。而且,即便麦克争取到了从官方渠道进西北的机会,也只能看到当地政府想要他看到的东西。 所以麦克只能从民间渠道去西北。 也就是在这种时候,他听说了北平天主教会打算往灾区运粮,为了不被西北军阀没收,他们甚至要来了好几个国家大使的“威胁”信。 大使们无一例外都在信里说这粮食是外国传教士和教民的口粮,他们将会在西北传递主的福音,为了几国和睦友好,命令西北军阀准以放行。 麦克立刻就加入了运粮队伍,成为一名义工。 有了外国传教士的外国人面孔和大使们的信开道,他们一行人总算有惊无险的到了陕西,和早就等在这里的中国人汇合。接下来的日子里,会由这些中国人来保证他们的人身安全。 这些中国人就把他们带到了他们的驻地,一个低矮的村落里。这个村庄以前应该生活了很多人,现在村民都消失了,只能看到来来往往的赈灾委员会的人。 驻地的负责人专门过来接待了他们这行人。 也是巧了,领头的中国人麦克也认识,正是如今在北平鼎鼎大名的谢听澜。 说实话,麦克早就想要采访谢听澜了,只是谢听澜是个大忙人,他一直寻不到采访的机会,如今能在灾区遇到也是意外之喜。 他立刻举着相机冲到了谢听澜面前,“谢先生,您好,我叫麦克,是美国通讯社的记者,我能采访您一下吗?” 谢听澜是一个很温和的年轻人,脸上永远带着暖融的笑意,这也同样让麦克无法从他脸上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实在不好意思,我等下还要和水利专家们开会,没有时间来接受采访。您可以在这里四处转转,这里有很多比我更合适的采访对象,我相信您一定会有很大的收获。” “您要和水利专家们开会?都有哪些水利专家?你们打算在哪里修水渠?资金够了吗?”麦克急切问道:“我可以去旁听吗?” 谢听澜有些无奈的笑了笑,“真是不好意思,那边专家已经来了,正在等着我,我们的会议内容现在还必须保密,这样吧,我找个人,你有问题就去问他。”他向麦克身后招了招手,“和光,这是从美国来的记者麦克,就交给你招待了。” -- 第362页 麦克跟着转过身,顺着谢听澜招手的方向看到了一个穿着褐色短褂扎着绑腿的的年轻人,他看起来和谢听澜差不多年纪,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眼睛又大又圆,此时正用肩膀扛着粮袋向他们方向跑来,矫捷灵活充满无拘无束的野性,好像一只小豹子。 谢听澜给他介绍道:“这是苏和光,是我所创办的《民生报》的记者,这次西北旱灾,也是他和一些朋友带着粮食从河南出发,辛辛苦苦躲过军阀的封锁线,在两省边境来回穿梭了十几次,对此次旱情有深刻的了解。” “你好,我是苏和光,你有问题可以问我。” 苏和光放下肩膀上的粮食,刚伸出手,就看到了自己黑漆漆的掌心,脸一红,还没等他收回手,就见那个洋人全无芥蒂的紧紧握上他的右手,脸上堆满了真诚热情的笑容,“苏先生,我是麦克,您现在扛着粮食要去干什么?我能和您一起吗?” “我要去给灾民发粮。”苏和光重新扛上粮食,爽快说道:“您跟我来吧。” 于是麦克就看着苏和光和其他人把一袋袋粮食放到马车上,他跟着他们一同坐上车,在十几个持枪士兵的保护下,粮车驶出驻地,驶向荒无人烟的远方。 他们的目的地是距离这里三公里处的一个赈灾点。 在车上,麦克见缝插针对苏和光进行采访,从他那里得到了令他惊叹的内幕。 在这次教会把赈灾委员会筹集到的粮食运过来前,陕西甘肃两省赈灾靠的就是谢听澜想方设法买到的粮食。为此他花光了自己所有的钱。而且为了防止灾民哄抢粮食,他又设法雇佣了一些西北军来保护他们和粮食的人身安全。 单就陕西一省,他就设立了25个赈灾点,并想出来一个以工代赈的法子。 他请了国内外水利专家在两省勘测,挑出一些可能有水的地点,让灾民去打水。这个法子很好的安抚好了灾民的情绪,特别在真的打出一口水井后,灾民的积极性很快就被调动起来了。 只是他一个人终究是独木难支,所以苏和光他们来了。 来自天南海北的几万名工人和学生,冒着生命危险,用钢铁一般的意志力忍饥挨饿,双脚不知道磨出来多少血泡,才如蚂蚁搬家一样一点点把粮食运进了灾区。这种自发的、无私的行动麦克只在西方的清教徒身上看到过。 很多年轻人重伤重病,还有很多年轻人永远倒在了路上。 还好这次教会运来了赈灾委员会筹集到的大笔粮食,可以救助更多灾民了,他们中的一些人也不必冒险了。 “我不知道谢听澜这两三个月以来救了多少人,我只知道现在已经有百姓立生祠祭拜他了。这是活万民的功德,足这一条就可以称圣!”苏和光眼睛闪闪发亮,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崇拜,“我这辈子很少佩服什么人,唯有谢听澜,我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麦克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他从没有这么一刻认识到那个年轻人的伟大。 他一个人承担了属于政府的责任。 他今年还不到24岁,生于权贵之家,却以非同一般的博大胸怀和慈悲心,不辞辛苦为穷人们争取活下去的机会。他在美国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资本家之后。 这样自讨苦吃的年轻人是华夏人。 而在这样自讨苦吃的年轻人身旁,围绕着许许多多如苏和光般同样自讨苦吃的年轻人。 在美国,和他们一个年纪的年轻人很多都沉迷舞厅和酒吧,吊儿郎当,甚至还痴迷帮派文化,每天只会泡妞打架。 而在大洋彼岸的华夏,这里的年轻人十几岁就投身政治,二十几岁就为了国家和民族的命运奔走疾呼。他们在本该玩耍的年纪就亲身体会到了死亡的重量,然后选择在精神层面上蔑视死亡。 苦难果真是催生英才的摇篮? 这样无能的政府不配拥有这样自讨苦吃的年轻人们。 拿破仑说的果然很对。 中国就是一头沉睡的狮子。所以拿破仑不让西方人叫醒他。可是现在这头狮子已经被华夏年轻人们叫醒了。 狮子在黑夜中睁开了眼睛。 麦克突然有种预感。 他接下来的无数年一定要留在中国。 因为这个国家即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会在这里采集到这辈子最精彩的新闻。 他收回翻滚的思绪,继续询问苏和光问题:“您知道他们会在哪里修水渠吗?” 苏和光摇了摇头,“现在还在进行前期的探测,具体时间和地点我还不知道。我只知道这回谢先生向国内外都发布了招贤令,自掏腰包重金悬赏国内外水利专家来陕西甘肃两地修建水渠。如果水渠真的能修好,日后再也不会爆发如此惨烈的旱灾,子子孙孙都将受益,此举功在千秋!” 他没说的是,为了防止一些有心人借着修水渠搞土地兼并赚钱,所以谢听澜对修水渠的地点忌讳莫深,恐怕要等到他定下修水渠的地点并买下附近的土地后,才会公布相关的动态。 小麦色皮肤的年轻人眼中满是憧憬和向往,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无比美好的未来。 麦克真心实意说道:“祝愿水渠能修建成功。” 到那时候,他一定要用手中相机的镜头记录下这一历史性的一幕。 …… 他们终于到了赈灾点。 -- 第363页 赈灾点是由几个小棚子组成的,现在正在发午餐。灾民在棚子前排成了长队,依照顺序把手里的碗递给工作人员,工作人员从锅里拿出粮食放进他们的碗里。拿到粮食的灾民都驯服的走到一旁,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来开始吃东西。 迈克特意考察了一下他们的粮食,发现灾民手里的粮食有微妙的不同。 男人是两个蒸的大土豆和一碗看不出种类的杂粮粥,女人是一个大土豆和杂粮粥。 苏和光特意解释:“我们这不是重男轻女,我们组……最是支持男女平等了。这是从生物学角度考虑的,根据男女不同的生理构造,女人饭量普遍比男人小。” 麦克理解的点点头。 粮食不算太多,饭量大的人肯定吃不饱,但是这点食物够他们活下去了。只要他们能坚持到水渠修好的那一天,他们就能回到家乡,重新耕种土地,如往日那般老实本分的活下去。 就在麦克为灾民的有序而欣慰的时候,傍晚的时候,他们这个赈灾点就受到了一伙土匪袭击。土匪们骑着马,举着抢,自四面八方的黄土地上飞驰而来,将他们团团包围。 这是麦克这辈子距离死亡最近的时候。 第140章 民国之大导演(53) 张二蛋从没想过自己还能活下来。 当娘被人抢走时,他就不想活了。 他一个人在荒地上漫无目的流浪,走到哪儿算哪儿,等哪天走不动了他就死了。 他本该死的。 可是他偏偏活了下来。 救他的人是一个长的很好看的哥哥,他把他领进了棚子里,给他东西吃! 是蒸土豆!土豆又甜又软,咬上一口含在嘴里立刻就化开了,口齿留香,咸香的味道流到喉咙里,肚子里也变得暖洋洋的了。 娘被抢走的时候他没有哭,找不到东西吃的时候他没有哭,可是却在吃到土豆时哭了。 他一直以为他已经死了。原来他还活着。 张二蛋就在这里住下了。 在这里,像他这样的小孩子每天都有饭吃,不用干活,还有先生教他们认字和算数。张二蛋学的很认真,学会了算数,他以后就可以去城里当个账房先生了,账房先生管钱管粮,以后他就不用饿肚子了! 没过多久,张二蛋在这里发现了一个熟人。那人是新来逃荒的灾民,和张二蛋一个村的,也姓张,按辈分,他要喊他五叔。 两人就此相认,在这里相依为命。 五叔每天要去干活,要去打井,修路,很辛苦的,他每天吃不饱,张二蛋就把自己的口粮省下来分给他。 救他的那个哥哥时不时也会过来探望他们。也多亏有了他,他和五叔才能活下去。在从其他人的描述中,他才知道救他的哥哥多厉害。他姓谢,是专门从北平过来救他们的,他救了好多好多人,多到他和五叔的手指脚趾加起来都数不完。 他没去过北平,只知道那是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谢先生距离他们那么远,怎么知道他们快要活不下去了呢? 二蛋想,谢先生一定就是娘口中的菩萨了吧。娘天天求菩萨救命,他一定是听到了,所以他来救他们了。娘也是被他接走去天上过好日子了。 这天中午,他如往常那般领了土豆和苞米粥,坐在五叔旁边吃饭。 五叔刚干完苦力回来,他打了一上午井,衣服都汗湿了。土豆很大,比五叔的巴掌还大,可是他还是很快吃完了。 二蛋递给他自己还没吃完的半个土豆,“叔,吃我的吧,我吃不完。” 五叔慈爱的摸了摸他的头,“你吃吧,你还小呢,要长身体。” 就是在这种时候,五叔突然站了起来,望着远处翻滚的黄沙,神情紧张惊慌。 “五叔,咋咧?” 不需要五叔回答,张二蛋已经看到了黄沙中冲出现的人影。 他的脸色也慢慢变白了。 有人惊慌失措的喊到:“快跑啊!响马要来抢粮食了!” “他们手里有枪,我们打不过他们的!” “快,我们先把粮食抢走,要不然响马就来抢了!” 五叔一怔,望着粮仓的眼神明显有些意动。 “五叔,你快去保护粮食!这是菩萨的粮食,不能让他们弄走,菩萨会生气的。”二蛋抓着五叔的手,抬头认真的对五叔说,“菩萨比孙悟空还厉害,他会保护我们,把坏人都杀光的!” 说话间,已经有十几个汉子虎视眈眈向粮仓的方向逼近。看守粮仓的兵都跑出去应付响马了,此时粮仓门口没有几个人。 不知道为什么,五叔看着二蛋的眼神有点奇怪,他站在那里似乎有点犹豫,二蛋急了,气愤道:“五叔!你想弄撒?你还是不是俺们陕西娃咧?菩萨救了我们,我们就要报恩,不能做白眼狼!他们是孬种,五叔,别让俺看不起你!” 五叔的眼神慢慢坚定下来,他伸出蒲扇似的大手摸了摸他的头,“你说得对,咱不能做这不冒烟儿的事,说出去也没面儿。” 五叔转身就向粮仓的方向跑去,边跑边扭过头叮嘱他,“你找个地儿躲起来,别乱跑知道不?” 二蛋连连点头,“知道,知道!五叔你也小心点儿……别着了他们的道儿!” …… 麦克真以为自己要死了。 营地里此时也乱成一团,灾民们拼命尖叫着跑来跑去,很多人被流弹打死了,还有人想要趁乱闯进粮仓偷粮食。 -- 第364页 还好不等他们抵抗,这些小偷就被其他及时发现的灾民给抓住捆了起来。 为首的灾民把他们骂了个狗血喷头,“你们这样也算俺们陕西人?俺们陕西人没有像你们这样的软蛋孬种!” 但是,谁能想到这些来保护他们的西北军这么不堪一击。上帝啊,他们有一百多持枪士兵,竟然奈何不了几十名马匪? “狗屎!他们是被马匪收买了吗!”他躲在粮仓里面,外面是激烈的枪火,气急败坏的冲苏和光怒吼。 苏和光顾不上理会这个洋鬼子的抱怨,他手里紧握国产毛瑟1896,时不时抽冷子从门口放一枪,做一些微小却关键的反抗。 被年轻人的勇气所鼓励,麦克也慢慢镇定下来。年轻人用的盒子枪论技术和威力是远远比不上他手里这把从美国带过来的M1911的,为了搞到这把军用手枪他可是花了大力气,此时正好是它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他勇敢的探出身,瞄准马腿进行射击,Lucky,射中了!那个土匪险之又险的提前从马上跳了下来,避免了和马一同倒下的命运,可惜,他的运气只存在一次,很快他的眉心就开了一个血洞。 在麦克震惊的目光中,苏和光调转枪口,再次射中了又一个马匪的大腿。 麦克目瞪口呆赞美道:“……上帝啊,苏先生,你真是一个神枪手!” 苏和光轻描淡写的回答,“我这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他的准头是赵哥手把手教出来的。赵哥才是真正的弹无虚发,他还差得远。 不知道西北军是太菜还是真的被收买了,他们压根没组织成什么有效的进攻就溃散了。加上麦克和苏和光,这次过来运粮的就十几个人,不是每个人都会用枪的,而且弹药也不够。只靠他们这点人人要想阻止几十个骑着马快速移动的土匪无疑很难。 眼看着马匪距离他们越来越近,麦克射空了弹夹最后一个子弹,五叔都能看清领头人衣服上的花纹时,他终于忍不住吼了一声。 “妈的,一个个的都不让老子活下去,老子和他们拼了!” 他站了起来,挺直背,就像古往今来那些顶天立地的陕西娃那样想要打开门冲出去和他们同归于尽。 麦克有些手足无措。 死?他也要死了吗? 虽然在他成为记者,鼓足勇气踏上异国的土地上,他就已经做好了葬身异乡的心理准备。但是死亡还是来的太突然,太迅疾了。 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一番事业。 他甚至没有把这次的旱情告诉世界。 苏和光猛地跳了起来挡住了五叔,“你不要激动,生命是很宝贵的……”他的声音猛然大作的枪声打断了。 枪声如狂风暴雨,时不时响起马匪陕西口音的咒骂声。 苏和光惊喜喊到:“一定是我们的人来了!” 麦克也是精神一震,满心的沮丧和惶恐不翼而飞,他和苏和光一起透过门缝看过去,视网膜上清晰倒映出一抹跃动的黑色,这是充满希望的黑色! 谢听澜骑马而来,马蹄踏过马匪的尸体,他俯身举枪,弹无虚发,仿佛天神下凡。在他身后,是乌泱泱的骑兵! 他来救他们了! 麦克这辈子都忘不了这一幕。 东方少年就像故事里的骑士那样在最后时刻从天而降,轻而易举的打败了坏人,拯救了他们。 《美国邮报》刊登了麦克自远东发过来的报道,在这个报道上,麦克对谢听澜不吝赞美之词,用了各种肉麻的词语来夸赞他,夸赞他的善良无私,也夸赞他的勇敢和果断。 麦克在报道中说,“在人道主义者们和法学家看来,谢听澜应该把这些马匪关进监狱,迎接审判。但是他们不了解陕西,这个地方此时正被一场漫长且惨烈的旱灾折磨着,既往的一切道德和规则都在这里荡然无存,因为长久的饥饿,这里的很多人已经变成了毫无人性的野兽,而让野兽收起獠牙的唯有恐惧。 所以在查出来是部分西北军和马匪里通外合后,当着所有灾民的面,谢听澜让人砍下了所有人的头。而那些想要趁乱打劫的灾民,他将送他们去做苦役。 从那以后,再也没听过谢听澜的赈灾点闹过马匪,也没有灾民哄抢粮食。 在中国我学到了两句很有意思的俗语,一个是杀鸡儆猴,一个是乱世用重典。 ……等到新修好的水渠重新灌溉干涸的土地,那么野兽就可以重新变成人,老实本分的活下去……但是在那之前,他们需要更多很多钱。谢听澜和这个国家的一些人在拼命筹钱买粮,可是灾民还是在源源不断饿死,还有很多灾民生了重病,但是这里却缺少医生和药品。 女士们,先生们,求求你们救救这些可怜人吧!你们只需要少吃一个面包,就可以救活一个孩子!你们只要少吃一回下午茶,就至少可以救活一个七个人的大家庭! …… 说真的,你们都应该来中国看一看谢听澜和他的电影,他做了绝大多数西方人都无法做到的事情,他的电影里有西方电影没有的东西。我可以打赌,在未来的世界历史上,他一定会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第141章 民国之大导演(54) 萧长乐在后台化妆的时候,听到小师妹和其他几个小孩儿的在讨论他这场能筹到多少钱。 -- 第365页 “昨天筹了五万,今天怎么着也得几万块吧?” “少了,今个儿有胡苍梧先生领着朋友们一起过来捧场,胡先生为人最是大方豪爽了,他之前去听常先生的慈善义演,直接捐了五万!” “常先生一场慈善义演筹款足足五十万,什么时候我们也能像常先生那样风光啊。” “别急,慢慢来。京剧毕竟是时兴戏,我们之前班里就十几个人,还都是老弱病残,差点断了传承,才不过一年,我们就已经站稳脚跟,还收获了一些稳定的戏迷,也有很多小孩子愿意过来学徽戏了,日子在一点点变好呢!” “说得对!”萧长乐加入了他们的话题,灯光下,少年面容美艳逼人,眼波媚态横生,仿佛台上的贵妃活了过来,让在场人都看直了眼睛,“我们能走到今天这步尤为不易,要懂得惜福啊。日子是人过出来的,我们一步一个脚印,总能把祖宗传下来的手艺发扬光大。” 迎上那几个小孩子崇拜的眼神,萧长乐有点感慨,还不到两年,他身上已经有了这么多的变化啊。 他从一个穷困潦倒默默无闻的小戏子,变成现在在北平都小有名气的徽派传人,烈火烹油,鲜花着锦,春风得意,走出去谁不高看他一眼? 这样的日子是两年前的他想都不敢想的。 他本以为他和他们都要陪着徽戏一起消亡,他们的半个身体已经被埋进了时代的废墟里,他虽然不甘心,却也只是无头苍蝇一样的乱撞钟,他的垂死挣扎不过是无用功罢了。可是偏偏有人发现了他们,挖开了碎瓦残片,把他们挖了出来,让阳光能照在他和他们身上,让他们以后的徒子徒孙都有机会沐浴在太阳的光辉之下。 这份恩情之深、之重,唯有粉身碎骨万死不辞才能作为报答。 但是萧长乐搞慈善义演给灾区捐粮,并不是为了报恩。这是出于一个中国人的良心。 不仅是他,北平的梨园子弟,不分派别,不分师承,都在搞慈善义演为灾区捐钱捐粮。 这个风气最初是由电影圈刮起来的,领头的就是谢先生。 当初谢先生真实记录陕西灾情的纪录片《人肉的味道》横空出世,在全国都引发轰动效应,而之后谢先生直接在报纸上表示自己会捐出来记录片的所有票房用于支援灾区。 自那开始,来自天南海北的导演们亲赴灾区,拍摄记录了很多真实反应灾区人民生活的好电影,而参演电影的演员无一例外都是零片酬出演,电影后续收益所得一概捐给灾区。借有电影的传播,这场发生在偏远西北的灾情很快就传遍了全国。 电影圈之后,妓女们也搞起来了爱国救灾运动,然后是工人们,梨园们,黄包车夫们……这场自文艺圈掀起的慈善赈灾运动,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席卷了全国。不仅全国各地救灾热情高涨,通过一些外国记者的报道,就连很多外国人都注意到了这场举世罕见的大饥荒,国际红十字会更是派出了医生和义工团队去灾区救援。 如此热潮之下,西北军阀们要怕死了,都不敢明目张胆的拦截粮食,生怕惹来众怒,否则不过平白让南京政府北伐有了大义的名头,还很有可能酿成兵祸。 当年总统不过杀了几十个学生就被赶下台仓皇躲进租界才能活命,这西北可是有几千万灾民啊!他们手底下的兵也大多数都是土生土长的西北人!都是父老乡亲,有几个狼心狗肺的能看着他们饿死? 前有南京政府虎视眈眈,后有社会各界的关注和声讨,他们实在是抽不出心力来镇压内乱了。所以他们索性就趁机狠狠捞了一回油水,对运进来的粮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萧长乐在替灾民高兴的同时,也忍不住为灾区人民牵肠挂肚。今年冬天下了好大的雪,不知道灾区百姓现在怎么样了? 谢先生的水渠什么时候才能建好呢?快点建好吧。他们现在捐再多钱粮也是治标不治本,只有水渠建好了,地里才能长出庄稼,百姓日子有了盼头,就不会铤而走险。 “开场了,长乐,你准备好了吗?” 萧长乐收回思绪,一阵衣袖,桃花面是斗志昂扬的战意,“我准备好了。” …… 乐景骑着马,在雪原上奔驰,身后跟了一长溜骑兵。这是他三叔派过来保护他的私兵。也正是多亏了他们,他才能在这个龙潭虎穴平安无事。 他早上天不亮就从驻地出发了,要在附近的几个赈灾点进行巡视。 昨天又下了一夜雪,地面雪很厚,半个马蹄都陷进了雪里。乐景穿着厚厚的棉服,里三层外三层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球,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的脸颊弥漫开一层熟悉的痒意,自打入冬以来,他脸上的冻疮就没消下去过,他已经习惯了。 常言道冬天雪下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难得的大雪,却对干旱的西北来说并不算是一件事好事。 因为雪下的太大了,太阳晒不化,当地的老人都说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一米多深的大雪堵住了门窗,压死冻死了人,也让地冻成了硬邦邦的铁块,根本没法播种粮食,勉强埋进土里的苗种也被冻死了。 先是旱灾,然后又是雪灾,接下来还有风灾、蝗灾和瘟疫。 普通老百姓在民国想要活命真是过五关斩六将,活生生的地狱模式。 乐景白天跑了一天,晚上刚回到驻地就又去和水利专家们开会了。 -- 第366页 在水利方面,乐景就是彻头彻尾的外行人,他没关注过民国水利发展历程,根本不可能站在后世的角度上给予意见。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当个善解人意的甲方,不乱指手画脚,充分听取专家意见,然后爽快掏钱。 经过一个多月激烈的讨论和实地走访测量,水利专家们已经初步达成了共识,他们设计了一个宏伟的建渠方案。 他们打算引渭河和泾河水,水渠建成后,预计灌溉面积430万亩,比郑国渠旧有规模更大,包括泾阳、礼泉、三原、高陵、临潼、富平、蒲城、渭南、大荔九县。渠首置吊儿嘴,设高坝,坝前建水库。完全放弃旧渠,另凿隧洞出谷,谷外设木梳湾水库。于冶、清、浊、沮诸河上建蓄水控制工程,设汉堤洞水库。干渠引水量25立方米/秒,沿兴隆塬,斩大小沟谷东进,越三原通富平、大荔,控制全灌区。 方致年向谢听澜汇报他们的方案时心里还有点忐忑。 因为这个方案一听就很费钱。不是一两百万能拿下来的,少说也要近千万,而且还要花费巨大的人力和工时,不是一般人能支撑得起的。 发现谢听澜没有说话后,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又说出来了他们的乙方案,“第二种方案花钱比较少,可以把引水面积减为140万亩,放弃清河北岸和洛河灌区,渠首不移,置低坝,隧洞长度减至1500米,再放弃木梳湾、汉堤洞水库计划,这样的话大概三四百万能拿下。”② 但是就算这三四百万也并不是一个小数目。而且……这个数字已经是方致年尽可能往低了报的,真要开始建的话,三四百万很大可能拿不住。 最重要的是……现在局势这么乱,不知道什么时候西北军就和北伐军打起来,到处都在抓壮丁,政局混乱若斯……很有可能最后他们花了大价钱,水渠却没修好,成为烂尾工程。 谢听澜还是没有说话。 方致年知道这个年轻人为了这次旱灾已经花了很多很多钱。北平的报纸上都报道了他已经开始典当黄金珠宝了。谢听澜现在是全北平最穷的权二代了。 他是真的已经都掏空了。 这次北方八省救灾他居功至伟,没有一个人像他这样掏心掏肺毫无保留,他已经做到了他能做到的一切,他实在没有资格再去要求他在做些什么了。 只是…… 他羞愧的红着脸,哀求的看着谢听澜,“水渠不修,西北难安,我知道你没钱了,你是不是可以求求家里……”他艰难的说:“谢家那么有钱,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他知道自己的发言很无耻,他的行为也并不算光明磊落,他也为之感到羞愧,却不会后悔。 “……钱的事,你不用担心,我来想办法。”乐景站起来,斩钉截铁道:“就选第一个方案吧,水渠是千秋大业,不能省。” 他本来答应了爹,等掏空了就收手,此时注定要言而无信了。 重生一次,他的心反而更软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②都是来源自百度百科,是1930年著名水利专家李仪祉先生筹划建设的引泾河水的大型灌溉工程——泾惠渠的初期的两个方案,但是在后续施工中,因为经费不足,计划多次更改降低,规模不断缩小,渠系也因陋就简,施工分两期进行。一期自民国19—21年(1930—1932);二期自21—24年(1932—1935),两期工程费用1625万元,其中一期1204万元,二期421万元。 第142章 民国之大导演(55) 【警报,警报,因为突如其来的时空乱流,直播间信号中断,暂时无法和天域建立网络链接。】 自从乐景嫌弹幕扎眼关掉弹幕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和直播间的观众进行互动了,同样的,本来存在感就很低的系统存在感也越发低了,乐景已经很久没听到系统语音了。没想到这次系统一发声就通报了一件这么惊爆的消息。 乐景连忙问:“这是要中断直播的意思?要中断多长时间?对我的任务完成会不会有影响?” 经过这几年的一通骚操作,乐景已经成功的改变了自家表姐温梦星50%的人生轨迹,如果要是因为直播故障而导致进度清零的话,乐景只能考虑怎么给自家表姐开挂让她去当改变世界的大人物了。 系统用冰冷机械的回答道:【这是系统自身故障,并不会对主播的任务进度造成影响,系统现在正在重新尝试网络连接。现在开始发送第1次连接请求……请求失败……现在开始发送第2次连接请求……请求失败……发送第3次连接请求……请求成功,滴,已成功建立数据传输通道,恢复画面,直播间重新开启……】 既然已经成功链接了,乐景也就不在意了。毕竟是跨位面直播,网络信号不稳定很正常,应该说这么久才掉线一次已经证明了星际的互联网通信水平多先进了。 知道了不会影响自己的任务进度后,乐景很快就把这件小小的风波忘在了一边,开始全身心的思索要如何筹钱这件事。 虽然乐景对方致年保证自己会想办法筹钱,但是他现在身上是真的没钱了。 他账户里可支配流动的现金早就花光了,黄金珠宝和股份,能买的他也都卖了。 乐景典当东西时动静不小,差不多整个北平圈子里都知道了这件事。明面上这些人当然要夸他舍己为公,急公好义,背地里转头就吐槽他。 -- 第367页 吐槽他败家子,做事鲁莽没有分寸,虚荣心强喜欢出风头,把谢家架在火上烤,迟早有一天要败光祖产,谢家有这样的嫡长子真是家门不幸。 乐景是怎么知道的? 是宋启星当时一字一句学给他的,这小子学完话还坏笑着问乐景对此的感言。 乐景一本正经回答,“谢谢他们的指点,我一定会再接再厉,不让他们失望。” 宋启星差点没笑破肚皮。心里再次感慨自己这位朋友过硬的心理素质。 认识这么久,他似乎还没有见过谢听澜六神无主方寸大乱的模样,他永远都是气定神闲胸有成竹的模样,真是让人不佩服都不成。 “你爹你还真宠你,就由着你撒钱,也不管你。”宋启星想起家里高高在上的宋局长,痴迷打麻将的宋夫人,就忍不住想要叹息的冲动,看着乐景的眼神也越加羡慕嫉妒恨。 是啊,家里人都很宠他。 乐景从回忆里抽回思绪,想到自己即将要做的事,嘴角笑容多了一丝苦涩。 因为他和父亲有约在先,所以这些日子他到处典当古董黄金珠宝股份,家里从没有说过一个“不”字。娘还三番两次在私底下想要用自己的私房钱来补贴他,只是都被他给拒绝了。 他们都以为自己花光了钱就会消停了。 可是乐景知道自己不会。 就像方致年说的那样,谢家有钱,所以向家里要钱是一个最方便快捷的方法了。只要谢家肯出钱,那么这个水渠就能建好。 但是谢家肯吗? 正常人都知道,这条水渠就是无底洞,谢家就算再有钱,修完这个水渠也会伤了元气。而且修水渠,完完全全是无偿的义行,目前来看谢家也根本无法从中得到好处,相反还有可能引来一身骚,百害而无一利。 乐景怎么想,都想不出谢家愿意接手这个“烂摊子”的可能。 谢家凭什么要为了他的理想而赔上一族的荣华? ……就算他以死相逼,他的命比的上一族的富贵的吗?没有背叛阶级的阶级,只有背叛阶级的个人。他若无法说动谢家背叛阶级,那么他就只能与家庭和阶级决裂。 乐景不在乎谢家能给他的荣华富贵,他只是不忍心伤害一直以来关心呵护他的家人。 谢家要是对他坏一点该多好啊。 对他坏一点,他就可以痛痛快快和他们划清界限搞阶级斗争了。 但是谢家对他这么好,他就忍不住开始犹豫,想要避开矛盾冲突,开始思索有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 ……不对,这样不对。 乐景突然醒过神,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谢家对他的好是建立在无数无产者的血泪中的。谢家哪来的那么多粮食?因为谢家有很多地。谢家哪里来的地?土地兼并。 谢家哪里来的这么多钱?和乐景时空的四大家族一样是发的国难财。 他突然想起了韩子重。这是存在于乐景所在时空的烈士。 他身为国党成都军区副司令韩任民爱子,却在16岁那年加入我党,17岁和家庭决裂投身革命,27岁那年于渣滓洞英勇就义。他好不容易熬过了漫长的黑夜,却屈辱的死在黎明之后。 是怎么样的腐朽和黑暗的党派让一个17岁的少年不惜背叛家庭和阶级也要走上一条九死一生之路? 乐景看过渣滓洞每一位烈士的照片。照片上的韩子重浓眉大眼,眸光清亮坚定,嘴角扬起,笑容无畏无惧,这是一个共产党人的风骨。 在这个时代,有无数背叛阶级的韩子重们,这就是马克思主义作为真理的魅力。 想起前辈做出的选择,乐景突然有点羞愧。他两世为人,竟然也沾了一些老朽习气,变得瞻前怕后优柔寡断起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早在他信仰共……产主义的那一刻,他就没有了后路,只能背水一战。 他不应该幻想能和谢家调和矛盾。打一开始,他们就立场不同,阶级不同,他们之间的矛盾也是不可调和的! 只要谢家不改信共产主义,只要谢家依旧是代表大地主大资本家的利益,那么乐景和他们之间必有一战。 这是信仰之战。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只能选择厮杀。 如果他要是因为亲情动摇,那么他的信仰也会不再坚定,他会在不知不觉中被同化成“肉食者”。 伟人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 而谢家,恰恰正是乐景在党徽面前发誓要推翻的阶级。 谢家活着不活着不重要,但是没有谢家,对中国很重要。 乐景面朝东方,轻轻念出了他早已倒背如流的那段话:“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拥护党的纲领,遵守党的章程,履行党员义务,执行党的决定,严守党的纪律,保守党的秘密,对党忠诚,积极工作,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随时准备为党和人民牺牲一切,永不叛党。” 这番话宛如定海神针,乐景的心突然踏实了。 在乐景还是乐景的前三十年,他一直是这么做的。在他此后再生为人的无数年,他也要如此坚定不移的走下去。 这是一名理想主义者的觉悟,也是一名共产党人的觉悟。 -- 第368页 乐景做出决断后,觉得全身的轻松了许多。 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把谢家发展成同路人,这也是谢家的保命符。否则等到建国后,谢家只能流亡海外,他的父母终生不得踏入故土一步。还有一条,就是和自己的家庭和阶级彻底决裂。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也是我党的宗旨,从私心出发,乐景也不愿意和亲人成为仇敌。但是……如果真的要到了必须决裂的时刻,那么乐景也不会犹豫就是了。 走后一条路,乐景当然不忍难过,他毕竟不是无情无心的石人。但是他已经明白了他要走的是一条怎么样的路。如果不能为信仰而舍弃一切的话,那么他们的党要如何开创3000年未有之大变局呢?如果人人都羡慕向往资本的繁华,那么无产者的生存空间又有谁能来捍卫呢? 屠龙者终成恶龙是资本阶级的造神把戏,他永远不会陷入圈套。 乐景是轻松了,但是他完全没想到习惯性被他屏蔽了弹幕的直播间现在却陷入一片人仰马翻。 这个重新连接的直播间已经不是之前的直播间了。 …… 华国2020年。 王林是一名普通的高中生。 他们学校没有衡水中学的命,偏偏有一颗衡水中学的心,课程安排和考试安排完全照搬衡水模式,一周一小考,两周一大考,一个月放风一天半。 好不容易结束了月考,明天就是一月一次的宝贵放风时间,晚自习的时候班里就浮躁起来了。 他同桌比较狂,直接把手机放在桌面上看视频。 王林目瞪口呆之余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哥,你牛逼,你狂。” 同桌嘿嘿一笑,头也不抬,“别怕,老班回家了,来呀造作呀,反正有大把时光~” 王林立刻喜出望外,下一秒已经从书包里拿出了手机打算嗨皮一下,就听同桌突然咦了一声。 “这个直播间是干什么的?这是在直播拍戏?” 王林好奇的看过去,就看到屏幕上一个穿着中山装的男人坐在椅子上,正在默默沉思。多亏了他那张赏心悦目的帅脸,镜头怼脸都找不到什么瑕疵,所以此时就算他一言不发,王林欣赏这张脸也不觉得无聊。 “这人长的还挺帅的……就是有点眼熟。” “对吧,我也觉得有点眼熟。”同桌盯着手机苦思冥想,“我绝对是在哪里见过他,就在最近,长得那么帅的小哥哥,我不可能没有印象啊。” 是啊,到底是在哪里看到的呢? 王林也跟着陷入了沉思,他放空的眼神无意识的落在了桌子上摊开的月考卷上。 摊开的卷面上正好刊登了一张照片。这张照片月考刚出现过,是个选择题,让你在四张黑白照片中选谁拍了《贵妃醉车》——妈的这个题谁出的太操蛋了吧!!! 王林茅塞顿开,一拍大腿,“卧槽这个主播长的好像谢听澜先生啊!!!” 同桌一愣,跟着恍然大悟,“奶奶的腿儿,老子说怎么这么眼熟,就是他让老子文综错失五分!” 第143章 民国之大导演(56) 视频上的青年很帅,一双凤眸清亮若弘,锐利逼人,有如一柄寒光凛凛的利剑,让作为观众的王林心中发凉,竟然有点不敢对上他的目光,仿佛多看一秒自己就会被割伤似的。这个男人身上有着现在电视上那些小鲜肉身上没有的凛然和杀气,就好像他是真的是从铁与火的硝烟中走出来的一样,这种由内而外绽放的凛然气质冲淡了他外表俊秀斯文,让他看起来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威慑力。 “这是美妆博主在出仿妆吗?”王林新奇的看着屏幕上仿佛从照片中走下来的谢听澜先生,啧啧称奇道:“这个小哥技术还不错啊,挺还原的。” 即便有月考不共戴天的五分之仇,同桌孙原也必须承认这个美妆博主出的仿妆很还原,“我见过人家出明星仿妆,这个美妆博主还真会另辟蹊径,竟然出谢听澜同款仿妆,我表姐看到了要激动死了,她可是谢听澜头款迷妹。” 王林问:“这是哪个软件啊,直播间叫什么,我去关注一下,回头看这个博主会不会出其他民国系列的仿妆,我还真想看他到底是怎么化妆的。” “是风澜视频,直播间叫……”孙原退出视频,看到直播名字虎躯一震,带着十二万分迷茫念出了声,“在苦情剧里学习强国?” 王林:??? 他看着同桌的眼神立刻不一样了,带着一丝对钻石强者的敬畏,小心说道:“没看出来啊,你的爱好……还挺别具一格的。” “屁!”孙原气急败坏道:“又不是我自己想点开的!是这个视频突然出现在首页,我手一滑不小心点进去了,我之前真不知道这个直播间叫这个名儿,我要知道的话,我根本就不会点进去,这什么破名字呀,好好的美妆博主……” 正在疯狂抱怨吐槽的孙原突然卡住了,他张着嘴,目瞪口呆的看着手机上的那三个字,“……没想到有人比我还狂,这个小博主是想红是疯了吧。” “咋了咋了?” “你看这个博主的名字……”孙原表情古怪的念出了那三个字,“谢听澜。这个博主起名为谢听澜。” 王林:…… “……我本来还想关注他的,没想到是个疯子。”王林退出风澜视频,义愤填膺的对孙原道:“你给他留言,让他换个名字,要不然就向平台举报他,封了他的直播间。妈的互联网时代真是什么牛鬼蛇神都有,连对革命先烈基本的尊重都没有!这件事要是闹大了,风澜视频就等着被下架整顿吧。” -- 第369页 孙原表情更古怪了,“这个直播间开启了全员禁言。” 王林:“???风澜视频还有这个功能?” 孙原也是一头雾水,“我也不知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设置的直播间。” 王林:“向客服举报,让他们给出解释,这件事归根结底也是风澜视频的平台审核机制不健全的锅,就不能学学求生欲爆表的点家吗,直接把谢听澜三个字设为敏感词,之前我还吐槽平台,现在才发现是傻子太多。” 孙原一边找客服,一边一心二用给王林科普八卦,“不仅是点家,现在全网络文学平台谢听澜三个字都是要被框框的敏感词,还不是因为之前有个傻逼国粉写穿越,疯狂黑谢听澜,把他写成了一个背信弃义的脑残炮灰,认为他背叛阶级是白眼狼,最后还直接搞死了他,干掉了我党,穿越者直接做了国党大总统,统一华夏,让华夏姓了一回资本主义。” 王林差点没把手里的手机给摔了,只是听同桌的转述,他就一阵头皮发麻,“妈的这个作者是傻逼吗?” “是啊,所以被请去喝茶了,这本书也被404了,从那以后,谢听澜三个字也成了敏感词。”孙原给客服发送完抗议,长出了一口气,耸耸肩,“好了。就看客服怎么处理了。” 王林摸了摸鼻子,“嗐,大家祖上都是泥腿子,说不定还是地主家的奴才,连家里的地都没有,怎么一个二个的都那么真情实感的和地主阶级资产阶级产生共鸣,现在还拿谢先生背叛了阶级来黑他,真是想不透。如果不是谢先生们当初背叛阶级,怎么能换过来他们做键盘侠的机会。” …… 修水渠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乐景早就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心理准备。他可以边筹钱边修,能修多少修多少。 这段时间,来自全国各地的善款都在源源不断的送进西北的赈灾委员会,修水渠的初始资金可以先用这笔钱,剩下的钱,乐景来想办法。 他没指望能从家里要来钱。 谢家的阶级属性就代表了他永远无法和无产者们同心。放在现代,谢家就相当于韩国的三星,俄罗斯的寡头,美国的川普们,是阻碍国家发展和人民生存的特权阶级。 臧克家在有的人中说,有的人他活着别人就不能活,谢家就是这个“有的人”。 说服这样的家庭和他同路而行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就像修水渠一样,这同样也是一个漫长的工作。 ……如果真到了不得不决裂的那一天,乐景相信,他和他的家人都不会手软。 政治面前无父母兄弟,所以当年宋家三姐妹老死不相往来,互为生死仇敌。 所以筹钱一事,终究还是要靠他自己。 他现在是一名导演,能筹钱的办法只有拍电影了。现在他开始庆幸他之前创立了华夏电影协会,这让他积累了一些人脉,也在电影圈拥有一定的知名度,这时候能玩的起电影的都是有钱有闲的人,乐景可以在他们身上多薅几回羊毛。 上次《贵妃醉车》的初期票房失利,乐景就意识到了一件事——文艺片虽然具有丰富的内涵,但是在这个烽烟四起民不聊生文盲率近乎九成的时代,注定曲高和寡,叫好不叫座。 但是难道就能因此指责普通百姓庸俗没内涵吗?平心而论,乐景也理解他们。现实已经几多悲苦,他们只能在虚拟世界里汲取一点点甜意,要不然他们真的连活下去的希望都没有了。 乐景拍电影是要给他们带来希望的,而不是让他们感到绝望的,悲剧固然更有艺术价值,但是喜剧同样也具有催人奋进让人改变的正面力量,而当今的华夏不缺悲剧,唯独缺少催人向上的喜剧。 即便在九死一生的长征途中,共产党人也充分发挥了革命浪漫主义精神,以苦作乐,斗志昂扬,把苦难当做美酒痛饮一大壶。 而乐景要拍的,就是这种革命浪漫主义精神。 他要让百姓从深邃的苦难中汲取一点希望,给予他们战胜那该死命运的勇气。 他要把反抗的火种种在他们心底。然后静候星星之火燃原的那一天。 新电影要拍什么? 乐景觉得他大概可以从后世的网络爽文题材寻找灵感,拍一部满足大众审美情趣,让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电影。 …… 在经过多方筹划,在1929年的春天,旧雪还没消融之际,泾惠渠正式开工了。 初期预算是一百五十万,资金来源自国内外善款。后续的项目经费,乐景来想办法。 站在荒无人烟的黄土地上,乐景仿佛已经能看到这里草木葱郁百姓安居乐业的美好未来。 …… 王林呆若木鸡的看着直播间一扫而过的荒凉土地和来来往往的施工人员,他们穿着短褂系着绑腿,说着口音很重的陕北方言,尊敬称主播为“谢先生”! 这个直播间到底是什么情况?怎么还没封啊?而且还进化了!直接从独角戏进了影视城,还请了这么多人给主播搭戏,他在极端无语之时竟然感到了一丝诡异的佩服。 第144章 民国之大导演(57) 麦克再次踏进陕西的时候,是1929年的秋天。 今年依旧没有下雨。 和去年深秋相比,此时的陕西灾情更严重了,太阳多日的暴晒,早已挤干了黄土地上最后一丝水痕,干燥的泥土化作滚烫的黄沙,麦克一路走来,看不到一丝绿色。 -- 第370页 麦克站在一棵倒塌的枯树旁,目之所及处皆为连绵不绝的荒漠,滚滚热气蒸腾,天空没有鸟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死气。 如果不是知道这里是陕西,他一定会以为他在无人的沙漠里跋涉。 虽然环境变得更恶劣了,让他吃惊的是他这一路来看到的灾民脸上并没有颓唐绝望之色,尽管他们无一例外都是骨瘦嶙峋,但是他们的脸上却有一种旺盛的生气,就好像不屈不挠的野草。 “你们都很坚强乐观。”麦克对他的中国人向导感慨道:“老实说,在来这里之前,我以为我会看到一个充满兽性的地狱,因为极度的资源匮乏,人类会化作饥饿的野兽丧失人性,只懂得掠夺,我本以为会看到成群结队的绝望麻木绝望的野兽,但是在你们的脸上我却看到了希望,你们努力想要活下去的热烈眼神这让我很感动,也让我很佩服。” 向导却笑着说,“其实你没猜错,这里之前真的是地狱。”男人坦然的对上麦克的眼睛,平静的揭露了自己身上曾经出现过的兽性,“我吃过死人肉,因为实在是太饿了,我不想死。” 麦克倒抽一口冷气,这个中国男人有着一张朴实憨厚的脸,这是一张典型的农民的脸,他实在没法把这样一张脸和食人魔联系在一起。 麦克忍住后退的冲动,发挥了一个新闻记者的专业素养,敏锐追问道:“是什么让你改变了——你现在看起来就是一个有良知的正常人。” 憨厚的农民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枯树皮一样呆板僵硬的脸上竟然浮现了一丝少女般的羞涩,他偏头看向他们前行的方向,目光憧憬宛如信徒在膜拜天主,他指着遥远的一点,兴致勃勃的对麦克说:“你看那里,谢先生他们正在修水渠,等水渠修好了,地里就可以长出庄稼了,我也可以回家种地了。” 原来……是这样。 麦克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这一路遇见的人脸上不见绝望颓唐,都是带着一股斗志昂扬。他也明白了,为什么明明灾情更加严重了,可是这里却依然保持着井然有序,没有变成道德沦丧的地狱。 因为谢听澜他们正在修建的水渠给了地狱中的人们希望,让他们的生活重新有了盼头。 而希望才是能他们能持久忍受灾厄的不竭动力。 如果能做人,没人想当畜生。 麦克明知故问:“你现在不饿了吗?” 向导的肚子应景的发出一阵咕噜声,他摸着饿鸣阵阵的肚子,却露出一个无比满足的笑容,“饿啊,但是好歹饿不死人了。但是谢先生他们一直给我们发吃的,发衣服,当官的不管我们,有人管我们!这就够啦。” 他又再次向水渠的方向眺望,眼神就像此时被太阳暴晒的黄沙那样滚烫明亮,“我们再忍忍,好日子就要来啦!” 麦克把这场谈话原原本本的写进了自己的新闻稿,并在最后不无惊叹的表示,“仅在陕西一地,谢听澜和他志同道合的朋友们在灾民心目中的威望和地位就已经超越了军阀政府,他们相信这个24岁的年轻人能带给他们光明而美好的未来。” 而这远远不是麦克在此次西行唯一观测到的变化。 在这片荒凉死寂的荒原之上,正有红星一闪一闪放光明。 太阳是属于特权阶级的太阳,红星们才是无产者们唯一的希望。 麦克即将体会到一场红色风暴,这是他一生觉醒的契机,从此他将踏上一条迥然不同的道路。 …… 李棋震撼的看着眼前一幕。现在发生的一切完全超乎了他的认知。 在一间破破烂烂的瓦房里,一个身穿破破烂烂军装的年轻人正在给学生上课。 当他还在河南,愤怒的望着那个歌舞升平的大宅子时徘徊在他心中的那个疑问就在此时此刻终于得到了解答。 他曾经对那些农民恨铁不成钢,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还不造反,为什么放任那些吸血虫吮吸他们的血肉。 但是现在他已经明白了,他们不造反,不是因为他们软弱、老实、柔顺,而是因为他们缺少统一的纲领,缺少统一的领导,缺少合适的教育,也缺少来自思想的武装。 现在,这个纲领出现了,能够领导他们的人也出现了。 救世主们穿着补丁摞补丁的旧衣服,头发里夹着西北的黄沙,他们揣着袖子蹲着和他们的学生谈话时,看起来就像路边的叫花子,和他们叫花子似的学生没有什么区别。 这样草台班子般的队伍,怪不得那么多大人物看不上。也怪不得当局把他们称为“匪”。 可是如果那些大人物听到这些“乞丐”老师们在给“乞丐”学生们说什么时,一定会惊愕到合不拢嘴。 他们在说美国的最新航母,说法国的工人运动,说日本的改革,说中国是如何从“万邦来朝”一步步变成如今的“东亚病夫”。 穿着乞丐服的老师站在黄土彻成的小讲台上,双手支在破了个洞的桌子上,用口音很重的陕西跟台下的灾民拉家常,“人善被人欺,脾气软弱的,邻居都看不起你,村里的混混都想去你家抢东西,所以当时皇帝太后那副胆小怕事的懦弱样子,洋人可不就三天两头过来打秋风了吗?别说国外了,就连宫里的太监都敢倒卖宫里的东西,把皇帝欺负的不行,所以说啊,人脾气太软了就会被人欺负,别人欺负你了必须要打回来,这样别人才会怕你,大家说是不是这个理?” -- 第371页 台下灾民深以为然,就七嘴八舌的附和道: “说得对,二狗家不就是那样?那家的男人不抗事,二流子都上门调戏他媳妇儿了那家男人都不敢说话,人家可不就欺负你了吗?” “要我说,咱们以后就要硬气点儿,看谁还敢欺负人!” 李棋在教室外面沉默不语,只有他知道他此时的内心掀起了如何惊涛骇浪。 他在教他们反抗。 “什么是中国?中国就是我们的爷奶爹娘住的地方,是我们和我们的儿孙后代生活的地方,我们站的地方就是中国,我们保护中国,是为了保护祖先和我们的子孙后代的家。” 他在教他们国家和民族的概念,告诉他们保家卫国的意义,告诉他们抗争的必要性。 而西北不是只有这样一位老师。经过这些日子的走访,李棋发现,仿佛就在一瞬间,荒芜苍凉死寂的西北土地上,就突然冒出来许许多多年轻人。他们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却对国内外大事如数家珍,他们很多受过高等教育,却偏偏用大字不识的农民都能听懂的土话白话和他们聊天谈心。明明他们衣衫褴褛,吃着窝窝头,可是他们的精神生活却无比丰富充实,他们把这个时代最先进的一些东西教给了大字不识的农民们。 他们捐钱捐粮,他们开办学校,他们和灾民们一起唱歌跳舞做运动玩游戏,他们给灾民放电影,他们教灾民很多知识,包括……如何用枪。 可以说,他们是这个时代最摩登的弄潮儿。在他们身上,李棋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这片土地究竟会变成什么模样? 这片土地上的人民究竟会赢得什么样的未来? 这些年轻的老师们真的可以改变、拯救这个国家吗? 李棋不知道答案。 但是他希望他有生之年能看到自己想要的那个答案。 …… 苏和光提出要发展乐景秘密入党时,他一点也不觉得惊讶,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明白一个人的立场,只需要看他的行动就知道了。 这些日子以来,苏和光和他的同志们的一举一动他都放在眼里,乐景从他和他们身上嗅到了熟悉的味道。 而苏和光有意无意的试探,乐景也都及时给予了双方都心知肚明的暗示和回应。 乐景这段日子的行为,也足以洗刷组织上对他立场和阶级的怀疑。 乐景想要入党吗? 平心而论,他当然是想的。 在没穿越前,他就是一个交了十年党费的老党员了。身为一个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也唯有头顶闪闪的红星才是他此生唯一的归宿。 他所有的奋斗,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抉择,都是为了这份至高无上纯洁无瑕的信仰。这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可是…… “我很想加入你们,但是我不能加入你们。”乐景吐出一口气,释然一笑:“我的阶级和身份,证明了在党外,我才能为我们的党做更多事。” “就让我成为吸引党外人士的旗帜和标杆之一吧。” 这样,他们才会安心,才会敢靠拢我们的党。 作者有话要说:  当时为什么那么多年轻人向往一穷二白的延安?因为那时候的延安聚集了当时最酷最叛逆的年轻人们。和大家想象中的苦行僧生活不太一样,虽然在物质上很贫困,但是当时的延安精神文化娱乐生活很丰富,那是年轻人们的乌托邦和理想国,他们在那里庆祝节日,彩排歌舞,打篮球踢足球,给战士们讲解留学见闻,黑板上张贴着美国的航母照片,给最穷的农民进行世界上一流的教育,这些都在《红星闪耀中国》中有所记录。 第145章 民国之大导演(58) 王林这辈子都忘不了2020年的夏天那个让人心浮气躁的晚自习。 窗外蝉鸣喧嚣,头顶上的风扇不知疲倦的吱吱呀呀转动,试卷被吹的呼啦啦作响,一只甲虫歪歪扭扭的飞来飞去,然后趴在黑板上不动了。 黑板上用粉笔写着让人心惊胆战的倒计时:距离高考还有300天。 那个夏天,全体高二学生都在学校补课,他们要在秋天前学完高三所有的课程,然后进行三轮复习和无数次模考。 无论王林回忆多少次,都必须承认,那天和过往的几百个晚自习相比没有什么区别,他们只不过偷偷摸摸看了一个直播。可是从那天开始,他死水一般的世界被掀起了惊涛骇浪,枯燥平凡的现实世界突然出现了让人浮想联翩的奇幻因子。 在起初,他和无数误入直播间的网友们都认为这是一个无聊恶俗的作秀,是对革命先烈的侮辱,所以为了捍卫死者的尊严,他们多次向平台处举报这个直播间。 可是他们的举报都石沉大海,那个直播间还是在一如既往的运行。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王林发现这个直播间的第三天。 因为这个直播间太像真的了。 无论是一望无际的黄沙,骨瘦嶙峋的灾民,还是穿着短褂的劳工,他们每个人都是那么真实鲜活,他们的头发中夹杂着西北的黄沙,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铭刻着深厚苦难,这是任何影视剧都拍不出的真实感。 在其他社交平台上,很快就出现了大神通过比对上个世纪的影视资料和文字资料,确定出现在直播间里的就是1928年左右的陕西。 -- 第372页 大神在论坛的帖子里说:“民国十八年年馑饿死了几百万人,陕西境内化作了一片人间地狱,草根树皮都被吃光了。而谢听澜先生就是在那时候带着自己筹集到的十万石粮食奔赴灾区第一线赈灾,并用镜头记录下来了严峻的灾情,在国内外引发了强烈反响,一时间引发了举国上下支援西北灾区的风潮。 谢先生其反应了陕西旱灾实况的纪录片《人肉的味道》,现在作为研究民国史的珍贵影像资料被收录进了陕西博物院,陕西博物馆对纪录片进行了重制,在馆内的放映厅多次放映,我看过很多次,所以看这个直播的时候我真的是头皮发麻,因为直播间出现的很多画面和镜头,都能和《人肉的味道》对应上——不,应该这么说,《人肉的味道》里出现的人物,在直播间里也同样出现了,而且是纪录片里没有出现过的画面! 就比如记录片里的被谢听澜先生救下来的张二蛋,在这个直播间视频里也同样出现了!!这个张二蛋,在后世有个更有名的名字,他叫张平安,12岁加入共青团,14岁入党,15岁长征,17岁在延安任营长,后来参加了大大小小数十场战役,荣获一等功两次,二等功一次,三等功一次,是一个枪林弹雨里闯出来的战斗英雄。建国后,他解甲归田,隐姓埋名回陕北老家发展教育,没有仗着军功要国家一分钱,老先生一生教出来25位博士,50名研究生,780位本科生,他花了五十年的时间,将当地的识字率从5%提升到了80%。现在在我的母校图书馆门前还立着这个老校长的雕像。 除此以外,还有……” 这个帖子刚出现在军事论坛上,就立刻被顶成了热帖。不少网友的第一反应都和王林一样,他们都觉得楼主在胡说八道。 什么民国十八年年馑,他们根本没有听说过,高中的历史课本上也没有写过这件事啊。还有张平安,这又是哪位?他们听都没听说过。 至于谢听澜,他们倒是知道这个人。这位谢先生是世界顶级的电影奖项晨星奖的创办人,每年晨星奖的颁奖典礼之前,就会有各大营销号把这位传奇人物拉出来赚流量。 他们印象中的谢先生,就是一位人民艺术家,被称为人民的喉舌,党的放映员,他拍的电影很多都作为了研究党史的重要资料,他的电影因为输出革命和红色思想,在很多国家甚至被皆为禁片,但是这丝毫不妨碍各个国家的年轻人们在地下影院、在荒郊野岭、在每一个不为人知的深夜里偷偷观看他的电影,并从中吸收点燃火把的热量。 美国有奥斯卡,华夏有红色晨星。 哪怕在全球转右的浪潮中,晨星奖作为世界著名的先锋左派奖项,是无数才华横溢的影人和革命者心目中的圣地。 谢先生在网络上流传最广的一张照片,就是一个带着眼镜的斯文中年人,对着镜头笑的和蔼慈爱,看起来很德高望重。可是镜头中的那个年轻人对他们来说就太陌生了。 谢先生年轻时原来这么帅吗?不,应该说,谢先生原来也曾经年轻过吗?谢先生不是个电影导演吗,怎么跑到陕西建水渠了?而且还搞起了直播? 这件事实在是太挑战很多人的世界观了,所以也不怪他们不相信,认为楼主在胡说八道。 “楼主是傻逼鉴定完毕。” “楼主,醒醒,快去工地搬砖吧。” “别钓了,鱼塘没鱼了。” “我尿黄,我先来,不能让他尝到一点甜头。” 如果在以前王林一定也是冷嘲热讽抖机灵的沙雕网友中的一切,但是偏偏他表哥就在风澜视频的技术部上班,从表哥那里,他知道了一件格外让他震惊的消息——这个直播间是突然出现在他们平台上的,没有经过账号注册,没有实名认证,而且他们也无法用技术手段给予屏蔽和封锁! “真是太邪门了!”表哥在电话里给他说: “我们已经加班了三天了还是找不到一点头绪,你说,这该不会是什么外星人的高科技吧?” 王林应该要为这个笑话而捧场大笑的,可是他实在是没法笑出声。草草草草这不会真是什么外星黑科技吧???? 不会吧,这不符合逻辑啊!外星人不攻打地球,给他们放这个干什么? 在那天入睡时,王林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他在做梦!梦醒了就好了!什么直播间什么谢听澜都是他在做梦! 然后第二天他表哥就失联了。 国家有关部门特意给他家所有家属谈话,让他们谨言慎行,不信谣不传谣。 王林:草草草草草草!!! 事到如今,王林已经相信自己在看着一场来自过去的直播。 他近乎贪婪的看着视频上出现的一张张脸。 原来那些历史书上的爷爷奶奶也曾经那么年轻过啊。他们很多人的脸上还长着青春痘,看起来是就像普通的高中生大学生,当他还在为高中的学业而苦恼时,他们已经开始为了国事奔走疾呼,开始抢救无数人民。在未来,就是这样的年轻人拯救了他们的国家,让几万万中国人站了起来。 他们穿着破破烂烂的旧衣服,可是谈起未来,谈起民族的命运,他们的脸上却有光。 他恭敬的对着电脑屏幕,对屏幕里的谢听澜先生和那些年轻人们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你们。 我会记下你们每一个人的脸。 -- 第373页 如果可以,我多想把这些告诉你们。 别担心,我们未来很强啦!像我这样的三代贫下中农出身的孩子也可以安稳的坐在教室里读书学习,国家现在推行九年义务教育,再穷的孩子都能去免费念书哦!山窝里飞出了千千万万金凤凰,我们通过努力改变了命运。 爷爷奶奶们,告诉你们一件好消息,我们现在有了杂交水稻啦,不会再有人饿肚子了。地震、台风、洪水、蝗灾、旱灾、疫情……天灾人祸连绵不断,可是我们的党一直陪在我们身边,阴云遮不住太阳的光辉,因为我们的子弟兵一直在为我们负重前行。 改革开放以来,我们的党和政府已经让七亿多人摆脱了贫困,今年是我们扶贫攻坚战的最后一年,几十万基层扶贫干部奔赴祖国的大江南北,进行点对点的精准扶贫,我们要一个都不能少,一起去实现共同富裕。 我们现在已经成为了世界第二大经济体,我们举办了奥运会、世博会,我们推行一带一路,艰难冲出了美国的封锁区,我们推行的人民币结算权威胁着美元的霸权地位,我们有了航母有了核潜艇有了先进的战斗机,我们关心人类命运,在国际事务中积极传达自己的声音。 叙利亚外交大使只能绝望的坐在会议室场外,无力改变国家被北约轰炸的命运,他何曾不是那日巴黎和会中的我们?是你们让我们站了起来。 你们没实现的愿望,我们都替你们实现啦。你们梦想的那个中国,我们都替你们看遍啦! 可是这些还远远不够。 因为咱们中国人骨子里都是top癌,每个人都是不得第一不舒服斯基。 我们现在仍是一个发展中国家,作为现存的世界上最大的社会主义国家,我们身旁群狼环伺,我们纯净的信仰在新时代受到了严峻的考验。苏联的崩塌声犹在耳边,《阿房宫赋》里的警言我们不敢忘却,美帝主义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为了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我们一刻也不敢懈怠,我们将披荆斩棘呕心沥血,走出一条前所未有之路,我们存在的每一天,都在创造历史。 如果我们能够成功,我们将创造新的人类历史,从此以后社会主义将取代资本主义成为更优越的社会制度。这是信念之战,生存之战,我们必须取得胜利。 爷爷奶奶们,我叫王林,能在2020年看到风华正茂的你们,能知道你们曾是多么酷的年轻人,知道我们的党是由那么酷的年轻人创立建设发展而成的,真是太好了。 我多想告诉你们,我们现在的生活。 我多想抱抱你们,亲口给你们说声谢谢。 谢谢你们的视死如归,谢谢你们的前仆后继,谢谢你们的辛苦奋斗,谢谢你们的倔强不服输,才有了我们如今丰衣足食的盛世太平。 你们不会停下脚步,我们也不会停下脚步。 …… 王林请了三天假,回学校后,孙原敏锐的发现了自己同桌的不正常。这个平时就爱和他一起摸鱼偷懒的学渣,竟然在课间开始看党史???甚至还在书桌上贴上了“为中华崛起而读书”? “你不懂。我只想说懂得都懂,不懂的我也不多解释,毕竟自己知道就好,细细品吧。你也别来问我怎么了,利益牵扯太大,说了对你我都没好处,当不知道就行了,其余的我只能说这里面水很深,牵扯到很多东西。详细情况你们自己是很难找的,网上大部分已经删除干净了,所以我只能说懂得都懂。”这小子看着他的眼神有让人格外火大的同情和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这件事我也不能说太多,只能告诉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好好奋斗,为了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我们一起去考军校吧!” 孙原:“???” “你他妈装什么谜语人呢!真当老子不上网吗,这个懂的都懂是最新的网络热梗,用来嘲讽某些装神弄鬼的公知,你小子这是皮痒了需要社会主义的铁拳收拾了?” 王林深深叹了口气,只觉得人生真他妈是寂寞如雪。这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真他妈……爽爆了。 孙原没有搭理这个神神叨叨的小子,转头掏出了手机点进了知乎,知乎热榜第一就是一个问题:如果看待风澜视频里的谢听澜直播间? 这个问题发布了两天,已经收获了三千个回答,答案也是五花八门,有说这是风澜视频炒作的,有说这是电影片段的,当然也有人说这是来自过去的直播间,然后就此提出一二三条论据。 孙原本来是想吃瓜看个热闹的,可是越看越头皮发凉,越看越细思极恐。他忍不住捣了捣正在看党史的同桌,“哎,你说,那个直播间真的是在直播民国?那个主播就是谢听澜?” 王林抬起头,推了推眼镜,“这件事懂得自然懂……哎哟,妈的,你打我?” 孙原收回弹他脑瓜崩的手,面无表情道:“因为你欠揍。” 孙原真的很想把这个直播间当做电影炒作,这样起码他的世界观还健在。 然而,当他看到屏幕上出现的又一张熟悉的脸,终于没忍住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声。 那个人的脸就算化成了灰他都认识。因为这张脸就贴在他妹妹的床头,他熟的不能再熟了。 他妹,作为小众民粉,在民国圈追过很多名人,在粉上谢听澜之前,她的上一个墙头是温梦星,她同时还是温梦星×沈筠这对姬佬的cp粉,甚至还激情产粮,一个人为这个小众圈子里贡献了10篇同人文,当初她退圈后听说整个圈子里都凄风苦雨,让本来就是北极圈的cp圈雪上加霜。 -- 第374页 他捂着脸,终于把老妹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然后给她打了个电话,电话刚接通,就传来一声嘹亮的女高音——“啊啊啊啊你快看直播星宝是我家星宝啊呜呜呜妈妈爱你你好可爱啊啊啊啊啊!!!” 孙原木着脸,直接挂断了电话。他对脑残粉的鉴星眼还是信得过的。所以,这都是真的?他们真的在看谢听澜直播民国1929? 真他妈是魔幻2020。谢听澜为啥能直播?难道他是外星人?他是来自未来的穿越者?他是被主神选中的孩子?他是传说中的魔法少女?靠,怎么越来越中二了。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历史课本上生灰的历史,那些早已作古的恰同学少年,那份激情燃烧的岁月,那则波澜壮阔的革命史诗,跨越近一个世纪的光阴,以所有人都没有预料的方式强势闯进了每个人的生活。过去和现在,历史与当代,死者和生人,以一种奇妙的方式拼接在一起,让生者能以这种方式窥见亡者的人生,这实在是太奇妙了。 这种黑科技如果能够破解掌握,那么科幻里的时间旅行就能实现了!他有生之年能看到时间旅行吗! 孙原不知道,国家的安全技术部门也同样因为这个直播间而炸开了锅。来自全国各地几百名研究民国史的专家教授,几千名物理、地理、气象甚至民俗专家,还有无数烈士的后人,一共几万人都被紧急被请到了首都,一起来研究谢听澜和他的直播间。 领导对他们说:“经过技术人员加班加点的分析,这个直播间所采用的代码足足领先了世界顶尖水平几百年,很多代码我们闻所未闻,我们不知道这个直播间为何出现,也不知道幕后人的目的,请你们来,就是想要你们采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对直播间内容进行分析,判断其内容的真实性——这究竟是不是正在过去时空发生着的来自过去的历史,查明白这一点,对验证物理学的时空理论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风澜视频的老总看着视频激动的宛如得了帕金森,“我从小就很崇拜谢听澜先生,我们软件的风澜二字就是向谢先生致敬,我没想到谢先生活了……不对,谢先生成为了我们公司的主播……也不对……”他咬了几回舌头,哆嗦了半天,词不达意,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时不时看着视频发出嘿嘿嘿的傻笑声。 领导知道这个人已经废了,根本靠不住,他就把期待的目光看向了另一个靠谱的人。 谢听澜的侄孙子,同样也是华夏的第五代导演中的领军人物,谢念恩望着自己叔爷爷年轻的脸,热泪盈眶,不住的抹眼泪,“呜呜呜这就是我叔爷爷,我是不会认错的,我家里有叔爷爷年轻时的照片,和视频里一模一样!而且叔爷爷这个时候的确就在陕西赈灾修水渠,后来为了筹钱,他透支健康,一年拍了五部电影……你说叔爷爷这是在给我们托梦吧?是不是他老人家在地下缺衣少食了,还是有小鬼欺负爷爷?爷爷啊,爷爷,没想到我还能见到您,爷爷你别急,我回头就给你烧纸,给你烧金山银山,还给您烧飞机火箭大炮……” 领导:……这个人也废了。 还是来自燕都大学的民国史专家靠谱,他说:“要想验证很简单,我们只要看历史上记载的事在直播间会不会如期上演。在这个时间点,谢听澜正在筹备他人生中的第四部 电影,这个电影也是他职业生涯的转折点,从此以后他真正踏上了红色之路,这些都有很具体丰富的资料,可以很轻松验证。” 领导深以为然,对他投以赞许的目光。 然后就听这个民国史专家很不好意思的问领导,“领导,研究完了可以把这视频复刻成精装版光盘吗,我到时候发给我带的研究生……您放心,这就是内部资料,仅用于学术研究,绝不外传!” 领导:“……这是公开视频,我们无法屏蔽,一搜都能搜到。” 专家先是大惊失色,然后大喜过望,“还有这种好事?!这个发视频的真是活雷锋啊!应该给他发锦旗!我手底下那几个小子想了一个月开题报告了,这下终于可以有可以写的了!我回头也能发几篇SCI论文,唉,你不知道,我们历史学科现在发SCI论文可难了……” 一旁的某大学的物理学家也美滋滋的说:“我已经抢先写了好几个论文,发明了好几个概念,如果以后我的理论真能验证,我肯定能得诺贝尔!” 水利专家则两眼放光,“没想到可以亲自做惠泾渠的监工,我一定要盯着他们不让他们偷工减料。我对修建水渠的方致年先生可是神往已久啊,四舍五入我们这也是跨时空交往的心灵之友了嘿嘿嘿,妙啊!” 就连那些理工科的专家此时也三三两两交头接耳小声嘀咕道:“如果能穿越,我们可以把飞机大炮运回去打日本鬼子吗?” “不得行,这就犯错误了,那叫啥来着,哦对,历史虚无主义!” “根据平行时空理论,我们其实没有回到我们这个时空的过去,而是去了另一个相近的平行时空,所以我们没有改变我们时空的历史,这样也算是历史虚无主义吗?” 领导:“……我们先看直播吧。”一个二个的怎么都这么不靠谱啊! …… 乐景现在正在写自己的新电影剧本。 新电影,他即想拍的轻松愉快,又想富有教育意义,最重要的是,他想要从中传递革命思想,传递家国大义,传递给人民反抗的勇气。 -- 第375页 所以在经过长久的思考后,乐景选用了后世的反穿概念,一个穷困潦倒的流浪儿,会在睡梦中穿到随机穿到不同身份背景的人身上,因此看到了迥然不同的世界一角。也正是在一次次的穿越过程中,他一点点打破命运的桎梏,拥有了幸福美满的人生。 结局是俗气的美满结局,这回起码不会叫好不叫座了。 电影名他初步定为《万花筒》。世间百态,光怪陆离,宛如万花筒。 第146章 民国之大导演(59) 温闳从火车包厢走下来,带上宽边绅士帽,双手插兜走出了火车站。 “温先生,这里,这里!” 一个梳着中分头的年轻人对温闳用力挥手,身后停着一辆崭新的德国牌汽车。他眉头松开了一点,他还以为他来到咸阳这个穷山僻壤的地方就是来吃苦的,现在看来接待他的条件还不错。 他矜持的和那人寒暄了几句,接他的司机就殷勤的给他拉开了后车门,他摘下帽子,坐上后座。汽车缓慢的在拥挤的人群里穿行,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十几个叫花子把车围了起来。 “先生行行好,给点儿吧。” “先生,我已经三天没有吃饭了!” 司机不耐烦的鸣笛,他们还不走,他就打开车窗远远扔了几块大洋,堵车的乞丐立刻转身去哄抢,车也因此可以继续通行。 “不好意思,温先生,这些都是一群地痞无赖,希望不会影响您旅行的心情。” “当然不会。”温闳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漫不经心的问:“我听说表哥他们不是在这里赈灾吗?怎么还有这么多乞丐。” 司机转动方向盘,回答:“嗐,其实现在已经比之前少多了,起码现在路边没有死人了。之前城外的村子里人都跑的差不多了,现在听说谢先生他们赈灾,人都跑回来了。” 温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他这次来陕西,是带着任务来的。 他要把自己的表哥谢听澜带回北平。 自打1929年年初表哥在陕陇两地赈灾以来,他已经足足有一年没有回家了。 这期间姑父不知道往西北寄去了多少家书,都没能把表哥喊回来。姑父平时事忙,实在是抽不开身,正好他刚从欧洲游学回来,就托他去西北带回表哥。 在最近的一封家书里,表哥说他现在正在咸阳修水渠。也不知道咸阳这种穷乡僻壤有什么好的,弄的表哥天天泡在这里,连家都不要了。灾民可怜,姑父思念儿子就不可怜吗? 很快,车就在赈灾委员会的位于咸阳的据点停下来了。他表哥现在在赈灾委员会领了一个委员的空缺,这不知道是多少人唯恐避之不及的苦差事,偏偏他表哥当成了个宝,散尽家财来搞慈善,成为北平有名的冤大头。 温闳实在是不理解表哥。他记得表哥向来精明,怎么现在却变得这么糊涂了? 赈灾委员会占用了城里逃走富户家的空房作为临时据点。这个富户家的洋楼又像哥特式建筑又像巴洛克式建筑,不伦不类,看的温闳直皱眉。 一楼被改造成了办公室,里面放着二三十张粗木桌子,穿着素色马褂的办事员们行色匆匆,和四周华丽的装潢格格不入。 温闳心中更是不屑。这个赈灾委员会就是个草台班子。表哥呆在这里,只会辱没他的名声。 他这次说什么也要把表哥带走。 他的目光无意间一瞥,表情凝住了。 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温闳都有点不敢把这个黑瘦女人和印象中温雅恬静的姐姐联系在一起。 她穿着和那些办事员一模一样的马褂长裤,留着短发,从背面看起来和男人没有什么区别! “温招娣!”他压着怒火,向那个背对着他弯腰正在桌子上写着什么的女人走去,“你怎么在这里?还穿成这幅样子?快跟我回去!” 他一把抓住长姐的手腕,脸色黑沉,紧握的右手五指情不自禁开始用力。 仔细想来,温闳差不多已经将近一年没见过自己的姐姐了。上次见面时还是去年秋天,当时她在慈善晚会上豪掷三千元,引来他侧目。晚会结束后,他本想好好说说她的,她既然已经定亲,行事就不能如此张扬。而且她现在年纪也大了,也是时候和表哥结婚了,她这样天天在外面抛头露面像什么样子。 他没想到却没堵到人,晚会刚结束长姐就走了,当天晚上直接没回家,第二天才给家里传了个信,说她跟着谢老太太回她山西老家了。 温闳好半天没说出话来。他这几年一直在国外游学,不怎么回家,和大姐接触不多,所以他没想到大姐竟然变成了这样!她一个还未嫁人的小姐,不仅夜不归宿,还一言不发就出了远门! 长女不端,自然应该是母亲的责任,是她管教不力。他首先就去找了母亲,没想到再次扑了个空。 管事嬷嬷见怪不怪说道:“夫人去慈善基金会了。” 慈善基金会? 他隐隐约约想起,母亲似乎给他说过这件事,说谢老太太要她去基金会搭把手,当时母亲似乎很不乐意,希望他替她回绝这件事。他本就不耐烦掺和后宅琐事,再加上温谢两家本就是通家之好,反正母亲在家里也无事,还不如多陪陪谢家老太太。 哦,原来是这样,母亲大概是这段时间忙着陪谢老太太,疏忽了对长姐的管教。 -- 第376页 温闳本想着,等长姐回来后,就让母亲派个管家嬷嬷好好教教她规矩,却没想到,温招娣这一走,就是一年! 今天能遇到她倒是意外之喜,如此就能一下子把表哥和长姐一起带回去了。 陷入沉思的温闳没有注意到被他抓住手腕的女人骤然冷厉的眼神。多日的辛苦奔波,风吹日晒,使她的颧骨凸起,脸部弧度棱角分明,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柄出鞘的寒剑,再也不负昔年的温驯。 “你认错人了,我叫温梦星。”温梦星用力掰开弟弟的手,眉眼间是这一年来尸山血海中浸染出的煞气,“你是谁,我是成年人了,爱穿什么穿什么,你管不着。又凭什么让我跟你回去?” 温闳不防温梦星竟然敢反抗,真被她挣脱了手,又听到了她这话,忍不住用惊异的目光看着她,却被她眼中的煞气而刺伤了眼睛, 在反应过来自己心中下意识浮现的怯意后,温闳勃然大怒,“什么温梦星?父亲给你起的名字就是温招娣!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连我都不放在眼里了,还穿着马褂长裤做男人打扮,你这哪里还像我温家的大小姐?就连郑家那个暴发户家的小姐都比你有教养!” 温梦星双手抱胸,似笑非笑的看着姿态全无的弟弟,“你现在这副样子难道就像温家的大少爷吗?你就有比我有教养吗?” 温闳气急,但是很快就冷静下来,他冷冰冰的看了长姐一眼,“表哥在哪里?和你说不通,我去给表哥说。” “怎么,这是想去找你表哥,让他来管教我?” “表哥身为你未来的丈夫,管教你本就理所应当。你现在行事如此癫狂,不可理喻,真是丢尽了我温家的脸,再不好好管管你,以后我温家的其他女孩儿还怎么嫁的出去?”温闳看着长姐那双桀骜不驯的眼睛就来气,本来不想和她多说此时也忍不住小声抱怨道:“你年纪都这么大了,还没能嫁给表哥,你就不能好好反思一下自己吗?” 四周是她的同事和下属,她的亲弟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在羞辱她。 温梦星早就应该习惯了这家上下所有男人的德行,可是此时还是觉得浑身发冷,仿佛被扒掉了所有衣服,如果此时地下有条地缝的话,她早就钻进去了。 就在这时,一道冷硬干哑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梦星是你姐姐,你这个当弟弟的可有把她放在眼里?现在父母不在,常言道长姐如母,就让她代父母来好好的教教你何为长幼尊卑。” 乐景大踏步走了进来,抬手对那些看热闹的办事员吩咐道:“把他给我绑起来,关进储物室里,不许让他吃饭,让他好好清醒一下。” 温闳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在他想来,他和表哥才是一国的,表哥应该去教训管教长姐才对,怎么能这么对他? 直到被办事员架了起来,他才反应过来气愤吼道:“谢听澜!你敢!我是温闳!是你表弟!姑父让我来陕西带你回来!你怎么可以……” 乐景随手从口袋里掏出来手帕塞进了他的嘴里,堵住了他恼人的嗡嗡声,抬了抬下巴,冷着脸道:“把他带进去,没有我的吩咐不许放他进来。” 他抬脚走到傻愣着的温梦星身边,没忍住用手敲了敲她的头,“你傻吗?这里这么多你的人,还让他这么骂你?能动手,打什么嘴仗?” 温梦星愣愣看着好似在教训她的青年,没有错过他眼中暗藏的关心和担忧,胸中愤怒的冰山倏然化作春水一潭。 她轻轻说:“谢谢你。” “自家姐弟,说什么谢。” “嗯,是啊,我们是姐弟。”温梦星粲然一笑,真心实意道:“澜儿,从今天起,你是我唯一的弟弟。” …… 晚上的时候,温梦星的房门突然被敲响了,她刚洗过头,一边用毛巾擦头发一边打开了门,对站在门外的谢听澜说:“进来吧。” 乐景走进去,轻轻关上门,望着女人瘦削的背,心中有点感慨。这些年,她真的变得很多。被人需要的事业让她找到了第二个人生。 想起今天温闳的话,乐景心中便是一叹。温梦星已经很久没有给他提过他俩之间的婚约了。 她现在也28岁了,在这个时代已经是不折不扣的老姑娘了。 今天她亲弟弟尚如此羞辱她,她平时来遭受的冷眼嘲弄只会更严重,只是乐景从来没听她说起过。 之前乐景就觉得了,温梦星的性格与其说是温柔,不如说是柔韧,也正是这种骨子里的柔韧推动她一步步走到今天,把她圆滑没有脾气的性格雕刻出清晰鲜明的棱角。 乐景是男人,所以在这个社会享有特权。而他的姐姐想要走的那条路实在是太过离经叛道,只有有了他的庇护,她才能走的稳当些。 于是他不再犹豫,心平气和的对姐姐说:“我们结婚吧。” 温梦星动作一顿,回头对上青年认真的眼神,诧异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你是不同流俗的女子,和我结婚后,有我作为屏障,你可以放心大胆的追求自己的……爱情。” 温梦星一怔,然后露出了一个很美的笑容,她看着乐景的眼神在发着光。 “我就知道你看出来了。”她无奈的摇了摇头,收起脸上的笑容,严肃的看着乐景,“为了我的爱情,所以我们才更应该退婚。” -- 第377页 “我爱沈筠,我爱她,我的爱光明坦荡,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第147章 民国之大导演(60) 孙莉莉最近狂喜乱舞,原本已经从星筠cp退坑了的她,又重新杀回圈子,并激情产粮十几万字,再次成为振圈扛把子。原本小众的星筠圈也像过了年,一度上了微博热搜,不少人拼命尖叫“我磕到了真的!” 那日直播里温姐姐的霸气告白实在是太吸粉了,一时间无数太太爬墙进了星筠圈激情产粮,还有不少路人涌进来疯狂扣糖吃,圈子里的热度直接翻了几十倍!他们圈再也不是之前濒临破产的小破圈了!他们星筠cp粉终于不必卑微去其他圈子里找代餐蹭粮吃了! 你们家热度高,但是我们家是真的!!! 在经过最初的狂喜中,孙莉莉很快就冷静下来。因为她作为知道后世历史的未来人,明白温梦醒和沈筠两位先生未来的人生会多坎坷辛苦,她们能相伴一生有多么不容易。不仅是这两位先生,在那个时代,又有谁是活的容易的呢? 直播间的时间和现实世界并不是同步,他们不过看了直播三个月,直播间的时间就从冬天变成了第二年的秋天。算算时间,直播间现在也快到了1930年了。 接下来的一年是谢先生的高产期,同时,也是他开始在全世界电影圈展露头角的时候。只要一想想接下来的爽文剧情,孙莉莉还有点小激动呢! …… 南京。 光幕彻底暗下去后,周冯和的情绪还有点沉浸在电影剧情里无法抽离。 电影院里倒是很热闹,周围的观众兴致高扬,自发的开始鼓掌,还有人发出兴奋的尖叫声。 从电影院观众的反应来看,起码这回他不必担心谢听澜的电影叫好不叫座了。 《万花筒》是一部怎么样的电影? 他一时间很难用语言形容。 他承认这是一部不错的电影,但是它有一个俗气的结局,结局太过理想化,反而冲淡了导演的创作意图,主角如此轻而易举的实现了阶级跨越,很容易给读者一种只要努力就能改变命运的错觉。 在如今的社会,努力真的可以改变命运吗?可以的。但是只有中上等阶级的努力才有用。他们甚至不需要努力,大把大把的机会就已经找了上门。 对于底层百姓而言,他们想要改变命运吗?当然想了。可是无论他们如何努力,单单只是填饱肚子就已经拼尽全力了,他们只能在温饱线上挣扎。 《万花筒》的主角朱根生能从一介流浪儿变成大学生,还摇身一变做了教授,不是因为他聪明,也不是因为他幸运,仅仅只是因为他是电影的男主角,导演给他搭了通天之梯,让他有了一个可以附身到别人身上的仙术。观众们不是男主角,没有导演的眷顾,他们努力到最后也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谢听澜为了讨好市场,要放弃自己对艺术的坚守和鉴赏能力吗?这样拍出来的电影,只能给观众带来虚假且短暂的甜蜜,这种甜蜜就是肥皂泡,一阵风吹过就破灭了。 相比较周冯和的顾虑重重,远在西北的赵藏玉却有不同的看法。 自从谢听澜到了西北,就会定期给这里的灾民进行免费的电影放映。他和无数放映员深入灾区,每天晚上定时给灾民放电影。 晚上也因此成为西北灾民一天中最期待的时间。在结束了一天的辛苦劳累后,他们坐在土疙瘩上,津津有味的看着光屏上动来动去的小人,时不时发出畅快的欢笑声,一天的劳累也烟消云散。 在《万花筒》制作完毕后,这些西北灾民就是谢听澜的第一批观众,同样在西北动员群众的赵藏玉也因此借光,抢先观看了谢听澜的这部新片。 诚然,这部电影不够“深刻”,不够批判,不够“悲剧”,不能给人震撼,还会让人怀抱着不切实际的期待。 但是这部电影在灾民中间引发了很大反向,不少灾民把这部电影一看再看,甚至达到了对电影剧情倒背如流的程度,电影中的一些幽默桥段也让人百看不厌,观影过程中尝尝能引发欢笑声。 同时,它带给灾民们的直观影响也是可观的。很多原本不愿意让孩子读书浪费时间的灾民,都愿意送孩子去上他们开办的免费扫盲班了。因为在《万花筒》里他们看到了读书所带来的直观的好处——朱根生不正是依靠读书改变命运,成为一个受人敬仰收入丰厚的大学教授了吗? 他们苦口婆心都无法扭正的观念,谢听澜靠一部电影就做到了。 这部电影给了他们希望,给了他们熬过漫长黑暗时光的动力。 所以在赵藏玉来看,这就是一部好电影。 …… 乐景收到了一封针对《万花筒》的读者来信。 这封信的主人有个特殊的身份。 他叫中村大川,是一名日本人。 中村大川并不会汉语,但是这时候日本还没有像后世那样推行去汉化,昭和男儿的汉字储备量甩令和废宅们几条街。如今的日本文化人都能流利的掌握汉字的用法,老派文豪们习惯用汉字来写文章。所以这时候中日两国人见面,语言不通也能用手谈来交流。 因此乐景能很轻松的看懂这篇日本人写就的汉字信。 中村在信中简单的提及了自己的人生经历。 他和《万花筒》的主角都是流浪儿出身。为了吃饱肚子,中村大川响应政府号召,来到中国东北进行开荒。 -- 第378页 “……在电影院里看到《万花筒》时,我仿佛看到了我自己的人生,说来不怕您笑话,从头到尾我的眼泪就没停下来。 和朱君一样,我家曾经也是租用地主家的田地的。我父亲是一个很勤劳的人,夙兴夜寐,一年四季都要不停劳作,可是即便如此,我们还是吃不饱肚子,因为每年的收成的3/4要交给地主,更过分的是,租金还在每年提高。终于,大正六年的时候爆发了米骚动,全国吃不饱饭的农民为了获得粮食,和警察他们爆发了剧烈冲突,后来听说有一千万人参与了这场斗争,可是斗争还是失败了…… ……我的父亲就是在那场骚动中被警察开枪打死的,哥哥也入狱了,很快被判处了死刑,母亲很快病死了,我当时只有六岁,开始了流浪生涯。 我没有朱君幸运,也没有朱君的仙术,我十二岁就去了工厂工作,每天要工作十七八个小时,听说川崎工厂的工人通过斗争,每天只用工作八个小时,我们工厂也想要斗争,可是却被工厂主的打手打死了十几个工人…… ……后来听说政府在招人去中国东北种地,大家都说这里的土地肥沃,来了这里就能吃饱肚子,所以我就和几个工友一起坐船来到了中国开始种地…… ……在中国的日子的确是比国内好多了,我不必每天没日没夜做工,不必为一口吃的每天奔波劳碌,也因此有时间去和学习,汉字掌握量也得到了提升。 这本应该是我梦寐以求的生活,可是我并不为此感到幸福,相反,我反而更痛苦了。 我发现这里和在日本没有区别。 我本来以为我们来这里是帮助中国人民发展建设,我们是一衣带水的邻国,的确应该互帮互助。可是这里的生活却跟我想象的完全不同。 我们种地的土地是政府从中国农民那里抢来的,失去土地的中国农民只能像朱君,像曾经的我那样流浪,很多人因此饿死。在军方有意无意的放纵下,我的同伴开始欺负中国人,从中国人那里抢走财产,殴打辱骂无辜的中国人,甚至还强奸中国女人。 我们曾经是受害者,我是那么痛恨杀害了我父亲和哥哥的加害者们,可是我们现在却变成了加害者,我们在重复实施地主们和工厂主们曾经加诸我们身上的暴行。 ……在日本的那段梦魇般的日子我以为我已经忘记了,没想到却在看到您的电影后重新想起,朱君简直就是另一个我!我也因此更加羞愧和迷茫。也许我不应该来东北。我此时的幸福,是建立在无数失去土地、被夺走所有财产的中国人血泪中的,此时的我,和那些杀害了父亲哥哥的刽子手又有什么区别?也许我应该回去了。 这些话憋在我心中很久啦,却一直不知道要和谁说,同伴们要是知道了我的疯话一定会排挤我吧。看完电影后已经是深夜,我突然起了要给您写信的心思。真不好意思,贸然来信,絮絮叨叨给您写了这么多有的没的,真是太失礼啦,恐怕您现在还在心里嘀咕这到底是哪里跑过来的无礼的家伙吧。谢谢您花费了这么多时间来听我抱怨,您不必在意我的话,也不必给我回信,我也只是憋的太久,想找个人说些疯话罢了,请您忘了吧。” …… 乐景放下信纸,心头五味陈杂。 此时是1930年初。 九一八要来了。 第二次世界大战也要来了。 此时的日本国内,共产主义运动浪潮也是方兴未艾。早在八年前,日本共产党便已经成立,并在全国各地发动了大大小小的工人运动。而在抗日战争时期,一些日本士兵加入了解放军,积极开展反战宣传,在抗战胜利后,他们纷纷加入了日本共产党。日本大学生们高呼着“造反无罪,革命有理”呼啸着开过大街小巷,冲破政府和警察的封锁线,迎风招展的赤色旗让日本政府胆寒至今。 他拿起钢笔,给这位拥有罕见清醒、并因此而感到痛苦的日本人写了一封回信。 他先是感谢了他对自己电影的喜欢,然后开始对他的疑问给予回答。 “中国人和日本人的敌人不是彼此,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敌人——那就是剥削无产者的资本家们。我建议您有空的话可以看一下马克思先生的《资本论》,您的迷茫定能从中得到解答。 如果有时间的话,欢迎您来陕西找我,在这里,您不必为您和别人不同的看法而痛苦,因为我们都会是您的同志。” 这其实只是一封很微不足道的信,来信人只是一个底层日本人,可是乐景还是因此由衷的喜不自禁。 全世界无产者们联合起来,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会实现! 作者有话要说:  指发生在1918年日本国内的全国性大暴动,史称米骚动。这次革命暴动最初是从渔村妇女抢米开端,各地一般也以抢米形式爆发,所以在日本历史上习惯地称为“米骚动”。 “米骚动”从抢米而发展到与地主、资本家进行面对面的斗争,与反动军警进行搏斗,而且在群众中公开提出“打倒寺内内阁”的口号,因此运动本身乃是革命性的政治斗争。——来自百度百科。 第148章 民国之大导演(61) 中村大川的信让乐景突然有点明白自己接下来的路了。 就像他在回信中说的那样,中日两国人民的敌人从来不是彼此,他们共同的敌人是发动战争的帝国主义军阀和剥削他们的资本家们。 -- 第379页 剥削阶级们是全世界无产者们共同的敌人。 两次世界大战的根本原因都是资源分配不公,底层百姓穷困潦倒快要活不下去了,为了转移国内矛盾,所以法西斯集团国政府才发动了对外战争。 是什么造成了资源分配不公? 是垄断资本主义。 资本家们剥夺了无产者们的一切,然后挑唆无产者们自相残杀。 在现代西方资本社会,一个普通人能接受基本教育,能拥有40小时工作制,能在法律上享有各种各样的人权保护,不是因为资本变好了,只是因为马克思曾经来过,赤色火焰曾经在全世界燃烧过。 马克思曾经预言了资本社会的灭亡,可是如今资本社会还如此繁荣,所以资本家们就得意洋洋的宣告马克思是错的!可是这恰恰证明了马克思是对的。资本社会之所以没有灭亡,是因为它恐惧于无产者们团结在一起的暴力,不得不采纳了一些马克思主张,更加精心保养供养他们的“螺丝钉们”。 最了解马克思可怕之处的恰恰是资本家们,所以他们才更要抹黑马克思,抹黑共产党。中村这样会反思的无产者毕竟是少数,绝大多数无产者根本没有意识到捆在他们身上的属于资本家的锁链。 乐景要做的,就是帮他们砍断身上的锁链。 在乐景所在的时空里,一名叫做埃德加·斯诺的美国记者曾经亲赴西北延安,和共产党人同吃同住,深深被中国共产党人的理念和纪律而深深折服,并把自己的亲身经历写成了《红星照耀中国》,又名《西行漫记》。这本书一经问世、发行就在西方社会引发了巨大的反响。 彼时的西方社会对我党缺少了解,在埃德加斯诺的笔下,中国共产党清廉正直,无私奉献,淡泊名利,拥有高洁的品行和远大的理想,颇具清教徒风采,让不少外国人由此对中国共产党改观,我党也因此提高了国际影响力和影响,收获了一笔隐形的政治资源。 但是书籍的影响力终究是有限的,对于广大没有受教育权利不识字的无产者们来说,电影才是最直观的表达方式。 就像他这次拍的《万花筒》,很多灾民看了这部电影才直观看到了读书识字的好处,才愿意把自己的孩子送去读书。 美国之所以能成为全世界流行文化的指向标,向全世界人民推销美国的文化和精神,成为无数人心目中的灯塔国,好莱坞功不可没。 乐景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要把马克思的思想,共产党的理念,阶级斗争的必要性和重要性通过电影表达出来,让全世界无产者们明白谁才是他们真正的敌人! 他左右不了那场惨烈战争的局势,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越来越多日本无产者们看清他们真正的敌人,把他们发展成我们的同志。 乐景收回思绪,收起钢笔,轻轻把回信塞进了信封里。 他知道前路多艰难,可是他的心却无比踏实,这是一种想明白目标后的安心感。 …… 王林点进微博的时候,微博头条毫不例外是“中村大川的信”这一词条。 微博已经炸开了,不少人只是无意义的发着感叹号。王林现在也不承多让,他现在表情看似冷静镇定,其实内心已经化作尖叫鸡在疯狂尖叫了。 刚才还坐在他身边的他老爹资深党员王建军同志,现在正兴奋的在屋里转来转去,脸色涨的通红,鼻孔像牛一样向外喷着气,就差像烧开的水壶那样发出尖鸣声了。 老妈在一旁酸溜溜的说,“你爹和我结婚的时候都没这么激动。” “这怎么能一样!”王林捏着手机的手一直在抖,声音像铅笔被削尖,“这是中村大川的信啊!!他可是日本解放军!抗战胜利后他回国加入日共,是党内重要干部,差点就当了日共主席!” 老妈白了他一眼,“用你跟我科普这个?我比你还了解清楚,我上学那会儿可是我们班历史课代表。”她双腿交叠,气定神闲的说:“看起来要不了多久我们就能看到谢先生的红色电影系列了。” 王建军仿佛被打了鸡血,声音无比亢奋的低吼道:“我看过谢先生的回忆录!他在回忆录里说过,正是中村大川的信促使他走上拍摄红色电影之路的,在接下来的岁月里,他的电影行销全世界,促使各国无产者们投入革命,直到现在,谢先生的墓前还有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前来圣地巡礼!” 是啊,所以现在微博上才会那么激动。 他们正在亲眼见识历史,这如何不让他们感到激动呢? …… 1930年是乐景电影生涯的高峰期。 筹钱修水渠和灾民的安置工作让他忙的团团转,每天睡眠时间已经被压缩到了四个小时。在推出《万花筒》后,怀着一股激情,他又相继创作了四部电影剧本,这四部电影贯彻了他的电影理念,以无产者们为主人公,细腻刻画和描写他们的斗争和反抗。 乐景打算在接下来的半年时间拍完这四部电影。时间很赶,但是并不是做不到。 日夜的奔波辛苦就算是铁人也扛不住,在电影正式开拍后不久,乐景就病了,高烧不退,躺在床上气若游丝。 因为长久的高烧,他陷入了漫长的昏迷,整个人神志浑浑噩噩,失去了对外界的感应能力。他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只知道再一次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了一张柔软的床上,床上铺着柔软的丝绸,床头的红木支柱上的雕花精致优雅。 -- 第380页 他刚动了动,就传来一声清脆的惊喜声,“少爷,你醒了!我去喊老爷和夫人!”贴身书童跌跌撞撞的转身冲了出去。 很快,门外响起了一轻一重短促的跑步声,几秒后,房门被人从外面一把推开,两道人影飞一般扑到乐景床前头前。 “澜儿,你现在身体怎么样?” “澜儿,你要吓死我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娘也不活了!” 距离和父母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大半年。 当初温闳无功而返后,是谢知涯亲自跑来找他,要他回家,被他给拒绝了。 乐景眨了眨眼睛,迟钝的大脑仿佛生锈的机器,他用了将近半分钟才意识到他现在已经回家了。 “让你们担心了,我已经没事了。”他用胳膊努力撑起身体,想要坐起来却被大惊失色的温蔓蓉给按住了,“澜儿,你别乱动,你现在还在生病,好好躺着休息吧!” 乐景驯服的躺了回去,“我没事了,我现在哪有休息的时间,西北那边那么多事等着我……” “那和你没有关系。”谢知涯收起脸上外露的担忧,面无表情的打断了乐景的话:“你就呆在家里养病,哪里都不许去。” 乐景一怔,试探性问道:“那等我病好了后……” 谢知涯再次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病好了后你也不许去。我已经联系好了学校,等你病好后,就和招娣结婚,然后你们一起去英国留学吧。” 乐景沉默了一下,“我需要一个理由。” “理由你我心知肚明。”谢知涯直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乐景,目光中是深深的失望和痛惜,“你是聪明的孩子,怎么偏偏在这种时候犯了糊涂?你要走正道儿啊!” 乐景的目光不躲不闪对上父亲沉重的目光,淡声问:“和表姐结婚,去英国留学就是正道儿了吗?” “是的。”谢知涯眼神幽深,带着一丝冷酷回答:“我之前总是由着你,这回不能再让你胡闹了。我已经这把年纪了,实在不想经历父子相残的惨事。” 乐景忍着太阳穴的抽痛,故作轻松的笑着反问, “……所以我这是被软禁了?” 澜儿平静的表现却让谢知涯心头警铃大作,他警觉的盯着大儿子:“你别想耍什么花招,我这次已经下定了决心,绝不会再次心软放纵你了。” “……如果我不愿意,您打算把我关一辈子吗?” “关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谢知涯惨然一笑,声音比乐景这个病人还有气无力:“总好过你拽着全家跌入深渊。” 第149章 民国之大导演(62) “少爷,我给你磨墨吧?” “少爷,要不要我给你念书?” “少爷,奴家胸口好痛,您帮人家揉一揉嘛~” 乐景面无表情的看着这群各显神通的莺莺燕燕,脑海里不期然响起谢知涯之前的话:“这些都是府里收用的下人,都是有卖身契的,家世清白干净,你可以放心,要是有合心的就收入房里……招娣一向懂事,也不会和你计较。” ……别的父母都是怕孩子沉迷酒色耽误学业或事业,只有他家爹娘,恨不能把他宠成贪花好色纨绔子弟,想要用美色拴住他。之前他在西北,天高皇帝远,家里虽然着急也使不上力,现在他回来了,谢知涯可不要疯狂给他塞女人好传宗接代?如果能顺便用美人窝消磨掉他的理想和斗志让他不再想着去西北就更好了。 这种软禁生活,被直播间观众看了,估计还会以为他是风流好色之徒呢,不过他也不在乎他们怎么看他就是了。他只是做了自己认为对的事情,毁誉由人,是非功过留给后人评说。 自从那次系统故障后,直播间弹幕就被屏蔽了,当时系统的解释是为了避免观众言论影响到直播间的历史走向,所以关闭了弹幕功能。如果真是这个原因,那么上个世界为什么没有关闭弹幕? 不过乐景也无意深究,他每天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要忙了,现在的直播间对他而言,就是一个新闻app,让他即便处于荒无人烟闭塞的西北,足不出户也能知晓天下事。 乐景收回思绪,看向这些年纪足可以做他孙女的女孩子,眼神充满无奈:“你们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虽然很不甘心,但是主人发话了,女孩们只能离开了,书房里终于只剩下乐景一个人,他揉了揉太阳穴,有些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在现代的时候,因为普遍晚婚晚育,再加上爸妈思想开明,所以乐景也没怎么被催婚过,他工作也很忙,也没有结婚的想法。 他从不觉得单身有什么不好。 有人适合婚姻,有人向往爱情,而他喜欢并擅长于和自己独处,一个人也能活的很充实。大千世界,众生百态,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选择,他并不觉得有什么遗憾。 在上个世界,黄母也是向他催过婚的。但是她是旧式女子,讲究夫死从子,性格柔顺,也不擅长违背儿子的意愿。所以在乐景郑重推拒了几次后,她就打消了催婚的念头。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了。他这次出身于特权阶级,天然就享有这个社会最顶尖的资源,其中当然也包括性资源。三观和道德从来都是特权阶级用来约束和掌控底层百姓的工具,爱泼斯坦生前用来招待权贵用的性奴岛,不过是特权阶级享乐内容的冰山一角。 -- 第381页 所以只要乐景愿意,他完全可以后宫三千,为所欲为。 可惜他不愿意。他有洁癖。 他未来的妻子,必须是和他志同道合灵魂伴侣。如果他遇不到那个人,单身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宁缺毋滥。 而且他终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在完成任务后就会脱离世界离开,所以他不愿意为了满足父母的期待,在不属于自己的世界里经营自己的家庭。 乐景觉得是时候和父亲摊牌了。 他推开书房的门,对负责看守他的下人说:“我要去见父亲。” …… 乐景走进谢知涯的书房时,谢知涯正在写信,头也不抬问道:“找我有什么事?” 乐景在书桌前站定,能清楚的看到他毛发稀少的头顶,几根银丝格外显眼。 谢知涯老了。他像山一般伟岸的父亲,现在正在飞快衰老。 乐景移开目光,平静的说:“爹,我不用女仆伺候,我现在还在养病呢。” 谢知涯手中的笔一顿,然后继续若无其事的书写,“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收收心,定下来了。” 他扬起嘴角,就像一个普通的父亲的那样絮絮叨叨抱怨道:“我和你娘都这个年纪了,就想抱孙子,让你和招娣结婚你又不愿意,庶长子传出去终究不名誉,你舅舅脸上也不好看,所以那些女人玩玩可以,就当给你婚前练手了,等你和招娣完婚后生下嫡长子后就好了,我就不拘着你了……” 乐景安静的倾听着谢知涯槽点很多的絮叨,没有出言打断。 谢知涯唠唠叨叨说了很多话,他眉眼带笑,描述他心目中的未来美好蓝图:“你结婚后,多要几个孩子,家里人还是太少了,孩子多一点才好,热闹。到时候你先跟着我在财政局历练几年,然后我再把你外放到上海当行长,我现在年纪也大了,一年不如一年,我现在替你守好位置,将来你好接我的班……” 他低着头,从始至终都没抬眼看乐景,完完全全沉浸在自己世界里,诉说着他对儿子未来人生的期望,如此独角戏,看起来又滑稽,又……心酸。 在谢知涯终于说完所有话,再也无话可说后,书房陷入了短暂的静默。乐景凝视着父亲稀疏的头顶,喉咙里梗了一块铅块,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失去了自己所有的声音。 他并不是没有感情的石人。 哪怕他早就在心中做好了心理准备,也早就在心里不知道做了多少次预演,可是当他真的迎上谢知涯的眼睛时,他发现他很难说出口绝情话,很难理智和他们划清界限。 这是他这辈子的父亲。 乐景穿越过来,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和感情,自然也继承了他的血脉亲人。不管谢知涯对别人多么坏,但是起码在他面前,他是一个慈父,他没有对不起他的地方。 他所走的那条路,无愧苍生,唯独愧对父母亲人。 但是他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因为这些事,总是需要有人去做,不是他,也会是别人。 乐景哑着嗓子,慢慢开头道:“……我不想三妻四妾,这都是旧时代的糟粕了,我只会娶自己喜欢的女人……我和表姐之间并无男女之情,是不可能结婚的。”眼看谢知涯还要再劝说些什么,乐景故作轻松转移话题,笑着调侃道:“爹,表姐现在已经改名了,她现在叫温梦星,您别叫她招娣了,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叫这个名字多难听啊。” 不料,谢知涯一听他这话眉毛就竖起来了,他攥紧手中的钢笔,声音也带了一丝怒火,“招娣这个名字可是阿绍给她取的,将来她嫁过来,这个名字也是要被记入我家族谱的,她现在行事是越来越癫狂了,竟然连父母给她取的名字都敢更改了……这要是我女儿,我非要打断她的腿!” 乐景心头突然多了一丝火气。 这股火气在他被谢知涯关起来时就一直在积累,而谢知涯口中对表姐的轻视和独断专行恰好成了那个导火索。 他是一直知道谢知涯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的:大男子主义,强权主义,不把女人当人,也不把无产者当人。 如果他是女人,谢知涯还会这么宠爱他吗?不,根本不会。如果他是女人,谢知涯现在是如何对待表姐的,就会如何对他。 乐景和谢知涯之间,有太多无法调和的矛盾了。 乐景冷声道:“名字不好听,表姐改了就改了,干卿何事?您要是实在闲得慌,就跟我去西北发挥余热。” 谢知涯先是被儿子夹枪带棒的一番话气的脑门抽痛,最后的“西北”两字更是在他焦灼的心口泼了一碗热油,终于再也无法低头当鸵鸟了。 他猛地站了起来,对上儿子居高临下的昂扬凤眸,里面淬了火。 谢知涯猛然发现澜儿现在已经比他高出了半个头,不知不觉中他已经需要仰望他了。 他抖着手指着大儿子“你”了半天,那张不知道多少回把政敌骂的灰头土脸的伶俐舌头这回却僵住了不听使唤,好半天才憋出来一句话,“你……你……你就呆在家里,哪里不许去!” 但是儿子作为回应的倔强眼神却好似一把穿心而过的利剑,谢知涯被彻底激怒了。 等他反应过来,澜儿已经偏着头,右脸上一个鲜明的五指印,他打的那么用力,以至于他的嘴角溢出来一丝鲜红的血痕。 -- 第382页 谢知涯抖着手,手足无措,满心茫然,有那么一瞬间多希望自己是在做梦。 谢听澜是他这辈子的骄傲,是他灌注了半辈子心血浇灌而成的杰作,是名动天下的谢家英驹,他怎么可以背叛他?!他怎么可以背叛谢家?! 他喘了口气,神经质的用左手紧紧握住刚刚打了儿子的右手,“……痛吗?” 因为剧烈的耳鸣声,谢知涯又问了一次,乐景才反应过来他在跟他说话。 当然很痛啊,爸爸。 可是堵在乐景喉咙里那个梗块却融化了一点,他甚至从心中生出一种诡异的痛快。 乐景艰难的扯动嘴角,弯起双眸,露出一个难看却轻松的笑容,“不痛的。” 乐景不知道的是,他的右脸几乎是立刻就红肿了起来,他本来皮肤就白,衬得脸上的青淤红肿更是骇人。起码谢知涯是几乎立刻就后悔自己动手打人了。 他应该和澜儿好好说的。澜儿一向乖巧懂事,只要他好好给他说,他一定能明白的。 他身体下意识前倾,在直播间观众眼中他这个角度好像在给儿子作辑,男人放下所有脸面近乎低三下四哀求道:“不要去西北了。留在家里不好吗?家里什么都有,我和你妈什么事都由着你,你要是不想呆在家里,也可以去和你表弟一起去西方游学,周游列国见见世面。西北那里又苦又危险,我都这个年纪了,难道你忍心看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 王林盯着手机屏幕,屏住呼吸,心跳如雷,为谢听澜接下来的命运牵肠挂肚。 尽管谢听澜看不到,但是直播间内父子两人火花四射的交锋让无数观众为此提心吊胆。 王林就是其中一个人。 谢听澜被软禁的事毫无疑问在网上引发了轩然大波,不仅多次上了微博热搜,数以万计的网友在豆瓣天涯等社交网站上热烈讨论这件事,开了无数栋高楼,而且各大门户新闻网和报纸更是把这件事当做头版头条来进行报道解读和分析。 谢听澜先生虽然被软禁了,只是这种软禁生活让观看直播的网友们格外羡慕嫉妒恨。 谢知涯不是变态,没有折磨儿子的爱好,再加上出于想让儿子收心走正道儿的心理,所以谢听澜的软禁生涯活的是很骄奢淫逸。 他被关起来的一个星期,除了不能出门,不能和外界交流外,他在家里是有求必应,流水一般的山珍海味鲍鱼燕窝海参给他补身体。温蔓蓉怕他嫌闷,还特意在院子里搭建荧幕,请来电影院里的人来给他放电影。 除此以外,黄金珠宝香烟美酒名表,甚至还有英国血统的赛马任他挑选,谢听澜足不出户就可以享受到世界顶尖的娱乐,一点也不会觉得无聊。 谢知涯甚至“贴心”的把谢听澜的贴身小厮们通通替换成如花似玉的年轻少女们,燕环肥瘦,各有各的美丽,而且都读书识字,让儿子可以尽情享受红袖添香的惬意。 谢知涯还贴心的对儿子说:“这些都是府里收用的下人,都是有卖身契的,家世清白干净,你可以放心,要是有合心的就收入房里,招娣一向懂事,也不会和你计较。” 谢知涯的话那么贴心,他望着谢听澜的眼神是那么殷切慈爱,老父亲的拳拳爱子之心溢于言表,如何不让观看直播的观众们动容? 谢知涯的一系列操作也理所应当的上了微博热搜,引发全民讨论的浪潮。热搜词条格外有意思,叫“扛不住的糖衣炮弹”。 沙雕网友纷纷义愤填膺表示: “这谁能扛得住啊。” “要是我,我就不奋斗了,愉快的当一个混吃等死的啃老死宅。” “这就是资本家的丑恶嘴脸,有什么手段就冲着我来啊,放了谢先生(狗头)” “快放开谢先生,这份痛苦就让我来承担吧!” “不是我意志不坚定,实在是敌人的炮弹裹的糖衣太甜了(轻轻跪下)” 即便王林身为谢听澜先生脑残粉,也不得不承认他为谢父展露的富贵而确确实实的心动过。在那一刻,他的心中其实也是闪过一丝的犹疑的。 他作为旁观者尚如此心动,位于被糖衣炮弹狂轰乱炸中心的谢听澜先生,难道真的没有一点心动吗?历史书上的谢听澜先生未免太完美,太像不食烟火的圣人了吧?真的会存在像书上记载的谢听澜那样背叛家庭和阶级,全心全意毫无私心为与他无关的另一个阶级的利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人吗?这样的人,应该是后人将先辈神圣化英雄化的产物吧。 谢听澜也是人,是人就会有弱点,会有私心,会犹豫会彷徨会害怕,被敌人的糖衣炮弹诱惑到并不算什么可耻的事情。况且站在他面前并不是什么敌人,而是生养他二十几年的父母家人,是他血溶于水的亲人啊! 所以,就算是谢听澜,也肯定会有片刻的不忍心,会留恋富贵生活,并因此犹豫对不对? 在王林加的粉丝群里,在这短短的几分钟蹦出来99+留言。 “我要是谢先生,我第一天就从了。有钱人的快乐真是太香了,这谁能顶得住啊。” “虽然谢先生是坚定的马克思信徒,但是老父亲都这么哀求他了,一边是诗情画意的富贵生活,一边是九死一生的赤贫生活,理想再伟大也填不饱肚子啊!他现在一定在进行艰难的思想斗争!” -- 第383页 “说实话,我虽然崇拜谢先生,但是却不想拥有谢先生这样的亲人,我要是谢先生的爹娘,有这么一个一直想背叛家庭把他们当做敌人的儿子,肯定会很寒心吧。” “伟人也是人!请大家理智正常看待谢听澜先生,不要将他神化!谢先生的人品有青史为证,所以如果等会儿谢先生软弱妥协了一回,也请大家不要失望脱粉回踩!” 怀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王林下意识放轻了呼吸,忐忑的看着屏幕,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从谢先生那里获得什么样的回答。 “……爹,没用的,你这是在做无用功,您就当没有我这个儿子吧。”青年用手背擦掉唇畔的血,长出了一口气,如释负重的垂眸一笑,笑容充满释然意味。 谢知涯背在身后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右手神经质的抖了一下,眼皮轻颤,“不试试,怎么知道是无用功?” “爹,我还记得你给我开蒙时,曾经引用过孔圣人的一句话,这是我人生的第一课,你让我记住,所以我至今都没有忘记。”谢听澜抬眼看向自己的父亲,眼角慢慢绽开沉静的笑纹,眸光像破开雪夜的唐刀,四溅的火星在凛冽剑身染上滚烫的光影,“你说,朝闻道,夕死可矣。” 直播间的观众都能看出谢知涯此时已经处于爆发的边缘,可是他却依旧强忍着怒火,用尽最后的理智命令管家守在门前不许任何人靠近书房后,才终于痛痛快快爆发了。 “共产主义就是你的道吗?”谢知涯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平静,整个人仿佛被激怒的狮子,眼中是密密麻麻的红血丝,“共产党就是土匪,是流寇!无组织无纪律,不成气候!你知道南京那边通缉处刑了多少人赤匪吗?你知道南京那边对他们的头颅悬赏了多少钱吗?他们不过是莫斯科的工具,是苏联扶植的傀儡代言人,只能在当局的围剿中苟延残喘苟且偷生!你跟着他们,是自找死路!” 谢听澜不屑的冷笑一声,斩钉截铁回答:“这些话不过是南京那边炮制出来的洗脑套话,我既然选择这么一条路,就已经对共产党有了充分的认知和了解,您就不必再用这些话来糊弄我了。” 谢知涯同样冷笑连连,“了解?你对他们有什么了解?” 谢听澜提高了声音,痛心疾首道:“爹,请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这个国家吧!国家四分五裂,军阀混战,横征暴敛,苛捐杂税,全国各地年年闹饥荒。这次北方大饥荒为何如此惨烈?明明都是产粮大省,为什么却依然有几千万农民在饿着肚子?因为良田都被强令种上鸦片!因为世家借由土地兼并抢走了大部分土地!这片土地上到处是人剥削人,人吃人——占全部农村人口百分之十的在乡地主、富农、官吏、在外地主和高利贷者占有中国百分之七十的耕种土地,但是占农村人口百分之六十五以上的贫农、佃农和雇农,却只占全部耕地的百分之十到十五①。农民辛辛苦苦干一年的收成还不够交租用,这难道不荒谬吗?这些就是你口中的土匪统计出来的数据,而南京政府几年前就禁止了发表这些数据!” “爹,你难道没有听到吗?神州大地上到处是哀嚎声和绝望的泣音,我为此辗转反侧夜不能寐。而只有西北,那是一片全新的天地,那里没有一切陈旧腐朽的规则,我们可以在那里贯彻我们的理念,可以消灭压迫和剥削,可以创造一个让每一个华夏人有尊严的活着的社会!为了做到这点,我必须要去西北。” 随着谢听澜的话,谢知涯全身都在发抖,脸色没有一点血色。 他嘴唇张合几次,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发出微弱的声音,“……所以在你眼中,谢家就是必须要打倒的剥削者一员,我和你妈是你必须要除掉的敌人吗?” 父亲的话让谢听澜眼中的剑光开始剧烈摇曳,笔直的脊背开始神经质的轻颤。 有那么一瞬间,王林以为他要痛苦的弯下腰了,可是他终究还是挺直了脊背,像一柄被压到极限的长枪宁折不弯,绷紧的声音似乎回避了谢知涯的质问,却又仿佛给予了光明正大的回应。 “爹,我此行不是为自己,而是局势如此,必须要这么做。我们必须要进行土地革命,必须把土地还给农民,必须进行反帝斗争,废除一切不平等条约,恢复主权,消灭剥削和压迫,这样华夏才有救,我们的子孙后代才能拥有未来!” 说出这番话,对谢听澜来说并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愧疚的水光,可是他从始至终都没有逃避,挺胸抬头,堂堂正正的直视着父亲的眼睛,眼中是百死不悔的觉悟。 “我只是想要一个没有剥削和压迫的合理世界,所以我必须要走,必须要去西北。” 王林结结实实怔住了。他突然想起了《共产党宣言》上的那句自白:“共产党人不屑于隐瞒自己的观点和意图。” 他现在的心情很奇妙,很难用语言形容。 硬要形容的话,就类似于他第一次看到了绚烂极光时的心情。 蓝绿色的极光在天幕上层层叠叠摊开摇曳生姿,美不胜收,被当地人称为“曙光女神的裙摆”,据说是很难出现的美景。当时他心中就油然而生一种不可思议的感动和震撼,不是感动和震撼极光的绚烂,而是感动和震撼于这个世界的磅礴和壮丽,在不为人知的角落还存在着那么多他闻所未闻的事物。 -- 第384页 而他现在的心情就是如那时候一般感动和震撼。 原来这个世界真的存在谢听澜那样的人啊。 原来真的会有人的信仰是那样坚定,坚定到他甚至想起自己之前的腹诽就会自忏形秽的程度。 原来真的会有人在阴沟里仰望星空。 财、权、色,这是世界上大部分人用一生来寻求却不得的东西,现在谢知涯把这些东西捧到了心爱儿子的眼前,谢听澜甚至不需要伸手讨要,因为这是他生来就有的东西。可是他却偏偏毫不犹豫推开了父亲的手,因为他心中藏着更珍贵的东西,所以他对父亲给予的东西不屑一顾,所以弃如敝履 只是想到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存在,只要想到正是由这样的人改变了世界,王林就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 也是借由这件事,王林终于认清了自己作为普通人的本质。 承认吧,他就是一个普通人,拥有一切人性的弱点,这辈子都不可能拥有这么崇高的理想,做事三分钟热度,好逸恶劳,根本不可能为了虚无缥缈的理想放弃舒坦日子。 东坡居士说,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谢听澜先生就是东坡居士口中的那种立大事的典型人物吧。 王林和这世界上其他几十亿人没有什么不同。 他终于从中二期毕业了。 他这辈子都成为不了谢听澜。但是这不妨碍他向往谢听澜。 之前他一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狂热的每天都要追直播。 谢听澜先生的人生不是正在连载电视剧,他的人生没有任何悬念,他根本不需要为此牵肠挂肚,一切早已经被记入了史书,历史资料上已经就他所有的疑问给出了回答。那些意难平,不会因为王林的不甘心消失,他抓心挠肺的好奇心,也根本无法让事情的结局发生任何偏移。 所以他为什么一直情不自禁对这个早已知道结局的故事深深着迷,百读不厌,并长久保持旺盛的好奇心? 他现在终于明白了一些。 有些人所站的地方是他这辈子都无法抵达的世界,他只须远远看着,就能从他的身上汲取到前行的勇气。 这大概就是就是伟人英雄能跨越时间和空间的魅力吧。 …… 面对乐景发自内心的自白,谢知涯却怒极反笑,轻蔑的驳斥了乐景的想法道:“你以为只有中国穷人在饿着肚子吗?只要人类社会存在,那么贫富差距就永远不会消除!你以为把土地分给百姓就能拯救华夏了?天真!愚蠢!愚不可及!我谢家能有如此家业,那是祖祖辈辈辛苦奋斗积攒下来的,穷人为什么那么穷?还不是因为好吃懒做,这些人就算给了他们金山银山也很快就会败光。而且人都有私心,你同情的穷苦百姓只是因为没有机会没有权力进行你口中的剥削行为罢了,如果他们能站在我现在的位置,第一个会对昔日同伴举起屠刀你信不信?” 两双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毫不退缩的对撞,其中是同样的寸土不让的坚定信念。 