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大佬竟是我前男友》 —— 仙门大佬竟是我前男友 作者:乍光匣 文案: 程陨之在修炼之余,谈了个对象。 作为颜狗,程陨之就喜欢他对象那副冷清清的模样,平时不为外物所动,但程陨之摩挲他手指,缠绕指间,轻佻地喊他相公时 他对象的耳朵就会不自觉地红起来。 超可爱。 然后对象会低眉顺眼地把他抱在怀里,给他梳头束发,低声哄他。 能谈这么温柔的恋爱,简直就是程陨之的人生梦想! 结果最甜蜜的时候,对象露出了他的狗脾气。 对象说:你不准吃这个。 对象说:你不准看那个男人。 对象说:你不能接他的东西,你要什么,我给你。 程陨之:??? 合着之前的小模样都是装的呗? 他程陨之,什么时候被人不准这不准那的? 这恋爱谈不下去了! 想分手,但对象死活不同意,程陨之决定远走高飞单方面分手。 他改头换面,进了修真界第一大宗门玄天宗。 颜狗程陨之很快找到了下一任目标:英俊的内门弟子首席。 他追着对方进了内门,结果在拜师时,一抬头,看见他前对象,现仙门大佬顾宴坐在最上头,垂着眼睛注视他。 程陨之:啊这。 谁来救急,单方面分手算分手吗? 仙门大佬顾宴是无数道修憧憬的仙君。 他俊美,强大,一手棱剑斩尽十四洲,天地层云为之初开,雪衣银冠,清冷不似凡间物。 拜师典礼那日,在所有人面前意味深长地提起: 我有一位未过门的道侣 阅读提醒:隐藏颜狗说书人外加话本作者受x老能装仙君攻 立意:尊重各人差异,尊重隐私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破镜重圆,天作之合,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程陨之|配角:顾宴|其它:假的破镜重圆 一句话简介:正经谈恋爱突然变成师尊年上 第1章 开春不久,枝头刚开了桃花。 呈化街头来往人流熙熙攘攘,黑瘦的摆摊贩子蹲在木板车旁,时不时吆喝两声。 卖面人 一串小孩从他面前嬉笑,打闹而过。 木板车下探出个小脑袋:我想要截阿仙君的面人儿! 这些天截阿仙君的话本格外流行,大街小巷都在传,那些个酒楼里固定出现的说书先生,都会额外讲点这位仙君的其他事迹。 于是摆摊贩子抓住商机,连夜搓了一把截阿仙君的面人,拉着车就往街上跑,果然生意好的不行。 见小孩想要,他自然答应:好嘞,来几把? 一二三四把!小孩叫道。 结果面人才搓到一半,就听见街头响起连串的锣鼓声。 有人一边敲,一边满场子转悠,惹得无数人围上来看热闹。 噼里啪啦,咚咚恰恰,惊得酒楼上客人们推窗探头。 小孩儿眼睛一亮:是那个说话本的哥哥! 摆摊贩子:诶诶诶! 手伸到一半,算了算了,几个小孩 他低头做面人,做着做着就笑起来,也探头望:哎,多靠陨之,我才能有这么好的生意。 小孩儿往前一窜,然而街头已经被大把的人围满了。他格外着急,仗着个儿矮,直往里面钻。 等里圈人少了,他眼前一亮,豁然开朗。 最里面那青年不拘小节地坐着石墩子,披件雪青色外袍,拿把文绉绉的折扇,笑容满面,那扇金灿灿的锣鼓就落在他手边。 他和一般说书先生格外不同:面如皎月,唇似点朱,桃花眼,浅卧蚕。 笑起时上下眼皮一搭,好像拢了汪清水潋滟。小缕黑发贴在他颊边,颇为甜蜜。 哪像说书先生,反而像个出来体验生活的富家公子。 小孩儿可吃他惊人的美貌,黏黏糊糊往上黏,眼巴巴站他旁边等人开口。 人群后面还有人在议论:上次那截阿仙君话本新回,就是他出的? 好像是。 为啥不去酒楼里坐着说,反而要在外面晒太阳?看这细皮嫩肉 那说不定人家乐意呢。 青年笑眯眯地拱了拱手:哎,对对对,又是我。正是,截阿仙君新回,有趣,真的有趣,这仙君有趣的紧。 他咳了咳,拎出个铁盒:瞧一瞧看一看,有钱您捧个钱场,没钱也请捧个人场! 啪一声开了折扇,幅度极大地给自己扇起风来:诶,天气热嘛。 这下半点富家公子气质都没了。 上回说到,截阿仙君推开鬼蜮大门,周围忽得起了薄雾。 又忽的收了扇子,猝不及防开讲。 截阿仙君当是仙人下凡,气势非同一般啊。他推开鬼蜮大门,见那薄雾起,面色不改,依旧仙凛凛。 下一刻,拔出截阿神剑,剑光闪过,薄雾竟被切了个粉碎,露出雾气背后无数吞吐浓雾的妖魔鬼怪 截阿仙君是绝大部分人都耳熟能详的仙君,持截阿剑,着雪衣,银冠黑发,走一条清泠泠的仙人道。 当年,他从玄天宗云雾高峰上走下,一剑劈开鬼域十八城,将庇护鬼域的十八夜叉身首分尸,奠定了截阿仙君的名号。 但这新来的漂亮青年似乎知道更多的传说内幕,口才又好,就算站街上讲,也有人愿意捧他的场。 更何况,故事讲得真不错,上回听完,真是大半夜都心痒痒,翻来覆去想听下一回。 直说了大半个时辰,在场所有人都如痴如醉时,青年一拢折扇,掩面道:预知后事如何 他话还没说完,人群便跟知道要说什么般,发出一片嘘声。 恋恋不舍,回头再望,有人高喊:这么点,真不过瘾啊,截阿仙君肯定能打的过那三头六臂鬼面夜叉的吧? 青年拱手,笑道:那您下回来听。 哄一声,围着听的观众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起了剧情。 程陨之给自己扇着风,不动声色从里边听些灵感。 人群尚未散干净,便看见街那边有个卖面人的黑瘦贩子拖着推车,急匆匆赶来,大声吆喝:哎截阿仙君的面人!现在只用两个铜板就能买一串! 谁认出了他,笑骂道:你可真能赶趟,又来卖截阿仙君的面人! 我上次刚从你这儿三铜板买过,这次又来?! 黑瘦贩子挠头,憨憨笑:哎,这次不一样,得是两根棍儿截阿仙君大战鬼面夜叉,怎么样! 人群刚听完诡谲绮丽的故事,正对仙君充满向往,见他掏出新奇东西,自然买账。 七七八八,很快那些提前做好的面人们被卖了个干净。 老半天,人群终于散去,该干活的也勉勉强强拿起伙计,酒楼上探头的客人们也嘘着缩回脑袋。 黑瘦贩子还在数铜板,乐得嘿嘿出声。 程陨之慢慢度步过来,轻捻起一枚铜板。他的眼睛生的长而秀气,却不显得女相。 今天生意真不错,老陈,他笑眯眯道,截阿仙君破鬼域这话本儿快讲完了,你得找找下一个赚钱的法子。 黑瘦贩子笑着摸摸头发:是,多亏了陨之,不然我还得抱着师父的手艺发愁。 程陨之道:以后我不在了,你估计也能再卖上一阵,或者你把我给你的话本给下个说书先生,再新讲上一阵。 听了这话,黑瘦贩子沉默下来,不再笑了。 他道:陨之,你要走? 程陨之懒散道:是,你也知道,我四海为家嘛。换个地方,换种心情。 黑瘦贩子舍不得他走,也舍不得他被锁在一个地方。青年帮了他太多,不好多说什么。 他想了想,从底下掏出个荷包,递过去。 那,这个给你。 程陨之却不接,折扇挡住他的手:当初说好的,我出嘴皮子,你出手艺,收留我吃饭就行。 他道:行了行了,收拾收拾回家吃饭去。 黑瘦贩子张了张嘴,没多说什么,沉闷地嗯一声,开始收拾起木板车。 木板车上头还有串没卖出去的截阿仙君大战鬼面夜叉,雪衣仙君执剑,面色清冷,威风凛凛,不可侵犯。 程陨之看的出神,拿下面人,搁在手心,捻得那仙君面人随着棍儿左右乱晃。 忽然,他听见喧闹声传来,程陨之抬头,好奇望去。 果然,片刻后,一队仙门弟子御剑而来。 为首那年轻人身着第一大宗玄天门特有的暗纹雪衣,面容清俊,大袖随风猎猎扬起,远看颇为仙风道骨。 只是凑近了,才发现他满脸咬牙切齿,表情扭曲,生生变成了个坏脾气的小孩儿。 甚至来不及御剑到头,他急切地从长剑上滚下来,挽起袖子! 那个无耻的魔修 子陶! 师兄等等! 人群纷纷从柱子后边探出头来,看见那最前边的年轻仙人咆哮起来:刚说完再不伤人,束手就擒,没想到一回头就打死人出逃,嚣张至极! 不过瘾,再来一句,我去你娘的狗屁魔修! 程陨之: 挺,较真一小孩。 魔修说的话,那能信? 那边有声音传来:是仙人! 快,妞妞,拜拜仙人! 看这样子,这群仙门弟子大概率是在追捕魔修的路上吃了瘪。 程陨之不打算掺和进去,他帮了一把黑瘦贩子推车,默默退到路边。 黑瘦贩子还在说话:你身上盘缠少,这点钱还是拿着吧,免得换个地方吃不好住不好他慢慢,慢慢止了话头。 因为那队风风火火的仙门弟子在他简陋的木板车前停了步。 为首的年轻人勉强压住怒火。 和凡人说话时,没多少优越,随口道:你这卖的是哪位仙君的面人?我怎么有点眼熟。 黑瘦贩子看了眼程陨之,吞吐道:卖,卖的是截阿仙君的面人。 噢,年轻弟子嘟哝一句,师叔这么出名吗,给我也来一串。多少钱? 两个铜板。 沉默一震,对方下意识开始摸口袋:铜板? 程陨之笑出声,果然看见仙门弟子们你看我我看你,大家默契地开始掏兜,试图从里边掏出点除灵石以外的零钱。 屁也没掏出来,最后捧了块灿灿的灵石眼巴巴看他。 黑瘦贩子也不敢瞪眼:这,小本生意,我找不开啊! 两方大眼瞪小眼,最后程陨之出来当和事佬:小东西,不值钱,白送,白送。 被喊子陶的年轻弟子叫道:那怎么能行!这捏的可是截阿仙君!我师叔的面人,那怎么能白送! 最后收了半块灵石,黑瘦贩子没敢上牙咬,捧在手里不知道放哪儿。 他和身边漂亮青年目送他们远去,一致松了口气。 下次他们说什么你就拿什么,知道吗?程陨之教育道。 好嘞。黑瘦贩子也没想到自己卖卖面人的生意也能被仙人光顾,有些摸不着头脑。 程陨之催促他:走吧走吧,回去吃烧鸡。 像是感应到什么,他回头,看见那柱子后面,站了个清冷的青年,眼神专注,程陨发觉他在注视自己。 不由自主,程陨之心头一跳。 青年穿身雪衣,仅在下摆有一星半点暗纹,没有多余装饰,自然地垂着双手,长发银冠,一丝不苟梳好。 眼似点漆,眉若远山。 那人鼻高,唇薄,是锋利又美貌的长相,但常年冰雪般的气质削弱了他模样里带的半分戾气。 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冰棱柱、仙人道,冷漠至极。 程陨之不由自主往他腰侧看去,没发现佩剑或是其他武器。 他平息心头悸动,主动拱手笑道:阁下,是有什么事? 对方半张唇,又撇开眼睛。 程陨之眼尖地瞅见他耳尖泛红,恍然大悟,心中三分紧张感也散了个七七八八。 怕是不太会与生人打交道的公子哥。 半晌,这人说道:我想要刚才被买走的最后一个面人。 程陨之善解人意地笑了笑,俏皮道:好,您稍等。说着,他用手肘捅了捅黑瘦贩子,让他赶紧再搓个面人出来,别耽搁了生意。 买面人就买面人,怎么还害羞地连话都说不出来? 第2章 最后一个面人捏好,天边泛起夜色。 周边还有些摆摊贩子,纷纷收拾起东西,利索地给木板车上轴,铺好油纸防尘。 黑瘦贩子把面人递过去,冷漠青年没有伸手去接,仅仅默然盯着面人的脸。 骤然,程陨之似乎听见他喃喃道:生人勿进不行。 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见青年迟迟不接,主动拿过面人塞他手里,善意道:这位公子面生啊,不是本地人? 嗯。 面人送你,做公子远道而来的礼物,程陨之笑道,装作抬头望了眼天际,天色不早了,公子早日回去歇息吧。 那人瞥过眼睛:抱歉,我不认识路。请问坊间客栈怎么走? 怪不得吞吞吐吐不说话,原来是个闷葫芦棍子。 程陨之笑眯眯,用折扇在空中轻点:公子从这里往前走,在第二个拐角左拐,再往前走一段路,就能看见坊间客栈的招牌。 恋耽美 ——(2) 丝毫没有亲自带路的意图。 对方停顿片刻,低声道:好。接着拿眼睛去瞧他,活像个八百年没出过门、心智单纯的老古董。 程陨之想道,如果他这时来点不好的念头,对方恐怕就是笔人肉白银。 程陨之本来没打算送佛送到西,然而对方侧过身,抬眼,一刹那冰雪样的眼眸望过来,又在迷惘中化成末冬将融的细雪。 耳尖上轻微的薄红褪去,嘴角下撇,程陨之似乎还眼尖地从他脸上看出点委屈神色。 砰一下,击中程陨之的心。 噢,他这毛病程陨之叹了口气。 见对方迟迟不动脚,程陨之道:公子不认路的话,我送公子过去可好? 对方肉眼可见笑意扩大:多谢。 黑瘦贩子一愣:陨之? 程陨之摇摇头,笑道:无碍,客栈就在不远处。 程陨之嘱咐了贩子一些事,目送他推着木板车远去,回身,站定青年身边。 这时他仰头,发现对方高他半个头。 压迫感十足,不过,宽肩窄腰,配上一张出色的脸蛋,是美人的标配,高了点不是问题。 程陨之在前面带路,期间主动挑起话题。 公子第一次来呈化吗? 还以为对方仍然一个字一个字地蹦,没想到这时候话多了起来,说话的语调也跟着顺畅:不算第一次,年轻时候来过,那时呈化还不是现在这样。 程陨之看他一眼。 二十出头的年轻模样,却说年轻时来过,再加上隐隐约约的灵力波动,看来对方也是位修士。 难道是个深山老林里修炼多年,出来发现天下大变的懵逼老古董? 他被自己想的画面逗笑了。 这段时间,呈化可能会不太平, 他提点几句,算是对美人的耐心,刚我看见几位玄天宗的弟子路过,看模样,像是追捕流窜的魔修。像我们这样的散修,最好别和大宗门的事掺和到一起。 陨之不喜欢玄天宗? 程陨之一愣,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叫他名字。 他挠挠下巴:那倒没有,只是觉得,大宗门嘛,条条框框多,我这样自由的散修恐怕不适应。 可,第一宗门,灵脉富饶,更有经验丰富的各山峰主,若能入门下,对修炼更有裨益。 青年简略道,程陨之发觉他放缓脚步。 他笑了笑:是,都很好,但我就喜欢四海为家到处乱跑,哪有师尊喜欢这样定不下心的徒弟。 他走在前边,没看见青年定定看他一眼。 又走了片刻,街角露出坊间客栈的招牌。 天色完全暗了,四周寂静,行人走路发出隐约声响,客栈通明的灯火映照在程陨之的侧脸上,勾勒出他流畅的脸型。 他目送青年往里面走,还笑着向他拱手道别。 程陨之:有缘再见。 见他上了楼,没动静后,程陨之才施施然提起下摆,走进客栈。长身玉立,雪青色外袍翩飞,从黑夜中穿越来,立于客栈明亮灯火下。 小二一呆。 庆幸,他已经完全熟悉了这位长住的客人,见人露面,嬉笑着跑上来:哎!客官!晚餐给您送房里头去了,还是老三样。您看,要不要再来点下酒菜? 程陨之摆手:今天不用。 他环顾四周,看见来往后厨的店小二,想了想吩咐道:还记得刚才上去的那位公子吗? 哎,记得记得! 你把我吃的这份,一模一样给他也送份,钱从我账上扣。 好嘞! 程陨之随意转了圈,同样上楼去。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他竟也住这家客栈。 他的思绪从街口那间店的烧鸡,转到今天玄天宗弟子追逐的魔修身上。 皱眉想道,这魔修估计不好惹。 能轻易在玄天宗弟子手中杀人逃脱,想必不是小角色。 但,呈化街头风平浪静,边上凡人屁事没有,难道魔修只在修士间作恶? 雕花窗棱在细微作响,程陨之往窗边走去,发现外头下起了小雨,滴滴答答打在窗台上。 他毫不在意,伸手关窗。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程陨之从睡梦中辗转醒来,隐约听见耳边有动静。 他半撑起身体,撩开床帘,往窗外看去。 睡前关上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风吹开了,正在半空中来回晃动,发出摩擦的吱嘎声。 还以为是下雨的声音,结果定睛一看,外面雨都停了,哪儿来的雨声? 况且,这动静响的,哪里是雨声,分明是冰雹啊。 程陨之下床,凭借绝佳的耳力,听见老远处传来道声音,约有半分熟悉。 别让他跑了 程陨之完全清醒过来,匆忙抓过外袍披在身上,走到窗边。 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看见底下大街上,一群白衣弟子像群热锅边缘的蚂蚁,满世界囫囵转圈。 一个个执剑拿着法器,严阵以待。 站在最前面的弟子,正是白天买了面人的子陶师兄。 他难得板着脸,严肃的要命,来来回回逡巡。 结果一抬头,看见个雪青外袍的青年从窗户中半探出身子,如墨长发垂落。 程陨之兴高采烈冲他们挥挥手:各位晚上好 子陶差点原地起飞:回去!别出来!把窗关上!!! 他那样子实在滑稽,仿佛是只在奇人异士手里耍的铁猴子,程陨之只顾着笑了,没料到有不速之客从屋顶上下翻,掉进他屋里。 子陶瞪大眼睛:背后! 程陨之笑到岔气,愣愣转过身,发现背后出现了个陌生男人。 青年挑眉,后退贴上窗棱:你是谁?! 那人抬起头,露出面容,竟是煞气浓厚,面黑无须,裹了半身破破烂烂的黑袍,左手臂上血液滴答掉落,身上萦绕着散不去的魔气。 程陨之听见背后有人御剑起飞的破空声,一下逼近他窗边! 子陶大叫:放开他! 魔修抓住程陨之手臂,双眼血丝爆出。 哐当一声,窗户被关上,雕花木纹被这下大力震得噼里啪啦作响。 清漆噌噌往下剥落,窗户后面的青年和魔修都被挡住了身形。 魔气爆发,一下笼罩住了整间客栈。 等这群仙门弟子砍破窗户纸冲进来,屋子已然空空荡荡。 程陨之一没防备,二是胆子大的能包天,纵然手上留着些秘法能逃脱,也没用出来。 只觉得头晕目眩一阵,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漆黑山洞。 这山洞大概是哪座山峰的内部,周围寂静,说话还有回音,被人为凿成穴居,内里简简单单摆了些蒲团,角落还有捆整理好的稻草做床,魔修老早不见踪影。 程陨之还没看清摆设,就被蒲团上盘腿坐下的雪衣身影吸引了注意力。 这人有点眼熟等等,这不是被他亲自送回客栈,仿佛是从山里跑出来的老古董美人吗! 那魔修没了踪迹,程陨之环顾,无奈耸耸肩。 他凑到闭眼的美人面前:朋友,你怎么也在这,那魔修把你也抓来了? 雪衣公子睁眼,他漆黑的眼瞳定定地看着程陨之,把青年看的心里发毛,不自觉往后仰去,挑眉笑道:不认识我了? 但很快,他发现对方仍在入定状态,神智迷蒙,不搭理人。 程陨之啧啧,他知道这种老古董,入定要坐三天三夜,是雷打不动的睁眼瞎、万年松,就算怡红院的女子在脸上跳舞,眼皮子也不会抬一下。 他扒拉蒲团,发现上面落了不少灰,无人打理。 程公子才不愿坐在灰尘上头,他矜持地拢着袖子,上下摸了大半个洞府,才发现处干净地儿:稻草捆成的垛。 那儿刚好够一个人躺上去,程陨之自然当仁不让,舒舒服服往上一靠。 他让那魔修,可不是白捉的。 程陨之孤身在外头行走多年,自然掌握点逃脱的秘法,哪有这么容易让人掳走。 满身身家皆是底气,才敢满足自己的好奇心,顺从被魔修掳来,打算要摸他老底。 结果老底就这,就这? 破破烂烂的洞窟? 他长长地叹气,又看向不远处打坐的雪衣青年,要不是遇到了老熟人,谁想继续在这里蹲着呢? 他自言自语道:朋友,我劝你赶紧结束入定,在这破烂地方有什么好修炼的必要等你结束了,记得告我一声,我有法子带你出去现在先睡一觉,大半夜的折腾,有什么不比睡觉重要 雪青外袍的青年老早就忘记,是他自己看热闹不嫌事大,屋里进了个人都没发现,才被魔修抓来的。 现下困意上来了,程陨之打哈欠,猫般拉长身体伸懒腰,想小憩片刻,打个盹什么的。 结果眼皮子刚闭上,眼前投下满满当当的黑影。 他懵懂地半睁开眼皮,看见那原本还在蒲团上打坐的青年,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伸出双手,撑在他上方。 漆黑双眼一眨不眨,灼灼凝视着他,魔般贪婪而珍重地审视自己的财宝。 瀑布一样的黑发垂下,从稻草垛上一直蜿蜒到程陨之领口,缠绕住他颈项。 空间昏暗寂静,又在此刻近一步缩小到极致。 他看上去格外平静,又仿佛是在笑,浅浅的黑气从青年唇角四散,在空气里消失不见。 连气息也冻的吓人,呼吸间全是万丈高峰上冻雪的气味,没半点人气。 饶是程陨之见过大世面,也被这阵仗吓了一跳。 他挣扎着半坐起来,推了推:喂朋友,你入定就算了,怎么还趴我身上 话还没说完,这人眼睛紧闭,重重砸落,竟是温顺贴伏在程陨之颈窝,昏昏陷入沉睡。 尚且清醒的程公子:喂?! 第3章 好沉。 这是程陨之目前唯一的感觉。 这人沉的好像块被冻硬的石头,趴在身上硬邦邦,看上去不显,接触起来却全是肌肉,甚至还没稻草垛来的软和。 程陨之没错过刚才一瞬间,从青年嘴里溢出的黑气。 那大概是魔气不知道是自身走火入魔,还是别的魔修给他下的咒。 他动了动手,勉强满意地发觉自己还有能动的一部分肢体,伸过去将青年推开。 扑通,稻草垛上响起重物砸落的沉闷声响。 程陨之暗道一声对不住,他坐在青年身边,将手指搭在他眉心,又使了个巧劲掰开他的嘴,对着光源仔细瞧了瞧。 毫无异常,没有下咒的痕迹,很可能是修炼不当走火入魔,才导致产生丝缕魔气。 在修真界也算是常事,不大不小的毛病,通常灵力调整过来就好。 洞窟里光源只有不远处散落的夜明珠,这点光亮看得人眼睛疼。 程陨之掏了掏,总算从芥子袋里掏出长烛,惊喜地几乎要原地起飞。 转头点火的瞬间,身后传来动静。 稻草垛簌簌抖动,垛上青年领口大敞,衣襟散乱,玉白胸膛裸露大半,黑发好像一张蛛网般从身后铺开,落入腰间。 在橙红的蜡烛光亮下,他冷硬的侧脸线条也在此刻柔化,长睫轻微颤动,又迟迟不醒。 程陨之拿近长烛,找了块空旷地滴蜡,把蜡烛黏上去。 或许是他不想睡蒲团的意愿太过明显,片刻后,稻草垛边响起轻微动静,青年坐起身,黑发落下,铺满大半后背。 程陨之道:你可算醒了,再不醒我今天就得睡地上,用蒲团当枕头。 那人沉默片刻,出声:陨之? \你居然还认得我,\程陨之坐到他前边,朋友,你走火入魔了,建议多调息几个周天。 多谢。 然而周天还没调上,程陨之就发觉他有些不对劲。 青年原本积雪般冰凉的气息逐渐转热,呼吸声大的连程陨之都能听见,着实不对。 程陨之当机立断,伸手去探他额头:你怎么了? 青年抬眼,竟是全然无辜神色:我怎么了。 你发烧了。 完全没想到,居然还会有修者走火入魔到发烧,程陨之道,额头很烫,你尝试看用灵力镇压? 对方低低应一声,却没按照他的建议,而是往前,将额头抵在他肩头。灵力在他周身围绕,几乎要具现化成实体,缓缓流动。 程陨之怔住,有些轻微的不自在。 他从小只和师哥这么亲近过,然而对方神情脆弱,又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不好下手推开他。 他只好没话找话,放松身子,往后在稻草垛上靠实了,也能让自己舒服些。 程陨之又打了个哈欠: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现下已然转过身去,盘腿打坐调息,听见他的话,低声道:顾宴。 有点耳熟,程陨之随口道。 结果一抬头,看见青年瞬间紧张的神情,差点笑出来,别这样,我走遍天下没有仇敌,耳熟不打紧的。 嗯。 对方运转过后,灵力将伤病压了下去,不过看他那样子,估计浑身气力还没回来。 我运气不好,没防备那你是怎么被魔修抓来的?程陨之问道。 今天吃过晚饭,我在房里看书,对方意外的很乖。 眼睛盯着他,慢慢说话,一个魔修从外面冲进来,与我境界相差无几,隐隐强上一丝。我没防备,着了道,之后便来了这里。 说话间,他轻抖衣襟,慢条斯理将凌乱的领口整理好,重新变回之前矜贵模样。 程陨之摸摸下巴,这样听起来,和之前抓他的魔修像是一拨人。 程陨之:我有一秘法,可以及时脱离这里。顾公子,你还有伤势在身,我先送你出去。你帮个忙,去街头附近找最近新来呈化的那些大宗门弟子,跟他们说,陨之暂时安全,叫他们不要担心。 恋耽美 ——(3) 顾宴疑惑,看向他:那你呢? 我先留下来,打探打探这魔修老底。得让他知道,我可不是这么好抓的。程陨之笑眯眯道。 没想到,被顾宴断然拒绝:不。我不会放你一个人在这。 程陨之挑眉:你放心吧,我有秘法保命,那魔修能奈我何。 顾宴还是说:不行。 程公子悻悻跌回稻草垛里,叽里咕噜吓唬他:你可不要后悔,那魔修起码金丹修为,三头六臂青面獠牙,头上还长了个好大的犄角,抓我的时候满身是血,就连脚底板都有小腿这么长。 对方无言地看他,仿佛在看一个吓唬人的坏小孩。 顾宴说:我也金丹期修为。 程陨之:好说好说啪一下,他卡了壳,睁大眼睛。 等等。 魔修,起码金丹。 顾宴,金丹。 程陨之筑基。 菜的那个竟然是他自己。 魔修回到老巢时,就看见他抓回来的那个仙修和另一个陌生的仙修,头碰头靠在稻草垛上沉睡。 他很响亮地咂了咂舌,成功将二人吵醒。 喂,老小子,你从哪里来的?! 他走到顾宴面前,想伸手去抓顾宴,眼前一花,雪衣青年外袍猎猎,鬼影般出现在洞窟另一侧。 魔修生气,放出捆仙锁,成功将青年捆了个结结实实。 顾宴看了看身上绳索,不在意地摆动指尖,又想起什么般,顿在半空没了动静。 程陨之也被动静吵醒,睁开眼就看见这两人对峙。 他连忙起身,运转灵力,起码要遭金丹期魔修的一击之下保住小命。 老兄,你我他萍水相逢,何苦为难彼此 魔修又很响亮地弹舌:你我萍水相逢!哪有他!我可只抓了你一个! 这话一说出,洞窟里陷入寂静。 程陨之惊讶地看了顾宴一眼。 发现雪衣青年仍是沉静,保持不谙世事的模样,琢磨片刻,还是决定相信他新认识的朋友。 不要相信魔修说的任何话。 瞧你说的什么屁话,你只抓了我一个,那他哪儿来的?他温温柔柔道。 魔修卡壳:他 这时,顾宴接上话来:抓我来的不是你,是另外一个人。 魔修长长舒气:哈!老子还以为有鬼呢,是师兄把你抓来的啊! 他一抹胡须,露出狰狞面庞。 正好,多个人多个筹码,这下我要把臭仙修手里的法器全部拿回来! 他的身形鬼魅般闪动,手掌在程陨之眼皮子上头一晃。 黝黑的粗糙手掌攫住黑暗,程陨之眼前一花,立刻便从洞窟转移到了外头,身上还捆着绳索。 初春尚未暖和的寒风凛冽,程陨之长发扬起,露出光洁额头与漂亮的侧脸。 魔修悄悄瞥他一眼,想起当初闯进青年房里,咽了口口水。 本来是想在凡人街道上随便杀个人,好让这群软骨头的仙门弟子见见血,挫挫他们的锐气。 结果低头,抓了这么个漂亮人来。 他雪青的外袍松松垮垮搭在身上,雪白里衣勾勒出细瘦腰肢,倚靠窗棱,似笑非笑。 墨般长发从肩颈流下,搭在白皙到几近透明的手腕上。 魔修一下就看直了眼,杀惯了人,这下却不舍得下手。 于是想着,让他多活一会儿。 他想,等仙门弟子把法器交上来,再给个痛快,送他干净利落去见孟婆。 他们被转移到一处极大的空旷地上头,被前面一丛灌木挡住身影。 透过稀疏灌木的缝隙,还能看见空地对面,站着那群焦虑的仙门弟子,全副武装,做足了准备。 哈,他知道这群人在想什么,正道永远都是这样的。 等他把人一放,他们就扔火符和烟符,扰乱他的视线,再趁机压制他,将拿走的法器再夺回来。 魔修手指握住,程陨之感到身上绳索变得更加紧实。 他吃痛,不满地叫道;你和他们有仇,就自去报仇,折腾我有什么用? 魔修回头,低吼道:别吵! 程陨之嘁一声不说话,转头看那位和他一样倒霉的老兄。 那老兄气定神闲,周身气度并非常人,外袍在绳索的束缚下甚至没起半个褶子,让人怀疑,这绳子到底是不是真的有捆在他身上。 只是在他转头看时,雪衣青年脸颊薄红,眼神迷离,直直往下盯着地面,仿佛那里长了株千年生的灵芝。 程陨之:你还好吗? 顾宴抿唇,勉强微笑起来:抱歉,之前走火入魔,留下的伤势似乎没好全,希望不会拖你后腿。 那可怜的小模样,程陨之心软了,瞬间忘记对方比他高一个大境界的事。 他磨磨蹭蹭挪到对方身边,歪头,小声道:等会儿我施展秘法,先保你成功脱逃。 对方也低下头看他,温顺道:好。 那魔修大大咧咧离开遮蔽行踪的灌木,光明正大出现在仙门弟子眼前。 为首弟子见到他,立刻拔出剑指着他的鼻子。 大胆魔修!把之前抓走的人交出来,留你一条命! 诡宗行事诡异至极,之前还杀害了好几个无辜凡人,陈兄,万万不可放他走! 但是那法器 子陶说话,落地有声:我们玄天宗,说的事,做的事,都要一一对的上。 他挑高长眉,看向魔修,眼瞳灼灼有神:你尽管把人放了,你要的东西就在这里。 他伸出一只手,张开手掌。 浅青色的玉质莲花从他手上缓缓飘起,顺着灵力的方向逐渐旋转。 就算隔了远,程陨之也闻到那玉莲花上飘散出极为浓厚的灵力,更别提只离了几步远的魔修。 几乎是同时,贪婪、仇恨、嫉妒和垂涎欲滴同时出现在他脸上。 魔修控制不住自己张开手,要朝着玉莲花抓去:灵力!灵力!!! 仿佛那是什么令人无比上瘾的致幻毒物,将这魔修的全部心神摄去,连魂魄都要跟着被拿走。 子陶收手,玉莲花消失不见。 他警惕,高声叫道:你把人放了! 魔修抬手,程陨之感到身上绳索有了拉力,拉拽着他往外面走去。 他假装紧张,浅蹙起眉头,不情愿地走到空地上。 怕身后那位公子紧张,他还频频回头,用嘴型示意他不要紧,一切有他在。 那位雪青外袍的公子出现时,子陶和师兄弟们还有心理准备。 他懊恼地想,早知道,就早点告诉这个捏面人的,大半夜不要随便打开窗户,万一碰上坏人了就完了。 看他笑眯眯出来做生意的样子,也不像是有修为的修士,估计就一凡人遭了池鱼之灾。 现下,只能先假意将玉莲花给那魔修,之后再商讨怎么拿回来。 结果那公子扭头时,出现一道极为熟悉的人影。 玄天宗一干弟子傻在原地,其中子陶尤甚。 这熟悉的暗纹雪衣,高大身量,无比浅淡的神情。 还有那双积雪样的眼眸,如果再配上一把神剑,劈开雪峰顶,踏着雪间松软缝隙从天上走下来。 这不,就是他那师叔,截阿仙君吗! 他脱口而出:师 第4章 话不到半截,截阿仙君顾宴,他那小师叔直直看来。 子陶喉咙一紧,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后面那个音。 他的异样被同行的弟子发觉,疑惑看来:是?是什么? 子陶端着的姿态摇摇欲坠,几乎憋红了脸。 差点就要缓不过气来,喉中哽咽不下的力忽然消失。他猛烈咳嗽,挤出两滴眼泪。 子陶气急败坏大叫道;就是狗屎! 就是! 怎么会是两个人?客栈老板明明说只有一个客人失踪?! 魔修猖狂笑道:两个人,不刚刚好?你把玉莲花交给我,我先放一个;剩下那个,等我走到安全的地方,再把他放了! 你们一个两个,仙修心眼最多,我信不过你们! 这下,所有仙门弟子都像踩在热锅边缘的蚂蚁,怕自己一个没做好,就使无辜人平白丢了性命。 子陶控制住自己,不往那个方向看。 事实上他大脑空白,连手指都在哆嗦。 如果不是为了维护他年轻一辈师兄的颜面,这下恐怕就得跪在地上抱住师叔大腿,求师叔一手指碾了那魔修。 但,师叔刚才隐晦地暗示他,不要出声。 在掩盖什么,还是在暗示什么? 子陶咽了咽口水,听见自己说:那,好。玉莲花就在这里,你拿走之后,马上把人放了。 身后弟子焦急地喊他:子陶师兄! 喊他这么大声做什么!他又不是聋子听不见! 然而现在没那个反应时间,子陶胡乱指一个人,提高声调:你先把他放了!!! 他指的正是程陨之。 程陨之眨眨眼睛,没想到他会指自己。 难道他看上去更讨小年轻喜欢? 他也冲对面挤眉弄眼,试图让他弄明白自己的意思。 快,换个人,看见我旁边那公子了没有,先把他救走。 子陶看清了。 子陶装没看见。 他想的很简单:先把真正在困境中的人救出来,等师叔腾出手来,这魔修九条命都不够杀的。 魔修没看见他们之间的弯弯绕绕,只觉得眼前仙门弟子的表情变来变去,脸色青的紫的红的一阵变化,只觉得出了口气,心里畅快。 他已经开始幻想拿到玉莲花后逍遥的日子,大笑出声。 子陶一咬牙,不顾身后众多仙门弟子劝阻,张开手掌。 玉莲花从他手里飞出,落到魔修手中,被其粗鲁地一把抓住,放到鼻子前狠狠嗅闻几下。 仙门弟子露出肉疼神情,心疼昂贵的法器居然要在魔修手里受这种折磨。 最终,那玉莲花落入魔修的芥子袋中,被塞进怀里。 他看似说到做到,伸手要解开绳索。 然而,他解开的竟然是顾宴的绳子! 这魔修极为大胆,松开顾宴的绳子后,猛一回头,拽住程陨之。 那一刻,灌木、长叶与无数细长枝条都在风声中交织,极速摩擦,发出刺耳的林间声响。 漂亮青年被他拽的一趔趄,迷惘朝他看去。 魔修叫道:你想要这个,这个就不给你!我告诉你,如果在我离开之前,你们有半分出招的动作, 他神情狠戾,眼珠在瞬间化为赤红,我就,捏断他的脖子 魔修的话只说了半截,没了下文。 噗嗤一声,从他喉间发出声响。 那枚要掉不掉的长叶,终于脱离枝头,摇摇晃晃往下落。 被松掉绳索的顾宴往前走一步,踩着捆仙锁,神情平静。 之前程陨之在他脸上看到的脆弱神情,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在所有人凝滞的时间下,他慢条斯理,顺手从灌木上折下一根长枝,没有半分灵力,没有任何起手式,刺破空气时带不出风声。 然后贯穿了魔修的咽喉。 轰! 巨量灵力在他身后炸裂! 在场所有人,除了程陨之,全部痛苦地闭上眼睛,捂住自己的耳朵。 飞沙走石,灰尘滚滚冲天而起。 离他最近,修为最高的子陶被殃及的最厉害,满脑袋震动,嗡嗡嗡嗡响。 程陨之看不见被挡住的顾宴,他只听得一声闷响,那魔修的咽喉处多出一个洞来。 接着巨响炸开,魔修神色空白。 正面什么也看不出来,待他怔怔倒下,程陨之倒吸一口气。 那魔修的后脑勺,已经被炸空了! 这,需要多么庞大的灵力,以及施为者顶天的怒气。 程陨之的脑袋也空白一瞬。 他往前,看见平举长枝的顾宴,青年雪衣外袍飞扬,在风平息下慢慢垂落成平时的模样。 他张了张嘴,没说话,也说不出来话。 在他的视野中,那群仙门弟子已经睁开眼睛,呆若木鸡。 他们瞪大双眼,双手还维持着捂住耳朵的滑稽姿势,一动不动。 子陶张了张嘴,勉强清醒过来,开始惊恐地回忆之前有没有做了什么对不起师叔的事情,免得被一剑炸碎后脑勺,连脑水都炸的干干净净。 平举的长枝落下,手指颤抖。 雪衣青年脸色惨白,他看着程陨之没说话,缓缓合上双眼。 用过的长枝掉落在地面上。 程陨之眼疾手快,伸手接住脱力的顾宴,随即面色沉着,皱起鼻子,差点被一块儿压到地上去。 果然和之前看的一样,这人外表不显,其实肌肉沉的很。 他叹口气,没忍心把人就这样扔地上去。 顾宴与魔修同为金丹期,虽听他说有秘法逃脱,但还是不忍他这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带路人被魔修欺辱,于是用尽金丹灵力,给了那魔修一个痛快。 唉,这好意,他程陨之领了。 那边仙门弟子面面相觑。 有人张了张嘴,看看顾宴,再看看死的不能更透彻的魔修。 这师兄,我们这就,干掉这魔修了? 而他们子陶师兄,似乎也沉浸在这惊天变故里不可自拔。 然而,他的目光全然落在雪青外袍公子半边撑着的人身上,这这这说了半天也没说出半句完整的话来。 他,他不可一世,不怒而威的师叔! 啊!师叔啊! 怎么就 他张嘴,又合上,终于在众弟子殷殷期盼的目光里,重新想起自己带队大师兄的身份。 弟子问道:师兄,我们现在去哪儿?师兄?喂? 子陶:咳。没没什么。快,你,去把玉莲花拿过来,我们即日回宗门复命。 恋耽美 ——(4) 身后弟子:等等师兄,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去富商那边说一声?毕竟是他家出的事。 子陶恼羞成怒:你都知道了还问我?! 他想上前,帮那人搭把手,但是想到刚才师叔的眼神和态度,又觉得心里发憷。 于是来来回回几趟,这步子是迈了一半,就黏在地上动弹不得。 这这这! 他咬牙切齿,挥手高呼:我们把这作恶多端的魔修带回宗门!顺便跟掌门师尊提一嘴,截阿仙君跟了个凡人跑了! 等等,这说不定也不是凡人。 程陨之一心撑着这人,刚回过神来,地上魔修的尸体消失,就连那群仙门弟子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懵逼,连连喊了两声:喂?喂!就这么走了?!! 还打算喊那群小弟子搭把手,现在恐怕只能自己上。 他叹口气,把之前没用的秘法用掉。 灵力环绕,蒸腾而上,再睁开眼睛时,他们已经回到了被抓之前的客栈房间中。 程陨之实在撑不住,被床脚绊了跤,跟着一同摔在床上。 他爬起来,发觉这人沉的简直就是块石头,真就没有半分借力,全身心压在他肩上。 结果转头,那雪衣青年外袍凌乱,下摆散落,双眼紧闭,浅蹙着眉头,眼角压出一道浅浅的痕迹,就这样陷入沉睡。 之前被灵力强行压下的薄红升起,更显得这人宛若千年冰峰暖化,脆弱的不像话。 程陨之伸手过去。 手背触碰他额头,发觉微烫。原本只是略微有点红,现在温度猛涨,看来不得不收留他几天,先把人治好再说。 这,到底为什么,会让一个修者发烧?他百思不得其解。 程公子郁郁叹口气,把自己离开这座城市的计划往后推了推,给他度了点灵气再压一压伤势。 他轻手轻脚,探头,发觉外面天际尚未亮起,小心关窗,天亮后再出门找医师,说不定能治好他。 怕病患醒来后口渴,程陨之给茶壶灌满水,拿出干净杯子。 最后,他挣扎地看了看不算宽敞的床铺,把青年往墙那边推了推,自己合衣躺下,倦倦地打了个哈欠。 这一趟出门,消耗可真不小。 等醒来,他绝对要冲到东街街口,买上一整只烧鸡,再打点小酒,就这小菜好好吃一顿。 还得去找医师 还得把截阿仙君那话本的结局写完,交到面人贩子手上。 哎,就是不知道该不该给截阿仙君捏个红颜知己。 毕竟仙君从头到尾孤零零一人,连个同级的说说话都没有。 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大家是听的爽了,但也会觉得遗憾,觉得身边少个人陪着,寡淡。 唔 靠墙那头,青年睁开眼睛。 脆弱,温顺,与之相关的一切都在这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磅礴的神念展开,包裹住整个房间,当然也包括身后清浅呼吸的程陨之。 可他没有转身,依旧维持这个背靠背的姿势,直到天亮。 第5章 啪嗒声响,老医师将自己带来的木箱合上扣,摸着自己的胡须,沉默不言。 程陨之心里咯噔一下,匆忙询问:大夫,他这是没救了吗? 老医师叹气:他也没病啊,脉象正常,那为什么会发热呢? 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程陨之也捉摸不透,带着歉意,皱眉笑道:他昨天回来就是这样了。 可能是修炼问题,凡人医师能解决动脉,但没那个能力解决灵脉。 他起身,谢过人家白走一趟。 老医师提笔,伏案写药方:我这有些寻常发热的方子,你照着这个方子抓药给他吃了,看看有没有效果。就算一般人喝了也不碍事。 程陨之道:好,我马上去抓药。 老中医走后,程陨之放下床帘,捏着方子出门出门去。 药铺在一处富商府邸旁,是程陨之鲜少来往的地儿。 他感慨想到,成为修者后,他多少年没生过病了,现在居然还要照顾另一个生病的修者,真是稀奇。 等小学徒找药格的功夫,他无聊拨了拨秤上的零星药草末,听见不远处传来喧闹声。 程陨之没精力看热闹,懒散蹲在小木凳上,冲配药的小学徒招了招手。 人家利索地替他用纸包好,扎上绳子:客官? 程陨之一抬下巴,示意那边:哎,那儿怎么回事,声音这么大? 说起奇闻异事,学徒可不困了。 他把纸包往程陨之怀里一塞,神秘兮兮拢着嘴说:那儿可是王大富贵的府邸,现在闹腾的很呢。 王大富贵? 他家一直标榜自己富贵善人,大家就这么叫他了。 什么富贵不富贵的,也富贵不到程陨之头上,他不对这个感兴趣。 就只问:然后? 前阵子,他家不是发生怪事了嘛。 原来前些阵子,王富贵家里闹鬼了。 是个小婢女发现的,她晚上起夜,袖子不小心飘到桌上摆的花瓶上。 花瓶没掉到地上,也没摇晃着磕碰着哪儿。 只是在她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化为了齑粉,在莹白月光下,宛如散了一地的骨灰。 她被吓了一跳,用力一推身后的实木桌椅,结果桌椅也和花瓶般,轻微刺啦,化为棕黄粉末。 之后,推什么散什么,出了房间才好转。 小婢女吓坏了,第二天大早就禀告了当家主母。 主母哪里信这邪,伸手去碰昨天被下人擦洗过的花瓶,不屑地叫她别整天神神鬼鬼的。 结果那花瓶原地人间蒸发。 主母呆若木鸡。 刚开始所有人,包括王富贵都不当回事,他们呈化是经常有仙师路过的城镇,寻常神鬼不敢从此过。 然而之后碎的变成了库房的银子,王富贵为此嚎了一天两夜。 药铺伙计大半夜被吵醒过,对此颇有怨言。 他们找了法师做法,平静了一阵子。 再后来,碎的就是他宝库里的传家宝,传出来是无言面对祖宗的。 程陨之听得连连点头,若有所思。 原来之前那群仙门弟子就是接了这个任务,前来捉拿鬼的啊。 虽然最后捉了个魔修出来,不过这魔修手上沾了血,也算是件为民除害的好事。 魔修用的什么手段,程陨之听完就懂。 这世上所有东西都有灵力,凡人不懂如何使用,而修士则要学习主动驱使灵力,让灵力为己所用。 那魔修修炼了邪法,吸走物体里蕴藏的灵力,使其化为齑粉。 听到这里,想起那魔修坟头草都三米高了,程陨之便丧失了兴趣。 他懒洋洋倚着木柜台站起来,爽快付钱,拎着纸包往外走。 黑瘦贩子这些天老婆生病,不出来捏面人了。 程陨之也就没了街头说书的力气,他慢慢度步,不知不觉也度到王大富贵的府邸门口。 稍一抬头,发现寥寥几个仙门弟子站在门口。 为首弟子臭着脸,极为不耐烦,一句话能简略成不到十个字,正是子陶。 他面前那人,挺着肚子耸拉眉毛,是程陨之陌生的面孔。 想必便是王大富贵。 程陨之想了想还没醒的顾宴,没忍住,决定留下来凑个热闹。 他挪挪脚步,凑近些听他们讲话。 王大富贵哀求道:仙长,求你们留一阵子吧,王家一定好吃好喝招待 子陶冷酷摇头:不行。 他身后的弟子帮着师兄扩写,说道:子陶师兄是说,我们还赶着回宗门复命,师长爱徒心切,请老爷多多担待。 王大富贵一阵语塞。 他粗壮的手指抖了抖,还是没敢去抓子陶雪白的法衣袖子。 他低声道:但,我真的觉得那鬼会卷土重来 子陶:不会。 师弟继续闭着眼睛扩写句子:哎,师兄说得对呀,那鬼已经被我们灭了,您也看到过,那不是鬼。老爷就放下心,好好过日子,别自己吓自己。 话说到这份上,王大富贵也不好留人。 只好一点不情愿地送客。 子陶趾高气昂地发出一个单音节,转过身,看见程陨之,跟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般,往后一跳:你!!! 程陨之笑眯眯摆手:哎,仙师,好久不见啊。 他那副模样,活像是来打秋风的远方亲戚,笑容不怀好意,手里还拎着扎好的草药纸包,明显刚从不远处药铺里出来。 师弟惊喜道;你是昨天活下来的那个! 子陶回首,狠狠拍拍他脑袋:什么叫昨天活下来的,会不会说话,他嗤一声,看向纸包,程公子,买药? 买的什么药?这里还有谁需要买药? 他?他看上去也没病啊? 程陨之低头,扬了扬纸包:哦,给那位顾公子就是上次一同被魔修抓走的公子买的退烧药。 说罢,见那雪衣弟子见鬼似的瞪着他。 他奇道:怎么? 子陶:没,没什么。等等,你再说一遍?! 谁的退烧药?! 程陨之慢吞吞道;昨天顾公子惊吓过度,现在还发烧昏迷未醒。噢,你提醒我了,得赶紧回去。仙师,怎么了? 他装模作样拱手。 子陶张嘴又闭上,回过头冲着王大富贵叫道:听什么!说过不会留下来的,你再加灵石也没用!放你的心去! 说完,怒气冲冲提着下摆,也不掩饰自己什么。 身后背的长剑凭空飞出,他纵身一跃,稳稳当当落在肩上,破空声出,眨眼间只剩一个小黑点。 他师弟懵逼,没拦住,又不好放子陶师兄一个人飞走,于是冲着王大富贵和程陨之拱手,也跳上飞剑消失不见。 又是满地响亮的仙师慢走。 王大富贵冲着天空大喊:仙师您什么时候回来,这边最好的客房都给您留着! 程陨之慢悠悠探过去,道:你们请仙师来,都花了多少钱? 说起这个,王大富贵把之前受气的憋屈全咽进了肚子里。 他喜洋洋地摆了摆手指,颇为艰难地挺着肥厚的肚皮:只花了不到两千灵石,非常非常划算了。 灵石在凡世间也可以作为货币,只不过和白银的兑率的三百比一。 子陶这一趟走下来,报酬可真算不上少。 程陨之被庞大数目哽了哽:你看我怎么样,只要五百,我也帮你驱鬼哦。 王大富贵:你? 他看了看程陨之漂亮的桃花眼和腰间的折扇碎玉,啧一声:您还是回家歇着去吧,这专门的活,就得专门的人干。 程公子不服气,摇头晃脑回到客栈,给顾宴煎药的时候,还在想,他这身打扮哪里不适合抓鬼了。 他单手端碗,另一只手推门,把滚烫药碗放在床前小桌上。 床上那个宛如冰雪堆积出来的公子还没醒。 他睡相极为老实,几个时辰下来一动不动,只有条手臂在被褥外头,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程陨之上前摸他的额头,再给他度了点灵力。 见他还不醒,轻轻推他:顾公子,讲个鬼故事,你睡十二个时辰了,猪都该醒了。 还没反应,他吝啬地抽回灵力补给,要离开床边,药就在这里,你自己喝,到时候别说我不照顾病人。 陨之 过了片刻,顾宴悠悠转醒。 他双眼迷蒙,明明是俊秀的年轻郎君,却意外有些小孩般的天真感。 乌黑的长发垂落,顾宴撑起上半身,望向抱肩靠着窗户的程陨之。 这时他说话倒客气不少:多谢照料,难有走火入魔,程公子多担待。 程陨之看着他的脸,自动把破烂句子补全了:多谢程公子照料,宴难得有走火入魔的时候,意料之外,还请程公子多多担待。 他叹口气,把那碗还温着的药递给他:这个时候不喊陨之了? 顾宴抿唇,撇开眼睛,没说话。 程陨之还能怎么办,只好无奈地笑道:喊吧,随便喊什么,总之都是我,又不会再变第二个程陨之出来。来,把药喝了。 仅着单衣的顾郎君低头,乖顺地喝药。 剩了个碗底的时候,顾宴轻声道:这是凡人的药,对我不起作用。 程陨之:看出来了,你的脸比姑娘家的粉底白两个色号。 顾宴:我还得多多调息几次,陨之 其他话,他像是不好意思说出口,别过脸去,耳根泛起薄薄的红。 程陨之一眼就看出来他想说什么,无所谓摆手:你打坐吧,不打紧,这客房我订到了后天,时间够得很。 顾宴嗯一声,盘腿调息。 程陨之闲的没事情干,又琢磨着,掏出他那精华小本本。 这可是他说书的素材记录,有了什么灵感,都要在上头记录下来。 他随意描了几笔,目光不知不觉转到床上的顾宴身上。 程公子瞧那冰雪堆积出的人,忽然联想到自己写的那位截阿仙君,也同样是冷面仙君,冰肌剑骨。 忽然间,灵感爆棚。 程公子大喇喇地想:这些冰雪人,到了情动发热的时候,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想着想着,他不知不觉掏出话本,伏在案上奋笔疾书。 灵感爆发的时候,不知几何。 忽然间,身后有人问他:陨之,你在写什么? 程陨之想也没想:截阿仙君的话本,你没听过吧,是不是很新鲜? 第6章 恋耽美 ——(5) 他又奋笔写了两行,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程陨之扭头,笑道:呦,顾公子,气色好了不少啊。 顾宴幽幽盯着他,坐在他身边的竹椅上,手指合拢交叉。 看上去是比之前精神太多。 他放缓了语气:截阿仙君的,话本? 这话本,街坊邻居听过,远道而来的手艺人听过,就连客栈的小二都听他分析过精彩剧情,照理说,程陨之张口就能来。 但这下,对着顾宴的目光,程公子竟然说不出一个字。 莫名心虚。 他嘿嘿笑着,挠挠下巴:就随便写写,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说着,不着痕迹地把话本往怀里藏去。 没想到顾宴恢复好了精神后,充沛的灵力也跟着回来了。 他手指弹动,那小巧的话本就跟自己长了腿似的,直愣愣从程陨之怀里掉出来,飞进他手中。 程陨之下意识去抓:等等!你这耍赖皮啊! 没抓到,输人不输阵。 程陨之收回手,若无其事坐下来。 他轻描淡写:都是些差不多的本子,讲截阿仙君的丰功伟绩,没什么好看的。 所以看完了赶紧还他! 最后两页刚出场的红颜知己们可不是什么良家角色! 程陨之庆幸,幸好红颜知己出场是最后的几页的内容,不仔细翻翻不到。 前面全是吹截阿仙君的好话,无功无过。 结果,顾宴不按常理出牌。 他捻了捻本子柔软的纸张,直达目的,精准翻开最后程陨之写的那几页。 顾宴神情单纯无辜:哦?红颜知己? 程陨之:咳咳,咳咳,小角色啊,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他顿了好一会儿,琢磨点味儿出来,道,截阿仙君多年独来独往,这谁都知道。普通的话本也只写那几件陈芝麻小事,翻来覆去,三岁小孩都倒背如流。在下话本受大家欢迎,当然就是因为细节够多,剧情够精彩 顾宴看向他,弯起眉毛:受大家欢迎? 程陨之:哎,都是小事,小事。所以我要写几个红颜知己出来,寥寥几章,说尽情仇,最后留白结尾,尽留大家遐思。毕竟,英雄总得配美人,仙君这等级别的英雄,配三四五六七个红颜知己,不过分吧? 顾宴:不错,一点不过分。 他光明正大打量程陨之。 青年仍披着他那身雪青外袍,领口一排金色的小流苏晃来晃去。他衣着朴素,没有任何花纹,也仅着一双小白鞋。 然而腰间却配把折扇、碎玉吊坠和香囊,实打实富家公子做派。 只是这些都没有他惊人的美貌惹眼,小缕黑发搭在雪白颈边。 很难不使人起心思,要伸手把那缕头发从他脖颈处捋下去,再摸一摸那细嫩颈侧。 顾公子收回目光,把话本还给他。 说着说着,程陨之还真就进入了状态。 他灵思如泉涌,也顾不得说什么,接过话本就是刷刷好几行,下笔如有神,没多少功夫,眉眼撩人的红唇姐姐跃然纸上。 他捧着本子,同样心满意足地瘫回竹椅上,懒洋洋晃起小腿。 顾宴挪了挪椅子,坐在他身边,肩并肩,距离不足两公分。 低声问他:很喜欢?这个写出来的女人? 程陨之笑道:当然,创造写一个栩栩如生的角色,是我打小就想干的事儿。你别说,我想了个火爆结局,保管大家都对她又爱又恨,恨来爱去。 说罢,他拢过袖子,伸长手臂去沾不远处桌上的墨水。 笔尖还没够着,那墨水自动朝他的方向移来。 程陨之沾好水,不自然地和顾宴道谢:等我话本儿写完,第一个说给你听。 顾宴瞧他眼睛亮闪闪的模样,突然道:要火爆,有比红颜知己更好的。 程陨之:谁?!说来听听! 雪衣公子微微一笑:妖颜祸国的蓝颜,不比红颜更好? 程陨之呆若木鸡,睁大眼睛。 是夜,呈化街头静悄悄。 王大富贵躺在柔软的床榻上,大张着嘴,口水从嘴角流出。 在他梦里,是跃上飞剑的仙师,又朦朦胧胧回到自家损坏的传家宝身上,心疼地哭出声。 他翻了个身,摸摸自己的肚皮,清醒过来。 想一想梦,还是很难过,甚至有些毛骨悚然的惊悚。 他哆哆嗦嗦下床,要去起夜。 王大富贵并不是白来的名儿,他本身就叫王富贵爹娘起的富贵名。 他还记得自己幼时,家里并没有这般富贵,后来爹娘生意做大了,才换来今天的好日子。 他现在还记得娘捧着传家宝,战战兢兢和他说:儿啊,把它好好供在库房不,不行,得供在祠堂,它保我们家富贵! 哦对,现在这传家宝,已经压库房了。 王富贵打了个寒战,生怕老娘从地底爬出来打他。 他没打算用夜壶,也没打算叫醒下人,一个人裹着单薄的睡袍,去了茅房。 王富贵蹲坑的时候,忽然发现旁边隔间也蹲了个人,隐约露出点不明显的影子,有点不悦。 这人是谁,大半夜看他进来,连声招呼也不打?! 只是现下情况属实尴尬,现在也不好再喊他出去。 王大富贵泄了气,决定不计较这人冒犯主家的罪过。 他提了提裤子,从茅房里出来,端着架子喊他一句:喂,里面的,下次听到有人进来,记得说一声。 王富贵等了半晌,没等到一声老爷,也没等到任何回应。 他立即生气! 这人怎么不长眼睛,也不长耳朵,哪有连别人话都不听的下人! 明天让管事的把人赶出王府,免得有朝一日不长眼睛冲撞贵人。 他自认为脾气算富贵大人里一等一的好,又耐着性子喊了一句。 静悄悄的,连空气都暂停了流动。 王富贵骂骂咧咧重新冲进去,大力敲门。 喂!喊你呢!懂不懂规矩!你这人他的话伴随着悄然敞开的房门戛然而止。 他身上穿的的确是王府的家丁衣裳,边角还绣着王府的图案。 有血腥味,也有浓郁的排泄废弃物的发酵气息。 房门完全敞开,他蹲在坑上,已然变成了一具裂着牙齿的白面骷髅。 双眼无神,直勾勾盯着近在咫尺的王富贵。 啊 整个王府都被惊醒,睡着的守卫连滚带爬冲过来,喊道:老爷!老爷您怎么样! 王富贵惨叫道:鬼啊!!! 客栈中,程陨之拿了自己的扇子,漫不经心等药煎好。 虽说顾宴已经好了很多,但药还是得喝,钱可不能白付。 小火炖两下,他就拿扇子扇两下,懒洋洋的几乎要打盹。 小二从门外进来,见客人在自行煎药,眼睛一亮。 他磨磨蹭蹭擦桌子,擦着擦着挪到程陨之身边,闲聊般开口:客官,您知不知道,东街王大富贵家闹鬼了。 程陨之打个哈欠,他昨天写话本儿写到上头,半夜三更了才睡下。 青年倦倦道:他家闹鬼不是刚被仙师解决掉吗? 大概是困意上头,声音都能拉出丝似的。 害,是啊,但又闹鬼了!这次一上来就是人命,不得了啊! 程陨之来了点兴趣:有没来点细节讲讲? 他怀揣着一肚子八卦上楼,端着黑漆漆的药,推开房门。 雪衣公子衣襟整整齐齐合拢,长发没有束起,笔直地顺着脊背从床上蜿蜒出去,听见程陨之脚步,神情浅浅。 程陨之关上房门,随口道:听故事听上头了,药可能有点凉,你掐个诀热热。 顾宴看他走近,微微前倾身体,仰头看他,又低下头望向那碗药。 没话,也没动静。 程陨之读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不想喝药,懒得掐诀。 他扶额,无奈道:行行好,顾公子,你的发烧只是用灵力压了下去,并不是痊愈。 顾宴还是不动。 程陨之顺着他的意思,自己掐了诀给药热上,放一边桌子上。 抱肩,和颜悦色:我明天就要离开了,你照顾好自己,下次不要再修炼到走火入魔了。 雪衣公子动了动,抓住他手腕。 他低声道:陨之,你不多呆几天吗? 程陨之用眼神示意桌上的那碗药,顾宴总算乖乖喝了。 还偷偷抬起眼皮瞧他,被完全看在眼里,活像只藏在树洞里探头探脑的小兽,怪可爱的。 虽然这么形容年轻郎君不太合适,但程陨之的确这么觉得。 可爱过头,戳爆他的心。 程陨之好笑,情不自禁伸手去摸摸他的长发,顺滑得简直像一匹上等绸缎,触手生温。 又猛然惊醒,有些尴尬地咳了咳:一般来说,我只在一个地方待三个月。 新地方,新心情嘛。 他拿出搪塞面人贩子的话来说。 床铺边缘动了动,顾宴起身,站着凝视他的脸庞。 那陨之带我走,好不好?他道。 程陨之的眉毛几乎要挑高了飞出去。 他着实惊奇,笑道:顾公子,我们认识只有仅仅三天,你要去哪儿,陨之是管不着的 顾宴突然说:我也孤身一人,四海为家,漂泊不定,居无定所。 那我可以为你在寻一处安定工作 我遍寻各地,终于在这里找到了你。 他嗓音冷清,千年的积雪终于融化了一星半点儿,程陨之微愣,被带着坐下来,看见对面人露出细微的笑意。 程公子,程陨之, 他笑道,你真的没认出我的声音吗? 程陨之看着他,突然手忙脚乱从随身芥子袋里拿出一面镜子。 自从他答应要帮面人贩子发扬光大手艺,写话本逐渐忙碌后,也逐渐少了对着这面镜子讲话的次数。 对面颇有微词,甚至某一次还提出要来找他,只不过被他选择性忽略了。 程大公子慌忙站起身,结结巴巴道:等,等等,这面镜子是是你? *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小天使和我说说话啥的(望天 撒花打卡都行orz 第7章 程陨之小的时候,在师父的库房里发现了这面镜子。 他好奇捧起来,跳下□□带回自己的卧房。 期间碰见师哥,师哥见他人小,抱着个脑袋大的镜子往回跑,还好笑地扶了他一把:陨之,你这是从哪儿拿的镜子? 程陨之是宗门的老幺,从小被宠到大,经常从师父库房里拿东西出来,这事儿谁都知道。 于是这下理直气壮道:师父那里。 师哥摸摸他细软的头发:去吧去吧,小心点,别把镜子摔了。 哎! 晚上做了糖醋排骨,等会儿你去喊上师父过来吃饭。 知道啦! 他坐在自己房间的床上,用手触摸这面镜子,又用刚入门不久的灵力碰它。 很快,镜子发出微光。 程陨之:喔噢!!! 对面没有声音,程陨之趴在镜子上,大声叫道:喂,我叫程陨之,你叫什么呀! 他不知天高地厚,从小骄傲的鼻子都能翘到天上去,自然对这可以说话的镜子感兴趣。 至于镜子会不会告诉他叫什么这还用得着说? 他小程这么可爱,谁会连名字都不告诉他? 然后,对面一言不发。 啪叽关了通道。 当然,后来还是通过镜子慢慢联系,最终变成了无话不谈的镜友。 想起这段记忆,程陨之十分尴尬地摸摸鼻子。 他道:这不能怪我,镜子里你的声音和现在好像有那么一点点的差别。还着重强调一点点。 他飞快地看了眼顾宴,收回目光,感慨道:那道声音的主人果然和他想象里的一模一样,冬日薄冰不过如此。 顾宴垂着眼睛,慢慢说:我已经等不及想见你,所以就来了。 程陨之好奇:你怎么知道我到呈化这边来了? 顾宴看他:你自己说,呈化街头桃花开了,是个好兆头,决定帮个面人贩子重走人生巅峰。 程陨之: 看他这记性。 原来对方是多年无话不谈的朋友,程公子忽然觉得放松了不少。 他到小桌面前去,提起茶壶,替两人各沏一杯茶。 他笑道:抱歉,我还真没认出来。来,这杯茶算我敬你,咱们相交多年,头一次见面,没什么好招待你的。 顾宴瞅他:你招待了我三碗很苦的中药。 程陨之:那是大夫干的。 雪衣公子理了理外袍,站起身。 顾宴道:陨之是不是还忘记了什么? 他步步紧逼,把双手捧着滚烫茶杯的青年逼到窗前,把他按在雕花木纹的窗棱上。 程陨之又想起在魔修洞窟里,对方黑发垂下,从他的面颊一直滑落到耳廓,再滑进肩颈。 目光灼灼,除了没有走火入魔溢出的魔气外,别无二致。 程陨之:我忘了? 顾宴慢条斯理道:是你说,我声音好听,好想有一天能亲眼看看我的长相,再决定,他亲昵地低下头,用唇瓣贴住青年耳根,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恋耽美 ——(6) 这话说的轻佻。 但还是被简化了,当时程陨之说的,可比这轻佻百倍。 哦,他想起来了,他当时聊得上头,说:咱俩都隔着镜子聊了两百年了,要有天能亲眼看看你长什么样 我们就在一起? 好啊,他毫不介意接过话茬,笑道,喊你一声相公,你会不会应? 听听。 他当初说的什么浑话。 然而程公子临危不惧,他将茶杯捧到嘴边,小抿一口茶水,露出享受的神情。 停顿片刻,他仰起脸,眉眼舒展:好啊。 顾宴一滞,随即缓过神来。 青年漂亮的脸庞靠近他,笑容甜蜜,轻飘飘贴住他下巴,含糊不清道:我觉得挺不错Nanf 。 好像自从有了这层身份在,程陨之很多东西都不再避着他。 比如写他那话本上祸国殃民的蓝颜知己。 在他笔下,白肤黑发的公子伏在截阿仙君膝上,身形颤抖。 他哭诉道:是我配不上您,师尊,世人皆耳清目明,只有我混沌,看不清自己几斤几两当初我便不该上这玄天宗,不该做您的徒弟。 那雪做的仙君神情淡淡,将手覆上他长发。 他道:没什么配不上,天命注定,你是我的弟子。 写这段的时候,程陨之总感觉味儿哪里不太对。 他琢磨不出来,但这段剧情是顾宴提议的,和上文衔接的也格外恰当,仿佛天生便该这么写。 他道,让蓝颜做截阿仙君关门弟子。 近水楼台,自然得月,听起来是要比大街上写烂了的一见钟情来的靠谱。 但,总有哪里不太对劲。 算了,程陨之压下那点怪异,欣然采纳了这段剧情,将之写入话本,那蓝颜便顺理成章站在仙君身边,日夜相伴。 他放下笔,合拢话本。 顾宴刚好从外边进来,把收集好的小册子摊开,放在他眼前。 是了,他们正在挑选去的下一个地方。 顾宴作为家属,也愿意跟着程陨之一起走。 当时,程陨之是这么说的。 他说话前,笑容甜蜜地能拉出长丝,但说着说着,脸上就没了表情。 我这人,从没谈过恋爱,也不知道别家道侣怎么相处,程陨之道,你要厌了我,咱们好聚好散,绝不纠缠;我要厌了你,也自然会说个清楚,不叫你误会。 顾宴只道:不会的。 到底是不会厌倦,还是不会误会,什么都没说。 随后程陨之欢欢喜喜展开地图,用手肘戳他腰间,要他来看看,下一个该去哪里。 顾宴认真观测一番,圈定几个点。 居然正是之前程陨之心仪的地儿! 他不由得赞叹:天瑞地安,气候相宜,美食无数,阿宴,你比我想象的还会挑,眼光真不错和我一样。 程公子得意地翘起尾巴,把地图卷好。 但我们要解决一个新问题,他道,阿宴,你有盘缠吗? 顾宴无辜地看着他,诚实摇头。 程陨之啧啧:真不错,就连没钱这点也和我一模一样。别这么看我,我的钱全砸在客栈上房里头了。 他原本打算重拾老本行,街头卖艺啊不,说书时,又听见了那个传闻。 程陨之扒拉住围观的人群,拽住位老哥。 他问道:王家这又怎么了?指的是在门口贴讣告。 老哥皱着眉头,叹气:哎,王大富贵啊,他们家又闹鬼了! 是第二条人命,不是别人,正是王大富贵的大老婆。 和第一次闹鬼时听见的细节不同,这次的鬼更凶,更狠,不吃死物,只吃人。 前头不少人议论纷纷:这都叫什么事儿 王家是不是镇压着邪祟?不然左邻右坊都没事,怎么就他们家接连闹出人命? 嘶,邪门儿。 上回死的是他家下人,这次死的主母,毫无规律可言啊。 程陨之摸摸下巴,回过头来。 他道:阿宴。 顾宴:嗯? 程陨之:你觉不觉得,我们的盘缠到手了。 王大富贵站在前庭,抹掉眼泪。 周围围着不少家丁,他大声叫道:我要再请仙师来!让仙师把鬼统统抓起来! 他颤抖的不成模样,不仅仅因为老婆没了。 更因为想到那鬼就在家里头,甚至哪天晚上,自己小命不明不白丢了,这怎么能不叫人胆战心惊。 他癫狂地上蹿下跳,指挥下人去开库房,取灵石。 两千两,够不够不,三千!四千!我要让仙师把这里的鬼统统抓光! 话语不成调子,显然吓狠了。 也是,任谁发现老婆变成了骷髅,还躺在自己身边,估计都会变成这副模样。 程陨之掐着指头,算道:一个下人,一个女人,都是凡人。这手段和之前那魔修相差无几,听起来是同类秘法。 吸干了有灵气的血肉,留下白骨,他摇摇头,这鬼比前面那个凶多了。 围观的人群被疏散,王大富贵正准备联系仙师,旁边窜出个人。 他尖叫一声,捂住胸:你!你你你! 程陨之摆摆手,诶,我我我,别怕,是我呀。 王大富贵睁眼受了好几天罪,脑子有点混沌。 他眯起眼睛,仔仔细细打量程陨之,忽然想起来,这不就是前段时间,能泰然自若和仙师说话的小公子吗! 这下可好,说不定他可以帮忙联络仙师! 王大富贵抓住他的手,感激涕零:公子!我的老天爷啊!求您帮帮忙,赶紧把仙师叫来吧,我已经好几天吃不好睡不好了 紧跟着他的动作,一道目光落在他手背上。 手背皮肤似乎在灼烧,无比疼痛,王大富贵猛地抽回手,吃痛地大叫。 是站在雪青外袍公子背后的男人。 着一身暗纹雪衣,长发束冠,不怒自威,看他的目光就像一株被积雪压垮的路边草。 王大富贵哆哆嗦嗦,几乎马上要把下人喊过来,赶紧挡在他前头。 这哪儿来的煞神! 正巧,程陨之也收回手。 青年笑容满面,侧过身向他介绍顾宴:远水解不了近渴,王老爷,这位也是远道而来的仙师,实力不输之前那几位,驱鬼有一手,用过都说好您要不要试试? 第8章 王老爷看他的目光,就像看地下冒出的鬼手一样惊恐。 他期期艾艾道:公子,我们家小业小,真不是在玩闹,这鬼着实凶啊,张嘴就吃了两个人,一般仙师不是对手。 程陨之笑道:别慌,所以看情况,如果不对,那还是请原先几位仙师来。 听着他们说话,顾宴站在前庭青石地板上。 他没有掐诀,也没有拿出武器,仅仅简单看了看四周,便告诉程陨之:金丹后期。 程陨之:唔,看来不是我们惹得起的。 他摊手:那几位小仙师估计也惹不起,得找他们师辈来。 王大富贵浸染过一星半点修仙道,知道点等级能力强弱,这下一听,急的双腿打颤:啊,这这这,这鬼这么厉害?! 连上次仙风道骨的仙师们,都无法处理吗? 他叫道:那,请仙师的老师们,这灵石不得翻倍儿 程陨之懒散:哎呀没办法,人家厉害,这报酬就少不了。 金丹后期也不是他能处理的范畴,这事儿他程公子掺和不进去,于是拉着顾宴往外走。 如果他愿意大出血,请大佬出手,那呈化估计能跟刚泼过一遍水般干干净净,半个鬼都不剩。 要是愁报酬太高,就得隐姓埋名,换个宅子。 只是不能放任魔修伤人,他得想个法子给附近门派送封信。 如果有得空的大佬出手,算是最好的结局,只是可惜那些无辜送命的人。 他一边走一边说:我们这两天出门也得小心,金丹近元婴的魔修,捏我们跟捏菜似的,看都不用看。 顾宴低下头看他,沉默片刻。 程陨之发觉他有什么话说,抬头:怎么? 顾宴道:我可以对付那个魔修,他温柔到近乎温顺,只用要五百灵石,就足够我们路上吃好喝好。 青年一怔,惊诧道:阿宴不也是金丹期么? 同境界的魔修,通常要比仙修战斗力更强,更别说这是金丹后期。 他唤名字的口吻无比熟练,好像天生就会这么叫唤人,顾宴注视他,眼底慢慢沁出笑意。 雪衣公子慢慢道:我之前,没和陨之说真实情况,怕陨之难过。 程陨之顿住,停下脚步,意识到什么。 他道:所以你是想和我说,你已到元婴期? 顾宴:对。 对你个大爷。 程陨之一哽,瞪他,像看到了什么新鲜玩意儿。 他道:你这样我说什么好。 顾宴没说话,点漆般的眼眸静静注视过来,着实像只不知所措的林间兽。 呈化街头浅薄的阳光点缀他,让雪衣公子仿佛刚从云层里降落,是似乎触手可及的仙人天资。 长睫轻动,他很低地拉长音:五百灵石呢 噗啾,程陨之听见自己的心发出哽咽声。 他道:元婴道君足够自己开宗立派,哪有你这样,还要来区区商贾家驱鬼赚灵石的。 顾宴:开宗立派哪有陨之好。 程陨之温和道:你真有能耐。 王大富贵着急的比热锅上的蚂蚁还能跳脚。 如果可以,甚至不想在站在这闹鬼的宅子地界上。 他挥手驱赶家丁:去去去,赶紧去请仙师!还愣着干什么?!啊!你们这群愣头青 一转身,看见那两个本来已经出门的公子站在他面前。 本来气的上头,打算发火,然而看见那双冰雪样眼睛,王大富贵就忽然瘪了气,缩了缩脑袋。 他涨红了脸:您两位,又有什么事? 所以说没事情就不要在这里乱晃! 碍手碍脚! 就算是仙师的朋友,也,也不能瞎站着吧! 但出口时变成:您两位,要不要进寒舍喝口茶? 程陨之笑容满面,冲他拱拱手:不了不了,王老爷,我只是想说一句,如果请不来仙师,那我这位朋友也能帮你驱鬼。 他侧过身,露出顾宴清冷的面容。 王大富贵哪里信:哎,您这 他本来想说,您这还是哪儿来回哪儿去吧,咱这庙小,容不下那么多大佛,等真正的仙师到了,没法落脚就不好了。 程陨之左右瞧了瞧,从前庭草坪的地面上捡了根三寸长的树枝,将它交到顾宴手上,还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那树枝小而细,甚至有点滑稽。 然而顾宴一点不在乎这根小剑多可笑,他接过来,握在掌心,掌心宽大而平整,是修剑的好料子。 程陨之敏锐注意到虎口有常年握剑的厚茧。 雪衣公子示意他们,往后站站,细细溪流般的灵力从他身上涌出。 凡人的肉眼无法看见灵力动向,而在那一刻,程陨之似乎从他身上看见了威力巨大的神像虚影。 天神凛凛,居高临下,神像抬手,虚虚下压。 下一刻,他静悄悄地冲着不远处石雕假山挥去。 静止一瞬,那石雕假山化为齑粉。 这下没人敢说什么,王老爷瞪直眼睛。 他打了个磕巴:您这边请。 王富贵给他们安排了一件上好的客房,朝南,阳光正好。 房内摆设精致,程陨之绕过屏风,看见最里面的软榻被挂好床帘,被褥整整齐齐,看上去精致又暖和。 他啧啧道:只有一张床,我俩挤挤,还是去找王老爷再加间房? 顾宴沉静道:一张床也无碍。别去麻烦人家了。 要不是他表情无辜,程陨之恐怕就要相信,只要一间房的话不是他说的了。 程公子宽容了这点小心思,大大方方往软塌上一坐。 他敞开手臂,拍了拍被面,发出软和的轻微闷响。 顾宴顺着他的动作,跟着慢慢坐下来,坐在他身边。 说实在的,程陨之头回这么心平气和,与一位年轻郎君坐在同张床上。 坐的这么近,手臂隔着宽大袖袍,几乎挨在一起。 没什么别的动作,只是看着他光洁的下颌,就有些出神。 程陨之摸摸鼻子收回视线,往后一靠,正好卧倚软枕上。 他道:我不和你计较骗我的事情嗯?阿宴已经元婴,不考虑开个山门吗? 我有自己的洞府,平常便在里面修炼,甚少出门,顾宴答道,没有弟子,也没有别的洒水童子,就我一个人。 程陨之着实惊讶:就你一人? 是,雪衣公子颔首,所以,陨之要不要随我回洞府好好住段日子? 话说的隐晦,但程陨之完全能听懂。 顾宴也知道他能听懂。 他在邀请他进入他的领地。 意料之中,程陨之摇头:不了。 他笑容明媚,似乎不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我志在走遍四方,等好地方都去完了,再考虑定居吧。 恋耽美 ——(7) 顾宴点点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王大富贵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一面叫人去请大仙师,一面喊来住进客房的两位公子前来共进晚餐。 他想着,无论谁能抓住那只鬼,都是好事嘛。 再说这边只要五百灵石呢! 他想到这里,打发下人去请他们来用晚餐。 程陨之为主人家的款待道谢,下人告辞后关上房门。 他重新坐回软塌,穿好鞋,整理衣袍的空档里,思考一番。 他怎么就忽然睡着了? 小睡一刻,的确舒服的过分,浑身骨头都被养酥了,只想伸个懒腰后继续埋进被窝里,再呼噜呼噜地打个盹。 手臂上微热的温度已然不再,程陨之听见敲门声,甚至没反应过来。 他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睛:新晋的自家郎君呢? 青年披好万年不变的雪青外袍,推开门,撞上回房的顾宴。 正好,他笑意盈盈,也不问顾宴去哪里了,王老爷喊我们吃晚饭呢,我正想叫你。 顾宴轻揽,房门在身后缓缓关阖,发出不重的扣拢声。 他静静道:我刚才出门查看一番,忘了叫醒你。 程陨之仍然笑着看他,落落大方摊开手,丝毫不为自己贪睡找理由,以至有些理直气壮:说说看,有什么线索? 王富贵的宅子,是经过精心设计的。 那些盆栽、绿植草木和假山,都有着自己的作用,而大宅自带的厢房等建筑,则有聚财的功效。 照理来说,对于王富贵这样的商贾世家,要招财是能理解的。 但这招的财未免过于强运且浓厚。 顾宴:如果一种东西,它使人招财,强身,耳清目明,会是什么? 程陨之想了想:那绝对不会是仅用阵法就能做到的效果。 他们对视,青年缓缓道:天生灵力。 天生灵力往往来源于未开蒙的凡人孩童,而修士一旦开始用灵根修炼,就会逐渐失去它。 然而呈化这段时间或者说这些年,都没有小童离奇死亡的事出现。 而且,他们快灵体化了。 天生灵力聚集浓厚的地方,很容易将无力抵抗的人和物灵体化。 在这强运的阵法里浸染多年,里头的石头啊土块,恐怕都变成了灵体化的状态。 一般情况无碍,凡人也看不出区别。 然而一旦遇上魔修,那可真是烤了半熟的孜然肉,香的很。 想到这里,程陨之无言半天。 他摇摇头:我还以为当今魔修连个吃饭活计都找不到,还得生啃别人家桌子腿。原来啊,是上一个胆子不够大,这次倒来了个胆肥的大魔修。 走吧,去吃晚宴, 青年招招手,笑容里忽然带上丝狡黠,大仙师用不了多久就会来,那吃人魔修忍不了多长时间。 第9章 吃饭的厅其他不多,灯点的格外通明。 程陨之两人踏着夜色,进大厅时,王老爷急急忙忙迎上来。 他现在是不敢小看程陨之了,顾宴露的一手,可把他吓了一跳。 现在总算是想通了:仙师不简单,仙师的朋友肯定也不简单,仙师的朋友的朋友也是同样道理。 他弓着腰抬高手臂,热情招呼他们进来。 哎,公子来来来,这边请。 等他们落座,侍女纷纷上净手盆,再移步小厅等待传唤。 王大富贵不在乎地挥挥手,让所有人都下去,除了一直跟身边的管事。 他眯起眼睛,给程陨之倒上酒水。 公子,敬你一杯,嘿嘿,这可是上好的酒,刚从地窖里开的。 程陨之不动声色,拿袖子一拂,眼前小酒杯忽然就消失了。 而王富贵不知被什么人推搡,一股柔和的力道袭来,让他往后坐,懵逼跌坐回椅子上。 他大叫;谁!谁推我! 程陨之柔声道:王老爷,我可不喝酒。 王富贵劝他:这怎么能不喝酒?只尝个一星半点两口三杯的,不碍事,喝,喝吧! 程陨之笑起来:我要是沾酒,王老爷,您这富贵厅,这些桌子椅子恐怕都不能要了。 他喝酒之后什么德行,自己清楚。 王富贵不死心,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把好酒从地窖里捞出来,就是想今天喝够本。 一是抚慰自己被枕边骷髅吓坏的心,二是抚慰即将支出一大笔钱,马上要吓坏的心。 原本以为这两个公子人模人样,想必,几杯酒不是问题。 但一下给他拒了,王大富贵面子挂不住脸皮,有些过不去。 我这酒不上头 谁知,程陨之手拂过,那玲珑酒杯又重新出现在他手心。 青年回头,噙着笑,将酒杯凑到顾宴唇边。 身后顾宴一怔,微抿起唇。 程陨之望着他,眼底是星灯萤火,拢过一汪清水月,脸颊侧酒窝浅淡,用他惯常的笑和声调。 我不喝酒,这杯你替我喝,怎么样?似是试探。 那酒杯在顾宴眼前晃过,马上就要收回去前,被顾宴握住。 他神情淡淡,仰头一口。 好!王大富贵高兴起来,疯狂鼓掌! 程陨之食指点点桌布,不作声。 片刻后拿起筷子,叫道:王老爷,光喝酒有什么意思,吃菜啊。 王富贵:吃!吃吃他娘的! 席间,程陨之说起顾宴刚才的发现。 他状似不经意地提起话头:刚刚我小睡,还没有发现,反倒是阿宴出去逛了一圈,看王老爷这宅子了不得啊。 王富贵嘟哝:有什么了不得的,又不是我建起来的。 听起来,这宅子有段年头了? 是呗,王大富贵抱怨起来,不然我也不会死守这破地方,还不是我老娘要我保住这宅子不然,我老早就搬去城西住了!管他什么破烂玩意儿死人还要花钱。 程陨之挑眉。 他刚想继续追问些细节,便见王大富贵一杯接一杯的喝酒,最后三杯倒,啪叽一声砸在桌子上,还打了个饱嗝。 程陨之举着筷子,无言以对。 满桌丰盛尚未开动,主人家已经倒下了,这叫什么事儿。 王富贵的小妾来,把老爷搬走,管事的让程陨之他们随意,吃饱喝饱。 程陨之倒也没想过这阵仗,他叹口气,摇了摇头,从眼前的餐盘里夹了一筷子菜,听见身后酒杯磕桌面的轻响。 刚才那杯酒,总不能现在才喝完? 没有别的动静,程陨之慢条斯理,也夹了筷子菜到顾宴碗里。 他抬眼,注意到顾宴雪白脸颊缓慢染上薄红,意识到:他是不是也喝醉了。 程陨之喃喃:在场三个人,不能都一杯倒吧? 结果还真是。 顾宴并没有多余举动。 他直视程陨之,脸上没有了之前挥之不去的沉默和腼腆,现在单单坐在那儿,就是位气势威重的元婴道君。 只是这气势,未免比元婴要深沉太多。 然而程陨之走过天南地北,也没走过元婴道君们的洞府,自然不知道其中区别。 他挥一挥手:阿宴?顾宴?顾日乌?顾白鸟? 本来喊得是字,后来就变成了奇怪的诨号。 如果顾宴清醒,定要和他理论一番。 然而他并不清醒,看了青年片刻后,简简单单抬起右手。 过来,陨之。他道。 程陨之可没想到,会有这种发展,难不成,一杯酒能将他的新晋郎君喝到改性? 试探性的,程陨之凑过去:阿宴? 顾宴皱眉,轻声:又乱叫。陨之,叫师尊。 程陨之: 合着您还在演之前他那话本里的内容?! 演点别的什么不好,偏要截阿仙君和他那祸国蓝颜的师尊弟子情?! 虽说你顾宴冰雪气质,的确和截阿仙君有几分相近,但总不能扒着人家模子演吧? 不过别说,怪像的。 程陨之满脸迷惑,假装顺从,被揽着从一把宽椅移到另一把上,伏在顾宴肩颈前。 顾宴看着他,难得露出一丝细微笑意。 这周不好好努力运功,还不叫师尊,陨之,你可知你入门前说过什么? 不,他话本里没写这段。 自由发挥,这他在行啊! 程公子哪里怕他这演出来的威严师尊,他讲过的话本多了去,胸中自然有一套应付法门。 不仅没被吓到,反客为主,直起背脊肩颈,桃花眼明媚至极。 他轻声,慢悠悠道:叫什么师尊啊,叫相公不是更好? 没等顾宴反应过来,他用力一推往后退去,自然而然站到地上,拍了拍自己压皱的漂亮雪青外袍,整理领口几个金灿灿的玲珑小流苏。 顾宴往前伸手,没抓住他。 反而看着他大摇大摆走路,踏出门前还回过头,对他招招手。 相公。 他用口型做出这两个字,悠然朝房里去了。 顾宴忽然笑起来,那点腼腆重新回到他身上,仿佛从未离开过一样。 他轻拍左襟,拍散那点本就不存在的酒味。 程陨之作势要关上房门,正遇到一只脚从外边踏入,将房门重新推开。 程公子后退,上下打量他。 笑道:酒醒了? 顾宴垂着眼睛,回手关好房门:陨之,你笑我。 笑你做什么,程陨之往床头一靠,十分正经,一杯倒而已么,算什么事儿。 顾宴跟着坐下来,软塌陷下小小的坑。 他问:你走之前说的是什么? 程陨之:不告诉你。虽然他们都心知肚明。 夜色深沉,紧闭的窗户忽然发出被风吹动般的响动。 窸窸窣窣,吵醒了眠浅的程陨之。 他挣扎着起身,勉强半睁开一只眼,模模糊糊朝那边看去,见窗户还是关着的,不意外地躺下。 身侧,年轻郎君忽的转身,凝视他,眼瞳在夜色里似乎闪闪发亮。 程陨之不太高兴,扭头就要继续睡。 顾宴轻声:陨之? 程陨之懒洋洋地回他,脸埋在自己那床被褥中,露出大半绸缎般的黑发:等会儿。 片刻过去,脑袋总算清醒了点。 旁边已经没了人,顾宴背着手站在窗前,神色平静。 雪衣黑发,丰神俊朗,月光照在他脸上,连睫毛都一清二楚。 程陨之撑着脑袋,直起身,朝着床底下找睡前踢进去的鞋子,发现被整整齐齐地排在床沿脚边。 他不客气地穿好鞋,同样走到窗边,毫不忌讳伸手推开半关的窗户。 顾宴侧过身,任他作为。 我闻到了灵力聚集的味道,程陨之皱眉,像是某种特殊阵法发动,在固定时刻出现。 月圆之夜。顾宴颔首,肯定了他的说法。 程陨之顺势往上瞧,果然看见月亮滚圆,光芒大盛。 被聚集而来的灵力顺着阵法固定好的轨道,正在缓慢运行,旋转。 一时间,整座王府就像陷入灵力漩涡。 这并不是什么好事,这些灵力充斥着魔的气味,完全不像修士寻常使用的轻盈模样。 程陨之:我有些不祥预感,你看看王老爷现在怎么样了。 顾宴点头,闭上眼睛。 他自然不用亲自去看,只需展开元婴期的神识,轻松扫描整座王府,自然就知道王富贵的状态。 顾宴将视野共享给程陨之。 王大富贵正熟睡着。 他的身体红的像火,又隐隐发紫,在神识的扫视下,缓缓逼出一丝魔力。 程陨之啧舌:我看他饭也不吃几口,还好生疑惑,他是怎么把身体养到这般壮硕。 现在看来,皮肉里面已经被魔化的灵力填满,变成了圆鼓鼓的灵气囊。 月圆夜,养了他们这么久的魔修,是时候该现身了。 王府寂静,一道漆黑魔力出现,将整个王府封锁。 程陨之能感受到一股陌生的神识从他头顶扫过,然而顾宴就站在他身边,轻描淡写将他们的存在抹去,不留半点痕迹。 视野下,王富贵的窗边终于出现一道身影。 他隔着窗户不算宽敞的缝隙,露出只眼睛,紧紧注视最里头,躺倒在床里深处的王富贵。 接着,他转身,光明正大推开门,从正门进去,站到窗边。 肉猪被养大了。 可以吃了,就像他匀称肥美的大老婆一样。 *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时间应该在晚上六点,九点,零点间整点转移,如果上一个时间点没有的话,基本就是下一个时间点啦 第10章 凡人看不见魔力,自然也看不见这王府从上至下的怪状。 好像有磅礴的漆黑魔力成环,围绕整座王府盘旋,阴森至极,渗入地里泥里。 魔修终于现身。 他抬起手,掌心中隐约露出阵法的光芒,光芒阴森,似洞窟中闪烁的暗芒,照着王富贵的猪头脸。 程陨之脚下震颤,他随意扶住顾宴的手臂,疑惑道:地震了? 顾宴摇头,扶稳他:不,应该是阵法被激活了。 在神识中,王府所有被阵法喂养的人,皮肉鼓胀,很快肿成看不清五官的灵力囊。 而王富贵是被影响的最大的那个。 他呻.吟着醒来,却惊恐地发现自己连翻身都做不到。 浑身上下就像是在皮下挖了个孔,有人不断往里面充气,撑的他双眼上翻,口角流涎,痛苦到流出眼泪。 恋耽美 ——(8) 啊,啊 站在他床边的魔修上下打量他,满意又不满意的神情。 劣质流油的皮肉,也就养出的灵力还不错,他自言自语道。 王富贵也终于看清了床边人的模样。 他已经完全没了呼唤下人的气力,肿胀的脸颊几乎要完全遮挡住他向下看的视野。 他勉强道:你你是谁 魔修拔出小刀,银光闪闪,似乎是特殊制过。 王富贵:啊!!! 那把小刀的刀尖对着他的胸口,就像划一块豆腐般,轻而易举划开一道口子。 可是没有血,一团浓郁到了极点,以至肉眼可见的浅青色灵力从伤口中喷涌,接着才是被污染的漆黑的血液。 感受不到疼痛,然而王富贵已经被吓得屎尿迸出,涕泪俱下,动弹不得,肌肉颤抖至痉挛。 不知道从哪汇聚的气力,他绝望大叫道: 仙师 雪白剑光自天边来,削掉了魔修手中小刀最锋利的下半部分。 那半截断掉的刀片掉到王富贵胸口,啪嗒轻微拍打声,终于把惊恐过度的王富贵吓得昏了过去。 那魔修眉头一皱:仙修?! 迅速放出神识扫过全府,扫至房前,见一位穿雪衣暗纹的年轻仙修背着手站在那儿,他手上腰上都没有持剑,长发过腰,看似平平无奇,站在原地,毫无动静。 魔修放出神识,朝他撞去! 然而料想的结果并没有出现。 他额头一阵剧痛,吃痛地大叫,痛苦弯下腰去! 程陨之走在他背后,正打算把王老爷转移走,被魔修这动静吓了一跳。 难不成顾宴的神识强到了这种程度,横扫元婴以下境界? 不等他细想,那魔修已经跃出窗户,与顾宴正面相对。 他抹了把流血的唇角,掌心发光的阵法隐约浮现,最终隐没在皮下。 魔修道:我可真没想到,居然会有元婴道君愿意来追杀我这小小金丹魔修。 他面露杀意,却并不害怕这所谓元婴道君,想必有所倚仗。 顾宴看他一眼,发觉他修为不稳,似有结魔婴的迹象。 他平静道:起码吃了百人,才能走到这金丹后期。 魔修:是,我只要再炼化这一府之人,就能突破元婴!你又何苦要在这时阻我道路! 顾宴摇头:吃人的道 魔修骤然拔高声线:是吃灵力! 又有什么区别呢? 程陨之听全了他们的对话,悄咪咪将王老爷搬到远离战场的客房。 咚一声,重物落床,他空口气,直起身捶捶自己发酸的手臂。 想了想,悬空掌心在王老爷头顶,给他渡了点保命的灵力。 那边魔修已然和顾宴交上手,他舍弃了之前被削掉一半的小刀,从怀中掏出淬了毒的长刺,招招照人要害处捅。 相较起来,顾宴看上去寒酸的多。 他手上什么都没有,背着手来回走几步,轻而易举化解掉魔修来势汹汹的攻势。 袍角缥缈,猫抓耗子似的拨弄两下,便兴趣倦倦。 没想到那魔修进攻是假,逃跑是真,见顾宴没有攻击意图,灵脉内魔力化雾,冒出黑烟。 身形一扭,便是要原地消失! 他看起凶猛进攻,其实早就找好了退路。 这种元婴道君他见得不少,心中满是傲气,觉得金丹期的魔修一定是掌中之物,任他戏耍。 然而,无人知晓他握有秘法,可以轻而易举在元婴期道修下逃脱,甚至能回过头反制对方。 魔修唇角露出不明显的微笑,只可惜不能带只肉猪回去享受。 何况,他这次是来找师弟的,却没找到人,有些疑惑正要发动秘法逃走,却突然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他倒在地上,瞳孔映出雪衣下摆暗纹的倒影。 死前,他只感受到了庞大浩瀚的威压,沉沉从头顶压下,几欲直接碾碎他的天灵盖。 没有想要逃脱的意图,也生不出反抗心思。 战战兢兢,七窍流血,甚至没看到对方有拿武器的动作,就被轻而易举碾灭了意识。 经脉寸寸碎裂,即将成型的魔婴从他金丹中呼啸逃出,被雪衣公子伸手,牢牢抓在掌心中。 魔婴尖啸。 他莫名看了一阵后,随手捏死了。 程陨之从后面探出头:阿宴,解决了吗? 顾宴回头,颔首:解决了。 程公子飞快窜出来,用根树枝挑了挑倒地魔修,果然断了气。 他扔掉树枝:我看你连连后退,还以为这魔修竟然强到这种地步,连元婴道君也没法一个照面灭杀他。 顾宴不着痕迹,瞥地上尸体一眼。 他回头道:他有克制元婴道修逃脱的秘法,所以慢了些。 程陨之漫不经心道:阿宴,你不是剑修?怎么没见你使剑。 在前面走着的顾宴停顿,平静转头道:剑不在身边。 剑修不带剑?程陨之惊讶笑道,这离谱程度和瞎子不带拐杖一个道理。 顾宴撇开眼睛:嗯出了些意外,放在洞府里修养着。 程陨之将受控最重的王府人搬到空地上,皱着眉头打量他们。 顾宴看了看:受阵法影响,他们恐难恢复生机。 程陨之道:好恶毒的阵法。 这些普通人的先天灵力在阵法的作用下膨胀,现下突破了皮肉限制,肆意扩散开来,将原先的宿主摧毁得不成人形。 基本已经救不活了,除非用灵丹妙药吊着。 他点评一番,摇摇头。 此刻,魔修后脑才有殷红鲜血流出,细细一条,染红了地砖的缝隙,蛛网般朝远去蔓延。 王富贵没想到自己还活着。 他从昏迷中醒来,发觉自己手疼头疼,浑身上下就没有不疼的地方。 一双大眼睛在他面前扑闪,王富贵视线模糊,尖叫出声,晃了半天后发现是头顶上的两盏灯。 他哆嗦着摸了摸床边,一只手捞了个空,才发现自己躺在某间客房的床榻边缘。 仙师,仙师 他恍惚间想起,那两个不看好的仙师救了他一命。 王富贵扶着床柱,踉跄起身,推开房门呼喊下人:桃红,给我更衣,我要好好谢谢两位仙师 他的话卡到一半。 正是天光破晓,仙师站在庭前空地,袍角猎猎。 那黑长发的青年裹着他不变的雪青外袍,蹲在地上拢过袖子,用两根手指掐住地上尸体的下巴,来回翻看。 晨光细微,勾勒出他白皙的侧脸与翕动的长睫。 雪衣公子在他身侧,双手自然垂落,平平无奇地站着。 王富贵看见这满院子的死人不,满院子已经死去的他的佣人和亲眷,正静静躺在空地上。 没有破坏的痕迹,也没有伤痕,他们就像是被吹爆了的气球,干瘪地蜷缩着。 如果没有仙师出手,这些被阵法灵气灌满的凡人,恐怕连血肉都会被魔修吃的一干二净。 王富贵很轻很轻地打了个磕巴,直挺挺往后倒去:啊!!! 程陨之注意到他出门,大惊失色:老爷!老爷你振作一点! 玄天宗。 仙雾缥缈,山峰高悬。 玄天宗最为人称道的便是它高耸入云的山峰,那主峰下三万白玉阶,甚少有人能一口气走完。 子陶踏剑而来,破开薄雾,落在试剑广场上,惊得周围一群弟子围过来,你叽叽他喳喳,热闹至极。 师兄,此次下山,感受如何 师兄有何收获 一贯来说,子陶师兄会摆出副凶人的脸色,叫他们赶紧散开练剑去,在这里聚集说小话算什么好弟子。 然后悄悄在他们身后,一个个纠正练剑的手势。 结果今天呢? 掌门嫡亲弟子、内门师兄子陶心不在焉,活像只被浇了水的凤凰,仿佛刚从哪里被打击后灰溜溜地跑了回来。 跟在子陶身后的师弟机灵上前:小师兄走路太久,累了累了,大家散了吧,等日后有机会,师兄会慢慢给大家讲解 子陶回过神,恼羞成怒:你才小师兄!要叫大师兄!大师兄! 师弟:好好好,大师兄,大师兄。 子陶想到点什么,挥了挥袖子,头也不回:我去找师尊,你们别跟着! 一边走一边琢磨,那到底是不是他师叔? 不会,真的是吧? 他上了主殿去找师尊,掌门师尊不在,只好鬼鬼祟祟去师叔住的长漱峰,摸到半路,看见掌门师尊皱着眉头,顺着林间小路往下走。 子陶规规矩矩行礼,眼睛不自觉往上瞟:师尊。 掌门看见他,颇为欣喜:子陶,你回来了,来长漱峰找你师叔? 正是。 你师叔不在,回头再找他吧。 掌门揽着弟子下山,高兴问道:子陶这次下山回来的早,都在山下遇到了什么,给为师说说? 子陶面无表情被揽着肩膀:遇到了师叔。 掌门:? 子陶:师叔还帮我打了魔修。 掌门:这不挺好。 子陶:他还装元婴期,欺骗无辜美貌散修。 掌门:啊?! 悄悄跟在子陶身后的师弟:啊?!! 第11章 号外!号外! 截阿仙君离开了长漱峰,去山下拐了个美貌道修当压寨夫人! 就晚课的功夫,这消息已经传遍整个试剑广场,听见的弟子无不惊掉剑鞘,最后不得不满地找哪剑鞘才是自己的。 然后消息变成了截阿仙君拐了个美貌孤寡道修上山。 再传,变成截阿仙君强抢了美貌寡夫! 程陨之翻看完尸体,只在魔修的右手上发现篆刻阵法的痕迹,除此之外,并没有别的发现。 这是什么?他在魔修怀里找出块胸牌,上边刻着奇诡图案,他翻来覆去瞅了两眼,发觉自己一点都不认识。 顾宴不着痕迹把魔修衣襟扯拢,从程陨之手里拿过胸牌。 他道:是某种宗门的标识,这魔修大抵是这图案宗门的人。 程陨之赞叹一句:不愧是阿宴,见多识广。 顾宴一顿,似乎有些害羞,别过脸去:我也没认出是什么宗门,陨之不必夸赞我。 程公子从小到大,哪里见过这样的人。 他啧舌,道:我就夸一句,阿宴便听不得?那你说说,我该怎么夸才行?我这人别的不行,就是喜欢夸人好。 顾宴顿住,没说话,侧过身去查看别处。 程陨之绕到他面前,歪头去看他:我们以镜交友许多年了,阿宴又不是不知道我德行话说,我怎么不知道阿宴这么容易害羞? 嗯?程陨之逗他。 顾宴这才看他:以镜相交,不过是交流话语,他顿了顿,哪里比得上陨之站在我跟前。 程陨之笑眯眯:我在跟前的机会多得是,阿宴尽早熟悉才好。 顾宴应道:自然。 程陨之越看顾宴,便越觉得顺眼。 他最初用镜子聊天,不过一介未长大的小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随后断了好些年,对面才又重新接起镜子通讯。 之后又断了好长一段时间。 等两人重新联系上时,程陨之已经离开宗门,在外闯荡了。 然而隔阂仿佛并没有存在,对面声音一直不变,而程陨之也从从丁点大的年纪长到了青年模样。 听镜中顾宴偶然的语气,他那时便已经是元婴道君了吧。 要说关系好,的确好,他们无所不谈,尽管都避免谈及对方隐私。 要说交情有多深其实也不见得。 只是没想到镜友长得这么好看,程公子这波不亏啊。 想着想着,程陨之伸出手去,食指和中指夹住雪衣公子鬓发,随意绕了两圈。 顾宴骤然被他捏住长发,有些疑惑,不过还是乖乖没有继续动作:陨之? 程陨之盯着那缕长发,不自觉道:还没问过,阿宴年岁几何? 顾宴: 他看似镇定:记不清了。 程陨之恍然:也是,修道之人不记年岁。 顾宴平静地转移话题:王老爷醒了。 王富贵这醒来的还不如不醒。 他躺在床上,大睁着眼睛,想了半天我是谁。 随后记起来了,便哆嗦着开始嚎啕大哭,边哭边大骂就是个败家玩意儿! 程陨之倚靠在门边,敲敲门,王富贵陡然收了哭声,连滚带爬从床上下来,试图抓住他的手:仙师!仙师帮帮我,那鬼真的死了吗!死的不能再死了吗!!! 程陨之认真告诉他:真的,凉透了。 听到这话,王富贵抖着肥胖的脸皮,嚎啕道我的银子,我的桃红等词,情真意切,令人潸然泪下。 见他哭嚎半天,程陨之叹口气。 他把前两天王富贵没放在心上的线索,复述一遍:王老爷,之前我说您这宅子了不得,便是指这宅子的布局。 您也见识到了,那魔修的手段。 王富贵连连点头。 恋耽美 ——(9) 他让凡人喝足灵力,然后使用阵法,逼出他们身体里的灵力,混着血肉供自己享用,王老爷不觉得,这和什么有些相似吗? 他说着,拢过袖子,慢条斯理揭开茶壶,在王富贵瞪眼注视下,沾了点茶水。 纤长手指落下,在桌面上画出数道条痕。 在茶水半干之际,程陨之确认王富贵已经看清:老爷,这就是那魔修手里用的阵法邪术。 王富贵勉强打量一番,差点惊诧到原地起飞。 这,这不就是我家宅子的布局吗!!! 难道这就是为什么,整个呈化只有他们一家倒霉? 之前从来没听过还有魔修鬼怪袭击凡人家府,原来,原来是这布局的问题! 王富贵尖叫道:我这就叫人拆了这墙,还有这些假山,这,这这,都拆了!王凳子 没人应他。 老爷这才想起,自己的下人伤的伤死的死,醒着的没几个,差点背过气去。 程陨之再次确认:王老爷,你这宅子,是谁布置的? 他的神情十分严肃,王富贵跟着战战兢兢打了磕巴。 他结巴道:是,是我老娘。 他倒豆子般将他老娘如何经商,如何跌入谷底,又如何捧回家一个传家宝的事情如数说出,就连嘱咐他你可以丢,这东西不能丢的话也一并讲了出来。 王富贵抽抽噎噎,配着他尚未消瘦的肥大身躯,莫名有些可怜。 之后家里条件就好了起来,再然后,老娘就置办了这座宅子,这些假山、布景,都是她一手布置,连我爹都没反对。几十年了,我哪敢动啊。 顾宴道:你那传家宝在哪? 王富贵:在我家库房最里面。 王富贵家的库房,看上去简简单单平平淡淡,没有一点奇怪的地方。 前院被外人占满,连官府都被惊动,派遣衙役上门,封锁了王府前门,将尸体一具具搬出去。 左邻右坊都在讨论,王大富贵这是撞了厉鬼了呀。 其中,讨论的本人就走在前头,给程陨之他们带路。 他摸出钥匙,打开库房大门:就在前头。 他红着眼眶,抽了抽鼻子,看上去情绪坏透了。也是,任谁被魔修抄了家,都得是这副模样。 他不住地嘟嘟囔囔,说着我这下半辈子怎么活啊,一边坐在角落里,捂住脸。 程陨之刚一进门,就闻见股专属于魔修的奇怪味道。 他安抚好崩溃的王大富贵,率先走在前头,往库房深处前进。 两侧架子上正好摆了几枚散落的夜明珠,程陨之随手拿了颗下来,权当照明。 他皱了皱鼻子:魔修的味道着实难闻。 顾宴纠正他:是魔力的味道,就算没有魔修存在,也有这种味。 程陨之眼前一晃,顾宴已然出现他在身前,抬手,贴住他颈侧。 程公子挑眉:怎么? 顾宴道:怕你觉得难闻,不舒服。 他言简意赅,手指灌输灵力,封住了程陨之的嗅觉,这下空气都清新了起来,程陨之大脑一片清明。 他笑道:我都没想到灵窍还能这么用,阿宴,回头你得教教我这个! 顾宴:自然。到了。 库房最深处,已经没了架子,只剩下光秃秃一座供奉台。 讲道理,在库房里摆上供奉,无疑让人觉得脑子有问题。 可能王富贵也这么觉得,所以台面上摆放的瓜果蔬菜,基本都干瘪的不成样子,恐怕三四个月才想起来一换。 而其中最引人瞩目的,便是占据最其中的传家宝。 程陨之原以为是这个阵法的阵眼,或是别的什么邪术载体,结果放在那台上的,就一普普通通小木块。 他绕着台子走两圈,想伸手去拿那小木块。 伸到半空,有些犹豫:就这么直接拿了,不会有事吧? 他脑子里想的是魔修会在上面动手脚,而顾宴没说话,直接伸手拿下,放在他掌心中。 程陨之一愣,很快笑开。 他拿近夜明珠,轻微的光亮刚好照在小木牌正面,映出上边浅淡的图案。 啧啧,他摇头,一模一样的图案,看来,那魔修跟这牌牌是一伙的。 王富贵耸拉着脑袋,见他们出来,赶忙迎上来:仙师,仙师找到传家宝了吗? 程陨之随手冲他挥了挥小木牌,看得王富贵眼皮直跳,想说放下,又想说您悠着点。 诶,仙师您 程陨之不把所谓魔修之物当回事,上下抛了抛,随手把它装进芥子袋。 他笑道:这木牌上,有魔修用以追踪的术法。 他徐徐开始推测:很有可能,魔修在最初传播阵法的时候,就以没有木牌便不会成功的理由,将木牌分发给了凡人。 凡人不懂阵法,便将高人传授的转运发财阵建进自己住处,时间一长,便逐渐被阵法聚集的先天灵力腐蚀。 等时间一到,这些魔修就主动上门,发动阵法逼出灵力,最后将人杀害。 王富贵听得大腿一阵打颤。 他想着想着,突然说道:我们一家,并不是一个时间死的,为什么我那下人,提前就被鬼吃掉了? 这事儿,程陨之没听过,也没别的可以解释。 他想了想,琢磨道:可能是这魔修提前馋了,早了些时候上门,见其他人还没成熟,就先随便宰一个诶!王老爷!王老爷您别倒啊! 事情解决,王府死的人被运出去埋葬,伤的人也醒了过来,很快,整座府邸挂上白纱。 王富贵出来送他们走,面色很憔悴。 不过幸好,他的商铺并无多大波及,还能回血。 程陨之临走前,王富贵给他们塞了个小钱袋,里边是五百灵石。 是说,就算他王家没落了,也不能少了给仙师的报酬,不然这因果不了结,是要被老天报复的。 程陨之接过,颠了颠。 他道:走吧,阿宴。 顾宴:嗯。 程陨之和颜悦色:我是说,该离开呈化了。我昨天放床头的地图路线,你看过没有? 顾宴:看了。 程陨之:那就走吧,我等着吃特色烤鱼!那儿都是河,我最爱搁水边钓鱼,一边钓一边打瞌睡,最后被我师哥敲脑袋啊,走吧走吧这边,我已经等得迫不及待了! 另一边,王富贵派出请仙师的家丁也终于赶了回来。 子陶从飞剑上跳下,身后是他师伯,一位玄天宗的峰主,真正的分神道君。 威压压下,凡人惊恐抬头。 王富贵:之前那位仙师?他们早走了,据说要去别的地方了。 子陶:什么?!我师叔跟着那个道修私奔了?! 第12章 程陨之收拾好行李,放进芥子袋。 这下,浑身上下轻松无比,没一点累赘挂着,走哪儿都方便。 他整了整自己外袍,认真把领口那一排金灿灿的小流苏顺好,温顺地垂下。 顾宴也没多少行李,或者说,他压根就没有带行李出门,空着手站在旁边,乖巧地等程陨之整理东西。 程陨之感叹道:还是芥子袋方便,只可惜凡人用不着这般灵器。 顾宴:他们自有凡人的法子。 说着说着,他们下楼退了客房。 小二热情地送他们出去,两人站在门口时,程陨之提出要去和老朋友告别。 天气偶有些闷热,程陨之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他的折扇,给自己扇凉。 他想了想,似是随口唠嗑:我刚开始遇见他时,他还蹲地上哭呢。他这人,一心想传承面人手艺,报答师父恩情,可惜当时没人买他面人,自然也没有徒弟上门把这手艺发扬光大。 顾宴:所以,你就帮了他? 程陨之懒洋洋:我就跟他说,那是因为你的面人没有故事,大家都喜欢有故事的人,面人也不例外。我闲着没事,就帮他编了些故事出来。蛮不错,大家还算喜欢,他的生意也好了起来。 顾宴:那为何选的截阿仙君,而不是其他道君? 程陨之:哈哈。 总不能说,截阿仙君是大能里最好看的那位吧? 他有些尴尬,挠了挠下巴,很快理直气壮起来,仿佛刚才尴尬的不是自己。 程陨之道:仙君好啊,名字好听,故事也好听。讲他天神下凡,切瓜砍菜弄死反派,拯救一方水土百姓;再飘然而去,不受一分一毫跪拜。又俊又美,换我我也喜欢。 顾宴温声道:你喜欢就好。 程陨之:我喜欢嗯? 雪衣公子仿佛从没张过嘴,也没说出什么奇怪的话。 他神情愉悦地回头,道:那里有间马厩,陨之喜欢骑马,还是坐马车? 程陨之狐疑:我觉得你有点问题。坐马车吧。 顾宴微笑,道:那就马车。 再次来到黑瘦面人贩子家门口,程陨之把折扇收好,推开他家木门。 木板发出轻微的摩擦声,里头的人顺着声响望出来,面露惊喜。 程小哥! 奔出来的是贩子他老婆,额头缠着布条,看上去苍白而虚弱,但精神头不错。 她气喘吁吁地奔到程陨之面前,被青年一把扶住。 程陨之神情温和:嫂子,我来找老哥。 女人裹了裹外袍,往里头喊一句:老王,程小哥找你来了! 面人贩子匆匆忙忙从里头跑出来,后头跟着一连串半大的萝卜头,叽叽喳喳,鸟雀般从后院冲过来,每个手上都沾着白花花的面泥。 陨之! 程陨之拱手:这些日子多叨扰,时候不早,我也该离开了。 面人贩子道:你的主意,向来是错不了的。不过等以后你再来呈化,要记得来看看我们。 程陨之笑容满面:自然。 他的视线转移到身后顾宴身上,有些惊讶:这不是,上次那个来买面人的客人吗? 程陨之笑道:正是。他是我的老朋友,上次没认出来。 那群萝卜头围住程陨之,抓他外袍下摆:说话本的哥哥,你要出门了吗? 是,我该去别的地方开开眼界,长长见识。 我也想去! 我想跟着哥哥学说话本! 程陨之哭笑不得:这有什么好学的,你们几个,好好念书就是。 他把手里早就写好的话本子交给面人贩子,这是他老早就结束的一个版本,仅仅描写了截阿仙君英武事迹。 那些红颜蓝颜乱七八糟的,不能见人的,统统被他撕下,整合到外传中,打算回头加个匿名,悄悄投出去。 青年高声笑道:那我走了,等哪天我回来,你再请我吃烧鸡! 马车行驶而去,留下一群人在后头张望。 郊外大道,一辆马车摇摇晃晃。 程陨之本来打算两人轮流赶车,没想到顾宴坚持,只好松口,只让他一人驾车。 谁曾想,元婴道君的驾车技术,跟寻常凡人也没什么两样。 甚至途中两次差点翻车,最终程陨之把他赶进车厢。 顾宴无辜地探出头:陨之,我学会了。 程陨之干脆利落将缰绳塞进他手里,半盏茶不到的时间,马匹嘶鸣,就差扬蹄狂奔。 程陨之: 顾道君,进去待着吧您, 程陨之冲他笑,就算笑容假的很,已经能看到城门了,我可不希望闹出在城门口人仰马翻的笑话。 说着,地平线上露出一座高耸的城墙,牌匾上长津二字清晰可见。 程陨之眼里露出怀念神色,他将马车赶到阴凉处,停了下来。 顾宴撩开帘子,坐到他旁边:长津。这地名我倒有些印象,似是陨之与我说过。 程陨之轻声道:啊,我也记得说过, 他顿了顿,其实,我本来想去个新地方,但后来想了想啊,总觉得,该回来看看。 顾宴侧过脸看他:这是陨之的家乡? 程陨之轻轻点头:算是。 停下不久的马车再次行驶而来,骨碌碌往前驶去。 原来是顾宴接过他手里的缰绳,学着程陨之驾车的姿势,重新让马匹走起来。 伴随着马车轮碾压过地面碎石子的声音,程陨之伸了个懒腰,慵懒地将自己抻长,见顾宴基本上手,于是进了车厢打起了盹。 休憩前,他敲敲马车木边框,提醒年轻郎君:进城的时候,你记得叫我起来。 然而,顾宴放任他,任凭他睡着。 睡了一个时辰后,程陨之自然而然,悠悠转醒。 他还没下马车,立刻就被这繁华昌荣的城镇吓了一跳。 还四处张望,眼睛发亮:这才多久!居然已经变成这副模样了吗! 顾宴提醒他:我们该去住宿了。 程陨之拦住他:别别,住什么宿,这不白花冤枉钱,我在长津有自己的宅子!快,走这边! 幸好长津大致格局没多大变化,程陨之还能勉强认得路。 马车驶过平整规格的青石板,略微抬高,驶上一座长宽石桥,程陨之撩开车帘,把手放在顾宴肩上。 看!他神采飞扬,眼睛熠熠生辉,那就我家的宅子。 马车驶过一片绿柳桃花,豁然开朗,一座精致而小巧的宅子出现在街道尽头。 恋耽美 ——(10) 它看上去老旧而不破败,青瓦白墙,翘起的飞檐精致可观,宽大木门上挂着生锈的锁,说明它的主人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回来过了。 程陨之让马车停在附近的马厩,上前开了锁。 咔哒一声,一股尘封已久的落魄灰尘气味扑面而来。 程公子显然是忘了这一遭。 他呆愣愣用手捂住鼻子,完全忘了,久久不打理的房子就会变成这副模样。他勉强用一根手指顶着木门推开,站上宅子前院。 可以看出宅子的曾经被好好打理过,两侧的草坪盆栽,都精心设计摆放。 只是时间久了,现在它们都枯萎的差不多了。 程陨之有点没受住,噔噔噔连连后退几步:不行,灰尘太多,我的鼻子可要遭罪。阿宴,我们今天还是去住客栈吧。 顾宴一时半会儿没回话。 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房门窗上,一股十分好奇、渴望探索的神情几乎从他身上扑面而来。 程陨之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是主卧,他住的地方,没什么奇怪的。 清洁术估计也要连着放一两个时辰,着实不划算。我们今天先住客栈,回头我找人来打扫打扫 顾宴终于回过神,道:我替陨之打扫,不用一两时辰。 程陨之:是,是,顾道君嘛,元婴的清洁术跟我肯定不是一个量级嗯?! 只见顾宴从容将大门关上,这下,老宅子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程陨之这才想起来,元婴道君施放个清洁术,恐怕只是动一动手指头的功夫。 灵力如溪流般汇聚,凝集到顾宴的指尖上。 程陨之不开灵视,也能感受到温润如水的灵力从他指尖蓬勃散落,只需半盏茶的功夫,整栋屋子便焕然一新。 就连他脚边的绿植也重新焕发生机,变得生机勃勃了起来。 但 程陨之迷惑:清洁术有这种功效吗? 有没有不重要,他惊喜地扑到栏杆前,摸了摸光洁的表面。 喜滋滋道:我从没见过大规模的清洁术,简直抵得上好几个人的活! 他回头望去,顾宴已经姿态自然地摸进他住的屋子。 雪衣公子站在门口,推门而去,仿佛进的就是自己家,完全没有一点犹豫。 等程陨之在外边溜溜达达,逛完进来,发现主卧焕然一新。 他装模作样掐了几个诀,清洁一番角落里的灰尘后,懒洋洋盘腿,坐在光秃秃的木板床上。 没办法,之前的家当都已经被他收走了,就算是主卧,也得是家徒四壁的状态。 程陨之环顾四周,掐指一算:我们还需要一套桌椅,两套被褥,一套茶具,一个放置物品的柜子,总共需要 顾宴温声:什么都不需要。 程陨之看着他笑起来,懒洋洋道:顾公子,这可不是修士闭关的洞府,我们在过凡人的生活啊。看似琐碎,但如果没了,可真是太受罪了。 我知道。 顾宴听他说完,递来一枚指环。 看似平平无奇,无比朴素,连点花纹都没有。 程陨之上下抛了抛,毫不在意:乾坤戒? 是种和芥子袋差不多的空间储物,前些年十分流行,因此价格昂贵,就算储物空间差不了多少,价格也比芥子袋贵个数倍。 他啧舌:这玩意儿能买七八个芥子袋了。 程陨之不是没见过乾坤戒,他原本也只把这表面平淡的环戒当寻常稀奇玩意儿。 谁知,神识一经探入,被满目华光吓得神情恍惚。 这,华云锦;这,叠冰千层桌;这,紫金万象笔 这哪是平平无奇乾坤戒,这分明就是世间难得的宝库,被珍藏,再被小心地献出来。 雪衣公子笑起来,眼角眉梢都染上笑意,如冬日薄冰初融,从树叶间滴落。 陨之,你滴一点血,它就是你的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周四了,上榜啦,这周随榜更新,到下个周四会有五更左右 更新时间的话,就固定晚上九点整,如果九点整没有更新,那天就默认没新章节 谢谢支持的小天使们(鞠躬 第13章 程陨之瞠目结舌,并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会儿,结结巴巴:这这这,莫非阿宴将自己洞府里的宝物全挑了出来 却见顾宴摇头,重新接过他手里的戒指。 他手指弹动,乾坤戒里无数华光流彩的宝物接连飞出,去自己该待的位置。 轻薄纱帐挂起,古朴木桌落地。 字画、小几,就连床边踏脚的小凳都准备妥当。几张字画挂在墙上,徐徐展开,只消看几眼,便能将人心魄摄去; 镂空半面的花鸟屏风发出折叠后松弛的摩擦声,壁角香炉凭空生出,点上熏香,轻烟缕缕缥缈。 不过眨眼功夫,光秃秃的主卧大变模样。 成了个金屋藏娇的好地方。 程陨之后退,膝盖被阻隔,不自觉后坐到床上。 再后知后觉,发现床铺也大变样,称之富丽堂皇也不为过,柔软的简直能把整个人都陷下去。 他认出来:华云锦和落霞冰丝 一时恍惚,摸着被褥的手仿佛在数底下藏了多少灵石。 而那黑发的元婴道君极其满意,近似满足。 他站在红木桌椅面前,紧紧注视陷入床铺里,挣扎着不想爬起来的青年。 看他墨般的黑发如云团层层叠叠,散落在被褥表面上卷曲; 看他腰肢纤细,神情慵懒,裹身单薄的雪青外袍,露出一星半点雪白肩颈藏在发间。 层层纱幔落下,将他面容半掩半遮。 突然间手指有点痒意,想去摸摸他的长发发梢。 用万般天材地宝装饰洞府,也不及将他的宝物稳妥地放置在舒适的小屋子里。 程陨之由衷称赞:真不错。这床软的足够舒服。 顾宴也垂目道:真不错。 床上的青年看过来,神情无辜,开了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这里好东西太多了,我怀疑现在阿宴的洞府里空空如也。 顾宴低声:非也。只拿了不足万分之一。 程陨之只当他在开玩笑,这一屋子的东西,非有名有姓的望族无法供养,何况只拿了万分之一?然而他从没在听过有名声在外的元婴道君叫顾宴的。 只是摆设解决了,五脏府的大事还没解决。 程陨之起身,随手梳了梳头发,打算出门去。 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去买些东西填肚子,他见顾宴疑惑看来,笑道,顾道君可怜可怜我,我还不会辟谷呢。 原本以为只是件小事,程陨之低头整理衣袍时,连晚上的主菜和小菜都想的一清二楚了。 没想到顾宴面露犹豫:陨之 程陨之:怎么? 顾宴坐下来,裹挟着冰雪般清甜的气味,直往程陨之鼻腔里送来。程公子抽抽鼻子,不知不觉凑到顾宴身边去。 顾宴道:我自己去买就好,陨之在家里等我不要出去,好不好? 他特意软化声调,又低又沉。 只是,那目光着实没收敛恰当,流露出几近露骨的占有。 在程陨之抬头前,他重新变回那个沉默又容易害羞的雪衣公子。 程陨之哪里能看见这点违和之处。他只觉得莫名,笑道:我呆在家里又没事情干,一起出去还能商量着买。 顾宴沉默,道:好。 说是采购,其实就是去踩点,看看哪个酒楼的菜肴更适合长期点单。 他们逛了好大一圈,在街口草棚下点了两碗小馄饨汤,一人一碗对着吃。 程陨之吃的极香,最后捧了个碗,享受汤水蒸腾时热乎乎的快乐。 他看向对面,顾宴拢过袖子,慢条斯理舀起块软绵绵的小馄饨,轻咬一口,细嚼慢咽,看上去便知道家教极好。 明明在吃热乎的凡间食物,却吃出股不食人间烟火的出尘感。 程陨之眯着眼睛,喝口汤。 桌子底下,悄悄踢了踢顾宴,对面抬头,疑惑地望来。 程陨之道:别光顾着吃馄饨,来点小菜啊,他示意桌子上碟装的小菜,有咸有香,才是味儿嘛,光嗦那点面皮有什么意思。 顾宴顿了顿,抬起筷子,去碰桌上的碗碟。 谁知筷子头还没碰到碗碟边缘,立刻一股大力袭来,重重磕到桌子边缘。 程陨之手一抖,手里大碗没捧稳,汤水差点就要全部洒在外袍下摆。 幸好顾宴反应比他快得多,汹涌灵力袭来,替他托稳了碗底。 然而也正因为无暇顾及,他们手下木桌被狠狠撞飞出去,撞到隔壁桌人身上,人仰马翻,好一片狼藉。 那些没尝到的小菜也就此喂了地砖。 顾宴敛目,程陨之安抚般拍拍他的手臂,站起来。 他有些生气,蹙着眉头笑道:老兄,打架别搁别人吃饭的地儿打啊。 砸飞桌子的是个灰面蓄须的青年人,痞里痞气,袖子领口上沾着隔壁桌洒落的馄饨汤。 他唉声叹气站起来,叫道:我又没说谎,你那屋子就是闹鬼了嘛! 程陨之寻声望去,另一位动手的中年人倒是姿态硬派的多,穿了件宽袖道袍,只可惜他脸上慌张的神情打破了那一丁点的仙风道骨。 胡,胡说什么!他慌慌张张道,我住的屋子,我能不知道有没有闹鬼?! 你他妈别胡说八道! 真稀奇,这鬼是批发的吗?怎么到处都闹鬼? 程陨之立刻联想到了在呈化的王富贵闹鬼记,后来发现其实就一修炼了吃人邪法的魔修,想来眼前这闹鬼,也差不离多少。 程陨之插嘴道:老兄 那中年道人:会赔你钱的! 程陨之顺势而为,闭上了嘴。 那就不关他什么事儿。 程陨之喊来老板,重新给他们上了一份:钱记这位老兄账上。 这边风平云淡继续喝着馄饨汤,没了桌子,只好光坐在椅子上,用手捧着碗。 顾宴显然极少做出这样的动作,怎么捧怎么别扭,最后不得不搁在老板送来的托盘上,看馄饨摊可怜小老板哼哧哼哧把散架的木桌拖走。 程陨之笑眯眯看着他,没有被小插曲打断小心情。 他单手捧着碗,敲敲顾宴的手腕:这么端比较好。 顾道君学着他的模样,手指扣住碗底,将大拇指搭在碗边,另一只手架着筷子,生疏极了。 程陨之越看越惊奇:我还以为你会使筷子。 顾宴低声道:许久没吃过凡食。 那感情好,长津别的没有,就是美食多,够你吃一年半载不会腻, 伴随着吵架音,程陨之气势恢宏,指点江山,回头我带你去后街,那里吃的最多。 那天我都看见鬼了!黑不拉漆的!哪有你这样,穿么穿个道袍,其实就一骗子! 原本还当打打闹闹的青年人也恼怒了起来。 他还当这是个正经人,呸!其实脑子有病! 他吃痛地站起身,大力拍手,吸引来全茶棚的目光,街头也有人看过来,就是这个人啊,大家看清楚!他家昨天半夜鬼哭狼嚎,有妖风从院子里刮出来,还有黑烟!我都看见了! 这个人就从后门跑出来,一边跑一边乱喊乱叫,大家看,这是我有问题还是他有问题?! 他指着灰袍中年人的鼻子叫道,对方面色一阵青一阵白。 这么一听,众人议论纷纷:这,真的有点毛病 哪有人半夜跑到街上大吼大叫的。 我也看见过,那天他从山上回来,就鬼鬼祟祟不知道干嘛。 中年人气急败坏大叫道:你他妈才鬼鬼祟祟!我家不小心走水了,冒烟不是很正常吗!乱说什么?! 你看看,正常人哪有这么激动的。 这么说来,像是哦,我之前也有 他被气得怒火攻心,正巧这时老板从后头跑出来,拎着副算盘,凑到他跟前:客官,包括损坏的桌椅,还有别的客人的菜,一共一两银子一贯钱 这可撞到枪口上。 那中年人气血上涌,从怀里摸出一把铜钱,扑头盖脸往老板身上砸下。 那馄饨摊老板被砸的吃痛,哎呀哎呀叫着连连后退几步。 众人急道:你这人!怎么还打人呢! 几枚铜钱反弹出来,眼看着就要落进程陨之捧着的馄饨碗里。 程陨之叹口气,撇开手里的碗。 手中筷子弹出,小巧的筷子头一顶,一挑,那连串铜钱跟长了翅膀似的,噼里啪啦飞回去,全数磕中年人脑门上。 他大叫:啊! 众人的目光立刻集中到程陨之身上,急急忙忙呼号而起:仙师!是仙家法术! 程陨之无奈道:诸位,只是点小技法,哪里称得上法术。 他慢悠悠站起,朝大家拱拱手:各位,以和为贵,这闹不闹鬼呢,没个真假,恐怕只有主人家自己知道。如果不影响别人,随他吧。 但是那鬼要出来吃人了怎么办!他邻居怎么办! 也是,闹不闹鬼,不都是这人说的吗?指的是对着吵架的青年人。 对方立刻竖指,对天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 仙师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程陨之扶他起来,道:我就一说书的,说话本的,写话本的,呃真不是什么仙师。 中年人道:反正就是没闹鬼,你们也别想叫衙门来,那是我家!你们都不准进来!!! 恋耽美 ——(11) 说罢,青紫着脸,甩过袖子就离开了馄饨摊。 程陨之重新坐下来,笑容满面招呼大家:大家伙儿,吃饭吧,吃吧,小馄饨可香了,汤也好喝。 有人问他:公子,你说你是说书的?写话本的?这啥跟啥? 程陨之:对对对,《截阿仙君大战鬼蜮七十二魔将》,听过没? 众人肃然起敬:原来是从您这里来的啊,可受欢迎!茶楼里都在说这段!下一回呢?这回反反复复,听了无数遍了! 程陨之清清嗓子,扬起下巴:等回头我找个好点的地方,亲自说一段。 好!众人鼓掌! 这小馄饨吃完,两人也一块儿回去。 结果程陨之懒洋洋捏着钥匙,开自家门的时候,看见那中年人从隔壁邻居家走了出来,大摇大摆、轻车熟路地上了锁。 程陨之:今个儿天真不错。 中年人一回头,惊悚道:怎么是你们! 程陨之:合着您就是我邻居啊! 第14章 趁着周围没人,程陨之凑上去,神秘兮兮问道: 所以真的有鬼吗? 没有!!! 中年人狠狠剐他一眼,像是怕被看见屋内布置,匆匆忙忙落了锁,裹着外袍就往东边走。 程陨之注视他离开的背影,仰头对顾宴道:他有问题。 顾宴:恐怕真有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屋子里点了熏香,熏得人昏昏欲睡。 尤其是喝了热乎乎的小馄饨汤,满口都是鲜香的滋味儿,更平添几分睡意。 程陨之歪倒在宽大竹椅上,从怀里掏出一卷纸。 他左右四望:阿宴,我的笔放哪儿了? 顾宴没有把收好的笔墨掏出来,反而从乾坤戒里拿出支新的笔,递给他。 程陨之随手接过来,沾了沾墨水,写的时候才感觉不对。 他疑惑地拿起来看了看,笔杆碧绿温润,笔头长而顺,没有一丝杂质,光是拿在手里,都感觉触手生温,甚至有灵力从外部缓缓聚集而来。 他一惊:这是什么笔?不似凡品,倒像哪里的法器。 顾宴温声:是,它叫碧海螺声,只是有些凝集灵气的功效。陨之不要放在心上,随便用就是。 如果信了他的话,程陨之真是白瞎了走过那么多城镇的路途。 他哭笑不得:我又不是没听过碧海螺声的名号,你用不着这么哄我。 碧海螺声是一种上好的法器笔,可以清心凝神,凝聚灵力。 光是挂在笔架上,都能充当微小灵阵的作用,光别说长期握在手中。 更有上好品质的碧海螺声,可以在写字时听见大海波涛滚滚而来的声音。 程陨之安慰他:寻常地方也能产碧海螺声,你不用担心我会有不好的情绪。虽然用法器写话本奢侈了些,但也不是不能这么干。 他低头,顺着心意慢慢写了两行字,刚想夸夸这笔的毛够顺滑时,耳边一震,仿佛打通任督二脉。 很清晰的水声,伴随着大海波涛的低吟,从耳边传来。 这么清晰的声音,绝对不是一般品质的碧海螺声。 程陨之: 不,他艰难道,这也,太奢侈了。 中年人匆匆忙忙,从集市回到自己家门口。 他开门的时候,忽然想起什么,警惕地探头,瞧了瞧邻居家的动静。 想起中午,那年轻人居然能一筷子挑起那么多零散铜钱,还全数砸在他头上,害他额头起了包,痛得坐立不安,不得不出门找大夫抓药。 他火上心头,狠狠踹了两脚邻居家的墙角,还没等回到自己的屋子里,邻居家的大门突然敞开,程陨之出现在后头。 程公子懒洋洋道:你这装修的屋子,一点不像能修炼的模样,享乐的想法要不得,记住了吗? 顾宴点点头,问他:那我们要买些什么? 这程陨之能说好多! 他立刻掰着手指头数给他听:我们还得买些厨房用的东西,还有这前院,未免过于空旷,再来点盆栽假景也不错; 他理直气壮:以及,你不能让我在床上打坐。 顾宴状似惊奇:为什么? 虽然是老毛病了,但并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东西:我这人,就有这么个奇怪毛病,一上床就想躺着,躺着就想睡,这哪还有精力打坐修炼 声音越来越远,逐渐消失在街边,被人群层层遮挡。 中年人抹了抹汗,暗道一声怪不得。 原来也是个道修,怪不得能一手暗劲敲他一脑壳包。 等等!也是修士的话,那屋子里的东西更不能被发现了! 凡人认不出来的东西,修士搞不好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疯狂冲进门,哐当一声落锁,抬头看了看围墙,发觉这墙还不够高,恨不得能十丈高! 街坊邻居看他冲进房门,嘟哝一声:这人咋回事。 做事风风火火。 关门关的这么响,也不知道下手轻点。 程陨之走了很远,才回过头,遥遥看了一眼。 他想了想,道:那屋子里有不能让我们看见的东西。这样的话,不是天材地宝,就是不为道修所容的东西邪法? 人群汹涌,将他和顾宴挤散。 他琢磨半天,回过神,看见五颜六色衣裳晃过的街那头,一身素色白衣格外显眼。 雪衣公子从街边摊贩手中,接下块蒲团,冲程陨之扬了扬。 程陨之:噗嗤。 他连忙拨开人群赶过去,笑道:眼光真不错,这蒲团看上去倒是格外结实。 顾宴道:多少灵石? 小贩一呆:多少灵石? 程陨之拉住顾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自己掏了贯铜钱出来,买下两个蒲团。 随手装进芥子袋,程陨之责怪道:阿宴许久不下凡人世吗,这物价哪有王富贵家那么膨胀,一般人家用用铜钱,有钱的用用银两谁家用灵石? 顾宴无辜看他:修士间用灵石结算,我习惯了。 程陨之笑道:那这习惯得改改。 他随手拿起手边一支纸风车,凑到顾宴脸侧,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吹了吹,风叶呼啦啦转动。 见顾宴反应不大,程陨之失望地放下:老古董。走吧,去那边看看。 他大步走在前头,身后那目光追随着他,不发言语。 傍晚时分,他们搬了好多东西回来。 亏得有芥子袋,才能让出门如此轻松。 如果我俩都是凡人,恐怕会在第二家店门口就打起来,程陨之开玩笑道,伸手去开门。 顾宴也学着他的口吻开玩笑:我哪里打得过陨之呢? 程陨之还没回话,立刻被陌生的人声镇住。 他回头,狐疑地盯着自家房门,怀疑里面站着无数个陌生的不速之客,细碎人声从缝隙里传出。 以修士的耳力,可以听得很清楚。 程公子大惊:阿宴!我们家进贼了!还进了一大帮子!!! 他一把抓住芥子袋,开始考虑到底是用剑还是符箓。 顾宴轻笑,替他推开房门。 那一瞬间,无数目光投来,程陨之不自觉抓住芥子袋,道:各位,这是我家宅子,不欢迎 他一顿,神情从警惕变为迷惑:这是? 院子的确塞得满满当当,也的确是人。 但这些人面容精致身材娇小,双目无神,梳着繁复的发髻,双手拢在大袖中,一动不动直立着。 即使他们酷似真人,程陨之也能从细微痕迹上看出,他们只是些手作人偶。 雪衣人走入人偶间,拍了拍他们的脑袋,无一反应。 程陨之惊叹般睁大眼睛,学着他动作,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人偶的发髻。突然,被他摸的小童抬起头,一板一眼道:程公子。 仿佛封印解除,满屋子的人偶都活动起来。 程公子手悬在半空,没摸下去:怎么,又变活了? 顾宴从那边走过来,身后是满满当当一大串会动的活人偶。他们各司其职,打扫的打扫,除草的除草,井然有序。 还有一位小童打了水来,冲他高高捧起铜脸盆,边上挂着毛巾用以擦手。 被他摸头发的小童人偶板着脸,却一动不动,任由他抚摸发顶。 一时间,程陨之忽然有了被供起来的错觉。 他被牵着坐下,好好净手,桌上摆好饭菜。 那个被摸了头发的小童人偶揣着双手,立于身后。 程陨之有些不自在,试图哄走他:我这里没什么事情,你去帮帮其他人吧。 小童严肃道:程公子,吃饭是很重要的事情。 顾宴在他对面坐下,慢条斯理抖好外袍,摆开碗筷,这时似乎才发现程陨之一直盯着他。 他抬头笑笑,神情轻松愉快极了:陨之? 程陨之手肘杵着桌子,托着下巴,就这样静静看着他。 顾宴温顺地被他盯了好一会儿,才推推面前餐盘:再不吃,菜就要凉了。 程陨之道:一般来说,无论是华云锦还是碧海螺声,都是只要有钱就能买到的好东西。 顾宴不为所动,又推了推盘子:吃吧。 程陨之继续:可是这种灵人偶,可不是用钱就能买得起的。 他有些口渴,看向手边小茶杯,已经被小童眼疾手快倒上茶水:何况院子里还有一大群。阿宴,这你可不能继续哄我说是什么便宜货色不值钱。 恐怕是开宗立派的宗主,大宗门长老,这类职位罢? 只剩下小童续上茶水的声音。 过了会儿,顾宴道:只是怕陨之不愿接受我,所以没说。我并非哪派掌门,也非哪里长老。 他顿了顿,缓慢道:我 一支筷子骨碌碌顺着桌面滑来,最后横着停在顾宴面前,打断他的话。 只听程陨之缓声:这些就够了,我也不在乎你什么身份,到我身边来么,就做个会仙法的凡人,吃凡人的菜,做凡人的事。 顾宴捻起筷子,身边小童机灵上前,接走清洗。 然而,又听他道:反正,谈个恋爱而已么,知道那么多东西做什么,你也别放在心上。 顾宴一怔,刚想说什么,程陨之已经停住话头。 他挥挥筷子,重新露出明媚笑容:来来来尝一口,我也想试试灵人偶的手艺! 饭后,顾宴问道:陨之真不在乎我什么身份? 这话说得,程陨之只能道:你只要是个好人,我就不在乎。 顾宴试探:若我是截阿那般层次的人 一听这话,程陨之大惊,这他还能活吗! 于是连连摆手道:那不行!我写了那么多仙君的话本,这不还得要面子吗我! 过了会儿,他偷偷摸摸,警惕地凑过来,道:你不是吧? 顾宴停顿,无辜:怎么会呢。 过了会儿,见程陨之还是有些心虚,便宽慰他道:不要紧,截阿仙君天高皇帝远,管不着我们写话本的陨之。 程陨之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的确是这样,他老人家修炼忙碌,哪里管得着个写话本子的。 却见桌边年轻郎君摆了碗筷,目光灼灼看来:那,陨之吃饭。 第15章 顾宴只当他脸皮薄,如果他现在显露身份,他家陨之恐怕会连夜卷着写好的话本跑到大陆西边去。 再多点时间 等感情熟了,深了,离不了,那时再说,也顶多把这些事儿当情趣笑料。 程陨之从没探究过他身边郎君心里那些弯弯绕绕。 他好吃好喝躺了两天,终于打败了自己的怠惰,懒洋洋从榻上爬起,抬手招来小童:我放在桌上的通明镜,帮我拿来好吗? 其实也是懒得可以。 小童懵懂点头,跑过来替他拿了镜子过来。 程陨之熟练接过,往里面注入灵力,镜面如涟漪般泛开波澜,另一头传来顾宴的声音:陨之? 这就是他们过往用镜子交流的方式。 只有声音,没有画面。 他们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也能从今天的天气聊到今天看的什么书。 程陨之翻个身,仰卧软塌,小童趁机捧了杯水过来,笨手笨脚想要喂他喝水,差点打湿程陨之领口,被他笑着接过杯子。 小童一脸无措。 程陨之扭头笑道:你这灵人偶也太竟然把我当孩子养,还打算给我喂水? 顾宴咬字清晰,但或许是通过镜面转达的原因,程陨之总感觉他的声音远比之前沉稳冷漠。 嗯,顾宴应道,反问,不好吗? 程公子大笑道:这我不得被养着衣来伸手的废物。 顾宴也跟着笑。 他声音压得格外低沉,程陨之听着便觉得耳朵热:我喜欢。 程陨之:不行不行,哪有这样的。不说了,我起了啊,你也早些回来。 说着翻身下床,洗漱过后,小童给他端上一托盘早餐。 顾宴似乎是洞府里出了什么事情,他得回去主持大局。 哎,瞧他说什么了,不是名门望族,就是有钱有权的大佬,程陨之也不想计较这些,得过且过,安于此时就行。 恋耽美 ——(12) 他不想深究顾宴的身份,就是觉得,这关系长久不了。 现在元婴大佬估计就是尝个新鲜,和他搭伙过两天日子罢了。 吃完早餐,一连串小童鱼贯而入。 有的捧着铜脸盆,有的捧白毛巾,有的捧香薰,有的捧灵茶,挨个儿排着队往程陨之跟前凑。 程公子是从来没见过这阵仗的,他以往见的小童,各个活泼调皮,拽他衣角不肯撒手,于是他也能挨个儿敲脑瓜崩,笑骂几句。 但眼前这些,虽说是灵人偶,但也过于乖巧了。 最后只能手足无措地摸摸他们头发,捧着灵茶,装作无所事事的模样,晃到前庭去,看看盆栽,看看浅池。 他叹气道:年年岁岁如此,不就养出个标准废物? 说罢,喝了口茶。 口齿留香,真好喝。 哪里听得邻居家传来动静,似是什么湿漉漉的布条拖过地面的声音。 就在围墙后面,和程陨之离得不远。 他捧着茶,朝不远不近一小童招招手:帮我找个垫脚的凳子来。 原来是邻居中年道人在布阵。 程陨之看着看着,便蹙起眉头,喊他两句:老兄!老兄! 但道人的心思完全沉浸了进去,一点没听见有人喊他。 他不知是从何处寻来的阵法图纸,竟有这般稀奇,让他大早上就在院子里画阵。 中年道人擦了擦汗,疾走东西南北中四个方位,嘴里念念有词。 只见他手臂用力挥甩,朱砂泼溅,在地上滚过一条鲜红的痕迹。 似乎还需要不少别的材料,中年道人去了趟后院,搬出不少东西。 他累得满身是汗,但一想到那古朴笔记中记载的内容,忽然又充满了动力。 他想要变得强大,重新拿回他失去的一切 画阵并不是个轻松的活儿,尤其是修士的阵法,一边布置,一边往其中注入灵力,更是不容许半点分心。 他的灵力几乎枯竭,被抽成一具干尸,摇摇欲坠。 但所幸,阵法终于要被画完了。 咚的一声重响,手上小桶掉落地面。 他喘着粗气,擦过头上的汗,发觉自己已然汗如雨下,手臂肌肉痉挛不已。 原来,日头挂在天灵盖上方,火辣辣,直晒得他头顶发烫,发梢都要跟着烧焦。 中年道人松了口气,低头检查这个庞大而繁复的阵法上有什么纰漏。 他在长津后山的一处隐秘洞窟里,捡到了这本古朴手札,记载了好几种阵法。 上边介绍,这阵法将会聚拢天地灵力,逐渐改造周边事物,形成专属聚财盆地,让主人转运。 若是之前,中年道人定会嗤之以鼻,斥责它是小儿说说。 但这段时间,他实在是倒霉透顶了。 看见这记载的好运气,竟然鬼迷心窍,将阵法图画了下来。 还自作聪明,在后山挖个坑,囫囵个儿把笔记埋了。 他随手把汗擦在外袍下摆,心想,他也算是对阵法有几分了解,的确能看出,这阵法拥有聚灵的功效。 这可不能让别的修士看见,不然万一被学走,他的天地灵气不就得被分走大半 这一晃神,太阳略微倾斜。 似乎是低头太久了,他是不是产生了幻觉? 他怎么看见围墙上凸起一块疙瘩? 甚至还能听见小童清脆的声音,正喊道:公子,该下墙吃午饭了。 他一偏头,正好和围墙上一个脑袋对上了视线。 那脑袋黑发松卷,乌云般堆在肩颈,神情倦怠,看样子,在墙上待了不短了。 中年道人: 程陨之笑了笑,冲他点点头:画阵的手法不错。 便施施然下了围墙,被小童领着去吃午饭了。 道人; 他倒吸一口气,气血上涌,冲出房门,对着他邻居厚实的宅子大门一顿乱敲,咚咚重砸:你出来!你这个小偷!偷看别人家的东西! 吱嘎一声,木门打开。 应该出现在小厅的程陨之出现在了院子里,门后。 他倚靠在门边,完全眯起了眼睛,道:老兄,我只是听见可疑的声音,还以为邻居家进贼了。 那你不光明正大地看,反而鬼鬼祟祟,偷窥我这么久?!中年道人咄咄逼人,往前一步。 这可冤枉,程陨之喊了他好多次,他自己没应。 程陨之:我见道兄全神贯注,不好意思打扰罢了。随口编了个说辞。 中年道人:放屁! 程陨之:诶,文明人,不说脏字儿。 中年道人:你是不是就想偷偷学了我那阵法,然后给你自己改运?! 程陨之扫视他,见他头发凌乱,衣衫褴褛,脚上的鞋沾满了泥巴,如果不看他道修的身份,活脱脱一个桥洞小叫花,不怪别人觉得他有毛病。 他收回目光:我还不至于学这东西。 出于好心,程陨之提醒一句:老兄,你这阵法是从哪里来的? 中年道人:我呸!不告诉你! 他急的跳脚,直往程陨之宅子里看,想观察他有没有类似的画阵原料。 程陨之无奈,道:好心劝你一句,这可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东西,等启动之后,恐怕吸引来脏东西,别的不说,我这宅子也要跟着你遭殃。 中年道人翻了个白眼:用不着。管好你自己。 他往回走,没走两步,再跳回来,叫道:我警告你!别偷我的阵! 回应他的只有人偶小童重重关门的声音。 程陨之回到屋里,吃了两口米饭,凝神思考片刻,缓缓放下筷子。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中年道人在院子里画的阵法,和王富贵家宅子的摆阵如出一辙。 除了部分地方更精密些,也更符合修士的构造。 不能放松警惕。 程陨之挥手,招来小童,走近后定睛一看,还是那被摸头发的灵人偶。 没等程陨之说话,小童板起脸:程公子,吃饭就得专心吃。话里话外,都在谴责程陨之一边吃饭一边想事情。 程公子讨巧般摸摸他头发,想蒙混过关:我只是想到了些重要的问题,不是不专心吃饭 说着,那小童差点爬上椅子,端着饭碗和筷子来喂他,固执地撅起嘴,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 程陨之大惊失色:不不不不不!我吃饭!吃饭! 只是吃完,依旧嘱咐小童,看紧点隔壁。 半夜,打更人缓缓走过街道。 他提着灯,照亮身前的每一寸角落,将手边墙壁上的纹路都照的清清楚楚。 他已经做了几十年的打更人了,这街道的每一尺、每一寸,都映照在了他心里。他敢说,就算是闭着眼睛也能不走歪。 看见某间宅子似乎有些变样,他疑惑地回忆了一下,恍然大悟。 对了,前两天有位年轻公子住了进来,框里当啷改屋子,这事儿街坊邻居都看见了。 只可惜他旁边住这个疯咳,咳咳咳。 不好细说。 他放下心,走过这片街道拐角的时候,突然听见有湿漉漉布条划过地砖的声音。 咻咻 一下一下的,连绵不休,好像还有谁在不停地喘着粗气,水声滴落,无比渗人。 他回想了下,这家是个什么人物,结果想起来,这家闹鬼啊! 这下连到嘴边的打更词都忘了,一心一意逃命去! 正在喘粗气画阵法的中年人迷惑地抬头,看向门外。 第16章 折腾了整整三天,阵法终于大成。 中年道人不吃不喝干了整整三天的活,就算是铁打的也支撑不住,这上下眼皮耸拉,只好草草用布把阵法一盖,回屋睡觉去。 他一回屋,不吃不喝监督他的小童从围墙上跳下,噔噔噔跑去找程陨之。 开口道:公子,那人终于画完了! 此刻,程陨之正半倚在软塌上,专心致志看闲书。 他小时候是极爱看书的,总是对闲书爱不释手,最后被师父追着骂,抓过来打手心,训他好好正课不听,就看些话本闲书,没上进心。 但最后,也对他拿了藏书阁钥匙的事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正看到兴头上,见小童严肃地跑过来,板着小脸,都觉得亲切可爱。 程陨之招了招手:画完了?我去看看。 他恋恋不舍丢下看到精彩部分的书,去敲了敲邻居家的门,果然没人响应。 于是琢磨着没人看见,偷偷摸摸从围墙上翻。 底下一众小童端着垫脚凳,小脸上如出一辙的忧虑担心,生怕他从墙上倒栽葱摔下来没人接。 程陨之笑着冲他们挥挥手,轻巧一跳,在中年道人家的院子里落地。 擅闯民宅他倒是干的熟,随意转了两圈,本来不打算进房。 单单是院子里的这个阵法,估计就要琢磨上好一阵。 程陨之左手拢过袖子,生怕沾上地面未干的红朱砂,另一只手伸出两根手指去,夹住布掀起,露出阵法的一个角落。 他打量好一阵,重新放下布。 的确是那个聚拢天地灵气的邪阵法,不知道怎的,就流到了中年道人手上,还被他完整地画了出来。 完整版的威力可比王富贵家的高出太多,恐怕不用魔修引动母阵法,庞大的先天灵气就能将周围物体直接撑爆。 这个屋子、隔壁、这条街,恐怕都要遭殃。 程陨之的神色冷了下来,他扫视几番,从院子角落里拿出朱砂笔。 接着提起手腕,在上边画了几笔。 中年道人好好睡了觉醒来,扭头看窗,屋子里黑漆漆的,只有窗外月光透进来的一点光亮。 五脏六腑都在打鼓,他支撑着爬起身,打算吃点早上买的饼。 这时他才发现,有个人影站在他屋子里,一言不发。 那双眼映着清冷月色,冷厉地、默然地注视他。 中年道人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他差点尖叫出声,冷喝道:什么人?!! 程陨之从黑暗里现出身形,皮笑肉不笑。 他平常笑的时候,是人都能看出来的明媚甜蜜,好像全世界的花都跟着开了一般; 但露出这种笑容时,却又让人觉得,他的心冷硬如铁,恐怕再悲惨的事情都只会无动于衷。 中年道人认出是他,松了口气,转瞬间又提了起来。 他叫道:你擅闯民宅!还半夜装神弄鬼,要不是我脾气好,我现在摸出剑砍了你都没人说什么 程陨之冷肃道:院子里那阵法,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中年道人呸一口:我说了,不告诉你 他骤然噤声,然而为时已晚,脖子上被割开一条口子,细细的血线留下,没入衣领。 他后知后觉,眼前这年轻人是比他修为高的,不能,不能得罪。 想着,中年道人嘴角抿起,牙关打起颤来。 不行,这阵法,他恐怕要保不住了 还未细想,便听见程陨之再次逼近,筑基不算厚重的威压笼罩他,中年道人竟在其中感受到了另一股高修为修士的气息。 心底弥漫恐惧与迷茫,他怔怔道;我是在长津山上捡到的笔记 听他说完故事,程陨之也有些愣怔。 他注视着中年道人饱经风霜的面皮,也好像在注视深空,许久回过神,深吸一口气:就这些?没了? 中年道人连连点头:对对,就这样,生怕他不信,连忙举起三根手指起誓,我敢对天道发誓,这些事情都是真的! 长津山很大,具体在哪儿?程陨之紧紧盯着他。 中年人用力回忆,可他越是回忆,越想不起来具体方位。就好像有人专门在他脑海里设置了一道门槛,如果不能突破,就会被死死拦在外面。 他悻悻道:不记得了 程陨之:嗯? 中年道人崩溃道:真的不记得了!完全,一点也想不起来!别逼我,我脑子痛!!! 见他不像是伪装,程陨之收回手,点点头。 中年道人见危机解除,趁机提出要求:你要用这阵法转运也可以,我们一起搞,到时候得来的运气一起分,就算是两个人也差不了多少。 程陨之低头,看他一眼。 忽然就笑开,轻声细语道:我可不用你这破烂阵法。 中年道人瞪大眼睛,刚想反驳,就被一掌敲昏,啪叽摔在了床上。 等他再次醒来,天际已出鱼肚白。 中年道人疑惑地回忆昨天发生了什么,等他想起来,冲出房门,掀开院子里那块布。 发现庞大而繁琐的阵法还在原地,而上面覆盖了只巨大的王八。 他两眼一黑。 缓过来后,冲到隔壁,哐哐哐敲门! 一边敲一边怒喝:你给我出来!看我不打死你! 小童给他开了门,有鼻子有眼地描述:程公子出门前说了,这个点来敲门的都是乌龟崽子。 中年道人深呼吸:他人呢? 小童答:踏青去了。 中年道人:踏你大爷的青! 程陨之还真是踏青去了。 他先是走了趟早市,在那边买了早餐,又馋得慌,兜了袋油光发亮的油枣,有滋有味地啃着,清脆作响,馋的行人纷纷回头望他。 只是不止他一个人,身后还跟了一小童,亦步亦趋。 可能就被程陨之摸了头发的那会儿功夫,他就从一个普通灵人偶,变成了程宅里管事的大人物,其他灵人偶都要听他发号施令。 这次也是,擅用职权,把其他想一同跟着走的灵人偶压下,自己跟着主人家离开宅子,格外得意。 恋耽美 ——(13) 虽然在程陨之面前,他还是那个严肃的要命的模样。 程陨之用小指长的油枣逗他:吃不吃? 小童正经道:我可以吃,但是,吃了不好。 程公子没成功,不死心:那油条吃不吃?来杯豆浆配着,赛过活神仙。 小童噘嘴,看着他不说话。 程陨之大笑,他本来就知道灵人偶不吃东西,也只是逗逗小孩子,最终还是把那油枣扔进自己嘴里。 他一边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童又看他一眼,说:一。 程陨之:没了? 小童:没了。 程公子评价道:真够寡淡的,小孩子的名字也不好好取。我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 小童认真说:程公子,灵人偶不是小孩子。 程陨之懒洋洋薅一把他的头发,发丝细软有光泽,无论怎么看,都是实打实的年纪轻轻的小孩。 他威胁道:所以新名字,要不要?不要就不给你当管事。 小童又噘嘴,试图板起脸,没成功,嘴角跟着瘪下去:要。 程陨之看了看周围,还沉思了好一会儿。 灵人偶来自天地灵气,聚时迅捷如风,散时就像这街上的马车,星星点点,零零散散。聚散有形,来去自如,才是自由自在。 他伸出指头,点了点街边车辆。 这样,以后你叫风车好了。 说罢,随手从路边小摊上拾起个纸风车,弯下腰,贴着小童脸颊吹了吹。 小童脸颊骤红,一本正经的模样顿时破功:程公子! 程公子无辜道:怎么?你觉得风车这名儿不好听? 哎,这才是正确反应嘛。 程陨之放下风车,笑着往前走去。 新上任的小童风车没法子,只好自己跟自己生闷气,转头把程陨之拿过的那支风车买下,装进主人嘱咐过的乾坤戒中。 戒中,已然零零散散装了好些东西。 全部都带着程陨之的气息。 长津山迎来了熟悉的客人。 风从树林间穿梭,将熟悉的青草泥地的气味,传递给许久不归家的游子。 程陨之路过郊边村庄,有不少人看见他,面露惊喜地和他打招呼。 程公子! 程小哥,真是好久不见! 程陨之也笑眯眯地跟各位拱手:好久不见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好得很!程小哥,你这是要上山? 程陨之:正是。 这下,和他搭话的几个人面露犹豫,最后有人道:程小哥可是仙师,哪里怕这些。 程陨之面露疑色:山上怎么了? 原来是前些日子,山间那条唯一的小路走不通了,猎户们怎么上去的,就得怎么下来,无论如何都没法进更里面的位置。 别说打猎了,就连好些的草药都找不见。 好好一座山,不知怎的就给搞成了鬼打墙,实在是闹心。 程陨之正色道:那我定要上去瞧瞧,帮大家看看是怎么回事。 只是越近那山一步,他就走的越慢。 最后停在山间小道的起点,抬头仰望,见阳光从树叶间隙间落下,在他脸上形成一个又一个刺眼的光斑。 风车:程公子,鬼打墙还没来呢,你怎么就停了。 程陨之道:我这是,近乡情怯。 第17章 小童有些疑惑,不过很快就舒展眉头。 程公子说长津是他的家乡,那么这长津山也是家乡的一部分,大概承载了过去某些很重要的回忆吧。 他仰头,去找程陨之眉眼,可惜阳光太刺眼,看不清多少:公子,我们上山吗? 程陨之轻松道:当然。 他们沿着山间小路往山上走,小路蜿蜒曲折,时不时出现分叉口。每次风车都要稍微停一下,而程陨之却能立刻确定方向。 风车是灵人偶,但也有体力限制,走了会儿,便气喘吁吁,小脸弥漫上薄红。 程陨之注意到后,慢下脚步。 风车惊喜地追上来,难得露出点笑容:公子,太阳大了,我给你撑伞吧。 程陨之看了看他的身高,委婉道:山路不好走,没必要撑伞。 风车失望地点点头。 那林子似乎真的有古怪,初入时不觉得,等他们爬山爬到一半时,不经意间回头,却发现身后小路被迷雾笼罩,周围都跟着阴沉了下来。 程陨之停下脚步,辨认往前的方向。 风车站在他身侧,抬起小下巴,抽了抽鼻子。 他嫌恶道:公子,有魔气的味道。 虽嫌恶,却不恐惧,好像只是叙述前方道路上出现了一只烂香蕉。程陨之也发现了,点点头。 他掐了个决:恐怕这山上真的有魔修出没,我先给你上个隐匿诀。 风车:那我们还继续往上走吗? 程陨之:唔,你要是怕了,我先把你送下山,你在山脚等我,我很快就来? 风车道:我自然不惧怕这些。主人嘱咐过我,得跟着公子一起走。 程陨之摸了摸他细软的发丝。 又踩过湿润泥土,往上走了半盏茶的时间,他们终于从小路走到大道上,然而用处不大,就像村民们说的一样,如果想往上走,只会遇到鬼打墙,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等他们第二次回到原地,看见熟悉的树丛灌木后,程陨之恍然道:是个阵法。怪我平日里惯爱看话本,多年不看阵法书,连这种简单的布局都没看出来。 风车:我也没看出来。 程陨之失笑:你才多大,看过多少书。 灵力从程陨之指尖上逼出,露出荧蓝的光点。他连续结了几个法印,又顺手从地上抓起根树枝,描画出基础的阵法图形。 风车见他手势繁复,将结好的法印填入阵法空缺处,一时间,地面阵法蓝光大起。 天色骤变,狂风刮过,满树林都跟着摇晃,窸窸窣窣抖落满地树叶。 风车道:这样,我们就能解开鬼打墙了吗? 程陨之风轻云淡,摆摆手:当然不能。 风车: 程陨之挑起眉头,拉着风车退到一边:我都说了,我这么多年没看过阵法书,哪里还记得破解的法门。 风车不解:那这是干什么? 程陨之不说话,只叫他屏息噤声,两人后退,直到退至一处宽大树木背后。 原地那阵法仍然在发着耀眼的光芒,上空似乎有隐隐形成龙卷的趋势。 风车静默,听程陨之平静道:来了。 细碎人声传来,一道漆黑的身影出现在阵法旁,露出面容。 竟是个魔修! 风车睁大眼睛,更往程陨之身边缩了缩。 程公子懒洋洋揽住他肩膀,安抚的拍了拍小孩子头顶,道:别怕,我们有隐匿诀,只要不离的太近,他是注意不到我们的。 果然,那魔修警惕地侦查了一阵阵法旁的空地,都没找到他们的行踪。 他掏出块玉牌,骂骂咧咧地往里面输入灵力。 很快,玉牌亮起微光,这显然是某种可以即时通讯的法器,程陨之在修士市场上见到过,不过嫌弃它用个没几次就坏,性价比太低。 见那头接通,魔修叫骂道:你守个山腰,守出什么玩意儿来了? 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更是引得他勃然大怒:你娘的吃屎去吧!有道修进来了,恐怕还突破了山腰的雾障,你跟我说你什么都不知道?要是那道修破坏了尊上的计划,我扒了你的皮! 你守好门,我马上就来。 通讯断开,魔修心痛地看着玉牌在手中化为齑粉。 他拔出随身长剑,在阵法上随便划两笔,等灵力蓝光消失才松了口气。 他嘟哝一声:好像有传送图案怕不是来踩点的,得赶紧说一声。 说着,鬼魅般踩了几个步伐,直直没入山间迷雾中,消失不见。 程陨之:走! 他记忆极好,魔修跳的那些步伐,被他牢牢记在脑中。 风车眨了眨眼睛,青年便走完了同样的步伐。 程陨之双手附上灵力,牵住风车,回头道:抓住我! 小童懵懂点头,紧紧抓住他的手指。 话音刚落,两个人往前倾去,追随魔修的步伐,同样没入山间浓郁的迷雾之中! 眼前景色豁然开朗,再回头时,哪里有什么迷雾,只是一些排列规律的小石子。 阳光正好,整片树林郁郁葱葱,绿的生机盎然。 一条光明正大的大道呈现在眼前,铺着平整的石砖地面,显然是正规通往大山深处的路子。 风车平铺直叙:公子好厉害。 哪里哪里,程公子超级得意,尾巴都要翘起来了,破不了阵法,就解决能破阵法的人,世间无非就是这几条大道理。 走吧,他意有所指,让我们去见识见识,看看山里都住了些什么妖魔鬼怪。 那魔修返回到一半,立刻暗叫不好。 他很快反应过来,道修不可能布置一个动静如此之大的传送阵,只为了在山上踩个点。 同样,他对尊上布下的雾障十分信任,没道理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破开雾障进来。 除非是修为元婴以上的道君。 但那种修为大佬来山沟沟里找他们算账? 直接打进来不更干脆?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 那阵法就是为了吸引山中人的注意力,主动破开雾障下来查看,而使用的一种障眼法! 魔修意识到不好,连忙从腰间掏出块玉牌,想通知在里面驻守的同僚。 然而为时已晚。 雪青外袍的人影出现在他背后,笑眯眯用折扇点了点他的肩膀:老兄,谢谢你啊。 还未转身,他只看见阳光在地面上投射的人影,便被一记从下而上的刺击夺走呼吸。 灵压封住他呼救的声音,魔修筑基修为的威力完全没爆发出来,以至于湮灭在腹中。 小童面色平静,漂亮的大眼睛里面闪烁着金属光芒。 这让他看起来宛若非人生物,冰冷而褪去情感虽说他的确不是人。 咚一声闷响,魔修尸体倒地。 风车擦了擦手中匕首,瘪着嘴甩了甩,试图把上面的血甩得更干净些。 他身上的灵压散去,金丹修为明晃晃地摆在程陨之面前。 程陨之噔噔几步连连后退,警惕道:你要甩干净,就去那边甩,衣服沾了血很难洗的。这魔修这么弱? 风车顺从,道:好。区区一个筑基魔修,不需要多费神。 同样筑基的程陨之: 明天一定好好修炼。 他委屈道:我也是筑基,连你也比我高么。 没想到风车背着手,不知所措地看他一眼。 他小声道:灵人偶的修为是主人家修为的呈现,只比主人低一个大境界。况且,公子前途无量,而灵人偶只能永远维持在这一个境界,是完全无法修炼的。 程陨之好奇道:那如果主人的修为增加了,你们会跟着升境界吗? 风车摇头:不,已经诞生的灵人偶不会动,只有新生的人偶才能跟着主人的新境界走。 程陨之:真不错,回头我也想做一个炼气的灵人偶,只用天天给我洗衣做饭。等我到金丹期,再做个筑基人偶当打手。 风车只道:有我呢。 那魔修的尸体被程陨之踢到隐秘的角落,让他和花草相伴去。 剩下的路,恐怕不太好走。 程陨之想了想,掏出通明镜,打算和顾宴通个气。 镜子接通,青年带着鼻音道:阿宴。 很快,那边传来雪衣公子温和而威严的声音:都先停一停。陨之? 程陨之: 啊,这。 他尴尬地张了张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 听这动静,恐怕是在和手下众人议事,那他想和自家郎君撒个娇什么的,岂不是都要被别人听见了?! 程公子立刻板过脸,道:没什么。我现在长津山上,发现了一窝魔修驻守,来和你说一声。 对面,那位元婴道君的声音染上笑意,似乎是用拳抵住唇边,动静很小地笑了笑。 但就算这样,程陨之也敏锐地听见有细碎声响动静传来。 程陨之: 他平板道:回头见。说完,立刻撤了镜子上的灵力。 看风车神情懵懵懂懂,程陨之道:走吧。 风车的玉牌还附在耳边,迷茫看过来:主人说他很快就到。 程陨之道:不,我暂时不想见他。走走走,走走走,把这窝子魔修干掉。 小童举起玉牌,给他看上边的灵力波动:可是还没挂断。 程陨之: 你们这窝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18章 程陨之拨开树丛走在前头,风车举着玉牌在后头追,势必要让他和玉牌里说个清楚:主人说 程陨之反手接过玉牌,掐断了上面的灵力波动。 他和颜悦色道:这样就不用说了。 风车呆若木鸡。 他们光是沿着大道,就往里走了大半个时辰,天色渐暗,被这崎岖的石壁和茂密树丛遮挡大半。 恋耽美 ——(14) 再往里面走,只剩下程陨之手上点亮的照明术的灯光。 眼见只剩下一个人行走的空档,程陨之往里面看了看,当机立断:我走前面探路,你乖乖跟在我后面。 风车拽他袖子:可是前面就是魔修老巢,很危险的。 程陨之笑道:我们只是进去看看,谁说一定要打起来呢?要打也得等阿宴回来,是不是? 这话说得风车放下手,但还是担忧地掐着袖子边边。 为了避免太引人注目,程陨之灭了照明术,摸索着慢慢往前走。 风车跟在他后头,小心翼翼地屏着呼吸。 灌木树丛繁多,程陨之好不容易才清出一条能走的路。转眼抬手,从枯树长枝中看见不远处灯火通明。 俨然形成了一个小宗门,挂着形态诡异的金黄长灯,到处是青色长旗,顺着东倒西歪的枯树桩横铺一地。 虽说是在山体内挖个洞,但这些魔修还挺有闲情逸致,在山口雕出飞檐,正门挂上一大牌匾,正中大字: 长津门。 乌鸦簌簌飞落,凄惨鸟唳划破长空,平添几分阴森。 小童歪头,朝里面望去,小声道:这些魔修居然会用地名做门派名,属实罕见。 他等了会儿,没听见程陨之的反应。 风车仰头,去瞧程陨之。 他似是极愤怒,又似极其冷静,最后用力地闭了闭眼,弯起唇角。有熊熊的火焰从他胸膛燃烧,眼底金红明暗不定。 是啊,他睁眼,嘲讽般笑道,太难得了。 说罢,风车身前空空荡荡,他面色空白一瞬,伸手去抓飞扬而去的袍角:程公子!!! 站住。不要跟过来。程陨之没回头。 然而等不到他说完,便大改之前谨慎作风,风一般朝魔修宗门的正门掠去。 他所过之处,树叶犹如箭雨般疯狂落下,漫天、满目,都是扑头盖脸的暗色。 果然,激起四周大喝:什么人! 是道修!怎么会有道修进来?山下守门的吃屎去了吗?! 两个修为较高的魔修镇守大门前,见他孤身一人,不由大笑:还真的有小鸡崽子觉得,我们好惹吗? 不知天高地厚。 越靠近灯火,黑暗越褪去。 直到那道修踏出夜雾,面色冷肃朝他们走来,这两个魔修一下停住话头,痴愣愣打量他模样。 好半天,才说一句:道修真带劲。 瞧这灼灼神光,清瘦身姿,光是黑发堆叠的肩颈,就令人无限遐想。 这时,程陨之已然走到他们面前。 刚才陡然爆发的怒意似乎被他收拾完了,现在开口说话,竟也听不出什么:还请两位通报,我想见见这长津门的掌门人。 一魔修大笑:竟然不是来踢馆子的。 另一人随口附和:难得,太难得了。还以为你们道修一上来就要打打杀杀,哈哈哈哈! 看他们模样,基本不把程陨之放在眼里。 他们人数众多,修为也不低,况且,同境界中魔修小胜道修一筹,哪里怕这么个区区筑基? 啧啧啧,够有趣。 程陨之静默片刻,继续拱手平静道:我是想问问,这长津门的牌匾是从哪里来的。 周围到处是哄笑,还有人在远处高喊:小美人,你要这牌匾,就摘下来送给你,好不好?! 是啊是啊,哈哈哈哈! 我倒是头一次看见,有道修上门,只要块破牌子! 那守门的魔修更是一脸不可置信,伸出手想来掐他下巴:你要这破木头有什么用,我们宗门里,好东西多得是! 你要是要,就入我门;如果尊上看上你,这不多得是天材地宝。 程陨之用折扇打开他的手,避过去:倒也不必。 我只要这牌匾,怎么样愿意给我?他认真道。 这下,更是满堂大笑。 那魔修差点笑得上不来气:你还当真啊哈哈哈哈!要不,你去和我们尊上说,让他把这牌匾,赐给你啊,哈哈哈哈! 程陨之面色稍缓,继续问:那你们尊上今天在吗? 在啊,怎么不在,我们尊上,就等你这种美人上门 鲜血喷溅,一个圆咕隆咚的脑袋尚且瞪眼,就已经掉落在地上,碾过地砖灰尘。 一时间,满堂寂静。 乌鸦发出凄厉尖啸,打破凝固空气。 折扇锋利的边缘割开血管,灵力砸断脊柱,鲜血顺着边缘,流到程陨之指尖。 他看了看指尖那点殷红,随手擦在尸体衣服上。 你 群魔暴起,鬼哭狼嚎,无数鬼魂的嘶吼从地底深处响起,大地震颤,阴森魔气拧成长绳,就要重重抽在程陨之身上! 然而雪青外袍的青年动作比他更快。 只听他腰间碎玉吊坠轻撞,灵光闪过,凝成长鞭,一手小心拢着大袖,抽碎了魔气拧成的长绳。 一道金光从他身上冒出,竟是形成道璀璨的防护。顿时,那些可怖的攻击统统落在防护罩外头,被完全消融殆尽。 他简简单单什么都没做,只是往里走去。那些魔气附着在身边,却是一分也不得进。 这些魔修脸色难看,挡住他去路。 果然是来踢馆子的,有人啐了一口,我说怎么会有这么好心的道修 他没说完,两边大开杀戒。 那年轻道修从芥子袋中取出长剑,认真地说:我很多年不碰剑,也不碰法术。只是你们长津门着实令我生气,也只好动一动了。 在他剑尖下,同级筑基的魔修仿佛完全没了战斗力,被几下简单剑招击溃的再缓不上来。 堆叠的魔修人数越来越多,他却仿佛不知疲倦,一步一步往里走。 走一步,就要杀好几个。 再恍然回首,他面前已空,露出往上的石壁台阶。 状似杀意入魔,再回首,又是原本平和模样。 眼角余光处,风车提着自己下摆,跑到他身边。 程陨之轻声道:你怎么来了? 小童愤怒地瞪他:我还以为公子有多谨慎,结果也这么容易热血上头么! 程陨之挠挠下巴,忽然想起指尖沾过血,于是悻悻放下。 不好意思地笑道:实在生气,抱歉抱歉。反正现在打算一路莽进去,风车帮帮我? 小童生气,板着脸翻个白眼。 一声长啸,从山门深处传出,饱含怒火:道修!!! 程陨之抬头,道:是那尊上。 他感受到有人在推他,低头哭笑不得:怎么? 风车急道:这魔修头头肯定是金丹往上,你就算能打同境界,也不一定能打高一个大境界的!不如让我去,我砍了他的头给你当球踢,好不好! 程陨之摸摸他的头发:不了,我有秘法对付他,还有些问题需要问他。 于是风车眼睁睁看着程陨之往里走,消失在狭窄石壁长阶之后。 程陨之在一处极大的血色大厅里见到了尊上。 那魔修坐高台之上,见他进来,不由冷哼一声:我道是怎么一个胆大道修,竟敢杀我无数门人!原来是一不知天高地厚的筑基小子。 青年习惯性拱手,想了想,魔修大概没这传统,估计也不懂得回礼,只好放下。 他笑道:尊上,我只是有些问题想问您,没多大恶意。 尊上幽幽道:你杀我无数门人,这叫没恶意? 不多废话,他从高台上站起,掌心向上,骤然合拢,要将年轻道修灭杀在原地! 挤压的灵压铺天盖地朝程陨之涌来,几乎要将他挤成肉酱! 青年面不改色,笑道:就这? 魔修; 程陨之同样伸出手,骤然抓握,道:我倒是有一招差不多的,想教教你。 相同的灵压、相同的挤压,但这次并不是朝着程陨之,而是朝着那魔修头头去了。 魔修惊愕地发现,周围灵气忽然不受他控制! 无与伦比的失控感裹挟着他摇摇欲坠,尊上长啸! 血色大厅的天花板上,那些密密麻麻的血茧被长丝挂着,缓缓降下。 尊上挥手,一枚血茧朝他飞来,在他面前爆炸成了血雾。 那血茧中,隐约有一道肿胀的人影,他闭眼默念:那些流出去的邪法,果然是这里的魔修干的。 尊上吸收了充满先天灵气的血雾,仰天狂笑。他身形膨胀,竟比原来大出了好多倍,光是舒展肌肉,松动筋骨,就踩得这血色大厅摇摇欲坠,吱嘎作响! 这下,我已金丹后期!你那利用法宝模拟灵压的小小手段,能奈我何! 说罢,状如坚硬肉山般的手掌,从上而下重重压下! 在风声破空的空档间,程陨之掐诀的手一松。 他闭上眼睛,侧过脸,正好贴住另一人肩颈,温热的、细腻的皮肤,还有柔软长发扫过他鼻尖。 程陨之道:阿宴。 那手掌停在半空,半分动弹不得。 尊上痛苦尖叫一声,面呈猪肝色,血管青筋条条暴起,几乎要膨胀炸裂。 雪衣公子从容道:我在。 程陨之突然觉得难过了。 他喃喃道;我不该走那么远不然也不会让这些魔修鸩占鹊巢,偷了我家的牌匾,占我长津门的名号 第19章 偌大的厅中,魔修浑身是血,粘稠地从身体上挂落至地面。 他似乎是被更高境界的灵压制服了,咬着舌头,嘎吱嘎吱挣扎,半天说不出完整的话来。脊柱寸寸折断,每一寸泯灭的声响都被他吞进肚子里。 程陨之回身,垂下眼睛。 他正眼看人时,只会觉得这人,多情,烂漫,是浪迹天涯的游子和击掌唱诗的河边行走。 但垂着眼睛笑时,又有格外脆弱的美。 他手上锋利长剑轻鸣一声,嗡嗡作响。 顾宴注意到,问:陨之的剑? 程陨之摇头:不,是别人的,我只是暂用。 这句话说罢,那剑实在是忍不下去,在他手里,嗡鸣声越来越大,似乎是在催促他解决这件事。 程陨之笑着抚摸它的剑身,安抚道:不要着急。 他拍拍顾宴手臂,神光彩彩,完全恢复过来了:阿宴,放开灵压吧,我去解决他。 顾宴似乎是不太同意:这邪修用邪法提升大境界,近元婴了。没有足够的灵力加持,恐怕无法砍断他脖颈。 肉身随大境界提升,这程陨之还是知道的。 但年轻道修依旧固执道:我只是想给偷我家东西的人一点教训。 他说得轻巧,顾宴轻叹,平举的手掌微松,那被禁锢在半空中死死无法动弹的魔修翻身,扑通一下砸在地上。 程陨之提着剑,剑尖下指,往前行走的过程中,剑尖在地上划过满地泥沙,留下一道清晰的长痕。 最后停至魔修脏乱的脑袋面前,用长剑指着他。 语调不变:是你偷得我家牌匾么? 那魔修被捏碎全身经脉,打断寸寸骨骼,居然现在还笑得出来。 哈,哈哈哈他七窍流血,惨笑不止,区区一个木头牌子,就有道修来要我性命 程陨之道: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满头的人命。好,现在我们问最后一个问题:你在偷牌匾的时候,有没有见过什么人? 魔修却道:人?什么人?是你什么人咳 他吐一口血,蜷缩在地上不动了,好半天才狂笑道,我当然见到了,貌美如花的女眷,几个小童,几个道修,还有个老头,是不是?杀了我全给杀了,一个不留,哈哈哈哈哈哈哈! 噗嗤一声,剑尖没入柔软皮肤,干净利落斩首,魔修脑袋偏移,露出碗大个疤口。 剑身颤抖的幅度太大了,程陨之几乎要握不住它。 他轻抚剑身:别太激动。 好半天,长剑才平稳下来,不情不愿嗡嗡一声,卷了卷剑刃,重新变回死寂的模样,失去光泽。 程陨之随了它的意志,把它塞进剑鞘了,封入芥子袋。 顾宴道:这长剑倒是有灵。 程陨之心不在焉,在想什么事情:它的确有灵,在我师哥手里的时候,天天撒欢,就连阁门口那条狗都能跟它拜把子。 看不太出来。 程陨之露出轻微笑意,拍拍外袍上沾的土,那魔修的尸体还在后面,倒是跟没事人一样。 宗门里也没养几只动物,但凡是活的,都跟它有点亲缘关系不然是老大哥,不然就乱叫姐姐妹妹,亲的很。 顾宴:它有名字吗? 程陨之:有的,叫, 他忽然一卡壳,疑惑地挠挠下巴:叫什么来着哦对,泊歌,它叫泊歌剑。太长时间没叫了,看我这记性。 青年一拍脑袋,指了指天花板上那些倒霉茧子:阿宴,把他们放下来吧。 雪衣公子指尖划过,长丝断裂,那些血色长茧纷纷掉落,在即将落到地面上时骤然减速,缓缓接触尘土。 灵力如火,散落在血色长茧的表面。 逐渐燃烧,将那邪法包裹的血茧烧灼殆尽,露出其中肿胀人影。 漫天白色长丝随风摇晃,程陨之双掌合拢,拜了拜它们。 心想:长津总该是没有邪法侵扰了。 离开之前,程陨之在尊上私藏密室里找到本手札,想必就是那中年道人口中所说,记录惊天转运阵法的好东西。 恋耽美 ——(15) 哦,顺手找了份行动记录,上面详细记载了两条路。 第一个是在凡人间悄悄流传,到时间了就去割韭菜;另一个是在山间隐秘洞穴处藏宝,这样可信度也大大提升。 程陨之无奈,这年头魔修也打算不战而屈人之兵,坐等猎物自己撞树上啊。 期间,顾宴一直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 程陨之踏出血色大厅,风车急急忙忙迎上来,本来想捉程陨之袖子,结果看见青年身后的人影,又一声不吭把手缩回来。 可惜满脸渴望,还是被顾宴捉了个正着。 顾宴不作声,看他一眼,风车知趣,默默退到后边去。 但程陨之没看见他们之间的动静,揽过不到他肩膀的小童,道:走这么后边做什么,是不是被吓坏了? 小童看顾宴一眼,一本正经道:我是灵人偶,魔修吓不到我的。 程陨之:那也是没多大年纪的灵人偶。 见他说话不如以往,顾宴以为他被魔修的话吓到了。 沉默半天,等走过满路的魔修尸体,临近大门时,他轻声道:陨之,不要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程陨之转过头:什么? 顾宴组织话语,不想他更难过:那魔修说的,定然是胡话。 皮肤雪白的青年定定看他一眼,灯火橙黄,火焰微微跃动,在他眼瞳里打下明艳的光晕。 程陨之道:你这不废话。 突然间,他笑喷道:阿宴还以为我信了么!怎么可能!我打小知道,宗门里就我,我师哥和我师父,顶多一狗一鸟一鹅,都是公的!哪儿来的如花女眷几个小童! 还有,你看这牌匾, 他拍拍手中大沉块,没伤痕,没破损,说明我师父和师哥都还在远行路上没回来,那魔修压根连人都没遇到,索性只能偷块牌子镇镇排面,是不是很滑稽? 他眨眨眼睛,冲人一挑眉,神情重新生动。 风车适时插嘴:但是你刚才真的很难过。 程陨之镇定道:小孩子别插嘴。 风车:我是灵人偶!!! 青年用指尖挠挠下巴,叹口气,终于承认道:唉,我好久没见着我师父和师哥了,着实有点想他们。 想了半天,最后一锤定音:还是得回去看看,说不定我家被魔修翻了个底朝天。 顾宴回过神,见青年冲他伸出手,笑意盈盈。 那汪清澈见底的潭水在他眼底流动,华彩四溢,桃花眼微挑,指尖莹白如玉。 他发出邀请:来我家吗? 山间迷雾在魔修尊者死去时全然散去,山林重归平静。 还在鬼打墙的猎户们一抬头,便看见太阳的光透过树叶间隙,降落人间,有人恍神,似乎看见山腰深处露出某些精巧建筑一角。 等定神再看,那建筑消失不见,不由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后来下山,和人说起这件事,对方恍然大悟,竟然是看见了同样的景物! 再一传十十传百,很快长津便传出言论,说后山上有仙家驻地,凡人找不着。 烈日当下,雪色衣衫便格外耀眼刺目。 程陨之站在宗门门口,把牌匾重新端端正正挂在上面。 还后退歪头瞧了瞧,觉得自己挂的牌匾是天下第一的端正了,格外满意地点点头。 他进门,率先高喊一句:师父!师哥!我来了!!! 踏入门廊,无人回应。 顾宴望去,只见那处处是景,步步入画,飞檐画廊,流云长瀑自后山高处飞流直下,溪水潺潺,叮咚水声不绝于耳。 到处是栽种好的树荫可以乘凉,还有精致小巧的凉亭。 亭柱上刻着:我之之来了! 风车倒吸一口凉气! 程陨之: 他小时候刻的字怎么还在上面,没被他铲掉?! 他大叫:别看!都别看!去去去!!! 再后边,便是宗门大殿和居住的厢房,到处透着股巧妙的意味。 顾宴原本以为已经走到死角,没想到一拐弯,又是豁然开朗,来到一片新天地。 很快,来到处小厅,经程陨之介绍,这里才是他们生活的惯常居处。 风车疑惑:那前面那些厢房不住人么? 程陨之:那都是唬来访的客人用的,我们师徒其实都住后边,小房子住着舒心,什么东西伸手就能拿到。 