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炮灰走上人生巅峰[快穿]》 第1页 [穿越重生] 《替炮灰走上人生巅峰[快穿]/神君罩我去战斗》作者:朵万两【完结】 拯救炮灰,平复遗憾,创造和谐地神殿 林芊眠看着怨气萦绕的地神殿钉子户们 微笑着撸起了袖子 要替她们重活一回,走上人生巅峰 小世界 【侍郎家的村姑少奶奶】 人美心善的乡绅闺秀,被贪慕权势的夫家吃干抹净后,含冤沉塘 林芊眠:嫁妆是我的,金大腿也是我的,拿来吧你 【大杂院里的白天鹅】 孤苦少女被连番陷害后,又被丈夫当成了赌资,为了尊严她绝望地走上了天台 林芊眠:好好学习,发掘潜力,我为祖国搞科研 【大宅门里的童养媳】 温柔娴静的旧式贤妻,却成了留洋夫婿的眼中钉 林芊眠:十里洋场好风光,买机器办学堂,渣男我很忙,没空听你诉衷肠 【小乡村里的大学生】 山沟飞出的金凤凰还没展翅,就被折断了翅膀,辗入污泥 林芊眠:用歌声描绘理想,从做梦人到造梦人,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 【被抛弃的末代公主】 从小没人疼的宗室女唯一的价值就是送去和亲,却死在了狂风巨浪的海上 林芊眠:这样的家不要也罢,这样的国灭了也行,救民于水火这事,还得我亲自来 当林芊眠在每一个世界里 努力地平遗憾揍渣男的时候 总有一道身影围绕在她身边 也在平复着自己的遗憾 阅读指南 1、男主固定,始终1v1 2、女主是自强型报仇选手,最终目的是活得精彩,走上巅峰 3、男女主各有自己的隐藏属性,大家可以期待一下掉马的精彩画面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快穿 爽文 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芊眠 ┃ 配角:各个世界的人们 ┃ 其它:总有些渣渣来找虐 一句话简介:撸起袖子来虐渣 立意:不畏困境 积极向上 第1章 地神殿第18层 孟神君的祝福 “小小骨船江中游,涛涛黄泉永不休…” 地神殿外黄泉之畔,一阵清甜的歌声遥遥传来,虽然唱得荒腔走板,可架不住这声音好听。唱歌人扬脖一嗓子,引得两侧山间不断传来各种声响回应着她,此起彼伏络绎不绝。 呼应之中,一只银色竹筏推开了水面上的薄雾,绕过群山驶来。 待银筏驶近,就见那竹筏上站着一个绿衣短发女子,眉似远山眼含春水,肤色亮白,在薄雾遮掩之中仍透出一股清爽劲儿来。 那姑娘一见这场面,开心地舞动着手臂不断向两岸挥手示意,引得岸上的呼声一波高过一波。 “多谢,多谢。” 她身后的少年一下一下撑着竹竿,无奈摇了摇头,“你倒是逍遥,来这儿就跟回家似的。” 绿衣女子一听这话,一双亮晶晶的圆眼睛有些好笑地望了过去,看得那少年低了头,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女子收回目光,看着这两岸雾气蒸腾,绿意盎然,也觉得不可思议,“这么美的地方,怎么看都不像是黄泉地府。” 一说起这个少年可就来精神了。 “这里以前可不是这样的,百鬼丛生,尸山血海。是孟神君花了大力气改造的,不仅绿化山体引了光源,还清理了黄泉水…” 眼看着少年又要开始今天的第n回宣讲了,船上的林芊眠揉了揉耳朵,摇头晃脑地跟着一起念叨,“治理有方、勤劳有为、英勇善战。” 少年见她这样,点了点头,“你记住就好,今后你也是地神殿的一员了,这些都是考核点。” 谁能想到,原来人死以后的归宿不仅山清水秀,而且定期还有员工考核呢。 林芊眠看着两岸快速滑过的美景,不禁啧啧称奇。这么看来,虽然是死了,但能见到这样的奇景,也算不白死一回。 这就是林芊眠,生活虐她千百遍,可是她总能找出这玻璃渣里的糖来,还砸吧得有滋有味。 林芊眠正悠哉的看景,那少年倒是想起来个事儿。 “他们说你是做好事儿折了阳寿,所以才能留在地神殿的,你做啥了?” 林芊眠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拉面馆粉尘爆炸,有个小姑娘跑得太慢了,我顺手推了她一把。” 哎,要不是为面试穿了高跟鞋,警校毕业的林芊眠怎么也能跑出去的,只能说人算不如天算了。 “嗨,死都死了,我们地神殿可好了,我们孟神君…” 眼瞅着少年又要开始嘚吧,幸好银筏触到了岸边的石头,嘭的一震,停了。 “到了。”林芊眠松了一口气。 少年略有些惋惜地带着林芊眠跳上了岸,回头一挥手,银筏就变成了一副白骨样的小船消失在他的掌心。 “走吧,领你去办入职。” 少年带着林芊眠直奔大楼最高层。 电梯停到了第18层,一进门,少年就把林芊眠交给了早就等在门边的人。 “乐语姐,人我带来了。” 林芊眠被转了道手,跟着这个乐语进了一间会议室。 “你好,我是乐语,是孟神君的助理。”乐语看着手边的资料,也不管林芊眠的反应,就开始自我介绍。 -- 第2页 “芊眠,你已经通过了地神殿的入职考试,而且你有功德在身,现在已经是地神殿的正式员工了,恭喜你。” 乐语抬头给了林芊眠一个职业化的微笑。 “咱们地神殿是一个拥有悠久历史的机构,主要是为死灵服务的,送他们去该去的地方就是我们的职责。” “但是。”乐语停顿了一下,“但是,近期孟神君发现,地神殿滞留的死灵过多,造成了一定的治安问题,所以我们成立了溯洄组。” 看着林芊眠不解地瞪大了眼睛,乐语接着说。 “那些滞留的死灵大多是因为心中有遗憾,或者是怨气未消,所以咱们要帮他们。” 啊,林芊眠懂了,“那需要我做什么?” 乐语看着她,说得云淡风轻:“你去帮她们重活一回!” 林芊眠听是听明白了,可自己活得就磕磕绊绊,还能帮别人重活? 林芊眠可不信。 “放心,我们是考核过的,你完全符合要求。” 乐语想到了考核官对林芊眠的评语——坚韧而有毅力,冷静却永远乐观,甲类人选。 “你别担心,出任务之前会安排你见当事人。” “那为什么不叫当事人自己重活一回呢。”林芊眠问了个很现实的问题,这重生小说不都是这么写的么,重来一回,大杀四方,多爽! 乐语叹了口气,“她要是行,上辈子就行了,她不行,几辈子都不行。” 林芊眠一咂摸,还真是这个理,无法反驳。 乐语见林芊眠有所松动了,凑到了她身侧,低声说:“你放心,溯洄组是孟神君亲自负责的,有神君大人罩着你,你还怕什么!” 林芊眠听得连连点头:“我该做什么。” “好姑娘!”乐语见林芊眠答应了,狠狠地松了口气,一扬手,远处的墙壁砰的一声消失不见了。 林芊眠才发现原来会议室一侧是面双向玻璃,随着乐语的动作,隔壁屋里的景象渐渐呈现在她们面前。 “这是钱芊芊,大宁朝宝坪县少河村人,死时18岁,滞留地神殿1500年,属于这里的钉子户。” 林芊眠听着乐语介绍,看着对面那个浑身湿透,眼神空洞作妇人打扮的女孩,若有所思。 而同时,有一个人也在办公室的幻像里默默注视着林芊眠的一举一动。 看着她站在骨船上放声高歌,那人错愣了一刻,轻敲着桌面,合上了她的歌声。 在听到林芊眠答应加入溯洄组的时候,他紧握住手,才悄悄松开。 现在看着林芊眠正看着钱芊芊出神,他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这才轻弹了下手边的金铃,“拿进来吧。” 随即,一个玄色锦盒出现在了他的桌上。 “此物伤身,孟神君您…” “无需多言。” 进来的人还想说什么,就被他一抬眼给止住了,不得不低头退了出去。 下人退去,他从锦盒里抽出了一支长香,放在手上细细端详,赤红的香被净白修长的手指衬得愈加狰狞,像是迫不及待要挣脱囚笼的兽,血腥气十足。 这人正是地神殿的新任神君,也是有史以来地神殿最年轻有为的领导,孟亭曈。 他拿着香并没有急着点燃,而是又看了眼幻像,放下香,起身,出了门。 “芊眠,我现在带你去见钱芊芊,你想问什么尽管问。” 乐语正领着林芊眠去隔壁,俩人刚一出门,就听到了走廊尽头那间大办公室门开的声音,金铃齐鸣,万物息声。 声响一起,乐语就收住了脚步,垂手肃立,强大的压迫力叫她根本抬不起头,只能躬身说了一句。 “孟神君。” 林芊眠跟着乐语有样学样,可是却禁不住好奇,偷偷抬眼往上看,从那双干净到发光的皮鞋一路向上,笔直的裤缝,熨帖的白衬衣,圆滚的喉结,薄薄的嘴唇,高挺的鼻梁,一直到对上了一双炯炯有神的细长眼睛。 好亮的眼睛啊。 林芊眠被他眼睛里的光闪了一下,才发现自己好像,看得有点多,而且在一众低头的人群里,显得特别得不合群。 现在低头,是不是有些晚了? 看着对面人喉结滚动了一下,林芊眠也有些艰难地吞了下口水。 她这一动作,对面人眼睛里闪过了一丝笑意。 “你是溯洄组的林芊眠?” 既然被点名了,就不用低头了吧,林芊眠发现自己运气挺好,大大方方地回了一句,“是。” 被看了个溜够的孟亭曈神态未变,冲着林芊眠微微点了下头,“祝你好运。” 说完,转身回了办公室。 一阵金铃声后,18层恢复了正常状态。 “孟神君真是神威日重,我这一后背的冷汗啊。” 站在林芊眠身边的人很是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夸了一句:“新人,你运气挺好啊,不仅第一天就见到了孟神君,还获得了孟神君的祝福。” “你别吓唬新来的。”乐语不乐意了。 “行了啊,你先把鬓角上的汗擦擦再说我。”那人瞥了眼乐语,冲着林芊眠一笑转身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目睹了这一切的林芊眠,扬了扬眉,似乎,那位神君没有这么可怕吧。 不过现在不是研究这个的时候了,看着面前一言不发神情呆滞的女子,林芊眠觉得,她这任务是不是接得有些冲动了。 -- 第3页 “钱芊芊,你是自愿参加溯洄行动的,这是来帮你的同事,有什么你就和她说。” 乐语话毕,坐着的女子连眼皮都没抬,急脾气的乐语想要再说,被林芊眠拉住了胳膊。 林芊眠上前一步,蹲在了钱芊芊面前,拉住了她冰凉的手,直视着她的眼睛说:“我叫林芊眠,真巧,咱们名字里都有个芊字。我爹说,芊是草木茂盛的意思,象征着蓬勃的生机。给你起这个名字,你爹娘一定很爱你。” 说完,林芊眠也不急,一双圆又亮的眼睛就这么看着钱芊芊,看得她木然的眼珠转了转,一颗豆大的泪珠流了下来。 “可我,对不起我爹娘。” 林芊眠一句话敲开了钱芊芊的心门,她断断续续地说起了自己的故事。 钱芊芊的故事简单的概括起来就是侍郎家的农村少奶奶,准确的说应该是,被罢官前侍郎家的乡绅少奶奶,被吃干抹净榨干了剩余价值之后凄惨含冤而死的故事。 话只要一出口,这后面就好办了,林芊眠听着钱芊芊声泪俱下的控诉,也觉得这严家人还真是坏得流油加冒泡,再看看钱芊芊这骂人都吐不出脏字的样子,叫她亲自去复仇,也是有点难。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答应了接手,那就得好好地帮她。 可是得先弄清楚这当事人的诉求啊。 “芊芊,你有什么心愿。” 被林芊眠这么一问,钱芊芊愣了一下,一双眼睛茫然地抬了起来。 “我看啊你别嫁给那个严固卿最好了。”这一家子自私自利,心肠又歹毒,避开最好。 林芊眠这么一说,钱芊芊嘴唇一抖还没说话,乐语就按住了她的肩膀,“我们还不确定能把你送到过去的哪个阶段。” 林芊眠眉心一抽,“那万一我过去就赶上被沉塘的时候呢?” 乐语尴尬地笑了笑,递给了她一把匕首。 “我能直接带把狙去么?”林芊眠看着那把朴实无华的小匕首,诚挚发问。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林芊眠笑着咽下了嘴里不太中听的话,又看向了钱芊芊,“芊儿,如果是我,我会离开严家,换个活法,哪怕很难,可以么?” 林芊眠仰着脸,一脸真挚地问钱芊芊。她可不想做什么忍辱负重的贤妻,过那种公婆虐我千百遍,我还要含着眼泪往肚里咽的日子。 钱芊芊觉得林芊眠眼睛里有着清澈的光,就像是能直接照进自己心底最黑暗的地方,叫人眼窝子发热,所以不由自主地就点了点头。 林芊眠抿嘴笑了一下,接着补充,“而且,那些有罪的人,该受惩罚的人,一个一个都跑不了,你可别舍不得。” 钱芊芊一脸惊恐地摇头。 说起这个林芊眠还有些好奇,“乐语,我到那边做了什么,芊芊怎么知道?” 听到她问这个,乐语一抬手,面前的白墙闪了一下,开始播放像是PPT一样的视频,也没别的内容,就几个大字——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 “孟神君新引进的,同步直播。” 林芊眠嘴角抽抽着不禁想为孟神君点个赞,与时俱进啊领导。 不等林芊眠感慨完,乐语看了眼手机,“芊眠,时辰到了,咱得走。” 说完也不等林芊眠多说,拉着她转身就出了会议室,七拐八拐后进了一个全黑的小房间。 等林芊眠的眼睛刚刚适应了黑暗,乐语就把她推到了一个朱红色的柜子前。 林芊眠感觉有道光从她脸上一扫,柜子门咔咔两声打开了,里面是三面镜子,四周还有扶手,是台电梯? 乐语轻轻一送,林芊眠就迈了进去。 还有一肚子话没说的林芊眠最后只问了一句:“咱们部门几个人啊。” 门外的乐语没想到她会说这个,错愣了一下。 “就你,一个。” 电梯门嘭的一声就关上了,紧接着开始飞速下坠。 林芊眠把着扶手,强烈的失重感都没甩开她心里的念头,怎么感觉,这事不太靠谱呢。 与此同时,一直关注着林芊眠动向的孟亭曈再次拿起了那支神息香。一个响指,飘在半空中的长香燃起了赤红的火焰,香气缭绕之中,孟亭曈渐渐合上了眼睛。 第2章 侍郎家的村姑少奶奶1 正面交锋 大宁四年,宝坪县。 一夜春雨惊雷过后,原本就阴暗潮湿的后罩房更是添了一层萧瑟。 在最西边那个小屋里,穿越而来的林芊眠蹙着眉,将醒未醒,仍深陷在梦里。 尽管在地神殿里林芊眠已经听钱芊芊说了自己的故事,可是真当她在梦里过了一遍钱芊芊的人生时,仍是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林芊眠在梦里眼睁睁看着钱芊芊被严家人按了个私通的罪名沉了湖,一层层漫上来的湖水淹没了她的口鼻,岸上人各个笑得开怀,只有钱芊芊渐渐没了气息。 明明是个看客,可涌上来的窒息感却那么真实,林芊眠猛地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环顾四周,黄土墙,小方桌,两个条凳支着的一个五斗柜,还有身下这用几根木头搭起来的架子床。 林芊眠暗道了声幸好,溯洄组把她送回了钱芊芊刚嫁进严家三个月的时候,一切都还来得及。 按照记忆,这是严家的后罩房。 钱芊芊的夫君,严家长子严固卿,打心眼里瞧不上这个村姑,可又不敢违抗父母之命抗婚,只好一成亲就以要刻苦读书为借口,把钱芊芊赶到这个阴冷潮湿,一年都见不上几次阳光的房间住着。 -- 第4页 林芊眠搓了搓冷冰冰的手,揉揉脸,在心里默念了一声我是钱芊芊,披着衣服下了床。 应该是生物钟使然,这具身体醒得很早,在这个初春的时候,外面刚刚有一层蒙蒙的亮,前院很安静。 按照惯例,在这个院子里,应该是钱芊芊第一个起来的。 可是,现在她,偏不! 换了芯儿的钱芊芊打了套军体拳发汗,然后找了纸笔坐在桌边,开始沉思。 严家人是为了钱家的钱和乡绅地位才娶的钱芊芊,可是严固卿对她不好,心里一直惦记着白月光王灵儿,一旦回了京城,这俩人就会搞到一起去。 严家二儿子严益鹏就是个小流氓,而且对待钱芊芊也是流里流气不怀好意,就是他找人把钱芊芊沉了湖,还有那个在一旁煽风点火的严宝荷。 一说起这个,林芊眠想起来两个重要人物,也是严家混得风生水起的关键。 这头一个就是平威侯端木亭,在钱芊芊的记忆里,这几天发生了一件大事,她和严家人出门上香的时候,被一只小兔子引着救了一个黑衣人,钱芊芊胆子小,立刻就告诉了婆婆刘氏,还被刘氏大骂了一通。最后也不知道怎么的了,那个黑衣人成了京城的平威侯,而救他的人则变成了严宝荷。 正因为有了他,严家才能重新回到京城。 钱芊芊顺着思路写了满满一页纸,轻轻一弹,脸上露出了抹笑,这救人的大功德,还是她自己来吧。 外面的太阳渐渐升起来了,严固卿的书童洗笔有些奇怪,往常都是大少奶奶一早起来端着洗脸水到大少爷房前叫起,怎么今天日头都老高了,还没个动静呢。 再一细听,东厢房的大少爷已经在床上开始烙饼了。 洗笔暗自叫了声倒霉,爬起来不情愿地去伺候严固卿。 今天严家人早起的原因出奇的一致,饿醒的。 没了钱芊芊摸黑早起做的早饭,还有送到手边的热水,被伺候了三个月的严家人今天浑身不自在。 严老大人严律明一起来自己摸了银子出门吃火烧去了,严夫人刘氏派婆子出门买了些软馍,正带着女儿严宝荷在房里吃着。 原先,严家也是有一个伙房婆子的,可是后来钱芊芊嫁了进来,人勤,手巧,那个婆子就被精打细算的刘氏辞了。 严家的活儿基本上就由钱芊芊和家里的五个下人分着做了。这钱芊芊一撂挑子,严家顿时一片鸡飞狗跳。 “娘,软馍没味,我也想吃火烧。” 严家小女儿严宝荷年方十六,随了严家人的长相,细长眼,鹅蛋脸,模样倒是中上,可惜养得有些娇惯,脸上总是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打了样貌的折扣。 严宝荷把手里的软馍一扔,缠着刘氏要好吃的。 刘氏这边也在使劲儿吞馍呢,被女儿一拽,差点噎住,干瘦的手一阵捋,这才顺了气:“先吃这个,饷午叫你嫂子给你做,你想吃什么做什么。” “她算什么嫂子!” 严宝荷和她哥哥一样,瞧不上那个村姑,可一说起这个,她又想起来了,“娘,我就说那个村姑装模做样的,这才几天啊,就忍不住露馅儿了吧。” 短短的一句话,严宝荷翻了好几个白眼,说得刘氏心里也犯了嘀咕。 “你嫂子她…” 那母女说着话,后罩房里的钱芊芊已经收拾妥当了。 这个四合院是严律明被罢官后,在老家宝坪县置办的。不大,就是一进加个后罩房。钱芊芊几步就走到了正房门口,隔着门帘,正听到刘氏和严宝荷在议论自己。 听上几句,钱芊芊微微一笑,捂着胸口使劲儿咳嗽了两声,房里立刻没动静了。 “婆婆,我来请安了。”钱芊芊哑着嗓子在门口说了一声。 屋里顿时一阵手忙脚乱。 一进屋,钱芊芊就看到了空无一物的圆桌,还有白墙和屋子里的摆设,看样子,严家并不穷,起码人家没亏待自己。 钱芊芊向刘氏行了个礼,顺势就坐在了桌旁。那动作流畅得,叫严宝荷又翻了个白眼。 趁这空,钱芊芊观察了下刘氏母女,身上穿着罗,头上带着钗,倒是气派。虽说自己身上穿的也不差,可惜这是娘家的陪嫁,嫁进来之后严家还没给她做过衣服呢。 钱芊芊进来也不说话,一双眼睛倒是比平时亮了许多,就这么大咧咧地看着刘氏,看得她怪不自在的。 “芊芊,你今儿起晚了。” 钱芊芊正愁不知道怎么开口,刘氏这么一问,她捂着胸口又咳了一声,“婆婆,我那屋实在阴寒,我好像是着了凉,身上也乏得难受。” 说完,又咳了两声。 “病了就回房休息去。”刘氏皱着眉说了一句,压根没提请大夫的话。 钱芊芊早就知道会这样,她拿手帕捂着嘴,硬是憋起了一眼的水汽,直直地看向了刘氏,“婆婆,我想回趟少河村。” 少河村是钱芊芊的娘家。 “你…” 刘氏直觉钱芊芊是回去告状的,转念一想,这媳妇性子软绵,嫁进来这都三个月了,她也没和家里说什么,想来就是病得狠了,想回家瞧大夫去,也好,正好省了银钱。 “那你就回去吧,叫上固卿陪你一起去?” 刘氏话一出口,严宝荷就在背后使劲拽她袖子。 -- 第5页 钱芊芊也顿了一下,可抬头一看刘氏母女的神色,就知道她这话不真。 你不真,我不诚,正好。 “不用了婆婆,固卿要温书,万万不可打扰了他,只是…”钱芊芊低着头,咳了两声,“只是我成婚以来,这还是第二次回娘家,空着手…” 钱芊芊低着头,正好能看到严宝荷气得直绞手里的帕子。 这是钱芊芊头一次向刘氏提要求,刘氏听得一愣,深坳的眼睛使劲儿在她身上看了个来回,没有出声。 钱芊芊咬了下舌尖,眼眶更红了,“婆婆,其实这银钱合该我自个儿出,我嫁妆里也有些银子。” 钱芊芊的嫁妆早就被刘氏收走了,好些摆件就在她身后的柜子上摆着呢,还有一些大概在严宝荷的嫁妆箱笼里。这是严家上下心照不宣的秘密了,可惜原先的钱芊芊也只是心里别扭了一下,从没说过什么。 刘氏看着眼前这个人,还是原先轻声低语连头都不敢抬的样子,可是一大早贪睡不说,还头一次打起嫁妆的主意来了。刘氏觉得一阵心烦,从袖袋里摸出了一小块碎银子,递给了钱芊芊。 “你还小,哪会管这些,娘帮你攒着。” 目的达到。 钱芊芊捏起银子就攥在了手里,“婆婆,那我就先走了。” 刘氏眼睛随着那银子转了一圈,才移到钱芊芊脸上,“代我向亲家问好,回去路远,你雇个车也使得。” “婆婆,雇车这钱就不够了,不过是一个时辰的路,我走着回去。我想好了,这回多住几天,现在刚开春,地里有活,我还能帮着搭把手。” 钱芊芊原先最怕提起家里的事儿,怕严家人嫌弃她是泥地里出来的,可是现在她不怕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不比他们这一家子吃媳妇嫁妆的好啊。 钱芊芊不过就是想给抠搜的刘氏添点恶心,这目的达到了,她就背也不弯了,头也不低了,昂着头,瞪着一双锃亮的眼睛盯着刘氏,等着她的答复。 刘氏被看着愈加不自在,也没深究,点点头,同意了。 钱芊芊行了个礼,出了房门,连个正眼也没给严宝荷。 果然,她手里的门帘还没放下,就听到了严宝荷气急败坏的声音。 “娘,你看看她像个什么样子,就是想回娘家躲懒去,张嘴钱闭嘴钱,还地里有活,村姑就是村姑,上不得台面,哪儿有灵儿姐姐好……” 严宝荷后面的话被门帘挡住了,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话。不过钱芊芊可不在乎,爱说什么说什么去,反正她是不用睡那个凉屋子当老妈子了。 说是回娘家,也没什么好收拾的,钱芊芊出了正房,直奔大门而去,至于东厢房那个晃来晃去的做作身影,她压根看都没看一眼。 结果一出门,一个摇摇晃晃的醉汉就撞了过来。 “哟,小嫂子,你这是去哪儿啊?” 来人是故意撞上来的,得亏钱芊芊机敏,迅速向后一闪,否则就要被他撞个满怀了。 对面的人没想到钱芊芊会躲开,脚下一个踉跄,头直直磕向大门,咚得一声,疼得他捂着额头直抽气。 一听这声音,钱芊芊就知道了,这是严家老二严益鹏,准是和狐朋狗友在外面闲逛了一夜,才回家。 “益鹏,你可得小心了。” 钱芊芊看着窝在门边面色绯红的严益鹏,诚心诚意地说了一句,不管他反应,径直走了。 这个严益鹏自幼不喜读书,等来了宝坪县更是浪荡得如鱼得水,认识了一群不务正业的朋友,天天走街串巷夜不归宿,而且他看钱芊芊的眼神一直不对,流里流气中带着邪性。 原先的钱芊芊见了他都是躲着走的,生怕落进他眼里,惹了是非,他哪见过钱芊芊说话这么硬气的时候,捂着额头的严益鹏看着走远了的钱芊芊,竟发起呆来。 钱芊芊可没长后眼,她按照昨夜硬塞进脑子里的记忆,拐到了大东街,拿着那块小碎银子,给钱家父母买了些膏药,现在正是倒春寒的时候,他们两个人腿都不好。再贵的也买不起了,还剩下几个大子儿,钱芊芊直接在小摊子上买了些块糖和瓜子,纸包一包,拎着就出了城。 第3章 侍郎家的村姑少奶奶2 钱芊芊偷人啦 少河村虽离县里不远,走路也得一个多时辰。 钱芊芊走出一脸薄汗,索性跑到河边掬起捧清水洗了把脸,顺道看清了倒映在河水里那张稚嫩的脸。 与在地神殿见面的时候不同,现在的钱芊芊才17岁,圆扑扑的小脸上长着一双水灵灵的杏子眼,纤细的鼻子,微微翘着的嘴粉嘟嘟的,完全就是一个天真可爱的甜美小姑娘,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额前的刘海太长了,挡住了她眼中一半的神采。 钱芊芊吹开了刘海,为自己鼓了鼓劲儿,继续前进。 一进村,钱芊芊果然碰上了在河边洗衣服的妇人们。 “芊儿回来啦。” “还芊儿,叫少奶奶。” “哎哟,这当了少奶奶,怎么还瘦了。” 村里人都认识钱芊芊,有和钱家交好的,就关心她几句,也有看热闹的,在旁边说上几句怪话,反正人们知道这个钱夫子家的小姑娘脸皮薄,最不经逗。 钱芊芊早有准备,散开手里的瓜子糖,连分发带问好,一圈下来,笑语盈盈,从来到走,叫谁都没挑出个错来。 -- 第6页 这倒稀奇了,妇人们看着走远的钱芊芊,都说她不一样了。 再往村里走,少年们诵书的声音一阵阵传来,建在村子中央高地上的那座私塾出现在了眼前。 这私塾是钱芊芊爷爷传下来的,到了钱父钱易鸣这辈,十里八乡的孩子都往这里送,钱家也成了宝坪县有名的乡绅。 紧邻着私塾的青砖大瓦房就是钱家,钱芊芊在私塾前听了一会,拐了个弯,进了家门。 一推门,钱芊芊就看到院子里站着个精壮的少年,穿着个短褂在打拳。 “二哥。” 少年惊喜地一回头,“芊儿!” 在屋里听到声音的钱母顾氏着急忙慌地跑了出来,连手上的针线活都忘了放。 上次回门,闺女扔下了一句都挺好的,连饭都没吃,急冲冲地来,又急冲冲地走了,从那以后,顾氏心就没放下来过。 “芊儿,你怎么回来了?”顾氏有些担心的看着女儿,“是不是婆家受委屈了!” 钱芊芊一愣,攥着手没说话,她还不知道钱家父母的态度。 顾氏见女儿这样,拉着她进了屋。 钱芊芊依偎着顾氏,“娘,我就是想你们了,想回来看看,你和爹的腿还疼不,我买了膏药。” “不疼了不疼了,我的芊儿回来了,娘就哪儿都不疼了。”顾氏搂着钱芊芊,轻轻拍着,笑着说。 “娘,我这次回来想在家多住几天。” 顾氏看着女儿手上的冻伤,一愣,“行,想住几天住几天,东屋给你留着呢。” 虽然住的都是四合院,和在严家不同,钱芊芊住的是阳光最好的东厢。 闺房还是钱芊芊出嫁前的样子,书桌绣筐小梅瓶,棉被火炕荞麦枕,还有一屋子暖暖的阳光。 满室的温馨叫钱芊芊浑身放松,转身就从绣筐找了把剪刀,朝着自己就比划了起来。 拿着冻伤膏去而复返的顾氏一脚踏进房门,就被女儿吓了一大跳。 “芊儿,你做什么!” 钱芊芊抖了一下,抬眼看了看自己的刘海,很是无辜。 “娘,这太碍事了。” 松了口气的顾氏把女儿拉到窗边,拿过剪子细细地帮她修剪起了额前的刘海。 “哈哈哈哈哈,妹妹你和隔壁小虎子连相了。” 等到钱千智钱千业拎着大草鱼回到家,就看到了留着桃心刘海的小妹,笑得两人直打跌,被钱芊芊追着跑。 院子里的怪叫声和笑声直接惊动了隔壁的钱易鸣,他一回来,就看到小女儿抱着条草鱼,而自己的老妻正举着扫帚疙瘩满院子追打俩傻儿子打。 这家,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听到响动的钱芊芊一回身,就看到了笑眯眯的钱易鸣,甜甜地喊了声爹。 这下院子里才安静了下来。 钱家哥俩见状,火速躲在了老爹身后。 “你们俩,再累着你娘。”钱易鸣身材微胖,声音倒是很好听,不过说出来的话,叫俩小子很是伤心。 钱千业指着傻笑的妹妹,“爹,主谋在那儿呢。” 被点了名的钱芊芊一缩脖子,拎起那条大草鱼,哧溜一声钻进了厨房。 这晚上,钱家的饭桌上,人终于齐了。 一家人热热闹闹吃了顿晚饭,饭后钱家哥俩就像之前一样,给妹妹扛洗澡水去了。 大家都有默契的没有提,为什么严固卿,没跟着钱芊芊一起回来。 可是不说,不代表不想。 等夜深了,钱易鸣老夫妻俩却怎么都睡不着。 “没想到,芊芊做得鱼这么好吃。”钱易鸣知道老妻没睡,看着帐顶说了一句。 他这一句,顾氏的眼泪就止不住了。 钱芊芊在家17年,看书习字绣花,手上的伤加起来都没现在多,这才三个月啊,女儿到底在严家过的是什么日子。 钱易鸣叹了口气,把老妻搂在了怀里,“回头,把固卿叫来,咱们劝劝。”他话少寡言,可不代表他什么也不知道。 “易鸣,咱们是不是做错了。你当初说,严家在朝廷里得罪了摄政王才被罢官,是刚正不阿的好人,芊儿又喜欢严固卿,所以亲家母一提,咱们就应了。” 可是现在想想看,还是太着急了。 “娇女嫁做新人妇,慢慢来吧,但是芊儿她胆子小,你得告诉她,有什么事儿,要和家里说。” 钱易鸣一辈子读书、教书,心思比一般庄稼汉细腻,特意提点了一句老妻。 顾氏听得连连点头,可是心里到底还是难受,“这得熬到什么时候去啊。”顾氏呜咽着说了一句,缩进钱易鸣怀里,哭出了声。 正房里的事钱芊芊不知道,她洗了个热水澡,正窝在暖暖的棉花被里舒服地哼哼呢。 经过这半天的相处,她看出来了,钱家人是真心疼爱着钱芊芊的。 可惜最终钱芊芊在京城被按了个私通的罪名沉了湖,远在少河村的钱家父母也因为痛失爱女身心俱损,又被刻意传播开的流言蜚语逼得抛下祖产远走他乡,这个家算是败了。 钱芊芊抱着被子翻了个身,看着蒙蒙的窗纸,下了决心,这一家子好人,本不至于如此的。 回了家的钱芊芊俨然成了娇娇女,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被家人照顾得好好的,等到钱家父子都去了私塾,顾氏也被村民请去家里教刺绣了之后,才有了空闲。 -- 第7页 趁这个机会,钱芊芊拿着绣绷子,手中针线翻飞,脑子里却在整理思绪。 等到最后一针落下,青色的帕子上赫然出现了一只银色的红眼小兔子。 兔子? 对了,她该去山里会会平威侯,端木亭了。 救人的那座山离少河村不远,钱芊芊把绣帕一揣,去和顾氏打了个招呼,径直上了山。 大概走了半个多时辰,她就找到了记忆中那个山坳,那里有个深坑,在重重枯枝树叶之下,应该就是平威侯了。 钱芊芊上前扒开枯枝,果然有一个蒙面黑衣人倒在里面,生死不知。 钱芊芊推了推那人,没反应。 不会是来晚了吧,钱芊芊挑了挑眉,一把拉下了那人的面巾。 白,真白。 映入眼帘的这张脸,给钱芊芊的第一印象就是白,不但面色苍白,而且露出的脖颈手臂都很白,带着一丝养尊处优的贵气。 虽然不知道他双目紧闭下的眼睛是什么样,可是光看那浓黑入鬓的眉毛,像是羽扇一样浓密的睫毛,还有高挺的鼻梁,钱芊芊就断定,这人一定很好看。怪不得把严宝荷迷得五迷三道的呢。 钱芊芊这么想着,伸手在他鼻下一探。 还有气,没来晚。 就在这功夫,那人浓且长的眼睫毛忽闪了几下,猛地睁开了眼睛,一把抓住了钱芊芊的右手。 “你是谁?” 钱芊芊被捉了个正着,又被他眼中的杀气一激,本能之下,揽着他的左手顺势变成手刀,照着端木亭的颈后就是一下。 “你的救命恩人!” 端木亭两眼一翻,只听到这话句,又晕了过去。 钱芊芊舒了口气,又犯了难,这人高马大的,自己扛不动。 没办法,钱芊芊把人又塞回了坑里,下山去找帮手。 刚到村口,钱芊芊就遇上了出来找人的钱家兄弟。 “大哥、二哥。” 钱千智一眼就看到了妹妹微乱的衣裳,“你这是怎么了?” “谁欺负你了?”钱千业立刻炸了毛。 “你们跟我来。 ”钱芊芊一手拉着一个,不由分说把哥俩带上了山。 “这又是谁?”看着昏过去的端木亭,钱千业懵圈了。 还是钱千智心细,径自跳下去检查了一遍,“伤得不重,都是皮肉伤。” “大哥二哥,这人是我无意中遇上的,咱们也不能见死不救吧。” 听到妹妹这么说了,钱千业一撸袖子,帮着大哥就把人拖了出来,“背回家里去呗。” “不行!”钱芊芊和钱千智同时出声。 钱千业挠了挠头,“为啥?” “二哥,你看这人一身黑衣,我刚才看的时候他还蒙着脸呢,咱也不知他根底。” 钱千业扒拉了扒拉端木亭的脸,这人怎么看不像歹人啊,可是妹妹说的也有理,“那咱不管他?” 钱芊芊才发现自家二哥是个一根筋儿。 钱千智把人放到了钱千业背上,指着山上说:“再往山上走,有一间木屋,很隐秘。” 钱芊芊抬头看着纵横交错的密林就乐了,跟着大哥一马当先上了山,留在最后的钱千业托了托背上的人,脚步轻松地跟了上去。 钱千智说的没错,老木屋不仅隐秘,而且家伙什儿齐全,兄妹三人合起手来帮着黑衣人收拾了一番,甚至还派腿脚快的钱千业下山去取了衣服和药粉,等到了傍晚,一切就都妥当了。 看着仍在昏迷的端木亭,钱芊芊想留下套套话,“哥,他一个人在山上也不行吧,要不我留……” 可她光想着救人了,忘了这可是在古代,钱千智可不会同意她一个妇人照顾着陌生的男人。 最后商量好了,今晚上钱千智在山上守着,明天钱千业来,有个两三天,这人怎么也该醒了。 一回到家,钱芊芊把救了黑衣人的事儿告诉了爹娘。 这可把钱家夫妻俩吓了一跳。虽然钱家兄妹再三保证,可是钱易鸣仍是不放心,索性,等天黑透了,一家人摸黑上了山。 听到门外两短一长的敲门声钱千智就知道他俩没瞒住,赶紧起身把人迎了进来,没想到连顾氏都来了,不禁有些好笑地瞅了眼弟妹。 钱芊芊和钱千业吐了吐舌头。 “你也别看他俩,你穿着件夹袄这能过夜么,屋子里也没有火盆,你不怕冻病了?”顾氏上去就给了钱千智一下,絮絮叨叨地开始从包裹里往出拿东西。 不同于顾氏是来检查生活质量的,钱易鸣则把注意力放在了黑衣人身上。这人虽然看着普通,可是掰开手掌就能发现,他不仅是个练家子而且手上还有拿笔磨出的老茧。再看看他那黝黑的发丝还有雪绸的里衣,怕也不是一般人。 钱芊芊听着他的分析,默默竖起了大拇指,全对啊老父亲,“爹,你说他是哪儿来的。” “翻过这座山,就是进京的路了,这人怕是被追到这儿的。” 钱易鸣叹了口气说出了自己的判断,自从摄政王掌了权,肆意妄为,民怨四起,进京伸冤的告状的,也就多了,他们不敢走官道,就从这落阳山上走,所以这一带也就不太平了。 “奸臣当道,自有义士身先士卒!”老爹一说,钱千业就蹦了起来,然后被他娘一巴掌又拍回了椅子上。 钱千智给他爹倒了碗水,“爹,今天我看了一下午,这山头上并没见什么鬼祟的人。” -- 第8页 钱易鸣点了点头,“那你们也要小心,别多说,等他醒了就把人送走吧。” 这就是答应他们救人了,钱家兄妹一听,相视一笑,结果都被顾氏赏了一巴掌。 黑衣人昏了两天,还没有转醒的迹象,钱家俩兄弟轮流在木屋里看护着他,而送饭送药的差事就落在了钱芊芊身上。正好,钱芊芊觉得她这副身子骨弱,趁着山上下山的功夫,好好地锻练起了腿脚。 钱家一家人小心又隐秘地照顾着这个神秘来客,看似一切都有条不紊,可他们不太寻常的行为,仍旧落进了有心人的眼睛里。 这天上午,钱芊芊刚挎着顾氏新熬得鸡汤上了山,她家邻居张俊家的也偷偷出了家门。 可钱芊芊年轻,腿脚快,刚出了村一里地,张俊家的就跟不动了,只能靠着大柳树直喘粗气。 眼看着人是追不上了,张俊家的扇着风骂骂咧咧的,迎面就遇上了去地里送饭回来的一群妇人。 “张俊家的,你这大晌午的骂什么街呢,让人给抢了?” “滚滚滚,不会说个话。”张俊家的烦躁地一挥手,妇人们笑着就散了。 喘匀了气的张俊家的眼珠子一转,伸手拉住了走在后面的几个妇人,神神叨叨地贴上去说:“俺和你们说,咱村儿要出事了。” 那妇人里也有爱凑热闹的,一听这个可就起了劲儿了,赶紧打听。 张俊家的添油加醋地把钱芊芊回了娘家,又整天往出跑的事儿说了一遍,紧接着还撇了撇嘴,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唉,张俊家的,你可别胡说,人家芊儿是个好孩子,我听她娘说了,是她家老大在山上读书呢,说是啥,头悬梁去了。”这个妇人家里有孩子在钱家读书,自然是向着钱芊芊的。 她这一说,也有人搭了腔,“张俊家的,我们都知道你想把翠儿嫁给人千智,那结不成亲家,也不能乱说话吧。” 张俊家的被捅破了心思,气得呸了一口,“俺家翠儿状元也嫁得,他就是个破秀才,俺还不稀罕呢。” 妇人们哄得就笑了,还破秀才,整个少河村就人家这一个。人们也懒得和她多说,挥挥手就都走了,只有一个人站在原地没动。 “翠儿娘,你说的都是真的?” 张俊家的没想到还有人信,拉着她的手使劲儿地点头,就差诅咒发誓了。那人一见,把怀里的水瓮往她怀里一扔,转头就朝外走了。 “哎,大壮娘,你干啥啊你这!”张俊家的抱着个死沉的水瓮气得跳脚,也没把人拦下。 这个大壮娘在城里有个姑姑季婆子,原先就是在严家做厨娘的,还能捞着点油水,可是后来钱芊芊嫁了进来,季婆子就被辞了,家里也少了进项,所以没少和她一起骂钱家。这回大壮娘得了这个么消息,她想着怎么也得告诉姑姑一声,所以慌里慌张的就进了城,直奔季家。 大壮娘也是急脾气,到了她姑家,一推门,正好看到了在院子里劈柴的季婆子,上去一把就薅住了她的胳膊,两眼放光的说了一句。 “姑,钱芊芊那个小蹄子偷人!” 第4章 侍郎家的村姑少奶奶3 奸夫是谁 大壮娘这一嗓子,吼愣了季婆子,更是吼得屋子里一阵叮铃咣啷的声响,紧接着一个细瘦的身影从屋里窜了出来,一把就薅住了大壮娘的衣领。 “你说什么?” 大壮娘哪受得了这个,哆嗦着,半天没开口,结果脖子上越勒越紧,都翻白眼了她才找到自己的舌头,“钱,钱芊芊,偷人。” “真的?”那人眯起细长的眼睛,又问了一声。 “真,真……” 大壮娘哆哆嗦嗦把自己的发现倒了个干净,那人听完,把她一扔,转身出了门。 “二少爷,二少爷您!” 季婆子顾不上管趴在地上起不来的侄女,直接追了出去,可是哪儿还能看到人影啊。紧接着她身后又窜出去一个人,这回季婆子瞅准了,一把薅住了。 “三狗你去哪。” “娘,二少爷这是要去捉奸呢,我去帮忙。” 季三狗一脸红光地从他娘手里挣出来,也跑没了影儿。 没人管的大壮娘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只觉得浑身骨头架子和散了一样得疼。 “姑,这谁啊,整个小流氓样。” 季婆子这才想起侄女,扶着她坐好,就乐了,“该!那个严益鹏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要说这严益鹏也是巧了,自从钱芊芊回了娘家,严家就炸了锅,连个饭都吃不到热乎的。 严益鹏在家里实在是待不住了,这才去了同是浪荡儿的季三狗家,正好遇上了大壮娘。 知道了大秘密的严益鹏一脸坏笑回了家,还没进门就听到严宝荷骂人的声音。 “又吵什么呢?” “二哥,这个死丫头把我的绸裙洗坏了,这可是京里最新的样子呢。” 严宝荷一见他来了,又拧了蹲在地上的丫鬟一把,捧着条裙子跑了过来。 “那是前年的新样子。”严益鹏可顾不上这个,推开妹妹径直进了正房。 屋里的刘氏系着条抹额,正揉着头看账本,为了避祸,他们出京匆忙,有好些产业都没来得及归拢,来了这宝坪县又是置产又是娶媳妇的花了好一笔钱,现在手里这点钱还得省着点花才行。 -- 第9页 刘氏皱着眉算了一上午了,也没算清楚这钱怎么才能省出来。 突然眼前的光被遮了个严实,刘氏有些头疼地抬了头,就看到二儿子眼冒精光的站在了自己面前,吓得她下意识把帐本藏在了身后。 严益鹏被他娘流畅的动作膈应了一下,也顾不上了,“娘,出事了。” 刘氏故作镇静地端起茶杯,“慌慌张张得不像样,怎么了。” “有人在少河村看到钱芊芊了,说她偷人!” 哐当,刘氏手里的茶杯应声落地。 那可是京城泰和窑的啊,刘氏心里一抽,紧接着才意识到儿子说了什么,偷人? “你说什么!” 刘氏还没反应过来,严益鹏的大嗓门就把严固卿和严宝荷一齐吸引了过来。 严固卿一脸悲愤,“这个贱妇!娘,我要休妻!” “休了就行啦,她得沉湖!”严宝荷也跟了进来。 刘氏捂着头向后一倒,被身后的帐本硌了一下。 她一个激灵,眼睛里又恢复了神采,“去,去找你爹,咱们去少河村。” 严益鹏得了吩咐,一把拽下严固卿手里的书,“哥你去找爹,我去找几个人,不砸了钱家,我不姓严!” 严家彻底热闹了起来,落阳山上依旧岁月静好。 钱芊芊中午去送饭,就留在了山上,今天是钱千业守着,他待不住,见妹妹来帮忙了,索性进了山,说是要捕上两只草鱼帮钱芊芊补身体。 钱芊芊心里有数,也就由着他去了。 下午的阳光正好,钱芊芊烧了壶热水,帮着端木亭擦了擦脸手,然后就托着下巴,看着静静躺在床上的这人。 他的脸色已经恢复了些红润,黝黑的头发被钱千智挽了个高马尾随意地散在头顶,因为已经昏迷了几天,所以嘴边长了一圈毛茸茸的胡须,就算这样,却不显半分落魄,通身仍透着一股英气。 钱芊芊帮着端木亭掖好了被角,不禁自言自语:“希望你以后做个好人。” 别再识人不清,帮着严家人就好了,要不,她可不会因为看脸,就放他一马。 钱芊芊心里想着,端着水盆出了门,自然而然地错过了她身后那个男人如扇的长睫毛,轻轻地颤了颤。 落阳山上一片祥和,可是宝坪县的严家可不太平。 严固卿找了大半个宝坪县,才在一家酒楼找到了就着花生米喝小酒的严律明,他也不好意思说详细,只能涨红着脸连拉带拽地把人带回了家。 严益鹏纠结了五六个闲汉,雇了辆马车,两伙人正好相遇在严家的院子里。 一见面,严益鹏当着众人劈里啪啦就把事儿向严律明倒了个干净,引得一院子的怪叫和哄笑声。要不是有严固卿扶着,差点就把他老父气得背过气去。 严律明抽死这个儿子的心都有了。 听到声音的刘氏被严宝荷扶着出了屋,一把拉住了想要发作的严律明,把账册塞进了他的怀里。 到底是一辈子夫妻,严律明立刻就明白了妻子的意思,面子已经丢了,可是里子还有得赚,这事儿是钱家不地道,那就得放放血。想着自己同窗手里的良田和房产,严律明顿时觉得自己气儿顺了。 “走,去少河村!” 严家人赶着马车,身后还跟着闲汉,浩浩荡荡直奔少河村。 到了村口,已经是傍晚了,严益鹏眼睛一转,停住了马车。 “爹、娘,咱们先上山去抓人,省得走漏了风声叫他们跑了。” 严律明思忖后点了头,“也好,你可知道他们在哪儿?” 严益鹏指着站在人群里的季三狗,“他知道。” 被点名的季三狗立刻站了出来,摘下来头上的毡帽冲着马车举了个躬,笑得一脸谄媚。 严律明敷衍地点了下头,一行人转而进了山里。 山路不比乡道,马车才走了一小半就上不去了,严家人只能下车步行,这速度眼看着就慢了下来。 “爹,这样不行,要不我先带着人上去?”严益鹏心里火烧火燎的,想先行上去。 累得呼哧带喘的严律明看了眼身后还不如他的家人,也觉得儿子说的在理。 严益鹏一看如此,带着人直接跑上了山。 此时的钱芊芊正在木屋里看着书,等家人送饭来。 早前钱千业捕了好几条大鱼,他们也吃不了,钱芊芊便叫二哥送回家去,现在山上就剩下她和还在昏睡的端木亭了。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明显不是钱家人的动静,钱芊芊警觉地吹灭了屋里的蜡烛,拿起扁担躲在了柱子后面。 “严爷,就是那个木屋。”临到屋前,季三狗喘着气给严益鹏指了指方向。 严益鹏嘴边一抹邪笑荡开,“灯都熄了,你们手脚轻点,抓住了人先打一顿,只要别打死就行。” 季三狗腆着脸凑上来:“打男的还是打女的?” “都打!”严益鹏给了他一脚,带着人就跑了上去。 屋里的钱芊芊已经听出了不对,握着扁担的手又紧了紧,来了这大宁,她还没练过呢,看样子练手的时候到了。 她正想着,木屋的门砰的一声被人踹开了,紧接着几个黑影窜了进来。 “严爷,没人。” “你瞎啊,那不是在床上躺着呢么?” -- 第10页 刚从外面进来的人一时间还没适应屋子里的黑,不过钱芊芊可是看的很清楚,领头的那个就是严益鹏。 “严益鹏,你想做什么!” “嫂子,你不仁,不能怪我们不义。你不好好跟着我哥,跑到这山上偷汉子来,我这做小叔子的也不能留情不是。”严益鹏听出来了钱芊芊的声音,下意识地就开始嘴上占便宜。 “严爷,你要留情,那今天捉的就是你了!” 严益鹏身后都是些浪荡儿,说起话来更不中听,一张嘴就引来一阵哄笑。 钱芊芊在柱子后面瞅准了机会,一闪身上去,照着离她最近那人头上,就是一扁担,然后又闪到了柱子后面。 站在最前面那人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头上一热。 “血,我流血了。” 其他五个人一看,倒吸了一口凉气。 “嫂子,你乖乖跟我们下山,要不,要不我可动手了。” 严益鹏没想到钱芊芊敢打人,顿时就怂了三分。 钱芊芊一听就乐了,她从柱子后面走出来,把扁担哐地一立,站在了床前。 “请我下山,你还不够资格。” 严益鹏看着不远处站得笔直的钱芊芊,正好有一束月光照在她的脸上,给她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蒙蒙的光,叫人不敢直视。 “你,你去把她抓过来。”严益鹏下意识低头避开了她的目光,顺手推出了一个人。 季三狗没想到他就这么被推出来了,脚下还踉跄了一下。 钱芊芊踢起扁担,向前一刺,季三狗捂着肚子就坐到了地上,“她会功夫!” “你,你,你个泼妇!”严益鹏心里一慌,“你们上啊。” 跟着他来的浪荡儿本就是想着看热闹捉奸来的,哪知道还能遇上个这么泼辣的女人,这一时间倒都开始犹豫了。 “废物啊你们!”严益鹏嘴上骂着,可是到底也不敢上前,“嫂子,你把那个男人交出来,我知道都是他教唆坏了你,等我把他带下山,交给爹娘,我帮你求情!” 钱芊芊看着他那怂样,笑着在床沿坐下,“谁想动他,先过你姑奶奶这关!” 钱芊芊气壮山河的一坐,倒真有几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来。 而被她裙子压住的那双手,却在不经意间动了动。 严益鹏见游说不成,恶从胆边生,不就是一个钱芊芊么,六个大男人还打不过一个女人。 “他奶奶的,一起上!”他大声吆喝一声,带着人就冲了上来。 钱芊芊见状,飞起一脚,踢起了横在他们中间的木桌,这一脚下去,对面倒了仨。 严益鹏看着身边人倒了一地,气得半死,吐了口吐沫从地上爬起来,从怀里摸出把匕首,挥舞着朝钱芊芊冲了过来。 钱芊芊举起扁担刚要揍他,身后猛地刮过一阵风。 一道黑影从床上一跃而起,一手护住钱芊芊往后一带,另一只手抓住严益鹏的胳膊就是一拧,匕首掉在了地上。 紧接着,那人提脚猛地一踹。 被人护在身后的钱芊芊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严益鹏呼的一声飞到了门边,在尘土中哼哼唧唧得起不来了。 瞧着他那惨样,钱芊芊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清脆的笑声引得身前的人回首,钱芊芊似有所感地抬头,两人四目相接,一时都有些呆住了。 趁这功夫,原本就是看热闹的浪荡儿瞅准机会,纷纷扶起地上的同伴,开始脚丫子朝后,溜了。 倒在门边的严益鹏被踩了好几脚,还是季三狗有些良心,把他从地上抠了出来,一起拉巴着跑远了。 钱芊芊伸着头笑嘻嘻看着那群渐远的身影,伸手拍了拍眼前的那人,“谢啦!” 没想到,随着她的动作,那人突然哎呦了一声,钱芊芊再一看自己的手,一手的血。 “受伤了?” “旧伤裂开了,不碍的。”端木亭捂着胳膊,答了一句。 钱芊芊起身扶好满地的桌椅,亮了灯。 女孩那张圆嘟嘟的脸渐渐在端木亭眼前清晰起来。 “坐过来,给你换药。” 钱芊芊抱着药筐冲有些呆的端木亭招了招手。 端木亭乖乖坐到桌边,任由钱芊芊翻起了他的袖子,轻车熟路地开始换药。 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端木亭脸暗暗一红,“这几日,都是你在照顾我?” 钱芊芊清洗着伤口点了点头,随即又抬头看了眼端木亭,“还有我的两个哥哥,你的衣服就是我哥哥换的。” 端木亭目光转了转,“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没什么。”钱芊芊翻着筐子,发现纱布没有了,只能从袖袋里拿出了一方干净的手帕,“先凑合用吧。” “无妨。” 端木亭看着女孩十指翻飞,飞快地为自己包扎好了伤口,最后胳膊上只留下一只红着眼睛的小兔子,心情不由就好了。 “姑娘也不问问我是谁?” 钱芊芊收好东西,帮他倒了杯白水,“你愿意说就说。” “那我要是不愿意呢?” 端木亭觉得自己这位救命恩人有趣的紧,明明年纪不大,行事做派干脆利落,颇有几分侠气,尤其是那双眼睛,亮得仿佛能洞察人心。 “不愿意就不说,养好了伤就走吧。” 再怎么样,这次端木亭也不该认错了救命之恩吧,只求他别恩将仇报,别的钱芊芊也不指望了。 -- 第11页 端木亭预料到就是这么个答案,看着钱芊芊收拾屋子的身影追问,“刚才那些人?” “是我小叔子。” 钱芊芊把扁担放好,看向端木亭,“应该是来捉奸的。” 端木亭眉头一皱,“这误会是因我而起,我可以帮你解释。” 钱芊芊玩味地点点头,“那就看他们听不听了。” 估计严家恨不得端木亭真是奸夫呢,毕竟他们家有送女眷给权贵的特殊爱好。 端木亭听着钱芊芊这话里有话的样子,一时不解。 “那个暂且不说,不过你刚才倒真是帮我出了气。”钱芊芊想着严益鹏那灰头土脸的样子就想笑,一时没忍住,真的笑出了声。 摸黑爬上来的严家人刚到近前就听到一阵轻快的笑声,顿时个个脸都黑了。 “爹,你看看他们还在屋里呢。”鼻青脸肿的严益鹏在半路上遇上了家人,这才又壮着胆子摸了回来。 严律明眉头紧锁,一挥手,“去!把人给我拽出来,我严家还没有这样的媳妇。” 严益鹏听了带着人蹭到门边,只是这次他学精了拉了季三狗去踹门。 门刚被踹开,浪荡儿们还没闯进去,一把匕首带着脆响擦着严益鹏的面皮,就钉在了门框上。 严益鹏吓得跌坐在地,差点就尿了裤子。 “奸夫□□还敢伤人!”刘氏一见儿子这样狼狈,叉着腰就开始破口大骂,一串串的脏话把钱芊芊和端木亭从头骂到脚,从里骂到外,还捎带上了他们的祖宗十八代。 “也不知道是哪家的祖宗无德生养下你这个杂种,拐带良家妇女!” 刘氏骂得酣畅淋漓,钱芊芊听得连连点头。 唯有端木亭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忍不住起身,出现在了门边。 “我这个杂种?” 刘氏仍在骂,可是看清了来人的严律明猛地睁大了眼,使劲拽了拽老妻的袖子。 刘氏仍是不觉,严律明无法,只能一脚踹在了她的腿上。 紧接着自己也跪在了地上。 “老爷你做什么!” 严律明一把压下了刘氏的背,自己也一个头磕在了地上。 “罪臣严律明,叩见平威侯。” 得,这次严益鹏,彻底吓尿了。 “芊儿,这是怎么了?” 恰在此时送饭上来的钱家兄弟,站在闹哄哄的木屋前,一脸懵圈。 第5章 侍郎家的村姑少奶奶4 结个同盟 一脸愠色的端木亭听到严律明自报家门,随即眼神一闪,脸色竟然缓和了起来,这一幕直接落入了钱芊芊眼中,引得她不由心中一叹。 难道这严家和端木亭真就是天生的缘分,挡都挡不住? 恰好这时候钱家兄弟来了,钱芊芊无暇多想,从屋里闪了出来。 “大哥二哥。” 钱家兄弟的到来打破了这夜里的尴尬。 端木亭看了眼地上的人,“严老大人进屋说话吧。” 严律明哆哆嗦嗦地爬起来,没走两步,脚下就是一绊,直接摔进了屋里。 “坐。”端木亭背脊笔直地坐在桌旁,见他来了,微微一扬手。 严律明连呼不敢,腿一软,差点又跪到地上去,还是钱千业把他给架住了,塞到了椅子上。 “家人无知,听信谣言,这才误会了侯爷,罪臣,羞愧难当啊。”严律明卡在椅子里,瞥了眼端木亭,自顾自说着竟然就捂着脸哭了起来。 站在窗边的钱芊芊和自家哥哥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不可置信,同时保持了沉默。 端木亭倒是脸色如常,“你可是前吏部侍郎,严律明严大人?” “正是罪臣。” “今日之事,因我而起。我在山中被土匪重伤,幸亏被钱家兄妹所救,这才保住了性命。”端木亭一双凤眼微眯,不紧不慢说道:“不过倒是惹了是非,还请老大人不要误会。” 严律明越听,心里越欢喜,“不敢不敢,能帮上侯爷,乃是我们天大的造化。” 听听,严律明这么一划拉,救人的就成了“我们”了,真是好大的脸。 钱芊芊在心里暗暗吐槽。 “救命之恩本侯定不会忘。”端木亭看了眼钱芊芊,笑着对严律明说。 “侯爷,这山上到底简陋,不如您随我去县里安置,我再请个好大夫帮您瞧上一瞧。” 严律明没想到平威侯这样好说话,立刻开始打蛇随棍上地粘了上来。 “侯爷还有伤不宜颠簸。”钱千智接收到了妹妹的眼神,插了话进来。 钱千业立刻也跟着开腔:“山上简陋,住我家去不就好了,空房子多的很。” 叫这两人一打岔,端木亭也跟着点点点头,“那还得麻烦你们几位了。” 钱家人还没开口,严律明倒是急着摆了摆手,“无妨,无妨。” 等到他们再出屋门的时候,严益鹏已经带着浪荡儿们跑了,只有刘氏领着一双儿女在山风里发抖。 刘氏见人出来了,吓得又跪在了地上,“小侯爷,老妇不知道是小侯爷驾临,口出狂言,着实该死。”说完,连连叩了好几个响头。 “不知者无罪,严夫人倒也不必如此。”端木亭看着她磕完了才开口。 严宝荷只听得头上一阵温润的声音,忍不住抬眼一瞧,就见一张白玉似的脸一晃而过,只有一抹笑晃进了她心里。 -- 第12页 一时就有些痴了。 站在端木亭身后的钱芊芊看了她一眼,摇摇头径直走了。 在院子里等了一晚上动静的张俊家的困得哈欠连天了,终于听到了马车声,她兴奋地扒在墙头使劲儿一瞧,却没看到来捉奸的城里人,反而见一大高个男人领着钱家那丫头下了马车,马车后面还跟着一串歪歪倒倒的陌生人。 这怎么没打起来呢!张俊家的砸吧砸吧嘴,满怀遗憾地回屋睡觉去了。 倒是钱家老夫妻两个,左等右等都不见儿女们回来,却意外的地等来了亲家,还有山上那青年人。 钱易鸣以为严家是来接女儿的,刚想开口询问,就被严律明拉住了胳膊好一顿说,连个插话的空都没留给他。 严律明嘴虽一直不停,眼睛却一直瞥着端木亭,半天也不见他松口说要自己留下的话,不由地心急。 就在严律明嘴都说干了的时候,端木亭终于开了口:“时候也不早了,严老大人还是请回吧。” 严律明那一脸的失望,喷薄而出。 “老大人一家的救命之恩,本侯心里有数。” 端木亭扬着嘴角,又补了一句,这可算是说到了严律明心坎儿上。 有了这句话,严律明终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钱家。 同样依依不舍地,还有马车里的严宝荷。 怕是只有严固卿一脸菜色,仿佛头顶绿光一样的拉着个脸,不过也没人注意到他。 至于钱芊芊,严家人压根就把她忘了。 钱易鸣夫妇一头雾水的被儿女拉回了正房,这才有机会开口说话,“芊儿,你公婆怎么来了?” “他们来捉奸的。”钱芊芊很老实地说。 “放屁!”钱易鸣一听就拍了桌子,“我还没找他算账,他还敢污蔑你!” 听着老父亲都爆粗口了,钱芊芊乐得给她爹倒了杯热茶:“侯爷都帮我正名了,您看我公公不已经把这事儿忘了么。” “他忘我还没忘呢!” 钱易鸣又拍想桌子,紧接着手却一顿,“侯爷?” 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热闹的端木亭应声向前,向着钱家夫妇一拱手,“端木亭谢过各位救命之恩。” 大宁的复姓侯爷,仅有平威侯一脉了。 钱易鸣一听,就站了起来,“平威侯?” 钱芊芊点头。 “请受某一拜。” 看着女儿点头,钱易鸣拉着顾氏欠身要拜,却被端木亭托住了手臂。 “钱先生这是做什么?” 钱易鸣被端木亭稳稳托着竟然不能再动作了,这才有些激动地说:“当年北元掠边,要不是老平威侯带着大军赶来,我和老妻怕是都没了命,这样的大恩,我们怎能不拜。” 端木亭一人托着他俩渐渐吃力,赶紧看向了身旁的人。 钱芊芊走过来拉起了爹娘,“爹,侯爷臂上还有伤呢。” 钱易鸣一听,这才不再挣扎了,只是拉着顾氏,仍是一脸激动。 “爹娘,这事我怎么不知道。”钱芊芊和哥哥们把二老扶回椅子,轻声问。 “那时候你大哥还在我肚子里呢,你哪儿能知道。”顾氏拍了拍女儿的手,“要是没有平威侯,也不会有你了。” “当年我父亲救了你们,如今钱姑娘救了我,这也算是一场奇遇了。” 端木亭也跟着感慨,这缘分冥冥之中真也奇妙。 钱易鸣也连连点头,还想再说,钱芊芊突然开口。 “爹娘,侯爷刚醒,还是要多休息才好。” 终于这场认恩人的大会,才算结束。 钱家兄弟把西厢房腾了出来给端木亭住,顾氏又给他做了一碗鲜浓鱼汤面,好一通忙活之后,钱家这才恢复了平静。 可是钱芊芊睡不着,刚才端木亭看严家人那个眼神太突兀了,就像是猎人看到了上好的猎物。 可是严家有什么值得端木亭图谋的? 钱芊芊想不通,想不通她就睡不着,翻来覆去之后,她起身下床,推开了屋门。 钱芊芊没想到,院里还有一人。 “侯爷?” 端木亭拉上了袖子,笑着一抬头,“钱姑娘也睡不着?” 钱芊芊点了点头,“出去走走?” 端木亭显然是有话要说,钱芊芊也不惧,领着他就出了院门。 已经是半夜,外面漆黑一片,幸好月光尚好,勉强可以看清彼此的表情。 钱芊芊领着端木亭走到了村子里的谷场,这是一大片空地。 视野开阔,无遮无拦,很适合说些悄悄话。 这是谷场给端木亭的第一印象,他不禁看了眼钱芊芊,这人怎么好像知道自己所想一般。 走在前面的钱芊芊感受到了背后的目光,下意识转身,“侯爷想和我说什么?” “叫我端木亭便可。” 钱芊芊扬了扬眉。 “钱姑娘好像与夫家不和?” 钱芊芊点头,“不和。” 端木亭没想到她答得这么干脆,一时有些无语。 “但似乎,侯爷对严家颇有青睐。”钱芊芊抬着脸,说得轻松。 “哦?”端木亭扯了扯嘴角,“何以见得。” 钱芊芊拉过一旁的长条凳,坐下了,“任谁被骂成那样仍不动怒的,总得有些原因吧。” “有道理。”端木亭一掀长袍,也坐在了她身边,“钱姑娘,我可能信你?” -- 第13页 钱芊芊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有些拿不准他想说什么,“分事儿。” 端木亭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被逗得一乐。 钱芊芊瞥了他一眼,“我说实话,你倒要笑我。” “真是实话。”端木亭笑得连连点头,好一阵才平复,又看向了钱芊芊,他莫名就觉得钱芊芊可信,并且发自内心的想与她说些什么。 “我看钱姑娘可信。” 钱芊芊觉得这人眼睛有毒,怎么看得人心发慌脸发红的,“那我谢谢侯爷。” “严家有我想要的东西。” 端木亭收回目光,突然说了一句。 “东西?”钱芊芊没想到。 “几本册子,是吏部老尚书陶佑思留下的遗迹,对我很重要。” 怪不得,这就是端木亭一直关注着严家的原因了,钱芊芊恍然大悟,可是她思来想去,记忆里在严家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册子。 不过前世钱芊芊也没机会接触严家的核心机密,不知道大有可能。 “侯爷是想找我帮忙?”钱芊芊直接脱口而出。 端木亭已经习惯了她的直来直去,点了点头,“是。” “我可以试试,但是并无十足把握。”钱芊芊照实说,“侯爷也是知道的,我在严家并不受信任。” 端木亭思来想去,还是摆了摆手,“这是本就与姑娘无关,你还是不要牵扯进来的好。” 钱芊芊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侯爷既然说了,我怎么也要试上一试的,不如,我们结个盟?” 端木亭自幼长在宫里,稍大就去了军中,这形形色色、各怀心思的人也见过不少。还是头一次见有人上来就把阳谋写在脸上的。 倒也爽快。 “钱姑娘所求什么?” 钱芊芊见端木亭十分上道,笑得眯了眼,“听说京城物华天宝,我一直想去看看。” 钱芊芊的大仇人可是在京城呢,她既然搅了严家攀附平威侯的好事,就推上一把,把他们送到京城去吧。 端木亭知道钱芊芊想要的绝不是这么简单,可是既然她不说,端木亭也不急着问。 “好,我们结盟。” 钱芊芊闻言伸出了手掌,目光炯炯地看向端木亭。 端木亭也爽快伸手一击。 清脆的声音在月色里响起,钱芊芊在这大宁为自己找到了一位坚实的战友。 端木亭在少河村休养了五天,这几天的生活是他少有的闲暇时光,挥别了不舍的钱家人,端木亭打马上了官道,直奔宝坪镇而去。 自那日一别就惶惶不可终日的严家人没想到,平威侯竟然亲自上了门,又惊又喜地把人迎了进去。 端木亭绕过不知所措神态各异的严家众人,和严律明关起门来谈了好半天。 等到他,离开严律明脸上的笑容就多了几分笃定,“准备准备,咱家的好日子要来了。” 果不其然,过了将近半个月,有两个少年骑着快马进了宝坪县,一人去了县衙,一人则转而直奔少河村。 不久,县衙里就来了人,来请严律明。 等到严律明再回家,就是被县太爷给送回来的了。 同时钱易鸣的私塾里,也闯进了几位报喜的学生家长。 “钱先生,芊儿的公爹,官复原职了。” 第6章 侍郎家的村姑少奶奶5 要钱来了 白天严家这个偏僻小院很是热闹了一番,县太爷乡绅富商这些平时绕着严家走的人,挨个登门道喜。 道得严家上下,容光满面,走路带风。只有严律明瞧着倒是始终不急不躁,叫来人都不禁赞上一句严大人好风骨。 等到入夜了,夫妻俩并头躺在床上,严律明早就没了那副淡薄模样,眼中精光四射,拉着刘氏仔细盘算。 “明天你去趟少河村。” 人逢喜事的刘氏,那张干瘪的脸终于有了几分起色,可是一听这话,眼角又垂拉了下来:“老爷,她不回来就不回来吧,我一直想着,娶了她到底是委屈了咱们固卿。” 想当初,吏部尚书陶佑思被摄政王一系陷害入狱,连个辩白的机会都没给,就判了斩立决,而作为吏部侍郎的严律明也被牵连丢了官。严家人从京城落荒而逃,无处可去,只能回了老家,本以为族老能容下他们,没想到严家人还没到宝坪县,他们就先收到了本家送来的出族文书,直接把他们这一支移出了宗族,说到底不过是怕带累了他们而已。 最后严家无法,只能求助于幼时同窗,钱易鸣。钱易鸣佩服他们不畏强权的风骨,不仅扫榻相迎,还帮着找中人买房子置地,这两家走动也频繁了起来。 就这样,成了儿女亲家。 事是这么个事,可如今,不一样了啊,刘氏心里难免就为儿子委屈上了。 “咱们固卿,那是玉竹一般的人啊,在京里的时候,王祭酒很是喜欢他,我也喜欢王灵儿那姑娘。钱芊芊和她比,那可是天上地下。” 刘氏眯着眼睛想起了在京里的日子,穿的是细绸软布,出门有随从,在家有使妇。那些原以为成了空的日子,就要回来了? 那这钱芊芊就有些碍眼了。 “愚妇!你不想想,咱们为什么能进京去。”严律明听着身边人的话,就免不了急躁。 “不就是因为侯爷帮咱们求了情。” 刘氏还委屈呢,“谁叫咱家救了他呢。” -- 第14页 一说到这儿,刘氏明白过来了。 “老爷,你是怕那村姑胡说去?” “毕竟救侯爷的是钱家兄妹。”严律明见刘氏明白了,低头看了她一眼,结果就见刘氏干瘦的脸,在月色下沟壑更显,嫌弃地立刻别过了脸去。 刘氏立刻就明白过来,得把人攥在自己手里。 “还有,咱们进京免不了一些开销,这宅子咱们也不住了,你找人卖了。” 严律明又说了一句,翻身合上了眼。 都是老夫老妻了,严律明话里的意思,刘氏登时就明白了,进京需要钱,而钱家,有钱。 看来,这少河村她是非去不可的。 身边人已经睡着了,刘氏在夜里摸着自己粗粝的脸,自己都觉得硌手,也不怪刚才老爷都没看她几眼,更别说少时的温存了,这回了京城,会是个什么光景她也清楚,所以刘氏下了决心,一定要把事儿办好了。 第二天一早,刘氏雇了个马车,只身去了少河村。 而在少河村的钱芊芊把父兄送出了家门,正和顾氏学着烙饼呢,门外就是一阵喧闹。 “外面怎么吵起来了。”顾氏揉着面,就听着外面吵吵嚷嚷的,不禁停了手。 那动静钱芊芊早听到了,“好像是张俊家的,她每天都得和别人吵上一架才下地干活呢,娘你别管,我觉得我这水搁多了。” 这大半个月,钱芊芊在钱家生活得那叫一个滋润,可到底是出嫁女在娘家一住就是半个多月,这期间家里还来个面生的表亲,村里也有不少议论,这其中当属隔壁张俊家的说得最欢。 只是今天这门外的动静着实是大了些,顾氏到底没忍住,洗净手,准备出门去看看。 钱芊芊无法,跟着出去了。 到门外一看,那吵成一团的倒都是熟人,张俊家的和刘氏。 她俩你拽着我衣领,我薅着你头发,扭打成了一团,外面还围着一圈伸着脖子的村民。 顾氏一看,慌得想去拦,胳膊却被钱芊芊拉住了。 一脸兴奋的钱芊芊眨了眨眼,带着顾氏悄悄挪到了人群外围,找到了个看热闹的村民。 “焦婶,这是咋了?” “呀,芊儿啊。”那人一见钱芊芊,笑着凑过来小声说:“翠儿他娘,今天在乡道上不知道嚼啥舌头呢,正说得带劲儿,从马车上跳下来个女的,劈头盖脸的就给她一通打。那翠儿娘也不是白给的,伸手就薅住了那人的头发,这不俩人从村口一路打到村里。” “为啥啊?”钱芊芊看着人群里那俩人,很是不解。 焦婶撇了撇嘴,“不知道,就听着说什么儿子啥的。” 钱芊芊和焦婶还在研究呢,顾氏看不下去了,扒拉开人群就挤了进去。 别看顾氏干活一把好手,可是这劝架,着实不灵,要不是村民护着,差点自己还挨了几下。 钱芊芊一看这可不行,伸着脖子,叫了一声,“婆婆!” 人们这才反应过来,合着这是钱家的姻亲啊,这才上手帮着顾氏掰开了这俩人。 “哪儿来的疯婆子这是!” 张俊家的脸肿的老高,还被抓了好几道血印,横跨了一整张脸,她一说话,就感觉半张脸都疼,呲牙咧嘴的表情更狰狞了。 “钱家那丫头,谁娶了她,谁就是那池子里的王八。这话有啥错,谁还不知道她不守妇道,叫婆家给休回来了啊!和你有啥关系你就打我,哎哟,我这脸哟。” 被人拉开的刘氏也好不到哪儿去,她头发全散了,衣领子也被撕了好大的口子,那滚着金丝线的领子正在她脖后随风晃悠着,还露出了里面白色的里衣,这披头散发还衣着凌乱的样子,看着十分不像话。 张俊家的一跳脚,刘氏被气得语无伦次,推开人们的手冲了出来:“我是她婆婆,那王八是我儿子,你说有关系没有!” 钱芊芊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连连点头,结果被顾氏拧了一下,“去给你婆婆拿件衣服来,这太不像样了。” 钱芊芊撅着嘴一步三回头的,回了屋。 那边领子迎风飘的刘氏喘匀了气,接着骂:“你个长舌妇,我严家,家门清白,是你能议论的!” 被吼了一嗓子的张俊家的这才明白过来对面的是谁,立刻禁了声,可是转念一想,不对啊,大壮娘可是说了,严家人是去捉奸了,虽然后来的事儿她没看着,可是这钱芊芊不是被休回来了么。 “呸,还清白,清白你把人领回家去呀,活王八!” 刘氏一辈子没听过这么直接的话,气得直翻白眼,眼睛搜了一圈,才看到顾氏,立刻就拉上了她的手:“我今天来,就是来接我家儿媳妇的,接她去京城,当官太太,和我们过好日子去。” 她这么一说,人群里也有了动静,好像昨天私塾里有人说,钱夫子的亲家官复原职了,那就是说人家又是官儿了呗。 村民乱糟糟的议论着,张俊家的心也慌了,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来着,要不她也不能酸得大早上在村口和别人嚼舌根。 张俊家的捂着脸,就想溜,结果背后突然刮来一阵劲儿风。 紧接着她就被踹倒在地。 “哪个挨千刀的踹老娘。” 张俊家的还没起身,整个人就被从地上拽了起来,然后啪啪被人挨了俩嘴巴子。 “我叫你胡咧咧!” -- 第15页 眼冒金星的张俊家的使劲儿眨了眨眼,才发现薅着自己的是自家男人。 “你个死鬼啊你,你媳妇被人欺负了,你还打我!”说完,她就手脚并用连踢带打的招呼上了张俊。 可是这次张俊像是铁了心了,随她怎么扑腾也一声不吭,最后索性把她两只手一背,像拎小鸡儿一样,把她整个人扔到了肩上。 “对不住了。”张俊红着一张脸,也不知道是被挠的,还是羞的,走到顾氏面前,鞠了个躬,转身走了。 看热闹的人瞧了好一出大戏,也三三两两的散了。 “芊儿,衣服呢。”顾氏瞪了眼拎着衣服躲在家门口的钱芊芊,“给你婆婆披上。” 刘氏看着自己身上这件黑漆漆的褂子,还散发着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皱了皱眉,到底是没拒绝。 “亲家咱们家里说。”顾氏看了眼钱芊芊,扶着人回了家。 这件衣服是芊芊舅妈上次来家里送猪肉时落下的,味是味了点,脏也有些脏,可到底能遮丑不是。 钱芊芊心想着,满意地拍了拍手也进了屋。 “亲家,你要来说一声,这村里的路不好走,我叫千智去接你。” 进了正房,顾氏拧了块手巾递给刘氏。 “唉,哪儿用呢,我自己这不就来了么。”刘氏接过手巾想笑,可是脸一动就扯着疼,整张脸说不出的怪异: “我要不来,还不知道,咱们芊芊都被传成那样了,我这心啊,可疼了。” 顾氏倒茶的手一顿,没说话。 刘氏转着眼珠,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又嘿嘿乐了两声:“芊芊孝顺,在家陪陪你们老两口,咱不管她外人说什么,我今天可是要带芊芊回去的。我家老爷任命下来了,还是吏部右侍郎,不日就要回京了。” 刘氏说着人也坐直了,头也抬高了,就等着顾氏恭维她,可是等了半天,就见顾氏低着个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真是个村妇。 “芊芊娘啊,知道你舍不得女儿,可是芊芊已经是我们严家的媳妇了,我们还能对她不好?家里虽然遭了事儿,可是我们宁愿省自己,也不会亏待了孩子去的。” 刘氏往前蹭了蹭,拉住了顾氏的手,说得她有多不容易一样。 不论真假,这话是真说到了顾氏心坎里,谁还不是图个儿女顺遂呢。想到这儿,顾氏眼眶子也红了,终于抬起了头。 刘氏一看有门,赶紧再接再厉:“唉,我们也没想到还能有这一天,就在县里买了房子。这些啊,以后都是咱们固卿和芊芊的,可是孩子们到底还是去京里好,这房子就空了,少不得还等请她爹再给找个下家。” 顾氏点了点头,这倒是应该的。 “这样一来,勉勉强强地也就够了进京的钱了,至于别的,再说吧。”刘氏叹了口气,一脸为难的样子垂了头,可是眼角却一直在瞄顾氏, 那顾氏一脸的平静,也看不出她听懂了没,气得刘氏牙根痒痒。 可是门外的钱芊芊可是听懂了,这是要钱来了。 要说当初也有这么一出,严家要进京,没钱,最后从钱家“借”走了一万两银子,另外城里那处房子也折价卖给了钱家,钱家给了他们五百两银子。 来了这儿之后钱芊芊留心过,要说那县衙对面的二层小楼,带前后两个院子的,也不过五百两,就他们那座小破偏,顶破天了能卖二百两都是遇上了冤大头。 不过,钱家人可不就是冤大头么,为了能叫女儿日子顺心,他们低价卖了祖上留下的地,才挤出来钱,可是一厘都没用在钱芊芊身上,搞不好,严固卿娶王灵儿的钱也是从这出的。 钱芊芊想到这儿,推门就进了屋。 “娘,婆婆,苦菜我洗好了,咱们中午就吃苦菜饼子吧?” 第7章 侍郎家的村姑少奶奶6 有一个好消息哟…… 顾氏听到女儿的话,有些困惑地抬了头,却没开口。 刘氏立即就摇起了头:“不了不了,我就是来说上一声,就走了,芊芊你和我一起回家去吧。” 那苦菜饼子她可吃过,吃了一回,卡在了嗓子眼儿上,差点没要了她的命,她可打死不吃第二回 了。 “婆婆,这眼瞅着咱们就去京城了,我想多陪陪爹娘。”钱芊芊知道她就会这样。 刘氏一听,眼角眉梢的就垂拉了下来,一看就知道是不称心了。 “等芊儿爹散了学,我和他商量一下房子的事儿,等做准了,一并把芊儿送回县城去。” 顾氏瞥了眼若无其事的女儿,拉着刘氏的手说:“你放心,一定会找个合适的人家,不会叫你们吃亏的。” 顾氏这一说,刘氏立刻就笑了。 “好,倒也不急,我们月底走,这几日还得收拾收拾,家里也乱,叫芊芊在娘家偷上几天懒也是好的。” “婆婆,到底是你疼我。”钱芊芊就见不得刘氏那个样子,索性凑上前,很自然地帮着刘氏整了整黑褂子的衣领。 刘氏被那气味呛得仰倒,脸上还得笑着,“那是,那是,行啦我走了,车还在外面等着呢。” 刘氏衣服被扯破了,那褂子也不能脱,她就这么披着粗布褂子,带着一脸的伤,上了马车,走远了。 钱芊芊揽着她娘,目送着刘氏离开,噗的一声就笑了。 “狭促鬼!”顾氏点了一下女儿的鼻子,“咱家什么时候说要吃苦菜饼子的。” -- 第16页 钱芊芊皱着鼻子一乐。 “走吧,娘,咱们摊鸡蛋去,烙饼摊鸡蛋,越吃越好看。” 顾氏摇了摇头,“也不知道你从哪儿学的。” 钱芊芊嘿嘿乐着,把人扶回了屋。 且不说刘氏带着一头一脸的伤,还有一身的味道,回家之后是怎么被严律明嫌弃的。 就说钱易鸣散了学,刚回家,顾氏就关上门把白天的事儿细细和他说了。 等到了晚饭。 “芊儿,你要不,家来吧。” 饭桌上,钱易鸣举着筷子半天没动,最后说了一句话,吓得其他人都停止了动作,尤其是钱千业,刚吸溜了一口粥,直接生吞了下去,烫得直吐舌头。 “易鸣!”顾氏唤了一声,也再说不出别的话了。 “芊儿,今天严家来人,是来劝你和离的?”钱千智直接问钱芊芊。 “什么!” 钱千业先爆了,结果被那兄妹俩一左一右按住了双手。 “芊儿,钱家人要是欺负你,我先去揍他一顿。”钱千业拧次着,也看向了妹妹。 成了一家人焦点的钱芊芊倒是坦然,“没有,她是来要钱的,顺便,接我回去。” “芊儿!”顾氏没想到女儿说得这么直白。 “是爹娘走了眼,严家不是良配,家来吧。” 经过上次落阳山一事,钱易鸣和顾氏心里都存了疙瘩,这回严家又要进京,这疙瘩可不越来越大了,钱易鸣索性捅破了它。 钱家兄弟俩交换了个眼神,钱千智也开了口。 “芊儿,你回来,家里也少不了你的。家来吧。” 钱千业也跟着点头。 这回轮到钱芊芊沉默了。 要说实在的,钱芊芊真的很想就此和离,彻底摆脱了严家那个泥潭。 可是她曾经答应了地神殿里的钱芊芊,要亲眼看到那些伤害她的人得到应有的下场,有的人还没见到,有些事只能去京城办,所以她不能只图自己过得痛快。 “爹,娘,哥哥,我想去京城。” 想去京城,不是为了严固卿,而是为了钱芊芊。 钱易鸣看着女儿坚定的神色,并不像逞强,这才给女儿夹了一筷子菜:“不和离就有不和离的法子,先吃饭。” “哎!” 钱芊芊笑眯眯地应了,那边钱千业早忍不住了。 “我早就闻到妹妹这烙饼的香味了,直往我鼻子里钻,可馋死我了。” 钱千业笑嘻嘻地给爹娘夹了角饼,然后又给自己夹了一块,撑开,再把鸡蛋块,土豆肉丝往里一塞,再抹上妹妹特制的辣油,满满当当地塞进了嘴里,这才满足地眯着眼睛细嚼了起来。 那样子,确实挺馋人。 等他咽下这口了,一桌子惊讶的人才反应过来。 “快吃快吃,吃慢了都进这小子嘴里了。”顾氏反应过来笑着给钱易鸣夹了一筷子肉丝。 就连一向不重口腹之欲的钱千智也吃得连连点头,“我以前还真不知道芊儿做饭这么好吃。” “以前都是娘主厨,哪里轮的上我。”钱芊芊卷饼的手一顿,笑着说。 “嗯嗯,而且我看着妹妹吃饭就香,不知不觉能吃两张饼。”钱千业也跟着点头。 钱千智伸手从弟弟手里拿走了他刚卷好的饼,还不忘吐槽:“你呀,你就是为多吃找借口!” 钱千业眼看抢不过,哼哼唧唧地又给自己卷了一角,狠狠地咬了一大口才说:“反正我们芊儿最好!” 这事儿倒是获得了大家一致的认可,没人再吐槽他了。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了晚饭,转战书房,钱易鸣从书柜里拿出两张墨蓝帖子递给了两个儿子。 “这次不光芊儿去京城,你俩也去。” 钱千智接过一看,“荐书?” “平威侯送来的,他推荐你俩去京城的青山书院学习。”钱易鸣点了点头。 还有这茬事呢,钱芊芊瞧着稀奇,“青山书院?” “那可是个好地方,不仅有文生还有武生。”钱千业看着手里的帖子,仿佛就看到了自己仰慕的前辈们,不禁一阵激动,“出过三届武状元呢。” “既然芊儿不愿归家,那你们兄妹三个就个伴儿,去了京城也好有个照应。”钱易鸣说了自己的决定,也不禁感叹这荐书来得及时。 这是好事,一家人没有不乐意的,结伴进京的事儿定了,钱家一家人头对着头就在书房里研究起了进京的准备,等到月上中天,才散了。 而回了县城的刘氏洗涮了一天,才算是把身上那股子味洗净,人也累的够呛。 第二天一醒来,还是觉得腰酸背痛的,连床也没下来,只能在床上歪着养精神。 偏偏就有人不叫她轻省,哐哐地叩起了门。 “娘,你好些了么?”门外是严宝荷略尖细的声音。 “进来吧。” 刘氏支着头,看着一身橘色春衫的女儿跑了进来,一掀帘子进了内室。 “女儿家家,娴静为上,你这么着急忙慌地做什么。” 严宝荷也不管那些,瘪着嘴就坐到了刘氏床边。 “怎么了,不是跟着你爹去县令家赴宴了么,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刘氏勉强支着坐了起来,看着女儿问。 一提起这个,严宝荷气儿就更不顺了,翻了好大个白眼,“平日里看见咱们都躲着走,如今姐姐妹妹地叫得到亲热。” -- 第17页 “这都是面子话,以后多的是。”刘氏拉着女儿的手,细细地开解她。 “既是装面子就装得像一点么,那个张玉舒,旁的不提,偏偏提起钱芊芊,惹得人们都说起了那个村姑,这下好了,谁都知道咱们严家长媳是个村姑了。” 其实,县令家的小女儿还真没有这个意思,她家哥哥都是在钱家私塾开的蒙,张玉舒自然是认识钱芊芊的,原本她还想趁着这个机会再见一次手帕交,没想到就得罪了这位大小姐。 女儿说起这个,刘氏心里也不舒服了,这次她提起钱来,钱家表现倒是不如以往。眼看着他们就要回京了,可是钱还没到手,人也遭了罪,刘氏就烦心得很。 严宝荷看着母亲眼神飘了,不满地拽了她一下,“娘,你就不能叫大哥休了那个村姑么。就她那个小家子气的样子,走路都不敢抬头,哪儿配得上大哥啊。” 刘氏被女儿拽得一歪,“你别乱说。” “我才没乱说呢,咱们离京三年了,也不知道灵儿姐姐嫁了没,我心里的大嫂就是灵儿姐姐,才不是她钱村姑呢。”钱芊芊抚着袖口,话说得决绝。 刘氏摸着衣裳上的绣花,敷衍地点了点头。 严宝荷说到这儿,瞟了眼外面,又往前倾了倾身子,压低了声音说:“娘啊,你说要是进了京城,咱们再,再遇上了小侯爷,到时候钱村姑乱说嘴,该怎么办啊。” 她这几日,一直在担心进京以后,正牌恩人钱芊芊抢了她的风头。 “娘,咱们就把她留在宝坪县吧,叫她离京城远远的。” 严宝荷拽着刘氏的手,半是撒娇半是商量地说。 这时刘氏眼中才重聚了光,“傻丫头,你不想叫一个人多说话,就该把她攥在手里边,才行。这样她说什么不说什么,都得听你的。” 刘氏看着女儿迷惑的眼睛,心里也是后悔。这几年家中大变,对于女儿的教导也耽误了,养得她既娇气又没甚心计,只得拉过女儿的手细细地教她。 “当初咱们是看中了钱家在宝坪县的声威,才娶了钱芊芊。你要真是现在休了她,保不齐咱家就要落得一个抛弃糟糠的名声。” 刘氏说到这,严宝荷就要插嘴,结果被刘氏按住了手。 “钱家在宝坪县上有些声望,自然有人为她说话。可是等到了京城,谁还认识她。更别说她那个闷沉的性子,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就更没人知道了。” 听刘氏这么说,严宝荷的眼睛就亮了。 “好,咱们带她去京城!到时候,她孤身一人,我谅她也不敢胡说什么。” 严宝荷扑到娘亲的怀里,眼睛亮亮的,仿佛真的把钱芊芊攥在了手里,任由她拿捏了,竟然高兴地一不小心,笑出了声。 刘氏见女儿明白了,也是一眼的笑意。她轻轻拍着女儿的背,心中盘算着,宝荷的话也不错。 这个长媳到底是不合适,等到了京城,尘埃落定了,还是要趁早和老爷商量着,究竟什么时候就叫钱芊芊“病逝”,好为固卿的新夫人让道。刘氏在心里已经盘算开了京城里的闺女们,到底哪一个适合做严家媳妇。 不过这些都不急。 只要,钱芊芊乖乖在他们手里便好。 第8章 侍郎家的村姑少奶奶7 再见面 “什么!” 三天后,刘氏看着眼前人一张一合的嘴,耳边嗡鸣顿起,竟有些听不清她的话了。 “芊芊娘,你说什么?” 看着刘氏脸色一下子就变了,顾氏笑眯眯地说。 “亲家母,我是说,这次少不了要麻烦你们搭个伴儿,我家老大老二也要进京去。” 确定自己没有幻听的刘氏心上又是一紧,攥紧了手上的帕子才没有失态。 “这都说,京城居大不易,好好的,怎么要把两个孩子都送到京城去呢。” 顾氏摆了摆手,“谁说不是呢,可是平威侯亲自下的荐书,推荐他哥俩进京城去念书,这可是好事情,推不得,我们也就应了。” 顾氏喜气盈盈,刘氏则听得嚼牙嘎嘎作响,好好的一块帕子都要碎在手里了。 这个烂好心的平威侯! “这是侯爷的好意,就叫这俩孩子和你们做个伴,你们也别和他俩客气。”顾氏完全忽视了刘氏泛红的眼睛,继续说,“还有啊,那中人我也给你带来了,不过先和你透个底儿,你们走的急,这价可就不好要了。我想着你们要是不急呢,房契就先留在这,几时有了好价钱,几时再出手。” 一说到钱,刘氏才恢复了些理智,可是一听这话,又不乐意了,放这里,那就不知道成了谁家的了。 “唉,亲家说得在理。可是我们这不是还要回京城,这一路上少不了嚼用,就指着这卖房子的钱呢。” 刘氏使劲儿暗示顾氏,可是顾氏瞧瞧茶杯,又看看指甲,怎么也不松口。 “那就这样吧,便宜卖了就便宜卖了。”刘氏气得胸口疼,赌气似地说了一句。 顾氏轻轻叹了口气,抬头很随意地看了眼这堂屋,“那也只能这样了,我这就把中人叫进来。” 说完,顾氏站身,忽然又停在了门口,指了指一旁的架子。 “我记得,我家芊儿的陪嫁里也有这么个梅瓶来着,瞅着真眼熟。”说完,她也不等刘氏回话,径自推门出去了。 -- 第18页 只留着刘氏一人顺着胸口,直叹气。 严家回京的事儿到底是定下了,房子卖了一百两,不高也不低,算是正常价。 钱芊芊这几日一直盯着家里的动静,也没见说要卖地啊什么的,这才放了心。 在她临出发的前一夜,顾氏拿着个包袱进了她的屋子。钱芊芊正给老两口做护膝呢,见她来了,赶紧放下了手里的活,把人迎了进来。 “娘,您来的正好,快来试试,合适不。” 顾氏看着桌上那好几对儿棉布护膝,笑着摇了摇头:“大晚上的,你也不怕费眼,做这么老些干甚,有那时间还不如给固卿做件衣裳。” 钱芊芊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扶着顾氏坐下,蹲下去帮她试戴护膝。 “您和爹腿都不好,这个能分开,里面的棉花芯儿可以换,您可别舍不得,阴天下雨的就戴上。还有我带回来的那个方子,您和爹也要按时敷腿,都是有好处的。” 顾氏看着女儿乌黑的头顶,把人拉到了椅子上。 “你啊,年纪不大,话真不少。” 钱芊芊撅了撅嘴。 顾氏握着她的手,“芊儿,你这次回家变了许多。” 钱芊芊心里猛地一跳,整个人都紧绷起了起来。 “娘也不知道你这样是好,还是不好。当初,你在门后看了眼固卿那孩子,就答应了婚事,嫁去之后一句严家不好的话都没和家里说过。可是这次,我见你,都没正眼瞧过固卿一眼。” “娘,我…” 钱芊芊能说什么,难道说,她怕多看一眼就会忍不住要打人么。 “是我和你爹看走了眼。”顾氏摇了摇头,看着女儿亮晶晶的眼睛说:“这女儿家,能找到个称心如意的夫君过一辈子固然是好的。但是若是不顺心,也别守着那些从一而终的话去苦熬自己。” 钱芊芊没想到这话是从一向贤良淑德的顾氏嘴里说出来的,一时竟然呆了。 顾氏看着女儿顿住,一下子气笑了,“打小叫你和哥哥们一起识文断字,怎么就养出你这么个性子来。” 钱芊芊眨巴眨巴眼,心想,这谁说不是呢。 “我和你爹知道你还是不甘心,才不同意和离,我们也不劝你了,这个你自己拿好。”顾氏从包袱里拿出了个小木盒,递给钱芊芊。 钱芊芊下意识打开,里面满满一摞银票,险些顶了出来。 “娘,这……” “出门在外,银财傍身,这是五百两的银票,你自己装好。” 钱芊芊吓得赶紧推了回去,“娘我不要这个。” “娘,你们不会卖地了吧?”钱芊芊心一下子就提起来了,难道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 顾氏把木盒扣好,瞪了眼钱芊芊,“我说你怎么像个小尾巴一样天天跟在我和你爹身后,原来是怕这个呢。傻丫头,这些钱咱家还出得起,用不着伤筋动骨。” 钱芊芊还不太信。 顾氏直接上手打了下她的胳膊,“不该操的心别操!” 钱芊芊揉着胳膊,凑上去,“那,娘,把钱给哥哥吧,他俩读书也是要的。” “你们一人一份,不偏不倚,行啦,来看娘给你准备了什么。” 顾氏把包袱里的东西依次指给女儿看,而钱芊芊这时候才发现,好像,自己的爹娘是土豪,这幸福来得有些突然,变成富二代了该怎么拽,她不会啊,挺急的。 钱芊芊在少河村的最后一夜,有些失眠,等到第二天和哥哥们坐车去县城的时候,人也还是恹恹的。 钱千智看出妹妹情绪不高,低声问她:“怕么?” 钱芊芊摇头,“就是有点舍不得。” 虽然相处的日子不久,可她现在心里还是不好受。 钱千智朝着妹妹温和一笑,“没事,我们都在。” “哥,咱们以后把爹娘也接到京城去吧。” “好!”钱千智笑着开解妹妹,“咱们和千业先去给爹娘探探路。” “哥,你们叫我?”赶车的钱千业瞪着一双大眼睛把头伸进了车里。 “好好看路。” 结果被钱芊芊和钱千业同时吼了一声。 钱千业委屈地嘟囔了几句,缩回了头。 钱芊芊和钱千业相视一笑,离乡的苦涩终是消减了一些。 不过,等到钱芊芊在城门口,见到了那一脉相承同样拉着脸的严家人时,那份苦涩,就彻底地没了影踪。无他,只要严家人不开心,她钱芊芊就开心,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并且,这份快乐的心情持续了整个行程。因为钱家兄弟在,钱芊芊也不用和严家女眷挤马车了,一路上跟着钱千智看看书,再捉弄一下钱千业,时间过得飞快。 只是每当他们到了宿头,钱芊芊就会主动帮着严家人整理行李,尤其爱往那几个装着书籍字画的箱笼边上凑。 有人问起来,钱芊芊就小脸一红,说是敬惜纸墨,瞧着稀罕,严家人都以为她是想拉进同严固卿的关系,心中不屑,面上倒没说什么。 她这么一闹,那边把严固卿吓得够呛,总是借口看书,躲着钱芊芊。 钱芊芊自然不会上杆子去献殷勤,就连夜里投宿,钱芊芊都是自己出钱住的单间,两个人保持了微妙的和谐关系。 等到第五天头上,这一行人终于遥遥望见了京城的城门。 -- 第19页 到底是宁国的政治中心,京城自带一股贵气,排队等着进城的百姓,也比其他地方的人穿得好一些。 虽说是进京做官的,可是严家人还得老老实实地跟着队伍一点一点往前挪。 钱芊芊早在马车里坐不住了,干脆下了车跟着走,也算活动活动手脚。 “娘,你看那个村姑,随随便便抛头露面,不知羞。”严宝荷自从在路上看到了钱家改装后的马车,心里就憋了口气,自然是怎么看怎么觉得钱家人不顺眼。 晕车的刘氏是顾不上女儿了,她连着吐了好几天,现在连眼睛都睁不开。听到了女儿的话,也只是摆了摆手,就感觉胃里一阵翻涌,一股酸气就漫在了嘴边。 严宝荷用帕子捂着鼻子,往窗边挪了挪,身上随之而来一阵酸痛。都怪这破马车,要是娘舍得钱,也像钱芊芊一样在车里垫上厚棉被和毯子,她也不至于这么难挨了,严宝荷气得捶了一下车板,结果又拍疼了手,眼眶立刻就红了。 虽说是春天,可是正午也有些热了,进城的人群本就人挤人,偏偏队伍最后还有了响动,一下子就搅乱了人群。 正和钱千业研究路边小吃的钱芊芊被人群挤得一晃,下意识地朝后看去。 就见队伍最后,有两人骑着高头大马飞奔而来,临近人群了也并未减速,排队的人们倒像是习惯了这场景,有序地让出了一条道,好叫他二人通过,也就是初来乍到的钱芊芊还回头看看情况。 钱芊芊就看到一个穿紫衣扎玉带的少年人,骑着匹棕色大马从她身边飞奔着进了城。钱芊芊与那人打了个照面,面若白玉,浓眉入鬓,这不是端木亭么。 还没等钱芊芊反应,城门处又传来一阵马蹄声,刚才那俩人又回来了。 而且,正停在他们马车前方。 “可是严律明,严老大人?” 身着紫衣的端木亭坐在马上,出了声。 严家人定睛一看,马上人正是平威侯,惊得赶紧下车见礼。 “这就是你的恩人?” 严家人弯着腰还没起身,就听到头顶上又响起了一个声音。 “是啊,殿下。” 端木亭语气轻松地回了一句,又对严家人说:“还不来参见摄政王殿下。” 一直站在后车旁的钱芊芊闻言,把注意力转向了微胖的中年人身上。 那人一双桃花眼,白面无须,看上去最是和蔼不过,可是钱芊芊却知道,这个人就像是一条毒蛇,阴冷又变态。 摄政王似笑非笑地看着严家人给他磕了个头,才笑着叫了起。 “严老大人真是客气了,你救了平威侯,那是大功一件。”摄政王宁无非端坐在马上,依次看过严家人,最后目光停留在了扶着刘氏的严宝荷身上。 