乐景早就知道谢知涯不会被他轻易说服——人类就是这么一种会为了虚无缥缈的理想和信念前仆后继慷慨赴死的奇怪生物,如果谢知涯能因为他的几句话就轻易改弦易辙,乐景说不定还会失望——这不过证明了他的父亲就是一个不过如此的男人。 理想和信念是纯粹的,绝对的,容不下任何妥协和调和。 身为唯物主义者,乐景深知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任由他嘴上吹的天花乱坠,如果看不到实效,要如何取信他人? 现在的党太过弱小,他被国党的军队封锁在穷山僻壤的山沟沟里,他们没有武器,没有装备,声名狼藉,日后他们发出的抗日呼号,更是被胡适轻蔑归结于争取公众同情的诡计和绝望的挣扎。胡博士不竭余力想要说服自己的学生共产党的口号是汉奸和土匪的最后呼号,就像他旗帜鲜明的支持二十一条,认为反对条约的学生不过是发了爱国癫,直到1929年他还把袁世凯称为伟大的爱国英雄。②而这样的人,凭借自己的见风转舵,逃去台湾避开了清算,并成功成为后世无数人憧憬崇拜的民国大师。 所以当初伟人才说“知识越多越反动”,只可惜最后他想做的事被太多人借题发挥,事态不断扩大,很快脱离了中央的控制,酿成了太多惨事。 此时有关共产党最喧嚣尘上的谣言是——共产党共妻。这也是西方社会抹黑共产党的经典洗脑包。 所谓的共妻一事,不过是一个俄国布厂老板为了敛财,假借党的名义,在大街张贴的假布告令罢了。这个俄国人很快接受了审判,并在第二天就被无政府主义者暗杀。 可是他炮制的这条谣言所造成的恶劣影响却是深远持久的,在以后的几十年成为资本主义政党攻击红色政党的经典洗脑包。 所以也不怪谢知涯对党会有这么多偏见和误会。 乐景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叹息道:“现在看来,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 谢知涯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大儿子,整张脸仿佛被浆糊刷上去似的,冰冷没有一点人气,他绷着嘴角,硬邦邦回答:“只要我活着,你就别想去西北,给我安安分分呆在家里,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领着全家人坠入深渊。” 和僵硬的父亲不同,乐景此时的表情却很冷静,他用置身事外的理智语气说道:“这是我一个人的事,和家里人没关系。我走后,您就登报和我脱离父子关系吧,您还可以悬赏我的头颅,用来证明和我划清界限,家里定不会收到影响。” -- 第385页 乐景的冷静谋划好似一巴掌把谢知涯扇的头晕目眩,他瞪大眼睛,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儿子,脸上再也没有一点血色,脸色青白像见了鬼,嘴唇扭曲,“谢长风!在你眼中我就是这样卖子求荣的卑鄙小人吗?!好好好,我养了你二十几年,就养出来这样不通人情的畜生来!” 乐景呼吸一滞,脸上出现一丝慌乱,他急急辩解道:“爹,你不是从小就告诉我不要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一直以来我们家不都是这么做的吗?我此时去西北九死一生,但是未必不能为家里搏出一条后路……” “那也不该是你去!”谢知涯赤红着眼,低吼道:“我送谢孝聪去莫斯科已经够了……是,我是偏心,我只想让我心爱的儿子平安的活着,前途有我这个当父亲的来挣,你只需要当个富贵闲人就好!” 乐景大脑一片空白,他嘴唇张张合合,几度想要发声,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此时他还能说些什么? 谢孝聪有理由怨恨谢知涯。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有理由怨恨谢知涯。 唯独乐景没理由,没资格。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为什么要偏心我?”乐景捂着眼睛,眼泪在脸上肆意流淌,哽咽着问道:“您应该对我坏一点,您应该打我,骂我,应该冷眼看着我这个不孝子自找苦吃,您别管我了行不行?” “不行,你是我儿子,我不管你管谁?”谢知涯下意识抬手想要把儿子搂进怀里,手伸到一半就醒过神,他疲惫的放下手,带着一丝茫然回答,“……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从小就聪明孝顺,学会的第一句话就是爸爸,三岁就会给我捶肩按摩,遇到好吃的自己不舍得吃也要留给我……”说起往事,他嘴角扬起一抹浅笑,黯淡的眼神里重新像有春花绽放。 乐景心口憋闷酸涩难言,他捂着脸,不敢去看谢知涯的表情,他知道谢知涯在期待他怎么样的回答,但是那个回答他就算粉身碎骨也不能说出口。 他可以把命还给谢知涯,可是他坚守的东西比他的命还要重要,这让他如何能放弃? 自古忠孝不能两全,这句话的份量实在是太重了,太重了。 他松开手,低头慢慢跪了下来,一下一下给谢知涯重重磕头,额头几乎是立刻红肿了一大块,“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来生我们……不,没有来生,我们共产党人不信来生……没有我,您还有其他孩子,就把您的爱分给他们吧……” 谢知涯垂首看着匍匐在地上向他不停磕头的孩子,他的孩子涕泪交加,额头红肿,脸颊青紫,狼狈匍匐在他脚下,求他放他走,求他别爱他,求他……让他赴死。 谢知涯觉得他好像穿着单衣走在暴风雪里,雪花穿过皮层,堵住毛孔,吸走他身上最后一丝热气,他疑心听到身体里血管结冰的声音。 好冷啊。 真的好冷啊。 他如果真被冻成无口无心的雪人改多好啊,就不会痛了。 他眼前一黑,一个踉跄,一头栽到在地,什么也不知道了。 …… 王林再也看不下去了,他抖着手关掉电脑,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 怎么会这么难。 怎么会这么痛。 只要带入自身想一想,他就要痛死了,谢家父子又该多痛? 如果谢知涯要是因此遭遇不测,谢听澜这辈子都要背上气死父亲的罪名,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他应该百度的,应该百度谢知涯的生平,可是他又怕百度的结果真的是他想象中的那一个。 放在桌子上手机在疯狂震动,消息提示音连绵不绝。王林点开一看,发现都是来自粉丝群的消息。 “呜呜呜我哭的好大声,我要哭昏过去了,我从来没有这么伤心过!” “太难了,真是太难了,呜呜呜父子俩都没错,为什么偏偏要走到今天这一步QAQ” “谢知涯到底怎么样了?不会死了吧?我真的不敢百度。” “放心吧,没死,老人家只是晕倒了,老先生很长寿,还活到了建国呢!” 王林着实松了口气,眼中失禁的泪水终于止住了。 太好了,谢知涯没事就好。如果真能活到建国,未来这对父子一定可以和解,说不定谢听澜先生还能把老父亲发展成同志呢! …… 北城第一中学。 随着下课铃声的响起,数学老师刚走出教室,孙原就迫不及待的飞快从桌斗里掏出手机,熟门熟路的进入央视新闻app,点开他用一节课的时间缓存好的视频访谈。 针对谢听澜被软禁一事,科教频道在历史访谈节目中特意请了研究民国史的专家向观众解读这段历史。 虽然在看到谢先生被软禁后,孙原就立刻用百度搜索了相关历史,他也知道谢先生不会被软禁太久,要不了多久就会逃出来的,但是他还是不放心,只有听学术大牛亲口向保证他才能安心。而且他能从网上知道的信息还是太少了,学术大牛一定知道更多不为人知的隐秘历史。 “对于喜欢的明星,有很多粉丝会通过购买其代言的商品、线下应援等方式表示支持,但是前段时间突然出现了一个不一样的粉丝团体,他们为了支持喜欢的“明星”,选择了与众不同的应援方式——他们不仅开始研究党史和民国史,给各大期刊投论文,还纷纷写起入党申请书。我这么一说,大家一定都猜到了我说的是谁的粉丝了——没错,他们就是谢听澜先生的粉丝们。” -- 第386页 尽管还在为谢先生的命运牵肠挂肚,此时听到主持人的话,孙原嘴角露出一抹调笑,因为主持人说的还是太保守了。有个谢先生脑残粉的亲妹妹,他可太明白现在澜粉的疯狂了。 就拿他妹孙莉莉为例吧。他妹,因为还没成年,没法入党,也就没有写入党申请书,但是孙莉莉难道就什么也不做了吗?不,不是。 为了表达她对谢先生的崇拜和喜爱,她开始手抄《共产党宣言》《资本论》和《党章》。为了证明自己的虔诚,她抄了三遍。 而这就是孙莉莉全部的追星手段了吗?当然不是了。 孙莉莉同学深入贯彻落实了社会主义追星路线,不拿家里一针一线,自力更生自主奋斗,号召了无数个小姐妹周末一起去孤儿院敬老院做义工,身体力行的践行为人民服务的理念。前几天,她用自己赚的稿费,和几个同好千里迢迢跑到了陕西,站在谢先生多方筹钱才建成惠泾渠前哭成傻逼。孙原为啥会知道的这么详细?因为孙莉莉把这一幕拍成了照片贴在了床头作为“圣地巡礼的见证”(孙莉莉语)。 孙原一向是对追星嗤之以鼻的,他觉得这就是浪费时间,有那时间打游戏不香吗?如果放在以前,自己妹妹这么狂热的追星,他早就冷嘲热讽激情开喷了。可是现在亲眼目睹妹妹这段时间的狂热,孙原却恨不能妹妹再狂热一点,争做社会主义优秀接班人。 正在做数学题的王林几乎是立刻就被同桌孙原外放的手机声音给吸引了,他立刻扔掉笔,偏头去看,目光紧紧黏在了同桌手机屏幕上,听到女主持人形容的粉丝对谢听澜先生的狂热追捧,忍不住笑着吐槽道:“说白了不还是看脸嘛!谢先生真人比照片还帅几十倍,也不怪吸了一波颜粉。” 孙原连忙摆手,认真分辨道:“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我可是正经直男,当然不是冲着脸去的,我是被谢先生的生平事迹和人品给迷住了。网上有句话说得好——欣赏一个人,始于颜值,敬于才华,终于人品,我们粉丝喜欢先生,也是因为先生的才华和人品,他的长相只是他众多优点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 王林:“我当然也知道这个,但是你必须承认颜值也很有用——如果谢听澜要是长的丑的话也不会有这么多女友粉老婆粉,前段时间b站一个剪刀手剪的谢听澜自攻自受视频还上了微博热搜,听说现在在晋江和老福特穿越嫖谢听澜的文热度居高不下……” 孙原一愣,“自攻自受?这是啥意思?” 王林白了同桌一眼,“亏你妹还是同人大手子,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听好了,自攻自受就是自己和自己搞对象,谢先生的女友粉们都说谢先生太完美了,世界上能配的上他的人只有他自己。” 孙原:……先生的粉丝真会玩儿。 屏幕上女主持人挂着温雅知性的笑容,直视镜头不紧不慢说道: “……一场神秘的的直播,也让一个本已逝去多年的长者重新进入年轻一代的视野,不少90后00后们第一次发现原来教科书上的长者曾经有过那样璀璨耀眼意气风发的青春年少……虽然谢先生的一生早已在史书上盖棺定论,可是观众们还是忍不住为直播间谢先生的命运牵肠挂肚,这次谢先生被父亲软禁直接引发了新闻界的大地震,百度上相关词条的实时搜索量直线上升,网友们都在关心一个问题:谢听澜先生什么时候能离家去西北?为了解决观众朋友们的疑问,我们特意邀请了北京大学历史学院研究民国史方向的朱教授,让他来给我们进行解答……” 王林精神一震,也顾不得和同桌说闲话,专心致志的盯着手机屏幕。他是理科生,之前最头疼的就是需要背诵的历史,总是记不住历史年份,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如饥似渴的倾听历史专家的历史向讲座。 前面女主持人的开场白废话太多,朱教授刚说了没几句,上课铃声就响了,英语老师Miss周踩着恨天高走了进来。 孙原恋恋不舍的收起了手机,心头像有只猫在挠,抓心挠肺的痒,他太想知道朱教授接下来的解说了。 Miss周站在讲台上,没有讲课,反而先和学生说起了闲话: “你们看直播了吗?谢先生被软禁了你们知道吗?” 王林忍不住吐槽道:“老师,北京申奥成功了。” Miss周横了这倒霉孩子一眼,“行了,我村通网了好吧。” 她扫了一眼因为她的话而隐隐兴奋骚动的学生们,也乐于聊一些流行的话题和学生打成一片,所以就又兴致勃勃的问道:“这段时间微博热搜你们看了吗?就是糖衣炮弹的那个,真是逗死我了。怪不得谢先生能名垂青史,要是我,恐怕早就放弃抵抗和阶级敌人同流合污了。” Miss周的话虽然充满调侃意味,却不失对谢听澜的钦佩和震惊,最后的自嘲更是格外让在场的所有同学都心有戚戚然。是啊,所以能被写入教科书的历史名人不是那么好当的,这份觉悟就已经让他们望洋兴叹了。 孙原扪心自问,易地而处,他真的很难像谢先生那样选择革命之路。他做不到像谢先生那样全然无私的为和他全无关系的另一个阶级的利益鞠躬尽瘁呕心沥血。 他就是一个俗人,怕痛怕累怕死,没有那么崇高的理想和觉悟,也没有坚定不移的信念。 谢听澜是生来就拥有一切的人。如果不选择走那条路,他完全可以做一个挥金如土锦衣玉食骄奢淫逸的公子哥,也不会成为气晕父亲的不孝子。 -- 第387页 Miss周动情感慨道:“我们党从无到有,从最初的几十人发展成如今几千万党员,真是太不容易了。在那些年,有很多很多像谢听澜先生这样不惜背叛家庭也要走上红色之路的先烈们,他们有的人甚至没有在史书上留下名字……” 王林不住点头,可不是嘛,他真是老崇拜老感激他们了。 “……为了表达对谢先生的敬意,同学们写篇英语作文吧!假如你是李华,你穿越到了民国遇到了谢先生,你要对他说什么?文体不限,诗歌除外,请大家尽情发挥想象力!” 王林:…… 妈的,大意了!他憋闷的瞪着见缝插针布置作业的Miss周,你这是赤果果的道德绑架!把他刚才的感动还回来啊可恶! …… 谢知涯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在梦中精疲力尽,睁开眼的时候还有点茫然,不知道今夕是何夕。 他费力的撑起身体,被子从身上滑落,他起身的动静惊醒了趴在床头沉沉睡去的人。 黎春花睁开惺忪的睡眼,发现茫然坐起来的谢知涯时惊喜的叫出了声,“石头,你终于醒了,现在身体感觉如何?” 石头是黎春花给儿子起的小名。谢知涯从小就是病秧子,黎春花怕养不活,就给他起了石头这个贱名。大概真是贱名好养活,从那以后谢知涯就真的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长大了。 谢知涯怔愣了十几秒,才终于明白了眼下的情况,“……娘,你怎么睡在这里?快回屋吧,我没事了。” “你都病成这样了,我哪里还能躺的下?快躺下,小心着凉。” 谢知涯驯服的顺着黎春花的力气躺回床上,黎春花把拉了拉下滑的被子,把被角掖的严严实实。 黎春花怜爱的摸着老儿子惨白的脸,“饿不饿?厨房的还热着灶,你想吃什么,我让人去做。” 谢知涯抓着母亲的袖子,就像小时候那样向她撒娇道:“我不要吃别人做的饭,他们做的没有娘好吃,我想吃娘下的刀削面。” 黎春花宠溺的拍了拍他的手,“知道了,娘现在就去给你做,你要是困了就先睡会儿。” “我睡的够久了,不困,我等娘回来。” …… 黎春花是山西人,从小就精通面食,多年没下厨手艺也没生疏,等她亲手端着热腾腾的面汤进屋时,就看她那个老儿子眼神空洞洞的望着窗外发呆。 ……那是澜儿房间的方向。 她心中大恸,面上却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慈爱道:“等急了吧,娘这么久没做过饭了,今天下厨有点手生,就算不好吃你也不能剩下。” 谢知涯终于回过神,他仓皇的看着自己的母亲,就像一个找不到路的孩子,可是他已经长大了,已经是好几个孩子的父亲了,所以他嘴角只能高高扬起,拼命笑道:“我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会剩饭。” 他从母亲那里接过面碗,握紧筷子,头也不抬稀里哗啦大口痛快吃面。 黎春花叮嘱道:“慢点,别急,没人跟你抢。” “……娘做的面太好吃了。”谢知涯哑着嗓子,低着头,点点泪珠掉进面碗,黎春花只当做不知,“你要是喜欢我以后还做给你吃。”她若无其事说道:“大夫说你是急怒攻心才会晕倒,交代让你好好静养,我已经替你请了假,这段时间你就在家里好好养养吧。” 谢知涯筷子不听,大口吃面,含糊不清回答:“……嗯,我听娘的。” 面很快就见了底,黎春花连忙说:“锅里还有,还饿不饿?我再给你呈一碗?” 谢知涯再也没有借口低头了。 他慢慢抬起脸,脸上眼泪鼻涕糊成一团,就像小时候那样求助的看着自己的母亲,“娘,怎么办啊,澜儿要走,他要去西北,他不要我了,他不要这个家了!” 黎春花心头剧痛,眼中热泪夺眶而出。她从老儿子手中拿走面碗放在一旁桌子上,然后搂住了自己的儿子,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就像幼时他做噩梦哭着醒来时那样对他说:“石头,不怕,别怕,娘在这里,没事的,没事的,有娘呢……别怕……” 谢知涯扑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抛弃了所有的成年人的体面,就像三岁小孩那样嚎啕大哭,“娘,怎么办啊……澜儿太坏了……他太坏了……娘,你管管他好不好……你管管他……别让他去西北……别让他去……” 黎春花心如刀割搂着自己的老儿子,泣不成声,“石头,孩子大了……有自己想做的事了,怎么能管住?澜儿是个好孩子……他没有做坏事……放手吧,让他自己闯一闯……” “我不能放手!”谢知涯抓紧母亲的胳膊,抬头对上黎春花的泪眸,嘶声道:“娘,我要是放手……就只能等来一张棺材了!” 黎春花泪流满面,不知道是在安慰儿子,还是安慰自己,“不会的……不会的,澜儿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谢知涯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僵着脸看着自己的母亲,声音又干又涩像锈了多年的琴弦,“娘,澜儿呢?” 黎春花呼吸一滞,下意识移开看着儿子的目光。 谢知涯的声音很轻,“娘……澜儿去哪里了?我被他气病了,他不去侍疾,跑去哪里玩了?” “……别怪他,怪我吧。他想留下来照顾你,我把他赶走了,因为我知道等你醒来他就走不了了……”黎春花强迫自己对上儿子惊惶绝望的泪眼,心想,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比她更铁石心肠的母亲和奶奶了。 -- 第388页 “娘……你在骗我对不对,你在骗我……澜儿不能去西北,他会死的,他会死的……” 黎春花手指狠狠扣着自己抽痛的胸口,断断续续说道:“……就算死了,那是他选择的路,我在西北呆了几个月,我知道那里现在的模样,所以我没法拦着他……我不能这么自私……我们不能这么自私……” “那我呢!你想没想过我?”谢知涯绝望的哀哭着,大声质问着自己的母亲,“澜儿要死了我要怎么活?” “……怎么活?”黎春花惨笑道:“当然是咬紧牙关拼命活下去了。石头啊,不要把他当成你的儿子,把他当成中国人的儿子,把他献给这个国家这是他的命,松手吧,啊,听话哈……” 谢知涯咬着牙拼命摇头,身上的血从他的眼眶里化作泪水源源不断冒出来,整个人仿佛被逼到悬崖的野鹿,从喉咙里挤出来绝望的哀鸣。 黎春花又愧又痛的抱着自己狼狈的老儿子,“石头,对不起,娘对不起你,石头,你打我吧,你恨我吧,你恨我吧……” …… 1931年9月18日,日本炮轰东北军北大营,史称九一八事变。 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 同年九月,乐景重回西北。这一次,他的目的地不是陕西,而是江西。他将深入革命根据地,用手中的镜头如实记录这片土地的沧桑,记录每一点星星之火诞生的黑夜。 在他乘坐的火车驶入江西境内时,乐景再次想起了躺在床上的父亲,想起了临行前奶奶眼中的泪,想起了母亲泣血的哭声。 他有世界上最好的父母和奶奶。 而他是这个世界最差劲的儿子和孙子。 他不能把他的命留给他们,因为他早已把自己的命献给了脚下这片土地。 第150章 民国之大导演(63) 秋意渐浓,路上的桂花香像打破的胭脂铺子,几乎熏得人睁不开眼,一只癞皮老狗有气无力窝在树下,枯黄秋叶簌簌落在它身上,秋天把它埋了起来。香山的红叶或许是浸透了鲜血,越发红的惊心动魄。 风吹过北平的大街小巷,晚上听去,宛如无数孤魂野鬼的哀嚎声。 北平的老人都说,这是死去的东北冤魂跑到皇城来申冤诉苦了。 可是这年头,谁又能给他们做主呢? 东北死了多少人? 没人知道。 但是有件事大家都是知道的。 “三百日本人就占了沈阳。驻扎的三十万东北军呢?呵,他们早跑了!” “死的都是百姓,咱们的军队可是还活的好好的,少帅带着他们吃香的喝辣的抽烟玩女人呢!” “东北?那是日本人的东北,和中国没关系了!” 今年秋天,北平的街头格外“热闹”。当然,不仅是北平的街头,从浸透了资本主义繁华的港城,到苦寒的西北之城,哭声不绝于耳。 这华夏神州大地,大江南北再次响起四万万同胞愤懑不平的哀嚎声。 甲午中日战争后,四万万人就哭了一回。 清朝诗人丘逢甲哭道:“四万万人同一哭,去年今日割台湾。” 谭公也哭了一回,他质问:“四万万人齐下泪,天涯何处是神州?” 如今,这样的哭声的再次响起。 数十万来自东三省的流亡百姓仓皇逃窜,报纸上也是各界人士连篇累牍言词激烈的抗战决心,民间反日浪潮空前高涨。 (请审核认真看看,接下来的内容是文中群众反对九一八日军侵华的口号,没有什么敏感见不得人的地方,也没有历史虚无主义,不要锁我了) 一茬又一茬的爱国进步社会各界人士开过北平的长街,他们的呼嚎声就连宫墙深处都隐约可闻: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对日宣战,夺回东北!” “严惩卖国贼!!” “抵制日货!联合抗日!” “我华夏千年不倒,岂容弹丸小岛放肆!” 白松芳坐在酒店二楼举着酒杯,就着楼下群情激奋的呼嚎声饮尽杯中的苦酒。 同他同桌的傅瀚晟却皱着眉头,举着酒杯,迟迟未饮。 “傅先生,饮尽杯中酒吧。”白松芳醉眼朦胧,斜眼痴笑着咿咿呀呀唱了起来:“人生在世如春梦……且自开怀饮几盅……” 傅瀚晟凝视着笑出了满脸泪,表情颇有些疯癫的白松芳,有些担忧,但是更多的是疑惑。 “我有一事不解……不知道白公可否为在下解惑。” 傅瀚晟是十足的高鼻深目外国人长相,汉语却地道流利仿佛中国正统文人,如此反差让白松芳忍不住又痴笑了几声。 这有什么好笑的? 这当然没什么好笑的。 可是现在白松芳却只想笑,大笑。 因为实在是太好笑了,不是吗? 昔日的老师教会了学生时,可曾想过今天学生会把老师斩于马下呢? 他当年起义反清,就是以为只要推翻了清政府,结束了封建帝制,华夏就能成为富强民主的新国家,以后列强就不敢欺负华夏了。 当时的他不知道,他们推翻清廷建立的中华民国,是一个比清廷还要烂的国家。 起码当初皇权集中高压统治下,不会像今日这般军阀林立各自为政争相卖国。 -- 第389页 白松芳笑了几声,胸中的荒谬感却没有驱散一丝,他笑着怪没意思的,索性就不笑了。放下酒杯,抬眼看傅瀚晟,问:“你想问什么?” 都到这种时候了,傅瀚晟也懒得再用中国人惯用的说话方式兜圈子了,直言不违问道:“三十万东北军为何那么疲软?在我看来,日本虽强,但是东北尚有抵抗之力。” 白松芳又想笑了。 是啊,在不明真相的人们眼中,东北军当然打得过日本人的。怎么会打不过呢?毕竟他们有三十万大军啊,而进攻的日军只有几千人! 所以百姓们才这么愤怒。 如果真是技不如人,他们只会悲愤,而不会像现在这般愤怒。 就连白松芳,在知晓日本很快吞并了日本四省,而东北军只能仓皇后退几乎没组织起什么像样反抗时,他也是眼前一黑,险些喷血。 所以不怪傅瀚晟有这种疑问。 白松芳现在也没有了“家丑不外扬”的想法了,他胸口有团恶气徘徊不去,再不发出来他就要憋死了! “若真有三十万军队,那就好了……” 白松芳放下酒杯,脸上是刺骨的讥诮:“少帅放在东北的,也就十万人,其余十八万人都放在关内,用来提防河北河南的“土皇帝”起事叛变,留在东北的十万人,只有六万正规军,其余四万都是杂牌军,彼此也不是铁板一块,分为不同的派系,平时都斗的你死我活的,这次日军侵略,不仅少帅爱惜兵力不想打不敢打,一些大帅的老部下更是不顾大帅尸骨未寒,早早投敌,和日军里应外合,甚至直接主动开门献城以换取富贵荣华……” 白松芳放下酒杯,醉眼朦胧的看着难掩惊讶的傅瀚晟,呵呵一笑,笑出了眼泪,“……我们中国人厉害吧?都到这种时候了还在内斗,一个弹丸小国我们都畏之如虎,”他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咬牙切齿的怨恨,老先生摔了酒杯,从嗓子里逼出来穷途末路的野兽般的低吼,“这就是天朝上国,这就是五千年的礼仪之邦!” 傅瀚晟沉默着看着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心灰意冷的绝望模样,也凭空生出一股茫然来。 他隐姓埋名,背井离乡从母亲的国家来到这里,不仅仅是因为父系血统的召唤,更多的是因为自己的理想。 他梦想着全人类的解放。 中国,作为亚洲最大的国家,全国人口占有全世界人口五分之一,他的解放对于全球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开展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 拿破仑曾经说过,中国是一头沉睡的狮子,千万不要叫醒他。 他也一直以为中国的衰弱只是暂时的,毕竟在这个土地有太多勇敢的人。 可是,就在此时此刻,楼下是you行人群徒劳的痛苦呐喊,楼上是老先生心灰意冷的自嘲,他情不自禁对自己的一直以来的信念产生了一点怀疑。 中国……真的还能站起来吗? 他的革命理想真的能在这片土地上开花结果吗? 他茫然的目光穿过拥挤的长街,于一片排山倒海的呼啸声中,脑海里无端出现了一张年轻沉稳的面孔。 前不久,他就是在这个叛出阶级的年轻人身上看到了可贵的希望。 谢听澜,你如今在做什么?你应该不会坐以待毙吧? 莫名的,傅瀚晟就是觉得,谢听澜一定会做些什么。 而被他寄予厚望的谢听澜,却突然音信全无了。就连他之前放出风声说正在筹备阶段的电影,也突然没有了后续。谢家对此也诡异的保持了沉默。 傅瀚晟敏锐的从中嗅到了异常的气息,谢听澜大概出事了。 然而他却无法探究了。因为他因为组织上的安排,去苏联处理了一些事。 等到他再次见到谢听澜是在半年后。 彼时,他作为共产国际的特派员,前往井冈山去考察当地苏区发展概况,他就是在那里见到谢听澜的。 他那时候刚从党支部出来,清凉的晚风吹走了心中的疲惫,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就远远看到村子前的晒麦场上人山人海,大姑娘小媳妇老爷子大兄弟齐聚一堂,就连人嫌狗厌的流鼻涕小孩儿此时也安静坐在爹爹肩膀上,目不转睛盯着前方的白幕。 一个农民急匆匆小跑着和他们擦肩而过,被陪着傅瀚晟的警卫员好奇的喊住了,“老乡,今天放的啥电影?” “是东北抗日奇侠传!”老乡头也不回道,狗撵似的撒丫子跑。 发现傅瀚晟的好奇,不等他问,警卫员就主动解释道:“谢先生他们每天都会在各村放电影,现在放的是谢先生的新作,电影讲的是东北抗联展开敌后游击不屈不挠抗击日寇的事迹,很受老乡们欢迎,这个电影都放了大半个月了还没看够。”他羞涩的笑了笑,“不瞒你说,我这个电影都看了十几遍了,还没看够,谢先生拍的电影真是太让人热血沸腾了。” 傅瀚晟立刻追问道:“谢先生?莫非是谢听澜?” “您认识他?” 傅瀚晟脚步加快些许,脸上的笑容也有了几丝真切,“有过几面之缘,怎么,他现在在这里工作?” “是啊,谢先生来了得有半年了,他带来了不少文艺工作者,他们一起在这里组建了一个电影协会,培养了许多农民放映员,每天都要下乡去给老乡们放电影呢。” -- 第390页 傅瀚晟越走越快,他几乎有些急切的绕开了人山人海的观众,走到了观影白布的后面,和热闹喧嚣的前台相比,幕后只有寥寥几人。 一位穿着补丁落补丁的灰色棉服的年轻人,正随性盘腿坐在地上,低头专注的摆弄着老旧的投影仪。 他抖着嗓子喊出了年轻人的名字,“谢听澜?” 天空群星闪耀,在猎猎作响的晚风中,年轻人衣服破洞里透出来的棉絮在风中微微颤抖。盘腿坐在黄土地上的谢听澜应声抬起头,看向傅瀚晟的一双星眸熠熠生辉,是黑夜里永不熄的火种。 “是你?”在短暂的怔愣后,谢听澜惊喜的站了起来,脸上扬起温雅从容的笑容,“好久不见,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你,原来你就是这次的特派员。” “晚上好,同志。” 他的神态落落大方,丝毫不为自己身穿陋服而对方穿着上好的羊毛大衣而羞愧,因为他们只是在阳光普照的乐园里重逢的两个同志。 这也是一名共产党人应有的风骨。 傅瀚晟也笑着摘下帽子,学着他席地而坐,“好久不见,同志。” 他现在已经明白了。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电影院里没有谢听澜的作品。衣冠楚楚的绅士和小姐也不会看到他的电影。果党控制的报刊上也不会出现谢听澜的电影。在繁华的资本主义世界里,他的电影不值一文。 可是在荒无人烟的土地上,在不为人知的文化荒漠中,他的电影被大字不识的农民口耳相传,在肉食者鄙夷的泥腿子们心中重若万金。 他的电影跳下高高在上的庙堂,走进了江湖,也从此走进了四万万中国人的心中。 傅瀚晟好奇问身侧沉稳的年轻人:“谢听澜,你接下来想怎么做?继续用电影启迪民智,振奋人心,进行爱国主义教育吗?” “是,也不是,你说的不够全面。”谢听澜按下了放映按钮,嘴角多了一丝神秘的笑纹,“电影能做到的比你想象中多。” 傅瀚晟一怔,“你还要做什么?” “算算时间,我的新电影拷贝带应该已经到了日本。”在骤然响起的电影激昂奏乐里,谢听澜不紧不慢的说道:“这可是我专门为日共量身定做的电影。” 第151章 民国之大导演(64) 1932年的夏天,中村大川终于再次踏进了阔别数年的故土。 他顺着汹涌的人潮下了船,一路伸长了脖子寻找来接他的人。 很快,一块印有他名字的牌子映入了他眼帘。举着牌子的男人剃着平头,小胡子,带着金丝眼镜,看起来儒雅斯文,好像刚下课的先生。 中村大川热情的迎了上去,“您好,我就是中村大川,您是石原太郎先生吗?” 男人眼睛一亮,冲他伸出了手,“对我是,中村先生好,我来接你了,车就在一旁,我们上车说。” 石原太郎开来的车是一辆红色的三菱牌汽车,汽车已经很旧了,但是依旧很干净,看得出主人很爱惜。 中村大川立刻对石原太郎多了一些好感。毕竟现在很多人都爱用外国货。 石原太郎坐在驾驶座,主动找了个话题笑道:“这辆车是ModalA系列,是日本第一款量产车型,之前是我父亲在开,我成年后,他送给了我。” “伯父身体可好?” “很好,就是人有点糊涂了,前段时间还问起了贵雅君。” 中村大川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 贵雅君是他的哥哥。当年米骚动时,父亲死后,他就被警察抓了起来,判了死刑,他们家也从此败落下去,他小小年纪就要进厂做工。 “贵雅君虽然去世了,但是我们会继承他的意志继续走下去!”石原太郎看向中村大川的眼中是由衷的欢喜,“如果知道自己的弟弟也投身于无产阶级革命,雅君在天之灵该有多高兴啊!” 中村大川坚毅的点点头,“我不会让大哥白死的。” 时至今日,他格外庆幸自己当初选择给谢先生寄去了一封信,不夸张的说,谢先生的回信改变了他的人生。 谢先生信里邀请他去延安,他也确实在延安,在井冈山的苏区都呆过一段时间,正是在那里,他找到了自己毕生的事业。 和石原太郎联系上也是偶然。 在中村大川和一些日本留学生秘密加入中国共产党后,通过中共方面的牵桥搭线,他和日本国内的党组织建立了联系,而石原太郎正是日共那边的联络人,更巧的是,他还是他哥哥的同学,当初他们一同去参与了米骚动,只是石原太郎足够幸运,逃脱了警察的逮捕。 思及中共与日共目前的不同处境,中村大川想起一句中国古语:“风水轮流转”。 现在的中共的很多领导,正是年轻的时候在日本留学的期间接触到的马克思主义,完成了最初的社会主义启蒙,两国的党组织发展过程中也同样经受了政府的残酷血腥镇压。 三十年过去了,比他们晚起步二十年的中共已经获取了属于自己的革命根据地和革命武装,而日共却在政府的几次清洗运动中支零破碎,核心成员死伤大半,领导人更是流亡海外,至今不敢踏上日本的土地。 现在,反而是日共要来中国学习经验了,也有一些军方派来的日本留学生反向被中国党组织发展,所以才出现了包括他在内的一些日本人在中国入党的奇观。 -- 第391页 “嘀嘀嘀——” 刺耳的喇叭声打断了中村大川的思绪,他回过神,才发现车周围人潮簇拥,汹涌的人群直接堵住了窄小的车道,在喧嚣的声浪中,一道声音格外清晰明亮,具有很强的煽动力: “男子汉大丈夫就要上战场!” “一切为了天皇陛下!” 中村大川很快就意识到这是怎么回事了——这是在征兵。 而无论多么冠冕堂皇的口号都抵不过接下来的这句话对百姓造成的冲击力: “只要进了军队,每天都可以吃白米!” 于是原本还有些犹豫的群众骤然沸腾了,稠密的人潮变得更加狂暴,争先恐后要报名参军。 他们的车,短时间内是走不动了。 中村大川身为农民的儿子,太清楚“吃白米”对普通百姓的吸引力了。 他们家还没败落时,种的地每年丰收,收获的白米堆满了地主家的谷仓,可是他们一家都没吃过白米。中村大川直到去中国东北开荒,才第一次吃到了白米。 自古以来,白米都是只有武士大人和贵族们才能享受的奢侈品,许多农民一辈子都没有尝过白米的滋味。在很多日本人心中,白米已经变成了一种身份的象征。 所以军队现在靠白米征兵,无往不利。 石原太郎的表情也有点不好看,“自从去年开始,到处都在征兵。九一八的第二天,我们就开始印刷报纸和传单反对侵华战争了,可惜收效甚微。”他怒气冲冲的狠狠锤了一下方向盘,“穷兵黩武,非吉兆!他们是想毁了日本吗?!” 他气的脸色通红,镜片似乎都在颤抖,冷笑道:“几十年前的日俄战争不也是如此吗?政府吹的天花乱坠,拼命鼓动百姓参军捐钱,可是战争胜利又给我们的人民带来什么好处吗?依旧是贫穷和饥饿!贵族们的口袋倒是鼓鼓囊囊,对我们的剥削却变本加厉起来!当年的米骚动,都是他们逼的啊!” 中村大川深以为然,点头赞同道:“中国地大物博,人口众多,日本小国寡民,贸然发动侵略战争,只会陷入战争的泥潭!只要战线拉长,日本经济就会溃败!在我看来,政府发动这场不义之战,只是为了转移国内越燃越烈的阶级矛盾罢了。” 石原太郎:“没错,中日一衣带水,两国人民本来是同一战壕的兄弟,我们共同的敌人明明是剥削我们的特权阶级,此时却被挑动着自相残杀,实在让人悲愤!” 可是两人清醒的话语在窗外狂热的参军浪潮中,显得是那般脆弱无力。日本国内,如他们这般清醒的终究是少数。 中村大川想起了他在中国苏区的所见所闻,以及他这次过来的时的任务,苍白的脸上慢慢多了一丝血色。 “我们要阻止这场战争。”他的眼睛里燃起了不屈不挠的野火,钪锵有力道:“为了日本的未来,我们必须阻止这场战争!” 石原太郎定了定神,看向中村大川的目光中有了一丝期待,他知道中村大川回国是肩负着特殊的任务的。 但是他没有多说什么,“我们回去再说。” …… 东京的某处住宅的地下室里。 残存的日共旧部正在召开一场特殊的碰头会。会上,秘密加入了中国共产党的中村大川小心翼翼的拿出来了一卷电影拷贝带。 “我从中国拿来了中国导演谢听澜的新作,这是一部反战电影,代表了中国人对和平的渴望。他拜托我带到日本,就是希望两国人民能团结起来,共同守护和平。” “这部电影我看过,我想说,这绝对不是危言耸听,这是一个预言,一个可怕却很可能成真的预言!所以我和他都希望这部电影能在日本广为流传。现在,就请诸君好好观赏这部电影。” 在同志们好奇的目光里,中村大川摁下了投影仪按钮。 在短暂的黑暗过后,白幕上出现了简单直白的大字——你为什么饿肚子。 …… 井冈山根据地。 大肖庄的晒谷场敲锣打鼓,人山人海,时不时传来响亮的叫好声。 乐景坐在台下,笑眯眯的看着台上话剧社卖力的表演。 这是苏区的红色话剧团,主要工作就是在各村巡演,用话剧的形式宣扬爱国主义和民族观念,同时也丰富了农民的精神文化需求,某种意义上也算是进行了一定的基础扫盲,所以很受当地百姓欢迎。 台上正在表演的《抗日女杰》还是乐景来操刀写的剧本,现在看百姓反响这么热烈,他也是与有荣焉。 算算时间,他的电影现在应该也到了日共手上。中村大川在苏区亲眼目睹了我党的宣传口是如何开展工作,如何动员农民参与革命的,他回到日本后照猫画虎,也总能发挥一点作用吧。 同样观剧的傅瀚晟却心神不定,他有点不放心的问: “谢兄,你送到日本电影真能发挥效果吗?” 乐景:“短时间内大概不会,但是等到战线拉长,我电影里讲的悲惨现实都一一应验后,士兵和百姓的精神自然就会溃败了。” 傅瀚晟对电影的内容更加好奇了,“电影究竟讲了什么?你就别卖关子了!” “我拍了一个预言。”乐景平静的说:“我拍了如果侵华战争持续下去后,日本平民的悲惨下场。” 人都是自私的动物。比起其他国家难民的悲惨,自然还是本民族同胞的生死更能触动人心。 -- 第392页 当未来被征召的日本士兵发现,在他们在前线浴血奋战时,他们的父母饿死在了田间,他们的女儿、姐妹被送到前线成为了军妓,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呢?当日本平民发现,他们最后的一粒粮食都被军队抢走送去了前线,饥饿的孩子们只能敌国轰炸机的轰炸中东躲西藏时,他们又会做出什么选择呢? 《萤火虫之墓》这部动画看哭了多少人? 乐景想让日本平民们知道,让他们饿肚子的绝对不是中国人,而是本国的贵族、资本家、地主和帝国主义军阀。侵略中国并不能让他们填饱肚子,但是如果杀掉那些剥削阶级,他们就能获得满满的粮仓。 第152章 民国之大导演(65) 《你为什么饿肚子》? 石原太郎心中划过一丝异样。 在向来讲究含蓄为美的日本人看来,这个电影名字未免太简单粗暴了。 不光只有石原太郎自己一个人这么想。除了中村大川外的同志们的表情或多或少都有点异样。不过出于日本人的天性,他们不会直白的说出来。 伴随着简单的演职人员报幕表浮现,孩童稚嫩清脆的声音也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さくら,さくら,やよいのそらは, みわたすかぎり,かすみかくもか,においぞいずる,いざや,いざや,みにゆかん……”(樱花啊,樱花啊,阳春三月晴空下,一望无际樱花哟,花如云海似彩霞,芬芳无比美如画,快来吧,快来吧,快来看樱花……) 石原太郎彻底愣住了。 他没想到这竟然是一部有声电影! 虽然法国早就发明了有声电影,日本也有有声电影,但是都不是主流。现在的电影还是以默片为主,文艺圈也普遍认为默片更具有艺术性。 “さくら……”有人跟着电影配乐轻轻哼唱起日本传统民谣《樱花》,这首歌每个日本人都耳熟能详,代表了他们孩童时一段珍贵的回忆。 一首《樱花》,迅速拉进了他们和这部陌生电影之间的距离。 演职人员表消失后,电影光幕骤然明亮起来,在孩童稚嫩悠扬的歌声中,电影正式开始了。 【在樱花树下,穿着和服的小女孩开心的蹦蹦跳跳,嘴里唱着无忧无虑的《樱花》。 “樱子——”身穿浅色和服的妇人从屋里走了出去,对不远处又唱又跳的小女孩喊道:“别玩了,吃饭了。”】 石原太郎惊讶的挑了挑眉,惊异的小声嘀咕道:“竟然是日语!这是请的日本演员吗?” 对于石原太郎他们的惊讶中村大川早有预料,他扬起嘴角,难掩骄傲道:“我是电影的日语顾问之一,我和一些在华日本人负责把中文台词翻译成日语,然后教给演员。这些演员大部分都是中国人,他们并不懂日语,是凭借记忆力生生把日语台词给背了下来。演员身上的和服也是由演员手工缝制出来的。”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对电影导演谢听澜赞不绝口:“谢听澜先生虽然年轻,但是对日本文化很有研究,不仅能说一口流利的日语,对于日本的很多传统也如数家珍,这首《樱花》,也是他亲自教会了小演员。” 导演下了那么大的苦工,也不是对日本一无所知的门外汉,石原太郎立刻对这名中国导演有了好感。有中村大川作为背书,那么这部电影的质量应该是有保证的。 【樱子乖巧的坐在饭桌前,大大的眼睛里浮现了成人化的忧伤,“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啊?” 母亲喝汤的动作一顿,放下小碗,笑着摸了摸女儿柔软的小脸,“快了,等战争胜利后,爸爸就回来了。” 樱子眨了眨眼睛,有些困惑的低声问道:“妈妈,爸爸为什么要跑到那么远的地方打仗呢?” 女人眼神晶亮,亢奋道:“爸爸是去帮助中国人的。日本身为亚洲最强的国家,有责任站出来,联合中国人一起建立大东亚共荣圈,共同振兴亚洲,让黄种人成为全世界最优秀的人种!” 母亲的话太过深奥,樱子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希望爸爸能快点回来。”】 石原太郎胸中回荡起了熟悉的无奈。 电影里母亲的话是那么熟悉,代表了这段时间日本民间对侵华战争的普遍看法。军方和媒体日复一日的洗脑里,把这场不义之战包装成了无比高尚正义的模样,并用爱国主义的枷锁来捆绑民意,把“参军”和“爱国”划上了等号,在传统的集体主义思想驱动下,日本平民或主动或被动的表达了对战争的支持。 ——你不支持打仗,就是不爱国!就要被亲朋好友孤立! 今年来,国内舆论越发狂热,石原太郎听了只觉得心惊肉跳。他模模糊糊的意识道:日本正无知无觉中已经走上了悬崖边上,随时都可能跌落深渊。 可是现在前线战局一片大好,中国军队在日军的进攻下节节败退,日军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夺走了东北大片肥沃的土地,石原太郎的想法在大多数人眼中就是杞人忧天,他被当做疯子和日奸,饱受鄙夷和唾骂。 ……他真的是杞人忧天吗? 电影还在继续。中村大川说这个电影其实是一个预言,他说的没错。这部电影拍的就是一个假设:假设侵华战争持续进行下去,日本会变成什么样? 电影的时间线是从1931年九一八开始,很快就越过今年,向遥远的未来开始延伸。 -- 第393页 在亡国的威胁下,中国的两党达成共识,结束了内战,选择了团结起来共同抵御日军的侵略。前期无往不利的日军,很快就陷入了苦战。 就像石原太郎担心的那样,中国毕竟是一个有着辉煌文明和历史的大国,他或许会一时衰弱,但是他不会永远衰弱下去,五千年文明塑造出的人民没有那么容易屈服。 只要战线一拉长,日本小国寡民的缺陷也会彻底让全国人民陷入了战争的泥潭,坠入无边深渊,到时候日本自然不败而败。 日本只有一亿人,而中国人有四亿,是日本的四倍。日本想要强行吞下中国,只会被噎死! 电影接下来的剧情触目惊心,也应征了石原太郎的判断。 随着前线军费吃紧,樱子一家的生活质量直线下降。首先,樱子的祖父也被强行征到了战场,家里没有了男丁,由樱子的母亲亲自下地干活,可是种出的粮食刚一收获,就被军方强行征去了前线。为了填饱肚子,他们只能去山上挖野菜充饥。 天皇亲自下诏,鼓励全体国民节衣缩食,将更多粮食和布料奉献给国家。 樱子和母亲没有新和服穿了,她们把大部分衣服都捐给了前线用来制成纱布给前线伤员包扎伤口,她们就像其他日本人那样只能穿着补丁落补丁的旧衣服。就连公公和丈夫在前线的卖命钱,在政府和军方的爱国主义号召下,樱子的母亲也“自愿”的捐了出去。 公公和丈夫的参军,反而让樱子的家庭陷入了漫长的饥饿和贫穷。 之前狂热呼喊着“大东亚共荣圈”的母亲越来越沉默,她脸颊的肉彻底凹陷下去,旧和服穿在她身上又肥又大,削瘦的身体肉眼可见的衰败下去。 而战争却还没结束,军方破开了饿死人民的白骨,贪婪的吮吸尽最后一丝骨髓。 在战争爆发的七年后,前线传来樱子的父亲阵亡的消息。樱子的母亲受不了打击,一命呜呼。 15岁的樱子就这样成为了孤儿。15岁本来应该是花一般的年纪,但是因为连日的饥饿劳累,以及至亲去世的打击,她惊人的消瘦,只能用骨瘦如柴来形容。 现在前线战事越来越吃紧,日本本来就是一个资源贫乏的国家,多年战事军方也开始吃不消了。为了补充战争缺失的资源,军方号召日本各寺庙捐献铜铁制香炉和吊钟,这些香炉和吊钟将被运往军工厂熔化后制作成子弹运往战场。就连摔跤选手也把自己的铜奖杯捐给了军队。 附近的小学生们在上课之余成立了废铁回收队,挨家挨户收集废铁,为战争服务。听说全国的小学生现在都在这么做。 邻居闯进了樱子家,抢走了她家所有的铜币捐给了军工厂。 而樱子,身为一名正值妙龄的少女,她也必须为国家尽忠。 在初三的毕业典礼上,全校的女生被军方征召了,她们要去前线,去给“前线浴血奋战的勇敢士兵提供后勤服务”。 为了见到唯一的亲人祖父,樱子响应了征召,和其他女孩们一起去了中国。可是她却没想到,这恰恰是噩梦的开始。 她们名义上是护士,其实是军妓,军方称她们为“慰安妇”,主要服务于军队高官。 她被一个年纪可以做她祖父的老男人强女干了。 观影人群一片哗然。 一人终于再也忍不住了,怒喝出声:“胡说八道!” 矮胖男人涨红了脸,气呼呼的吼道:“这是对日本的抹黑,军方不会……” “军方真的不会这么做吗?”石原太郎打断了他的驳斥,看向男人的平静目光中藏着某种沉甸甸的重量,“你应该知道,军方现在抢了很多朝鲜和中国女人做慰安妇,等到战事后期,在剧烈的压力下,你怎么知道军方不会征用本国女性?” 石原太郎的话惹来了一片沉重的沉默。 最了解日本人的还是日本人。 放下感情上的不舒服,用理智来思考的话,他们都知道这部电影并不是无的放矢,也不是危言耸听,如果战争真的像电影中那样持续那么多年,那么整个日本是真的会被拖垮的。为了从泥潭里走出来,军方只会更加疯狂,疯狂的人哪里还有理智? 谢导演选择了一个比较讨巧的切入点,他聚焦与大时代中小人物的命运,以樱子一家的命运来体现战争给日本人造成的巨大创伤。以小见大,也格外触目惊心。 而在电影的结尾,樱子睁着绝望的泪眸,对强女干她的军官大声质问道:“我们都在饿肚子,很多人不是死在战场上,是被饿死的!你们看不到吗?!战争究竟给日本带来了什么好处?为什么还要打仗?为什么!” 回答她的是响亮的巴掌,以及军官轻蔑的冷笑:“臭表子,你懂什么!这是为了大日本帝国的未来!” 樱子惨笑一声,凄厉尖叫道:“去死吧,狗杂种!你们毁了日本,会下地狱的!” “樱花啊,樱花啊……”悠扬欢快的音乐声再次响起,暴怒的军官掏出配枪,对着樱子的额头扣动了扳机。 电影结束了,房间陷入冰冷的死寂。中村大川的目光在同胞们惨白的脸孔上巡视游走,从胸腔里发出沉默的叹息。 他当然明白这个电影对他们造成的冲击力。在刚看完这个电影时,他也是不敢相信的,因为这个预言实在是太可怕了! -- 第394页 可是抛开情感,他也深切明白,要想吞并拥有广袤疆域的中国,日本必须付出惨烈的代价,而这份代价,是日本人民无法接受的。电影内容哪怕有夸张,但是起码有一点是是对的——这场战争无论胜负,对日本人民都没有好处,只有贵族和资本家才能发战争财,平民身为被剥削者,只能用生命为野心家买单。 “你们相信这部电影做出的预言吗?”没有等他们的回答,中村大川继续自顾自说道:“我相信,所以为了拯救日本,我会带着这部电影走遍全日本,尽己所能的传播给更多人。” 第153章 民国之大导演(66) 田中真奈从小在吉野町长大。 吉野町是一个很小的村子,位于偏远的吉野县,交通闭塞,贫穷而落后。但是这样的吉野町却拥有一件在全日本都可以称道的奇观——樱花林。 他们的村庄的后面就是在全日本都小有名气的吉野山,山上足足种了三万颗樱花树,每年初春,整座山都被染成了粉白色,如此美景也吸引了很多外地游客前来赏樱。 但是在没有樱花的秋冬季节,吉野町内就很冷清了,游人也根本不会到访这个偏僻的小乡村。 所以,这也意味着那个东京来的客人在小村庄里格外扎眼。 客人自称姓中村,在这个季节来吉野町当然不是来玩的,他是来给他们放电影的。 “这些都是国际上新出的电影,有日本的,也有外国的,晚上没事的话,可以去村口找我,我会在那里给你们免费放电影。” 吉野町本来就是一个很小的村子,所以中村的话很快传遍了整个村子。田中真奈在田里干活时,就从邻居姐姐那里听说了这件事。 她一脸狐疑:“东京人为什么要来这里给我们放电影?还是免费的?” “谁知道东京人都在想什么?”邻居姐姐放下锄头,擦了擦额头的汗,“看电影,你去不去?” 田中真奈有点心动,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村子里的娱乐实在是太少了,她身为农民的女儿,每天都要下地干活,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那个闲钱去镇子里看电影。 现在有人愿意给他们免费放电影,不管究竟有什么目的,田中真奈都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晚上的时候,如约而至的村民们把村口堵的严严实实,翘首以待免费的电影。田中真奈也终于见到了声称要给他们放电影的中村先生。 中村先生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个子不高,脸庞发红,看起来善良朴实,就像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一点也不像东京人。 一连三天,中村先生都在村口给大家免费放电影,他为人友善和气,而且博闻多识,在村子里很受欢迎,田中真奈本就是怀春年纪,也情不自禁对他产生了一点好感。 然后在第四天的晚上,田中真奈惯例来到村口看电影。当时的她绝没有想到,这一次给他们播放的电影将会彻彻底底改变她的人生。 《你为什么饿肚子》——这是电影的名字,在开始看之前,田中真奈从没有想到内容是那么可怕! 村民们的议论声随着电影的播放一起出现。 起初,母亲和樱子两个人节衣缩食,给前线捐钱捐物的行为受到了大家的赞赏: “这才是爱国!” “真是了不起的女人!” “这才是天皇陛下忠诚的子民!” 在一片称赞中,田中真奈却是那个格格不入的异类——她只觉得恐惧。 她不想饿肚子!饿肚子真的很可怕!而且那都是自己的钱,为什么要捐出去?既然缺少军费,军队为什么又要打仗? 他们不是说打仗是为了让人民过上好日子吗?可是为什么电影里樱子的日子却过的越来越悲惨了? 可是她不敢说出来。大家都在夸电影主角的爱国主义,她要是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一定会被大家斥责的。 这种一致的夸赞声很快迎来终结——电影镜头给了一张报纸特写。 报纸的头版头条刊登了这样一则新文:中国的两党选择放下成见联合抗日,他们配合默契,打了日军一个措手不及,自从开战以来就无往不利的日军取得了第一场失败。 “妈的,这拍的是什么玩意儿!” “日本是最强的,怎么可能会失败!” 田中真奈敏锐的发现,面对观众们的抱怨,石原太郎悄悄扬起了嘴角,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蓦然,田中真奈心中一个咯噔,她突然有了种奇异的直觉——这才是中村先生的目的,他千里迢迢跑来他们荒僻的村落,免费给他们放电影,就是为了让他们在今天观看《你为什么饿肚子》。 日本在前线战场的失利直观地反映在了后方,樱子和母亲能吃的东西越来越少,每天都在忍饥挨饿,她们看起来都快瘦成了人干!而政府和军方也逐步丧失了理智,变得越加疯狂。 终于,在看到军队从庙里拉走铜香炉要熔掉制作成子弹时,观众愤怒的叫骂声盖住了电影的声音:“妖言惑众!这对大日本帝国的抹黑!” “什么鬼东西!” “这部电影侮辱了天道大神,一定会受到报应的!” “拍这个电影的导演一定是日奸!” “我不看了,我要回家!” 这些还是比较“文明”的观众,一些脾气比较暴躁的,已经撸起袖子准备揍中村先生了。 -- 第395页 中村先生连忙高声叫道:“这只是一部电影,我免费请你们看,又没有让你们花钱,你们不爱看就离开,动手打我算什么男子汉!你们想被警察抓起来吗?” 警察两个字一出,不少人闻之色变。 中村先生好歹是东京来的,谁知道他是不是上头有人。像他们这种下等人,一旦被警察抓住,不脱下一层皮是很难被放出来的,运气不好的,命都要搭进去。 所以人群立刻哗啦啦跑走了大半,很快就又走了四分之一。 最后,只剩下田中真奈等三个人还继续留在那里。 电影内容真的很可怕,田中真奈看着就心慌,她一边不敢看下去,一边又想看下去。 她已经喜欢上了纯洁善良的樱子,所以很想知道她的结局。她衷心希望樱子能获得幸福。老人不是常说苦尽甘来吗? …… “樱花啊,樱花啊……”悠扬欢快的音乐声再次响起,而樱子却再也看不到樱花了。 当年在樱花树下欢快歌唱的小女孩睁着绝望的泪眸,衣不遮体倒在了自己15岁的春天。 田中真奈也彻底崩溃了,她捂着脸,不顾形象地痛哭失声。 樱子怎么可以死去?!她还没见到祖父!还没有获得幸福啊!她甚至……还没吃饱肚子! 这个电影实在是太悲惨了!这都是假的对吧?樱子一家的惨剧不会在未来出现对吧? 她好怕,真的好怕。 她怕战争如果继续打下去,她会变成樱子…… …… 中村大川已经对观众们的离场见怪不怪了。自从他带着电影拷贝带深入全国各地乡村放映以来,他就成为了一个不受欢迎的人。今天还好,只是被骂了几句,之前有好几次,他直接被全村人赶了出来,还有一次,他差点被狗咬死。 他早在出发前,就已经知道自己面临的阻力会有多么强大,也做好了为此牺牲的思想准备,任何刁难、咒骂和暴力只会成为他心中火焰的燃料,火焰会把一切腐朽的东西燃烧殆尽,新生的日本方能如旭日般冉冉升起。 在发现那个美丽的少女痛哭流涕,并因为恐惧瑟瑟发抖时,他几乎要快乐的唱起来了。 再多点人吧! 再多点人开始思考,开始正视日本繁荣表象下的危机吧! 战争不是过家家酒,也不是华丽的戏剧表演,它代表着鲜血和牺牲,代表冰冷的算计和阴谋,中国有句古诗很好的形容了战争——一将功成万骨枯,战争是要死人的! 日本人需要树立起对战争的敬畏!同时他们也必须明白,他们要为这场不义之战付出的代价——这代价是他们承受不起的! “杀死樱子的是那个军官吗?是骗她来前线的征兵队吗?不是,罪魁祸首是战争!如果日本不发动战争,那么樱子就不会死!樱子会继续无忧无虑的生活下去。” 中村大川加重了语气,一字一句的向硕果仅存的三位陷入恐惧的观众强调着他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的观点:“这个电影是一个预言,时间会证明一切!日本现在还有修正的机会,日本贫乏的资源根本无法支撑的起漫长的战线,随着时间的流逝,不仅会有无数日本男儿死在战场上,日本也会陷入战争的泥潭再也无法爬出来……” 田中真奈茫然的抬起头,似懂非懂的看着石原太郎,他的话她听不太懂,她只知道一件事——她绝对不想成为樱子。战争真是太可怕了!如果不打仗就好了。 没有星星的夜晚,远处群山层峦起伏融于暗色,电影白幕是唯一的光源,小个子日本人沐浴在微弱的白光下,对唯三的听众发表了慷慨激昂的演讲。 历史车轮所向披靡,此时却有一只小虫子爬进了车道,妄图让车轮改道绕行,多么荒谬,多么滑稽,多么可笑! 中村大川却情愿把这称之为——革命的浪漫主义精神,这是他从谢听澜身上学到的最宝贵的精神。 最后一片夜云散去,天亮了,旭日东升,明媚阳光普照大地。 中村大川孤身一人离开了吉野町,继续踏上了未知的旅途。 他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此时此刻,在日本,他还有很多同志在做着和他一样的事情。他们带着电影的拷贝带,远离城市,深入日本的每一个偏僻落后的乡村,和群众打成一片——就像中国共产党曾经做过的那样。 他们此行携带一往无回的孤勇,只为当日本最后的敲钟人。他们的祖国既然已经无知无觉的踏上了悬崖,哪怕粉身碎骨,他们也要叫醒她,把她拉上来! 第154章 民国之大导演(67) 1933年的春节,北平下了一场大雪,鹅毛一样的雪花将整个天地都染成了白色。大雪一连下了四五天,都能埋住人的小腿肚了。 一夜过去,缩在墙根处的乞丐又冻死了十几个。天刚亮,就被人拉走扔到城外乱葬岗了,这连天的下雪,雪都能埋人,连挖坑的功夫都省了呢。 天刚亮,拉夜香的老根头就挨家挨户收肥水了。 夜香车缓缓驶过皇城几百年的古街长道,已经零星开始有人家噼里啪啦的放起了鞭炮,硝烟味又热又呛,春节刚过,年味还没散。 谢家门前气宇轩昂的石狮子扎着红丝带,看起来气派极了。老哑巴呼出一口白气,搓了搓老树皮一样的手,上面都是冻疮,沾上热腾腾的哈气一阵麻痒。 -- 第396页 他不敢在正门久留,怕主人觉得晦气,顶着寒风绕过正门,七拐八拐在后院小门停下了车。 老根头小心的敲了敲门,里头守门的下人警觉的问:“谁啊?” 他低声回答:“拉夜香车的。” 于是下人就打开了门,“你进来吧。” 谢家人多,所以肥水也多,一夜过去就攒了好几大桶。老根头看了两眼发光,也不嫌臭——这谢家的夜香可值钱了,要不怎么说人家是世家呢,吃得好,拉的屎也格外壮地,外头的地主老爷可是花高价来收呢! 为了抢到谢家的香水,他还专门在帮里走了不少人情,还和挑粪工干了不少仗,真是费了老鼻子劲了。 仆人对中间一桶努了努嘴,“这个是我们家主子们的。” 老根头立刻笑开了花。乖乖,那这桶夜香起码可以翻倍卖了——谢部长谢太太的屎,那能是一般的屎吗?虽然还是一般的臭,但是却散发着不一般的铜臭味。 他从包里拿出来几块钱,陪着笑脸给了仆人这买粪钱。也就谢家特殊,所以他收粪不仅不要钱,还要倒给钱。放在其他家,怎么着也得敲上一笔服务费。 谢家的夜香再金贵那也是屎,是屎就会臭。 仆人捏着鼻子远远躲在一旁看老根头往自己的夜香车上倒肥水,瓮声瓮气问:“怎么今天不是你徒弟来?” 老根头一阵气闷,“别提那个兔崽子了,不过打了他几回,竟然就跑了,等过几天,我再收个新徒弟。” 仆人觉得这个徒弟有点傻。好不容易进了这“掏粪帮”,还拜了师傅,只要熬个几年,这辈子都吃喝不愁了,师傅打学徒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他们村,师傅直接把学徒打死的都有。 这掏粪帮从前明就有了,延续发展到现在早就成了皇城一霸,帮里挑粪工人数众多,敢打敢拼,有人戏称为“粪阀”,黑白两道都要给他们几分面子,市长都不敢触这些人霉头。老根头也就在谢家这么低三下四,要是放在外面可是横的很,仗着“掏粪帮”的势力,敢打敢拼,为了抢粪手上可沾了不少血。 “都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在想什么。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瞎折腾。” 仆人想起来自家离家出走至今未归的大少爷。这事老爷夫人瞒着外面人,可是唯独瞒不住家里的下人。说真的,老爷晚上哪怕少吃一口菜,第二天厨房绝不会再做这道菜,主子的事儿他们门清。 今年过年,老爷夫人都盼着大少爷能回家,他们从元旦盼到小年,又从小年盼到了春节,团圆饭热了凉凉了热,终究没等到他们要等的人。当时老爷夫人的表情都没法形容,他光听当时伺候的人的形容心里都酸酸的。 不仅老爷夫人想大少爷,包括他在内的府里的下人都想大少爷。大少爷真是他平生所见第一好心肠的人。 他还记得前年冬天他扫雪的时候让大少爷看到了,还给了他一罐羊油膏让他擦手呢!他当时眼泪都下来了,那时候他觉得他为大少爷死了都行。 现在大少爷孤身在外,身边也没有个伺候的人,他走的时候也没带厚衣服,今年冬天又这么冷,他可怎么熬啊! 而且现在外面又那么乱,到处都是土匪,大少爷要是有个万一……呸呸呸!他瞎想什么!大少爷那是天上星宿下凡,老天爷保佑着他呢,肯定能逢凶化吉,一生平安康健的! 大少爷……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们都好想你…… …… 井冈山根据地现在正张灯结彩,军民一家欢,欢欢喜喜过大年。 革命青年四海为家。 此时的井冈山根据地,差不多汇聚了这个时代最酷最叛逆的一群年轻人,他们很多都有海外留学背景,受过高等教育,思想新潮,反传统反封建,毕竟志同道合的小伙伴们才能在一起愉快的玩耍,所以这里的生活根本没有外面的人想象的那么艰苦。 当然,物质生活是很艰苦的,但是他们的精神文化生活是无比富足。 起码现在外面的人都没想过,苏区的新年不仅很热闹,还有春晚联欢会,这春晚还不是一天,足足持续了七天,可让猫冬的大爷大娘们看过了瘾。 这个春晚,当然是来自后世的乐景的手笔。 他就是本次苏区第一届春晚的总导演,不仅自己排了节目,还亲身上阵出了不少节目。他毕竟三世为人,活了这么久当然也有了几手绝活。 于瑛彬坐在第一排当观众。 于瑛彬是三个月前才到苏区的,他花了好大功夫才穿过了果党的层层封锁线,加入了这个共产主义大家庭。 这三个月来他也没闲着,一直在配合谢听澜拍电影。 也是通过谢听澜的解说,他才恍然意识到原来电影竟然拥有那么强大的力量——他可以瓦解敌人的意志力! 他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无法在战场上杀敌,但是他同样也能抗击日寇! 他其实来的有点晚了。在他没来的一年多时间里,谢听澜他们已经拍了好几部专为日本人量身定制的反战电影,其中一部电影已经被日共带回了国内,因为时间太短,目前还没有发生什么效果。 但是谢听澜说了,抗日战争是持久战,中国拖的越久,情况就越对日寇不利,这是光明正大的阳谋,就算日军知晓了中国的战略,也没什么用,还是要继续按照中国的战略来走。 -- 第397页 现在没有发挥作用的反战电影,在战争的中后期会发挥巨大的杀伤力,在精神层面给日本人致命一击,从而达成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 于瑛彬听了真是醍醐灌顶,多日来惶惶不安的心第一次踏实了,他从没有这么一刻坚信他们会取得战争的胜利。 他多日的辛苦劳累就是在忙着给日本人拍电影,也就新年能放松一下。 他现在有了目标,心也踏实多了,也有心情来欣赏节目了。 于是他这几天来就看谢听澜彻底成为了舞台上的常客,他相继在台上用中日英法德五国语言唱国际歌、演小品逗乐子、即兴来了一段哈姆雷特的独白、表演了几手中国功夫,他甚至还在《牡丹亭》里反串杜丽娘唱戏!还别说,戏腔清亮,听起来有模有样的,一看就知道不是外行。 ……人也挺好看的。 于瑛彬想起了自己大学那会儿,他们学校是男校,没有女学生,所以平时都是男生来反串女角,他自己就演了一年的朱丽叶,直到他升到了大二,才终于有学弟替下了他,他也总算能演上几回罗密欧了。 乐景卸妆下台后,受到了于瑛彬的热烈欢迎。 对方揽着他的肩膀,调侃道:“看不出来啊,你小子还真是多才多艺,能歌善舞啊,什么时候咱俩也搭次戏?” 乐景笑道:“现在就可以啊,你要演什么?等这个节目演完咱俩就可以上台。” 于瑛彬当机立断拍板道:“走走走,我们来演《美狄亚》,我演负心汉伊阿宋,你这么美,就演我老婆美狄亚吧!” 乐景:??? 他缓缓露出了一个微笑,“演西游记吧,我演孙悟空,你演白骨精。” 于瑛彬:…… 他郁闷的摸了摸鼻子,小声嘀咕道:“你这人好没趣。” 乐景温柔的看着他,“阿彬。” 于瑛彬当时就一个哆嗦,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他情不自禁后退一步,惊恐问道:“……你又想给我挖什么坑?” 乐景笑的一脸风光霁月,“为国为民的事,当然都是好事,怎么会是坑?” “……什么好事?”于瑛彬不信,好事能找到他?而且还笑的这么恶心,谢听澜这小子一定给他挖坑哄他跳呢! “我最近实在是走不开,我看你挺闲的,要不要带队去东北前线发传单放电影啊?”乐景笑的一脸和蔼可亲,循循善诱道:“我记得你日语不太好,正好去练练日语。” 于瑛彬:……呸,我日语好着呢。 这个事,还真是个好事。在世间的很多人眼里,去前线搞舆论战怎么可能是好事?说不定就得把命搭进去了。可是在于瑛彬眼里还真是好事,是他求之不得的好事。哪怕把命填进去了,也是值得的。 他知道,谢听澜找上他,也是因为他手边实在是没有像他这样又懂日语,又会拍电影,又有才华,且很有背景,还信仰坚定的人选。 只是,尽管心里迫不及待想要去东北,于瑛彬并没有打算表现出来,怎么也得拿乔一番,好好敲一回竹杠。 他收回揽着谢听澜的胳膊,慢条斯理的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袖口,矜持说道:“我考虑考虑吧。” “你从东北回来就能入党。” 于瑛彬喜出望外,一下子从横眉冷对的贞节烈女变成风情万种的交际花,“我去!我去!请组织上务必派我去!我保证完成任务!” 第155章 民国之大导演(68) 《直播间视角》: 午休时间,鹤田春奈疲惫的坐在厕所马桶上,实在是没有了站起来的力气。 洗手台那里几个后辈正在聊天,话题主人公正是她。 “鹤田前辈还没有结婚吗?我以为她早就结婚了,她都三十多岁了啊。” “她天天那么忙,哪里有时间结婚?听说她之前的男朋友就是因为这个和她分手的。” “诶——鹤田前辈好可怜,女孩子那么辛苦干什么,还是趁年轻早点寿退社比较好。”(注:「寿退社」就是指结婚的同时从公司辞职,通常指日本女性因为结婚而辞职回归家庭。) “丽佳,你和你男朋友什么时候结婚呢?” “我们说好是下个月。” “诶,这么快啊,恭喜你了丽佳。” “辞职了以后也要经常联系啊!” “真羡慕你啊丽佳,我什么时候才能找个好男人嫁了呢!” 外面的声音渐渐远去,鹤田春奈用力吸了口气,还是没有缓解胸腔里窒息感。 哈,没有结婚的女人就是一个可怜的女人吗? 鹤田春奈经常会想,她要是不在日本出生就好了。 如果她是一个美国女人,现在一定更幸福。 不,应该说,如果她能没有那么多“无用的事业心”,收起棱角,退出职场,做一个贤惠温顺的女人,然后再嫁给一个能挣钱养活她的丈夫的话,那么她也能获得日本世俗意义上的幸福。 可是她偏偏是生活在日本的职业女性。 公司里和她同一批进来的女同事都辞职回归家庭了。在她以后,公司再也没有招过女性正式员工了。刚刚在外面聊天的几个后辈,都是派遣员工,薪水只有她的1/3,她们来公司的目的就是找个男人嫁掉,然后就可以光荣的寿退社。 有时候鹤田春奈恨这些女人。 -- 第398页 她们辞职后,反而成为了男人的助力,让男人可以全无后顾之虑的在职场拼杀,更加挤占如她这样的职场女性本来就不多的资源和空间。 她们害了所有女人。 现在,不仅公司不愿意招收女性员工,就连日本的很多大学招生的时候,都会偷偷把剔除很多本该合格的女学生,这些大学里,甚至包括东京医科大学这种顶尖学校。因为在校方看来,让女性接受高等教育,只是在白白浪费社会资源。毕竟很大一部分女性即便上了大学,最后还是会选择回归家庭,没有给社会创造出价值。 鹤田春奈其实很讨厌日本法律对家庭主妇完善的保护,尤其讨厌赡养费制度。 法律通过对家庭主妇的保护,反而让更多女性逃离职场,选择回归家庭。社会和法律鼓励女性好逸恶劳,鼓励女性在家庭里创造价值,鼓励女性依靠男人而活。 因此,鹤田春奈一直觉得她是一只和周围格格不入的黑羊。 越想越抑郁,如果在以前,鹤田春奈只能默默消化了,但是在现在,她有了更好的解压方式——看直播。 直播当然不是普通的直播,这是一个穿越时空的直播间。 这个直播间刚在华国出现,就迅速吸引了全球人的视线。 起初,西方国家普遍认为这是华国搞的一个新型战略性骗局,其目的就是想以穿越时空为噱头,进行意识形态领域的渗透和入侵,米国大统领更是手舞足蹈的声称:“China想要对我们的国民进行洗脑,这是China的阴谋,China要颠覆米国!” ……然后他的推特下面就被来自China的网友攻陷了,热评第一的是中英双语:你是亡国了吗,天天关心我们国家。 鹤田春奈看到这个评论时笑的肚子都疼了。这届米国大统领真是全球人民的快乐源泉。 随着时间的流逝,各国情报部门以及科学界对直播间视频的多番考察认证(其中包括对直播间的各种技术层次方面的攻击和破解),他们震惊的发现这个直播间技术已经远远超越了这个时代!他们甚至无法对其进行最基础简单的解构!最顶尖的黑客都无法攻破这个直播间的防火墙。 而且越来越多的蛛丝马迹证明了这个直播间就是来自过去——不少人在直播间镜头里找到了自己的祖辈!一个纽约共和党议员就在直播间的镜头里发现了自己的曾爷爷——一名在上个世纪来华传教的传教士,他长的和家族传下来的老照片一模一样。 ……这个议员是铁杆的种族主义者,特别极其反华。 ……草,这个直播间不会真是在直播1931年的华国吧? 整个科学界都轰动了,其中以理论物理学界最为欢欣鼓舞——理论物理学界已经很多年没有什么新鲜玩意儿了,这个直播间代表了多少个诺贝尔啊! 直播间实时观看人数也直线上升,观看人数最多的一次足足有二十五亿!全球超过三分之一的人都观看了这个直播间。这个记录前无来者,大概率也后无古人了,注定要载入人类史了。 有关直播间的来历,现在分别有外星人说,未来人说,多维时空说……等几十种假说,其中支持者最多的是外星人说。 鹤田春奈对此没有兴趣,也懒得废脑细胞,在起初,她和大多数网友一样,只是抱着猎奇的心理点开了这个直播间。 这里就要说一下这个直播间的又一项黑科技了,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人支持外星人说——外国观众涌入直播间后,视频会贴心的附上母语字幕!比如鹤田春奈现在看直播,下方就是日语字幕。 美国科学家做过一个实验,让一名非洲原始部落的人点进直播间,发现下方出现了该民族的原始文字。 如此神乎其神的技术似乎只有外星高科技才能解释了。 通过直播间的直播,鹤田春奈可以明显看出来上个世纪的华国是多么贫穷和落后,这让她很吃惊。 她之前因为工作的缘故去过华国的北京和上海出差,在她眼里这两个地方都是世界一流的大都市,和东京差不多。 不过短短一百年,华国就发生了这么多变化吗?华国的发展真是太快了。 一开始,鹤田春奈只是为了打发无聊才会看直播,可是慢慢的,她上了瘾。 这个变化是从谢先生离家出走逃到井冈山开始的。 井冈山简直是鹤田春奈心目中的理想国! 在这里,没有性别之分,男性和女性干着一样的工作,女性广泛的参与了劳动,并由此获得了和男性一样平等的地位!女性不再是被照顾者,不再是被限制了活动范围的“弱者”! 在这里的所有人都坚信“革命工作不分男女!” 生活在这里的女性,尽管物质条件艰苦,可是她们却活的那般荡气回肠,璀璨耀眼! 她们是她遥不可及的梦。 慢慢的,借由直播间无数先辈的述说和行动,她逐渐明白了世间的真理——女性主义是应该从属与全人类的解放事业之下的,如果不能真正实现全人类的解放,那么部分女权主义者所追求的权利只能是部分实现阶级跨越的女性的特权。 女权和男权,从来不是什么人民内部的矛盾,而是更广泛的阶级矛盾。女资本家难道就不会剥削女人了吗?资本家从来没有性别属性。 鹤田春奈突然想起了代孕。她反对代孕,因为这是对女性的工具化。但是她同样也知道,一些标榜女权的有钱女人,会买下穷苦人家的女孩的子宫,让其她女人替她们生孩子。 -- 第399页 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 说:只要妇女仍然被排除于社会的生产劳动之外而只限定于从事家庭的私人劳动,那么妇女的解放,妇女同男子的平等,现在和将来都是不可能的。 ——而这不恰恰正是当今日本社会所面临的女权困境吗? 在明白了马克思主义才是世界的真理后,鹤田春奈先是大笑,然后大哭起来。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可是在阶层已经固化的日本,女权的诉求真的有可以实现的那一天吗?她不知道。但是她希望这个也许来自外星的直播间能给她带来答案。 鹤田春奈沉默的看着今天的直播。 谢先生在和几个日共在拍电影,为了阻止由日本掀起的这场不义之战。 她上学的时候历史就不太好,对外国的历史也了解不多,她之前虽然知道日中两国曾经有过战争,但是她觉得那都是上个世纪的旧事了,中国人一直翻旧账未免太小气了。 如果不是看了这个直播后她查了相关资料,她恐怕还会依然这么想。 她……感到很羞愧。因为她的国家曾经对另一个国家翻下了毫无人性的暴行,他们杀了那么多中国人竟然还不承认! 看着视频里正在为了阻止战争拼命努力的几个日本年轻人——他们是日本共产党,不管在未来他们犯了多少错,不管他们日后会遭遇怎么样的悲惨的结局,这一刻的他们是真正的爱国者! 是了,日本并不是全无希望的,日本现在依然还有共产党! 她想要加入他们,想要为全人类的解放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只有这样,才能真正解救全日本的女性! 鹤田春奈不知道是,在全球的无数国家,有越来越年轻人做出了和她一样的决定。自苏联解体后就陷入低迷的国际共产主义事业,因为一个来自过去的直播间,悄悄抬起了头。 未来,这个世界终究会变成什么样?也许是红色的吧。 第156章 民国之大导演(69) “谢先生,我可总算见到您了!”这是小红梅见到乐景的第一句话。 乐景惊讶的看着瘦了一圈的小姑娘,一看就知道她能找来这里吃了不少苦,他真没想到他们竟然能在这里重逢。 而且小红梅还不是一个人来的,她带来了她的五个姐姐。 他的目光闪电般扫了一下把她们带回来的罪魁祸首,温梦星眼神躲闪,讪讪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小声为自己分辩道:“她们一直在缠着我,我被缠的没办法了……” 乐景没好气的说:“你这不是胡闹吗?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你们倒是罢了,红梅还小呢……” “我不小了!我都18了!已经成年了!”小红梅抢着回答,看着乐景的眼神充满火热坚定的信念,“谢先生,让我留下来吧,我也想抗日!” 乐景有点微愣,不由感慨时间过的真的很快,不知不觉中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已经长那么大了。也是,他都快三十了。 温梦星也帮腔道:“澜儿,让她留下来吧,她年纪也不小了,我们这里几岁的童子军都有,小红梅已经是成年人了,能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了。” 小红梅的其中一位姐姐苦笑道:“谢先生,您就收下她吧,要不然她跑去东北更危险,呆在您身边,有我们看着,起码让人放心。” 然后她又说了一件事。 乐景这才知道,小红梅一开始的打算是离家出走,她都和几个同学约好了,要瞒着家里人偷偷去东北加入抗日游击队。 还好她没成功,被姐姐们发现了,可是她们的眼泪也无法动摇她的决心,温梦星知道这件事后,就干脆带着她们来江西投奔乐景了。 乐景敲了敲小红梅的额头,“你现在胆子怎么变得这么大!”对上女孩执拗坚定的火热双眸,他却无法再指责她什么了——他自己都是离家出走,有什么资格来说小红梅? 而且,离家出走在红军的队伍里真不是啥稀罕事。现在和他一起拍电影的高材生,就有好几个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还有一个家里都登报和他脱离关系了。 现在日寇步步紧逼,我党喊出了结束内战联合抗日的口号,可是果党那里却非要“攘外必先安内”,不仅不抗日,还坚持要打内战,要中国人杀中国人。所以学生中间对此怨气很大,很多有志青年为了抗日都投了红军。 小红梅既然来了,乐景也没打算让她闲着,在这个文盲率高达九成的时代,基层急缺像小红梅这样上过高中,识文断字的人才。所以她来了后的第二天,乐景就把她打包进了扫盲队,下乡给农民扫盲。 至于温梦星…… 她不客气的霸占了乐景的书桌,翘着二郎腿,模样要多嚣张有多嚣张,“你到底啥时候回家?姑姑想你想的都快疯了你知道吗?” 乐景沉默了一下,淡淡问道:“那你呢?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温梦星嗤笑一声,翻了个好看的白眼,“他们巴不得我死在外面呢。” 这几年他们两个人身上都发生了很多事,温梦星现在可以用脱胎换骨来形容。 也许是前年二十多年被压抑的太狠了,温梦星一朝觉醒,就变得很雷厉风行,坚毅果敢, 所以她在明白自己的心意后没多久,就火速向沈筠告了白,确定关系后就直接回家和家里摊牌了。 -- 第400页 可想而知温家有多愤怒,那时候乐景刚离家出走,还是从妈妈辗转寄过来的信里才知道表姐当时直接被软禁起来了,听说还挨了不少打。这件事温梦星连乐景都瞒住了,因为她知道以乐景的脾气肯定不会同意她采用这么极端的方法。不过乐景也理解表姐为啥会这么做——她前期被压抑的太狠了,这算是迟来的叛逆期。 最后,是他奶奶,黎春花女士把她放了出来,带着她去了山西娘家。 没过多久,温梦星又辗转去了陕西,最后到了江西。他们姐弟才总算汇合了。 截止到现在,根据系统提示,温梦星已经偏离人生进度70%了,乐景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一大半。 他不知道这回是不是和上次一样,他死了后任务才能完成。但是系统任务从来不是他的目标和重点,他有更需要做的事,完成任务不过是顺带罢了。 乐景迟疑的问道:“沈筠那边……” “她还好,她爹挺宠她的,也没太为难她,她说不结婚也由着她,她前些日子寄过来的信里说她正打算去上海采风……知道她在安全的地方好好活着,我就心满意足了。”温梦星手搭在椅背上,她满足的闭上眼,红唇扬起,声音是看透世事后的豁达淡然,“现在这个局势,我能活多久还不好说呢,想那么多干啥,在一起能过一天是一天。” 乐景叹了口气,没说什么了。他一开始就知道温梦星选择的是一条多么艰难的路。在朝不保夕的乱世中,有太多身不由己了。 温梦星睁开眼,站起来,瞥了对她刚才的问题避而不谈的乐景,哼笑一声,“算了,我不管你,因为我自己也想呆在这儿,但是姑姑很想你,我知道你现在忙,但是忙也要抽空给家里写信,别让老人家太担心。” 乐景心脏又颤了颤,即便到了现在,想起临走前妈妈绝望的泪眼,他的心口还是一阵隐痛。 温梦星转身离去时,听到身后青年苦涩的低语:“等战争结束……我就能回家了……” 温梦星一顿,转身看着修竹似的青年,撩发展眉,笑容无声且雅致,“是啊,到时候我们都能回家了。” 他们默契的回避了那个沉重的可能性——他们真的可以活到战争结束后吗? 乐景没想到的是,小红梅的到来只是一个开始,接二连三又有他的两个熟人来到了根据地。 第一个找来的是萧长乐。《贵妃醉车》后,身为男主角之一的萧长乐就成为了徽戏的风云人物,在北平闯出来了不小的声势。 警卫员带着他找到乐景时,他比乐景还惊讶:“谢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乐景也问他:“你不在北平,来这里干什么?” 他老老实实的说:“我来抗日救国啊。我在租界唱戏的时候,看了红星先生的《翻身》,知道现在只有红军才能救中国,所以我就跑过来了。” 乐景:…… “怪不得之前在北平没看到您,原来您是在这里啊!您在这里拍电影吗?”他突然后知后觉意识道:“等等,《翻身》不会就是你拍的吧?” 《翻身》还真是乐景拍的。这个电影的故事线很简单,就是邪恶地主欺压穷苦农民,红军过来后,帮百姓打地主,给农民分土地,让农民翻身过上了好日子。 这个电影虽然是乐景拍的,但是为了安全并没有冠上他的名字,他随便给自己起了个红星的艺名。出于恶趣味,他在日本的电影则是用了另一个艺名,可惜这个时代注定没有人能懂他的梗了,想到这儿还真有点小寂寞呢。 《翻身》作为我党的对外宣传片之一,被运出了苏区,国党的收缴虽然严酷,但是现在不还有租界这个国中之国法外之地吗,所以萧长乐就看到了这个电影,然后就被策反投军了。 看到乐景点头后,萧长乐激动的脸都红了! “那我来这里真是来对了!能再次和谢先生一起工作真是太好了。”他激动的看着乐景,眼神闪闪发光,“谢先生这里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我从小练武,力气很大的,有啥脏活累活都给我!” 乐景:“……既然如此,你去当教练,训练民兵吧。” 萧长乐:……人家想当您的男主角嘛QAQ 萧长乐来了没多久,沈筠也跑过来了。 乐景有点牙疼的看着这对狗女女说了不少肉麻矫情狗血的话,其肉麻程度让琼瑶都要甘拜下风。 最后温梦星经不住沈筠的一哭二闹三上吊,无奈妥协了,让沈筠留了下来,两个人在根据地做了一对革命眷侣。 沈筠能来,乐景是欢迎的,毕竟他现在真的很缺人,特别是会英语的人。 日语电影让他尝的甜头,他接下来想找个西方面孔的演员拍英语版的反法西斯电影,争取国际社会对中国抗日的同情和支持。 都同样是法西斯搞的大屠杀,凭啥未来的外国人都只记住了犹太人?只同情犹太人?电影发挥了很关键的作用。 乐景现在剧本快写完了,演员还在找,要是找不到合适的,就让傅瀚晟这个假洋鬼子来挑大梁了。 然而在平静之中,暗流涌动,危机近了。 一名日本军官现在正在和在华情报机关人员进行接触。 他要求对方在中国抓一个人。 “这个中国人罪大恶极,抹黑我大日本帝国,在日本国内煽风点火,颠倒黑白,天皇陛下下令,一定要杀了他!” -- 第401页 特务:“他干了什么?叫什么名字?” 日本军官:“他拍了一个邪恶的电影!他的真名我们还不知道,电影上的只是一个有点奇怪的假名……”他沉着脸,招了招手。 特务立刻会意的伸长耳朵凑了过去,一道微弱的气音在他耳边响起,“奥特曼,他自称奥特曼!” “一定要把这个奥特曼逮捕归案!死活不论!” 特务严肃的点了点头,“是的,我知道了,我这就派人去抓奥特曼。” 第157章 民国之大导演(70) 上了大学后,王林就多了很多可以看直播的空闲时间。 谢先生当然也不是一天24小时都开直播的,在没有直播看的时候,王林会去一些红色论坛冲浪。 放在以前,这些红色论坛都是中年直男的阵地,老哥们在这里传递国家的政治方针,交流学习强国冲分技巧,分享满分党课笔记,为*元帅和*元帅究竟谁更强大战几百楼。可是就在谢听澜谢先生的直播间横空出世后,这个论坛立刻吸收了大量年轻的血液,王林也是其中一员。 早上刚睁开眼的时候,王林就摸出手机,熟练的点进了他最近常去的强国论坛,第一眼就看到了一个旧帖被顶了上来。 【草,奥特曼?我傻了,难道谢听澜是穿越的吗?!】 这个帖子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被顶上来鞭尸,沙雕网友总是能想出新的“羞辱”楼主的评论。 王林有点尴尬。 当时他们在直播间看谢听澜给中村大川放电影,演职人员表上一闪而过的奥特曼三个字让王林吓得打了个嗝,他揉了揉眼睛,发现他没看错,就是奥特曼这三个字,他当时冷汗就下来了。 奥特曼不是日本特摄片里的超人吗!他小时候可爱看奥特曼系列了!哪个男孩子小时候没有做过变身成奥特曼保护地球的梦呢? ……草,谢听澜不会是穿越的吧! 王林绝不是第一个这么想的。当时谢听澜奥特曼六个字立刻登上各国社交软件的热搜,引爆了全球舆论。 然后王林也因此获得了一个冷知识。 奥特曼是反战题材的特摄剧,这个名字其实是圆谷公司对谢先生们的致敬。 是的,奥特曼并不是指一个人,而是指一群人。 在谢听澜先生用奥特曼这个假名拍了影响了日本一个时代的反战电影《你为什么饿肚子》后,接下来中日电影人拍出来的很大一部分反战电影在日本上映的时候都冠上了奥特曼的名字。没人知道当初谢先生为什么会起这样一个古怪的名字,但是奥特曼三个字影响了一代日本人,成为无数日本人心目中的反战代名词。 后来圆谷公司在拍摄反战特摄剧时,就给保护地球的宇宙超人起名为奥特曼,借此向老一辈国际共产主义战士们致敬。再后来,奥特曼系列大火,畅销全球,成为了无数孩子们心目中的和平战士,而谢听澜和奥特曼的因由,却被埋入了历史的废墟中,直到这次直播才大白天下。 在知道这个“冷知识”的时候,王林眼眶一酸,险些哭出来,他捂着脸蹲在地上,耳膜鼓噪着心脏剧烈的轰鸣,一股浩大亘古永恒的意境笼罩住了他,使他震撼到说不出话来。 M78星云曾经投下来一束光,这束光跨越无尽光年,穿过无数巨大星球,只为照亮他的童年。 而发出这束光的发光体,其实一开始就在他和他们的身边不曾走远。 人的精神真的可以打败时间。虽然那些发光的人们都已经化作宇宙尘埃,虽然大多数人都不会知道,但是他们遗留下来的精神依旧被后人不动声色的继承了。 他们所坚持的爱与勇敢,和平与正义跨过时间洪海和山河波涛,热烈且深情的拥抱了年轻的孩子们。 王林刷了一会儿论坛,发现直播间开启的时间到了,立刻打开了直播间,津津有味收看今天的直播。 …… 对于乐景想要拍英语版本的反战宣传片的想法,不仅收到了组织上的大力支持,也获得了共产国际方的肯定。 这种宣扬马克思主义,传播革命思想的电影在世界上广泛传播对国际共产主义事业有益无害。 而且领导共产国际事业的苏联老大哥本身就和日本不对付,两国还有一些遗留下来的领土争端问题,日本侵略中国损害了苏联在中国的利益,他们绝不会容忍一个法西斯主义政权统治的国家做自己的邻国。所以对乐景给日本捅刀的电影,他们当然表示喜闻乐见,而且还打算给予支持。 傅瀚晟向乐景暗示,等到乐景的电影拍完后,共产国际方面会动用自己的人脉和渠道,扩大电影的国际影响力,最大限度让中国获得国际上的同情和支持。 乐景:“既然如此,您现在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小忙?” 傅瀚晟贴心回答:“我知道现在你们的财政经费不太乐观,钱的问题你也不用担心,我马上就会向苏联党组织提交申请,给你一定的资金援助。” “这个就先谢谢你们了。”乐景笑眯眯回答:“不过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傅先生如此玉树临风英俊潇洒,我们电影就缺像您这样优秀的男主角!” 傅瀚晟:??? 他英俊的脸上难得没有了表情,显露出一片空白的茫然,他下意识推脱,“我很忙的,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 第402页 “不会花你太长时间的,很快就能拍好的!”乐景首先站在道德制高点咄咄逼人道:“傅先生,现在是组织上需要你发光发热的时候,请你不要犯右倾投降主义错误,勇敢的迎接党和人民交给你的伟大使命,这一切是为了全人类的解放事业!” 傅瀚晟:……??? 傅瀚晟本来是想拒绝的,他也的确拒绝了好几次,但是不知怎么搞的,他最后还是迷迷糊糊的答应了谢听澜的请求,真的放下了繁重的政治工作,去拍电影去了。 谢听澜说革命事业只是分工不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所以他……他拍戏……也是在干革命,对吧? …… 王林虽然早就知道了傅瀚晟会如何在演艺圈发光发热迎来事业第二春,但是此时通过直播镜头看到他茫然懵逼的表情,他还是笑的肚子疼。 他切换到强国论坛,果然就看到了一个他感兴趣的标题:这大概是史上最大牌的演员了吧(复杂)。 他点进去,果不其然主楼就挂了傅瀚晟直播间高清截图。热心网友,紧跟时事,恐怖如斯! 截图上的傅瀚晟被p上绿色军大衣,手里被p上了红色党章,英俊的脸上挂着热切期待的笑容。 下面配着一行文字: 三十岁的傅瀚晟,享受着人生最热血沸腾的青年时代,他是共产国际的特派员,同时也是受到克格勃专业训练的红色间谍,某一天他意气风发的出门去找优秀党员谢听澜同志交代革命任务,在路上盘算着要如何实现伟大的英特耐雄耐尔,他不会知道半小时后,他将遭受惨无人道的潜规则,被迫下海拍戏。 王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果然沙雕网友从来没让他失望过。 第158章 顾图南转世番外,可不买 顾图南呆愣的坐在梳妆椅上,怔怔望着镜子里映出来身影,唯物主义世界观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镜子里是一个精致清俊的少年:灰白色的短发有些不服帖的翘着,眉目冷峻,似冰雪堆积。 ……这个人怎么年纪轻轻头发就白了?是天生的少白头还是思虑过甚? 顾图南动了动嘴角,镜子里的少年嘴角也随之出现一抹冷笑,锋芒毕露,显露出属于少年人的勃勃英姿。 这绝对不是他。他虽然已年近不惑,可是头发还是乌黑亮丽的! 他应该……已经死了。 他清晰的记得,当时有无数火热的子弹穿透了他的身体,最后出现在他视线里是把他团团围起来的黑衣警察以及黑洞洞的枪口。 作为被清廷通缉多年的叛党,如此结局也是正常。他在剪掉辫子时,就已经有了觉悟,只是临了,还是觉得可惜和遗憾。 可惜于革命未成,事业未竞,他还没有达成“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目标,遗憾于还未亲眼见证华夏作为民主国家昂扬崛起于世界……这让他如何能瞑目? 顾图南没想到的是,他竟然还能再次睁开眼睛,而且还换了张脸。 他打量四周,有些心惊。 房间不大,除了他以外,角落的沙发上还坐着几个小声谈笑的年轻男女。男人穿着破破烂烂的裤子,女人袒胸露乳,还露着雪白的胳膊和大腿! 而且他们的头发还五颜六色的,有个女人头发竟然还是粉色的! 这这这…… 顾图南瞠目结舌之余,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在做梦?其实被暗杀只是他的一场梦?他根本没有死?现在只是睡着了在做一个奇怪的梦?要不然怎么解释现在的这种情况? 他的视线无目的的在屋子里徘徊,很快就注意到了天花板上的一个模样古怪的暗黄色椭圆体灯柱,明亮的灯光照亮了整间屋子,亮如白昼。 他在美国留学多年,自然也是用过电灯的,可是他所见过的白炽灯,光效不足,亮度有限,根本无法和他头顶上的灯亮度相提并论。 这莫非是改良后的白炽灯吗? 有那么一瞬间,顾图南都忘记自己现在诡谲的处境,很想把那个灯拆开看看,内部到底是什么构造,采用了什么样的技术。 “季清澜,你在看什么啊?天花板上有什么?” “哎,你到底在看什么呢,你聋了吗!”那个粉色头发的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的身旁,还脸色不善的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胳膊。 顾图南受到了惊吓,猛然后退一步和这个女人拉开距离,目光四下游移,不敢对上这女人裸露出来的白花花的皮肤,只能看向地板。 这位小姐实在是太过孟浪了些! 他怎么会做这样荒唐的梦?顾图南啊顾图南,你竟是这样的急色鬼吗? 他对自己真是太失望了! 孟佳狐疑的看着低头不语的少年,心中也有点憋气。 季清澜未免太不给她面子了吧?他有什么好傲的啊! 是,他最近被兴隆娱乐立捧,资源很好,还是这次电视剧的男主角,又比她早入行算是她前辈……但是她可是投资人钦定的女主角! 她勾起嘴唇,皮笑肉不笑的道:“原来你私底下这么冷漠啊,我是没关系,但是如果换了别人,估计还以为你是耍大牌欺负人呢。” 顾图南一怔,后知后觉意识到原来这个女人是在和他说话。他也当然不会错过粉发女人对他的敌意。这是为何? 还有……耍大牌是什么? -- 第403页 顾图南刚要开口问,就有人推门而入打断了他,“都收拾好了吗?记者都到了。” 孟佳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道:“李姐,我是收拾好了,只是有的人好像忘记带上教养了。” 被叫李姐的是一个留着利落短发的女人,她装作不知孟佳的意有所指,笑眯眯的岔开话题:“佳佳,你粉发真好看,衬得你皮肤好白啊。” 李姐又狠狠吹捧了孟佳一通,终于把这个姑奶奶捧高兴了后,才看向坐在化妆椅上的怔然出神的季清澜,这位才是她手底下的最大潜力股。 只是潜力股现在看起来魂不守舍的。 ……果然是在紧张。 按理说,季清澜也入行两三年了,红毯都走过好多回了,还开过演唱会,是见过大场面的,今天就是一个普通的媒体见面会,小场面,没啥好紧张的。 寸就寸在前天季清澜给粉丝签名的时候,不小心写了一个错别字。 写错字的明星多了,这根本不算什么大事,只是这件事放在季清澜身上,就有点微妙了。因为季清澜没上过大学,高中毕业后就进入社会闯荡了,后来虽然靠选秀火了,但是低学历依然是自家艺人的一块心病。而且季清澜这次扮演的男主角也是海外留学归来的高学历人才,偏偏演员自己却没文化,连签名都能错字,就有点败坏路人缘了。 李姐知道,现在网上对家都在嘲季清澜是文盲,季清澜也一直担心今天媒体会拿这件事做文章 她连忙安慰自家小孩:“澜澜,别担心,等下就是走个过场,你不是也看过台本了吗?今天主要是来宣传你的新剧的,记者问的都是一些普通寻常的问题,很快就结束了。” 顾图南:??? 这个梦到底是怎么回事?梦里的人怎么说话都这样奇奇怪怪的。 突然,一股针扎般的疼痛自他天灵穴升起,脑子里骤然翻江倒海,光怪陆离的画面在他脑海里依次闪现,让他在剧痛中生出天旋地转的晕眩。 顾图南本以为他已经在流亡中锻炼出来了钢铁般的意志,此时却也情不自禁弯下腰抱头痛呼,浑身打颤。 “澜澜,澜澜你怎么了?头疼吗?” “姐,要不要送季哥去医院?” “导演都来了!外面还有那么多媒体等着……” 女人的声音,男人的声音在顾图南耳边忽大忽小,忽远忽近,虚幻飘渺似镜花水月,顾图南神情恍惚的抱着头,被脑海里接连闪现的画面给夺走了全部心神,无暇他顾。 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在他脑海里飞快闪现——顾图南觉得他仿佛陷进了万花筒,光怪陆离,眼花缭乱,而记忆的内容又太过离奇荒谬,匪夷所思。 他是咸丰年间生人,光绪十五年在港城起义失败,逃到了日本,后来偷渡回国时中了埋伏……可是脑海里那个不属于他的记忆告诉他——现在是2020年! 李姐现在慌得一批,心惊胆战的看着蜷缩在椅子上瑟瑟发抖的自家艺人,急出一身汗。 怎么偏偏在这种时候出问题啊!《黎明前夜》刚杀青,现在正是需要导演和主演参与前期宣传的重要时期,今天的通稿也早就安排好了,身为男主角的季清澜偏偏这时候头痛,直接打乱了公司后续的工作安排。 “澜澜你怎么样了?头疼的很厉害吗?你以前头疼过吗?有药吗?” 季清澜抱着头,额前头发湿漉漉的,脸色白的吓人,嘴里小声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大清……大清……” “啊?”李姐凑近,关切问道:“澜澜,你说什么?大点声。” 少年猛然抬头,抓住了李姐的胳膊,力气之大让李姐倒抽一口冷气。 她刚想抱怨,就对上了季清澜布满血丝的清亮双眼,少年眼里的泪花让她结结实实愣住了。 ……头这么疼吗? 李姐心疼坏了。 “澜澜,别哭,姐带你去医院,唉,早就给你说别熬夜玩手机,你不听,你看看现在毛病出来了吧……” 少年哽咽着打断了她的话,哑着嗓子问道:“你先告诉我,大清……大清已经亡了是不是?” 人和人的体质不能一概而论,东北长大的李姐曾经在极度的匪夷所思中脱口而出了一句河南话:“……嫩说啥?” …… 见面会现场满满当当都是人。台上是《黎明前夜》剧组成员,台下是全国一百多家线上线下媒体记者。 李姐挨着墙根站着,眉头紧锁,目光牢牢锁定了坐在台上的那个少年。 季清澜脸色已经脱去了刚才的惨白,有了鲜明的血色,他垂眸注视着桌面,眉目沉静,如一尊精致的玉像,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现在看起来倒是正常了。 那他在休息室时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开始神志不清说疯话了? 因为当时时间紧急,林导都派人来催了,她顾不得探究,在确认过季清澜头不疼了后,就连忙把他带到了见面会现场。 眼看着现在记者马上就要按顺序提问了,李姐心里七上八下。 这季清澜到底是什么病啊?都头痛到开始胡言乱语了……说不定是脑神经出现了问题! 草,不会是脑瘤吧?! 脑瘤是绝症吧?她是不是应该马上送他去医院?他等下如果再犯病了……那就不是一个微博热搜能搞定的事情了! -- 第404页 身侧的小助理就奇怪的看着经纪人李姐突然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姐?你这是在干什么?” 李姐虔诚道:“临时抱佛脚。” “……有用吗?” “试试呗,反正也是白嫖。” 小助理:……你这个女的好现实。 直到现在,顾图南还有点浑浑噩噩的。 他现在脑子里仿佛在唱大戏,一出接着一出,热闹的很。 他闭上眼睛,又狠狠掐了一把大腿,疼!是真疼!他就算是做梦,现在也应该醒了。 他再睁开眼睛,眼前还是乌泱泱的人群。 ……他不是在做梦。 台下的男人都是短发,没人留着辫子,他们穿着简单的短衣和不同长度的裤子。女人长发短发的都有,有的穿裙子,也有的和男人一样穿着裤子。 很多人手里都拿着一种黑色的小型机器——陌生的记忆告诉他这是这个时代的相机,顾图南之前见过的相机都像一个笨重的木箱,断没有眼前相机的小巧轻便。 脑海里的陌生记忆同样也告诉他,这个时代的中国人可以穿任何他们想穿的衣服——即便是龙袍。 顾图南的太阳穴又抽了一下,他慢慢开始习惯这种疼痛,并且开始试图吸收脑海里那份陌生且庞大的记忆,搞清楚目前的状况。 见面会很快就开始了。 依照惯例,几家媒体记者首先问了《黎明前夜》的导演林彦几个问题,接着把问题扔给了一直沉默不语的季清澜。 苹果娱乐的记者公式化的问道:“季清澜,能介绍一下你在《黎明前夜》里扮演的角色吗?” 结合脑子里那个属于名为季清澜的人的记忆,顾图南差不多已经明白了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 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竟然穿越时空来到了一百多年后,还变成了一个名为季清澜的年轻人。季清澜今年不过20岁,他的职业,与其说是下九流的伶人,不如说有些像西方的戏剧演员,平时除了唱歌跳舞,忙的最多的就是演戏。 顾图南对演戏并不陌生。 他在哥伦比亚大学念书时就加入过戏剧社,也即兴演过莎翁的几出戏,当时也是被学校里的记者采访过。 所以他镇定开口道: “我扮演的是男主角白折翡,白折翡出身大户人家,怀抱革命理想在清末出国留学,然后遇到了女主角文英,文英是满清格格,两人从一开始的针锋相对到相知相惜……”原本照本宣科背着季清澜的记忆顾图南脸色一点点黑了下去,然后再也说不下去了。 ……他突然有了种想骂人的冲动。 苹果娱乐的记者诧异的看着突然不说话的季清澜,话说到一半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黎明前夜》故事时间发展是在清末民初,讲述了一个“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 一个在烽烟四起,民不聊生之际的“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 记者本来只是例行问了一个常规问题,就见季清澜突然不说话了,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了,接下来他就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拍桌而起了! “分手,他们就应该分手!国家危在旦夕,我辈必须奋不顾身,白折翡却为了一个女人荒废了学业和事业,耽于情爱,和敌人的女儿亲亲我我!他一开始就应当和文英分手,然后争取海外华人支持,秘密发展可以推翻清廷的武装力量!”季清澜在全场人的目瞪狗呆中,愤怒说完了自己最后的台词:“他不配做革命党人!我耻与他为伍!” 记者:??? 林导:??? 女主孟佳:??? 剧组其他成员:??? 李姐:??? 李姐眼前一黑,差点晕倒。 她几乎已经看到了对家欢天喜地过大年的盛状,明天的微博热搜她都想好了: “我疯起来连自己都骂”“明星精彩撕逼现场”“季清澜脑壳有疾”“季清澜或将退圈”…… 满天神佛成功向白嫖党吐了一口唾沫。 第159章 民国之大导演(71) 九月,井冈山根据地沉浸在一片丰收的喜悦中。 大姑娘小媳妇老少爷们儿爆发出了猛烈的劳动热情,起早贪黑的收水稻,打芝麻,摘果子,对于农民来说,这是最幸福的时刻了。 农忙时节,人力短缺,身为人民子弟兵,红军义不容辞。所以在军官们的带动下,战士们训练间隙就自愿自发帮群众劳作,士兵和农民其乐融融的奇景让包括麦克在内的一些西方记者啧啧称奇。 这些西方记者代表团的记者,算是被麦克忽悠过来了。麦克过来除了向乐景报喜讯的目的外,也是想用自己的眼睛和镜头来客观记录被外界妖魔化的红色苏区。 麦克也算是乐景的老相识了。当年陕西旱灾,麦克深入灾区拍下了很多反应灾民悲惨生活的照片,在西方社会引发了一定的反响,赈灾委员会也因此收到了来自国外捐赠的大批善款。 后来乐景牵头组织人去修泾惠渠时,麦克也积极在西方社会奔波游走,帮陕西灾区筹集到了一大笔善款。 泾惠渠的修建并不是一帆风顺的。乐景虽然把自己的全副身家都搭了进去,但是那点钱对于浩大而漫长的工程总量来说还是杯水车薪。他后续也多方游走筹集善款,只是因为资金短缺和战乱,泾惠渠的修建进度到底是放慢了。 -- 第405页 前年,乐景离家出走跑到根据地时,泾惠渠工程已经进入了最后阶段。因为果党军队对苏区的层层封锁,外界消息很难第一时间传进来,同样的,里面的消息也很难第一时间传出封锁区,而且苏区条件艰苦,乐景的电影又因为政治意义和教育意义只能免费播放,所以他对陕西的捐助就只能停了下来。 还好,乐景在去苏区的路上时,已经把后续工作交给了宋启星,乐景相信他的能力和手段,一定可以顺利完成收尾工作。 “谢,泾惠渠两周前已经顺利建成了!”这是麦克见到乐景后说出的第一句话,他激动的满眼泪光,兴奋的像个孩子:“陕西千里荒漠总有一天可以变成沃土良田,从此以后,陕西再也不会缺水了!” 这几年,麦克一直没有忘记修建的泾惠渠,他时不时会潜入灾区跟踪施工第一动态,他拍出的照片将成为后世历史学家研究民国西北旱灾时期的重要史料。 在不知不觉中,中国已经在他的职业生涯留下了太深的烙印,他的灵魂似乎也已经和这片土地上无数受苦受难的人们联系在了一起,他现在觉得,他已经算得上是半个中国人了。 他这一路冒着生命危险,在白匪的枪火下东躲西藏,几次死里逃生,历尽千辛万苦,只为了把这件事亲口告诉谢听澜。他知道,谢听澜和他们一样,已经等这天等的太久了。 虽然乐景早就从时事新闻上知道了泾惠渠竣工的消息,但是此时亲耳从麦克说出这个好消息,还是格外令他高兴。 和历史上那个因为资金短缺仓促完成、因陋就简,尽可能沿用白公渠故道或裁弯取直,被迫偷工减料缩减规模的泾惠渠不同,如今建成的泾惠渠宛若长虹,蜿蜒逶迤,如一条游龙穿梭在崇山峻岭之间,源源不断的给干涸皲裂的土地输入磅礴的水流,单看麦克给展示的乐景泾惠渠竣工后的几张照片,乐景就一阵心驰神往,恨不能亲眼一观。 傅瀚晟听了也喜上眉梢,都忘记自己被迫下海的郁闷了,碧绿双眸波光潋滟,冷白色的皮肤上难得多了一丝血色,“泾惠渠乃百年大业,利在当代,功在千秋,希望我再去陕西的时候,能看到千亩良田沃土,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的美好田园风光。” 乐景双眸微敛,嘴角轻快扬起,眼前仿佛也浮现了傅瀚晟口中美好的风光。 黄土高坡上缺水缺了一辈子的赳赳老秦人,现在是不是也在放声高歌?这次他们唱起的秦腔,一定也充满了勃勃生机吧? …… 电脑的声卡还在尽职尽责的播放着傅瀚晟对未来美好的幻想和憧憬,刘梦瑶低着头趴在桌子上,哭得几乎喘不上气来。 “谢谢,谢谢,谢谢……”她哭的嗓子都哑了,只知道不停的对直播间里的那些人说“谢谢”,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这些早就逝去的先烈们曾经为子孙后辈们做了那么多事,可悲的是他们之前根本不知道! 刘梦瑶虽然是陕西人,但是在看直播间之前,她从来没听说过泾惠渠,打从她记事以来,她就没有体会到缺水的滋味。虽然父母长辈们时常会告诫她节约用水,但是她家的水龙头无论什么时候打开都有水。 她从没想过在在几十年前,陕西曾经因为旱灾死了几百万人。她能拥有如今这么幸福的生活,是因为她的祖辈们足够幸运,可以熬过干旱、饥荒和疫病,而那些不够幸运的人根本没有机会留下后代。 他们这一路走来,究竟忘记了多少东西?他们这些年轻人,理所应当的生活在太平盛世,理直气壮的昂首挺胸活着,他们不知道,也很难想象得到他们的先辈曾经多么屈辱的活。 多亏了直播间的出现,让那段早已埋进历史尘埃太久的故事重新大白天下,让子孙后代得以看清历史中的那些无面人的脸,让年轻一代知道原来人类的精神竟然可以如此强大,人穷其力真的可以改天换日,以活万民。 刘梦瑶越来越觉得,这个来历成谜突然出现的直播间,其实是先辈们未灭的英灵在向他们传递一些东西。他们一定也知道现在的年轻人对那段历史有多么陌生,为了和年轻人打成一片,他们特意用年轻人喜欢的新潮方式来和他们交流。 ……如果真是这样就太好哭了! 刘梦瑶被自己的脑补虐得哭的更惨烈了。 百度百科上说,当人们产生某种特别的需要或心向时,就会对需要的对象产生浓厚的兴趣,自然或不自然的去留意相关信息,而把那些与需要不相关的其它信息则无意识的过滤掉,从而产生选择性注意,这种心理现象别称之为“视网膜效应”。 而她这几年的遭遇就深刻应征了这种心理现象。自从直播间里知道泾惠渠的事迹后,刘梦瑶才猛然发现,原来她的生活中到处是那段历史的影子! 麦克拍的有关反应西北旱灾、修渠过程的照片就陈列在他们市的博物馆里,同时他们博物馆里保存的还有谢先生亲笔写的救灾求款信!他们市大学的水利工程系当初也参与了泾惠渠的修建工作!还有建国后,他们市感念谢听澜先生无私帮助,特意将一所小学改名为了听澜小学…… 原来那段历史从来没有离她远去,那些人也从没有真正远去,他们在用各种各样的方式陪伴着一代又一代的孩子们。 -- 第406页 微博上的沙雕网友自然也在讨论今天的这场直播: “听到傅先生的话,我哭的眼睛都肿了!” “我明天就去谢听澜纪念馆朝圣呜呜呜” “这江山如画盛世风情我们都替你们看到了!” “果然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只有我们的党!我有预感今天的直播过后,又要往全世界输出一波红色革命了!” “说起来谢听澜先生真是一个牛逼哄哄的人物。他生前靠电影在全世界疯狂输出红色革命,他死了后,外星人通过转播他的事迹再次在全球输出革命,草,这人简直一人形革命播种机啊(战术后仰)” “一个外星人,不远万里,来到中国,毫无利己的动机,把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当作他自己的事业,这是什么精神?这是国际主义的精神,这是共产主义的精神!” “这个不知姓名的外星人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外星人是当代白求恩已经实锤了(笃定)” “果然共产主义事业已经征服了全宇宙!” “谢先生这么牛还终生未婚,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谈恋爱影响干事业(震声)” “谢先生的新电影也拍好了,该在美国登录了,嘿嘿嘿好想亲眼看看那些美国佬受到了惊吓的表情啊!” “对啊,直播就是这点不好,我们只能以谢先生的视角来看那个时代,没法看到全世界的人对谢先生狂吹彩虹屁真是太遗憾了~gt;_lt;~” “不是外星黑科技吗?怎么连彩虹屁都没法拍,外星技术真是太菜了(指指点点)” “对,真是太菜了,弟中弟,外星之耻,亏我之前还担心外星人要侵略地球了,我想太多了。” “话说这真是外星技术吗?怎么还没有快手先进?快手好歹可以发弹幕双击老铁666,还可以给主播砸游艇火箭啥的,这个外星直播间啥也没有啊,真是太伤害地球人民的感情了!” “外星人是不是不会啊?不会就说出来嘛,我们中国人民很乐意教他们的。” 在这些沙雕网友不知道的时候,他们说的话已经化作了一道道的数据流流入某个庞大的数据库里。 …… 因为傅瀚晟工作比较忙,所以乐景的新电影历时两个月就杀青了。 电影拍完了,电影名字还需要好好讨论一下。乐景原本给起的名字是《传教士日记》,但是这个名字太平平无奇,没有爆点,肯定没法第一时间吸引外国观众去电影院。 所以他现在正在和剧组成员开会商量电影的新名字,大家说了很多名字,但是乐景都不太满意。 就在这时,已经沉默许久都快被乐景遗忘了的系统突然叮咚了一声,【叮,系统升级完毕,开通多视角转播功能,支持观众自定义观看视角。】 乐景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是不是他错觉,他似乎从系统冰冷的机械音里听出来了一丝……气急败坏? 第160章 民国之大导演(72) 江西位于北回归线附近,是亚热带季风湿润气候,气候温暖湿润多雨,所以哪怕十月份的北平都穿上厚褂了,乐景还穿着短袖长裤,稍一运动就是一身的汗。 刚下了一场雨,乡间土路坑坑洼洼,一片狼藉,乐景抱着笨重的放映机,尽管步伐已经尽量放轻了,裤管上还是溅上了泥星点点。他刚进山给苗民放完电影回来。 他去的时候是坐驴车去的。 那是头老驴,本就病殃殃的,回来的时候又下了一场雨,山路泥泞,更难走了。 病弱老驴拉着板车,板车上坐着他们和机器,累的“嗯啊嗯啊”的哭。 解放区本来驴马就少,健康的都送到前线了,留在后方的都是这种老弱病残,这头老驴可是他们剧组重要的道具和运输车。乐景心疼驴,怕它累出个好歹,仗着自己年轻,就抱着机器下来自己走了。 导演都下来走了,坐在车上的“保镖”萧长乐就更不好意思坐在驴车了,也跟着下来了。所以最后就车夫拉着空车把驴赶了回去,乐景和萧长乐两个人扛着机器,深一脚浅一脚下山。 井冈山附近山多,少数民族也多,他们这次进山,就是给苗民们用放电影的方式宣传党的方针政策,让他们明白共产党的军队和别的军队都不一样,他们来是帮助他们的,不会苛捐杂税、欺辱虐杀他们。 他们的努力没有白费。 现在每次他们进山,都能收到来自苗民的热情款待,还有不少苗民小伙子主动报名参军,成为了坚定的无产阶级革命战士。 萧长乐从小练武不知道吃过多少苦,此时扛着沉重的行李也不觉得吃力,乐景虽然经过这几年上山下乡到处奔波劳碌身体结实了许多,但是抱着几十斤重的老式手摇放映机走的久了还是累的气喘吁吁的。 萧长乐微微仰头看向大汗淋漓的谢听澜,昔日名动京城的四大公子之首,此时脸上身上都是汗,他穿着一件从老乡那里借来的已经洗到褪色的蓝色短布衫,几个蚊虫咬的红疙瘩在他怎么晒也晒不黑的白净胳膊上格外显眼,从家里穿过来的裤子现在早就缀上了好几个补丁,裤管斑斑点点都是泥。 他这样的打扮就像华夏随处可见的穷苦农民一样,绝对不会有人把他和谢家鲜衣怒马风华绝代的大少爷联系在一起。 -- 第407页 自从来到井冈山,他就经常看到谢听澜狼狈不堪的模样。 萧长乐奇异的看着喘着粗气的青年,突然小声嘀咕道:“你这个人真奇怪。” 乐景疲惫的瞥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发问道:“我哪里奇怪了?” “小心,前面有坑。”萧长乐提醒了乐景一句,才慢悠悠的说道:“放着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好日子不过,非要跑到穷乡僻壤吃糠咽菜,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像你这样的大少爷。” 青年一怔,透彻黑眸浮现零星笑意,“你还说我,你自己不是也一样吗?你不也是从北平跑到这里做杀头的事了吗?”他抬眼望天,一只清啸着的白鹭曾短暂路过他眼眸的清澈,“在见识过世间最壮丽的风景后,已经没有外物值得我们留恋动容了。” 萧长乐也笑了起来,“你说得对,我们是世界上最笨的傻子,也是世间最目下无尘的狂徒。” …… 两人好不容易下山回到了住所时,老驴都睡了一觉了。 乐景把器材刚放进道具间里,还不待喘口气,就有人在门外喊他: “谢先生,刚刚有人来了,给您送来了一份电报信。” 乐景谢过那人,从他手里接过信,就回去了自己的房间。 信是于瑛彬从东北寄回来的。 他刚过完年就被乐景哄去了东北,现在也有大半年了。 这半年时间他们经常通信,大多时候是电报,也有一些密码信。结合系统的时事新闻和于瑛彬的第一手资料,乐景方对如今东北的局势有了较为全面准确的把握。 于瑛彬在东北半年,亲历抗日第一线,凭借流利的日语向前线日本士兵投放各种反战传单,并和敌军队伍的日共里应外合声东击西,神出鬼没的游击队确确实实给日军带来了不小的麻烦,于瑛彬也因此被日军通缉,于家大少爷的项上人头足足值十万大洋。 不过嘛…… 乐景觉得,日军大概一辈子也抓不到于瑛彬了。 一来,是因为于瑛彬游走前线自然用的是假名,二来嘛,也不知道是那个憨憨给于瑛彬画的像,生生把人英俊潇洒的帅小伙画成了腾格尔老师,能抓到真人才怪! 于瑛彬今天派来的电报主要是来向乐景报平安,知道他现在安然无恙,乐景也着实松了一口气,他不期然的又想起了他前些日子收到的另一封信——从日本寄过来的中村大川的亲笔密码信。 在用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密码本一一对照破解后,乐景从中得到了一个欢欣鼓舞的好消息——他们这段日子以来在日本输出的反战电影已经获得了一些效果。 在西北解放区里,中村大川充分学习和吸收了我党如何发动群众的经验,并将其用在了本土的党组织的发展和建设中。 他们离开了备受瞩目的繁华都市,逃离了日本法西斯的监视,化整为零,秘密深入日本大大小小“沉默”的村庄,和已经被当局忽视很久的日本农民打成一片,向他们宣讲日共的纲领和主张。 当然,他们也没有忘记向日本农民们播放各种各样的反战电影,其中,以乐景拍的《你为什么饿肚子》播放次数最多,传播范围最广,造成的影响最大。 中村大川在信上说,中国电影人拍的反战电影也给了很多爱好和平的日本电影人灵感,他们现在从中国人手中接过了接力棒,在这段时间里陆陆续续也有一些日本国产的反战电影问世。 只是这些好消息并没有缓解中村大川心中的忧心忡忡,他在信中表示,“但是,我们须得承认,如今日本法西斯在侵略中国的战争中取得了很大的优势,报纸上接连的捷报让很多国民倍感骄傲,所以目前国内主战舆论具有压倒性优势,平民对战事很是狂热……和平任道重远。” 乐景对此早有预料。现在中方在正面战场上且败且退,五千年的文明古国一败涂地,向全世界都展示了他的衰弱,示敌以弱,自然迎来的不是同情,而是更多枪炮。 国与国之间本就是弱肉强食,狼从来不会因为同情而不吃羊啊!只有把狼打痛,它才会害怕得夹着尾巴逃跑。在那之前,乐景拍再多反战电影也没用。 在信的最后,中村大川特别发出了警告——日共在日本这段日子的活跃已经引起了军方的注意,他们很有可能已经在中国秘密寻找奥特曼的踪迹。 “您一定要好好躲起来,如果让他们发现您就是奥特曼,他们一定会杀了您的。” 明明中村大川是在说一件很严肃的事,乐景也知道他有多么担心他的安危,只是—— “噗。” 他当时没忍住笑出了声,现在回忆起来还是觉得很搞笑。 那可是奥特曼诶!打小怪兽的奥特曼!日本军方竟然要抓奥特曼!所以日军已经默认了自己是小怪兽喽? ……唉,这个时代注定没人懂他的笑点了,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说起来,乐景现在出于恶趣味给自己起了个奥特曼的名字,该不会把后世的奥特曼给蝴蝶没了吧? 