说着,他走到厅中央,拎起桌子上唯一的一壶酒瓶,外加摸出把杯子。 对着东南方向,程陨之嘴里念念有词:诶,这杯给师父喝。诶,这杯给师哥喝。 说着,接连给杯里满上酒,随手一泼,就撒没了。 他们出门在外,不容易,送两杯酒过去,就当过过嘴瘾。 顾宴眼睛瞥到别处去,没说话。 风车疑惑:都泼到地上了,这哪里是给人喝的,不得下黄泉才能喝到。 程陨之一想,好像是这个理:你说的没错。那等他们回来,我再敬酒吧。 说着,带两人闲散逛到宗门后山,踏着水声,踩过石拱桥。 环境再次变暗,这次不再是魔修的幽暗,相反,像是桃源境般,格外静谧。他撩开悬挂的藤蔓,走进去。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面巨大的石壁,石壁上深深浅浅,镶嵌着很多很多石门。 就像漫天神佛,发散着遍布天际。 但每扇门后,都有温柔的气息透出,似乎是在眷顾他们的后人。 顾宴凝神,发觉这些石门有新有旧,但看上边雕琢痕迹,几乎都是这百年里出的。 程陨之已经在一旁跪下,响亮道。 弟子不孝,这么长时间到外边浪了,没给列祖列宗好好扫扫门口的灰,回头我拎个水桶,一人一桶泼开,绝对不留半点灰尘,比清洁术还好使。 他正说着话,便听见旁边膝盖落地的声音。 顾宴也跪在他旁边,面色肃穆。 各位,顾宴垂目敛眸,平静道,受我一拜。 第20章 程陨之一把抓住他袖子,不敢置信。 青年悄悄凑过来,扑闪着眼睫问他:你干嘛? 顾宴温声道:既然是陨之的长辈,我也合该拜一拜。 那也没道理行这么一大礼吧! 程陨之拍拍他手臂:去上柱香就完事了,真不用这样。 他们点了线香,给老祖宗插上。 香炉是程陨之新买的,大概刚从哪个摊子上淘来,还有股和墨块混久了的墨香味。崭新崭新的,搁台子上闪闪发亮。 他插了香,嘴里念念有词。 顾宴没打算听,程陨之没避着他,大概意思是希望师父师哥能平平安安早日归来。 顾宴缓缓扫视着漫天石洞,最后,目光落在左手面,最靠近出入口的石壁上。 那里也有一扇石门,和对面那些祖宗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程陨之看出他的好奇,顺口解答道:那是我师父以前闭关的洞府。喏,旁边那个没封闭上的,就是我师哥给我准备的,你要进去看看吗? 他自然而然发出邀请,笑着道,顾宴摇头。 拜过祖宗,他们从深山深处走出,不知不觉就拐到程陨之自己的住所。 其实就是师徒三人住所里其中一间房,房门看上去和别处毫无二致,一进门,程陨之便赶紧掐了个清洁术。 咳,咳咳,他摆手,捂住口鼻,灰尘有点多。 一同把房间打扫好,程陨之推开窗户,阳光照进来,温柔宜人。 顾宴几乎能想象出来,更年幼些的陨之坐在靠窗边的书桌边上,摇头晃脑读书。 我曾经就这么干过,然后被我师哥骂一顿,说小孩子在太阳底下看书,就是要瞎眼的。 程陨之抱肩,无语道,完全看出顾宴在想什么。 顾宴点评:的确不该。 程陨之:是是是。 风车道:我就可以这么干。 程陨之:你瞎了没人给你重新安一个,放弃尝试吧。 他回身,坐倒在刚铺好的床上,满足地长叹一声。 顾宴没有跟着坐下,而是环视所有的一切。 这里全部都是他生活过的痕迹,无论是泛旧的木桌、矮凳,还是顶着墙壁那头的高个杉木衣柜,一切都带着程陨之的个人习惯和气味。 是他从小长到大的地,也是无数个入眠的居所。 是他最私密的领地。 程陨之招招手,顾宴下意识往前一步,却看见身边小童如风一般扑过去,乖乖被青年揽住肩膀。 程陨之细白的手指轻轻搭在他肩上,随意道:坐下来歇歇吧。既然这里没人进过,那我敢肯定,那小偷魔修头头肯定把前殿翻了个底朝天,一会儿还得修葺前院,工作量可大了。 风车乖巧应一声,就算向来习惯板着脸,也露出天真的笑意。 顾宴道;一,你去把前殿打理一下。 风车:笑容立刻消失,主人,程公子给我取名字了。 雪衣公子垂眼,轻声道:风车,对吗。他停顿,微微一笑,风车,你去把前殿打理一下。 风车语调平平常常:你就想支开我。 顾宴很爽快地承认了:对。 程陨之: 他哭笑不得;别这么支使人家,前边肯定乱,他一个人收拾不过来的。 顾宴转身,直直看向风车:那我就把二三四五全部叫过来帮你? 于是变成了明晃晃的威胁。 风车忍辱负重,被打发走了。 程陨之注视他离开,笑着扭头道:风车越来越像个活人了,之前还一脸木愣愣,这两天简直像个真实的小孩子。 顾宴应道:是,灵人偶接触活人越久,就会越像个活人。 他一挥手,灵力随风,将门窗统统关上。 程陨之还在琢磨,他一个人睡的床该怎么睡得下两个人?难道让顾宴去睡客房? 但是又不太好讲出口,看他郎君那模样,恨不得一直腻在一块儿 听见门窗关闭的磕碰声,他骤然回神。 程陨之疑惑挑眉:怎么了? 没想到顾宴撩开外袍,捧着他的手,半跪下来。 程陨之:啊?!他结结巴巴说,你做什么?地上我还没扫呢! 面前人抬眼,如宝盒初开,明珠落入凡尘。 程陨之一直知道,顾宴的眸色极深,但也从来没深到这种程度。 知道他美貌,但当美人刻意把自己最好看的那一面摆出来时,冲击简直就是扑面而来,令人猝不及防。 哪怕动一丁点幅度的眼角眉梢,都不会有这种,这种 这种符合他心意的模样。 他雪白的外袍不染凡尘,在地面上绽开成长瓣的花苞。 顾宴注视他掌心的纹路,捧着他的手心在反常地发烫,程陨之不自在,想抽回手,被按住。 顾宴道:也许太快了,但我忍不住。 他把脸埋在程陨之掌心里,呼吸温热。 程陨之这才意识到,无论他的外表有多像峰尖那捧积雪,他的呼吸也是有温度的。 想和陨之在一起。 程陨之好笑道:我们这不是已经在一起了? 有好多好多话想和陨之说。 说罢,我听着。但我得说一句,往常都是我在说,也没见你有多热情。程陨之掏出通明镜,挥了挥。 想和陨之,结为道侣。 一室静寂,程陨之缓缓张开嘴。 他们目前为止,砍掉镜子交友这种不是很靠谱渠道上相处的时间,见到真人后满打满算不超过一个星期啊! 就已经我爱你你爱我到奋不顾身,以至于要结婚的地步了吗?! 程陨之震惊说:哥,我们就是谈个恋爱,不要较真。 顾宴骤然抬头。 他的眼神收敛的很好,于是程陨之只能看见顾宴震惊地望着他,逐渐带上委屈,似乎是不理解他这么说。 程陨之有些尴尬,呃呃啊啊半天,没说出话。 他用食指勾了勾下巴:这个嘛,也没什么,主要是我这人太自由了,你懂吧,就那种, 他展开手臂,扑打两下,飞翔的快乐鸟儿,从天南浪到海北的。这道侣也太正式了,要被天道认可的,我还是,还是, 顶着顾宴的目光,他坚强地说完,还是暂时没法接受。 面前黑发年轻郎君定定凝视他,仍是凝固的模样。 这下,程陨之更不好说出口了,他是一点没有能走长的信心,能谈个恋爱就很不错了啊! 他胡言乱语道:哈哈哈,哈哈,哈我们先多谈一段时间的恋爱,再,再,再,考虑这件事? 顾宴终于有了动静,低声道:好。 程陨之还是没扛住自己的好奇心。 他把顾宴从地上拉起来后,凑过去问:为什么突然想结道侣? 冰雪样的人终于动了动,一低头,如瀑黑发从耳侧垂下来。 程陨之眼尖地看见,他的耳垂慢慢变红了起来。红到滴血。 想他说话很含糊。 程陨之眨了眨眼睛:嗯? 想亲陨之。顾宴镇定地把话说全了,扭回头看他。 好像之前满屋凝固的氛围都在这个时候解冻,春暖花开,和煦的桃花香从窗口飘来,将桌面微小的光尘吹落在地。 程陨之漂亮的桃花眼弯起,直起手臂支撑自己。 然后凑上去,在他唇边浅浅地贴住,半张唇,轻佻地笑起来,模糊道:这样? 恋耽美 ——(16) 好极了,老古董是个纯情的古董。 程陨之正这么想着时,忽然感觉到后脑覆盖上一只手。 那手松松张开五指,托住他往前,接着感觉到顾宴微张唇,正面含住。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他舌尖轻触,一碰而过。 很轻,很痒,如果不是他敏感,恐怕就能完全忽略过去。 程陨之:? 怎么跟他想的有点对不太上。 但后退拉开距离后,顾宴仍是那副无辜的纯情模样。 程公子严肃道:你伸舌头了吗? 顾宴:没有。 程陨之:他怎么不信呢。 他半信半疑,对面又低头过来,声音很低很低地喊他:陨之,我想再来一次 伴随着喧闹的声响,由远及近。 风车噔噔噔跑回来,瞪大了眼睛控诉:程公子!二三四五他们都来了!主人不讲 他一卡壳,身后一连串叽叽喳喳的灵人偶都跟着涌进来。 房门差点给挤裂了。 程陨之惊恐地从床上跳起来,扶住最前面快要跌倒的风车:怎么了怎么了? 板着脸的小童们一起噘嘴,那场面活像传说里的向日葵花田见着了太阳,略有些滑稽。 是一不讲道德! 他强权压迫! 他偷偷摸摸跟程公子出门去! 他,他他有了新的名字! 还是之之取的!这位可能刚路过凉亭。 这下找到了吵架点,于是满屋子都是嘀嘀咕咕的小麻雀啾啾叫,你一言我一语,将顾宴好不容易营造的气氛搅和没了。 顾宴端坐床头,没多大幅度的动作。 程陨之站起来当和事佬,摸摸这个脑袋,碰碰那个肩膀,火急火燎挨个儿安抚,他哭笑不得,哪里知道灵人偶之间还能吵成这副模样。 程公子摆出屡试不爽的招数:大家都不许吵了哦,那所有人都有新名字,回头我正式写在纸上好不好? 好众小童齐声应道,眼巴巴地看他。 其中,年纪最小的孩子,似乎只有炼气期,因此比别的灵人偶都矮小一截。他挤开所有人,巴巴贴住程陨之外袍。 眼角眉梢,都挂着委屈:我刚才看到了,我也要亲亲。 程陨之: 众小童:你怎么说出来了。 顾宴轻描淡写:不行。 第21章 众向日葵齐刷刷扭过头,看向顾宴,委屈地瘪了嘴,活像被水浇多后蔫了脑袋。 程陨之似笑非笑,他回过头,撩过顾宴发梢。顾公子显然很吃这套,享受般地眯起眼睛,一点没有欺负灵人偶的那股恶气。 他笑眯眯道:跟小孩子过不去呢? 顾宴从肩膀上抓下他手指,握在掌中,捏捏指尖,程陨之被捏的有点痒,轻笑着要收回来,又被紧紧握住。 没想到对方很爽快地承认:是。 程陨之眨眨眼睛,挥手让小灵人偶们出去。 可怜的小童排着队牵着手,垂头丧气被赶出大人们的房间。其中当然不包括风车 他有新名字!他是叛徒!不和他牵手! 见所有人偶都离开,程陨之咳了咳,装模作样拱手道:您好端端吃什么气呢,平白无故的,除了让自己不开心,别的屁用没有,跟吃人的魔修一样,合该埋地下做肥的。 顾宴坐姿端正,脊背笔挺,是像模像样的道君架势。 结果没过两秒,就又来捏他指尖,颇为黏人:我没吃醋。 程陨之定定地看他两秒,恍然大悟。 他手指从对方掌心里拔出,一勾手,卷住他垂落的墨发,用细碎的发梢轻扫他下颌。 顾宴自然抬头看他,没有躲避,活像个被欺负的可怜见。 脸上光影被遮挡,程陨之浅淡的影子落下,竟是他弯腰,凑近了。他漂亮的眼睛和嘴唇都近在咫尺,一张一合,像是在讨吻。 我又不会对他们这么做漂亮青年轻声道,弯腰,在他下唇轻轻一碰,礼貌而亲密。 顾宴坐在原地,没有动弹。 程陨之大笑着起身,用手边折扇拍了拍毫无灰尘的外袍,背着手去看那群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的灵人偶们。 只留下那修为深不可测的道君坐在床沿。 前殿果然被魔修翻了个底朝天,外表看来光鲜亮丽,其实里面乱糟糟一团。 灰尘蛛网漫天,那些零碎摆在明面上的装饰品也落了满地。 一片狼藉。 就算风车被组团排斥,他还是明面上辈分最大的那个。 他竖起眉毛,板着脸指挥他们:你们把这边收拾一下;你们,收拾这边。 虽然臭着脸,但分工依旧细致。 等程陨之大摇大摆进殿时,已然看不见满地的琉璃渣滓,被细心的灵人偶们扫走处理掉。 小童走过来,仰头问他:程公子,晚上想吃什么? 那这能说的可多了,程陨之报了几个菜名,有些好奇:我这宗门地处偏远,不比镇里,哪有新鲜食材做菜来吃? 风车随意点了两个人:他,他,脚程很快,来回镇里不用不到半个时辰。 即将被派出去的两位小童气鼓鼓地瞪眼。 有小童着急地跑过来,刚想对管事的风车说什么,却看见程陨之,话到了嘴边,忽然说不出来。 程陨之奇道:怎么? 小童左看右看,没人给他打掩护,只好乖乖原地站好,像是做错了什么大事,眼泪差点掉下来。 他嘟哝道:程公子,前,前殿的画像,被,被被 程陨之一怔,风车只见他雪青的外袍翻飞,眨眼便到了前殿厅中。 入目所及,正是一副被毁的祖师画像。 画像上慈祥的老仙师身着长款道袍,散着头发,背手,没有胡子。 只余眼角几道细纹,以及温和看向画面之外的神情。 就算着墨不多,也能看见画者在画像上倾注了无数珍贵的记忆。 末脚,写着小字:陨之绘。 然而这样长长的一幅画,被人用利刃割开,搞得破破烂烂。 七横八竖,连着后头悬挂的墙壁,都裸露处森森裂缝。 风车不安地捏了捏手指头。 他听见程陨之明媚地笑起来,轻描淡写道:那是我师父的画像。 我要杀了他同宗所有人。 他从容道:修炼这种邪法,要是被我看见,一个不留。 长津依旧热闹非凡。 街头出现两个小童,一个空手,一个挎着篮子,面无表情地停在将要收摊的菜摊面前。 菜摊阿婆弯下腰,笑呵呵说:哎呦,买大白菜不啊? 没想到严肃的小童从怀里掏出一卷纸,骤然拉开,清了清嗓子开始念:要。一斤白菜,青豆,圆茄,胡萝卜,芹菜,包心菜 卖菜阿婆: 小童一丝不苟地念完,卷起纸,另一位小童叫道:请。 子陶背着剑,从街的对面走过。 他眯起眼细看,不确定道:对面那两个小孩子,好像有点眼熟。 他身边陌生的少年笑道:那不是小孩子。 怎么可能,这么矮小。 那是灵人偶。 子陶表情空白一瞬,能让他感觉到眼熟,又有技艺制造灵人偶的,不就是他师叔,独此一家么! 仙门弟子热血冲昏了头脑,冲过去搭住他们肩膀:十三,十四? 待两小童转过脸,子陶更确定了! 这就是他师叔的灵人偶,那他师叔、截阿仙君定然就在附近! 他惊喜到说不出来话,小童也认出他,行礼道:子陶师侄。 因为跟着仙君,所以也同样称呼子陶为师侄。 他憋住话头,只矜持道: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你们,还以为你们仍在峰上待着。话说,我那位呢? 两小童一对视,看向慢悠悠跟在子陶后边的陌生少年。 子陶当然也看懂了他们的眼神,嘶了一声,觉得还是得替他们师叔保密为妙。 万一哪天就莫名其妙传到美貌寡夫耳朵里了呢? 于是他们单独分开,子陶和十三偷偷说悄悄话。 小童规规矩矩道:师侄,道君在长津山上。 子陶:道,道君?! 身后不远处,少年也跟着眯起眼睛:道君? 程陨之和大家一起搬东西,打扫前殿,累得团团转。 见整理的差不多了,头疼地拉过身边一把破栏木椅,坐上去,手腕撑着脑袋,决计是没想过会有这么多工作量的。 风车从乾坤戒里掏出把蒲扇,给他扇风,扇得程公子不知不觉往他那里凑,闭着眼睛扬着下巴,享受片刻凉意。 只享受了片刻,他睁眼,神色清明。 好了好了,他抬手作驱赶状,给你自己扇去,看你满头汗的。 小童最后的倔强都用在此处,生气地噘嘴,手上半点没停,程陨之只好由着他继续。 他眯眼打量光洁如新的前殿,心中太多感慨。 被划坏的仙师画像也被他取下,换了副新的挂上去。 两侧窗明几净,穹顶高悬,是正统的道修宗门大殿模样,拿出去一点不掉价。 他打了个哈欠,忽然眉头一皱,起身道:有人来了。 来人正是子陶、陌生少年和两个带路的小童。 他们一踏进殿中,发觉那两位在他们面前一板一眼的灵人偶,在看见某人后,惊喜几乎是溢在脸上,黏黏糊糊地冲上去,贴着人家不肯放手。 灵人偶继承了主人的部分修为,也继承了他的部分性情。 这么粘人,这么喜欢他 小童谨记主人的叮嘱,道:程公子,是子陶仙师和他的朋友来了。 程陨之摸摸他的脑袋,笑眯眯拱手道:哎呀,这不是子陶仙师嘛,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却见对面没有立刻回话,而是鬼鬼祟祟环视四周一圈后,松了口气。 程陨之满头雾水:怎么? 子陶立刻挺直腰板,光明正大大声道:我听这两位小管事说,程公子成功剿灭长津山上盘踞已久的一处魔修巢穴,为民除害,特地前来拜访。 他侧过身:这是我结识不久的朋友白茨,也是位散修,也想来见见程公子风采。 白茨弯着唇角,跟着拱手道;啊程公子,久仰久仰。 子陶瞪眼:我们买菜的时候,你才知道的,怎么就久仰了? 白茨正经道;一时不见如隔三秋,我们从买菜走到这里,也差不多一个时辰了,这不得是已经差了三年之久嘛,也能称得上是久仰啊。 最后几个字,他含在舌尖,半天才吐出来。 子陶恍然大悟:有道理。 适时,顾宴从殿后踏出,雪衣公子完全恢复他之前清冷做派,半分没有之前抬眼看人时那般引人遐思。 他唤道:陨之。 忽然就卡了壳,和站在对面的子陶对上眼睛。 他不急不缓地移开目光,从容地继续话题:风车问你吃杏仁豆腐还是拌小葱。 子陶: 程陨之道:我是觉得两道都好,各有各的风味,你让风车看着选吧,或者做他爱吃的也不成问题。阿宴,今天来了两位客人, 他侧过身,饶有兴趣,给彼此做介绍,这位是子陶仙师,之前抓捕魔修时你见过的;这位是白茨道友。这位是顾宴。 束着马尾的仙门弟子头一次鸡皮疙瘩起来了。 他看着对面冷清清的仙君拢着袖子,敛目,平静地冲他颔首:子陶仙师。 所以,他师叔现在还是隐瞒身份骗美貌小寡夫么?! 子陶打了个磕绊,结巴道:顾,顾宴仙师。 这这这。 这种话他居然也说得出口! 他碍于自己大师兄的身份,还得勉强端着师兄的架子起码不能在灵人偶面前丢脸。 心中思绪犹如狂风扫落叶,面上一点不动。 双方打过照面。 程陨之见天色已晚,合掌,虔诚道:不早了,该吃饭了, 他热情地招呼一声,你们也留下来吃饭吧,风车每次都做好大一桌的菜,完全吃不完,今天正好能解决掉。 子陶心事重重跟着他走,左脚左手,右脚右手。 还是没忍住,悄悄挪过脚步,小声问程陨之:程公子,这位顾顾仙师,是你什么人?我见你们之前还不算熟识。 程陨之不疑有他,笑道:是我相公。他眨眨眼睛,私定终身,是不是很有趣? 子陶呆若木鸡。 程陨之大笑,果然还是逗藏不住表情的小朋友有趣。 想必这位朋友,还没见过两个同性仙师在一块儿吧? 而子陶心里想的是:流言说的居然是真的 第22章 去吃饭的厅还有些路程,拐过好几个走廊的弯。 子陶由于过于震惊,不知不觉就落在了后面,和白茨肩并肩。 这位新认识的长津本地散修笑眯眯背着手,撞他的肩膀:顾宴仙师,是你什么人呀?看你这脸色,是之前就认识? 子陶心不在焉:是,我师叔 话语刚出口,他忽然一惊,抬头望了望四周,发觉程陨之走在最前头,离他好一段距离了,理应是听不见他在说什么的。 恋耽美 ——(17) 如果他现在就把口风捅给了程公子,不得被师叔一剑炸了后脑勺! 他警觉地探头,小声警告道:被你发现就算了,你千万不要和程公子说我俩的关系。 白茨颇为好奇:为什么? 为,为什么 子陶卡壳,威风凛凛的玄天宗大师兄,现下憋不出半个字,你他我半天,最后可怜巴巴地威胁,反正不准说,就当第一次见! 程陨之走在最前面,看似热情地替他们带路,其实在回忆刚才的情景。 不,他心觉,那个叫白茨的,绝对不是一般散修也绝对不是长津本地人。 就在刚刚进来的一瞬间,他隐约闻到股难闻的、熟悉的气味,但还没等他想起来是什么味儿,就消失殆尽。 随后白茨跟着子陶踏入屋内,笑眯眯地背着手,看似在打量屋内,实则在打量屋里的人。 看见他打招呼后,才慢吞吞拱手,跟着回礼。 眼睛还是黏在他身上。 但说是恶意,好像也没多少,起码不像是上门来杀他的。 难道是,魔修? 程陨之笑着回头,招呼道:快跟上,前面拐弯有点多,我怕你们不认识路。 子陶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说话。 白茨眼睛一亮,快步跟上去:前面就能吃饭了吗! 程陨之笑眯眯道:我家吃饭的地儿的确远了点,不过就在前面了。 待白茨跟上他,程陨之一副苦恼模样。 道:白茨道友,你说,这到底是杏仁豆腐好,还是拌小葱好呢? 对方一摸自己束好的发冠,狡黠道:我是二者皆可得派,当然来者不拒! 程陨之:好!非常好! 子陶落在后面,走着走着,回过神来,就发现原本还在自己身边的白茨道友,转眼间就跑到前边程陨之身边去了。 他翻个白眼,刚想加快脚步,忽然身边又悄无声息地出现一人。 子陶汗毛倒立,僵直一阵后,若无其事地放下心。 他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师叔? 顾宴走在他身边,目不斜视。他很高,子陶作为还在发育的青少年,不得不仰着脑袋看长辈。 顾宴道:我们不认识。 子陶;放屁呃,是,我们不认识。 他们结伴走了一段路,顾宴轻叹一声:你和那白茨是怎么认识的? 师叔什么时候开始管起小辈的事情了? 子陶摸不着头脑,老老实实回答:我们是在长津的街头认识的。 事情是这样的。 王富贵家第二次闹鬼,也派了家丁来请玄天门的大仙师。 然而来回路途长,总要点时间,所以等子陶和另一位峰主到呈化时,那魔修早就被顾宴摁死在了地上。 那峰主无所谓,就留在呈化,准备吃几天呈化鼎鼎有名天宝鸡,而子陶满脑子都是宗内传言。 什么强取豪夺,什么虐恋情深,差点就有人挥笔写前世今生了。 于是也搅和得他满脑子奇奇怪怪。 唉。 就这样不清不楚,鬼鬼祟祟追到长津来。 白茨是在长津街头吃馄饨的时候碰到的。 他搁那儿叫了碗馄饨吃,看见老板的帮工是个年轻俊秀的年轻人,虽说长相有些邪气,但行事光明磊落,没什么不好的地方。 他多看了两眼,又觉得自己有毛病,就低头自顾自吃馄饨去。 吃到一半,身边有人打了起来。 那老板用围裙擦手,一边制止一边哭怎么又有人挑事,你们就不能找街西头的馄饨摊么。 子陶正义感爆满,恶狠狠扔下筷子,拔出剑决定给他们一个痛快。 当他威风凛凛执剑,要砍了挑事人时,年轻俊秀的帮工从里面出来,一脚把人踹飞了。 子陶敢保证,他自己都做不到能将人踹出十米开外。 看那人口吐血沫,半边身子凹陷,感想是,这人估计也活不长了。 子陶: 默默坐了回去。 如果他没看走眼的话,眼前人是灵力暂且无法体外具化的炼气道修,但已经能将体魄修炼强壮,以至踹飞一个人也,也,也毫无问题。 这话说的,他自己也不信啊! 可能是子陶震惊目光停留过久,那帮工也注意到了他。 发觉两人都是修士,就坐下来,友好地和他打个招呼:啊,是道友。 子陶不敢置信道:你是怎么炼气就踹飞那个人这么远的? 帮工打哈哈笑道:我是体修嘛,就专门修炼体魄,肯定比一般道修更强壮些。 年轻的剑修弟子不由自主地比了比两人的身高差,绝望发现,对方看着年纪和他差不多,身形高大一圈。 之后就顺利成章聊上,子陶又惊讶地发现,对方懂得好多好多! 明明只是一个馄饨摊的帮工,却对很多有名晦涩的书籍侃侃而谈,说出自己的见解,连子陶作为大师兄,都没能想出这类解决方式! 不由得深入,讨论。 等对方被老板叫走帮忙,他才意犹未尽地把剩下的馄饨汤喝掉,发觉已经冰冷。 哎,玄天门大师兄收敛了脾气,得意地想,不愧是他,能和学识高博的人聊这么久。 又听见有人叫他,抬头,看见帮工站在跟着,手里提着壶,壶口还冒着热气,显然是刚烧开不久。 对方的半长发被囫囵个束起,衣领歪斜,算得上桀骜不羁的打扮。再配上他细长五官,简直就是不干好事的狐狸精本狸。 说话调调却意外正经。 帮工细长眼睛一眯,笑眯眯提了提壶柄:要不要再来壶茶水?我们继续聊聊刚才那本书? 子陶:来! 之后我们就成了朋友,他说在馄饨摊打工只是一时无聊,觉得跟着我更有趣,就和我一起走了。 子陶陈述完,意识到什么,炸起毛:他该不会是有意接近我吧! 顾宴沉思,道:不无这种可能。 子陶想了想,觉得自己作为大师兄,出门在外应该谨慎一些:我觉得可能性不大。不过师叔放心,我会好好看着他,保证不会发生意外。 说着,一本正经地行礼,顾宴颔首。 程陨之试探过后,觉得是不是自己太多疑。 对方并无恶意,也没有魔修恶臭的魔力气味,规规矩矩就是位境界低下的道修,只不过和子陶交好,跟着来见见世面罢了。 他指前边房门:到了! 吃过晚饭,灵人偶给客人们分配客房。 白茨原本是连连拒绝的,可惜子陶拉着他的袖子,臭着脸说前天那本书的结尾部分还没讲完,不让他回自己郊外的小草棚屋睡觉。 白茨看出他的心意,连声道好,被扯进了子陶的房间。 很快,响起两人叽叽咕咕的声音。 见此,程陨之不由感叹:小朋友的感情就是好。 他们也往回走,吃饱喝足后,总觉得浑身的懒骨头都犯了,筋骨酥麻,想找把躺椅,靠个枕垫,小小地打个盹,看会儿有趣话本,度过闲暇的晚餐后时间。 顾宴跟着他进屋,坐在他身边。 程陨之侧目,憋不住心里的话。 晚餐的时候,顾宴就一言不发,好像心事重重,不知道想说什么。 青年眯起眼睛,抬手过去,捏住顾宴下巴掰过来。 他慢吞吞道:顾公子,心里头事情想了得有几个时辰了吧,又在想什么呢? 自从确定关系后,青年行事越来越大胆,当然,顾宴也是纵容他放肆地撒欢。 被捏着下巴的人也不恼,轻颤眼睫:没想什么。 程陨之啧啧称道:前两天还什么都能说,现在怎么吞吞吐吐,是不能说,还是不敢说? 顾宴又看他一眼:怕陨之不高兴。 程陨之气笑,他向来不在乎凡事,很多事情可有可无,除了宗门,哪里会为一些身外事发火? 他抬过双臂,架在顾宴肩上,亲昵地凑上去。 威胁道:我现在就要你说出来,怎么样?你说还是不说? 顾宴别开眼睛,一副思虑至不好意思的情态。 他的双手仍然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如果程陨之不凑得这么近,或许还能发觉一点端倪: 顾公子,竟然没有半分担心、忧虑、害怕的小动作。 肢体动作平静得近乎诡异。 顾宴:陨之说,我们相处的时间太短了,所以不打算结为道侣。那,还有没有别的什么条件,可以提前这个进度? 他骤然抬头,正面凝视程陨之。 程公子想啊想,想啊想,就是没有想出这个所谓条件是什么。 顾宴一句接一句,近乎逼问。 你会希望拥有一位修为高深的道侣吗? 或是坐拥无数天材地宝? 或是手握大权,呼风唤雨? 开宗立派,名镇一方的大人物? 陨之,他把这个名字含在嘴里,仿佛细细咀嚼了一番,你要什么,告诉我好吗? 漂亮青年看着他,默默把手臂收回去,被顾宴捉住,动弹不得。 他抽了几下都没成功,嘴唇翕动,这下,瞥开眼睛的是他。 不,他道,什么都不需要。 我不会和谁成为道侣的,我要还要等我师父和师哥回来。最后几个字,轻得如同耳语。 啪一声。 好像是窗外电闪雷鸣,又好像是程陨之的发带断裂,飘落在地面。 第23章 外面嘈杂的声音将程陨之惊醒。 他困顿极了,用手支撑住脸,刚想从软垫中爬起,却发现自己正身处宽大躺椅中。 顾宴站在他身后,一只手搭着肩,另一只手从不远处的桌面上拿下木梳,整洁清晰的木框梳妆镜映照出程陨之疲惫的面容,和发红的眼角。 程陨之脑子还有些没清醒:这是干什么? 顾宴将木梳插入他发间,长齿轻划过头皮,略微有些痒。 他轻笑着缩了缩肩膀,歪倒在另一侧软垫上。 有客人在前厅等着,顾公子倒是格外从容不迫,是位熟人,想见见陨之。 程陨之倦倦地打着哈欠,含糊不清:这才几点,怎么就有人上门了。 他扭头望去,发现窗外太阳已经接近头顶。 程陨之:我这是睡了多久?!! 不到十二个时辰。顾宴倒是一点不急,再次拢过他长发,慢悠悠梳下,陨之要是困,就再睡会儿。 这像什么话,哪有把客人晾在前厅,自己搁后头睡大觉的? 程陨之假装生气道:这不得赖你。 顾宴:是,我的错。 眼见着他的动作仍然悠然自得,仿佛完全没人在等他们一般。 程陨之气也泄得七七八八,想挺直腰板,去拿顾宴手里那把木梳:你这梳的,不得梳到明年去。 一下没拿着,原来是顾宴抬高了手,故意不让他碰。 程陨之哭笑不得:顾公子,顾郎君,行行好,梳头梳一个时辰,我也吃不消啊。 顾宴却道:以后陨之的头发,就都由我来梳,好吗。 正巧,程陨之也总是懒得处理他这头发,平日打理着实要费一般功夫。这下有人接手,岂不美哉? 他笑眯眯靠下去:这你说的,说话算话。 顾宴也跟着轻笑:好。 他这一笑,可不得了。 程陨之又想起某些事情,同时在心里埋怨他。正常来说,他早就起了,哪有懒散过头,睡到日上三竿的道理。 他撒泼似的伸手去拽顾宴垂落的鬓发,警告道:这事儿可不能多。赖床要被风车听见了,可要被嘲笑的。 顾宴轻描淡写:他敢。 然后探过身去,从上至下,阴影彻彻底底地拢住了程陨之。 只听他说:为什么不能多陨之不舒服吗? 中年道人在前厅喝茶,那是喝了一杯又一杯。 喝到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水桶时,主人家才姗姗来迟。 风车手执长嘴壶,站在另一侧,规规矩矩劝他:客人请用茶。 用用用中年道人话都说不清楚了,用不下了!你家主人呢?!怎么还没来,我水都装了一肚子,真当我水桶啊? 这话说的,着实委屈。 风车睁眼说瞎话:主人他们已经在路上了 中年道人眼珠子要翻到天上去:这话你半个时辰前就说过他一转头,就看见程陨之和顾宴真的出现在走廊尽头。 还遥遥冲他打招呼,热情地直挥手。 走至跟前,程陨之热情洋溢地拱手:这不是道友嘛!稀客,稀客啊,刮了一夜的西北风,总算把您吹来啦? 中年道人拿眼睛撇他:我告诉你,我还记得你骂我王八蛋呢。 程陨之无辜道:可我说得是乌龟崽子。 不跟您贫,风车眼尖,给程陨之加了把带软垫的椅子,您来我这,有什么事嘛? 原来,中年道人那天气不过,不信邪,重新给画了阵法。 恋耽美 ——(18) 天灵灵地灵灵,就站在院子前头等着显灵。 灵没显多少,他就觉得身体不对劲。 就跟那气囊一样,好像有什么东西往他经脉里充气,噗嗤噗嗤,一下一下,半分不停歇。 只需半个时辰,他整个人都涨成气囊,皮肤、血管肿胀不已。 偏偏还动弹不得,绝望地站在那里等死。 就在即将要被撑爆前,隔壁一道剑光闪过,割开他的各个主要经脉。 于是整个人都跟开了口的气球一样,疯狂泄气,最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瘫在地上大口喘气,死里逃生,心悸不已。 他抖着眼睛往上望去,正好看见隔壁邻居家的小童执剑,站在他围墙上,生气地瞪着他,剐他一眼后,从底下抬了桶水。 噗一下,把新画的阵法全冲没了。 再之后,他听人说,长津山的迷雾散开,定是仙人显灵。 前后一结合,哪里不知道这是魔修下的诱饵,要叫他这等心性不稳之辈做猎物。 回想起程陨之告诫他不要碰,不由得羞愧不已,于是等松垮的皮肤恢复好,就急匆匆上山来。 他起身,正式地长鞠一躬,向他道谢:多亏道友救命。 已然没了之前暴躁烦闷的模样,整个人也平静了下来。 程陨之受他一拜,叹口气:要是只祸害你一个人,我管你死活。只是魔修终究贪婪,这阵法一旦开启,长津百姓都可能要被侵扰。 两人说着,又提起魔修宗门那事。 中年道人好奇问道;道友,是真灭了那邪法魔修的老巢? 是。程陨之也不瞒着。 沉思一番,他试探性地问道:那敢问道友,有没有在老巢里发现什么东西? 哦? 这可就有意思了,程陨之兴致大起,眼睛亮晶晶,比如说? 中年道人摆手:我也就是猜测。这魔修作恶多端,肯定也藏了不少财宝。这要是能好好搜查一番,肯定能找到好东西。 他说着说着,就嘿嘿笑了起来,道友要是感兴趣,不如带我一个? 他搓搓手:鄙人没别的什么能力,找东西可在行。道友要是带上我,事半功倍,事半功倍。 程陨之倒也对魔修老巢感到好奇。 他上次只粗粗地扫视一番,也没往老巢后边的库房处走。 想必还有不少财宝被堆积在魔修宝库中,不见天日。 等等,该不会他家仓库也被洗劫过,充了魔修库房吧? 看见他眼色,风车轻咳嗓子,示意程公子看过来。 小童挺直腰背,从怀里抽出卷轴,开始唱:库房已经清点过,配合着程公子宗门之前的库房清单,一共损失的财宝法器共有如下 唱了五分钟,合拢。 程陨之: 他陡然站起来,嘶一声,愤怒道:我们怎么能放任魔修搜刮的赃物不管呢!我们走! 果然,上次他们没有仔细搜查,在魔修老巢的后半部分,看见了不少锁着大门的房间,想必这里就是库房。 中年道人快乐地扑上去,砸了两下锁没反应,咬着舌尖叫道:程公子!这锁打不开啊! 程陨之倒不着急看库房。 他腼腆道:哎,打不开就打不开嘛。 中年道人:你不积极!你有问题! 别着急啊,我先看看这边,等会儿就来! 他循着直觉,往前走去,经过狭窄走道,最终停留在类似于禁地之处面前,挑起眉头。 程陨之一字一句道:极乐堂。 顾宴随意一眼就认出:是魔修的弟子堂,用来放命牌和命灯,防止弟子不明不白地死在外面。 程陨之啧啧道:命牌做一个不便宜啊,魔修可真大手笔,看来这些年肥的流油,是给他们美的。 说罢,抬手推门,跨过门槛进去。 大堂一片漆黑,只余门处投来的光。 程陨之百无聊赖地打量这满墙命牌,和他想的差不多,基本七七八八都碎了,看来这魔修宗门根基也就这样,除了尊主,也就青苗一代。 要是再蹦出个二代三代弟子,那才是不好搞。 他的视线掠过命牌墙,定格在某一处。 那里空空荡荡,没有刻着名字的命牌,和没有碎裂后留下的齑粉。 程陨之心中升起猜测:有人比我们提前进来过了。 还拿走了他的命牌。 他骤然转身: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是被抓我的那个魔修的师兄抓进来的。 顾宴:是。 子陶和白茨彻夜未眠,在房间里讨论了无数法术阵型,如痴如醉。 他不得不彻底搜刮脑筋,才能维持自己作为大师兄的一点威严。 幸好,他略胜一筹。 白茨笑眯眯给他鼓掌:还是子陶兄厉害啊,这么难的书都看得懂,如果不是子陶兄给我解惑,我怕是明年也想不到答案。 子陶孔雀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他嗤笑道:这么简单的东西,也难为你看不懂。 其实在心里对玄天宗教书先生拜了拜,道,还是先生教得好。 他们并无困顿,又觉得房中沉闷,最后出去,找了个山顶凉亭吹晚风。 年轻的仙门弟子一个上头,拔出长剑,雪白剑花晃人眼。 白茨惊呼一声:子陶! 雪衣弟子长发飞舞,年轻气盛,大喝道:白茨兄,能否见我心剑! 说着,他飞快刺出剑招,翩若游龙,几乎拉出残影细丝,一招一式,皆在水平之上;姿态动作,无愧大师兄之名。 白茨看着他舞剑,过了片刻,站起来道:我也来! 随即,参与进来。 他不懂剑,也没有子陶这般精妙的剑法。但他自有一套健身拳法,有力地打出,也颇为赏心悦目。 旭日东升,他们堪堪停手。 山顶凉亭的阴影拉长,旋转,他们相视一笑。 子陶得意道:我的剑法练得不错吧? 白茨笑道:不愧是子陶兄。 这下打累了,子陶把剑往芥子袋里一扔,大大咧咧摊在凉亭里头,给自己扇风。 太阳出头时,他打了个盹,醒过来时,白茨也在他身边,手腕撑着脑袋,显然是熟睡已久。 他舒展懒腰,听周围溪水潺潺,鸟叫清越,清风徐徐,突然觉得程公子这偏僻小宗门挺好,适合修身养性。 只是人也太少了,呆久了未免孤单吧? 太阳已经到了头顶,他拍醒白茨:白茨,时候不早了,我们下山吧。 白茨迷迷糊糊醒过来,也打了个哈欠,直往他身上靠:我们再来下盘棋? 子陶心一软,差点无法维持神情:唉,好吧。 正下着,看见程陨之匆匆从小路上来,身后外袍雪白的年轻公子不紧不慢跟着。 程陨之看见他们,松了口气。 他笑道:原来你们都在这里,风车叫半天门,都没人应。 子陶道:我和白茨兄昨天晚上就出来了,下棋练剑,顺便看看日出,这里真是看日出的好地方。 程陨之:你们昨天到今天,一直在一起? 子陶:对。 第24章 子陶并不是听不懂人话的主。 程陨之这么一说,他立刻反应过来,皱眉道:发生什么事了? 程陨之也不好把这事儿捅给他听,打哈哈混过去:没什么没什么。说起来,我前两天救下的一位道兄今天上门,和我们说了不少东西。他也是之前为之前魔修同宗所伤。 子陶敏感:同宗?合着他们还有一老巢的魔修! 程陨之:是。不过,已经被处理的七七八八。 他们说话的时候,都是正常的音量,没有刻意防备。 走着走着,在大厅里见到中年道人。他看上去无精打采,用手肘斜斜撑着脑袋,两条腿交叉,作出一派浪荡道人姿态。 见程陨之下来,中年道人总算打起精神来诉苦。 程兄,魔修库房一点东西都没有。诶,真不是我私藏,是真没有油水,也不知道这群魔修把宝贝都放哪儿了。 说着,往前探了探脑袋:好香啊,程兄,你们这厨房手艺不错! 他夸张地耸耸鼻子。 程陨之好笑,怎么看不出来他是想顺便蹭顿饭。 他转头摆放碗筷,故意道:道兄,中午了,我们家要开饭了,不如您 中年道人眼睛一亮。 程陨之:不如您早些回去,还能吃到热乎的饭菜? 家里连个婆娘都没有,哪儿来的饭菜?!中年道人失望道。 程陨之这才松了口,笑着摆出请的手势:那就留下来吃顿饭,怎么样? 中年道人这才反应过来,程陨之在逗他。 也高兴起来,抓起筷子吃吃喝喝。 子陶和白茨也在后头跟着落座,接过程陨之递来的碗筷。 子陶作为仙门德高望重的大师兄,暂且还有些矜持:昨天留宿,今日还要借一顿程公子家的饭,着实不好意思,不如用灵石抵饭钱 他正说着,看程陨之有伸手的动作,也不自觉跟着伸手。 一回神,发现手里多了双新筷子和空碗。 白茨就干脆多了,扒拉口饭,用斜斜的眼角瞥他:你筷子都拿上了,有什么不好意思。 子陶: 他恼羞成怒,口不择言:筷子自己递到我手里,能怪我吗! 白茨:好,真好,天下之大奇观也。 酒足饭饱之际,中年道人满足地往后一摊,摸着肚皮打了个饱嗝。 真不错!他不停称赞,这厨子未来肯定有出息。 可惜我啊,估计就没出息了,一辈子也就这修为,这么活下去喽。 他把腿放下,一咕噜爬起来,兴奋道:你们会不会去参加中樟洲举办的仙门大会? 仙门大会,程陨之之前也听过,不过是过过耳边风的程度,几乎没放在脑子里。 据说它有个可长的全名,不过大家都不爱记,于是只简缩成仙门大会。 简单老土,非常好记。 程陨之:我去那干嘛,凑热闹,数人头? 中年道人叹惋,扭头问面相更年轻些的道友们:道友,你们去不去中樟仙门会? 据说截阿仙君也会临场,看诸道友表现。今年可是仙君头一次透露口风说会到场,中樟城的入城通牒据说都要放完了!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神色各异。 顾宴一如既往平静,精准地夹起菜,放进程陨之碗中。 还轻声道:吃吧。 程陨之第一反应则是:他要是去的话,他的读者群可以扩大了! 这么多人都是冲着仙君来的,不就是群活生生的野生读者么! 改天他要把话本印刷好,投给中樟的书铺。到时候,灵石、读者大把大把地来! 他的梦想,不过如此! 啊?至于那蓝颜知己的番外部分? 那肯定不能随意投递啊,得精修! 再改个笔名,悄悄摸摸投出去,免得被截阿仙君的追随者打上门来,指着他的鼻子叫:你就是那狐狸精的作者?! 他脱口而出:有多少钱不不不,我是说,仙门大会是比拼修为么?有什么奖励? 中年道人奇怪看他一眼:这有什么好掩盖的,当然有很多钱。 而子陶的第一反应是:师 两人交谈被打断,包括白茨,也从把玩筷子的另一边扭头看过来。 顾宴抬眼,看他一眼。 仙门弟子眉毛竖起,意识到不对,堪堪停下。 顶着所有人的目光,他五官一皱。 硬是咬住舌尖,面露痛苦:嘶好痛!我咬到舌头了!白茨救命!!! 白茨:这我怎么救,把你舌头拖出来撒药?行行好,倒是救救我吧。 子陶瞪他,英气勃勃的脸庞充满心虚:什么狗屁?安慰的话你都不会说? 白茨咬住筷子头,举起手来:好好好。 程陨之失笑。 他敲敲桌子,笑道:风车最近手艺进步了很多,连子陶兄都吃入迷了啊。 子陶:我那是在想事情!仙门会我师门早给我报名了,我用不着考虑去不去。 才把刚刚那声惊呼牵强地扯开。 说回正题,中年道人终于说到了点子上。 这哪是钱的事儿啊,据说仙门大会的前十名都会奖励一件灵器。灵器!不是法器!这要是到手一件,天下无敌不至于,那也能名镇一方啊! 程陨之的注意力还在前面上:所以给多少钱? 十万灵石。中年道人憋屈道。 程陨之意识到他误会了,失笑:我也不是特别在乎钱,但你看,我这宗门刚被魔修洗劫过,前殿看着光鲜亮丽,实际上后头乱糟糟,百废待兴。我这不得多攒点钱,振兴一下我长津门? 他说着说着,用腰间抽出折扇,高呼:振兴我长津门,就在这一刻! 满桌寂静,唯听见顾宴支持道:是,兴我长津门。 子陶: 程陨之满面笑容,冲满桌人抱拳:哈哈,见笑,见笑。所以奖励还有什么,说不定我还能肖想一下。 说着,冲中年道人抛了个眼神。 恋耽美 ——(19) 中年道人忍了忍,没忍住,从芥子袋里抽出张玉简,重重扔在他跟前。 都在上头! 程陨之也不跟他急,伸手拿来,贴在额头上:元婴以下修士可以参加,这我没问题。唔,前十名奖励还真不错,中樟宗有大好事啊,真就把他们压箱底的宝贝都拿了出来? 他看了看,咦一声:白灵珠? 在一众金光闪闪的名字里,这灵器的命名未免也太过朴素了点。 他不认识,多得是人认识。 顾宴给他解释:储存白灵气的珠子。 程陨之抱肩,就差做出假笑的表情:请问白灵气和之前的先天灵力有什么区别? 子陶插话道:其实我也不知道 说着,忽然就强行闭上了嘴,扭过头去和白茨聊天,像是被谁硬生生掰过脑袋去。 顾宴神色平静地回头,继续道:白灵珠本身没什么特别,但它可以用来储存白灵气。白灵气是一类特殊灵气,一般宗门不知道它的原理,只知道拥有它的人的福运会慢慢加深。 程陨之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为什么? 顾宴:你可以把它理解成功德的稀释,是天道自行散落在人世间的天生灵器。 他说得简单,仿佛这不过是一件平常的事,跟今天晚餐吃什么差不多。 然而程陨之见众人反应,也意识到顾宴所言惊世骇俗。 中年道人手都在抖,筷子差点都握不住了。 他居然听见这种秘密! 他一哆嗦,筷子掉在地板上,捡起来的时候,哭丧脸道:我不会被灭口吧! 这种秘密只在顶尖宗门高层流传,哪想到,最后会流到他耳朵里。 子陶也震惊地扭过脸来,这下没人再强行让他回头。 一脸震惊的模样,仿佛用目光说师叔你居然真的把这事儿说出来了!。 程陨之也意识到不对,他愣愣放下筷子:那他们为什么会把白灵珠拿出来当奖励? 可能是觉得白灵珠的改运不值一提。顾宴轻描淡写。 但是就算再微薄的改运,都是功德的加持! 一两颗不要紧,但只要数量一多,那后果可不得了! 中年道人仿佛痴人说梦般呢喃:我也不需要很多,只用来一颗,就能在渡劫的时候获得一点庇护 程陨之听闻,骤然扭头:这玩意儿还能引来天道庇护? 功德!那可是功德啊! 这下满桌只剩下白茨咀嚼的声音。 他把面前的盘子扫空,对其他人挥挥筷子:你们都吃饱了?还剩这么多菜呢。 夜里。 顾宴起身,摸了摸空无一人、尚且温热的床铺。 他顺着长长的走道往前,精确地拐过之前程陨之带他走过的弯,停在那漫天石门洞窟之前。 透过藤蔓织就的帘子,隐约能看见有一人跪坐在香炉前边。 程陨之长发未梳,瀑布般垂落于地面上,几缕黑发垂落肩颈。 他双手合拢,看姿态,像是为谁祈祷。 奇怪的是,他并不是正面对着香炉,而是侧过身,斜斜对着另外一个方向。 听见顾宴进来的动静,程陨之毫不意外。 他回过头,骤然笑开:阿宴,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顾宴神情清冷,身材高大的雪衣公子走到他面前,从上至下俯视,对他伸出手。 程陨之噗嗤笑了,拍开他的手,自顾自站起来。 一站起来,就伸了个懒腰:我打算去参加仙门大会,赢个白灵珠回来。 原本以为顾宴会毫不在意地答应下来,没想到,对方沉寂片刻。 为什么要去? 对方答,神情陌生,我也有白灵珠,我给你,你不要出去,好不好? * 作者有话要说: 到了六月末的考试周啦,小天使们如果晚上九点整刷不出来更新,那肯定是我咕咕咕了【 第25章 程陨之看他一眼,奇怪道:你也有?阿宴家底不薄啊。 他顺便开了个玩笑。 顾宴道:是,有不少。 话说至此,他也没有停下话头,全数堆放在我洞府的库房里,陨之想要,随我去取,好不好? 他神情温顺至隐忍,就连说话也温声细语,全然是程陨之最喜欢的模样,只是话里的意思越听越不对劲。 要拐我做道侣,这点可不行。 程陨之挑眉,撩开藤蔓,走出洞窟。 说着回头,眼神明亮:若我要白灵珠,哪里用得着阿宴手里那些。 第二天中年道人走出客房,被风车引至大厅前,听见程陨之也打算去参加仙门大会的消息。 他猛然一震:好!真不错!路上做个伴,哈哈哈! 程陨之现在在大厅里激情开嗓,拿出他说书的架势,硬是把折扇扇成蒲扇的架势,风声呼啦呼啦响。 只见那道冲天剑气,从天际降下,将魔修作恶的台子劈得粉碎! 他字正腔圆,显然是上头了,临场编了一小段,截阿仙君翩翩降落人间,剑锋还带着不化的积雪。台下众人惊呼,几近昏厥,竟是要爬到台面上,近些看看仙君容貌 他一卡壳,呃了好一会儿。 子陶跟着噼里啪啦敲桌子:然后呢然后呢! 白茨也跟着凑热闹,敲桌子拍板凳声不绝于耳,中年道人坐在旁边喝粥,眼睛不住地往这边凑。 风车完全维持不住自己严肃管事的模样,眼睛亮闪闪,显然是听说书入迷了。 就差给程陨之三句一鼓掌。 顾宴脚步一顿。 程陨之背对着他,绞尽脑汁:呃,这,却见仙人风姿绰约,丰神俊朗 他听见脚步,回头时瞧见顾宴,不由眼前一亮:仙姿卓秀,面若朗月,长眉似峰,一派不似凡间人! 噗。 子陶暗搓搓翻个白眼,把碗端起来遮住自己的脸,差点噗噗笑出声。 咳咳,肃静肃静,不能笑。 他可是大师兄!大师兄要严肃! 程陨之狐疑道:我好像听见谁笑了?讲讲道理,写位仙君的外貌真的很难! 说着把扇子往怀里一插,迎上去:来来来,吃早餐了! 这下人到齐,讲事情也方便。 程陨之当众宣布他要参加中樟仙门会的事,获得中年道人、子陶等一众支持。 顾宴不言语,安安静静喝他那白粥。 饭后,风车喊来两三小童帮忙收拾碗筷。程陨之坐桌边喝茶。 子陶话到嘴边,拐了个弯,顾顾宴仙师也去参加? 程陨之看向顾宴,却见他没答话,一手执茶停在原处,视线落在白茨身上。 年轻的道修现下用手腕撑着脸,呼吸均匀,居然在吃过早饭后,在他们的视线底下睡着了! 程陨之用折扇拍拍他侧脸:朋友,老兄,困的话就去床上睡呗。 子陶内疚道:都怪我不好,大半夜不睡觉拉白茨兄讨论道法。肯定是昨天睡不够,今天才撑不住。 大家正说着,白茨悠悠转醒。 他迷迷糊糊爬起来,搓了一把脸,望向子陶:怎么了? 因眉头挑起,原本长而细的眼睛被拉扯偏圆,比起之前桀骜而邪气的模样,现下看上去居然有些莫名幼态。 子陶的话卡在半途。 他伸手,掐了一把白茨的脸颊,被对方不服气地反掐回来,两个少年人差点在早餐桌上打起来。 程陨之笑眯眯地看着他们闹成一团,道:那我们整理行李,准备出发吧。 难得开一次的宗门大门,又缓缓关上。 程陨之两手空空站在门口,看风车使足力气,才勉强把两扇厚重的门合上。 虽然离上次出门,只过了很短的一段时间,但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 宗门里还有好多可爱的小人偶在勤勤恳恳地工作,等他回家。 程陨之转身,朝着通往山下的小路走去。 他抬手,举目眺望,见远处火红,似有烟雾弥漫,笼罩了大半山峰。 于是感叹道:这下午的火烧云,就是不一样,好像真的烧起来了一般。 子陶: 中年道人:因为那是真的烧起来了啊!!! 程陨之缓缓放下手: 他们急匆匆赶到,发现是魔修遗留下的宗门残迹被一把火烧干,只剩下了部分烧不掉的石料建筑。 有人放了火,又用灵力压制火势,静悄悄地将遗留物烧了个干净。 那些建在洞窟门口的飞檐,那些诡异的横条旗帜,全被烧没了。 空荡荡,只留下烧成飞灰的碎屑在空气里飘荡,到处还有残留的小火苗,在零零星星地继续。 程陨之头发都竖了起来! 居然有人在他家门口放火,他却没发现! 万一这人看长津门不顺眼,也一把火把他家烧了呢! 他们进去搜了一圈,没找着半个人影,放火贼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青年火急火燎就想往回赶:得赶紧通知灵人偶,免得有贼人上门没防备! 他往回走一段,听见身后子陶遥遥地喊:白茨 程陨之抬头看,白茨站在魔修老巢门口最高的岩石上,眯着眼睛在眺望什么。 他残破的衣角猎猎,在风中飘荡。 零星火星从他脸侧飘荡而过,散落着飞向身后幽暗的灌树丛。 还有那基本不会梳理整齐的长发,松松垮垮,遮住大半面容。 听见子陶喊他,才堪堪回过眼来,过来和他勾肩搭背。 子陶奇怪道:刚才喊你怎么没听见。 白茨随口:刚才我在想是谁放的火嘛。他眯起眼睛,弯起的眼角斜飞向上, 这烧得,真够干净的啊。 说着,对注视他的程陨之笑了笑。 小童开门,并对回来嘱咐注意事项的主人家连连点头。 最后一把抱住他,撒娇道:之之,我也想去仙门大会!带上我好不好! 程陨之:刚才说的你听见了吗?复述一遍我听听? 顾宴:不许。 小童屈辱地撅起嘴,不说话了。 完全不知道是谁放的火,所以程陨之只能下山报官。 呃,听起来好像不是很修仙的样子,但没办法,有时候还是得凡人管着点。 他们一行人,也总算放下心。 中年道人提出一个猜测:说不定放火的人,正好是对这群魔修心怀怨恨呢?不然连人家老窝都烧没了,这多恨人家啊! 程陨之:有道理。说起来,这么长时间了,老兄,你还没告诉我们你叫什么? 中年道人: 合着认识了这么久,从来没问过名字吗! 刘芥荣,也就是那中年道人,接过赶车的担子。 他原话是这么说的:坐你们这几个后生的车,再结实的骨头架子都能给颠散了。 他们并不需要一辆车行驶到中樟洲,而是通过每洲特有的传送法阵进行传送。 中漳宗的仙门大会开在海中仙岛上,需要他们先通过传送缩地成寸,来到海岸附近,再通过坐特定的船进入仙岛。 他们从马车上下来,马厩老板从后头出来,牵着马去后头喂草料。 程陨之撩开马厩的帘子,迎面而来的便是咸腥的海风。 空气中伴随着腥臭的鱼味儿,还有不知名海草的气息。 来来往往的人群从面前走过,身上、脚跟都沾着细碎的软泥沙。 他招呼后面的人赶紧跟上来:趁着时间还早,我们早些上岛,好好看看仙岛模样。 顾宴负手,跟在他后头:陨之之前从来没有来过中樟? 程陨之爽快地回答:是,我还是头一次看见海。 他抬手眺望,忽然看见天际与地平线之间连接的那一点蓝色,面露向往:那就是海吗? 众人乘着指定渔夫的船,悠悠出发。 程陨之垂着眼睛,去瞅手边深色的水域,伸手拂了一把。 清凉海水入手,小小的波浪打在手心上,涌出白沫,有股轻巧的推力。没有鱼,但是能看见水面深处有细小的黑影掠过。 渔夫站在船头,有些惊讶:我摆渡这么多年了,头一次渡这么平稳的船。 程陨之头也不回,高声笑:老爷子,是因为今天大海高兴啊;它一高兴,就慢慢推着船往前走,不起大波大浪的。 子陶斜眼瞥他:程公子,你不是头一次看见海? 程陨之纠正他:头一次亲眼看见,又不是从没听说过。 船划着划着,很快,看见远处仙岛的一点露头轮廓。 渔夫道:这位公子说话真有趣。我们中岛海啊,有个传说故事。 程陨之将手从水里收回,颇有兴趣地捧道:是怎么个传说法?对于各类故事,程陨之向来是不吝啬自己的时间。 渔夫缓缓地说:传说啊,中岛海有一群海护卫,面似夜叉,青面獠牙,以水草为生。它们就住在中岛海深处,不轻易露面,与海边的人们泾渭分明,两不相干。 子陶不屑道:以水草为生,不需要多忌惮。 渔夫失笑:的确是这样。但有一天,出现了一只海护卫首领,大家管它叫海王,比别的海护卫高大数倍,长相也不尽相同。如果不是它也能在水里生活,大家还不敢认它是海护卫呢。 之后? 这位海护卫长相奇特,于是受了排挤,竟然是从海里,生生走到岸上来,口吐人言,要与众渔民一起生活。 恋耽美 ——(20) 第26章 大家都很害怕它,一个海里的大怪物,怎么能走到地上来,和人一块儿生活呢? 发现所有人都不信任它,海王就说,我可以帮你们做很多事情,只要你们给我一个姑娘做老婆。 为了取得信任,它发出长啸,引来无数大海的鱼群。 它力大无穷,无数担夫竭尽全力的货物能两步送到目的地。 好使,太好使了。 但是从哪儿给它找个老婆? 还得年轻貌美,温柔贴顺。 最重要的,要自愿。 好不容易有个姑娘愿意跟它走,结果海王说,我要你和我一起回我的家乡。 它家乡在哪儿? 海里啊! 这姑娘顿时吓白了脸,连忙摇头,说人怎么能在海里生活呢? 结果海王就露出了它的真面目,龇牙咧嘴,把人家姑娘吃了。 回过头,又狰狞地和所有村民说,它还要个姑娘做老婆。 程陨之:它这哪里是要老婆,就是想吃人,随便编的借口罢。没有谁来治治它?总不能任由它兴风作浪,无法无天。 渔夫:正是。 这第二个姑娘,是从隔壁村找的。据说父亡母瘫,实在活不下去了。大家劝说她,只要她去了,别人会尽心照顾她母亲的。 于是这姑娘哭哭啼啼地去了,没回来。 第三个姑娘,是打死也找不出来了。 这海王不尽兴,还自顾自走进村里,一家一家地看,有没有年轻的姑娘。这下把所有人吓得够呛。 家里有女儿的,赶紧塞进木桶里、橱柜后边,总之是绝对不能让它看见。 海王不高兴了,威胁说,要涨潮,淹了这村子! 这话刚说完,身后大海如有神威,竟是聚起滔天巨浪,要将整座村子拍得粉碎! 村民哭爹喊娘,四处奔躲,人心惶惶,一片狼藉。 还有些人拽着别人家姑娘的手,要将年轻女孩子往外推。纵使人家爹妈苦苦哀求,但也扯不开人家想活命的力道。 那几个可怜姑娘被海王抓在手里,一同成了它老婆。 就在即将命丧它口时,一位自云端路过的仙君瞥来目光,抽出神剑。 他一共挥了三剑。 第一剑,将海王身首分离,轰隆巨响,它的脑袋在地面砸出巨大深坑。 第二剑,劈开巨浪,让水重新回到大海。 第三剑,在海岸线上划出一道剑痕。从此,再没有海护卫敢越过剑痕,自行上岸了。 程陨之肃然起敬:这是哪位仙君? 渔夫:害,这头上,还有几位仙君在? 所有人恍然。 便是那位号截阿的仙君吧。 渔夫敬畏道:到了现在,我们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海护卫存在。那位仙君的剑痕,倒是一直存在海岸边。 程陨之奇道:我们刚从就是从海岸过来的,怎么没见到? 渔夫道:被风沙盖在底下了。你要是想看,可以拿把铲子,到海岸边挖一挖,通常往下挖个几寸,就能看见点仙君剑光。 程陨之想起,刚才的确看见不少孩童在海岸边,拿着小铲子挖来挖去。 本来还以为是在挖海产,原来是在找仙君遗迹么! 故事讲完,渔夫长长地叹口气。 子陶聚精会神听完,也跟着长叹一声:师叔仁义,不愧截阿仙号。 程陨之写过不少仙君的话本子,就连瞎编的故事都听过大把。 这下难得再次对这位仙君起了兴致。 他知道子陶是玄天宗弟子,也是那位仙君师侄,想必对仙君的了解,比他多得多吧。 程陨之和颜悦色道:子陶兄,平日里,截阿仙君究竟是位怎么样的人? 子陶: 子陶太难了。 渔夫大惊失色,手里船桨甚至没拿稳,大叫:你你你您,竟然是仙君后辈么!!! 子陶傲然道:正是。 但是视线一落在坐在船尾的人,骄傲的玄天门大师兄立刻萎靡了下来。 他有气无力地清嗓子,最后结结巴巴说了几个字:和你前天那说书段子差不多。 程陨之反驳他:怎么会差不多,那段子是我看着阿宴编的呀。 子陶: 白茨神色微妙:嗯? 子陶:真的,就这样。 他不再看顾宴,而是紧紧盯着自己的鼻尖:仙姿卓秀,不似凡人。 程陨之恍然大悟:你是说这个啊,看来天底下长相冒仙气的人都一个样,描述也大抵是差不多的词吧。 他一边说,一边在心里感慨,如果有机会,真要见见这位传说中的仙君。 想着,便见顾宴回头,一眨不眨地看他。 程陨之:怎么了? 顾宴:我与截阿,差不多? 子陶: 大概是神情太扭曲,仙门弟子立刻咳嗽起来,咳着咳着就转过身去,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他搭住白茨的肩,叫道:看看看,那里有鲨鱼! 白茨:鲨鱼,你确定? 这头,船夫在慢慢地摆渡。 程陨之摸他头发,笑眯眯道:怎么会呢!仙君不过是传说里的人物,我家郎君可就在我边上,差别大得很。 年轻郎君嗯一声,再没别的动作。 和他料想的一样,程陨之凑过来,贴了贴他的脸颊,这似乎是他很喜欢的亲昵方式。他身上清浅的香气跟着袭来,是长津山草木特有的气息。 但顾宴不吃这浅淡的亲昵。 于是就要低头,去找他嘴唇。 渔夫适时出声,指着前头说:仙岛到了! 云雾缭绕散开,一座精巧小岛出现在他们视野里。 绿植茂密,云雾缭绕,一点建筑的尖尖在云中若隐若现。似有人声穿越海水,往他们这涌来。 程陨之跟着站起来,兴高采烈地挥挥手:中樟洲!我们来了! 子陶:噗。 没打算被师叔炸掉后脑勺,仙门弟子立刻若无其事地变脸,假装刚才的声音不是他放出来的。 摆渡船靠上码头,牵引绳一扯,程陨之等人踩着摇摇晃晃的船板上岸。 中途乘船的时候还不觉得,等回头看去,才发现对岸居然这么遥远,而他们这一路摇摆来,竟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怪不得是中樟仙门会的指定摆渡处。 一上岛,被遮掩的人声没了阻挡,清晰地穿到他们耳边。 入岛,上城。 他们顺着指引,去了仙门会的报名点填写了玉简,留下灵力波动作为报名信息。 报名点的道修头也不抬,拿了玉简,噼里啪啦操作一番后,指了指不远处那间客栈:指定客栈。 程陨之点点桌面,指甲轻磕:这客栈是有什么特意之处么? 没有。对方有些不耐烦。 眼圈青黑,看那样子,估计是在这儿坐了不短的一段时间了,宗内指示,要众道友方便管理,所以统一住一间客栈。 白茨半个身体都压在柜台上,笑眯眯:那万一住满了呢? 对方:那就旁边那家。 众人回头望去,发现这一整条街开的全部都是客栈,不知是先天形成,还是刻意规划成这样。 不过有客栈住就不错了。 众人进门,柜台的掌柜喊他们开几间房时,才发现还需要自己掏钱付房费。 子陶郁闷地掏出灵石,试图咬成两瓣:远客前来,不得有模有样招待一番?我们玄天宗都是这么做的 程陨之温和地纠正他:所以大家格外喜欢玄天宗举办仙门会。 简称蹭吃蹭喝。 就算输了仙门会,也有安慰的礼物可以拿。 玄天门大弟子毫无宗门形象可言地翻了个白眼,从掌柜手里抢过钥匙。 掌柜一愣,没反应过来。 是是是,我们宗门就是钱多烧得慌。 说着,噔噔噔踩着楼梯上楼去,往上走没两步,立刻转头叫道:白茨!我们睡一间房! 白茨挑眉,指了指他手里的钥匙:一共四间房呢,你我还得挤一张床?各一间不行? 子陶:怎么,修道你还会睡觉?打个坐要多少地儿,是不是还得给你个枕头和被褥盖着才香? 白茨委屈:昨天论道你还拉着我的手,今天怎么就凶我? 子陶:你你你胡说什么!我不就激动了一点?! 刘芥荣在背后幽幽道:四间房,四个人。你这是没算我,还是没算顾公子? 子陶: 他们上楼,掌柜的在后头数钥匙,突然发现其中几把不太一样。 立刻慌里慌张地要从柜台里出来:公子!公子!钥匙拿错了!不是那间! 他喊来小二,一块儿冲上楼,然而为时已晚。 这几位年纪轻轻的公子和中年道人已经各自回房,动作快的连床铺都重新铺好了。 他眼睛一黑:这,这屋子,有人提前约好了 程陨之不解,他从桌上倒了杯水,塞进掌柜手里。 掌柜的,不过一间屋子罢了,怎么这么慌张?是这屋子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吗? 掌柜擦汗,话都说不灵清:不,不是屋子的问题,是人的问题不不不,不是说您,是那位提前预定的公子。 他是我们这儿常客了,就定的这间房。别的都不要。那公子有洁癖,这间房自从被他订下后,再没有住过别人。 刚刚是我眼睛老花,不好使了,这钥匙没看清楚,不知不觉就给了出去 公子不如把这间房让出来,我们悄悄换一间,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人的问题你是说,这是我的问题? 说着,便有一道男声自楼下传来。 第27章 程陨之应声看去,只见一年轻公子身着白衣,从楼梯处上来。 他大概也是来自什么地位不低的宗门,虽然穿着白衣,但满身金闪闪的配饰,颇为晃眼。 倒也不像暴发户,反倒是有种家里长辈众多,因此一人一个长命锁都能把脖子压垮的感觉在。 他一上来就叫:是那个不长眼的抢了我的房间?! 程陨之也不打算和他掰扯,温和上前,把无辜掌柜遮在后头去。 他率先拱手道:公子,这房间就还给你,我们换另一间房,这样处理可以吗? 还以为对方会蛮不讲理地嘲讽他两句,结果人家瞅他一眼。 动作幅度一大,这满身金灿灿的饰品就跟着瞎晃悠。 我可不住散修住过的屋子,年轻公子翻了个白眼着,快,掌柜的,把他碰过的床都换了。 他原本想说,哪儿远就滚过去。 但眼睛一往上瞥,忽的看见程陨之面容。 见那漂亮青年搭着门框,眼角微挑,眸中水光潋滟,笑容明媚,并不计较他说的难听话。 他一滞,出口的话就骤然变了个味道。 你也不用搬远,就住旁边算了,免得别人说我欺负筑基散修。 程陨之笑道:公子,筑基怎么了,筑基吃你家米了? 说着,一直没等到程陨之回房的顾宴也跟着出来,带着沉沉的元婴威压。 对方说:哟,还带了个元婴。 他不耐烦地挥挥手:走走走,去旁边去,别搁我眼前,我躁得慌呢,没心情搭理人。 随着他的话语落下,楼梯下上来两三元婴,穿着一模一样的制服,沉默不语,站在这年轻公子身后。 看样子,像是保护人一般的角色。 顾宴微微往前半步,那几个元婴立刻发觉,骤然瞪过眼来。程陨之轻巧搭住顾宴肩膀,不希望在这里闹事,他也并没有什么生气的念头。 他也的确是想起来了,就在刚才和子陶呛声的功夫里,仙门大师兄被气得一蹦三尺高,一把抢走掌柜还在配的钥匙。 想必就是这会儿拿错了钥匙。 他道:道友,这隔壁有人了,还是劳烦掌柜再分间房吧。 掌柜连连点头,应声:正是,正是。 年轻公子厌恶道:掌柜,我上次不是说过,两边房都空出来吗?我给的大把灵石,你就这么做生意? 话音落下,掌柜的冷汗都出来了。 小二也被冻得够呛,不过还是勇敢上前,替他东家分担压力:公子,这两边的房 说着,子陶和白茨从里面走出来。 子陶道:程公子,我在房里就听见外面叨叨嚷嚷,声音贼大,你们在说什么? 程陨之温和道:没什么大事,只是这房被这位朋友提前预定过,我们开错房间了而已。换一间就好。 在程陨之设想里,这件事的解决其实简单的很。 既然是人家先定的,那自己换走,完全不碍什么事,甚至花不了多长时间。 然而片刻寂静后,对面的白衣公子开口:原来是你。 程陨之:嗯? 他扭头望去,见子陶也瞬间挂上一副厌恶的神情,一只手压在腰间长剑的剑柄上,指尖捏紧剑柄花纹。 白茨从他身后出来,随口道:这位是? 子陶低声说:祖山,白嘉木。 他语气不算熟稔,却带着一股笃定的味道。念对方名字时,恨不得这人用半分钟时间从他眼皮子底下消失。 恋耽美 ——(21) 看样子,应该是老仇人配置。 白嘉木露出一个笑容,虽然半分也称不上友好。 他:这么巧啊,在这里遇到你。怎么,我旁边的房就是被你们占了? 说着,另一边的房间大门悄然打开,刘芥荣的脑袋从房门后面伸出,鬼鬼祟祟朝这边人群看了过来。 他一点点挪动脚步,想不着动静地溜出客栈,结果被那元婴护卫发现,一把提溜回来。 白嘉木差点笑出声:你怎么和这种人混到一起去了? 刘芥荣梗着脖子叫道:什么人?哪种人!你说清楚! 程陨之皱起眉,走到他跟前:道友,不过是几间房的事,不必迁怒他人。 年轻公子看他一眼,没理睬。 反而是转身,道:陈子陶,你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了?和这些人在一块儿。你师门呢,怎么拉不出来见见。 他说得格外懒散,不把人放在眼里。 子陶嘲讽他:总比你苦修到最后,发现连个说话人都没有来的好。怎么,白公子现在金贵到,要带三个元婴才敢出门了吗? 哪里啊,这不是找不到筑基废物,只好拉元婴凑数呢。 果然,这话一出,子陶勃然大怒。 他没把握住手中力道,腰间长剑拉出半截,闪着尖锐的金属光泽:你说谁是废物? 白嘉木吃惊:你生气什么,关你什么事,你不是金丹了吗? 这里的筑基,程陨之心知肚明,除了刘芥荣,也就他自己。 到底是随口骂了谁,他也不知道。 他感觉手下肌肉在微微颤动,是他家的元婴郎君,正有些忍耐不住地抬手。 那边子陶已然吃惊地看过来,想必是感受到了顾宴泄露出的威压只属于境界高深的大修士。 只是对方的元婴也不是吃素的,立刻放出威压,顶住压力。 程陨之在顾宴身侧,没感觉到威压的存在。 他摇摇头,手指轻压,示意顾宴把注意力拉回来。 他朗声笑道:白公子,你也太看不起人了一点。话是这么说,也没人看见他有生气恼怒的神情。 白嘉木:两百年才到筑基中期,这不是废物是什么? 子陶:什 他吃惊地望过来,看向程陨之,就连在元婴手下疯狂挣扎出口成脏的刘芥荣也停下,愣愣地看过来。 从炼气到筑基,并不是一个很难跨越的坎。 一般人若想修炼入门,会在六岁左右修炼基础心法,不过两三个月便能入门;而修炼到筑基,就算是最普通的修士,只要灵根还凑合,基本十年就能搞定。 筑基后期到金丹,是个坎,但前期到后期却不是,纯粹靠时间累积就能做到。 而程陨之两百年了,还卡在筑基中期 不然是停止了修炼,不然就是灵根特别、特别、特别差。 刘芥荣结结巴巴道:我还以为你也就二十来岁 原来比他还大吗! 被众人瞩目的青年无所谓地摊手,望向白嘉木:这位朋友说的倒也没错。不过,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白嘉木:面相、骨龄。他停顿一下,真可怜。 也不像是放弃了修炼的模样,那么只能是天赋格外低下的缘故在了。 程陨之温和道:不可怜,打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白嘉木不把他的话当回事。 一筑基散修,说的什么屁话,想来也是吹牛放放狠话罢了。 子陶既想捂住这个的嘴,又想捂住那个,急得他恨不得自己生出三头六臂。 结果哪个都没办法捂住,于是自暴自弃,拔出剑,坏脾气地叫道:可怜,有你可怜吗?当年明明都已经做了掌门嫡亲的大弟子,结果被个私生子抢走了位置。 白嘉木骤然看他,眼神黑的恐怖。 一柄灵剑从他脊柱上出现,节节拔出,灵气被吸走搅和成漩涡。 光芒照亮了整个二楼。 他一字一句道:你说什么 子陶哪里肯落入下风。 他手中长剑轻鸣,也跟着亮起微光,越来越亮,最后灼灼如日。挺直脊背,长发跟着无风自动。 运行功法后,他眼里出现金色微光,似两枚落日。 反正从小打到大,我这次难道还会怕你? 两方光芒碰撞,发出炽热的白光! 程陨之张了张嘴,没说出来话,只来得及把木桩一样钉在地上的顾宴往后一扯,顺手带了把掌柜。 轰隆! 如他所料,剑光碰撞,必然产生严重的后果。 在猛烈的天旋地转中,程陨之无语地轻叹一声,道:中樟有没有什么规定,比如在城内不允许私下斗殴? 顾宴平静道:没有。但仙门会有。 程陨之: 被禁赛,估计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客栈里并不只有他们几人,还有不少提前入住客栈的道修们。 只见一派飞灰落尘间,无数灵光从废墟里飞出,纷纷降落在不远处的街道空地上,目瞪口呆回望,见那开了百年的客栈缓缓倒塌。 掌柜折腰,伏在程陨之手边,同样一副目瞪口呆的神情。 他磕巴的连话都说不出:这这这 那两个罪魁祸首从废墟里爬出。 一个被元婴毕恭毕敬清理干净身上尘土,另一个则被友人扛在肩上运来,痛苦地卡脖子。 子陶:放,放我下来,我肚子 白茨笑眯眯地扛着他:虽然我们一见如故,但是我绝对不会帮你付维修费用的,一块灵石,都没有。 子陶:你个铁公鸡呕 他扛着子陶,闲庭信步从废墟顶上跳下,朝程陨之这边走来。 程陨之还没来得及说话,恰好看见不远处报名点的弟子望向这边,呆若木鸡。 好半天回过神,开始疯狂对着通讯玉简输出。 不用过太久,中樟执法弟子御剑飞来,稳稳当当落地,身上执法制服威风凛凛。 是谁在岛上撒野?!他大喝道。 子陶:我干的! 白嘉木:他! 子陶一愣,气急败坏,把指向自己的手指向他:你居然敢说我?你做的不敢认吗! 白嘉木:是你先出手的! 子陶:你灵剑都出来了,我难道还干看着吗?! 执法弟子狐疑地看了看他们俩,刷刷,在玉简上写下什么信息。 半晌,拱手道:原来是玄天宗,祖山的道友。 子陶抱肩,冷哼一声。 白嘉木道:中樟可有什么惩罚? 执法弟子:既然你们俩都说是你干的,且作为挑事的一方,那么,玄天宗的道友,不好意思,这次仙门会你被禁赛了。 子陶:啊?!! 白嘉木狂笑:哈哈哈哈哈哈! 执法弟子:你作为帮凶,全款负责客栈的修葺费用。 白嘉木的笑容缓缓消失。 执法弟子:五百万灵石。 第28章 这五百万,也不知道怎么付。 白嘉木黑着脸,甩手而去,背后金灿灿的挂链金饰叮当相撞,被乌黑长发隐去。 跟随他的元婴轻叹,将手里什么东西扔给执法弟子,便跟着主人默默离开,其余人也一样。 执法弟子下意识去接,遮挡的掌心松开,发现是一枚有价无市的灵果,汁水饱满。 那头,白嘉木走到程陨之身前,眼睛看着子陶。 他看上去并不显得狼狈,也许是有随身护体的东西,又或许他修为更胜一筹,竟比子陶看上去好太多。 而玄天门大弟子被友人搀扶着,没看见伤痕,却被陷落的废墟扑了满头灰尘,显得灰头土脸。 子陶狠狠拽住白茨肩头布料,硬是拽出难以消除的折痕。白茨并不在乎这个,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冷眼看着白嘉木。 子陶见白嘉木走来,还有力气嘲讽:倾家荡产的滋味怎么样? 白嘉木面无表情,瞪他一眼:被禁赛的人,没资格和我说话。 他停顿好几秒,回头看向程陨之:你最好让你这些没出息的废物朋友也跟着退赛,要是在仙门会上遇到我,当心横着走。 接着轻飘飘甩过衣袖,就这样转头,朝着街道尽头离开了。 子陶:你哎,算了,我自己做的自己受着。他把手放下来,过了会儿又觉得不服气,明明是他先拔剑的! 执法弟子来请他们记录信息,好容易折腾一番,大家在另一家客栈住下。 子陶一屁股坐在桌子前,从桌面茶壶里倒了满满一杯水出来。 他咕噜咕噜地灌下,又觉得口渴,忍不住再来一杯。 程陨之也拉着凳子坐下,好奇地问他:这白嘉木是个什么来头? 子陶皱着鼻子,好好一五官端正的少年人,愣是扮出副鬼脸。 你也听到了,他是祖山弟子,和我从小比到大。以前脾气还勉强算能忍受,现在倒好,越来越差。真是的 他忍不住抱怨:就没几次好好说话的时候。 程陨之想起刚刚充满火药味的场面,十分赞同他的话。 不过依旧对某些事很好奇:你说,他被私生子抢了掌门大弟子的身份? 子陶:噢,这事儿,其实大家都知道。他有个多情的老爹,在外面找过几十个女人。以前他母亲还在的时候,稍微收敛些。等他母亲不在了,就各种放肆,还把几十个私生子接回家,挨个儿养。 程陨之一噎:几十个 子陶:所以他在家里就被私生子欺负,过得挺不好的。之后倒是运势来了,被祖山选中,一路青云直上。本来以为可以摆脱这些人,结果发现有私生子和他一起进了掌门弟子选拔。 还输给人家,被踩了一头。哈,换我,得一剑杀了那狗东西。 顾宴平静道:慎言,子陶。 子陶陡然一震:是。 程陨之给自己倒了杯水,狐疑地看了看他们俩,没注意另外的小细节。 玄天宗大弟子咂咂嘴,品出点茶水味儿:反正我比起白嘉木,更看不惯那个私生子。总之只要知道,白嘉木不是什么好鸟,别人更是坏东西就行。 说着说着,又觉得忧愁起来。 他自己肯定是不怕白嘉木的,祖山和玄天宗年年举行弟子讨教活动。 他跟那私生子打过,也和白嘉木打过,都觉得自己战力绰绰有余。 但,但他现在被禁赛了,程公子说不定会在仙门会上遇到这人。万一伤了可怎么办。 子陶只觉得自己掏出大师兄架势,操一百个心。 冷酷无情地撇头,冲着程陨之叽里呱啦。 开口道:你可千万小心,白嘉木可不是光明正大的玄天宗弟子,他们祖山,其实都一个德行,要赢总会耍点小手段。更何况,他金丹修为,怎么说也比你高一个大境界。 程陨之哭笑不得,摸摸子陶脑袋:好好好,我会小心的。再说,仙门会这么多人,也轮不到我俩上场。 子陶犹如炸毛的猫,喝了一半的茶水喷到地上,一蹦三尺,连板凳都被一同绊倒,框里当啷地上滚了一圈。 他色厉内荏:小心你的手!我我我 我了半天,说不出来话。 白茨撑着下巴看他,似乎是觉得颇为有趣。 等滚落的茶杯在桌面上停稳,他伸出手,扶正了陶瓷茶杯,用袖子擀了擀撒掉的一点茶水。 擀完,伸出手去,要把子陶拉起来。 子陶十分自然地顺着他的力道起身,重新坐回椅子上。 白茨顺势道:可惜我修为低微,不够格参加仙门会,不然也能助程公子一臂之力。 子陶道:胡说,仙门会向来是一对一对决,哪有帮上忙的道理。 白茨笑眯眯道:先来一个人把他削弱,剩下的自然能赢。 程陨之给他鼓掌。 把车轮战说得这么委婉,也是一种本事。 等一场闹剧彻底结束,年轻人们也累了,晚餐都懒得吃,自顾自回房间休息去。 一般来说,修道之人不吃晚餐。 或者说他们不吃东西除去灵食灵果。 不过程陨之不行,他吃了两百年正常三餐,这一天不吃就瘆得慌,哪哪都不对劲。 让叫顿晚餐上来,顾宴也很听话地去叫了。 小二摆了满桌菜肴,程陨之定睛一看,分明都是他近期爱吃的菜,哪道都是。 他执着筷子,啧啧称道,竟然不知从何处下手。 他笑道:我说风车天天往兜里抄张小纸条,总该是给你记的? 顾宴顺势跟着坐下来,平静地给他布菜。 嗯。 这种平静和之前的平静,有着相当大的区别。 至少对于程陨之来说,现在状态下的顾宴逗起来不是很好玩。 程陨之慢慢吃饭,等他反应过来时,不大的饭碗已然冒尖,而顾宴仍固执地往上叠菜,快掉下来了,才勉强扶一把。 他头疼地咀嚼,思考要怎么安抚他。 说实在话,没跟这种脾气的元婴道君打过交道,现下经验匮乏,惭愧惭愧。 他尝试着开口:祖山那弟子,估计也就是随口说说,你也随便听听,别当回事嘛再说了,他说的也不是假话,我的确两百年才筑基,这你也是知道的。 初至镜子交友时,小程陨之可会叨叨。 当时天真烂漫,真就什么都会说,包括今天师父师哥给他烧了红烧排骨。 恋耽美 ——(22) 又或者叽叽咕咕一些趣事,比如又在宗里的凉亭上刻了一句新学的诗,刻的歪歪扭扭,最后被师哥追着提衣领。 他接触修炼的时间特别早,五岁入门,九岁筑基。 师父惊为天人,要他好好修炼,未来将成大才这可是大宗门也难得一见的天赋。 之后?之后谁都知道了。 程陨之不记得小时候对着镜子说过什么,但是关于他进入筑基期的事情,一定和镜子朋友说过。 顾宴道:但,筑基期寿命只有区区两百年。 而程陨之起码已过两百一十岁。 这下,房间里陷入寂静,程陨之垂着眼睛,他长长的眼睫轻微颤动,黑发从肩头落下,顺着他夹菜的手臂滑落至脊背之后。 他咀嚼的模样很好看,似沉默,又似思索。 好像湖边沉默的莲,微舒花瓣,被团团荷叶衬托出水。 寿命嘛,他终于说话,长长地拖开音调,是我师父和师哥的礼物,保我能长久活在这世上,别的倒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顾宴道:我不在乎这个。 程陨之终于抬眼瞧他,面色忧愁,叹了口气:你这么一说,是有些奇怪,万一子陶他们觉得我是什么老不死的怪物怎么办。 顾宴冷道:不会。 程陨之又瞧他一眼,噗地笑开,湖边的莲终于又舒张花瓣,朝着吹风的方向轻微抖动。 瞧你这样子! 他大笑,把筷子往碗边一搁,是不是觉得,如果那弟子再喊我一声废物,就去把他的脑袋拧下来? 是。 程陨之从桌边站起身,走到顾宴身边,压住他的外袍,把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倾注在他身上,笑嘻嘻地靠近顾宴雪白耳廓。 别这样嘛,笑一个, 程公子懒洋洋地说道,人家虽然只有一个金丹脑袋,但还带着三个元婴脑袋呢,不好对付。我可不希望阿宴替我出气,然后被别人拎住尾巴。 顾宴道:我既要杀他,又怎么会留下把柄。 程陨之低头,仔细观察顾宴似坚冰般的神情:你这样子,倒真有些像我话本里的截阿仙君。 还摸了摸下巴,说不定子陶没说错。 顾宴:是,我便是截阿。 程陨之不以为意:那我就是小阿七,要拜入玄天宗,指明截阿仙君做我师尊这个戏份怎么样?小阿七便是话本里的蓝颜。 他回身,正面对着顾宴,好生瞧他一会儿。 眼角微弯,竟一点点勾出道漂亮的弧线,轻唤:师尊。 顾宴骤然起身,拦腰勾住他,往后带去。 第29章 第二天一早,程陨之便爬起来,坐在桌前奋笔疾书。 晨光照在他鬓角,简直把这个人照的透亮,要顺着他光滑的衣袖往下洒落成一地的闪光碎屑。 顾宴起身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程陨之侧对着他,没有转头,却也从窸窸窣窣的声音里得知他过来的消息。 手边笔尖仍在飞快地动着,半分不带停。 他嘀咕了好一会儿,最后终于讲大声了些:阿宴,你觉得,让小阿七和截阿仙君怎么发展比较好? 顾宴落座他身侧,思索片刻:上次你说,要让他近水楼台先得月。 程陨之:正是。不过那也是没下笔的思路。现在我想法改了!我要他们走一段轰轰烈烈的感情! 突然就亢奋起来,把笔往下一摔,突然回头,啄了一下顾宴的唇角。 雪衣公子没反应过来,震在原地。 程陨之眼睛明亮,像是有一团小小的火苗在燃烧,在燃着他微弱的生命力。 他笑道:什么样的感情够热烈隆重?那必不被世俗容许!我就这么写:他们是嫡亲师徒,同时也是彼此的仇敌。 顾宴顾宴此时的表情,不可用话语表述。 似乎在困惑,似乎在震撼。 这样,当他们相爱,自然热烈爆发,又沉闷而令人悲恸。说着,再次往纸上添几笔,满足地拎起来,抖了抖纸。 顾宴轻轻蹙眉,略有些委屈,道:但截阿既已然位至仙君,又怎么会不替他扫除这些障碍? 程陨之:你又不是他,你懂什么截阿仙君。 子陶打着哈欠来敲门。 几十年如一日早起练剑,偶尔有一次赖床机会后,突然又能感受到了赖床的乐趣。 虽然,虽然一醒过来,就想起自己被禁赛了。 很想暴打白嘉木一顿。 他郁闷地翻身,对身侧白茨道:要是我遇不到这家伙就好了,这样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情。 白茨也是刚醒,抓了抓头发爬起来。 听了他的话,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又不是嘴上说说就能解决的。你想见不着他?那简单,找个人杀了他。 子陶腾地一下坐起身,瞪大眼睛:那不行!哪有好端端 白茨把自己套进那身略有些破的道袍里,露出结实的腰背肌肉。他也不打算整理发型,看得子陶一阵手痒。 撇过脸来,露出野性难消的半张侧脸,比平常要冷淡些。 这不行那不行,不就活该遇到吗。 那头,床上少年跳到地面上,无情地薅住他的头发,收紧。 子陶冷酷说:不梳好头发,不准出门。 白茨吃痛,回手就要挣脱:这哪家的规矩? 子陶吃了他一拳,竟然格外的疼,就算是炼气体修,力气也远超一般修士。 这下更是较劲,更不撒手:我玄天宗的规矩!怎么,不服气? 白茨咬牙道:我又不是你玄天宗弟子。 子陶想了想,好像的确是这样,他又不能用玄天宗的规矩去约束他友人。 这么想着,怔怔退开。 是,是哦,他愣愣地松手,对,对不起,我刚才一时没反应过来。我当师兄习惯了,门下师弟小时候,起床不会梳头,都是我帮忙的。 他盯着那头松垮的长发,忍住了还是瞥开眼睛。 最终叹了口气:今天得去找我师门汇合。大概要被嘲笑了吧,和白嘉木打架打到禁赛,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坐在板凳上的友人没说话。 子陶食指挠挠侧脸,给自己穿好外袍,束好长发,再次变成那个神采奕奕的大师兄。 他给自己打气:不就是被嘲笑一顿吗! 推开房门,他回头:我先去叫程公子他们,你等会儿下来和我们一起吃早餐吗? 友人还是没说话。 子陶心觉刚才惹人生气了,有些心虚,再次认认真真给他道歉:别生气啦,我脾气不好,不应该管别人私事,你的头发,当然得你做主。要是还生气,那我的头发也给你碰,好不好? 说着,就想扯下发冠,打算把梳好的头发弄乱。 白茨背对着他,肩膀抖了抖。 他笑眯眯转过头来,晃了晃脑袋,眉角斜飞入鬓,难得少年神态。 白茨道:我碰你头发做什么。那,你要是不嫌弃,帮我梳头,可好? 子陶呆愣愣接过梳子:好。 程陨之手搭着客栈栏杆,往下走的途中遇见子陶。 子陶说他要和师门汇合,问他要不要一起来,程陨之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你们一个宗门的人聚在一起,我要是在里头,该有多尴尬。程陨之温和道,去吧去吧,不用担心我。 子陶冲他挥挥手,很快跑出客栈。 又一眨眼,他重新从客栈房门处探出头:程公子可以提前去看看仙门会场地。 说着,不见了人影。 程陨之有些困惑地挠挠下巴:提前看看场地是什么意思? 他转头询问顾宴,顾宴还是知道些的。 应该是提前适应场地,顾宴道,神情舒缓,像是满足极了,千年前的仙门会尚且是传统打擂,现在有了些改变,陨之是得提前看看。 他们吃过早餐,在报名点领走新刻好的选手令牌,朝着中樟仙门会比赛的场地走去。 程陨之接过报名点弟子递给他的玉简,观看片刻,不由得高高挑起眉头。 还需要提前一天参加什么召开大会,需要选手全部在场,程陨之惊奇,这又要做什么? 身侧没有声音,他不由得扭头望去。 见顾宴神色莫名,抬眼望来。 程陨之懒散道:和你说话呢,顾公子,怎么不理我? 顾宴:抱歉,想了些别的事情。 他们并肩走着,顾宴给他解释道:召开大会主要是迎接各宗道君,好撑个场子,看起来热闹。 程陨之啧舌:懂了,上头来视察呗。 突然想到,截阿仙君这次好像也要来。 他:上次说,仙君也会来? 顾宴隐隐露出一丝笑意:是,他会来。 程陨之:我还真期待仙君长得什么模样,会不会跟我话本里的描写对不上号, 说到这里,突然眉头一垮,忧愁起来,万一仙君阳刚硬朗,整一副硬汉形象,岂不是与我背道而驰?! 顾宴:放心,不会的。 程陨之狐疑地看他,刚要说话,便听顾宴道:我见过他的画像。 程陨之:好叭。 穿越层层人群,程陨之买了份萝卜糕,走着走着,便到了仙门会场外头。 说是会场,其实是一片小山峰群的包围地,中间谷底被削平,蓄着水,只留下中间葫芦状大小的平台。 周围水波荡漾,碧水映着蓝天,在没人的时候,颇有一股清味散出。 周围小山峰被削成阶梯状,偌大的场地,竟需要极好的目力才能看清楚山峰各处。 有维护的中樟宗弟子从外头走进来,看见台上站了两个人。 其中一人站立,雪白顺滑的布料顺着他的手肘,顺服地垂落,时不时被风吹起部分; 另一人蹲着,用手去拨对战平台周边蓄好的水。 中樟宗弟子:看可以,摸不行啊! 程陨之懒洋洋喊话:为什么不行啊你这水里是加金子,还是撒了灵石粉啊? 中樟宗弟子恼羞成怒:能看场地就不错了!还得寸进尺呢?! 于是程顾二人被轰了出去。 他另一只手还拿着吃了一半的萝卜糕,抬起湿漉漉的手指,放在鼻间嗅了嗅。 的确没味道,应该就是普通海水。 程陨之颇为失望地叹气:我还以为能在水里加点新料。没意思。 顾宴突然说:的确加了东西。 嗯?那他闻着怎么毫无味道? 难道是某种不为人知的暗料 他一下就联想到中樟宗弟子鬼鬼祟祟的行踪,又想到他一进来,就呵斥他们不要碰水那紧张的语气。 程陨之:我懂了!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阴谋?等小程我仔细探查一番,肯定有蛛丝马迹。 顾宴温和道:那蓄水池连通大海,想必是想吸引大海里的某种东西。 见程陨之睁大他漂亮的眼睛,不解地望过来,雪衣公子轻声道。 加了诱鱼的丹药磨粉,大概是想给召开大会上的诸位道君一些惊喜。 程陨之秒懂:上头微服私访时的歌舞表演。 他也笑道:那想必是一场盛大的演出。 萝卜糕被程陨之捏在手里,都快捏的冰冷了。程公子用嘴唇贴了贴它的表面,感受温度的下降后,嫌弃地挪开。 他拉长腔抱怨道:我向来不喜欢冷了之后的糕点,一点都不好吃。 顾宴温顺道:是,不好吃。 说着,侧过脸,一口咬住程陨之手里的萝卜糕,顺手替他擦了擦指尖的油花。 他慢条斯理地咀嚼,手上动作强势,把程陨之两只手都擦的干干净净,不留半点痕迹。 做得太突然,连程陨之都没反应过来。 他一怔:你干什么 反应过来之后,哭笑不得,就算不想浪费粮食,也不至于这样吧,顾道君? 冰雪般的元婴道君垂目,轻声说:我不嫌弃陨之。 程陨之:谁管你嫌不嫌弃,你吃了我打算当夜宵的半块萝卜糕,晚上我要是饿了怎么办? 这话说的,倒是有些不讲理。 不吃萝卜糕的是他,不让处理的也是他。 顾宴刚要说话,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熟识无比的声音。 程公子!顾公子! 是子陶! 他换上了玄天宗独有的雪衣暗纹道袍,长发被精神地梳好,束以发冠,走在前头的模样,不负掌门大弟子之名。 而他身后,遥遥跟来一队穿着同样道袍的年轻人,还有位带队的峰主长老。 浩浩荡荡,老大一群人。 子陶兴奋地冲到他们面前,要为师门长辈和师兄弟介绍他新认识的程公子和,呃,这顾公子。 他后知后觉,语气也迟疑了起来:这位是程陨之程道友,这位呃是顾,顾宴顾顾顾道友。 还打了个磕巴,更显心虚。 没见过截阿仙君本尊的师弟师妹们上前问好。 而见过仙君模样的峰主长老: 胡子开始微微颤抖。 *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就要暑假了,好【震声 暑假一定日更,给小天使们做保证!所以明天想咕咕咕【 恋耽美 ——(23) 第30章 程道友,顾道友! 师弟师妹还是十分乖巧的,顺着师兄的话,一个个上来问好,好奇打量这两位年纪轻、模样漂亮的道友。 而站在队伍侧边的峰主长老,摸胡子的手都开始颤抖了。 程道友,顾,顾,顾 合着打磕巴是玄天宗老传统了。 子陶心道:您别顾了,再顾就真的顾没了。不过没敢讲出来,得为峰主长老留些面子。 顾宴瞥他一眼,主动道:顾宴。 峰主一滞,倒吸一口气:顾顾顾顾宴道友! 磕巴打多了,以往威风无所不利的峰主长老,也变成了可怜的鹌鹑,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人。 峰主长老半侧过身去,用眼神示意子陶:你怎么没说仙君也在这里?! 子陶同样用眼神示意他:谁让你一上来就拉着我讲禁赛的坏处?这不忘了个干净! 顾宴能看见他们的小动作,不过没管。 程陨之什么都不知道,但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于是漂亮青年出来打圆场,这里说说,那里说说:子陶是要带各位道友去客栈吗?我看近些地方的客栈都已经满人了。 说到这个,子陶就郁闷: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晚来的得住偏一些简直不给我们玄天宗面子。 缀在他身后的师弟适时开口:师兄的意思是,中樟宗专门为玄天宗准备了单独的客栈和院落。 程陨之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他探头,看了看子陶身后:白茨呢? 子陶:他啊,说是看见了老朋友,找人去了。 看着玄天宗的队伍走远,程陨之也打算回客栈去,好好休息几天,迎接三天后的召集大会。 忽然,街上人流增多,他们应是来到了某个拐角处,就连街边小摊小贩都多了不少。 程陨之的目光再次被卖炸糕的摊贩吸引,觉得这中樟宗的品味真不错。 这种仙家海岛,若有凡人,都是后来引进,专门服务修士,收也是收灵石作为货币的。 因此来海岛的凡人,定是都通过了中樟的审批。 这么一看,这满大街炸糕炸串,糖饼烧鸡 不就能明晃晃表现出东道主什么德行! 他正想着,腰被人一拦,轻巧往后退去。 程陨之适时回头,恰好看见一道人影骑着高头大马,从远处疾驰而来,身姿轻盈如燕,长发高高束起,呈一道流畅的马尾造型,从空中一甩而过。 小程看得眼睛都直了! 他喃喃道:街上还能放纵马匹乱跑? 顾宴没答话。 只是程陨之也没注意这些,他探头,多看了两眼人影消失的地方。 回头时挠了挠脸侧:我还以为修道之人只会御剑飞着玩,没想到还有人以马代步。 顾宴忽然出声,将他的注意力吸引过去:陨之。 程陨之:嗯? 你看的是那马匹,还是那人? 这个嘛,程陨之觉得他完全可以老实回答。 虽然小程喜欢美人咳,咳咳。 程陨之大方地摊开手,回答道:最远处我看的是人,近些我就看马去了。 顾宴应声,牵着他往回走。 程陨之恋恋不舍地回头,目光在炸糕小摊上流连忘返,试图挽留:我们再逛一会儿吧?还早呢,才出来没多久,炸糕也还没吃阿宴,你还记不记得那半块萝卜糕? 顾宴答:记得。 程陨之道:不然我们留下来,在这里把午饭解决了,还免得掌柜小二上下楼一顿跑的功夫,你说好不好? 顾宴终于停下脚步,一根一根,把他的手指捏在手心。 他反复数,从左数到右,又从右数到左,整整齐齐十根手指,代表程陨之的一双手全在他掌心里,紧紧握着。 顾宴露出点委屈神色:我看见你看那个人了。 虽然的确是看了,但真的也就一眼啊!就跟看见陌生人,先打量长相差不多! 程陨之一怔,立刻回过味来,他家郎君这是不高兴了。 他啧舌,凑过去,亲昵地称呼他:顾道君,这么点小事,你就不高兴了?那我这双眼睛始终是要看很多很多人的,这气你哪能吃的过来。 顾宴垂着眼睛,没有看他:我没有生气。 程陨之差点笑出声,这么明显,就差把情绪写在脸上:是是是,没有生气。 顾宴这才抬眼,眼瞳漆黑,却强调:我真的没有生气。 程陨之道:好!没有生气最好了。 他才不信这人嘴里的不生气,反手挣脱他掌心。 顾宴骤然抬头,眼神直勾勾冲着他来,见程陨之没动作,勉强敛了神色,瞥向一边。 却听,雪青外袍的青年道:我程陨之说过的,一定会做到。 他似乎意有所指,果然瞅见顾宴神情松动。 又走了两步,身侧人轻声说:是有一些不太高兴。 瞧瞧,这老古董果然开始说实话了,连憋在心里都做不到。 程陨之鼓励他:不高兴,是因为什么不高兴?只是我看了那个人一眼? 这未免有些夸张了吧!程陨之啼笑皆非。 如果我说,不想陨之去看别人,会怎么想? 顾宴低声道,近乎耳语。 程陨之想了想,神色也跟着认真起来。他笑得时候好像有些轻佻有些懒散,不笑时倒是一本正经,像这么回事。 烈日悬在头顶,并不烫头。 程陨之慢慢说:如果阿宴想的话,我也会这么做,阿宴是我认可的郎君,应该拥有这种待遇但正常地看别人,总是需要的吧? 他开玩笑地说道。 面前的身高肩宽的美人才回过头,浅浅地笑开了。他好像低声说了什么,不过程陨之没听清。 好。 程公子笑眯眯往前走,错过顾宴的最后一句话。 子陶从他们住的客栈里搬了出去,和他的师门住到了一起。 他还邀请程陨之要不要一起去,那边人少清净,每个人都能享受更大的房间和院落空间。 程陨之婉拒了,于是子陶只能将白茨带过去。 转眼间,召集大会很快来临。 程陨之被折腾多了,就连睡懒觉的次数也直线上升,这次如果不是顾宴轻声唤他,恐怕还半梦不醒,以为自己还躺在自己宗门的床上。 他懒洋洋地半睁开眼,入目所及是顾郎君敞开的里衣。 顾公子半坐在他身侧,没有把里衣理好,反而放任它随意散开,露出雪白的胸膛和结实的肌肉。 墨色的长发从耳侧垂到肩颈锁骨,有一种冲击性的美。 程陨之清醒之前,还模糊说:不愧是剑修,身材练得就是好。 顾宴伸出手,程陨之像只没睡够的猫一样,把指尖搭在他掌心,很轻,仿佛轻挠了一下皮肤。 今天是召集大会,顾宴声调平板,隐约透着笑意,陨之打算在所有人的注目下进后场吗? 程陨之睁大眼睛:什么?!! 他从床上爬起来,探头去看窗外光景,哀嚎一声,太阳果然升的很高了! 顾宴:还有半个时辰。 程陨之:别说话!说到底还是你的问题。 他冷哼一声,半晌后又憋不住,急匆匆穿好外袍,就要往外赶去。 程陨之:即使,我小程这次仙门会大概率就得个参与奖,也不能从根本上蔑视对手! 又半个时辰后,他们终于赶到先前踩过点的仙门会外场,还有半盏茶功夫,即将开始中樟宗掌门讲话。 程陨之出示选手令牌,而顾宴被拦在外头。 程陨之力争理据:他毕竟也算家属,家属不能一起进去吗? 中樟宗守门弟子眼睛看鼻尖:不能。 程陨之遗憾道:那好吧。 时间很紧迫,大多选手都已经入场,因此外头空空荡荡,只剩他们两人,隐约能听见穿过山峰隧道后面嘈杂的人声。 程公子冲他眨眼睛,挥挥手:不用担心我,他的语气十分轻快,就算你不在我身边,我也会遵守约定的哦。 顾宴近乎温顺:我在观众侧席,下场后等我来找你。 目送程陨之消失在隧道口,顾宴站在原地没动。他闭着眼,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柄被主人扔在远处的神剑发出躁动的轻鸣。 它在嗡嗡地诉说,已经迫不及待了。 顾宴朝着另一个方向,慢悠悠度步,却不是去观众侧席的入口。 看完了全程的中樟宗弟子: 他觉得该提醒一下进仙门会后场的那位公子。 程陨之穿过长长的山峰隧道,眼前大亮,他踏入一个巨大的厅中,无数选手的目光犹如利箭般射来。 程公子笑眯眯:? 他不就是稍微迟了些,用得着行注目礼? 环顾周围,发现大多是不同宗门抱团,穿着各式各样的宗门服饰,泾渭分明,远远地隔开别的团体。 这类仙门会,并不是邀请全世界的道修来参加的,向来是与中樟宗建交的那几个宗门,外加零零散散一些受邀请的散修。 比如程陨之,他便是通过子陶的邀请拿到了报名资格。 而场上受到邀请的散修,放眼望去,小猫三两只,完全不成气候,孤零零极为显眼。 程陨之尚未反应过来,一道声音在他身边响起:程公子!哎呦我找你好一会儿了,你怎么才来啊! *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要准备入V啦,希望还有小天使可以陪我继续走下去,谢谢支持正版的小天使们! 第31章 程陨之背着手,转过身去,笑道:刘道友。 刘芥荣还是那身不变的道袍,几天没见,脸上的皱纹好像又加深了些。这下看见程陨之进来,赶忙把他从入口中央拉到旁边,脱离了各个宗门弟子的注目。 刘芥荣道:我还到处找你呢,我一个人,心里怪慌慌的。 程陨之挑眉:最近少见刘道友,都去哪儿进修了? 刘芥荣一脸苦相:嗨,我就是把之前从魔修宗门里搜出来的小玩意儿摆到后街去卖,您也知道是什么,其实没几个玩意儿,也不值钱但他们居然说我是骗子!我怎么可能卖假货呢! 刘芥荣之前的确从魔修宗门里淘了几瓶丹药,给程陨之过目过,的确就是些低级丹药,不值钱,但起码不是假货。 程陨之沉思片刻,道:你卖了多少出去? 刘芥荣摊开手:没了!那人全包了!结果转头就有人来抓我,说人吃了我的药昏迷不醒,说我是假药,要吃死人! 这就奇了怪了,程陨之当时怎么看,都是普通增进修为的蕴灵丹。 不过他是怎么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这里:他们放你走了? 刘芥荣:是啊,找了医师来看,说,虽然有点奇怪,但的确应该是在突破灵脉,昏迷和我没啥关系,就把我放出来了。 程陨之安慰他:别多想,回头突破了,还得找你送锦旗呢。 想着想着,程陨之突然想起,刘芥荣当时还分了他几瓶。 于是他掏出芥子袋,从里头拿了瓶蕴灵丹。 打开瓶塞一闻,清香扑鼻,和寻常蕴灵丹毫无区别,怎么看都是真货再说,他们魔修宗门在库房里备个假货做什么,坑同门? 刘芥荣叫道:是吧,我说我哪里可能卖的假货! 他们正说着话,听见旁边一队人中某个冷哼一声,说道:等我大哥醒来,也少不了你们好果子吃。害得他没法参加仙门会,这账回头还得算! 刘芥荣愣了一下,不可置信:不是吧,是你! 程陨之随便理了理思路,恍然大悟。 隔壁居然就是苦主的家属! 他俩居然就在买药的苦主家属旁边,大声嘀嘀咕咕了好一会儿! 漂亮青年一滞,从腰间抽出把折扇,想要随便搞点小动作化解尴尬。 他摇啊摇,唠嗑般随口道:道友,我们这药,肯定是没问题的,不信,你可以查验。喏,正好我这还有瓶。 说着,把药瓶递出去。 那人生气地撇过脸,一把抓过药瓶,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 似乎感觉不过瘾,干脆从里头捞了一颗,塞进嘴里。 他身后同行的人都进了,冲上来制止他:当心! 没事,他含糊地说,味道很正,应该是蕴灵丹,这小子没说谎。 刘芥荣叫冤:我真不是卖假药的! 他道:但谁知道你卖我大哥的药是真是假。反正等我大哥醒了,就知道什么情况了你等着。还有你,就一同伙儿,都别跑! 最后那个指的是程陨之。 程陨之笑眯眯:? 他什么都没干,就变同伙了? 大厅的出口打开,众仙门会道友像开了阀门的洪水般往外涌去,在中樟宗给选手划分的坐席上坐好。 程陨之和刘芥荣缀在末尾,遥遥找了散修的区域坐下。 这坐席颇为有趣,是在一处山峰上开凿,硬生生凿出百条台阶,充当座椅。 听隔壁说,就连这些山峰都是被大能以通天法力,从远处硬生生搬来,等仙门会结束了,恐怕还被搬回去。 程陨之: 他有些费劲地想象了下,如果是截阿仙君使用法力移山的模样。 这仙门会会场占地极大,就算凭借道修极好的眼力,也不过看见对面观众席人群模糊的面容。 恋耽美 ——(24) 还没开始,众山之间尚有云雾缭绕,遮山蔽日。 刚开始,程陨之还饶有兴致地眯着眼睛,试图从观众席上找到顾宴在哪儿,后来发现人太多,眼睛看得生疼,只好悻悻放弃。 只听远处钟响,厚重大钟的声音传遍整个仙门会场。 只听人群惊呼,一团火烧云从天空滚滚降落,裹挟着浓厚的灵气,大能威压散开! 烈火阁堂主! 见他落在高台,收了神通法术,施施然坐定,才有第二位大能入场。 祖山老祖! 第二位,第三位 很快,高台上满满当当坐满各位大能,而喧闹的众人早已无比安静,不敢贸然开口造次,现场安静的仿佛一根针掉下来都听得见。 刘芥荣望向远处高台上合体期化神期的大能们,眼生向往。 唉,他忍不住叹气,要是我有这个资格拜入大能门下,也不至于这般年纪也突破不了筑基。 唉,程陨之老神在在,我比你还大些,是不是又觉得自己有戏了? 刘芥荣瞥他:我可不信你是真的只有筑基否则,怎么可能还能维持年轻的模样。 程陨之和颜悦色道:驻颜有术,返老还童,随便选一个,我不介意。 高台上众大能相互递了个眼神,有人问:那位? 不知道,说是会来的。 寂静。 维持了半盏茶的时间,有位中樟宗弟子从高处跃出,悬浮在空中,唱:仙君到 先到的不是人,而是一道剑光。 有一柄威风凛凛的神剑从天际急速飞来,一路破空而至,发出尖锐爆裂声! 卷云为之层开,竟是分开一条路,让它先行。 有人惊呼出声:是截阿剑! 全场起立,就连诸位大能也跟着起身,遥遥望着神剑飞来。 就连选手席也全部站了起来,程陨之坐在一干站的老高的仙门弟子中,突然觉得自己格格不入,没办法,鬼鬼祟祟跟着站。 那柄剑穿过层云,没有半分停留,目标无比确定,朝着仙门会飞来,很快便从一个小点,变为银光闪闪的长剑。 就连方向也无比确定,没有一丝一毫改变! 程陨之总觉得这柄剑好像是朝着他来的,毕竟这剑尖的方向,好像,似乎,正好朝着他的脑壳 近了,更近了,这下程陨之确定:就是朝着他来的! 这神剑莫不是和他有仇,想一剑扎死他! 怪了! 他手上那本截阿仙君大战蓝颜知己小阿七不是还没出版吗?! 截阿神剑这发的什么脾气? 总不能是开千里眼看见了吧?! 这一瞬间,他的心理活动极为丰富,什么五颜六色的内容都往脑壳子里涌,甚至还有心思再看一眼观众席,指望能在临死之前见他家美貌郎君,免得死不瞑目。 这一片选手席众仙门弟子跟着炸裂,惊呼声四起! 截阿剑是冲着这边来的! 仙君呢,仙君没来吗?! 快快快,它来了! 等等,都快到了,怎么还不减速?! 刘芥荣也终于总对大能的痴迷中脱离出来,发觉事情不太对。 他定睛一看,大惊失色,连忙推了一把程陨之:程道友!那截阿神剑好像是冲着你来的!!! 程陨之面无表情地被他推得晃了晃,百无聊赖地想:是啊,冲着他来的,看这架势,怕不是想激动地扎遍他全身。 可惜啊可惜,他恐怕要变成史上第一位被正主的剑扎死的话本作者了。 他叹口气,将手抚上怀中的芥子袋,准备临时发动秘法转移保命。 不过只怕以后,不能再写他已经想好了的故事,不然又得像今天,从天上飞来一剑取他性命。 在他略微愣神之际,刘芥荣已经打算摁着他的脑袋,强行把他摁倒在地上保住性命比什么都强。 结果猝不及防,神剑又忽然消失了踪迹。 刘芥荣和周围弟子神色大变,弟子席被空出一大块空地,正中心恰好是恍神的程陨之。 程陨之冷静地想:还会瞬移,看来今天逃不过了。 正想着,那柄剑骤然出现在他眼前,噌一下 插进了他脑袋旁边的石壁里。 程陨之脸上保持微笑:刘道友,不要慌,坐下看仙门会吧,别挡着别人视线了。 刘芥荣与诸位弟子: 您差点就要被一剑砍了脑袋!!! 说来也正巧,程陨之是因为没从剑上感觉到杀气,才迟疑那么一瞬的。 他侧头望去,见这柄剑端端正正,横着钉入他身侧石壁。 剑身轻薄,极为锋利,灵光偶现,剑柄似矿石又似白玉,整体看下来就不像凡器。 不愧是在截阿仙君手上斩尽鬼蜮妖魔的神兵利器。 现下,这柄神兵跟死了一样,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程陨之:诸位道友,你们不要看我,看得我有点慌。有哪位大能行行好,将截阿神兵送回仙君身边,小程我,在下有点手手有点软。 他往下瞅去,一个小黑点般,貌似是子陶的人正竭力往上爬来拯救他。 程陨之心想:子陶兄,你的好意小程心领了,但你这修为,恐怕拔不动截阿剑。 远处,诸位大能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如何行事。 这,截阿神剑怎么这么激动?难道这是仙君的意思? 最后,由玄天宗宗主出面,从高台上起身。 他犹豫道:仙君不知为何,还没到场,反而是神剑率先赶来了。既然这样,不如由我来 片场鸦雀无声。 他说着说着,也收了话,目瞪口呆。 程陨之眼前忽然被蒙了一层轻纱,隐隐约约再看不清。 好像有个人就站在他面前,长袖捂着他的眼睛,遮蔽了大半视野。 只见一只手从斜后方伸来,握住截阿剑柄。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他的目光落在那只手上,看着它握住剑柄,又看着截阿神剑被乖乖拔出,没有一丝一毫反抗,乖顺的仿佛凡间没有剑灵的普通铁剑。 刘芥荣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仙,仙,仙 黑压压一片弟子拜下,齐道:恭迎仙君。 无处不响亮,无处不整齐。 噌一声,截阿神剑离开石壁,被人插回剑鞘,不满地轻鸣起来。 那雪衣人拍了拍它的剑柄,示意它安静些。 程陨之没有动。 就连目光也仅仅盯着石壁上那道被神剑切割出的痕迹,脑子里漫无目的地想:这算什么,和话本正主的第一次近距离接触? 离谱。 身前雪衣人很轻很轻地笑了声。 抱歉,它今天太激动了。 声音低沉,程陨之莫名觉得有些耳熟,只是他神思不清,暂且没有那个脑子把线索连起来。 终于,朦朦胧胧的长袖从程陨之眼前离去,踏着虚空,骤然出现在远处大能坐的高台之上,冲各位道友点头示意。 刘芥荣这才腿软地一屁股坐下来,往后一瘫。 他勉强大口喘气,刚才一直屏息,差点把自己屏没了。 居然,真的是仙君哎,我刚才怎么就动不了呢!不然要是跟仙君介绍一下我自己也好啊! 程陨之这才回过神,往那处高台上一望。 那声音着实耳熟,仿佛就好像昨天晚上刚听过一样,近在咫尺。 他的视线落在高台中央雪衣人的脸上,失望的发现,雪衣人的面容模糊,像是特意用法术抹去记忆一般。 程陨之接话道:别提你了,我也动不了。 何止动不了,差点就原地去世。 刘芥荣:说真的,刚才你要是直接扯住仙君袖子,叫他收你为徒,保管你三年金丹五年元婴。 程陨之:这是成功的前提。如果不成功,仙君一剑砍了我脑袋,这因果不得算到你头上。 刘芥荣悻悻地笑了笑:哪能呢,仙君大人有大量,不会计较这些。 四周散开的弟子纷纷围上来,打量程陨之的目光好像在看珍稀灵物。 就差问问他对飞来神剑有什么观感。 中樟宗掌门适时起身,开口主持大局:咳咳,各位,今天是我中樟宗大开宗门的日子,广邀各位道友,来参加我中樟仙门会 声音洪亮,缭绕各个山峰,却没法绕进程陨之心里。 程陨之手肘支着脸,心有余悸,还有些恍惚。 他往观众席上找一段看一段,时不时没忍住心里好奇,又往高台上看。 目光正对上那位雪衣人,没想到对方也正好在看他,冲他颔首。 程陨之: 他赶忙移开目光,装作不在意地从怀里抽出折扇,噼里啪啦给自己扇风,快把头发都扇起来了。 隔壁刘芥荣遭了无妄之灾,被扇得连眼睛都睁不开。 这怎么能行,于是赶忙制止他:别扇了别扇了,现在哪有这么热? 程陨之和颜悦色笑道:小程我心头火起,这个理由怎么样? 正说着,又往台上看一眼,又和雪衣人对上了眼。 小程: 他的预感肯定没有错,仙君就是在看他! 又一钟声传来,背景嗡嗡的讲话声终于告一段落。 现场安静下来,而程陨之终于在观众席上找到一个疑似顾宴的身影。 他松了口气,探头探脑,希望对方也能注意到他,打个招呼。 只是那人一直没回头,程陨之有点遗憾。 突然底下人群惊呼起来,探出一片黑压压的脑袋。 程陨之也跟着探头,问道:怎么回事? 刘芥荣眯着眼睛,有些不确定:不知道,好像是底下发生了什么事情老天爷!看!鱼群! 五彩斑斓的鱼群从大海被引进,穿过长长的隧道,终于在山峰包围的巨大海水池中露面。 它们的鱼鳞金光闪闪,就像阳光削落在水面上的光屑,伴随着长的、短的身形线条,和七彩的颜色,被自然地织成了一幅巨大的鱼群画卷。 中樟宗掌门的灵力从手心迸发,悄无声息落在平台上。 下一刻,那池水宛若龙卷,腾空着离开水池,在空中展开,形成长长的巨幅横条。 上写:中樟仙门会。 很快,召开大会结束。 按程陨之的话来讲,就是什么实事都不干,光讲些表面话,做些表面动作。 大能消失,宗门弟子和观众也匆匆退场。 不过程陨之不打算马上离开,而是冲着那个一直没搭理他的白衣背影走去。 路才走了一半,被人拉住袖子。 刘芥荣奇怪地说:出口在哪儿呢,你往哪走? 程陨之回头,指了指那个方位:我去找人。 结果再看时,原本颇为显眼的雪衣背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程陨之默道一声奇怪,不过也没多想,顾宴大概是打算去出口等他。 他俩结伴往外走,中途又碰见那个苦主家属,是位年纪不大的年轻道友。 见着他俩,眼睛跟着瞪过来。 我大哥出事情了!他还带着哭腔,愤恨地盯住刘芥荣,你还说你卖的不是假药?!! 刘芥荣一下就蒙了:啊?!不可能啊这! 程陨之连忙打圆场:两位都冷静些。 年轻道友擦了擦眼睛,愤怒道:又不是你哥,你当然冷静了! 程陨之想了想,诚恳地握紧他的手,力求能让小道友冷静下来。 别慌,我们真不是卖假药的,我也不是他同伙。不然你带我们过去,看看你大哥,说不定会有什么发现。 年轻的小道友被他握住手,刚想用力甩开,忽然眼睛落在他面庞上,愣愣地松开力劲,丧气地垂下脑袋。 他闷闷地说:如果我大哥真的出了问题,我要你们好看! 后头有人喊他:阿思,你赶紧过来! 他也回头:你们先回去,我马上就到! 刘芥荣看上去仿佛一只无处落脚的苍蝇,程陨之想了些问题问他,比如那人买药时有没有什么异常,或者别的问题,刘芥荣一概说没有。 程陨之头都大了。 一问三不知,这怎么整? 临近出口,他叹口气,和阿思说:你们等我一下,我去和阿宴说声,马上回来。 刘芥荣没太大反应,只是嘟哝:顾公子在啊。 而阿思一把扯住他的袖子,生怕他撒手就跑:不许走!你们都是一伙儿,跑了我怎么办! 程陨之被扯得踉跄一下,哭笑不得:好好好,你先松手,我要站不住了。那不走,发个简讯总行了吧。 说着,拿出芥子袋里的通讯玉简,单向发了个简讯出去。 阿思狐疑:不会还有第三个同伙吧? 刘芥荣崩溃道;真!没!有!!! 三个人影从往外走的人群中逆流而上,拐入另外一处街道,阿思敲响了其中一个院落的门。 很快有人开门,放他们进去。 传说中吃了假药的大哥就躺在里屋榻上,人事不知。 阿思转头扭住开门的人:今天医师来了吗?怎么说?为什么大哥还没醒! 那人也很无措:没,没有。只是说还在消化灵力。 阿思无力地松开手:啊。 在阿思和那人说话的空档,程陨之上前,没有坐在床边,而是弯腰,简单查看床上人的状况。 而那个疑似装假药的小玉瓶就放在床头,没有上瓶塞。 恋耽美 ——(25) 程陨之拿过来一看,头皮发麻。 他赶忙把阿思叫过来:你哥这是,一口气把所有的蕴灵丹都吃了? 刘芥荣直呼:真有胆量!这不撑爆他! 阿思傻眼:啊? 他皱起眉头,也不敢相信:应该不会吧,哪有人这么傻的一口气全吃了,我哥肯定是分开吃的。 小玉瓶也没什么嫌疑,去嗅闻剩下的气味,也算端正。 忽然,程陨之眼神一凝,伸手指进去,在小玉瓶瓶底抹了一下。 刘芥荣疑惑:你在干什么? 青年答:我闻到点不同寻常的味道。 听见这话,阿思的目光犹如利箭般射过来。 他惊恐大叫道:果然是假药!!!你们这些假药贩子! 程陨之伸出扇子,拍了拍他肩膀:朋友,安静些,我有头绪了。 这种味道不止在小玉瓶里出现过,还在长津山上出现过,还在王富贵家膨胀的人体气囊中出现过。 他缓缓闭上眼睛:先天灵力。 程陨之这下笑不出来了,把小玉瓶拍到刘芥荣手里,平静道:闻闻看,有没有觉得很熟悉?是不是在那个库房里闻到过? 刘芥荣接过,仔细嗅嗅,脸色大变:他们居然,居然是自己造的蕴灵丹! 是那群魔修,从凡人体内抽取先天灵力后,为了防止灵力流失,于是硬生生压缩成了蕴灵丹! 刘芥荣六神无主,不知道怎么办,毕竟一个正常道修,是不会接触先天灵力的,只有魔修为了速成才会这么干。 那怎么办?他痛苦地哀嚎,我哪知道这么多! 阿思也脸色大变,狠狠抓住刘芥荣胸前衣领,把他提起来半步,眼眶一红:那我怎么办!我大哥怎么办?! 刘芥荣急得双手乱挥,极力想把他推开,口不择言:他自己买的,自己吃的,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是炼丹的,也不是吃药的!我赚点钱容易吗我,我也太点儿背了! 那也是你卖给他的! 说着,床上的人似乎有了动作,意识不清地咳嗽起来。 阿思把刘芥荣往旁边一甩,冲上去:大哥! 没人回应他,那人再次萎靡下去,看上去状态更差了些。 阿思哽咽,颤颤巍巍站起来,指着刘芥荣的鼻子说:你等着,我这就告诉中樟执法堂,把你驱逐出境! 刘芥荣惨叫一声:别啊真,真不关我的事! 一双手缓缓落在阿思肩膀上,阿思浑身一震,将他的手甩开。 你也是!阿思恶狠狠地说,全装一张好人皮! 程陨之镇定道:朋友,先别慌。先天灵力也不过是灵力的一种。如果有外力相助,还是可以救回来的。 阿思慌张道:哪还有什么外力! 他抹了抹眼睛,见床上人不舒服地皱眉,连忙从盆里拧了毛巾,给他细细擦了把脸,照顾的姿态不可谓不熟练。 擦着擦着,便泄了气,好好一穿道袍的年轻小道友,变成了弓着背的老头子。 他:唉勉强算冷静下来,你说说看? 刘芥荣翻个白眼,背过去说闲话:对我这么狠,对他这么温柔。 程陨之若有所思:他现在的问题,无异于灵力无法吸收,从而堵塞了灵脉,导致人醒不过来。 然后?阿思急切地询问。 只要有灵力够强的人,帮他打通灵脉,让先天灵力提前排出去就好。 刘芥荣听到这里,没忍住,扭过头:但是打通灵脉这种事情,需要的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的灵力,要高很多个大境界! 阿思想了想:那,我叫我师长来,够不够? 你哥是什么境界? 金丹期。 那你师长呢? 阿思又开始六神无主,咬着牙道:元婴后期 这下不用解释也听得出来,恐怕是不太够的。 刘芥荣垂头丧气,拿脑袋去磕房屋的墙:强行打通灵脉还不让人受伤,这得分神期往上的境界了吧。 程陨之对这倒是不急:我们不认识分神期的大能,但是子陶兄认识。 说起玄天宗大师兄,刘芥荣恍然大悟:是哦!他们师门带队的,好像就是分神的长老? 有了合适的人选,程陨之拱手道:阿思道友,我们不得不先回去叫人 然后趁机跑了?阿思显然不信任他们。 他瞅了瞅刘芥荣,又瞅了瞅程陨之,倔强道:不行,你俩假药贩子必须待在我眼皮子底下! 程陨之有些头疼,但能理解阿思的做法。 恐怕再换个警惕心更高些的人,恐怕不会由得他俩在这逼逼叨叨。 他问刘芥荣:你有子陶的通讯玉简吗? 刘芥荣莫名其妙:你都没有,我怎么会有。 程陨之摊手:那就只能过去他们客栈找人。朋友,既然你不放心,那和我们一起走一遭怎么样? 阿思有些勉强不乐意,但是碍于还在昏迷的大哥和好像可行的方案,还是决定和他们一块儿走。 出门时,遇见了不少师兄弟,各个对程陨之他们怒目而视。 指着刘芥荣:看,那就是假药贩子,让师兄没法参加仙门会。 指着程陨之:还有他的同伙。 程陨之保持微笑:我怎么还是同伙? 顺便给顾宴去了条玉简信息。 很快,接到顾宴的消息,他拿出玉简。 顾:他手上有些事情,需要即时去解决,可能要离开程陨之一小段时间,等解决完了,马上就回来。 程陨之懒洋洋想了想,又输了点灵力进去。 程:需要解决这么多事情啊顾道君? 顾:是给你的惊喜。 惊喜? 程陨之笑道:最好是真的惊喜。 经人问路,很快找到玄天宗下榻的客栈。和子陶说的一样,的确是大院落、大空地,就连占地面积都比隔壁不入流小宗门大好多倍,实打实大宗门待遇。 子陶在自己房里,愁眉苦脸地对着睡着的白茨。 他早上去完召开大会,回来就看见他白道友趴在桌子上,睡的正香。 这也就罢了,偏偏还叫不醒! 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昨天晚上,我的睡姿真的有这么差吗? 在程陨之进来之际,他已经开始考虑,要不要通过些特殊手段把白茨叫起来吃饭。 程陨之倚在门口,轻敲房门:子陶道友。 子陶回过头,惊喜:程公子! 他们互相介绍来历,子陶听完,点点头,敲敲自己的胸脯:没问题,等回头我就跟长老说一声。 阿思一进玄天宗落脚的客栈,便觉得有些拘束。 路过空地,看见一众正在辛勤练剑的雪衣弟子时,更是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对程陨之他们的防备也少了不少。 毕竟,人家还认识第一宗门的人。 大概率不是坏人吧。 程陨之他们说话的空档里,白茨悠悠醒来。 他凌乱的散发搁置在胸前,仰起头时,还随便用手抓了抓,伸了个懒腰,露出少年结实的肌肉,身上还穿着子陶的道袍。 想必是他自己的衣服实在破破烂烂,子陶看不下去,硬塞着把自己衣服塞给他。 白茨一醒来,看见屋里这么多人,也不觉得奇怪。 只是懒洋洋地打哈欠,点头示意:程道友,刘道友,还有这位道友。 他咬着道友这个词时,总有几分轻佻和冷峻,好像并不把道修间礼貌的称呼当回事。 看见子陶,才露出一点真切的笑意:子陶? 子陶回头,面无表情瞪他:你睡了好几个时辰了,早上我出门你就在睡,现在还在睡。 说到这里,突然反应过来:该不是有嗜睡症吧? 白茨笑眯眯站起来,抬手,搭住他的肩。 怎么会。我刚还梦见和诸位大能一块儿讨论道法说起来,子陶,像仙君等诸位大能,会留下来看仙门会的比赛么? 子陶:不会,开场露个面就走呃,仙君的话,我也不知道,但也差不多吧。 说着,偷偷看了眼程陨之。 心道,截阿仙君可能走了,但顾道君还在啊! 白茨点点头,笑容里好像并不遗憾:原来如此。 阿思一直站在程陨之身后,在众人说话的空档里,也不敢和大宗门弟子随意搭话。 见大家停了话头,才小声道:那,能不能尽快请长老? 子陶:没问题,我这就去个通讯。 然而,还没等外出的长老回话,阿思便接到信息,给他发消息的同门师弟带着哭腔喊他:阿思!师兄没了! 短暂的寂静过后,爆发出剧烈回响。 阿思的眼泪唰地流了下来:什,什么? 阿思的大哥是在刚刚离开的。 他就躺在那张床上,悄无声息。还是路过窗边的师兄弟打算进去照料他,才发现这人已经没气了。 众人几乎是一路狂奔跑来,阿思一把推开门,冲到床前:哥! 他先是伸手去摸昏迷道修的动脉,触手所及尚且温热,但明显能感觉到温度在不停流逝。 那个给他报信的同门无措地站在旁边,看他俯下去嚎啕大哭。 哥 那屋里昏暗,黄棕的木色在阴影的遮蔽下愈加显得深沉。 只有一盏烛灯点着,摇曳出一点点几乎看不出来的光晕,这哪里是大中午,分明已然进了夜里。 似乎有水光,从床沿边上一晃而过。 程陨之前脚刚踏进门,便看见俯身下去的阿思站起。 转过头时,他黑发落下,露出那张悲痛过度、显得有些苍白的脸孔,像个刚诞生不久的迷茫的鬼魂,冲着他的方位直奔而来。 接着,和程陨之擦肩而过,把藏在他身后,想偷偷摸摸看情况的刘芥荣提了起来。 刘芥荣的脸色也难看到了另一种境界。 这换谁也想不到,居然就在他们刚刚离开的这么点时间里,这人就死了?! 中樟宗执法堂弟子赶到,在屋外站了一排,阻隔所有不相关人的注视。 但这事儿并没有完全瞒着外面的人,很快,便传得七七八八,说这边有人吃了假药吃死了,立刻引起一片议论。 刘芥荣当然懂一命抵一命的道理,但他可不想死啊! 再说了,他是真的不知道这药会吃死人! 阿思力气奇大无比,生生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他脸颊涨红,就要将人往下一掼,最好掼得他脑浆迸裂、七窍流血才好。 那目光不再是略有些担忧的平和,而转变成恨不得啖他肉、引其血的浓烈情感。 要将眼前这眼神闪躲的中年人挫骨扬灰,为他大哥陪葬去! 不知何时,他的手腕上燃起一丝火光,蜿蜒绕过他的指骨,朝着刘芥荣的脖子爬去。 程陨之心底浮现一丝不祥的预感。 果然,旁边的同门师弟扑上来,想要制止他:阿思!你疯了! 程陨之展开折扇,要用灵力逼退燃起的火蛇:这是什么? 别用灵力! 同门师弟制止他,疯狂摇头,这是我们宗门的秘法,点燃灵力变为燃火,无法用水熄灭,用灵力只会助长! 眨眼间,那火蛇已然蔓延到了手指中段,拔高三寸长! 刘芥荣已经被掐成了猪肝色,翻着白眼,要喘不过气。 外面进来的执法堂弟子目瞪口呆,但没人敢上前碰那捧火蛇。 程陨之快速问道:怎么熄灭? 不知道!师长没教,只说是无法熄灭之火! 那万一烧到自己身上怎么办? 他强行按住呼吸,搭在阿思肩上:阿思!我觉得有蹊跷,怎么会有人因为灵力堵塞,才多久时间就 阿思甩开他的手,因为秘法,他的眼睛和火蛇变成了一个颜色。 那他也要与我大哥陪葬! 执法堂弟子上前一步,喝道:你要在这公然杀人,就算事出有因,也会被永远驱逐出境! 阿思惨然笑道:我大哥与我相依为命多年,如今我孤苦无依,去哪儿又有什么不同! 同门师兄弟被这阵仗吓得神志不清,轮番劝他。 阿思!你想想师尊! 我们宗门待你不薄,你要杀了人,我们整个宗门都要跟着被驱逐! 师弟!一切交给执法堂好不好?会给你一个公正交待的! 阿思!!! 阿思:我还要什么公正交待我就要他 忽然,一只手轻轻落下,搭在他指骨燃着的火焰上。 就像一滴雨落在清浅的池水面上般,泛起看不清的波纹。 程陨之握着他的手指,温和的、强硬地将他已经化为白骨的手指掰开。 刘芥荣咚一声砸在地上,人事不省。 他敛着好看的眼睛,大拇指不容置疑地按住火蛇顶端,硬生生将它压下去,再一点点从白骨上抹除。 抹除了燃烧血肉的声音,也抹除了燃烧时盘旋的黑烟。 只听呲一声,那火蛇熄灭了。 第32章 火蛇熄灭时,是不情不愿的。 但还是被强行压灭,变成了一缕黑烟,从程陨之的拇指下晃晃悠悠飘出。 恋耽美 ——(26) 飘到程陨之眼前,他眯着眼,轻轻一吹就散了。 阿思僵直,他举着双手,被程陨之握住。 握的不紧,却忽然就感受到,除了滚烫火蛇以外,那点来自掌心的温度。 化为白骨的十指失去知觉,软趴趴地垂了下来。 他的身体晃了晃,往前倒去,被程陨之接住。 这时,执法堂的弟子涌进来,将整个屋子塞得满满当当。 没多少功夫,原本寂静无言的屋子被嘈杂人声占据,中樟弟子大声叫着不要去动尸体,等专门的人过来。 还有那边的人,不要乱动床! 而阿思的师兄弟七手八脚,从程陨之手臂上接过昏迷的黑发弟子,小心翼翼将他放平到地面上。 再小心翼翼,伸手去探他鼻息。 程陨之放下手,雪青外袍长长的袖子落下。 语气轻松:各位行行好,治治小朋友的手吧。看他,骨头都露出来了。 人群犹豫的目光转移,又是一阵骚乱,响起惊呼。 天哪骨头都烧出来了! 宗门秘法,他就这么使出来了?! 是真的不怕死,有人咬着牙道,完全不顾后果! 在等人来的空档里,程陨之看着他们安置好刘芥荣,才无言地退出屋子,慢慢地朝着走廊那头去了。 有人在他背后迟疑地喊一声:道友,道友? 程陨之回头:是有什么事吗? 这, 那人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叫住这个救了他们师弟一命的漂亮青年,您要不要进来喝口茶? 程陨之摇头道谢,留给他一个黑发如云、清瘦的背影。 路过一池水,程陨之蹲下来,把整只手压进水里。 冰凉的水唤醒他的思绪,青年懒懒散散打个哈欠,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在水里来回拨动。 再收回来时,他神情莫名,低头看向自己的拇指。 那里漆黑一片,是被火烧灼过的颜色,他却像没有痛觉一样,拇指和食指互相揉搓。 发现搓不掉颜色,还有些遗憾。 程陨之心道:这要是被阿宴瞧见了,不得生一场大气。 不过,谁知道呢,随他去吧。 等顾宴回来,这点伤早就好了,半点蛛丝马迹都不会留下。 不打算在这里多磋磨时间,他重新回到屋里,被一群人簇拥住,连声问道:道友!道友你是怎么灭火的? 道友!我有个问题,希望你能解答一下! 道友!道友! 这一大群道友,着实令人被冲昏头脑。 程陨之头晕脑胀,差点连脸上的笑容都挂不住,只知道满脑子嗡嗡嗡嗡。 东边没了西边来,还有执法堂弟子正直看他:道友,做好人好事,中樟有专门的奖励。 程陨之拿假笑敷衍他:谢谢,谢谢,请让让,让让。 他怎么说也是假药贩子的同伙,这哪里当得上好人好事? 这下总算挤开拥挤的人群,到了床前。 刚好有人要搬运尸体,被他喝止。 搬运的那几位师兄弟受了惊吓,冷不丁松手:怎,怎么了? 程陨之深呼吸,笑眯眯道:验尸的人还没来呢,你们怎么就打算把人抬走了? 这他们互相看两眼,解释道,您瞧,屋子里人这么多,光线有点暗。这不,感觉不方便,于是我们打算搬到外头空地上去。 程陨之恍然大悟:哦。 突然,他往前走一步,右手搭住床上道友的肩,将他翻转过来。 诶有人想拉住他,不过被制止了。 程陨之搭上他脉搏,快速检查一番,发现这人灵脉的确有被阻隔的痕迹。 且经脉在关键处断裂,灵力失控,造成惨剧。 他沉思:还真的吃假药吃死了么! 完了完了,程陨之看向刘芥荣,沉思:如果刘芥荣被抓进去,那他自己不知道会不会跟着坐牢 门外喧闹一阵,有几个中樟宗医师装扮的人迈入,扛着工具箱,进来就叫:在哪儿在哪儿! 程陨之适时侧身,让人有足够的空间。 他站在旁边,掐着时间说出自己的发现:我探过他灵脉,发现可能是被先天灵力阻塞而死 然而,对方听了他说的话,嗯嗯两声。 接着把箱子往地上一扔,直接上手扒了尸体的衣服,动作之利落,仿佛已经干过千百次。 程陨之: 两名弟子面色不改,一人在上头,一人在下头,从头到脚查看,不放过一点痕迹。 只是用不了多久,便叫出声,惊讶地指着:是外伤! 这可在程陨之意料之外。 他顺着人指的角度,仔细观察,脸色一变。 果然,在尸体光裸的胸膛心口,有一个细细的小圆孔洞,微微外翻着皮肉。 没有凝固的血,孔洞周围干干净净,仿佛被什么东西细细抹除过一般。 这俩弟子满脸疑惑,凑上去研究。 一个说:怎么会没有血? 另一个挠头:难道是凶手杀了人,给他擦干净了之后才走的? 一个翻白眼:这不闲得慌么。 没有头绪,只好凭空猜测。 他们的发现被身后广大群众听见,立刻扩散,引发一场讨论。 不过最起码,他们俩带来了一个关键信息。 不是吃假药吃死,而是被人谋杀的。 执法堂派来的管事叫贾达,本来打算封锁这片大街,但是被众人的抗议打败。 毕竟大家是来参加仙门会的,要是被锁在这里,哪还怎么比赛? 程陨之站在床头,向贾达建议道:整个仙门会期间,没有外来船只,也没人能突破中樟族的海域结界。 贾达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凶手跑不了? 程陨之见他理解,颇为欣慰:对。 最后贾达沉思片刻,疏散人群,打算先从阿思的师兄弟开始询问起。 毕竟,他们是离死者最近的人。 回来车轱辘话,程陨之没兴致听。 不过,其中某人的词引起他的注意:我路过的时候,好像听到有人走动的声音,我还以为师兄醒了。结果一推门,师兄还躺在床上。 程陨之恹恹地回了客栈,往床上一躺,头痛脚酸,觉得今天真是不吉利不宜出门。 更何况,屋子里空空荡荡的,他家郎君又一次出门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程陨之斜斜的倚靠着床头,百无聊赖,刚想从怀里抽出话本写两笔,忽然动作一顿。 等等,既然中樟在海域上设下结界,普通道修无法随意进出那顾宴这惊喜,是哪门子惊喜? 从海里给他抓海鲜的吗?! 程陨之沉思片刻,决定,如果惊喜不够喜,他就自动滚到隔壁房间去睡。 子陶在门口探头,露出小小一个脑袋:程公子? 白茨跟着他探头探脑。 程陨之笑着招招手,见子陶小心走进来,左看右看:师嘶,顾公子呢? 那模样,活像老鼠在问猫去哪儿了。 程陨之:不知道,阿宴自己出门了,我回来就没看到他。 子陶一顿,脑子里闪过无数小话本。 后知后觉想起来,截阿仙君应该只是要和玄天宗汇合,处理些情况。 并不是他脑子里想的负心汉抛妻弃子等奇奇怪怪的剧情。 玄天宗大师兄尴尬地咳了一声,正色道:刚才是什么情况? 程陨之将所见所闻告诉他,见子陶皱起眉头。 子陶道:恐怕没有这么简单,什么时候杀人不好,这个时候杀;而且杀谁不好,偏偏杀一个在屋里昏迷的道修。 着实有点奇怪。 程陨之想了想,诚恳道:可能是比较菜,只能搞搞昏迷的。 子陶: 他说完,有些口渴,去倒了杯茶。 突然,白茨盯着他的手,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子陶:嗯? 他敏感地凑过去,往程陨之手上看去,青年哭笑不得,下意识把手往茶杯后头藏,结果还是被看了个正着。 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是路上不小心剐蹭到了,没什么大问题,估计过两天就好。 那头,子陶已经开始掏自己的乾坤戒,试图从里面找出伤药。 他严肃地板起脸:放屁!什么东西能剐蹭成这样,分明就是被火烧了!怎么,看个尸体还往火里凑? 程陨之心虚道:有时候,天降横祸,也没人知道嘛。 玄天宗大师兄摩拳擦掌,准备强行给他上药。 程陨之如临大敌,苦苦劝说:过两天,灵力一循环,自己就恢复了,用不着伤药。 子陶瞅他,说:那顾道友回来,看见怎么办? 程陨之语塞:这 白茨笑眯眯打圆场:子陶兄,让程道友自己上药吧,自己手指上药也方便。 被这样一劝说,子陶勉强接受。 他把上等伤药放在桌上,叮嘱道:记得上哦!所以,到底是谁给你烧成这样? 正说着,一道小旋风从外面刮进来。 阿思冲进门,卷起一阵风,直愣愣朝着程陨之而去。他神情委屈而不泣,眼眶通红,倔强地咬着唇,不让情绪发泄出来。 程陨之下意识张开手,被年纪轻轻的小道友抱了个满怀。 他轻拍阿思后背,发觉小道友的身高也不过才到他下巴。 不由怜爱道;见过你大哥最后一面了? 阿思把脸埋在他怀里,不说话,显然是刚醒来没多久,就自愿的、被迫的,和最后的亲人见面,注视大哥青白的面容。 即使身边围绕着诸多师兄弟,他却想起刚才那个,亲手灭了灵火的漂亮青年。 于是发疯般冲过来,要再见他一次。 程陨之拉过他的手,叹口气。 果然,原本好好的一只手,被灵火烧成了几截会动的白骨,看着着实渗人。 你在担心我吗?他闷闷地问。 程陨之温和道:很痛苦的秘法,难为你能成功。 阿思注视着自己的手,喃喃道:最起码,我有自保的能力了,秘法灵火是无法烧毁我的骨头的我一定要抓出凶手,为我大哥报仇! 他骤然抬头:你的手怎么样?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好安静有没有撒花按爪打卡的小天使啊orz 第33章 此话一出,子陶便知道:原来他手上的伤是你烧的! 程陨之尴尬地咳了咳,阿思则退后一步,内疚地低下头。 他出来打圆场:不是你的错,看见至亲之人离开,的确很难控制的住情绪。 阿思沉默了好久好久。 突然,他坚定抬头,对程陨之道: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你需要什么,若来找我,绝不推辞。 门口传来声音:他不需要。 屋内众人转过头,看见位雪衣公子从外头迈过门槛,见众人看过来,脸色毫无波动。 程陨之眼睛一亮,连声音都跟着软下来:阿宴,你回来了! 阿思也跟着众人目光瞧他,心中思索:原来这就是程陨之口中说的阿宴。 的确是位仙风道骨的道修,完全剑修那一派的味道。 跟他们锋利的本命剑一个德行。 咦。 他下意识往对方腰间看去,并没有发现长剑存在,不由开始思考为什么一眼就认定对方是个剑修。 正当他思绪万千之际,程陨之已经离开桌子后头,亲亲密密地倚过去,就连脸颊旁一小撮黑发都甜蜜地翘了起来。 程公子装作没惊喜这回事。 故意问他:你先离开了,怎么不提前知会我一声? 顾宴温声:原本以为可以在召集大会结束前做好,但是出了些意外,不得不回去处理一趟。 这话,程陨之听出点意思。 他面色一僵:呃这,也就是说,你中途就离开了召集大会? 顾宴:是。 原来那个酷似顾宴的人,根本就不是他家郎君! 怪不得从始至终一直没回头。 程陨之哭笑不得,插科打诨,打算把这事儿混过去。 顾宴却没放过他,一把抓起他的手,摩挲程陨之手上漆黑的痕迹:这是什么? 他的声音已然带有隐隐怒意。 程陨之不自然地想把手指抽回来,听见身后阿思上前一步,响亮道:对不起! 顾宴的目光离开漂亮青年,轻飘飘落在阿思身上,打量年轻的小道友。 他看上去比子陶还小,年轻脸嫩,五官清秀,眼瞳大而圆,正眼看人时,总有点不自觉地扬着下巴。 不敢保证,但说不定会是程陨之喜欢的那一款。 略微有些松动的力度立刻握紧了,程陨之怎么拔都没□□。 他第一反应是:发带又要断了。 顾宴低头看他:陨之原谅他了吗? 程陨之叹口气,不知道接下来自己的命运如何:不是什么大事,小朋友遇到困难了,我总得帮一把。 白茨突然拉住子陶,硬要把他拉到外头。 恋耽美 ——(27) 子陶挣扎不过,刚想再说两句,突然察觉室内气氛不对,便恍然一僵,嘟嘟哝哝跟着白茨离开,脚步飞快。 程陨之安抚地拍拍顾宴,示意他松手。 他拉长腔调:你弄疼我了。 此话一出,手上力道瞬间松弛,只是恋恋不舍、委屈般松松地捏着他的手指,不肯放开。 程陨之回头,看向阿思:你先回去吧。 阿思立刻接话:可是你 程陨之摇摇头,没把他的话头接下去:若我猜得不错,你们师门应该会让你带着大哥离开这儿,回家乡入土为安。 室内寂静,阿思轻轻地说着:我大哥是被人谋杀的。 嗯。 我如果离开了仙岛,还有谁会在意凶手呢。 阿思:公子,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但是我不能走,起码不是现在。大哥我会好好安顿,但凶手也绝对不会放过。我相信执法堂的能力,但我想要为他,为我大哥做自己那份的努力。 阿思话说的颠三倒四,但程陨之完全听得懂。 说着说着,被惊愕、恐惧、内疚强行压住的悲痛再一次袭上心头,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他的话语已经带上哽噎,再也说不下去。 向程陨之行礼后,又如旋风般冲出门去,消失在走廊那头。 程陨之注视着他,化为僵硬隆起的雕像,只剩胸脯顺着呼吸起伏。 身侧自然垂落的手指再一次被握住。 他回过神,不好意思地笑笑,强打精神:所以这么急匆匆来去,还是没能准备好惊喜?他打趣道。 雪衣公子没说话,灵力涌出,控制桌上茶壶抬起,为他们倒上杯热腾腾的茶水。 他笃定:你在难过。 程陨之:我 顾宴摇头,示意他可以不用说出来。 程陨之:只是想起很早之前,我也有个师兄夭折了,当时我比他还难过,还没他一半镇定。 顾宴嗯一声,过了会儿,询问道:今天那个,是被人杀了? 程陨缓慢地谈起这件事:对,虽然有着灵脉寸断的迹象,但整体来看,的确是受了致命外伤。 他详细描述一番伤口,有些发愁:这完全想不出来是什么武器,会有人用这种武器吗?尖锐的长棍,甚至只有我小指宽。 他翘起小拇指,往顾宴眼前一拄:喏,那洞还没这宽。 说着,被人握住手指,被亲昵地吻了吻指尖,又摩挲两下。 程公子精神稍微恢复了些,懒洋洋地倚着座椅靠背,任凭自己的手在自家郎君那儿被又亲又摸。 脑子里还在想问题:你说,凶手会不会就隐藏在看热闹的人里,自信没人能发现他。 顾宴淡淡道:中樟的执法堂不是吃素的。 程陨之:我想也是,只希望阿思能挺过来。 他的手腕已经软了,动了动指尖,惊喜地发现上头被火燎出的伤痕消失不见,想来是顾宴替他治愈了。 他道:顾道君,别摸了,皮都给你蹭没了。 顾宴抬眼看他:哪会。 却见程陨之抽回手,用那只已然发软的手靠近脸侧,指尖莹润,点了点自己的嘴唇。 他嘴唇不算丰润,但在轻压下,还是陷了点小小的弧度。 这人轻舒眉头,眼角弯出道好看的弧度。 摸这儿,不更好? 召开大会算是顺利结束,接下来几天的安排十分自由。 可以去听中樟特别开设的修真小课堂,也可以去和各位真人道君论道,或者上武斗台与众道修一决高下。 直到最后一星期,才会安排比赛选手最后的较量。 一共大半个月,时间不可谓不短。 虽然需要自己支付客栈住宿的费用,不过,客栈包吃,也算是一件大好事。 程陨之每次出门,都会在房门上发现不少小卡片。 例如:戚坚真人邀您共赴流水盛宴。 伏屯道君论道会将在申时开启,地点 等等。 程陨之刚开始还纳闷,后来才恍然大悟。 原来,中樟仙门会的前半段自由时间,就是让被邀请来的道修们互通有无,抓紧时间认识新的人,扩展人脉资源。 这么想着,程陨之还有些跃跃欲试。 他把房门上的小卡片统统摘了下来,抱回屋子里。 不知道是为什么,他的小卡片比隔壁房的多得多,大概是有不少人看见他制止阿思的那一幕了? 最后往实木桌上摊开,满满一桌。 好家伙,这仙门会居然聚集了这么多真人道君,程陨之看不过来,啧啧称奇,只道平常难得一见。 一具温热的躯体从后面覆上来,随即,顾宴的额头抵住他的脊背,唤他:陨之 程陨之头也不抬,专心在小卡片里找能看的内容。 找着一张看起来不错的,也没回头,反递给他。 身后那人不情愿地接过来,念道:文成真人真挚地邀请道友前往金针亭共论大道。 背后的声音传来困惑:这有什么好去的? 还似有些不满,揽着他的腰,声音都跟着低沉下去:陨之早上出门了吗? 程陨之笑眯眯:对,去共论大道了。 顾宴: 他重新拿回那张卡片,字正腔圆地念最底下小字部分:提供饮食灵酒灵果自主选择。 程公子字正腔圆地把小卡片往桌上一甩:骗吃骗喝,好! 我就喜欢这种共论大道! 顾宴静默片刻,问道:陨之,早上就有人论道吗? 程陨之:没有,只是吃早餐的时候顺便论两句。 论两句这家的肠粉好不好吃,不过这句没说出来怪丢份的。 顾宴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程陨之糊里糊涂就被人压着坐在椅子上,早上出门时胡乱搞的发型被解散,长发垂落,顾宴一下一下给他梳平,束好。 客栈里没有梳妆镜,因此程陨之也看不见顾宴的神色。 他琢磨出一点不对劲,试探地问道:阿宴,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去论道? 顾宴答非所问:陨之有什么修炼上的疑惑,都可以问我。 程陨之有点为难:你也知道,论道同辩道,有助提升修为。虽然我用不着,但听听别人辩道还挺有意思的。 顾宴直截了当:陨之不能留在客栈陪我吗? 他顿了顿,等仙门会结束,我们就回长津山去,长长久久地住下来,好吗? 程陨之抽空回头,瞅他一眼。 他纳闷道:我怎么觉得,阿宴不喜欢我认识更多的人? 顾宴停顿,肉眼可见的,眉眼间染上委屈,道:怎么会,只是觉得没太大必要。 似是补救:要是陨之真想去,那就去吧,去完早些回来。 第34章 程陨之还是觉得有些问题。 顾宴的语气也太委曲求全了一点,生怕他生气一样,听着就让人心软。 但平时,他可不是这种态度。 程公子懒散地仰头,正巧顾宴弯腰,便在他下巴啄了一口。 别这样,顾公子,他正经说道,搞得好像我要去见不正经的人一样。 顾宴没答话,不过看他的表情,的确也是这么觉得的。 程陨之哭笑不得,反应过来。 心道,这是吃的哪门子醋。 他故意问:如果是平常难得一见的大能论道,你去不去? 顾宴立刻回答:不去。 可真有骨气,程陨之夸他:若是仙君亲自开坛讲课呢? 这可是全天下道修梦寐以求的机会,总不会不去了吧? 没想到顾宴定定地注视他片刻,摇了摇头。 唇边仅仅露出微不足道一丝笑意,就让他整个人仿佛从冰雪中融化、活过来了一般。 不去,没什么好听的。他从容道。 程陨之: 他诚恳地说:阿宴,没必要违背本心,真的。 身后人没答话,把脸埋在他肩颈,呼吸时吐出微薄的热意,丝丝缕缕,程陨之感觉自己耳垂都跟着烫了起来。 顾宴还在叙述:如果我希望陨之只能看我一个人,陨之会生气吗? 程陨之:会。 顾宴:我知道。 程陨之转头,很正经地看他。 阿宴,你得讲讲道理,程陨之说,哪有人行走世上,不结交好友,不与人打交道的呢? 顾宴垂着眼睑,长睫毛微微颤动,程陨之每说一句,就跟着颤抖一下。 当然,程公子还是心软了。 他叹口气,笑眯眯勾住顾宴脖颈,把他拉下来,悄声说:但是,我不喜欢阿宴不高兴,所以 我会尽量去做。 他挺直身体,打算去楼下厨房找点心吃:谈恋爱嘛,安全感总是要给足的,这一点尽可放心。 突然,顾宴勾住他的袖子,不让他走。 陨之想去的话,我和你一起去,好不好。 程陨之回头看他,浅浅地笑开:好呀。 流水论道迎来两位特殊的客人。 站在门口的迎宾小童揉揉眼睛,在雪青外袍青年弯下身,笑容明媚问他流水亭在哪儿时,才恍然回神,给他们带路。 走在前边,还时不时回头。 虽然旁边的公子很好看,是修真界最推崇的仙气而气派的长相,但他的目光还是被漂亮青年吸引,总会往他身上打转。 偷偷看一眼他金灿灿的小流苏。 或者偷偷看他光洁流畅的侧脸 顾宴:你在看什么? 小童一惊,抓包似的猛然回头,心虚说:没,没有。只是看这位公子好看但这话怎么能说出来呢。 程陨之无辜地摊手,他可什么都没做。 但是越靠近流水亭,顾宴周身就越来越紧绷。 程陨之却眼前一亮,指着不远处白雾中犹如仙境般的扁湖小岛,还有岛上若隐若现的小亭,觉得自己来对了地方。 就是那儿吗? 小童点头,指引他们坐上小船,摇摇晃晃往湖心岛划去。 一边划,一边介绍:中樟岛上有很多处适合论道的地方,也大多是湖心岛,公子若是去别处,也大多是要乘船进出的。 小船晃晃悠悠,划开水面波纹荡漾。 近些,便能看见上头已经有不少人,或站或坐,正高声议论着什么。 这时,似乎是开办论道的主人家出现,邀请诸位道友沿着长桌坐下,品尝岛上准备的灵茶瓜果。 众人欣然坐下,这时,程陨之的船也到了岸边。 主人家是位金丹真人,见还有人前来,让小童再给他们安置张长桌:道友这边请。 程陨之上了岸,拍拍衣摆,姿态大方,笑道:请。 说着,便和顾宴入席坐下,轻抖外袍下摆,盘腿挺直脊背,桌边有配套的小童替他们倒茶,茶烟袅袅。 隔壁桌道修忍不住瞧他一眼。 没忍住,凑过来用手捂着侧脸,小声询问:道友,我看你有些眼熟,咱们是什么地方见过? 顾宴骤然看去,没有搭话。 程陨之心想,到底有多少人看见了他徒手灭火的英勇事迹啊,怎么来个人就觉得他眼熟? 他漫不经心地露出一个微笑:大概是我长相大众吧。 那道修仍在嘟嘟哝哝:怎么会 只听上头清脆拍掌,还在窃窃私语的众道修一致停了交流的话头,往上面看去。 主人家端端然立在台上,朝着各方道修拱手:此刻邀各位道友前来,是为共论大道。在下修道不精,仅做抛砖引玉,讲些浅显的东西,各位见笑。 接着,也不多废话,从灵脉运行顺序入手,讲了些修真界人尽皆知的灵力运转法门。 就在大家有些坐不住,蠢蠢欲动时,话锋一转,提出自己的见解。 除此之外,还有我个人发现的新法门,供各位道友参考。 新法门! 这可不是普通的好东西了,如果能加快修炼速度,加快引灵入体,那整体修为都会上升一个档次! 他说完,底下寂静片刻,马上热闹起来,纷纷讨论他刚才所说的法门真伪。 隔壁桌道修顺着他的思路往下想,越想越觉得有意思。 他沉吟道:仅仅改变零星几个灵脉窍门的运转,就能加快引灵今天真是来对了地方! 程陨之也跟着笑笑,茶水入口,赞叹一声:好茶。 倒茶小童动作矜持,似乎是天下标配,也板着张脸。 但不比灵人偶心理素质强大,作为真正年纪较小的道修,明显有些紧张。 程陨之举着杯子,小声逗他:你也来一杯,尝尝看? 小童明显有些招架不住。 他一边摆手,一边偷偷看他:公,公子,不了不了。 待诸位道修一一验证过后,对东道主另眼相看。 居然能想出这样精巧的灵力法门,道友,来日可期啊! 完全没想到,还可以这样! 席上响起一片热烈的讨论,隔壁桌的道修滔滔不绝讲了数句见解后,有些纳闷地看过来:道修,你怎么不说点什么? 是啊,道友,你也说说看? 恋耽美 ——(28) 另一人也跟上话。 程陨之无比从容地给自己续茶,露出小半截白皙手腕。 闻言,他侧过脸,笑道:我修为低微,比不得道友,也没什么好说的,练得都是烂大街的法门。能受邀请前来听诸位论道,已是人间幸事。 说罢,那茶水也续满了。 他端起来,遥遥朝着隔壁桌敬茶:不如多喝点灵茶实在。 隔壁道修哈哈大笑,承了他的茶:不必这样。每个人修道,定有自己独特的理解,修为高低不说明什么。 程陨之小口啜饮几口,刚想顺便夸夸这东道主茶选的不错,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他笑眯眯喝完放下,转身拱手道:白道友。 正是白嘉木。 程陨之尚且对他还有些印象,上次和子陶打的那一架,可谓令人记忆弥新。 今天他倒没有带那俩元婴保镖,而是规规矩矩独身一人坐在席上饮茶。 见程陨之望来,不屑地撇开眼睛,吹了吹茶面漂浮的碧叶,又有些嫌弃,悻悻放下。 程陨之和蔼道:白道友,也许是我耳朵有点背,请问您刚刚说了什么? 白嘉木:没什么。只是想和那位道友说,不必和一个废物结交。 隔壁桌道修正在喝茶,闻言,差点把口中茶水喷出去。 他狼狈地咳了两声,抹了抹嘴,尴尬地看了看白嘉木,又看了看程陨之。 最后了然:他们可能有点私仇。 程陨之看出他心里在想什么,并不生气,和颜悦色地纠正他:并不是哦,是我一位朋友和这老兄有私仇,可能恨屋及乌到我头上了这我可不认。 况且白道友,虽然现实情况的确是这样,但把废物放在嘴边,怪不好听的。 显得你挺没礼貌。不过这话被程陨之咽下去了。 白嘉木眉头一挑,轻蔑地撇过脸。 手肘撑着桌子,又小口饮茶。 他随口道:和玄天宗那个废物一样。大半时间用来拉扯小辈,自己不好好修炼,老爱对别人指手画脚。最后自己落下修为,这不是废物是什么? 隔壁道修算是听明白了:哦,原来是朋友的私仇啊。那道友,你干啥逮着这位不放,还说人家废物呢? 程陨之制止他,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但白嘉木已经听见了。 他冷哼一声,重重放下茶杯:两百年了,还在筑基中期,不是废物是什么?这种人,能有什么独特理解?笑掉大牙。 道修:两百 他吃惊地望向程陨之,便看见他身侧着雪衣外袍的公子站了起来。 程陨之连忙拉住他;阿宴。 他拉住顾宴,对方跟一尊雕像般,冷硬地、定定地望着前方,没说话,但起码会听他说话。 程陨之深吸一口气,平心静气将身侧茶杯推开。 这里的动静已经大的吸引数人目光,就连远处也有人停止交谈,遥遥望来。 程陨之道:也许我们会有一场对决,在仙门会上,堂堂正正,而不是在这里动手。 对方不屑地冷笑,挺胸,傲然道:在这里动手又怎么样?你倒是来啊,怕是连玄天宗那个废物的十分之一都没有 话还没说话,一道精纯的灵力集中他的胸膛。 白嘉木只觉大力袭来,推得他视线周边飞速后退。 咚!!! 众道修瞠目结舌,看着那漂亮青年收回手,而白嘉木已经被他一道灵力推出湖心亭,扑通落入水中,溅起水花无数。 程陨之无辜道:他让我先动手的,我只是没和他客气。 白嘉木挣扎两下,被人从水里带出来,一上来便骂出口:狗娘养的 第35章 他还没把湿漉漉的头发捋上去,眼前一白。 一道凌厉到极致的杀意几乎实体化,直冲着他而来,震得他心神恍惚,什么反应都做不出。 只听一道清越的声音急匆匆喊:阿宴! 白嘉木被这一声猛然震醒,后退一步,惶惶然直接坐进水里,成了个名副其实的落汤鸡。 那雪衣的道修从程陨之身边站起,居高临下地注视他,仿佛在看一只不知死活的蝼蚁。 这时,刺痛自左耳廓传来,有液体顺着脸颊缓缓流下。 原本还以为是沾染的池水,直到眼角发现颜色不对。 白嘉木连忙抹一把脸,抹的满手血。 众人望去,见他左耳廓靠内侧,有一道清晰的血痕裂口,已经割开了皮肤。 只要再用力些,就能将他的耳朵完整割下。 意识到这件事,白嘉木连手指都颤抖起来。 顾宴敛着眼睛,不再看他,轻飘飘落下:慎言。 程陨之倒并不是很在乎白嘉木骂的脏话,只是吃惊于顾宴对他的敏感度。 出手之快,恐怕是已经在心里憋得久了。 只不过碍于他在场,仅仅是以割耳作为警告。 他拉住顾宴,不再把注意力放在白嘉木身上:阿宴,稍微过分了点吧? 顾宴:他骂你。 程陨之:是,不过口舌之争 顾宴冰冷道:死不足惜。 白嘉木瘫倒的那池水,硬生生被源源不断注入的血流染红,晕开一大片。 他一只手捂着被割伤的耳朵,一边踉踉跄跄地站起,浑身湿透,冒着水汽,仍然有血从他手指缝隙里冒出。 程陨之回头,看出不对:血怎么还在流? 白嘉木咬着牙,眼睛里都要跟着冒出火:在伤口上附着灵力真是光彩的手段啊。 这样,灵力就会源源不断撕开裂口,不让身体自主痊愈,的确是不太光彩的手段。 程陨之还没说话,便看见顾宴抬手,将他附着的灵力收了回来。 很快,滴落的鲜血减少。 天际出现了两道身影,看轮廓,很像之前护卫白嘉木的那两位元婴道君。 应该是接到白嘉木的通讯,特地来接人的。 只见那两位道君落下站定,其中一位看见白嘉木狼狈模样,皱了皱眉头。 不好说什么,冷着脸来搀扶白嘉木,被人狠狠挥开。 白嘉木忍着浑身的疼痛,强硬道:我承认今天,是我没有准备。等仙门会上,我也会将你击下水潭,让你也尝尝这个滋味!!! 他身后元婴冷道:白公子,该回去了。 白嘉木一脚踢翻主人家精心准备的矮桌,灵茶灵果洒落一地,一旁斟茶小童心疼地叫了声,捂住嘴。 而自己搭着元婴道君的手臂,被带着消失不见。 程陨之沉默了一会儿,回头时,笑容清浅。 他冲四面八方无数射来的目光,落落大方行礼:真是抱歉,打扰了各位雅兴,是在下处理不周,还望各位海涵。 隔壁桌道友惋惜道:你这明明是无妄之灾。 说罢,重新落座,小童上前,将被踢翻的长桌撤走,重新给他们上新鲜灵果,只是程陨之再没吃一颗。 原本这场流水论道有一个很好的开头,大家皆大欢喜;这下被闹了个不愉快,总有些人感到不尽兴。 程陨之感觉到了,他有些愧疚。 轻声道:如果我不来参加,或许白公子还能给各位道友提些意见。 原本只是自说自话,却没想不远处有一人接上话,目光炯炯有神地望着他。 但你刚才露的那一手,已经很了不得了。 没想到还有人注意到了,似乎是将灵力压缩,化为极大推力? 程陨之一怔,下意识回答:是,灵力经过两三关窍时,会有压缩凝练的过程。若在这里阻隔,便能产生一股推力。 他随场演示,推得手边池水寸寸分离,露出光秃秃的池底鹅卵石。 隔壁桌道友震惊:居然有这种说法!那不同的关窍,岂不是能产生不同的反应效果? 程陨之温声应答:有这个可能。 这下,什么白嘉木落不落水,都被抛之脑后。 立刻有人围上来,热烈讨论关窍的组合效果。 如果这股灵气附着在武器上,居然还能对敌手有一定击退作用! 最后就连东道主也凑上来,众人你一言我一句,讨论得不亦乐乎。 甚至还动手实践。 立刻,在场多出好几个湿漉漉的落汤鸡。 被击下水的道修也不生气,抹了把脸就冲上岸:真不错!完全抵抗不住! 东道主开玩笑道:早知道就不选湖心岛了:别人的论道结束,众人满怀新法门;而我论道结束,诸位道友满怀是水。 顿时,所有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这一打岔,气氛重新活络起来,热热闹闹讨论起大道万千。 小童上了一批又一批,灵果也送来一批又一批。 直到天色渐暗,众人肚子里全是灵果,撑到不可思议,才反应过来到了结束的时辰。 于是小童摆渡,道修三三两两聚集,往外头走去。 人影寥落,程陨之也站起,朝外面慢慢度步。 他漂亮的面容有些沉郁,常年噙在唇角的甜蜜的微笑也不见踪迹。 隔壁道修和他道别:不要在意别人说的什么。就算只是筑基,道友也未来可期,毕竟,这等窍门不是一般人会去注意。 程陨之勉强笑笑,没有推辞,两人交换通信玉简。 等回了客栈,他长长地舒口气,往软塌上一瘫,顿觉腰酸背痛,哪哪都不得劲。 他喃喃道:不对劲啊,我又不排斥见血 为什么总觉得浑身不舒服。 很快,他想清楚了,郁郁地转过去,正面对着床头。 那里有一尊雪衣雕像,正立于床头。 高大的阴影将他完全笼罩,似是不放过任何一点皮肤露在他能触碰到的范围之外。 程陨之忽然觉得侧脸犹如火烧。 并不是他脸红,或是别的什么而是顾宴的目光落下,犹如实质地灼烧着他。 那是种怎么样的目光? 是程陨之从没见过的、可怖神情下催生的目色,像是凝视着熊熊烈火之中,那颗被烘烤至漆黑的滚烫石子; 又像旅人从沙漠走过,往前伸手抓住的最后一棵细弱绿植。 顾宴低沉的嗓音,仿佛在吟诵着诗歌:是我的陨之。 不像个人,而像说一只鸟,被抓握至手心,关在笼中。 程陨之疲倦地叹口气:牙对牙,血见血,本身便是对等的惩罚。阿宴,你有些过头了。 顾宴却坚持:是我的错。不应该割下他的耳朵,而该割下他的嘴。 叫他永世说不出话,截阿仙君沉默地思索。 程陨之骤然看他:你 却见一只手,从上至下,蒙住他的眼睛。 程陨之话没说完,便被遮挡视野,目之所及,皆是一片漆黑。 顿时,没有一丝光能穿透那只手的封锁,进入他的眼里。 程陨之大为震惊:你这是做什么? 顾宴低头,很轻地啄了口他的唇瓣。多么依恋,轻轻地磨蹭,不敢深入,又眷恋地四处徘徊。 程陨之的呼吸也跟着急促,他张开唇,接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 大海波涛汹涌,码头仍在不停地上下人。 中樟海岛没有宵禁,因此还存在着极为热闹的夜市。 新鲜的海鱼被运送上岸,还有路过的修士在讨论召开大会上那金光闪闪的鱼群震海中樟长卷。 一道暗影从码头疏松的木板底下游过,轻轻甩起一小道水面波纹。 搬运工还在说话,要将船上的箱子搬至角落。 路过水边,有些累了,就将肩上的木箱卸下,斜斜倚着,勉强喘口气。 在凡人眼里,他们是幸运的,因为能被仙师选中,上仙岛来做工。 但在仙师眼中,他们无论如何都只是讨饭吃的凡人罢了。 继续搬时,他隐约听见一番话。 有人在说:你上次急什么? 停顿好一会儿,才若有若无地轻笑。 不绝如缕,笑得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搬运工甚至能想象到,说话这人眯着眼睛微笑的模样:你可真贪吃。如果不是我制止,你是不是要将那人的胸膛全部掏空了,才肯吃的满意? 毕竟是个道修,还有这么多人看着,你倒是留意点。不过大能基本都走了,你叫你父亲再忍忍,别多事,等披上人皮,就能跨过仙君留下的屏障上岸了。 吃个凡人过过瘾?也行,这个偷听的怎么样? 搬运工心中大骇。 还来不及后退,大声呼喊救命,便觉得胸膛一紧,被人扣住脖子,呼吸不得,涨的他脸呈猪肝色,很快就断了气。 那人随手把尸体扔进水里,若有所思:或者,等你万千同族醒来,再闹也不迟。 他柔声说:怕什么,这座岛,迟早会回到你们手里,用不着怕这些道修。 在远处明灭的灯火下,有光照到他的小半张脸。 照到头上冠的银光闪闪玄天宗发饰。 第36章 万众瞩目的仙门会正式开启,但凡岛上人有空闲的,总会想方设法跑去观看比赛。 于是仙门会入场门口不再冷清,不少小吃街的凡人将自己的推车拉来,卖绿豆汤的,卖糖葫芦的,卖冰粉之类乱七八糟的,都统统聚在了一块。 搞得执法堂弟子不得不带上佩剑,站在门口维持秩序。 程陨之抽到的是第二天下午场,整个第一天都不关他事儿。 但事实上,他就算是想起也起不来。 恋耽美 ——(29) 昨个儿夜里,他家郎君就跟吃了火药似的,格外浮躁,惹得他也没好下场。 白天睁开眼睛,第一反应是:他竟然还能看见阳光! 程陨之艰难地翻身,扑在大块软枕上,长舒口气。 他从床头翻出自己的选手令牌,眯着眼睛,对着阳光看上边细腻的雕字。 忽然间脸色红的紫的连番变化,最终定格,像是想起了什么。 顾宴从外边进来,手里端了个托盘,步履移动间,竟有些微妙的心满意足感。 程陨之撇头瞧他,目光在他脸上一扫而过,见他神情舒展,不由扭过头去,对着墙自闭。 一边自闭,一边轻声嘀咕:这墙怎么灰不溜秋的,是不是掌柜十年没刷漆了。 身后那人坐在床边,床沿微微下陷,程陨之没控制住自己,顺着下陷的力道往后一仰,被一条手臂结结实实揽住腰肢。 他敏感地打了个轻颤,被顾宴捕捉到。 程陨之没动弹,任凭顾宴长长的鬓发垂下,在他脸颊边轻扫,带起轻微的痒意。 他眯起眼,似是被窗外阳光刺激到流泪,有细小的泪珠从眼角流落。 顾宴沉沉地看他,忽然低下头,想抿去那点水。 程陨之骤然偏头,把他推开:阿宴,你瞧那边,窗户那有只鸟! 原来搁这儿琢磨鸟什么时候飞走。 顾宴没回头,把手里的瓷碗递给他。 程陨之接过,看都没看就倒进嘴里,吃了口后回过神,惊讶道:冰粉? 你之前说喜欢这个。雪衣公子温顺地看着他。 是很早之前,程陨之在镜子里遗憾地说,他喜欢吃街西头那家的红糖冰粉,但是不卖了,着实有些遗憾。 顾宴道:可惜不是你最想吃的那家。 漂亮青年被扶着坐直了身,雪白的里衣裹在他身上,露出领口一星半点儿白到晃人的肌肤,被摇晃的墨发半遮半掩。 程陨之见顾宴有些走神,懒洋洋地敲了敲他:就算买冰粉讨好我,我可也是会生气的。 对方什么都不快,倒是认错认的快:是,我错了。 程陨之难以置信:一觉醒来,你就这样了?昨天谁折腾来折腾去,就是嘴硬不认的? 眼前冰雪样的公子凑近,讨好般轻啄他的下唇:别生气。 这程陨之可是憋了一肚子气,白天醒来都还在窝火。 原本以为,就是恋爱中的彼此深入交流一下,等白天醒来,继续正常交往。 但,昨天是谁攥着他的腰,一直不放手的? 问他怎么回事,突然就沉默地发了脾气,如果不是程陨之后半夜动了真火,生硬地推开,恐怕得一觉睡到今天晚上去。 程陨之想到这里,也没胃口继续吃冰粉了。 他把瓷碗往旁边矮几上一搁,抱着肩膀问他:昨天发的什么脾气? 顾宴:没有。 程陨之提高声音:没有的话,你这么折腾那图什么? 青年抬高声音的同时,还略微扬起下巴。 这让他看上去漂亮又矜持,活像只刚从睡梦中被打扰醒、不耐烦想用爪子挥人的猫咪。 程陨之郑重地警告他:下次不准再这样了,有什么不满的,直接跟我说,别在心里头憋一整天。然后晚上来折腾他。 顾宴哪里不答应:好。 那碗冰粉不算少,顾宴想着他生气,还特意买的大碗。 结果吃完后,程陨之肚子都饱了,中午饭也吃不下,坐在桌边看着糖醋排骨,干瞪眼。 子陶夹了块排骨,放进他碗里,纳闷:你怎么了? 程陨之打了个哈欠,没动那块排骨:没胃口吃饭。 累得很,还没缓过来,总觉得骨头仍然酥麻,想回去再睡个回笼觉。 子陶继续纳闷:你昨天干什么去了,今天累成这样 说着,便看见顾宴起身,用什么都没沾过的筷子,从盘里夹了块排骨搁进子陶碗里。 子陶表情活像见了鬼。 顾道君只说:吃。 别吵。 转头便对着程陨之温声:你要是还困,就上去再睡会儿,午饭我会留好。 程陨之实在撑不住,冲饭桌前各位点点头,便脚步酸软,被人揽着带走,连背景一丁点头发丝都被遮挡的严严实实。 子陶筷子里还夹着他师叔平生第一次夹给别人的排骨: 他难以置信:顾顾公子给我夹菜了?!! 楼上房内,顾宴看着程陨之再度睡下,眉眼轻蹙,一只手捂着肚子,转过身背对着他。 他沉默片刻,伸手,轻轻将程陨之翻过来。 想要程陨之正面对着他。 又被折腾的青年脾气都没了,半搭着眼皮,长长的眼睫顺着颤抖。 程陨之:嗯,一天几回了? 没想到,顾宴反问他:陨之为什么不肯对着我呢? 程陨之心想,这不是对着墙壁比较有安全感,免得突然又被亲上来。 估计是不能说出口的,于是道:你太热了。 但这话又说的像撒娇,顾宴忍了忍,勉强忍住了。 程陨之马上就要睡过去的时候,耳边又有人在说话。 就算是子陶给你夹东西,你也不要吃,好不好? 他有些没听清,只想睡觉了,就随口应下来:好随即睡了过去,失去意识。 顾宴又道:只吃我给你的东西,好不好? 没听见回答,他轻笑一声,额头抵住程陨之漂亮的颈窝。 可否? 还是没听见回答,可见是真睡熟了,半张着唇。 顾道君神色不明地凝视他,也跟着闭上眼睛,权当自己闭目养神。 楼下子陶捧着饭碗,还在震惊中。 他把那排骨吃了,扭过头去,道:你看见了吗,顾公子给我夹菜!!! 白茨瞧他一眼:是,看见了所以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子陶:就有点,意料之外。 白茨:你若想要,我也能给你夹菜,他敏感地眯起眼睛,问子陶一个措手不及,顾宴道友是你什么人吗? 经常有很多细节,昭示那顾公子并不是普通元婴道君。 陈子陶来自玄天宗,是掌门座下嫡亲的大弟子,那么和他沾亲带故的元婴 想不出来,没有谁是姓顾的。 子陶果然有些不自然,呃呃啊啊道:这,也不是没有,没有什么关系! 磕磕绊绊,结结巴巴。 他的狡辩实在没多少说服力,但白茨也没继续追问下去。 只道:我就随便问问。来来来,吃饭我也给你夹块排骨,怎么样。 吃着吃着,白茨突发奇想:子陶,若是我去你玄天宗拜师,会欢迎我吗? 说到这个,子陶就来劲了! 他立刻放了筷子,滔滔不绝道:好啊!如果你来,我一定和师叔师伯们说一声! 白茨侧头,神情微妙:这么不介意我修为低微? 子陶摇头:怎么会!况且,白兄的拳法甚是精妙,连我都要好好拆解。哎,要是你来啊,说不定我大师伯还很高兴呢! 白茨看他一眼,随意笑笑:算了,我还是当我自由自在的散修吧。 仙门会第一天过去,修士们熟悉了比赛流程。 无非是大家从指定的地方抽签,然后上台比赛,先认输或落水者失败。 于是,不出半天,门口摆摊的凡人从卖糕点卖绿豆汤的,变成卖吸水的布巾,生意还颇为红火。 程陨之睡了个午觉起来,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事情。 等他在街上逛一圈回来,恍然大悟。 中樟岛没有出书的书局! 不禁扼腕,叹息他绝妙的话本没法借仙君的余威,在这里一炮而红。 他只好安慰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海岛,不比陆上人多。 想着想着,便从怀里掏出小本本,郑重写下:次日。 子陶探头喊他:程公子,签下来了,你要自己去拿还是我们帮你带回来? 程陨之头也不抬:帮我带一份儿吧,谢谢谢谢,别放辣椒不,我是说,十分感谢。 子陶一言难尽:你看上去有些昏头昏脑。 程陨之:在我的世界,我就是昏君。啊!我懂了,接下来要这么干! 子陶:你懂什么了? 玄天宗大师兄嘟哝着自言自语走了,留下程陨之奋笔疾书。 上一回写到,小阿七拜入截阿仙君门中,近水楼台。 仙君铁骨柔情,日夜相对之下,两人都动了情。 看样子情势一片大好,但有个经典款反派愣是跳出来,指名道姓小阿七资质低下,配不上仙君。 仙君自然维护自己徒弟,但修真界也开始回过味来,狐疑地琢磨,是不是小阿七以色侍人,勾得仙君收他作徒弟。 程陨之写到这里,不由自主地开始生气,一边写一边骂:他配不上,难道你配的上吗! 这股子气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比赛,程陨之拎着剑踏上平台,对面赫然是白嘉木的脸。 程陨之:抽签怎么抽到了你啊朋友! 不禁一瞬就代入了反派。 程公子在心里道,狗贼,纳命来。 结果,原本白嘉木还有些倦怠,随意抬眼瞧他,这下立刻精神了,气冲冲提着灵剑要打他。 你喊谁狗贼?! 程陨之:我心里的话,你居然也能听见?了不得啊! 旁边记分的中樟弟子头也不抬,提醒他:你说出来了。 白嘉木冷笑一声,气沉丹田。 今天,我们可算有一场决战了。 虽然跟你有仇的应该是子陶,而不是他程某人。 程陨之心想。 第37章 日头刚过正中,纵然海风习习,也无法完全掩盖那股热意。 还在海选阶段,选手们并不是在最中央的台上比拼,而是站在相邻的小台上。 因此,观众可以自由选择位置,来观看不同道修的比斗。 白嘉木只道:你瞧好了。 他的灵剑骤然重组,纵然是无实物的灵力化剑,放在他手心里,就像一柄沉甸甸的真剑一样。 子陶曾经把他的攻击特点拆分了讲给程陨之听,也包括了白嘉木的灵剑由来。 他并不是没有真剑,而那柄真剑,就在他身上,就在他灵力化剑之处脊柱。 子陶啧啧道:虽然不喜欢他,但不得不说,想重新拿到他们祖山老祖的重视,还能让元婴护送,他也是下了苦工,吃过苦头的。 白嘉木本人注重爆发,速攻,将剑的优点化为极致。 更何况那是柄灵剑,还能随着他的心意伸长缩短,这无疑是一点绝佳的优势。 临出门前,子陶扯着程陨之,忧心忡忡。 你要是扛不住他的第一波攻击,基本后续也很难扛了,子陶的两条眉毛拧成麻花,他这人就这样,永远得寸进尺,追着死打猛打,更不会因为你是筑基就放水你要撑不住,马上跳水啊! 而顾宴道:别怕,我看着你。 想了想,又道:打不过也不用跳河。 程陨之:我懂了,跪地求饶是不是? 子陶: 作为仙君,当然有能力护住一个人不用跳水跪地、就能安稳下台啦,大师兄酸溜溜地想。 程陨之迎着白嘉木充沛厚实的灵力爆发,也从腰间抽出把剑。 这剑看上去普普通通,就算搁程陨之手里,也没让它看起来身价倍涨。 