严宝荷眼睛里的红还没散,此时扶着刘氏又是磕头又是行礼的,整个人都紧张得有些发抖,站在春风里,倒像是一朵颤巍巍的小野花,印进了宁无非的眼睛里。 惹得宁无非唇边滑过了一丝笑,倒是有了多说上两句的兴致。因着这个,他便问起了严律明在吏部的事儿来。 他这一举一动全都落在了紧盯着他的钱芊芊眼里,那黏在严宝荷身上的眼神,钱芊芊可熟悉得很。 想到这一点,钱芊芊的视线不由地也深遂了起来。 摄政王他们的话题无聊得很,端木亭百无聊赖地放空,忽然感觉到一阵目光,分外熟悉,他下意识地一扫,就对上钱芊芊的眼睛。 第9章 侍郎家的村姑少奶奶8 富贵老夫人 注意力全在摄政王身上的钱芊芊,没想到马上那人突然看了过来,一双澄明的眼睛就这么直剌剌地锁定在了自己脸上。 钱芊芊怔了一下,稍微侧了侧头,迎上了那道目光。 两人一个马上一个马下,隔着摄政王与严家交谈的声音,眼神遥遥交错。 钱芊芊不由自主轻轻一笑,紧接着却隐去了眼中的笑意,冲着端木亭微微地摇了摇头。 她找了一路,甚至在夜里还偷偷去翻过严家人的行李,可是并没有找到那几本册子。 端木亭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轻轻眨了眨眼。 无妨。 钱芊芊抿着嘴,就见端木亭一拽马头,转而走到了他们车前。 “见过平威侯。”钱千智把妹妹往身后一拉,上前见礼,“幸得侯爷荐书,我们兄弟俩才能来京城就学,多谢侯爷。” 端木亭把他这小动作全看进了眼里,笑着跳下了马,“青山书院是个好地方,你们兄弟俩定能有一番大抱负。” 钱千智这么一打岔,分散了端木亭的注意力。 本有些生疏的三个人说着青山书院倒是又熟悉了起来,甚至端木亭还给钱千业介绍了书院里好几位武师父。 钱芊芊看着被哥哥们围起来的端木亭,心里一阵好笑,并没有说什么。 他俩这边旧友刚重逢,那边摄政王和严律明也谈完了。 “好了,我们还有公务在身,以后有的是机会。”摄政王拉了下马头,抬头招呼端木亭,“平威侯,你家不是要办春日宴了么,到时候也给严大人下个帖子。” “行啊,严大人在京城可寻着住处了?”端木亭再次翻身上马,到了严家人面前。 严律明忙不迭地报上了旧宅住址,端木亭点了点头,一拉马和摄政王一起进了城。 -- 第20页 严家人这才松了口气。 而有了刚才那一出,城门兵也不敢叫他们排队了,直接加了个塞儿,把人放了进去。 看着人们诚惶诚恐的表情,严家人才开始意识到,这摄政王的权势,怕是比三年前更甚了。 严家的房子在城东甜水街,也是一座两进的院子,倒是比在宝坪县的大上一些。 不过这房间分配依然没有惊喜。 刘氏再次以严固卿要考学下场,用心读书为名,把钱芊芊的房间安置在了后罩房,就在严宝荷房间的隔壁。 其实刘氏倒是不介意他俩赶紧圆房,这娶进来的媳妇不碰,说到底还是他家亏了。奈何严固卿实在是瞧不上钱芊芊,早在路上就声明了,绝对不和她共处一室。 为了儿子,刘氏也能出面说项了。 对此钱芊芊倒是挺乐意的。 上一世严固卿也是这德性,甚至是完全把钱芊芊当成了使唤丫头,他睡里间,就叫钱芊芊睡在外屋的罗汉床上,结果有一天严固卿不知道在外面受了什么气,喝多了酒,一回屋就把气撒在了钱芊芊身上,这样俩人算是圆了房,可是这记忆太痛苦了。 钱芊芊已经做好准备,要是严固卿还敢这样再来一回,她就废了丫的,没想到这次刘氏直接把她赶到后罩房住去了。 看样子,这一世,严固卿更讨厌她了呢。 那可真是太好了。 严家的下人在三年前就被遣散了大半,只留了那几个跟着他们去了宝坪县,现在回了京,人一时找不齐,自然是手忙脚乱地忙不过来。 原本钱芊芊是想趁着收拾东西的空挡再探一探严家书房的,可是严律明放了话,他的东西他自己来收拾,不许别人动。 钱芊芊就没了机会,她也自然不会像上一世那样的滥好心,还去帮着一起忙活。 见到严宝荷母女坐在院中指手画脚,钱芊芊便也安心地坐在了一旁,顺手还为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润嗓子。 严宝荷见她这一番动作,白眼翻得飞起。以往只要她一这样,心思敏感的钱芊芊就会诚惶诚恐,可惜这次钱芊芊看都没看她。 没招的严宝荷只能拉着刘氏的胳膊撒起了娇:“娘,没想到小侯爷还记得咱们,而且方才小侯爷说要邀请咱们去参加春日宴呢。” 一说起这个严宝荷的脸也红了,声也娇了,可是转眼人又不高兴了,“可是娘,我连身合适的衣衫也没有,去了会不会丢人啊。” 刘氏好不容易缓过来点,又被女儿摇得头晕,只能勉强地答应了严宝荷,过几天叫个裁缝来家,给她做上几身好衣裳。 不用想也知道自己没份的钱芊芊抿了口热茶,很满意严宝荷为了炫耀而递上来的梯子,也看向了刘氏:“婆婆,小侯爷明明是我和哥哥救的,怎么现在却说是咱家救的呢,这里怕不是有什么误会吧。” 钱芊芊说得无辜,成功收获了刘氏快速转变的脸色。 “你不也是严家人,你救的和我们救的有什么区别!”毫不意外,严宝荷先跳了出来。 哎哟,这时候想起来她也是严家人了? “宝荷,怎么和你大嫂说话呢。”刘氏看了眼女儿,拉住了钱芊芊的手,“芊芊,你和固卿夫妻本是一体,小侯爷投桃报李,严家好了,你不也好了么。” 瞧瞧这牵强附会的说法,钱芊芊听着都想笑。 刘氏以为钱芊芊听进去了,继续灌输:“芊芊啊,咱们来了这京城,比不得宝坪县,这里处处是贵人,说话行事都要小心,不该说的是万万说不得,你明白了么。” “婆婆,我知道了。” 钱芊芊一眼不错看着刘氏胡扯,心里感叹这人至贱果然无敌。 刘氏早就习惯了钱芊芊低头缩肩的样子,突然被她这样直白地盯着,一时还有些不习惯。 儿媳妇娶进来三个多月了,刘氏才发现钱芊芊的那双眼又圆又亮,黑黝黝地好像能把人看进去似的,叫人不自在。 为了避开那双叫她心慌的眼睛,刘氏下意识地低头拉着钱芊芊的手继续夸她:“哎,这才是好孩子,咱们是一家人就该这样。” 钱芊芊看刘氏笑得着实辛苦,便不急不慢地提起了一个事儿:“一路走来我见城里妇人穿着和宝坪县大有不同,也不知道,如今京中人喜欢什么样的衣饰了。” “宝坪县算什么,京中流行的样式自然是常换常新的。”严宝荷瞥了眼钱芊芊,觉得她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子没见识的劲儿来。 “我见那些妇人领口袖间的都绣着花。”钱芊芊看着刘氏母女缓缓开口,“倒是想起一个事儿来。” “哥哥曾说起过,平威侯喜欢菟丝花。” 她这一句话,直接叫严宝荷扑了过来,一把拽住了她的袖口,一眼的炙热。 “当真?” “平威侯说他不爱那些牡丹芍药的,就喜欢娇弱柔和的菟丝花。” 钱芊芊想起了在城门口摄政王的那个眼神,心中不由得有了打算,话里话外的说得都是宁无非的喜好。 果然,严家母女上了心。 都说这爱花似爱人,看样子平威侯是喜欢柔弱娇嫩的姑娘了。 听了钱芊芊的话,刘氏和严宝荷眼神一交汇,心里都开始盘算了起来。 钱芊芊见目的达到,笑着打起了商量:“婆婆,我有些不放心哥哥,想去看看他们可收拾妥当了,行么。” -- 第21页 有了刚才那一出,刘氏倒是利落答应了,还从袖袋里拿出了一块碎银子,举到了钱芊芊面前。 “芊芊啊,你去看看也好,顺便也问问,平威侯可还说过旁的什么,咱们以后少不得仰仗着侯爷,多知道些,没有坏处。这有些银子,你拿去,万一书院里缺点什么,你也好补上。” 这就是要套话了,钱芊芊也没客气,谢过刘氏便出了门。 捏着手心里这一小块碎银子,钱芊芊咧嘴笑了一下,刘氏这回还真是“舍得”割肉了啊。 看着外面明晃晃的日头,钱芊芊也不准备去找钱家兄弟俩了,他们的书院在城北,想来办理入学还有一堆的杂事要处理,钱芊芊也怕自己贸然找去了惹得他俩忧心。看样子,这时间只能自己打发,反正做什么都好过在严家做小工。 钱芊芊想着正好就走到了一家食肆前,正是饭点,这家食肆迎来送往的还挺热闹,钱芊芊捏了捏袖袋里的银子,大抵也值个几百钱,就当刘氏请自己吃饭了。 这么想着,钱芊芊抬脚就进了食肆,小二立刻上前,把她引到了一张临窗的小桌旁。 听着小二报了店里的特色菜,钱芊芊掂量着点了青菜白饭还有蘑菇汤,又听说今天的蜜汁蹄膀十分新鲜,便也点了一道。小二笑嘻嘻地退下去传菜,钱芊芊也终于能好好打量一下这古代的饭店了。 食肆是在临街的拐角处,四通八达,里面坐得满满当当,再看桌上既有家常小炒也有河鱼海鲜的,十分热闹。地上铺的是光滑的石砖,那桌椅板凳的用得日久了,都包了浆。迎客的小二,收钱的掌柜,个个都长得一副和善的笑模样,看着亲切吧,还不虚伪。 钱芊芊看了一圈,点点头,这地方不错。 这边望着,那边小二一声清脆的“慢转身”,举着托盘就走到了钱芊芊桌旁。 “炝炒小青菜,蘑菇三鲜汤,您得着。” 钱芊芊拿起筷子夹了一口,嗯,味正。 紧接着,那道蜜汁蹄膀也端了上来。 要不说是招牌菜呢,这蹄膀看着倒不十分大,带着恰到好处的酱色和油光,看着紧实又晶莹,用筷子轻轻一戳,就是一颤。 钱芊芊试着用筷子去分离骨肉,才发现,他家的蹄膀炖得极软烂,可端上来的时候也没散,只等她用了筷子,那肉才随着筷子散开,随即而来的就是甜香的气味扑面而来。 钱芊芊挑了一块送入口中,糯!再一细嚼,表皮的弹性和肉的粗粝很好地结合在了一起,再加上酱味的咸香和蜜汁的香甜,回荡在嘴里,叫钱芊芊不由地闭上了眼睛。 一筷子香肉,几口青菜,配上晶莹的白饭,钱芊芊在这个小店里偷得了浮生半日闲。 在食肆不远处的路口,一辆马车稳稳地停着,金丝细绸的窗帘被卷起,一个保养得当的老妇人正不错眼地望着对面,看得出神。 她身后坐着一个束着双丫髻的小姑娘,一脸的着急。 这着急不是为了别的,正是因为自家老夫人没胃口了好几天,吃饭比吃药都费劲。如今到了饭点,老夫人却在街上发起了呆,半点要回府的意思都没有,这可怎么是好。 小丫鬟心里着急,可是嘴上又不敢多说,脸都拧吧了。 端坐在车里的老夫人不理会那些,她的注意力全在对面食肆里呢,也不知道怎么的,她看着那个临窗的小姑娘吃饭,怎么看怎么香,就这么无意的一眼,竟然把她给看饿了。 “苍云,咱们下车。” 小丫鬟一愣,不由地望了过来。 老夫人点了下苍云,指着对面,“我饿了,咱们去吃个饭。” 苍云难得听到这俩字,赶紧喜滋滋地跳下车,扶着老夫人进了快意阁。在她们身后,无声闪出来两个持剑少年,也稳步跟了进去。 在京城混的店家自有一双好眼力,小二一瞧来人的做派自然而然地把腰又弯了两分,引着她们就要到后面的包间去。 “不必了,我坐那儿就行。” 老夫人站在大堂没动,反而指了指东边那张空桌,径自就走了过去。 小二一见,原地打了个转,快走了几步为她们拉开了椅子,倒上了热茶。 一口一口吃得全神贯注的钱芊芊只觉得眼前一阵热闹,趁着喝茶的功夫抬头望了眼,瞧着是来了新客,便不再留意了,而是接着攻略眼前的蹄膀。 落了座的老夫人听着店小二报菜名,摇了摇手,指着斜对角的桌子吩咐:“不用那么麻烦,照着那个小娘子那桌,我给来上一桌一样的。” 小二回头瞧了一眼,道了声好,下去了。 苍云站在老夫人身后,边给她续茶,边偷偷瞅钱芊芊。 这人,没见过。可明显老夫人就是冲着她进来的,难道是有什么来头不成。 相比于苍云瞧得偷偷摸摸,老夫人看得可就大方极了。自打落座,她就一眼不错地望着钱芊芊,尤其是钱芊芊吃蹄膀的时候。 她一嚼,再一咽,几番动作看得老夫人口舌生津,馋虫大动,顿时就觉得更饿了,怎么看那蹄膀怎么香。 尤其现在钱芊芊已经吃到了尾声,整个蹄膀就剩个大骨上肉还多,这就是用筷子吃不到的地方了,吃得兴起的钱芊芊也不管那么许多,直接上手,抓着大骨的一端,再用牙和舌头巧妙配合,那啃得叫一个香。 -- 第22页 老夫人觉得自己都能闻到那蹄膀味了,馋呐。 这越馋,后厨还越慢,半天那菜没上来,就在老夫人要遣苍云去问问的时候,掌柜的从后厨一脸难为地走了出来。 “客人,对不住,我们那蹄膀卖完了,要不给您换个……” 掌柜的话残忍地击碎了老夫人所有期盼,她下意识的一回头,“什么?” 那眼神,把老掌柜吓得差点跪到地上去。 幸好对面的老夫人及时收敛了怒意,看了眼对面吃得正香的那人,问道:“那还有什么是带骨头的,甜口的。” “小店还有一道板栗蜜鸡,也是极好吃的。” “那就换这个吧。”老夫人点了点头。 听着客人松了口,掌柜忙不迭地转身回了后厨,这春天的微风里,竟然叫他湿了后脊背,可见刚才那个眼神的杀伤力。 且不说后厨是怎么被耳提面命小心谨慎的,就说钱芊芊终于是吃完了那盘蹄膀,现在净了手,又开始小口小口地喝汤了。 这喝汤就和吃肉不一样了,要细细地品。这品着的功夫,钱芊芊才发现,原来已经过了饭点,大堂里空了许多,只有斜对角那桌是新来的,才刚上了菜。 不过那个衣着华贵满头银丝的老夫人好像是饿了,吃起饭来虎虎生威风卷残云,那双筷子上下翻动,倒像是一双兵器一样,叫人目不暇接。 尽管这样,依然没有抹杀那老夫人周身的贵气,她吃饭虽快却不失礼,瞧着怪有意思的。 可是看着看着,钱芊芊就觉得不对了,因为对面那个老夫人动作突然慢了下来,而且脸也肉眼可见地开始变红,紧接着整个人都开始轻颤起来。 钱芊芊觉得不对,苍云也看出了自家老夫人的异常,赶紧俯下身去询问。 而此时的老夫人,已经不能说话了,只能扒着喉咙,啊啊啊地深喘。 钱芊芊见状,飞奔过去蹲在了老夫人面前。 “可是卡住了?” 第10章 侍郎家的村姑少奶奶9 亭中谋算 钱芊芊这一问,老夫人捂着喉咙连连点头,还指了指桌子上那盘板栗蜜鸡。 鸡骨头还是板栗? 这都会要命啊。 钱芊芊一见如此,快步绕到老夫人身后,扶着她坐到自己前弓的左腿上,紧接着伸手就环上了她的腰。 “你要做什么?”苍云吓得惊声询问。 钱芊芊立刻就感觉后腰上多了两把匕首类的东西。 “救人,你们要不过来帮忙,不帮忙就站远点。”钱芊芊微微侧头说了一句,右脚找了个合适的角度蹬地,双手紧握抵上了老夫人的肋骨下方腹部中央,用力一提。 老夫人挣扎了一下。 不行。 钱芊芊再次运气,又是一提,还没反应,再来。 就这样反复五次,终于老夫人轻哼了一声,紧接着一声干呕,一粒完整的板栗被她吐了出来。 这时候钱芊芊才松了一口气,把人交给了一旁的苍云,“给她喝点温水吧,要是不放心,就请个大夫来看看。” 早就听到动静急成一团的掌柜听了,忙应了一声,奔出门去请大夫。 气道一通,老夫人意识就清醒了,这就把目光放在了脸色微红,刘海都被汗水浸湿了的钱芊芊身上。 “多谢姑娘” 苍云见主子恢复如初,当即给钱芊芊行了个大礼,她们身后持剑的两个少年,也都齐齐握剑躬身。 这倒叫钱芊芊有些不好意思了。 “既然遇上了责无旁贷,老夫人不必挂怀。” 说完,钱芊芊把怀里的碎银子递给了一旁的小二,“可够?” “够,够了。”小二见到如此混乱的场面还没反应过来。 钱芊芊笑着一点头,准备离开。 “姑娘。” 老夫人立即出声。 钱芊芊回头。 “姑娘救我一命,我还没有谢过。老身想邀姑娘去我府上坐一坐。” 老夫人甫一见着钱芊芊就觉得喜欢,而且这孩子还救了自己,就有些舍不得她离开。 钱芊芊并不想多留,摇了摇头转身往外走。 老夫人见状,两眼一翻就靠在了苍云身上。吓得苍云连声惊呼,结果冰凉的手却被暗中捏了两下。 得了信号的苍云放低了声音,可怜兮兮地对钱芊芊说:“姑娘,我家老夫人是您救的,我们也信不过别人,还请您陪我们走上一趟吧,我们府里离得不远的。” 去而复返的钱芊芊,见那老妇人虽然闭着眼,但是面色红润唇边带笑就知道她身体无碍,倒像是犯了小孩心性,非要请自己去做客不可。 即是如此,去去又何妨。 听到钱芊芊终于是答应了,倒在苍云怀里的老侯夫人立时睁开了眼,拉着钱芊芊直奔门外马车,“这就对咯。” 被拉得一趔的钱芊芊无奈地一笑,乖乖坐了进去。 快意阁的小二就看着那老夫人飞也似地出了门,刚追出门去,一块大银锭子就落进了他怀里。 “晚上预备好一份蜜汁蹄膀,自会有人来取。” 店小二忙不迭地应了,目送着那架豪华的马车绝尘而去。 马车上,老夫人笑眯眯地拉着钱芊芊问东问西,钱芊芊倒也老实,问什么答什么,一点虚的都没有,时不时的还能说上几句俏皮话,逗得老夫人笑声连连。 -- 第23页 一老一小在车里的热闹劲儿听得车外的苍云都忍不住咧嘴,她家主子可是有一阵没这么开心了。 钱芊芊并不是个自来熟的人,但是她瞧着这位头发花白的老夫人,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自家外婆,一时间有些移情。 通过一路的观察,钱芊芊已经判断出来,这位夫人不仅富而且贵,自己这点事,压根瞒不过人家的眼,还不如结份善缘。 果然老夫人越看钱芊芊越喜欢,快到府里了才想起来自报家门,“瞧我,就顾着问你了,都没说说我自己个……” 老夫人正欲开口,马车外突然传来了一个男子清朗的声音。 “祖母,您回来了?” 马车应声而停,老夫人在车里笑着应了一声,拉着钱芊芊就要下车,“亭儿,祖母给你介绍个人。” 苍云快手卷起车帘,钱芊芊正对上了车外人的一双黝黑的眸子。 “小侯爷?” “钱姑娘?” 端木亭没想到钱芊芊出现在了自家马车里,钱芊芊也微微愣神,怪不得刚才那声音这样耳熟呢。 平威老侯夫人见这俩人一个车里一个车外突然卡住了,抬手敲了孙子一脑崩,“傻小子,做什么呢?” 端木亭赶紧伸手扶着祖母下了车,继而转身也要扶钱芊芊,却被她避开了。 “芊儿今天救了我的命,该得,该得!”老侯夫人笑着把钱芊芊的手塞进了端木亭怀里,自己转身上了台阶。 “祖母可遇上了什么事儿?”端木亭隔着袖口托着钱芊芊下了马车,嘴里问着老夫人,手却是没撒开。 “哪有什么事。”钱芊芊用力一抽,才算是脱了出来,“老夫人,你既然已经到家,我也得回家去了。” 看着那飞速抽出的袖口,端木亭眸子闪了一下,站在了她的身后,“祖母,钱姑娘可也救过我呢,咱们得请她喝杯茶吧。” 老侯夫人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这就是你说的,宝坪县钱夫子家的那个小娘子?” 端木亭点了点头。 “好,真是好,芊儿真是和咱们端木家有缘分。喝茶怎么能够,亭儿,快把咱俩的恩人请进来。” 老侯夫人更是高兴了,笑着一通招呼,率先进了侯府。 眼前这祖孙俩压根没给钱芊芊拒绝的机会,好在她也不是个矫情的性子,抬腿就进了平威侯府。 平威侯府纵深层叠,十分奢华,钱芊芊坐着软轿一路走一路看,直接进了老侯夫人所在的百乐园。 不过老侯夫人到底是年岁大了,又有了刚才那么一番折腾,同端木亭说了早前发生的事,硬是叫钱芊芊受了端木亭一拜之后,人就打起了盹。 “我这身子可不中用了,得先迷瞪一会子去,亭儿你代我好好招待芊儿,可不能慢待了我的贵客。” 老侯夫人交待了一句,就回了内室午休,留着钱芊芊和端木亭俩人在安乐堂里大眼瞪小眼。 “我有些话,想同小侯爷说。”钱芊芊想起了在城门口没说完的话,径直开了口。 端木亭心里一喜,“外面有个湖心亭,景色不错,我们去那儿坐坐?” 钱芊芊点头。 端木亭说的不错,百乐园中这方小湖养着一池的清荷,坐在亭中,微风一吹,惬意极了。 钱芊芊轻轻嗅了一口风中的清香,满足地叹了口气,吹散了心里的暮气,转头对着端木亭微微欠身:“小侯爷,我有负所托。” 端木亭没想到好不容易放松的钱芊芊又恢复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心里不由有些失望。 “钱姑娘倒也不必自责,那份东西至关重要,不是能够轻易拿到手的。” 钱芊芊转着手里的白玉杯,一板一眼地分析:“行李我大都翻过了,就连那几个装书的箱笼我也看过,都不曾见到那几个册子,还能在哪呢?” 看着出神分析的钱芊芊,端木亭突然有些羡慕那个落樱玉杯,“平常地方没有,那肯定是在一些不寻常的地方了。” “对。”钱芊芊点头,“严律明不许别人进他的书房,那里肯定有猫腻。” “得找一天,他们都不在的时候…”钱芊芊想着,突然欣喜地抬头看向端木亭,“他们要参加小侯爷家的春日宴,那书房不就空了。” 被眼前人眼中亮光闪了一下的端木亭下意识点头。 “这就好办了,等到那天,我去书房好好找上一找,一定帮着小侯爷找到那几本册子。” 端木亭就看着钱芊芊一阵冥思苦想之后,就想出这么以身犯险的主意,不禁要摇头,“春日宴钱姑娘不来么?” 钱芊芊立刻摇头,“这样的好事,严家人怎么会叫上我。” 端木亭想起这段时间下人调查来的严家情况,再看看眼前这人笑颜明媚,就像是再说什么最平常不过的事情一样,心里就有些微妙。 “即是如此,钱姑娘仍想为严家某个前程?”端木亭一直以为,钱芊芊是想搏个夫贵妻荣,才提出想进京的,可是怎么看都不像。 “我为自己罢了。”钱芊芊灿然一笑,并没有多说。 端木亭虽然不知道钱芊芊到底为了什么,却也看出,她人在严家不如意,而且她的心也不在严家。 “有些事,交给旁人去做就好,倒也不必钱姑娘亲自去做。”端木亭说完,反手一叩石桌,亭外就站出两个少年。 -- 第24页 “这是我身边的人,会些功夫,那些翻箱倒柜的小事儿,就交给他们去做吧。”端木亭抬手一指,把那两人指给钱芊芊看,“以后若是有事,我会派他们同你联系。来见过钱姑娘。” 亭外两人立刻行礼:“连容、豆尘,见过钱姑娘。” 钱芊芊看了他俩一眼,用自己的人是比较靠谱,也没了异议,“好,到时候我帮你们开门。” 钱芊芊笑着应了,就提了告辞,毕竟她出来也有大半天了。 送钱芊芊离开了侯府,端木亭转身回了百乐园,他要向祖母讨样东西去。 第11章 侍郎家的村姑少奶奶10 侯府来人 且不说百乐园里那对祖孙又说了什么,钱芊芊回了甜水街严家后,一个字也没提外面的事,只是埋头收拾起了自己的小屋。 几天下来,这间杂乱的屋子焕然一新。 青绿色的帐子,银白色的铺盖,钱芊芊还从外面置办了几盆吊兰放在了窗台,这小屋子终于多了几分蓬勃的生命力,像极了此时的钱芊芊。 要是平时严宝荷定然是不会叫钱芊芊这么惬意的,可是最近几日她忙着为春日宴做准备,这眼睛就不怎么盯在钱芊芊身上了。 这不,今儿一大早,裁缝铺子就送来了做得的春衣,紧接着首饰铺子也送来了新打的头面。 严宝荷摸着那柔软的段子,瞅着这鲜嫩的颜色,想象着自己穿上这些在春日宴大出风头的样子,喜得人都飘了。 要说这有了好事不炫耀,那不是严宝荷的风格。刚刚在屋里打完一套拳,因为吃不惯严家厨娘手艺,想出去吃火烧的钱芊芊就入了严宝荷的眼。 “钱…大嫂,你来看看,这些衣服,可衬我?” 习惯了直呼姓名的严宝荷被一旁的刘氏瞪了一眼,收敛了些脾气,叫住了钱芊芊。 成了钱大嫂的钱芊芊从善如流进了堂屋,别说,八仙桌上摆着的衣服倒还真不错,面料什么的她也看不懂,只是光看着色泽,钱芊芊就知道这些不便宜。 不过这一桌子的布料真是集齐了各式各样的粉色,而且,每件衣服上都能瞧见菟丝花的影子,不是在领间,就是在袖口,就连配套的绣帕上都是菟丝花。 看样子,这母女俩把她的话听进去了。虽然有些腻得慌,可是钱芊芊很满意。 “到底是京城的师傅,这手艺都是我不曾见过的,美得很。” 一旁的刘氏也是满意地连连点头,“芊芊啊,这春日宴的日子紧,就只能先紧着给宝荷做衣裳了。你看,我不也没做么,等到空了,咱们娘俩再做上几身。” 钱芊芊可是知道,这“空了”,就是后会无期的意思,故意问道:“婆婆,那我这次赴宴该穿什么呢?” 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严家母女都是一愣。 “这,这小侯爷那请柬上可没写着叫固卿带家眷去啊。” 刘氏拉过钱芊芊,“芊芊,这是咱们回京后头一回赴宴,满园子的达官显贵,这场面吓人得很,你没经历过,难免犯怵。我看啊,这次你也不必去了,等下次有了机会,你再和我们一起出去。” 笑话,谁不知道,这春日宴就是相媳妇招女婿的好时机啊,刘氏还想着见见王祭酒家的小女儿呢,带上这个村妇那还能行? 刘氏好言劝着,钱芊芊刚想张口,门外却有了动静。 门房的苍头领着个打扮利索的少年走了进来。 “夫人,这位小哥说是来送请柬的。” 刘氏起身出屋,“你是哪家的。” “在下平威侯府豆尘,来为老侯夫人送请柬。” 豆尘没想到他刚进院子,这家女主人竟然亲自迎了出来。唬得豆尘赶紧住脚,站在了院里。 “平威侯府?” 奔出屋的刘氏不由奇怪,“请柬我们已经有了,定会准时赴宴的,小哥可是送差了?” 说着,刘氏竟从怀里掏出了那份水红烫金请柬,冲着寒星扬了扬。 饶是见多识广,豆尘也没见过谁家把请柬塞怀里随时捂着的,一时竟有些语塞了。 “在下是给府上大少奶奶送请柬的。” 豆尘见对面那妇人脸色十分难看,双手举起请柬,不欲多言。 “什么?” 刘氏还没反应,有一个粉色身影窜了出来,一把薅过请柬,那锋利的指甲,差点挠破豆尘的掌心。 “怎么可能。”严宝荷捏着请柬走到亮处,打开仔细一看,人就愣了,这还真就是给钱芊芊的,她大名就在上面写着呢。 严宝荷拿着请柬看了又看,又盯向豆尘,活要把他瞧出个洞来,也没看出什么门道,最后只能拿着细节做文章。 “你这份的颜色为何与原先不同,定是假的!” 豆尘眼角一抽,“此乃老侯夫人的特制请柬,自和一般请柬不同,是真是假当日便知。” 这话不冷不热的,闹得严宝荷有些没脸,可是她不敢再同豆尘争了,只能看向了刘氏,“娘~” 这一会工夫刘氏反应过来了,一把按住了女儿的手,笑着说:“好,请柬我们收到了,多谢小哥。” 豆尘冲着堂屋微微一欠身,径自走了。 屋里的钱芊芊看到豆尘就知道,这帖子是端木亭送来的,可是为什么呢? 她一时还没想明白,屋外就响起了严宝荷的声音。 -- 第25页 “娘,怎么侯府老夫人还专门给她下张帖子呢。” 严宝荷为刘氏打了门帘,全然没有把这个还在屋里的“她”放在眼里。 刘氏撇了眼女儿,心里也是在犯愁,看样子这请柬是真的无疑,可这样一来,那就说明满京城的人都已经知道固卿有妇了。 明明是瞒也瞒不过的事,可是刘氏心里还是不乐意。 钱芊芊还不乐意呢。 “婆婆,这是专门给我的?”她从愣神的刘氏手里抽走了请柬,看了一眼,“要不,我就别去了。” 严宝荷忙不迭说好,刘氏却不能赞同。 “胡闹,老侯夫人专门下帖你却不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严家要给侯府没脸呢。去,不但要去,还要盛装去。” 钱芊芊看着刘氏深坳进去的脸,此时那双眼睛更是勾勾着,也不知道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说出这番话,心里就好笑。 “盛装?我这身衣裳还是头次穿,后日我就穿它吧。” 刘氏捂着额头看了眼钱芊芊,心里鄙夷她没见过好物件,无力地拍了拍八仙桌:“你这身不行,这些里,你选上一身。” 严宝荷立刻不干了,一把就把托盘拽到了自己眼前。 钱芊芊倒是看着刘氏纹丝未动。 “你尽管选。”刘氏以为她是不敢。 钱芊芊刚动了动手,严宝荷就整个人扑到了桌子上。 钱芊芊收回了手,“婆婆,这些衣服是给宝荷做的,我也穿不了啊。” 刘氏闻言,这才意识到自己气糊涂了,钱芊芊比严宝荷足足高一头,而且不同于严宝荷的瘦弱,自幼在乡间长大的钱芊芊体型更匀称,该有肉的地方一点不少,整个人都比严宝荷要丰满些。 严宝荷的衣服她是穿不了。 眼看着后日就是春日宴了,刘氏无法,又把裁缝请来,加急为钱芊芊量体裁衣做了一件衣服。 这布料选择上,刘氏留了个心眼,选了毫不起眼的草绿色,自然是比不过严宝荷的颜色娇嫩,连首饰也只给了她一根银簪子。 看着这根十分眼熟的簪子,勾起了钱芊芊的回忆,上一世刘氏也曾送与她这样一根银簪子。 但并不是为了参加春日宴,而是去摄政王府。 是的,上一世里这场春日宴并没有,钱芊芊来到京城就没怎么出过门,唯一一次出门还撞上了摄政王,被他抱了个满怀,吓得钱芊芊大病了一场。 病刚好,迷迷糊糊的她就被送到摄政王府上,再后来又被玩厌了的摄政王赶了出来。 紧接着,摄政王事发,严家人害怕被牵连,就把她沉了塘。 钱芊芊手里摩挲着银簪,思量着前生今世。 如今,因为她的出现严家人想要借平威侯的势已经是不能了,那接下来,她就要把严家拉上摄政王这只将要沉没的破船上来,叫他们一起沉入深海。 把这支标志着耻辱的簪子插入发中,钱芊芊微微笑开了,日子还长呢,不急。 很快,春日宴到了。 第12章 侍郎家的村姑少奶奶11 春日宴 “这……” 刘氏看着收拾妥当的女儿和儿媳,怎么看怎么别扭。 严宝荷是一身嫩粉色的春衫,头上戴着京里最流行的绒花小钗,捏着绣帕端端一站,单看吧都是好物件,可是叫严宝荷这么一穿戴,怎么混身都透出一股子小家子气来。 旁边的钱芊芊呢,水绿色的衫子,满头乌发一抿就别着根银簪,素净之中还有几分俏皮,倒是养眼的多了。 这俩人往她面前一站,效果好像和她想得不太一样。 可是这时辰不等人,前面的严律明他们早就等得不耐烦了,现在再换也来不及,刘氏一挥手,人们齐齐奔向了平威侯府。 到了平威侯府所在的那条街,马车远远就排上队了。 日头渐高,队伍里的夫人小姐们早就有些受不住了,好在时不时就有小厮来查看请柬。 查到严家时,见到钱芊芊手里的朱红请柬,小厮立刻停下了脚,躬身说:“少夫人,请随我们来吧。” 严家人赶紧牵马出列。 见他们竟然能够加塞,在烈日下排队的队伍当即就有些骚动。 严家人只管往前走,路过一架马车的时候,一个素衣女子掀开车帘,出声喝问:“为何他们能够先行进府?” 马车上的严家人应声回头,严宝荷却是眼前一亮。 “灵儿姐姐!” 出声的不是别人,正是国子监祭酒家的小女儿王灵儿。 “严家少夫人是我们侯府贵客,自然是可以先进的。”小厮笑着答道。 马车上的王灵儿听到少夫人几个字心里就是一抽,使劲儿瞪了眼严家马车,也没瞧见那少夫人长个什么样,抿着嘴说不出话来了。 严宝荷伸手就要拍那小厮的肩膀,“灵儿姐姐与我们是认识的,叫王家同我们一起进来不就好了!” 背对着马车的小厮连头都没回,身子一晃就躲过了严宝荷的手,“小的只照帖子办事。” “你这奴才!” 严宝荷就要生气,却被严律明一个眼神瞪了回去,最终王灵儿只能目送着昔日闺蜜,先进了侯府。 王灵儿挫败地缩回车里,一抬头就对上了王祭酒的目光。 “灵儿,你现在不同于往日,做事要低调谨慎,刚才,你错了。”王夫人张氏拉过女儿的说,语气里也是不赞同。 -- 第26页 “我…” 王灵儿想说她怎么不同于往日了,不就是守了望门寡,可这怨谁呢。 “哎,谁知道严家还能起复,而那项三郎这么薄命,早知道,咱们就该再等等…” 张氏又开始絮叨起来了老一套,听得王祭酒不耐烦了才出声打断,两人又小声吵了起来。 王灵儿头靠着车窗,眼前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那个唤着灵儿妹妹一直围着自己转的人,自己从来没有正眼瞧过的人,到底长什么样来着。 王灵儿在回忆往昔的时候,严家人已经到了侯府门口,下马石高高竖在影壁旁,彰显着两代平威侯用命换来的荣耀。 严家人下了马车又换软轿,大约走了一刻钟,才到了办春日宴的园子。 为了应这春日宴的景儿,平威侯府把宴设在了他们的东花园。这是一座建在湖上的花园子,湖上两大一小三组小岛由木桥而串联在一处,相互连接又被湖水和草木分隔,在春色之下彼此若隐若现,看不分明。 临湖起了一座三层高阁,推窗则临水,能够把整个园子尽收眼底,也是登高望远的好去处,只是今天高阁并不开放,门窗具都严严实实地合着。 严家人从软轿下来眼前就是这样一幅湖光山色的美景,不禁看得都有些痴了。 这场景小厮见得多,微微缓了缓才出声引着严家父子上了木桥,去了那个最远的小岛,那是男人们相聚的地方。 紧接着又有一女官前来,引着刘氏她们上了较近的那个大岛。 “这个江心岛是为夫人们预备的,待开了席,自会有人请小姐去蓬阁岛,现在还请各位自便。” 女官声音不急不徐,说完了也不等刘氏反应,便径自退下了。 这样的宴会刘氏是第一次来,虽然极力掩饰,但也有些手足无措,更别提一旁的严宝荷了。倒是钱芊芊把大半注意力都放在了看景上,反倒显得怡然自得了。 她们三人甫一上岛,就有那面生的夫人前来搭话,交谈之中得知她们只是正四品的侍郎家眷,而且刘氏又有些束手束脚的样子,这谈性就淡了。 幸好夫人们都知道这乘软轿进来的是侯府贵客,那些八面玲珑的官夫人们也没有怠慢了她们去,只不过不热络罢了。 刘氏母女的窘迫直到王祭酒一家进了园子,才算缓和。王祭酒是从四品的官,但胜在他是国子监的一把手,也算是学子们的老师,各位夫人们也都卖他个面子,所以王祭酒的夫人张氏带着王灵儿一上岛就引起了一阵响动。 趁这功夫,张氏带着刘氏走了一圈,总算是把这岛上的人认了个七七八八。 “多亏了你,要不我可连话都不敢说了。” 一圈走下来,刘氏拉着张氏的手,那谢得是真情实意。 张氏是个瘦高个,一张马脸皮肤也略黑,一笑起来只有皮动不见肉动,看上去就有些虚了,“哪里的话,你们离京也有三年多了,这朝里的人来来往往的,换了大半,你不认识也是有的,我又能做什么呢,顶多是当个引路人。” 别看张氏人不漂亮,可是人家这话可是漂亮,说到了刘氏心坎里去了。那刘氏可不是认为没人和自己说话,不是因为她位卑人怯,而是因为这满园子的人有眼无珠呢。 这一个爱听好的,一个爱说好的,自然而然就说到了一处。 说着说着就说起了儿女。这一打听,张氏才知道敢情跟在刘氏身后的是固卿新娶的媳妇,只是个乡绅的女儿。而刘氏也明白了为何这大好的日子,王灵儿却穿着一身浅蓝素衣,半天她这是守了望门寡,刚一订亲这未婚夫就身故了。 唉,刘氏和张氏相视一眼,各人都有个人的苦心事。一有了共同语言,两个人这嘴就没停下来过。 再看严宝荷那边,也和王灵儿手拉着手说得正欢呢,话题和她们母亲的差不多,无非就是感慨这时光匆匆,青春易逝,倒把夹在中间的钱芊芊听得直起鸡皮疙瘩。 幸好不多时,湖面上传来了一声哨响,紧接着就有女官前来引着她们这些年轻姑娘,上了木桥去到那个靠近湖边的蓬阁岛。 宴席开始了。 说也奇怪,这春日宴虽说是平威侯府主办,可是主家却未现身,各岛上自有礼官主事,几声乐起之后,宴席便开始了。 这个蓬阁岛上都是一些未婚小姐,像钱芊芊这样梳着妇人头的极少。一般的少奶奶们都被婆婆领在身边趁机扩展交际,显然刘氏是没这个心思。 这样一来钱芊芊在岛上就有些孤单了,她倒也不怵,无人理会她也乐得自在,而且这侯府的厨子手艺了的,冷盘新鲜,热菜不凉,上菜的次序和摆盘都很有讲究。钱芊芊瞧着新鲜得很,依次尝过了,还在心里给菜品分了个高下。 她这样子落到了严宝荷眼里,又是引得严宝荷一阵的白眼。 “灵儿姐姐,你说,有的人就是上不得台面,来了好地方埋头就是个吃,好像几辈子没吃过饭一样。” 这话虽是说给王灵儿的,可是严宝荷声音尖细,她又没控制音量,一嗓子下去,附近的闺秀们纷纷窃笑。 钱芊芊连眼皮子都没抬,该做什么,照旧。 要是以往,王灵儿不会自降身份议人短长,可是有了府门外那一出,自己的那些骄傲、自尊,都被这个村姑被打破了。王灵儿的心就像在热锅上烤着,火烧火燎的疼,费了好大的气力才勉强压住。 -- 第27页 可是严宝荷的话却像是一盆油浇在她心上,嘭地一声,王灵儿的理智彻底被烧尽了。 “宝荷,你看这满桌的菜,你觉得哪道最好?” 严宝荷没明白,直愣愣的瞧了眼面前的小方桌,不明所以。 王灵儿笑着点了点:“我呢,觉着是这道鲍汁海参,选的是东海的双头鲍,参呢也是用得是辽参,上好的食材,精心烹制才有了这么一盅,自然是好上加好的。” 严宝荷木讷的点点头,她接不上话。 “所谓的好,就是要匹配,你说这道菜,要是用了再好的参却用了十头鲍,那也不会好的,这就叫不配。”王灵儿浅浅笑着,搅了搅手里的汤匙。 这回严宝荷听懂了,“菜是这样,人也是这样,人们常说门当户对,也是这个理。” 王灵儿见严宝荷明白了,笑着点了点头。 “物有贵贱,人有高低,这是自然法则,谁也违抗不了,要是拧着来,难免没个好下场吧。” 钱芊芊早听出来了,她俩这话就是说给自己听的,本来不想多言的钱芊芊就不是个忍气吞声的性子,直接看向了王灵儿。 “我倒觉得这满桌最好的是这道小葱拌豆腐。” 第13章 侍郎家的村姑少奶奶12 小葱拌豆腐 钱芊芊话音一落,别说王灵儿了,其她闺秀也看了过来。 “这道菜用得都是最常见的食材,是老百姓家都吃得起的物什。不瞒各位,我自幼长于乡间,这满桌的佳肴我没吃过几道,可是这小葱拌豆腐却是常吃的。” 钱芊芊见岛上的闺秀都看了过来,也不怵,接着说:“看到这道菜,我还能想起跟在娘亲身后看她点豆腐,去田里拔小葱的样子,心里就很暖和。” 钱芊芊说着夹了一筷子小葱拌豆腐放入了嘴里,细细地嚼过又咽下,那样子仿佛在吃什么世间少有的珍馐一样,看得众人也跟着吞了口水。 “大家不妨尝尝。” 钱芊芊微微抬了抬手,还真有不少闺秀把筷子伸向了那个青色的碟子。 “物虽有贵贱,可这评判的标准是什么呢,在我看到来这满桌的不都是吃食罢了。人也有高低,可是高低看得却是品行和德行。心性高洁为贵,德不配位为贱,古来皆是如此。” 钱芊芊说得兴起,竟然离了坐席,站在了岛边,看着湖水微澜,心中也不禁动了真情。 “这满桌若都是海参鲍鱼的,也是腻味,正是有了这小葱豆腐,才添了清香。我听闻太、祖就是长于乡野,幼时家境贫寒,可这也没有损灭其一丝高洁之心性。乡野里也有传言,太、祖就爱这乡野小吃,想来如今我们桌上能有这道菜,也是侯府在教导大家,不要忘本吧。” 钱芊芊转了个身,看向了在座的闺秀,“我家乡有一俚语,叫做小葱拌豆腐清清白白,家父经常教导我们兄妹,做人就要清清白白,顶天立地,不要以身份、门第来识人,现在想来,还真是如此。” 众人看着钱芊芊背脊挺直,一身浅绿色的衣裳随着清风微荡,竟然生出了一些神圣不可侵犯的感觉来,一时竟然没人反驳她。 只有严宝荷反应过来,不甘心钱芊芊又成了众人焦点,想要说话,可是她实在没词,只能拽了拽王灵儿。 “我们,我们在说这菜,你扯到哪里去了。”王灵儿也没词啊。 钱芊芊笑着不再多言,准备入座。 结果湖边的高阁上的雕花木窗突然被人推开了,一群贵妇赫然出现在楼上,其中一人指了指这群闺秀,声音洪亮地赞了一句。 “好一个清清白白!” 高阁上的这一声,引得湖上的人都看了过来,这时候人们才发现不知道在何时,本该是春日宴主角的贵妇们,都出现在了高阁上。 而被簇拥在中间,满头银发的那位,也是刚刚出声的,不是别人,正是当朝太皇太后。 人群哗然,赶紧拜倒在地。 太皇太后笑着摆了摆手,“玩你们的,不必拘着。” 老祖宗发话了,人们这才起身,虽是行动如常,可到底都把注意力投向了场中的焦点。 这焦点自然就是蓬阁岛了。 无他,这会功夫,太皇太后已经上了蓬阁岛,端坐在了岛中的片心亭。 闺秀们没想到这说着话倒引来了老祖宗,都大气不敢出了。偏偏惹事儿的钱芊芊还和没事人一样,行礼之后又坐了回去,还趁机喝了口蜜水润嗓子。 “刚才说话的是何人?” 女官站在亭前高声询问,在座的闺秀们都看向了钱芊芊。 钱芊芊利索起身,“是我。” “到近前来。”女官引着钱芊芊走到亭前,“还不快拜见太皇太后。” 钱芊芊依言上前行礼。 “起来吧,走近些。” 太皇太后发话了,自然有人扶起钱芊芊,引她进了亭子。 钱芊芊这才看清亭中石桌后那人,凤目剑眉,虽然年近古稀头发都白尽了,可是坐在那里背脊挺直,自带着一股英气和压迫感,不愧是跟着太、祖打江山,又辅佐了两代皇帝的开国女杰。 钱芊芊望着太皇太后,亭中人同时也在端详钱芊芊。 太皇太后微微侧头问道:“这就是你前几日说起过的那个女娃?” “是,臣妇的命还是她救的呢。”立即就有一个穿着紫红牡丹袍的老人接了话。 -- 第28页 “人老了就得服老,你还站着做什么,来坐下。” 太皇太后赐了座,钱芊芊才看清,说话那人正是老侯夫人。 “哀家听长佩说起过你,本想见上一见的,没想到却又遇上了。”太皇太后先看了眼老侯夫人,再看向钱芊芊的眼睛微微的眯了一下,缓缓说道:“这也算是缘分。” 钱芊芊猜想,这长佩怕就是老夫人的闺名了。可为什么太皇太后这话里听着有些冷呢,钱芊芊不敢贸然接话。 “你方才说,满桌你就爱那小葱拌豆腐,那你可吃了?”太皇太后话题一转,问起了菜。 “民女吃了。”钱芊芊老实回答。 “那你觉得如何?” 钱芊芊没想到太皇太后把她叫来还真就是问菜的,有些惊讶地抬起了头。 “如何?”太皇太后又问了一句。 钱芊芊实在摸不清这当权者的心思,索性实话实说:“差点意思。” 钱芊芊话一出口,阶下一片哗然,就连侧坐着的老侯夫人都转了身。 “哦?” “这道菜是做给贵人们吃的,用料小心,用的葱过了水,少了呛味,这味道也就差点意思。” “听你这么说倒像是会做饭的,你自幼长在乡间?” 钱芊芊点头。 “那你可有什么拿手的农家饭?”太皇太后也不知道怎么了,就和这吃食干上了。 钱芊芊想了想,“民女做得最好的,有一道铁锅贴饼子。” “贴饼子?” “就是用农村的大铁锅,先用五花肉呛锅,再放入豆角、土豆,要是有南瓜也切了放进去翻炒,炒到七八成熟,加水小火慢炖。趁这功夫活了玉米面饼子贴在锅沿上,等到菜熟了,饼子也好了,不用装盘,一家人就着锅端着碗,热烘烘地吃上一顿,再好不过了。” 钱芊芊一点一点描绘出了记忆里的场景。 “叫你说的我们都饿了。” 也不知道是亭子里的谁说了一句,满亭子的人都笑了。 “这么些山珍海味,还不如你那个贴饼子?”太皇太后又问。 “不如。”钱芊芊摇头,“民女想起这道菜,就能想起寒冬腊月里,父亲老远从县里冒雪回来的一头的冰霜,也能想起娘带着我们兄妹,一起干活,架锅的样子,还能听到我和哥哥们打闹的声音。这道菜吃的不是味儿,是我心里的念想。再多的山珍海味都比不过。” 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满亭子的人一时都没人出声了,能陪同老祖宗在高阁上吃饭的都是命妇贵勋,哪个心里没点念想呢。 就连太皇太后都被钱芊芊一席话勾起了回忆,“当年太、祖皇帝打到了咸阳外,我怀着平馨,正是贪嘴的时候,可咱们那时候哪有什么吃的啊,连锅都打烂了。最后太、祖皇帝就用他的头盔给我煮了一锅粥,还放了三颗大枣,唉,那味儿啊,到现在还在嘴边呢。” 老侯夫人听到这话,也跟着点头,“那枣是从我家老头子手里抢来的,到现在也没还!” 太皇太后瞪了眼老侯夫人,“给你这么大个侯府了,还抵不了三枣!” “空得慌!”老侯夫人瘪了瘪嘴,说的是实话,这么大个府里,俩正经主子,没意思。 太皇太后见她这样,心里也是感怀,当初打打杀杀的一群人没剩几个了,空留着富贵,是没啥意思。 饶是这样,遇上事儿了,她还要怀疑一下这是不是老伙计布的局,屡次试探,实在是没意思。 至此,太皇太后才在心里放下了对钱芊芊的戒心,露出了真心的笑来。 “听你这么说,那些个,你可都会做?” “会的。”钱芊芊下意识地回了一句,紧接着又补充了下:“不过民女会的只是农家饭菜,鲍鱼海参啥的,可不会。” 太皇太后好久没见过这样实在的人了,笑着点了点头:“农家饭好,实在!原先农家饭怎么都吃不够,现在海参鲍鱼的反到吃不出香来了。” 一旁的老侯夫人一听这个,深有同感,“家里吃啥都不香,但是我那天见这丫头吃那肘子给我馋的,可后来再买来吃,反倒不香了。” “你啊,就是缺个人陪你吃饭。得了,今天我们这一群人一起吃。”太皇太后点了点老侯夫人,一扬手,“给这丫头添个凳子,你们也坐。” 第14章 侍郎家的村姑少奶奶13 太后有赏 太皇太后都发话了,很快就有女官给钱芊芊搬来了凳子,下人们端着新做好的饭菜依次上桌,看样子是要在亭子里继续午宴了。 钱芊芊觉得倒是不错,起码不晒啊,不过阶下的严宝荷和王灵儿可是气了个够呛,不过也没人在乎了。 亭子里的太皇太后率先夹了一筷子小葱拌豆腐,“你说这个又叫什么?” “清清白白。”钱芊芊答道。 “可不是个清清白白么。”太皇太后吃了一口,这回是厨子新做的,用的是新鲜的小葱,味道很正。 “我听这丫头说得在理,物分贵贱,人看品行。有些寒门中的年轻人志存高远,那就是国之栋梁,太、祖曾和我说过,我们大宁要不拘门第用人才,我是记住了,怕是有些人,就忘喽。” 老侯夫人知道这太皇太后是想起了朝廷里的事,“忘了就多说几遍,咱们老人不会害他们,要是不听就拧着耳朵叫他听。” -- 第29页 有老侯夫人带头,桌上的其他人也都纷纷应和,看样子不出半天,太皇太后的意思满朝都明白了。 