他沉思片刻,觉得这应该是他杞人忧天。大不了日后圆谷公司再给宇宙超人起个其他名字呗! 保险起见,乐景看过电报信后就烧掉了。傅瀚晟敲门进来时,正好看到乐景把黑色纸灰泡进水盆里。 他无限惋惜的说:“谢,你真是天生的情报人,不当间谍真是太可惜了。” -- 第408页 乐景耸耸肩,“你找我有什么事?” “日子已经定下来了。”说起正事,傅瀚晟表情也严肃起来了,“我已经买好了船票,我们下个月就可以带着电影去美国了。” 乐景难得有点恍惚。 他已经很久没回忆过上辈子了。 兜兜转转,他又要去美国了。他和美国,真是解不开的孽缘。 这辈子去美国,他是为了让自己的电影打开美国市场,争取国际社会对中国抗日的同情和支持。 他又想起了上辈子去美国前签下的那份合同。 “其在洋在途,如有天灾疾病不测等事,各安天命。” 此行依旧……前路莫测,各安天命。 第161章 民国之大导演(73) 沈筠以出乎所有人预料的吃苦耐劳,很快适应了苏区内艰苦的生活,让温梦星都有点刮目相看了。 “怎么?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吗?”沈钧在审片的间隙抽空斜了温梦星一眼,不服气的嚷嚷道:“你少看不起人了,你都能受得了,凭什么觉得我会受不了?” 明明才来不过几个月,沈筠就瘦了一圈,圆润的脸颊已经瘦成了瓜子脸,皮肤黑了,也糙了,眼睑上两个乌青发紫的黑眼圈格外引人注目。 可是这样的沈筠,让温梦星又怜又爱,觉得她美得让她挪不开眼睛。 一种耀目纯粹的精神自沈筠眼神、血肉皮囊里迸发出,盖过了她所有世俗的形象,盖过了所有庸俗的日常,那是她连绵不绝永不停歇的灵魂之火,翻滚蒸腾的火浪炙烤着温梦星战栗不已的灵魂,令她从中汲取到某种驱使她不断前行的高尚力量。 这种两人心意相通的纯洁高尚的爱情让温梦星沉醉不已,她也总算明白为什么澜儿为什么会有宁缺毋滥的择偶观了。 因为将就的爱情不是爱情。 “好好好,是我错了,我向你道歉。”温梦星各种伏低做小,才终于哄得了沈筠满意,她满足的挥了挥手,“行了,我继续忙了,你别陪我了,去忙你的吧,等晚上我忙完了就帮你收拾去美国的行李。” 沈筠的大度让温梦星更愧疚了,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她不能不去美国。而沈筠却必须要留在国内。她们都有自己的事业。 她不敢眨眼,勉强忍住眼中的潮意,故作轻松的搂住沈筠的瘦弱的肩膀,温柔的说,“我陪你一起审片吧。” 沈筠现在在审的是苏区要送到北平参与晨星奖评选的电影。 自1928年晨星奖成立以来,已经过去六年多了。 这六年多以来,由乐景牵头设置的华夏电影协会早已不是当初的草台班子了,很多资深电影人的加入让华夏电影协会踏上了飞速发展的快车道,只能用日新月异来形容。 截止到目前,全国共有23个省、58个市和自治区加入了华夏电影协会,甚至还有许多华人华侨代表团也在华夏电影协会挂名,协会成员超过了一千人! 而由华夏电影协会创立的人类史上第一个电影奖项的晨星奖,也成为了全华夏当之无愧的电影至高奖,每年的晨星奖颁奖典礼,全华夏电影人都会带上他们的杰作上京一决高下。 颇具讽刺意味的是,为了让晨星奖的评选保持最大限度的公平公正,晨星奖评选和颁奖都在北平东交民巷的租界内举行。 这个荒诞世道,中国人只能在租界里说一些有限度的真话了。 乐景身为奖项的创立者,他本身也是晨星奖的评委之一,虽然因为果党的封锁而不能去北平评奖,但是他是有权利推选苏区电影去北平参赛的。 苏区的井冈山电影协会是乐景从零开始一手建设完善的,协会的很多成员,比如沈筠和温梦星,本来就是他的老相识,是自愿跑来的,还有一些成员,是乐景在当地手把手培养带出来的。 三年发展下来,井冈山电影协会虽然还是有这样或那样的缺陷和不足,受限于物资贫困导致电影画面简陋,但是其生产出的电影立足广大人民群众的生产生活,题材多变,演员演技精湛具有勃勃热情,这些优秀的软件足以盖过硬件的不足,让他们这个才成立不过三年的草台班子出品的电影也够格和全国的电影一较高下。 在送电影去参赛之前,他们内部要先进行一个自我审查,沈筠现在做的正是这样的工作。 沈筠默默看了一会儿电影,突然转头看向温梦星,轻挑眉梢,难掩得意道:“其实,我这次去北平,还带着咱弟弟交给我的一项重要任务。” 温梦星有些哭笑不得,“什么咱弟弟,澜儿比你还大一岁呢。” 沈筠振振有词:“他是你弟弟,四舍五入不也是我弟弟。”她靠在温梦星怀里,古灵精怪的狡黠一笑,娇声问道:“哎呀,你就不好奇咱弟弟交给我的任务吗?” 温梦星配合的问道:“什么任务?” 沈筠尾巴都快翘起来了,她趾高气扬的兴奋说道:“日共那边也想送电影参加这次晨星奖的评选!我这次去北平,就是要和电影协会的主席团商量这件事的!” 温梦星吃了一惊,“日共怎么会想要参赛?他们要送什么电影?” “当然是日本人自己拍的反战电影啦!他们参赛,是为了扩大影响力,获取更多政治资本,毕竟中日是邻国,以后互帮互助的事情多着呢。”沈筠托着下巴,开始了头脑政治厚黑学风暴:“当初反清革命的时候,日本进步人士可是给了中国的革命党人很多帮助,以后风水流轮转,说不定就要我们来帮助日本的革命党人了。” -- 第409页 她兴奋的眯起了眼睛,满眼跃跃欲试。 温梦星全程目瞪口呆的听着沈筠冷静理智的分析,怀疑这人脑子是怎么长的,她明明比沈筠还大几岁,政治素养却不如她。沈筠现在的话给她打开了新世界大门,让她豁然开朗。 原来是这么重要的任务啊! 她的表情也严肃起来了,“那你一定要好好完成任务。” 沈筠战意盎然的握紧双手,眼神滚烫,“那是当然。” 她还有一个有关未来的美好幻想没有告诉温梦星。 她对谢听澜的美国之旅充满了期待。 她期待谢听澜在美国能发挥最大限度的作用,让他们的电影在美利坚的土地上畅行无阻,让好莱坞再也无法忽视这颗来自东方的红色晨星。 他们要团结和动员全世界的无产者! 而这些,温梦星不必知道。 她太纯洁刚直,这些弯弯绕绕的由她来思虑就好。 …… 在去美国前,乐景还有很多收尾的工作要做。 而他要带着电影去美国宣传打开新市场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片解放区,来他的办公室里探问的人络绎不绝。 小红梅双手撑着乐景的办公桌,不依不饶的大声道:“谢先生,我也要跟你去美国!” 乐景疲惫的揉了揉鼻梁,“行,你要想去就去吧。” 乐景答应的这么爽快,小红梅反倒开始迟疑了,“真的假的?你没骗我吧?” “不骗你。”乐景放下手,抬起沉静双眸迎上小红梅狐疑的眼神,目光锐利仿佛能看到她内心深处,他近乎残忍的冷酷说道:“只要你能坦然用自己的妓女身份到处发表演讲,哭哭啼啼向每一个美国人贩卖兜售自己的悲惨过往,把自己变成天下最可怜的女人,如果你能做到这些,我当然很乐意带你去美国。” 他知道小红梅性格倔强,一般的方法是劝退不了她的,他很担心他如果回绝的太委婉了这丫头会再来一个离家出走偷渡美国,所以索性说了重话。 其实小红梅的妓女身份是一个很好的宣传招牌,只是小红梅性格在那里,让她做这些事还不如杀了她。 所以乐景另有做这些事的人选。她们的性格更适合做这种事。 小红梅五官都僵住了,她涨红了脸,呆滞的看着乐景,眼神里透出一丝不可置信来。 眼看小姑娘已经被吓傻了,乐景就放缓了语气,轻柔的说:“听话,你就留在这里吧,这里还有很多工作也离不开你,你何苦跟我去美国受罪?” 小红梅眼神有些受伤的看着乐景,嘴唇几番蠕动没发出声音,她大概不明白为什么乐景会说出这样羞辱她的话来。 妓女的生活是她这辈子都想抹去的污点,她好不容易才有了堂堂正正做人的机会! 乐景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拒绝的方式太过分了,小红梅还是个孩子呢,就算想要打消她的积极性吓退她,也不能对一个孩子说那么重的话,他刚想要道歉,屋外却有一道声音抢先响起,“我可以。” 一身蓝色破旧棉布衫的女人昂首挺胸走了进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坦然回望乐景,不卑不亢道:“这些我都可以做到,所以让我跟您去美国吧。” “淑芬?”乐景惊疑不定的叫出了她的名字——她是小红梅的大姐姐,她能主动请命倒是意外之喜。乐景原本也是打算动员小红梅的其中某个姐姐和他们一起去美国的,没有比她们的前妓女身份更合适的宣传工具和政治象征了,这是一张多么好的人权牌啊。 乐景郑重发问:“你想好了吗?这是一件很艰巨的任务,我希望你能仔细考虑过后再做出决定。” “这没什么好值得多考虑的,毕竟对我来说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淑芬脸上挂着轻快的笑意,从容道:“我不是小红梅,她年纪小,脸皮薄,我从小就很擅长让人同情我,我的眼泪是我能活下来的最大武器,所以我可以做到你想要我做到的一切事。” 淑芬的话让小红梅有种被背叛的悲愤,她暴怒的瞪着自己的姐姐,歇斯底里大叫道:“姐姐,你在说什么?你怎么可以答应!”在极度愤怒中她口不择言道:“你难道没有脸皮吗?你难道没有自尊心吗?!你太让我失望了” 淑芬宽容的凝望着她年轻的小妹妹,她甚至自嘲的笑了笑:“我这种贱人哪里需要脸皮呢?因为中国才是我的脸皮。弱国公民的自尊心是最廉价的东西,扔掉也不可惜。” 第162章 民国之大导演(74) 悠长沉闷的汽笛声宛如清越的象鸣,巨大的轮船排开风浪,在岸边簇拥的惊叹声里气势磅礴而至,几只大胆的海鸥在船甲上蹦蹦跳跳,歪头好奇打量远道而来的东方来客。 温梦星踏上纽约坚实的土地时还有点不习惯。这一路来风浪湍急,她也慢慢适应了船上摇摆的水上生活,现在走在陆地上,反而觉得脚脖发软,有种喝醉了的微醺感。怪不得很多长期出海的海员会得“水手病”。 这是她第一次来美国。 在来之前,澜儿对她科普了许多美国的事。她才知道,原来美国不久之前还处于“大萧条”时代,因为股市崩盘所引发的经济危机自纽约为起点,迅速扩散到了整个资本主义世界,各国企业大批破产,失业率高达30%以上,农副产品价格大幅度下跌导致无数农民破产,从而使农业生产严重衰退。 -- 第410页 缺乏第一产业实业的支撑,第二三产业就宛如无根之木。 实业的溃败引发了国际金融贸易的剧烈崩塌、萎缩,各国相继发生了严重的货币信用危机,货币纷纷贬值宛如废纸,资本主义国际金融遇到了空前危机。 澜儿说的这些太深奥了,她有些似懂非懂,她只听懂了一点:这是发生在西方的坏事吧?即便是她,也知道西方人很坏,他们抢了他们很多土地和钱,一直想把华夏变成他们的殖民地。所以美国等国家因为经济危机变穷了不是好事吗? 可是澜儿随后的解释,彻底让她的心情沉重起来。在这场全世界的危机中,贫弱的中国怎么可能置身事外? 经济危机加速了法西斯主义在日本的发展,为了转移国内矛盾,所以日本走上了对内强化军事管制,对外大肆侵略扩张的军国主义道路。而一海之隔的中国,就是那块被盯上的肥肉。 澜儿说的这些事,温梦星之前从没想过。她从没想过发生美国爆发的一场经济危机,竟然间接推动了日军加快侵华的脚步,她在那刻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发生在中国的侵略战争并不是孤立事件,中日两国的命运和全球□□势息息相关,全体中国人的命运也同样依托于全人类的命运。 所以全世界的共产主义者的终极梦想都是解放全人类。 “西瑞尔,好久不见!” “卡特,是你!你过的还好吗?” 傅瀚晟(西瑞尔是他在美国的本名)和一个健壮的男人热情的拥抱在了一起。被叫做“卡特”的是一个留着大胡子的中年白人,他穿着蓝色牛仔背带裤,挺着啤酒肚,看起来很像地道的农场主。这也是美国典型的南方红脖子形象。 “先生,您好。”卡特夸张的给乐景行了一个抚胸礼:“我是卡特,是西瑞尔老爷家的仆人,很乐意为您效劳。” “卡特!”傅瀚晟提高了声音,碧绿色的双眸染上一丝阴翳,“我们是朋友!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平等的,不要叫我老爷,我从没把你当成仆人!” 卡特亲热的拍了拍傅瀚晟,“当然,我的朋友,我从没有怀疑这一点。我只是开个玩笑,”他调皮的向众人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恶作剧成功的笑意,“哈哈哈,让你的朋友知道你是贵族少爷就这么让你觉得难堪吗?” 傅瀚晟看了一眼乐景,嘴角笑容若隐若现,“这有什么可难堪的。”他不紧不慢的说道:“谢的家族历史可比我们家悠久多了,积累的财富远超我们家族,他才是货真价实的贵族少爷。” 乐景摆了摆手,坦然回答,“那是过去,我早就和家族断绝了关系,现在就是个一贫如洗的穷光蛋。” 卡特惊讶的看了乐景一会儿,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你和西瑞尔一样奇怪,但是很有趣。我很喜欢像你这样的小伙子。”他这次向乐景伸出了右手,“重新认识一下,我是卡特,是西瑞尔的同事。” “我是谢听澜,这是我姐姐温梦星,这是淑芬……”乐景一一向卡特介绍。 他这次来美国,带来的人不多,只有他,温梦星、淑芬、萧长乐和苏和光五个人。萧长乐是练家子,而苏和光也是他在报社时的老部下,他对他们都很放心。 当然,他们是来打先头的,后续还会有其他人过来。 卡特握紧乐景的右手摇了摇,身体微微前倾,微笑着对他说了一句话。 “西瑞尔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以后遇到麻烦了来找我。” 乐景会意的点点头。 他知道卡特口中的麻烦是什么。 之前傅瀚晟也和他暗示过卡特的隐藏身份——一名职业杀手,也有人称呼他为清道夫。 任谁也无法想到,这个外表和蔼可亲的胖大叔,隶属于某个激进派系,行事残酷暴力,用鲜血来贯彻他的理想和信念,哪怕践行恐怖主义也在所不惜。从他的身上,乐景隐隐约约看到一丝日本未来的极端赤军的影子。 乐景不赞同他们的主张和做法,在他眼中,他们已经踏上了错误的路线。但是不可否认,他在未来的日子里,非常需要来自卡特方面的帮助。 在寒暄过后,他和温梦星坐上了卡特开来的汽车,黑色的车缓慢的在拥挤的人潮中穿行。萧长乐,苏和光和淑芬则坐上了由卡特朋友开来的另一辆车上,紧紧跟在他们车的后面。 温梦星趴在车窗上,好奇的看着闻名全世界大都市纽约的异域风情。 现在正好是傍晚,橘红色的阳光温柔洒在街两边鳞次栉比的建筑物上。 正值12月,纽约属于副热带湿润气候,此时已经进入了漫长寒冷的冬季。路上行人们都裹着厚厚的大衣,顶着寒风行步匆匆。一个流浪汉进入了温梦星的视野——应该是流浪汉吧,毕竟他正躺在椅子上睡觉,他身上的大衣看起来又肥又脏又旧,很不合身——可是他依旧有大衣穿,他的脚上甚至还穿着一双破皮鞋。 而这样的体面的流浪汉不是一个人。她这一路走来,从没有看过衣不遮体的流浪汉,也从没看过瘦成人干的乞丐。 流浪汉的身影不过一闪而过,很快就看不到了。 可是他们的身影将刻在温梦星心里一辈子,让她在几十年后回忆起还依旧意难平。 此时年轻的温梦星眼前浮现了她在西北看到的难民,他们赤身裸体,一层薄薄的肉皮贴着骨头,瘦得像一张一捅就破的纸,他们为了活着吃光了草根和树皮,甚至同类相食,这样的难民能称的上是人吗? -- 第411页 她知道美国现在正处于经济危机中,所以她本以为她会在美国的街道上发现很多很多穷人。 她也的确见到了很多流浪汉和乞丐。 解放区的许多普通百姓家只有一身棉袄,冬天轮流穿,她经常见到赤身裸体的孩子在田边跑来跑去,大部分人的肚子都瘪瘪的,很多人这辈子都没见过皮鞋。 而美国的穷人,穿着体面的大衣和皮鞋,从他们的面色来看也有着稳定的食物来源,路两边的树木和灌木丛郁郁葱葱,恐怕从没有美国人想过这些还能吃。 她从没想过,中国和美国的差距有这么大。一个在地狱,一个是天堂。她也总算明白为什么美国是无数中国人心目中的灯塔和桃花源了。 乐景把温梦星的一系列表情变幻都尽收眼帘,他毫不费力能猜到温梦星此时在想些什么。他现在所想的正是百年后他翻阅史料时产生的想法,他明白温梦星的悲愤和齿冷,恰如他当年那样的悲愤和齿冷。 天底下的富人都是一样的,但是弱国的穷人和强国的穷人从来不是一个物种。 就算在乐景所处的时代,美国依靠割全球的韭菜来降低本国基础物价,使本国穷人依靠救济金也能吃喝无忧。以美国人为首的西方人笑话中国人什么都吃,认为吃狗肉的中国人野蛮落后残忍。因为他们民族短暂的历史上从没有发生过像中国历史上那样的数不胜数的人吃人的饥荒。 美国也是地球人均浪费资源最多的国家。可是他们的环保组织却天天批评别国国民不够环保,破坏环境,造成了极大的资源浪费。他们高举环保大旗,反对工业发展,名为保护环境,实则只为遏制发展中国家发展。 怪不得有个美国大统领会说,如果13亿中国人过上像美国人一样的生活,那对全世界都是一场灾难。 乐景知道温梦星身上正在经历一场痛苦的蜕变。他对她蜕变后的结果喜闻乐见。 卡特是一个很健谈的人,所以温梦星的沉默并没有影响车内的气氛。 从卡特那里,乐景知道了他们的目的地是傅瀚晟位于纽约的私宅——“这是凯瑟琳夫人送给西瑞尔的18岁成人礼。” 乐景从傅瀚晟那里惊讶的知道了一些他家的八卦: 傅瀚晟的母亲的家族很显赫,她继承了英国穷贵族父亲的爵位和身为富商长女的母亲的财富(这在这个时代是很正常的事情,为了给家族镀金,美国有钱人很流行和外国穷贵族联姻,这样这些暴发户家族就可以用钱买来古老而显赫的姓氏),在西方社交圈很有名。而傅瀚晟则是他的贵族母亲的私生子,据说他的生父是一位前清流亡贵族,年纪轻轻就去世了。 这些本该秘而不宣的八卦,傅瀚晟说来却也没有什么心理压力。 他坦然说道:“母亲对我很好,我虽然不能继承她的姓氏,但是我并不缺钱,她很爱我。” 看来,他的人生经历也很丰富。他能走上革命之路,冥冥之中也有一丝必然。 很快,汽车在一栋独栋别墅前停下来。乐景他们也终于到达了目的地,这里也将是他们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活动据点。 前路未卜,乐景只能见招拆招了。 第163章 民国之大导演(75) 要问一个纽约人,纽约哪里的有钱人最多?只会得到一个答案:曼哈顿上东区。曼哈顿的上东区南起纽约第59街,北至第96街,西起第五大道,东至依斯特河。南北向大道从最西侧的毗邻中央公园的第五大道起依次为麦迪逊大道、公园大道、列克星敦大道、第三大道、第二大道、第一大道、约克大道和东端大道。纽约最有钱的人都住在曼哈顿上东区。 傅瀚晟一口流利的上东区腔无疑昭示了他的上东区居民的身份。不仅是上东区腔,他还能说着一口地道的牛津腔,并且精通法语、德语、俄语、中文等五六种语言。 从这点来看,他说他的母亲凯瑟琳夫人很宠爱他是真的,因为他虽然是私生子,但是从小就接受了正统的贵族教育。 凯瑟琳夫人现在长居伦敦,乐景无缘得见这位传奇女性,不过从傅瀚晟对其的推崇,可以猜到本人多么富有人格魅力。 乐景此时就借助于傅瀚晟位于上东区的住宅处。为了把乐景和淑芬在美国的首次亮相,他计划举办一个宴会,把他们介绍给他的一些朋友们。乐景知道只有前期打好人脉基础,进行充分的宣传造势,才能更好地把他的电影推向市场。所以对这场宴会,他们一行人都做出了充分的准备,势要一鸣惊人。 …… 丽贝卡挽着男伴的手走进宴会会场时,登时便是一静,一时间无数道目光明里暗里都在打量她。她摇了摇羽毛扇子,微笑着看向绅士小姐们,朗声道:“女士们,先生们,晚上好。” 这道声音是重启的钥匙,她站在中央宛如磁铁,许许多多的女人放下了挽着男伴的手,源源不断向她涌来。 “晚上好,丽贝卡小姐,您看起来真是容光逼人。” “好久不见,丽贝卡,我听了您前段日子的演讲,真的很有意思,有关女性参政权选举权什么的,我的朋友们都很感兴趣……” “丽贝卡,听说你最近在英国发起了一个集会,下次可以叫上我吗?” “丽贝卡小姐,我有个朋友也想参加您发起的女性沙龙……” -- 第412页 和神情狂热追捧丽贝卡的夫人小姐们相比,那些和朋友三两成群谈笑风生的绅士们的态度就很值得玩味了,他们似乎没看到丽贝卡——这也是他们划分界限的方式。两伙人就如此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 乐景和淑芬站在角落,远远望着众星捧月风头无量的丽贝卡,他们微弱的交流声轻易淹没在了沸腾的寒暄声里。 乐景不动声色科普道:“丽贝卡是上流社会的一个女性活动家,她致力于帮助女性争取和男性在法律上一样的权益,这其中就包括至关重要的女性参政的权利,她在西方国家的女性进步人士中很有人气。”乐景赞叹的凝望着被女人们包围的意气风发的丽贝卡,她是现代女权的推广者之一,也是一名推动社会文明进步的可敬战士。 眼下的美国还不是后世那个包装的花团锦簇的人权自由之国,它现在社会舆论风气很保守,这点从现在的美国女人穿裤子竟然是违法的可见一斑。一个穿裤子的女人,是要被警察逮捕的。 要等到二战结束后,出于参战的需要(主要是很多国家男人死了太多,劳动力短缺),美国女性才能合法穿裤子,西方各国女性才陆陆续续拥有了参政权等各项政治权益,逐渐在法律上拥有了和男性一样的权利和地位。 淑芬会意的接话道:“而我的任务,就是用我悲惨的身世,尽量争取以她为首的女权活动人士的同情和支持。”为了这一天,她已经做了很多准备,包括恶补了一番英语。虽然她现在只能说一些简单的英语词汇,但是也足够了,毕竟她的主要任务是如何哭的梨花带雨让人怜惜。简而言之,就是一定要哭的好看! “只有女人才会帮助女人。”乐景由衷感慨道。 出于种族繁衍需要,女性天性就更同情弱小,更愿意帮助别人,更追求稳定与和谐,这倒不是性别刻板印象,而是由基因决定的。 在乐景眼里,情感细腻的女性政治家更能共情,更关注弱势群体的命运,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绝对不能缺少来自女性一方的力量。 收回看向丽贝卡的目光,乐景偏头认真的看着淑芬,“你真的可以吗?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为什么要后悔?”淑芬专注的盯着丽贝卡,脸上有她都没发现的向往和憧憬,“我喜欢她,我想和她做朋友。过程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不是吗?”她对乐景眨了眨眼睛,甜甜一笑。 乐景也放心的点点头,笑道:“接下来就是你的舞台了,我会配合你演出的。”毕竟,比起强壮的男性,社会舆论普遍会更同情孱弱的女性。女人的眼泪可比男人的眼泪更让人同情。 宴会的主办人傅瀚晟自然亲切的欢迎了丽贝卡,两人热情到寒暄了一会儿,发现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宴会是时候正式开始了。只是在开始前,傅瀚晟要发表一下讲话,将自己东方的朋友正式推出去。 “今天召开这个宴会,是为了向你们介绍我的两个中国朋友,他们一路来遭受中国邪恶的卖国政府国民政府和日本侵略者的追杀和迫害,听说美国是一个民主而自由的国家,所以他们希望能在美国申请政治避难。” 这番话立刻引来无数惊呼声。两个中国人竟然千里迢迢跑来美国申请政治避难,这是什么自由民主精神? 丽贝卡感兴趣的挑了挑眉,惊异的目光立刻锁定了被西瑞尔请到身边站定的两位东方人,其中那个年轻美丽的东方女人格外引起了她的注意力——哦,她喜欢她的眼神,看起来真带劲。 乐景坦然沐浴在无数道好奇的视线里,眨了眨眼睛,立刻流下来两行热泪,他哑着嗓子,一脸悲愤道: “我好不容易才从中国逃了出来,中国国民党的军队和日军的特务都在追杀我,他们想堵住我的嘴,不让我说真话!我千辛万苦才逃了出来,因为我必须要把邪恶国民政府和侵略者的罪行大白天下!” 给国民政府扣屎盆子,乐景没有丝毫心理压力。就凭国民数年如一日黑我党,不许他反怼回去吗?而且黑国民政府的事情怎么能算黑呢?他只是把他们做的事复述了一遍罢了。 瞧,他是这么“恨国”,都遭受政治迫害只能申请政治避难了呢,你们自由民主的美国人权斗士,不应该帮帮他吗? 第164章 民国之大导演(76) 东方人的话引来了无数窃窃私语。 来参加宴会的都是体面的绅士小姐,他们当然不会做出大呼小叫的失礼行为。所以就有人彬彬有礼发问: “你们的政府为什么要追杀你们?” “侵略者是怎么回事?” “真相?你想说什么真相呢?” 发问的都是不怕事看热闹的闲人。一些聪明人,比如丽贝卡,就看出来了其中作秀的成分,所以选择在一旁冷眼旁观。 她似笑非笑的看一眼面无表情的西瑞尔,猜测他在打什么算盘。他组织这场宴会,就是为了声援这两个东方人吧。 她之前听说了一件事:西瑞尔似乎有一些共党朋友。 她若有所思的抿了一口红酒,眯起眼睛凝视着大声控诉的东方男人,他应该很快就会展露自己的目的吧。 如果他是想用几滴眼泪拿他们当枪,为他主持公道,他就想的太天真了。 乐景当然不觉得自己几滴眼泪几句话就能收获无脑支持。毕竟能打动资本家老爷们的只有利益。 -- 第413页 他知道这些贵族老爷小姐们现在是怎么看待他的——一个跳梁小丑。 乐景并不觉得生气,没有来自敌人的轻蔑和忽视更值得开心的了。这意味着他可以让敌人放下戒心,更轻易利用他们达成目的。 就像现在。 他们以为他在第一层,其实他在第五层。 他不需要他们相信他的话。他只需要他们把他当做笑柄,然后把他“危言耸听”的言论大肆传扬。即便他们不说,他也会联系记者宣扬这件事的。 不管内心转了几圈,乐景面上还是很悲愤的回答了看热闹人的提问,“他们当然要追杀我,因为他们怕我们抗日的主张,他们不想打仗,他们以为日本人只要吞并中国的几个城市就够了,可是他们不知道,日本人的野心不止如此,他们全盘吸收了纳粹德国的法西斯主义,野心勃勃,注定要在全世界挑起战火——美国,就是他们的下一个目标!” 丽贝卡愣住了。 巨大的荒谬感让她生出想笑的冲动。 她冲滔滔不绝的“东方疯子”隐晦的翻了个白眼。 她算看出来了,这就是个丧家之犬,在寻找能给他吃肉的新主人。所以他才必须说一些夺人眼球的疯话。 西瑞尔再和那些疯子混在一起,迟早要被上流社会除名——虽然他现在在上流社会也没什么名声可言了,若不是看在凯瑟琳女伯爵的面子上,她根本不会出席这场宴会。 她瞄了眼沉默站在一旁的东方女人,她低着头,眼圈发红,沉默不语。 她年纪多大?二十几岁? 她在这里干什么?她是他的妻子吗? 丽贝卡忘不了她刚才的无意间露出来的勇敢坚定的眼神,这让她看起来像个战士。如果她也是来说些疯话的,那么她会很失望。 回应乐景慷慨激昂演讲的是一场沉默,他不出意料的看到台下大部分贵族老爷们挂着“呵呵”的笑容眼神乱飞。 一位绅士敷衍道:“请放心,你现在已经很安全了,言论自由已经被写入美国的宪法,那些人不能再伤害你了。” 东方男人脸上的失望是那么明显,让人想要忽视都不行,丽贝卡用扇子遮住了自己微撇的嘴角。 她又看了那个东方女人一眼。她还没有说话。 她大概想多了。 这就是一个沉默恭顺的东方女性,和她见过的所有东方女人一样, 那个东方男人还不死心,还在继续兜售他的主张,可是听众们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已经有人打算向宴会的主人西瑞尔告别了。 所有人都这么想,这真是一个让人扫兴的宴会。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道尖利的声音,“西瑞尔先生,请问一下这个女人是您的什么人?!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丽贝卡惊讶的向发声人望去,是一个陌生脸孔的东方人。她看了男伴一眼,他立刻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他姓唐,是第一代美国移民,他在印度、越南、新加坡等东南亚国家都拥有产业,是华人圈有名的富商。” 圈子不同,怪不得丽贝卡之前没见过他。 唐先生的质问有些不客气,可是西瑞尔还是好脾气的回答了,“这是我的朋友。” “朋友?”唐先生冷笑一声,尖声质疑道:“您知道她的身份吗?她告诉你吗?她是妓女,一个给钱谁都能上的女表子!您千万不要被她的花言巧语骗了!” 这句话倒是引来了一些人的惊呼声,一些绅士小姐更是夸张的后退了一步,好像那个东方女人是什么可怕的瘟疫。 丽贝卡睁大湛蓝的双眸,惊诧的看向那个沉默不语的东方女人。 她双手抱着自己,一边发抖一边哭泣,豆大的眼泪噼里啪啦的滴在地上,她顾不得擦,只是拼命摇头,哽咽道:“不,我现在不是了!我已经赎身了,我现在是个自由的女人!” “可是你的身体还是一样的肮脏、卑贱、下流。来参加宴会的都是体面的绅士小姐,我们每一个人的名声都纯白无暇,你就是那唯一一个污点。”唐先生厌恶的瞥了一眼那个瑟瑟发抖的东方女人,他挑起下巴,保持了一位绅士该有的矜贵,彬彬有礼问道:“你出现在这里是对我们在场所有人的羞辱,能不能请你离开这里呢?” 丽贝卡皱了皱眉头,却没有说些什么。 “难道就因为我曾经是个女支女,我就失去了追求尊严和自由的权利了吗?”东方女人猛地抬起头,泪水涟涟,清澈黑眸里是彻骨悲凉:“因为家乡发生的灾荒,我的父母都饿死了,为了活下去,我只能卖身做了女支女,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可耻丢人的,您觉得女支女肮脏下贱,真正肮脏下贱的难道不是那些作贱糟蹋我们的男人们吗?” “淑芬说的没有错!她是我见过的最勇敢坚强的女人,她的人生是一个传奇——一个打破了命运枷锁的女人的传奇。她从吃人的女支院逃出来后就去上了学,现在是一名受人尊敬的教师和护士,帮助和救助了许多贫穷的农民。”西瑞尔冷着脸挡在那个东方女人身前,对唐先生怒目而视,“请您向她道歉,因为您侮辱了一名高尚的职业女性!” 职业女性。 她是教师和护士? 丽贝卡奇异的望着瘦弱的东方女人,在这一刻,她对她生出了强烈的好奇心。 瞬息间她就意识到了一件事,从女支女到教师的身份跨越,如果利用的好的话,会成为她独一无二的政治资本!她的政治事业会迎来腾飞! -- 第414页 丽贝卡有些兴奋的扬起了嘴角,迫不及待的加入了这场对峙,“请原谅,大庭广众之下羞辱一位淑女可不是绅士所为。”她快走几步,挡在淑芬身前,不客气的对刚刚大放厥词的唐先生道:“应该从这里离开的是您!这里不欢迎您!” 唐先生的脸色五彩缤纷精彩极了。最后他恶狠狠的瞪了丽贝卡一眼,气急败坏的转身离开了。 几个女人发出了小声的欢呼声。 丽贝卡就像一个披荆斩棘的英雄凯旋而归那样转身望着淑芬,眼神是纯粹的同情和担忧,“你还好吗?这里是美国,是上帝的国家,在这里人人平等,你已经自由了,所以不用怕,有我在,不会在有人伤害你的。” 淑芬身体一颤,绝望的黑眸骤然升起了火光,她感激专注注视着她的救世主,眼眶涌现大颗大颗的泪水,“谢谢您,谢谢您,您一定是上帝派来拯救我的天使,果然只有女人才会帮助女人……” 丽贝卡嘴角笑容加深,她给了淑芬一个热情的拥抱,“是啊,只有女人才会帮助女人。” 围观了这感人一幕的小姐们纷纷擦拭着眼泪,窃窃私语道: “丽贝卡小姐真是一个善良勇敢的女人!” “有丽贝卡小姐在,这个可怜的女人一定可以重新站起来的。” “或许我们下次的茶话会可以邀请她?她真是太可怜了,我们一定要帮帮她。” “她的衣服看起来有点旧了,我可以帮她买一条好看的裙子。” 在所有人都没注意的间隙,乐景和西瑞尔遥遥对视了一个眼神,眼中是隐晦的笑意。 他们计划总算是顺利推进了。唐先生当然是他们事先安排好的人。反派的可恶猥琐,才能更好的烘托出英雄的高大伟岸,不是吗? 乐景看着被丽贝卡搂进怀里的淑芬,她们依偎在一起,就像一对感情深厚的姐妹。 淑芬迟早会明白丽贝卡和她之间的区别。 丽贝卡是“金裙子”,她从头到尾都不可能和底层女性出身的淑芬共情。她是政治家,也是资本家,女权牌不过是她想要争权夺利的工具。但是毋庸置疑的是,她也的确为女性争取到了一些权利。 虽然注定要分道扬镳,但是此时他们和丽贝卡暂时是同志。 明天的报纸头条,绝对少不了对眼前这一幕的大书特书,当然,乐景的“演讲”也不会被记者们遗忘。 “绥靖政策”之下,美国官方当然不会为中国出头,但是没关系,从头到尾,乐景的电影受众都不是政府,而是普通美国人。他会用电影让美国人明白何谓“邪恶的法西斯主义”,让他们明白共主义的主张,然后他们自然而然会举起红旗。 就像在乐景的时空,很多迷恋追捧特权阶级的小孩子,在走出校园踏入社会接受了毒打后,自发自觉唱起了国际歌。 加油,打工人?不,请尊称我们为工人阶级! 第165章 民国之大导演(77) 迪恩扛着相机,刚踏入报社大门,就和匆匆跑出来的主编撞了个正着。 主编看到他眼睛一亮,立刻拉着他的手就往外冲,“走走走,有任务了。” 迪恩郁闷道:“我刚从外面回来,就不能让我喘口气吗?” “以后有你喘气的机会!”主编打开车门,一把把迪恩推了进去,然后绕到另一边开门坐到驾驶座上发动了汽车,“这可是大新闻,晚了我们可抢不到了!” 迪恩眼睛噌得一下就亮起来了,“什么大新闻?!” 能让主编都争先恐后的大新闻,那该是多大的新闻啊! 是共和党选举黑幕? 纽约工人又开始大罢工了? 还是德国纳粹又有了新动向? 一时间迪恩脑洞大开,浮想联翩。 “当然是那两个申请政治避难的中国人!”主编不耐烦的摁下喇叭,催促前方行人让行,“我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了他们今天的行踪,说什么也要从他们嘴里挖出来猛料!” 迪恩一怔,花了几秒钟才想起来这两个中国人是谁——“他们?”他不屑的翻了个白眼,不以为然道:“他们就是两个见钱眼开的小人。能有什么猛料?” 最近,这两个东方人——谢听澜和淑芬是很多报纸的宠儿,全美很多报纸都在大张旗鼓的报道他们,只不过同样是东方人,报纸舆论对他们两个的态度可是大相径庭。他们嘲笑谢听澜疯疯癫癫,夸赞淑芬是自强不息改变命运的女性传奇。 迪恩对此嗤之以鼻。 在他看来,这两个人就是哗众取宠的小丑,什么政治避难,不过是赚钱的生意罢了。这两个人就是来圈钱的骗子,嘴上的主义肚子里的生意,谁信谁傻逼。 主编用看傻逼的眼神盯了迪恩一眼,“他们是麦克力挺的中国朋友,据说麦克能在共党的地盘上横行无阻,采集到第一手独家新闻,就是从他们那里得到的帮助。你说他们知道什么猛料?” 迪恩:…… “我错了,我是傻逼。”他真情实感的这么说。 主编哼笑一声,不置可否。 “上帝啊,麦克真是个幸运的家伙。”迪恩难掩嫉妒道:“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收买了那些中国共党,他们竟然允许麦克进入他们隐秘的根据地进行采访拍摄!麦克那个没有廉耻心的家伙,直接把他们塑造成了被迫害的悲情英雄形象,使报纸销量直接翻了好几倍,如果我们这次也能搞到独家新闻,我们报社就发了!” -- 第415页 主编目光幽深的注视着前方,握紧了方向盘,“是啊,我们必须得到这个独家新闻。” 迪恩他们的车七拐八拐,在一家餐厅门前停了下来。 迪恩几乎立刻就发现了坐在二楼靠窗位置处的目标,只是目标身边,还有一个讨厌的家伙——麦克! 主编道:“快带上假发假胡子,我已经买通了这里的一个侍者,他会把我们的座位安排在附近,而且还会帮我们监听他们的谈话。” 两人都对伪装很有经验,带上假发假胡子后,就算他们的亲人也无法在第一眼就认出他们。 他们默契的装作来吃饭的客人,若无其事的背对麦克坐下。 迪恩对侍者礼貌笑道:“要两份招牌牛排,七分熟。” …… 淑芬正在笨拙的用餐刀切牛排,盘子四周都是溅出来的肉汁,她涨红了脸,有些无措。 这一幕让麦克格外坐立不安,他尴尬的脑门出了一层汗。是他欠考虑了。他不应该选在这里吃饭。 他要怎么开口解围才不会伤害淑芬的自尊心? 乐景突然叹了口气,苦笑着用汉语道:“我真的觉得筷子比刀叉方便多了,刀叉太折腾人了。我记得第一次用刀叉吃牛排的时候,用力太大,不知怎么的就把牛排切飞到了礼仪老师的脸上,老师把我臭骂了一顿,还让我写了检讨。” 淑芬惊讶的抬起头看向坦然自曝其短的乐景,“您也用不惯刀叉?” 乐景耸耸肩,“当然了,我又不是天生什么都会,我其实很笨的,刚去留学的时候就会几个英语单词,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闹了不少笑话……” 当然是骗人的。原主在去美国留学前就已经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了。 乐景就挑拣了几个他在现代上小学时出国闹出来的笑话改编了一下,果然引来了淑芬愉快的笑声,她的表情肉眼可见的放松了。 他笑着冲淑芬眨了眨眼睛,“你可千万要替我保密,要不然我的形象可全毁了。” 淑芬脸颊还残留着几丝笑出来的红晕,难得调皮道:“那可不成,您必须得贿赂我。” 乐景装作苦恼的思索了一下,然后把他和淑芬的盘子交换了一下,双眼弯成好看的月牙,“这样的贿赂您觉得可以吗?” 放在淑芬面前的盘子里的牛排全都被切成合适入口的小块。 她缓慢的眨了眨眼睛,心跳快了几拍。 无关男女,也不是爱情,只是感动那份不动声色的温柔。 “可以。”她用叉子叉起一块牛肉放进嘴里,饱满的肉汁在舌尖激情舞动,她享受的眯起眼睛,咽下后才笑着回答,“牛排很好吃。” 麦克松了口气。 还是谢听澜有办法。 他放松的切下一大块牛排塞进嘴里,刚嚼几口,表情立刻坏了。 他顾不得咽下去,就脱口而出一句英语,“糟了,我把稿子忘在车上了!” 淑芬无所谓道:“忘就忘了呗,稿子放在车上又丢不了。” 乐景好奇问道:“什么稿子?很重要吗?” 麦克压低声音,“当然很重要,是我才整理好的昨天对你和淑芬的采访稿,里面有很多内容都是围绕着你们这次从中国带来的纪录片展开的,现在你们的纪录片还没上映,这可是有关共国际的第一手情报,我是打算……” “噤声!”碍于周围有客人,乐景瞪了麦克一眼,声音又气又急又轻,“这样重要的文件你怎么可以放在车里,丢了怎么办?!这里不是说话的场合,你快下车去拿。” 麦克匆匆起身,刚转身就正好撞到了一个上菜的侍者,滚烫的牛排整个都糊在了他的衬衣上,麦克吃痛的惊叫了一声。 侍者吓得不停的鞠躬道歉,“抱歉,抱歉,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乐景急忙起身离座,关切问道:“麦克,你没事吧?受伤了吗?” 麦克铁青着脸瞪着不住鞠躬认错的侍者,生气的嚷嚷道:“你知道这件西装多贵吗?把你们的经理叫出来!” 这场闹剧立刻引来了全餐厅客人的瞩目,在一片混乱中,似乎没人注意到有位客人离开了餐厅。 麦克在餐厅好好闹了一场,最终在那个犯错的侍者承诺他会赔偿他衣服的干洗费和精神损失费后,他满意的宽恕了这个冒失的年轻人。 然后他才终于想起来他原本的目的。 他飞快冲下楼,找到汽车后,惊讶的发现汽车玻璃碎了一地。 “不好!”他脸色大变,迅速打开车门,望着空空如也的座位一颗心跌落谷底。 “son of a bitch!!”他气急败坏的骂了一口脏话,大声质问路人:“我的东西丢了!有没有谁看到,是谁打碎了我的玻璃?!” 乐景站在二楼,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楼下麦克气急败坏的表演,有些苛刻的给他扣了一分演技分。 他表现的太浮夸了点。 不过足够骗过那两个狗仔了。有了他们添油加醋的宣传造势,他们的电影肯定能未播先红,吸引全美的注目。至于电影上映后货不对板?起码他已经把足够多的西方观众的骗进了电影院。 至于被欺骗的观众的愤怒……那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他只是一个惨被美国媒体抹黑造谣的可怜中国人罢了。一切都是无良狗仔的错! -- 第416页 乐景眨了眨眼睛,露出了一个惶惑惊恐的表情,眼神却还带着一丝侥幸,他惨白着脸转身,跌跌撞撞跑下了楼,淑芬紧随其后,两人一起大呼小叫的加入了楼下麦克的表演。 …… 迪恩揣着包,匆匆挤上了一辆公共电车。这一路上他都提心吊胆,警惕的打量着一切接近他的陌生人,生怕怀里的稿件被抢走。 终于,他平安无事的抵达了报社。 他第一时间冲进了厕所,把门反锁后,才从包里掏出稿件一目十行,稿件的内容果然没让他失望,他捏着稿纸的手激动的发抖。 迪恩用力咬紧牙齿,用了全身力气才没有尖叫出声。 “大新闻。”他的脸色像喝醉了酒般通红一片,眼神着了火,嘴唇不自然的翻滚扭曲着,最后的理智让他只从嗓子眼里挤出来暗哑的微弱气音,“全美,不,全世界轰动的大新闻,发了,我发了!” 他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狂热的大脑像烧开的水,咕咕冒着蒸汽。他甚至觉得主编有点碍事了。 那就踹掉他。 迪克很轻松的做下了决定。 他会是拉动报社销量的那个唯一的大功臣。他也会是新主编。 他闭上眼睛,稿子里只言片语在他脑海里转来转去,让他沸腾的大脑根本不能平静下来。 “克格勃在华夏的秘密行动”“日本或和德国达成同盟关系”“来自西藏转世佛的神秘预言”…… 迪恩猛地睁开眼,抓紧稿纸,冲向了社长办公室。 他必须尽快让这些内容登报! 第166章 民国之大导演(78) 彼得现在中国正在参加一个国际大学生交流活动。 他和他的白人同学坐在整洁明亮的大礼堂里,周围是纸页被翻动的沙沙声,不期然而然回忆起他这一路来的人生,不由思绪万千。 他奋斗了二十年,才终于换来了和他们坐在同一间教室的权利。 彼得是一个黑人,他从小在贫民窟长大,初中念的是社区里的垃圾公立学校,学校里大多数是黑人,只有很少一部分白人。 像彼得这样刻苦学习的nerd(注:书呆子)是要注定是要被霸凌被排挤的对象。 学校里最受欢迎的是乔也是黑人,他是帮派混混,在全校供应大ma,所以彼得的弟弟很崇拜他,“我也想成为像乔那样酷的人。” “不,你应该好好学习,只有这样才能离开这里!”彼得这样告诫弟弟。 “然后成为像你这样被人欺负嘲笑的nerd吗?”弟弟不屑的翻了个白眼,大声宣告道:“我要加入乔所在的帮派赚大钱!这才是离开这里的最好办法!” 憧憬乔的弟弟在十四岁的时候终于如愿以偿的加入了乔所在的帮派,然后在一次抢劫过程中,被警察当场击毙。 而乔也在三年后,死于街头帮派斗争。 反而是被嘲笑看不起的nerd彼得,凭借优秀的成绩得到了奖学金和好心人的资助,考上了常青藤名校宾夕法尼亚大学。 和彼得一起长大的朋友邻居们——珍妮13岁就被强女干了,15岁做了母亲;杰克高中染上du瘾,多次被关进强制戒du所;亨利不应该在晚上出门,这样他就不会被白人警察“误杀”了;玛莲娜做了女支女,和女票客生下了几个孩子;凯文是背着抢劫、故意伤害、贩du等十几项罪名的重刑犯…… 如此,才是属于底层黑人的人生。上了顶尖大学、在未来注定会拥有一份体面工作的彼得才是那个“异类”。 在之前的无数年,彼得一直觉得他们的悲惨是因为他们不够努力,如果他们像他这样努力的话,他们也可以改变命运,成为一个体面的大人。 直到谢听澜直播间横空出世,马克思主义某某某思想也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全球,自苏联解体后陷入低靡的国际共主义事业开始了强势复苏,彼得才终于明白了他以前的想法是多么错误。 就像当年的中国革命曾经鼓舞了全世界的劳动人民,向全世界强势输出红色革命一样,在亲眼目睹了上个世纪的中国人是如何与命运斗争、并真的改变了国运后,在真正明白了什么是阶级矛盾以及共主义的优越性后,包括彼得在内的全世界的中下阶层的年轻人中间兴起了一股学习马克思的热潮。 彼得第一次开始真正关心整个种族的命运,开始思考是什么造成了黑人的贫穷。 他也从一些党员同志那里知道了一段上世纪的往事。 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在他还没出生的时候,美国曾经有个名叫黑豹党的黑人左翼政党。 黑豹,从来不是指那个可笑的美式黑人英雄电影——好莱坞再次偷走了属于他们黑人的荣誉、血汗和仇恨,对其进行肤浅化、娱乐化的曲解、污名、篡改,以包裹着甜蜜毒药的娱乐泡沫达成消灭年轻一代黑人精神信仰的目的,从而彻底毁灭黑人的历史和文化。 黑豹这个词,从来只有唯一的指向性,指向他们黑人的一段历史传奇,指向一段充满血腥、阴谋、卑鄙却距离解放和光明最近的时光。 他们曾经距离解放那么接近! 彼得一次又一次阅读着他在网上搜到的有关黑豹党的各种科普和论文资料:“黑豹党反对米国政府,他们认为改变世界必须透过对民众的长期组织和动员,他们试着从大众组织和社区节目规划来造就革命性的社会主义,在黑人社区提供穷人小孩免费早餐、给予社区民众政治教育,希望一点一滴地改变人民想法,并赋予他们力量……” -- 第417页 “……加州的一些黑豹党员,开着汽车从旧金山的中国书店里一捆捆地买来自中国的小红书,每本二十美分。再开过金门大桥,在伯克莱的加州大学校园里,流水一样卖给激进的学生,每本一美元。收了钱,再回去买,买了,再回来卖,来回倒腾。用典型的资本主义的方式,迅速赚取利润。然后,用这个利润,他们买木仓。三十年后,想出这个主意的人在电视上说,伟人教导我们说,枪杆子里面出政权。黑豹党是活学活用的样板……” “……黑豹党的多位重要领导人都非常崇拜伟人,据说他们更是人手一本伟人语录,而且不少人都加入美国共党。” 黑豹党领袖第一次来到中国时,迎接他的是由中国人民自发举起的红皮书海洋。伟人接见了他,送给他了一本自己签名的红皮书鼓励他继续斗争。 他们是黑人的英雄,他们用先进的思想和纲领,沿着中国人已经证明成功了的经验之路,把全国黑人们组织动员了起来,他们在全国范围内开展游击,进行武装斗争,梦想带领黑人民族摆脱几百年来的剥削,迎来真正的解放。 马丁路德金反对黑豹党,认为他们的主张和行为太过激进,然后发表“温和演讲”的马丁路德金被暗杀了。 “由于黑豹党坚持武装自卫和社区自治(实际上就是在黑人聚居区建立黑人革命政权)的原则,多位领导人被处死、暗杀、长期监禁……” 这段历史资料上的文字,彼得已经倒背如流,可是每次都会带来如第一次般的心痛和愤懑。 无论他们黑人选择什么道路,只要他们中出现一个可以把黑人们团结起来一起抗争的领袖,那么他们的黑色英雄们就无法活下去。 所以美国的黑人解放运动在近现代已经陷入了彻底的困境,大多数黑人扎堆聚集在贫民窟,无法接受到足够的教育,而他们中的大多数也甘愿领救济金不愿自己奋斗,全世界对黑人的各种隐形的歧视无处不在(可笑的是,曾经热情接待他们领袖的红色国家,在别有用心的媒体的引导下,很多中国人也开始在网络上发表极端种族歧视黑人的的言论,一些黑人也开始歧视黄种人,本来应该是同阵营的同志被挑唆的自相残杀)。美国国内,一些侥幸跨越了阶级的黑人也不过是黑皮白心(他险些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如是种种,加速了黑人群体内的割裂。 而这种割裂,在短时间内无法消融,甚至会越变越大。 但是,起码彼得觉醒了! 彼得们觉醒了! 在纽约的党支部,有他许许多多的黑色兄弟们。他们沿着前辈们未竟的道路继续前行。 这一次,挡在他们面前的依旧是无尽的阴谋、牺牲和暴力,政府的子弓单无孔不入,但是彼得没有退路。 因为他的身后,是珍妮、杰克、亨利、玛莲娜、凯文……是几百万几千万几亿正如下水道里的老鼠那样肮脏屈辱默默无闻慢慢死去的同胞! 黑豹党们失败了,但是又一批年轻的黑豹们站起来了。 这个穿越时空的直播间——彼得愿意把它的来历解释成未来人的高科技——不是恰恰证明了共主义才是正确的未来吗? 同学的话打断了彼得漫长的回忆和思绪:“彼得,等会儿就要你去发言了,你紧张吗?” 彼得短暂的愣了一下,然后裂开嘴露出雪白的牙齿,自信满满的说:“不紧张,应该说,我等待这一刻已经太久了。” 他现在坐在这里,就是为了参加一个由中国大学牵头组织举办的国际性的马克思主义研讨会,全球几十所高校的专家学者学生齐聚一堂,而他将作为宾夕法尼亚大学的优秀学生代表发言。 为了这次研讨会的发言,他可以准备了两个星期,早就把研讨会发言稿倒背如流了。 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他想把底层黑人的声音传给世界! …… 王林有些兴奋的坐在大礼堂,左顾右盼,四周同学各色人种和谐混杂在一起,宛如小型联合国代表大会。 他的大学邀请了全球几十所学校的专家学者以及优秀大学生代表,组织了一个为期一个月马克思主义研讨会。王林这种只能拿拿二等奖学金的学渣当然没资格在这种高端研讨会发言,他就是个吃瓜群众,负责鼓掌+抄笔记。 大礼堂里满满当当里坐的都是人。王林来的早,还能抢到座位,一些来晚的同学没有座位,就只能见缝插针站在过道里。还有一些同学索性就席地而坐,坐在了地上。 王林听一个坐在地上的女生对同学笑道:“我们现在好像在井冈山上课啊。” 同学赞同道:“对啊,太浪漫了。” 王林忍不住也低头傻笑了一会儿,亢奋握紧了拳头,只觉热血沸腾。 他忍不住想,在百年前的红色根据地里,年轻人们盘腿坐在破旧的窑洞里,没有课桌,没有黑板,没有粉笔,也没有纸笔,老师和学生只能坐而论道,当时他们的心情,是不是也如今日的他们一样澎湃昂扬呢? “我最近一直在思考新华字典上的一段话,这段话之前在网络上被很多网友嘲笑过,我也是在最近,生出来一些不同的想法。”室友摘下眼镜擦了擦。 王林慢了一拍,“……什么?” “那是上个世纪的一个例句,”室友戴上眼镜,轻轻说:“张华考上了北京大学;李萍进了中等技术学校;我在百货公司当售货员:我们都有光明的前途。” -- 第418页 王林一怔,他当然也知道网上针对这段话的嘲笑——他自己之前都是嘲笑者中的一员。 中专毕业的李萍,在百货公司当售货员的“我”,怎么可能会和北大毕业的张华有一样光明的前途?前者是泥,后者是云,云泥之别一目了然。 “我当时也笑过那段话,可是我现在突然觉得,应该被嘲笑的是如此庸俗的我。”室友脸上带着丝丝怅惘,“什么时候起,我就开始把人化作三六九等了?中专毕业的李萍难道在人格上就比北大毕业的张华低劣吗?” 现在的王林当然不会这么认为。他没有给出否定的回答,室友也不需要他回答,他继续说道:“李萍,张华,“我”,还有编写这个例句的编辑,他们都是生活在那个‘革命事业只是分工不同,没有贵贱之分’的时代的人,那是一个有信仰的纯净时代,他们是真的认为无论从事什么职业,所有人都会拥有光明的前途。” 室友叹了口气,低落的垂下眼睛,喃喃道:“新世纪后时代就变了,成功学大行其道,钱成为检验成功的唯一标志,寒门再难出贵子,所以我们这个时代的人才会嘲笑那段话——因为在如今的社会背景下,编辑口中的‘光明的前途’天真可笑的近乎是在阴阳怪气的说反话了。” 王林沉默了。 他有些迷茫的看着桌子上摊开的空白笔记本,心中油然而生一种让人丧气的无力。 他有时候觉得,他们的爷爷奶奶们比他们幸福多了。虽然那时候物质很贫穷,但是他们怀抱坚定理想,他们相信人可以凭借努力改变命运,他们对一切不合理不公的都怀抱不服输的斗争精神。 而他们这一代00后们,是迷茫的,疲惫的,越来越大的贫富差距,愈变愈窄的上升通道,居高不下的房价,让包括他在内的许多00后们带着一丝无能为力无可奈何的认命。 台上的老校长开始致辞了,嘈杂的礼堂慢慢安静下来,坐在地上的女生捧着笔记本,专注的捕捉着在空气里扩散开的每一个音节。 “我们几十年前的红色根据地里,曾经有着世界上最酷最叛逆最特立独行的年轻人们,他们是时代的弄潮儿,走在那个时代的最先进的道路上。他们引领了整个时代的潮流,并且真的创造了人类史上的传奇。 那是一个信仰可以改变时代的奇迹年代。 那是我的爸爸妈妈,也是你们的曾爷爷奶奶们的不为人知的过去。 弹指一瞬就是近百年时光,叛逆的年轻人们被时光磨平了所有的棱角,现在出现在你们面前的他们老迈慈祥,落伍守旧,呆滞木纳,唠唠叨叨,是应该早就被淘汰的沾满泥土、遍布裂纹的上世纪老古董。 可是就在此时此刻,在这里,有哈佛大学、耶鲁大学、清华大学等全球几十个顶尖高校的专家学者,有世界上最聪明最优秀最开明的一批年轻人,我们和你们正在讨论马克思,讨论共主义,追忆老一辈们的“开荒史”。” “这是最坏的时代,也是最好的时代。 我们已经老去,你们也迟早会老去,但是马克思主义会永远年轻,永远朝气蓬勃,永远光辉耀眼、浪漫灿烂,也永远让一代又一代年轻人热血沸腾,至死不渝。 这就是属于真理的魅力。” 在安静无声的大礼堂里,老人苍苍白发似耀眼的新雪,他的笑容是雪中绽开的第一支红梅,那么骄傲明媚,那么勇敢无畏。他温润的目光慈爱的在一张又一张青涩且迷茫的脸庞,用自己洪亮的声音给他们传递一股坚定的力量。 “无论这个社会过去、现在和未来变成什么样子,我只希望我的学生们能成为一个有信仰的人。信仰并不能给你们钱花,也不会给你们的人生之路创造捷径,相反,有信仰的人的路总是比常人难走一点。” “但是——”老校长拉长了声音,深情的注视这年轻的孩子们,再次说道:“但是,在午夜梦回,当长大成人的你们站在空无一人的天台审视自己的人生时,唯有信仰能把你从无边的空虚寂寞中解救出来,让你不会从天台上跳下去,让你能坦然沐浴在绮夜星光中转身回床睡觉,这份问心无愧的安静睡眠,这就是信仰能带给你们的最大馈赠。” 在短暂的寂静中,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所有人都在鼓掌,无数人若有所思的注视着台上那个德高望重的老人。 王林拼命鼓掌,手掌都麻了也没有停下来。 他注意到,室友摘下眼镜,轻轻逝去眼角的泪;坐在地上的陌生女生若有所思的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一个金发碧眼的白人小哥不知道想起什么,表情似乎有些羞愧;一位黑人小哥大吼了一声,用力挥舞着自己的拳头…… 而王林自己,他的脑海里突然有只孱弱的小芽破开思想的禁锢,扭动着芽叶认真且新鲜地看着这个崭新的世界。 老校长的话,是照向小芽的第一缕阳光,在他胸中不断源源不断的信仰水流的浇灌下,这个稚嫩的小芽会在未来开花结果,长成苍天大树。 也许这个时代很坏。 也许只要不抱有希望,那么就不会经历梦想破灭后的绝望。 但是——王林也想像老校长那样说个“但是”——但是,信仰是他在浮躁社会里的唯一坐标轴,让他不怕偏离方向,也让他可以问心无愧的活下去。 -- 第419页 …… 中午在食堂吃饭时,王林和室友两个人的思绪还沉浸在上午的那场谈话中有些回不过来神。 他们沉默的吃着饭,若有所思的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邻桌一对情侣正在大声谈论着昨天的直播: 女生道:“谢先生真的好温柔啊!又帅又温柔又有风度,我要是淑芬,说什么也要追求他。” 男生不乐意道:“喂喂喂,当着你男朋友的面这么说好吗?” “怎么?我有哪里说的不对了?你要是女生,难道你不想嫁给谢先生吗?” “……” 王林:哥们,你这个沉默就有点太可疑了。 女生立刻得意道:“看吧看吧,我没说错吧!换你你也挡不住。这个男人这么帅就算了,还这么温柔体贴,风度翩翩,情商高八面玲珑,也不缺城府手段,关键的是,他明明可以靠颜值吃饭,却偏偏才华横溢,在全世界的声名鹊起,这样的男人,又有谁不爱呢?” 王林装作不经意间转了下头,正好看到男生涨红了脸,瞠目结舌的模样,他大概想出言辩解,却偏偏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反驳,这幅可怜的模样都让王林有些同情他了。 “他、他这辈子都没娶妻,你就死心吧!”男生恼羞成怒中有些口不择言了,“而且就你这样的,谢先生也看不上你!” “哇靠,你这个小碧池,你果然是个暗恋谢先生的基佬,你闻闻你嘴里的酸味,恶心不恶心!” 男生:……??? 王林连忙捂住嘴才没有笑出声。 小情侣还在拌嘴,室友也回过神,笑着对王林说,“谢听澜先生如果在现代,一定是顶尖的老戏骨,昨天直播里他那演技,真是绝了!该说搞政治的都是天生的演员吗?” 王林想起昨天直播里,谢听澜先生、淑芬小姐还有麦克先生三个人合伙演的那场戏,也是啧啧称奇:“要不是咱们一直在看直播,肯定也被骗了,他们仨演技太逼真了,也不怪狗仔都中套。” “是啊,话说谢先生自从到了美国真是骚操作不断,让我大饱眼福,这才是合格政治家的手段吧。” “嘿嘿嘿,这才哪到哪儿啊,以后的剧情才精彩刺激呢!”王林兴奋道:“系统更新后,我们就可以多方位多视角看那些人怎么被打脸怎么吹彩虹屁了,好爽啊。” 室友补充道:“最重要的是,这是对我们研究历史提供了更加详尽的材料,谢先生这次在美国的经历在全球直播,撕破了美国虚伪的面纱,把上流社会的虚伪赤裸裸曝光了出来,并通过自己在革命根据地的经历给社会革命提供了关键的思路。我前天看新闻报道,现在美国很多黑人老大哥都醒悟了,决心效仿黑豹党,改信马克思,每天都在研究红皮书。” “这揭露的还不够。”王林说:“谢先生接下来在美国的经历,才是真正扯下来美国所谓的人权和自由的遮羞布。” 室友幸灾乐祸的和王林对了个眼神,“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草,”隔壁好不容易消停下来的小情侣突然惊叫道:“美国参议院马特连同几十位议员一同向国会提交提案,要求美国政府封杀谢听澜直播间……” 王林一惊。连忙也点开了手机微博。果然这件事已经上了微博热搜,并很快升到了热搜第一。 …… “揭露共党邪恶内幕的电影?”丽贝卡挑了挑眉,对告诉她这件事的朋友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 而朋友的表情比她还要惊讶:“哎呀,你不知道这件事吗?淑芬没有给你说吗?” 丽贝卡的脸色一点点坏下去,“没有。”她有些生硬的说:“她什么都没有告诉我。” “你可以问问她。”朋友抖了抖手上的报纸,“你看,这件事都登上报纸了!这么大的事,你一定要从她嘴里挖出来内幕。” 丽贝卡从朋友手里接过报纸,开始认真的阅读。 报纸上把谢听澜包装成了收到共党迫害的悲情英雄,他好不容易逃到美国,却还一直受到特务监视,生命一直受到威胁。 为了摆脱控制,谢和他的朋友忍辱负重,在苏区潜伏了好多年,才终于偷到了一些秘密情报,他用相机记录了下来,打算在美国曝光邪恶红色幽灵的罪证。 看到这里,丽贝卡再次挑起眉,抬头看着她的朋友,“他在宴会上可是痛骂他们国家的国民党,他来美国就是为了申请政治避难。” “哦,这个,报纸上也做出了解释。”朋友把报纸翻了一页,然后指着其中的一段话,丽贝卡定睛一看,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报纸上说谢听澜是为了让一直监视他的红色特务放松警惕,所以才故意说那些话。 红色特务……? 丽贝卡想起了宴会上和他形影不离的西瑞尔和淑芬……会是他们中的某个人吗?亦或者是两个人都是? “这件事应该很隐秘,记者是怎么知道的?”她还是倾向于这是一个假新闻。 她看了下报纸名字——《纽约新闻日报》,这是全纽约最权威的新闻报纸之一,也是最铁杆的共和党支持者,一向反hua反共,不是那种可以被轻易收买的小报。但是因为立场问题,这同样也有可能是他们编出来用来攻击共党的谣言。 “你知道,狗仔嘛,他们总是有一些非常规的特殊办法来搞到新闻的。” -- 第420页 丽贝卡却总觉得这其中有古怪。 她想了想,吩咐管家去暗地里调查这件事,务必要查清楚报社的消息来源是否可靠。 如果报纸上报道的都是真的,那么这对她来说同样是一个机会。 如果运作的好话,谢听澜手里的料会成为她珍贵的政治筹码,她可以用来运作换取一些利益。 …… 淑芬毫不意外那条新闻在全美引发的轩然大波。 这几天,全美几十家家报纸纷纷转载了《纽约新闻日报》的独家新闻,谢先生彻底盖下全美所有名人的风头,无数人在讨论谢听澜和他带来的电影。 在经过多次发酵,流言也变得越来越离谱: “听说这是日本最新的军事计划!” “不,我听说的是里面藏着苏联的最高军事秘密!” “你们都错了,是有关长生不老的秘密!你们知道吗,希特勒为了长生不老,已经派了特工秘密潜入藏区……” 在种种喧嚣尘上的流言蜚语声的多日酝酿下,她和谢先生收到来自一名政客的宴会邀请函就是很顺理成章了。 淑芬刚走进宴会,还没见到宴会主人,就被一群热情的女人围了起来。 “啊,您是淑芬小姐吗?” “淑芬小姐,您是一个人来的吗?” 淑芬:“不是,我的同伴有事耽误了,他等会儿到。” 对于现在的受欢迎,淑芬已经慢慢习惯了。 自从和丽贝卡成为朋友,她就成为了报纸上的常客,她也因此多了很多“崇拜者”。每次参加宴会的时候,都有很多人主动找她说话。 一个女人眼神闪烁:“同伴?难道是谢听澜谢导演吗?” 淑芬高深莫测一笑,闭口不言。 …… “谢先生,请问《纽约日日新闻报》的报道说的都是真的吗?” “谢先生,听说曝光的报社昨天收到了死亡威胁信,您认为信是谁寄来的?是共党的杀手吗?” “谢先生,你是要去参加西蒙先生的宴会吗?众所周知,西蒙是共和党议员,我是不是可以认为,您已经在私底下和他达成了合作关系?” “谢先生,您的电影什么时候上映?” 乐景在保镖的护送下面无表情不发一言的向前走,他用手掌半遮眼睛,四周接二连三的闪光灯还是晃得他有些眼疼。 “抱歉,无可奉告,我要进去,请让一让。” 记者们却绝不会善罢甘休。 就有人高声叫道:“谢先生,据知情人透露,您这几天也接到了好多封死亡威胁信,您现在的沉默反而让你和你的朋友陷入了极为危险的境地,红色杀手潜伏在黑暗的角落伺机而动,随时可能暗杀你!” 乐景眼皮狠狠颤了颤,眼底浮现神经质的惊慌失措,脸色惨白得好似河里爬上来的水鬼(他临走前特意抹了粉),他有气无力的反驳道:“不,我不能,我不可以,他们……”他猛地懊恼的咬住了嘴唇,惊惶的睁大眼睛,摇了摇头,“不,什么也没有。我要迟到了,还请你们让一让。” 记者不死心的紧紧簇拥着他,口中是接连不断的问题,两拨人似乎陷入了僵持。 就在这时,一道刺耳的枪声突然响起,被记者团团包围在一起的年轻人突然痛苦的呻吟出声。 “是红色杀手!红色杀手来暗杀谢听澜了!”记者兴奋的尖叫着,闪光灯连绵不绝,恨不能化作不眠的白昼。 …… 与此同时,华夏,北平。 谢知涯脸色难看的放下这则从大洋彼岸发过来的电报,眼前阵阵发黑,嘴角弥漫起一股血腥味。 电报上有澜儿在美国的种种动向。 这些都是公开的,他能知道,政府里的任何想要知道的人稍微打听也能知道。 他知道澜儿这段时间在美国搅起来的风浪已经进入了很多人的视野,有关他的情报说不定已经送上了大总统的书桌。 知子莫如父。儿子在美国一反常态的大张旗鼓,以及报纸上那些心惊胆战的流言蜚语,都让他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澜儿为了坚持自己的信仰,不惜背叛家庭,众叛亲离,他不相信澜儿会拍那样的电影。 但是他儿子的电影,也绝不会是什么普通平凡的电影。谢知涯有种预感,这个电影上映后,会引来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地震。 澜儿,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你知道你这样做有多危险吗?你好好的拍电影不行吗?为什么又扯入了这么复杂的政治? 你想过没有,电影上映后你会迎接多大的怒火? 你惹怒总统还不够,还要惹怒美国人吗? 如果总统和美国交涉要把你引渡回国接受审判,至少也要被幽禁一辈子,谢家根本护不住你! 而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了。 更坏的结局…… 谢知涯痛楚的闭上了眼睛,心脏一震震揪痛,他捂住胸口,身体控制不住有些下滑。 你……难道真的想要献身吗? 第167章 民国之大导演(79) 车停稳了。 司机殷勤的打开车门,丽贝卡扶着帽子款款下了车。 风雪呼啸中,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栋恢弘的大理石建筑,主体是白色,墙壁上红色的十字格外显眼。这是纽约最好的私立医院,丽贝卡来这里,是为了探望受伤的东方朋友——谢听澜。 -- 第421页 她刚下车,就被蹲点的记者发现包围了。 “丽贝卡,还认识我吗?可以让我采访你一下吗?” “谢听澜身体怎么样?什么时候能出院?” “《纽约每日新闻报》指认凶手是苏联杀手,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嗨,丽贝卡,我是《华盛顿新闻》的记者,能不能让我采访一下谢听澜?我们可以给他安排一个独家专访,我保证这个专访全程都很私密安全!” 尽职尽责的保镖很快组成隔离丽贝卡和记者的人墙,对于无数记者的追问,丽贝卡能做的就是全程保持肃穆的表情,一语不发。 此时做出任何发言都会被八卦小报做出扭曲解读,唯有缄默,才是公众人物对付媒体记者追问的最好手段。 她熟门熟路上了三楼,在走廊尽头的病房前停下了脚步。 门前站着两个魁梧的男人,这是丽贝卡动用关系给谢听澜请的保镖。 她敲了敲门。 清朗文雅的男声很快响起,“请进。” 丽贝卡冷淡的吩咐保镖,“你们守在这里,不许任何人靠近。” 她推开门,热浪扑面而来。 谢听澜懒洋洋靠坐在壁炉前的躺椅上,半举着一份报纸,腿上搭着厚厚的灰色羊毛毯。 壁炉发出噼里啪啦的轻响,青年看向她的清润双眼泛着慵懒的水光,彤红火焰把他苍白的脸颊染成温暖的橘色。 “是您啊。”青年露出惊喜的笑容,他直起来想要站起来,却牵动了肋骨的伤口,立刻捂着伤口倒抽一口冷气,脸色似乎都更白了一点。 “您还好吗?要不要去喊医生?” 迎着丽贝卡关切的眼神,乐景摆了摆手,歉意的笑了笑,“我没事,只是还不能走路。” 再三确认过他伤口无恙后,丽贝卡强令他好好躺着养病。 她目光一扫,立刻就看到了被青年随手放在腿上的报纸,想起这段时间外面的风风雨雨,她忍不住调笑道:“你现在可是全美报纸上的大红人,报纸上都在说你的事,全美都知道了您现在的危险处境,都很担心您的安危。” 谢听澜无奈苦笑一声,“我现在和囚徒有什么区别?” 丽贝卡随口安慰道:“会好的,等电影上映后……”她暧昧的笑了笑,“会有很多人愿意保护您的。” “果然你也误会了。我不懂那些记者为什么这么胡乱编排我的电影!”谢听澜气呼呼的挥了挥手,见面以来温雅从容的脸上第一次染上真切的怒火,“冲着报纸上的胡言乱语进电影院看电影的观众一定会失望的,因为我的电影里没有他们想看的政治和阴谋!” 丽贝卡挑了挑眉,心里不太相信,借着话头不失时机说道:“要想反驳那些言论,您必须要给出证据——您的电影就是最好的证据,我听说它的名字叫做《上帝救不了共党》?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能提前欣赏这部电影呢?” 《上帝救不了共党》,这个简单的名字因为共党这三个字而格外引人遐思。 自从中国共党诞生以来,这个存在于古老东方国家年轻红色政党就在西方人眼里蒙上了无尽的神秘面纱。 由于华夏的执政党的全方位的封锁,中国红军的根据地比西藏还难进入。所以前几年美国记者麦克刊登在美国报纸上的来自中国红色苏维埃根据地的照片和报道,才在西方社会引发热烈反响。 丽贝卡当然也在报纸上看到了这些珍贵的情报,但是她得说,这远远不够。 “我之前也和麦克交流过。”丽贝卡碧绿双眼闪闪发亮,“我听说在中国苏区,妇女广泛参与劳动、工作和……政治,女性官员屡见不鲜。” 而这是让丽贝卡最为动容,最心潮澎湃浮想联翩的地方。 通过无数前辈不懈的努力,美国妇女终于在1920年获得了选举权,可是她们的妇女解放运动却从此陷入了低潮。传统男权社会的打压,家庭的拖累,以及缺少良好的教育,导致妇女参政热情很低,使政治领域罕见女性的身影。 而几年前席卷资本主义的经济大萧条,更是给美国本就低靡的妇女解放事业造成沉重打击。 经济不景气,企业优先开除女性员工,无数女性因贫辍学,许许多多女性被迫回归家庭,重新成为了男权社会里的缄默者。 经济大萧条使女权事业的倒退了几十年。 丽贝卡痛心疾首,却无计可施。 就在这时,麦克和他对于遥远中国苏区的报道,其中对于中国女性参政热情的描述,让丽贝卡大为振奋。 她对于淑芬的热情,一方面是希望用她的事迹鼓励更多处于困境的美国女性,一方面也是希望能从她那里获得更多苏区的情报。 “所以,我能在您的电影里看到女性的身影吗?” 乐景知道丽贝卡还没放弃刺探电影内容。 他发挥了出色的打太极技术,含糊过了这个话题,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时局现在越来越紧张了,我真担心我哪天就死了,我想要让电影尽快上映。” “当然,我也迫不及待想在电影院里看到您的电影了。”丽贝卡意味深长的说:“只是,毕竟题材敏感,您的电影恐怕不会在电影里取得很好的排片。” 乐景沮丧的叹了口气,然后故作轻松的自我安慰道:“我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我最大的心愿就是电影能上映,至于电影卖不卖座,那就只能交给上帝了。” -- 第422页 ……而他的电影会告诉西方人,上帝是站在共党这一边的。 …… 清晨,乳白色的晨雾如缕如烟,光秃秃的树枝抖落昨夜的雪。温梦星沿着花园的小路慢慢向外走去,悄无声息接近了别墅紧锁的铁门。 她藏在树后向铁门外窥探,正好能看到三四名在门外徘徊不去的男人。他们带着帽子,穿着大衣,冻得走来走去来回搓手,却还不舍得离开。 温梦星莫名想起了秃鹫。 澜儿因为枪击入院后,这些神通广大的记者就打听出来了他们之前借住在傅瀚晟家,所以除了去医院蹲守的记者外,还有一些聪明人选择在这里守株待兔。 ……他们猜澜儿把电影的拷贝带放在了这里。 如果不是傅瀚晟的别墅安保措施还不错,恐怕早就有人进来偷了。 身后传来窸窣的脚步声,温梦星一边不动声色的插兜握住枪,一边回头看去。 “是你啊。”她松开握枪的手,目光在来人手里的报纸上一扫而过,心头一动,她下意识放低声音,“今天报纸上说什么了?” 傅瀚晟笑着摇摇头,“还是老一套。”他讥讽一笑,“红色杀手,哈,美国媒体一层不变的想象力。” 温梦星给傅瀚晟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悄悄来到空无一人的小花园。 温梦星悄悄问道:“电影拷贝带什么时候失窃?” 傅瀚晟:“明天。有个男仆收了钱,由他把拷贝带偷出来送给记者正好。” 温梦星挑了挑眉毛,笑容颇有些志得意满。她是有理由骄傲的。 这个假电影拷贝带,可是由她操刀剪出来的。即将被“偷出来的”拷贝带只有三分钟时长,澜儿说,这叫预告片,用来吸引观众走进电影院的。 为了把美国人“骗进”电影院,她费了大力气移花接木,把预告片剪出了和正片南辕北辙的剧情。任何看了预告片的观众都会以为这是一步讲述共党邪恶内幕的宗教电影。 她已经迫不及待看电影上映后美国人的表情了。他们震惊且恐惧的表情应该被镜头记录下来回味! 两人飞快交流了一下眼神,在对方眼里发现了如出一辙的激动。 这正是他们的计划关键的一环。 为此,澜儿特意给电影起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名字。 《上帝救不了共党》。 傅瀚晟再次想起了澜儿之前对他们说的一段话。 “上帝如果存在,那么一定是共主义者。” 这句话可太惊世骇俗了。如果让外面的激进教民听到,一定会毫不犹豫送谢听澜下地狱。 但是傅瀚晟知道谢听澜不会无的放矢,所以他好奇的追问他的论据。 “耶稣,上帝儿子,生于羊圈,毫无疑问,他是彻头彻尾的无产阶级,而他发展的十二门徒,彼得,安德烈,约翰和雅各都是渔夫,也是彻头彻尾的无产阶级。至于其他门徒的职业,有医生有税吏,你看,他们不掌握生产资料,也算是无产阶级。这说明什么?说明这十二门徒其实就是耶稣组建的人类最早的共主义联盟,用现代概念来说,就是小型党支部。” “亚当和夏娃生活的伊甸园,那里没有剥削和压迫,没有贫富差距,所有生产资源大家共享,伊甸园是由上帝创造的理想世界,是凡人梦寐以求的天堂,这还不能证明上帝是共主义者吗?” 时至今日,再想起谢听澜对于上帝的另类解读,傅瀚晟还是有种想笑的冲动。 谢听澜给电影取名为《上帝救不了共党》。这不是因为共党罪不可赦,恰恰是因为共党行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假如上帝真的存在的话,他们才是上帝的同路人。 上帝只会企图救走错路的人,我们是对的,所以上帝要如何“拯救”我们呢? 第168章 民国之大导演(80) 乐景的病房里来了一位特殊的访客。 西蒙·马库斯,共和党议员,同时他也是美国总统竞选团队中的一员,又一个金棕色头发的美国白人政客。 他带着庞大的记者团,大摇大摆走进了乐景的病房,前簇后拥声势浩大好像领导下乡慰问孤寡老人。 典型的政治作秀。 乐景受宠若惊的从床上弹起来,脸上浮现激动的红晕,“西蒙先生,谢谢您能来探望我。” “你是在参加我的宴会时受到袭击的。我一直很担心你的安危,上帝保佑,你还活着!”西蒙笑呵呵的站在病床前,关切握住了乐景放在床沿的手,问道:“你现在身体怎么样?医生说什么时候能出院?” 火花四射,闪光灯大作。 记者们从不同方位抓拍到了这极富意义的一幕。 乐景眯着眼睛,眼角浮现生理性的泪水。这让他看起来好像是被西蒙的亲切探望而感动坏了。 “我伤口恢复的不错,医生说我下周就能出院了。” “那真是太好了。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为你举办庆功派对了。” 乐景心中一动,面上却适时露出疑惑:“庆功派对?” 西蒙眨了眨眼睛,“当然。你的电影值得一个盛大的庆功派对,不是吗?” “哦,我不知道……我是说,我刚来美国,这是我的第一部 英语电影。”青年露出一个青涩的动容表情,他有些局促的抿了抿嘴唇,努力组织语言道:“这部电影在电影院不会有太好的排片,我对上座率持悲观态度。我很谢谢您的好意,但是一个盛大的轻功派对?这对我来说太超过了。” -- 第423页 “哦上帝啊,你难道没有关注最近的报纸吗?谢,你现在比总统还有名!”西蒙哈哈大笑,热情洋溢道:“你勇敢的捍卫了人权和自由,你是无数美国人心目中的大英雄。现在全美都对你的电影很感兴趣,我也很期待你的新电影,我可以把你介绍给我的朋友罗伯特,他在好莱坞很有办法,和很多电影院都保持了良好的关系。所以你根本不用担心电影院里会没有你的电影。现在全美的电影院都对你敞开了大门。” 乐景红光满面,兴奋到说话都开始颠三倒四起来。在场所有人都可以轻松看出来这个年轻人现在已经彻底陷入成名的狂喜中。 这让西蒙不由有些看轻他。但是这样的棋子才更好用不是吗? 所以这场谈话在乐景和西蒙双方的共同努力下称得上宾主尽欢,兴奋的记者收录了许多完美的照片,这些照片将出现在第二天的报纸上,化作西蒙的政治筹码。 乐景配合的露出灿烂的笑容。 来自西蒙的热情示好只证明了一件事。他看到了预告片。 乐景受伤以来,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读报。 他并没有在报纸上看到有关预告片的新闻。可是西蒙依旧来了。 乐景知道这些政客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所以只有一个解释——西蒙拦下了预告片,压下了新闻,提前来向他示好。 乐景倒是不担心预告片的消息彻底在报纸上消失。 如果报纸久久不能出现他们想要的报道,那么预告片就只能再失窃一回了。 西蒙的到来让乐景安心许多。他身处医院,和温梦星他们缺少安全的沟通渠道。现在知道温梦星他们完美执行了他的计划,他心中紧绷的弦也能放松一些了。 西蒙走后,乐景一点点收去嘴角的笑意。他有点疲惫的靠坐在床头,揉了揉额心,在脑海里默默把这段时间的计划复盘。 为了让美国政府相信他和共党不共戴天,他让《纽约每日新闻》的记者成功从麦克那里偷到了“独家新闻稿”,并陆陆续续放出来所谓的死亡威胁信,最后,他通过傅瀚晟的朋友卡特策划了那场众目睽睽的暗杀行动,直接在本就沸腾的舆论上又加了一把火。 起码,大多数美国人是相信了他的电影里是真的有一些对红色政权不利的内容。 暗杀他的杀手,其实是卡特选出来的“鼹鼠”,他其实是fbi打进党员内部的间谍。而间谍,自然有间谍的妙用。 “鼹鼠”理所应当暗杀失败,并且很快因为军方的“疏忽”,不小心放跑了杀手。 来自红色杀手的刺杀让西蒙初步相信了他的立场。 接下来失窃的电影预告片拷贝带,其实是对电影内容的背书。 乐景利用电影预告片告诉西蒙这些政客们,这虽然是一部抨击共党的电影,但是并没有媒体传言的那么妖魔化,电影里共党的黑料还是围绕着“共妻”和“专制”展开的,并没有什么新意。 如果乐景只是一个初来乍到的中国人,就算他在电影里把红色政权黑的体无完肤,也注定不会吸引太多眼球,更不会收获来自政客们的青眼和友谊。 但是在有了报纸长达近一个月的炒作后,乐景已经不是nobodycares的小角色了。他的身上聚集了数以千万的美国人的目光,这让他在政客们眼里成为了一个可以用来攻击红色政权的标志。 所以西蒙在看过预告片后,才放心来医院探望他进行政治作秀,并迅速对他递出了橄榄枝。 虽然西蒙做出了预料中的反应,乐景却并没有轻松起来。只要电影一日没有上映,他就一日都不能放下心来。 况且电影的上映也并不意味着万事大吉,相反,那代表着局势的急转而下,发现自己被愚弄了的西蒙们势必要对他们发动猛烈残酷的反扑。 乐景在窗边站定。 树上的雪已经多日未现,树枝虽然还是光秃秃的,但是已经泛上一层嫩青色。如果凑近看的话,可以看到颤颤巍巍探出头的新芽。 寒冷的冬天过去了。 1937年的春节,他是一个人在医院里度过的。 今年的苏区春晚不知道都有什么节目。这次他不能登台,真有些遗憾。 于瑛彬从东北回来了吗?他现在的资历,应该可以入党了吧。 泾惠渠修好后,西北应当不会太缺水了吧?希望他们的年关能好过一点。 晨星奖现在的工作他都交给了宋启星和沈筠,年底他们在北平接待了华侨代表图,听说还有日本电影人代表团,如此盛况,可惜他不能亲眼一观。 ……远方的家人是不是已经放尽了爆竹?他走的时候,家门前的石狮子已经有些旧了,现在翻新了吗? 乐景的双眼开始发热发烫了。 ……家里人,还好吗? 他深吸一口气,出动了引以为豪的意志力,阻止自己再继续想下去,把那些深邃沉重的情绪埋入记忆深处。 乐景知道接下来他会有一场更艰难的硬仗要打,他和朋友们的生命都朝不保夕。 他亲爱的朋友们,和他一样都是最为疯狂的赌徒,为了这个赌局,他们压上了他们所有的一切。 一个没有未来的赌徒是没资格怀念过去的。 乐景轻轻拉上了窗帘,隔开了复苏的春光。 …… -- 第424页 于瑛彬正在收拾回去的行李。 东北前线的情况越来越危急,他有好几次差点被日军抓到。 于瑛彬不觉害怕,反而有些自得。日军的疯狂,不正是他们工作卓有成效的证明吗? 虽然日本政府严防死守,但是他们的抗日反战电影在日共的努力下,在私底下广为流传。 日共也因此在国内发展了很多成员,并且制造了一些小规模的武装冲突和起义。目前虽然无法动摇中日战争的局势,但是也让日本军方和政府有些焦头烂额。其直观表现就是在中国广为流传的奥特曼的通缉令。 于瑛彬现在也搞不明白谢听澜为何给自己起了个这么稀奇古怪的名字。 但是一想到日本军方在中国找了那么久,却竹篮打水一场空,于瑛彬就由衷快意。他们绝对想不到他们想要逮捕的奥特曼,现在正在美国掀起风浪。 前几天,组织上给他发了召回他的电报,让他回后方暂时蛰伏起来。 于瑛彬不怕死,但是他知道太多重要的情报了,他怕自己熬不住酷刑交代出去,害了同志们,所以他打算先隐姓埋名躲躲风声。 他提着手提箱,戴上帽子,刚跨出屋门,院子门就被敲响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王先生,你在家吗?” 于瑛彬闪电般从口袋里掏出手木仓。 这个人是他的下线。他绝对不应该在出现在这里,还称他为王先生!! 他明白,他已经暴露了。外面肯定已经被日本人包围了,后门那里,估计也有蹲守的人。 他转身进屋,默默给上了板机。最后一颗手木仓子弹,他留给了自己。 可惜,最后还是没能入党啊。 他再次庆幸,还好听澜去了美国。 第169章 民国之大导演(81) 这是一个没有星星的夜晚。 马车驶过灯火通明的列克星敦街道,淑芬撩起车帘,望着路边鳞次栉比的精致洋房别墅怔怔出神。 她昨天才刚去了布鲁克林区——这是纽约最贫困的街区之一。夜晚,像她这样的单身女性出现在布鲁克林的街头是很危险的,还好当时有保镖陪着她。 长久的经济萧条,导致大批工厂停产,无所事事的青年们在漆黑的街头游荡,暴力犯罪事件层出不穷。 唯有上东区依旧是上东区。上东区是没有夜晚的。 淑芬在国内见过更多悲惨的穷人,包括她自己都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美国穷人可活的比他们体面,所以她自然不会有太多触动。她巴不得美国一直衰弱下去。 在美国的短短几个月,淑芬经历了脱胎换骨的蜕变。在谢先生他们的言传身教的耳濡目染下,她打破了无形的桎梏,拥有了更广阔的全新视野。 ——谢先生说,这是属于政治家的大局观。 谢先生说的很多话,淑芬都半懂不懂,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如饥似渴的学习一切新知识。 她学会了站在更高的角度分析事物。比如经济危机。 虽然经济危机间接导致了日本发动的侵华战争,但是同样也给华夏民族工业的发展创造了可贵的空白期。 多亏了经济危机,发达资本主义世界大批工厂停工停产,在洋货的压迫和阴影下苟延残喘几十年的国货终于迸发了无与伦比的胜利和活力。 这是属于国货的黄金岁月, 可惜,这样的好日子即将到头。 美国作为资本主义强国,不可能永远衰弱下去。新总统提出来的经济复苏计划卓有成效,美国正慢慢爬出泥潭。 复苏后的西方各国资本家,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掐掉华夏的民族工业的萌芽,对华夏发动更严苛、彻底的扫荡和剥削。 届时的华夏,前狼后虎,群敌环饲。那将是中华民族最危险的时刻。 ……她宁死也不愿做亡国奴。 “小姐,到了。” 男仆的话打断了淑芬的思绪。 窗外,正是她此行的目的地——丽贝卡的住所。她受邀来这里为丽贝卡的竞选助阵。 丽贝卡披着宝蓝色披肩,金发闪闪发亮,妆容精致,言笑晏晏。 ……这是她的朋友。她们的友谊因为共同的利益而坚不可摧,同时也脆弱易碎。 淑芬也露出一个完美的笑容。 她们亲热的寒暄了一会儿,丽贝卡就引她去见她的“票仓”。受邀来的都是中产阶级的绅士小姐,丽贝卡想要竞选州议员的话,少不了他们的支持。 淑芬的到来受到了热烈欢迎。 “淑芬!” “上帝啊,你没事太好了……谢什么时候能出院?” “再给我讲讲你的故事!我一直很好奇你在中国的经历!” 于是淑芬就红着眼圈,不知道第多少次向好奇的人们复述她的悲惨人生。 人们陆陆续续发出心满意足的叹息声。 “可怜的女孩儿。” “幸亏她逃到了美国。” “愿上帝保佑你。” 他们眼里的淑芬,是一只不幸的需要被拯救的羔羊,而他们和丽贝卡则是把她救出地狱的救世主。 “我真的很感谢丽贝卡。”淑芬感激的握着丽贝卡的手,说:“你是我见过的最善良最聪明的姑娘,说真的,你应该去竞选州议员,亲爱的。” 丽贝卡红着脸,有些不自信的说:“我是一个女人,谁会把票投给一个女人呢?” -- 第425页 淑芬激动的提高了声音:“我!如果我是美国人,我一定要给你投票,你救了我亲爱的,如果你当选议员的话,你也一定可以拯救更多人!” 她痛苦的闭上眼睛,眼角溢出泪水,声音因为陷入巨大的悲怆之中而哑得不成样子,“你知道我有多不甘心吗?我为什么要是中国人?在这里,我没有选举权,你帮了我那么多,我却无法给你投上一票!你本应该能拯救更多像我这样的人的!我真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偿还你的恩情!” “哦,淑芬,千万不要这么说,我帮助你的时候并没有想要什么回报!你只要幸福快乐的生活下去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 丽贝卡的话成功引发一阵热烈的掌声。 “你真是一个令人敬佩的女士!” “丽贝卡,去竞选议员吧,我支持你!就应该把国家交给像您这样品德高尚的人!” 丽贝卡受宠若惊的笑了起来,不停的感谢众人的好意。 淑芬不期然而然想起了谢先生曾经对她做出的评价。 ——他夸她是天生的街头政治家。她天然就知道怎么煽动民众的情绪,让人们同情她。 淑芬不懂什么是街头政治家,她只是很擅长操控他们廉价的同情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在利用淑芬达成目的后,丽贝卡投桃报李,开始帮她宣传起了谢先生即将上映的新电影。 “《上帝救不了共党》,这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名字不是吗?电影将会在下周上映,身为虔诚的基督徒,我已经等不及想要去电影院了。” 绅士小姐们也对此兴致勃勃,纷纷表示他们也会第一时间去电影院观看这部风头无二的电影。 这是一个很成功的派对,淑芬和丽贝卡都达成了他们的目的。 在宴会的最后,丽贝卡突然发出了一个提议: “淑芬,你也可以加入美国国籍啊!这样你就可以长久留在美国,享受美国的人权和民主了!” 淑芬心头一沉。 丽贝卡的提议不出意料收获到了热烈响应: “对啊,这样你以后也可以给丽贝卡投票了!” “留在美国吧,我们都会帮你的!” “美国是一个移民国家,任何肤色的人都能够在这里平等生活!” 在短暂的怔愣后,淑芬惊喜的捂着嘴,激动的泪花夺眶而出,她深深弯下腰,泣不成声道:“谢谢,谢谢你们。” 从今以后,故土是他乡。 祖国啊,我将在黑暗里忍辱负重粉身碎骨,为你求得一线生机! …… 迪恩,新鲜出炉的《纽约新闻日报》主编——这要多亏他从麦克那里偷来的珍贵情报,但是他并不会自己顶替了原主编而满足。 他知道他的地位并不稳固。特别是在《月亮报》的记者获得了珍贵的电影片段,并在报纸上大肆炒作压过了他们报社风头后,他迫切需要新功劳来安抚董事会。 在谢导演抵达美国的这一个多月以来,他和他的团队就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成为全美报纸炒作的宠儿,《上帝救不了共党》未播先红。 迪恩早就打算要为《上帝救不了共党》写一个别具一格的影评,第一时间刊登在报纸上,引爆全美视野。 他也早已料到《上帝救不了共党》会很受欢迎,所以在首映的第一天,他特意提前两个小时赶到了电影院。 此时电影院还没开门,可是门口已经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就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上帝啊!”迪恩伸长脖子,瞪着前方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龙,感到了阵阵晕眩。 “美国人是没有别的什么娱乐了吗?这只是一部电影!你们天不亮就来排队了吗?!” “是啊,我凌晨五点就来了。”排在他前面的壮汉说,“当时门前就已经很多人了——我看到有人直接带着被子睡在了电影院门口。”他耸耸肩,“现在前面这么多人。第一场电影票是肯定买不到了,我打算买明天的票。” 迪恩却不能买明天的票! 对于新闻来说时间就是生命,晚一天的新闻就是废纸! 他从裤兜里掏出来怀表,现在是7:10,电影院是8:00开门,电影是9:00开场。 纽约其他电影院门前恐怕都是一样的火爆。他现在后悔自己没有提前走通票务关系,让电影院给他留票了。 但是现在后悔也晚了。 排在他前面的壮汉若有所思问道:“兄弟,你要赶着看第一场吗?” 迪恩焦灼的跺着脚,道:“对啊,我是一个记者,我必须要第一时间写新闻稿!” “既然这样……兄弟,我这里有高速购票通道,给我两美元,我就带你去。” 欣喜若狂的迪恩顾不得真假,挥舞着钞票对壮汉吼道:“这是五美元!我要第一场最好位置的票!” 壮汉喜笑颜开,“没问题,包在我身上。现在时间还早,请先在这里等一等。” 迪恩这一等就等到了电影院开门,他心急如焚的看到前方人潮顿时如浇了一勺凉水的油锅噼里啪啦跳起来。 而答应了他要用高速购票通道的壮汉,大摇大摆的带着他来到队伍的最前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蒙的推开了排在队首正打算买票的男人,飞快给迪恩挥了挥手,“快来买票。” 迪恩:…… -- 第426页 被推开的男人反应过来后立刻大声咒骂起来,壮汉也不甘示弱的回骂,撸起袖子露出鼓鼓的肌肉随时准备干架,还不忘给迪恩一个快点的眼神。 迪恩突然觉得这五美元的收费太良心了。 不管过程如何曲折,他总算是买到了票,成功坐进了电影院。 与此同时,全美还有很多观众和迪恩一起,出现在电影院里。 在一片黑幕中,虚弱沙哑的男声响起: [我是伊恩,一名神父,我曾在中国见过上帝。上帝是一个女孩。] 电影院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迪恩怀疑自己因为压力过大开始幻听了。什么?上帝是一个女孩?梵蒂冈可以因为这句话开除你的教职! 大新闻!这是大新闻! 第170章 民国之大导演(82) 丽贝卡哪怕坐在一等座,也能听到后方传来的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上帝是一个女孩?” “我是不是在做梦?” “疯子!下地狱吧!” 丽贝卡的呼吸也有些乱了,心跳开始不规律起来。 上帝是个女孩。 她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脸颊,在黑暗的电影院里无声微笑起来。 哦,她真喜欢这个说法。 是啊,上帝为什么不能是个女孩呢? 毕竟,创造生命是女性的职能呀。在很多神话里,都是女神创造了人类呢。 她一直期待能在这部电影里看到女性的身影。谢听澜没让她失望。 短暂的黑幕过去,幕布亮了起来。悠扬的汽笛声响起,巨轮扬帆起航。在乘风破浪的船头,伫立着一个穿着黑色神父袍的男人。镜头特意给他过分英俊的五官来了一个特写。 丽贝卡身体一震,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 竟然是西瑞尔!他虽然是血统不纯的私生子,但是好歹也是贵族的后代,为什么想不开去拍电影?他就没有一点自尊心吗?他的母亲知道他这么做吗? 附近有女观众感慨,“这个人好帅。” 丽贝卡轻蔑的扯了扯嘴角。西瑞尔已经彻底失去了格调,用漂亮脸蛋来媚俗,从今以后他会成为上流社会的笑柄。 …… 【一旁百无聊赖的乘客主动向站在船板眺望远方的神父搭话,“我叫杰克,神父你叫什么名字?” 神父眺望着远方一层不变的海面,温和回答:“我叫伊恩。” “伊恩,我一直在观察你,自从上船后你就一直在皱着眉望着东方,有什么烦心事吗? 伊恩沉默了一下,不咸不淡回答:“东方有我思念的女孩。” “哦?女孩,当然是女孩。”乘客心领神会的坏笑了一下,手肘搭在栏杆上,随意问道:“是你的妻子?还是喜欢的人?” 伊恩眼神恍惚了一瞬,此时他脸上面具一般的温和表情突然裂开了几道缝隙,巨大的悲怆一点一点漏了出来。 “她不是我的妻子。用喜欢来形容我对她的感情太过轻浮。”他习惯性扯了扯嘴角,露出早已刻入他骨子里的悲天悯人的温柔笑容,轻声道:“我是她的信徒。” “信徒?你的神难道不是上帝吗?” “……要不要听我讲一个故事?”伊恩终于停止对海平面的眺望,转头凝视着好奇的乘客,脸上是引人探究的奇异笑容,似喜似悲,“一个有关上帝的故事。” “哈哈哈,你要向我布道吗?”乘客笑呵呵道:“我把圣经都背下来了。” 伊恩攥紧胸前的十字架,垂下眼帘,陷入了漫长的回忆:“这次我给你讲的是圣经上没有的故事……”】 迪恩调整了一下坐姿,专心致志的盯着电影光幕,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他只分出来了很少一部分的心神沉浸在电影的故事里,他大部分的脑细胞都用来思考如何影评了。这场电影结束后他就要把影评交给报社,然后刊登在今天的晚报上。 【镜头越过破败长街的低矮瓦房,在穿着补丁衣服的行人们身上一闪而过,最后出现在镜头里的是白色尖塔,一群白鸽拍打着翅膀遮住了大部分镜头。 白鸽消失后,镜头转向室内,一个男人背对着观众站着,在他前方是足足有一面墙高低的巨大十字架。 屋外突然传来女人的尖叫声,“杀人了!神父,救命!救救我!” 伊恩惊讶的飞快转身,几乎在同时,教堂门被打开了,一个女孩跌跌撞撞闯了进来,和她一同闯进来的还有两个凶神恶煞的男人。 女孩刚跑了几步,就被一个男人粗暴的抓住了胳膊,两人立刻撕扯起来。 “你们在做什么!放开哪个女孩!” 闻讯而来的教民很快就控制了两个男人,救下了女孩。 伊恩温柔关切的问惊惶未定的女孩,“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里?他们为什么要抓你?” 女孩用结结巴巴的英语回答了伊恩的问题。 原来她叫白蕊,是附近的教会中学的学生,今年15岁,高一,家里逼她辍学,要她嫁给一个年龄可以当她爹的男人,她不肯,就逃了出来。那两个男人就是家里派来抓她回去结婚的下人。 女孩哭的梨花带雨跪在地上,抱着伊恩的腿苦苦哀求道:“神父,我愿意成为主的修女,终生不嫁,求求您救救我!我想继续学习知识,不要结婚!” -- 第427页 迪恩露出动容的表情,他轻轻扶起女孩,“可怜的女孩,留在这里吧,上帝会保佑你的。”】 迪恩困惑的眨了眨眼睛。 这不是一部揭露共党邪恶黑幕的电影吗? 不过即便没有共党,电影也拥有足够的爆点了。 迪恩想起影片开头的那句引发影院轰动的一句话——“上帝是个女孩。” ……上帝就算化作人类来人间传教,也不会变成女人啊!而且还是一个中国女人! 他已经可以想见不久之后梵蒂冈的怒火了。 迪恩并不是什么卫道士,他只知道这么劲爆的电影内容有太多值得书写的影评了!他此时就能想到不下五个版本的影评开头切入点。 上帝啊,他太爱谢听澜了!等日后他被激进教民杀死,他一定去他坟前献花。 …… 丽贝卡不知不觉已经忘记了对西瑞尔的偏见,此时出现在荧幕上的就是伊恩,一名神父。她情不自禁为他和白蕊的命运牵肠挂肚。 她本以为白蕊是一个聪明勇敢的女孩,她钦佩她反抗命运的勇气。可是接下来的剧情,就让她彻底对白蕊失望了。 白蕊说要成为终身侍奉主的修女只是权宜之计。在迪恩帮她在教堂站稳脚跟后没多久,她就陷入了热恋,对方是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学生。他们偷了迪恩的钱私奔了。 迪恩很生气,他认为白蕊就是一个满嘴谎言的骗子,根本不值得被拯救。 屏幕外的丽贝卡也有点生气。出于女性的奇异直觉,她觉得这个男人并不靠谱。 白蕊已经和家里人断绝了关系,如果再被这个男人抛弃,没有钱,她一个女人要怎么活下去? 白蕊的离开也打击到了迪恩帮助别人的热情。从此以后他学会了更谨慎的挑选值得帮助的人。 但是丽贝卡知道,白蕊很快就会和迪恩重逢,两人之间会有很长一段的感情纠葛。 丽贝卡猜,很有可能是白蕊被渣男抛弃后,幡然醒悟,重新回归主的怀抱? 电影时间线直接拉到了三年后。 迪恩在报纸上看到有关中国西北地区旱灾的报道,瘦骨嶙峋的小孩啃事草皮的照片触目惊心。 他千方百计筹得了一车粮食,亲自押送去了灾区。 镜头一转,切入了此时的灾区场景: 黄沙,一望无际的黄沙,漆黑的枯树是无数渴水的人,在黄土地上流下狰狞扭曲的姿态。 大大小小干瘪的人躺在路边,如阳光下晒干的果实,如果不是他们的胸膛还在微微起伏,丽贝卡都差点以为这是一块无生命的树干了。 她倒抽了一口冷气。 就算在最惊悚的噩梦里,丽贝卡都没见过比这更可怕的景象了。如果地狱真的存在,就应该是这样子! 再敬业的演员,也不可能饿出这么瘦骨嶙峋的干枯身体。 那么只有一个解释——这些人是真实的灾民。这场发生在西北地区的旱灾,不是电影虚构的剧情,而是在中国真实发生的灾难。 待看到光幕上一只野狗正在狼吞虎咽的吞噬着孩子的尸体时,丽贝卡再也顾不得保持仪态,和电影院其他观众一样发出干呕声。 无数人在惊叫:“上帝啊,上帝啊!” “呕,我看不下去了。” “上帝啊,这里有个女人晕倒了!” 丽贝卡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干呕,她缓了一会儿,才觉得冰冷的身体慢慢恢复了知觉,终于有了一些活着的质感。 电影院现在乱成一团,有一些胆小的观众已经尖叫着跑出了电影院。 丽贝卡突然发现原来她的心理素质这么优秀。虽然她的身体在颤抖,可是她还坐在座位上,强迫自己注视着电影屏幕。 旱灾是已经或正在发生的事情,难道因为她不看电影,这些灾民就不存在了吗? 她鼓起勇气坐在这里,近乎自虐的强迫自己把这些并不愉快的画面印入脑海,而驱使她坚持到现在的唯一动力就是她想要知道伊恩的救灾情况。她希望能有更多人获救。 …… 在一片哗然骚乱的电影院里,坐在前排安然不动的两个东方人无疑是格格不入的异类。 在又有几个观众吓到尖叫着跑出去时,温梦星苦笑道:“果然这样的镜头太血腥可怕了,美国人的脆弱心脏根本无法接受。” 苏和光嗤笑一声,“现在这些都无法接受了,等到他们后面看到日军在东北做的人体实验,是不是要吓死了。” 温梦星沉默一会儿,突然叹了口气。 “如果于导演在这里该多好。这些有关日军人体实验画面的影像还是他拍的呢。也不知道他现在在东北怎么样了。” 苏和光也同样很担忧于瑛彬的处境。于瑛彬当初冒了大风险,和一名日共研究员里应外合,才拍出来这些珍贵的影像资料。 现在电影终于上映了,日军的反人类暴行可以大白天下,可以想见惊怒的日军将在东北发动如何残酷的清洗。 “他一定不会有事的。”半响,苏和光干巴巴的自我安慰道。 第171章 民国之大导演(83) 不知不觉中,迪恩已经忘记了自己来观影的初衷,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了电影剧情里。 因为连年的干旱,此时的西北已经化作了人间炼狱,法律和道德是留给吃饱了肚子的人的,能在地狱里生存的唯有豺狼。 -- 第428页 押送粮食赈灾的伊恩在灾民眼中是不折不扣的肥羊。很快,他就遭遇了马匪的袭击。 马匪的长刀高高扬起,伊恩绝望的闭上眼睛,在胸前默默画了个十字,他毫不怀疑自己即将回归主的怀抱。 就在此时,噼里啪啦的枪声突然响起。伊恩惶惑的睁开眼,策马扬枪、英姿飒爽的白蕊就这样映入她的眼帘。 她纵马灵活的在马匪中间穿行,熟练的偏转手腕,不断从各种刁钻角度射出子弹,在她身后,是和她一样枪英姿勃勃法神准的娘子军们。 很快,残存的马匪就丢下了十几具尸体仓皇逃窜。 伊恩没想到竟然是曾经背叛了他的白蕊救了他。 不过三年不见,此时的白蕊身上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伊恩印象里的白蕊,是一个柔弱可怜的姑娘,而现在的白蕊雷厉风行,像男人一样战斗。 一个人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还是说之前白蕊隐藏了本性? 还有,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对于这个性情不定的女孩,伊恩心里有太多疑惑了。白蕊选择了避而不答。 她带着伊恩和其他几个受伤的教民跋山涉水,来到了一个村子,让他们安心在这里养伤。 伊恩只会简单的汉语,村民们都不会说英语,大多数时候都是白蕊充当翻译。 伊恩很快就发现了村子的不同寻常。 普通村子会有这么多持枪士兵吗? 伊恩见过国民党的军队,也见过一些地方军阀的军队,他得说,眼前的这些人是他见过的最不像士兵的士兵了。 这些奇怪的士兵穿着乞丐一样补丁落补丁的灰色军装,脚踏破破烂烂的草鞋,背着的长枪铜锈斑驳,好像刚从土里挖掘出来的老古董。 猛一看,他们和村里在田里耕作的贫困农民差不多。 而更让他震惊的是,白蕊也是这些士兵中的一员。她带着一群女兵,每天都会在村子的晒麦场上进行操练。 最不可思议的是,士兵们和村民们竟然都是发自内心的相亲相爱!他们就像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去依赖、支持彼此! 一个战士生病了,大娘给他送去了家里最后一个鸡蛋让他补身体;新来的小战士没有棉被,小媳妇就把自己结婚的被子拆成两半;农忙时节,这些士兵自发帮村民干农活收麦子;乡里缺少娱乐,白蕊就组织士兵给村民们载歌载舞,扫盲学习…… 伊恩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军队!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你们有什么目的?” 而面对他的追问,白蕊却反问:“你觉得我们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伊恩诚实说:“就算在美国,我也从来没有见到过像你们这样奇怪的士兵,也没有见过像你们这样另类的军民关系。” 白蕊露出了一个神秘的笑容。 “我再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来观察我们。你可以收集你能接触的一切信息,如果到时候你还是不能推理出来我们的身份,我再告诉你答案。” 伊恩就这样在村子里住了下来。 村子里缺少医生,在伊恩来之前,白蕊是这里唯一的外科医生,她能做的只是简单的处理、包扎伤口。 伊恩初懂简单的医理,凭借医术很快在村子里站稳脚跟,收获村民的敬爱和崇拜。他不失时机向这里的村民传教,可是村民们却兴趣缺缺。 面对他的困惑和沮丧,白蕊安慰他道:“因为我们离他们很近,上帝离他们很远。” 丽贝卡眨了眨眼睛,心中有些异样。 白蕊的这句话初听简单,却越品越有味道。 是啊,比起虚无缥缈的上帝,自然是来自身边人的帮助更加真实可靠。村民们做出这样的选择太正常了。 上帝全知全能,他的慈爱和悲悯平等的洒向全人类,他……或者说是她在创造人类的时候,已经把她神性的种子埋在了每个人类的身体深处。 白蕊他们虽然不信教,但是他们却在无意中行了上帝的旨。他们不必信上帝,只要他们遵循上帝的理念,又有谁能说他们不是上帝的选民呢? 丽贝卡知道她的想法有多么叛逆、荒谬。如果在中世纪,这种想法足够把她送上火刑架。 所以一直以来,她都伪装成了那种最传统的天主教徒,从来不公开发表自己内心的想法。 电影剧情很快出现了一个新进展。 伊恩稀里糊涂的参加了一场审判。 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被人五花大绑的押送到了台子上,他和白蕊,连同无数百姓和士兵一起在台下观刑。 台上有人在大声用汉语念着什么。 “……他在念罪犯做下的恶。”白蕊告诉他:“这个男人是一个地主,同时他也是一个杀人魔,你当初遇到的马匪,就是他饲养的打手,他指派马匪烧杀掳抢,无恶不作,据统计,他杀了至少五十个人。我们费了好大功夫才抓到他,根据法律,我们要判处他死刑。” 死刑?! 伊恩大惊失色,他张了张口,想控诉这种野蛮残酷的暴行,然后他转瞬就想起了那沉甸甸的五十条人命,想起了之前差点砍断他脖子的刀子,这让他又闭上了嘴,难得有些踌躇。 白蕊看出了伊恩的不赞同,她低声笑了笑,“神父,我明白你在想什么。上帝那么慈爱,也许会宽恕他。所以我们做的就是送他去见上帝,让上帝来审判他的罪行——如果他真可以去天堂的话。” -- 第429页 伊恩这下是彻底哑口无言了。 电影院则突然响起了掌声,“好!说的好!” “对付这种恶人,就是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这句话太妙了!” 丽贝卡也忍不住为白蕊的回答暗暗叫好。她早就对那些以德报怨的圣母们腻烦透了,她真喜欢如此快意恩仇的说法。 只是…… 丽贝卡眯了眯眼睛,放松身体靠坐在椅背上。她现在已经看穿了白蕊的身份——这并不难猜,毕竟影片的名字就有共党三个字。 只是现在的剧情和预告片的剧情可是南辕北辙。大多数观众都是冲着共党的邪恶内幕走进电影院的,可是他们却看到了什么?一部正面的共党宣传片?! 她轻轻咬住嘴唇,眼神闪烁,脑海里一瞬间涌现无数思绪,这段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都在她脑海里一一浮现,最后出现在她脑海的,是谢听澜在医院里说的那句话。 ——“冲着报纸上的胡言乱语进电影院看电影的观众一定会失望的,因为我的电影里没有他们想看的政治和阴谋!” 谢听澜是对的。 但是他似乎也没有竭力澄清报纸上的谣言,相反,他用一种暧昧不明的态度放任了流言。 是因为这种谣言的流传有利于宣传他的电影吗?还是说……是他一手炮制了这个谣言? 丽贝卡皱着眉头,若有所思的盯着电影屏幕。 不管谢听澜究竟在这次的事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他愚弄了太多人,一定会迎来极为悲惨的下场。 美国政府不会容许一部公然为共党背书的电影存在。 丽贝卡沉思了一会儿,又觉得这也说不准。 美国到底是一个传统的宗教国家。丽贝卡很了解那些虔诚的信徒。影片里共党的做法颇具有清教徒苦修士的风采,是很能博取普通民众的好感的。 只要中国共党能满足美国在华利益,他们的政府也会像支持果民党那样支持共党的。 那么……共党会和美国合作吗? …… 面对伊恩的再次质问,白蕊给出了让屏幕前的观众恍然大悟,却让伊恩大吃一惊的回答。 她说:“这里是苏区,我们是共党的军队。” 温梦星身体屏住呼吸,努力分辨着周围观众的议论声,双手不知不觉紧紧攥在了一起。 在经过前面一系列铺垫后,电影终于进入正题。只是这个正题所表达的思想和内容,和这段时间报纸宣扬的完全不同,她真怕会让很多观众抵触、抵制。 “共党?他们竟然是共党?真的假的?” “共党是这样的党派吗?电影里拍的都是真的吗?” “噢,我突然想起来了之前我在报纸上看到过有关中国共党的报道,报道里也说共党品德高尚,颇具有清教徒的秉性,是一支作风优良的军队。” “胡扯,共党就是恐怖组织,这是共党拍出来的洗脑片!” “什么洗脑不洗脑的,电影好看不就行了吗。” “是啊,这个电影太真实了,里面有好多货真价实的死人,我第一次看这种电影。” “嘘,你们小点声,别打扰我看电影。” 温梦星松了口气。 虽然还有一些反对意见,但是整体舆论还是比较宽和的,没有一上来就是一面倒的反对。 她也有点意识到了:其实大多数观众根本不在乎政治和意识形态,而刚刚的血腥画面已经赶跑了心态脆弱的观众,留下来的观众都是心理素质比较强的人,他们中的一部分是出于猎奇心理留下来看电影。 希望他们的猎奇心理能支撑他们看完接下来的人体实验片段。 温梦星又情不自禁想起了还在医院的澜儿。 她无法想象,电影结束后,他会迎来怎么样的结局。 在她出发去电影院前,她见了他一面。 他笑着对她说,他已经准备好去死了。 温梦星突然觉得好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眼睁睁的看着她的国家在泥潭里越陷越深。 她还能熬多久? 未来是怎么样的?中国会变好吗?她不知道。 但是唯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 她,还有他们,大概看不到战争的胜利了。 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 第172章 民国之大导演(84) 风声呼啸,满天飞舞的黄沙里传来战士响亮的口号声。几个村民扛着锄头走在田埂上,笑呵呵的和背着枪的士兵们擦肩而过。几个孩子害羞的跟在士兵们的身后,目光里满是憧憬。 伊恩沉默的注视着他们,脑海里浮现了他在来苏区前见过的农民。 电影里适时切入了回忆片段:骨瘦嶙峋的黑瘦男人身上挂着长长短短的布条,拉着又笨又重的牛犁,牲口一样在田野里举步维艰,突然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上。 “快干活!别偷懒!”管事的人举着鞭子劈头盖脸向他抽去。 男人抱着头,在地上翻滚挣扎扭曲好似油锅里蹦跳的鱼。 终于,管事抽累了。男人哆哆嗦嗦从地上爬了起来,鲜血浸透了破破烂烂的布衣,脸上表情是如死人一样的呆板麻木。 那张呆板麻木的脸慢慢消失了,出现在伊恩面前的是正坐在田埂上谈天说笑的农民们。他们是一样的削瘦,可是这里的农民却有着外面雇农没有的生机洋溢的表情。 -- 第430页 一切只因为,外面的雇农是地主的奴隶,这里生活的农民是自己土地的主人。 白蕊从昏暗的窑洞里钻出来,在伊恩身旁站定:“神父,你观察了我们这么久,现在你觉得,我们是好人,还是报纸上所说的血腥残忍的魔鬼?” 伊恩柔下眉眼,不假思索回答,“你们都是主的选民,你们行的是主的旨。” “我们并不信上帝。”白蕊不以为然道:“上帝也救不了我们。” “神从不救人,人只能自救。”伊恩温柔的注视着美丽的少女,神情肃穆庄重,“你们虽然不颂主的旨,但是你们践行的是主的法旨,你们创造的世界是主的伊甸园。所以我认为,你们信不信上帝已经不重要了。” 丽贝卡勾起嘴角,在心里暗暗叫好。 事到如今,不管谢听澜究竟在这件事后面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有一件事是不可否认的——这是一部优秀的电影,主题深刻,情节曲折,人物复杂,而且富有悬念,起码丽贝卡现在就完全被剧情给折服了,她难得放弃了复杂的考虑,全身心的沉浸在了电影情节里。 情节发展到这里,丽贝卡已经渐渐有些明白,为什么伊恩会在开头说上帝是个女孩了。 电影初登场的白蕊说实话并不讨喜,她恩将仇报,言而无信,愚蠢轻浮,她在她身上看到了自私的人性。可是等到白蕊再次出现在伊恩面前,已经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当白蕊跋山涉水收容救治病人,忍饥挨饿把食物省下来给灾民时,当走投无路的白蕊把自己的血喂给因为饥饿而啼哭不已的婴儿时,卑劣自私的人性在她血管里死去了,浴血重生的是崇高无暇的神性。 人类的白蕊就在这一刻死去了,上帝活过来了。 所以丽贝卡一点也不奇怪,伊恩望着白蕊的目光一天比一天滚烫火热。 怪不得影片开头伊恩会说用喜欢来形容对她的感情太肤浅了。伊恩对白蕊的狂热,是泥鳅对偶然略过沼泽的雄鹰的自忏形秽,也是蝼蚁对大象的顶礼膜拜。 伊恩口里的“上帝”,并不是真实的上帝,而是一种象征,用来指代白蕊完美无缺的崇高品德,以及他对白蕊的崇拜之情。 丽贝卡现在很好奇,在和恋人私奔离开教堂后,白蕊究竟遭遇了什么导致她身上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这种变化,是她所信仰的共党给予她的吗? 丽贝卡的疑问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日本发动了侵略战争,白蕊打算参战。临行前,白蕊向伊恩坦白了自己的曾经——和丽贝卡猜的差不多,她在私奔后,很快被恋人抛弃了,她大着肚子流落街头,很快就因为流产差点死掉。是妇联的女同志救了她,并把她带到了西北苏区,白蕊从那以后就决心只为胸中的红色信仰而活。 不同于利贝卡的若有所思,满心感慨,现在的迪恩陷入了巨大的惶恐和惊怒之中。 《纽约新闻日报》并不是可以胡说八道的三流八卦小报,他们是一家严肃报刊,只会刊登真实可信的新闻。 他以为谢听澜拍的电影是一部揭露共党邪恶真面目的电影,所以一直以来也是在报纸上这么宣传的。现在电影上映了,可是电影内容却和他在报道里写的内容完全相反,电影党的形象简直是圣人——这竟然是一个为共党歌功颂德的政治宣传片!他们都被导演谢听澜骗了! 眼前电影的剧情和他从麦克那里偷来的新闻稿完全不一样!毫无疑问,他和《纽约新闻日报》已经彻底成为了笑柄! 麦克!!!谢听澜!!! 迪恩眼神怨毒,恨到咬牙切齿。 事到如今,他如何还能不明白自己恐怕是遭受到了他们的算计? 他烦躁的揉着头发,已经再也没心情看电影了,满心沉浸在懊悔和失落中,绞尽脑汁思索着该如何破局才能抱住自己还没坐热的主编位置。 所以当电影院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时,他被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 然后他惶惑的抬头看向屏幕,发现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立刻吓了一大跳。 电影现在演到哪里了?这是谁的尸体? 在迪恩迷惑的目光中,尸体消失了,伊恩和白蕊出现在了镜头中。 迪恩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一件事——白蕊的双臂没有了! 白蕊匍匐在地上,浑身血污,努力抬起头,扬起在嘴里叼着的一封信。 伤痕累累的上帝在血泊里奄奄一息, 伊恩抖着手从她濒死的嘴里接过那封血信,魔鬼狰狞的声音响起: “我是日本驻东北研究所的一名研究员。我向你们保证我说的每件事都是真实的。我的世界已经陷入了彻底疯狂,我怀疑他们已经不是人类了。出于生而为人的良心,我能做的只有公开我们的罪行。我和同伴们在中国东北进行在日本国内无法开展的研究,我们秘密研究各种各样极其危险的细菌和病毒——是的,我们用中国人进行人体实验。” “实验对象大多是中国人,也有少数的朝鲜人和苏联人,我们把这些实验对象称为“圆木”(注,日语写作丸太)。没错,在那些“技师”眼里,实验对象根本不是人类,而是一根根木头…… ……为了降低国内传染病的死亡率,我们奉命将将鼠疫杆菌、炭疽菌、结核病菌、霍乱、伤寒等致命病菌注入试验者体内,观察其反应……让女人怀孕后感染病菌,等到胎儿成形后刨开了她的肚子,在女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观察胎儿的状态……我们同样也将这些病菌洒进中国的河流里,用来对付中国军人……” -- 第431页 配合旁白声一同出现在的是巨大光屏上是一具具尸体,有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婴儿尸体,有身体腐烂看不出面目的男人尸体,有被刨开肚子的女人尸体…… 电影里也由此响起最大分贝的尖叫声: “哦,上帝啊!上帝啊!救救我吧!” “啊啊啊!我听不下去了!” “这是真的吗?日本人真的在进行这样的实验?” “魔鬼,主啊,快把这些魔鬼烧死!” “这是地狱吗?我是不是在地狱?!” 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干呕,有人在痛哭流涕,有人夺路而逃。 观众的嘈杂丝毫没有影响电影的剧情,痛苦低沉的旁白声依旧在继续: “我们还进行了马血和人血互换实验。抽掉身强体壮的人身体里大半部分血,实验对象此时会陷入歇斯底里的全身痉挛,几名军医都无法完全按住……然后我们,不,是他们往这些失血过多的人身体里输入马匹血液,观察人的表现。实验结果是……实验对象身体排异性明显,全部死亡。 军方打着恢复伤残日本士兵战斗力的旗号,要求研究员将两个人分别截肢后通过手术互换四肢!毫无疑问,实验失败了,那些人很快就因为失血过多失去了生命反应…… 为了研究冻伤,他们逼着实验对象在冰天雪地的室外裸露着小臂和双手,并且不断地往上浇水,然后把手和手臂上冻成的冰敲掉,接着,再把实验对象冻得已经僵硬的双手放到热水中。最后……他们使劲撕下实验对象的双臂,皮、肉全部脱落,露出雪白手骨…… 为了娱乐,他们将实验对象关在废弃装甲车内,用火焰喷射器烤他们,用来测验火焰喷射器的威力,空气中漂浮着浓烈的烤肉焦香味,我大吐特吐,从那以后成了素食主义者,再也吃不下去任何肉,可是他们却在那里哈哈大笑,惬意的欣赏着实验对象毛骨悚然的哀嚎声……” 如果只是简单的旁白声,迪恩还可以把这当做耸人听闻的谎言,可是配合着那一幕又一幕真实可信的画面,他终于再也受不了,彻底崩溃了。 