他慢吞吞挽了个剑花,不仅没有残影,甚至像老神仙跳舞,关节迟缓,毫无力气。 白嘉木:你在耍我? 程陨之跳了半盏茶的时间,伸了个懒腰。 闻言,惊讶道:怎么会呢,我先热个身,这你不介意吧? 虽说是老神仙跳舞,但没办法,程陨之太好看了,纵然慢吞吞,也别有种趣味在。 中樟宗弟子咳了咳,举起手:好了好了,玉简落地,比赛开始。 说罢,手一松,玉简落下! 白嘉木早就忍不住了。 他的脊背在发烫,那柄剑藏在他脊柱中,不住地嗡鸣,提醒他,赶快出手,结束这毫无意义的比试。 不,不能说毫无意义。 毕竟他的老对头没法上场,也就打打他朋友来挫他威风。 看他怎么拔出惊天一剑,将对面的筑基散修一剑捅进水里,然后风光收剑,骄傲地等裁判弟子下判决 灵力涌出,犹如激昂喷射的水流,沿着他手中灵剑逆流而上! 他精准地盯住程陨之下盘,找到其中的缺口! 就是现在! 到处都是破绽,到处都是缺口。 打这样缺乏实战经验的筑基期,根本就是小菜 菜,菜 菜? 程陨之轻飘飘挥剑,细窄的剑身恰好卡住了白嘉木的剑锋,令他无法再进一步。 就连那水流灵力,也没有突破屏障。 白嘉木意识到什么,主动抽身,剑尖拉出一道银光。 他嘲讽道:缩成乌龟壳子,就以为能赢了? 下一刻,更加凶猛的攻击袭来! 然而对面那个乌龟壳子就跟打不动的千年王八一样,普通剑招根本无法突破。 程陨之对他笑笑:就这? 恋耽美 ——(30) 白嘉木: 是了,白嘉木冷静下来,想。 他作为金丹期,和筑基在灵力积累上有着本质的区别,他又何必用普通剑招一步步试探呢? 白嘉木抽回剑,在这一刻,他全身的灵力从灵脉中涌出,剑意如高耸山峰下落的白练瀑布,朝程陨之铺天盖地涌去! 就算抽干筑基全身的灵力,估计都无法比得上金丹区区一角。 这就是境界的差别。 台下水流随着进攻荡出波纹,灵力流转之间,水花纷飞,从空中凌乱下落,竟是有不少掉落到了台上,溅得地面一片湿滑。 程陨之就在漫天水花中睁开眼。 他停下慢吞吞的舞剑动作,也有不菲的灵力自他手腕涌出,附着在长剑剑锋。 见状,白嘉木嘲讽道:就这点东西? 程陨之温和道:处理你,炼气就够了。 白嘉木还以为他死到临头都在嘴硬,加大凌厉攻势。 几乎无孔不入,剑光无处不在! 台上剑意咄咄逼人,层层攻势,台下子陶站在顾宴边上,担忧到把全身重心都压在本命剑上,惹得自家灵剑不满的嗡鸣。 子陶:师师师师师程程程他! 身边身着雪衣外袍的公子一动不动,似是僵硬成一块刻不动的老木。 他有些后悔。 白灵珠,他手里多得是。 程陨之如果想要,他大把大把拿出来也不心疼,功德这种东西,对他、对玄天宗来说,并不是急需的物品。 但是他的陨之 如果在剑光下受了伤,流了血,或是拖着疲惫的身躯硬和对方拼剑招。 顾宴:祖山可以消失了。 子陶:? 您心里脑补了什么东西? 顾宴忽得垂眼,低声道:我知道祖山老祖的脾性,少一个弟子,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子陶:是是是,毕竟是您嘛呃 隔壁就是白茨好奇的目光,子陶话到嘴边,拐了个弯。 台上却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程陨之在心里叹了口气,觉得白嘉木年纪轻轻,有这样熟练的剑招与灵力,已是积累的相当不错了。 程陨之在他逼近的那一瞬,问道:你猜,为什么我两百年才到筑基? 这话他说的近乎耳语,台下是决计听不见的。 但白嘉木听见了,他下意识就要思考,随即反应过来:说不定就是在诈他!让他自己停下! 他冷笑一声:别是天天睡大觉,才练不上去的吧! 只听长剑噔一下金属轻鸣,像是谁在他剑面上轻弹一指。 程陨之笑笑,和颜悦色道:是啊,梦里我也在练剑呢。 说罢,他骤然反手一折,竟是主动进攻了! 底下子陶:程陨之!!! 白嘉木完全没听见外人在喊什么。 他只看见一点锋利剑尖,好像正冲着他,不,是冲着他眉心,穿过了重重剑阵,格外朴素地一剑袭来。 他瞳孔紧缩,神情大骇! 怎么会!明明他的剑阵防御得密不透风 呲 他好像听见了水的声音。 剑阵停下,观战众人才看见,白嘉木在不知不觉中后退到了台面边缘,脚跟悬空。 而程陨之的那柄剑,轻轻点住了他眉心。 竟是令人再动弹不得。 程陨之又笑起来。 他笑的很好看,也很喜欢笑,仿佛就再没有别的表情供他挑选。 或许是即将获得胜利,青年还轻声细语问:你是要认输,还是自己跳下去? 怎么可能! 白嘉木脑子一片空白,程陨之见他迟迟不下决定,贴心道:我替你选择吧。 于是收剑改掌,轻轻一推,就把他推进了水里。 扑通 溅起好大一朵水花,晶莹剔透,漫天飞舞。 程陨之无聊地接了点水,嗅了嗅,果然还是从水里闻到了奇怪的味道。 诱鱼的药粉?还是别的什么。 白茨一咋舌,子陶敏感地扭过头:怎么了? 对方没说别的,懒懒散散一抓头发,笃定道:他绝对不是筑基。 子陶:昂啊? 白茨若有所思:应该是有所奇遇,令他修为大跌,跌到了筑基才堪堪止住。 子陶疑惑地问:有所奇遇,为什么会跌修为? 白茨:因为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少年眯起眼睛,神情恍若子陶刚从馄饨摊上见到他。 白茨笑眯眯地说:子陶,你知道吗,世界上还有一种秘法,可以让人境界下跌,重新修过大道。只是条件苛刻,还需要决心和毅力罢了。 落水的白嘉木被留守弟子救起来,不让他继续在水里泡着。 可能是落水那下的打击太大,被人拖着走时,竟然毫无反应。 而程陨之撩开湿了半身的外袍,提着往台下走去。 顾宴站在出口深处,似是朝他望来。 程陨之心头一软,朝他伸手。 被我吓到了?顾公子,尽管放心好了,我如果没两把刷子,哪里敢来这种地方,连不同境界都不隔开? 顾宴沉默片刻,抬眼,眸光晦暗:我后悔了。 程陨之尚未意识到,仍眉眼弯弯:后悔什么了?我跟你说,这些小年轻哪是我的对手。等我把最顶上那个打下来,到手的奖励用一个扔一个 顾宴没有说话,平静地冲他伸出手。 程陨之后知后觉,意识到顾宴好像是真的后悔了。 他皱起眉,尽量放缓语气:后悔?阿宴,你真的不用太担心我。修士逆天而行,打斗、比划在所难免,更何况这种正式的仙门会,总比野外来的强得多。 对方没有说话,维持着平举一只手的姿势,片刻后,手指微微蜷起。 他道:陨之,把手给我。 程陨之难得起了警惕心,他从来没有在顾宴面前有过这种感觉。 就这么简简单单一句话,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道:你要做什么? 顾宴:我要,带你回我的洞府,我的地盘。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无论是白灵珠,还是灵器,或是别的天材地宝 他斩钉截铁:我全都有。无论,是什么。 第38章 程陨之难以形容这一刻的心理。 就好像,忽然看见一柄古朴文静的长戟落在他跟前,见猎心喜,想要伸手去捡,却发现它在渴求着见血。 伸也不敢,收也不敢。 他摇头,试图拒绝:我们还没到这种程度。 也就是说,依旧坚持拒绝进入对方地盘的举动,拒绝让另一处染上他的气味。 顾宴神情凝固,庞大的灵压从他身后冒出,就好像怒起,火急,又舍不得伤他,犹犹豫豫,在原地彷徨踌躇。 因此,程陨之一点威压都没感觉到。 他还在坚持:把手给我。 程陨之有了预感,如果他真的把手搭了上去,他恐怕会立刻离开中樟岛,被带到他陌生的洞府里。 被人哄,被圈着养无可避免。 不。 青年看向地面,看起语气平和,实则坚定,我会把该决斗的对手,通通打落高台而不是临场怯战。 他伸出手,没有搭在顾宴手上,而是轻轻一击掌。 顾宴立刻抓握,却被脱开,眼见着程陨之背对着他,离开现场。 只留下元婴道君孤零零,一个人站在原地,看向自己摊平的掌心。 半晌,他问自己:陨之,不是我的吗? 程陨之走出半截,突然感觉哪里不对劲。 他回忆着,在心里琢磨:顾道君平常有这么强势、不平易近人吗? 没有吧! 平常有这么倔强吗? 好像是有点,但很快也会过去。 再说,打斗时受点伤,无可避免,就因为这个而选择避战,他小程傻了才会这么干! 手上有点刺痛,程陨之低头,看见手背上有条伤痕,想必是刚才被那条不长眼的剑阵伤到。 这可不能被他家郎君瞧见,不得拉着他遁地千里,找个人烟罕见的地方战战兢兢过日子。 程陨之被想象里的场面逗笑了。 等顾宴寻出来,便看见程陨之站在一边,噗嗤噗嗤地笑个不停。 他静默片刻,哪想得到是这种发展。 不禁原地踌躇,轻声询问:陨之我刚才那样说,你不生气吗? 程陨之笑得停不下来:我一想到,你看我削水果不小心削到手,就会吓得要把我关进深山老林里你可真有趣。 顾宴: 见程陨之好像没有发脾气的模样,他立刻收敛了满身灵压,有些委屈地凑上去。 美人就算委屈,蹙着眉头也格外有一番风味。 更别说顾宴身材高大,低下头瞧他,瞧得程陨之心软成一片水,在心里替他开脱: 真的就是太看重他了!没别的意思! 正巧,雪衣公子上前一步,轻巧牵住他的手。 还,还低声哄他,程陨之立刻把刚才那点警惕和鸡皮疙瘩,全数扔到脑后。 一想到陨之会受伤,我就心慌得不行。 他态度一软化,程陨之也跟着软和。 他快速看了看左右,发现没人,于是搭着顾宴的肩,在他下唇轻轻一贴,飞快地离开。 小程有些心虚:我知道,所以不和你计较。走吧走吧,回客栈去,等下一场比赛的通知。 他还主动抓紧顾宴的手,一回头,看见子陶与白茨站在他们身后,神情微妙。 程陨之: 子陶十分正义地扭头,一把抓住白茨的手:白兄!我们回客栈吧!好好休息,等下一场比赛观众进场的通知。 白茨一怔,笑眯眯地反握:好。 小程恼羞成怒,连忙挥手驱赶:什么观众通知!哪有的事!去去去!去去去去去!!! 回了客栈,子陶溜去找他自己师门的人,而白茨留在这儿,没走。 程陨之刚要上楼,便听见白茨与他搭话。 程道友, 白茨身上还穿着子陶给他的衣服,意外的合身。 只是,即便穿着玄天宗衣服,却也不太像玄天宗的人,今天看道友比赛,竟然有些领悟。我想单独与道友私下比一场。 顾宴没说话,静静看了眼白茨。 程陨之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白茨一个炼气,他一个筑基,都是修真境界末流。 就算使出全力打,可能也翻不出多少水花,说不定连地都锄不干净。 于是轻松应下:没问题,明天还是? 白茨立刻接上:就现在。 现在?哪儿来的场地? 白茨想了想,指出:玄天宗落脚的客栈后门,有一大片空地,我们可以在那里切磋。 程陨之自然应下。 说是切磋,实则两人都隐去灵力,单纯以剑招、拳脚比拼。 白茨一边接招,一边笑眯眯道:程道友放心来,这点力度,真不至于使我受伤。 程陨之见他自信,也慢慢放开了手脚:那你看好了。 一接一承,白茨竟也接的有模有样。 几番回合下来,程陨之眼前一亮:你都是哪儿学来的路子,居然能接住我的剑法。再过几年,白兄,前途无量啊! 白茨眯着眼睛,微笑道:不敢。 子陶在上面打开窗,朝着底下挥手:一楼大厅摆了晚饭,你们进来吃吗? 白茨也学他模样,跟着挥挥手:来啊! 程陨之欣喜道:莫非是庆祝我打败了白嘉木的庆功宴?子陶兄,这我可却之不恭。 子陶委婉道:程公子,今天我师门全员进了下一场。不过你若说是庆功宴,也没问题终于不用看见白嘉木在我眼前晃荡了! 一行人进了客栈,纷纷围着饭桌坐下。 程陨之还特意往楼上瞧了瞧,发现也就寥寥几位玄天宗师弟师妹在场,剩下的不知所踪。 子陶介绍说,他们去了中樟岛东边的一处秘境,估计晚上才能回来。 程陨之还挺好奇;\这么点大的海岛,还有秘境?\ 子陶:多得是呢,甚至还有不少秘境还没被挖掘出来,不然中樟为什么选这里作为大本营? 几人边说话边吃饭,楼上传来稳重的脚步声。 程陨之随意瞧一眼,见是带队的峰主长老,端庄地从楼梯上步行而下。 他热意地伸手打招呼:金长老,您吃了吗? 金长老正要捋自己胡子:尚未 他定睛一看,发现顾宴坐在程陨之身边,正无言地给他挑刺,顿时脚下一空,差点没整个人滚下去。 程陨之: 子陶大惊失色,一跃而起:长老!您怎么了!腰闪了?! 一场大戏以小师弟匆忙跑出去买膏药而终止。 程陨之正吃着饭,芥子袋里的通讯玉简开始发烫,显然是有人联系他。 他把碗放下,偷偷摸摸从芥子袋里把玉简扒拉出来。 顾宴:陨之吃饱了? 左手端着碗,右手筷子里还有块剃了刺的鱼肉,这架势,铁面无私,活像端着碗的爹追着给小孩喂饭。 恋耽美 ——(31) 程陨之随口答:没,就是有个小朋友找我。 低头一看,果然是阿思。 这两天阿思没联系他,程陨之也不知道哪儿是什么情况。 不过也是,毕竟仙门会开了,估计阿思又要比赛,又要处理大哥的事后,而执法堂弟子给出真相也需要点时间。 算算时辰,今天的确差不多。 他站起身,热情地招呼桌上众人:来来来,你们先吃,我去接个短讯,不用在意我。 他去了一旁的房间,接通玉简。 阿思焦虑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程道友!执法堂那里出结果了! 程陨之镇定地安抚他:别急,慢慢说。 执法堂将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带回去问了个遍,并没有出现意料之外的人证,也没谁的证词是对不上的。 顶了天有所不同的,还是当时那说辞:似乎有听见他醒过来的动静,但是进门后又发现他还躺在床上。 说着说着,阿思的声音逐渐低落下去。 他带了点恐惧:然后,然后执法堂他们验尸 验尸的结果和初步判断差不多,是外伤一击毙命,和灵力阻塞的关系不大。 因此,刘芥荣可以不用背上卖假药的锅,改天就能被执法堂放回来了。 阿思:但是他们说,那毙命的凶器,既不是刀,也不是剑,也不是刺,这种伤口和截面,目前没人能看出来是什么。 程陨之回想当天的疑点:甚至没有过多的血流出来 着实奇怪。 程陨之沉思片刻:除了这些旧的,还有别的新发现吗? 阿思:我同门说,周边开始流传怪物上岸的传说,他们觉得,说不定是怪物杀了我大哥。 程陨之:怪物? 这倒是全新思路,但是,没证据的传言跟放屁有什么区别。 阿思道:是这样的,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海护卫的传闻? 程陨之:听过一个。是被仙君砍瓜切菜的海王? 阿思:我们说的,不是海王,而是海护卫这个种族本身的传说故事。在故事里,海护卫青面獠牙,牙齿尖利。它们四肢瘦削,却力大无穷,还有还有一条细长尖利的舌头。 程陨之立刻道:你觉得可能是这种怪物杀了你哥? 阿思踌躇片刻,失去主见的小少年沮丧道:我不知道。我可真是个废物,什么都想不出来。程陨之,陨之,我现在执法堂,你可以过来一趟吗?我好难过 程陨之答应下来,决定过去一趟,安抚失去兄长的可怜的小朋友。 回头看见房门合拢,顾宴坐在他身边,神情郁郁,像是不知道已经听了多久的通讯。 程陨之吓了一跳:阿宴?你怎么在这儿。 顾宴反问:你要去见那个年轻的道修? 见程陨之点头,他垂下眼睫,轻声道,可以带上我吗,不会给陨之添乱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可恶,被你们发现了! 虽然有小黑屋,但是章纲说,估计还有一段时间 而且不小!也不黑!之之一章就能从里面跑出来分手大吉【不是 第39章 执法堂位于中樟岛的中部区域,是中樟宗的外围,一处有别于周围建筑的庞大房屋。 或许是处于本身的特殊性,出入的人并不多。 阿思站在门口,焦急的眺望来人。 当看见颜色相近衣袍的青年,眼睛一亮;近些发现不是,便失望地收回目光。 忽然肩膀一沉,一只手搭在他肩上,阿思惊喜地回头:陨之! 程陨之收回手,微微弯腰:我来了。你现在还好吗? 阿思原本想说不好,但出口便是:我很好,一点问题没有。 他这哪里像很好的样子,眼底青白,袖口折痕凌乱,更像是刚从仙门会台上打完架,刚下场就被叫到执法堂。 程陨之应声,推着他往执法堂里边走。 他随口问:你师门呢? 在里头。 很快,他们拿到了完整的尸检文书,和阿思在通讯里说的基本一致。 程陨之大致过了一遍,摇摇头。 过会儿,询问道:你在通讯里说的海护卫传闻,是真的吗? 阿思琢磨片刻,迷茫地回答:这传闻肯定是真的,但传闻里的东西,我也不知道。 他停顿:我师门就在中樟旁边的洲,也算是挨得比较近的邻居,但除了仙君当年那一剑,完全没有见过别的海护卫。 里头众师兄师弟出来,沉痛地拍拍阿思的肩膀。 少年垮了肩,丧了气,不免又想擦擦眼睛。 他强打精神:哪有说一个怪物,就一定是它干的的道理,说不定就是有人,有人 他某个师兄弟道:阿思,执法堂没有找到凶手,也没有找到有嫌疑的人。他们说,会上报中樟,打开结界让你先带着师兄回宗。 另一个也劝说:是啊,阿思,你也不想师兄孤零零在这儿,没法回故乡吧。 阿思声音低哑:他们没有别的方法了吗? 众人对视一眼,叹口气。 说是会继续调查,加强警戒,没有出城通牒一定不会平白放人离开。 阿思嘲讽道:就这? 接下来没人说话,只是用怜悯的眼神打量他。 有人说:阿思,你要振作起来。前两天师兄与掌门通信,说了你能使出宗门秘法的这件事,掌门很高兴。看开些,你可能要从外门弟子晋升去内门了。 我宁愿不要这些。 他扯了扯程陨之的袖子,很轻地说:我,不想继续呆在这里了。 程陨之:那,我们去周边转一圈? 没走两步,身后有人追来,回头看去,是那时搭手帮忙照顾师兄的师弟。 他看着比之前瘦削,双颊苍白无血色,就连胸膛都有些怪异的扁瘪感,声线与之前无二,只是苍凉几分。 似是无比悲痛,他狠狠一抹自己的眼睛,红着眼眶道:阿思,对不起我那时不该离开这么久,不然师兄就不会遭此大劫 一边说着,一边从红肿的眼皮下看阿思的反应。 阿思反应并不大,略有行尸走肉之感,沉默地摇摇头,显然不想多说。 那人自知阿思悲痛,于是停住话头,目送他们走远。 迎着海风,程陨之道:你要护送你大哥回去吗? 阿思:不。我和大哥是师门的外门弟子,本就不受师门多看重。现在执法堂仍决定追查,不过是看我师门面子。等我一离开,人多健忘,恐怕再无水花。 这话题实在不讨喜,无论是谁都没有讨论的心思。 程陨之决定让他稍微开心些,过于悲伤,恐怕连修为都会被影响。 他故作轻松:放心,凶手一定会找到的。对了,刘芥荣被放出来了,就是之前卖你哥蕴灵丹那假药贩子,估计在客栈你要打他一顿出气吗? 阿思:我想打。要不是他,我大哥就不会,就,不会毫无还手之力。又忍不住抽抽鼻子。 程陨之:打他。我替你按着,保准打得痛快又不会跑。 他温柔的笑容过于有感染力,阿思瞧他一眼,舍不得收回目光,怔愣着,想和他凑得近一些。 但忽的想到顾宴就在程陨之身侧,阿思心头一哽。 即使年纪轻轻,他也不是没有眼力见的人。 难过、悲伤一齐涌上心头,阿思猛地往前两步,一脚,踢飞岸边半大石子,咚一声砸进水里。 石子在中樟穿岛河流中沉没,溅起水花。 他说:我是说如果,真的是海护卫干的,那我可以去哪儿找它们报仇?或者说,它们是靠什么方法,才能躲开众人视线,在岛上畅通无阻? 程陨之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我连海护卫的民间传说都没有听过多少,更别提别的。 阿思肯定了他的回答,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停住脚步。 突然回头,认真地盯住程陨之:我们还是去打架吧。 当然,指的是倒霉鬼刘芥荣。 当天晚上,杀猪般的叫声响遍整个客栈,道修们纷纷表示,猪不要半夜再宰,容易扰民。 程陨之的第二场比斗很快到来。 仙门会的规则就是这样,只要是这个年龄段内的选手,无论境界,都可以上前一试。 因此,他的第二个对手也是位金丹期。 对战的女修较为擅长术法,能操控阵阵水流。 或许是对手较为娇美的缘故,周边观众都多了不少,连连为其喝彩。 诸如某某仙子我看好你!某某仙子上啊!等话语。 程陨之心无旁骛,还没等对方正视他,就一剑刺出,把金丹女修击落台面,溅起的水花倒是比白嘉木小些。 中樟弟子裁判:下一位。 他拧着眉下了台,与顾宴道:刚才我将要上场时,听见有人在议论,侧街也有人死去的消息。 顾宴嗯一声,示意他继续说。 程陨之压低声音,免得被旁人听去,引起恐慌:会不会是同一个凶手干的? 很快,消息得到证实,执法堂连夜封锁了这条街,挨个儿排查嫌疑。 原因是那道修死状凄惨。 表面看不出异样,但仵作验尸时,发现内脏已经空了。 这次,不再没有一丁点线索。 有目击证人哭着喊着要离岛,尖叫着说他看见了怪物。 真的!你们信我,真的是怪物!它的脸上都是青黑的刺,耳朵上有鳍,牙齿就像箭一样锋利,我就看见它把舌头伸出去,捅进皮肤里,很快,那个人就瘪了下去 恐慌的情绪弥漫了大半个中樟岛,不免直接惊动上层。 执法堂连夜上报,于是有中樟长老出来主持大局,确保仙门会照常进行。 那个怪物,你看见它去哪儿了吗? 没有 目击者哆哆嗦嗦,是位可怜的凡人,碰见这种事情,恨不得一晕了之,一眨眼它就不见了 仙门会不得不暂停,但接下来几天,毫无异样,再没有人死去的消息,更不用说那个活在别人回忆里的怪物,更是毫无踪迹。 程陨之没见过尸体,但就算只听旁人嘴里说的信息,也能发觉一些相同之处。 他找来阿思,将目击证人的话告诉他。 阿思振奋道:这么说,的确就是那个怪物干的?! 程陨之严肃地点点头:很有可能。 小少年立刻精神起来,秘法火焰在他手指上若隐若现。 不过,他现在的精神状态还算过得去,暂且能压制火焰的爆发。 他拧眉道:恐怕所谓怪物,指的就是海护卫,说的东西都对得上。 程陨之:海护卫在海里生活,我们不知道它的生活习性,又不知道它为什么要吃人。 阿思冷笑一声,抱肩:恐怕是馋的不行了吧。 见他模样,恨不得现在就蒸干大海的水,把里面一头头海护卫全部逮出来,通通砍掉脑袋! 等等,大海里的水 程陨之的思绪立刻跑远,严肃的模样把阿思吓了一跳,闭上嘴,小心翼翼瞅他反应。 顾宴起身,给程陨之倒了杯水。 程陨之道谢,毫不客气地伸手拿杯子,像是已经被惯坏了,就连吃饭喝水都要人帮忙。 他思索片刻,很多线索都串通了起来:我不知道它们为什么要吃人,但我知道它们是怎么上岛还不被人发现的了。 阿思一怔,急忙询问:怎么? 中樟为了举办一场气派的仙门会,不仅舍得拿出大笔的灵器做奖励,更是花了血本搬山造湖。 那仙门会现场,就是最拿得出手的结果。 中樟本就是岛上岛、湖中湖,就像程陨之前去论道的地儿,便是位于岛中湖上,四面水域环绕。 而这些水域,基本四通八达,岛上无处不可去。 只等仙门会现场那个大湖引入海水,与中樟水域一连通,海护卫便能通过中樟水域,来去自如。 程陨之忽的明白了,他道:我记得你居住的地方,后院有一条穿过的小河? 当时他被火焰灼伤,还溜达去了水边洗手,因此印象颇为深刻。 阿思张了张嘴,脸色变得苍白。 想来,他大哥是怎么死的,原因已经明了。 顾宴道:白水,加了蜂蜜。 程陨之漫不经心:好,谢谢阿宴。 但他没有马上就喝,而是沉思片刻,问: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阿思几乎没有犹豫,腾地从桌边站起。 他斩钉截铁说:凶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我再想不出别的可能。我马上去跟执法堂说如果他们不愿作为,那就由我来潜入海底,搅碎它们的老巢! 第40章 程陨之缓声道:海护卫很可能无穷无尽,修为不低。你一个小小的筑基,贸然上前,可能只是自寻死路。 阿思:那我能怎么办啊! 他喘了口气,一屁股闷闷地坐下,揣着手跟自己生气。 程陨之:哎刘芥荣这破事,我也算参与的一份子。回头我陪你一块儿去。 阿思猛然抬头,惊讶地叫道:你和我一块去?你我皆筑基,岂不是双双葬身海护卫嘴里! 恋耽美 ——(32) 那当然不会白死。 程陨之双手合十,拜了拜顾宴,语气亲昵至极。 顾道君,能不能带我们稍稍一探海护卫老巢?不用多深入,只消门口看一眼就行。 顾宴平静地点头:好。 阿思纳闷:门口看一眼有什么用? 程陨之终于露出点笑意,他捧起暖融融的陶杯,一双眼皮往下一搭,敛出潋滟的水光。 那当然是去查看方位,然后告状啊, 他理所应当地矜持道,我们小小筑基做不到,可不代表中樟上层做不到。 下水这件事,说简单简单,说难难。 中樟岛这么大,谁知道海护卫把它们的老巢驻扎到了哪个角落?再说,它们在水里,绝对比修士在水中行动速度更快。 如果被发现,恐怕会发生可怕的事情。 他们绕了一大圈,决定在仙门会会场附近跳海里看看。 好不容易找了个没人的角落,他们翻过围墙,落脚在岛上低地细软的沙滩上。 风吹得海水翻涌,往沙滩上扑,又转瞬间消逝,不留任何印记。 阿思自告奋勇,刚要捋袖子脱鞋,便被雪衣公子一个手势阻止。 阿思差点一个猛子扎进去,被他一拦,险些踉跄个屁股墩,不免道:怎么了怎么了? 顾宴:不需要。 程陨之也在旁边绑袖子,露出白皙手腕与光洁的上臂,闻言回头道:阿宴? 立刻,他意识到顾宴想做什么:你打算用神识查看? 顾宴点头。 神识是元婴及以上境界才拥有的能力,可以快速查看眼睛看不到的东西。 是个好技能,但关键是,它的范围和境界挂钩。 元婴期只是神识的入门阶段。 照道理来说,估计看不了多少。 不过,程陨之也不打算磨灭他的念头,只是兴致勃勃地凑上去,连声道:你试试看?说说海里有什么东西? 他小程可从来没在海里扑腾过,还挺好奇! 顾宴温声:你先坐会儿。说罢,展开神识。 程陨之毫无感觉,甚至觉得顾宴只是闭上眼睛,站在原地冥想。他很快就无聊了,百无聊赖地幻想海里有多少奇形怪状的鱼。 而阿思则不一样。 他只觉得有尊神像在他身侧睁开双眼,眼底冷漠,放空无人,是从天上云深处走下的仙人,不言而威。 大道震颤,百神哀鸣。 他短暂地失去意识,只觉有什么庞然大物落在他身上,直将他看得透彻,碾得粉碎。 又在片刻后清醒,像是被重组过一般,满头都是冷汗。 你他短促地哀叫一声。 面对顾宴望来的目光,阿思骤然停顿,堪堪将恐惧话语咽回嗓子眼里。 程陨之从无聊中惊醒,迷茫地回头:啊? 阿思不敢再说话。 他觉得他心底隐藏的很好的那点小心思,全部被人发现了,而且看得格外透彻。 他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后退一步,勉强笑道:没,没什么。 他谨慎地吸一口气,道:顾道君,请继续吧。声音越来越低。 这,怎么可能是元婴 适时,顾宴睁开眼,抬手往下一指:就在入海口不远处,有大型洞窟的存在。 程陨之听了他的话,惊呆了:这么近,岂不是就在它们脑袋上?! 仙门会会场仍然传来观众的喧闹声,以及道修们比拼打斗的金属碰撞声,只是传到沙滩这边,已经被削弱了不少。 程陨之严肃道:准备好了吗?我们一触即离,绝对不多贪恋。 阿思也绷紧脸,严肃地点头:好,我准备好了。 说着,程陨之噗嗤一下笑出来。 似乎是觉得气氛太僵硬,他伸手,搓了搓阿思道友的脸蛋,慈祥地拍拍他的脑袋。 别担心,他轻快道,我们都会在你前面,跟紧就好,不会发生什么的。 阿思眼睛往下瞧,模糊地咕哝了一声,点点头。 顾宴沉默地瞧他一眼,若有所思。 程陨之闭上眼睛,灵力从灵脉中涌出,将他全身包裹而住。 见时机已到,他骤然睁眼,浸着清凉的海水,任凭风平浪静的大海将他缓缓吞噬。 海水没过头顶,天空在碧蓝中被掩埋。 耳压增大,不过在灵力的保护下,很快便维持固定住。 凭借灵力,程陨之睁开眼睛,自在地扭头,查看四周。 又是扑通两声,想必是他同行的两位伙伴都纷纷下了水。 侧边阴影靠近,他看见顾宴的侧脸从水面游鱼般的光影下浮现,雪白的外袍被水流托起,在他身侧聚拢。 在他出现之前,程陨之完全没有他靠近的体感。 仿佛一个被海洋遮蔽的幽灵。 程陨之鸡皮疙瘩起了半身,想了想,这毕竟是自己人,没必要怕的,于是勉强把一丝心悸压了下去。 顾宴往底下指了指,程陨之正要点头时,袖子被另一边扯住。 哦对,阿思也跟在他后头。 程陨之回头,正好看见少年道修满脸纠结,一边想自己往下潜去,一边又有些踌躇不前。 在水里没法说话,程陨之刚想笨拙地摆两个手势,便看见阿思掏出通讯玉简。 程陨之: 是他被养傻了。 阿思道:我我有点怕。 程陨之假装自己也知道这个交流方法,不慌不忙道:别怕,跟紧。 他戳了戳顾宴,示意顾道君帮忙带个路。 没想到,以往似乎不所不能的顾道君,就站在原地不肯动弹,被程陨之戳了,只是委屈地抿唇。 程陨之好奇:怎么了? 顾宴放轻声音,视线落在程陨之身上,而余光注视着阿思。 此刻,他说话的语气竟和阿思有五六分相似,恰到好处把握住了皱眉垂眼委屈巴巴之间的度。 下面太黑了,我不敢下去。 但是,声线太平静了,导致程陨之不仅不想安慰他,反而笑了出来。 他亲昵地靠近,细长手指搭在他臂弯:但是我需要你的帮助啊,郎君。 顾宴低头,点了点自己的嘴唇。 程陨之眉头高挑,毫不犹豫地凑上去在几乎只有发丝宽的空隙下,又轻轻一撇而去。 好像亲到了,又好像没有亲到。 他笑意盈盈,仗着通讯玉简没法说太多,简单做了个肢体动作:请? 似乎被耍了一道的顾道君委屈地垂下眼角,不甘心,但只好在前方带路。 程陨之得意地吐了个泡泡,咕噜咕噜两声。 他回头,想招呼阿思跟上,发现少年道修背对着他们,正在奋力抓捕路过的银鱼群。 仿佛这群小鱼和他有着深仇大恨。 程陨之上前,拍拍他的肩:别玩了,该下去了。 阿思被他拍得一抖,接到通讯后,又打算在没人看见的地方翻个白眼。 他容易吗! 这不是,不想看见他们亲热么! 破开重重阻碍的水流,他们顺着顾宴神识探寻的方向,一点点下潜。 光被海洋吞噬殆尽。 四周已然变成无垠的黑暗,程陨之点亮照明的法术,尚且还能照亮身侧这方寸之地。 可能是在水里的原因,灵力被阻碍,就连通讯玉简传递信息的速度都跟着减缓。 程陨之没想太多,紧紧跟住了前方一块雪白衣角。 顾宴的身影变得清晰,前方似乎传来亮光,就在隐隐约约的远处。 程陨之心中了然:大概率是海护卫的老巢到了,而它们似乎也需要光明来生活。 真难得,明明是生活在水域深处的种族,却需要光亮? 他思索片刻,用力一蹬水,游至顾宴身侧。 再次搭上他手臂,传去通讯:前方便是海护卫老巢吗? 顾宴闭眼感知一番,点点头。 越往里,亮光越明显。 近些,能看到海护卫巢穴的外围,被奇形怪状的奇石堆叠,洞穴口缠绕着漆黑的海底植物,还有簇簇珊瑚被栽种在洞穴口四处。 只是,它们皆化为灰白石状,死去许久了。 他们打算稍稍深入一点点。 只用游进去两三米,便能发现,这洞窟极大、极为宽阔,足够数百上千的海护卫生存。 还有深粉色的海底藤蔓从穹顶垂下,不知是随着水波摇晃,还是自行摆动。 突然,顾宴掐了个遮掩气息的法诀,将程陨之团团裹住。 程陨之瞧他一眼,顾道君才恍然大悟将保护罩扩大,把阿思置入其中。 海水将声音掩盖,他们勉强能看见,有零星小黑点在洞穴底下行走。 阿思目力良好,很快认出,那就是海护卫! 青面獠牙,脸侧探出数根长刺,有耳鳍,皮肤青黑,完完全全是深海怪物的模样。 程陨之停下,警惕地打量它片刻,决定先打道回府。 他回头,唤一声:阿思,我们回去。 阿思也警惕地瞅了一眼这只海护卫,没有任何热血上脑的举动,点点头,乖顺地跟着程陨之走。 漂亮青年满意地拍拍他的肩,三人同时往上游去。 游出一段距离,程陨之感觉不对劲。 身侧,顾宴的灵力仍然稳固,没有丝毫波动,他琢磨了会儿,不经意间一回头 发现那只海护卫就遥遥缀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正笔直地冲他们游来! 第41章 程陨之一恍惚,顾宴便停下了,侧头,疑惑地看他。 阿思也停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脸色一变。 海护卫! 他焦虑地猛戳通讯玉简,它居然跟上来了!!!它是怎么发现我们的?我们要杀了他吗?! 但是杀了这一只,指不定血液的味道顺着海流,扩散出去后,吸引来更多的海护卫! 在还不清楚这个种族实力之前,他们不打算正面迎击。 程陨之慎重地摇摇头,把手放在芥子袋上。 如果这只海护卫要袭击他们,那就算是惹得海护卫倾巢而出,那他也要拔剑杀了它。 顾宴也跟着,将手放在剑柄上,只等程陨之出声。 海护卫越来越近,程陨之几乎能通过密不透风的水流,闻见它身上腥臭的鱼生味,伴随着海草的气息。 海底昏暗,那海护卫笔直地冲着它们游来,脚底薄鳍有力地划过,一蹬便是三丈远,瞬间便逼近他们。 阿思紧张的不得了,他吞了口口水,拔出半截长剑。 就在他实在忍不住,要挥剑与它一决高下之前,被程陨之拦下。 别。 青年用眼神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程陨之沉住气,示意所有人悄悄后退,尽量不带起较大的水流波动。 顾宴掩盖气息的法术灵力仍在他们身上,照理说,海护卫是没办法这么容易就发现他们的。 三人轻飘飘地后退,默契避开海护卫前冲的方向。 阿思震惊,那海护卫果然没有发现他们! 它仍然循着原有方位,手脚并用往前游着,半点没有掉头追击他们的意思! 眨眼间,海护卫从另一侧与他们擦肩而过,并没有注意半隐在海底黑暗中的道修三人。 程陨之道:我们跟上去看看。 他这么一说,所有人也便心领会神:这是打算看看落单的海护卫会干什么。 它是打算蹲点? 还是悄悄找些血食来引起再一次的骚动? 他们跟随这只海护卫,环游过仙门会会场,路过围墙空地,海护卫停下动作,静静漂浮在水中。 三人立刻停止动作,往海中礁石后面靠拢。 幸好它不转头,也不打量四周。 停歇了好一会儿,浮在最侧面的阿思看见它张大嘴,像是打了个哈欠,又像张嘴尖叫。 此刻,他恨不得自己是个瞎子。 这样,就不用清清楚楚地看见海护卫尖锐的牙齿,上面附着无数没清理干净的海草,还有层层叠叠的口腔内壁和一条细长犹如吸管的长舌。 长舌卷绕,在外层牙旁轻扫,扑扑掉落许些海草残渣。 阿思: 他捂住嘴,露出无比嫌恶的神情,忍不住在心里想,今天晚上,他绝对不想在饭桌上看见!任何!绿色的食物了! 阿思往通讯玉简里传输灵力:接下来干什么? 程陨之拍拍他:再看看。 这一等就是半刻钟的时间,阿思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皮都要泡皱了,才看见海护卫有所动静。 他精神一震:来了! 海护卫迅速离开这里,再往前,便是人来人往的码头,程陨之心想,该不会在这里就馋了吧! 幸好没有,海护卫顿了顿,就接着往前游。 后头,生怕它干坏事的人齐齐松了口气。 但紧接着又提了起来。 前方人越来越少,直到只剩下了一个,在细白沙滩上漫步,是不是蹲下来,用手随意挖开沙坑。 海护卫就直直地朝着那个方向游去! 阿思脱口而出:它该不会是想现在吃人? 只见它越游越快,近乎在水面上划开一道浅白的破浪痕迹。 只要岸上人不眼瞎,没道理看不见。 然而,那人毫无危险靠近的意识,仍然蹲在原地,注视被自己挖出来的小小沙堆。 程陨之抓住芥子袋,决定,如果那怪物冒头杀人,他也不介意给它脖子来那么一下。 但近了,他一愣:这衣服有点眼熟。 这般雪色,又带着熟悉的暗纹他很确定,这是子陶常穿的衣服款式,是玄天宗的弟子服! 难不成前方那人,竟是玄天宗的道修么?! 不过这样,海护卫应该是无法再行事了。 正这么想着,便看见海护卫从水底冒头,哗啦啦水流泄露,溅起水花无数。 恋耽美 ——(33) 岸上那人吃惊地望来 阿思再也忍不住,他一点也不想再看见,有人丧生海护卫嘴中了!!! 他的手指冒出秘火,被他操控着附着在灵剑上。 少年道修从水下一跃而起,尚未散去的灵力在他身上散发着荧荧蓝光! 怪物!受死吧!!!他大喝道! 刹那间,海护卫回过头,细管长舌从它嘴里激射而出,绕过几个诡异的弯,直冲子陶面门而来! 它嗬嗬嚎叫,毫不畏死地与阿思的剑光撞在一处! 大概是憋得太久了,阿思的火焰暴涨几丈高,顺着灵剑的剑面,朝海护卫暴涨而去。 海护卫一时不敌,被熊熊烈火燎过口腔,吃痛地尖叫起来! 程陨之也不可能看着阿思一个人和海护卫战斗。 他拔出长剑,趁着对方缠斗的片刻,一道剑光挥过,海护卫头颅落地。 那条吸管状的长舌也随之脱落而出,掉进海里,瞬间便被水流冲刷不见了。 阿思喘着粗气,恍惚间以为,自己已经为大哥报了仇。 不,远远还没。 他还有一群敌人一大群敌人! 程陨之哭笑不得地安抚他,让他平稳气息:你也太着急了些,我剑还没拿出来呢,你就扑上去了。 阿思缓过来之后,难过地低头。 程陨之连忙道:不过挺好的,少年意气,正值当头,我年轻时都没这热血,还得向你看齐。 岸上传来一道疑虑的声音:程道友,顾道友? 程陨之抬头,无奈地笑起来:白道友。 原来,在岸上沙滩边行走的,正是子陶好友,白茨。 他穿着的玄天宗衣饰,大概率是子陶借予他穿的。 可能因为身量相差不大,这衣服穿他身上,简直是位正统玄天宗弟子,没有半点违和。 虽然,那头乱七八糟、歪歪扭扭配着发冠的长发还是暴露了他的原始风格。 一时,道修四人围着掉了脑袋的海护卫尸体,一时无言。 阿思毕竟在执法堂进出过几次,还是有些熟悉的。 他主动起身:我来吧,把尸体送到执法堂,让他们准备准备海护卫的事情。 很快,死去的海护卫尸体轰动了整个中樟岛。 仙门会就此暂停。 中樟宗召开宗门大会,聚集这岛上所有有名有姓的道修,要铲除这一窝活在岛下深处,蛀空了海岛的海护卫! 当然,普通道修最震惊的,还是传闻中的海护卫真的存在。 他们是真当传说故事来看的! 最后,那尸体被执法堂的弟子钉在了木桩上,包括它狰狞的头颅。 痛苦的受害人家属上前,用石子砸它光秃秃的脖颈。 原来,执法堂之后统计,发现不止死了两个道修,期间还悄无声息地死去众多凡人。 只是这些凡人大多被拖进海里,看不见尸骸。 就算上报了,也因为没有线索而草草结案。 因此,不仅道修,也有不少凡人上前发泄怒气。 没过半天,原本还算完整的海护卫尸体便被无数小石子砸成肉泥,执法堂不得不派人把它从木桩上拖下来,以免过于影响市容。 阿思也平静下来,怔怔地低头,瞧自己的脚尖。 他已经发现,救下的那个眼熟之人,之前便在玄天宗见过,很可能就是玄天宗的弟子。 第一宗门的弟子,即使修为不高,整体实力也不会比他弱。 他还一股脑地冲上去,生怕人死了 他藏在长袖下的手握了握拳,发觉质感不对,愣怔松开,才想起掌握这火焰的后果是,他的手再没了血肉。 白骨森森,怪可怕的。 于是这两天他都将这只手藏在袖子里,不敢拿出来见人。 他想:大哥什么时候,你我能真正得到安宁呢? 身后有人喊他。 他下意识回头,是同门师兄弟,簇拥上前,将他团团围住,连声询问他捕捉海护卫的过程。 阿思一句话都没听清,视线越过人群,和程陨之对上目光。 阿思,长老发来通讯,已经说好了,等你回去,就能转拜掌门为师,做亲传弟子! 每个月能领一百灵石的月例!大好事啊! 阿思,苟富贵,勿相忘! 程陨之笑眯眯地冲他眨眨眼,做了几个口型。 阿思也慢慢微笑起来,把手背在身后,对着同门师兄弟点头:嗯。 一直在旋转的小旋风慢慢停歇了。 他拨开围住他的师兄弟,快快奔跑过去,扑了程陨之一个满怀。 程陨之觉得自己就像个教幼儿念书的先生,哄道:好了,你的师兄弟都在看你。 阿思闷闷地说:让他们看吧。 他脱离开,仰头看程陨之:你听见了吗,他们说我要成为掌门亲传了! 程陨之笑起来,真心恭喜他:很厉害。 阿思:明明是你厉害。以后要是有空,你来我们宗门,我带你观光看风景。 程陨之:好。 一大一小慢慢分开,程陨之挥挥手:去吧去吧。 目送阿思融入他的同门师兄弟群中,程陨之颇有种小孩子长大了的错觉。 身边顾宴道:小小年纪,没了至亲之人,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程陨之漫不经心道:我都可以,他肯定可以的。 顾宴回头,凝视他:陨之没了至亲之人? 程陨之迷茫了下,立刻笑起来:哦,是我很小的时候,父母便去了,不过很快就被我师父接走,没吃几天苦头。 顾宴:我也要做陨之的至亲之人。 程陨之:好好好,至亲顾道君,可好?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是两更,明天正常日三昂 第42章 前期仙门会小打小闹,都是不入流宗门弟子和散修的排号。 等轮到大宗门上场,就连现场都跟着热闹了起来,召开大会那天几乎全满的观众席,这两天也坐了个七七八八。 仙门会继续,而海护卫的出现,让中樟宗的上层提高警惕。 很快,布告便下来了。 贴在街头的木栏上,让所有来往的人都能看见。 上边白纸黑字写的明明白白,海护卫的出现,中樟一定会追查清楚,给冤屈死去的人一个交代。 但是这件事由中樟宗全权接管,要别人,包括某些格外好奇的散修不要无故插手。 通告下来了,措施也跟着下来。 他们围住了下海的几个出入口,就连码头送货来往的凡人都被约束,不让随意走动出门。 一时间,原来还算热闹的码头集市,也随着措施慢慢消退了热度,变得无比冷清。 不过,程陨之他们受到的影响并不大,除了每天的饭钱越来越贵以外,近乎是没差别的。 子陶付钱的时候,还直白地表示了自己的不满。 我昨天也点的这两盘菜,怎么昨天一个价,今天一个价?!玄天宗大师兄横眉竖目,你这客栈黑啊,是不是不想继续开下去了! 掌柜的连忙告饶:仙师!这几天码头不让运货,东西少了,钱,这,肯定上去了对吧。 这边子陶和掌柜吵架,那边程陨之端着茶水,懒洋洋地打着哈欠。 刚有人找上门,找的就是他和顾宴。 是中樟执法堂的人,要求他们立下契约,不把海护卫巢穴的位置说出去,不能传播给其他不知情的人。 程陨之想了想,能理解。 也对,怎么说都是吃人的怪物。 无论是谁知道,这窝怪物就住在自己屁股底下,恐怕都能像坐在鞭炮上头一样蹦起来满地乱飞。 为了安稳,这的确是最好的做法。 于是客客气气签了字,发了心魔誓。 不过,执法堂弟子此番前来,并不完全是要他们发誓的。 而是希望他们可以跟着下海的弟子们走一趟,帮忙指点海护卫巢穴的位置。 程陨之一下就懂:让他们做向导,免得到时候找错了地方,一群人在海底下尴尬。 但说真的 他摊手,无辜地询问:可我们也是某些好奇的散修,照理来说没有权利掺和这事儿的。 执法堂弟子瞅他一眼,叹口气,老神在在地揣起了袖子。 他道:上面说了,你们去的话,一趟两百灵石,当日现结。 程陨之肃然:关乎民生的大事,我们义不容辞。 很快,仙门弟子集结好了人马,按照阿思的说法,那天死去的海护卫大概炼气左右的修为,并不高深。 不过既然有炼气,那么筑基、金丹,估计也少不了。 偌大沙滩空地,在海水满过的沙子上,站满了人。 程陨之拿好自己的手牌,学他们的样子挂在腰上。 据说,这块手牌会在黑暗里发出荧光,供周围人辨认敌友。 玉质的手牌和他本身腰间配的碎玉挂在一起,轻轻相撞,发出好听清脆的声响。 程公子颇为得意地晃了晃,转头看见顾宴拿着手牌,站在原地没动。 他慢吞吞度步,凑过去明知故问:顾道君,这手牌拿着没用,得在腰上挂好。 顾宴回头看他,没有多余动作,仅仅微微低头。 在程陨之看来,就是另类的动作,充满了独属于顾宴的信息:我不会,你帮帮我? 程陨之就吃他这一套。 什么话都不说,一切尽在不言中。 好,好的不得了!美人就是有不说话的特权! 小程轻车熟路帮他挂好手牌,挑过手牌的下端晃了晃,调笑他:平日里利落的很,今天怎么了,突然就什么都不会,还不说话了? 这两天顾宴怪怪的。 话越来越少,只有和他单独待在房里的时候,才黏着他说两句小话,就连声音也越来越低,简直能低到耳膜深处去。 小程就是被他这副模样蛊惑了! 才答应了奇奇怪怪的条件! 顾宴把眼睛往旁边一瞥,似乎在克制着什么。 他越来越不像一位元婴道君,身上威压一天比一天沉重。 惹得子陶这两天都不敢来找程陨之玩耍,生怕师叔什么时候看他不顺眼,挑着他的脑壳送回玄天宗去。 只不过,威压绕过了程陨之,再加上相处了好些日子,程陨之才没对他的变化做出太大反应。 程公子顶多纳闷:怎么和他话本里的仙君一模一样。 思虑回笼,见顾宴乖顺答道:从来没在腰上佩戴过别的东西,还得麻烦陨之帮帮我。 态度之温顺,声音之柔和,和往常并无二样。 程陨之立刻放下疑惑,兴高采烈牵住他的手,向后头趴在城墙上看他们出征的子陶他们挥挥挥。 青年作喇叭手势:我们要下海探险啦! 子陶也顺势遥遥挥手:一路顺风! 程陨之再挥:给你带特产! 子陶挥:这能有什么特产,别是海护卫的脑袋吧! 顾宴: 众人: 中樟宗弟子秉着不能得罪向导的朴素想法,慰问了程陨之几句后,集结所有人下潜入海。 一群人入水,广阔大海泛起大范围浅白浪花。 第二次下海,程陨之可谓是轻车熟路了。 他运转灵力,让自己在水下更舒适些,才慢吞吞划水,朝下头游去。 同之前一样,光线随着下潜的深度,越来越稀少,直至陷入完全的昏暗。 幸好下水之前做好了准备,众人腰上手牌发着荧光,勉强能辨认清晰。 很快,海护卫的巢穴雏形在海底下若隐若现,修士用灵力加强双眼,才能看见那些奇形怪状的堆叠怪石。 程陨之停下往下游的动作,示意他们:地方到了。 他退到一旁,看中樟宗弟子与他擦肩而过,半步不停歇。 他们浅色的宗门制服鼓起,在海水里翻飞袍角。 远处看去,就像一朵朵潜入深处的海洋水母,带着犹如电光的灵力长剑。 程陨之闲来无事,用通讯玉简和顾宴闲聊。 在海里,玉简声音断断续续,听不真切,他却乐此不疲说一串儿。 时不时用手肘捅捅顾宴,小动作多得不得了。 你说他们会怎么处理海护卫? 程陨之琢磨着,这个种族被中樟发现后,估计不会好过,被赶出去,被圈养,都是很大的可能。 放过他们是绝对不可能的,毕竟这种族吃人啊。 顾宴想了想,握住他的手指,不让他上上下下乱动。 大概是,全杀了。 程陨之睁大双眼:这他瞠目结舌。 没有再说话,很快,他看见中樟弟子从芥子袋中掏出秘法丹药,像是不用钱一样,一把把往海护卫巢穴里扔去, 一袋扔完了,还有下一袋接上。 程陨之:他们这是在撒钱? 顾宴按住他肩膀,像是把青年整个裹进怀里,恰好程陨之也觉得那些海水过分冰凉,主动往他那边凑了凑。 汲取一点热源后,程陨之舒舒服服地呼了口气。 身边郎君道:一种不值钱的丹药,大部分海生物都不喜欢它的气味,他们应该是想利用这种丹药,把海护卫从里面赶出来。 程陨之笑眯眯道:那万一,海护卫天生嗅觉不行呢? 顾宴笃定:他们会有另外的手段。 那些秘法丹药一从玉瓶里脱出,便融入海水,带起大片污浊。 就算程陨之用灵力屏住呼吸,也能不自觉感觉到那股,从内至外的,无与伦比的恶臭。 程公子嫌恶地捂住鼻子,震惊一番怎么毫无用处后,悻悻放下。 恋耽美 ——(34) 他思忖着:如果海护卫这都能忍,它们将来必成大业。 虽然,海护卫是半盏茶都忍不了的。 不过几个呼吸间的功夫,成片青面獠牙的可怖怪物出现,从洞穴深处涌出,活像大海自己有了意识,在不停地往外排泄废水。 就连撒丹药的中樟弟子自己都震惊了,他们停下动作,看着这群海护卫浩浩荡荡往上涌来。 不知道是谁无声的喊了一句,众人立刻急急忙忙散开,祭出灵剑! 刹那间,灵器祭出,幽蓝的灵力与金属长剑相映,在海面下结出一副大阵! 此阵颇像渔网,孔眼密集,从他们手中张开,将是要将这所有溃逃而出的海护卫一网打尽! 然而奔逃的海护卫数量实在是太多了! 一副灵网网不住,在不知谁的领导下,中樟弟子面色沉着,齐心协力,将那鼓囊囊的灵网完全收拢。 程陨之还在想:这是要将它们扔到岸上去么? 下一刻,便看见那灵网一鼓,一缩。 连续数次,直至包裹的东西在变小。 竟是在挤压海护卫的血肉,将它们活生生捆在灵网中,互相挤压致死。 数位操纵灵网的中樟弟子就站在灵网旁,他们神情平静,长发随着海洋无处不在的暗流,正四散飘动。 听不见的哀叫消散,其中一人上前,手挥过,将灵网解散。 什么都没有了。 一切都被灵力灼烧殆尽。 程陨之低头,又看见一大群海护卫,正不要命般甩着它们细长的吸管舌,疯狂地冲着上方游来。 于是又被拢入网内,挤压,灼烧。 来回几次,终于再看不见陌生海护卫的身影。 中樟宗弟子满意地拍拍手,向所有人做了个手势,要众人返回岸上。 程陨之也慢吞吞跟上去,轻巧地借着顾宴的力道,浮上水面。 光线刺眼,他眯起眼睛。 青年踏上沙滩,一边用灵力烘干自己的衣衫,一边问道:你们是直接把海护卫杀完了么? 中樟弟子毫不在意地应:是啊,全杀了,以绝后患嘛,谁知道它们以后会不会再上来。况且,中樟驻地在此,哪里能容一群怪物放肆。 第43章 程陨之原以为,这件事结束了。 虽然把海夜叉全杀了,实在是不太道义。 但谁也不知道它们的本性,也不通晓它们的语言。放着这么一群隐患在,不如全杀了来的保险 这,也是修道之人的一种傲慢。 程陨之看着中樟弟子收起灵网,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 只是当天晚上,他还在房里睡着,突然就听见外边下雨、天打雷劈的剧烈声响。 程陨之哪把这当回事儿,转头翻个身,滚进顾宴怀里,被人搂着拍了拍背。 或许是被褥太温暖,他嘟哝几声,便听见几道雷仿佛批在耳边,震得他一哆嗦,恍惚地睁开眼睛。 这外头,是在打雷还是渡劫呢?! 咸鱼本能发作,程公子惰性上身,推了推顾宴,懒洋洋道:阿宴,去关个窗户。 顾宴自然应下来。 他本就没有陷入睡眠,仅仅打坐修炼。 尽管只修了半刻钟,身边漂漂亮亮的小郎君把细长手指搭在他小臂上,就心甘情愿停了修炼。 还改换姿势,让人靠得更舒服些,自己也闭眼小憩。 听见程陨之声音,顾宴拍了拍他的脊背作安抚,下了床。 但是刚走到窗户边上,就听见外头有凡人声音凄厉,划破夜空! 涨潮了!!! 海啸了! 程陨之立马清醒,他从美梦醉乡中抽离,下床到窗边,神色一凝。 当真看到巨大的海啸,数百丈高,冲着海岛远远拍来! 巨大的波浪顶天立地,活像是天幕裂开,从穹顶上往下倾倒的巨大水流。 就连天色也跟着暗了下来,黑漆漆一片。 哪里像是凌晨快要亮天的模样! 这一嗓子,全海岛的人都醒了! 无数人挤搡着聚集到窗边,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海面波涛汹涌,掀起巨浪! 第一下,重重地、拍在了中樟海岛的沙滩上。 无数曾被人称赞过的坚固码头,还有坚硬不摧的砖石围墙,只用这么轻轻一拍统统化为废墟! 轰!!! 四分五裂! 但转瞬间,又一道更大的海啸在地平线尽头酝酿,深处浪潮涌动。 执法堂守夜的中樟宗弟子连滚带爬,赶紧给长老发了信息。 很快,人们看见几道白光划过天际,加强了中樟海岛的结界防御。 他们这才注意到,原本的防御结界,竟然不知何时,削弱到了薄薄一层! 程陨之眯着眼睛,遥遥看了会儿他们加强结界的阵法,又瞧了瞧凝聚了大半的海啸雏形。 青年倚着自家郎君,缓慢道:估计是拦不下来的。 他完全能看得出来,海啸上每一片水幕、每一滴水珠,都附着了合体期的灵力。 这哪是普通海啸! 分明就是有人故意搞鬼! 程陨之蹙眉:天灾人祸估计要中樟宗主那层次的修士出面才行。 顾宴道:昨天西面出现了一处秘境,中樟宗主携各位长老,都去那边打探,目前不在岛上。 程陨之骤然扭头,震惊道:岂不是意味着,现在没人能拦住它? 程公子!!! 房门被重重敲响,子陶推门而入,身后是一大串跟过来的师弟师妹,各个穿戴整齐,寸步不离大师兄。 子陶见他们俩还待在窗前,气急败坏,脱口而出:浪都要打到头上了,你们还等什么呢?!等着收尸啊! 走走走,赶紧!大家都在上头! 程陨之按住子陶的肩膀,让焦虑上头的玄天宗大师兄勉强冷静下来:子陶,别着急。 后面冲出几位师弟,把子陶拖住。 另一个师弟出来,冷静地和程陨之他们解释情况。 中樟宗刚刚发了通知,说这不是一般的海啸,打过来结界撑不住,恐怕元婴以下的修士都会被冲击致死。 他快速又清晰地说明,现在要叫所有人上高台,清点人数。 子陶一回头,绝望道:我不是叫你们在上面待着别动吗!怎么全跟着我下来了?!真当自己元婴了不怕死啊! 程陨之赞赏他:好,有义气。 他随便看了看,询问:子陶,白茨道友呢? 子陶闷闷道:他老早就上去了,你也赶紧的!说着,扯过程陨之袖子,紧赶慢赶,让所有人都上了海岛小山高处。 一松懈,才想起来刚才自己说的什么话。 程陨之见他战战兢兢,恨不得把十分钟前的自己一把掐死的模样,笑着宽慰道:不要紧,子陶是担心我们。 于是,玄天宗大师兄跟自己发脾气。 师弟师妹面面相觑,只好派出一个手气最烂的和师兄石头剪刀布,试图让师兄开心一点。 小山高处平台,倒是颇为宽旷,足够容纳不少人。 现在已然聚集了大块人群,还有不少人被中樟弟子赶上来,部分穿着里衣,连头发都没整理,完全是从睡梦中被挖起来的。 程陨之趴在栏杆上,凶猛的海风吹散了他随手打理的长发,发带飘扬。 他纳闷道:这海啸是哪儿来的?没一点征兆。 他问的是顾宴,可惜对方也摇头,低头给他梳理长发。以指为梳,轻轻解开打结的几缕长发,再用发带束好。 顾宴垂着眼睛,漫不经心:说不定是一场复仇。 程陨之若有所思:复仇 他一边怀念梦里香喷喷的烧鸡,一边在脑海里快速过一遍这两天的所见所闻,还在凝神思考中樟弟子一股脑灭杀海护卫的场景,忽觉有人惊呼! 那是什么? 原本只是寥寥几处零散的呼喊,之后近乎变成了人群齐心协力地大呼喊:那是什么东西? 我怎么感觉 有点眼熟?!! 狗娘养的,不就是那些怪物吗!哪儿来的这么多?! 无数海护卫从角落里、各处还没完全封闭的水域间钻出,就像墨点落进了清水,迅速将它们染成一片污浊的青黑。 众人瞠目结舌,哪里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执法堂不是,不是说,已经把海护卫都杀完了吗?有人哆哆嗦嗦道,那这些是哪儿来的?一夜之间生出来的吗? 怎么可能一夜之间能生出这么多! 恐怕,之前那些不过是被放出来牺牲的诱饵,而大部队趁岛上道修放松警惕,强行占岛! 有人道:它们这是疯了! 有人冷哼一声:执法堂的布告里说,海护卫虽数量广大,但修为低下,甚至不会成型的灵力术法,怕它们做什么! 另一人道:我们人虽没有它们多,但炼气魔物不过草籽!随随便便杀了就是。 此话一出,一呼百应。 随后立刻有执法堂的弟子出面,清点人数的同时,向所有人通知中樟的决定。 请各位道友,有余力的出一出余力,帮忙清一些底下的海护卫。事情结束后,必有酬谢。执法堂弟子客客气气道。 程陨之倚着栏杆,撇开眼睛琢磨。 让前来参加仙门会的道修清理杂鱼,那中樟的人去哪儿了? 中樟宗可不是三流宗门,海岛是他们重要的驻地,就算大能出门探险秘境去,也不该只有一群执法堂弟子在岛上维持秩序。 所以海护卫真的只有炼气修为吗? 他抬眼,清点周围熟人的人头。 子陶和他一家子宗门师弟师妹,白茨在挺远的地方搬了个小凳子坐;刘芥荣紧张地搓着手,清点怀里法器数量,顾宴,还有他。 除此之外别的熟人,例如阿思,或是白嘉木,都不在这方高台,想来是去了别处。 天际乌云越来越厚,层层堆叠,这架势,活像是百八十个修士要在底下渡劫了一般。 也使得能见的光线也越来越少。 程陨之伸出手,勉勉强强能看清自己的手指。 他收回手,听中樟执法堂弟子高喊:斩妖除魔,仙门重地不允侵犯! 人群跟着呼喊,簇拥着跟领头人走,眨眼间便从上头跑了个干干净净,竟是热血上头,要去杀灭那些可怖怪物! 声音中,杂夹着子陶微弱又气恼的呼喊。 你们几个!不许下去!师尊是让我带你们来见见世面,不是让你们陷入危险的! 身后师弟翻译道:师兄老担心你们。 有师弟字正腔圆:小师兄,玄天宗之辈没有看见怪物退缩的道理。 子陶气急败坏:这些东西没这么简单!我上!你们几个在这儿待着! 一个一个拽回来,罚了原地挥剑三千次。 一扭头,看见白茨也跟着人群往下走。 玄天宗大师兄绝望道:白兄,筑基我尚且还能放一丝半点的心。 只有炼气的白茨打哈哈:哈哈,子陶,我这不想跟大伙儿一块斩妖除魔么。 仅仅待在上面,看不见多少有用的信息。 程陨之沉思片刻,也打算跟着一块儿下去,杀些海护卫,说不定可以拿到一星半点线索。 说真的,光是那道能突破结界的海啸,就已经说明了很多事情。 结界削弱?还是有内鬼? 程公子脑壳有点痛,他伸了个懒腰,跃跃欲试,决定从高台上跳下一步到位,直接跳进海护卫潮中。 他一脚踩上栏杆,扭头:你跟我一块,还是我们各自 顾宴抓住他的手臂,手指细长,坚硬如铁。 似是觉得自己的动作太过强硬,不符合之前的定位,他陡然放松力道,缓缓眯起眼睛:陨之,你这是要做什么? 程陨之气沉丹田:斩妖除魔! 子陶:程公子,你吵到我眼睛了。 程公子冲子陶假笑,拍掉顾宴的手。 还重新理了理下摆,想了想,客气地伸手:顾公子,你愿意和我 顾宴毫不犹豫地搭手上去:好。 杀海护卫吗? 刹那间,耳边风声响起,手指被抓紧。 程陨之在半空中,能听见海声、风声、和好多不同细碎的声响在耳膜深处鼓动,格外不安分。 有点像顾宴送的碧海螺声,但要比那更清楚、明晰的多。 他被人拥住,从高台一跃而下,落入怪物汹涌潮水之中。 第44章 海护卫的巢穴,远远不止程陨之他们探查出的一处。 它们分布广泛,周围大小岛屿、礁石,还有那些寸草不生的无人小岛竟然都有海护卫的踪影。 领着中樟弟子出来探查的长老倒吸一口冷气,看那大海中无数墨点朝着一个方向,也就是中樟海岛的方向游来。 他脑子空白,想着:宗主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接到通讯? 手边弟子惊呼:它们行动如此整齐划一,莫不是有更大的头在领导它们行动? 长老回神,肯定道:说不准。 他们刚想回头支援海岛,便看见几个三人高的海护卫,从黢黑的海下洞穴中探出脑袋。 这元婴以上的海护卫?!! 那可怖的海护卫从洞穴中完全探出身体,正面迎上空中数位道修震惊的目光。 它痴狂地仰天大笑,举起拳头,对着中樟一行人,一拳轰来! 风声炸裂! 程陨之睁开眼,身体比脑子更快地做出反应! 芥子袋打开,抽出长剑,灵力附着,劈开一片海护卫的脑袋这一套行云流水,恐怕比筷子使得还熟练。 恋耽美 ——(35) 数十个海护卫的脑袋满地乱滚,他才被人轻轻托住,脚底踩实地面。 程公子嫌恶地抬起脚,不想踩到任何满地乱滚的头颅和飞舞卷曲的吸管长舌。 可惜哪里都没地下脚,只好摇摇晃晃,踩住略高一些的路边土坎子。 他点评:海护卫虽怪,还是有些为数不多的优点。 顾宴站在他的身后,轻声问:比如? 程公子从怀中抽出折扇,捂着口鼻眼睛道:起码它们的血就是普通海水,不像一般魔物那样腥臭。 他们这一跃,起码炸空了方圆好几丈的海护卫。 一下,大街上满地乱爬的怪物便疏空不少,也总算让人能放开手脚杀敌。 正想着,便听见上头威风凛凛喊着落下:我来! 子陶仗剑下落,灵力从他的剑尖犹如烈阳,一下照得满街犹如白昼。 他的功法似乎极为克制阴寒的海护卫。 不少蠢蠢欲动的海护卫,碰见一丝来自子陶剑上烈阳的光,就尖叫凄厉,连滚带爬往后逃去。 子陶冷哼一声:一群魔物,不过如此。 他转头:程公子,你们可要程,程公子?! 身后哪还有什么人影? 那头,程陨之已经跑到码头边上。 他踩着被海水浸泡的木板废墟,尽可能近距离地观看中樟长老布阵。 见那金光大震,数位长老空中踏步。 无数身影闪烁,接连几个手印,伴随着灵力光芒大涨,落下数个繁复阵法连结。 海风吹得他颈边长发飘扬,程陨之鼓掌赞叹。 好极,好极。我早就听说中樟的结界有独一无二的精妙之处,这下可算见到了。 顾宴随手杀了些靠近他们的海护卫,状似温顺地询问:陨之本来就想来中樟? 程陨之兴高采烈:是啊,很早就想着了。 一波,又是一波,海护卫朝岸上爬来。 众人惊恐地发现,这些怪物哪里只有执法堂说的,炼气修为?! 这分明炼气也有,筑基也有。 金丹也有!!! 就连程陨之这略高的码头废墟也有不少。 它们无穷无尽,从海底浮现,简直就像鬼蜮里爬出的恶鬼,要来人间索命。 他干净利落解决了数十个脑袋,决定回援:走吧,去和大部队汇合。 顾宴适时出声:陨之,你看那里。 他手指之处,正是天空最漆黑一片、层云最厚重的地方,那里电光闪烁,云层呈螺旋状下沉,隐约的雷声轰隆作响,充满了不祥的预兆。 程陨之思索:像是渡劫。 他顶着海风出声:中樟宗应该会派人去查,他们不至于废物到这种程度。 然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一刹那,一个巨大的圆柱肉球从海平面的那头探出模糊不清的雏形。 程公子失声:这那是什么? 轰隆! 那海底下的巨人每走一步,都有沉闷巨响从海洋深处传来。 它越来越近,众人也逐渐看清这是个什么东西 海护卫!巨大的海护卫! 它却偏生没有脑袋,山峰般起伏的胸膛上只顶着一截粗短的脖颈,削面凹凸起伏,显然是在长时间的恢复中长满可怖肉瘤。 它没有脑袋,自然就没有眼睛、耳朵,照理来说是看不见东西的。 但这怪物,哪里能以寻常方式揣测它们的行动方式。 它竟然在胸膛上划开两道口子,从里面长出圆咕隆咚布满血丝的眼球! 远处传来执法堂弟子的呼喊:所有元婴以上修士!集合结阵!!! 正听着呼喊尖锐,便看见那巨大的海护卫一步跨至中樟海岛的结界前,抬高了手臂! 程陨之:照理说,长老们五分钟前刚加固的结界 海护卫重重一拳挥下,犹如万千山脉从天上坠落,震起无数看不见的空气波纹。 只这么一下,结界就有了裂缝。 程公子:应该是抵不过三拳的。 顾宴:结界是中樟祖传的手艺。 程陨之思索:所以就是有内鬼走吗阿宴? 顾宴疑惑:走? 程陨之扬起下巴,示意远处高高飘扬的旗帜:阿宴也是元婴,该出些力气,怎么样? 雪衣公子明显有些不舍得,沉默地对抗。 他那小模样几近看笑了程陨之,于是程公子挠挠顾郎君下巴,懒洋洋理好他胸前衣襟,然后又随手弄乱。 顾宴: 程陨之威胁他:不许自己理。我就在这里等你。这儿视野开阔,还能看见你们在天上结阵的英姿,简直一举两得。 见顾宴还是不为所动,他只好后退一步。 还摊开手深表遗憾:那我们继续杀海护卫? 顾宴垂下眼睛,语气有了明显的松动:我去。陨之就在这里哪儿也不许走。 程陨之:自然,自然。小程我还是很听话的。 他笑眯眯看顾宴离去,随意找了块被海水冲刷干净的木板坐下,用手肘支撑着下颌。 所以有这能力削弱结界的,到底是谁? 况且,就算死了这么多同伴,海护卫也依旧想要上岛它们是想寻找什么吗? 天下问题万万千,程陨之觉得自己也不过是蠢货一个,哪里知晓这么多答案。 很快,他看见众修士的灵力光芒升起,开始重新加固结界。 有海水蔓延到他脚边,程陨之出声:老兄,你在后面跟得够久了。 海水涨潮,冲刷干净沙砾。 他笑意浅浅,站起身,还有闲心拍打雪青衣袍下摆。 有个人影从他身后不远处走出,就像踩着海护卫倒下尸体的阴影出现的一般。 程公子,居然知道我在这儿,连元婴期的顾公子也不知道。 他咀嚼着其中几个字词,笑起来。 程陨之诚恳道:你这不是刚来吗,他当然不知道了。 黑影:被你发现了。 程陨之: 看来这位就是传说中的内鬼,他作为找出内鬼的人,自然不再是世间如出一辙的蠢货。 程陨之颇为欣慰:我猜猜,你是那邪法余孽? 黑影:被你发现了。 程陨之:你今天是来找我报仇的? 黑影欣慰:被你发现了。 程陨之: 这老兄别的不行,复读颇有一手。 黑影:正是。你觉得你在我手下,能活多久? 程陨之垂下眼睛,他眼瞳中映着波光如鱼鳞的浅层海水,也映着雾气朦胧、层峦冒尖。 你是怎么把自己伪装成炼气道修的,白茨? 他和颜悦色,教教我,回头我也拿去骗不谙世事的小年轻。 是的,在他眼前,这魔气浓郁近乎实质,笑容邪气的少年,身上还穿着子陶借予他的玄天宗道袍。 那束发头冠闪闪发亮。 白茨:我可没有故意接近他。谁让他馄饨摊上随便找人讨论道法的。 程陨之:我们离开前的那把火,也是你放的? 白茨:对。 程陨之沉默片刻,道:你就这么,把你的宗门一把火烧了? 白茨看着他,缓步逼近。 他看上去赤手空拳,但程陨之浑身都绷紧了。 这样浓郁的魔气,还有与之前截然不同的身体素质元婴?分神? 白茨:你杀光了我宗门的人,我是感谢你的,毕竟我不喜欢吃人,也不喜欢他们做的这套破事。 既然人死光了,那垃圾也别留下,干脆一把火烧了痛快。 程陨之:感谢我,就不必整虚的这一套。 白茨:但好歹,我宗门养我长大,理论上,我得为他们报仇。以血还血,他们既算我的亲人,那你也该死一死。 程陨之:你打开了结界? 白茨走到他身边,看上去和前两天毫无差别,程陨之细看之下,便能发觉他身躯略有些透明,不由得恍然:秘法分/身。 那些奇怪的倒头就睡,恐怕就是他分/身出来捣乱的时候。 白茨摊开手:这么老旧的结界,戳几下就破了。 他娓娓道来,比如他通晓海护卫的语言,蛊惑它们战术上岛,再兵分两路,引走顾宴,他自然能有空子杀掉程陨之。 程陨之打断他:所以,海护卫为什么这么急切要上岛? 白茨指了指海里仍在蓄力的大块头。 看见了吗,它马上要渡劫了, 他的长发被狂野海风吹得凌乱,被逃掉了前几次雷劫,天道愤怒,自然要将所有雷劫合在一起,给它个痛快。 更何况,这本来就是海护卫的岛,被你们道修强行抢走了而已。 少年露出轻蔑的笑。 它们要占领海岛,穿上人皮,穿越仙君留下的屏障,霸占海岸渔村,就这么简单。 第45章 天地变色。 海护卫不,应该叫它海王,正把它硕大的拳头,冲着结界薄弱处砸下。 它发出尖锐嘶喊,胸膛裂开大口,骤风般甩出一条长舌,再次抽下! 它正是多年前被仙君一剑斩首的海王! 它没有死!而是沉入海底,被同胞以血气喂养,慢慢恢复原本的实力。 头颅,本就不是它致命的弱点。 只见再一拳落下时,结界碎裂成齑粉。 程陨之看得清清楚楚,它头顶的雷云已经近乎酝酿完毕,若是它在这里渡劫,海岛上无数境界不够的道修 恐怕即刻毙命。 正想着,白茨站在他背后,踩住程陨之打算离开的影子。 他笑眯眯道:程公子,你要去哪里? 程陨之警告他:如果海王在这里渡劫,恐怕你我都得死在雷劫之下。 白茨:白某生而为魔修,早被道修唾弃过无数遍,要死,也是死了百八十次了。不过抛弃肉身,有什么难的。 却见那漂亮青年眨眼,轻声道:子陶要是知道你骗他,恐怕会难过上好一阵子。 白茨笑容一滞。 不过刹那间,快到连程陨之都没反应过来,便看见这魔修骤然逼近,五指成爪,要来抓他脖颈! 在场两人都很清楚,要是被真的抓住,恐怕手指一用力,他的脑袋就能被当场掐断。 在他心神闪烁之间,秘法发动,程陨之出现在另一处。 白茨抓了个空。 程陨之知道,对战元婴以上的修士,还是魔修,他毫无胜算。 当然,他从小到大,最不会干的事情就是原地认输当场认命。 于是他从乾坤袋里抽出长剑,认认真真劝道:直接杀了我有什么意思,不如我们比比剑法。 白茨:我不会剑。 程陨之: 这就尴尬了。 峰回路转,白茨又笑起来:你出剑,我出拳,怎么样? 程陨之礼貌拱手:真是谢谢你。 两人面对面站停。 在一片狂风呼啸中,白茨骤然出手。 他的拳法看似杂乱,实则格外有条理,不愧是修炼有成的魔修,除了看起来不像是邪法宗门亲自带大的,别的也挑不出错。 狂风暴雨砸下,程陨之举剑阻挡。 白茨原以为,程陨之撑不过他三拳。 筑基的道修,不论灵力,即便是□□强度,也远远逊于同等级魔修。更何况,他和程陨之交过手,知道对方什么境界。 然而程陨之眼神灵动,剑影闪烁着辉光,竟是分毫不差,将他的攻击尽数挡了下来。 来回竟有大半个时辰,不落下风。 白茨称赞:好周全的剑法。但少了点血性。 说完这句话,便看见那道修停下,长剑下垂。 剑尖在沙滩上划出长长的痕迹,四周已然犹如飓风卷过,再看不出半点原有码头的痕迹。 血性程陨之拖长音调,我身陷鬼蜮,举城攻我的时候,你恐怕还没尝过血的滋味。 白茨只觉眼前一花。 万千残影合并为一道,程陨之鬓边额发飞扬,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漂亮眉眼。 他的剑尖同样点在白茨额头,蛮横的、用朴素的剑法,万剑合一,将魔修生生压制。 风声停顿一瞬,随即向周围四散而去。 白茨沉默,道:你果然不是筑基。 程陨之看了看他,突然大笑:我吹牛啊,这你都没听出来? 白茨:是了,鬼蜮大乱时,你我还没出生。程公子,我认输啦,像我这种自学的粗略拳法,果然抵不过你的剑。 程陨之收剑,劝他:你去和子陶道别,然后我们再打生打死来一场?下次我就不留情了。 白茨笑眯眯应道:多谢。 轰隆一声,细小的雷点从天空劈下,似是下起小雨。 有修士大吼:它要渡劫了!!! 指得显然是那庞然海王。 层云缓开,眼看那雷劫就要落下! 天地骤亮! 亮的不是雷点,而是一道剑光! 它照彻了整个长夜! 海王震天撼地的第三拳尚未落下,便被劈成了两半。 更有人喜极而泣,伸出手去:宗主!老祖!!! 恋耽美 ——(36) 仙君是,仙君!!! 程陨之满目白光,视野被庞大的剑光笼罩,看不清半点眼前人行动的轨迹。 他始料未及,没有防备,左肩硬生生挨了白茨一拳。 一股魔力顺着暗劲导入他灵脉,震得程陨之嘴角渗出血,左肩碎裂,头脑一阵发昏! 白茨:这下,礼斗才算结束。 他轻蔑又冷静地笑笑,向程陨之行礼。 程陨之硬扛着他这一拳,还能动的右手抓过长剑,反手挽过,刺入他心脏。 哗啦 雨真的下了下来,剑尖也真的刺了进去。 白茨:你大概忘了,这是我的分/身。 说罢,便化成散乱的黑色雾气,隐没在细密的雨幕之中。 只留下道修跌跌撞撞,用长剑稳住身体,连完好一侧的手臂都在克制不住地颤抖,显然是疼痛到极致。 雨水从他的头顶,滑落到鬓发的一侧,用冰冷的触感抚慰他,试图减轻一点痛感。 漫天雨丝啊。 程陨之一边吸气忍住疼痛,一边想着。 杀光那魔修宗门,是他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之一。 雨跟着下大了,满岛密密麻麻的海护卫都在骚动,与道修厮杀,不死不休。 然而就在天外剑光飞来的一瞬,它们一齐停下动作,扭头看向大海,即便下一刻被抓住机会的道修斩掉头颅也无所谓。 在海王倒下的那一刻,它们竟然像人一样直立而起,双臂环绕,紧紧抱住自己,大抵是它们特有的悼念礼仪。 主心骨死去,剩下就再没有反抗的动力。 中樟岛,真的变成了海岛到处弥漫着没脚的水洼,完全被大海和雨水淹没了彻底。 再过一刻,到处便堆积起了海护卫的尸体。 子陶抹过脸上的雨水,只觉得心脏都在怦怦跳,根本没有静下来的时候。 不要命的海护卫让他庆幸,将师弟师妹留在高处。 但友人却昏睡过去,怎么呼唤都叫不醒。 周围没人修的医道,也无法帮忙。 子陶晃他,叫他,怎么都没用,就差用剑柄扇他巴掌了等等,也不是不可以这么做。 玄天宗大弟子念念有词,从腰间抽出长剑,对着昏迷的白茨道歉。 白兄,你要怪我,就醒来再怪吧。这里实在是危险,不知变数,睡过去恐怕会遭偷袭呸呸呸!没有偷袭!这说的什么话! 他一把扯住白茨衣领,瞪大眼睛,喊道:白兄,我真的下手了! 就在手掌马上要落下的一刻,白茨眯起眼睛,准确无误地挡住他那一巴掌。 白茨:你可真让我惊喜。 子陶愤怒地一翻白眼:你才让我惊喜!时不时就睡过去是个什么怪毛病,等我回宗,一定要请最好的医修师姐,给你治到精神百倍! 白茨:哪儿来的精神百倍,我人都要没了。 他手扶着地面,勉强坐起来,另一只手捂住嘴,咳出血来。 子陶大惊失色:你怎么了?! 白茨若无其事道:一点旧伤。 子陶瞪大眼睛,叫:昨天你还活蹦乱跳的呢!!! 白茨晃了晃,站起身,朝不远处被摧毁了一半的围墙走去。半耷拉的黑发在他后背晃来晃去,子陶眼尖地看见他后背衣衫裂了个口子,像是被谁用剑划拉开的伤痕。 他狐疑道:你去那儿来干什么? 白茨:看海王死透了没。 原来是这,那肯定能放心的。 子陶松口气,道:肯定死透了,我师叔都出面了,怎么可能死不透。说起来,程公子人呢,一眨眼就不见了。 白茨冷冰冰地垂过眼睛,咀嚼着程陨之师叔等词,终于恍然大悟。 他轻声道:原来是这样。 顾公子,就是截阿仙君吧。说着说着,他就笑出声,反而带了股放松的意味。 这本书给你, 黑发炼气道修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本书,缓缓地说,我骗你的。 子陶呆若木鸡:啊? 白茨:我根本不懂什么道法,也不懂大道。我说的全在上面有写,我仅仅是背下来了而已。 子陶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或许是预感到了不祥,他控制住自己,倔强地没有去接。 你在骗我? 子陶,该回来了。 他听见熟悉的青年声音,回过头,程陨之站在他身后。 他看上去狼狈极了,黑发往下淌着水,白色衣襟湿透,紧紧地贴在脖颈附近,就连雪青外袍都吸足了雨水,变得厚重而沉甸甸的。 但他手里提着剑,剑尖沥血。 又一瞬间,回了原本轻快模样。 程陨之:和子陶道完别了吗? 白茨笑眯眯地拱手:多谢。该说的话也都说完了。 只有子陶迷茫道:你们在说什么? 程陨之:他 白茨抢先一步,说:我是魔修,被程公子发现了。我想杀了他,只是技不如人 略输一筹! 话音未落,他化掌为爪,和提着剑的程陨之撞到了一块儿! 又掀起一阵冲击波!激起无数雨水如箭般飞散! 子陶嘴唇哆嗦片刻,看看白茨,又看看程陨之。 他又不是蠢人,自然什么都明白了。 年轻的道修连手里剑都提不稳了,他发疯地想,我是谁,我在这里干什么? 赤金的小烈阳摇摇欲坠,而程陨之也成功将剑尖逼近白茨心脏。 他宣布:再见。 但还是慢了一步。 白茨冲他甩来一团舒展的布料,盖住程陨之的视野,而他自己站在残缺的围墙顶端,直直向下坠去。 程陨之把脸上外袍扒下来,一看,发现是子陶的弟子服外袍。 白茨!!! 子陶扑到栏杆边,下意识伸手去捞! 不知是雨天湿滑,还是子陶真的抓住了白茨飞扬的里衣下摆。 他们二人双双从墙头跌落,朝着数丈之高的海平面砸去。 没有声响,也没有水花。 程陨之呆愣一瞬,立刻扑过去往下看,竟然完全没看见这两人的身影! 而是看到一条秘境裂缝在缓缓合拢,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知是巧合,还是白茨给自己留的退路。 程陨之痛得眼前发昏,他一把抓过通讯玉简,叫道:子陶! 玉简毫无回音。 身后一群看呆了的师弟师妹围上来,大喊道:师兄!!! 太痛了。 程陨之苦中作苦地想,被人打伤,还弄丢了子陶,他这是要向玄天宗赔罪道歉啊。 天际划过亮光。 他迷迷糊糊地思索,应该是仙君斩杀余孽的剑光余留。 那仙君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如果向仙君祈求,能不能让子陶回来,让他见到他的师父师哥 再不济,能治愈他的伤也行,他会亲自去找。 *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就要进小黑屋剧情啦 第46章 轰隆。 沉重,又轻巧的,顶天立地,那巨大的怪物倒下。 尚且还有灵力残留的海啸也被跟着一分为二,悄无声息地卸了力道,在海洋深处散去。 溅起一道巨大的海浪,但不含灵力。 很快便和云混合到了一起,跟着雨水一块落下,冲刷满地废墟。 大海重回平静。 众大能松口气,心有余悸。 就差一点,他们就无法从探索秘境中赶来,中樟海岛就要血流成河,要化为血池之所了。 不止一个人想到了可能有内鬼:找!必须找出来,居然会有人知道怎么削弱中樟阵法,真是,真是 剩下的话,没谁说,但是大家都知道。 真是耻辱。 中樟引以为豪的结界,居然被个不知名内鬼破了个彻底! 雨变小了不少,落在地上都显得更温柔,水洼漾开浅浅的波纹。 奋战杀敌的道修们从海护卫尸体堆间回神,摇摇晃晃,星星点点散落在海岛各处。 有人想起自己的目的,颇为疑惑:所以我来仙门会,是干什么来的? 吃了两斤手抓饼,喝了论道会上的灵茶,还杀了满地的海护卫。 嘿,还没参加仙门会,会场的台子就毁得七七八八。 这都什么事儿啊! 中樟的结界被重新修补,而众大能隐藏在空中,抬手向一个方向道谢。 中樟宗主文绉绉道:仙君多劳,又替中樟过了一劫。 层叠浅云背后,有人颔首,没说话,心思似乎已然不在此处。 于是众人心领会神,若无其事地互相谈笑,向仙君一一道别,离开此地。 而仙君啊,还在想自家漂亮的道修。 刚刚雨下得那么大,别是站在远处,打着瞌睡被雨淋吧? 顾宴重新回到废墟码头,没有看见程陨之身影。 他若有所感地低头拿出通讯玉简,没看见程陨之发来的消息,反而是玄天宗带队长老给他发了讯息。 仙君!子陶和那魔修掉进秘境失踪了! 顾:马上组织人手去挖掘秘境。 长老:好!以及,程公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受伤了! 顾:我马上到 程陨之就站在围墙上,底下四五个师弟师妹扒拉着他,生怕墙头水多,这人一个脚滑掉下去。 他用灵力封住受伤的那条手臂,心虚地把它往后藏。 但仍然有人看见他受伤的手臂外,紧贴的衣衫在不停地渗血。 被灵力封住后,那些血液凝固在表面,颇为渗人。 众师弟师妹:呜! 程陨之推搡,快速道:我没打算跳崖,我只是想下去找找子陶。现在下去,说不定还能找到秘境入口的蛛丝马迹 往往跟在子陶身后的小师弟抽了抽鼻子。 他跟着子陶师兄多年,几乎是师兄手把手带大,感情自然不同寻常。 看见子陶掉下去的时候,他脑袋空白一瞬。 当时就在想,干脆,他也一块儿跳下去算了。 接着就看见一道身影像鸟般轻盈,骤然飞上墙头他才猛然回过神,惊恐地扑过去抱住。 程公子!!! 师兄下去了,您可别一起下去啊!!! 程陨之崩溃道:再不去找,子陶就真的找不到了! 他用力抹了把脸,可怜兮兮地扒拉腿上众师弟师妹。 我就只是下去看看,没看到人就上来,绝对不会 绝对不会? 程陨之眼睛一亮,瞬间忘记他还受着伤,惊喜地扭头:阿宴! 雪衣人站在他不远处,面目略有些模糊,但程陨之能隐约看见从他眉眼处透出的微妙情绪。 他飞快叙述一遍事情,接着道:你看好他们几个,我下去看看,马上上来! 然而迎接他的是一双结实的臂膀,眼前一花。 湿漉漉的青年被人托着腿弯,从墙头抱下。 他已经冷极,脸色雪白,从骨子里透着寒意,被水浸泡久了,整个人都在不住地颤抖。 被热源靠拢,他就不自觉缩过去,小心翼翼地吐了口寒气。 但他的眼睛是极明亮的,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于是没有迷茫。 谢谢,谢谢阿宴,他故作轻松,我不恐高,也不腿软 将他拢在怀里的雪衣公子没答话,程陨之后知后觉,好像哪里不太对。 顾宴低头,贴住他冰冷的唇角,那里一点温度也没有。 他含糊道:你受伤了。 程陨之:区区小伤。 顾宴:对,就断了条胳膊。 程陨之: 他镇静道:阿宴,放我下来。 顶上那人没有再说话,很轻地叹口气。 灵力闪烁间,程陨之感受到了一股浓烈的睡意,他吐出冰冷气息,缓缓合上眼皮。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他不自觉陷入昏迷,脑袋往里一靠,完整地、彻底地蜷缩进了顾宴怀里。 没有疼痛,也没有漫天的水,分不清是天空还是海洋。 顾宴亲昵地贴了贴他的眼睑,终于露出看不出笑意的微笑。 中樟秘境极多, 彻底昏睡前,程陨之听见有人道,叫中樟把秘境名单拉一份出来。他们不可能会放过任何一个未探索过的秘境。 啊,有人去了,去找子陶。 程陨之心道,那他就小睡一会儿吧。 这一觉睡得好长啊,长到程陨之梦回幼时,师哥抱着他转圈圈,说要摆上一桌子好菜,祝贺他突破筑基。 小程得意,又不想得意被人看出来。 就学大人模样,背着手,故作腼腆地笑笑,虽然最后嘴角越拉越大,忍不住欢欣雀跃地往家长身上蹦。 之之是神童! 程陨之骄傲地宣布,我明年就破金丹给你看! 师哥超夸张地揉他头发:天哪,明年之之修为比我都高了! 程陨之:那是! 结果一转头,两人都被师父敲了脑壳。 师父左手端着糖醋里脊,好好一仙风道骨的白胡子老头,硬是被家常菜破了氛围,变成了奇怪的白胡子老头。 恋耽美 ——(37) 师父:都多大了,还哄你师弟,金丹哪有这么容易突破的,想什么呢。 师哥揉着后脑勺,悻悻地站起来。 半大少年笑:那不一定,之之说不定就是天才呢。 师父:三灵根的天才?得了吧。去去去,吃饭去,吃完就修炼。 转头,把屁点大的小徒弟抱起来:哎呀,之之好重了。 程陨之无辜地说:师父,上次你这么做,就闪到腰了。 师父骂他:胡说什么,我堂堂道君,抱不起你个小不点? 说着,咔一声。 又闪了腰,留下狂笑的师哥和不知所措的之之。 程陨之睡着睡着,也跟着笑起来。 浑身都暖洋洋的,被仔细地掖住被角,到处都塞得妥当,整个人都陷在格外柔软的床铺里,仿若身处云中。 脸颊贴着柔顺的枕面,黑发铺开,搭在肩背上。 受伤的部位也没有了痛感,大概率已经被治愈了。 他翻个身,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简直就是一只张嘴打哈欠,抻长自己的猫。 程公子舒服极了! 他边心里思索,这被子不像家里的,也不像客栈的,挺舒服,要阿宴买一条带回去,边挣扎着睁开眼睛。 视线模糊,蒙上了一层水雾。 程陨之半支撑起身,往后靠去,意料之中被几个又大又柔软的枕头垫住,使他可以毫不费力地半躺。 他眯着眼,伸手撩开床帘,顿时,昏暗的床榻明亮起来。 往外望去,见天光乍现,从窗棱的边缘透入。 熟悉的碧海螺声挂在笔架上,笔尖柔顺垂下;是他熟悉的古朴长桌,木凳,还有最喜欢的躺椅,均在视野范围内。 就连墙上的挂画,都与他房内的装饰,不能说有些相似,只能是一模一样。 烟雾袅袅。 一个雪衣人背对着他,站在长桌前,抬手执笔,正在写些什么。 那人肩背宽阔,收腰又极窄,一头黑发从背脊处垂下,又将白映得更白,黑映得更黑。 光是露着一截骨节分明的手腕,就够程陨之津津有味看上好一阵子。 现在,程公子还没意识到他所处的境地。 他撩床帘累了,也不开口,总之,顾宴不可能没听见他起床的动静。 但今天似乎真的没听见,程公子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自家郎君立刻走来。 怎么,觉得他娇贵容易受伤,不想理他? 程陨之懒懒散散呼唤一声:阿宴 雪衣人手腕用力,写完最后一笔。 他把笔搁回笔架上,凝神注视自己的作品,轻叹一声。 顾宴转过身,走到他床边,像往常般坐在床沿,伸手来扶他。 程陨之也得寸进尺,凑到他怀里头,下巴倚着他肩窝。 做什么呢?程公子睡舒服了,说话也颇有些理直气壮,不理我? 顾宴:在想别的事情,没听见陨之喊我。一如往常温顺。 程陨之放下心,有些好奇:你在写什么? 顾宴去取了自己的字来,纸上写着:山高路远。 程陨之摸下巴,琢磨道:字是好字,只是,你写这个做什么? 顾宴只道:喜欢这四个字。 程陨之无所谓,随口道:那就挂起来,喜欢就天天看。 顾宴:那陨之觉得,挂哪里比较好? 他起身,帮忙把四侧床帘全部挂起,方便程陨之观察屋内摆设。 程陨之望去,见那些柜子、盆栽,都在十分眼熟的位置,不由陷入沉思。 南边有窗,西边是排排书架,北面挂着原有的挂画,看来看去,只剩他头顶上有位置。 程陨之: 也没听说谁家把字挂在头顶上!怎么看都不对啊! 正当程陨之犹豫,要将那两幅挂画的谁拆下来时,见顾宴把手里题字一卷,随手丢弃到地上。 程陨之怔住:你? 仙气凛凛的顾公子翻身上来,墨发垂落,将他笼罩在阴影之下,眼底流露出程陨之见过几次的莫名神色。 很像是,上次。 我要把你带回我的领地,细致地养起来。 听顾宴很轻很轻地叹口气,似是心满意足,就算这样一动不动,也流露着奇妙的满足。 柔软漂亮的道修终于彻底落进他掌心的居室。 程陨之看着近在咫尺的雪衣公子,一点点蹙起眉头。 顾宴,他撤下笑容,意识到哪里不太对,你告诉我,这屋子为什么和长津的这么像? 因为,就是从那边仿的一套。 程陨之:你连碧海螺声都仿了来,怎么就没有把门做出来? 这间屋子,只有窗户,没有门。 第47章 一件正常的屋子,就算它没有窗 也总该有门吧? 程陨之细细打量四周,完全没有看见门框、门缝存在的痕迹,就好像房门在这个世界就没有存在过一样。 全封闭的结构,不知道他们是如何进来的。 顾宴低头,细细啄吻他的唇角,黏人极了。 他道:要门有什么用,有了门,陨之就会出去,出去就会受伤不如,一直在房里待着。 程陨之无语道:你这是从哪儿来的逻辑。 他用力闭眼,想起昏迷前的一切事项,又睁开眼。 好极了,他故作轻松,特意用术法把我迷晕,然后关在这里,甚至不允许我出去所以,子陶找到了吗? 顾宴刚张嘴,想回答他上一个问题,没想到程陨之话题跳跃极快,转眼就扯到了旁人身上。 他一顿,点头:找到了。 程陨之:白那魔修呢? 顾宴点点食指,轻声道:不见踪迹。 真不错,搞不好还活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蹦出来杀他。 程陨之想到这个,顾宴也能想到,因此脸色愈发难看。 他似乎眨眼就找出理由:我会叫人排查附近区域,所以,陨之这段时间就先待在这儿。 程陨之笑眯眯地望着他,没说话。 两人僵持一刻,雪衣人拉起他的手,轻吻指尖,被漂亮青年一指头按住上唇,不让动弹。 他收回手,利索地翻身,把自己重新卷进被子里,背影颇有些可怜可爱。 过了会儿,程陨之闷闷的声音传来:最多只待七天。 顾宴温声道好,起身回到桌案前。 床帘重新挂下,光线也变得暗淡,程陨之伸出手指,在空气中轻轻一划,无声地啧一声。 没有灵力。 整个屋子,被结界封锁,没有灵力的存在,他在这里,就是个手无寸鸡之力的凡人。 这样,他就不可能会从没有门的屋子里出去。 程公子纳闷地想,当初随口笑关进深山老林这回事儿,怎么就成真了呢? 他小程真就这么脆弱,得让人养在一个固定的地方? 他眯着眼睛想事情,结果想着想着就再睡了过去,醒来后不敢置信自己能睡这么久。 他起身,用灵力探索被震碎的那边胳膊,发觉被自家郎君修复了大半,但还剩下一星半点暗伤,需要时间拔除。 顾宴大约就是顾忌暗伤,所以不让他出门。 行吧,总的来说还是有正当理由。 他下床,右手指尖还在微微颤抖。 难以想象顾宴替他治伤时的心情,看见好端端一条胳膊变成这样程陨之笑起来,懒洋洋敲敲床柱。 他并不把没有灵力、没有门这种事情放在心上,仿佛胸有成竹,无论怎么样,都有方法走脱。 在小榻上修炼的雪衣人睁开眼睛,望过来。 程陨之可怜兮兮地拜拜他:顾道君,小程饿了。 顾宴道:好。想吃什么? 程陨之:什么都可以吗! 顾宴微笑:当然。 程陨之:烧花鸭烧子鹅,红烧排骨辣子鸡。 顾宴:不行。 程陨之:那你说个什么劲。 程陨之扯过被子,往自己脸上一盖。 随后闷闷道:那我能吃什么? 顾宴:粥。 程陨之:他就知道!哪里会这么轻易放他吃重口味美食! 脸上被褥被轻轻扯下,眼前显出顾宴的脸。 是吃准了他会对这副长相心软,雪衣公子肩膀宽敞,将赖床不起的青年抱起。 顾宴:不吃? 程陨之:吃。 顾宴温顺道:这段时间需要拔除暗伤,所以饮食方面,陨之得委屈一下自己。等回头结束了,我们再吃别的,好不好? 程陨之被他哄得晕晕乎乎,没多久把喝粥把自己填饱。 实话说,剩下的时间有些无聊,程陨之也想不出该干什么。 他伸手去扯顾宴的长发,有些耍赖皮:我想出去玩。 被扯住鬓发的顾道君也不恼,任凭他用自己头发打卷儿。 他平静道:该修炼了。 瞧瞧,这话说得,比学堂里的先生还刻板,只会面无表情,要手底下学生学习、念书。 老古董。 程陨之打了个激灵,悻悻放下,从怀里拿出一个小本子。 顾宴一眼就认出:有灵感了? 豁,还不是顾道君这一番操作,给小程上了灵感嘛! 程陨之捻起碧海螺声,啧啧啧摇头又点头。 见顾宴凑过来,要看他之前写的,程陨之连忙把小本子抱进怀里,不让他看。 还挥手驱赶他:去去去,干你自己的事去。 顾宴委屈。 他轻声细语道:陨之背着我写了什么,是不能给我看的内容吗?那我就不看了,陨之慢慢写。 说着,缓缓起身,竟是要绕去另一端,乖巧地不去看他手上话本。 程陨之没过脑子,在他反应过来前,就已经喊住顾宴不让走。 待顾宴停下,他清清嗓子,故作镇定:我又没写什么见不得人的,你坐这儿也行。 两个时辰过去,程公子后悔了! 不行,是真的不行! 他这儿剧情写到什么了? 哦对,经典款反派指责小阿七以色侍人。 那就来点高/潮,让可怜的蓝颜知己在出宗门中的秘境中受到排挤,一群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厌恶他,唾弃他。 小阿七柔弱,没了人帮衬,很快就在秘境中受伤,含着泪一瘸一拐地走。 就在危险降临之时,仙君从天而降,解决危机。 众人俯身下拜,高呼仙君。 但那云中人、雪上君,看也不看他们一眼,仅仅带走失血过多的小阿七,将他安置在自己位于长漱峰的卧房内。 看着失血过多、脸色苍白的弟子,仙君沉默。 于是默默执起他指尖,落下一个轻吻。 他现在才知道满修真界都传得什么谣言,本想立刻出面澄清,他和小阿七其实什么都没发生。 但满腔柔情要喷发出,是抵挡不住的。 他不能让弟子背上蛊惑师尊的名义,他想和小阿七堂堂正正地站在殿上,执手成为道侣。 可他尚且不知小阿七对他的心意。 仙君选择性忽略了师徒间过分暧昧又自然的举动,固执地认为,弟子对他不过是对师尊的情谊。 难道要正面问他么? 这件事儿,就连躺在床上养伤的小阿七也在思索,痛苦地认为,师尊对他不过是舐犊之情。 是,大家说的很对。 他这么容易受伤,境界又提不上去,的确不该成为仙君的弟子。 他颤抖着想,要向仙君提出辞行。 安安静静,从哪儿来,就从哪儿离开。 程陨之: 程陨之露出和笔下人物一样痛苦的表情,觉得这对师徒怎么都跟木头一样! 平日里那些手把手练剑,亲手做羹汤,还有温泉坦诚相对等等等等,都是假的吗! 小程仰天,纠结地捏着碧海螺声。 还是顾宴看不下去,出声提醒他:笔要被捏断了。 程陨之骤然回神,碧海螺声蔫蔫地发出一道海浪声,随即没了动静,也不出墨了。 还打算加把火的某话本子作者: 程陨之:看看,这什么冒牌货,除了会学海螺叫,还会什么?一支笔甚至不能写字! 顾宴替他把笔放回笔架,顺手捏了捏程陨之酸痛的手腕。 顾宴:给我看看? 程陨之:不行哦顾道君,这可是别人的小说你可真能耐。 说着,那话本子就落进了顾宴手里。 明明整个尺寸也不算小,但被顾道君拿着,莫名就觉得有些玲珑袖珍。 程陨之没抢回来,悻悻坐下,觉得这剧情仿佛似曾相识。 顾宴一目千行,看完了新写的内容。 他平静地合拢,突然道:他们到现在还不明白对彼此的情谊。 程陨之:是吧?我写得都有些看下不去。这俩木头 顾宴看着他,眼睑微合。 仙君还不至于木成这样。 程陨之:嘿,顾公子,你这等于说我人物崩坏啦,你又没见过仙君,怎么知道他不是这种性子? 顾宴道:他若知晓自己心意,定会告知天下,不让心爱之人受辱。 恋耽美 ——(38) 程陨之懒散道:说不定仙君孤身一人待久了,不懂这些操作呢。你可不能指望一个老单身汉能想出什么好办法。 顾宴笑了一声:老单身汉 程陨之嘟嘟哝哝说着,觉得有点燥热,便站起身,要往窗户的方向走去。 顾宴也不拦他,任凭程陨之打开窗户,探出头,呼吸新鲜空气 然而,窗外是一片孤山陡崖,空气倒是新鲜。云层环绕,隐约能看见窗户底下伸出的绿意。 程陨之震惊地说不出话! 况且,就算他伸出脑袋,也感受不到灵力的存在。活像是落进空落落的凡人世界,浑身上下都不得劲。 程陨之:我觉得不对。他警惕地后退一步,睁大眼睛,想要捏出秘法,却被空荡荡的灵脉阻拦。 顾宴垂着眼睛,微笑说:哪里不对? 程陨之义正言辞:你就是想软禁我你这思想很危险。 对,我就要软禁我们陨之, 顾宴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关上窗户,然后再把只着单薄里衣的青年拢在怀里,摩挲他指尖。 等陨之乖乖答应与我做道侣,我们再出去,好不好? 第48章 一个次日,程陨之从床榻上醒来。 再次挣扎着起身,第一反应便是探查自己的灵脉。 发觉好了大半,他着实松口气,下了床活动活动筋骨,结果脚刚触地,整个人都立不起来,摇摇欲坠,重新坐回床沿。 程陨之: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情吗? 他感觉要肾虚了! 想起昨天晚上,仅着雪白里衣的顾公子伏在他耳侧,趁他半梦半醒,轻声谈些格外催眠的话题。 好像是关于成为道侣之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幸好,程陨之左耳进右耳出,睡着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白日里,顾宴陪他写话本,练字,绘画,修炼,亲手给他磨墨,解决所有的衣食住问题。 等他回过神,发现这种日子和之前在长津待着,差别也不算大。 顶多是叽叽喳喳灵人偶消失,换了个大的来。 程公子被伺候惯了,懒洋洋养了几天伤,就连骨头都养酥了不少。 但出行自由,总得多争取下。 于是他在顾宴陪他写字的时候,诚恳地谈了谈这个问题。 那时顾道君站在书架前,听见他说话,立刻回过头,走近了点。 身侧的香雾顺着他的动作,顺着风的轨迹,略有些漂移。 程陨之:阿宴,讲讲道理。看,我的伤好的差不多全了,完全可以自保。 顾宴过来,捏捏他手腕,又捏捏他上臂。 可能也是找不出太大的问题。 于是他沉思片刻,道:万一那魔修卷土重来,偷袭陨之,事后成功离开 程陨之:上次他有灵力不用,赤手空拳和我拼剑,一般卑劣的魔修干不出这种事儿。 顾宴:他放海护卫上岛伤人,所以是相当卑劣。 程陨之:有那么点道理。 他叹口气,难得有些郁闷,哽在胸口出不去。 漂亮青年趴在桌面上,用手肘支撑着上身,整个人歪歪地斜开,光是看背影,便能看出充满了郁气。 程陨之道:你得尊重我,程某走惯了天南海北,哪里会想到,有一天,居然被拘在这么点大的屋子里。 就算这屋子大而华丽,也不是他要的模样。 顾宴若有所思:如果是觉得活动空间太小,不如搬回我洞府中修养? 这话他说的又快又顺畅,一点不打磕巴,程陨之刚听没什么问题,但愈琢磨,愈觉得有问题。 听起来就好像 把门关了,等他抗议,再意思意思开扇窗户。 他打了个寒颤,将这个念头挥开,回头定定看了顾宴一眼,对方只是垂着眼睛微笑,不疾不徐。 又一次日,程陨之醒来,只觉腰酸背痛,哪哪都不是自己的。 他手脚酸软,赖着床不起来,叫顾宴,发现屋里没人,只有他自己在。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程陨之不知道,他还在回忆之前种种,最后得出一个要命的结论。 顾宴有备而来,故意出现在他所在的面人摊前,而没有在通明镜中与他说一声。 一步一步,温水煮青蛙,直火攻心。 最后寻个由头,将他彻底变成他的所有物。 真可怕啊。 说是金丹,再到元婴,恐怕他的真实修为,也远不止吧? 如果他想要个道侣,要谁不行,偏偏要他呢? 还步步费尽功夫,花费钱财和精力,决心要把他煮得熟透。 等顾宴再次出现的时候,程陨之正坐在窗前发呆。 他浑身单薄,裹着白色里衣,长发同样蔫蔫地挂在后背上,衬着青年苍白的脸色,颇有些羽化登仙的仙气模样。 窗外孤峰薄雾,阳光透的也少,连只会叫的鸟都没有,寂静得令人心慌。 程陨之还是头一次有这种体验。 他小时,便习惯在偌大的宗门领地里到处乱窜,长大之后,同样天南海北地乱跑,是闲不下来的性子。 在一个地方待久了,他便会生出错觉,觉得自己的人生就这样看到了尽头。 这是多么可怕的念头,仿佛未来再没有了前进的大道。 听见顾宴出现的动静,他无聊地往后望去。 顾宴倒不在意程陨之的目光所向。 他带来了几盆名贵的盆栽,如果程陨之回头多看一眼,就会认出这些是多么宝贵的灵物。 但他转过去了,百无聊赖地看远处唯一展翅的鸟。 顾宴温声道:陨之,你在看什么? 程陨之指向窗外,道:它怎么飞上来了。 顾宴朝那边一瞧,漫不经心地低头整理盆栽枝叶:大抵是分不清路。 他微笑着,将小小的盆栽放在程陨之手边的矮几上:看,这盆黄金果将会在三个月后结出小果,陨之若是吃下,便能安稳进入金丹。 见程陨之反应不大,雪衣公子委屈地垂着眼睛,叫他名字:陨之。 你不高兴吗? 程陨之终于有了反应,这次,他明显有些疲惫,揉了揉眉心。 啊,顾道君,你终于肯说实话了,他蹙着眉,什么拔除暗伤后会放我走,恐怕都是骗我的吧。 三个月后进入金丹?那是不是还要两年进元婴,十年入分神? 他眉眼骤然冷了下去。 直到我永远待在这里? 怎么会, 雪衣人从容地坐下,执起他的手,这段时间,顾宴格外喜欢摩挲他的手指,仿佛要将上边所有纹路都摸个了然于心,我想要的,一直都很简单可是陨之不答应我。 程陨之沉沉地深呼吸,想起几个月之前与顾宴见面。 他迷茫,乖顺,做事妥帖,温柔而纯情竟是他的一厢错觉。 程陨之:你把结界撤了。 顾宴道:我只要一撤,陨之恐怕眨眼就能跑的远远的是不是? 他终于放下手,抬起视线,落在程陨之身上,满足地、近乎贪婪地描绘他的轮廓。 和我在一起有什么不好的呢?如果陨之嫌弃我不会照顾人,那我把风车他们叫过来,好吗? 他轻声细语,将刚泡好的茶水往程陨之那边推去。 见程陨之没有什么表态,他抬起手,刚想将灵人偶尽数召唤过来,眼前人忽然有了动作。 程陨之主动抓住他,眼角眉梢都挂上不高兴。 程公子扬着下巴,被养的矜贵,连小动作都透着几分吸引人的点:把风车叫过来,看我俩笑话是不是? 那便不叫了。 顾宴适时收手,逼近,询问,陨之什么时候会改主意呢? 程陨之只道;为什么要做道侣?我们什么事情都做过了,和之前一样,不好吗? 顾宴停顿,过了片刻道;这是天道承认的契约。 永世不分离。 怎么可能呢,程陨之心想,他作为两百岁的筑基,本身寿命就不多了,又怎么能与道君永世不分离? 见顾宴依旧是原来那副态度,程公子不得不换个态度。 那再给我一段时间考虑,好不好?被雪衣人太过直白地注视,程公子避开,我需要灵力来加速暗伤的恢复,你撤了结界,我不会跑的。 顾宴:不行。 说着,又垂下眼睛,来揽他的腰。 啪 程陨之打开他的手,冷硬地站了起来。 他是脾气好,但不至于在这种情况下都看不清形式。 顾宴根本就不打算放他走! 顾道君,程陨之强硬道,你要这样,我恐怕连几个月的情分都没法予你,何必呢? 被甩开了手的顾宴端坐着,一点没有被拒绝后的尴尬。忽然便轻笑,而眸色愈发深沉。 程陨之深吸一口气,说:我程陨之,不需要被人拘在笼子里,无论是受伤还是别的什么。 魔修要来,就让他来,就算我断了一条胳膊,还是两条,他掷地有声,都不是让我乖乖做别人笼中鸟的理由。 顾宴只道:陨之觉得,立下道侣契约会使你感到被禁锢吗? 依旧是之前的想法,死死地掐住,决意要他想要的东西。 忽然便觉得,有些泄气。 程陨之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道:你要这样,那就当我对感情不忠,谈过之后便分手罢,也许各走各的路会更好些。 也就不用经受你这所谓的好。 顾宴骤然看过来:你要分手? 程陨之:对。 还以为得掰扯半个时辰,没想到顾宴站起来,从墙上摸出一道隐形的门框。 他轻松用灵力解开封锁,把门一推。 程陨之睁大眼睛,看见外面是他熟悉的山林景色,还有一条陌生的山间小路! 他猛地回头,看那窗外仍是高耸的山峰,景物一如既往。 清鲜的风从门外吹来,是他熟悉的气味,那种奔跑过、深深呼吸过的山林的气息。 顾宴平静地看着他:如果能走出这个门,那之后,一切随你的意愿。 漂亮青年眼睛一亮。 那一刻他仿佛被全天下的生机充满身躯,前半天的疲软无力都失去了踪迹。 他急匆匆地奔跑起来,伸手,真的能摸到门框,以及门外自由的风。 等出去了,烧花鸭烧子鹅,红烧排骨辣子鸡,什么都不能少! 他程某人,要将这些天损失的东西全部补回来! 可是他没有出去,就在跨出门的最后一步。 脚下一绊,被候在门边的雪衣人抱了个满怀,被接住的时候,对方唇边噙笑。 意料之中,仿佛接住了他的全世界。 如果能和他的陨之生活在一个小屋子里,他想,他的领地、宗门、洞府和财宝,全部都可以拱手让人。 他坐拥全天下的宝藏哪里比得上怀里这个呢。 可是程陨之懵了。 他低下头,看见脚踝浮现一个金灿灿的圈,将他牢牢地钉在门之内。 第49章 顾宴随手关上门,用上臂怀抱他,就像认真地捧高了一尊昂贵的小鼎。 直到程陨之被放回躺椅上,他仍然没有回过神。 程陨之怔怔地注视着,已然光洁、毫无痕迹的脚踝,过了好久,才轻微地晃动一下。 似乎是才拉扯回思绪,他泄气道:这便是你的依仗吗? 哪怕没有灵力,也要再下一重手段,要他乖乖待在原地。 身后人一只手扶着他的肩,又取来木梳,顺着他略有些凌乱的发梢,轻轻往下梳理。 动作娴熟,在过去的时日里做过多次了。 它只能限制常规行动,也就是从床到门边的距离,顾宴说着说着,低头碰了碰他的发顶,陨之,不要想太多,等你的伤全部愈合,我们就离开,好吗? 不好。 程陨之心里念头如纷飞的柳絮,转眼间便消失了个无影无形。 他叹口气,一直蹙起的眉头终于舒展开。 好吧,程公子大大方方地说。 他像往常一样,改换个最舒服的姿势,但是我想吃的东西,你可不能短缺我分毫。 说这话时,他故意往后仰,露出自己漂亮的肩颈线条。他向来是偏瘦的,这种姿态总是会让肌肉绷紧,好看的线条一览无余。 程陨之笑眯眯道:还有,不许用这种金圈箍着我。 雪衣人又来执他的手,第二次低头碰了碰程陨之的发旋。 陨之不喜欢,我现在就解开。 等金圈碎裂成灵力碎片,程公子露出新奇的神色,他摸摸脚踝,也没摸到什么东西,长得怪好看的。是一种灵器吗? 顾宴答;只是法器。 也是,他现在灵力全失,也无法修炼从空气中获取灵力,自然用不着灵器,一般的法器就能料理他。 这也是顾宴为什么没有一直待在结界里的原因。 他总要出门,自然恢复自己流逝的灵力。 程陨之静悄悄地深呼吸。 他要保持镇静,保持心率的平和。 他知道顾宴的真实修为远不止此,那么,也会比想象中的更敏锐。 顾道君啊,顾道君。 你多久会发现呢? 他的笑容更明亮,眼角的弧度也比一般时候更弯些。近日里那曾消失不见的潋滟的水光也再次出现,让顾宴心头跟着一颤。 恋耽美 ——(39) 似乎重新回到几天前的气氛。 他们聊天,谈论大道,共进晚餐,又在灯火烛光摇曳下,解开床帘上的垂带。 程公子轻佻而活泼。 他想要做出的姿态,是一万分能呈现的出来,哪怕敞开自己,把脚踩在顾宴膝盖上,摇头大笑。 唔。 然而他却想着,最后一个晚上了,打个分手炮,也不枉这些天叫的相公。 真可惜啊,明明是第一次恋爱,却有这样缺憾的结局。 是,他的确没有灵力,可他知道顾宴有。 这就足够了。 他行事崇尚光明正大,但也不禁下流手段。 只要一点点灵力,他就能发动师门留下的秘法,将他完整无缺地、立刻转移到另一个地方去。 那这一点点灵力,只能从顾宴身上拿。 神不知,鬼不觉。 果然,那点灵力拿到了手虽然获取的手段有些羞耻,但程公子问心无愧,眼观鼻鼻观心,天知地知,没有旁人知,就不算什么。 等天刚亮,程陨之昏昏睡着,忽然感到身侧一空,那人起身,不知捏了什么法诀。 只待灵光闪现,人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离开前,顾宴还体贴地给程陨之多加了个枕头,用术法热了热壶里的水。 可惜,这些东西,留着给下一个道侣吧。 黑暗中,程陨之睁开眼,半分睡意都没了,警醒得仿佛一夜没睡。 他攒着灵脉中拿到手的零星灵力不肯放,一旦放开,任凭它自己顺着灵脉运动,很快便会消散到空气之中。 现在,他也总算有足够的灵力离开这里了。 程公子不慌不忙下床,打着哈欠,捞过木柜里的雪青外袍。 和孤身一人过去的岁月一样,他披上外袍,认认真真穿好鞋袜,将领口金灿灿的小流苏挨个儿摆放到最顺眼的位置上。 还有在睡觉脱衣前,被顾宴解下的两串碎玉吊坠。 程陨之也从木抽屉里找出,一丝不苟地挂在腰上。 哦,还有他的芥子袋和折扇。 这两个倒是被放在最显眼的地方,每次程陨之想干什么,都会优先从这里面找,因此顾宴并没有收起来。 全部整理完后,他又变回那个漂亮的说书先生啦。 程陨之摇着折扇,浅淡地轻蔑地一笑。 他幅度很小地弯腰,对满堂熟悉事物行礼,感谢它们在过去的日子里,为他提供便利与欢乐。 礼罢,脚步轻巧,往外走去。 就在即将到达金圈与床沿的临界点时,那道雪青色的身影一晃,不见了。 徒留半敞的床帘晃荡,还有那壶再也等不到人起床的热水。 千里之外,顾宴骤然抬头。 与他议事的掌门连水都没喝完半口,便看见刚坐下的仙君站起,神情冷冽,怔怔地望着远方。 独属于大乘期修士的威压从他身上缓慢溢散而出,竟如有实质。 零星冰霜在身侧桌椅上凝结,簌簌碎裂。 掌门手里的热茶本剩半盏,这下就像捧了个冰坨坨一样,放也不是,继续拿着也不是冻手上了。 但掌门倒没太在意自己喝不上热茶的事儿。 比起这个,他还是头一次见到仙君露出这种神情。 截阿仙君在民间话本里是一副英雄形象,可在诸位大能这边,却是闭而不宣、心知肚明的 帝君。 说是清闲度日,做玄天宗的太上长老,实则将整个玄天宗都捏在他手心中,只留略微空隙让底下弟子活动。 不止玄天宗,就连上三宗二山四阁,都被他握住大半。 修真界,只有他一个大乘。 因此,再没有第二人与他相争。 无论是谁知道了这种秘密,都难以置信:修道修道,岂不是越修越清心寡欲么? 大道超凡,三千只取其一,便是要求修士专心修炼,抛弃俗物。 哪有,哪有这样,甚至称得上 野心? 不过,幸好这位无名帝君在掌控了大半修真界后,再无其他动静。 或许对他来说,是不是自己的,才是最重要的。 后续怎么发展,过程是什么,都不过是其次。 掌门好歹是玄天宗一路上来的弟子,自然知道截阿仙君作风:东西,一定要到手; 但是之后怎么用,怎么发展,便宽容得很了。 因此也不太害怕,老神在在地运用灵力,将手中冰坨坨重新加热,变回一壶热茶。 他道:仙君啊,您说,子陶什么时候能醒呢? 顾宴回神,沉默片刻。 道:临近了,就在不远。 掌门得到确定回复,也总算放下心,又问:您在看什么? 看什么? 看他已经离开的陨之,看那扇摇摇晃晃的房门,和屋内除了他自己的东西,再没有带走任何一样宝物。 顾宴没有用通明镜联系程陨之,他已经知道,那面镜子,估计再也不会接通了。 他收回视线,抬手时,那柄截阿神剑出现在他手上。 神剑轻鸣,没有什么不情愿的,鼓励他去这么做,说不定还能将人留下来。 然而掌门看见神剑凭空出现,心头一颤。 总不能是仙君闲来无事,决定砍人泻泻火气吧! 掌门:仙君!这神剑是怎么了,忽然出现? 顾宴冷漠道:它要将自己熔了,重新变回陨铁,说不定还能当份独一无二的礼物。 掌门:啊?!! 被庞大神识注视的程陨之,若有所感地抬起头,遥遥望了眼天空。 被窥视的感觉骤然消失,快得仿佛之前宛若错觉。 还掐了个诀,法诀告诉他,没人窥视。 他想了想,轻快地甩开折扇扇面,在山间小路上跳了一段祭祀舞。 这舞是他走南闯北时,在东南边的一个小镇上学来的。 教他的是个皮肤麦色的姑娘,为了感谢他庞大的脂粉知识,姑娘便把当地特有的祭祀舞传授给了他。 并告诉他,这舞能让舞者感应天地,心情愉悦。 最适合在这种时候跳,给自己壮壮正气。 当然,无论是谁跳得宛若天狗捉老鼠,都会感到心情愉悦的吧。 程陨之跳完,果然感觉自己心平气和,看淡红尘。 他虔诚地合掌,对着东南方向念念有词,还拜了拜,感谢对方的教导。 幸好山间小路较为隐蔽,没有人路过。 他痛快地大笑三声,厚着脸皮,觉得没人看见就是没做过。 程公子决定了,尽量在中午前下山,找个安全地儿去喝碗馄饨汤填填肚子。 坏事,应该在离开屋子前,从小几上拿两块糕点再走,顾宴带来的糕点总是无比符合他的口味。 失策了。 正想着,突然一扭头,看见有个猎户伫立在离他不远处的树旁,目瞪口呆。 程公子:突然感觉自己脸皮丢尽。 猎户:他是不是应该掩面奔逃? 两人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 在猎户最终决定转身赶紧跑之前,程陨之一开折扇,慢吞吞咳了咳。 且慢, 他彬彬有礼地笑道,老哥,我想问问,下山是这条路吗?这里距离下山,还有多远的脚程? 猎户看他一眼,后退半步。 再走半个时辰,就能看见山脚了,他警惕地说,你不是山里妖精化形吧? 程陨之笑得可无辜:当然不是。我只是个路过的说书先生。 天地广阔,灵气充裕。 他决定再不掺和这些那些修士之间的事儿,好好当他的话本作者,在街上、茶楼里说书、喝茶,比什么都强。 这么想,前景简直一片光明。 程陨之朝猎户拱手,潇洒地往山下走去。 只是这点潇洒还没进城,就先被城门上贴的告示吓退了三分。 上头有令,仙人诏曰! 城防军大声喝道,冲着满地抬头看他的人群,要找这样一个青年,身高,面容,皆在这张纸上,进城所有人,都要经过排查! 底下有人喊:那这人叫什么啊! 姓程,名陨之! 程公子扇子也摇不动,笑也笑不起来了: 今天的馄饨汤估计是没着落了! 第50章 程陨之还没进城,就先被这告示吓了个半死。 这会儿他离城门较远,人头攒动,一时半会儿也看不见画像长什么样。 说不定,只是同名同姓的另一位倒霉蛋呢? 程公子侥幸地想,他这才跑出来多长时间,顾宴就算通了天眼,也没办法这么快就下发指令,要全世界来搜捕他吧? 只是,他也不能这么大摇大摆,等排队到了前排后,往城门官兵面前傻愣愣一拄。 说不定人家抬头。 豁,你怎么和画像上的人一模一样啊? 程陨之鬼鬼祟祟缩脖子,发觉自己不能这么怂,容易被人发现端倪。 于是小程咳了咳,左看右看,重新挺直背脊。 他戳戳前边的大高个儿,是位扛着麻袋的壮硕挑夫,回过头时,眼睛在身后扫一圈,才低下头。 程陨之拜拜他:老哥,能不能请你描述一下,那官兵画像上那人长什么样啊? 挑夫看着满脸横肉,但心性不坏。 也是与人做个方便嘛,就没多说什么。 他给肩上的麻袋换了个方向,顺嘴,给程陨之描述画像。 是个二十多岁的男的,长得挺清秀一小白脸,眼睛和你挺像,脸型也有点像,好像还涂了颜色。呀,悬赏五百万灵石?!奶奶,这够我吃八辈儿啊! 他突然卡了壳,愣愣低头,发现身后那漂亮青年已经不在了。 程陨之: 原来他就是那个倒霉蛋! 刚刚他心头一热,想着干脆改道去另一座城镇。 可是过去的脚程不算近,太阳也到头顶了。 晒得程陨之额头全是薄汗,只想赶紧找个地儿,坐下来乘凉,顺便吃点东西填填肚子。 他闭眼,心一横,用术法给自己换了副脸。 反正这些官兵都是凡人,看不出他脸上的名堂,先进城再说! 很快,排队排到了前列。 程陨之偷偷瞄一眼,画的和他有七八分相似,毫无疑问就是找他的。 只可惜了这五百万灵石。 做什么不好,偏偏拿来悬赏他呢? 小程唉声叹气。 果然,官兵也没有发现他易容过,轻而易举便放行。 程陨之浑水摸鱼,溜进城里,大大松了口气。 还格外得意地摇了摇折扇,想着,顾宴果然还是年轻,连这么大的漏洞都想不到。 他到处转了转,果然找到一处街头摆开的馄饨摊。 摊主为了招揽客人,还特意在外放的桌椅上搭了个简易草棚,不说别的,搁底下总是比别的地儿阴凉些。 程陨之坐下时,那摊主热情地来招呼:嘿,客官吃点啥? 来碟小菜,来碗馄饨汤。 程陨之随口报上菜名,掸了掸自己的外袍,满意地发现外袍干干净净,没有在外头人潮里沾染些不好洗的痕迹。 摊主哎了一声,告知他:我们这儿没卖馄饨汤,多得是拌馄饨。 程陨之立刻就懂,应该是没有汤底的干馄饨。 这种也不打紧,只要有好吃的料可以拌,干馄饨不比馄饨汤差到那里去。 那来碗拌馄饨。 摊主应一声,给他上了杯茶,就回屋里准备干拌馄饨了。 程陨之极尽自在地伸了个懒腰,准备喝口茶润润嗓子。 手刚伸出去,便眼尖地看见街对面来了一群人。 程陨之第一眼没看清,第二眼差点连茶杯都没拿稳。 穿着明显的某宗门弟子制服,行动路线规整,逮着街上能看见的活人就是一顿盘问,恨不得把人家吃喝拉撒全问出来。 这么一看,不是来逮他的,就是来逮通缉犯的啊! 程陨之哪种可能都不想尝试。 他决定放弃自己还没到手的干拌馄饨,就算可能会被摊主唾弃,也不能把身家自由压在别人身上。 他悄悄把几两铜板压在桌板上,尽量不惊动任何人,缓慢地起身,缓慢地把凳子推到桌子底下。 摊主女儿拿着辣椒酱出来,还奇怪看他一眼。 顺口道:公子,你这是 话还没说完呢! 那长相漂亮的公子哥优雅地从桌子边站起,矜持地离开。接着一路甩着袖子,飞奔到了街的拐角,随即消失不见。 摊主女儿举着辣椒酱,呆若木鸡。 摊主捧着大碗从她身后探出头,纳闷道:闺女,客人呢? 客人跑了啊!!! 客栈里来了位面目平凡的青年,要掌柜的给他开间上房。 程陨之经此一劫,决定低调做人。 他十分心痛地重新变换了易容,将原本那张称得上漂亮的假脸,换成路上随处可见的路人模样。 唉,长长地叹息啊,连好看的外表都不能保持,那他程某人活在这世上有什么意义呢。 颜狗程陨之决定这两天不照镜子。 幸好,他驻在窗边,看那群临街搜寻的仙师们只盘查了能看见的人,而没有大肆闯入客栈。 看这样子,大抵是上面严格命令,下面做做样子吧。 不由得舒了口气,在客栈床上躺着滚了滚,才想起来那碗与他无缘的干拌馄饨。 虽说干拌馄饨没了,但这儿好歹是客栈,还能饿着他不成? 他下了楼,喊来小二点单。 在看菜单那两张泛黄的纸时,他还顺口问道:外头那群仙师是什么来头,到处抓人盘问,没人管管? 小二道:这还能怎么管,人家就是最大的官儿! 恋耽美 ——(40) 原来这城镇就是人家宗门的属地,自然随便折腾。 程陨之和谁都能唠的起来,小二与他说着,便呼噜出不少事儿。 那些仙师,了不得啊,据说手上有三十张捆仙网,生要见人,死死倒没说怎么样。现在还是第一波寻人,据说还有第二波,第三波,越来越严,直到找到为止! 小二夸张道。 程陨之; 这是他单方面分手的前男友吗? 难道分个手,就变成了隔夜仇人了?他不至于这么糟糕吧? 他神情空白一瞬,随即挂起假笑:要这两盘,再加一盘葱香鱼。 小二:一碗米饭? 程陨之:劳烦。 他好后悔啊!要是之前没倔强做人,坚持己见,提前知道顾宴是哪方神圣,现在就能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跑了! 跑出顾宴的势力范围,远远躲一阵子。 过段时间,他前男友气估计也消了。 他就再雇上一帮子人,吹拉弹唱热热闹闹上长津山,让顾宴顾忌凡人着不敢动手,再拿回自家宗门。 如果风车不介意,那还能留他们在宗门里一口饭吃。 做人果然要给自己留后路! 程公子长吁短叹,后厨探头,和小二说了声什么。 小二一愣,有些不好意思地过来道:公子,葱香鱼的鱼就一条了,但是您和隔壁桌都要 程陨之一愣,他还甚少遇见这种两桌同一道菜的情形。 小二:这,下一批新鲜的鱼过会儿才到,不然您,还是这桌客人先等等,等下批来了再? 顺着小二的视线范围,程陨之扭过头,看了一眼隔壁桌。 隔壁桌比他人多,比他人壮,怎么看都不像好惹的模样。 他也不打算在这里起争执。 再说,一条鱼嘛,多等等有什么关系。 程陨之:那,请隔壁朋友先享用吧。 慢着!在小二欣喜点头的空档,隔壁桌某一位客人站起来,抬手一挥,不用! 这边两人有些困惑,一同望去。 相遇就是缘,不过一条鱼,没什么必要让来让去! 那客人中气十足,对着程陨之叫道:兄弟,你过来!我们一起享用,还有些酒菜,都来!都来! 看这模样,像是遇到人好钱多的傻子老兄。 不过与他同行的几位伙伴也没发出异议,程陨之欣然若往,并不觉得他们对自己有什么图谋。 不过,还是有些好奇:怎么会想与在下合桌呢? 其中一位年轻的女子给自己倒上茶水,笑道:我们看你一会儿愁眉,一会儿苦脸,想必是遇上麻烦事儿了吧。 是极!姐姐所说,正是我想说的。 正是那邀请的人,响亮道。 还孤身一人在客栈里坐着,已经够他们脑补一场大戏了。 程陨之听完,鼓掌笑道:朋友,你们的想法真巧妙。 这下,竟然热热闹闹地融合在了一起,这边说一句,程陨之便能接三句,气氛不仅没有冷下来,反而更火热了! 程公子向来见人会说人话,更何况,人家还愿意分享刚上桌的烧鹅进他的碗。 几句就将陌生人的友谊炒了起来,几人对他相看恨晚,恨不得当场拜把子。 聊着聊着,就提到他们其实也是过路的旅客。 程陨之暂时上心:你们这是要去哪儿求师吗? 看他们身着道袍,身后负剑,有点像拜师学艺的模样。 他们对视一眼,不觉得这是什么不该说的话题。 我们打算去玄天宗, 小兄弟道,半月后,便是第一宗大开宗门,广迎天下弟子的时候。 另一人附和:想去碰碰运气,若是能被玄天宗收入门下,就算做个外门弟子,灵气灵石,也是只多不少啊。 他们相互谈论,说着说着,便发现程陨之没了声响。 有些疑惑地望去,忽见他们心里认的拜把子兄弟眼睛一亮,活像看见了新大陆! 程陨之想:对啊,他路子走窄了啊! 根本不用跑到天涯海角,只要他进入玄天宗,受第一宗门庇护,管他来十个八个顾宴,还能伸手把他抓出去? 况且,玄天宗还有截阿仙君镇场子。 无论怎么说,都得给仙君一个面子吧? 等他做了几个月的外门弟子,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估计也没人会管一个小小弟子去向。 顺便看看子陶,慰问一下故人。 说不定还能有机会,瞻仰仙君风采呢! 越想越对头,半分不觉得这主意有什么问题。 程陨之放下筷子,大声道:我也要去玄天宗拜师! 第51章 真的?! 那小兄弟眼睛跟着一亮,激动地握住他的手,这可好,我们路上又能多个伴了! 程陨之也激动地回握,深情款款:多亏了你们,我才想到这法子!简直是天下一大妙招啊! 女子有些疑惑,她扭过头来:程公子,你的目的地应该不是去玄天宗吧? 程陨之:去哪儿都无所谓,主要是躲人。 小兄弟果然炸起:躲谁? 程陨之镇定道:我前男友。 小兄弟:好!居然有前男友! 另一边闷头吃饭的老兄抬头,咕哝道:你前男友这么大本事? 本事多大,他程陨之不知道,但起码他菜。 程陨之笑笑:所以去玄天宗的地界躲段时间,避避风头嘛。 小兄弟咬着筷子头,含糊道:如果能成为玄天宗的弟子,那我们以后的日子会好过很多阿姊,你说是吧? 女子没多说什么,看他一眼:吃你的鱼去。 不过也没否认。 他吃鱼也吃得不安分,很快就嘿嘿嘿笑起来。 他探头探脑,过来戳戳程陨之胳肢窝:陨之,如果让你选,你会选那位道君做师父? 玄天宗共有十八主峰,八十一次峰,还有无数零零散散的小峰,以及避世不出的隐峰。 只要晋升元婴道君,便能收徒弟自立山头。 一般来说,做刚开山头元婴的徒弟,师父的资源能独占的更多;而作大峰主的弟子,资源更好,但竞争也越大。 小兄弟问的也是这个。 他一边说着:哎呀,真难选,我和姐姐都不想去大峰,要和一群师兄弟争东西,但小峰又窄了点 接着被打了脑壳,泪眼汪汪抱着脑袋:阿姊你打我! 女子训他:什么大峰小峰,那还得是拜入内门才能选的!我们还得先过外门的考核,那也不容易。 程陨之思考了一阵,发觉自己并没有什么答案。 在小兄弟期待的目光下,他悠悠道:我把鱼吃了。 小兄弟:? 他控诉道:你不讲道理! 程陨之也不答话,慢悠悠伸筷子,吃掉鱼尾巴上的肉。 在小兄弟眼巴巴的期待下,把肉夹进了他碗里。 小兄弟捧着装了鱼肉的碗碟,感动道:好!你以后就是我亲大哥! 闷饭那人满头雾水抬头,道:我才是你亲哥好吧? 程陨之想了想,道:我对玄天宗的了解并不多,只知道它作为天下第一宗,力量强大,宗门占地极广,资源丰富。 小兄弟听他念完,打了个哈欠;你这不是把它该说的都说完了嘛。 程公子笑眯眯,道:我嘛,肯定想竞争一下最好的师尊。 众人一致:好,有志气。 小兄弟兴致勃勃给他出主意:最好的峰主,相比起来也有四五个了,那这还得好好选择,还是说陨之想去掌门一脉? 程陨之:你说,我想去截阿仙君那峰,是不是有些天方夜谭? 小兄弟瞪圆了眼睛: 女子看他: 闷饭人慢慢抬头: 程陨之摆手,给大家伙儿打圆场:别冷场啊各位,我就吹个牛皮,别信啊!仙君就没收过徒弟,这我还是知道的。 我也不至于自信到这地步嘛。 小兄弟慢慢放下筷子,沉默地把下巴搁到搭起的手指上。 他深沉地叙述:其实,我曾经有个梦想 女子毫不犹豫:他小时候哭着喊着想进仙君门下。 小兄弟:你不讲道理!!! 程陨之吃鱼,没忍住,和隔壁不讲话的闷饭人一起噗嗤噗嗤地笑。 小兄弟高叫:谁都有梦想的,不是嘛!这又不是什么说不出口的东西!说不定仙君就见你骨骼清奇,一眼定心,哭着喊着要把你收进门内了呢! 程陨之:我三灵根。 小兄弟:那没事了。 下桌前,程陨之宽慰他道:我是没机会了,但你说不定能行。加油,相信自己,仙君会哭着喊着把你收入门下。 小兄弟无言地看着他,目光仿佛在说我也不傻。 说好同行,自然第二天一块儿走。 小兄弟大名陈飞白,是家中第三子,上面有大姐和二哥,也就是女子和闷饭人。 他心性单纯,牵了匹马就觉得快乐的不行。 还在前面一摇一摆晃缰绳,差点没把马晃得烦躁,喷他一脸白气。 陈飞白拍了拍马背,骄傲道:它可是匹神驹,我们去玄天宗全靠它。 神驹被拍烦了,特意扭过头喷他气,被陈飞白笑嘻嘻躲开。 他身手敏捷,三下五除二就翻身上马,冲后头几人挥挥手,你们进马车!我来驾马! 走走停停,期间铲除了三四个土匪窝,在四五个寺庙里上过香,一块儿吃了第六顿野餐。 终于来到玄天宗的地界:玄天洲。 陈飞白下马,跑过来开车门,扶他姐姐下车厢。 程陨之跟在身后,一出车门,便被这宏大的人流和喧闹冲天的人气震得立在原地,半晌,才缓缓回神。 见他眼前的所有建筑,宽旷而雄伟,霸道在地图平面上铺开,铸就这座天下第一城。 程陨之仰头,才想起之前自己一直没来过这里的原因:太有名了,反而不打算来。 但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还是踏上这里的地砖了呢? 程公子惬意地摇了摇扇子,看着这密集人群,开始思考自己的老本行能不能顺利开张。 而剩下三人,则一个扶一个,被震惊得移不动腿。 陈飞白张开嘴:大,好大! 程陨之则看了看密集的人流,在一处隐秘角落里换回原来模样这么大的城市,这么多的人,总不能再有谁带着人来抓他了吧? 几人入住客栈,扭头找人打听玄天宗招收弟子的细则。 程陨之曾游历过不少地方,也见过不同宗门招收弟子的标准。 有的只看灵根,有的要过心魔境,为的就是保证弟子品行,一以免日后出师了,反而回手掏一把宗门软肋。 都行,就是没见过玄天宗这标准。 第一,要看眼缘。 第二,有特别的地方。 程陨之: 他想,他特别的地方是挺特别,就是不知道仙君他老人家能不能承受得住。 陈飞白看完了满城分发的弟子细则,满脸忧愁。 他唉声叹气:这我特别的地方可太多了,万一他们觉得我太特别,不想要我怎么办。 程陨之和颜悦色地示意:比如说? 陈飞白自信道:比如我吃鱼从不卡鱼刺! 程陨之:那你可真特别。 他这么说了,居然也这么写了。 要进弟子选拔的道修可以去指定地点领取手牌,将自己的特点写在上面,一天后,玄天宗会给过海选的人送来通讯。 程陨之道:我在凡人世见过,往一张纸上写自己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再拿着去找东家。东家看完了,觉得你真的不错,再录用你。 陈飞白喜笑颜开:那一块手牌怎么写的下嘛! 他动用灵力,唰唰唰不停往上刻入信息。 看样子能写的挺多,连陈飞燕和陈飞双都忙着往上面刻东西。 程陨之拿着手牌,坐在座位上。 他一手撑着侧脸,一边想:他有什么特点? 平平无奇一凡人,顶了天就是有点修为,尚且能为长津的百姓们铲除点魔修,喜欢馄饨汤,别的也没多少爱好。 除此之外,还有呢? 他慢条斯理地写下第一条:长得特别好看。 好,这个不错。 两百岁还没过筑基期。 这个也挺好,可以给玄天宗众人带来挑战,给他们枯燥乏味的修行生活带来与众不同的乐趣。 比如把朽木扶上墙。 还有他的老本行,会说书。 这个可能不大行,宗里多得是土生土长的二代弟子,估计连说书都不晓得是什么。 不过好在能充门面,刻就刻了吧。 噢,还有,写话本的。 他想了想,悄悄在底下刻一行小字:接受仙君话本定制,经验丰富(写过一本),资料繁多(道听途说)。 在把手牌投递出去之前,程公子还有些遗憾:手牌太小,不能把他已经写好的话本打包投递上去。 不过,他对自己过弟子海选并没有多少信心。 天底下来玄天宗拜师的人,不说千千万,塞满这种城总有的。 天才同样多如牛毫,哪里看得上他普普通通三灵根? 恋耽美 ——(41) 不过,程陨之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 就算没过,他也能在这座城市里生活一段时间,赚点外快,尝尝各路美食,过把个月没问题。 之后,嘿。 他小程就算在长津山横着走,又有谁在意他? 他十分自信地将手牌提交上去,开始着手看房,准备租一套院子住两个月。 陈飞白有些迷惑,看不懂他:还没发告示下来,你怎么就觉得自己一定会折在外头呢? 程陨之对着有经验的很。 他拍了拍陈飞白的肩膀,摇摇头。 这种大宗门,向来高傲的很,是只喜欢天才的, 他叹气,老神在在,不把这当回事。 它凭什么把人招进去吃干饭?平白耗费不少月例,去帮一个扫地打水五灵根成长? 陈飞白一怔,居然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但总不能争都不争吧? 程陨之:手牌都交上去了,纠结这也没用。 程公子露出笑容,懒洋洋道:我看楼下饭铺子有道特色菜叫凉拌鲫鱼,实在好奇,不如大家跟我一块去尝尝味道,这次程某请客 还没说完,陈飞燕从楼下匆匆跑上来。 她第一句话;你直接过选了!不是海选,是直接被收了! 程陨之;他? 陈飞白:什么,我?!! 陈飞燕:他!!! 程陨之: 他突然有了点不好的预感,可能来自前男友,也可能来自远居高峰的截阿仙君。 总之,都不是什么好事。 第52章 程陨之平平无奇地揣袖子,普普通通地微笑。 可能是你看错了。 陈飞白、陈飞燕两姐弟扭头,无言看他,就像在看什么珍稀动物、隐士奇人总之不像是吃饭拼桌认识的路人。 陈飞燕委婉道:是这样的,一般来说,三天后才放榜。这种提前录取的榜单,往往没有几个人在上头。 她的意思很明显:总共也没几个人,还能看错? 程陨之撑不住,勉强露出笑脸:这这这, 他心虚道:指不定哪位老兄和我同名同姓呢 很快,一群人聚集在楼下大门前,全靠掌柜和小二拦在门口不让进,否则,这大厅满地的桌子椅子,恐怕都不想要了。 人群大声密谋:听说提前招入玄天宗的弟子之一,就在这里住着! 掌柜的,这不给大家煮个鸡蛋散散喜气? 有谁见过这位新晋弟子?长什么模样? 程公子从窗台上收回脑袋,万分庆幸自己搞了张假脸。 实在不行,他就一天换一张,保管没人能眼熟他。 他自己也纳闷啊! 他写的手牌,到底有什么特点,能让玄天宗直接招收他为弟子?老母鸡下蛋还得满窝咯咯叫? 大宗门,会激动到这种地步? 思考不得解,程陨之颇为迷惑地坐下,被陈飞白捏住肩膀。 小兄弟比他激动多了,满脸通红,眼睛闪闪发亮,仿佛被录入的人是他一样。 陨之!你要发达了! 程陨之咳咳咳:老兄,大可不必。我只是被玄天宗招生,不是被仙君选中当驸马。 陈飞白激动地握住拳头,指头嘎吱嘎吱响。 进了宗门,就是跨过第一道门槛,以后就好过了! 就连陈飞燕也有些兴起,认认真真向他祝贺:恭喜程公子,只待以后青云直上。苟富贵,勿相忘。 她还小小开了个玩笑。 程陨之今天仿佛在梦里,他颇为恍惚,差点认为自己没睡醒。 很快,便有宗门弟子上门,接提前招收的弟子回宗门。 那两人凭空出现在客栈门口,灵力骤然出现,分开了热情拥挤的人群。 一时间,客栈大门口鸦雀无声。 所有人抻长了脖子,努力瞅凭空出现的两位仙师。 他们一男一女,梳相仿的弟子发型,披身雪色银纹的道袍,身后负剑,袍角猎猎,的确是一派仙宗弟子行头。 却见那青年从二楼窗户处探头,脸上震惊,大概是没想过,进个宗门还要被这么多人围观。 程陨之悻悻地收回脑袋,痛苦地抹了把脸。 他道:我宁愿不提前招走他们得给我一个录取理由。 陈飞白安慰他:起码你不用走三千弟子阶,省了很多功夫。 听见陌生的名词,程陨之警醒:那是什么? 就连陈飞白这么精神的大小伙子,提起这个,都不由得紧皱眉头,满脸苦相。 唉,他叹口气,走上山台阶嘛,好多宗门都有这么个步骤,要走好几个时辰,走到人吐血、脱水,要一躺不起 他想起来了,无论大小宗门,放话要考验弟子耐力与韧性,总会有类似的考核。 要弟子们在烈日下,规定时间内走完上山台阶,不得使用灵力,也不能用别的辅助工具。 程陨之: 他正色道:我觉得,像我这样的惊世奇才,的确不需要走弟子阶。格外自信,格外膨胀。 他程某人,当然不需要这种小小的考验。 说不定走到一半,就会忍不住碰瓷,让人把他拖上去,这样所有人都会看清他身娇体弱的本质。 程陨之一边给自己鼓掌,一边走下楼梯:仙宗没见过我人,就愿意收我入门。这等气度,程某人喟叹不如。 陈飞白一边走神畅想未来,一边捧场:是是是,程公子胸怀大义,胸襟宽阔,胸 鸡同鸭讲片刻,程陨之站到那两位仙师面前。 在人群的围裹下,三人互相行礼。 其中,女仙师明显有些走神,显然是不喜欢被一群人围着看。她撇头,伸手甩出一艘法器灵舟。 那法器初见时如手指般袖珍,一落地便变成正常型号,足够几人毫不拥挤地坐入其中。 她道:程道友,请上舟来罢。 程陨之笑眯眯地冲她拱手,回头示意身后陈家三子:这几位是我同行的好友,请容许我告别。 陈飞白道:不要紧!程兄你去吧!记得在宗里等我! 程陨之非常感动,冲他深深行礼:朋友,考核那天,程某一定在三千弟子阶的最上头看你爬。 陈飞白: 待那艘漂亮的小舟腾空而起,人群惊呼,陈飞白才摸着脑袋,满脸琢磨的意味,转头去问他的亲亲姐姐。 他好像在骂我。 陈飞燕:没有呢。 灵舟御空,将惊呼一片的人群抛下,高高地行走在城池上方。 越过稀薄云层,璀璨金光洒下,将一切都照得透亮。 程陨之坐在灵舟一侧,好奇地抚摸木质栏杆,以及踩了踩脚下嘎吱作响的木板。 这艘灵舟有明显修补过的痕迹,看上去是刚上过漆、修补过的,但细节上依旧有些陈旧。 光是看这些细节,就足够程陨之脑补一出大戏。 虽然这么说有点不礼貌,但观察这些细节,说不定玄天宗这尊庞然大物,已经是外强中干。 就连弟子外出最显眼的代步工具灵舟,都无法派出崭新的来。 这说明什么,说明宗门财政已然到了危机时候! 程陨之骤然严肃,思考他要怎么度过在宗门中的日子。 虽说不是他的师门,但好歹也是将要拜入的宗门。 作为弟子,总要尽些绵薄之力 他的目光不算隐蔽,起码来来回回,在灵舟的几处破损处逡巡,是个人都能看得见。 同行的仙师揣起袖子,仿佛一点不担心这刚收入门的师弟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冲他笑笑。 还从乾坤戒里掏出小袋子,塞他手里。 师姐给你的见面礼,不用谢。 女仙师笑道。 另一位掏了掏,没掏到东西,冷着脸从怀里翻找,总算翻出瓶品相上乘的丹药,同样塞他手里。 喏,给你的。他一改冷脸,冲程陨之挤眉弄眼。 程陨之揣着一个袋子,一瓶丹药,有些恍惚。 这气氛怎么和他想象的不一样? 师姐也完全不像刚才的严肃美人,笑道:你给的什么破烂东西,就这?也好意思拿出手? 师兄冷静道:上乘弱火丹。呵,你给的什么破烂玩意儿? 师姐:要什么花里胡哨,灵石不比这些爽快? 师兄:怪不得要娶剑当老婆。 师姐:你以为你能找到个人样的伴侣吗? 程陨之: 小程夹在中间,经受着狂风暴雨的摧残。 他决定仔细询问,不自己随意脑补,免得让脑海里的玄天宗威武形象和现实差异过大。 两位仙师,能否给程某讲讲,宗门里有什么规矩? 之前他便是不喜欢大宗门的规矩,才一个人散漫到如今。 现在逼于无奈,得仔细问问。 师姐一愣,没说话。 师兄倒是若有所思,琢磨片刻,叹了口气:我们玄天宗乃天下第一大宗,自然,规矩少不了。 年长者衣袖随风起,刚要侃侃而谈,突然被迫闭嘴。 师姐:什么?我入门四十年了,怎么没听过狗屁规矩? 师兄:你能不能不拆台! 程陨之骤然起敬,从容起身,给两位师兄师姐行礼:愿闻其详。 师兄:第一,一定要吃饱喝好。 程陨之行礼的动作行到一半,便被师兄冷静的话语震得停顿,弯着腰,开始思考这和大宗门规矩之间,有任何一点重合度。 师姐秒懂,给他解释道:我们宗门的食堂伙食很好,伙食费也便宜。 师长最讨厌有弟子为了赶时间,导致上早课不吃早餐,练剑练到一半就晕过去。所以大家商量之下,把这条刻进了宗门的千训碑中。 师兄:第二,上课不许迟到早退,可以睡觉。 程陨之: 师姐继续解释:反正你要是没听懂,课后就会被压着打。 师兄:第三还有什么? 师姐皱起眉头:你问我? 两位年长的师兄师姐对视一眼,在对方眼里看见别想在小师弟面前树立威严的神色,各自撇过头,冷哼一声。 程陨之笑眯眯问:第三? 师姐想了想,恍然大悟:哦,上面那些不重要,你只要记得最重要的一点。 师兄:你还别说,我想起来了。 师姐颔首,将被风吹起的头发挽到耳后,但仍有几缕长发掠过她秀美的脸庞。 她缓缓道:宗内大家都很好,每一个弟子,无论是外门还是内门,都会受到宗门的培养。因为每个人都是天命注定的宗门弟子。 这也是为什么宗门气氛会很好,你不用担心会受到小人暗算。 师兄扶了扶自己的发冠,挺直脊背:说重点。 师姐道:但是,我希望你知道,宗门并不在掌门和长老的执掌下。 程陨之惊讶,一个宗门,掌门人却不是最大的那个,有些不同寻常。 他点头,询问:敢问 师姐:太上长老,也就是截阿仙君,才是整个宗门最大的掌门。你就算得罪了峰主,得罪掌门,都没关系,宗门严格按律奖惩。但若是得罪仙君,恐怕 她耸耸肩,说是这么说,但并没有多少害怕的神情。 师兄道:说的这么可怕干什么。师弟,别听她。仙君一年到头都不会出现,绝大部分弟子至今都没见过仙君一面,只要别在长漱峰上放鞭炮,恐怕仙君正眼都不会看你。 程陨之泰然自若;没关系。 师姐欣慰:懂了就好。 程陨之懒洋洋道:等我拜仙君为师,就能在长漱峰上放鞭炮了。到时一炮三响,送给在座诸位师兄师姐。 师姐: 师兄:你不要命了啊! 第53章 从他们的谈话中,程陨之得知,自己是长老算出来,也就是传说中天命注定的玄天宗弟子。 怪不得还没放榜,就有人急匆匆要来接他入宗。 程陨之还有一点想不通:请问,这算出来的弟子,是根据什么来的?总不能光靠天道分配吧。 师兄和师姐再对视一眼,师兄啧啧。 师姐道:其实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 她说:长老算到,你的姻缘就在我宗。很强的姻缘,密不可分。再者,你本身也是我宗弟子之一,两权相加,自然能入提前放榜。 说罢,师兄还冲他挤眉弄眼:程师弟,记得抓住机会。 程陨之呆若木鸡。 他怎么都没想过会是这种机缘! 合着未来宗门的长老都是月老下凡、红娘转世? 怎么和他记忆里的剑修宗门不太一样? 说到姻缘,程公子可就不困了啊。 他坐直身体,颇有兴趣:居然还能算出弟子姻缘,可喜可贺我的意思是,这姻缘一定能成吗? 恋耽美 ——(42) 师兄却道:那不一定,命定姻缘也有可能被剪断,孤独终生,不无可能。一切还看人为。 程陨之松口气:那有准确人选么? 说这话时,他脑海里闪过他家前任郎君的身影。 想起雪衣人长身玉立,站于半敞的窗台前。 月光拢过,他侧脸看来,垂发长落。 程陨之轻叹,要不是之后暴露了真实面目,他们现在估计还好得很呢。 这么说来,他很快便能脱离现在的困境,迈入人生的崭新的阶段了! 他不打算结道侣,但起码得让他看看那个人长什么样? 师兄;肯定不能告诉我们的吧,之后,便是天机,不可泄露。 说着,他站起来,越过小舟船舱的棚顶,遥遥一指。 师弟,那就是我们宗门!我们到了。 程陨之压住灵舟栏杆,扭身朝他指的方向望去。 初见时只有一片大雾,将周围景物茫茫遮蔽;直到灵舟将近,大雾分开,露出其中一条宽阔的云中路。 庞大的宗门一角,便从中显露。 十八座主峰,八十一座次峰,犹如一张巨大的棋盘,将整个世界覆盖。云雾缭绕,磅礴而雄伟。 那些标志性的宗门殿堂,在彼此的映衬下,竟也显得格外精细小巧, 只见平整的练剑广场从底下掠过,眨眼不见踪迹。 灵舟带着他们稍微绕了一圈,越过长长的台阶,最终落到一片石砖平地上,恰好是长阶顶端。 程陨之从灵舟上跳下,落及地面,带起一片轻薄的风。 他长袖如云,飘飘落下,伴随着堆叠在肩颈的长发,怎么看都不像玄天宗传统的剑修弟子。 师兄师姐自他身后下来,一前一后,同样站定。 师姐介绍道:这边便是弟子入门前要过的云阶三千梯。 程陨之顺着她的手势往下看,只觉得自己看见一片浓雾与悬崖。 那些颤颤巍巍的台阶就像巨人啃出的边缘,被植被遮挡,零星能看见几处裸露的平台。 据介绍,那是鲜少几处落脚的休息点。 程公子看完,对自己还没入门的同门表达由衷的敬佩:能上这三千阶,已然不是普通资质。 师兄傲然道:正是。绝大部分玄天宗弟子,都是这么一步步上来的。 程陨之委婉道:那万一失足 师兄:就没了呗。 程公子: 您这话说的,恐怖过头了啊。 师姐回头,无语片刻:又在后面说什么?失足的弟子自然有人护卫。 这才对嘛,程陨之松了口气,不然这悬崖底下,怕不全是冤魂。 他们不过是在大门处等候片刻,期间路过了好几队下了早课的弟子,频频好奇地往他们这边看来。 程陨之不在意目光,笑眯眯,任由他们打量。 很快,便有管事从里面出来,带程陨之去弟子居住下,还带他介绍认识了一番外门弟子最主要的去处。 例如试剑广场,学堂,食堂和领月例的灵阁。 眼见着程陨之走远,没动弹的师兄师姐齐齐叹了口气。 他们见对方叹气,对视片刻,不约而同移开目光,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雪色外袍拂过,如宗门山脚永不凛冽的风。 师姐随手捋过耳边碎发,忧愁地叹气:虽不知道具体人选,但这姻缘,着实强了些。 师兄也跟着忧愁:程师弟看上去,也没有打算接受这段姻缘的样子。 原来,并不是说有姻缘,就一定会接人入宗。 但这位新入门的小师弟,他的姻缘,这,这也太强了些!就算他不去,恐怕也会主动找上门来 屋前,程陨之抬手遮住前额,浅薄的阳光略有些刺眼。 视野中是一处精致的院落,还附带个格外空旷的院子这让程公子不禁怀疑,就算一百个人在里面跳舞都毫无问题。 管事将他的房间安排在了正中央,还提前告诉他,很快会有室友上门。 程陨之谢过,待人离去,自行入内。 摆设倒是中规中矩,和他之前的住宅并无多大区别,连床帘和床铺都已经被人规规整整地铺好整理过,只待主人上门。 漂亮青年舒舒服服地往床上一躺,外袍散开,床帘半落。 半睡半醒之间,他还在琢磨,得找个时机,去问问能不能见子陶一面。 自从上次事情之后,他一直怀愧于心。 就算顾宴说子陶已然安好,他也不太放心,想自己亲自看一眼。 他仰躺在床铺上,随手掏出通讯玉简,给子陶发了消息。 没有想到,对方很快就回信了! 不过,说是身上还带着伤,不好出来见他,让程陨之放心。 等再过两日,就出来,带程陨之尝尝玄天宗城内最好的酒楼和菜肴! 好! 程公子赞叹,不愧是大师兄,就是大气! 消息正发得起劲,他往下一滑,又看见了熟悉的名字。 顾宴。 这个名字牢牢霸占了通讯玉简空间的正中央。 就算不用灵力去试探它,也能体会无与伦比的存在感。 灵力陡然波动,程陨之默默翻了个身,上次的消息还停留在要准备惊喜上,便再没了下文。 灵力在他手心发出幽蓝的微光,很快掐灭。 昏暗的床铺内侧,程陨之将通讯玉简收回乾坤袋,然后随手一扔,扔到枕头边,不再去管它了。 他垂下眼睑,任凭睡意在他脑袋里扩散。 明明才起床不久,却仍然能感受到疲累和精力的匮乏,就好像一口老井,快干涸见底了,还往外抽着水。 他迷迷糊糊地想,什么时候顾宴才会消气,然后他们客客气气见一面,礼貌地道别分手呢? 总比现在这样好。 那到时候,顾道君会怎么说? 好久不见,还是不会放手? 他琢磨着,听见院子里传来开门的吱嘎声响。 程陨之意识到,管事说的那个室友上门了,现下估计正站在院子里,思考要住哪一间。 他起身,拍平衣上褶皱,慢慢度步出去,倚着门框,去瞧他新上门的同门。 这么一瞧,大为惊讶。 玄天宗竟然也会招这么年轻的道友入门? 院子里站的同门皱着眉头,似乎是有些无措,一只手拽着自己衣角,一只手伸手去够背后木剑。 他孤独地站在原地,警惕打量周围。 新来的同门看上去颇为年轻,估摸着只有十来岁的模样,身后背着木剑,表情冷漠。 身上穿的,也是平平无奇普通道袍,略长,显得有些不太合身。 年轻或者说略有些年幼的道友一言不发。 见程陨之从房内走出,明显一怔,左脚往后挪了半步,转身,朝另一间空屋子走去,似乎不打算早早与人结交。 看上去,还是打基础的年纪。 不过,既然是玄天宗提早招入门的弟子,天资自然不俗,想必很快便能晋升。 见他闷声不吭地往一个方向走,程陨之温和出声道:道友,那边房改成了杂物间,是不能住人的。 他对年轻的道友往往充满了耐心,或许这也是师门传统之一。 那偏瘦的身形一僵,顿在原地。 没有转身,也不出声,就这样背对着他。 程陨之看着有趣,挺直身子,要领他去另一间空的屋子。 漂亮青年走到他跟前,微微弯腰,笑眯眯道:老兄,我们以后就是室友了。我叫程陨之,敢问道友贵姓? 他都领着人走到屋门口了,小道友才说:姓路,叫路鸣溪。 程陨之:原来是路道友,失敬。 他推开门:我住那侧,路道友若是有什么事情,尽管来找我,不用怕麻烦。 屋内摆设和他的差不多,程陨之大致扫了眼,心里就有数。 见小道友仍然没有说话,他轻叹口气,想来,大抵是人家生性内向,不敢与陌生同门多谈几句。 他体贴地后退,拢过自己长袖,给同门留出足够的余地:那我先走了。 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身后有人微不可闻地喊:程陨之。 程陨之惊讶地回头,没想到内向的小道友接受度还挺高,这么快就喊他名字。 他道:我在,有什么事? 路道友低头,瞧了瞧地板上灰不溜秋的石砖花纹。 有一缕小小的碎发从他鬓边掉出,反而增添一丝仅有的活泼感。 他轻声:没有事情可以这样叫你吗? 说着,可能是不好意思,又或者别的原因,路道友生生扭头,快步往自己的住房走去。 然而,大抵是他动作太仓促。 衣袍摩挲间,被腰带系在背后的木剑居然陡然松动,被他背后滑落至地面。 木剑还算轻,只发出一声不大的闷响。 程陨之不介意这点顺手之劳,伸手去帮他捡起,没想到路道友自己也慌里慌张,要抓握木剑。 两手骤然相遇,小路道友惊慌地看他一眼,赶忙把木剑收回,别过脸去。 程陨之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眯起眼,定定地看他。 现在天气不算冷,但若是从外域乘灵舟被接来,被天上寒风刮上半个时辰,的确能把手刮成这种温度, 但过凉了。 凉到近乎冰冷,好像不似活人般。 他脑中浮现一个词:灵人偶。 第54章 手底的皮肤没有温度,触之,仿若在碰一块冰凉的玉。 程陨之琢磨,就算自己腰上挂串碎玉也没有这么冰。 这着实不像活人温度。 他心里百转千回,面色却半点没变,见小路道友匆忙把剑捡起,便收回手。 小路道友抱剑而立,冷冰冰冲他颔首:多谢,便要快步回房。 然而还没踏入门框,他便听见身后有人说:今天老天爷心情好,还出了太阳。 道友,要不要一起去逛逛宗门?总得给自己找点事儿做。程陨之唇边含笑,静静等候他的回应。 年轻的小道修步子立刻停下,他似乎在权衡什么,半晌,才转过身。 怀里依旧抱着他那柄粗糙木剑,连下颌线都绷紧了。 程陨之继续道:我一人在外头走着有些奇怪,但若是道友陪我一块儿,两人作伴,就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可能是哪个词触动了小路道友,他一怔,抬起眼睛,直直地冲程陨之望去。 我们作伴?他沙哑道。 程陨之笑道:当然。 小路道友原地踌躇片刻,往前迈步到程陨之面前。 他低头,道:那我跟着你走。 程陨之点点远处,脚下步子不动。 路鸣溪一怔,却见眼前人微笑起来,上下眼皮轻轻一搭,敛住眸色。 该把你的行李放下, 程陨之觉得新来的室友着实有趣,耐心地指引他,总不能一切都没理好,就出门吧? 路鸣溪低头,道:我没行李。随时都能走。 这位同门着实有趣,看上去冷冰冰不近人情,但实际真要邀请时,勾勾手就能跟着过来。 偏生还要迷茫地看你,眼神好像在说,你怎么不走啊。 走走走!当然走了! 小路道友矮他一个头,腿也短了一小截,走着走着就开始小跑,不然就跟不上,要落后好长距离。 程陨之不得不走到半路停一下,等小路道友追上来。 他追上来了,喘匀气,然后又抬头看他。 小路道友严肃地说:怎么停了,到了吗?转头张望四周。 程陨之顺着他的话头:我只是 他卡壳,嘴边的话便跟着拐弯,我只是走的有些累了,不如我们找个地方歇歇? 正好跑累了的小路道友眼睛一亮,矜持地点点头。 他们转悠一圈,便到了灵舟路过的试剑广场。 现下,正是许多弟子刚下了早课,来试剑广场相互切磋的时间段,见偌大的场地上有不少弟子三三两两,拿着剑互相比划。 当然,聚集在一起聊天谈论的人群也不少。 程公子大摇大摆混进去,在树荫下找了个阴凉地儿的石凳,用袖子掸掸,干净地叫程公子满意,才喊小路道友一同坐下。 路鸣溪站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双手自然下垂。 眼神也往地上瞥,没看他,似乎有些走神。 等程陨之再次喊他名儿,才回过神。 他笨拙地跟过来,只是没有坐石板凳,而是站程陨之身后,背过手。 程陨之和善道:小路道友,你站哪儿不好,偏偏站我后头。要是不明事理的人来了,恐怕要说程某虐待同门,连张凳子都不给人坐下。 路鸣溪摇头,声音细微:我这样就好。 他一门主意打定,程陨之也无可奈何。 他摊手,笑眯眯道:好吧好吧。那你好歹站过来些,总比大太阳底下晒着强。来时像米糕,回去一块炭,这多新鲜。 这随口逗小朋友的话,还能顺便编首打油诗。 小路道友可年轻,没经历过险恶的世界,点点头,往前走了两步,刚好到程陨之伸手可及的范围之内。 于是程公子一伸手,抓住了他的衣领。 路鸣溪浑身一震,他睁大眼睛,一只手已经抬起,要劈开程陨之搭在他衣襟上的手指,上半身跟着后仰; 然而在下手的前一刻,又忽得想起什么。 他收掌为拳,勉强握拢,侧身避让过去,神情隐忍。 小路道友微微蹙眉,道:你这是做什么! 程陨之还是原先那副笑眯眯的神情,似乎这样伸出手去,突兀抓人衣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为人侧目的举动。 他低低地笑一声,轻佻道:别这样,我看你衣襟有些凌乱,给你理理不行么? 恋耽美 ——(43) 路鸣溪却怎么说也再不上前,和他隔了两丈距离,一分也不多,一分也不少。 而程陨之若有所思地垂眼思索。 刚才瞬间触感,的确温热,有心跳,完全一副正常活人的模样。 那之前他指尖碰到的那股冰冷难道是错觉? 他笑容愈盛,并不在意路鸣溪与他身前隔了足足两丈远,仿佛不是新认识的室友,而是什么恨不得再碰不着的隔夜仇人。 路鸣溪:我自己可以。 程陨之的确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施施然收手:那行,请。 隔壁弟子小团伙堆在一起,时不时爆发惊呼,将程陨之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他侧耳细细听了一阵,颇有些蠢蠢欲动。 程陨之:老兄,我们也去凑凑热闹怎么样? 路鸣溪瞅他一眼,闷声;你去就好。 程公子站起身,大摇大摆冲着那群人走去,一点不在乎自己衣着与周围人格格不入。 时而用余光往后瞧,果然看见他年轻的室友在原地踌躇片刻,还是两步作三步走,慢慢跟了上来。 他笑了笑,这才听见这群刚下了课闲得发慌的弟子们在讲什么。 这一听,不得了啊! 和他话本上的剧情撞了啊! 听听人家怎么说的? 哦,仙君带着美貌散修私奔,但散修被高人点醒,不想再见他,于是慌忙逃入某处与世隔绝的秘境。 仙君大怒,落下大乘威压,也跟着一路追入秘境。 然而秘境三年开启一次,这三年没人知道他们在里面发生了什么。 出来时,散修已然身姿服帖,落入仙君臂弯,眼角仍有红痕。 程陨之肃然起敬: 这剧情,他甚至以为有人先他一步,把话本剧情写了出来! 他伸手,拍拍前头竖着耳朵听的某位弟子,等对方回身,再客气地行礼。 程陨之:师兄,麻烦挪个位儿,师弟也想听听。 对方一头雾水地转过头,刚想问你谁,便见他身上尚且穿着自己的服饰。 于是恍然大悟,意识到这是即将进宗门的新师弟。 他也客客气气地回头,跟着行礼:啊!师弟!弟子居入住如何? 一有动静,周围各类目光都跟着看过来。 诸位同门目光炯炯有神,见他与路鸣溪都是陌生面孔,立刻热情地围上来,将他们扯入新的包围圈。 程陨之被人一路推搡,不知不觉,竟到了圆圈中心。 他尴尬又礼貌地微笑,背起手来。 程陨之:非常好,多谢师兄关怀。说起来,你们这是在说什么?话本么? 没想到师兄神神秘秘地摇头,小声说:不是话本,是真的! 程陨之; 路鸣溪缓缓睁大了眼睛。 仙君追着散修一路跑进秘境,还在里面待了三年才出来这居然是真的吗? 师兄注意他神色:不要介意细节嘛!总体来说,就是仙君跟着散修跑了,还过好长一段时间的凡人日子呢。 原来如此,程陨之恍然大悟,看来某些东西只是艺术加工,当不得真。 更有人在叽叽咕咕,说些别的闲话。 三年了,搞不好暗结仙胎 从没听过仙君会有这么长时间离开长漱峰 散修,是男是女? 没说,只说是散修 听了满脑子窃窃私语,程陨之把手拢进袖子里,大彻大悟。 说真的,他之前还颇为担心,万一剑修弟子、仙宗地界都是老古董,不喜欢有人写仙君的话本子,会不会上门挑事、质问他这原作者会不会写。 现在可好嘛! 感情偌大个仙宗,竟也有不少人这么八卦! 不愧是包容万象的第一仙宗! 程陨之勉强收敛脸上得意神色,就怕被人看出不对劲来。 他回过头,对师兄再询问:这些消息是否属实? 师兄:害,都传言嘛 前边一人骤然回头:属实!自然属实!消息是从掌门一脉的人传出来的,绝对是真的! 嘶 这话落地,周围传来一片响亮的抽气声! 程陨之也睁大眼睛,跟着抽气! 这一瞬间,程公子已经把日后升境发财的路都想好了,指不定他三个月后能躺在灵石上数钱,美滋滋等新读者上钩呢! 后头有人缓慢地拖长音,发出疑惑声响,似乎是冲着他来的。 程陨之回头,客气道:敢问? 那人惊讶地回看,上上下下扫视他全身打扮,恍然大悟:我见过这位师弟! 人群目光再次偏移过来,程陨之也惊讶。 毕竟,玄天宗地界和他平常活动的城镇完全不搭边,不应该这么容易出现熟人。 但这人下一句话立刻让他回忆了起来:我见过这位师弟!就是前段时间,我跟着子陶师兄去呈化抓捕魔修,在街头遇见的说书先生! 玄天宗众弟子:没想到啊! 真人不露相 我好像也有点印象卖仙君的面人儿? 程陨之: 好家伙,这里都能碰到一面之缘的人? 还有人高喊:原来是您!那天截阿仙君破迷城这回我听了半截,后头被人喊走,愣是没听见结局,可把我急的抓心挠肺。 那人笑嘻嘻过来,认认真真给他行礼,抬头道:师弟,后头那结局你再说说呗? 程陨之也没想到,居然这里还有人记得他曾经说过什么。 他也严肃地跟着行礼:我可没想到,当时随口编的一个仙君段子,居然能被师兄记得这么牢,那回头我不得 正说着,手指被人握住,又立刻松开,虚虚地留下一点轻软触感。 程公子的注意力被强行拉走。 他回头,见路鸣溪站在原地,瞧向他的目光里透着半分惶恐,活像哪朵被漫天暴雨打得疼了的花。 路鸣溪又轻声,又有些急促,皱着眉头,莫名惹人怜爱。 陨之,我肚子饿了,想去找些吃食,但我不认识路 这腔调、句式,未免也太熟悉了些。 程陨之听过、梦到过,也有人在他耳边这样说起过。 但他一时间暂时没反应过来,只觉熟悉感大盛。 程陨之看着他,狐疑发问:那我俩一块儿走,路上好做个伴等等,我以前在哪儿见过你,对吗? 第55章 此话一出,路鸣溪维持着原有神情,定定望向他。 程陨之被他注视着,笑眯眯地回望。 两人就这样原地僵持了好一会儿,仿佛不问出答案决不罢休。 树荫闪烁,倒影凌乱,光斑在每个人脸上晃动。 似乎是被光斑闪到眼睛,路鸣溪明显一顿,扭过脸去。 呀道:你的错觉。我什么感觉都没有。 程陨之也莫名停顿了会儿,道:好吧,好吧,大概是程某感觉出错。 大概是有些热了,他从芥子袋里抽出折扇,一边大力给自己扇风,一边推脱师兄师姐们热情的来一段。 他艰难地从人群里挤出,承蒙师兄好心,给他们指路。 两个人晃晃悠悠去了趟玄天宗大食堂,再晃晃悠悠回来。 程陨之满口烧鸡香气,手里还有外带的半个馒头,被他有一下没一下地啃着。 他时不时咬一点,嚼着玩,道:刚才听某位师兄说,之前的食堂提供丰富的灵果灵食,量大,但也只有普通饭菜; 这两天却意外多了不少地方小食,连烧鸡烤鸭酱烧猪蹄都有涉及真令人意外。 程陨之仔细想了想,居然从琳琅满目的食物种类里看出,不少都是他喜欢的品类。 满食堂弟子都是一副震惊的神情,仿佛八辈子没见过肉。 排队队伍九拐十八弯,程陨之差点就没能从打饭师傅手里抢一杯羹,好像全宗门的人都挤食堂吃饭。 程公子心有余悸,道:程某可从没见过这么多人挤在一起还是仙门弟子。 路鸣溪嗯一声,轻声给他解答疑惑:宗门伙食两百年没变过,再好的灵食也要吃腻了。这次改动颇大,的确令人惊讶。 程陨之笑起来:真不错,这食堂活像按照我的口味打造 他话说半截,忽的卡壳。 玄天宗伙食两百年没变过,却在他刚入门的这段时间里变化颇大,还全是按照他的口味。 这可不是他小程自恋啊! 这些变动搁一块儿,换谁谁不怀疑? 但疑虑只在他脑子里游荡片刻,就自动消散。 程公子放松地摇了摇扇子,把最后半个馒头嚼嚼完,大步往前走,惬意极了。 再怎么多巧合,也不过是巧合啦。 顾宴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把手伸进天下第一宗门里头。 所以这些变动 搞不好就是仙君自己嫌弃弟子伙食太差,随口下令叫人改了的呢? 他漫不经心道:咦,小路啊,我俩都是刚入门,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路鸣溪:我入门之前,找专人介绍过宗门情况。 解释得通,程陨之也就把这当做随口杂谈,笑着抛之脑后。 等他们结伴回了弟子居,在跨入房门的那一瞬,程陨之听见有人在背后叫他。 程公子含笑,转过身:怎么了? 路鸣溪站在门槛后边,半边脸都被门框遮挡。 年轻道友沐浴在夜色下,神色莫名,像之前一样,定定地注视他。 程陨之被看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脸上笑容撇下,再问:怎么? 路鸣溪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无事。明天他们爬弟子阶,我们一起去,好吗? 程陨之眯起眼睛,没多说,只简简单单道:好。 哐 宗门大钟敲响,千百只飞鸟从林间跃出,消失在天际。 玄天宗大开宗门,身着暗纹白衣道袍的弟子队列如长龙,从高耸台阶上走下,正式宣告广招天下修士。 拿到宗门下发通牒的,便是通过玉简初选的预备弟子。 他们可以拿着宗门的弟子牌,去城内任何一个灵宝阁任职,将会有不俗的月薪; 或者,通过眼前考验,成为天下第一宗正式的弟子。 陈飞白将自己的长发高高扎起,不耐烦地抹过额头上飞扬的细碎额发。 他用手背挡着眼睛,叫道:阿姊!这边! 他们穿过重重人群不,这只能用人海来描述。 数不清的人,数不清被拿在手里的玉简,陈飞白头昏脑涨,一脸苦相,清点自己包裹里还有多少清水和食粮。 宗门大钟再次敲响,他放下手,被人群裹挟着往台阶上走。 年轻道修昏头昏脑地迈步,惊慌回头。 阿姊!阿兄! 然而,浓郁白雾将他完全包裹住,这下,漫长台阶只剩下他一个人,再看不见半个刚才同行的人影。 这算什么事呢,一转头人没了! 陈飞白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开始痛苦地爬台阶。 爬啊爬,爬了好久好久。 久到他都看见了自己的心里拜把子兄弟,都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是幻觉。 雾气缭绕下,陈飞白满头是汗,满脸通红。 这人衣襟袖子上全是悬崖峭壁沾染的泥土,神情狰狞。 他道:程兄,你不用拦我,刚才出来个我爹,一看就是假的,叫我赶紧下去休息我一下去人就没了!我这不得坚持着进仙宗啊! 程陨之揣着袖子,和蔼道:现在你可以休息,不会人没了。 陈飞白愣愣地看了他两秒,低头,发觉自己已经站到了弟子阶最高层,再没了向上的楼梯。 他一心只想着往上爬,反而没有多计较自己爬了多久。 前看看,后看看,居然是最快爬上来的! 眼前这玩意儿也是真的!不是幻觉! 小兄弟嗷一声叫出来:我做到了!!! 说着,他扭头找自家姐姐:阿姊!阿兄 然而脚还在台阶边缘,稍一后退,就踩了个空。 程陨之眼睁睁看他神情从狰狞变得惊恐,整个人往后仰,就要落下悬崖。 他也被吓一跳,赶忙伸手去捞! 刺啦一下,陈飞白的袖子被挂在悬崖上的树枝划破。 不过也还好,就这样整个人被挂在悬崖的树枝上。 幸好没有跌落底面,就算是被护卫的弟子捞起来,恐怕也要重新走一遍弟子阶。 被程陨之拉上来的时候,陈飞白还没反应过来。 他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就要往程陨之身上撞。 程公子老洁癖了,哪能和他这般近距离接触。有些嫌弃,只遥遥地伸出手,虚空轻拍他的肩膀。 他勉强细声细语:别哭啊,进天下第一宗,可是大好的事。 陈飞白抓住他的手,就差捂脸痛哭一阵,就被人推开,连连后退几步。 他打了个嗝,从大起大落的悲喜中回过神。 定睛一看,怎么是位十来岁的年轻道友? 路鸣溪挡在他和程陨之中间,侧身对着他,视线并没有对准他,而是虚虚落在程陨之身上。 这位年轻道友话语冷淡而官方:陈道友,恭喜通过弟子阶的考验。 他这话,不带半点情感色彩。 听起来不像是道喜。 陈飞白没琢磨出味:呃同喜同喜? 恋耽美 ——(44) 路鸣溪垂着眼睛,道:爬了这么久,恐怕也累了吧。陈道友是时候好好休息,等候明天的考验。 陈飞白:其实我也不算很累啦哈哈哈。 路鸣溪加重语气:怎么会呢,好几个时辰了。 程陨之: 很快有管事的人过来,将陈飞白带去弟子居。 小陈道友被带走前,还泪眼汪汪要程陨之跟来,一起看他入住新屋。 被后来追上的亲姐一把拉走,连连回头,恋恋不舍。 程陨之冲他打打手势,示意回头会去他那儿玩,这人才放心地被拉走。 他放松地耸耸肩,路鸣溪跟在他身边,看他一眼。 程陨之还没说话,路鸣溪便抢先道:你想去当他的舍友吗? 说话时,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程陨之哪里知道他刚才这么怼人,原来心里想的是这些。 程公子失笑:怎么会。弟子居不是分好的吗,可以自己随意更改? 路鸣溪:和管事说便可。 程陨之慢悠悠道:那我 见身边年轻小道友一下紧绷,才慢半拍拖长了音:还是不去做飞白的舍友了。 路鸣溪追上来,想伸手抓他的手掌。 却在伸出手的那一瞬后悔。 幸好程陨之并没有往后看,他掩饰性地背手,周身灵力终于一点点放松,彻底散开了。 身后年轻的声音低缓道:那我们要做很长很长时间的舍友了。 程陨之却说:那不一定,小程我嘛,别的不会,吹牛最在行。搞不好三个月我就能进内门,要换新弟子居 他说到一半,嘴边逗小朋友的话不知不觉停了下来。 路鸣溪低着头,没听完后半截,疑惑地仰起脸来,看见程陨之迷惘神色,定定地往前看。 该怎么描述那种神情? 犹如黄昏日落,倦鸟归巢,八千里长路漫漫,终于看到了尽头,看到了尽头的某个人。 雪青外袍的青年站在山路半截,同道上那人对住视线。 那人身着暗纹银袍,长发猎猎,被发带束好,落下一缕遮住锋利眉眼。 腰间挂着一串碎玉,身后背着朴实长剑。 这人也莫名注视他片刻,之后敛过陌生神色,朝另一个方向走去,消失不见。 边上有人窃窃私语:那是哪位?气质非凡,不像一般人。 没认出来?腰间碎玉,身负长剑 啊! 是俞子帧俞师兄啊,你忘啦? 嘿我真一下没想起来俞师兄作为外门首席,不是刚被三大峰主招走做了峰主徒弟吗,今天怎么出现在这里? 程陨之张了张嘴,没说话。 要伸手去抓住,眼前哪里还有人半分踪迹? 路鸣溪一下抓住眼前人的手,不自觉屏住呼吸,放到最小力度,捏了捏程陨之柔软的指腹。 他小心翼翼、轻声道:我们,回去吗? 程陨之眼中潋滟水光终于落下,被他随手抹掉。 啊,回去,他低头思索片刻,做出决定,我也要进内门不,我一定会进去。 他程陨之说过的话,一定做得到。 第56章 陆陆续续不少人竭尽全力,爬上高耸陡峭的弟子阶。 好一些的,站在原地恢复气力。 资质差一点的,就一屁股坐地上,哼哧哼哧地喘粗气,庆幸自己坚持到了终点,总算没一头栽下悬崖去 天色渐暗,宗门大钟再次敲响,气波悠远。 他们若有所感地抬起头,见连绵群山亮起点点星火,接连成一片。 而眼前建筑灯火通明,将所有人照亮如白昼。 前来引路的弟子也不再背负长剑、神色淡漠,而是露出笑容,提着灯,叫他们跟随一同前去宗门大殿。 程陨之也在队伍之中。 虽说他是提前招录的弟子,可以早些时间进入宗门,但这种祭拜祖先,正式加入宗门的场合,也不能够缺席。 于是悠然前往,匿于人群。 他还在沉思,神情倦怠,对引路弟子的话一搭没一搭地聊,看上去便觉得兴趣不大。 然而人家对他兴趣大得很,手里提着长灯,走在他边上。 引路弟子笑道:师弟,一会儿进正殿,要先过两道关,怕师弟觉得无聊,我们不如换个通讯玉简,也好聊天打发打发时间? 程陨之懒洋洋瞅他一眼,暗自评估,觉得无论修为还是相貌还是性格,都不是他吃的那一款。 那应该不是传闻中的命定姻缘。 这下好说,程公子干脆利落,交换通讯玉简,也算多交个朋友。 他漫不经心道:敢问师兄,是哪两道关? 引路弟子一副头痛神情:是大管事讲话和二管事讲话。 程陨之:噗。 引路弟子涛涛不绝,想必是受了许多苦楚。 做引路这一差事,原本听上去是十分轻松,又有额外的灵石拿,谁都想来;然而一说到要跟着凑人头,和新入门的师弟师妹一起听管事讲话,显得场子热闹这就没人想了。 