这一桌子的人心思都不在饭上,唯有一个例外,就是钱芊芊,她知道这话题不是她能参与的,索性她就踏实地吃饭。 等到太皇太后该暗示的暗示了,该敲打的敲打了,一抬眼就看到了钱芊芊正在和碗里的丸子较劲儿呢。 这孩子脸色红润未施粉黛,穿着淡雅又不显眼,和这满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闺秀看上去就不太一样。尤其还单纯,说让吃饭,就一门心思的吃饭,既不乱听也不乱看。说是长于乡村吧,吃起饭来动作礼数都不差,明明大家吃得都一样,好像她那份更香似的,叫人一看就有食欲。 这回太皇太后更是信了老侯夫人的话了,这还真是个讨喜的好孩子。 可听说,她因为出身不显,在夫家也受了些冷待。 太皇太后这人,要是喜欢了谁,那是肯花心思的,她想到这,给老侯夫人递了个眼神。 “长佩,这孩子我看着不错,就是打扮的太素净了。我记得你府里不是有一套水晶头面么,我做主,给了她吧。” 老侯夫人早把钱芊芊的事查了个底儿掉了,这次也是存了为她撑腰的心思,可没想到太皇太后这么直接,一时还有些犹豫了。 “怎么,你还舍不得?”太皇太后可不打算给她犹豫的机会。 “您库里多少好东西呢,怎么总惦记我那些。” “行啦,你那的东西都吃灰多久了,难不成还想留给孙媳妇?我做主了,快去拿来吧。” 太皇太后都这么说了,老侯夫人也就故作恹恹地扬了扬手。 钱芊芊吃完了一个四喜丸子,那水晶头面已经捧到了她眼前。 “芊儿,来。” 老侯夫人招了招手,钱芊芊走过去蹲在了她膝下,在女官的配合之下,老侯夫人取下了钱芊芊脑后的银簪,为她戴上了那副水晶头面。 “瞧瞧,这人一下子就不一样了。”亭子里有那会来事的,立刻就夸了起来。 太皇太后也满意得很,抿着嘴直点头。 “谢太皇太后,谢老夫人。” “这礼可不白送,以后得空了,进宫去把你拿手的农家饭菜给我做上几道。” 太皇太后看着钱芊芊又提了新要求。 太皇太后这根金大腿可忒粗了,钱芊芊毫不犹豫,立刻笑着答应了。 现在这个时候,幼帝年少,摄政王当权,满朝大臣不是明里暗里投了摄政王,就是在居中观望,光看看如今来参加这春日宴的人,太皇太后心里就有了数。 这样真情实感的笑容太皇太后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了,倒叫她更喜欢起了钱芊芊。 这样一场春日宴下来,吃饱的人没几个,各种消息却传了个满场。 太皇太后在亭子里用过了饭,就被贵妇们簇拥着离开了平威侯府,钱芊芊戴着新得的水晶头面又回到了蓬阁岛上的女眷之中,一下子就成了众人的焦点。 围在她身边的闺秀们,有真心的有假意的,反正态度是和之前大不一样了。 被挤在了人群外围的王灵儿看着这一切自是不忿,忍了又忍,终于甩开了严宝荷的手,走到了钱芊芊身边,一把薅住了她的手臂。 “你也别得意,你不过是沾了严家的光,才能得见天颜。” 王灵儿拽着钱芊芊的袖子,把话说得又快又急。 “王小姐说的有理。” 钱芊芊抹掉了胳膊上王灵儿的手,笑着看着她的眼睛:“幸亏我嫁于固卿,成了严家大少奶奶,要不怎么能有今天的荣耀呢。” 说完,钱芊芊故意抬手扶了扶头上的水晶钗,一脸的得瑟。 上好的水晶被切割得分外华丽,在夕阳余晖的照射下波光流转,竟生出了一股不可直视的光华来。 那光芒一下子刺痛了两个女人的眼。 王灵儿被那句严家大少奶奶击中了心脏,而严宝荷则是没想到钱芊芊竟然入了老侯夫人的眼,那可是平威侯的祖母啊。 一时间,蓬阁岛上红光满面的钱芊芊和失魂落魄的王严二人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在没人注意的湖边高阁,有一扇窗始终微微开着,恰好能叫屋里人看清楚外面全貌,自然也把刚才一幕瞧了个彻底。 临窗而坐的正是端木亭和摄政王。 “这个女子太过锋芒毕露,无趣啊,无趣。” 摄政王对刚才那一幕嗤之以鼻,对于牙尖舌厉的钱芊芊更是不喜。 背靠窗棂的端木亭用食指中指夹着青玉杯正晃悠着,听到摄政王的话,才抬头瞟了眼窗外,随即咧嘴一笑,“也不知什么人能入摄政王法眼。” “你这小子身边连个伺候的人也没有,哪懂什么女人。”摄政王瞥了眼吊儿郎当的端木亭,“这女子本弱,就要以柔克刚,那才够滋味。” 说着摄政王的目光不由得偏了三分,他注意到了坐在一旁小脸煞白的严宝荷,以及她看向钱芊芊的目光。 三分嫉妒,七分恶毒。 这个眼神,他很熟悉,他也很喜欢。 看着摄政王目光停住,逐渐深邃了起来,端木亭起身合上了窗子,“王爷说的那些我可不懂,我只知道王爷今儿带来的这酒可不好喝。” “好好,我还有好酒,走,咱们换个地方。” -- 第30页 摄政王笑着收回了心神,拉着端木亭下了高阁,转身出了园子。 走得踉踉跄跄的端木亭在园子拐角随意地回头望了一眼,就看到了在人群里闪闪发光的钱芊芊。 她笑起来,真好看。 钱芊芊今天是很高兴,她终于见到了严固卿的梦中情人,传说中的王灵儿。 既然有高兴的,就有不高兴的,那当场就犯了牙疼,腮帮子肿老高的也有。 “娘,你这脸怎么了?” 等严宝荷再见到刘氏的时候吓了个够呛,她娘这脸肿了大半,不知道的还以为被谁抡圆了抽了一巴掌呢。 其实这也说得通,刘氏是被钱芊芊出了风头的事实狠狠地抽了一巴掌,抽得她眼冒金星,牙龈肿痛。 “回家说。” 刘氏捂着脸,看了眼神清气爽的钱芊芊,气得爬上了车,结果一头撞在了车壁上,当即就起了好大个包,人也晕乎乎的,差点栽倒在车里,倒把严家人弄了个手忙脚乱。 且不说外面因为这一场春日宴有了怎样的风吹草动,入夜后的平威侯府里,也在讨论这场不太一样的春日宴。 老侯夫人轻轻搅着手里的粳米粥,问道:“宁无非这回找了个什么借口藏起来的。” 端木亭换了身天蓝常袍坐在老侯夫人下首,给祖母夹了筷子青笋丝,才慢悠悠地说:“说是家里也无女眷,自己赴宴也没意思,就单找了孙儿喝酒。” 老侯夫人不屑地一笑,“他的正妃是太、祖给指的,向来不得他的喜欢,这人都没了十几年了,现在倒是叫他记挂。” 都是年轻时过命的交情,老侯夫人自然是太皇太后一系,对于这个太、祖幼子,如今的当权摄政王,向来也没什么好话。 不过像是想起了些什么,老侯夫人也没接着往下说,只是放下筷子点了点端木亭的额头。 “你啊,玩闹归玩闹,要谨记他和他那娘一样,看着弱不滴滴,实则阴毒得很。” 端木亭被老侯夫人这种带着乡音的形容词说得一笑,眉眼嘴角都舒展开了,十分生动。 “我家亭儿真好看。” 今天见了些老朋友,叫老侯夫人想起了一些年轻时候的事儿,心里不免烦躁,可是见了孙子,那些事儿老侯夫人也懒得再去想了。 “祖母。”端木亭被老祖母突如其来的夸奖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老侯夫人瞧他那样,更笑得厉害了,“今天的闺秀我可看了,没一个能配得上我家亭儿的,只有一个吧,唉,还不合适。” 说起这茬,老侯夫人放下了筷子:“芊儿这孩子不错,落在了严家,可惜了的。” 想想那家人的样子,老侯夫人撇着嘴摇了摇头,深表遗憾。 端木亭倒是笑了,“可值得祖母的海棠贴?” “值得值得,我还搭出去一套头面呢。”老侯夫人本想说,那是她留给孙媳妇的见面礼,可是既然太皇太后做主送了出去,也就罢了吧。 一顿晚饭吃了半个多时辰,老夫人渐渐也乏了,端木亭才退出了百乐园,回了自己的长宁院。 书房里的端木亭闭目复盘着今天的一幕幕,突然一个淡青色的身影闯进了他的脑海,一下子打乱了端木亭的思绪。猛地睁开的端木亭从手边的暗格里取出了一方绣帕,举到了眼前。 第15章 侍郎家的村姑少奶奶14 一个妙招 绣帕上面的污迹都被洗干净了,只留下了淡淡的药香,那双红着眼睛的兔子依旧活灵活现的,像要张嘴咬人。 端木亭轻轻一戳,小兔子就跑远了,紧接着又摆了回来。 “严家少奶奶?” 端木亭看着那只兔子,不禁想起了春日宴上,钱芊芊说自己幸亏嫁入严家时眼睛里那狡黠的光。 像这只兔子一样,不老实。 就在此时,书房门外传来阵阵脚步声,端木亭右手一翻,绣帕就被他藏在了掌心。 “主子。” “进来。” 屋门被推开,一个黑衣少年走了进来。 端木亭看了他一眼,问:“如何了” 少年本就低着的头更低了。 “主子,我们在严家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但是,我们前脚刚走,紧接着也有人去了严家,看样子也是在找什么。” 对于这个答案端木亭一点都不奇怪,“家里没有,那就是在身上,盯紧严律明,尾巴记得要藏干净。” 少年低头领命,同时掏出了一个信封,放在了桌上。 “主子,东北军来信儿了。” 信是东北将军卫铁送来的,内容和他人一样粗野,就两句话。 第一句,不日来京,酒菜备好。 第二句,西北项家,奇才,可用。 对于第一条,端木亭嗤之以鼻,卫铁那个憨头,最爱的就是烈酒烧肉,好说。 倒是第二条,这个项家么… “都怪那个短命的项三郎!” 不止端木亭在琢磨西北项家,王祭酒的夫人张氏,也在抹着眼泪咒骂项家人,不过她骂的是京城里的项家人,和西北项家是同支。 “你千挑万选了为灵儿选的婚事,还没过门,项三郎就病死了。咱们灵儿好好的个孩子,倒平白成了望门寡。” 春日宴结束后,王灵儿失魂落魄地跟着父母回了家,天还没黑就发起了高烧,吓得王祭酒夫妻俩都守在了她的闺房。张氏坐在窗前拉着女儿的手边哭边抱怨。 -- 第31页 “你别胡说。” 王祭酒也是一脸的愁容,那项家的大郎在自己手底下做司业,原本家道不显,谁承想他们有一门远亲正在西北军中呢。 “都传西北项家立了军功,项大郎这几日在国子监都神气起来了,什么短命的话,你以后不要说了。” 张氏久在后宅,消息不灵通,乍一听,汗毛就竖起来了,“又立功了?再这样下去,项家就要起来了。” 这要是在以前,张氏巴不得,可是现在… 看着白色苍白在床上缩成一团的女儿,张氏惊恐地看向了王祭酒,“老爷,要是项家,要抬灵儿回去守寡,那可怎么好?” 张氏话一出口,房间里就陷入了诡异的安静,张氏和王祭酒面面相觑,他们都知道,项家要真是提出这个要求,他们灵儿这辈子,怕是真的要完了。 “当初,咱们要是把灵儿嫁给严家大郎,该有多好啊…” 张氏失神地呢喃了一句。 她倒是忘了,王灵儿的婚事定得如此仓促,不就是为了与被罢官贬斥的严家,摆脱关系么。 王灵儿其实已经醒了,母亲那句哀叹,她听得一清二楚。 是啊,要是当初她嫁给了严固卿,那今天在春日宴上大出风头的。是不是,就是她了。 那顶水晶头面的光芒再次涌现在王灵儿眼前,晃得她目眩神迷,乱了心神。 一场春日宴搅动了京城的深水,更是扰乱了整个严家。 好好一场春日宴,刘氏只留了个牙龈肿痛头顶红包的下场。甚至当刘氏知道钱芊芊是用她给的银子,在饭庄子结识了平威侯老夫人的时候,更是气得一头栽到了地上,病了大半个月。 严律明此时可是顾不上刘氏了,自从回到吏部,原本是做得惯的差事,可是最近总是有诸多不顺手,只得每日早出晚归,忙得焦头烂额。 严固卿也去了国子监读书,懒得见家里鸡飞狗跳的样子,干脆搬去了学舍住,不回来了。 家里最闲的就是严宝荷和严益鹏,理所应当担负起了在刘氏床前侍疾的任务。 说是侍疾,就是听着刘氏哼哼唧唧地从钱家吝啬骂到钱芊芊狡诈,最后再骂到他俩不争气,紧接着就是痛哭到昏厥,反正每次都是一番鸡飞狗跳,手忙脚乱。 大夫请了不知好几,可是人家的结论都是一致的,刘氏没病,就是作! 正可谓病有人治,作无药医。 只能折腾着严宝荷兄妹俩,折腾了大半个月,严宝荷终于忍无可忍了! 一日刘氏又把自己作地晕了过去,严宝荷拉着严益鹏站在廊下商量对策。 “哥,钱芊芊呢?” 严固卿一身衣服被他娘揪吧得皱皱巴巴,显得他整个人都像颗烂酸菜,一听妹妹问这个,更是没好气:“走啦,一早就被接走了,还是爹亲自送出门去的呢,不知道又去哪家府上做客去了。” 钱芊芊是在太皇太后那里挂了号的人,虽然现在摄政王当道,可京里也有几家不怵的,自从上回春日宴,便邀了钱芊芊去家里玩。一开始是为了给太皇太后面子,后来一接触发现这个姑娘还真是个有趣的性子,而且做的一手好饭菜。 这一来二去的,钱芊芊还真在京中结识了几家贵勋人家,今天不知道又被哪家老夫人叫去给家里厨子上课去了。 严宝荷听到哥哥这么说,气就不打一处来,明明救了小侯爷的是她家,结果偏偏钱芊芊入了太皇太后的青眼,不但把她挤兑地没处待了,还把娘气成这样。 尤其现在,自己每天被折腾的筋疲力尽,她钱芊芊倒是滋润得很。 严宝荷越想越恼,拉着严益鹏抑制着怒意说:“二哥,咱们不能叫钱芊芊这么得意了。” “怎么了?”严益鹏还不明白。 严宝荷着急地跺了下脚,“小侯爷是谁救的?” 看着严益鹏变了脸色,才翻了个白眼接着说:“要是等她翅膀硬了,到处乱说,咱们可怎么办。” “那,那……”严益鹏被妹妹一吓唬,一时还没词了。 严宝荷又把他往近拉了拉,压低了声音:“二哥,你不是有那么多好友,找上几个,在外面趁机……” 严宝荷狠狠地一握拳,把严益鹏吓了个够呛。 “这,到底是咱们大嫂。” 严宝荷使劲儿叹了口气,“二哥,为了那个村姑,大哥都不回家了,她算哪门子大嫂。而且要是有她在,你以后娶媳妇也不能越过她去,满京城你还怎么找,还回少河村抬一个回来?” 严益鹏听着妹妹头头是道的分析,也觉得有理,可还是有些犹豫。 其实严宝荷打心眼里瞧不上这个游手好闲的二哥,可这种事儿也只能找他来做,没办法只能接着游说。 “二哥,娘也是这么想的,你看看钱村姑不仅把娘气成这样,而且还不闻不问。咱们为了娘也得帮她出上一口气啊!” 严宝荷来来回回这么一说,严益鹏最终还是被说动,点了头。 严宝荷见状立刻趁热打铁,从袖袋里抽出个荷包塞进了他手里,“这是我平时攒的,二哥你找人肯定要钱,你拿去用。” 严益鹏没想到妹妹想得如此周全,一时竟然被感动了,拉着严宝荷的手,说不出话来。 严宝荷只觉得手汗津津的,只教她恶心,也只能强忍着,“哥,都是为了咱们家,以后爹娘大哥知道了,也只会夸你。时间紧迫,你赶紧去办吧,娘这有我。” -- 第32页 严益鹏一听,果真松了手,握紧了荷包径直出了门。 看着那个皱巴巴的身影消失了,严宝荷擦了擦手长舒了一口气,这脸上才有了笑模样,心里不禁又感慨起了王灵儿的好。 这段时间王灵儿时不时就来帮着她,常常轻言安慰,还四处打听名医良方,名贵药材都不知送了多少。 不仅如此,王灵儿还出手帮着大哥打点好了国子监里那些琐事,要不是大哥自己回来说,家里人都不知道。 眼见着自己日益憔悴,灵儿姐姐还出了这么个好主意,甚至把私房钱都拿了出来,若不是如此,这难关她还不知道怎么过呢。 两下里一比较,王灵儿和钱芊芊在严宝荷心里高低立判。 想到这儿,严宝荷耳边又响起了王灵儿的话。 “到时候,你进了侯府,我嫁来严家,咱们做一辈子的好姑嫂。” 严宝荷抬头看着天边那抹红透了的彩霞,眯起了眼睛。 对啊,这样才对。 严宝荷心里感慨着王灵儿人好心善,严固卿此时也在感慨着小师妹的善解人意。 今儿个是十五是国子监休息的日子,王灵儿把严固卿约到了一个药膳馆,说要好好给他补补身子。 严固卿本来就没个去处,自然从善如流。 王灵儿专门定了一个小包间,早早就等在了那里。 严固卿一推门,就看到了窗边托腮读书的小师妹。 这位师尊嫡女原是严固卿从来不敢直视的存在,如今就这样带着一身柔和的光出现在了自己面前,笑嘻嘻地喊自己师哥,唤得严固卿心神荡漾。 “固卿哥哥,我都听宝荷说了,伯母身子不好,你虽然忧心,可是也不能忽视了自己啊。这家馆子滋补汤做得最好,固卿哥哥你再用上一些。” 王灵儿把严固卿眼睛里的惊艳看得一清二楚,笑着把呆愣的人拉到了桌边,劝着他用饭。 第16章 侍郎家的村姑少奶奶15 齐齐动手 好好的一顿饭,王灵儿几乎没动,严固卿连自己吃了什么也不知道。 这两人的心思,都不在吃食上。 两人从吟诗作对说到了各自的烦心忧事,越说越伤怀,那滋补汤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酒,你一杯我一杯的,喝得停不下来了。 王灵儿哭诉着自己青春错付,几近晕厥,一头栽进了严固卿怀里,那薄薄的衣衫经不起这么大的动作,一下子露出了她大半个脖颈,雪白雪白的,晃了严固卿的眼。 也不知道是酒劲儿壮胆,还是那滋补的汤补错了地方,严固卿一时胆气猛增,打横抱起了怀里的娇人,直奔窗边罗汉床… 这小包间是王灵儿特别交代过的,旁人进不来,守门的是王灵儿的心腹丫鬟雀儿,最是安全。 严固卿虽然胆儿肥了,可到底不胜酒力,整个人往罗汉床上一摔,就昏睡了过去。 装醉的王灵儿仰面等了许久,耳边只有泛着酒臭味儿的呼噜声,严固卿已经彻底睡过去了。 王灵儿有些嫌弃的把人推开,独自坐到了桌旁,长舒了一口气,这是一步险棋,可她不愿意活成一座牌坊。 其实也不是非严固卿不可,怪只怪那日钱芊芊眼中的光太刺眼了,叫王灵儿不喜欢,非要亲自踏碎了不可。 这最难的一步已经走了,接下来,就看严宝荷那边的了。 被寄以重望的严益鹏可是个行动派。 不出几天,他还真找了四个朋友琢磨出了一套法子,甚至还租了一个间小破屋子。 那四个人都是街上的混混,平时这样的活儿做的多,可是谁能想到还有人赶朝自家人下手的,一时又是兴奋,又是激动,几个人头对着头商量好了对策,就等着钱芊芊上钩了。 被惦记上了的钱芊芊最近比较忙。 除了应邀去各府上开厨师班,就是去青山书院看钱千智和钱千业,其余时间则大多在城东,她想寻上一家铺面,为以后做准备。 这以后,和离是一定的。 可是和离之后,钱芊芊还是想留在京城的。 她想开一间做农家饭的饭庄子,地方不用太大,最好是前面开店后面住人的那种,而且价钱也不能太贵。 这些天一得了空,钱芊芊就在踅摸,可惜一直没看到合适的。 这天钱芊芊打听到了城东粮库街上有一家店面正在出售,她去看了看,这家店在街口上,原先是做鲁菜的,前店后院,不大,店里能放下十张桌子,后院是个三间的砖房,中间带着个小院子,原主人在院子里种了棵桃花树,此时桃花将谢,可是满树的新叶青嫩特别耐看。 就为这桃花树,钱芊芊就喜欢上了这里。 店主出价八百两,还送家具和灶上的家伙什。钱芊芊买下来了,当即就能开店,非常合算了。 可就是太称心,太合算了,反倒叫钱芊芊不踏实。她看了又看最终也没拍板,还是说要再想想,就出了门。 店主笑模笑样地送走了钱芊芊,转眼就垮了脸,从后院穿到了隔壁,“主子,我办砸了。” 隔壁屋里,端木亭喝着龙井,笑着摇了摇头,这人还真是谨慎。 “不怪你,好好守着,她还会来的。” 店主这才松了口气。 紧接着端木亭又补了一句:“卖不出去,你就别回来了。” -- 第33页 店主当即就要哭,结果门被人猛地推开了。 “主子,钱姑娘出事了。” 原来,因为房子太过于合适而犹豫的钱芊芊刚一出门,就被人照着后脖颈给了一手刀,囫囵个的被塞进了早就准备好的轿子里。 这一幕恰好被赶着向端木亭汇报工作的玉子瞧了个正着。 想着主子好像格外留心这个钱姑娘,玉子一步窜进了院里。 刚被塞进轿子里钱芊芊就醒了,马上意识到这是被绑了票的她此时格外冷静。 仔细听着轿外传进来的声响,钱芊芊推断这伙人应该是出了城东正往城南走。 幸亏钱芊芊这几日一直在京城转悠,她知道城南是平民住的地方,街道窄小,人声杂乱,烟火气也重。 可是谁犯得上绑她呢? 正想着,轿子慢了下来,轿外的声音也低了,好像是进了一条胡同。 也许没想到这活儿这样容易,抬轿的那四个人经过了最初的紧张,现在放松了好多,不但放慢了脚步,还聊上了天。 “庆喜哥,我看这娘们挺漂亮,你说二爷叫咱们把人抬到那院子去是为啥。” “能为啥,狗能改了吃屎?那厮花花肠子多着呢。” “你们没听戏文里说,好玩不过嫂子。” “你是在逍遥阁里听的戏吧,还有这词。” 几个男人抬着轿子嘴里没轻没重地说着,倒是教钱芊芊听明白了。 严益鹏啊严益鹏,看样子他是记吃不记打。 男人们抬着轿子专走小巷,说得兴起了,还颠上几颠轿子,着实是没想到钱芊芊能怎么地。 也得亏他们轻敌,轿子里的钱芊芊连手脚都没被绑住,活动自如。 她听着轿外的动静,趁轿外人笑得大跌停下脚的功夫,一鼓作气,向轿外一个扑身,滚了出去。 那几个汉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轿身一颤,然后又是一轻,一个青绿色的身影在地上滚了一圈,就站在了他们不远处。 “呦呵,小娘们还会点功夫呢。”四人中一个黑面眯缝眼的汉子站了出来挤眉弄眼地说了一句,引得其他三人都笑了。 “小娘子,你不看看这是哪,你跑又能跑哪儿去呢。” 紧接着另一个人也说话了。 不巧,这是一条死胡同,钱芊芊背后正是一堵墙,所以那四个男人才没有着急追来。 见他们如此,钱芊芊也笑了,她顺手捞过墙边的扁担,微微一笑:“我可没打算跑。” “哎哟,这小娘子我喜欢,要不咱们别给二爷送去了,咱几个受用了吧。”黑面眯缝眼笑得一脸恶心。 钱芊芊把扁担一抖,往前一刺,冲着那四人点了点,“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来。” “哥哥先来。” 一个矮个子一听,搓着手就往前走,被钱芊芊迎面就是一扁担。 随着一声惨叫,小胡同里热闹开了。 第17章 侍郎家的村姑少奶奶16 被扁担支配的…… 等到端木亭赶到的时候,他就看到四个大男人横七竖八地躺了一胡同,而钱芊芊正用脚抵着一个黑脸汉子的手用力碾着呢。 “说,严益鹏在哪儿。” 黑脸汉子没想到无论是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来,他们都没能打得过钱芊芊。 不仅如此,那仨已经动弹不了了,自己的腿应该也断了,俩胳膊也脱臼了,头还被开了瓢,现在眼前全是血,再看钱芊芊那就是从血里走出来的玉面罗刹,半点也不敢惹。 “后面,后面两条街,槐树胡同最里头那个破院子。”黑面汉子手也不能用了,只能用嘴使劲儿的往后努,生怕说得不清楚就又挨一下。 “谢谢。” 好在善良的钱芊芊只是脚上加了些力,就放过了他。 瞧瞧那人都开心地晕过去了呢。 钱芊芊站起身笑了一下,就看到了靠在胡同口的端木亭。 端木亭见钱芊芊握着扁担,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了过来,慵懒地拍了拍手:“钱姑娘好功夫,痛快啊。” 钱芊芊吃不准这人看了多久,一时没动。 端木亭见她不动,自己走了过去,“走吧。” “去哪儿?” 钱芊芊看着两人不断缩小的距离,往后退了半步。 “槐树胡同啊,为盟友报仇。” 端木亭发现钱芊芊握着扁担的手在微微地抖,轻轻从她手里抽出扁担,扔在了地上。 钱芊芊手上一空,才发觉自己好像有些用力过猛了,说到底这幅身子还是缺乏运动。 知道端木亭没有恶意,钱芊芊很自然地抻了抻脖子,活动着双手走出了胡同,等走到胡同口才发现端木亭没跟上来,便又回头眨了下眼睛,“走吧!” 端木亭反应过来咧嘴一笑,快步追了上去,只是在路口看了眼肃立在路旁的玉子。 钱芊芊斗志昂扬一马当先的找着槐树胡同,自然也就不知道,在那个死胡同里,有四个人被拧断了脖子,彻底消失在了宁国的土地上。 不过,她也不必知道。 等走到槐树胡同口,钱芊芊突然不走了,还伸手拉住了端木亭的胳膊。 胳膊上一暖,端木亭低头下意识去看,一块手帕就递到了他眼前。 “蒙上脸,要不被严家讹上就麻烦了。”钱芊芊理所应当地指点着端木亭,看着他蒙上手帕才松了手。 -- 第34页 端木亭也不知道是欣慰钱芊芊嘴里对严家的鄙夷,还是被这手巾上的清香所惑,整个人都有些迷糊,跟着钱芊芊就走到了最里面那个破院子。 这破是真的破,连门都是用几块烂木板围的,钱芊芊一脚就踹开了。 端木亭收回了手,优雅地背在了身后,好像他从来没想要推门一样。 “你们怎么这么慢!” 早就等得不耐烦的严益鹏听到响动走出屋门,本以为能看到可怜兮兮钱芊芊的被拎进来。 结果却看到了站若青松,笑意盈盈的钱芊芊,以及她刚刚握在手里的一支耙子。 严益鹏仿佛想起了,那日在落阳山被钱芊芊以及她的扁担所支配的恐惧。 他当即就怂了。 “大,大嫂,您怎么来了。” 严益鹏贴着墙根勉强站住了,脸上想笑,可是又忍不住想哭,一时间,表情十分精彩。 钱芊芊看了一眼,觉得实在是辣眼睛,笑着说:“不是你请我来的么?我来了。” 严益鹏一听,头摇得活像个拨浪鼓,“没有没有,没有我的事儿啊大嫂。” “我记得和你说过了吧,叫你小心,否则打你个半死都是白打。” 钱芊芊端着大嫂的范儿,说得痛心疾首。 说完就举起了手里的耙子,准备践行一下承诺,结果整个人却被一旁的端木亭拦住了。 钱芊芊举着耙子回头。 看那眼神,端木亭相信此时自己要拦,很可能也要挨上那么一下。 “用不着你出手。” 端木亭的脸被手帕遮了大半,只露了一双眼睛,可是钱芊芊却被他扬起的眼尾钩住了心神,乖乖住了脚。 原以为来了个和事佬的严益鹏见钱芊芊放下了耙子,刚想松一口气,那个蒙面人就窜了过来。 “你要想动她,先过了老子这关!” 钱芊芊听着这词儿耳熟。 严益鹏还没松口气,甚至都没看清对方用的什么招数,就感觉自己胳膊疼,手也疼,浑身哪儿都疼。 晕死在地上的时候,严益鹏心里是高兴的,因为至少他知道,终于,打完了。 钱芊芊看着严益鹏在端木亭手里活像一只魔方,被以各种惊奇角度折来又折去,最终还能保持着完整在地上瘫成了一堆,也体会到了功夫的博大精深,不禁鼓起了掌。 端木亭是一时气愤,没忍住,用了军中最狠的法子,反应过来的时候还怕吓到钱芊芊,没想到一转身就看到了那个姑娘正一脸崇拜地望着他,卖力鼓掌呢。 那双又圆又亮的眼睛就像是看到了什么稀世珍宝一样闪烁着光芒,看得人,怪不好意思的。 “端木,好身手啊!” 钱芊芊看得过瘾,都忘了自己是在大宁,情不自禁竖起了大拇指。 话一出口她就觉出了不对了。 钱芊芊也不等端木亭反应,赶紧行了个万福礼,“多谢侯爷出手相救,民女感激不尽。” 说完,起身便溜。 端木亭就看着钱芊芊玩变脸,他敏锐地感觉到刚才那个脱口而出叫自己端木的,才是钱芊芊的真性情。 见她要走,端木亭一个飞身上前,拽住了钱芊芊的胳膊。 钱芊芊懊恼地一眯眼睛。 完了,没糊弄过去。 结果她这点小表情全被高她一头的端木亭看入眼中,惹得端木亭嘴角轻轻一抿。 钱芊芊一看,这是生气了?不至于这么小气吧,这可怎么脱身。 要不,再给他来一下? 端木亭见钱芊芊眼波微转,心里就没好气,“怎么,又想给我一手刀?” 被看穿的钱芊芊懊恼地咬了下嘴唇,慢了! 端木亭发现这女人小动作特别多,这脸上的表情丰富得不行,而且他还都能看得懂,反正都是在想怎么对付自己。 “我今天可是帮了你。” “那,多谢侯爷。”钱芊芊老实感谢。 “所以你不能偷袭,不能用扁担对付我,也不能用耙子,更不能用铁锹。” 端木亭随着钱芊芊的目光,依次点过。 棋逢对手的钱芊芊叹了口气,笑得很假:“那是不能,民女是真心感谢侯爷的。”边说,她还边微微挣扎着,想挣脱被箍住的胳膊。 端木亭看着钱芊芊,怎么都不想放手:“据我所知,严家大少奶奶一向是谨小慎微的,怎么,这次不忍了?” “忍无可忍了,一心委曲求全,求来的日子也不痛快,还不如痛快活一回。”钱芊芊低着头,倒是说了心里话。 端木亭被她的话引得一愣,钱芊芊趁机挣了出去。 回过神来的端木亭看着空落落的手,被这女人气得想笑,“你也不问问,我为什么帮你?” “侯爷爱民如子,见义勇为,路见不平一声吼,除暴安良为人民!” 钱芊芊忙不迭为端木亭的行为找到了很多赞美词。 端木亭看着她小嘴吧嗒吧嗒,十分想给她堵住,忍了又忍才作罢,只是从怀里掏出了一块手帕,扔进了钱芊芊怀里。 钱芊芊手忙脚乱地接住,展开一看。 “这不我的兔……” 钱芊芊成功闭嘴。 “月下结盟,钱姑娘的心可不诚。” 端木亭从钱芊芊手里抽走了手帕,叠好又放进了怀里。 -- 第35页 钱芊芊看着那方帕子,欲言又止,“我并没有帮侯爷多少,倒是侯爷助我颇多,怎么都感觉这结盟侯爷是亏大了。” 原本是一句实话,可是看着对面人的表情,钱芊芊觉得自己可能又说错话了。 “我愿意!” 端木亭一扬下巴,绕过了钱芊芊径自消失在了胡同外,倒惹的钱芊芊忍不住偷笑,这人怎么还傲娇起来了呢。 端木亭不只是傲娇,他更是生气了,他既生气钱芊芊的疏离,又懊恼钱芊芊的客气,更是气她居然想要独自犯险,分明是没把自己这个盟友放在眼里。 端木亭气呼呼地把桌子上那两块手帕叠好,轻轻地放进了暗格,才狠狠地合上了机关。 “玉子!等明天早上再把那个货扔到严家门口去,别叫他死了。” “是,主子。” 书房外,白天来报信的那个少年垂手站在房门右侧,一脸的不安,等待着端木亭的吩咐。 “还有,办好了自己去领三十军棍。” “是。” 端木亭的话音一落,玉子终于松了口气,领了罚。 主子曾吩咐过,见到钱姑娘如见主子,既要尊敬也要尽心,要是主子今天被人绑了那他第一反应一定是会冲上去的,绝不会先回来报信。这是他做错了,这个罚该得。 玉子想着,心服口服地去拎严益鹏了。 书房里的端木亭此时倒也在想严益鹏,他知道明天严家一定会乱,也不知道到时候那个人会怎样。 端木亭眼前闪过钱芊芊举着扁担的样子,嘴角不由得一咧,怕她是肯定不会的,估计会有些心烦吧。 把自己关在书房生闷气的端木亭最后还是去了老侯夫人的百乐园。 他听说,太皇太后这几天倒春寒受了凉,茶饭不思,整个人都不太好。 祖孙两个在百乐园聊了半夜,第二天老侯夫人就递了进宫的牌子。 而严家。 严益鹏夜不归宿也是常事,严家人都没当回事。等到第二天一早,看门的苍头一开门,才发现了瘫软在门边的严益鹏。 大呼小叫的苍头不仅叫起了严家人,还叫醒了整条街上的人。 这下大家都知道,严侍郎家二公子,被人给废了。 第18章 侍郎家的村姑少奶奶17 太皇太后有请…… “大夫,我儿究竟怎样?” 这已经是严家请来的第十位大夫了,面对严家人殷切的眼神,大夫还是毫不迟疑地摇了头。 “严大人,令公子全身骨头都断了,就算养好,人也废了,活着就是受罪,你们要早做打算。” 这第十位大夫是京城里有名的骨科圣手,不仅医术高明,说话也直,他这几句话说得严律明面白如纸,连嘴都张不开了。 结果大夫话还没说完,刘氏举着扫把就从房里就冲了出来,劈头盖脸地朝着老大夫一通好打,把人直接从严家打了出去,连诊金都没给。 街上看热闹的人摇了摇头,这都是第几出了,严家人为了儿子把满京城的大夫得罪了个精光,难不成以后他们家人就不看病了。 老大夫医者仁心,被打得发型都乱了,也只是摇摇头,没多说便走了。 可也有那气性高的,就放出了话,说这严家老二受的伤是军中的处罚手段,专门针对那些穷凶极恶投敌叛国的兵士。他这不是作奸犯科惹到了厉害角色,就是作恶被哪个当兵的给揍了,反正是罪有应得。 儿子变成这样,刘氏病也好了,每天在家守着严益鹏,天一句地一句,哭得稀里哗啦,惹得本就心烦气躁的严律明更不爱回家。 而严家老大严固卿更是见不到人。 严益鹏出事当天刘氏就派人去了国子监,国子监里却说严固卿请了病假,已经有好几天没来了。 过后严固卿才推脱说是与同学上山拜访高贤,宿在了山中,刘氏一心扑在严益鹏身上,自然也就信了。 可是钱芊芊却是不信,她趁着出门的机会,找到了时常在严家附近出没的连容,请端木亭帮着查上一查。 其实不用想,钱芊芊都知道严固卿该是和王灵儿搅到一起去了。 王灵儿可是西北项家未过门的侄媳妇呢,想来端木亭对这个事情也会很感兴趣的。 严家依旧一片愁云惨淡,要说最坐立不安的,就是严宝荷了。 那日二哥一大早就叫她在家等着好消息,然后就出了门。 严宝荷盼了一天,盼到的却是毫发无损的钱芊芊,和筋骨寸断的严益鹏。 严宝荷知道这事一定和钱芊芊有关。 可是,她能与谁说。 这种抓心挠肝的滋味太难受了,严宝荷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在房门口拦住了钱芊芊。 “你,站住。” 正准备出门的钱芊芊应声回头望去,严宝荷就被她的眼神吓得一缩。 “我二哥,是不是你?”严宝荷抵着门框质问钱芊芊。 钱芊芊转身一笑,挑了挑眉,“我就说,严益鹏想不出这么损的法子。” “不,不是我。” 严宝荷心里一紧,为自己开脱的话脱口而出。 钱芊芊冷笑更甚,这就对了,严益鹏背后还有个严宝荷,不过严宝荷也不像是能想出这个主意的人。 钱芊芊往前走了两步,直视着严宝荷的眼睛问她:“不是你,那是谁?” -- 第36页 严宝荷下意识得想往后退,却被钱芊芊抓住了手臂,“严益鹏你可看见了。” 严宝荷抬头,在钱芊芊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仿佛看到了现在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严益鹏,吓得想挣扎开钱芊芊的手。 “你别得意,我去告诉娘,是你!你是害的二哥,叫娘把你关起来,关起来!” 严宝荷想起来这个家还有一个说得算的,她拼命挣扎想要跑到堂屋去找刘氏,奈何,钱芊芊的手像是把钳子,她挣不开。 “那你可想好了,要是实话实说,你觉得你娘会不会恨上你这个始作俑者。” 钱芊芊由着她扑棱,顺道提点了她一句。 严宝荷就愣住了。 她们都知道,刘氏会的。 严宝荷内心一阵挣扎,还想要说什么,她身边的小青从前院跑了进来,“小姐,夫人叫请大少奶奶呢。” “怎么了?”严宝荷心里一慌,难道是娘都知道了? 小青缓了口气,“说是宫里来人了,来请大少奶奶进宫的。” 严宝荷暗自松了口气,可紧接着心里又不是滋味了。 钱芊芊才不管她,径直出了后罩房。 果然,一个面熟的女官正站在堂屋,刘氏在一旁陪着小心。 “芊芊啊,快来拜见何女官。” 刘氏脸色蜡黄,语气里刻意拔高的声调和脸上半哭不笑的表情实在是怪异。 钱芊芊只做没看到,进了屋行了个万福礼。 何女官是个瘦高个,四十岁出头的样子,一张脸长得板正严肃,一看就不是个好说话的,她见钱芊芊居然是从后罩房绕过来的,脸色未变,心里倒是记了一笔。 “太皇太后说,上次春日宴说了要请大少奶奶入宫,这些日子倒给忘了,今日日头正好,特遣我来请大少奶奶进宫去说说话。” “严夫人可同意。” 这话是问刘氏的。 何女官嘴上说得客气,可是那姿态和语气仍是带着一股子距离感。刘氏哪里敢不同意,只能忙不迭地点头。 何女官点了点头看向钱芊芊,“还请大少奶奶收拾上几件换洗衣服,怕是要在宫里住个几天了。” 刘氏一听,没想到这个村姑还有这个造化,趁着钱芊芊收拾东西的空挡,给何女官手里塞了个荷包。 “小女一向和她大嫂交好,两人形影不离的,不如……” 何女官轻颠了下荷包,有些好笑地看了眼刘氏,把荷包扔了回去。 “太皇太后只请了大少奶奶一人。” 这下气氛就有些尴尬了,等到钱芊芊拎着小包袱出现在院里的时候,刘氏和何女官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刘氏板着脸把二人送到了门口,临上车,才拽着钱芊芊的袖子嘱咐道:“芊芊,你一向是个懂事的孩子,不该说的话别说,好好陪着太皇太后。” 钱芊芊完全无视了她话里的别有意味,高高兴兴地应下,头也不回地就上了车。 看着远走的马车,刘氏深坳的双眼转了转,自从来了京城家里事多,她都没顾上钱芊芊,等到现在,这个村姑好像已经大不一样了。 看样子,得抓紧了。 第19章 侍郎家的村姑少奶奶18 焖面 且不说刘氏又动上了什么心思,载着钱芊芊的马车出了甜水街,一路向皇城进发,车上两人都背脊挺直地坐着,谁也没说话。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钱芊芊仿佛感觉车速慢了下来,她对面的何女官开了口,“老祖宗喜欢实诚人,大少奶奶只管放心。” 钱芊芊一怔,“多谢女官提醒。” 两人再无他话,钱芊芊跟着何女官进了皇城,在城外角楼有专门的女官把钱芊芊检查了个彻底,确认没有问题了才放行。 再往里钱芊芊是没资格坐车或轿子的,只能跟着何女官顺着墙根往里走。等走得脚都犯酸的时候,她终于瞧见了霞飞宫的红墙黄瓦。 何女官引着钱芊芊先去了偏殿,平威老侯夫人早就等在了那里。 钱芊芊没想到还有熟人,心里稍安。刚要上前行礼,老侯夫人就拽住了她的胳膊,还趁势压低声音嘱咐道:“太皇太后近日心里不痛快,你去了说些松快话,陪她唠唠嗑就好,别怕。” 钱芊芊点点头,跟着老侯夫人一起进了正殿。 少帝年幼,太皇太后是合宫里最尊贵的主人,不过这霞飞宫布置的并不奢华,甚至处处还流露出一股质朴的气息,想来太皇太后就是个爽朗却不张扬的性子。 钱芊芊一抬头就见端坐在殿上的太皇太后穿着宝蓝常服,还是那副英气焕发的样子,只是言语之中稍微流露出了些疲惫,显得不如那天精神了。 一番见礼之后,太皇太后给她俩赐了座,漫不经心地问起了钱芊芊来,原本只是问些哪里人啊,读过什么书之类的,接过话题不知道被谁引得就说到了吃上去了。 这话题钱芊芊熟悉啊,上辈子她13岁就一个人生活了,那厨艺是实打实磨练出来的。 而且现代又是美食大融合时代,南的北的甜的咸的,钱芊芊都能说上几句,倒是应上了太皇太后早些年走南闯北时候的味觉记忆,不由得也想起了当年一起吃那些东西的人。 三个人在个诺大的殿里,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了美食,又聊起了故事,本来是钱芊芊牵头的,可是说到最后,却是太皇太后和老侯夫人忆起了往昔,听得钱芊芊入了迷。 -- 第37页 到底是身居高位日久的人了,饶是说得兴起,可太皇太后仍留了几分心神去看殿下的人。等她发现钱芊芊还真是一心一意来听故事的,心里倒是好笑。 随即话题一转,人就从记忆里拔了出来。 “说起来啊,哀家现在最想吃的,是老家的焖面。” 老侯夫人也跟着点头,她俩的故乡隔着一道黄河,口味都差不多。 这可巧了不是,焖面钱芊芊最拿手了,一听这个她也不拘着了,跟着说起了自己家的做法,说到兴起,甚至还微微撸了撸袖子,那样子恨不得谁给她口锅,她就能做出锅面来。 太皇太后也是个爱玩的性子,还真就给了钱芊芊一口锅,叫她自由发挥去。 等到钱芊芊系着围裙站到了霞飞宫里小厨房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不过算了,在哪儿做饭不是做呢。 钱芊芊虽然想的开,可那站了一溜的御厨和宫人,显然想不开了。一个个眼巴巴又可怜兮兮的,好像钱芊芊是来抢他们饭碗的。 得给他们找些活做。 “各位,可否帮我备些料?” “行,严少奶奶您吩咐,何姑姑把我们从内膳房叫来时就交代过了,今儿我们都听您的。” 一个穿着褐色短打腰间系着围裙的中年男人说了话,他身后的其他人才跟着点头。 这是主事的,钱芊芊心里有数了。 “那就请各位帮我摘些豆角,土豆也去皮切块。” 她这一声令下,小厨房就忙活了起来。 “您是御厨?”钱芊芊也找了条围裙给自己系上,顺便走到了那个中年男人身边问他,见他点了头,又说:“那就请您做上几道太皇太后平时喜欢的爽口小菜吧。我今儿个做的是焖面,偏重口,您掂量着来。” 她这一说,一直一脸严肃的中年人脸上才有了放松的表情,哎了一声指挥着身边的小徒弟们,另寻了个灶也开始忙活。 小厨房里终于开始井然有序地运转,钱芊芊则一挽袖子,开始和面。 太皇太后听着小宫女汇报了小厨房的情况,笑着看向老侯夫人。 “你从哪儿挖来这么块实心疙瘩。” “我运气好,天上掉下来的。”老侯夫人一听就知道太皇太后这是不讨厌钱芊芊,“咱这一辈子啊,聪明人见得太多,也没意思。” 老侯夫人话一出口,太皇太后嘴角就掉下来了。 “聪明人可太多了,你瞅瞅,不就是一场春日宴,那边就有了动静,江南的世家要闹喽。” 春日宴上太皇太后不过是略微提了提不拘一格用人才,寒门取士的意思,这才几天就传到了江南去,要说这里没有有心人的推动,谁也不信,有些人手伸得太长了。 “您就为了这个?”老侯夫人和太皇太后是打年轻时来的交情,她知道这个人大风大浪见得多,最是沉得住气。 “那玉兰花到底是开了。” 太皇太后没有回答老侯夫人的问题,反倒是看着窗外轻轻说了一句。 这株玉兰是吏部尚书陶佑思的夫人献给太皇太后的,自从那年陶大人满府被诛,这宫里的玉兰花也再也没开过,没想到,今年虽晚了些,可到底是开花了。 “难是难些,可总会有个好结果的。” 老侯夫人叹了口气,把热茶递给了太皇太后。 两个相识了大半辈子的女人,交流了个眼神,谁都没再提那些烦心事。 倒是钱芊芊在小厨房忙得热火朝天。 宫人把料备好了,钱芊芊面也醒上了,趁这功夫,她用热锅凉油先呛了个锅,等肉香飘出来了紧接着就放了豆角翻炒,暗绿的豆角在油里滚着就变成了翠绿,这时候,钱芊芊才把土豆块扔了进去,翻炒之后加了凉水,锅盖一盖,又转身去擀面。 正可谓软面饺子硬面汤,钱芊芊手里的面扔在面板上梆梆作响,她挽起袖子使劲儿擀开了,再抹上面粉叠上几叠,刚准备切,小厨房里噔噔噔噔跑进来一个明黄的身影。 “做什么呢,这么香。” 第20章 侍郎家的村姑少奶奶19 为民除害 这问声一起,忙碌的小厨房顿时跪了一地,来人正是康平帝,宁陌虞。 宁陌虞眼神好,一搭眼就找准了香味的来源。 “那个,你不用跪,起来回话。” 钱芊芊老实作答:“回陛下,民女做的是焖面。” 宁陌虞点点头,伸手隔空一点,“好,你好好做,要是老祖宗吃得高兴,朕赏你。” 别看宁陌虞刚8岁,人虽不大,可已经做了四年的皇帝,举止之中气派十足。 钱芊芊可不敢轻视,毕恭毕敬地答了个是。 宁陌虞又视察了一圈这小厨房,看着井然有序并不缺什么,这才迈着八字步去正殿给老祖宗请安去了。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钱芊芊这面好了,御厨那里的凉菜也齐活。正好前头传了话叫上菜,那四碟子八碗的,就先端了上去。 等到钱芊芊的焖面这儿,宫人想用碗盛,被她拦了。直接找了个汤盆,满满盛了一盆,又装了山西陈醋和现做的油辣子,另外还有一碗新剥的蒜,这才叫人端上一起去了正殿。 饭摆在东面的暖阁里,太皇太后和宁陌虞坐在八仙桌旁,钱芊芊则陪着老侯夫人在一旁的矮几上用饭。 -- 第38页 少帝宁陌虞平时见得多是精细的吃食,这猛地上来一盆,他倒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动筷子了。 太皇太后比他强点,夹了根豆角一尝,嗯,有那味了,接着又尝了口土豆,这才连连点头。 有了太皇太后打头,宁陌虞也试着吃了起来。 这二位贵人都开吃了,底下人也就能动筷子了。 钱芊芊早饿了,她帮着老侯夫人盛了一碗,紧接着也给自己盛了一份,又淋了陈醋辣子进去,这才开动。 太皇太后坐在钱芊芊对角,正好把她的一举一动都看在了眼里,明明吃的都是一样的东西,可是那孩子吃得不紧不慢的,怎么看怎么香,看得太皇太后不由得停下了手里的筷子。 少帝细心,看着祖母停了,跟着也停了手,“皇祖母,可有什么不适?” 他知道太皇太后身体微恙,已经好几天没好好吃东西,难道是又不舒服了? 少帝这一声吓得暖阁里众人都停了手,紧张地看了过来,钱芊芊正咬着条豆角,吃了不是,不吃也不是,那圆嘟嘟的小脸上一脸的错愕。 太皇太后见她那样子,觉着可乐,捂着嘴就笑了起来,笑过一通才指着钱芊芊点了点,“这丫头,明明是一样的面,我怎么看着她那碗那么香。” 钱芊芊捧着碗,继续不知所措。 “我就说了吧,这孩子下饭。”老侯夫人理解太皇太后的感受,她上次已经体验过了。 少帝有一段日子没听过皇祖母这么开心的笑了,一时也是开心,跳下炕就跑到了钱芊芊面前,指着碗问她:“你这碗怎么和我们的不一样。” “禀陛下,民女这是加了辣子和醋的。” “照你这样给朕也来一碗。”少帝好像发现了好吃的秘密,忙不迭下了命令。 太皇太后也跟着点了头。 钱芊芊只好站起来,又依样拌了几碗端上了炕桌。 酸得开胃,辣得刺激,再加上焖面咸香,太皇太后连吃了两小碗,还想再吃,被老侯夫人给劝住了才作罢。 一顿饭下来,暖阁里人人红光满面,就连一向守礼自制的宁陌虞都吃得有些撑了。 这顿农家饭算是大获全胜。 饭后宁陌虞陪着太皇太后在花园里散步。 “这人老了真是没出息,好久没吃到这家乡味了,还给吃撑了。” “这个钱氏手艺不错,就叫她留在宫里多陪陪皇祖母吧。” 太皇太后想到钱芊芊的身世,点了点头,也算是给老侯夫人些面子。 钱芊芊的去留,在这祖孙俩几句话间就算是定了。 宁陌虞下午还要去书房,临走时专门叫来了钱芊芊。 “皇祖母喜欢你,你就留下好好陪着她,多讲些乡间趣事,做得好了,朕重重有赏。” 钱芊芊哪里有不从的,连连点头。 就这样,钱芊芊住进了霞飞宫的偏殿,每日里变着花给太皇太后做乡间吃食,顺道还讲一些民间趣事和乡野传说,明里暗里的说着一些邪不胜正苦尽甘来的故事。 就这么一连住了五天,这太皇太后的气色还真就好了起来,不仅面色红润了,胃口还大开,整个霞飞宫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到了第五天头上,老侯夫人再次进宫来看太皇太后,都有些不敢认了。 “这几日没见,您瞅着可是年轻了。” 太皇太后正跟着钱芊芊在园子里打军体拳呢,老侯夫人来了都不稀得理她。 “哀家强健体魄,修身养性,你也一起耍耍?” 老侯夫人看着眼前这二位,连连摆手,“我这老胳膊老腿的,玩不了。” 太皇太皇利落地做完一套动作,这才吐了口浊气,“人老心不老,全靠心情好。” 老侯夫人笑着托上了她的手,“我可不和您比。” 太皇太皇拍了拍老侯夫人,吩咐钱芊芊:“今儿吃刀削面吧,上次长佩没赶上,咱们不能吃独食,我要炸酱的。” 钱芊芊笑着应了,带着宫人下去准备去。 老侯夫人陪着太皇太后在园中凉亭里休息,俩人不免的说起了钱芊芊。 “这孩子不错,心思纯主意正,还有一手好手艺。”这评价算是很高了。 老侯夫人也点了点头,“可惜,严家人有眼无珠。” 能进宫的人都会被查个底透,钱芊芊的事儿,太皇太后也是知道的,能把人留这么久,一是因为她真的喜欢钱芊芊,另一个也是想给她长长脸,好叫严家不至于再亏待她。 宫里有人念叨着严家,在外面同样也有人惦记着严家人。 只是这说的就不是什么好话了。 “他严固卿算是什么东西!” 听到下人报出了王灵儿最近的行踪,项司业家最后一个青花茶盏寿终正寝,摔了个粉碎。 这位项司业正是国子监王祭酒的手下,王灵儿未婚夫项三郎的大哥。 项司业都气成这样了,他身边一个穿着褐色长衫的中年人却直接笑出了声,“大爷,这可是好事,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啊。” “庄叔,你是堂兄身边的人,见过世面,不妨直说。”项司业瞅了眼那人,心里多少有些不满。 “大爷,王家背后是摄政王,京城这潭水太浑了,咱们掺和不起,躲还来不及呢,哪能上杆子往前凑。” 庄羽是项希明的管家,自从项三郎出了事,就从西北被派到了京城,原本就是想着在关键时刻提点一下这位同支堂弟,别叫他拖了后腿。 -- 第39页 现在终于等来了这样的好机会,庄羽哪里能放过,那可是鼓足了劲游说项司业趁机脱离了王祭酒的掌控。 有庄羽在,项司业也被说动了,两人一合计,商量出了一条搞事情的好计谋来。 对这些浑然不知的钱芊芊在霞飞宫当着她的小厨娘,这次刀削面依然发挥稳定,吃得暖隔里一片热气腾腾。 定点来皇祖母这里蹭饭已经成了宁陌虞的固定项目,今天他甚至试着尝了瓣生蒜,虽然这嘴里味道不好闻,可是到底是痛快。 吃痛快了的宁陌虞说话也痛快。 “钱氏,你这饭做得好,有功,朕要赏你,说吧,想要什么。” 正帮着宫人收拾碗碟的钱芊芊闻言一愣,直接跪在了通炕前。 “民女,想请旨和离。” 谁都没想到她会说这个,一个小宫女吓得把手里的碟子摔回了桌上,蒜瓣散了一地。 “你想好了再说。” 太皇太后挥了挥手,何女官带着众人退了下去,诺大的暖阁就剩下他们四人了。 钱芊芊一头磕到了底,声音仍是坚定,“民女只求与严固卿,和离。” 啪的一声,太皇太后将手里的茶盏扔到了桌上。 伏在地上的钱芊芊仍不为所动。 “你可想好了?” 宁陌虞倒是不觉得这个要求有什么过分,他甚至还觉得这赏赐轻了。 “民女想好了。” “那好……”宁陌虞刚想允了,话头就被太皇太后给拦了。 “你准备一下,出宫去吧。” 这话既没说准了也没说不准,钱芊芊抬起头来,就看到老侯夫人冲她摇了摇头,钱芊芊便又叩了个头,退出了暖阁。 等钱芊芊退到院里,才发现自己后脊背都汗湿了,这次属实是冲动了一回,可是不试试,她不甘心。 同样不甘心的还有王灵儿。 钱芊芊在宫里为自己奋力一搏的时候,王灵儿正同严固卿同乘一架马车,往严家探病去。 自上次小馆一醉,再往后,这二人就从假戏过渡到了真做,无论是酒馆茶舍还是郊外农家,都有这二人粘腻的身影。上次刘氏找不到人,也是严固卿陪着王灵儿上山“静心”去了。 这回钱芊芊进宫,更是给了王灵儿能够公然地登堂入室的机会,她频频打着探病访友的名义出入严家,严家自然也没人也说什么。 看着自己俨然成了严固卿的身边人,王灵儿很是得意,可是偏偏严固卿却对自己没个说法,这又叫她心里焦急。 在马车上不免就露出了几分,被严固卿看在了眼里。 “灵儿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王灵儿一听这个,眼圈顿时红了,“固卿哥哥,咱们这样,怕是不对的,再过上几日,你家夫人回来了,也就不能够了。” “说她作甚!” 严固卿一听“你家夫人”这几个字就浑身刺挠,看着眼前人粉白的脖颈,腮边还挂着泪,心里更是怜惜,伸手就抓住了王灵儿的手。 “灵儿,我心里有你!” “固卿哥哥,有你这句话,我就值了。我就守着你这句话青灯古佛过一辈子,只求,只求来世…” 王灵儿轻轻抽泣着诉说着情意,像只小猫一样挠人。 听得严固卿心里痒痒,手更痒痒,伸手就想做些什么。 突然,马车猛地一顿,闪得王灵儿滚进了严固卿怀里。 “雀儿,怎么了?” 车外并无回应,严固卿刚想下车查看,车帘猛地被人从外面扯了下来。 紧接着,车外出现了一个黑脸汉子,伸手把王灵儿和严固卿一把从车上薅了下来,扔在了地上。 不远处,王灵儿的丫鬟和车夫已经被人捂住嘴捆了个结实。 王灵儿这才看清,这里是与严家一墙之隔的一条小巷子,她看形势不对,想躲到严固卿身后去,奈何那个男人早已经两眼一翻,吓昏了。 无奈,王灵儿只能壮着胆子大声叱问:“你们想做什么?” “做什么?”拦停马车的是三个络腮胡大汉,其中一个听王灵儿问,一撸袖子快步上前,抡圆了膀子,照着严固卿就是一巴掌。 “为民除害!” 第21章 侍郎家的村姑少奶奶20 乱战 此时的钱芊芊抱着个小包袱,跟着何女官出了宫。 还是一样的路线,还是一样的人,车上两个人同样沉默着。钱芊芊在发呆,而何女官则在观察钱芊芊。 “严少奶奶,你今天鲁莽了。” 钱芊芊回过神来,扯嘴一笑:“我不会说谎。” 何女官闭嘴不言,显然是不赞同的。 快到甜水街,钱芊芊就听到了一阵喧哗,街口已经被看热闹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得围了个严实,马车已然走不动了。 “何姑姑就送到这吧。” 钱芊芊利落地跳下马车,没想到何女官也跟着下来了。 “我陪少奶奶走走。” 钱芊芊知道何女官是要为自己壮声势,这份情钱芊芊领了。本想说点什么,话却被嘈杂的人声打断了。越往严家走,这街上的人越多,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无一例外都踮脚扬着脖子在往人群中心使劲儿瞅。 钱芊芊看不清前面,只听到哭诉声和叫骂声源源不断地传来,那些声音里听着还有些耳熟。 -- 第40页 “大婶?这是怎么了?” 前面实在走不动了,钱芊芊轻轻碰了碰身边一个胖乎乎的妇女,想打听一下。 那妇女正看得起劲儿,连头都没回,“这捉奸呢,严大人的大公子被人堵在家门口了。” “严大人?”钱芊芊一听可就来劲儿了。 “就是街尾那个严大…”那大婶嫌钱芊芊打扰了她看热闹,有些不耐烦地回头说了一句,结果一看见钱芊芊的脸,就哑了嗓子,“哟,大少奶奶。” 她这一嗓子下去,人们纷纷回头,看到还真是钱芊芊来了,居然自动给她让出了一条道来,直通热闹中心。 钱芊芊这才看到,严家门口那一堆人。 门外石阶上那个看不出人形的好像是严固卿,他两眼乌青腮帮子肿得老高,衣服也被扯烂了只袖子,正在一个黑脸大汉手下讨饶。 不远处,刘氏被另一个大汉反剪着双手像是拎小鸡一样拎了起来,就这样还在大呼小叫的骂着。 好像少点人。 钱芊芊有些困惑地一抬头,就看到半合的大门后有两个人影正在哆嗦。 这场面,有些赏心悦目啊。 钱芊芊还没看够,也不知道是哪个多嘴的,喊了声严家大少奶奶来了,她就被挤进了圈子里。 “芊芊啊,你可回来了,咱家来歹人了,你认识太皇太后,快去请她老人家做主啊。” 脚不着地的刘氏看见钱芊芊,嗷的一嗓子就嚎了出来。 钱芊芊站着没动,本来此时她应该有些表情的,可她实在是太想笑了,只能使劲儿憋着,保持一张面瘫脸。 这样子落在旁人眼里,都觉得她是受打击太大了,一时失了魂。 连何女官都是这样认为的。 “太皇太后也是你这妇人随意编排的?”何女官上前一步,看向那几个汉子,“你们在闹市打闹,究竟为何?” 何女官也是有意思,明明是单方面殴打,她这一说,就成了双方打闹了。 那几个汉子具是有脑子的,一听这个,纷纷停手,站直了朝着何女官一抱拳。 “您有所不知,我等也不是歹人,是实在为同袍气不过,这才出手教训的。” “同袍?” “正是,我们都是近卫军,是项家三郎的同袍,近日听闻他尸骨未寒,未亡人却与有妇之夫苟合,一时气不过,这才出手的。” “你放屁,灵儿还没过门,算哪门子未亡人。”被扔在地上啃了一嘴泥的刘氏一听就不干了,跳起来就还嘴。 “那你也承认他俩苟合了!”一旁的大汉瞪着铜铃样的大眼反问过去,刘氏一下子噎住了。 站在何女官面前的汉子摇了摇头接着说:“是没过门,可是到底也有婚约在,她若是好好寻个人家嫁了,谁也不会说什么,可她这个做派,实在是给三郎丢人,我们气不过,才!” 这么身高巨大个汉子,说着说着竟然红了眼眶,看得围观群众顿时不落忍了。有那气性大的就帮着他骂起人来,一时之间人声鼎沸,就差朝他严家门上扔烂菜帮子臭鸡蛋了。 何女官看着不像样站在台阶上开了口:“这到底是家事,要由他们自己处理,大家都散了吧。” 何女官说话的功夫,远处传来了一声哨声,为首的汉子耳朵一动,先服了软。 “您说的是,今天是我们鲁莽了,但这等肮脏事,我们见一回打一回!” 说完,汉子一挥手,带着两个兄弟挤出人群就走了。 刘氏一见这场景,自觉来了胆气,叉腰便要骂,结果被何女官一个眼神吓了回去。 就在这当口,从远处又传来了一阵哭号,看客们赶紧让路,得了消息的张氏连哭带骂奔了过来。 王灵儿一见如此,这才颤巍巍地从门后跑了出来,一头冲进了张氏怀里,娘母俩哭成了一团。 张氏好歹比刘氏中用些,哭了一回,又见王灵儿没有受罪,转身就给了刘氏一嘴巴子,“你养的好儿子!” 刘氏眼冒金星的捂着脸,想还手又不敢。 “你们还要在门外丢人到什么时候!” 何女官久居深宫好久没看过这么热闹的戏,气得调门都高了。 她这一说,张氏才反应过来,拉着女儿就进了严家大门,刘氏也想扶起严固卿可是又扶不动,还是门后的严宝荷叫了家丁把严固卿扛了回去。 街上的百姓见没有热闹可看,这才依依不舍地散了。 最后,严家门前只留下了钱芊芊和何女官。 意犹未竟的钱芊芊看着一脸严肃的何女官,有些怕她被气到,“何姑姑,您不必进去了。” “钱姑娘,我进去说句话就走。” 何女官倒也不拿自己当外人,踢起裙角就进了严家。 院子里,王灵儿正坐在石凳哭。 “今日之事,我不悔,要怨,就怨我好了。”王灵儿靠在严宝荷身上,水汪汪的眼睛却是一直看着严固卿的,“倾慕一个人,难道也是错么。” 一旁的严宝荷被王灵儿压得够呛,可心里着实感动,连连点头附和,“灵儿姐姐你没错,爱也没有错,多余的那个人才是错的。” 站都站不稳的严固卿被这两个女人一说,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满足,一时也情不自禁了,伸手就想去抓王灵儿的手,被张氏一把挥开了。 -- 第41页 “灵儿…” “固卿哥哥…” 第22章 侍郎家的村姑少奶奶21 质问 严固卿和王灵儿彼此情意绵绵旁若无人,钱芊芊却觉得自己这眼睛怕是不能要了,看了太脏的东西,难受。 一旁的何女官也好不了多少,不仅眼睛难受,甚至有些反胃。 “我奉太皇太后之命送钱姑娘回家,不成想倒看了一出好戏。” 何女官声音不高,可是话里的官威不小,她这一句话成功止住了王灵儿的哭声。 “这都是误会,是误会,何女官您请听我们解释。”刘氏口齿不清地解释着,想去挽何女官的胳膊,被闪了过去。 “不忙,严夫人还是先处理家事。” “对!你先给我解释解释吧!”张氏跳出来薅住了刘氏的胳膊,拉住就不放了。 刘氏也不甘示弱,两个当娘的先掰扯起来了,再一看石桌那里,王灵儿和严固卿还在含情脉脉地望着彼此,独留严宝荷感动着。 钱芊芊看着闹成一团的这家人,有些无奈地冲何女官笑了笑。 “我想去看哥哥,不知能否搭姑姑个顺风车。” 何女官看了眼院中情形,点了头。 马车还在街口等着,钱芊芊说了青山书院的地址,车轱辘就缓缓动了起来。等到了书院门口,钱芊芊跳下马车,冲着何女官笑了笑。 “劳烦姑姑了,多谢。” 何女官人在车里,只说了一句,“钱姑娘定会心想事成的。”便走了。 钱芊芊揉了揉头,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从严少奶奶变成了钱姑娘。 已经是傍晚了,书院早已散学,钱芊芊直接去了青山书院后街,那里是外地学子的宿舍。果然请了门子一找,钱千智钱千业兄弟俩就出来了。 俩人突然见了妹妹还有些吃惊,钱芊芊倒是不客气。 “哥,我来借钱了。” 在街上说话不方便,钱芊芊直接在一旁的酒楼找了个包间,把这些天的事情统统说了个清楚。 话说完了,钱千智沉默不语,钱千业直接暴走,又被大哥和小妹联手按在了椅子上。 “所以你想盘下粮库街的那家店?” 钱芊芊点头,“嗯,我手头只有五百两银子,想找大哥借点,这样以后和离了,我也有个落脚的地方。” “你自己的钱先别动,离家的时候爹还塞给我一些,足够盘店了,只是你打算留在京城了?”钱千业问道。 “我不想走。”有些债还没讨呢那她怎么会走。 见妹妹如此,钱千智心中有了数,“你今晚就住在旅店吧,明天一早我和千业陪你去盘店。” “好。”钱芊芊也不想回严家去了,“大哥,我的嫁妆单子在你那里吧,估计过些天就有用了。” 钱千智明白妹妹的意思,点了点头。 等到菜齐了,钱家兄妹三人也商量好了。 只是过了好久,钱千业才问了句,“大哥,芊儿,为啥爹娘没给我银子?” 对于这个问题,钱芊芊和钱千智相视一笑,一同给心灵受伤的钱千业添了一筷子菜。 “吃菜!” 这事儿就算揭过了。 相比于钱家兄妹的温馨,严家是闹了大半夜。 何女官扔下一句话就走了,张氏和刘氏掰扯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还差点打了下值回家的严律明。 严家一家子好说歹说,王夫人才带着女儿回家去了,临走还扔下了一句,这事儿没完。 严家人应付得筋疲力尽,自然也没人在意钱芊芊到底去了哪里。 被忽略了的钱芊芊睡了一觉起来,神清气爽的和哥哥们直奔粮库街。 果然那家店还没出手。 没出一个时辰,盖着官府大印的契书就放在了钱芊芊手上。 “多谢二哥。”钱芊芊把切好的甜瓜往钱千业面前推了推,以感谢他跑东跑西还去衙门落契的辛苦。 钱千业也不客气,嘿嘿一乐就吃了好几牙,这才缓过口气来,“妹妹你作甚把这店落在我的名下。” 没错,这家店现在不是钱芊芊的,而是钱千业的了。 “咱们是兄妹,落在谁名下不一样。” 钱千业一听,也是这么回事,点点头就继续吃瓜了。倒是钱芊芊站在院子里满意地走了个来回,这地儿她是真喜欢。 尤其是院子里这棵桃花树,枝繁叶茂,看着喜人。 钱千业看妹妹望着树出神,一抹嘴也走到了树下,“芊儿,等哥有空在这儿给你按架秋千。” 说完,他还特意在树下跺着脚寻位置。 前几脚还好,刚走到树根处,钱千业就感觉脚下传来一声闷响。 钱芊芊和钱千智同时望过来。 “有东西?”钱千智抬着脚,愣愣地看向他们。 好好的桃树下突然踩空了,把钱家兄妹吓了一跳。 钱千智找了把铁锹,兄弟俩一通挖,结果土里露出来一个红漆木箱。 “这,别是有财宝吧。”钱千业一时有些手痒。 “开开!”钱芊芊也好奇。 那箱子没上锁,兄妹三人扔了铁锹,伸手一掀。 “哎,怎么是两罐酒啊。” “可能是店家埋的,忘了取,咱们别动了。” 都说这古人有埋女儿红的习惯,钱芊芊觉得树下有酒也没什么,索性原封不动的又把土填了回去。 -- 第42页 “大哥二哥,咱们吃好吃的去吧。” 忙了一上午钱芊芊索性大方一回,领着俩哥哥下馆子去了。 此时严律明也在下馆子,只是这顿饭,吃得不太安生。 “严大人,宫里传出消息,太皇太后身子大好了,你家少夫人功不可没啊。” 坐在严律明对面的摄政王宁无非,轻轻拨拉着茶盏,白胖的脸上一脸阴霾。 细瓷摩擦的声音叫严律明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低着头,什么也不敢说。 宁无非看着他那样,一声嗤笑,把茶杯扔到了桌上。 “一面向我表着忠心,一面又叫儿媳妇讨好着老祖宗,严大人可真是八面玲珑啊!” 扑通,严律明直接跪到了地上。 “殿下,殿下,我可是一心向着殿下您的。原先是我没想明白,现在部里的差事,桩桩件件都是按您的吩咐所办,我对您绝无二心啊殿下。” 宁无非看着抖成一团的严律明,不为所动,“无二心?那钱氏又是怎么回事?” “钱氏…”严律明跪着向前了几步,“钱氏的事,我本不知情,若我知道,哪怕掐死她也不会叫她进宫去的!” 严律明现在就恨自己下手晚了,留下了那个祸根。 看着宁无非仍是一脸冷笑,严律明一咬牙上前抱住了宁无非的腿,“殿下,我手里还有一份陶大人留下的东西…” 他话还没说完,宁无非薅着他的领子就把人扽了起来。 “陶佑思的东西?” 严律明被宁无非捏得上不来气,只能连连点头。 “我倒想知道,什么东西能救你全家的命!” 宁无非眯起眼睛看了个来回,这才把严律明扔在了地上。 严律明被摔得眼冒金星,他也顾不得了,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爬到宁无非耳边,细细地说了起来。 与此同时刚刚酒足饭饱的钱芊芊送走了哥哥,正在街上溜达着想看看这京城的商家是怎样定价的,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进了一家食肆。 那个人小短脸细长眼,钱芊芊绝对不会认错,那是摄政王的近卫,突陌。 第23章 侍郎家的村姑少奶奶22 爱,是需要勇…… 突陌在这里, 那宁无非也一定在。可是这种寻常百姓来的地方,宁无非怎么会来? 除非,他是来见人的。 钱芊芊心一动念, 脚不由自主就跟了进去, 刚到门口, 就看见突陌上了二楼,消失在了东廊最尽头。 “掌柜的,楼上可还有包间?”钱芊芊想到近处去一探究竟。 “夫人来得不巧,包间都满了, 要不我给您找个僻静的小桌?” 听到掌柜这样说,钱芊芊有些遗憾地想要找个别的办法, 突然手被人狠狠抓住了。 “你在这做什么!” 是严宝荷。 钱芊芊应声回头,就看到了肿泡眼一脸恹恹的严宝荷。 “你说啊,你搅得我们家宅不宁,自己却在外面抛头露面吃香喝辣, 你想做什么?”严宝荷见钱芊芊不说话, 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连珠炮似地大声喝问。 钱芊芊本不欲和她多撕扯, 突然看见了她袖口上的菟丝花。 严宝荷今天穿的, 正是那日春日宴的衣裳,粉粉嫩嫩, 配上那张气血两失的脸, 我见犹怜。 钱芊芊最知道不过了, 宁无非那个变态, 一好娇女二好人、妻,强人所难什么的,他最乐意不过了。 钱芊芊突然计上心来, 下巴一缩头一低,抬着眼睛有些畏缩地看向严宝荷,“我…是小侯爷约我来此谈事情的,我没有…” 钱芊芊这个明显做贼心虚的表情叫严宝荷一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尤其听到了小侯爷几个字,她那心啊,火烧火燎的。 钱芊芊她凭什么! 越想越气的严宝荷使劲一摇钱芊芊,逼问她:“小侯爷在哪?” “东廊,包间。”钱芊芊老实回答。 昨天王灵儿一句爱是需要勇气的,大大的震撼了严宝荷。所以她今天一听到端木亭就在楼上,还私会钱芊芊这个村妇,就气不打一处来地冲了上去,可是走到楼梯口,她又不敢走了。 严宝荷咬着牙,快要撕碎了手里的帕子,最终还是上了楼梯,直奔东面那条走廊,东廊只有两个包间,最尽头那个有人守着,那小侯爷一定是在那里了。 她还真猜对了。 严宝荷走到近前就被突陌给拦住了。 “让我进去。” 突陌可没有放人的意思。 严宝荷瞪了他一眼,直接跪在了包间门口,“小侯爷,我是严宝荷,您叫我进去吧。” “我倾慕您已久,您就听我说上几句吧。” 严宝荷在门外声情并茂地说着自己的情意,包间门突然被人拉开了。 “小…” 严宝荷喜出望外的声音刚一出口,就看到了屋里面色通红的严律明和一脸玩味的摄政王。 “摄政王,爹?” 又惊又怕的严宝荷捂着嘴跌跌撞撞爬了起来,才明白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一时她又是羞又是臊,捂着脸想跑。 门边的突陌得了主子眼神,伸手一拉,架着严宝荷就进了屋里。 这里哪有什么平威小侯爷,严宝荷抵着门一脸的惊恐。 “严小姐可真是至情至性之人啊,用不用本王帮你牵回红线?” -- 第43页 摄政王眯着眼睛走了过来,嘴上说的好听,可那眼睛里的光叫人汗毛直立。 严宝荷见状,又是惊又是怕,嘤咛了一声,就昏了过去。 摄政王伸手一接,正好抱了个满怀。 摄政王看着怀里人小脸煞白双目紧闭一脸泪痕,身上还有一股说不出的可怜味,倒是笑了。 “严大人,倒是养的好女儿。” 严律明扶着女儿,抬头就对上了摄政王一双含笑的眼睛… 钱芊芊就看到严宝荷被带进了包间,后面一点也听不到了,她正想着往近处凑凑,突然旁边包间的门一开,一股大力把她卷了进去。 不明所以的钱芊芊提手防护,却被人按住了肩膀。 “钱姑娘好谋略啊。” 一听这个声音,钱芊芊头皮一麻,得,怎么这位爷也在这儿。 本来是来打探宁无非有何阴谋的端木亭没想到,这热闹看到了自己身上,而始作俑者,就是眼前这个笑得人畜无害的女人。 “钱姑娘不准备给本侯解释解释?” 一听端木亭连“我”都不说了,钱芊芊就知道他怕是真的生气了。 真是小气,不就是借你名头一用么,又没叫你真献身。 心里这样想,可嘴上还是要捡好听的说。 “小侯爷?好巧啊,您也在这。” “不巧,本侯是专门在这里等着与你私会的。”瑞木亭坐回椅子上,吊儿郎当的一托腮,斜眼看向了钱芊芊。 小气!钱芊芊撇了撇嘴,也坐下了:“那哪儿能呢,您是大人物,我只是个小村妇,不能私会,不能私会。” 端木亭心里生气,这是私会的事么!可是他又不想明说。 “钱姑娘,咱俩结盟,互助颇多。你请我帮你捉奸,我也帮了,顺道还教训了你那不开眼的夫婿。” 听端木亭这么说,钱芊芊才知道,敢情那三个黑脸大汉是端木亭的人,怪不得呢。 钱芊芊刚想道谢,话头就被端木亭给按住了。 “饶是如此,钱姑娘要叫我当那个钓鱼的饵,也要先问问我才好,我也不是什么人都愿意钓的。”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的,钱芊芊一时间没转过弯来,只能忽闪着眼睛看着端木亭,想叫他说得清楚些。 端木亭被钱芊芊无辜的眼神忽闪得无奈了,吞了口气,凑近了身子,指了指隔壁。 “不只是女儿家讲名节,我也讲的,不要什么猫三狗四都往我身边拉。” 端木亭说得义愤填膺,那呼出的热气扑了钱芊芊一脸。 钱芊芊一个没忍住,噗的一下笑出了声。 端木亭没想到她这个反应,气得向后一仰,双手环胸瞪着眼睛看向了她。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拿侯爷的清白开玩笑,我是真不知道您也在,否则,我也不会用您去勾引她。” 钱芊芊用词不讲究,端木亭更生气了。 钱芊芊忍不住想笑,又有些自责,那脸上不哭不笑的,一脸的怪表情,惹得端木亭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就在这当口,隔壁的门突然开了,端木亭伸手捂住了钱芊芊的嘴,两人屏气息声,听着隔壁人走下了楼梯。 钱芊芊拉开端木亭的手凑到了窗边,就见严宝荷被宁无非抱着进了马车。 成了! 被送回家的严宝荷很快就醒了。 只是严律明关起门来和她说了好久,后罩房里一会传出哭声,一会传出争吵声,等到夕阳西下,一切都归于平静了。 夜深后,一身粉裙的严宝荷抱着个黑木箱子,坐着一顶青布小轿,从后门抬进了摄政王府。 第24章 侍郎家的村姑少奶奶23 千钧一发 严宝荷留在了摄政王府, 三天后才被人送回了严家。 同她一道回来的,还有一只木盒。 “殿下说,日后会迎娶我进府, 至于是做正妃, 还是侧妃, 就看爹的了。” 经了人事的严宝荷带着一股慵懒,把木盒推向严律明,在他要接的时候又按住了,“爹, 殿下还说,做人不能太八面玲珑, 该除的祸患要尽快除。” 严宝荷露出的一截手腕上还有鞭子的红痕,她也不在乎,大大方方的就那么露着。 “好,好。” 低着头的严律明看不清表情, 只是把木盒飞快地收在了袖袋里。 一旁的刘氏到底是疼女儿, 拽过严宝荷的手就流了泪, “我的女儿, 你这是, 你这是。” 严宝荷冷笑着把手抽出来,拉上了袖子, “钱芊芊呢。” 这句话仿佛是提醒了严律明还有正事要办, 摄政王要的不仅是严宝荷, 还有一份投名状, 那就是钱芊芊的命。没了钱芊芊,他自然也就同皇党没了干系。 严律明躲过女儿阴森森的眼光,恢复了气定神闲, 吩咐下人:“去,把钱芊芊叫来。” 钱芊芊在粮库街有出产业的事严家人也是刚知道,老爷一吩咐,下人赶紧出门去请钱芊芊回来。 知道会有这样一出的钱芊芊稍微收拾了下,从容不迫的回了严家。 一进正房,就看到了坐在上首的严家夫妇,刘氏眼睛还是红的,一旁坐着的严宝荷则气质大变。 回想起那日街头一幕,果然,这严律明往摄政王榻上送人的习惯还是没变啊。 “芊芊,太皇太后身子大好了,你功不可没。” -- 第44页 严律明看着钱芊芊青绿色的身影逆光而来,一步一步走得倒是从容不迫,便想起自己因为她被摄政王苛责的事儿来,心气就不顺得很。 钱芊芊听出了严律明话里的不满,“那是太皇太后吉人天相。” “哦?”严律明往前探了探身子,一脸的轻视,“我倒不知道,我家儿媳什么时候会看相了。” 钱芊芊懒得接话,站在屋中静静地看着他,看他还能作什么妖。 严律明没想到昔日那个畏手畏脚的小村姑现在居然敢这样大咧咧地盯着他看,那清澈的眼睛里流露出的分明就是不屑。 不屑,他是要做国丈的人,轮得到她来不屑! 严律明那老大人的谱儿算是彻底拿不住了,指着钱芊芊厉声道:“跪下!” 这就来了啊,钱芊芊心想,转身坐在了椅子上。 严律明没想到她会这样:“你!” “我又没做错事,为何而跪。” 严律明没想到钱芊芊还真不合时宜地硬气起来了,“我们是你公婆,怎么就跪不得。” “爹,人家是跪过太皇太后的人了,自然不想再跪您。” 严宝荷最不喜欢钱芊芊那副淡然的样子,忍不住就出声煽风点火。 钱芊芊瞥了一眼她,“几日不见,姑奶奶倒是大变样了。” 钱芊芊这一眼,仿佛什么都知晓似的,看得严宝荷无处遁形,成功点起了她心里的火,“爹,殿下的话你都不听了!” 严律明本以为钱芊芊就是他握在手里的一只蚂蚁,没想到蚂蚁变成了大象,不但撼动不得了,隐隐还有一种压迫感,叫他焦灼。 “不必多说了。” 严律明出声制止还在怒吼的严宝荷,一步步走到钱芊芊面前。 “你上不尊公婆下不敬夫君,整日在外厮混,严家留不得你了。” 钱芊芊看着一脸阴霾的严律明,了然一笑。 “这罪名都找好了?看样子,也想好该如何处置我了。” 严律明一双灰白的眼睛狠狠盯着钱芊芊,大声吼道:“孝全,去拿绳子来。” 院子里候命的家丁立刻跑走。 知道回来没好事,没想到严律明直接就想灭口。早有准备的钱芊芊袖口一抖,一把匕首就落在了她的掌心。 看着近在咫尺的严律明,钱芊芊想着,大不了拼一拼,冲出这个严家大院还是不成问题的。 就在两人对峙的时候,孝全却慌慌张张地跑回来了。 “绳子呢?” 孝全满头大汗地指着门外,“老爷,太、太皇太后派人来了。” 说话间,何女官身穿三品官府,领着数十宫人,带着全副仪仗,捧着明黄懿旨进了院子,直奔上房。 “正好,人都在。” 何女官绕过上前作揖的严律明,径自走到堂中,两侧宫人依次摆开。 “太皇太后懿旨。” 何女官话落,人们就跪了一屋子。 “钱氏芊芊人品高洁,心灵手巧,知晓大义,当为闺门典范。哀家知道钱芊芊与其夫感情不睦,特准钱芊芊和离归家,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这宁朝开国四十二年来头一份和离懿旨就出现在了严家,炸得严家人各个目瞪口呆,愣在了当场。 “钱芊芊领旨谢恩,太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个头钱芊芊磕得心甘情愿。 何女官把懿旨放在了钱芊芊手上,顺道扶了她起来。 “你家哥哥就在外面,去收拾一下,和他们走吧。” 正房里的剑拔弩张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何女官决定好人做到底了。 钱芊芊早就把东西放到粮库街去了,现在直接就能离开,却被严宝荷叫住了。 “你,你不能把严家的东西带走。” “我身上哪来的严家之物。” 钱芊芊张开双臂,还真别说,她这一身细布软绸全是自己从娘家带来的,明显不是严家给她做的那些粗布衣裳。 严宝荷咬着嘴唇在她身上看了几个来回,也没找到,最后不甘的目光落在了她脑后。 “那根银簪子是我娘花重金给你打的。” 她不说,钱芊芊都忘了。 “这根簪子啊。”钱芊芊利落地把它拔了出来,上前走了几步。 这根银簪子是钱芊芊用来提醒自己不忘大仇的,现在情景已经大不一样了,她也用不上了。 不过,想来有人用得上吧。 严宝荷看着钱芊芊举着簪子走了过来,吓得退后了一步,“你做什么。” 钱芊芊上前按住严宝荷的肩膀,把她转了个身,又捞起她的辫子窝了几窝,用簪子固定住了,才笑着在她耳边说:“簪子就留给姑奶奶了。” “大小姐说得对,这既是和离,有些事是要算清楚的。” 严宝荷的做派提醒了何女官,她转过身来对刘氏说:“钱氏的嫁妆也该随她一起走的。” “这…” 哪儿还有什么嫁妆,那点子东西早就被吃干抹净了,刘氏一时还真不好应承。 “怎么?很难办?”何女官问了一句。 “倒也不是难办,只是这嫁妆单子好像遗失了,我这人也病病歪歪的,一时,一时……” 刘氏捂着头摇摇欲坠,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拿不出来。 “哦是因为嫁妆单子啊,我这儿正好有一份。”何女官从袖袋里拿出了几张纸递给了刘氏,“夫人看看对也不对。” -- 第45页 刘氏看着那几张单子,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这上有些东西还留在了宝坪县。”刘氏额头上的汗一滴连着一滴。 “无妨,这些东西我都不要了。” 钱芊芊站出来把嫁妆单子塞进了刘氏怀里。 刘氏猛地一抬头,眼里充满了不可置信。 “夫人给我折城现银吧。”钱芊芊也看着她,笑得很无辜。 何女官一个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这样也好,严夫人你们先准备着,择日送到钱芊芊手上便好。” 说完,何女官就领着钱芊芊一同出了严家,严家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串事儿打蒙了,都没顾上送她们出门。 等在门口的钱家兄弟俩见妹妹笑嘻嘻地出来了,赶紧走了上去。 终于摆脱了严家儿媳这个枷锁的钱芊芊,开心极了, “大哥二哥,我终于自由了!” 钱千智看着妹妹小脸红扑扑的,眼睛里满是兴奋,真的仿佛脱胎换骨一般,心里也高兴了,拉着妹妹朝着何女官鞠了一躬。 “多谢何大人。” 何女官笑着应了,“都是太皇太后的恩惠,有机会你进宫亲自去谢恩吧。” 钱芊芊连连点头,又同何女官说了她在粮库街的住处,谢了又谢,这才送走了何女官和一众宫人,自己也跟着哥哥们离开了甜水街。 自然谁也没注意,街角那家酒楼里正有几个人一直关注着严家的动静。 “你费劲巴力地求了老祖宗,就为这么一位?” 酒楼里一个胡须长了满脸的大汉,瞅着窗外瞥了一眼身边那个用喝茶掩饰喜悦的玉面小郎,忍不住调侃他。 那眼角眉梢都写着高兴的郎君,正是平威侯端木亭,被老友揶揄了,也不恼,反而一本正经地为自己辩解。 “救命之恩,怎敢忘。” “老子与你也有救命之恩,怎么不见你这么劳心劳力?”胡须大汉才不信他,不满地说。 “那什么时候将军你落了风尘,亭必全力以赴,救将军出苦海。” 端木亭嘴角一勾,也算应承了。 “可去你的吧。”胡须大汉手一挥,“老子堂堂东北军的武威将军,用得着你救。” 端木亭收起了脸上的笑,一本正经地探过身,按住了卫铁的手,“将军之忧患,近在眼前,非我等不可救之。” 卫铁一滞。 “请将军随我回府细说。” 第25章 侍郎家的村姑少奶奶24 痛快活一回 看够了热闹的卫铁跟着端木亭回了平威侯府。 “我这次回京奉的是密诏, 有家不能回,就住你这儿了啊。” 在端木亭的书房里,卫铁找了张椅子大大咧咧地一歪, 随意地通知了端木亭自己的决定。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正在研究布防图的端木亭连头都没抬, 就算默认了。 “这次回来为了什么?” “西北军那边差不多了,王老头前两天派人来,点了名要见我。” 卫铁玩着手里的玉摆件,把这五十万大军归顺的事儿, 说得很是轻巧。 “还有,你手里那玩意, 是北元最新的布防图。看看,突木诨这儿子可不如他爹,这布得啥玩意啊。” 端木亭抬起头来一笑,“谁叫人家爹是国师呢。” 卫铁一声嗤笑, “老子英雄, 儿子也不一定好汉。你看看宁狐狸, 太、祖爷多神威的人, 到了他这儿, 捏着自己小侄子作威作福。” “将军慎言。” 一个山羊胡书生样的老头缩在书房角落里,听卫铁说得不像话了, 才出声。 “哎哟, 我忘了霍夫子在这儿呢, 该打!”卫铁象征性地拍了下自己的嘴, 不言语了。 霍夫子是侯府的谋士,也是老平威侯留下的旧人,颇有几分面子, “卫将军说的也不错,摄政王权势日重,现在已经全然不把陛下放在眼中了。” “可惜,三年前咱们晚了一步,陶尚书手里的证据也丢了,否则…” 否则少帝和太皇太后也不至于忍气吞声到现在了。 霍夫子颓然地叹了口气,看向端木亭,“侯爷实在不该现在同严家闹僵,说不定那东西就在严律明手里。” 严家一心想要攀附平威侯府的心思昭然若揭,可奈何自己侯爷却不买账,霍夫子对此那是颇有微词。 “哎哟,什么东西啊,也值得你家小爷牺牲色相去换。”卫铁可不喜欢那老夫子动不动就小不忍则乱大谋的活法。 “我的人可查出来了,严律明把他闺女送到宁狐狸那儿的时候,那闺女手里抱着个箱子呢,你们说,那箱子里是啥!” 这个事儿平威侯府还真没查出来。 “怪不得!怪不得!”霍夫子把这几日朝堂上的事儿一串联,心中笃定,那份陶尚书留下的证据,还真就被宁无非拿到手了,所以他才有恃无恐。 “无妨。”端木亭看着一脸颓败的霍夫子,出声道:“西北军已经弃暗投明,东北军有卫大哥在,江南那边也有李大人镇着,宁无非不敢轻易乱来。” 霍夫子还想说什么,可是看着端木亭的样子,没说出口,他知道这位少主,远比前两位平威侯有主意得多,不是他可以轻易撼动的。 霍夫子最后还是一揖身,退出了书房。 卫铁看了眼老夫子的背影,才凑过来问:“你这小子,最会忍气吞声装模做样了,怎么这次不忍了?” -- 第46页 当年平威侯一家镇守边关,端木亭自幼就被接进了宫里,等到两代平威侯战死,他才回到府里承爵。十一岁就到了宁无非的飞羽军中历练,哪怕朝中一直传言平威侯战死的庆康一役背后有着宁无非的影子,也没影响他在军中混得如鱼得水,还和宁无非走得很近。 卫铁早就知道端木亭不是一般人,就这忍性也非常人可比。 就是这样一个人,突然就不忍了,也不怪他好奇。 “不痛快。” 端木亭把布防图卷好,很随意地说了一句。 “嗯?” 端木亭眼前闪过那双圆圆的眼睛,还有她洒脱利落的做派,嘴边不由溢出一抹笑来,“忍无可忍了,想痛快地活上一回。” “好!老子喜欢!”卫铁从凳子上一跃而起,揽过端木亭,“走,喝酒去,把你府里的好酒都拿出来,老子要一醉方休!” 端木亭一个响指,豆尘就搬了一坛酒进来。 “不许出屋,随便你喝。” 卫铁在平威侯府窝了三日,等到第三天夜里,才一身布衣带着端木亭去了城东的云海旅店。 在宁朝有三支劲旅,东北军、西北军、定山军,定山军一直听令于平威侯,东北军则是太皇太后早年拉起的队伍,虽然如今在卫家手里,可从来都是皇党。 唯有坐镇甘宁的西北军,近年摇摆不定,暗中动作颇多,去年,老振威将军病故,其子王文成了新一代振威将军。经过一年的接触,王文终于偏向了皇党这边,派了亲信来京中密谈。 这密谈的地方就约在云海旅店,这是端木家的私产,安全得很。 说是密谈其实是一种仪式,这是第一代将军们留下的传统,只有换帖结盟,才是生死兄弟,不可背弃。 端木亭没想到,这个被派来的亲信居然是王文自己,看着打扮成老翁的王文,卫铁乐得和什么似的,这结盟就容易多了。 王文也才知道,原来定山军早就站在了皇党这边,他这才算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赌对了。 在端木亭的见证下,两军主帅歃血为盟,算是正式站到了一处。 整个过程都很顺利,心情大好的两位将军喝了个大醉,被端木亭扔到暗室里醒酒,他却一转身出了门。 这里是城东,离粮库街很近,端木亭不知怎么的,转悠着就到了粮库街的街口。 那是原来的泰和酒楼,现在被钱芊芊买了去。 端木亭看着空荡荡屋檐,又走了几步,一个侧身,翻进了院里。 “什么人!” 端木亭刚落地,腰眼就抵上了一把匕首。 说来也巧,钱芊芊睡不着,正在院中发呆呢,从头上就落下来个黑影,正好落在她手边。 端木亭也没想院子里还有个人。 “是我。” 钱芊芊听这动静耳熟,伸头一看,“端木?” 这不由自主地一声,端木亭心里一甜,他下意识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有人追我。” 钱芊芊捂了嘴,只留着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示意他自己明白了。 端木亭被她这动作逗得刚想张嘴,结果钱芊芊一抬手也捂上了他的嘴,把话音都给堵了回去。 钱芊芊把食指放在了自己嘴边,努力地示意他,嘘! 端木亭被嘴边突如其来的柔软整了个措手不及,也学着她的样子眨了眨眼。 钱芊芊这才把手放了下来,伸头去听外面的动静。 大概是没听到什么异常,她拉上了端木亭的胳膊,轻声说:“跟我走。” 端木亭被钱芊芊拽的一趔,迷迷瞪瞪地跟了上去。 钱芊芊直接把人带进了上房,顺手还吹灭了灯。 端木亭抵着衣柜,看着钱芊芊先是伸手关了门,又是关了窗,一时有些慌。 “你…” 第26章 侍郎家的村姑少奶奶25 嘤声惊飞鸟…… 钱芊芊压低声音:“你先藏在这里, 要是有人来了,我去应付。” 在现代人钱芊芊心里,上次端木亭帮她一起做戏, 这次他有难, 自己肯定要出份力的。何况又是举手之劳, 可在端木亭眼中,这意义就大不一样了。 什么样的人肯牺牲清白,来救自己呢。 一直注意着屋外动静的钱芊芊一回头发现端木亭还在那愣着,伸手把他拽到椅子上, 掏出匕首往桌上一扔,“咱俩能打过那人么?” “谁?”端木亭没反应过来。 “追你的人呀。”钱芊芊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这人怎么有些失魂落魄的, 叫歹人给吓得?不能吧。 端木亭看着钱芊芊认真的样子,顿生满心愧疚,想坦白,又怕钱芊芊生气。 “应该是小毛贼, 惦记着抢钱的。”端木亭声音有些低, 钱芊芊还得凑过去听。 钱芊芊一琢磨, 他这么好的身手会怕一个小毛贼? 不过谁身上没些秘密呢, 既然他不愿意说, 钱芊芊也就没有继续问。 “那要不,你在我这儿等一会?”钱芊芊试着问。 就像是收留一个离家出走的朋友。 端木亭则是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 “要不, 我去偏房?”钱芊芊以为他这个贵公子不习惯和别人同处一室, 所以起身要走。 “别。”端木亭伸手拽住了钱芊芊, “偏房刚塌过一回, 不安全。” -- 第47页 鲁菜馆后院一共三间房,一间正房,一间仓库不能住人, 还有一间偏房可以住人,但是前两个月房顶塌了还没修好,这事儿钱芊芊是知道的。 可是端木亭怎么知道的? 钱芊芊看了过来,疑惑了三秒,突然眯起了眼睛。 端木亭手一松,站起身就窜出了正房。 “多有打扰,改日我再登门道谢。” 他只留下了这一句话,就仓惶翻墙而出,消失在了钱芊芊面前。 钱芊芊细细一品端木亭刚才的话,转身进屋,翻出了契书,仔细研究了起来。 跑路的端木亭在夜色的掩饰下,匆匆回了云海旅店,正好与酒醒了大半的卫铁撞了个正着。 “你小子没喝多少啊,怎么脸比我还红?” 端木亭一愣,伸手摸上了脸颊,不仅红,而且还有些烫,似乎脸上还带着一股似有还无的香气。 结果,端木亭的脸,更红了。 王文和卫铁在京城逗留了几天,又悄悄地走了,但是他们所做的决定,将足以撼动整个大宁朝。 摄政王宁无非这几天可是顺心得很,不仅得了个玉软花柔的小点心,而且还拿到了陶佑思留下来的那份东西。这可是他足足寻了三年,折了好多部下,都没拿到手的东西,没想到竟然在严律明手里。 这个陶佑思,睿智硬气了一辈子,临了,看人眼光却是不济。 书房里,宁无非看着那铁画银钩一点点被火光吞噬,心里说不出的畅快。 一旁伺候的严宝荷此刻只着中衣,长发披散,眼见着宁无非心情好了,便从他身后贴了上去,一双细白的小手,顺着他的衣襟一路向下,轻轻地撩着。 “王爷,我爹是不是立了大功。” 宁无非眼神并没有从火盆移开,只是伸手捉住了严宝荷的手,把人往前一带。 严宝荷就摔进了他怀里。 “王爷。”严宝荷忍着心里的不适,小猫似的叫了一声,“是有功还是没功啊。” 宁无非在她身上捏了一把,把人往肩上一扛,走出几步,把她扔在了罗汉床上。 严宝荷一声闷哼,眼睛就红了。 “有功!”宁无非不知道从哪找来了几条缎带,捞起严宝荷的手脚就捆在了床上,嘴边倒还笑着,“不过,不如你有功。” 严宝荷早就习惯了他这些伎俩,身上疼着,嘴上还不忘说话,“那您怎么赏我啊。” 宁无非欺身而上,捏住了严宝荷的下巴,“太皇太后不是赐了和离么,那本王偏就赏你哥哥一门好婚事。你不是喜欢王灵儿,就叫她当你大嫂。” 严宝荷灵活地躲着他的手,不叫他得逞:“这与我何关。” “那就说个与你有关的。”宁无非加重了力道,“你家那房子太过简陋了,本王就赐你个新家。” 严宝荷惊得松开了紧咬的唇,“真的?” 宁无非伸手就抽了严宝荷一下,“本王的话何曾作假!” 严宝荷脸上立刻红了一片。 宁无非满意地上前重重一啄,含糊不清地说:“陶佑思的宅子还空着,赏给你了。” 这下严宝荷才算满意了,脸上立刻摆出了宁无非最喜欢的表情。 看着眼前这张貌似娇柔的脸上闪过满满地算计,宁无非深埋在心中的情愫大起。 他把严宝荷的头按进锦被里,整个人都扑了上去。 