他弯下腰,发出撕心裂肺的干呕声,恨不能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他觉得他的大脑正被日本人粗暴的剖开,颤抖着的雪白脑浆被他们极致疯狂扭曲的兽谷欠彻底强女干了。 电影院里有谁在喊:“杀了这些日本人!” 很快,声音壮大起来,无数崩溃的观众愤怒的瞪着屏幕中的人类之敌,从嗓子眼里发出排山倒海怒吼声: “畜生,下地狱吧!” 第173章 民国之大导演(85) 全美,不,全世界注定要记住《上帝救不了共产党》这部电影。 后世有个美国作家在自己的回忆录里这么写道: “我现在还能清楚的记得,电影上映的那天是星期二上午,天气晴朗,阳光灿烂,白鸽飞过街道,老人在阳光下懒洋洋打盹。发生在中国的侵略战争距离我们太过遥远,虽然因为持久的经济危机,普通美国人生活捉襟见肘,但是经济复苏政策正在平稳推行,未来似乎充满了无限的希望。 我那时候还是个浪荡的小混混,正在街头无聊的闲逛,接下来我见到了我毕生都无法忘记的诡谲奇景:不断有人哭嚎着从电影院里冲出来,他们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扭曲,就像是我偶然在书上见过的魔鬼的脸孔。 他们中的有的人疯了一样在大街上跑来跑去,有的人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上帝的降临,有的人砸了他能见到的一切东西,有的人趴在地上嚎啕大哭甚至晕死过去……” “然后在第二天的报纸上,在美国的任何一份报纸上,我终于明白了昨天发生了什么。在距离美国千里之外的地方,爆发了一场惨无人道的战争,日本人是豺狼,也是魔鬼,他们不把人当人,人类对他们来说只是圆圆的木头,他们打着科学的名义,大笑着剖开了活人的身体……” “时至今日,我也不敢去观看这部电影,只是阅读报纸上的文字复述就让我惊惧不已,接连做了好久噩梦,直到今天,还是我做过的最可怕的噩梦。 这是我第一次直观感受到了人性之恶,明白了什么是绝望。 我在街边悠闲浪费时光时,在我看不到的远方,黑暗里的魔鬼对无辜者伸出了獠牙。怀有希望的未来是稀缺的宝物,只有和平的环境才能酝酿出,此时被魔鬼肆虐蹂躏的那些中国人是没有资格拥有希望和未来的,他们甚至都被剥夺了无痛死亡的权利。 从那以后,我就始终对人类这种生物心怀畏惧。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 “《上帝救不了共产党》,电影的这个名字真是精准贴切,一针见血。怀抱着光明和希望的上帝之女白蕊被撕掉了双臂,百般凌虐,身为凶手的魔鬼发出猖獗的笑声,因为他们得以升官发财,写出了一篇篇优秀的学术论文,备受学术界敬仰…… 毫无疑问,谢听澜的这部电影记录了人性最黑暗的时刻,日军的暴行旷古无两,如果无法受到惩罚,那么足以让人类文明蒙羞。所以他们也的确受到了惩罚……” 无论后世如何点评此时此刻,身处历史漩涡中的当事人是无法预见到的,此时他们经历的痛苦、挣扎和愤怒,对真理和正义的不竭叩问,对人性之光的寻觅,对未来九死不悔的探索,终将化作无形的道标,装点人类的星空,指引着后来人的方向。 -- 第432页 让我们把镜头重新聚焦给1937年的美国,聚焦给那群选择在黑暗蒙昧年代发声的勇敢者。 “啊!住手!你们这些畜生!畜生!你们该死!该死!” 丽贝卡尖叫着从床上坐起来,闭着眼睛,双臂在空中激烈挥舞,仿佛在抵抗假想中的敌人。 有人紧紧的抱住了她,怀抱温暖,气味熟悉得让她落泪,“亲爱的,宝贝儿,别怕,别怕,妈妈在这里,别怕!” 爱是治愈一切恐怖的良药。 丽贝卡脑海里徘徊不去的惨烈绝望的地狱众生图在妈妈温柔的安抚中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眼眶里越来越多委屈的泪水。 她埋在母亲怀中,发出走投无路的小兽般的哀鸣。 她觉得她好像被绑上重若万斤的石头投入大海,墨汁一样的深邃潮水塞满了她的眼睛、鼻孔、嘴巴、耳洞乃至每一个绝望的毛孔,她不能出声,不能呼吸,不能听见任何声音,只能睁着眼睛一步步浸入下方滚烫粘稠腥臭的血渊。血水里,漫山遍野的尸体睁开了空荡荡的眼睛,幽幽的凝望她。 丽贝卡崩溃叫道:“妈妈,妈妈,救救我,救救我,我觉得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瑞茜夫人心疼的抱紧女儿,温柔的安抚道:“不,你不会死的,亲爱的,你只是看了一场电影,都是假的,你现在在自己家里,没有人能折磨你,你是安全的。” 丽贝卡渐渐从漫长的噩梦中醒过神。 她从母亲怀里抬起头,迎上她疼惜的目光,终于有了她还好好活着的质感。 “……那些不是假的。”丽贝卡红着眼睛,眼神是无法摆脱的惊惧,声音因为惊恐而过分高亢,“我知道那些都是真的!日本人在中国东北正在进行人体实验!他们杀了好多人,好多人!” 她红着眼睛,癫狂的大喊大叫: “他们是披着人皮的野兽,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他们会毁灭人类的,必须要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丽贝卡自认自己不算是什么好人,政治圈子里也容不下纯白无瑕的好人,她也算是见过一些人性阴暗面。但是电影里日军残暴的罪行已经不能用阴暗来形容了,这是超越任何正常人的想象力的灭绝人性的暴行! 丽贝卡只是看了一些片段,就已经连续做了好几天噩梦,精神恍惚几乎要崩溃。而那些人竟然还以折磨、虐杀人类为乐?什么狗屁圆木,那是活生生的人!是和他们一样血管里流动着红色鲜血,和他们一样会哭会笑会痛会说话的人! 就算是没有智慧的野兽,也绝不会出于娱乐的目的如此残忍的虐杀同类! 那些做实验的日本人是地狱里的魔鬼,是不容许于世的人类之敌,只要一发现,必须要毫不犹豫要把他们斩首示众、挫骨扬灰。 “他们已经被魔鬼附身了,无药可救。”瑞茜夫人虽然没有去电影院看电影,但是仅从报纸上的毛骨悚然文字报道就让她也露出了一个扭曲仇恨的表情,“主会惩罚他们的!” 主会惩罚他们吗? 丽贝卡在心里冷笑一声。如果主会惩罚他们,怎么会留他们活到现在残害了这么多生命! 丽贝卡烦躁的揉动着头发,脸色惨白如纸,只有一双眼睛亮的惊人,这是她心中正在燃烧着的一场大火。 火种早在她观看电影时就已经埋下,愤怒是源源不断的燃料,经过着几天的酝酿,燎原之火来势汹汹且铺天盖地,只有把魔鬼焚烧殆尽,这火才能止熄。 “我要组织一场请愿you行,美国应该,不,美国必须对日本发动制裁!”丽贝卡难得爆了粗口:“让那些政治考量、利益交换都他妈见鬼去吧!去他妈的凡尔赛体系华盛顿体系,去他妈的《九国公约》(注:即《九国关于中国事件应适用各原则及政策之条约》,绥靖政策的一部分),日本率先违反了《日内瓦议定书》(注:即1925年6月17日日内瓦由美、英等国签订《禁止在战争中使用窒息性、毒性或其他气体和细菌作战方法的议定书》),如果日本不付出代价,那么真理和正义何以存在?人类何以有别于野兽?” 瑞茜夫人突然想起了今天报纸上刊登的谢听澜的一段话: “当他们侵略中国和朝鲜时,你保持了沉默,因为你是美国人。 当他们残杀黄种人时,你保持了沉默,因为你是白种人。 当他们用中国人进行人体实验时,你可以继续保持沉默,因为你们是安全的。 但是,当日本法西斯吞并了中国,杀光了所有反抗的黄种人时,你们就是下一个中国。 魔鬼面前,人人平等。” 瑞茜夫人打了个冷颤,这让她更用力握紧女儿冰冷的手,下意识寻找并不存在的暖意。 任何人类都无法原谅日本非人的暴行。 这份厌恶无关种族,无关国籍,无关政治立场,也无关这世俗的任何一切,人类厌恶非人,需要理由吗?应该说,不厌恶才需要理由。 “我和你一起去,我们一起去请愿,去游说。”瑞茜夫人抖着嗓子,惊惶的大声说道:“我们必须让日本付出代价!他们必须下地狱!” 谢听澜说得对,魔鬼面前,人人平等。日本人可以如此凶残的对待中国人,来日就可以把屠刀对准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国家和民族! 他们此时的懦弱,只会滋养日本的疯狂。如果他们不能让日本停下来,总有一天,日本会将屠刀对准他们的! -- 第433页 第174章 民国之大导演(86) 自从看完了谢听澜的新电影以后,迪恩就陷入了一种漫长的精神恍惚状态,他已经连续好几天夜里睡不着觉了,只要闭上眼,脑海里就会出现血淋淋的尸体和毛骨悚然的惨叫声。 他不懂,难道日本人难道不是人吗?他们的心肠究竟有多么的冷硬,竟然能以同类的痛苦和伤痛为乐。 这几天,迪恩不吃不睡,拼命用文字来发泄自己内心的愤怒,他恨不能把笔下的文字化作喷洒的弹火杀死电影里的日本人。 他忘记了电影的红色属性,忘记他同麦克和谢听澜之间的仇怨,忘记了自己还没坐稳的主编位置,忘记了自己想要借由影评一鸣惊人的盘算,他只是不停写,不断在新闻稿里痛骂日本人的野兽行径。 他此时选择发声,不是为了替共产党张目,也不是为了杂志销量,而是出于生而为人的良心,出于对真理和正义的坚守! 日本的行为已经大大超过了所有人的底线,他们的暴行是对人道主义、对社会伦理、对公序良俗的挑衅和侵犯!任何人,只要还有一丁点基本人性,都会这些制造了血腥炼狱的刽子手深恶痛绝,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而迪恩并不是唯一这么做的人。 在《上帝救不了共产党》上映后当天晚上开始,日军正在进行的人体实验就陆陆续续屠版了全美各大新闻报刊。 《每日邮报》:“每当我以为人类还能有救的时候,总是会发生一些事让我对人性失望。《上帝救不了共产党》这部电影却让我彻底对人类绝望了,一想到进行人体实验的日本人和我同为人类,我就心灰意冷。上帝也救不了人类了!人类没救了!灭绝下地狱吧!” 《洛杉矶早间新闻》:“日本率先违反《日内瓦协议书》,在远东进行惨无人道的人体细菌实验,他们进行活体解剖、刨开孕妇的肚子取出婴儿、放干实验对象的血并注入马血……电影里惨烈画面不过是日本非人暴虐实验中的冰山一角。” 《芝加哥在线》:“一战后形成的凡尔赛体系华盛顿体系受到了严峻挑战!日军在中国进行的人体实验是否是开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钥匙?” 《纽约福音报》:“约翰逊大主教表示,日本是魔鬼的国家,日本人都是魔鬼的信徒,天主在上,必须对日本发动圣战,才能净化他们被魔鬼污染的灵魂。” 《加利福尼亚快讯》:“我们采访了驻美日本大使龟田村夫先生,询问他对电影里日本人体实验镜头的看法。他表示这是中国人对大日本帝国的赤裸裸污蔑,日本是一个爱好和平的国家,长期以来一直致力于维护亚洲的和平与秩序,绝不可能率先违背国际公约,进行灭绝人性的人体实验……他同样强调,日本政府绝对不会对这种栽赃陷害置之不理,请谢听澜导演不要再躲躲藏藏,正大光明出来和日本政府当面对峙。” 《德州消息》:“据知情人士透露,包括《纽约中立报》、《华盛顿新闻》在内的数十家知名中立报刊的编辑部都收到了揭露日本残忍罪行的视频和文字资料,内容真实详尽,惨不忍睹,甚至有个记者因此精神崩溃而自杀。” 《夏威夷早报》:“是美国的软弱纵容出了日本的疯狂!事到如今,我们的政府还能沉默下去吗?美国若沉默,则从此真理不存,正义蒙羞,人权为擦屁股的厕纸!” 《美国妇女报》:“你还能沉默下去吗?” …… 夜幕低沉,日本驻美大使馆门前却升起了星星点点蜡烛。人们捧着蜡烛,伫立在夜空之下,为受难者祈福,也为正义张目。 “日本必须停止人体实验,从中国撤军!”丽贝卡站在队伍的最前方,发表慷慨激昂的演讲,“那些畜生连孕妇肚子里的孩子都不放过,他们以杀人为乐,他们是全人类的敌人——他们是必须要被处以极刑的魔鬼!如果我们今天保持沉默,那么明天他们就可以把屠刀对准我们,对准我们的孩子!” 丽贝卡喘了口气,表情严肃的又加了一剂猛料,“他们在中国已经收集了足够的黄种人身体数据,他们缺少的是白种人的实验数据,他们能用苏联人做实验,没道理放过美国人——是的,我怀疑他们已经在偷偷用美国人进行人体实验了。想想我们周围那些神秘失踪神秘死亡的人,说不定能在日本在东北的实验室就能发现他们的尸骸!” 丽贝卡的阴谋论成功让在场的示威者吓得都白了脸,有些心理承受能力不好的已经开始一边哭泣一边打哆嗦了。 如果在电影上映之前,他们一定对这种说法不屑一顾。但是在从电影、从报纸上直面了日本人的丧心病狂后,所有人都觉得丽贝卡的话特别真实可信符合逻辑! 是啊,日本人可以拿中国人、朝鲜人、苏联人做人体实验,没道理不用美国人做人体实验。 电影里没有出现美国人的身影,只是因为导演知道的资料太少了,说不定在东北,就有一个针对美国的人体实验室,里面关押着无数他们的同胞, 他们正在像中国人那样被活生生解剖! “我突然想起来,我的杰克叔叔死的太蹊跷了,他一向身体健康,怎么会突然去世呢?一定是日本人投毒杀了他!” “还有我的玛丽婶婶!她3年前离家后就再也没回来了,我们之前以为她是私奔呢!我现在才明白,原来她是被日本人绑架了!” -- 第434页 “妈的,我最近身体很不舒服,一直在咳嗽,不会是中了日本的细菌病毒吧?!呜呜呜救救我,我不想死!” “日军必须停止人体实验,并且向全世界公布他们邪恶的实验内容和实验者名单!” “我们的亲人正在地狱里哀嚎,我们必须把他们救出来!” 人们再也无法当个安静捧蜡烛的示威者了,丽贝卡的猜测让他们面无人色,怒火彻底冲灭了他们的理智,暴怒的人潮嘶吼着开始冲击日本大使馆。 使馆的警卫惊慌的举起防爆盾,空枪警告,“不许靠近,不许靠近!再靠近我们就开枪了!” “你们敢!”丽贝卡怒不可遏,尖锐的声音划破了深邃的夜:“这里是美国,你们要谋杀美国公民吗?!日本人真打算吞并统治全世界吗?” 与此同时,在《纽约日日新闻报》的编辑室里,迪恩正和经理进行一场并不愉快的谈话。 “迪恩,你影评写的很不错。报纸销量很好。” 迪恩还不待高兴,就又听经理加重语气,“但是,电影内容放在那里,你无论写成什么样来都没有任何新意,你懂吗?现在有关《上帝救不了共产党》的影评满大街都是,对日军的控诉也是千篇一律没有丝毫新意。如果你不能做到独一无二,就相当于废纸,读者希望能够在你这里看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不一样的东西?” “是的,比如谢听澜的专访,你如果能从他的嘴里挖出猛料,那么咱们报社就发达了,我也能保证你能继续做主编。” “可是这听澜失踪了!”迪恩大声为自己辩解道:“看完电影后我第一时间就冲去了他住院的医院,想要采访他,那时候他已经不在这里了!现在没有人知道谢听澜到底在哪里。而且当初跟他一起来美国的那几个中国人,以及在电影中当男主角的西瑞尔都一起神秘失踪了。”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经理顿时怒火中烧起来:“那么,《真理报》是怎么搞到谢听澜的宣言的?那个有关‘你保持沉默’的宣言你知道引发了多么剧烈的反响吗?你知道为真理报带来了多么高的销量吗?” 迪恩小声分辨道:“我仔细打听过了,那个宣言是在电影上映之前寄到《真理报》的编辑部的,谢听澜要求编辑在电影上映后再来刊登信上的内容。现在《真理报》的记者也在找谢听澜和他的中国朋友,可是他们也找不到,现在真的没有人知道谢听澜到底在哪里。” 经理冷酷无情道:“那是你的事情,我给你发工资不就是让你干活的吗?不管怎样就算谢听澜钻进了地缝里,你挖地三尺要把他给我找出来,你别忘了,你之前有关《上帝救不了共产党》电影内容的错误报道给报社带来了多大的麻烦?你要想继续留在报社只能将功赎罪,听明白了没有?” 迪恩焦虑的眨了眨眼睛,突然一个猜测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让他在极度的惊骇中脸色大变,脱口而出道:“谢听澜,不会已经死了吧?他爆出来这样的秘密,说不定早就被日本人杀人灭口了!” 一直不尽人情的经理,也在这一刻终于变了颜色。 两人面面相觑片刻,不约而同的吼出了声,“大新闻!” …… 经过美国媒体连日大张旗鼓的报道,《上帝救不了共产党》影响力很快走出了美国,在全世界范围内蔓延,引发了不亚于八级大地震般的震荡。 电影内容毫无疑问在中国和日本引发了轩然大波,一股无形的暗潮也开始在两国酝酿。 第175章 民国之大导演(87) 华夏,北平。 “先生,剧院到了。” “辛苦了。” 黄包车夫刘哥笑迷了眼睛,连声道:“不辛苦,不辛苦,您慢走,慢走。” 他目送客人走进剧院的身影,在心里再次感念谢先生的恩德。 《贵妃醉车》刚上映的时候还不显,但是随着这几年的发酵,这部电影带来的影响越来越大了。其直接体现为他们黄包车夫比之前受尊敬多了。 之前,他们就是牛马畜生,人人都能踩一脚,现在,时不时会有拉车的客人对他们说上一句“谢谢”和“辛苦了”,刘哥也从起初的受宠若惊变成了现在的习以为常。 他之前在茶馆听说书先生说,《贵妃醉车》是传世之作,时间的流逝不会损伤他的生命力,只会为他增加光彩。 可惜几年前谢先生不知道为啥就失踪了,刘哥虽然留心打听过,可是就是没有一点消息。他只能安慰自己,谢先生福大命大,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 刘哥放下车架,直起腰,拿搭在肩膀上的白毛巾擦了擦头上的热汗,准备去旁边的茶馆坐一会儿喝口茶。 街边隐隐约约传来喊口号声,声音越来越大,发声的队伍也很快出现在街那头。刘哥瞅了几眼,发现又是举着横幅的学生,就见怪不怪了。 自打民国成立以来,全国的学生都流行上街闹事,有事闹,没事还要闹。听说,全国的学生都流行去南京情愿抗议。 说书先生就说,这叫书生造反,三年不成。学生闹归闹,政府没几回听的,听烦了,就直接开枪杀几个刺头。 刘哥坐在茶馆里,就听学生在喊:“打倒日本法西斯!” “日军反人类,人人得而诛之!” -- 第435页 他放下茶碗,再看同桌闲汉也是一副愤怒的表情,就好奇问道:“小鬼子这是又干啥烂怂事了?” 闲汉:“你没看报纸吗?” 刘哥尴尬的笑了笑,“咱就是个文盲大老粗,哪里看得懂报纸哦。” “谢听澜谢先生去美国,公开了日本在东北进行人体实验的罪证。”闲汉眼角竟然出现了泪光,再开口,声音都哽咽到喑哑了,“畜生,那些畜生,在东北拿中国人做人体实验……他们用刀活生生刨开孕妇的肚子取出婴儿,为了取乐把人活活烧死,还……还举办杀人竞赛,比赛谁能杀更多人……” 刘哥还不待为终于听到谢先生的消息而惊喜,就被闲汉话中的血腥残忍而骇到变了脸色,稍息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终于再也忍不住,俯下身子大吐特吐。 如果是平时,有人这么吐在店里掌柜的早就骂开了。可是现在掌柜却温和的亲自倒了杯茶捧给他,“快送一送。” 他叹了口气,面容也浮现凄惶之色,“俺老家就是哈尔滨的,当初东北沦陷,俺带着婆娘和孩子逃到了北平,俺兄弟没逃出来,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他闭上眼睛,两道清泪蜿蜒而下,不敢再想那个可怕的猜测。 现在,他甚至宁愿兄弟死掉,也不愿意他陷入那个魔窟生不如死。 街上的you行学生们经过茶馆,呼嚎声骤然变大: “对日宣战!我们要为同胞报仇雪恨!” “救救同胞,救救同胞!” “谢先生身先士卒急公好义,我辈也绝不能贪生怕死,也当一起雄起!” “东北若亡,则华夏不存!他要战,那便战!” “这华夏是华夏人的华夏!小日本欺人太甚!” 一米之隔的茶馆,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刘哥终于止住了呕吐,然后他愤恨的摔了茶碗,清脆的瓷碎音在茶馆里响亮如雷鸣,他站了起来,大吼一声,“老子去也!” 说罢,他竟也不管自己的黄包车,也冲进了you行队伍,学着学生振臂高呼起来。 掌柜默默捋下袖子,“各位客官,小老儿暂且歇业,今儿的茶就当我请了,劳烦你们另寻他处。” 便有闲汉朗声问道:“老丈何去?” 掌柜:“自然是去奔走呼嚎。” “如此甚好,同去,同去。” “在下也去!” “还有某!” 未几,满满当当的茶馆就倾囊而出加入了学生的抗议you行队伍中来。 学生们举着白底黑字横幅一路走来,不断有人加入他们。 工人、农民、货郎、商人、挑粪工、教师、武馆打手………全北平的三百六十行似乎都能在这个盛大的队伍里找到身影,一滴滴水汇聚在一起,汇成江河,聚成大海,澎湃成华夏千年不朽的气节和意念。 白松芳驼着背,行走在队伍里,明明是应该含饴弄孙的年纪,此时他却像二十岁的年轻人那样热血上头,愤懑不平。这种愤懑不平贯穿他这五十几年的人生中,中国一日不太平,他心中的怒火就一日无法平息。 他望着街边陆陆续续关掉的商店,注目着周围男女老少愤怒的脸庞,记忆恍惚,一瞬间仿佛又看到了那年五四的火炬。 五四之火已经燃烧了18年了,在可以预见的未来,这火会代代传承,将一直燃烧下去,直到熬干最后一个中国人的血。 中华不灭,赤焰不熄。 他仰起头,忍住夺眶而出的热泪,声嘶力竭喊道:“中国要亡了,同胞们起来啊!” “我华夏千年之邦,怎能毁于弹丸倭寇之手?!” …… 谢知涯刚跨进大门,就被闻讯而来的妻子温蔓蓉堵了个正着。 “澜儿怎么样了?总统怎么说?” 谢知涯苦笑着摆摆手,“先进去说。” 进了正堂,母亲四平八稳高坐主座,见儿子进来,这份镇定也破了功,露出几分焦急起来。 迎上母亲探问的目光,谢知涯苦笑一声,默默放了个大雷,“我明天就向总统请辞。” 温蔓蓉吓了一跳,黎春花目光却露出一丝了然,“总统还是不敢打?” 谢知涯思绪重新回忆起一小时前的经历。 他跪在地上涕泪交加,可是总统给予他的只有一阵漫长的沉默。 “知涯,你起来吧。这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还需要从长计议。” 谢知涯的心就彻底凉了下来。 他梗着脖子,红着眼睛,不死心的喊道:“这是我儿冒死传来的情报!这事已经让日军陷入了不义之地,正是我们宣战的大好时机……” “ 你儿子是共党!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多年的老部下,老子早就办了你!你知道现在日本人多少次向我施压要交出你吗? ” 谢知涯结束回忆,扯了扯嘴角,还有心情安慰焦虑的妻子:“没事,我就算不当官了,也能养活全家。” 温蔓蓉瞪了他一眼,“ 谁担心这个!”她眉头紧紧揪在一起,眨眼间掉落几滴泪,“我是担心澜儿。现在还没有澜儿的消息吗?” 谢知涯心里如妻子一般担忧儿子的安危,只是眼下他必须装出没事人一样安慰妻子,“没有,现在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了,澜儿做事你还不知道,一向谋定而后发。他既然已经选择穷图匕现,是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的,现在指不定在哪里躲着呢,你就别为他担心了。” -- 第436页 黎春花沉默了一下,慢吞吞说道:“辞官就辞了吧,这官不做也罢。我孙子没错,他做了一件正确的事,就算死了,那也是死得其所,不坠谢家门楣!” 谢知涯默默点点头。他就是因为知道这个,才选择辞官。 虽然澜儿的电影让整个谢家都陷入了很危险的境地,随时会迎来日本的报复,也断了谢家在果党的政治前程,但是他却无法责怪他什么。 谢听澜有什么错? 他的儿子,铁骨铮铮,俯仰天地,无愧于心,上可对得起家国大义,下可无愧青史苍生,是谢家顶天立地的好儿郎,也是让他这个父亲骄傲不已的大英雄。 “要怪,就怪我吧。”他含泪,泪光中是无限自豪笑意,“我把他教的太好了,太好了。” 温蔓蓉含泪默默点头。 黎春花拄着拐杖站了起来,“收拾收拾东西,我们出发去苏区吧。” 温蔓蓉惊讶的抬起头,“娘?” 谢知涯理所应当的点点头,“事不宜迟,不必收拾太多东西,我们趁夜走。” 迎上温蔓蓉惊疑不定的眼神,黎春花笑道:“留在这里,我们早晚会成为日军威胁澜儿的筹码。我们无法帮上他,至少也不能成为他的拖累。” 谢知涯平静说道: “总统不救我的儿子,那我索性就投了共党,共党总会救我的儿子吧。” …… 和沸反盈天的中国不同,日军进行人体实验的新闻刚见著美国报刊,日本当局就在国内进行了严密的信息封锁,不许报纸刊登只言片语。 于是,一夜之间,无数秘密电台出现了,雪花一样的秘密传单被投进了千家万户。无数日共深入每一个乡村,告诉一直被蒙蔽的国民们他们军队的暴行。 中村大川打开收音机,他的同志正在播报转载自美国的新闻:“日军在中国的罪行罄竹难书,已经超过了身而为人的底线!诸君,你们可知,如今世界各国已经把日本人看作了魔鬼?同胞们,我们不能再沉默下去了!我们的政府和军队正在把整个国家推往深渊……” 在他们流亡海外的党首领导下,这段日子以来,他们发展了成千上万的同志。 现在,是他们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在蒙昧黑暗的国度里,一丛丛赤红的火焰正在奋力燃烧。 第176章 民国之大导演(88) 早上七点半,乐景被生物钟准时叫醒。 他披上外衣,拉开了窗帘,晴朗的阳光洒在床上,不远处的树枝上,一只麻雀正娇滴滴的唱着歌。 春光明媚,万物晴朗,让人心情也情不自禁变好了许多。 在电影上映后,他就转移到了卡特给他准备的安全屋离群索居,一直呆到现在。 敲门声突然响起,卡特的声音传来,“谢,我可以进来吗?” 乐景转身,“请进。” 卡特兴冲冲的推门而入,肚子上的肥肉似乎都因为兴奋颠了颠,他冲乐景扬起手里的报纸,“谢,好消息,报纸上说你已经被日本人暗杀了!” 乐景接过卡特手里的报纸,匆匆读完整个新闻报道。写这篇新闻的记者迪恩算是他的老熟人了。 本来他都计划好过几天安排人发他疑似被日本暗杀的通稿了,没想到迪恩倒是和他心有灵犀,倒是省事了。 他放下报纸,露出轻松的笑容: “既然这样,也不好辜负他的好意,我也该尽快死一死了。” 卡特:“我已经在亚裔社区找到了合适的替死鬼,是个日本人,反正烧焦了都差不多。” 乐景:“他犯了什么事?”如果只是一些小事,罪不当死。 “他曾经是东北开荒团的一员,靠打家劫舍杀人劫财积累到了移民美国的财富。”卡特言简意赅道:“他的罪行够他被绞死十次。” 既然这样,那么乐景就完全不会有心理负担了。 他深深望向笑容可掬的卡特,这个看起来和蔼可亲的美国胖大叔其本质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亡命之徒,他知道和这种人打交道无异于与虎谋皮。 但是眼下,也没有比他更好的渠道了。 卡特笑嘻嘻邀功道:“我的人也已经开始散布总统想要和日本合作的流言了——不过在我看来,这也不算流言,总统的确对日军的实验内容很心动。” 乐景讥讽一笑,“美国之前顾忌国际舆论,就算搞人体实验也只能私底下偷偷来,这下突然知道日本这边有大批现成的资料,怎么可能不心动。” 在乐景原来的时空,美国以赦免日本战犯为筹码,成功继承了731的遗产,很多731日本研究员被接到美国继续进行研究。 在朝鲜战场上,美国继承的遗产果真派上了用场。 美国轰炸机飞向朝鲜和中国东北,不是投炸弹,而是投放用纸包裹起来的苍蝇、跳蚤、蜈蚣等虫子。这些突然出现的昆虫十分诡异,具有极强抗寒性,苍蝇甚至可以在零下17度产卵。 这些虫子有个统称,叫细菌弹。 它们携带着鼠疫、天花、霍乱、伤寒、炭疽等多种烈性传染病菌。 美国和日本法西斯一样,都想要中国亡国灭种。 疾病在朝鲜和东北很快扩散开,朝鲜战场上的67军的李军长都因此病亡。 为了阻止病菌蔓延,让更多人活下来,全国上下展开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爱国卫生运动。修水井、清垃圾、扫厕所,喝开水,除四害等普通的卫生工作,直接和粉碎美帝阴谋挂钩。 -- 第437页 不过短短几年,喝开水就在全中国彻底普及,并在以后的几十年时光里形成了让无数外国人惊异的独特民族习惯。 当后世无数中国大学生拎着水壶排队打水时,他们中的很多人不会知道喝开水这个简单习惯背后看不见的血腥和硝烟。 直到二十一世纪,继承了731遗产的德特里克堡还在继续他们的病菌实验。流行全世界的新型冠状病毒,背后隐隐约约就有它的影子。再之前,病毒的突如其来来势汹汹似乎也有很多疑点。除中国以外,非洲、中东很多烈性传染病的背后也隐隐能折射出德堡和731的身影。 乐景收起胸腔里翻滚的愤怒,深深给卡特鞠了一躬。 “谢谢你这段时间的帮助。”他低着头,无限复杂思绪最终只凝聚成了简单一句话,“我走以后,就多拜托你了。” 很快,他就要舍弃谢听澜的身份和名字蛰伏起来。他已经惹怒了美国和日本,就连祖国目前的南京政府,也容不下他。所以谢听澜只能死了,乐景才能活下去。 卡特笑呵呵的扶起他,“大家都是同志,不必如此客气,以后说不定还有你要帮助我的时候呢。” 乐景直起身,也同样露出了饱含深意的笑容。 卡特如果只在外国活动就罢了,如果他想插手中国的事务,那么他会毫不犹豫杀了他。立场和信念不同,此生注定是敌非友。 于是他亲热的拍了拍卡特的肩膀,笑眯眯道:“当然,我们是同志,我一定会帮助你的。” …… 星期一一大早,白宫门前就挤满了情愿的群众: “反对人体实验,对日本进行制裁!” “请组织调查组进远东调查!” 迪恩风风火火从车上跑下来时,就正好听到有人喊:“日本人正在绑架美国公民!” “日本给我们投毒!我全家都感染了日本病毒!” 迪恩的表情立刻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一个流言开始在美国越传越广:据说近几年来日本一直在给美国投毒,美国流行的流感就是日本人研制出来的专门针对美国人的病毒,除此之外,日本特工还在暗地里绑架、暗杀美国公民,很多人失踪的亲朋好友其实就被日本关在他们东北的实验室里…… 这本来应该是不堪一击的谣言的,可是这些日子下来,就连迪恩都有些半信半疑了。毕竟,日本人豺狼心性,能干出来什么都不奇怪。 迪恩刚从日本大使馆过来,那里现在可围了不少示威群众,除了暴怒的华人爱国者,还有很大一部分的心有余悸的美国人。 丽贝卡,最近很活跃的女权活动家,最近领导组织了很多次针对日本军队的示威you行运动,收获了不少民心。 迪恩毫不怀疑她可以成功竞选下届纽约州议员。 迪恩给白宫门前的人海啪啪拍了几张特写。 一个白人壮汉突然越众而出,大声嚷嚷道: “伙计们,我有个亲戚白宫的工作人员,我从他那里知道了一件事可怕的事!” 他立刻被三三俩俩的人围住了 “什么?你知道什么内幕?” 壮汉愤怒道:“我们抗议了这么久,其实总统已经派人和日本秘密达成了合作关系,总统甚至想接收日本实验员,在美国继续进行人体实验!” 此言一出,群情哗然。 “真的假的?” “总统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有什么证据吗?” 迪恩费力的挤开汹涌的人群,一把抓住了爆料人的胳膊,“我是记者!我能采访你一下吗?!” …… 丽贝卡现在的生活过的特别充实而富有意义。 在最初,她组织庞大的请愿队伍还只是出于义愤,但是她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么做的好处——她正在逐渐成为意见领袖,这是多么好的政治资本啊! 到现在,她都开始有点陶醉于自己众星捧月的待遇了。 有这次的事情作为铺垫,她竞选议员的事情更加顺理成章了。 今天,她如往常一般穿上简朴亲民的裙子,准备组织新的抗议——他们要抗议电影院下映《上帝救不了共产党》。影院方的理由是电影太过血腥。哦,得了吧,这种话也就只能骗骗小孩子了。这还不是因为电影里共产党的身影? 当然,不管是什么理由,影院都不能把这样一部伟大的电影下映! 她对着镜头整了整礼帽,就在准备出发的前一秒,女管家匆匆推门而入。 “小姐,出事了!” “什么事?” “在警局的线人刚刚告诉我,第五大道53号发生了火灾,警察在里面发现了一句烧焦的尸体,死者……疑似谢听澜。” 丽贝卡表情微变,“证据呢?尸体都烧焦了,警察怎么知道这就是谢听澜?” “因为火灾发现的及时,火焰很快就被扑灭了,房子里的很多东西就都被保住了,警察就在房子里发现了一间密室,里面有谢听澜的亲笔手稿,以及一本日记。” 丽贝卡再也无法维持表情的镇定,她脸色煞白的追问:“日记呢?” “警察已经封存了。这件事还有很多疑点,在没有调查清楚之前,警察是不会公开这桩命案的。” 丽贝卡冷笑一声,“调查清楚?恐怕是为了商量一个可以搪塞公众的借口吧。”她戴上手套,当机立断,“这次的示威地点一分为二,你领着一部份人去电影院,我带着剩下的人去警局。”女人眯起眼睛,碧色眼睛里是狐一样的奸诈,“警局必须要让公众知道真相。” -- 第438页 …… 乐景知道,在他多日的谋划下,他的死亡绝不会籍籍无名,相反,他会在全世界引发惊天巨浪。 算算时间,他事先写好的绝命书,现在大概已经被送到了欧洲那边的各大报社。他还真期待后面的剧情。 只是,他注定无法近距离欣赏了。 温梦星提着行李箱,敲响了他打开的房门, “澜儿,你东西都收拾好了吗?我们该走了。” 乐景最后再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房间,确认没有留下来任何文字信息后,也提起了行李箱,转身向温梦星走去:“我们走吧。” 温梦星叽叽喳喳:“我还没去过瑞士呢,听说那里是永久中立国,听起来是一个很和平的国家。” 苏和光也道:“瑞士的手表还挺出名的。” 这一路来,乐景沉默的听着两个人聊天,表情淡淡,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直到卡特的车停到码头,他们即将登船之际,乐景轻轻叹了口气,认真的看向他们,诚恳的说了一声“抱歉”。 “你别小看我。”温梦星笑容一如初见时的清婉动人,只是她现在的笑容里多了一种坚韧不拔的力量,“你以为我是为了陪你?我也不过是为国尽忠罢了。” 苏和光也笑道:“咱们还有那么多电影没拍,你可别想甩了我。” 乐景怔怔注视着两人无畏的笑脸,胸中也涌现说不尽的壮志豪情。 “好,以后咱们继续拍电影。”他笑道:“我们要把中国电影推向全世界。” 三人对视而笑,时间辗转过去了许多年,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他们却奇异的依旧保持了年少的执着和热血。 汽笛声悠扬,通向异国轮船缓缓驶离岸边。 乐景站在船甲上,在澎湃的潮音中,细细品味越燃越烈的乡愁。 经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重归故土。 他又想起了他名为颜泽苍的上辈子。两世为人,他似乎一直在和人分别,于异国不知漂泊了多少年。 怎么一眨眼,就过去了这么多年。 他把最美好的青春和热血,都献给了自己心爱的姑娘,此生可言无悔,足矣。 潮音滚滚,海浪阵阵,天地谱曲,乐景情不自禁轻轻哼起了那首歌: “河山只在我梦萦, 祖国已多年未亲近, 可是不管怎样也改变不了 我的中国心。 洋装虽然穿在身, 我心依然是中国心, 我的祖先早已把我的一切 烙上中国印……” (正文完) 第177章 番外1 《工人报》:“前天,位于第五大道的一栋房子突发大火,火灾发生半小时后,消防队及时赶到迅速将大火扑灭,并从火灾现场发现一具无名男尸,经过认真比对现场遗留下来的文件资料,男尸的身份似乎也已经水落石出了,这正是已经失踪许久的谢听澜!” 《妇女报》:“女权活动家丽贝卡女士呼吁警局尽快公开案情的具体进展……” 《纽约日日新闻报》:“谢听澜的死因充满了蹊跷。火灾是偶然还是人为?我们的政府,以及日本军方究竟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据知情者透露,美日两国已经达成了秘密的战略合作关系,日本将用海量的人体实验数据充当投名状……” 《加拿大早报》:“据美国媒体报道,谢听澜已经在美国公寓里因火灾去世,《上帝救不了共产党》是他生前的最后一部作品,很多人认为,正是这部电影给他带来了杀身之祸……” 《袋鼠报》:“本报驻美记者已经分别向白宫和日本领事馆提交了采访请求,截止到本期新闻之前,我们还没收到答复……” 西蒙拿起报纸一把甩到汉姆警长的脸上,“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要你们先保密吗?这下好了,全世界的报纸都知道了谢听澜已经死了!” 如果让其他美国公民看到西蒙此时的样子一定会大吃一惊。报纸的宠儿,以温文尔雅亲切良善著称的西蒙议员先生,此时看着警察局长的眼神怨毒的宛如杀父仇人。 而在外界一向以铁血硬汉著称的汉姆警长,此时像雪地里被冻的哆哆嗦嗦的小鸡仔,无精打采的缩着脖子,小声说道:“我很抱歉……这是我的疏忽……” 西蒙背着手,在办公室转来转去,宛如困兽。 谢听澜…… 他咬牙切齿的咀嚼这个名字,在愤恨中又隐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 自从这个诡异的东方人踏上美国大陆,事情就开始失控了,诡谲之事接踵而至,他从政几十年,竟然不知不觉被一个年纪可以做他儿子的人算计了。 自从电影上映后,他在党内的声望就一落千丈,总统也对他表达了失望。 谢听澜失踪到现在,不仅日本在找他,总统那边也派人在找他——西蒙知道日本人已经在私底下和总统接触,希望在找到谢听澜的第一时间将他引渡到日本。 所以西蒙现在只有找到谢听澜,才能将功折罪。 只是他没想到,他还没确定死尸的身份,谢听澜死亡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全美!现在生气也于事无补了,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事情的影响降到最低。 西蒙问:“验尸结果出来了吗?是谢听澜本人吗?” -- 第439页 汉姆警长小声回答:“死者是黄种人,年龄在30岁——35岁之间,身高183米……”他小心翼翼抬头看了眼表情不耐的西蒙,声音越发微弱,“警局没有谢听澜的详细身体资料,所以现在还不能确定尸体的身份。” 西蒙用力摁住汉姆的肩膀,直视他的双眼,“不管这是不是谢听澜,此时他必须不是,你明白吗?”谢听澜就算死,也应该等到电影的热度过去后再神不知鬼不觉的去世。在现在这个风头浪尖上,谢听澜的非正常死亡,注定会催生无数阴谋论,而这些阴谋论会影响总统的计划。 汉姆满头大汗的点点头。 西蒙:“你马上回去联系熟悉的媒体,明天就召开新闻发布会!” 西蒙和汉姆又仔细商量了半天,终于敲定了发布会流程。 一切就只等明天新闻发布会翻盘了。 西蒙把自己的身体陷入柔软的沙发里,长出了一口气。明明已经制定好了计划,可是他心里却隐隐约约有一种不安,事情真的会像他想象中的那么顺利吗? …… 第二天。 西蒙正在会客室会见金主,办公室的电话突然响起。 他歉意的对金主笑了笑,“请稍等,我先接个电话。”金主对他比了个你随意的手势。 西蒙的耳朵刚贴上话筒,总统气急败坏的声音就险些刺破他耳膜,“完了!我们都完了!狗屎!操他妈的谢听澜,那个狗杂种,婊子养的黄猴子……” 耶鲁出身的总统在这一刻贡献出来了让皇后区的酒鬼也叹为观止的精彩脏话。 西蒙心脏登时就咯噔一下,他急切追问道:“先生,发生什么事了?” “报纸!英国、法国、中国等十几个国家的报纸上都刊登了那个杂种的遗书!他在遗书里写他被美国和日本的情报机关追杀命不久矣——他提前指认了我们就是杀害他的凶手!” 西蒙身体一晃,话筒脱手滑落,在电话线的牵扯下悬停在空中摇摆,总统的咒骂声滔滔不绝,成功让金主惊愕失色。 他绝望的捂着脸,从牙缝里挤出来那三个字,“谢——听——澜!” …… 英国: 一年三百多天,伦敦有两百天都是阴雨天。所以倒显出晴朗天气的珍贵。 今天恰好是个晴天,无数英国人走出家门,惬意的沐浴在难得的阳光之下,公园里,草坪上坐满了体面的闲人。 可是珍贵的晴天对于厂房里的工人们没有什么特别的。只要机器一日不停歇,他们就要一刻不停的工作。 昏暗的厂房里,在无数巨大齿轮交错挤压发出规律且刺耳的轰鸣声里,一名工人用满是油污的手捧起报纸,大声念道: “我是谢听澜,当你们在报纸上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死了……” 工友们议论纷纷:“谢听澜果然已经死了。” “是啊,毕竟他是共产党。” 气氛立刻沉默下来,齿轮的咆哮声越来越大,像一头永远也吃不饱的野兽,时刻对工人们的血肉虎视眈眈。 突然人问:“你们说,共产主义真的可以实现吗?” 声音很轻,轻易就被齿轮的轰鸣声碾碎。 念报的工人却听到了。他放下报纸,淡淡回答了这个问题,“共产主义当然会实现。”他用一种理所应当的语气回答道:“只是在那以前我们都已经死了。” “革命就是要死人的。” 法国: 法国人最爱下午茶,这是法国最重要的一个传统之一。 所以就算工厂工作繁忙,女工们还硬是挤出来十分钟,来吃一些点心。 当然,她们吃的点心都是街边面包店打折处理的临期饼干,味道口感根本比不上淑女们在白色阳台上品味的马卡龙烤布蕾,不过就算这样她们也很满意了。 同伴们都在满足的小口咬着饼干,竖着麻花辫的女工却从口袋里拿出叠的方方正正的报纸,在沙沙的咀嚼声里,她的脸上升起一种让人惊异的肃穆 “……美国政府打算杀了我,以此来向日本交换他们在东北的人体实验数据,所以可想而知,他们一定会极力向公众隐瞒我的死亡,当然,他们也很有可能会直接嫁祸给苏联人和中国人……” 不知不觉中,窸窸窣窣的动静停止了,女工们放下饼干,专注的倾听同伴读报声: “我的生命无足轻重,我唯一惧怕的是我那至高无上的崇高信仰被卑劣的敌人扭曲篡改,所以我必须要告诉所有人——我,谢听澜,一名共产党员,谋杀我的是反人类的魔鬼,就算到了地狱,我的灵魂也永远怀抱着真理和正义……” 在信的最后,不知道谁轻轻哼起了那首歌,并且很快,所有女工都在唱起来: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 要为真理而斗争! 把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 奴隶们起来,起来! 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 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 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 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中国。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北平大学内现在陷入了一片冰冷的死寂。 在一间间安静的教室里,教授们正在不约而同念起了同一封绝命书,他们的声音传出教室,好似要乘风而起扶摇直上九万里,传遍这壮丽河山、大江南北。 -- 第440页 “……我知道我们一定会取得战争的胜利,但是我大概率无法看到了。所以,等到胜利的那一天,天安门城楼下万千红旗飘扬时,那就是我回来了。” “功成不必在我。” 台下,是无数哭红了眼睛的中华少年。 就像那首所有中国人都耳熟能详的歌里唱的那样。 中华民族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 在翻滚怒号的时代波浪里,无人可幸免于难,澎湃的潮水终将还愿每个人生命的底色。 第178章 番外2+番外3 番外2:《朋友》 哈尔滨的春天来的很晚。 江南已经草长莺飞,浅草可以没马蹄,东北的松树刚刚抖落一个冬天的雪,小草吃力的顶开冻土颤巍巍露出头。 宋启星一大早就爬起来了。 他穿上自己新买的西装,在头上抹上厚厚的发胶,把头发梳得油光发亮的,然后对着全身镜照了半天,自觉帅气逼人。 这就戴上帽子兴冲冲跑了出去,老仆追了出来,“少爷,你去哪里?中午还回来吃饭吗?” 宋启星兔子一样蹿的飞快,头也不回道:“我去找瑛彬,中午就在医院吃了,别给我留饭了!” 他这一路上火急火燎,等到真正站在病房门前,他反而开始踌躇起来。 古人常说近乡情怯,他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在于瑛彬这个狗东西身上体验这种心情。 其实不怪他现在心情这么纠结。 毕竟,他和瑛彬也有六年没见了。 这六年来,宋启星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他。周围人都劝他别找了。这么久没有消息,于瑛彬大概率活不了了。 这些年被日本人杀的同志还少吗?于瑛彬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只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宋启星的朋友可以生,可以死,唯独不可以不明不白的失踪不见了。 去年,他们抓到了一个叛徒,从叛徒嘴里知晓了一点有关瑛彬的消息。 当时,叛徒看着他的眼神带着某种奇异的快意,他愉快的说:“我没见过他。只是知道,他似乎被严刑拷打了很久,然后就没消息了。人估计早就没了。” 同志们都用同情的眼神望着他。 说来也是奇怪,都到了这一步,宋启星却带着一种莫名的笃定开口,“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瑛彬一定没死。” 他知道其他人现在都是怎么看他的。他们一定觉得他是无法接受好友死亡的事实,所以一直在自我欺骗。 可是宋启星就是这么想的。 第二天,他就申请去东北前线。 他告诉首长:“瑛彬是在那里失踪的,我想去那里再找找,说不定会找到新线索。” 首长禁不住他的再三请求,就松口答应放他去东北。 妈妈知道了后问他,“你知道那里现在多危险吗?就算是你,在那里也不可能得到多少照顾!” 宋启星理所应当道:“这是自然。我是去前线战斗的,不需要特别照顾。” 他永远记得妈妈当时死灰一般的脸,以及那声凄厉的质问: “你这样做真的值得吗?!于瑛彬都死了,你还要把自己的命搭进去吗?” 宋启星沉默了一下,才回答:“正是因为你们都认为他死了,我才必须要找到他……我知道他不太可能活着了……但是,哪怕是尸体也不当紧,这样起码他死后可以躺在烈士陵墓里。” 他垂下眼睛,声音哽咽了一瞬,努力平静了一下心情,才费力的组织语言有些艰涩的继续说道:“……等我以后飞黄腾达、举世闻名后,人们提起我宋启星,就会提及瑛彬,提起他的宁死不屈的傲骨,提起我们曾经一起度过的时光。这样,瑛彬……才没有白死。” 他逼迫自己硬着心肠说出了最后的话:“您不是只有我一个儿子,而瑛彬……只有我这一个挚友。” 他没有看妈妈当时的脸,他怕会反悔,会跪下来告诉妈妈他不走了,要留下来尽孝。 所以他对妈妈深深鞠了一躬,就带着一腔孤勇,头也不回的走了,第二天就坐上了去东北的火车。 也许他是个不孝子。 他只是不忍心,瑛彬凄凉躺在地下,无人收敛尸骨,无人知晓荣光。 他是他的朋友,最好的朋友。 还好,他的坚持是对的。他终于找到了他,活着的他。 宋启星之前得到的消息比较含糊其辞,只知道他受了伤被送进了医院,所以他也不知道瑛彬现在的状况,六年过去了,他变得怎么样,瘦了吗?身体如何?抢的重不重? 他真的很怕推开门后,看到的是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命不久矣的好友。 大概是他在门前站的久了,路过的护士警惕的问道:“同志,你找谁?” 宋启星从漫长的回忆里抽回心神,慢了一拍才回答:“我找于瑛彬。”他咽了咽口水,有点紧张的补充道:“我是他朋友,宋启星。” “启星?是不是你?”好友高昂的声音穿过薄薄的门板,在他耳旁炸裂开,在宋启星本就不平静的心湖掀起狂风暴浪。 “我听到你的声音了!你来看我了吗?” 宋启星的泪水再也止不住,奔腾而出,他高高扬起头,努力睁大眼睛,护士惊讶的面容越来越模糊。 -- 第441页 “是啊,我来看你了。”声音像磨刀石一样粗粝沙哑。 “……你是不是在偷偷哭?” 宋启星一梗,用新西装的袖子粗暴的揩了揩,瓮声瓮气回答:“我才没有!” 于瑛彬中气十足笑骂道:“没哭的话你怎么不进来?还要我八抬大轿请你进来吗?” 宋启星这颗七上八下的心彻底平定下来。这狗东西,果然狗嘴吐不出来象牙! 护士理解的看着这个又哭又笑的中年男人,也催促道:“您快进去吧。” 宋启星转身推门一气呵成。耀眼的阳光洒进他阴郁的眸,已经和他一样变老了的朋友坐在窗边,在璀璨的春光下,如年少时那般对他笑的温柔。 “瑛彬。”他声音很轻,唯恐把自己从梦里叫醒,“我把你找回来了吗?” 于瑛彬坐在轮椅上,冲自己的老朋友张开双臂,挑眉展笑:“阿星,为了庆祝久别重逢,不抱一个吗?” 小王子找到了玫瑰。 宋启星找到了他的朋友。 ———————————————— 番外3:《回国》 春去秋又来,又过去了近十年。 纽约,又是一年夏日炎炎。上东区树木郁郁葱葱,花香四溢,一栋白墙红顶的小楼掩于浓绿灌木之后,从中传来悠扬清越的钢琴声。 淑芬闭上眼睛,全身心的沉浸在曲子的意境里。 这是约翰·P·奥德威作曲的美国歌曲《梦见家和母亲》,在中国,他有另一个大名鼎鼎的名字——《送别》。 这首来自美国的曲子被李先生重新配词谱写后,在中国焕发了无与伦比的生命力,直到三十年后的今天,依旧是给朋友送行时的首选歌曲。 傅瀚晟深深凝望着淑芬,目光里有留恋,有伤感,有担心,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他按下心中沉沉浮浮的复杂心情,低低唱到: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瓢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在最后一个乐符落下后,淑芬给予了热烈的掌声。 傅瀚晟定定望了她几秒,有些不死心的问道:“你真的非走不可吗?” 淑芬不假思索回答:“非走不可。” 傅瀚晟提醒她:“你现在是美国国籍!” 这一刻,淑芬双眼像少女时期一样清亮动人,她大大咧开嘴角,露出一个傻乎乎,却是她自留美以来最为轻松恣意的笑容,“我回去,就是为了重新加入中国国籍。” “……哪怕你会被当做汉奸和叛徒?” “不会的。”这个在政坛沉浮近十年的女人竟然天真的笑道:“我相信我的祖国不会辜负我的。” “战争就要胜利啦。”她的双眼闪闪发亮,满怀憧憬:“我要回去建设家乡!” 傅瀚晟再也说不出任何劝阻的话了。 他别开眼睛,不想再看淑芬此时无比刺眼的笑容,抿了抿嘴唇,干巴巴说道:“……祝你一路顺风。” “谢谢,这些日子以来,多谢你的帮助。”淑芬对他轻轻欠身,然后毫不犹豫转身,提着行李就要跨过门槛的前一刻,男人急促的追问道:“你还会回来吗?” 淑芬停下脚步,偏头挑目,说不出的风情万种,“这要看我的国家如何安排我了。” 傅瀚晟沉默的注视着女人款款离去的背影,她走的那么义无反顾,那么毫不留恋。 ……即便他曾经是她的丈夫。 他们的婚姻关系从今天开始就正式解除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可惜的。因为这桩婚姻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她为了获得美国国籍,他为了和中国共产党建立更深的联系。 他和她之间也从没有任何男女之情。在一些时候,他和她还会因为彼此不同的立场和利益露出冰冷狰狞的姿态。 他把她当做同盟、同志、需要警惕的未来敌人,偶尔,他也会把她当做可以商量事情的朋友。他唯独没有把她看成女人。 可是就在这时,注视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他竟然有些不舍。大概是因为他知道,他这辈子都不会遇到像她这样口甜如蜜心肠却冷酷狡诈、又偏偏会在一些时候过分天真的……女人了。 在空无一人的琴房里,他失笑的摇了摇头,自言自语感慨道: “你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特别的女人。” 淑芬走出大门,走向早已等候她许久的萧长乐。 谢先生假死离开后,她和萧长乐选择留在美国。她和傅瀚晟假结婚获得美国国籍,成为丽贝卡竞选团队的一员。而萧长乐,则一边在美国推广传播徽戏,一边在私底下秘密串联华人。 十年间,两人相互扶持,唯一支撑他们的信念就是有朝一日祖国国泰民安。 两人如释负重相视一笑,轻轻抖落这些年的风霜和故事。 萧长乐满足笑道:“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 他们这一生,哭过,笑过,落魄过,也光荣过,曾经卑贱如草芥,也曾经翱翔于云端。 战争胜利后,倦鸟不用再漂泊,可以归林了。 第179章 番外4 番外4:《祖国不会忘记》 -- 第442页 夜潮如水,月色清凉。 天空是墨蓝色的月饼盒,里面盛着中秋吃剩下来的半块月饼。 谢知涯和温曼蓉肩靠肩,沉默的坐在床头,银浆一点点流到被面,又爬到了他们手上,留下皎洁的光斑,与他们额角的银丝交相辉映。 钟表的指针滴滴答答画着圆。 屋外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已经响了大半夜,还没有丝毫要平息的架势。笑闹声、呼嚎声、奔走声、敲锣打鼓声声声入耳。 今夜,北平无人入眠。 一阵夜风袭来,绑在窗台上的红旗猎猎作响,院子里的狗突然叫了起来,声音听起来竟然也带上了几丝亢奋。 谢知涯轻轻握上了妻子的手,手果然很凉。生了澜儿后她就亏了身子,一年四季手脚冰凉。 他包住她的右手,又交代她: “把左手放进被子里暖一暖。” 温曼蓉依言照做。室内又再次陷入一片沉静。 半响,温曼蓉突然长出了一口气,就好像一个跋山涉水翻山越岭的旅人终于看到了终点,只是此时她的心情比旅人更复杂。 旅人可以兴高采烈奔向终点,她的高兴却不能如此纯粹,因为她的心中尚有牵挂。 她借着月光看了一下挂在墙上的表盘,没头没脑的说:“零点过了。” 谢知涯不可能不懂妻子的意思。 他的呼吸肉眼可见重了许多,眼睛也开始泛潮:“今天……下午,就要建国了。” 温曼蓉反向握住丈夫止不住颤抖的手,望着丈夫的眼睛是同样的湿润,“十二年了……天终于亮了。” 为了这一天,他们已经熬过了旱灾、洪水、瘟疫、饥荒、内战、外战、两次世界大战,淌过了长满罂粟的泥沼,穿过铭刻着百年耻辱的迷雾森林,在倒在战争和天灾下的几千万死不瞑目的眼睛目送下渐行渐远,一路披荆斩棘踏碎黄祸论之下的冷眼和歧视,用土枪汉阳造打败日本法西斯的坚船利炮,发动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驱逐帝国主义扶持的傀儡政权…… 为了这一天,他们从1840年等到现在,终于在今天,天亮了,他们从泥潭中捧起了红色的太阳。 为了这一天……他们向祖国和人民献出了自己的儿子。 而后,中华煌煌,崛起东方。鸟兽齐鸣,天下太平。 …… 天安门城楼下已经变成了红色海洋。全北平的红布似乎都出现在了这里,悦动挥舞的红布是人间无数的红太阳。 大街上张灯结彩,大红灯笼迎风招展,鞭炮声不绝于耳,在金秋十月生生营造出来过年的气氛。 男女老幼举着红旗、红布,穿着自己为了今天特意准备的新衣服走出家门,共襄盛举。 乐景跟随着身穿便装的警卫员,低调的在人海里穿行。 他穿着朴素的灰色中山装,胸口别着一枚闪闪发光的红色党徽,帽檐压的很低,几乎能盖住他的眼睛,嘴边贴着能盖住半张脸的假胡子,走在人群里就像一滴水融入了江海。 路边有个戏班子敲锣打鼓,喜气洋洋的放声高歌: “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 天安门下一排五星红旗迎风飘扬。城楼上的那个老人的照片,望着他兴高采烈的人民,笑的慈爱而满足。 戏班子又唱又跳,又哭又笑:“共产党,辛劳为民族,共产党他一心救中国,他指给了人民解放的道路,他领导中国走向光明……” 前清的老秀才须发皆白,老眼昏花已经看不清人,只能看到一片要把他淹没的红流,他抑扬顿挫的大声吟诵三十多年前梁公送给他们这些中国少年的文章:“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惶。鹰隼试翼,风尘翕张。奇花初胎,矞矞皇皇。干将发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前途似海,来日方长啊!谭公你看到了吗?!太阳啊!太阳……出来了!” 乐景越走越远,那首歌渐渐远去: “他坚持了抗战八年多,他改善了人民生活,他建设了敌后根据地,他实行了民主好处多……” 学生们举着红旗,呼啸着跑过沸腾喧嚣的长街,他们手拉着手,肩并着肩,声音是如此激昂清亮,生机勃勃: “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世界人民大团圆万岁!”“共产党万岁!”“人民万岁!” 乐景仰起头,把这份来之不易的喜悦深深吸入肺腔,吸入五脏六腑,只有这样,才能拂去他肩上几十年的风尘。 在他还在乐景的时候,他曾经无数次在原始纪录片,在影视作品里看到过这一幕,他曾千百次向往着这份火热,好奇着这份喜悦的重量。 为了触摸这份火热,为了称出来它的重量,他足足花了56年,这是半部中国近代史的分量。 他抬眼望向簇拥在红旗里的高高城楼,他知道,在城楼上的人潮里,站着他十几年未见的父亲。 高耸的城楼,连同那招展的五星红旗,渐渐在他眼前晕染开,在这举国欢腾的日子里,乐景沉默着红了眼睛。 他已经死了。 所以,不能见,不能说。 此生山高水长路远,他们还活着就够了。只要活着,那么总有一天能够相遇。 -- 第443页 …… 谢知涯站在城楼上,目送那个老人越众而出,在最前方站定,用湖南口音的不标准普通话大声宣告着新时代的到来: “同胞们,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已于本日成立了!” 顷刻间,城楼下的喜悦声山呼海啸,恨不能穿破云霄,向全世界宣告全体中国人此时的扬眉吐气。 一个属于中国的新时代悄悄到来了。 谢知涯微阖双目,眼角浮现晶莹泪光。 在这样举国欢腾的日子里,他的心脏却一直在揪疼,脑海情不自禁再次浮现那段早已深刻入他骨髓的话: “……我知道我们一定会取得战争的胜利,但是我大概率无法看到了。所以,等到胜利的那一天,天安门城楼下万千红旗飘扬时,那就是我回来了。功成不必在我。” 长风啊。 我们胜利了。 天安门城楼下红旗飘起来了,大家都在笑,我们站起来了,你看到了吗? 在你死后,爹娘就认同了你的理想,这些年,我和你娘和你的同志们并肩作战,我们一起干跑了日本人,干跑了国民党,建立了新中国。 我儿是烈士,我这个当老子的,也不是孬种。 爹娘,终于没给你丢脸,没有玷污你的牺牲。 你没有走完的路,爹娘替你走。 你没有实现的理想,爹娘替你实现。 你没有看到的太阳,爹娘替你挂在你墓碑之上的天空。 你看,爹被邀请上了城楼,从今以后,天下就太平了,不会再打仗了。 从今以后,这国泰民安的岁岁年年日日,爹都会一一讲给你听,都会替你一一看过。 爹,会变得很有名很有名,这样以后子孙后代们提起爹来就不会忘记你的名字,你会和我的名字一样被世人记住,你的死亡会引来无数的惋惜的目光。 你是我谢家的千里驹,是我……最骄傲的儿子。 他情不自禁伸长了脖子,目光在下方的人海里仔细寻找着,翻检着,抚摸着,即便知道不可能,还是希望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长风啊,建国了。回来看看吧,看看你为之效死的国家,看看……已经苍老的爹娘。 …… 城楼下的队伍已经彻底癫狂起来。 一排飞机骄傲排开晴空的云浪,怒放的五星红旗下,无数人嚎啕大哭,涕泪满衣裳: “站起来了,从今天起中国人民就站起来了!” “爹娘你看到了吗?以后不会再有人来欺负我们了!我们要过上好日子了!” “百年国耻!百年国耻啊!从今以后,我们不用再向洋人低头了!” “哥,快回来吧!新中国了,我们一起建设国家啊!” 乐景望着这些喜极而泣的脸孔,目光一瞬间穿越时空,看到了那些透明的身影。 翠香,顾图南,季鹤卿,颜静姝,死在海战中的同学们…… 还有其他无数倒在黎明前的黑夜至死都没有看到光明的人们。 他跋涉了五十多年,终于替他们看到了这份赤色黎明。这是他们约定好了的黎明。可惜这份黎明里,没有他们,也不会有人记得他们。 乐景神情突然有些恍惚,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那些灵魂穿越时空,蹦跳着来到了他的身边。 顾图南的脸上依旧是那吊儿郎当的笑容,季鹤卿还是那个梦想仗剑走天下的中二少年。还有静姝,她呀,他的小妹妹还是小时候那样笑容腼腆,又乖又甜。 他们兴高采烈的手牵着手,笑着走过人头攒动水泄不通的喧嚣长街,一同唱起来那首歌: “在茫茫的人海里我是哪一个 在奔腾的浪花里我是哪一朵 在征服宇宙的大军里 那默默奉献的就是我 在辉煌事业的长河里 那永远奔腾的就是我 不需要你认识我不渴望你知道我 我把青春融进融进祖国的江河 山知道我江河知道我 祖国不会忘记 不会忘记我……” 漫长的黑夜终于过去,天亮了。功成不必在我,功成必定有我。 第180章 番外5(上) 番外5:《父与子(上)》 首都大学经管学院正在上大型公开课。 尤祥鹌鹑一样缩在后排座位上,台上是谢老爷子中气十足的喝骂:“你们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学生!都大学生了,连做个帐都做不平!财政局找我借人我都不好意思让你们去!开学的时候,我还千叮咛万嘱咐你们,千万不要做假账,现在才发现,我就是杞人忧天!你们连真账都做不会!让你们管账,迟早要因为给国家造成损失被关进监狱!这样下去,我们国家什么时候才能赶英超美?!” 尤祥无奈的耷拉着头,特没意思的小声和同桌咬耳朵:“这老头儿都七八十了,怎么还这么大的脾气。” 同桌同样小声回答: “那能怎么办,全学校就这老头面儿最大,校长在他面前都不敢大声说话,逢年过节中央领导都要去登门拜访,骂咱们几个小鸡仔还不是信手拈来?咱们还能怎么办,乖乖领训呗。” 尤祥悻悻摸了摸鼻子。 他如何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全首都大学的师生都知道,学校里宁可得罪校长,也不能得罪谢知涯谢院长。之前可是谢院长用自己的面子拉来了办学经费,他们学校才能创办。 -- 第444页 谢院长也是三朝元老了。 前清那会儿,他赶巧,正好是最后一届进士。到了民国,也是大总统手下一等一的能官,号称全中国最有钱的人。可是人家愣是把所有家业都捐给了我党的革命事业,单这份觉悟和气概,全中国都是头一份的。 所以前几年建国的时候,老爷子当仁不让上了城楼。按理说,老爷子为了中国革命事业牺牲了这么多,好不容易建国了,总要捞个厅长部长当当吧。结果人老爷子就是觉悟高,急流勇退,辞官去搞教育去了,让人不服就行。 所以尽管谢老爷子脾气不好,三天两头把他们骂的跟孙子似的,也没人敢不满,毕竟人老爷子学问过硬,完全碾压他们。君不见,他们校长在老爷子面前不是也要装孙子? 尤祥苦着脸抱怨道:“唉,要我说,不是我咱们太笨了,是老爷子太聪明了,他拿天才的标准来要求我们,可不就要失望了吗?” 台上谢老爷子嫌弃的骂了他们半天,尤嫌不过瘾,于是话题顺理成章又拐到他引以为豪的儿子身上: “都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怎么差距那么大?我儿子,20岁就从哈佛毕业了,《待到山花烂漫时》你们都知道吧?这么有名的电影,不知道救了多少可怜的女人,我儿子拍这个的时候才21岁!对了,你们看过我儿子拍的《人肉的味道》吗?这是反应建国前陕西旱灾的,唉,现在年头好过了不少,你们这些城里孩子都没经历过什么叫饥荒,我那里就有这部电影的拷贝带,等过几天上课的时候我放给你们看看,让你们好好明白先辈们的不容易……” 尤祥低着头,悄悄打了个哈欠,再看同桌,已经开始专心致志在演草纸上画乌龟了。 谢知涯的儿子全校无人不知,全中国也无人不晓,正是大名鼎鼎的谢听澜烈士。这位英烈用电影在全世界输出红色革命,他预言般的《你为什么饿肚子》和揭露日本军国主义邪恶凶残本性的遗作直接影响了日共史,加剧了日本国内阶级矛盾,为国内养精蓄锐创造了良好的空间, 他壮烈牺牲后,他的电影所带来影响也没有消退,反而推动了一个崭新时代的开始。 无数后辈们继承了他的遗志,纷纷投身革命,在各大领域发光发热,并直接形成了红色电影流派。无数电影人陆陆续续拍了数不胜数的叫好又叫座的红色电影,不仅大大鼓励了中国人的抗战热情,坚定了他们的革命信念,还鼓舞了无数第三世界的人民纷纷投身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推动了全球共产主义事业蓬勃发展。 谢听澜的伟大那是一本书都放不下的。 尤祥也打从心眼里尊敬且崇拜这位革命烈士。他刚上大学的时候,听谢院长讲谢听澜先生的光荣事迹还感动的哭过呢!只是,任谁连续听谢院长讲了三年有关他儿子的车轱辘话,也会像尤祥现在这样麻木的。 尤祥完全不反对谢院长讲谢听澜先生,先生他为国牺牲理应被子孙后代铭记。但是,谢院长讲来讲去都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话,他都可以倒背如流了,一点也不新鲜,可不就让人无聊了吗。 终于,下课铃声响起了,谢院长这才恋恋不舍的停下话头,不情不愿道:“下课,回去给我好好预习明天的课,知道了吗?” 尤祥如蒙大赦,耐着性子等老爷子慢吞吞走出门后,就麻利的拎着书包夺门而出,跑完了食堂就打不到好吃的菜了! 第二天,又是谢院长的课。 尤祥没精打采的走进教室,特意在后排找了个座位坐下,和同桌抱怨道:“你说谢老都这么大年纪了,不在家里享清福,还三天两头来给我们上课,他脾气还那么大,要是气出来病了,这责任谁担得起?” 同桌感慨: “……老爷子这是继承了战斗到底的革命精神啊。” 说话间,就见一个带着金丝边眼镜的和蔼大叔走到讲台上,笑眯眯的对他们说:“谢教授身体不舒服,今天我来代课。” 谢院长请假了? 这可是他们入学以来头一回啊! 老爷子之前无论刮风下雨下冰雹,他都风雨无阻准时过来上课,这份敬业劲头让人不佩服都不行。 于是就有同学担心问道:“老师,谢院长病的重不重啊?” 代课老师笑眯眯回答:“没什么大毛病,就是学校想着谢院长这么大年纪太过劳累不好,就强行给他放了个假,所以我就来代课了。” 尤祥这才松了口气。 他有些好奇打量着站在讲台上的陌生老师。 他看起来也有些年纪了,黑发里夹杂着不少银丝。奇异的是,他脸上却没多少皱纹,皮肤细腻有光泽,眼神更是如少年人一般清亮,冲淡了他身上的年龄感,让人看不出他的真实年纪。 他带着金丝眼镜往台上这么一站,再对他们温温柔柔一笑,尤祥登时脑海里就浮现了一个成语——温润如玉。这个成语仿佛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尤祥听前桌的女生在小声夸这个代课老师长的好看,有气质。 尤祥也这么觉得。他忍不住想这个人年轻时该多俊啊,老了都没变丑,还是个很有气质的美中年。 他们班班长问:“老师您叫什么名字啊?我们该怎么称呼您啊?” 谢景老师含蓄的笑了笑,“你们就叫我谢景老师吧。” -- 第445页 “老师你也姓谢啊,你跟我们谢院长是什么关系啊,你们不会是亲戚吧?” 谢景老师挑了挑眉,笑容有些异样,“是啊,只不过是几十年没见的亲戚。” 尤祥了然。哦,原来是不怎么熟的远方亲戚啊。 但是很快就有同学质疑道:“不对呀,你们不都是一个学校的老师吗?怎么可能几十年没见。” 谢景老师:“我刚调到咱学校,之前我一直在国外。” 哦,原来是这样。 大家都对新来的代课老师很好奇,陆陆续续的问了很多问题,谢景老师倒是好脾气的一一解答。他为人风趣,博闻广识,又不摆架子,很快就和全班同学打成一片,包括尤祥在内的同学都立刻喜欢上了这个新老师。 尤祥想:如果以后谢院长的课都让这个新老师上该多好啊。 聊的差不多了,谢老师就说:“我今天是第一天来上课,也不清楚你们的水平,这样吧,我给你们出几道题你们花个十几分钟做一下,有什么不会的就提出来,大家一起讨论。” 谢老师出的题不算很难,尤祥很快就有了思路,开始奋笔疾书。平易近人的谢老师则是从讲台上走下来慢慢巡视,查看学生们的答题进度。 就在这时,校长的声音由远及近,自走廊那头传来。 “谢老,您等等啊,我们已经找好了代课老师代课,那个老师我看过的,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人才,水平还不错的,教学生绰绰有余啊。” “放你娘的狗屁!谁让你们给老子请假的?老子同意了吗?老子的学生老子自己教!你给我滚一边去,别挡路。” “哎呀,谢老,您都这么大年纪了,累出病来就是我们的罪过了。你回家好好歇歇,正好给年轻人多点机会,让他们多锻炼锻炼。” “谁说老子老了,老子还不到八十,不老!你随便找了一个毛头小子想来篡我的权,反了天了你!你再拦我,老子踹你了你信不信?” “哎呀,谢老,您别走这么快,等等我啊!” 尤祥心头一紧,难掩担心的望着和蔼的新老师。以谢院长的暴脾气,等下肯定给他劈头盖脸骂一顿。 不知道是不是被谢院长的叫骂吓住了,谢景老师的身体现在正在轻轻发抖。 唉,谢景老师真是太倒霉了,都这么大年纪了还遭受这种无妄之灾。 等下如果谢院长动手了话,他就……背着谢老师跑吧。 “啪!”的一声巨响,门被人狠狠推开了。 谢知涯老爷子山大王似的横刀立马堵在门口,满面冰冷煞气,声音洪亮如钟,“这是我的课,什么代课老师,给老子走人!” 第181章 番外5(下) 不知道是不是被谢老爷子的喝骂声吓到了,谢景老师吓得表情都僵了,背对着谢老爷子,迟迟不敢转身。 尤祥有点同情看着谢景老师苍白的没有一点血色的脸孔,接着就惊异的发现谢老师眼睛湿了! 啊这……他承认谢院长脾气不好很可怕,但也不至于吓哭了吧?谢景老师胆子这么小吗? 再看谢院长,脸色黑如锅底,不善的目光在学生们的脸上一一划过,最后定在背对在他的谢老师身上不动了。 在让尤祥坐立不安的接近一分钟的安静时间里,谢院长慢慢眯起了眼睛,尤祥莫名觉得后背一凉。 就听谢院长清了清嗓子,“你,就是代课老师?怎么背对着老夫?怕老夫吃了你?” 尤祥狐疑的摸了摸下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谢老爷子此时的声音有点飘? 周校长见缝插针从门缝里挤了进来,用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热汗,小心赔笑道: “谢老,消消气,气大伤身,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我在这里向您陪不是了。”接着,他又转头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一眼默不作声新来的谢老师,这人好不懂事。谢老和他说话也不理,还背对着不见人,真是没礼貌,所以这回他开口就带上了一丝火药味,“谢景老师,你是在国外呆久了忘记见长辈的礼节了吗?还不快过来和谢老打声招呼?” 乐景觉得自己的眼珠子好像被泡在了热水里,又酸又涨,他不敢开口,怕自己不小心哭出来。 他仰起头,睁大眼睛,深深吸了口冰凉的空气,大脑濒临沸腾的热血似乎也稍微冷却了一点。随后,他用最后一点理智,一点点转过去,宛如做错了的小学生那样低着头看着脚面,不敢直视父亲的眼睛。 谢知涯沉着脸默默运气,也不说话。 乐景这颗心就更七上八下了。 周校长这下是真生气了。 这谢景老师是怎么回事,当时面试他的时候不是挺能说的吗?现在突然变哑巴了,连叫人都不会了?他到底有没有把自己这个校长放在眼里。 所以他吹胡子瞪眼骂道:“叫人啊,愣着干嘛?” 乐景期期艾艾小声道,“……嗨,爹。” 全班同学:??? 周校长:??? 周校长瞪大眼睛,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好家伙! 周校长还是第一次见到像谢景这样能噎得他心口疼的人才。 他让他去叫人,没让他去认爹呀! 是,你谢景姓谢,谢知涯也姓谢,那他还姓周呢,他也没有问周树人喊爹啊! -- 第446页 这人究竟是怎么回事?精神有毛病吧。 他当时怎么瞎了眼把这种人招进来了啊! 尤祥也被这天外神来一笔的爹给震惊了。他用惊恐的眼神看着谢老师,怀疑他是不是因为剧烈的心理压力而精神崩溃了。 谢院长此时脸上的表情五彩纷呈,精彩极了,身体哪哪儿都抖得不行,眼泪都气出来了。谁不知道谢老爷子的儿子为国捐躯了,谢老师还上赶着问人家喊爹,这不是往人家伤疤上撒盐吗?谢老爷子要是不爆发,那他就不是鼎鼎大名的谢院长了,谢老师这回可没好果子吃喽。 周校长当即呵斥道:“谢景,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这么大年纪的人了,怎么说话还这么不着调呢!” 他连忙拍了拍谢老的背帮他顺气,贴心的宽慰道: “谢老,你别生气,我回头好好训他。” “我没有,他真是我爹……”乐景委屈的争辩声还没说完,就被老爷子暴喝给打断了,“爹?你还敢问我喊爹?行啊,你脸皮够厚的啊,老子没你这样的儿子!” 谢院长果然气的不轻,血色上涌,整张脸就像喝醉酒一样彤红一片,他吼了这一句还不过瘾,左右一打量,发现立在门口的扫把,如获至宝,一把捞起来就向谢景老师身上狠狠招呼! 一边打还一边骂: “让你问我喊爹!你谁啊!就凭你也配喊我爹!我儿子都死了几十年了!滚,老子没你这样的儿子!” 老爷子是下了狠手,没有一丁点手下留情,扫把棍打在乐景背上火辣辣的疼,不用看也知道一定肿了。 乐景惊慌的抱着头,满教室逃窜,难得有些懵逼。 不是啊,这父子相认的画风不对啊。 在他的设想里,他应该和他爹抱头痛哭互诉哀情,然后澄清误会,在一片欢声笑语里打出完美GG来着,他眼泪都提前出来了,他爹怎么不按套路走啊? “爹,我错了,我错了,爹,您别打了,别打了!” “孽畜,你给我站住,老子今天非要打死你这个王八羔子!你有种别跑!” 谢院长老当益壮,手里的扫把甩的那是虎虎生威,这老头儿都快八十了腿脚还麻利的很,谢景老师在教室里跑了几圈硬是没甩下他。 周校长目瞪口呆的看着你追我赶鸡飞狗跳的这一幕,有些怀疑人生。以往谢院长甭管嘴上骂的多热闹,是从来没动过一回手。 谢院长怎么说也是读书人,向来信奉君子动口不动手的。 眼下他却为了谢景破戒了,看来谢景真是把谢院长气狠了。最可恶的是,谢院长都气成这样了,谢景还口口声声爹长爹短的,这不是火上浇油是什么? 在又一次谢景慌不择路从周校长身边跑过时,他一把把他拦住了,二话不说气呼呼的扇了一下这混小子的后脑勺,教训道:“爹什么爹?那是谢院长,那是你爹吗?你知道谢院长的儿子是谁吗?谢听澜!就凭你也配高攀?你看你都把谢院长气成什么样了,还不快给谢院长道歉!” 乐景捂着后脑勺,又懵逼又委屈。 这这这,不让他喊爹,难不成要问他爹喊谢叔?他爹听了要是不打死他,他就跟他姓! 转眼的功夫,谢知涯提着扫把已经杀过来了,周校长就放开谢景迎上去,摆出一副同仇敌忾的表情对谢老爷子义正言辞道:“谢老,您消消火,别气坏了身子,我替您教训他……嗷呜!” 他捂着被巴掌抽过的生疼后脑勺,不敢置信抬头看着杀气腾腾举着巴掌的谢知涯,“谢、谢老,您……您这是……”气昏头打错人了? 谢知涯暴跳如雷,中气十足的把周校长骂了个狗血喷头: “谁让你打他了?你凭什么打他?还你教训他?你凭什么教训他?老子当爹的打儿子天经地义,你凭什么打我儿子?你当我是死的啊?!” 周校长:??? 尤祥:??? 全班同学:??? 剧情转折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他们已经完全搞不懂现在的情节发展了。这叫什么?只要头够铁,就能成为谢知涯的儿子?一个敢喊,一个敢认? 周校长抱着头,满头雾水,“您儿子?”他回头看了一眼抱手缩在墙角无精打采的谢景,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彻底成了浆糊,他又转头看向气喘吁吁的谢知涯,直愣愣的问道:“您儿子不是已经死了吗?” 谢知涯没忍住又给了他一个脑瓜崩,碎了他一脸唾沫,“呸!你儿子才死了呢!” 周校长捂着额头,无限委屈的回答:“我没儿子啊,我家三个都是闺女。” 谢知涯白了他一眼,懒得跟傻子说话。这人真是一点眼色都没有,笨死了!澜儿长的和他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看就知道是他儿子好不好。 他没好气的斜了一眼缩在墙角装鹌鹑的不争气自家倒霉孩子,运了运气,“……躲墙角那里干啥?孵蛋呢?还不快给老子滚过来!” 乐景抬起头,胆战心惊的看了眼老父亲手中举起的扫把,小声求饶道:“爹,我错了,有事咱回家慢慢说行不?这么多人在呢,好歹给我留点脸面。” 谢知涯重重哼了一声,“现在知道怂了,你之前不是挺硬气的吗,躲在国外这么多年,连封信都不给我和你妈送!” 乐景现在也算回过味儿了。他小心翼翼问道:“您……您早就知道我还活着啊?” -- 第447页 “这不是废话吗?”谢知涯余怒未消:“老子儿子拍的电影老子怎么可能认不出来?我当时一看到你在国外拍的电影,就认出来你来了。我就知道你肯定没死,只是躲起来了。”只是我以为你要“死”一辈子,今生都见不到你了。 乐景一时间心中五味陈杂,又苦又酸又涩,纵使他一向巧言令色,此时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对不起。”最后,他低着头,红着眼睛喃喃说出了这个迟到几十年的道歉。他欠爹娘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他大概是世界上最不孝顺的儿子了。 谢知涯再次哼了一声,已经情不自禁心软了,只是嘴上还半点不饶人:“对不起?对不起有用的话要警察干什么?”唉,儿女都是讨债鬼啊! 他随手扔了手里的扫把,大步向前,一把紧紧攥紧乐景的手,板着脸就往教室门外走去。 他硬邦邦说道:“走吧,回家,让你妈揍你去。” 乐景乖巧的跟着他后面,红着眼睛,故作轻松小声道:“爹,等会儿你可千万要帮我拦着点。” 谢知涯嘴角扬起,恶声恶气道:“哼,我不拦,就该让你妈狠狠揍你,你小子欠收拾!” 在一片震惊的目光里,父子二人大摇大摆扬长而去。 第二天,向来按时准点上课的敬业的谢院长光明正大的旷课了,新来的谢老师也跟着旷课了,前来代课的是周校长。 周校长苦笑着说,谢院长退休了,以后就不来教书了,他要回家陪儿子去。 有人问,谢院长的儿子不是死了吗? 周校长摸了摸自己余痛未消的后脑勺,打了个哆嗦,委屈巴巴的小声说:“没死,听说他当时是为了革命战略性撤退假死。” 唉,可害苦他了。谢老爷子出了名的宠儿子,还记仇,他打了谢听澜这一巴掌,老爷子可不就要记他到入土啊?不成,他要赶快登门赔礼道歉去。 想到这儿,他课都没心思上了,匆匆道:“这节课自习!” 得嘞,谢院长旷课了,周校长也旷课了。尤祥托着腮帮,心思也早就不在教室里了。 谢听澜先生竟然没死!那那那……教科书是不是改了啊?想到那些要因此痛不欲生的编导专业学生,尤祥情不自禁有点幸灾乐祸。 第182章 番外6 后世视角番外: 1,最好的祭拜 周六的早上,公园草坪上空飞起了白鸽,夏日清风调皮的掀起了小姑娘的碎花裙,看羞了小伙子的脸,孩童兴奋的放起了风筝,笑闹声传出很远,连位于防风林后面的革命公墓都能清晰可闻开心的尖叫声。 谢花楹原本正拿着大扫把清理公墓门口的落叶,听到不远处公园的笑闹声,一抬头就能看到在天上竞相追逐的“雄鹰”“轮船”“坦克”“航母”等风筝,笑眯了眼睛。 真是和平的一天啊。 “这里明明是革命公园,这里的公墓里不知道躺了多少为国奋斗了一辈子的老英雄,多么肃穆的场合啊!”王林刚从革命公墓祭拜出来,听到不远处的咋呼笑闹声气的就不打一处来,“他们不来祭拜就算了,还这样嘻嘻哈哈的坟头蹦迪,打扰前辈安宁,前辈们九泉之下该多寒心啊!” 同学也心有戚戚然的摇头叹息道:“现在真是忠烈坟前无人问,戏子家事天下知。” 谢花楹提声打断了这两个年轻孩子的愤愤不平,“孩子,你们说的不对。” 王林不妨有人搭话,定睛一看就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大娘,看她拿着扫把,应该是公墓的管理人员,所以哪怕刚被杠了,他也没有生气,礼貌发问,“奶奶,你觉得我们哪里说得不对?” 谢花楹笑眯眯的说:“这是革命公墓不假,老前辈们这一辈子为了革命出生入死,所求的不就是天下太平,人民安居乐业吗?如果他们泉下有知,听到他们为之守护的人民的欢声笑语,亲眼看到孩童尽情奔跑在蓝天之下放风筝的情景,心里头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她欣慰的凝望着公园的方向,喃喃道:“这才是最好的祭拜。” 老太太的话给了王林一种耳目一新感,细品之下却越来越有道理。他有些羞愧的挠了挠头,“您说得对,是我狭隘了。” 谢花楹笑着目送这两个懂事孩子背影离去。然后她转身,穿过一行行洁白的墓碑。 “温梦星女士与沈筠女士之墓”,“于瑛彬先生之墓”,“宋启星先生之墓”,“淑芬女士之墓”,“萧长乐先生之墓”……墓碑的主人都有一个大名鼎鼎的名字,他们生前都曾在革命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然后在谢知涯老先生和妻子温蔓容女士的夫妻合葬墓的右边,在黎春花女士墓碑的正后方,是一块被无数鲜花簇拥着的洁白墓碑。 墓碑上是几个横平竖直的楷书大字:“谢听澜先生之墓。” 她从统计局退休后,就应聘上了公墓的管理员,就是为了替他守墓。 谢花楹的手眷恋的在黑白照片上划过,“爸爸,今天过的好吗?” 黑白照片上,已经年过半百的老先生笑容慈爱安详。仿佛在告诉她,我很好。 这是她的爸爸,又不是她的爸爸。 她是孤儿,是谢先生晚年在孤儿院收养的她,除了她之外,谢先生还收养了、资助了几百名孤儿。谢先生让他们在百家姓中挑选喜欢的姓氏给自己起名。 -- 第448页 谢花楹选了谢姓。仿佛这样,她就能和谢先生更亲近一点。 在先生去世的这几十年时间里,他们这些孤儿,承蒙谢先生恩惠,纷纷开枝散叶,将他们的新姓氏一代代传承了下去。 其后,江河入海流,谢姓就化作了世间百姓。 谢先生终生未婚无子,可是这天下万民,百种姓氏,哪个不是谢先生的孩子呢? 在夏日晴朗的天空之下,白发苍苍的驼背老人露出了像小姑娘那样甜丝丝的笑容。 你死以后,我们都是你。 —————————————————— 2,日记 楼下传来老妈的吼声,“谢之夏!你在阁楼噼里啪啦捣鼓啥呢?” 谢之夏提声道:“我找我小学的日记!您先回去吧,不用等我了。” 阁楼多日没打扫了,稍微一动就是烟尘,谢之夏被呛到连打了几个喷嚏,揉了揉鼻子,看着阁楼里一摞摞比人还高的书,有点发愁。 他高中的时候搬家,小时候的杂七杂八的书都被老妈收进了老房子的阁楼里。要不是他新电影要拍童年,他也不会动心思来找小学的日记。 他捋起袖子,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心理准备。 他扒了半天,累的气喘吁吁的,没成想还没找到自己的日记,倒是找到了他爷爷的笔记本。 谢之夏看着硬牛皮本子扉页上工工整整的谢孝聪三个字,几乎没做丝毫思想斗争就兴冲冲的翻开本子,映入眼帘的第一句话就是——“谢听澜回国了,他怎么不死在国外!” 谢之夏:??? 他瞪大眼睛,倒抽一口冷气,被刺激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哇靠,这是什么情况?! 他爷爷竟然在日记本里公然诅咒大爷爷去死!这这这……太颠覆他以往的认知了! 他一直以为他爷爷和大爷爷兄友弟恭,没想到却是塑料兄弟情。 ……他太对他亲爷爷失望了! 谢之夏身为谢家子孙,当然很崇拜大爷爷谢听澜先生了。就是因为受了他的影响,他才会也投身电影行业做了导演。 哪怕到了现在,他其实还是在享受到大爷爷的福荫。 因为他姓谢,就仿佛是某种免检产品,是很多领导心目中的自己人,央视要拍主旋律电影电视剧,他就是头一号导演人选。他为了拍电影出来拉赞助,煤老板一听他大爷爷是谢听澜,不仅鼎力支持,还要专门找他喝几杯酒,想从他嘴里挖出来些谢听澜密辛。 还有晨星奖,这个和好莱坞分庭抗礼的全世界顶尖的左派电影奖项,无数马克思主义者心目中的灯塔和明珠,也正是看中了他谢家后人的身份,想要谱写孙继爷业的佳话,才会颁发给了他一个带有鼓励性质的最佳青年导演奖。 就别说他上大学那会儿了。他身为编导生是注定绕不开谢听澜这个名字的。 课本、课外资料、论文、考试等等,到处都是他大爷爷的名字。 开学影视鉴赏第一课老师拉片做赏析,选的也是他大爷爷的《贵妃醉车》,听老师疯狂吹彩虹屁,他也与有荣焉。 每次考试前,全系的同学都会集体迷信一把,争先恐后的去学校里虔诚拜谢听澜的雕像。 ……在知道他谢家后人的身份后,还有不少同学和他握手,想要跨时空沾点他大爷爷的仙气。 所以,大爷爷这么受人敬仰,他爷爷为啥不喜欢他啊? 怀着这份好奇,谢之夏认真的读完了他爷爷的这本日记。 爷爷的日记并不是天天都写,他只写一些自己认为重要的事情,所以这本厚厚的日记本的时间跨度,从1925年,持续到了1959年大爷爷假死归来,足足跨越了34年的光阴。 谢之夏看完最后一页日记时,外面已经彻底黑透了,路灯亮了起来。他盘腿坐在木地板上,沐浴在昏黄的光线里,突生几十年时光白驹过隙弹指一起的茫然。 时光如洪水,倾泄奔流,倏忽而至,轻易淹没了所有爱恨纠葛。所有人都死去后,爱也好,恨也好,都没有了意义。 谢之夏在无意间,窥见了一场陈年旧怨。他几乎能想象贯穿在爷爷整个学生时代的愤懑、阴郁和不甘。 父亲的冷漠和忽视,对兄长的嫉妒和憎恨,对权势地位的渴望,让年轻的谢孝聪日记里充满了对兄长、对父亲、对谢家的憎恨和诅咒。 后来,他被父亲强行送往苏联,以往引以为豪的家世,在异国却是人人看不起的剥削罪证。脱离了家族庇护的少年,在冷眼和歧视中飞快成长。 沙皇时煊煊赫赫耀武扬威的贵族富豪,被代表人民的政权流放到了西伯利亚,他们死后,万民欢呼雀跃。 这给他造成了很大的刺激。也是他态度的转折点。在漫长且剧烈的阵痛里,他一点点明白自己往日的狭隘与偏激,这让他慢慢放下心中的成见,用全新且开放包容的眼光来审视自己曾经让他痛恨不已的家族和兄长。 然后在接下来的漫长人生中,曾经满怀怨恨的少年一点点和兄长达成了和解,并在兄长逝去后,开始为兄长撰写回忆录,并且积极推动兄长的电影重制。 乃至现在,人人称颂谢家兄弟情深,却不知曾经的龃龉,爷爷少年时的憎恨、不甘、挣扎、愧疚和释然就这样化作了不为人知的云烟往事。 -- 第449页 谢之夏抱着日记本站了起来。 他突然不想拍童年了。新电影,他想拍一对兄弟的故事。 电影名字,就叫《兄与敌》吧。 敌是弟的谐音。谢听澜对于他爷爷来说,是兄,也是敌。两人之间的关系微妙且错综复杂。不仅大爷爷的人生值得被拍出来,就连一辈子活在大爷爷阴影下“默默无闻”的爷爷,他这辈子的厚度和深邃也有独一无二的韵味,同样值得被拍出来。 之前他不敢拍,怕拍不好,玷污了大爷爷的名声,现在有了爷爷的日记,他突然有信心把电影拍好了。爷爷这个曾经的敌人视角下的谢听澜先生,一定别有一番风采。 谢之夏站在阁楼门口,回首遍布尘埃的旧书堆,心中莫名有些惆怅。日记上的情绪还那么饱满鲜活,日记的主人,以及被主人写在日记里的所有人……都已经不在了。 唯有时光才能成就最大的荒凉。 “爷爷,我走了。”他轻轻关上门,一同关上的,还有属于爷爷的几十年不为人知的旧时光。 第183章 番外7 直播间视角小番外: 一、 背景:美国议员主张要封锁谢听澜直播间。 正巧王林的大学正在举办一个马克思主义国际研讨会,趁来自全球的马克思主义者齐聚一堂的时候,主办方就暗戳戳的把这个新闻临时纳入了研讨会选题之一,询问一下世界各国代表对这件事的看法。 美国代表瞪大眼睛,在再三确认这不是洋葱新闻后,耸了耸肩,有些无奈的摸了摸鼻子,“唔……其实我不是很意外,你看看我们现在的总统就知道了,美国政坛白痴含量已经超标了,他就算提出来再白痴的提议我都不会吃惊。” 英国代表挑了挑眉,露出一个懂的都懂的意味深长笑容,“哈,美国啊。”他调笑的看了一眼美国代表,接着用英国人擅长的拐弯抹角的方式讽刺挖苦道:“美国不愧是一个伟大的国家,这样的男人都能被无数公民投票选做议员,原来这就是美国梦啊。” 法国代表优雅的翻了个白眼,撇了撇嘴,摆出一个受不了的表情,一针见血回答,“美国要是有能力封禁,早就封禁了,那个白痴也就打打嘴炮罢了,用你们中国最近的流行语来说,就是……”她用字正腔圆的汉语说出了四个字:“无能狂怒?” 会场内立刻充满了快乐的空气,还有几个中国学生忍不住鼓掌,“小姐姐,你汉语说的真好!” 法国代表优雅的对他们点点头,“谢谢。”她调皮的眨了眨右眼,“汉语不好的话就不能拜读mao先生的著作啦。” 西方各国代表已经把美国议员损的体无完肤了,发言权很快就转移到了亚洲代表团,首先发言是日本代表,他微笑着用口音很重的日式英语轻快开口道: “听说议员先生是德州出身,从那么远的地方跑到华盛顿工作,真是辛苦呢。议员先生的发言我也认真看过,他看待问题的角度真是别具一格呀。” 其他国家代表:??? 学生观众:??? 会场上的所有人不约而同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日本代表,听听,汝人言否?人不能,至少不应该jpg 拜托你合群一点好不好! “不好意思,教授是京都人,说话一向比较委婉,请容许我为大家翻译一下教授的言外之意。”助理用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热汗,有些拘谨的笑道:“教授的意思是议员先生是乡下来的土包子,思考方式有异于常人。” 日本代表微笑着点点头,佐证了助理的说法。 坐在台下的王林当时就被噎住了,脑海里被好家伙三个字刷了屏。 他本以为英国拐弯抹角的讽刺挖苦人的方式已经登峰造极,没想到京都人一山更比一山高。英国人的讽刺挖苦好歹还能被人听出来,京都人的讽刺挖苦,被骂的说不定还喜滋滋的觉得自己被夸了呢! 总之,这次会议就在一片欢声笑语中落下帷幕。 而法国代表小姐姐也真说对了,美国只不过是在无能狂怒罢了。毕竟直播间这可是跨越时代的外星高科技,以美国现在的技术手段是没法封禁的。 ——美国要是有这能力,早就上天殖民外星了,至于还天天上蹿下跳充当世界警察吗? 于是恼羞成怒的美国政府狗急跳墙,直接用技术手段墙了中国网站,美国网友如果要收看直播间,必须要fan墙。 中国网友对此表示喜闻乐见,并纷纷表示风水轮流转。 美国网民拒绝购买fan墙软件,所以3000名网友发动联合诉讼,一起把政府告上了法庭。 官司拖了一年,最终以网民的大获全胜而告终。不过那时,美国政府墙不墙中国网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谢听澜直播间已经登录了全球各大直播网站,全球统一时间直播。 二、 时间线:1937年。 背景:谢听澜打算死遁 谢听澜和卡特达成协议,打算策划自己的死亡,并且甩锅给美国和日本时,直播间实时在线人数突破了一亿人,微博、推特、脸书等全球各大社交新闻网站都出现了不同程度崩溃。 首先,华国人当然对此表示喜闻乐见: “知道谢先生这么流氓我就放心了哈哈哈哈哈。” “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谢听澜!” -- 第450页 “艾玛我没看直播以前一直觉得谢先生就是个圣父(褒义),没想到谢先生原来是个白切黑芝麻馅。” “我真觉得这些搞革命的老前辈都是老戏骨,演什么像什么,演技甩小鲜肉十八条街!” “我好心疼谢先生啊,国家贫弱,所以就算自己是正义的一方也要东躲西藏,好不容易和日本人正面硬杠一回,为了保命还要死遁,好憋屈啊。” “我特意百度了一下,谢先生这一别,足足过了22年,直到1959年才回国恢复身份!” “呜呜呜虽然是假的,但是谢爹温妈要是知道谢先生死了该多难过啊。” 自家孩子当然自家心疼。美国和日本网民就对此出现了不一样的声音。 “fuck,谢听澜明明是假死,还让我们美国背了这么久黑锅!” “谢听澜算什么全人类的英雄,他就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只会栽赃陷害无辜!” “说不定731就是他伪造的,我就说,我们日本的高中教科书上写的也太荒谬了,我们日本人天性温和善良,怎么可能会进行这样残忍、没有人性的实验呢?” 还不待华国网友拳头硬了提起键盘就冲,美国和日本的本国网民就完成了内部的自我肃清。 “拜托,你认真看过直播间吗?当时总统本来就和日本人眉来眼去,如果谢先生不提前假死逃离,政府总有一天会对他下手的。” “我这个美国人都看不下去了。什么栽赃陷害,难道日本人不想杀了谢听澜吗?你们忘记了他们当时满世界追捕奥特曼吗!谢听澜如果不假死,他坟头都长草了。” “如果不是当时谢听澜曝光了美国政府和日本人私底下达成的同盟关系,政府早就在本土进行人体实验了!” “我是美国人。我觉得现代社会爆发的很多传染病都好蹊跷,毕竟现在都是文明社会了,大家都很讲卫生,医学也发达了,怎么三天两头有新的传染病出现啊?美国政府果然还是接收了731数据,在私底下进行人体实验!” “虽然我也是日本人,但是我必须要说谢听澜干的漂亮!就应该狠狠教训一下那些邪恶的法西斯分子!” “我也是日本人,都2020年了还有人不相信731?你就算不信教科书,总长了眼睛可以看吧?直播间播放的那些还不够真实,不够让人信服吗?每个国家和民族都会出现败类,我们能做的不是否认败类的存在,而是正视历史,引以为训!” 毕竟有真实可信的直播间直播作为第一手证据,纵使有傻逼说几句怪话也不成气候,很快就被广大的正义网民喷了个体无完肤,只能怂兮兮的闭麦了。 三, 背景:父子重逢。 王林坐在电脑椅上,女儿在一旁跑来跑去。 他看着屏幕上已经生了华发的谢听澜,忍不住有些唏嘘。 自从他假死离国后,直播间已经过了22年,尽管两地时间流速不一样,在直播间以外的现实世界,王林也做了父亲。 他亲眼见证了谢听澜从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一点点变成了现如今这个温和从容的中年人。 谢听澜对他而言,已经不单单是一个历史人物了,他见证了王林的青春,给他指明了前行的方向,并且在他疲倦想要放弃时给予他继续前行的勇气。 因为谢听澜先生的直播,他从一个浑浑噩噩的高中学渣,一步步成长为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现在,他成了国家公务员系统中的一个小螺丝钉。 开国大典,谢听澜先生乔装打扮出现在城楼下时,王林既欣慰他终于见到了黎明,又意难平这个黎明里没有他的名字。 终于,漫长的蛰伏过去了,谢先生已经回国,即将恢复身份,取回他应有的荣耀。 王林激动的着看着站在讲台上教书的谢先生,太好了。他马上就要见到阔别几十年的父亲了。 他已经期盼谢先生和父亲重逢很久了。 只是这次的重逢,和所有人想象的都不太一样。他们都以为会是感人至深的抱头痛哭,王林连纸巾都准备好了! 凝视着谢听澜先生抱头狼狈逃窜躲避老父亲的毒打的身影,王林先是惊愕,复而捧腹大笑,笑声酣畅淋漓,眼泪都笑出来了。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谢先生这么狼狈的模样。可是这样的谢先生,却很鲜活,充满了人间烟火气,好像时光并没有从他身上留下痕迹,他依旧是那个活泼开朗的少年。 父子俩你追我赶鸡飞狗跳的一幕,深深刻在了王林的心里,让他的嘴角就没停止过微笑。 谢听澜先生在黑夜里漫长而痛苦的跋涉了几十年后,终于迎来了太平光阴里的俗世烟火。以后他的人生,不会再有国仇家恨,离别和牺牲,战火与硝烟,只会有鸡毛蒜皮的小事,以及打打闹闹鸡飞狗跳让人啼笑皆非的庸碌日常。 这是属于英雄的最好结局。 电脑弹出了今日新闻,第一条赫然就是国际共产党大会不日要在华国首都举办的消息。 王林关掉新闻,目送着父子俩手拉手离开教室,自言自语道:“先生,这些年,辛苦你了。你已经走完了自己的路,接下来的路,就交给我们吧。” 第184章 番外8 影评论坛——网友交流区 敬李景然先生(楼主):有人看最新出的电视剧《风起听澜》了吗?据说是国内最还原谢听澜先生生平的电视剧?好看吗?有没有课代表给我总结一下? -- 第451页 No.1,十二加三 沙发!蹲一个课代表(*/ω*) No.2,多肉陛下 emmmm这么说吧,全剧的精华就是名字了。 No.3,抱朴守一 快跑!!!楼主快跑!!! No.4,TTC中也何时床上混战 我只看了十分钟,就连夜买站票跑路了(沧桑) No.5,啾啾 楼上这么夸张的吗? No.6,东戏厢 真那么难看??? No.7,长安 它不是那种难看不难看的问题,它真的是那种,那种很少见的那种,演员和剧本都烂的一塌糊涂的那种垃圾剧。 No.8,咸鱼不翻身 草草草我要骂人了!导演有病去医院看病! No.9,纪清清~ 我第一次觉得当导演不需要任何技术含量,我上我也行。 No.10,明月碧水间 啧,资本又来喂屎了 No.13,倾欢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谢先生可是哈佛毕业的学神!精通英日法德四国语言!导演脑子进水了吗选了周天扮演谢先生! No.15,李Haru的haru srds,周天也是清华毕业的……在国内小鲜肉中也算不错了。毕竟像谢先生这样的天才,根本不会考虑混娱乐圈啊。 No.17,拂生 烫知识:周天是艺术特长生保送清华的,他模拟考文化课成绩平均四百多分。 No.20,流依 神他妈最还原!导演连直播都没看过吧? No.24,云居山北海 气死我了,谁不知道温表姐和沈筠女士是一对姬佬啊,谢听澜先生对温表姐也只是亲情,导演竟然还把温梦星先生安排成谢听澜先生的初恋! No.30,篱婳同学(真不是李华同学) 我看完影视剪辑回来了!我单知道这部剧烂,没想到能这么烂!先不说全体演员梦游一般的演技了,就说说剧情内容吧。 1,谢先生终身未婚,没有喜欢的人,也没有什么情史!好家伙,导演给他安排了这一二三四五六个红颜知己是怎么回事?温表姐就算了,小红梅还是个孩子啊!谢先生第一次遇到她的时候她才10岁啊! …… 5,谢先生信仰很坚定,特别极其坚定,而且他真的特别勇敢,是那种特别纯粹的理想主义者,是黑夜里的火炬,特别具有人格魅力。所以!导演!你!为什么!要把谢先生塑造的那么懦弱和自私?!他是义无反顾去西北赈灾的,没有犹豫,没有经过心理斗争,在灾区吃苦的时候也没有后悔过!你这样造谣真不怕被谢家后人告上法庭吗?! 刘导你要是不会拍电视剧,我求求你去抄一抄直播啊!别他妈瞎几把胡拍了!我要被你气的心肌梗塞了! No31,吴山居有客 拳头硬了!星星和筠筠可是恩爱了一辈子啊,建国后,俩人都合著了回忆录公开出柜了,死后都葬在一起了!导演有毒吧! No32,夏目 星筠粉不是战斗力很强吗?这回怎么不日剧组了? No33,酒宰 怎么没日?你去微博、豆瓣和老福特看看,一片腥风血雨,导演都被日到关闭评论区了。 No34,星空 导演敢这么搞,该不会以为谢听澜先生没粉丝吧? No35,渊离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有人以为全球几亿澜粉都是外星人买的假粉吧? No.36,敬李景然先生(楼主) 草!这部电视剧这么垃圾的吗?这种内容怎么通过审核上映的?!有姐妹和我一起去向广电举报吗? No.37,白时 兄弟姐妹们,去康康《兄与敌》吧!导演是谢之夏,是谢听澜先生的孙子!所以这部电影的质量还是有保证的! No.39,原来是小树吖 《兄与敌》?好奇怪的名字。讲什么的? No.40,快起来搬砖 电影还没上映,从预告片来看,好像是讲的谢孝聪眼里的谢听澜。 No.41,小马不停蹄 ??? 谢孝聪……是谁? No.52,甜酒果的云朵xi 回41楼,谢孝聪就是谢听澜的同父异母的弟弟。谢之夏导演就是谢孝聪的亲孙子。 No.53,Joyce 我是美国人,如果我的汉字打错了还请你们多多包涵。 我一直以为,谢之夏导演是谢听澜先生的孙子…… No.54,奈何、花开不见落 我也…… No.65,渊渊子 原来不是吗(战术后仰) No66,卑微清鸦在线作死 当然不是啦(笑哭)听澜先生终身未婚没有留下后代,谢之夏导演怎么可能会是他亲孙子。 也正是因为听澜先生没有结婚,所以谢夫人的名分是大家的(震声) No67,亖木_simu 不了不了,我只想把他供起来瞻仰!马上就要考影视理论了,信女愿意给您烧一亿金元宝,求您让我考试过了吧呜呜呜 No.70,tk—17 你们说的那个谢孝聪,他有什么代表作吗? No.83,九江 有啊,谢孝聪先生的代表作有《谢听澜电影赏析》《我记忆中的谢听澜》《谢听澜不在的岁月》等等。老人家还是重制版《上帝救不了共产党》的顾问和监督。 No.88,冬风鸽 好家伙。这一整个兄控,大写的澜吹啊! -- 第452页 No.90,可爱多 仔细想想,谢先生真是团宠啊。 No.93,茶语233 亲奶奶亲爹亲娘都是澜吹,就连唯一的弟弟也是澜吹,可不是团宠么。 No.99,早点睡觉小心猝死 有谁还记得我们刚刚在讨论《兄与敌》这部电影吗? No.102,京墨 哦哦对,重回正题!兄我能理解,敌是咋回事?谢孝聪不是头号澜吹吗,他眼里的谢听澜先生怎么会是敌人?你们是不是打错字了,其实应该是弟不是敌吧? No.109,佚佚 没打错,就是敌! No.123,雪童 我看了预告片,好像一开始谢孝聪和谢听澜两位先生之间的关系不是很融洽,还有过过节。有谁来具体说说嘛? …… No.130,彩虹糖的梦 直播开始的时候,谢孝聪已经被谢父送到苏联留学了,等他学成归来后,谢先生就假死流亡海外了,两个人愣是没见过面,所以他们就算年少时真有恩怨,我们也无从得知了。 No.140,叶白白白白 这么说,我们只能等电影上映后才能揭开谜底了。 No.155,语丝 不知道《兄与敌》与好莱坞拍的《谢听澜在美国》比怎么样? No.157,没记住月亮 我觉得好莱坞拍的《谢听澜在美国》不好看。太西方视角了,和我们有文化隔阂。 No.177,江陵 要说拍谢先生最还原同时也是吹彩虹屁最厉害的,还是要数日本人了!之前的日共成立九十周年的献礼片,直接把谢先生吹成帮日共走出解体困境的指明星!虽然是让人有点尴尬有点肉麻的日式中二,但是说实话作为澜粉是有被爽到的。 No.180,愿托乔木 你们有没有人看过英国人拍的《逃亡二十年》? No.190,南之夭 看过,那个电影真是绝了,要说黑美国人果然还是英国人最拿手。 No.192,赫小兔 我没看过这个电影,有没有课代表? No.193,浮图页 要不说英美是世仇呢,影片里把美国黑了个体无完肤,说中国西北旱灾是美国人和日本人联合投毒导致的,日本的人体实验是美国资助的,日本侵略中国是美国怂恿的,就连谢听澜电影里记录的那些染了病的女支女,她们的病也是美国人传染给她们的。 这也就算了,最搞笑的是,英国导演觉得外星人推出谢听澜直播间,是觉得美国和日本在未来会毁灭地球,所以让其他国家的人提高警惕,共同反美抗日保护地球(滑稽.jpg) No.194,白鹿蔚霜 呆滞.jpg 那么问题来了,外星人为什么要插手地球的事呢? No.195,阿云流批 当然是因为外星人是保卫和平的宇宙战士啊(震声) No.202,羁绊 所以……外星人=奥特曼?大师,我悟了! No.203,明天会更好 话说我好奇好久了,谢先生当时为啥给自己起了个奥特曼的名字,这个名字好奇怪呀,在英语里面也没有什么特别含义。 No.204,巴啦啦 要么怎么说是天才呢。天才的脑回路岂能是咱们能跟得上的。 No.205,莲莲 奥特曼英语是Ultraman,Ultra意思是过激的,man是男人,这个词组合在一起是过激的男人?这是不是就是早期愤青的意思?谢先生目睹山河沦陷,民不聊生,心情特别愤慨激动,所以取名Ultraman,希望能唤醒民智! No.207,风千隐 Ultra指的是政治上的极端主义者,谢先生是用这个词来表达自己信仰的坚定吧。 No.212,书俞 你们都说错了! Ultra明明是电脑里性能超能般的意思,谢先生用这个名字是想暗示子孙后代们——未来的世界是计算机的世界,是时候发动计算机革命了! No.222,唐归不归 那Ultra还是还是许多智能型号手机的后缀呢,我觉得这是先生在暗示世人不要放弃手游市场(二哈邪魅一笑.jpg) No.227,司尘 回212楼,这么说来,这难道不是谢先生在暗示未来的天下是键盘侠的世界吗!而谢先生,就是键盘侠始祖(狗头) No.232,月枫 你们都说的不对!Ultra明明是外国一个建筑公司的名字!谢先生是在提醒我们未来房价很贵,一定要提前买房(狗头) No.233,最爱无cp 你们都没有理解谢先生的良苦用心。 Ultra明明指的是ultraviolet 紫外线啊!谢先生是在提醒我们一定要做好防晒呢(狗头) No.235,unsub 草,沙雕网友从来没让我失望过,你们赢了。 No.240,雁归winslet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要笑死了! No.345,迪迦发愤图强 草,营销号把沙雕网友截图发微博了,现在上微博热搜了! No.350,dirc ……当全网都在玩梗奥特曼的时候,楼里没有一个沙雕网友是无辜的。 No.355,唐诗逸 所以还有人记得我们刚开始是在讨论电影吗? 第185章 番外8.5 国际历史论坛——谢听澜专区 管理员置顶:本区为谢听澜粉丝专区,大家可以在这里畅所欲言有关谢听澜的一切。为了锻炼汉语能力、更好的研究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本区鼓励海外粉丝注册汉语id、用汉字发言交流。 -- 第453页 禁无关水贴、拉踩、造谣、抹黑中国和社会主义、反人类极端思想、色情反动、违背公序良俗等(具体禁止内容请去查阅版规),如有违反,管理员有权删除相关发言,并给予违规用户禁言或封号处理。 李景然是心中白月光(楼主):报!《兄与敌》后天就要登录北美市场了!有没有坐标洛杉矶的小伙伴,一起组团去看电影啊! PS禁止剧透禁止剧透禁止剧透! No.1,公子绯月 可惜我不在洛杉矶,帮顶。 No.2,温陵胖姑娘 这么快?欧洲这边要下个月才能上映。真羡慕中国人。我已经买了机票,打算去中国看《兄与敌》 No.3,宴山亭 还好我在中国留学,上映的第一天我就去看了!电影真的很棒!我又哭又笑都快精分了。我打算回美国后再去电影院刷一遍www No.4,不爱红妆爱武装 我我我,楼主我私信你了! No.5,2到家了 从电影开始宣传的时候我就期待好久了,我听我的中国朋友说,这部电影里拍出来了很多直播没有录到的事情,可以帮助我们更好的了解谢听澜先生。 No.6,凡巾 我看了预告片,切入点很新颖,我没想到谢孝聪先生年轻的时候竟然很讨厌谢听澜先生,前敌人眼里的谢听澜先生会是怎么样的?我真的好好奇。 No.7,理想型江老师 这部剧在中国也上映了快半个月了吧,热度如何?票房呢? No.8,祁玖 我特意用中国的搜索引擎baidu查了一下,《兄与敌》票房现在已经破40亿了!下映后50亿是没有问题的。而且这还只是中国本土票房! No.9,赫克托尔 北美作为传统重要票仓,至少可以贡献个3亿美元,还有欧洲,差不多也能贡献个1亿美元,再加上一些第三世界国家,零零碎碎加起来至少能有5亿美元吧。 No.10,忆愿_m 5亿美元就是35亿人民币啊!加上本土票房……那就是八九十亿啊!谢听澜牛逼!谢之夏导演牛逼(破声) No.13,愿天寒 等等,你们是不是忘记加上其他亚洲国家的票房了? No.15,婼 对啊,听说日本人都特别喜欢谢听澜,电影在日本上映了吗?票房如何? No.17,林鸮 还没有,我们日本要等到月底了。 No.20,luuuu 日本竟然还没上映,我们的日共不够给力啊。 No.24,飘飘 日本人来解释一下,不是日共不给力,是这个月日本电影太菜了,一个能打的没有,《兄与敌》在日本上映就是虐菜的,所以日本那边的电影协会就延长了国产电影保护期,将《兄与敌》延期上映,要不然以我们日共的想法,是肯定要选择和中国同一时间上映的。 No.30,美人总是急躁 回3楼,能在中国看首映真的太爽了吧呜呜呜,孩子羡慕哭了。我也想去中国留学了(哭哭) No31,蜃 我是澳洲人,在日本留学,体感日本人真的很喜欢谢听澜。前几天新闻还报道了一个日本女生和谢听澜的等身手办举办了婚礼。 No32,暮木 等等,举办婚礼?这居然是合法的吗?我觉得这应该侵犯了肖像权吧,谢家后人没有提出来异议吗? No33,云中的angle 这毕竟只是私底下的行为,谢家后人应该也不会这么不近人情吧。 No34,井下人 我在日本动漫公司工作,我的上司也是日共的老党员了,他特别期待《兄与敌》。他告诉我,日本人具有很重的谢听澜情节,以往日本人拍的谢听澜相关电影,票房都很好看。 No35,武侯祠滑水元老人物 我记得,谢听澜先生逝世六十周年的时候,NHK推出了纪念电影,日本本土累计观影一千万人次,票房达到了惊人的100亿日元!注意,这是近十年前的数据了。 No.36,起名字好难 大胆预测一波,这次日本票房200亿! No.37,阮阮 日本NHK拍的电影我看过,很真实还原,韩国拍的是什么玩意儿啊!打着悼念谢先生的名义篡改史实夹带私货,非说谢先生具有1/4的韩国血统,我是韩国人都被气笑了。 No.39,无所事事 我记得,当时全球十几个国家搞了纪念谢听澜逝世六十周年系列电影,有人来涛涛这个吗? No.40,愿国泰民安 我来说一下我们中国拍的《长风起澜》吧。这是当年央视主打,几十个老戏骨自降片酬甚至零片酬出演,扮演谢听澜的孙影帝当时是晨星奖最年轻的影帝,这部电影直接让他同时获得了柏林电影节和戛纳电影节的最佳男演员,扮演温表姐的黄莎也凭借这部电影捧起了柏林电影节银熊奖奖杯。当时这部电影在国内好评不断,票房也是当年的年冠。 No.41,黑猫 好莱坞拍的《谢听澜传》是迪士尼出品的动画电影……所以你们懂的,里面有一些超现实元素,比如陪在谢听澜身边的外星小伙伴——我觉得他长的好像红色的天线宝宝啊! No.52,韫绛 迪士尼拍的那个我看了,还挺好玩的,虽然和历史有出入,但是人设做的很好,谢先生的动画形象很有童心,特别有少年感!我好喜欢! No.53,英国校长和德国男友 -- 第454页 BBC拍的算是纪录片吧,里面用了很多直播间录屏原始素材,要我说,和本尊比起来,影视作品里扮演谢先生的演员都差了很多味道。 No.54,炸鸡 我也这么觉得。 No.65,命中無解 你们看过泰国拍的《奥特曼传奇》吗?我他妈笑死了。这部剧真的特别泰剧,很狗血很drama,当成搞笑下饭剧挺不错的。 ps,可能会喷饭 No66,兔飞*猫辰 我不许这里没有人看过挪威拍的《与上帝同行》!扮演谢听澜的小哥哥是华裔混血儿,睫毛精,大长腿,最重要的是,他也是哈佛毕业的!!这是我认为最还原的演员了! No67,嗷鹅鹅鹅 这里没有人看到加拿大拍的《外星移民》吗?脑洞很有意思。导演把谢听澜设定成了移民地球的外星人,对地球人直播自己的日常。如果要是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倒是可以解释,为什么会有直播间的存在了。 No.70,公子鸽 论脑洞我只服印度人。好家伙,他们在电影里直接把谢先生设置成了佛祖转世,下凡来历劫了。 No.83,方圆 哈哈哈哈哈哈各国的脑洞都好有意思啊。 No.88,克莱恩·莫雷蒂 说真的,全世界应该都找不出来一个像谢先生这样在影视作品里经久不衰的人物了。 No.90,其筑 因为谢先生的事迹太传奇了嘛 No.93,逃之夭夭 毕竟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开始直播人生的已经死去的历史人物,这种成就前无古人,在时光机发明之前,也注定后无来者了。 No.99,佐司 说真的,虽然谢先生已经去世了几十年了,但是我总觉得他没死,他只是回到自己的星球去了。 No.102,多洛莉丝 唉,随着谢先生的去世,直播也正式在三年前结束了。我真想他。 No.109,暖若安阳 我也好想他啊呜呜呜 No.123,夏神澈 第一次看直播的时候我还是个初中生,现在已经是孩子他妈了,谢先生真的陪了我好久啊。 …… No.130,紫色的月亮 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在我心目中谢先生就像是我的爸爸一样,虽然他从来不认识我啦(苦涩) No.140,清火未央 我永远没法忘记直播结束的那天,谢先生躺在病床上,在他收养的孩子的簇拥下笑着闭上了眼睛,我当时哭的都快晕过去了。 No.155,华官 我也是。而且从那以后我的心就空落落的,总觉得自己失去了一个伟大的时代。 No.157,雁回 其实我觉得我应该笑了,因为谢先生他这一辈子活的比我们十辈子加起来还要精彩,他哭过笑过,经受过挫折,但他最终还是拥有了一个比较完美的结局,和那些死在战场上连名字都没有的人比起来,他已经很幸福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觉得很意难平。 No.177,桃李言春风 我也是意难平啊!可能是因为先生这辈子吃了太多苦,为国家为民族牺牲了太多东西,好不容易等到建国了还没享受几年好日子就病逝了,21世纪的太平盛世哦,他都没有亲眼见到。他怀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去世,不知道在他死后,苏联解体,他为之奉献一切的共产主义事业陷入低谷,想想就觉得好虐啊。 No.180,敬顾图南先生 别刀了别刀了,孩子已经刀傻了! No.183,纤维喷雾 说到这里我就想辱骂那个外星直播间,为什么不许让我们和先生互动交流,我好想亲口告诉先生太平盛世的情景,让他知道我们未来的中国人过得多么骄傲啊! No.185,惊风扰目 所以外星天降直播间,成功在全球推广共产主义,现在世界各国的年轻人都以共产党员的身份为荣呢。 No.187,闻风 毕竟我们的党又年轻又叛逆,这么c——o——o——l!年轻人当然都喜欢啦! No.192,叶赐安 你们都为谢先生意难平,就我为于瑛彬先生意难平吗?当时如果不是于先生从日本的实验室那里偷来了第一手的资料交给谢先生,那么日本的反人类罪行也不会那么快大白天下,日共也可能会失去后面发动政变的机会。结果,于先生因此被日军逮捕,日本为了从他嘴里得知奥特曼的真实身份,对他进行了惨无人道的严刑逼供。我现在想想都揪心。 No.193,月落星海 呜呜呜我又想起了开国大典上的于先生了,他双腿残疾,是由宋先生推着轮椅让他亲眼看开国的。因为那几年的刑讯伤了身体,他建国后的第2年就去世了。 No.194,滚滚有什么坏心眼呢 但是我觉得于先生一点也不觉得难过。他死前说了:“我真是一个幸运又幸福的男人,能亲眼看到国家独立,民族解放,百姓安康,我这一生活的太有价值了。”他和谢先生一样,都是在人们的簇拥中笑着离去的。 这难道不是属于英雄的最好结局吗? No.195,张山祀 狗屎,你们好好的怎么又突然说起这两位先生临终一幕啊,我又想哭了,我现在可是在地铁上啊。 No.202,离歌 我刚刚没忍住,又重复看了谢先生的临终直播片段,现在已经哭成了傻子,我家猫现在正在舔我手安慰我。 -- 第455页 ps,我家猫猫好可爱啊(猫片.jpg)(猫片.jpg)(猫片.jpg) No.203,飞行日记 本来我都哭的不行了,看见你家猫面目狰狞拉粑粑的颜艺图忍不住笑出了猪叫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No.204,顾辞影 明年就是谢先生逝世七十周年了,你们说官方会搞什么大活动吗? No.205,待在绿匣的猫 我觉得肯定会。 迪士尼那边已经放出来了风声,要拍谢先生真人电影了。现在正在全球选角。 No.207,帅气的胖橘 emmmmm真人电影,不会选个黄皮白心连汉语都不会说的华裔吧。 No.212,八街 网上说迪士尼会在中国选角,很多新生代中国演员都收到了试镜邀请。 No.222,路过的黄瓜 英国伦敦西区已经在编排相关戏剧了,如果票卖的好的话,后续可能刻录成光盘让票友收藏。 No.227,傻叉偷国人 戏剧!我的最爱!英国不打算拍戏剧电影吗?类似《芝加哥》的那种?我觉得一定会很好看! No.232,starry 回227,戏剧电影别想了,资本是追利的,先不说《芝加哥》都是多少年的老片子了,《芝加哥》在当时的票房也不咋地,是典型的叫好不叫座。现在过去这么多年了,观众也更浮躁了,是不可能有耐心去电影院里看戏剧的。 No.235,棉桂花 我赞同232楼,毕竟戏剧是很小众的爱好。 No.240,浅浅淡淡少年样 Hello,有中国人吗?中国这边有什么打算吗? 也是拍电影吗? No.345,n祁涵涵 中国人来了! 官方这回打算创作主题系列动画,想要吸引年轻一代主动去了解建国前的艰难岁月,珍惜现在的和平生活。已经出了预告片,这里是链接:www.https://?”&*#¥$…… No.350,葱大坑 预告片看起来很不错啊。人物建模很精致,画面渲染的也很好,看得出制作公司用心了。 No.355,洚师 果然还是二次元般谢先生看起来比较顺眼!之前那么多翻拍的雷剧,导致我现在都开始恐真人了。 No.370,女孩名叫上杉绘梨衣 哇,期待!动画片什么时候上映?在哪里能够看? No.412,折木 最快也要等明年了。橘子视频全球独家首播。 No.420,青衣05日 我是法国人,我朋友是个导演,他打算把温梦星和沈筠两位女士的爱情故事怕成电影。 No.427,小Q 百合电影?!发出我可以的声音! No.437,320白羊 日本的话,当然也是制作动画啦!到时候就要和来自中国的动画进行竞争了,期待与中国业界交流经验。 No.448,云渺 日本动画虽然很强,但是现在国产动画也开始追赶了,这么多年下去国漫其实进步挺大的,这次就是检验的时候了! No.450,luuuuu Why are you all speaking Chinese?Isn‘t this an American website(为什么你们都在讲汉语?这不是一个美国论坛吗?) No.453,Amilia De quoi parlez-vous(法语:你们在说什么?) No.460,夜城叶落 又来了几个新人。 No.466,克拉克·肯特 Didn‘t you read the forum rules?(你没有看版规吗?) No.473,布鲁斯·韦恩 Because we are practicing Chinese。(因为我们在练习汉语) No.486,vampire Why not speak EnglishEnglish is the international language。(为什么不讲英语?英语才是国际通用语) No.492,白鲸 You are out of date。Now the whole world is learning to speak Chinese。The future of Marxis.m lies in China。(你已经过时了,现在全世界都在学习讲中国话,马克思主义的未来,在中国。) No.500,这盛世如您所愿 Now that you ha.ve come to our forum, you should learn Chinese。If you don‘t understand the content, you can use Google to translate。(你们既然来到了我们的论坛,就应该要学会如何讲汉语,如果有不理解的内容,你可以用谷歌翻译一下。) No.505,Mirror Ok,I love Xie very much,so I will study Chinese hard。(我很喜欢谢,所以我会努力学习汉语的。) No.515,我的假发不见了 欢迎加入我们,同志。(Welcome aboard, comrade。) No,520,日常乐观 艰难的爬完楼,发现话题已经换了好几个了(笑哭)你们谁还记得我们最初是在讨论《兄与敌》的票房吗?你们觉得最后全球票房能有多少? No.525,云端有歌 对哦,差点忘记了!我觉得最后《兄与敌》全球票房可以超过20亿美元! No.530,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楼主!组团去电影院加我一个! No.540,珑夏 也加我一个!那天我一定要别着d徽,披着红旗去看电影! No.555,泡椒凤爪 真羡慕你们的国家还在上映,我在科索沃,我们这里的电影院根本不会上映这部电影。 No.565,繁梦 生活在这么和平的国家中国人真幸福,我从叙利亚逃出来了,我的国家现在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No.568,破酒 所以说,没有什么世界和平,我们只是生活在了一个和平的国家。我们必须要学会惜福。 -- 第456页 No.575,陈二水 没有什么岁月静好,只是有人替我们负重前行。多亏了先辈们舍生忘死抛头颅洒热血,我才能坐在空调间里悠闲上网。 No.578,凯旋 谢先生们,这盛世,如你们所愿,多希望你们能看到啊。 第三卷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第186章 回国之无问西东(1) 1950年,9月5日。 美国纽约。 乐景走进教室时,里面已经零零散散坐着四五十名学生,其中不乏高鼻深目的白种人。 “望旌,在这里!”带着黑框眼镜的男生从最后一排站了起来,笑着冲他招了招手。 乐景顿了顿,从原主记忆里巴拉出这人的名字——林叶,是原主黎望旌的同乡,两人一同在哥伦比亚东亚历史学系念书,关系自然很亲近。 “早上好,阿叶。”他从善如流在他身边空位坐下,学着原主那样熟稔开口问道:“你今天怎么不赖床了?” 林叶挂着两个黑眼圈,明显是有心事,乐景的问题正好让他打开话匣子,一股脑就把自己的烦恼倒了个干净。 “望旌,我有个高中同学是留美科协的人,他昨天找了我,想让我加入他们,一起联名向国内外交部写信。” 乐景一怔后便是恍然。 留美科协全名留学美国科学工作者协会,是去年创办的,不过一年,就发展出了32个分会,协会成员近八百人。 原主和林叶并不是科协成员,但是大家都是留学生,同在异乡守望互助,所以他们和哥伦比亚分会成员的关系都还不错。 他明知故问道:“写信干什么?” 林叶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当然是写信要求外交部和美国谈判,让美国放我们尽快回国啊。” 乐景:“你是怎么想的?” 林叶愁眉苦脸的叹了口气,“我就是没想好,才失眠了一夜。” “这还有什么好想的?”乐景淡淡说道:“国家新立,百废俱兴,正是我们应该回国一展所长的时候。” 他话音刚落,就见林叶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他,好像他突然生了三头六臂。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你、你不是一向不主张回国的吗?”林叶结结巴巴道:“你前天还在游说我跟你去台湾,怎么今天就变卦了?” 乐景今天早上才穿过来,还没怎么查看过原主的记忆,此时稍微回忆了一下原主的过去,也忍不住想苦笑了。他还是第一次穿越成了恨国党。这位黎望旌,对我党深恶痛绝,仰慕果党“自由宽松“的文化氛围,一心想要追随那些民国大师前往台湾,以为这才是文人风骨。 林叶见乐景一时不答,也没追问。他看了看四周,前方几排都是空位,没有坐人。遂凑到乐景跟前,压低声音道:“昨天,赵振被军方抓走了,现在还没回来。” “赵振……我记得他好像是学习机械制造的,军方为什么抓他?”乐景脑中灵光一闪,一个名字呼之欲出,他用气音轻轻说出了那两个字,“朝鲜?” 林叶不易察觉的点点头,面容更添愁苦之色。 乐景结合原主的记忆还有他前世的历史,知道现在中美的关系正处于一个即将擦木仓走火的微妙期,战争随时会爆发。 打从七月“中国人民反对美国侵略台湾朝鲜运动委员会”成立以来,美国对留学生的盯梢就越发变本加厉,很多中国留学生被收走护照,传讯问话、扣留拘捕中国留学生现象也屡见不鲜。 现在只不过开始,随着志愿军开进朝鲜,在乐景的时空里,美国将在明年对留学生施加了最严酷的管束和制裁。 “凡是在美国受过像火jian、原子dan以及武器设计这类教育的中国人,均不得离开美国,因为他们的才能可能被利用来反对朝鲜联合国武装部队……谁要违反此命令,将被判处5000美元以下罚款或五年以下徒刑,或同时处予两种惩罚。”① 林叶无精打采的低着头碎碎念道:“我和赵振关系一向很好,要是军方连咱俩也抓起来了可怎么办啊。” 乐景:…… 他望着真情实感担心自己也被军方抓起来的林叶,忽地想起来后世一个网络流行语——他明明那么普通,却那么自信。 “你想多了。”乐景面无表情道:“咱俩两个文科生,还是学习东亚历史这种鸡肋专业,军方哪怕去抓金融的,也不会多看咱们一眼。” 林叶:…… 他明显被乐景的话噎得不轻,嘴张了几张,却找不到可以反驳的话,最终只得沮丧承认乐景的话太他娘的有道理了。 因为自己的废物所以幸免于难,林叶越品这心里就越不是滋味儿。 窃窃私语的教室骤然一静,乐景抬头一看,就见一个中年男人慢慢走上了讲台。 他穿着深蓝色西装,头发梳成时下流行的中分,并抹上厚厚的发蜡,看起来油光发亮足可以黏苍蝇。 乐景从原主的记忆里找出来了这人的身份——刘仁美,哥大东亚历史系副教授,也是他们这节中国古代哲学课的老师。 刘教授的目光在鸦雀无声的教室里环视一圈,不讲庄周,反倒是先为自己的遭遇哭上一哭。 (审核请手下留情,刘教授是反派,他的言论不代表作者想法,作者爱国爱党,并且很快安排反派被主角打脸。) -- 第457页 “虽然这节课的名字是中国古代哲学课,”他红着眼圈,哽咽道:“但是我现在已经不是中国人了,我是一个没有国籍的人②,华夏正统已被赶到了弹丸小岛台湾,现在统治偌大神州的是一个暴虐的文化屠夫……” 他絮絮叨叨的诉说着红色政权的种种不是,对其极尽诋毁之能事,并且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道:“如今华夏正统在台湾!”看起来颇为自己坚守“文人风骨”洋洋自得。 他自己说不过瘾,目光在教室里巡视一周,很快锁定了昔日的同盟,迫不及待的用英语问道:“黎望旌同学,你觉得如今的大陆比之台湾如何?” 乐景在刘仁美期待的目光中站了起来,微微一笑,义正言辞道:“那可比台湾好太多了!” 刘仁美的表情登时就僵住了,他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瞪着乐景,差点脱口而出你疯了吗? 他定了定神,强笑道:“黎望旌同学是在开玩笑吧。我知道你的,你也和我一样对大陆的体制深恶痛绝,你之前同我说过,台湾的皿煮优越性是毋庸置疑的。” “那是因为老师你之前说会给我加分啊。”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乐景痛心疾首的进行了严肃的自我批评自我检讨:“但是我现在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我觉得我不可以为了分数违背自己的良心!” 他义正言辞道:“所以哪怕老师你考试给我零分,我也必须要说台伪政府倒行逆施,腐败昏庸,剥削民脂民膏,反革命,早已民怨沸腾,根本就无法称作皿煮!” 刘仁美勃然大怒。他气的全身都在抖,指着乐景怒喝道:“一派胡言!大庭广众之下竟然公然污蔑师长,果然是苏联间谍共党余孽,我要报警把你抓起来!” 林叶大惊失色,他连忙拽了拽乐景的袖子,急赤白脸道:“你发什么疯,快给教授道歉!你真想被抓进监狱吗?” 刘仁美快意的扬起嘴角,得意洋洋说道:“你若现在诚心诚意向我道歉,我可以考虑放你一马。” 不怪他们如此表现,乐景也知道此时美国麦卡锡主义的疯狂。所以他刚刚的话留了很大的余地。 “我一直以为哥大是一个自由包容的学校,在这里我们可以各抒己见,发表不同的学术主张!可是我现在不过稍微抨击了一下台湾的皿煮,教授就要报警抓我!”少年悲愤的红了眼圈,胸腔气的上下起伏,声音格外铿锵有力,“刘教授行事如此专制强硬,听不得一点异见,如此之举和纳粹法西斯有何区别?你还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谈皿煮?” 刘仁美脸色涨成了猪肝色,太阳穴青筋在热腾腾的一跳一跳,他敏锐的察觉到了教室里的其他同学看着他的目光多了一丝异样,这让他心中更是恨毒了黎望旌。 他张了张嘴,刚吐出一个“你”,就被对方疾风骤雨的抢白声打断了:“如此德行,不堪为师,我要罢课表达抗议!” 说罢,乐景无视刘仁美气急败坏的表情,扬长而去,全然不管之后教室的哗然。 …… 乐景出了门并没有回宿舍,而是熟门熟路的摸到了一栋建筑物走了进去。 他在挂着“留美科协”牌子的办公室停下脚步。 里面此时正传来慷慨激昂的声音: “新中国建立后各种建设已逐步展开,各方面都迫切需要人才。诸会友学有所长,思想先进,政府方面亟盼能火速回国参加工作。” “我们谨此向你们伸出热情的手,欢迎你们早日归来,共同为人民服务,为我们新中国的生产和文化建设而努力。”③ “同学们,祖国现在需要我们!我们必须要回去!” 第187章 回国之无问西东(2) “新中国已经成立了,国家需要我们,人民也需要我们,不管美帝主义如何阻挠,我们排除万难也必须要回国!” 乐景静静站在门外,专注的倾听着屋里热情洋溢的声音,一时间竟也有些心潮澎湃起来。 从清末,到民国,再到如今建国后的百废俱兴,这条路那么漫长而孤独,支撑他蹒跚前行到如今的,也许就是这份百死不悔的深情吧。 重来一世,一切都要重新开启,一切关系都要重新经营。但是唯有一点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这辈子,他也会一如既往且无怨无悔的把自己最好的青春年华献给他挚爱的姑娘,这是他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情。 他轻轻敲起了门,“不好意思打扰了,请问一下这是留美科协分会办事处吗?” 屋里登时便是一静,几秒后有人出声问道:“是的,你有什么事?” “我是哥大的学生,我来报名回国。” 在短促的跑步声过后,门很快就从里面打开了,年轻女人热情激动的脸庞登时映入乐景的眼帘。 “同学,我代表祖国欢迎你,快进来吧!” 乐景跟着少女走进房间,不大的办事处里面已经聚集了七八个年轻人,此时他们正用好奇的眼神打量乐景。有几个人看着乐景的目光还有点警惕和狐疑,不知道是不是和原主有过节。 年轻女人率先向乐景自我介绍道: “我叫程嘉悦,哥大留美科协分会会长,是哥大物理学博士。同学你叫什么名字,是学什么专业的?” 迎上她殷殷期待的目光,乐景在心里苦笑一声,他的专业注定要让她失望了。 -- 第458页 “我叫黎望旌。”他不卑不亢回答:“是东亚历史学专业的。” 程嘉悦笑容微僵,眼中的热情稍微有些退却,其他人看着乐景的目光也多了几丝异样。 一个男学生冷不丁开口道:“我记得你们专业的刘仁美教授,一向很反对留学生回国效力。”他看着乐景的眼神透露着浓浓的讥讽,“我也记得你是刘教授的得意弟子,不止一次说过自己毕业后要去台湾。” 留学生圈子很小。所以虽然原主之前从不和留美科协的人交往,但是这里面也有人认识原主,所以可不就要质疑乐景的来意? “以前都是刘教授用学分威胁我的,我其实内心还是想回国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乐景进行了深刻的检讨,表示都是以前的他太愚蠢,蠢的冒泡,蠢出了水平,蠢的无与伦比。现在他已经幡然醒悟了,求祖国再给他一次机会。 顶着他们惊疑不定的目光,乐景神情坦然,又给他们说了一个铁证,“我刚在课上把刘教授臭骂了一顿,现在是罢课来这里的。你们要是不信,可以尽管去找我同学打听求证。” 话说到这地步,其实程嘉悦已经有些半信半疑了。 她纠结的看了乐景一眼,“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可以把你的名字上报给国内。” 刚才发言质疑乐景的男生再次开口劝阻道:“会长!不可以上报他的名字,谁知道这小子肚子里藏着什么鬼,他要是tw间谍回国搞破坏怎么办?” 乐景眼也不眨,特别恳切的说:“那不更要把我送回国内,让党和人民监督我啊。” 男生一噎,惊异的瞪着判若两人的乐景,明显已经被乐景不按常理出牌的回答给搞蒙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程嘉悦心里也又对乐景相信了一份,她若无其事的试探道:“我虽然会把你的名字上报给国内,但是你也别抱太大希望,毕竟现在美国对我们的监视越来越严酷了,是不会轻易放我们回国的。” 她专注的凝视着乐景的脸,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你真的想好了吗?美国要是知道你想回国的消息,是不可能善罢甘休的,你可能因此被逮捕。所以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在众人虎视眈眈的注视下,乐景挑了挑眉,笑的一脸春光灿烂,“我们不一样啦。” “你们是理科生,不仅学的还是上了美国限制出境黑名单的专业,成绩还是数一数二的优秀,美国当然要对你们三天一监视五天一排查。”他指了指自己,仿佛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只是这笑容在程嘉悦他们的眼里格外刺眼拉仇恨,“而我,就是个文科生,学的还是对国防百无一用的东亚历史,军方但凡要是多看我一眼,那就是他脑子进水了。” 最后,在众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里,他慢悠悠的下了最后总结,“所以我只要想回国,随时都能走,根本不会有人拦着我。只是一个人走挺没劲的。”如此也就罢了,这厮竟然还悠悠叹了口气,有些萧索的补充道:“唉,都怪我太废物了,想想心里还怪不是滋味的。” 程嘉悦一口气就这样憋在了心口,死活下不去。 她顿了几秒,才没好气的对这糟心小子摆摆手,“行了,你回去吧。” 乐景走了几步,又想起了一件事,就又转过身问道:“程会长,我还认识不少文科生,也和我一样随时可以回国,你看……?” 程嘉悦木着脸,“……有多少,就来多少吧。我会把你们的名字都报回国内的。” 望着那厮施施然推门离去的洒脱背影,程嘉悦更抑郁了。她没想到,有朝一日成绩太好也是一种错QAQ 从留美科协离开后,乐景心情大好,回宿舍的路上就在心里盘算着要怎么把自己同学忽悠……不对,应该是要怎么说服同学们回国建设。 林叶本来就在犹豫,倒是不难说服。 东亚历史系,除了他俩,还有两名中国留学生,哲学系也有两名中国留学生,英国文学系一名…… 他在心里把哥大文科留学生在心里过了一遍,零零碎碎加起来差不多有10个人。 人不多。 乐景在第一世做记者的时候,曾经看过一个统计,隐约记得现在全体海外留学生加起来也不过才几千人。 而且现在受实业报国理科救国理念的影响,超过70%的海外留学生都是理科专业,其中以化学、生物、物理、地理最多。 这种时候选择出国读文科的,除了真心热爱文学的文艺青年和实在对理科不开窍的学生以外,就是像原主那样好逸恶劳只想出国镀金以后好回国捞钱的学术混子。 乐景也是文科出身,当然不会看不起文科。下至教育启蒙,上至上层建筑,都少不了文科的身影。 但是他也知道如今的新中国百废俱兴,需要的是大批理工科方面的人才。 此时的很多文科生,顶着所谓的文化大师头衔,实则只会夸夸其谈,都像魏晋士族那样不事庶务,每天只会清谈论道放嘴炮,民生疾苦从不在他们心里。 这种文科生,当然于国无益,可是偏偏在民国领着丰厚的薪水,与蠹虫何异? 乐景这次回国,绝不会做这种蠹虫。 文科又如何?他虽然无法放飞两dan一星,也无法武装国防军事,但是他也有他能做的事情。 当他还叫颜泽苍时,这件事曾经半途而废,让他遗憾至今。现在是时候重新开始了。 -- 第459页 这一次他有信心,自己绝对不会再次经历像上上辈子那样悲惨的结局。 乐景刚走到宿舍楼下,就发现了正急的团团转的林叶。 林叶看到他,立刻激动的扑上来一把抓住了他,“你到底去哪里了?我在这里等了你半天!” 乐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林叶急的满头大汗,“你刚刚发什么疯?怎么突然在课堂上顶撞刘教授,你知不知道你走后刘教授已经气疯了,他打算向校方提交申请,想要开除你呢,你快点随我去向刘教授道歉!” 乐景不以为然的笑了笑,“他想要开除就开除呗,反正我也没打算继续上学了。” 林叶气急,苦口婆心劝道:“都到这种时候了,你就别说气话了,你好不容易出来留学一趟,明年就要毕业了,这时候退学连毕业证都拿不到,你这么多年学就白上了!” “我没有说气话,我是认真的。”乐景轻轻拍了拍林叶的肩膀,洒脱从容一笑,“我打算回国投身祖国的教育事业,为祖国的未来培养人才。你同我一起,好吗?” 林叶瞳孔放大,紧攥着乐景的衣袖的手指不知不觉已经松开了。 “你怎么突然就改变主意了?”他激动反问:“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新政府不欢迎你怎么办?他们要是把你当成间谍关起来怎么办?” 青年眼神明亮,带着一往无前的热情与不悔,不假思索回答了他的质疑:“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从心所欲,无问西东。” 第188章 回国之无问西东(3) 赵振在移民局被车轱辘话盘问了一天一夜,好不容易才被放出来,只是护照还是被扣留了。 他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萎靡不振的走进宿舍楼,刚进属于自己的楼层,就见好友林叶宿舍门前挤满了学生,他们勾肩搭背,伸长了脖子向屋里看去,七嘴八舌叽叽喳喳活像五百只鸭子。 这是咋了? 他狐疑的拍了拍外围一名隔壁宿舍同学的肩膀,“兄弟,这是怎么回事啊?你们在看啥?” 那人一回头见到赵振,惊喜道:“你出来了?你没事吧?移民局怎么说?” “还是老一套呗,不许我回国,还把我护照扣下了。”他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有些郁闷的说道:“不说这个了,你们都围在这里干什么呢?” 那人眼神闪闪发亮,摸了摸下巴,嘿嘿一笑,“黎望旌想回国,还在课上把刘仁美那厮臭骂一顿,刘仁美气的要开除他,林叶就请了其他人来劝黎望旌,想让他去向刘仁美道歉。” 赵振一愣,怀疑自己是不是太累出现幻听了。 “黎望旌想回国?还把刘仁美臭骂了一顿?他不是一直想去台湾吗?” 赵振一直看不起刘仁美,无他,骨头太软,对同胞疾言厉色,对洋人卑躬屈膝,天天只会夸夸其谈,丝毫没有读书人的风骨。黎望旌和他也是一丘之貉。现在两个人竟然窝里斗,狗咬狗,太让他吃惊了。 “所以才稀奇嘛。”那人挤了挤眼睛,“你也别进去劝架,就和我们一起在外面看热闹吧。” 赵振也是这么想的。他费力往前挤了几步,终于能看清屋里目前的情景了。 屋里,正好轮到林叶苦口婆心发言:“望旌,你别犯傻,你现在要是被开除了,没有毕业证,能找到什么好工作?” 他请来的说客也三三两两开口劝道:“对啊,你快向刘教授道歉!” “大陆现在就是龙潭虎穴,去不得啊!共党专制独裁,言路不通,还动不动就搞政斗,这些人尽皆知,哪有台湾皿煮自由?台湾,才是如今华夏正统啊!” “以黎兄的人品学历,去台湾那一定是被奉若贵宾。” “现在局势不明,大陆和美国不日便有一战,若开战,则大陆必败!届时说不定就是台湾反攻之时,你要学会审时度势。” 赵振撇撇嘴,还是这套说辞,没有一点新意。 打从前年,台伪政府就在和新政府打擂台,开始了抢人大战。 建国后,国内一些文化大师就迁往了台湾,多次发声写文号召海外留学生“归国”,并且对新政府多有抨击和诋毁。在哥大,就有将近一半的留学生不满大陆政体,兼之台湾有美国扶持而国内一穷二白,他们自然就更向往台湾。 黎望旌,之前就是强硬的回台湾派,平时对新政府也多有微词。 赵振也被他们这样“争取”过。 他其实也对大陆缺乏了解,但是明眼人都知道台伪政府大势已去气数将尽,所谓的“反攻大陆”也就嘴上喊的响亮,现在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和一个弹丸小岛相比,自然还是那块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对他而言更有吸引力。只是好友林叶受黎望旌影响,倾向于回台湾,因为这,他们俩的关系最近也疏远许多。 虽然现在中美两国局势不明,但……那又怎么样? 若无法在祖国有危险时同舟共济,又有何脸面去享受其以后复兴之荣耀?又有何脸面标榜文人风骨? 穷时不弃,富则不趋,弱者不鄙,强者不惧,如此才是文人风骨。 所谓的爱国,不就是危难时不抛弃,落魄时不嫌弃,挫折时不放弃吗?如果只有当国家富强时才会选择爱国,这般爱国,不过是嫌贫爱富,投机主义。 -- 第460页 祖国现在有困难,有不足,所以才更需要他们回国,帮助国家克服困难,改正不足,让国家变得更好。 赵振忍了忍,才没有把自己满肚子的反驳说出口。他将目光投向了被那些人轮番劝说的黎望旌,他会被他们说服吗?会更改主意吗? “那要不要打个赌?”黎望旌目光在那些人脸上一一划过,嘴角扬起一个有些奇异的笑容,“就赌若中美开战,大陆能不能打败美国,保卫朝鲜。” 赵振吃了一惊。 劝说他回台湾的那几个人脸色登时便变得古怪起来,看着黎望旌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精神病人。 就连赵振心里也有些嘀咕。美国可是和苏联并驾齐驱的巨头,是掌控世界的两极中的重要一极,就连他都不敢打包票大陆能赢,应该说战败才是正常的,黎望旌怎么对祖国这么有信心? 在他被移民局传讯刁难之前,黎望旌可还不是现在这样的说辞。不过短短一天两夜,到底都发生了什么让他突然改变了想法? ……他该不会真摔到脑子了吧? 一个戴着玳瑁眼镜的男生嗤笑一声,看着黎望旌的眼神充满不屑和讥讽,“行,赌就赌,我赌大陆打不赢。你们呢?” “我们当然和你一样了。” “这还用问吗?大陆怎么可能赢?” “那可是美国啊,大陆现在一穷二白,连原子dan都没有,怎么可能赢?” “黎望旌,你是不是脑子坏了,打这种必输无疑的赌。” 被他们轮番用眼神和话语奚落,黎望旌脸上却一点也不恼,看着他们的眼神甚至还带上了一丝胜券在握般的不屑一顾,“打赌总要有赌注,如果我输了,我就公开向你们和刘教授承认错误,并且二话不说入台,从此甘为tw皿煮摇旗呐喊。如果我赢了……” 戴眼镜的男生漫不经心接话道:“那我们也回大陆就是了。” “不成,这样未免太便宜你们了,哪有这样的好事。”黎望旌说:“如果我赢了,你们以后不能再发表任何反对新政府的言论,不能为了捧台湾踩大陆,当然,如果日后你们想回大陆建设发展,我也代表人民欢迎你们。” “这有什么难的,答应你就是。” 打完这个赌,那些人就信心十足的扬长而去,看热闹的学生倒是还没走,此时七嘴八舌开口问黎望旌。 “黎望旌,你为何要打这种必输无疑的赌?” “你真相信大陆能打赢美国?” “你果然心里还是想回台湾吧?” 林叶也忧心忡忡道:“是啊,你话不该说的这么满这么绝对,这个赌约传出去的话,美国政府肯定是要找你麻烦的,说不定会怀疑你是g党,把你逮捕。” 乐景有后世的眼光,自然知道自己这个赌约必赢,但是现在无论他如何解释,都不可能被人相信。索性让事实说话吧。 所以他笑了笑,也没回答这些同学的质疑,只是说:“如果新政府真的能打赢美国,不正是说明了其体制的优越性吗?” 赵振憋不住开口:“话虽如此,但是胜算渺茫,我实在看不到大陆打败美国的可能性。” “结果究竟如何,就让时间说话吧。”乐景气定神闲道。 然后他就转身,从床底下找出自己的行李箱,开始往里面放行李。 赵振惊讶道:“你这是……收拾行李?你要去哪里?” 乐景理所当然道:“当然是准备回国啊。” 林叶吃惊的声音都变尖了,“你这就走了?你们不是刚打了赌?” “当然不是现在就走了,不过也快了。至于赌约,反正结果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难道我要白白在美国耗几年吗?”乐景偏头看向惊疑不定的林叶,再次劝道:“说真的,台湾根本不是桃花源,你别听那些大师吹的天花乱坠,伪政府实行的文化管控超乎你的想象,为了巩固政权,台湾现在大搞文字狱,政治狱,你小心哪天你就被抓进去丢了脑袋。” 乐景这话倒不是危言耸听,是真实史料。新政府那十年被人诟病,但是台湾的白色恐怖也是腥风血雨,后世统计据说有20万tw人因此受难,相当于800万台湾人中平均每40个台湾人就有1人因此受难。一直持续到了1991年,台湾才废除了相关条例。 林叶为人优柔寡断,不会被乐景简单几句话说服。他迟疑的想了一会儿,还是说:“我再想想吧。” 乐景就也没多劝,毕竟这种人还需要自己想明白,旁人说再多都是虚的。 赵振倒是用惊奇的目光看着乐景,看样子也被乐景前后巨大变化给吓到了。 他有点不相信的问道: “你真打算回国啊?” “当然啊,我骗你们做什么。” “毕业证不要了?” “嗯,不要了。” “那……以后国内见?” 他向乐景伸出了手,乐景用力回握,肯定道:“国内见。”他又看向那些围观同学,信心十足道:“我等你们一起回国,建设我们的国家。” 乐景知道,抗美援朝的胜利大大鼓舞了留学生的爱国热情,届时,会出现一大批回国热潮。 等待他们的虽然不会是一路鲜花,他们会经历说不尽的挫折和磨难,但……难道就要因此阻挠他们回国吗? 难道就因为抗日战争会死太多人,就要阻止士兵们上战场吗?难道就因为反清革命历经无数次失败充满鲜血和牺牲,就要继续维护满清统治吗?难道就因为发生在16年后的那场磨难,就要让人才们留在国外享受荣华富贵,让祖国错失发展机遇吗? -- 第461页 只要结局是好的,那么过程如何并不重要。和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比起来,他的命,他们所有人的命,都不重要。 第189章 回国之无问西东(4) 接下来的几天,乐景过的一直很忙碌。 他忙着四下拜访走访昔日的熟人,游说他们不要去tw,随他一同回国发展。 他并不是唯一这么做的人。 留美科协的成员也是上下串连,用登报、电报、写信、传单等方式,千方百计向所有海外留学生传达新政府求贤若渴的态度,争分夺秒与美国政府和tw抢夺人才。 只是现在中美两国关系还不明朗,很多人还处于观望状态,所以留美科协这些日子以来的工作成果很一般。 乐景也是。 因为原主本身就是恨国党,平时和他关系好的也都和他是一丘之貉,乐景改辕易辙后,自然不受他们待见。而愿意回国的留学生,也不需要乐景去说服。 所以乐景努力了一星期,也只“策反”了林叶一个人。但是林叶也没打算立刻就走,他想要等到明年毕业后拿了毕业证再回国发展。 乐景知道,等到下个月志愿军入朝作战后,中美两国关系将随之跌到冰点,美国即将对留美学生进行更加严酷的管控和打击,到那时候乐景想要回国,说不定就没那么顺利了。 所以趁现在美国移民局还没注意到他这样的小虾米,他在穿过来的第九天找上了程嘉悦,告诉她,“我要回国了。” 程嘉悦吃了一惊,“这么快?我刚把你的名字上报给国内,还不知道要怎么安排你。” “我等不及了,战争眼看着一触即发,我怕夜长梦多,到时候就走不了。”乐景提醒程嘉悦,“你们也是,能走的尽快走,要不然就要被美国扣押了。” 程嘉悦如何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只是她一个学木亥物理的,直接上了美国禁止回国黑名单前排,护照都被美方扣押了,公寓都被闯进去搜查过,如何能回国? 她怀着微弱的侥幸心理说道:“我的导师和一些学术界的大佬联名给美国政府写了信,呼吁政府放我们回国。” “但是美国政府不会听。”乐景直截了当把程嘉悦心中的隐忧说了出来,“无论是哪国,学术都不可能影响政治,你们要回国,只能等两国外交谈判。” 程嘉悦垂首,默默握紧了拳头。 都是因为新中国没有木亥武器!如果他们也有了“胖子”和“小男孩”,美国还能对他们百般刁难折辱吗?所以她必须回国。无论到底要花多少年,她一定要造出两弹!只有这样,新中国才能拥有长久的和平。 乐景有点心疼的看着这个瘦弱的女人殚精竭虑的疲惫模样,她明显已经很久没好好休息了,剧烈的心理压力让她的脸上出现了不健康的蜡黄,眼帘下黑眼圈重到发紫,脸色憔悴极了。 事到如今,乐景能做的也就只能是安慰鼓励她了。 “放心吧,最多三五年,等到我们打赢了朝鲜战争,美国一定会放你们回国的。” 大概是因为他的话太信心十足了,所以程嘉悦疲惫的脸上也多了一丝轻松的笑意,“希望,我们真能胜利吧。” …… 乐景打算回国的消息在哥大留学生圈子里传的沸沸扬扬,刘仁美这边当然也有留学生通风报信。 知道这个消息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可置信。黎望旌竟然要回国?他怎么可能回国?他不要毕业证了吗?而且现在大陆一穷二白,四面楚歌。这种时候回国不是自找苦吃吗? 前几天黎望旌还心心念念tw的皿煮和自由,怎么突然就变卦了?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通风报信的学生心里有和他一样的疑问,“教授,黎望旌这到底怎么回事啊?怎么突然就变成共党走狗了?” 刘仁美摸了摸下巴,很快就有了猜测——肯定是新政府许给了他无法拒绝的好处! 他冷笑一声,不屑道:“这小子,有奶就是娘,实在是没有一点风骨,也没有脑子——新政府都穷的当裤子了,还叫嚣着要和美国打仗,如此鼠目寸光夜郎自大的政府,黎望旌能从他们手里获得什么好处?恐怕是被他们卖了,还要帮他们数钱吧!” 刘教授的解释倒是合理多了。学生谄媚的连忙给他拍了一通彩虹屁。 刘仁美心里舒服许多,只是还不彻底。一想到那日课堂上那小子对他的羞辱,他就恨得牙痒痒,他这些日子都做好了准备,等这小子来向他道歉,肯定得拿捏一二,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连毕业证都不要了就要走,这让他如何能咽得下心口那团气。 学生惯会察言观色,很快明白了刘教授的心事,立刻就为他排忧解难来,“教授,一些同学打算今天下午给黎望旌举办欢送会,到时候您可以出席,当着众人的面好好骂一骂这个忘恩负义目无尊长的白眼狼。” 这话可正好搔到刘仁美的痒处,说到他心坎里了,这下终于喜笑颜开,“就这么办!” …… 乐景被林叶带到学校附近的一家中餐厅里。 中餐厅老板是福建人,那里的人祖祖辈辈都流行下南洋讨生活,他也几十年没有回家了,可是汉语里依旧带上一口浓郁的乡音。 听说留学生们是举办欢送会,为乐景回国践行时,他说什么也要给他们打个六折。 -- 第462页 “回国,回国好啊。”他激动的满面红光,眼中浮现动情的晶莹,“现在国内刚刚起步,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有你们这些大学问家在,咱们一定可以很快赶上来的。” 来自同胞的朴素的爱国之情总是那么让人动容,乐景他们此时心里都暖暖的。林叶也越发觉得自己回国果然是正确决定。 老板起了谈性,忍不住追忆自己的多年未见的家乡,却被一道阴阳怪气的男声打断了,“哟,我当这是谁呢?这不是黎望旌吗,你都要被学校开除了,还有心思来这里喝酒啊?” 乐景的目光越过老板的肩膀,正好对上刘仁美讥讽的目光。 老板惊愕偏头,看向背着手大摇大摆走进来的刘仁美,“您是?” “我是他的教授,那边那位,曾经是我的学生,他是哥大有名的败类,我已经打算把他开除,清理门户了。”刘仁美幸灾乐祸的看了乐景一眼,摆出了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老板,你可不要被他骗了,这小子有奶就是娘,你就不应该给他打折。” 老板惊愕的目光在两个人脸上流转,明显已经被刘仁美的话给说糊涂了,“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林叶气得脸都红了,一向文雅的他此时都有想要问候对方全家的冲动。他虽然知道,刘仁美特别小心眼儿,睚眦必报,但没想到他为人能这般下作,真是欺人太甚! 其他给乐景送风的同学也同仇敌忾,纷纷对刘教授怒目而视。 乐景摁住了一个想要冲出去和刘仁美那厮论道论道的同学,言简意赅对老板解释道:“刘教授是果党的御用文人,我想回国,他就开除了我,还嫌不解气,就跑过来继续骂我了。” “一派胡言!”刘仁美勃然大怒,“我一向客观中立,从来不是任何党派的御用文人!明明是你在课堂上……” “那我敢问刘教授,”乐景站了起来,不耐烦的打断了刘仁美的车轱辘话,“您认为tw比大陆皿煮自由吗?” 刘仁美仰起头,傲慢道:“tw政体的优越性无需多言,只要有眼睛的都能看到……” “放你娘的狗屁!”老板暴跳如雷的打断了刘仁美的话,声音如疾风骤雨,噼里啪啦砸到他身上,“果党都烂到骨子里了,还屁的皿煮自由!老子族里三个兄弟,都被强拉了壮丁,现在生死不知,去你m的皿煮自由!你给老子滚!这家店不欢迎你!” 刘仁美大惊失色,嘴唇颤抖,脸色青青白白,明显没想到一个小小的中餐厅老板竟然敢大庭广众之下辱骂他这个大教授,还要赶他出去。 老板见他不走,气的一手操起了臭烘烘的拖把劈头盖脸向他糊去,“滚滚滚,你听不懂人话啊,还想让我八抬大轿抬你出去吗?” 刘仁美气疯了,臭烘烘的拖把险些让他熏得昏厥过去,这还是他平生第一次受此奇耻大辱。 “你这个小瘪三,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哥大教授,拥有博士学位,是文化大师,你竟敢这样羞辱我,我要报警把你抓起来!” “报警?行啊。”老板放下拖把,中气十足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洪门弟子陈三,有种你就让警察过来抓我,老子要是跑了就是你孙子。” 洪门两个字一出,刘仁美脸色立刻变了。这个华人最大的黑暗势力,在全世界那都是大名鼎鼎。刘仁美登时像暴雨下的落汤狗,浑身的嚣张气焰顿时被浇灭了,表情看起来有点狼狈。 竟然是洪门弟子!他怨毒的瞪着黎望旌,恨不能用目光将他千刀万剐。这小子运气未免太好了吧!不过洪门弟子又如何?这里是美利坚,洪门……就算是洪门也不能杀人越货吧? 所以他强撑着气势,色厉内茬道:“你们给我等着!” 望着刘仁美仓皇跑走的背影,老板不屑的笑了笑,转身又对乐景和蔼可亲说道:“刚刚说到哪儿了,哦,对,我十三岁跟着我大伯下南洋……” 留学生安静如鸡,静静听hei帮大佬讲那过去的事。 …… 乐景提着行李箱,出现在纽约机场时,忍不住有些唏嘘。 1872年8月11日,他和飞鹏,卿卿,还有其他27名留美幼童,从上海出发,背井离乡,别亲离友,枕风踏浪,越三万里重洋,花十多年时光,只为了偷师美利坚,学成报国救国。 1892年的秋天,在飞鹏离去后,他又和卿卿坐船离国,而后颠沛流离数年,至死没能踏进祖国大陆一步。 时间一晃,又过去了58年。此时回国,再也不用坐半个月轮船了,他只要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就可以了。 现在,马上就是建国一周年了,他即将在美国坐上回国的飞机,带着他四世为人的积累,建设百废俱兴的新中国。 冥冥之中,好像画了一个圆。第一世,他是背井离乡的游子,这一世,他是叶落归根的追梦人。 就好像上苍在一点点补足他前世的遗憾,让他的人生轨迹一点点圆满,也让他的全部人生融入中国近代史,陪着这个国家一点点爬出泥潭,一步步爬到高山之巅看日出,替飞鹏,卿卿,静姝,梦星,翠香,淑芬,小红梅,于瑛彬,宋启星等等他认识的或不认识的同胞们,替他们看天光大亮。 他曾经在海外漂泊了几十年,现在,他终于回家了,以后也不会再走了。 第190章 回国之无问西东(5) -- 第463页 虽然乐景是因为绑定了苦情剧系统才开始了一次又一次的穿越,但是一来系统存在感太低,二来拯救苦情剧女主从来不会占据他的人生规划中的首要位置,所以穿越过来后,乐景还没系统的看过这次的苦情剧内容。 在飞机上无聊,乐景索性就开始研究这次的新苦情剧剧情打发时间。 他这次穿进的苦情剧名为《后妈难为》,剧情也是同样的一言难尽。 他这次依然穿成了苦情剧男主,故事发生的地点就是在国内。 是的,黎望旌虽然各种向往台湾皿煮,但是抗美援朝胜利后,出于投机心理(也是因为他国内的亲爹以死相逼),他还是回国发展了。 回国后他凭借自己的海外留学背景,顺利进入名牌大学教书,并且凭借着自己溜须拍马技术不出十年就成了教授,娶了恩师家的闺女,走上人生巅峰。 可惜好景不长,妻子因病去世,留下三个孩子。又正好赶上那十年,由于原主的海外留学恨国史,很快就被下放到了乡下农场进行劳动改造。 而《后妈难为》的发生时间点,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那时候黎望旌已经快四十了,在农场遇到上女主角寡妇孟云。孟云乡下农妇,大字不识一个,但是能干活,挣得工分多,娘家兄弟也多,十里八村没人敢欺负。黎望旌当时是被人鄙视唾弃的臭老九,娇生惯养也不会干活,还拉扯着亡妻生的三个孩子,饭都吃不饱,就捏着鼻子娶了孟云光明正大吃软饭了。 差距这么大的一对夫妻,婚姻生活会有多少矛盾和冲突可想而知。在原著剧情里,孟云凭借自己的吃苦耐劳,无私奉献,舍己为人,比如为了让继子有钱娶媳妇,她卖亲女儿换彩礼什么的,总之她总算感化了黎望旌一家人。等到黎望旌平反后,他“知恩图报”,没有和孟云离婚,带着她去城里过好日子了。 乐景看完这个槽点很多的剧情,深深为编剧塑造极品的功力叹为观止。 自打绑定系统以来,这还是乐景第一次穿越到距离剧情时间节点还这么早的时候。不过既然他穿越过来了,那么这剧情肯定是要蝴蝶掉的。至于如何改变孟云命运,这倒是不难。 现在这个时间线,孟云也才20出头,这个年纪可塑性强,也易于接受新鲜事物,乐景有信心让她脱胎换骨。具体要如何改变她,还要等乐景见过她后再做决定。 伴随着飞机的嗡鸣声,乐景的眼皮慢慢沉下来,不知不觉便进入了梦乡。所以他丝毫不知道系统搞的骚操作。 这次的直播间外的世界,并不简单。 让我们把镜头拉到直播间外的世界。 顾图南木然的看着化妆镜子里的冷傲少年,一旁经纪人李姐叽叽喳喳的给化妆师说:“我想把澜澜这头发染成绿色儿的,你看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哪有人头发是绿色的???这不是胡闹吗? 他真的搞不懂未来世界的审美。他本以为满清的辫子头就已经是人类审美的极限了,他实在是太天真了! 是,他死前是遗憾没能看到太平盛世,所以能穿越未来亲眼看到海晏河清天下太平他是很开心的,但是让他顶着个绿头发招摇撞世就很糟心了。不过才过去了一百多年,国家还是那个国家,新一代华夏人审美怎么就变的这么糟心了? 偏偏那个娘们兮兮的化妆师还翘着兰花指,娇声娇气道:“好耶,还是李姐有想法,绿色好,绿色醒目,在节目里也有话题度。” 李姐也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天才,喜滋滋道:“对,到时候我们还可以买个热搜,热搜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刘星的梦想终于实现了】,这么沙雕,一定很吸粉。” 顾图南再也忍不了了。他刷的一下站了起来,对这两个狼狈为奸的狗男女怒目而视,“我拒绝!你们想都别想!” “哎呀,澜澜,放心吧,你长得帅,绿头发也能顶得住……” 顾图南忍无可忍,有些暴躁的低吼道:“和头发的颜色没关系!我不干了!我要退出娱乐圈!” 李姐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的吹了吹指甲,“行啊,违约金三千万。” 顾图南:……??? 他倒抽一口冷气,不可置信道:“三千万?你们怎么不去抢?” “公司培养你这么年,又送你去韩国公司进修学习,又帮你家里还债,还给了你这么多资源,你现在的衣食住行,那样不是公司的钱?这些钱都是合同上白纸黑字标明的,你也签字了,那就有法律效应,就算你想去打官司也打不赢的。” 李姐笑容中带着商人的精明算计,“所以澜澜,你要想退出娱乐圈,更应该努力赚钱啊。” 顾图南冷笑一声,“我在圈里这么多年,赚的钱公司也没少抽成吧?” 李姐理直气壮回应道:“这也是当时合同规定好的,公司给你忙前忙后总要有辛苦费吧?” 顾图南忍不住讥讽道:“你们真是当代夏洛克。” “夏洛克?”李姐一头雾水,“你是指夏洛克福尔摩斯?我们是正经娱乐公司,不搞狗仔业务的。” 顾图南噎了一下,自己的讽刺对方居然听不懂!而且夏洛克福尔摩斯分明是咨询侦探,狗仔是什么玩意儿?是他高估李姐的文化水平了! 他有些憋闷的解释道:“夏洛克是莎士比亚的喜剧《威尼斯商人》中的人物,是大名鼎鼎的奸商和吝啬鬼。” -- 第464页 李姐不怒反喜,“行啊,澜澜,你连莎士比亚的喜剧都懂了!晚上你发个微博,就评一下这个夏洛克,看谁还敢说你是草包。” 顾图南要气死了。 他算看明白了,这娱乐圈就没有正常人,都是神经病! 顾图南好歹出身巨富之家,家中祖祖辈辈都在经商,虽然现在时代变了,但是做生意的门道万变不离其宗,他如何不明白公司在其中玩弄的把戏?原主估计也是被半哄半骗半逼才签下了这样的霸王合同。 只是他现在势单力薄,只能徐徐图之,慢慢和他们周旋了。首先,等他回去以后要好好研究一下这个合同。 他心中有了计较,只是面上还是愤愤不平,看着李姐的目光无奈又不甘,硬邦邦道:“……总之,我不把头发染成绿色的。” 李姐以为他已经服软了,自然喜笑颜开,她也无意把顾图南逼的太狠,打一棒子总要给个甜枣尝尝,所以此时就爽快道:“那就先不染头发了。先给你烫个头吧。” 顾图南麻木的任由化妆师摆弄他的头发,一边在心里盘算如何退圈,一边留了几分心神听化妆师和经纪人李姐之间的闲话。 化妆师:“现在直播好火啊,就连影帝影后都开始搞直播了。” 李姐:“直播带货比拍戏赚钱多了,还轻松不累。” 化妆师:“哎,李姐,最近有个直播间挺有意思的,拍的是1950年海外人才回归建设新中国的故事,感觉跟拍电影似的,里面人物选角听说也和历史人物特别像。” 李姐:“这样啊,我不太喜欢这种主旋律直播,太伟光正了,受众小,还不容易吸粉,也不容易产出网络热梗和热词,网上热度有限。” 李姐不感兴趣,顾图南感兴趣啊! 听听,1950年海外人才,回归,建设新中国的故事!一听就很有意思!而且和他上辈子人生经历也很吻合啊! 顾图南百思不得其解李姐的话,这样有意思的直播间怎么会不吸粉呢?这个李姐不仅脑子有问题,眼睛也有问题。 所以他立刻兴致勃勃插话道:“这个直播哪里能看?” 化妆师没想到他会对这种直播感兴趣,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他的问题,“你下载个晋江app,搜索《在苦情剧学习强国》,就能观看直播了。” 顾图南记下了这个名字,打算回去就搜来看看。 …… 乐景下了飞机,很快就在机场找到了接机的家人,原主的亲爹亲娘,带着七大姑八大姨,一行浩浩荡荡十几个人来给他接风洗尘。 乐景被这么大个阵仗给惊住了。 他虽然发电报通知了原主亲人自己今天的飞机,但是他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来啊!原主在家里这么受欢迎吗? 很快,他就明白到底是什么情况了。 在人来人往的飞机场,原主爹一声暴喝:“你明年才毕业,现在毕业证都没有,回来做什么?!” 原主娘泪眼朦胧:“全家辛辛苦苦供养你那么久,好不容易才送你出国念硕士,你要是退学了我们的心血不都白费了吗?” 七大姑八大姨冷嘲热讽:“你没有毕业证,就是肄业,传出去我都替你爹娘臊得慌。” “咱黎家好歹也是书香门第,丢不起那人。”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说不上学了?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被学校开除了?” “我就说不应该送你出国读书,就是浪费时间。你看你表弟,在国内读的大学,现在也在政府部门工作,年纪轻轻就是副主任了呢。” 乐景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这哪是亲戚,分明是一千只鸭子。 好不容易回国,还没开始施展抱负,就被一地鸡毛的家长里短糊了一脸,乐景表示好心累。 乐景敷衍的对他们拱拱手,“我要先去教育部报道,先走一步,你们还请自便。” 第191章 回国之无问西东(6) 为了更好安排留学生回国工作等相关事宜,在总理的督促下,中央教育部高教司成立了第四处,专门与留学生对接。除此以外,政务院文化教育委员会还特别召集了有关部门成立了“办理留学生回国事务委员会”,主要负责解决回国留学生的工作问题。 乐景这回就是要去办理留学生回国事务委员会报道,然后让国家给安排工作。 委员会位于一栋灰色不起眼的小楼内,门可罗雀,乐景站了一会儿都没看到有人出入。一楼门卫的窗口处坐了一个老大爷正在看报纸。 乐景就上前问道:“大爷,您好,不好意思打扰您一下,我是回国的留学生,请问要去哪里报道啊?” 大爷两眼放光的放下报纸,激动的不住搓手,看着乐景的眼神好像发现了下金蛋的母鸡:“太好了,我们现在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你跟我来,我带你去报道!” 说完他门都不看了,兴冲冲出了门就要给乐景领路。 乐景连忙道:“大爷,您还要工作,不用带我去,给我说一下大致的位置就成。” 大爷无所谓的摆摆手,“没事儿,这也是我分内的事,而且现在也没啥人来。” 这倒是真的。想想现在海外留学的中国人就几千人,排除美国政府扣押的,还没毕业的,不想回来的,回国内其他城市报道的,现在北京的这个报道点也接待不了多少留学生。怪不得门卫大爷看到他就两眼放光。 -- 第465页 乐景跟着门卫大爷上了二楼,还没走进报道点,大爷就一嗓子嚎开了,“老方,我给你领来一个海外留学生!” 几乎是话音刚落,就见一个方脸大叔兔子一样从办公室窜了出来,一个箭步越过门卫大爷,火热的目光牢牢锁定的乐景,双手用力握住了乐景的手摇了摇,“同志你好,我代表祖国欢迎你的归来!” 乐景眨了眨眼睛,迎上对方求贤若渴的眼神,感受对方温热大手传来的滚烫热意,心头酸涩难言。 看他穿着,大小也是个领导,可是一听有留学生回来,还不知道学校专业,就如此欣喜若狂。 国家还是缺人啊。所以随便遇到一个留学生都当成了宝。 放在后世,海归算什么?海归回国找不到工作都不算新鲜事。 “老王,这回谢谢你了,回头我请你吃饭。”方同志打发走了门卫,然后殷切的把乐景迎进了屋。 乐景这才发现原来屋里还有一个男人。他一身黄棕色西装,带着宽檐礼帽,衣冠楚楚,看起来好像刚从宴会出来。 “这位是楚安伦同志,是英国剑桥大学的英国文学专业研究生。”方同志向乐景介绍道。 楚安伦矜持的点了点头,带着一丝降尊纡贵的倨傲开口问乐景,“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 “我在哥伦比亚大学念书……”乐景话还没说完,就被楚安伦打断了,“哥伦比亚大学啊,虽然远远比不上我们剑桥大学,但是还算可以,是个名校。” “你读什么专业?” 乐景没搭理他,径直对方同志说道:“同志你好,我叫黎望旌,之前就向哥伦比亚大学留美科协分会的程嘉悦会长报名要回国了,不知道您这边有没有记录。” 方同志露出一个恍然的眼神,“原来是你啊,我这边有你的资料!你等一下……”他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本资料,飞快翻动,“黎望旌……黎望旌……有了!” “你本科是西南联大毕业的,学的是中国史,研究生读的是哥大东亚历史学专业,没错吧?” 楚安伦喷了喷鼻子,发出一声几乎嗤笑的气音。也不知道他一个读英国文学的有什么资格看不起乐景的专业。 乐景和方同志默契的忽视了这个自大狂,继续他们的谈话。 乐景:“对。按照进度,我应该是明年才毕业,但是得知新中国成立,我一刻也等不及了,所以提前退学回国了。” 方同志神情莫测,突然道:“可是我这里听说的是你和你的副教授刘仁美起了冲突,刘教授极力主张要开除你。” 楚安伦不甘寂寞的又开始插话冷嘲热讽道:“你明明是被哥大开除赶出来的,还厚着脸皮说自己是主动退学,谎话连篇,怪不得你会被教授开除。” 乐景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听兄台所言,你是认同开除我的教授了?” 楚安伦阴阳怪气:“当然,你要是没错,教授为何会开除你。” “我那教授,在课上公然诋毁大陆的政体和我党,极力吹嘘tw的皿煮和自由,听到你的话一定会把你引为知音。”乐景似笑非笑的看着楚安伦忽青忽白的脸,又慢悠悠的补了一刀,“我不比兄台,学不会你在资本主义国家培养出来的心胸气度,身为马克思信徒,哪怕不要学位证,我也要和这种反动派划清界限。” 方同志赞许的暗暗点头。这其中的是非他当然早就知道了,刚刚不过是出言试探罢了。他对黎望旌的回答很满意。 中央早就下达了指示,要在这些海外知识分子中间发展d员,黎望旌看起来就很适合被发展。 楚安伦梗着脖子,死鸭子嘴硬道:“谁知道你说的真假,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罢了。” 方同志严厉的看了楚安伦一眼,加重语气道:“他说的是真的,我们这边也查过刘仁美的资料,他的确是国党反动派手下的御用文人,黎望旌同志的立场是经得住考验的。” 楚安伦脸色涨的痛红,表情闪过一丝难堪,但是他的自尊心不允许他当众认错,所以他直接揭过刚才那一茬,硬邦邦的开口说道:“你刚才不是问我想去哪里工作吗?我现在已经想好了,我英语好,可以去外交部门工作。” 方同志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我现在在和黎望旌同志说话,等会儿再说。” 楚安伦愤愤的瞪了乐景一眼,到底是住嘴安静下来了。 有了鼻子恨不能扬到天上去的楚安伦作为参照物,方同志此时越看黎望旌越顺眼,这直接表现为他一扫对楚安伦的冷酷无情,对黎望旌露出的笑容如三月春风般温暖,望着他的眼神也格外和蔼可亲,“你的情况我大致已经了解了。对于海外归国留学生安排工作的问题上,我们的政策就是充分尊重其个人意愿。” “目前归国的学生里,差不多有1/5去了各大高校任职,1/5去了各政府机关工作,剩下的3/5学生则是继续在国内大学深造学习。” 出于私人情感,方同志又多补充了一句,“像你这样在国外没有结束学业就回国的留学生,我们这段日子也接待了不少,根据中央指示,我们已经安排好了对接学校,集合了一流师资,保证这些留学生能享受国内一流教育。” 他之所以多说这些话,就是因为他私心里也觉得黎望旌没有取得哥大毕业证比较可惜,他没有研究生学历,将来工作会很吃亏。如果他能在国内多学几年,捧个清华北大的毕业证,虽然含金量不如国外高校,但是好歹也是研究生,将来工作外放一方也是个小领导起步。 -- 第466页 楚安伦不以为然撇撇嘴,很有优越感的看了乐景一眼。黎望旌就算选择在国内深造又如何?国内三流大学的学位证哪里比得过剑桥大学的含金量?他将来就算选择去政府部门工作,入职级别肯定比他低。他剑桥大学的学位证可是一块金字招牌,足以让他在外交部混的风生水起,将来登阁拜相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这一点,他也觉得稍微出了口刚刚被噎住的恶气。不如他的失败者,就连被他记恨的价值都没有。 乐景当然明白方同志的言下之意。 只是…… “这三个方向我都没有兴趣,我可以选择其他工作吗?” 楚安伦心中一咯噔。看着黎望旌的眼神顿时不善起来——这小子又要闹什么幺蛾子?莫非他想去军队?就他? 方同志惊讶的挑了挑眉,有些迷惑的开口问道:“你想去哪里工作?” 不约而同的,他的心中也略过了和楚安伦类似的念头——莫非他想从军? 他隐晦的扫过黎望旌瘦弱无力的身体,实在不看好他从军。不过他能有这个志向也难能可贵,等下他一定要好好勉励一下。 乐景:“我想带一支扫盲队,下乡扫盲。” “嗯,志向不错,但是……”方同志头点到一半才反应过来黎望旌究竟在说什么,惊呼出声道:“扫盲队?你要下乡扫盲?不在城里工作?” 楚安伦瞪大眼睛炯炯有神望着他,脸上是和方同志如出一辙的诧异,脱口而出,“你要下乡?你疯了?”他望着乐景的眼神惊讶的仿佛看到了一只突然学会了人话的大猩猩。 对于两人惊讶地反问,乐景给予了肯定的答复,“对,我要下乡扫盲。” 方同志稍微平复了一下惊讶的思绪,出于爱才之心苦口婆心劝道:“以你的学历,下乡扫盲实在是大材小用,现在城里也有许多地方需要你。” 乐景轻轻摇了摇头,脑海浮现他当记者时看过的一些资料,即便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那一串串文字还是深深刻在了他的脑海里,之前的每次回忆带给他都是触目惊心,这次他在触目惊心之余,又多了一丝时不我待的紧迫感: “我在国外曾经看过一个研究报告,报告上说此时国内的识字率不足两成,全中国五亿多人中足足有四亿多人口是不识字的,高中学历人口仅占全国总人口的1.1%,且绝大多数识字人口集中在城市,新中国是工农阶级领导的国家,可是广大的农民阶级几乎都不识字。教育是一个民族进步的基石,是国家繁荣富强的不竭动力,如果不能让广大的农民阶级都摆脱睁眼瞎的处境,何以体现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又何以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呢?” 青年眼神痛惜的提及那一串串数据,语气平静,并不慷慨激昂,却如惊雷在方同志耳边炸开,在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风浪掀起的潮水一点点没过他酸涨的眼球,让他有种想哭的冲动。 这些日子,他接待了上百名海外留学生。 留学生们都是怀着振兴国家的伟岸理想回国的,他们的世界很大,他们向他谈论木亥、特效药、化学反应、武器制造和设计、加气混凝土的试配比例、国学文化和传承、国际政治局势…… 他们一遍又一遍的向他阐述他们的未来蓝图,有关他们如何在国内建设、完善、发展一门学科,如何赶上国外的水平。 唯有黎望旌,对他说他想要下乡扫盲。唯有黎望旌,为农民低下的识字率忧心忡忡。唯有黎望旌,没有和其他人一样抬头仰望星空,他低下头,将目光投给了在泥泞的黄土地上沉默的农民。 “好,好,说得好。新中国是在农民的帮助下建立的,是农民给我们的军队源源不断的供应粮食和战士,你能有这么个想法,我很高兴,很高兴。” 方同志擦了擦眼角浮现的动情泪水,看着乐景的目光肃穆又敬佩,“前几天,教育部和中华全国总工会在北京联合召开了第一次全国工农教育会议,会议已经指出了要在全国内推行识字教育,逐步减少文盲,规定识字教育的标准是:农民业余初级班(组)吸收文盲与半文盲入学,使其在3年内认识常用字1000字以上,并具有初步读、写、算能力。” “我一定会把你的想法上传给组织的,我向你保证,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报国热情,让你在合适的舞台上尽己所能。” 乐景笑着点点头。 “那我就回家等好消息了。” …… 他出了办公室,刚走到大门口,就正好撞到了正守株待兔的原主爹妈和七大姑八大姨。 见到乐景出来了,立刻七嘴八舌问道:“组织上给你安排了什么工作?” “工资多少?” “是什么级别?” “分房吗?” 乐景张了张口,刚想回答,身后就穿来楚安伦刺耳的嘲讽声,“没工资,他要下乡当农民去了。” 楚安伦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幸灾乐祸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像你这样的木脑袋,果真是读书读傻了的书呆子,不好好在城里工作,非要跑到乡下去教农民认字,真是吃饱了撑的。” 原主爹吹胡子瞪眼:“黎望旌,他说的这是真的?你真要去当农民去?” “是真的。”乐景坦然回答:“我不仅要当农民,我还要教农民读书认字,帮助他们上大学。” -- 第467页 楚安伦哈哈大笑起来,“蠢不可及,无可救药。”他摇着头,不屑一顾的扬长而去。 “我让你当农民!”原主娘哭嚎着扑倒乐景身上,一手撕扯着他的衣服,一手狠狠捶着他的胸膛,“老娘花了这么多钱供养你读书,就是希望你出人头地,将来提携家族,你倒好,竟然要去做农民!你要气死我吗?!” 七大姑八大姨你一言我一语道: “望旌,你别真是读书读傻了吧?你一个大学生,怎么想不开去农村当农民?” “你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自己的爹娘,自己未来的媳妇和孩子想想啊。你一个农民,哪个好人家的姑娘愿意嫁给你?到时候你娶个大字不识的村姑,再生个脏臭孩子,一辈子都要在泥地里打滚!” “早知道你想去当农民,还上什么学啊,直接跟着你表姑种地好了,也不用花家里这么多钱了。” 门卫老王再也听不下去了,他上前一手握住女人厮打黎同志的手,冷厉的目光扫了一圈,被他扫到的人都是情不自禁一哆嗦,下意识闭上嘴,场面终于安静下来。 老王挺胸抬头,骄傲的说: “当农民怎么了?一号首长就是农民!新中国的红旗也是广大的农民朋友们用鲜血染红的,你们凭什么看不起农民?” 他轻蔑的看着这些鼠目寸光的小人,大声说道:“黎同志选择下乡教书育人,是为子孙后代,这其中的功绩哪里是世俗的金钱可以衡量的?” 第192章 回国之无问西东(7) 顾图南回到家时已经晚上八九点了。他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翻箱倒柜找当时和公司签的霸王合同。 找到合同后,他不过随意翻了几页,就生了一种想要骂人的冲动。 他家平时做生意的时候,还懂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自家赚钱也要给别人留口汤,这样做生意才能长久,名声也会好听。可是这个娱乐公司和原主签的合同连吃相都不顾了,恨不得从原主的骨头缝里都炸出来油。 公司和原主签了20年合同,还是全渠道全权代理,由公司给原主安排工作,原主没有拒绝的权利,原主工作收入和公司二八分,原主二,公司八。但是因为原主还欠了公司的一大笔培训费,所以在欠公司的钱还清前,原主仅剩的两成工作所得收入都要上交给公司还债。原主入圈三年,赚的钱全额上交给了公司。 顾图南算了算,按照现在的速度,原主欠公司的钱利滚利之下,他起码还要十年才能还清。 唯一庆幸的是公司比较“仁慈”,每个月还会给原主发一两万元工资。而且原主的衣食住行,经纪人、助理、化妆师等工作人员的工资都由公司报销。要不然原主真是个负债累累身无分文的穷光蛋了。 顾图南冷笑一声合上合同,也懒得看下去了,随手把合同扔回抽屉。这哪里是合同,分明是卖身契。 只要有这个合同在,他就永远只能成为公司的奴隶。 如果是原主的话,可能还真会无可奈何。但是现在是他顾图南来支配这具身体,和他上辈子的经历比起来,这个卖身契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他15岁出国留学,27岁回国修铁路,30岁才踏上反清革命之路,并且为此把自己的命都搭了上去。上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个娱乐公司再厉害,有清政府厉害吗?他连死都不怕,一个小小的合同又算的了什么? “若山挡了你路,那就平山;若海挡了你的路,那就填海;若天空让你看不到太阳,那就捅破天:若大地断开露出巨大的沟壑,那就架桥铺路。 办法总比困难多。” 这是苍哥儿在信中勉励他的话,这段话支撑着过去的他度过了无数漆黑寒冷不为人知的深夜,也将鼓励他在新时代继往开来,坚定不移的走下去。 一股热血自顾图南身体里涌现,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在新时代施展拳脚大干一场了。 手机突然“滴”了一声,他打开一看,是经纪人李姐给他发了微信,通知他明天的工作安排,让他明天八点起床,不要玩手机玩太晚。 顾图南随手回了她一个“知道了”。李姐的话倒是提醒了他,他对化妆师口里的“直播”很感兴趣,现在有空正好看看。 他按照化妆师的交代,下载了晋江app,搜索了《在苦情剧学习强国》,很快一个直播间就跳了出来,自动开始横屏播放。 与其说这是直播,画面和构图更像是电影。 镜头此时聚焦了四五个人,分别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三四个中年男女,男人都穿着朴素的灰色中山装,女人则上身穿着绿衣服,下面穿着蓝裤子,时代的气息扑面而来。 顾图南的目光几乎是立刻就被这个年轻人吸引了。 年轻人带着金丝边眼睛,眼尾狭长,直鼻薄唇,皮肤很白,面相其实看起来有点冷厉,不好相处。可是当他勾唇一笑时,双眸笑意潋滟,宛如三月春风化开冰冻的湖面,再大的戾气也在这个笑容面前烟消雾散。 顾图南久久注视着年轻人脸上的笑容,慢慢眯起了眼睛。 他可以确定,他没有见过这个人,但是这个人脸上的笑容却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望着镜头里微笑的年轻人,脑海里却浮现另一个人的脸。 顾图南深吸一口气,觉得大脑有点眩晕,心脏像沸腾的水咕嘟嘟跳了起来。 -- 第468页 既然他都能死后借尸还魂,那么苍哥儿是不是也……? …… “望旌啊,爹娘供养你读书不容易,你不能这么忘恩负义啊!” “你读了这么多书,就是为了种地吗?你你你这不是瞎胡闹吗!” 乐景现在虽然脸上还笑着,心里早就不耐烦了。 这是他穿越的第三个世界,也是他第一次遇到被三大姑八大姨包围的架势。打他从办理留学生回国事务委员会回来,就被原主的爹娘亲戚用车轱辘话轮番轰炸,主题思想就是反对他当农民,让他在城里找个体面工作。 乐景这几天还尝试说服他们,他自认自己也算是口才机变之人,却一点也无法改变他们的想法。他们甚至还发动了街坊邻居一同给乐景开pi斗会,逼他回心转意。 无论是现代,还是之前穿越的那两世,他的亲人大多数情况下都很支持他的职业选择,而且也很明理,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说不通道理的执拗亲人们。 既然软的不行,那就直接摊牌吧。夏虫不可语冰。 乐景终于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沉下脸,直接站了起来,用不容拒绝的强势语气说道:“你们不用说了,我是肯定要去下乡扫盲的,你们要是嫌我丢人,就当没我这个儿子吧。” 说完,趁他们没反应过来,他就直接推开家门正大光明离家出走了。 “望旌,望旌,你这孩子,你要去哪里?” “让他滚,别找他,我就当没他这个儿子!” 乐景走出街道,摸了摸兜,里面钱零零碎碎,有人民币,也有美元,加起来也有几十块钱了,在这个年代也是一笔巨款了。 不过,这钱他下乡还要用,买教具教材资助孩子读书哪个不需要钱?眼下能少花点是一点。 所以他再次走进留学生回国事务委员会,熟门熟路的走进了方同志的办公室,光棍的说:“我被家里人赶出来了,组织上可以给我安排员工宿舍吗?” 方同志当然也知道前几天发生在门口的那个闹剧,闻言也很是同情。 他对这个高觉悟的黎同志是很有好感的,所以他既然因为自己的觉悟遇到困难了,那么组织上是一定要帮他解决困难的。 所以当下就拍板道,“行,以你的资历,回国发展国家肯定是会安排住宿的,我带你去归国留学生宿舍。” 留学生宿舍是普通的三层小楼,距离社科院很近,周围绿化很不错,也很僻静。 屋里已经有了基本的家具,还缺床被子。 “今天不早了,你先去邻居家借床被子,明天再上街买。” 方同志特意带着他去拜访邻居,邻居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爷子,据方同志介绍,他叫吴松孺,是北京大学中文系的一名老教授,同时在海外大学也拥有多个学位,著作等身,是真正国学大师。 吴教授很热情,见到乐景这样的爱国青年很高兴,不仅借了被子,还非要让他多留一会儿,他去给他泡茶。乐景坐在客厅,就看四面的墙壁上都贴满了纸,上面写满了字,有繁体字,有简体字,还有看起来缺胳膊短腿的异体字。 老教授托着茶盘出来后,就看青年站在墙边正在看一张写满异体字的纸,恍然笑道:“我这不是错别字,我在尝试简化汉字。” 他放下茶盘,絮絮叨叨道:“听说你想去下乡扫盲,那你也应该明白,繁体字毕竟太难写了,不利于传播,所以中央就下达了指示,成立了一个文字改革协会,让我们尝试一下减少汉字的笔画,也就是发明简体字。” “除了简化汉字,还要发明拼音拼读汉字,这点我们可以借鉴一下拉丁文的拼读规则……唉,这也是个大工程啊,人还是太少啊。” 乐景突然心中一动。他毕竟是从后世来的,知道完整的简体字和拼音体系。他是不是可以提出一些建议,让他们少走点弯路呢? 第193章 回国之无问西东(8) 在新中国成立之前,其实汉字简化运动已经搞了几十年,只是一直没成气候。 二十世纪初的五四新文化运动推动了汉字简化运动的发展。直到1935年,简化汉字运动进入了第一个高潮。上海文化教育出版界形成了手头字运动,由一群大师牵头,推行了第一批300个简体字。同年,南京国民政府教育部公布了《第一批简体字表》,打算推行324个简体字,只是可惜后续因为战乱,未能按照原计划推行。 直到新中国成立后,汉字简化工作重新被提上了议程,并为此专门成立了中国文字改革协会,邀请了全中国最权威的汉语言大师编写新中国第一批简体字,吴松孺教授就是其中的一员。 乐景望着挂在吴教授客厅墙壁上的一幅幅汉字,每一个字都有好几种不同的写法,比如“閻,阎,闫”、“菑,災,灾”、“凰,皇”、“餐,喰,歺”等等,其中有很多汉字的简化版本并没有流传后世,应该是被淘汰了。 吴松孺兴致勃勃问道:“你觉得我简化的字怎么样?” 乐景迟疑了一下,吴松孺立刻摆了摆手,鼓励道:“有什么建议你就尽管提,不必有什么心理包袱。一号首长早就指示了我们,必须要充分考虑采纳来自社会各界的意见,一切从实际出发,在满足人民群众日常生活需求的同时,也不能割裂历史。” 他睁着不知道多久没好好睡觉熬成的兔子眼,摇了摇头,感慨道:“汉字简化是一个大工程,稍有不慎影响的就是华夏千年文化传承,我这心里也是拿不定注意啊。” -- 第469页 方同志也附和道:“对,小黎同志也是国内中文系出身,又在哥大进修了东亚历史,中西合璧之下,你的想法也许会给我们的汉字简化工作带来启发。” 方同志这番话也用了一点小心眼,不动声色的向吴松孺科普介绍了一下黎望旌的优势。吴松孺教授作为国学大师,黎望旌如果能得到他的青眼,他这辈子都受用不尽。也是黎望旌这个人对了他的胃口,要是换了旁人,他才不会多这个嘴。 “我觉得有些字简化太过了。”乐景就实话实说道:“就比如这个餐,写成歺,固然简洁了,却失去了美感,也失去了这个汉字本身的形意。汉字毕竟是象形文字。” 吴松孺眼睛一亮,看着乐景目光越发满意,他激动的说:“就是这么个道理!我们简化汉字的原则就是尽量在古籍里寻找古代就有的简化体,大多数简体字都从古有之,就比如这个時間的‘時’,简体写成了时,这个时也并不是我们一拍脑袋就创造的,是收录在汉代史游《急就章》里的古字,明清一些大家也有广泛使用“时”字,时,寸日,用尺子丈量太阳光,字形也符合我们对时间的定义。所以我们把它拿出来,让它在新时代作为简体字流传下去。” “現在我的好多同事走进了误区,简化汉字时一味追求简洁,反倒显得不伦不类,就像你说的那个歺字,这是歹的通假字,和餐又有什么关系?” 乐景深以为然,“是啊,汉化简化必须充分结合古代历史和字形,忽略了字形和字义的简化字,人民群众也不会买账。” 吴松孺笑眯眯的点点头,仿佛不经意间问道:“你本科就读的是哪所学校?” 乐景:“是西南联大。” “原来是西南联大的学生。”吴松孺恍然,笑容越发和蔼可亲,“建国前,我在西南联大教古代汉语,你似乎也选过我的课,怪不得我一见你就觉得面熟。” 方同志惊喜道:“原来黎望旌曾经是您的学生。” 乐景:…… 他连忙紧急翻动了一下原主的记忆,还真从记忆的旮旯角里找到了有关吴教授的零星回忆。 西南联大大神云集,原主大小也算是个普通学霸,也是从小远近闻名的别人家的孩子,但是在西南联大无数学神的衬托下,生生被比成了学渣和废物点心,在班里就是个没啥存在感的小透明。 原主也选过吴教授的课不假。但是吴教授治学严谨,对学生要求很高,开学没多久就紧急突击了一场小测,小测没及格的学生直接被吴教授退课处理了,原主自然也是被退课中的一员。 ……这件事因为太丢人了,被原主深深压在了记忆深处,乐景要是不仔细找都找不到这段黑历史。 “侥幸上过您几次课,只可惜我才疏学浅,没能通过您的入堂考试。”乐景低下头做羞忏状。 吴松孺这回倒是好说话了,他笑呵呵的摆摆手,道:“没事,没事,是我当时出的题太难了,不怪你。” 大名鼎鼎的严师吴松孺教授突然这么和蔼可亲平易近人好说话,事出反常必有妖。 果不其然。 他捋了捋花白胡子,望着乐景的眼睛精光四射,“你留洋这些年,学识也应该长进了不少,正好可以给我打打下手,也算是重续师徒情谊了。” 乐景:…… 老爷子说了半天,铺垫了这么久,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啊。怪不得他这回一改原主记忆中孤傲冷厉寡言大师风范,对他慈眉善目滔滔不绝就像亲爷爷教孙子。 想想也是,汉字简化毕竟是一个大工程,现在全中国都没多少受过高等教育的读书人,特别是海外留学生中超过70%的学生都是学的理工科,像原主这样正统中文系出身又留洋归来的留学生,现在全中国都找不出三百人,所以哪怕原主之前是个吴松孺看不上眼的学渣,现在也容不得他挑三拣四了,能骗到就是胜利。 其实不用吴松孺主动邀请,乐景之前已经动了心思想要参与到汉字的简化工作中来。 只是…… 乐景道:“其实我这次回国的主要目的,就是下乡扫盲,普及乡村教育,培养适应新时代社会主义发展的优秀人才。” 方同志在心里叹了口气。唉,他虽然早就知道这孩子的目标,此时听到他拒绝吴松孺的邀请还是情不自禁为他感到惋惜。吴松孺教授作为文科界的泰山北斗,桃李满天下,又在政协身居要职,如果黎望旌在他手底下工作,将来不说是平步青云,在学术界也是一片坦途了。 况且,从功利角度来看,简化汉字是一个很露脸的工作,工作体面清贵,容易做出成绩不说,还容易在首长心里留下印象,将来写进简历里也是很光辉的一笔。 下乡扫盲就不一样了,远离中央政治中心,又苦又累,还不容易干出成果,干不出成果还会被领导批评。好不容易干出了成果吧,成果不显眼不能立竿见影就不说了,这功劳还不是你一个人的,你要和当地干部排排坐分果果,要是足够倒霉还很有可能被人摘桃子,晋升更是遥遥无期。 可以说,黎望旌选择下乡扫盲,就是自讨苦吃,出力还不讨好,在很多人眼里就是傻乎乎的榆木脑袋。 他有点担心的仔细观察吴教授的脸色,生怕这位老教授因此对黎望旌生了芥蒂,嫌弃他不识抬举。 -- 第470页 吴松孺眉梢动了动,虽然黎望旌拒绝了他的提议,但是他其实并没有生气,相反,他甚至暗暗赞许。 他就喜欢这样脚踏实地的学生。 文科研究很容易就会陷入空泛的误区,盖因为有的学者每天只会夸夸其谈,说一些玄之又玄的理论,进行一些虚无缥缈的哲学思辨,并不是说这样不好。只是现在国家新立,百废俱兴,需要的是实干家,而不是空想哲学家。文科研究需要立足现实的土壤,其研究的成果也应当有利于国计民生。 也正是因为吴松孺之前见过的光说话不干事的文科生太多了,所以才衬的黎望旌的脚踏实地如此可贵。 “好志气。你既然已经想好了未来的路,那就去做吧,就当我刚才的话没说吧。”吴松孺欣赏的看着年轻人脸上的沉稳,出于爱才之心又忍不住叮嘱道:“现在国内就缺少像你这样能够脚踏实地的人才,如果以后遇到什么困难了,可以尽管来找我,我能帮就帮。” 方同志这才松了口气。黎望旌运气真好。难道应该说他是傻人有傻福吗? 不,也不能这么说。 他和吴松孺之所以对他另眼相待,不就是被他这份赤子报国之心给打动了吗?如果他不“傻”,他们从一开始就不会帮助他。 “谢谢老师。”乐景笑了笑,却话锋一转,“但是现在组织上还没通知如何安排我,我暂时很闲,我对如何简化汉字其实也是有一点想法的,我也很想跟着老师好好学习。” 吴松孺这下是真眉开眼笑了。 他爽快道:“好好好,明天早上正好我要招待几位老朋友,我们要举办一个小型的研讨会,你也过来旁听吧。” 乐景感激道:“谢谢老师提携,我明天一定准时到会,认真做笔记。” 吴松孺一拍脑门,“哦,对了,你等我一下,我有东西要给你。” 吴松孺转身又进了书房,很快就拿着薄薄一张纸走了出来,递给了乐景,“这是我和朋友们这段日子以来挑选好的一些常规简体字,你今天晚上回去研究一下,明天会上说不定要你发表一下看法。” 乐景恭敬的双手接过这张纸,匆匆一扫,就在其中发现了“爱、东、岂、试、为、缅”等后世常用简体字,还有一些后世并没有采用的他不认识的异体字,纸上差不多列了一百多个字,字不多,但是毫不夸张的说每个字上面都灌注了无数大师心血,价值连城。 乐景从吴松孺教授家吃完晚饭回来时,天已经黑透了,腕表上时针的指针正好指向8。 他摸黑走进书房,打开台灯,温暖的灯光缓缓罩住了书桌,窗外万籁俱寂,一只猫路过围墙,含糊的喵了一声又重回寂静。 乐景摊开吴教授送他的笔记本,凭借后世的记忆,很快就在第一页工工整整写下来了七八个简体字。 他打算在明天的交流会上把这些交给教授。 一口气写出太多简体字太显眼了,所以他只能徐徐图之,一点一点来。 乐景几世为人,这么长的时间以来理工科知识早就忘记的差不多了,谢听澜和黎望旌也都是文科生,使他脑子里也只有一些文科知识。他无法帮助国家发展重工业,也不能放飞两dan一星,只能脚踏实地做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希望他真能让国家的简体字运动少走一些弯路吧。 第194章 回国之无问西东(9) 天刚亮,乐景就醒了。 他下了床,推开了窗户,深吸了一口早晨清冷的空气,顿觉神清气爽。 天地将明未明,乳白色的晨雾定格在空气中,窗下灌木丛窸窸窣窣抖了几下,露出一个毛绒绒肥嘟嘟的橘色小脑袋。是只橘猫。 乐景笑道:“早上好。” 它漫不经心的瞥了乐景一眼,睡眼朦胧的打了个哈欠,慢吞吞的钻出灌木丛后冲乐景小小咪了一声,仿佛在和他打招呼,然后就一溜小跑跑远了,很快就消失在了他的视野里。 乐景笑了笑,心情又好了一点。他合上纱窗,稍微活动了一下身体,然后就出门了。 他昨天已经向吴教授打听过了周边设施,现在就是去附近的国营超市买了一些生活用品,回去洗漱了一下,又简单的打扫了一下卧室,天光已经大亮了, 乐景看了看腕表,现在已经快八点了。 吴教授他们的开会时间是九点钟,现在时间还早。 他拿起钱包,准备去附近的早点铺买俩包子,院门就被从外面敲响了。 慈祥的女声传来,“小黎,我是你刘师娘,起来了吗?” “起来了。”乐景连忙打开门,“师娘,早上好,您找我有事吗?” 师娘全名刘莲,是吴松孺教授的夫人,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退休后又被女校返聘继续教书,是一个很慈祥温柔的老人家。 ……就是名字老让他想起榴莲。 刘莲热情道:“你还没吃早饭的吧,你刚搬过来,家里啥也没有,走,到师娘家去吃。” 乐景也没有推辞,适当的接受别人的好意有利于拉近距离。所以他夸张的摸了摸肚子,做出一副得救了的表情,“师娘您来的太及时了,我肚子早就饿得咕噜咕噜叫了,家里啥也没有,我正打算出门买两个包子垫垫呢。” 刘莲乐的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外面做的哪有家里做的好吃?走,师娘今天特意给你烙了馅饼,里面包着牛肉呐!” -- 第471页 乐景惊喜笑道:“哇,听起来就好好吃,我这下要大饱口福了。” 乐景跟着刘师娘进了隔壁院子,一眼就正好看到了正对着院门金鸡独立的吴教授。 乐景:…… 他立刻夸道:“吴老师,您这五禽戏练的真不错,下盘好稳,一看就知道是真功夫。” 吴松孺金鸡独立的动作更端正了,给了他一个算你小子识货的眼神,矜持的凡尔赛道:“什么真功夫不真功夫的,我这也就随便玩玩,主要是为了强身健体。” 刘莲在一旁拆台道:“你可拉倒吧,说你胖你还喘上了,你那是随便玩玩吗,你一年四季风雨无阻,夏练三伏,冬打三九,一会儿学猴一会儿扮鸡的,足足练了十多年,要是还练不好,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小脑不协调了。” 吴教授猝不及防被老妻揭了老底,面子有些挂不住,看着刘奶奶的眼神充满了哀怨。乐景连忙打岔道:“吴老师,你晨练这么久也饿了吧,我们快去吃早饭吧。” 刘莲笑眯眯的拍了拍乐景的胳膊,“对,小黎啊,快去洗个手,然后尝尝师娘给你烙的牛肉馅饼,” “今天做了牛肉馅饼?”吴松孺也顾不得金鸡独立了,抬脚就要进厨房,被刘莲拦住了,“你干嘛?”她横眉冷对道:“这是我给小黎做的,你这个老东西还给孩子抢吃的?” 吴松孺脸色立刻耷拉下来,明显看起来委屈坏了。 乐景连忙道:“哎呀,师娘,您做的馅饼这么好吃,只让我一个人吃多可惜啊,大家一起吃,一起分享美食,不才快乐吗?” 刘莲喜爱的看了乐景一眼,复而叹息道:“瞧瞧,这才叫会说话呢。”她意有所指的盯了一眼吴松孺,“某人天天在家里吆三喝四的,真应该好好学一学。” 吴松孺憋闷的瘪瘪嘴,敢怒不敢言。趁着两人一起洗手的功夫。乐景悄悄问道:“吴老师,你是和师娘吵架了吗?” 乐景敢百分百肯定,刘奶奶这回是抓住了吴教授的小辫子,吴教授自觉理亏,所以才不敢发脾气。要不然以吴教授的脾气,平白无故被针对,他能跳起来。 吴松孺特委屈的小声嘀咕道:“昨天我家猫偷吃,我怪了它几句,它就被气跑了。”他顿了顿,又忍不住抱屈道:“我又没打它,只是说了它几句,气性这么大,都是你师娘惯出来的。” 乐景心中一动:“什么颜色的猫?” 吴松孺:“是橘猫,还挺肥的。” 乐景:“……我今天早上在窗外看到了一只橘猫,也挺肥的,还不怕人。” 吴松孺眼睛一亮,追问道:“猫现在在哪里?” 乐景:“我也不知道,它当时很快就跑走了,我估计着它应该就在这附近,没跑远。” 得了乐景这句话,吴松孺高兴坏了,举着两只湿漉漉的手就跑去厨房向刘奶奶邀功,“老婆子,猫没丢,小黎今儿在他窗外看到咱家大黄了,大黄没跑远,就在这附近溜达,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了。” 刘莲大喜过望,一把摘了围裙就要跑出去找猫。吴松孺拦她,“哎哎哎,先吃过饭再去找啊,等会儿饭都凉了!” 刘莲头也不回气呼呼道:“吃什么吃,大黄还不知道饿成什么样了,我哪还有心情吃饭。” 吴教授用那种特别假惺惺的语气试探性问道:“那……要我陪你去找吗?” 师娘白了他一眼,“行了,你就呆着吧,吃你的饭,等会儿你不是还要去开会?” 吴松孺本来也就只是意思意思,遂就安心坐在小马扎上啃馅饼,还热情的冲乐景招了招手,“小黎,快过来吃饭,等会儿就凉了。” 乐景快步向刘莲走去,“师娘,我陪您去找猫吧。” “别别别,你坐着吧,等会儿饭该凉了,师娘烙的馅饼可好吃了,你多吃点哈。”话音未落,刘莲就风风火火跑了出去。 乐景也坐了下来,拿起馅饼咬了口,饼皮外酥里嫩,鲜香的肉汁在口腔里溢散开,好吃的恨不得把舌头都吞进去。 师娘的手艺果真不错。 吴松孺腮帮鼓囊囊的,笑着看了乐景一眼,含糊说道:“怎么样,你师娘手艺不错吧。” “是啊,老师您真有口福。” 老头儿乐的眯起了眼,惬意道:“那是,你师娘那手艺可是祖传的绝活,出去当个大厨都使得。” 不得不说,从昨天接触以来,吴松孺的形象和原主记忆里不近人情的严厉作风相差甚远,乐景和他相处以来,就觉得他是一个很活泼风趣的老头,不摆架子,特别平易近人,就像路边遛弯买菜的普通老头儿,特别接地气。 乐景忍不住感慨,果然不能以貌取人。要想判断一个人的真实性格,必须要亲自接触。原主之前就是因为距离太远了,所以才会对吴松孺产生这么多误会。 两人正埋头苦吃之时,一道陌生苍老的声音突然自门边传来,“好啊,老吴你在偷吃什么好吃的?这香味大老远我就闻到了。” 乐景抬头望去,就见一个胖乎乎的矮个子老头正站在门外。 “好闻吧?我家老婆子做的。”吴松孺乐滋滋的又咬了一口馅饼,得意的看了眼下意识跟着咽口水的老友,贱兮兮道:“想吃啊?就不给你吃。” 宋奇气呼呼道:“你这人,来者为客,你就是这么招待客人的?” -- 第472页 他冲乐景抬了抬下巴,“那边的小子,给我拿个饼。” 吴松孺瞪眼:“别给他拿!架子还不小!当着我的面还敢使唤我的学生起来!” 两个老头打了一会儿嘴仗,最后以吴松孺心痛的让出去一块馅饼而告终。 两个人说话打闹间,陆陆续续又有几个老先生老奶奶走进了院子,院子立刻变得拥挤了许多。 乐景还真从原主的记忆里巴拉出来了一两个熟面孔,有一位甚至是他在西南联大上学时为他们中文系编写教材的大拿!还有一位,也是学术内刊上的常客,原主之前还买过她的几本书。 想来也是,能有资格与国学大师吴松孺教授一同开会讨论问题的学者,能是一般二般的普通学者吗? 当着这么多同事大拿的面,吴松孺气定神闲的坐在小马扎上,细嚼慢咽吃饼,时不时还嘬几口白粥,美得摇头晃脑。 乐景却看不下去了,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吴老师,您看,是不是要请他们进屋……?” 吴松孺大刺刺开口,“不用,屋里太小,装不下这么多人,院子里敞亮,空气也好,我们之前都是在院子里开会的。” ……这么接地气的吗? 刚刚和他斗嘴不休的宋老师也特别自然的指挥乐景,“哎,你这小子怎么一点眼色都不懂,快进屋搬桌子,然后再给我们搬几个凳子。” 乐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就立刻麻溜的跑过去干活了。 望着他进进出出的忙碌身影,曾经给西南联大中文系编写教材的周彰之就好奇问道:“老宋,这谁啊,之前没见过,是你新收的学生吗?” 宋奇解释道:“哪儿啊,这是老吴的学生,老吴今天把他叫过来旁听。”他又高声问正在摆放椅子的乐景,“小子,你怎么想不开拜这个老家伙为师了。” 吴松孺吹胡子瞪眼,“怎么,老夫还不够格当他老师了?” 乐景连忙解释道:“您们误会了,我现在还不算吴老师的学生。吴老师收徒标准很高的,我才疏学浅,远远不够格,我只不过曾经在西南联大有幸听过吴老师的几节课,昨天碰巧又搬到了隔壁,吴老师就让我帮他打打下手。老师和师娘慈爱体贴,又特意叫我过来吃早饭。” 宋奇被这傻小子的话给逗笑了。 吴松孺,慈爱体贴,叫他来吃早饭?这话要是说给他其他弟子听,他们能呸他一脸唾沫星子。 多年好友,他如何不懂吴松孺这老家伙的性子?那是一向眼高于顶,严苛不近人情,性子古怪的很,对于他看不上的人,那是一个眼神都不屑于给予的。还有刘莲,多清高一个人啊,能主动邀请他来吃饭,还亲手给他烙饼,还不能说明这两口子对这个年轻人的喜爱吗? 吴松孺恐怕早就有收徒的心思了,就这傻小子觉得自己只是过来打下手的。 吴松孺哼了一下,装模作样道:“你好好表现,说不定哪天我就心软收你为徒了。” 乐景笑道:“那我以后一定要多向您献殷勤。” 多年的朋友了谁还不知道谁啊,宋奇坏笑着和周彰之交换了一个眼神,顾忌着吴松孺的面子(主要是怕他恼羞成怒),就默契的没有戳破这件事。 宋奇隐晦的用好奇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这个年轻人。长的模样倒是挺俊的,性格好,气质也很好,让人一见面就有如沐春风之感,可是就凭这点人格魅力是无法打动吴松孺的,这老头子可是出了名的挑剔。 所以这小子到底是怎么哄的吴松孺收起狗脾气对他另眼相待的? 对这个年轻人好奇的果然不止宋奇一个人。这时就有人问道: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本科是什么专业的?” 在他们的轮番发问下,很快这个叫做黎望旌的年轻人的求学轨迹就清楚呈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宋奇哈哈大笑,“你在课上骂了刘仁美?” 乐景不明所以,但隐隐约约从他的反应猜到了他似乎和刘教授有仇?就试探性说道:“也不能说是骂,就是和他有些不同看法,在课堂上争执了几句。” 宋奇继续兴致勃勃追问:“你是怎么和他争执的?” 这回不等乐景开口,吴松孺就乐滋滋的复述道:“他骂刘老狗是na粹fa西斯,是果党的御用文人,根本不配教他们皿煮哈哈哈哈。” 这些内容还是昨天乐景随口说的,吴教授听的时候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还特别深邃的看了他一眼,搞的他心里还忐忑了一下,暗自揣测吴教授是不是觉得他太冲动了,不够尊师重道。 看出了年轻人脸上的迷茫,宋奇好心给他科普道:“你老师和刘仁美有仇,两人吵了几十年了,后来刘仁美跑到美国去了,你老师还很遗憾离这么远不能再当面骂他了,你这次算是帮他出气了。” 他现在也算是明白为啥出了名难伺候的两口子对这个没见过几次面的小年轻这么好了。这都要感谢刘仁美啊。 乐景这才恍然大悟。 然后他又把餐厅老板把刘仁美赶出去的事也详细的说了一番,院子上空立刻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讲完刘仁美的糗事,吴松孺嫌弃的摆摆手,“好了,不说那只老狗了,我们该说正事了。” “这次让你们过来,就是想让大家一起集思广益,共同讨论、解决我们在汉字简化过程中遇到的问题。” -- 第473页 “首先,是一些简化的汉字改变了原来的偏旁系统。”吴松孺提笔在笔记本上分别写下了“練”“煉”“諫”“闌”四个繁体字,然后又在他们下面分别写下了相应的简体字“炼”“练”“谏”“阑”。 “你们看这些简化字,前两个字的“柬”部被简化了,后面两个字却没有。这样会让相关简繁关系变复杂,以后学生也会很难理解这些汉字之间的共同联系。” 周彰之补充道:“还有同音替代问题。现在很多简化,把一些意思毫不相干却仅仅是读音相似的几个字用一个笔画比较少的字来代替。就比如剩餘的‘餘’和表示我的‘余’统一都用‘余’来表示,将来的孩子学习古文的时候碰到‘余一人’时,就会开始好奇,这三个字的意思究竟是剩余一个人,还是只有我一个人呢?” 其他人也纷纷提出了他们遇到的问题。 反倒是一进院就叽叽喳喳、性子促狭的宋奇却反常的一直保持着沉默。 最后还是吴松孺奇怪的看着他,出声问道:“老宋啊,你今天怎么这么安静,我们都发言了,你也说几句呗。” 宋奇重重叹了口气,表情既茫然又颓唐,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艰涩开口道:“老吴啊,我有时候都在想,我们的推行简体字是不是切断祖先基业传承的罪人?如此简化下去,学会了简化字的后人还能读懂先贤们的璀璨华章吗?他们还能理解汉字之美吗?他们还能进行较高层次的汉字研究学习吗?” “华夏……还有根吗?” 吴松孺也沉默了。 宋奇的担心何曾不是他的担心?午夜梦回,他也时常怀疑自己做的对不对?自己是不是会变成文化罪人?后世的子孙后代会不会口诛笔伐他们断绝了文化传承? 沉闷的空气笼罩了这个小小的院子。 乐景此时的心情颇有些奇妙。 他能理解这些老先生的担忧。 放在后世,随便一个小学生都能明白简体字的优越性。 但是在如今这个时代,作为第一批制定通行简体字的大师们,他们现在只能看到种种弊端,他们自然会担心传承问题,而简化汉字的好处,却是他们无法在短时间内看到的。 有关简体字和繁体字孰优孰劣的问题,社会各界辩论了几十年,在乐景身处的时代,也经常有人觉得繁体字才是华夏正统,简体字失去了汉字的灵魂,不利于文化传承。 汉字简化的确存在种种弊端,但是却存在一个最大的好处——那就是促进了文化和文字的下沉,简单的汉字便于学习和书写,从而最大范围的传播了中华文化。 当乡间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庄稼汉在地上用树枝歪歪扭扭划出“人从众”时,当西藏刚解放的农奴都能磕磕巴巴的念出来“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时,当外国人在笔记本上工工整整写下来“人之初,性本善”时,汉字就从士大夫高卧的庙堂走进了鱼龙混杂的江湖,走进了千家万户,走进了每一个中国人的生活,走进了全世界每一个学习汉语的外国人心里。 一门全球14亿人都能书写的文字,哪怕过去了几千年几万年,也绝不会消亡。 只这一个好处,就盖过了汉字简化的所有弊端,让简化字流通势在必行。 宋奇伤感的目光在一个又一个老伙计的脸上划过,每个人的脸上或多或少都有相同的彷徨和担忧。直到他看到了黎望旌。 这个年轻人表情坦然镇定,仿佛一点也不为简代繁而忧心。这深深激起了他的好奇心。 “黎望旌,你听了我们说了这么多,你是怎么想的?你怎么看待汉字简化?” 乐景没想到宋奇会问他。毕竟刚才发言的都是大佬,他自认就是个小虾米,这次过来旁听就是只带了耳朵没带嘴巴。 但是既然宋奇问了,乐景思索了一下,决定还是实话实说道:“我也觉得汉字简化存在种种弊端,各位老师的担心也很有道理,我也可以想见,等简体字推行后,今后繁体字会彻底没落下去,成为只有少数专业人士掌握的文字,只会简体字的普通人会很难阅读古籍。” “但是,”宋奇了然的看着乐景,“你还有个但是是不是?” 乐景惊讶的看了眼他,点了点头,斟酌着开口把自己刚刚心里的想法托盘而出。 “汉字在发明之初,就是少数精英阶层才能使用的文字,它不仅是特权的象征,也是精妙绝伦的艺术品。这点不光中国这样,全世界的文字都亦然。在世家统治国家的时候,绝大多数庶民,是没有资格学习文字的,汉字以及汉字所承载的文化,是由世家来传承的。” “一直等到科举制的横空出世,打破了世家对文字的垄断,许多庶民也因此多了学习汉字的机会。 但是就算他们侥幸获得了学习汉字的机会,有许多人却因为汉字的复杂繁琐而很难掌握。 繁体字复杂的构成,为汉字学习设置了很高的准入门槛,庶民中只有很小一部分的聪明人才能学会汉字,实现阶级跨越。那时候的汉字,其实是被精英阶层所垄断的。” 乐景说到这里,在座的人都差不多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是他们没有出言打断他的话,只是沉默着倾听,在心里翻转着各种各样的思绪。 “但是不管怎么样,汉字的简化其实是大势所趋,各朝各代的都有许许多多俗家字,手头字出现,这其中固然有文人墨客的灵光一闪,但是更多的其实是广大人民群众自发创造的群体智慧结晶。人民有使用文字的需要,但是现存的繁体字太难,于是就有人着手简化,成为在小范围内流通的文字。但是谁能说他们做错了呢?我们现在使用的汉字,不正是由一代代中国人创造改良后的文字吗?” -- 第474页 “繁体字美则美矣,却只是少数精英精心制作的艺术品,艺术品注定是要被束之高阁,永远不会得到广泛流通,曲高和寡。简体字则打破了精英对文字的垄断,下沉到普罗大众,哪怕是没有上过学的乞丐,也能学会几个简体字。汉字变‘俗’了,但是变‘俗’了的汉字才拥有人间烟火气,才是属于每一个中国人的文字,才是能代表中国的文字。” “所以我认为,简化汉字是大势所趋,是符合历史进程的,简化后的汉字也会迸发出无与伦比的生命活力,将会走出中国,拥抱世界。当然,这并不等于繁体字会被淘汰,繁体字日后会变成只有相关从业人员需要学习的文字,而就算不懂繁体字的人阅读繁体文章,凭借简体字和繁体字之间的共同点,也能读懂个七七八八的意思。” 乐景说完后,在场众人都保持了沉默,没有开口说话。 乐景知道,在座的各位都是垄断了汉字的少数精英阶层中的一员,他刚刚的回答他们听了心里肯定不会好受。不管怎么说,繁体字没落已经成了大势所趋,他们作为老派读书人难以难受也正常。 但是即便知道他们不会高兴,乐景也不想为了讨好他们而说些迎合他们的话。在生活中,他是晚辈,他自然要敬让他们。可是他们刚刚讨论的是学术问题,这是事关原则问题根本不能迎合他们,他必须鲜明的表达自己的观点,这样才是对学术的尊重,也是对在场每一个人包括他自己的尊重。 吴松孺悠悠叹了口气,收起脸上的复杂思绪,有点怅然的说道:“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简化了的汉字,也终将飞入寻常百姓家。” “繁体字虽然会没落,会变成只有少数专业人士才会学习使用的工具,但是绝不会消失,我相信由简化字灌溉的广阔文化土壤中,一定会源源不断生长出的对繁体字感兴趣的学生,有了他们在,那么繁体字就永远不会消失。” 宋奇沉默了一会儿,终究还是点点头。 话虽如此,他和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将来古文字的相关学科将会不可避免的没落下去。在习惯了简单方便的简体字后,又有多少学生能沉下心来认真学习研究繁体字呢? 他们一手推行的简体字,正一点点动摇他们所在学科的根基,他们每推出一个简体字,就是往他们所在的学科里埋了一铲子土。这让他们如何能保持好心情呢? 接下来他们勉强又讨论了一些汉字简化过程中遇到的问题,可是气氛到底是没有刚开始那样活跃了。 刚才的那番谈话终究还是在每个人心中留下阴影。 眼看这场讨论会就要不欢而散,打断此时略显沉凝气氛的是推门而入的刘师娘。 她怀里抱着失而复得的大橘,喜滋滋的走进院子里,就看到一群老家伙板着脸围桌而坐,气氛沉重的好像在开追悼会似的。 “你们咋了?怎么表情这么难看?吵架了?” 宋奇勉强笑了笑,故意用轻松的语气回答道:“没事,只是在讨论一些工作问题。” 吴松孺瞥了眼缩在老妻怀里呲牙咧嘴的橘猫,漂浮在心头的阴云不知不觉散了许多。他冷哼一声,“怎么,它还不愿意回来?” 说起这个,刘莲就就来气,她恨恨敲了敲怀里野性不驯的大黄脑袋,骂了一句“养不熟的白眼狼”。 “我喊它,它不理我不说了,我靠近它还冲我呲牙!我抱着它的这一路,它一直在挠我!”她委屈的向吴松孺展示自己手背上的几道抓痕,“你看!这些都是它给我挠的。” 仿佛听懂了刘莲的话,被她紧紧抱着怀里的橘猫发出狂暴的叫声:“喵!喵!喵喵喵!” 看着老妻手背上血淋淋的口子,吴松孺这回是真生气了,“畜生就是畜生,不通人性,忘恩负义,也就你当个宝贝似的护着,要我说就应该把它扔了!” 经过刘莲的这个打岔,大师们也暂时从对学科未来的忧虑中解放出来,回归简单平凡的日常。 宋奇道:“对,这猫真是养不熟,把它丢了吧。” 乐景也担忧道:“师娘,我送你去医院吧,以防万一,还是打个狂犬疫苗吧。” 师娘这回看起来也是被自家的坏猫伤透了心,特沮丧的说:“唉,猫果然养不熟,以后我还是养狗吧。” 就在这时,乐景无意间抬头,正好和一只在墙头上鬼鬼祟祟走猫步的大橘猫对上了视线。 这只猫……和师娘怀里的大黄长的好像啊。 下一秒,这只橘猫一低头,正好看到了正被师娘抱在怀里的“大黄”,不可置信的瞪圆了眼睛,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它翘着尾巴,梗着脖子,恶狠狠的瞪着下面的“大黄”激情辱骂:“喵!喵!喵喵喵!” “大黄”也不甘示弱回应:“喵喵喵!喵喵喵!!!” 刘莲后知后觉的抬起头,呆滞的看着站在围墙上破口大骂的橘猫,迟疑道:“……大黄?” “喵!”围墙上橘猫暴怒的吼了一声,接着仿佛抓小三在床的原配那样幽怨的瞪了“渣男”师娘一眼,转身毅然决然的跳下了围墙,莫名带着一种跳下城楼的悲壮。 刘莲:…… 乐景:…… 所有人:…… “喵喵喵!”刘莲怀里的橘猫还在暴怒着“手舞足蹈”挣扎着。乐景猜,它大概是在骂脏话吧。 -- 第475页 第195章 回国之无问西东(10) ……糟了,认错猫了! 刘莲呆滞间,被她强取豪夺箍在怀里的替身大黄又狠狠挠了她手背一下,刘莲嗷了一嗓子,条件反射松开了手。 替身大黄以它肥硕身体完全不相符的灵活身手顺利完成了空中一周跳、平稳落地,然后就像脱缰的哈士奇一样咆哮着跳上了院子里的柿子树。 整个过程行如流水一气呵成时间没有超过五秒钟,刘莲还没反应过来事情就已经结束了。 她低头看了看手背上数道血肉模糊的血印子,又抬眼看向立在树杈炸着毛虎视眈眈的橘猫,被它用控诉悲愤的眼神恶狠狠注视着,她莫名有了种自己是个蹂躏了黄花闺女毁了它清白的恶霸的即视感。 她哭笑不得的叹了口气,有些委屈的说:“这不能怪我,是它俩长的太像了。” 吴松孺也回过神了,他站在树下对着替身大黄啧啧称奇,“这猫长的和咱家大黄还真一模一样啊,别说你了,我都没认出来,它是不是大黄同父同母的兄弟或姐妹?” “说不定还真是呢。”刘莲一脸懊悔道:“怪不得它死命挠我呢,唉,想想还真对不起它。” 宋奇哈哈大笑,“猫多灵活啊,你都能徒手抓住,老刘你这身手可以啊,比老吴的花架子强多了。” 吴松孺一听就恼了,“什么花架子?我那是五禽戏!是祖宗传下来的正儿八经的真功夫,你要不服,咱俩过两招?”说完,他张开双臂,提起右腿,摆出来一个大鹏展翅的动作。 乐景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了两人的官司,“……大黄跑了,不去追它吗?” 吴松孺收回大鹏展翅,气呼呼道:“找它做什么,不找它!就该好好治治它这个动不动就离家出走的坏毛病!” 之前最着急找猫的刘莲反倒是镇定下来,她锤了捶背,苦笑道:“我能抓住这个小东西就已经累的腰酸背痛了,实在是没力气再去抓大黄了。” 乐景连忙道:“师娘你好好歇歇吧,我去找它。” 刘莲:“不用不用,它那个臭脾气我知道,你现在要是去找它,它肯定躲着不见你,反正他也知道加在哪儿,过不了多久自己就会回来的。” 吴松孺目不转睛盯着树上大橘,突然道:“这只猫来了咱家也是缘分,来都来了,要不……就留下来养?正好也给大黄一点危机感。” 乐景:……好渣。 刘莲白了他一眼,“这猫凶的很,你看把我手给挠的,你要想养你自己养。” 乐景担忧的看着她血淋淋的手背,关心道:“师娘,我送你去医院包扎一下伤口吧。” 刘莲不以为然的摆摆手:“不用不用,卫生所就走几步的距离,你们继续忙吧,我一个人去就行。” 乐景连忙向吴教授眨了眨眼睛。 吴松孺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你眼咋了?风迷眼了?” 乐景:…… 刘莲哼了一声,撇着嘴转身就走,刚走出几步,又想起什么,转过身严厉的剜了吴松孺一眼,“我不在,你这个老东西给我收敛一下脾气,不许给我倚老卖老骂小黎,听懂了吗?” 吴松孺:??? 等到老妻风风火火走出了门,吴松孺又迷惑又气愤的开口道:“她这是又怎么了?刚刚不是还好好的,怎么又拿我撒气。” 乐景:“……老师,你刚才应该去陪师娘去医院的。” 吴松孺不以为然:“卫生所又不远,她那么大一个人了又不是三岁小孩,而且我这边还有事,她又不是不知道。” 宋奇摇了摇头,笑着问出了乐景以及在场所有旁观者的疑问,“真想不明白,刘莲怎么会嫁给你?你当时是不是给她下了蛊?” 吴松孺:??? 多亏了替身大黄事件,现场重回欢歌笑语,这群老先生愉快的把吴松孺损了一顿,院子上空再次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乐景趁机把自己昨天写的那几个简体字交了上去。 “这是我有关简化汉字的一点不成熟的想法,还请您指正。” 吴松孺本来只是随便看了眼,在看到最后一个字时,表情顿时变了。前几个字还好,他都能从古籍里找到出处,唯有这个“厂”字,他之前从未见过。若不是黎望旌同时也在旁边标注了“廠”字,他还真不认识这个字。 “……这是厰?”吴松孺皱眉,看着那个一横一撇组成的简陋厂字,火气顿时就上来了。他沉下脸,双眼如刀,重现了原主记忆里人人恨不能退避三舍的煞神的风采,“混账东西!我昨天才怎么告诉你的?汉字简化不能急功近利因噎废食,必须要结合字形字义,你当时不也是这么说的吗?结果这才一天,你就把脑子里东西倒出来了?我还以为你出国念书这些年长进了,算我瞎了眼!滚滚滚,别在我面前晃悠,看了就心烦!” 乐景:…… 沐浴在吴老师劈头盖脸疾风骤雨般的斥骂声里,乐景神情有些恍惚,情不自禁有些怀疑人生。 从昨天见面以来,吴松孺就对他很和蔼可亲,说话也很活泼风趣,特别真实鲜活。乐景当时还以为传言有误,还暗自同情了一下风评被害的吴教授。现在他才知道,傻白甜的是他。 果然,没有无缘无故的惧怕。 吴松孺被中文系学生惧之如虎是有原因的。现在才是他的真实面目。 -- 第476页 宋奇同情的看着快被吴松孺骂傻的倒霉孩子,也不敢帮他说话。眼下老吴明显在气头上,他要是打圆场,他连他也要骂。他们最近还要在一起工作,实在不能再冷战了。而且,做师父的教训徒弟天经地义,他也没立场去阻止。 其实就连他也觉得黎望旌把廠改成了厂是在瞎胡闹,厰没有了敞,不就空了吗?吴松孺骂他,也是为他好,是在教他呢。要是换了旁人,他多骂几句都嫌累嘴,怎么可能会像现在大动肝火骂这么长时间。 刘莲从卫生院回来,还没进门,就听到自家老头子中气十足的喝骂声,脸色立刻黑了。 她猛地推开门,气呼呼道: “你个糟老头子,每回我跟你说话你都当耳旁风,你是要气死我吗?小黎这孩子挺懂事听话的,也不是那种不明事理的人,你有事好好和人说话!” 吴松孺余怒未消,嚷嚷道:“那还能是我骂错了?他这个字改的不对,我当然要骂他,我不仅要骂他,还要狠狠的骂他,让他长个记性,刻骨铭心,从此不敢再犯!” 刘莲也火了,针锋相对道:“法庭 上法官还要听被告辩解呢,你就这么给人定罪了?你也想学刘仁美搞独裁专制那一套?” 老妻一强势,吴松孺就怂了。而且拿他和刘仁美相比,他是一百二十个不服气。 所以他运了运气,勉为其难开口道:“行,那你说一说,为什么这么改。” 乐景小心的看了眼吴老师黑漆漆的脸色,小声为自己辩解道:“因为……在厰字里,敞字不表义,只表音,所以我觉得去掉敞更为简洁,也不影响字义。” 吴松孺没想到黎望旌说的似乎还真有道理!他越品越是那么回事。从汉字的结构出发,去掉敞也不影响厂的字义,反而更方便简洁。 想想刚刚他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人骂了一顿,吴松孺很是尴尬。 但是让他向黎望旌道歉吧,他也拉不下面子。他一个当老师哪能向学生道歉?这样下去威严何在?若是私底下也就罢了,现在老友们都在,他不能让他们看笑话啊。 这下他彻底是进退两难了。 还是宋奇看出了他的尴尬,主动给他递了个台阶,“小黎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但是汉字简化是大事,需要格外慎重,你先回去吧,我再和你老师讨论讨论。” 乐景如蒙大赦,刚转过身,还没走几步就被吴松孺叫住了,老先生面无表情道:“我书房有一本明代的《说文解字》,就在书架第三排左数第15本书,你拿回去好好研究一下。” 他别扭的用自己方式隐晦向乐景陪不是:“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淘来的古籍,你给我轻拿轻放知道吗?哪怕是出现一个折痕,老夫就把你逐出师门,你听明白了没有?” 乐景反应慢了一拍,才抓到了重点。 “……逐出师门?”他惊讶道:“老师,您的意思是要收我为弟子……?” 吴松孺傲娇的哼了一声,“你别高兴的太早,还没彻底定下来,现在正在考验期,等你通过我的考验,我才会正式祭拜天地,认下师徒名分。你现在啊,顶多是实习期。” 可是就算如此,也是天上掉馅饼了。 乐景直到回到自己家还有点晕晕乎乎的。 他和吴老师昨天才见面,今天他就动心收他做徒弟了?进度这么快吗?一时间他都拿不准是吴松孺太好说话了,还是他人格魅力太强了。 乐景坐在书桌前捧着古书百思不得其解。 另一边,宋奇斜了一眼努力忍笑的吴松孺,嫌弃道:“瞧你那德行,你这嘴巴都快裂到耳根了,知道你收了一个好苗子,就那么得意啊。” “哼,你这是在嫉妒我!”吴松孺白了他一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莫名其妙叹了口气。 宋奇没好气道:“又咋了?” 吴松孺就把黎望旌想要下乡扶贫的目标一五一十告诉了诸位老友们。末了,特别忧愁道:“我现在是真不舍得让这小子下乡磋磨了,我现在手边正缺人呢。” 宋奇纳罕:“你其他学生呢?” 吴松孺振振有词:“他们都没有这小子机灵,也没有他学识扎实,他要是跟着我搞训诂该多好啊,我也算后继有人了。” 宋奇也爱其才。就给他出主意道:“你要不先斩后奏,先向中央打报告,把他借调到咱们的文字改革小组?” 第196章 回国之无问西东(11) 虽然吴教授口头上别扭的说乐景现在还在考验期,还不算他的学生,可是他老人家行为上却直接把乐景当半个弟子看待了。 这直接表现为,从那天开始,吴家就成了乐景的小食堂,师娘包圆了乐景的一日三餐。在师娘上课的时候,吴老师把自己的饭卡给了乐景,让他直接去社科院的员工食堂给两个人打饭。 起初,乐景还怪不好意思的拒绝了。 “老师,不用您的饭卡,我自己有钱,而且我又不在社科院工作……” 吴松孺瞪眼,“别废话,给你你就拿着,就当是你帮我打饭的跑腿费了。” 乐景推拒道:“真不用了,我有钱……” 吴松孺板着脸不客气的教训道:“天天你有钱你有钱,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富比石崇!你现在从家里出来了,还没正式工作,手里的几个钱别乱花,别学人家美国人大手大脚花钱,知道了吗?!” -- 第477页 乐景是又惊讶又感动。他知道吴教授这是在变着法的补贴他。他这心里真是暖烘烘的。 所以他也没矫情,就默默接受了吴松孺的好意。 吴松孺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至此,乐景就在吴家常驻了。 他也不白吃吴教授家的饭,投桃报李,经常干些扫地拖地洗菜洗碗之类的琐碎家务活,不管怎么样,勤快的人总是招人喜欢。乐景这么懂礼数,吴松孺刘莲两口子就对他是越来越满意了。 这天,乐景蹲在院子里喂大黄和二黄吃饭。 是的,被抱错的橘猫虽然一开始威武不能屈,但是也抵抗不了小鱼干的魅力,就留在了吴教授家,并且被师娘赐名“二黄”。 乐景刚把装满小鱼干的盘子放在地上,两只猫之间的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起来,它们压低身体,翘高屁股,猫眼瞪得滚圆,试图用眼神杀死对方。 乐景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劝个架。 就在这时,师娘从屋里走出来,站在门口给乐景招了招手,“小黎过来。” 乐景连忙走过去,“师娘,有事吗?” 刘莲举着一件中山装的上衣在乐景身上比了比,笑眯了眼睛,“我眼光没错,果然尺码差不多。你快穿上让我看看,有不合身的地方我就给你改改。” 乐景听话的直接套在了衬衣外面。 刘莲眯着眼睛看着乐景,轻轻给他整了整领子,笑容有些异样,“这是我儿子的衣服,这可是羊毛做的好料子,你看看,放了这么多年,颜色还那么鲜亮。还有裤子,你回屋试试裤子。” 乐景一怔,就要脱下来,“这么珍贵的衣服,想必也是师兄心爱之物,师娘您借给我,师兄说不定会生气的。我前几天刚买了几身衣服,现在不缺衣服。” 刘莲按住了他脱衣服的手,不咸不淡道:“他生气的话,就从美国滚回来。” 乐景敏锐的察觉到了刘莲话中的冷意和怨恨,虽然他不知道师娘和儿子之间有什么心结,但是他也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踩雷了,连忙转移话题道:“师娘,您快出去看看吧,大黄和二黄快打起来了。” 刘莲惊叫一声,脸上的冷意消失许多,快步冲进院子里,很快就响起她的数落声。 “你俩长的这么像,一看就是亲兄弟,就不能学会谦让吗?” “喵!喵!喵喵喵!” “不许顶嘴!” 师娘训猫的时候,吴松孺背着手从外面晃悠回来了,一抬眼就看到了站在屋檐下的乐景,以及他穿在身上的衣服。 老头儿眼睛立刻瞪起来了。 “你怎么穿这件衣服?” 刘莲头也不抬的逗猫,平静的说:“衣服放着也是放着,谁穿不一样?” 吴松孺怔了一下,眼中一瞬间闪过复杂的思绪,喃喃自语道:“是啊,衣服谁穿不一样。” 他很快就恢复了平时的严师做派,拿腔作势道: “小子,你今天有关简化字,还有没有什么不成熟的想法?” 乐景谨慎道:“今天暂时还没有,等明天也许就有了。” 吴松孺看不出喜怒的点点头,板着脸训斥道:“繁体字简化是一个很深的学问,你小子现在学识远远不够,还需要多读书,我上次借你的说文解字,你读的怎么样了?” 乐景就连忙恭敬的说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吴松孺又提了几个问题,把他问的回答不上来后,才大发慈悲道:“还是学的不够,下周我再考考你,要是还不能让我满意,我就要罚你了。” 乐景恭敬领命说是。 他却不知道,老头子此时心里已经美的冒泡了。 这些天,乐景时不时会提交一些“有关简体字的不成熟看法”,一点点的把后世的简体字提交给吴松孺。 刚开始吴松孺还没太在意,顶多认为黎望旌学问扎实,对简体字有兴趣。 可是等到黎望旌这大半个月,几乎每天都要提交给他几个简体字后,他终于坐不住了。 当然,当着黎望旌的面这老头儿特别端的住,一点也没表现出惊讶,甚至还三天两头把他骂的狗血喷头,但是在私下里,他和老友们却是“大倒苦水”。 “这小子真邪门。你说他要是一次两次的,我还能当他是瞎猫撞上死耗子,可是他这半个月以来几乎每天都能撞上,这就说不过去了吧。”他放下茶盏,百思不得其解,“这小子从哪里来的这么多灵感?” “行了,老吴,知道你小徒弟厉害,别显摆了。”宋奇没好气的往他嘴里塞了一瓣橘子,“吃吧。”正好占住嘴。 周彰之道:“这么个人才,就应该留住喽!你和他说过了没,让他别去扫盲,加入汉字简化小组,好好倒腾简体字。这可是个中央督促的大工程,不比他搞扫盲有前途?” 吴松孺连忙咽下喉咙里的橘子,才在无奈中带着一丝得意开口道:“我怎么没说?我试探过他,可惜他心意已决,说他这辈子的梦想就是当个像我这样桃李满天下的老师。” 宋奇忍不住又掰了一块橘子塞进了他嘴里。 周彰之难掩羡慕的看了他一眼,说了句公道话,“那孩子心里有信仰,外圆内方,学问还扎实,你是捡到宝了。”你这么个狗脾气,换个情商低的不会来事的,还真受不了你。可是要是学生一味溜须拍马,他又看不上人家,嫌弃人家没骨气。 -- 第478页 吴松孺慢条斯理的嚼着橘子,得意的高高挑起下巴,那趾高气扬的模样别提多欠揍了。 宋奇故意道:“这都半个月了,中央也该给他分配工作了吧?也不知道他要去哪里支教扫盲,要是去了什么偏远大山,某人要哭死了哦。” 