程陨之:师兄这不是来了么? 引路弟子:这不因为划拳输了。 将程陨之他们带到正殿的某个地儿,嘱咐他们在这儿坐会儿,他去放灯,去去就回。 然而等人一转头,路鸣溪拉着程陨之就跑。 程公子完全没反应过来,视线里只有小路道友略有些娇小的背影,直被拉得有些踉跄,左拐右拐,藏到正殿十人环抱的支撑柱后面。 这么远,绝对不会被人找到的。 就算停下来,路鸣溪也没有松手,扒拉着程陨之的袖子,沉默地捏住他的手指。 程陨之一口气没缓上来。 他看看四周,道:怎么了?等那位师兄回来,找不见我们人就不好了。 突然就拉着他往另一边跑? 路鸣溪闷闷道;我们都还没换通讯玉简。 程陨之哭笑不得:就这吗?那换换? 他随手掏出玉简,见路鸣溪下意识往手上乾坤戒里掏,却陡然收回手,把手背在身后。 程陨之询问:怎么了? 路鸣溪:我通讯玉简没带在身边。 两人之间一片安静,只剩下大殿里到处充斥的低语的嗡嗡声。 程陨之维持着手握玉简的姿势,慢慢弯下腰,凑近。 小路道友可能也是被自己惊到了,他睁大眼睛,撇着脸,一板一眼地回答:早上出门太急,大概是忘在了哪里 他一回头,便和格外近距离的程陨之对上视线。 程陨之看见路鸣溪整个人都一震,像是被吓到,猛地后退半步,像是想起什么,克制住自己不再继续后退。 这么近,完全可以看清程陨之眼睑上落着的浅淡的阴影。 或许还能数清他有几根眼睫。 年轻的小路道友几乎被迷住了。 他不知不觉放松下来,要尽情地、惬意地贴上去时,程陨之上仰,重新站直。 路鸣溪也表现出一副惊醒过来的模样,站直身体。 好吧,程陨之似乎有些遗憾,那回头再交换玉简也不迟。 不太像。 程公子狐疑地在心里思索,虽然有很多类似的小动作,但也无法分辨其中的独特之处。 再说,顾宴那般性格,怎么会悄悄扮作一个年纪不大的小道友,还这么容易一惊一乍,一看便不谙世事。 正想着,小路道友又扯了扯他的袖子。 看,这动作顾宴肯定就做不出来。 程陨之笑眯眯地望去,道:怎么? 路鸣溪:我看不见前面,现在是要做什么了?还特意垫了垫脚,强调自己身量不高的现实,让程公子见了,更心软一片,不再怀疑。 程陨之探头,往前望去,见重要项目还没开始。 于是低下头,逗同门小道友去:人太多,一时半会儿还没开始,不然我把你扛起来,在高处看岂不更方便? 路鸣溪强装镇定:不,不用。 宗门大钟再一次敲响。 冗长的讲话过后,所有弟子挨个儿上前,手捧线香,仅作小礼,当对祖宗先辈的敬意。 等有幸入内门,拜真正的长辈为师时,才会行更大的礼节。 程陨之也捧着线香,跟着人群上前拜祖宗。 线香上袅袅的烟盘旋,程陨之一边行礼,一边不安分地瞧瞧周围。 他一抬眼,看见后殿帷幕之后,站着个熟悉的人影。 正是他之前见过的俞子帧俞师兄。 程陨之一怔,再次和他对视,只是这次马上被人打断。 路鸣溪拉着他,重新回到宗门大殿的柱子后面。 路鸣溪这次说话里带着明显的怒气,他仰着脸,皱起眉来:你看上他了? 程陨之的心思已经被勾走,显然不在这里了。 他随口道:这哪跟哪,一边再偷偷探头去,要再瞧一瞧那人。 路鸣溪道:他是内门弟子,这两天出现在外门只是意外。 程陨之道:是所以,他是哪个峰主名下? 小路道友一下警惕起来,他直接绕到程陨之身前,踮起脚,要挡住他的视线。 程公子被拉回注意力,还有些哭笑不得。 路鸣溪道:你不是说,要去仙君名下的长漱峰么?怎么一下就改了主意? 程陨之道:仙君嘛,你知道的,竞争又大,又不好搞,说不定他老人家今年也不打算收徒呢。那我不如换一个目标等等,我之前与你说过我要去仙君座下? 路鸣溪肯定地点头:你说过。 那没事了。 程陨之过了这一茬,心不在焉:现在不有个更好的目标嘛 捏住的手指一下攥紧了。 路鸣溪匆匆忙忙,又要掩饰自己的意图,又要让程陨之明白他的意思。 一个内门弟子罢了,你要喜欢他,去哪位峰主名下都无所谓,总归能看见的。比起来,修炼更为重要。仙君手里握着的资源,肯定比一般峰主要富饶不少,拜师也更划算。 他静静地叙述,不动声色。 他要他的道修和截阿绑上世俗的关系,在众目睽睽之下。 师徒,便是天地,君臣,血亲之后,最亲密的关系。 一旦绑住,就再不会那么容易就离开。 但是如果变心了,想要提前断截这段关系没关系 那间屋子被他搬回了长漱峰。 年轻道修压抑的灵力蠢蠢欲动起来,他高大的骨骼几乎要从这副皮囊里破裂而出,将随手炼就的灵人偶外壳撑的碎裂 程陨之恍然大悟:你说得对。 内门只要进去了,就肯定能看见这人。 那,此生就拜这么一个的师尊,肯定得好好选! 小路凝练的灵压骤然消散。 他背起手,状似乖顺道:那个人,你是认识的吗? 程陨之:以前认识,现在不认识。 路鸣溪:去认识一下么? 程陨之摇头,笑了起来:不了,不去打扰他,只要能看见他安好就行。 他是谁? 是我最重要的人之一。 晚上,程陨之坐在自己的房里案前,随手从芥子袋里掏,掏出一支碧海螺声来。 翠绿的长杆落在他的指间,倒是衬得笔更郁,肤色更浅。 他原本还想写出点新东西,但满脑子都是白天看见的那个人,怎么也静不下来。 程公子哪里遭过这么大的罪,难过地长长叹口气。 结果刚一扭头,看见一个鬼脸贴在窗子上,见他看来,迟疑片刻,犹豫地咚咚小声敲打窗户。 程陨之: 这,这么大一宗门,居然还闹鬼吗?! 小程差点没从案前一飞冲天。 他连忙起身,克制住自己差点骂出声的念头,走过去,一把打开窗户。 鬼脸疑惑:你是 程陨之:是我。 那鬼脸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人从窗外翻进来,鬼鬼祟祟地探头:快把窗关上! 程陨之难以置信:子陶,你,这 那人见后边没有追兵,总算松口气,大大方方站起来,任他查看:我无碍。 程陨之:你这像无碍的样子吗? 看他,脸色苍白,头上,手臂上还缠着绷带,长发倒是梳了个正规的弟子束发,可惜松松垮垮,活像从哪儿逃难出来的一样。 子陶无所谓地摆摆手:没事,灵丹见效很快,剩下的就是外伤,不打紧。 这哪里像宗门大师兄! 子陶瞧出程陨之心里在想什么,骂骂咧咧道;还不是那几个兔崽子,趁我带伤,反了天了,剑么也不练,课么也不好好听,天天做这个饭那个菜的,我是猪吗吃这么多?!! 程陨之含蓄道:子陶道友,你这发冠也是自己束的么? 子陶一愣,抬手摸了把头发,翻个白眼后悻悻地放下手。 算了, 他嘟哝道,什么都计较,迟早会计较不过来。 倒是程道友,子陶看了眼程陨之的假脸,我刚才还没认出你,怎么换了张脸,还亲自跑玄天宗来了? 恋耽美 ——(45) 程陨之回身,给千里迢迢从内门跑出来的大师兄倒茶,从头解释事情的经过。 是这样的,事情很长。 子陶:没事,你长话短说。 程陨之:我和阿宴分手了,他要抓我,我来玄天宗避避风头。 子陶:噗 第57章 咳咳,咳! 子陶被呛了个惊天动地,咳得刺激又痛苦,差点没把自己呛死。他烫手般放下手中茶杯,捂着脸咳嗽个不停。 程陨之也被他吓到,不自觉往后一仰,又上前给他顺后背。 玄天宗大师兄在偷偷溜出门之前,绝对不会想到,迎接他的居然是这么个消息! 早知道他就约程陨之在宗门外的酒楼见面。 不然,在宗门里偷偷说话,也指不定会被师叔神识打探个一清二楚。 他刚听掌门师尊提过,仙君前段时间刚回来不久,一派怒气磅礴,要把整个修真界并入玄天宗的无情模样。 合着,合着是被人甩了啊! 偏生另一位当事人站在他眼前,烦恼地摇着折扇,忧愁叹气,长眉紧蹙,显然是被困扰得不轻。 当事人随口:我也不清楚顾宴哪里人,多大势力,但见他胸有成竹模样,想必那头都要被他渗透尽底。我也没法子,只好跑这边来。 子陶心里想着,这里也被渗透完了,一边理顺气息,没被半口水呛死。 他压抑住自己,勉强问道:你是打算入内门么? 程陨之道:是,难得进玄天宗。 也行。 说不定师叔没工夫天天用神识扫荡宗门,程陨之在眼皮子底下藏,的确更不容易被发现。 虽说,这法子风险也更大。 程陨之瞧瞧他苍白脸色,又看看他打了绷带的胳膊。还是握剑的那只胳膊,手指还在轻微颤抖,伤的不轻。 程公子垂下眼睑,有些难过。 最后还是连累你受伤,程陨之道,而且看样子,灵药也无法完全治愈。 子陶无所谓地说;迟早能好。再说,当时你的伤也不见得比我轻上多少。我把魔修直接带到大家面前,这也是我的责任。 他张嘴,卡了壳。 过了会儿,走过去粗鲁地拉开椅子,往上头一坐,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沉重摩擦声。 少年毫无形象地翘脚,又想起什么,挺直脊背,把脚放下来。 最后也算我识人不清吧,他绷着下颌,冷冰冰道,不然我也不会受这样的伤。 程陨之嗯一声,没去问他和那魔修在秘境里发生了什么。 子陶暗自哼声,琢磨了会儿那魔修动向。 突然反应过来,回头冲程陨之道:都说了是我的责任你要斩除魔修,还是作恶的魔修,这有什么错? 好好好,我们都有责任,程陨之给他倒茶,衣袖拂过桌上碧海螺声,我也有责任,应该直接解决他,而不是拖这么久。 子陶默默看了眼,道:师叔的碧海螺声 他声音太轻,程陨之没听清。 不过,程公子也不打算让气氛太僵硬 他也给自己倒了杯茶,和子陶手中轻轻一碰杯。 茶杯轻撞,杯中水晃荡出浅淡波纹。 他懒洋洋道;都过去了,不说这个。子陶你作为掌门弟子,说说内门选拔?我还基本不了解呢。 说着,便起身,开玩笑地行礼。 还冲他眨眼睛:师弟刚入门,还要师兄在前头带带呢。 子陶瞪大眼睛,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他左脚一蹬,整个人往右横移三尺,椅子不堪重负,发出痛苦的吱嘎声。 终于没支撑住,带着子陶连人带椅往右倒去。 程陨之:子陶! 子陶单手撑地,愤怒叫道:你好好行什么礼啊! 他嘶一声,推开椅子站起。 这一下不得让他想起师叔,心里自然怂的要命。这要真受了礼,回头他这掌门大弟子人就没了! 程陨之伸手扶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小程老虚了:我新入门,照辈分来说确实是师弟 玄天宗大师兄毫无形象地翻了个白眼。 他勉强编个借口:之前便是朋友,现在行晚辈礼,我不习惯。 小程也不懂,小程假装自己接受这个理由。 内门选拔有什么要提醒的么? 子陶;这有什么好说的,就是看你基础掌握的怎么样,有没有师尊看上你,两样都过了,就能进内门。 他回过味:你可有心仪的峰主? 这么一说,他接连想了好多个适合程陨之发展的峰主,都可以成为不错的师尊。 有擅长法术、灵剑的,也有脾性温和、严格的,都和程陨之合得上。 程陨之道:我听说,仙君座下尚且没有开山弟子? 子陶随口:是,师叔开长漱峰以来,就没收过徒弟 程陨之笑道:那我愿做这个开山弟子。 却见子陶一副悲痛神情望向他。 程陨之可以从里面看出你怎么回事,好好的阳关道不走偏偏喜欢独木桥,你可是我师弟我好朋友我怎么能让你一条路走到黑等各类神情。 子陶觉得,不能让程陨之继续被瞒下去了。 和仙君分手,无论是谁,承受的压力都是巨大的。 无论是外界,还是另一方。 他之前碍于师叔在场,不敢说出实情,也确实看在他们甜蜜的份上。 可现如今 大师兄闭了闭眼,泄气般扭过头,又深深吸一口气,正视他。 子陶认真道:我不建议你拜仙君为师。 程陨之奇道:为什么? 子陶决定说出实情:因为却立刻被打断。 房门被推开,一道人影出现在门口。 程陨之回头望去,顿时笑开:啊,小路道友。这么晚了来找我,想我了? 子陶一句话没说完,被憋在喉咙里。 路鸣溪缓缓走进来,站在程陨之身侧,轻声道:我刚刚听这位师兄说,不要拜仙君为师。这是为什么? 因为那是跳入狼窝。 碍于外人在场,子陶没敢多说,只低声嘱咐程陨之通讯玉简见,就匆匆离开。 程陨之遥望他离开的背影,有些纳闷。 他道:所以为什么不要拜仙君为师? 路鸣溪温和地说:可能这位师兄觉得,仙君多年不收徒,今年也不例外,让你做好心理准备罢。 程陨之赞赏他:有道理! 然而之后,他再没接到子陶的通讯。 不知道是通讯信号不好,还是被担心他伤势的师弟师妹们压着养伤去了。 为了给天才们一条通天路,刚入门没多久,上头就通知下来,要召开内门选拔。 程陨之听见这消息的第一反应:话本还没写完! 路鸣溪道:拜师不比话本重要么? 程陨之言之凿凿:我程某人拜师,十拿九稳;但入了内门后,估摸着大半时间要在师尊眼皮子底下修炼,哪有时间琢磨话本。 于是他想了半宿,艰难地下了一个决定。 要在入内门之前,将这本《仙君大战蓝颜知己》全部写完! 要知道,后面还有好些内容,就算程陨之脑内灵感如泉涌,也没法短时间将它们写出来。 只能生生轧长写作时间,熬夜写话本。 路鸣溪每次偷偷来看他,都能望见雪青背影坐在案前,执那支碧海螺声,奋笔疾书。 夜色下,年轻的小路道友沉默片刻,回去送了个口谕。 就在内门弟子选拔即将开始的前几天,程陨之终于将全部的内容写在纸上,并给了截阿和小阿七一个好结局。 要他们精疲力竭时,也能静静依靠在一起,共看朝阳。 小阿七抬手,手指在浅薄阳光下透亮。 师尊, 他指那卷叠长云千层,苍翠群山万里,阿七修为低下,道行浅薄。 截阿被他倚靠肩膀,不声不响抚他长发。 漂亮蓝颜扭头,贴住他额头,笑道:但起码现在,是我站在你身侧。 曾经的自卑、悲伤,会被抛弃的惶恐和遭人中伤的苦痛,统统消失不见,而眼底明亮。 冷清的仙人浅淡笑开,截阿贴过,给他一个轻吻。 全书完结。 程陨之怔怔地放下笔。 长时间的写作让他更容易代入,也更能思考人物动机和行为走向。 当然,最后也越难脱出。 他的视线落在纸上最后一行字,怅然若失。 若有所感地抬头,见光线渐亮,天际泛起鱼肚白。 他离开弟子居的时候,没有被任何人发现,静悄悄避开路鸣溪的房间,一个人去了之前打听出的书局。 玄天宗自营的书局,在整座城中有不菲的地位。 如果由他们发行,想必会有最好的发展。 投完稿,程陨之又不声不响回来,搁椅子上一坐,神色还有些迷惘。 截阿,截阿。 他尽力将顾宴的身影剥去,但最终不可避免还是有了影响。 程陨之忽然有些后悔。 他不应该将这样带足了私人情感的话本公之于众。 无论是对顾宴,对截阿,还有对他的读者,都不是一件愿意见到的事。 或许,他该将那本手稿要回来,作他的私人珍藏。 程陨之披过雪青外袍,匆匆忙要往外走。 然而不可避免的睡意袭来,如潮水般汹涌。 程陨之打了个哈欠,已经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他就想着,睡一小会儿,醒了就去书局,便囫囵个睡过去,连床的边都来不及靠,直接睡在椅子上。 一道身影出现在他背后,散去手上昏睡诀,将他抱起。 书局的人清点投稿时,意外发现了这本意料之外的稿件。 他随手翻过,还没来得及赞叹作者的文笔,就被手稿胆大包天的内容惊得倒吸一口冷气。 连忙扯来同事:这这这,这怎么办? 同事好奇探头,瞄了一眼,也跟着倒吸凉气。 叫道:不行,这绝对不行。这要是被仙君知道了,不得天外飞来神剑,将我们项上人头一刀斩落? 他苦着脸,把手稿塞进退稿堆最底层。 谁这么大胆,敢随便编仙君的感情故事?没见前辈写过,年轻人还以为自己第一个吃螃蟹?! 同事见他把手稿藏得好好的,松了口气,安慰他:没事,等原路退回,你我都和这无关。 结果手稿没来得及退,上头就来了命令。 他俩打开一看。 豁! 宗门高层不要命了! 上头指定,要那编排仙君感情的话本尽快发行。 最好宗门上下人手一本。 第58章 内门弟子选拔那天,热闹的好像全宗门的人都来了。 偌大一广场,放平时估计还会被嫌弃浪费钱浪费石头,现在恨不得再大,再大些总不能让人踩别人脚后跟吧! 程陨之懒散地打着哈欠,眼皮不断往下耷拉,活像是几天几夜没睡觉一样。 还从食堂里讨了杯清茶,一路捧着。 时不时啜一口,也当活跃脑子。 他从小路边走过,被广场无比热闹的情景吓一跳。 这,程公子没想明白,内门选拔,有这么多人要考核么? 看来竞争比他想的要激烈得多啊! 不会一会儿也有一群天才,冒出来和他抢师尊吧? 路鸣溪探头,仔仔细细查看一阵,道:并不是。绝大部分人都是来看热闹的。你看这, 他一指左边手捧早餐还没吃完的小团体。 还有这, 再指右边弟子们,左手书简右手灵剑,怎么看都不像来正式考核的模样。 程陨之顿时放心,仰头,咕咚咕咚把清茶牛饮而尽,满足地叹口气。 他摸索着把茶杯放进芥子袋,旁边路鸣溪骤然发问:你这两天没睡好吗? 程陨之安置好食堂的茶杯,笑眯眯转头:是啊是啊,晚上做了个噩梦,程某人一夜吓醒三四次呢。 熬夜写话本这种东西,还是不说出来带坏小道友了。 路鸣溪皱眉,道:做的什么噩梦? 虽然程陨之见他神情,更应该是我在旁边,怎么可能会有噩梦。 但为了维护同门情谊,他随口说:唔,梦见我前男友大半夜不睡觉,在我床边站着扮鬼吓我。 说起来,他早上醒来时,发现自己居然在床上,而不是和之前一样倚在靠椅上昏睡。 不过大约是身体自己有了意识,梦游去了床上罢? 路鸣溪张嘴,没说话。 程陨之拍拍他肩膀,伸了个懒腰:放心,起码我昨天睡得不错,今天对付内门弟子选拔还是很有信心的 程陨之悻悻地放下手: 他终于想起,某件被他遗忘的事情了。 之前还打算去书局,把他的手稿拿回来。 怎么一睡睡到太阳上竿头,愣是半点也想不起来了呢! 书局的人别已经把他的手稿看完了吧?! 小程整个人都傻了。 他看看天色,再焦虑地瞧瞧山下,就算是傻子也知道出事了。 路鸣溪:怎么了? 程陨之:不然,你在这等我,我有个小问题可能要解决一下 恋耽美 ——(46) 路鸣溪:小问题? 程陨之:大问题,大问题!!! 小程火急火燎往山下跑,路鸣溪不过踌躇片刻,便看见他被陈飞白拖着手臂扛了上来。 陈兄弟义正言辞道:今天内门选拔,大好的机会,你怎么还临阵脱逃呢? 程陨之:我没有!我就是临时有个小问题要解决 陈飞白:害,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个,未来师尊在里头等你呢。 程陨之没能挣脱过身强体壮的陈兄弟,被拖着一头栽进人流,入了选拔秘境。 小程叫道:陈兄!行行好我尿急! 陈飞白也跟着叫:我看你是想尿遁! 大批弟子冲过秘境,话不聊两句,立刻分散开找不同擂台打擂。 陈飞白指了指不远处空白高台,纳闷地说:程兄之前不是很自信,还要拜仙君为师么,怎么到关键时刻了,反而掉链子? 程陨之心想,他就不该在几个时辰之前,迷迷糊糊跑到书局门口。 这下好了! 他原地度步,挑挑拣拣把事情的原委说了,尽量删去不必要的具体信息,也让陈飞白听个明白。 陈飞白一下就懂:噢 路鸣溪跟在旁边,大致听懂。 所以,你不想让书局出书册么? 陈飞白格外兴奋,在他看来,读书人的事儿都是好事:能出书多好,什么人物角色的,我也听不懂,反正看的人也不太管这些嘛! 程陨之想了想他书中的主角,没被开解,反而更加忧愁了。 他愁道:算了,程某若死了化鬼,一定不会放过你。 陈飞白:啊? 程陨之拖着沉重的步伐,爬上擂台,站到一位入门两年的弟子面前。 面前师兄有些迟疑:这位师弟,你看上去面色不佳。是身体有疾? 这话都说得委婉。 若来个心直口快的人,恐怕脱口而出:老兄,你都白的快成水鬼了! 程陨之冲他行礼:师弟无碍。师兄,请。 师兄格外迟疑地抽出长剑,犹豫要不要在剑上附着灵力。 这师弟看上去憔悴不堪、境界不高,恐会难对付附着灵力的长剑。 那不如两人纯以剑招比试,也能分出高低。 师兄道:师弟,我们就纯粹比剑招。让师弟输得慢些。 程陨之欣然:多谢。 两招后,长剑脱手,师兄躺地不起。 师兄: 程陨之收回剑,真心实情地感激:多谢师兄成全。 师兄: 师兄带着忧愁,拖着沉重的步伐去找下一个擂台了。 程陨之抱剑坐在台上,刚听完内门选拔的规则。 这里有多少的擂台,就有多少名额。 只有坚持到了最后一刻的擂台主,才有机会入灵门殿,双向选择师尊。 因此,并不是过了擂台赛,就一定可以入内门,还要看各位峰主是否会选择你。 程陨之是真心感激那位师兄的。 如果不是师兄知道他体内灵力浅薄,特意用他擅长的剑招比试,延长守擂的时间,他恐怕不能支撑到最后一刻。 好人!好人啊! 下一位师兄也上到台面来,定睛一看,见黑发青年盘腿坐在擂台正中间,拄着剑,脸色苍白,显然是消耗巨大,令人不忍。 然而,内门选拔的名额就这么几个,不得不争取。 师兄叹气,摇了摇头:师弟,你消耗太大,不如先下去恢复,再上台一战。 程陨之有些迷惘:多谢师兄,我灵力充沛,尚且能与师兄一战。 师兄:你脸色太白了 程陨之:熬夜熬的。 师兄: 心想,大抵是熬夜修炼,为入内门做准备吧。 一方金丹,一方筑基。 师兄道:不如我们单纯比试剑招,先落地者算输。指掉下擂台的地面。 程陨之:多谢。但是为什么都比剑招。 半盏茶后,师兄躺地。 六个时辰后,程陨之获得了入灵门殿,双向选择师尊的机会。 他走下擂台,一万个不解:我真就这么柔弱,没人愿意与我比试术法么? 陈飞白:嘿呀,程兄这小胳膊小腿的! 路鸣溪:是他们眼拙,看轻对手。 不过,就算是纯比划剑招,六个时辰连接比划,也几乎耗尽了程陨之的气力。 就连陈飞白也一个模样。 陈小兄弟满头大汗,精疲力竭,头顶冒烟,也不知道是靠哪方面的实力,居然也摘得一个名额。 程陨之奇道:陈兄,你也是筑基? 陈飞白擦了把汗,嘿嘿笑起来:是!看不出来吧! 程陨之给他鼓掌:厉害厉害。 两人互相吹捧,虚伪地迎合。 哪里,怎么比得上程兄,程兄不费丝毫灵力就摘得名额,肯定能成仙君座下一员大将。 程陨之谦虚道:怎么会,仙君老人家远远瞧不上我呢。倒是陈兄,毅力非凡,气力惊人,迟早能自立峰头,做天上云里的一名道君! 陈飞白:天资聪颖! 程陨之:力能盖世! 陈飞白:哈哈哈,我说的是我。 程陨之: 对不起,小程没这么厚脸皮。 旁边坐着听他俩互捧的弟子实在听不下去了。 你俩拿到了名额,在这儿说什么屁话,不赶紧去里头等峰主们来? 他做着书局的兼职,早上也同样翻阅了那本被指定的大名鼎鼎的话本子。 一翻,惊为天人,五体投地。 其他人只把这当做某个杜撰的稿,但他从上头的命令里发现了一点不同之处。 于是悄悄摸过来,混进内门弟子选拔的现场,指望能看到点蛛丝马迹。 哦,蛛丝马迹没有,俩师弟屁话一堆。 程陨之扭过头,才发现前方抬起通天桥,数名坚持守擂的弟子着道袍,正陆陆续续往桥上走。 他冲那提醒他们的师兄行礼,拉着陈飞白往桥上走。 走了两步,他回头,望见路鸣溪孤零零站在原地。 年轻道友一双眼睛望过来,神情是说不出的莫名,似希望他回头,又似盼他早些往前走。 程陨之心软了。 他停下脚步,用力挥挥手:你在这里等我,他眨眨眼睛,我很快就出来。 路鸣溪笑笑,轻声道:我们很快会再见。 程陨之挥别,跟上人群,大步向前走。 所有人跟着通天桥进了灵门殿,满殿幽蓝的弟子牌,悬浮在大殿四周,犹如一双双眼睛,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他混杂在人群中,毫不起眼。 正思索着一会儿的流程,便听有人私语:可惜仙君从不收徒 毕竟是那位,旁人安慰他,做仙君的徒弟,以后要继承的东西能压垮你这小身板。 啊,是了,都称帝君 陈飞白看上去有些迷茫。 他戳戳程陨之:他们说仙君从不收徒诶。 程陨之淡然自若:没事,从今天起就有了。 话是这么说,程公子自己也对仙君收徒这件事发憷。 要是真不收,他就随便找个师尊,总归是道君,实力资源估计也相差不远。 得找个脾性好些的 满墙幽蓝的灵光一顿,有弟子接连唱名。 掌门,各主峰峰主,接二连三在头顶现身。 弟子们小声惊呼,抬起头来,瞧天上那一尊尊缥缈的人像,又见人像下落,在四周高台上显出真实人影来。 陈飞白激动地拽住程陨之袖子:看!程兄!那就是我想要拜的师尊!!! 程陨之口里答是是是,一边环顾四周。 发觉的确没有仙君的踪迹,不由失望地低头,周围不少人也和他一个反应。 他想着,今天估摸着是见不到了。 忽然,有弟子唱:截阿仙君 轰!人群哗然,一片嘈杂。 第59章 仙君居然真的出现了! 所有人都一齐往天上望去,包括高台上一尊尊地位崇高的峰主们,他们同样面露惊讶之色,万万没想到,从不在灵门殿收徒时露面的仙君,居然真的会来! 莫非,仙君暗窥天机,已然发现了天命中的徒弟? 见那满墙灵光齐齐跃动,云雾初开,上方高台侧边,一个雪衣人凭空走出,脚步轻踏,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拉回现实。 雪衣人面容模糊,长发起落,几下便站定。 仙君! 难得见仙君一面,居然在这时候。 哪阵风把您吹来了。 可有看好的弟子? 在座各道君连声询问,只有掌门发散神识,稍微分出一点余光,去瞧底下呆愣的弟子们,中间有没有仙君看上的人。 他施施然笑道:仙君请坐。 往后叫了一声:子陶。 程陨之随着弟子们好奇望去,看见子陶领着一众内门弟子出现。 各个搬着一张宽木椅,给众道君摆好。 这下,所有修为高升的道君们都坐在了椅子上,而非刚来时浮在空中,平添几分地气。 程陨之暗道,是了。 师尊的身份,并不是高高在上的仙人,而是教授传道的年长者、先行人。 子陶搬的椅子,便是给截阿仙君的一把,看仙君坐下,大师兄规规矩矩行礼,口称:师叔。 截阿点头,问;\伤势如何。\ 子陶:无碍,请师叔放心。 他行完礼,默默往后一拐,站到了仙君师叔背后,胆大包天地探过脑袋,去瞧底下弟子。 嘿,果然让他给找到了程陨之! 程兄实力与修为不匹配,打两个外门弟子绰绰有余,在灵门殿见到他太正常了。 得提个醒。 程陨之刚和子陶对上视线,便看见他狰狞的面孔和口型。 挤眉弄眼,噘嘴努鼻,程陨之只能眯着眼睛,勉强分辨出口型中仙君不要等字眼。 雪衣人略为一动,子陶便瞬间恢复原有神情,坚毅认真,比掌门还像掌门。 程陨之: 什么?说的什么玩意儿? 子陶见程陨之露出无比迷惘的表情,心中一梗,继续疯狂用眼神和肢体动作示意不要选某人。 程陨之:某人? 掌门轻咳:子陶啊。 子陶恢复冷淡面容,微微行礼:师尊。 掌门:你先回去养伤吧。 看这伤痛的,可靠的大弟子都痛出鬼脸了。 子陶:是。便速速退去。 离开之前,深深地看了程陨之一眼。 我老实的程兄弟!发现真相后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程陨之目送他离去,听见旁边的陈飞白叹口气,眼里露出坚定的光。 程陨之:嗯? 陈飞白幽幽看过来:你刚才看到了吗?连掌门弟子都露出这副表情,肯定是为了警示我们,内门□□,没这么好混,叫我们小心点。 程陨之愣住,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意思! 子陶!你可真是个可靠的大师兄! 有弟子拉开雪白长卷,上边写着的,便是各道君中意的人选。按照规矩,先唱峰主名,再唱中意弟子名。 如果两边都有意,便行礼,敬拜师茶。 他刚拉开个头,所有人的眼光都火热起来。 弟子叫道:乐陵峰。 他一连叫了七八个人的名字,最后也留下多达五人,挨个儿排队上前。 老实行礼,敬茶,并由新上任的师尊赐下弟子牌,刻入灵力。 在众人见证下,这些刻好的弟子牌散发灵力的微光,从他们手中冉冉升起,盘旋着,飞入墙上牌流之中,和前辈融为一体。 他们抬头明悟,心中有什么东西,和脚下这片土地合二为一。 然后是第二峰,第三峰。 很快就有人发现,刚开始招收的都是小峰,各大峰峰主皆沉默不语,旁观他们拜师。 如果被前面的小峰招走,很可能会失去后面去大峰的机会。 因此,有些人踌躇不前,犹豫着拒绝了小峰的邀请,却在接下来再没听见自己的名字。 等一溜小峰收完,只剩下殿内寥寥数人还站在原地。 其余弟子都站在师尊身后,或兴奋,或后悔,神态不一。 而剩下的几人,同样脸色各异,不知道是被大峰挑走,还是彻底没了希望,要重新回去做外门弟子,等下一次内门选拔。 那弟子拉开第二卷 名册,叫出声:泰然峰。 陈飞白一下就紧绷起来,显然是他想去的峰头,还时不时把期待的目光投向泰然峰峰主。 程陨之拍拍他的肩,权当安慰。 上头,掌门侧过脸,低声询问:仙君,弟子都要被挑完了。 雪衣人颔首:无碍。 弟子唱名:俞鸿彩,丁鸿宝,陈飞白程陨之。 恋耽美 ——(47) 被叫到的人上前一步,陈飞白脑子里的那根弦啪一声断掉,激动地叫出声,一把扑在程陨之身上:我做到了!!! 高音在空旷殿内回响,所有人看过来,陈飞白后知后觉,瞪大眼睛,小心翼翼把结实大臂从程陨之脖子上挪下来。 程陨之:我看你是想勒死我。 泰然峰峰主从上头站起身,大笑着往下走。 好!我泰然峰就喜欢活泼的弟子。 陈飞白嘿嘿笑着挠了挠头,把自己整理好,啪扑过去行了个大礼,叫:师尊! 泰然峰峰主亲自扶他起来:起来吧,不需要如此大礼。 峰主笑着看过来:你呢,愿意入我泰然峰么? 他的示意、目光所及,都是站在旁边不吭声的程陨之,说着,众峰主也将目光投来。 这位无疑是选拔秘境里最出彩的一位凭借筑基灵力轮流打败两百余众,毅力、心性,皆为上乘。 仅是筑基期,并不要紧。 天下第一宗还缺洗髓的天材地宝么? 一般来说,这类弟子是默认会留到最后,由他自己挑选的。 但泰然峰峰主没忍住,嘿,没忍住,就让唱名弟子在里头多加了他的名字。 说不定提前拦截,就能让弟子被忽悠进自己峰来呢! 众峰主的视线从泰然峰移向掌门。 掌门眼观鼻鼻观心: 就算贵为掌门他也不敢拦人啊! 众弟子一致露出羡慕的目光,毕竟在场所有人,目前只有程陨之得到了道君的亲自邀请。 连陈飞白也眼冒金光,就差惊喜道:程兄,你不然 他忽地卡壳,有些为难地挠挠头皮:哦对,你是想那个来着。 是。 众目睽睽之下,程陨之往前迈一步,先对泰然峰峰主行礼:多谢峰主厚爱。 他语出惊人:弟子想拜仙君为师。 没有人说话,只有清浅的呼吸声蔓延。 弟子们你看我我看你,一致回头,去观察那雪衣人的态度。 刚才不是没有弟子想拜仙君,毕竟大好机会就在眼前,仙君既然来到这里,想必也是想收个徒弟的。 那为何不试试? 然而雪衣人听完拜师言,没有一点反应。 还是旁边弟子出面,口道:仙君暂无意向。 其余人便悻悻而归,之后也没有人再敢去肖想那位云中君。 又有人鼓起勇气,要拜仙君为师了。 这次估摸着,也毫无悬念,要被 然后,雪衣人从宽木椅上站起,从上至下,将目光投来,准确地落在程陨之面容上,突然那层坚硬的薄冰融化,所有人都听见低沉笑声渐起。 程陨之心脏砰砰跳起来。 他眯起眼,使劲往上面看,可依旧无法看破那层模糊的伪装。 雪衣人道:你愿拜我为师? 程陨之深吸一口气,答:是。 雪衣人下一句话,震惊全殿人:那你可愿与我结师徒契约,在天道见证下。 所有人,就连掌门,都震惊地说不出来话。 这,这也 太过了! 师徒契约虽有师徒二字,却是一个类道侣契的天道契约。师者,分担徒者所有伤害。 修炼时,增长灵力将会部分分往徒弟。 而徒弟只有达到师者境界,才会自动解除契约。 是一个,完全受保护的角色。 而截阿这般境界,若程陨之愿意做他徒弟。 两千年,三千年 不说别的,他这辈子能达到大乘期吗? 若是达不到,仙君莫不是要保护他一辈子! 程陨之走南闯北,自然也听过这一古老契约。 他睁大眼睛,说不出话,不敢想象,为什么这位天下第一人,愿意与他结这般不平等契约。 他低头,道:仙君,我愿拜您为师,但不需要 雪衣人抬手,掌心聚拢出一个金色的、由层层天道符文聚拢而成的光球,这便是实体化的师徒契约。 他神情莫名:你若愿意,现在就吞了它。 程陨之努力回想,可想不出半点约束徒弟的条件。 他不敢说话,也不敢伸手。 可契约没有约束他的思想,也没有困住他的行动,他作为徒弟,是完全自由的存在。 是一场他不知道缘由的豪赌。 最终,仙君一直以来的好名声和磅礴修为还是打动了他,程陨之徘徊许久,终于抬头。 好。 雪衣人也笑起来,在场人都听出他笑声中无处不在的愉悦:接住它吧。 程陨之定定地看着,那光球浮到他面前,许久。 他想起远行的师父和师哥,又想起长津山那座空落落的宗门。 他接住光球,决定接受所有豪赌的结局。 程陨之心想,他身上什么都没有。 仙君总不会看上他口袋里那一星半点灵石吧? 光球从他的手腕处融入,一刹那,程陨之感知天道降下灵力,将他和面前某位修为高深的大能连接起来。 冥冥之中,甚至还能大致感悟对方的方向。 程陨之:他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雪衣人道:上来吧。 是了,接下来要敬拜师茶。 程陨之接过旁边弟子托着的茶杯,一步一步,走上高台,成为仙君唯一的弟子。 他低垂着眉眼,不敢抬头看。 一双手从他面前伸来,稳稳接住茶杯。 程陨之心脏漏跳一拍,他发觉,这双手好生熟悉。 雪衣人没喝,只道:你名程陨之? 程陨之:是。 雪衣黑发的仙君站起,微笑着、意味深长道:我有一位未过门的道侣。 他也叫程陨之。 我们,好生有缘。 正是时候,仙君模糊屏障散去。 露出程陨之曾经日夜相伴的枕边人的脸。 万籁俱静,顾宴静静垂眼瞧他。 程陨之: 程陨之: 我日你大爷的孽缘。 * 作者有话要说: 仙君(心里):终于能结个契约了,管它什么约,能连得起来都是好约! 小程:忒! 第60章 满墙幽蓝弟子牌收集完毕,盘旋着,飞往穹顶两侧,最终宛若这座灵门殿的一部分般,嵌进墙体之中。 程陨之与他人一般,仰头注视这一切的发生。 别人心中:新的人生开始了。 程陨之心中:我上辈子造的什么孽。 他回过神,蔫蔫道:仙君赶紧把茶喝了吧。 顾宴单手捧着茶杯,垂眼瞧他。 说话姿态颇为不客气,令旁边一众道君面面相觑,刚有人皱眉,出声要斥责他时,被掌门一力压下,敬畏地想。 原来子陶在房中,和他师弟师妹们说的八卦居然真不是流言。 他们说话声音并不响,下边弟子只能隐隐约约听个大概。 见程陨之与仙君攀谈,同样露出敬畏的神情起码他们是不敢这么和新晋师尊说话的。 而陈飞白站在泰然峰峰主身后,有些得意,又有些惋惜。 得意他程兄弟有了大好前途。 与仙君做师徒,那就是天下顶呱呱的大好事! 又惋惜他程兄弟不能与他一块儿,想到以后分开,还有些失落。 等拜师仪式正式结束,道君们消失,弟子众才敢从后面追上来,纷纷与程陨之道贺。 程道友一表人才,不愧是仙君选中的人! 仙君严谨,定能出高徒! 苟富贵勿相忘啊程兄! 程陨之扯出笑容,与人一一行礼、拱手,笑道:多谢多谢。 回过头来立刻垮了脸,通讯玉简上某个名字发来消息,格外有存在感地占据了他的视野。 顾宴:结束之后,陨之记得到长漱峰来,给你添置了很多东西。 程陨之: 小程瑟瑟发抖。 他想起了那间富丽堂皇、甚至能称得上奢华的屋子,若里面又添置了很多东西还能是什么东西? 总不能给他加了一排的碧海螺声罢?! 但是现在又跑不了。 天道契约锁定了他的识海,只要他愿意,就能感应到顾宴所在方向,对方也大大方方地想他敞开自身信息; 而想必,他在顾宴那儿也是一样。 这还能怎么跑! 大乘期的截阿,恐怕整个十四洲都能来去自如,朝去夕回! 程陨之尴尬地扶住灵门殿的柱子,缓缓气息。 陈飞白凑过来,有些怀疑:程兄,你和仙君似乎是老相识? 程陨之蔫蔫道:是老相好。 陈飞白: 他缓缓张大嘴,露出大为震撼的神情,活像乡下猴子进了城里水果铺。 他:他他他他 程陨之:对,前男友,隔夜仇人,单方面分手我是在做梦吗?不我不是。 陈飞白怜悯地宽慰他:说不定仙君大度,不计较前朝恩怨。 程陨之:我不信。 陈飞白: 弟子们陆陆续续走到门口,程陨之也缓过了气,走下通天桥,见路鸣溪还站在原地,遥遥眺望着等待他回来。 被前男友折腾得人快傻了的程公子眼前一亮,他快步上前,心情略有放晴:还在等我? 小路道友态度端正:说好等你出来。 程陨之颇为感动,伸手拦住他的肩:你可真是我的好道友啊。 身量颇小的年轻道友被他揽在胳膊肘下,支撑了他大半重量,一点不嫌重。 还帮忙调整了姿势:拜师不顺利吗? 怎么不顺利,顺利的可以原地起飞。 程陨之叹气:顺利,太顺利了。 陈飞白插嘴:他在里面遇见了恨不得杀千刀的前男友。 路鸣溪困惑:嗯? 程陨之叫冤:我刚才是这么说的吗?! 他们决定回弟子居整理行李,半途和陈飞白告别。 小陈兄弟恋恋不舍,一步一回头,路鸣溪拽着程陨之,一路小跑回了弟子居,啪一声关上门。 路鸣溪仰头,难过地说:你以后要去仙君那里,不回来了吗? 一边说着,一边带了哭腔。 就连眼角也有了三分红意,半点湿痕,湿漉漉地看过来。 程陨之手足无措,弯腰安慰他:怎么会!等我空闲下来,一定会回来看你。鸣溪在外门好好努力,等下一次内门选拔,考来内门,我们再一起玩好不好? 他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之前还冷冷淡淡的小路道友,怎么一听他要离开就哭成这样?又不是一定见不着。 路鸣溪张了张嘴,似乎是想喊之之,又强行压下去。 他压抑着低声:他不会允许我进的 声音太轻,程陨之只听见零星半点:不会?进?怎么会呢,小路超棒的,一定可以的! 路鸣溪沉闷地点点头,啪叽一声黏上去,抱住程陨之的腰。 太阳正悬空中,照亮云层。 程陨之两手空空,只带着怀里一个芥子袋,便按照指示到了指定广场。 众人只觉大风骤起,天地俱变,不由停下手中动作。 一只褐翅鹏落下,脖颈低垂,一道小小身影从上边跳下,一路冲着程陨之狂奔而来,冲过来抱住他。 之之! 程陨之被撞了个七荤八素,听见熟悉的喊声,他下意识道;风车? 小童意识到自己失态,立刻用力把自己从程陨之身上扒下来。 他恋恋不舍,视线像丝一样直往程陨之身上黏。 黏糊糊,被程陨之低头瞧了,才勉强把目光收回来,如往常般板起脸。 但绷不住,还是一头栽进程陨之怀里。 风车闷闷道;仙君说你不要我们了。之之,风车哪里做错了吗,为什么之之不想要我们了呢? 小童紧紧怀抱他不肯撒手,大眼睛里全是满足的期待。 程陨之一个头两个大,哪里知道顾宴会放灵人偶出来博取他的心软。 虽然现在的确心软的一塌糊涂。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风车的问题 总不能说都是你们主人干的坏事吧! 他支支吾吾:嗯,这,大人的事情比较复杂好了好了,我们先回去吧,也不早了。 听闻此言,风车懂事地点头,拉着他的手,指引程陨之上座驾大鹏。 呼啦一声,大鹏振翅。 程陨之只觉得震起的气流全扑到他脸上,连眼睛都睁不开; 等睁开后,便听风车说:之之,看,那就是我们长漱峰! 等他望去,便看见缭绕云雾后边,绝无仅有一块空地上,隐约露出座山峰的影子。 大鹏在原地打了个转,风车解释说,这是让他记来时的路。 之之肯定会经常来回走动,那记住必经之路还是很必要的。 风车道。 他又反驳自己:不对。之之要是不想记,那以后都让我来接就好了。说罢,抬头期待地看过来,似乎颇为得意自己的主意。 恋耽美 ——(48) 程陨之伸手揉揉揉他的小脸,摸摸脑袋。 他笑眯眯地说:程某别的不太好,记忆力还是不错的。 穿过云层,大鹏降落。 风车先跳下去,然后踮起脚扶着程陨之往下走。 两人都安全着地后,风车拍拍大鹏的脑袋,喂它些吃食,便放它自行撒欢去了。 目视大鹏离开,程陨之想起了刚来宗门的一些心理活动。 这毕竟是顾宴的宗门,总不能经营得像他想象里那般外强中干吧? 之前不好问,现在风车家里人。 听完他的简述,小童背着手,认真回答:代步灵舟?那是弟子自己的私藏,只要有外出任务,宗门便会免费发一艘。之之坐的那艘可能不善于保养吧。 说着,便有些懊恼:应该由我接之之入宗门。 程陨之秒懂。 果然还是心目中的天下第一宗! 就连昂贵的代步灵舟都能随便发,这还能质疑它库房存量吗!不可能的! 大鹏离开,两人步行,仅仅三两步移位,风车便带他入了一处玄妙境遇中。 程陨之恍惚一瞬,等清醒过来,意外地发现自己已经从山脚到了山顶。 他仰头,眺望眼前这庞大的峰主殿,和后边连绵不绝一排规模宏伟的长老殿。 无处不庞大,无处不精巧。 仅仅是凝视殿门口牌匾上那几个笔划锋利的题字,便被冰雪样的剑意冲刷识海,短暂失去意识。 回过神,风车捂住他眼睛,担忧地歪过脑袋。 小童道:之之不要看!真是的,好好写什么字,挂门口要把之之冲伤了。 程陨之哭笑不得:别这样,阿宴想怎么写便怎么写。 然而一切过于空旷,正常来说的那些洒水小童不见踪影。 程陨之环顾四周,奇怪道:其他灵人偶呢? 风车:他们怕吵到之之。 程陨之:怎么会呢,大家平时都很安静听话的。让他们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一大群灵人偶从峰主殿内蜂拥而出,叽叽喳喳,激动地抒发自己的心情,活像赶小鸭子出圈,半刻不停歇。 之之我好想你! 之之你怎么才来! 拿过去点,你扫帚打到我了! 你怎么回事!之之在呢! 不要挡着我,看不见了! 之之! 好小一个灵人偶扑到他怀里,细细撒娇。 很快,又有两个,三个挂上来。 程公子现在一个头十八个大,头昏脑涨,看过长相相差无几的灵人偶,都能怀疑自己眼睛出现了重影。 他无助地叫:风车!风车救命啊! 最后还是管事威严管用,风车严肃地把所有灵人偶赶下去,警告他们:不准挂之之身上。 一众小童蔫着脑袋:是 风车得意:只有我能。 众小童:可恶!可恶的强权! 程陨之适时出声,忙着解救陷入人堆的自己,就连要见前男友都不怕了:风车,仙君在哪里? 风车道:仙君在后边弟子居。 好家伙。 一个弟子都没收过,就建好了弟子居。 等着他往里面跳呢? 雪衣人便站在崭新的弟子居门口,仰头的动作,使漆黑长发从脊背上垂落,微风不动。 程陨之随手拨开小路细枝,便看见这一幕。 顾宴转过身,冰雪样眼眸望来,有半分融化迹象。 他很轻地微笑,极沉地唤道:陨之。 程陨之叹气:阿宴。 雪衣人后退一步,回身,示意他看眼前这座弟子居的全貌。 程陨之顺着他的目光往上看,惊讶发现,顾宴几乎还原了长津门的全貌,在长漱峰上重建了出来。 顾宴走来,离他不过半尺距离,克制地停下,没有揽他腰,也没有放肆地捏他的手指。 别生气,雪衣人温顺道,这样陨之就不会太想家。 程陨之的确没有生气。 看见自己熟悉的地盘在别人领地上重现,不知为何,有种占领的微妙愉悦。 他的目光重新落向正中心的弟子居:那间屋子呢? 顾宴温和道:将之前陨之住过的屋子搬过来,重新修葺过罢了。 他随手打开门,展现内里全貌,的确是之前程陨之住过几天的屋子。 一切的一切,都展示了出来。 哦,还有他的陨之,也完全属于他了即便不是道侣层次。 顾宴:来 程陨之忽然出声,打断他:不着急,仙君,我们还能去看看别的。 迅速伸出手,轻压顾宴下颌,指尖几乎贴着截阿仙君唇角。 顾宴从容地握住他的手指:叫我什么? 程公子定定看他一会儿,回头笑开:啊,是了。 师尊。 他懒洋洋地呼唤,指尖一挑,正巧压住顾宴唇侧,指尖泛出桃花色泽。 而那位云中君笑了笑,用他最喜欢的姿态垂眼看他,张口,轻咬他指尖。 程陨之一滞。 *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是想让他们先进一段正常的师徒剧情来着 怎会如此! 第61章 指尖传来湿润的触感,无论是哪方面,都不太对劲。 程陨之若无其事地、迅速地收回手,尴尬晾在空中。 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 最后还是顾宴拉过他手,细细替他擦干净。 程陨之去瞧他神色,瞧这位熟悉的仙君眉眼舒展,一看就知道,心情极好,愉悦几乎要溢出来。 是,逃跑的前男友兜兜转转,自己跑回来。 放谁身上都觉得有趣吧? 程陨之见自己手指重新干净,立马收回,缩进宽大的袖袍中。 微风徐徐,林间枝叶簌簌。 顾宴道:进来看看?添了不少东西。 程陨之想:希望不是那种东西。 他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对着顾宴露出一个不常用的假笑,假装镇定,跨过那道门槛,往里面瞧去。 幸好,顾宴在这方面依旧十分正经。 原本华贵的屋子也没多大变化,也就是大了那么一点,满了那么一点,就连架子上的碧海螺声都多了一排,配着块名贵观台。 已经和原来的模样基本不搭边了。 程陨之头痛地扶住床柱,震惊地发现榻上多了无数个软趴趴的枕头,似乎是恨不得他陷进去就再出不来,精确地掐住了程公子的死穴。 小程就喜欢趴在枕头上! 这里还有这么多的枕头! 程公子的心都在蠢蠢欲动,恨不得懒洋洋地窝进去,享受地打着盹。但意志限制了他的行动。 他回头,道:这屋子你留着啊。还改了挺多。 顾宴低垂着眉眼,站在他身后,声音不大不小:陨之不喜欢原先的模样,我就把它稍微改了改。 程陨之:做弟子居,恐怕有些浪费。 怎么会呢,顾宴道:给你怎么会浪费? 看来是说不通他。 也是,截阿仙君富可敌国嘛,区区收拾出间漂亮的屋子,根本不算什么。 后背拥上一个人,炽热的温度从接触的衣物皮肉上,一波一波地传递而来。 那人伸手拥抱他,深深地埋下脖颈,额头贴住他脊椎,低低地轻笑。 边笑着,程陨之边无可奈何地转过身。 程陨之道:正常点,顾宴仙君。 顾宴:有哪里不正常吗?我们又回到之前了。 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 他换了个姿势,轻吻眼前青年的额侧、眼角,顺着脸颊一路往下滑,很快便落在他唇侧。 紧接着,被程陨之毫不留情地推开。 程公子后退一步,道:别这样,好歹是名震天下的截阿。 顾宴委屈道:明明现在只有阿宴。 程陨之:你起码给我留些对仙君的好感啊! 要那些名头做什么。顾宴并不在意。 程陨之双手交叉,眉头一竖,摆出拒绝的姿势:不行。怎么说也是分手的前男友 这下,眼前仙君更委屈了:明明是陨之分手,与我没关系。 程陨之:总之!不行!干点师尊会干的事儿吧! 当个正经师尊吧! 像是被程陨之后退一步的动作伤到,顾宴神色间肉眼可见地带上焦虑。他似要上前,像以往一般用点小手段,把人哄回来只是看程陨之坚定神色,只好放弃。 雪衣人小心翼翼后退一步,示意他不打算做什么。 你好好休息需要我陪吗?长漱峰的夜晚有些安静。顾宴彬彬有礼地问道。 程陨之警惕:暂时不需要,多谢。 安静还需要人陪? 等顾宴退出去,体贴地关上房门,程陨之才有了身处长漱峰弟子居的真实感。 然而无论是熟悉的配饰,还是身下花纹相同的床铺面,都让他宛若梦回月前。 他琢磨道:如果顾宴还想干什么 那他程某也不是吃素的。大不了撕破脸下山,谁怕谁啊! 要不是真心喜欢他那副模样。 小程叹气,颇为郁结,往后一躺,正好陷进枕头堆。 别的不说,小物件倒是添得颇符合他心意。 他想着想着,便模模糊糊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人摆好姿势,拉上被褥,端端正正的平躺在榻□□,又不知不觉地滚出个奇怪的姿势。 有人在摆弄他的脚。 程陨之惊醒,迷迷糊糊低头看去,只看见一个漆黑的头顶,束着童子发鬓,正把他踹出床的脚端端正正放回床榻的范围内。 正是来看他睡觉的风车。 小童把他摆放规矩,一转身,程陨之又变回原本的姿势。 风车一脸纳闷,再拉了一次被子。结果还没转身呢,被子又掉了! 风车一怔,仰头看来。 正巧碰到程陨之得意地晃了晃脑袋,挑眉瞧他。 程陨之还没调笑他,小童立刻板起脸:会着凉的! 嗨,大家都是修真之人了,哪儿来的风寒? 程陨之懒散地翻个身:程某热得很,哪需要被褥盖呢。 风车惊讶道:很热? 程陨之:那倒也没有。怎么,喊我起床? 风车:仙君想来叫之之吃饭,但是不敢进,便叫我来了。 程陨之稀奇,这天下居然还有截阿仙君不敢进的地方,这他屋子可真独一份儿。 他下床披上外袍,跟着风车出门,到了一处精致小厅门口。 仅仅随便看一眼,便能看见隐约一道雪衣身影坐在小厅中央圆桌侧边,抬手斜壶,不知道再倒什么。 程陨之进去一看,好家伙,满桌的菜。 他抽抽鼻子,隐约闻见点酒香。 看来顾宴手里那壶,便是酒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类,味道如何。 程公子大大方方拉开椅子坐下,顾宴抬手,递来一小瓷杯,里边斟满了酒液,清澈见底。 他接过来,晃了晃酒杯。 顾宴道:庆祝陨之到长漱峰的贺酒。 程陨之闻了闻,还挺香。 不过他并不经常饮酒,本来打算拒绝,却听顾宴冷清清道:你要喝了这杯,我们便做正经师徒,明天就开始教陨之一套新剑法。怎么样? 程陨之到喉咙边的话,都给他这番操作噎回去了。 怎么,到手边的兔子不捉,到嘴边的肉不吃? 程陨之道:仙君,你这话说得让我有点害怕。 是这杯酒里有什么吗? 他高举酒杯,但凭他眼力,压根没看出有什么蹊跷。 顾宴道:不,什么都没有。 他仅做出一个动作伸出手,示意程陨之与他勾腕。 程陨之: 您老人家欺骗自己的方式挺特别。 师徒契约能当成道侣契约,贺酒当交杯酒。 程陨之也不跟他拉拉扯扯,问清顾宴的确是这么想的,便伸手,与他喝一杯。 醇香酒液入喉,不过半刻钟,喉咙就火辣辣地烧起来,烧得他一边笑,一边咳嗽。 程陨之:仙君,厉害。这么,这么烈的酒也能拿得出手 他只顾着这个动作,却没料到酒本身也是绝无仅有的好酒,光是后劲,就能把不常喝酒的小程烧得头脑迷糊,要落入仙君的手掌心了。 说着,雪青外袍的青年一扶额头,吐出炽热的酒气。 当初嘲笑顾宴一杯倒,结果现在自己也中了相同的招数。 很快,他往后靠去,靠在椅背上,脸颊、耳侧逐渐弥漫出柔软的薄红。 看样子,是醉的不轻了。 顾宴不动声色地接近他,伸出手去,接住程陨之歪斜的身体,让他可以安安稳稳靠在自己身上。 接着,他轻声询问:陨之? 怀里青年抬头,懵懂地瞧他。 这下,他眼里便全是潋滟水光,长睫低垂,眉宇惆怅,仙的能直接羽化而去。顾宴觉得,他比自己更像那走仙人道的。 但再仙,也坠下人间。 顾宴哄他:叫我师尊。 程陨之:师尊他半垂眼睑,显出三分困倦。 告诉师尊,顾宴静静地微笑,这两天有什么印象深刻的人吗? 恋耽美 ——(49) 程陨之:没有。 顾宴: 没有他,也没有某人。 他换了种说法,毕竟不能跟喝醉的人置气。 陨之这两天有想去见的人吗? 程陨之想了想,点头,拖长了音色:想见,师兄 顾宴不动声色道:是那位俞子帧师兄么? 俞子帧? 是叫这个名字吗? 他忘记了,已经没有叫过那个名字,好多好多年,都忘得彻底了。 程陨之只道:忘了。 这下,顾宴轻舒一口气。 他摸摸程陨之长发,决定把新收下的爱徒送回房,好好休息。 结果爱徒转过头,就响亮地告诉他这个师尊:对!我要去见师兄! 站在一边的风车与众小童默默地后退一步,用帷帐遮住自己的身影,免得仙君秋后想起来还有他们在场,一条一条算账。 顾宴眯起眼,怀抱住他的手臂收紧。 程陨之:嘿,你生气了?略略略,前男友嘛,生气就再见。 仙君微笑: 为什么想见他? 程陨之反问:为什么不想见他?此去一别多年,师哥总算远行回来了。唔小程,没别的东西,只能空着手向师哥道贺,要与师哥说,恭喜恭喜,师哥啊 师哥啊 他皱起眉,努力思考:要和师哥说什么来着。 顾宴:和师兄礼貌地说再见。 程陨之:你真小气。 对,要跟师兄说,你看之之天赋绝伦,已经,已经到合体期,能摸到分神啦。 第62章 长漱峰的落叶从树梢落下,静静飘落进平静湖水边。 一小童怀抱着程陨之换下的外袍,努力抬高手臂,从湖边走过,没想到湖水边泥土太湿太软,脚下一滑,差点摔跤。 幸好天外伸来一只手,拎住他后颈,让小童免于一脚摔个狗啃泥。 小童镇定,站稳后成熟地道谢:多谢 忽然,发觉眼皮子底下的衣料纹样不太对,并不是峰上常用的样式。 他倒吸一口气,抬起头来。 是外来的人! 眼前明显也是玄天宗的弟子,不过是别的峰主座下,令小童略微放心。不过,该问还是得问一下。 你是哪位峰主座下弟子? 他板起脸,严肃道,来长漱峰做什么? 这弟子身高腿长,墨发长垂,腰间一串碎玉,背后一把朴实长剑。 闲适站定,看向刚过他腰间、丁点大的灵人偶。 他道:原来,是长漱峰的洒水童子啊。师尊通知我,来长漱峰应仙君召见。敢问仙君何处? 仙君在后殿。 听闻回答,小童略微放心,回答了他的问题。 然而在他即将离开时,小童仔细临摹着他的眉眼,突然眉头一皱,跳起来指他:你就是那个,那个!!! 弟子迷茫,惊奇道:哪个? 小童大声斥责他:那个要勾走之之的人!不可以!等着吧!!!喊得撕心裂肺。 说罢,气呼呼地剐他一眼,重新用力地把怀中要洗的外袍拢好,踏着愤怒的步伐从湖边跑开。 俞子帧还摊着手,然而眼前小童已经一溜烟跑得没影儿了。 他心中迷茫还没解开,又平添一层。 勾走? 之之? 名字似乎有些熟悉,但在他印象里,一点也找不出这个人长什么模样。 奇怪。 仙君峰上的小童,应该不会无故放矢吧。 他又陆续找到了几个面目相近的小童,详细打听了去后殿的路,才发现自己绕路绕到了天边,又花了好些功夫,才找着去后殿的小道。 后殿门外一片整洁石砖,两侧树影婆娑。 他不敢怠慢,在殿门外行礼道:仙君,弟子俞子帧来见。 一片寂静,就连枝叶摩擦声都跟着消失不见。 像是有一道结界撑开,完全遮蔽他们之间的谈话,仿佛是要防止被谁听见一般。 俞子帧咳了咳,殿内传来仙君冷漠的声音:进来。 俞子帧掸掸下摆,谨慎跨过门槛,争取不发出太大的动静。 他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穿过正厅,见传说中的截阿仙君坐在殿中高位,抬手饮茶,身后便是他的画像: 无上仙君,玄天太上长老,持剑踏雪图。 俞子帧不敢多看,只觉得殿内气氛冷凝,犹如刚刚凝结成的坚冰,令人呼吸不敢、动弹也不敢。 冥冥之中好像还有庞大灵压,从天上神佛之位遥遥压下。 他惊出额角冷汗,顿时运用全身灵力去对抗,沉默地保持行礼的姿态。 一边想着:仙君为什么要为难他; 一边又觉得身上松快,才猛地惊醒,原来刚才威压全是他的幻觉。 这才松口气,放下手来。 截阿仙君没有露面,依旧维持着神秘模样,面目模糊。 俞子帧也不敢盯着看,只好把目光瞥到旁处,然后就发现,左边探出三五个小童脑袋,右边探出三五个小童脑袋,都目光炯炯,盯着他看。 好像都挺生气。 俞子帧: 见鬼。 到底发生了什么,谁给他个解释。 仙君放下茶杯,在桌边发出磕碰的一声脆响。 语气平淡;你叫俞子帧?明知故问。 俞子帧在心里吐槽一声,答:正是弟子。 他原本以为,仙君会问他一些十分犀利的问题,例如和外边那小童口中之之相关的问题,他也能顺道从里面得出些缘由。 然而,仙君问道:听说你刚入内门不久,在内门生活可习惯? 俞子帧:弟子习惯。 顾宴:嗯。 他略一抬手,立刻有小童从旁边搬了把椅子,让他坐下说话,显然是要长谈的架势。 俞子帧见情况不妙,倒吸口气。 坐是不敢坐的,询问道:仙君找弟子前来,是有何事? 顾宴道:没什么事,随便问问。 随便问问就是最大的事了! 谁家大能在大好时光里不来修炼,而是找下边碌碌无名的弟子来唠家常? 仙君随口道:你腰上这串碎玉,看起来有点眼熟。 俞子帧低头看去,是他从小带到大的碎玉串,轻轻一碰就会磕碰出清脆声响,挂在腰间,给一身素的道袍增加了几分别的颜色。 他笑了笑,道:正是家母所赠。 仙君又闲聊:看上去并不只有装饰用处。 俞子帧有些犹豫,这么家常的话题,不像是仙君真正想问的东西。 他道:是,没多大用处。 小时候睡得很死,叫不醒,家母就用碎玉串挂在我床头,只要轻轻一拨就能醒来。后来延续成了一个习惯,就带在身边。 然而一般人家,怎么会想到用碎玉串,而不是用更便宜的东西来代替? 顾宴轻抿茶水,不言语。 谁也猜不透顾宴心里的想法,包括俞子帧。 他如走薄冰,回答完了所有的问题,仙君定定看他一会儿,便抬手,示意他离开。 等俞子帧背影消失在后殿门前小道上,顾宴才轻磕茶杯盏,将杯盖扣拢,遮住那杯其实一口没喝的清澈茶水。 他垂过眼睫,掩盖眸底神色。 心道:长得也没他好看。 照理来说,是不会抢夺他在程陨之心中地位的长相。行事也粗放,半点不精致,不像陨之喜爱的脾性。 那,问题就出在师哥上。 远行的师哥,兜兜转转,在玄天宗上见面 可是,他没有认出程陨之。 一旁,一小童探出头,悄悄说:仙君,之之要醒了。 顾宴起身,道:好。你去叫风车通知厨房。 人还没走出殿门,道:不许这么叫他。叫程公子。 是之之。 程公子。 放屁,你也在心里叫之之。小童很勇敢地说道。 众小童侧目看他,一水儿的大事不妙,连忙示意他赶紧溜。 没想到顾宴轻声应和,也没多大反应:也就在心里。 说着,离开后殿,往弟子居走去。 程陨之一杯倒的后果,就是睡到日上三竿,太阳晒屁股了才略微转醒。 稍一抬手,便碰到床边温热躯体。 手指被人握住,热度源源不断地传来,很快,他鼻尖上落下轻吻,又轻柔地下滑,贴住他唇瓣。 柔软唇瓣被贴得变形,隐隐露出水光。 程陨之半睁开眼,困顿地把他推开,眼角也跟着现出浅淡水色,卷着被子就要往里面窝。 仙君拦住,不让他继续睡。 程公子才迷迷糊糊醒过来,一醒来就要面对前男友那张俏的能凭空飞升的脸。 心情突然就变好了。 眼见着顾宴锲而不舍,又要继续俯下身,程陨之不理他,从另一侧巧妙地绕出包围圈,要从顾宴身后下床。 被想到仙君包围人的本领也挺强,头也不回,一伸手就能把人重新揽回来。 顾宴轻声诱哄:啊张嘴。 小程里外被亲了个够本后,崩溃道:老顾!放我走吧! 顾宴道:不行。我刚收下的弟子,改天就要跑。那这截阿的名号,恐怕不能要了。 程陨之:那你当个正常的师尊。 顾宴:我多正常啊。 程陨之:正常的师尊会亲弟子嘴吗?!! 顾宴显然不想让他逃离这种奇怪的师徒话题,在程陨之试图从另一边滚下床前,用巧劲让人自己滚了回来。 顾宴低垂着眉眼,似乎在笑:会。 程陨之:这是哪家的师尊?!! 顾宴:你话本里的,我看过了。 程陨之: 程陨之: 好家伙,他完全想起一切和眼前这位大名鼎鼎仙君有关的事情了。 还大部分都是他自己干的好事。 干的时候还贼得意。 贼快乐。 他是怎么干的来着? 哦,也就是在截阿仙君眼皮子底下,写了一本以他为主角的爱情小说,主角原型还参照的就是本人,就连剧情发展也有仙君本人的建议。 可谓是:纪实文学。 哦。 还有更悲惨的事情。 他那可怜的爱情小说,已经送到书局,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人的观看。 天要亡他! 小程呜咽一声,格外可怜巴巴地遮住眼睛。 他半个身子还卷着被褥,坐姿一点都不端正。 还合掌拜了拜仙君,企图能对强权吹点枕边风。 小程道;是这样的,那本子呢,我交给宗门管的书局了。但是吧,那内容不是很合适,所以我想 顾宴拢过他长发,示意他稍微坐正些,方便他梳理。 仅轻描淡写一句:我知道,书局很快有人上报给我了。 听见这句话,程陨之心中升起希望! 只要越不过仙君这道防线,那就绝对不会 顾宴道:我吩咐他们,赶快印刷,早日出版,争取人手一本。 程陨之; 防线破灭了。 扑通一声,顾宴被一道无名气力踹了一脚,从床上摔坐在地上。 然而也一点不狼狈,大大方方坐在地上,仰头道:陨之不开心吗?很快就能看见实体了。 程陨之居高临下地望向他,虚假地微笑起来:师尊,请出去吧,我要换衣服起床了。 顾宴彬彬有礼:可以让我帮你吗? 程陨之咬重语调:不用。谢谢。 第63章 早餐是风车亲自做的,为了庆祝程陨之正式来到长漱峰的第一个早晨,还特地摆了好看的拼盘,倒上温水。 一串小童跟在他身后,眼巴巴地望着远处弟子居的方向。 很快便看见程陨之在前面走,顾宴在后边跟着。 早餐无疑是非常愉快的,虽然已经快到中午,但并不妨碍他吃喝。 顾宴坐在他对面,慢条斯理地给自己空荡的茶杯倒茶,细细啜饮。 程陨之吃了两口,放下筷子。 他清清嗓子,道:我可不会比桌上的小菜更下饭。 顾宴抬起手,用茶杯示意他:你会的。 程陨之: 程公子悻悻闭嘴,本来还打算邀请顾宴一块儿吃,毕竟总不能让主人家在桌边光看他大吃大喝。 结果顾宴不当人。 来吧,顾仙尊,程陨之喝最后一杯茶的时候,模糊道,你说过,今天要教我什么? 原本以为顾宴还得磨蹭一会儿,说一堆废话。 没想到对面仙君十分爽快地站起身,伸出手来邀请他。 说好教你一套剑法,就不会藏私。 风刮过长漱峰的山顶,竟没有寻到以往的半分寒意。 有弟子从不远处的空中路过,往这边看来时,发现长漱峰常年积雪的雪顶已然萌发绿意。 恋耽美 ——(50) 如果在往里看仔细些,就会发现一个光秃秃的、崭新的空地,权做练武场。 程陨之从代步的大鹏身上跳下来,回身拍了拍大鹏的脑袋。 大鹏倒是没啥反应,小眼睛瞅他一眼,往程公子手底下歪了歪脑袋,就一展翅膀凌空十丈之上。 程陨之看看四周,一片秃秃的平地,两边还有没削干净的草丛,不远处还能听见水声,似乎有瀑布溪流之类的水源,从山上飞流而下。 新上任的师尊站在他身侧,道:拿出你用得惯的剑来。 程陨之慢吞吞,从芥子袋里抽出把朴素的木剑。 顾宴往他手上望去,微不可见地皱起眉,很快又松开。 顾姓仙君态度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接过他手中剑,颠了颠,对程陨之轻轻摇头,似乎有些不赞成:这把剑太轻了,不适合这套剑法。 程陨之哪里知道,是因为这把剑和俞子帧背后的剑太过相似的原因。 他只迷惑地颠了颠,嘟哝一声:重吗? 程陨之怀疑道:仙君,我可只有这一把剑,你别驴我。 顾宴道:我有备用的。 说着,便从腰间随手抽出神剑,塞到程陨之手中。 程陨之: 我觉得你就是在驴我。 这是什么剑法,还得挑剔剑的重量? 他调笑道,顺着顾宴的指示,摆出剑招的起手式。 神剑在他手里激动地连连嗡鸣,然而十分克制,并没有其他大幅度的动作让他握不住。 程陨之摸摸他,接着想着仙门会当天,神剑从天边直直指着他飞来,差点没一剑扎到他脑袋上。 于是笑道:现在不怪你。当时,你要准头再偏一点,今天可就见不到我了。 神剑委屈地轻嗡一声,剑柄微微发热。 顾宴注视他与神剑交流,查看他的剑招起手式。 不太赞同道:它没什么分寸,不要惯着他。这样,你先看我过一遍全部剑招,记个大概。记不住也没关系。 程陨之笑眯眯道:好。 没想到顾宴真的在他面前舞起了剑。 如果说子陶的剑犹如刺眼的烈阳,每一招都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 那顾宴的剑就像那山河磐石。 或许峰顶上有那么一撮积雪瞩目,所以世人皆将目光集中在积雪的凝结与融化上,却忽视积雪之下,山峰的牢不可摧。 他简简单单起手,没有多余的动作,也不摆撑场面的剑花。一招一式,都是这套剑法的最大化,最精准的表达。 长袖在程陨之面前轻飘飘落下,他才猛然回过神。 他下意识摸向自己颈边,发觉已然被震撼出一手冷汗。 顾宴收了剑,见程陨之怔怔地站在旁边,手搭着自己的脖子。 怕他被剑气波及,走过去问:我的剑气伤到你了? 程陨之摇头:没有。 停顿片刻,又问:这是什么剑法? 顾宴道:这是我原创的剑法,现在全部教给陨之。 程陨之开玩笑道:若是我学会了,是不是能有仙君的一半厉害? 原本还以为只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顾宴真的点头承认了。 程陨之惊讶道:光凭剑招本身? 顾宴:所以很难学。 程陨之握着截阿神剑,看了看这柄据说斩过鬼蜮头头的神剑,发觉它绷紧了剑身,像是要在他面前露出最锋利的一面。 拍拍它时,神剑还特意嗡嗡两声,骄傲地绷直了自己。 顾宴道:别理它,试试看。 程陨之凭着记忆里的动作,尝试性地挥舞起来。 他练剑多年,自然有自己的一套对剑招的理解。 可是顾宴的剑法无论怎么使劲,都觉得差三分意思。然而就是这三分,就能失去绝大部分的威力。 偌大空地上,雪青外袍的青年长袖翩翩地舞着剑,动作里带着他特有的懒散。 好看是好看,可完全没有那个味,自然也失去了力量。 程陨之皱着眉停下来,调整半刻钟。 这次,他换了个重心,试图让剑法带上独具一格的厚重和凌冽 也失败了。 他感觉不太对,这套剑法毕竟是顾宴自己创造,带着无数仙君大道残留的痕迹,不是一般人可以轻易学会的。 程陨之回望,见顾宴站在原地,静静注视他瞎学剑。 程陨之: 师尊 为了避免伤到人,他特意拉开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于是说话都变得费力起来,他拄着剑,懒洋洋地高声喊道, 你教教我呗 一瞬间目光的错位,让他忽略了那位云中君喉结的滚动。 顾宴顺势走来,程陨之正打算把神剑还给她,重新观看剑招演示时,顾宴又把剑塞进他手里,示意他自己握着。 程陨之一头雾水:怎么? 背后那人没有回答,只余留神剑不满地轻鸣声。 截阿仙君从背后拥住他新收的爱徒,左手虚揽,右手包握着爱徒抓紧神剑的手,紧拥着、亲密地裹挟着他。 要用全身气力的走向,来做他的引导。 顾宴揽着他,让他放松,顺着他的力道挥、刺、劈。 简简单单的剑招被不同搭配组合,再从顾宴手中使出来,就有了不同的味道。 灵力如洪般倾泻,短时间内,就泄了个干净。 所有剑招使完,程陨之仿佛被抽空了全身气力。 他吃力地用剑支撑住自己,黑发垂落,汗如雨下,唇色苍白,大口大口地喘气,眸色却明亮至极。 他从顾宴的指引中,触摸到了那一层神秘的领域,只要是爱剑、练剑的人,都会为此而动容。 仅仅是触摸片刻,也足够使他心情激荡至今。 顾宴扶住他,输入灵力,助他恢复气力。 程陨之就连说话都说不利索,力气实在是被抽空的太过了。 他仍然在笑,断断续续:这就是大乘期的剑法吗。 顾宴温和地持续输入灵力:是。今天就先这样,我们回去休息好么? 不。 出乎他意料,就算已经疲累至极,程陨之依旧勉强站直身体,望向顾宴:我想,再来! 两个时辰后,漂亮青年躺在旁边草地上,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断续地笑着,无比畅快: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累了。 手指被人握住,程陨之转过脑袋,顾宴在他身边坐下。 以前有这么累过? 程陨之轻描淡写:有一次。当时外面全是妖魔鬼怪。我就想着,如果现在还有谁能杀出去,那就只有我了。 他回头,有些惆怅地叙述:然后我就杀了好多好多的妖魔鬼怪龟龟,现在想来,数都数不清,当时我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小程陷入困惑。 顾宴:肯定有信仰的东西。 程陨之:那倒是。我要,跟上师哥的步伐嘛。 然而又过了好一段时间,久到程陨之以为顾宴要睡着了,疑惑地扭过头,才听见沉默的仙君说话。 那个俞子帧,我叫他来问过话了。 说着,顾宴难得的别过脸去,目光游移。 结果,程陨之一脸困惑:俞子帧是谁? 顾宴:就你那个,师哥。 程陨之:我师哥不叫他猛一卡壳,似乎想起什么,恍然大悟,啊,对,叫俞子帧。 好像忘却了身上疲乏,程陨之一咕噜坐起来。 他凑过去,警惕道:你叫他来做什么?我敢保证,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认识我,绝对问不出一点消息。 顾宴蹙着眉头:我以为你喜欢他。 程陨之高声道:我当然喜欢师哥不是那种喜欢!师哥手把手把我带大,都跟我爹似的了,这还能不喜欢? 顾宴委屈地轻声道:你当我鬼迷心窍吧。 程陨之和颜悦色:你可真是个小醋坛子。 顾宴:那他为什么忘了你? 程陨之一怔,陡然沉默。 他面色依旧苍白,不知道是练剑过于疲累,还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最后随口道:忘就忘了呗,没什么大不了的。 程陨之竖起眉头,道:你别去招惹他,让他安安静静过这一世 顾宴;他已经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已经把之之的背景故事写了个大概的时间线,师父师哥都在这里面,回头可以尝试往主线里放了! 现在还是快乐的师徒日常时间! 过了这段估计就没日常了(大概可能也许吧望天 那啥,因为我是个金鱼脑,三次元也忙,所以可能会有情节上的疏漏。 小天使们看见了提给我,我会改掉的! 第64章 顾宴的话轻飘飘就落了地,没有回音,也没有其他动静。 许久也不见程陨之搭话,还以为他太累睡着,可是等顾宴回头,去瞧身边青年的反应时,才发现他神色惘然,眼角擒了泪。 程陨之固执道:师哥只是远行去,现在回来了而已。 顾宴;好。那陨之想见他吗?我再把他叫来。 程陨之:不,不用。 他觉得自己这副表情有点奇怪,连忙把眼角两滴水抹了,重新露出笑容。 程陨之道:别这样,他心里估计要吓死。好端端的,仙君一次又一次叫他上长漱峰怎么,第一个徒弟还没焐热,就想收第二个了? 顾宴温顺道:只会有你一个弟子,回头我便让明虚(掌门)发通告,叫我长漱峰闭峰,再不收第二个。 程陨之大笑道:你干脆立我做下一任峰主得了。 顾宴:你我寿命极长,不用考虑这个问题。 这的确又是一个问题。 程陨之用手撑住下颌,歪过头去瞅顾宴。 在他视野中,截阿仙君坐姿端正,脊背挺直,墨发雪肤,就算是从下至上的奇怪视角,也能看得出其中美妙来。 他回过头,蔫蔫地叹口气:兜兜转转又是你我记得师徒契约上,只说徒弟会分担一部分伤势给师尊,那如果弟子死亡,师尊会如何? 顾宴:会重伤。 青年扭头瞧他,道:那你小心些,指不定我什么时候暴毙,还要连累你。 顾宴皱眉:怎么可能好端端 程陨之上下眼皮一搭,笑容轻佻而薄凉:师尊,陨之已经两百余岁,不年轻啦。 说着,他站起身,掸掸身上尘土。 就连继续感受大乘期剑法的念头都没有。 程陨之轻舒郁气,往后挥挥手:我随便看看,认认路。没有什么我不能去的地方吧? 顾宴:没有。 他注视漂亮青年的背影消失在小路之后,一只手抚摸上自己的乾坤戒,手指轻搭,垂目沉思。 道侣契不愿与我同生共死? 程陨之急急忙忙,顺着小路逃离那片空旷的练武场,直将顾宴甩在身后,回头看见没人跟上来,才轻舒一口气。 他不太高兴地踢开路边一颗小石子,背着手,晃晃悠悠沿着小路走。 他寿元将近,不知道还有几年好活。 但他觉得,估计也长不了,毕竟筑基修士嘛,能活的岁数大家有目共睹。 说不定他会是个千年老王八,一直拖着不敢闭眼呢? 程公子被自己逗笑了,就连那颗踢飞的石子也咕噜咕噜,顺着斜波重新滚回他脚边。 虽然跟顾宴说,不要去打扰俞子帧。 可他自己也好想去看看师哥啊即使,即使那人没有师哥的记忆。 程陨之漫不经心嘟哝一声,决定沿着路下山去,总之不能一味待在山上,和顾宴大眼瞪小眼。 指不定哪天旧情重燃,被迷昏了头,又答应些奇奇怪怪的条件呢? 程陨之: 他又想起了早上被新上任的师尊压着亲。 一点都不守师德。 小路上一直没有灵人偶出现,两边杂草一人高,光是只看眼前路,压根看不出来要往哪儿拐。 小程摇摇摆摆,顺着小路走。 直到听见水声,发觉附近有水源,估计规模还不小。 拨开杂草,一步跨出,发现是片湖。 是一片清澈的湖水,被高耸石壁围拢,四周杂草丛生,是天然的屏蔽场。若没有人误入,很难被发现。 程陨之费劲地拨开杂草,走到湖边,低头望去时,发觉这湖和一般水潭不太一样。 它要更透明、更清澈,像是完全将水中杂质过滤至净,不留一丝。只是湖底很深,深不见底。 一看就有古怪。 程陨之蹲在湖水边,下意识地伸手拨了拨湖水,晶莹水滴从他手掌上落下,滚落湖中,溅起水花, 仅仅是这么眨眼的接触,程陨之便觉得心底一痛,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抽离而去。 湖水展开波澜,一段短短的记忆画面也从湖底浮现。 先出现一群人的面庞,晃动着,视线模糊。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又对上一双眼睛,是俞子帧的面容。 那人道:之之,我去前面探查情况。如果魔修没有追来,我就给你发信号,你带着人赶紧往前走。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焦躁道:师哥!那万一对上魔修怎么办? 杀!还能怎么办! 短暂的记忆画面到此结束,心底疼痛奇异般的消散,他觉得自己整个人好像都轻快了不少,仿佛是被人搬下肩上石头。 恋耽美 ——(51) 然而下一刻,他在湖中看见了顾宴的倒影。 程陨之被顾宴面容吓了一跳,还以为顾宴就站在他身后。 小程鬼鬼祟祟往后头瞧瞧,见杂草自由生长,完全没有他人踪迹。 显然只是湖中幻象。 有种窥视顾宴记忆的错觉,他并不打算看,但被湖水的力量钉在原地,不能动弹。 湖面再次泛开涟漪。 画面中的雪衣人从湖边走过,站在一片空地上。 他已然是现在这副仙君打扮,只是看上去更冷漠些,眉宇紧皱,仿佛从湖中看见他毕生的敌人。 程陨之尚未来得及转动眼睛,便看见顾宴捂着脸,缓慢地跪倒在湖水边。 小程大为震撼! 像是有什么东西,一层一层从他身上撕裂、剥离,轻飘飘地落地,凝固成宛若皮肤般细腻的薄膜。 极痛苦,极震撼。 等他松开手,重新露出面容时,已然过去了半刻钟。 程陨之也觉得自己像是被剥了半刻钟的皮一样,幻痛尚未散去,冷汗从额间流下。 最后一个画面,顾宴像是没站稳,扑通 重重地踩进湖水之中,沉入湖底。 程陨之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站起来,勉强反应过来,刚才看的是湖中幻影,并不是他本人的真实记忆。 这经历,他还真见过。 当年他在鬼蜮和师哥分离后,修为大跌,无法自顾,转眼便跌进某人的心魔境,在里面磨蹭了好几年养伤。 心魔境的主角,就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而那一年,鬼蜮,仙君斩鬼将的传说故事传得到处都是,遍地开花。 是了,地点人物都对得上。 他踌躇着,往来时的路走去,忽然眼前一暗,又是熟悉的宽大袖袍落下,顾宴出现在他面前,垂眼望过来。 顾宴伸手,想扶他一程。 然而伸到一半,不知想起什么,犹豫着收回,被程陨之拉住。 程陨之大大方方顺着他的力道往前走,到空地上才停下脚步。 他好多有好多疑问,踌躇一会儿,才挑出一个。 居然可以看见记忆里的画面,这是什么灵器吗? 仙君摩挲了一下手指的触感,手臂垂落,平静道:天生灵器。这水名为化魔湖,落水能抽取心魔,作为画面储存在湖里。 他停顿,有些艰难道:陨之,都看见了? 程陨之道:是,看见了我印象里的画面,虽然只有半刻钟不到的时间。 他叹气,道:啊,那个时候的我好年轻,充满了活力,好难的事情也是说干就干,挺怀念的。 顾宴:你有看见我的吗? 仙君语气平静,目光游移,一看就知道,心里的想法七拐八弯。 那或许是他最狼狈的时候,就连晋升境界时,天道降下的雷劫都无法让他痛苦到这种程度。 现在,被储存在湖水里,被心爱的弟子一眼不错地瞧见。 只是没想到程陨之主动往前走了一步,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他,是在拥抱多年未见的老朋友。 顾宴略一愕然。 低头道:你想起来? 程陨之抬头望向他,神色终于柔软下来。 漂亮青年怀念地叹口气,上下眼皮一搭,慵懒极了:没想到吧,我现在才发现。原来那是你,你好端端跑到鬼蜮做什么,还和鬼域之主打成那个样子。 顾宴沉默片刻,虚虚地环抱,拢住他:你在镜子里说,发现自己到了鬼蜮。我,实在不放心。 那是他听见的第一个,程陨之所在的准确地点。 况且,声音疲惫,似乎在无言地求救。 程陨之道:我以为我们之前的联系只有那面破镜子。 顾宴:是没多少。 程陨之自言自语:起码让我看见,过去熟识的人们,终于有人迎来好结局。 仙君有些蠢蠢欲动,大约是指着这根杆子往上爬。 他低声道;那我们复合好不好?我还是想做陨之的 程陨之:不好。 顾宴委屈:好。 程陨之:不好。 仙君委屈地抱紧了他,有点黏人,程陨之受不了地拍拍他,把人推开一点。 程陨之道:我想去看我师哥。 顾宴不语,不情不愿地说:好。让风车带你下山。 风车在前面走,程陨之在后边跟着。 小童管事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就算是之之出门拜访个邻居,都要从时辰说到吃食上。 最后大惊:今天给之之的零嘴还没准备。 程陨之哭笑不得:怎么又多了个零嘴儿啊。 小童振振有词:零嘴儿,就是风车给之之做的伴,等之之吃下去再出门,就像把风车带在身边了。 程陨之:还挺有逻辑。 他乘着褐翅大鹏起飞,穿过浅薄云层,遥遥地朝着俞子帧所在峰头飞去。 然而在穿过弟子们云集的广场时,程陨之眼睛一尖,居然大老远就看见底下有道熟悉的身影。 他拍拍大鹏脑袋,示意它静悄悄地飞下去,不引人瞩目地落地。 这样,他就能静悄悄看师哥一眼,毫无痕迹地走人。 大鹏摇摇脑袋,敷衍地叫了一声。 程陨之:突然有不祥预感。 只见大鹏尖锐地发出唳声,猛然拍打翅膀,形成巨大的、涌动的潮流。 一干弟子惊讶望来,连连散开。 大鹏在半空盘旋几圈,收拢翅膀,略一滑翔,稳稳当当落到地面上,翅膀下涌动的空气激起一片尘土。 一点,都,不安静。 众弟子拿稳手中的话本,惊奇地望过来。 仅仅有少数几个见过程陨之的内门弟子,从原地蹦起来,与同伴道:那是仙君刚收的弟子! 原来是他。 他就是仙君的弟子啊 程陨之表面淡定,内心呆滞,死马当活马医。 他刚刚见到那人走进了这道门,不管里面是什么,他程某人总归是要往内头走一趟的 然而里头也有人往外走,两人打了个照面,差点撞上。 程陨之道:抱歉道友,是我走路没长眼睛,好使的眼睛全看地了,撞了你实在对不住 对方道:是你。 程陨之一愣,迅速抬头,向对方行礼:原来是俞子帧师兄。 师哥。 俞子帧依旧着原本那副装扮,腰间碎玉串,背后木剑,这次长发全部束起,显得脸侧线条干净凌厉。 他大为意外:你认识我? 程陨之:程某在外门,有闻师兄名声。 俞子帧打量他片刻,也迅速回礼:原来是仙君大弟子。见过程师兄。 程陨之: 救命啊!师兄管他喊师兄! 他再行礼:不不不。俞师兄入门早,该称一声师兄。 俞子帧再再行礼:仙君辈分大,程师兄辈分也比我大,该称师兄。 程陨之再再再行礼:师兄修为比我高深,能者为大。 旁有弟子瞅他俩拜来拜去,纳闷道:你俩搁着结义呢? 程、俞: 程陨之赶快一锤定音:师兄到这儿来,是有什么急事么? 俞子帧示意他往上看,一直看到建筑的招牌:师尊下发通知,叫弟子每个人来这儿领书。 领书?领的什么书?顾宴怎么没告知他一声? 程陨之后知后觉,周围环境有些眼熟。 仿佛曾经大清早的不睡觉,来过这儿一般。 他缓慢往上看,看到了两个大字招牌:书局。 * 作者有话要说: 先说一声,近期不发刀子!刀子连柄都还没酝酿出来! 第65章 程陨之进了书局,进去时,面不改色,嘴角噙笑,向书局的管事点头示意。 出来时,鬼鬼祟祟,偷偷摸摸把话本塞进芥子袋。 幸好他那天出门起得早,没和任何人碰面。 不然无论谁从半路跳出来,指着他恍然大悟原来这话本是程兄您写的啊!都能让小程生不如死。 他出门时脚步一顿,又与俞子帧打了个照面。 这次,前外门师兄的态度自然了不少,微笑询问:程兄也来领书? 程陨之想,反正没人知道我是谁,对吧? 小程心安理得,挺直了脊背:是,才接到师尊通知。 俞子帧道:俞某只是没想到,仙君也会注意这类闲书。 程陨之: 仙君不是只注意,而是恨不得每个人的脑子里都塞满仙君也想谈恋爱的念头。 这是正经师尊吗?这不是! 俞子帧又道:见程兄在书局里待的时间颇长,可是看了部分? 程陨之胡言乱语:对对,看了一部分,还挺带感。真不错啊真不错哈哈 俞师兄一眼便觉得与他亲近,试图和程陨之套近乎。 然而圈子不同,话题也不同,思来想去,竟然只能聊聊手中话本。 那依程兄高见,上面为什么要弟子人手一本呢? 程陨之: 或者说,程兄有何观后感? 程陨之: 小程的观后感:救命啊! 两人你一顿来我卡壳,竟然也难得聊了个七七八八不重样。等天色渐暗,广场上起了风,才意识到弟子们也陆陆续续回居处了。 程陨之原本打算再去看看路鸣溪,只是看时间不早,也只好先回长漱峰吃晚饭。 俞子帧轻车熟路地送他上大鹏,程陨之跨上做好,低下头去。 他们虽然没聊什么,居然也觉得投机。 俞师兄认真道:程兄下次出门,俞某定要请程兄好好吃一顿。 程陨之道:好,程某定会赴约。 他低头,拍拍大鹏脑袋。 不知是前一只大鹏,还是在休息期间换了只新的过来,这位鹏兄的脾气难得的温和,见程陨之和人道别完了,才慢慢悠悠地展开翅膀。 呼啦一下,尚未升空,气流先至。 程陨之的长发被吹得飞扬,露出他光洁的额头和漂亮眉眼;而宽大的衣袖也被吹得猎猎扬起,露出腰间光滑剔透、绳串被摩挲的有些陈旧的碎玉串。 俞子帧的目光立刻被他的腰间配饰所吸引,手不自觉抬起,抓住自己的配饰。 虽然用的玉料质量不一,但上面的打结手法,他却熟悉的很。 在小时燥热的夏夜里,他总是睡不着。平时么,又睡得死。 按照当地传统,母亲说要给他在床头绑个东西,祈祷小孩能快快入睡,早早长大。 最好是清脆的、吉祥的物件。 这样,就能在燥热的天气里,听清脆撞击,仿佛能觅得半点凉意。 原本找了银匠敲出三角银片来挂上,但他模模糊糊,想起还能用碎玉料做挂坠。 母亲见他固执,便寻了便宜的玉料,钻了小洞,挂在他床头。 他自己还觉得绳结打的不够好看,认认真真解了,再打一次。 夏夜,俞子帧躺在床上,脑袋边不远处便是那串碎玉串。 他一只手枕着,伸直了另一只手臂,去够碎玉串的底端。 轻轻拍打,让它们能撞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好听的清脆声,与水的清冽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感觉。 嘴里模糊念道:起床啦 还哼歌,是当地的小调,不着音,却也能听。 第二天他起床,去问母亲:我是不是有个弟弟? 母亲笑骂,让他赶紧洗漱完吃饭:你都差点保不住,我从哪儿给你变出来个弟弟。说,做梦梦到什么了? 他记得当时的自己随口道没什么转身离开,还有些遗憾。 现在想来,便是想要程兄这样的兄弟罢? 他抬头遥遥地去望,然而也只看见了大鹏展开时极大的翅膀,在视野中变成了一个看不清、模糊的小黑点。 程陨之和师哥成功汇合,还顺带刷了一波感情。 他心情愉悦地吹着风,顺着大鹏起伏的姿态调整重心。 很快,地平线上便露出长漱峰的峰头,而空旷地面上有两个小白点在静静地站着等候他。 程陨之一怔,在他反应过来前,大鹏便一震翅膀,俯冲而下,即将降落地面。 那不大的白衣身影似乎站在门口站了许久,一直在等候。 还有身边站着的小童,也睁大了眼睛,满眼期盼地等他回家。 看见他乘着大鹏归来,连眼睛都亮了,止不住地微笑。 大鹏长长呖叫一声,斜冲向下。 程陨之顺着它的力度一路下滑,竟然在半空中脱离的座位,踩着空气下落,被顾宴抱了个满怀。 仙君将怀中青年放下,后退一步,打量他的状态。 见他神采奕奕,精神良好,唇边笑意不减,明白他现在心情极好。 果然,漂亮青年见有人在门口等他,连说话的语调都放软了半截。 你们怎么在门口等我? 风车道:大家都说要等之之吃饭。 说罢,便假装自然而然地走上前,想来拉程陨之的手。顾宴平静地上前一步,挡住他的前路。 小童:生气地板起脸! 程陨之打哈哈道:等我做什么,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指不定还会跑出去大吃一顿呢。 恋耽美 ——(52) 顾宴垂下眼睛,温驯道:是我觉得你会回家的。 噗嗤。 小程的心又被戳了一遍。 就算知道前男友这些基本是拿来哄他的小手段,也能被感化到心软,谁让顾宴正好吃准了他的喜好。 于是等接下来顾宴抱上来的时候,他也没多少反应。 下巴安安静静枕着仙君宽阔的肩膀,懒散闲适地舒口气,享受现有的宁静时光。 顾宴道:陨之身上有俞子帧的味道,不好闻。 程陨之; 来了。 小醋坛子成精。 顾宴皱起眉,难过道:陨之也与师哥拥抱了吗? 程陨之:没有! 顾宴:或者是别的接触,拿到了他拿过的东西 程公子叭叭地大声指责:怎么可能!我们也就拜了拜,行过礼,聊了两句,从哪儿沾染的味道?怕不是仙君您心里的味儿吧? 风车刚想转身,又被程陨之的话吸引地凑过来。 小童凑进两个大人中间,仰头闻闻闻,迷惑地说:哪有别的味道? 仙君冷漠地加强重点:有。你闻到了。 风车: 小童显然已经是习惯了强权逼迫,撇着嘴角小声改口闻到了,重重翻了个白眼。 顾宴斌不打算理会灵人偶,只松开手,带着爱徒慢慢往餐厅方向去。 脚步落在石板路上,发出干净利落的声响。 树影婆娑,蛛网般细密晃动,将三人完全笼罩在其中,留下缝隙间半点淡淡的月色。 顾宴慢慢地说:你是怎么确定他是你师哥的? 程陨之:长得一模一样。 有些人转世,便和上一辈子大不相同。 程陨之想了想,坦诚道:我不知道,但见他第一眼就认出来了。这算什么,烧成灰我都认得出来? 他小小开了个玩笑。 再说了,还有那串碎玉串。 顾宴:碎玉串? 程陨之:是啊,师哥的打结手法特殊,我换双眼睛都能看的出来,更别说明晃晃挂在我面前的。 他小时候贪睡,师哥就不知道从哪儿搞了快破碎的玉料,给他打了个碎玉串。 每天早晨都踩着点,跑到程陨之床头,在他耳朵旁边弹碎玉串。 一边弹一边说:哎呀,师父蒸的腊肠都被吃完啦;师父做的肉包子也吃完啦;之之再不起床,就连玉米也剩不下须须啦。 程陨之愤怒地掀开被褥,爬起:等我!!! 结果到了餐厅一看,嘿,师父师哥都一口没动,就等着他吃饭呢。 程陨之现在想起这段,还颇为好笑。 他随口和顾宴提了提:之后,师哥就这么喊我起床,喊了好多年。 顾宴应一声。 晚饭十分顺利,顺利的没有一丝波澜,让程陨之错误地认为,顾宴回心转意,准备做他最正宗的亲爱的师尊。 程公子吃得能打嗝,摇摇晃晃回了弟子居。 你瞧怎么着,刚踏进门口,他就敏锐地发觉床榻与以往不太一样。 程陨之暗自思索:不会真的有什么重大变故吧? 他小心翼翼往里面走去,一转头,看见原本只有幔帐的床柱上挂满了珠玉串。 活像海底水帘洞被强行搬到了他的床上,满目全是晶莹的珠玉摇晃。 风从没关稳的窗户缝里吹来,吹得满床长串浮动,叮叮当当地响。 不仅拨一下会响,甚至还能吵得人睡不着觉。 顾宴从房门后走来,彬彬有礼地敲了敲门,示意自己要进来了。 他话说了半截,好不容易说出下半句:我吩咐风车他们准备类似的玉串,想给你一个惊喜。 小童们听见命令后,每只小童都想把自己亲手做的玉串挂在之之床上。 于是铆足了劲编织,愣是做了一大把,只好统统挂上去。 挂上去之前,小童们难掩期待:亮闪闪的,之之一定喜欢! 挂上去之后,小童们怀疑人生:之之会喜欢,吗? 程公子抱着肩,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床水帘洞特产。 仙君见他连假笑都没有了,忙走上前,试图说些好消息让他高兴点。 顾宴道:陨之的话本很快就有新读者了,高兴吗? 程陨之叹口气,转过身:顾公子,我已经知道了全宗人手一本,对不对? 顾宴道:不仅如此,我让明虚把它加入了弟子学堂的课本,这样弟子们就可以 程陨之: 小程;救命啊!带我走吧师尊!!! 这长漱峰他是待不下去了!!! 第66章 程公子果断转身,开始收拾放在桌边的一切小物件。 顾宴轻揽,将人从桌案边揽开,轻压肩膀,让他能舒舒服服坐到榻上去。 仙君道:不高兴吗? 程陨之似笑非笑地望向他:顾仙君,这话你说着,心里没底么? 顾宴道:明虚说,这样陨之恐怕会不高兴。居然被他说准了。所以我临时收回了想法。 程陨之:我真是谢谢你。 程公子虚弱地把手背搁在额头上,眯着眼睛,轻嘘一声。 你不能总是拿着仙君的身份压我,他缓过神来,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还干些我一点也不喜欢的事儿。 顾宴轻声细语道:你也把我写进话本里,甚至不知道我长什么样。 青年漂亮眼睛瞥过来:我当着你的面写的,这可不就是默认? 顾宴:那话本学堂教科书的事情,我也就当陨之默认;明虚再来游说,恐怕也压不下来。 程陨之:行行行! 小程诚恳地合十,拜拜顾宴。 顾仙君大人有大量,让那话本子去该去的地方吧。 顾宴宽容道:好。 说着,张开双臂,示意程陨之主动给予他一个拥抱。 程公子瞧他正正经经,不像要干坏事的模样。 于是毫不留意地凑上去,又被抱了个满怀,抱得可紧,好像要把前段时间的分离全部补回来。 程陨之艰难地挣脱,道:所以那话本能退还给我了么?人手一本的破事儿先不跟你计较。 顾宴:我叫他们退回来。 程陨之欣慰:孺子可教。 顾宴:加上些插图,最好能上色,人物挑着陨之的长相画,专门供给长漱峰。 程陨之:都行,最好别晃到我面前。 顾宴:到时候我亲自念给陨之听。 程陨之: 姜,老的辣。 程公子一把推开他,虚假地笑了声。 他道:抱歉啊师尊,这些日子我不得不下山,恐怕听不着您这特供。 两人位置转换,这下轮到顾宴坐在榻上,双臂仍成展开的姿势,过了许久才缓缓放下。 顾宴沉道:剑招尚未练成,你要去哪儿? 程陨之:和我俞师兄一块儿,出个任务。 仙君长眉逐渐拧起。 程陨之:师兄亲自邀请我,去见见不同的风光,顺便做个任务,领些灵石分红。 顾宴:他多大了?还要人陪? 程陨之笑道:怎么说,也比顾仙君小个千把来岁吧? 顾宴:我没那么老。 程陨之和颜悦色地拍拍他的肩膀:到时候,麻烦师尊镇守长漱峰,别让闲杂人等随便进出。 顾宴: 程陨之身心舒畅,嘴上一副关爱孤寡老人的架势,手上不停歇。 连推带赶,终于把人赶出来,示意自己要就寝了。 仙君可怜地搭着门框,舍不得出门:我也想去,陨之,带上我好吗? 程陨之:以师尊的资历,哪儿还用得着来干这种浪费时间的活儿呢? 说罢,毫不留情关上房门。 一夜好眠。 长漱峰也像睡醒一般,全峰的植被都跟着活了过来,重新郁郁葱葱起来。 峰顶尚且残留着半点雪痕,就像大地上雪白的星火,零碎散落。 小童端着托盘,一边走一边问风车管事:之之快起床了,我可以把早餐送到他房里吗? 风车严肃道:之之要出远门,今天早就起了。 小童:什么!!! 这消息传遍整个长漱峰,于是程陨之不得不和无数个灵人偶拥抱道别。 一个抱完还有下一个,似乎无穷无尽。 没抱过的灵人偶乖巧地排在队伍后面,等走到之之面前,再打开手臂,恋恋不舍地抱住他的腰。 程公子抱得腰都酸了,感叹一句,出个远门真累。 忽然觉得不对劲,往后面一瞧: 嘿!有灵人偶仗着自己长相差不多,悄悄重新混进队伍后排,连着抱了三次,心满意足。 他就说,怎么一盏茶功夫过去了,队伍还这么长呢! 被发现了! 小童们纷纷遗憾地散开。 最后一个年纪最小的灵人偶跌跌撞撞跑过来,仰头看向他。 程陨之蹲下来,含着笑:你还想再抱吗? 小童用力晃了晃脑袋,悄悄告诉他:我只抱了一次。 程陨之称赞道:你好乖好乖。 我可以,亲亲之之吗?年幼的灵人偶睁着大眼睛,闪烁着期待。 当然,程陨之欣然接受,脸颊被轻轻贴了一下,一触即离,几乎没有感觉。 谢谢之之。小童闷声说完,扭头跑开了。 程陨之站起身,对站在后边,看不出脸上神情的仙君道:灵人偶们比你可爱多了。 顾宴:他们从某种程度上,也是我的一部分, 他停顿,静静微笑起来,是我年幼时遗留的部分,很高兴陨之会喜欢他们。 程陨之和俞子帧约好在弟子阶前广场碰头,意料之外,同行的人多了一个路鸣溪。 小路道友就站在广场空地上,一个无比显眼的位置,背着小包裹,背后没了木剑,俨然一副准备结伴外出的模样。 见到他们时,眉头微微一挑,晃了晃手中任务令牌。 程陨之惊讶道:小路?! 三人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尽量在任务开始之前熟悉彼此。 程陨之作为纽带,给同伴介绍对方。 这位是俞子帧俞师兄,程陨之道,这一届的外门大师兄,前不久进入内门。 这位是路鸣溪路道友,刚入门,没什么任务经验,俞师兄多多担待。 俞子帧:路师弟好。 路鸣溪:俞师兄好。 程陨之: 明明是正经的问候环节,但不知为何,总有种头皮发麻的尴尬感存在。 待互相认识之后,程陨之奇怪道:小路啊,你这任务令牌是哪儿来的?这不是内门的任务么。 路鸣溪理了理包裹上的折皱,严肃道:我也不知。之前帮外门一位管事浇水,他给了我这个牌子,说是人少灵石多,抵作报酬。 俞子帧道:你被驴了。我们要去的是偏远村落,没什么钱。 路鸣溪: 见小路道友噎住没说话,程陨之哭笑不得拍拍他。 没事,程某有点小钱,请两位好好吃饭没问题,程公子大方地摊开手,这个给你。 路鸣溪低头,发现是一枚芥子袋。 程陨之温和地说:给你带了些内门特产,是前些日子没出来看我们小路道友的赔礼。 路鸣溪听话,从芥子袋里翻出一包小程爱吃的牛肉干,顺手把背上背的包裹放了进去。 程公子见状,得意地晃了晃,像是完成了某项无人发现的计谋。 俞子帧摸了摸下巴,沉思道:我们去的地方远,恐怕还有一定的危险,路师弟,你看 他的本意是外出时间较长,怕路鸣溪刚进宗门没学到东西,就要去跟着做危险的任务,心里不舒服。 没想到,路鸣溪立即回过头,神色委屈。 他注视着程陨之,低低地说:我有自保能力。 程陨之:好好好,小路能自保,小路超厉害喏,灵舟来了! 广场上,弟子们停下练剑的手,惊呼响起一片。 只见天空降下一艘崭新的灵舟,不大的规模,装潢却格外富丽,活像哪家的少主微服私访,却微服错了地方。 灵舟盘旋一周,神气昂扬降落在程陨之面前。 打开门,从里面探出个小童,超级高兴地冲程陨之挥挥手。 三人乘坐灵舟离开,留下满地弟子惊叹。 灵舟上,俞子帧本来打算将任务令牌摊在桌子上,方便程陨之查看,然后坐在他身边,这样大家好讨论。 谁知路鸣溪一脚踩进来,将他和程陨之隔开,堂而皇之坐在两人中间。 俞师兄充满迷惑:嗯,啊,也行 他费劲地伸出手去,把任务令牌往程陨之的方向推了推。 你先看看前提。 程陨之接过令牌,细细往下读。 在他们即将到达的任务地点,是一座村落。 恋耽美 ——(53) 村民生活质朴,经常有和附近的大城镇有贸易往来,平静而幸福。 他们最受崇拜的职业是船夫,因为,在村落后面,有一条宽阔的河流,名为湘棱江。 船夫在湘棱江上摇橹的历史,已经有百年之久,期间送过无数人,包括现在修为高深的诸位道君。 然而,就在前不久,他们最年长的一位船夫早晨渡江出去,几天不回。 到了傍晚,村民们却看见他躺在船上,被水流悠悠推到岸边,尸首分离,没了鼻息。 发现他的人叫小慧,是个到江边洗涤衣物的女子。 而在前天,小慧也失去生机,死状凄惨,像是被人撕裂了一般。 不过短短一天功夫,村子里就死了不少人,人人自危。 于是就有人来报官。 官府也一个脑袋不够用,又上报各仙宗,盼望赶紧有人来解决这件事儿。 程陨之听完,皱起眉:封村了么? 俞子帧费力地把任务令牌拿回来,道:封了,不让任何人出去。你别担心,就算是鬼修作祟,我也有办法。 想再说些什么,发现他和小程兄弟之间,隔着一个漆黑的脑袋。 将他看向另一边的视线,挡得不可谓不严实。 俞师兄默默放下任务令牌,总感觉哪儿不对劲。 他试探道:离湘棱江还有一天的行程,晚上我睡程兄旁 路鸣溪警觉,道:我和陨之一起。 俞子帧:边的房间。 程陨之微笑:嗯? 第67章 灵舟落下,只听轻噗一声,扬起半面尘土。 它依旧光洁、崭新,亮丽如前天,程陨之从其中走下,不由得回过身去,爱怜地抚摸它的外壁。 他称赞道:外面不显,没想到内有乾坤,难得有如此不错的长途旅行, 双手合掌,欣然道:多谢,多谢。 随舟自带的小童扒拉着门槛,头上不太稳当的发髻晃来晃去,惹得程陨之总想伸手去逗逗他,拨弄几下。 小童板着脸沉思片刻,恍然大悟! 他悄悄把自己发髻扯得更歪斜,还凑到漂亮青年面前,扬着脑袋,叽叽咕咕说话。 程陨之看了一眼,再看,再再看一眼。 最后终于忍不住,上手摸摸,露出满足的笑容。 小童也板不住脸了,两个人嘿嘿嘿同样快乐地笑起来。 路鸣溪看了眼腻歪在一块儿的两人,低头整理乾坤袋。 反倒是俞子帧有些按捺不住,回头道:程兄!我们早些入城吧,还要走小路去村庄。 程陨之望过来:好,稍等。 他低头,摸摸小童脑袋,悄悄问:你擅自出来,仙君没有什么表示么? 小童用力摇晃脑袋。 他也踮起脚,悄悄告诉程陨之:仙君出门了,才功夫管我做什么。 程公子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微妙笑容。 他拖长腔调,夸赞道:能一个人开灵舟,你真厉害。 三人顺着人流排队入城。 城外不显,城内倒是热火朝天车水马龙,行人摩肩接踵。街边小贩但凡有个会吆喝的摊主,生意也基本不会差到哪儿去。 还有流动的小推车从他们身边推过,小贩扯着嗓子叫:卖糖醋肉丸 程陨之琢磨:糖醋肉丸是个哪地儿的新词,我怎么没吃过。 俞子帧笑道:大抵是此地的新品种。你要吃吗? 程陨之下意识点头,俞子帧熟练道:你在这儿别动,我去买点。 程陨之扯住他,道:我多大的人了,哪需要别人帮忙,一起去就是。 路边有人在谈天说地,聊得大约是这两天的热闹景象。 湘棱神明天下凡,看见这般热闹景色,该高兴地合不拢嘴了。 你说,今次湘棱神要的是什么? 这我咋知道,每年都不一样!去年河神爷要了个卤猪头,今年该不会再要一个吧? 哈哈哈说不定呢! 程陨之从小贩那儿接过肉丸,惊奇地看着手中串串。 类似糖葫芦的质感,只不过用的手打肉丸,淋上特制的糖醋汁,别有一般风味。 他拿到手了也不吃,先在同伴面前晃一圈。 俞兄吃不吃?来一口,怎么样?程公子笑眯眯,故意这么说。 俞子帧刚露出笑容,想说程兄客气,接着便接到身边小路道友凝视的目光。 他微微侧过身,询问:小路师弟是想吃吗? 路鸣溪抱着剑,道一声:想。 俞子帧:那,再来一串。 小路道友倔强地说:陨之手里那串看上去更好吃。 程陨之晃了晃糖醋肉丸串串,偏偏从小路道友眼前一晃,最后自己咬掉一颗,脸颊鼓起一块。 他略有些得意:要是想吃,那程某再买一份就好了。 最终小路拿到一串崭新的肉丸,却似乎没多大兴趣,有些沮丧地低头,自己把串串吃掉。 他们穿过流动的小贩和推车,走过酒楼与客栈,在衙门前边表达自己的来意,官府立刻派人将他们送到出事村庄去。 只是,接送他们的人,似乎有些不太寻常。 来人是个不大的少年,挺高,略带一点不明显的驼背,穿着一身换了又换、洗了又洗的短褂。 草鞋倒是挺新,应该是自己编织的。 他赶着一匹牛,拖了个四轮要掉不掉的板车,示意他们上来。 他扯了扯自己的蒲草帽,帽子尖尖露出个破口,被他不好意思地扯开,转到后面去。 仙师好,仙师好,仙师好, 他挨个儿问好,一点也不嫌烦,然后扯着自己的牛,拽过小破板车,叫他们坐上来。 程陨之看了看这板车的宽度,倒是勉强够坐三个人,一点歪斜不能有;倒是强度令人胆战心惊,生怕坐着坐着就散成一地狼藉。 程公子委婉道:仙师有仙法,不如小友指路,我们自行前去? 少年呆愣道;可是你们自己走,恐怕也不知道地方。 好吧,看来是避免不了的。 俞子帧一点不嫌弃,客客气气冲人家道谢,随手在板车面上一抹,就当去了灰,自然地坐上去; 路鸣溪也不嫌弃,轻身一跃,半点声响都没发出,人已经在上头。 程公子看着这满车的灰尘,露出无助的神色。 然而很快就缓了过来,小程总有自己的办法比如从乾坤袋里掏出件外衫,当初逛街时随手买下,要给顾宴作礼物的。 现在拿来垫在屁股底下,似乎也挺不错。 吱吱嘎嘎,摇摇晃晃,板车出发了。 俞子帧看出不对,这外衫的尺码明显比程陨之大上一号,怎么看也不像他要穿的。 俞师兄琢磨半天,没琢磨出来:陨之啊,你这衣服是你自己穿的吗? 程陨之漫不经心道:当然不是,我哪有这身量。 那是? 紧贴着他俩坐的小路道友竖起耳朵,目光灼灼盯着程陨之。 程陨之想了想:我前男友。特地在前字上加强重音。 小路隐形的耳朵立刻失落地垂了下去,闷闷地把脸埋进膝盖。 而俞子帧的反应比他大多了。 俞师兄从板车上一跃而起,声音大的能惊动方圆十里的鸟。 什么,前 活像是养了多年的白菜被猪拱了。 板车被他踩得吱嘎作响,陈旧的木板摇摇欲坠。 前方老牛受了惊吓,突然停在半路,赶牛的少年一个摆子差点扎到板车底下被轮子碾,好不容易才把自己扳回来。 俞子帧赶忙跳下车,帮忙赶牛。 等程陨之眼前一花,人又回到了板车上,劫后余生般重舒口气。 俞子帧:没事。程兄不必在意,区区前男友而已。 程陨之大笑:对对对,区区前男友。 路鸣溪; 牛车慢吞吞,在小路沉默,俞师兄和程师兄的交谈声中,终于载着来到了香稜村,取自湘棱江同音。 俞子帧还在说:如果程兄还需要,我也有认识的不错的朋友,也喜欢男道友。到时候安排大家见见 路鸣溪突然回过头,道:他不需要。 程陨之逗他:怎么不需要了? 路鸣溪:分手这么久,你都没找新人。 说着,还有点委屈的鼻音。 程陨之:不找可不代表我不需要啊。 身边年轻的同门低下头,啜嗫着,忽然就少了刚刚有些锋利的戾气。 可是他肯定还想和你在一起,陨之是最好的人了。 青年垂下眼睑,过了会儿,才嗯一声。 村口大开,放牛少年费劲地赶牛,缓慢驶进村口,踩过村口大路泥泞的坎口。 有三两人从另一边走来,看见他们进村,齐齐露出不赞同的神色。 其中一个走上前,叫道:林兴致,你带陌生人进村? 赶牛的少年正是林兴致。 看见这几人上前,他有些害怕地畏缩一下,立刻尽量挺直脊背。 他们不是陌生人,是官府老爷找来的仙师。 仙师?! 中间那人道:哪有什么仙师,都是江湖骗子装神显灵的把戏,还没有湘棱神来的真切你要真闲得慌,就去帮忙搬祭司用的东西,人手不够还不去帮忙,真是白养你个没爹娘的。 这人格外瘦削,门牙突出,眉骨高耸,说一句话咽两口唾沫,说两句能活活把人憋死。 林兴致敏锐地反应过来,说:你们不也在外面闲逛吗? 这几人立刻骚动,一个说小兔崽子你管不着,另一个多管闲事狗拿耗子,再一个说一点不懂尊敬长辈,然后溜达着往外走了。 眼见着他们走远,林兴致才松口气,按按胸口。 程陨之道:似乎,事情还不需要仙宗解决? 林兴致;需要的,需要的! 他立刻介绍:我就是那个报案人,跟村长爷爷说了,叫我报到官府;结果官老爷派了人下来,没解决,又说要上报仙宗。 程陨之心想:结果仙宗并不当回事,挂弟子任务墙上,谁有空谁去。 怎么不叫附近的仙宗? 毕竟玄天宗虽然名头大,但着实远了点。 林兴致道:我们附近,没有仙宗。所以那几个人觉得,仙师都是江湖骗子我也是侥幸,才去了官府,不然恐怕也见不到几位仙师。 程陨之把目前有的线索连起来,没找着头绪。 他道:大致发生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总共死了两个人? 林兴致:怎么可能只有两个!好多人了,两个星期就要死一个呢! 刚开始死了人,大家还以为出现了一个绝恶的凶手LJ作祟。 直到悄无声息地死了第二个,第三个,事情就不对劲起来,仿佛有个黑影隐藏在村落的角角落落中,无声地注视着。 官府来查,查不出什么,只能封村,不然人进出,物资只在村□□接。 正巧,第一个死的是船夫,而最近恰逢湘棱江神庆典的日子。 于是有人猜测,是不是河神爷生气,觉得他们吃白食,白白渡河,没人上供,要显神威。 香稜村之前是不供奉神的,所以有这个猜测很正常。 林兴致:有人说,第一次供奉就要供大的,所以村长爷爷在后面准备了好久。 第68章 准备好久? 供奉河神爷的东西,顶了天了都是从外头拿,让官老爷们派人送过来,自己是没干多少事儿的,又怎么会准备了好久? 林兴致反手敲敲自己的背,有些踌躇。 有些东西不好说出口,他给几位仙师倒茶,用的自己最好的、存放多年的茶料,茶汤清澈。 俞子帧没在意,随口饮了,把杯子放到一旁。 你们供奉河神,都需要什么? 本来是按照城里的规矩买的供品,比如香桃、梨和卤猪头。但河神爷不满意,就重新准备了。 程陨之也捧了个茶,小口啜饮,时不时吹吹滚烫的水面:这重新准备,怕是不好准备吧? 林兴致叹了口气,苦笑一声:村长爷爷愁的头发都白了。 不过最后还是告诉他们:河神爷前两天在祭坛上降下神谕,要一对童男童女。 程陨之轻啧一声,而俞师兄嫌恶地蹙起眉头,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有童男童女的习俗? 林兴致:大家都不想,但是抵不过河神爷要。 我先带仙师们去找村长爷爷。 林兴致在前面带路,后面程俞两人凑到一块儿,刚想小声密谋,立刻被小路道友挤开。 小路道友手里捧着一杯没喝过的茶,生生托到程陨之嘴边:你渴吗? 程陨之:不,谢谢。 小路道友坚持不懈:你都说了这么久的话,这杯茶我没喝过。 程陨之瞅他一眼:刚我喝了不少,肚子都快被撑饱了。茶还是路道友自己喝吧。 俞子帧:谢谢小路,正好我渴 小路道友咕咚一声喝完茶水,无辜地转头看过来。 俞师兄走着走着,晃到程陨之旁边,悄悄说:你这小路道友,是不是在针对我? 程陨之忍笑道:怎么会。小路只是性格孤僻,于我稍微多熟了会儿,所以只认我。等再过些时日,也能与师兄相熟。 恋耽美 ——(54) 俞子帧松口气:如此便好。 性格孤僻路鸣溪: 村里给仙师安排的落脚处,便是村长的隔壁,一栋勉强称得上整洁利落的房屋。 村长也是个年过七十的白发老头,在他们到来之前,胡子一把一把的掉,可见忧虑。 村长:正好赶上小祭祀,仙师们随我来吧? 程陨之有些疑惑,这祭祀就祭祀,怎么还有大小之分? 村长说:小祭祀就是没到吉日的祭祀,大家要多多供些供品,安定河神爷情绪。等到了吉日,再用盛大的供品祈求河神爷显灵,帮帮我们。 几人跟着村长,去了村后头的祭祀台。 那儿几乎聚集了半村的居民,大的小的,老的少的,站着蹲着,不一而足零零散散。 祭祀台四四方方砌了石碑,看上去活像个没盖子的棺材铺盖,上面刻了湘棱□□号,长的足足有三四行,绕满了圈才刻完。 半拉的白烟从河神爷的牌位后面遥遥飘出,供品摆放在篮子里,东面一个,西面一个,留下南面的空位让人祭拜。 程陨之现在望过去,还能看见线香上明灭的星火,祭祀显然还在进行。 听闻河神爷喜欢童男童女,于是大家不得不把自己家里的小孩带出来,拜拜河神爷。 小孩上前,懂事的没到处乱摸,仅仅对牌位行礼,就下来了。 牌位什么变化都没有,连带着周围人的脸色也愈加灰败了。 就连林兴致的眼睛里也闪烁着恐惧和忧愁的光,程陨之扯过他,悄悄询问:既然这里闹鬼,你们不顺着江逃么? 林兴致道:逃,怎么逃,没办法逃。官老爷据说曾经也是位仙师,手上拿了个罩子,往我们村子头上一罩,就给封了了事,没人再出的去。 程陨之立刻懂,这是碰上了混吃混喝的,让他们自生自灭。 顶多给点物资,不至于落人口舌。 俞子帧颇为敏感,看他一眼:那你是怎么出来接我们的? 林兴致摇摇头:也是官老爷给的特权,只有我能进出,平时物资清点也由我碰头。 他轻轻打了个磕巴:因为我是那个报官的人嘛。 他们几个的到来太过明显,还引起了一阵骚动。 现在没人穿的这般光线亮路,还有一身他们不敢想也不敢穿的雪白衣衫。这种衣服在黄沙弥漫的江边,基本是存不住,立刻要被染了色的。 程陨之他们,简直就是把外地人的字刻在脑门上。 村长出来招呼大家,包括还在祭祀台前的人。 他高声道:各位,这三位就是来解决我们村难题的仙师,大家都认一认,认一认啊。 村民排着队过来,稀稀拉拉把他们当远在天边的官老爷。 拜了拜,拜了拜,就没然后了,默默走到一旁去,没多大的反应。 还有人,就比如在村口见到的那仨愣头青,愣着头过来叫唤。 仙老爷有什么本事,都使出来呗? 是啊,上一个仙老爷可什么都不知道,最后灰溜溜地跑了呢! 最后一个颇具怨念:拿走了村里那么多东西,还能去城里换成灵石,结果什么都没做到,海口倒是大得很。人不还在死吗! 村长连忙站出来,制止他们:又是你们仨,好好的不干活,瞎叫唤什么!这几位仙师是官府请来的,由官府出大头,不花你兜里的钱。 这才没了火气,叨叨念着就要走人。 没想到,被后头那个笑眯眯的青年仙师叫住。 程陨之揣着手,和颜悦色问他:之前也曾有仙师来过么? 那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在这时,问前人有何用意。 俞子帧道:问你们呢。来接任务的仙师总有一定本事,哪会什么都查不出来,灰溜溜就逃走的? 其中一人大叫道:真的是这样!我骗你们干什么!一看就知道你们几个也就来骗吃骗喝,其实连人话都听不懂 俞子帧脑门上崩起一根青筋。 他道:那我问你,前仙师都干了什么? 村长急忙出来打圆场,应该不想看见村民混混和刚请来的仙师,好端端在河神爷牌位前吵架。 他说:几位都先来休息一下,再慢慢说吧。 其实一盘算,前仙师干的事情还不少。 他在村里到处转悠了个遍,画了符咒,还分给村民一家一张贴门上。 半夜里怕有人死,就不睡觉把人召出来清点人头。 还总结了规律,比如家里锁比较新的,受害几率比较少,所以号召大家都换新锁。 只不过后来发现这招也不大灵,大家就不理他,觉得仙师除了蹭吃蹭喝,其实屁用没有。 后来这仙师消失不见,大概是熬不住,自己跑了吧。 叫王大涛的这混混一脸痞样,一进村长家就像进自己家一样,坐上椅子,翘着腿儿,不把这些仙师当回事。 他道:我住在村西头,那里没什么人住,想必这怪事也暂时落不到我身上。你们要干活就快点,免得这村里头死了没人,上面官老爷面子挂不住。 程陨之道:你倒不害怕。 王大涛:我有什么害怕的,哈哈,死就死呗,反正我横命一条,平生也没干多少好事。 大家都暂时没什么头绪,决定先休息一天,明天走访各死了人的家庭。 他们三人在临时的落脚处整理行礼,路鸣溪手里还攥着林兴致家中带出来的茶杯,没地安置。 程陨之安慰他,下次再见赶牛少年,再把杯子还回去也不迟。 俞子帧还在纳闷,这位刚晋升内门弟子不久的俞师兄似乎满头都是问号,什么都想问:你们觉得,前仙师是真的跑了吗? 路鸣溪平淡道;不见得。 程陨之也这么觉得:他做了这么多努力,明显是想帮他们一把的,不太像会临时逃脱的模样。 俞子帧道:那这神秘失踪,绝对有问题。 第二天,有人发现王大涛死在家中。 死了人的屋子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但没有人敢进去看看情况,所有人都心神不宁,魂不守舍。 三个混混团体立马变两个,剩下两位还在门口愣头愣脑。 程陨之还刚睡醒,就听见外头热热闹闹,传来这么件糟心事。 他眯着眼睛,神思不清。 路鸣溪从椅背上取来他的衣衫,一件件替人套好,最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掏出把木梳,从上至下梳开。 对床的俞子帧看得目瞪口呆。 俞师兄开始怀疑人生,怀疑对面那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 程陨之懒洋洋地打哈欠,随手将泪光抹掉:发生了什么 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扭过头,看见的是小路道友寡淡而冷漠的小脸蛋。 路鸣溪帮他解开发尾小结:王大涛死了。 程陨之:谁? 昨天那个混混。 王大涛是村里有名的混混,昨天也有很多人在昨天看见他出声谈论仙师,还以为祸害遗千年,结果今天就没了。 程陨之挤过人群,打开房门,迎面而来一股腥臭的水汽。 王大涛失去了灵魂的躯壳轻飘飘地落在地面上,胸膛开了一个很大的口子,内里全无。 他睁开的眼睛也失去光泽,直勾勾盯着天花板。 程陨之转换成内循环,屏住呼吸,在躯壳旁边蹲下,细细查看。 旁边人没有什么新发现,然而他却莫名觉得眼熟。 程陨之严肃道:我有个大胆的推测。 第69章 你是说,曾经在中樟宗地盘上遇见的海中怪物?俞子帧震惊道。 程陨之琢磨半天,也想不出别的可能性。 你看,胸腹破洞,大水临庄,怎么看都像是海护卫的模样,除非这里又出现了一种我们不知道的新的怪物。 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通讯玉简,以路鸣溪措手不及的速度,向顾宴发去一条消息。 路鸣溪一怔。 似乎有庞大到可怖的灵压从他周身溢散,生生拦截那条消息灵力两秒,才勉强让自己怀中的通讯玉简响起。 叮。 程公子与俞师兄的目光一致地望过来,没有感觉到半米之外的灵压,而是看向他怀中的玉简。 程公子和蔼道:小路道友有人找的话,先去接通讯吧。 路鸣溪垂眼望地,然后说:我出去一下。 正说着,程陨之又连着发出去两条消息,这下可没有什么停顿时间,两人又接连听见路鸣溪的通讯玉简响起。 小路道友这下站不住,冲他们点头示意,脚下生风地离开屋子,大概是去后屋了。 程:顾仙君,我有不少事情需要问你。 程:当初在你干的破事儿之前,中樟把那些数量庞大的海护卫处理掉了吗? 程:急,速回。 顾:中樟派了人手,去清剿海护卫,应该清理掉了大半部分。 程:以往都是立刻就回,今天怎么磨磨蹭蹭? 顾: 顾:陨之做完任务,早些回来,给你准备了些礼物。 又是礼物?怕不是另一间装满了天材地宝的屋子罢? 程陨之笑了笑,决定不再故意逗他。 他将通讯玉简收回乾坤袋,正巧看见接完通讯的路鸣溪从外头急匆匆跑进来,小喘着气,睁着眼睛望过来。 小路道友说:有消息了吗? 程陨之眯起眼睛,慢慢道:可靠消息称,可能有部分海护卫在天罗地网的抓捕中逃散,可能沿着水路往外扩散。 听完他的话,俞子帧也思考道:然后有那么几只到了这里。 程陨之的目光则落在路鸣溪身上,松开紧蹙的眉。 顾宴是个什么德行,他自己知道;可小路道友现在的表现,可完全不像是仙君上身啊。 程陨之迅速低头,又发了条消息出去。 口中念着:那我再问问看。 只听路鸣溪怀里又传出通讯玉简的声音,他掏出玉简,脸色已经僵的不能看。 他偷偷瞄一眼程陨之,说:陨之 程陨之大度道:没事,你再去接吧。 身边的小路道友很明显松了大大的一口气,小跑着一溜烟又去了后屋,步伐又急又慌,活像身后有一打水鬼在追着他。 俞子帧疑惑地望过来:程兄? 程陨之笑眯眯地说:没什么,只是又发现了一个我不知道的小秘密。 等路鸣溪发完通讯回来后,他们商量好先休息,养精蓄锐,下午下水看看情况。 程陨之并不指望能从江里看见海护卫的老巢,毕竟来这儿的海护卫搞不好只有一两只,不然也不会三两星期才死一个人。 那它在水中留下的痕迹,估摸着也小的要命。 现在最不怕的就是和海护卫正面撞上。 虽说水中是海洋怪物的天下,但修士也同样通水性,程陨之自信自己能和海护卫斗一斗。 更何况,他身边还埋伏着一个小卧底呢。 想到这里,程陨之差点笑出来。 还在端端正正拿着筷子吃饭的路鸣溪停住,疑惑地看过来。 程陨之也只是拍拍他的肩膀,鼓励他:小路好好干,下午的探路就靠你了。 小路满头雾水,但因为心里有鬼,不敢出声。 三人解决完午饭,和村长通报过行程后,白胡子老头着实有点担忧。 他着急地抓下两把胡子:江水很急,若里面有怪物,仙师此去,着实危险啊。 俞子帧咳了咳,正色道:我们此番前来,就是不惧艰难危险的。不然也不会接这种没灵石的活计。 程陨之:对对,村长别怕,我们受过训练,不会轻易被打倒。 村长道:那让兴致跟着你们吧,这样还能有个照应。 林兴致从外头回来,又挨个儿给他们行礼:仙师好,仙师好,仙师好。 程陨之说:正好,我们也不认识路,可以让兴致老兄带我们走走。 去江边的路正好路过已经结束的祭祀台。 那里现在没人待着,只有烧完的纸灰落在地上,随着轻风虚虚飘起落下,湘棱神的牌位铸在台上,沉默着。 再后边,便是险些一眼望不到头的湘棱江。 站在岸边,满目风沙棕黄,植被在岸边越来越稀少,几乎看不见踪影。 如果他们在几月前前来,还能看见有一介船夫,费劲地划船,从江的一头,将人渡到另一边。 但是现在,除了水流急促,漫天飞尘,其他什么也没有了。 程陨之他们走到岸边,周围并没有什么变化。 而林兴致往外走时,周身闪了闪青光。 据他而言,青光便是官老爷给他的特权,叫他能自由地进出结界。 林兴致说着:这边就是湘棱江了。 几人听他说话,突然俞子帧往后看一眼,似乎是敏锐地感觉到了不怀好意的视线。 程陨之立刻反应过来:有人在后面? 俞子帧沉声:对。 但是等他们再赶回去,到处搜索一番,并没有发现有人存在的痕迹。 林兴致道:可能是村里好奇的人。 程陨之点点头,暂时先处理这里的事情:那行,我们先下去,你在岸上等着,我们很快就上来。 第二次下水探查海护卫的踪迹,比第一次轻车熟路了不少。 然而江里泥沙更多,即使程陨之用灵力护眼,视野也被牢牢限制在一米内。 他看不见师兄,看不见小路道友,又不能说话,心中自然有些焦躁。 但很快,一只手伸过来,紧紧地攥住他手指,半点不放松。 有人穿过滚滚水流,突破视线无法到达的屏障,出现在他面前。 恋耽美 ——(55) 程陨之心下一松。 路鸣溪紧紧地皱着眉头,抿着嘴唇,挺直了脊背要来抓紧他。 姿势僵硬笨拙到可笑,不知道是不习惯这湍急的水流,还是陌生的身体。 他伸直手臂、上半身,只有手指弯曲,长发被水流冲击的凌乱,梭梭地往后扬起。 这么近的距离,程陨之甚至能从他脸上找到独属于顾宴的神情作态。 等再沉下去些,水流终于平静,不再裹挟着他们往下游流去。 程陨之也找到块高耸的平地,小心翼翼将脚踩上去。 刚想叹口气,又想起自己在水里。 小程: 俞子帧也用力突破,从上方游下,竟比他们两人的动作更快、更利落。 他游到程陨之附近,也恢复成类站立的姿势。 三个人默默打起手语,最终决定从另一个方向开始探索。 最终,程陨之在沙地里捡到一小块鳞片。 三人齐齐上浮,等到脑袋露出水面,才大大地舒口气,朝岸边走去。 程陨之露出笑容,俞子帧也笑起来,问道:找到线索了? 一块鳞片,程陨之道,把鳞片放在太阳底下查看,还能看见几道微不可见的纹路,我的猜测没错,的确是它。 路鸣溪提醒他们:上岸再说。 一上岸,林兴致迎上来,笑容满面。 仙师们找到线索了吗? 程陨之点头,拿出那块鳞片。 林兴致看了看那块鳞片,伸出手想去碰,然而因为鳞片在程陨之手上,最后还是收回了手。 程陨之严肃道:这样,我们就可以肯定,香菱村肯定有海护卫存在,每次上岸就是它饿了,要吃人的时候。 林兴致:仙师说得对。 程陨之:所以我们只要在下一次周期之前,在海边堵住海护卫,再一举击杀。 俞子帧点点头,摸了摸下巴,觉得目前拿这种简单粗暴的方法也挺不错。 路鸣溪自然没什么异议。 他们把这个结论告诉了村长,白胡子老头激动地从椅子前蹦起来,抹着泪花说太好了。 不用死人,太好了他道,仙师们放心,我会安排人看守,那怪物一上岸就会被发现! 他回头道:兴致,你去叫他们。 林兴致低着头说:好的,村长爷爷。 这边集结了人手巡逻,而仙师们也借口要锻炼杀招回屋,来对付神鬼不知的海中怪物。 等回到落脚处,路鸣溪将门窗都关上,防止外面有人听见他们的声音。 俞子帧也一下警觉起来,问: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程陨之说:不,我只是向村长询问了一个问题:前仙师住在哪里。 俞子帧恍然大悟:这就是你刚才留下来和村长偷偷说的?问这个有什么用吗? 程陨之思索:前仙师的住处离我们并不远,你说,我们去那里找找线索怎么样? 前仙师既然已经能开始总结规律,那他毕竟已然掌握了不少证据。 这些证据对现在的三位仙师们来说,无疑是至关重要的。 于是大家伙儿又不得不像贼一样从后窗溜出来,往另一边摸去。 俞子帧小声:我们为什么要这么鬼祟? 程陨之示意他噤声:我怀疑有人会偷听我们说话。 路鸣溪跟在程陨之后面,默默跟着师兄们。 程陨之回过头,发觉他有些跟不上,马上把人拉过来,往他站在自己和俞子帧中间位置。 路鸣溪一怔,浑身不自在,但也没办法再调整。 一番努力之下,他们摸到前仙师的房屋后门。 大概是很久没人居住的缘故,门前杂草都快赶上一人高,门锁更是腐朽作响,程陨之只要轻轻一拧 门把手就掉下来。 小程惊恐:我真的用了很小的力气! 另外两人赶紧把他拉进屋,轻手轻脚关上房门。 转了了一圈,别的什么也没发现,倒是从床上被褥里发现几根毛发,看来前仙师走后,村子里的人并没有进来打扫的意思。 路鸣溪道:陨之,你过来看看这个。 程陨之闻讯赶来,接过路鸣溪手上纸张。 他小声地、一字一句地念,俞子帧也放下手中物件,凑过来听他说话。 初步怀疑是海里的生物,因为总能闻见一股鱼类的腥臭味,真是快熏死我了。 说不定真的是鱼怪,村子被封了出不去,需要水,所以在村里发疯呢?当然只是我的小小猜测,哪有什么隐身鱼怪啊,闻所未闻。 这是路鸣溪从桌角下垫本中找到的。 也不知道小路都往什么奇奇怪怪的地方翻。 死法都是胸口大洞,我斗胆量了一下,发现内里空的尺寸都差不多,简直像某些东西的藏身之处。 哎,那些人说我神棍,这,的确没地方施展仙术呀! 我倒是想施展仙术,但我又不会算卦,能知道些啥! 我觉得有问题,那东西一定就藏在我们周围。 它到底藏在哪里,在鱼群的水中,还是死去村民的血液里? 程陨之合上纸张,难以置信得得出结论:它会藏在村民之中,化为人形。 那些死去的村民,不过是它早就吃空的皮囊。 吃完了,就丢掉,换下一个人。 也就是说,现在还活着的村民中,起码有一个人,是怪物披着人皮。 第70章 他们将结论告诉村长,并向他展示了前仙师的手札。 所以,很有可能是怪物披着人皮,正藏身于村民中,俞子帧严肃道,一页页向村长展示,我们需要集合村民,清点人数,查看是否被怪物附体。 白胡子老头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只手摸着胡子,另一只手扶住墙,突然感觉有些腿软。 他呆愣道:我应该没被怪物俯身吧? 说着,上上下下迅速地摸一遍,发觉自己完好无埙,才重重地舒口气,放下这颗七老八十还操心的心。 他往屋外头叫了一声:兴致! 林兴致从外面走进来,闷闷道:爷爷。 白胡子老头让他摸摸自己,看看有什么异样,林兴致别无二话,一声不吭,上上下下摸了一圈,最后说:没有奇怪的地方。 村长放下心:那就好。 程陨之瞅了林兴致一眼,总感觉他有些驼的背似乎更弯曲,话也比之前更少些。 刹那间,他与林兴致陡然对视,程陨之只看见赶牛少年一片漆黑的眼瞳,也并无其他不同。 他略微放下心:也许这点疑惑只是他的多虑? 正想着,便听见俞子帧正色道:我之前学过一门闲置仙法,可以粗略判别一个人有无被夺舍。说不定对付怪物也是差不多的道理。 程陨之笑道:竟然有如此仙法,那就劳烦师兄。 俞子帧纠正他:叫,子帧就好。 忽然,一旁小路道友也插进来,定定地注视程陨之:俞师兄说的法门,我也学过,虽是辨别有无夺舍的入门之法,不过应该足够。 然而刚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对着程陨之。 我叫了好久的陨之,陨之也可以叫我的名。 程陨之看看他,微妙地笑起来:鸣溪。 路鸣溪严肃地说:陨之。 俞子帧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忽然相互叫名字,颇有含情脉脉的神思,叫得他头皮发麻,眉头紧皱。 看了看程陨之:多好一师弟! 看了看路鸣溪:也很好一师弟! 但凑一起后,怎么总觉得怪怪的。 路鸣溪成功把前头两人的话题打断,功成身退,到一旁乖乖闭嘴不说话了。 村长听完他们的计划后,没有别的更好的方法。 于是在傍晚,将所有的村民急召过来,在广场上列队列好。 程陨之站在高处,发觉他们面容平静,然而个个眼中死灰一片,完全不像是正常生活的模样,甚至还没有上次祭拜时来的有生气。 不远处,一帘白布扬起。 他举目四望,发觉这不大的村庄里满是创伤,丧葬用的白布随处可见。 身边也有人重重叹了口气,扶住额头。 俞子帧道:希望我们在抓出怪物后,他们能恢复到之前的生活。 程陨之:不太可能了。 村民一一上前,往两位仙师查验。 路鸣溪、俞子帧手掌上附着灵力,将手盖在村民太阳穴附近,发动仙法。 一列列的人上前,一列列的人走开。 全查完了,一个都没有。 怎么会一个都没有程陨之沉思道,难道没有半点异常? 俞子帧看了看村长,道:,确实没有夺舍痕迹,可能怪物附身的手段比这高明。 村长有些迷惑,毕竟仙师的那些仙家手段,应当是无往不利。 他挠挠白胡子:没事,没事,我们不是还有第二个计划? 第二个计划,便是检查伤痕。 男女分开,由特定的人查验。 另一头,林兴致还在和村长说话,聊的是村里的食物。 赶牛少年低声道:村里的东西快吃完了,我方才去查验过,这个月给的例额,比上个月少了半成。 村长愤怒道:怪不得,怪不得这个月大家吃得这么快,原来给的就少了! 林兴致摇摇头,眉宇忧愁:把我们扣在这里,又不给东西 但是没别的办法,要是去闹,有仙家手段的官老爷,他们又能闹得多大? 光靠林兴致一个人,又能闹多久? 村长还是不死心:那兴致,你去问问官老爷,是不是上个月给错了。说不定这个月会补给我们的呢。毕竟我们要是饿死了,这,这,对官老爷的前途也有害呀。 林兴致只是点点头,道:我回头再去问问。 他们望向仙师的方向,见那着雪青外袍的漂亮仙师蹙起眉,点了点那两个被指出有伤痕的村民。 程陨之道:跟我过来吧。 其中一个村民默默点了点头,刚想跟上去,却看到旁边的村民咧开笑容,向他张大嘴,一口咬来! 啊村民尖叫,怪物!!! 所有人惊慌失措,场面一度极其混乱,人群逃散,程陨之立在高处没有被波及,但差点也就失去了披着人皮的怪物的踪迹。 他叫道:那儿! 只见俞师兄和小路道友齐齐反应过来,伸手向人群中的某人抓去! 白胡子老头尖叫道:怪物显形了!!! 林兴致赶忙扶住他,说:爷爷,小心点。 被压住的怪物没有立刻停止反抗,而是不停挣扎,回头要咬按住他的两位仙师。 程陨之匆匆忙忙从高台上跳下,在乾坤袋里掏出一截麻绳:快,我有绳子! 俞子帧一把接过麻绳,给怪物打了个结实的结。 程陨之见怪物被控制住了,松口气。 他对村长说:您赶紧先带着大家回屋子里去,听见什么动静也别往外瞧,更不要轻易出门。 村长重重点头:好! 村民们脸上终于出现了平静以外的神色。 他们焦虑、恐慌,目光不住地往地上那个被捆住的人身上望去,但又不敢看全,匆匆瞄一眼,就催促前面的人赶紧走。 被压在地上的人冷笑一声,忽然失去生机,脑袋一软,趴伏在地上,不再动弹了。 村长道:他他他他他他他死了没?唉大全啊,你怎么就给怪物附身了啊! 程陨之瞅着不像,让大家小心点:恐怕有诈。 俞子帧从背后抽出长剑,腰间碎玉串叮当响:我去看看情况。你们在这等着,千万不要靠近 话还没说完,就被程陨之重重地拉了一把,险些一个踉跄。 他回头:程兄 程陨之道:我去。 俞子帧把手搭在他肩膀上,安抚他:怕什么,死了最好,没死我给他一剑,保证死透了。 程陨之低声道:师兄 俞师兄冲路鸣溪递了个眼神,小路道友这下终于不捣乱,乖乖上前,把程陨之往后扯。 俞子帧长剑在握,心里有了底。 他谨慎地伸长手臂,去挑地上那人的衣领,要让他翻过来看看。 然而在场没人想到,在他翻动的瞬间,一大滩血从大全身下掩盖着的地面上蔓延而出,逐渐扩散成一个不大不小的血潭。 俞子帧叫道:我翻了! 随着话音落下,他动作迅速地将人翻了个面,意料之中,一道攻击自人胸□□出,目标直指他的眼睛! 程陨之:师兄!!! 俞子帧眼瞳微缩扭头,看见程陨之冲上来,双手空空。 身后路鸣溪半伸手,要抓住程陨之衣袖,却扑了个空,露出无所适从的、难过的、格外惊慌的神情。 他完全有空隙、有时间防御,然而在他避开之前,一道劲风袭来,生生切断破空而来的吸管长舌,淡如海水的血液喷洒一地。 程陨之收回手,怔怔地撇开眼睛,望向自己被淋湿的下摆。 他想:幸好没有什么异味。 被切段了攻击武器的怪物发出凄厉的嘶鸣声,它挣扎着,从死者身下滚出,当着众仙师的面,就要往不远处的湘棱江逃窜。 俞子帧眼疾手快,将死者翻了个身。 恋耽美 ——(56) 果然,胸口一个大洞,怪物就是藏身其中,控制着外面这层躯壳行动,关键时刻便舍弃躯壳逃走。 只见路鸣溪默不作声,从芥子袋里抽出长剑。 仅仅轻轻一抛不费任何气力,便将远处疯狂逃离的怪物钉在地上,半点不能动弹。 他沉默地注视那团肉球,没有说话。 它死的很快,甚至可以称作容易,仅仅被长剑捅穿,眨眼间就失去了生机,软在地上。 它在外形上完全不像海护卫,程陨之刚看见时,还怀疑过原先的想法。 四肢格外细小,没有人形,失去了任何类人的感官。 仅仅有一张口,里面存放着和海护卫一模一样的吸管舌。 程陨之倒吸一口气:要交差的话,是要把它带回去作信物吗? 俞子帧:对。 看着肉球奇怪的外形,小程虚弱道:你们谁,帮帮我。帮忙把这玩意儿装进乾坤袋。 村民也从暗处走出,得知了一切。 海护卫的新变种沿着水路,披着人皮上岸,因此害死了不少人。 但是目前来说,他们的危机解除了。 只要禀告官老爷,他们就能重新自由的生活了 最后,大家将肉球装好,准备带回宗门交差。 村长叫林兴致送他们出村,林兴致赶着牛车,像来时一样招呼他们上来。 牛有些骚动,不肯乖乖赶路,被林兴致默不作声地抽了一鞭子,总算肯拉着破板车上路。 程陨之道:我还以为这个任务会费很多时间,没想到这么快就结束了。 俞子帧:主要是程兄心中已经有了猜测,时间自然快很多。 程陨之笑道:师兄同样帮助良多。 林兴致将他们送到城门口,不远处就是半敞开的城门,还有官兵正在筛查通牒,人流往来。 程陨之看他依旧沉默不语,以为他仍沉浸在之前的悲痛中。 便安慰他:我们会去告诉官老爷,说事情已经解决了,放你们出来。 林兴致闷闷地说:谢谢仙师,谢谢仙师。 两方道别,仙师离去。 过了会儿,林兴致牵着不敢再骚动的牛,慢慢往村里走去。 第71章 火红的太阳从天际落下,染得那些灰暗低矮的民房门口地砖一片璀璨,勾勒着不显眼的轮廓。 他们往街上走,正迎着太阳落下的方向,显得一切都刺眼极了。 程公子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把手臂搭在路鸣溪肩膀上,伸出两个手指:现在,你有两个选择。 路鸣溪顺着他的意思问道:我有两个选择? 程陨之:一,先吃晚饭;二,先找个客栈歇下。 俞子帧顺口插嘴:怎么不直接回宗门? 程陨之大笑起来:师兄啊,现在都这么晚了,等小童把灵舟开过来,估计都是凌晨,困得要死。再说,我们刚经历惊险刺激的事件,不得多歇歇? 俞子帧抱肩,不由挑眉笑道:怕是陨之犯懒了吧? 他的口吻明显亲近许多,程陨之想着,此次跟出来,效果不差。 也笑起来:被师兄看出来了。 那头又有人群骚动,卖冰糖葫芦的小贩匆匆忙忙抱起糖葫芦串杆子,往他们身边一躲。 连带着扯来好几个小孩儿,一个接一个蹲在店铺门口,时不时探头张望。 程陨之顺口道:老哥,你这是在躲什么? 小贩回头,看见是位漂亮的青年,心花怒放回答:湘棱神的塑像要来了,大家都得避一避,请他老人家到庙里去。 果然,大家往街上一瞧,发现行人皆躲到了街道两侧。就连不是很方便搬动的摊位,都勉强往后挪了两寸。 再过不久的一阵,程陨之往远处眺望,看见一尊青年男子的塑像被放置在轿子上,由人抬着往庙的方向走去。 那青年男子手持长剑,雪衣如练。 墨发没有一丝杂痕,并不是正对着外面,而是侧站着,露出冷漠的半脸。 另半边被黑发遮挡,看不清真实模样。 小贩道:你们是外地人吧?看,这位就是湘棱神! 程陨之: 路鸣溪: 程陨之微妙道:你这位湘棱神,是不是某天忽然经过湘棱江,发现这里有什么要紧事,于是出手救了一番,再潇洒离去? 小贩大惊:我故事还没讲呢,您怎么知道?难道是提前听见过? 程陨之心想,何止提前听见过。 简直是听见了好几个版本了! 仙君真就这么闲,不好好修炼,光是一天到晚全世界救火呢?!! 人们目送湘棱神的塑像被抬着,往远处去,还有信仰虔诚者,立刻下跪,向神祗祈求。 等塑像逐渐远去,街上才恢复了原本的热闹喧哗。 小贩身边几个孩子重新扯着他的袖子要糖葫芦,拿到了糖葫芦,就心满意足地跑远。 小贩擦了擦满头的汗,回头发现这几位气质不凡的青年仍在原地,眼前一亮。 嘿,您有空嘛?小贩道,湘棱神的故事,要不要来听听看? 看来是一腔倾诉欲,无处宣泄。 程陨之点点头,小贩刚要滔滔不绝,便听见他道:麻烦长话短说。 小贩遗憾:好吧。 大致就是仙君经过湘棱江,发现这边起了大火。 当时全城的人都在着急,救火的救火,救人的救人,然而火势太大太凶猛,几乎要将这座城市吞没。 有人还在挣扎着往外跑,而有人已经绝望,抬高双手,求老天,下下雨吧! 满城百姓的哀嚎,传到了路经此地的仙君耳朵里。 他的眼瞳里映着这熊熊大火,几乎要将墨黑长发染成炽热的金。 百姓们看见有人悬在空中,不管他是谁,只想求救。 下一刻,如有神助,湘棱江江水如龙卷般逆天而起,在空中凝结成一团巨大的水。 于是,淅淅沥沥,下雨了。 百姓们仰头,用额、脸和手心,去迎接这人为的救命的雨。 火势熄灭,那位仙师便走了,没有留下一句话, 小贩感慨道,大家感谢他用湘棱江水救了满城性命,便称他为湘棱神。但是离得太远,看不清湘棱神全脸,就只塑这半面塑像。 程陨之好奇道:塑像应当之前便有吧,现在又做新的? 小贩:害,这是另一码事。本来只是当做救命恩人,时间久了,大家慢慢就遗忘了。结果有人因为信仰湘棱神,运道也慢慢变好,于是每年都要给做个新塑像,再祭拜一回呢。 两人面对面笑起来,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故事说完了,小贩挥别他们,也离开了此处落脚地。 袖子边传来拽动感,程陨之低头:选好了? 路鸣溪坚定道:先去客栈。把房分好。 本地官老爷为他们准备了上好的房,供远道而来的仙师们歇息。 然而,仙师们推辞说睡在官府里会浑身不自在,有的说脚痛,有的说脑袋痛,反正就是不习惯。 只好放任他们离开官府,在外面自行寻一处客栈歇下。 程陨之三人找了个干净客栈,结果客栈小二说,只剩了一间上房。 只有一间房,俞子帧倒无所谓。 他道:那一间也没事,我睡地上,你俩躺床上就行。 程陨之倒吸口气:那不行,不得冻坏了师兄身子骨。我们换一家看看? 又问了两家,都是因为祭拜湘棱神,开的祭祀活动太有趣,吸引了无数外地人前来观光,客栈都住满了,他们只好灰溜溜回来。 晚饭他们找了家当地有名的酒楼,还能靠窗,顺便观赏了下街上排着长队的跳舞。 小伙子拿着火把,姑娘举着水盆,里面装满湘棱江水,一晃一晃,要从街这头去那头。 程陨之看得蠢蠢欲动,恨不得下去和大家一起顶水盆玩,被俞师兄和小路道友联手拉住。 俞师兄苦口婆心:程兄啊,我们要保存体力,还要坐好几天灵舟呢。 小路道友干脆道:陨之,你会烘干衣服的术法吗? 程陨之: 并不是不会,但融入凡人生活后,术法烘干的次数大大降低,已经把口诀忘得差不多了。 小程蔫蔫地被师兄师弟架回客栈,往床上一搁。 他双手撑着下巴:不然还是我打地铺,程某贪凉,平日里就喜欢在地上滚。 俞子帧温和道:不得把你滚成泥猴子。 程陨之: 救命啊! 师兄不是没有之前的记忆吗! 为什么能说出一模一样的话! 小程大受震撼:师兄,你是不是恢复记忆了? 俞师兄:什么记忆? 小程:没什么。 他回头,把小路往床铺里头赶,一副床榻恶霸的架势:小朋友就乖乖睡里面,免得大半夜掉下去。 路鸣溪道:床很矮,掉下去不会痛。 程陨之和颜悦色地笑道:但是会砸到师兄脑袋上。 俞子帧: 于是当睡觉的时候到来,地上的人睡得极好,床上的人各有心思。 程陨之闭着眼睛,不知不觉,便开始回忆这段时间发生的每一个细节。 发现师尊是前男友,跑到好远的地方,还能看见截阿仙君的痕迹,活像这个世界都是他的一般。 程陨之在心中叹口气,突然起了个恶劣的念头。 他恍然熟睡,侧过身,正面对着睡在床内侧的路鸣溪。 长长的黑发在他身后披散,交织成一张不大的蛛网。 路鸣溪神智清醒,他眼睁睁看着程陨之从仰卧的姿态,变成侧卧,正对着他。 呼吸清浅,在他们之间逐渐蔓延开。 他若有所感,伸出手去,捉住即将往下滑落的一缕长发,轻轻替他收到背后。 忽然,听见程陨之在轻声呢喃着什么。 年轻的道友不着痕迹地挪了挪位置,凑得近,更近,最终只差了一个指头的宽度,堪堪将停留在程陨之眼前。 听见程陨之说:仙君不好吃菜 路鸣溪嘴唇微张,有些不知所措。 他将那些破碎的字句拼接到一起,得出结语:仙君不是他的菜。 小路道友震惊到僵硬,再听见程陨之说:菜不好吃大猪蹄子 他立刻松口气,原来是说晚餐的猪蹄不够软烂。 路鸣溪沉默地思索片刻,得出让风车学会炖猪蹄的结论。 远在玄天宗的风车:啊?! 程陨之这觉睡得足够沉。 睡梦中,他总隐隐约约闻见一股令人安心的气味,盘旋挥发不去。 他醒来,磨磨蹭蹭地卷了卷被子,闭着眼睛都能发觉身边没人。 程陨之挣扎着睁开眼睛,看见路鸣溪和俞子帧早早就起了,正一个站一个坐大眼瞪小眼。 程陨之大惊:小路,你该不会大半夜越过我,真的滚到师兄脑袋上了吧?! 路鸣溪;没有。 俞子帧严肃道:那我们得查验一下。 路鸣溪嗯一声:我也是才想起来,不然昨天就能发现端倪。 程陨之后知后觉,发现他们在说正事,脸色也同样严肃起来:怎么了? 陨之,你把昨天收进来的海护卫尸体拿出来看看。 程陨之拿出乾坤袋,那摊肉球滚落地面。 小路师弟有制造傀儡的经验,他说这个海护卫有问题。俞子帧道。 程陨之一怔,立刻看向地面。 路鸣溪手指合并,引出一道灵光,射入肉球体内。 在他手指尖和肉球之间,出现了一道细细的灵线,如同悬丝诊脉一般,他将另一只手搭在灵线上。 半盏茶过后,路鸣溪皱起眉头,道:是傀儡。 程陨之道;如果是傀儡的话,还能逃过你你我三人的视线? 路鸣溪摇头:恐怕是娘胎里带下来的伴生物,天生的,比一般傀儡更能隐藏自己。 第72章 在场所有人惊醒,无声地站立。 如果是傀儡的话,那真正的海护卫在哪里? 这样从大海之中被污染、被催生的怪物,面目可怖,獠牙狰狞,竟然还能有这样类人的智慧,和操纵傀儡的能力? 他们匆匆离开客栈,返回村庄。 却见小住几日的村庄已然空空荡荡,没有人在土路上来回走动。路面也干干净净的,一切都井然有序,只是人不见了。 他们怔在原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过了片刻,程陨之颤抖道:我们去找村长。 白胡子老头的家比其他人要更低、更矮胖,因此十分显眼。 他们凭借记忆找过来,推开门,高声道:村长! 没有人回应。 这里变成了一座空城。 只有角落有残留的血迹,十分不起眼,他们蹲下身仔细查看后,才发现是被人用湿漉漉的东西抹过,将地上的血迹抹了个干净。 身侧师兄站起身,神色恍惚。 他喃喃道:仅仅一夜过去它就屠了整座村子? 程陨之没说话,只是看着不远处掉在地上的一块馅饼,半露着馅料,已经有蚂蚁爬过,啃食搬运。 他道:那真的是海护卫吗? 恋耽美 ——(57) 官府接到报案,派人来搜查一番。 和他们之前的观察一模一样,就算是最善于观察的人也一无所获,睁大双眼,告诉他们:没人了。 程陨之站在空地上,看官府的人们来往。 忽然,路鸣溪拽住他的袖子,示意他看不远处结界的痕迹。 现在结界已经开放,只有一星半点的灵力残留。 程陨之嗅了嗅,闻到了大量血迹的气味。 路鸣溪严肃道:我们昨天说了结束,可是有人犯懒,没有立刻来解开结界。 程陨之完全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也就是说,从头到尾这样的懒惰,让村民无法从这个吃人的地方离开,也在海护卫现身之后,让村民求救无门,无法逃走。 于是在昨天晚上,变成了怪物的乐园。 怎么会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浊气,把手背搁在额头上,挡住自己的双眼。 另一边,俞子帧和官府的人接头,拿到了他们的过城记录。 上面便有熟悉的名字:林兴致。 程陨之:虽说是他拿着通牒离开,但我觉得并不是他本人所为。 俞子帧却道:不一定。说不定和海护卫狼狈为奸雪色道袍的弟子紧紧地皱着眉,攥紧了腰间碎玉串,他居然跑了 不然,林兴致是海护卫披着的皮,放了个障眼法后离开; 又或者,他做了个伥鬼。 一村子的人没了,可不是什么小事。 官府就再想压下,也没有任何办法,也同样生怕怪物卷土重来,于是乖乖写文书上报,指望上面能给点支援。 在程陨之提醒他们之后,官老爷才哦哦着恍然,加大人手搜查。 避免林兴致出城之后折返,躲在城内的某一处角落,导致他们灯下黑。 暂时没有别的线索,就连在村庄里随处可见的血味,都在出了门之后断开。 程陨之道:查出来,恐怕很难。 路鸣溪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 俞子帧道:那海护卫能操纵傀儡,傀儡能控制另一个人,这可不是小事情。我们先回宗门,上报这件事,看看掌门和仙君的主意吧。 程陨之瞥了瞥身边的小路道友,说道:是啊,看仙君是怎么处理的了。 在等小童操作灵舟过来之前,俞子帧掏出一个简朴的乾坤袋,朝着他们摊开。 这是这次出来的费用。虽说结局并不是很理想,但我们也找出了原因,官府支付了这笔钱。 这些给你。 程陨之苦笑道:师兄。现在这种情况,我要怎么坦然接受。 俞子帧也看着他,面色有些难看:可,也不是你的错啊。 程陨之张了张嘴,手里被塞进乾坤袋。 他刚想塞回去,便听见俞子帧说:我没有要所有的钱,只要了你的和小路师弟的。我的那份,就当做观察不力的赔罪吧。 程陨之:那我也不要。 路鸣溪:我也不用。 俞子帧拍拍程陨之肩膀,又轻拍路鸣溪的肩膀。 就当是,师兄请你们吃酒。他打了个磕巴,终于流畅地说出那个自称。 程陨之接过来,默不作声地打开乾坤袋,把其中灵石全部拿出来,只剩下一块留着,剩下的尽数塞给路鸣溪。 小路师弟本就是为了灵石而来的,结果什么好东西都没见到。这些就当做给师弟的礼物。 程陨之低声地说着。 他看上去累而疲惫,是心里的疲惫,仅仅一宿好眠,是消不去的。就连那双时常含着潋滟水光的眼睛都垂了下来,沉默地等待灵舟的到来。 突然,小路道友贴上来,害怕但坚定地抓住他的手。 仰头道:陨之,你好难过。 程陨之低头静静地看他一眼,瞥开目光。 没有任何肢体上的语言,路鸣溪愣愣地松开手。 啊,是啊。我本该想到的,他冷静地叙述,我们在江边,听见了那些奇怪的动静,何尝不是一种提示。 俞子帧震惊地回过头:那个时候? 程陨之缓缓地,将他的思路说完:之后他的性格有略微的改变,也是一个疑点,所以我更倾向,他被附身了。 被附身之后,检查为什么没有把他查出来? 因为他是村长的收养的孩子,所以被信任,充作清白的检察官,没有排进队伍。 天边,小童操纵的灵舟已然出现,耳边还是城内人们讨论的话语。 诶,你知不知道,那边那个叫香稜村的,一夜之后,一村的人全没了! 怎么可能? 是真的! 你这是哪里听来的神野怪谈吧,去去去,别打扰我干活。 哎呀是真事啦,就在前不久发生的! 也许在很多年以后,这会变成一个没有人知道来龙去脉的传闻。 灵舟腾空,又是一片人跪下,口称仙师慢走。 宗门内。 一片剑光升腾。 等剑光消散,持剑的弟子将长剑重新背好,对战两人才客客气气行了礼,相互擦肩而过。 灵舟降落,程陨之惊讶:现在是做什么? 他们从灵舟上陆续走下,发现宗门内多了很多陌生的面孔。 这些陌生的、年轻的弟子穿着外来宗门的袍服,正礼貌地和玄天宗弟子交流。 如果能谈妥,就地来一场比划也不是问题。 俞子帧探头看了看,了然。 到了和外宗交流的时间,这次轮到玄天宗举办弟子交流会, 俞子帧轻车熟路地介绍,这边是试剑台,大家可以上去挑战想挑战的人,没什么奖励,随便打。 程陨之感慨道:居然还能定期开放宗门,和外面的弟子交流,不愧是天下第一宗。 俞子帧笑道:峰主自然不希望弟子闭门造车。可惜外门弟子基本是被看不上的,我也没有正式参与过。 嗯。程陨之干巴巴地说,师兄已是内门弟子,接下来想必会很忙。 俞子帧:也说不定没人记得我这号人。 三人面对面,也不知道说什么。 俞子帧打起精神,做那个最年长的师兄:我先去弟子堂,把任务了解。 程陨之:好。 目送俞子帧离去,程陨之也被抽空了浑身的力气。 他恍惚间,看见位雪衣人翩翩降落,长发微扬。 弟子跪倒一片,只剩下震惊不知所措的外门来客,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跟着跪下。 程陨之没什么力气冲他假笑,随口道:师尊。 顾宴冲他伸出手:回长漱峰吧。 程陨之安安静静地把手搭在他手心里,垂着眼睑,抿着唇,被人揽着带上大鹏,猛禽展翅,重新冲上天际。 程陨之:小路 说着,便俯下身,去找地面上路鸣溪的身影。 刚找到一半,突然想起,这位也是截阿仙君的化形,恐怕早就知道顾宴要来的消息。 便泄了气,安安静静坐在大鹏背上。 顾宴温声道:已经知道路鸣溪的身份了? 程陨之:你这大概是明知故问。 仙君静静地注视他,牵起他的手指,轻轻落下一吻。 别这样,他道,并不是什么时候,我都在场的。 程陨之用力抽了抽,没抽出来,随他去,态度格外消极。 所以他是什么? 他就是灵人偶。 顾宴一点都不生气,甚至还有些意料之外的惊喜。 他心爱的弟子、未过门的道侣终于愿意提出更多的问题,来探求他本身,和他的过去,算是好奇心的另一种体现。 程陨之蔫蔫道:你别驴我。 顾宴温驯道:我不骗你。由我亲手炼制的灵人偶,与我归属同源。他们的灵力、筋骨、皮肉都是我一手赋予,是拥有血缘关系的存在。 程陨之看他一眼:所以? 雪衣人上前,贴了贴他的下唇,很快就分开,没让程陨之有躲开的机会,所以只要我愿意,我的神识可以穿梭任何一位灵人偶。 包括风车? 是。 程陨之回头,追问:那他们的意识呢? 顾宴道:他们的意识也是我神识的一部分,自然是融合了。 我以为他会是我的新朋友。程陨之怔怔地叙述,结果变成了你的眼线,要来监视我吗? 第73章 雪衣人一怔,握住他手指的手倏然钻紧。 这下指间再没了一丝让气流通过的缝隙,燥热的令人心慌。 程陨之低头,望向他握紧的手指:怎么。 顾宴道:他不是我的眼线。刚出生的时候,他说他想要一个名字,我问他你要名字做什么。这是非常罕见的,像风车他们出生时,意识空白,又怎么会想着替自己讨要名字。 顾仙君难得说了很长一段话,他双眼直视前方,程陨之也随着他的视线,往远方望去,看见了长漱峰高耸秀美的轮廓。 稀薄的风刮过,露出雪衣人光洁的侧脸。 程陨之:他很特殊。 顾宴:他自愿请求下山,去宗门里做个外门弟子,而不是待在长漱峰上做管事的小童。也许他也一样,想认识新的朋友吧。 或者说,想认识你。 以一个独立的年轻修士的身份,而不是依附于其他人的洒水童子。 程陨之收回目光,感觉自己有很多话想说,却又说不出来。 顾宴道:但有些事情是抹不掉的,陨之知道,我也知道。 雪衣人长长的墨发垂落,大鹏用力拍打翅膀,炸起的羽翼恍若能遮天蔽日,将他们的身影掩盖。 程陨之轻声控诉:你用他的身体窥视我。 顾宴垂着眼睫,唇边笑意轻微:我想多看几眼我的弟子,我未过门的道侣,这难道会有什么错吗? 程陨之一滞,背过身去。 然而在转身的前一刻,被顾宴拉住,重新往后一仰,跌回人家怀里,老半天才重新坐直。 程陨之感觉自己满身的力气没地方出去,只听顾宴说:我没想到,陨之会把才认识几天的人真的当做朋友。 程陨之皱起眉头:你没有吗? 顾宴:没有。 长漱峰上,众小童还在来回准备。 风车板着脸,一笔一划地指挥众人将东西归位,要把入目所及的地方全部打扫干净。 嘴都讲干了,还来不及喝水,就看见大鹏从天边云层的边际里跃过,俯冲下来。 风车眼睛一亮! 小童冲到空地前面,扶住树干,冲着天空挥手:之之! 雪青外袍的青年从大鹏上下来,照理给了小童一个拥抱。 程陨之抱住娇小的灵人偶,还捏了捏他的手臂,的确是有血有肉,骨架上附着这薄但有的肌肉,完全看不出这气势并不是活人的身躯。 他叹口气,没说话。 小童敏锐地意识到程陨之心情不好。 他恋恋不舍地从怀抱里挣脱出来,严肃道:是任务没做完吗?还是之之的旅行出了什么岔子 顾宴也说:你心情不好的话,我让路鸣溪上山来陪你? 程陨之立刻支起,拒绝道;不! 他一顿,又瘪了下去:让小路自己安静地生活吧。人家好不容易有了独立生活的想法。 程陨之吃饭的时候,察觉到有什么人的视线不含恶意地盯着他。 他静静放下筷子,往桌子侧边瞧去,果然看见一只小童藏在桌脚边,怯生生地探着脑袋来瞅他。 被程陨之发现了,小童睁着大眼睛问:不吃了吗?再吃一点好不好。 程陨之下意识去看木桌另一侧坐着的顾宴,然而雪衣人脊背挺直,仍在安安静静用筷子夹蔬菜,并没有往他这里看。 但是等程陨之的视线过来了,他也抬头,道:不吃了吗?再吃一点? 程陨之复杂地收回视线:吃的,还没饱呢。 小童立刻开心起来,继续藏在桌角看他。 程陨之没忍住,把小童从桌子底下抱出来,让他也能坐在桌边的一张椅子上。 程公子告诉他:别傻站着,你也吃点,小孩子补补身体。 小童扭了扭,有些坐不住:我反正也长不高嘛。 程陨之把空碗塞他手里:那也不能光看着别人吃。吃,肉吃不吃,菜吃不吃? 等他尝了两口,眼睛发得极亮,活像是看见之之弯下腰,点点自己的脸颊:好吃! 程陨之刚想说那以后都来吃,一转头,就看见小厅旁边的幔帐背后,一溜烟探出好几个脑袋,其中风车的眼睛最亮最显眼。 程陨之: 嘴边的话活生生变成了那以后风车多吃点,收获小童迷惑的目光。 饭后,还是风车走在前头,牵着他慢慢地走向卧室。 一路上,程陨之控制自己去注意身边擦肩而过的小童,才发现,这座山上的灵人偶这么多。 之前前来讨要拥抱的数量,远远不及全部。光是他回屋这一路上,就足足有几十个小童走过。 程陨之微妙道:阿宴炼这么多灵人偶,是有什么用吗? 风车毫不留情地说出真相:之之也在化魔湖里看见了,每一次心魔的化出,都要经历蜕壳的过程,褪下来的部分不用白不用,就炼成灵人偶了嘛。 恋耽美 ——(58) 等过了个拐角,周围终于没人。 程陨之才慢慢托出心中所想:风车。 嗯?小童停下脚步,仰头来望他,从喉咙里飘出疑惑的单音节。 你现在还是风车吗?程陨之踌躇地问。 风车瞪大眼睛:我怎么不是我啦! 程陨之:阿宴说,你们的意识会与他融合。 但既然我们已经分离出来,就再不是原本的一部分了,风车安慰他道,本体想要融合,也挺费劲的。 程陨之笑了笑,心情终于有些轻松起来:那你不想像小路一样,下山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情吗? 风车摇摇头:不想。总要有人留在山上的,况且我还是最早出生的那一批。如果我也下山了,还有谁能这么熟练地照顾之之呢? 小童背起手,超级骄傲。 之之今天吃得最多的那道菜是我炒的! 程陨之真心实意地夸赞他:你好棒! 他往前走了两步,身后小童抱上来。 小孩子身体娇软,手臂也细细的,从背后抱人也只能垫着脚,勉强抱住腰,把小脸蛋埋进程陨之的后背衣衫里。 风车说:之之喜欢我和大家吗? 程陨之一怔:喜欢的。 仙君说,我们马上就能光明正大地拥有之之了,他闷闷地说,可怜可爱,然后之之就走了。 就不能,继续和仙君在一起吗?这样我们就能永远一起,快乐地住在长漱峰上。 程陨之再忍不住,蹲下身,摸了摸风车的脑袋。 小童歪了歪脑袋,特意在他手掌心里蹭蹭,神情难过。 没有眼泪,却也也像只湿漉漉的、走投无路的小兽,想要向人寻求慰藉。 程陨之慢慢地说:我曾经透支过修为,所以,可能只能陪风车现在这点时间。 风车不解:那让仙君把寿元分给之之,不就好了? 程陨之笑了笑,反客为主,牵着他往前走:仙君是人,不是神。这些多寿元凭空给了我,他会难受的。再说,哪来分寿元的法子?就连道侣契也不过是同生共死罢了。 弟子居到了,小童说不出来话,程陨之松开手,敲敲房门。 程陨之笑眯眯道:好啦,我到了。风车也去做自己的事情吧。 小童固执地站在门前,不肯走。 逐渐的,他的眼眶里积蓄出点点泪光,哽咽道:我明天还能见到之之吗? 程陨之: 脑袋突然胀了起来。 我是指,可能没几十年好活了不是明天就没了!!! 早上起来,程陨之意外发现,仙君居然能忍住不来打扰他睡觉。 他看了看窗外明亮的太阳光,又看了看自己软和、轻柔的被褥,小程充满了正气地躺了下去,决定睡个回笼觉。 小程侥幸地想:反正顾宴来没叫他起床 那肯定是因为时辰还没到! 不是他赖床! 小程竖了竖耳朵,选择性忽略昨天晚上,他义正辞严地拒绝了师尊的□□邀请,并要求他早上不要随意进出小程的卧房。 小程高高兴兴闭上眼睛,又无语地睁了开来。 扭过头,看见窗户上趴了一排的脑袋,个个目光炯炯,活像窗台上晒太阳的盆栽。 中间那个最大、最年长的脑袋见他看来,还挺高兴地晃了晃:陨之! 程陨之:小程只好离开被窝,披上外套。 小程不高兴地埋怨:大早上的就来打扰别人睡觉? 中间那个脑袋倒吸一口气:中午了! 脑袋突然拔高一截,露出玄天宗雪白的弟子道袍,子陶一撑手臂,把自己从窗外头翻进来,落地还跌了踉跄。 子陶正气凌然:我送师弟师妹们去学堂,却没看见你来。以后要不要一起去学堂上课? 程陨之迷惑地走到门边,轻轻一推,就能打开房门:你为什么不从门进来,是不喜欢吗? 子陶:忘记了,不行吗! 其实是半路上看见小童偷偷蹲在屋外窗下,他一时脑抽,也跟着蹲墙角。 程陨之看了看太阳,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学堂都教些什么? 基础的心法、术法之类的。有些弟子年纪不大,先生还得教识字。子陶介绍道。 程陨之想了想:他教的会比仙君教的好吗? 子陶:好像没有。 大师兄循循善诱:早上食堂会提供特别好吃的肉包和夹心酥饼 程陨之:风车也会做。 子陶转头,露出牙疼的表情:懒死你得了。 程陨之懒洋洋地扣好扣子,给自己挂上碎玉串和乾坤袋,能多睡一会儿就多睡,这可是程某的人生准则 正说着,子陶的通讯玉简响了起来,被他轻车熟路地接起。 大师兄显然也是个忙人,送完师弟师妹上学,到处敲打懒惰的弟子,还能不停地接通讯。 灵力通话的对面气喘吁吁,小师兄!白嘉木说我们学堂里教出来的都是废物!在场的师弟师妹们都打不过他! 子陶叫道:你给我看着,我马上就到! 说着他掐断灵力,急匆匆就要往窗外翻:这两天外宗的来交流,白嘉木那玩意儿又跟这祖山来了。都不是第一次这么干,我得去帮他们打架! 程陨之更加迷惑:可是门开着,为什么还要翻窗? 子陶: 子陶:你来不来?打架可是我们玄天宗拿手好戏,没有人怕的! 第74章 子陶诱惑他:你来的话,我带你挑个看戏的好位置,绝对不虚此行! 程陨之想了想。 平时的话,他已经洗漱完毕,要出门和顾宴一起吃早午饭,只不过他是填肚子,仙君则陪他吃饭。 但是现在嘛 小程兴奋道:走走走!我程某凑热闹一流! 至于端坐在早餐桌边的仙君嘛 程陨之在小厅门口探头,果然看见雪衣人脊背挺直,坐在桌边,手边放着一双青木筷,正垂目细读一册玉简,显然是在等他吃饭。 发觉到屋内光线不对,仙君微微侧头,看见了露出半个脑袋的小程。 顾宴微微一歪:陨之? 漂亮青年冲他小小地招手,懒洋洋笑起来:仙君,程某要跟子陶兄去山下凑热闹,不吃饭啦。 说着正想立刻溜走,却被屋内人叫住:等等。子陶。 玄天宗大师兄一抖,同样小心翼翼地凑过去,扒着门框往里面望去。 上下看了看,仙君好像没生气,才悻悻走进屋内,局促地行礼:师叔。 顾宴点了点桌上丰富的早餐:这个,这个,这个。 微微一抬下巴,示意他打包走。 子陶眼睛一亮,这桌食物可都是珍贵灵食制成,他作为掌门大弟子,甚少吃过这么好的东西。 啊!真不愧是程兄!跟着程兄吃香喝辣! 他选择性遗忘了入内门前努力让程陨之逃脱陷阱的往事,惊喜道:给我的吗? 顾宴点头:你打包好,看着陨之吃掉。 子陶: 破案了,其实根本没他什么事。 门外,青年又看了两眼,发觉不对劲,连忙跨过门槛阻止:东西我塞进乾坤袋就行,保证热乎的吃上。 程陨之双掌合十,笑眯眯道:师尊。 顾宴瞧他一眼,缓缓将玉简合拢,搭在桌边。 程陨之道:好啦,我明天一定早起,保管吃上早饭和午饭。 顾宴:我不信。 程陨之: 仙君对着子陶,言简意赅:装。 大师兄麻木地把桌上食物装袋,一个两个三个,满满一桌。 子陶在心里想着:等他把东西装好,山下架都要打完了吧? 打慢点!等等他!!! 程陨之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两人一跨出长漱峰的范围,程陨之立刻就着清水,几下就搞定了大部分食物,扭头打了个嗝。 看得子陶头皮发麻,不知道他是怎么塞下去的。 程陨之道:我这不是为了我们玄天宗的打架大业! 子陶悄悄问:师叔不会知道的吧? 程陨之也悄悄说:我觉得他不知道。 但是我知道。 两人往脚下一看,看见程陨之腿边站着个娇小童子,正不高兴地瞪着子陶。 大师兄惨烈地尖叫一声:师叔的童子!!! 最后程陨之给了小童两个啪叽,才算贿赂成功。 小童心满意足地哼哼。 两人颇为狼狈地赶往学堂,但说不准是因为他们来太晚了的原因,学堂门口空地已然形成双方对峙之势。 玄天宗这边好几个受伤的师弟师妹,而另一方也没好到那里去。 然而白嘉木依旧站在前方,威风凛凛,半点没有损伤。 他背执长剑,似乎发现没有人能和他打了,便颇为无趣地冷哼一声,长剑化灵,燃烧般成为火焰,消失不见。 程陨之:好多受伤的没事吧? 子陶咬牙切齿:没事,大家打打闹闹受伤惯了,回头我给他们找点伤药白嘉木这家伙,来打还在识字的师弟师妹算什么!有本事找我啊,或者找其他人! 设立在内门的学堂,师弟师妹也是宗门本土的第二代,天生来便是玄天宗的弟子。 而他们大部分小时候都在子陶手下待过,跟着大师兄生活,也被大师兄勒令好好吃饭不准乱跑。 这下看见师兄来了,各个如同稚鸟般围上来,叽叽喳喳地控诉:白师兄又来挑战二师兄! 我们要去练剑,他还不让走,说让我们跟他打,也算练剑! 就连伤者也被人搀扶着过来,哭诉道:师兄我好痛! 说着好痛,结果程陨之仔细一看,个个不大的萝卜头眼睛里半点水都没有,全在笑嘻嘻准备开打呢! 子陶挨个儿薅脑袋,无情地把他们往后面一推:离远点。 白嘉木冷眼旁观他们互动,嗤笑一声。 他道:我幼时可不会这么没用,被人打了,还找师兄哭。 学堂的师弟师妹们愤怒地瞪他,白嘉木权当蚊子挠痒痒,不当回事。 子陶抽出长剑,剑尖落地,不屑地瞥他一眼:怕是连能哭的人都没有。 白嘉木:搞得好像谁多想要一样。 两人站定,又要像往常一样开打。 弟子们习以为常地拉着别人后退,免得打扰了师兄的发挥,程陨之也被拉住,笑眯眯道谢:多谢,我站这里就好。 弟子随口提醒他:程师兄!站那头吧,那头位置好,看得清楚。 程陨之望去,发现是台阶,高高兴兴站了上去。 空地中央,子陶道:每次交流,你都要来烦学堂的师弟师妹。白嘉木,欺负弱小还没欺负够吗? 白嘉木笑道:什么弱小,难道等他们长大,我才有资格打吗? 弱小?资格? 子陶冷哼一声,拔出长剑指着他:早知道,我也在第一次交流的时候,把你打得落花流水,屁滚尿流! 白嘉木:我刚好学会了新的一招,就由你来试试!!! 长剑与长剑相撞,碰触出大片火花四溢,惊得周围人再次连连后退三大步! 他们没有用灵力,干脆撇开外力,□□相撞,狠狠地用手上兵器去捅对方的要害,招招致命! 子陶的发冠被劈开,束好的长发簌簌落下,随风扬起; 而白嘉木被劈开左袖,露出光洁的小臂,镶嵌在衣袖上的金饰乒乓碎裂,洒落一地。 程陨之听见身前师弟在欢呼:师兄!加油! 小程也兴高采烈地开始鼓掌欢呼,凑热闹不嫌事大。 依照他的眼光,这俩水平其实相差无几,打不死人的。 两人正在过招,白嘉木不知为何,抬眼一瞧,看见了当初在中漳州,一剑把他捅下水的噩梦。 噩梦正在挥臂欢呼,显眼至极。 他呼吸一滞,机会转瞬即逝,却被子陶抓住。 狠狠刺下,贯穿他左腹,将人完完整整钉在地上! 白嘉木;你他 子陶从上至下俯视他,冷笑一声:跟我打,还走神?白嘉木,你未免也太瞧不起人。 说着,随手把长剑拔出,随手甩了甩血,塞回剑鞘。 地上被钉住的人终于有机会爬起。 他忍痛捂着左腹,被人搀扶着,拿出灵丹,随口一吞。 昂贵的灵丹在喉咙中化为热流,涌向左腹,转瞬之间,便修复好了他的伤势。 两人打得这么凶,也是心知肚明,对方手里有好东西,砍几下是没法伤筋动骨的。 地上血流逐渐干涸,露出棕褐色的粗糙表面。 然而他的目光还落在重重人群之后,程陨之身上。 白嘉木踉踉跄跄从地上爬起,往前走两步,子陶警惕地拿剑鞘一拦,挡住他去路。 子陶皱眉:你输了。 白嘉木缓缓抬手,指着远处程陨之,那张他绝对不会忘记的脸:把他给我叫下来,我要和他打一场。 恋耽美 ——(59) 子陶一噎。 白嘉木这话说得,好像要邀请程陨之和他切磋。 但是这语气,差不多跟把他叫下来让我打一顿相差无几。 大师兄心想,这要是让你打一顿,那他估计见不到今天的晚饭。 子陶心一横,抬手拦住他:跟别人打有什么意思,有种我们换个地方再来一场! 结果大师兄一回头,便看见小程高高兴兴地跑过来:喊我? 子陶: 你不要过来啊!!! 白嘉木盯着他,灵丹无法抹除痛觉,小腹还在隐隐作痛,但他不在乎这个。 他骄傲地宣布:我专门向老祖请教了一招,克制你那个奇怪的剑法。怎么,敢不敢应战?! 程陨之瞅他一眼,道:白兄可不要太嚣张。 子陶站在身侧,低声提醒他:他恐怕真的学了新东西,万一威力强大你就大声喊仙君救命。 程陨之大声道:我也跟着仙君学了些新东西,用不着怕他。 白嘉木一怔:你便是仙君新收的徒弟? 仙君千年难得一遇,开峰门下山收徒,徒弟却平平无奇,看不出多高的天资,已然在修仙界中流传。 没想到,居然就是眼前的这个人。 程陨之借来子陶的练习剑,道:我也正好试试新学的剑法。 半刻钟后,白嘉木再一次被钉在地上。 众弟子: 惨啊 看着好痛 看来程师兄下手也好狠 白嘉木死死地咬住白牙,硬生生将长剑从自己下腹抽出,狠狠一丢,扔向三米开外。 血流如注,再次被他粗暴地用灵丹修复。 离得近的师妹看不过去,嘟哝着被打的这么惨还每次都来挨打图什么,便想去帮忙扶一下,结果被狠狠挥开,往后一跌。 白嘉木口不择言,道:对待败者,还这么心慈手软,玄天宗弟子如此没有血性么? 子陶赶紧扶住那个帮忙的师妹,安抚般拍了拍她的肩膀。 从口袋里掏出颗芝麻糖,塞进她手里。 他低声道:去后面吧。便放手。 前面白嘉木还在高声道:不过只是因为有大乘仙君坐镇,才得了个天下第一宗的名号。但是细数门下弟子,有几个在修真界排的上号的? 子陶心想:排的上号的师兄师姐都在闭关呢。 白嘉木继续道:我看这天下第一宗,干脆让与我祖山算了。 众弟子都竖起眉,生气地要和他理论! 然而子陶琢磨了会:可是你祖山的绝大部分道君,不也都是仙君的人。 大师兄啧啧地摇头,没打算告诉他真相。 果然,白嘉木被激怒:你什么意思 他们若有所感,所有人抬头望去,包括白嘉木,脸色瞬间变化。 程陨之仔细观察了一阵,发觉出一点恐惧,一点憎恨和一丝不大的羡慕。 我哥哥今日身体不舒服,说话没过脑子,还请各位见谅。 有人笑意吟吟道,玄天宗名不虚传,第一大宗实力深厚,请不要和我哥哥计较。 两三元婴道君从天上降下,裹挟着一个年纪不大的青年,呈环绕形包围保护他。 他下巴略尖,面容白皙,细长双眼落在白嘉木身上,冲他笑了笑。 白嘉木眯起眼睛:白炯 程陨之恍然,这人物关系,一听就知道,是子陶故事里那个白嘉木父亲的私生子! 第75章 果然,在白炯落地的那一瞬间,白嘉木犹如被惹怒的公鸡,将长剑于身前一横,冷冰冰道:你来干什么? 白炯笑嘻嘻道:哥哥,我来干什么,这不是得问你吗? 白嘉木一愣,深深吸口气:我干什么,关你什么事? 白炯:当然关我事了。 他骤然一变脸,喝道,白嘉木,老祖来之前吩咐过我们,不要在玄天宗上惹事。你看看,你现在在做什么? 白嘉木哑口无言,白炯道:挑着人家未成器的弟子欺负,这不是惹事是什么?! 说着,他转身,向诸位年幼的师弟师妹长长行礼:抱歉诸位,是祖山管教不严。 子陶作为掌门嫡亲的师兄,自然是被行礼的第一顺位。 然而他眉头一竖,似乎有些不理解:白嘉木来学堂挑事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你怎么现在才来管教?合着之前都不算挑事是么! 白炯顿住,一时没答上来。 过了会儿,才脸色不太好看,勉强笑道:因此,才要为之前所有的无礼道歉。 他刚跟着老祖,参观过这天下第一宗的地盘。 毫无疑问,财大气粗,灵舟随便弟子用,月例丰厚。峰头无数,天下少有的道君,却在此处随处可见。 况且,宗门氛围完全不一样。 祖山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会将末位的弟子淘汰掉,这些弟子不会被送回人间,而是扔进秘境,或扔进危险的任务中。 只有不断努力,才能在这样的宗门里脱颖而出他,白炯,正是如此。 然而他一点都不想要这样的宗门。 呕心沥血,辛辛苦苦,最终得到的报酬,不过是可以活着,以及温饱罢了。 他刚听说了仙君收徒的事情,一夜没合眼。 有大乘仙君作后盾,满宗宝物任由挑选,天材地宝堆积,再无用的灵根,都能被提升至道君。 他有了主意。 他要留在玄天宗。 如果可以 后面的思绪他逐渐掩盖下去,认真地对着子陶行礼:抱歉,子陶道友。 身后弟子窃窃讨论,称白炯进退有度。白嘉木却觉得,自己的脸皮都丢尽了。 他被子陶打败不要紧,被无名的小卒打败也不要紧。 但是,被这种人代表着,到处弓腰道歉,笑嘻嘻接受那些他不需要的原谅 白炯头也没回,挥挥手:把他带回去,面壁思过,严加管教。 身后两位保护他的元婴点头称是,向白嘉木走来。 青年站在原地,半垂着头。 他沉默地看着那两位元婴像他逼近,要伸出手来拿他。他身上代表身份的金饰已然碎裂一地,不过着的是朴素的白衣罢了。 视线中,所有的一切都在放慢,学堂师弟师妹惊恐的目光,元婴紧缩的瞳孔,子陶道友来不及阻止,仅仅来得及将手放在剑柄上。 忍了那么多年 父亲对他好,忍了。 祖父对他好,忍了。 他们的灵根无差,却占了他的名额提前进祖山,因此被老祖看重,忍了。 以师兄的身份处处压他,忍了。 忍了这么多年,他白嘉木,是真的想忍吗? 怎么没有人问问他,他这个正统少爷,一步一步垒下的基础和实力,是真的不如他,所以必须忍耐吗! 白嘉木火上心头,抽出长剑。磅礴的灵力从脊柱处节节溢出,气势不断攀升,像火一样,雄雄燃烧起来! 像漫天飞舞,直入天穹的大火! 他提剑就刺! 目标正是白炯的后心! 刺啦 白炯堪堪侧身躲避过,然而衣袖依旧被划破,直直往地上落去,只剩下一只尴尬的半袖。 臂上血痕流泪,将尴尬的中衣打湿成一片殷红。 那个私生子痛苦地捂住手臂,叫道:白嘉木!我忍你很久了!抓住他!!! 灵力肆虐,周围人群齐散,高声喊叫着往外袍。 元婴出手了! 灵力如刀,割得白嘉木浑身血流如注,他却狂妄地大笑起来,支着剑,勉力支撑住自己,不会直直倒下。 他轻声道:白炯,就算复仇,你也不敢用你自己的刀对准我懦夫。 而玄天宗这边已经看傻了。 子陶推了把年长的师弟,让他赶紧把小萝卜头们带到安全的地方,免得被出手的元婴道君的灵力所伤。 师弟会意,赶小鸭子似的,连忙把小萝卜头们统统轰走。 子陶傻乎乎地道:我还以为,只是下来和白嘉木打一架。 程陨之接上去:绝对没有想过要看他们内讧。 仅仅半盏茶不到时间,来挑事的人居然已经跪到地上去了。 子陶收回目光:我真不喜欢和这种人打交道。 他随口嘟哝道,把长发重新束好,摆正发冠。 正说着,白炯便笑眯眯地走过来,朝着子陶行礼:抱歉,让子陶兄看笑话了。 子陶皱起英挺的眉毛,脸庞轮廓干净利落。 祖山对于擅自出手攻击同门的人,有什么惩罚么?他直截了当,扔进炼境? 白炯却不太情愿地说:死了扔进秘境,没死,惩罚是关在枯崖上禁闭三个月。 虽说没有生命危险,但无法见人,吃食简陋,没有生活用品,三个月也算颇为艰难的苦修了。 元婴将白嘉木提起,一左一右,站在他的两侧。 或许是,一想到要被关入枯崖,之后三个月无法外出,他便悲从心起,狠狠地抹了把脸。 从远处柱子后面探出个脑袋,跑到跟前,想要来扶他:白师兄!!!你没事吧!!! 结果跑到跟前,被两个元婴用眼睛一瞪,脚都软了,啪一下就坐到了地上去。 白嘉木烦躁道:你过来干什么? 小跟班委屈道:白师兄,我这不是看你伤势严重止血!快止血!师兄你的灵丹呢? 白嘉木没好气道:吃完了。 小跟班呆若木鸡。 随后,哆哆嗦嗦从自己包裹里,掏出颗珍藏已久的丹药,要塞进他嘴里,白嘉木被猝不及防一塞,呛得昏天黑地。 还没把罪魁祸首咳出来,他便被元婴左右一架,带下山去。 小跟班愣在原地许久,才奔跑着一路追过去。 眼见着不顺心的东西离开,白炯就连笑容都真切了几分。 他得意地和子陶来回拉扯了两句,目光不住往后面瞥。 等会儿车轱辘话说腻了,终于假装不在意扯开话题,往程陨之身上引去:不知道这位道友,该怎么称呼? 既然能站在子陶身侧,与他平等对话,那么身份在玄天宗众,自然不低。 如果能和此人交好,也是开拓人脉的一部分 程陨之眯着眼睛,笑道:姓程,名陨之。 白炯道:哈哈!好!程兄。 他随口道;不知程道友在哪位道君门下 子陶看了看四周,最后往程陨之身上一瞧,没说话,显然是将主动权放给程公子自己来。 程公子想了想,没什么好藏的,毕竟拜师那天,许多人都看见了。 他略微弯腰,笑道:不才,在仙君门下。 白炯漫不经心地说:哪位仙君 说到一半了,自己才反应过来!在玄天宗地盘上,能称仙君的,不过就那么一个人么!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原来他就是截阿仙君新收的弟子! 白炯瞳孔微缩,还没显现出来,便被他压下,重新出现笑容。 原来您便是仙君弟子!久仰啊程兄,他格外热情地凑上来,听闻过许多仙君收徒的传言,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程陨之回礼:是啊是啊,我活着呢。 白炯格外热情地邀请他们,一起来山下酒楼聚聚。 程陨之想了想那些被他囫囵个塞下去的食物,对小童抱有他程某人极大的愧疚。 但,说不定是刚才吃的太快太急,现在总感觉嗓子眼噎得慌。 于是欣然应约前往,子陶兄警惕地跟在身旁。 什么事情也没发生,白炯请了格外好的一桌菜,花出去不少灵石。 席间,他逮着程陨之便问:程兄,听说你新入宗不久,可曾习惯? 程陨之:仙君替我筑了房,用的我喜欢的装扮,没什么不习惯的。 白炯:听说,程兄修为不高,在这能人辈出的玄天宗内,可曾受什么欺负? 程陨之:我师尊活着呢。 白炯:听说仙君授课严谨,要求严厉,是这样的么? 程陨之:那倒不是。 白炯松口气,刚想问那仙君是个什么样的人,喜欢什么东西。 转头,程陨之道:没什么要求,甚至能一觉睡到中午。 等下了席,白炯笑容僵硬地离开时,子陶啧啧两声,转头道:他不怀好心。 程陨之漫不经心,从容道:程某眼睛和耳朵都好着呢。 子陶道:他想抢你男朋友。 程陨之:也估计也不至于。那叫前男友。 他叹口气,指挥小二打包桌上丰盛饭菜,不忍心让它们孤苦无依地被抛弃:不喜欢祖山的竞争,想一步登天罢。 他们在山下分别,子陶要去看看他那些在比划中受伤的师弟师妹,而程陨之没有借助大鹏,而是一个人慢慢从山间小路往上走。 走到一半,林间阴影扭曲,雪衣人从空凭空踏出,一步落在他眼前。 程陨之还没说话,顾宴便微微前倾,嗅了嗅。 顾公子轻蹙眉头,委屈道:怎么会是外面的香料,不是长漱峰的味道。陨之是出去打牙祭了么? 恋耽美 ——(60) 程陨之和颜悦色道:仙君,您这狗鼻子灵得很啊,是不是连几道菜都能闻出来? 顾宴道:那倒也没有。我只是问了小二,你那桌点了几道菜罢了。 晚饭时间,又见子陶。 这次大师兄满脸厌恶,坐在小厅的凳子上,双腿晃晃。 见程陨之进来,摇了摇头。 程陨之奇道:怎么? 子陶道:那个白炯,悄悄跟人说他仰慕仙君,这就算了,还说你天资低下,就算是仙君弟子也永远爬不起来这是什么人啊?! 程陨之道:跟他计较什么,说着,手腕微倾,这茶味道不错,请喝,请喝,能清肝下火。 子陶一把夺过茶杯,仰头干了。 第二天,大师兄又像进自己家门一样,冲上梁山啊不是,长漱峰,一拍房门,大叫一声:陨之!那个白炯死了! 第76章 第二天,那位白炯道友便安安静静死在了自己屋子里,夜里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也没有吵醒周围屋子的其他人。 只有等到伺候洗漱的佣人推门,叫一声:白公子,该起床了。 屋里没人应答,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死气。 他感觉不对劲,走上前,微微一掀被子,惊叫起来。 白炯已然死去好几个时辰了。 全宗上下震动不止,就连早起练剑、不爱交流的内门弟子,也聚在一起,讨论这起发生在宗门内的凶案。 尤其当白炯并不是本宗人,而是外来交流进步的客人时。 宗门里包括祖山和其他宗门弟子,几乎挤爆了执法堂,要将这件事打听个明白。 况且,死者白炯是祖山老祖的亲传弟子,地位不可估量。 他的尸身立马被送去查验,发现在小腹上多出一道新鲜的刀痕,撕裂了金丹,贯穿大半个丹田,将经脉一一挑断,才放任他死去。 颈椎断裂,身上钝器击打的淤青众多。 由此可见,这人死前格外痛苦。 不仅要亲眼看见金丹被刀锋搅碎,还要感受到修为大降,浑身剧痛,动弹不得。 甚至不能叫喊出声,因为舌头也被搅碎了。 当然,最主要的致命伤,还是小腹上贯穿的刀伤。 看上去像小把的匕首,但他们不敢随意确定,愣是抽调了好多人,才检验出附着在匕首上的浓郁灵力波动。 和所有的外来弟子比对,没有发现一模一样的波动。 执法堂无法,拜请掌门,打开灵门殿,方便他们执行公务,用弟子刚拜师时抽取的灵力命牌进行比对。 最终比对,发现这灵力波动来自于一块特殊的命牌。 牌上篆刻的字迹幽蓝,笔迹清秀。 程陨之。 在白炯死后尸身被发现的半个时辰里,这个消息便传遍了全宗门,不可谓不快,简直就像是有人在背后提前说好,到时间了放出来一般。 当然,玄天宗弟子自己是不信的仙君怎么会看走眼? 而大师兄子陶的反应最为强烈:你逗我呢? 子陶言之凿凿:绝对是有人放出来陷害程兄,我是绝对不会相信这所谓的证据! 他挨个儿敲打师弟师妹:出去不准乱说话,知不知道。 师弟委屈地摸着脑袋:可我们也没相信嘛。 子陶敲打完师弟师妹,出门就碰到执法堂在集结人手,心里一咯噔。 他知道,执法堂的弟子会有将人抓来拘禁一两日的传统,方便问话,期间好吃好喝,条件不差。 但,无论怎么说,把人抓过来这行为 大师兄踌躇片刻,迎上前去。 为首的弟子见他出现,立刻停下脚步,口称:小师兄。 子陶:? 他清清嗓子,决定先不和他们纠结称谓,免得耽搁时间。 只是询问:你们这是去哪儿? 执法堂弟子规规矩矩道:最新进展,我们发现了程陨之师兄的灵力波动,按照规定,需要找师兄问话。 子陶:唉,放别人身上,我没什么意见;然而程师兄嘛 执法堂弟子:哎,我懂我懂,仙君首徒呀 说罢,两人面面相觑,齐齐叹气。 子陶随口道:你们先在这儿等着,我去探探口风? 执法堂弟子大喜过望:这真是太好了!!多谢师兄! 子陶: 我看你就是想等我说出这句话。 子陶走到长漱峰脚下,刚要通知大鹏下来接他时,忽然,头顶刮过飓风,将下方一片树木刮得左右飘摇。 他警惕的抬头望去,只见远处的天际出现一个修士的身影,身披羽翼状斗篷,脚踩薄云,一头黑发猎猎。 仅仅几个大跨步,便近了长漱峰,悬停在半空中。 子陶立刻认了出来:祖山老祖! 老祖低头,看见山脚下孤零零地站了个眼熟的弟子,随手一抓,便把人抓上半空,同他一块儿站着。 子陶一时摇晃,不得已抽出长剑踩在脚下,御剑飞行起来。 他稳定住自己,行礼道:见过老祖。 老祖冷淡瞥他一眼,回过头:陈小友,许久不见。仙君在峰上吗? 子陶想了想:仙君近些日子甚少出门,应该是在的。 果然,长漱峰的结界消散,两人一同落入长漱峰峰顶。 老祖面上并无波动,而子陶见这大不一样的景色,顿感惊讶。 之前的长漱峰,峰顶积雪皑皑,不说冰封千里,起码也是霜寒冻人。 哪像现在样子,水流清澈,层花叠草,活像哪处洞天福地被搬到现世了一般? 小童接引他们往后走,老祖竟也规规矩矩跟着,没有半分逾越。 等到了卧房,风车道:仙君就在里面,你们等会儿吧。 说完,端端正正走到拐角,消失不见。 子陶想到白炯是老祖弟子的身份,又想到老祖和仙君应该有些交情,不至于太过无情,略松口气。 正说着,顾宴的声音从里边传来,声线缥缈,有些不真实。 两人即刻噤声,雪衣人开了门,瞧了他们一眼,便转身关门,示意他们去前厅说话。 子陶一眼便看得出来,这是程陨之还在里头睡觉呢! 他看了看快到头顶的太阳,啧啧两声,决定留在这里等程兄睡醒。 至于老祖嘛仙君有的是办法,是不是? 很快,他听见里面传来动静,欣喜地伸手去推。 发现推不动,不难猜测门被仙君上了锁,只能里面开门,于是大师兄不得已操回老本行,从窗户里翻了进去。 见程陨之从床上坐起身,子陶冲上去:陨之!白炯死了! 小程一副你在说什么玩意儿小声点的模样,要从床上探出去,顶着头凌乱长发,也要努力去够搁在外头的外袍。 一边梳理,一边说:慢点慢点,你说谁死了? 他打了个哈欠,听见子陶字正腔圆道:昨天和我们吃饭那个。 程陨之: 他死了?! 前厅,老祖和仙君达成共识,老祖道:那便不打扰仙君了。 顾宴随意道:去吧。 一个走了,又来了一群。 执法堂弟子久久不见子陶归来,只好集结了数十个人,一起上长漱峰,指望人多力量大,能说服仙君,让他们把人带走。 为首弟子显然格外害怕仙君,迈进前厅的腿都还在抖。 仙,仙君,我们是为了祖山老祖亲传弟子案而来的 顾宴显然很清楚执法堂的规矩,一句话:不给。 执法堂弟子:只是请师兄过来说说话,晚些我们会亲自把师兄送回来。 顾宴:不给。 还没等弟子理据力争,便看见个漂亮青年从后头出来,笑眯眯冲他们行礼:各位师兄早上好,早上好。 这人长发仅用根发带束起,身上衣衫凌乱,一排漂亮的小流苏都跟着晃来晃去、乱七八糟,七上八下地到处打架。 显然,这位便是仙君首徒。 他的到来,让整间屋子都跟着亮堂起来,连雪衣人都微微侧身,朝他的方向望去。 程陨之道:程某知道规矩,随后便和诸位师兄走一趟。 执法堂弟子欣喜若狂:多谢程师兄。 你师兄来我师兄去,最后这群人开开心心地走了,留下程陨之和顾宴待在厅里。 程陨之说:细节我已经了解,附有我灵力的匕首,以及残忍的死法你猜是不是我干的?毕竟我们昨天还吃过饭,机会多样。 顾宴道:若要他死,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说着,便从高位上走下,牵着青年就往旁边的椅子走去,程陨之听他说:他死之前,我想起陨之不喜欢这样,便收手了。 程陨之温柔道:我也曾猜过是你。你还真这样干了? 顾宴想起昨天晚上,这人喝多了酒,在酒楼里,就三番五次给小程夹他不喜欢的东西,程陨之笑着拒了,没别的话。 但那人晚上回去是怎么说的? 他有些醉,翻来覆去地说不给面子,居然不喝酒,给他夹菜,他居然敢不吃!,又或者我才是仙君徒弟。 仙君想了想,从空中现身,在他惊恐时,一把捏住他的喉咙。 就像捏一只鸡一样。 只用轻轻一摁,他就能把晚上吃的全部吐出来,一点也不剩下。 本来还想随便杀了了事,但想了想,若是被陨之发现是他杀得,恐怕落不得好处。 于是松了手,随便他掉落地面,差点砸断了脖子。 雪衣人蹙着眉,颇为委屈:但我确定,在我走的时候,他还是活着的。 一系列心理活动听完,程公子简直想跳起来拍他脑袋。 程陨之抱肩,无奈道:这你让我怎么回答他们的问题?我师尊想弄死他但想了想还是算了,之后可能有第二个凶手? 顾宴道:把师尊改成别的,相公就挺不错。 程陨之:醒醒,天亮了。 那把匕首是凶案现场唯一的凶器,在完整清除了类程陨之的灵力波动后,匕首也终于现出全貌。 古朴,大气,略有些陈旧,像是已然放置多年,不曾出鞘。 然而现今,它的刀锋上仍残留着半点干涸的血迹,就像劣迹满满,不肯除去的锈痕一般。 执法堂的弟子没有让程陨之触碰这把匕首,而是拿了布垫在手上,客客气气放在他面前,让他仔细看看。 程陨之上瞧下看,都没发现有哪里不对。 现实中没见过,梦里也没见过,完完全全就是陌生的凶器。 程公子大大方方摊开手:你们可以测试我是否说谎,但我真的没有见过这种样式的匕首。 执法堂的弟子规规矩矩喊他程师兄稍等,接着从外边请了人来。 当然,结果还是没有说谎。 程陨之甚至开了个玩笑:总不能是我梦游了,抢了别人的东西杀人吧? 一刻钟问答下来,除去相似的灵力波动,再没有其他的疑点。 执法堂弟子叹口气,低头整理卷宗。 这些天来自祖山的压力很大,他们不得不放下修炼时间,来处理这宗案子。 正巧,听见窗外远方有不小的动静,轰隆掠过。 程陨之和对面师兄一齐抬头,往远处望去,看见祖山七彩鸟展开羽翼,载着祖山数个弟子,背上还有一座小小的楼阁,浩浩荡荡往远处飞去。 遮天蔽日,无比庞大。 程陨之有些奇怪: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执法堂弟子无所谓地耸耸肩:我亦不知。大概是在玄天交流完了,要去别的地方。 程陨之注视着彩鸟上鲜艳的纹路,突然回身,将桌上凶器拿起观看。 执法堂弟子们被他吓了一跳:程师兄! 程陨之若有所思:你们有找过匕首的主人是谁吗? 某弟子挠头,回答他:上午宗门里公示过它的模样,但是没人举报。说不定只是无主之物。 程陨之用白布包着匕首,往上抬,抬到眼前,挡住了大部分光线,直至和彩鸟身上的纹路重合。 他眯起眼睛,将特定角度示意给同门看:你们看,这里的花纹像不像? 弟子一惊:师兄是指祖山内讧? 一瞬间,在场所有人脑内闪过各种阴谋论。 忽然有个年纪轻轻的师弟道:昨天白嘉木来挑我们学堂,不就跟白炯打起来了嘛! 众人回忆,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程陨之无辜地叫道:我可没有这么说,万一是有人偷了祖山的匕首呢? 众弟子笑嘻嘻拱手,表示懂得都懂。 便分散开来,去找人了。 首先找的便是祖山。 上午的公示没给他们看全,这下得拎到划分给祖山的弟子居区域,让他们一一过目。 大约是大部分祖山弟子都离开了的原因,留下也不过尔尔。执法堂弟子抓到一个算一个,都让看看匕首。 露出尖锐的刀锋,摇摇头,没见过。 合上匕鞘,诶!有印象! 立刻就有人认了出来:这不是白嘉木师兄的匕首吗!他怎么会和执法堂有牵连 说到一半,立刻反应过来。 现在执法堂在做的什么案子? 白炯案呀! 白嘉木和白炯的关系,不说人尽皆知,那在那个圈子里的,基本也都知道点东西。 执法堂拿着白嘉木的东西来问啧啧。 恋耽美 ——(61) 执法堂弟子认真道:这真的是白嘉木的东西? 那人道:当然是啊!白师兄天天挂在腰间,连芥子袋都舍不得放呢!问问大家伙儿,不都见过嘛。 一圈问下来,都见过,证实的确是白嘉木的东西。 程陨之沉思,两人有矛盾,白嘉木又曾当场想杀了他,那,是有可能大半夜摸去白炯的房间,一刀毙命。 但问题是,白炯难道是傻的吗,有人白天想杀他,没成功,就不会防备晚上了么? 某位弟子也提出了这个疑问,众人附和。 程陨之刚也想赞同,突然想起,自家师尊也曾经夜袭过,试图弄死白炯。 小程: 搞不好白炯所做的所有准备,都被顾宴一脚踩了个稀巴烂。 程陨之缩缩脑袋,决定不把这事儿说出来。 顾宴说真的没弄死先信他一回。 然而,问遍所有人,竟然没人知道白嘉木的去向,都说昨天晚上没回来,不见人影。 如果他真的是动手的那个人,那现在搞不好已经逃下山,离开玄天城了! 事情大条了! 执法堂立刻联系山下办事处,小范围封锁,并且集结所有现在空闲的执法堂弟子加外编,浩浩荡荡人马,要下山捉拿白嘉木! 程陨之混在集结的人群中凑热闹浑水摸鱼,跟随大部队,决定当个光明正大的混子。 人群往山下移动的空档,他思索:真的是白嘉木干的吗? 而他们要缉拿的嫌疑人,正在山下酒楼旁的客栈里躺着。 被抓住的时候,白嘉木一脸震惊,仿佛干了屁点大的坏事都被揪了出来。 祖山要求弟子不能喝酒,他知道。 但他真的就喝了半杯酒,放平时都张只眼闭只眼!今天老祖连这半杯都不能忍?! 衣衫不整,被人从床下捉下,反剪着双手,白嘉木都没力气反抗,脑袋一阵阵的疼。 等捆仙索出现,落在他手上时,迷惑地说:现在喝一口酒都要用上捆仙索抓人了吗? 弟子喝道:不是酒的事。白炯死了,你可知道一二? 可是白嘉木的反应比在场所有人都大,简直一颤,从地上一跃而起,又被人连番把脚也捆上。 他连番回头,看看四周,发现身边没人,才想起好像有哪里不对。 白炯死了?! 有人给他看匕首:这是你的吗? 白嘉木震惊的连袖口仅剩的金饰都在叮当振动,连声道:是!是我的! 他想伸手去摸腰上挂件,才想起手已经被捆住了。 看见匕首上干涸的血迹,白嘉木脸色苍白,不难猜出他们是想说什么。 他摇摇头,喃喃道:绝对不是我。 记录案宗的弟子执笔,示意他把知道的讲出来:昨天你去哪儿了? 昨天? 两个元婴一左一右,和门神无二,夹着他就往山下飞去。 白嘉木身上细碎伤口很多,但吃了灵丹之后,已经不致命,就是模样看上去格外狼狈。 说来也奇怪,那两个元婴居然把他放到了玄天宗山脚下,而不是直接发配到老祖面前,接受制裁。 元婴什么也没说,只警告他不要再随便出手,便消失不见。 白嘉木猜测,这些都是白炯的命令。 但他完全看不懂白炯是什么意思,尤其是当他临时起意想杀人,绝对不存在任何计划。 热血下头,他决定还是忍一忍。 万一白炯有什么后手? 他皱着眉,从乾坤戒里掏出新的外衣,披在自己身上。 忽的听见身后有喊他名字的声响,白嘉木转过头去,看见小班跟一步三台阶,连滚带爬从山门上下来,停在他面前大喘气。 小跟班哭诉道:师兄啊!你慢点跑! 白嘉木脑门青筋暴起,咬牙切齿:这是我想慢就能慢的吗?! 两人路过酒楼,小跟班劝他难过就喝点。 虽然说宗门规定弟子不能喝酒,但我看平常,许多师兄出去喝一小杯也无碍,小跟班诚恳地说,酒能解人愁嘛。 白嘉木觉得他话说的在理,于是进了酒楼。 本来打算只喝一杯的,但是配上小跟班煽情的话语,他心里惆怅更浓,不由得一杯接着一杯,停不下来。 最后喝得酒精上头,分不清方向了!!! 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第二天,也就是今天清晨,他在一条小巷子里醒来等等,小巷子?他难道是没付酒钱,被店家扔出来了吗?! 刚醒来,脑子也还不清醒,便踉跄着往客栈走,随便开了个房间,倒头就睡。 睡得昏天黑地,不知凡几。 结果,嘿! 人还没醒呢,玄天宗来抓他的人已经到床头了! 白嘉木道: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他突然心虚,被人拽着手上的绳子,也没多说什么。 但那就是他的匕首,之前无论是什么时候,从不离身,因为是母亲送给他的礼物。 他该不会,喝醉了撒泼,真的冲上去把白炯捅了吧?! * 作者有话要说: 总算写完了(瘫倒 五千八四舍五入六千没问题 第77章 他这一心虚,执法堂弟子立刻就能看出不对劲。 他一眯眼,问道:你在想什么? 说着,看白嘉木态度较好,便让同行的同事们稍微给他解松了点捆仙索,让他的脚可以自由活动总不能让人把他拖回去吧。 白嘉木倒是对这并无感觉,随口说:我敢发下心魔誓,白炯绝对不是我清醒时杀的。 执法堂弟子:你醉酒的时候呢? 白嘉木一时语塞:这,梦游是我能控制的吗? 他明显有些不情愿,尤其当看见执法堂准备带着他上街,光明正大从街道上走。 所有的路人都会看见,他双手捆着绳索,一副被逮捕的蠢样! 但他不打算和玄天宗执法堂争执,毕竟在人家的地盘上。 白嘉木再次来回巡视,像是要找什么人。 程陨之悄咪咪溜到他后头,询问道:你是要找谁吗? 白嘉木不耐烦:丘臻。 程陨之再悄咪咪地问:丘臻是谁? 白嘉木骂骂咧咧回过头:丘臻你都不认识?就是跟着我后头那个小矮你?!! 祖山弟子一怔,随即怒火上头,掷地有声,就连不远处护卫的执法堂弟子们都寻声望来。 只见被捆仙索捆住双手的白嘉木怒发冲冠,两条眉毛竖得高耸,嘴角狠狠地往下一耸。 好啊,你也是来看我热闹的吗! 执法堂弟子连忙冲上去,拉住他,尽量把人安抚住:程师兄只是随行来帮忙,请你不要太激动 程陨之心想,殴打白嘉木都过去这么久了,他怎么还对曾经念念不忘,难以忘怀? 小程摇摇头,叹气道:人啊,就该心胸宽广,看淡往事。 白嘉木:呸! 程陨之安慰他:别怕,你看,那把匕首上附着的灵力波动还是我的呢。程某就一点不慌,没做亏心事,不怕执法堂敲门。 白嘉木:我是没做亏心事,执法堂不一样到我床头了吗! 他迅速回过神:匕首上附着了灵力波动,还是你的? 程陨之:是啊是啊,你看我也挺倒霉的,不知道被哪个倒霉催的小坏蛋摸会了灵力波动,居然还能模拟的像模像样。 说着,漂亮青年抽出把扇子,给自己大力扇风:我们不能出去说吗,一定得挤在没开窗、又多的是人的屋子里? 白嘉木不吃他这套。 这人从地上跳起来,一口咬住他:你偷了我的匕首,去杀了白炯,然后叫执法堂来抓我?! 程陨之略有些无语:老兄,是不是你梦游杀人还不知道呢,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了? 白嘉木冷笑一声:反正被发现也不要紧,有仙君给你兜底,就算杀了个老祖亲传又怎么样,还不是连皮都伤不到。 程陨之关切道:你还清醒吗? 白嘉木:忒!将计就计,这招用的倒挺好啊。 执法堂弟子过来打断他们争执,无情地说:现在跟我们回执法堂。 白嘉木挣扎起来,高声叫道:我乃祖山弟子,死的也是我祖山弟子,怎么说也应该是由我宗门审判,怎么就轮到你们来? 执法堂瞅瞅他:但是今天上午,按照之前的行程安排,祖山弟子大部分都走了。你拿西北风来审你? 白嘉木挣扎的动作停顿了下,显然也是想起这一茬。 他面色难看,面如菜色。 直到被捆着双手,从客栈一路拎到街上,才后知后觉。 虽说满街都是陌生人,甚至还有不少凡人来回走动,执法堂出巡的景象也司空见惯,照理说,是没人认得他的。 但白嘉木总觉得,有人在看他的脸,有人在看他手上的绳索。 他屈辱地低下头,尽量把捆仙索藏进袖子里。 然而,这玩意儿还会自己发金光!特别显眼! 最后实在忍不住,低声下气去问:能不能换成普通绳索? 执法堂:对不起,没有。 程陨之:我有呀,你要吗? 白嘉木: 他咬牙:他也有嫌疑!他怎么不带着破玩意儿! 执法堂弟子道:唉,程师兄嘛,有仙君作保,那我们只能相信喽。 白嘉木:可恶! 老祖!老祖!老祖你在吗!!! 但他直到了执法堂,也没看见老祖。 程陨之也跟着找了个位置坐下,和白嘉木一起听执法堂的问题。 执法堂道例行询问:昨天你在哪里? 白嘉木翻了个白眼:刚才那地儿旁边的酒楼,叫什么忘了。 执法堂奋笔疾书开始记录:和你同行的人? 白嘉木:白炯那俩手下,不过很快就跑了。还有丘臻,跟我一起喝酒,现在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你们倒是有看见他吗? 记录的师兄微微抬头:丘臻? 他侧过头去,听了听旁边人的小声话语,道:我派人去找他。 白嘉木不耐烦地说:这小子,该不会是跟着宗门回去了吧。 出门的人很快就找到了丘臻,这位朋友正蜷缩在临时居住的房间里,磨磨唧唧喊疼。 被塞了个伤药,才勉强恢复元气,跟着他们来执法堂。 丘臻一进来,看见面容阴鸷的白嘉木,还吓了一跳,直往后躲! 白嘉木一看他那样,就恨不得想打他一顿。 他说:你躲什么! 丘臻看了看周围全站着人,才说话:昨天师兄喝多了,打了我一拳。 昨天他安慰了白嘉木了几句,白嘉木一喝多,酒劲儿就上来了。 先是在街上舞了段剑,然后冲进屋里,一拳砸碎了喝空的酒壶。 掌柜被他吓得一愣一愣的,躲在柜子后头不敢出来。 偏生这人还不安分,到处挥舞拳头,最后一拳砸在来劝他的丘臻肚子上。 小跟班本来修为就不高,被砸这一下可算是元气大伤,差点血吐当场。 实在忍不住,便给了掌柜足够的银子,让他把安静后的白嘉木送到隔壁客栈,自己也一瘸一拐也开了间房,坐下调息。 一调就是一晚上,然而刚才饿的不行了,醒来后发现肚子还在痛。 不由得床上打滚,恰逢执法堂从外面推门进来。 白嘉木一愣;那我为什么醒来后,发现自己睡在巷子里? 小跟班哭诉道:那肯定是掌柜赚了黑心钱,没管师兄死活啊! 执法堂自然也要看看丘臻的嫌疑。 他们拿来灵器,测出丘臻的确是修为低下的炼气期;又找了人问话,客栈掌柜也说没看见人出门过。 这下好了,又没了线索! 嫌疑人不能放任到处乱跑,执法堂按照以往规则,将他们送往水笼□□□□嗯?! 程陨之自己没什么问题,但是上头传来旨意,要他们另外给程陨之安排个房间,得和平时住的没区别。 没什么区别?都算得上监狱了,哪儿来的没区别! 程陨之认认真真地用灵力编织信息,给顾宴发去:你总不能破了人家这么多年的规矩。 几乎是立刻,顾宴的消息也落在他的通讯玉简上。 十分简洁:我就是规矩。 小程:还真就这样! 嘿你仙君,你了不起! 程陨之给他发消息,服软道:师尊,为难执法堂弟子,对你没好处。 顾宴:我的陨之能住的开心,这就是好处。 小小小程: 程陨之忘记旁人看不见通讯玉简上的消息,尴尬地用手拢住,免得被发现顾宴讲得什么玩意儿。 那边白嘉木冷哼一声,抱肩冷嘲热讽道:不愧是仙君弟子,大家都一样的规矩,就你不一样。 只见漂亮青年没搭理他,而是自行在通讯玉简上发着消息。 消息一条接着一条,一点不间断。 过了会儿,他笑眯眯回过头:哪儿不一样,不还得水笼做邻居? 通讯玉简咯噔一声。 顾宴的消息委委屈屈:那我可以来看你吗? 程陨之想了想,觉得探个视不算什么,于是答应下来:行。 丘臻被送到别院看管,而白嘉木和程陨之则被押送至水牢,只不过一个被牵着手上捆仙索,另一个一身轻松。 恋耽美 ——(62) 水笼设立在执法堂建筑后面不远,在山体的深处。 他们一行人走了长长的一段走道,走道两侧灯光昏暗,几乎只能照清灯光下半尺距离的景物。 然而再走一段,眼前便豁然开朗,出现一条穹顶挑高极高的走廊,无数水的锁链从两侧水渠中伸出,封锁了水笼的各个区域。 他们被安排了隔壁两间房。 只见执法堂弟子不知启动了什么,那些滚绞着穿梭的水锁链便骤然消散成漫天水雾,而在他们进去后,又重新成型,将各自房间封上。 执法堂弟子告诉他们:不要擅自触碰水链。 说完便离去了。 白嘉木踢开地上刚送进来的蒲草团,一屁股坐在冰凉地面上。 发觉就连自己脚底下的地砖里,都有细小水流穿行,打湿了他的裤脚,这人只好悻悻把蒲草团拖过来。 砖墙另一端,传来程陨之略有些模糊的声音:老兄,感觉怎么样? 声音被冲刷的水流筛过,有些听不清。 回荡在空荡荡水笼里,骤然觉得,这地儿大的过分。 白嘉木冷笑道:做戏做的真好。 程陨之和颜悦色地说:程某人才懒得跟你做戏。我只想问你,你觉得自己会是凶手吗? 白嘉木顿时沉默,程陨之又道:你觉得你真有那么大能耐,能在醉酒时梦游杀了白炯。或者说你根本就没醉? 白嘉木瞬间抬头,道:我说的,句句属实! 程陨之摊开手,发现对方也看不见:你看,你觉得自己不是凶手,我也觉得我不是凶手。那凶手是谁?难道是我们不知道的第三个人? 白嘉木:哪又多出个第三人? 程陨之想了想,引导他:那的确是你的匕首。 对。 那谁能够得着你的匕首,并且有机会去杀人? 白嘉木顿时反应过来:昨天在我身侧的,只有丘臻!不对,他也只跟了我半月,哪有对白炯这么大的恨? 然而程陨之那头的声音断开,再没回响。 白嘉木纳闷道:喂?喂?人呢! 在水流冲刷声下,那点微不足道的声响也被掩盖殆尽。 程陨之仰面躺卧在地砖上,细小水流绕过他的铺开的黑发,却也打湿了发梢,湿漉漉的,结成小缕。 雪衣人一只手垫着他的后脑,一只手攥着他的手腕,将那点冲劲卸去。 我来看你了。 想跟他讨论事情,为什么不叫上我呢? 顾宴细细啄吻他的脖颈,道,我觉得我知道的事情也不算少。 程陨之被亲了个满脸,无奈地拍了拍他脑袋:你就是这么来看我的吗? 第78章 雪衣人没有说话,再一次俯下身来,轻轻叼住他嘴唇。 只见他长眉轻挑,眼角微弯,眼底泄露出一丝半点满意的眸光,活像积雪成精,要凡人倚靠来暖暖身子。 小程被亲得喘不过气,难受地撇过头。 他眼角溢泪,被轻柔拭去。 鉴于白嘉木还在隔壁房间待在,程陨之也不敢大胆动作,用唇语道:出去。 顾宴居然没开结界,开口说话:我来看看你。 程陨之也学着他那副模样:探监是站在水栏杆外头,礼貌地探望不是让你进里头来的! 很轻,充满了气音,被水笼之下潺潺流过的水声覆盖。 从白嘉木那一头听过来,只觉得程陨之那里好像有人在说话,又好像没有。 白嘉木格外纳闷:你干什么去了? 他想了想,不对啊,怎么感觉好像有两个人在说话? 你那边有两个人? 对面没说话,传来程陨之翻身时,衣物摩擦之间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完了,白嘉木更纳闷:你是在说话吗? 似乎又过了一弹指的时间,程陨之闷闷道:没有,这边就我一个人。我刚刚是在想,万一丘臻之前就认识白炯。他真的只跟了你半个月吗? 白嘉木应声:嗯。 他不耐烦地啧一声,拍拍蒲草团的边缘,嫌弃地挪了挪双腿摆放的位置。 而一墙之隔,可怜小程被压在干燥的稻草垛上,鼻腔里满是另一个人身上的香气,十分清淡,是雪融化的味道。 程陨之一边奇怪,背后突然多出一垛稻草堆是什么情况,一边不住拍打雪衣人的手臂,示意他松开些,他要呼吸不过来了。 能被勒到胸口疼,也是一种本事。 顾宴依言,略微松开一点点,紧接着抬头,长长睫毛在程陨之眼皮子底下微颤。 我想抱抱陨之,他轻声道,很久没有这样抱过了。 他们几乎完全陷入稻草垛中,稻草蓬松,遮住了他们的身影。 白嘉木道:我怎么听见你那边有奇怪的声音? 程陨之:稻草!是稻草,我这里有,有稻草,我想把它们摆放的好一些。 白嘉木竖起耳朵去听,但大半耳朵灌得都是外头的水声,除此之外好像也没什么东西值得注意。 哦,还有程陨之的喘息声。 嗯?喘息声? 这是什么道理,难道稻草堆重到人要气喘吁吁了么? 白嘉木严肃地敲了敲墙壁,把耳朵贴到墙壁上:你又在干什么?气喘那么大? 程陨之:我天生呼吸就喘,不行么? 白嘉木悻悻地坐了回去,双手交叉,往脑后一放,合衣就地躺倒:行行行。你干什么关我屁事。我睡了,别吵我。 他说完,滚到另一头,枕着蒲草团,面对着墙壁,闭眼小憩。 但可能是修炼的习惯作祟,这人睡着睡着就做起来,很快,便不自觉坐成盘腿姿势,开始修炼。 另一头,程公子刚恼羞成怒地在顾宴唇角咬了一口。 仙君被咬,也是一点不生气。 他抬手,摸摸嘴角伤痕,神情甚至有些雨过天晴的明朗错觉。 再一次伏身至小程耳边,道:之之。甜的。 程陨之:? 几天的冷落没有让仙君悔改,甚至变本加厉,得寸进尺了啊!!! 程陨之冷漠地将自己长发从肩上捋到后边,顺便整理好凌乱衣衫现在一看就像不干正经事,他程某可是正经人。 雪衣人半跪坐在他面前,见他起身,还伸出手,帮忙把顶端那几个金色的小流苏系好。 一切整理完毕,又靠过去,把脑袋埋进他颈窝,深深地吸了口气。 程陨之无奈地抹了把脸,也不打算去追问顾宴,到底从他身上闻到了什么味道。 想必又是一些奇怪的回答。 他侧耳倾听,隔壁没有一点声响。 见得白嘉木的确合眼躺下休息,不说假话。 他又推了推仙君:你有什么线索? 声音压得极小,因此他们之间距离极尽,他只要略微一侧头,就能贴住顾宴侧脸,就连呼吸也喷到对方脸上,染得那双眼睛都仿佛起了雾气。 程陨之不可置信地定睛一看:都是错觉。 仙君怎么会露出这种表情? 然而温热触感挥之不去,皮肤和皮肤接触,只用轻轻一贴,就能放大所有细微的触觉。 顾宴道:你得注意一下他那跟班。 呼吸温热。 程陨之严肃地说:你好好说话。呼吸的气流吹拂得他侧脸痒痒。 顾宴委屈地蹙眉:我好好说话了。 程陨之勉强歪过头,思考道:果然,我也觉得那个跟班有点问题。他杀白炯,是因为他想替白嘉木出气吗? 顾宴温驯道:也许是这样的。陨之,你低头看看这个。 程陨之不疑有他,低下头去。 轻而易举的,就被人握在了掌心,就像鱼被饵钓上了岸。 事后小程: 不能听信顾宴的鬼话!!! 程陨之没有多余的线索,执法堂自然也没有。 他们把几个嫌疑人来来回回问了好多次话,比对了各种证词;在宗门里上窜下跳,试图从旁人口中问出点东西,还被人笑这些天是不是没睡好,黑眼圈都出来了。 就连白炯死的那间屋子,他们都翻来覆去地查看过,格外纳闷。 因为从屋子里发现了仙君的灵力波动。 执法堂: 见鬼。 他们敢去质问仙君吗? 之前找仙君唯一的弟子,已经是有熟人在前开路,鼓起了全部的勇气,这下还得去找仙君本人 马不停蹄去请教仙君,仙君端坐帘后,平静叙述:那天去找白炯小友叙叙旧。没做别的。 最后四个字,念得格外重。 执法堂立刻请安:弟子愚钝! 又半刻不敢停歇,从长漱峰上连滚带爬地离开。 执法堂地面上头发那是大把大把地掉,尤其当祖山老祖也发来通讯,要他们赶紧抓出凶手时,压力更是成山的重。 记录卷宗的弟子心想:这都造的什么孽啊! 水笼内,迎来了位熟客。 子陶轻车熟路地打开水笼门,回手关上。 他沿着走廊一路走去,在执法堂弟子告知的第一个房间号门口,他停下脚步,放声嘲笑道:白嘉木,你也有今天! 祖山弟子孤孤单单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单腿蜷曲,脑袋枕着一只手臂,另一只手放在腹部,脑袋下是一只不大的蒲草团。 孤单又可怜,从来没见他这副模样。 被子陶的声音吵醒,白嘉木挣扎着睁开眼睛,往笼门外一瞧。 好家伙,打了几十年架的对手就站在水栏杆门口,尽情地嘲笑他! 然而并没有能嘲笑回去的地方,只能无语地翻个白眼。 他翻了个身,背对着子陶,不打算多说话。 子陶倒是肆意嘲笑了几声:当初带着那么多人在我脸上耀武扬威,现在好了,还不是一个人待着这里,连个枕头都没有。 白嘉木捂住耳朵,表示不听不听。 子陶哼笑一声,想起程陨之的房间就在隔壁。 说了这么久的话,程公子怎么半点声音没有,就好像不存在一样? 大师兄纳闷地走过去,探头一看。 只见程公子缩在墙壁和稻草垛的夹缝中,外袍散开,凌乱褶皱。 他仰着脸,膝盖顶住顾宴的胸膛,不让对方过分靠近。 一只手被拉开,紧紧攥着手腕,显然就要被再亲个够本。 程陨之挣扎道:子陶来了 正说着,他一转眼,就和站在水栏杆之外的子陶对上视线。 程陨之: 在年轻人面前,怪不好意思的。 子陶: 救命啊!并不是很想看这种画面!容易被师叔一剑炸了后脑勺! 大师兄仿佛见了鬼,噔噔噔后退三大步。 他哆嗦着手,拿出钥匙要给白嘉木开门:你们可以,可可可以走了,我这里有有有钥匙 白嘉木翻身回来,瞧了子陶一眼。 他不屑道:你不先给你的程兄开门,反而给我开门,是几个意思?该不会让我先出来,再抓回去吧。 子陶保持着瞪大眼睛的神情,冲他道:出不出来?再不出来我就锁门了,到时候水栏杆困你一辈子! 白嘉木利落翻身:出来就出来,谁怕谁啊。 刚踏出水笼一步,便听见隔壁待着程陨之的水笼中,发出一点奇怪的声响。 像是从喉咙里溢出的声音,忍耐不住地散开。 白嘉木从没听过这种声音,奇怪道:他又在干嘛? 子陶眼睛瞪得大大的。 又? 师叔搁这儿多久了?! 在子陶踌躇的半点功夫里,白嘉木毫不犹豫地走上前,大师兄还没来得及伸手拉住他:等等! 白嘉木探头一看,只见程陨之端端正正坐在地上,形容昳丽,衣衫整齐。 程公子大大方方道:子陶,快帮我开个门。 子陶心里挣扎:师叔在?不在?在?不在? 听见程陨之出声,他松口气:太好了! 大师兄要承担这么多可怕的秘密,真是太可怕了! 第79章 离开水笼后,就连路边的一根草都觉得眉清目秀。 白嘉木身上衣物占满了水汽,就连领口都湿漉漉的黏在脖子上,难受的要命。 一从水笼出来,他立刻把外袍脱下,从乾坤戒里换出新的衣物。 白嘉木抱怨道:我可真没想到,玄天宗里还能有这么一个湿漉漉的地方。 子陶翻了个白眼:你平时也轻易进不来。 白嘉木:执法堂愿意放我们走了? 子陶:没呢,我偷钥匙劫狱来了。 白嘉木: 还在整理衣服的程陨之: 白嘉木连摆乱的带子都整理不下去了,他不可思议道:我白嘉木还是头一次被人这样压进监狱里。你该不会想让我进第二次吧? 程陨之想了想,不能便宜了顾宴。 万一真的要进第二次,他决定使用特权把自己捞出来。 只见子陶道:骗你的。 白嘉木:看我不打死你 最后又闹到执法堂前面,可怜的、刚熬夜记载完卷宗的执法堂弟子刚有时间合眼小憩片刻,接着一睁眼,发现刚从水笼里出来那仨又打了起来。 恋耽美 ——(63) 白嘉木:你给我滚过来! 子陶笑道:就不。 执法堂弟子伸着手,无话可说。 程陨之咳了咳,那俩总算发现自己还站在人家执法堂门口,周围人来人往,纷纷投来奇怪的目光。 程公子道:要玩你俩回屋玩去。 白嘉木恼羞成怒:我什么时候要跟他玩?!睁大你的狗眼 执法堂弟子见势不妙,立刻上去拖住一个:子陶师兄,你们可以走了,慢走不送。 子陶抱肩,道:别这样,我和白兄难得在这见面,这不得留下点纪念。 白嘉木:滚滚滚! 最后,执法堂弟子告诉他们,由于还没查出凶手,所以他们只能在规定的范围内活动,也不能离开玄天宗。 执法堂会在他们手上扣上一枚佩环灵器,防止他们逃走。 还有那位叫丘臻的道友,就住到水笼旁边的房间,你们也可以把他领走了。执法堂弟子翻翻玉简,这么说道。 子陶:丘臻?那是谁? 程陨之:是一位跟着白兄的小友。 白嘉木拧了拧手上的佩环,发现紧紧扣在手腕上,动弹不得,就连点松紧拧动皮肉的机会都没有。 他明显有些不悦,几次想说话,都硬生生按回了喉咙。 最后只随口说道:我去接丘臻。 等白嘉木离开后,子陶啧啧称奇:祖山居然真的有愿意跟着白嘉木的道友,挺难得的。 他说这话时,并不像在嘲讽白嘉木没有朋友缘,声调平和,仿佛只是说出自己的感受。 程陨之:为什么,他没有朋友吗? 子陶:从小到大,的确是这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他在祖山行事乖戾? 大师兄耸耸肩,敌人比朋友多,说的就是他白嘉木。所以现在有了个朋友,还挺难得。 程陨之道:我觉得那丘臻有问题。 子陶好奇道:怎么说? 程陨之:不知道。他们也说丘臻有问题,然而我察觉,他的问题不仅仅是在白炯案例。等他来了,说不定你也能看出来。 白嘉木去接丘臻,发现他房间的门大开,而丘臻坐在凳子上,百无聊赖地低头看着地砖上的缝隙。 白嘉木道:你怎么还待在这里? 丘臻抬起头,笑眯眯道:白师兄。玄天宗我来的少,不认路。幸好师兄来接我,不然恐怕我得迷路。 白嘉木在前面,一边领着他走,一边说:玄天和祖山交流这么多次,你一次都没出来过吗? 丘臻笑道:白师兄,您忘了我上个月才入门的吗? 说着,两人踏上台阶最后一届,看见宽阔试剑广场的右侧石桌,有两个身影坐在那里,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白嘉木并不想走上去,他心想,搞不好丘臻才是他唯一能亲近的人了,那他干嘛还要和这些玄天宗弟子接触? 反正还要被嘲讽,还要被说。 但心里想是这么想的,他脚下步伐也没停住,在那两人回头之前走上去,语气不好道:喂,我接到人,先走了。 程陨之慢悠悠地转过来:别跑呀。好歹水笼同事一场,不如我们一起去食堂吃个晚饭? 白嘉木:吃吃吃,吃什么吃。 程陨之笑道:这不打不相识,不关不友好他的视线落在转身后定住的子陶身上,纳闷道,子陶兄? 他的目光沿着子陶的视线,一路平移,最终落在丘臻身上。 子陶宛若一尊塑像,全身凝固,也许只有胸膛在起伏;他呼吸急促,就好像看见了汹涌而来的洪水猛兽,颤抖着,将手放在腰间剑柄上。 白嘉木注意到子陶的异样,不屑道:搞什么?我们多了一个人,就这么害怕吗?陈子陶,你不过如此 感觉哪里不对劲,白嘉木也堪堪停下来。 他回想着这段时间以来所有奇怪的事情,为什么从来没有朋友的他,突然就有了一个全心全意对他好的朋友? 为什么从来没见过的陌生面孔,突然前来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玄天宗? 以及赶路那天,丘臻看见了他腰间的匕首。 丘臻好奇地问道:白师兄,你是用匕首作武器的吗? 那时,他们离玄天宗还有一段距离,白嘉木在灵舟上坐得烦闷,翻来覆去地想,见到子陶之后,该怎么用出他的新招。 听见新来的朋友这么说话,他不耐烦地挥挥手:别吵。 丘臻安静片刻,又凑上前问:白师兄,我可以摸摸这把匕首吗? 白嘉木脾气被叫得爆了出来,发火似的回头道:叫叫叫,叫魂呢!没事情干就去夹板上练剑,别到了玄天宗,连别人刚入门的弟子都打不过! 正想一脚把他踹出去,突然看见丘臻那几分和他母亲相像的脸庞。 白嘉木一顿,把匕首扔给他:小心点,要是磕了碰了,就把你的脑袋摘下来。 丘臻小心翼翼地捧走了匕首,很快就捧回来,就像拿着什么名贵的宝物。 其实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母亲在地摊上买的,就图个好看。 但白嘉木还有说出口,仅仅瞅他一眼,重新开始打坐。 思绪回笼,他的话卡在喉咙里。 子陶慢慢地从石凳上站起来,站到丘臻对面,双眼直视他。 丘臻也很轻地笑起来,那个在屁股后面跟着跑的小跟班形象荡然无存。 白嘉木立刻反应过来:你是玄天宗的叛徒? 子陶冷笑一声:叛徒?那还不至于。 丘臻的视线转移,先落在白嘉木身上,又移去程陨之,上上下下打量片刻,说:这些天,你过得不错。 程陨之也瞅瞅他,若有所思,从芥子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瓷壶。 大概是之前在哪里买来的灵果饮,又或者是在仙君默认下,从长漱峰小厨房顺手牵羊摸来的,顺嘴喝了一口。 他想了想,得出结论:你是哪位高人,来伪区区一个炼气期的小道友? 白嘉木:什么?! 子陶的神情也印证了程陨之的说法。 表情从疑惑开始,逐渐转变为难看,甚至是无比可怕! 在旁人尚未反应过来的关头,子陶抽出长剑,以来不及防备的速度刺出,烈阳大亮,从他身后灼灼升起! 丘臻不知是没反应过来,还是默认了这一刺。 长剑直接贯穿了他的胸口,血肉被撕裂的声音令人牙酸。 有血沿着长剑前行,滴露。 子陶从牙缝里挤出那个名字:白茨!!! 丘臻遗憾道:子陶兄。 你还敢来我玄天宗!!! 大师兄气急,身后烈日愈发刺。 他就像一枚小太阳落入凡间,灼灼赤金,不可直视! 他手中长剑直接点住丘臻不,应该来说是白茨的喉咙,只要轻轻一压,就能将他的要害齐整切开! 广场上并非没有其他弟子在,变故发生后,无数弟子齐齐望来。 那是子陶师兄? 真的是大师兄!大师兄为什么要杀那个人? 旁余弟子大呼:执法堂!执法堂! 还有不少人看热闹要围上来,被子陶一掌震开,隔绝脚下方圆三尺地。 子陶急切地大呼:执法堂!上捆仙索!魔修混进来了! 丘臻的咽喉抵着长剑,说话时还在震动。 皮肤已然破开,有细细血线下落,但他不在乎。 这人认真想了想,询问:我觉得,我学做一个天真、无辜的跟班,已经非常相似了,子陶兄,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呢? 子陶:你就是化成灰飞上天我也认得出来!炼气期,你怎么还是这个境界,没有一丝一毫进步呢? 白茨颇具遗憾地将喉咙上锋利的剑尖挪开,随口吞了枚丹药,将胸口的血止住。 白嘉木认出那是他随手送的东西,倒吸一口冷气! 白茨说:我本来打算,再拖延些时间,多呆一会儿。 子陶脸色难看,道:你要干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他从怀里掏出一只肉球样的魔物,在他们眼前晃了晃。 程陨之一下没反应过来,便听他说:本来应该是我蜮的东西,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到了洲上。既然来了,那就废物利用好了。 然而又在众人完全没反应过来之下,他敏锐地往天空一眺,啧舌道:来了。 来了? 来什么? 白茨身侧裂开一条裂缝,他宛如回自己家的花园一样,轻轻松松跃入,仅留下一地稀薄的血液,和那只被捏的半死不活的肉球。 众人眼前朦胧,再回过神来时,发现一位陌生的雪衣人站在血液之侧,静静低头。 程陨之把瓷壶装回芥子袋,回身道:顾公子,你来的怎么就这么巧,刚好慢一步呢? * 作者有话要说: 先写三千,剩下的晚上老时间! 第80章 只听程陨之道:人已经跑没影了。 子陶怔怔地望向自己的长剑,看到上面稀薄的血液滴落,砸在地面上时,才骤然回神,提剑道:人呢?这就跑了? 他意识到现场哪里不对,立刻低头,口称:师叔。 众人跟着他,齐齐称呼:仙君。 截阿仙君站在程师兄身侧,正侧头,低声说着什么。 程陨之立刻摇头,顾宴不无遗憾道:好,我尊重陨之的意见。 他们的目光重新回到地面上被遗弃的肉球上,程陨之蹲下身,嫌弃地看了半晌,忽然意识到什么,蹙起眉头:这不是 海护卫! 白茨手里居然掌握着这种东西吗? 程陨之不由得回忆在湘棱江边村庄的件件往事,脑中画面已然变成血红,村民被掏空内脏,而这变异的寄生虫,就寄生在空档的胸膛之中。 顾宴也显然想起这件事。 当然,当时他还是年轻的小路道友,不免有另一角度的视角,但同样想起海护卫的可怕之处。 立即下令,探查全宗。 程陨之被安安稳稳送回长漱峰,在峰口和诸位朋友道别。 嗯也许不包括白嘉木。 祖山弟子现下脸色已然无比阴沉。 他抱肩站在原地,手里还紧攥着自己的佩剑剑柄,就连手臂上的衣物都要被他的手指捏皱。 那边,子陶在和程陨之说话。 程陨之严肃道:我之前一直不问,是怕子陶兄心情不好。现在白茨又卷土重来,看样子形不灭心不死,我必须得问了。 子陶同样沉声道:问吧。 程陨之:当初在中樟海岛,你和白茨都掉进裂缝,裂缝是通往哪个秘境? 子陶一愣。 他瞥开眼睛,仔细思考一番这个问题。 照理说,他已经去过一次,心里该有答案的,然而大师兄一片茫然,仅摇摇头,说不知道。 子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只觉得天地一片黑,灰蒙蒙的雾笼罩了全部的视野。有镇子,有人家,但都诡异非常,拿活人做吃食交易。 他张了张嘴,又合上。 许久后道:白茨把我抓去,当他的吃食,拎在街上走,也没人说什么。我们在那个镇子上待了好几天,一直都是他出去找能吃的东西,也没有把我扔到街上。但是最后一天,有人来询问,询问我的价格。白茨报价了,要把我给他,自己拿钱走。 子陶自嘲道:幸好师叔来的及时,不然我堂堂玄天宗大师兄,要变成这些吃人怪物嘴下食盘中餐了! 程陨之安慰他:起码现在还活着,胳膊腿也完好无损。 子陶:哎,谢谢师叔,谢谢师叔。 大师兄对着长漱峰顶拜了拜,回头道:我该走了。陨之你就上去好好休息吧,师叔会照顾你的。 说完这句话,他自己就感觉不对,不由想起了水笼里那一幕。 大师兄一哽,觉得自己说了句废话,立刻挥挥手迈开腿儿,要离开这是非之地。 白嘉木听他们无趣的谈话,倒也没有提前走人。 他左看看右看看,光是数树木种类都要入迷了,结果一回头,看见子陶拎着自己弟子道袍下摆,飞一般地冲下了长漱峰。 白嘉木头发都要竖起来了:跑这么快! 程陨之想了想,同样安慰他:那是逃命的速度。 白嘉木皱起眉头:什么逃命的速度说着,他睁大眼睛,也飞一般地逃下长漱峰! 走之前,勉强说了句:仙君,弟子先走一步! 程陨之目送两位小朋友拎着下摆就跑,摸摸下巴,想起不久之前,被顾宴派的人在屁股后面追的景象,同样也是如此,毫无风度,见人就跑。 小程: 这样看来,罪魁祸首都是仙君罢。 仙君人就在屁股后头,要问什么,转过去就能问。 程陨之走在顾宴身侧,身边雪衣人身高腿长,放缓了脚步,让他能走到自己前面半步。 程公子懒洋洋地问道:小顾道友,这海护卫该怎么解决?你有什么好法子么? 顾宴道:我已经传过通讯,叫各宗门加强戒备,严加管辖自己的地盘。 程陨之琢磨道:感觉不太够。 顾宴温和道:是不太够。措施老旧,但暂时没别的办法,不是所有的宗门弟子都会检查寄生或夺舍的法门,我已经将功法传下去,叫他们跟着做了。 恋耽美 ——(64) 这是个好办法,最快程度传播鉴海护卫的方法。 程陨之又琢磨了片刻,大声道:我也不会! 格外理直气壮。 雪衣人还能怎么办呢? 于是便口传心授,将自己会的法门教于他,就像一位真正的、严谨的师尊。 小程跟着顾师尊念了三天的口诀 嘿!坐不住了! 念着念着就只想往外挪,顾宴一从台前转过去,小程就往桌案上一趴,虚弱地叹口气。 他略微一撇头,就看见顾宴神出鬼没地出现在身侧不足十公分处。 仙君弯腰,问道:陨之有哪里不懂的吗? 程陨之:没有。 顾宴疑惑道:那为什么叹气呢? 程陨之的手腕支撑着脑袋,又叹了口气:师尊,我们可以直接从功法的效果入手。 而不是,把功法里的某一个字按着字典讲上三遍。 程陨之心想:我真是中了你的邪,居然真的乖乖听课。 他那老爷子师父都没讲得这么细! 顾宴道:陨之只要通过我的考核,就能开始练法门了。 程陨之瞅了瞅桌案上的无数本书,又瞅了瞅自己快秃了头的毛笔,严肃地皱起眉头。 希望顾宴不要出太难的题目。 程陨之:师尊,请。 雪衣人站在三米之外的台上,静静地注视着他,仿佛在思索,该出哪些问题,该怎么才能考倒自己的得意弟子呢? 过了片刻,仙君抬起手,将食指按在自己的下唇上,示意他。 程陨之: 这哪是考题这明明就是贿赂! 小程考生攥着笔,无言地与他对视,仙君也看着他,最终从台上走下来,走到程陨之低矮的桌案边上。 立刻,看见程公子微微扬起脸,垂着眼睛,示意考官来贿赂他自己。 仙君格外温顺,顺着他的方向屈膝,轻轻贴去。 反向贿赂果然成功了! 各个宗门接到仙君的旨意,立刻加强戒备,同时学习了那几个必备法门。 然而有些地方出乎人意料,竟然没过多久便向玄天宗发来求援信息,希望仙君能分配人手救援。 中樟宗。 海护卫第一波冲击之处。 中樟作为海护卫的爆发地,传来通讯,表示仙门会的海岛已然失守,海护卫悄无声息的变异体被原体带上岸,寄生了不少修士,一举夺岛。 没有人想到,海护卫中竟然也有不少修为不俗的存在。 幸好它们的智慧通常都不高,勉强能打。 然而,作为变异体的海护卫智慧大幅升高,它天生便携带迷惑人心的法术,要将修士引诱了来,吃掉他们的内脏,寄生之中。 中樟海岛就这样失守了。 现下,还有一波又一波的海护卫冲撞海岸线,要突破仙君留下的屏障,惊扰了沿线许多凡人。 中樟一边清理海护卫,一边分出人手查验宗门辖地,是否有人感染海护卫,人手分都分不过来,只好求援。 尤其是,当今天凌晨,海洋里又出现了一只巨大的、化神期的海护卫! 中樟宗门堪堪化神,掐指一算,发现这玩意儿叫三个化神来,都可能打不过。 果断拿出通讯玉简,给仙君打了个通讯。 仙君啊!救命啊! 仙君当时也还在小程榻上,其实不是很想理响个不停的通讯玉简。 后来被小程推开,才勉强接通通讯。 程陨之翻了个身,黑发散落,铺满大半张床。 他半梦半醒:你要出门? 顾宴道:是,中樟求援。他将手掌放在程陨之眼皮上,示意他继续睡,睡吧,不吵你。 夜色朦胧之间,程陨之又翻了个身,手指碰到旁侧空空荡荡的床榻,心中有些惆怅。 他莫名清醒,摸了摸旁侧床铺。 冰凉,已然离开多时。 程陨之心想,也不知道顾宴那里解决的怎么样了? 海护卫长成那副模样,的确可能惊扰凡人,造成混乱,到时候海护卫寄生的人更多,排查难度更大。 希望这事儿能早些解决吧 他翻身,仰卧榻上,刚想继续睡,忽然眼角余光一闪,似乎是窗帘随着风飘摇,窗户半敞,风从外面吹来,吹得他面庞似乎有一丝凉意。 一个人影站在他床侧,不声不响。 程陨之一滞,猛一偏头,银光袭来,噌一声,扎进了床板上! 第81章 那把匕首的刀尖,离他的眼皮仅距一寸。 锋锐的寒光几乎能穿透此寸空气,贯穿他的眼睛。程陨之后仰,立刻将床上被褥一甩,蒙住那人正脸。 趁此时机,程陨之翻身下床,顾不上穿自己外袍,随手抓过桌上芥子袋,抽出惯用的长剑。 谁?! 我呀,那人慢吞吞摘下脸上被褥,随手一扔,被褥掉落在地,差点掀翻低矮桌案,幸亏程陨之探出条腿,堪堪绊住桌脚,你已经不记得我了吗,这可真令人伤心。 程陨之勉强松口气,道:我可不喜欢记小贼的名号。 只是,这声音,听上去格外耳熟。 那人笑眯眯地说:别这样,好歹也有同行之缘。 程陨之闹钟网灵光一闪,决然拔出剑。 不听他细说,长剑陡然出鞘! 剑光闪过,那人猛地后退一步,原本便凌乱的长发被削掉一截,看上去仿佛跟狗啃了一样杂乱无章,堆积在脊背凹陷处。 程陨之收剑,目测了一下两人距离,确认对方暂时打不到他。 他没有收剑,长剑直直指向下方:你没走? 那人粗暴地将头发捋到脑后,随手一扎,显然也不在意自己何种发型。听见程陨之发问,笑容愈盛:好不容易混进来,我怎么能走? 程陨之脑中立刻闪过当时情景,发觉那条裂缝黑漆漆,连半点景物都看不清。 想必白茨就待在裂缝之中,等所有人散了,才抽身而出。 程陨之:我还有一个问题。 白茨道:请。 程陨之看了看窗外,依旧是长漱峰熟悉的模样:长漱峰有仙君的结界,你是怎么进来的? 白茨反问他:这有什么难的,你看我,现在还看不出来吗? 他长臂微舒,大大方方展开,身着长靴短打,半头长发拢至脑后,少年体型,眉眼锐利至有些刻薄。 只觉他今晚是不算闲聊,一定要杀人了。 程陨之查看过他周身,立刻发觉:他现在是魂体状态,因此轻易穿过结界,来到他床边。 但是 程陨之思绪跳跃,话题转以极快,立刻道:白炯招你了? 白茨遗憾道:是啊,说我的化形和他长得像,骂我杂种呢,指不定觉得我又是他爹的哪个私生子。 就曾经这么轻飘飘的一句骂,让他记到现在。 等到了合适时机,再沉睡而去,让魂体自由行动,去杀了他。 程陨之不由啧舌一声,道:你记仇可真久。 白茨笑起来:你也不差嘛。 说着,程陨之率先出击,长剑直奔白茨喉咙而去! 然而白茨这次看清了他出剑的路数,敏锐一晃,将这招躲开,又正面迎上另一剑。 这魔修眉头都不皱一下,哪怕被剑气刮破了皮,流了血。 程陨之这招还是在试探他,见他仍不出招,有些奇怪地停住起手式:你在做什么? 白茨笑眯眯道:程公子,等你穿上外袍,我们再打一场好吗? 程陨之刚想说这不正好我还有点冷,忽然反应过来,锵锵架住他一掌,挥剑将他手掌格开。 剑锋掌心相撞,居然刮出金红火花! 白嘉木后退一步,低头望向自己的手:数月不见,你退步了。 程陨之沉思片刻:大抵是被优渥的生活腐蚀了。 但,起码不会再被他的话语骗到后再受伤。 屋外小童听见动静,迷迷糊糊醒来后,发觉程陨之这屋里怎么不对劲。 光是透过窗户,便能看见森森魔气环绕,隐约透过一道雪白的人影,将屋中形式看得透彻。 他心头一哽,警惕地噔噔噔跑过来敲门,大声叫道:之之! 程陨之立刻说:不许进来! 光是听声音,程陨之都能听出,这不过是一位炼气期的小童! 白茨离门更近,若是小童进屋来,他还不一定能护得住! 而白茨显然也知道这一点,他瞥了程陨之一眼,竟然侧行而去,要去开门了! 程陨之阻止不及,仅在他手臂上开了一个小口。 而白茨嘴角含笑,随手将程陨之剑气荡开,便打开房门。 看见门口乌泱乌泱站了一群小童。 每个都抬起脑袋来看他。 白茨: 程陨之:走开!危险! 只见风车踏入屋内,手上不过执一柄小小匕首,便将白茨钉在地板上。 白茨吃痛,一边抽气一边失笑:是我失算。 风车无语道:你还真以为我们会单打独斗吗?伤了之之,看我不砸了你的脊椎骨! 白茨躺在地板上,左臂流了一地的血,他不在乎,笑的很开,伸出手去,在空中描画,仿佛要抓住程陨之的头颅。 夜色浓厚,屋里没有点灯,所有的一切在黑暗中,格外虚幻。 我只是完全没想到,仙君居然与你成了师徒。 白茨这样想的,也这样说了。 大概是疼痛加剧,他抽气也愈发大声,可惜笑声也跟着变大,听着怪渗人的。 程陨之见他已经没力气挣扎,便把生下数个小童赶回自己屋去。 他放羊式挥手:去去去,都会去睡觉。明天早上仙君回来,看你们能不能起得来。 这个说:之之也没睡嘛。 那个说:之之本来就睡懒觉! 程陨之:紧赶慢赶,把小朋友们统统赶回去睡觉。 他一回头,听见白茨说最后一句话。 魔修轻轻道:你说,我如果把你们的关系捅给世人,告诉你们宗门的长老、弟子,甚至扩大到这九州大陆 程陨之心想,那他顾师尊可不得欣喜若狂,当面道谢。 漂亮青年幽幽道:你知道吗,有个话本儿,写的便是师徒相恋,现在全宗门人手一本,人人叫好呢。 白茨看着他,一动不动,仿佛被这消息震惊到。 过了许久,魔修缓缓吐出一口气,道:我师父教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便终生遵守,将他视为父亲你们道修都这么野的吗? 程陨之:那没有,现在玄天宗只有我师尊敢这么野吧。 乌云遮月,又散开,屋内一切重新明亮。 风车提醒他:夜深,该睡觉了不然之之明天又得日上三竿才起。 程陨之指了指地上白茨:总算抓到他,那这位老兄该怎么处理? 白茨:放我走。 风车:先关押到水笼,等仙君回来再做定夺。或者,之之想剥了他的皮泄愤吗?我不怕的。小童挺起胸膛! 白茨:我怕。 小童嘴里说着不怕,手上动作已经有些蠢蠢欲动。 程陨之拍拍他脑袋,挠得小童仰起头,舒服地眯起眼睛。 程陨之冷酷道:抽了他的筋。 小童:好嘞! 白茨:你有什么想问的,我都说。 程陨之的确有不少问题。 他回身,拉了把宽椅坐下,托着下巴,懒洋洋道:那为什么用白嘉木的匕首?你要栽赃他么? 白嘉木无辜道:哪有什么栽赃,手边正好有这么一把顺手的,不得顺手用用? 程公子嘶一声:老兄您的顺手,范围还挺大。还有一个问题,老兄,您吃过人吗? 白嘉木道:宗门传统,但我没有。 程陨之和颜悦色道:那就先不扒你的皮。最后一个问题。 程陨之慢慢站起身,靠近白茨:你投放进玄天宗的海护卫,分别在什么位置? 白茨定定地注视他,张开嘴,无声地说了几个地点。 程陨之暂时还没学会读唇语的本事,他看了半天,都没猜出来哪几个字。 变故忽然起! 风车被刮的重心不稳,连连后退三大步。 他祭出灵力,才前面在屋内站稳脚步;而程陨之立在原地,用手挡住眼前狂风! 只见屋子中央狂风大起,白茨又如同以往一样,狂妄撕开裂缝。 哪怕手还被捆仙索束缚,哪怕他胸膛血流不止! 他直接在地上撕开裂缝,直直往下坠落! 不知他天赋如此,还是后天练成,撕开空间裂缝跟吃饭喝水一样,眨眼就出。 地板被裂缝溢出的黑气腐蚀,呲呲作响。 程陨之下意识伸手去捞,却没有抓住他衣角! 白茨就这样调入空间裂缝,消失不见了! 小童急道:他跑了! 风车转过身,急急道:魔修太狡诈了! 回头便见程陨之从另一边架子上捞过外袍,囫囵个儿披上,就连长发也匆匆束好。 风车一怔,冲过去扑住他:之之! 程陨之回身,安慰他:不要紧,他能空间裂缝跑走,我也有转移位置的秘法,我俩半斤八两,他伤不到我。 风车急道:等仙君回来 恋耽美 ——(65) 程陨之温柔地摸摸他脑袋:等仙君回来就太晚了,杀魔修,不能耽误,尤其是逃走的魔修,我先探一步。 他停顿,低声道:顾宴有法子捕捉我的行踪,对吗? 风车张了张嘴,没说出来话。 他眼见着程陨之往下跳,眨眼间,便消失在裂缝的另一头。 风车伸手去捞,抓住他衣袖,眨眼便撕裂,只剩手里一小块碎裂的布料,裂缝合拢。 他的之之,决然毅然地跳了下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换个新地图。 第82章 年轻的魔修出现在这座城镇中,闲庭信步,宛若在逛自家的花园,从街道的这一头走到另一头。 他踏过坚硬的青石板地砖,穿过冷冷清清的街道,眼角余光皆是零零散散,三三两两的摊贩。 有的打盹不想开张,有的已然吃饱喝足,要收摊了。 白茨笑道:今天的天气真好啊。 是啊,今天天气真好。小哥,你来点什么吃吗? 三步远的摊主高声叫道。 白茨停住脚步,往他锅里望去。 他瞳孔漆黑,眼底似乎也泛着看不见的红,略有些渗人。 白茨摇摇头,挥手拒绝了他的好意,全然看不见摊主腐烂的半边脸,以及锅里炖煮的食材。 的确,他不知是看不见,还是习惯了。 城中轻风弥漫,却刮不走这足膝的红雾。红雾沉甸甸的,坠在膝下,越往高处越稀薄。 如果有人蹲下身,将鼻腔凑到这红雾里,便会闻出浓厚的、清晰的铁锈味道。 白茨依旧想着自己的事情,往前走,长些踏过地砖,发出哒哒轻响。 之后,他停在某个热气腾腾的摊位面前,略一侧头,望向摊主手中的笼屉。 摊主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完好无埙的脸上显得有些惊恐:这,这位道友 白茨打断他的话:你这笼屉里,卖的是什么? 摊主:包子,素食包子,包的香菇。 白茨沉思片刻,道:你还有多少没卖出去? 摊主指了指摊位上那几个正冒热气的笼屉,怯怯的,不敢说话。 魔修不答话,露出轻蔑的笑容。 过了会儿,他掏出一袋子钱,扔过去给他看:全买了,够不够? 摊主:这,道友,和外头不一样,我们全收的灵石 白茨哦一声,摊主瞬间蹲了下来,双手抱头,泣不成声。 在发现对面的少年没有动手后,他松口气,哭腔道:您您全部拿走,拿走。 白茨笑眯眯道:我又不吃你,有什么好怕的呢? 半点没有吃人的戾气,如同外面那些道貌盎然的道修一般。 他的笑容在满眼红雾的映照下,格外可怕。 摊主似乎能从他嘴角边看见不知道是谁的血,沿着下颌流入领口,染成一片鲜艳的颜色。 再定睛一看,发现是自己的错觉。 白茨道:行吧,灵石就灵石,我还不至于付不起。 说完,魔修哼着不知名的小曲,从芥子袋里掏出一块零散的灵石,到处凑了凑,递给摊主。 摊主接过,手都不敢合拢。 最后,白茨干脆把整个笼屉都装进芥子袋,走进隔壁的一家酒楼。 他漫不经心地坐在二楼,从里头掏出个素食包,随口嚼嚼,吞了下去。 或许是感应到谁的存在,白茨挪到窗边,一只手搭在窗台上,静静地望向窗外。 那里匆匆闪过一道雪青的身影。 城中。 程陨之也跟着他,跳入裂缝。 在他跳下来之后,裂缝立刻合拢,差点就要将风车的一只手齐整切断。 灵人偶毫无痛感般地将手接回去,赶紧报告仙君,希望顾宴能早些回来。 自此,风车蹲在那条裂缝的周围,静静等待程陨之的归来。 他心想:之之的话,没问题的。 对,没问题的。 而雪青外袍的青年落入裂缝。 他眼前晃过一条条紫金般的闪光,天旋地转,头晕眼花,脚下仿佛永远踩不到地面,永远在下坠。 忽然,便有了实感,踩在地面坚硬的地砖上。 他怔怔抬头,看见眼前这血红的城池,漆黑的建筑落入街道两侧,仿佛进入了另一个色彩失衡的世界。 街边也有三两行人,他们就跟这座城池一样,匆匆行走。 是漆黑见不得的一道影子。 程陨之刚想找一个上前搭话,手还没碰到人家肩膀,话还没出口,便看见那人掩面迅速逃离,消失在街道拐角处。 程陨之话卡在喉咙里:喂 没人理他,没有人看他。 但除去行人,其他的一切都格外正常。 街边有行人,有酒楼,有客栈,有沿街摆摊的小贩,还有蒸汽腾腾,热浪扑面的食物。 这是哪儿? 程陨之不得不强行抓了个摊主。 人家摊主还在打着盹儿睡觉呢,被他一抓抓起来,整个人都抖了抖。 你 程陨之立刻道:请问,这是哪里? 摊主颤抖着抬头:这,这这这是哪里 他一愣,见眼前青年干干净净,半点没有城中行人身上沾染的血腥气。立刻断定,这是一个从外面掉进来的人。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道修,若是修魔的,这里简直就是天堂;若是修仙,还能有一战之力。 可惜若是凡人掉进来,恐怕求生不活,求死无能啊。 摊主说:呼。幸好是道修。这是迷雾城。年轻人,奉劝你一句,不要乱吃这里的东西。 程陨之看向他摊位上售卖的物件,多是些低等级的丹药,以及出门必备的芥子袋等小物件。 程陨之认认真真道谢:多谢。请问,您有见过这样的一个魔修吗? 他详细叙述了一遍白茨的长相,同时留了个心眼,观察周围路过的人。 可惜,没有一个是他要找的人。 摊主迷惑地挠挠头:没有见过。 程陨之叹口气:那好吧。 说着,他双掌合十,无奈地笑道:那请问朋友,哪里有可以入口的东西呢? 他大早上被白茨吵起来,本身就没睡够,结果早餐也没吃上,就急急忙忙跳进这里。 小程被养得精细,现在可不饿坏了。 摊主琢磨片刻,含糊道:你往前面走走,应该就有可以吃的东西了。 程陨之再次认真道:多谢多谢。 不忘帮忙买了瓶疗伤的丹药,给了块灵石,作为新朋友见面礼。 他往前走去,果然,便看见前边摊位不知不觉多了起来,周边也尽是卖小吃的摊主。 程陨之低头,看见足膝的红雾裹挟着他的双腿,竟然有些沉沉的下坠感,若不用些力气,恐怕连腿都迈不开,属实费劲儿。 漂亮青年自言自语:白茨来的什么破地儿。 他先在旁边的面摊上点了碗小面。 仿佛一切正常,周边食客的桌子上的面条,看上去也没什么异样。 程陨之放下心,那头摊主叫道:吃什么? 程陨之请他稍安勿躁:等等,先让我仔细看看。 那摊主说:都是新鲜的只此一家最好的就别挑三拣四他侧着脸,专注地从大桶中舀出骨汤,浇在已然烹煮好的面条上,淋出喷香的气味。 程陨之失笑,没想到这样诡异的城镇中,面摊居然还有这么激烈的竞争。 果然,在哪儿都逃不开竞争。 他摇摇头,低头看起菜单来。 只是一看,嘿,这老板怕是不吃半根菜叶子吧? 手上菜单里,居然看不见半点素! 程陨之定睛一看,好家伙,肉沫面,卤肉面,肉大排面,烤排面 他再一看价格,差点从座位上一跃而起:这! 一碗面十个灵石! 怪不得刚才拿了丹药要走的时候,那摊主握着他给的一块零食,满脸尴尬,不知该说不该说呢。 这这这,小程瞠目结舌,摸了摸自己的兜,这地儿这么贵,连碗面都要十个灵石么?这肉是拿黄金做的? 不对啊,现世中的黄金,还没一块灵石值钱呢! 摊主还没说话,旁边的食客纷纷站起来指责他。 你懂什么,这家的面比别家好吃多了! 小孩子没吃过好的,就别乱说话,万一人家摊主不想干了呢。 程陨之还没被这么多人指着鼻子说话,居然感觉到一丝新奇。 他站起身,朝各位拱手:对不住对不住,我也是头一次看见看见这样的菜单,这样的价格。 真稀奇,是黑店,还是当地物价真实昂贵? 他勉强自己不去看地上红雾,点了碗肉沫面,专心等摊主将面条送上来。 等了会儿,摊主把面条放在他右手边。 十个灵石。摊主平平无奇道。 程陨之紧紧盯着面条,也没管他说什么,随手抓出十个灵石塞给他。 他闻到面条上,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程陨之瞬间抬起头,然而摊主已经背过身去,正低头清点手中灵石的数量。旁边食客吃光一碗,又站起来高喊再来一碗!。 但是,他绝对没看错。 那碗面条上,还附着着修士的灵力波动! 程陨之意识到,这并不是什么简单的地方。 程陨之轻轻的、悄悄的,从座位上站起,在旁人都没注意到他的时候,飞速穿过摊位,往外飞奔而去! 摊主看了眼那碗一口都没动的面条,无所谓地倒进自己嘴里。 然后露出满意的笑容。 程陨之又往前走,他思考后得出了一个结论:那碗面的肉沫,是用修士的肉做成的。 肚里空荡荡,仿佛不在人间。 小程唉声叹气,又不打算回去推翻那个摊位看周围食客的模样,恐怕早就习惯了,若是鲁莽行事,怕不是会被旁人暴打一顿。 只好再往前走走,期望第一个摊主说的是真的。 又往前走了两百米,发现了一家卖素食包子的店。 程陨之眼前一亮,宛若发现救命恩人,赶忙凑上去:敢问,这里还有能吃的东西卖么?我出五十个灵石。 小程在生存方面,理直气壮将顾宴的钱袋子掏出来。 摊主呆呆地看他一眼,往后一指:被那个人买完了。 程陨之后知后觉,才注意到身上一直粘着一道黏腻的目光。 他回过头,看见对面酒楼二楼,有一个熟悉的人影端坐,手上举着一根烤肉排,对他点头示意。 白茨有条不紊地嚼了嚼肉排上的肉,发现难吃,了无生趣,将嘴里东西一吐,刚好越过窗户,掉到程陨之面前。 程陨之: 第83章 白茨抱怨道:着实难吃。 程陨之心想,就算难吃,你这也是把它纳入口中过的,还吐到外面的地上,管它原料是什么,都一样缺德。 当然,他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跟魔修讲什么道理? 不如一剑削了他最快,送他去和天道讲道理。 剑风掠来,白茨微微一偏头,便将那道本来能正中他眉心的剑气避过,堪堪削去他半面额发,更将凌乱的长发显得跟狗啃了似的。 然而他躲过了剑气,酒楼的窗户可没这么幸运。 只听噼里啪啦一阵巨响,白茨敏锐地一踢墙脚,将自己连人带椅后退三大步! 哐当一声,酒楼的窗户整扇落下,就砸在白茨原本的位置! 若是他逃离原位再慢一点点,都要被砸个正着。 不说脑袋开花,流点血肯定是必不可少。 魔修也意识到这个,粗暴地将自己的长发捋到后面去:打的可真准。 程陨之懒散道:白兄反应速度也不差。 在两人短暂的交谈间,那扇原本立在地面上的窗户,终于因为没了支撑的原因,横着平铺,砸到地面上。 发出轰隆一声巨响,周围的行人纷纷望来。 程陨之琢磨片刻,又想了想这城中的物价,忧愁地思考,这扇窗户该值多少个灵石。 五百个包子,总会有的吧? 程公子警告:我去赔钱,麻烦白兄在这里等我。 白茨无辜地笑道:甚好。 程陨之提起下摆,踏进酒楼大厅。 只见满厅的客人在见他进来之后,都默不作声地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将目光、头颅、身体的转向,全部对准程陨之的方位。 如果目光有温度,那他程某人恐怕就会变成钻木取火中的那个木。 他心里有些发毛,赶快找到老板,示意要赔他窗户的钱。 老板手里捏着紫砂茶壶柄,另一手搭在木柜台的算盘上,深沉地倒嘶口气:窗户掉了,倒不打紧您是怎么把窗户打掉的? 程陨之实话实说:我有仇人在这酒楼中,刚刚与他斗法,不幸击落窗户。 他后退躬身,行礼道:实在对不住,殃及池窗了。 老板啪啪打了两下算盘,又拨了拨算盘上光滑圆润的珠子,不知想到了什么。 他露出意味深长的笑:窗户嘛,要你五十灵石,不过分吧? 程陨之眼睁睁看着灵石从钱袋里被拿走,不由得捂住心口,心里一梗。 他程某可不是什么勤俭持家的料子,喜欢的东西随手就买,灵石花的速度飞快,不给自己留多少。 但就算再能花钱,起码也见识过合理的物价。 小程露出牙疼的神情,他可没见过,要五十个灵石的窗户!!! 恋耽美 ——(66) 这样的价格,放在现世,恐怕能被买家一拳打进下水道; 可对比迷雾城中,一碗面都要十个灵石的价格,窗户的物价似乎并没有那么昂贵? 他这么安慰自己,将钱袋收好。 白茨居然没有趁着程陨之赔钱去的功夫跑路,而是一直站在酒楼门口,百无聊赖地等着他。 这魔修别的不干,专干坏事。 隔壁卖素食包子的摊主重新提了些面粉出来揉,他倒好,一脚踢飞石子,端端正正踢进人家还没发酵的面团里。 脏兮兮的石子嵌进雪白面团中,格外刺眼。 摊主勃然大怒,骤然抬头:你 一看,竟然是刚才那买走了全部素食包的魔修,心尖一抖。 摊主闭上嘴,逃避似的什么也没说,只是将石子从面团里□□。 不与他争论,也不向他讨个是非。 白茨再一次露出无聊的神情,脸上连点笑意都没有。 在他踢飞第二块石子之前,恰逢程陨之从酒楼中走出,满脸牙疼的表情。 那块可怜的石子被脚尖碾了碾,滚进旁边的沟渠中。 程陨之奇道:我还以为,白兄会逃得无影无踪,让程某头疼去哪里找呢。 白茨:那倒不劳烦程公子费心。 魔修笑眯眯抬起手,炫耀般转了个圈:看我。 看你?这有什么好看的? 程陨之道:白兄难道是让我看你新换的外套? 白茨道:愚笨。没有发现我哪里不一样了吗? 程陨之仔细看了看:不就是身形变得凝实,恍然实体了吗!他的剑风在话音落下的那一瞬,便冲白茨的面门汹涌而去! 精纯灵力涌出,将每一次刺出、劈砍,都将更有力量! 他硬声道:就算你本体来了,那又怎么样?! 白茨躲过他的攻击,挥手间,人便出现在三米开外。 这就说明 一道庞大的魔力同程陨之的灵力相撞,完全泯灭了灵力的存在! 巨大的冲击波集中程陨之的胸口,令道修连连后退,扶住墙才能稳住身形。 白茨:这就说明,我可以靠境界碾压你。 程陨之扶着墙没说话,喉咙上下浮动。 白茨啧啧称奇:我还以为我转魔从道,已经是天下第一人;没想到居然还有你这样的,硬生生将自己境界打碎,跌落筑基那滋味不好受吧? 程陨之:好不好受,你自己试试看不就知道了。 白茨摇摇头:那不行。 他抬头遥望远方:看,他们来了。 程陨之本不打算理会他说的鬼话,然而脚步伴随着马蹄的声音越来越明显、清晰,直到那些踏击地面的人物从街道的那一头走来。 他们穿过红雾,身影逐渐清晰,包括带着金属头盔的模糊的面部。 白茨笑道:他们是这座城的管理者,简称城管。 程陨之: 小程震惊地脱口而出:我打破的窗户已经赔了钱了!那老板没道理再叫 魔修挑着眼角眉梢,迎向那队沉默的城管。 他低眉善目,大大方方道:诸位,这里有个血食主动攻击了我。 程陨之警惕地握紧长剑,刚想听听这群人要说什么。 结果他们一句话都没说,领头那个一挥手,眨眼之间,程陨之身边便围了一圈人,将他束缚在原地! 灵力也被魔器强行压制,再试不出来一丝一毫! 程公子震惊:等等!我还没说话呢! 然而,没有人再听他说话。 城管将人提起,带走,而白茨在后边,轻飘飘地冲他挥手。 他努力回过头,要去看白茨的表情和手势,却也只看懂了最后一句 不见不散。 城东监狱,迎来了新的客人。 程陨之琢磨着要不要用秘法脱逃,但想了想,这城镇的问题比白茨还大。 就这一路走来,他看到了满目魔修颐指气使,凡人唯唯诺诺,道修避而不谈,执法者沉默不语。 他决定暂且按一按。 他们穿过红雾,身后白茨的身影逐渐消失。 程陨之询问:各位大哥,程某犯什么事了,还要去监狱一趟? 没有城管搭话,又走了一两百米的脚程,领头那个才说:攻击魔修,罪加一等。 程陨之:? 很快,穿过阴暗的走廊,他被扔进最里面的牢房里,身后栏杆门重重关上。 程陨之一点不着急,掸掸身上的尘土,把被抓皱的衣袍下摆擀平,再不疾不徐地观察四周。 一间房里显然不会浪费资源只关一个人。 就他目测,在黑暗笼罩的房间内,起码还有四五个人,或坐或躺,一些在稻草堆之后,另外几个则躺在光秃秃的地板上。 见有新的人被扔进来了,也不吭声,仅仅把头一扭,看他一眼。 程陨之也不着急,挨个儿询问道:老兄,请问这是何地?程某初来乍到,就被抓进这里。 敢问老兄,当地有什么规矩么? 老兄,你可知那些城管是怎么会是 角落里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新来的,就是吵。 程陨之半点不恼火,跨过地上几人探出的双腿,走到角落边上去。 他行礼道:朋友,指点一下? 哎,另一边角落里,有人悄悄说,别吵他,他发火就完了。 程陨之也学着他的模样,凑过去蹲下身,悄悄地说:怎么说? 那人道:你已经知道,这里是迷雾城了吧。 程陨之:是,只知道这个。 那人叹口气,将一切娓娓道来。 迷雾城有一门特殊的功法,学了便能吸食人血肉,强身健体,增进修为;而没有修行迷雾城功法的人,都不过是他们的备用血食。 因此,魔修在这里,自然不与凡人和道修一个待遇。 若是对魔修无礼,便会被城管抓来,提前给祭日做供品。 程陨之才恍然大悟:合着白茨压根没想跟他打架,是想看他被城中众人分食呢? 他虚心道:我看,城中凡人道修也为数不少 那人道:迷雾城会在现世展开通道,倒霉掉进来的凡人和道修,若是不修行它的功法,就出不去啦。 他看向程陨之:你也是倒霉掉进来的? 程陨之道:我自己跑进来的。 那人: 程陨之再问:祭日是什么?有谁逝世了么? 那人摇摇头,缩回角落中:你马上就知道了。他说着,绝望地把头埋在膝盖里。 这马上,居然只有半刻钟。 程陨之屁股底下的地砖都还没坐热,便有人打开牢房的门,要他出来。 来提他的狱卒也是魔修,只一眼看见他,再移不开。 啧啧啧, 他道,细皮嫩肉,好血食啊!好啊! 第84章 角落那人同情地说:你完了。 一直等狱卒离开,程陨之才移开自己的目光,回到那个人身上,疑惑地挑起眉头:朋友,详细点说说? 那人略微直起脊背,立刻哎呦哎呦地喊疼,捂着腰半天没吭声。 想必是在角落里坐太久了,腰都跟着不好使。 这还用得着详细说说吗?那人揉着自己的腰,摊开双手,你看看我们,再看看你。 程陨之探过脑袋,仔细一瞅,发现他伸出的双手上沾满了黑黢黢的尘土污垢,甚至毫不嫌弃地抹到自己脸上。 他环顾四周,发现几乎所有的人都是这样,将自己抹的脏兮兮、黑漆漆,最好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他再低头,看看自己。 嘿,衣着干净整洁,手和脸也同样白皙,就连长发都同样干净蓬松,直直地垂在脊背之后,一看便是刚从迷雾城外来的人。 和牢房中旁人仿佛身处两个世界。 程陨之立刻明白过来:为了避免被早早挑走做血食? 那人点头:是。但你现在抹了,估计也没用, 他摇摇头,抓过稻草垛,把细碎的稻草往肚子上一盖,权当薄被,已经被看见了,在狱卒手里头,你估计榜上有名喽。 等等,他突然想起什么来,再次回头,看了看程陨之,恍然大悟,你可以不用被吃啊! 程陨之好奇:敢问有什么方法? 那人握紧拳头,一敲脑袋:你看看你,细皮嫩肉,长相颇佳。说不定会有几个大魔修看上你,带走充后院,就不用被当血食了! 几乎整个人都兴奋起来,拖着无力的双腿,爬过大半牢房,直直摔倒在程陨之面前。 他两只眼睛都像充了气般鼓起,紧紧盯住程陨之漂亮的面庞。 越看越觉得有戏。 就连声音,都不自觉断断续续:你,你一定回被选走,真的!我说的一定是真的! 这人紧紧抓握程陨之的肩膀,几乎带上哭腔:你要被大人物带走,一定要把我们放出来啊!他们允许从牢房里挑人一起走的! 求求你,求求你,看在我给你指了条明路的份上,带我走,带我走好不好 他完全看见了生的希望,双手不住颤抖。 自从那年掉进迷雾城,在街上游荡,目睹了满城魔修吃人画面,差点天崩地裂,天昏地暗,觉得自己要永远葬身此地,再也无法逃脱。 老天啊,他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啊! 后来,他绝望地想,说不定可以修习迷雾城的功法。 就算就算他也变成了吃人的、有违伦理有悖天命的怪物,那也是。也是能活下来的。 再后来,知道了祭日。 他觉得他完了。 就算死了,他的灵魂也离不开这座城市了。 回不到故土,那再苟延生死的一段日子,又有什么意义。 他默默生活,打最累、最难的活来养活自己,走街串巷,只为卖出一个馒头。 只要遇到魔修,他倒头就拜,任打任骂,像条狗般被踹到下水道旁边,浑身沾满污水。 这些他全部忍了下来。 有一天,他遇见了个小姑娘,也是意外掉进来的。 那个姑娘要被人抱走做血食,他忍不过,冲上去点头哈腰,要把自己全部身家拿出来,赎她一个活着。 那点零碎的灵石被踹翻。 姑娘挣扎出了血痕,依旧被带走。 他被踹断双腿,魔修扬长而去。 这里的动静也惊动了城管巡逻,认为他不尊敬魔修,罪加一等,于是扔进牢房,做供品来。 什么都没救下来。 他的命也要没了。 靠着抹灰,他缩在角落里,侥幸没有被点做供品带走。 这下抓住了程陨之这个希望,他双臂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重重磕在了地上:求求你,求求你,留我一条小命,我给你做牛做马 他的动静也惊醒了牢房内的其他囚犯,也纷纷意识到,离开这里的机会就在眼前。 无数双手伸来,要抓住程陨之干净整洁的衣袍下摆。 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从左到右,从下到上。 从昏暗的角落到充满灯光的另一头,紧紧地,盯着他。 也,加我一个 求求你,我也想活着! 让我离开这里吧我好想,好想活下去啊! 溺水的人想活着,他们也一样,要死死抱住能求救的对象。 程陨之后退一步。 他们的心凉了半截。 然而听那个漂亮青年蹲下来,平静地回答:好。 他半垂着眼睛,脸上光影明灭不定,是张好看的、沉静的面容,他眉眼间略有些惆怅,但同样的,无法抵消坚定的决心。 有人忽的想起,好像也在哪里见过他。 程陨之轻声承诺道;我会带你们出去。 框里当啷,隔壁牢房陡然沉寂。 栏杆之后,挤出无数张渴望到有些扭曲的脸庞。 那个人说的没错,程陨之果然是第一批作为祭品,被带出了牢房。 他们穿过长长的走道,阴暗一过,整个视野都跟着亮堂起来。 这外头,居然有这么个空旷而巨大的广场! 带着血腥味的微风从另一边刮来,不少人闻到味道,便开始哭泣。 狱卒将他们带上纯黑高台,拴在粗壮的木柱上。 时辰到了。 无数的魔修从广场之外涌来,占据这的一寸之地,用贪婪的目光舔舐站在高台上细腻的血肉。 程陨之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魔修,光明正大挤在一个地方,做这样可怕的聚会。 他们窃窃私语,他们巡视供品,就像买卖前的客人,用挑剔的目光打量他们。 一道目光凝聚在了程陨之身上。 第二道,第三道。 数道。 又有私语在魔修人群中响起,似乎是刻意说给旁人听的。 中间那个,看上去真不错。 你想的太美了 估计要被人带走,做血食?不可能啊。 也不知道要充进哪位大人的后院里,美人不见天日,可惜啊可惜,不如就现在填饱你我肚子,也算落得个痛快呢! 你还真不怕了? 怕?怕什么反正练了这功法 恋耽美 ——(67) 而祭日的主角,也在众目睽睽之下抬上高台来。 程陨之望去,不由得倒吸口气,皱起眉! 台上显然也是魔修,然而他们似乎发生了异变,已然神志不清,脸上长满鳞片,长舌外吐,一抽一抽地卷动。 这模样,与海护卫何其相似! 他立刻想起白茨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我们那里的废物,结果跑到这里来了。 有一名祭司打扮的人上台来,做了个安静的手势。 众魔修纷纷闭嘴,听他说话。 祭司道:很遗憾,我们还有很多同胞,没有挺过迷雾老祖留下的孽障,陷入了无尽的迷失之中。 又开始有人细细念起来。 例如造孽你也不吃了没多少时间等零碎的话语,程陨之几乎没听清完整几句。 只见祭司抬起双手,迷雾扬起,地面裂开。 一条宽敞的河流出现在广场左侧,河岸漆黑,尽头是无尽的迷雾,将河流的末端吞噬。 台面上那几个异变的魔修扭曲挣扎起来,面色狰狞,细长尖锐的指甲从手指尖长出,一道道将自己划伤。 祭司平淡地说:这几个吃的太多,控制不住了。 他的声音洪亮,略微一丝微不足道的邪恶:希望大家引以为戒 这,才是这场祭日要举办的目的。 修行了迷雾城功法后,会忍受不住血肉的诱惑; 然而若是真的食用血肉,则会加速异变,到头来还是个死字。 还不知道来日里,会有多少人被迷雾城吸入,为了离开不得不修炼这功法,最终落得人不人,鬼不鬼。 于是祭司警告众魔修:忍受诱惑。 扑通,那几个异变的魔修下了水。 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看见,他们在下水之后,长发脱落,迅速生长出在水里活动的脚蹼和鳍,脸上、身上均布满鳞片,睁开的双眼漆黑无神。 祭司高喊:放血食 要放下血食,填满它们的肚子,再驱赶它们朝着尽头的迷雾游去! 程陨之当机立断,撕开手上绳索,抽出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剑捅入祭司心口。 将他一剑毙命,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剑光如电,将供品身上的绳索削断。 断裂的绳索落在地面上,而重获自由的供品僵持在原地,满脸无措。 他轻车熟路,一脚踩在死去祭司的尸体上,将手伸出去。 一瞬间,无数人将手伸过来,要搭在他掌心上。 程陨之轻轻握住最前面一位的手指,在台下魔修混乱的功夫里,示意他们一个拉着一个。 最前面的人腿软的几乎要跪在地上,但他撑住了。 他抬起脸,第一眼,便是程陨之平静的眼神,和领口垂下的那三个细小的金色流苏! 身后人一个接一个拉住手,不知旁人干了什么,接下来又要去哪儿但起码知道,有人在救他们! 他心神恍惚,那金色的流苏在他记忆里重合,逐渐演变出两个人的身影。 叫道:向导!是向导! 程陨之露出一个懒散的、温和的微笑。 在第一个魔修上到高台,第一个法术打过来之前,他说:抓紧我,走吧。 秘法发动,供品原地消失,而程陨之则抬起头来。 他看见数以千计的魔修,如潮水般浩浩荡荡涌来,腥臭的魔力升起,在空中卷成势如破竹的飓风。 天上地下,魔力织出一张巨大的网,要将他整个人笼罩。 唯一留下的供品身上灵光一闪,魔力网收拢! 竟是扑了个空! 第85章 程陨之秘法闪动,不过眨眼功夫,便从高台上消失。 只剩下被踩踏过胸口的祭司无助地捂住腹部,疼痛难忍,呻\\吟出声,指着程陨之离开的方向,悲天动地地呼号起来。 魔修术法堪堪及,人便消失在原处。 他们愤怒至极,无数闪烁着漆黑魔力的术法将高台轰炸了个遍,最后也只能接受供品已经跑了的事实。 祭司高声喊道:抓住他,我要亲自吃了他的血肉! 他捂着心脏,嗬嗬地喘气。 有人问他,这件事该怎么办?他不得已说,只能去叫城主。 程陨之不过一闭眼、一睁眼的功夫,便发现自己出现在一处集市的门口。 眼前景象热闹之极,半点没有别的地方凄惨冷清的氛围。 他勉强松了口气,幸好在这魔力弥漫的城市里面,还有零星一点灵力存在供他使用。 小程侥幸地想,万一灵力不奏效,那他人就没了! 忽然之间,他似乎意识到什么。 刚想往集市门口走,忽然发觉有人在暗中盯着他。 程陨之脚下步伐一顿,没有继续再往外面离开。 而是装作自己的确要进入集市的模样,慢吞吞的、懒散的往里面走。 走到一半似乎是发现什么,他将手举到额头前,假装问道:老哥,你这碗里卖的是什么呀? 摊主将盖在上头的木盖子一掀开,把里面圆咕隆咚的人脑袋展示给他看。 最新鲜的人脑袋!你瞧瞧,刚从牢房里捞出来的,还年轻着呢! 程陨之只定睛一瞧,只见碗里那脑袋咕噜噜地滚动,顺着摊主的动作朝他滚来,两只黑洞洞似的眼睛直直的盯着他,而里面雪白的眼珠已然不知去向。 年轻道修仿佛被吓得一愣,连连后退,摆手道:不了不了,我暂时不需要这个,我去那边瞧瞧。 摊主看他一眼,并不把他放在眼里。 是血食还是同伴,你自己掂量掂量。 摊主说:反正也走不出这迷雾城,对吧? 程陨之意识到自己这样非常显眼。浅色衣裳,雪白的皮肤,一看便是道修的经典打扮。 放在这魔修云集的迷雾城里面,与一头盖宰的羔羊有什么区别? 他谨慎道:我是得好好掂量掂量。 年轻道修再往集市里面走,试图摆脱那些暗中盯着他的人。 果然在后面一个摊子上,看到了一双整齐摆放的眼珠。 摊主热情地招呼他:要不要来一口试试看? 程陨之说:不了。 还有人汤,人烤排。 有些摊主不会放血,于是血就在满城的热气中,融入雾中,逸散开来,重新组成红雾的一部分。 红雾恍若有生命般,缓缓涌动,将人群的欢呼掩盖。 而那个似乎误入集市的漂亮道修,已然成为许多人将要下手的猎物。 在自己的地盘,无须忍耐。 于是一个接一个的魔修从阴影中走出,将程陨之团团包围住,有人问,道友,你吃面条吗? 道友,你喝汤吗? 道友,你吃肉吗? 无数声音宛若心魔再生,从程陨之的心底迸发开来。 他手中没有剑,可心里有,芥子袋中有。 道修骤然抬头,银光长剑亮出,不过眨眼间,领头魔修的头颅已然落地,众魔修群涌而上! 程陨之似乎回到了过去,腰间碎玉串轻响,他孤身一人陷入敌人的陷阱,求救无门。 他不求救,硬是抓住那点希望,突围而出! 青年道:区区魔修! 他那双眼睛极亮!哪有什么潋滟水光,除去血色的杀意,还剩下什么? 一剑一头颅,一剑一心脏。 红雾被他搅碎,无数剑的重影自程陨之身上析出,一把、一把,重重地插在地上,最后金光大盛,映照得他眉眼明亮,长发猎猎! 已然是摆出万剑阵法,要将众魔修统统斩杀在这里! 浴血奋战,远不到这种程度。 吃人肉堆积修为的魔修,能有多少战斗力。 通通被他斩落地面,毫不留情砍断脊椎,最后满地黏腻,将昏暗的集市染成血肉绽开的模样,就连他脸颊上,也沾了腥臭的血迹。 程陨之拽过袖子,平静地擦了擦血。 踏破飞沙与雾,他一脚将煮着肉的大桶踢翻。 桶滚落,里面东西散落满地,而集市再没人出声,一切静悄悄的。 程公子长剑指地,重新微笑起来:我该杀了你们所有人。 他剑尖沥血,再硬的骨头也挡不住一劈之力,青年踩过满地尸骨,骤然抬头,又发现,天上地下,站着乌泱泱、满满当当的黑衣魔修。 一声怒吼自远处袭来,震动的音波甚至将碗筷震碎。 杀我城民,血债血偿! 一道血红法印自空中结阵,遮天蔽日,足以撼动泰山,笼罩着整个迷雾城! 众魔修注目那处,高声唱道:恭迎城主! 大袖魔修踏空而来,只看他一眼,程陨之便猛咳一声,捂住嘴唇,眼睛、鼻子和耳朵都开始往下淌血。 高声喝道:何人杀我城民! 血债血尝!血债血尝! 他这是要杀鸡儆猴,动用迷雾城城主大能的威势,要所有不安分的血食断绝希望,陷入孤苦无助的绝望中! 血债血尝!血债血偿 呐喊声戛然而止,他们老祖最得意的灭杀阵法,被一道剑势当场划破,泯灭不见! 那是谁? 程陨之低下头,安安静静擦掉脸上血迹。 原来曾经的愿望,真的被仙君听见了。 他自嘲般一笑,重新握紧长剑。 迷雾城城主大声喝道:你是谁,竟然叨扰我迷雾 他倒吸口气,从牙缝里挤出:截阿! 雪衣人就像个突兀的小白点,出现在迷雾城遥远的天空中,手中神剑嗡鸣作响。 迷雾城城主已然化神后期修为,离大乘也不过一步之遥,碾压一个小小道修不过一瞪眼的事。 然而眼睛瞪了,道修没死! 眼前之人十分明了,能破他阵法的,也就只有天下第一人,截阿仙君! 雪衣人无言,神剑颤动。 一击之间,将迷雾城城主从东面轰到西面,在地上砸出陨石般巨大的坑洞。 顾宴徒手撕裂了迷雾城的结界,于是那些被转移出来、躲躲藏藏的供品也有了逃走的地方。 程陨之逆流而上,只要见到魔修,坚定不移就是杀。 在他身后,层层叠叠铺满了魔修的尸体,也终于重新回到牢房,将手搭在栏杆上。 在那人震惊的目光中,程陨之没打开锁,一剑劈开栏杆,示意他们出来。 那人结结巴巴:你,你回来救我们。 程陨之温和道:我承诺过的,走吧。 他纠正道:不是我救的你们,是仙君。仙君撕开了结界,所有人都能离开了。 程陨之回头,朝遥远的方向一指,侧脸线条温和清秀。 撕开的地方就在那里,有仙君构筑出的通道。回去吧,现世等着你。 被囚禁的供品犹如涌动的水流,从程陨之的两侧穿梭而出,不顾一切地狂奔。 他站在中间,竟是一丝一毫都没有被撞到。 直到所有的供品都离开,剩下空荡荡牢房和程陨之他自己。 迷雾城城主修为已然化神后期,然而境界之差,千差万别,被雪衣人击落地面,筋骨受损,竟是无法自行起身了。 截阿仙君凭空而立,注视混乱喧闹的人群,试图从建筑的阴影中寻找程陨之的下落。 但是幸好,他的之之主动联系了他。 对面还在喘息,灵力波动不稳定,听起来断断续续。 可顾宴立刻被安抚下来。 他垂着眼睛,专注听他说话:你说。 程陨之认真道:你要升仙,受不住这么大的杀孽,那剩下这些东西,让我杀就好了。 他絮絮叨叨:阿宴,快帮我找找白茨下落。这魔修打架不行,跑得是真快。 对面没有说话。 程公子立感不对,软声安抚道:把白茨找到,我们就收手,回长漱峰上去好不好。 不好,雪衣人的声音听起来冷漠至极,我把他们全杀了。 神剑一念过去,便有千百条生命终结。 仙君动怒,伏尸万里。 就连藏在空中的白茨都被震下,狼狈地在地上打了个滚,落在程陨之面前。 他往地上吐了口血,难堪地笑起来:不愧是仙君。 一剑封喉,刺向他喉咙,白茨在地上一滚,勉强躲过。 现下,两个人都狼狈至极。 程陨之衣上占满血迹,而白茨浑身尘土,然而一站一躺,胜负不言而喻。 白茨被震得内脏都在破裂,一边笑,一边咳血。 你要杀魔修,就把他整个宗门全部屠完,白茨咳嗽道,不然像我这样,打不死,又抓不住,杀不过来,凭白惹了满身麻烦,去哪儿都怕仇家找上门。 他的眼神开始涣散:虽然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恨过你。但是师父常年告诉我,血债血偿。管他们吃了多少人,杀了多少百姓,但他们是我的宗门,我就得替他们报仇。 白茨笑了笑:是不是觉得我很烦? 程陨之终于说:很烦。 白茨:我从来没有吃过人肉,只因为天生是魔修,就要被困在这迷雾城里。身能出去,心又能去哪里。 最后,他说:迷雾如障,城主要自爆了,你自己当心。 轰隆一声,整座迷雾城都在坍塌! 雪衣人终于将迷雾城城主逼入绝境,破他金丹,杀他元婴,城主怒吼一声,整座城的红雾都散开,露出了原本的面目。 他元神自爆了! 巨大的灵力波动瞬间席卷了整个城,就连仙君也没办法第一时间出手拦截。 还留在城中的生灵脑中空白,只觉得人生如梦,眼前一切为障。 程陨之同样脑内空白,眼睁睁看着视线里景象扭曲,重新出现绿意盎然的山坡和精致小巧的宗门建筑。 流水潺潺,鸟叫不止。 恋耽美 ——(68) 一位英俊少年站在宗门口,居高临下望着他。 过了会儿,不高兴地开口:之之,又去哪里野了? 漂亮青年一愣神,随即便感到自身记忆被抽离,逐渐缩水成这个年龄段该有的思想。 迷雾如障。 之之噔噔噔跑上来,一把抱住少年的腰,被人托着腿弯抱起来,就差坐在人肩膀上耀武扬威了。 程陨之想了想,理直气壮地说:师哥,是师父喊我去山下买芝麻糖的。 * 作者有话要说: 之之小时候来了! 第86章 长津山绿植茂密,流水潺潺,好一副天然模样,自是称得上鸟语花香,林间几座小屋子隐隐约约露出点尖角,并不明显。 俞子帧师哥把程陨之放下来,看着小朋友把买来的芝麻糖纸包往手里一攥。 然后悄悄,悄悄地藏到背后。 他扬着小脸蛋,肉眼可见的心虚,说:真的是师父叫我买的! 俞子帧半耷拉着眼皮,轻声道:拿出来看看。 师哥哼道:嗯? 程陨之从小就听师哥话,踌躇半天,乖乖伸出手,打开拳头,里头捏着的芝麻糖差点被他捏成糖渣渣,黏在程陨之手指缝上。 俞子帧仔细看了看,小朋友买的的确不多,就算没有真的分给师父吃,他自己慢慢吮糖也只能吮上一小会儿。 师哥放下心来,告诉他:去给师父分一点,然后自己慢慢吃。 程陨之顿时露出笑容:好! 俞子帧看着师弟跑远,头上的小揪揪一跳一跳的,格外活泼。 他半边脑子在想今天练的剑法,下一招该往哪里比划,半边脑子在想,小程师弟是不是该添件新衣服。 结果半只脚跨过屋子门槛,就听见里面传来老头子一阵怒吼。 叫你买的芝麻油!不是芝麻糖!!! 少年师哥一愣,赶紧关上门,冲去里屋:师父!别凶之之! 屋里,那半拉芝麻糖搁在桌子上,程陨之低着脑袋,乖乖听训。 老头子穿了个白色道袍,气不过地吹吹自己胡子,点点小程脑袋:听什么去了,嗯?满脑子都是糖? 程陨之心虚地说:明明就是芝麻糖嘛。 老头子:我多大年纪了,还吃糖?吃小孩子爱吃的玩意儿?也不想想!我的牙都受不了 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机警地捏住程陨之脸颊肉:之之,嘴张开。 程陨之满头雾水,跟着张开嘴:啊 师父上上下下,趁着正午的明亮光线,把小程嘴里看了个仔细。 顿时,屋子里充满了老头子的大呼小叫:蛀牙!蛀牙!我就知道!!! 小程心虚,小程不敢说话,开始掉眼泪。 俞子帧顿感大事不妙,立刻冲上去,把之之抱起来,掂着哄他。得亏少年道修常年练剑,臂力了得,不然还真抱不起半大小孩儿。 他生气地摸摸之之细软头发,对着师父说:反正小孩都会换牙,蛀一颗怎么了? 师父:? 老头子大声地说:有你这么溺爱他的吗!什么叫蛀一颗又怎么了?!! 俞子帧理据力争:回头我天天盯着他刷牙,行了吧!老头子别啰嗦。 回头亲亲小程脸蛋,熟练地哄道:不哭不哭,之之不哭。 白胡子老道瞪着眼睛:嗬,我当初收养之之的时候你怎么说的?站那儿跟我噘嘴,说我们宗门一穷二白养不起个孩子现在再看看你?!回头当心他满嘴蛀牙,别来和我哭! 老头子一挥袖子,活像一只被气饱了的公鸡,满屋子转。 俞子帧:我多大年纪了哭什么,老头子! 说着,就把小程师弟抱出屋子:别跟师父计较。 说着,脸颊边的小朋友忧愁地望过来,小脸蛋嫩得能掐出水,漂亮极了。 程陨之趴在师哥肩上,闷闷说:以前师哥不想要我吗? 俞子帧顿时头大,像只跳脚的小公鸡崽:放屁!只是,只是师父收养我的时候,宗门太穷了,连顿肉都吃不起,再养个孩子,恐怕连奶水都供不上,要让之之饿肚子。 程陨之:现在不饿肚子了。 俞子帧:是,不饿了,也亏了师父天天下山卖艺呃不,下山替人斩妖除魔。 边说着,边抱着小师弟往外走。 突然见小师弟又开始掉眼泪,俞子帧如临大敌:怎么了怎么了! 程陨之道:我芝麻糖还在师父屋里! 芝麻糖是拿到手里了,但徒弟二人也被师父轰了出来。 俞子帧不以为然,看了看天,发觉离午饭还有段距离:之之跟我一起去练剑吧。 少年道修拿了把真正的法器长剑,放在手里沉甸甸的,就连略微挥劈,都能刮出大片剑风。 程陨之也有自己的剑,是一把十公分的小木剑,剑头还被师父削得圆不隆冬,估计戳人都不疼。 俞子帧沉声道:之之,跟着我! 说完,一剑刺出! 程陨之短胳膊短腿,但被师父师哥精心教导几年,动作也有模有样,往空气上噼里啪啦挥砍半天,旁边师哥给他鼓掌:之之真棒! 小朋友的尾巴也立刻翘了起来:我真棒! 这点骄傲延续到吃午饭的时候,程陨之又被师哥抱着,带去找师父。 俞子帧见他心情很好,随口道:师父昨天下山打了块肉,说是给之之做糖醋排骨,之之多吃点,别给他留。 程陨之信心满满:好! 进屋,师父正好端了一大一小两个米饭碗出来,搁在他们面前。 老头子言简意赅:吃你们的。 程陨之定睛一看,哪里有什么糖醋排骨啊! 只有清水煮白菜! 小程呆若木鸡,手中夸张大的木筷摇摇欲坠。 俞子帧也愣住,叫道:昨天说好给之之做糖醋排骨呢! 白胡子老道瞪他:那得放好多糖!不给,要吃让他自己做。 程陨之愤怒地跳下凳子,抽出小木剑戳师父的后背,老头子满不在乎,一边被戳,一边悠然自得:诶,诶,诶,舒服,之之按得再重一点,舒服!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程陨之还是被白胡子老头的不要脸惊呆了。 他呆呆地回头,问师哥:师哥,那排骨呢? 俞子帧也立刻说:师父,那买来那块肉呢? 白胡子老头一昂头:我刚吃完,你们来晚了。 豆大的眼泪从小朋友脸上掉下来,他一把扔了木剑,跳出门槛,眨眼就跑的不见踪影。 俞子帧手里捧着饭碗,没来得及拉住小师弟:之之! 师父道:小孩子家家,吃那么多糖干什么。 他不自在地咳了咳:肉还在厨房里,我没动,晚上再给他做糖醋排骨愣着干什么!赶紧把之之叫回来吃饭啊! 俞子帧已经把碗往桌子上一摔,立刻冲出门,然而小程师弟已然不见踪影。 他大喊道:之之! 东边库房的门被打开,细微光线从门外投入,又突然合拢。 房间里黑漆漆的,只有窗户那里透出的一小点光来,程陨之跑到窗户底下,坐在地上,不敢置信地擦了擦眼泪。 老头子就是坏! 小朋友把师父的话十足十地信了个彻底,这下没辙,委屈地掉眼泪,觉得自己是宗门里最不受师父看重的小徒弟,连块肉都吃不上。 发现泪水把地上都打湿了,程陨之手足无措,赶紧扯着衣服下摆去擦地上的水光。 忽然,一道光线闪过,晃了他的眼睛。 程陨之顺着抬起头,发觉架子的最上边,好像有什么东西,正折射着光线,刚好落入他眼中。 那是什么? 他立刻被满满的好奇心所占据,发觉自己怎么也够不着架子上的东西后,想了想,聪明地从后头挪来好几本书,高高兴兴往上面一踩。 这是他自己做的梯子! 程陨之把架子上的东西拿下来,一看,居然是面镜子。 镜子可不算什么新奇的东西,起码程陨之自己就有一面,小小个的,可以照出他的小脸蛋。 没什么意思,小朋友兴致缺缺要把镜子放回架子上。 突然,脚下一歪,书搭成的临时梯子跟着歪倒,顿时散架,小程从上头摔下来,甩了个七荤八素,两眼找不着北。 哎! 那面镜子不偏不倚,刚好砸到他胸口,砸的小程叫了声,赶紧把镜子拿下来。 可恶!小程屁股摔得好痛! 正想站起来,赶紧把镜子塞进角落,突然看见镜面泛起波纹,一道成年男性的声音传入镜中:嗯? 小程瞪大眼睛! 镜子里居然有镜灵! 这下哪管屁股痛不痛的,程陨之赶紧端端正正做好,介绍自己:你好呀镜灵,我叫之之。 镜灵? 成年男性的声音比程陨之印象里所有听见的声线,更冷淡一些,仿佛对小程的自我介绍完全不感兴趣。 还不等程陨之说完,对方便道:抱歉。 听这语气,好像是想离开,不跟程陨之说话了! 程陨之急了,连忙倒豆子般,赶紧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生怕对方什么也不听。 之之是长津门弟子,今天在库房里捡到你,很高兴!你要是不高兴了,我带你去洗澡,洗干净就高兴,好不好? 显然,这是师哥带小孩洗澡的口吻。 那道声音一迟疑:长津门 程陨之高兴地说:对!就是天下第一的长津门! 好,天下第一。 对方冷淡说了两句,将镜子灵力掐断了,毫不留情地脱身而去。 程陨之喊了他好几声,镜子里再没有重新出现刚才那个好听的声音。 小朋友等了好久,对方一点反应都没有,于是十分生气地把镜子倒扣在地面上。 不跟你说话! 第87章 这一不说话,就是大半天。 程陨之嘴上说着不跟你说话,其实小朋友半点话头都憋不住,叭叭叭就往外冒,从师父强行扒开他的嘴看牙齿开始,理直气壮抱怨:谁家的小朋友不喜欢吃糖呢! 他趴在镜子上头,歪着脑袋,敲敲镜面,手下触感冰凉。 小程又悄悄:说话呀说话呀,你叫什么名字? 镜子里没有任何动静,活像是镜灵离家出走了一般安静,小程表示十分失望。 他也不顾库房地上有许多灰,压在镜子上滚了一圈,把自己团到角落里,大镜子压在额头上。 好重,小程悻悻地重新放回地面上。 程陨之说:还是师哥好,师哥从来不会不让我吃糖。 他想了想,想咬手指尖,低头发现手上全是灰,爱干净的小程立刻往身上擦擦,嫌弃极了。 虽然他有时候也和师父一样话好多,但是之之超级喜欢他们。 他又翻了一个滚:肚子饿饿。 你在不在,在不在,在不在嘛 小朋友显然没有太多精力,大约是被师哥带着练剑,全给消耗完了,现下手软脚软,恨不得拽住师哥和师父的下摆,眼泪汪汪想吃糖醋排骨。 不对,哪有什么糖醋排骨! 师哥骗他!师父也骗他! 程陨之好饿好饿,整个人都压在镜子上,越看越迷糊,一口咬在镜子边边,发觉牙齿磕到了镜面,什么味道都没有,嫌弃地呸呸。 镜子: 活像是被人扑上来亲了一口。 镜灵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应该是出去玩了,程陨之老气横秋地叹口气,往后仰去,把自己团在角落里。 他想:睡着了就不饿了。 这一睡,就是大半天,窗外阳光逐渐落幕,夜色降临。 屋子外的呼喊越来越大声,少年道修几乎是用尽了气力,扯着嗓子喊,恐慌蔓延,生怕小师弟就此消失不见。 之之 之之出来 师父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之之你在哪里! 白袍老头也满脸满头的焦虑,他好好一个丁点大的小徒弟,怎么就自己跑没了呢! 俞子帧问:师父,他下山了吗? 师父一掐指头,算出程陨之还在山上:没,他还在上头。 那他躲哪儿去了!几个时辰了还在躲,发脾气也要有个限度! 俞子帧生气极了,握着腰间剑柄的手腕都在微微发抖:我俞子帧对他不好吗?我什么时候骗过他! 白胡子老头眼观鼻鼻观心,毕竟今天的破事儿还是他自己惹出来的。 唉,他叹口气,本来还想给他做糖醋排骨当晚餐吃的,现在这么晚了,就算找出来,也吃不了大肉,估计又要生气。 俞子帧:那就不吃!惯的他。 他的本命剑在剑鞘里微微发烫,似乎要告诉他什么讯息。 俞子帧微微低头,便看见松软泥土路上,残留着一串小小的脚印,延续着往不远处的青石板地砖上去了。 少年道修的神情微微一松,终于抓住了希望:找到了! 他们沿着小路,最终停在库房门前。 库房的门被打开了一条小小的缝,不像是贼来过,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 白胡子老头咳了咳,就要进去教训孩子,被俞子帧一手拦住。 师父:你干嘛。 恋耽美 ——(69) 俞子帧:你进去不得把之之吓哭?我去骂他一顿。 白胡子老头心里想着,就你? 但是最后,他还是默默跟在大徒弟屁股后面,跟着进入库房。 没走多远,俞子帧突然一竖指头,屏住呼吸,示意他敛声:有之之的呼吸声。 的确,一道清浅的、像是在打小呼噜般的呼吸出现在库房深处。 老道也跟着点点头,严肃地拨开架子,轻手轻脚跟着往里面走。 很快,便在最里面的角落看见了睡得正香的程陨之。 师父压着声音:睡着了!我们找了他一个下午,结果睡在这儿了?! 孩子不打不知道教训,白胡子老道挽起袖子,刚想敲敲程陨之手心,关头上,又被大徒弟一手拦住,气势都卸了一半。 俞子帧理直气壮:他才多大,知道点什么! 师父: 师父不敢置信:刚才你还不想惯着他呢! 俞子帧:那也不能吵他睡觉啊! 少年道修翻了个白眼,把丁点大的小师弟团起来,抱住,往库房外头走去,师父满脸纳闷,缀在屁股后头颠颠地溜达。 师父闷闷地说:那,那盘糖醋排骨怎么办? 俞子帧想了想,给了个好主意:你用法术给他冻住,明天吃不就行了。 白胡子老道:? 这么溺爱,要是熊孩子,迟早给你气死! 又是走了段路,到了程陨之的屋子前头。 俞子帧只觉得肩上沉甸甸的,小师弟乖顺地趴着,在睡觉,不知道做什么排骨的梦。 师父跟在后头走着,提醒他:夜里转凉,给他换个被子。 少年道修应了声,回头看他们这小小的宗门。 整个宗门里只有他,师父和未长成的小师弟,连个其他的活物都没有。 在夜色笼罩下,几间小小的建筑披星戴月,在空地上投下模糊的阴影,没有其他宗门的辉煌,也没有别人人口兴旺。 有的,也只有他们三个人。 他忽然觉得,振兴宗门,要靠他的力量。他是这一代的大弟子,也是唯一成人的徒弟,有了力量的道修。 小师弟还这么点大,用不着靠他。 俞子帧止住念头,把程陨之送进床榻上睡着,出来和师父说:师父,你说我们修个灵门殿怎么样? 师父瞅他:什么用?就我们仨,要什么灵门殿? 俞子帧耐心解释说:将来若要使宗门发扬光大,存放弟子命牌的灵门殿不可少,就算建的规模小一些,也是需要的。 师父摸摸下巴:你决定就好,虽然听起来也不错。 程陨之是在一串碎玉碰撞的清脆声响中醒来的。 他挣扎着一睁眼,便看见早起练剑的师哥站在他床边,正伸手波动床头那两串碎玉。 叮叮当当,就像夏日里放在嘴里嚼的浮冰,格外凉爽。 小程翻了个身,一把抱住被褥,软趴趴地说:师哥之之想再睡会儿 突然发觉师哥不对劲,怎么进来半天都没说话? 程陨之迷茫地睁眼,总算想起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跑进库房,然后睡着了,今天早上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卧室,而师哥站在旁边,静静地盯着他。 之之一抽鼻子,慢慢坐起来。 他耸拉着脑袋:师哥。 程陨之较一般小孩儿来说,要早慧不少,因此一些简单的关窍,一说就能想得通。 想必是他不小心睡着后,师父师哥找他找了大半天。 最后还毫无怨言地把他背回屋子里,给之之盖好被子,看着他睡觉,才安心离去。 小程呜咽一声,磨磨蹭蹭挪过去,一把抱住师哥的腰。 俞子帧满腔想教训师弟的话,全被卡在了喉咙里。 他瞥着眼睛,听小师弟细细地撒娇。 最后,程陨之闷闷地说:以后不会了。 师哥用力薅一把他的脑袋,什么话都不会说了,最后只憋出一句:师父昨天晚上给你做的糖醋排骨,还在桌上冻着。 程陨之睁大眼睛,万万没想到,师父师哥没有骗他! 太好了!他从此是宗门里最幸福的小徒弟! 小程高兴极了! 他赶紧跳下床,要去厨房,结果又被师哥在后面撵着追,要他把袜子穿上。 当然,那面神秘的镜子,程陨之可没有忘记。 回头还偷偷又来了库房,把镜子从角落的缝隙里一抽,仔细地用袖子擦了擦镜子上蹭的灰。 师哥在库房外面等他:好了吗? 程陨之跑出来,高举双手:师哥师哥!我想要这个! 俞子帧一瞧,一脸困惑:就这面镜子吗?之之不再看看别的?里面还有师父好多年的积蓄呢。 这镜子看上去一点没有特殊的地方,就连边上铸的花纹也单调无聊,照理来说,是吸引不到小朋友的。 程陨之坚定地摇摇头:就要这个。 拿去给师父看,师父跟师哥一样纳闷;就这? 他想了半天,都没想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得到这面镜子,也想不起来这镜子有什么古怪之处。 程陨之点点头:我昨天听见它说话了! 师父和师哥的神情一齐严肃起来,异口同声道:镜灵? 程陨之想了想,指指镜子:但是它后来又不理我,之之想跟它说话。 一点问题没有,师父大方地把镜子塞进他怀里,程陨之高高兴兴抱着镜子跑了。 等小徒弟走了,白胡子老道才意识到什么。 刚刚惊鸿一瞥下,看见了镜子下刻着的三个字:通明镜。 他咀嚼道:什么是通明镜? 程陨之抱着镜子回了屋,坐在床上,大大方方地敲敲镜子,大声说: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啦! 镜子: 程陨之又敲敲敲镜面,活生生把对方的注意敲到了他这里。 小程又趴在镜子上:你叫什么名字? 镜子: 小程:你要是没有名字,之之给你取一个,叫狗 镜子那头适时发声,成年道修的声音略有些不真实,但小程听不出来。 日乌。 如高山积雪,那道声线仿佛永远也走不下神坛。 这是我的名字。要是没事情,就参悟这句话,没参悟出来之前,不要再来打扰我,好吗。 说着,便念了一句简短但晦涩的语句,程陨之听得脸都皱起来了。 终于摆脱了喋喋不休烦人的小朋友,不用再在修炼时,受通明镜催魂似的呼喊了。 镜子那头的声音终于略显一丝满意:好了,就这样。 第二天,程陨之又趴在镜子上。 他大声说出了正确的见解,宣布:我解出来了,所以你要和我说话! 镜子一阵沉默,询问:你叫什么名字? 程陨之不满地说:我叫之之呀,之之!快叫我之之! 镜子: 对面沉默了好一会儿,在程陨之的催促下,沉沉地呼出气来。 之之。 第88章 程陨之参悟那句话,仅仅用了短暂的一天时间。 当对面意识到这一点时,有些说不出话来,对小朋友撒娇般想多说话的请求,也不再那么抵触。 直至后来,他说:这是我给我未来弟子的考验。 程陨之一听,好家伙,镜灵的声音听着这么年轻,居然已经是他师父那个年纪了吗! 小程大吃一惊,把所有带徒弟的师父都想成白胡子老爷爷的模样。 程陨之说:你是不是 镜灵的声音有些缥缈,从镜子的那一头传来:我曾经为自己算过卦,虽说一般不准,但到了我这个境界,没有算不准的东西。 小程警惕地说:你什么境界? 镜灵悠然道:我已入大乘。 然而小程脑子里,压根没有大乘是什么的概念。他自己还没开始炼气,师哥筑基,已经很厉害了,而师父金丹,在他眼里,根本就是天上神仙一样的存在,说什么有什么。 比如说糖葫芦有糖葫芦,说糖醋排骨有糖醋排骨。 小程吸溜了一下口水,觉得镜灵大概是那种,要多少盘排骨都能有的大人物。 镜灵沉思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你可愿做我的弟子?我宗幅员辽阔,资源丰富,若你来,必是宗门 程陨之发觉不对,这镜灵好像不是一般的镜灵。 他居然还想挖他师父的墙角! 程陨之大声地回答他:绝对不去!我师父是天下最好的师父,我师哥也是最好的师哥,你是最好的师父吗?你有最好的师哥吗?! 小朋友说话颠三倒四、翻来覆去,但话里话外都是一个意思: 不去! 呸! 小程恶狠狠地握紧拳头,敲了敲镜子坚硬的表面:你好可恶!不理你了! 说着,程陨之飞速下床,踢着小鞋子冲向柜子,双手抓紧柜子扶手拉开,将镜子塞进去。 他往里面探过脑袋,噘嘴,噗噗两声:去去去,果然会说话的镜子都不是好东西。 镜灵:? 当天晚上的饭桌上,小程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他和镜灵对峙的全过程,还着重讲了他是怎么拒绝镜灵,坚定待在他们这个宗门里的决心! 程陨之一手拿着木筷,一手抱着碗,简直就是只停不下来的小雀:他想框我跟他走!之之才不上他的当! 师父手里的筷子夹着大白菜,摇摇欲坠,但完全没心思理它。 他生气地把白菜戳进饭碗里,高声表扬程陨之:很好!之之做的棒,这什么人啊就来抢我徒弟,想要徒弟自己去找呗!这天下满大街的都是人呢! 师哥难得附和:恐怕是什么附身镜中的妖魔鬼怪,之之不要怕,看师父师哥消灭它。 程陨之完全不带怕,甚至还有些兴高采烈。 小朋友一只脚踩着凳面,摇摇晃晃站起来,举起拳头:打败镜灵!打败妖魔鬼怪! 师父: 师哥: 师父大呼小叫:快快快下来,踩在凳子上成何体统好好吃饭呢喊什么喊! 师门如此高涨的士气,一直持续到了晚饭后,程陨之将镜子重新捧出来的时候。 师门三人围着镜子正襟危坐,师父师哥紧紧盯着平静的镜面。 而小程一点不虚,趴在蒲团上,伸出手戳戳镜面。 程陨之说:快出来呀,我师父师哥要来打败你了。 师父: 白胡子老头严肃地教育他:之之,不能这么说,就算是敌人,也要礼貌一点。 程陨之瞅瞅他,再瞅瞅镜子:好吧。 镜面泛出涟漪,盘腿坐在另一边的少年道修双手抱肩,英俊的面容上满是不耐,见出现了异样,立刻道:来了。 说着,镜子那头传来一道平静的声音:之之。 白胡子老头立刻站起身,吹胡子瞪眼的:之之什么之之,之之是你能叫的吗!还有想抢我徒弟,你是什么妖魔鬼怪,我要跟你不共戴天! 镜面又泛起一点轻微的涟漪:没有用的。 对方从容道:我算过,他迟早会成为我的弟子。我愿意从此不收任何一个弟子,只等他一人。 白胡子老道一瞪眼睛:呸!!! 他立刻扭过头,把小徒弟团起来,抱到自己身前,指着镜子说:之之,听见没有,以后出门要是听见这种话,就是想把之之拐走的坏人! 程陨之恍然大悟:原来是坏人! 然而又开始困惑:可是他也教了之之很多东西呀。 白胡子老道不屑地掐断灵力,不给对方一点说话的机会:教的什么?别是让你走歪门邪道的东西。 程陨之看着他,大眼睛天真无邪,将那句他参悟的话说了一遍。 师父师哥呆若木鸡。 师父倒吸一口气:嘶 如此高深的东西,说给一个小朋友听小朋友居然自己悟了! 师哥有些坐不住,走过来,把程陨之抱起来,小程轻车熟路地趴在师哥肩上,然后被放到一旁的高个椅子上。 师父念着那句话,翻来覆去,念念有词: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怎么回事这样原来是这样! 小程被吓了一跳:师父怎么了? 师哥见多了这个过程,一点不慌:师父有了新的感悟,要闭关了。 少年道修几乎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他用审视的目光凝视那面镜子,或许,对面的镜灵并不是什么普通人。 仅仅一句话,就能让金丹期、年近末端的道修原地顿悟。 他回头,先哄了哄小师弟:之之去休息,我守着师父吧。 程陨之满头疑问,但是小朋友已经能读懂人眼色,遗憾地说:好吧。 于是跳下高椅,跌跌撞撞往自己的屋子跑。 目送小师弟跑远,背影消失在拐角,俞子帧才若有所思地低下头,而那面镜子从刚才开始,都没有任何回音。 过了一刻钟,白胡子老道精神焕发,从顿悟中醒来。 恋耽美 ——(70) 看上去就连脸上的皱纹都少了几道,年轻不少,颇具一副仙风道骨。 师父说:你到底是谁? 对面沉默了很久很久,或许是去算,自己和这个从天而降的徒弟到底有没有缘分。 最终笃定,重新归来:顾某名宴,字截阿。 师父又变成一只木鸡:截,截阿仙君 大乘期的修士,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俞子帧站在旁边,手开始抖,嘴唇也开始抖。 他的本命剑完全能感知到他痛苦的心情,也跟着低低嗡鸣起来,像是安慰,也像是不舍得。 少年道修低下头颅,他知道,大乘期的修士如果来真的,想抢人,他们一个小小的宗门,绝对是拦不住的。 他,养了这么大的之之 师父强撑着,万一对方是假冒的呢: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是截阿仙君吗? 对面人说:证据?我在这里,就是证据。 说着镜面涟漪异常增大,有模糊画面从对方那头传来。 镜中,一只手从镜子外伸来,拿起通明镜,往他脸上一照,师父和俞子帧都能清楚地看见,是一位权高位重的、境界高深的道修。 顾宴漠然道:随便看。 镜子从高峰空地上竖起,映照着周围所有的景象。 高峰耸立,云雾飘渺,仙鹤成群,蚂蚁大的弟子从天上掠过,远处,宏伟的宗门大殿在厚重云层中若隐若现。 天下第一,玄天宗。 顾宴继续说:他会是我关门弟子,继承我玄天宗所有资产,包括我的东西。怎么,这还不愿吗? 末流宗门的两人心思如飘云端,又如坠悬崖。 师父痛苦地捂住脸:这 这让他怎么选择? 之之是他在长津山上捡到的孤儿,差点就要被狼咬了。 他把小孩子抱回来,悉心喂养,教导他所有的东西,才能把小徒弟教成现在乖巧又可爱的模样。 他怎么舍得 师父求助般望向大弟子:子帧,你觉得呢 然而,俞子帧却道:师父,你说,让之之去玄天宗,会不会比这里更好? 他如木偶般摇摇晃晃,身形有些不稳,一手支撑着桌面,一手扶住额头。 要说不舍,他才是最不舍的那个。 俞子帧道:之之这般天资,即使是三灵根,也比你我双灵根修行快上无数倍。他在我长津,只能像个普通小孩一样玩闹,但要是去了玄天宗,就能成为最厉害的道修,有最好的老师和资源。 师父不敢置信:俞子帧,你疯了? 他走了,你我怎么办? 俞子帧道:师父,你看看库里,还有多少银两,多少石头?之之到现在,一次洗髓的丹药都没吃过,甚至连一顿灵食也不曾见过。 白胡子老道和他对视,挣扎着撇开眼睛:说不定,说不定他自己不想走呢 门框处传来细碎的声响,师徒二人转头一看,看见程陨之扒拉着门框,含着眼泪看他们。 俞子帧一怔:之之! 程陨之飞一样的冲过来,俞子帧下意识蹲下来,伸出手来接他,却看见小师弟冲进师父的怀抱,抱住师父的脖子。 他扭过脸,鼻尖通红,害怕地控诉他:师哥不要之之了! 第89章 俞子帧张了张嘴,犹如一座被封印的雕像,就连腰间本命剑都僵住,不再难过的嗡鸣。 是的,他说出了那种话。 要之之离开他们,去拿那个看似唾手可得的位置。 但是,这样大的宗门,这样冷漠不近人情的仙君,真的是之之喜欢的吗? 俞子帧蹲下来,冲他张开双臂。 少年道修的神情有些落寞,踌躇不绝,他是无法想象之之离开后,长津山冷冷清清的模样,和师父两个人坐在桌子前,无言地看着桌边的空位。 或许会再摆上一副碗筷,等小师弟来探望他们。 之之,他的喉咙有些干涩,说不出话,那里要什么有什么,不像我们什么都没有。仙君也会是最好的老师\ 程陨之被师父抱起来,埋头掉眼泪。 他闷闷地说:他是谁?我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我,怎么会是最好的老师呢? 只是为了天道缘分,为了命定徒弟,这样的教导,不是他想要的东西。 他热爱这座山,和山下无数的百姓。 就算年纪轻轻,但也不是不记事,师父师哥在他小时候,带着他手忙脚乱,完全不知道怎么照顾一个稚嫩的孩子。 只好下山去,一家家问过来,找刚哺乳的村民,请教窍门。 这家教一点,那家学一点。 宗门没粮的时候,也得些村民救济。 之之幼时要吃奶,也是一家一家地抱过来。 他终于到了记事的年纪,却要放弃这座山,去另外一个遥远的、从来没有生养过他的地方? 俞子帧再没说话,张开的双臂也沉默地放了下来。 却不见程陨之松开抱住师父脖子的双手,两三步冲过来,是一只小小的燕子,扑进家人的怀中。 之之带着哭腔:我不想离开师哥。 师徒三人齐齐沉默,师父抹了把脸,站起来,一只手重重地按在镜面上,像是说给谁听的一般。 之之不哭,我们不走,就在这里。 程陨之担心地摇了摇挂在师哥脖子上的手臂,眼睫毛上还沾着细碎的水珠,探过脸,怯怯地去瞧俞子帧的脸色。 俞子帧说:之之,或许这样,你的修仙道就再走不出来了。 师父担心地叫他一句:俞子帧! 然而,小师弟紧紧地抱住他的脖子,小心翼翼地说:之之走到哪里算哪里,就算当个凡人 他紧张地咬住手指尖,含糊地说,也挺好的。 俞子帧颠了颠他,发觉小师弟依旧有些瘦弱,体重轻的不像样。 想必是幼时在山林中着了凉,还没养回来。 少年道修感觉那副担子,沉沉压在他肩上:那,等师哥凑钱,给之之买洗髓丹去。 虽说拜顾宴为师的事儿黄了,但那位仙君看上去,并不是很在意。 镜中声音依旧平淡,像是有这事没这事完全一样,对他来说毫无区别。 顾宴:也罢。时间到了,缘分自然会来。 白胡子老道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和大名鼎鼎的仙君交流。 该说,之之绝对不会去的,还是说,船到桥头自然直? 都不对味儿啊! 万一激怒了截阿仙君,真的来抢人怎么办! 顾宴似乎发觉了他的心思,道:我平时教他些法门,也算另一种名义的师徒。 白胡子老道松了口气,看样子,仙君不打算和之之完全断开联系。 这样最好,不见面,又能学点新东西。 他连连道谢,等仙君那边灵力掐断,镜子完全变回普通模样后,把程陨之抱回来,一本正经地教育他:以后可以继续和他聊天,但是不能告诉他我们在哪儿,知道吗? 小程师弟第一反应:他不是坏人吗? 白胡子老头一时语塞,想腾出手来抚摸自己的胡子,却发现两只手都抱着小徒弟,完全没空。 俞子帧想把之之接过来,但师父不给,他也没办法。 顺着师父的话头,说道:他的确不是坏人,但之之也要有点警惕,万一他心存歹意,要将之之骗走怎么办。 程陨之也立刻严肃起来,用力点头:好! 有了一个名义上的师父,和没有,区别相当大。 短短几天,程陨之便读熟了炼气入体的法门,在顾宴随口几句点播下,转眼便越过炼气初期,腾腾地往中高阶去。 不过一二十日。 看得师父师哥震惊不已,生怕给他打坏基础。 仙君解决了他们的疑惑,又告诉他们,若是程陨之入了高阶,先不要进筑基,好好巩固一年,以后才会有更高的成就。 顺便,也跟着随口点播了师父一句。 师父原地顿悟,神情恍然,程陨之趴在旁边,晃着小腿歪头看他:师父? 白胡子老头的白胡子都在颤抖:对,对,就是这样! 他看向程陨之:之之,你去告诉你师哥,师父闭关去了,不用担心。 程陨之刚张开嘴,还没答应,就看见师父风一般溜走,生怕抓不住那一点天道垂下的细细丝线。 小程迷惑,往前挪了挪,直接趴在镜子上。 他已然炼气,身上带了灵力,不知不觉顺着镜子一注入,将画面传递到截阿仙君那头。 他自己看镜子,依旧是自己的脸。 然而仙君低头,却看见小程光洁的下巴,和他漂亮的小脸蛋。 他垂着眼睛,看了一阵,心想:这就是天道给予他的徒弟。 小程纳闷地说:你怎么不说话呀,我师父怎么啦? 顾宴:他要升境界,闭关去了。 师哥对师父的闭关一点都不意外,毕竟,有了大乘期修士爱屋及乌的点播,连他都涨了不少修为,隐隐能摸到金丹了。 他从师父闭关的石壁处回来,熟练打开厨房,要给程陨之做饭。 小程趴在桌子边上,看他拿了好多东西出来。 今天午饭好丰盛。程陨之馋的要流口水了。 俞子帧带着完全不符合他外表的烟火气,熟练地起锅烧饭,回答他道:之之多吃点,师哥晚上可能回来的有点晚。 程陨之睁大眼睛,大声地问:为什么! 俞子帧颠勺,往菜里加了点盐:师哥赚钱去,给之之买洗髓丹。 程陨之不知道洗髓丹是什么,但总归是个好东西,不然师父和师哥也不会心心念念着,要给他买回来。 小程想了想,说:之之要跟师哥一起去。 俞子帧瞧他一眼:去镇上的路很远。 程陨之不服气地反驳他:之之已经是炼气高阶了,不怕这点小路! 也行,俞子帧把这么小的师弟一个人放在山上,师父不在,也挺不放心。 既然小师弟自己决定要和他一起去,他也没说什么,只是给程陨之多盛了点饭菜。 他决定像师父一样,下山替人斩妖除魔,赚一点报酬来。 少年道修牵着小师弟,一路下山,临出门前,程陨之还体贴地提醒他上锁。 两人往山下去,穿过村子,又走了好大一段路,总算到了长津。 这镇子规模不大,人口倒意外的多。 光是从镇门外往里头走,就遇上好多波熟识的人,包括不少姑娘家家冲他们打招呼。 俞子帧每次遇见这种场景,都有些绷不住脸。 他低头握紧程陨之,想着,赶紧从人群中突围出去,给之之找点零嘴儿打发时间。 结果一抬头,便看见有姑娘家家从他眼前飘过,浑身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 人家问:俞小哥,你们这是去哪儿呢? 俞子帧生硬道:杀妖除魔,斩! 人家姑娘: 而程陨之的待遇,显然不比他差不少。 有年轻妇人,女孩儿,出门逛街的姑娘家,甚至还有好几个看见他就笑起来的胡子拉碴的大叔。 他们蹲下来,熟练地用自己的胡子去扎程陨之的小脸蛋:之之饭吃了没?饿不饿? 程陨之被扎的生无可恋,已经习惯了:之之吃过了。 而女孩儿们的动作就温柔很多,摸摸他细软的头发,啧啧称赞。 之之头发好软好软。 嗯?之之是不是用了什么秘法,才能让头发这么黑这么软? 程陨之被揉搓得晃来晃去,就差被人团起来抱在怀里哄:没有,之之没有用秘法的。 不可能,之之不要骗我们。 就是! 等师兄弟二人突出重围,已经是半个钟头之后的事儿。 有人指点他们:俞小哥,要找事情做,城门口有告示,可以去看看。 俞子帧僵硬地回头拱手道谢,牵着程陨赶紧跑。 总算是离开了热闹的街道。 他接下了一个驱赶野兽的告示,回过头,发现小师弟安静的过分了。 他低头一看,发现小师弟脸蛋红扑扑的,表情生无可恋。 程陨之惆怅地说:师哥,是不是等之之长大之后,才不会被捏脸呀? 俞子帧安慰他道:那可能还要好几年。 程陨之好忧愁的:原来还要那么久啊。 他低下脑袋,搓搓搓搓自己发红的脸。 俞子帧忍了忍,没忍住,也下手去捏小师弟的脸蛋。 之之眼泪汪汪,被捏了好一会儿,才生气地挣脱开来,要去捏师哥的脸皮。 第90章 俞子帧的第一份工作并不难,上头写着的是替人驱赶野兽。 去了发现,原来是大户人家,后院直接连着山。 之前都没什么大碍,但这两天,却总是有不明的野兽从山上跑下来,闯进这户人家的后院,撕扯坏了很多东西。 原本找的是武功高强的护院,但这两天护院家中有事,户主只好出来重新找人。 俞子帧看了看条件,感觉都不差,于是撕下张贴的告示,去找那户人家。 出来迎接他们的是管事,还有些怀疑。 管事犹豫地说:那野兽夜里会来,而且体型巨大 俞子帧看出他心中怀疑,拔出长剑,剑尖落在地面上,客客气气地问:我正好有把好剑,可用那野兽开刃。 说着,随手一挥,手边一块假山石被整块劈下,震得那管事说不出来话。 恋耽美 ——(71) 一边叫道:仙师!恭迎仙师!,一边连连往后退,更犹豫了,这,仙师,主人家的报酬,已经卸载布告上 大概是担心,亮出道修身份后,理直气壮地涨价吧。 俞子帧摇头:无碍,这么多报酬也可。 管事连连道谢,给他们安排了一间房,还体贴地送来张小摇椅子,刚好让程陨之安坐。 小程师弟慢慢坐上去,前后摇了摇,觉得还挺有趣! 管事道:那野兽总是夜间出没,仙师,您看有什么需要的? 俞子帧沉思片刻,他并不需要什么做法的东西,对剑修而言,最能依靠的便是手中这把本命剑。 他摇头,道:麻烦替我师兄弟二人送些晚餐来。 管事答是,便俯身下去了。 程陨之晃了晃椅子,好奇地问俞子帧:师哥,是大野兽诶! 俞子帧回头,摸摸他的脑袋,将自己的本命剑从腰间解下,拿出块软布,在剑锋上细细擦拭。 师哥嗯一声:是大野兽,恐怕凶猛的很。师哥晚上打野兽的时候,之之无论听见什么,都不要出去,好吗? 程陨之乖得很:好。师哥不害怕吗? 小师弟张开手掌,撑在脸颊两侧,嗷呜地叫了一声,把俞子帧逗笑了。 俞子帧:不怕,师哥是道修,仙法对付这些野兽,绰绰有余。 那头有人敲门,俞子帧打开门,见侍女鱼贯而入,替他们摆好饭菜。 俞子帧刚向侍女们道谢,回头便看见小程师弟趴在桌子边上,只差亮着眼睛流口水了。 他人还没桌子高,垫着脚尖勉强探出一双眼睛,但鼻子闻到的香味,骗不了他。 程陨之怔怔道:师哥,我闻到了排骨的味道。 俞子帧走过来一瞧,踌躇地、犹豫地应了一声:是有排骨 他的动作有些迟缓,不像之前,久久不把程陨之抱到椅子上。 搞得小师弟有些纳闷,乖乖地冲他张开双臂:师哥抱。 俞子帧告诉他:做好心理准备。 程陨之奇怪地应一声,直到被抱到椅子上,才发现排骨和冬瓜一块儿炖了! 他之之,最讨厌的就是冬瓜! 程陨之呆若木鸡,他小小的脑瓜子怎么也想不通,怎么会有大人喜欢把冬瓜和排骨烧到一起去呢? 之之不理解! 其间他尝了一口冬瓜和排骨,最后眼泪汪汪地咽了下去。 整顿饭下来,程陨之连吃师哥剃好的鱼肉都没兴致了,无精打采地戳了戳最后一口米饭,被师哥冷着脸教训,才把最后的食物吃下。 夜色渐深,俞子帧看时辰差不多了,准备背着剑去院子里守着。 当然,最重要的事情是先把程陨之哄到床上乖乖睡觉。 虽然,小师弟一双大眼睛亮闪闪地盯着他,看不出半点睡意。 程陨之软绵绵地说:我想和师哥一起去。 俞子帧想尽一切办法,包括讲故事,唱歌,快把自己念睡着了,结果低头一看,之之大眼睛依旧闪亮。 俞子帧: 最后,少年道修粗暴地扯过被子,往程陨之身上一盖,言简意赅:睡。 眼见着小师弟整个团着往被子里缩了缩,才松口气,同时警告他:不许出来。 程陨之:好 他闭上眼睛假装睡意,听见师哥吹灭了蜡烛的声音,房门打开又关闭,房间里的一切归于平静。 鬼鬼祟祟的小程猛地从被子里探出头,左看看,右看看,好的没人! 他努力伸出手,去够床头的芥子袋,从里头拿出通明镜来。 程陨之往里面输入灵力,还要时刻警惕师哥会不会回来,活像是做贼。 灵力接通,镜子对面传来成年男性平静的声线:之之。 程陨之蜷缩在被窝里,和他的镜子朋友打招呼:乌乌晚上好! 对面一时没接上话。 过了半晌,带着半分疑惑:为什么是乌乌? 程陨之理直气壮:总不能是日日吧! 姓名称呼这块,暂且按下不提,起码仙君也不打算做些无谓的纠正,只是问他:有什么事? 好冷淡哦,程陨之在心里嘀咕着,幸好没有让他当之之的师父,不然每天都要害怕,为什么师父三句话打不出一个屁来。 他又瞧了瞧外头,道:今天师哥去杀野兽了,之之一个人在房间里,有点害怕。 然而他过于理直气壮,中气十足,顾宴是没听出半点害怕的意味来的。 仙君停顿片刻,程陨之得寸进尺:乌乌给我念睡前故事好不好? 他小程可自来熟了,撒娇什么,张口就好,半点不含糊。 然后,顾宴答:给你念功法吧。 程陨之: 功法念得像佛经,成功把小程念睡着了。 那头,俞子帧拒绝了管事给他加御寒披风的请求,只穿着单薄的衣衫,盘腿坐在后院的石头顶上,闭着眼睛。 据他的话来说,披风容易影响行动,不方便驱赶野兽。 他小憩到了后半夜,发觉有什么东西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山的那一头小跑而来。 少年道修一顿,睁开双眼! 在他的扫视下,即使有着夜色的遮挡,所有的景物也分毫毕现,院里的假山,花草,和 一头野兽! 俞子帧迅速站起身,噌地拔剑而出! 他没有说话,沉默着从假山上跃下,落在野兽前头,挥舞的剑光成功将野兽逼退。 野兽受惊,压低声音,含糊地嚎叫了几声。 然而,俞子帧竟看不出,它到底是什么品种的野兽。 它面容扁平,毛发长而凌乱,一双眼睛无神地盯着他,四肢纤长,肌肉并不是很明显。 师哥想了想,不是狮子,也不是老虎,更不像别的动物 他一扭头,看见程陨之在窗户纸上挖了个洞,焦急地正在说些什么。 俞子帧一惊:之之!出来干什么! 程陨之大声地说:师哥!那不是野兽!不是野兽! 顾宴的念经十分有效果,但停下来后,程陨之也顺势重新清醒了过来。 他没在床上赖多久,便听见后院那头传来打斗的声响。 小师弟实在按捺不住,偷偷在窗户纸上挖了个洞。 或许是俞子帧离野兽太近,无法明显看清野兽的全貌,而远处的程陨之就看得清清楚楚。 这样四肢着地的野兽,分明就是一个人啊! 见没有瞒过道修二人,那野兽竟然直立而起,显然是不打算伪装了! 一股股黑雾从野兽的脸上冒出,环绕着它全身。 俞子帧太震惊,以至于差点握不住手中的剑,他也是难得下山替人干这种事儿,不由得没控制住自己,往后退了一步。 一见他后退,野兽气势暴涨,竟然冲着他的脸扑来! 但怎么说,俞子帧也是受过训练,险之又险地避了开来。 一下不成,野兽抬起上半身,又来了一次! 俞子帧拉起长剑,只听刺啦一声,爪子和金属长剑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 居然打的不相上下! 程陨之趴在窗台上,着急地替师哥加油。 然而,不知道气力不敌,还是怎么的,俞子帧竟然逐渐落入下风。 野兽不过简单地挥舞几下爪子,便把师哥逼得连连后退,手臂不住颤抖。 他原本干净的道袍被刮得阵阵碎裂如布条,连脸颊侧边也陡然多出一道血痕。 俞子帧深吸一口气,他没想到,野兽不仅不是野兽,还是魔修假扮的! 哪怕这魔修看上去失去了意识,癫狂而嗜血。 程陨之看得着急,并不知道是野兽口中吞吐的黑气,使俞子帧无力招架。 之之只觉得师哥要输了! 他想爬出去喊人,却被顾宴阻止。 镜子那头的朋友问他:之之,你出去能干些什么呢? 程陨之生气地说:我去帮我师哥! 顾宴又问:而不是成为你师哥的累赘? 程陨之被问得一愣,他低下头,看向自己空荡荡的手掌心。 他那柄小木剑,恐怕挡不住野兽一爪子。 听他那口气,似乎有救,程陨之怯怯地问:镜灵,你可以帮帮我师哥吗? 顾宴也不纠正他镜灵的称谓,只是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程陨之眼睛一亮,却听他道: 之之,连你也不是我正式的弟子,又何况他呢。 第91章 镜子朋友的声音就像是,就像是危险没有发生在他眼前,因此与他毫无关系。 甚至以此为条件,诱惑或者说,哄骗程陨之答应他。 之之,顾宴亲昵而冷淡地唤他,你答应了我,就再不会有危险,你的师父师哥,也将入我羽翼下庇护。 程陨之怔怔地说:那样的话,是,是要喊你师尊吗?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一双手臂将他从地上捞起来,险险后退,任凭野兽一爪子刮倒了满屋的木柜,噼里啪啦,各种小物件碎裂满地。 不远处灯光亮起,似乎是有人被惊醒,要来查看动静。 俞子帧心想,幸好嘱咐过管事,不要让任何人靠近。 他扭过头,刚刚好听见顾宴说完最后一句话。 师哥倒吸一口冷气,竖起眉头说道:不劳仙君费心。 说着,灵力涌动,将扑上来的野兽劈开,握剑的指尖、手臂都在颤抖,然而抱着小师弟的那只手稳稳当当。 程陨之迟疑地说:师哥 俞子帧没有时间看他,也不能把他放回地上,如果野兽转移了注意力,去抓之之,那他将无计可施。 他的侧脸坚毅而英俊,明明也是不大年纪的道修,却仿佛和师父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气质。 之前还说不想走,现在被人说两句,就要乖乖被哄走了? 程陨之被师哥团在怀里,憋足了气运行灵力,让自己变得更轻盈。 年纪不大,也已经知道不能做累赘。 可是野兽越来越癫狂,每一次扑击都冲着他面门而来。 俞子帧几下躲闪过,上臂还是被抓出几道渗血的痕迹。 小师弟被吓得叫出声,扭过脸,把小脸蛋埋在他颈窝,紧紧蜷缩成一团,害怕地问他:师哥,我们能 俞子帧只是安抚他:别怕。 他抬头一看,发现远处点点灯火越来越多,不由得一皱眉。 糟糕,俞子帧心想,如果有人来,吸引走野兽注意力,凡人伤亡不可估量。 他当机立断,沿着后院的小路往山上跑,同时用剑划过地面,制造刺耳的声响。 果然,被灯光吸引走的野兽重新望向这边。 俞子帧也顾不上琢磨这到底是野兽还是人,还是从未见过的魔物,他只知道,起码要先让之之远离野兽的视线! 但是,野兽的目光一直落在他们身上,根本没法子绕过它! 风萧萧过,树叶如同茂密的雨丝般,从天空降落。 后山昏暗,所有月光能附着的景物,都被遮蔽的一干二净,看不见半点光亮。 程陨之听见自己的呼吸急促,他难受地又往师哥怀里缩了缩,闭着眼睛。 俞子帧敏锐地发现不对:之之? 程陨之摇摇头,没说话。 但是他的体温在升高,额头发烫,就连鼻尖也噗噗地渗透着热意。 俞子帧养孩子养了几年,一眼就发现了,小师弟发烧了! 惊吓,冷冽的夜风,以及野兽身上魔气的注入,无可避免地,让程陨之体温病态升高,最后,竟是发烧了。 俞子帧惊得连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他往旁边打了个滚,同时把程陨之举高:之之!!! 年幼的道修尚且不会用灵力护体,而在这丹药匮乏的地带,寻常人的诊方对道修无效一场高烧很可能会使其夭折! 这绝对是他不敢想的结局! 烫。 摸哪儿都烫,尤其是额头。 夜色笼罩,凭借修炼过的眼力,也只能勉强看见程陨之紧皱着眉头。 小师弟软软地趴在他肩上,难受地带了哭腔。 但还是安慰他焦虑的师哥:师哥师哥,野兽没事 俞子帧本命剑上灵力暴涨,竟然劈裂了野兽尖锐的爪子。 但是下一刻,就差那么点的距离,野兽身上磅礴的魔气就要夺走他肩膀上趴着的幼小的孩子。 一道金光闪过,夜晚的树林里仿佛升起一道金灿灿的太阳! 野兽被金光震伤,连连后退,趴在地上强撑着嘶吼。 俞子帧回头,看见师父犹如天降,身前浮动着一枚金灿灿的金丹,有不俗的灵力从金丹中涌现。 师哥看得愣怔。 他知道,筑基到金丹,才是一次质的飞跃。 他能与野兽堪堪打平,而师父一道术法便能让野兽失去战斗力。 俞子帧谨慎地站定:师父! 白胡子老头就像所有话本里,从天上走下来的老神仙一般,浑身都发着光,往那儿一站,手指一点,野兽便服服帖帖地趴了下去,再也爬不起来。 见危险解除,俞子帧也顾不上找管事领报酬。 他冲到师父面前,把程陨之一递,流露出焦虑的神色:之之发烧了! 原本仙风道骨一副神仙做派的老头:什么!!! 天际亮起鱼肚白,长津山。 见程陨之终于退烧了,他们才堪堪睡去。 躺在床上之前,老头子还在想:杀千刀的魔修。 那披着野兽毛皮的魔修被他们活捉起来,关在宗门后头的一处小屋子里,设下了结界。 恋耽美 ——(72) 山下的报酬明天再说,不打紧。 师父能及时赶来,并不是和徒弟们格外心有灵犀。 程陨之趴在俞子帧肩膀上时,就曾掏出独属于自己的通讯玉简,给师父发了消息,这才破关而出,及时赶到。 要不然,他的宝贝小徒弟噢 老头子心疼地长吁短叹,摸摸之之的额头,确定退烧了,再给他拉拉被子。 俞子帧默不作声地跟在师父后头,活像个玉石打造的木头墩子,三句话打不出个屁来。 我已金丹高阶,只要跨过金丹化婴这个坎,我就是元婴了,老头子自言自语道,那时,我便可称为道君,入中等宗门供奉,替之之赚点丹药钱来。 俞子帧道:恭喜师父。 等师父离开睡下,俞子帧跟着坐在程陨之床边。 那两串碎玉串在他眼前晃动,只要轻轻一碰,就能发出好听的声响,驱走心中这点愧疚。 他抬起手,就要触碰时,陡然一惊,指尖停在碎玉串之前不足一公分。 不行。 不能吵之之睡觉。 那只手放了下来,垂在他身侧。 他想,如果不是因为他无用。 如果不是他修炼不到家,半桶水就敢下山晃荡。 如果不是他骄傲自满,自信能保护好之之。 小师弟就不会遭这么大的罪。 晨曦微光,俞子帧一直坐到东方既白,身影消失在屋子里。 他走后不到两个时辰,程陨之模模糊糊地睁开眼睛。 小师弟醒来,哪儿都难受,头痛,手痛,脚痛,好像就连牙也在呼号着疼痛。 小程师弟可怜巴巴地想:该不会他也要变成像野兽那样的动物了吧? 他僵硬地躺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不由自主开始想师哥。 师哥带着他跑,最后师父好像也来了? 他对最后那阵刺眼的金光印象极深,再之后便没了记忆。 事情应该都解决了吧? 这么想着,他动动手指头,再动动脚趾头,惊喜地发现,他小程没有变成野兽! 他小程还是他小程! 程陨之一咕噜从床上翻身起,压醒了放在他床头的通明镜。 通明镜接通玄天宗,眨眼间传出顾宴的声音:之之,你考虑好了吗? 程陨之眨了眨眼睛,生气地一拳锤在通明镜上。 他大声道:谁要你做师父!我之之只会有天下第一的师父! 然而镜灵反驳他的画面并没有出现,随着一阵灵力波动,小程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一束光从通明镜中射出,照在空地上,逐渐显露出一个人影来! 这样的显形,要耗费极大的灵力,也不过只能传输来一个投影。 仙人从镜中来,垂下长发。 雪衣,墨黑长发,腰间一柄神剑,装盘朴素。 雪衣人从容道:我乃截阿。 程陨之却说:截阿是谁? 顾宴看他,天真不知世事:截阿便是天下第一。 程陨之:你放屁,天下第一明明就是我师父。 雪衣人旋身,从他眼前走过,落在床边,就连屋子都被这道雪色照得格外亮堂。 顾宴:他不过金丹后期,怎么称得上天下第一? 程陨之纳闷地说:他把之之养大,给了之之一个很好很好的师父和师哥;他还帮山下百姓斩妖除魔,大家都认可他,这在之之心中,为什么不能是天下第一? 顾宴眉目微舒:原来你喜欢这样的。 程陨之斩钉截铁地说:他就是之之心目中的英雄。而不是你,抢之之的坏东西! 顾宴没有反驳他说的话,垂目想了想,不知从哪儿摸出一瓶丹药,安安静静,放在程陨之床上。 床上团着被子的小师弟一咕噜往后退,缩进墙角。 只露出一双警惕的大眼睛,灼灼盯着他。 顾宴居高临下看着他,漫不经心道:济世扶贫,若我想做,我也能做得着。 他停顿片刻,认真地询问程陨之的意见:这样,我也能称得英雄吗? 这可难倒了程陨之,毕竟师父做事都是发自本心,哪有这样把善事当做条件的。 程陨之的小脑袋瓜里转不动,最后老老实实地说:你这样,得算是天下人的英雄。 顾宴看着他,唇边一抹细微笑意,似乎是找到了突破口。 他道:当个英雄,便能做你师尊,着实划算。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都开学啦,祝大家开学快乐! 其实我也要开学了枯了 第92章 师父晋升金丹后期,贼得意,天天在宗门里头晃荡,抚摸他那柔顺的长白胡子,逮着一个徒弟算一个,跟他们叨叨自己有多厉害。 不仅如此,他特意收拾了一下自己,下山跟乡亲们说,他出息了! 有什么疑难杂事,统统来找他! 还给程陨之买了一个芥子袋,里面装满零食和玩具。 小徒弟想要伸手去拿,结果这白胡子老头怎么都不给,搁在之之头上晃了晃去,差点又把心爱的小徒弟弄哭,才心满意足地塞进程陨之手里。 程陨之被整的打了个嗝,怀抱着芥子袋,认真地思考换个师父的可能性。 对此,顾宴表示十分赞同。 然而好事临门,人也跟着变忙。 师父斩妖除魔的本领被乡亲们知道,也就变相传播扩散。 这流言除了第一个人的嘴以外,剩下的,基本都不可信。 在村西头,还朴实地传播着仙师能杀一头狼,到了镇子上,就变成了仙师一拳打死大老虎。 虽说对金丹期的道修来说,的确能一拳打死老虎。 乡亲们纷纷来找他办事,这一来二去,时间久了,就连隔壁镇都有人慕名而来,专门上这长津山,希望仙师能替他们办事儿。 师父忙里忙外,一单干完了又来一单,脚不沾地。 因此,就很少着家了。 桌子上仍放着师父的拿手好菜糖醋排骨,但现在,那是师哥的手艺。饭也冒着热气,可是桌子的主位上,只剩下了一副碗筷,一张空凳子。 程陨之和俞子帧坐在桌子的这一头,无言地看着那个空位。 小师弟闷闷不乐地用筷子戳自己碗里的米饭,被师哥说了之后,难过地抬起头:师父今天又不回来吃吗? 俞子帧夹了一筷子糖醋排骨肉,放进程陨之碗里,叫他快吃。 师哥道:师父忙着呢,哪有时间回来看我们。 他心中埋怨显然不比程陨之小多少,但介于小师弟还在乖乖吃饭,总不能说出来坏之之的胃口。 只是烦闷地一摆筷子,站起身来:之之喝不喝蛋茶? 程陨之被他放下筷子的动静惊了一下,听说有蛋茶喝,立刻点头:喝! 甜的咸的? 甜的。 俞子帧进厨房给他烧水,程陨之戳一筷子排骨,又戳一筷子米饭。 原本还显得有些笨拙的使筷,现下也熟练了不少,不用师哥在后面追着喂饭了。 小师弟低着头,慢慢地咀嚼,想着:师父什么时候能回来吃饭呢? 晚上睡觉前,师父风尘仆仆地回来了,洁白的道袍上还有几点零星血迹。 程陨之暂且还没睡觉,盘腿坐在床上练功,耳朵却敏锐地听见隔壁屋有人说话。 他想了想,跑到窗台前,打开窗。 隔壁屋里,俞子帧话语有点硬邦邦的:之之很想你,总是在说师父怎么不跟之之一块吃饭。 白胡子老头被按得老腰一颤,低低地叫唤:痛,痛,痛你下手轻点。 俞子帧放缓擦药的手,同时也放轻语气:师父,第六式的剑法,您还没教给我们。 师父惆怅地说:可是最近活儿很多呀。外头不知道怎么,来了很多魔修,百姓深受其扰,找不到别的道修,都求到我这儿了,为师分身乏术 他想了想:灵石我也攒了很多,你先别拿去修灵门殿,先给之之买洗髓丹,他是不是快筑基了? 俞子帧下手一重,摁在他那老皮肉上,摁得师父嗷嗷地叫:你给我轻点! 程陨之听得也难过了起来。 他默不作声地关上窗,跳下窗台,把自己团进被褥中,小脸埋进枕头里。 他只知道,师父和他相处的时间,不多了。 又是一顿糖醋排骨,颗颗饱满,沾满了酱汁,盛在碗里的时候,格外令人有食欲。 程陨之夹了一筷子,放进师哥碗里,说:师哥吃。 俞子帧平静的脸上露出点笑意,也夹了一块排骨到程陨之碗里:之之吃。 师父下午就要回来了,给之之带了个惊喜,俞子帧道,之之想不想知道,是什么东西? 程陨之摇摇头,只对师父要回来的消息感兴趣。 见师哥希望他猜,之之想了想,说:新的话本? 俞子帧摇头,说:是小动物给之之养,好不好? 程陨之对小动物没什么兴趣,他更喜欢窝在库房的角落里,看那些稀里古怪的话本。 有时候还能拿出点东西,和顾宴讨论讨论。 可师哥希望他养,小师弟老实地答应下来:好呀。 下午师父回来,带来了一只棕黄皮毛的小狗,鼻子湿漉漉,眼睛也湿漉漉的,看上去刚断奶没多久,是和程陨之差不多的年纪。 一点不怕生,刚被放下地,就扭着尾巴拱到程陨之怀里。 小师弟僵硬着手抱它,不知所措。 师父循循善诱:之之好好养,以后等它长大了,就能看家护院,保护之之了。 程陨之很想说,他不想要什么小狗。 年幼的道修怀里抱着小狗,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瞧他,过了一会儿,才轻轻地说:师父教我怎么养吗? 师父一挥手,豪气道:没问题! 晚上,又被一张布告叫走,不见人影。 程陨之摸了摸小狗的脑袋,把它放到地上去。小狗也不跑,蹲在他脚边,哧哧地呼着气。 他说:乌乌,你说,师父以后还能陪我一起养小狗吗? 床上搁着的镜子发出一阵亮光,很快便熄灭,传出顾宴的声音:嗯。 程陨之不再看小狗,而是抱着镜子蜷缩起来。 师哥最近也经常下山,年幼的道修叙述,这么大的长津山,只有之之一个人。 顾宴未发一言。 俞子帧下山是为了买材料,建造宗门第一座灵门殿。 当然,忘记了什么,都不会忘记给小师弟买洗髓丹。 他尤记得程陨之接过洗髓丹时的惊喜,和听到他说要下山,眼睛里的光都熄灭了的不舍。 程陨之问他:还要下山吗? 俞子帧也舍不得,怀念过去,和小师弟在山上一块儿练剑的时间。 但鸟往前飞,人往前看。 于是摸摸小程师弟的脑袋:是。 程陨之送他到山门口,突然说:师哥,我想要一只鸟。 俞子帧十分耐心地蹲下来:好,师哥给你买,要什么鸟? 程陨之答:要会说话的。 转日,俞子帧给他提来了一笼鹦鹉。 鹦鹉叫着:欢迎回家,欢迎回家,叫得程陨之更难过了,把它挂到偏厅去,最后剩下能说话的,只有顾宴罢了。 仙人在镜子那头,仿佛无论何时,都有时间,有闲心回答他小程的问题。 程陨之躺在草地上,头顶是暖融融的阳光和草木的阴影,手边是摊开的话本和通明镜,小狗侧卧在他裤脚边,茸茸的毛发软和极了。 顾宴道:我救了一方百姓。 程陨之道:怎么救的呀? 顾宴道:有海怪上岸来欺负百姓,我杀了海怪,将它们封印在海里,永世不得上岸。 程陨之:你真厉害。他软趴趴地夸奖。 仙人露出笑意,从容道:我可称英雄? 程陨之想了想回答他:你是那方百姓的英雄。不是他之之的。 顾宴:原来还不够。 说着,便从镜中隐去,没了声响,似乎是重新出门,要去做他程陨之口中的济世了。 程陨之无人倾诉,无人倾听,怔怔地把手腕靠在眼皮子上。 或许是阳光正好,他竟然浅浅地眠过去,直到一阵猛烈的撞门声吵醒了他。 门口声响剧烈,整块门板都在吱嘎作响,似乎下一刻就要被人撞开,冲进来了! 程陨之勉强睁开眼皮,往门口方向走去。 他一边说着:是谁呀,一边打开门,往上看去。 他一点不相信,会有人不经过允许,就能穿过师父设下的结界,因此小程完全没设防,乖乖打开门。 好几道高大的身影站在他面前,露出森然的笑容。 有人笑道:就是这儿。 这是他徒弟吗?长得真不错。 程陨之发觉不对,他原本以为是师哥没带钥匙,现在居然是几个陌生人。 他怯怯道:你们是谁? 我们是谁,这得问你师父了啊。 为首那人蹲下身,程陨之甚至能看见他脸上环绕盘旋着的森森黑气,小程一愣,就想往后退去,却被一只手掐住脖子,直直提了起来。 程陨之窒息:唔 脖子上的那只手越掐越紧,直到被后面人提醒:不要弄死了,捉活的,给那老头一点颜色瞧瞧。 这才松了手劲,程陨之掉落,被人团着提起来。 那魔修笑嘻嘻道:你师父杀了我好多师兄弟,你说,我是不是该杀了你,给我兄弟报仇? 恋耽美 ——(73) 正说着,忽然腿上一痛,那人低下头,发现一只乳牙都还没换的小狗气势汹汹地冲过来,一口咬在他腿上! 魔修吃痛,将手上年幼道修甩开:什么东西!一脚将小狗揣向三米开外。 一道剑光自门口挥来,那魔修猛地回头,正好看见自家兄弟身首分离,滚落草地的画面。 俞子帧一步走来,便是数米。 眨眼间,来到程陨之面前,着急地将他抱起来:之之! 程陨之从眩晕中醒来,不由得攀住师哥脖子:之之没事。 俞子帧教训他:好好的,给别人开什么门! 程陨之委屈道;我以为是师哥回来了他难过地低下头,发觉脖子有点疼痛,想必是被捏的青紫了。 这头,俞子帧再想去杀了那魔修,却发现门口已然空无一人。 想必是打不过,自己跑了。 俞子帧把程陨之放到安全的地方,自行去收拾门口的尸体。 他道:师父杀得魔修多,名气很大,想必这些东西已经打听到了长津山所在,要来找我们麻烦。之之当心点,以后别轻易开门。 第93章 程陨之点点头,觉得是自己不够机敏,才会着了敌人的当。 小师弟难过地被师哥抱着走回卧房,在四下无人之际,掏出通明镜,和镜中有人倾诉:之之以后不给陌生人开门 他想了想,更难过了:连之之都要遇上敌人,那师父岂不是每天都要和好多好多魔修打打杀杀? 程陨之以自己经历,去简单地推断师父遭遇,不由得心生担忧,幻想师父和师哥是不是也经常遇上这种事情。 他什么时候能长大,替他们分担这些可怖的事情呢? 顾宴平静道:那是你师父选择的路。 程陨之说:是之之太难养,花了宗门好多钱。 顾宴:或许。 他随口转移了话题,现在已经被魔修打探清楚住处,为什么不换个地方?这样迟早还有更多的魔修上门,扰你清修。 程陨之一愣,觉得这或许是个不错的主意:好像可以,那我跟师父说说。 但师父暂时不在长津门内,偌大一座山,程陨之只能找得到师哥说话。 找过去的时候,师哥正叫人做灵门殿的雏形,空地上工人来来往往,而俞子帧手里拿着小小的袋子,装了点灵石,做工人们的茶水钱。 不得不说,新建一座建筑,要花不少钱。 小程在人前,总是显得有些扭捏。 幸好师哥发觉小师弟怯怯地躲在柱子后面,期盼般望着他,立刻赶来:之之? 程陨之被抱起来,顺势将手搭在俞子帧肩膀上,照葫芦画瓢,将顾宴的话原封不动送给师哥品鉴。 俞子帧若有所思:搬家吗?是个主意,但治标不治本,就算换个地方,师父也会干这样的事,那魔修依旧会来找我们之之麻烦。 还是说,之之想师父看着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见死不救吗? 他平静地说着,安抚般摸摸程陨之的脑袋。 程陨之被他话中的分量镇住,思考起来。 过了会儿,他摇摇头,坚定地说:之之是大家一起养大的,肯定要帮帮大家。 这里的大家,或许指的就是山下不知姓名、默默无闻的百姓。 俞子帧道:最近魔修变多,凡人生活艰难。我们不是什么圣人,救不了世界,但力所能及的附近,总能帮一手。互帮互助,之之觉得,是不是这个理? 少年道修把事情掰扯的很清楚,细细地讲给程陨之听,希望小师弟能明白这个道理。 程陨之努力思考了一会儿,点点头:嗯!之之也会尽微薄之力! 俞子帧看了看他稚嫩的小脸蛋,又拍拍脑袋:等你长大。 师父在某日傍晚时分,风风火火赶回长津山,这次他换了身新道袍,出现在程陨之面前时,看不出半点伤势和疲惫的神色。 师兄弟二人正在饭桌前吃东西,程陨之木筷使到一半,突然旁边出来个人,吓得手没拿稳,筷子掉落桌面。 小师弟慌慌张张将筷子拿起来,一扭头,惊喜道:师父! 坐在另一头的大徒弟没那么激动,冲他挥了挥筷子:出去这么久? 白胡子老头一点不客气地扯来一把凳子,屁股重重往上一坐,很有气势。 他没好气地说:跑太远了,一时回不来而已。 只是没想到我的小徒弟被人欺负了这能忍?!看来我还是手下留情,没赶尽杀绝了,看我明天不端了他们的老巢,把这群坏蛋一网打尽!你说是不是,之之? 说着,夹了块茄子到程陨之碗里。 程陨之委屈地说:师父走的太久了。 白胡子老头瞅瞅他那委屈的小模样,再上下打量,发觉大徒弟把小徒弟养的很好,不由得连心情都愉悦起来。 师父亲了口小徒弟,哈哈笑着拍拍他脑袋:没事,接下来就不走了。 真的?俞子帧骤然抬头。 真的吗!程陨之更兴奋,他老早就盼着师父回来,他们宗门团团圆圆了! 师父得意洋洋地说:这么久的修炼之路,我已从金丹后期进入巅峰,离元婴不过临门一脚。这次回来,我就是想闭关突破元婴! 等我突破,之之要叫我道君师父,好不好? 程陨之高兴地说:好! 只要师父能留在宗门,叫什么都好!叫神仙师父也可以! 白胡子老头闭关的地点,就在他们长津门后山,一处祖宗留下的石壁内。 师父头一次将两个徒弟带到这里,也存了几分让他们认认路的心思。 程陨之好奇地抬头仰望,发现这石壁上封闭着无数的石门。 据师父所说,很多石门后面是祖师曾经的闭关地,也是宗门延续而下的传统。 就像天上住着的漫天神佛,安静地、无言地注视这小小地界。 师父给程陨之指了指某个方向:以后,之之要闭关,就去那个洞里,那是之之这一辈的石洞,师父已经在里面放了芥子袋,之之要闭关,就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铺好,闭关也能闭的舒服一些。 俞子帧跟在后头,接上话来:我呢? 师父:你?你就门口打个地铺 少年道修脸一黑,差点没抽出长剑抽他老人家屁股。 师父果然说到做到,下山将魔修老巢端了个七七八八、 在临闭关前,师父还是放心不下,嘱咐他们:我要闭关,这长津门上上下下,就得靠你们打理。 师兄弟二人站直,口称:是。 师父:我已在山上设了结界,不让魔修他们进来,之之放心住,实在不行就叫唤你师哥,带你去山下避避。 小师弟磨磨蹭蹭地挪过来,抓住师父充满皱纹的手,小脸蛋在他袖袍上蹭蹭,十分不舍得:我知道了,师父。 师父也很不舍他的小徒弟啊,还这么小,这么年幼。 金丹突破元婴是一个大坎,从称呼中也能看出,这是一道分水岭,也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他这一闭关,得闭多久呢? 或者等他出关,他年幼的小徒弟已经从小孩儿变成漂亮的青年了。 师徒沉默地拥抱,分开; 俞子帧也没落下,和白胡子老头结结实实地拥抱了一下。 师父叫唤:哎,抱那么紧干什么!说不定这次闭关很顺利,明年我就出来了呢?之之要是比现在瘦,我就拿扫帚抽你! 俞子帧只道:赶紧闭关去。 师父:我还没说完呢,这么急干什么。之之你要有什么急事,就像之前一样,给师父我发消息,知道吗?师父就算不闭关,也会冲出来帮之之的! 他们目送师父走入石洞,和这些已经不会说话的祖师们一样,石门挪动,将洞口堵住,也将师父的身影完完全全遮蔽住。 那点影子一消失,程陨之便觉得自己眼里湿润,开始掉眼泪。 他哽咽道:师父又出门了,这次要多久才能回来呢? 俞子帧不语,半晌,道:很快的。 他们一前一后走出石洞,程陨之在前面走,走着走着,突然折返回来,一把牵住师哥的手,俞子帧一怔。 他勉强笑道:之之? 程陨之说:师哥以后也会闭关吗,像师父这样? 俞子帧不想看他失落,但也不想骗他:可能会的。 程陨之抽抽鼻子,更难过了。 他几乎能想象得到,在多年以后,只有他一个人坐在宗门的小厅里吃饭。 