吴松孺冷哼一声,飞快给他使了个眼刀,“我已经向组织打了个报告,将他调到咱们小组了。” 宋奇一愣,惊讶道:“他同意了?” 吴松孺比他还惊讶,“不是你说让我先斩后奏吗?” 宋奇木着脸,“我那就是随口一说,就是个馊主意。”没想到你还真信了。 吴松孺脸也黑了。他运了运气,忍住想要和他比划比划的冲动,硬邦邦的说:“反正我已经向组织提交了报告,我是他师父,他不听我的还能听谁的?” 周彰之:“你这么搞,小心他知道了生你气。” 吴松孺先心虚了一阵,随即就理直气壮起来,“我是他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敢和我生气?反了天了!” 被他们谈论的乐景此时正在帮师娘跑腿去菜市场买菜。 回来时,正好听到小区门口几个老太太在八卦吴教授家的家事。 “老吴家的儿子还不打算回来呢?” “他早就加入美国国籍了,回来干什么?” “他就这么狠心?自己亲爹娘都不管了?老吴可只有他一个儿子!” “唉,刘莲也是倒霉,含辛茹苦把吴炳那小子拉扯长大,逼他成才,供他出国念书,结果他一出国就不回来了,真是白眼狼。” “当初我还羡慕她儿子能考上美国大学,还骂了我儿子。结果现在我儿子倒是在我身边伺候,她儿子跑了。唉,人的命啊,真是不好说。” 乐景这才明白那日师娘眼里的怨愤和吴老师的失魂落魄。基因真是很奇妙的东西。好竹也会出歹笋。 他情不自禁替老师师娘感到难过起来。 他怀着酸涩的心情推开了吴家的门,不妨与院子里的方同志撞了个正脸。 乐景招呼道:“方同志,您来找吴老师?他出去了。” 方同志嘴角是克制不住的笑意,“我不找吴老,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乐景心跳快了一拍,脑海中立刻闪过了山里孩子渴望知识的大眼睛,他迫不及待的问道:“组织上打算安排我去哪里?”陕西?广西?云南?亦或者……新疆?西藏?他真的一点也不介意跟着解放军去收复西藏解放农奴! 方同志会心一笑,兴高采烈道:“已经下来了,我这次就是来通知你的——经过组织上研究讨论,决定将你调入汉字简化小组,在吴组长手下工作。” 乐景:……??? 方同志鼓励的拍了拍乐景的肩膀,给他一个你终于开窍的欣慰表情,“听吴老说,是你想要替他排忧解难,所以才决定加入简化小组。要不是吴老替你背书,组织上也不可能让你这样的年轻人破格加入,你这下可算是平步青云了啊。吴老这么看重你,你要好好表现啊。” 乐景:……把他的酸涩心疼还回来! 第197章 回国之无问西东(12) 组织上已经决定好的事,乐景现在就算反对也没用了。 方同志专程过来就是来汇报好消息的,结果就见黎同志听了好消息后,神情莫测,眼睛微微眯起,嘴角的笑容让他有些瘆得慌。 “我知道了。”他意味深长的说:“我会好好谢谢吴老师的。” …… 快到中午,吴松孺背着手从老友家溜达回来了,老婆子正在厨房做饭,小黎蹲在水井旁喂猫。 组织上不知道同意自己的申请没有。 他现在看到小黎总有一种莫名的心虚感。 虽然他是先斩后奏……但是他也是为小黎好!这份工作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要是他的其他学生得到了这个工作机会能喜极而泣,视他为再生父母。 于是吴松孺就又理直气壮起来。 他大摇大摆的走到小黎跟前,没话找话道:“小黎,喂猫呢?” 就见黎望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抢走了大黄嘴里的小鱼干。 大黄懵逼了一瞬,马上发出不满的咆哮声。 吴松孺惊愕,“你……” “吴老师!您怎么可以打大黄呢?”乐景义正言辞的打断了吴松孺的话,“你真是太过分了!” “什么?我……” “啊,二黄!”乐景再次打断了吴松孺的话,眼疾手快给了埋头苦吃的二黄一个脑瓜崩。 伤害不大,侮辱性却很强。 二黄暴怒,立刻呲牙咧嘴骂骂咧咧。 乐景微笑着冲懵逼的吴松孺挑了挑眉,用逼真的焦急声喊道:“师娘,你快出来看看啊,吴老师突然发狂了,踹了二黄一脚!” 话音未落,刘莲提着锅铲,已经从厨房杀出来了。她打眼一看,就见大黄二黄骂骂咧咧的委屈样子,这火气立刻就上来了。 她气的一手叉腰,锅铲指着吴松孺的鼻子破口大骂:“吴松孺!你这个老东西有病吗?平时骂骂大黄也就算了,现在竟然还动起手了还,打猫还要看主人呢,你是不是当我是死人啊?!” 吴松孺现在也回过味了。 他勃然大怒,眼睛瞪得像铜铃,杀气腾腾道:“好啊,你小子陷害我!明明是你抢了大黄小鱼干,弹了二黄脑瓜崩,你嫁祸给我。用心险恶!” -- 第479页 他一边说一边撸袖子,“为师今天就清理门户,好好教训教训你!” 乐景仗着腿长,一个箭步就躲在了刘莲身后,用特委屈的声音为自己辩解,“师娘,我没有,老师他对我恩重如山,甚至破格将我吸收进了文字简化小组……”他眯起眼睛,对恍然大悟的后控制不住露出心虚表情的吴松孺笑的一脸阳光灿烂,加重语气道:“老师对我这么好,我还想好好报答您呢,怎么可能会栽赃陷害您呢?” 吴松孺:…… 妈的,还真让周彰之料中了,这小子真生气了!这是在故意整他呢! 吴松孺难得有些心虚气短,下意识别开眼睛,清了清嗓子,张了张嘴,想要说些话为自己辩解一二,又觉得这样做未免太低三下四,他又没做错事! 他这一踌躇,在刘莲眼里那就是他打猫后倒打一耙的铁证,立刻操起锅铲也给了这个老东西一个脑瓜崩。 吴松孺“哎呦”一声抱住了头,就听老妻冷酷的宣告了对他的判决,“今天中午没有你的饭了,你好好反省一下自己!” 刘莲拍了拍乐景的手,宽慰道:“好孩子,师娘知道你受委屈了,午饭多吃点。” 吴松孺:!!! 老头儿想发火吧,对上黎望旌似笑非笑的眼神又莫名心虚,他瘪着嘴,无意间低头,正好对上大黄二黄四只铮亮的猫眼,两只猫此时也不骂骂咧咧了,特别默契的蹲坐在地上仰着头,兴致勃勃的盯着他看,那目光怎么看怎么有种幸灾乐祸的意味。 气煞我也!它们竟然也来看我笑话! 吴松孺心态彻底崩了。 “你们都欺负我!这个家我是没法待了!”说完,他怒气冲冲的夺门而出,右拐到宋奇家蹭饭去了。 都是这个老家伙出的馊主意!他必须要负责! …… 小小的捉弄了一下吴松孺后,乐景心情大好。 刚从方同志那里知道他被借调到汉字简化小组时,他心里其实是不太舒服的。 其实乐景也明白他加入推行简体字的好处。通行简体字的出台,也有利于他在乡间的扫盲,可以说,简体字就是为了扫盲而准备的。 他不舒服的点是吴松孺的先斩后奏,没有征求他的意见,强硬替他做了决定,打乱了他的计划。 往好处想,吴松孺强行将他调入汉字简化小组是对他的关心照顾,但是往坏处想,就是他打着为乐景好的名义想要掌控安排他的人生。 作为学生,乐景很敬佩吴松孺,也愿意听从他的教导,生活中也是小意侍奉,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愿意被安排,他的人生只能由自己做主。 所以他用了这种方式隐晦的表达了自己的不满。用大黄二黄做筏子,既促狭又不伤了和气,还让吴松孺明白了他心里头的不痛快,以后他再想替他做决定,就要好好掂量一下了。 …… “阿嚏!”吴松孺揉了揉鼻子,苦着脸和宋奇倒苦水,“一定是那小子在心里骂我!哎呀,老宋,我在家里真是没法待了,那个小子都快骑到我头上来了!” 宋奇稀罕的看着他这愁眉苦脸的表情,亲手给他倒了一杯茶,又亲手端给他,义愤填膺道:“不孝徒!把他逐出师门!” 吴松孺喝茶的动作一顿,白了这煽风点火不安好心的老家伙一眼,“得了,你那点小心思谁不知道啊,我把他逐出师门,让你捡漏啊?你怎么净想美事?!” 宋奇没好气的用手指点点他,“瞧瞧你这德行!刚刚骂人的是你,攥住不松手的还是你!” 吴松孺冷哼一声,“我乐意!” “行行行,你乐意。”宋奇摸了摸下巴,感慨道:“这小子心眼儿真多,真不像是搞学术的。”他那是在报复你吗?他那是在隐晦的警告你呢。 吴松孺不乐意了,“不像搞学术的像搞什么的??” 宋奇嘿嘿一笑,“像搞政治的,皮厚手黑心脏。” “放屁!你少造谣啊!人怎么着你了你这么说人家。” 宋奇看他那模样就知道他只怕现在还没明白黎望旌的用意。 这老头儿这狗脾气,真是让人发愁。得亏遇到了的人是黎望旌,要是换了其他人,就比如吴炳那小子,肯定要和他吵起来。 他拍了拍吴松孺的肩膀,提点道:“这回就算了,下回可不许先斩后奏了,要不然小黎还要捉弄你。” “哼。” 宋奇知道这就相当于他同意了。 他又说:“以后遇事,和小黎商量着来,别自己拿主意。”你那狗脾气,就应该有个像黎望旌那样的学生帮你周转打点,要不然迟早栽进去吃个大亏。 吴松孺嗤之以鼻:“屁!老夫是他老师,哪有学生给老师拿主意的?!” 宋奇无奈的抿了口茶。 罢了,他私底下交代黎望旌也是一样。 …… 晚饭的时候,吴松孺别别扭扭的出现在了饭桌上,乐景亲自给他夹了个鸡腿,师徒二人冰释前嫌。 吴松孺若无其事道:“……明天,穿上你师娘之前给你的中山装,我带你去社科院认人。” “好的,明天什么时候?” “不用急,就跟你平时起床时间差不多,先过来吃个早饭,咱俩八点左右出发就行。”想了想,吴松孺又交代道:“虽然明天见面的都是长辈,但是你也不必太听话……有人找茬了也不用忍气吞声,出了事我给你担着!” -- 第480页 乐景了然,“院里有人和您不对付?” 于是吴松孺就给他滔滔不绝的抱怨他那几个敌人起来。 乐景这才明白,这个吴老师所在的研究所是大师云集不假,但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大师中间也是分帮派的。 和吴松孺不对付的那一派大师,他们拥护的是汉字拼音化,即用拉丁文拼读汉字。就像邻国日本一样,用平假名片假名作为音标来拼读汉字。从此汉字就像世界上大多数国家的文字一样只表音不表意,孩子也不需要学习复杂的汉字了,只需要学习拼音,就能轻松读书写字了,扫盲难度直线下降。 站在后世的角度上,自然觉得这个主张荒谬可笑。但是身处于现在的时代,乐景却能理解这些大师们的想法。 在后世,汉字作为全世界唯一的表意象形文字,是每一个中国人的骄傲。但是放在刚结束了百年国耻的现下,汉字的独一无二性让它和全世界格格不入,让人情不自禁开始怀疑,是不是就是因为表音文字比汉字更优越,更有利于传播知识,所以华夏才会在近代落后挨打呢? 吴松孺好好抱怨了一气,末了气呼呼的说:“楚雄天天给我们炫耀儿子进了外交部,外交部咋了,不就是一个小翻译吗?就他儿子那鼻孔朝天的样儿,仗着自己剑桥毕业,谁都不放在眼里,迟早要被外交部赶出去。” 这个形容……好像有点耳熟。 “……他儿子,不会叫楚安伦吧?” 吴松孺惊讶的看了他一眼,“你认识?” 乐景呵呵一笑。 还真巧了不是。楚大师和他师父有仇,楚大师的儿子正好也和他有一桩官司。 文人圈,到底还是太小了。 第198章 回国之无问西东(13) 吴松孺和其他大师并不是专职搞汉字简化的,他们都有正儿八经的主业。就比如吴松孺,是中科院院士,兼职北大古汉语专业教授,在政协也挂着一个清贵闲职,除此以外,他还是各种大大小小的协会的名誉主席。 所以他们小组的汉字简化工作,并没有固定的时间,他们也不需要坐班,有问题了,就私底下开个碰头会讨论一下就得了。 这次吴松孺带乐景去的,是他们研究所的全体工作会议,除了他们汉字简化小组,还有拼音小组、少民文字小组等七八个工作小组参加会议。 吴松孺带乐景去,根本目的就是领着乐景去拜山头,露露脸,让老熟人知道,乐景是他看好的苗子,以后大家多多提携照顾。 乐景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对这次见面会很重视。 大概是因为乐景表情有点凝重,出门的时候吴松孺还安慰他,“别担心,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们也不会太为难你的。” 乐景愣了一下,明白吴松孺是误会了。他当然不是紧张,他活了这么多年,不知道见过多少大风大浪,心态稳的一批。今天这种连小场面都算不上,他根本不会出现任何心理波动。 他此时发愁的是其他事。 他这段时间因为简化字的事,已经有些太出挑了。这次加入了汉字简化小组,要不要低调一点?毕竟枪打出头鸟,他一个新人,还是能苟则苟。 可是他如果他太低调的话,那不是打吴老师的脸吗?所以他这个低调,要控制在一个正好的范围内,既不显得平庸,又不显得太张扬。 乐景所在的小区就是中科院的家属楼,就位于中科院语言研究所的后面。语言研究所是中科院下面的一个二级机构,而吴松孺,就是这个语言研究所的副所长。 此时的中科院还是一个文理兼修的综合性研究机构。要到1954年,吴松孺所在的社科院才从中科院内独立。 时间还早,吴松孺先带他去了自己的办公室,指挥乐景找到了几篇会议记录,让他总结成会议学习报告明天交给他。 ……老头儿这是让乐景帮他写作业呢。不过这太正常了。吴松孺每天这么忙,这些小事当然是要让学生来做了,这也是他信重乐景的证明。 乐景开玩笑道:“吴老师,您对我就这么放心?我可刚从美国回来,你不怕我是美国间谍吗?” 吴松孺噗嗤一声,被他给逗乐了。 “汉语言文学有什么被偷的价值嚒?喏,这是我们上次讨论究竟应不应该汉语拼音化的会议记录,你送给美国人,人都不稀的看。” 乐景:……我竟无言以对。 老头翘着二郎腿,特别得意洋洋道:“所以像咱们这种搞文字的,自由还安全,像我认识的在美国搞物理的同学,现在都被美国人看起来了,就连上厕所都要派人跟着,你说这日子得过的多憋屈啊。” 因为文科“无用”,所以自然不会被美国人放在心上。乐景也正是因为明白这点,才想下乡扫盲。他不愿意坐在办公室里喝茶开会,这样的人已经太多了,少他一个不少。他想深入到人民群众最需要的地方,做一些实实在在的事。 楼下突然传来稚气的童声: “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老虎不吃/人,专吃杜鲁门!杜鲁门他妈,是个大傻瓜,床上吃床上拉。小苹果红又红,我是中国好儿童。坐飞机扔炸弹,炸死美帝王八蛋……” 乐景站在窗边,闻言下意识低头一瞥,就见几个小孩子背着军绿色书包蹦蹦跳跳的经过研究所门口。他们应该是家属院的孩子。 -- 第481页 如今国内和美国关系日益恶劣,人民日报三天两头痛骂美帝国主义,抗议美机轰炸东北,所以在孩童们中间,这样的顺口溜也开始流行起来。 他没在意,却发现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吴松孺一扫刚刚的促狭,眉头紧锁,明显有些忧心忡忡。 “老师,怎么了吗?” 虽然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吴松孺还是压低声音道:“我猜,我们快跟美国打起来了。” 乐景惊异的看着吴松孺。他还真没猜错。现在这个时间,志愿军已经秘密潜入了朝鲜,只不过中央下令feng锁了消息,这件事现在还是个秘密。 “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 吴松孺低低一笑,摇头晃脑的用抑扬顿挫的语气吟诵道:“楚昭王渡江,江中有物,大如斗,圆而赤,直触王舟。舟人取之,向群臣,莫能识之。使问孔子,孔子曰:‘此萍实,可剖而食之。吉祥也,唯霸者能获焉。’王遂食,大美。又遣问孔子,何以知之?” 乐景了然,会意接道:“子曰:‘吾昔过陈,闻童谣曰:“楚王渡江得萍实,大如斗,赤如日,剖而食之,甘如蜜。”吾是以知之。’” 这是出自《艺文类聚》卷八十二引《孔子家语》里的一段典故。楚昭王在日后果真成了霸主。 吴松孺苦笑着和乐景对了个眼神,慢悠悠道:“自古以来,每逢大事发生前,都会先有童谣谶语。童谣,乃是有心人的问路石啊。” “童谣已出,这仗,看起来是非打不可了。” 不得不说,吴松孺的政治敏感度超乎乐景的想象。不过也对,他毕竟是搞古代汉语的,以史为镜,可知兴替得失,日光之下无新事。 乐景严肃道:“老师,这话我们以后休要再提,你也不要出去和人说。” 吴松孺白了他一眼,“这话应该是我来交代你,老夫给你说这么多,就是想提醒你现在时局越来越不好了,你在美国要是有什么朋友亲戚,就赶快让他们回来吧,再晚可能就回来不了了。” 乐景在心里苦笑一声。现在已经开战了,说这些已经晚了。 …… 楚雄进会议室时,里面已经稀稀拉拉坐了十几号同事。 他环视一圈,眯了眯眼睛道:“吴松孺还没来?” 有相熟的同事就告诉他,“我看到他进办公室了,应该一会儿就来了。” 楚雄悄声问左右相熟同事: “前几天不是刚开完会,怎么今天又要开会?” 几个同事也都是一头雾水,给不出他回答。 有人道: “这不是正好,上回所长不在,你提交的汉语拉丁文音标方案被吴松孺他们驳回了,我们都觉得很可惜,今天所长在,正好让所长给你主持公道。” 楚雄冲这几位好哥们拱拱手,笑眯眯道:“那等下就请诸位帮我说话了。” “好说,好说。” “咱俩谁跟谁啊。” 宋奇冷眼看着这一行人其乐融融的模样,心头就憋着一股火。 他小声和周彰之抱怨道:“我看他是还不死心,想让所长给他撑腰。你说,所长不会真同意他的提案吧。” 周彰之沉吟一会儿,低声回答:“不好说啊,现在的风向……是有利于他们的。” 毕竟现在国内的风向是崇尚向苏联学习,学习苏联的科技文化,也要学习苏联的表音文字。 十月革命后,苏联掀起了被列宁称为“东方伟大的革命”的文字拉丁化运动。从那开始,莫斯科劳动者共产主义大学的中国问题研究所就开始研究起中国文字的拉丁化问题,当时著名的左派中国学者们于1929年拟订了第一个中文拉丁化方案。经过这几十年的发展,这个方案已经很成熟了,也有专门的教材,只是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没有在国内广为流传。 所以在建国后,这个方案很快就被人“重新发现”了,并且受到了包括楚雄在内的很多专家学者的追捧和欢迎。他们认为,只有拉丁化的汉语才能走向世界,与国际接轨,这是符合潮流的。 也正是因为楚雄他们的过激主张,周彰之才会坚定简化汉字立场。简化了的汉字起码还是汉字!拉丁文化的汉字算什么?那就是垃圾! 宋奇恨恨道:“……如果以后真的用拉丁文代替汉字,我就找根绳子吊死自己。” 周彰之笑道:“加我一个,黄泉路上咱俩做个伴。” …… 乐景跟在吴松孺的身后走进会议室。 他这个生面孔一进来,就立刻收获了不少明里暗里打量的目光。乐景坦然自若的看了回去。 楚雄率先发问:“老吴,这人谁啊?我们开会,你领个外人过来不好吧?” 吴松孺面无表情道:“这是黎望旌同志,从今天起就调入我们的汉字简化小组了。” 楚雄斜了乐景一眼,阴阳怪气道:“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这人谁啊?不会是你亲戚吧?” 乐景不卑不亢道:“我是吴老师的学生,今天是过来旁听的。” 楚雄张了张嘴,还想讽刺几句,不想一个长头发的白胡子老头儿走了进来,他立刻闭嘴了,恭恭敬敬道:“所长好。” 所长穿着飘逸的白色练功服,看起来不像学者,倒像个刚破关的道士。 他用笑吟吟的目光在场内扫视一圈,特意在乐景的脸上顿了一下,很快就收回了目光,镇定道:“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开会吧。” -- 第482页 他坐在首座,笑呵呵的仿佛是个没脾气的老好人, “今天,我们就来讨论一下汉语拼音化方案。咱们关上门说话,集思广益,各抒己见,有什么说什么,不必有心理包袱。” 第199章 回国之无问西东(14) 所长的话刚落,楚雄就迫不及待发言道:“所长,这是我新写好的汉字拉丁化方案,还请您过目。” 说完,他就双手拿起资料毕恭毕敬的提交给了所长。 所长抬手随意翻了几页,轻笑一声,抬头直直看向吴松孺,“老楚的提案,听说上回你们给毙了?” 吴松孺面无表情道:“他方案不行。” 宋奇连忙给他找补道:“我们当时是举手表决的,这是少数服从多数。” 楚雄冷笑一声,不阴不阳道:“上一回投票的时候所长不在,我要申请重新投票。” 吴松孺轻蔑的扫了他一眼,“再投多少次结果都是一样的。” 楚雄针锋相对:“投票还没开始你就已经知道了结果?难不成你能操纵选票不成?” “你!” “好了好了,不要再吵了。”眼看着两个人马上就要吵起来了,所长头疼的打断了他们。 “上回我没在,老楚你再把你的想法讲一遍,我听听怎么样。” 于是楚雄就用胜利的眼神看了吴松孺一眼,滔滔不绝开始叙述他的想法。 乐景肩负着帮吴老师进行会议记录的重任,所以他无奈的开始记笔记。 记着记着,他就也开始烦楚雄了。无他,废话太多。 为了印证自己拉丁化汉字的合理性,他扯虎皮做大旗,拉了无数名人为他背书。 首先被他拉来背书的,当然是明代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和法国耶稣会传教士金尼阁。利玛窦的《西学奇迹》和金尼阁的《西儒耳目资》是目前学术界公认的狭义上的汉字拼音话的起点。 然后他又拉了一大票民国文豪的拼音化改革给自己背书。乐景听的昏昏欲睡。 突然,有个名字闪电般的闯入乐景的脑袋,他一瞬间就清醒了,难得动作有些激烈的抬起头,惊愕的看着还在滔滔不绝讲话的楚雄。 “季鹤卿先生晚年也尝试过汉字拉丁化改革,并且取得了一些成效……” 季鹤卿??? 是他认识的那个季鹤卿? 乐景把原主的记忆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蛛丝马迹。 是不是他听错了? 也许只是名字相近的人? 乐景在心里问系统,‘这个世界和颜泽苍所在的世界是同一个吗?’ 他之前从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 在漫长的几秒钟沉默过后,属于系统的冰冷机械音终于响起,“是也不是。《后妈难为》是由《大清贤媳传》结局展开的无数个可能性分支之一,用你们的话来说,就是平行世界。剧情开始时间点为《大清贤媳传》的100年后,此时距离《大清贤媳转》故事结束已经过去了53年。” 尽管刚刚已经有了猜测,但是此时听到系统承认,他还是结结实实愣住了。 乐景罕见的大脑一片空白,脑海里一瞬间似乎想到了许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他双眼放空呆呆凝望着还在慷慨激昂做学术报告的楚雄,突然有点眩晕。 在过来开会前,他还在想他见过这么多大风大浪,今天就是小场面,他不会有任何心理波动。 他错了。 也许时间能让他忘记许多事,但是其中不包括他们。 即便他已经活了这么久,已经变成了拥有年轻皮囊的老人,此时想起死在黎明前的飞鹏,想起希望破灭后绝望的鹤卿,想起因为被他改变命运很大可能“不得善终”的静姝,还是让他意难平。 也正是因为这份意难平,驱使他咬牙走到了现在,仿佛只要他见过黎明,便能告慰另一个世界的他们在天之灵。 乐景低下头,捂上眼睛,企图遮住汹涌而出的泪意。 他深吸口气,隐约听到鼓膜的震鸣声,鼓足勇气问道: ‘他……他们还活着吗?鹤卿和静姝,他们两个人,还活着吧?’ 黎明这么美,你们看到了吗? …… 直播镜头里,在听到那个名字后,青年缩在墙角,忍泣吞声,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笔。 已经再也没有任何疑问了。 顾图南的泪水终于再也忍不住,他伸出指尖,轻轻碰上青年颤抖的手,“苍哥儿,苍哥儿,我就知道是你,我就知道是你!” 太好了,我转世了,你也转世了。虽然身处在不同的时间点,但是我们都看到了黎明。 多么壮丽辉煌的黎明啊!多么震撼磅礴的日出啊! 我看到了。 卿卿也看到了。 现在,终于,你也看到了。 可是我们再也无法相遇。 我们三兄弟,再也不能并肩建设我们的国家。 多么可惜啊…… 顾图南弯下腰,捂着脸,哭声沉重悲凉,浸透了一个多世纪的沧桑。 鹤卿,是1950年3月17日去世的,享年94岁。他死后一个月,4月25日,静姝也撒手人寰。 然后又过去四个多月,1950年9月5日,你,颜泽苍转世成了黎望旌。 再然后,时间又过去了几十年,我,顾图南转世成了季清澜,生长在你们都已经逝去的新时代。 -- 第483页 我们终究,死生不复得见。 我们四个人的人生,就像一场马拉松。鹤卿和静姝把接力棒交给了你,你又把接力棒交给了我。 日后,会有新的孩子接过我手里的接力棒。 一代又一代,周而复始,铸成了华夏永垂不朽的荣光。 …… 乐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会议上回去的。 他脸色惨白,眼睛彤红,神情恍惚的模样把吴松孺吓得够呛。 老头儿私底下和老友唏嘘道:“这孩子心思如此纯澈,真是太难得了。” 宋奇也忍不住对乐景有些改观了。 他一直觉得这小子很有城府,没想到倒有一颗对华夏传统爱的深沉的赤子之心!楚雄那些车轱辘话听的他们耳朵都起茧了,就把他当个笑话看,没想到黎望旌竟然都气哭了。真是……真是不知道让他说什么好啊。 周彰之黑着脸,“这么小的孩子都知道,拉丁文代汉字就是瞎胡闹!楚雄这个老东西,也不怕百年后被人刨了坟。” 吴松孺知道自己不太会察言观色,就问两个老朋友,“你们看,所长被楚雄说动了吗?” 宋奇下意识搓了搓手指,沉吟道:“不好说啊,所长在会上的态度太暧昧了,虽然楚雄那群狐朋狗 友在会上为他造势,但是所长也没有透露出明显的倾向来,就和平时一样和稀泥,我猜所长现在也是在观望。” 周彰之道:“还是要看中央如何表态了,现在大家都在观望。” 三位老朋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发出一模一样的忧心忡忡。 国朝新立,什么都要讲究个“新”,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适应新时代。他们,和他们坚守的老东西,能否在这个瞬息万变的时代里存活下来呢? …… 乌云遮住了太阳,凉风骤起,吹开了笔记本,纸页沙沙作响。 乐景连忙关上了窗户,看窗外乌云翻滚,草叶七倒八歪,一场大雨就要来了。 乐景在书桌前重新坐下。 当时从系统那里得知卿卿和静姝已经在几个月前去世时,那一刻他真是头晕目眩,厚重的情绪扑面而来,来势汹汹,咆哮着将他吞噬。 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失态了。 原主出生时,季鹤卿和颜静姝已经是缠绵病榻的老人家了,他们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国外,为抗战筹钱募捐,和原主根本就不在一个圈子里,所以原主的记忆里并没有他们身影。 在从系统那里知道自己重新回来这个世界后,乐景在那一刻是狂喜的,刚期待起故人重逢,就猝不及防得知阴阳相隔的噩耗,大喜大悲下,他之前的情绪短暂的崩溃了一会儿。 系统当时告诉他:‘主播和故人重逢可能会暴露系统和直播间的存在,会对历史进程造成不可估量的影响。’所以系统特意给他选择了一个故人已死的平行世界。 往好处想想,其他世界的卿卿和静姝也许还活着。甚至,他、图南都还活着。他们都变成了慈祥的老头子老太太,下棋喝茶,遛弯逗猫,无所事事,一起慢慢变老。 这份美好的幻想稍微驱散了乐景心中的悲伤,他长出一口气,知道他是时候振作起来了。 他留给自己的软弱时间只有那一刻。现在,他必须将自己从那份厚重的情绪中抽离出来,继承他们共同的心愿,大踏步向前,因为这是他们共同的梦想。 乐景强迫自己注视着笔记本上雪白的纸页,强迫自己去思考今天的会议,思考楚雄的讲话。 乐景在现代是记者,因为职业原因,什么领域的知识都要会一点,什么领域的人都要接触一点。 也不知道是不是系统带给他的金手指,哪怕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他还能清楚的记得他在现代的见闻。 他采访一位汉语言教授时,在他的藏书里发现过一本拉丁化汉语教材,当时教授给他介绍,这是一本建国后的工人拉丁化汉语扫盲课本,并且教授还对建国后拼音诞生之路进行了科普。 在现代汉语拼音方案诞生之前,全国各地和海外华侨寄来了六百多个汉语拼音文字方案,文字改革研究委员会从中选择了两百多种编撰成《各地人士寄来汉语拼音文字方案汇编》,并写就了《汉语拼音文字(拉丁字母式)方案草案初稿》。 所以他知道,拉丁化汉语在过去曾经是很有市场的。在现代拼音诞生以前,国内做了许许多多的探索,也走了不少弯路。 ……所以他能不能帮国家作弊呢? 乐景拿起钢笔,在笔记本上流畅的写出来熟悉的“a,b,c,d……”默写完后,他又随意写了一些汉字,并标注上拼音和声调。 望着笔记本上杂乱无章的符号和文字,乐景沉默几秒,忍不住发出一道崩溃的呻吟声。 他毕竟不是专业人士,对现代拼音了解有限,这些就是他能记得的全部了。对于拼音发音规则,他是只知然,不知所以然。 人家问他,为什么y后ü要变成u,他要怎么回答?说对不起我也不知道当时小学老师教我时就说这是规定? 他把这些东西交上去,别人多问他几句他都回答不上来,怎么看怎么可疑,说不定还会被人怀疑他是从哪里偷来的研究成果。 况且,他一个汉字简化小组的,他的工作内容也不包含拼音啊。 乐景木着脸把笔记本扔进抽屉。 -- 第484页 作什么弊。 洗洗睡吧。 第200章 回国之无问西东(15) 自打加入汉字简化小组后,乐景的生活就彻底忙碌起来。 他名义上是研究员,实际上相当于是吴老师的私人秘书。 这时候的师徒关系可比后世亲密多了,师者有事弟子服其劳可不是空话。他不仅要帮吴老师写报告、整理材料、跑腿传话、端茶倒水开发票,还要定时完成吴老师布置给他的作业,师娘和吴老师吵架了,他还要帮忙劝架。得亏吴老师儿子带着一大家子跑美国了,要不然乐景说不定还要偶尔帮忙接吴老师孙子放学。 不过乐景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不情愿的。吴老师身为老派读书人,他心目中的师徒关系可和后世那些叫兽砖家不一样。 后世的一些导师,拿学生当奴隶,剥夺了学生的时间、自由、才华、金钱和尊严,最后把学生的命也夺走了。这种导师,和奴隶主无异。 而吴老师虽然指使了乐景做了许多事,但是他的关心和爱护也是实打实的,他是真的拿乐景当半个儿子看待的。如果不是他撑腰和提携,以乐景的资历,怎么可能进入这些大佬的圈子?这些宝贵的人脉可是花多钱都买不来的。 徒弟要孝敬师父,但是当师父的也要照顾和提携徒弟,这才是华夏传统的师徒关系。 这天,乐景正在办公室帮吴老师整理下周的开会材料,吴老师推门进来,又交代了乐景一件事。 “小黎啊,明天苏联专家过来和我们开一个交流会,你陪我出席吧。” “好的。”乐景问:“老师,苏方参会人员决定了吗?需不需要我去接待?” 吴松孺似乎在想事,慢了一拍才回答道:“不用,是外交部和他们对接,他们都安排好了,咱们过去就是单纯开个交流会。” 乐景有点为难。吴老师通知他的时间太晚了,现在收集资料来不及了。 “老师,交流会主题是什么?您要发表讲话吗?所里有发资料吗?” 吴松孺心不在焉走到办公桌后坐下,道:“嗯,我不发言……主题还是拉丁文代汉字,我们要向苏联专家学习经验……资料,资料不需要我们准备。” 他垂下眼睛,默默注视着桌面一块墨痕,嘴角下撇,表情沉郁,明显陷入了不愉快的思绪里。 乐景很有眼色的继续忙,不去打扰他。 他知道拉丁化汉字只是一次错误的尝试,在未来根本没有大规模实行,吴松孺却不知道,也不怪他郁闷了。 等到第二天,乐景在会议上发现陪同苏联专家一起出现的楚雄和楚安伦这对父子后,他就更深入了解吴松孺那日的郁闷了。参加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会议就算了,偏偏要在这个会议上做报告的是自己的仇人,自己只是过来陪坐充数的,换谁谁都要郁闷。 楚雄本来正和苏联专家在门口说话,远远看到领着乐景要从后门进去的吴松孺,立刻喊道:“老吴!”他笑呵呵的向他们招了招手,“快过来,我给你介绍介绍苏联来的专家。” 吴松孺脸色立刻垮了下来。但是当着苏联人的面,他也不能将楚雄顶回去,本已经迈进后门的腿又硬生生收了回来,不情不愿的向楚雄走去。 楚雄笑的特别开心,他挑起下巴,露出胜利者的神气起来,对身边的大胡子道:“伊万诺夫先生,这是我们研究所的副所长吴松孺先生,是汉字拉丁化的头号反对者,也是我最大的敌人。”说完,他哈哈大笑,还自以为幽默的眨了眨眼睛,大发慈悲的补充道:“当然,这些只是一些学术争执,我并不会真生他气。” 吴松孺本就不好看的脸色因为他的这番话彻底黑成了锅底,如果目光可以化成刀的话,楚雄早就被他千刀万剐了。 被他称为伊万诺夫先生的大胡子迷茫的听完楚雄的逼逼叨,下意识看向楚安伦。 而被他用求知目光笼罩的楚安伦,此时正惊讶的瞪着乐景,脸上写满了“你怎么有资格站在这里”的质疑,还是楚雄催促道:“安伦,把我的话翻译给伊万诺夫先生。” 他这才勉强收起目光,用不甚流利的俄语,磕磕绊绊把楚雄的话翻译成了俄文。 如此一般的俄文水平,让乐景不禁侧目。 他前世的时候,也算是会一点俄文,不过不太好,只能进行一些基础的日常对话。原主倒是俄文水平很不错,他在美国的时候,因为想要追求一个美丽动人的俄罗斯女留学生,在荷尔蒙的驱动下,他在学校选修了俄语,是下过大力气苦学的。 当然,俄罗斯姑娘很快就爱上了高大英俊的雅利安帅小伙,原主虽然失恋了,但是他可是因此学会了俄语!他变得更强了! 乐景穿越过来的时候,就在惋惜,原主为什么不海一点,多爱上几个外国女孩呢?这样他肯定能成为优秀的语言学家! 总之,有原主的俄语技能珠玉在前,乐景当然看不上楚安伦这三脚猫水平。 他记得楚安伦是英国文学专业毕业的,去外交部当翻译也应该是是英语翻译啊,外交部怎么派他来给苏联专家做翻译了?是外交部除了他找不到别的会俄语的人才了?别逗了,外交部能有这么菜? 楚雄却误会了乐景侧目的理由。他特别得意的给了吴松孺一个“我儿子这么棒你徒弟行吗”的眼神,骄傲笑道:“安伦虽然毕业于剑桥大学英国文学专业,但是他在学校也选修过俄语,俄语这么难,他不到一年就学会了,回国后在外交部很受看重。这次,外交部东欧司特意把他从西欧司借调过来给苏联专家们当翻译。” -- 第485页 乐景:…… 这个人好不要脸。 他觉得他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外交部好惨,风评被害。 以楚安伦那个狗都嫌的脾气,能受外交部看重才是见了鬼了。楚雄嘴上说的好听,八成是楚安伦在西欧司混不下去了,他使关系把人调到了东欧司。 这次苏联专家过来交流,东欧司这么多会俄语的人才不来,派来楚安伦这个三流俄语翻译,楚雄要是没有在其中动手脚谁信啊。 就在这时,伊万诺夫先生用俄语逼逼叨叨道:“很高兴认识你,吴,我尊重你的学术主张,但是我必须得说,汉字已经太古老了,必须要适应时代的潮流进行变革,表音文字才是世界的主流……” 他滔滔不绝用了无数个复杂拗口的专业俄语名词,说完后期待的看向楚安伦。 乐景也看向楚安伦。他也有点期待这人会怎么翻译。 楚安伦露出自信的笑容,“伊万诺夫先生先生说,很高兴认识你,他不赞同你的学术主张。” 乐景:…… 就算吴松孺不懂俄语,也觉得楚安伦翻译的不对了。人俄国佬可是足足说了好几分钟的话,怎么楚安伦就翻译成了这么一句话? 迎上吴松孺质疑的目光,楚安伦强撑着笑容,又补充了一句话,“他觉得汉字这种老古董应该被时代淘汰了。” 乐景:…… 好家伙,中苏两国谈判的时候要是请了你做翻译,现在两国早就全面开战了,导火索就是你楚安伦。 果然听了楚安伦的这句翻译,吴松孺的脸色大变,望着伊万诺夫先生的目光火冒三丈,他大声呛了回去:“放屁!汉字是中华民族的图腾,在中国已经有了四千多年历史,它的伟大岂是你这种蛮夷能明白的?!” 怕楚安伦再胡乱翻译,影响两国外交关系,乐景抢先用俄语说道:“吴教授说,汉字在我国已经有了四千多年历史,是民族文化的根基,拥有强盛的生命力。他相信在新时代,汉字也能经受的住考验。” 伊万诺夫先生不妨从乐景这里听到如此流利的俄语,激动坏了,直言不违道:“你的俄语比我的翻译好多了。我能请你做翻译吗?” 楚安伦纵使俄语再一般,这句话也听懂了,此时看着乐景的目光像淬了,他不满的用俄语表达抗议,“伊万诺夫先生,我是华夏外交部派来的翻译,代表的是中国对苏联的友谊,你随意更换翻译,会引发外交事故的!” 说这种话的这时候他的俄语倒是突然变好了,也不结巴了,特别流利。 伊万诺夫先生被他的话吓住了,连声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我并没有什么其他意思,我很满意你这个翻译。” 楚安伦得意的看了乐景一眼,双手抱胸,傲慢说道:“您知道就好,我的俄语师从剑桥大学俄语系的亚历山大大师,而他只是一个被二流大学哥伦比亚大学退学的三流学生,我当然比他更适合做您的翻译。” 被人当面如此嘲笑,乐景却懒得和他计较,此时他担心的是一件更严重的问题。 这人又菜又没逼数,等下瞎几把乱翻译,不会酿成外交事故吧。 而乐景的担心,无疑很有先见之明。 会议正式开始后,社科院各位大师齐聚一堂,两位苏联专家们相继落座。众目睽睽之下,苏联专家伊万诺夫先生第二个开始自我介绍。 在介绍自己的头衔时,他用了“член -корреспондент”这个俄语单词。 当时乐景就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因为这个单词,水平一般的翻译很容易直译成“通讯院士”,这就完全偏离了这个词的本意!корреспондент这个词在词典里虽然大多数是做通讯员、新闻记者的意思。 但是!翻译的时候绝对不能照本翻译。 想也知道,这次苏联派来和他们语言研究所交流的苏联专家专业起码也要和他们对口,怎么可能会派什么不伦不类的通讯院士呢? 先不说怎么可能为新闻通讯特意设个院士,就说在苏联科学院里,也根本找不到通讯院士这个头衔! “член -корреспондент”这个单词指的是科学院同院士,类似于科举同进士。同院士指的是同样是科学院成员,但是其地位和学术水平要低于院士,待遇也不如正式院士,故称为同院士。 楚安伦不负所望,在乐景焦虑的目光中,自信说道:“伊万诺夫先生,是苏联科学院的通讯院士……” ……果然他翻译成了通讯院士。 乐景左顾右盼,果然包括吴松孺在内的社科院专家脸上都是如出一辙的迷茫。 乐景可以猜到这一刻所有人的心理活动: ‘通讯院士是什么专业的院士?来这里干嘛?这场交流会难道不是来交流拉丁化汉语的可能性吗?’ ……让楚安伦进外交部,绝对是方同志犯过的最大错误。 第201章 回国之无问西东(16) 两位苏联专家,外交部当然配备了两位翻译。 外交部也就在楚安伦这里翻了一次车,另一个翻译专业技术很过硬,俄语流利,一看就是在苏联留过学。 楚安伦的那个“通讯院士”一出,乐景立刻敏锐的察觉到他的脸色也变了,显然他也意识到了不对。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端看怎么处理。 -- 第486页 在发表讲话前,苏方肯定递交过他们的俄语版文字稿以供中方翻译,楚安伦应该是提前背过稿,在翻译出那个要命的通讯院士之前,他的翻译一直很流畅,虽然有个别词翻译的不够精准,不过无伤大雅。 但是—— 现在不爆雷,不代表以后不爆雷。 有了开头那个通讯院士这个大雷,乐景实在是对他的翻译胆战心惊,生怕他再爆出来更可怕的外交事故。 短短几秒钟,乐景就做下了决定。 暂停交流会,必须先让楚安伦滚蛋!不管是让外交部紧急派个新翻译,还是让那个翻译暂时干两份活儿,总之,楚安伦绝对不能再当这个俄语翻译了! 趁现在他还没有犯太多无法挽回的错误,一定要将他踢出去。 这件事要和吴老师和所长知会一声。 他快速在笔记本上写下简略的事情经过,放到吴松孺眼前。 吴松孺扫了一眼,脸色立刻严肃下来了,他是明白事情严重性的,这件事要是处理不好,小则影响的可是中科院和苏科院之间的关系,大则可能影响两国邦交。 与他隔了三个座位外的不远处楚雄脸上还带着迷之骄傲笑意,吴松孺只看了一眼就怒火澎湃,真是恨不能扇他几个耳光。 平时动用特权走后门就罢了,这种严肃场合还玩走后门加塞那一套,没有金刚钻就别拦瓷器活,你儿子几斤几两你不清楚啊?出了事,你能担得起责任吗? 他在笔记本上回复道:“你去找所长说明一下情况,记住,这件事一定要低调处理。” 所长和吴教授同坐第一排,中间隔了五六个人,楚雄也在其中。乐景要想找所长,是必须要经过楚雄的。 但是此时事情紧急,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台上伊万诺夫先生还在发表演讲,乐景一溜小跑,从几位大师和楚雄的前面穿过,在所长身侧停下,压低声音道:“所长,有件事必须得让您知道。” 许临擎的目光在乐景举到他跟前笔记本上停留一瞬,嘴角的笑容立刻就僵住了。 不过他到底是多年城府,很快就调整好了表情,让一旁的楚雄看不出端倪。 他轻轻点了点头,小声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楚雄偏头看着这两个人的动静,对黎望旌笔记本上的内容好奇极了,可是在他这个方位看不到笔记本上的内容。 台上的伊万诺夫先生正在发表讲话呢,黎望旌特务似的跑到所长跟前,到底打的什么哑谜。 许临擎那个老东西城府深,他从他脸上看不出名堂就罢了,黎望旌这个小东西也喜怒不形于色,真让人憋闷。 他又看向吴松孺。他这位老朋友还没他徒弟端的住,虽然现在已经努力收敛了,但是他还是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丝怒火来。 他可以确定,黎望旌找许所长,肯定不是好事!但是具体是什么事…… 他这心里就活泛开了。 他首先想到的是刚刚让无数人惊诧的“通讯院士”这个词。 是不是这个词出问题了? 应该不会吧? 虽然他之前看安伦整理出来的文字稿时,也对这个通讯院士颇有疑虑,所以也是特意翻词典求证过的。корреспондент这个词的确是俄语里通讯的意思。安伦这么翻译没错。虽然不知道苏科院为何会设立通讯院士这种头衔,但是想来应该是文化差异国情不同。 所以,吴松孺让黎望旌找院长到底是什么事? 十几分钟后,伊万诺夫先生做完了自己的演讲报告,这时候应该他上台了。为了这次的演讲,他可是准备了许多资料,从最早期的元代基于藏文字母的八思巴字开始说起,追本溯源汉字拼音化历程,引经据典论证汉字拼音化的合理性和科学性,定要让苏联专家刮目相看,也让吴松孺他们哑口无言,心服口服。 他刚想走上演讲台,却突然听所长扶着胸口,发出一道痛苦的呻吟声,“啊,救命,我突然心慌,头又晕,大概是低血糖又犯了。” 楚雄:??? 乐景立刻快步走到苏联专家跟前,用流利的俄语说道:“对不起,能不能请会议暂时中断一会儿,我们的许所长现在身体不舒服,需要尽快送去医院治疗。” 老手翻译惊讶的看了乐景一眼,不知道是惊讶乐景俄语流利,还是在惊讶许临擎恰到好处的低血糖。 人命关天,苏联专家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人,当即表示会议可以择期举行,先救治许所长。 反倒是楚安伦脸色有点不好看,大概是觉得许临擎病的不是时候,耽误了他们父子的好事。不过他到底还没有蠢到无可救药,没有在这种时候说些不近人情的怪话。只是从他的表情来看,他到现在还没意识到自己的翻译错误。 乐景给那个翻译使了个眼色,对方会意的眨了眨眼睛,乐景就出去了。 他在后门等了不久,那个翻译就跟着出来了。 乐景表情严肃道:“许所长装病,算是暂时糊弄下去了,交流会择期举办,但是楚安伦不能再当这个翻译了。” 那个翻译也很识数,“这件事是我们给所里添麻烦了,你放心,部里最后一定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交代。”话说完,他摸了摸鼻子,忍不住苦笑着抱怨了一句:“……我算是长见识了。” -- 第487页 乐景也是同样的苦笑。 说到底是上头神仙打架,他们只是被无辜牵连到的小虾米。 这件事的后续处理意见,乐景当天晚上就从吴松孺那里知道了。 吴松孺刚从紧急会议上回来,此时红光满面宛如酩酊大醉, “所长开会,把楚雄骂了个狗血喷头,说他以权谋私,卖官鬻爵,目无法纪,他儿子当俄语翻译就是乱弹琴,德不配位,险些给国家抹黑,造成恶劣的外交事故……” 吴松孺只要一想到会上楚雄面如死灰失魂落魄的狼狈模样,浑身的汗毛眼都张开了,好像大雪天喝下一碗滚烫的羊肉汤那样痛快。 他舒爽的翘着二郎腿,嘿嘿直乐,越想越开心,觉得今天晚上可以干掉两碗饭。 乐景对所长如此处理丝毫不奇怪。 楚雄平时再窝里横,好歹是内部矛盾,看在他的资历上,也不会有人和他为难,所长也是一直和稀泥。 但是,楚雄这回险些在苏联人面前丢脸,这件事儿就没那么容易收场了。 自古外交无小事。 由翻译失误而引发的国际纠纷甚至能转变成战争。 最经典的例子,就是因为翻译错误导致美国向日本投了两颗原子dan。 1945年7月26日,美、英、中三国签署《波茨坦公告》,敦促日本无条件投降。7月27日,日本内阁就此举行会议讨论是否接受《波茨坦公告》。 7月28日下午,日本首相召开记者招待会,在会上,首相用意义含糊不清的日文“黙殺”一词,来表示内阁对公告不予置评。日本政客惯例说话模凌两可,却苦了翻译人员。因为“黙殺”这个词在没有对应的英文单词,翻译人员就翻译成了ignore it entirely(完全忽略),但是这个词同时还有漠视,不理会的意思。 于是,美国的路透社和美联社将“ignore it entirely(完全忽略)”理解为“reject(拒绝)”,并且也是如此报道了。 后面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美国以为日本要顽抗到底,为了尽快结束战争,美国先后向日本投下两颗原子dan。 在华夏的外交事业里,同样也发生过大大小小的因翻译错误导致的事故,其中影响最大最恶劣的就是雅典事件。 因为翻译错误,再加上人生地不熟,华夏驻希腊大使误入了和阿拉伯世界为敌以色列大使馆国庆庆典。当时我国还未和以色列建交,并且一向和阿拉伯世界交好。华夏大使去庆祝以色列国庆,立刻在第二天上了西方各大报纸头条,作为华夏承认以色列合法性的铁证,由此引来无数阿拉伯国家的敌视和愤怒。而大使,还是第二天看了报纸才搞明白自己闯祸了。 雅典事件给华夏外交造成了恶劣的影响,被二号首长誉为中国的“水门事件”。 所以外交无小事绝不是危言耸听,而是有无数血泪教训的。 乐景随口问吴老师,“外交部那边怎么处理楚安伦?” “结果还没出来,但是他肯定要挨处分了。”吴松孺幸灾乐祸道。 这倒是肯定的。 吴松孺继续说:“那边肯定也要换新翻译。” 这也是常理。乐景找所长揭破这件事目的就是让外交部换人。 吴松孺笑眯眯的看着乐景:“许所长向外交部推荐了你。” 乐景点头点一半,愣住了。 “什么?” 吴松孺老怀甚慰的看着乐景,“你小子真是真人不露相啊,俄语这么出色,所长很看好你,所以会竭力为你争取这个工作机会。你这次好好表现,以后苏联再来人,你就是我们所的御用翻译了。” 乐景:…… 外交这个火坑,他是真不想碰啊! 第202章 回国之无问西东(17) 刚过七点钟,乐景就出现在语言研究所门外。 门卫大爷正哼着小曲做饭呢,窗户就被乐景敲响了。 “大爷,劳烦您开下门。” 门卫大爷回头看到乐景,惊讶问道:“黎同志,你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早?” 乐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过来查点资料。” “年轻人就应该这么勤快刻苦,趁年轻多学点,老了想学脑子都记不住喽。”门卫大爷拉开抽屉找出钥匙串,蹒跚着走出了门卫室,顺便八卦道:“黎同志,听说这次是你给苏联专家当翻译?” 乐景打着官腔:“是啊,承蒙所长厚爱,我是一日不敢懈怠,这不,一大早就跑过来查资料了。” “黎同志你这么努力,所长一定看的到的。” 乐景打着哈哈:“我只希望自己能圆满完成任务,不给所里丢脸。” 乐景不意外门卫大爷会知道他要当翻译,因为这件事已经在所里传遍了。 毕竟,所长在会上,可是一边把楚雄骂的狗血喷头,一边把乐景夸成了一朵花。 夸乐景临危不乱,当机立断,有大将之风,多亏他俄语过硬,及时发现了楚安伦的翻译问题,要不然不知道会造成多么可怕的外交事故。并且还当着会上所有领导的面,再三强调他们所里就需要像他这样的人才,表示他已经向外交部推荐了乐景,由他来代替楚安伦当翻译。 于是乐景俄语好的名声不胫而走,全所都知道了。 在从楚安伦这里翻车后,外交部再选翻译也变得谨慎起来,他们就专门派了翻译对乐景进行了全方位考察和测试。 -- 第488页 虽然乐景很不想跳入翻译的火坑,但是所长专门举荐了他,他要是表现的不好,丢的就是所长的人了。而且现在讲究师徒一体,他的风评也会影响吴松孺的风评,所以他必须要好好表现。 还好原主俄语很扎实,所以顺利通过了考察,成为伊万诺夫先生的临时新翻译。伊万诺夫先生很高兴,许临擎很高兴,吴松孺也很高兴,只有乐景不高兴。 但是他的不高兴无足轻重。 他是一个做事很有计划的人,只要是他计划好的事,他就会按照计划来。他讨厌一切计划外的“意外”。 ……某种程度上而言,他应该是一个控制狂,他讨厌事物脱离他的掌控。 而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后,就一直有各种各样的意外一直在打乱他的计划。 先是吴松孺的先斩后奏把他调入汉字简化小组,然后又是许临擎突发奇想让他去做翻译。当然,对于其他人来说这些都是难得的机遇,可是乐景的目标打从一开始就是下乡扫盲+扶贫啊! 大概是第一世启智的梦想无疾而终,让教育成为了他的执念,从来一次,难得有这么好的机遇,他只想弥补第一世的遗憾。 乐景站在办公室门前,暗暗给自己鼓劲。 加油,过程是曲折的,结果是光明的,只要他下定决心,百折不挠,不懈努力,一定可以下乡扫盲扶贫的。 …… 交流会改期到了周六上午。 这天早上,乐景惯例来师娘家蹭饭。 几乎是刚见面,刘莲就发现了乐景身上的不对,“你的手表呢?怎么不戴上?” 吴松孺这才发现徒弟手腕空空,也跟着问:“对啊,你表呢?难道丢了?” 乐景解释:“我嫌太扎眼,就放在家里了。” 原主那块手表是美国货,是他爷爷传下来的,如果他只在所里戴戴还好,但是现在他给苏联人做翻译,一只脚已经踏入了外交部,再戴个美国表就不合适了。所以这几天他上班的时候就没有戴表。吴松孺心粗,一直没有发现。师娘之前出差去了,昨天刚回来,她心细,一见面就发现了。 吴松孺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那就是块普通的机械表,你也太小心了。” 乐景:…… “老师,那是劳力士。”他解释道:“我爷爷当时买它花了两千大洋。” 吴松孺纳闷道:“劳力士咋了?又不是什么很有名气的表。” 乐景:??? 他循循善诱道:“我给你说,要买表,就买宝玑,积家,江诗丹顿,这些都是一百多年的老品牌,值得信赖。” 乐景:…… 他这才意识到了一件事。现在是1950年,所以在吴松孺眼里1908年才成立的劳力士就是一个“新”公司,没啥名气。 不对,这不是重点! 乐景争辩道:“两千大洋也不便宜了。”所以这表根本不普通啊。上面还镶了钻呢。 吴松孺匪夷所思反问:“两千块的表还不便宜?” 乐景:…… 他上辈子好歹出自大富之家,也没有像您这么凡尔赛啊! 刘莲白了老夫一眼,“你这人,怎么说话这么不着调!”她不好意思的对乐景笑了笑,“你老师,小时候家里把他宠坏了,导致他花钱没数,挥金如土,惹出来一身纨绔毛病。” 吴松孺不满的嚷嚷道:“那我现在不是都改了吗?” 刘莲嘲笑道:“你那是改了吗?是你家里败落了,你没钱花了。” 她自得道:“你啊,得亏是娶了我,有我帮你管钱,要不然你就等着喝西北风去吧!” 吴松孺不屑的从鼻孔里喷了喷气,却没表示反对,别扭的默认了老妻的话。 “老师,师娘,我吃好了,先走了。” 刘莲:“这么快?怎么不多吃点?” 乐景匆匆套上外套,“不吃了,我要赶去招待所接苏联专家。”他提醒吴松孺:“老师,你吃完饭就赶快出发吧,会议资料和发言稿我放到你办公室了。” 刘莲惊讶:“怎么,你还要发言?不是之前定好的让楚雄他们发言吗?” 说到这个,吴松孺就来劲了,他挺胸抬头,像个刚被老师奖励了小红花的幼儿园小朋友那样骄傲说道:“楚雄惹恼了老许,所以老许也让我在会上发言,杀杀他的嚣张气焰。” 乐景却有点想苦笑。 因为他今天还要和楚雄打交道,他不仅负责把苏联专家俄语翻译成中文,也负责将老师他们的发言翻译成俄语。 这几天在所里,楚雄一见乐景,脸色就臭的好像他欠了他八百万,等会儿苏方代表都在,只希望他能顾全一点大局,不要太明目张胆。 伊万诺夫先生对乐景的到来表达了热烈欢迎,此时楚安伦不在,他就实话实说道:“你比楚好相处,俄语也流利,外交部当时就应该派你来当我的翻译。” 乐景闭口不议论楚安伦的是非,只道:“我并不是外交部的人,这次给你当翻译,是我们所长的要求。” 伊万诺夫先生诚恳说道:“我觉得你更适合去外交部,我是说,楚都能去外交部,你当然也可以。” 望着大胡子爽朗的笑容,乐景默默在心里更新了对他的评价——天然黑。 …… 乐景和伊万诺夫到了会场没多久,楚雄也来了。让乐景放心的是,楚雄这么大年纪了,到底比他儿子多了几分城府,虽然从他的眼神里可以看出来他对乐景的厌恶,但是他没有过多的表现出来。 -- 第489页 吴老师上台演讲时,乐景陪同翻译,很清楚的看到了台下楚雄眼中的狰狞和愤恨。 他知道楚雄这回丢了这么大脸,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以后要多加小心了。 会议总算是圆满结束了。 这场会议对乐景造成的直观影响就是,他又多了一个翻译的兼职。所里和苏联专家开交流会时,许所长总喜欢把他带上当翻译。 ……可是他的工资并没有变成两份。 至于楚安伦,乐景后来也知道了他的一些消息。 听说他从外交部调职了,调入了一所大学的英文专业当讲师。只能说有个溺爱自己的亲爹就是好。但是楚安伦的脾气如果不改,乐景敢保证他还是会惹事,就看下次他爹还能不能救得了他了。 时间一晃,就到了11月份。 这个月,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事是公事,一件事是私事。 11月5日,《人民日报 》 在头版头条用大于平常的字号刊载了《各皿煮党派联合宣言 ———誓以全力拥护全国人民的正义要求,拥护全国人民在志愿基础上为着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神圣任务而奋斗 》。 以《联合宣言》为标志,全社会逐渐掀起了有关抗美援朝的大规模舆论宣传,抗美援朝战况开始一点点在国内公开。 另一件事,就是《后妈难为》这部苦情剧的剧情终于找上了乐景。 乐景惊讶的看向刘莲:“相亲?” 刘莲竭力劝说道:“对,是你宋老师家的女儿,叫宋茉莉,小姑娘长的蛮好看的,你看你也老大不小了,去见见嘛。” 宋茉莉,正是原主原配亡妻的名字。苦情剧开始后,她是就只在原主回忆里出场的白月光。 乐景没想到,她竟然是宋奇老师的女儿。 刘莲还在殷切的望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乐景板着脸,义正言辞拒绝道:“对不起,祖国尚未统一,我无心儿女情长,请您帮我回绝了吧。” 刘莲:??? “那国家要是一直无法收复tw,你就要一辈子不娶了吗?” 乐景连忙嘘了一声,严肃道:“师娘慎言,你要对我们的国家有信心,你难道觉得我们不能很快收复tw吗?” 刘莲激动的反驳道:“当然不会了!我们迟早是要夺回tw的,tw不堪一击!” 乐景满意的点点头,笑道:“既然这样,那我就等收复了tw后再结婚吧,统一日结婚,多吉利啊,一定可以百年好合。” 刘莲深以为然,“你说的有道理。” 等黎望旌走了,她才慢慢回过味。 不对啊,她只是让他去相个亲,和收复tw有什么必然关系? 第203章 回国之无问西东(18) 一大早,乐景走进办公室,就见吴松孺垮着脸阅读人民日报。 自从抗美援朝战役在人民日报上逐渐开始公开透明化后,老头儿每天进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读报。 乐景从他的表情来看,这次报纸报道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乐景在自己办公桌坐下,刚从公文包里拿出材料放到桌子上,就听一声巨响——老头儿拍桌而起,气的眼睛都红了,喘着粗气,胸膛上下起伏,“美帝主义亡我之心不死!如此恶行,与纳粹法西斯何异!” 看老头儿这么生气,报纸上报道的事情非同小可。乐景连忙拿起分到自己办公桌的人民日报。 首先映入乐景眼帘的标题就格外触目惊心——《美军对朝鲜人民的血腥大屠杀 》 。① “八月三日,溃退的美军强迫当地的农民随他们向南撤退……难民们逃到黄涧附近的铁桥下躲避, 又被美军包围, 用机枪集中扫射。当场死二百多人, 伤五百多人 。死了上百的母亲,留下了十几个可怜的噙着母亲ru头的婴儿 。” “……屠杀从一九四五年就开始了 ……从一九四五年到一九四九年七月, 在这不到四年期间, 在美帝国主义者直接参与和直接指挥下,美李匪帮共逮捕南朝鲜人民四十七万八千人,屠杀了十四万九千人 ”, “汉城……就是一座大屠场 。” “美国侵略者兽军在朝鲜战争中杀人放火, 女干yin掳掠的滔天罪行,实比纳粹在欧洲 、日寇在中国的暴行, 有过之而无不及 !” 每一个字眼都透露出森气腾腾的血腥味,让人观之毛骨悚然。身为中国人,美军在朝鲜的暴行格外能引发他们的愤慨,因为他们对此感同身受。就在并不久远的十几年之前,日军就是这样屠杀中国人的,三十万南京人的国殇,至今是这个国家和民族无法痊愈的创伤。 “我们的志愿军会让美国人付出代价的。”乐景无比肯定道:“我们会帮朝鲜人民打赢美国人。” 吴松孺欲言又止,迟疑了一会儿,才有些言不由衷的说:“没错,我们会打赢的。” 乐景知道吴松孺并不看好中国抗美援朝的胜利。在这时,这种忧虑在精英分子中间普遍存在。他们不是底层人民,容易被报纸宣传鼓动的热血沸腾,他们明白美国——这个和苏联并驾齐驱的顶级强国究竟有多么强大,美国人有中国人没有的航母、新型战斗机、精尖武器……还有木亥。 日本领土上空升起的那两朵蘑菇云始终是悬挂在中国人民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 谁也不知道抗美援朝会不会转变成木亥战争。待那时,中国将变成苏美两国博弈的战场,五千年的文明会被引爆成无数蘑菇云。 -- 第490页 从读完报纸以后,吴松孺就很低落了。 老头儿低着头翻阅古籍,却明显有些神思不属,忧心忡忡,微弱的叹息声时不时自他唇缝露出来。 乐景知道他们的志愿军会打赢抗美援朝,以这一仗作为新中国迈入新时代的第一枚军功章,等到那时候,老头子估计会乐到找不到北,做梦都能笑醒。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请进。” 同事推门走了进来,“黎同志,所长要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好,我这就去。”乐景随口问道:“所长有没有说是什么事?” “所长没说。你过去就知道了。” 乐景进了所长办公室才发现,办公室里还站着一名女同志。她留着朴素的学生短发,五官明艳大方,如果不是身上外交部的制服,她看起来就像校园里的女学生。 “小黎,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外交部东欧司的向小园向科长。”所长从办公桌后面走了出来,热情给双方介绍道:“向科长,这就是黎望旌同志了。黎同志是我们所里的业务骨干,俄语水平那是相当出色,我们所里和苏联专家交流都是仰仗于他啊!” 向小园笑吟吟的打量着乐景,眼中充满评估意味。 乐景:…… 所长不会想把他引荐到外交部吧??? 他带着十二分的诚意特别诚恳的说:“所长,您太客气了,我俄语也是半路出家,也没学几年,水平还差得远呢,当不起您如此赞誉。” 许临擎暗暗瞪了这小子一眼。平时看起来挺机灵的,怎么这种关键时候就不开窍了呢? “你什么水平我能不清楚吗?单说那次,可是你第一个听出来通讯院士这个翻译错误的,如果不是你,还不知道要造成多么恶劣的外交事故呢!你啊,就不要谦虚了!” 向小园注视乐景几秒中,突然粲然一笑,“既然是许所长看中的人,那么一定差不了。” 乐景:…… 乐景眼前一黑,有种再次要偏离他设定的人生轨迹的即视感。 他不会……真要跳入外交这个火坑了吧? “我们司最近要翻译一批俄语文件,人手不太够,你们所长向我们推荐了你。”向小园言笑晏晏,“你愿意服从安排,借调到我们司吗?” 许临擎苦口婆心:“小黎,这对你可是难得的机遇,你可不要犯糊涂啊。” 借调这个词着实让乐景松了口气。 还好,只是借调,不是不回来。 现在这个时期,正是中苏蜜月期,苏方捐赠了中方许多生产资料和生产技术,所以国内目前对会俄语的翻译是很紧缺的。 虽然这个借调会让他稍微偏离自己的人生规划…… 乐景在心里苦笑一声,爽快的说:“组织上既然需要我,那我义不容辞。” 许临擎这才眉开眼笑。 向小园也笑着点点头。 “那你就回去收拾行李吧,一个小时后,我开车在你家门口等你。” 乐景怔了怔:“……收拾行李?” “哎呀,我忘记和你说了。”向小园笑的一脸天真无辜,“因为那批资料是涉密资料,所以在翻译期间,你需要吃住在外交部了。” 乐景:…… 向小园:“放心,给你安排的住宿条件很好的,就在我隔壁,有什么事你可以过来找我。” 乐景:…… 同志,咱们这孤男寡女的,你这话不合适吧? 向小园说话大喘气,慢悠悠的补充道:“我让我儿子帮你解决。” 乐景:“……您儿子?” “对啊,我儿子。”向小园笑道:“他和你年龄差不多,你们年轻人一定很有共同话题。” 乐景深深看了一眼外表青春动人如女大学生的向小园同志,竟无语凝噎。 …… 乐景先回办公室和吴老师道了个别,吴老师听闻这个晴天霹雳,人都傻了一会儿,才恨恨说道:“许临擎那个老东西,不安好心!你在我手底下工作的好好的,非要把你塞到外交部!你放心,等过几天,我就把你从外交部要回来!” 乐景苦着脸,“老师,你可一定要把我要回来啊!” 吴松孺斩钉截铁:“我就算赖在许临擎办公室不走,就算闯进外交部要人,也会把你要回来的!” 乐景这才放心回家,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行李,和师娘简单的到了别,就坐上了向小园的车去外交部了,等待他的,是不知道多久的封禁生活。 …… 吴松孺晚上下班回家时还气闷难平。 他找个好苗子容易吗?怎么一个两个都要和他抢人? 吃晚饭的时候,他食不下咽,滔滔不绝和老妻抱怨道:“小黎在汉字上多有悟性啊,基础还扎实,就应该沉下心来搞学术,外交部那能是好混的吗?里面的人都是人精子,吃 人还不吐骨头,他一个借调过去的新人,没有靠山,还不是任人搓磨?” 刘莲提起这个事就发愁,此时也是愁眉苦脸道:“是啊,在所里有你这个当老师的看着他,外交部可没人照顾他,他一个小孩子,又没有家世背景,肯定要受欺负的。”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叹了口气,都是同样的牵肠挂肚。 小黎不在,夫妻俩吃晚饭都没滋没味的,头一回觉得自己住惯的院子这么空。 -- 第491页 大黄二黄也无精打采的趴在院子里,一点也没有往日的闹腾。平常这个时候,小黎该喂它们小鱼干了。 晚上熄灯后,两个人躺在床上还久久没有睡意。 秋风萧瑟,他们的心比这秋风还要萧瑟。 夜深人静,窗外的一切动静都清晰可闻。 风声,树叶声,猫叫声…… 刘莲皱了皱眉,坐了起来,推了推丈夫,“屋外大黄二黄怎么回事?怎么一直在叫?你出去看看。” 吴松孺嫌冷,不想出去,嘟囔道:“也许是发情了。” 刘莲气笑了,“你见过哪家猫秋天发情啊???” 吴松孺一怔,也意识到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劲。 他披上衣服,拿起手电筒,推开房门蹑手蹑脚走到院子里。 在手电筒的光柱照耀下,那两只猫背对着他,面朝墙壁不断发出尖锐的叫声。 墙壁外,就是小黎家。 小黎的院子里黑灯瞎火的,屋里却传来一道清脆响亮的瓷器破碎声,跟着响起的就是由远及近的凌乱脚步声,很快就是铁门的碰撞声——似乎有人在爬门? 吴松孺哆嗦着将手电筒斜斜照过去,正好看到一个人头出现在铁门上。 “抓——抓小偷啊!!!” 老人惊恐的声音划破了夜的平静,一家又一家的灯亮起,今晚对于社科院家属院来说,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第204章 回国之无问西东(19) 嘹亮的警笛声划破了夜空,家属院家家户户灯火通明。 吴松孺正在向警察阐述他的目击证词。 “……我家猫一直在叫,我觉得不对劲,就出来看看情况,正好听到隔壁有动静,然后就听到了有人爬门,我手电筒一晃之下,就看到了一个人头出现在了铁门上。我一喊抓小偷,那人就跑了。我就赶快报警了。” “看清他长什么样了吗?” 吴松孺尴尬笑了笑,“这黑灯瞎火的,我又没带眼镜……就知道那边有个人,连男女都没看清。” 警察认真尽责的记录完他的目击证词,又问:“屋主不在吗?你可以联系上他吗?” 吴松孺:“他暂时被借调到了外交部,具体什么时候回来我也说不准。我给他单位打个电话吧。” “警察同志!我家,我家也被偷了!” “对,还有我家!” 警察:“不要着急,一个一个来。” 吴松孺深深叹了口气,裹紧了身上的厚褂子,和刘莲一同苦笑。这大晚上的,都是什么事啊。 “老吴啊,多亏了你及时发现了小偷,要不然我家也被偷了。” “是啊,这个小偷真是太猖狂了!” “小偷能悄无声息偷这么多家,一定很熟悉地形,会不会是熟人团伙作案?” “熟人?会是谁呢?” 邻居议论纷纷,七嘴八舌共享自己的推理。 …… 乐景没想到,他在住进外交部宿舍的第一天晚上就被敲门声弄醒了。 “小黎,小黎,我是你向大姐,你快起来,出事了。” “我醒了。”乐景几乎是立刻就从床上弹了起来,披上衣服,匆匆打开门,门外的向大姐和他一样也是穿着睡衣披着外套,睡眼朦胧,明显也是刚醒。 乐景连忙问:“向大姐,出什么事了?” 向小园语速飞快: “传达室接到了你家打过来的电话,说你们小区进小偷了,你家也被偷了,是你邻居发现报的警。那边正在等着你给回电话。” 啊? 乐景根本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 “你现在的情况也不好出去,先给你邻居回个电话问问情况,看看丢了什么东西。”向小园严肃道:“你放心,我在警局有同学,我让他跟进这件事,一定尽早把小偷逮捕归案。” …… 乐景在传达室回拨了电话,终于从吴松孺那里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在得知是大黄二黄示警后,乐景欣慰道:“午饭给他们加鸡腿。” 吴松孺在电话里说:“你能回来吗?警察现在要登记失窃物品。” 乐景听出来他语气里的隐隐期待,他何尝不想回去呢?可是不行啊。他也是来了以后才知道自己要翻译的文件是啥——某种新型无线电的图纸和说明书。 因为这个技术是苏联独有的技术,所以他翻译需要在保密状态下进行。也就说,他现在等于是被看管起来了。他要是敢跑,那么他就等着因为间谍罪蹲监狱吧。 乐景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庆幸还好自己翻译的不是什么坦克发动机米格式喷气战斗机生产技术资料,要不然他真的要人间蒸发一些年了。 “我现在暂时不能走。我走之前不是把备用钥匙留给您了吗?你们替我进去看看吧。”乐景无所谓道:“反正我家里也没什么值钱东西……不对,”他反应过来了,“还是有一个值钱东西的……我的表放书桌抽屉了,您等下进屋帮我看看表还在不在。” “就是你那块价值两千大洋的劳力士?” “对,就是那块。” 其实就算表丢了乐景也无所谓。但是这块表毕竟是原主爷爷传下来的,对原主很重要,所以乐景还是希望这块表没丢的。 “你别挂电话,我这就进去找一找。” 乐景耐心等了一会儿,吴松孺气喘吁吁的声音终于自电话那边传来,“你书桌抽屉被打开了,表没在。” -- 第492页 乐景并不太奇怪,“看来是被偷走了。您帮我上报给警察吧。” 挂了电话后,乐景不好意思的看向陪同他一起来传达室打电话的向小园,“向大姐,麻烦您大晚上的没睡好,还要跑来跑去,我明天请您吃饭。” 向小园摆摆手,“嗐,这算什么,你既然到了我手底下工作,我照顾你就是应该的。你也没睡好,快回去睡吧,天亮了还要干活呢。” 乐景走了几步,发现向小园没有要走的意思,转念一想估计她可能要把今天的事打电话汇报,他便没有出声,沉默的独自离开了。 向小园心里头暗赞,这才是聪明人,懂眼色。 黎望旌的小区进小偷这件事,乍一听是他倒霉。但是向小园多年老情报出身,遇事就爱多想一层,习惯性搞一下阴谋论,这个习惯也救了她很多次。 此时,她就觉得这件事有点蹊跷。那小偷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黎望旌去外交部家里没人的当天来偷东西了,这个时机未免太巧了吧? 虽然现在是大半夜,她还是给自己在公安部的同学打了个电话。他们这一行,就是要赶早不赶晚,想到什么了就要第一时间去办,以防夜长梦多,横生波折变故。 …… 海淀区公安局机动侦查总队的孙队长睡意正酣,美女含情脉脉的看着他,他心头一热,掏出了自己的大宝贝。美女娇羞一笑,莲口轻启,对他说:“队长!您的电话!是个女同志!” 孙振武一个哆嗦被吓醒了。环顾四周,哪有什么美女,今天他值班,他这是躺在办公椅上睡着了。 外面是下属小刘噼里啪啦拍着门,大声嚷嚷道:“队长,真是个女同志找你!电话已经转给了您,那是不是未来嫂子啊?” 孙振武愤怒的吼道:“滚!” 什么未来嫂子,他忙到哪有时间处对象?谈恋爱只会影响他办案的的速度! 这大半夜的,哪个神经病来找他? 他气冲冲的拿起话筒,吼道:“谁啊!说话!” 几秒后,熟悉的女声不咸不淡响起:“我。” 孙振武一个机灵,立刻精神了,声音瞬间就低了八度,近乎谄媚的问道:“小、小园啊,找我有事?” “队长!果然是嫂子吧!你声音软得瘆人。”小刘在门外起哄道。 孙振武连忙捂住话筒,吼道:“滚!再不滚老子就罚你出去跑二十圈操场了!” “好好好,我这就走,队长加油!” 孙振武这才松开话筒,低三下四问道:“小园,我刚刚睡糊涂了,你这么晚了,找我有什么事啊?” 不是他怂,他也对已婚妇女没想法,谁让向小园是他大学时的老班长呢。他那时候刺头儿,被她明里暗里整治了好多回,从那时候就落下了一听到她声音都心惊胆战低三下四的毛病。 “我手下有个小朋友,家里被偷了,你帮我查一查。” 孙振武表情立刻严肃起来了。他是知道向小园工作的保密性质的,他手下的小朋友丢的东西肯定也很重要。 “能透露丢了什么东西吗?” 向小园轻描淡写:“哦,丢的东西倒是没什么要紧的,就是一块劳力士,就是丢的时机太巧了。”她意味深长道:“他今天上午进组,晚上他们小区就失窃了,他也丢了东西,你不觉得这个时间太巧了?就像有人特意等他一走就来闯空门了。” 孙振武:…… “……是整个小区丢东西了啊。”这不就是一个普通的失窃案吗! “也不是整个小区,我打听过了,加上他,丢东西的一共有6家,都是语言研究所的职工,他所住的社科院家属院,之前从没有失窃过。” 你要说社科院社会所家属院失窃他还紧张紧张,虽然社科院不如中科院要紧,但是指不定里面有几个文件事关国家总体布局计划啥的,那也是举国瞩目的大案,让他来办也是应当。但是语言研究所的职工家失窃……能丢啥机密? “……这又咋了?” 向小园斩钉截铁:“我怀疑,他们的目标可能就是我那个小朋友家,偷其他人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你小朋友很重要吗?” “也不怎么重要,他今天刚进组,负责的也不是特别要紧的工作。但是外交无小事!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啊!” 孙振武已经麻了。 这些搞情报都有毛病!天天疑神疑鬼的!他又想起之前的那些惨痛往事了。 当时向小园和他同在苏区公安局工作,当时他俩便衣出任务,有个路人多看了她几眼,她就觉得那人肯定是犯罪嫌疑人的同伙,准备通风报信,立刻让他把人抓起来。 不巧,那人是退伍老兵,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制服了他,压到警局审问。 问:“你为什么看她?” 答:“她长的好看QAQ” 孙振武当时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有关向小园的疑心病引来的乌龙事件那简直是数不胜数,件件都是孙振武的血泪史。 但是他这辈子都不敢反抗向小园,曾经他敢,然后就被向小园治的老老实实的了。 所以即便大半夜被叫醒,还要他堂堂机动侦查总队的大队长负责派出所片警的工作,孙振武也不敢有丝毫怨言,特别驯服道:“行,那我明天派几个人去现场看看,我也会盯着这个案子的。你把情况再具体给我说一说。” -- 第493页 放下电话,孙振武这瞌睡是彻底睡不着了。他憋屈的抹了脸。 他不敢恼向小园,在心里把这几个小毛 贼的祖上十八代都给问候了一遍。妈的,别让老子逮到你们! 第205章 回国之无问西东(20) 虽然乐景继承了原主出色的俄语水平,但是遇到专业术语还是要抓瞎的,而不巧,他需要翻译的文件就存在许多理工科专业术语。为了翻译出这些词汇,乐景一边厚着脸皮请教同事,一边将俄语词典翻的都起了毛边,历时一个星期,终于把资料翻译完毕。 对此,作为被乐景骚扰了一个星期的同事郑天明表示很欣慰。 乐景完工那天,他特意找到他,强烈要求他请吃饭。 乐景当然爽快的同意了。 说是请吃饭,其他也就是吃职工食堂,他们作为外交部职工,平时吃饭是有餐补的,也花不了几个钱,所以郑天明让乐景请吃饭,也不过是玩笑意味更多一点。 “来,郑哥,吃个鸡腿。”乐景特意把自己饭盘里唯一一个大鸡腿夹给了郑天明,感激道:“这段日子真是多亏有你,要不然我也不能这么快完成工作。” 其实郑天明年龄比乐景就大两岁,而且天生娃娃脸,微笑唇,看起来就像一个未成年高中生,就外表而言乐景更像他哥。但是乐景毕竟初来乍到,又受了郑天明不少帮助,嘴甜一下没坏处的。 果然,郑天明看起来对这个称呼很受用,“行啊,你小子真上道。”他美滋滋的咬了一大口鸡腿,义薄云天的大包大揽道:“以后跟着哥混吧,哥罩你。” 然后他摆出老前辈的姿势提点道:“咱们这种小科员,每天工作就一件事——写稿子交上去,等待领导打回来继续修,工作比较忙,还没啥露脸机会,也不可能陪同大使出国——出使的最低衔级也得是随员,得是咱们向大姐那个级别的。” 然后郑天明就对外交部职位级别的划分给乐景进行了科普。乐景虽然早就知道了,此时还是做出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 我国外交衔级设七级:大使衔(包括特命全权大使、代表、副代表)、公使衔、参赞衔(包括公使衔参赞)、一等秘书衔、二等秘书衔、三等秘书衔、随员衔。除大使外,其他政务外交官以外交部名义派出,而商务、经济、文化、教育、科技等部门派出的专业外交官,称呼上与政务外交官一致,只是在职衔上需加以注明。军队派出的外交官,称做武官、副武官、武官助理等。 大使本人在国内的级别最高者是副部、司、副司级;公使及公使衔参赞一般是司、副司级,参赞是副司、正处级,一、二等秘书为处、副处级,三等秘书、随员为正、副科级。 另外,总领事属司、副司级,副总领事是副司、正处级,领事多为处、副处级,副领事、领事随员则属科、副科级。 ① 而乐景和郑天明,目前处于最底层,是平平无奇的普通科员罢辽,郑天明科普的任何一个外交职位,都是他们的领导。 科普完,郑天明一脸神往的感慨道:“现在国外都称我们的驻外大使是将军大使呢,说出去真威风。”他什么时候也能这么威风呢? 所谓的将军大使还有一桩因由。 目前,和新中国建立外交关系的只有包括苏联在内的十几个国家。 国朝新立,外交人员匮乏,忠诚可信赖的外交人员更是凤毛麟角。所以一号首长就指派了一批军队高级干部作为新中国第一批大使,送他们上了新中国第一个外交官速成班,在经过几个月的紧急培训后他们陆续出使了国外。值得一提的是,这些大使大多数都不懂外语,有的只有从刀枪剑雨里闯出来的机敏和忠诚。 乐景一眼就看出来了郑天明的小心思,鼓励道:“郑哥你还年轻,只要努力,将来未必没有出使外国的机会。”这话当然是场面话。说实话乐景不太看好郑天明能在外交部有所建树。因为他为人有些天真,城府不够,不太能隐藏心思,不是很适合外交这个工作。 郑天明傻笑了一会儿,然后语重心长道:“你也是啊,小黎,虽然你只比我差一点点,但是你俄语水平也算不错了,你加把油,将来咱俩哥俩一同出使,岂不快哉?” 乐景:…… 他复杂的看了郑天明一眼,坚定道:“郑哥,我是从语言研究所借调过来翻译文件的,现在文件翻译好了,差不多也该回去了。” 这回轮到郑天明无语了。 “……哦,对,差点忘了。”郑天明不好意思的拍了拍脑门,又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连忙关切问道:“对了,听你说你家失窃了,这都一星期了,小偷抓到了吗?” 乐景冷静道:“我现在和外面联系不方便,不过家里那边也没有电话,应该是没抓到吧。” “哎,地方流匪打石匝抢就罢了,没想到现在首都治安也这么差。”郑天明摇头叹息了一声,又安慰乐景,“你也别太担心,说不定明天警察就抓到小偷了。” ……所以乐景才觉得郑天明不适合干外交。交浅言深啊。咱俩才认识一个星期,你就和我抱怨首都治安差,这话要是被有心人听了可以立刻扣帽子举报你的。 乐景笑了笑,打哈哈道:“那就借你吉言了。” 他却没报太大希望。就算抓到小偷,他被偷的表也八成找不回来了。 -- 第494页 刚建国,现在全国各地都很乱。果党残部、军阀残部、土匪、地痞无赖、境外扶持的极端分子等各类犯罪团体四方流窜打石匝抢,给各地驻军和警察带来了很沉重的治安压力。还有一点最重要的是——此时不禁木仓。不仅不禁木仓,还鼓励全民武装全民皆兵。在基层的民兵组织里,一家老小持木仓齐上阵屡见不鲜,小学生体育考试有一项就是扔木质手木留弓单。当时民风之剽悍,武德之充沛,不输隔壁战斗民族。 那十年最厉害的时候,武斗派都把坦克开出来了,持机关木仓对轰也时有发生。所以十年过后,中央开始了严打,盖因为乱世用重典,以处决了东北二王为标志,逐步恢复了社会治安,从那以后全国就开始全面禁木仓了。 两人正在说话间,向小园端着饭盘走过来,在乐景身边坐下。郑天明的脸色肉眼可见变得有些惶恐了。 向小园笑眯眯:“你们刚刚在聊什么呢,聊的这么开心?” 乐景不动声色的抢先回答,“郑哥正在给我科普外交部衔级划分。”他怕郑天明再当着向小园的面说错话,就起了个这么安全的话题。 向小园满意点点头,赞赏的看了郑天明一眼,道:“小黎刚来,小郑你能主动提携帮助后辈,很不错,值得表扬。” 郑天明猝不及防被夸,整个人看起来都晕乎乎的。 乐景没提及,向小园倒是主动提及了失窃案,“我刚刚打电话问过我同学案情进展,我同学说很大概率是熟人犯案,现在已经查到了一些线索,很快就能收网了。” 乐景郑重谢过向小园。虽然这件事是向小园主动动用了她的人情,但是乐景不能不领情。 乐景:“这件事真是麻烦您和您同学了。您回头可以帮我问问他哪天有空吗?等我结束手头的工作,咱们仨一起吃个饭,让我好好谢谢你们二位。” 向小园笑意加深,“你的谢意我心领了。但是恐怕你暂时是没法出去请我们吃饭了。” 乐景心中突然有了一个不好预感。 向小园笑的一脸春光灿烂,“过几天有个外国记者招待会,现场需要很多人手,正好你俩都懂俄语,英语也不错,过去端茶倒水、维持一下现场纪律吧。” 乐景:…… 甭管向小园说的多轻描淡写,这个时候的外国记者招待会,那必须只有一个主题——抗美援朝啊! 届时肯定很多西方记者过来百般刁难挑刺,其中会有如何复杂的政治博弈和考量可想而知,虽然他们只是过去打酱油的,但是必须禅精竭虑,机关算尽步步小心,稍有不慎就会被西方记者抓到诋毁攻击我国的把柄。 这个差事就是大写的“火坑”啊! 郑天明兴高采烈的仿佛刚刚得知要去春游的小学生,“好耶!我保证好好完成任务,不给部里丢人!” 乐景木着脸,不死心的推脱道:“我是被借调过来翻译文件的,现在文件翻译好了,也该回去了,我老师手底下还有好多工作等着我去做。” 放我回去吧!我只想当个普普通通的乡村教师!我只想进山扶贫扫盲! 向小园谴责的看了黎望旌一眼。她不明白这个年轻小伙子究竟有什么毛病?为何对人人向往的外交部这么唯恐避之不及?你看看人郑天明,听到这个来之不易的露脸工作多兴奋啊! 你这孩子俄语这么棒,又有海外留学背景,八面玲珑会说话,还脚踏实地,这么好的苗子,天生应该进他们外交部啊! 语言研究所才不是你的归宿,就让我来帮助你在外交部发光发热吧! “我什么时候说过借调你过来只翻译文件的?出席活动也是你工作的一部分。你才过来一周,那么着急回去干嘛?”向小园笑吟吟道:“你怎么着,也要待个十年八年再走吧?” 乐景:??? 乐景虚弱的抬眼对上向小园狐狸一样狡诈的丹凤眼,清晰的从她的眼神里解读出了这样一句潜台词——“少年,外交部才是你的归宿!我看好你!” 第206章 回国之无问西东(21) 孙振武坐在审讯室外吞云吐雾。 为了收网,他一夜没睡,眼睛都熬红了,此时只能靠抽烟提神。 偷东西的是两个小混混,警察抓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正在销脏,直接人赃俱获。 整个案件没啥技术含量。因为现在国内劳力士很少,他一听说黑市上有人出了一块劳力士,就立刻顺藤摸瓜抓到了这俩小偷。 审讯室的门打开又关上,他头也没抬,无精打采问道:“招了吗?” “招了。”小刘冲他竖起大拇指,“队长,我是真服了,您真是料事如神,果然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他俩偷东西。” 孙振武多年老烟枪,已经很久没有吸烟被呛到了,此时却被呛到了。他有些狼狈的咳嗽几声,然后睁大布满红色血丝的眼睛不可置信的转过头,瞪着小刘,“还真有幕后主使啊?” 小刘:“……不是你说这件案子不简单,我们要去调查幕后主使吗?” 孙振武尴尬的抽了抽嘴角。我那不是糊弄你的吗?要不然我堂堂一个专办大案要案的大队长去查这种小案子,我的面子往哪搁? 他连忙转移话题道:“幕后主使是谁?他策划这起偷窃案究竟有什么目的?” “那俩小子也是收钱办事,雇佣他的人和他见面一直蒙着脸,他们也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有啥目的,只说是个男的,声音挺年轻的,应该读过书,用词拽的很,哦对了,据那俩人交代,那个神秘人说话还怪看不起人哩。” -- 第495页 “……你是想说人比较傲慢?” 小刘一拍大腿,“哎呀妈呀,要不怎么说咱队长有文化,没错儿,就是傲慢,说话还特别装,特膈应人。” “……别废话了,继续说。” 在小刘绘声绘色的形容下,孙振武终于搞明白了这桩案子的大概经过。 一个神秘人,暂时称呼他为甲,甲找上了小混混乙,花钱雇他夜里潜入受害者黎望旌家去放一些信件,小混混乙就带上了好兄弟丙——这人是拉煤的,经常在小区里卖煤卸煤,对小区地形比较熟。两个人摸黑进了小区,想着来都来了,就临时起意打算捞一票再走。接着,小混混乙如约潜入黎望旌家放完信件,顺手牵羊偷走了黎望旌的劳力士。” 然后就是大家都知道的剧情发展了——隔壁两只猫狂叫,小混混乙做贼心虚之下不小心打破了花瓶,仓皇离开,事情也彻底暴露了。 孙振武忍不住在心里暗骂:奶奶个腿儿,还真让向小园猜中了一点。小偷还真是冲着黎望旌来的。 孙振武在地上摁灭了烟头,“信的内容?” 小刘:“那个小混混不识字,他也不知道信里写了啥。我已经派人去黎望旌家去找信了。” 很快,那几封信就在孙振武面前摊开了。 孙振武缓缓勾起了嘴角,嗤笑一声,“有意思。” “去查一查黎望旌的社会关系。”他重新把信放进物证袋里,吩咐小刘,“查一下他和谁有仇怨。” 这仇还不是一般二般的仇。能恨到对方都伪造叛国信栽赃陷害黎望旌了,那只能有血海深仇来解释了。 他当时只以为这是一个普通的盗窃案,根本没怎么上心,没想到现场还藏了这样的信。 事情,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孙振武又点了一根烟,走出房间,站在走廊上吞云吐雾,沉沉思考。 “孙队长,小偷既然已经落网,那赃物是不是……?” 孙振武漫不经心的看了眼来人,是最初接案的片警,他吐了个烟圈,“那就通知失主过来领东西吧。”也好麻痹一下幕后凶手。 …… 许临擎一大早就赶到了警局。 他帮朋友过来领一下失物。 他从警察那里借过朋友丢的珍珠项链,打算好好夸一夸他们的人民警察破案神速。 正寒暄着呢,一个小警察从外面匆匆跑进来了。 “师傅,我在犯罪嫌疑人家里的垃圾桶里发现了一个纸团,伸平以后发现这是语言研究所的公文纸。” 老警察接过这张皱巴巴的纸,举起来与视线齐平,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这都是什么鬼画符?” “哦对,许所长在这里,你们研究所的东西你一定看的懂。你看看这是不是你们研究所的重要文件啥的。” 许临擎在心里一晒。 这次他们研究所职工丢的都是值钱东西,没听说丢了什么文件。而且这就是一张皱巴巴的草稿纸,上面能记载什么重要东西?就算真是重要东西,一张纸也记不完啊。 许临擎接过去,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又一眼,然后他的眼神就黏在草稿纸上动不了了。 他也明白为啥刚才老警察把这称为鬼画符。在外行人眼里,这些奇怪的字母组合的确是鬼画符。 但是他知道这些是什么! 这是拼音! 从汉字对照来看,这还是有完整发音规则的拼音! 他盯着āáǎà上方的小符号思考了一下,结合对标的汉字读音,他很快就明白了这些小符号的作用——这是表示声调。 很多方言音调多变,比如粤语就有9个音调,远远多于这里标出来的4个音调,这里的音调划分是不是太简单了?不过这个思路却是很有借鉴意义。 结合这些字母组合对标的汉字,他很快就推测出每个字母的读音,他挨个念了出来,惊喜的发现这个字母拼读起来发音很准确! 最让他满意的是,这个拼音使用的是26个英文字母排列组合,没有任何新创造的字母字符——这只代表一件事——更方便的中文打字机! 现存的中文打字机通常为整字文字打印机,字盘可容纳常用汉字两千多个,但是这样的打字机无疑很笨重,成本高,操作起来也不方便。所以在国内并不流行,很少有人使用。 但是,如果可以使用这种和英语一样有26个字母的拼音文字,那么就算用英文版本的打字机也能打出来汉字拼音,虽然拼音对于使用惯汉字的人来说不容易辨认,不过再加上音调的话,也比之前方便读写。如果用拼音的话,打字机会很容易在中国推广,可以大大提升办公效率。 吴松孺走进警局时,就见他的老朋友,大名鼎鼎的语言研究所许所长,正双手捧着一张皱巴巴的废纸,手在抖,身体也在抖,脸庞通红像刚蒸完桑拿,深秋的天,脑门上愣是出了一层油汗,表情狂热,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在絮叨着什么。 这老头儿咋了? 吴松孺好奇的走近了几步,还没近身,就见许临擎突然激动的抓住了老警察的肩膀,有些失态的吼道:“这是谁写的?!” 被他抓住肩膀的老警察明显有点懵,他被许临擎赤红的眼睛吓到愣了几秒钟,才弱弱回答:“我、我也不知道,这是我徒弟给我的……”他偏头看向站在一旁同样也看傻眼的小警察,“徒弟,这是你在哪里找到的?” -- 第496页 小警察比他镇定一点,此时就条理清晰的说:“我刚刚就说了,是在犯罪嫌疑人的垃圾桶找到的,八成是嫌疑人偷东西时不小心夹带的。你要想知道这张纸是谁的,那就只能问犯罪嫌疑人了。” 许临擎深吸一口气,沸腾的大脑慢慢恢复了一丝冷静,“那能让我和犯罪嫌疑人见一面吗……或者你们帮我问问这张纸是谁的也行。” “老许,你咋了,今天怎么这么不冷静,这可不像你啊。这张纸上到底写了啥。” 吴松孺好奇的伸手捏住那张纸想要看个究竟,许临擎下意识捏紧,只听撕拉一声,那张本就饱受蹂躏皱巴巴的草稿纸终于不堪重负被撕成了两半。 许临擎:…… 捏着半张纸的吴松孺:…… 迎上顶头上司择人欲噬的凶残目光,吴松孺尴尬的笑了笑。委屈的小声辩解道:“我真没用力……” 许临擎的表情更凶残了,吴松孺实在是顶不住了,连忙喊话他们人民的好警察,“警察同志,你们这里有胶带吗?” “有有有,我这就给你拿。” 老警察如蒙大赦脚底开溜,等看不到许所长了才抹了抹脑门上热汗。妈的,刚刚吓死他了。许所长不是搞研究的文人吗,怎么气势这么可怕,刚刚他身上暴露出的凶恶煞气让他这个多年的老刑名都心惊肉跳。 老警察溜了,小警察也跟着溜了,只剩下吴松孺一个人独自承受许临擎的怒火。 他用力咽了口口水,讨好的对铁青着脸凶神恶煞的许临擎笑了笑,“我、我给你粘好还不行吗?” 说话间,吴松孺好奇的往手上的半张纸上瞄了几眼——看许临擎气成这样,这莫非是前朝古籍?要是真是古籍被他给撕坏了,他也想上吊了。 看着看着,他咦了一声。 这字迹……有点熟悉? 吴松孺很快就在脑海里锁定了字迹的主人,然后他也怒了! “好你个许临擎,你是故意吓我的吧!我还以为这是什么珍贵古籍,险些被你给骗过去!” 许临擎愤怒:“这怎么不珍贵了?!你认真看看!” 吴松孺不假思索:“再认真看这也不珍贵!你要稀罕这字,我回头让我徒弟送你个十张八张。” 许临擎一愣,“啥,你徒弟?这字是你徒弟写的?” 吴松孺没好气瞪了他一眼,“废话!不是我徒弟还能是你徒弟吗?!” 许临擎迫不及待追问:“你徒弟人呢?” 吴松孺惊诧的望着他,怀疑这人是不是得了老年痴呆。 “不是你给送到外交部了吗?!” 许临擎:……妈了个巴子! 第207章 回国之无问西东(22) 台下刀光剑影,台上舌战群儒,各国记者们夹枪带棒明嘲暗讽,外交部发言人随机应变见招拆招,这是一个看不到硝烟的战场。 可是这一切都和乐景没什么关系。 他现在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场内工作人员,具体工作内容是——“您好,厕所请往这边走”“请稍等,我这就去帮您问问”“您有什么需要吗?”——和乘务员的工作内容很像呢! 郑天明同为乘务员……不对,同是出外勤,和外表笑眯眯内心咸鱼摊的乐景不同,他始终以饱满的热情投入到工作中去。 明明只是用英语回答记者厕所在哪里的问题,他却用上了“I have a dream”般慷慨激昂又不失深情的语气,仿佛他此时就是站在台上的外交部指定发言人。 乐景:…… 在用深情的目光目送一名外国记者顺利走进卫生间后,郑天明欢快的一溜小跑,重新像乐景一样靠墙站着,小声嘚瑟道:“怎么样,就问你哥的外交礼仪做的怎么样?” 乐景:……看起来像个傻子。 乐景比出了大拇指,微笑着鼓励道:“很优秀,真是太优秀了,真是我辈楷模,我还有很多地方需要向您学习。” 郑天明更得意了,如果不是现在场合不对,他看起来就快蹦起来了。 乐景脸上挂着完美笑容,有一搭没一搭的附和郑天明的话,心里却有点心不在焉。他在费解一个问题——这么傻白甜的孩子,是怎么进外交部的呢? 他思考了没一会儿就得出了结论:外交部还是缺人啊。现在会外语的人太少了,所以即便郑天明这般没有城府的孩子,因为懂外语,就被选进了外交部。 也比如他。 放在后世,会俄语的学生一把抓,俄语专业毕业的学生找不到工作的比比皆是。 可是在如今这个时代,像乐景这样同时懂英语和俄语的双语人才就是很稀缺,所以乐景刚暴露自己的俄语技能,就被如获至宝的借调进外交部。向小园多精明厉害的一个人啊,之前也像小学生那样耍赖不放他走,还拿出了借荆州有借无还的架势,让乐景又好气又好笑,还隐约有点心酸。 他现在不过是暴露了俄语技能,如果向小园要是知道自己还同时懂日语、法语和德语的话…… 他这辈子都从外交部走不了了吧。 乐景现在就很矛盾。 一边,他很想实现上辈子未完成的理想,也对外交官这个职位不感兴趣,另一边,祖国缺人也是有目共睹的,他明明有能力,如果要为了自己的理想而隐藏实力,这不是太自私了吗? -- 第497页 乐景觉得,他大概需要一些时间好好来思考一下自己未来的路了。 台上,外交部发言人还在继续应付台下记者变着法的刁难。 现在是朝鲜战争爆发初期。志愿军突如其来的潜入朝鲜作战,让整个世界都为之震惊。 没人认为中国能打赢。 中国凭什么能打赢?对手可是以美国为首的联合队! 外国记者们只关心一个问题——苏联会不会也加入抗美援朝?假如苏联参战,在战争的白热化阶段会不会动用木亥武?抗美援朝战争会不会升级为木亥战争?会不会因此开启第三次世界大战? 两次世界大战给全球人民都留下了格外惨痛的血腥教训,现在才不过和平了五年,伤痕累累的世界人民还没多喘几口气,他们实在不愿意再次被卷入世界大战的漩涡了。 所以,虽然这是由中国召开的痛斥美帝主义纳粹暴行宣扬抗美援朝合理性的全球新闻记者招待会,可是记者们的问题却几乎都是围绕着苏联展开的,零落几个有关中国的问题,也是——“假如美军出动木亥武,中方有足够的地下木亥防御设施吗?” “新政府一直宣扬自己爱好和平,此时却主动发起战争,掺和别国内政,企图颠覆朝鲜政权,你们的行动和语言似乎是两回事,您认为呢?” “现在国际上普遍不看好中方发起的抗美援朝运动,您有没有想过,这场战争会成为开启第三次世界大战的钥匙?” 发言人当然一一对这些刁难问题给予了驳斥,并且再次申明了中国进行抗美援朝的合理性——中方是被动防卫,早在战争开始前的几个月,美军就派轰炸机袭击了东北边境,造成了许多中国平民伤亡。中国出战的第一原因就是为了自保。 且美国在朝鲜国内扶持朝伪政府,打压人民政府和军队,残酷屠杀朝鲜平民,镇压人民革命队伍,前有纳粹法西斯,以美军为首的联合也不遑多让。中国出战的第二个原因,是为了捍卫皿煮和真理,为了保护朝鲜人民的生命健康安全。 外国记者: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反正你们中国抗美援朝是错的你们必输无疑!你们必须停止战争!必须向美国认错!只要你们诚心诚意认错,并且和苏联划分界限,总统一定会宽宏大量原谅你们,接纳你们进联合国世界大家庭的! 郑天明忍不住骂出了声,“艹,我们都摆出来了这么多证据,他们一个二个出门没带耳朵是不是?还是说他们大脑发育不完善?” 乐景却习以为常,言简意赅解释道:“不过是屁股决定脑袋。” 郑天明气呼呼的从鼻子里喘着粗气,乐景连忙安慰道:“没关系,他们也就只能现在放放嘴炮了,等咱们打赢了抗美援朝,他们恐怕要吓到做噩梦了。” 他在美国的时候,还和几个坚信中国必败的同学打了呢。等战争胜利了,他一定要写信给他们,探问他们什么时候能履行约。 乐景的话让郑天明稍微解气了一点,恨恨道:“对,惊掉他们的下巴,看以后还敢不欺负我们中国人!” 上午的发布会暂时结束了。 下午还有一场发布会。不过被邀请参加下午发布会的记者就是他们中国人民的老朋友了——他们的国家大多数和中国建立了外交关系,大多数人是目前社会主义阵营国家的记者,即便不是,也是从属于某国社会主义党派或中立国持中立立场的媒体记者,自然和中国和乐融融,所以下午的发布会肯定会比上午轻松愉快许多。乐景也能轻松一点。 上午发布会结束了,并不意味着乐景和郑天明暂时下班。他们要领着这些难缠的记者去专门的涉外饭店吃午饭。 乐景负责陪同接待的是两名美国记者,一名英国记者,还有一名西德记者。 一路上,那两个不安分的美国记者一直在试图诱导乐景透露更多有关朝鲜战争的信息,每一次,乐景都给出了这个相同的回答——“Sorry, my English is very poor. I can't understand you 。” 次数多了,那两个美国记者也悻悻闭嘴了,乐景终于获得了耳根的清静。 好不容易把他们送到了餐厅,乐景就和郑天明在一旁说了一会儿话,打算一起去部里的职工餐厅随便垫几口赶去参加下午的招待会,没想到那两个美国记者又闹出来了幺蛾子。 “不许向我使用这个手势!”(德语) “你在说什么?你能使用英语吗?”(美式英语) “我说你不能使用那个手势!”(结结巴巴的德式英语) “什么手势?”(美式英语) “就是就是……”德国人急的抓耳挠腮,找不到合适的英语单词,就直接让拇指和食指扣成环形,其他三个手指伸平,“就是这个手势!” “这不就是ok吗!”美国记者挑衅的又对着德国人做出了一个ok,“这不是很正常的一个手势吗?你凭什么不让我做!” 西德记者张了张嘴,却卡壳了,明显是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英语词汇,只能用简单的英语词汇一个一个往外面蹦,“这个手势在德国……很坏,你不要对我……做这个。” 美国记者趾高气扬,嚣张道:“这在美国就是ok的意思!凭什么你说不让我做我就不做?你是德国纳粹吗?!”(美式英语) “你!我,我不是纳粹!(德式英语)”西德记者气的脸庞通红,直接抛弃了不灵光的英语,用母语德语滔滔不绝破口大骂。美国记者虽然听不懂,但知道对方明显在骂自己,当然也针锋相对用英语反击。 -- 第498页 郑天明傻眼愣愣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应该去劝架,在那之前,乐景已经提前冲上去了。 “发生什么事了?(德语)”乐景挡在了两个记者中间,看也没看那个美国记者,关切的对上西德记者愤怒的双眼,友好的笑着问:“我的朋友,不要生气,有什么问题你可以告诉我,我会转告给那名美国记者的。” 德国记者眼睛一亮,惊喜道:“你会德语?” 乐景谦虚道:“只会一点点。” 郑天明张大嘴巴,呆呆的看着用德语游刃有余和德国人交流的黎望旌,一脸震撼。 他他他……竟然会德语!比他还多会一门语言!他比他还要小两岁,就已经懂了三门外语了!他还是人吗! “这样的好苗子,就应该留在我们部里。” 郑天明下意识点头,头点到一半意识到不对,动作很大的转头,惊恐的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右手边的向小园,“科科科长!你怎么来了!” “顺路看看。”向小园欣喜的注视着不远处正轮流切换英语和德语劝架的黎望旌,眼中精光四射,见猎心喜。 她来这里,是因为刚刚许临擎急吼吼打电话要把黎望旌调回去。许临擎德高望重,又倚老卖老比她还会耍赖,向小园本来都打算把黎望旌放回去的。 但是她没想到黎望旌又给了她这么一个惊喜。 档案上可从来没写黎望旌还懂德语啊!他也没有专业的德语学习经历。可是他现在的发音,却很地道标准,就像一个真正的德国人在发言! 难道他是…… 向小园心脏不争气的跳快了一拍。 难道他是自学成才?! 凭借自学就能掌握一口流利的德语……毫无疑问,这小子绝对是语言天才!现在国内就缺像他这样精通多国语言的高层次人才! 除了德语,他会不会还精通其他别的国家语言呢?等回头她要好好测测他! 反正黎望旌他们外交部要定了!许临擎就算过来撒泼打滚,也别想她放人! 第208章 回国之无问西东(23) 如果现在有记者来采访许临擎,他一定声泪俱下对记者倾诉自己的懊悔之情。 他现在就是后悔,很后悔。 早知道黎望旌已经研究出完整的拼音体系了,他说什么都不能放他去外交部! “你说我当时到底在想啥?怎么就送他去外交部了呢?”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问吴松孺。 吴松孺抱着胸,摆出一副大佬的坐姿,冷笑一声,“你当时说,要给年轻人更多机会,见识一下更大的世界。”他阴阳怪气道:“许所长还真是舍己为人,无私奉献,堪为表率啊。” 许临擎:……他当时脑子绝对进了一整个太平洋! “都到这种时候了你就别说风凉话了。”许临擎烦躁的在屋里走来走去,“要赶快把人要回来啊。你快帮我想个办法从外交部手里要人。” 吴松孺纳闷:“这还有什么好想的。你直接给他领导打电话要人不行了吗?” 说起这个,许临擎就憋闷。 “你以为我没打电话吗?我当天就打电话给向科长打电话要人了!” 许临擎气呼呼的握紧拳头,“打电话时她答应的特别爽快!结果还没过一会儿,她又给我打电话说:小黎太优秀了,合该是他们外交部的人,她已经打算重点培养他了!向小园,哼,真是白瞎这么好听的名字!”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这名字多妙的巧思啊,引人无限遐思,真是人不如名!人不如名啊! 吴松孺:…… “不愧是我徒弟,就是这么优秀,人见人爱。”他忍不住露出了与有荣焉的表情。 “?现在是夸你徒弟的时候吗?我找你来是想商量怎么把人抢回来。” “想那么复杂干啥?要我说,咱们就和小黎见一面,开诚布公的谈一谈,问一下他的意向。”吴松孺老神在在道:“小黎是我徒弟,他的志向我还是明白的,他肯定是想回来跟着我搞学术的。” 此时的吴松孺,恰到好处的忘记了黎望旌一开始的下乡扫盲志向。 吴松孺的话让许临擎有茅塞顿开之感,他一拍脑门,苦笑道:“哎呀,我真是急糊涂了,是啊,旁人说再多都是虚的,这事应该由正主来做决定。” 想到就做,许临擎立刻兴冲冲的和向小园打了个电话。 向小园:“现在部里正在开外国记者招待会,正是缺人手的时候,他暂时走不开……等周末吧,周末咱们约个地方,吃个饭,好好交流一下。” 许临擎这才满意的挂断电话。 然后他开始敲打吴松孺:“话说,老吴,等见面的时候,你可别怪你徒弟啊。” 吴松孺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不冷不热回答:“我怪他做什么。” “嗨呀,咱俩都这么熟了你在我面前还装什么呢!” 许临擎跟着在吴松孺对面坐下,苦口婆心道:“我知道你一向反对拼音化主张,但是拼音化于国有利,小黎估计也是怕你生气,所以偷偷私底下搞,就算已经有完整的方案了还藏着掖着不敢拿出来。这回要不是多亏这个小偷,这个方案说不定一辈子都没法现世了。小黎多孝顺的孩子啊,你就别和他置气了,等见面,一定要好好夸夸他。” “哦,让我夸夸他。”吴松孺嗤笑一声,和许临擎对视的双眼锐利如铁钩,不紧不慢不阴不阳的说道:“最好,再主动提议,把他调入楚雄的汉字拼音小组……我说的对不对?” -- 第499页 许临擎心虚的别开眼神,摸了摸鼻子,干笑道:“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没有这么说。” “得了吧,你肚子里那点花花肠子我还能不知道?”吴松孺刷的站了起来,面如寒霜抛下了最后通牒,“许临擎我告诉你,你要是敢把我徒弟调入汉字拼音小组去伺候楚雄那个老东西,我和你没完!我 、我、我就吊死在你办公室门口!” 大冷天,许临擎脑门硬是出了一头热汗,他也跟着站了起来,伸出手压在了吴松孺的肩膀上,赔笑道:“不至于不至于,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还动不动把死不死挂在嘴边,多不吉利啊。你坐下,咱们慢慢说。” 吴松孺瞪眼,“你少给我打马虎眼,你现在必须给我一个交代,要不然咱俩没完!” 就在这时,敲门声突然传来。 “所长,你在吗所长?” 许临擎如蒙大赦,连忙提声道:“在在在,小赵啊,进来吧,有事吗?” “所长,不好了,出事了,楚副院长要被警察带走了!” 许临擎惊愕到声音都破了音,“怎么回事?警察为啥会抓他?” 即便是一向和楚雄不对付的吴松孺,此时也露出了一丝紧张。 “这我哪儿知道啊!”小赵急到鼻尖冒了一层汗,“警察就说他是一桩案子的重要嫌疑人,要他配合警方去警局做笔录,楚院长不愿意走,现在正在闹呢!您快去看看吧!” …… 办公室门外窗外现在围满了看热闹的同事,正七嘴八舌议论着办公室内的情景。 “楚院长这是犯了什么事?警察为啥要抓他?” “不知道啊,兴许哪里有误会吧。” “警察说他是一件案子的重要嫌疑人,是什么案子啊?” 楚雄头晕目眩的沐浴在无数道异样的目光里被指指点点,脸色青青白白,嘴唇哆嗦,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这么丢人过。 他梗着脖子,嘶哑道:“我不走!我没犯罪,你们没有资格审问我!” 警察镇定冷静道:“配合警察调查是每一个公民应尽的义务,我们只是想要问您一些问题,还请您跟我们去警局走一趟,帮助我们早点查出真相,您也能早点摆脱嫌疑。”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楚雄却偏偏有那么一桩亏心事。 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儿子的异样,他就心慌的厉害……所以他绝对不能去警局! 他只能在这里车轱辘话:“我没罪,你们找错人了!我可是语言研究所的副所长!未来的院士!你们知道去警局会给我的声誉造成多么大的损害吗?你们能付得起责任吗?” 许临擎恰在这时插话道:“老楚,你就配合一下警察同志,我相信你是无辜的,所以你更应该去警局把事情说清楚,这样你的名声才不会受到影响。” 注意到楚雄脸上的惊惶,许临擎自认贴心的补充道:“我陪着你去警局,你别担心。” 楚雄踌躇的目光在许临擎和警察,还有围观群众们的脸上来回游移,在将近一分钟的漫长沉默过后,他终于做出了决定:“行,我就跟着你们走这一趟。” …… 李温江下班回家,刚走进走廊里就听到了妻子向小园畅快嘹亮的歌声,显然心情很不错。 他刚推开门,小园就从厨房探出头来,亲热喊道:“你回来了,快洗洗手,准备吃饭了。” “哟,这太阳还真是打西边出来了,竟然是由我们的向科长亲手煮羹汤,鄙人真是受宠若惊。”李温江走上前搂住妻子柳条样的小细腰,调侃道:“你今天是遇到什么好事了?” 向小园嗔怪的看了他一眼,“去你的,说的跟我很少下厨似的。我之前也做过……五六七八回饭吧。” 李温江举起手投降道:“行行行,是我说错了。所以你今天遇到什么好事了?” 一说这个,向小园眼睛就亮晶晶的,她兴奋的抓住丈夫的胳膊,“老李,我给你说,我可算是挖到宝了!” “哦?你挖到什么宝贝了?黄金还是宝石?” “哎呀,跟你说正经的的,你别开玩笑了!” “好好好,你说,你说。” “就是我最近新招的小黎,你晓得伐?” 李温江隐隐约约有点印象,“就是你新从语言研究所挖来的精通俄语的好苗子?” “不止是俄语!”向小园脸生红霞,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我才知道,他不仅懂俄语,还懂德语!我今天特意审问了一下他!你猜怎么着?” 李温江心头一动,“……怎么着?” 向小园:“他还懂日语和法语!你说厉害不厉害!他今年才23,就已经懂了英法日德俄五门外语了!而且发音特别地道!他是一名外语天才!” “妈,他真这么厉害?”儿子从屋里走了出来,乍舌道。 “当然了。看看人家再来看看你!李之麒,人家可就比你大两岁,就精通多国外语,是我们外交部的明日之星了!你好好跟人家学学!” 李之麒却一愣,飞快和自家老爹对了一个眼神,老爹冲他眨眨眼,示意他别轻举妄动。他会意的低下头,摆出一副惭愧的表情,乖乖听老妈说落。 嘿嘿嘿,什么外交部的明日之星,这可还说不准呢。 老爹他们学校正缺外语老师。这可不是瞌睡遇到了枕头?更让人高兴的是,这个小黎同志还精通多门外语,正好是外国语学校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里搬。 -- 第500页 老爹这是打算虎口夺食,从老妈手里抢人呢。 李之麒咂咂嘴,突然觉得黎望旌还不如他。起码他因为水平有限,早早就决定将来争取留校教书,人生从不迷茫。黎望旌这么优秀,人见人爱,可以走的路那么多,平时一定很迷茫吧。 于是他立刻坦然了,甚至还有点为黎望旌迷茫的人生感到同情。 李之麒:咸鱼的快乐是精英想象不到的(震声) ……今天他也是一个合格的阿Q呢。 第209章 回国之无问西东(24) 乐景惊讶:“警察找我?” 向小园道:“对,现在案情已经有了新进展,我同学想找你问问情况。” “新进展?”乐景纳闷,“不就是盗窃案吗?听说小偷已经落网了?莫非还牵扯到其他案子了?” 向小园提起这个就想冷笑。 思绪回到前几天。 当时从孙振武那里听说这个拙劣的栽赃陷害全过程时,向小园就被膈应到了。做这事的人心里得多阴暗多肮脏多没脑子啊? 孙振武告诉她这人是有备而来。他先特意模仿了黎望旌的笔迹写了叛国信,后续估计就会匿名写举报信举报黎望旌叛国,让他接受组织调查。最后即便没有调查出证据,也要搞臭他名声,让他在外交部呆不下去。 “年轻男人,受过高等教育,为人傲慢,和黎望旌有仇,同时对他很熟悉,熟悉到可以有几乎拿到他亲笔文章来模仿他的笔迹,并对黎望旌进入外交部很不满。结合这些线索,我们排查了一下黎望旌的社会关系,很快就锁定了嫌疑人,你猜是谁?” 不需要孙振武再多说了。 向小园脑海里已经浮现了嫌疑人。 “楚、安、伦。”她从牙缝里咬牙切齿的吐出了这个名字,“他这是打击报复?真是出息了啊。” 楚安伦那个鼻孔朝天的性格,在西欧司也是声名狼藉,人人厌恶。他也许有才,但是不会做人,所以当时东欧司是打算把他劝退的。 还是楚雄出面,动用自己的人情关系,强行把他调入了东欧司,在她同事手下工作。结果因为他专业水平太差,犯了严重的翻译错误,她同事都因此挨了领导的批评,这回是肯定容不下他了,立刻麻溜的让他滚蛋了。 楚安伦虽然走了,却成了外交部的反面教材,成为让新人引以为戒的典型人物。 而且向小园觉得她应该要感谢楚安伦。如果不是他犯错,又怎么让她发现了黎望旌这个精通多国语言的未来之星呢? 她本来以为经过这一遭他会收敛点,懂得一些做人的道理,结果他不但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厉!真是自取灭亡!这下就连楚雄也帮不了他了! “是这么个情况,我觉得还是需要向你交个底。”向小园一五一十的交代了前因后果。 望着青年先迷茫后恍然的模样,向小园心里那是母性大发,怜爱道:“放心,有你尚大姐在,没人能欺负你!嫌疑人已经差不多确定了,你这次就是去走个过场,毕竟你是当事人,需要录一下口供的。” 她霸气补充道:“哼,那个楚安伦敢欺负我的人,我肯定不会放过他的!哪怕他是楚雄的儿子,他也必须给我蹲监狱!” 说实话,乐景从来没把楚安伦放在眼里。楚安伦虽然很傲慢嚣张,但是社会上这种人很多,至少他没啥城府,比较好对付。所以此时听到楚安伦阴谋失败可能要蹲监狱,乐景也没太大的感觉,只是觉得果然是性格决定命运。 对向小园,乐景的心情就很复杂了。他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被女大佬强取豪夺的小白脸,虽然他坚贞不屈,但是女大佬一心想要感化他,鼓足劲刷好感,为他保驾护航,只为博得他的芳心。 乐景为自己的想象恶寒了一下。 …… 乐景终于见到了向小园的同学——机动侦查大队的队长孙振武。 孙振武长相特别端正,是那种很正义凛然的国字脸,此时他见到乐景,却露出一个有点牙疼的表情。 “你就是那个被老班长捧在手心的宝贝蛋啊。”他苦着脸,表情很哀怨,“这段时间为了你的案子,老班长一天给我打几个电话督促我。我还从来没见过她对谁这么上心过。” 向小园瞪了他一眼,“他是我的人,我当然要护着!行了,你别废话了,赶快问完话,他回去还有事儿呢。” 乐景不好意思道:“这几天多亏了二位帮忙,等会儿务必让我做东,好好感谢感谢二位。” 孙振武爽快道:“行,那我就不客气了。” 向小园警告道:“老孙,小黎人刚参加工作,你可给我悠着点,别宰人家!” “行行行,知道你护短,我敢宰人吗?” 乐景笑了笑。他真的很难讨厌向小园。 虽然她强行把他借调到外交部,还耍赖不放她走,除此之外,她对乐景没得说。人虽然强势,但是热心护短,在生活上也很照顾他。 就像这次,如果不是向小园多心,让孙振武特意查了查,这次失窃案八成就不了了之。不是他不信任警察机关,是现在这个世道太乱了,又没监控,还不禁木仓,杀人案的破案率都不高,就别说普通的盗窃案了。 因为有向小园在,乐景做笔录的流程很快,孙振武就简单的问了乐景几个问题,让他讲述一下他和楚安伦的恩怨,然后笔录就结束了。 -- 第501页 本来约好的乐景请他们吃饭,结果孙振武临时要出任务,饭局只能等下次了。 回去的路上,向小园装作不经意般开口问道:“小黎,你最近在部里过的怎么样?” “挺好的。” 向小园殷切的望着他:“小黎你很有才华,我对你很满意,我打算向领导打报告,让部里重点培养你,你要好好努力,不要辜负我对你的期望。” 乐景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实话实说。 他一个人的能力终究是微小的。新中国百废俱兴,需要的是各行各业的人才。 …… “这段时间,我其实一直很矛盾。我知道部里缺人,我也应该为国家的外交事业贡献自己的力量,但是,我的梦想其实是当一名教书育人的老师,为国家培养更多的栋梁之才。” 向小园低落的向丈夫李温江复述完黎望旌的话,重重叹了口气,无精打采道:“他是这么说的。” 李温江用尽全部自制力才让自己没笑出声,不仅如此,为了不让妻子看出马脚,他还要假惺惺的安慰她,“这小子真是不识好歹,白瞎了你对他这么好,为这种人伤心不值得,我就不信了,这偌大的中国,还找不出其他会外语的人了吗?”所以忘了黎望旌,把他让给我吧!!! 李温江这么说,向小园反倒不乐意了,“这不是他的错,是我的问题。”她趴在桌子上,下巴抵着胳膊,沮丧道:“是我太强势了,我知道他其实不太想呆在外交部,我总想着我只要努力就能让他回心转意,唉,果真应了那句老话,强扭的瓜不甜。” 李温江迫不及待:“那你就干脆放弃了吧,那孩子这么大了,应该由他自己来决定自己未来的路。”所以来我们学校当老师吧!!! 向小园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直起身,“我还想再试一次!”她抿了抿嘴唇,不甘心道:“我让他回去再好好想一想了。等明天,我和许所长约好了一起吃个饭,说不定那时候黎望旌就改变主意了呢!” 李温江若无其事问道:“你们约好在哪里吃饭?” 向小园无知无觉:“就是前街老王家,他们家的涮锅儿那是一绝。” “是啊,咱们也好久没吃了,改天一起去尝尝吧。” “行啊,看你什么时候有空,叫上儿子,咱们一家三口好好吃一顿。” 李温江笑容加深,“那我就期待着了。” …… 乐景到了向小园预定的包间时,许临擎和吴松孺已经恭候多时了。 见到乐景进屋,毫不夸张的说,许临擎两眼都在发光,看着他的眼神仿佛在看着他的梦中情人,让他忍不住想打寒颤。 他疑惑的向吴老师看过去,希望他能给点提示。没想到吴松孺却瞪了他一眼,然后气呼呼的扭开头不看他。 乐景:??? 他这是哪里惹到他了? 和吴松孺横眉冷对截然相反的是许临擎格外殷勤的态度,他亲自给乐景倒了一杯茶,又亲手捧给他。 “……所长,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既然这样,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许临擎笑呵呵的捋了捋胡子,轻描淡写的放了一个惊天巨雷,“你私底下搞的拼音,我已经看到了,小黎你很有想法啊。” 乐景:??? 许临擎继续笑呵呵:“你要感谢那个小偷,要不是他不小心把你的研究成果夹带出去,我还不知道呢!” 乐景:?!!! 他现在终于想起了他当时随手扔进抽屉里的草稿纸!当时他是想帮国家作弊,所以依照前世的记忆写了一些东西,但是他很快发现这根本行不通,因为对于拼音他是只知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所以很快就打消了这个注意。 他没想到这个草稿纸竟然被小偷夹带了出去!还要命的被许临擎给发现了! 许临擎求知若渴的搓了搓手:“我对你的设计方案很感兴趣,草稿纸上记的太少了,你可以再详细给我讲一讲吗?” 乐景得知楚安伦想要栽赃陷害他时都毫无波动的心,因为许临擎几句话掀起了惊涛骇浪。 讲讲?讲什么?