饭桌上热气腾腾,有他爱吃的排骨,是熟悉的老味道,可既不是师父做的,也不是师哥做的。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而他无能为力。 完蛋了,这下小师弟的眼泪落得更凶。 俞子帧毫无办法,只能把小师弟哄到房间休息,希望他能自己缓过来。 程陨之自己孤零零地落泪,好不容易擦干眼泪,却被顾宴一句话说的,又差点没忍住。 顾宴道:人总是会,走的。 程陨之道:我师父是闭关!闭关! 小程生气极了,用力敲了敲镜面,要顾宴搞清楚一点:他只是出门去了!会很快回来陪之之的! 镜子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说:你师哥也会走。 程陨之道:闭关!是闭关! 小程无能为力地叫了半天,最终后仰,倒在床上,心中酸涩。 他轻轻地说:没有人能陪之之往下走吗? 未来他孤身一人,行走世间,再没有亲近的人与他结伴 突然,通明镜彻体明亮! 一道金灿灿的符文从通明镜中传出,浮现在程陨之眼前,也彻底照亮了他的小脸,包括脸颊边未干的泪痕。 师徒契约, 顾宴平淡地叙述,将一切都摆在程陨之面前,供他选择,我乃大乘修士,你若入我门下,便可结契,平添万年寿命。 程陨之看着那道契约看了很久,手一扬,把通明镜翻到背面,不让那契约再出来扰他心神。 被关闭的通道的,还有顾宴的声音。 没有师父师哥的长生,又有什么意义。 他年纪小,再深些的东西,也想不着,只能赌气一般,拒绝了顾宴的邀约,要自己一个人扛。 小程师弟一把扯过被子,往脸上一蒙,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只觉得眼前一片火红,炽热,滚滚的烟,滚烫的浪往他脸上打来,扑得程陨之意识模糊。 第94章 那浪惹得程陨之一激灵,他打了个滚坐起来,差点就翻到地上去。 没睁开眼前,他迷迷糊糊一摸床帘,只觉得外头好热,连风都透着股烧焦的烟味儿。 睁开眼睛后,发现 走水了啊!!! 虽说着的并不是程陨之这间房,但也极尽,近的只要他打开窗,便能看见对面房子的顶上正燃烧着熊熊烈火。 程陨之被烟呛得窒息,立刻关上窗户,满世界找水。 找到了,从小鱼缸里倒点水出来,铺天盖地把自己往里面一浸,打算等师哥来救他。 他心怀希望,发着抖,缩在角落里。 不能乱跑,万一哪里火大了,将屋脊的大梁烧断,他小程的小命就得交代在这里! 火势渐大,而程陨之口中呼唤的人不见踪影。 小师弟察觉不对,晃晃悠悠站起来,弓着腰,推开已然烫的有点粘手的房门,往师哥的卧房冲去。 几乎有火苗要舔到他的小脸蛋,但程陨之只是稍稍避开,鼓足了勇气运起灵力,将自己团团裹住,冲到师哥门前。 他踮起脚,焦急地敲师哥的卧房门:师哥!师哥走水了!师哥,师哥你在哪儿! 敲了门,也去敲了窗,毫无动静。 程陨之不顾会被师哥师父教训,将纸窗扒了一个大洞,扯着嗓子往里头喊:师哥!火!着火了! 没人,没有反应。 程陨之不信邪,往房间里瞧去,果真发现,卧房里空荡荡,竟是没人在家! 师哥!师哥 他跌跌撞撞,从东头跑到西头,火势沿着山上天然生长的草坪朝他蔓延而来,不死心地想要来吞噬他的脚。 程陨之置若罔闻,一个劲儿往前跑:师哥! 师哥在厨房吗? 师哥在柴房吗? 师哥在哪儿,师哥下山了吗?! 然而他初入修炼,不懂变通,也不知如何演算,只知道用自己最原始的力量去寻找。 偌大一个长津山,居然没有一个人能回应他的呼喊。 年幼的道修爬上烧不着的高地,往下眺望。 他见宗门原本便寥寥无几的房屋被焚毁殆尽,一条火带从半山腰一直蔓延到他们宗门所处的地带,最后弥漫成通天大火。 他见到自己的屋子被仅在咫尺的火苗舔舐,吞没。 又看见师哥的屋子在此刻坍塌。 程陨之呆呆的,站在高地上,看他的童年被这把火烧得一干二净。 他哽咽道:师哥 他们引以为傲,要将其发扬光大的宗门,就这样消失了;他过去的痕迹,镌刻在物体上的记忆,也在他眼皮子底下,逐渐成了灰烬。 落日余灰,灰暗的阴影终于从天边扩散而来。 年幼道修站了好一会儿,终于迈出脚步。 不能一直在这里站着,他要去山下喊人来扑灭这把火,不能让它烧到整个山头。 他呆愣着,沉默地这样想着。 程陨之脸上灰扑扑的,像个初初被控制的木偶,甚至不能操纵好自己的手脚。 他踉跄着,往大门的方向走,却发现大门完好无损,被师父的结界保护的很好很好,依旧是原本的模样。 恋耽美 ——(74) 程陨之忽然想起来,师父在闭关。 然而已经诚实地将大门打开,映出好几个熟悉的身影,低着头,朝他望来。 那魔修的笑容,是他从来没见过的,沾染着死气和血腥,尤比野兽的狰狞。 要像昨天一样,伸出手。 程陨之往后退两步,终于哭了出来:师父!师父!!! 年幼的身影朝着火势深处跑去,消失不见,而魔修慢慢悠悠跨过门槛,朝他的方向走去。 步伐缓慢,笃定他离不开这方寸之间。 程陨之往后跑着,竭力叫道:师父!!! 一颗石子落在他的必经之路上,程陨之没注意,重重地磕在地面上,又吃着痛爬起来,膝盖青紫。 撩开藤蔓,跑入石洞,视线摇晃而模糊。 身后魔修的脚步就像刻在他脑子里了一般,久久消失不去,就好像仍然跟在他身后一般。 现在它越变越大,越来越 真的跟在他后面! 程陨之扑到师父闭关的门洞前,攥着拳头,重重砸在石头上。 他泣不成声:师父!之之后面有魔修!师父救之之!!! 然而,他才多大,他敲打出的声音又能有多少呢? 要被火焰燃烧和脚步声掩盖殆尽了。 程陨之脚一软,坐在石洞门口,把自己蜷缩起来,石壁闭关之处外,藤蔓摇晃处,闪过魔修的身影。 一步步地逼近。 石洞下,又传来敲打和哭泣的声音。 程陨之把额头靠在石壁上,脸上满是灰黑:师父我们长津没了 咚!石洞之中,传来一声重物落地、与众不同的声音。 程陨之当真是抓住了希望,重新站起身,重重击打石门上凹槽的部分,期待师父就像神仙一样,从天而降,将他的之之抱起来。 没有,什么都没有,石洞静悄悄的。 他终于想起了通明镜,将镜子从芥子袋中掏出。 大滴泪水落在镜面上,通明镜泛开涟漪。 顾宴一接通,程陨之哽咽道:乌乌,我师父不想见我 那头,仙人轻捻手指,算过告诉他:之之,走吧。 程陨之道:可我师父还在这里! 顾宴:他无暇顾你。 程陨之嘶声力竭:你放屁!师父说过,只要之之喊他,他就会 他扑到门上,用力敲,敲到拳头被粗糙石门磨破出血,也没有再听见他师父的一声之之。 通明镜从他手中滑落,啪 顾宴:之 镜子已成碎片,夹杂着顾宴尚未说哇的话语。 一缕残余的剑光从他头顶掠过,在石门上留下细微痕迹。 程陨之呆愣着仰头,去触碰那点熟悉的剑意,直到被人拦腰抱起。 这下不是陌生的魔修,而是他师哥。 俞子帧踢开脚边魔修的头颅,衣摆焦黑,半边浴血,一言不发,单手将程陨之从地上捞起来,径直就往外走。 程陨之疯狂挣扎,直到被俞子帧一手按住脑袋,不许他动。 小师弟带着哭腔说:师哥,师父还在里面! 师哥说:师父已经离开了。就像以前一样,去很远的地方。 程陨之呆呆地看着他,似乎在消化他话语中的含义。 他一下收了眼泪,全然不顾石门完全没有打开的痕迹,充满希望的、天真地说:他又去很远的地方打魔修吗?怪不得我怎么叫师父都没有应。 俞子帧不再说话。 他带着小师弟往山下走,还有部分残余魔修在山腰奋力顽抗,却也抵不过剑修的一挥之间。 要成为将军,也不过需要斩这么多的头颅罢了。 程陨之感受着略有些不同的灵力,恍然道:师哥,你什么时候变成金丹了呀。 俞子帧摸摸他脑袋,眼神依旧直视前方,没有再说话。 过了会儿,他缓慢道:之之,跟仙君说过了吗? 程陨之道:仙君是谁? 俞子帧:你那镜子。 程陨之仍不懂仙君是谁,但他知道,仙君没了。 他神情恍惚: 镜子摔碎了。 他的朋友也消失了。 他们冲出火势,看见不少村民在山下聚集,水里提着桶和铲子,要上山灭火。 见他们下来,赶紧说:俞小哥,刚刚有鬼鬼祟祟的人往山上走了!这火恐怕是他们烧的! 就是!问他他还不应! 人家不安好心! 俞子帧嗯一声,无言地谢过,逆着风继续往前走。 他腰间还别着一个芥子袋,那是师父昨天夜里递给他,要他给之之买的洗髓丹,花了宗门库房中的大部分钱,差点连继续修建灵门殿的工钱都结不出来。 师父这么说:什么灵门殿,停一停又不碍事,之之可一直在长啊! 少年道修眼里仍残留着火光,脸边血污,沿着脸颊侧边往下流动,最终滴落在衣领上。 他也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能让他从筑基一举突破到金丹,而没有任何感觉。 该死,都该死。 突然,血污被布料擦去,程陨之问:师哥,那我们该去哪里? 俞子帧犹如大梦初醒,才发现,自己怀抱里,还有一个年幼的小师弟。 他把程陨之放下来,让他牵着自己。 俞子帧蹲下来,程陨之才发现,师哥脸上也有两道浅浅的痕迹,像是被滑落的泪珠擦洗过。 师哥说:之之,你想去哪里? 程陨之想了想:我们还要继续斩妖除魔吗? 俞子帧:等我们都有力量的时候。 如果他强大到结界能护住这座山,神识遍布方圆几里,不放过任何一粒草籽,那今天就不会变成这样。 如果他能识破魔修调虎离山的阴谋,那他的小师弟则不会受魔修侵扰,不会被吓成这副模样。 也不会抱着他,问师父在哪里。 程陨之:那我们先帮叔叔婶婶他们灭火,再去找个地方,变得有力量吧。 是啊,灭火。 他们一齐抬头,望向仍在燃烧的长津山。 金红的色泽充斥着师兄弟两人的瞳孔,一个火焰在燃烧,而另一个则熄灭了。 第95章 熊熊的火势,烧到隔离带前,再怎么有能耐,也变成了一团灰烬。 或许是长住山边,村民们对灭火十分熟练。 甚至在俞子帧刚拿上木桶的时候,淡定地提醒他火已经小了。 的确是小了,只剩下还没完全烧毁的建筑,与其顶上股股浓厚的黑烟,呛得附近的人都纷纷捂住口鼻。 程陨之穿梭在大人们之间,被村民用粗糙的手掌轻轻抚摸脑袋。 有面善的婶婶蹲下来,怜爱地看着他。 可怜啊,这么小就没了住的地方, 她有些舍不得这么漂亮的小朋友,循循善诱道,婶婶家里新添了一张床,之之要不要来婶婶这儿,不缺你一口吃的。 你师哥已经到了成家的年纪,以后顾不上你的! 另一位妇人凑过来,呛她话题:就你家那点大的地方? 她望向程陨之,脸上的笑容盛都盛不住:我家大,来我家! 程陨之放下小木桶,认认真真朝她们道谢:谢谢婶婶,师哥待我不薄,是不能扔下师哥的。 于是妇人们笑道:好好好。 我们之之就是乖啊,不像我家臭小子。 那以后,好好听你师哥话。 最后一点火苗灭完,事情也到了尾声。 点火的魔修被师哥晋升境界时爆发的灵力,斩了个稀巴烂,就连渣都剩不下一斤; 而附近鬼鬼祟祟逃窜的人,也被扭送到了官府。 见没事了,村民们提着桶,勾肩搭背下山,师兄弟二人站在山上冲他们挥手,将来帮忙的人们送下山。 程陨之这边说叔叔慢走,那边说谢谢姐姐。 等到人全部走光了,俞子帧低下头。 他瞳孔中的色泽黑漆漆的,本命剑别在少年道修的腰间,异常沉默,一动不动。 他晃了晃牵着之之的手,轻声道:我们要不要下山,散散心? 程陨之还是有点难过,垂着眉毛,抽了抽鼻子。 他抬头道:我去拿个东西,很快就回来。 说罢,抽出被师哥握着的手,冲灰黑的建筑废墟深处跑去。 俞子帧一惊,伸手向拉住他:之之! 很快,小师弟便跑了出来,怀里围着什么东西,亮闪闪的,俞子帧仔细看去,发现是镜子碎片。 程陨之自然而然地说:镜子碎掉了。我觉得,山下的师傅可以修好它。 俞子帧应声:好。 程陨之收拾镜子碎片的时候,一眼都没有给紧闭的石门。 等两人到了山下,拿给会修补玻璃的师傅后,师傅试了半天,都没能用常规的方法,把镜子重新粘合在一起。 程陨之沮丧地将镜子碎片一块块按进铜镜框里,自欺欺人,假装它们被拼合好了。 晃晃镜子,远处看,它已然光洁如新,只有近处能看见些丑陋的裂纹。 程陨之呼唤他的朋友:乌乌! 镜子没有反应,死气沉沉的好像,它失去了以前所有的功能。 程陨之绞尽脑汁,终于想到,镜友曾告诉他的大名。 他认真地、严肃地呼唤另一个陌生成年道修的姓名: 顾宴。 顾宴说,他在。 可是程陨之听不见。 小程放下镜子,拿了瓶胶水,歪歪扭扭地将镜子上的裂纹糊住,好像这样他就能重新找回镜子朋友。 又叫了一次:顾宴! 顾宴又说,他在。 程陨之听不见,呆呆的,他将镜子平置在床铺面上,轻轻抚摸它。 我不是故意的, 小程伤心道,你还能听得见我吗?我以后再也不打你,也不用拳头捶你了,小程说到做到你能再说话吗?他抽抽鼻子,好难过。 师哥推开客栈房间的门,见程陨之趴在床上,身前是那面镜子,不由道:我们长津门的事,自然是由长津人解决。之之,你向仙君求援了? 程陨之摇了摇头,说:师哥,它再也不说话了。 他将镜子举到师哥面前,师哥仔仔细细看了一阵,不得不确定,它失去了法器的能力,现在只是一面普通的镜子了。 少年沉默片刻,低声道:这面镜子需要灵力蕴养,之之加油修炼,迟早就修炼好,叫他重新出现的。 程陨之眼睛一亮:好! 然而,这只是程陨之那头没有反应,顾宴那里,完好无损的另一面通明镜,却能看见每一块镜面碎片折射出的画面。 他看着年幼的道修一点点长大,熬过修为纹丝不动的一年之后,成功进入了筑基,年纪小小便是入门的筑基修士。 他看着程陨之的面容逐渐变化,从一副模样,变成另一幅模样。 但眉眼没有变化。 那头的小徒弟会和他说很多东西。 或许是觉得,再也没有人能听见他那点小秘密,于是话题愈发大胆。 也会说点悄悄话,跟他说: 今天在街上,师哥给之之买了好多吃的和玩具,还有换季要换的衣物被褥。 但是师哥站在一个摊子面前,看上面的法器看了很久。 之之问他,要不要一同买下来,师哥却说,他只是瞧着新奇,并不是很想买。 之之觉得他骗人。 师哥不是那个师哥了。 程陨之的镜子没有任何反应,空荡荡的,只有他自己的脸。 顾宴听他说话,看得久了,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指尖却碰到通明镜冰冷的镜面。 仙人沉思良久,没有任何动静。 他也曾看见通明镜那头,夜色浓重,镜中映着程陨之的半边脸和身后飘扬的窗帘。 突然,道修便在深夜里毫不自觉的失声痛哭,把自己全缩成一团。 他好像更瘦了。 丢掉小时候那点软软的脸颊肉后,呈现的少年道修身形清瘦,好像一只手就能抱起来,和小时并无二致。 第二天师哥来问他眼睛怎么肿了,小师弟一愣,笑嘻嘻道昨天看话本太感人,被感动哭了。 师哥无奈,把师弟揪出去练剑。 他们离开这间小小的、租来的房屋,身上没有多少钱,生活却快乐。 顾宴只要一伸手,就能带他离开那里,来他大而阔的玄天宗,重新过上仙人缥缈的日子,像老天一样长寿,一样潇洒无留恋。 他想重建长津门? 想要发扬光大宗门,收满满的弟子? 像喝口水一样简单。 但顾宴没有。 仙人端坐镜子另一头,如坐云端,足足看了他十年。 通过这面小小的镜子,确定那一头就是他要的人。 想看着他,要看他长大,看他重新露出笑容,就算不像小时候那般无暇也没有关系。 天道没有错,顾宴心想。 他愿意将自己所有的知识的教授给他,他就是顾宴最合契的徒弟,完全符合他的心意,每一年的变化,都像是踩着他喜好的边檐肆意生长。 如果他来,他就是下一任长漱峰的峰主。 每一次程陨之半垂着眼睛,慢慢对着镜子倾诉的过程,都是顾宴枯燥修炼里最享受的部分。 他大道中那点微不足道的瑕疵,被填满了。 充斥着另一个人的气息,哪怕没有见过面,没有真切地碰触过。 他原地顿悟,安安静静步入大乘圆满。 最后,仙人从镜中站起,雪白的道袍垂落,犹如他长长的、墨一样的黑发顺滑。 恋耽美 ——(75) 时辰到了。 他终于能用最圆满的姿态,前去见他。 另一头,程陨之可不知道,每天对着已经碎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通明镜唠唠叨叨 居然还有人听着,还记下来了! 不过,也算是形成了一种习惯。 每次遇到烦心事,程陨之便笑容满面地过来,对着镜子一顿输出。 说完了,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他的天资也终于显现出来,一年筑基后,五年金丹,十六岁金丹后期,即将迈入元婴。 师哥本身算是天赋不弱的双灵根,原本做好了小师弟三灵根几十年勉强入金丹的心理准备,被这飞一般的速度吓了一跳。 他现下长成了个青年,身姿不俗,站定时颇为唬人。 晚饭时找到师弟,严肃问道:之之,你是不是吃错东西了? 程陨之无辜道:师哥!我每天吃什么,你不知道吗! 俞子帧: 其实还真不知道,小师弟天天上街,正餐不吃吃零食,搞得都没胃口吃饭了。 把小师弟拎起来抖一抖,程陨之又格外无辜地叫道:不就是吃了顿烧鹅,一碗冰粉,一贯铜钱的炸串串嘛。 小程师弟熟练地冲他歪头,等师哥一松手,背影便消失在了房门另一头。 俞子帧: 总算知道是什么东西搞坏他胃口了! 孩子真的不能从小喂零食! 他们住在离长津有段距离的城镇上,干些像师父一样找找鸡找找孩子咳,斩妖除魔的活儿。 而程陨之在闲暇时刻,喜欢泡在酒楼,听那些说书先生说的天花乱坠。 有时他掏出小本子,时不时记一笔。 没有刻骨铭心的修炼,也没有撕心裂肺的喊打喊杀,过着红尘中普普通通的生活,享受馄饨汤和冰粉,吃热腾腾的米饭与小酥肉。 就像是忘掉了过去,重新开始了。 在程陨之十八岁那年,俞子帧做出一个决定。 师哥替他斟上茶水,道:要突破元婴,光是待在一个地方,恐怕不太够。 程陨之双手捧着茶杯,洗耳恭听:师哥请说。 俞子帧道:你我当游历众宗门,参加他们举办的仙门会,讨教修道知识。 程陨之也替他斟茶。 清澈的茶水细流落入俞子帧杯中,程陨之笑眯眯道:还要宣扬我长津,是不是? 师哥,放心。 第96章 或许是这个决定顺应了他们心底的想法,程陨之没两天便收拾出了包裹,在师哥房门前笑意吟吟地一拄。 师哥,刚成年的漂亮小师弟道,我们第一站先去哪里? 俞子帧沉思片刻,拿出一张大洲地图,放大后,圈了一个地方。 他郑重其事道:第一站,我们就去这里。 程陨之低头一看,嘿,这不就是他们家门口的宗门吗?! 他道:师哥,我们是出去远足修行不是家门口春游! 俞子帧点点他脑袋: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这宗门规模不小,弟子充足,离我们最近,自然是最好的选择地点。 程陨之笑嘻嘻道:哎,没有师哥给我分析,那我是真不懂嘛。 说是家门口,也未免有些夸张。 两人收拾好包裹,塞进芥子袋中,两手空空,活像是公子哥出门郊游般轻松写意。 出门便是水路,俞子帧从渔夫那里借了条小船赶路,从上游湖泊浩浩荡荡赶下,冲起水花片片。 程陨之站在船头,袖袍纷飞,望那天空澄澈,那云卷卷层叠,与触之清冽的水流。 水里游过一条细小的红鱼,转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不由想吟诗一首,突然发现远处的山还是远处,纹丝不动,一回头,看见师哥抱肩看着他: 小程师弟就算长大了,还是那个小程师弟。 他心虚地笑道:师哥,这船怎么不动啊? 俞子帧道:是啊,你不划,它怎么会动呢? 程陨之:可恶,想偷懒被师哥发现了。 小程蔫蔫地被师哥提过来,本着不能溺爱孩子的原则,将船尾的浆让与他分担。 摇摇晃晃,小船又出发啦。 一路下游,在遇到陡坡时,一鼓作气,将船穿过瀑布。 俞子帧厉声道:灵力护体! 说着,他浑身罩起了幽蓝色的灵力闪光,而程陨之反应也快,立刻将自己保护起来。 哗啦 说时迟那时快,小船从瀑布底端穿梭而过,程陨之仰头,只觉冰冷的瀑布水从天上降下,打在他脸上,还怪凉快的。 当然,如果没有使用灵力护体,那可能就是另一个故事。 噗,小船驶入一片平静的水域,在岸边停了下来。 程陨之下了船,师哥在后面把船拴在岸边,再把浆挨个儿摆摆整齐。 程陨之眯起眼睛眺望:居然是这儿,水帘之后有洞天,他们选择将宗门建在这福地中。 俞子帧将一切摆放好,也上岸说:是,所以也只能通过瀑布进来。瀑布的水对魔修有毒,对没有防备的敌人也有抵御效果。 两人往里面走,见洞顶被发光的矿石填充得满满当当,竟然恍若白昼,周围郁树翠草,与外界并没有什么差别。 不远处有一座凉亭,一位怀握扫帚的小童坐在亭下,正眯着眼睛打瞌睡呢。 程陨之饶有兴趣地说:嘿,这凉亭怪可爱的。要是我有这样的凉亭,不得在上面乱涂乱画,刻个我程大人来了! 俞子帧心想,之之才不会这么做。 应该是刻个我之之到此一游。 小童被惊醒,见有陌生客人上门,便将两人往里面引去。 很快便有管事出面,将两人引向客房。 听说了他们的来意,见是为了交流修炼心得,再看看两人都是金丹的不俗修为,不由得大喜。 自然,我们弟子非常欢迎两位前来交流,嘿嘿,交流经验。管事道。 金丹只在元婴称道君之下的一道境界,在大多数宗门内,都是中流砥柱的存在。 里面甚至还有人已经金丹后期,不日便能元婴! 这么年轻的金丹,不就明晃晃预示着,将来会成为道君么! 这样的经验,谁不听谁傻子! 师兄弟二人受到了款待,第二天便和不同的弟子交流讨教经验,学到了不少之前从来没见识过的法门。 在离开这处福地之前,程陨之感慨万千:师哥,我感觉我瓶颈开始松动,想必多来一次,就会有一场晋升。 他们挑选的第二个宗门,名气不小。 何止不小,甚至可以被称为不成文的天下第三宗。 祖山。 程陨之对这个宗门并没有什么初始印象,他们选择这里的原因,也不过是因为祖山是离上一个福地最近的大宗门。 摆放哪个不是摆放,不如按顺序一个个来么! 但祖山管事听说他们来意后,告诉他们:法门不能白白讨教。 你想进祖山交流经验?没门! 从来都是祖山去别处交流,从来没开过这个先例! 哦,对玄天宗的内部交流,不在这个范围内。 管事告诉他们,只能以客卿的身份,接受祖山的供奉,才能以陌生人的身份踏入祖山的领土。 两人一合计,嘿,有吃有住,这不妥了嘛! 立马答应下来,觉得真是个美差事。 最初,他们和别的门客一样,被礼貌而疏远地供养着,作门派客卿般的待遇,在偏远的院子里生活。 师兄弟二人一边修炼代发,一边结交朋友,努力将自己长津人的旗号打的更响亮些。 当然,这事儿一般都是小程师弟干的。 小程师弟并不那么喜欢和外人说话,但宗门需求迫在眉睫,他不得不亲自上阵,笑意吟吟与他人攀谈、结交朋友。 师哥的脸色硬邦邦的像块石头,实在难让他出去干这种活儿。 别人原先对这师兄弟俩一点不感冒,只觉得是宗门新来的客卿。 后来发现,这家师弟真好看,长得也好看,说话也好看! 再后来小程先生,今天再来讨教! 恨不得住在人家院子门口! 以至于俞子帧将厨余垃圾打包好,准备出门扔进特定耳朵地方时,突然发现,门口蹲了一排眼熟的客卿,想见见他的小程师弟。 呵。 没门!!! 最后还是程陨之笑眯眯走出来,安抚这个,安抚那个,将所有人都说的一团和气,大家才放下芥蒂,开开心心地笑起来。 越来越多的客卿,甚至还有内门弟子前来,想看看传说中的小程客卿的真面目。 想知道他是不是传说中那般漂亮。 来了之后:的确漂亮。 程陨之白天在他们之中周旋,晚上回来,将新讨教到的法门奋笔疾书,默写到纸上,等师哥回来一同讨论。 房内的灯火一直摇曳到半夜,程某人才心满意足地睡下。 一来二,二来三。 等半个月过去,程陨之眼熟的,叫得出名字的,居然到了百来号人! 这事儿立刻捅给祖山高层,这些内阁长老们立刻恼火起来。 觉得这些刻晴不知好歹,一边接受宗门的供奉,一边拉帮结派,结党营私! 这样下去,不行,必须得制止! 甚至还有内门弟子掺和进了这群客卿的浑水里也必须纠正! 要知道祖山内部等级制度森严,上下阶层分明,内门弟子是远远大于被养在偏僻角落的客卿的。 这些人,真不是个好东西! 但是,没找到结党营私的头子之前,暂且不能把人轻易投出去,免得祖山在修真界中落下对待客卿苛刻的刻板印象。 这些内阁长老拍脑门一想:这不好办,举办一场大型活动么! 将这群人全部聚在一起,看看他们头子是否露出马脚,顺便考核考核客卿的真实水平,总不能让南郭先生一直搁这儿摸鱼吧。 好办!就这么办! 考核的布告立刻贴了下去,告诉所有人,只有通过考核的客卿才能在祖山继续待下去。 俞子帧十分顺利地通过了考核,轻松下台来。 他走到程陨之身边,示意他不要紧张:之之别紧张,就像他想了想,打了个滑稽的比方,就像师父在屁股后面追你读书一样,一点都不紧张。 程陨之无言,道:那可比这个紧张刺激多了。 他接过师兄的好意,拍拍下摆,施施然迈上上高台的第一道台阶,底下立刻传出小程先生加油! 程公子必胜! 陨之肯定能赢,要是赢不了,我就把我房里那瓶墨水喝下去! 俞子帧缓慢扭过头,盯了过去。 而他人嘻嘻哈哈地插科打诨:哪里只有你房里那瓶,我房里,他房里,都得喝!哈哈哈! 师哥大怒! 他们无礼!居然直呼之之的名字! 这一切,程陨之是不知道的,只顾着上台,将自己衣摆整理好,小程要做最光鲜亮丽的小程。 对手从另一边上台来,竟然是他见过一面的某内门弟子。 对方还没和他说过话,就被人挤走,再看不见面孔。 程陨之唇边噙着笑,简直就是株盛开的花,要用莲、昙花、玫瑰、牡丹形容他都不对,难以形容的热烈与清幽;又或者,能从近处窥视到他身上隐视的烂漫来。 这年轻气盛的道修往前走一步,又忽然笑开:王道友。 那内门弟子看见他笑,一时看呆。 程陨之见时辰差不多了,拔出长剑,剑尖落在地下,示意他出招:王道友,请吧。 王道友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哆嗦了一下,扭捏半天,才拔出剑。 他怯怯地,小声说:程道友,在切磋后,我可有幸邀请程道友吃一顿饭? * 作者有话要说: 不仅没吃到饭,还把他打了一顿【摸下巴 第97章 那内门弟子行为扭捏,眼神却直勾勾地挂在程陨之身上。 被人正面发现了,也半点不慌乱,大大方方走到程陨之面前不足一米,向他发出邀请。 程公子,陨之,祖山客卿也分好几种种类,那内门弟子话锋一转,叙述别的话题去了,有初级客卿,也有高级客卿;前者凭本事入门,而后者,则需要内门的推荐信。 他小心翼翼道:不如我们一起吃顿饭,好好谈谈推荐信的事情? 果然,在他设想之内,程陨之漂亮的眉目立刻垂了下去,又高高竖起,表情格外生动:吃顿饭就能拿到推荐,师兄,你这是瞧不起自己,还是瞧不起我?! 说着,程公子剑尖如游龙,在裁判一声令下的那个瞬间,顺利地刺了出去,正中对方肩膀! 看见自己中了,这道修立刻眉飞色舞起来,委婉道:和我一起吃顿饭的,不止你一个,不如大家聚一聚,认识认识? 内门弟子受他一剑,吃痛地捂住肩膀。 他老实巴交地抽气,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你,你偷袭! 程陨之疑惑地嗯一声,侧身道:可是,裁判已经说开始了。 师兄要是这点痛都受不住,不如尽早下台来,让我早些完成客卿考核! 道修气势大盛,连连将内门弟子逼至后退,差一点,就要踩着擂台的边缘,囫囵个儿跌下去了。 程陨之剑尖在他胸膛,虚虚一点,轻巧地抽回来。 见对方似乎无力还手,他叹口气,不知道自己这么广泛地结交朋友,是对是错。 恋耽美 ——(76) 或许会遇见心怀鬼胎的人,而他浑然不觉。 或许,还要连累师哥,生活在这么可疑的环境里。 你输了。程陨之道。 他收回手,正看向裁判,疑惑他为什么还没喊胜负时,便听他内门弟子阴恻恻道:程公子,我还没踩线,还没输呢。 一阵杀招从他剑间凝聚而起,要用狠招,来打伤那个他看中的、漂亮的道修! 只有将养伤的名义将人带走,放在自己身边养。 若是态度好些,任打任骂,恐怕进展要比简简单单吃顿饭快得多! 一条捷径。 因此,他改变了目标,不再是君子决斗般瞄准手臂大腿,而是直接朝着程陨之的小腹,灵力喷涌,形成刺眼的杀招! 刺中,人就是他的了! 然而程陨之发觉周围气氛安安静静,半点没有胜利者欢呼时的热闹氛围,便知道,身后那人一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等那道凛冽的剑气袭来,他骤然转身,压住自己的手腕,竟然直直冲着杀招迎了上去! 站在底下的俞子帧心脏已经提到喉咙眼了。 他眼睁睁看着那个人先示弱,再偷袭,而程陨之堪堪转过身去。 之 话刚喊了一半,骤然一顿,而周围嘈杂议论的人也忽然停顿住,不可思议道:这! 这不可能啊! 只见程陨之抬手,不知道做了什么,长剑与对方剑锋接触,轻轻悄悄,便带着对方的剑势回转而去。 接着他顺从自身重力,往下一压,一推! 噗嗤! 对方的剑,插进了对方的肚子里! 停!裁判赶紧出场,不希望有人直接死在常年,有损他们祖山的名声:不准继续动手! 算,程陨之赢! 俞子帧提起的心脏总算落回了胸膛里面。 他和他的本命剑一样害怕,生怕自己的小师弟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出什么意外那他要怎么去见列祖列宗? 师哥松口气,想要拥抱等会儿下来的小程师弟。 而台面上,程陨之皱着眉后退,彬彬有礼冲他拱手。 师兄见笑,他冷淡道,这长剑不长眼睛,插进谁的肚子里,老天爷也不知道,对吧? 他话里意有所指。 你 内门弟子也不知道,程陨之一个小小客卿,居然还能有这一手! 他腹中剧痛,发出去的灵力尽数用在了他自己身上,那是有苦说不出啊。 程陨之道:师兄先顾好自己吧。便决意要下台。 而内门弟子你了半天,最终难堪地阖上眼睛,轰隆一声冲着后面倒下,被周围几个人手忙脚乱接下。 程陨之下台来,和师哥会面。 师哥看上去吓坏了,下颌线条绷得格外紧张。 见他下台,严肃道:陨之,刚才为什么不一口气让他认输? 程陨之哪里知道,会有这个变故呢? 他忧愁道:怪我,把这世上的人想的太好,防备不到坏人。师哥教训的是,下次该警惕性高些。 俞子帧见小师弟乖乖认错,也松缓了些:你知道就好。 程陨之 裁判高台上传下裁判的话语,众人皆抬头上望,没有任何意外,听见裁判决定判给程陨之赢,并赐予他胜利者可以拥有的客卿令牌。 程陨之上前接过令牌,冲裁判道谢。 裁判也冲他微微一笑,笑容中并无多少温度:不用道谢,因为 他又拉开长长的卷宗,唱到:程陨之,你可知罪! 众人一片哗然。 俞子帧三步作两步上前,将程陨之扯到自己身后:他有什么罪?这场决斗不是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发生的吗?! 程陨之单手压住师哥肩膀,示意他不要太着急。 别这样,师哥,起码听他把话说完,被指罪的本人都没担心,反倒安慰起人来,再不济,我们就那个嘛。 说着,冲师哥眨眨眼睛,走到他前头去。 他下巴微扬,高声道:我有什么罪? 裁判这才说:你打伤内门弟子,视若罔闻,不给予医治,便是最大的罪! 裁判正宣判之时,昏迷的内门弟子偷偷睁开眼睛,瞧了程陨之一眼。 立刻躺下,做他的美梦去呢! 要程陨之受困,他再出手相救,嘿嘿,嘿嘿嘿 程陨之: 他,下台,和师哥拥抱。 就这么短的时间,居然也能触了祖山的一个霉头? 裁判道:内门弟子无比珍贵,自然与尔等客卿完全不同。打伤内门弟子,便是有罪;而若杀了人,那就将你三魂九魄全部铐起来,挨个儿惩戒! 他喝道:抓起来!关入寒冰潭! 程陨之: 四周冒出了无数的人头时,他还在和师哥说话。 小程忧愁道:师哥,若我做寒冰潭下鬼,你一定要来接我回家。 俞子帧再也忍不住,哪怕小师弟有办法脱身,但寒冰潭,那是正常人能进的地方吗?!哪怕待一个晚上,恐怕都要被冻得不知凡几何时! 师哥就差当场拿出芥子袋,套在小师弟头上,把人打包带走。 他咬牙道:不行! 程陨之:师哥! 他附身过去:哪有这么容易就抓人的,这里面一定有阴谋,你等我的接头暗号,到时候我们再商议 俞子帧: 漂亮青年被人带走,而师哥不仅心里藏着紧张愧疚等情绪,还依旧觉得自己对不起列祖列宗 或许,让小师弟的好奇心这么茂盛,并不是什么好事。 寒冰潭,看名字,像是传统冰冷的湖水,然而并不是。 程陨之被带到那里,发现是一处很深很深的地牢,底下黑黢黢,似乎能一直蔓延到地心中去。 他若有所思,往下面一挥手,感受一股寒意冲着他天灵盖直直冒上来。 小程师弟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不是玩脱了! 看守他的人将人一推,把门一关,万事大吉。 程陨之直直从地牢上方跌落,全然不知外界,他师哥是怎么焦虑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门口一群人围着堵着,要争着上来安慰他师哥。 例如,小程公子吉人自有天相。 我从来没听说过祖山有这种规定,说不定是误判,明天就能出来! 俞子帧心道:明天要是没出来,他就劫狱救人去。 这都什么破事儿啊! 程陨之从空中跌落,在即将砸落地面上时,一股轻缓的气流从他周身吹拂,将人稳定在半空,再慢慢降下。 在这里,便是千年寒冰潭的底部,用作牢狱的最冷之处。 程陨之脚尖刚着地,他便听见一阵滋滋作响,像是从他鞋底传来。 他尝试着抬脚,却发现 发现他鞋子冻在地上了! 这什么人间疾苦的地儿?关在地牢的人动都不能动吗? 程陨之大惊失色,连忙运用灵力,将鞋上的冰霜融化,这才顺利脱身。 然而灵力有限,尤其是在这种极寒的地方,灵力消耗极快;但若是没有灵力护体,便有冰棱柱从他睫毛上簌簌结出,掉落,着实难捱。 程陨之快步走开,在四周转了一圈,居然真给他找到了处没冷到这种程度的地方。 这地方通常是犯人抢夺地盘的首选,谁可以睡到这地儿,谁就是老大。 但,程陨之这毕竟是个单人间,用不着争来抢去。 他叹口气,拍拍衣摆,打算折好衣物垫着,让他可以小睡一会儿。 睡前想着,师哥,等他出来。 结果半夜被热醒了! 他迷迷糊糊一睁眼,还以为自己被抬到火炉旁边,顶着熊熊大火烤肉呢! 然而周围环境依旧冰冷,程陨之试图伸出手指,在自己睡觉之地外围地面一划 刮出一圈冰花来。 程陨之震惊地仰躺在地上,就算是后背正贴着寒冰潭的地板,也不觉得冷,甚至还有些热乎乎的。 他再翻个身,嘿,还是热! 怪了。 他拿肚子贴住地面,才觉得稍微凉快些。 还没凉快多久,他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克制地握住他的手臂,让他翻个面,躺在自己的衣物上,勉强软和些。 程陨之大吃一惊,一咕噜爬起来,发现周围连个人影都没有,唯一进出的口只有天花板。 他年纪尚轻,没见识过多少修为高深的道修,自身也尚未修炼至元婴,不知道这世上,无色无形的东西还能有神识。 于是,小程沉思片刻,决定连夜带着师哥跑路。 怪了!!! 这祖山还放鬼吓唬他! 那一头,截阿仙君莅临祖山。 二话不说,上去就是把祖山老祖打趴下,要他双手奉上祖山剩下的产业契书。 他神识范围广阔,不费吹灰之力,便找到了程陨之所在地。 发觉心爱的、还没过门的小徒弟,居然困在一处寒冰潭内! 于是操纵神识,要给他一个烈火法术,让小程周身暖和起来。 他心下满意,露出轻微的笑意。 祖山老祖见状,将契书递给他:仙君,这些契书在此。 仙人大悦,觉得小徒弟到手,祖山的控制权也全数到手。 顾宴道:很好。 再一低头,发现地牢里人没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吓死我了,电脑被学校断网了,拔了网线才能上来更新orz 还以为今天会被迫断更 第98章 消失了。 一个活生生的人,他这么大一个徒弟,就这么凭空不见了? 他磅礴神识放开,重重扫过祖山的每一个角落,力求将山上的一草一木都描绘清楚。 再着重扫过那些行走中的人影,顿感疑惑。 照理说,程陨之金丹修士,是没有机会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更何况是逃脱百丈高的寒冰潭,到地面上去。 他不可能会飞,也没见过可以御空飞行的法器。 那么是秘法? 上头,雪衣人长长的袖袍落下,祖山老祖低下头,只觉得一生傲骨不断,却被这位大乘仙君压折到地底下。 然而,强者为尊,他并无觉得有何不妥。 以前不屑于察言观色,这下也能主动开口:仙君,是有什么吩咐吗。 最好说没事情,不然 顾宴道:我的人跑了,你去把他招来,带给我罢。 祖山老祖: 他只是客气一下,不是真的让你吩咐!怎么说他也是化神修士! 他听命低下头:是。 找人这种小事,甚至不用老祖亲自出马。 只要一个命令,下面的人就能查到蛛丝马迹,进而追查。 而前来禀告的心腹道:老祖,姓程的客卿不见了! 祖山老祖了解到,这是个曾关入寒冰潭的罪人,在客卿考核上对内门弟子动手脚,导致内门弟子重伤。 为了体现门派规矩的森严,就算两人是自愿决斗,裁判也将程陨之关押入狱。 祖山老祖骤然严肃,原来仙君并不是无故放矢,他不喜有罪人越狱,就算是这么小的事情,也要亲自派人去找。 传令下去,调派元婴,捉拿罪人! 而那一头,程陨之发觉寒冰潭有鬼, 于是他自个儿鬼鬼祟祟从寒冰潭内离开,只要使用秘法,嗖的一秒钟,嘿,人就已经到外边了! 想不到吧! 这便是他最大的依仗,只要灵力仍有一丝残留,便能通过这个方法逃脱。 程公子得意地哼着小曲儿,从寒冰潭上头往下走。 正值夜色笼罩,四周树影婆娑,不远处有巡夜的弟子来回走动,程陨之没一个怕的,悄无声息掠过他们,就像徘徊在祖山后山的幽灵一般。 不多时,便回到了客卿住的院落,敲敲师哥的房门。 里面传来有人走动的声音,程陨之一皱鼻子,扮了个鬼脸:我是寒冰潭中鬼 俞子帧毫不客气地从里面开门,一把把他抓进来。 师哥比少年时期话少不少,但是对着自家师弟,那就是停不下来。 这么冒险,你可得意了啊,俞子帧冷笑道,觉得自己是不是天上地下都能去,无所不能啊? 说着,师哥瞧了瞧周围的环境,走过去将窗户关上,免得有人发现里头不对劲。 不仅关上窗,还要拉了床帘,避免有人发现影子数量不对。 所有的一切都处理完毕,师哥气势汹汹地转过头要教训小程师弟,结果小程师弟双掌合十,可怜巴巴地冲着师哥拜拜。 活像是远渡重洋的浣熊在拜他,一副撒娇模样。 小程心虚道:我看这祖山,也没厉害到哪里去,就连最严的寒冰潭,都被我轻易逃脱。师哥别担心,我这不是安全回来了嘛。 俞子帧狐疑地看了看他,打量他有没有受伤:这么好逃脱? 程陨之回忆了整个过程,恍然大悟。 原来不是寒冰潭好逃脱,而是一直有个帮助他的鬼! 设想一般犯人,初初扔进寒冰潭,那肯定是百般不适应,冷的要死,潮的要命,走哪儿哪儿冻上。 等后面懂得灵力护体,那灵力消耗速度也是一绝。 上气喘不上下气接不上,那人进去再出来,不得被折磨得脱了层皮。 程陨之一边恍然:原来是因为这个忽然想起,对啊,有鬼! 听他绘声绘色,不知加了多少油醋的故事后,俞子帧的脸色从沉静转向惊愕。 恋耽美 ——(77) 神识,见识比小程广了那么亿点点的师哥斩钉截铁道,元婴以上修士便能修出神识。 程陨之询问:那有什么用吗? 俞子帧:神识存在范围,就是你手和眼睛的延伸范围。 这么一说,程陨之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这不更恐怖了吗!这和鬼有什么区别?! 一想到蹲大牢还有人跟着他,旁边藏了个隐身的修士,对他虎视眈眈,也不知道是在图谋什么。 这祖山是不能待了。 搞不好是他们长津的仇家,上门复仇来了!师父杀了好几年的魔修呢! 两人一合计,诶,都觉得不行。 趁所有人不注意,程陨之和他师哥将自己的包裹打包好,装作从来没有人来过这一样,从祖山的后门溜走。 路上还碰着了支商队,说他们兄弟出门被山贼抢劫了,这下无路可去,求商队收留。 商队也是好心,就将他们收留上车,往东边走了。 等天色渐渐亮起来的时候,很快就有人发现俞子帧的屋子空了,想必人和他师弟一起溜走了! 祖山派来的元婴也扑了个空,不知道再往哪里搜查下去。 直到他们窥视天道痕迹,发现程陨之他们的痕迹,才一路追着往东边走来。 程陨之坐在马车车厢里,身体随着车厢而不停地颠动,觉得自己跟那油锅里的糯米糍粑似的,没有半点安静的时候。 小程颠得屁、股疼,探头探脑,想看看这是什么路。 颠得过头了,师哥,他挪了挪位置,试图让自己舒服些,你觉得,祖山会派人来抓我们回去吗? 俞子帧看他一眼,从芥子袋里掏出块软垫,程陨之惊喜接下。 师哥道:或许会,或许不会。如果在他们眼中,我们只是若有若无小小客卿,想必祖山也没道理花这么大力气追捕我们。 程陨之叹口气,小小年纪就开始惆怅了。 希望他们赶紧忘了我们这号人月例都还没领呢!这可真是什么东西都没有带走。 他漫不经心地撩开帘子,首先是看见商队跟在马车屁、股后面的货车,被几头老马拉着,默不作声地赶着路。 也不知道这些马匹,每天要走多少路,运多少的货。 程陨之心里正想着,抬头一看,竟发现天空掠过几道灵光,是御空飞行法器的身影! 他立刻往灵光尽头望去,一眼就看出,这些人修为比他高深,穿着差不多的制服。 能比他厉害的,恐怕只有高一个大境界,拥有神识,能被称一声道君的元婴罢了。 元婴是个挺尴尬的境界,往下相差了一个质变的距离,能被称道君,看上去倍儿风光有面子; 然而在上半层的修士中,也不过是用来使唤差遣的角色。 程陨之一震,立刻回身和师哥回报道:外面有人!不像是空闲来逛街的角色! 师哥比他经验多多了,只消一眼,便知道这群人身上穿的宗门服饰,是他们刚离开的祖山! 祖山还是来人了! 两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正准备弃车离开时,却发现这群元婴离开,往前面城镇去了。 师兄弟二人才勉强松口气,程陨之心有余悸道:幸好他们过去了,要是在路口卡我们,师哥,我俩恐怕就得风餐露宿。 俞子帧温声道:风不着你,我带了帐篷。 程陨之浑身一松,连坐姿都变得歪歪扭扭。 他笑道:还是师哥想的周全,就连我俩在外头野营的情况都能思考的一清二楚。 俞子帧:不过是把家当打包一遍罢了。 他审视般地凝视程陨之,小程师弟原本还是笑着,被师哥看得也正襟危坐起来。 怎么了师哥?他疑惑地说。 俞子帧沉默片刻,道:如果有需要,陨之,你就自己跑,我去引开他们,等离开祖山的领地范围,基本就安全了。 程陨之也回望他,神色迷惘,像是不敢相信师哥说的什么话。 他道:师哥,你说的什么鬼话。 俞子帧道:我说真的。 程陨之骤然往他跟前一阵,伸手去勒住他脖子。 成年后,师兄弟二人便很少这样打闹。 俞子帧刚想说别闹,便听程陨之恶狠狠说:如果师哥留下我离开,那我这个做师弟的,又算什么? 不敬兄长,自私自利,我可真是个大恶人。他自嘲道。 他又重复说:别说这种鬼话。之之是师哥一手带起来的,舍了师哥跑,来生也是要下地府,被阎王爷审判的。 俞子帧松了推开他的手,移开视线:好。 商队忙忙碌碌,驶入城镇,刚开城门,就有一股凉爽的、咸腥的风从远处吹来。 商队暂且在这里卸货,而师兄弟二人便可以自由活动去。 祖山下发的客卿长袍未免太过显眼,于是两人进了一趟成衣坊,将自己浑身上下换了身打扮。 也是为了不让他们这么容易认出来嘛,是不是?程陨之笑道。 他见师哥从里头走出,啪啪啪给他鼓掌:好!师哥穿这身就是好! 俞子帧低头,还是过往习惯性的白衣白鞋,并无区别。 他看向程陨之,发觉小师弟才是变化最大的那个。 小程师弟换了身雪青的短装,衬得他肤色剔透。长发也被扎成马尾,显得格外活泼,漂亮极了。 正是大好时光少年郎。 小程笑嘻嘻地拱手弓腰道:师哥,我好像听人说,这头过去就是海边,您陪我去玩玩呗? 第99章 师兄弟二人从来没有见过海,就连传说中海水那股与众不同的味儿都没有闻过。 俞子帧面上不显,心里还是颇想的。 他应声,和程陨之并肩走出门。 问过人之后,往东边走去。 是海边的渔镇,虽然常住人口并不多,但来去交易的人也不少。 程陨之走在街边,目光像巡视他领土的皇帝一般,从那些平躺的鱼身上逡巡而过。 小程得意道:我眼光可好了这条,绝对够新鲜。 他弯下身,伸手去握住,看上去无力动弹的鱼在他手掌心里猛烈跃动起来,鳞片滑溜溜的,差点便握不住,要一手甩到师哥脸上。 程陨之叫道;师哥,看我,看我! 小贩竖了竖大拇指,赞赏道:公子,看不出来,您眼光真好。 程陨之笑道:这鱼怎么卖?看我跟它有缘,捎它一程。 小贩说了个价之后,程陨之掏钱将其买下,用草结扎住鱼嘴,一路拎着走。 摇摇晃晃,看上去极为开心。 见他这般模样,俞子帧猜想,他是想发善心,对鱼做做好事:你要把它放生吗? 啊?程陨之莫名其妙道,放生多对不起我的钱呀。 俞子帧:看你这般兴奋 程陨之笑眯眯地说:我是高兴,海边肯定有很多农家做鱼好吃。我这不高兴可以吃鱼了嘛! 俞子帧: 小程师弟撒娇最有一手,就算师哥老大个人了,也被他说得招架不住。 要是师哥给我做鱼吃就最好了。他可怜巴巴地拜拜师哥,就像拜哪尊坛上的菩萨一样虔诚,好久没吃师哥做的鱼,小程都馋的不得了。 俞子帧毫不留情地揭穿他:前天在祖山山里,我不是做过给你吃了么? 程陨之: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不都六年了嘛! 成年的道修无言看着他,目光仿佛在谴责孩子好吃懒做,但又无可奈何,完全不能拿他怎么办。 程陨之:你看上去像我爹。 俞子帧:除了年纪不对以外,还有什么区别。 程陨之大惊失色:师哥你变了! 俞子帧道:这不得谢谢你自己。 他师哥什么时候嘴皮子能利落到这种程度,能完全接上他的话茬了! 小程格外心虚:前边好像有卖大葱,不如我们 话还没说完,两人敏锐地抬头,天空穿过磅礴的灵力波动,直直冲着他们二人而来! 不,准确来说,是冲着程陨之来的! 那些灵力编织成一张大网,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程陨之目光一闪,是旁边的师哥抽出剑,剑尖落地,严阵以待,俨然是一副要迎战的神情。 俞子帧:刚才和你说过的,我留下,你赶紧 程陨之:不听王八念经。 师哥两根眉毛都跟着竖起来:你个乌龟崽子 程陨之打断他,示意他看向天空:师哥!来了! 宛若闪电从天空的缝隙里钻过,天上元婴脚步犹如鬼魅,凭空在这街道上方踏出几步,留下肉眼可见的残影。 程陨之眼前一花,一个元婴便落了下来,眨眼间就到他的面前,伸手要来抓他! 师哥已经和另外一个元婴杠上,幸亏对方没有杀死他们的意愿,现下还能有说话的空档。 程陨之! 俞子帧挥开长剑,人却出现在几丈之外,别恋战,赶紧跑! 程陨之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手上刚与元婴过了几招,赶忙一个回头:跑哪儿? 俞子帧:这里是祖山和中樟的交界处 就连元婴也立刻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这里是两个宗门领地的交叉处,也就是领土的分界线,只要他们能逃到分界线的那一边,元婴还想上去追捕他们,就必须要先上报于宗门,叫宗门给中樟宗发追捕函,对面同意了才能继续。 这一套鬼一样的流程下来,任务目标估计都能跑到天边去了! 一瞬间,程陨之承接的攻击便凌厉了不少,元婴压着力道,要将他禁锢或打昏,而程陨之明白后,立刻后退,拉远他们之间的距离。 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还有一条路。 程陨之高声道:师哥!我们还有一招! 俞子帧道:好。 元婴尚且收手,要提防他们这一绝招,正将灵力笼罩护住身体,却见那两人被另一同伴击飞,重重摔在小贩车中! 人群惊慌,尖叫着逃窜,一时之间,竟然挡住不少他们的视野! 然而不知还有哪个倒霉行人被绊住,一咕噜往下倒,一个勾住一个的脚。 这下就跟韭菜压倒大葱般,一茬接着一茬倒下;更有人磕在小贩推车上,摊位坍塌,水果蔬菜齐飞,把把往元婴脸上糊。 元婴惊恐道;偷袭!是偷袭! 然而,不知是谁从角落店家那里买来一袋面粉,狠狠心,撕开一个角,哗啦一下,全倒在他们身上去! 有人愤怒地喊道:哪儿来的小贼,在你爷爷的街道上撒野! 元婴从来没被人喊过小贼,这下气的心肝脾肺都在疼。 然而,等他们抹干净脸,视野重新变得清晰时,任务目标早已不见了踪影。 这下好了! 早知道就拉开结界,将凡人们打包隔离开! 神识从他们身上骤然散开,要用这只无形的手来代替他们的眼睛! 他们来回扫视了整座城,却发现这两人仿佛原地蒸发一般,没有再留下任何痕迹。 糟糕,估计是逃到海边,进中樟的领域范围了! 祖山的排行比中樟高,但也不是为所欲为的角色,毕竟上头还有管事者压着,不敢妄为。 这下好了,人丢了,短时间里拿不来中樟的追捕书! 元婴悻悻离去,而使用秘法,趁着人群混乱时传送离开的师兄弟二人则齐齐松口气,小程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轻轻叹口气,从怀里掏出那只他买的鱼。 被强行用灵力按住塞进芥子袋,这鱼恐怕已经没什么活力了。 可惜,程陨之虚弱道,小程心愿未了 刚说到一半,师哥无言地弯腰,将他手里的鱼夺走。 程陨之从地上一蹦而起:师哥! 俞子帧手机拽着鱼嘴的草结,一边平平淡淡回过头:你不是说想吃农家烧的鱼吗? 小程师弟这下心满意足,干脆像小时候那样黏在师哥后头,一点点缀着走:就算不是师哥烧的,我也会捧场的! 俞子帧心想:哪次下馆子不见你捧场。 谁让之之是他师弟呢? 师哥道:我给你烧,不麻烦人家。 他们找了家敞着门的渔户,敲敲门,说明了来意。 希望能借用他们的厨房,给他兄弟二人烧点东西吃。 那户人家热情地将他们迎进来,不仅没有收他们钱,还将两人拉上饭桌,要他们和与一起享用其他小菜。 年迈的婆婆将菜夹到程陨之碗里:孙女儿,多吃一点 程陨之笑容一点点变得僵硬:谢,谢谢婆婆。 儿媳妇拿过婆婆的筷子,给婆婆夹了一碗的菜:阿妈你自己也吃。 等年迈妇人吃完饭上楼休息,妇人才告诉他们,母亲的孙女丢了好多年,现在看着程陨之,就能想到当年走丢的女孩儿。 师兄弟二人抢着去洗碗,小程全程拉着脸,不太高兴。 他拖长腔调:哥,你看我,真的这么像女孩儿吗? 师哥上下打量他片刻,回想了一下过去。 小时候的之之的确像个女孩儿,雌雄莫辩,小脸蛋软乎乎的,眼睛又大,完全看不出性别。 现在么 他真诚道:像。 说着,便看见小师弟对他假笑,说:师哥,十秒钟不见,你也会说违心的话了呢。 这顿饭不仅没有付钱,还得到了免费的饭菜。 恋耽美 ——(78) 程陨之洗完碗,坐在妇人提供的一个小板凳上,满足地摇晃。 俞子帧擦干净手,走到他身边去,看见他小马尾尖尖一左一右俏皮地跳跃,有些手痒想把它梳起来。 听见他在哼歌,是很久没听过的长津本地的歌谣。 俞子帧有些意外:什么时候学会的?都没听你唱过。 程陨之轻轻舒口气,神色惆怅:之前听过,没学,现在想起来,就像昨天有人在我耳边唱一样。 他又来回哼了几遍,只觉得想念家乡,想念他成长的地方。 毕竟是老家,也能当我小程的大本营了嘛,程陨之懒懒散散地伸出手臂,枕在脑袋后面,我才不会走太远呢,得经常回去看看 两人同时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有人大声呼喊,从遥远的海边传来,似乎还伴随着海浪一波波拍打岸边沙滩的细碎声响。 有 程陨之有点不信任自己的耳朵,他站起身,走到门边:有什么? 俞子帧也没听清。 又听见下一句传来,这次近了,清晰不少:有怪物上岸了 妇人在楼上,听见声响匆匆忙忙赶下来,脚步将楼梯踩得咚咚响。 一下来,她叫道:我听见我丈夫的声音了! 俞子帧沉声道:他说有怪物上岸了。 程陨之一愣,遥远的记忆似乎从天边回笼,和现在的场面慢慢重合。 他缓慢回身,有些不敢相信,又想难过地冲俞子帧微笑:师哥。 俞子帧拿起桌边长剑,说:我去看看是什么怪物。 程陨之觉得自己脑袋有点痛,记忆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在师哥出门前,不得不提醒他:是从海里上来的怪物,恐怕满身鳞片滑不溜秋,师哥可要小心了。 第100章 等师哥走出门,程陨之注视着他的背影,看着师哥道袍的下摆在轻轻摆动,忽然之间,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冲破了迷雾城自爆留下的禁锢,将现世的记忆全部释放出来。 程陨之呆呆地站在原地,大脑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不再是现下刚成年的之之,而是那个已经活了两百年的程陨之。 原来是这样他自言自语道,低下头,摊开的手掌一如既往白皙,和现世一样,只有薄薄的练剑留下的薄茧。 他他动了! 程公子的脚不受控制地往外面走,他抬起下巴,高声喊道:师哥!等等我! 他懂了!趁着这个机会,他要去看看年轻了两百岁的顾宴! 看看这位仙君现如今是个什么模样! 现在,他们有十余年未见了。 虽然对大乘期修士来说,十余年不过一弹指的时间;但对程陨之而言,每一天都是他实打实经历过。 没有哪天遗漏,连记忆都还新鲜着。 如果他现在冲上去,喊一声师尊,顾宴会不会原地钉住,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程陨之想着这里就想发笑。 他往外头走去,很快赶到师哥身边,询问道:师哥,是什么东西上岸了 说着说着,他停住脚步,缓缓抬起头。 怎么这个时候,他还是想不起年轻岁时的记忆? 一点都没有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就像被谁凭空抹去了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仿佛只有现在,才能突破束缚,一点点呈现在他面前。 看着眼前的怪物,程陨之才想起了这些。 海王,他喃喃自语,望着不远处的怪物,道,他叫海王。 俞子帧没有听清他说的什么,只觉得没这怪物的模样吓了一跳。 他第一反应便是扭过头,伸手要捂住程陨之眼睛。 小程师弟哭笑不得地躲开,道:师哥,你还当我只有三岁吗? 俞子帧才意识到,小师弟已经这么大了。 他收回手,掩盖道:忘了你已经不害怕这些了。 远处的怪物,浑身沾满黏液,半个身体上覆盖着薄而坚韧的鳞片,而另外半个身体,居然还是人类的模样。 清醒的程陨之一眼就能看出,那是从迷雾城里刚异变成怪物,被大祭司放逐出海的魔修! 它尚且还有人类的半分意识,口吐人言道:村民们,我需要一个女孩。 程陨之心想:不!它要的,是年轻女孩的肉。 是的,没错,就是这里! 他后悔过的地方,辗转反侧的夜里,都有那些人的身影。 过去的他,也曾从祖山一步一步走到了这里,逃亡到中樟海边,然后被村民用一顿饭收买,互相有了交情。 然后突然,一只怪物上岸了。 小程还是热情万分的少年郎,而师哥也不可能对村民袖手旁观。 他们就联手把怪物拦在村外头,不让它进来。 怪物说,它并不是想做坏事,只是到了它们求偶的时间,于是就想上岸求个姑娘当老婆。 不仅如此,它还承诺了很多事情,例如就这么一个请求,以及如果愿望成真,它会为村里带来财富和好运。 村民们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看着怪物狰狞的面孔,想相信它,又不想相信他。 最后不得不相信。 他们去求助村里唯二的仙师,期盼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小程和师哥连夜讨论,觉得得先把怪物安定下来,不要让它偷偷摸摸伤人。 就给它出了个主意,要它在村里表现表现。 他们告诉怪物,只有展现出力量的人,才会有可能被年轻姑娘们看上。 怪物同意了,上岸帮村民们干活,被程陨之他们摸清了力量的底细。 然而怪物也变了脸,在仙师动手之前,扬言要涨潮掀了这个村子,除非他们马上、立刻、现在就给他送老婆! 所有人讨论一致后,决定拖延时间。 师哥知道一种阵法,但需要时间布置,就有个勇敢的姑娘,自告奋勇愿意跟它走。 然后被怪物拖下了海,再也没回来。 众人已然心惊,然而怪物再一次上岸来,说还要一个老婆。 还要! 第二个姑娘老母卧病刚去 ,家境贫寒,在众人始料未及之时,孤身跳下了海。 再也没有回来过。 怪物生气了,一家一家地搜查,就要抓到个年轻女孩才行。 有人推举别人,被程陨之一手拉住。 当时他记得自己的怎么说的? 这怪物不可怕!他凛然道,我们所有人齐心协力,肯定可以将它打倒! 那人啐了一口,说连你们仙师都打不过,他们平平凡凡的人,要怎么样才能斗得过怪物? 所有人被他们带领着,众人一石头一石头,连夜在村某垒砌围墙。 在海王推翻围墙之前,他们用石头砸它,用热水浇它,让它身上倒滚烫的、刚烧好的油,争取了不少时间。 简直就像怪物攻城般,程陨之和师哥竭尽心血,才免于让怪物立刻入村来。 熬了好几天啊,熬到怪物停手,他才赶紧组织村民们从后面逃走。 有村民不明白:它不是已经躺下了吗? 可是躺下并不代表它失去了力气,无论是程陨之,还是俞子帧都知道这一点。 一旦等它醒来,这点小鹅卵石一样垒出的墙,不过是一推之力。 村民们赶紧从村后头离开,并让大部分小孩子踩在堆积着东西的推车上,被大人推着走这也是小程的主意。 那个漂亮年轻的仙师猜测,怪物很可能像它说的那样,拥有控制潮水的能力。 要所有人将孩子搁在高地上,免得等怪物动怒,潮水蔓延渔村,小孩子们却没有地方站脚。 水还是涨了起来。 不过,村民们已经踩在安全的高地上,抱着小孩,焦急而不焦虑。 眼看着自己家的房屋被淹掉,有人就想将别人家的闺女推出去,被程陨之一手拦下。 小程仙师一只脚踩在烟囱上,另一只手握着长剑,长长的马尾辫飞扬,一如他鲜艳的神采。 他宣布:要去迎击海王,让村民们沿着小路走。 能斩杀自然最好,若是不能,也能作断后之用,拖延时间。 师哥自然不能丢下他一个人走。 师兄弟和海王辗转拖延了整整大半天,灵力枯竭,气力耗尽,终于才等到援兵 仙君从天空的那一头来了。 于是,名震整个中樟领地的一剑,就这么轻飘飘地落下来。 之后他是怎么和仙君相认的? 两百岁的程陨之思索片刻,笑出了声。 当年仙君气势汹汹地叫人抓他,自己也亲自出马。 结果到了中樟海边,真正见到他人的时候,却假装自己仅仅是个过路人,杀了海王,就从云路上走了。 走了。 走了。 现在他还不确定,仙君到底是真的走了,还是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们俩对着海王头颅上蹿下跳。 程公子想了想,决定去会会这个年轻了两百岁的仙君。 但是首先,解决掉眼前这位名为海王的怪物。 当它说出我需要一个老婆的时候,程陨之往前一走,开口道:可以,我给你找个老婆好不好。 俞子帧骤然道:之之?你难道要 村民们也纷纷看过来,觉得小伙子长得越好看,胆子也越大。 哪儿来的姑娘这么勇敢,愿意给个怪物做老婆? 怕不是他编出来诓它的! 到时候怪物发怒了怎么办?! 大晚上的,俞子帧扯住小程师弟的衣领,道:你要去哪儿? 被扯住衣领,鬼鬼祟祟的小程终于显出踪影,蹙眉叫他:师哥,我得去做做准备才行。 做什么准备,要去找你口中说的姑娘?俞子帧道,我们刚来,你就认识了新的女孩么。 小程叹口气,看来师哥是想打破砂锅问到底,不破不罢休了。 但是,这个计划略有些危险,他实在不好让师哥参与进来。 他沉静道:是,我知道有人愿意去,我也跟他说好了。 程陨之犹然记得,那两个女孩在临走前跟他说过话。 一个人说,我要去了,谢谢仙师愿意看顾我们村子。 另一个人哭着说,我母亲刚过世,怕是不能尽孝 之之?俞子帧疑惑地唤他一声。 程陨之回过神,摇摇头,道:没事。师哥我去了,等我的好消息。 在他转身离开之前,俞子帧一把抓住他。 我跟你一起去。 程陨之笑着摆摆手,不同于过去青涩的他,现在他已经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些东西。 他走出装着师哥的屋子,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敲开某户人家的门,向他们说明来意。 趁怪物还在海里休息没有防备,现在是打败它的最佳时机。 程陨之借来了一件外套,只要趁着夜色,让怪物模模糊糊以为他是女孩就行。 接着,他跳入冰冷的海水中,就像计划好的一样,散开自己的灵力。 扩散,尽可能扩散,要让顾宴散落在外的神识感知到他的存在。 没错。 要把那位马上将要来到的仙君,提前吸引到他的身边,提前将怪物斩杀在海中。 几个城邦之外,仙人睁开眼睛。 第101章 程陨之身披那轻飘飘的外套,踩过码头被水浸泡了无数年的木板,扑通一声,跳进了冰冷的海水里。 浅浅的浪花从他周身拂开,不过半人高的水位,走路便有些难行;再往里面走些,不使用灵力,几乎是挪不动腿的。 宽阔的海边,一个小小的身影将自己踩进海水中,沉下心,感受海王的气息。 不时,他睁开眼睛,周身灵力涌动! 就在这里! 哗啦,一道被夜色吞没的身影自海的深处崛起,顶着冲天的水浪,朝程陨之这边压来。 女肉!那怪物嘶声咕哝,双爪布满鳞片,一手朝着程陨之抓来! 它似乎没有发现,站在海里那个人并不是它想要的,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它现在饿,很饿很饿了,再说不出什么要老婆的话,它只要吃的! 这次,程陨之可以很清楚地看见怪物的模样,与恢复的现世记忆一对比,他心道:真的是海护卫。 就在海王那一爪子下来之前,风跟着时间,一齐静止了。 程陨之额前发丝微动,尚且还有闲心侧过身,往后瞧瞧是怎么回事。 那道不可见的剑光从他头顶掠过,没有削掉他的半点头发,而将那海王的身躯削掉大半或者说,只剩下了一部分。 铺天盖地海水一样的血液从切口喷出,程陨之周身灵力编织出网,将他团团护住。 但就算这样,也被砸下来的海水沾染得浑身湿漉漉的,有些狼狈地一擦眼睫。 顾宴就站在不远处的沙地上,靴上沾染了细沙,正遥遥地望着他。 太远了,看不清目光里含着什么东西。 程陨之笑了笑,知道这件事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他淌着水,慢慢地往前走,趟过膝盖深的海水后,行走终于变得轻松起来,连步伐都跟着加快了。 他连衣摆都往下滴着水,走到岸上,朝顾宴的方向走去。 雪衣人就站在原地,静静等他冲自己走来。 等进了,听见程陨之询问:敢问道君是为何人。 顾宴有些意外,但没有表现在面上,而是问:我们十余年前曾见过一面。 小程心道,可拉倒吧,就镜子投影见过一面,老实说之之还没看清楚他长得什么模样,就缩回通明镜里头去了。 别说是那些不太记事的童子,就连年岁较长的修仙者,也难得记得十余年前说过什么话,见过什么人。 恋耽美 ——(79) 这下夜风习习,程陨之慢条斯理地将外套脱下来,将水拧干。 这是要还给别人家的,得晒好了再还回去。 他一边拧,一边道;程某已经不记得,十余年前见过什么人了。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他眼角余光里人影闪烁,顾宴竟是眨眼间便出现在他身侧,和程陨之距离竟不足一米! 饶是程陨之知道他境界高深,也被他吓了一跳。 顾宴难得地蹙起眉头,要抬手来抓他。 程陨之顺从地被他抓住,两人距离过分的近。 小程好奇地探头听了听,凭借修道的绝好听力,听见顾宴胸膛里心脏传出跳动的声响。 没想到顾宴下一句:你不是他。 好家伙,这都被您老人家发现了? 程陨之哭笑不得,这还能怎么说,他是他,他又不是他;小程还是小程,只不过不是现在的小程啦。 没等程陨之解释,顾宴一只手轻弹,竟是在空中结成法印,要将程陨之的魂魄从他身体里活生生拉出。 小程被扯得东倒西歪,顾宴半天没扯出来,意识到,这就是原装的魂魄。 仙君神色探究,沉沉望来:不是夺舍。 程陨之暗自道,谁闲的没事干来夺舍他,一边可怜巴巴道:您老人家放过我,程某可是原装货,哪儿来的夺舍。 顾宴:你不是他。 程陨之叹口气:是,我是未来的程陨之仙君信吗? 听见这句话,雪衣人竟然将手放了下来,询问:你是未来几年的人。 程陨之算了算:两百多一些年吧。 这下,顾宴反而有了些兴趣,又说:我有一项决定,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你说说,两百年后发生了什么? 忽然便见那漂亮青年从那边挤来,亲亲热热地贴过来,拿他刚成年的,漂亮的眼睛和剔透眼珠瞧他。 顾宴这才发现,长大后的之之眼角略深,简直像能含着一汪清水。 听程陨之轻声道:你亲自来追我,要我做你徒弟,是不是? 雪衣人沉默片刻,坦然承认:是。他成功了吗? 程陨之后退半步,大笑起来。 现在的仙君相比起以后,尚且缺了一星半点必需的自满。 想必是刚入大乘不久。 要是以后的顾宴,自然是想尽方法,然后理所当然地应声他一定成功了,你就是我徒弟。 他当然成功了, 程公子懒洋洋地道,和他现在这副活泼的青年人装扮有些格格不入,又有奇怪的融洽,用了些法子作陷阱,让我一脚踩进去。 于是我只好喊,师尊。程陨之拉长调调。 雪衣人又静静盯了他片刻,立刻伸出手:那你愿意跟我回我长漱峰吗? 程陨之:不愿意。 那只手停在半空,如玉如琢,程陨之还有闲心去数上面有几片练剑留下的薄茧:我不知道他用的什么法子,但想必不会强迫你。 程陨之道:你那是强迫吗,你那是 他卡住壳,这要怎么说? 哦,不就是以身作诱,步步紧逼,关入金屋,以及满城搜捕么。 卡住便说不出口,程陨之决定,先将这个顾宴拉回他正常的轨道上去,起码现在不能和他在一块儿,做师徒也不行。 程陨之道:那你得给我保密,不能干扰现在的我。 这话说的理直气壮,和两百年后支使他枕边人的口吻没什么两样。 顾宴皱眉,强硬道:若是我现在就带你走,无论是你师哥还是谁,都没有办法阻止我。 小程瞅他一眼,恍然大悟。 现在仙君还没习得怀柔手段,不太会迂回,自然也没有后世那般多样手段。 漂亮青年凑上去,仰头望向顾宴的下颌,决定试试年轻两百岁的仙君的味道。 在雪衣人动作之前,他一只手搭上顾宴肩头,略一垫脚,亲吻他的唇角。 雪衣人停住,就像石雕一样僵在原地。 程陨之亲完,立刻后退三大步,一边退一边笑,得意之情远远溢于言表。 他道:就是这个关系。我叫你不准出手,顾仙君,你就不许出手。 顾宴的神情就像是,看见他荒芜的内心世界就此消融,荒野的尽头开出一小朵浅紫色的花。 想要一个徒弟? 不,这不是他真正的愿望,是天道告诉他,他的人生轨迹,他未来一定得拥有的东西,这样才能功德圆满,步入更高的境界。 现在,他终于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这些顿悟般的思索,在程陨之的现世,恐怕用了两百年,仙君才得以得出结论,然后真正出手来找他。 在那之前,只是为了达成未来徒弟想要一个济世师尊的愿望。 而这些,全部被程陨之一个轻飘飘的吻,缩短成现下的一个瞬间。 雪衣人再维持不住端着的姿态,伸出手要去捏他下巴,又被程陨之挥手别开。 怎么?顾宴问他,我们不是这种关系吗? 程陨之纠正他道:未来是这样的关系,但现在不是。请对他保密,好吗?等现在这个之之慢慢长大。 顾宴松开手,再去端详片刻他的眼睛,最终应道:好。 程陨之脑中的记忆快被迷雾封印,他叹口气,终于没忍住,告诉他一点未来的东西。 仙君,顾宴,你不问问我是怎么从未来来的吗? 顾宴静静地看着他,缓慢摇头。 好,程陨之道,那再拜托你一件事。 请你在鬼蜮大开追击鬼王的时候,也帮忙出手击杀鬼将好不好。程陨之双掌合十,惆怅地低下头,他撑不住的。 等之之再次从外面回来,俞子帧已经在床上盘腿坐的人都僵硬了。 程陨之悄咪咪打开房门,探头,似乎在看师哥在不在。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的呼吸声,程陨之松口气,脑后小马尾一晃一晃,跟着主人一路冲到屏风后面。 他扒下自己的外衣,刷拉一下,拉开屏风,就要扑到床上! 结果卡在原地,师哥端坐在他铺上,冷眼瞧他。 程陨之: 小程师弟心虚地说:师哥晚上好,嘿嘿,之之回来了,他一点不心虚地自称幼时昵称,没有夜不归宿吧。 俞子帧:没有夜不归宿。但是我以前让你别热血上头,之之听了吗? 小程师弟: 师哥站起来,嗅闻片刻,有些不敢置信。 你他迟疑道。 程陨之不敢多说话,探头问:怎么啦师哥? 俞子帧:你身上,怎么有别人的味道? 程陨之张了张嘴,忽然想不起来,自己刚才在干什么。 哦对,他借了人家女孩子的外套,说不定那外套上沾了人家的香膏,也流了些气味在他身上呢? 程陨之老老实实将这些说了出来,被俞子帧否定:不,不是香膏味。 他思索片刻,终于得出一个最接近的味道:像雪。 第102章 当师哥说出味道不对的时候,程陨之已经有些惊恐,而说出像雪,这下就更害怕了! 他之之刚才不就是去了趟海边,穿着女装外套引诱海王上岸,再一剑斩杀了它么? 就连挥出去的剑光,都历历在目。 只不过,杀了海王后,程陨之没有立刻回身。 而是坐在沙滩上坐了好一会儿,迷迷糊糊地打了会儿瞌睡,这才摇摇摆摆回到村庄中来,期间没有见到任何人。 要说是一股咸腥水汽的味儿,他还能接受 但是,雪?! 程陨之想了想,不敢苟同:是不是你闻错了啊师哥,你看这海大浪大的,哪儿来的雪? 还得是积雪,一小片的雪甚至染不上味道。 俞子帧从小程师弟的眼皮子上头一直打量到他的唇角弧度,发觉他的确没有撒谎,有些犹豫,想着,不太像是女孩儿的味道。 难道,是某个陌生男性的气味? 之之还充满希望地瞅着他,俞子帧怎么也不好说出口。 难道要问他:你身上怎么有别的男人的气味? 这话怎么越说越奇怪,也不像他站在兄长立场上说出来的话。 于是转移话题,从桌上茶壶里倒杯热水递给他,程陨之接来一饮而尽。 一边喝,一边听师哥教训他,内容无非是下次不许这么冒险,要做好万全的准备,该叫师哥探路等等等等。 程陨之左耳进右耳出,茶水一喝完,笑嘻嘻将师哥推出门去。 之之冲他一挥手:师哥,该睡觉了,明天起来我们再讨论,好不好! 俞子帧拿他没办法,一看见程陨之的笑容,他就心里洋溢着浓郁的亲情而心软,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他。 然而成年道修年纪已经大了,不好再像小时一样风风火火,将之之抱起来亲昵。 便道:好,明天再说,你先睡吧。 程陨之藏在房门后面,对着师哥挥挥,立刻关上房门,冲到床铺上,将自己的外衣扒下来。 幸好人家女孩子的外衣还没还回去,程陨之做贼心虚般东瞧瞧西看看,最终偷偷闻了闻人家的衣服。 泡了海水,味道闻得不真切,不过也基本是城里叫得出名字的香膏气味。 他再闻了闻自己的外衣,震惊地发现,师哥说的没有错! 小程的衣服上,真的有别人的味道,还不是香膏! 师哥的形容也十分恰当,这样剔透又清澈的气味,不香不臭,恍若透明,的确跟雪相差几乎。 但是怎么会是,他小程,嘿,刚才哪有见到别人? 他四处漫无目的地回忆,发觉,除了他打瞌睡的那一段,好像没有别的可能,让他染上其他人的气味。 小程师弟那叫一个惊恐啊! 会不会真的有位不知名的男性,趁他打盹,来对他做了什么?偏生小程自己还毫无察觉! 这 难道是祖山的鬼,跟着到这儿来了! 程陨之差点睡不着觉,躺下之前,还从柜子里拿出鸡毛掸子,神神秘秘地对着床铺上一通狂扫,念着妖魔鬼怪快离开,犹犹豫豫睁开一只眼睛。 没有变化!鬼没来! 小程兴奋地跳上床,从芥子袋里掏出通明镜,一股脑将这股子怪事说给它听。 太怪了太怪了,顾宴听着他絮絮叨叨,漫不经心又想起那个据说是未来回来的程陨之,镜子啊,你觉得,真的有鬼吗? 程陨之小声说道,把通明镜抱在怀里,把自己缩在被子里。 就好像被子一盖,这世界上无论什么鬼,都无法伤他分毫。 不行! 雪衣人一抬眼皮,听见镜子中的年轻道修愤怒地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来,我小程怎么能怕鬼! 它该怕我! 说着,他将镜子猛地挥出,冲着房间里一同照:听说镜子可以照出鬼的身影,你行不行!行不行! 通明镜: 顾宴: 镜子无声,画面也毫无动静,程陨之皱着眉头叹气。 他偷偷摸摸打开房门,想抱着枕头去找师哥一起睡,结果被师哥赶了回来,说是孩子不打不独立,什么,不敢一个人睡?打一顿就好了。 小程唉声叹气,灰溜溜回到自己床上,把被子拉到眼睛往上。 半盏茶不到的时间里,程陨之安安静静睡着了。 可香。 第二天,村民们对怪物的头颅啧啧称奇。 海王的尸身已经被夜晚的大浪移开,沉进海底,而被斩下的头颅还留在岸上,没人敢去动它。 程陨之打个哈欠去凑热闹,被众人恭恭敬敬地迎为上宾,要为他斩杀怪物的功绩摆一席酒。 而某个人家则掉着眼泪,过来要握他的手。 程陨之满头雾水,经过多方打探,才知道,原来昨天夜里,村里经过一番讨论,决定将一个看不见的女孩子推出去,如果海王不依不饶,他们只能交人平事。 结果第二天起来,发现怪物居然已经死了! 这是他们的大恩人啊! 程陨之脸都要笑僵了,回头跟师哥抱怨,被师哥顶着脑袋数落。 两人在海边居住了好长一段时间,期间城里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但都不是追捕他们的元婴前来闹事。 最初惊心胆颤,中间有些疑惑,后期平静如水。 程陨之懒洋洋地闻着海风,晒着台风,颇为惬意。 阳光从头顶洒落,将他的发根晒得暖融融的,一摸还有些热意。 俞子帧在他后面练剑,一套漂亮的剑招练完,他顺势收剑,往前迈过一步,眼疾手快,从小程师弟手掌心里夺过什么东西。 师哥看了一眼,眉头挑高:你又吃冰的? 程陨之: 可恶啊!晒得太舒服了,神情不清迷迷糊糊,居然忘记师哥就在他身后站着! 要是不拿出来,存在芥子袋里,晚上回去偷偷吃,师哥还什么都不知道;现在被抓了个正着,接下来一个月,他恐怕连点冰屑都吃不着! 俞子帧道:什么时候买的? 小程师弟心虚地摸摸鼻子:今天村民们去城里,将这件事上报中樟宗,我不是跟着一起去了嘛。这不看见街边有卖冰,我想着这又不是随处可见的东西,实在忍不住,就买了一点回来 他一点一点挪了挪,蹭蹭师哥衣袖:师哥,你不介意的是不是? 师哥就像看熊孩子一样看他,摇摇头。 紧接着,程陨之看见他手里的冰碗一拐弯,拐进了自己的芥子袋里,估计再也拿不回来了。 恋耽美 ——(80) 小程:他才吃了两口!!! 俞子帧沉静地说:下次不准吃这么多,你要凉快,自己用些制冷的法术么。 程陨之苦着脸道:制冷哪有这个冷。 他打哈哈转移话题:我在城里露面这么久,都没有祖山的人追捕我们。这么久没动静,估计已经放弃我们了 俞子帧:被你扑过去买冰块的动静吓跑了吧。 程陨之: 两人修为都卡在金丹后期,难以突破,就连俞子帧的剑练得再勤,程陨之每天多加一个小时修炼,也无济于事,看不见突破的影子。 不得不开始收拾东西,要继续他们的探宗计划。 当然,祖山是个意外,于是这次,两人挑选了名声不显,但扎扎实实、家底厚实的宗门做拜访对象。 这下就没了幺蛾子,顺顺利利地走完了好几个宗门。 程陨之的金丹后期尚且没有变化,但俞子帧竟是感悟颇深,要突破元婴了。 小程师弟有些气馁,明明之前他突破的速度都跟御剑一样,蹭蹭蹭往上涨,怎么这次半点反应都没有。 师哥安慰他,可能是积累不够,时间不够长,他怎么说,也要比程陨之大了十余年的积累,先他一步也正常。 突破是一件大事。 两人不得不离开已经住了把个月的小房子,在遥远的山林里找了个山洞作洞府,正是要闭关了。 在进洞府前,俞子帧给洞门口布上结界,这样,就只有他和程陨之可以看得见它。 可惜,不能像宗门传统那样,在石壁里闭关。程陨之惋惜道。 俞子帧:突破难得,比死规矩来的珍贵。等我们小程要突破,我们再一起回长津。 程陨之别扭道:那倒也不用,我又不是什么古板的人,当然是哪里方便去哪里。 他目送师哥的背影走入洞府深处,回过头来,冲他安抚地笑笑。 很快,一切被黑暗遮盖,包括俞子帧雪白的袍角。 程陨之呆在原地,静静的聆听片刻,没有听见一丝一毫从洞穴深处传来的声响。 想必他的师哥已经清扫完了洞穴中的所有灰尘,掏出蒲团坐下,要开始突破了吧。 程陨之心中有事,连走路的步伐都慢半拍。 等夕阳西下,天空朝着深蓝转变之时,山里的风也跟着变大,刮得脸生疼。 程陨之记得,师哥认为自己突破需要些时间,就让他自己回城里去,不要傻愣愣地站在门口等。 不然等他突破完出来,恐怕小师弟就要变成师弟干了。 程陨之当然不会傻呆呆的站在风口,他机灵地找了个山洞,同样避避山里凛冽的风。 坐下来,点了火折子,扔到堆好的干草堆上,程陨之陷入沉思。 他不知不觉,又想到了那个不知名的味道。 也不知道这么久了,那个鬼还有没有来找他? 正想着,小程张大嘴,沁着泪花打了个哈欠,然后把头埋在臂弯里,抽抽鼻子。 等他再睁开眼时,便看见一个雪衣的人影正做了个手势,让那干草堆上的火焰凭空燃烧。 那跃动的火焰光影落在雪衣人沉静的面容上,勾勒出模糊的美感。 就连他的眼睛里,似乎都有火的闪光。 程陨之一动不动,僵在原地。 这眼睛,这鼻子嘴巴完完全全,实打实长在他的审美上。 格外眼熟。 格外熟悉。 他见过这样的人吗?记不起来了。 那难道,这是他曾梦见过的模样? 老天爷啊,原来是他的梦中人出现了等等,原来,原来他小程喜欢的不是女孩子吗?! 第103章 程陨之大为震惊,胆大包天,甚至往前靠了靠,伸手去触摸顾宴的脸颊。 雪衣人哪里曾被人这样触碰过,这下脸颊侧边微凉,竟是程陨之指尖的温度。 即使坐在火堆旁,他也没有暖和起来,还是这样冰凉的模样。 程陨之摸到了,略微一怔。 是柔软的,可是没有温度。 他收回手,发觉夜色暗下来之后,山洞里明显冷意十足,完全不像是初夏的模样,不由得将手伸出去烤火。 然而,他的眼睛依旧一眨不眨地盯着顾宴。 老天爷,他小声地惊叹,我今天居然能看到这么好看的人。 顾宴瞧他一眼,没说话。 雪衣人的视线重新落到火堆上,抬手,火堆舔舐着干草,熊熊燃烧,很快便将垫在底下的干草燃烧殆尽。 程陨之正要去找些柴时,被顾宴阻止。 他慢慢地说:之之,梦里是不需要木柴烧火的。 程陨之迷惘地眨眨眼,望向山洞外被遮挡了一半的月亮,难以想象这是他的梦境。 明明和现实里一模一样,他甚至也没有自己睡着的意识。 他恍惚地想,是了,刚才他将头埋在膝盖里,小小睡了一会儿,说不定这次梦境就是它的衍生。 他缓慢地扭过头,看见火焰烧完干草后,在空气中不停跃动,完全不像要熄灭的模样。 程陨之傻愣愣地问:你是不是我的梦中人,郎君,你好熟悉 他呢喃道,将头靠在臂弯中,蜷缩起膝盖,长长的睫毛半垂不垂,显然是困顿了。 顾宴注视他片刻,道:你曾经在梦里梦见过我? 程陨之:大概是吧,看你眼熟。 顾宴心想,他们明明用通明镜交流过好一阵子,怎么,十余年未见,就这样失去了过去的记忆么? 你在梦里梦见了谁? 程陨之道:梦见了谁?这我怎么给你描述出来。我程陨之啊,做过的梦可多可多,数都数不过来,一天三十个 这下可好,他开始说胡话。 就连袖子都扬了起来,用一副数星星的姿态,将自己的梦挨个儿点给顾宴看。 有师哥的,有师父的,我的怎么还有你的。小程道,你是谁? 顾宴垂下眼睛,不疾不徐:我是你梦中人。 坐在火堆边的人的确犹如梦境中走出的一般,不似凡人。 程陨之看了他好一阵,脑袋慢慢清醒过来。 他叹口气,扶住额头,用力闭了闭眼:抱歉,公子,刚才困得开始说胡话,让你看笑了。 说着,又打了个哈欠,话语再次变得破碎不成调。 顾宴慢慢靠近他,逼近,从上至下俯视他漂亮的脸庞线条,只觉得山洞里安静至极,就连那一点火堆迸裂的声音都觉得吵闹而刺耳。 他可真喜欢他未来的徒弟,就连那一小撮睡得翘起的头发都觉得可怜可爱。 火星跃出,掉在地上熄灭。 雪衣人慢条斯理地掀开外袍,坐在他身边的地上,离程陨之不过几寸距离,仿佛只要一伸手,就能抓住他。 他道:不用太过担心,当我作梦中人便好。 程陨之撑着困意道:是我占了你的山洞吗? 顾宴:不,先来后到,这里该是你的,我只是个过路人。 程陨之:既然如此,请便。他挪了挪位置,和原来的地方也不过一指,便侧过身去,往下点点脑袋,看样子就是要睡着了。 山洞里一时安静了好一会儿,忽然,听见程陨之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 看样子已经睡着的漂亮青年惊恐地从地上一跃而起,结结巴巴道:你听错了! 纵然满脑子仍充斥着睡意,但将肚子叫的声音暴露在一个陌生人面前,未免太过羞耻。 小程心中惨叫,看他刚才困得,都干了什么啊! 雪衣人看着,却难得展颜,笑意不自觉噙在嘴角。 他放软了声音,道:我这里有不少食物,之之,你可要一点? 程陨之见他不在意,也重新坐了下来:有东西吃?那真不错。他随口道。 那些食物从乾坤戒中,被一份一份地拿出来,摆在程陨之面前。 小程立马认出:这是城西那家酒楼的招牌菜!那是东街角落烧鸭店的拿手好活!还有的食物不认识,但不妨碍他闻见那股溢出的灵力与香味。 好香好香! 他惊喜道:这怎么好意思呢。 顾宴温声应他:都是给你准备的,之之请。 程陨之笑道:哪里哪里,朋友,你先请。程某一个人享用,未免太过不好意思。 却见顾宴单手挽过袖子,摸出双木筷,从一份食盒里轻捡出一块,细嚼慢咽地咀嚼。 程陨之一只手拿着碗,一只手拿着筷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见顾宴真的将食物吞下去了,他喜出望外:朋友,别见外,请,请,这边,还有这道。 他胡乱将大部分菜都往顾宴面前一堆,而顾宴来者不拒,每道菜都夹了点,咽了。 见他真的吃完,程陨之反而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疑惑地思索片刻,很快,疑惑散尽,笑容尽出:看着朋友吃这么高兴,我也很高兴。 于是他们吃吃喝喝,转眼夜色深沉,到了入眠的时辰。 程陨之芥子袋里装了床,只不过是单人宽度。 但也不好让一同在山洞里蹲着的另一位朋友睡地上,只能腼腆道:我这有张陋床,朋友,你不介意的话,不如我们来凑活凑活,也能过得去。 顾宴垂眼,看了看那张小床,看上去似乎只能塞得下程陨之一个人。 他示意程陨之看自己的身量:恐怕挤不下。 程陨之却坚持:不挤挤怎么会知道挤不挤得下? 于是他们尽量侧过身,腾出空间来。 顾宴还是头一次,被迫挤在这么点大的床上,他侧躺着,很快便躺不住,起身来,盘腿打坐。 眼角余光,看见程陨之手臂一动,又忽的停住。 大乘期修士的神识无知无觉,就像无处不在的眼线一般。 神识展开,往程陨之贴着墙的身前一瞧,骤然看见一柄已然出鞘半截的长剑,剑柄被程陨之握在手里,剑身深深压入铺面,用自己的身体将武器完全遮掩。 只要身后人一有异动,他便能像闪电一样将长剑拔出,护住自己。 顾宴心想:没有什么忽如其来的信任。 只是,不过才十余年,程陨之便忘了镜子里的他么? 程陨之一觉醒来,发现长剑好端端地握在自己手里,而雪衣人已然无影无踪。 他去师哥闭关地门前晃了晃,掐着手指头数日子,发觉师哥可能还要很久才能出来。 就去了城里,买些日用品,可以供他守着师兄闭关地。 他上午出门,晚上回来,一推开遮掩山洞入口的大石块,便被洞穴深处那抹雪白的衣色晃了眼睛。 程陨之奇道;老兄,你还在这呢?我以为你走了。 顾宴从修炼中抽身,道:暂且没有这个打算。 程陨之以寻常态度对待他,不问他来路,也不问他去向,只严肃地要求一点:要顾宴不准去后山。 因为会打扰他师哥闭关。 雪衣人似乎白天有什么事情,总是晚上回来。 刚开始一段时间,两人默不作声。之后小程总是熬不住自己话痨的习惯,憋不住,只好若无其事地对着顾宴讲话。 说得多了,也就熟识起来。 日子一天天地过,程陨之一天到晚就修炼,练剑,联系术法和算卦,再无别的事情好做。 唯一的乐趣,便是等到夜晚降临,顾宴从外边走来,递给他一些新奇的玩意儿。 有时候是新的符咒,有时是拍一拍能发亮的夜明珠。 这些东西攒着攒着,很快便堆满了洞穴的一个角落。 这时,顾宴若无其事道:洞里快满了,之之,你去把它们收起来吧,别占了地方。 程陨之不疑有他,过去把东西收拾好,装进了自己的芥子袋。 小程这边高高兴兴地分门别类,顾公子那头,也愉悦地想着,礼物被收下了。 程陨之还时不时去师哥闭关地面前,看看师哥出来了没有。 每次去,都会在石头门上刻一条杠,等以后师哥出来,他就理直气壮指着门上的杠跟师哥说:看!当初我等了你多久! 这一守,就是七个月。 他期间曾短暂地出去过,回了趟长津,看他的宗门在之前留下的工人和村民手里慢慢重建,长津山也在恢复升级。 村民拉着他的手,说给之之建好了房子,要他回来安心住着,以后要是有坏人,喊他们来打跑。 他也回了师父闭关的石壁前,无意识地走了几圈,在中央对着祖师的坛子拜了拜,念念有词。 不外乎是要师父师哥早点远行回来,不要让他小程彻夜地担心。 等到九个月过去,他站在师哥闭关的石壁前,怅然若失。 程陨之用额头抵着那堵厚重的石墙,心中茫然。 他磕了磕,轻声道:师哥? 说着,又将额头抵上去,想听听里面的动静。 他一直都知道,金丹突破元婴,是修仙途中第一道生死攸关的大坎,无数人折在这上面,再没有半点精进,或是丢了性命。 但程陨之也从来没有想过,师父会被死死卡在元婴之前。 而现在,轮到他师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师哥就是卡住了,没憋出来,这里小程自己吓自己 第104章 程陨之回到城中自己的小屋内,将房门关上。 他一把扯过竹椅,袖袍散落在把手上,他抬手,手指按住自己额头,显然是没有多少说话的力气。 石壁冰凉的触感依旧留在他额头上,挥之不去,就连手指都跟着,一点点降下温度来。 小师弟眉眼茫然,四顾没有任何相熟之人在身边,只觉得窗边的风很冷,吹得他脸颊生疼。 程陨之站起来,伸手关上窗。 等回过头,看见顾宴站在桌边,眼睛注视着桌上几盘凉掉的菜。 恋耽美 ——(81) 一年的熟识,让程陨之对他的到来视若无睹。 小程师弟蔫蔫地走过来,示意他:请,朋友请吃吧,我一个人也吃不了这么多。 顾宴当真伸手拿了筷子,尝了几口。 程陨之道:味道怎么样? 他从小就没有下过厨,切菜时小心翼翼,一盘菜能切两分钟,恨不得刀和手指离两丈远。 只不过下油锅的时候可勇敢了,哗啦一声就往里面扔,然后提着锅盖噼里啪啦到处一顿炒,眼睛都不敢往里面看。 这么几个月下来,他逐渐熟练了下厨,可以快速地切出好看的菜丝来。 当然,味道还是那个味儿,并无多大长进。 这次的菜是程陨之精心炒制,还做了好看的摆盘,将两双筷子和碗摆在饭桌两侧,恭恭敬敬放好,学着人家进庙里的姿态,诚恳地拜了拜。 他祈求道:让小程的师哥能回来,吃上小程做的饭吧。 小程会炒菜了。 顾宴夹了一口,点点头。 程陨之立刻探过头去,兴高采烈地叫道:怎么样?我这次不仅放了盐,还拍了大蒜进去,用的好贵的油 雪衣人长袖一摆,转眼就到他跟前:做得很好。 小程得意洋洋:那当然,我程陨之做的菜,怎么可能不好吃 说着说着,气势就弱了下去。 看看外面逐渐变黑的天,和桌上早已没了热气的菜肴。 他露出笑容,若无其事地把碗塞进顾宴手里:吃吧吃吧,不吃就浪费了。 三个月前,他们才互通姓名。 程陨之只觉得顾宴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好像曾经在哪里听见过。 这是混迹在凡人世中久了,听不见各位大名鼎鼎的道君名号。 若是生活在某些宗门内,指不定要将道君们的名讳如数家珍,倒背如流,保证第一眼就能认出人来。 而程陨之的反应是:顾宴?好熟悉的名字。难道 顾宴抬起脸,平静地看他。 小程大惊失色:你难道是城西头那家酒楼的老板?!我记得好像也叫什么宴什么 雪衣人手里搭着筷子,给他夹了菜。 该吃饭了,顾宴温声道,不要在吃饭的时候编故事。 程陨之: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东西,目光不知不觉落在顾宴身上。 顾宴其人,他看了好些日子,差不多将这张脸的各个角度都看遍了。但无论怎么看,还是觉得,这模样,完全就是印在他心上长出来的。 在没发觉自己心意之前,他就像旁人一样,觉得自己喜欢女孩儿。 现在嘛 小程笑眯眯地撑着下巴:阿宴,你可真好看。 是看一眼就能心动的那种好看。 我以后要是能找朋友,怕也得长成你这样的,才能入得了眼。程陨之感叹道。 顾宴放下筷子,眉头轻蹙,怪忧愁,怪好看。 仙君最近也学会了轻声细语,哄他小程最管用:找朋友?那恐怕不多见。或者找不到。 程陨之:哎,所以说,就是想想嘛,做个梦,谁不会啊。 饭桌那一头传来筷子轻磕的声响,程陨之只觉得桌子一震,震得他手底发痒。 顾宴从另一头走来,利落又干脆,坐在他身边。 这位顾郎君倒是半点不害臊,直直看着程陨之:你看我怎么样? 照他猜测,这么近的距离,小程可能会被他一时迷惑,然后慢慢答应他 程陨之道:你是我兄弟啊! 顾宴: 晚上入睡前,程陨之光脚坐在床上,外袍已经脱掉,挂在一旁竹椅靠背上。 他的头发也长了不少,甚至能垂落床面上,是一捧深不见底的沉水。 程陨之掏出通明镜,没想到顾宴也在另一边掏出一面镜子。 这下可惊奇!小程道:你怎么也有一面镜子? 顾宴看了看手里的镜子,转过身,向他展示:是一面通明镜。 程陨之笑道:好巧好巧,我这也是通明 程陨之: 他低头,看了看碎裂成一块块,被他强行拼回去的镜子,再看看顾宴手里那面崭新无损,倒吸一口冷气。 程陨之:你觉得,碎了的通明镜还有用吗? 顾宴:也许没有。 程陨之:你看我,像是看不出假话的人吗? 小程终于记了起来,好家伙,原来这位好兄弟,就是十几年前想把他抢回玄天宗的仙君!截阿! 程陨之脱口而出:兄弟!十几年过去了,到现在还没放弃呢! 顾宴: 雪衣人不过往前走了一步,程陨之视野便一花,见顾宴来到近处,离他不过一尺距离。 他傻愣愣地抬头,看见顾宴那张仙人一样的脸,鼻尖都红了。 顾宴道:我从来没有放弃过。 倒是你,改变主意了么,他想了想,用亲昵的称呼,之之? 而床那头,程陨之利落道:想得美。 我得是师父的之之,不是你的。小程轻哼一声,道,忽然发觉有哪里不对,警惕地探头,你得叫我程公子。 顾宴道:程公子。 程陨之:你要是早些来找我,也许我会愿意和师哥打包去玄天宗。现在,晚了。 顾宴不语。 早些日子,境界尚未步入圆满,又怎么愿意用这种缺陷的模样见他的陨之。 睡觉的时辰,虽然说一切和往常并无变化,但程陨之还是感觉到,总有一道目光从房间的另一头传来。 他悄咪咪翻了个身,往不远处的矮榻上望去。 顾宴就坐在上头,垫了个寒酸的蒲团,正静心打坐。 月光从窗外静悄悄地洒下来,落在他的侧脸,显得清冷而平淡。 程陨之突然出声:如果师哥一直不出关,我等他三年。 顾宴睁开眼睛,看过来:三年? 程陨之翻了回去,仰躺在床榻上,一只手臂垫在脑后。 程某人也不能懈怠,在这里荒废时间,程陨之平静地说,师哥也不会愿意看见我这样,浪费资质。 若是三年也未出关,程某就出去走走,去别的地方看看,再拜访些门派,来精进修为;但若是师哥能出关,就再好不过了。 他忽然翻过身,脸蛋贴着枕头,小声又难过地说:你们玄天宗,会欢迎我这样不入流的门派吗? 顾宴:会的。我门弟子品行良好,会热情地欢迎你。 程陨之舒口气:那就好。 九个月过去,程陨之敲敲石壁,抹去石壁划痕上的灰,又郑重地刻了一笔。 快一年时,程陨之又来到了这面石壁前。 他身后没有人,顾宴回了他的玄天宗,不知是去干什么。 程陨之孤身一人,来拜访他仍在闭关的师兄。 程陨之扫了扫地面上的灰,一屁股坐了下来,对着石头墙壁念念有词。 不外乎师兄你看我修为又精进了不少,等你出来肯定要吃惊,师兄,你看我给你买了你最喜欢的桂花糕,但是师哥你不在,之之就自己吃啦等等。 他念了老半天,竖起耳朵,贴在石头墙上,听里面有什么动静。 什么都没有,他离开,收拾收拾东西,准备下山去。 或许下一次上来的时候,就能发现石头墙打开,而师哥站在他之前生活过的洞穴里等他了呢。 程陨之手里提着油纸包,慢慢往山下走。 天色渐暗,却不是夜晚的暗,而是被乌云层层叠叠遮罩住,将所有的光线吞吃殆尽。 要下雨了。 轰隆隆 打雷声就像应了他心中的答案,适时响了起来,格外的近,格外响亮。 雨滴落下,打在程陨之眼皮子上,他不满地擦掉,从芥子袋里抽出一把伞,撑开遮住自己。 然而很快,他发觉这雷的方向不对。 怎么,这天彻底的亮着? 雨越来越大,风也越刮越急,不等人反应过来,便呼啦啦地往程陨之脸上去,刮得他满身是水,差点没站稳。 程陨之回头看,呆愣地看着那雷被含在天空中,缓慢地、朝着山头移去。 程陨之打了个激灵,伞也不顾上收了,随手一扔,顶着满头的风雨,就要往刚刚回来的路上跑。 师哥!师哥!!!他嘶声力竭地喊,尽力往上爬。 是雷云,雷劫! 师哥要渡劫,要突破元婴了! 他抹去满脸雨水,湿漉漉的,将他整个人笼罩在水层之下,看不见天空的颜色,就连视野也变得模糊起来。 一脚一脚,踩在山间小路的石板上。 越往上走,越艰难。 雷劫似乎意识到,有人想闯入渡劫范围,便象征性地劈了一道在程陨之面前,劈裂了他身前的石板。 程陨之骤然停顿在原地,意识到,老天爷在警告他,不许前进了。 但是,那是师哥,师哥一个人孤零零的,身上甚至没有像样的法器 程陨之深吸一口气,坚定地,再次迈出一步! 轰隆!!! 是海水肆意涌流的声音! 程陨之震惊地回头,看见山下城镇洪水蔓延,房屋简直像脆弱的瓦片那样,一磕就碎,正层层叠叠往下坍塌。 有人大喊:堤塌了 防海水的堤坝,在凶猛的海水倒灌下,就像纸一样折碎了。 身后,雷还在响,一下接着一下。 雷雨云布满了整个天空,雨水顺着程陨之的长发,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他轻轻地叫了一声:师哥。 雷劫之下,没人回应他。 程陨之终于拔出脚步,却是往山下跑去,他越跑越快,几乎要飞起来,踩过长剑,像箭一样往山下城镇的方向冲去。 能救几个算几个! 师哥,拜托你,顺利渡过雷劫吧。 第105章 他的剑就像拖着流光,从天空划过,留下不灭的痕迹。 很快,到达被水淹的最厉害的地方,立刻按着剑头下降,跳到一处屋头上,攀附着烟囱四处张望。 很快,他看见一个人淹在水中,正满脸眼泪地大声呼救。 看见他,那人眼睛发亮,嘶声力竭:救我!救救我!!! 程陨之镇定道:朋友,安静下来!相信我! 他沉下心,灵力在掌心聚拢,发出幽蓝的光晕。 那人看着他施法,神情呆滞,就像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稀世珍宝。 程陨之低声喝一声,将手放在汹涌奔流的洪水上面,硬生生的,将水面撕开,露出半米宽的通道来。 见方法成功了,他欣喜,随手扯出一条绳索,远远地抛过去:接着! 那人就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死死地拽住绳索,并在自己腰上缠绕好几圈,打了个死结。 我,我抓紧了。他恍若视死如归,紧紧地闭着嘴唇和眼睛。 程陨之一只手撑着烟囱,另一只手放在绳索上,骤然发力! 金丹修士的力气对比烦人,自然是大不相同。 他只要这么一用力,那人便觉得自己腰上的绳子一提,拽着他就像拽一只小鸡一样,直直往上冲! 他惊恐地睁开眼睛,正下面对着的就是程陨之! 仙,仙师!快让开,让开,啊他尖叫道。 然而没想到,那仙师宽袖舒展,轻轻松松就托着他,缓冲到屋顶上,抱住烟囱瑟瑟发抖。 程陨之瞧他模样不大,还是个少年。 样子看着黑瘦黑瘦的,身上的短褂刚好能遮住肚皮,只不过还是能看得出有些短了。 这下被水淹了一遭,整个人都在往下淌水,就像是水做的一样,狼狈极了。 程陨之温声道,施了点法术,让他烘干些:好些了么? 那少年被烘干头发和眼皮上的水,还有些不知所措。 他喃喃道:仙,仙师乖乖低下头,不敢看他。 原来,住在山那头的仙师真的存在,还长这副好看的模样。 程陨之见他没什么大事,便安抚道:我送你去安全的高地,好不好? 少年猛地抬起头,直直望向他:仙师!您要去救人吗? 程陨之不明所以:是啊,你看水这么大。 少年:我,我跟您一起去!我认识这里的每条街道,人都在哪里,我大致都晓得! 这下刚好,程陨之很少出门逛这座城市,自然也只知道那几条有名的街道,其他一概不熟,认路自然没有本地人来的好用。 见他点头同意,少年欣喜地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踩着长剑的末端。 程陨之不得不提醒他,踩得稍微前一点,免得飞起来时站不稳当,当心从天上摔下去。 到时候摔成肉泥,我可不救你。程陨之随口哄骗他。 少年坚定地说:我会抓紧的。 飞起来时,他依旧少少地踩在长剑的末端,一只手提着滴水的下摆,另一只手牵着程陨之宽袖的后端。 一直升到空中,他也只发白了脸,没有惊叫出声。 程陨之满意道:没事,不用太拘束。朋友,看看别人都在哪儿? 少年接连指了几个方向,让程陨之飞过去瞧瞧。 来来回回,倒也救了不少人。 有女孩儿和小孩,也有汉子和老人,零零杂杂,居然也有十余人。 恋耽美 ——(82) 程陨之将他们放在一处高地上,人们要跪拜来感谢他,程陨之一惊,一只脚踩滑,差点一头滚进泥水里。 幸好被少年敏捷地拉住,才没有成为一只泥淖小程。 程陨之清了清嗓子,大声道:好了好了,大家散一散散一散,我们接下来要去后山避难,大家整理好自己的随身物品,不要漏了什么东西。接下来跟我走 活像个吆喝的小贩。 有的人沉默地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而另外的人眼巴巴看着程陨之。 有个干瘦的汉子凑过来,低声下气地对他道谢,接着小心询问:那个,仙师,我父亲现在还在城中,下落不明,求求您,帮忙救救人吧。 程陨之一顿。 见他有反应,三三两两,又有不少人跪下来,掩面哭道:仙师,我还有个弟弟 我有个叔伯 我那住在城西头,离大堤坝不远的叔嫂们 救救他们,求求你,救救他们 泣声四起,哀哀怨怨,被翻滚的洪水声响淹没。 这些都在问他:要不要先放一放你师哥。 看看这城中,或许还有更多的人可以救出来,都是性命啊。 后面有人抹着眼泪议论:虽说靠着海,可这么大的洪水,千年难得一遇,怎么就给我遇见了。 我的屋子,我刚建好的染坊 我之前看见了雷雨云,有人哽咽道,是有仙人在渡劫,是不是?我们遭了仙人厌弃,才让水神出手,淹了这座城。 不是,不是这样的。 程陨之很想反驳他们,然而天上雨,不停歇,倾盆浇在没有遮挡的空地上,迫不及待往低处流去。 而那个山头上,他师哥还在渡劫。 雷一道接着一道的劈,不知道还有几道,也不知道他师哥身上受了多少的伤。 他干巴巴道:那,我再去救一些上来,你们先在这里躲一躲。 他转过头,目测好下一个露出水面的空地,就要往那边跳,忽的听见身后人们骚动的声音。 几个汉子从人群里走出来,要和他一起去救人。 不能让你一个细胳膊细腿的救这么多人,我们大老爷们什么事儿都不干啊!他们道,仙师怎么了,仙师不也是人?这模样看着才十几岁吧! 程陨之失笑道,摇摇头。 快二十了。没说出声。 飞剑不好载这么多人,程陨之想了想,在拿出来的绳索上附着了灵力,让下来救人的人们紧抓着绳子,一个接一个往另一边走他打头阵。 某个人说:仙师,这绳子我们拿着就行。您飞到空中看看,还有没有人需要救吧。 程陨之真想问问,这么大的水,他们能撑住,能站得住吗。 但是,看他们信心满满,程陨之也慢慢平和下来,叮嘱道:一定要抓好。 好! 他依着大家的意思,升上空伤,立刻就看见在他们不远的地方,有一处斜斜的坡道,似乎有个人的脑袋在洪水里忽进忽出! 小程吓得心脏提到嗓子眼:那里! 一群人一个抓一个,跟一条绳上的蚂蚱似的,一点点往前挪动。 直到抓住那个人的肩膀,为首一人惊叫起来:叔父! 程陨之原本还没看清,听见他叫,也猛地一惊。 居然是山底下村庄的村长! 是程陨之之前就认识的熟人,自从买过他们家的东西后,就跟程陨之熟了起来,经常给他多拿点东西,还不多花钱。 村长是个五六十余的老头,总是笑眯眯地跟他说,这东西进进来,可便宜了,让他多拿点,不费事。 后来,见他守在山上也不知道干嘛,就经常上山来,给他送些吃的。 小程脑子一热,在众人惊呼下,飞剑从他脚底抽离,回到剑鞘之中。 他强势地挤进第一个人的位置,抓住他抓着村长的部位:我来! 第一个人叫道:仙师!我叔父好像被卡住了! 程陨之两只耳朵都充斥着洪水的声音,哪有闲心听他讲了什么! 直到村长露出苦痛的沉闷表情,程陨之才意识到,这水底下坍塌了不知道多少东西。 这 他也不敢用力,不敢松手,就怕松开一根手指,村长就在他眼前原地消失。 太湿滑,太沉重了。 就好像全世界的大海压在他肩上,抬不起手,就连肩颈也硬生生跟着弓下去。 他脸上神情没怎么变化,不断安抚道:没事,村长,您吸口气,把腿挪挪,我再用用力 村长那张老脸也露出笑容,满脸的水。 听不清声音,但能看见他的嘴唇在一张一合。 陨之啊,他活够了,不要浪费力气救他,最后连自己也保不住。希望陨之可以和他们好好活下来。 对了,不是仙人的错。 是堤坝年久失修,早就裂了口子了 程陨之手上力道一松,要救的性命就像被吞进深海的淡水鱼,眨眼便不见了踪迹。 村长 那条绳子的尾端,顺着冲刷的水流,在不停摇晃、颤动。 程陨之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跟着停止了。 后面有人不知不觉松了手,喃喃道:村长 没了 他们呆愣愣地抬起头,看见一只手伸过来,抓住程陨之手里多出的那截绳子的线头。 那手皎白如玉,指间隐隐约约,带着练剑才能留下痕迹的厚厚的茧子。 漂亮青年几乎是惊喜地往上看:顾 俞子帧一只手提着昏迷的村长,一只手抓着绳子,严肃而疑惑。 师哥询问:顾是谁? 程陨之大脑空白一瞬,想也不想,就想扑上去,像小时候一样在师哥怀里哭。 师哥!!! 俞子帧一把抓住师弟的后衣领,斥责道:之之!看看现在什么情况! 程陨之笑了起来,粗暴地抹掉脸上的水:是师哥回来了。 雷劫竟是在不知不觉间,无声地停歇了。 雷雨云没有散开,但雨势很明显小了不少,打在脸上,竟也没有之前那般生疼。 见俞子帧将村长救了上来,人们连连感谢他:多谢这位仙师!多谢这位仙师! 请问这位仙师怎么称呼? 俞子帧想了想,带着昏迷的老人往上面走。 叫我俞向导就好,他回过头,往后挥了挥,这边,跟着我! 第106章 凡人无法御空,而他们的长剑也承载不住这么多人,便没法快速将人运到安全的地方。 俞子帧把昏迷的村长老头放在程陨之的飞剑上,让他将人送回去,自己则带着剩下的人们慢慢往前走。 洪水是泥泞的色泽,还冲刷过不少碎石子,打在膝盖上怪疼的。 俞子帧皱起眉来,让后面的人握紧绳子。 不要抗拒,大家放松! 竟是有一股幽蓝的灵力,顺着所有人紧握绳索的双手,逐渐笼罩在他们身上。这下,就算是磕到碰到,也不会受伤了! 人们纷纷欣喜:好!仙师厉害! 好神奇! 这时,程陨之送完村长,让留在原地的妇人们照顾他,自己则扭头回了师哥的所在地儿。 那头,师哥也刚好把人们从泥水里拔上来,就像是在拔一串连着一串的萝卜,那些儿萝卜被拔上来的时候,还抖了抖泥水,噼里啪啦的。 接连救了好几个人,程陨之再打算继续时,身后传来怯怯的声音。 仙师,是他之前刚救下来的黑瘦少年,我可以跟您一起去吗? 程陨之还没发话,他师哥倒是率先转过来,看了他一眼。 黑瘦少年手指一抖,悄悄把沾满了泥浆的手掌藏到后背去。 程陨之难得露出温和的笑容,对着他说:不要紧,我们可以救得过来。倒是你,体力消耗的多,还是在这边休息吧。 然而少年依旧坚持,程陨之也只好让他跟上队伍,和别人待在一块儿。 他们换了条路走,俞子帧走在最前头,程陨之走在他身后,大约一步之遥。 这个距离,刚好可以听清前面人讲了什么,而雨水隔绝了后面人的听觉。 程陨之难掩激动,等了好久好久,终于把师哥盼来,小程可太激动了! 他噙着愉悦的笑意,慢慢说:师哥,已经是元婴道君了啊。 俞子帧在前面走着,后背宽阔,在躬身穿过头顶石壁时,后背两片蝴蝶骨几乎能透过薄薄的道袍映出来。 程陨之不由自主地想,师哥好像也清减了一些。 那位新晋道君嗯一声,没有回头,但程陨之知道,师哥肯定笑了起来。 是元婴了,俞子帧道,回头可以将宗门建好,便由我坐镇。 说到这里,程陨之将喜报告诉他:师哥,我们的宗门快重建完了,我又回去,叫了工人来帮忙,现在估计已经修到居室那边。 俞子帧:花了多少钱? 程陨之:倒也没花多少,就几百灵石吧。 几百灵石,师哥轻啧一声,回头瞧他一眼,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程陨之不在意地说:有新书局想要稿件充门面,我就写了点手稿送过去,也勉强入选了一些罢。 俞子帧应声,慢慢说:我还以为是哪个野男人给的。 程陨之: 师哥道:那个姓顾的,之之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程陨之: 就知道说漏了嘴没好事。 小程师弟打着哈哈,试图扯开话题:师哥,我都多大了,不能再叫之之了。 俞子帧语出惊人:是啊,成年了。你们同房过了吗? 小程师弟:? 程陨之不敢置信道:怎么可能! 他哭笑不得:师哥,闭关一年,脑子里想的多了不少啊。 没有,什么都没有,就是以前的一个旧友,突然又见上面了而已。刚才师哥出关,我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是他来找我了。程陨之解释道。 队伍走出山间避雨的小道,重新回到城镇冲刷着大水的街道上。 以防有人落队,程陨之主动请缨,去做了那个殿后的。 这样就算有人没拉住绳子,也能将人拽回来。 就算师哥闭关回来,果然也不能久待上了年纪的成年道修脑子里总是会想点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师哥自己还没娶妻呢! 说起来,师哥若是要娶道侣,该娶什么样的道侣? 可爱的,活泼的?还是美丽大方的女孩儿? 前面师哥在心里思索,师弟是什么时候跟野男人跑了,怎么张口闭口都是陌生人的名字; 后面师弟沉思,师哥什么时候能娶妻,顺便给他个师侄,大家伙儿在宗门里热热闹闹地长大。 最后,师兄弟脑中想法惊人的一致:有什么好想的,师哥/弟还没一撇呢! 队伍在洪水中沉默的前行,像一把插入水中的锋利的刀刃,将洪水囫囵个儿劈开 不,是真的劈开了。 俞子帧在前面打头阵,用灵力劈开洪水,这样他们尚且能踩着坚实地面往前走。 而程陨之在后头补充灵力,避免在队伍走过之前水面合拢,那这队伍基本得七零八散、走不动道了。 忽然,他似乎听见哪里传来一阵婴孩哭闹的声音,隐隐约约不断绝。 程陨之若有所感,和所有人一样,默契地回头看去。 众人大吃一惊! 竟然看见一个婴孩被裹在襁褓里,被顶在根截面狭小的柱子上,正不安的晃动,似乎就要掉下来了! 哇 他正悲伤的哭泣,看不见大人,也看不见周围有任何生的迹象,只有他一人,孤零零躺在柱子上,踢着腿,哭到小脸通红。 或许他也知道,自己从此,便是孤单一人了。 众人忙道:那里居然有个孩子! 这孩子哪儿来的,怎么会是,怎么会在这里!多危险啊! 他家大人呢?大人人怎么不见了?! 然而,众人心知肚明,若是强行将孩子放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多半代表大人已经被洪水冲走了。 俞子帧当机立断:得把他救下来! 离柱子最近的,是程陨之前面的那个人。 只见他一听号令,立马抓着绳子往前走,啪一声,用力抱住那根柱子,就像根钉子一样,死死地钉在上面。 他回头,大喊:快!踩着我上去!这孩子要掉下来了! 程陨之忙道:我去就行! 他的长剑上满是泥水,包括他自己,头发湿漉漉地贴着头皮,是一只漂亮的落汤鸡。 但是衣服下摆吸足了泥水,踩在长剑上时没有防备,重心不稳,竟是摔了下来! 小程嘶地倒吸口气:糟糕!我太重了! 他连忙扭头求助:师哥! 然而俞子帧也没反应这么快,在他上飞剑之前,已经有人迫不及待,踩着前一个人的肩膀,沿着柱子往上爬。 他一边爬,一边口中念叨:哎小乖乖,不要乱动,马上带你下来 就在他说话的功夫,那只手都已经伸出去了,就要在指尖勾住襁褓的一刹那,那小孩儿不安分,竟一脚重重踢在襁褓上头。 恋耽美 ——(83) 被水浸久了的襁褓和柱子都滑溜的很,几乎是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空档,就这么啪一声。 扑通。 掉进了水里。 孩子那人眼睁睁看着小孩掉进水中,不由得往前探,要去抓住他。 程陨之见势不妙,忙喝道:底下的人不要动! 迟了,就在这时,底下的人也扑了出去,就要抓住被水冲走的孩子! 绳索一个带一个,每个人都在重心不稳的情况下,被狠狠拉扯了一把! 其中几人更是脚滑,带着绳索滚进了水中! 程陨之始料未及,被绳子带着往前一扑,一头栽进水中! 又是一个大浪打来,将所有分裂的痕迹抹的,一干二净。 黑暗,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就算眼睛能适应光线的变化,也无法在这种情况下,看见自己身处何处,自己的手在摸什么东西。 程陨之迷迷糊糊地醒来,睁开眼,还以为自己被洪水刺瞎了眼。 黑啊,太黑了。 他尝试着将手放在自己眼前,但是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看不见。 他小心地叫了一声:师哥? 没有人应他。 就像是置身在陌生而危险的环境中,程陨之立刻不敢再说话,生怕惊扰了他看不见的东西。 然而周围没有倚靠的感觉实在不太好,他不耐烦地重重眨了眨眼,手往旁边一摸,竟然摸到了坚硬的石墙。 坏了,他给洪水冲哪儿去了? 就在他想要点个火折子照明之前,脚下突然绊了个人。 哎!脚底下有人不满地叫道,谁踩我? 程陨之一愣,赶忙把脚收回去,默默挪了个地方。 被踩醒那人一睁开眼就说:什么玩意儿乌漆嘛黑的,我是被洪水冲进地府了吗? 很快,便想到关键,孩子!那个孩子怎么样! 哗啦,另一侧亮起光线。 程陨之猛地闭眼,将刺眼光线躲开,过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周围的一切。 他师哥站在人群的另一头,手掌半举,手心上燃烧着一团火焰。 光线不亮,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勉强也算足够。 而这地上躺着的,一个没落,全是刚才跟着下来救人的人们,这些一个踢一个,连环锁一样被踢起来,揉着眼睛起身。 等等,这,这是哪儿? 他们终于发现周围与众不同的环境,不由得惊慌起来。 程陨之见师哥安好,放下心来。 他环顾四周,发现穹顶椭圆,就像一条隧道般,前通道,后有路,可以往前走,也可以往后走。 俞子帧显然不放心他,走到他面前:陨之,怎么样? 程陨之点点头:我还好。只是这路,需要探一探。 俞子帧:我来吧,毕竟我已有神识。 过了不到半刻钟,俞子帧神色复杂。 他张了张嘴,似乎不知道怎么开口,往前一直:我的神识出不去隧道,有结界阻挡。只有前面一条路,似乎通往一个城镇。 * 作者有话要说: 我算了算,这个剧情完了后还有顾宴的个人线,然后现世的收尾不知道十月写不写得完Orz 第107章 城镇!在哪儿在哪儿?那我们赶紧过去啊! 立刻有村民着急起来,左推一个右拉一个,简直像只赶着羊群的牧羊犬,就差没自己撒丫子飞奔过去。 俞子帧收回视线,和程陨之对了个眼色。 程陨之一怔,不由得沉思:师哥并不是无故放矢的人,也不是会吊胃口的人,那这城镇,难道是有什么问题吗? 他意识到这一点,立刻出声约束村民:大家安静些,听我说。 近二十余人的大队伍一旦吵起来,那威力在隧道内回荡,不可谓不可怕,能将程陨之的声音完全淹没过去。 但是等他在嗓子里用上灵力,那么声音便能自然而然地传开,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去。 众人吵不出个结果,一致地望向程陨之。 漂亮青年在众人的注视下,倒没有半点不适,或者说他早已习惯了这般集中的视线。 他抬起手往下压,做了个安抚的姿态:大家安静些,前方可不一定是安全去处,我们还是小心行事为好。 声调温和,感染力一绝。 这样,由俞向导在前面走着,大家跟在后面,我殿后,保护大家安全,这样好不好?他笑容满面,拱手道。 太小心了吧,城镇总比这鸟不拉屎的隧道好吧? 小心点总没错 有人道:不如大家手拉着手,热闹一点,就算有怪物,也会被我们吓跑。 程陨之心想:倒不如说,会被你响破天的动静吸引过来。 这下,所有人又排成一队,手拉着手,俞子帧在前头举着火焰,权做照明路灯,而程陨之跟在后头,时刻警惕身后危险。 脚步声嘈杂,大家都在放轻动作,但架不住人太多,再轻微的动静,也能被放大百八十倍。 哎! 有人摔了一跤,重心不稳,直直往前面人的后背上嗑去,这下动静就大了,好几个人都被绊倒,原地滚成一团。 众人警惕地跳开,赶紧往后躲。 有敌袭! 嘿,最后发现就是被小石子儿绊了一跤,也算是松口气。 哆哆嗦嗦,叨叨念念,很快有人抱怨:还有多久啊,是不是都走了半个时辰了? 在黑暗中,对时间感官的流逝的确会加快,但也没有加快到这种地步。 程陨之哭笑不得,告诉他才走了五分钟。 很快,为了缓解隧道沉闷的气氛,三三两两的人都在搭了句话。 要是我早知道有洪水,我就不出门,专心在家里守着老婆孩子,某人瓮声瓮气地说,这样大水来了,我们还有地方可以跑。 老哥,你那是有人可以守,还有人摇摇头,叹口气,我孤身一人,就算没发大水,也在外面晃悠,更别提来水了。 如果出去了,我要大吃一顿。 有人开了个玩笑:那我得把仙师的功劳跟我老婆吹一遍,让她听听仙师的事迹,我就是在故事里帮仙师跑腿的马前卒,功劳也大着呢! 豁,众人大笑,给他拍掌。 角落里一对兄弟肩膀搭着肩膀,脸上并无多少惧意,悠悠晃晃往前面走。 程陨之环视四周的时候,和他们对上视线,点了点头。 这两人是异姓兄弟,搭伙儿在城中生活。 被程陨之救下来的时候,一个人向他道谢,另一个人则沉默不语,简直是块哑巴石头。 等仙师提出要出去救人,别人吵吵嚷嚷加入了,这俩倒是一声不吭,眼神坚定就站了出来。 大概是受了人群氛围的影响,其中一个活泼些的,悄悄向程陨之凑进。 等凑到边上,程陨之颔首后退半步,才腼腆地笑起来。 程向导,你说到前面的城镇后,我们有地方住么?说话细声细气的那个叫柏文,说话的时候,眼睛总是不自觉瞥到地上去。 程陨之记得他,刚才在水里救人,他是攥的最紧的那个,额头青筋都崩了起来。 小程展颜,笑道:肯定有的。一座城,别的不说,客栈总会有吧。 柏文道:可我们的家当都被水冲走,现下,恐怕是拿不出十文钱来 程陨之:这有什么难,我有钱,借你兄弟二人一点,等出去了再换,都一样的。 两兄弟大喜,向程陨之行礼道谢。 然而又走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到地方。 这下人群可就按捺不住,宛若沸水一般炸裂开来,觉得是不是根本就没有路,俞子帧为了安抚人心,才诓他们。 互相有口角,程陨之安抚完这个,那边又吵了起来。 听来听去,无非就是我不想死,我还有老母妻儿等等,争着吵着,竟也和旁人动起手来。 师哥看上去也一个头两个大,干脆站在前面闷头走,让后来的人不自觉跟上。 耳边全是漫无目的的咒骂和自家师弟安抚的声音,他总能听见程陨之说:没事的,我师哥在呢,一定可以出去。 我也会护你周全,不用过于忧心。 再等等,说不定还有一里路,我们就能出去了。 俞子帧骤然转过身,道:不想出去的,就在这里待着。 然而他话刚说完,不知道是阴风干扰,还是他主动灭了火焰,竟使手中唯一光亮熄灭,这下众人全部陷入孤立无援的黑暗处境中,一下,哭爹喊娘声,咒骂声,绝望的悲声泣不绝如缕。 程陨之站在原地没动,他看向师哥大致的方位,心里明白他要做什么。 在人群刚爆发完一阵情绪,陷入萎靡时,程陨之轻松道:瞧,我们发现了什么。 那里有点亮光,看见没? 果然,虽然看不见他手所指的方向,但众人敛目一阵,再睁开时,也看见,视野里好像若有若无的出现了一点微小的光亮。 终于到了! 劫后余生! 没有俞子帧的照明,竟也有人无师自通,从瘫软如你的地上爬起,蛮牛似的往光亮的地方冲去! 啪! 他好像撞碎了什么东西,又好像没有撞碎,这人慌乱地上下摸索自己,毫无异样。 松口气,抬头打量眼前的城池。 第一眼,便凝固在了原地。 他牙齿战战,双股不住地发抖,腿软到几乎要站不住,踉踉跄跄扶着一旁的石壁,才能勉强站稳身体。 这时,后面的大部队才追了上来。 你没事吧!第一眼看见的,便是这人苍白如纸的脸色。 第二眼,便是这座城池的外观全貌。 它的城墙就和普通城池并无任何差别,然而砖块宛若张开的鳞片,层层叠叠;大门也和普通的大门没什么区别,除了上头挂着的两个人头。 城中也和一般城镇没有差别,除去浓厚的血雾。 这下,没有人再敢说,进这座城后,好好歇一歇。 俞向导是对的,仙师真的可以看到更远的地方! 这样危险的城镇他们真的能活着出来吗? 不少人心里开始敲退堂鼓,想等别人进去之后,自己再看看情况。 然而回头一摸,却愕然发现,隧道还在,但就像是封上了一层厚实的透明得到膜,竟是半点也不肯让他们入内。 心头恐惧骤升,他们冲到隧道面前,大喊大叫,用力去敲打。 显然,隧道不打算让他们回到黑暗但安全的环境里了。 怎么办?只能进去了。 程陨之也看见了那弥漫城中的红雾,倒抽一口凉气。 这,他犹豫着看向师哥,这城看上去颇为危险,师哥,不如我们两个先进去,让他们在外面等着? 俞子帧点点头,刚转身时,众人扑上来,就差抱住他的胳膊喊。 仙师!仙师不能抛下我们! 我们待在外面,万一外面出来个什么妖魔鬼怪,这,我们手无缚鸡之力,又该如何是好! 完了,程陨之脑袋又两个大了。 权衡利弊后,师兄弟二人做出决定,让众人跟着他们进城,期间行动一定要听从他们安全,绝对不擅自离队。 众人自然连声答应。 所有人排好队,紧紧地贴着彼此,挨个儿进城。 城门的守卫就像八百年没见过人一样,散漫的不成样子,说话的说话,嗑瓜子的嗑瓜子,完全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俞子帧走上前,不卑不亢地行礼道:诸位,我们入城,是否需要交接文书通牒? 守卫看都不看一眼,挥手道:进去进去,要什么文书?搞笑。 就在他抬头看的那一眼,俞子帧整个人绷紧了。 就好像马上就要从鞘中拔出长剑,将眼前人统统斩杀! 还是程陨之发现师哥不对,一肘子将他敲回现世。 一行人越过守卫,自行入城。 一入城,众人发现,城中的红雾比外头的浓郁更多,甚至称得上千倍百倍,稍微远一些的地方,例如街尽头的拐角,就什么也看不见东西。 或许是在红雾里呆的久了,竟也不觉得它难闻。 城中自然有不少行人,与外界并无不同,三两成群,还有零星小摊贩落在有限视野的两侧,只不过没有吆喝,显得冷清不少。 他们首先要找的,便是落脚的客栈。 四处搜寻,到处查看,仅也找到一处客栈,可供他们这么多人休息住宿。 师哥不惧这些,坦然抬脚入客栈大厅。 身后没见过世面的凡人们不由得缩了缩脖子,鹌鹑般跟着鱼贯而入,程陨之紧随其后。 掌柜坐在柜台后面,正低头搭着算盘。 俞子帧光是看他一眼,整个人都僵硬住了,还是小程师弟强硬地将他拖到后面,自个儿笑吟吟上去交涉。 和掌柜对上视线后,程陨之后颈汗就落了下来。 魔修。 到处都是魔修。 别慌。 程陨之道:掌柜的,你看我们这么多人要几间房比较合适? 掌柜的大致一数,十七八人。 他想了想,道:若是两位客人一间的话,开六间房刚刚好。 程陨之奇怪道:两人一间,为何是六间房? 掌柜道:因为,二六十二位是客人,那么剩下的六人,自然是本间客栈的租金喽! 他伸手一挥,一张卷轴从他头顶落下,迅速舒展开来。 上头写着:一间房,两条人大腿。 掌柜站在柜台后面,微笑若隐若现。 虽然我用不上,但总有人用得上,对吧? 第108章 恋耽美 ——(84) 有没有搞错!人大腿是什么东西! 身后队伍中众人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见了什么东西。 或许是他们的幻觉,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隧道里走了太久,以至于找不到现实的重量 揉揉眼睛再看,还是那副字! 见鬼了!这是什么鬼地方,居然还能有这种要求?! 官府!官府在哪儿,明目张胆吃人,还能不能管管! 官府?你是说官府吗?掌柜的将算盘重新摆在台面上,瘦长手指来回拨打,完全不像是在算数的模样,而是都慢慢地逗弄他们,那你们去找官府好了,看他们怎么说? 俞子帧警惕更甚,一只手按在腰间长剑上,屏息凝神。 要不是小师弟就在旁边,他估计就要大闹客栈了。 而程陨之走过大堂木头桌椅,细细查看上头的气息,发现其实并没有多少人肉的腥臭味儿。 要人肉做报酬,但并不用? 他若有所思,一只手抹过桌椅,果然抹了手灰,被他轻轻吹掉。 一只手轻轻抽走师哥手中长剑,俞子帧骤然回头,看见低垂着眉目的程陨之。 陨之?他皱眉道。 程陨之对他摇摇头,见师哥情绪还算稳定,便把剑还给他。 随即往前走了走,将客栈内掌柜小二的视线吸引到他身上去。 程公子衣摆轻摇,随意地倚在桌子边上。 他笑吟吟拱手:掌柜的,那有什么用灵石做报酬的地方么?我们初来此地,哪有什么人大腿的。 按压住心中不快,程陨之认真说起话来。 掌柜瞅他一眼:那你们去城主府附近找找喽,说不定有嘛。 说是这么说,但屋外红雾浓重,气味刺鼻,怎么也踏不出这一步。 众人磨磨蹭蹭,来回迈步,身后掌柜瞧他们一眼,舔了舔牙齿,稀薄的魔气从他身上溢出。 俞子帧早已满身紧绷,成年道修就算已然元婴,也不会看不起仅仅筑基修为的掌柜。 搞不好,这城镇以魔修为主体,道修反而稀少。 他道:你们站我背后,我先探路。 程陨之不和他争,毕竟元婴金丹差别巨大,他正色道:师哥小心。 一行人谨慎地踏入红雾,朝掌柜指的方向走去。 路上碰见不少人,但都是有着黑气的魔修,与他们擦肩而过,凡人就算感应不到魔气,也能被周围肃杀萎靡的气氛感染,越发恐慌。 程陨之正走着,身后衣摆被抓紧。 他回过头,见到队伍里一人走出,小心地来抓他袖子。 怎么了?程陨之镇定道,见对方情绪不稳定,安慰说,别怕,我和师哥都能保护你们。 那人摇摇头,道:没什么。 然而一路问过来,的确有用灵石作报酬的客栈,然而没有人胆敢踏进此地。 那些地方里面的人们就像看见了一盘热腾腾的肉,围绕着,垂涎着,但不敢下口,光是眼神都绿油油的,像是饿疯了,又勉强克制自己。 众人几乎是踮着脚尖,轻手轻脚从他们之中走过。 终于走到空桌旁边,众人如数重负,赶紧坐了下去,弓着背,试图将自己隐藏起来。 然而这么庞大的队伍,哪里可能隐藏住自己的行踪? 程陨之肩膀一震,他不动声色地吸口气,微微侧头。 各位,初来迷雾城吧?他身后的人双手搭着他的肩,不安分地点动着,给你们一声劝告:不要轻易踏进人多的地方。 程陨之肩膀一抖,将他的手抖下去,自己侧过身来。 他客客气气道:多谢阁下告诫。只是,我们这么多人,属实不知道往哪里去。 魔修看了看他漂亮的脸蛋,心里痒痒。 他心想,是个好看的道修,带了这么多人进迷雾城,可不就跟落入蛛网的羊羔般肥美啧,幸好他早些下手。 这人嬉皮笑脸道:你们不如去棚屋区,那里都是你们这样的人,除了脏乱。 一边说,还不满足,还要低下头,想贴近他耳廓。 俞子帧坐在另一头,长剑出鞘,堪堪要削掉他脸颊肉,被人机敏地躲开。 哎!给你忠告,怎么还要打我?这人大呼小叫起来,跟你说,你们这样的道修不用做血食,但若是攻击魔修,可就保不住命喽! 等程陨之转过头,又是风轻云淡笑意吟吟的神情,似乎丝毫不理会魔修做了什么。 小程彬彬有礼道:谢谢你。不过,棚屋区在哪儿? 一炷□□夫,众人便从客栈逃出,赶往所谓棚屋区。 分明就是流着脏水的贫民窟。 刚进所谓的入口,程陨之便屏住呼吸,睁大眼睛。 海鲜的腥臭和腐朽的气息交织在一起,满地都是湿漉漉的污水,分不清是从哪里漏出来的;来往都是凡人,没有灵力,看上去面黄肌瘦,已然惶惶终日多年,没有一天是安定下来的。 他们找了个空着的棚屋,能遮风避雨便好。 总算将庞大的队伍安顿下来,程陨之松口气。 他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见屋内众人忙碌,不由得环顾四周。 不能一直被困在这里,一定有离开的方法。 程陨之望向师哥,俞子帧也看向他,双方目光交汇,很快便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 要出去探查一番。 程陨之立刻明白过来,他站起来,对打扫屋内卫生的众人道:各位先休息一会儿,我出去看看情况,师哥会在这边保护大家。 俞子帧皱眉:还是我出去吧,外面危险。 程陨之冲师哥拜了拜:这里这么多人,遇到危险可来不及撤,还是拜托师哥保护吧。我一个人目标小,没人会对我怎么样的。 师哥沉思片刻,看上去十分不情愿将小师弟放出去,离开自己眼皮子底下。 但他说的有道理,只好作罢。 程陨之走出屋子,往棚屋区的另一侧走去。 期间问了些凡人,才知道,这里是一处魔修的世外桃源,魔修比道修和凡人都尊贵。 若是魔修被击伤,在场所有除魔修外的人,全部被抓入牢中做血食。 程陨之满肚子疑问:大家都知道这条铁则,又如何会攻击魔修? 凡人看他一眼,目光复杂。 如果那魔修魔性上头,当街要吃了你,你会不会击伤他?他空洞的,绝望地说道。 程陨之一怔,许久轻轻点头,随即道谢。 最后,他问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那,朋友,请问该如何离开这里,回现世去? 我都没有离开,你觉得你能?还是修道的。那人嘲讽道,简单啊,很简单,只要修炼了这座城的功法,你就能离开了。 这座城的功法? 修了,你就是魔修,你就得吃人! 我熬了好多年了!你以为我不想出去吗!可是我这样的凡人,毫无灵根,就算给了我功法,我又能怎么样?! 程陨之后退一步,震惊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该不该把这些消息,告诉他们? 告诉他们,一定会有人留在这里,还是告诉他们,只有修炼功法成为魔修,吃了人才能离开? 晚上回了棚屋区,众人们都已经躺地上歇下了,空留一张摇摇摆摆小木床,竟是没人想去睡它。 留给仙师,嘿嘿。众人这么说着。 程陨之轻手轻脚地进来,掩上房门。 见师哥也没有睡床,而是睡了床边上的空地,长剑抱在怀里,侧身躺着,底下就垫了点干草,看上去咯的慌。 这里没有月光,只有零星光线透过红雾,照在他侧脸上,显得一种不正常的红。 程陨之见他背后还有点空隙,小程把自己挤巴挤巴,安安稳稳塞进那缝隙里。 谁知,师哥立刻醒来。 发觉身后动静,他不言语地回过身,看他一眼,将长剑放在另一只手边上。 俞子帧:这里大家都好,不用担心。 可是小师弟依旧用难过的目光看着他,红雾的光衬得他瞳孔有种不自然的红,脸颊苍白无比不知道是真实的苍白,还是光线营造的假象。 只听程陨之道:师哥,我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俞子帧示意他道:没事。 程陨之:在这里,我们要看着魔修胡作非为,肆意杀人,而不能出手干预。 师哥的胸膛上下起伏了一下,几乎不能想象这种可怖的场景。 还有一个。 小程师弟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只剩气音了:要离开这里,只能融入他们。 变成和他们一样吃人的魔修。 且不论魔修吃人的问题,光是道修转魔修,风险格外大,走错一步就会爆体身亡,并不那么容易就能入魔。 凡人还能修炼失败,而已经踏上仙途的道修,那就只有两个未来: 入魔,或者死亡。 昏暗光线下,眼角余光里,小师弟茫然地把自己蜷缩起来。 俞子帧定定地看着简陋的天花板,发觉角落里有些漏水,不过暂时蔓延不到他这里来。 没事的,师哥冷硬道,明天我去找找别的方法,现在,你先睡觉。听话,之之。 角落里一个人,骤然发起抖来。 他想抬头看看小声说话的仙师,又不想被发现,只能埋头在干草堆里,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第109章 被大水冲刷过的城镇,凄惨而破碎,几乎没有看见完好无损的建筑,毕竟,就连人们也奄奄一息,几近崩溃。 程陨之曾经住过的小屋也是这样,地面上还积留了不少的水渍,将放在屋内灶台里的木灰、铁夹,竹制的簸箕,都被大水冲到不知何方。 桌椅飘零,东倒西歪。 顾宴轻轻推开门,沉静地往里面看一眼,怔住。 雪衣人站在房间门口,敲敲门:陨之。 屋内没有人回答他,而身后传来恐惧的绝望的呻\\吟,将她的话语切割的支离破碎。 你是,在找住这屋的啊我的小伙子吗? 是程陨之年迈的房东,好心低价将房屋租给程陨之,还允许他使用空旷的院子晒鱼干。 顾宴侧身,询问:是。他去哪儿了? 心中纵然有疑惑,然而仅仅是他离开的不到一天的时间里就发生如此巨变吗? 老婆婆掩面哭泣,整个人和她手里的拐棍一样,吱嘎作响,摇摇欲坠。 不见啦都不见啦都被,被大水冲走了 验证了他的猜测,顾宴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只摇了摇头。 他身怀修为,没有这么容易会被洪水冲走,顾宴道,定是去了别的地方。 在他师哥闭关的地方吗? 一路上山,也同样看见扭曲的、被吹倒的植被和树。 山路泥泞,雪衣人往上走的时候,身若浮空,雪白的靴面没有碰到一丝泥泞之处。 那个洞口敞开了,里面没有人。顾宴在门中站了一会儿,确定这里的确没有人的气息,作罢。 他还未过门的小徒弟,会去了哪儿? 大乘期修士精通各法,他原地演算片刻,发觉,程陨之身处迷雾之中,看不清具体方位。 于是折身回了宗门,让专修此道的长老测算,最后发现,他已然从那安宁平静的城市,转移到了鬼蜮。 玄天宗上,长老忧愁地劝道:仙君。鬼蜮好不容易还平静下来。 前些年,鬼蜮一直蠢蠢欲动,试图派万千鬼将出手,将人间界打下;而顾宴作为唯一一个大乘修士,和鬼王打的昏天黑地。 最终将鬼王重新压进鬼蜮地界,封锁了鬼蜮边境。 若是现在再进鬼蜮,不知道会出现什么事端。 长老身后,两个年轻的抱剑童子也齐齐俯身,齐道仙君三思。 众殿人也像海浪一样俯身,没有人希望在安宁了没几天后,又开始不停歇的动荡日子。 顾宴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若无人去救他,那自然要我去, 雪衣人抚摸着自己伴随身边多年的神剑,神剑有灵,知道他要做什么,嗡鸣出声。 鬼蜮若要再来,我再打一次就是。 顾道君以身为法,以脚下的土地做锚点,徒手撕开通往鬼蜮的大门,毫不犹豫地,将众人抛在脑后。 他要去接回他的徒弟,他的陨之。 这会打乱你人生轨迹吗?仙君心道,那位未来的陨之? 然而鬼蜮地界庞大,总有足足十八城,哪知道程陨之到底在哪个城里,或是露宿在荒郊野外,苟且生活? 要好好补偿他。 他走入鬼蜮,大门在他身后合拢,决定一座城一座城地找过来,光明正大。 动静之大,直接惊醒了沉睡的鬼王。 等程陨之清醒的时候,视线一阵模糊。 好不容易视野清晰,他揉了揉眼睛,往上看去。 师哥正坐在他身边,皱着眉看他,神色像是多年前看见年幼的他发起高烧的那种无措。 想为他做些什么,但又束手无策。 见小程师弟醒来,俞子帧的面容总算是舒展开来,身后传来众人的欢呼声。 醒了醒了! 我就说嘛,肯定没事的! 程向导吉人自有天照应,命大得很呢! 程陨之脑袋还有点隐隐约约的生疼,睁眼的时候,活像不知东南西北,只想一头栽下去再睡一会儿。 他用力搓搓自己脸颊,口齿不清地问道:师哥,怎么了? 然而,口腔和鼻子里,还残留着铁锈干涩的气味,令小程师弟狠狠地咳嗽了出来,被师哥灌下一杯温水。 俞子帧起身,把被子放在屋内唯一的木桌上,神色不明地晃了晃接不了多少水的缺口茶杯。 恋耽美 ——(85) 他言简意赅:现在快下午了,怎么喊你都喊不醒。 程陨之大惊:都下午了! 他不仅没有吃早饭,还将午饭错了过去! 等等,现在不是纠结吃饭的时候。 程陨之赶忙起身,拍拍身下衣摆上沾染的灰尘,行礼向众人道谢:多谢各位照看我。程某不知为何,忽然昏睡不起 他说着说着,就想到了这城中诡异的红雾,堪堪闭口。 搞不好就是这些红雾的问题,吸入过多就容易导致昏迷。 他连忙将这些疑点告诉众人,郑重其事要大家不要轻易出门,然而在场所有人脸色难看起来,看看你我,瞥开目光。 在场多是成年的汉子,老人和女人们都没有进救援的队伍,也就没有落入这诡异的地界。 现在气氛迷惘,也没有人说话。 程陨之奇道:怎么了? 俞子帧摇摇头,成年道修就算晋升元婴,也对这种事情束手无策。 空气都跟着寂静了一瞬,终于有人颤颤地问:程仙师向导,我们真的能离开这里吗? 程陨之不假思索道:一定可以的。 你放屁! 在他话音刚落的一刹那,有人一拍桌子,绝望地站起来:我们已经知道了,只有,只有只有吃人才能出去!说着,他哽咽起来,五六十的中年人,眼眶通红。 都是老实本分的人,从来没有接触过修道的世界,能遇见存在故事中的仙人,已然被冲击了世界。 现在又说,要腐蚀掉他们作为人的良知,才能活命。 谁能扛得住? 一双双无助的眼睛看过来,聚集在他身上,知道程陨之才是最主要的出主意的人。 是靠谱的小程向导。 程陨之张了张嘴,可以说你们凡人还有机会修炼成魔,而道修一旦入魔就容易爆体身亡,风险比你们更大,我都不怕,你们也别怕。 但他不能这么说,已经是身处拉拉到紧绷的危机之上,一不小心,就要扯断那根纤细的线。 俞子帧想说点什么,被他惆怅的小师弟拉住。 程陨之慢慢摇头,说:是谁告诉你们的,这个消息? 众人面面相觑,没人知道,早上一醒来,流言就传开了。 后面去追问俞子帧,俞向导闭口不谈,便认为是真实的。 程陨之道:这是迷雾城城主放出来的消息,那是这里最大的一个魔修头子。他顶着众人不解的目光,解释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不会把其他能离开这鬼地方的方法,轻易告诉你们。 只要能进来,肯定就能出去!程陨之斩钉截铁,我们只要找到出去路就行。 众人不语,显然是不觉得他的方法可行。 程陨之转过身,伸出手去:师哥,走吧。 成年道修盘腿坐在地上,听他师弟讲话时,侧脸英俊而平静,完全认可程陨之在说什么。 见小师弟向他走来,道:去哪儿? 程陨之:去找吃的。这么多人,师哥,食物需求可不少啊。 在离开前,他叮嘱众人,不到万一,不要离开屋子。 一旦在外面过多地吸入红雾,就容易陷入昏迷。 要不是他昨天晚上回来的及时,还有修为傍身,搞不好就得一睡不醒。 两位仙师结伴出门去,将众人留在着紧闭着门窗的压抑空间内。 过了许久,某人轻轻地说:仙师不留下来保护我们吗? 要是,有魔修闯进来怎么办? 有人嘲讽地笑了一声:我们就像被圈养的小鸡仔一样,一出门就可能暴毙啊。 又是一阵骚动。 有些话,只能等仙师不在的时候才能说。 有人认为,他们毕竟是人。 就算没有读过圣贤书,也知道要遵守人的基本道德。吃人的人,是要遭天谴的! 就算是死,也不能这么做! 然而沉默的其他人,则心想,他们想活命。 毫无办法,如果还有的活,谁会走上这条路呢? 再说,成为魔修后,可以拥有强大的力量,甚至还有可能长生不死 一条幽暗的路,逐渐在他们眼前清晰明了起来。 过来几个时辰,不再有人说话,众人躺在地上,七扭八歪,直挺挺躺成混乱的模样,忍着饿肚子的难受。 直到仙师推门进来,给大家发放食物。 每人两个馒头,要喝水去盆里接。 这是没有钱买食物吗?有些咽不下去,其中的一个人说。 他掏了掏兜,我这里还有点钱,没被大水冲走。 在场还啃馒头的人一愣,也纷纷从无比干净的兜里掏出一两点钱来。 程陨之看了看师哥,难堪道:不是灵石的问题,是 根本没有谁在卖正经的食物。 他脸色苍白,眼底还泛着点不明显的水花,就连嘴唇都是失去血色的模样。 就在刚刚,他和师哥买了个昂贵的肉包子,想掰开分师哥一半。 一撕开来,却是血淋淋的不知道什么肉,当场呕吐了出来。 事后摊主说是动物肉,但这下,没人再敢吃手里的东西。 茹毛饮血,年轻的仙师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既恶心又崩溃,这里是要教所有人都变成野兽。 没办法,只好买了纯素的馒头,凑活着过今天吧。 第110章 就这样熬了好几天,熬得程陨之不识日月,不知年岁几何。 他们掩盖面容和灵力的气息,沿途奔走,试图从城中众人的行迹里,看见蛛丝马迹可以离开的证据。 然而,见那魔修,径直穿出结界; 见那凡人,留在城中,痛哭流涕。 城中自然有道修聚成小团体,程陨之和师哥名正言顺地加入他们,进入那间小小的、用作据点的房屋内,找了个座位坐下。 带他们加入的道修神色倦倦,勉强打起精神来招呼他们:坐吧。 屋内气氛沉寂,寥寥坐着的几人看模样,疲倦至极。 见有新人进来,强打精神,问他们是从哪里来,是哪里人士。 程陨之谨慎道:是长津人士,在海边住着,突然发了大水,就被冲到这里来了。 坐着的那几个道修全然没有现世道修的风轻云淡、仙风道骨,只比乞丐强上那么点,没多少污脏罢了。 对方应道:长津,我多年前去过。 他想了想,开了个冷笑话:很多年以前。 众人: 他道:别这样哭丧着脸,虽说新人进来并不是什么好事,但起码能给我能增添些力量,是不是? 程陨之环顾四周,称不上家徒四壁,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就眼前几个人在椅子上坐着,再看不见其他人的踪迹,他不由小心问道:敢问,这里只有这么多人吗? 对方呛了他一句:魔修的大本营,你还想要多少人。 说完过了会儿,闷闷地用手掌捂住下半张脸:就没多少人,多的都是凡人,和变成魔修的凡人。前些年还有些道修在,但近些年少了许多。 程陨之一惊,道:他们是离开了吗? 对方:想得倒美。是死了。 就算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程陨之心里还是一窒,流露出点细微的惶恐和悲伤。 他望向师哥,指望俞子帧能在这个时候给予支撑他的力量。 幸好,俞道君向来是小师弟的支柱,他不相信,难道连元婴的修为,都没有办法突破这座城的桎梏吗? 不可能的,对方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摇了摇头,在你之前,也有不少元婴,终日暴露在红雾下,过了两年,修为大跌,又过两年,元婴溃死 见俞子帧眉头紧皱,笑了声:你要不相信,从城主府出去直线一公里外,就是出去的结界。 师哥骤然起身,小程师弟吓了一跳,赶忙冲上去把他按住。 师哥!程陨之低低喊他。 俞子帧望向他,反手一挥,将他抓住,叮嘱道:我去试试看,能不能出去,之之你先回去,照顾好他们 程陨之一把抓住俞子帧脸皮,直把成年道修拉的弯腰。 想什么呢师哥,程陨之皱眉道,要去也是我们一起去,你要是有什么意外,我在旁边搭把手会好很多。 他转向对方,那人明显还有没说完的话卡在喉咙里,简单明了地问他:还有什么方法,除了强行打破那个结界? 被发现了,对方叹息着往后一仰,卸进力气一般,摔进靠椅的怀抱里。 他轻声道:另一种方法,比如前面的简单多少。 程陨之示意他:你说。 对方答:去城主府,找这座城的主人,也就是迷雾老祖,问他离开的路子,他会给你一个挑战。 至今为止,没人能通过这个挑战。 这方法虽说也困难,但总比前面那个虚无缥缈,要打破结界的方法好了很多。 如果过段时间还没有人打破结界,我们估计也要找迷雾老祖要挑战喽。说着,对方起身,去了后边的房间。 一盏茶的功夫后他出来,手里端着个托盘。 他给程陨之和俞子帧一一敬酒,脸上神情正经不少。 他道:我叫郑言。请两位,就算到了这里也不要泄气,就算过了很多年出不去也不要泄气。只要有人在,我们一定可以出的去。 说着,朝他们长长的躬身,双手高举。 程陨之接过他手中茶杯,发现只有杯没有茶。 不过,不妨碍他们领受对方的好意。 这是在劝他们努力活下来,即使修为和性命都会被这座城侵蚀。 俞子帧一仰头,默默地喝了个空气,然后将茶杯重新交回对方手上,示意他可以起身了。 郑言扶着腰站起来,哎呦两声,敲打自己的腿侧。 程陨之见他神情忧愁,忙问道:是腿不舒服吗? 郑言苦笑一声:是啊。在这红雾里,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这就是那迷雾老祖的能力,能让魔修变得更强,让道修变得更弱。我还算还,只是一些□□上的痛苦,修为倒没有多少减少;但不少同袍都快掉了一个大境界了。 小程师弟扶了他一把,将人搀扶到椅子边坐下。 郑言道:多谢。两位还有什么需求,可以一并说出来,郑某尽量实现。 程陨之道:别的都还好,只是这食物,郑老哥,能否指一条明路? 郑言说:你去城中最大的那个商行里买么,总会有的。顶多比外面高一百倍的价格。 离开道修大本营,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刚走出去两步,便看见浓郁红雾裹挟着,朝着他们一拥而上,似是想将他们一口吞没。 俞子帧皱着眉,挥剑将红雾砍开,清理出面前的一小块区域。 周边都是破碎颓败的屋子,想必只有这样的落魄,才不会有魔修看上这块地罢。 程陨之突然竖起耳朵,挣扎着往某个方向看去。 呜呜咽咽,好像是谁的哭声? 显然,俞子帧也听见了,身侧握着剑的手一阵收紧。 他正要迈步,被小师弟一只手拉住:师哥。 程陨之心中顾虑绝对不少,例如若是个凡人,被魔修欺负,该怎么圆场,怎么从魔修手里救出来,还有后续的安置;若是鬼怪,那师哥一人也有危险。 但总之,千言万语不知如何出口,只好低下头,轻声道:师哥小心。 俞子帧安抚道:我就在前面,不走快,去看一眼。 穿过红雾,在一众模模糊糊的视野里,哭声和吵闹声越来越近,程陨之定睛一看,竟然是个陌生魔修在当街吃人! 他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跟着消失。 只见那被魔修抓住手臂的人,不就是他们队伍里,那对兄弟之间的一个吗! 他不知道为什么,从漏风但起码安全的屋子里跑了出来,也不和众人结伴,独身一人前进在充满红雾与魔修的街道上 他想做什么? 但现在没有条件想这个,因为在场所有神智清醒的人,都能看见魔修脸上不正常的血污,以及他血红的眼睛。 疯疯癫癫,嘴里念着胡话,有如细丝般的魔气从他身边穿过,最后在天灵盖上束成集结的一束来,周身黑雾环绕。 若不是他手里还抓着人,程陨之毫不疑问的怀疑,他会匍匐在地面上,神情狰狞,在地面上滴出涎水。 这是,发疯的魔修! 暂且不知道他为什么发疯,但似乎现在听不懂人话。 程陨之和师哥对视一眼,决定赶紧上去救人。 然而他们来的还是晚了一点,被魔修禁锢住的人双眼上翻,而双臂已然被啃食的坑坑洼洼,是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了。 鲜血从他的双臂上淌出,浸染了大片的地面。 俞子帧用长剑,架在魔修脖子上,硬生生把这发癫疯的人从地面上拉扯开。 并不打算在这里留下灵力痕迹,于是只用长剑的剑柄将人敲晕。 程陨之趁机将手下那人拖出来,敏锐地探他鼻息。 还活着。 程陨之看了被师哥打昏的魔修一眼,蹙起眉头来:不杀了吗? 师哥言简意赅:怕留下痕迹。他疯的很彻底,不会记得我们。 那就好,程陨之松口气,喊师哥来搭把手,一起将人带回去。 这人被啃食血肉,失血过多,程陨之用术法给他吊命,出去找些药草辅助疗伤。 然而,要是还在外面的世界,要找什么草药都容易;可这是魔修横行的迷雾城,食物都找不到合适入口的,又哪有足够的药草呢? 恋耽美 ——(86) 很快,他想起郑言所说,城中有个大商行,那里会有任何东西,且也是用灵石交换。 程陨之便去买了干粮和药。 出去时,荷包里的灵石不算多也不算少,回来后,便变得空荡荡的了。 小程把荷包往师哥手上倒过来,抖了抖,抖出两块残余的灵石来。 程陨之瞅了瞅,自嘲道:没想到,又朝一日我也能千金只为买块饼了。 他不禁忧愁道:这也太昂贵了,连块干粮都要十个灵石。我们暂时出不去,还得找些赚钱的门路。 俞子帧回忆起刚才在商行里看见的情景,就算是稳重靠谱的成年道修,也不禁打了个磕巴:不,不然,在商行里接些活来干。 程陨之抬头,冲他假笑道:清洗衣物? 俞子帧:没别的活。之之会做女红吗? 程陨之: 这什么鬼地方! 小程更忧愁了,愁云几乎能从他额头上飘出来。 然而回到了屋内,那朵愁云变成了雷云,噼里啪啦的炸裂起来。 被他们救回来的人已经醒了,痛不欲生,既是□□上的痛苦,也是精神上的苦痛,现在被众人七手八脚按着,才没有一口撕开缠在手臂上的绷带。 他狂叫道:让我死吧!让我死吧!啊 第111章 迷雾城无论白昼黑夜,都弥漫着那股诡异的红雾。 程陨之眼睁睁看着它从窗户的缝隙里,犹如实质,一点点蔓延进来,往地上发狂的人的鼻息探去。 仅仅是被它勾住一点,地上痛不欲生那人便嚎叫起来:让我死吧!求求你们啊! 俞子帧迅速回忆了几个术法,便捻了法术给他止痛。 然而痛苦是没有了,他身体不再痉挛,脸上神情却依旧崩裂,眼泪鼻涕一起下来,五窍流血,一直能流到他嘴巴里。 这下,被啃食的坑坑洼洼的双臂无力下垂,落在地面上。 他睁开双眼,视线失去了焦距:哥 抱着他痛哭那人抬起头,不敢置信。 当看着他尚且残留有一丝神智的双眼后,欣喜若狂,眼睛通红:阿弟!你怎么样,好点了吗? 是队伍里那对兄弟,长相有三分相似,性格却大不相同。 弟弟低声道:痛也不痛了。 程陨之温声道:师哥的术法定是有效的,可能是疼痛太久,产生了幻觉。 说着,他走到窗台前边,神情严肃,用力将窗户关的更紧些。 见仍有空隙,他往地上抓了一手干草,干脆地塞进去。 终于将红雾堵在外头,程陨之松口气。 他回头,向师哥解释道:刚刚我看红雾涌入,这位小兄弟反应就激烈了些,想来可能是红雾的原因。朋友,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他蹲下来,询问弟弟。 对方怔怔地看着他,摇摇头。 眼角落下清泪,他无声无息地哭泣起来,怎么也不敢低下头,去直视现实。 他哥干脆一把蒙住他的眼睛,说:以后你别出去,我去就好。 他拽住哥蒙在他脸上的手,用双手手腕遮挡。 嘴唇蠕动几下,竟是将自己流进口中的鲜血吞咽了下去。 随后,他松开手,声音嘶哑:还是,还是我去吧哥。 旁边一个老兄啜嗫道:他饿坏了,就自己出了门,想找点吃的,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一整个晚上,都没什么人说话。 程陨之在屋子里看护众人,而俞子帧出门去了最大的商行,看看能不能找些活计回来,大家分着干,挣些微薄的饭钱。 他百无聊赖地捏住自己的手指,在地上画些清心去祟的符咒阵法。 手指一抹,地面的灰便会被除去,逐渐堆积起来,露出清晰的划痕。 抹去一层灰,底下还是灰扑扑的。 程陨之丧失了复习阵法的兴趣,想着,要是顾宴在就好了。 他从镜子里遇见的远方的朋友,天上地下第一人的剑修截阿,现在又在哪里呢? 说不定回来后,发现他被大水冲没了。 会来找他小程吗? 第一人的力量,大乘修士的修为,应该足够破开这座城的结界,将他们救出去吧。 漂亮青年浑身灰扑扑的,没了之前光鲜亮丽的模样。 他将脸埋进膝盖里,沉沉地闭上眼睛。 他从来没做过向别人祈祷这种事情,没有信仰,也就没有能够祈求的对象。 师父会向天道祈求,说些不着边际的浑话,例如抱怨之之怎么还不长高,抱怨宗门里的米粮又见了底。 师哥好像也有祈求的时候,但很少见。 顶多有时候程陨之从他窗台下路过,踮起脚看见的一眼。 而他小程,似乎从来没有祈求过,也不知道向谁祈求,就好像祈求这种事情会低人一头般,固执地不去碰它,也不去想它。 现在想来,也就是个聊胜于无的慰藉罢了。 还得自己去干。 那就,求求他无所不能的大乘仙君顾宴。 救救他们。 救救他们吧 傍晚度过,俞子帧却还没回来,程陨之有些担心,一直瞅着那扇门发呆,直到身边有跌跌撞撞的脚步声响起,就落在他身侧。 程陨之扭头望去,发现是他们昨天救回来的人。 他扬起一个浅浅的笑容,见对方也坐下,才没跟着站起身。 你看上去好多了。程陨之轻声道,冲他微笑。 对方一愣,摇摇头,神色阴郁。 那双手臂就像他碍眼至极又无可奈何的挂坠一样,松松垮垮挂在肩膀上,去不掉又无法眼不见,看着会绝望地想着,这辈子毁了。 心中像被软刀子割着,慢,但是巨痛。 程陨之没有看他的手臂,而是重新扭过头,看向房门。 你饿了吗? 对方摇摇头。 程陨之也不勉强他,示意他凳子上的包裹里还有剩些干粮,是众人从牙缝之间省出来的。若是明后没有食物,尚且可以咬一点度日。 若他现在肚中饥饿难忍,也可以来点垫垫。 没想到他还是摇摇头,连句应答都不肯说。 许久,在程陨之一边想师哥,一边分心看他情况的时候,对方终于说:仙师,我们真的能离开这里吗? 他被吓坏了。 就算现在在他哥的安抚下,表面正常了一些,但里面已然碎裂,无法修补了。 白天的时候,他肚中饥饿,便偷偷告别众人,踩着房屋的阴影往城里走,想尽可能找到些残汁冷肴,就算是别人吃剩下的也没事。 路上没有碰见人,他怀疑是不是自己迷路,忽然,对面走来个人。 那个时候,那个人多正常啊,穿着端正的衣裳,脸上手上也没什么血腥的气味。 就像他们一样,是个误入的过客。 就在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回过身冲那人的背影道:你好,我想问问,这城中 说着,对方转了过来。 露出血红的眼睛,和沾满血丝的长牙。 再后来的事情,他受了太大的刺激,竟然已经想不起来了。 只记得一下又一下,尖锐的牙齿插进皮肉的触感,以及身体被人活生生剥落的恐惧。 就像撕扯一块生着带血的牛肉一样。 他哭泣,尖叫,疯狂的挣扎,什么用都没有。 在魔修即将来吃他胸膛之前,两位仙师赶到,将他救了下来。 就像一场梦,一场梦啊 他捂住双眼,嘴里还在询问,全然没有初见时内向腼腆的模样,自然而疯癫,和程陨之见过的魔修竟然别无二致。 他轻轻抽了口气,手搭在他肩上:你 对方一抖肩,就将他的手抖下来。 冷漠道:不劳仙师费心。金宸会照顾好自己。 说着,脑后传来轻轻的拍打声,很轻,但也拍的他晃了晃。 身后人立马慌了手脚,将他的脊背扶住,着急问他:你没事吧! 金宸发现是他哥,态度一下就好了不少,抿着嘴唇的神情,竟也与之前模样相似,带了那么一点独属于家人的欣喜。 他叫道:哥,你回来了。 金林点头,先拘束地向程陨之行礼,再扯过弟弟,轻手轻脚,尽量不去碰弟弟最伤心的地方:哥给你带了好东西。 什么东西? 于是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摩挲动静,像是打开布包,从里面找出块会往下掉屑的糕饼。 金林的声音隐隐传来:一个袋子里有两枚,哥看着那人咬了一口就扔了,还剩一个没吃过的 金宸:你吃 金林笑了笑:你吃吧,你身子还弱。 程陨之还定定地注视房门,身后传来分食的咀嚼声,而房门一点动静都没有。 金林又说:今天,俞仙师带我们找了个活计,可以挣点钱。等哥赚钱了,给你买好吃的。 程陨之骤然回过头:我师哥呢? 这两人吓了一跳,捂住手里的糕点,没让碎屑撒到地上去。 金林一仰头,把手掌心里的碎屑倒进嘴里抿掉,才瓮声瓮气回答他的问题:俞仙师让我们先走,我,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 似乎是意识到什么,金林一震:难道,俞仙师有危险!我要去 程陨之连忙把他按下来,并不打算让周围人知道这件事。 示意他们兄弟继续吃,他自己出门去。 我得去找我师哥了,你们好好在这里待着,好吗?程陨之道,金林点点头,金宸还在重复着咀嚼的动作,听他出声,慢半拍地抬头。 程陨之有些放不下心,毕竟这有一大屋子人。 但屋内暂时应该还是安全的,相比起来,他师哥说不定更危险些。 程陨之踌躇片刻,便毅然踏出房门,朝着红雾深处走去。 在掩上的房门背后,金宸自言自语道:我一定要离开这里 金林疑惑:什么? 金宸:无论如何,我都要离开 金林松口气,抚摸他脑袋:那肯定,我们兄弟俩不可能就这么折在这里。你等着,明天哥再给你找好吃的。 金宸没有说出心中所想,而金林也没有说出事情的真相。 的确是被人抛弃的糕点,裹着半散的油纸包掉落在地上。 扔掉它的人一脸不屑,转身走开。 金林见他不要了,欣喜若狂,扑上去想要捡走,却被人一脚踩住,用脚尖碾压他的背。 力度极大,脊柱在寸寸哀鸣,金林也被一寸寸地踩在地上。 我不要的东西,你这个血食竟然也敢拿? 金林给他磕头,哀哀地求着:求你,求你可怜可怜我,我有个兄弟 第112章 屋外的光线一点点暗淡,同时暗淡的还有程陨之的眼睛。 小师弟就坐在房门后面一点点的地方,沉默地看着地面上被他划出的痕迹。 那对兄弟还在他身后,窸窸窣窣地咀嚼糕点,尽量不发出声音,让屋内人听见。 应该是吃完了,纸包一折,被塞进了哪个布料之中。 金林将弟弟扶起来,佝偻着背,让弟弟可以更顺畅地驻扎在他身上,被带着回屋里头去。 走了两步,像是想起程陨之还在这里,金林回过头,不好意思地笑笑。 仙师,那我们先回去啦。他内敛道。 程陨之没回头,只是挥挥手:去吧。 别人家的兄弟连糕点都吃完了,师哥,你现在又在哪里呢? 程陨之先是坚定地将他师哥当做一个强大的元婴修士,有浩瀚磅礴的灵力和无处不见的神识,无论何处,来去自如。 等时间越过越久,心底的印象也就不自觉缩小。 开始担心他年轻的师哥,能不能抵御危险? 这城中魔修茫茫如牛毛,就算是个强大的修士在此,一旦被众人缠上,恐怕不死也得脱层皮呸呸,说什么晦气话! 他小程可不是乌鸦嘴,也不想当乌鸦嘴! 里屋中,众人爆发出一阵小小的吵闹劲儿,很快有人推开门,冲前屋探来。 见程陨之就坐在前屋的门边,松口气,脸上的皮和肉都一齐跟着卸了劲,就像看见救命稻草一样,恨不得紧紧地缠上来。 仙师啊不,程向导,屋里干草铺好了,他干巴巴地说着,觉得有些难以出口,还有足够的清水。 程陨之回过神来,抬起头:谢谢你,不过我还不打算入睡。你们先歇息吧。 对方看上去明显有些失望,毕竟若是仙师跟他们睡一屋,无论有什么魔修邪祟的,都难以入侵吧。 可惜仙师看上去面容疲惫,但意外的,不打算休息。 他侥幸询问道:您要等俞向导回来吗? 程陨之垂着眼尖,倦倦地点点头。 对方呃了一阵,没敢说万一这外头魔修凶猛,俞向导不幸,不幸呃。 当然,这种话没人会拿出来触他霉头,便恭恭敬敬挑选了几句吉利话,试图让他心情变好些:那您坐这边些,这边风小。俞向导很快就会回来的,您慢慢等。 程陨之礼貌道:多谢。请去歇息吧。 待人回了里屋,很快,隔着门的热闹动静被墙砖和门板挡了个九成九,几乎听不见了。 偶尔还能从门缝的空隙间,听见似乎有谁在低声交谈。 程陨之站起身,拍拍裤脚上粘着的灰尘,一步跨过地上他用手划下的阵法,直接到了门前。 他轻轻拉开门,一头栽进红雾之中,将自己的身影踪迹层层叠叠包裹起来。 恋耽美 ——(87) 程陨之打算去找师哥。 这么晚都不回来,明显是有问题的,师哥不是会故意逗留在外不回家的人,定是有什么事情绊住了他的脚步。 这座城,这样的红雾,还能有什么事情? 还有这满城的魔修! 看城门的是魔修,客栈老板是魔修,街上摆摊的也是魔修,就连酒楼客人、商行客人和路上的行人,也都是魔修! 他师哥 怕不是和魔修打起来,被人关进牢里去了吧?! 一想到这里,程陨之的心就抽疼抽疼。 他匆匆忙忙上街去,随便找了个人就问:请问,你有看见这么高,这样身形的成年男性么? 程陨之比划了个宽度,简略描述了一下。 没想到对方回过头,阴恻恻地对他笑了笑:有啊,这么高,被我啃了脖子,肉还堆在那边角落呢。 程陨之看了看他苍白的嘴唇和滴着血的下襟,一股火便从心中烧了起来,烧到脑子里,烧得他头脑晕眩,不知东南西北。 连手也不听使唤,从腰间拔出长剑。 以剑身为拍,几乎是凛冽风声撕裂,将人重重劈开,掉落在几丈开外的地上,差点还爬不起来。 你 程陨之缓步走上去,从他下襟的鲜红上嗅到了动物血的气味,一怔,神色放缓。 地上那人咬着舌头,骂骂咧咧叫唤:你,小兔崽子等着吧,看城防军不来把你抓去充作血食! 程陨之从上至下,静静地俯视他。 没有闻见人血的味道,对方身上的魔气也很浅薄,完全像是刚成为魔修的模样。 既然如此,便不杀他。 漂亮青年冲他歉意一笑,蹲下身来:抱歉,刚刚我没注意到,下次不会了。 你还想下次 啪,程陨之干净利落再给他来了一劈,直接将人打昏。 见四周夜深,无人在场,他想了想,把人拖进角落,用术法遮掩他的气息,然后掐了个昏睡诀,试图使他睡上一个月。 没事了,程陨之拍拍手站起身,继续往前走。 这次,他可不敢再和任何人搭讪,说不定那个人便是修为高深的大魔修,反手他就要遭殃。 一看见对面有人,或是身后有脚步声,程陨之就往身侧屋子里一躲,等人走了再出来。 多亏迷雾城占地大人少,不至于随时随地都有人。 程陨之找师哥,没想到自己能走整整三个时辰的路。 从城东走到城西,凡是身形相似的,他都大着胆子往上走,但都不是。 他不知腹中饥饿,最后转了一圈,又回到相熟的房屋面前。 看见熟悉的景色,程陨之一愣,没想到自己左拐右拐,居然拐回了远处。 师哥呢? 师哥回来了吗? 进了门,他下意识扫视四周。 没有,什么都没有,只听见里屋传来某些人交织在一起如雷般的打鼾声。 程陨之迷惘地叹口气,又转身,忽的看见有人影从红雾中匆匆行来,身型面容逐渐清晰起来。 他心头一跳,是师哥吗。 俞子帧从红雾中走来,望见他怔怔地伫立在门口,眉头一竖。 刚进元婴不久,身上的威压尚未熟悉,走到小程师弟身边时,清晰地看着程陨之浑身颤抖了一下。 他一愣,连忙扶住程陨之,深吸口气:抱歉,我尚未完全掌握力量。吓到你了 还没说完,看见程陨之鼻翼一颤,紧闭眼睛打了个喷嚏。 俞子帧: 程陨之抹掉眼角泪花,假装是因为喷嚏才涌出来的。 他边擦,却也擦不掉,还在往下掉,一滴一滴落在他手背上。 边笑着说:师哥,你怎么才回来,我找了好几个地方都没找到你。快进来吧,外头红雾重。 屋们敞开,露出空荡荡的内里来。 俞子帧跟随他,顺手将房门带上。 只听咔哒一声,房门扣了锁,然而锁也是年久失修,是这座房屋自带的老物件了,被他一摆弄,铁扣和本体竟然断成两截,径直掉落在地上。 程陨之回头道:别理它,早上已经坏了一把了。 屋内静寂无声,听见小小的水声哗啦,将缺了口的茶杯填满。 程陨之随手一转,递给他:师哥,喝点水? 仿佛只要见到师哥安全回来,无论前面三个时辰他走了多少路,还有在屋内无望的等候,都不过是过眼云烟。 程陨之笑道:不早了,该休息了。 俞子帧停住脚步,撇开眼睛,好像是在犹豫,要不要将今天干的事情和盘托出。 他沉声道:之之,我去探查了一番出去的路。 程陨之叹口气,只用听上半句话,就知道下半句是什么:你是不是去打那个结界了? 之前没有想到,现在看师哥的态度,恐怕是一个人去干这件危险事儿了。 程陨之垂着眼睛,沉默而伤心。 你甚至不让我知道,师哥俞子帧,你要在那里暴毙,我得多长时间才能知道? 程陨之语气加重,被师哥一掌摸了脑袋。 就像小时候的之之一样,不安分地躁动起来,就会被少年师哥摸摸脑袋,然后就能安静成一位乖巧的小朋友。 俞子帧僵硬地转移话题:地上怎么有渣? 人家哥哥给他弟带的糕点。 我也给你带了,俞子帧从口袋里掏出块梅菜饼,被体温捂着,竟然还不算冰冷。 我俩不用吃食物,不过我想,之之看见这个,肯定会高兴的。 第二天,程陨之醒来时,嘴里还留着那块梅菜饼咸咸的滋味,是他现在能想到的,最好的味道了。 正回味着,听见旁边小声地吵起来。 外面危险,你也知道,是稍微粗犷些的男声,程陨之可以听出来,是那对兄弟中年长一些的金林,等你伤好了再去,好不好? 另一头,自然是他可怜的弟弟金宸。 要等我伤好,恐怕被下辈子吧,说话的声音,听着有些不是滋味,哥,你是嫌弃我残废了吗? 他把自己细瘦的只有骨头的双臂高举起,低声道:你仔细看看,这还能好吗? 金林手足无措:不是,我没有嫌弃你残疾,我只是不不不,你才没有残疾!仙师说了,血肉是可以长回来的! 说着,兄弟俩一同望过来。 程陨之点点头:可以的,只不过现在会慢一些。 金宸定定地注视他一阵,收回视线,落在自己无力的手上,眼中的情绪几乎都快滴出来了。 好,他哽咽着,忽然平静下来,你们去吧,我不去。 等金林一行人在外东躲西藏做工赚钱回来,就连在最前头的俞子帧都有些狼狈。 程陨之上前帮忙,小声说:明天我去吧。 俞子帧摇摇头,将道袍上的灰色污渍用术法除去,松口气:那里我比较熟。有什么异样吗? 程陨之回忆片刻:没什么异样,不过中途,金宸出去了一趟,傍晚才回来,看着也并无区别。 正在搓衣角的金林听见了,忙着抬头看过来:啊?金宸出去了?他是来找我吗?可我也没见到他啊。 三人心中弥漫上不祥的预感,齐齐望向金宸。 只见金宸也慢慢回过头,冲他们露出一个羞涩的、腼腆的笑容。 他看上去,一点都不害怕了。 第113章 这迷雾城,就像从来没有春夏秋冬般,一直维持在一个温度。 也就只有早上和夜晚时,气温会稍稍降下一些,让行走的人们披上外衣,而没钱、没外衣的人,自然就硬生生地挨着。 俞子帧他们找到的活计是替商行里分担缝补衣物,去干活的大老爷们干不来,但也没办法,只要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地缝补。 师哥作为元婴,自然不用和他们干一样的话。 然而某天程陨之在门口路过时,看见俞子帧背着手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就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给人家做门前卒,看守着上楼的门。 他常常低着头,墨黑的鬓发垂下,略微遮挡了眉眼。 身上原本雪白的道袍早已更换,换成商行自带的服饰,灰扑扑的,要不是身形出众,眉眼英俊,程陨之还真认不出他来。 也不知道看着人来人往的场景,师哥心里会怎么想。 会难过吗,难过一身修为,在这魔修聚集的大本营里,却也只能当个小小的守门人,来赚取一星半点儿的伙食费。 前两天的伙食费还给他买了糕点,自己只吃了两口。 程陨之悄悄藏身门后,不敢多看。 怕师哥发现他,又怕师哥难过。 现在小程师弟自己开始难过起来了,自从来了这座城,他从来没有这么情感丰沛过。 看见一点点悲哀的景象,就忍不住想哽咽。 他连连后退两步,一直退到师哥看不见的地方,随后急急忙忙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 程陨之将那点难受咽到肚子里去,决定去看看那个结界。 出了城门,再往外行走三两公里,穿过偌大的、荒废的原野,终于在红雾中,触摸到了那一层薄而坚韧的结界。 结界透明,尝试着伸出一只手去,只能贴服在表面。 程陨之不信邪,双手附着灵力,试图融入,也失败了。 那要怎么打破?破坏阵眼,还是莽撞暴力? 他尝试无数种手段,取巧的,暴力打砸,什么都不管用。 直至夜幕降临。 算了,程陨之心想,时候不早了,万一师哥回去没看见我,恐怕要追问。 他身后是空无一片的茫茫荒野,寸草不生。 红雾侵蚀着一切,自然也包括这里,土地干涸,寸寸开裂,不知是不是红雾下的手。 程陨之站在这里,心中生出荒谬的妄念。 浅红的天空,暗红的大地,和眼前捉摸不透的透明结界,一切都像他的幻觉,像谁构建出来,诓骗他的幻境梦魇。 他,真的落到这样的城中,离不开了吗? 天地没有光,于是阴暗处将会滋生出诡异的魔来。 程陨之一怔。 恍若大梦初醒,他迅速看了看上下左右,倒吸一口气。 右手抬起,按在自己心口,只觉心神晃荡剧烈,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诞生。 然而等程陨之内视紫府,却什么都没看到,只好作罢。 踌躇片刻,决定回去。 他在来之前就已经规划好了路线,赶在俞子帧回来之前,抢先一步坐在外屋的干草上,摆出修炼的姿态,假装自己一天下来都没有出去过,听从师哥的吩咐,在屋子里休息。 俞子帧疲惫地回来,看见师弟眼睛亮亮的,似乎半点没有被城中红雾腐蚀,心下松了口气。 之之今天怎么样?成年道修略微急切地追问。 程陨之笑道:我一切都好。师哥呢? 我也好。 一阵沉默。 俞子帧不知道说什么,他从没有与程陨之透露过他工作的内容,这下更不好说出口;而程陨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若是安慰师哥,怕师哥听了心里更难受。 屋外传来众人回来的声响,浩浩荡荡一群人回来,开关屋门的声响动静不绝于耳。 经过他们身侧时,有些不安地叫道:向导 程陨之终于有了转移话题的借口,他拍拍师哥手臂,让对方说:怎么? 那个,对方吞吞吐吐,我们赚的钱,可能不够吃饭 程陨之注视他,很快明白,报酬太少,物价太高,众人已经干了一整天的活,真的没有精力再干别的。 食物越来越少,大家都开始饿肚子。 尤其是伤员,本来身体就不好,这下更难熬。 程陨之从他身边路过,偶尔会闻到一丝难闻的气味,便担忧地问他,需不需要洗漱,出去走走。 他猜测,这是在屋子里闷了太久,身体散发出的腐朽的气味。 还有还有他缠着布条的双臂。 这两天布条上不再渗出新鲜的血,照理说,这是件好事,代表在没有药的情况下,慢慢地痊愈。 程陨之本应为他高兴,但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高兴不起来。 金宸随意地摇摇头,眼睛里散发出难得一见的光亮。 仙师,我感觉我好多了!他激动地轻声叫道,瘦弱的后背在微微颤抖,多谢仙师的术法! 程陨之递给他一个小布包,温柔地说:吃点东西吧,我看你一整天了不吃不喝,身体会承受不住的。 他回头要叫金林来喂他,但金宸着急地喊住他。 他吞吞吐吐地说:不用了仙师,不用麻烦我哥。 大家都饿,还要出去干活,多余的食物,还是给他们吃吧,我现在不饿。金宸说。 他这两天听了不少众人回来后对食物的抱怨,觉得心底漏风,东南西北无人不在呼啸,哀嚎,和抽泣。 反正他也不饿,用不着浪费粮食给他吃。 程陨之拗不过他,将布包往地上一放,道:那你来决定吧。 他蹙眉笑道:我修道,是用不上食物的。 说罢,转身去前屋修炼,争取积攒更多灵力来治愈伤员。 在他关门的一刻,金宸倒在地上,蜷缩着,用膝盖顶住饥饿的腹部,一阵又一阵无声的干呕。 他这么久没有进食,怎么可能不饿呢。 可是,金宸无论是看清澈的水,看干燥的粮饼,或是几天来难得一次的肉荤,都没有半点进食的念头。 瘦弱的男人在地上蠕动,片刻后,伸出自己的双臂。 他在着迷地凝视,凝视自己双臂上的肌肉慢慢长好,很快便有了正常线条的雏形。 调动力量不久后,他又开始饿了。 恋耽美 ——(88) 饥饿就像一团火在他肚腹中燎烤着,烧得他痛不欲生,无声哀嚎,大脑变成了混沌的浆糊,就连骨头缝里都在痒,在疼,在被蚂蚁啃噬。 给我吃的 给我吃的。 给我吃的!!! 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 他一眼都没有看向那个布包,用力撕扯着自己的手臂,恨不得将它们从自己身上扯下来,这样巨大的疼痛才能抵挡心底的渴望。 漫长的饥饿过去,他就像脱水一般,满脸满身是汗,浸湿地面一大片。 啪,屋门打开,惊慌失措的金林扑到弟弟身上,发了疯一样喊他:阿宸!你怎么了! 他扭头大喊:仙师!阿宸他出事了! 程陨之脸色凝重,伸手给他粗略地诊治,皱起眉来。 并无任何问题,要说也就是长久未进食,身体有些虚弱。 他道:给他吃东西,我来治一治。 听到他的话,金林忙不迭点头道好,把布包拆开,撕了点食物往金宸嘴里塞。 见塞不进去,找了碗水来,先给他润润。 见能入口了,再赶紧把食物往里头塞。 刚塞进去一半,金宸便把东西呕吐了出来,神情痛苦至极,用干瘦的手臂压住自己的肚子。 他嘶哑地叫起来:哥,哥,我好饿啊 他太虚弱了,得喝些流食,程陨之凝重道,他也是头一次担任队伍里的医师,哪怕自己只有些常识,不得不上,我去找些干柴来,拿水熬一熬,熬软了给他吃。 金林身形比他弟弟魁梧了一圈,这两天下来,也消瘦不少。 但区别依旧明显,老大一个汉子了,难掩感性,往下掉眼泪。 他擦擦,笨拙地冲程陨之行礼:谢谢向导,向导救我弟弟,慈悲心肠,大恩大德 程陨之不忍再看,扭头去找些柴火烧。 金林把他弟弟的脑袋放在自己大腿上,孜孜不倦,用碗边的缺口对着弟弟的嘴唇给他喂水。 水倒是喝下去了不少,他松口气。 金宸半昏不醒,金林也不敢随意唤醒他。 他轻轻地摇了摇弟弟,屋外弥漫红雾,屋内弥漫灰尘和寂静无声。 周围谁都不在,他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总觉世事无常。 小时候,要不是娘抱着我俩,恐怕我们就要被水冲走了,他苦笑一声,没想到小时没冲走,大了还是被龙王卷了大坝,来了这个鬼地方。 金宸迷迷糊糊地半睁着眼睛,耳边金林的话半点没听见。 他还是好饿。 那些水唤醒了他的食欲,让他让他更饿了。 那些蚂蚁从胃袋一直爬到食管,几乎要从他喉咙里爬出来,金宸连忙紧闭嘴巴,惊恐地呜咽,不想被金林看见他体内密密麻麻布着蚂蚁。 然而,他哥误会了。 金林见他清醒,惊喜若狂:你醒了! 随着他的动作,一阵香味飘来。他眼睛血红,青筋暴起,嘴边一抹笑。 那是股什么样的味道?就好像多年前他饿疯了,哥从别处找来的一块猪肉饼。 好香。 好香啊。 油渣从他嘴里爆开,顺着喉管慢慢滑下,能满足一切无望的食欲。 他眼前五彩斑斓,冒着看不清的闪光,全身上下,所有的地方都在欢呼,雀跃,用尽一切力气,在给他喝彩。 周围的世界,已经和他无关了。 好香啊,他喃喃自语,哥,你闻到了吗? 哥? 第114章 金林最喜欢金宸喊他哥哥,不过,也仅限于小时候。 在发大水之前,两人轮流坐着卖年糕的活计。 家里穷,买不起驴子,于是他哥磨米粉,上蒸笼,再锤打成型,都是金林一个人的活儿。 他么,就负责把热腾腾的年糕放进担子里,挑出去卖。 要往小孩多的地方走,这样年糕卖得快,只要一点点白糖,就能抢个精光。 最后一个小孩冲过来,要问他买年糕,金宸笑起来,撒了第一个谎,道,年糕已经卖完了。 其实还有最后一块,但他打算留给干力气活的金林,便挑着担子往家里走。他本身有些驼背,这下挑着卖光后轻松不少的担子,脊背都能挺起来了。 金林见他回来,惊讶地问,怎么还有一块。 他就谎称,没人买了,拿回来自己吃。 金林笑呵呵地信了,把年糕切了,大的给弟弟,小的给自己。 他假装生气,说自己路上吃过了。 金林信了。 这样的日子,在发大水后,一去不回。 他本就是走街串巷的挑担人,对各种路途熟得很,也揪心街里邻居的安慰,便和仙师一起去救人。 众人被冲进隧道,都在惶恐怎么才能离开时,他和金林窝在角落里,用拳头抵着腹部,已经一天没有进食了。 金林紧张兮兮地问他,肚子怎么了,那模样就像一只大笨狗。 他谎称自己没什么事,就是肚子疼。 金林信了。 终于有了安定的地方,仙师分发的食物不多,草草吃了两口就没了。他前胸贴后背,头脑眩晕,眼前一阵阵发紫。 便踉跄站起身,要往外面走。 金林在后面担心地喊他,问他是不是肚子又疼了,要不要哥在旁边陪你。 他要不是饿极了,恐怕都要笑出声。 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哪还有手拉手上厕所的习惯。 他说对,他肚子疼,想上厕所,你别过来。 金林信了,缩在里屋。 在进红雾之前,有个面熟的老乡问他去哪儿,他没心思再应付别人,随口说他去找点东西。 他不敢进酒楼,就在外边摸索,翻进他家厨房后院,在垃圾里找正常的东西。 找到些鸡蛋和还算干净的半个馒头,总算能松口气。 刚想囫囵吞枣,突然想起,他哥也还饿着,要是自己一下嘴,说不定会控制不住自己,把食物全吃掉,这样金林就没东西吃了。 于是他把食物揣在自己怀里,闷头往回赶。 如果,之后他想。 如果他把食物吃了,在那里多停留一段时间,他是不是就不会遇到那个魔修。 是不是就不会遭此大祸,惶恐不可终日 他恨啊。 被人救回来的时候,他心里觉得,手臂还在痛,哪哪都在痛,他头痛,心痛,至于快死了。 那把烈火从他手指尖烧了起来,灼烧他的眼珠。 最后金林趴在他身上,老大的爷们了,哭的涕泪横流,满脸通红,一度窒息,被众人七手八脚挪开。 他突然想,他死了,从小跟他相依为命的哥哥 还能活吗? 能的,他可以的。 他勉强支撑起来,对他哥说,你看我好好的。 变成残疾的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忍。 忍不住就,发疯似的往外走,要在红雾里大口大口吸气,才勉强缓解一星半点痛楚。 他又遇到了一个魔修。 那魔修没有吃他,只是叹口气说,这里的人都没有选择。 就算是吃了你手臂的人,说不定现在痛苦的已经自裁了。 曾经他不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后来他总算明白了。 魔修给了他一个功法。 如果修炼成功,他就能活下去,并且离开这里。 如获救命稻草,他把功法藏在内衣里,终日修炼,金林看他终于不出门了,大喜,除了干活和睡觉,一直围在他身边。 就算看不明白弟弟在做什么,也懂事的不去打扰他。 他总说,他是个粗人嘛,只会力气活,不如识字的弟弟懂得多。 金宸是个天才,不过两天,他功法入门了。 也才发现,只有他能离开,他成为魔修后,庇护不了他哥哥。 红雾侵蚀,会侵蚀道修的修为,凡人的□□,没有人能躲得过去。 这座城纵容他们,也排斥他们。 魔修就算不想异变,也将会被功法控制着,一步一步走入迷雾中,成为失去方向的人。 现在,我也是迷雾的一份子了。 我能离开它,也再离不开它了。 屋内,一片狼藉。 金林的胸膛破开一个巨大的口子,雪白阴森的肋骨外露,就像他咧开的牙齿一样,露出了鲜红的牙龈。 金宸满嘴满脸,都是血。 他身上的魔气环绕,在程陨之等人推开门的一刹那,重重爆发开来! 地动山摇,飞沙走石,这座脆弱的棚屋被炸裂,一个满手鲜血的魔修坐在最中心,怀里抱着他相依为命的、失去了呼吸的哥哥。 没有人说得出话来。 程陨之撑开灵力,为身后众人抵挡冲击,但一时不察,还是被飞舞的木屑划伤手臂。 俞子帧不在,他得撑住,这就是他为什么不去做工,留守棚屋的意义。 他咬着牙,高声道:金宸!金林还在你身上! 一刹那,飞沙走石停止了,就像时间静止了一般。 魔修嘴角还在往下滴血,他愣怔地低头,看见沉睡的哥哥。 他刚才要做什么? 对了,他饿了,出去找食物,要给他哥吃,但是他哥不肯吃,推来推去,食物最后掉在了地上。 这事时常发生。 好像他们有了闲钱做新衣服,推来推去,结果新衣服掉在水里。 又或者,家里晒了腊肉,割下来那么一小条,放在碟子里,推给你,推给我,最后掉在地上,被老鼠啃了。 魔修怔怔地笑起来,眼泪从他脸上滴落,胸膛抽动。 他陷入了自己构建的幻境里,抱进金林的尸身,按着他哥的脑袋,给程陨之磕个头。 轻轻磕一下,他哥的。 啪啪,重重两下,他的。 魔修大叫道:仙师,不要管我,不要管我,我马上就能离开了,离开了! 哥!!! 就像陷入了他自己的梦境中,魔修东倒西歪,跌跌撞撞,从破烂的棚屋中离开了。 俞子帧回来,震惊地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程陨之哽咽道,是他看管不好,是他的错。 师哥他神情恍惚,差点就要站不稳了。俞子帧带着他走过那么多宗门,那么多地儿,也没忘记,他的小程不过堪堪成年。 小师弟蹲在地上,缩成一团。 众人东倒西歪,入夜时,无人沉睡。 当夜,有人看见金宸的头颅被挂出来,悬在城主府的钉旗上。 那头颅脸上,郁郁而终,大仇不得报。 竟是想冲进城主府,杀了编写这个功法的迷雾老祖,要他血偿。 他失败了。 他在敌人的戮刀下,自裁了。 或许是他冲进城主府的事迹惊动了迷雾老祖,很快,城主府发出布告,广告全城人。 若有想离开迷雾城而不修炼功法的人,只要能在他手底活过三招,就将能打开结界的迷雾石送给他。 全城沸腾。 夜里,程陨之还没睡着。 他们被邀请去了另外人的棚屋,大约是看他们人多,想凑合过个日子,不在乎活多久了。 队伍里多了新面孔,但没人高兴的起来。 房子被稻草铺满地面,凌乱无章,没人顾得上理这玩意儿。众人七零八落地躺着,将沉重的脑袋搁到稻草堆上。 他们干了一天的活,一躺下就能入睡,着实累得慌。 或许是气氛过于凝重,俞子帧掐了静音的法诀,轻声道:之之? 程陨之还在想结界的事,哪怕金宸的脸还在他眼前浮现。 他整个人都在抖,心里已经不害怕、不慌张了,可手指抽动,紧紧地握在一起,掐的自己手背生疼。 身后传来师哥的话,程陨之悄悄转过去,看见俞子帧冷凝的面庞。 师哥说:不是你的错。 他的小师弟摇摇头,如果他能发觉金宸身上微弱的魔力波动,也许就能提前解决 提前 这还能怎么提前呢,入魔是不可逆的过程。 他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这件事,身后还有一大片人需要他们领着往前走。 程陨之叹口气,将自己湿漉漉的长发捋到后面去,那是被冷汗打湿的鬓发。他随手施了清洁咒,把自己弄得干爽些。 不想师哥继续担心,他艰难地笑起来,但俞子帧能清晰地看见,他的眼睛没有弯曲的弧度。 之之还在恐惧。 俞子帧回转,仰躺在地上,硬邦邦的地板,硬邦邦的肌肉,没有松懈的时候,只有睡着了,才有那么点放松时刻。 少年时他还能多说点话安慰小师弟,长大了,反而脑子里什么都没有。 最后也就来句:别想那么多,快睡。 程陨之道:师哥,你会去挑战迷雾老祖的吧。 俞子帧的眼神骤然转来,落在他身上。 师哥直起身,蹙着眉头,不客气地说:你不许去。 程陨之笑着呛他:你都能去,我为什么不能去? 因为俞子帧气势沉沉,但他不敢说出那个后果。迷雾老祖起码到了化神甚至更高的修为,像他们这种低末流的修士,能在他手下走过一遭,已然了不得。 现下,要求三个回合无异于求死。 他说不出口,就撇过头,冷硬地说:之之,听话。 第115章 听话?听谁的话,听师哥不讲道理的话吗。 小程师弟明显有些生气,但他并不打算把情绪露在脸上。 师哥比他年纪大,经验自然也比他丰富,光是吵嘴,大概率吵不过他。 于是程陨之决定,明天跟着俞子帧。 防止师哥一个想不开,真跑迷雾老祖跟头送脑袋。 晨光来临,众人窸窸窣窣陆续起身,该干活的干活,洗漱的洗漱不,没有洗漱,尽量弄一盆水,随便洗了洗就算。 有馒头的啃干粮,没有的饿肚子。 恋耽美 ——(89) 程陨之目送师哥离开屋子,偷偷摸摸跟上去。 他脑海里回响着师哥说过的那句话:天塌下来了,有修为高的给你顶着,之之不要怕。 程陨之沉默片刻,觉得师哥说的不对。 师哥给他顶着,那若是天真的塌了,师哥怎么办? 他就这样满揣着复杂的念头,偷偷摸摸跟在俞子帧身后,看他像往常一样,绕过魔修聚集的街道,从小路走。 一路走到他工作的商行,再去后面更换衣服。 程陨之就躲在门口拐角处,担忧地垂着脑袋。 他在门口听,听着听着,里面忽然就没了动静! 程陨之心头一跳,不由自主地想到,师哥该不会是没换衣服,而是去挑战迷雾老祖了吧! 他也顾不得别的,急忙冲过去,顺着门缝往里面挤:师哥,师哥! 房间里果然空无一人! 而俞子帧另一边,他从窗口跳到外面,利索地翻身进了后院,又从后院回来时的小路。 他决心回去瞧一瞧,他那某个方面过分固执的师弟,会不会真的不听师哥话,跑去找迷雾老祖。 千万别做这个螃蟹! 俞师哥回了棚屋,满地是人和堆砌散乱的干草,但他这么大一个小师弟,却半根毛都看不见。 成年道修呼吸都跟着一滞,他发现自己有些站不稳,摇摇晃晃。 随手抓了个人就问:你看见程陨之了吗? 仙师!啊!仙师!被抓来的人结结巴巴,没不!我看见了!他早上还在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 他随手一指,正是早上程陨之睡过的角落,可信度大大增加。 俞子帧心乱如麻,小程恐怕在他走后瞒过所有人,偷偷去了城主府。 他无比怀念程陨之幼时,哪里都走不动,要张手让师哥抱。 哪像现在,一不留神,就将自己扔进危险的地方,让师哥都找不到地方。 他一边自嘲自己是他爹管得太多,一边又像分裂一样,怒火上涌,要去把程陨之抓回来,关在安全的地方哪里都不让去。 最后沉默下来,跟自己生气。 要不是他只是个小小的元婴 现在该做的,就是去城主府,把程陨之找回来。 若是挑战开始了,他就去求迷雾老祖,把他也加进挑战里;加不进去,把自己卖给他,或者下跪,磕头,当场入魔 什么都可以。 他这小小的长津门,只有小师弟了。 俞子帧和留守众人打过招呼,便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独身一人上路了。 程陨之望向空荡荡的狭小的房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无法想象,失去师哥之后,孤身一人的小程能去哪里,该怎么过以后的人生。 他们师兄弟,还有很多事情要一起做,例如,重建他们的宗门,收更多、更强的弟子。 天下之大,他犹被困在这迷雾城,哪也去不了。 师哥,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程陨之当机立断,扭头离开,马不停蹄往城主府赶去。 路上遇到零零散散几个魔修,程陨之心里只想着,他们别惹事,幸好没人注意他,让程陨之顺顺利利到了城主府前边的空地上。 这里与棚屋区,根本就是两个世界,整洁又气派。 程陨之心头紧绷,四处张望,凡是看见身形像的人,都匆匆忙忙奔上去,抓住人家袖子,高声喊:师哥! 对方扭过头,不是。 空地上人未免也太多了,程陨之跌跌撞撞,环顾四周,根本不可能一个一个找过来。 他心乱如焚,随手逮了个畏畏缩缩的凡人,询问道:你有看见这么高,这般身形的道修吗?是为元婴,穿灰扑扑的衣服。 被抓住的人畏惧地瞧他一眼,低声下气道:看见了,看见了。 程陨之高兴地脑袋要冒花儿了:在哪儿?! 就,在那里,他马上要挑战迷雾老祖了,手里人道,他是第一个要求挑战老祖的,的,元婴修士,太厉害,太了不起了,要是他能成功就好了我们就能活命了! 说着说着,就带上了哭腔。 他话还没说话,就发觉对方仙师的手不知不觉松了开来。 这好看的、就像仙人一样缥缈温柔模样的青年怔怔道:你说谁? 在哪儿? 他为什么,要自己去 师哥!他松开手指,心头已然死灰一片,只剩半点希望的火苗,万一他活下来了 程陨之喃喃道,像是有所感,在茫茫人群中,他抬起眼,和着急寻找他的俞子帧视线相对。 程陨之一愣,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俞子帧反应的更快一些,就像一头敏捷的豹子,残影穿过人群,用力地抓住他失而复得的师弟。 像感谢老天,让他们得以重逢。 俞子帧声音都哑了,他叫了好多声,都没有叫到程陨之。 你没事就好,高大些的道修松口气,将脑海中那些坠了魔后的未来一同抹除,不再去想,好端端的,跑这里来 师哥!!! 程陨之哽咽道,他弯下腰,剧烈地干呕片刻,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红雾侵扰了他脆弱的身心,使他喉头发痒,胃袋颠倒,整个人难受的不行。 但万幸,万幸,师哥完好无埙。 俞子帧左手攥紧,极力控制自己。 另一只手轻拍程陨之后背,悲哀地发现,小师弟的背,又清减了不少,薄得快只有骨头了。 他想把人养的壮一些,但无能为力。 好了,没事,这么大个人了,俞子帧勉强说,要喝点水吗?肚子饿不饿? 程陨之直起身,总感觉嘴里仍然残留着铁锈的怪味儿。 他咳了咳,点了点头,接过俞子帧手里的水。 简单清理一番后,总算有了气力,不再像之前一般苍白无力。 程陨之苦笑道:师哥,我差点以为,今天要上去挑战的人是你。万一师哥真的去了,我之之该怎么办。 俞子帧安抚地摸摸他脑袋,道:我在这儿,不会没做准备就去的。 他一转话题:今天就有人要挑战? 程陨之模糊地喝水:是,你看这么多人,都是来看他的。 一片红雾中,主角登场。 是个在迷雾城内蹉跎了半生的元婴,脊背佝偻,长袖飘飘,第一眼只觉得他瘦,没有背的感觉。 他似乎有保命法器,于是选择挑战迷雾老祖。 想着,就算三个回合撑不过,他也不想继续苟活在这座城内,然后被宛若鬣狗的低修为魔修们分食殆尽。 死,也要死在强大的人手中。 他往空地上一站,瞬间,他周围的人清空,被无形的力量推到远处,分成两股,泾渭分明。 一方是狂热的魔修,雀跃着,欢呼着:打死他!打死他! 自不量力! 让他尝尝迷雾的厉害! 一方是沉默的道修和凡人们,没人敢抬起头,去注视场中央的情况。他们怕看见可怖的情景,将自己本就摇摇欲坠的决心分崩瓦解。 过了片刻,有人侥幸说:他会成功的吧? 没人回应。 天际开始变色,风云渐起,将天地这片空间渲染成灰暗的色泽。 雷云飘过,开始打雷,每一次雷电落下,都将这块大地点亮片刻。 有谁高声唱道:有请迷雾老祖 程陨之连忙定住心神,内视紫府,要稳固道心,不被魔修灌注了魔力的声音影响。 他抵抗得尚且有些吃力,更何况周围还有不少凡人。 一个个觉得脑中胀痛,疯狂发泄不出。 不过,很快便有道修默默撑开灵力,替他们挡住声波。 程陨之缓过气,抬头,发觉空中雾气源源不断喷涌而出,将光线染得邪恶而强大,呈现鲜艳而不祥的红。 很快,雾气凝聚成人形,幻化出一身血红长袍,凌空飞扬。 正是迷雾老祖! 在场魔修欢呼声更甚,铺天盖地,排山倒海!红雾犹如拥有生命,随着欢呼一阵一阵波动,像海浪般往远处扩散而去。 程陨之身边有个道修长长叹息一阵,摇摇头,难受地低下脑袋。 也是,这里不是别的地方,而是魔修大本营,看见地方如此盛况,他们根本无力阻止,只能暗自叹息。 等欢呼声停下,迷雾老祖悬浮空中,施施然翻手下压,示意他们听他说话。 迷雾老祖道:我们迎来了新一次盛大活动的开场,这便是迷雾城的庆典! 让道修心甘情愿,来你手中赴死! 迷雾老祖。 要挑战的那人听不下去了,他双手颤抖,连手中剑也跟着嗡鸣不止。 若要再不阻止魔修说话,恐怕他的士气,要被一而再再而三地磨灭,更是雪上加霜。 他抬起头,直视迷雾:我来挑战你了。我一定会,拿走你手中的迷雾石。 迷雾老祖似笑非笑看他,眼角上挑,半点不将人当回事。 手中灵光乍现,出现一块晶莹剔透的宝石,就算在红雾掩映下,也抵挡不住它琉璃般的光彩。 正是能离开这座城的迷雾石! 第116章 然而不到片刻的时间,众人尚未将迷雾石琉璃放彩的模样刻在心里,便看见那红衣老祖手一翻,将迷雾石收回袖中。 见他收回,在场不少人都伸出手去,想抓住那颗希望的石头。 可惜,没人能碰得到。 迷雾老祖从空中一步步踩下,落在高台长椅上,温柔道:就你,也想来挑战我? 底下元婴点头,目光坚定。 无论迷雾老祖有多强,只要不完全泯灭他的躯壳,不斩杀他的元婴,只要尚且有一丝生机,他都能吸收天地灵力,重塑肉身。 三个回合只要熬过三个回合! 元婴挥剑,撇开视线:正是在下。不要多废话,冲我来吧! 话音刚落,他身上亮起温暖的明黄色光芒,那是保命法器出现,试图从迷雾老祖手下保住他的性命。 也不知道这场挑战过后,这位勇士又将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程陨之叹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他也不过是个毫无力量的金丹罢了。 程陨之怔怔地想了会儿,再抬起头的时候,和一双眼睛对视。 那是一双怎么样的眼睛?他描述不出来。 只觉得识海空白,眼前发昏,温柔的杀戮声从对面一点点传来,塞进他脑子里。 刚开始还觉得能够承受,然而越到后面,越觉得千军万马奔腾过,数不清的咒骂和诅咒宛若火药在他脑子里炸裂,搅得程陨之识海昏天黑地,往后一倒。 俞子帧在他身边,立刻发觉小师弟不对劲。 在程陨之倒下的那一刻,他一把抓住程陨之的衣领,将人搀扶起来。 师哥着急得声音都有些变调:之之!程陨之!醒醒! 喊半天喊不醒,俞子帧就地把人放下,掐他人中,掐虎口。 发觉还是不行,立刻沉心静气,探出灵力至他经脉中,查看小师弟灵力状况。 这么一看,果然发现小师弟识海一片狼藉,乱七八糟! 然而识海是十分私密的部分,俞子帧就算是他师哥,也无从下手。 只好将外围一圈的混乱收拾完,万幸的是,程陨之也正好醒来。 他一醒,就立刻抓住师哥袖子:师哥!他,我我,我着急过头,说话就开始结巴。 俞子帧见他清醒,成年道修微不可闻地松口气,沉稳地递给他一杯水,装作自己从来没有慌张的模样,要定小师弟心神。 见师哥不慌,程陨之也奇迹般地平静下来。 他喝了口水,扭头看向场地中央:有人在看我。 俞子帧蹙眉,他完全没感觉到有人往这边来的视线:谁? 不知道,一对视我便觉得头昏脑涨,要昏过去了。 俞子帧点点头,暂且将这件事压在心里,毕竟现在不是追究的好时候。 拍拍他的肩,示意人没事就好。 转头沉下心,开始寻找场中的嫌疑人。 他心中有不祥的预感,来源于修道自带的算卦自觉。 场中,迷雾老祖收回自己的目光,笑道:一旦我出手,你可就没机会了。他循循善诱道,活着不好吗? 元婴咬牙,执剑的手都在颤抖:像一个畜生一样,在这里活着吗? 显然,他是不打算改变主意了。 迷雾老祖惋惜地叹口气,血红的衣袖在风中猎猎飞扬,除去不祥,竟也有一丝半点仙风道骨之意。 没人在意这个。 元婴见他说了这么多话,还不开始挑战,不由得心中看轻几分,觉得迷雾老祖也不过如此,没有硬实力只会逼逼赖赖,说不定是个嗑药磕上去的废物。 说不定在保命法器下,他无伤过挑战,还能嘲讽几句呢。 例如不过如此,您也挺会放大话的等等。 迷雾老祖满意地笑了起来,就像看见一件珍贵的、需要捧在手心里慢慢掌玩的宝物,就连眼角眉梢都带在笑意。 好啊,他轻巧地说,第一招。 第一招,元婴的法器碎裂,他双眼瞪出,嘴角鲜血如注。 迷雾老祖:就你? 第二招,众人中有人发出凄厉的哭叫,而那元婴已然消失不见,只剩地上一滩肉泥。 程陨之喉头腥甜,他扭过头,不引起师哥注意,喉咙滚动几下,将血吞咽。 等他再回过神,往场中看时,一团透明的元婴从肉泥中艰难探出,即将飞走! 程陨之知道,迷雾老祖一定不会放过他最后的元婴! 恋耽美 ——(90) 不! 啪。 那团小小的元婴被迷雾老祖轻而易举地捉到了手里,神情不明地打量片刻,就像在看什么常见的劣质品,摇了摇头。 随即轻轻松松一捏,就将这位可怜人的元婴捏碎。 于是,只有转世投胎,再无重来机会了。 好! 太好了!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 魔修的欢呼排山倒海,而这边众人咬紧牙关,不敢多发出声音。 碾成肉泥,他们就算收尸,也无尸可收。 第一人下场如此凄惨,哪还有人愿意出这个头,冒着极大的风险,站到迷雾老祖面前。 程陨之终于缓过气,抓住师哥的袖子。 等俞子帧回过头来之时,他一字一句地说:师哥,我不准许你去。 有保命效果的法器也不过只挡住一招,那身上一穷二白的师兄弟,恐怕只值人家一个小指头。 就算在城中苟活,也不要现在就出头 俞子帧点头,示意他安心:不会。 实际上,他也有些难以接受这个结局,但若是和师弟一起,相互扶持,未必没有别的机会可以离开。听你的。 众人搀扶着搀扶,离开的离开,哭泣的哭泣,是一团聚拢不起的残缺鸟兽,哀伤地舔舐伤口。 程陨之又有所感,抬起头,和那道目光再次碰撞。 这次,他没有再昏过去。 对方似乎收敛了力道,笑意吟吟地看着他,看着将将离开现场的众人,放出声音来:我让你们走了吗? 这下,全场寂静。 迷雾老祖笑道:既然这个人失败了,我不介意再来一位,完成他未尽的遗愿有哪位,仙师,嗯,愿意前来? 没有人愿意出声,恐惧地交换眼神,寂静无声,僵持当场。 迷雾老祖道:没有人愿意来的话,那就由我重新抽取一位吧。 程陨之忽然觉得心脏狂跳,一股格外不祥的、裹挟着红雾的预感从他脑海中迸发,要炸的他站不稳。 只见红衣老祖手指往下一指,力度轻巧,却像座大山般压在他头顶;众人回头,眼神中带着担忧和微不足道的窃喜。 幸好,不是他们 俞子帧失声:陨之! 那根手指,正正指着他的方向! 事已至此,没有什么好回避的空间。 程陨之回忆刚才迷雾老祖注视他的眼神,直觉不会将他直接斩杀当场。他暂定心神,从众人分离的过道中走出。 师哥在后面撕心裂肺地叫他,喊他,程陨之一概都听不见了。 他现在专注地凝视着高台处的人影,耳边空气安静无声。 然而,心脏一下一下地挤压他生存的空间,呼吸只有半截,缺氧感愈重。 迷雾老祖,要他,做什么? 红衣老祖看他片刻,忽然笑起来。 他笑容恣意,说话柔和温软:我真喜欢你的眼睛,他道,它们真美。 众人哗然,程陨之低头,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他没有回头,不知道众人被迷雾老祖随手布下的结界隔在外面,包括他状若疯子的师哥。 他冷静地说:你该不会是想我把它们送给你吧。 迷雾老祖缓缓降落,恰巧踩在前一个人的尸体上,和程陨之面对面,对他微笑。 怎么会,迷雾老祖说,我不会这么血腥,也不至于如此没有情调。 这样吧, 他语出惊人,你来做我迷雾的弟子,我就放你一条生路,怎么样? 之之!!! 程陨之一愣,他完全没想到,迷雾老祖会说出这种话。 迷雾老祖劝他:活着跟在我身边,不好吗? 程陨之沉默地思考片刻,轻声说:如果我拒绝呢? 迷雾老祖:我就只能将你留在这里了,他停顿片刻,生死不论。 别浪费了它们,好吗?很难得,他竟然开始劝阻别人。 程陨之终于听见师哥在后面喊他。 可他不能回头,一旦回头,所有软弱和恐惧的情绪都将在此刻爆发出来,指不定他就会做出什么危及众人的举动。 之之!!!!! 师哥。 千言万语,现在已经没有办法转过头,对他的师哥说了。 他仰起头,突兀道:我来做那道挑战了。 迷雾老祖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你就这么不愿意做我弟子吗? 程陨之:如果我说愿意呢? 迷雾老祖道:那我便血祭在场所有人,庆贺你入魔。 辱骂声,抽泣声,将全场点满。 它们拉扯着宛若偶人的俞子帧,扯得他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心都在滴血。 有什么办法有没有什么办法救救他救救他 程陨之道:不如送我迷雾石,等我将想送的人送出城,再来心甘情愿做你弟子吧。 看似低头,迷雾老祖也嗤笑一声:想送的人?怕不是直接变为空城。 他懒散道:那你站好,该接我招数了。 言下之意,你该去死了。 之之。 之之 他的之之站在魔头面前,握着自己的剑,难过地闭上眼睛。 甚至不愿意在走之前,再看他一眼。 第117章 长剑哐当下坠,在地面上接连打了几个滚,落在不远处,再无声息。 迷雾老祖的攻击并不激烈,就如同先前对那位元婴下手,起码明面上并无多大波澜。 他就像这满城的红雾般,悄悄地,从空中降落,将程陨之打倒在地。 漂亮青年喷了一口血,往后仰去。 他的脑袋重重地磕到地面上,鲜红的血蔓延而出,浸染着他一头墨黑的长发,就连被迷雾老祖称赞过的眼睛也失去了神采,暗淡无光。 全场声浪一声比一声高,没有人听清别人在喊什么。 那个被点名的年轻道修,看样子活不过第二击。 第二击同样轻飘飘地落下下来,众人不忍直视,撇开眼睛,默默祈祷,留他一个尸身周全不要再像前面那个人一样尸骨无存了。 然而,奇迹真的发生了。 迷雾老祖的第二击竟然并无攻击之意,而是替程陨之吊起了命,勉强续上最后一口气。 红衣魔修降落地面,轻巧踩过满地血污,将程陨之亲手抱起,像是在抱着什么名贵的宝物,颇为怜爱。 他低头看了看,伸出手去,撑开程陨之眼皮,近距离细细观赏一阵后,满足地长叹一声。 我怎么舍得这么漂亮的眼睛死去呢?他喟叹道,我救你一命,按道修的说法,你该舍身报我了吧。 现在,做我弟子,同不同意? 他摁着生死不知的程陨之的脑袋点了点,替他梳开额前凌乱的鬓发,高兴地说:你答应了!真好。 众人看那红衣魔修像抱小孩子般,将那年轻道修的身体抗抱在肩膀上,转身离去。 走前,他在遥远的空中,回头望了一眼。 望见那更年长些的道修目不转睛盯着他怀中的人,缓缓从口中呼出冰冷的气。 他大口大口吸着弥漫的红雾,迟钝地发现哪里不对,低下头去。 打开内视,发现多处经脉受损,内脏出血。 已经愤怒到这种程度,有什么用呢? 之之,你 你等等我。 迷雾老祖怀里揣着新出炉的弟子,心情大好。 他落在自己的宫殿门前,将人交给管事,吩咐他们,这就是他的徒弟,未来的主事人。 管事接过程陨之瘫软的身体,全然无视他满身鲜红的凄惨模样,点头应是。 迷雾老祖一边往前走,一边笑道:让人给我拿两坛酒,等小徒醒了,让他喝点庆祝庆祝。 管事应是,将程陨之运到空置的殿中。 见人依旧是半死不活的模样,管事心想,容易触老祖霉头,要知道,老祖爱干净,能带着人走这么长一段,已然是极其看重了。 他吩咐了几个下人,拿来一套和迷雾老祖穿着相仿的外衣,等程陨之醒后,让他穿上。 下人应下,问管事:需要给他上药吗? 管事一愣,他们一同回头看去,正好看见血缓缓渗出,从程陨之后脑勺和七窍处流淌,慢慢染红了床铺。 管事当机立断:救。老祖肯定是这么想的,你去拿千年老参来。 众人离开,无数轻薄的浅红幔帐飘落,将床中人一点点掩映而起。 俞子帧差点就疯了。 那日,他看着程陨之被带走,就算看魔修当街吃人他都面不改色,这下连手都握不住剑,重重砸落地面。 同时砸落的还有他的膝盖。 那是他那是他从小养到大的孩子啊 他沉默地、无言地绝望,当视线触及地面孤零零残留的血迹时,更是一阵模糊,不由自主地大口呼吸。 现在被人打成重伤,流了好多好多的血,恐怕也断了骨头,伤了五脏六腑。 之之何时受过这么大的苦! 高大的道修不由自主弓下腰去,双眼模糊,直到清澈的水落在地面上,才将他砸醒。 下雨了。 尚未散去的众人不敢上前安慰他,生怕被失去理智的道修一剑砍了。 他们前后踌躇万分,却看见雨丝从天上落下,将干燥的地面打湿成小圆点般密集的波纹。 迷雾城很少下雨,或许是被红雾挡在了外头,众人生活这么久,都是晴天。 他们抬起手来,接住清澈的雨水,有种不知世事的恍惚之感。 红雾挡不住的雨,那自然大得不得了。 没过多久,众人就如同鸟兽散开,留下道修孤零零一个人跪倒在场上,双手支撑着地面。 那摊血,很快就被冲刷干净。 俞子帧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他做下了一个决定,要进入城主府,把他的小师弟偷出来,哪怕可能会被迷雾老祖当场格杀,又或者被无数魔修围剿而死。 鬼蜮大门,被人悍然撕开,露出空荡荡一片虚无的窟窿。 顾宴面无表情穿过鬼蜮之门,沿着鬼蜮通天道慢慢往下走,雪白的衣袖宛若长空飞鸟,落在鬼蜮之中,就是一道刺眼的光。 鬼蜮和现世时间流速不同,就算是大乘期的修士,也有些难以适应。 他闻到了程陨之的气味。 是清淡的草木气息,伴随着那一点若有若无的灵力波动,在鬼蜮十八城中的某一城内,隐隐约约,若有若无。 这天上来的仙君低头,神剑在他手中愤怒地嗡鸣。 顾宴冷硬道:你也闻到了,是不是。 只有受伤了、流血了,他心爱的未过门的徒弟才会大量散发出自己的气味,才能被他捕捉到一星半点。 时间紧迫。 他半点不怠慢,朝着某个特定的方向踏空而去。 脚下,群鬼冒头,魔烟笼罩,荒芜干涸的大地上,长出一簇簇漆黑的不祥草,被众魔采集,放置入自己口中,贪婪咀嚼。 若有人来看,定会被这数以万计的群魔大军吓至昏厥。 他很快便找到了那座城市,被砖红的屏障隔开外界,看不见半分城内人的行动轨迹。 是鬼蜮十八城之一,迷雾城。 在这片大地上,顾宴的修为也会被压制,因此,要速战速决。 正想着,便听见鬼蜮深处传来嘶哑难听的声音,低笑道:原来是仙君大驾。 顾宴平静道:我来找个人。 那鬼声笑了笑,幻化出一只遮天蔽日的石手,往空中通天道之上,被撕裂的鬼蜮大门指去。 那这又是什么? 仙君挥开袖子,并不听他念经,自顾自落下解咒,将迷雾城的屏障削弱三分之一。 鬼蜮深处的声音果然被激怒了,桀桀笑着,冒出它状似石雕的本体,朝着仙君走来。 这次是你先撕毁契约的! 东南西北中,一共冒出五个庞大的身影。 正是分管不同地域的五大鬼王! 顾宴仰头,看那浓郁的黑雾遮天蔽日,在他头顶聚集,竟是要将大名鼎鼎的截阿仙君永远困在鬼蜮,不得脱身! 即刻,顾宴便被魔气淹没! 程陨之在床上抽搐了一下,被人惊恐地按住腿,扭头叫道:动了动了,人醒了! 管事急匆匆走过来,撑开程陨之眼皮,叹了口气。 也算是保住了性命,只不过根骨损伤,以后恐难在修道上有所精进呸!什么修道! 入了迷雾老祖门下,怎么说都该修魔了! 他又凑过去,仔细看了看程陨之的眼白,又扒拉他的舌头,瞅了好几眼,道:气弱体虚,流了太多血,接下来得静养,不然这身修为都被废。 下人小心翼翼道:他肋骨好像断了。 管事:小伤,你去拿瓶药。 下人领命疾走,管事将垂落的幔帐挂好,又取了一只香炉,往里面点了支静心凝神的香。 是老祖最喜欢的香,送来给他用,想必这新徒弟的分量还不轻。 满城的红雾,竟然半点不入这座殿。 又一转头,看见红衣的魔修无声无息落在他身后,眼珠往下,正打量自己的新徒弟。 似乎是看见了满意的地方,他浅浅笑开,坐在床边,怜惜地抚摸程陨之的长发,它们被清洗过,现在还算干净。 老祖:洗过了? 管事立定,垂首道:只用了清洁的法术。 老祖又摸了两把,忽然觉得,这头长发也是不错的宝物。 他轻飘飘地说道:我刚抓住了一个小贼,似乎和他有些关系。竟是胆大包天闯入我府,将下人打昏,叫嚣着带走他。 恋耽美 ——(91) 老祖若有所思:幸好我留了他一命,将他关在万魔窟里去了,问问说不定有什么好东西。 管事恭敬地说:此等小贼,万死不足惜。 老祖:那不至于。 说着,红衣魔头起身,拉过束起幔帐的长带,随手扔到地上。 幔帐落下,再次层层叠叠将人掩映。 他穿过大殿,入了万魔窟,在一个窟口前站定,看向里面狼狈不堪,断了手腕脚筋的道修。 俞子帧躺在地上,竟是站也站不起来了。 万魔窟无时无刻无不在的尖锐哀嚎传来,灌入他耳膜,能将活人硬生生逼成疯子。 他感觉自己耳鼻口被打穿了一个洞,正呼呼地漏风。 但被迷雾老祖扔在此处一夜,俞子帧仍然神志清醒。 见有人在他面前停下,他拼命挣扎,抬头往上看,看见一席鲜红的衣摆,意识到,迷雾老祖真的来了。 之之有希望了。 俞子帧断断续续说:你把你把他放了,我随你处置。 迷雾老祖神色惊奇,他亲手打开牢笼的门,走到俞子帧身前蹲下,和蔼询问:我要你做什么?你有什么用呢? 俞子帧道:我怎么说,也是个元婴。也算半只脚踏入修道大门吧。 老祖温和地反问他:可我不需要踏入修道大门的道修。说罢,一只脚踩在道修手腕上,细细倾听他沉重的呼吸声。 越听,他越陶醉,便越兴奋。 俞子帧手腕剧痛,但他已经管不上了。 道修翻身,仰躺在脏兮兮地面上,道: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入魔也可以。他平静地叙述着,心中画面不知不觉,飘向几年前的回忆。 似是昨夜仍是夏天,他和之之躺在凉席上,一点点数星星。 师父站在他们不远处,待到小程沉睡,乘着清风,送他回房休息。 让,让之之离开这座城,道修道,隐约有些哽咽,让他离开,我能付出所有的代价。 没想到,迷雾老祖很爽快地答应了。 好啊,他轻巧地说,松开踩着他的脚,反而给了口气续命,听起来不错。 那你把你卖给我,就像卖给厉鬼一样;做我锋利的刀,手下忠实的狗,没有灵魂的傀儡吧。 他双指并起,点在俞子帧额上。 低声,暗沉地笑声一点点传来:这是我迷雾城的功法。 修炼了它,你就是我们中的一员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数了数,大概三四章结束这段剧情,然后进仙君个人线啦 第118章 程陨之在迷雾老祖的宫殿中醒来,睁眼看见陌生的幔帐床帘,还有些许迷惘。 他可不记得,他来过这种华奢堂皇的屋子。 周围的一切都是最好的东西,被它的主人堆在此处,全用来给他一人随意观赏把玩,无非也是另一种漫不经心。 程陨之撑住脑袋,探视自身情况。 发觉自己筋骨虚软,经脉内脏受损严重,但是充斥着一股药力,像是被人用上好的药材吊着命,不要他死。 他艰难地回忆片刻,只记得自己被迷雾老祖一掌轰的失去知觉,随后不省人事。 难道,他死后,还能入如此奢华的灵堂? 莫非是老天爷看他上半辈子做的好事太多了么! 还不等小程真正高兴起来,门外传来脚步声,将他的思绪全部吞咽了回去。 程陨之犹疑地重新躺下,装作自己仍在沉睡。 不知外面是敌是友,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很快,进来个管事打扮的人,见他身上被褥掉落在地,大惊失色,冲上来就要给他掖被子。 在他靠近之时,床上状似还在沉睡的道修一个打挺起身,死死掐住他的脖子。 程陨之闻到,他身上有魔气的味道。 然而不等他下重手,忽然手腕酸疼,全身都像被抽走了气力,往床上一软,失神地喘息起来。 下气接不上,任他有再大的力气,都是白搭。 被掐了脖子的魔修管事颤颤巍巍作起来,有些埋怨道:少主人,您可要掐死老奴了。 说着,从地上抱起轻薄的被褥,交给身后跟进来的下人,要他们去换一床干净的来,仿佛刚才程陨之要杀他,他一点也不在意。 管事道:最近转凉,您请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踢被子了。说着,弓下腰,仿佛真是照顾程陨之长大的忠心耿耿的奴仆。 床上,程陨之勉强喘匀了气。 他不得不想,伤筋动骨,确实要休息一百天,现下他才休息几个时辰?没力气是正常事儿。 他强撑着起身,扯起之前对待外人的假笑来:请问,这是何处? 管事低眉顺目地说:这儿是老祖亲自为您定下的弟子居,少主人,请好好休息吧。 他一边说,一边从下人手中端来一碗粥,散发着清甜的香气,显然是被炖烂了,适合病人入口。 还有些迟疑,问道:您自己吃,还是老奴喂 然而,听完他说话,程陨之脸上对外人的假笑都消失不见了。 是了,魔修,红雾 他还在迷雾城。 恐怕被迷雾老祖强抢来,当了他的徒弟罢。 程陨之收敛神色,撇开眼睛,道:你拿下去吧,我不饿。 以往脸上的假笑都落了个干净,管事愣是没从他眼中看出刚才刚醒时的彬彬有礼。 他还没有这个闲心,在敌人的大本营喝一碗热腾腾的、专门给病号熬的粥。 对了,师哥。 他被人带走,按师哥的性格,恐怕不能善了。 他得在师哥做出傻事之前,赶紧把人安抚下来。 程陨之想到这层,身下再软和的垫子,都犹如针扎。 他仓促下床,要抓起自己的外衣和鞋子,状似往外头走,被一众管事下人纷纷拦住:外面天凉! 程陨之蹙起眉头,就要挥开他们,道:让开! 吱嘎,房门被轻巧推开,一袭红衣从众人身后隐隐出现,很快,众管事下人低垂着头颅,分开两道,迎接老祖大步向前,掐住程陨之的下颚。 迷雾老祖走到他跟前,似笑非笑道:小徒,你这是要去哪儿? 程陨之也没想到,刚把他打个半死的人,还能如此泰然自若地出现在他眼前,问他,你要去哪儿。 你他一时哽住。 只见迷雾老祖轻飘飘挥手,程陨之的手脚不受控制,整个人被一股雾托起,重新落在榻上。 红衣的魔修拢过袖子,屈尊端来下人手中瓷碗,坐到床沿上。 他动作缓慢,用勺子搅了搅滚烫的粥,轻声替他埋怨:这些人当真怠慢,这么烫的东西,也敢拿来给我小徒吃。 程陨之简直被他说的头皮发麻,一言不发。 那碗粥终于被吹凉了,迷雾老祖舀起一勺来,递到他嘴边。 他怜爱道:小徒,该吃点东西了。勺子直接磕到他唇边,好像只要稍微张开一点,就会立刻被强行灌进去。 程陨之完全没看出这是对待徒弟的态度,更像是在屋子里养了只小猫小狗。 心情好了,就来亲自喂两口; 若心情不好了,无人问津。 见他还不肯张口,迷雾老祖没有放下手,而是逐渐冷淡下来,说了件事:你师哥前天晚上不识好歹,夜闯城主府,打伤好几名我的手下,这笔账我还没算清。 程陨之一怔,心想,果然如此。 他不禁悲喜交加,现在师哥估计已经落在魔头手里去了。 你要说什么?程陨之轻声道,你把我师哥怎么样了? 别担心,乖乖的, 迷雾老祖越看他越喜欢,看漂亮的东西,自己心情也会变好,伸出手去,摸了摸程陨之的长发,我没把他怎么样,好好的,关在牢里呢。 程陨之没有反抗,任凭他抚摸自己的头发。 迷雾老祖道:来,喝一口。 勺子被递到程陨之嘴边,程陨之低垂着眼睛,将勺中粥抿掉,颇为乖顺,不复之前模样。 迷雾老祖见他听话,当然不觉得年轻道修已经屈服。 恐怕心里还藏着计划,要抓住机会,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反咬他一口。 这么一喂一喝,倒也将碗中粥吃了个七七八八。 程陨之腹中勉强好受些,在迷雾老祖起身之前问道:你放了我师哥把。 迷雾老祖把碗和勺子递还给管事,漫不经心地说:我为什么要放了他?为了你吗?他眉眼一挑,似笑非笑,无比轻佻。 说着,提起他自己,倒是你,受伤不轻,得泡个药浴恢复,我可不要一个废物当徒弟。 在程陨之拒绝之前,迷雾老祖把俞子帧提出来,威胁他,如果他不跟着做,他师哥的性命恐怕不保。 程陨之无言,只好如了他的愿。 在他泡完药浴出来,向迷雾老祖提出一个要求。 他说:我想见见我师哥。 红衣魔头:当然可以。 没想到,迷雾老祖言而有信。 第二天傍晚,吃过晚餐后,他回头,发现师哥走进殿中,朝他走来。 房门被关上,俞子帧脸色苍白凄惨宛若厉鬼,但看向小师弟时,眼神一如从前。 他的小师弟,还好端端地坐在这里,笑吟吟地看着他。 但程陨之看向他时,还有些迷惘。 师哥的灵力波动奇怪,气息也有所变化,只有眼神没变陌生的就像另一个人。 可是等俞子帧也露出清浅的笑容时,程陨之立刻确定:这就是他师哥。 师兄弟再次见面,相顾无言。 俞子帧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幸好迷雾城气候凉爽,才没有惹来小师弟疑惑,他再把袖子掩了掩,沉默地打量程陨之。 见他面色虽然苍白,但嘴唇有了些红润色泽,起码迷雾老祖把他养的不错。 俞子帧心中忽得生出悲哀来。 没想到,他养的小师弟,还不如人家大魔头养得好。 正无言着,看见程陨之窸窸窣窣往前挪了挪,来抓他的手。 程陨之压低声音,凑近他小声说:师哥,我想了一个逃出迷雾城的计划。 俞子帧示意他:你说说。 程陨之叙述一番,他假装当迷雾老祖的弟子,让迷雾老祖放松警惕,他再撬开下人的嘴,问出迷雾石放在哪里。 等没人的时候,他将迷雾石偷出来,逃之夭夭。 程陨之:如何? 俞子帧张了张嘴,迷雾老祖已经在契约中说,会将迷雾石交给他。 他停顿片刻,点头:很好。 小程长叹一声,伸手来拉师哥手腕,见俞子帧面色过于苍白,想替他诊治一番。 没想到指尖刚接触俞子帧腕部,突然往后一扯,恰恰躲了过去。 两人一同怔住,程陨之片刻后笑起来:给师哥看看脉象呢,跑什么。 俞子帧将手腕收回来,搁在程陨之碰不到的膝盖上。 不知是心虚还是别的什么,他垂着眼睛,看旁边侧几上冒着细烟的小香炉,就是没有去看小程师弟。 俞子帧道:我早上刚看过,没什么大碍。 程陨之敏锐地觉得不对劲,但外头的人显然不给他时间挣扎。 迷雾老祖推门进来,明明只有他一个人,屋内师兄弟二人立刻紧绷了身体,警惕地望向他,生怕他再干什么坏事。 迷雾老祖要被这样弱小的警惕逗得笑出声,他摊开手,愉悦道:我可什么都没干。 程陨之硬邦邦道:我和我师哥正聊天呢。话里话外,都是赶他快走,也别在门口听墙角。 而俞子帧收回落在迷雾老祖身上的视线,一言不发。 迷雾老祖瞧了瞧他们一眼,发觉师兄弟二人长得都不错,立刻心情愉悦,爽快地退了出去,替他们关上房门。 见他走了,程陨之意识到,他们师兄弟能说话的时间不多。 我这段时间就会采取行动,师哥你先回去,替我照顾好大家, 小程语速很快,俞子帧看着他,目光里流露神情不明,等我成功了,会出来和你汇合的。 俞子帧自然什么都答应他:好。 一定会成功的。 这句话,被程陨之认定为师哥鼓励他的话语,却没想到是未来一段时间里,仅留下的不多的真话。 第119章 清晨,就算是迷雾城,也有与平时不同的风景。 林间尚且有些露水,落在窗台上,被程陨之单手接住,从他手掌心里滚落。 自从那天师哥回去后,他再没见到俞子帧。 一个人被迷雾老祖关在这地儿,能见到的,只有来往的管事和干活下人。 迷雾老祖倒也会每天来一次,但程陨之摸不清他来的频率,有时早上来,有时中午和他吃饭,有时晚上毛骨悚然地出现在他床前,笑着给他掖被子。 小程就躺在床上,眼睛一眨不眨,看着红衣魔头靠近他,只为掖个被角。 迷雾老祖要他快快睡觉,程陨之移开眼睛,却依旧没有闭上。 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几天。 程陨之早上起来,伸手接露水时,悄悄深入感知自己的伤势。 基础的部分基本已经恢复完毕,问题不大,就算骨头可能有些疏松,对修道之人来说,也不要紧。 啪嗒,那粒冰凉的露水顺着他的手掌纹路,落入地缝里。 红衣魔头出现在他身后,牵来他手,慢条斯理地将程陨之的手掌擦干净,蔑视那枚露水,竟敢污染他小徒身体的一部分。 见他新牵来的小徒长发散落,眉眼厌倦,年轻的面容白皙,脸上绒毛几乎白的发光。 那双眉头深深地蹙起,像是在忍耐什么。 迷雾老祖一笑,牵着他到镜前坐下。 既是入我门,便不能这般仙人做派,红衣老祖拿来把梳子,竟是想亲自为他梳头,程陨之挣扎了一番,被迷雾老祖威胁地按住肩膀,闭着眼睛无言默认了,等会儿,你便换上我门制服罢。 恋耽美 ——(92) 他被按着脑袋,梳了个颇为邪气的蝎子辫,在背后长长地挂下来,沿上编织入灰褐色的禽类尾羽。 两片清瘦的肩胛骨紧紧夹着,像一双即将腾飞的鸟兽双翼。 程陨之睁开眼睛,面前镜子清晰,照的他自己一点不像自己。 两人一高一低,迷雾老祖望向镜子,极为满意自己的手艺。 就像钳住会逃跑的小宝贝,他半强迫性地带着程陨之离开殿内,在众人面前转了一圈,炫耀他新得来的好东西。 迷雾老祖说:既然入我门 程陨之一听这话,便知道,重头戏要来了。 他浑身紧绷,低垂着眼睛,避免把自己的情绪泄露给迷雾老祖,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果然,红衣魔头笑道:既入我门,得开始修炼我门的功法了。小徒,你可准备好了? 程陨之准备了这么多天,就是为了这一句话。 他毫不犹豫地点头:我准备好了。 迷雾老祖倒是奇特地看他一眼,道:我还以为道修都会难以接受这功法,没想到小徒接受的挺快。 程陨之含糊道:总会有这一天的。 红衣魔头想了想,将记载着功法的卷轴交给程陨之,要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练功。 程陨之毛骨悚然,但又不得不依从他的旨意,静心修炼起来。 迷雾老祖替他护卫了几个时辰,眼见着他从平心静气,到脸颊通红,最后喷出一口血,狼狈地睁开眼睛。 老祖对这个结果一点不在意,毕竟从道修入魔,要比凡人直接成魔难得多,一次不能成功也正常。 他施施然笑起来:小徒,干得不错。 他起身,拢过长袍下摆,亲自走来,将程陨之牵引而起。 体贴道:今天到这里为止。 却见程陨之睁开眼睛,神色灼灼,望向他来,低声细气道:若是到这里就停,我也做不了这个弟子罢。 迷雾老祖有些好奇:你想通了? 程陨之撇开眼睛,不去直视他。 迷雾老祖露出笑容,颇为欣慰:你想通了就好,不枉为师这些天的辛勤照料。 程陨之一言不发,被他领着回卧房休息。 管事和一众下人就像蜂群回了蜂巢,一溜烟将他围住,上上下下地嘘寒问暖,被程陨之疲惫地挥挥手让下去。 一时间,屋子里剩下程陨之和迷雾老祖。 这时候的迷雾老祖倒没有多少高阶魔修的傲气,简简单单给自己倒杯茶,一饮而尽,嫌弃地说:凉了很久了。 程陨之也学着他的模样,一饮而尽,成功地咳出了声。 迷雾老祖大笑道:小徒,当心些,被水呛到,可不是什么好事。 程陨之好不容易把气理顺,装模作样,把今天修炼遇到的几个问题拿出来,放在迷雾老祖面前,表示自己真的有在好好练功。 迷雾老祖颇为欣慰。 他趁机追随而上,要在对方心情好的时候套些情报来。 老祖,他轻声问,很快我便会入魔,成为您正式的弟子可,弟子仍有牵挂。 怎? 我想送我师哥回家,程陨之失落地说,眼角含着潋滟水光,就连长长的睫毛都在轻颤,他不该继续活在这里。 迷雾老祖毫不在意地道:可以,这点小事,不用过问我。 是魔头引诱人心的手段。 他看了程陨之一眼,笑眯眯地说:你想离开吗? 你若想离开,也可以哦。 程陨之心中倒吸口气,连忙摇头:我对现在挺满意的,不需要离开。 迷雾老祖笑道:这才对嘛。 就在程陨之眼皮子底下,迷雾老祖掏出一颗流光溢彩的石头,轻轻往他手掌心里一放,示意他往下看:这个,便送给你吧。想要拿着玩,还是摔碎了听个响,都是你的事。 程陨之紧紧地盯着那颗石头,无法言语。 迷雾石 不过,我想你也知道,迷雾老祖最后威胁他一句,你想要放了谁都没关系,但我会在周围布下人手起码,我的小徒可不能跟着一起逃走。 程陨之一口答应:你放心。 迷雾石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落在了程陨之手里,他还有些恍惚,不敢相信,难道自己手里拿着的是真正的迷雾石吗? 他用灵力试探了好多遍,的确是真的。 有了它,就能撕开结界,离开这里。 程陨之第一反应,便是让师哥拿上这块石头,去往边境处,好好试探它的真假; 若是真的,就把大家全部接出去,大家一起离开这个鬼地方! 然而这个主意在晚上俞子帧被允许见面时,被否决了。 师哥道:我们裹挟着迷雾石离开了,之之呢?之之难道就想被孤零零留在这里,做魔头的徒弟吗? 程陨之一时难以启齿,他静默片刻,走到窗台边,只用轻轻一推窗,就能看见外面站着无数重重叠叠的人影,将他居住的寝殿护住。 就算是一只鸟也难以飞出去,更何况他们两个大活人 等等! 程陨之这两天一心装作修炼魔功失败,几乎都忘了,他身上还怀揣着来自宗门的秘法! 在无数时候,帮助他逃脱的术法! 俞子帧抬起眼,温和地看向小师弟,话语异常坚定:无论如何,我的之之该从这里出去。 程陨之握住他的手,目光坚定:我们一起走。 他们借助转移地点的秘法,掩盖身形,从大殿离开,逃脱城主府这座巨大的囚笼。 两人离开城主府,前往边境,发现只要带着迷雾石,引动其上气息,就能很容易地撕开结界,露出一个黑黢黢的、隐约透出点光线的口子。 巨大的诱惑。 但撕开结界时,地动山摇。 动静实在太大,在他们意料之外,根本无法带着人悄悄离开。 两人眼睁睁看着那道口子合拢,并无其余动作,在守卫来之前,他们敏捷地隐藏身形,默契回了棚屋区。 程陨之现出身形,慢悠悠走两步:师哥,你没出去。 俞子帧:你不也是么。 他们回到热闹的棚屋,谁知热闹在这里,并不是一个褒义词。 那里有人哭着喊着要去变成魔修,就算吃人也无所畏惧,被众人联手拦下。 你一言我一语,就算自己也不信,也要先将打算叛出群体的人拉回来。 然而更多的人绝望发现,自己没有一点灵根,就算想变异成吃人的怪物,都做不到。 他们囫囵个儿拉住有灵根的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讲尽哲理,要他们别抛弃自己。 没人想做弃子。 于是,棚屋区什么都有,热闹极,就是和开心愉悦挂不上钩。 程陨之抿住嘴唇,走上前。 很快有人看见他,认出他,怀揣着巨大的惊喜,尖叫道:向导!向导回来了! 无数人团团围上来,看着程陨之从怀里小心翼翼掏出一块流光溢彩的石头,高举过眉,认真宣布:我们可以离开了! 他越喊,自己越信,逐渐热泪盈眶:我们可以离开了! 无数人,都跟着他欢呼起来:离开!离开这里! 这么多人撕开结界并离开,动静肯定非常大,一定会被城中魔修追捕,他们需要集聚更大的力量,去冲散城主府的守卫。 于是又逗留了两天,联系城中尚且自由的道修和凡人。 曾经遇到过的有个道修告诉他们,因为迷雾城每年都有血祭血食的传统,可能还有无数多的人被囚禁在牢里充当血食。 把他们放出来,可能会更好。 可是 程陨之迟疑了一下,便被俞子帧拦住,不让他说,程陨之只好自己咽下去。 俞子帧明白他的意思,那这些人,不就会成为在魔修冲击下的第一批牺牲品吗? 但没必要,现在在线人面前说出来。 等线人走了,程陨之犹犹豫豫,又一次等到俞子帧按在他脑袋上的手。 和迷雾老祖冰凉的手掌完全不同,师哥的手是有温度的,虽然也不高,一点点渗进来。 俞子帧:没必要说出来。你已经给他们打开了生路,能不能跑出去,看他们造化,他停顿,之之,你不能想着救每个人。 程陨之有些失落,被他很好地藏起:好。 他很认真地跟师哥商量计划:到时候,师哥拿着迷雾石,在前面打开结界,我在后面垫底。他们看在我是老祖弟子的份上,不会下重手的。 没想到,俞子帧摇摇头。 他说:迷雾石是迷雾给你的东西,沾染了你的气息,打开时才会更顺利。我么,就去引开追来的魔修守卫,带他们去另一个地方,之之再赶紧打开结界。 程陨之一愣,他和迷雾老祖做的交易,便是放师哥他们走,他自己留下当迷雾老祖真正的弟子。 但师哥这么一来,计划不就乱套了吗! 老祖会不会因此撕毁契约,亲自出手追捕他们?! 他咬牙,头一次违背师兄的意愿:不,你拿着,我去引开他们。 *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个人觉得刀子不大,小程是很成功地逃出来的!大家不要自己吓自己! 第120章 他们布置好人手,利用道修小团体多年以来在迷雾城留下的布局,成功打入囚牢内部,看见茫茫多的人被困在那里,等待血食祭日。 初时,他们还不懂血食祭日是什么意思,从没有亲眼看过。 但据其他道修所说,那一天到来,迷雾老祖手下祭司将会流放异变的魔修,而全城的魔修都会聚集入海口。 这正是他们等待的大好机会。 程陨之联系好了线人,在关键时刻,打开囚牢的门。 他们甚至掌握了城主府以及各路魔修守卫的路径,避免正面突击,首先得保证他身后的这些人,能一个不落地成功抵达边境。 一切都惊人的顺利。 在行动前的晚上,程陨之独自在屋里待着,而俞子帧出门去,和另外道修汇合,简单地规划行动路线。 他看着手中划了无数道黑线的迷雾城地图,无言地卷起,搁在手边。 听见轻微的脚步声,程陨之抬起头,他知道是谁没人会在仙师独自待着的时候,不长眼闯到他面前来。 来人身着红衣,墨黑长发发梢如云雾飘渺,正是这座迷雾城的主人:迷雾老祖。 漂亮青年也不坐着了,他站起身,蹙着眉道:老祖。 迷雾老祖笑吟吟道:别怕,我只是来看看你。和朋友们道别了吗?以后可要永远留在这里了。 程陨之垂下头颅,同时垂下的还有他的眼睫,将这人所有的心理活动掩盖下来。 道别了,程陨之声音茫然,等明天我去引开守卫,和他们分开 一切就真的结束了。 他师哥会带着所有人顺利地离开,而他,失去从师父那里继承的修为,留在红衣魔头身侧伴他左右。 他再也走不出这座城。 迷雾老祖端详着他的模样,对他这副死了爹妈一样的神情有些不满。 他敲敲程陨之的手掌心,轻声细语道:有什么好失望的,做我的弟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满城魔修听你派遣更何况,等你魔功大成,还是能离开迷雾城的。 魔功大成,他还是他吗? 不过是身体离开了,心还被留在这里。 程陨之没有任何其他的话语,顺从地应一声:好。 往好处想。 他小程,起码,起码 起码不用再等待任何人,也不用怀揣着师哥和师父的希望踏上征程。 只是还想再见一面啊。 俞子帧半夜回来,满身风尘,寻了仰躺在角落里的师弟,两人拥抱。 随即分开,各自心怀鬼胎的师兄弟望着对方的面容,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出口,却卡在喉咙里。 最后,程陨之轻轻地说:师哥,我们明天就能走了。 俞子帧:是。离开这里后,之之想去哪里? 没想到程陨之反问他:师哥想去哪里? 俞子帧想了想,发现世界之大,他哪里都不想去,只想回到熟悉的长津山,守着他的师弟,隐居山外。 但他得给师弟一个念想,如果自己走了,让程陨之有能去的地方。 便点点头,道:去我没去过的地方吧。 程陨之有些意外,他以为师哥会说,想回到长津山。 没想到,师哥心中依旧留存着走遍天下的宏伟志愿,和他小程一模一样,他们可真不愧是师兄弟。 程陨之笑道:师哥跟我想的一模一样。那说好了,等我们离开,还是到处探访,做隐于市的陆上行走。 不早了,俞子帧示意他该躺下睡觉,明天恐怕还有硬仗要打。 程陨之顺从躺下。 从他的角度往外看,正好能看见前一阵红雾散去,后一阵尚未跟来,拨开迷雾后的天空,意外的澄澈。 虽然很快,视线又被红雾遮挡。 就在定好那天,程陨之重整面貌,将棚屋区能带的人先带出去,其他人会在中途来和他们汇合。 被派去监视的道修回来,示意他们,魔修的血食祭日开始了。 程陨之救不了那几个被挑走的血食,只能狠下心来,示意大家放轻声音行动。 然而等他们真正离开棚屋区,程陨之恍然:队伍实在太多、太庞大了! 要是远处来了人,只需遥遥往上一眼,就能脸色大变,质问他们聚集这么多人,是不是想谋反! 行动半点不隐蔽,要不是全城魔修都被血食祭日拉走,他们恐怕刚上街的一刻就会暴露。 庞大的队伍如同水流,从一个街道出发,悄无声息地往另一个街道流动。 恋耽美 ——(93) 很快,拐角走来一队魔修,是城主府的精锐,也是他们行动路线上避不开的人! 程陨之回头望向身后一张张焦急的脸,心脏莫名地平和下来。 他不断告诉自己,他会成为老祖的弟子,他不会死在这里,他一定有能力,带着他们逃出去! 他扭过头,和俞子帧对视一眼,主动说:师哥,我去引开他们! 俞子帧手中芥子袋里,正藏着那颗迷雾石。 现下听了他的话,神色莫名,与他嘱咐道:小心为上。赶紧来和我们汇合。 程陨之坚定地点点头,示意身后众人先避一避,他往前引走城主府守卫军。 他故意跑到魔修精锐面前,打伤了他们其中之一。 又在他们追捕而来的时候,快速逃开,跑向另一条未知的街道。 俞子帧望向魔修离开的背影,神情沉沉,半点没有高兴的意味。 他高举单手,示意众人紧随其后。 跑! 跑! 程陨之听见血食祭日的场上,群魔乱舞发出的尖锐呼啸,伴随着海浪扑打坚实地面发出的响声;又看着身前红雾就像认得主人的弟子,主动给他裂开的一条道。 听见魔修发现蝼蚁般的人们在脱逃,恼羞成怒的咒骂和念咒;还有,线人打开闸门,将被关押在不见天日的囚牢下,那些已然绝望的血食放出。 就像大海铺天盖地地涌来,主动和他这滴小小的水流汇合。 满城沸腾! 草他娘的!这些血食居然想跑?! 要不是老子老子就生剥了他的皮,啃给他看! 真是挑的好时候,要不是大祭司提前结束,我们的血食,恐怕要跑个精光! 程陨之奔跑的街道上,不知何时出现了无数魔修。 他们站在地上、柱子后,藏在屋檐下,砖瓦上,千万双眼睛,不怀好意地落在程陨之身上。 看着漂亮道修孤身一人,行走在茫茫多魔头中,仰望着他们。 要伸出手,抓住他。 然而这漂亮的道修不给他们机会,身形一晃,眨眼间出现在百米远之外的街角,很快就失去了踪迹。 魔修懊恼地叫道:抓住他! 抓住他!!! 程陨之身后缀着一干魔修,要说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 他拖着这么多人,绕城溜了好长一圈,隐约间想起,打开结界会发出极大的动静,然而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依旧平静如初。 师哥还没有打开结界? 是想等他汇合,还是被魔修拖住脚步?! 程陨之想到这里,脚下的步伐变慢了,他的决心忽然就不坚定起来,想要转头去师哥那边,将大家统统团起来扔到结界外面。 身后魔修还在追逐,甚至有些不清楚情况的凡人撞到枪口上,被当场摘了脑袋。 一时间,呼救声四起,还有股股黑烟从不远处升起。 应该是有人为了转移注意力而放的火。 不行 程陨之定下心来,又把他们溜了一圈。 还是没有动静。 再不出手,等魔修回过味里,他们的机会就没了! 程陨之脑中将大祭司提前结束血食祭日的消息选择性地过滤出去,满脑子都是师哥需要我。 他不再踌躇,扭身使用秘法,凭借这段时间对迷雾城路况的了解,几下穿梭过房屋,落在边境处。 远处是扭曲的透明结界,众人悲伤地恸哭,地上零星躺着几具魔修的尸体。 因为暂时没打开结界,魔修大部队尚未到来,他们清除了一些杂军。 程陨之快速扫视人群,毫不意外地看见了一些没见过的新面孔应该是从囚牢里逃出来的血食,然而有些熟悉的面孔,却再没看见。 他脸色苍白:我师哥呢? 俞子帧不再人群里。 他不相信这一点,发了疯似的一个个扭过肩膀,看他们面孔,万一师哥藏在人群里呢? 可是没有,相似身形的男性都看了个遍,没有一个是他师哥。 众人哀泣道:仙师他们,他们留下阻断魔修去了,留我们在这里 俞向导俞向导说他去挡住魔头。某人道。 在程陨之尚未反应过来之前,一颗迷幻的、流光溢彩的石头捧到他面前,捧着迷雾石的人满眼希冀,期待地说:仙师,我们可以走了吧? 程陨之重复问:我师哥呢? 俞向导他 我是问你我师哥呢!程陨之一把抓住眼前人的衣领,几乎要把人从地上提起来,他在哪儿?!他去哪儿了?!! 程向导 别太伤心,程向导,我们还指望您 程陨之松开手,抓住另一个人,不停地问:我师哥呢 我师哥呢? 师哥答应过我,要和我一起出去程陨之喃喃自语,不可能,他不是不守诺言的人 师哥每次说的话,都会实现。 师哥从小答应他的事,从来没有违背。 身后的人还牵扯着他,不让他去找他师哥:程向导!时辰不早了,我们大家伙儿的命还交代在您手上呢! 程仙师!我跪下求求您了!!! 求您可怜可怜我们,带我们出去吧 我们出去后,就给俞向导立碑,做塑像,一定不会辜负俞向导一番苦心 程陨之崩溃道:谁要你们做塑像! 呼啦 不远处的街道燃起熊熊大火,无数人影惨叫,又有团团魔气从中呼出。 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火,似乎能从热烈扭曲的空气中,照出自己的人影。 就算是当初长津山放火烧山,也没有这般这般 啊!!! 程陨之惨叫起来:师哥!!! 数万魔修从火焰后面,穿过暗红的雾,将他们团团包围起来。 一具被烧焦的尸体,被丢垃圾一样丢到他们面前。 众人慌不择路,有的抓住程陨之的手臂,有的抓住他的大腿,有的抓住他的脚腕,有的抓住他的脖子,无数只手伸出,将他往后拖。 又一具烧焦的尸体被抛出,重重砸落在程陨之面前,砸的七零八碎,散的地上到处都是。 又一具 又一具。 程陨之呆滞地看着好多道修尸体被魔修扔出,连身上的灵力波动都尚未散去。 显然,这不是普通的火,而是魔火,能将沾染的人完完全全烧光。 他像钉一样钉在地上,众人无论如何都拖他不动。 又一具尸体被抛出。 他面目焦黑,肌肉骨骼已经被烧至融化,完全看不出他的具体身份了。 然而,还有一处特殊的衣角没有被烧掉。 他们长津山的道袍。 师父说,这一角纹上的符咒,是代表了整个长津山,和山上无数生灵。 它不能保护你们不受侵害,但有时候,可以剪下这角衣袍。 它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用它传递信息吧,它保管可以送到。 第121章 又是一阵魔火肆虐,将地上已然焦黑的尸体烧了个精光。 程陨之尚未步入元婴期,他不知道师哥的元婴,是否还活着。 还是说,落到了魔修手里,消失的消无声息。 身后七嘴八舌,没有人敢对面前的魔修大军说什么。 他们都在苦苦哀求他,希望他能早些定住人心,带他们离开。 程陨之心想,迷雾老祖耍了他。 根本没有信守诺言,将他所要保护的人送走他只会在背后更改决策,将他们所有人拢在掌心玩耍。 黑压压的魔修大军围上,静止在原地,等待后面的统帅发令。 要放他们一马,还是立地斩杀? 他忽然觉得心灰意冷,没有了离开的动力。 程陨之转过身,平静地从怀里拿出那颗散发着光彩的迷雾石,将他递给幸存的另一位道修。 他和蔼地说:你去吧,打开结界,带大家离开。 那道修仅筑基修为,捧着迷雾石连手都不敢放下,黑乎乎的脸哭丧一片,完全不觉得自己能担得起这个重任。 这人恨不得把迷雾石塞进他手里:哥,前辈,我这么屁点修为,还没等打开结界,就要耗光灵力了啊! 程陨之道:让你去你就去。 那人看他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不愿逃离的将死之人,是一个站在落了雪的墓碑前,说你隔地,我隔天,两不相见的哀思人。 他哆哆嗦嗦起来,抹了抹眼角。 顶着两方人的目光,选定一处结界边缘,便开始往迷雾石中注入灵力。 灵力被染上迷雾石的气息,注入结界后,那透明的屏障犹如泛开涟漪的睡眠,似有似无,开始裂开一个小小的口子。 道修:开了开了! 程陨之心里想着,他们终于能平安离开了、 又在一瞬之间,看见遥远天空的云层上,一道人影若有若无,落下一条飞速掠过的闪光。 那条闪光从魔修大军的头顶掠过,正正好落在迷雾石身上。 没有一点完整的碎片,迷雾石被迷雾老祖的灵力击中。 碎成了一地的齑粉。 一切都是笑话。 迷雾老祖从云层中施施然走出,魔修举起手欢呼,就连□□的魔马都在摇头雀跃,声浪犹如能推动大山的气波,层层叠叠,直冲云霄。 而众人看着那地齑粉,呆若木鸡。 迷雾老祖看着程陨之,极满意他的表情。 似哭似笑。 他挥了挥手,让魔修们后退几步,留下他落地的空间。 那轻飘飘的红衣长摆落在地面上,轻微一个颤动,便顺滑如初。 迷雾老祖笑道:你还可以改变主意。 改变什么主意,死了师哥,还能安安稳稳地待在迷雾城,做仇人手下的亲传弟子吗? 程陨之抬起头,目光灼灼:我杀了你。 迷雾老祖满不在乎地挥开他,将人打落地面。 他微微侧身,面上仍似笑非笑:你可是我选中的弟子啊,我怎么会亲自对你动手。 告诉你一点小诀窍,迷雾石虽然碎裂,但它仍可以用。 迷雾老祖紧紧地凝视着程陨之,目光中期待的含义不言而喻,在等待他起身,做些什么,虽说没有原来的好使。 听完这句话,众人一拥而上,将程陨之踉踉跄跄地拉走,要他尝试,万一能打开呢! 程陨之挥开拉扯他的众人,垂着眼睫。 他对迷雾老祖说:我跟你回去,你把他们放了吧。 迷雾老祖:那怎么行呢?好歹是我迷雾城的血食,轻易放走,可说服不了城中数万魔修 除非你和我手下打一场,你只要杀了他,干什么都行。 程陨之心道:要你去死,行不行? 没说出口,怕迷雾老祖连这点愿望都收回去。 漂亮的道修惨惨一笑,脸色像鬼一样苍白,身形清瘦,像是好多好多天,都没有好好进食过了。 程陨之道:好啊。 抽出长剑,先放在自己手腕上比划一阵,听不远处马匹嘶鸣,像是有人从远处驾马狂奔,冲着他来的。 雪白剑锋压住手腕皮肤,也压住底下青色的痕迹。只需稍稍一个用力,就能刺破。 他惆怅道:可惜不能死得其所。 程陨之放下剑,和迷雾老祖的手下,一个身形高大、穿着漆黑袍子的人对上视线。 那魔修肩膀宽阔,长发束成发髻。 全脸被一片黝黑的面具覆盖,看不清面孔,身侧一柄长剑,是城主府中最常见的样式。 程陨之望向他,见他周身魔气环绕,将抓紧缰绳的手指也一一掩盖。 嘴唇颤抖,说不出一个字。 他一僵,二十年的共同记忆,叫人浑身上下都弥漫出不同寻常的熟悉。 这样的肩膀 他曾趴在上面,昏昏欲睡,等人将他托腿背起,往家里赶。 这样的手 他曾练功练岔,被这双手一点点纠正灵力,救了回来。 被燃成灰烬的心复燃了,随即喷涌而出的怒火,将程陨之整个人吞没! 你就是这样耍我们的!是不是!是不是!!!他长剑剑尖一转,直直地指向迷雾老祖:你到底要做什么?! 迷雾老祖离他很近,施施然推开剑尖,转身隐入魔修大军之中。 程陨之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颤抖地滴在剑锋上,啪嗒,啪嗒。 红雾温柔地从他身侧卷走,听程陨之喃喃:你先和他做了交易,是不是。 黑面具一僵,没有说话。 将我引开,将我拉回,将我像个傻子一样,耍得团团转,最后不明不白,要和你打一场程陨之凄然道,不是你死就是我死,你要我怎么办?! 那一战,他们打的昏天黑地。 最终,程陨之金丹破裂,立地元婴,招来天地大劫,将黑面具斩落马下,一剑刺穿他的胸膛。 他脸上清澈的泪水依旧在滚落,声音嘶哑,视线模糊的不能视物。 身上一点伤都没有,黑面具身上也是,除了最后的致命伤。 但依旧固执地,紧紧握着手中长剑。 那些泪水顺着穿透胸膛的剑锋,滴落在黑面具的面具上,浸染出小小的水花。 黑面具无言地、温柔地示意他:你在迷雾老祖的赌约中赢了。 恋耽美 ——(94) 你是个,很棒的,很棒的,可以出师了的 小师弟。 快走吧。 黑面具躺着的地面之后,黑压压的魔修大军没有一丝杂音,也没有人冲上来,干扰黑面具落败的过程。 见那魔修躺在地上,血染红了大地。 而雪白的道修站立在原地,手里还握着穿透他致命伤的凶器。 程陨之像被烫到一般,松开手,长剑哐然下落。 砸在黑面具胸膛上,对方一声不发。 他伸出手去,想要最后摸一摸程陨之的头发。一点也不生气,这样的结局,比他之前想的,要好太多。 手伸到一半,就收了回来。 他想起来,他已经是个沾了血的魔修了,手上脏污,不能污了他洁白的小程。 死在程陨之手上,也算死得其所。 程陨之悲哀地想,他这样,就算活着出去了,又和死了有什么区别他还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啊!!!道修捂住脸,放声哀叫。 他扭身就跑,跑的越快越好!跑的越远越好! 只要他离开了,黑面具就没有死!没有死!!! 跑到结界前,伸手将迷雾石的粉末攥在手里,发动灵力。 灵力的光在他手里绽放,结界受了隐约迷雾石气息的掩映,又开始裂开缝隙。 程陨之伸手,直接抓住结界的裂口,用力,徒手撕开。 刚刚晋升元婴的灵力汹涌而出,将裂口撑大,大到足够一个人钻出去。 无数人在向他道谢,给他磕头下跪,诚惶诚恐,惊喜若狂,手舞足蹈,为了迎接最后的新生。 程陨之浑浑噩噩,长发凌乱,可怜地黏在他脸侧。 越来越多的人从他撕开的空隙里传出,离开这里,而程陨之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灵力被粉碎的迷雾石吞噬。 只要稍微减少供应的灵力,结界裂口便会合拢。 它!它变小了!即将出去的人惊声尖叫! 后面的人不停地恳求他,祈求他,磕头将额头都磕出血,希望程陨之能坚持住,起码要坚持到自己离开。 程陨之重重摇头,将嘴唇咬出了血,没有松手! 刚生成的元婴被抽空灵力,凄厉尖叫一声,化为飘散的云烟。 程陨之想:再见。 溢散着灵力的金丹咔嚓一声,裂开缝隙,露出虚无空虚的内里。 他想:好不容易拉上来的修为,终究落了个干净。 身后传来最后一人的脚步声,就站在他身后,没有说话。听见水声滴答滴答,和衣袍动作之间摩挲的声响。 有人踉跄地走来,拄着剑,就站在他身后。 程陨之知道,他要救的人,全部都出去了,现在,就剩他一个了。 他再没有回头。 道修撕裂了自己的元婴和金丹,换来灵力的爆发和溃散,将自己从那窄小的缝隙里,重重甩出屏障的范围。 一跃而出,把他的过往和血脉,一视同仁,抛弃到身后的迷雾之中。 第122章 荒野。 是一片黑漆漆的大地,笼罩着半透明的迷雾,有些捉摸不透。 但起码,味道比迷雾城中要清鲜几分,也没有混杂着动物血的铁锈气息。 近处,能看到几株杂草。 而远处,似乎有人影闪动。 看不见半点山、半点水,和半点阳光。 茫茫大地上,程陨之仰躺着,四周仍是飘荡着细碎的魔力气息,但他已经不想管了。 要是闭上眼睛,就能永远昏睡过去。 嘶 小程差点痛哭流涕,翻了个身,蜷缩地抱住自己,艰难地开始修复受伤的灵脉。 他还活着,对不对? 哦!这狗啃了一样的经脉是怎么回事。 程陨之一边缓慢地修整自己,一边心中安慰,起码没人看得见他这副凄惨模样。 失去了太阳与月亮的计时,他也就失去了对时间的掌握。 程陨之只觉得自己在荒野上躺了好久好久,久到他以为自己要从此腐败,做这不知名大地上的养料。 说不定,尸体上还能长点花花草草的东西。 长长的、不知名的时间,将他的情绪暂且安抚了下来。 忽然,远处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带着微不足道的焦急。 漂亮青年迷蒙地睁开双眼,全身经络还在疼痛着,这时候要是来个怪物,或者魔修,就算修为再低,恐怕也能一刀了结他。 这个时候来的是谁? 他程陨之,元婴修士,该不会真的要死在刚炼气的魔修手里吧? 不对,他已经跌落筑基。 来的是熟人,在他撕裂结界后,千恩万谢的人们。 一大群,挨个儿围上来,小心翼翼地探他手腕。 发觉程陨之脉搏虽然微弱,但还有些跳动的痕迹,体温也是温热的,就连手指也能微微蜷曲 大家往上看,看见程陨之半睁着的眼睛。 立刻大呼小叫起来:您还活着! 程陨之: 他活着,他自己不知道吗?! 漂亮青年吃痛般抽抽嘴角,客气道:老兄,麻烦来两个人,扶我一下 大家嘴中叫着好好好,伸手来帮忙。 眨眼间功夫,程陨之就跟上了八抬大轿似的,整个人都被抬了起来。 小程:救命啊!!! 是扶,不是抬到头顶上去! 好容易才把自己弄下来,双脚不再离开地面,程陨之随之松了口气。 没人知道这是什么地儿,人们往前探了探,望见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条长长的梯子。 亲眼见过梯子的人绘声绘色告诉程陨之,是一条能通往天空的长梯,通体纯白,散发着微微的光亮。 长梯最顶上,便是一道门,从中透出独属于太阳的亮光。 程陨之听得心头一动。 自从他们来到这鬼地方,就再没有见过自然的光。 如果那扇门后面拥有太阳,可不可以代表,那里就是他们想要回去的现世? 在哪儿?程陨之拄着人的肩膀,勉强站起,带我过去看看。 不过,通天梯,太阳之门,以及这荒芜的大地,不免能猜测出,这是诸多传说故事里,生产反派的鬼蜮。 据说鬼蜮十八城,多得是妖魔恶鬼,大魔遍地走,是堕落之人寻欢作乐的大好去处。 而那困住他们的迷雾城,恐怕就是鬼蜮十八城之一。 程陨之定住心神,呼唤大家:都跟上来,我们去前面看看。 脚步声络绎不绝地响起,众人纵然腹中饥饿,但一想起马上就能离开,还是兴奋极了,就算程陨之叮嘱过了不要发出声音,还是窃窃私语起来。 程陨之走在最后面,疼得慌,只好扶着那个筑基道修的肩膀,慢慢往前走。 那道修扶着他,手都不敢放下来。 等程陨之呼吸不再急促,才小心翼翼探过脑袋去,睁着眼睛问:您好些了吗? 程陨之笑道:谢谢你,我好多了。 那道修一顿,程陨之疑惑地回头瞧他,发现人家耳廓都有些红了。 他沉默片刻,有些难为情地摇摇头,嘴唇弯不出个笑模样。 不用这样,他轻声道,我境界跌落,修为尽失,当不得敬称。 啊? 人家像只被捏住嘴的鸭子般,愣在原地。 越往前走,越能听见清晰的打雷声。 程陨之有些疑惑,因为头顶这片区域并没有雷云存在,那是哪里发出的打雷声? 直到走近,众人一滞,慌里慌张藏进旁边空地的大石头后面! 程陨之慢了一步,差点跌了一个踉跄,被身侧道修一把扶住:你没事吧? 程陨之摆摆手,抬起脸仔细打量,发觉是有人在这儿打架。 战场太高太远,众人就算是使劲儿瞪着眼睛,都只能看见一点点蚂蚁般的轮廓。 一个白的五个黑的, 视力最好的那个人嘟哝一声,大人打架,希望不会殃及我们小人。 程陨之能看见的更多一些,能否隐约分辨出,那五个小黑点在围剿小白点。 他想了想,谨慎地判断:我们绕路走。 仅仅往里走了一步,他们便见阴风大作,四周魔气肆虐,刮得人睁不开眼。无处不飞沙走石,山崩地裂,连根顽强生长在岩石里的杂草都不能例外,被卷飞上天。 众人仓皇后退,推搡着绕到另一边去。 不远处,程陨之眼前景象发亮。 有东西在发光! 那发光的通天长梯,就像鬼蜮中唯一的月亮,清冷地照亮周围所有景物,毫不犹豫地展现自己。 在它最顶上,有一扇被开了一半的,敞着的大门。 第一个人小心谨慎地踏上通天梯,发觉脚下梯子毫无异样,兴奋地冲他们挥挥手:快来! 程陨之从那半开的门中判断,是有人强行将门打开,进入鬼蜮的。 他回头望了望,想必是那位道友。 阴差阳错,真叫他们找到了回去的路。 他回过神,看见众人欢呼雀跃地踏上通天梯,奋不顾身,不顾一切地往顶点冲去。 程陨之站在通天塔最下方,抬头仰望那扇光芒万丈的大门。 身侧那道修怔怔地放开他的手臂,往上跑了几阶,看上去是极向往现世生活的。 然而,他很快又停下来,高兴地叫他:前辈! 我们可以出去了! 那漂亮青年望着他,他又不自觉地红了耳廓。 想着,就算是修为大跌也没关系,这样好的人,这样漂亮的模样,出去之后,想要什么生活没有呢。 程陨之定了定神,道:你上去吧,我慢慢走。 道修看上去很不放心他,但还是禁不住诱惑,转身努力往上跑去。 程陨之刚走两步,忽然,脚踝一紧。 他低头,发觉是一个漆黑的手从通天梯下方深处,重重抓住他的脚! 要不是程陨之重心够稳,恐怕要在这一抓握之下,骤然失去平衡,跌落地面! 程陨之抽出长剑,干净利落拿剑尖划断了漆黑手腕,往上跑了几步。 果然,上面有人被长长的黑手臂抓住脚,直接摔落通天梯! 什么东西! 果然没那么简单,程陨之沉沉想道,这恐怕是最后一道考验。 他当机立断,要众人聚拢成一条直线,就像在洪水中奋力向前走一样,尽量将暴露在外的面积缩减到最少。 一道人影从程陨之眼角掠过。 他赶忙转身去抓,什么都没抓住,眼睁睁看着那人被拖走,掉进漆黑一片的墨海中。 他一下卡住壳,嘴唇颤抖,说不出话。 满地,满眼,全部都是魔。 甚至不能称他们为魔修,只能叫没有人形的魔,千奇百怪,通体漆黑,有明显的四肢和脑袋,但是没有神智,动作时而缓慢,时而快速。 大家害怕地聚在程陨之背后,瑟瑟发抖。 不停有人问他:向导,我们怎么办啊? 程陨之安抚道:我就在这里,他环视一圈,冷静到了极点,你们保护好你们自己,我来给大家守天梯! 道修失声:程向导! 没说出的话中,含义不言而喻。 程陨之心想,反正出去他也活不了多久,不如最后再干一件好事,替下辈子积善积德,争取去个好人家。 漂亮青年长身玉立,长剑上仍有细细干涸的血线,鲜红刺眼。 那剑尖下落,轻轻一转,便削掉一个魔的头。 程陨之回头,笑道:看,我一个人能应付,你们快走吧。 众人千恩万谢,扭身,发了疯一样往上跑! 没有人想要落后! 通天梯被踩塌的轰隆作响,而梯下千百万的魔,也跟着一同沸腾起来! 无数双漆黑的手,从泥沼中探出,要抓住他们,被程陨之一一削掉; 无数双手臂要把众人拖入鬼蜮深处,也被程陨之全部砍走。 他就站在光芒之门的下落处,浑身逆光,站在那里,便能当关。 他是最称职的守门人。 鬼蜮的魔气奈何不了他,万千群魔突破不了他的防线。程陨之满身灵力将近枯竭,只留下一身不算精湛的剑术,将群魔斩落。 通天梯下,垒砌着累累白骨,就像一座精致的白骨小塔。 轰隆!大门敞开! 有人碰到那扇门了! 程陨之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也不知道杀了多少个时辰。 他被群鬼淹没,用那微末的灵力支撑,经历了光线的暗淡与缱绻,起码一个昼夜。 直到他浑身沥血,再看不出半点别的颜色。 眼前仍是杀不完的魔,似乎还有一整个海洋那么多。 他一个人,不过是杀点沙末大小的杂质罢了,是多么微小、缥缈的力量。 程陨之不知不觉放下手,张开双臂,迎接扑面而来的太阳和风。 有人在焦急地喊他。 程陨之听不见了。 重重漆黑挣扎着往通天梯上爬,将那点鲜红慢慢吞噬,直至消失不见。 远处,雷云震颤,一道接一道雷,将整个鬼蜮大地劈得上下颠倒,众生哀嚎。 五大鬼王落下,携着万千兵将,将截阿仙君团团围住。 它们杀不死他,于是放出魔气,要催化他的心魔。 心魔一出,道修心境土崩瓦解,它们便能趁虚而入。 然而,没有人想到,仙君本身就有心魔未消。 这一下魔器袭来,心魔骤然膨胀,鬼蜮始料不及,正片大地都被笼罩在了仙君的心魔境下,包括即将被群魔吞没的程陨之。 他轻飘飘的,掉进一片云里。 * 作者有话要说: 好啦,走顾宴的个人线。 其实心魔在前文出现过,也有具体的东西存在 第123章 扑通,扑通,扑通 恋耽美 ——(95) 新上任的少主人冷漠地站立在大典的高台上,听他父亲讲话。 天空还是地下,总有一处,传来重物碰撞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是从他胸膛中发出来的,响亮的声响。 但少主人知道,他的心从来没有跳过这么快,所以一定是错觉。 他百无聊赖地垂手立着,雪白的袖袍从他双臂上垂下,就像一片轻薄的雪。 还是他这些年来,头一次穿这样色泽的衣袍,柔软如云。 他父亲说:少主修为精进,人中龙凤。 少主想:的确。 他父亲说:少主进退有度,谦逊友善。 少主想:放屁。 他父亲又笑着说:少主尊老爱幼,孝顺族人,统筹大局,做我族下一任族长,绰绰有余。 少主垂着眼睛,想:嘴里吐不出象牙。 刚杀完被你记恨的母族人,便提拔坐上这位置,可见性质。 尚且年轻的道修少主面上不显,没人能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玩意儿。 也不知道未来成熟稳重的人,现在还会一边听,一边在心中嘲讽两句,幸好没人听得见他心中话,不然目前这形象,恐怕得崩个一干二净。 随后,他父亲的讲话结束,台下族人呼声渐高,如潮水般,将他们淹没。 少主转身,手里拿着父亲赐予他的天外陨铁,要去打造一柄神剑。 自他走下高台,族人自发后退,为他让出一条道。 人们眼中的少主,眉似远山,眼若漆黑一点星芒,长发束起,不留余发,更显得年轻身体上肩宽腿长,背脊笔直,像柄拔出一半的锋利的剑。 而少主心里想着:不想听,赶紧回去。 他垂着眼睫,将眼底那点厌倦掩盖。 在他走了之后,身后族人的呼声一下就收敛了个干净,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没人再提刚才这回事。 更有甚者悄悄向家主请教,为什么立这个不受宠的儿子为下一任家主。 他孤僻,不合群,从来没有笑模样,话少的要命。 从小住在偏僻的别院,和人都生分了,哪有什么对家族的情谊? 他父亲道:这孩子未来必能成大器。 中年男人最受宠的小儿子从人群后面挤来,一群人半跪,口称小少爷。 小少爷眼眶红红,头发凌乱,想必是在屋里哭了很久。 他一开口,就能让家主心疼坏了:哎呦,这是怎么啦。 还说怎么啦!小儿子嚷嚷道,你为什么把少主给他不给我?爹爹,你不爱我了吗?! 怎么会呢! 家主把人抱起来,让小儿子在他肩膀上耀武扬威,当然是爱你的,但是嘛 他想起那副卦象,叹了口气:必须是他做家主,才能带着我们往上走。 众人抱怨:就他 他能帮我们做什么? 能给族里做一星半点贡献,就不错了。 你别说,那副模样还是挺能唬人的 众人笑起来,只有小少爷攀附在父亲肩膀上,闷闷不乐地咬着拇指。 几位长老慢慢围上来,彼此对视一眼,隐晦地确认了一件事。 而刚上任,被人议论的少主本人,则慢慢地离开场上,去了另一个地方。 那里墓碑混杂,杂草丛生,里面被打扫的干干净净。 少主在墓碑面前坐下,长久地凝视着墓碑上那一小段简短的名字,看得出神。 那是他的母亲。 何其荒谬。 父亲夺走了母亲的修炼资源,美其名曰我强大后会好好保护你。 母亲为了加强对他父亲的依附,将年幼的他送到父族,在偏僻的角落里长大。 族人为了控制他这个名义上家主的儿子,拿他母亲的遗物来威胁他。 现在,他长成了有力量的青年,杀了拿走他母亲遗物的族人,从偏僻的角落里走了出来,向他父亲展示他的力量。 他父亲诚惶诚恐,迎接他,成为了新一任的少主。 可是现在,他依旧什么都没有。 资源?人脉?交心的朋友,心腹下属? 他,一个光杆司令。 什么都没有。 他胸膛中的野心在发酵,是统治欲的作祟,将来,要将他曾经见过的、手里没有的,统统,抓在掌心,死死捏住。 有细微的雨丝落下,天空阴沉了很久,终于有了解散的痕迹。 那些不太清晰的小水流将墓碑上的灰尘冲刷去,露出一个女性的名字。 算了,他闭上眼睛。 不能怪她,她这样怯懦的女人,将孩子送的远远的,已经很不容易了。 忽然,他又听见了那个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 从胸膛中透出,微妙地重合。 树影摇曳,长长的枝丫像恶鬼挥舞的手臂,在高处织出一张灰黑的大网。 扑通,扑通 少主警觉地站起来,环顾四周,这是什么声音? 他斩钉截铁地想,这一定不是他的心跳。 扑通 他下意识伸出手去,接住了那个从天而降的人影。 这一下,声响的确是从他手臂上发出来的。 他一只手搂着那人细瘦的腰,一只手绕过他腿弯,下意识就想将人拢住,安稳地置在他臂弯中。 那人冰冷的呼吸在他脖颈间吞吐,像是命不久矣,毫无生机。 少主在原地足足站了半个时辰,手臂一点都不带晃。 他先想,难道是心里的计划过了火,老天降惩罚来警告他吗? 不过是想统一修真界罢了,这算什么说不得的主意? 又想,这人难道是刺客? 不对,这么细的腰肢,这般柔软的长发,还有伏在他身上,不带防备的均匀的呼吸,半点没有刺客的样子。 最后沉沉思索,这人是谁。 于是掀开遮盖在他脸上的袖摆,看见了一张漂亮,但伤痕累累的面容。 是他心目中的好看模样,眼角微挑,长眉舒展,就像一股轻风,看一眼便觉得,桃花已然盛开过半了。 然而细碎的伤口在他脸上遍布,有些合拢,有些还在渗出细细的血珠,并不妨碍他的模样,反而有着凄惨的美。 年纪好小,是个男孩子。 在少主还没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已经有了动作,先把人一把端起来,偷偷摸摸揣在怀里,往自己的院落赶去。 生怕被人看见,从他怀里抢去。 现在,他似乎忘记了,自己已经被父亲提到了少主的位置,再没有人敢向从前一样,想抢他的东西就来抢。 径直回了院落,没有人看见他,他松了口气。 但是不行,这样漂亮矜贵的,宛若富家公子般的年轻道修,应该养在富贵的院子里,而不是他曾经生活过的偏僻小院落? 他不免有些踌躇,毕竟,放在少主院中,会被别人发现。 会被抢走。 他心想,我和他有缘。 他身上有一股好闻的气味,少主人将他放在床上时,突然从他发梢闻到的气息。 很难描述,但的确是一股土味。 是流水和青草混合的清晰味道,是大自然的泥土味儿。 他慢慢、慢慢的半跪下来,捧起年轻道修的长发,将脸埋了进去。 像是着魔般,细细地嗅着。 发觉哪里不对,他往脸上一摸,发现已经有些透明的皮开始往下褪。但是,居然没有任何的疼痛。 他沉沉地凝视着被他偷偷摸摸带回来的年轻人,忽然知道了,他对自己的吸引力来自何处。 少主人从小天赋异禀,升境界宛若吃饭喝水。 这是由体质带来的红利,但也同时带来了弊端。 他开始蜕皮。 就像一条蛇一样,每到月圆之夜,半透明的皮便开始剥落,痛苦地翻滚,最后躺在地上,仰望着,伸出手想去抓树梢末端那点不起眼的月亮光晕。 是他母亲的人拿捏住他的把柄。 如果你不听话,我就把这件事告诉他们,让他们都来叫你,怪物,那人笑嘻嘻地说,啊,小怪物,听见了没? 没事,现在,知道这件事的人,他都已经杀光了。 可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让他自己迫不及待地想伸出自己的把柄来,递到他手上。 更是殷勤地期望,能从中看见格外不同的反应。 半透明的皮掉的越来越快,少主人知道,一般到这个时候,是他最痛苦的时期。 那些不要的皮上,仿佛遍布了使他痛苦的微粒,每掉一点,疼痛也增加一分。 他嗅着那股好闻气味,身上没有半点疼痛。 到最后了,居然有些不耐烦,自己用手扯着,像从茧中挣脱而出一般,成功完整地脱离出来。 那张半透明白色的皮轻飘飘地落在地上,还有他的血的气味。 床上的人还是没有醒,哪怕四周发出这么大的动静。 试探性的,伸出手去,摸摸他发梢。 没有醒,再摸摸他耳垂。 软的。 他恍惚不能自已。 摸摸他脸颊侧边,也是软的。 想再摸摸他眼睛,忽然觉得,手掌心下的眼睫在轻微翕动,稍稍扇了扇他的掌心。 少主人面色一沉,重重地捂了上去,生怕他能看见自己模样。 然后一想,不对! 他本来就是想和人认识的,这样捂着别人眼睛不给看,他们要怎么相识? 程陨之: 小程虚弱道:老哥,你这是摸了我多久了。 第124章 外头月明星稀,院落深处还有流水潺潺的细微声响,从假山的四周环绕而去。 隐约有人声喧闹,脚步声似有似无,一切都空旷的不像样。 这里比起他从小生长的院子来说,无疑华贵宽敞太多太多。 有人见到少主在廊上走过,长而宽阔的袖摆轻轻垂落,被轻风吹拂,宛若一袭流心的月光,铺满一地雪色。 尤其是在夜里,更是小萤微光,宛若月中人。 他愣愣地呆住,心想,不愧是修仙的仙师。 你过来。少主远远地瞧见他,把他叫来。 头一次伺候这样新上位的主子,据说之前是不受宠的少爷,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就得了家主宠爱,坐上少主人的位置,要把这个偌大的家族,都在未来予他掌管。 听说新主人的脾气并不好,但至少没有打骂滥杀过下人,让他心里稍稍宽慰些。 他心下稍松,见少主召他去,也不管怠慢,小碎步跑过去,询问:见过少主。 少主嗯一声,轻描淡写地吩咐:去煮碗粥来。 粥? 看少主的模样,也不像是喜欢大半夜喝粥的。 不过,人家怎么说,他怎么做就是了。 他一连声允诺,片刻后,将托盘送到少主房间里去。 幔帐摇摆,烛火昏暗,少主正站在窗边,挽着袖子,露出手腕,平静地给窗边落地灯里倒油。 他一慌,差点连手里的托盘都托不稳,要上前帮他的忙。 却被人一袖子挥开,直直后退三丈开外,不能再进半步。 他听见少主冷清地声音响起:粥放桌子上,你可以出去了。 他满脸冷汗,点头,点头,弯腰,弯腰,把粥小心翼翼搁在桌子上,临走前,还顺手替少主人关上房门。 没看错吧? 那幔帐之后的榻上,似乎有个人影。 那可是少主人自己的床! 他把嘴一闭,就当自己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一幕,也没有把什么好消化的粥送到少主人卧房里头。 程陨之现在比那小厮还要懵。 他脑袋疼,努力回忆片刻,发觉自己是在斩杀群鬼的时候,不知不觉脚下一空,掉落到了这个地方,似乎也是一个新世界。 难道,这里还是鬼蜮某一城吗? 眼睛还没睁开的时候,忽然发觉有人在摆弄他头发。 小程心下悲凉: 到头来,他还是得被当做食物吃掉么? 然而接下来,震惊小程一整年。 那人没有把他五马分尸,大快朵颐,而是轻轻伸手,碰了碰他的指尖。 指尖软绵绵的,当然不会给他任何反应,于是那只手明显有些失望,逐渐上移,落在他耳廓。 小程: 一道温热的呼吸凑了过来,郑重而端庄地凑到他颈窝,深深地吸了口气,满意地用鼻尖贴住他的耳垂。 小程: 随即,指尖被人拉住,那人微微起身,似乎是想来亲吻他的眼睑。 小程: 小程在心中惨叫:师哥!师哥!!! 啊 有狐狸精出山,要吸他精气来了!这是什么古怪地儿啊! 他小程,没死在群魔堆里,不能死在榻上啊! 程陨之努力地睁动眼皮,要睁开眼睛,看清那人模样。 只要不是长得奇形怪状,他程陨之都能保证,他第一拳不打脸。 然而,眼皮沉重无比,尚未勉强睁开,就被人用手捂住,这下好了,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不过,这一下,程陨之能感知到,这人手上有不少厚实的茧,很可能是练剑留下的痕迹。 道修?剑修? 总归是个人。 他长长地松口气,庆幸自己不会被奇奇怪怪的东西吸走精气死在榻上。 身体虚的很,手都抬不起来。 程陨之虚弱地眨眨眼睛,忽觉那些疲惫像潮水般裹挟着他,想睡睡不着,想起起不来,活生生只能躺那儿不能动弹。 他轻叹一声,惹得那人误解,还以为是自己捂着他眼睛,让人不舒服了。 捂着眼睛的手仍然没有放开,只有那人响起清冷声音,程陨之总觉得十分耳熟。 抱歉,暂时不能放开。因为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程陨之感觉有些好笑,他这样一个手脚不能动弹的半残废,居然还能引来这般忌惮。 漂亮道修的脸被手掌捂住,只剩下小小的鼻尖和嘴唇,那下巴,尖的要命,在鬼蜮的那段日子,终究是让他逐渐清减。 恋耽美 ——(96) 少主注视着他的嘴唇,张开半晌,难为情地撇开眼睛他也不过二十出头青年人,头一次干这种事。 听起来简直和强抢民女没多大差别。 程陨之左想右想,也没想出来自己对他有什么威胁,甚至不能看他的脸。 可能长得比较寒酸,不敢见人? 他笑了声,宽容道:郎君,程某会闭上眼睛,不劳烦您捂着。 少主心想,不要用您。 虽然这时候,他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松开手后,看道修如约闭上眼睛,眼角下勾,合拢出一道漂亮的弧度。 他张了张嘴,语出惊人:我想要你。 漂亮道修的耳朵动了动,眉头逐渐蹙起。 小程: 哈? 他不敢置信道:老兄,你是否 看错了人?脑子有点问题?一时嘴瓢? 少主沉寂了好一会儿,程陨之不由得动动耳朵,想去听他那边的动静,却听见少主直接坐在他床边,抓住他指尖。 程陨之: 少主生硬地强调:你是我捡回来的。 程陨之:是的。他挪了挪头,的确枕着柔软的枕头,便试探性道,救命恩人? 少主又一次说:我想要你。 见漂亮道修大半天不说话,少主心下有些着急,面上倒是半点不显,颇有冷漠仙人的意味。 强迫性地又捏捏他指尖,威胁道:你要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 程陨之: 这话说得,哪儿来的地主家的傻儿子。 他这么一个不能动弹的废人,要治好他,无疑将会往里头扔进去大把的精力和钱财。 还是素未谋面之人。 好怪噢。 程陨之想了想,觉得自己伤重,还是得创造条件,在环境清幽的地方休整一段时间。再说,他想保护的人们,应该都已经离开了鬼蜮,那他在这里待多久,也没有多大关系。 小程慢慢道:要养程某,需要很多很多东西。 少主敏锐道:你姓程? 程陨之:我名陨之。 少主反应极快,没有跟着喊小程:之之。 程陨之:又来了,熟悉的声音,他在哪儿听过。 喊小名,算了,人在人家的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少主:你需要什么东西? 程陨之胡编乱造,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要一间很大很大的院落,要很好的环境,柔软的床和枕头,还有人贴身陪护;要很多很多草药治伤,要无数天材地宝供我修炼,这样我才能安静地待在屋子里,哪也不会去 少主反应极快:没问题。 程陨之:? 他今天的无话可说比一整年的都要多。 有了具体条件,他就好办。 少主终于把心安稳地置回胸膛里,从容不迫地总结他的条件:你需要有人权高位重,用优渥的环境供养你。这便是你的择偶条件罢。 程陨之:? 啊?! 他再说什么鬼东西?他小程不是开玩笑吗? 还有。 择偶?!! 他不敢置信道:择偶? 然而话还没说话,对方有些难为情地与他掌心相扣,一卷被褥,就将他整个人卷起,托在臂弯纸上。 声音就响在耳侧,程陨之整个人都傻了。 抱歉,用这样偏僻的院落来糊弄你,是我不好,少主道,程陨之简直满头雾水,我不该用他们会抢走你当做借口,无非是我没有力量,我无能 程陨之:? 我马上杀了我父亲,拿到家主之位,打开库房,你要什么,只管向我要就是了。 程陨之:??? 程陨之:不至于不至于。 怎么越说越怪了。 老兄,你清醒点。 小程无比虚弱,想扶住自己脑袋,又被鼓鼓囊囊的被褥束缚,手脚那是半点动弹不得。 他扭过脑袋,开始思考,是不是自己已经死了,阎王爷看他善事做的不少,所以搞了这么个冤大头给他。 不行,越想越像见鬼了。 少主越说越多:我要所有人奉你为主母,每年上供。那些依附的小家族,若是不肯供你喜欢的东西,那解除供奉条款,不过我一念之间 程陨之心想,这是哪年,居然还有这般权势浩大的家族,手底下有无数小家族供奉? 在他那个年代,不已经分割世家,由众宗门管辖了吗? 程陨之心虚请教:请问老哥,现在是什么哪一年了。 少主皱眉:你竟不知?现在是清虚三年。 程陨之: 玄天宗初露头角的年代,差不多万年前,是他程陨之从来没有接触过的过去,哪怕书上也不过一笔带过。 是真的穿越回了过去,还是某人为他建造的一座幻境? 说着,少主一路匆匆忙忙,披着满身月光,回了他气派堂皇的少主院落。 少主将他小心翼翼放在踏上,握着他的手,郑重起誓:我会找到那些伤你的人,杀了他们。 程陨之动了动嘴唇,想说老兄你别想了,不可能的,那可是万年后的鬼蜮,连截阿仙君都没办法端平呢。 不过,人家毕竟是他的供养人,不好打击他热情。 小程叹口气,想睁开眼睛,看看救命恩人是个什么模样,却见层层幔帐放下,轻纱笼罩,将周围光线挡了个十成十。 少主站起身来,话语冷漠:我这就去杀了我父亲。 小程:不要啊 第125章 程陨之好说歹说,终于将少主劝下来,没让他真的干出点弑父的丑闻来。 少主反手握住他的手,坐在层层叠叠垂落的幔帐外围。 长发的影子透过薄帐,看上去略有些模糊,勉强能看出英挺的鼻子轮廓,颇为单薄。 少主低声道:你说得对,是我不该冲动。现在不是动手的时机。 程陨之想,就算是想上位想疯了,也不至于光明正大冲出去把人干掉吧? 你恨他吗? 程陨之轻声询问,想收回手,被对方拉紧。 他一点都不觉得反感,隔着一层纱,还觉得对方手掌硬糙糙的,握着不舒服;但温度偏低,久了也不会感觉热。 少主:恨?对,没错,以前恨过。 明明是一面之缘,少主却觉得,有说不完的话,想从他喉咙里倾泻而出。 但是被他勉强克制,毕竟,对方还不了解他。 于是止了话头,有些尴尬,起身去给昏暗的烛灯里头倒油。 下人从外头进来,端了托盘,想送到床上人手上,被他一袖子拦下:我来吧。 下人告退,房门关闭。 天上掉下来的青年半坐在幔帐之内,映出隐隐约约一点轮廓。烛火摇晃,忽然,轻轻迸出一点轻微动静,映得满屋金黄烛光。 少主端着托盘,不敢靠近。 程陨之见他迟迟没有过来,问道:你端的什么? 少主:粥。 程陨之顺其自然道:是给我的吗?那我他卡住壳,意识到自己现在一动不能动弹,是需要人亲手喂养的姿态。 经脉怎么样了 顺势,他想到了受损的灵脉和内脏,然而现在他无法运用灵力,便没办法查看自身伤势。 程陨之垂下眉眼,怔怔地呼出口气。 只要还有机会,掉到筑基也没什么,不过是再来一次罢了,他已经有了经验,反而简单。 少主晃了晃,终于走到他床前。 明明只是两步的路程,给他仿佛走了一长廊般遥远。 程陨之压下心中酸涩,笑道;还是不想给我看吗?没关系的,你放几上,等我过会儿能动了,就去吃点。 他的声音落进少主耳中,惹得他抿着唇,有些不高兴。 大概是惩罚自己的优柔寡断,少主单手托盘,迅速撩开幔帐,往床沿边上一坐,把碗端起来,背对着他,搅动碗中滚烫的粥。 程陨之这才看清他是谁。 小程: 小程: 一席雪色长袍上,绣着大片雪松、白鹤的纹样,还有银丝暗纹卷层云,顺着衣料的边缘一直衍生而下,垂落地面。 他的腰很细,但是肩膀宽阔,完全可以将衣料撑起来,是青年人流畅又不显得瘦削的身躯,背对着他,漆黑的墨色长发就像流水般,从脊背处垂落,流到程陨之手边。 小程震惊地眨眨眼睛,直接扔掉矜持和礼貌,探头探脑要去看他面容。 少主难为情地偏过脸,只偏了一点点。 程陨之恍然大悟! 果然是老熟人! 他脱口而出道;仙君?你怎么也在这里? 深夜,本该是夜深人静,安静休息的时候,议事大殿却灯火通明,人头攒动。 族中长老、各方管事正聚集起来,讨论手上事务。 一干事情,不过都是老掉牙的处理方式。 然而最后一人提出的事宜,让所有人顿住,脑子都跟着清醒过来。 是问家主,为什么选那个那个女人的儿子为下一任族长。 少主的父亲坐在主位上,双手合拢,抵在嘴唇面前。 他回想着继任典礼上,大儿子模糊看他那一眼,和小儿子吵闹不已的哭叫,顿感头痛。 诸位,他身后的长老递出一块玉简,能记载曾经的画面,是现在通讯玉简的雏形,这是家主看见的未来。 众人接过,一眼便大惊。 这! 大乘期 底下众人议论纷纷,也注意到了那显眼的宗门名称:玄天宗。 虽然在这时,它不过是一个初露头角,众世家还看不上眼的中流宗门,没人把它当回事儿。 不过,若是族中子弟能出大乘修士 振兴我族,指日可待啊。某位长老喃喃自语。 所有人终于明白了族长是什么意思,也不再有异议。 顶多就是私下议论两句,该怎么笼络少主对族里的忠心,毕竟之前一直没有好好拉拢过。 天材地宝美人? 而在幽静的少主院落里,那位可怜少主正撇过头,承受小程从下至上的打量。 他眼睛不住地往下暼,道:不要看我。 你刚才说的仙君,是什么? 啧啧,程陨之收回视线,难以想象,在这陌生地儿,他居然能找到这么个老熟人虽然某种程度上来说,也不算很熟,是以后你的名字。 少主惊讶,视线重新落到他身上:什么?他是货真价实的惊讶,难道,我以后会改名仙君么?未免 程陨之噗一声,差点没笑出声。 也是,在真正到达那个境界前,恐怕没有人笃定地觉得,自己一定能摸到那层遥不可及的境界。 笑归笑,在少主略显紧张的目光里,还是认认真真告诉他。 你以后,会是突破大乘期的,修真界唯一的仙君, 程陨之慢条斯理讲给他听,你会有一柄神剑,名为截阿,并以剑为号。 称,截阿仙君。 顾宴坐在床边,目光灼灼。 现在的顾宴,不过和他同般年岁,大约二十出头,正是年轻气盛的青年,一点看不出步入大乘后,截阿仙君那副成熟稳重的模样。 说着,程陨之忽然觉得喉咙里很痒,不由自主地咳嗽,蹙着眉,将嘴里那股血腥味咽下去。 看来,伤势不能拖。 你来自未来。 是。我在掉到这里之前,曾经和百八十个魔头大战一番,受了重伤。未来仙君大人有大量,替我请个大夫来,好不好? 程陨之笑道,顾宴紧跟着皱起眉头,语气都跟着加重:百八十个?! 他起身,片刻后从屋外破门而入,手上拎了个大夫进来。 可怜山羊须老大夫,刚睡下不久,就被人提着脑袋,一路风驰电掣,落在这处院落中。 本来还想说,你个龟孙儿看屁看,老子不干! 一看,嚯,新上任的少主。 惹不起,躲着走。 现在躲不开,只好就地一滚,勉强成功落地,往门槛后头踉跄几步,成功冲进屋里头。 他苦着脸道:哎,少主人啊,这是做什么 顾宴从屋外一步跨入,雪白袖袍纷飞,完全一副盛气凌人模样。 他把程陨之扶起来,示意大夫诊治。 小程光洁的手腕露出,被大夫搭着脉,搭着搭着,那山羊须大夫两条淡淡的横眉就跟着皱成了一团,舒展不开了。 这! 山羊须大夫可没见过这样的脉象! 这,这跟将死之人,有什么区别? 他一时口快,道:这不是快死了 却被顾宴单手掐住脖子,直直拎起来。 程陨之急道:他是无辜的!顾宴,放他下来! 这一着急,就免不得气血上涌,卡在喉咙里,疯狂咳嗽起来。 每咳一次,他的脸色就跟着苍白一分,好好一个漂亮小程,终于能移动手脚,却是先将自己蜷缩起来,抵御全身上下的痛楚。 恋耽美 ——(97) 他额头直冒冷汗,大夫尖叫一声,喊着:快!放我下来!他快没气了! 在他说完之前,顾宴陡然松开手,摆出结印的手势,要将自己的灵力输送给程陨之助他恢复。 大夫阻止不及,眼睁睁看上那只手拍在程陨之背上,拍的他整个人一震,喷出血来。 之之! 这下,床边年轻的少主就像被提着脑袋的木头人,半点动作也不敢动了。 大夫转转脖子,火急火燎冲过来。 先把碍事的人推到旁边去,自己执起一股温和灵力,先从程陨之胸膛下去,替他理顺呼吸,平复气血。 他一边推拿一边愤怒地埋怨:他经脉都断的差不多了,你还想给他输灵力?啊?!你这个少主怎么当的,武人打架只有肌肉? 他少主的声音轻若鹅毛,程陨之听得不太真切,他怎么样了。 神仙下凡 说不定还有的救 看,大夫的灵力在程陨之丹田转了一圈,隐隐约约照出点东西来,这是他的元婴,这是他的金丹,都死成个鬼样!金丹连丹田,元婴连紫府,没成弱智就不错了! 一道声音坚定:他能活下来吗? 大夫沉思片刻,道:活应该是能活,但后半生,估计和残废没什么两样,尤其是在这修真界, 说到这里,他重重叹口气。 但是修为,估计保不住,当个普通人,也挺好的。 他忽然想起来:等等,你要是去找褐羽神医,说不定可以保住他的修为。 顾宴点头,看着大夫打开药箱,往纸上写了点方子,来保他的命。 程陨之听见下人领命,匆忙离开的声音; 也听见大夫摇头晃脑的叹息,说他年纪轻轻,天赋异禀,可惜毁的差不多了。 最后,在他昏睡前,听见少主跪在他床边,执着他的手的动静。 程陨之心里想着,别啊仙君,明明我们才见面呢,哪有这般真情实感,你这样,让小程我很慌啊。 忽的,听见水滴啪嗒落下。 * 作者有话要说: 让之之现在仙君眼皮子底下养伤【合掌 第126章 粥也来了,药也来了。 程陨之昏昏沉沉,被人扶正了身子,撩开垂在脸颊侧边的长发,撩到耳朵后面。 瓷碗与勺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浓郁而漆黑的药水被顾宴搅了搅,试图让它稍稍凉快些。 见手里瓷碗仍然滚烫如初,顾宴想了想,掐了个小术法,终于让药的温度降了下来。 他舀了一勺,送进自己嘴里,尝了尝味道。 可能是因为用的修真界灵草,所以整碗药大多只有草木的清新气味,甚少苦涩。 温热的,刚好入口。 程陨之睁开眼睛,还没说什么,嘴里先被塞了一勺药。 他乖顺地一口喝了,下意识咬住勺子,叼着勺子边缘,模模糊糊地咂了咂嘴,居然不是很苦。 顾宴道:用的最好的灵草,大夫说,一个月后差不多就能稳住了。 小程苦着脸,丧道:要一个月啊,好久好久。 少主露出轻微笑意,再舀了勺药:慢慢来,暗伤好的全。请。 于是又喝了口药。 就这样一个喂一个喝,漆黑的药碗竟也下去大半,最后见底。 顾宴将碗搁在手边案几上头,发出碗底碰撞的声响。 程陨之并不觉得嘴里发苦,只是脑子昏昏涨涨想睡觉,他眯着眼睛,往被褥里缩了缩,意外觉得仙君年轻时还挺好相处。 他选择性忽略了昨夜里顾宴大逆不道的可怕宣言。 光是看着眼前,顾宴垂着眉眼,缓缓给他搅和碗里的粥,灯火的烛光落在他身上,是天上人走入凡间。 正想着,天上神给他来了勺粥,直直搁在他唇边。 也不说话,眼睛就这么看他。 小程嗷呜,把粥吃了。 又糯又香,是他没吃过的灵米味儿。 他模糊不清地赞叹一声:好香。 说着,突然想起自己可以动了,于是把手从暖和的被褥里抽出来,要去捧顾宴手上的粥碗。 总是让别人喂,可不是他小程的作风。 指尖且且接触,便被顾宴端走,放在他够不着的地方。 程陨之若无其事地抽回手,假装不在意地问道:顾宴,我初来乍到,你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顾宴低头,吹了吹勺子里的粥,哪怕它已经变凉了不少。 刚刚我出门,叫人初步调查了番。他的声音听不出语气,之之果然是天外来客,竟然查不到一丝半点痕迹。 小程: 老哥,你刚才出门,有一炷□□夫吗?还是一盏茶? 也不知道这年代的情报网如何运作,程陨之明智地选择换一个话题。 他放下手,严肃道:我得想办法回去,顾宴,你能送我回去吗?我不可能永远待在这里。 顾宴慢慢刮了刮,发现碗底只剩了些舀不起来的残渣,便放弃再给他喂一口。 回去?顾宴道,你要回哪儿去。 回家。 少主笑了笑,凑过去,握住他的手。 小程的手在被窝里暖了这么久,一放出来,温度便流失的厉害现在明明不是寒冷的冬季。 为什么要回去,这里完全可以成为你的家,少主看着他,眼神中闪烁着奇妙的光,那一瞬间,顾宴忽然就不像顾宴,你要什么,跟我说就是。 程陨之皱着眉看他,没有忽略刚才一瞬间,在他心里划过的违和感。 这里,真的是万年前,仙君尚且年轻的时代吗? 他忽的收了口,先不提这话。 过了会儿,小程往宽大枕头中央一缩,活像是滚进木屑的仓鼠。 他把被子往上拉来,骤然显得身形娇小,窝在榻上,好像小小一团,单手就能抱起来。 程陨之抱怨道:你得给我找些乐子来,一直躺在床上,未免也太无趣了 小程: 他回过神来,一愣。 说的什么玩意儿? 他小程,会,会这么说话吗?嗯?!即使对着未来仙君,也这么胆儿大?! 刚才一刹那,从心底传上来一股莫名其妙的理直气壮,让程陨之傻在原地。 顾宴收了他吃完的碗,整齐摆放在托盘上,见他神情迷惘,定是要好好休息。 便留下句:你先休息,我去给你找些来。 起身给他拉上幔帐,关上房门,竟是出去了。 小程:等等 人没留下来,他垂头丧脑地缩了回去。 唔,崭新的被褥,用来盖小程,刚刚好。 大概是药力上头,程陨之想着想着,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头一歪,把自己藏进被褥里头。 房门被小心翼翼推开,露出一个脑袋。 身后小厮急的满头是汗,但是他不敢真的上手拉扯,只好压低声音,祈求不要被人发现。 小少爷!少主快回来了,我们还是走吧。 家主最受宠的小儿子翻了个白眼,一把打过他脑袋:胆小鬼,怕什么! 他扶了扶头上歪掉的发冠,昂首挺胸地跨过门槛。 转头,鄙夷地教训小厮:你怕什么,我是父亲的儿子,他还不敢对我怎么样。我就是闯他卧房,又怎么样?哪怕摔他东西,你信不信,他连个屁都不敢放。 小厮心想,他不也是父亲的儿子,还刚坐上少主的位置呢! 然而,人家毕竟是主人家,他着急的满头大汗,也不好多说什么。 最后,小少爷勉强应下:行行行,逛一圈就走。 吱嘎 房门被推得大敞,天光直挺挺从外头照来,映得幔帐也跟着透亮。 小少爷大摇大摆走进名义上兄长的房间,拿起桌上的茶壶,晃了晃,没晃出半点水。 他道:哼,连水都不喝的活死人。 小厮:哎,人家已经辟谷 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在小少爷生气的目光下消失不见。 小少爷梗着脖子叫:怎么,你也想不喝水?渴死你算了! 说着,气冲冲地一甩袖子,学着大人的模样,往里间走去。 一边走,一边说:我听有人说,我那好兄长从外头带了人回来,千娇百宠,还藏在自己卧房,自己床上!我倒要看看是哪家女子,不要脸的想进我族,真是鸡飞枝头妄想凤凰。 小厮想,这恐怕才是您嚷嚷着要来的原因吧? 在自己房里打滚,听人说完闲话,脑袋一转,嘿,觉得抓住顾宴把柄的时候来了! 就拉上他往这边走,想要看看那人真面目。 到时候拿出证据来给父亲看,你的好少主沉浸红尘世俗,族中大任怎么能给他担着?! 于是,少主位一撸到底,最后给他套上,美滋滋! 小少爷心里想的可美啊,走到近处,果真看见幔帐里有人。 让两条眉毛一拧,冲上去就是大力掀开幔帐:你这 像是被卡住嗓子的小黄鸭,嘎嘎叫着,没了声儿。 小厮见他没动静,瞧瞧外头,少主也没回来呢。 他凑上前:小少爷,这是也没了声。 小少爷愣愣地蹲下来,戳了戳床上人的脸颊。 好瘦,可是好软,雪一样光洁,然而眼下青黑,睫毛疲惫地轻微颤动,似乎在忍受多大的痛楚。 幔帐里尚且弥漫着一股药味,小厮能闻出来,但小少爷不能。 他骤然转身:我懂了。 小厮试探:您懂什么了? 少主就给他做去!小少爷乐的要死,就要用被子把美人卷起来,叫着让他搭把手,小爷我才不干这破事儿呢! 快快快,搭把手啊,我们把人弄走,让他看不见兜着走! 完了,小厮人傻了。 他问:您这说的什么话啊! 小孩子果然不好伺候,鬼主意一套一套的。 小少爷理直气壮道:我是说,我们把人弄走,急死他! 小厮:弄到哪里去? 小少爷:呃我房里? 小厮转过身去,翻了个白眼。 但是拗不过小少爷,于是搁那儿磨洋工,磨磨蹭蹭帮忙,好不容易把人卷好,时间已然过去大半,小少爷觉得他不出力,嘴上也没个把门的,骂骂咧咧要他使劲儿。 小厮谄媚笑着,总算把人卷好,要抬出卧房。 忽的听见外边传来脚步声,在两人反应过来之前,来人推开房门,一双眼睛正正好对着鬼鬼祟祟的他们俩。 小少爷: 小厮:他说什么来着。 他反应的极快,手上一松,程陨之的脚落回了床上,赶紧往前走两步,跪地叩拜:小人见过少主。 小少爷满脑子火气都起来了,大声嚷嚷:你居然拜他?!我才是你东家!!! 小厮哭丧着一张脸,心想,管谁是谁东家呢,过了这茬,小少爷估计就能忘事儿。 但少主可不一样啊! 来的人,正是顾宴。 他一只脚跨过门槛的时候,就敏锐发觉,有人闯入了他的卧房。 第二只脚顺势跨过去,看见那个厌恶的小少爷和他的狗腿子,做贼心虚,合力抱着一个被子卷,不知道要抱到哪里去。 被子卷里泄露出一丝墨黑的长发,之之趴在里面,睡得正香。 有人要偷走他 小少爷从来没见过,他这个不看好的哥哥发这么大的火。 他像一阵风般,转瞬之间出现在他面前,高高的、从上至下俯视他,眼底流露着冰冷的杀意。 随即,他整个人天旋地转,脑袋昏昏,落在不远处的地上,被小厮勉强接住,两人哎呦哎呦滚作一团。 他们两个人才勉强抬起来的被卷,顾宴一人就可以。 他轻轻松松地拖着蓬松的被子卷,小心翼翼掀开一点点,往里瞧,看看程陨之有没有醒。 幸好。 随即回过头,平静道:你想把他带走吗? 小少爷摔在地上,浑身上下疼得慌。 他龇牙咧嘴道:对,他凭什么是你的!我要带他走! 顾宴垂目,重新盖上被角,把人安安稳稳放床上去。 想都不要想。 第127章 木制的小药箱被轻轻放回桌面。 一只手伸来,给它扣上盖子,发出咔哒轻响。 这是大夫常年赖以为生的家当,被山羊须老爷子好好保存,用软手帕擦拭,因此看上去一尘不染,像新的一样。 顾宴有些出神,凝视着床上人的眉眼。 大夫在旁边微调方子,头也不抬。 一边写,一边抱怨两声:下次请我来,喊老朽一声便得了,老朽的脖子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少主回身,给他行礼:抱歉。 是我心急。 大夫低声道年轻人就是定不住性子,一边把微调的方子交给他,嘱咐他早些熬药,喂给卧病在床的人喝下。 别用灵力刺激他,其他问题不大,都是老生常谈的养生问题,不要吃刺激的,别吃鱼虾蟹,冰的辣的那是万万不可以 顾宴掏出一块空白玉简:您能写上头吗? 大夫噘嘴,给他写了满满一整页,被顾宴满意地收起来。 恋耽美 ——(98) 然而,可是他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还没有醒来。 顾宴说着,走到床前,伸出手背去碰小程的脸蛋。 发觉微微透着一丝凉意,他抬头环顾,发觉窗户开了条缝,自觉找到了缘由,走过去,固执地要给窗关上。 大夫在后面幽幽地说:开窗是为了通风啦 顾宴:您说什么? 大夫:咳咳,重伤之人,休息再久也是正常的。你去给他把药熬上,煮一碗药得不少时间呢,指不定就醒了。 顾宴招招手,很快就有下人大半的人过来,接过药方。 大夫拉着他,一股劲儿吩咐灵药要怎么怎么切片,灵花灵草怎么处理。 睡梦中的小程也跟着皱眉,翻了个身,把自己缩进墙角里。 顾宴将房里一干人等都轰出去,眼见着下人一溜烟跑去厨房,才叫住想跑的大夫。 大夫悻悻回过神,不情不愿行了礼:少主,大中午的。 不要放他体虚老头子在门口晒太阳啊,该吃饭啦小伙子! 雪衣少主站在门口,眉眼下投着屋檐遮蔽的阴影。 你上次说,一个月就能养好,顾宴道,是真的吗? 大夫摸摸脑袋:当然是真的。不过,这养好,可能和他的标准不太一样,用力的跑啊跳啊,可能就难了;但要是正常吃饭睡觉,那肯定没问题。 经脉寸断,这可不是小事啊少主。 又过了好一会儿,顾宴沉默。 他很痛吗? 大夫:您试试诶,开玩笑开玩笑! 说完玩笑,大夫正色道:还是得给他找到褐羽神医,未来才有保证。 顾宴道:我自会找到他。 傍晚时分,顾宴端着熬好的药进来,放在床边案几上,再伸手去摸小程额头。 然而小程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抓住他的手,眼睛睁了个半开。 他醒了。 程陨之迷茫道:我是谁我在哪儿噢,仙君! 他的目光落在顾宴身上,一下认出了他,也认出自己身处何处。 于是头痛欲裂,勉强坐起身,被人扶着后背喝药。 两口温热的药下肚,唤醒了小程的胃口。 他苦着脸道:仙君,行行好,给小程一点吃的吧,要饿死了。 顾宴没准备点心,他的院子里,可从没有备用零食糕点的传统,这下听见人喊饿,不由得手足无措,去摸摸他肚子,确实空瘪的要命。 他无措道:你没辟谷吗? 程陨之:辟谷?辟什么谷?是东西不好吃还是舌头不好使? 这下两人坐那儿干瞪眼,程陨之顿时明白过来,端走顾宴手上的药。 他还打哈哈,想要混过去。 不吃不吃,你看这药这么大碗,喝完估计撑的要死,哪有地方再吃点心呢,当我说胡话好啦。 顾宴无言地看着他喝完药,无言接过,出了趟门,回来时,托着一托盘的点心回来。 有些油纸包都还没拆开,但依然有香味从缝隙里头传出。 床上小程摇摇欲坠,恨不得一掀被子飞奔下床。 他真心实意地感慨,大力表扬他:仙君可真是心想事成好郎君了! 在小程闪闪发亮的目光中,少主不慌不忙,从中挑出一个小块来。 程陨之:突然有不祥的预感。 顾宴把挑出的这小块,切成四个小小块。 其中一块搁在小小的托盘里,精致的要命,递给程陨之。 大夫说了,不能吃刺激的东西。顾宴道。 程陨之:你个老乌□□子。 漂亮道修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紧紧盯住被顾宴放在小托盘上的糕点,心里想着不吃算了,然而手不听使唤,悄咪咪伸出手,吧唧一口就没了个彻底。 他不太礼貌地咂巴了一下嘴,觉得滋味还留在自己牙齿上。 程陨之想了想,小心翼翼又理直气壮,摊开手:还要。 却见顾宴将托盘收了起来,让下人端走。 程陨之:那你买这么多来是做什么? 顾宴轻描淡写:望梅止渴。 滚滚滚! 没了东西吃的小程生无可恋,手里被顾宴塞了个暖手炉,被角掖好,端端正正坐在床上,像尊漂亮的陶瓷人偶。 顾宴极满意,他坐在床沿,掏出一本话本。 程陨之以前在酒楼听人说过书,也曾在无所事事的时间里,掏钱买两本话本子充实一下他的脑子。 的确是用来打发时间,娱乐的好东西。 然而它出现在了顾宴手上,情况就变得不太妙了。 程陨之有些纳闷,他安慰自己,万一仙君就有看话本子的习惯呢? 下一刻,顾宴生疏地翻开话本,道:下人说,坊间流传的就是这种东西,拿来给你解解闷,应该问题不大。 程陨之:确实,这些年来,新话本越来越多,大家都爱看。还有改编里头的故事,拿出来说书也不错。 顾宴敏锐地发觉:说书? 程陨之一愣:现在还没有说书吗? 听字面意思,顾宴大致也能晓得一点。 他捻着话本的书页,在程陨之伸手讨要之前,平静地用掌心轧了轧纸,把它擀的一平二整。 程陨之心头一跳。 他挣扎道:我躺着也是闲着,不如让我来 还没说完,被顾宴一只手按下去,另一只手倒是平平稳稳地托着书,半点不带打颤的。 他从容道:我念,你听。 小程: 你念?! 对方倒是半点不带怕的,给小程摆了个舒服姿势后,翻过目录,到了第一页。 封皮上印着平湖游记,想必是篇游人墨客,在走遍湖光山色后,随性而发,写的一篇游记。 程陨之捧着暖手炉,坐立不安,挪来挪去,被一手镇压。 前面一切正常,基本是主角自述,要上京赶考,中途来到这片湖泊,发现风景妙极,可名字平平,只叫平湖。 书生在船上看湖,看得幻影一片,不由自主,大头朝下,栽进湖中。 本以为,自己得死在这儿,结果被湖中精怪所救,齐力给他托上了岸。 程陨之听着听着,打了个哈欠,觉得是自己大题小做。 没准就是普通话本呢,仙君念念,问题也不大。 接下来,书生满脸涕泪,与她们道谢。 众精怪娇笑,深夜入梦,若你个书生想报答,就去找这么几个人。 书生便与众精怪的凡人模样相见,相处久了,精怪们与他相爱,竟也不要他报答。 程陨之快听睡着时,耳边顾宴冷清声音响起:卿卿出了阁楼,站在二层娇笑,给她看中的郎君丢花儿,刚好丢在人家脑袋上。郎君也笑,妾也笑,正是郎情妾意,眉目传情 程陨之:噗 他惊恐地睁开眼睛,差点没一口水喷出来。 他正色道:请停吧,我知道后面什么走向,不用念了。让仙君念这种东西,怪里怪气。 噫! 顾宴坚持道:不多了。还是念完。 书生有了正房,又贪不过,娶了妾室,将众精怪所化的美貌女子享在怀间,恰好放榜,他榜上有名,正是中了进士。 人生大好,春风得意。 然而人起了贪念,就消不下来。 忽然发现了妻子们的秘密,得知了众精怪的弱点,便将人送进宫中,反复刺穿腹部弱点,令她显出原形,原来是一尾鲜红大鲤鱼! 宫中众人便以此享乐,书生也就连连升官。 众妻子格外忧愁,要他将人要回来,书生醉醺醺,一尾鱼么,炖了就炖了,换他仕途高升,划算的很。 刚说完,他眼前一黑,竟是回到了那片湖中,原来一切是湖中精怪给他的幻觉,这下幻觉消失,精怪又不愿救他上来,书生便活活溺死了。 程陨之:好!结局不错,是我的话,就这么写:书生落在湖中,浑身滚烫,竟是被冰冷的湖水生生炖熟。这不更带劲儿。 顾宴合上话本:之之心狠。 小程心虚地一缩:他干了坏事,我便心软不下来。 顾宴:哪怕只是在幻境中? 程陨之一梗脖子,立刻开始咳嗽:他还在话本里头呢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顾宴抚摸他瘦削的背脊,给人喂了点水,蹙着眉头。 是我不好,惹你动怒。他低声地说,下次不念了。 程陨之心想,你念都念完了,结果现在跟我说,不念了? 不行,小程口是心非道,你念得什么玩意儿,一点感情没有明天再念一篇,得好好练练。 床边少主垂着眉目,低笑道:好。 第128章 小少爷被顾宴赶走,心中自然愤恨不平,吵闹得自己院落不得安宁。 小厮跟在他身后,跟人赔笑,还要收拾主子发脾气时打碎的东西,腰都要弯酸了,心中自然有些不满。 念他年纪还小么,就多担待一点。 小少爷在房中一哭二闹,还在地上打滚,惊诧一干侍女乳娘,心疼地要把他抱起来。 就连小少爷的娘也听闻儿子的这一番动静,连忙赶来,一看究竟。 一听,居然是和少主有关,也不意外了。 我要 他吵着吵着,见这么多人围上来要来哄他,原本还有些得意的心,忽然就胆怯起来,连声音都不知不觉变小了许多。 我要,我要 侍女连忙上前,温柔地问他:少爷,您到底是要什么呀? 小少爷看着她娇美的脸庞,忽的一怔。 回头看看,发现自己身后居然围了这么多的人,一直替他收拾烂摊子的小厮站在人群外面,苦笑着看着他。 那个漂亮的道修 若他开口要了,他们会愿意把漂亮道修给他吗? 会不会被谁偷偷看了去,然后趁他不注意,偷偷伸出手,用手背碰碰他柔软的脸颊? 小少爷被自己臆想中的景象气得半死,要说出口的话也临时改了。 我要当少主!他理直气壮地大声说,迟早把顾宴那玩意儿打下来,让我来当! 好!周围人一阵欢呼,连绵支持他的注意。 这种事,之前小少爷就闹过,侍女也就用原来的话术哄小孩,夸他棒,夸他厉害,夸他特别有志向。 然而,小少爷并没有像之前一样,被哄的晕头转向。 而是咬着手指甲,转过头去,努力皱起眉头。 不过,因为动静太大,还是闹到了家主父亲那里去。 听闻小儿子干的好事,还让少主难得的发了火,在场众长老你看我我看你,耸耸肩,该干嘛干嘛去。 有人踌躇地说着:又把少主得罪一遍,恐怕,在少主那里,落不得好 的确,本来就没有多大忠诚,这下把人推得更远。 哎,小孩子就会胡闹,干不得大事。 于是提议:得拉拢人心啊。 是啊,好歹让少主看看我们的诚意,毕竟,为家族做贡献,也是为他自己好嘛。 更多目光投向坐在上位的家主,他毕竟是少主的父亲,说的话更有资格。 家主被众人盯着,心中生出一分得意,一分恼怒。 得意的是,他竟然生出了这样的好儿子,整个家族、旁系、分支和附庸,恐怕都要仰赖他这一脉活着。 恼怒的是,他这个家主还活着呢,大家就开始打算着怎么讨好他儿子。 那就,给他挑些东西送去,家主开口,众人静音,打开库房吧。 这送礼,也不能安安静静送。 家主挑了个由头,例如庆祝我儿修为精进,让人扛着箱子,吹吹打打送到少主院落门口,要他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承了人情。 什么乐器都得用上,越响亮越好,就得热闹! 程陨之昨天被折腾到大半夜才睡着,被屋外响亮动静吵醒,还有些恼怒。 昨天夜里,他喝完药昏昏欲睡,顾宴却制止他,不让他睡觉。 程陨之只能盘腿坐着,脑袋一点一点,直往下垂。 顾宴坐在他身后,一派修炼姿态,用细微灵力涌进他经脉,一点一滴替他重新搭好。 等一天的份结束,差不多也到了下半夜。 本来想想,第二天也没什么事情要干,小程便随他去,只求能一觉睡到大中午,醒来就能吃午膳。 结果太阳还没升到东头那座山呢,外头什么唢呐的,响亮无比,往小程耳朵里钻去。 程陨之;见鬼。 可恶!要不要人睡觉了! 程陨之忍无可忍,恼羞成怒,从床上坐起来,连眼睛都还没来得及睁开,就去摩挲挂在床边的外衣。 没摸到自己的外衣,倒是摸到了另一双手。 那双手的主人松松地牵着他,将小程重新牵回床上躺着。 程陨之半睁开眼睛,瞧他一眼,重新合上。 他疲惫道:外头这么多人,总不是冲我来的吧? 顾宴温和道:你睡吧,我去应付他们。 他尚未学过隔音的结界,想了想,土办法也只有关紧门窗,不让声音从缝里透进来。 待少主迈步出门,关上房门,程陨之才觉得耳边嗡嗡声好了不少。 他气血上涌,身体虚弱无比,连脸都跟着苍白了两个度。 声音确实比刚才小了些,很快便没了。 恋耽美 ——(99) 程陨之挪了挪身体,悄悄动用灵力。 这些天,在大夫和顾宴的精心照顾下,程陨之总算能感应到他丹田中储藏的灵力,属实松了口气。 他深深地呼吸一口,沉下心来,慢慢调理。 外头,顾宴果然被塞了一库房的东西,美其名曰庆祝少主修为精进,是家主为少主带来的贺礼!等等。 哪怕少主不耐烦,脸上表情可怖,也得硬着头皮把该说的话都说全了。 听完众长老和门客的说辞,顾宴只道:麻烦各位。 叫人来将东西抬走,不跟他们客气。 众人交换了眼色,默契退下。 专门有一箱珍贵的灵草灵药,没有进库房,而是送到了少主卧房。 顾宴将箱子打开,而旁边程陨之也重新睡醒,从床上好奇地探来视线。 这是什么? 是治病的草药。顾宴言简意赅,翻了翻箱中被保存完好,散发着莹润微光的灵草。 哪像他口中所说,好像从路边随手采摘来的一般。 程陨之蹙着眉头上下看了半天,最后堪堪道:看起来挺昂贵。 顾宴漫不经心地说:大部分是从小家族供奉里搜罗上来的东西,用来充面子,品质还行。 说着,挑了一株浅棕色的纤长灵草,折下一截根,让程陨之含在嘴里。 小程张嘴,乖乖压在舌下。 一股清甜的味道弥漫了上来,小程呜呜咽咽,惊喜地睁大眼睛。 怪好吃的。他模糊道。 顾宴见他高兴,眉宇舒展。 他自己了折了一截吃下,剩余的随手放到桌上,合上箱子,想着,回头叫大夫挑有用的出来,给之之补补身体。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 近一月时,程陨之终于能下床走动。 他感觉自己好多了,也有了力气,可以将木头椅子从这头搬到那头去;长剑搁在窗边,程陨之走过去,随手一挥舞,也没有之前那般沉重。 或许,可以适当地锻炼,试试这些天在顾宴这里学来的剑招? 他正想着时,少主从外头回来,手里拿着一尊小像。 金灿灿的小像,不似凡物。 程陨之询问:这是什么? 顾宴:是家族信物。过两天,世家要比拼,来争夺不同资源地的划分名额。 他眉头跟着一动,发现哪里不对。 一只漂亮小程满屋子乱晃,手里还拿着剑,脚上却不穿鞋?! 迟早着凉。 回床上去,或者把鞋穿好。他道。 程陨之懒洋洋地说:我身上热得慌呢。反正屋内干净,不差这一世半刻的。 结果话还没说完,顾宴手招了招,程陨之的鞋就从床底下向他飞了过来。 小程:笑脸逐渐垮下。 少主靠近他:你是要我来,还是自己动手? 程陨之见他是认真的,悻悻道:我自己来吧。遂将鞋穿上。 在程陨之低头的功夫,顾宴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他凝视着程陨之漂亮的发旋,用目光梳理他长长的黑发,忽觉程陨之头发已经长到了腰之前还没这么长。 一月了啊。 程陨之一边穿鞋,一边问:争夺资源,是要你上场吗? 顾宴答:是。其中一块资源地,里面有件宝物,要是拿到了手 程陨之:拿到了手? 顾宴:就能请褐羽神医出山,为你医治。 程陨之骤然抬头,一双眼睛闪闪发亮:真的吗! 小程快乐地左右摇摆:谢谢!谢谢!仙君若有所需,程某义不容辞,取来报答你! 顾宴轻叹一声:那倒也不需要。 程陨之简直就要迫不及待,他的这副身躯孱弱无比,没有力量,和之前的元婴修士有着天差地别。 就算过了一月,他仍然觉得体内空落落的,属实不习惯。 程陨之止了话头,感觉顾宴有话要说,但是说不出口。 或许是难言之隐。 程陨之试探性地询问:仙君,是否有人惹你不高兴? 顾宴沉沉地注视他,忽的伸出手,蒙住程陨之的眼睛,程陨之一时不察,没有躲开,视线立刻一片黑暗。 隐约间,他听见有人这般问他:可以吗? 可以什么?什么可以?这是要做什么? 程陨之疑惑道:可以是可以这是怎么了? 今天晚上,之之陪我睡好不好,耳廓外的声音一点一点钻进来,带着说话人自己都没有听出来的苦痛,就这样蒙着眼睛,不要看我。 他说完,看见程陨之静了下来,就连睫毛扫过掌心的频率都降低了不少。 不可以吗? 好。 正想着时,程陨之一口应下来。 在少主松口气之前,程陨之突然道:在一月之前,少主捡到我的那天晚上,便也是如此,蒙着我的眼睛,不让我看你。 第129章 是因为,里面有什么缘故吗? 程陨之咬字清晰,不给顾宴半点辩驳的机会。然而年轻的仙君也不打算辩驳,在他计划里,就是要程陨之一点一点接受他的另一面,提前了些时间,也没有大碍。 只是,仍然难以启齿。 他撇开眼睛,声音都跟着降下声调:我娘有些特殊血脉,让我继承了部分,可以蜕皮重生。 程陨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蜕皮? 他小声地笑起来,俏皮凑过去道:你是蛇吗? 顾宴:当然不是。据传是某位上古神后裔的血脉,可令天地,掌灵力,每过一段时间便会蜕壳重生。到后面血脉稀释,后人也便只继承了其血脉中修为易精进这点。 每月一次,每次蜕壳,都会令我的境界提高一筹。这就是为什么,我已然元婴。 程陨之头也不抬:区区元婴。 顾宴: 他的目光落在屋中花瓶的花纹上:我方二十一。 程陨之道:比我老一点。 少主: 眼前这只小程已经听不得他讲话,自从说了他会蜕壳,好奇心几乎要将他撑爆,东摸摸,西摸摸,拉起他的手臂,想看看臂上有无鳞片。 当然是没有的,不过顾宴也就随他折腾去了。 程陨之恍然大悟:原来我的根骨,竟然如此不错。 顾宴:之之方且筑基? 程陨之笑容满面:我之前已经晋升元婴,且堪及二十,比你好一点。 顾宴敏锐地意识到:你的修为倒退了? 程陨之笑着笑着,表情也维持不住,垮了下去。 对啊,倒退了,他有气无力道,我杀了元婴,撕裂金丹,于是变成了之前那个模样。 拖长腔调,懒散地说着话,那个重伤的我。 顾宴立刻伸来一只手,止住他话头:我带了点心,你吃吗? 程陨之立刻变回小程,笑着双掌合十:那就提前多谢仙君。 结果,蜕皮话题不了了之。 顾宴还以为,程陨之会害怕他宛若异形般的蜕皮过程,但刚才程陨之所表现的,满不在乎,一点也不在意,就好像简简单单晚上吃个饭一样。 他沉默片刻,着重强调:我蜕皮的时候,模样可怖,你要害怕,就把眼睛蒙起来。 程陨之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哪里怕他:好。 厚重大钟被敲响,悠扬的敲击声传遍家族领地的每一处角落。 人们抬头往上看,看见一列大雁从天上振翅飞过,羽翼猎猎,从群山的尽头往大殿方向飞去。 然而这群大雁却有着人类的肌肉和骨骼,活脱脱就是他们就是人类! 有小孩儿手里举着风筝,见大雁掠过天空,高兴地举起风筝,像大雁一样划划翅膀,叫道:褐羽大雁来啦! 大雁欸 大雁们依次收起翅膀降落,轻盈地落在大殿屋顶上。 他们长长的羽翼袍也跟着垂落,在身侧垂落成一张线条流畅的帘子,曳地而行。 每个人都拥有一头褐红色的中长发,略微蓬乱,犹如野兽。 人们认得他们,因此就算降落在家族大殿的屋顶上,也无二言。 这些身披褐羽长袍的人,便是褐羽雁。 他们一列,自成家族,没有固定的栖息地,而是顺着季风和洋流,到处漂流,蹭百家饭生活。 就算没有翅膀,依靠灵力和这身长长的褐色羽翼袍,也能飞在高高的天空上。 小孩欢迎他们,是因为他们会带来新奇有趣的玩意儿,有时候还能见到别的家族领地上的名产; 而大人欢迎他们,则是为了他们的那身医术。 于是又称褐羽神医。 在信息相对闭塞,众世家分而管制的现下,他们能带来与众不同的信息,为人们治愈看似困难的杂症。 甚至还有不同品种的药草种子,可以在他们处购买来,种在院落里。 可惜褐羽神医每年只来一次,一次停留一个月。 只见为首的那只大雁拢了拢身上的长袍,从自带的小木箱里抽出张字条。 看完后,就烧了。 他利落地从大殿跃下,的确像极了一只鸟禽,旋身而去,眨眼间便消失在街巷里。 留下他身后一干大雁兄弟姐妹,自顾自找了块空地,架起架子,开始往金属串上串研制好的肉块。 众人们在他们身后挤挤搡搡,为肉块上不知名的昂贵香料而沉醉。 大雁们露出笑容,展示他们羽翼下携带来的众多香料和价格标牌。 那只离队的大雁几个振翅,便循着气息招来,落在少主的院落面前。 他直直降落到地上,望着紧闭的大门,眉头深深蹙起,抬着手,也不知道是敲,还是不敲。 不然还是直接飞进去吧。 大雁心想。 却不曾料到,门忽然悄悄开了个缝,从里面探出一张漂亮的道修脸庞。 大雁一瞬间惊慌失措,简直就想夹着翅膀飞着离开这里。 之后站直身体,低低地,顺着开口的趋势,敲了敲门。 那漂亮道修的目光一瞬间落在他身上,一看便双眼放亮,完全是没见过这副打扮的模样。 原来是客人,程陨之开了门,笑眯眯地迎接,进来说话? 大雁的鸡毛疙瘩都竖了起来。 除了幼时犯了错拧他耳朵的大姐,可没人让他有这种担惊受怕的情绪。 他迅速地左右瞟一眼,低声道:我找顾宴顾少主。 程陨之自然顺着他的话:家族有个会议,需要他出席,现下不在家中,不过很快就会回来。 小程格外自然地将人往家里请。 大雁顺着走进来,当看见程陨之过分苍白的脸颊,嘴唇一张,立刻闭合。 过了会儿,他道:我就在这边坐着,等他。 还以为漂亮道修会陪他坐着,聊会儿天什么的,结果人家探出头看了看天,发现还亮堂着,顾宴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于是开开心心道:那您就在这里歇着,我出去玩会儿。 说着,他忽的止了话头,咳,清清嗓子,端出成熟模样:程某还有些要紧事要办,请客人稍等片刻,去去就回 大雁: 明明已经特意往旁边挪了挪,给他留出了空座位。 也特意把自己灰扑扑的褐羽长袍拢了拢,不让他坐在自己沾满天空灰尘的羽翼上。 还是眼睁睁看着那只小雀噼里啪啦一通折腾,冲出了门。 他低下头盘算着,之前少主在信中向他承诺过,医治的报酬是一条地脉灵石,但家族有急事,他不得不临时提高价格,向向别人狮子大开口。 大雁想着,若那少主貌似无盐,就开口向他要。 结果顾宴匆匆从外头回来,纵然神色焦虑,看见他,脚步一停,冲他颔首:褐羽神医。 好看。 他开不了口,或许是为难人家。 于是想着,要是那病患长得丑,他也能立刻开口。 结果见那漂亮道修被人从外面接回来,顾宴把人牵住,不让小程满大街乱跑。 他道,这位便是需要褐羽神医医治的病人。 大雁呆若木鸡。 最后,大雁支支吾吾,不知道从哪里切入提高报酬的口子。 顾宴把程陨之领到褐羽神医面前,按着他的肩坐下,让他不要慌,不要怕生人。 小程乖乖坐下来,将袖子一拉,手腕露在褐羽神医面前。 手腕白皙光洁,大雁捻了捻自己的手指,觉得自己风餐露宿,到处流浪,着实有些难为情,不想这样同人光明正大地伸出去。 然而对方是病患,而他是医生。医生不好拒绝近在眼前的病人。 只好露出沾了灰尘的灰扑扑的手指,搭在他脉搏上。 对方二人皆无反应。 大雁悄悄地松了口气,诊治一番后,发觉和之前的结果差不多。 他收回手,将结果简略地叙述一遍后,结结巴巴开了这个口子。 你们也知道,我族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家族医生要按照长老的规定收取报酬。 他面无表情,说的又快又急,只有他自己知道,尴尬的像把头埋进地里去。 已经说好的数量,又加价,搞得他仿佛个流氓一般。 程陨之想了想,不让顾宴开口,自己问:是什么样的报酬? 一条半地脉灵力 恋耽美 ——(100) 高的不止一星半点,像地脉灵力这种珍宝,恐怕是众家族都在抢夺的好东西。 顾宴道:你放心,于我族而言,不是什么难事。 夜晚的时候,程陨之枕在榻上,手里翻看着一本书。 这次就不是什么叽叽喳喳情爱话本,而是正经的山海地理志,讲大陆各地的。 他的手指顺着书卷的脊背处下滑,听见外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是顾宴进来了。 少主刚想说话,便听见小程鬼鬼祟祟地冲他挥手:别说话。 顾宴坐在程陨之床边,顺着他目光的趋势往窗外看去,看见夜幕中的大雁在天空中盘旋,引得人们驻足观望。 程陨之感慨:说不定我上辈子也是这样的一只褐羽,哪里都能去。 他说完,没人搭话。 少主坐在他身侧,手臂紧紧挨着他,从轻薄布料的另一端传来温热触感。 程陨之刚想开口,屋里忽的一暗,竟是无形的风将灯烛吹灭。 怎么 程陨之始料未及,却被顾宴用单手捂住眼睛。 身侧人垂下头颅,靠在他肩膀上,用力地呼吸,嗅闻他身上清浅的味道。 太少了 那只手忽然便开始颤抖。 程陨之一把扯下他的手,在月光朦胧而隐蔽的光晕下,他看见顾宴的脸裂了。 脸,裂了。 程陨之:这可太恐怖了。 然而定睛看去,却不是普通的裂纹。 就像是画皮从人脸上剥离,逐渐落下一层蒙过的透明的纸,薄如蝉翼,程陨之下意识接在手里,一下便能感受到,它上面附着的顾宴的血脉和灵力。 不是一般的蜕皮,恐怕是他的伴生。 在心思千弯百转之下,听见年轻的仙君声音越来越低,自嘲道:看吧,我是个怪物。 第130章 蜕皮犹如重生,极费力气。 年轻的仙君很快就没了气力,他昏昏沉沉俯下身,趴在程陨之膝盖上。鼻子和小程膝盖骨相撞,程陨之居然觉得自己的膝盖好痛。 你这鼻子,怕不是铁打的。程陨之抱怨道。 见他实在没力气出声,只好悻悻地闭上嘴,坐在床沿,双腿垂下。 而那貌美的仙君半跪着,伏在他膝头,撇过脸,看不清蜕皮蜕的怎么样了。 程陨之要掰过他的脸瞧他情况,被不情不愿地扭过来一点,又扭了回去,把自己藏得更深。 程陨之啧啧两声:仙君,我又不是没看过,躲什么。 说着,捏他下巴。 那人脆弱地被撩开头发,又被爱怜地抚到耳朵后面,露出光洁的侧脸线条。 他头上的发冠摇摇欲坠,程陨之心想,这么紧的东西扣着头发,恐怕不太好过。 于是擅作主张,将他发冠取下。 随即,一手头发垂落,发梢安顺地贴服他腿侧。 怎么会是怪物呢, 小程拿出哄小朋友的语气,人丑心善的人这世上又不是没有。 他开了个玩笑,说笑,说笑。我是说,你不就蜕了个皮,又没干什么吃人的坏事,怕什么? 顾宴半眯着眼睛,月光只能照到他的发梢,然而他眼睛里,似乎也有隐约半点月辉亮银的色泽。 他放在程陨之膝上的手指收紧,抓皱了他的衣料。 程陨之吃痛地呼喊一声,不敢拍他脑袋,只好拍他的手指:松开松开,都有力气抓人了是不是? 顾宴终于肯抬头看他。 程陨之发现他蜕下的皮摇摇欲坠,就挂在他下巴,而脖子上也卷了一层下来,像是蒙了层透明的纱。 倒也不丑,不怪,就是有些奇异。 程陨之摸了摸下巴,打量他片刻,又把人看得瞥过眼去。 顾宴两只手还放在他膝盖上,不过两人都忘了这一茬。 程陨之道:老兄,你这蜕皮,蜕的连皮肤都变好了。 顾宴:他倒是从来没关注过这方面的变化。 程陨之大呼神奇,去摸他的脸,被少主一下躲开。 对方蹙起眉头,眉宇之间有些恼羞成怒:没什么好摸的。 小程撒娇道:我看你白了许多,只是想试试手感罢了。 顾宴: 说什么也不肯,程陨之只好自叹遗憾。 蜕皮还在继续,顾宴也没有起来。 他的胸膛在缓缓起伏,顺着呼吸调整自己的状态,无疑是最虚弱的时候。 程陨之摸了摸他的长发,得意地想着,还是自己的头发更细软些。 他问:你还能说话吗? 顾宴微不可闻地点点头。 程陨之叹口气,道:你这蜕皮,犹如重生还有别的好处吗?不然总觉得亏大了。 伏在他膝盖上的人呼吸温热,隔了层布料,一下一下扑打而来,弄得他膝盖有些痒。 顾宴:每次蜕皮,便能带来一截修为精进。 程陨之琢磨道:倒是件好事,在长大呢。 到了半夜,程陨之等他等得昏昏欲睡,脑袋下垂,又猛地抬起来。 见腿上的人没了动静,还以为他结束了,伸手去推他:仙君?您老好了没,这也太重了,程某腿麻了 忽然,如电光一闪,他伸出的手被挡住,又被人猛一下抓握进掌心中。 程陨之手骨被捏的吱嘎响,他无语道:顾宴,是我,不是什么天高地厚的小贼。 被抓握的手这才放开。 顾宴没抬头,疲倦道:还没有结束。 行吧,怪不得说是得通宵一夜,他程陨之不至于熬不住一个晚上。 他打了个哈欠,道:你放开,我去床上躺会儿。 顾宴松了手:好,你去。 小程嘀嘀咕咕:现在不怕我说什么怪物了吧,一边上床,给自己拉拉被子,心满意足地挨在枕头上,哎,可怜可怜我小程,大半夜了还不睡觉,真是困得慌。 后背附上一具温热身躯,身后人也跟着上了床,似乎是黏人到了极致,一刻也不想分离。 顾宴的额头抵着他的脊柱,硬邦邦的,磕的程陨之后背生疼,龇牙咧嘴。 然而太晚了,他困得睁不开眼睛,回手拍了拍顾宴:那我睡了啊。 顾宴安安静静地说:你睡吧。 他漂亮的道修沉沉睡去,留下少主一人,在深夜中睁着眼睛,描摹眼前视线里,这一小块布料的花纹。 是他找来给程陨之做的新衣,被人熨帖地穿在身上,有种礼物被正主亲手拆开的快乐。 稍稍一用力,就能把小程翻过来。 小程睡觉说老实也老实,基本不怎么动弹; 说不老实,也确实不老实,直接将手一勒,滚出了被子,一头栽进他肩窝处。 少主疲惫而无声地笑了笑,扯来被子,替两人盖上。 晨光熹微,顾宴下了床,捡起地上他蜕下的皮。 说实在的,若是没人说,不会有人将它当做是什么人身上的皮,而像是一块被裁剪过头的半透明的薄纱。 连摸起来都有薄纱的质感。 顾宴也不好将它丢弃,万一被有心人发现,事情就大发了。 他在卧房的书柜底下摸出一个小木盒,将锁扣打开,露出里面层层叠叠无数的薄纱。 它们交织重叠在一起,每一块都惊人的完整,细腻朦胧,完全不像人皮这种血型东西,都是什么美丽的、带有灵力的法器。 顾宴端详着这些薄纱,以往,他会直接将蜕下的皮扔进去,再重重关上锁扣。 毕竟它们每一块,都代表着他的痛苦。 然而今天他却安然无恙地度过了蜕皮期。 少主不由自主地回头,望向床铺方向,他的小程还在呼呼大睡,一头栽进被褥中不肯醒来。 最后,他将薄纱整理整齐,安安分分叠好,放在最上面一层,扣住木盒。 等这个盒子满了,他便要将它们带出去焚烧因为一张张烧起来太引人注目,不如挑一个隐蔽日子,一块儿处理掉。 院落之外,传来人群的喧闹声,似乎是族人在和褐羽雁们做交易,购买他们手中那些奇珍香料和珍惜药草,褐羽雁每年会在特定的时候迁徙而来,也算是一个传统。 他收敛心神,将木盒关回书柜下层。 顾宴合上书柜的门,回头见小程蹬了蹬腿,轻声地叫:师哥 顾宴一怔。 程陨之半梦半醒,听见有人撩开幔帐,坐在他身边的动静。 他难过地挨过去,贴着身边人的衣料,呢喃道:我师哥在哪里 顾宴轻轻抚摸他的长发,没有说话,过了会儿,程陨之自己起来,打了个哈欠。 小程开口第一句话:早上吃什么。 顾宴想了想,昨天他醒过来,开口第一句就是中午吃什么,看来是睡到饿了才肯醒。 顾宴道:还没,我叫人做,你想吃什么? 程陨之:都行都行,蟹黄包虾饺凤爪玉米烫,怎么样? 少主: 顾宴缓缓道:那你得先问问我的厨子答不答应。 程陨之大笑起来,往后一仰,冲他眨眼睛:开个玩笑,喝点粥就好,粥里加点皮蛋什么的,有点咸味儿。程某懂事儿,不挑食。 顾宴沉默,叫人去厨房端早膳,而程陨之穿了外衣下床来,纵然还有些虚弱,但褐羽神医的药效果拔群,很快就让他恢复大半。 他好奇心作祟,到处瞅瞅。 顾宴回头,见他探头探脑,便道:在看什么? 程陨之笑眯眯地说:你昨天晚上掉下来的皮呢?给我看一眼? 顾宴立刻沉默下来,看他的姿态,显然是不想程陨之接触这些东西的。然而小程好奇心膨胀,凑来凑去,不达目的不罢休,只好将小木盒拿出来,开给他看。 程陨之望着箱子里一层一层的薄纱,毫无意识地笑道:在里面? 顾宴无言,望着他往下翻,越翻越下,嘴里嘀咕:不就一张皮嘛,还拿这么多布垫着,着实金贵 顾宴:就是布。 程陨之:昂? 顾宴示意他手上的东西,程陨之眉头一挑,惊讶极了。 好家伙,他啧啧称奇,居然会变成这副模样,这谁知道啊! 他小心翼翼拿起一层,薄纱半透,在窗边日光下还有些朦胧的闪光。 程陨之喃喃道:我感觉出来了 顾宴:什么? 程陨之:它身上,有你的血脉。 顾宴轻声道:从我身上剥离的东西,自然拥有我的血脉。 程陨之: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伴生,你懂吗,以前的大能会将自己天生的伴生物炼成灵器,让它以最具体的形象存在下来,拥有更实际的用途。 他比划比划,试图让顾宴听明白些。 顾宴不愧是未来仙君,一下就了解了他是什么意思。 他沉吟片刻,点头道:的确,它拥有着我的血脉和灵力,也会有最实际的形象存在于世。或许会变成我最趁手的武器。 小程琢磨琢磨;不太像,毕竟你看,这么多层的纱,那得多少把最趁手的武器啊。 炼了就知道。 有敲门声响起,两人将东西收拾好,迎来今天的早膳:赫然是程陨之报过菜名的那几样。 小程惊喜:仙君这都能提前知道! 顾宴道:你前几天提起过。 由此可见,少主的心思也无比细腻,还能将他之前的话记这么久。 程陨之真心实意夸赞他:仙君,除了不会生孩子,你简直就是万能的。 然而过了两周,顾宴领回来一位懵懵懂懂的小童,扎着萌萌的小揪,小脸蛋仰起头来看他,眉眼间还有几分顾宴的痕迹。 程陨之惊呆当场:你 顾宴介绍道:这位是我 倒吸口气,小程大声地说:顾宴,你真的无所不能了! 第131章 顾宴冷淡道:我无所不能什么? 程陨之大声地告诉他:你连生孩子都会了,还有什么不会的! 少主: 他眉头一皱,觉得小程嘴里吐出的不是什么好词。 他无言片刻,低头道:认人,这位是程陨之程公子。 被牵着的小童迷茫地看着眼前两位大人,甚至还需要把自己的下巴抬得很高很高,才能看得见他们两人的脸。 连那只扎的很高的揪揪,也在小童摇头晃脑下摆来摆去。 程陨之看得手痒极了,一双眼睛落在揪揪上头,也跟着动来动去。 小童不晃了,大声地说:之之! 程陨之:想伸出去摸揪揪的手跟着一顿。 仙君还没说话,程陨之蹲下来,伸出手,让小童主动把手搭在他手掌心里,对方一握住他,就紧紧抓着,不肯放手。 程陨之笑眯眯道:我呢,叫程陨之,之之是小名,你应该叫我程公子。 小童:之之! 程陨之拍拍他脑袋,琢磨这孩子怎么这么固执。 他仰头道:仙君,你哪儿找来的孩子,和你这么像?你儿子? 眼前少主一顿,脸色有些不好看。 他撇过脸去,松开手,让小童跌跌撞撞扑向程陨之,顺利地一头扎进漂亮道修的怀抱。 他冷声道:我尚未娶妻,自然膝下无子。 恋耽美 ——(101) 说着这句话时,他的视线转移来,落在程陨之头上,小程自然以为,他看得是小童。 那这孩子 灵人偶。 顾宴答,是由我炼制的灵器,灵人偶。 程陨之也意识到:用你的蜕皮? 两人对视一眼,都注意到了那个木箱子里,无数张薄纱的重要用途。 程陨之摸了摸小童的脑袋,缓声道:他生来便身负修为,简直难以想象。若你多炼出一批灵人偶,恐怕 直接有了忠心于自己的帮手,甚至数量还不少。 顾宴:的确 话还没说完,外头传来下人通报的声响。两人将东西收拾好,程陨之托出桌边的一只小木凳,示意小童自己做好。 小童懵懂地盯着他,没有动弹,程陨之只好自己费点力气,将人囫囵个儿抱上去。 幸好小朋友基本不挣扎,恐怕程陨之还得受罪。 好乖,好乖。程陨之笑眯眯地摸了摸他脑袋,被小童蹭了蹭。 通报的声响近至门口,很快下人止了声音,替人打开大门。 那只褐羽雁从外面越过门槛,缓缓走来,坐在程陨之身侧,面无表情。 他仍然穿着他们褐羽的传统服饰,一席褐色的长长羽翼披地,脖子上挂着一串兽牙项链,腰间似乎拴着不少布包,是治病的东西。 见人进来,程陨之熟练地跟他客套两句。 最后伸出手让他复诊,看看接下来怎么用药。 褐羽神医熟练地开好药方,下人领命抓药,房中三人围成一个三角坐着,中间是张空桌,连茶壶里的水都被小程咕噜了个干净,实在没东西拿出来招待他。 见褐羽雁有什么要和顾宴说,程陨之移开视线,笑容满面地拉了拉小童的手:我们要不要出去逛逛?程公子陪你散步哦。 小童眼睛一亮:好! 他主动跳下凳子,一个劲儿来拉程陨之:之之!走! 两人离开,顾宴的视线也终于从程陨之的后背处收了回来。 他脑子里依旧是那席衣衫轻晃,而表面上完全看不出来,平静道:褐羽神医,你有要事找我? 示意他说话。 褐羽雁也跟着眼睛一亮,哪像什么大雁,反而像再路上风尘仆仆跑了好久的小土狗,可怜可爱。 他道:少主,我们长老催我来要地脉灵石了说着说着,声音便小了下去,逐渐微不可闻。 顾宴蹙起眉头,道:现在就要? 褐羽雁点点头。 然而,顾宴手上尚未拿到一丝半点的地脉灵石,他作为少主,也还没职掌那柄能打开库房的钥匙。 他本来想着在资源争夺战之后,和合作的众世家瓜分资源,但现下,恐怕要先提走一部分未来的既得利益。 我暂时拿不出来,但我很快就能拿到,顾宴道,你可以跟在我身边,我拿到手就给你。 褐羽雁想了想,点点头。 而外头在院落里散步的程陨之,停在一处小亭子面前,抬起头,抚摸柱子上精细的花纹。 是新建的亭子,尚未风吹日晒,因此看起来崭新的很。 他得意地走到里头,背着手转了两圈,回头招呼:快来! 小童站在亭子外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正当程陨之感到一丝怪异之时,小童的眼睛忽然便灿烂起来,就像人偶被注入灵魂,一瞬间,世界都跟着虚幻扭曲。 程陨之头一晕,感觉视线模糊片刻。 他按住太阳穴,沉思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再抬起头,看见小童噔噔噔跑过来,却停在他面前,极为礼貌地行了礼。 程陨之奇怪:怎么了? 小童直起身,背着手,老气横秋道:下午好,之之,我叫一。 这小朋友头顶的揪揪都还在晃呢,脸上的表情就跟大人似的成熟,颇有种小孩子偷穿大人衣服的违和感。 程陨之想着,顾宴已经给他取名一了吗,刚才怎么没介绍过? 然而一接下来说的话,令小程瞠目结舌。 小童板着脸道:我不是这个身体的人偶,是仙君把我送进来的。 程陨之还没听懂是什么意思:仙君把你送进来? 小童:仙君将那几个鬼王摁进了地底,心魔境覆盖了整座鬼蜮,还将你牵扯进来,不甚落入这心魔境中。仙君特意送我进来,把你带出去。 他再详细描述了一下什么叫心魔境,说完程陨之恍然大悟。 我就说呢!小程大呼小叫,哪有我杀了这么多魔后,睡了一觉,就到了万年之前!这也太离谱了。 他摸了摸胸口,心有余悸, 原来是掉到心魔境里头了,还好还好。要是真回到万年之前,我师哥怎么办,我师父怎么办 说着,他沉默片刻,神情重新平静下来。 小童来拉他手,面上还是之前的表情,别无二致。 程陨之:算了,不说这个。咳咳,那我要怎么出去? 小童严肃地思考着,手还努力伸直了,来够他的十指。纵然是一派正常的表情,程陨之却从他脸上看出焦急冒汗的意味来。 他好奇地垂下双手,正好让小童完整地抓住他的手。 小童暗自舒了口气,程陨之笑了声。 不过,为什么小童看起来这么喜欢他? 他当然不知道那位仙人干的好事,天天坐在水镜前头看他,看上头了,连修炼都顾不上,只想好好看看他的小徒弟。 一干小童好奇地从他背后探头,装作路过走来走去,结果仙君意识不对,一回头,全给抓了个正着。 不点名,随便挑出一个小童。 问:你在看什么。 小童支支吾吾:看看他。 问:他有什么好看的。 小童瞅他一眼,老气地叹息道:对啊仙君,他有什么好看的。 反将一军。 于是仙君又坐水镜前,身后挤着一大摊没事干的小童,而那些有活要干的童子们投来愤怒的目光。 一总不能说,仙君看了你多久,我们也跟着看了多久吧? 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得带着程陨之从心魔境中离开。 从亭子的东面,可以看到厢房处,窗户后面隐约两个人影在交谈。程陨之探头看两眼,不感兴趣地缩回脑袋。 也就是说,我得找到他的心魔,然后化解它? 程陨之不可思议道:我程某何德何能,有能力化解仙君的心魔?这心魔怕不是顽固了百年千年了,我拿双手拔都拔不动吧。 然而小童一心认定,他可以解决这件事。 可以的!小童目光灼灼,普天之下,恐怕只有你能做到这件事! 程陨之:行行行,反正我无事可干,总得琢磨点什么东西当睡前读物哎,他惆怅道,要是解不开,我是不是会永远活在这儿,出不去了? 小童安慰他:可以活到仙君寿元到期的那一天。 小程大怒:去去去!听起来就是我先老死。 他心中莫名慌乱,心脏砰砰跳得快,脑子里还在消化一带给他的信息,仍然有点糊涂。 于是在亭子里转圈度步,一回头,发现小童眼神失焦,过会儿,又凝聚起来。 眼前世界扭曲,视线模糊,程陨之一愣。 仿佛似曾相识,小童看见他,眼睛一亮,噔噔噔跑过来,要来拉他的手。 好好好,程陨之纵容地给他拉。 然而小童一开口,就吓了他一大跳。 之之!是我!我是风车!他正色道,仙君送我进来,要带你出这幻境 程陨之:你不是叫一吗? 小童下意识道:一不就是我吗? 两人对视片刻,程陨之有些摸不着头脑。 小童闭上眼睛思索一会儿,恍然大悟,连板着的脸也板不住了:我懂了!仙君打破幻境让我进来,而过去的仙君也打破过去的心魔境让过去的我进来!是不是! 程陨之: 什么玩意儿。 你这个儿套娃呢。 第132章 风车长长地叹口气,抱住肩膀,想着拿你没什么办法,小脸也跟着垮了下来。 他是没想到,程陨之会在迷雾城自爆的幻境中失去记忆,也没想到他陷入二重幻境:心魔境。 这些解释起来,无疑是十分费力的。 小童结结巴巴,才把事情的经过大致讲完整,而放在程陨之身上,又有些迷茫。 什么?小程懵懂道,现在的我其实是我的过去?现在只是个幻境? 小童郑重地点点头:是的,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程陨之握拳,一击掌,原来如此! 