草稿纸上写的就是他知道的全部了! 拯救了乐景的是一个突然推门而入的男人。 他容长脸,穿着驼色风衣,围着白色围巾,看起来就像从电视剧里走出来的文艺中年,特别熟络的和他们打招呼: “哟,都坐齐了啊,对不住对不住,下课的时候有几个同学来问我问题,我来晚了。” 向小园惊诧道:“老李?!你来这里干什么?” 李温江充耳不闻向小园的质问,笑眯眯道:“先自我介绍一下,鄙人李温江,是外国语学校德文系系主任,也是向小园同志的丈夫。”李温江目光准确的锁定了乐景,笑的一脸春光灿烂,“这就是黎同志了吧,长的果然是一表人才!听说您的梦想是教书育人?真巧,我们学校就需要像您这样的人才!” 向小园:???你妈的!敢当着我的面偷人,你死定了! 第210章 回国之无问西东(25) 是什么让两个七旬老人大打出手? 是什么让一对恩爱夫妻反目成仇? 是什么让壮年男子大声恐吓白发老人? 是什么让女子室外暴打大学教授? 又是什么让女干部公然呵斥德高望重的老院士? -- 第502页 这一切的一切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样不为人知的秘密?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敬请收看由老王家涮锅儿独家冠名支持的大型伦理撕逼节目《穿越50年代之四个大佬为我争风吃醋》,又名《青年学霸黎望旌之烦恼》。 许临擎一拍桌子,“黎望旌本来就是我们语言研究所的人,只是暂时借调到了外交部!他在你们部门待了这么久也该回来了!我已经打算重点培养他了!” 向小园寸步不让,语速飞快:“他今年才23岁,已经精通五国外语了!这么优秀的年轻人应该去更广阔的世界,我们外交部就可以提供给他施展才华的舞台,让他在世界的舞台上大放光彩。这么优秀的孩子,要是默默无闻搞学术不是太可惜了吗!” 吴松孺吹胡子瞪眼:“他是我的徒弟,之前一直跟着我简化汉字,他特别有灵性,给我们小组的工作提供了很宝贵的意见。简化汉字是千秋基业,怎么就默默无闻了?这不比让他在外交部端茶倒水有意义吗?” “你看看黎同志的眼睛,你们难道没有从这双纯洁的眼睛里看出他内心的炽热渴望吗?”李温江痛心疾首,并慷慨陈词:“他是多么想为我国的教育事业添砖加瓦,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啊!你们怎么能忍心剥夺一个孩子的梦想呢?” 乐景:…… 顶着四双虎视眈眈的眼睛,乐景压力好大。 许临擎咳嗽了一声,打破沉默的拉锯战,慢条斯理道:“咱们吵这么多没用,这事小黎是当事人,我们应该征求一下他的意见。” “小黎,你有什么想法,你是怎么打算的?”他补充道:“你不必有心理包袱,实话实说,无论你作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尊重你的意见。” 话虽如此,他的身体却急切的微微前倾,全神贯注的注视着乐景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情绪波动。显然他的内心并没有他形容的那么淡然超脱。 吴松孺斜了乐景一眼,眼中充满威胁意味:“我可丑话先说到前头,你要是敢跟着楚雄那老东西搞汉语拼音,我就把你逐出师门!” 向小园还在做着最后的努力,“去我们外交部不好吗?我们福利待遇在政府部门也是一等一的,有餐补、交通津贴等各种各样的补助,老员工单位免费分房,还可以解决将来配偶子女的就业、入学等问题。你还可以出使国外,领略各个国家的风土人情,在全世界交朋友,你可以用一辈子的时间公费环球旅行!” 身为外国语学校终身教授,李温江当仁不让大义灭亲道:“你别听小圆的忽悠,哪有那么容易出国,还公费环球旅行……如果把你分派到战乱地区,子弹可没长眼睛。” 他李温江,生是外国语学校的人,死是外国语学校的鬼! 这一刻,他无视了妻子眼中迸发的杀气,由内而外散发着悍不畏死的气概,用自己的生命诠释着自己对外国语学校的热血和忠诚。 “你来我们学校当老师就不一样了!教师,是人类的园丁,是民族教育的希望。以你的才华,我敢保证,你不出十年就能升到教授!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这就体现出教师这个岗位的神圣性了——只有教师这个职业才能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到那时候,国内国外,大江大河,都遍布你的学生足迹,这个世界的未来与你一脉相承,这还不够澎湃吗?” 该说李温江不愧是教师,口才很出色,情感很充沛,具有很强煽动力。 这对夫妻也很有意思。妻子向小园给乐景讲待遇,丈夫李温江就给乐景讲情怀。 放在后世,像李温江这样的喜欢画大饼讲情怀的公司绝对是大坑!一切扯情怀不谈待遇的行为都是耍流氓,就是为了哄单纯大学生当廉价劳动力。向小圆这样务实诚恳,开诚布公谈福利和待遇的领导才是感动职场好领导。 许临擎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给出像样的令人心动的条件!至于吴松孺说的话,那还不如没说!他那是想要留人的话吗?那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于是他也连忙补充道:“我们语言研究所现在承办的汉字简化和拼音化是举国瞩目的重点工程,你如果将来想在学术路上走的更远,这段经历是很重要的。” 许所长这番话可谓是推心置腹了。如果是其他中文系学生,几乎不用怎么思索就知道研究简化字才是最有利的选择。 可是坐在这里的偏偏是乐景。 他的人生规划里从来没有所谓的学术之路。 青年敛眸细思,食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哒哒的轻响逐渐和其他四个人的心脏同调,每一下仿佛都敲在了他们心尖。 吴松孺有些烦躁的调整了一下坐姿,他原本有十足的把握肯定小黎会回归他门下,现在也有些不确定起来。 他终于忍不住打破了难捱的寂静,大声道:“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别吊人胃口了!你到底要去哪边?” 乐景抬眼对上四双焦急中藏着期待的眼睛,突然笑了。 “小孩子才做选择题。”乐景笑吟吟道:“我为什么不能全都要呢?” 虽然暂时不能下乡扫盲了,但是去大学教书育人也不赖啊!而且进了大学,他就可以向组织申请下乡支教了! 四人都没想到乐景会做出这样的回答,此时都傻眼了。 -- 第503页 全都要? 这是什么回答? 吴松孺难得有些糊涂了,脑子一时半会儿转不过来这个弯。 乐景笑着看向吴松孺,解释道:“吴老师,汉字简化只是你的副业吧,你的主业不也是老师吗?” 他又对向小园说:“我教书之余,也可以发挥特长帮部里翻译文件。” 向小园若有所思。 吴松孺终于恍然大悟。 是啊,汉字简化才不是他的主业。他的主业是北大教授。 但是—— “那你也应该去我们北大啊!我早就想好了,你可以先当我的助教,我带你几年,给你提提资历也好升教授。”吴松孺特别嫌弃的看了李温江一眼,狂傲的大开地图炮:“北大才是华夏最好的学校,外国语学校就是个三流学校,你好歹是西南联大出身,也是北大人,当然要去母校教书呀。” 乐景:…… 外国语学校,即北京外国语大学的前身,双一流211,国内最好的语言类学校,也是党创办的新中国第一所语言类大学。却在北大出身的吴松孺眼里不值一提。 李温江悻悻摸了摸鼻子,敢怒不敢言的低下头。吴松孺可是国学大师,德高望重,著作等身,脾气也是出了名的不好,是以虽然被他当面羞辱了母校,他也不敢出言反驳。 ……而且和北大比,他们外国语学校的确差了一点。 如今的中国,能和北attle的只有清华了。 所以许临擎立刻不乐意的反驳道:“胡说,清华才是中国最好的学校!你要想教书,就来我们清华,赵老,陈老等大师都是清华出身,我们清华虽然理科强势,但是文科也不差。我是考古系主任,你要是想去语言学专业任教,我可以给你写推荐信!” 这些人的话让向小园醍醐灌顶,明白自己路走左了!当下也及时转变路线,又气势汹汹重新杀入这场混战: “我们人大的外交学系也很缺外语老师啊!”她不甘示弱,极力劝说:“我知道你是想当老师,来我们的外交学系,你既能完成自己教书育人的梦想,又能为祖国培养未来的外交官,一举双得,多好啊!” 人大的外交学系,即外交部唯一直属直属高校外交学院的前身,是孕育新中国无数外交官的摇篮。 乐景:…… 他本以为他全都要就可以完美解决问题,让所有人都满意。他没想到,就这个他要去哪个学校任教的问题,又开启了新一轮腥风血雨修罗场。 乐景沉默了一会儿,试探性的开口说道:“要不……你们猜拳?” 四人:……? 这个提议未免太儿戏了吧! 李温江沉吟一会儿,语出惊人,“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能同时在这四所学校任职呢?” 乐景:??? 吴松孺思索了一下,轻轻颔首,“有理,像老夫,就同时是十几所大学的荣誉教授、荣誉院长,平时也在北大清华人大等高校教书。小黎身为我的徒弟,这么优秀,在多家学校教书也是常理。” 乐景:?????? 许临擎也赞赏的看了李温江一眼,给了他这小子真机灵的眼神。 向小园心情大好,看死鬼丈夫也顺眼许多,大发慈悲的决定回去以后……就少掐他一次好了。 “这样的话,我们就不用争执了。” 乐景:??????? 在乐景控诉的目光里,四个大佬言笑晏晏,谈笑风生中愉快的给他安排了一个997工作表。 吴松孺语重心长道:“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现在不是享福的时候!” 许临擎慈眉善目道:“二十几岁就是奋斗的时期,幸福存在于终生劳动和工作中,奋斗者才是幸福的。” 向小园深情勉励道:“保尔柯察金同志曾说过: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生命对人来说只有一次。因此,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一个人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这样,在他临死的时候,能够说,我把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人生最宝贵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奋斗。” 李温江踌躇满志道:“马克思说,劳动创造了人本身。劳动最光荣!我们应该要树立终身劳动的观念!” 他们说了这么多,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如何成为老板喜欢的专业敬业打工人,即为一个合格打工人的自我修养。 吴松孺说了一句大实话:“好歹你这样可以多领四份工资呢。” 李温江也很实际的补充道:“出门在外,头衔长一点比较容易唬人。” 乐景:…… 这大概就是海王全都要的痛苦吧。 他现在……算不算,人尽可师? 第211章 回国之无问西东(26) 吴松孺今天很高兴。 徒弟从外交部回来了,还即将在北大任教,师徒二人共事也是一桩美事啊。 所以一大早,他沉醉的闭上眼睛,在办公室咿咿呀呀唱起了京剧《借东风》: “天堑上风云会虎跃龙骧,设坛台祭东风相助周郎。曹孟德占天时兵多将广,领人马下江南兵扎在长江。孙仲谋无决策难以抵挡,东吴的臣武将要战文官要降……” 他这次的唱腔特别好,气息也很稳,这次一定要把这段一气呵成! 许临擎也不敲门,直接推门而入,阴阳怪气道:“老吴!一大早就开始唱戏,心情不错啊。” -- 第504页 吴松孺下一句戏词就这样卡在了喉咙里,到底还是断了。 他睁眼怒骂:“你这老东西,我唱的好好的,你非要打扰我!” 许临擎哼了一声,也不拿自己当外人,直接找了把椅子坐下了,“你倒是逍遥。” 吴松孺没好气:“你这是在哪儿受气啊?来找我撒气!” “还不是你们这对师徒!”许临擎气呼呼的瘪着嘴,满腹怨气。 思绪回到了昨天。 在愉快的决定了小黎未来的工作后,许临擎又重提旧事,请小黎详细解说一下他的拼音方案。为了表示自己的郑重,他甚至拿出纸笔,准备第一时间记录。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什么拼音?我怎么可能背叛吴老师搞拼音研究呢!”黎望旌一脸无辜,斩钉截铁回答:“您肯定是认错人了!” 许临擎:??? “他到现在还不承认是他写的拼音!”许临擎结束回忆,郁闷的大声抱怨道:“那就是他的笔迹,你都认出来了,还能有假?” 说到这里,他没忍住埋怨的看了吴松孺一眼,“都怪你!要不是你干涉,小黎也不至于耍赖!” 面对老友的指控,吴松孺眯起眼睛,装出一副老眼昏花的姿态,还拿下眼镜擦了擦,唉声叹气道:“我这年纪大了,眼神也越发不好了。” 许临擎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不会吧?吴松孺不会这么不要脸吧? 吴松孺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后来我仔细想了想,那根本不是小黎的笔迹,是我看错了,真是对不住啊。” 许临擎:…… 他睁大眼睛,强忍怒火质问:“不是小黎写的还能是谁写的?” “这你问我我哪儿知道啊。”吴松孺无赖的摊了摊手,一点也不心虚的说:“就当是佚名写的吧。” 许临擎在心里骂了一万句脏话。要不是打不过吴松孺,他早就和他比划比划了。 许临擎刷的一下站了起来,气的头晕目眩:“这可是你说的!我交上去时就写佚名了!你们可别反悔!” 吴松孺乐颠颠:“不反悔,不反悔!” 乐景站在门外,完整听完了里面的对话,总算松了口气。 这拼音根本不是他的研究成果,他也不懂基本理论,就算因此获得嘉奖也名不正言不顺,还是匿名捐给国家的好。 学术大佬这么多,在已经知道了结果基础上进行反向推导,从而推导出基本规则应该很容易吧。 …… 直播间视角:(顾图南视角) 夜色深了,漆黑的夜幕缓缓罩住了雄伟的建筑物。顾图南疲惫的结束了拍摄,卸完妆,穿过喧嚣的人群,在助理的簇拥下走上了保姆车。 现在是夜晚十点钟。他今天的戏份结束了。可是剧组的工作还没有结束。那些咖位不如他的小演员的戏份被放在了最后,等他们结束了一天的拍摄,往往都是凌晨过后两三点钟了。 顾图南摁下了保姆车的车窗,清凉的夜风拂过他困倦的脸颊,他吐出了肺部浑浊的空气,重新吸入清爽的晚风,顿觉神清气爽。 助理小声提醒道:“季哥,把窗户关上吧,你现在是素颜,要是被狗仔拍到不太好。” 顾图南一怔后便是一叹。他现在好像是一个不能见光的囚徒。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轻人想要当明星?一份以牺牲自由、等基本人权的职业究竟有什么魅力? 他最后看了一眼窗外灯火通明的影视城,以及在城中穿行的形形色色的年轻人,在关上窗户前,突然生出了一种奇妙的想法:这座影视城像一只吞吐群星的的庞大怪物,在没有星星的夜晚里吸入、咀嚼、吐出无数年轻人星子般梦想的残渣。 他沉默的依靠在座位发了一会儿呆。片场位于郊区,去市区酒店还需要一个多小时。虽然很累很困,但是他现在不想睡。 他对助理说:“把手机给我吧。” 顾图南先去了微博,然后不出意料的看到了苍哥儿的直播间又上了热搜,这回是热搜第二,热搜第一是“季清澜素颜街拍机场照片”。 顾图南:??? 他一头雾水的点进去,第一条微博就是据说路人晒出来的他的机场精修照片。照片里的他低着头坐在候机室里看书,阳光下新发型很温暖蓬松,驼色风衣上的每一条褶皱都恰到好处得好像经过了精心计算,黑色马丁靴纤尘不染,看起来好像不识人间疾苦的贵公子。 ——为了整出这个造型,化妆师折腾了他两个小时。见鬼的素颜机场街拍! 更离谱的是——这种内容都能热搜第一?! 他问助理:“热搜第一……是怎么回事?” 助理凑过去认真琢磨了一下微博内容,发现没问题,就越发小心翼翼的解释道:“季哥,这个照片是李姐仔细筛选过后的照片,我觉得很好看,下面粉丝的评价也很好,您是觉得有哪里不好吗?” 顾图南:…… 他忘了,他遇到的所有娱乐圈人士脑回路都奇奇怪怪的,他是说不通的! “没事。”他憋闷的打发了助理,然后点进了热搜第二看苍哥儿。 热搜第二的词条很有意思,叫社畜的自我修养。 他点进去一看,果然大家都在讨论昨天直播中苍哥儿被人哄抢一事。 “我996就已经很痛不欲生了,没想到黎先生是比我还苦逼的997,我好幸灾乐祸啊哈哈哈哈哈,今天上班也更有动力了呢!” -- 第505页 “这就是学霸的世界吗!小时候我天天在苦恼我应该是北大还是上清华(后来证明是我想多了)。黎先生面临的修罗场升级了——直接越过读书去教书了!” “一想到黎先生和我一样都是苦逼社畜,就觉得好亲切呀(^O^)/” “这就是海王的报应哈哈哈哈哈哈。” “小时候在课外书上看黎先生这段工作经历的时候我还满心敬佩,觉得不愧是伟人大师工作的起点就这么不同凡响,昨天看了直播才发现原来黎先生也是被赶鸭子上架的哈哈哈哈哈哈,他也是被逼的!救命,我不知道原来这么搞笑哈哈哈哈哈哈!” “你们注意到最后黎先生崩溃的眼神了没有?我笑到方圆十里的助听器都故障哈哈哈哈哈哈哈!” “果然无论是大师还是普通人,都不想上班!人类共同的梦想都是不工作!” “黎先生四份工作有四份工资,而我干着两个人的活却只有一份工资,笑着笑着就哭出声来呜呜呜。” “出门在外,头衔长一点比较能糊弄人,这句话太真实了叭!当时我们学校开颁奖典礼,光介绍颁奖嘉宾的头衔主持人就足足念了快一分钟,太可怕了!怎么可以有人头衔这么长!” “百度百科上,黎先生头衔也能念将近一分钟(小声)” 在看评论的时候,顾图南嘴角的笑容就没消失过,明明这些人在说苍哥儿,他却比夸自己还开心,甚至有种与有荣焉的骄傲。 这是他引以为豪的结拜兄弟,是曾经与他并肩进退的挚友。 即便转生为他人,即便在不同的时代,他的苍哥儿也依旧能迸发出无与伦比的耀眼光彩。 所以,他也不能输。 他也要做出一点成绩,在这个时代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为这个国家和民族真正做一些实事,才不算浪费第二次人生,才不会被苍哥儿远远抛在后头。 所以,无论多艰难,他也必须得退圈。娱乐圈永远不会是他的归宿。他也厌烦了自己的睫毛、发型、衣饰搭配等种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频频被买上微博热搜。 他的未来,在连绵不绝的丛山峻岭间,在一望无际的黄土坡上,也在每一个贫穷的小山村里。 他退出微博,又点进了最近常去的八卦论坛。之前这个论坛最火热的话题是娱乐圈八卦,现在当然变成了苍哥儿的直播间。 这个来自过去的直播间,毫无疑问在全世界引起了轰动。一开始,少数误点进去的网友还当这是新型的历史剧直播,但是很快就有人发现不对劲了——直播间内出现的扮演历史人物演员的长相未免太还原了吧!和这些历史人物年轻时的照片对比,不能说毫无关系,只能说一模一样。 而且,直播间的年代说实话距离他们现在还不算太久,也就过去了六七十年,许多当事人还在世,一些当事人甚至还在直播间里出镜过! 所以即便现在官方还一直没有发话,在民间,已经基本默认这个直播间直播的是真实历史。是谁推出的这个直播间? 那当然是…… “我有充足的证据证明黎望旌是从未来穿越过来的!这个直播间就是未来人的黑科技!” 这是顾图南在这个论坛上看到的第一个帖子,帖子下面已经有了1426个回复。 什么来自未来的穿越者? 苍哥儿不是和他一样从清末转生过来的吗? 第212章 回国之无问西东(27) 学狗和社畜的交锋(一) 李之麒今年大二,就读于外国语大学英语专业,是一名平平无奇的男大学生。 虽然他的父亲李温江是德语系主任,母亲向小园也精通三国外语,但是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就是一条普普通通的咸鱼罢辽,这辈子也就只能学最大路货的英语,什么德语俄语,又难又费脑子,和他无缘,他也没那个智商。 他这个人一向很有逼数的! 但是! “身为我的儿子,你怎么能不会德语呢?说出去我都嫌丢人!”李温江说完,就给他选修了一门德语课。 “现在国内就缺会俄语的人才,我们人大外交学系的俄语老师是苏联人,教的就是原汁原味的俄语,你以后每周末过来旁听,毕业前给我学会俄语。”向小园说完,就带着两罐三十年女儿红登门拜访了毛子老师,拜托他周末上课一定要重点关照李之麒。 于是,李之麒的人生就这样被父母安排的妥妥当当,明明白白。他都专门从家里搬出去了!都在学校住校了!还是脱离不了由爹娘布下的学海地狱QAQ 周五下午,他们专业最后一节课是英语翻译课。 其他同学都很兴奋。只要上完这节课,他们周末就没课了可以吃喝玩乐了欧耶! 只有李之麒耷拉着脸,明明不过二十出头的少年郎,却透露出一股行将朽木的八旬老人气息。 同学纳闷:“你咋了,怎么哭丧着脸,明天就是周末了,不开心吗?” “不高兴。”李之麒沮丧的趴在桌子上,虚弱的说:“我明天还要去上我爹的德语课。” 同学:“……节哀。” 上课铃声响了,老师进教室了。 李之麒懒洋洋趴在书桌上没有抬头,就听一道陌生却又有点熟悉的声音在前方讲台响起,“同学们好,你们的钱老师家里有事,今天我来帮她代个课。” -- 第506页 李之麒狐疑的抬起头,正好和讲台上的青年对上视线,两个人都是微微一怔。 台上的青年率先转移了视线,若无其事的自我介绍道:“我是新来的老师,我的名字叫黎望旌,你们可以称呼我为黎老师。” 李之麒:…… 艹,老爹下手这么快吗?他是怎么从老妈手里把人抢过来的?虎口夺食,老爹太强了!是条汉子! 老妈事后肯定要打击报复回来的。哎呀,他这几天不应该住校的!他应该回家看看的!竟然错过了老妈“家暴”老爹的剧情,真是太遗憾了! 虽然是第一天代课,但是黎望旌学问扎实,讲课内容深入浅出风趣生动,最重要的是——人年轻,长得帅,气质也好,和他们年轻人比较有共同语言,所以他的第一节 课很受欢迎。 还有同学自言自语感慨道:“以后这门课要是都是黎老师给我们上就好了。” 李之麒深有同感。 他现在只有一个问题。 他之前听老妈说,黎望旌懂俄德法日英五种语言,是复合型的外交人才,老爹身为德文系主任,怎么放他去教英语了? 下课的时候,面对李之麒的疑问,黎望旌给了他一个复杂到极点的眼神,语气莫名很是沧桑,“你以后就明白了。” 而这个以后,指的就是第二天。 周六早上八点,李之麒睡眼朦胧坐在德语教室里,和挂着黑眼圈走进教室的黎望旌面面相觑。 在经过几秒钟的沉默后,黎望旌露出标准的八颗牙笑容,“李主任去开会去了,今天让我帮他来代个课。” 李之麒:…… 他就说老爹不可能放过黎望旌! 大好的周末,他要上课,黎望旌要代课,两个人一样的苦逼呢。 李之麒忍不住给讲台上的青年投以感同身受的同情和理解的眼神。 兄弟,我懂的,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这么年轻,之前没见过他,新来的?唉,这节课算是废了。”邻座的女学霸推了推眼镜,挑剔的打量着讲台上看起来和台下学生年龄差不多的老师。 即便是李之麒现在带上了同类滤镜,也不得不承认黎望旌外表看起来实在是太年轻了,毕竟他也就比他们大个两岁。但是走在校园里却没有人会把他误认为是学生,因为他由内而外散发的气质岳镇渊渟,有着超乎年龄的成熟稳重,这种气质一般只存在于白发长者身上,但是在他身上却有种诡异的和谐,让人情不自禁信赖、依靠他。 有昨天那节英语课珠玉在前,李之麒倒是对黎望旌的讲课水平很有信心——能折服他眼高于顶的老爹,没有几把刷子怎么能行。 果然,他一开场,就给他们一个惊喜: “在讲课之前,我们来讲一下爱因斯坦的故事。同学们,有谁了解爱因斯坦吗?” 女学霸抢答:“爱因斯坦是德裔美国物理学家,提出了时间相对论。” 黎望旌:“对,没错。有关爱因斯坦,还有这么一桩趣事。我在出国前,曾经有个朋友很惊讶的告诉我说,你知道吗?著名的物理学家爱因斯坦高中数学只考了一分!这说明了后天的努力重要性!我当然不能相信了,爱因斯坦数学怎么可能只考一分?” 李之麒也听入了迷。 是啊,爱因斯坦怎么可能只考一分。在座的同学,有不少都是文科生,理科很差,但是就算这样,他们的数学也能考到两位数,一分太离谱了! 这个朋友编瞎话也要讲究基本逻辑吧。 黎望旌笑眯眯问道:“在座的各位相信爱因斯坦高中数学考一分吗?” “不相信!” “一听就是骗人的。” “你那朋友在说谎!” 黎望旌等台下同学发表完看法,才慢悠悠的说道:“后来我出国后,特意找了德国人打听,爱因斯坦高中数学,还真只得了一分。” “什么?”“不可能!”“你被那个德国人骗了吧!”“老师你别是在忽悠我们吧。” 李之麒邻座的女学霸板着脸,有点生硬的说道:“老师你好好上课,不要东拉西扯和课堂无关的话题。” 就连李之麒,也用怀疑的眼神注视着黎望旌。 老爹……应该不会看走眼吧? 面对全班同学群情激奋的质疑声,黎望旌脸上的依旧挂着和熙的笑容,半点不见慌张,老神在在的目光有种别样的力量,被他用这种目光看过去的学生,不知不觉就闭上了嘴。 然后黎望旌才不紧不慢的说道:“我朋友没错,德国人也没错,那么爱因斯坦数学是不是真的很差呢?恰恰相反,爱因斯坦数学能考一分,正代表了他数学成绩的优秀。” 他轻笑一声,揭开了最后的谜底:“因为德国评分用的是五分学制,一分代表最高分,也是满分。爱因斯坦数学考一分,是因为满分只有一分,如果德国数学考试满分是1000分,那么爱因斯坦的分数就是1000分。” 李之麒:!!! 黎望旌摊了摊手,“你们看,因为我朋友对德国五分制的不了解,故得出爱因斯坦数学很差的结论。当然,后天的努力是很重要的,只是爱因斯坦并不适用于这个结论。” “所以,为了不让你们在未来闹出像我朋友这样的笑话,这节课,我们就来讲一讲一些德国的常识和风俗习惯。” -- 第507页 这节课,李之麒罕见的听的很认真。他也忘记他一直以来对德语的抵触之情,全身心的沉浸在课堂内容里。随着黎望旌的述说,他仿佛跟着他游走在德国街头,和德国人一起交流生活。 他也是第一次感受到了属于德语的魅力。 下课铃声响起时,李之麒还有点依依不舍。这节课过的太快了!他还没听够呢! 讲台上的黎望旌也不出所料的被热情的同学围了起来,此时正耐心解答他们天马横空的问题。 李之麒就看到之前那个挑剔的女学霸,现在望着黎望旌的眼神满是崇拜和敬仰。 果然,能被他老爹礼贤下士招来代课的人,水平只能是超乎寻常的优秀。 “黎老师,你讲的太好了,我还真有点不舍得下课了。”等到围着黎望旌的同学慢慢散去,李之麒才见缝插针跑过去,满脸意犹未尽道:“真期待下周的到来。” 对于他满脸的留恋之情,黎望旌再次古怪的看了他一眼,“也许不用等到下周。” 李之麒:???什么意思? 星期天的早上,李之麒坐在人民大学外交学系的俄语教室的最后一排,木着脸看向站在讲台上的熟悉青年,从他的眼神里发现了和他一样的痛苦和忧郁。 为什么!为什么我跑到哪里都能遇到你!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么阴魂不散啊! 李之麒崩溃的捂着脸,深入检讨了一下自己。 他错了,他想的太浅了! 他单以为黎望旌会是外国语学校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里搬。但是他没想到,这块砖还他妈成了其他学校的砖! 你这块砖,难不成要被全北京的大学外语系搬来搬去吗?你他妈就不能守身如玉一点吗?! “……彼得罗夫老师昨天喝多了,今天让我来代课。”黎望旌疲惫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看破红尘的无欲无求,“我叫黎望旌,你们叫我黎老师吧。” “李之麒,你妈交代我,让你坐第一排,让我看着你。”黎望旌有气无力道:“等会儿下课,你来我办公室,我给你出套卷子。” 李之麒:??? 呔!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大家同为苦命加班人,自相残杀要不得啊! 第213章 回国之无问西东(28) 学狗和社畜的交锋(完) 就在几天前,李之麒还很幸灾乐祸的想着:黎望旌这么优秀,可以走的路那么多,人生一定过的很迷茫吧。 很快现世报就来了! 黎望旌同时选择走几条路,然后堵住了李之麒所有的路! 果然嘲笑别人会遭到报应的QAQ 而这……不过只是一个开始。 接下来的日子里,黎望旌用自己的才华,身体力行的向李之麒诠释了何谓学霸的多路人生。 外国语学校一食堂内: 同学A:“今天我们日语老师请假了,黎老师过来代课。” 同学B:“真巧,昨天我们法语老师生病了,也是一位姓黎的老师来代课。” 同学C:“卧槽!前天也是一个姓黎的老师代我们俄语课。” 三人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道:“我们说的黎老师不会是同一个人吧?” “没错,是同一个人。”李之麒拿着饭缸,一脸沧桑经过,补充道:“如果你们去人大外交学系蹭外语课的话,大概率也能碰到他在那里代课。” 同学A倒抽一口冷气,声音骤然高了八度,“黎老师还在人大教书?!” 同学C震惊道:“黎老师到底懂多少门外语啊!这就是天才的世界吗?!” 同学C敬畏道:“有像黎老师这样优秀的人来教我们外语,真是我们的福气啊!” 福气? 李之麒冰冷的注视着这些人兴奋震惊的表情,呵,肤浅,天真。你们根本不懂我的痛苦! 我根本不想要这种福气! 李之麒悲愤的走出食堂,回到宿舍。 舍友刚拿出扑克准备打牌,见到他进来,连忙热情招呼道:“来来来,三缺一,咱们仨正好斗地主!” 李之麒哀怨的看了他们一眼,“黎老师让我去他办公室交作业QAQ” 室友一愣,看着他的目光顿时充满了怜爱,“你也不容易啊,谁让黎老师和你爸妈关系好呢。” 呸!屁的关系好!黎望旌和他一样,都是受害者! 多亏了他爸妈,黎老师现在一个人打着几份工,白夜黑夜在两所学校轮流转,周末还要兢兢业业备课上课,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换位思考一下,李之麒也能猜到黎望旌内心的郁闷。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此认命了! 经过他这段时间的仔细观察,他觉得黎望旌比他爸妈好说话多了!这就意味着他有了可以讨价还价的谈判空间。 他问室友:“你们周末有什么计划?” 室友A头也不抬洗牌,“你问这个做什么?你又不能和我们一起出去玩。” 李之麒:“谁说我不能出去玩了!” 室友B惊讶:“你打算逃课?” 李之麒:“当然不是了,我打算向黎老师请假!” 室友B不信:“他能准假?” 李之麒信心十足:“你就瞧好吧!” …… 站在黎望旌的办公室里,李之麒恭恭敬敬交给他自己认真完成的俄语考卷,然后重点表达了自己对他的关切和同情,并且痛斥爹娘对有才之士的无情压榨和虐待,此处略去了一千多个字。 -- 第508页 黎望旌停下批改卷子的笔,含笑看了他一眼,他的那些小心思在他的透彻目光里仿佛无所遁形,“说吧,你有什么事要求我?” 李之麒心虚的笑了笑,“还是黎老师火眼金睛。”他低下头,扣着手指,作出一副羞涩腼腆模样,“周末的德语课和俄语课,我想请个假。” “请假做什么?” 李之麒脸不红心不跳震声道:“去图书馆自习!” 黎望旌被他逗笑了,大发慈悲的摆摆手,“行了,准你假了。” 李之麒大喜过望,却依然站在办公桌旁磨磨蹭蹭不肯离开。 黎望旌目光闪过一丝了然,促狭笑道:“不给你爸妈说,这下可以了吧。” 李之麒欢呼雀跃:“黎老师万岁!” 生怕黎望旌反悔,他兔子一样窜出了教室。 什么去图书馆自习,当然是骗人的! 他兴冲冲的冲进宿舍,得意叉腰,激动的大喊道:“我已经请好假了!你们周末要干啥!拉我一个!” 两个室友对视一眼,露出男人才懂的嘿嘿笑声,“去和北大的女同学交流一下革命感情,你要来吗?” 李之麒发出兴奋的狼叫,直接蹦了起来,“要要要,加我一个加我一个!” 北大的女同学是出了名的水灵! 他单身了这么多年,属于他的春天终于到了吗? 周六,李之麒和两个室友起了个大早,头上抹上厚厚的摩斯,穿上刚买的新衣服,打扮的人模狗样的,迎着明媚的晨光,踏入了北大的校门。 秋风萧瑟,落叶飘飘,秋景凄凉,但是未名湖畔的女学生恬静捧书品读的一幕还是让李之麒心神荡漾,几乎想要作诗一首,抒发自己充沛的感情。 “既然来了北大,那么一定要会一会中文系的女同学了!”室友A脸上挂着自信的笑容,伸手笔直的指向了东方,“我已经打听好了!就在那里,中文系现在正在上课!我们可以过去蹭课,和北大的女同学交~流一下学习经验~~~” 李之麒摸了摸下巴,也情不自禁浮想联翩。北大的才女啊,那肯定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他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一点:他这么平平无奇,有什么可以吸引才女的地方吗? ……算了,来都来了,试试呗,指不定就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教室里密密麻麻已经坐满了人,他们坐在最后一排撩妹的计划顿时破灭了,整个教室只有第一排还有几个位置。 室友A:“第一排有妹子!咱们就坐第一排吧。” 李之麒红着脸,在一位梳着麻花辫的白净姑娘身边坐下,心脏已经不是小鹿乱跳了,那是老师傅在用重鼓锤。 艹,他现在应该怎么搭话啊? 怎么样搭话才能显示出他不同凡响的格调和内在? 他思索了一会儿,终于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搭讪借口。 他扭过头,一脸诚恳的对安静做笔记的女同学道:“同学您好,我是外国语学校的学生,今天是过来蹭课的,我没有课本,等会儿上课的时候你能把课本摊开让我瞄几眼吗?” 李之麒忍不住在心里为自己鼓掌叫好起来。这个借口找的太出色了!即烘托了自己的勤奋好学,又和姑娘拉近了距离,不愧是他。 “……你原来这么热爱古代汉语啊。”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从他后脑勺的方向传来。 骗人的吧? 不可能吧! 一定是他听错了。 他好像生锈的机械表,生涩僵硬的扭过头,正好撞到黎望旌复杂的目光。 李之麒:…… 他毛骨悚然的站了起来,抱着自己瑟瑟发抖,“你跟踪我?!” “……你来蹭课之前都不打听一下讲课老师是谁吗?”黎望旌一言难尽的扬了扬手里的教案,“这节课是我的课。” 李之麒崩溃吼道:“???你不是外语老师吗!” 黎望旌假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外语只是我的副业,我的主业是汉字研究。” 李之麒:…… “这是我的课本,你拿着看吧。”黎望旌把课本放到他桌子上,笑眯眯道:“没想到你也对汉字感兴趣,这样吧,等会儿下课你来我办公室一趟,我给你出张卷子摸摸底。” 李之麒:……QAQ …… 在经过了上次的失败后,李之麒并没有就此自暴自弃,他进行了深入的检讨和反省,充分吸取了上次的失败经验。 经过他和两个室友的分析,他们一致觉得他们错在对黎老师的妖孽属性了解不够,所以才惨痛翻车。下一次,他们绝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北大既然已经不安全了,那么他们就去清华结交女同学好了!谁不知道北大和清华是宿敌,黎望旌身为北大老师,怎么可能还在清华教书?! 所以,在周二没有课的下午,他们三个人杀进了清华大学。 这回,他们要去会会理科女生! 他们知道,他们这次的任务有多么艰巨——清华女生本就稀缺,导致清华男生不得不把“魔爪”伸向了隔壁北大,甚至他们外国语学校都有不少女生惨遭“手”。他们此行,虽然是礼尚往来,却也毕竟是虎口夺食,自然危险重重。 但是他们绝不会后退! 李之麒挺胸抬头,向理科教学楼迈开步伐。 -- 第509页 “李之麒?你怎么又跑来这里了?” 李之麒大脑一片空白,全身的鸡皮疙瘩都争先恐后尖叫,他头也不回撒腿就跑,一直跑了十分钟,才敢停下来回头张望。 两个室友气喘吁吁跟在他身后。 “他呢?” “甩掉了。” “……你们说,有没有可能,刚才根本不是他,只是我们集体出现了幻听。” “……你高兴就好。反正他只喊了你的名字。” 李之麒崩溃的蹲下来,烦躁的抓着自己的头发。 呜呜呜我只是想和女同学交流一下感情啊!为什么你一直阴魂不散跟着我?! 两个室友也对此心有余悸。 “……太邪门了。算了,咱们回去好好学习,以后就找本校姑娘吧。” 他们回去后,自然把这段经历大说特说了一下。 至此,黎望旌一战成名,他的传说在外国语学校广为流传,很快,就连隔壁的华北大学工学院(注:北京理工大学的前身)的学生都听说了他的事迹,专门跑到外国语学校来找李之麒打听。 “听说你们学校有个姓黎的老师,精通十几国外语,是你们校长三顾茅庐从外交部请来的资深外交官?” “不,我听说的版本是,这个姓黎的老师是情报机关退下来的,特别擅长跟踪追踪!” “咦,我听说的是,他因为太优秀,被北京十几所高校联合聘为了老师,清华和北大的校长为了争夺他还打了一架?” “我还听说了,他是你爹的关门大弟子,很关心你的学业,不许你上学谈恋爱?” 李之麒:……是啊。他爹现在又给他在周二选修了一门古代汉语(微笑)他再也不能在周二下午去其他大学找女同学交流感情了呢。他现在每天都有课,日子过的好充实呢! “对了,他任教的十几所高校里唯独没有我们学校,这是对我们工学院的歧视!咱们学校也很优秀啊!他凭什么不来咱们学校教书?” “就是就是!我们回去就向校长写信,让黎老师也来咱学校教外语!” 李之麒: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活该!让你给我加课!你也给我多打一份工吧哈哈哈哈哈哈!! 第214章 回国之无问西东(29) 乐景现在的生活真是过的很充实呢。 一周七天,从早到晚都排满了课,不是在上课,就是在上课的路上。 在最初,乐景其实并没有这么忙的。他在外国语学校主教德语,在人大外交学系教的是俄语,每周各上两次课就行了,再加上他在北大和清华的课,虽然每天都有课,但是还是有许多零零碎碎的空闲时间的,周天上午他甚至没有课!等于有半天假期! 但是,在向小园和李温江的大力宣扬之下,他精通多国外语一事不胫而走。很快,事情就演变成: “小黎啊,我孩子生病了,我要送她去医院,我记得你日语说的挺好的,下节课可以帮我代下课吗?” “小黎,这个月的法语你替我上吧,我去生个孩子。” “小黎同志,听说你在外国语教德语?咱们北大的德语系挺缺老师的,要不……你也在咱们学校开门德语课?” “黎老师,你为什么只在北大教德语?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清华?” “小黎啊,老师去开个会,下午的古代汉语你来上吧。” 于是,不知不觉间,乐景好像成为了职业代课人,吴老师三天两头翘课让他代课就不说了,学校里的老师也把他当做备胎(…) 如是也就罢了。华北大学工学院的同学也突然冒了出来,胡搅蛮缠让乐景去他们学校教书。 这不是胡闹吗? 他在四所大学当备胎都忙的脚不沾地了,哪里还有空去工学院教书?当下就被他没好气的撅回去了。 临走前,工学院的小崽子特别悲愤的放了一句狠话,“你会后悔的!你今天对我们工学院爱答不理,明天我们工学院让你高攀不起!” 乐景:???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工作忙就算了,更让乐景糟心的是,他发现自己风评被害。 那天是周六傍晚,难得的空闲时光,乐景在未名湖畔吹风放空大脑净化心灵。前面三个学生坐在椅子上,旁若无人的八卦,而八卦的主人公,就是乐景自己。 学生A:“我听我在外国语学校念书的同学说,黎老师虽然教的都是语言类学科,但是他主业其实是搞情报侦查的,还是资深外交官!” 学生B:“对对对,我也听说了。而且听说他是因为得罪了美帝特务,所以不得不从外交部退下来,隐姓埋名当老师。他现在同时在十几所大学里教书呢。” 学生C:“哇!真的假的啊!黎老师这么厉害吗?他看起来好年轻呀!” 学生A:“八成只是看起来年轻,说不定人真实年纪都四五十了。” 学生C:“有道理,黎老师平时看起来就好成熟稳重,给人一种长辈的感觉,果然只是长的年轻。” 学生B:“他都这么大年纪了,应该都有孙子孙女了吧。每天还那么辛苦的备课上课,教了这么多学生,真是老当益壮,人老心不老啊。” 学生A:“黎老师是怎么保养的啊,这么大年纪都不长皱纹。” 乐景:……那当然是因为我年轻啊! -- 第510页 三言两语间,他就被他们拍板定案成一大把年纪的老头子了。 虽然他们说的某种程度上也是事实,但是——乐景必须得澄清一点,黎望旌现在的身体年龄虚岁也才24! 还有这种流言是怎么回事?这些学生的想象力怎么这么丰富?而且编的内容还是男频都市龙王风——特种兵王隐姓埋名在大学教书,这烂俗套路在起点都不流行了。 乐景觉得他必须要好好澄清,要不然谣言只会越传越离谱。 所以他坏心眼悄悄走到他们身后,骤然出声吓得这些小崽子们一哆嗦。 “你们好,我就是你们口中的黎老师。” 小崽子们惊恐回头,抱在一起放声尖叫:“啊!!!!” 乐景温柔一笑,“不好意思,吓到你们了,我只是想给你们澄清一些事,首先我并不是隐姓埋名的外交官,我之前在语言研究所工作,曾经被短暂借调到了外交部,现在只是一位普通的大学老师。其次,我也并没有在十几所大学任教,我目前只在清华北大人大和外国语大学教书。最后,我今年23岁,还是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小伙子,没结婚,更不会有孙子孙女。” 小崽子们现在已经吓到不会说话了,只能拼命点头,有个胆子小的,眼泪都吓出来了。 乐景弯下腰,温柔的摸了摸小崽子毛茸茸的板寸头,笑容越发和熙明媚,“我说的你们听明白了没有?” 被他摸头的小崽子表情凝固成了世界名画呐喊,惊恐的眼神里只浮现了两个大字——“救命!” 其他两个小崽子也被乐景吓得几乎魂飞魄散,只会拼命点头,旁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乐景这才满意的点点头,“真乖。” 然后又过了几天,乐景去吴老师家蹭饭的时候,被吴松孺用特别古怪的眼神从头到脚的打量了好多回,他被看的心里发毛,“吴老师,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吴松孺若有所思:“看你究竟是不是外交部的特务。” 乐景:??? “我最近,听好多学生说了一件事。” 乐景突然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什么事?” “他们说,你执行外交部派下来的隐秘任务时被学生撞见了,你威胁他们帮你保守身份秘密。” 乐景:??? “他们还说怀疑你用了传说中的易容术,从鹤发老翁伪装成了双十青年。” 乐景:??? 当时果然不应该对那些小崽子这么温柔!不能心软,他应该问他们的班级和姓名的。 可怜他一个997打工人还要被造谣成半截身子进土的老头子,这些学生这么闲吗? 吴松孺说这话其实本来就是为了打趣自己的学生。这些荒诞不经的传言他当然不可能相信。 然后就见一向稳重可靠的徒弟扶额敛眸轻叹,复而风光霁月一笑,悠悠道:“还是作业太少了。” 吴松孺:…… 看样子那些人是真把他徒弟惹毛了。 他在心里替那些倒霉熊孩子默哀三秒钟,然后就乐滋滋问道:“你打算怎么整治他们?” 乐景神秘一笑,“周一开晨会你就知道了。” 周一早上,在北大全校教职工的工作总结会上,中文系的黎望旌老师发表了这样一番很有前瞻性的讲话: “如今,我国的识字率还十分低下,在绝大多数的农村地区是一片文化荒漠。新中国是工农阶级领导的国家,如果无法让广大的农民朋友们享受到现代文明的成果,又如何体现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 “北大身为华夏最高学府,我们的学生也是全华夏最优秀的学生。新时代的文科大学生不能呆在象牙塔里闭门造车,他们必须走出去,走进农村,走进大山,深入人民群众中间,在劳动中学习,在劳动中进步,在劳动中播种文明种子,在劳动中进行社会调研,发展因地制宜的乡村教育模式!只有这样,新中国才能赶英超美,成为世界一流强国!” “所以我提议,由北大牵头,在北京的高校间推广支援落后地区乡镇中小学校的教育和教学管理工作,简称支教,鼓励在校教职工和大学生自愿报名,到全国的农村进行为期三个月到一年不等的支教实习,和当地干部群众一起制定合适的扫盲教育方式,普及乡村教育。” “好!说得好!”北大校长苏箐辞率先激动的起座鼓掌,掌声很快扩散到了整间会议室,足足持续了将近两分钟才平息。 吴松孺笑着点点头,也跟着鼓掌。 即便小黎相继在语言研究所、外交部还有大学都获得了工作机会,他却一直没有忘记初心啊。 支教,真亏他想得出。 老头儿眯着眼睛,喜爱的凝视着那个被众人用掌声簇拥着、不卑不亢长身玉立的年轻人,满心的自豪感几乎要溢洒出来。 得徒如此,师亦何求? 如果小黎的计划真能顺利推行实施下去,那么未来的华夏会拥有多么光辉灿烂的未来啊! 晒麦场里,刚学会走路的小孩子摇摇晃晃诵背着古诗;少年少女背着书包嬉笑着跑出庄稼地;壮年男女在耕种间隙,拿起课本考察儿女的功课;白发佝偻老人颤颤巍巍走过碧绿的田埂,嘴里嘟囔着他刚学会的时令农歌…… 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这是陶公的桃源。 -- 第511页 他们这代人即将要建设成的桃源比陶公的幻想还要美好生动。 吴松孺今年都七十了,在桃源建成之前,他不舍得死。 他打定主意,回头就戒酒,争取活到九十九。 一星期后。 李之麒正坐在第三排强打精神听老爹逼逼叨叨讲德语,下课铃声的响起让他整个人的精神为之一振,小腿肌肉隆起,准备等老爹走出教室的下一秒就冲出教室直奔食堂。 李温江拿起教案,瞥了一眼蠢蠢欲动的儿子,“李之麒,你去我办公室一趟。” 李之麒:??? 他面如死灰,条件反射把他这些日子的行程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没发现自己做了啥出格事啊。 他最近每天忙的都没时间去其他学校找女同学了! 他忐忑的跟着老爹走进办公室,被老爹反常的和蔼慈爱目光激出一身鸡皮疙瘩。 李温江温声细语道:“是这样的,我最近听说,咱们学校联合北大,搞了一个支教计划,要送教职工和大学生支援落后地区的教育。” 啥? 李温江:“你也知道我工作多忙,实在走不开,所以我就替你报了名,到时候别人问起,你记得说你是替父分忧,主动报名。古有花木兰代父从军,今有你代父支教,说出去也是一桩佳话啊!” 李之麒:??? 第215章 回国之无问西东(30) 宋奇大摇大摆走进院子里时,吴松孺正蹲在院子里瞪着地上三只整整齐齐拍成一排的死老鼠。 “嚯!”宋奇惊叫出声,停下看脚步,谨慎的低头看吴松孺:“这是你咬死的?牙口不错啊。” 吴松孺被唾沫呛到了,咳嗽了半天才止住喉咙处的痒意,他含泪(咳嗽出来的)红着脸(也是咳出来的)咆哮道:“放屁!这是我家猫送我的礼物!” 仿佛为了应证吴松孺的话,乖巧蹲在花坛上的橘猫软软叫了一声。 宋奇好奇:“这是大黄还是二黄?” 吴松孺抬眼对上橘猫圆滚滚的双眼,出其不意喊道:“大黄是只蠢猫!” 橘猫歪了歪头,甜蜜的喵了一声。 吴松孺重新低下头,淡定道:“哦,这是二黄。” 宋奇:…… 他一言难尽的也在吴松孺身边蹲下,指着地上三只死状惨烈的老鼠问:“你打算怎么处置?” 吴松孺也正在发愁这个。 “毕竟是送我的,当着它的面扔了有点不太礼貌。”他思考了一会儿,偏头试探性的看向宋奇,“要不,你带回去加菜?” 宋奇开始捋袖子,吴松孺连忙干笑着摁住了他,“开个玩笑,玩笑。”他连忙转移话题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还不是你徒弟提议的支教那件事!”宋奇问:“你是怎么想的?” “当然是好事啊。我一直担心未来的文科研究者只会嘴上夸夸其谈,不做实事,空谈误国,借由支教让他们深入人民群众之间,了解一下何为立国之本,明白支撑这个国家的四万万农民都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明白当前农村农业发展的困境,思考解决问题的办法,这对他们以后的文学创作、学术研究都是很有用的。”吴松孺奇怪的看了宋奇一眼,“难道你不是这么认为的吗?” “我当然也是这么想的。”宋奇严肃的说:“我只是有了一个想法。” “咱们搞简化字的目的就是便于人民群众书写,受众是他们,使用什么样的简化字也要由他们来决定。” 吴松孺故作不解问道:“你是说?” 宋奇:“我是想着,在这次支教的时候,选择在一些农村地区作为试点,在里面推广我们目前简化后的汉字,收集群众反馈样本及时进行调整。” 吴松孺笑道:“你和我想到一起去了,我也是这么想的。汉字简化要举国动员,必须要收集各行各业的意见和呼声,我们觉得好写没用,必须要人民群众觉得好写。这样我们的简化字才能在全社会广泛传播。” 宋奇:“你们学校现在报名了多少人了?” 吴松孺:“有十几个了吧。现在正好是农村冬歇期,是农村一年最闲的时候,正好可以去冬校扫盲。” …… 李之麒要报名去农村支教了! 作为英语系报名第一人,李之麒的宿舍立刻涌进了无数好奇的同学,他耐心的一一解答他们的问题。 “你要去多久?” 李之麒:“就三个月,等冬歇期结束,农民也要开始播种忙农活了,我那时候再回来。” “那你要去哪里?” 李之麒:“因为是第一次,所以我们跑的地方不远,就在北京郊区的农村里,黎老师说,第一次先试试手,积累一下经验,等以后还想支教的话,他再带我们去一些更远更穷的地方。” 发问的同学惊奇极了,“北京还需要扫盲啊?” 也不怪他们惊奇。在很多学生的心目中,北京身为首都,是当前华夏最发达的城市,也聚集了全中国最优秀的精英,皇城根底下的乞丐仿佛都浸染上了一丝文化底蕴。像河南陕西四川这样的中西部地区需要大面积扫盲就罢了,怎么北京也需要大面积扫盲? 在之前,李之麒也差不多是这么想的。他觉得北京虽然也有不识字的人,但是不会太多,真正的重点扫盲地区应该是中西部地区,他们支教也应该去那里。 -- 第512页 “我报名后,黎老师带我去基层走了一圈,我才发现,别说农民了,我们的好多基层干部都是文盲!”李之麒睁大眼睛,说起这件事心头还残留着淡淡的不可思议:“他们平时的生产和工作只能靠符号来交流!这符号还是他们自己发明的,旁人都看不懂!” 李之麒的话自然引来一片惊呼。 这可是北京,几百年的皇城底下,基层干部都不识字!那么那些偏远地区的识字率又该有多糟糕呢?由此可见,推广全民识字教育是刻不容缓了。 一时间,场面的气氛变得沉闷许多,很多人皱起了眉头,陷入了沉思。 一个女生有些迟疑的问到:“那……我们学外语的,过去能教他们什么呢?总不能教他们外语吧。” 李之麒之前也担心过这个问题。 但是黎望旌的话给了他一记强心针。 此时他就信心十足的回答了这个问题,把黎望旌之前对他说的原样复述给同学们:“我们可以去那里编写扫盲识字教材,制定教学计划,顺便培训扫盲老师。” 有人担忧道:“我们一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去培训扫盲老师?还编写教材?这不是误人子弟吗?” “一看就知道你们平时根本不关心中央文件。” 李之麒说的如此义正言辞,实则自己也是现学现卖,“10月份的时候,咱们北京政府就发表了有关开展农村冬学的指示,要求‘今年的农村冬学应以文化教育为主,同时密切结合时事政治生产政策的教育,以继续提高农民群众的政治觉悟和生产的积极性’,同时‘冬学教员,主要是从群众中解决,以民教民,培养大量群众教师。’现在冬学已经相继成立了,缺的正是专职老师和兼职老师。” “我这次去支教,就是去当兼职老师,办一个老师速成班,紧急培训群众中的一些比较聪明的,之前有一定文化基础的人,把他们培训成业余扫盲老师,然后他们再分散沉入到乡村去进行基础性的扫盲工作。我们教授的都是一些基础性的知识,以我们的文化水平来说做这些绰绰有余,这也是一次很好的做社会调研的机会。唯一比较难的是编写识字教材,但是我们不是孤身奋战,有当地干部和群众群策群力,一定可以编写出便于流通且让群众满意的识字本。” 李之麒这番翔实可信的话顿时打消了在场同学心目中所有的疑虑,他们立刻给予了热烈兴奋的回应: “加我一个!” “我也要跟着你去扫盲!” “呆在学校太无聊了,我想去真正为我们国家做一些实事。”说这话的辫子姑娘有着一双清澈的眸,眸光里满是憧憬。 “其实这段时间我很灰心丧气,因为现在国家需要的是大批理工科人才,我的专业虽然有用,但是用处似乎没有理工科专业大。现在我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说这话的平头男生黝黑的皮肤上浮现了很不明显的红晕。 长发学姐柳眉倒竖,显露出巾帼不让须眉的壮志豪情,铿锵有力道:“咱们虽然不能上战场杀敌,不能救死扶伤,也不能画出机床图纸,设计机械、建筑,但是我们可以消灭无知,启蒙思想,传承文化和历史,十年育树,百年树人,教书育人也是大事呀!” “文科怎么了,文科也可以建设我们的国家!”李之麒的室友傻笑着摸了摸后脑勺,兴奋的陷入了对未来的美好畅想中:“我梦想着有一天,在河南陕西贵州云南广西新疆的小村子里,都有孩子说着一口流利的英语。” 被同学赤子之心所感染,李之麒也跟着有些心潮澎湃起来。 一开始,是他爹自作主张替他报的名,他还有些不情愿来着。可是现在他早就忘记了当时的不满,真情实感的相信支教扫盲是一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了。 李之麒迎上同学们一双双澄澈火热的眸,胸中的那把火就越燃越烈,然后他笃定的对室友说:“你的梦想一定会实现的,只要我们这代人把基础教育的根基打实,罗马不是一天能建成的,我们搞教育,为的不是当代,而是下一代。” 与此同时,类似的谈话都在北京各大高校的文科院系陆续出现,许多文科生坚定的在报名表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自愿发挥所长,去乡村普及基础教育,为乡村未来的发展献计献策。 …… 乐景坐在办公桌前,手里握着厚厚一叠报名表,他们来自外语、历史、中文、社会学等各类文科专业。 申请书上的申请理由五花八门。 “我想去探讨乡村教育的出路……” “我打算考察当今农村社会现状和农民心理……” “余尝编纂大众流行的简易识字课本……” “让广大的农民朋友们摆脱睁眼瞎的处境!” “与其在学校里夸夸其谈,我更想去乡间做一些微不足道的工作……” “以几个村庄作为试点,推广简化字……” 这些理由却又千篇一律,不过是为了诠释“报国”二字。 乐景一一认真阅读每份报名表上的每个文字,珍惜的摩挲着他们的梦。 在最后一张报名表上,写着的是他的名字。在理由那栏,他端正的写下了第一世的梦想——“我想启迪民智,让人民自由。” 不忘初心,牢记使命,方得始终。 第216章 回国之无问西东(31) -- 第513页 在院子里鸡开始叫之前,藤染秋就睁开了眼睛。 窗外黑咕隆咚的,身侧的小闺女正在打着惬意的小呼噜,她却再也没有一点睡意。 她披上衣服,轻手轻脚的下了床。小闺女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妈,你干嘛?怎么起这么早?” “今儿个市里教育局派了老师来咱们学校考察,我要去招待。”她给小闺女掖了掖被子,慈爱道:“乖乖,天还早,你再睡会儿。” 小闺女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一点瞌睡劲儿都没有了,如果不是藤染秋摁住了她,她整个人都坐起来了。 “听说这次派过来的都是大学老师!”她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藤染秋,“几个人?男的女的,多大年纪,什么学校的,待多久?会在学校开课吗?我可以去旁听嘛!” 藤染秋被闺女逗笑了。 “我也还没见到人,怎么知道?”藤染秋笑着摸了摸闺女的小脸,“这次他们过来是有重要任务的,你这个小孩子家家就别添乱了。你要是想学习,妈教你。” 闺女不乐意的嘟嘟嘴,“那怎么能一样,人家可是大学老师!”她有些敬畏的说:“他们是教大学生的老师!奶奶说大学生都是文曲星下凡,他们是文曲星的老师,那该有多厉害啊!” 藤染秋淡淡一笑:“没啥厉害的,你只要努力学习,也能考大学,将来也能当老师。” 闺女撇嘴:“拉倒吧,妈,你又糊弄我了,大学能那么容易考?你都是冬校校长了,手底下管着这么多号老师,也才高小毕业,大学那能是一般人能上的吗?” 藤染秋没好气的用手指戳了这小没良心的眉头一下,“行了,睡吧,就你话多。” 闺女嘿嘿一笑,探头看妈妈穿好衣服,去院子里打水洗漱,收拾一新后拿着包准备出门,又旧事重提,“妈,我能去旁听吗?” 藤染秋没办法的看了小闺女一眼,到底是爱女之心站了上风,“到时候我帮你问问。”等你发现听不懂课后自己就能消停了。 闺女眉开眼笑,“你真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了!” 藤染秋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行了,我出门了,你收拾一下也快去上学吧。” 闺女就在她的冬学里上班,她们冬学除了专门为成人开设的扫盲班以外,还开设了正常的学习班,分为小学部和中学部,招收适龄少年儿童,她闺女现在就在读四年级。 闺女探出头,神秘兮兮道:“妈,你知道吗,我们班好多同学的爸妈都觉得上学识字没用,想让他们退学回家帮忙种地。”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 他们学校每个月都有学生退学,拦都拦不住。 藤染秋敏感的发问:“被家长退学的都是女同学吗?” “不是,男的女的都有,女的更多。”闺女道:“我问他们为什么觉得读书没用,他们好多人都拿秦家傻子的事举例。” “秦家傻子?”藤染秋一怔。 闺女以为藤染秋没听说过这件事,当下就来了劲,开始绘声绘色讲傻子的悲惨遭遇。 傻子名为秦家明,是秦家的大儿子,从小就聪明,很擅长学习,秦家人祖祖辈辈都是地里刨食,好不容易出来一个读书苗子高兴坏了,卖地卖房都要供大儿子上学,就希望他能考上大学带领全家鸡犬升天。 却不想一向脑子灵光的儿子考了三回都没考上大学,人也因为受不了这个打击变傻了,每天都傻傻呆呆自言自语说疯话。秦家人为了供养儿子上学家里一贫如洗,全家六口人挤住在茅草房里,解放前靠给地主放牛帮工为生。 要不是建国后新政府重新又给他们分了地,现在他们一家六口都饿死了。总之,这家人现在出门逢人便说读书没用,极力劝阻别人不要读书,在当地影响很坏,也给藤染秋的工作造成了很大阻碍。 藤染秋叹了口气,闺女以为她不知道,其实她是知道的。她不是本地人,刚来学校任职没几天都听说过这件事,可想而知这件事影响到底多深远了。 有了秦家傻子这个活样板,她说破天劝学都没用。 藤染秋怀着沉重的心情出门时,邻居大娘正坐在门口择菜,听到她出门的动静,用眼尾夹了她一眼,很大声的吐了口痰,然后直接无视了她。 藤染秋已经见怪不怪了。 她所在的潭柘寺乡属于北京门头沟区,而门头沟区原来属于河北宛平县,建国后才把门头沟区一分为二,她所在的这部分分属北京16区,称为门头沟区,剩下的地盘还是归河北省管。 地理位置的偏僻,导致这里民智不开,民风封建保守,守旧势力强势。 邻居家的这个杨大娘,就一直看不惯在外抛头露脸的藤染秋,觉得她一个寡妇就应该紧闭门户,她却天天出门在外和男人厮混,不检点不知羞,所以在背后没少说她坏话。藤染秋又不能和一个不识字的老太太一般见识,就只能随她去了。 冬天已经来了,北风呼啸,吹在脸上像刀刮,她觉得自己五官好像都被冻僵了,鼻孔喷涂着白烟,冰冷的空气吸入肺部,五脏六腑也要结冰了。 前天刚下了一场雪,现在雪被踩实结上了厚厚一层黑冰,她走在冰上几次打滑差点摔倒。等她费劲千辛万苦挪到学校门口时,已经出了一头一身热汗,也不觉得冷了。 -- 第514页 藤染秋虽然起的很早,但是她不是第一个到学校的。 学校门口已经出现了几个稀稀拉拉的学生,三个男娃,一个女娃。 “小花!”藤染秋刚看到背影就惊喜叫道:“你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早?” 吕小花身体一颤,嗷呜一声,转身飞扑到藤染秋怀里,像小奶狗找到亲人一样哼哼唧唧的呜呜咽咽哭道:“校长,你救救我,我想读书,不想嫁人。” “小花,你这丫头真不懂事。”她身后一个男娃叉着腰,愤恨的大声嚷嚷道:“你爹娘都收了彩礼了,你的身子也被柱子哥碰过不干净了,你不嫁柱子哥,谁还会娶你这个破鞋?” 吕小花身体一僵,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哭声哀怨绝望,好像被逼到绝境的小兽。 “我,我没有,我没有……” 藤染秋冷厉双眸闪电般向说话的男娃扫去,爆喝道:“董大壮,你别胡说八道,向小花道歉!” 董大壮梗着脖子,“我又没有说错!凭什么道歉!是她这个浪货勾引了柱子哥,她自己不要脸还怕别人说吗?” 藤染秋气的头昏,怒视着几米外的董大壮,如果不是距离太远,她真想扇他几巴掌。 “你要是再不道歉,我就打你手心了!” 董大壮翻了个白眼,冲她吐了口浓痰,“呸!惯的你!我听我娘说了,你也是个破鞋,破鞋护着破鞋,你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藤染秋血色上涌,全身都气的打摆子,嘴唇哆嗦说不出话来。 她抱着颤抖的小花,目光缓缓扫过董大壮和其他两位男娃嘲笑鄙夷的眼神,一股巨大的绝望来势汹汹席卷了她全身,叫嚣着要把她吞噬。 这里有无数个董大壮、邻居杨大娘、退学的学生、鼓吹读书无用的家长…… 她即便让他们摆脱文化上的盲,但是该如何去除他们心里的盲? ……像董大壮这样的人,真的还有教育的价值吗? 她真的可以让潭柘寺乡摆脱愚昧吗? …… “学校里,目前就是这么个情况。”藤染秋疲惫的叹了口气,整个人看起来像老了十岁。 在她面前坐着两个年轻男人,他们就是这次从市里下到他们乡进行考察的两个老师,她的冬学是他们考察的第一个地点,两人分别是北大文学系的黎望旌老师,和外国语大学英语专业的大二学生李之麒。 黎望旌老师年纪小她十岁,可是却已经在北大教书了,如此年少有为,也许真能帮她破局呢? 她情不自禁用期待的目光看向清俊的年轻人,自从听完她的讲述他就一直沉默不语陷入了沉思,“黎老师,你有解决的办法吗?” 李之麒也用求救的目光看着黎望旌,“那个董大壮实在是太可恶了,一定要好好教训他!” “这个倒是小事,不难惩治,最重要的是扭转我们乡的不良风气!”藤染秋连忙补充,愁眉苦脸的说:“但是有秦家傻子这个活生生的失败例子在,我们说的再多也是打了折扣。” 乐景早就猜到了他这次支教遇到的阻力会有多大,对此也做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对于藤染秋反应的情况,他很快就想出了一个解决办法。 “群众抗拒读书,是因为他们无法从读书里看到好处,读书又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这好处一时半会儿无法展现。我有个想法,我们不如举办第一届潭柘寺乡识字比赛,设冠亚季军,并给予丰厚的奖品。”乐景深思熟虑后开口道:“不是前三名的参赛选手,只要通过初选,也有参与奖。” 藤染秋眼睛先是一亮,接着很快就暗淡下来。 她苦笑道:“这个办法好是好,但是学校里没钱啊。” “这是乡里的比赛,当然要让乡政府牵头了,让政府出资。” 藤染秋更尴尬了,“这……政府财政也很紧张,恐怕……” 乐景特别淡定,“放心,花不了多少钱。” 他委婉道:“藤校长,我觉得咱们乡里应该没有多少人能通过初选。” 藤染秋:…… 对哦。 “就算通过初选的人太多也没事,到时乡里买头肥猪,用骨头炖个几百斤汤,进入初选的一人一碗汤打发了就是,前三名才分猪肉。”乐景笑眯眯道:“总共成本也就一头猪,政府要是拿不出,我也可以自掏腰包。” 藤染秋:…… 她憋了半天,不知道应该夸他会过日子,还是骂他是抠门。 第217章 回国之无问西东(32) 藤染秋把吕小花领到了自己家。 “小花,这几天你现在老师这里住下吧。你爹娘那边,老师去跟他们说。放心,老师肯定不会让你嫁人的。” 吕小花低着头,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喉咙里梗了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为什么藤校长不能是她妈妈呢? “老师……我,我是干净的。”她深深低着头,不让藤校长看到她此时难堪又羞耻的表情,用尽全身力气才艰难的吐出那个名字,“柱子,柱子他没碰过我……” “老师,您,您相信我,我,我要脸……” 如果连老师都不能相信她……她真的只能上吊了。 明明是十四五岁花一样的年龄,本应该活的自信张扬,明媚绚烂,眼前的女孩子却弓腰驼背,畏畏缩缩,连抬头直视她的勇气都没有。多年的营养不良,让她身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肉,脖子瘦的像麻杆,似乎只要一阵风就能吹折。 -- 第515页 看到她,藤染秋就想到了地里的野草,谁都能踩一脚。 读书,大概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勇敢的事了。 藤染秋眼珠酸胀,心疼的把她搂进怀里,想要把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我相信你,我知道你是个干净的好孩子,你不会做这种事的,谁敢说你脏,老师我第一个不答应!” “别哭,宝贝别哭,做个坚强的孩子,女孩子要想活的好,必须要坚强,只要你坚强了,就没人能让你受伤。” 吕小花终于能够痛痛快快的哭出来了,她哭的是那么委屈,那么难过,同时也带着一丝丝解脱和满足: “老师,老师,谢谢你愿意相信我,谢谢你!我本来都打算去上吊了,只有你相信我,我只有你了呜呜呜……” “嗯,别怕,我相信你,老师永远相信你。” 藤染秋抱紧怀里痛哭流涕的孩子,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我相信你”这句话。 她这辈子可能都无法让潭柘寺乡摆脱愚昧了,但是至少,她可以拯救这个孩子的心灵。 …… 识字比赛的提议一经提出,就受到了乡扫盲办的热烈支持。 乡扫盲办的主任何大龙是巴蜀汉子,当下就拍着胸脯豪爽道:“全乡这么多人,一头猪哪里够?既然要办了,就办大一点,我们这点钱还出的起的。” “这个主意既然是黎老师你想出来的,这次比赛就由你来当评委吧!你学问高,又是大学老师,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 乐景就从善如流的答应了。 何大龙今年四十多岁,是走过长征的老革命了,当年翻雪山过草地都要坚持跟着班长学识字,最是明白读书识字的重要性的。 对于乡里顽固的厌学之风,何大龙也是头疼已久,此时就忍不住对乐景大倒苦水。 “黎老师,你是不知道哈,这段日子为了扫盲,我们的同志天天去乡里那是又哄又骗又劝,给他们当龟儿子,好不容易劝了一些人去学校,好多人就在那里磨洋工,老师在讲台上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他们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光明正大摆龙门阵,气死老子喽!” 乐景此时就道:“我听藤校长说,是因为秦家儿子秦学的事,所以乡里许多人才觉得读书无用?” 何大龙提起董家父子就直皱眉,表情皱成了苦瓜,“秦学那个事就是极端的个例,莫得一点参考价值的。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你看看,有那么多因为读书改变命运的例子,都不如一个秦学杀伤力大。” 乐景对此早有腹案,托盘而出道:“要想让百姓们直观认识到读书识字的好处,凭借一个识字比赛是不可能彻底扭转观念的。他们还需要看到更多读书有用的例子,所以我在想我们可以学习解放前苏区发动群众时的经验,识字比赛结束后,在全乡各街道举办诉苦大会。邀请一些因为读书改变命运的人过来现身说法,再邀请一些旧社会的人讲一下因为不识字踩过的坑,长此以往,一定可以潜移默化的让读书改变命运这句话深入心情。” 何大龙眼睛一亮,懊悔的拍了拍脑子,“真是忙晕头了,怎么把这个法宝给忘记喽!老子等一哈就找人开诉苦大会!” 他搓了搓手,看向乐景的双眼精光爆射,哀求道:“黎老师,你那么高的学问,脑子又灵活,办法还多,能人多劳嘛,我们扫盲办现在好缺人的,你不如就留在这里撒,给我们想一想扫盲的办法嘛。” 乐景有点哭笑不得。 没想到他只不过出了几个主意就被何大龙看上了。 乐景解释道:“我只请了三个月的假,等农歇期过后还要回学校教书的。” 何大龙大手一挥,“莫得事,三个月也行的嘛,三个月一道,我们保证完璧归赵,你就留下来嘛。” 乐景:“我考虑一下吧。” …… 这次北京各大高校报名前来支教扫盲的学生一共有100个人,老师不多,加上乐景也就8个老师。乐景能出来,也是费尽口舌,才说动了学校放行。 跟着乐景来潭柘寺乡支教的学生有七个人,四男三女,隶属于北大、外国语学校、人大三所大学。 乐景不怎么约束他们,让他们自由发挥,尽情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去实习或考察。他们有的去扫盲办编写扫盲教材,有的深入农村进行社会考察,还有的去冬学乡学支教。 乐景是打算先深入探访潭柘寺乡,在对当地的风土人情和社会概况有了充分了解后,再来决定如何进行接下来选择什么样的教育工作。 所以乐景回到招待所时,只有李之麒在。 他站在乐景房门前,明显是在等他。 乐景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怎么不和你的同学去其他地方转转?” 他记得李之麒似乎对他很有情绪,平时对他唯恐避之不及,这几天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一直跟着他。 “我,我有点担心昨天藤校长说的吕小花。”李之麒现在好像已经完全忘记了他当时对乐景的芥蒂,皱着眉头忧心忡忡道:“她一个小女孩被人这么羞辱,我怕她想不开。” 乐景早就知道李之麒是一个心肠很柔软的孩子。虽然平时看起来懒洋洋的,干什么都提不起干劲,其实胸中有热血。但是此时,他如此细腻的心思还是超乎了乐景的预料。 -- 第516页 “有藤校长在,放心吧,吕小花会没事的。”乐景对自己的识人能力还是信得过了。藤染秋是一个好老师,她会护吕小花周全的。 看李之麒的眼神就知道,如果不亲自看上一眼,他根本没法放心。 乐景会意道:“你既然这么担心,我们明天就再回去看看吧。” …… 昨夜下了一场雪,第二天早上乐景开门的时候,外面一片白雪皑皑,屋檐下挂着长长的透明冰凌,西北风吹在脸上如刮肉刀。 这么大的雪,路上这么滑,肯定是不能坐市里配给他们的小汽车了。 冬学距离乐景住的招待所足足有三十里地,步行的话得走一天。 还是何大龙有办法,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一个驴车,让老乡赶驴车送他们去冬学。 坐在颠簸的驴车上,李之麒张口,呵出一口白烟,“好冷啊。” “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河开八九雁来;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乐景遥望苍茫的雪原,突然想起了过去的一些事,这让他情不自禁扬起嘴角,露出怀念的表情,“现在正好是三九,最冷的时候。” 李之麒一怔,好奇的问:“黎老师你这说的是什么?听起来还挺有意思的。” “这是我们的九九歌。”赶车的老乡稀奇的回头看了乐景一眼,“没想到你这个城里来的读书人也知道我们乡下的顺口溜啊。” “小时候听老人说起过,一直记到现在。” 天空雾蒙蒙的,驴车在白茫茫的雪原上留下两道蜿蜒的车辙,天地间一片寂静,北风猎猎的咆哮盖住了黑驴纠纠的长鸣。 李之麒鼻子冻得通红,喷涂的白烟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乐景猜他现在也是这样。 他轻笑一声,空旷的天地间,声音无拘无束的发散,有种冰冷的虚无缥缈。 “这是农谚,是一代又一代的农民总结下来的自然规律和农业知识,是很宝贵的经验。” 所以哪怕已经是推进全面城镇化的21世纪,小学教材上依然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农谚。句句农谚都是属于祖先的厚重传承。 “清明前后,种瓜点豆。” “天上鱼鳞斑,晒谷不用翻。”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 青年声音冰冰凉凉,像安静的雪。 车碾过一望无际的雪,发出轻轻的沙沙声。嘘,雪在说话。只有安静的心才能听到它们的呢喃。 李之麒慢慢忘记了身上的寒冷,忘记了驴车的颠簸,专心致志的沉浸在青年不疾不徐的声音里。 一片雪花,两片雪花,三片雪花……纷纷扬扬落到他们的头上,染白了他们的头发,好像他们安静的走过了一生。 很多很多年过后,不再年轻的李之麒多次向他的学生们讲述这场大雪中驴车上的授课。 “你们常常问我什么是浪漫?这就是浪漫。” “孩子们,逃课吧,快逃课。因为世界上有太多东西比这间教室重要了,比如楼下只开一周的樱花,再比如几十年前雪的呢喃。”① “文学无用,但是浪漫。” 第218章 回国之无问西东(33) 浪漫的情怀也许可以一时麻痹对外部环境的感知,但是不可能永远麻痹下去。 雪中驴车上讲课,没见过雪的南方人听起来可能会觉得很浪漫,但是北方人一听就知道究竟多冷。 乐景从没有小看过北京的冬天,所以这次出门也是全副武装的,皮帽子,羊毛手套,棉衣棉鞋毛衣毛裤秋衣秋裤一个都没落下,里三层外三层把自己裹成了个球,可是还是没抗住凛冽寒风的下马威。呼啸的北风狞笑着让他付出了代价。 一个小时后,乐景就冻得说不出来话,上下牙齿不受控制的碰撞,身体抖得宛如触电。 漫天飞舞的雪花落到他身上,看着诗情画意,却很快暴露出了黑心资本家般的丑陋嘴脸,残酷且贪婪的吸走了他身上所有的热气。他觉得他现在就是一只被关进冰库的僵尸。 再看李之麒,此时也被冻得脸色乌青,身体抖动的频率差不多和乐景同调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乐景觉得他下一刻就要变成冰雕后,赶车老乡的话让乐景精神为之一振: “前面就是冬学了。” 乐景有点迟钝的抬头望去,前方簇拥着无数黑点,在雪原上分外扎眼。 他慢了几拍才恍惚的意识到——那不是黑点,是人潮。冬学门前围满了人。 驴车稳步向冬学驶去,慢慢的,乐景听到了几道高亢刺耳的尖利声音,这些尖锐的声音喋喋不休,蛮横的盖过了所有嘈杂的人声。 “把我女儿还给我!” “你自己没了男人,就嫉妒我闺女嫁人。藤染秋你这个破鞋还要不要脸了!” “抢别人家的媳妇,你缺德不缺德?老天爷打雷怎么不劈死你这个贱货!” “再不还人,我就把你的学校给砸了!” …… 此时是中午下课的时间,正是校门口人流量最大的时候。几个农妇带着七八个小伙子堵在校门口破口大骂,当然引来了无数学生和家长驻足观望。 都是乡里乡亲的,彼此之间拐着弯儿认识,此时就有人认出来了其中一个农妇的身份—— “柱子妈,这是咋了?什么抢媳妇?” -- 第517页 被叫做柱子妈的女人矮矮瘦瘦,瘦长脸,长着一副尖酸刻薄像,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主儿。 “藤染秋把我儿媳妇吕小花藏起来了!我家可给了吕家一头牛的彩礼!一头牛啊!我家下了血本,结果藤染秋这个贱货把人给抢走了!” 藤染秋刚走到校门口就听到这句话,被他们堵门破口大骂她都没有怎么生气。此时却因为一头牛这三个字气的浑身发抖。 女孩子的命就这么贱吗?! “现在是新时代了,男女婚嫁自由,包办婚姻是违法的!吕小花有权决定自己的婚姻。”藤染秋大踏步走出来,厉声驳斥道:“而且根据我国的新婚姻法规定,法定结婚年龄是男子20周岁,女子18周岁,小花今年才15岁,不可能结婚!”① 可是藤染秋这番有理有据的反驳注定是对牛弹琴。书生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就是现在的这种情况。 柱子妈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藤染秋的鼻子破口大骂,吐沫星子横飞: “放你娘的狗屁!我们乡下人哪有那么多规矩,我15岁就怀了我家妮子了,18岁都是老姑娘了!你满乡里打听打听,别说15岁的大姑娘,七八岁就嫁人的童养媳都一把抓!” 小花妈也大声附和道:“亲家母说的对!小花都这么大了,家里也不能一直白养着她,柱子家里兄弟多,小花嫁过去是享福的命!你这个丧门星自己命硬克死了男人,这会子还作妖想坏了我家小花的好事,丫的怎么这么贱啊你!” 任藤染秋一肚子的学问,遇到这胡搅蛮缠的乡下人家,也是有理说不清。而且她只有一个人,对方带着七大姑八大姨,背后还有家里的壮小伙儿们虎视眈眈,藤染秋一个人终究是势单力薄。她说了一句,对面就有十句八句在等着她,她嘴皮子都夸磨破了,对方还是油盐不进的骂街车轱辘话。 “娘,别给她叽叽歪歪了。”吕小花的大哥吕铁牛是个满不吝的,见藤染秋这个老妖婆给脸不要脸,一把从裤腰里抽出来三八大盖指着藤染秋的头,“把老子的妹妹交出来,要不然老子一木仓崩了你,再推平你的学校!” 藤染秋脸色微变。她没想到他这么浑,竟然动木仓! 她心里暗暗后悔,大意了。早知道她出来时把办公桌抽屉上的木仓也踹上了。那把木仓还是她机缘巧合虏获的德国货,性能甩三八大盖一条街。 “拿木仓威胁我?”藤染秋冷笑一声,面无惧色,声音里透出深深的寒意,“我打游击的时候,你小子还在喝奶呢!你要有胆子,尽管给我开木仓,我死了,你也别想活,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现行反革命,等着公审大会挨枪子吧!” 吕铁牛沸腾的脑子被她这么一吓也多了几丝清醒,心头添了几分怯意,却不肯表露出来跌份儿,依旧举着木仓梗着脖子色厉内茬道:“你是老革命就可以抢别人家的媳妇了吗?你们共党天天说不拿群众的一针一线,都是编出来的骗人的!果党强拉壮丁,你们就强抢民妻,是不是想送我妹妹给大官做小?你们和果党有什么区别!” 藤染秋气的脸色铁青,浑身都在打哆嗦。 被吕铁牛这么颠倒黑白指鹿为马一说,在场的群众看着她的目光充满了异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话语中到底漏出了对党的犹疑,这比杀了藤染秋还难受。 国家刚立,很多民众对党还很缺乏了解。他们平时见惯了果党的横征暴敛,对所有党派天然抱有不信任的警惕。再加上他们很多没有接受足够的教育,缺乏独立思考能力,比起藤染秋这个外来户,自然还是吕铁牛这个本地人的话更值得信赖。 吕铁牛上下动了动嘴皮子,说的轻易,造成的后果却很可怕。 如果这件事无法妥善处理,任由吕铁牛胡咧咧乱诋毁,将会严重影响党的威信力和声誉,离间党和人民之间的感情。 藤染秋强压脾气,努力心平气和的说:“铁牛,你这话亏不亏良心。你家的地,不是党做主分给你的?如果不是党打土豪分田地,你们现在还在给地主家打工,被地主剥削。还有,现在国家在和美国打仗,志愿军都是自愿报名参战,你听说过谁家有被抢拉壮丁吗?” 藤染秋言辞清晰,有理有据,她说的那一件件好处也是乡里乡亲有目共睹的,围观群众的脸色慢慢就缓和起来了。 也有人出来三三两两说公道话: “铁牛,可不能胡咧咧啊,共党是咱们老百姓的党,一直想着咱们老百姓帮着咱们老百姓,和果党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 “是啊,吕家大妹子,快劝劝铁牛,有什么话你们坐下来慢慢说,这马上就要过年了,可不能见血啊!” “藤校长,小花呢,把小花喊出来,让她跟着爹娘回去吧。有什么事,等过完年再说。” “铁牛,听话,快把木仓收起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他娘,你快劝劝铁牛!” 小花妈也被儿子这莽撞的行为吓得不轻,现在才回过神来,急的眼泪都出来了,“铁牛,你这是做什么,快把木仓收起来!老天有眼早晚劈死这个姓藤的老妖婆,你干什么要搭上自己?” 在亲妈和乡里乡亲的劝说下,吕铁牛就坡下驴收了木仓,却还趾高气扬的道:“哼,既然你说你们共党是我们的党,那就把我妹妹交出来!” -- 第518页 其他乡民也三三两两帮腔: “是啊,藤校长,吕家彩礼都收了,小花就是人家的媳妇了,你藏着她不占理。” “女孩子读什么书,还不如早点嫁人为夫家生下一儿半女,才是本分。” …… 乐景坐在驴车上,将这个风波尽收眼底,此时终于松了口气,重新将手里的木仓放进木仓托。 刚刚吕家男人拿出木仓时,乐景的这颗心直接吊了起来,条件反射也从腰间取了木仓上了膛,瞄准了他的眉心,在那一刻他真的已经做好了把他就地击毙的心理准备。 乐景深知此时武德的充裕,所以下乡前,特意通过向小园的关系,要来一把手木仓防身,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还好藤染秋冷静自若,有勇有谋,能屈能伸,巧妙的化解了这场信任危机。 乐景看了一眼还有些回不过来神的李之麒,“你明白了吧,支教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李之麒本来被冻了一路脑子都有些不清醒了,乍然撞上这么惊险的一幕整个人都当机了,他愣了十几秒才找回自己的语言能力。 “刁民……”他浑身发抖,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冻的,“一群刁民!无法无天,真是无法无天!” “现在你明白你进入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了吧?你以为农村生活就是平静祥和的桃花源吗?”乐景平静的说:“不,真实的农村生活是一片蛮荒地区,没有规矩,没有法律,没有道德。我们来这里,就是要用教育重塑新的规则。” “你如果想走的话,我不会拦着你。” 李之麒来到这里,凭借的是一腔热血,他是来播撒文明的种子的,是来拯救农民朋友的,他以为他是他们的救星,是传播火种的普罗米修斯。 现在,他膨胀的脑子终于清醒了,并且多了一些胆怯。 他来之前,已经对遇到的困难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可是刚刚目睹的那一切还是严重挑战了他的认知和底线。 如果站在那里的是他,他有勇气直面冰冷的枪口吗?他能化解这场风波吗? 农村生活此时再也不是诗中描绘的鸡犬相闻的田园牧歌了,它对他露出了冰冷狰狞的獠牙,寒气森森,满怀杀气,择人欲噬。 第219章 回国之无问西东(34) 藤染秋好说歹说,终于劝退了闹事的两家人,看热闹的人群也慢慢散去了。 她却并不感到轻松。因为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两家人都不会善罢甘休的。她当年打游击也没这么费劲。 “藤校长,你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藤染秋询声望去,这才发现了站在不远处的黎望旌和李之麒,然后被他们现在的模样吓了一跳。 他们两个人现在的模样只能用风尘仆仆来形容,青面乌唇,瑟瑟发抖,一看就知道冻的不清。 “下这么大的雪,你们怎么来了?”藤染秋关切的迎上去帮李之麒拂去肩上的雪,手背擦过他额脸颊,只觉冰冷僵硬,宛如没有生命力的死物,“天啊,你身上好冰!快进屋暖暖!” 李之麒冻得上下牙都在发颤,却没有迈步,他只是低着头执拗的盯着藤染秋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重复问道:“为什么放他们走?” 藤染秋苦笑一声,“不放他们走还能怎么办?” 李之麒表情已经冻僵了,做不出任何表情,说的话也像是结了冰,不带一点热气,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现在有多么愤怒和激动:“那个男的用木仓指着你,他想杀了你!他就是一个潜在的犯罪分子,应该报警把他抓起来判刑!” 如果藤染秋年轻个十岁,吕铁牛敢拿木仓指着她,他就别想活着走出这里。 如果藤染秋年轻个五岁,她会立刻报警把吕铁牛抓起来。 但是,站在这里的是32岁的藤染秋。 32岁的藤染秋已经明白这个世界并不是黑白分明公平公正的,她同时也明白有时候大道理只是说着好听,你要是照着做才会跌个大跟头。 “如果我敢报警,那么我下一刻就会变成全乡人民的敌人,他们会仇视我,攻击我,辱骂我,我会声名狼藉,彻底无法在乡里立足。”说这番话的时候,藤染秋表情很平静,看不出一丝不甘和愤恨,坦然的仿佛在说某种无法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 乐景了然开口:“你觉得不可思议?觉得藤校长是在为自己懦弱找借口?” 李之麒保持了沉默。 但是从他的眼神就知道乐景猜对了他的心思。 乐景握上李之麒的手,率先大踏步走进学校,不容拒绝道:“外面太冷了,我们先进去说话。” …… 中午放学,学校里的学生都走的差不多了,冬学里现在十分安静。 雪刚停了一会儿,再次开始漫天挥洒,屋檐外的雪刚被扫净,现在又盖上一层“白绒”。 乐景坐在小火炉旁,黑色的煤块安静燃烧着,橘黄色的火星在蜂窝洞口明明灭灭。 他把冻僵的双手放在炉火之上,蒸腾的热气乍然撞上他生铁一般的冰手,迅速凝结成湿润温暖的水蒸气轻挠着他的毛孔,又麻又痒。 乐景几乎能听到身上毛孔张开发出的舒服叹息声。 藤染秋执教的这所冬学,前身是前清的一所私塾,老房子,有一些年头了,墙身处存在着无数人眼看不到的缝隙,呼啸的北风挤进去发出鬼哭狼嚎的尖叫,窗户上糊的报纸也跟着鼓鼓作响。 -- 第519页 这么冷的天,就适合围坐在炉子前吃烤红薯。 乐景脑海里刚浮现这个想法,就见藤染秋变戏法似的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了几个红薯放在了炉子上。 “冬天就适合吃红薯。”藤染秋熟练的给红薯翻了个面,又关切的摸了摸李之麒的手,欣慰的笑了笑,“总算有了热乎气儿,等会儿吃了红薯好好暖暖,千万别感冒了。” 李之麒有些不自在的抽回自己的手,硬邦邦的小声嘀咕道:“怎么可能会感冒,我没那么娇弱。” 一股香甜的焦糖味很快席卷了整个房间,李之麒嘴巴里条件反射分泌出了大量唾液,他直勾勾的盯着炉子上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烤红薯,早把正事忘得一干二净。 “你不是想知道藤校长为什么不报警吗?” 李之麒慢了半拍才意识到乐景是在和他说话。他艰难的从红薯上抽离目光,“对,为什么不报警?” 乐景帮着给红薯翻了个面,声音轻松随意好像在闲话家常,“因为藤校长是外人,吕铁牛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农村都是帮亲不帮理。在很多村民看来,是藤校长做错了事,吕铁牛就是吓唬了一下藤校长,这只是一些不值一提的小摩擦,所以如果藤校长要是报警抓人,在他们眼里那就是藤校长嚣张跋扈,打击报复欺负他们,他们就算不敢反抗,也肯定会生出怨愤之心,千方百计给藤校长的工作制造阻碍。” 藤染秋苦笑着微微颔首,承认了乐景对此的解读,她对上男生怔愣的双眼,对其中的青涩和迷茫格外感同身受,她叹气着摇摇头,意味深长道,“吕铁牛不算什么。人言可畏啊。” 李之麒从来没有这么困惑迷茫过。 试卷上再偏再难再超纲的题,都会有恒定的答案,他就算不会也可以抄。 但是现在不一样。 最正确的答案却无法解决藤染秋遇到的问题。 正义无法得到伸张,好人活的憋屈,出现了问题却不能干脆利落的解决。 他惊慌失措又茫然的发问道:“那些村民……他们是坏人吗?” 藤染秋却沉默了。 这个问题就连她都找不到答案。 他们是坏人吗?似乎也不算。他们也没做出过什么伤天害理杀人放火的恶事。 那么他们是好人吗?似乎也不算。他们做了太多让人膈应的事了。 乐景几乎有些悲悯的望着这个年轻的孩子,他消去了唇边的叹息,棕黑色眸子里是千帆阅尽后的透彻从容,“这就是生活。” “小说里有鲜明的好人和坏人,生活中没有。大多数人,既不好也不坏,人性是很复杂的。” 大名鼎鼎的白银连环杀手,在被逮捕前是模范丈夫和模范父亲;一个入室偷窃的小偷,因为发现了大量品选择了报警;杀人犯潜逃几十年,摇身一变成了作协作家…… 这就是复杂的人性。 李之麒低下头,陷入了沉默,不知道在想什么。 乐景知道他现在内心世界正在进行一次翻天覆地的动荡。成长本来就是疼痛的。 当然,如果李之麒因为怕疼而选择逃离这里,乐景也不会因此看不起他。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在认清生活的真相后还依旧热爱生活的。 藤染秋眼神也微微放空,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 直到乐景的声音再次响起: “藤校长,小花的事,我认为你不妨放手,让当地妇联插手解决,这样名正言顺一点。” “啊?哦,对,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件事让妇联出面是最合适的,我会拜托妇联的同志好好做小花父母的工作,只要让他们退了彩礼,这件事就解决了。” 既然藤校长已经有了主意,乐景也就彻底放心了,吃过红薯就告辞了。 …… 在雪里赶了一天的路,稍晚的时候,乐景不出意料得了重感冒,和他一起感冒的当然还有李之麒同学。 同样和他们一起冒雪赶路的老乡见到他们接二连三打喷嚏的狼狈模样,咂舌不已,“你们城里人就是娇弱,这都能生病。” 乐景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通红的鼻子,也有些无奈。他上个世界天天风吹日晒东跑西走拍电影,身体板锻炼的很结实,很少生病。 这个世界就不一样了。原主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穿越过来后他又天天坐办公室,身体素质差,免疫功能也差,所以才这么轻易的就病倒了。 他真的很讨厌生病。 他不喜欢这种虚弱的无力感。 乐景一连病了好几天,嘴里发苦,胃口不振。冬天本来应该是长膘的季节,他直接瘦了好几斤,脸颊都凹了进去,看起来又虚弱又憔悴。 祸不单行,他病还没好,就从扫盲办的何主任那里知道了一个坏消息。 当时乐景正在制定教学计划,准备让藤校长的学校作为第一个试点,推广简体字。 何大龙气势汹汹推门而入,大声质问:“黎老师,你和藤染秋校长还有吕小花究竟是什么关系!” 因为生病,乐景的反应比较迟钝,他愣了几秒才慢吞吞回答:“我和藤校长因为工作原因见过几面。我和吕小花没有什么关系,我都没有见过她。” 何大龙黑着脸:“那为什么现在外面都在说藤校长抢走了吕小花是受你指使的?”他看着乐景的目光仿佛充满了怀疑。其实何大龙现在的话说的还算客气的,外面说的比这难听多了。现在外面都说黎老师和藤校长有女干情,藤校长为了留下小情人黎老师,不惜把学校的女学生吕小花送给了他,二女伺一夫。 -- 第520页 乐景:???他之前还吃瓜呢,这吃瓜直接吃到了他自己身上? 小丑是我自己? 第220章 回国之无问西东(35) 何大龙的质问让乐景有点懵。 这都是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和藤校长也就只有几面之缘,和吕小花更是从没有见过,怎么会传出来这么离谱的谣言? 乐景直觉有哪里不对。 感冒严重影响了乐景的思维能力,这么简单的问题乐景足足想了将近一分钟才想明白哪里不对——他刚来潭柘寺乡才一个多星期。在当地也没什么存在感,也不认识几个人,同样的,也没几个人认识他,这些村民哪怕编造谣言也不应该扯到他身上。 这个谣言明显是有心人为了针对他。 为什么针对他?他最近得罪了什么人吗? 乐景不过稍微深入思考了一会儿,大脑就是一阵晕眩,他闭着眼睛,烦躁的揉了揉眉心。 所以他才讨厌生病。 何大龙耐心的等待了一会儿,发现黎望旌低着头默不作声,焦急的出声提醒道:“黎老师,你的解释呢?” “……解释?”青年反应明显慢了一拍,有些迟钝的慢吞吞说道:“我没有做过的事情,你还想要我怎么解释?” 何大龙本来就不怎么相信这个流言,但是常言道苍蝇不叮无缝蛋,所以此时他就委婉的说道:“我知道你的为人,相信你的人品,但是其他人不知道。藤校长毕竟是个寡妇,有道是寡妇门前是非多,即便是为了藤校长的声誉,以后最好还是保持距离避嫌吧。” 乐景现在脑子已经成了一片浆糊,何大龙的声音高高低低时远时近,说的话还那么让人膈应,就像一只挥之不去的嗡嗡叫的烦人苍蝇。 大脑的不清醒也降低了乐景的自制力,在这种烦躁的情况他的话也夹上了火药味:“何主任,你也是老革命了,什么寡妇门前是非多?什么避嫌?这些都是早就应该被丢弃的封建糟粕!我和藤校长是同志,是革命战友,我们之间的交往正大光明,没有任何见不得人的地方!” 何大龙被黎望旌这番严厉不留情的批评给惊到说不出话来。 打从认识以来,黎望旌就是一副温和好说话的模样,他还是第一次见他发火, 惊讶过后,何大龙反倒有点安心了。没有脾气的人才是最可怕的,会咬人的狗不叫。黎望旌现在看起来真实多了。 “我当然知道你们之间清清白白,我也不是那种封建老古董。但是,这里是乡下,就得按照乡下人的规矩办事。”何大龙叹了口气,说了句和藤染秋一样的话,“人言可畏啊。” 乐景心情更烦躁了。 “我会帮着澄清这件事,但是具体有没有用我就不知道了。”何大龙临走前不放心的叮嘱道:“你最近还是不要去冬学了,和藤校长保持一点距离,她一个人带着女儿过得也很不容易。” 乐景本来打算将藤染秋的冬学作为推广简体字的第一个试点的。难道要换个地方做实验吗?还是说,再多等几天等风头过去再说? “嘶——”乐景倒抽一口冷气,太阳穴突然抽痛不已,顷刻间他就出了一身冷汗。 感冒似乎越来越严重了。 乐景本来是想小感冒自己扛扛就过去了,但是现在看来他必须要去开点药了。 在病好之前,他先按兵不动看看动静吧。如果这件事真的是针对他的阴谋,那么幕后主使肯定还有其他手段,他做的事情越多,露出的马脚也就越多,到时候他再见招拆招。 如果这件事只是普通的谣言,那么只要何大龙替他背书澄清,那么很快就能平息,也不需要他特意插手。 希望只是他多心了。 …… 这个只在小范围内流传的谣言以超乎所有人预料的惊人速度迅速发酵、扩散,很快十里八村都有风闻。 冬季本来就是农村一年之中最闲的时候。老头子小伙子大姑娘小媳妇儿躲在家里猫冬闲的快长毛了,这个劲爆的谣言让他们两眼放光,津津有味,瓜子和八卦更配哦。 藤染秋毕竟是心思坚定的成年人,不会因为这几句荒诞不经的流言就方寸大乱。这些年她没少被泼污水,都已经有些习惯了。所以她还能比较镇定的继续教学工作。 唯一让她担心的是吕小花,她今年不过才15岁!小姑娘面皮薄,这种恶心的谣言对她来说是致命的! 因此在听到风声的第一时间,藤染秋就随便找了个借口帮吕小花在学校请了假,拜托了妇联的同志照顾她,总算让她和谣言隔绝开了。藤染秋一开始的打算是等谣言散去后,再让吕小花复学,让对她的伤害降低到最小。 可是她千算万算,唯独低估了吕小花的向学之心——她不愿落下太多学习进度,所以瞒着妇联的同志跑进学校偷学。 吕小花兴冲冲的跑进学校,迎接她的却是同学们鄙夷不屑的眼睛。 他们嘲笑她,议论她,羞辱她,诅咒她,把她说成天下最该死的荡妇,骂她是没脸没皮的贱人。 “你怎么还有脸回学校?” “去死吧,贱人。” “怪不得藤老妖婆对你这么好,你俩都是骚浪贱的破鞋。” “那个姓黎的能不能满足你啊?” “柱子哥真倒霉,为了你这样的贱货搭了一头牛。你要是还有一丁点良心,就快点退了彩礼吧!” -- 第521页 …… 吕小花哭着从学校里跑了出去。 她拼命跑,拼命跑,一直跑到了河边。 河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一只红狐狸在冰洞处探头探脑。突然,它的耳朵警觉的动了动,迅速扭过头,正好对上蹲在岸边的吕小花的一双泪眼。 一人一狐对视了几秒钟,最后,是红狐狸率先移开了目光,它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重新若有所思的注视着身前的冰洞,明显没有将她放在眼里。 吕小花一梗,哭的更凶了。 “你也看不起我是不是?你也看不起我!是不是我死了他们才满意?我明明什么都没做,什么姓黎的我根本不认识!我只是想读书也有错吗?我为什么要是女人?我为什么要是女人啊!!” 红狐狸被女孩凄厉的哭嚎声吓了一跳,夹着尾巴鬼鬼祟祟的跑走了。 十几米外的天空之上传来一道懊恼的鹰鸣声。一只苍鹰无精打采的拍打了几下翅膀重新升高,几秒后就离开了已经空荡荡的河面。 吕小花坐在河岸边,抱着膝盖,直勾勾的盯着狐狸离开的那个冰洞发呆,她的目光是那样专心致志,甚至都忘记了自己还在哭。 ……死了是不是就能解脱了? 她听老人说过,如果这辈人是女人的话,那么下辈子就能成为男人。 如果她是男人的话,就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他了,也不会有人骂她贱,爹娘也不会为了一头牛就把她卖了。 如果她是男人的话,她就可以尽情读书了。 …… 李温江本来今天心情很不错的。 今天难得是个晴天,冬天的太阳特别珍贵,他特意坐在走廊上晒太阳。 灿烂的阳光是最顶级的安眠药,他很快就坠入了温暖的灿金色美梦里。 他不知道睡了多久,突然有一种强烈的自己正在被人注视的毛骨悚然感,顿时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愁眉苦脸的大脸。 李之麒:!!! 李温江捂住扑通扑通乱跳的心脏,大口大口吸入空气,对站在他身侧表情沉痛仿佛在哀悼的李之麒破口大骂道:“李之麒,你有病吗!你不声不响的盯着我干啥?!老子差点要被你吓死了!” 他骂了一通,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一件事,“不对啊。”他眯起眼睛,不善的盯着自家儿子,“你小子不是去支教了吗?怎么跑回来了?你该不会是当了逃兵吧!” 李之麒抿了抿嘴唇,眼圈有些发红,他没想哭的,可是一开口,声音沙哑的他自己都吃惊。 “支教……就是一个错误,我害怕了,我逃回来了,我……我不想支教了。他们是教不好的,没有人能教好他们。” 李之麒的声音越来越崩溃,也越来越破碎凌乱,他神经质的扣着手指,整个人看起来好像是被踹了一脚的哭唧唧奶狗,惶惶不可终日。 “他们自私自利,不讲道理,也不懂道理,还恩将仇报,愚昧无知,不堪教化……” 他带着浓重的哭腔,将他遇到的事,黎望旌遇到的事,藤校长遇到的事都一股脑说给了爸爸听,想要来证明不是他不努力,而是那些人实在是无药可救。 李温江沉默的听完了儿子的逼逼叨叨,迎上儿子我好委屈求安慰的眼神,特别气愤的说道:“真是太过分了,他们怎么可以这样污蔑黎老师的人品呢!” 李之麒:??? “唉,黎老师就是太老实了,连告状都不会,真让人心疼。”李温江施施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整了整衣服,“老实孩子受欺负了,我们这做家长的总不能坐视不管,我找你妈商量一下该怎么替黎老师撑腰。”嗯,顺便再去找吴院士和许所长汇报一下。 李之麒:?????? 李温江抬脚走出了几步,终于想起了同样也受了“委屈”的亲儿子,他勉为其难的回头,有些敷衍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别矫情了,回去睡一觉,明天给你放个假,你后天再下乡吧。” 李之麒:???????? 黎望旌才是他爹的亲儿子吧!!! 第221章 回国之无问西东(36) 乐景很快从何大龙那里听说了吕小花投湖自杀未遂的消息。 何大龙心有余悸道:“邻村一个猎人去打猎,正好撞上了,还好救得及时,人没太大的事,现在有点低烧,吃几天药就好了。” 乐景这回是真生气了。 如果不是恰好有人路过,那么吕小花真的会死。不管传出这些谣言的人究竟有什么目的,他都差点害死了一条无辜的人命,必须要付出代价。 “何主任,你在警局有没有熟人?” 何大龙惊讶的看了乐景一眼,“你想报警?” 不等乐景回答,他就苦笑着摇了摇头,觉得黎望旌到底还是太年轻,平时看起来多成熟稳重啊,从这件事上就可以看出来他的青涩了。 他好心教他,“你报警,是想抓谁呢?谁知道谣言的源头在哪里?就算找到了源头,难道还能因为几句话就把他抓起来关监狱吗?所以这件事啊……”他咂咂嘴,心里也觉得有点憋屈,眼中闪过一丝怅然,“只能自认倒霉,放着不管,时间久了就不会有人提及了。” 乐景皱着眉头,仿佛很是苦恼的开口:“让警察出面也是一个震慑作用,以防谣言再次扩散,我是无所谓,我是怕吕小花再做了傻事,下次她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 第522页 当然,还有更深层的原因乐景没有说。他并没有证据证明自己的猜测,而且他也并不太相信何大龙。 乐景下乡后,和他有密切接触的,除了藤染秋,就是何大龙了。 何大龙乍看之下并没有陷害他的动机,但是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也许他就是单纯的看乐景不顺眼想整整他呢。 所以他提议报警,其实也是一个试探。 何大龙爽快的答应了,“行,我明白了,你说得对,这件事必须要控制一下了。我派出所有同学,我去请他帮帮忙吧。” “麻烦何主任了,算我欠您人情,改天我请您吃饭。” “嗐,你太客气了,你既然来我们潭柘寺乡做扫盲工作了,我帮你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两人又笑着寒暄了一会儿,何大龙一直不说告辞的话,时不时欲言又止的看乐景一眼,明显是有话想说却不好意思说。 “何主任有什么为难的事吗?” 何大龙眼神闪烁,吞吞吐吐的说:“是识字比赛的事……” “比赛筹备过程中出了什么问题吗?”乐景心念电转间想到了一个可能,“是奖品不够?” “不是,不是奖品的事……”何大龙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咬牙开了口,“你也知道你最近名声不太好听,恐怕不能做评委了。” 乐景一怔,脑海中飞快闪过一丝隐隐约约的明悟,还没等他抓住这丝思绪就消失不见了。 何大龙歉疚的低着头,不敢对上乐景的眼神,絮絮叨叨的表达歉意。 乐景对能不能做评委这件事倒是没有什么感觉,此时就大度的表示自己一点也不在意。等何大龙离开后,乐景陷入了沉思。 他这次下乡目前总共就推动促成了识字比赛一事,现在做不成评委,这是不是就是幕后之人的真实目的呢? 他想了半天,和他有仇的也就一个楚安伦。前段时间乐景听说他因为栽赃陷害罪被逮捕入狱了。那么难不成是楚雄想要为儿子报仇雪恨? 这样虽然能说的通,但是乐景还是直觉性觉得哪里不对。 现在敌明我暗,他的处境太被动了。 要如何引蛇出洞…… 乐景想了一会儿,脑海里模模糊糊有了一些想法。 …… 何大龙正在写材料,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请进。” 门被推开,一个圆润的胖子走了进来,他圆耳圆鼻圆下巴圆肚子,表情憨厚老实,活像一尊弥勒佛。 他叫金溪,是扫盲办的副主任,和何大龙是多年的老交情了。 金溪焦急问道:“龙哥,怎么样,黎老师同意了吗?” 何大龙臊眉耷眼道:“唉,我都那么说了,人当然只能同意了。弄得我心里现在还怪不好受的。这个主意是他想出来的,让他当评委也是我主动要求的,这样临时变卦不是过河拆桥吗?” 金溪不明显的松了口气,安慰何大龙道:“龙哥,这件事也是我们故意为难拿捏他,现在外面怎么传的你也都知道,他要是当了评委,那么咱们的识字比赛就真臭不可闻了,到时候还有多少人愿意参赛?” 何大龙深深叹了口气,“黎老师也是倒霉,怎么遇到了这种事。我真怕他受了打击心灰意冷就回市里教书去了。”说到这里,他到底还是没忍住泄露了一丝情绪,恨恨道:“咱们乡的风气太坏了,多少干部努力了这么久,怎么就扭不过来!” 老好人如金溪,提起这件事也是火气上涌,满腹怨气,“就是一群刁民,不堪教化,每天就知道抹黑造谣,嘴皮子碎的想让人撕了他们那张贱嘴,党纲要求我们为人民服务,可是这样的人民配吗?” “金溪,慎言!”何大龙警告的看了金溪一眼,强压怒火沉声道:“你也是老党员了,怎么还不明白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再有下次,我就关你禁闭了!” 金溪惊慌失措道:“龙哥,是我错了,你也知道我说话不过脑子,你别生我气。” 何大龙恨铁不成钢的点了点他,“你啊,要是再不管住这张破嘴迟早跌个大跟头!” 金溪点头哈腰陪着笑脸,“我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真不敢了。” “行了,不和你耍嘴皮子了,我这材料还没写完。” “那行,龙哥我先走了,有什么事你叫我。” 金溪合上了办公室的门,所以他没有看到刚刚还坚定斥骂了他的何大龙表情变得多么迷茫。 金溪说的话直白,何大龙心中其实偶尔也会浮现类似的隐秘想法。 他也会怀疑“为人民服务”这五个字。 感情都是双向的。 如果人民拥护他们,他当然也会心甘情愿的为人民服务。 可是他们都努力了这么久,就算是块冰都融化了,结果呢?潭柘寺乡的人民还是对党充满敌视且不信任的情绪,稍不注意就会滋生抹黑党的谣言,黎老师的遭遇不过是当地无数基层干部的缩影。导致他们平时做事总是束手束脚的,轻不得重不得。 这样的局面,这样的人民,他要怎么坚定信念,保持热血呢? …… 乐景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展开行动,就先被闻讯而来的李温江向小园堵上了门。 向小园开门见山:“谣言的事我都听说了!”她责怪的看了乐景一眼,“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怎么都不和我们说一声?” -- 第523页 乐景暗暗瞪了李之麒一眼,迎上两人关切的目光,委婉道:“让你们担心了,我是想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自己能解决。” “你能解决?你怎么解决!”向小园是个急性子,连珠炮似的飞快说道:“这件事如果只是几个村民造谣,我根本不会放在心上,我相信以你的能力肯定能轻松解决,但是这件事没那么普通,背后的水很深!你应该也有感觉吧?” 乐景就把自己的猜测和盘托出,“我也猜到这是有人在故意搞我,我之前怀疑是楚雄,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是除了他,我也想不出我还有其他仇人。” 李温江点点头,又爆出来一个猛料,“你并不是唯一被恶意造谣的人,单我们外国语学校支教的师生18人中,就有7个人被恶意编排散布了谣言,他们都产生了不同程度的畏难情绪,这件事影响太坏,所以被学校给压下来了,学校也在做他们的思想工作。” 乐景愣住了。 接下来向小园和李温江说的话他都没听进去,他突然想通了一些事。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 是他一叶障目了。 传谣的人从始至终的目标就不是他! 他只不过是棋盘上可有可无的小角色罢了! 幕后人是想通过散布谣言,离间干部和当地百姓的感情,激化矛盾,阻止国家推进扫盲教育,从而阻止共和国的腾飞! 所以虽然何主任他们做了这么多努力,潭柘寺乡风气还是这么坏。 所以那天吕铁牛堵在校门口一言不合就公然发表对党的怨愤。 这都是幕后人的刻意推波助澜造成的。 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幕后人……只能是党的敌人。 对方很有可能是果党埋下来的特务和间谍。也不排除是境外西方fan华势力。 对方已经亮剑许久,他们还没有察觉! 他在共和国的心脏部位潜伏,随时会发动致命的雷霆暴击。 第222章 回国之无问西东(37) 潭柘寺乡第一冬学。 伴随着上课铃声,陶根生无精打采慢吞吞的走进了扫盲教室。 “陶根生!你又掐着点进来!”讲台上的女老师严厉盯着他,恨铁不成钢道:“你就不能提前来一会儿?” 陶根生面无表情:“不能。” 女老师一噎,眼睛都瞪大了,一手叉腰,气呼呼道:“你知道你现在成绩多差吗?让你学识字是为你好!你怎么到现在都还拎不清?” 陶根生深深叹了口气。 他如何不明白识字的重要性。 解放前,他家有一年收成不好,眼瞅着一家人就熬不过去了,没法子,他爹向刘老财借了三百斤粮食,还在字据上摁了手印。 他爹不识字,所以就这样被人骗了! 第二年秋收后,刘老财来催债,他家按照约定连本带息还了四百斤粮食,刘老财却不要!说字据上白纸黑字的写了,他们家借了一千斤粮食,连本带息早还一千五百斤粮食!他们家哪里有这么多粮食?!刘老财就把他们家的地给抢走还债了。 爹气病了,哥哥找刘老财理论也被打断了腿,好好的一个家就这样散了。 如果当时爹爹识字,就不会糊里糊涂的被人算计丢了地。 解放后,多亏党做主,重新把地还给了他们,他们家的日子才算越来越好过。因为这件事,陶根生深刻明白了认字的重要性,当睁眼瞎只会被人欺负!所以当时冬学成立时,他第一时间报名学习。 然而—— “我太笨了。”他心灰意冷的低着头,不看台上的老师,声音无奈中带着一丝认命,“我学不会汉字。我不适合学习。” 他曾经想的特别好。之前他是没机会认字,现在国家免费教他识字,他一定会好好学习,再也不做睁眼瞎,将来说不定也能初小毕业,当个村支书啥的,他就是他们陶家第一个文化人了。 可是真正学起来他才发现,他真的很笨。老师教一个字,他记了好久都记不住,老师让他背顺口溜,他只记得两句话…… 怪不得老人们都说读书人都是天上文曲星下凡,他没有那金刚钻,就别揽那瓷器活了。他们家祖祖辈辈都是地理刨食的田家汉,根本就没有读书那脑子,他待在这里纯属浪费时间,有那时间还不如多睡一会儿。 陶根生的这句话也是在座许多学生的心里话。此时他们就三三两两的开口抱怨道:“不是我们不努力,是汉字太难了。” “我根本学不会。” “一学就忘,我就是猪脑子!” “老师,俺们就是种地的,又不考秀才,不用学这么多字。” 女老师耐心听了一会儿学生的抱怨,脸上的怒火却一点点平息了,她甚至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 “好了,安静一下,觉得汉字太复杂了,想要学习简单汉字的同学举手。” 全班人都举起了手。 女老师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故意慢吞吞的说:“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从今天开始,我们将会学习简体字。” 陶根生迷茫的看向笑嘻嘻的老师,如鹦鹉学舌一样僵硬的复述:“简体字?” 其他同学额表情也和陶根生一样迷茫。简体字是什么汉字?他们之前从没听说过啊。 “对,简体字,意思就是笔画更少更简单的汉字。”女老师话音刚落,毫无意外发现在场许多同学的眼睛顿时一片铮亮,她信心十足的反问道:“这样的汉字你们会想学吗?” -- 第524页 “想!”“当然了!”“真的假的?老师你不会骗我们吧!” 陶根生却有些半信半疑。真有那么简单的字?如果真有那么简单的字,她怎么一早没有教他们?而且他脑子这么笨,简单的字肯定也学不会。 “你们要是不信的话,我给你们写几个字你们就明白了。”女老师转身在黑板上依次写下“誰,雜,愛,從,眾”这五个字。 “你们谁知道这几个字的读音和意思吗?” 陶根生皱着眉头,努力从脑海里扒拉出一丝隐隐约约的记忆,迟疑开口道:“第一个,是不是shui?你是誰的誰?” 班里的其他人叽叽喳喳踊跃发表各自的答案,却只有零星几个人回答正确,而把这五个人全都准确念出来的学生一个都没有。 女老师先耐心的告诉了他们每个字的读音和涵意,然后开心的说:“国家知道现在的汉字太难写了,不方便学习,所以就让专家们特意把现在的汉字减少了一些笔画,我现在我给大家写一下这几个字简化后的汉字。” 女老师转身又在黑板墙依次写上:“谁,杂,爱,从,众”五个字。 然后她转身笑眯眯的看着他们,“你们看,现在的字是不是就很简单了。” 陶根生睁大眼睛呆呆注视着黑板上五个字,“这……这好简单……” 他不过扫了一眼,几乎就立刻记住了从,众这两个字。两个人并在一起是跟“从”,三个人是“众”,代表人很多的意思。 之前复杂版本的这两个字他死活记不住,可是简单版本的汉字他不过扫一眼就记住了! 原来学习汉字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啊! 如果以后学的都是这么简单的汉字,他肯定能学会! “草,这字好简单啊!我一看就会了!” “我已经记住了两个字!” “我记住了三个!” “老师,以后我们学的字都这么简单吗?” “是啊。这就是你们以后学习的简单版本的汉字,也就是简体字。”女老师笑眯眯道:“我们学校很幸运,在黎老师和藤校长的努力下,是北京第一个推行简体字的试点学校,如果反响不错的话,将来国家会在全国推行简体字。” 老师说的这些陶根生都似懂非懂,但是有一点他听懂了,那就是以后他们学习汉字是就算像他这样笨的人都能学会的简单的字! 趁着现在气氛热烈,女老师趁热打铁道:“还有一件事。乡里打算举办第一届识字比赛,全乡人都能参加,大家可以写简体字,也可以写繁体字!二三名可以分几十斤猪肉,第一名的奖品是一整头猪!而且,就算不能获得前三名也没事,只要报名通过就初选,也会有奖品!可以喝肉汤!” 她鼓励的看着因为猪肉这两个字而惊呼的同学们,热情勉励道:“你们好好学习简体字,争取也能吃猪肉!” 几乎在听到猪肉这两个字的同时,陶根生的嘴里就分泌出大量的唾液,他上回吃猪肉还是去年过年时!还是邻居家杀了猪,他蹭了碗肉汤,肉汤里有零星的猪杂碎,又鲜又甜又香又滑,吃进肚子里暖融融的,直到现在他都忘不了。 现在,只要参加识字比赛就能喝肉汤?还有这么好的事?他不会是做梦吧!!! 就算是为了喝肉汤,他也要好好学习汉字! 入学到现在,教室里第一次掀起山呼海啸的欢呼声,以往提起汉字和学习都头疼的乡民们热切的讨论着新汉字,在学习简体字上面爆发力无与伦比的热情。 女老师欣慰的看着这一幕,对只有一面之缘的黎老师心生钦佩之情。 听说黎老师也参与了汉字的简化工作。 当初他向学校的老师介绍简体字时,她还有些不情愿,因为在写惯了繁体字的她眼里,这些简体字都缺胳膊少腿,怎么看怎么别扭。 现在她却不这么觉得了。 也许在很多有学问的人眼里,简体字不伦不类,是残缺的汉字,但是只要它便于人书写、激发更多人的学习热情、让更多人喜欢上汉字,那么谁能说它没用呢? …… 藤染秋最近是焦头烂额,嘴角起了一个火疖子,一碰就疼,体重也是爆降,以前的衣服挂在她身上空荡荡的。 闺女看到她这幅模样心疼坏了,“妈,你要保重身体啊。” 藤染秋苦笑着摆摆手,“等我忙完这一阵吧,这段时间实在是太忙了。” 自从那个莫名其妙的谣言开始流传后,就给藤染秋的工作造成了巨大的阻碍。 首先,是吕家人三天两头来校门口闹事,要求她交出吕小花。 藤染秋哪里还敢把女儿交给他们,这是在逼她去死啊!把吕小花藏在她家也不安全,迟早会被发现。 所以她只能托关系让自己在妇联的朋友代为照顾吕小花。她千叮咛万嘱咐,交代朋友一定要瞒住小花,看住她,千万不能让她去学校。可是没想到最后还是出了事。 虽然最后人救上来了,可是精神状态很糟糕。她……失去了求生意志。 也就是在这时,黎老师找上了她,提议将他们冬学设为全国第一个推行简体字的试点。简体字的好处藤染秋自然明白,所以她几乎立刻就同意了黎老师的想法。 这些天,全校各班老师都对简体字的推广工作给予了正面反馈,果然百姓更愿意学习简单的汉字。只不过短短几天,成人扫盲班的同学掌握的汉字就已经是过去一个月的几倍了!如果简体字能在全乡推广的话,那么全乡的识字率说不定能翻倍! -- 第525页 …… 金溪正蹲在路边和几个下属唠嗑。 下属A:“这次乡里开识字比赛,咱们扫盲办可算是大大露了一回脸啊!” 下属B:“金主任劳苦功高啊,这识字比赛的里里外外都是仰仗您的指导,乡长肯定看在眼里。” 下属C:“是金子早晚都会发光,这次识字比赛就是一块试金石,哥几个就在这里遥祝金主任一鸣惊人,青云直上了。” 金溪被他们拍马屁拍的通身舒泰,暗爽不已。 “金主任!你在这里啊!何主任在找你呢!” 金溪连忙站起来,“何主任找我什么事?” “是市里来了专家,何主任让你帮忙接待。” 金溪高兴的这嘴巴险些咧到耳朵根去,在心里把何大龙谢了又谢! 这是多好的露脸机会啊!龙哥,谢谢你拉弟弟一把,你是我永远的好兄弟! 他乐颠颠跑到会议室,会议室现在坐满了人。何大龙陪坐末座,就连乡长,也只是陪坐在右手边的第二个位置。坐在主座的是一个白头发老头儿,这个应该就是市里派来的专家了。 能让乡长陪坐,这个老头儿到底多大的来历?! “金主任!你来了!”何大龙惊喜的站了起来,看着金溪的眼光诡异的热切,好像看到了救星,不等金溪疑惑,就见他伸手指向白发老头儿,“这位是中科院院士,北大名誉院长,语言研究所副所长吴松孺教授,他这次下乡是来指导我们的扫盲工作的。” 中科院院士?北大名誉院长?语言研究所副所长?!金溪被这一个个响亮的头衔砸的头晕目眩,看着老先生的目光充满了高山仰止的敬畏。 明明他在站着,老先生在坐着,他却觉得他在仰望他。 他激动的话都磕巴了一下,“吴、吴院士,欢迎您下乡来指导我们的工作!我是扫盲办的副主任金溪。” 吴教授扫了他一眼,“原来你就是金溪。” 金溪受宠若惊:“您认识我?” 吴松孺阴沉着脸,眼神不善道:“呵,怎么不认识?这段日子,我家孩子真是多谢你和何主任照顾了。” 金溪:??? 他连忙看向何大龙,希望他能给他点提示。而被他看着的何大龙露出一个欲哭无泪的笑容,“吴教授,我真不知道原来黎老师是您的学生,这段时间慢待了他,我们已经认识到了错误。” 金溪:??? 黎老师?他所知道的黎老师……好像就那一位? 吴教授不阴不阳道:“唉,不怪你们,都其他人别有用心阴谋陷害!我家孩子就是太老实了,遇到事了,都不知道给家里传个话,真让人没辙。” 乡长立刻会意,陪着笑脸接话道:“黎老师,能来我们乡里支教是全乡人民的福气。他牵头举办的识字比赛在全乡反响很不错,很多百姓踊跃参加,乡里向学氛围很浓,这都是黎老师切切实实的功劳。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快恢复黎老师的名声。” 金溪现在终于回过味儿了。好家伙,怪不得吴教授这么大的腕儿来他们这穷乡僻壤来了,原来是为黎望旌撑腰来了! 他怨念的看向陪坐末座满头大汗低头鹌鹑状的何大龙。 呸!去他妈的好兄弟!你这是拿我顶缸来了!算什么男人! 第223章 回国之无问西东(38) 乐景急匆匆跑进会客室时,吴老师正在乡长的陪同下起身打算离开,两个人正好撞了个正着。 于是金溪就惊讶的发现刚刚还不假辞色满脸寒霜的吴教授整个人融化成一汪春水,笑的像花一样灿烂,看着黎老师的目光温柔的让人毛骨悚然。 “老师,你怎么来了?”黎望旌露出一个惊疑不定的表情。 吴松孺咳嗽了一下,努力板着脸,有些不自然的回答:“我过来考察的。” 金溪:??? 刚被老爷子敲打过的范乡长:??? 在场所有人:??? 别闹,您这是考察的架势吗?刚刚是谁明目张胆为黎老师撑腰的? 金溪想,这么离谱的答案,黎望旌就算再傻白甜都不可能相信的。 黎望旌先是一怔,继而恍然大悟:“原来您是来考察冬学里简化字的推行进程的啊,我刚从冬学那里回来,同学们都对学习简体字很有积极性。” 金溪:…… 他忍不住用惊异的目光认真打量了一会儿黎望旌。 这人是真傻还是装傻? 说实话他对黎望旌之前只有匆匆几面之缘,从没有深入接触过,对他唯一的印象就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换而言之,是个软柿子,很好拿捏。 他没想到这个黎望旌的后台竟然这样强劲。有这么强劲的后台来他们这穷乡僻壤做什么?他要是有这么厉害的老师,肯定要留在市里步步为营步步高升。 “小黎啊,你这孩子,怎么早不告诉我你是吴院士的学生啊。”范乡长责怪看了一眼黎望旌一眼,就像一个长辈那样语重心长道:“如果不是吴院士提及,我还不知道你最近遇到的困难。现在既然知道了,我是绝不可能坐视不理的,这潭柘寺乡的风气啊,也早就该整顿了。” 在他眼里高不可攀的范乡长在一个小年轻面前如此平易近人,金溪心里难免有些酸溜溜的。 吴松孺又咳嗽了一声,眼中羞赧之意一闪而逝,他板着脸努力若无其事道:“不过就是随口一提。我这次下乡主要是来考察简化字的推行进展的,常言道百闻不如一见,你现在要是没事,带我去冬学实地走访一下吧。” -- 第526页 范乡长正是鼓足了劲想要在吴院士面前好好表现的时候,立刻打蛇随棍上,“正好乡里的主要领导都在,大家一起去冬学视察吧。” 乐景笑的一脸人畜无害,“同学们一定很高兴梦在各位领导面前展示学习成果。” …… “藤染秋你这个浪货,给我滚出来!” “你赔我家的彩礼钱!” “你逼良为娼,会受到报应的!” 藤染秋坐在办公室里处理工作,尽管已经关门关窗,校外嘹亮的喝骂声还是源源不断传入她的耳朵里,让她不住的心烦意乱。 她应该忍下去的。 因为他们惯会胡搅蛮缠,根本讲不通道理。她之前也不是没有和他们对峙过,每次都是惹来一身腥,被他们借题发挥泼脏水,她所有的解释不过是越描越黑。 她攥紧手里的笔,笔尖的力度足以划破纸背,字形尖锐,杀气腾腾。 “藤染秋,你别装死不出来,你害了我闺女,你会遭到报应的!” 藤染秋刷的一下站了起来,用了最后的自制力合上笔帽。 她本来脾气就不好,要不是顾忌风评,根本不会忍到现在。 可是那声“你害了我闺女”的指责彻底引爆了她本就摇摇欲坠的理智。 一直在伤害小花、一步步把她逼上绝路的不正是你们吗? 你们有什么脸在这里声讨她? 嘴上如此义愤填膺,不过是觉得自己没能通过卖女儿赚到钱亏了,想从她身上捞回本。现在外面都在传她把小花送给了市里的领导,领导给了她很多好处费,所以他们才凶神恶煞的过来想要过来讨一杯羹。 她在这一刻突然不想继续忍下去了。 去他妈的风评,老娘不在乎了! 这里是她的学校,她是教书育人的师者,他们不能在这里这么羞辱、污蔑她。 她挺胸抬头走出办公室大门,雄赳赳气昂昂宛如一个踏上战场的战士。 校门口此时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有几个学生看不下,和吕家人大声理论起来。 “不许你们这样说我们的校长!” “你们说的都是假的……藤校长是好人!” “这里是我们的学校,是学习的地方,你们再闹事我们就报警了!” 吕铁牛嗤之以鼻,“报警?能的你!你有种就报警,老子在警察局有熟人,看看警察是抓我还是抓你!” 都是些年轻面嫩的小孩子,哪里是吕家这些不讲理泼皮无赖的对手,很快就节节败退,被骂的哑口无言。 就在藤染秋即将加入战局为孩子们撑腰的前一秒,不远处传来几声响亮的汽鸣声。藤染秋惊讶的抬头看去,立刻认出来车的来历——两辆日本产的甲壳虫。 这是抗战时期虏获的日军战利品。 民国的时候,曾经也是有过国产汽车的,1942年由中国人独立制造出来的“中国福特”,在全国都引发了轰动,《大公报》也对此进行了连篇累牍的报道,藤染秋还记得当时的热血沸腾。 可惜因为战乱,国内刚萌芽的汽车制造工业毁于一旦,许多技术也在战火中损毁。如今建国才一年,国内目前只有汽车使用和修理业,最要紧的汽车工业还在加班加点的重建,国产汽车自然还未诞生,所以国内现在使用的汽车一部分是从建国前残存道现在的国产车,一部分来自缴获的日军装备,还有一部分来自于外国援助。 汽车是很稀缺的资源,不算军车,他们全乡的民车加起来一只手都能数的清。向他们驶来的这辆车在县里也是无人不知——是乡政府的公车,只有在接待贵宾时才会出动。 之前黎老师第一次来他们冬学考察时,就是乘坐的其中一辆车。后来他再来,就只能改坐驴车了。 乡政府总共只有两辆车,现在都开过来了。这么大的阵仗,藤染秋还是头一回见,一颗心立刻就提了上来。 “是乡长的车!” “乡长来了?!” “乡长来这里做什么?” 吕铁牛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可能性,顿时因为这个想法兴奋的声音都变尖了,“范乡长一定是知道了我家的冤情,来为我们做主来了!” 他话音未落,打头那辆车就停靠在了路边,车门打开,范乡长从副驾驶座跳了下来。 吕铁牛登时就哭开了,他扯着嗓子干嚎就是不见泪,“范乡长!你要为我们做主啊!” 他发挥了自己出色的口才,将他家的冤情进行了一定艺术再加工,把吕家塑造成了比窦娥还冤的存在。 “乡长,您别听他的,他在撒谎,我根本……” “好了,你不用再说了。”范志豪有些不客气的打断了她的话,在藤染秋忐忑不安的眼神里对吕铁牛笑的一脸和蔼可亲,“你的情况我们都知道了。这是刑警队的赵队长,你们既然有冤情,就一起去警局说个清楚,警察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吕铁牛大喜过望,在他想来,这是乡长发话为他们家撑腰呢!他得意的斜了惶惶不安的藤染秋一眼,哼,贱 人,现在知道慌了,晚了! 金溪在心里暗笑吕家的愚蠢。他到现在还以为范校长说为他们撑腰的。 他这回进了警局,恐怕很难出来了。 金溪不知道,吕家人不过是一个开始。 -- 第527页 三天后,他将被秘密扣押接受审问。他的档案将会进行最严格的政审。 以吕铁牛被逮捕为起始点,在全乡的领导干部中间将会进行一场严密的政审,会有一些人神秘失踪。他们中的有些人过段时间会重新出现,但是还有一部分人再也没出现过。 同时,乡党委宣传部、妇联、各村村支部也将都纷纷被动原起来轮轴运转,打好舆论宣传战。此时国内正在和美国在战争上打的难舍难分,绝不能后院起火! 国家机器开始运转了。 这是新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大规模调查的间谍案,将会为后世反间谍工作提供无数成功的借鉴经验,在若干年后还登上了情报专业的教科书。 而这,正是乐景和向小园商量出来的结果。 让我们把时间点转到一周前,乐景在发现这背后很可能是果党反动派的阴谋诡计时,就第一时间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向小园。 向小园又立刻把这个想法提交给了相关部门,相关部门对此表示很重视。 在对潭柘寺乡以往的舆情进行了针对性的排查后,以往被他们忽略的异状就这样浮出水面。 潭柘寺乡位于祖国的心脏内部,它的政治安全至关重要,一想到敌人不知道在这里潜伏了多久,就让不少领导出了一身冷汗。还好这回发现的早,要是再晚发现一会儿,不知道会给刚建立的新中国造成多么可怕的打击。 相关部门的领导直接对国安局的同志下达了命令: “这次排查要由内自外,先在当地领导班子的内部进行政审,确保我们的队伍的纯洁性,然后再将敌人埋下来的暗线一网打尽斩草除根!” 而对于黎望旌的机敏,国安局的领导也是赞不绝口,甚至专门找上了向小园,“这么好的苗子,有没有考虑过来搞情报宣传?” 向小园:…… “对不起,他的心中只有扫盲和扶贫。” “唉,真是太可惜了。”国安局的领导还有些不死心,“我还没和他私底下谈过,说不定谈过后他就改了主意呢?” 向小园看着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多月前的自己。她怀着某种微妙的幸灾乐祸感,向他仔细科普了一下黎望旌是如何坚贞不屈坚持自己的教育梦的。 领导咂咂嘴,沉默了一会儿,冷不丁的问出了一个灵魂问题:“他思想这么根正苗红爱国爱党,怎么不入党呢?” 向小园登时愣住了。 对啊!黎望旌怎么不入党呢?他这样的青年才俊,合该是他们党的人啊! 国安局领导无语道:“……你该不会忘记推荐他入党了吧?” 向小园:……好像还真是这样。 国安局领导爽快道: “既然这样,你和我两个人当他的入党推荐人呗。” “凭什么!”向小园有种自己好不容易养成的大白菜要被猪拱了的心痛感,“这是我和老李共享的好苗子!你不要第三者插足!” 国安局领导:??? 第224章 回国之无问西东(39) 国家机器既然已经开始运转,那么肃清革命队伍,揪出鼹鼠也是早晚的事,乐景放下一半的心,重新投入自己的本职工作中来。 他这段时间经过实地走访,大概了解了潭柘寺乡的基本情况,对自己未来的工作方向也有了想法。 潭柘寺乡目前遇到的扫盲困境不外乎是群众学习积极性不高。 群众为什么不想学习? 一来,是汉字复杂,学不会。而且学习本来就是很难短时间看到成效的,学习习惯也是需要培养的。 哪怕在九年义务教育已经普及的现代,也照样有人厌学,看不进书。 二来,是风气不好,读书改变命运这一观念未能深入人心,读书无用论喧嚣尘上。因为农民需要耕种土地,农忙时节每个劳动力都很珍贵,而读书就意味着要损失一个珍贵的劳动力,大多数农民自然很抗拒。 三来,也是当地政府的扫盲力度不够,也欠缺管用方法。毕竟新中国才成立一年,识字教育才刚刚开展,乡里也是摸着石头过河,有时候难免行事粗暴了些,不能很好的照顾好群众情绪。 良好的风气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培养好的,所以现阶段乐景能做的就是降低农民学习的难度。 如何降低学习难度? 简体字目前还在实验阶段,暂时还不能在全乡大规模推广,所以现在乐景能做的就是编写通俗易懂方便快捷的速成扫盲教材,提升学习效率。 只靠乐景一个人能力注定是无法完成这项工作的。 所以在周一的下午,他召集了有空的扫盲大学生和基层干部,开了一个研讨会,商量如何进行教材的编写工作。 会上,大家各抒己见,提出来不少好主意。 “课文不能太长,最好控制在两三百字以内。”妇联的女同志说:“字太多会让老百姓头疼。而且庄户人家事情又多又杂,他们分在学习上的时间很少,所以扫盲教材上的文章越短越好。” “内容不能写的太深奥,越直白越好,以歌曲和顺口溜最佳。”乡宣传部干事道:“我听说在石景山区的农村流行这样的识字扫盲顺口溜:‘走路画手皮,蹲下画树皮,睡倒画肚皮’,‘赶英又超美,文化要跟上,愿吃眼前苦,不作一世盲’,我觉得这样的顺口溜既具有教育意义,又通俗易懂,我们也可以编写类似的顺口溜。” -- 第528页 “我认为扫盲课本首先要保证趣味性。” 乐景补充道:“这段时间我在农村深入走访发现,农民精神娱乐生活很匮乏,在农活之余,缺少娱乐。现在是冬歇期,外面天寒地冻,大多数农民都会选择缩在屋里唠嗑,这种时候诙谐幽默的笑话是最受欢迎的,也会得到农民自发的广泛传播。所以我觉得我们可以学习一下《笑林广记》,也写一些短小精悍爽利幽默的小品段子,既丰富了人民群众的精神文化生活,又调动了人民群众学习的积极性。” 气氛越来越热烈了,大家集思广益,查缺补漏,逐步确定了扫盲教材的大致框架,剩下的还有一些细节问题,因为时间不早了,只能等到下回大家有空时再商量了。 参加会议的人三三两两离开了会议室,李之麒拿着会议记录,也打算跟着人潮离开。 乐景叫住了他:“李之麒,你留下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等到会议室只剩下乐景和李之麒后,他看向自被他叫住后就一直沉默低头坐在距离他最远的座位上的男孩子,在刚刚的会议中,他也是如现在这般沉默。 “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就别兜圈子了,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乐景望着他的目光充满探究意味,“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是打算离开还是留下?” 李之麒攥着会议记录的指尖泛白,他低着头,乐景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从他僵硬的肢体语言可以解读出来他此时内心的挣扎和苦闷。所以他没有催他开口,选择耐心的等待他的回答。 半响,低哑干涩的声音轻轻响起,“我爸妈……让我留下来。” “那你是怎么想的?”乐景问:“你想留下来吗?” “……我留下来,能做什么呢?”男孩子的声音轻飘飘的,好像一阵风就能吹走,“我……是个废物,这里的事情太复杂了,我处理不来。” “你?废物?”乐景被这句话逗笑了,“你知道国内现在超过80%的人不识字吗?现在全中国的大学生加起来顶天也就一二十万人,你能上大学就已经是万里挑一的精英了,你这样的人自称废物,那么那些初小毕业高小毕业的人算什么?废物max吗?” 李之麒却并没有被安慰到,他反而更羞愧了。 藤校长不过高小毕业,可是处理问题游刃有余,智勇双全,做出的成绩令人瞩目。 想他之前走访基层时,发现有些干部大字不识一个还有些看不起,还因此生出了要教化他们的不知天高地厚的想法。 可是这段时间的遭遇化作一个响亮的巴掌把他打的晕头转向。 在处理群众问题上,他还没有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基层干部有办法。 他引以为傲的学历在这里一文不值,老百姓并不会因为他是外国语学校的学生就乖乖听话。黎望旌这么优秀的人,照样也要被刁民们编造谣言攻击。藤校长这么厉害的人物,照样对刁民的胡搅蛮缠无可奈何。 还有吕小花……这个无辜的女孩子,只是因为她不想做父母的赚钱工具,就要忍受这么多的流言蜚语的攻击,被逼的一步步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念。 所以……他开始有些害怕和群众打交道了。 他低着头,出神的望着桌面上的一块墨点,茫然发问:“我空有学历,却没有办事的能力,不是废物是什么?” “办事的能力是锻炼出来的,没有人一开始就能游刃有余的处理各种各样的杂事。”乐景说:“你能考上外国语学校,本来就证明你的脑子并不笨,你现在只是缺少基层处事经验,但是我相信你只要拿出考学的劲头来进行归纳总结,要不了多久就能吃透游戏规则,能在基层如鱼得水。” “现在国家各行各业都缺少可用人才,你若真想脚踏实地做一些事,就不能永远呆在学校这个象牙塔里不出来,现在是时候走出舒适圈进入真实的世界了。” 乐景说了这么多话,自认已经言尽于此,就看李之麒能不能想明白了。 如果他能想明白,那么他就能挣脱思想桎梏游走在更大的世界,从此他的光辉和荣耀都将铭刻进共和国的光阴里。如果他想不明白,那也没什么当紧,世上不过是又多了一个不思进取浑浑噩噩的庸人。 …… 向小园登门拜访时,乐景正在绞尽脑汁写笑话。 向小园进屋看到他书桌上摊开的笔墨未干的稿子,有些不好意思:“我打扰到你的工作了吗?” “没有,我正好工作累了想换换脑子。”乐景拎起热水壶给她倒了一杯水端给她,笑道:“这里没有茶叶,只能给您倒杯白开水了。” “哈哈哈没事,我也不讲究这些,平时我在家也是只喝白开水的。” 向小园喝了几口水润润嗓子,才提起了正事。 “小黎,你这段日子的所作所为我也是看在眼里的,我知道你心里有大爱,也很拥护党和国家的方针政策。”向小园放下水杯,认真专注的注视着乐景,说出的话让他情不自禁怦然心动,“你有没有考虑入党呢?” 入党啊。乐景难得有些恍惚。 上辈子,他也是历经了一番波折才终于入党。 这辈子,他本来想等再做出一些成绩后再主动申请入党的,没想到向小园提前抛出了橄榄枝。 黎望旌的表情已经给了向小园答案。她欣慰的笑了笑,几乎有些迫不及待道:“你想入党的话,需要两个推荐人,我和你李老师可以当你的推荐人。你最近抽空写一下入党申请书吧。” -- 第529页 “谢谢你们对我的信任。”乐景含笑颔首,声音里难得带上一丝属于年轻人的雀跃:“我会尽快写完申请书的。” 向小园欣赏的注视着黎望旌。她很喜欢他,因为他知世故而不世故,依然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 毋庸多言,他前程远大。 向小园已经听到了一些风声,国家有意向在海外归国留学生中间树立标杆和典型。而黎望旌归国后进行的汉字简化和基础扫盲工作,两项都是举国动员的重点工程。他一个名牌大学生,不慕荣华,淡泊名利,主动报名去国家最需要他的地方去,如此脚踏实地的年轻人,才能彰显共产党人的风采,很适合被树立成标杆和典型。 他将来如果想从政,基层工作经验是大大的加分项。 第225章 回国之无问西东(40) 风雪吹了一夜,天亮后终于慢慢平息。潭柘寺乡第一冬学里的积雪已经被来来往往的师生踩成了黑色。朗朗的读书声自一间间教室里传出,飘荡在静谧的校园上空。 藤染秋站在办公室的窗前侧耳细听,嘴角情不自禁勾起,觉得这是世界上最优美的歌声。 而在两个星期前,学校里朗读声还是稀稀拉拉的。学校里之所以拥有如此脱胎换骨的变化,一切都要归功与简体字和识字比赛。 这些日子,藤染秋也一直在研究简体字。她必须得说,简体字的诞生直线降低了扫盲难度,比之繁体字的优越性是显而易见的。 简体字降低了学校里文盲半文盲学习汉字的难度,提高了学习效率,而识字比赛则充分调动了他们的学习积极性,在可以吃猪肉的诱惑下,就连许多一身恶习的懒人闲汉也难得老老实实开始学习识字。 在一个小小的学校成效就如此明显,如果简体字在全乡、全市、全国开始推广呢?哪怕只是将全国的识字率提升10个百分点,那也足足有五千多万人!这是一股多么可怕的力量啊!有了这中力量,中华民族一定可以重新站起来的! 她觉得,是时候去和黎老师商量在全乡增加简体字试点了。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藤校长,你在吗?” “我在,请进。” 门被推开了,走进来一个苗条的女人,她大概三十五岁上下,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五官有些平淡,是进入人群后根本找不出来的大众脸。 她叫曹云,是妇联宣传部的科长,藤染秋和她不熟,只有几面之缘。 两人先寒暄了一会儿,曹云终于提及了来意,“藤校长,最近学校里还好吧?” 藤染秋有些摸不准她的意思,试探性回答:“最近我们同学们的学习简体字的积极性很高,学习进度明显加快。” “哦?那么他们有没有情绪?” 发现藤染秋的迷茫,曹云启发性的问道:“比如,厌学啊,传播消极思想啊,对党和国家的政策不太满意啊,听信谣言惶恐不安啊……”曹云笑了笑,特别善解人意的说:“万事开头难嘛,出现情绪都是正常现象,我到这里来,就是想深入了解群众们的真实呼声,为老百姓解决问题的。所以藤校长你不必有顾虑,有一说一,出现了问题大家一起解决嘛。” 藤染秋直觉行意识到了某中危险的气息,她深吸一口气,胳膊上生出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心脏兴奋的嘭嘭直跳。 会是她想的那样吗? 国家真的开始整顿、肃清各中喧嚣尘上的流言蜚语了吗? 她不敢犹豫,连忙把最近学校遇到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其中吕家和吕小花的事是要被她重点讲述的。 说起来,吕家人这几天一直没来闹事,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之前他们被乡长交给了公安局的赵队长反应“冤情”,然后就没有了下文。警局里也没有同志找她了解情况,搞的她这几天一直有些心神不定。 曹云含笑点了点头,在藤染秋紧张期待的眼神里,她轻飘飘的说:“行,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学校有你在,我还是放心的。乡里打算开办一场“不信谣不传谣”的宣传活动,到时候会有公安局的同志进校进行法制科普,阐明谣言的危害性,到时候还请藤校长能够配合我们的工作。” 藤染秋苦谣言久矣,对这个安排自然求之不得。 藤染秋不知道的是,她并不是唯一一个被上门问话的基层干部。 在她和曹云谈话的这段时间,国安局的同志联合当地乡政府、党委、团委、妇联等各部门干部,一同敲开了千家万户的房门,等待他们的绝不仅仅只是温声细语的谈话,还有严厉的质问和冰冷的手铐。 …… 潭柘寺乡的政府大院如今陷入冰冷的肃杀。这几天,不断有穿着制服的国安局人员敲开了各处办事机构的办公室的门,从中“请”走一些领导干部。 何大龙脸色惨白的坐在办公室里,大汗淋漓,整个人都有些虚脱。 国安局的工作人员公事公办,“感谢您的配合,有关您这段时间的动向,还请写个详细的汇报材料。” 何大龙如蒙大赦,用力点头,“好,我这就写。” 直到国安局的同志走了后,他才有些虚脱的瘫倒在了座位上,一阵阵后怕。 就差一点,他就要像金溪似的进去了。 这一个星期以来的每一天他都度日如年。 -- 第530页 他不知道金溪到底犯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他究竟还能不能出来。 他虽然自认行的端做的正,没做过什么背叛党和国家的事情,但是此时还是忍不住疑神疑鬼想东想西,回忆自己过去的一言一行,似乎也有满头小辫子可以抓。 当金溪抱怨党的方针政策时,他是不是也情不自禁露出了赞同的神色?他是不是也出言附和了?他对党的信念动摇了这件事是不是被看穿了? 他越想越心虚气短,越想越害怕。 所以刚刚国安局的同志来找他问话时,他颠三倒四词不达意说了不少有的没的。 还好,党知道他是清白的。国安局的同志没有把他抓进去审问,只是让他写一份汇报材料。这意味着他已经初步安全了。如果不是因为他和金溪的关系较紧密,他连这份汇报材料都不需要写。 何大龙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热汗,身体面条似的瘫软在椅子上,长出了一口气。 直到现在他都说不清,潭柘寺乡领导班子内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国家如此雷厉风行大张旗鼓,那么这件事肯定很严重。 何大龙其实心里也隐隐约约有一点自己的猜测。 ……八成是他们中出现了鼹鼠。 他现在只希望这场清洗能快点结束。 …… 吴松孺很快就知道了乐景想要入党的事。 对于这个决定,他是喜忧参半,表情很是纠结。 喜的是小黎算是得偿所愿,党员身份也是他以后晋升的资本。忧的也恰恰是这个党员身份。 他自己是加入了九三学社,是党内元老人物,九三学社是共和国八个参政的皿煮党派之一,成员以科学技术界高、中级知识分子为主。与其说是一个党派,不如说是一个皿煮联盟,气氛一向很自由散漫,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也没有那么多闲杂琐事,他们能有更多时间钻研学术。 他私心里其实不希望自己的徒弟入党的,因为他觉得他们搞学术的不应该掺和政治,这会浪费他们的时间精力。他对黎望旌是很看好的,他很期待他能在学术上取得成果。 并且,党章里的条条框框无疑给小黎赋予了更高的道德要求,他会过的比普通人更辛苦。旁的不说,遇事党员先上、逃命时党员殿后这一点,就让吴松孺对此忧心忡忡。他自己是个俗人,而且人总是偏心的。 但是他也明白,他的小徒弟年纪虽然不大,但是信仰却很坚定。比起搞学术,他更愿意脚踏实地做一些实实在在的事。就比如他这次下乡支教,每天都在和鸡毛蒜皮打交道,宋奇就直言不讳道,他这就是在浪费时间。 黎望旌真的是在浪费时间吗? 吴松孺不那么认为。 只是他还是有些遗憾。他多想让黎望旌继承自己的衣钵。可惜他已经决定好了自己的人生之路。 吴松孺很想做个独断专行的暴君,强行安排小黎的人生。但是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他已经明白了小黎的性格是外圆内方,外表看起来一团和气,似乎很好说话的样子,如果旁人要是因此看轻他想要踩一脚,那么就等着被硬骨刺穿脚底板吧。 所以吴松孺犹豫了半天,最后决定还是祝福小黎吧。 黎望旌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他的未来需要他自己去闯,最后哪怕跌个大跟头,那也是他自己的选择,怨不得旁人。 “老吴,你在家吗?” “老许?”吴松孺被打断了思绪,推开门,纳闷的看着红光满面的许临擎,“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好事!”许临擎不见外的大摇大摆推开他走进来,笑嘻嘻道:“你徒弟之前匿名上交的拼音方案在几十个拼音方案里脱颖而出,国家现在正召集专家准备去深入研究呢。等研究好了,就可以在全国进行推广,有了拼音,你徒弟扫盲也是事半功倍。” 吴松孺:……你确定这是好事不是来扎我心的? 第226章 回国之无问西东(41) 在忙碌中, 1950年过去了,乐景度过了他穿越以来的第一个春节。 春节他没有回原主的家,是在吴老师家度过的。 师娘知道他和家里关系闹的很僵,出于好心劝他,“好歹是大过年的,还是回去看看吧,再怎么说他们也生养了你二十几年。” 乐景并不是白眼狼。之前的两辈子,他都是真心实意把原主的亲人当做了自己的亲人。只有这次,他穿越过来没多久就和原主的家里划清了界限。 原主能养成如此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的性格,和家里教育脱离不了关系。 原主爹娘对原主的“爱”是有条件的,他们供养原主吃穿,花钱培养他学习,本质是为了获得更多利益。原主只不过是满足他们虚荣心和膨胀物欲的工具。现在,原主终于学成回国,该是回报他们的时候了,他们迫切渴望原主功成名就回馈全家。所以当乐景说自己想要下乡扫盲时,他们那么生气。 诚然,从本心出发,他不想和这种人打交道,但是他们也的确养育了原主,乐景没资格代表原主和他们划清界限。 吴松孺无所谓的摆摆手,“小黎是怎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既然他选择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原因,清官难断家务事,让他自己处理吧。” 乐景低低笑了一下,心里感怀与吴老师对他的信任。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后,是吴老师和刘师娘给予了他如父如母的关怀和信任,虽然他们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在乐景的心目中他们早就是他的亲人了。 -- 第531页 他笑眯眯道:“师娘,你别担心,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行,我相信你心里有数,你自己看着办吧。”刘莲有些心疼的摸了摸他身上穿的半旧棉袄,絮叨道:“过年了,你也不给自己买身新衣服。” 乐景无所谓道:“衣服够穿就行了。” “你这孩子,真是白瞎了这张脸,怎么这么不讲究。”刘莲嗔怪的看了他一眼,拉开抽屉,变戏法的从里面取出一套叠的整整齐齐的新衣服,“穿上试试,看合不合身。” 乐景受宠若惊的接过衣服,“谢谢师娘,让师娘破费了。” 他配合的转身去吴老师的卧室,当场就换上了新衣服。 青年穿着新衣服出来时,刘莲情不自禁眼前一亮。 玄色长袄穿在他身上却不显臃肿,反而衬托出他沉稳的气质。也衬的他皮肤更白了。 她喜爱的上前帮他整了整衣领,絮絮叨叨着:“你看你这样不是精神多了。你说你每个月工资也不低,怎么过的这么简朴。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该花就要花。” 乐景现在在四所大学兼任讲师,因为是刚入职的新人,评级不高,但是加起来每个月工资也有一百来块了,学校管吃管住,这在这个年代已经是很高的工资了。吴老师贵为院士,每个月基本工资也就五六百块。当然,老头儿挣外快的渠道很多,靠润笔费和版权费就能吃一辈子,也不靠工资过活。 乐景过的简朴,一来是习惯使然,他个人没有什么物欲,也不热衷打扮。二来…… “他手里可没钱。”吴松孺美滋滋的呷了一口温酒,随口道:“他工资差不多都捐出去了。” 刘莲惊讶:“捐出去了?”她的声音不知不觉提高了,“捐给谁了?” “还能捐给谁?当然是捐给前线战士了。”吴松孺的笑容里难掩自豪:“之前政协不是发文号召社会各界为志愿军捐慰问金吗?他把之前的工资都捐了。现在他每个月领了工资,钱还没捂热呢,扭头就把钱捐了出去。” 丈夫这一说,刘莲就想起来了。这么大的事,她和丈夫当然也有捐钱,只是都没有像黎望旌这样捐的彻底。 “捐钱也要量力而行啊。”刘莲不赞同道:“你把钱都捐出去了,自己要怎么生活?” 乐景解释道:“学校管吃管住,我去支教也是吃政府食堂,平时花钱的地方也不多,根本不需要留太多钱啊。” 刘莲想了想,觉得也对。而且有她和老吴在,总能时不时补贴他一二。 然后她就重新忙着张罗年夜饭了,乐景就在厨房给她下手。只有吴老师笨手笨脚,帮忙不成反添乱,被他俩联合从厨房轰出去了。 刘莲一边和面,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和乐景说话。 “小黎,你之前张罗的识字比赛筹备的怎么样了?” 乐景在一旁帮着择菜,“等过完年,大年初八就要在全乡正式举办了,截止到现在报名人数足足有三万人呢。” 刘莲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这么多人啊!你们的奖品够不够分啊?” “肯定够分,因为初选至少也要筛掉一大半人,通过初选的标准要认识六百个字及以上。” 刘莲期待道:“行,这件事你好好干,初八那天我也过去观赛。” 乐景笑道:“好,我给你留个最佳观赛席。” 吃过年夜饭,乐景回到自己家,坐在书桌前开始写信。 他要给报社投稿。 在他的那个世界,随着美国在朝鲜战争上接连失利,为了尽快结束战争,继承了日军731研究资料的美军率先发动了细菌战,在东北空投各种各样的毒虫。我军因为缺少应对经验,被打了个猝不及防,在初期损失惨重,后知后觉在全国掀起一场轰轰烈烈的爱国卫生运动。 乐景既然知道这些,总要给共和国提个醒,提醒他们当心美军发动的细菌战,最好提早开始在全国普及喝开水的习惯。 这封信如果投给官媒,不一定能刊登,因为官媒发稿很谨慎,不会贸然刊发没有经过证实的内容,所以他决定把稿子发给中等规模的北京当地报纸,这样刊登的几率还大一点。 现在是春节期间,报社也在休假。他现在写好,等初七他们上班了再寄过去,算上快递员投递的时间,初八差不多他们就能收到信了。 …… 年味还未散去,潭柘寺乡的百姓刚从节日的热闹气氛里走出来,又迎来了一个盛事——潭柘寺乡第一届识字比赛。 全乡人民对此早已翘首以待。 陶根生期待的一夜都都没睡好,天快亮才有了隐隐约约的睡意,他短暂的眯了一会儿,然后做了一个美梦。他梦见他赢了比赛,分了好多头猪,一天三顿都可以吃红烧肉!红烧肉真好吃啊,又香又甜又滑,导致他醒来后又饿又沮丧又期待。 他现在已经认识了八百个字!前三名肯定是没指望了,但是只要通过初选,就可以喝肉汤了! 娘一把推开了他的门,大声道:“根生,根生,快起来了,你今天还要参加比赛啊!” “我已经醒了!” 他穿衣服的时候,他娘在一旁期待的问道:“根生,怎么样,你觉得你能赢吗?” 陶根生苦笑道:“怎么可能赢啊!我能通过海选喝上肉汤就谢天谢地了。” -- 第532页 “娘要求不高,不奢望前三名,只要前三百名就行了!我听人说,比赛现在放宽了标准,前300名都可以分猪肉,只不过排名越往后分的越少,第300名可以分一斤猪肉呢!” 陶根生咽了咽口水,肚子咕噜咕噜开始叫了起来,他不是很有把握的说:“我……我努力试试吧。” 陶根生出发的不算晚,可是等到他到了比赛场地时,这里已经人山人海,他挤都挤不进去。 似乎全乡的人都过来了!都和庙会赶集的时候差不多了! 这么多人彻底打消了陶根生之前不现实的期待。前三百名肯定是无望了。他能通过海选喝上一碗肉汤就烧高香了。 …… 《京华日报》是北京一家中等规模的报纸,平时刊登的新闻以时政和社会民生为主,是地方性的报纸。 冯建华是这家报纸的一个新编辑,每天负责的是拆读读者来信,从中发现并采集珍贵的新闻线索。当然,时不时也会有人向他们报社投稿。 今天是结束了春节休假上班的第一天,他懒洋洋的开始拆信。说实话拆信这个活有些无聊,因为很多读者来信内容太荒谬可笑了。他经常拆到群众举报特务的信,他要是相信了,那他就是天下第一号大白痴。因为他们提供的所谓的特务证据都根本经不起推敲。 就比如他刚刚拆到的那封信,写信人举报他的邻居是特务,因为他经常晚上鬼鬼祟祟出门,天亮才回来。 ——屁的特务,八成是去偷情。 他打了个哈欠,随手又拿了一封信,拆开扫了几眼,眼珠子顿时瞪大了,瞌睡也不翼而飞,我勒个乖乖啊,这个信真的敢写。 信上说要谨防美军效仿日军,对中国发动细菌战。他特别强调了美军继承了日本731的遗产,完全有实力也有动机向中国发动细菌战。所以他希望国家能够提高警惕,提早做好准备。 在信的最后,写信人提议要在全国发动爱国卫生运动,打扫卫生除四害,养成国民喝开水的习惯,这样才能够保证国民健康安全。 他拿起信封看了眼,发现寄信人地址竟然是中科院家属院!原来写信的还是个大佬嚒! 既然是大佬写的…… 虽然这个猜测听起来很危言耸听,但是美帝主义亡我之心不死,在朝鲜战争的残酷暴行也证明了他和日寇法西斯是一丘之貉,所以万一呢?提高警惕总是没错的。 最重要的是,这个稿子一看就很抓人眼球啊! 他就拿起这封信,敲响了主编的办公室门。 第227章 回国之无问西东(42) 今天对于潭柘寺乡来说注定是要被记入当地乡志的一天。 《京城民生报》对此进行了较为详细的报道:“大年初八的一大早,扫盲办公室的办公楼前就人山人海,挤满了报名参加识字比赛的百姓,如此盛状十年难得一遇……” 而这不过是刚刚开始。这场写字比赛接下来的奇诡发展超乎此时所有人的想象。 …… 冯建华心跳的有些快。他下意识放轻了呼吸,小心翼翼抬眼打量着坐在办公桌后面的青年女性,自从她开始翻阅他带过来的信后就一直在沉默,手里的笔转的飞快。 她是柏岁寒,是《京华日报》的主编。 现在,她的眉头皱起来了,冯建华的心也提了起来,虽然他对这封信的价值有信心,他觉得以主编的专业素养肯定能看穿这封信的价值…… “小冯啊。”柏岁寒放下手里的笔,声音平静,冯建华却突然嗅到了一丝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他一个激灵,马上陪着十二万份小心,声音有些发颤,“主编,我在。” 柏岁寒撩起眼皮,眸中翻滚着黑压压的阴云,声音比窗外呼啸的北风还冰冷刺骨,“你是不是不想干了?不想干走人。” 冯建华一个哆嗦,差点当场给主编跪下。 “我我我没有不想干,在咱们报社工作一直是我的梦想,求主编您不要赶我走QAQ” “既然你不想辞职,工作时就给我用点脑子好不好!”柏岁寒拿着信狠狠往桌子上一摔,严厉的目光化作一个又一个无形的巴掌把冯建华扇的头晕目眩,“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细菌战,通篇都是作者的想当然,证据呢?有什么证据?你知道这样未经证实的新闻一经刊登会在全国引发多么大的骚乱吗?现在正是前线战事吃紧的时候,你想扰乱军心吗?!抗美援朝要是输了你就是头一号卖国贼!” 冯建华被这一个又一个的大帽子压的喘不过来气,只觉得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罪人应该被送上公审大会枪毙。 他低着头,这回真的哭了出来。 他一边抹眼泪一边呜咽道:“对不起,主编,对不起,我没想那么多,我错了,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柏岁寒有些嫌弃的看着他这哭的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狼狈模样,“你都多大的人了,还像小孩子一样哭哭啼啼,丢人不丢人?” 冯建华哭的直打嗝,手忙脚乱的用衣袖擦去脸上的泪,眼睛红的像兔子,哑着嗓子哀求道:“我不哭了,主编,我真知道错了,求你别赶我走好不好?” “行了,这回就饶你一次,你记住,没有下次了。”柏岁寒转了转手里的笔,压低的嗓音里是不容忽视的威胁意味,“你也要学会管住自己的嘴巴,我要是从外面听到一丁点有关这封信的内容,你就等着卷铺盖走人吧。” -- 第533页 冯建华这回被吓得不轻,小鸡叨米似的拼命点头,“我我我保证谁也不说!” “还有……”柏岁寒继续不紧不慢的说:“以后再收到这个人的信,你不要声张,直接转交给我。” 冯建华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是他已经被主编刚才的话吓破了胆子,此时只会点头答应。 他红着眼睛,眼巴巴的看着柏岁寒,吞吞吐吐道:“那……主编……我是不是……?” 柏岁寒差点被他这幅怯生生的小媳妇样逗笑,她努力板着脸,淡淡说道:“你可以走了。” 办公室的门再次合上。柏岁寒嘴角出现的隐晦笑意在看到摆放在桌子上的信纸时消失不见了。她表情凝重,小心翼翼的拿起信纸又仔细看了一遍。 信上说的这些初听耸人听闻,但是仔细想想,却又觉得是并不是全无可能,这是一条全新的思路!他们早做准备总是没错的。 但是柏岁寒又多想了一层。 如果我军早就做好了准备呢? 她怕自己贸然刊登这个预测,打乱了我军的计划。说不定我军就想将计就计呢?所以她刚刚做戏吓住了冯建华,让他不要在外面瞎逼逼。 这封信对于他们报社来说目前就是烫手山芋,所以柏岁寒思考许久,最后觉得还是应该祸水东引……不是,是发挥优秀党员的觉悟把这封信主动上交给人民日报,让官媒大佬来处理这件事。 安全起见,她从抽屉里拿出来五六个信封,把这封信俄罗斯套娃一样套了好几层才稍微放心,最后,她把这封臃肿的信小心翼翼的塞进公文包里。 她信不过邮递员,打算自己亲自跑人民日报一趟。 柏岁寒骑着自行车去人民日报的这一路都提心吊胆,想象力在这一刻得到了突飞猛进的进步——她真的很害怕人群里突然蹿出来一个特务抢走公文包! 她忐忑不安了一路,直到看到人民日报的招牌才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柏岁寒停了车,向门卫出示了自己的工作证得到放行,然后熟门熟路的摸到了传达室。 “同志,我是《京华日报》的主编柏岁寒,高社长在吗?” 接待员:“社长在开会。” 柏岁寒努力按耐住内心焦虑,平静问道:“什么时候能开完会?” “这……这估计要等到晚上了。您有预约吗?” “没有预约。” 接待员有些无语的看了眼柏岁寒。这人真是好厚的脸皮啊。她连预约都没有,一上来就找社长,他们社长日理万机,哪里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见的。 他委婉道:“高社长开完会还有别的工作,您有事的话可以现在预约,高社长下周三有空。” 柏岁寒焦急道:“下周三太晚了,我必须尽快见到高社长,我有重要的新闻线索要告诉他!” 接待员狐疑的打量了一会儿她的神色,有些半信半疑。想她好歹也是一个正经报社的主编,应该不至于撒谎吧。 “这样吧,等高社长开完会我帮他传达一下,但是他有没有时间见你我就不好说了。” “那就麻烦这位小同志了。” 高腾刚开完会,疲惫的眼睛都懒得睁开。他刚躺在办公室的小沙发上打算眯一会儿,刺耳的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睡意。 他有些不爽的走到办公桌前拿起话筒,“喂,我是高腾。” “高社长,京华日报的柏岁寒主编找您。” “有预约吗?” “没有预约,但是她说她有重要的新闻线索要告诉您。” 重要的新闻线索? 他们人民日报是全国数一数二的权威报纸,掌握国内外新闻的第一动向,一个小报纸的主编能告诉他什么重要的新闻线索? 高腾揉了揉太阳穴,有些疲惫的说:“……让她进来吧。” 柏岁寒和他还算有几面之缘,印象中她是一个严谨的人,应当不会无的放矢。 会是什么重要的新闻线索? 接待员放下电话:“柏主编,社长答应要见您,请您跟我来。” 走到这一步了,柏岁寒反而镇定了下来。她怀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激动,挺胸抬头大踏步跟着接待员七拐八拐,终于进了高腾的办公室。 高腾疲惫的招呼她坐下,让秘书给上茶,然后才笑呵呵说道:“柏主编,好久不见。听你说你有重要的新闻线索?” “是的!”柏岁寒连忙从公文包里掏出那封被她里三层外三层包起来的要命的信,如释负重的把它递给了高腾,“高社长,我们报社今天早上收到了这样一封信,寄信人来自社科院家属院,他在信中写的东西,我觉得很重要,一定要拿给您看看。” 哦? 高腾这回还真是开始好奇了。 看柏主编的表现,这封信好像还不是一般二般的重要。 他半开玩笑的想,总不会是什么举报特务的信吧? 高腾花了一些时间才终于拆开这封被过度包装的信,他首先看了看信封的地址,的确是中科院家属院没有错。 寄件人叫黎望旌。 中科院有名有姓的大佬他都记得,但是他不记得这个人。是假名?还是无足轻重的小角色? 他漫不经心的拆开信,映入眼帘的是工整娟秀的楷体字,字写的倒是不错。 十几秒后他的表情就严肃起来,脑神经突突直跳,他几乎有些迫切的一目十行飞快阅读这上面的文字: -- 第534页 “731部队”“细菌战”“空投毒虫”“疫病肆虐”“亡国灭种”“爱国卫生运动”……这些字眼让他胆战心惊,背后不知不觉出了一身冷汗。 多年的记者生涯让他在第一时间就明白了这封信的价值。有了日本作为参照物,他从来没有低估过美帝主义的凶残。这封信中所做出的预测给他们抵抗美帝主义的侵略提供了新思路!未雨绸缪总是没错的! 柏岁寒小心观察他阴晴不定的脸色,补充道:“这封信是我们报社一个小编辑发现的,我臭骂了一顿吓住了他,警告了他不许把信的内容外传,然后我就第一时间赶过来找您了。” “真是胡闹!”高腾用力把信狠狠摔在桌子上,站了起来,阴沉脸大声训斥道:“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也是多年的老新闻人了,怎么没有一点明辨真假的能力!” 这一幕……似乎似曾相识。 柏岁寒终于体会到了什么是风水轮流转。 ……高社长,你的演技不如我啊。 第228章 回国之无问西东(43) 潭柘寺乡识字比赛现在正处于海选阶段,过去的四五天,一共有三千人进入了初选,赶来报名参赛的选手还在源源不断的涌入。 董大壮过来报名的时候,扫盲办的报名处已经排起了长队。 他打眼往队伍里一扫,竟然发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背影。 他几个跨步冲上去掰住了少女的肩膀,一把拽下她头上的帽子,果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吕小花果然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吕小花脸色刷的一下白了,嘴唇哆嗦,全身情不自禁开始发抖。 在藤校长的鼓励下,她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气走出家门参加比赛。她想着,现场人这么多,她又戴上了帽子,不一定能被认出来。 是她太傻了。 果然她就不应该出门。 “你这个贱人,不仅害了柱子哥家,连自己的亲兄弟都不放过!如果不是因为你,你爹和铁牛怎么会被警察抓进监狱!你娘差点把眼睛哭瞎了,好好的一个家都被你给毁了!” 原本有序的队伍因为董大壮的这番话出现了微微骚动。排队本就无聊,难得出现了这么劲爆的热情,大家都是精神奕奕嗯,瞪大眼睛兴致勃勃的看戏。 “什……什么?”吕小花张大嘴,傻呆呆问道:“什么抓进监狱?” “都到这种时候了你还装什么装!你这个扫把星,我要是你爹娘一出生就应该掐死你!”董大壮火冒三丈,攥着少女肩膀的手指如铁钳,另一只手高高扬起,想要给这个不要脸的破鞋一巴掌。 “有话好好说。”乐景站在他身后牢牢握住他的胳膊,居高临下冷淡的看着他,“你也想像吕铁牛那样蹲监狱吗?” 董大壮眼神瑟缩了一下,盛气凌人的气势肉眼可见的萎靡了几分,“你、你谁啊!这里有你什么事啊,装什么排场!” “我是这次识字比赛的评委。”乐景强硬把他刚刚甩人巴掌的胳膊死劲往后掰,又用力一根根掰开他抓住吕小花肩膀的手指,在董大壮吃痛的大叫声里,他不紧不慢的说道:“我有责任制止不法暴行。” 董大壮气坏了。他横行霸道惯了,还是第一次被人强势镇压,立刻喋喋不休叫骂起来,“你这个小瘪三放开老子听到了没有?要不然老子带着十几号兄弟轮女干……你娘,再扬了你亲爹的骨灰……” 乐景冷哼一声,膝盖屈起狠狠给了他一下,拽着他的胳膊直接把他摁在了地上给吕小花行了一个跪拜大礼。 吕小花现在已经傻了。 她低头对上董大壮惊愕屈辱不敢置信的扭曲表情,头脑有些发晕,一股电流沿着她后背的肌肉纹理跃入大脑,脑浆似乎都在沸腾。她又开始发抖了。这一次,是因为兴奋。 乐景第一时间捕捉到了吕小花嘴角的笑容。 少女惨白的脸上不知不觉悄悄浮现了浅淡的红晕,水润的双眸又闪又亮,兴奋的好像下一刻就要尖叫出声。 乐景问:“他是不是经常欺负你。” 吕小花愣了好几秒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个陌生男人是在和她说话。 “对、对的。”她结结巴巴的说:“他,他好坏,老是骂我,在背后说我坏话。” 在最初的不可置信过去后,董大壮陷入了彻头彻尾的暴怒,他五官扭曲如恶鬼,声音凄厉好像自地府传来,“啊啊啊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们!你们都死定了,我一定要让你们全家都碎尸万段,五马分尸……” 乐景皱了皱眉,他现在觉得这个人太聒噪了。 “给他一巴掌。”他对暗爽不已的吕小花说,“他太吵了,让他安静一点。” 吕小花再次惊呆了。 他让她打董大壮一巴掌?让她打巴掌? “怎么,不敢?”乐景嗤笑一声,“如果不是我,他那巴掌早就落到你脸上了。他敢打你,你却没有胆子打回来吗?” “你这么软弱,董大壮以后更不会把你放在眼里,他只会变本加厉的欺负你。” 吕小花对上男人讥讽的眼神,心头突然冒出一股火焰。她就是不想被他看轻。这段日子她遭受的所有磨难都在她脑海里一一浮现,眼眶又酸又涨,胸头的火焰铺天盖地开始燃烧。 他们都在欺负她!他们都不想让她活下去!凭什么?难道就因为她软弱好欺负吗?! -- 第535页 打就打!她再也不要被人欺负了! 这个人说的没错,董大壮这个坏蛋欺负了她那么久,她要报复回来。 “臭女表子!你敢!我不会放过你的,老子要让你死无全尸……” “放心,有我在,他奈何不了你。”乐景老神在在道:“他那么为吕铁牛打抱不平,那就进去陪他吧,算是成全他们这份兄弟情深” 吕小花终于心神大定。既然如此,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她高高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挥下,清脆响亮巴掌声过后,兴奋的头皮发麻。她的手掌已经骂了,对上董大壮怨毒扭曲的脸庞,她没忍住笑出了声。她这辈子第一次这么开心。 董大壮已经彻底陷入了疯狂的暴怒中,他这辈子都受过这种侮辱。 “动手!你们还在等什么!给我动手!杀了他!” 人潮中,一个黑洞洞的木仓口对准了乐景。 …… 吴松孺还在不紧不慢的吃包子,刘莲已经吃完饭,放下筷子准备去上课。 “老吴,我去上课了,你吃完饭把碗刷一刷,还有,别忘记喂猫。” 吴松孺咽下包子,漫不经心的说:“知道了。” 刘莲走出厨房推出自行车,回头看了眼坐在厨房门口津津有味啃包子的吴松孺,有些不放心的提声警告道:“你可别忘了!等我晚上回来要是发现你没喂猫的话,你晚饭也没有了,知道吗?” “行行行,不会忘不会忘。”吴松孺不耐烦的小声嘀咕道:“我就不是忘了一两次吗?” 刘莲火了,数落道:“你那是一两次吗!光被我抓到的就四次了!我都说了你那么多回你次次当耳旁风!” 一看老妻生气了,吴松孺秒怂了,瘪着嘴小声告饶道:“这回我一定不会忘了!我保证!你放心吧!” 唉,小黎在的时候,都是由他来喂猫的,刷碗也是他的活儿。现在小黎下乡了,他必须要重新开始分担家务了,他还真有些不适应。 吴松孺今天没课,他慢吞吞吃完饭已经快八点了。外面晨雾已经散去,灿金色的阳光懒洋洋趴在院角的桃树枝上,两只毛茸茸的橘团卧在花坛上酣畅的打着小咕噜。 吴松孺背着手踱步到它们跟前,居高临下的训斥道:“睡睡睡,就知道睡,晚上又去哪里野了?” 大黄的耳朵动了动,掀起眼皮冷淡的瞄了他一眼,打了个哈欠,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直接无视了吴松孺开始专心致志的舔毛。 吴松孺撇了撇嘴,自言自语道:“你们的小日子倒是过的逍遥,每天吃了睡睡了吃。” 隔壁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陌生的男声传来:“黎老师,黎老师,你在家吗?” 吴松孺循声推开院门往隔壁看去,小黎门前站着两个他没有见过的男人。他们留着普通的寸头,穿着灰色的棉袄棉裤,气质特别平淡,一眼望过去根本记不住长相。 吴松孺:“小黎不在家,你们是谁?找他什么事?” 敲门的男人:“那您知道他去哪里了吗?什么时候回来?” 吴松孺狐疑的看着他们,“你们是谁?” “我们是《京华日报》的记者,这是我的工作证。” 吴松孺查阅证件的时候,自称是记者的男人解释道:“之前黎老师向我们报社投了稿,我们是过来和他交流一下稿件问题的。” 《京华日报》? 吴松孺心里有些嘀咕。 这种二流报纸向来不被他放在眼里。小黎怎么去这种报纸投稿?这是缺钱看打算挣点外快?他之前怎么不跟他说一声,他在很多权威报刊都有熟人的,很容易发表文章,稿费也肯定比这种二流报纸高。 不过这个证件倒是真的。 所以吴松孺就放下戒心,一五一十的说:“小黎他去潭柘寺乡扫盲去了。潭柘寺乡现在正在举办第一届识字比赛,他是评委,等识字比赛结束后他才能回来。” 他本来以为他这么说那两个人就要遗憾离去了,没想到来人竟然还追问了黎望旌在潭柘寺乡的详细住址,看样子竟然想追去潭柘寺乡找人。 这这这…… 吴松孺肃然起敬。 这个《京华日报》虽然名声不显,但是记者却很敬业啊!怪不得小黎想要在这里投稿。 “他就住在乡政府的招待所,你们过去一问就知道了。” …… 与此同时,识字比赛现场已经陷入就一片混乱。 不知道突然从哪里窜出来几十号乡民,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土木仓,还有人举着土法制造的手木留弓单,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在现场的所有评委和主持秩序的政府工作人员。 “大家快看啊,共党欺压殴打无辜良民!” “放了大壮!!” “大家听我说,俺们吕家都是地地道道老实本分的农民,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结果前几天,警察把俺大哥和俺侄子扣起来了,非要我们拿两百块钱赎身!俺们哪有这么多钱啊!就连山上的大王绑票开的钱都没这么心黑!” “我们走到这一步都是他们逼的啊。” “你们不放人,我们和你们没完!” 第229章 回国之无问西东(44) 乐景一个旋身,勒着董大壮的身体挡在自己身前,坦然镇定的和举木仓对准他的光头少年对视。 -- 第536页 董大壮疯狂挣扎:“不想死的话就放开老子!” 光头少年神色狠厉,威胁性的对天开了一木仓,命令道:“快放开我哥!要不然老子一枪崩了你!” 乐景有些吃力的掐住了董大壮的脖子,阻止他进一步的挣扎,这对他来说并不轻松,很快他的额头就浮现了一层热汗。 他的腰间别着一把手木仓,本来是出于谨慎才随身带着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但是此时他腾不出手拿了。 雪上加霜的是,那声木仓响使他身后的百姓们陷入了彻头彻尾的混乱。 原本有序的报名队伍骤然爆发此起彼伏的尖叫,人群崩溃的四下奔逃,像无头苍蝇一样横冲直撞,场面一时陷入彻头彻尾的混乱。 不断有人撞上他的身体,加剧了他控制董大壮当人肉盾牌的难度。唯一不知道应不应该值得庆幸的是,这些无头苍蝇一样四下奔逃的人潮也同样加剧了那个光头少年瞄准他的难度,他本人也被人潮携裹着东倒西歪。 但是……如果他转移目标了呢?如果他开始无差别杀人了呢? 乐景不敢赌他身上的人性。 “哥哥,你没事吧?趁现在我们快跑吧!”慌乱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是吕小花! 乐景咬了咬呀,现在只能赌一把了。 “小花!”他压低声音快速说道:“把我腰间的别着的木仓掏出来递给我。” 木仓这个词立刻触到了董大壮敏感的神经,他张开嘴想呼喊他的兄弟,却因为脖子被乐景掐着只能发出无力干哑的破碎气音。 几秒后,一只冰凉的小手摸到了他的腰间,麻利的解开了他腰间的配木仓。乐景一喜,慢慢松开掐着董大壮脖子的手接木仓,却接了空,在嘈杂混乱的尖叫声里,乐景清晰的捕捉到了一道熟练的清脆上膛声。 “小花,快把木仓……” 乐景话还没说完,就见一道矫捷瘦小的身影越过他冲了出去,鱼一样在人潮里自在穿行,飞快和前仰后合的光头少年拉近距离。 乐景焦急的看着这一幕,又不敢出言阻止,生怕光头少年察觉,这样小花就危险了。 藤校长口中的小花听起来很懂事啊!怎么关键时刻犯浑了?她一个未成年拿木仓去和犯罪分子对狙,这不是送菜的吗? 董大壮的脖子骤然得到解放,本能的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又恢复了挣扎的力气,乐景一时不妨,竟然被他挣脱开了,他一个反身把乐景压在了地上,双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形势立刻颠倒起来。 “让你掐老子!哈哈哈哈,老子掐死你!”董大壮哑着嗓子,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赤红着眼压在乐景身上,使出全身的力气狠狠掐住了他的脖子。 胸腔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在求生本能下,乐景的脑子空前的冷静,他举起双手,狠狠插进了董大壮的眼睛里,甚至还搅了搅。 “啊!” 董大壮松开掐着乐景的双手,捂着鲜血淋漓的双眼疼的在地上不住打滚。乐景喘了几口气,翻身重新压在了他的背上,握起拳头多次击打他的后脖颈,身下人很快就停止了所有的挣扎,陷入了昏迷中。 乐景长出了一口气,现在才有心力去查看吕小花那边的动静,他抬眼在人潮中焦急的寻找她的身影。 他没看到那个光头少年,只看到吕小花逆着人潮,双臂下垂,木仓口自然的对准地面,像在暴风雨里穿行的雨燕,轻快的向他飞去。她似乎安然无恙。 “哥哥,你没事吧?”她举起手里的木仓,警觉对准被乐景压在身下的董大壮的脑袋方向,“他死了?” 乐景一跃而起从她手里夺走木仓,顾不得训斥他,警觉的瞄准前方,紧张的寻找光头少年的身影。 “这里很危险,你快离开这里!” “哥哥,没事了,那个人已经被我开木仓打死啦!”吕小花骄傲的挺起胸膛,脸上染上兴奋的红晕,扑闪着大眼睛期待的望着乐景,无声的催促乐景快表扬一下她。 “???”乐景迟疑道:“你……开木仓打死了他?” “对啊,你看,那边就是他的尸体。” 顺着吕小花的手指指着的方向看去,人来人往中乐景没看到尸体,只发现了一处热腾腾的血泊在冒着白烟,血被踩得哪里都是。 吕小花还在叽叽喳喳的说:“哥哥,这是什么木仓啊,手感比我之前用的好多了,不卡壳,声音还好听。” 乐景:…… 他木着脸,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你这么小就会用木仓?” 吕小花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我都14了,一点也不小了。村里的孩子一般都八九岁就会木仓了吧。我邻居家的小妹妹,比我还小一岁呢,现在都当女兵队长了。” 乐景:…… 他忘了。 忘记这个时代的武德多么充裕。 在后世曾经有这样一张照片广为流传。 一家七口人,从高到底依次站立,打头阵的是两个背着木仓的壮年男女,后面五个是他们的孩子,大的十几岁,最小的孩子还没木仓高,他们清一色用不同姿势拿着木仓,摆出守卫的姿态。 全民皆兵,绝非虚言。此时的华夏武德吊打自由美利坚。 乐景还没松口气,外面突然又响起接二连三的木仓声。 -- 第537页 刚刚逃出去的人们又重新尖叫着跑了回来。 发生什么事了? 乐景心中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不会吧…… 应该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乐景拦住一个人,“大哥,发生了什么了?你们怎么又跑回来了?” 那人吓得两股战战:“外面被包围了!他们开木仓围住了乡政府要人!” 外面的叫骂声若隐若现: “放了俺哥俺侄子!” “共党胡作非为,欺压咱们老百姓!” “这件事必须要给我们一个交代!” 村民持木仓包围了人民政府,21世纪的华夏人很难相信在华夏的土地上竟然发生这么魔幻的事情,中东战乱地区发生这样的事情还差不多,可是放在建国初期全民皆兵的背景下,发生这样的事情似乎又不算很离谱。建国初期的华夏武德之充裕超乎90后00后的想象。 不是建国后,华夏就彻底和平了。在变成21世纪那个和平的国家前,这个国家也曾经像中东国家那样全民皆兵武德充裕。 第230章 回国之无问西东(45) 因为范乡长很重视这次识字比赛,鼓足劲想要在市里好好露一回脸,所以直接从扶贫办那里要来了这场比赛的主导权,亲身上阵督办。这也导致来这些人浑水摸鱼,装成参赛选手混进了政府大院,打了个我方一个触不及防。 何大龙正在厕所里痛痛快快放水,就听到外面嘈杂的声响一浪接着一浪。 “干啥呢这是,咋咋呼呼的,怎么都没人管管。”他提上裤子走出厕所,打算维护一下现场秩序,刚好和一个举着木仓的中年男人狭路相逢。 两个人不约而同就是一愣。 何大龙率先恢复了镇定。 他本来就是老革命出身,打过国党,也干过小鬼子,立过三等功,也挨过枪子,出川这些年不知道见过多少大风大浪,一身的功夫是战场上练出来的,此时不过是小场面罢了。 对方刚把木仓扬起来,何大龙就地打了个滚,下一秒木仓声响起,子弹在树身上开了个洞。何大龙接着一个扫堂腿绊倒了这个男人,他手里的木仓也跟着脱手掉出了一米开外。 吕刚摔了个头晕眼花,还没缓过神,额头就一热,滚烫的木仓筒里溢散的酷烈的硝烟味扑鼻而来,何大龙冰冷的声音从他头顶上方传来,“你是谁?有什么目的?你们有多少人?” 额头上被顶着木仓,吕刚立刻老实了,立刻就竹筒倒豆子似的,一五一十的地把有的没的都说了出来。 何大龙手上木仓口很稳,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又惊又怒。 这些人好大的胆子!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想要用武装暴力威胁基层政权!不过区区几十人,真是自寻死路! 结合这段时间领导班子内部的清洗,何大龙心中有了一些计较。 这些人嘴上说的是要政府放人,实际上是想冲击基层政权。说不定是果党特务走投无路之下的鱼死网破一击。 接二连三的木仓声自不同方位传来,何大龙心里又气又急,担心有同志已经牺牲了。 吕铁也听到了木仓声,他眼珠一转,又有了胆气,一扫刚才的胆小怕事,眼中也有了神光,他难掩得意的偷看了何大龙一眼,中气十足道:“这位同志,我劝你赶快把我放了,要不然……” 何大龙没有和敌人废话的习惯,不等这个中年男人放完狠话他就直接扣动了扳机送他去了西天。 战场上话多的人一般活不长,只有敌人的尸体才值得信赖。 厕所在四楼,何大龙往下一看,发现下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到处是奔逃溃散的群众,孩子的哭声、女人的尖叫声、男人的吼声揉成了一起直接盖过了接二连三的木仓声。 何大龙骤起眉,这样很容易出踩踏事故,届时敌人的木仓没打死人,反而是同伴踩死了人,这样太憋屈了。 现在的当务之急,必须要先去广播室进行广播,稳住群众情绪。对方满打满算也就三四十个人,虽说有木仓,但是并不可怕。毕竟他们中的一部分都是没有经过战场洗礼的平民,木仓法有限,战斗意志不强,只要大家团结在一起,他们就不值一提。 他悄无声息潜下到三楼,在楼梯间又和陌生的配木仓男人狭路相逢,他手起木仓响,走廊里又多了一具尸体,他又多了一杆木仓。 何大龙的办公室在二楼。他的配木仓也在二楼。当年打鬼子时,他们这些老同志或多或少都得了武器不足恐惧症,如果有木仓,谁愿意和鬼子拼刺刀送死啊!扛机关木仓扫射爽爆了好吗! 所以建国后,他就多了一个爱好——收集木仓。 他在办公室还专门留了一面墙,上面挂着他通过各种渠道收集到的不同型号的木仓支。 他当时就是想过过心瘾,没想到现在用上了。 二楼现在战斗正酣,何大龙在四楼听到的木仓声就是从二楼传出的。 他蹑手蹑脚的下了楼,悄咪咪的探了一点点头向走廊里看去,正好看到同事一木仓爆头的精彩画面。 另外一名同事正拿着木仓挨个给歪歪扭扭躺在地上的几具尸体补木仓。 他们手里的木仓……颇为眼熟。 “他妈的,这不是老子的木仓塞!”何大龙骂骂咧咧的走了出来,“你们没事吧?” -- 第538页 同事咳嗽了一声,吐出来一口血沫,郁闷的擦了擦嘴,“他娘的,老子咬到舌头了。” 何大龙嘲笑道:“老李,你不行啊,这才几个人啊就把你吓到咬舌头了?” “他们摸进来时,老子正好在嗑瓜子。”同事又舔了舔嘴唇,“多亏了你的木仓,要不然这回真抓瞎了。” “你身手好,快去武装部,让他们派军队过来镇压。”补木仓的同事道:“这里有我们。” 就在这时,广播突然响起,范乡长有些失真的声音在大院上空回荡: “咳咳,现在进行一则紧急广播,一些fan革命分子潜入了政府大院进行暴力犯罪行。乡亲们,大家不要怕,党和政府永远是你们坚强的后盾!请各部党员同志稳定群众情绪,尽快组织力量进行反击,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健康安全。重复一次,请各部同志稳定群众情绪……” “何大龙,李文杰……”广播里一口气念出来十几个人名,“任命你们为临时小队长,带队组织反攻行动……” 何大龙裂开嘴笑了。 “就几十个人,找什么武装部,咱们哥几个就能解决。” 同事皱眉不赞同道:“大龙,你别逞能啊,谁知道他们有没有后手,还是尽快让军队过来主持局面。” “啪!” 广播里突然传来一道刺耳的木仓鸣声,接着就是拳拳的打斗声和噼里啪啦的碰撞声。 何大龙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心脏揪成一团,惊呼出声:“范乡长!” 他握紧手里的木仓,冲下楼跑去隔壁楼的广播室。 他冲进院子里汹涌的人潮时,广播已经恢复了安静,范乡长平稳的声音再次从广播里响起:“我没事,让大家担心了,那几个fan革命已经被我当场击毙了。” 何大龙:…… 他这才后知后觉想起范乡长是前少林武僧,手脚上的功夫比他厉害多了(…)1937年卢沟桥事变时,范乡长还法号惠通,愤慨于日寇的暴行,毅然决然的还了俗,加入了东北抗联大队,后来还入了党。也是一桩传奇。 …… 乐景觉得,这些人选择袭击乡政府真是一个很错误的决定。 解放战争刚打完两年,潭柘寺乡的许多基层干部都是老兵转业,还有一些基层干部是出自当地民兵组织,就算没打过仗也打过土匪,那手上的可都是生死一线磨出来的真功夫。 而且,群众们也不乏卧虎藏龙之辈,比如吕小花。 在刚开始,这些人的出其不意的确给政府造成了一定的麻烦,但是等我方反应过来后,就立刻暴露出其身经百战的专业素养了。他们充分发挥打游击战和巷战的经验,发动群众,立刻稳住了局势,并且还逐步占据了上风。 等到武装部军队杀过来时,这些“暴民”已经被歼灭大半,只剩下十几个负隅顽抗,躲进了政府食堂,并且挟持了食堂工作人员作为人质。 这次带队前来支援的武装部的黄营长大喊道: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你们不要执迷不悟,放下武器,举手投降,争取宽大处理!” 歇斯底里的男声自里面传来,“你当我们傻啊!老子投降了才会死!” “你们别过来,给老子滚!老子身上绑的有炸药包,把老子逼急了老子就和你们同归于尽,黄泉路上拉这么多垫背的,够本了!” 黄营长吓了一跳,连忙派人去疏散群众,然后自己跑去找范志豪乡长商量对策。 和急的满面大汗的黄营长不同,范乡长表情特别镇定,好似胜券在握。 乐景好奇问道:“范乡长已经有了对策?” 范志豪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把乐景和黄营长都给搞糊涂了。 “我没有办法。”范志豪凝望着食堂的目光满怀期待和希冀,“但是里面的人可能有办法。” 黄营长:“里面的人?” 范志豪慢悠悠的开口道:“我们食堂的掌勺大厨,是前炊事班班长,走过长征,参加过三大战役,继承了优良传统。” 黄营长:…… 然后他也淡定下来了。 乐景总算明白了范志豪信心的由来。 炊事班班长在我军那就是一个神话,创下的剽悍战绩说都说不清。从而让现代经常吵来吵去的军迷们在这件事上达成了共识——解放军里战斗力最强的单位,不是拿木仓的战斗分队,而是拎大勺的炊事班。 抗美援朝时,两名炊事班普通士兵在送饭过程中遇到美军小队,直接用扁担俘虏了8名全副武装的美国大兵。 阵地战,炊事班也不虚。 在346高地争夺战上,负责守护阵地的2连几乎全军覆没,只有三名战士活了下来,面对美军来势汹汹的反扑,是前来送补给的炊事班顶了上来,与美军拼杀了8个多小时,歼敌60余人守住了346高地。 对越反击战时,面对越军来势汹汹的进攻,当时的7连炊事班分成了3个战斗小组,接连打退了越军的8次进攻,歼敌70余人,无一牺牲,被授予了“英雄炊事班”的称号。 范志豪的信心得到了验证。 在僵持了两个小时后,屋里突然传来几道短促的木仓声。 很快,食堂大门被从里面推开,四五个犯罪分子举着双手走了出来,在他们身后,是举着木仓浑身浴血的炊事班老班长。 -- 第539页 炊事班果真威武。 第231章 回国之无问西东东(46) 危机……终于结束了。 凶手都被绳之于法了,邪不压正,是正义的一方胜利了,吕小花却陷入了无所适从的茫然。 造成伤害的凶手们已经缉捕归案,可是他们造成的伤害要用多久才能被遗忘呢? “娘,你醒醒啊,你别睡了,娘,你睁开眼睛啊!” “娟子,娟子,我的娟子啊!我苦命的娟子啊!” “石头,石头你别吓我啊!俺还没嫁给你,你醒醒啊!你睁开眼看看我啊!” 一声又一声凄厉的哭嚎声化作铁锤捶打着每个人的心脏,人潮凝滞拥挤,却只能沉默哀悼行注目礼,此情此景下,任何语言都那么苍白。 这一天对于在场的所有人来说都格外漫长,注定要成为很多人心目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何大龙从兜里摸出一只烟点上,猛吸了一口,烟气连同冰凉的空气一同被他吸取五脏六腑。他这辈子经历了很多死亡,但是却永远无法学会习惯,也不可能习惯。 虽然他们及时组织了反击,拼尽全力保护群众的生命健康安全,将伤害控制在了最小,但是到底还是出现了牺牲者。 他的目光依次在倒在地上的人脸上划过,他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但是至少他要记住他们的脸,哪怕只能记住几天。 他们躺在地上,身体似乎还带着余温,脸上的残留的惊恐是那么生动逼真,好像下一秒就能睁开眼发现只是噩梦一场,在庆幸中迎接新的一天。 可是他们已经没有明天了。 就像他那些死去的兄弟那样。 他的兄弟们并不都是死在战场上的,何大龙玩的最好的兄弟,是打完仗后因为几句口角被几个小混混打死的。如果死在战场上还能说上一句好汉,为国牺牲,称得上壮烈。被小混混打死算什么?似乎只能用倒霉二字来解释了。 和他兄弟一样,死在这里的平民只是倒霉。 今天,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一个很普通的日子。他们普通的起床,普通的吃饭,普通的出门,然后因为倒霉遇到了凶手所以死去了。 “倒霉”真他娘的操蛋。 他这段时间过的也是真他娘的操蛋。 这次事情他们潭柘寺乡的领导班子怎么着也要付个监管不力的连带责任,他作为这次识字比赛的负责人之一,肯定要承担一部分责任。他已经想好了,干脆辞职回老家种田好了,这芝麻官当的真是没劲。天天被乡民折磨为难,做事束手束脚没劲透了。 何大龙闷闷的抽完这支烟,准备协助其他工作人员安抚群众。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响亮的刹车声,刹车声很熟悉,何大龙一听就知道是军车,紧接着响起的整齐划一的跑步声。 何大龙有些迷糊的看向黄营长,“这是增援?” 黄营长比他还茫然。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就很玄幻了。 这场小小的反革命分子的打击破坏行动不知怎么着就惊动了京城军区,大佬直接派了一支特殊作战精锐部队接管了这里,从他们手里接收了所有犯罪分子,同时也接过了维护潭柘寺乡治安的职责。说白了就是在全乡进行临时的军事管制。 黄营长虽然一头雾水,但是军人服从命令是天职,所以就爽快的带人离开了。 何大龙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们这次出了这么大的篓子,上头的人信不过派人看管也说的过去,他唯一不解的是军区的人来的太快了吧。按照正常流程,不应该是他们上报给市政府,市政府上报给国务院,然后国务院派特派员过来实地调查并启动问责程序吗?怎么他们这边刚把人抓住,军区特派员就杀过来了? 不仅是何大龙奇怪,潭柘寺乡的领导班子就没有不奇怪的,但是他们注定只能暗暗纳闷了,因为不会有人给他们解答。 范志豪隐隐有了一些猜测。 当时他和黎望旌一起正在安抚受害者情绪,几个士兵就过来比较客气的请走了黎望旌,很快,他也被带走关禁闭室写报告,阐述案发经过。 他身为一把手,治下出了这样的性事件,首当其责,别说只是关禁闭写报告了,停职挨处分都是正常处理办法。 可是黎望旌和这件事没啥瓜葛啊。他就是一个过来支教的大学老师,不是领导班子也不是党员,而且有他这个一把手在,军方竟然先带走的是黎望旌,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结合这次军方反常的神速,范志豪几乎可以肯定这件事和黎望旌脱离不了关系。 ……是哪家的小孩子下基层历练攒资历啊? 黎……哪个大佬姓黎啊?范志豪想了半天也没想到。莫非,这个名字是假名? …… 乐景作为唯一知道原因的那个人,现在的心情很奇妙,很难用语言来形容。 军区代表:“黎望旌同志,我们看到了你向《京华日报》投的稿子,对你提出的观点很有兴趣,我们内部打算举行一个研讨会,希望你能做个报告,详细分享一下你的研究成果。” 乐景:…… 他真没想到他的投稿竟然引来官方的重视! 官方接到信后,经过认真仔细的研究,派出了两名情报人员和他接触,却不想他跑去潭柘寺乡支教去了,两名情报人员当下就开着车马不停蹄跑来乡政府,正好撞到了犯罪分子行凶现场。 -- 第540页 情报人员当时就吓出了一身冷汗,这个时机真是太巧了,该不会是他们内部走漏了风声被敌人知道打算先下手为强杀人灭口吧? 所以他们不敢迟疑,立刻发电报给军区要了特种部队当救兵,对潭柘寺乡进行临时军事管制。 乐景问:“报告会要几天?” 军区代表笑的一脸人畜无害,给出了一个看似很风马牛不相及的回答,“现在战况不明。” 乐景:…… 行了,他算明白了。报告会只是小黑屋的委婉说法。战况不明,所以期限未知。 现在前线战事激烈,美军会不会发动细菌战,以及什么时候发动细菌战还不确定,因此国家方面打算先将乐景保护起来,让乐景和其他各行各业的专家在绝对安全的情况下进行军事战略研究。 最晚,要等抗美援朝结束,乐景才能重回自由身。 乐景讨价还价,“我在这里的扫盲事业刚刚开展,通识教材还没编写完。” “您可以继续编写嘛。军队也需要扫盲!”军方代表兴高采烈道:“我们军队热烈欢迎像您这样多才多艺的人才。” 请回去黎望旌,在研究军事战略之余,他们顺便还白嫖一个扫盲教师和优秀翻译,这个买卖真划算!他们太赚了! 第232章 顾图南现代番外(可不买) 顾图南番外:错位时空 夕阳西下,立交桥穿过瑰丽的火烧云,车流川流不息奔向天南海北,桥下行人匆匆,清爽的晚风与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热烈相逢,电子光屏上正好浮现一行大字“热烈庆祝建党一百周年”。 顾图南目光在那行鲜明的大字上停留片刻,微笑着吐出一口浊气。顾图南死于1889年的年末,以后,他将以季清澜的身份迎来崭新人生。 经纪人李姐:“你打算怎么回去?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了,我坐车回去。” 李姐复杂的看向他,涩声问: “……你今后什么打算?” 顾图南笑了笑,“还没想好,走一步看一步吧。” 李姐的表情更加复杂了。 她读不懂这个年轻人。 按照他的条件,明明可以大红大紫,日进几十万也是轻而易举,却偏偏选择了退圈,为此不惜和公司鱼死网破。 他在圈里混了这么久,又一向懂规矩,李姐平时也经常和他说一些八卦,其中未免没有让他以此为戒之意,没想到这却成为了他向公司要挟解约的把柄。 他知道公司旗下太多人的黑料了。 隐婚生子、弃养私生子、弓虽女干、吸毒嗑药、敲诈诈骗、偷税漏税、贿赂……这些黑料一旦曝光,被封杀息影都是小意思,很多人都要牢底坐穿了。 李姐都没想到这小子不声不响竟然掌握了这么多黑料实锤。更没想到的是,他拿着这些黑料不是想为自己争取更多利益,也不是为了给竞争对手使绊子,而是作为自己无条件解约的筹码。 他要和公司无条件解约。 如此孤注一掷之举让整个公司管理层都目瞪口呆,不少人都怀疑他精神失常了。 在多番劝诫无果后,公司终于吐口放人,就在刚刚,季清澜和公司正式签下了解约协议重回自由身——以被封杀为代价。 从此业界将不会有任何一家公司与他合作,他不会再出现在任何有影响力的媒体镜头前,娱乐圈不会再有季清澜这个名字。 条件摆出来就是要让人讨价还价的。李姐认为顾图南起码要再和公司掰扯掰扯,没想到他眼都不眨就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态度爽快到近乎诡异。 这也让李姐更加读不懂这个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了。 他到底在想什么? 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还是说他真的精神失常了? 目送少年离去的背影,李姐没忍住问道:“为什么解约?”她有些强硬的说道:“事到如今,你还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顾图南脚步一顿,头也不回的指向电子光屏上闪过的党徽,轻声回答:“这就是我的解释。”话音未落,电子光屏的画面突然变成了火锅广告。 李姐:??? “……你退圈就是为了吃火锅??”她匪夷所思的瞪大眼睛。这小孩儿竟然为了吃火锅不惜退圈……神经病吧? “不是……算了,就当是为了吃火锅好了。” 李姐开始检讨自己是不是平时对季清澜的饮食管控太严格导致他心理变态精神失常了。 凝视着少年渐行渐远的背影,李姐苦笑着摇了摇头,对于她来说,季清澜这个人大概是永远的迷了。这次应该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吧。 如是想着的李姐,然后就在开车在十字路口等红灯的时候再次与同样等红灯的季清澜狭路相逢。 据说坐车回去的少年悠闲的骑着共享单车,不禁没觉得尴尬,甚至还心情很好的和摇下车窗的李姐打了个招呼。 李姐:…… 她无力的捂住脸。所以说啊……她真的搞不懂这个年轻人啊!他到底在想什么啊! …… 一路吹着晚风,顾图南脚踏板踩得飞快,心脏怦怦乱跳像雀跃的小鸟。 太好了,他自由了! 思绪忍不住再次回到三天前。 三天前,他通过苍哥儿的直播间,亲眼目睹了抗美援朝的胜利这一伟大的历史场面。这场战争,足足持续了三年,直播间外的时间也过去了九个月。 -- 第541页 抗美援朝胜利的那一天,直播间内的先人们张旗挂彩,鞭炮声轰鸣,直播间外灯火通明,今夜欢饮达旦,觥筹交错,无人入睡。 顾图南先是大笑,复而大哭了一场。 赢了,他们赢了,他们打败了美国人,他们打退了世界第一的强国。 这件事本是已经尘埃落定的旧事,是被盖棺定论的没有悬念的历史记录,可是当剥开时光的迷雾旧日重现时,还是让顾图南心悸不已,百感交集。 他仿佛穿梭了一个甲子的时光回到了前世,再次踏上那艘将沉的船,海风拂过风帆,海底下的七百具尸体终于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 1885年中法海战,中方明明占据上风,却依然要要签订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法国不胜而胜。 1953年抗美援朝,建国刚四年,积贫积弱,缺衣少粮的新中国却奇迹的打败了地球上以美国为首的15国联军,守住了新中国的国门。 为了这场胜利,他,还有他们,已经等了无数年,他死去又活来,才终于得见他挚爱的姑娘扬眉吐气的笑颜。 从1885年到1953年,从1953年再到2021年,两个68年,他与颜泽苍接力走过的两个甲子岁月,恰恰是华夏波澜壮阔的近代史的长度。 隔着屏幕和一个甲子的岁月,他看着苍哥儿是如何编写简体字,如何进行基础扫盲,又是如何在军队保护下提出针对美军的战略构思、竭虑编写通用扫盲教材…… 他看到吕小花从一个声名狼藉的女人蜕变成英姿飒爽的女军人,看到潭拓寺乡的乡民一点点摆脱愚昧,不过短短三年时间,就成功使近一万乡民脱盲! 他看到他挚爱的姑娘一点点擦去脸上的污垢,笨拙的用手中的针线织就名为奇迹的中国红。 顾图南欢喜的注视着这一切,心潮澎湃,他多想也同苍哥儿那样也为国家做着实事啊。 现在他终于挣脱了束缚,踏上了实现梦想的第一步。 历史已经证明苍哥儿交上了合格的答卷,该轮到他答卷了。 …… 季清澜退圈退的悄无声息,在公司的操作下,甚至连热搜都没上。虽然很多粉丝哭着喊着舍不得哥哥,但是李姐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李姐见过许多被封杀的人。 无论曾经多么星光熠熠,一旦离开了镜头和闪光灯,会迅速被公众遗忘,只会偶尔出现在网络论坛的疙瘩角被零星长情的粉丝怀念的提起。 李姐也很快把这个奇怪的年轻人抛到了脑后。 她忙着带新星,忙着抢资源,一个退圈的素人不值得她放在心上。 再次听到季清澜的消息是在三年后。 在央视策划的“扶贫先锋”主题系列纪录片节目上,被业界封杀的前爱豆季清澜作为边疆优秀扶贫书记代表接受了采访。 从退圈爱豆到扶贫书记,跨越如此之大,如此富有故事性和教育意义,这其中有太多可以挖掘的内容了,所以央视特意将他选做宣传国家扶贫事业的典型人物拍了一个纪录片。 时隔三年,季清澜这三个字再次登上微博热搜第一。这一次,无数路人在和零星的老粉丝一起哭嚎。 这一刻,屏幕外有无数人在惊叫: “哥哥我终于见到你了呜呜呜QAQ” “天呐,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演!” “救命他真的好帅啊!明明穿的那么像精神小伙,但是就是好帅好酷好硬汉风啊(流口水.jpg)” “呜呜呜长得帅的都上交给国家了!” “这个年轻人是谁?好励志啊!闺女,你好好看看,你就应该追这样的明星。” “听说你们村的瓜果贼甜,季书记什么时候开直播带货啊,我一定买爆!” 绕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李姐此时也露出了宛如痴呆的表情。 出现在央视无滤镜镜头中的季清澜与李姐记忆中的那个精致到每一根头发的少年判若两人。 时尚的钢夹烫碎盖变成了土里土气的村口王师傅同款平头,不知道用了多少护肤品和医美才维持的冷白皮晒成了粗犷的古铜色,在央视的直男镜头中,观众可以清晰的看到他憔悴的黑眼圈以及零星的痘印,他穿着程序员最爱的土气格子衫,脚上踩着拼多多十块一双的破凉鞋,就连曾经与他朝夕相处了好几年的李姐都有些认不出他了。 这个人,真的是她认识的季清澜吗?也许只是某个和他同名同姓的人? 他退圈就是为了去农村当精神小伙? 三年前李姐搞不懂的问题,三年后由央视记者再次提出: “季书记,我们都知道您曾经是一个选秀明星,在事业的上升期,您为什么会选择退出娱乐圈参加公务员考试去祖国的边疆扶贫呢?” 而这一次,面对镜头,青年勾起嘴角,眸光是超乎年龄的沉静坚毅,时隔三年,他终于给与了李姐一个认真却有些奇怪的回答。 “曾经有人对我说,总有一天,可以天光大亮,鸟兽齐鸣,日出东方,崛起中华。人民幸福安康,国家有尊严,民族有希望。我曾经以为这是个我永远也看不到的梦。” “然而,我何其有幸,能生长于这个时代。天光既然已经大亮,那么我必须要替他们举起太阳啊。” 女记者迷惑问道:“他们是谁呢?” “他们啊……”顾图南有些怅然的垂下眼帘,嘴角笑容模糊、悠长。 -- 第542页 “他们是我无缘得见的故人。” 稚嫩的孩童声音突然自不远处响起,顾图南微微一怔,然后有些动情的跟着一起小声哼唱起来。镜头适时给了他背后的稚嫩歌声们一个特写——原来是村小的孩子们正在彩排节目为不久以后的国庆节献礼。 “我仰望你看过的星空, 脚下大地已换了时空, 你留在风中摇曳的那抹红, 在心中心中, 举起手我说出同样誓言, 黑白间你的笑容多清晰, 你说你从来也不后悔把一生, 奉献给 这片辽阔大地, 我多想伸手紧紧拥抱你, 告诉你一切都尘埃落定, 百年前你梦想的那个新中国, 有多美丽, 我仰望你看过的星空, 穿过百年时空再相逢, 在此刻我们总会心灵相通, 我都懂。”(注:共青团中央《五四特别版错位时空》) 屏幕前的李姐困惑的眨了眨眼睛,模糊间似乎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懂。 季清澜是她从业四十年多年以来遇到的第一个无法理解的迷题。 不过这首歌的歌词倒是不错,让她不禁替那些死去的人感到遗憾。 如果他们能看到今日之中国就好了。 第233章 回国之无问西东(47) 1953年年中,乐景的《速成识字课本》正式发行,在华东地区进行试点试验。 1954年,在山东一些学校师生的热情邀请下,乐景来到临沂出差,一来是实地查探扫盲课本的成果,二来也是和当地基层教师交流扫盲经验。 好客山东,名不虚传。乐景在这里收到了当地群众的热情款待,都让他有些了吃不消,一路上不知婉言谢绝了多少美酒佳肴。 在临沂市的成人学校里,新入学的学员听说乐景就是《速成识字课本》的作者,立刻激动的把他围了起来,七嘴八舌的表示: “黎老师,恁写的《速成识字课本》太行了,上面那么多画儿,俺这个不识字的大老粗都能看懂!” “是哩是哩,多亏了恁的《速成识字课本》,这回可算是学了不少字,以后看谁还敢说俺是睁眼瞎!” 乐景就问:“你们觉得课本上的画很有用,是吗?” “对啊,特别管用。” “俺之前看了其他扫盲课本,像膝盖,这儿字这么稠,俺哪认识啊!就去问老师,她就给俺指了指波棱盖儿,俺还以为他是说裤子哩!后来可算弄明白了老师是在说波棱盖儿,老师又说俺错了,说波棱盖儿是土语,膝盖才是普通话。还是黎老师恁的书好,上面还画着画儿,俺一看就知道这就是波棱盖儿,然后你还写的有注音,俺不认识膝,但是俺认识东南西北的西和乞丐的丐啊,俺再一拼,这不就明白了原来波棱盖儿要念成膝(西)盖(丐)嘛!” 学员们你一言我一语,现身说法《速成识字课本》在他们识字过程中的帮助,乐景脸上的笑容就没止住过。 他当时在《速成识字课本》上配了大量插图,就是为了降低阅读门槛,让不识字的群众光看图就能猜到词语的大概意思。 而受众们的热情反馈无疑证明他当时的想法是正确的。 眼下拼音还在研究阶段。乐景当时虽然不小心暴露了写有拼音的纸条,但是因为缺少必要的推导过程,所以现在拼音还在谨慎的研究阶段,可能要过上几年才会正式推行。 所以在课本上,乐景采用了比较取巧的用同音简单字注音方法。 对此,一旁的一个女扫盲教师没口子的夸: “黎老师不愧是大学生,就是比我们脑子灵活,俺怎么就没有想到过用东西的西给膝盖的膝注音呢!” 乐景被她夸得很不好意思,连忙解释道:“惭愧惭愧,这种办法古来有之,我也不过是拾前人牙慧罢了。” 扫盲教师一头雾水,“啥玩意儿?什么鸭?” 乐景:…… 他连忙用更通俗的语言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这是我从书上抄来的办法,不是我自己想的,你不应该夸我。” 扫盲教师立刻理解了,然后又开始笑着夸乐景,夸他老实。 乐景面上微笑,其实心中一阵后怕。 在其他人眼里,刚刚不过是一段很普通的对话,但是乐景却从中嗅到了危险的苗头。 是他的错。 这个扫盲教师虽然有个教师的名头,听起来也是个文化人,但是因为基层缺人的缘故,其实多半只是不过认识一些基本用字,说不定刚刚摘掉文盲的帽子就来教人了。这种教师也叫作群众教师。 眼下扫盲任务重,科班出身的教师数量杯水车薪,所以扫盲只能依靠群众教师。 而他和京城那群文化人说话习惯了,说话也开始文绉绉的,一时忘记切换成更接地气的交流模式。 这件事恰恰是一个警醒。如果他再闭门造车搞研究下去,会变得越来越不食人间烟火,不知人间疾苦。到那时候,他就真正脱离群众了。 为什么每年都会有一些拍脑袋决定?归根结底不过是制定政策的专家们脱离普通人的生活太久了,所以开始何不食肉糜。 还好,他发现这件事还不晚。 乐景沉思中,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喊道:“孟云!” -- 第543页 正和乐景说笑的扫盲教师一个激灵,望向乐景的身后惊讶的叫道:“娘,你怎么来了?” 她连忙破开人群,拉母亲到一旁说话。 乐景觉得孟云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他思索了十几秒,终于想到了一个人。 他这次穿越的是一部名为《后妈难为》的苦情剧,女主角正好也叫孟云。 他穿越过来忙着正事,苦情剧剧本还是在回国的飞机上扫了一眼,早就忘光了。此时记性被重新唤醒。 他连忙从系统那里调出来《后妈难为》这部剧,匆匆扫了一眼就证实了他的判断——刚刚和他交流的扫盲教师孟云,恰恰正是苦情剧《后妈难为》的女主孟云! 不过《后妈难为》里女主出场都快四十了,还是个受了很多磨难的寡妇,整个人看起来很苍老,而现在这个不过二十出头的孟云就年轻漂亮多了。 之前的两次穿越,苦情剧女主一个是原主的妹妹,一个是原主的表姐兼未婚妻,原主脑海里就有他们的记忆。而孟云是原主的二婚妻子,此时的时间线上两人自然还没相遇。 多种因素作用下,也不怪乐景刚开始没认出来她。 望着年轻孟云挽着母亲手慢慢离开的背影,乐景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久违的系统提示音。 【孟云偏离人生轨迹50%,奖励主播乐景五十万积分。】 乐景微笑的抬头仰望着晴朗碧空,突然感慨道:“真是知识改变命运。” 他不用再多做什么了。 知识会将人领入更大的世界。随着时间流逝,孟云会拥有一个截然不同的未来。 他的扫盲事业竟然间接的改变了女主孟云的命运,如此蝴蝶效应,他只希望来的越多越好。 一旁的学员不明所以,也跟着附和道:“对,俺娘也这么说,俺爹就因为识字,会打算盘,这才当了账房,从此都不用种地了!” 有文化的人,才能拥有更多的选择,才能享有更大程度的自由。 当然,这么说他们肯定无法理解。 “所以你们更要好好读书识字。”乐景用他们能听懂的话说:“识字能让你们吃上饭。就像你爹那样。” 他的话让无数学员目露憧憬和向往。 对于这些穷怕了也饿怕了的人来说,吃饭对他们有无穷的诱惑力。 …… 乐景在山东逗留了一年时间。 在这期间,山东、江苏和安徽境内有关毛人水怪的流言喧嚣尘上,广泛制造传播恐慌情绪,多次引发了群体性恐慌事件,造成一百多人死亡,上千人被逮捕。 后世抖音热传的水猴子,其实就是毛人水怪谣言的变种。毛人水怪也是新中国建国以来最大的谣言之一。 在口耳相传的谣言中,毛人水怪是一种长毛的人形水鬼,挖人眼扒人心,像孙悟空那样可以七十二变防不胜防,最离谱的是,谣言里还说毛人水怪是政府放出来挖器官,好送给苏维埃造蘑菇弹。 如此荒诞不经的谣言,在刚结束战乱、民智未开的群众间却还很有市场。谣言波及到的地区,群众彻夜难眠,惶恐不安,不种地不干活不出门,各地误伤之事频出,已经极大的危害了社会秩序。 不过在当地政府的努力下,谣言终究还是慢慢平息了,但是这也只是暂时的,后世毛人水怪会假借水猴子的名字死灰复燃。 但是在已经初步普及九年义务教育的现代社会,几个被指认为水猴子的水獭视频已经不会再引发群体恐慌了。 这正是扫盲的意义之所在。 …… 1955年,乐景在结束了山东之行后,来到了湖南。 一来,是想瞻仰参观一下红色圣地,二来,也是想去探望一个老同学。 …… 破旧的木屋里,几十个学生正坐在歪歪扭扭高高低低的凳子上,举着手中的课本,正专心致志的听讲台上的年轻老师讲课。 乐景站在屋外,觉得这一幕其实有些滑稽。 台下的“学生”们一个比一个年纪大,最年轻的一个,也是两鬓泛白的中年人了,其中还有一个老爷子头发胡子全白了,而站在讲台上给他们上课的确是一个头发乌黑面白无须的小年轻。 “同学们,谁知道興奮的简体字怎么写?” “这位举手的同学,你上来在黑板上写下答案。” 花白头发的老头颤颤巍巍的在黑板上写下横平竖直的‘兴奋’,这两个他写的极为标准,看起来就像木板印刷体一样。 乐景瞧着,倒是有点像科举专用的馆阁体。 这位老先生,竟然还是从清朝活到现在的“遗老遗少”,他字写的这么工整,当初肯定也是大功夫练习过写八股文的。 来自封建时代老先生现在坐在课堂里,像小学生一样学习共和国改造的新一代简体字,此情此景只能用奇妙两个字来形容了。 他这一生,也是有故事的一生。如果用电影拍出来,如此波澜壮阔的经历只能用史诗来形容了。 当然,站在讲台上教授简体字的年轻老师,虽然还嘴上无毛,但是他也拥有了远超后世大部分同龄人的人生厚度。这个人,正是乐景这次要拜访的老同学。 朗朗的读书声里,年轻老师情不自禁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然后他无意间抬头,正好和窗外凝望着这一切的乐景对上视线。 -- 第544页 老同学重逢,他兴奋的脸都红了,激动的笑眯了眼睛,无声对他比了嘴型,“等我下课。” 乐景微笑着点头。 门房敲起第一声锣鼓时,他就迫不及待的说道:“下课。”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前,用力给了对方一个热情的拥抱。 “望旌,没想到竟然在这里见到你!你怎么来了?” 乐景拍了拍老同学的背,“出差路过这里,听说你在这里,就顺便来看看。” “自从那日从美国别过后,都过去七年了吧。”林叶眼睛发亮,上下打量着乐景,喃喃道:“瘦了,也黑了。” “光说我,你不也这样?”乐景指了指他身上的发黄汗衫以及黝黑发亮的皮肤,“老同学,你现在可是大变样了。” 之前在美国时的林叶,那派头多足啊。头发每天用头油抹的油光发亮,皮鞋也擦得锃亮,细皮嫩肉的,一看就知道是一个风流公子哥儿。 哪像现在,整个一个地道劳动人民打扮,看起来淳厚又质朴。 乐景不禁有些感慨。 自1949年在美国与林叶分别后,他们已经六年未见了。 当时乐景因为熟知历史,赶在中美交恶前顺利回国,而包括林叶在内的许多同学就没有那么幸运了。随着战争的爆发,几乎所有在美留学生都处于被监视状态,还有的同学因此锒铛入狱,备受折磨。就比如当时留美科协的会长、哥大物理学博士程嘉悦就因此被移民局监禁了好几年,去年才归国。 朝鲜战争爆发时,海外留学生普遍是持悲观态度,认为中国必败无疑。所以当志愿军战士们在战场上高歌猛进时,他们也是受到最大思想冲击的人。 乐景临走前,曾经和几个看衰大陆的同学赌朝鲜战争的结局。 而当初和他打赌的那几个人,有的现在继续在国外享受荣华富贵,横竖当无事发生,也有人因此改弦易辙,踏上了归国之路。 所以就像乐景曾经预料过的那样,朝鲜战争结束后,出现了一大波海外华人归国热潮。许多之前对新中国持观望态度的海外华人争先恐后归国发展建设,林叶当然也回国了。 当时是1953年,乐景的《速成识字课本》刚发行没多久,他那时在军队里不太方便见他。等到他方便了后,林叶已经主动申请回到了家乡湖南支援发展当地教育,导致他们生生拖到现在才见面。 乐景打量了一下面前破败的砖瓦土屋,有些感慨的说:“你可让我好找。你不是被分配到大学教书吗?怎么跑到这里了?” 林叶摸了摸鼻子,“说来话长,走,我们回宿舍,咱俩好好叙叙旧。” …… “这么说,你现在是在义务支教?” 乐景环顾了一下林叶简陋艰苦的宿舍环境,然后故意夸张的上下打量坦然镇定的老同学,调侃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 林叶教的学生身份跨度特别广。既有附近村小的老师,各村村委会干部,又有民国时的私塾先生,更有清朝时的老童生——就是那个白头发的老先生。 这些人一旦学会简体字,那么就可以惠济附近十几个村庄的几百几千几万名学生。 能号召这么多人来这里学习简体字,林叶着实是下了大力气。 原主是个爱慕虚荣嫌贫爱富的性子,和他相交的朋友林叶虽然人不坏,但是也不是什么热衷艰苦奋斗的人。没想到不过短短几年,他竟然就变了性子。 没想到林叶却复杂的看了他一眼,揉了揉头发,“其实,多亏了有你的鞭策,我才下决心下乡的。” 乐景挑了挑眉,“哦?这个怎么说?” “你这些年扫盲搞得有声有色的,你编写的《速成识字课本》在各地广为流传,不知道使多少群众脱了盲,我在大学,同事们听说我们俩是一个大学的同学,都不免高看我一眼。这次大学搞这个义务支教活动,我就报了名。” 林叶推了推金丝边眼镜,故作不服气的抬了抬下巴,一瞬间好像又变成了那个高傲的年轻人,“都是一个大学毕业的,你能做的事情,我当然也要做。” “这……我真没想到。” 乐景欣慰的苏展眉眼,坦率回答:“但是我很高兴。我最近时常觉得力不从心,国家初立,百废俱兴,不仅高精尖行业缺少人才,基础产业也是很缺人,国家日后要想腾飞,扫盲更是重中之重。现在正是缺人的时候,你能深明大义,我回头就向教育局申请,给你发个嘉奖,评个先进。” “别,别给我戴高帽。”林叶唯恐避之不及的退了一步,望着乐景的目光好像是在看着什么洪水猛兽,“我本来只是想在这里干几个月,你这一吹捧,那完了,我就走不了了,我可不想在这里待一辈子。” 乐景失笑的摇了摇头,“行,是我考虑……” “嗷呜!” 一声野兽的狂啸声打断了乐景未完的话,他茫然了一瞬,就见林叶面色大变,火烧屁股一样蹦了起来。 “什么在叫?我怎么听起来像老虎?”乐景笑着摇了摇头,自己也自己的话有点可笑,怎么可能有老虎,又不是动物世界。 “就是老虎!”地道的湖南土著林叶压低声音,从牙缝里逼出来一句话:“从52年开始,湖南就遭了虎灾,就连长沙都被虎群围过!今年岳麓山刚打死一只老虎。这几年,老虎差不多都吃了几百人!” -- 第545页 乐景难得有些茫然。 林叶的这番话让他很没有真实感。 他在来湖南前,也对有湖南的虎灾有所耳闻。 但是他来自华南虎已经灭绝的现代,万没想到不过几十年前的中国,华南虎竟然如此猖獗!而且他这一路来,不知道应不应该说运气好,没有碰到一只老虎,狼倒是遇到过几只,但都是远远看到人就跑了。 他便下意识便觉得猛兽怕人,不会侵袭有人住的村庄。 没想到,如今竟然正好撞上了老虎袭村! 他看到林叶飞快从墙上取下来挂着的猎枪向门口走去。 乐景茫然,“你干什么去?” 林叶瞥了他一眼,白着脸说:“老虎都进村了,你说还能干什么——当然是去打虎啊。” 乐景:…… 第234章 回国之无问西东(48) 乐景从没想过,他的大学同学看似是文质书生,竟然还是个深藏不露的当代武松! 如今的湖南人都这么剽悍么? 可惜尔后随着华南虎的灭绝,这段历史早就埋藏在故纸堆里乏人问津。导致后世提及湖南就只留下了很能吃辣以及长沙臭豆腐这两个印象, 在乐景敬佩的目光下,林叶举着猎枪出门,刚走了几步,就听见木仓声和老虎不绝于耳的愤怒咆哮声,他吓得一个哆嗦,不小心左脚绊右脚摔倒了。 乐景:…… 他想多了。 他走出去,没好气的扶起他,“你是想过去喂老虎吗?你就老老实实呆着,别去添乱了。” 连续不断的枪声噼里啪啦响起,老虎的吼叫声也越来越微弱。乐景终于彻底松了口气。 很快,院子里的门被敲响了。 “林老师,老虎已经被打死了,您没吓到吧?” 林叶立刻摆出一副硬汉模样,飞快甩掉乐景的搀扶,打开了院门。 这厮还装模作样的惊讶道,“这么快,我还没来得及动手呢。” 来人憨厚的笑了笑,“哪能劳烦您动手,一只老虎而已,我们哥几个就能拿下。” “老虎尸体现在就在前头,你们要不要去看看?” 乐景还真有些好奇,他还没见过华南虎呢。虽然是具尸体,但是也值得一看。 虎尸被灌木丛半遮半掩,标志的大耳朵昭示了华南虎的身份,额头上的弹洞正在往外鼓鼓冒着血,暗淡的兽瞳寒光凛凛,还残存一丝狰狞的杀意,鲜红的血正在它身下缓缓汇聚成血泊,显然在厚厚虎毛之下还有其他伤口。 华南虎是虎类个体最小的几个亚种之一,普遍体重只有一百多公斤,约为东北虎体重的1/2。 这个死去的老虎身体也不大,乐景粗略的估量了一下,体长也就一米多,看样子还是只幼虎。 也多亏现在武德充裕有木仓,放在现代,对上这样的半大老虎,不死也要脱半条命——当然,现代中国人也几乎不可能在野外遇到老虎了,所以完达山一号进城才上了多条热搜。 一个男人扛着猎枪蹲坐在一旁,嗒嗒吸着旱烟。他瞟了正在打量尸体的乐景一眼,镇定的问:“虎皮,虎骨,虎鞭,虎爪,有要的么?”能在这里卖掉最好,省的他拉去省城卖了。 乐景摇了摇头,苦笑道:“这些我都用不到。” 带他们过来的男人连忙叫道:“大哥,虎骨给我留着,这可是好东西。” “行,没问题。” 男人站了起来,从腰间抽出猎刀,打算直接把这只老虎扒皮抽骨处理掉。 乐景见此便默默离开了。 此时他的内心其实有些复杂。 站在后世的角度上,作为中国特有老虎的华南虎灭绝了其实是很可惜的事情。 林叶就没有任何思想包袱了。 他兴冲冲的跟乐景说:“刚刚说话的那个人,是市里有名的打虎英雄,他打死过三四头老虎,他组织的打虎队因为成绩出色,还受过表彰呢!” 借由林叶科普,乐景了解了很多他之前不知道的事情。 原来从建国前,湖南境内就常有虎群肆虐,老虎吃人之事层出不穷,所以各地都成立了打虎队,各地政府也对“打虎模范”多有表彰。 也就是说,此时打虎是合情合法的,政府还会大力倡导这种灭害义行。 乐景听了,不免有些怅然。 诚然,是人类的扩张侵犯了老虎的栖息地,老虎食物减少才会袭击人类。但是当他真正处于这个爆发人虎激烈矛盾的时间点时,他却无法圣母到阻止人类为了生存反杀老虎。 湖南不可能永远是一片未开发的森林。城市要想发展,就必须扩张,也只能森林换农田。 当前的社会科技发展水平,还不足以让中国人在吃饱穿暖和动物保护之间取得平衡。动物保护,那是只有吃饱肚子后才能考虑的问题。 身而为人,乐景只会考虑人类的利益。同胞的命和老虎的命,他选同胞的命。 所以他很快就放下了这个小插曲,重新投入到自己的本职工作中。 他打算在村里住几晚,好好和林叶交流一下扫盲经验。 然而就在当晚,乐景起夜准备上厕所,刚走到院子里,借着晴朗的月色,余光无意间扫过了院子角落的菜地里有两点绿光,一闪一闪的。 像两只眼睛。 乐景的身体突然僵住了。 -- 第546页 很多动物的眼睛,都会在夜晚发光。其中就包括老虎。 白天刚打死一只老虎,不会又有老虎摸黑进村了吧? 乐景头发发麻,喉咙处凉嗖嗖的。 他这辈子不知道遭受过多少生死危机,但是都没有一次像今天这么惊险。 他现在赤手空拳,一旦老虎向他扑过来,必死无疑。 也绝不能转头就跑,这会点燃野兽的追击欲望,死的更快。 乐景在书里看到过,面对大型野兽,一定不能率先露出怯意,必须撑出强大的气势,这样才能暂时吓住它。 他定定站了几秒钟,皎洁的月光模模糊糊勾勒出了捕食者的外形,那双标志性的大耳朵昭示了它的身份。 果然是一只华南虎。 白天那只毕竟是死老虎,所以乐景感触不深。现在终于切身实地感受到了属于顶尖捕食者的威慑力。 毫不夸张的说,他现在全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这也是他体内残留了远古生物本能。 乐景慢慢往后退了一步,两步,然后那只华南虎也跟着向他的方向迈了一步。 乐景再次站定不动了,老虎也跟着不动了。它压低身体,幽绿双眼直勾勾的盯着乐景,雪白的牙齿中间塞着红色肉丝,长长的虎尾拖在地上,压迫感十足,显露属于顶级捕食者的无所顾忌霸气。 两人现在的距离很近,不超过五米,对于华南虎而言,也就一个跃身的距离,一口就能咬断他的脖子。 他现在赤手空拳,别说木仓了,甚至连锋利的冷兵器都没有。 逃是逃不掉的,打也不可能打过。 乐景额头浮现细密冷汗。 难道,他今天就要交待在这里了吗? 第235章 回国之无问西东(49) 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老虎吓跑。 乐景用余光在附近寻找武器。 还好天无绝人之路,他很快就发现了一根农用钉耙正靠放在院子里的树下。 树不高,只比他稍高一点,他就算爬上去也躲不开老虎——华南虎平均体长两米多,站起来比树高。况且老虎毕竟是猫科动物,还是会爬树的。 乐景调整了一下后退的方向,慢慢往后挪了几步,终于一把够到了钉耙,用尖刺对准老虎的方向。 老虎不断逼近的脚步一顿,森冷兽瞳幽幽望着他。 乐景抬起钉耙大力敲击地面,铁钉在石板上划过,发出尖锐的噪音。 “滚开!离我远一点!”他从嘴里发出各种各样的恐吓声。 乐景忘记在哪本书里看的,说野兽怕噪音。如果实在逃不掉,可以尝试制造出恐怖的噪音,让野兽明白你很不好惹。 野生动物其实是很谨慎现实的,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他们不会冒着受伤的风险去捕食。野外生存环境恶劣,受伤同时代表着身体的虚弱,以及死亡。 而且,林叶还在屋里。乐景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就是想提醒他外面危险。 在接连不断的噪音里,老虎烦躁的甩动着尾巴,眼中绿光闪烁,宽大的虎爪不住摩挲着地面,看起来很是踌躇。 就在这时,它突然抖了抖耳朵,警惕的看向屋子的方向,牙缝里发出低低的咆哮声。 只听砰砰砰几声木仓声过后,华南虎脑袋上绽开了血花,闷声栽倒在了地上。 “死、死了?”林叶在屋里不敢置信的问。 乐景如负释重的松了口气,抹了把头上的冷汗,肯定道:“死了。” 林叶这才从屋里窜了出来,哆哆嗦嗦的站在一旁不敢靠近庞大的虎尸,“望旌,你,你没事吧?” 乐景越过虎尸向林叶走过去,心有余悸的拍着胸口,“我没受伤,就是被吓到了。差点还以为自己要被交待在这里了,幸好你救了我。” 林叶脸上已经恢复了血色,得意的挑了挑眉,刚要说些什么,突然脸上大变,“快跑……” 可是已经晚了。 乐景只来得及偏了偏头,下一秒尖锐的兽牙刀切豆腐一般没入他的肩膀,整个身体被狠狠掼到了地上,额头重重磕到了地上。 乐景只觉眼前一黑,在林叶惊慌失措的呼喊声和木仓声里失去了意识。 …… 乐景庆幸的说:“还好,当时老虎只咬伤了我的肩膀,我现在才能站在讲台上继续给你们上课。” 教室里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维吾尔族的小姑娘,塔吉古丽扑闪着明亮的大眼睛,捧着脸倒吸一口气冷气,担忧的看着站在讲台上温柔浅笑的男人,用生硬的汉语追问道:“黎校长,你没事吧?疼不疼?” 她的同桌,哈萨克族的小男子汉,阿布来反倒是露出了羡慕的眼神。在小男孩心目中,伤疤是男子汉的勋章,黎校长虎口逃生这件事太富有传奇性了,足以炫耀一辈子! 乐景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肩膀。事情已经过去了七八年,当时的伤口早以痊愈,却留下一个后遗症。每逢下雨天,疤痕处都会隐隐作痛。 回忆起当时的惊险,乐景也不禁后怕不已。谁能想到都被打中了脑袋,那只华南虎还没死透呢?就差一点,被咬断的就是他的脖子了。 “校长,后来呢?” “是啊,后来呢?老虎死了吗?” 还有孩子天真的发问:“你是因为害怕老虎,才跑来新疆的吗?” -- 第547页 乐景被孩子天真的想法给逗笑了。 今天之所以讲起这桩往事,也是因为班上的同学问了他一个问题。 “黎校长,你不是北京人么?为什么要跑到新疆这么远的地方啊?” 于是乐景就跟她们讲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这个故事从1872年一群留美幼童踏上明轮船开始讲起,一路讲到了天灾人祸、军阀混战、帝国主义列强侵略、井冈山上、延安岁月,以及扬眉吐气的开国大典,最后,他讲到了抗美援朝、西藏解放的三百万农奴、席卷全国的爱国卫生运动和扫盲运动、造成无数人恐慌的毛人水怪的谣言、发生在湖南的那场虎灾,以及因伤入院的他。 这个故事很长,有失败,有牺牲,有屈辱,有遗憾,有卑微。 这并不是一个轻松愉快的故事。相反,故事里的大部分内容浸透了几千万人的血恨,是超乎听众年龄的沉重。 可是孩子们都听的很认真。不论什么民族,不论什么宗教信仰,此时他们都沉浸在这个故事里,为一个又一个人物的命运牵肠挂肚。 这是中国的故事。而他们都是中国人。 ——这是乐景多年潜移默化告诉他们的道理。 “为什么来新疆啊。”乐景叹笑出声,“其实没有什么原因。我只是想趁还活着的时候,多为国家做一点事。” 那场持续十年的大风暴,其实早几年就已经露出了苗头。 他不想应付没完没了的审查,也不想把自己的时间和精力陷入政治的漩涡,所以索性跟随建设兵团跑来了新疆,这里天高皇帝远,到处都在缺人,足以让他大施拳脚。 这些年以来,他在这里创办了三所民族学校,两所小学,一所中学,一为扫盲,破除封建迷信,二为普及爱国教育,促进民族团结。 对上台下一双又一双稚嫩的眼睛,乐景加深了笑意,意味深长的说:“而我留在新疆的原因,是你们。” “我们?”塔吉古丽和阿布来疑惑的对视了一眼,小姑娘怯生生用语法奇怪的汉语问道:“校长,你要在新疆留什么时间?” 乐景笑着反问:“你们想让我留到什么时候?” 孩子们叽叽喳喳叫道: “等我考上大学!” “要很久很久!” “五十年!” “一百年!” “要留一千年!” 一千年啊…… 塔吉古丽就看到台上的校长眯起眼睛,露出一个很温柔很好看的笑容,声音像父母搭在她肩膀的手那样轻柔。 校长说: “好啊,我这辈子就留在新疆不走喽。” 塔吉古丽就高兴的咧开嘴笑了起来,甚至都忘记自己丑丑的缺了口的门牙。 …… 乐景刚走到学校门口,就被邮递员叫住了。 “黎校长,您的信!” 乐景接过信,进了办公室才拆开。 信是吴老师和刘师娘寄来的。虽然二老已经竭尽全力轻描淡写了,但是乐景还是能看出他们最近过得不是很如意。毕竟时局越来越敏感了。 乐景有些默然。他知道,老师和师娘只有一个儿子。抗美援朝结束后,很多海外华人都选择了回国,其中却不包括他们的独生子。 于公,师父就是半个父亲,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于私,吴松儒和刘莲对他一向关切爱护,在他心目中,早就将他们当做了自己的亲人。 他这个做弟子的,有义务要为师父师娘养老送终。 他思索了许久,才一改往日的报喜不报忧,将他这一路来遇到的困难一五一十在信上告知。 新疆的生活虽然自由,但是很苦很累。他们兵团的这些人,就像那口号里说的那样:献完青春献终身,献完终身献子孙。 乐景现在是兵团户籍。平时除了日常教学活动外,还要组织学校里的教职工开荒种地。 刚来新疆的时候,因为兵团主张不与民争利,所以选择的驻地都是荒无人烟的不毛之地,土地贫瘠,别说庄稼了,杂草都活不下去。 乐景刚到这里的时候,还要住在地下土窝窝里,每次刮沙尘暴的时候,整个人差不多都要被沙子活埋了。 而且新疆昼夜温差大,气候干燥,头几年,乐景几乎每周都要留鼻血,身上的皮肤也是经常出现干裂。终年不散的黄沙,使他得了支气管炎。现在也没有CT机不能拍片子,但是乐景对自己肺的情况已经有了预感。 很多一时热血上头跑来的知青都受不了这份罪,都哭着闹着想要回去。 但是…… 乐景描述完这一路的艰辛,又在信纸上写了一个但是,然后开始详细解说他们这几年取得的进步。 我国从汉朝时就开始在西域实行了屯田制,一千多年间已经形成了成熟且全面的方案和流程,所以在经过最初的兵荒马乱后,很快一切就踏上了正轨。 不过一年,就盖起了房子,也开辟了大亩良田。 沙尘暴年年来,农科院开始研究改良耐旱作物。每年,兵团都会组织大量人手植树造林。 他们都有一个梦想,总有一天,要让塞外的黄土风沙变成绿水青山,让荒芜干裂的土地变成一望无际的碧绿良田。 然后便是现在,在多方人员的配合和支持下,乐景更是在这里开办了学校。多亏他这多年在北京和各地经营出来的人脉关系,让他才能拉来足够的经费和赞助,不仅得以用低廉的学费招收学生,还能给贫困生发放助学金。 -- 第548页 虽然封建迷信思想依然根深蒂固,虽然汉民和少民时不时会爆发激烈冲突,虽然穷山恶水黄沙不绝。 但是啊。 在信的最后,乐景写道: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从心所欲,无问西东。” 这里是塞外新疆。 这里生活着北京人、上海人、浙江人、河南人、山东人、东北人…… 他们生于或山清水秀或经济发达的城市乡村,葬在荒无人烟的塞北沙漠。 几十年后的春天,清脆的草叶会顶开粗糙的沙砾,荒凉的沙漠会变成茂密的森林。 一个月后,在漫天的黄沙中,乐景咳嗽着拆开了来自北京的信。 信上只有短短一句话。 “在新疆等我们。” 窗外广场上,塔吉古丽戴上红领巾,对着迎风招展的五星红旗兴奋宣誓道:“我是中国少年先锋队队员。我在队旗下宣誓:我热爱中国共产党,热爱祖国,热爱人民,好好学习,好好锻炼,准备着:为共产主义事业贡献力量!时刻准备着!”①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