骗鬼呢! 他脑海里的记忆是如此鲜活,所有的人物在记忆深处熠熠生辉,永不褪色,就连长津山脚下,那些给他啊讨羊奶粉喝的人家面孔,他都能记得一清二楚。 这里怎么会是幻境? 小童难过地垂着眼睛,乖乖贴上来,用自己的脸颊蹭他手背,颇为黏人。 他自称风车,听起来倒是个简单好记的名字。 你莫要诓骗我。 程陨之低低地说,想着,这是顾宴亲手炼制出来的灵人偶,应该也不至于骗他。 再说了,离开仙君心魔境,确实是首选任务。 小童道:你要做的,就是找出心魔所在之处,然后化解它。 程陨之:为什么不杀了它? 小童一双眼睛移过来,落在他身上,程陨之立刻就想伸手挠挠他下巴。 被人家按住手,压在手掌心里动弹不得,认真道,仙君的心魔,他就是站着不动,之之也砍不下来的。 程陨之:太真实。 树荫摇动,周围起风,略带一丝凉意。 小童看了看天气,又看了眼程陨之单薄的身量,拉着他要回屋里去,不能让病人在外头吹风。 程陨之:那你能告诉我仙君的仙魔长什么样吗? 屋里,商谈好的两人各自起身,褐羽雁理理自己的羽翼长袍下摆,试图让它们平整光滑些;而顾宴则给茶杯里倒上腾腾热水,搁在旁边,不像是给自己喝的样子。 果然,很快看见有人推门进来,探出头:你们聊完了? 褐羽雁沉默点点头,没有出声。 顾宴倒是对来人一点不意外,示意他赶紧进来,去看桌上倒好的茶水。 程陨之见有热水可以喝,眼睛一亮,捧着茶水,熨帖地轻叹一声,掌心温暖。 褐羽雁点点头,向他们道别:那我先走了。 程陨之笑眯眯道:褐羽神医慢走。 程陨之喝了口茶水,茶的味道几乎喝不出。 他纳闷地品味一番,奇怪道:仙君啊,你这茶有点问题,怎么没味儿啊? 顾宴温声道:因为我没放茶叶。 程陨之: 他真诚道:少主,可以管它叫开水,白水或者水。总之不能是茶。 纯煮的开水,可不是没味儿吗! 程陨之见顾宴情绪似乎不太好,以往这种时候,基本会往他跟前凑,坐哪儿都行,总之就得挨着他程公子。 然而今天一反常态,坐在桌子的另一侧,和程陨之面对面,也没有动弹的痕迹。 他神情莫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程陨之想了想,决定亲自出手,给他注意力拉回来:仙君? 他起身,执着茶壶,也给顾宴空荡荡的杯子里满上没味道的茶水,食指轻敲桌面,顾宴回神,垂着眼睛,似乎有些委屈。 程陨之笑起来:顾宴,喝些茶,怎么样? 对面的少主听话乖巧的很,一步一个动作,将桌上杯子执起,啜饮两口,便停了动作。 程陨之思考片刻,再给他满上。 顾宴再喝,程陨之再倒。 最后,总算把年轻仙君游离的思绪拉了回来,无奈地放下茶杯,看着对面笑嘻嘻的小程。 顾宴:不喝了。他磕了磕茶杯的底,发出点动静。 小程贴心地问:是褐羽神医要的报酬太过了吗? 顾宴摇摇头,望向程陨之。 他的道修还是一如既往,那双含着水湾湾般的桃花眼看着他,眉头挑起,漂亮极了。 总不能让人家跟着他一块儿惶恐,顾宴心道。 过段时间,就是世家的资源争夺战,顾宴缓缓道,定神,声音渐冷,我之前尚且不是少主时,曾以旁观人入场,见过他们如何打赢这场战争;然而现在,我上位,这场战争的主事人,也就变成了我。 程陨之注视着他的侧颜,意识到,仙君现在,不过也是二十出头的,毫无经验的年轻人。 是一张真正的战争,之之,他平静道,若我输了 他手上的资源,人脉,或者还有这座院落,亦或是身上的少主之位,都有着被拿走的风险。 除了修为,家族既然可以让他成长,也能将一个人重新打回一清二白的地下。 少主自己倒不要紧,苦日子过得多了,少不了它几天; 然而,他的卧房里,还养着一只天上掉下来的小程。 程陨之突兀地站起身,伸出手去,遥遥地隔了一张桌子的距离,挺直腰背,也要来寻他。 最终,顺利地按住顾宴肩膀,长发垂在顾宴眼前。 少主一怔,下意识抬手,要来接住他。 最终也就是虚虚扶着他手腕,不敢多做些什么。 恋耽美 ——(102) 程陨之一字一顿:仙君。你要做什么,程某,永远都是支持的。 呃,他猛一卡壳,感觉哪里不对。 不不不,关小黑屋,他是不支持的。 等等,他又没被关过,怎么忽然想起这一茬? 他回忆着现世里仙君的模样,见过截阿仙君的次数不多,长津山,师哥闭关,或是最后,五大鬼王围攻。 天雷滚滚,其中一点白影缥缈,截阿神剑上的光亮永不熄灭。 其实也不知道说什么,但程陨之觉得,必须说点东西,给他信心,还有支撑他的力量。 我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你还能有什么顾虑呢, 程陨之笑意吟吟,掰着手指数,你看,小程能用一笼虾饺养活,也能用一个大白馒头养活;用不着上好的茶叶,白水也十分适合;吃不着上好的药膳,熬完苦的要死的药水,效果,不也差不太多。 少主握住他还在数数的手,虚弱的,将脸埋在他掌心里。 程陨之有些无措,托着他不敢动。 不久,顾宴抬起头,神情终于镇定下来,重新有了之前的从容。 好,他道,等我好消息。 程陨之笑眯眯地道:早点回来。程某在家里等你。 两人心知肚明,顾宴的处境也算不上好。 他根基薄弱,身后无人支持,资源有限,最近还都投给了卧房里的小程这个无底洞,自己修为竟无多大增长。 家族无人看好他,说了些,少主不过这等能耐的风凉话,要不是长老在上头压着,恐怕要传到他耳朵里。 不过,就算听不见,顾宴也知道,族人都在说他什么。 他出行那天,身着少主华服,长发完全束起,头顶高冠,竟显得眉眼凌厉,气势格外逼人。 城门口人头攒动,屋檐上零零散散落了几只深褐色的大雁,正好奇地探头探脑,来凑凑这难得的热闹。 族人们为自己的亲眷送行,这一趟出门,没有三两个月回不来。 他们簇拥着自己熟识的人,而顾宴身前,只有一位脸生的陌生道修,正给他调整头顶发冠。 旁人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两人全然不敢,并不将别人放在眼里。 调整大半天,程陨之从垫脚落在地上,舒口气。 端正了。 他上下端详了顾宴片刻,觉得对方眉眼舒展,眸底有光,纵然气质冷清,也完全是潺潺流水,初春将至。 程陨之赞赏道:好郎君。 他松开手后,两人便不再有接触。 旁人的声音被隔绝在外,顾宴道:我这一去,不比平时。凡人的战争总有不少意外,少则一月,多则三月。 程陨之并不在意:无碍,你平安就行。 顾宴:褐羽神医会照顾你,听大夫的,不要自己擅作主张动灵力。还有,药要全部喝掉,不许留个碗底。 程陨之: 他不可置信:都要走了,还说这些!他小程是这么不顾自己身体的人吗! 那说些什么? 少主撇过脸去,浅浅笑开。 他难得一笑,犹如薄冰将碎,就是有点青涩,有点尴尬,有些难为情。 好 他轻声应答,弯下腰去,贴了贴漂亮道修的唇角,等我回来,我们就结为道侣,怎么样? 出行的队伍集结,顾宴作为少主,也是整支队伍的领头人,自然走在最前面。 无数金翅大鹏落下,张开足以遮蔽天地的翅膀,供人上下。 无数人挥舞着手,期待他们凯旋。 喝彩声,欢呼声,和无数嘱咐的话语都如潮水般涌现,光线的折射在山的那一头掠过,格外动人,那些巨大的鸟扇动翅膀,最后成为天空中一条遮住太阳的线。 并不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战争,但仍有人等他们回来。 而程陨之: 程陨之:啊? * 作者有话要说: 小程的进度:仙君是个好人,不如考虑答应他,谈个恋爱什么的。 少主的进度:我们结婚啦! 第133章 褐羽神医的手指从程陨之腕上收回,以往面无表情的脸,现在多出几分纠结来,看程陨之一眼后又撇开,似是不知从何说起。 程陨之叹口气,心里有了准备。 他起身,给医治他的大夫倒了杯茶,这回是货真价实的茶水,用的库房里供给少主的上好茶叶。 直说吧,我没关系的。程陨之宽容地笑笑。 他就心底本身就有预期,这些天身体逐渐好转,能跑能跳,大不了只是虚弱点,容易被风吹吹就受了寒,问题也不算大; 然而灵力就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他的经脉里,动弹不得,又移除不了。 他尝试过多次,都是如此结果。 现下,若褐羽神医告诉他,他这辈子境界仅限于此,他程某,也没有什么怨言。 然而,褐羽雁看他一眼,没有喝茶,而是将茶杯往他的方向推了推,示意他自己多喝些。 甚至结结巴巴道:喝,喝热水,对你有好处。 好。程陨之也不扭捏,将茶杯拿起,果然看见褐羽雁的神情略微放松。 那人低下头,轻声道:程公子,你性命无碍,但修为恐怕难以寸进。 程陨之轻松地说:这我知道,神医不用担心。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没谁说低修为就活不下去。 褐羽雁道:程公子通透。 只是,修为若上不去,还有这身暗伤,恐怕剩下的寿元他忽然就说不下去,看着对面道修的眼睛,想着,他要怎么说这句话。 虽然现在你活下来了,但之后可能没几年好活? 程陨之一怔:还有几年? 褐羽神医道:五年,十年,二十年,都有可能。但最多不超过两百年罢。 程陨之:你这说的什么废话,谁不知道筑基期的寿元上限只有两百年? 还以为他明年就要死了呢!! 吓一跳! 程陨之哭笑不得:那满打满算,程某还能活两百年呢!比一般凡人活的久的多,还有什么不好满足的。 褐羽雁只好嘱咐他,干些快乐的事情,维持好心情,据说这么做可以延年益寿,说不定对他有奇效。 干些快乐的事情啊程陨之想了想,还真没想到什么。 见状,褐羽雁也不强求,给他开了方子,要他强身健体,境界上不去,锻炼锻炼□□,总没什么毛病。 褐羽雁喊了下人给他煎药,又嘱咐了两句,似乎是族中有事,匆匆忙忙地离开,留程陨之一人在屋内,若有所思地凝视着自己放在桌边的长剑。 看了一会儿,抽出长剑,在卧房内比划两下。 剑若游龙,凝聚着他斩妖除魔以来所有保留的精髓,没有一点赘余,招招简略致命。 他的剑尖一顿,停在半空中。 随即无奈地移转方向,将长剑收回剑鞘,搁在桌上。 他听见了一点窸窸窣窣的动静,就落在他卧房的窗外,恐怕是哪儿来的小老鼠,偷偷摸摸想看他一眼。 这并不奇怪。 自从去城门口为顾宴送行,这张陌生的脸孔便为许多人所打听,都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和少主站在一起,亲昵地替他整理发冠。 少主甚至需要将头颅低下,以便他能轻松调整。 于是这些天,院落里总会出现不少小老鼠,没什么恶意,但就想来瞅瞅他是谁。 程陨之剑尖一抖,一道凌冽剑气顺着窗户半开的缝挥出,击中院落的一块假山石,炸的满地都是。 外头的人鬼叫一声,吱吱哇哇地就想冲进来:啊!什么东西! 程陨之打开屋门,看见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小少爷,闭上眼睛,重重地叹口气。 请回吧,他睁开眼,骤然冷淡许多,小少爷,请别乱闯少主的院落。 不是他第一次来闯,也不是程陨之第一次看见他。 小少爷双手捂着脸,身后也没跟着小厮,不看脸,还以为是哪户富贵人家的小子出门玩耍。 见他出门,小少爷眼睛一亮,扭捏地站起来。 他绞着手,期待地叫道:程公子,我在街上看见了一些好玩的东西,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程陨之直接拒绝他:不用了,小少爷喜欢,就自己去吧。 小少爷一愣:为什么?你不陪我去吗? 程陨之也不知道,这位小少爷是怎么喜欢上他的,三番两头来闯他卧房,扯着他的手臂,要把他从这里带出去。 最后程陨之忍无可忍,出手教训了他一番,对方才委委屈屈地收敛了手脚,不再强行把他往外扯。 小少爷想了又想,恍然大悟:我知道了!这里是不是有那顾宴的结界,拘着你不让你走? 程陨之看他一眼,想着,总得把这人的念头断掉。 不过,鉴于人家年纪不大,还是委婉些好。 程陨之道:是,有结界,所以我出不去。 小少爷果然信了,眉头都跟着竖起来,往后头瞧瞧,想要找到打开结界的突破口,却没找到一丝半点儿痕迹。 意识到不对,这少爷迷惑地说:我怎么没有看见结界? 程陨之施施然:在我心里。 小少爷: 他嘟哝两句:顾宴真讨厌。 而他们谈话中的主角,正带领着整个家族的队伍,浩浩荡荡往云上洞府飞去。 金翅大鹏猛一振翅,带起的气流犹如潮水涌动,将昏黄光线都折射成了波浪的形状。 不过一日,飞跃两万里,穿过云门,在一片洞府前落脚。 是时候,众世家也已到齐。 顾宴收拢袖子,漫不经心往下看去,透过厚薄不一的云层,正好看见地上凡人的国度里,有两国堪堪交战。 你我双方各试探一下,尚未打响正式的硝烟。 众人也都随着他看了一眼,有人笑意吟吟地走来,长长对他施礼。 顾宴随意点头,听对方笑道:顾家少主,还是头回做天上执棋吧。 是。顾宴也不含糊,干脆利落地回应。 众人相互交谈,往洞府里边走去。 脚边雪白的云层涌动,雾气环绕,仙气缥缈,若是一般凡人见到,定然倒头就拜,称这是仙家洞府。 但对于这群土生土长的世家子修道者来说,已经是司空见惯的景象了。 他们在洞府重心挑好蒲团,相继坐下。 不同世家之间,泾渭分明,一下便能清晰地将势力划分出来。 那人还想说点什么,却见顾宴随着大部队,自顾自坐下了:顾家少主,这天上执棋者,有几点你可能不知道 他停顿,笑了笑:您看样子颇为急切。 顾宴盘腿,做了个修炼的姿态。 听闻此言,回头望他一眼,便收回目光,安神打坐。 是,急着回去,他道,见我意中人。 众人归位,资源争夺战,便正式打响。 凡人或许不知,在他们梦中熟睡之时,天都变了。 天上的仙人正以他们为棋子,相互博弈,你争我抢,释放出平日里被掩盖的好好的、凶猛残暴的一面。 两军交战,原本平坦的战场上,天崩地裂,狂风暴雨,洪水伴随着烈烈大火,向他们涌来。 凡人震旗,高声呼喊:仙人下凡! 是仙人下凡了! 哪方杀得人多,哪方便能往前寸进一步。 前进的,都是能拿到手的资源。 无数生命被卷入洪流,在大水中来回翻滚,哀嚎着呼喊着,满身沉重铠甲将他们死死地往深处拽去。 端坐云上的仙人们哈哈大笑,刻薄地丈量自己能拿到手的部分。 顾宴旁观着自己操纵的军队,击杀敌方的一只侧翼后,热血上脸,溅得他们满身满血的红,连视线都染上一层模糊的血气。 还想往前追击,却浑身一震,默默回头。 顾宴瞥过眼睛,是他收敛军队,不让人再往前追。 而他对面的某位世家子脸色难看,皱起眉头,朝他们这边扫了一眼,想必是在他们这儿失利了。 这两国交战,打打停停,竟也有一月有余。 在这一月的时间里,地上血流如注,尸山残骸一片连绵,两方剩下的兵力相差无几,正是看这最后一场战斗。 顾宴在云端,忽的进入一片玄乎境界。 在他眼前,空白世界,但似乎又能看见芸芸众生,在翻滚的红尘中挣扎。 就像漫天神佛,无悲无喜,静静注视着人间百态。 他抬起手,毫无波动地看着自己心口溢出一丝透明的气,顺着流动的大道回归了天上。 顾宴一下就想不起来,自己是在做什么。 旁人惊惧地起身,看他修为节节攀升,气势锐不可当;而他麾下指挥的大军,竟从一支百人小队逐渐合拢成十万大军。 大军压阵,对面城镇不得不降。 天道问他,你是否要追求你的大道。 顾宴答,是。 远离红尘。 远离红尘。 他睁开眼睛,已然冰冷气势,是峰顶上那一捧化不开的雪模样。 旁人喜笑颜开地对他拜赢,连手下队伍都不管了,要欢天喜地恭迎他突破元婴,进入分神,是最年轻、最不可思议的分神修士。 他看着手下凡人,和看他的族人,眼神并无两样。 不过蝼蚁。 一切,都将掌握在他手心。 结局终了,顾家赢得了最后的胜利,因此拿走了小国地底的灵脉地矿。 在他们离开后,战败国凄凉一片,而战胜国也元气大伤。 不少人疯疯癫癫,说是自己被鬼附身,或是仙人下凡入梦来,指点他要做什么,怎么做。 恋耽美 ——(103) 总之,浑浑噩噩,昏沉度日。 天上仙人们,不管在这场资源争夺战里吃了多大的亏,也得把血水往自己肚子里吞,皮笑肉不笑地恭喜别人,赢得妙啊。 顾宴起身离开,后面跟了一大帮子人。 族人期待地望着他,就像在看什么真神下凡、天道化身。 而他恍惚地想着,我的红尘呢。 第134章 程陨之一觉睡醒,还觉得自己心中惊愕感尚未散去,眼前朦胧,像是今天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他下意识坐起身,盘腿修炼,发觉经脉仍和之前一样,被石头般的灵力压的沉沉发坠。 他微不可闻地叹息,转头看向床沿,那里趴着一只小童,正安安稳稳地睡觉呢。 程陨之笑了笑,特意凑过去,用自己的一缕头发戳了戳小童的鼻尖。 风车努努嘴,似有痒意,扭过脸,翻了个身,一把搂住他的手腕。 他头上那个没扎好的揪揪东倒西歪,活像只毛茸茸的小球,惹得程陨之手痒痒。 以往这个时候,他定然伸手招呼上去了。 然而昨天夜里,风车陪他试了好久的招,还运气助他打通经脉,早日恢复灵力,一直折腾到了半夜里,今天若要这么早起来,小童肯定眼下要挂两个黑圈了。 程公子自行掀开被褥,下床来把小童抱起,放到床上去。 果然是累坏了,这么大的动静,竟然还在他怀里打着小呼噜。 程陨之忍了又忍,往他脑袋上轻轻招呼一下,便拿起桌边长剑,去了院落之外。 此时,天边尚未泛起鱼肚白。 竹林瑟瑟萧萧,莫名一股寂静,满林子的竹叶也都沉默地垂下,不发出多余声响。 程陨之默不作声地抽出长剑,随手翻了个剑花,往前一刺。 剑气飞出,而同样的反力也作用到了他身上,震得程陨之虎口发麻,差点握不住剑。 若他仍身负元婴,这点反力,简直就是毛毛雨;然而他跌落筑基,现在又是半点灵力不能动弹,根本与凡人无异。 昨天夜里,他也这么试探,被风车一手拦住。 小童板着脸,但泪花还是不由自主地从他眼角涌出,泪汪汪的。 之之,他道,你的伤没好,就先别动灵力好不好。 看着他被剑气震伤,风车揪了揪自己的袖子,恨不得扑上去,把程陨之手里的剑折了,一段一段地融掉,好叫它不伤害之之。 程陨之默不作声,试了以前几个剑招。 若是之前的他,信手拈来,然而这次却 想到这里,程陨之忽然觉得有些迷茫,不知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了。 他,没有修为,孤家寡人,去哪里都好。 也没谁会期待他继续往下走去,就算是遇到喜悦的事情,也无人可以分享。 不对,师哥还在鬼蜮呢。 程陨之举起长剑,光洁的剑面划过银痕,映出他的倒影,和他一双雾蒙蒙的眼睛。 提升境界,杀进鬼蜮,将他的师哥救出来。 哪怕他是魔修,那他们师兄弟从此隐居山林,再不见人,自然也无恶可做,自然不成魔。 想到这里,道修有些摇摇欲坠,长剑下指,支撑自己。 修为恢复无望,还能救人? 痴心妄想吧。 他重新执起长剑,挥劈眼前的竹子,不算粗壮的竹竿,竟也好几下才堪堪砍断。 一片竹叶簌簌下落,从他面前刮过。 程陨之后退一步,没听见有人寻来的脚步声。 风车循着动静,跌跌撞撞找到竹林,挥开植被遮挡,看见程陨之长身玉立,站在竹林中央,长发顺滑垂落,背对着他。 他刚想喊人,却见他认认真真地使剑,磨炼从小的基本功。 挥、劈、砍、刺 没有花里胡哨的剑招,只有天下剑修的基本功。 程陨之听见后方有来人的动静,他收剑回身,脸上立刻挂起笑容:风车! 小童板着脸,走上前去,也从自己的乾坤袋里抽出长剑。 他认真又大声地说:之之,一个人练剑有什么意思,我跟你一起练! 程陨之一怔,笑道:不用。小孩子家家,回去多睡觉,多睡觉才能长高。 他笑眯眯地弯下腰,比了比自己和风车的身高:喏,你要是不多睡觉,以后一直这么高怎么办? 风车心想,他诞生之初,就不能再长高,哪还需要睡觉长高的偏方来治。 他道:之之才是,明明才睡下,现在就起来了。之之才该回去睡觉。 程陨之脸上笑容逐渐变淡,轻叹一声:刚才做了个噩梦,睡不着。 风车疑惑:噩梦? 漂亮道修思索一番,也有些迷惘,他解不开梦中之意。 见小童瞪着眼睛看他,以为风车也想听他讲故事,便宽容道:行,等我想想怎么说。 他将梦中内容一一叙述,大致内容中心,竟是这位少主,未来的仙君。 他看破红尘,飞升成仙。 然而在天庭,也找不到自己飞升的意中人,不免意兴阑珊。 风车沉默片刻,想着,之之从来是个凡人,哪来的飞升? 程陨之继续道,那位少主走下凡尘,坐在高山山顶,身躯化为积雪,覆盖了整片山头。 在他沉沉睡去的时候,峰顶最寒冷的地方,长出一朵小花。 很漂亮的小花,却是普通的凡花,受不住这刺骨严寒,竟也不知是如何开花的。 立刻,日渐凋落。 少主收敛冰寒,但凡花已然枯败。 他坐了一天一夜,最终将凡花的种子往地上抛下,最后,长出一小片花海来。 听起来是个美好的结局,风车安慰他,更奇怪了,为什么说是噩梦呢? 程陨之叹口气:因为梦中,我是那朵花。 被冻死了呗! 这还能不噩梦吗! 见漂亮道修双掌合拢,絮絮叨叨,无外乎念着,希望仙君不要跟他梦中一样,化为积雪,把他冻死云云。 风车噘嘴,亏他还觉得之之是做了什么可怖的噩梦呢。 别想那么多,小童别扭地扯住他衣角,道,我们回屋去,给之之煮点东西喝吧,外头还蛮冷的。 程陨之收了剑,道:好。 便不多想了。 在迈步进屋之前,风车拽住他的袖子,让程陨之低下头,程陨之也听话地照做了。 只听小童再他耳边说:不要担心,仙君会治好之之的。 一月有余,顾宴班师回朝,轰动一方。 金翅大鹏在城门口落下,震起的气流足以将一个成年人掀翻。 它长长的翅膀垂落,让修道者们井然有序地走下身躯。 人们震惊的不是他们拿到了多少资源。 顾家向来有赢有输,对一般世家子来说,并无太大影响,虽然这次带回来的东西,的确比以往要多得多。 他们发现,出门时对少主尚且随意恭敬的世家子们,变得畏惧起来。 尽管没有多少聊少主的话题,但总会悄悄看一眼,再偶然收回。 而那位少主孤身一人立于城池之上,俯视这片城,不远处金丝夕阳落入城池边际,这眼前远处无数的建筑,也都披上最后一层璀璨的金黄。 他之前不还是元婴吗 听说是晋级了,就在这个月 老天!有人啧舌,这才多久,老天爷追着喂饭都没这么快吧?! 人群往城池的深处走去,就连那位少主也是,没入深巷,转眼不见踪迹。 很快,他出现在家族大殿之下,仰头望过殿上那两三只零散的褐羽雁,低头进了大殿。 果然看见家主站在殿上等他。 待拜过大殿里诸多牌位后,父亲问他:有无收获? 少主想了想,自然道:有。 父亲略微满意,露出笑容,转过身去:想必你收获很大。 少主:是。 家主:你倒是说你收获了什么啊。 少主这才慢慢道:我此次前去,受到了天道的感召。 顾宴垂过眼睑,眼神不知道落在了什么地方之上:要我远离这俗世凡尘。 家主一怔,道:可是这族里,还得你操心,怎么可能离得开。 他慢慢走回自己的院落,在院子门口,听见剑气破空的声响。 紧接着,冒过屋檐尖尖的那片竹林,就像被用镰刀砍倒的茬一样,噼里啪啦落了下去。 这么大的动静,应该是他漂亮的道修在里头练剑。 是了,一月有余,他应该恢复的差不多了罢。 顾宴正想推门,便看见不远处一个小童手里挎了个篮子,短短的头发被扎成揪揪,在风中狂奔而来,那撮揪揪就像风中摇曳的火苗,东倒西歪。 之之! 小童狂奔到门前,忽的看见一人穿着少主华服,长发高束,站在门口凝视悬挂的牌匾,不由得竖起眉头,生气叉腰:你还知道回来! 说罢,便不再管他,自顾自推开门,大声喊道:之之! 此时,那片竹林已然毫无动静,像是有人偷偷溜走,为了自己的小动作不被发现,也是费尽心机。 小童看样子对此十分熟练,轻车熟路进家门去,从卧房里捉出一只仅着单衣的小程。 小程无辜道:风车,我睡午觉呢。 小童板着脸瞪他:我都看见动静了! 嘿,还挺倒霉,剑气一歪就给发现了。 小程看上去死不认罪:你看我,外套都没穿,鞋也没穿,怎么可能是我在练剑,说不定是哪里来的贼 风车看上去更生气了:贼会把泥巴和竹叶抹你外套上吗! 程陨之:认栽。 他哭笑不得安抚小童,顺便熟练地应他:好啦好啦,我知道,下次不这么干了这小秘密就我俩知道,别告诉仙君,好不好? 小童猛一皱眉,回头大声道:他还想蒙混过关! 程陨之: 只见门槛处跨过一只脚,来人眉若远山,长长的袖摆拂过,腰封略紧。宽肩窄腰,是他印象里的模样。 一月不见,更清,更冷了些。 顾宴:之之,这段时间,你干什么了? 小童大声地说:他强行运用灵力练剑,已经挫伤经脉,再练下去会走火入魔的! 第135章 程陨之心虚道:别听小孩子胡说,我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可能不知道强行练功的坏处? 仙君,舟车劳顿,不如我们回去 话还没说完,顾宴在他眼前一闪,眨眼间便踩在他面前的地面上,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一股强悍的灵力顺着脉搏,往里面探去。 很明显,是要亲眼看看他的经脉有没有受伤。 程陨之往回扯,扯不回来,便泄了气,道:仙君,别听小朋友瞎说,他才出生多久,哪里知道这修炼的经脉和不修炼的区别。 说着,他运起半分灵力,要将受伤的经脉掩盖过去。 然而这点小动作能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顾宴。 不知为何,他对这具身体格外熟悉,清晰地知道经脉走向,以及程陨之熟练运功的灵力运势。 就连怎么行一个大周天,都有着清晰的见解。 因此,小程对他的那点掩饰,就跟蒙在眼前的破布般,一看便知。 小挫伤不少,甚至还有很多暗伤没好全,褐羽神医真是吃干饭的。 顾宴眉眼清冷,定定地凝视程陨之白皙面容,望向他清澈的眼睛,你是想带着这身伤去哪里吗,不然为何如此匆忙。 程陨之反射性答:哪有去哪儿,从卧房走到竹林,再从竹林走回去,他伸出两根指头,在手掌作平地上来回摆动双腿,然后睡觉,怎么样? 顾宴却一口咬定:不。你要去另一个地方。 程陨之收敛了笑意,上下打量顾宴片刻:被你看出来了。 不过,有个疑问他没有说出口。 那就是你今天怎么和以前不一样? 之前的仙君,已然成熟稳重的模样;而落入心魔境中的少主,纵然尚且带着少年心性,但和未来仙君也大差不差。 而现在 程陨之蹙眉道:少主啊,回来的路上,你吃了什么玩意儿?难道是吃坏东西了? 而顾宴的回答则是上前一步,将他拦腰托起,快步向屋内走去。 程陨之双腿挽着,被托举到空中时,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很快,他推了推顾宴的肩膀,惊恐道:仙君!这是做什么? 一旁的风车揣着袖子,没有答话,那眼睛余光去瞅顾宴的神情。 而那神情端的是高山积雪,巍然不动,冰冷无情。 只见少主将人强行带回卧房,风车在他身后关门,眼见着少主将人扔在床上,回头向他走来。 风车仰头,忧愁道:仙君,程公子不会喜欢你这么做的。 顾宴道:无碍。 小程落在被褥上头,还有三分迷惘,而立刻起身回头,眼睁睁看着顾宴周身灵力涌出,将整个卧房笼罩,尤其封闭了房门和窗户。 剩下床铺柔软,而程陨之的脸色也逐渐发青。 他一字一顿道:顾宴,你疯了?! 那少主封住出口,神情也一点点平和下来。 他走到床铺前,半跪下来,去找寻程陨之的手。 想去抓,被躲开,还有些淡淡的委屈,但也很快消失了。 只是想你安安静静待在房里修养,我哪里做得不对吗?顾宴道。 哪里都不对好吗! 程陨之深吸口气,来缓解被噎的心头梗塞,忽然看见不远处风车在顾宴背后给他使眼色,应该是结界他能解。 恋耽美 ——(104) 小程噗地吐出口气,挪挪自己的位置,留给顾宴一个背影。 顾宴见他转身,东看西看,就是不看他,便缓缓起身。 卧房的灯光穿越轻透的薄纱,落在他身上,投射出一个庞大的阴影,将他的之之完全笼罩。 听程陨之冷声道:随意。少主自便吧。 顾宴留下一句:你好好休息。便开门离去。 两人等他离开,风车一把扑到程陨之床边,神情惊慌:之之!你没生他气吧! 程陨之挪挪,又转回身,探头看了看窗户,用力摸了把小童脑袋上的揪揪。 不得不说,手感真好。 他重新露出笑容:是我过于修炼,我的问题。他估计生气了,不怪他。对了,你刚才说,这结界能解? 风车点点头:我以前见过这结界样式,保管解得神不知鬼不觉。 那就好。 程陨之点点头,有一个最大的疑问缓缓浮现。 你有没有看出来,小程摸了摸下巴,有点摸不着头脑,你家少主今天不太一样啊? 或者说,从资源争夺战后回来,就不太一样了? 两人又鬼鬼祟祟往窗外望,没见到人影。 这时,程陨之经脉里的暗伤反了上来,惹得他喉头一甜,被若无其事地咽了回去。 他拍拍小童脑袋:不理他。我们先睡吧。 风车闷闷不乐地点点头。 乌云遮月,遮不住仙人俯瞰大地的目光。 自从云上洞府回来,顾宴心中,一直徘徊着那挥之不去的,掌控和被掌控的可怕想法。 云上洞府再去不了,而他仍然有选择,可以在家族的领地上,观察凡人城池下,天底蝼蚁的一举一动。 他完全没有发觉,自己对这种行为上了瘾。 似乎已然飞升成仙,天下耳目无处不在,他格外着迷这种无所不能的感觉。 少主看见,那深夜凡人仍走出家门,在灯火万千的光华下,做不同的事情。 那些细小的黑点,欢呼雀跃地,从街东跑到街西。 原来是褐羽雁飞来,在街头围拢了一个集市,有不少人都认得他们,要找他们兑换货物。 云层下落,极尽地逼近大地。 而地上人们并无多少反应。 他们抬头看一眼,大声互相询问,是不是要下雨了,于是到处跑来跑去,要将已经赶出来的摊子收拾好,免得受了雨水的侵蚀。 顾宴沉默的、着迷地拢着袖摆,轻轻一摆手。 天下就立刻下了雨。 刚开始淅淅沥沥,只是不慌不忙的小雨,而后忽然变得大起来,浇在地上,浇的人满头是水。 人们咒骂一声,慌忙从旁边的棚子里扯出一个木盆,盖在头上,跌跌撞撞回了家;或是一头栽进屋檐下,你说一句我说一句,都是在说老天爷怎么回事。 满街的灯华都被这头大雨浇的暗淡了下去,眨眼间,街上便只剩下了寥寥几个人。 顾宴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忽觉无趣,便将雨云挥开。 眨眼间,天又放了晴。 人们无言地探出头,奇怪地看了眼天空,不由得咒骂一声。 这什么鬼天气! 急匆匆收拾好的东西,又要连推带提地摆到街上去,而刚关了大门的店家,也不得不再劳烦小二,将店门窗推开。 很快,街上重新变回繁华热闹的模样。 只有脚下踩着的积水证明,刚刚那场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并不是梦。 天上仙人注视他们的一颦一笑,喜怒哀乐,忽然想起很早之前,他在母亲的墓前跪坐着,而天上掉下来一个人影,落在他怀里。 而人影在醒来后,对他虚弱,但灿烂地笑开。 雨云又开始积聚,在人们警惕的目光中,不情不愿地散开。 他突然很想,很想他的那位。 那位。 是含在舌尖的词语,吐不出来,但舍不得咽下去。 仙人有些迷惘,他竟然一时想不起来,形容现在自己心情的词语是什么,比以往淡薄的多,这不合常理,但对于现在他来说,依旧浓烈的要命。 他可能生气了。仙人静静地想道。 得给他找个礼物,亲手放到小程手里,他肯定就不生气了,说不定会眉开眼笑,说仙君,你可真是难得一遇的好郎君。 会夸他,夸得很好听。 所以刚才,他是在做什么,鬼迷心窍,就将人惹生气了? 顾宴想了想,落到地上,决定看见什么买什么。 这时,他看见有个在卖面人的小贩,拿着自己的得意之作,向诸位小孩儿炫耀呢。 顾宴走到他跟前,小贩什么都还没说,就被人抓在手里,不见了踪迹。 留下一个空荡荡的面人车,和周围一圈尖叫的小孩。 顾宴将他带到一个空屋子里,向他展示程陨之的画像。 是他在修炼之余,为道修画的小像,自认为画得不好,就没有拿出来给程陨之看。 小贩一看,哎呦喂,您可别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怎么可能把区区面人,捏的这么形象呢? 跪在地上求他,磕头,少主不为所动。 在离开前,给他一个晚上,将画中人捏出来。 不然,就永远别想走出这间屋子。 等结界笼罩,屋门关闭,顾宴彻底听不见屋内惊恐的尖叫和哀嚎,从容地往前走去。 半点没有将人掳来,强行半夜给他打工的愧疚。 他回院落前,又从空中路过凡人城池。 不过这次,一眼都没有给它,径直回了该回的地方。 风车给他开了门,神秘兮兮地看了看他手上,见什么东西都没有,失望地叹口气。 他侧身,让主人进屋:仙君,你怎么不带点礼物给之之呀? 顾宴平静道:礼物在路上了。 说罢,他看见眼前一缕雾从他眼前掠过,眨眼消散在空中。 风车疑惑的目光顺着他移动,什么都没看见,更疑惑了。 第136章 程陨之一觉醒来,看见顾宴在他床头坐着,神情漫不经心,在摆弄手上新得来不久的小玩意儿。 他似乎对手上这东西并不怎么满意,注视了好久,倦倦地合上眼睛。 程陨之懒散地翻了个身,已经对他不设防了。 随口道:仙君啊,您这手上,拿的什么东西? 顾宴不慌不忙将手上的东西藏在背后,虽然程陨之的确没有看见,但还是给他逗笑了。 小程懒洋洋道:不给我看? 顾宴道:给你的礼物,但是手艺不怎么好。 程陨之仰着脸,瞥过眼睛去看他脸庞,笑眯眯道:无碍。只要是礼物,没什么好不好之分的。 没别的法子,顾宴将东西从背后拿出来,递给程陨之。 程陨之从床上起身,接到手里,一怔。 是一尊木头刻的,他的小像。 专属于程陨之的面容有些模糊,似乎是雕刻的人十分生疏,不懂得雕刻之技艺,勉强将几分神韵雕出,剩下就没了辙。 然而,若有人有心去看,依旧能一眼认出,这就是他程陨之。 程陨之将小像珍藏地握在手心里,直到木头表面都染上几分暖意,才依依不舍地送开点,摸摸上头粗糙的纹路。 顾宴将它打磨的很好,就算整个儿拿着,也感觉不到木头屑的毛糙,想必是精心打磨过的结果。 很好看。程陨之由衷地赞赏。 顾宴摇头:差得远了。 他想起昨天夜里,被他从街上拐来的面人小贩,战战兢兢,照着画像做了一晚上的面人,捏出来的眉眼仍不如他意,看一眼,一点都不觉得,这是他想要的之之。 于是将人丢出去,自己找了块上好的木段,谨慎地刻了起来。 他刻的又快又慢,又急躁,又谨慎。 快的是因为,天快亮了,程陨之快醒了。 慢则是,这件礼物容不得闪失,得雕琢好细节。 又急躁,想着,小程看见它,会是什么反应? 又谨慎,轻叹,希望不是还在生他的气。 这人现在冷静,倒是半点想不起来,在三个时辰前,那面人小贩被他扔出去,给了一袋灵石作补偿。 他愣愣地拿着灵石,脸上还挂着黑圈。 突然反应过来,对他凶猛地喊着:有本事你自己做啊! 也是,送给小程的礼物,总不能是别人的手笔。 程陨之将小像翻来覆去地看,颇为欣慰。 想必是顾宴知道了自己的错处,哪有将人关在屋里不让出门 正说着,顾宴道:我去看看厨房的鸡汤熬好了没,你再躺会儿,不着急起来。说着,离开卧房,重新将结界封好,不留一丝空档。 仍然不放心,还是选择将小程封锁在房里。 一个小脑袋从床底下探出,知道的人知道他是悄悄打开结界进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躲在床底下。 程陨之招招手,小童走过来,认真看着他,看得程陨之摸不着头脑。 还没等他说话,风车抢先一步爬上床,乖乖趴在他枕边,问道:之之,等会儿我喂你喝鸡汤吧。主人选的上好灵鸡,要熬煮三十小时,才能煮出最好的鸡汤呢。 程陨之一听,顿时连自己要说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头皮发麻,连忙拒绝道:我手还在,能自己喝,风车不要担心。 他想起一件事,下床来,到处看了看,没看见自己的长剑。 想必是被顾宴收走,不知是何去向。 他想了想,道:仙君既然送我礼物,程某也该回礼才是。 风车也跟着下床来,跟在后面,就像他形影不离的小尾巴一样。 他格外理直气壮:之之为什么要送他。 程陨之笑了笑,回头摸摸他脑袋,揪了揪小童的揪揪。 小童板不住脸,生气地扑上来挠他痒痒,顿时两人滚做一团。 人情世故,总是这样的,你来我往嘛。程陨之解释道。 风车一呆,他思索片刻,问:那有什么情况,是不用你来我往的呢? 程陨之:脸皮厚呗! 饭点,无疑是程陨之最喜欢的时间。 在顾宴上桌之前,小程与风车夸夸其谈,说他这辈子,最爱的就是吃东西,并不是吃它们的滋味,而是吃一种烟火气。 风车听得入迷,手里的筷子都要掉到地上去:烟火气,那是什么? 作为一出生就在修仙界里沉浸的灵人偶,自然不知道烟火气是什么东西。 程陨之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是一种,你仿佛真切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感觉。 风车:可我现在也活着呀? 程陨之挠挠自己下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明。 正好下人推门进来,托着一碗鸡汤,恭恭敬敬放在他们桌上,而顾宴从他们背后走出,也于桌前落座。 风车用大勺,小心地搅了搅鸡汤,将灵鸡身上最好吃的鸡翅鸡腿切割开,小童快乐地笑起来,将东西放进程陨之碗里。 最后,浇上一勺金灿灿的鸡汤,令人食欲大增。 程公子眼睛都要直了,他装模作样地合掌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罢,和风车快乐地吃吃喝喝起来。 顾宴坐在桌子对面,看着他们吃喝,也不言语,自己也不吃。 程陨之回过神来,示意他:少主,该吃饭了。 顾宴摇头:你们吃吧。 风车小心地磨蹭过来,小声在他耳边说:主蓝封人辟谷了,以后不吃东西。 程陨之一怔,要知道,前段时间他们还曾一起吃饭过,怎么现在,说辟谷就辟谷? 他放下筷子,有些迟疑:是因为 对面的人一顿,开口打断他的话:不为什么,别想太多,之之。我境界提升,再吃凡食,对修为无益,所以才决定断了。 可是,仙君啊! 你才多大,就决定放弃世间三好事之一的美食吗?! 小程觉得,无论落得什么地步,自己估计都将美食,美景,美人打包塞进兜里,一个都不想放弃。 不过,若是为了修道,追求那无上大道,的确可以理解。 他含糊道:好吧。 便沉下心来,啜饮一口碗中汤水,满足地眯起眼睛,就连小童也跟着发出满足的呜呜声。 下午,顾宴又说,他得出门去。 现阶段,家族有诸多要事得他出面,不能推脱。 程陨之并不在意,自从资源争夺战回来之后,顾宴这段时间忙的像个陀螺,连晚上都时常不在院子里。 而外界,则开始流传他少主的名声。 什么,顾家少主今天又拿下了一块地,里面有一座灵山和两条矿! 什么,顾家少主今天把败兵后被世家拿走的地又拿了回来,共计四个村庄,两百号人呢! 什么,他今天砍瓜切菜一样把魔修的窝点砍了个空,安然无恙出来了! 风车每天都会给程陨之带一份小报,以前记载着湖边的花开了,褐羽雁也到来了,现在则变成了某某少主神勇无比,将失去的家族领地收付,大获全胜,于城门前凯旋。 看得两人开始迷惑,不知道是不是在说那个看着他们慢悠悠喝鸡汤的少主顾宴。 这也太不一样了,程陨之琢磨道,他和之前行事截然不同,这是被心魔控制的状态吗? 风车老实地摊开手:事实上,仙君后来一直压制着心魔,但没有解决它。因此我也不知道,心魔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程陨之伸出一根指头,戳了戳他的额头。 小童委屈地抱头捂住额头,听小程恶狠狠道:留你何用。 风车叫着:留我给你喂鸡汤嘛! 夜里,顾宴又一次离开卧房,行踪无隐,不知去了哪里。 风车睡在隔间的榻上,咬着拇指,双腿蜷曲睡得香甜,是半点没听见顾宴出门的动静。 而程陨之睁开清醒的双眼,将自己身上薄被一掀,像只猫一样敏捷地跳下床,三下五除二穿好鞋,甚至来不及披上外衣,顺着顾宴离开的方向奔去。 恋耽美 ——(105) 门口没人,只有远处空中,一个勉强看得出人影的小黑点。 程陨之用风车教给他的方法,解开结界,调动所剩无几的灵力,拔剑而起。 夜里的风凛冽,刮的程陨之耳朵嗡嗡,浑身的热量被刮走,体表温度一点一点下降。 不由得有些后悔,出来前该穿件外套。 他踩着长剑,同样御空而上,朝顾宴那边追去。 经脉中能动用的灵力不多,为了避免人没追上,自己先从空中掉下去,小程明智地选择低空飞行。 一旦支撑不住,立刻降落地面恢复灵力。 他跟着顾宴,一路向北,穿梭离开家族领地,踏空走过凡人城池,在灯火通明背后的暗淡阴影下,找了处无人的枯山,静静坐下。 那人也不休息,也不修炼,一双眼睛平静,注视着脚下繁华的城池。 浑然忘我。 几乎要融入这山顶天空,羽化成仙。 程陨之御剑,遥遥跟着他,发觉灵力实在支撑不住,脚下一空,急速降落下来。 没想到峰顶那人看他一眼,轻轻一甩袖袍,便将他完整地带了上来。 纵然小程知道,自己这高度摔下去死不了,但依旧被惊吓到,魂都差点从喉咙里飞出去。 被带到顾宴身边,少主安抚般拢着他坐下,拍拍程陨之的后背。 程陨之胡乱道:抱歉抱歉,我之前没怎么御过剑,下次不会了,绝对不会了 夜里的风很凉,顾宴没说什么,把自己的外袍解下来,披在他身上。 然而,就算他反应的快,一直被捧着养的小程还是猛地打了个喷嚏。 被安抚地揉了揉后颈,顾宴手心的温度很烫,似乎是故意用灵力升温过,贴在皮肉上,有微妙的熨帖感。 顾宴道:怎么不好好睡觉,跑这儿来? 程陨之带着鼻音,困惑地看着他。 他模糊道:你这段时间话很少,也不跟我们同桌吃饭。白天喊你一起来下棋,也不来了。 仙君啊,你这是怎么了? 顾宴若有所思。 他垂下眼睛,侧脸被城池繁华的灯火染上一条透亮的金边。 那个仙君,他突兀地问起自己的未来,是个怎么样的人? 程陨之想了想,道:就是一位仙君。冷清,拒人千里,好像从来没有见他如何波动过,像真正的仙人一样。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怔怔地望向顾宴。 而少主没有承接他的目光,瞥开眼去。 他低声道:我恐怕,很快就会变成那副样子了。 天道要我脱离红尘,飞升成仙,做一名天生的仙人,顾宴的声音遥远而冷清,摒弃不该有的东西。 程陨之:那是什么? 顾宴答:是我爱的,但被抽走、要离开我的红尘。 第137章 一个厨子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颤颤惊惊,魂不守舍,差点一头栽进汤锅里,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 别人一把扶住他,惊愕道:老兄,你这是干什么拿自己给大家伙儿加菜? 厨子晃晃神,盯着他看了好几秒,才一拍大腿,骤然大叫道:嗨呀!老子不干了! 等等等等,不干什么不干。 这小厨房,可是为世家子们专供膳食的地儿,平日里清闲不说,就连结算的月例,也是按灵石给发的。 每个月带回家,婆娘一看,都喜笑颜开,美滋滋啊! 这一下就说不干了,婆娘怎么可能饶得了他? 说起这个,厨子可就来气啊。 那天他好端端的来了小厨房,准备摸会儿鱼,中午烧顿饭,给世家子们吃,其他也没别的事情。 备菜不用他管,买菜也不是他的事儿,这么好的活计,谁不爱干? 坏就坏在他那天看见少主来了小厨房,脑子一愣,傻呆呆地凑上去问,嘿呀少主,是不是想吃点什么? 我们小厨房的人,保证厨艺精湛! 就连程公子,也吃的赞不绝口呢! 少主看他一眼,把下巴抬了抬,示意他们要做什么。 鸡汤,他需要补补。 厨子一听,豁,简单呀,这种差事,通常一下能拿一大笔赏银,还不用干别的活,再合算不过了! 结果少主拿出一只他从来没有烹饪过的灵鸡,要他炖煮出鸡汤。 炖啊炖,炖了整整三十个小时,才将鸡肉炖烂,鸡汤炖入味。 他离开厨房的时候啊,那是头昏眼胀,路都看不清了,就差在地上爬着回家。 回想起这个,他心有余悸。 关键是中途不准休息!得时时刻刻看着火候! 他□□凡胎,哪能这么干活。 当下就说,这我要是能熬的下来,以后就不用睡觉了。 结果人家说什么?说,这不更好了。 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 少主走之后,他一拍大腿,愤怒地说:他怎么越活越没个人样了! 这事儿,倒不是就他这里发生。 别的地方,例如少主带出去的世家子们,也纷纷议论这件事。 他们总感觉,这个顾宴就跟修了无情道一样,被天道抽空七情六欲,连对人基本的道德和愧疚都没有了。 好几次,他们从云端往下望去,惊愕极了。 他们看见,少主手底下的士兵将领,就像不怕死一样,癫狂着往前冲,与敌人拼杀;而那位少主高坐云台,轻握拳掌,直直将人生捏至死。 不过片刻功夫,他手上就沾了数条人命。 问题是,人家修的不是无情道啊! 于是,这件事上告家族,需要家主出面处理。 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程陨之和风车在屋里头吃面条,作早餐填肚子呢。 还是厨子忍不住,哭哭啼啼找程陨之告状。 说是第二只鸡也送来了,他老胳膊老腿的,可扛不住第二次不眠不休地熬鸡汤啊! 程陨之一听,那还了得! 他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哪里知道自己喝的香浓鸡汤,居然让别人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不用这么麻烦,平日里怎么做,你也就做什么。程陨之蹙着眉头,对厨子道。 等人走了,他轻叹一声,回头问风车:你知道他怎么了吗? 风车手里拿着筷子,想了想,提出一个可能:他是不是被心魔控制了? 程陨之若有所思:有道理。 这时,褐羽雁上门,程陨之将之前,顾宴给他的地脉灵力拿出,交到褐羽雁手上。 对方没有清点,看着手心里两条地脉露出很浅的笑容。 程陨之有些好奇,毕竟像地脉灵力这种东西,需要埋在地里,过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才会慢慢催发灵石的生长,逐渐衍生出足够的矿脉。 而像褐羽雁这样,漂泊不定的流浪者,照理说是没有固定领地,供他们催生地脉的,为什么还需要这个呢? 他带着好奇,慢慢问这件事。 褐羽雁看他一眼,摇摇头,没有特别明显的拒绝,显然是还愿意继续说下去。 这一群候鸟,会在冬天时南迁。 而当气候变暖,便会震着翅膀,回到原来的集聚地。 这一来一回,便是世家领地里人们对褐羽雁们一年行踪的详细概括。 因此,就算是漂泊不定的流浪者,也有着相对固定的集聚地。 说到这里,风车问道:那,你们是打算不继续南迁,而是直接在聚集地过日子吗? 褐羽雁摇摇头,示意程陨之把手腕拿上来。 程陨之按照他的要求照做了,让褐羽神医可以轻松复诊他的状态。 褐羽雁沉下心,复诊程陨之的状态,发觉他本身气血恢复得很好,但经脉仍然堵塞,便明白了。 也是这么一段空隙时间,他也想好了怎么回复风车。 药方不改,还是继续这样喝个疗程,巩固一下。 他说完对程陨之的诊治,将手收回来,看向风车,眼睛澄澈,却有些不明显的暗淡。 不,我们仍然会按照原来的路线生活,该去哪去哪。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和他沉默寡言的脸和灰扑扑褐色长袍完全匹配,但是我们原来的聚集地,被某个世家容纳进了他们的领地。 小童瞪大眼睛,要板不住脸:世家的领地还能扩大吗? 能的,褐羽雁点头,肉眼可见的难过起来,我们我们本来是自由的雁,但世家通过资源争夺战,强行将我们聚集地规划到了他们的领土之中,当做资源抢夺 他道:那条地脉,就是为了从世家手里交换我们的聚集地的筹码。 风车:打过去,抢回来? 褐羽雁看他一眼,叹息般笑了声:世家在这片土地上扎根许久,再小的世家,都是庞然大物。怎么会是我们褐羽雁能抵抗的呢。 一下,屋内陷入寂静。 小童不安地挪了挪屁股,起身给两位大人倒茶。 应该是将自己的心情收拾好了,他看着程陨之说:你好像还有别的事情想和我说? 程陨之也想叹气,但哽在了喉咙里。 他想起这段时间的少主,经常在外,出门不回,去的也都是类似资源争夺战之类的事情, 争抢领地,夺取宝物,将手下凡人和修士的性命像泥巴一样来回揉捏,就算死几个也没有关系。 越是操控,越没有人性。 最终将死死地盯着眼前那窄成一条丝的大道,再奋力往上爬,渴求天道敞开片刻飞升的大门。 想必,众多世家前辈,都是这样走上修仙的路的。 他的呼吸骤然一顿:顾宴也陷入了这样的困境之中了吗? 他将这件事说给褐羽雁听,褐羽神医显然也知道这种事情。 很少见的,他沉思道,的确会有剥离七情六欲的道,但并不会这么早就开始存在。 那会是什么时候? 化神后期,大乘,褐羽雁的信息也十分模糊,修真界出这样的大能,也都已经是百年之前的事了,这里大概会开始情感缺失。 程陨之敏锐地发觉:所以,现在他这样,是不正常的。 风车悄悄挪过来,扬起脑袋提醒他:心魔。 褐羽雁一怔,他倒是没想过心魔这回事。 程陨之颇为纳闷,他自嘲道:程某的想象力恐怕是世间一绝什么也想不出来。如果和心魔有关的话,又会是什么样的关联? 他说着,记忆回到了那个夜晚。 两人坐在灯火繁华的城池远处,那座光秃秃的枯山顶上,眺望远方。 程陨之:你的红尘? 顾宴冷漠道:我甚至不清晰,它具体是什么。或许是风车说的,烟火气吧。 小程想,烟火气明明是我说的,好你个仙君,居然敢记错小程我说的话。 是是是,风车说的, 程陨之含糊道,烟火气,是人形的象征大概。 顾宴沉默片刻:我想象不出来。 程陨之由衷道:那你可真是天生仙人。 我母亲也是这么说的,她说我明明还有人形,却冷情的不像样 程陨之骤然打断他,无语道:仙君,你刚遇到程某的时候,可完全没有冷清的半点模样。这话要是从你口中说出来,程某大概率是不相信的。 少主很轻很轻地笑了声,被风刮走。 或许天道也知道我的矛盾,所以降下助力,要抽离我的矛盾。 他微不可闻地叹息:之之,你一降落,就掉进我怀里去了。我一边想着爱你,又一边想着掌控你的人生;或许这是心魔诞生的原因,也是这个庞大世界诞生的由来。 你知道这是你的心魔境?小程震惊! 少主长长的眼睫毛垂下,好看的不像样,几乎不像个凡胎了:之之凭空掉下,我怎么可能不会调查一番? 为了掌控而提升境界,提升境界却需要抛弃欲.望;抛弃了它,那我为什么要提升境界? 现在天道替我选择,要我做天生仙人,便抽离了我的七情六欲。 程陨之眼睁睁看着他的侧脸掩盖在夜幕中,呼出一口透明的雾。 少主忽然笑起来:看,这就是我的七情六欲,倒也挺好,起码不用再被掌控和掌控别人。 他着迷地望着那阵随风消散的雾,却有一个小程扑到他身上,晃了晃他的肩膀:清醒点啊仙君, 他无语道:你要是失去了七情六欲,那你还怎么,怎么 最后那两个字难以启齿,等小程做足了心理准备,才能理直气壮道,怎么爱我? 两人骤然对视,小程气势被戳破,悻悻地缩下来。 程陨之道:本来想给你当对象的,但是现在不行了。看,我绝对不守寡。 顾宴: 你这样绝对有的治,虽然我想不出来办法,程陨之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下摆在枯山上沾染的泥土,但见多识广的褐羽雁应该会有办法。 第138章 听完他讲话,褐羽雁跟他大眼瞪小眼,两人都不再说话。 褐羽雁尴尬道:我虽被称为褐羽神医,但并不是什么疑难杂症都能治,尤其是这种难以见到病患的例子。 程陨之笑眯眯道:现在不就有了。 褐羽雁抖了抖自己灰褐色的长袍,羽翼上细小的绒毛落在地上,被他踌躇地挥开,显然是对这个法子非常不自信。 我得回去,问问我的族人,说不定我叔父他们知道方法,褐羽雁轻声说,同时听见什么般,回头看了眼院落之外,我年纪尚轻,见识少。 恋耽美 ——(106) 程陨之跟着他看去:怎么? 褐羽雁更不自在道:我好像听见少主回来了我去叫下人给你煎药,方子我会去问问的。 说罢,就像只淋着雨落汤的小雀般,扑腾着迅速飞离庭院,眨眼便不见踪迹。 小程奇异道:他走这么快干什么? 风车手里抱着茶壶,和他对视一眼。 就在下一刻,屋内重新被推开,一双雪白的袖袍率先伸了进来,几乎带来了满屋辉光。 屋内程陨之略一眯眼,先看见对方的发冠,再往下,一怔。 他松口气,屁.股重新挨回椅子边上,说:仙君,今天怎么换了新衣服? 说这话时,他还有些怀疑自己。 程陨之怎么记得,在万年后的时间里,已经称号截阿的仙君,不就是穿着这么一身白衣的吗? 是新衣服?程陨之站起身,格外有好奇心地扯扯他袖子,东看西看。 少主对他的动作一点不在意,宽容地展开大袖,供他端详。 顾宴道:是新送来的。 程陨之笑道:怪俏的。还是穿这一身好看。 顾宴顺从道:那我以后,便都穿这身。 少主宽阔脊背挺直,从后头看,完全是一副神仙公子的模样。 程陨之啧啧打量两眼,重新变回那个好奇小程:怎么突然想起穿白衣? 顾宴回头,漫不经心道:只是觉得穿起来还不错罢了。 等顾宴回身,去了里屋,程陨之脸上的笑容立马就卸了下来。 他和风车对视一眼,小童眼睛里流露出担忧来。 就连他都能看得出,顾宴和之前不一样。 这怎么回事?小童小大人般摸起了下巴,他为什么不抱抱之之?也不和之之多说两句话?不像他的作风 程陨之: 他试图转移话题:说不定是他还有别的事。不如我们练剑去 正说着,外头传来人通报,要见少主。 程陨之和风车紧挨着,坐在桌旁,端着茶,看顾宴和他的手下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话都还没说完,程陨之一怔。 他看见顾宴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来,说不出是善意,还是充满恶意。这一下就让他从白衣翩翩的神仙公子,变成只披着白色人皮的可怖恶鬼,正阴森森冷笑着。 是一只矛盾的善恶怪物,尚且在这张皮囊里拉扯。 而又一恍神,笑容不见了,顾宴重新平静下来。 他挥手让手下出去,走到程陨之面前。 程陨之还没说什么,风车便被他一袖子挥开,眼睁睁看着他将之之抱起,搁在肩膀上,往屋里走去。 小程软绵绵地趴在他肩膀上,假装自己是一只大号娃娃。 他小声说:仙君,你和之前不一样。 顾宴漫不经心道:怎么不一样?你看我,发冠,衣裳难道不和你记忆里的仙君一样吗? 还是说,你,更喜欢他,而不是我? 程陨之被放下来,直视顾宴的双眼。 他心头一跳:顾宴居然是有意识地模仿现世里仙君的穿着,并大大方方地,展示给他看。 他就说呢!怎么穿的这么像! 顾宴继续道:之之还没有答应做我道侣,是想离开这心魔境吗? 明明是位冷心冷情的公子,说这句话时,眼底满是笑意。 而程陨之望着他的面容,沉默片刻。 过了会儿,他道:你是心魔? 顾宴松开他,依旧站在他跟前,如果程陨之低下头,用自己平视的视线打量他,便会发现顾宴长袍上许多暗纹,几乎都来自现世。 是,少主半点不避讳,大大方方承认,我真高兴。 程陨之警惕道:你高兴什么? 顾宴道:高兴之之掉了进来。 他握住程陨之手指尖,像是在握一柄珍视的灵器,然而小程给他整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想往回抽,拉扯疼了也没能松开。 那位公子蹲下来,扬起自己漂亮的脸。 他显得很高兴,就像掌握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半点不松手,才能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他轻笑道:只要我存在,这片心魔境存在,之之不就永远在我手中吗? 以天为笼,以地为锁。他想的,一直是这么件事吧。 程陨之:你放屁,仙君可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他顶多,小程卡了壳,琢磨片刻,不确定地说,顶多想做我师尊? 少主轻微地笑笑,不可否认。 那是爆炸后的事情。少主道。 他一点没有愧疚,或是别的什么情绪,将程陨之安置在床上,还有闲心冲他浅笑。 他整理被褥的速度很慢,但就算再慢,也能将被角掖上程陨之的肩头,将他塞得满满当当,热热乎乎的。 等我回来,少主轻松地说,仙君抢不走你。 少主从容起身,离开屋子,而在他身后,警惕的小程探头探脑,在少主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后,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一把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风车冲过来,第一反应是:之之穿鞋! 程陨之语速极快:他居然是心魔!之前可没想到,整得我以为仙君返老还童不是。 风车将刚刚偷听到的话全部整理一番后,严肃道:我知道了。 他正在完善这个心魔境。 吸取本体的力量以壮大,摒开不相干的因素,来提升自己的修为和印象里。 只要实现最后的布局,就能将这片心魔境打造成最可靠的牢笼要本体永远活在心魔的阴影下。 程陨之想到这里,悚然一惊。 他道:可是,最后的布局是什么? 风车张了张嘴,看了眼他,小童有些踌躇,踌躇到头顶的揪揪都跟着颤动。 他把自己的脑袋塞到程陨之手下,蹭了蹭。 之之觉得,什么样的地方,才算铁桶一块,没有开裂的缝隙? 风车说的这个问题,程陨之从没想过。 他思索片刻:有一个强大的统治 漂亮道修立刻反应过来:他想统一修真界? 风车叹息,小童脸上的神情黯淡下去,有些难堪:然后让所有人都按照他的想法生活,不再自由,百花齐放。要规矩,整齐,安稳地继续下去,做他理想的、大一统的修真界。 现世中,也就是真正的仙君,不久之前,真的这么想过。 后来他改变了主意。 程陨之问:他是怎么改变的? 怎么改变的? 小童张了张嘴,没说出来,化为虚无的气音。 他在镜子里,遇见了你啊。 褐羽雁乘着满身的风,在夜幕中滑翔。 他坚毅的脸仍然带有些稚气,显然年纪不大,但也已经跟随族人和长老,从这片修真大陆上飞越过好几个来回。 而不久后,或许他们也将失去这双翅膀长老说,世家答应了他们,决定收下他们贡献的地脉,而将聚集地还给他们。 但同样的,拥有另一个要求:所有的褐羽雁将回到聚集地,做世家管辖下普通的村民。 他们不会允许村民到处乱跑的。 要他们像别人一样,双脚在地上走路,每天晚上回到固定的居所,也再不能摆弄他们引以为傲的草药。 说不定,不久的之后,连褐羽神医这个响当当的名号,也要消失不见。 这就是世家,统治着这片大地。 以血脉世袭,只要血脉不死,他们就能一直活下来,扩大自己的范围。 强行 强行剥离他的翅膀 褐羽雁对此愤怒,然而无可奈何。 他们只是一群流浪的草药猎人,哪有力量对抗世家。 越想越愤怒,他捏紧了手中薄薄的纸张,几乎要直接将它捏碎。 好在他及时冷静了下来,降落在一处宽敞的院落之中。 院落里绝大部分屋子都灭了灯,黑漆漆一片,显得格外唬人。 只有正中央的房中还亮着一盏小油灯,将床边人的剪影隐隐约约剪下,映在薄薄的窗纸上。 褐羽雁平静下来,他收拢羽翼长袍,降落在地上。 屋里发出一点响动,褐羽雁被惊动,还以为里面有别人的存在。 在他转身躲起来之前,房门开了条小缝,一个小小的脑袋伸出,示意他赶紧进来。 褐羽雁松口气,抖抖长袍,将上面沾染的灰尘抖掉,才敢踏进干净整洁的屋中。 正好看见程陨之合拢灯罩。 温暖的灯火落在他眼睫上,更显得这位道修不似凡人。远远看去,似乎在发光。 褐羽雁不由自主地咳了咳,清嗓子。 他那双被风尘刮过的眼睛眨了眨,是一身灰扑扑色泽里唯一的亮色。 褐羽雁说:我找到了那个方法,关于提前剥离七情六欲的缘故。 程陨之和风车齐齐看过来,问道:什么! 褐羽雁扣了扣手心,将那张纸拿出来,平板无奇地念着上头的字:因修为成长过快,天道为了制衡,于是将他七情抽出,增加他渡劫的风险 这下可不清楚了,程陨之挑起眉头:为什么七情抽出,就会增加风险? 褐羽雁放下纸,平静地看着程陨之:因为他不害怕任何东西,自然也不害怕危险。这样,遇到危险而不自知的情况,便大大增加了。 行,听你的,程陨之点点头,那,怎么治?他直截了当地问出这个问题。 褐羽雁将纸张展开,让他们自己读上面记载的文献。 风车凑过去,正好在程陨之怀中露出一个脑袋。 他的视线与纸张齐平,一字一句道:用他最亲近之人的七情六欲,填补他缺失的那一部分。 第139章 顾宴做了件震惊全族的大事,这个关头上,街头巷尾都在议论他。 哪怕程陨之近些日子并没有出过少主院落的大门,也在隔墙处听见他们窃窃私语的内容,无一不是在说顾宴的。 小程刚起床,脑子还不太清醒。 风车担忧地搓搓他的脸,一块儿贴在墙上,准备听听外头是怎么说的。 说是这个少主,一上位,行事变化也太大了点。 就好像长老们肆意地纵容他做事,不顾家族名声,压根就打算管似的! 他最近为了手下附属家族的领地统一,直接出手灭了整整三个村庄的人口,才将那片土地收回,给附属家族像拼图一样,拼成完整一块。 结果这事儿还没完呢,附属家族刚感恩戴德,说要为他效犬马之劳,他直接给人家拒了,一转头,也像捏死蚂蚁一样,灭了这个家族,说是包怀异心,不怀好意。就差没指着人家鼻子说他们是间谍了。 程陨之: 风车: 小童恍惚地想,仙君应该没干过这么惨绝人道的事吧?!! 两人蹲在墙角缩下来,默默听外头人说话。 程陨之小声地说:所以,仙君在现世,真的干过这种事情吗? 风车是在他身边跟的最久的灵人偶之一,照理说,他是知道很多过去的事的。 小童有些犹豫道:应该没有不,肯定没有!起码我没见过。 他立刻改口。 程陨之摸摸他脑袋,若有所思:那便是这心魔的行事激进,不能怪到仙君头上去。 心魔毕竟是道修的另一幅面孔,是被恶念催化下,与自己化解不开的倔强和执念,一般都是和本体有着不相干的性情。 小童受他安慰,松了口气。 但仍有些踌躇,似乎隐瞒了些事,没有把完全真实的情况讲出。 程陨之没有去追问,两人继续听墙角。 要我说,就不该给他这个少主的位置。据说他之前式微,还算有些礼貌谦逊;等到一上位,就换了个嘴脸,是不是? 哪能的,说不定从始至终,都是一副嘴脸,毕竟,我俩也没见过是不是? 还不如小少爷做这个少主对了,这段时间怎么没看见小少爷? 好像去和褐羽雁们混在一起,不知道做些什么小孩子把戏。 说回顾宴。冤啊,死的真冤啊!跟了这么个心狠手辣的主人,死也不过几秒的事儿。你说,还会有家族愿意跟他吗? 大家都在观望吧,哪有这么容易 程陨之后颈一凉,像是被凛冽的冷风刮过,又像是一颗巨大的雪花落下,落在他后颈和衣物的交界处,冰的他一打颤。 程陨之恍然回头,看见那位雪衣公子站在他身后,低垂着指尖,的确就悬在他后颈上方。 小童仰起头,惊讶道:主人! 外头的声音戛然而止,没有再发出一丝一毫的呼吸或交谈声。 身后少主眉眼倦倦,伸出手,略微一挥,外头便传来惊恐的呼叫声,像是整个人被卷到天上去了一般。 程陨之往上头望去,看见几个人上下起伏的衣角,在空中飘荡。 小程:好了好了,放他们下来吧。 雪衣公子固执地伸着手,要程陨之触碰。 小程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也伸出手指,跟他对着碰了碰,轻的宛若蜻蜓点水。 风车: 这动作他知道,仙君思念之之,想小程主动黏上他来的时候,都是这么做的。 然而现在的小程,还不是你时间点的那个小程啊仙君醒醒! 他没这个习惯! 恋耽美 ——(107) 程陨之碰了碰他,困惑地说:仙君啊,外头有人说你坏话。 那公子从容不迫道:我知道,随他们说去。 说着,手上动作倒是没有半点从容不迫,反而急切地很,要匆匆寻来,找程陨之柔软指尖。 才一抓住,他发出心满意足的喟叹,难得含着笑起来。 小程仍然有些疑惑,看着眼前这个和仙君一模一样、就连穿衣习惯都没有什么改变的心魔,不知道该拿什么态度对他。 他思索片刻,决定 该是什么态度就什么态度吧,等褐羽雁将填补七情六欲的方子带来,再讨论也不迟。 就这么一迟疑,便被雪衣公子一把拉起,拥入怀中。 过了许久,顾宴的声音才响起,轻而徐。 并不是我下毒手,之之,他解释道,他们将我族的消息通过流水传递出去,差点就要落入别家手中。我杀鸡儆猴,杀了首领。手下的人能替我出气,才对他们下了较重的惩罚。 程陨之安抚般拍拍他的后背,发觉雪衣公子的脊背肌肉僵硬,在他的轻拍下,慢慢放松下来。 漂亮道修软声安抚道:我知道,我相信你。 等顾宴回屋,准备一下又要出门,而屋外两人对视一眼,风车抓住程陨之的袖摆,脸上难得有些纠结。 程陨之莞尔:怎么?觉得心魔应该不是这副模样? 风车点点头,道:简直就和仙君一模一样了,和主人想法完全一样的心魔,那还叫什么心魔? 这倒也是。 然而,按照程陨之记忆里的模样,那仙君也是这般性情。 他沉思许久,提出一个大胆的猜测:会不会是,仙君受心魔影响已久,自己也慢慢融合了心魔的性格? 风车仰起头来,懵懵懂懂地望向他。 程陨之也只是笑笑,没有说更多的话,风车也就无从获得解释。 他有些犹豫地咬住自己拇指,疑惑的神情就像一个真正的小孩子般。 程陨之见状,笑眯眯拍拍他脑袋上的揪揪:走吧,不早了,程某还没吃早膳呢。 风车有些踌躇道:之之,上次那个厨子刚才来找过你,我忘记跟你说了。 程陨之惊讶道:来找我做什么?上次不是已经道过谢了? 说是做了一桌丰盛的早膳,要之之去赏脸,风车说,据说拿出了看家本领呢。 这还能不去?! 程陨之肃然起敬,思索片刻后,毅然点了点头:那好,我们立刻出发,绝对不让人家的心意落空。 说着,眼角余光里瞥到屋里走出个人。 顾宴缓缓度步而来,询问:你们在聊什么? 程陨之笑道:是一位厨子,邀请我们去他那儿试吃新食,没别的什么大事。 顾宴:好。我跟你们去。 程陨之: 顾宴从容道:恰好,我也没吃早膳,一块儿解决了。 然而人家厨子正是要感谢程陨之,没让少主来找他麻烦。 这下少主也要跟着去,恐怕得是木头桌上到处一看,三张木头脸呢。 没办法,只好带着顾宴一块儿出门。 这厨子手艺确实精湛,在家里头休息了两天,精气神满满,觉得自己缓过来了,又是条好汉! 只要不再来做那劳什子鸡汤,剩下的都不是事儿! 他想了想,程陨之也算是立了大功的。 起码没让他被少主一顿磨砺,就算鸡汤实质上是做给他喝的,也被选择性的忽略不计了。 于是做了桌精致的早膳,要好好款待一下少主夫人呸呸呸! 乱说什么呢! 结果程陨之是来了,后头还跟着他不太想见的人。 厨子眼观鼻鼻观心,请他们坐下,将小厨房不大的空间挤得满满当当。 程陨之环顾四周,能看见不少食物切了一半,还有些正泡在水里洗,完全是一副热火朝天的忙碌景象。 他有些惊慌地挪了挪屁.股,有种自己不事生产懒惰的愧疚感。 厨子迎上来,放下最后一道早膳,道:还是得谢谢程公子替我说话谢谢少主,谢谢少主。 程陨之笑眯眯:分内之劳。再说,我也用不着那等灵食来供养,又不是什么坛上的菩萨是不是? 最后一句话,明显是对着身旁身着雪衣的公子说的。 厨子看见,雪衣公子有些不情愿地点点头,终于完全放心了。 程陨之道:这才是好郎君嘛。 厨子心想,程公子果然是个好人! 程陨之拿起筷子,见一干人等还眼巴巴地看着他,立刻起身,对大家朗声说道:别管我们,大家做自己的事,自己的事情。 终于将围观群众疏散出去,程陨之松口气。 心想,反正厨子的事儿已经说开了,不然端回房里吃?他不太习惯被这么多人围观。 然而第一筷都还没碰到桌上晶莹剔透的饺子,立刻有人闯进小厨房,对着那静坐的雪衣公子抱拳道:少主,院落起火了! 小厨房里一干人等骤然起身,直直地看过来! 顾宴皱眉,轻声按住程陨之的肩膀:你在这里待着,别动。 说着,自己快步离去,眨眼便消失在小厨房门后。 程陨之一愣,这好好的院落,怎么会起火? 他倒吸口气,有些厌恶地撇开眼睛,似乎不想看见任何跟起火有关的事情。 不由得脸色沉沉,坐下来,机械性地夹起一筷,又没有咽下去的念头。 啪。 筷子被放下。 风车小声询问:之之不吃了吗? 程陨之摇摇头,飞快地走出门:你吃吧,我吃饱了。话都没说完,也跟随者顾宴的背影离去。 走到一半,在一处走廊前,褐羽雁宛若天空岛呃幽灵,直直降落在他面前,勉强稳住身子。 程陨之后退一步,才没给他吓到。 程陨之:怎么了? 褐羽雁掏出张纸,匆匆塞到他手里,有些不好开口。 再开口时:你别去,失火了烟大,对你恢复没好处。不如看看这个。 褐羽的大雁旋身而去,程陨之在原地静默片刻后,低下头打开纸张。 上面写了一小行字,很简单。 神交,将七情六欲渡进他识海。 第140章 漂亮道修一个人站在屋檐下,脸色青了白了紫了红了。 许久,他猛地将纸一折,随手囫囵个儿塞进自己怀中,想想不对,又拿出来,一把烧了个干净。 他吹了吹手指上的烟灰,狐疑地想着,褐羽雁该不会是蒙骗他的吧? 小程急的在走廊下走来走去,拿不定主意。 很快,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程陨之下意识回头,接住一头栽来的小童。 小童睁着大眼睛,着急地摸了摸程陨之的袖口。 之之,你没事吧!小童声音里满是担忧,让他们去救火就行,我们之之得待在安全的地方 小童和顾宴足有六七分相像,程陨之望着他稚嫩的脸庞,忽然觉得,灵人偶,也是与心魔般的存在。 本体的身外化身。 他叹口气,驱走脑中繁杂的念头,想将那张纸掏出来给他看:刚刚褐羽神医来了一趟,交给我一张纸 结果手在衣襟里摸半天没摸到,程陨之正奇怪之时,突然想起,刚才那纸已经被他烧了个干净。 小程: 他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地将手放下来,复述道:他要我偷渡进仙君的识海,将我的七情六欲分给他。 风车第一反应:神交? 程陨之:他都已经避免说那个词了。 程公子尴尬地咳咳,眼睛也跟着不由自主地瞥开来,看天看地,就是看不见人。 说真的,这种事情若是道侣之间做,那才能称为神交;而是非道侣且对方不愿意的话,与夺舍何异。 若他心思不纯些,入侵时搞坏了仙君的脑子,恐怕出来一看,豁,大名鼎鼎的截阿仙君,以前竟然是个傻子! 不行不行。 程陨之打哈哈略过去:那边救火怎么样了,需要帮忙吗? 他十分自然道:我虽修为薄弱,但也能帮得上忙。 风车道:有主人在现场控制,火势自然没话说。他注视着程陨之漂亮的眉眼和下颌,小童难得有些不解。 之之,他低低地问,为什么之之这么容易就接受了修为大跌的现实呢?不会感到难过,不过悲伤吗? 程陨之比他更震惊:我不是已经难过过,悲伤过了吗! 两人大眼瞪小眼。 风车总算想起,之前程陨之十分固执,哪怕会损伤经脉,也要出门练剑的时间原来这就是他的悲伤。 然而没过几天,小程就又回到了原来的状态,再没提练剑这档子事儿。 程陨之想了想,道:无论我悲不悲伤,现实总是摆在这里,我又赶不走看不见的。既然如此,为什么要用伤感情绪来干扰我的大好日子? 他笑眯眯地合掌:你看,在心魔境里,我还能和少主待在一起,自由自在的生活;若是出去了,天下之大,我何处不能去?筑基怎么了,天下凡人多得是,他们难道不能活吗? 风车难过地说:可是之之活不了很久的。 程陨之:生老病死,人之常理嘛。 什么生?什么死?那是别人的常理,不是你的。 一道声音自程陨之身后响起,风车从程陨之怀中扑腾着落地,探头,规规矩矩行礼:主人。 程陨之回头,见顾宴走来,依旧是原本的一身雪衣,没有看见半点沾染烟灰痕迹。 他道:火势怎么样了? 顾宴应道:熄灭了。 程陨之还想继续往下问,例如他脑子里的无数疑惑,火是怎么着起来的,人为还是意外,都想问个清楚。 然而,最后的视线,定个在少主面上。 顾宴脸色沉沉,是难得遇见的神情。 小程嘴里的话拐了个弯,最后变成了:火烧了哪儿?我的卧房没事吧? 顾宴道:有事。 程陨之:什么! 这! 怎么还烧到他身上来了? 顾宴带他和风筝去看现场,程陨之站在一片空地上,望着那头人头攒动,正在处理搬运烧焦之后的东西无数。 他眼尖地看出,这就是他曾经睡过的卧房,同样也是顾宴的卧房现在落了个一地废墟,飞尘滚滚。 程陨之怔怔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身边少主恢复过来,重新变回平静神色。 招了人来,要他们好好查查,是怎么着的火,下人领命离去了。 程陨之抹了把脸,略有些崩溃。 谁知道不过是出门吃顿饭的功夫,睡觉的屋子就塌了!这都什么事儿啊! 是冲着我来的,还是冲着你来的,都没有区别。 顾宴看出他心中所想,伸出手来,揽住程陨之的腰。手骨卡在他腰间,程陨之觉得又冰又硬,怪咯的慌。 他平静道:我大约知道是谁干的,等我腾出手,他们一个都跑不掉。 但是在那之前,之之,我不放心。 程陨之仰起头,疑惑道:什么不放心? 不放心你一个人呆在这里,也不放心你和别人说话。 说自己生老病死,人之常理。 顾宴敛眸,轻声道:生老病死,非我等修士的常理;既然我们要逆天而上,便是要打破它。 程陨之道:那你得活成个老神仙。 顾宴道:但在那之前,起码先得改了之之的命。之之,可不能依着这常理走下去。 程陨之望着他,少主的容貌仍是他最喜欢的模样,就连眼底的冰霜寒意都加重几分,更是多了几分截阿仙君那副冰雪样的气势。 他有种预感,若是放任心魔肆虐,在心魔境中发展壮大,那外头的仙君,绝对讨不了好。 更别说他这个被困在心魔境中小小的筑基。 他心里一突,觉得不行。 程陨之反手一握,握住他冰冷手指。 真的像雪一样,坚硬而松软,一种奇特而微妙的触感,冰的他打了个颤。 程陨之放缓了声音:那我该怎么走呢? 少主定定地注视他,托出一个方案:与我结为道侣,共享寿元。 程陨之又想起那天,顾宴站在城池的大门前,身着少主华服,发冠高悬,眉宇间染着光线折射下的靡靡色泽。 正回忆着,程陨之思绪被打断。 手又被人抓住,强制他不得不抬头,和另外一个人对视。 顾宴:为什么不一口答应下来? 程陨之哭笑不得:这这,仙君,这哪是什么能一口答应下来的小事,又不是今天晚上吃烧鹅配梅花酒结道侣,可是一件大事啊! 顾宴:那晚上就吃烧鹅配梅花酒,之后 程陨之:好嘞! 顾宴:和我结为道侣。 话说了一半,小程快乐地接上去,直至人家把下半段说完,两人陷入寂静。 程陨之: 不是我没有 顾宴:你有。 他斩钉截铁地说着,张开手,将程陨之完完整整地拥入怀中。 恋耽美 ——(108) 怀中人细细地颤抖了一阵,少主侧过脸,亲吻他的耳后。 我等了你好久好久了,仙君委屈地,惆怅地低声倾诉,这心魔境,也存在了好久好久,我想下手,但又舍不得。 程陨之的声音也跟着压低,他明明是清朗的声调,却也软的不可思议。 等我? 等你。我那日,在镜中见你,便想到你身边。我在镜中看了十年,终于胆敢出面,寻你而来。之之却不见踪影,哪都寻不到,便生了心魔,每天问自己,是不是与你擦肩而过。 你游历天下,走南闯北,最后陷入这迷雾城与幻境,于是我擅闯鬼蜮,激怒鬼王,谁知心魔反噬,构筑出这片心魔境。 他说的,无一不是现世的内容。 然而程陨之听得一知半解,在他记忆中,顾宴中途仍然与他见过面,哪来的到处都寻不着? 只不过现下,不是追问的好去处。 卧房被烧毁,顾宴将漂亮道修和小童安置在偏房,做落脚休息之处,自己出门,要去追查纵火之人。 风车紧张兮兮地抓住他的手,问他:之之你 他想问,等仙君回来,指不定就要将结为道侣这件事真正落实下来。 但是有没有人问过,之之本人,到底想不想结这个道侣呢? 程陨之明白他的意思,浅浅笑开,伸出手去,轻巧地摸了摸小童的揪揪。 小童一路风里赶来赶去,头发凌乱不少。 这下被程陨之逮住,愣愣地背过身去,让他给扎头发。 道修手指尖软和,给他梳头的时候慢条斯理,就连垂落的衣衫上,也能闻到点轻幽的好闻香气。 程陨之道:自然愿意。 风车轻抽一口气,没说话。 程陨之:反正是和心魔结道路,不关现世中的仙君什么事,对吧? 这么说来,确实也是。 风车点点头,听见后脑勺处的声音染上笑意。 这不简单,程陨之笑吟吟道,先跟心魔结道侣,结完我光明正大给他治病,治完病就跑。没了这个心魔,道侣契不得跟着一起消失? 程陨之老神在在,一点不慌:那我现在结个婚又有什么问题? 风车迷糊地开始咬自己大拇指,跟心魔结契,真的没问题吗? 怎么越听越怪呢! 第141章 程陨之也不知道啊! 他也从来没干过这种事儿,听上去简直跟骗婚毫无区别! 但看了看风车着急担忧的神色,程公子觉得,这些风险还是他自己扛着比较好。 大不了哈,大不了就和仙君结契呗? 仙君要不满意这桩婚事,也不能一剑砍了他吧,毕竟两人共享寿元呢! 程陨之道:没事,我在呢,怕什么。再说,若是不结道侣,直接神交,这不是,呃 他的嘴里冒不出那个词,但两人都清楚,是类似耍流氓之类的东西。 风车还是觉得,这些做风险太大,他可记得,仙君之前提出要和程陨之结契,都被他拒绝掉了,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般。 他左思右想一阵,终于妥协:好吧。 晌午过后,程陨之坐在床头看话本,而少主也坐在他床沿,揽着他,共看一本书。 晌午的温度和阳光都刚刚好,看得程陨之直打瞌睡。 脑袋刚刚一歪,就歪到顾宴肩膀上去。 这位心魔倒一点不慌张,施施然将自己坐正,让小程可以更好睡一些。 直至程陨之手里的话本滑落,他猛然惊醒。 书 少主向话本一勾手指,书卷便乖巧地哗啦啦冲他们飞来,被重新塞回程陨之手中。 程陨之握着书脊,松了口气。 他嘟哝一声:我刚刚看到哪里了说着,又是哗啦啦一阵翻书。 少主垂眼看了他一阵,一挑手指,翻到了最新一页。 结果程陨之没看两行,又是困虫上头,眼皮子不断往下掉。 心魔温声道:怎么这么困? 程陨之下意识:还不是昨天晚上一直在琢磨,该怎么将七情六欲实体化,再把它们从自己的脑子里搬到你的脑子,最后打破你的心魔境直接走人。 琢磨到后半夜,差点撑不住,倒头就睡。 但这话也不能往外说,要是被心魔提前发觉,说不准就得节外生枝,计划泡汤了。 小程嘴上的话题立刻拐了个弯:还不是昨天晚上一直在想,这个结契大典该怎么举行。 少主悠然道:自然就按最好的来办,广邀宾客,奉上等灵茶灵果,教众生见证你我结契。 程陨之心想,得了吧,你的心魔境,自己随便怎么折腾都行。 他敷衍道:好好好,行行行,都听你的来办。 然而他这么顺从了,少主还有些不相信。 墨发雪衣的公子转过头来,紧紧地注视他,就连卡在他腰和靠枕之间的手臂,都有片刻的僵硬。 少主缓缓地说:你之前还颇有些拒绝,今天怎么答应的这么快? 程陨之放下话本,重重地叹气。 惹得那雪衣公子一把抱住他,怎么说都不肯撒手。 你要肯心甘情愿的同意,那自然是我的荣幸,顾宴声音很低很低,若你不同意,我也愿意将这件事后移段时间。 只是后移一段时间,而非打消这件事的念想。 程陨之幽幽道:顾公子,我自是心甘情愿的同意你又在担心什么? 患得患失,可不像你。 雪衣公子将脑袋埋入他颈窝,深深地嗅了几口他身上的味道。 他说的话很轻很轻,程陨之有些听不清:就算只有片刻。 小程迷惑道: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 少主若无其事地抬头,蹙起眉,这个时间,褐羽雁应该来给你复诊了,怎么没有动静? 程陨之道:可能路上有事,耽搁了一会儿吧。 又过了不久,在顾宴忍不住想出去找人时,褐羽雁终于到来。 他浑身狼狈,敲开少主院落的大门时,开门的风车还以为这是哪儿来的野兽。 皮毛湿漉漉,沾满了飞尘,浑身狼狈,就连标志性的羽翼长袍,都缺损了好几块。看上去就像是被刀剑割伤,又用火燎过的痕迹。 风车连忙将人迎进来:你怎么了?之之在后院西厢房,换位置了。 褐羽雁平静点点头,谢过:好。 他坐到程陨之面前,像往常一样,要程陨之伸手方便他看诊。 程公子乖乖伸出手腕,在他搭脉的时候,忍不住上下打量他这一身的装扮,不由得发问:你这是怎么了? 褐羽雁没有回答。 他长长的睫毛无力搭垂而下,就像一只被荆棘贯穿了心胸的唳鸟,发出无言的啼鸣。 过了会儿,他松开手,低声道:程公子,你恢复的很好,几乎能与常人等同,接下来也不用吃药了。 程陨之:多谢神医救我性命。 他又问:灵力方面? 褐羽雁:还是一样,尽量少动用灵力。 程陨之点点头:好。 照理说,看诊到这里,就差不多了,但褐羽雁还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似乎不想起身,也不想再多聊会儿天。 程陨之不由得再问: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褐羽雁:程公子,这次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我以后再也不能来顾家领地。 程陨之第一反应:为什么?顾家不让你们进门了吗? 褐羽雁摇摇头:不。因为,我的家族和世家发生了冲突,那两条地脉不仅没有保下我们的集聚地,反而变成了世家贪婪抢夺的源头。 于是战争打响了,我得放弃流浪的生活,回到集聚地,替族人们打赢这场仗。 是无可奈何的人生变动。 或许从此以后,他再不能离开集聚地,在天空中自由翱翔,做一群来去自由,冬南夏北的迁移候鸟。 也不能再进入不同世家的领地,收集心爱的药草。 他们不得不收拢翅膀,一脚踩进泥泞的土地中。 程陨之听得怔住:为什么不能?只是和一个世家有冲突 顾宴接上他的话,解释他的疑惑:因为世家之间多有血脉至亲,与一个世家结下矛盾,后面会带出大把的关联来。 褐羽雁勉强露出一个微笑:是。 他们小心谨慎,与多方结缘,最终还是敌不过世家的贪婪,不能将自己的故土拱手让人,从而选择抵抗。 程陨之郑重地祝福他:一切会好起来的。 褐羽雁:好。 褐羽雁离开的时候,外面有人吹口哨。 是群年纪很小的小孩儿,追着飞翔的大雁吹口哨,试图吸引他们的目光。 他们沿着街道奔跑,朝着大雁离开的方向跑去。 尖锐的口哨吹完,小孩儿们手撑喇叭,大声喊道:大雁明年再来啊 明年我还想和你们一起玩 大雁发出尖锐的啼鸣,略微降下高度,盘旋一周后,又重新回到原先的高度,浩浩荡荡地飞走了。 小孩儿们停下脚步,目送他们离开,或许心中还在期待,第二年的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他们。 没人知道,大雁第二年不会再来了。 从此,将成为他们童年缩影一个小小的角落。 或许我不会选择继承顾家。 同样目送他们离开,顾宴离开窗边,走到坐在桌边的程陨之身侧,声音平静,说出来的话足以让家主和家族长老瞪掉眼睛。 世家一成不变,不是好去处,哪怕是爬上最高位。 作为后世来的人,程陨之自然十分支持他的选择:好,都可以,都没有问题。不过,不继承顾家,你打算去哪儿? 哪儿都行,顾宴道,最近宗门兴起,以能者居先,而不以血缘为重,我觉得是一个不错的好去处。 程陨之道:那得好好选个宗门。 少主:玄天宗怎么样?最近它初露头角,算是新兴宗门里较亮眼的,其他地方,皆不入我眼。 听到此处,程陨之露出一个微笑。 他仰起头,温和地应他:这自然是最好的了。 但是在走之前,我们得先结婚,要在家族大殿里举行。 程陨之惊讶道:为什么是家族大殿? 少主温顺地垂下眼睛,轻声道:我要列祖列宗都看的清清楚楚,我的道侣是谁。 程陨之: 小程温和道:你可真能耐。 结契之事,很快便提上日程。 这件事传出去,不止一个人迷惑。 说起来,刚开始,顾宴忽然降临少主之位,出乎了众人意料;然后让他一个没有经验的新手率领众人打资源战,也出乎意料。 现在再结个出乎意料的婚契,大约也是某种意料之中。 毕竟他的道侣是位众人素未谋面、素不相识的道修,还是让众生迷惑片刻。 不过,等长老、家主一一出来说道,例如他喜欢就最好啦,其实是多年感情啦云云,便没人说话了。 修士结契,并不需要太多准备工作。 最后定下招待客人的规格,以及结契大典的地点和吉日,也就差不离多少。 而小程呢。 一天到晚缩在卧房里,琢磨来琢磨去,连顾宴也不知道他在琢磨什么。 最后想着,说不定是之之有些害怕。 结契这种大事,定的还是有些草率了。 他只能怀抱着之之,应他一声:回头给你补一个更好的结契大典。 程陨之被搂搂抱抱,已经形成了习惯,说的话同样左耳进右耳出:好好好是是是嗯? 结契之后,我将吞并周边世家的版图,作为新入门弟子的贺礼,你与我同去,一并带入玄天宗。这件事我掩盖不久,若被家族发现,我可能讨不了好处。 顾宴低声解释道,低下头,去临摹怀中他家道修的眉眼。 程陨之看他:原来你之前在忙这个,无异于自立山头,要独立出去了。那你那些附属家族怎么办? 顾宴轻描淡写:愿跟随我的,自然与我同去。 他转身,捧出件大红的长袍,展示给程陨之看。 道修结契,没有穿喜服的传统,顾宴道,但我想看你穿。 第142章 程陨之去看那喜服,是上好的锻料,不看别的,光是在灯下影中这么一晃,便能看出上头流光般的细腻色泽。 他上手轻轻一摸,入手升温,感情还不是凡间料子。 他赞叹一声:好料。 少主将这件喜服捧起,要递到程陨之手上去:颜色也很正,适合你穿。 程陨之不知道怎么回事,对这件喜服有着莫名的抵触。 他并不知道上面有什么问题,但总觉得有些诡异,以至于在他看来,这喜服的大红色,似乎有些红的过头了。 照理说,心魔并不会害他。 程陨之摇摇头,摊开自己宽大的袖摆,示意心魔看。 他坦坦荡荡地说:我可从来没穿过这种颜色的衣服,着实不适应,就算穿着,也得憋得慌,忍不住要脱下来。还是穿平日里的衣服吧。 心魔见他不愿,连声音都跟着放软了,劝他道:试试就行,看个效果,不舒服就脱。 恋耽美 ——(109) 程陨之还是摇头,就是不穿。 心魔遗憾道:看来我是没有缘分,能见之之穿这颜色的衣装了。 程陨之心道,你可真把我当傻子看。 不是凡间料子,那么还能是什么? 是附着了灵力的法器啊!穿上能有什么好事?! 结契大典在家族诸位长老的见证下进行,不算有多热闹,但族中能来的人,基本都来了,满满当当挤满了大殿前的空地,人头攒动,垫着脚要看前头的景观。 程陨之坐在卧房的梳妆镜前,身边没有下人,只有一位少主。 少主手中轻攥着木梳,给他梳拢长发,佩戴玉冠,并细心地将程陨之耳边碎发打理好。 小程望着镜中自己,有些恍惚。 他道:我还是头一回这么打扮。 少主笑道:给我一人看见了,挺好。 程陨之穿的一身白,而少主却穿了身浅浅的红袍。 是很浅淡的红色,更像是喜服外头罩了好几层轻纱,将那鲜艳的红色冲淡,放在他身上,却莫名显得大气。 最后,顾宴注视他片刻,道:结婚了,穿的太素可不行。 说罢,将自己头上的发带摘下,给小程系好。 一刹那,一身白的道修头上,忽然多出一点红来。 程陨之眺望窗外,见猎鸟赫赫,金翅大鹏跟着众人盘旋下落,看样子,是时间差不多了。 吉时到 两人一前一后从院中走出,以步行的方式,走向不远处的家族大殿。 没有什么繁琐的礼节,在这万年前的时代中,道修们结契,能用灵茶灵果邀请宾客,已然十分显示夫妻同心,共登大道。 人海为他们分开,少主走在前头,面庞如玉,神情无悲无喜,平静至极。 而程陨之跟在他身后,发顶鲜红的发带随风飘扬。 直至两位道修走入家族大殿,人群发出不满的抱怨声。 鸟雀尚未作散,而受邀请的宾客则施施然入内,去看他们的结契大典。 殿内简简单单摆了长几与蒲团,客人入座,而那两位新人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跪下,参拜诸位先祖。 程陨之心想:就当是参拜仙君的先祖了。 他被少主牵着,一叩拜,二叩拜,那只手一直牢牢握着他。 直到礼成。 没有司仪,也没有主持的人出来说话。 家族的长老们坐在长几后头,神情复杂地看着家族大殿中这两人,不发一言。 少主神情自若:你我相识多载,相知多年,终结为眷侣。 程陨之心想:相识多载?这得多早?他们都还没出生就相识了? 少主道:我愿以我家族产业与漫长的寿元相聘,邀我的之之,与我共登仙途。 他明明笑着,声音传遍大殿,显得风轻云淡而从容,程陨之却从他身上看见了隐约的魔气,缠绕不休,又骤然消失。 不愧是心魔。 程陨之清了清嗓子,要发表什么老大的宣言:听你的。 少主垂下眼目,从心口拖出一个金灿灿的光球,递到两人中间。 这便是道侣契约。 一旦结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少主又问:之之,你可不愿? 程陨之笑道:哪里不愿。说罢,将手按在光球上,直至光球中细小的锁链爬出,将他与顾宴的手指一同连接。 金灿灿的符文顺着他的手臂爬上,很快,金光爆发,又眨眼间消散。 道侣契约正式结成。 那浅红长袍的公子垂下的眼目中,映着这最后消散的一点金光。 忽然,在小程的意料之外,他一把将人抱起,拥入怀中,走向殿外! 还候在外头的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目送成功结成契约的少主与他的道侣离开。 小程一路上都不敢挣扎,到了没人的房内,他才敲敲心魔后背,要他把自己放下来。 程陨之懒洋洋道:顾公子,大典结束了,这里也没人,不需要再扛着程某到处乱跑了。 人家公子还不把他放下来,顶多颠了颠,往卧房深处走去。 程陨之无奈道:程某有腿。 我自然知道,之之有腿。少主轻声道。 他将程陨之放回床上,半跪下来,凝视描摹着程陨之眉眼的线条。 程陨之心想,他怎么能看的这么入神,小程怪不好意思的。 他感受到道侣契约在颤动,想必是在催促他们,赶紧巩固契约。 程陨之深吸一口气,一把按住顾宴的肩膀,决定速战速决。 他坚定地望着仙君的脸庞,道:少主,我们来神交吧。 少主握住他手指,眉目平和:好。 这一过程从外表上看,并无多少异样。 两人相对盘腿而坐,双掌相抵,甚至生疏地隔开一段距离,并不像字面意思上那样旖旎。 精纯的灵力从程陨之丹田流出,循环了一个大周天后,顺着相接的双掌,流进顾宴经脉之中。 程陨之沉下思绪,顺着那股灵力,朝少主的识海奔去。 一进入,他几乎被满世界如潮水般的灵力冲击的呆愣在原地,要无力再往里面走。 他打了个激灵,勉强拉回注意。 七情六欲是不存在的缥缈雾气,它们的载体是记忆。 因此,程陨之需要分割一些记忆,将顾宴识海中缺失的部分填补完整。 他越往里面走,越能看见那些七零八碎的记忆载体。 一面是顾宴幼时,他的父母一个要走,一个哀求。 男声说:我那点资源,要我怎么修炼?怎么在世家子中占得头筹?若我式微,他们必定要来找你们母子二人麻烦。这可不是件小事。 女声哀求他:夫君夫君你别走我家!我家也有不少资源,我把它们拿出来,和我自己的,都给你!都给你!只望夫君飞黄腾达不要忘了我们母子 一面是顾宴初测灵根,被发觉出惊人的天赋。 苍老声音传来:是个好苗子。 女声道:好苗子有什么用,他父亲做了家主,就不再来看望我们母子。好苗子,也不过是其父之弃子。 程陨之淌着及膝的灵力积水,慢慢往前走,将自己的记忆像糊墙一样往上糊。 越往里面走,他注意力越涣散。 一面是顾宴被发觉会蜕皮的事情,众人视他为怪物。 嘈杂的声音道:他从小就没有父亲他的父亲,该不会就是大怪物吧! 大怪物,生下了小怪物! 哈哈哈,是小怪物!会蜕皮的小怪物! 女声嘶哑道:不许你们说夫君是怪物!他不是怪物! 要不是你要不是你是个怪物,我可怜的夫君也不会受此等非议,遭人污蔑!打死你!打不死你! 你还不如去死。 一面道:反正他修炼速度这么快,我们多拿他点东西,又怎么了? 一面道:毕竟是顾家血脉,就算送过去被打入冷宫,也说不定能见顾家家主一面,求他手指头缝里漏点资源给咱们。 女声苦苦哀求:你们要把他送过去,可以,但是也把我送过去吧!我要见他,这么多年了,我要见他!!! 程陨之停下脚步,最大的那块记忆正在破碎。 小程想了想,低下头,在自己最美好的童年里挑一点记忆,恋恋不舍地,抹在那块记忆的裂缝上。 但记忆还在开裂,程陨之叹口气,决定多拿出一些来。 一面道:他是我们收割家主同情的资源,你这个疯女人,又是什么东西? 女声道:我是他夫人啊! 最后,一面镜子记忆悄悄地说:这里怎么有个小院子?好破啊。 进去看看,他们说里面闹鬼呢。 不是闹鬼,是年幼时的仙君,唯一能安身的破败的院落。 他也的确像个鬼魂般,安静地来,安静地走,凝固成角落里无人看顾的一摊积雪。 他有时也会想,什么时候,才能品味到属于他的烟火气呢。 程陨之又低下头,找出最大的那块记忆,是他最喜欢的热闹的记忆。 先是扣着师哥和师父的手,在繁华城区中奔跑。 后和他相识的友人并肩,在大街小巷中穿梭而过,他的友人侧目,面容美好的像一幅画般。 涂涂抹抹,最后剩给程陨之的,竟然也不剩多少了。 他清点一番,还有童年时零碎的快乐,和陷入迷雾城后,一定要救他师兄出来的决心,哪怕对方入魔。 这些就够了,程陨之心想。 最后,他珍惜地将融化的七情六欲抹平,拍了拍那块记忆。 我把我最热闹的记忆给你了,程陨之温声道,希望我们仙君,能感受到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的烟火气罢。 第143章 大殿的宾客散了个干净,鸟雀也走的无影无踪。 幽暗无声的大殿中央,突兀显出一个人影来。 他穿白衣,背对着映着光的大门,长长的墨发垂落,几乎能掩盖他腰侧神武威严的长剑。 人影抬起头,隐隐约约之间,恍若在视察这大殿满墙的牌位。 满墙的牌位在他的注视下颤抖,几乎要碎裂。 最后,一股力量包裹住它们,将其稳定下来。 人影道:原来你在这里。 大殿的大门敞开,落入一室月光,人影迈步,再下一刻,出现在大殿之外,平静地俯视这片尚且被世家统治着的大地。 灯火半灭的少主院落,连风车都打着哈欠,要去自己的卧房睡了。 只有刚结完契的少主卧房,尚且有几盏油灯亮着。 程陨之从对方识海中离开,已是浑身脱离,灵力枯竭,大脑浑浑噩噩,竟不知自己人生几何,来自东南西非哪一方。 他喃喃道:仙君师哥长津 也仅仅就记住这点微不足道的稀薄名词,其他竟是什么也想不起来。 在他往后倾仰,手指即将离开之时,对面人一个动作轻柔,将他捞起,靠在自己臂弯。 怀中道修柔软,但消耗灵力过多,让再鲜艳的花看上去都有些枯败。 少主摸了摸小程的长发,温声道:我替仙君谢谢你。不过,就算你与我神交,也不过是补充我的力量。我离开不了心魔境,你也是。 臂弯中的人动了动。 程陨之声音嘶哑:我离开不了? 结为道侣后,心魔境拥有了他的气息,从此来去自如。 他轻动酸软的手指,将这心魔境打开一个口子。若他还有三分力气,就能自己离开。 心魔摇摇头,笑道:若我想,随时都能将你拉进来,这和一直生活在里面有什么区别? 不如穿上这件喜服,和我好好生活在一起吧。 他软语相劝,眼底黑沉沉的,透不过光,只能透出程陨之的倒影来,我是仙君的心魔,你四舍五入,也可以算仙君的道侣,这有哪里不好的嘛? 程陨之:四舍五入是这么入的吗?仙君本人说什么了?! 然而程陨之境界抗不过他,被强制地裹上喜服。 他翻了个白眼,道:能掉进来遇见你,真是我倒了大霉。 心魔却说:是我三生有幸。 他一松手,脱力的道修就会自己往后倒,扑通一声,砸在柔软的床铺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大红的喜服将他衬得极白,哪怕松松垮垮地裹在外头,倒也是另一番风味。 心魔将手放在他腰上,没有别的动作。 程陨之无奈道:行行好,别的都行,就是别挠我痒。 少主奇道:不怕我对你做些什么? 程陨之懒散地说:要做早做了。 他有些抵不过失去过多七情六欲后带来的浑噩感,幸亏他是有根的,只待时间流逝,慢慢长回来就好。 那些给仙君填补的部分,就当是被狗啃了。 程陨之手一伸,扯来被褥,往脸上一盖,意思大约是不想看见你。 你现在不害怕我,也不喜欢我,是吗?心魔缓缓道,之之,你为什么会这么抗拒?我也是仙君的一部分,是他分离出来阴暗与矛盾的一面,你作为仙君的男朋友 呼啦。 程陨之猛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他迟钝地重复了一遍,道:我作为仙君的男朋友 啊? 他反应过来,震惊道:我怎么就是仙君男朋友,我干什么了我?! 心魔却是伸手压在,搭着他的肩,要将道修压在床铺之上。 他不透光的阴影落下:你喜欢他那副好看的皮囊,而我,也有一副一模一样的。 少主发觉哪里不对,敏锐地抬头,最后视线落在某个方向,锁定了不远处的宗门大殿。 你男朋友来救你了, 他温顺道,你留下来好不好,我绝不干他那种把人锁屋里的破事儿 程陨之面无表情:我没有男朋友。 很快就有了。心魔垂目,微笑道。 程陨之: 一点剑光如霜,轻飘飘落下,在程陨之的视野中拉出一道飘忽不定的白光。 若不是心魔身影骤然消失,恐怕得被那剑光一剑腰斩。 程陨之视野一晃,眨眼间,他便离床铺足有三丈远,身前站了个人,侧身掩盖他的踪迹。 那人宽肩窄腰,手中一柄长剑,已然出鞘半截。 剑锋若银鱼,在昏黄油灯光照映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刺眼。 恋耽美 ——(110) 还在床沿边上的少主缓缓起身,袖袍扫过床铺,带起帘子阵阵晃动。 他回过身,笑道:你不能杀我。 挡在程陨之面前的人停顿片刻,声音细微喑哑:你和之之结契了。 心魔恍然大悟:原来你知道啊,他露出一副和仙君截然不搭的神情,几乎称得上露出放肆的笑容,在他唇边极为明显。 我们道侣间要做的事情,他咬重了其中两个字,要你来插什么手? 人影没说话,回头把住晃动的程陨之,跟着弯腰,将软倒的道修揽进怀中,克制地呼出一口霜寒般的冷气。 他意识到,程陨之给予他的补给过多,已经抽干了他自己。 若是再不赶紧带出现世,好好治疗一番,恐怕要落下病根,失去的根基再修补不回来,到时候,道修恐怕要变成个无情的魔头。 人影轻轻叹息一声,灵力外溢,外衣开始结冰。 就连他的眉毛、睫毛上,都沾了星星点点的雪粒子,挑白一丝,更显得这人犹如雪雕冰凿一般。 正是截阿仙君,顾宴本体。 他说:与你无关。 心魔注视着他怀里的程陨之,眉眼松懈开来,道:如果你杀不掉我,那么道侣契约就会一直存在我和之之身上。 仙君,你忍得住吗? 顾宴轻抚怀中道修眉眼,突然,说出另外一个可能。 若我将你炼化,那道侣契,不就将主动转移到我身上了吗?他自言自语道。 心魔蹙眉道:你疯了?炼化心魔,基本就是半坠魔,从此你的性情都将往心魔的方向演变,不再是原来那个你了。 顾宴冷漠道:原来那个我也没什么好的。 大风从屋外刮来,来势汹汹,将这方天地卷的自成一派。 房屋震颤,屋檐瓦边都跟着碎裂。 飞尘扬起,将地上一切砾石都卷到空中,形成狂暴的龙卷之势,直连天地! 没有人出门查看情况,也没有讨论这撼动天地的事。 只因为心魔只能支撑住眼前这一方天地,而放弃了周边心魔境的领土。 于是,当卧房的四壁被一剑劈碎后,便只能看见一片虚空。 唯有小程最爱睡的那张床还放在原地。 顾宴走过去,把程陨之搁在上面,扯过完好无埙的被褥,盖在他身上,他的道修蜷缩成一团,副作用上来了,冷汗阵阵,看着颇为痛苦。 仙君将手虚虚悬在他天灵盖上,轻轻抚过,程陨之的眉眼神情便松弛下来。 他安然入睡,心魔站在不远处,没有打扰他。 他需要治疗,我们赶时间。 顾宴拔出长剑,这柄神剑终于见得天日,强悍地嗡鸣而起。 心魔冷笑一声,在他手中,也凝聚出一柄一模一样的神剑,在他身前横过。 心魔境在狂风暴雨下摇摇欲坠,而小床上的道修安然无恙。 他身前不远处,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影撕咬在一起,剑影,也看不清动作。 最终还是本体技高一筹,剑尖压住心魔的心脏。 此刻,心魔半跪在地上,心头血顺着截阿神剑细细滴落,露出吃痛的神情。 而本体也没好到哪去,脸颊侧边一道血痕裂开,同样往下滴着血泪。 本就是一体,自然知道自己会出什么招数。 心魔惨然笑道:你不能杀我,我和之之,我和之之还有契约 所以,仙君毫不留情地将截阿神剑扔开,任凭它重重砸落地面。 他伸手,拧住心魔的脑袋,磅礴灵力涌出,将心魔永远镇压在了识海之下! 至此,他只有炼化心魔这一条路,再不能杀了它。 一切归于平静,只有心魔境还凭借残余的魔力苦苦支撑。 顾宴回头,神情略有些恍惚。 他坐到道修的床边,就像往常一样,像是在镜子看人般,静静地望着他。 半晌,顾宴开口了。 今天之后,或许需要一百年、两百年,还是三百年?我不知道。 但最起码,近些日子我没有办法找你,之之。炼化心魔很需要时间,我将闭关长漱峰,直到心魔湖将他化解大半。 在那之前,若我炼化失败,堕落成魔,一定不会让讨厌魔修的之之看见。我会找个地方自行封印,仅供你充足寿元,让我的之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自言自语,弯下腰,将自己冰冷的额头贴到道修温热的肩颈皮肤上。 漂亮道修动了动,又没了动静。 你不要我做你师尊,是吗? 顾宴问,这捧积雪堪堪融化,像他一样,做你道侣,好不好不,不能像他一样。是重新开始,重新邀请你,做我的道侣。 心魔境崩溃,顾宴平静地站起身,将程陨之打横抱起,往外一抛。 他仰起头,说:两百年后,等我来找你。 第144章 山间溪水潺潺,阳光明媚,偶尔有鸟叫响起,眨眼便看见它们振翅离开,抖落两片树叶。 樵夫格外喜欢这样的天气。 在他看来,这种天气一般都象征着顺利幸运之类比较正面的词汇。 不过,今天可能会出些小小的意外。 他在溪水旁边看见了一个人! 樵夫大惊,将自己的斧头握在手中,探头往溪水的方向看去,透过丛丛交织的灌木,能勉强看见,是一位正昏迷着的年轻人。 他松口气,将灌木丛拨开,一点点往前走去。 那年轻人面容白皙,眉眼清秀脆弱,一身雪白的道袍裹在他身上,显得有些弱不禁风。 例如手腕,细的过分了些。 樵夫小心翼翼地询问:年轻人,你怎么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从背后的篓子里掏出一根长树枝,往年轻人的后背戳去,戳得那人晃动,却依旧没有其他动作。 樵夫转了转眼珠,将斧子丢到一旁,篓子也解下扔开,急急忙忙跑过来搀扶他:年轻人!年轻人你怎么了! 他一把拽住年轻人的手臂,要来探他鼻息。 指腹下气息温热,是还活着的,不知为何昏迷不醒。 樵夫又喊了两声,他抬起头,朝四周喊了喊:喂!有谁看见他吗? 四周只有一条小溪在潺潺流动,没有任何人回应他的声响。 樵夫松口气,露出笑容。 他回过身,要从篓子里取出长绳,结果一回头,却看见那年轻人直愣愣地坐了起来! 樵夫被吓一大跳,猛地往后一蹦:你你你 年轻人注视着他,面容平静,一言不发。 他大半的身体都沾过溪水,因此衣袍濡湿,粘在他身上,还在往下淅淅沥沥地滴着水。 然而这人似乎也不想管这个,摇摇晃晃站起身,垂下眼睛。 樵夫试探地问:年轻人啊,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又是怎么昏迷不醒的? 年轻人没有回答他的话。 睁开眼睛后,他显得更活了一些,那双眼睛一看来,简直将他这副漂亮的模样提升了好几条街。 若不是神情木讷,恐怕也是位落魄的翩翩公子。 樵夫倒抽口气,意识到,这是有条大鱼上门了。 他想了想,抓紧手中长绳,试探性地问:不然,先去我家坐坐? 年轻人看着他,慢慢地点了点头。 樵夫将人一路带回了家,等进了家门后,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想。 这年轻人恐怕是被人一拳砸了脑子,导致现在浑浑噩噩,不甚清醒,只会肯定和拒绝,就连摇头都摇的格外缓慢些。 因此,樵夫的心思活络起来。 他热情洋溢地替年轻人煮了锅土豆,撒了点盐,便搬出来让他自己啃着吃。 自己则问:年轻人啊,你从哪里来? 年轻人捧着土豆,摇了摇头。 樵夫琢磨,可能是不记得了,也可能是不知道。 他又问:那你可知,你姓甚名谁? 年轻人啃了一口土豆,皱起眉,露出痛苦的表情,似乎是不适应这样粗糙的口感,连着咀嚼了好久才勉强下咽。 他扬起头,尽量让自己的喉咙空出来:水 樵夫给他倒了水,叹口气。 又问:你知道自己叫什么吗? 年轻人喝完水,总算平静了下来,点点头:之之。 之之,恐怕是个小名。 樵夫笑眯眯地又给他续上水:那之之,你是自己一个人来,还是和别人一起来的呀? 年轻人迷惑地看着他,歪着脑袋,有点不理解。 过了会儿,轻声说:我一个 樵夫大喜过望:好!太好了! 他几乎掩盖不住自己惊喜的心情,频频往窗外看去。 没想到,这年轻人居然是个傻子! 傻子好啊,傻子特听话! 他耐不住地站起身,循循善诱道:之之啊,我还有些事,得出门一趟,你先在这里待着,不要出去,知道吗? 他张牙舞爪,试图把外面不能出去刻在年轻人脑袋上:外面有特别可怕的狼!这么大只,牙齿这么长!你要是出去,恐怕一口就给你咬断! 年轻人果然瑟缩,露出明显的恐惧的表情。 樵夫放下心,将屋中窗户一一关牢,最后出门前,将门锁好,从外面挂上木栓。 临走前,他敲敲门:不要出去!外面有狼! 屋子里没声音,樵夫火急火燎地往山下跑,要去找一个人。 找谁? 找能给他钱票的人啊! 这么漂亮,还是个傻子,连话都不会说,说不定这脑子不好使,谁来了都会乖乖跟着走! 他可知道某些达官贵人,最喜欢的,就是这种漂亮的傻子。 这他要是能将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卖出去那他到手的钱,恐怕下半辈子都不用他再砍柴了! 当然,为了防止傻子某天突然清醒,反咬一口他,樵夫决定演一出苦肉计,骗骗他,自己也是不知情的。 他很块就联系上了一个人,一个专门做这种买卖的挑夫。 挑夫就在城里头喝茶,抽烟,盘算着手里的货色,该卖到哪,卖给谁,都要一一盘算清楚。 他慢悠悠吹了口烟雾,看见有人从外头跑进来,兴冲冲地朝他跑来。 挑夫眉头一挑,愉悦地想,生意上门了。 樵夫冲过来,冲他点头哈腰,将家里情况统统讲了一遍,尤其着重去描述那傻子长得有多好看。 当真是神仙公子下凡,平白一股仙人味,那鼻子眼睛长得,要不是个傻子,你说他身为天官我都信! 樵夫说天说地,倒是说的挑夫好奇起来。 真就有人能长成这副模样? 他心里一合计,不由得将价位往上提了好几个档次。 樵夫搓了搓手,冲他笑:那个,我记得介绍的话,也能拿点中介的银两 挑夫翻了个白眼,将烟往桌子上一按,不屑道:你得先让我看见了才行。 行行行。 在他们说话的途中,却没发现,整栋茶楼都跟着安静了下来,就连说书人的声音都逐渐远去,小二和客人们直起身,目光朝他们看来。 挑夫说完话,才觉得不对,警惕地回头。 见那掌柜对他们充满歉意地一笑,侧过身去,露出身后穿着衙门短褂的一行官兵。 挑夫: 樵夫:我!我是无辜的! 不好意思哈,掌柜搓搓手,打扰您二位雅兴了。但现在,他冲后头抬抬手,这几位老爷叫你们老实点,跟他们一起去衙门呢。 他们当然不从。 最后还是被乖乖压着走了。 衙门的老爷懒洋洋地说:平时懒得管你们,但今天可不一样。京都的王爷替圣上巡国,恰好到了我们这儿。算你们撞了大霉喽。 他们一行人乌泱泱地走,留下一个年轻公子和身边三两衙役。 年轻公子叹口气,起身道:走吧,希望那位可怜人安好。 他们从樵夫嘴里问出住处,便往山上去,要将可怜人从人贩子的手掌中解救出来。 他们砸开锁,将门用力推开,看见一个漂亮的年轻人坐在桌子后面,正用手支撑着脸颊,眯着眼睛打瞌睡。 而在他面前,只有一个沾着土豆泥的空盘子,看样子是饿的不亲。 年轻公子颇为怜惜,他上前推了推可怜人:不要睡了,我们来救你了。 待那人缓缓睁开眼睛,他只觉得这屋子都跟着亮堂起来。 年轻公子咳了咳,清清嗓子后介绍自己,和颜悦色:是这样的,我乃王爷独子,你可唤我泽仲,目前在衙门里锻炼锻炼阅历。你是受人贩蒙骗,才到了这里。 他由衷地赞扬道:你长得真俊。 那人望着他,平静至极,没有一点反应。 年轻公子一愣,在程陨之眼前挥了挥:怎么了? 漂亮道修摇摇头,一言不发,神情呆滞。 年轻公子才发现,这位公子,恐怕是遭了人贩毒手,连自己姓甚名谁,要去何处,都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天底下的人贩子,都该去死! 他咬牙切齿道:他给本世子等着!看我不剥了他的皮! 程陨之被送去了医馆,结果大夫说,这病恐怕得病人自己挣扎,自己是医不好的,来回换了好几个医馆都这样。 后来找了据说医治过仙师的灵医,瞧了程陨之后,道要他自己慢慢恢复。 时间长了,就能恢复过来,不用担心。大夫如此说道。 但这长时间,又得等到什么时候? 恋耽美 ——(111) 世子不舍得将他孤身一人丢在外头,也不想扔给衙门那群糙老爷们照顾,便一路带他回了王府,要点名他做自己的玩伴,在空闲时陪他读书、骑马与射箭。 王府中人并无甚意见,就连夫人也十分喜欢他,常常招小程来坐坐,吃些糕点。 时间长了,小程也逐渐慢慢恢复过来,能像个正常人一样说话写字,虽然还是记不得自己是谁。 直到那天晚上,世子约程陨之出来吃饭。 他自己执着小酒杯,有些扭捏道:这一杯,我敬程兄。 程陨之含笑看他,也为自己倒上一杯,施施然抬起,和他凭空相碰:今天是什么大喜日子么? 他的笑容浅淡,世子知道,这是多日变傻子的后遗症,无论遇见什么事情,都激不起太大的情绪,也习惯了他如此。 只是今日这句话,他不得不说出口。 父王召我回京,不日启程,世子道,主动上前,去碰程陨之手里的小酒杯,自己一口闷了,恐怕要和程兄分别多日。 程陨之也喝了:恐怕有关前程。 世子道:是。 程陨之道:那我得先预祝世子,来日飞黄腾达,可别忘了程某啊。 世子却说:在那之前,我有个心愿。 程陨之一怔:是什么? 世子:替程兄找到家人。 程陨之放下酒杯,摇了摇头:世子,程某自己都想不起来,又何况 他蹙眉的模样十分好看。 程陨之在王府富养了好久,若是走出门,恐怕比他这世子更像是王府的公子,格外富贵。 世子神游天外,急急忙忙地道:程兄,我 我心悦于你,陨之。 他认真地说:在离开前,我真的不想憋到下次再说,只好现在就告诉程兄。我愿与程兄结为伴侣,不知陨之愿意否? 程陨之一怔。 他挣扎道:不,我暂时没有,结道侣的想法。 世子双肩一松,泄气道:我就知道。没事,咱兄弟继续吃喝啊,吃吃喝喝! 而他不知道,程陨之心中涌现无数回忆,几乎将他吞没。 最大的回忆中,是有人牵着他的手,往前慢慢的走。 满殿的牌位,他们缓缓下拜,在列祖列宗面前结下契约,成为伴侣。 所以,他不能再答应别人。 只是他看不见,那回忆中的人是谁所以,他程公子,原来是已经有家室的人了吗! 他都已经有伴侣了,怎么可能再答应别人! 第145章 世子道:程兄?程兄? 他伸出手,在满脸呆滞的程公子眼前晃了晃,都不见他有什么反应,不由得大惊失色,一把抓住他肩膀,疯狂摇晃起来! 程兄!他伤心欲绝,你该不会是癔症犯了吧!!! 程陨之被他摇的头昏,赶紧拍拍他示意松手。 没有没有,程陨之搓搓脸,感觉有些不可思议,我就是想到了别的事情。 为了不让世子继续问下去,他赶忙提起酒壶,急匆匆往世子酒杯里倒满:喝!我们兄弟再喝一杯! 世子端起酒杯,狐疑地看他:程兄倒是比之前活泼不少 程陨之假笑道:是吗。 他终于清醒了过来,拿回了部分过去的回忆。 于是这顿饭吃得心不在焉,他满脑子都是长津、师哥,还有个看不清脸的蒙面人,捧着喜服要裹到他身上来,他一直在拒绝,但推不开人家。 合着这道侣契还不是他自愿的。 程陨之拿起筷子,对面世子热情地招呼他:吃吧吃吧,点的都是程兄喜欢吃的菜。在我上京前,还劳烦程兄和我一起吃顿饭。 哪里的话,世子毕竟是把他接出来,并好生养着的人。 程陨之笑道:自然。吃十顿也不在话下。 一顿饭后,那场告白就跟结拜兄弟一样,被大家都抛之脑后。 在走出酒楼的时候,程陨之犹豫地提起:世子,程某刚刚记起了一些东西。 世子好奇道:是什么?他眼神清澈,没有半点阴霾,是位清风明月的郎君。 程陨之道:程某记起了家乡和家里人。恐怕不久便得拜别世子与夫人,回程某老家去。 世子一怔,脚步也随之停顿。 程陨之作为他的玩伴,日夜陪伴了好几年,就连王府众人都生出家人般的情谊。 虽然知道程陨之几年过去,没有变化,未来肯定不是他们一个小小的王府困得住的,但能多留几年算几年。 现下却说,他要走了。 世子皱起眉头,语气酸涩道:我我本来还在想,等我在上京打下基础,就请程兄来上京好好玩一趟的。 程陨之放缓了语气,安抚他:以后会有机会的。 世子抬头,可怜地盯着他的双眼:不能晚些再走吗?我娘他们都很喜欢之之。 他特意叫了很早之前,还是个傻子的程陨之的小名,显得亲昵。 程陨之自然知道他心思,但久不归家,他思念极了。 我还有不少家里人,正等着我回去呢,他也站定,眼底淌出怀念的神色,日也盼,夜也盼。我再不归乡,恐怕要叫他们难过了。 世子叹了口气,程陨之都这么说了,他自然也没办法。 那我们回去,跟我娘说一声再走,好不好? 程陨之点头:好。 夫人听见他要走,大呼小叫,恨不得全王府的人走过来看热闹。 她伤心欲绝地一把抓住程陨之的手,擦了擦眼角的泪:陨之,这,你再多留些日子好不好? 程陨之经常安安静静陪夫人看书绣花,哪怕是夫人身边的婢女,都有些舍不得好看的道修离开。 他摇摇头,轻声道:多谢夫人厚爱。 你个傻孩子。 夫人想了想,要把自己手腕上的青玉镯褪下来,戴到程陨之手上,被疯狂拒绝了。 她难过地收回来,落寞道:你要走,我却没有什么好给陨之的 怎么会呢,这么多年的照顾,整个王府都对他不薄。 程陨之道:有空我会回来看望夫人的。 他垂下眼睫,沉默寡言,美好的像一幅画般。 夫人却拉着他说:不行,你要不拿点东西走,王府就不放你离开! 最后,程陨之左思右想,终于挑出一个东西来,挂在腰间。 正是一串碎玉串。 那日,游子背上包裹,侍卫驾马,而他从马车的车厢里探出头,向王府一干人作别。 多日赶路后,他回到长津,回到了生他养他的地方。 登上长津山,宗门大敞,里头空荡荡,不知是不是在这些年里,被上山的人拿走了值钱的东西,当程陨之投入其中时,竟显得家徒四壁。 他无言地笑了笑,布下阵法,将整座宗门隐藏起来,叫凡人再没法看见他的长津门。 程陨之在长津一个人生活了好一段时间。 他大部分时候都在购置家居,修缮房屋,将他记忆里的宗门一点点搭建起来。 空闲的时候,他会去后山的藏书阁。 能在里面泡上三天三夜,读那些他早就看过翻烂的书籍。 有时候,看见上面还有别人的字迹注释,便会心一笑,幻想当时,写下这行字的人是何心情。 端详片刻后,发现似乎是熟悉的字体,脸上笑容就一点点垮了。 他一个人练剑,一个人吃饭。 直至某天脑子一清醒,想起自己还没参拜列祖列宗。 我可真是个小混蛋,他自言自语道,沿着路去找山间的那面石壁,说出来是要被列祖列宗骂不孝的。 程陨之轻车熟路地跪拜完,给祖宗们撒撒门前水,噼里啪啦清扫一阵。 他扫完,将扫帚扔开,提来水桶,将灰尘浇开,就像在浇一地的花般,神情专注。 漫天石门无言地注视他,有如无数仙灵与神佛。 还以为这种日子会持续到很久之后,突然某天,程陨之心血来潮,开始整理自己的储物袋。 豁,还真给他找出了点东西。 一面镜子。 这可真是稀奇货,甚至是一面碎裂的镜子,不知何人将它拼接好,粗暴地塞进镜框之中。 多年未见,它上面沾了薄薄的灰尘,被程陨之珍视地用袖子拂开。 他困惑地回忆:这是什么? 他一点也想不起,有关这面镜子的事情,所有的记忆在这一块,几乎都成了空白。 然而程陨之对它十分眼熟,这就说明了,不太可能是某天心血来潮随手打碎的小玩意儿。 他郑重地摸了摸镜面,发觉碎片并不影响使用,便尝试性地输入灵力。 镜子亮了。 一室寂静,直到镜中人主动开口。 此为通明镜,能将你的声音传递给我,也就是另一面镜子上。 程陨之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来。 他第一反应是想问,难道你是活在镜子里的人吗?话还没出口就被他明智地咽回去,他程某可不是年轻时尚且不懂灵器的小孩儿了。 对面必定是一位修为极高的大能。 程公子缓慢地呼吸,终于问道:这是个什么原理? 对方停顿片刻,在程陨之几乎以为他不在了的时候,像念书一般,将原理说出:借助阵法的威力。 程陨之听着,控制不住自己地微笑起来。 好像多年未见故人重逢,又好像心底开了一朵花。 他盘腿坐回床头,拉长了腔调:您给我说说呗? 好。对方格外郑重地答应。 一来二去,便和镜中人成为了好友。 他们默契地不过问对方姓名,也不过问对方身在何处,只聊最近修炼的功法,看见的人或事。 在宗门彻底修缮完毕后,程陨之也终于踏出了宗门大门,两手空空,穿他那一身最喜欢的雪青外袍,朝山下去。 是程某一位长兄的嘱托,要我多去外面看看。 他如此对镜中好友解释。 他行走天下,走过很多地方,却像是绕着长津画同心圆,不曾一路走到天边去; 也看见过很多奇人异事,他将这些事情编成故事,在当地的茶楼说书,竟也获得不少好评。 人们喜爱他的故事,就像喜爱他漂亮的模样一般热烈。 在他说书的时候,经常会有人给他扔些铜板,当做捧场的小钱。 程公子忽然就觉得,这似乎是一门不错的活计。 天下有谁还能动动嘴皮子,就能赚到养活自己的钱呢! 筑基修为够用,钱财也够用。 程陨之懒懒散散,又走过几个城镇,重点拜访了某些可能会在夏天涨潮的地儿。 偶尔,他也会回长津。 打扫打扫落灰的宗门大殿,将殿上绘着祖师的画像取下,按照他记忆里的模样,再重新画一幅。 画完,感觉不满意,撕了重新画。 宗门里空荡荡的,没有人跟他说话。 程陨之坐在小厅里喝酒,自己喝一小杯,在桌子对面摆一杯。 突然某天,他若有所感,怔怔地看着对面无人动过的酒杯,酒杯无风自动,落在地上,砸碎了。 泼了一地的酒水。 道修愣愣地注视地上那一摊水渍,终于撇开眼睛,将自己杯中的酒水也洒向大地。 在那之后,他也再不去那些会涨潮的地方了。 心情不太好的时候,友人建议他写写话本,将自己的郁闷心情抒发出去,说不定会好些。 程陨之就笑道:可是天下豪杰,我能写的,已然写过大半。现在还有什么又新奇,别人又没怎么写过的人物? 友人道:仙君,截阿仙君。 程公子一怔,他突然对这个名字产生了好感。 就像是,在洪水退去之后,对抗洪英雄产生的无边的敬仰。 不知道为什么,这位仙君格外合他心意,哪怕并没有见过对方真人。 程陨之觉得不妥,他都没怎么听过这位仙君的故事,都怎么能写的动人? 结果友人说,他听过仙君的诸多事迹,可以一一说给他听。 友人说到做到,每天晚上,将仙君的事迹编纂成册,像讲睡前故事一样,一一说给程陨之听。 程公子心情愉悦,跟他聊得很开心,不由得称赞他的声音好听。 他由衷道:如此合我心意的声音,恐怕长相也是程某喜欢的模样。 友人片刻后说:如果真长得合你心意? 程陨之开玩笑道:那做我男朋友如何?我就喜欢长得漂亮的。 友人:这可是你说的。 程陨之:糟糕,高兴过头得意忘形,后果就是这样。 友人固执道:不止男朋友,做夫君如何? 程陨之:他只能接受谈个恋爱。 他身上的道侣契约,在日复一日地变浅,直到程陨之感受不到,也几乎忘记了它的存在。 然而这句玩笑话一出,他立刻就想起了这件破事儿。 程陨之连忙解释道:不不不,男朋友可以,结道侣不行。程某暂时没有结道侣的打算。 友人嗯一声,轻巧地将话题带过去。 程陨之松口气,虽然自觉单身,但道侣契约的另一端,毕竟栓了个活生生的人,万一真的跟他有什么性命上的牵连 快结束的时候,友人问他,能不能去找他。 程陨之还挺高兴! 一个人的日子过久了,还挺喜欢到山下的城镇热闹热闹。 恋耽美 ——(112) 他自然答应:好啊,程某等你来。 第146章 一切时光走到尽头,程陨之在睡着之前,还迷迷糊糊地想着,明天要下山去,给宗门里的藏书阁多找些书来,免得老书被他翻得破破烂烂,这叫什么样儿! 结果半梦半醒时,听见一道玻璃打破的声响。 哗啦 将他的黑沉梦境一概卷走。 等一觉醒来,程公子舒舒服服地舒展手脚,伸长手臂,上下摸索一番后,精准地扯来被褥,往自己身上一盖。 来回滚一滚,就能滚成被团。 好冷漂亮道修自言自语。 一道声音在他耳边幽幽地响起:当然很冷啦,我不在就大半夜的踢被子,不冷你冷谁! 程陨之: 啊? 他长津门上下,不就只有他一个人了吗?! 闹鬼了!!! 程陨之猛地睁开眼睛,往后一瞧,看见一位穿着整齐的灵人偶抱着肩膀,长发束成整齐的发髻,板着小脸,眼睛一眨不眨地落在他身上。 程陨之迟钝地思考了一下:好面熟的小童,怎么会出现在他的卧房中? 难道是山下设置的结界失效了? 结果小童冷漠气势没维持多久,见他一双光脚还露在外头,愤怒地扑过来,把被褥往下扯了扯,将程公子露出来的部分也一同包好。 小童道:程公子,一段时间不见,你就不认识我啦?! 程陨之看着他,他也看着程陨之。 双方对视许久,小童的脸也绷得越来越紧,神情也越来越紧张。 忽然,道修缓缓露出一个笑容,他长发披肩,梦中凝结不散的郁气终于散开,连带着他的神情都松弛下来。 好久不见,风车。程陨之懒洋洋地笑起来。 小童忍了又忍,没忍住。 他噼里啪啦冲过来,往程陨之怀里一撞,搂着他的脖子,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嘴里还嘟哝着:仙君不让我继续在幻境里陪你!说之之可以自己慢慢出来的,可是,可是之之 他明显有些焦虑,习惯性要咬自己的大拇指指甲,被程陨之轻轻挥开。 别咬,哪儿来的坏毛病, 程陨之笑眯眯道,但我这不是醒了嘛。你看我,好好的,哪儿都没缺。 小童看他一眼,嘟嘟哝哝:要是缺了哪儿,仙君不得给这修真界掀翻了。 程陨之这才回过神,看了看四周。 屋内陈设齐整,不乏看见些珍贵的灵器,随手丢在架子上积灰。 稀奇字画,沉木茶几,上头还摆了碗热腾腾的粥,被风车端过来。 窗外青山绿水,云雾缭绕,树影婆娑,一派悠然自得仙家景象总之绝对不是他小小矮矮的长津山。 这是回到了玄天宗啊,程陨之明悟。 小童爬到床边上,固执地要喂他喝粥。 程陨之刚想拒绝,却发现自己内里空虚,肌肉酸痛,像是大病了一场的人般。 只好接受风车的好意,将粥一勺勺喝下。 一边喝,一边用眼神示意风车讲讲,发生了什么事情。 风车见他好好地吃饭,便将先前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看见之之进了幻境,仙君着急死了,但他修为太高,怕撑破幻境,让之之受到伤害,于是就研究方法送我进来。 小童把粥给他喂完,止住话头,到处翻找手帕给他擦嘴。 这些日子,仙君带着众弟子,和天下宗门一起封锁水域,终于找到了鬼蜮海通往现世的入口,一块儿封死了。这样,以后就再看不见海护卫出来吃人。 程公子手无寸鸡之力,被摁在床铺上,仔仔细细擦干净嘴。 仙君还重新加强了对鬼蜮的封锁,但没法杀鬼王。没办法,对方有阵器加成,暂时杀不了;再说,杀了之后恐怕鬼蜮群魔乱舞,情况不会比现在更好。 而且,那些一并逃出鬼蜮的人,也都安置好了,之之不用担心。 一切都步入正轨了,之之。 小童从他身上爬下来,蹭蹭程陨之的下巴,难过又亲昵。 程公子无言地看过来,幽幽道:受伤的只有我,是不是? 小童:咳,怎么会呢,也有很多人受伤。 他的小脸上表情不多,但谁都能看出来有些扭捏:对不起啊之之,没有保护好你。 忽然间,小童就掉下眼泪来。 他皱着眉头,神情幅度不大,眼泪却又像涌泉般流下,看得人颇为心疼。 之之昏迷这些日子,我好难受,大家都好难受,风车断断续续地说,长漱峰跟死水一样,连仙君都不怎么回来 程陨之摸摸他的小脸蛋,用大拇指帮他抹掉眼泪。 灵人偶是仙君血脉相连的一部分,甚至可以看做是截阿仙君行走世间的另一化身、万千耳目。 自然也表露出了本体的心情。 程陨之轻叹一声,顾宴现在估计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别哭啊别哭,漂亮道修露出他标志性的懒散笑容,风车哭了,程某也得跟着心疼,见不人哭。跟我说说,仙君现在在哪儿?不在长漱峰上吗? 在你后面。小童抽噎着说。 程陨之: 他回过头,果然看见仙君像杳无踪迹的幽灵般,不知不觉出现在他身后,身着暗纹雪袍,头顶发冠一丝不苟。 顾宴眼瞳幽黑,神情竟与心魔有三分相似。 仙君定定地凝视着他,像是很久没有如此详细地描摹过他的容貌。 程公子才不怕他这副模样,张开双臂,笑眯眯道:阿宴,不来拥抱一下吗? 话音刚落,就落入一个略显冰冷的怀抱,被用力地搂抱住。 那股雪一样厚重而通透的味道也一并缠了上来,将他团团裹住。 程陨之重心不稳,不由自主往后倒去,浑身上下都被扣得生疼。 痛,痛痛,嘶,松手。 他哭笑不得,拍拍仙君后背,发觉他肌肉紧绷,透着股紧张兮兮的氛围,不由得拉长了腔调:我们仙君在怕什么呢?程某可是好好地醒来了。 顾宴起身,撑在他上空,流畅而长的墨发从他鬓边垂下,在程陨之四周扣下一座墨色的牢笼。 就连呼吸,也被困在里面。 之之,你昏迷了好久,顾仙君轻蹙眉头,委屈道,我甚至不能亲自去幻境里带你出来。 他委屈的神情,和之前如出一辙。 程陨之想了想幻境有什么。 哦,不就是和心魔结为道侣哦!!!他和心魔结成了道侣!!! 好家伙! 他一直疑惑自己的道侣是谁,又不敢说,现在好了,真相大白! 亏他之前用不想结婚的名义,拒绝了顾宴好多次。 结果就是仙君他自己呃,的一部分。 程公子面露同情,无论是同情顾宴,还是同情自己,也多亏在心魔境里走了一趟,将他缺失的记忆补了回来。 小程想了想,大度地拍拍顾宴肩膀。 我都想起来了。况且,这些年走街串巷,我的情根恢复的很好, 道修被人笼罩在身上,声音越说越小,不由自主左顾右盼起来,反正我现在还有道侣契在身上,暂时也不用考虑这档子事儿 顾宴垂下头颅,在他唇上轻咬了一下,笑容浅淡而明显。 他的眼瞳终于通透起来,熠熠生辉。 要考虑的。仙君道。 程陨之倒吸一口气:这心魔 顾宴:前不久,刚被我消化殆尽他听见你昏迷的消息,方寸大乱,主动让我吞了他,来增强实力找你。 程陨之: 你这什么破心魔!!! 谁家的心魔是这副模样,还能让本体主动把自己吞了的吗?! 道修露出崩溃神情,完全没想好自己真正有了道侣后会是什么生活。 然而仙君不容他细想,只将幔帐解开,床帘垂下,陷入一室黑暗。 道修说:仙君,我刚醒来,浑身上下都疼。 仙君说:不做别的,只是给你按摩,疏松筋骨,打通经脉你很久没运功了,得重新打通。 幔帐是法器,能隔音。 坐在不远处的小童挠了挠下巴,回想起仙君新学不久的开筋手法。 之之 呃,能不叫成杀猪就已经很不错了。 傍晚,程陨之奄奄一息从床上下来,浑身都被顾宴揉开,的确松快不少,仙君手法不错,看样子是用心学的。 可惜中间痛得要死,娇贵小程还是选择再也不碰这破玩意儿。 顾宴端了碗粥和小食进来,风车见状,利索地收起棋盘,探头探脑:仙君来了,明天再来找之之玩。 程陨之眼睁睁看着棋盘跑走:诶 棋盘后面出现了一个雪衣公子,将托盘在他眼前放下。 程陨之看了一眼这一托盘的清粥小菜,露出牙疼的表情。 他已经在幻境中吃了不知道多久的粥,谁能想到,回到现世后还要吃呢。 仙君,程某哪怕重伤成疾,吃烧鸭烤鸡的本领还是健在的。程陨之双掌合十,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当然顾宴根本不把他这些屁话当回事,把粥碗端起来,舀起一勺:喝。 程陨之习惯性地张嘴:啊。 程陨之: 好嘛,被喂出习惯来了! 第147章 长漱峰和它的主人一起,终于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偶尔前来的宾客也惊奇地发觉,接待他们的灵人偶终于不是常年摆着一副没了妈的死人脸,总算显露出年幼小童的活泼劲儿来。 有人好奇,毕竟长漱峰的事,也算他们宗门的头等大事。 是最近出了什么好事么? 小童一点不在意,快乐地宣布:程公子醒过来了,大家都很高兴! 程公子? 哦,是那位,仙君当众收下的首徒,是护在掌上,心爱的小徒弟。 这位之前出了些变故,昏迷不醒好些时间。 在此之中,仙君也跟峰顶的冰坨子一样,一身霜寒,孤身直来直往,然而谁要是惹上他,冰坨子能立刻变成炸药。 噼里啪啦,得罪他的人砍的砍死的死,掌门就差给他跪下求仙君收收气。 哎,无冕帝君,这副脾气也正常。 于是有人试探性地提出:听说程公子伤势已好,能否叫我等进来探望? 没法跟仙君打好关系,跟他的徒弟打好关系,也是差不多的嘛! 小童瞅他一眼,完全知晓人心里那点弯弯绕绕。 他清清嗓子,道:不行。 虽说人是醒过来了,但心里的伤恐怕还得时间治愈。 这些日子,程陨之一直生活在长漱峰上,几乎没有出去过。 说是几乎,也就出去了那么一次,他回了长漱峰,说是要打扫打扫祖宗排位。 免得死后下黄泉,被祖师爷指着鼻子骂邋遢。 顾宴不太放心,但没办法,放手让程陨之回去。 结果,刚开始还好,后面程陨之逐渐就寡言了起来,像个幽魂一样来往于卧房和藏书阁,就像仍然身处幻境一般,无知无觉地生活。 他精神也慢慢恍惚起来,经常想叫顾宴的名字,却喊不出具体姓名。 有时候还喜欢絮絮叨叨,叫着师父,师哥。 回头看不见他们人,眼泪便自顾自掉一两滴下来。 打在顾宴的指尖上。 仙君敏锐地察觉不对,立刻将他带回长漱峰,好生休养。 哎。 小童难过地长叹一阵,完全说不出他已经大好这种话。 下次吧,下次吧,小童抽抽鼻子,像个真小孩儿般抽噎道,说不定仙君很快就能把之之治好了。 他实在忍不住,跑去厨房,端了一托盘的夹心馒头,要给喜欢吃吃喝喝的程公子送去,顺便摸摸之之眉心的皱褶,想帮他抚平。 可惜刚从厨房出来,就被大管事风车截了胡。 只好蔫头巴脑地继续去前厅招待客人。 风车知道程陨之在哪儿,他端上从另一位小童那儿抢来的托盘,放轻手脚,走到卧房二楼一处露台上。 那里,薄纱帘轻扬,隐隐约约露出后面半点人影。 程陨之靠在躺椅上,身上铺着薄被,把自己蜷成一团。 他用手肘支撑着身体,正安安稳稳地打着瞌睡。 凉风吹来,温度正好被仙君的结界调控的风,不可能会吹进来不合适的温度。 忽然,后面冒出一个小童脑袋,被困倦的程陨之按了按脑袋。 风车瞪他一眼:你怎么在这?之之要是睡不好怎么办。 小童蹭了蹭程陨之的手掌心,委屈道:是之之让我不用走的。 程陨之半梦半醒,手下被蹭来蹭去,痒得要命。 他反手抓住人家脸颊肉,揉揉搓搓,心满意足了睁开眼睛,结果看见灵人偶在他手底下眼泪汪汪,就差指责他轻薄。 程陨之: 他心虚地翻了个身,懒洋洋地仰躺:出什么事?我好像闻到了馒头的香气,似乎有我喜欢的夹心是不是? 他回头望向风车,上下眼皮一搭,笑起来的时候格外好看。 风车把托盘放到小茶几上,担忧地看他。 恋耽美 ——(113) 自从程陨之被仙君带回来之后,陷入沉睡的时间不可避免多了不少,怕是哪里留下了隐患或者暗伤。 风车乖顺地应答:有流心的。 程陨之赞赏道:知我者风车也。 于是三人蹲在一起,快乐或不那么快乐地吃吃喝喝起来。 吃完后,程陨之长舒口气,见两小童依旧眉目间透着难过,安抚地摸摸他们脑袋:不是什么大事,阿宴说了,修养段时间自己会恢复的。 小童抓住他的手,委屈道:可是前两天,之之醒过来,第一句话居然是我的长津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豪华,这不就说明,还没有好起来吗。 程陨之不语,两小童就差抱头痛哭。 房门处传来响动,雪衣仙君出现在薄纱背面,又在片刻间迈步到程陨之面前。 程公子瞧他一眼,打了个哈欠,往躺椅里头挪挪,腾出一星半点儿空间。 他拍拍椅面:仙君坐会儿? 小童看准时机,当机立断,冲上去,在顾宴坐下之前,一屁股占据了之之身边的位置。 顾宴: 最后还是风车将小童拎走,不要打扰之之大人们之间的事儿。 仙君没有推辞。 他理了理衣袍,从容地坐下来,去握住程陨之的手。 道修的手柔弱无骨,并不是因为他保养的有多好,而是手上真的没有力气,连皮肉都有些无力的软绵。 幸好,多日的修养,终于将这只手养出点温度来,摸着总算不会冻人了。 今天之之好么? 顾宴注视着他,伸出手去,撩开程陨之额前鬓发,长期身处幻境,精气神都被抽空,出来自然不适应。 程陨之蔫蔫道:我知道,挺不习惯的。但身上没少点东西,已经是万幸的结局了。 他勾勾手,顾宴听话地凑过去,两人交换了一个绵长的亲吻。 仙君长长的睫毛垂下,听程陨之慢慢说:有时候突然分不清,这是哪里。我生活过的城镇呢?刚刚走过的街道呢?还有我的长津山呢。 那还认得玄天宗吗? 可能只认得长漱峰了,程陨之重新缩回去,猫一样挠挠顾宴掌心,以后等恢复好了,重新认一遍。 还认得些什么? 程陨之居然还认真地思索了一番,恍然大悟:还能想起以前认得的人,比如子陶 顾宴看着他,眉宇委屈:你居然还认得他。 程陨之: 程公子已经免疫了美人蹙眉,他往后一仰,舒舒服服的:程某只是丢了些记忆,不是真的失魂变成个傻子。 见顾宴仍不言语,小程只好暗示性地又挠挠他的掌心,被人一把抓住。 回头叫子陶带我去峰外认认路,全部想起来也就是一会儿的功夫。程陨之安慰他。 结果,好家伙,仙君立刻想出了不那么仙君的新主意,听得程陨之心里想着好像还行,眼皮子却一跳一跳。 顾宴说:不用他,我带你去认认路。 程陨之想了想那副场面,他们飞驰云端,惬意地享受着天空凉薄的风和云彩。 仙君往下指,一点点给他说明这是哪,这又是哪。 听起来真不错,哪怕宗门占地广大,不出半天也能指认完重要的地标建筑。 程陨之欣然答应:点子不错。 待到程陨之恢复一些气力后,顾宴真的带他出了长漱峰,截阿神剑沦为载人工具,托着仙君和他的弟子从空中掠过。 堪堪飞出长漱峰一点距离,顾宴就停了下来。 顺着他往后转身的力道,程陨之也跟着看过去。 这里是长漱峰的主殿,主厅,往后便是卧房与弟子居,当然,只住了你一个,顾宴介绍道,往上走还有些处理杂事的小厅,以及到峰顶,是练武场。之之若是身体好些了,就来练剑。 娇贵小程眼观鼻鼻观心,心想,练剑好累。 将长漱峰一切介绍完了,程陨之原以为神剑会将人带到空中,没想到一降再降,两人直接踩在山间小路平整的青石板上。 顾宴站在下一层的台阶上,仙君气若闲庭,冲他伸出手。 程陨之望着他伸来的手,心里有些发虚。 我们,不是在空中看一看就可以了吗?程公子声音都跟着没底。 顾宴无辜地说:其实主要是想带之之出来散散步,吹吹风,不能老闷在屋子里。 程陨之: 他就不能自己出来散散步,吹吹风? 还要你带?! 行吧行吧,程陨之无可奈何,十分轻率地将手放在他掌心里,走慢点,不然我走不动。 顾宴道:自然,会走得很慢很慢。 最后两个词,他念得很重。 程陨之总感觉哪里不对,但是说不上来。 等完全出了长漱峰范围,走到弟子零星散落的大道上时,程公子恍然大悟:他被骗了!!! 什么出来吹风散步的! 全都是胡话,重点还是两人牵着的手上! 随着周边弟子增多,他们一出现,所有人的目光落来,都不出意外地开始发直,张大了嘴,狐疑地目光在程陨之和顾宴身上来回转动。 大部分人不认识仙君可他们见过程师兄啊! 能把程师兄这么拉着的,姿态恍若神仙公子般的人,还能是谁! 只有小部分人疑惑地摸摸下巴。 那是谁啊,小程师兄旁边那个? 是新来的师弟吗?面好生,都没见过 结果被认识的人猛一敲脑袋,痛心疾首:你这个榆木脑袋!!! 程陨之走着走着,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尴尬都要犯了。 他不着痕迹地抽抽手,偏偏这时候顾宴握的死紧,怎么就是抽不出来。 程公子面无表情:顾仙君,你现在好像开屏的孔雀。 顾宴:现在不开,回去开给你看。 小程: 哪怕目的是暗暗炫耀两人的关系,要将总算能拐回来的道侣给所有人瞅瞅,仙君还是尽职尽责地帮小程找回记忆。 弟子广场,过去那头便是学堂,往下走这边是食堂。 他们又走了一段路,程陨之对各色各样的目光已然麻木,只想走快点,赶紧让仙君把该讲的讲讲掉。 最后,来到一处眼熟的建筑面前。 顾宴抬头,看了眼牌匾:这里便是玄天宗的书局,印刷好出版弟子们的书简。之之之前的话本,也是在这里出来的。 程陨之: 小程一把糊上去,捂住他的嘴,崩溃道:想起来了,全想起来了! 仙君从容道:之之不打算把下半部分写完吗? 程陨之:写你爷爷!!! 第148章 嘴上虽是这么说的,但肉眼可见程陨之变得精神起来。 没忍住,回头望望周围没人,于是鬼鬼祟祟往仙君身边凑。 其实并没有做好下半部分的大纲,在我计划里,一本足够将故事讲完了,小程眉飞色舞,但如果要我写续集,倒也不是不可以。 顾宴最关心的一点:他们在前面一本里在一起了吗? 呃 程公子难得卡壳,挠挠下巴:这个嘛,你知道,并不是所有好的结局都能让有情人终成眷属。 没想到,仙君反应很大,始料不及,抓住他的右手,放在自己心口。 那雪衣公子蹙眉,蹙得委屈而可怜,好看极了:若有情人无法终成眷属,这又算什么好结局。 程陨之被他抓着手,注意力全被仙君那副漂亮的皮囊吸走了。 他呆呆道:他们相知相识,彼此心照不宣这不算好结局吗? 顾宴:不算。你再写个他们表明心意,宣告天下的结局,好不好? 被美色所惑的小程:好好好! 好你爷爷!!! 最后从书局离开,走过长长的天桥,步入新入门弟子必定要经过的偌大广场。 曾经程陨之在这里拜入玄天宗,在这里遇见了与众不同的灵人偶,以及 发现了前男友的真面目。 程公子惋惜地长叹一声,将手揣进大袖中。 顾宴听见他长叹,询问:怎么了? 程陨之道:我当时要是没拜入你玄天宗,恐怕仙君会干出些了不得的事情吧。 虽说用的疑问句式,但从语气听来,基本个陈述相差不离。 顾宴浅浅地笑了笑,侧过脸去:看在之之的份上,倒也干不出什么了不得的事。 说着,两人并肩进了灵门殿,经过两个站姿笔直,犹如雕塑的守门弟子。 守门弟子:惊恐地交换眼神。 真要说起来,程陨之也见过不少地方的灵门殿。 大差不离,都是用来供奉祖宗牌位的地方,甚至包括长津门内程陨之熟悉的石壁。 但从来没有哪个地方的灵门殿像玄天宗这样,让他感觉,这里并不是冰冷的、用于供奉之处,而是一个可以和先辈仔细交谈的温和角落。 两人走进大殿,望着漫天飞舞幽蓝光火的牌位,陷入无言。 纵然顾宴修为极高,在这一殿的景象面前,也显得无比渺小。 程陨之仰头,伸出手去,虚虚地握了握大概心有灵虚,他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的弟子牌。 在你心魔境中,宗门发展壮大,似乎十分艰难。程公子感叹道。 何止艰难,后期还迎来了世家的围剿。 但顾宴不打算将这一步说出,而是语气平平:是。不过好在众志成城,再大的艰苦,也一一度过了。 程陨之好奇地望过来:你后来,真的放弃顾家,加入玄天宗了吗? 仙君轻笑:是。 走的这步棋,可谓走在蚕丝上,稍有不慎,就能被世家反噬致死。 那个时代的人,已然习惯血脉相传,维护的、扩大的,无非都是自己血脉下,家族里的利益,而对宗门这种不看血脉的师徒传承表示反感。 刚开始,不将弱小的宗门当回事,随便喊喊口号,表示你们这是走上邪路,便忽视不管。 何曾想,后来新秀林立,黑马频出,世家措手不及,才动了真格。 两方对决,相持的时日自然不断。 当年资源被世家把控,寒门修士没有出头之日,久而久之,便聚沙成塔,加入宗门。 祖师用尽气力,才从世家严加看管的秘境中带出灵草灵药,供后辈炼成丹药,静心修炼。我便是其中之一。 祖师要我留在玄天宗,时时帮衬一把,助宗门渡过风雨飘渺的夜晚,我也就留了下来。 直至今日,做了个清闲的太上长老。 程陨之几乎可以想象的出来,从世家离开的顾宴,进入宗门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看出程陨之心中所想,顾宴道:是,他们认我为世家子弟,绝大部分时候,都不带我一起 程陨之叹气,怜惜地主动抱上去,拍拍他后背。 被顾宴反手一搂,牢牢卡住腰背。 顾宴:说我修为高他们太多,带我一起,没办法起到历练的效果。 程陨之: 小程无语:你说话能不能不大喘气。 仙君愉悦地垂下头颅,亲亲小程额头,带他往灵门殿中央走。 越往中间,越有种曾经经历过的既视感。 程陨之环视内心,当时哪怕弟子入门,他也没有站在中心位置上,又何来既视感? 他思来想后,突然灵光一现。 这副场面,跟当初在心魔境中,两人在祖宗排位下结为道侣的画面,何其相似! 程陨之心中警铃大作,觉得顾宴才没那么好心单纯,只是重新带他看一遍灵门殿之景。 他委婉地询问:带我来这,是要和诸位祖师爷对话,促进修炼么? 顾宴:怎么会。 他终于肯松开手,稍稍后退一步,这样就有足够的距离,让他打量程陨之全身。 这人的目光灼灼,像是看见团温暖却不刺手的火焰,从一片荒芜雪地里冒出头,生机勃勃地燃烧跃动着。 那句话我说了很久,也等了很久。 他的嗓音低沉而清,现在终于将之握在手心,人也有了,条件也有了,你看,连场地也准备好了。 程陨之疑惑地蹙眉:说人话? 顾宴拉起他右手,垂过眼睑,摩挲他指尖的纹路,不靠近,也不疏远,恰恰好站在程陨之最舒服的距离上。 在这里,能清晰地看见这人唇边噙着的细微笑意。 顾宴道:以前之之拒绝我,现在一切都回来了,可不能再拒绝了。 还没等小程下意识反驳,这位大名鼎鼎的仙君眉头一挑,侧过身,示意程陨之去看他身后万千牌位。 他既然敢在列祖列宗面前与你结为道侣,那我自然也不能落后,要叫诸位祖师与弟子同见证,共结道侣。 程陨之心想,他就知道,顾日乌嘴里吐不出好话来。 我呢,是这么想的,程陨之闲散地抱肩道,我还是比较喜欢过小日子,不用太多人见证,在小小的峰头,叫上最熟悉的朋友,将仪式办完整就好,用不着多大动干戈。 恋耽美 ——(114) 顾宴听他说完,有些遗憾。 他看上去格外乖顺:如果之之喜欢办小的,那我们就不 程陨之笑了笑:谁说,我要和你结契了。 他和颜悦色。 想得挺美。 仙君一怔,要上前搂他腰背,被程公子敏捷避开。 顾宴试图挽留他:之之 他笑了笑,从腰间抽出那柄折扇,轻轻一甩,将仙君伸来的手打掉,从容地迈步,朝灵门殿门口打去。 程某四海为家,行走天下,可从没想过结契这档子事。 所以,你拒绝了仙君?俞子帧问。 程陨之试图纠正他:是我的朋友,不是我。也不是仙君,是一位外门的大能。 俞子帧:好,你的朋友。 程陨之郁闷地甩了甩折扇,好好一扇子,在他手上跟风车似的到处晃悠。 他道:程某朋友知道自己长得好看,话说的也好听,也会编故事,也会那么小猫三两的剑招功夫但实话说,那位大能理应是看不上的。 再说,他也活不了多久了。结个契,给人砍掉一半寿元。修真界也讲究门当户对,谁有真的干这种亏本买卖? 俞子帧;按仙君这等修为,就算砍掉他一半寿元,也顶多从沧海桑田变成天崩地裂。 小程恼怒道:不是仙君!!! 俞师兄纵容道:好好好。 程陨之这才顺了口气,悠悠晃晃,继续往下说:再说,再说,要是结了契,随时被人知道行踪动向,这会不会他委婉地换了个说法,很没有安全? 俞师兄现在也不过是初入玄天宗不久的新新弟子,哪知道和人结契是个什么感受。 不过,没吃过猪也见过猪跑,他勉强能想点话术出来安慰人。 若大能有心,定然不会让他的道侣陷入危险。 程陨之:倒也不是这个问题。 俞子帧皱眉道:陨之,你要不喜欢仙君,管他是什么截阿,都不要轻易答应。结契毕竟是一辈子的事情。 程公子揉揉眉心,露出点纠结又郝然的神色:倒也不是不喜欢 反倒是师哥,有没有想过与谁结为道侣? 俞子帧一怔,没想到话题会扯到他身上。 两人坐在广场长长的白玉台阶上,凉风习习,远处浩瀚城池仿佛只有巴掌般大,行人更是比蚂蚁还要渺小的多。 俞子帧摇摇头:从来没想过,或许更会独登大道,而非与谁同走。 远处传来钟声,空中陆陆续续有弟子御剑飞回,正是传音铃响,叫所有学道的弟子回去听论大道。 俞子帧回过头:我该离开了。 程陨之也跟着起身,笑眯眯道:劳烦师哥帮我想这些杂七杂八的破事。 俞子帧:不碍事。反倒陨之,该仔细想想。 他刚往前走两步,听见身后那漂亮道修镇定地询问他一句话。 师哥,我的碎玉串呢? 俞子帧回头,从腰间勾出一串来:我有一串,你要吗? 程陨之定定地看他一眼,遗憾而释然地笑开,轻声说:谢谢师兄,不用了。 第149章 顾宴再在露台上看见程陨之时,程公子明显有些闷闷不乐。 他的身体逐渐转好,面容也逐渐透出些健康的红润来,比之前看上去苍白无力的模样大好了不知道多少。 只是他一蹙眉,依旧带着种怜惜般的惆怅。 程陨之心里想着事儿,见顾宴过来,招了招手。 顾宴倒是什么话都没说,顺从地坐下,和小程共挤一张躺椅,把鼎鼎有名仙君的姿态丢了个干净。 程陨之被他这么一挤,差点吐血,连忙往里头挪了挪:这么用力干什么。 顾宴无辜道:不是之之叫我来吗? 说着,把程公子的手拉过来,一根一根把玩他雪白的指尖,观察完了,皱起眉头。 还是不行,他平静道,气血太少。 程陨之勾了勾手指,道:慢慢养就好,不过是时间的事儿。 顾宴放下手,转而问他最关心的问题:在想什么? 程陨之道:想我师哥。 虽然说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毕竟程陨之近些日子接触的人,思来想去也就那么几个,跳不出这个框框。 但从他嘴里说出来,还是让仙君有些微妙的不乐意。 好,想我们师哥,他轻声道,想他做什么? 程陨之:我之前一直妄想着,希望师哥能从迷雾城中离开,哪怕坠入魔道也问题不大。但后来我出来了,突然感觉到他死了。 露台上凉风习习,轻薄的纱帘顺着风的力道,不住飘摇。 程陨之遥望着天空,将自己的手抬起来,凝视指缝间透过的天光:我希望那就是他,离开鬼蜮的他,而不是什么转世。现在发现,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 他一个人留在迷雾城,还是一个新堕落的魔修会遇见什么?程陨之喃喃道。 顾宴:你去试探他了? 程陨之颔首:嗯。结果我发现,师哥已经不是原本的师哥了。 可他还是来到了你身边, 顾宴也顺着他的目光,往远处看,据我所知,他原本想进另外一处宗门,但不知何故,忽然改了主意,要来玄天宗。 程陨之笑道:仙君,你倒是调查的清楚。 顾宴回头,注视着他的小程:可能是缘分,也可能是天道不要你们继续离别。 程陨之怔然道:也是。 太阳从山的那一头落下,璀璨缱绻的光线编织成空中一大片不起眼的金丝细网,又被层叠云彩遮蔽边角。 程陨之一觉睡醒,伸长了懒腰打哈欠。 他一把抹掉自己眼角的泪珠,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整个人囫囵个儿趴在顾宴身上。 年轻的仙君也仰着面,垂闭眼目,神情平静地陷入梦境。 这或许是他多年来难得的一次入睡。 有风正好,有伴侣在怀,没有什么可以打扰他们。 程陨之想到之前的谈论,完全可以想到,顾宴是怎么带着新兴的宗门崛起,又怎么一一击垮世家,收割领土,分配不同宗门,又扛着哪些压力。 是他年轻小程接触不到的过去,独属于万年之前走过来的大乘仙君拥有的人生阅历。 现在他终于清闲了下来,第一次有着这样强烈的愿望,要以后行走大道,有另一人相伴。 程陨之想着,伸出手,轻轻摸了摸顾宴的眼睫。 很长,很软,细微地搔着他的指腹,有点痒。 他再往下,摸过眼睑,鼻梁,开始思索,仙君又是怎么落成了现在的性子。 照理来说,按他的年纪,怎么都该是顽固不化老古董哪里还懂得用自己的美□□惑人呢? 该不会是心魔的锅吧! 最后,指尖落到顾宴的唇上,虚虚地轻点着。 这边程公子还在思考问题,而那边,顾宴不动声色地睁开眼睛。 在程陨之没反应过来之前,仙君已经将他指尖含入口中,还特意舔了舔柔软的指腹,抬眼望来。 程陨之:你怎么装睡啊。 被倒打一耙的仙君无辜道:我也是刚醒。 小程心虚地哦一声,小心翼翼道:我看你脸上落了只蚊子,帮你赶走呢。 他赶紧用力,将自己的手抽回来。 在离开之前,仙君惩罚性地轻咬他,像是无声地抗议,不要在别人睡觉时摸来摸去,程陨之吃痛,没敢吱声。 顾宴从容道:现在还有吗? 程陨之给他插科打诨:没了没了,早飞走了。 顾宴温声道:可惜露台的结界不允许蚊子飞进来,不然我可能就要相信之之了。 程陨之:好狡猾一仙君! 程公子磨磨蹭蹭从躺椅上下来,把自己像面团一样抻了抻,总算没了睡到骨头发软的错觉。 在他身后,顾宴也坐起身。 少了身侧一处热源,总觉得怀里有冷清又空荡荡,令他无法忍受。 于是出声要挽留他的小程:晚上之之想吃什么? 程陨之忙着给自己披外衣换鞋子,没空回头看他,胡言乱语讲了一通:想吃酱黄瓜炒板鸭,再来点灵果榨汁灵果,仙君您总该有吧? 雪衣公子一只手撑在躺椅的扶手上,从下至上仰望他。 当然。你要去哪儿? 程陨之头也不回,冲后面摆了摆手,就打算往外头冲:和子陶约好了见面。 独留下可怜仙君一人,坐在空荡荡的椅子上头吹凉风。 小童从纱帘后面探出脑袋,老气横秋地摇头长叹,被仙君一指的力量隔空弹了脑袋。 那头,子陶坐在广场的台阶上,岔开腿,百无聊赖地等人。 他一边用白靴子踩自己的影子,一边心里想着,某人怎么还没来。 都要太阳下山了! 周边有陆续弟子经过,好奇地在他身侧停下:子陶师兄,你是在等人吗? 子陶不耐烦地摆手:去去去,不关你们事儿。 弟子笑嘻嘻道:这不是学业考核过,卷面略微有点瑕疵么。子陶师兄在夫子那里替我说点好话,我下次还替师兄带蜜饯。 子陶板起脸,摆出一副大师兄的姿态:说说说,说什么好话?嗯?!看你那写的狗爬字,改你的卷子真是让我折寿。 弟子假装大惊:原来是您老改的卷子! 于是笑嘻嘻地赶紧溜了。 子陶无可奈何地重新坐下来,开始怀念几年前还算乖巧听话的萝卜头,总不会让他这样,每次看见学业,都能血压升高脑门胀痛。 哎,不如再降一级,去带年幼的弟子算了。 他又踩了踩台阶,生气地回头四望,结果一下就看见程陨之站在他背后,笑眯眯地弯腰望着他。 子陶被吓了一跳,差点没从台阶上滚下来。 他灰溜溜地摸了摸鼻子,翻个白眼:还在装鬼吓我,看来恢复的还不错。 程陨之一掀衣摆,也在他身边坐下来:承你吉言,的确不错。 子陶不满地控诉:你今天怎么来的这么久? 程陨之笑眯眯:跟仙君睡久了,没能爬起来,还请大师兄见谅。 玄天宗大师兄: 希望不是他多想,希望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字面意思。 程陨之轻松道:反倒是子陶兄,这段时间还好吗? 子陶撒手,往后一仰,双臂枕在脑后:当然好了,我作为宗门大师兄,师尊尽然紧着我资源,不会亏待半分。 他比起多日前相见,沉稳了不少:现在手上还有一批新弟子要带,师尊说年前让我带完,然后放下一切尽管修炼,尽量早些进入元婴,好来接他的班。 程陨之:那以后要叫你掌门师兄了,是不是? 子陶不满地瞪他,大声道:叫什么叫!连你也要来折我寿是不是! 程陨之只管在旁边狂笑,差点被大师兄暴打。 子陶转了转眼睛,得意道:再笑,我就让你再也笑不出来。 程陨之好不容易止住笑意,好奇道:怎么就笑不出来? 子陶见他真的不知道,骄傲地想着,他这可是一手资料,难得从别人嘴里掏出来的。 有人啊,看见你新入门那天没直接去拜师,子陶凑过来,神秘兮兮道,而是进了书局! 程陨之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手里拿着书卷,出来之后,他偷偷溜进去一看,豁, 大师兄字正腔圆地念出那几个字,截阿仙君大战蓝颜知己,这名儿取得好,够通俗易懂。 小程: 子陶:之前大家就对这本书很好奇,毕竟还是仙君指定情史,只不过不知道作者是谁。现在好了。 程陨之干巴巴地说:这事儿,传开了? 子陶点点头:传开了。 程陨之绝望道:大家都知道了? 大师兄宣布:大家都知道了。 救命。 程陨之倒抽一口凉气。 好,很好。 接下来就是仙君的追随者冲上门,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是个蛊惑了仙君的狐狸精,不仅自己蛊惑,还要写一篇文是怎么蛊惑的。 估计很快别名狐狸精自传。 程公子绝望地捂住脸,子陶拍拍他,一副贴心大师兄模样安慰他:不要紧,大家都觉得你写的很好看。 程陨之的手掌下,露出一双眼睛。 他绝望道:如果我今天和仙君分房睡,能威胁他把这本书重新收回来吗? 子陶真心实意地回答他:收不收回来是一回事,我会不会被抽碎后脑壳就是另一回事了。 第150章 正文完 当天,程陨之龟缩长漱峰,生怕在哪儿遇见面目狰狞的仙君追随者,向他扔臭鸡蛋。 虽然风车对他的不着天际的想法表示无奈,认真地告诉他,不会有这样的极端之人,当然也跳不到之之面前来。 如果他能带着臭鸡蛋上长漱峰,那恐怕得是仙君死了!风车大声道。 恋耽美 ——(115) 程陨之哭笑不得,被灵人偶扑了个满怀。 好好好,不怕不怕,小程不得不开始哄孩子,那我就放心了。 小童留恋地蹭蹭他的下颌,重新落到地上。 程陨之奇道:说起来,这两天阿宴怎么终日不在峰上,是鬼蜮没封锁好,又有海护卫出来作恶了吗? 说起这个,风车的确知道点内幕,但他看上去,并不想那么快让之之知道事情。 于是小童心虚地撇开眼睛,姿态神情和那位仙君犹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连角度都一比一的相似。 程陨之一看,豁,有情况,眯起眼睛。 小童吞吞吐吐道:仙君的确有事情,需要他亲自处理不过不是鬼蜮啦,鬼蜮早就处理好了,仙君说了,哪个地方的宗门不妥善处理当地事务,就把他们一锅端了不是不是,就换个人来做。 程公子往后一靠,长发散开,别有一番悠闲滋味。 他懒散道:原来如此。仙君居然还是个大忙人。 风车想了想,心里有鬼,跟着连忙应声。 然而就在下一刻,外头有小童探头探脑,向里头通报:之之,山下有弟子前来,说要拜访之之,好好探讨一番。 程陨之一愣,他除了前些日子,最近几天那可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居然会有人想和他探讨? 他随口道:探讨什么? 小童脆生生:话本! 程公子:完了,臭鸡蛋要来了。 风车一把把住他手臂,严阵以待道:之之要是不想见,我们就跟他说长漱峰上没人! 刚刚还信誓旦旦说肯定不会有,现在一听真的有人来,小童立刻进入战时状态,紧张的要命。 反倒是程陨之,现在心态还稍微好些。 他拍拍风车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手,宽慰他道:光天化日下,他应该不会做什么大事。 那名弟子被放上来,怀里还塞着一摞鼓鼓囊囊的什么玩意儿。 他束手束脚地走过长漱峰规整的石板路,最终在大殿后面的一个凉亭里见到了传说中的程公子程师兄。 他就跟别人传说里的一样,闲散,漂亮,一双眼睛犹似含着水,不穿玄天宗弟子袍,反而披了身雪青色的外衣,更是衬得他面容白皙赛雪。 这位仙君亲传正坐在凉亭里,一只手撑颊,眼睑垂下,百无聊赖地注视手中玉简。 弟子紧张地就吞了口口水,刚想往前走,忽然灵人偶出现在眼前。 风车板着脸,道:你怀里的是什么? 该不会真的是鸡蛋吧! 弟子被一惊,手抖了抖,差点没拿稳。 他连忙将怀中实物全部掏出,放在风车面前:小管事,都是些书信,想给程师兄过目的。 风车一目扫完,的确没有危险事物。 他松口气,侧身道:请。程公子在前边等你。 弟子往前走,进了凉亭,坐在程陨之面前,看那位仙君亲传抬起脸来,笑眯眯地望向他,和蔼可亲的要紧。 他紧张的心情舒缓不少,果然,和大师兄说的一样,小程师兄很好相处。 程陨之笑道:是有什么事吗? 弟子从身上掏了掏,把所有的书信都一并拿出来,紧张而郝然地推到程陨之面前,它们堆叠得像一座小山,弟子都不好意思说了。 大家,大家都很喜欢程师兄写的话本,他小心翼翼道,有很多想法,想跟程师兄探讨一番。 只不过,宗门难进,长漱峰亦是,便拜托我将他们的书信收集起来,带给师兄看。 程陨之轻蹙的眉头展开,一下显得舒缓不少。 不是臭鸡蛋就好。 他看向那些信件,想立刻打开,却有些紧张。 怕有人说他写的不好,写的什么口水话,什么上文不搭下文,什么仙君才不是这样 但最后想了想,无非都是他的读者。 第一封信,入目可及的是一列大大的毛笔字,抒发了笔者强烈激动的心情:好!!! 程陨之:好。他微妙道。 弟子连忙道:可能有些人因为紧张,可能会写的比较口水话,也有可能上文不搭下文,程师兄看过笑笑就好。 程陨之宽容道:都是大家的心意嘛。 原本以为,会有不少人说他,你怎么将仙君写成这副模样? 这可是修真界第一人,鼎鼎有名的仙君,他的事迹所有人都知道,雪衣银冠,恍若天上人云中君,怎么能把他写的如此为情所困,辗转反侧,最后只能勉强掩盖自己,强装镇定,只为弟子看不出来。 没想到,来访书信的读者们说,仙君可爱。 可爱。 程陨之掩面,没想到会有人这么评价仙君。 说他是难得的有情人,会将对象放在心上,比以前修无情大道的话本仙君们有烟火气太多太多。 格外神勇,温柔时又柔情似水。 简简单单看着话本日常,都能想象得出,仙君有朝一日走下玄天宗,在隔壁馄饨摊里喝一碗馄饨。 最终因为常年不吃凡食,而被热汤烫了舌头,最后眉眼轻蹙,十分无措。 可爱! 居然还有不少人表白小七,大胆热情地赞扬他,勇敢又活泼,心细而胆大,关键时刻绝对不掉链子。而被恶人中伤后,希望远走保全仙君又让不少人对其落下热泪,难过的要死。 哪怕没见过他,也觉得是一位漂亮的、天真又英气的少年道修。 有人说,小七唯一的缺陷就是对仙君在意太深。 那是他的引路人,是他亦师亦父的长辈,无论做什么,都会惹得他心神大乱,他想看见更游刃有余的主角。 程陨之想了想,告诉他可以关注下一本书,下一本就写游刃有余的主角。 哈。 小程决定,他要拿自己出来,真正踩实狐狸精的名号! 而下一本,他也会写一个,所有人都满意,连顾宴也挑不出错处的美满结局。 不过说起来,仙君这段日子确实早出晚归,不知道做什么去。 鬼鬼祟祟的,令小程疑惑。 这也就算了,说不定仙君是有要事在忙,擅自打扰他,属实不成熟。 但每次仙君带着满身寒意回长漱峰,还偏要挤他被窝,把程陨之冰的浑身一哆嗦,那就很是问题了。 尤其是今天,顾宴浑身上下就跟埋雪里了一样,触手生凉,将已经睡着了的程公子生生冻得醒过来。 梦中,程陨之惊恐地看见,一片春意的湖泊突然结了冰,跳到空中的鱼眨眼变成冰雕。 他挣扎着醒过来,不满地轻踹枕边人一脚。 程陨之不满道:仙君,你不睡觉,有的是人要睡。 顾宴从容道:我睡。 程陨之很困很困,也没睁开眼睛:不行明天一定要约法三章再上我床我就,我就搬出去让你守寡 耳边传来轻笑。 忽然,唇上一冰。 程陨之挣扎着睁开眼,看见顾宴将一朵雪莲抵在他唇边。 雪衣公子长发微垂,眼里有着通透的微光,就像日出时,那点不起眼的鱼肚白。 对你有好处的,吃吧。顾宴轻声哄道。 小程顺从地张嘴,吧唧吧唧嚼了个干净。 吃完后,没觉得哪里有变化,但精神反倒是意外好了起来。 程陨之翻了个身,仰躺着瞧他,衣襟松垮,露出修长干净的肩颈来。 是做什么的? 顾宴道:延年益寿。 程陨之立刻就懂,怕他寿元将至。 还有那些箱子,是做什么的?他透过屏风的缝隙,看见露台上放着或大或小不少木箱。 顾宴却道:给之之的聘礼啊。 似懂非懂,程陨之被披上外衣,揽着出了卧房。 原来仙君给他找聘礼去了,不用自己宝库里原有的东西,觉得不新鲜,没有心意。 于是寻来延长寿命的天材地宝一双,被他吃了一支,剩下的当零食啃。 仙气的灵石有,通俗的金银也有。 失传菜谱一打,厨子招聘玉简一只。 一盒子碧海潮生,附带一座精巧的笔架,刚上漆不久,闪闪发亮。 扩大领地的地契一份。可以扩大长津门的范围,也能搬入玄天宗,受第一宗门庇护。 和一个小小的木箱。 程陨之打开木箱,看见是一枚染血的金丹。 顾宴轻声说:是我从鬼蜮带回来的。 点到即止,程陨之明白他的意思,合上木箱,说:或许能物归原主。 最后,打开一个大大大大的木箱。 在里头看见了做花童打扮的风车,不满地盯着仙君。 风车: 程陨之: 小童晃晃脑袋,哪怕被程陨之抱出来,还觉得自己满身花味儿,袖子里头都是花瓣呢。 顾宴的声音适时响起:送你做花童,免得结契大典上没人开路。 小童生气道:花童是这么用的吗!!! 程陨之哭笑不得,噗的一声:你可真会选。这是什么?他眼尖地瞧见木箱里还有东西,拿出来一看,居然是一张薄如蝉翼的皮。 他一怔,立刻想起了这是什么东西。 他回头,望向顾宴,而仙君也凝视着他的面容,神情温软。 是我飞升之前,也是和之之重逢后,最后一张蜕下的皮,雪衣公子道,送与之之,可以亲手炼制,看看会是怎么样的灵人偶。 风车凉凉地说:怕是要抢了之之注意力去。 程陨之抚摸着褪皮,入手升温,妥帖的不行。 一定也是一个十分可爱,会缠着他叫之之的小朋友。 听说之之有写新一部话本子的想法? 程陨之回过神,点头:有的。 顾宴过来,在他身侧坐下,共享露台凉风:那将我写的再神武些,将小七写的再可爱一点,好不好。 程陨之笑眯眯地说:谁写小七,接下来不写小七。 雪衣公子望来,目光灼灼:那写谁? 程陨之:我。 【全文完】 *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是作者唠里唠叨的有话说,不看的小天使可以停住啦。 第一本长篇古耽写完了,脑子有点空白。 唏嘘,其实我自己也没想到能立地完结,感觉正文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后续也不知道写什么了,那就这样吧,看情况写点番外日常之类的。 说真的,一路追来的小天使肯定能看出来,我这本文跑大纲了【垂头丧气】呜呜下本一定不敢了,该写什么写什么,不花里胡哨加有的没的进去orz 当然啦,也真的很感谢有小天使愿意一路陪着我过来,每次只要看见一个按爪,就会很高兴,觉得不能对不起小天使。不然真的怕写不动,没法给他们一个完整的交代orz 谢谢你们!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