严宝荷下意识地想躲,却被压得动弹不得。 宁无非此刻却陷入了癫狂,人到兴起,竟然俯在严宝荷耳边,轻轻叫了一声,娘。 严宝荷又羞又臊,忍不住哭出了声。 这倒是正中宁无非下怀,他也愈加癫狂用力。 “哭,大声哭。” 重重叠叠的摄政王府里,这点动静是传不出去的,只有几只小鸟,被惊起,飞得远了。 一转眼,钱芊芊恢复自由身已经有十多天了,粮库街的这家店也修缮完毕,准备择吉日开张。 今天,新做的匾额刚刚被挂上了房檐,乡土居三个黑底金字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看得钱芊芊连连点头。 她看了又看,才转身进了大堂。 不一会,有个小厮模样的人推门而入,“掌柜的,我家小姐请您出来一叙。” 钱芊芊应声抬头,看到门外停着一抬奢华的小轿,轿帘掀起,里面那位倒是熟人,严宝荷。 “严小姐几日未见,倒是精神了许多。” 钱芊芊看着浓妆艳抹的轿里人,客气了一句。 严宝荷瞥了眼袖口的菟丝花,抬眼瞄向了钱芊芊:“呵,这不都是拜钱掌柜所赐么。” “哟,那可不敢,还是严老大人出的力多。”这点小眼风钱芊芊压根不放在心上,“不知道严小姐今天来,所为何事啊?” “难不成是来给我送银子的?” 说起来,她那嫁妆折现的事儿还没兑现呢。 “又不是我欠你银子。”严宝荷被钱芊芊气得维持不住那份矜持了,索性直说:“我是来告诉你,我大哥又要成亲了,和灵儿姐姐成亲,摄政王指婚。” 钱芊芊很敷衍的点了点头,“那我恭喜你哥哥。” “装模作样!” 严宝荷没从钱芊芊脸上看到一丝伤心,她就更生气了。 “还有,我家要搬家了,搬到永安街上去。” -- 第48页 永安街是京城达官显贵住的地方,起码五进大宅起步。 钱芊芊想了一下永安街在哪儿,连连点头,“那倒是个好地方。” 严宝荷这下气才顺了,语气里也带出了一丝愉悦: “我就说灵儿姐姐是个有福的,她还没进门我家就喜事连连,不像是某人,带衰一家。” 钱芊芊心想,严宝荷这人倒是挺会给别人贴金,这些不是用她换来的么。 理解不了严宝荷思维的钱芊芊懒得再应付她,“既然府上喜事连连,能不能先把欠我的钱还了。” 严宝荷发现她就和这个村姑说不通,怎么就知道要钱呢她。 “你就知道钱钱钱。” “那不然我和你还有什么好说的?”钱芊芊无语一笑,“难不成,想请我们乡土居承接府上喜宴?” 严宝荷一甩手帕,嫌弃地看了眼周遭,“谁知道你的东西能不能吃,我还怕吃出毛病来呢。” 钱芊芊懒得理她,准备进店去。 不远处又走来一人。 “太皇太后都说好的饭菜,倒有人不敢吃?” 严宝荷一听这个声音,人猛地一紧,手立刻抓住了轿帘。 端木亭走到钱芊芊身边,唰的一声抖开了折扇。 “这家乡土居本侯也是入了股的,可见不得有人说它的坏话。” 严宝荷看着台阶上并肩而立的那两个人,手不由地握紧了,“小侯爷,您可知这个女人长了付多歹毒的心肠。” “哟,这个我可不知。” 端木亭唰的一下合上了扇子,“但是我知道,她做饭我爱吃。” 第27章 侍郎家的村姑少奶奶26 吾心安处是桃…… 严宝荷从来没在端木亭脸上见过如此明媚的笑, 一时居然有些晃神,直到身边的小厮用力地咳嗽了一声,才回过神来。 “那您自求多福吧!我们走。” 严宝荷狼狈的甩下车帘, 落荒而逃。 终于清净的钱芊芊舒了口气, 径直进了店里, 独留端木亭在门外吹风。 端木亭也不恼,迈着八字步也跟了进去。 看着那位自己给自己倒茶喝得怡然自得的人,钱芊芊没忍住,“听说侯爷入股小店了?” 端木亭把茶杯一放, 挠了挠鼻子,“这不, 今天来入股了么。” “钱呢?”钱芊芊伸手。 端木亭哐一敲桌子,门外听命的人应声而入。 “我知道你还没招伙计,这都是我给你找好的人,跑堂, 账房, 再加上你找的那几个灶上的, 这就齐活了。” 钱芊芊看着这些人, 个个精明利索, 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心里就明白了。 “侯爷这是从房到人, 都给我预备好了。” 端木亭不由得意了, “那是~” 可是转念一想, 不对! 果然, 就对上了钱芊芊眯起来的眼睛。 “骗我好玩么?”钱芊芊扔下一句话,转身回了后院。 端木亭拔脚就追。 “我没骗你。” 钱芊芊坐在院中,一脸不信。 “我只是没把话同你说全。”端木亭没招了, 只能老实交代。 钱芊芊抬眼。 “这个店,是我旧友的祖产,他被歹人所害,家产尽数罚没,我也只保下这一个来。” 端木亭看着这方小小的院子,声音有些低沉。 “我琐事繁多,无暇顾及这里。正好知道钱姑娘想盘个店,我就动了私心,想把这里托付给姑娘你,也算帮我个忙。” 端木亭平时说话随意,可是真认真起来,声音宏厚低沉,自带一股磁性,听着就叫人相信了去。 钱芊芊被他三言两语说得转了身,此时正不错眼地盯着他看。 “所以你那天夜里,是想念旧友了?” 端木亭想说不是,可是张不开口。 钱芊芊还以为他是不好意思,“能得侯爷这样朋友,也是幸事。” 端木亭见她不生气了,就有些得寸进尺,“钱姑娘何必见外,你叫我端木就挺好。” “端木。”钱芊芊也不矫情,“你虽这么说,可是到底是我占了便宜,这些就算是你入股,算我给你打工,你叫账房记好了帐,年年等分红吧。” 端木亭没想到她还记得这茬,不禁仰天大笑,“你啊,这性子真是。” 端木亭走到桃树下,扶着树干:“要是陶老大人还在,你们一定会成为莫逆,这宅子合该你住。” 听他这话音,钱芊芊不禁一愣,“陶老大人?是吏部老尚书陶佑思大人么?” “钱姑娘也知道他?” “知道的,家父敬佩陶先生人品,常与我们兄妹说起先生的事来。” 要不是钱易鸣敬佩陶佑思,也不会一听严律明是受他牵连被罢官,就起了同情之心,又是接济又是嫁女的。 端木亭也想到了严家同陶佑思的关系,心里一阵唏嘘,谁承想这老大人竟所托非人呢。 “陶老大人一生尽忠,出师未捷惨遭陷害。可惜他半生的心血全部遗失,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 端木亭抚着树干想起了当年和陶佑思在树下品茗的场景,那时候陶佑思曾说起过他已经搜罗了一份重要的证据,再整理一下就可以呈给陛下,到时候就是扳倒摄政王的杀手锏。 没想到过了一日,陶老大人就被下了大狱,紧接着就是全家问斩,连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 第49页 陶家、严家,小侯爷、严宝荷。 说起来,前世,端木亭可是和严家走得很近呐。 钱芊芊模模糊糊中总觉得这里有些什么关系,不禁脱口而出。 “那老大人可留下了什么话?” 端木亭闻言回首:“陶大人被斩当日曾念了一句诗。” “叶落花败缘何在,吾心安处是桃乡。” “桃乡是陶大人的老家,我也曾去查看过,一无所获。” “桃乡?是不是宝坪县隔壁的那个桃乡?”钱芊芊也知道这个地方。 端木亭点头,他在那里遇上了宁无非布下的暗子,费了不少力气才尽数绞杀。自己也落了一身伤,晕倒在了落阳山上。 “桃乡?” 钱芊芊绕着桃树轻轻念叨着那句诗,一不小心被脚下的树干绊了一下,还是端木亭眼疾手快,把人接住了。 钱芊芊头磕在他的下巴上,疼得一缩,突然灵光一闪,伸手拍了一下端木亭的胸口。 “我知道了!” 端木亭被打得一愣。 钱芊芊从他怀里挣出来,跑去墙角拿了两把铁锹。一把塞给了愣呆呆的端木亭。自己则扛着另一把返回树下,跺了跺脚,找准地方就开始挖。 端木亭见状也上去帮忙。 两人挖了一阵,土里就露出个红漆木箱。 “就是它。” 钱芊芊拨开余土,眼睛亮亮地看向了端木亭。 端木亭仍不解。 “桃箱!” 钱芊芊一拍箱子,撸起袖子就要把它抱出来。 端木亭轻轻把她拉开,自己上去一使劲儿,把箱子拽了出来,放到了石桌上。 钱芊芊在一旁眼睛亮闪闪地看着,“这个箱子是原来就有的,桃树下的箱子,不就是桃箱么,你快找找。” 端木亭被她看得也紧张了,轻手轻脚打开箱子,就看到了两坛酒。 拿起来晃了晃,又揭开泥封看了看,端木亭冲着钱芊芊摇了摇头。 钱芊芊瞪着一双大圆眼,满脸都写着不信,“你再找找。” 端木亭把箱子拎起来,仔细地检查起来。 就在钱芊芊要泄气的时候,端木亭的手停在了箱子的底部,反复敲了几下。 “有夹层。” 端木亭说话间手用力一抽,就抽出了一块木板,木板下,端端正正放着三本册子。 小心翼翼地取出册子,轻轻翻开,那熟悉的字体就涌现在端木亭眼前。 册子里,一桩一件桩桩件件详细地记载着宁无非在江南数十载的经营,有勾结当地世家买官卖官的,也有泄露科举题目拉拢举子为自己广募爪牙的,笔笔清晰,条条明朗。 怪不得陶佑思不肯早些拿出来,也怪不得宁无非宁愿暴露真面目都要斩尽杀绝了。 端木亭就这么站着看完了三本,看得双目尽红。 早在他翻看册子的时候钱芊芊就避开了,她到屋里沏了一壶绿茶,在端木亭合上册子的时候,茶凉得正好。 端木亭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心情,再睁眼,眼前就出现了一个白瓷杯。 “歇歇。” 端木亭顺着白瓷杯向上,就看到了钱芊芊一双含笑的眼睛。 “谢谢。” “一杯茶,不算什么。” “谢谢你的茶,也谢谢你帮我找到了这个。” 端木亭把茶水一饮而尽,站起来冲着钱芊芊深鞠一躬,“谢谢钱姑娘救黎民于水火。” 钱芊芊赶紧托住了他的手臂,“端木。” 端木亭抬头冲着钱钱芊芊粲然一笑,“我给你讲个故事。” 也不知怎么的一向嘴严的端木亭就在这个小院里给钱芊芊讲起了故事,故事里有三代平威侯,有少帝有江南,也有宁无非。 这下子钱芊芊才知道,是什么把他们牵扯在了一起,也知道了这三本册子的重要性。 “我都明白了,端木,你不必多说,先回去吧,这东西太重要,大意不得。” 端木亭把册子贴身放好,点了点头,又想起一个事儿。 “外面的人都是留给你的,放心用,看家护院足够了。你自己找的那俩丫头也可信,你眼光不错。” 端木亭今天本来就是给钱芊芊送人来的,这一折腾倒把正事儿忘了。 钱芊芊知道他的好心,点了头,就算把人收下了。 端木亭交代完,起身告辞。 临走,钱芊芊忍不住拽住了他的袖子。 “万事小心,等着我给你挣分红。” 端木亭大大地笑开了,“好!” 夕阳下,钱芊芊目送着端木亭离开了粮库街,心里竟然生出了一丝不舍。 端木亭像平时一样回了平威侯府,一扭脸就封了书房,带着众谋士开起密会。 大宁朝的天,从这个傍晚开始变了。 第28章 侍郎家的村姑少奶奶27 我的心很大 在一片知了的鸣叫声中, 京城迎来了一年中最热的时候,粮库街那家新开的乡土居也立住了脚,迎来送往的好不热闹。 只不过食客们都知道乡土居隔三岔五就会研发新菜色, 闭店一天, 因此今个儿看着乡土居紧闭的大门, 也没人前去打扰,大家可都等着吃个新呢。 午时刚过,热腾腾的街面上没什么人,只有三五成群的孩子在房檐下、树荫里玩耍。 -- 第50页 若要有人留心就会发现, 这群孩子隐隐约约地围住了乡土居,他们虽然是在玩, 可是注意力都在那扇没开的门上。 乡土居不远的老杨树上有个半大的男孩,嘴里叼着根树枝在斑驳的树影里打盹,半眯起来的眼睛却一错不错地盯着乡土居后院那几间房。 院中那间废弃的偏房,早就被钱芊芊改造成了书房, 此时, 房门紧闭, 只有模糊不清的声音飘出来, 又被知了声压了下去。 房间里的倒也不是别人, 正是端木亭他们几个。 近来在皇党有意为之的示弱之下,宁为非行事愈加肆无忌惮, 不仅在朝堂大肆排除异己, 而且在京中广布爪牙埋了许多暗桩。在钱芊芊的掩护之下, 这间乡土居就成了端木亭他们又一个秘密基地。 而钱芊芊自然而然成为了端木集团的一份子。 “津城传来消息, 津港那两艘货船都是宁无非的运银船,现在被卡在了津城,咱们的人已经潜了进去。据他们说, 月底还有三艘。” 坐在端木亭下手的一个精壮汉子首先开口。 “好!” 抚摸着山羊胡的霍夫子心下满意,这下总算坐实了宁无非在江南大肆敛财。 “把船绊在津城,不要打草惊蛇。”瑞木亭吩咐了一句,看向了一边的卫铁。 “老子这儿也没问题,他那点子私兵藏在了阴山草场,都被老子像赶羊一样圈住了,掐了几个刺头,现在比羊都乖。” 卫铁这回依然是偷溜回来的,浑身黝黑穿着短打,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哪个庄子上种地的。 大宁建国不久,那些老臣老将自然是效忠于陛下的,可是太皇太后年迈,康平帝又着实年幼,底下人就活泛了心思。朝中逐渐分成了保皇党和新党两派,一个想护国本,一个却要为自己挣个拥立之功。 好在摄政王宁无非羽翼未丰,麾下之人皆是末流,虽然他跋扈,一时也只能和皇党打个平手。 新党之人大多是严律明之流,为利而聚,多在江南和京城。 皇党则是忠臣干将,奈何多已老迈,而且分散在大宁各个辖区,只能暗暗蓄力,不能妄动。在京中,年富力强的端木亭就成了皇党的核心力量,配合宫里统筹着全局。 两方暗自较劲,想来不日,就要有那终极一战了。 自从得到了陶佑思的秘册,皇党就开始着手对症寻找宁为非的弱点。 他买官卖官,拉拢爪牙,瑞木亭就查找他藏银藏兵之地,又联合起江南的人马,开始撬动江南那一摊浑水,有了方向和证据,目前效果还不错。 皇党稍微一动,宁无非似乎是嗅到了什么气息,着手加大了对京城的控制。 开会可以改地方,可是对于皇宫,就有些棘手了。 他们的消息传不进去了。原先老侯夫人每次进宫都能带些消息进去,现在宁无非把皇宫把持的像只铁桶一般,老侯夫人请旨进宫,十次有八次都是不准。 虽然太皇太后和幼帝性命暂时无虞,可有些事就不好办了。 这件事成了压在端木亭他们心头的一块石头,叫人憋闷。 “真他娘的,大不了老子和王老头一起打进宫去!”卫铁受不了这个气,一说起来就气得直拍桌子。 “怕是你的兵还没到天武门,宁无非的刀就架在了老祖宗的脖子上了。”端木亭看了他一眼,说出了事实。 “我去。” 钱芊芊一身青绿夏装端坐在门边,“我每五天会进宫一次,为太皇太后做饭,他们不会拦我。” 钱芊芊说的是实话,宁无非压根没把钱芊芊放在眼里。 “而且,我有这个。”钱芊芊说着退下了手镯和头上的簪子,使劲儿一扳,露出了里面的空心。 “不行,千智千业还在江南,你不能再以身犯险了。” 瑞木亭不同意,之前江南缺人,钱家兄弟俩知道之后,仗着自己是生面孔,自告奋勇去了江南,现在难不成还要钱芊芊一个女孩出马,那他们这群人成了什么。 钱芊芊平静地看向端木亭:“那你们可还有更好的办法?” 端木亭愣了一下,他们没有,就算有,时间也来不及了。 “我去最合适,这又不是第一次了,不必担心。” 钱芊芊这倒是实话,自从加入了他们,钱芊芊没少出力,无论是帮着他们打掩护,还是暗中传递消息,钱芊芊一直做得很好,从未失误,一点都不像是个弱质女流,反倒像是个训练有素的军人。 对此卫铁最是知道,“我看行。” 屋里其他人也没再反对,钱芊芊有些得意地冲着端木亭一扬眉毛,这事就算定了。 事情商定,会要散了,钱芊芊率先拉开房门,却没叫人出屋,反而抬头看了眼远处的老杨树。 见树梢上挂着只大花风筝,正在微微摆动,钱芊芊冲着屋里点了下头,人们这才离开了偏房,顺着东墙新开的小门,消失在了粮库街。 卫铁倒是没急着走,他盯着老杨树,和钱芊芊打商量:“那个木生你给我吧,这孩子可是个做斥候的好苗子,放你这浪费了。” “木生是自由身,你想要你自己去和他商量。”钱芊芊不吃他这套,自顾自地戴好了银手镯。 “我说话不顶用啊,你是那孩子的救命恩人,你一说他准听。” 卫铁见钱芊芊不应伸手就想抓她的胳膊,结果上首传来了一声咳嗽声,成功叫他缩回了手。 -- 第51页 “你别本末倒置,木生是钱姑娘的徒弟,你求木生还不如送点人来给钱姑娘训上一训。” 端木亭给卫铁指了条明路,卫铁一拍巴掌转身走了,他得赶紧回去筛一筛,军里哪个小子能把钱芊芊这手侦察布防伪装的功夫学到手,学不到全部,学个七八分也行啊。 钱芊芊看着卫铁就这么念念叨叨的走了,忍俊不禁。 那个木生是后街老木匠的孙子,老木匠发病倒在了乡土居门口被钱芊芊救了,那孩子就对乡土居上了心,不仅没事就来义务帮工,还帮着钱芊芊捉住了翻墙而入的小偷。 钱芊芊见木生机灵,便把自己在警校学的那套侦察技巧教给了他,没想到木生也争气,硬是拉着前街后巷的孩子们组成了一支巡逻队,把乡土居护了起来。 打小没少看鸡毛信、小兵张嘎的钱芊芊灵机一动,这支巡逻队就成了端木亭开会时的外围保障,那只风筝就是他们的暗号。 钱芊芊看着风筝出神,端木亭走到她身后,帮着她固定好了簪子,“我保留意见。” 钱芊芊回头,就对上了端木亭深邃的双眼,满眼的不赞同。 “你没必要去冒险。” 端木亭知道,钱芊芊这次行事的危险性要远高于之前。 “端木,我的心很大。” 第29章 侍郎家的村姑少奶奶28 水蓝比甲 钱芊芊少有地没有避开端木亭的眼睛, 甚至伸手握住了他的双手,拉着他坐到了自己身边。 “你之前问过我,为什么要唆使严宝荷贴上宁无非。” 钱芊芊眼睛放空了一下, 吐出一口气, 才抬头直视着端木亭说:“我的心很大, 想要的很多。同严固卿和离还远远不够,我想看到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坏人得到他应有的下场。为了这个, 我将倾尽所能,不达所愿誓不罢休。” 不为别人, 就为那个被绑着石头投入湖底的姑娘。 “这都是我自愿的,不用担心我。” 钱芊芊终于说出了心里所想,哪怕端木亭觉得她狠厉,她也不悔。 钱芊芊对于严家甚至是宁无非有恨意, 端木亭能感觉到, 但是他没想到钱芊芊的恨意有这样深。 可这恨意他没有么, 祠堂里满满地牌位, 记忆里一去不返的双亲, 这多年的谋划,他不也是为了求一个善有善报, 恶有恶报么。 “谢谢。” “谢什么, 我又不是为了你。” “谢谢你的出现。”端木亭深情地说了一句, 突然有些脸热, 只能找补了一句:“要不我早就死在落阳山了。” 看着眼前人突然闪躲的眼神,钱芊芊有心逗他:“那可不一定哦,我不去, 搞不好别人就去了,比如,严…” 话还没说完,就被端木亭受伤的眼神给制止了。 钱芊芊伸手拍了下自己脸颊,“不会的,要想动你,得先过我这关!” 这样,端木亭才满意了,“下月初一严固卿娶亲。” “真是个送上门的好机会。”一起说起这个钱芊芊可就有些坐不住了,“我真的不能混进去么,扮个厨娘什么也行啊。” “你以为严家人不认识你,还是宁为非不认识你,现在能进严家的人都是经过严格筛选的。”端木亭打消了钱芊芊深入敌中的想法。 钱芊芊很是遗憾地叹了口气,“多机会难得啊。” “不过木生他们应该没问题,给他们制造些小惊喜也是可以的。” 钱芊芊脑子里立刻闪现了一百种给严家添堵的好办法。 “不急,到时等我消息。”端木亭发现了钱芊芊在这个时候,眼睛里会放光,所以他压根没准备阻拦。 严家不高兴,芊儿就高兴,芊儿高兴,他就开心,完美。 被钱芊芊和端木亭“寄以厚望”的婚礼,可是叫严家人有些苦恼了。 他们刚搬进了那个永安街上的五进大宅,正准备着严固卿的婚事。 “老爷,咱们这次邀请这么多宾客?” 刘氏看着拟定的名单皱了眉,这光宾客就写了十张纸,怕不是把整个京城有头有脸的都写上了吧。 严律明很久没进刘氏的屋了,这次来还是为了严固卿,没想到一来就看到了老妻这张皱皱巴巴的脸,实在倒胃口。 “这都是摄政王给我的,你按这上面的发帖子就行。” 刘氏一听摄政王几个字,心里就别扭,“老爷,咱们宝荷就这么没名没份的跟着王爷了,到底什么时候他才有个准话啊。” 严律明觉得这刘氏专拣自己不爱听地说,气更不顺了,“你个无知妇人,这不是早晚的事儿么!” “你把固卿的婚事办好,到时候殿下也来,咱们趁着喜气再提上一提不就得了。” 严律明觉得刘氏实在说不通,扔下句话一甩袖子转身就走了。 倒是刘氏在灯下又愁了起来。 她再愁,这定在初秋的婚事,眼看就到了。 京城的初秋,气候凉爽,很是宜人。 要说近日京城里最受关注的事,那当属吏部侍郎的大公子和国子监祭酒的小女儿,这两人的婚事了。 要说起来,这二位都属二婚,之前还有些不好的传言,可是偏偏要大办,一时间整个京城都跟着热闹起来了。 就连那小小的乡土居里都能听到客人们在议论。 “听说了么,严家把城西的红绸全包了,说要在府里搭彩棚呢。” -- 第52页 大堂东北角上,一个穿着细布搭护的圆脸汉子捻了粒花生米往嘴里一扔,和对面那人说。 对面的人穿得比他讲究,一身正经的江南绸做的长袍,一听他说这个,也跟着点头,“知道,我上个月在南边进的上好花雕也被他们买去了。” “哟哥哥,赚了不少吧。”圆脸汉子给他满上了一杯,狭促地扬了扬眉。 “没赚什么,江南那边乱得很,这趟下来,也就是个不赔不赚。” 圆脸汉子一听这个也感同身受,“这日子口,京里也不太平,太皇太后可有一阵没露面了,连千秋节都停了。” 一提这个,这俩人脸上都露出了戚戚然的样子。康平帝还未长成,太皇太后眼看着就要不中用了,这大宁朝啊,怕是要乱。 两个汉子想到这儿,不由得叹了口气,一仰头闷了杯中酒,大有点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意思。 东北角这二位连吃带聊,唠了个尽兴,不知不觉之中竟然成了大堂里的最后一桌。酒过三巡,才晃悠着结账走人。 临出门,正遇上了来送菜的贩子,几个人撞在了一处,那贩子是丝毫没动,店里两人皆一踉跄,要不是掌柜的眼明手快地给扶住了,差点就摔了。 圆脸汉子揉着胳膊看了看那菜贩子,“现在贩菜的都这么魁梧了?我还以为是哪儿的军户呢。” 掌柜的连连道歉,这才把两个醉汉送出了门。 转身,掌柜的就瞪了眼那菜贩子。 菜贩子吐了吐舌头见店里没人,冲着外面吹了声口哨,陆陆续续就从外面进来了十好几个壮汉,扛着米面粮油大麻袋什么的进了后院。 “豆尘,你装也装像一点,你见过谁扛菜就扛一颗土豆的。” 在后院石桌上看账本的钱芊芊对这群人都无语了,瞅瞅,那拿一颗土豆的,拎两捆大葱的,这端木亭都把什么人往她这儿藏啊。 “钱姑娘您多包涵,城外还有好几百人呢,眼看着就到日子了,我们也着急不是。” 钱芊芊看着眼前这个挠头的半大小伙子,“小心为上。” 豆尘哎了一声,招呼着人从东墙的侧门往出走。 钱芊芊账本刚翻了几页,院子里的人就走的差不多了,豆尘走过来一作揖。 “老板娘,我东家说了,后天要变天,您可得小心,别沾了风雨。” 钱芊芊合上帐,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叫你们东家放心。” 话带到了,豆尘咧嘴一笑,刚想走,又停住了,“老板娘,您有什么话要带的么?” 钱芊芊想了一下,摇头,“没有了。” 豆尘脸一僵,行了个礼,也走了。 这段时间接触下来,钱芊芊已经知道,豆尘、玉子都是跟着端木亭的,就连大堂里的掌柜的,原先也是端木亭的近侍,叫邬仁。 “邬仁。” 想到这个,钱芊芊叫了一声,一个黑脸青年一掀帘子进来了。 “要不后天我给你放个假,你去忙你的。”钱芊芊觉得邬仁留着看店怪可惜的,试着问道。 那青年却摇了摇头,“小的职责就是守好这家店,别的不管。” “说得好!” 邬仁话音刚落,一抹宝蓝进了后院,邬仁见状立刻上前见礼,快步退了出去。 “端木?”钱芊芊没想到他能来,不都箭在弦上了么,“怎么,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钱芊芊以为是出了什么要紧事儿,一脸焦急地询问。 可是端木亭却一脸无辜地一撩袍角,坐下了。 “无事。” 端木亭今儿个一身宝蓝圆领长袍,腰上还系着银色玉带,头发高高束起,长眉入鬓,凤眼翻飞,端得英气逼人。 现在那双好看的眼睛,正直剌剌地瞅着芊芊。 饶是钱芊芊再大大咧咧,也受不了这个啊,她下意识微微向后一挪,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无事,那你是来蹭饭的?” 端木亭见她后退,居然伸出左手一倾身,在石桌上单手杵着脸歪着头,再次盯上了钱芊芊。 钱芊芊觉得这眼神里充满了谴责和委屈,可这是谴责谁呢? 情况不妙,钱芊芊准备跑,结果刚想走就被端木亭拉得一歪,“听说,你没什么话要和我说?” 钱芊芊眉心一蹙,点头。 “当真没有?”端木亭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只是拉着钱芊芊的手没松。 “要不,我说点什么?”钱芊芊反问道。 端木亭没想到她是这么个反应,哼了一声,撒开手,头一甩,起身要走。 “端木!” 钱芊芊这时候才笑了,出声把人叫住。 那道宝蓝色身影不动了。 “十年磨一剑,我们一起努力。” 端木亭没想到钱芊芊会说这个,他蛰伏十年,可不就是为了后天那一搏,果然,她懂。 微微叹了口气,端木亭转过身把石桌上的锦盒推向了钱芊芊,“这是件软甲,你进宫的时候穿上,以防万一。” 锦盒里是一件水蓝绣牡丹比甲,看似寻常,只是所用织物都是加入了金属细丝精心织就的,虽比不上战场的盔甲,可关键时刻也能救人一命。 “我不要这个,你拿回去给老侯夫人才是应该。”钱芊芊一眼就看出了此物的不同寻常,伸手把锦盒推了回去。 -- 第53页 端木亭又给她推了回来:“就是祖母叫我拿给你的,你要不收我就没法回家了。” 钱芊芊见状,到底是收了。 “关键时刻,我反到宫里去躲清闲,还白得一件宝贝,稳赚不赔啊。” 钱芊芊虽然这样说,可端木亭知道,等到了后日,宫里远比外面更危险,可是他必须在外面,宫里的事也只能交给祖母和钱芊芊了。 “到了宫里一切都要小心,保命为上。” 说着,端木亭从怀里掏出一枚鸡血红玉戒指,拉过钱芊芊,戴在了她的中指上。 “这是端木家的象征,关键时刻可调动定北军听你指令,若是我在外面出了意外,你知道怎么做。” 钱芊芊一怔,握住戒指,“你最好别出事。” 端木亭看着她大大的笑开了,转身大步离开了小院,等走到院门口,才背对着她扬了扬手,“放心。” 说完,就离开了乡土居。 钱芊芊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口,竟然生出了一丝恍然若失的不安来。 “加油,端木。” 一声轻浅的呢喃被吹散在了风里,无人听清。 第30章 侍郎家的村姑少奶奶29 关门打狗 八月初一, 宜嫁娶。 今儿本该是个秋高气爽的好日子的,可谁曾想大清早就起了风,等到了中午, 也没见风停, 反倒吹来了一层黑云, 严严地盖在了京城上空。 就在这样的一天,严固卿要迎娶王灵儿了。 大宁朝娶亲守得是古礼,要在下午接亲,傍晚成礼。 虽然只是个吏部侍郎家娶亲, 可明眼人都知道这严律明身后站着摄政王,自然有人上赶着早早就去了, 也有那不屑的,只是派人随了份子。 不过那到底是少数,午时一过,永安街上的严家就热闹起来了。 这场热闹注定是与钱芊芊无缘的。 吃了午饭, 钱芊芊就上了平威侯府的马车, 陪着老侯夫人一道进了宫。 马车上, 看到钱芊芊穿上了那件比甲, 老侯夫人心里才觉得满意。 “丫头, 怕么?” “不怕,不过是进宫去做顿饭。”钱芊芊冲着老侯夫人一笑, 语气轻松。 “好。”老侯夫人把钱芊芊揽到了身边, 帮她整理了下额前的碎发, “是个好姑娘。” 火中取栗, 成败一瞬的事情老侯夫人经历过太多回,已经习惯了,倒是终于等来了这一天钱芊芊, 内心隐隐有一丝激动,又被她暗暗压了下去。 两个女人就这样默默无言地进了皇城。 外面起了风,吹得侍卫们的袍角乱飞,趁着停车检查的空挡,钱芊芊扫了眼宫门,今儿当值的侍卫统领她曾见过,是个方脸细长眼的西北人,姓项。 快到中秋了,太皇太后今天召钱芊芊进宫,是叫她来做月饼的。太皇太后想吃的是家乡的混糖月饼,宫里人不会做,这才请了钱芊芊来。 做这个需要帮手,钱芊芊今天特意带了两个厨娘进宫,三个人先去拜见了太皇太后,一挽袖子,就去了小厨房。 过了一个多时辰,小厨房里就传出了一股焦香。 紧接着宫人们抬出了三大笸箩的混糖月饼,放到了院子里,那月饼每个都有人脸大,撒着芝麻和糖粒,泛着油光,透出一股诱人的香味。 “嗯,就是这个味。”太皇太后尝了一块,满意地连连点头,“呦你做了这么多呢。” 包着头发的钱芊芊站在院中有些不好意思,“您看看,我这乡下来的做惯了,一烤就是一炉,等做出来才觉得多了,真是该罚。” “我看挺好,不如您赏给我吃算了。”老侯夫人也尝了块,开口就向太皇太后讨要。 “你倒好,一两个月也不见进趟宫来,来一次就想问我要好东西。” 太皇太后含笑扫了眼老侯夫人,一扬手对身边的内监吩咐道:“孟庆,给各个宫里都送上些,也算是提前尝尝鲜。” 太皇太后发了话,孟内监立刻点了数十个小太监,捧着食盒出了霞飞宫,三两个人搭伴,有序的朝着各宫而去。 一时间,皇宫里因为这小小的月饼热闹了起来… 而随着傍晚来临,宫外的永安街上也愈加热闹了。 热闹归热闹,怎奈何这天公实在不作美,黑云压顶不说,风也刮得邪性,吹乱了严家小厮们腰间的大红绸,就连宾客都被吹得东倒西歪的。 本来准备寒暄几句的大老爷们都没了心情,纷纷按着衣袍、敛着袖口慌里慌张地走了进去。女眷们连妆发都被吹乱了,钗歪鬓倒的,惊叫连连。 好好的一场婚宴一开头就显露了几分荒唐,自然也就没人注意,这永安街四周的胡同店面里,生面孔多了许多。 严家这宅子最稀罕的当属最北边那一栋两层高的绣楼,现在是严宝荷住着的。 绣楼东边的小花园子里养着一方小湖,平时推窗就能看到满池荷花,正应了主人的名字,很是惬意。可今天大风把窗子吹得呼啦作响,把屋里的人心都吹乱了。 丫鬟小青一进屋就看到珠光宝气的严宝荷正冷着脸在发呆,那阴沉模样小青已经习惯了,只做不知,上前伸手关上了窗。 “小姐,夫人请您去喜堂呢。” 喜堂原本是布置在宅子东边那个大花园里的,如今这样怕是不能,所以临时又挪进了二进的易德厅。 -- 第54页 刘氏和严律明在正厅接待那些达官显贵,忙得错不开身,只能寻了严宝荷来招待那些贵女们。 刚到偏厅,严宝荷就听到了人们的议论声,中间还夹杂着一些不明所以的笑声。 她一来,大家用帕子捂了嘴,都不说话了。 严宝荷本就不是什么八面玲珑的人,再加上心里不痛快,那脸色比外面阴沉的天还黑,这场面就有些热络不起来。 好在很快有人为她解了围。 不多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一个紫袍身影被严律明迎了进来。 摄政王宁无非来了。 严宝荷面上一喜,抿了抿头发,挤进了人群。 “瞧瞧,人家穿的也是紫呢。” 严宝荷今天穿了一身淡紫绣菟丝花对襟长裙,别说,和宁无非的款式还有几分相似。 “你没听说么,那位可是常客。” 这京城里没有不透风的墙,严宝荷和宁无非的关系早就不是秘密了。 京城的贵女顶瞧不上这个,一说起来叽叽喳喳得没个完。 易德厅里因为宁无非的到来才算是真正热闹了,主家严律明跟在他身后笑眯眯的没有一丝不满。 就在这宾主尽欢的时候,门外响起了一阵炮声,紧接着就有人来报,新娘子接回来了。 王家送嫁的人可是松了一口气,他们紧赶慢赶总算是在落雨前把人送来了,没坏了事儿。 两家人都是存了这个心思,就默契多了,新人进门活像是有人在后头追着,严固卿连步子都比平时迈得大了一半,差点拽倒了喜绸另一头的王灵儿。 “姑爷心急,可见是宝贝小姐的。” 王灵儿身边的妈子眼见着她要急,伸手把人扶稳了,劝了一嘴。 那边严固卿也放慢了脚步,这样两人才没出洋相,顺利进了家门。 新人一到,院里就更热闹了。 看门的小厮支棱着耳朵听着里面撒钱的动静,心早就飞了,可奈何他俩还得守着被风吹得哐当乱响的大门。 就在这个时候,从院里跑出来个穿着小厮衣裳的半大的孩子,手里还抓着好几枚大钱,冲着他俩挥手,“丁哥,刘哥你俩怎么还在这儿呢,里面派钱呢,再不去可就没了。” 那个小厮把大钱往怀里一塞,热情的劝他俩,“这都人没来了,你俩快去吧,我帮你们看着门。” “好弟弟!”看门那俩小厮一听,连声应了,头也不回的跑进了院里。 站在门边的那个半大孩子见他俩没了影,抹了把脸咧着嘴一笑,这眉眼,不正是乡土居外的那个孩子头木生么。 提前半个月,木生就趁着严家招短工的机会潜了进来,现在正是出力的时候了。 木生伸手关上了大门,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只竹笛,有节奏地吹了起来。 坐在对面茶楼的连容就等这声呢,笛声一起,茶楼顶上就升起了一面红色的三角旗。 旗一升起,藏匿在街头巷尾的人们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向着严家的宅子开始合拢。 同时,豆尘骑着快马,直奔钟鼓楼。 外面发生了什么,屋里的人可不知道。他们现在正等着严固卿拜堂呢。 本来婚礼是在傍晚彩霞漫天的时候举办的,可是现在天都快黑透了,只隐约透着一丝光亮,怎么看怎么不祥。 已经如此了,大家只能视作不见,依旧热热闹闹地称赞起了新人。 严固卿牵着王灵儿就在这片称赞声里进了易德厅,一步一步走向了端坐在堂前一脸欣慰的严家夫妇。 “一拜天地。” 在司仪的高声唱颂中,严固卿和王灵儿相视一眼,刚想弯下腰去,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声响。 怎么回事? 宁无非心里一喜,难道是太皇太后?可是仔细一听却发现并不是报丧的钟声,而是鼓声,这才派了下人去打探。 擂鼓声连绵不绝,敲得人心里发慌,严固卿和王灵儿这第一拜就尴尬地顿住了。 大家都在等着下人来回话。 不一会儿,派出的下人们就回来了。 “殿下,严家被围了,我们出不去。” “外面的人说,是平威侯带人去了鼓楼击鼓鸣冤,说是要,说是要……” 那人半弓着腰指着外面话说了一半,又瞅着宁无非不敢说了。 “要做什么!”宁无非一拍桌子。 那下人直接跪在地上了,“说是要讨伐逆贼,宁无非!” 第31章 侍郎家的村姑少奶奶30 天佑大宁 钟鼓楼, 是东城最繁华的地方,今日却是有些不一样了。 早早就站立了许多年轻的汉子,手持白色长柱, 气宇轩昂地站立在红墙两侧, 在狂风中仍是面不改色。 等到豆尘手持红色令旗策马而来, 玉子一声令下。 人们这才看清,那白色柱子竟是十米长的白布卷成的,白布展开形成了两面布墙,布墙上是平威侯端木亭亲手写的诉摄政王谋逆罪状。 虽然天气不好, 街面上行人稀少,突然这么大的阵势依然吸引了不少百姓围观。 更有书生站在布墙外大声诵读起了罪状内容, 一时之间鼓楼下聚集起了大批百姓。 有那识字的看了几行罪状就明白过来了,纷纷找隔壁店家借了纸笔,开始誊抄。 可那不识字的就只能听着书生一条一条念。 -- 第55页 鼓楼下,彻底喧腾了起来。 就在此时, 端木亭站了出来, 一掀墨蓝袍角, 拾阶上了二楼, 径直走到东北角那面特设的金黄大鼓前, 看了眼远处的红墙黄瓦,用力敲了起来。 太、祖有言, 鼓楼专设御赐登闻鼓一只, 凡有冤情者, 鼓响则陛下亲理, 不得延误。 满城都听得到鼓声宫里自然也听到了。 鼓声一起,老侯夫人立刻吩咐道:“关宫门,打狗!” 霞飞宫宫门应声紧紧关闭, 落锁。 鼓声为号,分散在宫内各处的侍卫联合着孟庆带领的内监也开始动手了。 身穿朝服的太皇太后拥着康平帝端坐在暖阁里,听着外面不时传来的厮杀之声,心如止水。 年幼的康平帝也是一脸坚毅,只是微微颤抖的手,暴露出了他的一丝情绪。 “能成么?” 太皇太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语气坚定地说:“能!” 他们蛰伏多年才等来这天赐的良机,若是仍不能,那怕是就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了。为了这一战,她已经失去了很多老友,就连平威侯家的独苗也用上了。 所以,此战必胜。 太皇太后是老了,但她心火从未熄灭。 康平帝从祖母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簇火光,带着无尽的坚定和力量,把他心里那一点点恐惧和不安消灭得干干净净。 康平帝用自己的小手覆盖上了太皇太后不再年轻的双手,“皇祖母,我和您一起等着他们胜利的消息。” “好。” 太皇太后看着小孙子眼睛里亮晶晶的闪光,笑了。 这孩子比他爷爷有福气,比他父亲有魄力,一定能成为一代明君。 钱芊芊站在门外廊下,看着快要黑透的云层,有些出神。 “多亏你想出了往月饼里加料的注意,项希明可以省不少力气了。” 老侯夫人腰间佩着宝剑,站在院中,看向钱芊芊的眼中带着笑,格外的清明。 “还不知道有没有用呢。”钱芊芊被老侯夫人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有用,要是没用,现在早就有人来攻门了。” 这是老侯夫人有经验,虽然他们拿到了宁无非在宫里内应的名单,可是为了不打草惊蛇,一个人也没动。 要不是钱芊芊在月饼里加了安神药,这帮人处理起来也要费点时间,现在听动静,外面要比他们预测的顺利得多。 钱芊芊叹了口气,她心里总是有些不太安稳,总觉得今天的事似乎有些过于简单了,“可这也太容易了。” “傻丫头,容易些还不好么。” 老侯夫人说话间,门外响起了项希明略带沙哑的声音。 “逆贼已除,天佑大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好!”老侯夫人哈哈一笑,对钱芊芊说:“去请陛下和太皇太后,咱们到承安殿去等亭儿。” 钱芊芊应了,转身进去传话。 “可是成了?” 钱芊芊一进暖阁,康平帝就问出了声 钱芊芊笑着点了头,“天佑大宁。” “走,我们去承安殿。” 太皇太后拍了拍康平帝,准备起身,可是站在她身侧的何女官却没动。 钱芊芊见状快走了两步,想要托住太皇太后的手臂。 就在这个当口,钱芊芊感觉身后一阵风起,一道寒光夹带着风声擦着她的右耳闪过。 多年的训练使钱芊芊身体本能的做出了反应,她顺着风声向前一扑,把正在自己眼前的康平帝一把搂在了怀里。 因为动作过大,一枚红色戒指从她颈间滑了出来。 这些动作不过一瞬,等众人反应过来就见何女官握着把匕首劈向了钱芊芊的后背。 听到了惊呼声的老侯夫人带人冲了进来,当场擒住了何女官,卸了她的两条膀子。 老侯夫人提起一脚踹倒了何女官,大声喝问:“何倩茹,你也是宁无非的人?” “呸,你们宁贼夺我魏家江山,我就叫你们狗咬狗,断子绝孙!” 一嘴血沫的何女官倒在地上笑得癫狂,她是前朝皇室遗孤,这辈子就是用来报仇的,这一天她等了许久了。 “可惜,你没能如愿。” 被宫人扶起来的钱芊芊冷声说道,“天佑大宁,陛下康健得很。” “你!” 何女官这才看清,她压根没有刺中康平帝,就连钱芊芊也只是后背略微出血而已。 幸好,何女官慌乱之下举刀乱劈,而钱芊芊有软甲护体,这才没出大事。 不过,软甲还是废了。 “天不助我,天不助我啊!” 何女官哭嚎着,用尽全身力气以头抢地,人立刻就晕死了过去,被进来的项希明命人拖了下去。 这下,宫内终于太平了。 换上朝服的康平帝被众人拥着去了承安殿,路边有不少被擒的逆贼,或磕头求饶,或倒地哀嚎,还有的已经没了呼吸。 而御撵上的康平帝目视前方,未有丝毫动容,进了殿内稳步走上了九龙金漆宝座。 “请御剑,宣平威侯入宫。” 此时,鼓楼之上的端木亭正奋力敲着金鼓,脑子里走马灯一样的闪过了许多面孔。 端木亭冤,江南考子冤,远方将士冤,大宁百姓冤! 不知敲了多少下,楼下的罪状也念了两轮,过了许久,皇城里终于派了人来,举着康平帝御剑把端木亭接进了皇宫。 -- 第56页 满城的百姓都沸腾了。 那罪状也在有心人的推动下,很快传满了京城。 自然也被送进了严家。 此时严家哪还有一点娶媳的喜气啊,拜堂被鼓声打断,听着不断传进来的消息,人们也就没了心情观礼。 王灵儿被送到了新房,严固卿则陪着父亲一道在易德厅里等消息 “殿下,这可怎么是好。” 第32章 侍郎家的村姑少奶奶31 形势逆转 易德厅, 官老爷们都缩在椅子里,个个神情焦急。 这事要是平时还好,他们有的是人手谋士可以串联商量, 但是现在大家都被困在严家, 身边连下人都没带几个, 更别说其它了。 宁无非此刻倒是镇静,他轻轻转着手里的念珠,微微一扯嘴,“端木亭倒是找了个好机会。” 可惜, 内禁的侍卫营已经换上了他的人。为了显示结盟诚意,王文可是把项希明给了他, 有项希明在,就等于是把那一老一小捏在了手里。 宁无非放心得很。 不同于宁无非的沉稳,屋里人倒都焦躁起来,放眼望去就不难发现, 这一屋子人都是摄政王一系的, 完全就是要把他们一锅烩了。 “殿下, 杀出去吧, 这几个人还能困住咱们?”一个武将忍不了了, 说着话就出了大厅。 结果还没迈出去三步,一只响箭就射在了他脚边, 分毫不差。 “白大人且留步。” 紧接着西南方向就有人吼了一声, 听那意思, 他要是再走, 下一箭就不会射空了。 那武将又退了回去。 “好个平威侯,这是要屠了我们啊,谁给他的胆子!” 大厅里顿时骂声四起, 可谁也没再提出去的事儿了。 只有宁无非转着念珠的手,微微用力了起来,他在等,等他的飞羽军,等宫里的项希明,更何况城外还有他的人。 此刻皇宫里,端木亭大步进了承安殿,见皇帝和太皇太后俱都安好,心下才松了一口气。这才把陶佑思留下的那三本账册的原件呈到了御前,同时呈上的还有宁无非与王文的往来信件。 “陛下,宁无非勾结江南世家,强征暴敛,徇私舞弊,扰乱边军,桩桩件件此刻已经大白天下。臣恳请陛下下旨,捉拿宁无非及其党羽。” 端木亭一掀袍角跪倒在地,声音说不出得苍凉恳切。 这些东西的抄本康平帝已经看过,如今再见原件,带给他内心的波澜依旧不少。 康平帝心里清楚,自从登基以来,他这皇叔仗着大权在握又年富力强,压根不把自己和皇祖母放在眼里,行事乖张,他也忍了很久了。 终于,康平帝等到了这一刻。 “好,平威侯,朕命你迅速将逆贼宁无非及其党羽拿下,押入天牢,明日朕要亲审。” 说着,康平帝把自己的御剑赐给了端木亭。 “他若有不从,朕准你便宜行事。” 端木亭接过宝剑,又一叩头,准备退出承安殿。 “且慢。” 坐在殿内的太皇太后开口留住了他。 “哀家给你派个帮手。” 太皇太后话音刚落,一个身穿银甲的小将走到了殿中,朝着端木亭一抱拳。 “见过平威侯。” 那小将抬头,端木亭就看见了一双浑圆带笑的大眼睛。 是钱芊芊。 “兵符都收了,不带兵哪能行。” 老侯夫人也走了出来,瞥了眼端木亭,把那枚鸡血红戒指戴在了钱芊芊手上。 偷送信物的事儿被发现了。 端木亭咧嘴笑了笑,冒出了一身的傻气。 “皇祖母把碧霄甲都赏人了,那朕也把赤阳拿出来吧。来人。” 碧霄和赤阳是太皇太后和太、祖年轻时穿过的,都是上好的盔甲,如今穿在钱芊芊和端木亭身上,衬得两人雄姿英发,更显不凡。 “去吧,除尽恶贼,朕还有赏。” 康平帝发了话,钱芊芊和端木亭相视一笑,出了皇城,骑上快马赶往鼓楼。 鼓楼上的卫兵远远见了端木亭的身影,立刻转身敲响了身后的25面大鼓。 鼓声一起,布局在京城各处的士兵同时脱下了身上的百姓服装,露出统一的红褐色军服,口中大喊:驱除逆贼,卫我大宁。开始按计划行动。 端木亭他们在鼓楼并未停歇,直奔永安街。 此时在严家的众人也听到了鼓声,还有门外响起的吼声。 “各位大人,请依次从角门出来,我们是讨伐逆党的,绝不会伤害无辜。” 严家的角门早已被木生打开,数百士兵站了满满一条街,等着里面的人自觉出来。 话喊了三遍。 易德厅里的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那胆小的就坐不住了。 “各位大人,我们都是粗人,可别惊着夫人小姐们。” 门外陆续传来吼声,偏厅里的女眷已经哭做了一团。 宁无非仍是坐在上首一动不动,只是脸色晦暗不明。 “宁无非,我奉陛下之命特来请你入宫,你出来吧。” 端木亭此刻站在严家对面茶楼的二楼,气定神闲声若洪钟地说道。 “好个平威侯,你假传圣旨想要造反么!”宁无非叫人打开了厅内门窗,也大声质问。 “是真是假,你出来便知,何必拉着各位大人苦熬呢!”端木亭喝了口茶,笑着回应。 -- 第57页 “哦,殿下可能还不知,你派去江南押运白银的船队在大沽口沉了船,银子倒还好,只是那些押银的人死伤不少。” “还有,东北军奉皇命回防在城外发现了一万身份不明的军士,这群人居然胆敢称自己是飞羽军。肯定是假借殿下之名的狂徒,卫铁已经带人把他们拿下了。” 厅内人听着端木亭的话不禁心惊,人们都知道,摄政王的飞羽军只有三千人,这一万多是哪儿来的,看样子养私兵的罪名是没跑了,更可恨的是,这私兵还不顶用! 厅里的人本就是因为利益结合在一处的,大家都是老油条,这分析局势分辨风向的活儿最最拿手,也不知道是谁带的头,有一就有二,老大人们拎起袍角弓着腰,纷纷跑了出去。 甚至有人怕刀剑流矢的,嘴里还高喊着饶命。偏厅里的女眷们一见如此,也跟着开门跑了出去。 一时间严家大院里,乱成了一团。 唯一不乱的就是宁无非和严家父子了。 他们一个是不想跑,一个是不敢跑。 严律明之前也想趁乱跑出去,可是刚到门口,一只利箭就擦着他耳朵射在了门框上。 一个清脆的声音适时在他头顶响起,“严老大人连家也不想要了么?” 是钱芊芊那个村姑,严律明没想到这个关键时刻她也跑出来坏事了。 可是想一想自家对钱芊芊做过的事儿,现在出去,怕是直接就被她借机杀了,也没人知晓。 想到这里,严律明又退了回去,正好同宁无非作伴。 端木亭知道宁无非不会这样轻易认输,他派了手下去接管那些跑出来的官员和女眷,自己则在二楼等着。 “殿下,咱们,咱们怎么办?”严律明衣服都汗透了,只能咬着牙向宁无非求救。 宁无非抬起眼皮瞥了眼他,“飞羽万把人不算什么,我还有西北军五十万人马来助我勤王,现在也该到了。先去绣楼。” 严律明听他这么说,心里一喜,和严固卿相互搀扶着往里面跑。 路过新房的时候,严固卿本想领上王灵儿的,去了才知道,王灵儿早就趁乱跑了。 埋伏在四周的官兵把他们这点动作看得清二楚,可是端木亭发了话,不能强攻,所以官兵们只能收拢包围圈,围而不攻,等着平威侯下令。 不过一个时辰,刚刚还在办喜事的严家转眼间就成了这样兵荒马乱的场面,宾客都散了,下人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仅剩的这几个人就缩在绣楼的堂屋,神情紧张地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第33章 侍郎家的村姑少奶奶32 大患终除 堂屋很大也很安静, 偶尔有悉悉索索的抖动声,那是瘫痪的严益鹏正在刘氏怀里挣扎,刚才趁乱, 刘氏把他也搬来了。 严宝荷缩在墙边想不明白事情怎么变成了这样, 端木亭不是一直与摄政王交好么?怎么就带了人来剿他们。 严固卿还沉浸在新婚妻子跑了的打击之下, 脑子里反反复复地回想着王灵儿与他说的那些话,久久没有回神。 “殿下,我们该怎么办?” 严律明的注意力一直在宁无非身上,别人跑得了, 他可跑不了,这段时间严律明帮着宁无非做了多少事儿, 他心里门清,所以只能寄希望于宁无非还有翻盘的机会。 宁无非衣袍微乱,人倒是还精神,听见他问, 不屑地扔了一句话, “等着。” 说完, 就闭着眼睛开始休息。 天黑透了, 从涉案官员府上查抄出来的文档信件也送到了茶楼。 最近几个月宫中不断传出太皇太后身体欠安的消息, 摄政王一党行事嚣张至极,连往来信件都写得丝毫不加掩饰。 更有甚者, 官兵们还从摄政王府抄出了一件龙袍。 这些证据陆陆续续送进了宫里, 不一会, 孟内监亲自送来了太皇太后的谕旨, 人,不用留了。 太皇太后和康平帝已经不想再见到这个丧心病狂的逆贼了。 收到旨意,端木亭派人去严家大院送了个信。 “宁无非, 你不用等了,我等就是西北军将士,我们将军向来与陛下一心,守卫西北安宁,不会与尔等同流合污的!你还不快快出来送死!” 那个传话的小兵是甘宁当地人,一张嘴就是一股土渣子味,平白就叫那话真了几分。 外面的小兵吼了十几声,宁无非就像睡着了没听见一样。 严家人则坐不住了,严律明招呼着家人聚在最远的角落里,眼睛闪着晦暗的光。 刘氏看明白了,小声道:“他怕是不中用了,咱们不能陪死。” 严固卿被母亲说得一愣,连忙摇头,就被严律明瞪了一眼。 “宝荷你去!”严律明细长的眼睛看向女儿,把严宝荷看得连连后退,“我不敢,我不敢……”结果撞上了墙。 “宝荷,过来给本王捏捏肩。” 宁无非恰在此时睁了眼,目光直接望向了墙角那一家人,好像一点也不意外似的开口叫严宝荷过去。 本就心虚的严宝荷吓得一跌,连滚带爬走了过去,摔倒在了宁无非腿边,爬不起来了。 “宝荷,本王对你可好?”宁无非俯下身捏着严宝荷的下巴问她。 严宝荷连连点头。身子不由自主地抖着。 “别怕。”宁无非帮着严宝荷整理好脸上的乱发,用力擦着她脸上的脏污,“本王喜欢的女人心要狠,脸要美,胆子小了可不行。” -- 第58页 宁无非看着严宝荷,脑子里却是想着另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她端庄大气,美丽得不可方物却又心似蛇蝎,为了争宠敢给亲儿子用药。 可她争了一世,死前却被夺了封号贬为庶人,自己为她争了一世,想来也没什么好下场。 宁无非可不愿意落在那个女人手里,更不愿意落在她孙子手里。 胸前突然传来的一阵刺痛打破了宁无非的回忆,他低头一看,发现是严宝荷拿簪子刺了自己。 宁无非抬起头冲这严宝荷歪嘴一笑,“这才对,够毒,但是不够狠。” 严宝荷被他这一笑吓得松了手,那簪子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仔细看,那簪子正是当初严宝荷从钱芊芊手里抢回来的那根。 严宝荷转身想跑,却被宁无非薅住了头发,拖着出了堂屋。 宁无非力气大得惊人,严宝荷手脚并用使劲挣扎也没有丝毫用处。她大声哭喊着求饶,又叫着爹娘哥哥,可是严家人被吓傻了,居然没有一个人敢来救她,就这么看着她被拖到了出去。 宁无非把严宝荷拖到了绣楼前的小湖旁,用力一甩,她半个身子就进了湖里。 紧接着口鼻就灌了不少水,严宝荷使劲儿的呛咳,这下子水进去的更多了。严宝荷以为自己要死了,却突然被宁无非拉了出来。 严宝荷瘫在地上用力地喘着,想要求饶,却连话都说不出来。 宁无非看着她那样,眼睛里充满了兴奋的光,就在严宝荷好了一些的时候,又拎起了她按进了湖水里。 这次严宝荷吸进去的水更多了,整个人都产生了幻觉。 她仿佛看见,那个被小轿子抬进王府的不是她,在王府里接受非人虐待的也不是她,而是钱芊芊。 对,是钱芊芊那个村姑。 就连被投进水里,苦苦挣扎喘不上气的也是钱芊芊。 而她父母慈爱,哥哥高中,嫂子可亲,享受着荣华富贵,日子别提有多畅快了。 不是的,现在的一切都是假的。 原本在湖里已经没有了意识的严宝荷突然开始剧烈挣扎,宁无非把她从水里拎了出来,意识不清的严宝荷开始疯狂地挥舞手臂。 “假的都是假的,你滚!滚!” 宁无非听得一阵冷笑,伸手抓住了她的脖子,渐渐用力,直到手上的人不动了,才把她扔到了一边。 在堂屋里看到这一切的严家人已经愣了,眼见着宁无非进屋,刘氏才从地上爬起来冲了过去,结果撞在了宁无非的手上,整个人就无力地滑了下去,露出了宁无非手上带血的刀。 严律明见到这一幕吓得连连磕头,“都是他们,我不想害您的,您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宁无非举着刀毫不动容地走了过来。 严律明见状,一把拉过身旁的严固卿使劲儿一推,仓皇跑走。 宁无非照着严固卿就是一刀,紧接着揪住了严律明连刺三刀,“你这种人,枉为人父。” 严律明捂着刀口颓然倒地。 到死,眼都没闭上。 宁无非握着刀,看了眼堂屋里横七竖八地人,满意地一笑,从角落里搬来了几罐烈酒,洒在了门窗和地板上。 那酒还是他送来的,倒也正好,没浪费。 宁无非端坐在堂屋上首,看着满屋火起,满意地笑了。 生不由他死由他,也算有福了! 士兵很快来报,说是绣楼起了火,看着北面火光愈盛,钱芊芊和端木亭相视一眼,端木亭扬了扬手算是知道了。 他们没打算去救,这样也挺好。 那场大火烧了一夜,烧红了永安街的半边天,幸好严家后街是个大湖,并未伤及无辜。 第二天,胆颤心惊了一夜的百姓打开了家门,发现不仅满街的军士消失了,整个京城也恢复了原样。 天朗气清,又是一个好天气。 这次朝廷反应很快,仅过了一天,朝廷就张贴出了逆党宁无非的罪状,他的那些党羽该抓抓该审审,一刻也没耽误。 京城的百姓顶多也就是议论上两句,赞一赞陛下英明神武,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大家讨论最多的,还是即将到来的中秋佳节。 此刻乡土居里也在为过中秋做准备,钱芊芊带着厨师们研究出了不少新花样的月饼,正带着人在后街给街上的孩子们试吃呢,邬仁就来找她了,说是宫里来了人。 “孟内监?” 钱芊芊一进门就看到了满面红光的孟内监。 孟内监见她来了,微微一笑:“八月十五宫中将办中秋宴,太皇太后请姑娘进宫一叙。” 随即递给了钱芊芊一张泛着桂花香的鹅黄请帖。 “哟,我来晚一步。” 钱芊芊刚接过,外面就响起个声音。 她一回头,就见端木亭披着阳光快步而来。 第34章 侍郎家的村姑少奶奶33 秋风起 孟内监任务完成便带着人回宫去了。端木亭倒是大大咧咧地坐那尝起了新出炉的月饼。 钱芊芊给他倒了杯普洱, “不够后面还有一炉呢,你慢慢吃,我那后头还有事儿。” “哎、哎。”端木亭见她要走, 一探身抓住了她的袖子, “我找你有正事儿。” 钱芊芊把袖子抽出来, 坐到了他对面,瞪着一双大圆眼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 第59页 “我不是派人去大杂院了么,你就不用天天去了。” 上次一战,木生立了功, 他那些小伙伴有些就是街上无家可归的流浪儿,钱芊芊索性在后街租了两个小四合院, 好好的安置了他们,这事儿端木亭知道。 可是端木亭没想到,钱芊芊还真把这事儿当正事办了,每天忙得不可开交, 他来三次总有两次见不着人。 钱芊芊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歪着头不解地等着他继续说。 端木亭见她那样就没脾气, “中秋宴我祖母也要进宫, 你俩搭个伴儿。” 钱芊芊点点头, “那你呢?” “卫铁回来了,我和他早一些进宫面圣。” 这些事端木亭从来不避讳钱芊芊, 说起来也很自然。 钱芊芊明白了, “放心, 我会照顾好老侯夫人的。” 端木亭觉得钱芊芊重点有些偏, 可有不好说什么,低着头看了眼手上的扳指,鼓足了勇气才抬起头, “这次中秋宴圣上要论功行赏,你说,我讨个什么赏赐好?” 钱芊芊一愣,这事儿也和她讨论? 端木亭见钱芊芊还真就很努力的思考起来了,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干脆直说了,“你说,我要是讨个媳妇怎么样?” 钱芊芊惊讶地抬起了头,转念一想,这主意还真不错。 “这个好,你看上哪家闺秀了?” 钱芊芊一脸八卦地凑了过去。 端木亭被她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看得了无生趣,瘪了瘪嘴,砰的一声,起身走了。 “哎,别不好意思啊,哪家的啊,万一我认识呢。”钱芊芊扭头看着他消失在了门外,一脸的遗憾,这人话怎么说一半呢。 安安静静隐身在柜台后的邬仁,在账本的背面又添了一笔,他看着那三个正字,摇了摇头,主子任重道远呐。 转眼中秋节就到了,宫宴安排在了中午,钱芊芊和老侯夫人坐着端木家的马车一起往宫里去。 老侯夫人见了钱芊芊是一如既往的喜欢,只是今天这喜欢里,还带上了几分别的意思。 “芊儿,老太太我问你的个事儿。”老侯夫人把钱芊芊的手攥在了手里,笑眯眯地和她说:“你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钱芊芊没想到老侯夫人会问这个,微微想了下,“我想把爹娘接到京城来,他们一辈子没出过几次县城,我想带着他们到四处去看看。” 老侯夫人点了点头,“那你自己呢?” “我?我就好好开着乡土居,攒点钱去城外买地。” 老侯夫人没想到钱芊芊还有个当地主的心愿,哈哈一笑,点了点她的鼻头,“小财迷,我是问你,你以后就一个人过了?” 钱芊芊没想到自己在古代还能遇上催婚,这事儿她还真没想过。 “一个人的日子可不好过,还是有个伴儿好。”老侯夫人循循善诱。 钱芊芊点了点头,“那我就招个上门女婿吧,憨憨傻傻的,一起过日子。” 老侯夫人没想到钱芊芊还动了招婿的心思,还要憨傻的,这怕是被严家人给伤怕了,一时间倒是起了怜惜之心。 “不急慢慢来,这事儿啊说不准。” 老侯夫人帮着她正了正头上的水晶门面,心里叹了口气,不禁想起了昨天孙子来求自己的模样,那小子是傻了点,但是不够憨啊,这情路怕是要坎坷了。 马车里两个人说说笑笑地就到了宫门口,把手里两份鹅黄贴子递上去,两人连马车都没下,直接坐车进了宫门。 和煦的风吹起了车帘,在宫门外等着进宫的命妇们就看到了车里那张年轻的脸。 一时议论声四起。 “这人倒是好命,严家人都死绝了,她反倒平步青云。” “不是说严家闺女救过平威侯的命么。” “你这都哪年的老黄历了,人家老侯夫人早就说过了,救人的是这个钱家姑娘。严家人冒功不说,还嫌弃糟糠,满屋子没个好东西。” “果真如此?” “你别不信,在这的谁不知道,严侍郎为了巴结那位,把闺女都送上门了,还真以为谁都不知道呢。” “哎呀,这都是什么人家。” “我大姐家在城东,都知道这个钱姑娘人好心善,帮扶了不少穷苦人呢。” “这才是善恶终有报,我看那个钱姑娘必有后福。” 议论声之中,钱芊芊俨然收获了不少同情和好评。命妇们边走边说也是热闹,突然身边一阵马蹄声呼啸而过,打乱了夫人们的谈性。 而此时,在承安殿的端木亭和卫铁陪着康平帝唠嗑呢。 “平威侯,卫将军可是要了不少好东西了,你想要什么赏赐快快说来。” 端木亭就等着这一刻呢,少帝一问,他就站出来跪在了地上。 “陛下,臣想请陛下……” 端木亭刚开了头,殿外就是一阵喧哗,紧接着有个宫人手执明黄令旗闯了进来。 “陛下,三日前北元寇边,血洗辽远县城,我边军损失惨重。” 宫人带来的消息一下子惊起了殿里的三个人,卫铁更是一步蹿到了门边,抢过战报看了个仔细。 “陛下,臣请带兵回防。” 少帝连连点头,“不仅你要回去,朕还要调集大军,平了北元!” 满朝安宁喜庆的氛围被突然响起的钟声打破了,这是紧急大朝的号令,大臣们纷纷穿上官服,进了宫。 -- 第60页 好好的一场中秋宴,终是没办成。 北元作为大宁国的老邻居、老对手,是集结了北边众多游牧部落组成的国家,百年来最大的理想就是南下,征服这片广袤的平原,屡败屡战,次次也没成功过,。 这次,北元趁着宁国摄政王之乱,再次寇边,打了宁国一个措手不及,这可是满朝文武不能忍的事情。 宁朝建国还不满五十年,文武百官多保留着骨子里的血性,一说起驱除鞑虏的事儿来,那各个眼冒红光热血满腔。 不过一日,就商议好了行军部署,卫铁作为东北军将领那是一定首当其冲的,另外康平帝还选了一位大将军带齐人马一起去北边平乱。 这位大将军,正是端木亭。 两代平威侯都是战死疆场的,作为第三代平威侯的端木亭要上战场,这似乎是理所应当的。 接到旨意的时候,钱芊芊正在平威侯府陪着老侯夫人,她愣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是老侯夫人大笑了三声,说了个好字,就拄着拐进了祠堂。 钱芊芊守在门外,心里一时不是滋味。 “钱姑娘?” 领了旨回来的端木亭,刚进内院就看到了看着桂花树发呆的钱芊芊。 钱芊芊应声回头,就见端木亭身着亮银盔甲抱着红缨头盔,正在冲自己笑。 “老夫人在祠堂,你要进去么?” “不了,祖母应该是在向爷爷告我的状呢,我就不去讨骂了。” 端木亭知道,老侯夫人其实只想叫他做个闲散侯爷的,可是骨子的血性,改不了。 “陪我走走吧,要不再想见我可就难了。”端木亭把头盔交给身后的豆尘,笑着说。 钱芊芊点点头,俩人并肩去了花园。 花园里红叶未红,银杏微黄,一股子秋天的气息扑面而来,竟然叫钱芊芊感觉到了莫名的萧索,泛着股不明的情愫,一阵一阵往上涌。 两个人看着微波粼粼的湖水,竟然都沉默了。 还是端木亭先开了口,“这次不知道要去多久,祖母这里我想拜托你,多来陪陪她。” “好。”钱芊芊答应得利索。 端木亭微微侧头看了眼钱芊芊,一咧嘴,“没什么想和我说的?” 钱芊芊抬头,看着对面人的眼睛,很认真的说:“一路小心,旗开得胜,我知道你没问题。” “就这个啊。”端木亭叹口气,看了眼瓦蓝的天空。 “我倒是有句话,一直想说来着。” 钱芊芊侧目。 “要是我这次平安回来,你就嫁给我,怎么样。” 第35章 侍郎家的村姑少奶奶34 等你回来 端木亭突然的告白令钱芊芊愣在了当场。 “我说真的, 上次在乡土居我就想说。”端木亭站到钱芊芊面前,语气很柔和。 “我,没想过。”钱芊芊有些笨拙地说了实话。 “我怕我再不说, 等我回来, 你就招了个憨憨傻傻的上门女婿, 孩子都满地跑了。”端木亭就这么直直地看着钱芊芊,直到把她看得满面通红。 “我…”钱芊芊咬着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端木亭被她这样子逗笑了,“不急, 你慢慢考虑,我有得是时间, 不过你想好了可要告诉我一声。” 钱芊芊叹了口气也被他逗笑了。 “你啊,先好好去消灭敌人吧。我手上有几份常用药方和解毒方子,都是我外祖父家的秘方,一会就叫人送来, 你看看能不能用得上。” 别说, 还真是巧了。钱芊芊的外家是有名的游医, 好几辈儿了, 研究的就是用最少的药, 治要命的病的本事,这些方子都是现成的。 端木亭心里一暖, 想去牵钱芊芊的手, 结果玉子跑了过来。 “侯爷, 老夫人找您二位呢。” 好好的氛围就这么被破坏了。 钱芊芊转身进了内院, 端木亭看着她的背影,笑着对身边的玉子说了句,“自己去领十下军棍。”然后才追了上去。 端木亭三日后就要开拔了, 钱芊芊不想打扰他们祖孙二人的相聚时间,和老侯夫人说了几句,就告辞离开了侯府。 她赶着回去,因为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刚才陪着老夫人的时候听她说起过,当年老平威侯上战场的时候因为战事吃紧经常饿肚子,而且北边天冷得早,眼看着就要入冬了,有时候在野外不能生火,这将士也要饿肚子。 钱芊芊一听这个,脑子里灵光一现,这个场景她在现代军事课里学过啊,当时是总理动员了全国人民做炒面充实了战士的口粮,可是这个炒面该怎么做,她只有个模糊的印象。 还好,还来得及。 钱芊芊就这样一头扎进了面缸里,带着身边的人们齐上阵,硬是用了两天时间做出了正宗的行军干粮。 得了邬仁通知的端木亭赶来乡土居的时候,就看到了头上绑着手巾,腰上系着围裙,举着铲子朝他笑得十分灿烂的钱芊芊。 “端木,你来尝尝这个。” 端木亭抓了把那白中泛黄的面粉,舔了一小口,嗯,是杂合面粉,还有点咸味。 “你说,你们随身带上这个,是不是就不用饿肚子了。”钱芊芊凑过来小心翼翼地问。 端木亭没说话,又埋头吃了一大口,使劲儿咽了下去。 “平时光吃这个不行,但是紧急时候,倒可以凑合。” -- 第61页 野外行军,吃雪块啃豆饼都行,这炒面就算不错了,端木亭的评价很实诚。 钱芊芊满意了,“我把方法都教给邬仁了,他还有好几个小徒弟,都听你的安排。” 端木亭没想到钱芊芊把事情都安排好了,一时十分动容。 这个女人超出了他的认知,她浑身充满了希望和朝气,好像什么事儿都打不倒她一样。 “谢谢,我替大宁的军士谢谢你。” 钱芊芊也开心了,“保卫大宁,人人有责。” “外面那童谣也是你教的吧。” 端木亭听着这话,想到了一路上孩子们唱着的童谣,什么大宁好儿郎热血护家国,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的,一听就知道是谁教的了。 钱芊芊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结果蹭了一头的面粉。 端木亭下意识伸手帮她去掸,钱芊芊本能地一闪。 “又想给我一手刀?” 端木亭一提这个,钱芊芊就笑了。 “有个事儿,还要和你说一声,你的两个哥哥昨天找了我,他们想跟着我一起走。” 钱千智钱千业兄弟俩刚从江南回来,直接就找了端木亭要加入定北军。 钱芊芊惊讶地抬起头,这事儿她不知道。 “他们说服了我,我已经同意他们加入我的近卫了,但是我觉得他们也应该和你商量商量。” 端木亭指了指门外,“我把人给你带来了,你们兄妹好好谈谈。” 端木亭说完,把钱家兄弟叫了进来,自己则避了出去。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钱芊芊才红着眼睛出了房间。 “端木,我哥哥们就交给你了。” 别的话她说不出,只说了这一句,扭脸就进了厨房。 第二天,大军开拔,端木亭身穿平威侯祖传的银甲战袍,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军士们集结在了金水桥外。 康平帝站在城楼上,亲自送他们。 酒水三杯之后端木亭带着军士,在沿街百姓的欢送之下,缓缓出城。 欢送他们的百姓从城里一路铺到城外,城外还有显贵家搭的座座彩棚,为他们送行。 平威侯府的彩棚搭在城外十里,端木亭早早就看到了等在那里的祖母,还有她身边的青绿身影。 老侯夫人多余的话没说,只是给他一把匕首。这是老平威侯留下的,一直供在祠堂,也是老侯夫人的念想,如今就算代替自己陪着孙子了。 钱芊芊把两个包裹塞给了近卫军里的钱家兄弟,“二哥你别逞能,遇事多听听大哥的。” 钱千业嘿嘿一笑,“放心,妹妹,等着我俩回来,给娘挣个诰命。” 钱千智也拍了拍妹妹的头顶,“一个人在京里照顾好自己,我俩尽可能写信回来。” 钱芊芊鼻子又酸了,瘪着嘴没说话。 “你这咋还有一个?”钱千智看着妹妹手上还有个包裹,直憨憨地问。 钱芊芊瞥了他一眼,走到了端木亭身边,把包裹递给了他,一句话没说。 端木亭笑盈盈地一勾嘴角,“没话说?” “等你回来,告诉你答案。”钱芊芊一跺脚,扔下句话,跑回了老侯夫人身边。 只留下端木亭抱着包裹,大笑了一阵,然后飞身上马,一甩马鞭,大声吼了起来。 “大宁好儿郎,热血护家国。” “扛刀枪上疆场,不叫元狗过黑河。” 他身后长长的队伍也跟着吼了起来,军士们乘着骄阳,踏上了守家卫国的征途。 第36章 侍郎家的村姑少奶奶35 故事的最后 大宁和北元这一战从初秋打到了立春, 一时进入了胶着,前方的将士打得辛苦,后方的百姓也是鼓足了劲儿源源不断地支援前线, 渐渐地, 北元后劲不足了, 大宁开始频频获胜。 随着春风吹绿了树梢枝头,京城人的脸上也有了笑模样。 就在这个时候钱芊芊又应召进了皇宫。 冬天的时候太皇太后病了一场,总算在天气转暖之后身体又好了过来,有了食欲, 今天就是叫了钱芊芊进宫做吃食的。 这事钱芊芊做的多了,熟门熟路, 一顿饭吃下来太皇太后眉开眼笑的。 “芊儿这手艺,我吃多久都吃不腻。” “我啊瞧着芊儿这张小脸,我就高兴。”老侯夫人也进了宫,也跟着说了一句。 太皇太后撇了撇嘴, “光会说好听的, 得亏不是个男的, 要不, 还不知道要骗多少小闺女呢。” “哎, 您可说对喽。” 两个老太太狭促地笑作了一团,看得钱芊芊也跟着乐。 “芊儿, 你倒是别光顾着乐, 给我们讲讲你又听着什么新鲜事儿了。” 每次钱芊芊进宫都会说一些宫外面的新鲜事, 倒成了太皇太后日常的乐子。 钱芊芊被这么一问, 转了转眼睛,坐直了身子说:“您别说,我这还真有趣事。您次次说我空手来, 我都不好意思了,昨天就想着捡一筐新下的鸡蛋,给您带进来。” “哪儿呢?”太皇太后问。 “哎呀,可别提了,我院子里闹耗子,昨天那耗子兵分两路,一路把母鸡给引开了,另一路就去偷鸡蛋,等我发现的时候,鸡蛋都被霍霍了,那母鸡气得够呛,今天连蛋也没下。” 钱芊芊讲完了气得一拍手,那小模样引得太皇太后和老侯夫人一阵笑,可是笑着笑着,太皇太后眯了眯眼。 -- 第62页 “丫头,你发现什么了?” “倒也没什么,只是最近大杂院里的孩子发现城西那几个空宅子里都住了人,昼伏夜出,鬼鬼祟祟的,而且说话还不流畅。” 木生跟着卫铁走了,但是他的巡逻队留了下来,又不断发展壮大,现在已经是个儿童团了。闲时,这帮孩子就分散在京城教教城里的孩子们唱童谣,做战时动员,顺便也会观察一下城中的动静。 这事儿经由钱芊芊报给了太皇太后,等于过了明路,现在京中有什么异动钱芊芊倒是能提早知道。 比如这回,京里来了大量外人。 太皇太后一听,挥了挥手,老侯夫人带着钱芊芊退出了暖阁。 当晚,京中出动了卫队,在城西城南一连缴了好几个窝点,捉拿了五十多个北元探子,还有宫中内应,粉碎了北元想趁着京中松懈之际的最后一搏。 北元最后的杀招失败了,他们在战场上也没能坚持多久,终于北元王庭起了内乱,老王爷阿济格带人杀了北元皇帝,向大宁递上了投降书。 夏天刚到,端木亭带着将士们大获全胜,班师回朝。 五月初四,这天是将士进京的日子,满京城都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书院里放假,店铺里打折,孩童们夸人的歌谣都能倒着唱了,就连那姑娘们都做了身新衣裳牵着手去了城外,就想亲自迎一迎这些可亲可爱的人们。 钱芊芊没去城外,她守在乡土居里,躲在厨房发呆。 前几天进宫,她听说,北元新皇阿济格想把女儿送来和亲,以示臣服的诚意,朝里正在商量人选,大家最看好的是平威侯。 她还听说,那个阿沫公主在战场上救过端木亭的命,两个人早就生了情愫。 钱芊芊听到这些的时候,心里的滋味,是酸、是涩、还是火烧火燎的辣?她也说不上来,反正像极了手上这锅酸辣汤。 钱芊芊在厨房发呆,外面大堂突然有了动静。 “人呢?我要吃饭。” 钱芊芊一掀门帘,就看到一个扎着满头辫子,穿了一身红的女孩正叉着腰站在大堂里吼着。 “姑娘想吃什么?”钱芊芊走过去问。 那女孩凑上来冲着钱芊芊,使劲儿看了又看,“也就一般人啊。” “姑娘你是来吃饭的,还是来看人的。” 钱芊芊一看她那打扮就知道她是北元人,不卑不亢地问了回去。 “吃饭!”那姑娘没想到这个大宁的女人眼神硬邦邦的还挺厉害,倒是软了几分,找了张凳子自己坐那了。 “我听说你做饭很好吃,我想看看是不是真的。” “听说,听谁说的?”钱芊芊扫了一眼她,问道。 “我……”那姑娘支支吾吾地反倒说不出来了。 “公主,你带银子了么。” 就在这时,门外又进来了个人,身形修长,头戴银冠,眼含笑意,一进来就骚包地抖开了手里的折扇。 钱芊芊一听这话音就来气,转身要走,就被他拽住了胳膊。 “哎哎,是我。”端木亭帅刚耍了一半儿,攻略对象连看都不看就要走,搞得他很挫败,连忙窜了过去,“这么久没见了,怎么就走了。” 钱芊芊气结,你带着新情人吃饭也不能来我这吧,我好歹,好歹,钱芊芊好歹了半天发现好像自己也不算他什么人,这么一想,更生气了。 “本店小本买卖,概不赊账的。” “对。”端木亭拉着钱芊芊就是不松手,还得扭着脸对阿沫公主说:“公主肯来支持小店生意,我们乐意的很,但是得付现钱。” 钱芊芊甩了甩胳膊,“谁和你我们啊。” 端木亭不知道钱芊芊这是怎么了,两只手抓住了她的胳膊,“我,端木,我回来了,你不高兴啊。” “恭喜大将军班师回朝,贺喜大将军凯旋而归。”动弹不得的钱芊芊瞪了他一眼,“但是,男女授受不亲,请您松手。” 端木亭被她说得一愣。 “民女还有事儿要办。”钱芊芊挣了出来,又要走。 结果被人整个拦腰给抱住了,钱芊芊刚想挣扎。 店里又进来了两个人,正在津津有味看戏的阿沫一见来人扔了手里瓜子扑了上去,“千业,妹妹和妹夫好恩爱啊。” “谁是你妹妹!” 钱芊芊下意识说了一句,紧接着觉得不对,回头看向了笑得打颤的端木亭。 “你是谁妹夫?怎么回事啊,你放开我。”钱芊芊看着端木亭来气,使劲儿跺了他一脚,跑到了门口。 就看到阿沫揽着钱千业,正笑得一脸傻气,别说这俩人还挺有夫妻相。 “大哥,你说。”钱芊芊看向了人群里唯一的高智商钱千智。 黑了好多的钱千智冲着妹妹笑了笑,“我已经写信告知爹娘了,他们同意老二为国献身。” 钱芊芊啊了一声,被自家父母这精神感动了。 “不是说要叫端木亭娶公主的么?” “啊~原来你是为了这个啊!”在一旁的端木亭恍然大悟,骚包地再次抖起了扇子,“我这不是早有主了么。” “你这么丑,我才不要你呢!”一旁的阿沫公主也不干了。 钱芊芊看了眼审美迥异的阿沫,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是丢人了,羞得一转身跑回了内室。 钱千智推了一把端木亭,“长话短说,一会还要进宫呢。” -- 第63页 钱千业则拉着阿沫摸进了厨房,“我妹妹做饭顶好吃,我带你去尝尝。” 追进院的端木亭一抬眼就看到了树下的钱芊芊,忽然那满腔的勇气就没有了。 还是钱芊芊看他犯傻,张了嘴,“过来。” 傻小子端木亭哎了一声跑了过去。 “那些仗真是你打赢的?”钱芊芊仰着脖子问他。 端木亭使劲儿点头。 “这么傻里傻气的人也能当大将军啊。”钱芊芊撇撇嘴,“可能是傻人有傻福吧。” 被调侃了的端木亭一点都不生气,上前轻轻揽住了她,“我最大的福气,就是遇见你。” 说完,端木亭从袖袋掏出了一块手帕,可以看出手帕虽然已经洗过多次,但是被保护的很好。 “我回来了,你的答案呢。” 钱芊芊脸红的滴血,在他怀里轻轻嗯了一声。 “我没听见啊。”端木亭歪着头说了一声。 钱芊芊从他怀里拔了出来,看着他依然像是白玉一样的脸,咬牙切齿地扬起了手,“你要敢有二心。” “你随时劈我!”端木亭把脖子递了过去。 钱芊芊被他逗得一笑,把人拉回了自己怀里,“你跑不了了!” 被抱个了满怀的端木亭蹭了蹭她的额头,轻轻说了一声:“从没想过要跑。” 紧紧相拥的两个人,羞得桃树都没眼看了,伴着风儿哗啦啦地抖着叶子想要遮眼。 而在厨房偷吃的阿沫,现在正在使劲儿喝水,“千业,你们大宁醋不要钱的么?” 这场发生在大宁康平四年的大战,为大宁打下了稳定的北疆,此后大宁迎来了康永隆三朝盛世,康平帝也成了历史上少有的圣主明君。 而平威侯一战成名,成了大宁国的大将军王,虽然他一生战功卓越,青史留名,但被后世广为传颂的却是他和夫人的鹣鲽情深。 这位传奇的平威王妃,以平民二嫁之身进了王府,不仅获得了平威王一生的钟情,而且广受百姓爱戴,就连太皇太后都称赞她,智而不傲,为闺阁之典范。 正是因为有平威王妃这样的女子,大宁朝的女子地位也有了显著提升,可以说,她是以一己之力,带动了整个社会的进步。 饶是这样优秀的两个人,也抵不过时光。 永祥五年初春,已到耄耋之年的平威王妃走到了人生的尽头。 这天一早,钱芊芊就觉得精神特别好,嚷嚷着要去看景儿,端木亭劝不动她,便叫人在王府湖边放了两张躺椅,又铺上了厚厚的垫子。 钱芊芊头发都已经全白了,脸也不像年轻时那样圆润,只是一双大圆眼仍未浑浊。 “真好啊,天朗气清,老树新芽,春天又回来啦。”钱芊芊拉着端木亭的手,看着湖面笑着说。 端木亭侧头一眼不错的盯着钱芊芊,“过两天花开了,我就摘一朵给你戴上。” 钱芊芊转头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也不知道是谁,好不央的非要做什么豆角鸡蛋面,擀个面条吧,还把腰闪了,到现在都没好,还摘花。” 第37章 大宅院里的白天鹅1 新的开始 对于老妻的调侃, 端木亭嘿嘿一乐。 钱芊芊弯着眼睛,笑着对端木亭说:“端木啊,谢谢你, 这辈子我过得真痛快。” 说着, 钱芊芊渐渐闭上了眼睛。 “傻丫头, 我该谢谢你啊。” 一滴泪涌了出来,紧接着更多的泪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模糊了端木亭的眼睛。 下人们见状,赶紧跑去通知府里的主子, 最近老王妃身子不好,王府里都备上了, 人们强忍着悲痛开始有条不紊的张罗着。 等到忙完了老王妃,再一看老王爷,却发现他手里握着一块绣帕,也已经含笑睡过去了。 平威王府里这两位主子, 相差不过一个时辰, 都走了。 大宁康平一朝两位传奇人物的人生, 一齐落幕。 林芊眠再次睁眼的时候, 已经回到了地神殿的传送电梯里, 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她一时竟然有些不习惯了。 林芊眠揉揉脸, 平复了下情绪, 头顶就传来了滴滴几声, 电梯门应声而开。 “欢迎回来。”乐语笑着站在门外, 给了林芊眠一个大大的拥抱。 “好久不见。” “任务完成的不错,不过还有一点收尾工作。”两人握了握手,乐语带林芊眠离开了小黑屋。 “钱芊芊还没走, 她想见你一面。” 林芊眠了然地点了点头,进了会议室。 在会议室看直播的钱芊芊一听到门响就站了起来,等看清来人,她立刻扑了上去,跪在了林芊眠跟前。 “你这是做什么?” “恩人,谢谢你,帮我报仇,还叫我看到了那般美好的一生。”匍匐在地的真·钱芊芊早已泣不成声。 林芊眠叹了口气,把她扶起来,“这回你的心愿了了么。” 钱芊芊点了点头。 “那忘了这些事,下辈子去做个开心的人吧。”林芊眠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帮她整理好了乱发,笑着说。 钱芊芊抹了把脸,冲着林芊眠深深鞠了一躬,整个人化成了无数亮晶晶的粉末,消散在会议室里。 那粉末在空中飘飘洒洒的,有一些落在了林芊眠的身上,竟然叫她觉得浑身都暖融融的,说不出的舒畅。 -- 第64页 看着隐没在掌心里的亮点,林芊眠轻声说了句。 “再见,钱芊芊。” “再见端木亭。” 一声轻轻的叹息回荡在了会议室里。 就在这个时候,走廊最尽头的神君办公室突然一闪,孟亭瞳的身影逐渐出现在了办公室里。 桌子上那颗水晶球也在这个时候爆闪了一下,整个球体大亮,里面泛起了无数的光点,光点隐没之后,水晶球中出现了一抹若隐若现的红色羽毛。 见到这一幕的孟亭瞳长舒了一口气,随即被喉咙里浓厚的血腥味呛得一咳。 忽略了胸腔里钝钝的疼感,突然想起什么的孟亭瞳皱着眉,伸手弹了下金铃。 守在门外的侍者应声而入。 “南星,为何我在异世记忆不全。” 刚刚恢复记忆的孟亭瞳很不满意,他原想借助神息香亲自去帮林芊眠,可是没想到神息香只能助他进入那个世界,可又无法拥有神力和记忆,只能依照本能行事。这种超乎他掌控的情况,孟亭瞳很不喜欢。 “神息香是上古神物,有自己的脾性,属下仍未参透。” 南星看着面色苍白的主子,心里一叹,上古神物,吞魂嗜魄,用一次半残,用两次玩完,自家主子又能抵得过几次反噬呢。 “泰和上仙曾嘱咐属下,这神息香还是少用为好。” 少用为好,最好,不用。 孟亭瞳看着手边的玄色锦盒,“南星,按计划,继续。” 南星没想到主子仍要继续,“您…” “多嘴。” 南星的话被孟亭瞳冷漠地打断了,他只得低头退出去安排。 孟亭瞳看着水晶球里似有还无的那抹红色,从怀里掏出了一块丝帕,小心翼翼地叠好。 帕子上的红眼兔子依旧活灵活现,孟亭瞳嘴角不由得向上扬。 就算没了记忆,我们命中注定,也是要在一起的。 首战大捷的林芊眠正在忘忧泉度假村疗养,正在翻看着地神殿史记的时候接到了乐语的召集令。 新任务来了。 看到新当事人的林芊眠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这位可比钱芊芊惨,血刺拉呼的,连眉眼岁数都看不清。 “白绵,女,20岁,华国京市人,已婚,高楼坠亡。” 照旧,乐语先给林芊眠介绍当事人的情况,这个白绵情况更简单,孤苦伶仃,高中肄业,稀里糊涂早婚之后,自己没工作,丈夫没出息,最后被嗜赌的丈夫当成了赌资输给了别人,绝望的白绵被逼到了天台,失足坠楼,死在了初夏的夜里。 白绵是钱芊芊走后,第一个主动找来的冤魂。 “她总说自己冤,可是冤在哪里又说不清。”乐语看着隔壁,叹了口气。 林芊眠翻看着手里的资料,又看看眼前人,心里忍不住感慨,这个白绵活着的时候也是个美女。 想到这儿她下意识一挥手,白绵随即褪去了一身血污,俨然变成了一位清秀的女孩。 林芊眠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抬头看向了乐语,一脸懵。 “神力进步很快啊。”乐语有些惊奇地感叹,林芊眠是第一个没经过神君点化直接拥有神力的新员工。 感情是员工福利,林芊眠一转念就接受了,眼前最主要的问题显然是白绵。 “走吧,咱们和她好好聊聊。” 走近了看,白绵五官姣好身材细长,有着修长的脖颈和优雅的仪态,不愧是自幼学习芭蕾舞的。 “白绵,你怎么会主动来找我们的。” “我知道芊芊姐成功了。” 白绵应声抬起头,直剌剌地望向林芊眠,又在她坦诚的目光下低了头,“我这一辈子过得乱七八糟,可到底是为什么,我想不明白。” “所以我想看看,如果是你,你会怎样过这样的一生。”白绵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位被钉子户称作救星的女人,一字一句地说。 林芊眠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合着这位是来挑战她的。 “好,希望你能满意。” 这活,她接了。 铃声适时响起,这回不用乐语带路,林芊眠径自去了电梯间,一阵眩晕之后,她再次陷入了昏睡。 18层最尽头的那间办公室,也萦绕起了浓浓的血腥味,只是有孟亭瞳亲手布下的结界护着,没有泄出去一丝。 2004年9月中旬,华国,京市第十五中学高一2班教室里。 还有五分钟就上早自习了,满当当的教室里有的人在争分夺秒地往嘴里塞早点,有的借了同学的作业正在奋笔疾书,几个女生挤在靠窗的位置,补着笔记聊天。 “肖美,我这还有包饼干,你先吃点吧,可能大笨鹅今天请假不来了。” “没听说她请假啊。”另一个女生把自己的牛奶递了上去,“大笨鹅挺听话的,天天变着花给美美买吃的,就算请假也会先告诉美美的。” 女生们的中心是一个梳着娃娃头白皮肤大眼睛的女孩,听身边人这么说,她也只是笑着眯了眯眼睛,“可能是遇上什么事儿了吧,要是迟到就糟了。” 一旁的女孩就没她这么客气了,“真是个废物,什么事儿都做不好。” “张婷你别说了,快回座位去吧。”肖美等着她吧话说完了,才不急不缓地出言制止。 就在这个时候,已经安静下来的走廊里,突兀的响起了一串平稳且轻巧的脚步声。 -- 第65页 同学们口中的大笨鹅白绵,踩着铃声进了教室。 随着她的动作,越来越多的同学抬起了头,就连趴着打瞌睡的都被同桌鼓捣了起来。 因为今天的白绵,实在是有些不一样了,她扎着高高的马尾,露出了光洁的额头,两手空空旁若无人地在同学的注视下,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了。 虽说才开学,大家都不怎么熟,可是白绵那个缩着肩膀低着头走路,整张脸都藏在厚刘海下的大笨鹅形象实在深入人心。 突然看到这样的白绵,大家一时有些接受不能,教室里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也不知道是哪个男生使坏,一记响亮的口哨破空而出,这才把众人唤醒,引得其他男生纷纷附和,哄堂大笑。 当事人白绵丝毫没受影响,该做什么做什么。 “白绵,你今天好漂亮。” 同桌徐秀秀立刻凑了上来,仰着头仔细盯着白绵的脸,由衷赞美。 白绵冲着她甜甜一笑,“你也好漂亮。” 早自习一开始,就有人捅了捅白绵的后背,递给她一张纸条。 “早点呢?” 纸条虽然没有落款,但是白绵知道这是张婷写的,她可是肖美小集团的冲天炮,肖美指哪她打哪。 为了能融进2班女生的小集团,白绵已经给肖美买了三周的早点。 可是现在,她不想买了。 白绵把纸条揉成一团,一扬手,纸团就越过了三排同学,进了门旁边的垃圾箱,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 别说,这个子高就是好。白绵虽然才16岁,可是身高已经足足有了一米七,手长腿长,做什么都很方便。 白绵对这个三分球很满意,可有人把这一切也看在了眼里。 “白绵你什么意思。” 第38章 大杂院里的白天鹅2 支楞起来了 早自习一下, 张婷拽着肖美气冲冲地走了过来,伸手就要抓白绵的辫子。 白绵早就留意到身后的动静,张婷手一伸过来就被抓了个结实, 紧接着白绵握着她的手向后一剪, 再用力一推, 张婷整个人向前摔了出去。 动作一气呵成。 “我没什么意思。” 白绵转了个身,看都没看被人拉住的张婷,直接盯上了肖美。 白绵的眼睛大且上挑,平时被刘海遮住了不显, 此时眼中光波流转,再佐以不屑的语气, 一下子压制住了对面一伙人的气焰,叫她们愣在了走道上。 张婷揉着手腕,不敢上前,“肖美的早点呢?” 白绵把目光移到她脸上, 嘴角一扯, “想吃早点自己买去, 或者你愿意帮她买, 也行。” “哎, 你…” 在白绵来之前肖美的早点就是张婷负责的,她好不容易才摆脱这活儿, 怎么可能再接过来。 暴脾气的张婷登时急了, 可又不敢上前只能在原地哆嗦着嘴, 想说点什么。 她们人不过来, 白绵索性拿起桌上的三个笔记本起身向前,走了过去。 对面人迅速后退,带的一片桌椅乱响。 白绵微笑着把笔记本塞进了肖美怀里, “以后笔记自己记,我也很忙。” 肖美被推着倒退了好几步,小脸煞白,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张婷气不过,站出来说:“呵,你今天吃错药了吧!这都是你自找的,以后你可别跟在我们身后低三下四的求,咱们不是朋友了!” 这是以前白绵最怕听到的话,她最怕没朋友,所以什么事情都愿意做,什么条件都能答应。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你们和我,从来都不是朋友。” 白绵说完一笑,扫了肖美一眼,转身回了座位,不再理她们了。 肖美在那一眼里感觉到了浓浓的鄙视,顿时红了眼圈,张婷一见这场面便怒意飙升,也不顾手腕上的疼了,撸起袖子要上前理论。 坐在不远的一个微胖男生见状赶紧挤开桌子跑了过来,一把拉住了张婷的手。 “你,你差不多得了。” “王强你什么意思。” 张婷立刻把火力对准了那个男生。 “我没什么意思,快上课了你别闹了。”王强被张婷一吼,声音立刻就低下去了,眼看着张婷不好惹,王强又转头来劝白绵,“白绵你也有不对,大家都是一个班的同学,快和肖美道个歉,这事儿就过去了。” 那个熟悉的声音叫白绵汗毛一下子就竖起来了。 王强,真不愧是你啊,现在明摆着她们以多欺少你却和稀泥拉偏架,将来赌博输了钱,就敢拿白绵去抵债,横竖都是用白绵做人情。就这样是非不分,欺软怕硬的一个人,原来的白绵却把他当成了可以托付终身的好人,真是可笑。 “我对与不对用不着你来下定论,而且咱俩不熟。”白绵用笔推开了靠在她桌旁的王强,一脸的冷意。 王强没想到一向好说话的白绵这次一点面子也没给他留,哎哎啊啊了几声,灰头土脸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那个样子既滑稽又狼狈,周围起哄声四起。 “这是什么情况,英雄救美?” “王强看上大笨鹅了呗。” “还大笨鹅呢,我看人家现在是只白天鹅。” “你见过住在大杂院的白天鹅么。” 议论声四起,白绵直接把刚才怼过王强的笔扔进了垃圾桶,没去理会。 -- 第66页 她这一番折腾倒叫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同桌起了好奇心,徐秀秀看着白绵,冒起了星星眼。 “白绵你吃什么了?” “怎么了?”白绵有些好笑地反问。 “过了个周末你大变样啊,人也美了,主要是这个气质,怎么说呢…终于支楞起来了,这样才对。” 徐秀秀是择校生,她父母花了大价钱把她送进了这个重点中学的重点班,所以她和肖美王强那些教职工子弟不是一路的,平日里在班里独来独往,和谁也不亲近。 可今天不一样了啊,徐秀秀突然发现自己这个同桌有意思,十分有意思,突然就生出了想要结交的意思来。 徐秀秀只是感慨,她可想不到,白绵性格大变不是因为吃了什么,而是因为换了芯儿。 林芊眠在大杂院里醒来的时候,不禁感谢神君保佑,把她送回到了白绵高中时期,一切都还来得及。 在林芊眠看来,白绵的悲剧同钱芊芊又不一样。 白绵自幼跟着奶奶长大,性格内向又敏感,爱钻牛角尖,因为家庭关系的缺失,使她对感情极度渴望,无论友情还是爱情。因此在每一段情感关系中,白绵都只会一味的迎合,逐渐失去了自我。 其实,白绵完全值得拥有更好的人生。 可惜她没有再来一遍的机会了,这种一手好牌打得稀烂的事情,林芊眠不能忍,她要帮着白绵追求应有的排面。 首先,那些虚假的友谊没必要了。 现阶段第一要务就是学习,努力学习。 白绵把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课堂上,对身后那些意味深长地眼神,选择了无视。 接下来的几天平安无事。 在肖美她们有意的带动下,白绵成了班上的隐形人,除了徐秀秀总是围在她身边没话找话之外,班里人大多对她敬而远之。白绵很无所谓,正好这也省了她再去花费心神应付同学。 虽然自己也是正经的985大学毕业生,可是高考就是林芊眠智商的巅峰了,如今重回高中,很多知识点对于她来说都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这几天白绵上课认真听讲,回家就开始规划学习计划,忙得不可开交。 肖美她们晾了白绵三天,本以为她会像以前一样痛哭流涕的来认错,却发现人家像个没事人似的,还摆出了一副努力学习的样子来。 “美美,我今天听到数学老师在办公室里夸大笨鹅呢,说她态度认真。” 周五课间,赵晴抱着刚收上来的作文本和肖美咬耳朵。 要说张婷是肖美小集团的冲天炮,那么语文课代表赵晴就是小集团的智多星,她平时主意多,又仗着课代表的便利,总能打探一些消息出来,在肖美小集团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真讨厌,昨天梁老师还夸她作文立意好呢,也不知道从哪儿抄的。”张婷一听就忍不住了。 肖美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赵晴怀里的作业,甜甜一笑。 周五下午只有两节课,剩下时间就是大扫除。白绵正在扫地,有人来叫她,说班主任找。 梁静老师是高一2班的班主任,教语文。刚刚研究生毕业参加工作就接手了重点班,叫这个26岁的姑娘产生了一种如履薄冰的危机感,所以有关于2班的一切都叫她神经紧张。 白绵一进办公室,就见梁老师用指甲点着作业本,一脸的怒意,“白绵,你给我解释一下。” 那是她的作文本,白绵一时有些错楞,没有动。 梁静见她还这么不知轻重,更生气了,“你要是有什么特殊情况没有完成作业,你可以和我说,交上来一个空白的本子,你是什么意思呢?就这么无所谓么?” 白绵这下听懂了,可作文她是写了的。 白绵抽过本子翻到那一页,果然,写了三页纸的作文不见了。仔细扒开本子装订处,还有一些撕过的痕迹。 “梁老师,作文我写了。”白绵把痕迹指出来,“您要是不信,我可以复述。” 白绵知道梁静并不信自己,也懒得过多解释,直接默诵起了自己写的作文。 少女清脆的声音在浸透了夕阳的办公室里响起,渐渐吸引了所有老师的注意,老师们纷纷停下手里的工作,把目光都放在了白绵身上。没人去打断她,大家静静听她背完,齐齐陷在她的作文里。 论点明确,论证充分,论述过程详略得当,是一篇上乘的议论文,一点都不像出自高一学生之手。 更何况还是背诵出来的,更加难得。 “白绵,你这篇作文写得很好。” 回过神的梁静在众老师欣赏的目光里有些尴尬,她能听出来,这个作文的确是白绵的风格,作文的事儿应该是另有原因。 “是老师误会你了。” 白绵背出作文倒不是因为赌气,她知道最直接的证据才是最有力的,幸好她记性不错。 问题解决了,白绵微微一笑,“谢谢梁老师,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先回教室了。” 至于是谁做的手脚,白绵心里有数。 回到教室里,大扫除已经结束,晚自习还没开始。湿漉漉的教室里,同学们三两成群的在闲聊,只有白绵的凳子还扣在桌子上。 白绵一走近,就看到凳子里满满的方便面渣滓,要是她不留心直接拿下凳子,势必会撒一身一地。 -- 第67页 又是这种不入流的小伎俩。 白绵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径直走上讲台。 “各位同学。” 白绵用手敲了敲讲台,闷响一下子吸引了全班的注意。 “我知道,有些同学对我有意见。欢迎这些同学当面来与我谈,没必要总是用一些无聊的小手段来挑战我的耐性,太幼稚了,无聊!” 白绵说完,也不管轰的一声炸了窝的同学,开始清扫自己的座位。 “就是的,幼稚!无聊!” 班里的同学反应过来,就有人为白绵鼓掌叫好。 在这个班里也不是谁都看得上肖美她们的,只是平时懒得出声罢了。 白绵开门见山的宣言,意外的为她赢得了不少好感。 得了消息匆匆赶来的梁老师,在门外收住了脚步,望着白绵挺直的脊背,她突然觉得,自己十分不了解白绵这个学生。 下学的时候,梁静出声叫住了肖美。 “肖美,你留一下。” 第39章 大杂院里的白天鹅3 从天而降的你呀 “白绵她平时在班里…” 走进教师, 梁静低着头故意拖长了尾音,话音回荡在空旷的教室里,抚平了肖美原本忐忑的心。 她还以为梁老师发现了, 半天又是来打探的。 心里一松, 肖美仰起脸笑着说:“白绵同学挺好的呀, 只是不爱说话,在班里也没什么朋友。” “她不爱说话么?” 梁静想起办公室里生机勃勃的白绵,感觉她不该是个闷性子。 完全放下心来的肖美眼睛一挑,解释道:“可能是不愿意和班上同学说话吧, 有人见过她在外面的时候可活泼了。” 肖美知道,梁老师最讨厌不安分的学生。 “外面?” “是啊, 白绵好像常在外面做兼职,每次忙到特别晚,有时候连家也不回,也不知道是去什么地方了, 还需要化妆。” 肖美又描补了一番, 明明白绵是去教小朋友跳舞, 叫她说的, 好像是去了夜店酒吧一样。 “梁老师, 咱们上同学都在议论呢。” “议论什么?” “议论白绵究竟是怎么进来15中的呀,听说她连中考都没参加, 还有人说她是花了大钱的关系户呢。”肖美歪着头, 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问得轻松。 一说起这个, 梁静的眉头就像打了结。 白绵是校长做主直接入学的,具体的情况却没和她说过。 一个年级那么多班,偏偏把人安排进2班, 不就是因为自己最年轻,资历最浅么。为了这个,梁静生气了好久,她带的第一个重点班可容不下关系户来捣乱。 可是胳膊拧不过大腿,白绵就成了横在梁老师心里的一根刺,时刻提醒着她,自己初来乍到好欺负。 叫人厌烦。 肖美句句话都卡在梁静的死穴上,把她对白绵刚萌芽的好奇,完完全全的掐死了。 梁静脸色愈加阴沉地摆了摆手,看向肖美,“你是职工子弟,要起好带头作用,如果发现了问题,要及时向老师反映。” 这就是叫她盯好了白绵,这活儿肖美熟得很,忙不迭地答应了。 谈话结束,临走,梁静又想起来一个事。 “下周运动会,你作为文艺委员要配合体育委员好好准备,展现出咱们2班的风采来。” “放心吧梁老师,一定没问题的。” 肖美甜甜笑着答得清脆,她可是早就准备好,要在开幕式上大出风头了。 9月28日,既是15中的秋季运动会开幕的日子,更是建校30周年的校庆日,为了这一天,校领导卯足了劲儿,要大办一场,为校庆开个好头。 等到了这一天,学校里张灯结彩焕然一新,各路记者扛着长枪短炮早早就在操场占好了位置,整个学校都弥漫着一股紧张又兴奋的气息。 操场上已经分好了区,东南角梧桐树林下是高一年级的位置。还没到集合时间,树林里没什么人,只隐隐约约有些尖细的声音传出来。 “美美,你今天可真漂亮,绝对的全场焦点。摄像师肯定会给你近景的,我们就等着在电视上看你了。”赵晴在树下帮着肖美整理头发,笑嘻嘻地说。 “哎呀,不可能啦,我这身衣服有些厚了,我还怕到时候出汗呢。” 肖美作为2班方阵的引导员一身收腰长袖红裙,倒是把她衬得高挑了几分。 被赵晴说得美滋滋的肖美微微地谦虚了一下,才从包里拿出了两个本子,“这是我妈的教案,我帮你复印好了,你拿给你哥,绝对比他们班主任讲得好。” 肖美的妈妈带的是15中的高三重点班,她的教案外面千金难求,赵晴等的就是这个,要不然她也不会这样巴结着肖美了。 一个称心一个如意,两个女生在树下聊得起劲,可是苦了树上的人。 白绵来得早,闲着没事找了个树窝靠着看书,没想到书没看多少,听了满耳朵的奉承话。白绵没准备打扰她俩,可是树下这俩人越说越热闹,实在是聒噪。 实在受不了的白绵啪的一声合上了书,清脆的响声吓了肖美她们一跳。肖美猛地一抬头,就看到了树上的白绵,正杵着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那眼神里有着说不上的轻蔑。 “白绵,你怎么在这儿。”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白绵半躺在树上冲着树下一咧嘴,反问道。 -- 第68页 以前的小跟班突然就狂了,肖美气得牙痒痒,她冲着赵晴一努嘴,赵晴点点头,向前一步,“白绵同学,你怎么能上树呢。” 又来这一套。 白绵翻了个白眼,改躺为坐,在树上晃悠着两条大长腿笑了,“校规里也没有不能上树的规矩吧。” “你这是不爱护公共财物,被人知道了会被通报批评的。”赵晴到底是班干部,说起话来上纲上线,“不过,你也是初犯,你下来道个歉,我们就不追究了。” 哟呵,感情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白绵可不怕吓唬,不说还好,赵晴一说,她那腿晃悠的就更起劲儿了。 肖美本来就看她不顺眼,看着白绵愈发嚣张,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急地四下里张望,想要找个帮手。 别说,还真叫她找着一个人。 不远处,那人正举着个手机说着什么,满面通红一脸焦急。 “席老师,请您过来一下。” 肖美一见那人心里就乐了,这个席娜是教导处新来的行政老师,刻板又严厉,外号席师太,用来对付白绵,那是绝配。 席娜刚放下电话,就听到有人叫她,走近一看才发现是肖美,这个女孩她认识,职工子弟。 “怎么了?” “席老师,我们发现她胡乱爬树,这算不算破坏公共财物啊。”肖美喜滋滋地揽过席娜的胳膊,很亲昵的向她告状。 席娜默默地抽出了手臂,抬头看向了树上。 就见一个高挑的少女笑嘻嘻地撑坐在不高的梧桐树上,穿着亮白的校服,披了一身清晨细碎的阳光,通身透着一股清爽。见她看来也不慌张,只是歪着头眨了眨眼,闪着一双晶亮的眸子回看过去,看得席娜一怔。 “你叫什么?”席娜下意识问道。 “她叫白绵,是我们班的。”肖美兴冲冲地抢了话头。 席娜瞥了眼一身红火的肖美,冲着白绵招了招手,“白绵你下来,和我走一趟。” 白绵在席娜眼里没有看到恶意,点了点头,利落的跳下了树。 这时候席娜才发现,白绵比自己还高一头,肤白削瘦,身姿挺拔,是个精神头十足的漂亮姑娘,真是太好了! “白绵你和我走。” 席娜忽然觉得自己有救了,伸手就拉着白绵的胳膊,半拉半拽带着白绵就走了。 肖美和赵晴看着走远的那俩人,顿时有些无措。 “是不是被拉到教导处去挨训了?” “肯定是!” 不一会,2班就传遍了,白绵犯了校规被席师太抓走了。等到快集合,白绵也没回来,为了这个梁老师不得已临时调整了方队队形,心里又暗暗给白绵记上了一笔。 此时的白绵还真是被带到了教导处,可是等待她的不是批评,而是一群一拥而上的学姐。 “快块,把衣服给她试一试,还有一个半小时才上场,要是不合身还来得及改。”席娜在门外焦急指挥。 一会屋里就有了动静,“完全合身,席老师。” 席娜双手合十拜了拜,又冲着屋里喊话,“那快给她化妆,边化妆边讲流程,必须背下来,不能出错。” 屋里一阵应和,忙了起来。 席娜在半个小时前迎来了自己职场生涯里最大的挑战,教职方阵的校旗手丁当意外受了伤,不能上场了。 更可怕的是他们连个B角都没准备,眼看着教职工组的方阵要丢人,席娜从得知消息开始,心跳就没下过100。 幸好,她遇上了从天而降的白绵。 白绵这个孩子和丁当身形相像,气质还好,那身专门为校庆设计的旗手服总算是没有浪费。 只是可惜… “真可惜,没机会再看到丁当学姐的绝技了。” 屋里也有人在感慨。 屋子里都是15中舞蹈社团的,这次开幕式的舞美、队形设计都由她们负责,临了出了变故,大家心都悬着,好不容易找来了替补,可有人还是不乐意。 这会儿不忙了,大家七嘴八舌的就开始感慨。 “是啊,丁当学姐明年就毕业了,她那绝技咱们再也看不到了。” “我去年看到了,真漂亮,像是飞起来一样。” “是啊,听说丁学姐这次练了一个多月呢,真是可惜。” 都在一个屋,这些议论全部涌进了角落里正在默记流程的白绵耳朵里。 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流程的白绵确认没问题了,才睁开眼,询问似的看向了身边人。 “丁当是原来的旗手,她的绝活动作,年年出彩,已经是15中的招牌了,不过她早上崴伤了脚。” 帮着白绵整理流程的是舞蹈社的老好人久久,主动为白绵解惑。 白绵点了点头,那还真是可惜。 白绵是临时被拉来充数的,并不需要做额外的动作,只要记住在哪个节点扬旗,在哪里收旗,保证方阵顺利走过就好了,这都不难。 “之前彩排我记得有录像的,我能看看么?” 白绵没把那些人的议论放在心上,既然答应接替,那就要做到最好,因为没有彩排,白绵有些吃不准方阵的动作频率,她想了一下,提出想看看录像,好熟悉细节。 久久忙不迭地答应了白绵的要求,屋子里又是一阵小声的引论。 “她不会是以为看着录像就能学会吧?” -- 第69页 “我看了两年了,也没学会丁当的绝技,她,我觉得不行。” 屋里人还议论着,门忽然被推开了,一个女孩翘着脚靠在门边,冲着屋里吐槽。 “你们动作都练好了么,我可是好不容易争取来咱们社团方阵压轴啊,你们可别和我一样,临阵掉链子。” 人们纷纷回头,立刻涌了过去,“丁当学姐你回来了!” 白绵也跟着抬头,就看到了一个个头和自己差不多的女孩,细长眼高鼻梁,笑眯眯地被满屋子的人拥了进来。 “对不起啊,是我不争气,一走神,就这样了。” 丁当跳着坐到椅子上把自己肿得老高的脚伸了出来,向大家赔不是。 她知道这次的开幕式有多重要。 她这么一说,人们纷纷安慰,场面温馨的不得了,倒是角落里一身盛装的白绵成了局外人。 丁当早就注意到她了,“你是白绵白同学吧,真是谢谢你,要没有你,我们都白忙了。” 丁当先是说了一句,然后就看着白绵的脸楞住了,“你可真好看嘿,这身衣服就像是给你订做的。” 丁当说得没错,那身旗手服装是中式风格,领子也是经典的立领,白绵比她脖子长,穿起来更有韵味。 丁当这么一说,旁边人不依了,连说好看顶什么用,绝技没有了的话,越说丁当脸色越不好。 “这和人家小学妹有什么关系,要怨就得怨我,都是我不小心。咱们临时把人家小姑娘拉来充数,大面儿不出问题就不错了,你们还想怎么样。要是不放心,你们谁行,谁上。” 丁当就是这么个性子,有什么说什么,偏偏说的还都是实话。 这话一出,屋里没人吱声了,丁当刚受伤的时候席老师也曾动过这个心思,可是舞蹈社没人敢出来,都怕失误了担责任,这才找了白绵。 肯定不会出彩,反倒可能要砸锅,这样的事儿谁愿意做呢。 也就是白绵了。 “白绵你别担心,只要按流程走下来就行,到时候我在外场给你手势。你要是有什么不明白的,现在就问我,还有一个小时,来得及。” 丁当看着这群人安生了,才认真地对白绵说。 丁当直爽大方,是没的说,可这一屋子等着看热闹的人,激起了白绵心底的那份好胜心。 收起了得过且过心思的白绵利索的走到丁当面前,蹲下身,直直地看向她:“丁当学姐,我想学你的绝技。” 第40章 大杂院里的白天鹅4 红旗招展 九月底的天, 秋老虎余威尚在,太阳好像知晓今天是个大日子,阳光明媚得简直不像话, 再配上蓝天白云, 守在各处的摄影师简直乐开了花, 这景儿,可忒好了。 可站在操场上的学生,就有些高兴不起来了,这没遮没拦的, 硬是晒着,也确实难熬。 尤其是最先入场的班级, 溜溜站了快一个小时,才盼来了教职工方阵,总算是快熬出头了。 为了好看没少穿的肖美看着准备进场的校领导们,长舒了一口气, 偷偷抹了抹头上的汗。 就这一低头的工夫, 身后突然一片惊呼。 “美美, 美美。”张婷使劲儿揪了一把肖美的胳膊, “你看那边, 那是谁?” 肖美被拽得一歪,“谁谁啊?” 着急的张婷顾不得队形, 上前伸手一指, “那是不是大笨鹅, 她成校旗手了!” “怎么可能。” 肖美瞪了张婷一眼, 伸长脖子凑过去看,只见教职工方阵前头一个身着淡紫雪纺中式长袍的身影正在热身,挺拔的身形, 独特的气质,怎么看怎么眼熟,还真是白绵! 肖美的惊呼声淹没在了教职工方阵出场的伴奏里。 作为旗手的白绵看了眼在场外指挥的丁当,微微一笑,紧了紧手里卷起的校旗,踩着乐点领队进场。 方阵一走近,2班的人都认出了白绵,纷纷私语,谁也不知道那个“犯了错误”的白绵怎么摇身一变成了校旗手。 不过眼下这个已经不重要了。 在全场的瞩目下,教职工方阵伴着主持人的介绍词缓缓走到了主席台前方,只听伴奏乐突然激昂,而方阵却开始原地踏步,把目光都投向了校旗手白绵。 白绵转动了下手中的旗杆,深吸了一口气,脚下聚力,快走两步,紧接着左脚垫地,右脚发力,身姿轻盈的向上一跃。 一个漂亮的一字马猛然出现在了半空中,人们只见白绵整个人像是被风托住一般在空中停留了几秒,才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紧接着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白绵居然在原地又是一发力,整个人再次腾空跳起,又是一个一字马。 这次,在身子离地的同时,白绵扬开了手中的校旗。 随着她的动作,鲜红的校旗随风铺开,“静思笃学,报效祖国”八个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那是15中贯彻了30年的校训,是一代又一代师生用汗水和心血维护的荣誉。 “好!” 操场上随即爆发出了热烈的欢呼声,各路记者纷纷按下快门,生怕落下了这一精彩画面。 全场的氛围都被白绵的动作点燃了,她身后的教职工团队惊喜之余仍不忘紧跟着白绵的节奏,高呼着校训,气宇轩昂的走过了主席台,开幕式达到了意想不到的高潮。 看着方阵平安走过,丁当和席老师提到了嗓子眼儿的心这才落了回去,她们没想到,这个动作,白绵只练了20分钟,不仅全部掌握了,甚至还超水平发挥,在丁当的一字马基础上加了自己的创意,演变成了连跳一字马,这可太不容易了。 -- 第70页 从白绵出现在方阵开始,肖美的嘴就没闭上,眼看着白绵干脆利落的走过操场,肖美觉得自己太阳穴一突一突的,心发慌,腿发软,汗越出越多。 有这症状的也不止是她。 2班的人都没想到,班里的大笨鹅居然这么飒,叫人挪不开眼,听着周围人都在打听校旗手是谁,2班人升起了一股与有荣焉的自豪感,开始炫耀起来。 赵晴在方阵里越听越气,懒得多说,扭脸想找肖美吐槽,这时候才发现,肖美已经晕倒在地了。 这下子,2班彻底成了焦点,又吸引了一波记者们的注意。 老牌中学历久弥新,京市人对15中有着特殊的感情。因此本次校庆广受关注,相关报道占据了京市各大报纸的一席之地,大家仿佛约好了似的,不少报刊直接就用了飞跃而起的白绵做了报道配图。 叫人没想到的是,一直心心念念想要出风头的肖美此次也上了报纸。不过,报道的标题是,《秋老虎余威尚在,谨防秋季暑热》。 原本全校的学生也没几个买报纸来看的,可不知道是谁,居然包了15中附近几个报刊亭的所有相关报纸,直接运到了学校里来免费送人。 这下,全校师生都知道了,那个漂亮白净的新校旗手,是高一2班的白绵。 于此同时,高一2班还有个奇葩,居然在秋天中暑了。 等到校运会的最后一天,白绵已经习惯了在校园里时不时就有人叫着她的名字微笑打招呼,仿佛全校都和自己很熟的感觉。 “白绵同学,恭喜你,一跳成名,期待你今天闭幕式再接再厉!” 白绵推车去车棚,正好遇上了笑得一脸坏样的徐秀秀。 “我说是哪个冤大头呢,敢情是你。”白绵瞥了她一眼,“你有那买报纸的的钱,干点什么不好啊。” “我才不呢,有钱难买我乐意,我就乐意。你没看见,肖太后脸都拉到地上了,那叫一个乌云密布。”徐秀秀笑得活像一只得了花生的小仓鼠。 白绵看着她摇了摇头,“那你继续乐意吧,而且,我再强调一次啊,我不参加闭幕式,丁当的脚伤已经好了。” 白绵说完就走,徐秀秀唉唉唉地追了上去,两人齐齐在车棚外收住了脚。 “丁当学姐?” 守在车棚外等人的还真是丁当,夹在中间的徐秀秀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给了白绵一个眼神,先撤了。 “在等我?”白绵比丁当微微高一些,从她的角度能够看到丁当微红的耳尖。 “两个事儿,第一,你为什么不参加闭幕式。”丁当靠着栅栏,细长的眼睛里闪着光。 “你脚伤都好了,还拉我顶包?”白绵也学着她的样子靠在了门边,“我已经和席老师说定了,没得改,第二件事。” 这是丁当最后一次参加校级活动了,白绵不想叫她留下遗憾,所以早早就和席娜商量好,只要丁当能上,她就自动退出。 更何况,现在她的风头太盛,白绵有些不喜欢。 听了她的话,丁当低头一笑,知道无需多说,索性不再提了,“等结束了去我家吃月饼,算是你顶包的谢礼。” 丁当知道白绵独自一人生活,想来今天这个中秋节,她也没去处。自己父母工作忙不着家,俩留守儿童正好做个伴。 正好白绵也有一件事要请教丁当,笑着逗她:“有没有冠南园的蛋黄月饼,没有我可不去。” “你吃大户啊!”丁当伸手刮了一下白绵的鼻子尖儿。 “那肯定啊,有傻大户不吃,那不是亏了么。” 两个因为一场意外成为了朋友的女孩像是两颗闪亮的星星,各有各的闪光点,一经相遇,非但没有相互抵消,反而迸发出了更大的光芒,彼此照耀,同时,也闪亮了整片星空。 15中今年的秋季运动会取得了巨大成功,有好几个项目都破了记录,运动会还没结束,就有体校来抢人了。 校长章明送走了体校领导,乐呵呵地坐在办公室里喝茶,他的窗口正对着热闹的操场,看着那群青春洋溢的孩子们,章明心里说不出的满足。 可是看着看着,章明的目光不禁停留在了那片梧桐树下。 梁静正在树荫下批改作业,突然有人通知她去校长室。 莫名其妙被叫上楼的梁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笑眯眯的校长,看得她心里一突,怎么了这是? “小梁老师,来,进来坐。” 章明是个黑瘦的中年人,不怒自威,严肃起来吓人得很,梁静还没怎么见过他笑得一脸和气的样子,一时有些不习惯。 “小梁老师,你这是第一次带重点班,怎么样,找到感觉了么?” 被校长这么一问,梁静顿时有些坐立难安。 章明把她的表情看在眼里,起身为她倒了杯水,“你接手2班快一个月了,成绩有目共睹,你做的不错。” 校长的肯定并没有叫梁静放松下来,她提着一口气端坐在椅子上,等着校长接下来的但是。 果然。 “但是…” “但是,当班主任和做任课老师不一样,这个,你还没明白过味儿来。” “不一样么?” 梁静没想到校长说的是这个,不由自主下意识反问。 “当班主任不只是要成绩,更要了解你的每一个孩子,要帮助他们成人,这样才算个合格的班主任。” -- 第71页 章明也是从基层老师上来的,说起这里的门道,直切要害,“了解,可不是在班里安钉子,你得自己走进去。” 这话说得梁静心里一突。 “没有别的意思啊。”章明起身坐在她的对面,“给你举个例子,你们班上的白绵,这个孩子很特别,她没参加中考和军训,是直接入学的,而且一进来就是去你的重点班。我一直在等你问我,但是你没有。” “我…”梁静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章明笑着摆了摆手,“白绵中考当天,家里出了变故,没有参加中考。白绵是由她所在的初中保荐,被区政府推选来的,我们也研判了她初中的成绩,别说是来15中,进2中也够格。” 梁静第一次听说白绵的情况。原来她不是花钱送进来的,而是事出有因?梁静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下,那是谁告诉她白绵是走后门硬塞进来的。 现在想想,虽然才开学,可是白绵学习态度并无问题,课上表现也逐渐积极,除了平时有些不合群,还真没什么大错。 章明见梁静陷入了沉思,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每个孩子都有他们的闪光点,别急,用心去看,我对你有信心。” 章校长的这一番话把梁静说迷糊了,直到校运会结束,她仍有些晃不过神儿。 不管如何,15中的学生们终于迎来了假期,各个兴高采烈地离开了学校,白绵直接跟着丁当回家,俩人顺路还去买了一兜子菜。 “你请我吃月饼,我请你吃白记私房菜,保你不亏。” 白绵冲着丁当神秘一笑,勾起了丁当的满腹馋虫。两个女孩叽叽喳喳的去了丁当家,这才知道,俩人住的不远,走路也就十分钟的距离。 只不过白绵住在大杂院,丁当家是新起的高层小区。 白绵说到做到,简单地参观了丁当家后,她撸起袖子直奔厨房,准备露上一手。 好奇得不得了的丁当插不上手,只能在一边围着白绵团团转。 厨房里一阵噼里啪啦,地三鲜,小炒肉陆续上桌,丁当没想到白绵还真不是吹牛,人是真会做菜。 那菜色鲜味美,光看就把丁当看饿了,丁当用了洪荒之力才压制住想要偷吃的双手,不得已哀求起了白大厨。 “白绵够啦,咱就两个人,多了浪费,快点来吃饭吧,我都饿死了。” 白绵一回头见看到了软趴趴扒在门边的丁当,那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行啦,最后一个私房菜,马上齐活。” 丁当一听这个,头也不晕了,脚也不软了,立刻飞奔过来伸头往锅里瞧,“我看看这个是什么。” 就见一锅切得齐刷刷的豆角上铺了一层蛋液,正在咕嘟咕嘟的炖着。 “咦,这个菜?”丁当下意识地一缩头。 “这个菜怎么了,能吃,没毒,绝对好吃。”白绵被逗笑了,赶紧保证。 “我知道能吃,不过…” 丁当正想说什么,白绵却听到了走廊里一阵脚步声,“你哥回来了。” “不会…”正在偷吃的丁当下意识摇头,紧接着吃惊地抬起头,“你怎么知道我有哥哥?” 正说着,大门被推开,一串钥匙直直飞向鞋柜,打中墙面,转了个圈,稳稳挂在了钩子上。 丁当一拍手,“哎呀,真是我哥回来了!” 第41章 大杂院里的白天鹅5 春华杯 像小炮弹一样冲向门边的丁当本来想来个熊抱的, 结果硬生生地被头顶的手掌止住了进程。 “丁童,你每次都薅我头顶,秃了就怨你。”丁当挥舞着双臂奋力反抗, 奈何, 够不着。 用一只手就抵御住老妹进攻的丁童熟练地转身关门, 然后收手、扔包一气呵成。 头发乱糟糟的丁当抱着从天而降的大背包,气得直撅嘴,“你怎么回来了。” “爸妈不放心你。” 丁童余光扫到了满当当的餐桌,“家里有客人?” “你在家爸妈才该不放心呢, 就会欺负我。”丁当嘟囔着理顺了乱糟的头发,很不满地说:“怎么啦, 就不能是我做的?” 结果,收获亲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好。”丁当老实交待,“是白绵,我和你说起过的那个小学妹。” 说起这个丁当突然想起来了一个事, 扭头冲着厨房问:“白绵, 你怎么知道是我哥回来了?” “我看…” 白绵端着盛好的菜应声出了厨房, 一转身, 偏偏和要回屋的丁童撞了个满怀。 白绵赶紧举着盘子站定, 丁童则伸手去扶。 就这样,这俩人脚尖对脚尖, 脸对脸, 抓着盘子, 定在了厨房门口。 丁当还以为要发生菜洒盘飞的惨剧, 惨剧倒是没发生,可这俩人怎么你看着我我望着你,不动了? 眼前的少年比白绵高大半头, 黝黑的寸头透亮的皮肤,衬得他眉眼深遂,偏偏又生了一双下垂眼,水汪汪的像是蒙了一层雾气,柔和了五官的凌厉,叫他整个人都透出了一股阳光味儿的清爽。 真是个精神小伙。 被白绵盯着看的丁童也在观察,果然和妹妹说的一样,这人眼睛里有团火,自带一股生生不息的生命力,叫人心生欢喜。更重要的是,明明是第一次见,却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从丁童心窝里破土而出,叫他难以抑制。 丁当虽然聪慧,可她情窦未开,看不出这俩人间劈里啪啦的火花,只觉得这画面看的她心痒痒,不由自主地开了口。 -- 第72页 “哥,你别告诉我,这个妹妹你曾经见过的!” 丁当这一打岔,白绵立刻晃过神儿来,伸手去扯盘子。 一扯,没扯动。 加了劲道,再扯,盘子终于到了手上。 “洗手,吃饭!”白绵瞥了眼捣乱的丁当。 丁童手上一空,心里也跟着一空,听到白绵的声音,还没等丁当反应,他就傻愣愣地应了一句,“哎!” 白绵和丁当齐齐回头看过去。 丁童落荒而逃。 “我哥今天怎么瓜兮兮的。” 丁当看着自家大哥活像个傻大个,一时有些困惑,不过眼前重要的事可不是这个。 “白绵,刚才你怎么知道是我哥回来了。” “客厅有你们的照片啊。”白绵接过丁当盛好的饭,“我在厨房看到你哥进院子了。” 能凭着一张四寸照片,把八楼下的人影认出来,这么神? 丁当不太信,“那你说,我哥比我大几岁。” “双胞胎哥哥,能大几岁。”白绵隔空点了点丁当,识破了她的小圈套。 “白绵你神了!” “神什么,照片里不是写着么,叶上初生并蒂莲,我只是观察得比较细。” 白绵还不知道丁当原来性子这么跳脱,赶紧解释,“你可别问我为什么你哥哥上了大学,你才高三这种问题啊,这我可不知道。” 看着丁当逐渐炙热的眼神,白绵还真怕她把自己当神棍了呢。 本来是两个女孩的玩笑,结果头顶突然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一本正经的解释了一句,“她偷懒,晚上了一年学。” 白绵抬头,对上了桌对面那人的目光,以及他伸过来的手。 “你好,我是丁童,丁当的双胞胎哥哥,比她大25分钟。” “你好,我是白绵。” 白绵伸过手去,发现丁童的的手很暖,手心里有着薄薄的茧。 “白绵你得小心了,我哥坏着呢。”丁当拉着白绵坐下,“好心”地劝告。 白绵看了眼丁当,再看看对面那个下垂眼,嘟嘟脸的寸头少年,明明就很纯良无害的样子。 “好,我知道了。” 丁当看着白绵听劝,很满意自己的朋友没有被大哥拐走,立刻向丁童炫耀:“哥,这就是我说起过的白绵,怎么样是不是聪明又好看。我之前只知道白绵会跳舞,没想到她观察力还这么强,我看她也能和你一样,去读警校。” 丁童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没有离开白绵。 倒是白绵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多谢多谢,快吃饭吧。” 说起这个,丁当又有话说了,“哥,人家白绵也会做你的独家绝学呢。” 丁当指着桌子上的菜,“喏,豆角烩鸡蛋,白绵也会,你就会吹牛。” 丁当的话叫白绵心里一坠,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微微翻滚起来。 丁童其实早就注意到那道菜了,随着饭菜香气,那种熟悉感再次袭来,叫他一怔。 “那你尝尝看,我做的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白绵看了眼丁童,起身夹了一筷子菜给兄妹俩,这事儿算是揭过。 物有相似,人有相同,白绵从不奢求。 白绵手艺自然没得说,冠南园的月饼依旧好吃,丁当飞快地挥舞着筷子,嘴上还不忘夸着白绵。 白绵心思却不在饭上。 “丁当,你知道春华杯么?” “知道啊。”丁当放下手里的汤勺,“春华杯中学生文艺竞演,面向全市高中学生的文艺选拔比赛,获奖可以拿到大学保送名额的,咱们学校每年有3个推荐名额。” 说到这,丁当突然来了精神,“对啊!11月初就是初赛,已经到了报名的时候了,白绵,你可以试一试。” “不过,咱们学校也有个传统,你们重点班一般不推荐参加。” 果然,和记忆里的一样,上一世的白绵曾经想参加春华杯,可她刚流露出个苗头,就被肖美明劝暗贬的打消了念头,再也没提起过。 可在如今的白绵看来,既然是机会,总要试上一试的。 这就是白绵今天来丁当家的主要原因,丁当不仅参加过春华杯,还拿过全市第五名的好成绩。 “丁当,我想参加。” 白绵说得直接,丁当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把碗一推,拿了纸笔细细的给白绵讲解起了参赛的规则,顺道还帮着白绵分析起了胜率。 一个讲得细致,一个听得认真,丁童轻手轻脚的收拾好碗筷,又切了水果放在了白绵手边。 等到丁当写满三张纸的时候,才大松了一口气。 “所以说,你的胜算还是很大的,不过第一步,要搞定班主任。” 白绵也发现了关键所在,的确,第一步就是梁静。 “这个我来想办法。” 有困难白绵不怕,总有解决的办法。 丁当满意地一拍大腿,她就喜欢白绵这股子劲儿,舒坦。 这时候她俩才发现不知不觉间,月亮高高升起,入夜了。 留白绵住下不成,丁当就执意要送她回家,丁童悄不声的也跟着出了门。 十五的月亮十五圆,好大一轮圆月挂在头顶上,把路照得透亮,丁当揽着白绵走在前头,丁童就稳稳走在她俩身后,细长的影子晃悠在白绵身侧,叫人安心。 这是来到这里之后,白绵第一次觉得安心,整个人都柔和了。 -- 第73页 “白绵,你有芭蕾功底在,好好练习一定会拿到名次的,如果班主任不给你名额,我带你去找席老师,咱们去找校长,一定帮你报名!” 丁当一直在琢磨比赛的事,越想越觉得白绵有戏,恨不得立刻就拉着她去砸校长家的门。 白绵被丁当逗得想笑,“你就觉得我一定能行啊。” “对,我就觉得你一定能行!”丁当拍着胸脯把话说得震天响。 白绵浅浅笑着,没有说话,只是挥了挥手,脚步轻巧地进了胡同。 胡同没有路灯,幸好月光够亮,照着那个纤细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胡同深处。 “白绵一个人住这儿?”沉默了一晚上的丁童开了口。 “是,白奶奶不在了,白绵就成了一个人。”丁当最近把白绵的事儿了解得很彻底。 “她很不一样吧?”丁当回头看向哥哥,“我很喜欢她。” 丁童又看了眼树影斑驳的胡同,嗯了一声。 这一声,像是在认同妹妹的赞美,又像还有些别的意思。 丁当看了看哥哥,放弃了深究,转身回家。丁童走在半路又回头看了一眼,才追上了妹妹。 啪的一声。 老旧的白炽灯管闪了几闪,在白绵的头顶亮了,照亮了白绵的家。 这是四合院的东厢房,两室一厅,面积不大,但是能看出是被人精心拾掇过的。不过现在屋子里有些乱,东西七七八八的堆着,有些没处下脚。 这些东西都是白绵过来以后收拾出来的,原先的白绵乍然独居,缺乏安全感,所以有些囤物癖,什么东西都不愿意扔,零零散散的就堆满了整个家。 白绵来了以后利用空闲时间一点一点的整理了出来,也是因为这个,白绵在家里发现了一些不太对劲的地方。 锁好门拉上窗帘,白绵从白奶奶的卧室捧出了一只大铁盒,白家祖孙俩最珍贵的物件都在这里了,除了证件首饰和相册,还有几本存折,加起来有十万块钱。 更特别的是,白绵发现了一本奇怪的存折,存折上每个月20日都会有一笔3000元的打款。 不像是存款,倒像是在按月开工资。 可是谁会给一个70多岁的老人开工资呢? 白绵想着该找个时间去看看,目光就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存折背面的小字上。 白亦辰。 这是白绵父亲的名字,在白绵的记忆里,父亲母亲都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她不记得父母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在,无论她怎么问,奶奶只会流着泪,什么都不说。 所以在幼小的白绵看来,她是被抛弃的孩子,是没人要的孩子,因此她特别渴望被接纳,被认同,渴望友情。为了留住那一点点的友情她愿意做出很多毫无原则的事情。 这就是白绵的悲剧所在,她太渴望被爱了,以至于丢掉了自己。 那个赤红又不甘的眼神再一次出现在白绵的脑海里,叫她整个人猛地一振。 不对,白绵突然抓住了一丝异样,这个家里没有一点白绵父母的痕迹,仿佛这两个人从来就不存在一样,这未免就太怪异了。 照片,证件,只言片语,哪怕是一张纸,什么都没有,太干净了。 白绵甚至有了一个猜测,父母应该还活着。 那又能是什么原因,叫他们抛弃了骨肉至亲,就连白奶奶去世,都未能现身呢? 白绵摇了摇头,把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压了下去。她眼下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比如怎样说服梁静,同意她参加春华杯。 而此时,梁静也在思考着校长白天的话。做一个班主任要了解自己的孩子。 那要怎样,才算了解? 同时梁静耳边又响起了一个声音:白绵有时候连家也不回,忙到特别晚… 白绵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孩子呢? 第42章 大杂院里的白天鹅6 约定 用了整整一天, 白绵才把家收拾利索,该扔的扔,该卖的卖, 屋子渐渐恢复了白奶奶在时整洁的模样。 这时候白绵发现卧室里有一整面大大的落地镜, 还有一条把杆。只不过之前用黑布罩住了, 前面还堆满了杂物,她一时间没有发现。 这是白奶奶亲自为孙女置办的练功角。 用抹布细细擦拭着镜子和把杆,白绵顺着把杆上粗粝的痕迹,仿佛看到了小小的白绵在一次次练功的过程中逐渐长大, 也看到了她身后那个头发花白,笑容和蔼的老人。 其实, 白绵一直是生活在爱里的,只是她忘记了回头看。 一声叹息吹散了空气中的微尘,按下一旁的录音机,白绵在熟悉的旋律里闭上眼睛, 任凭着身体本能, 舞了起来。 那个在洒满夕阳的小屋里翩翩起舞的身影, 就这样闯进了梁静眼里。橘色的阳光照在少女白色的衣服上, 像是为她镀了一层光, 圣洁且优美,叫人不敢直视。 “真好看欸!绵丫头, 你奶奶这钱可真没白花!” 居委会余大妈嗷的一嗓子不但惊着了梁静, 也把白绵拉回了现实。 “余大妈?” “哎, 好丫头, 你班主任来家访了,快出来。”余大妈嗓门亮,连屋都不用进, 就说明了来意。 “梁老师,地方我给带到了啊,绵丫头可是个好孩子,就是命苦,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到的,您多费费心,我们街道上全力配合。” -- 第74页 白绵未满18周岁,白奶奶一走,她的监护权就落在了街道上,于公于私,余大妈都要表个态,再说,她也是真心疼白绵。 梁静点点头,“您放心,白绵在学校表现很好,我只是来看看她。” 余大妈见梁静这么说了,心里稍安,冲着白绵眨了眨眼:“招呼好你老师啊,把家里好茶拿出来,要是没有就去大妈家里拿。” 这是在告诉白绵,有事就去找她呢。白绵脆生生地应了,笑着送余大妈离开。 这是梁静第一次来白绵家,窗明几净干净整洁,这就是白绵家给梁静的第一印象,真不像一个独居小孩的家,书桌上整齐摞着的书本,写了一半的作业,就连空气中泛着清甜的香气,都令梁静心生好感。 很快,她的目光就被玻璃板下的照片吸引了。 那里有许多演出照,还有白绵和孩子们的合影。 “请。” 白绵把咖啡递给梁静,顺便解释道:“舞蹈班人手不够,偶尔会请我去帮忙带带初级班的孩子。” “你怎么知道我爱喝咖啡?” “我猜的。”白绵狡黠一笑,坐到了桌旁。 “白绵同学,你和我想得不一样。”梁静捧着咖啡,环顾了一圈这个舒适的小屋,靠着桌子低头感慨。 “我只是和大家嘴里说的不一样而已。” 白绵托着下巴抬头看着梁静,眼中一片清明。 梁静在她黝黑的眼中看到了一股超出她年龄的成熟和笃定,仿佛洞悉一切,又有一种强大的压制力,叫人难以反驳。 只这一个眼神,梁静一肚子的话都化为了乌有,只剩下一句感慨:“你说得对。” “梁老师,我想参加春华杯。”白绵习惯了开门见山。 “那不行。你各科成绩都不错,我不能叫你因为副业耽误了学习。” 虽然承认白绵跳起舞来很美,可在成绩面前,梁静冷静得很。 “那我要是不耽误学习呢?”白绵歪着头,试着瓦解一下梁静的坚持,“我从小就是一边练舞一边学习的,从来没有耽误过。” “我去了你的培训班,他们说你已经一个多月没去练舞了。”梁静了解过,还以为白绵已经放弃了练舞,没想到,这孩子突然提出要去参赛。 “我之前总觉得,是因为我忙着练习才没发现奶奶身体的问题…” 这是白绵心底的伤,也是她内心深处的恐惧,为此白绵亲手遮住了练功镜和把杆,也遮住了自己的心。 “不过现在,我想,奶奶应该更希望看到我能站在舞台上,不辜负她多年的培养。” 这点是白绵刚刚想通的,上一世白绵太憋屈了,既然她来了,不仅要白绵不再遭受上一世的屈辱,更重要的是,她还要活出一场精彩的人生,属于白绵的精彩人生。 为此,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的。 梁静看着白绵眼睛里的光,很难拒绝她,可教师的本能又叫她犹豫,“这样,如果下次月考你能进年级前十,我就推选你参加春华杯。” 有条件白绵不怕,条件就是机会,何况这个条件并不过分,想到这,白绵笑着伸出手掌,“一言为定。” 梁静也笑着轻轻拍了上去,“一言为定。” 接下来的日子,白绵就切换到了疯狂模式,在学习和练舞中反复穿插。虽然她上辈子学习不错,可是有些记忆已经模糊了,捡起来也需要时间。 丁家兄妹为白绵扛起了家庭教师的大旗,主要是丁童,他一手督促着妹妹好好复习,一手为白绵规划出了详细的学习计划,两手抓。 就这样很快就到了10月25日,月考出榜日。 东楼下的展板上贴着刚出炉的月考成绩,大红纸上墨迹还没干就引得学生们一拥而上。 “快看看我在哪呢。” “找你?这张没有,那得去后面看去。” “我怎么就不能考进前五十啦…” 吵闹声,惊呼声交织在一起,东楼下热闹得不行。肖美自然不用往前挤,有人帮她去看,赵晴和张婷一左一右拥着肖美站在树下阴凉地里等信儿。 “美美我这次没考好,一定不在第一张。”赵晴伸着脖子语气里带着几分失落。 “哎呀,你看看你那苦脸,我铁定最后一张,我说什么了,要不咱俩换换。”张婷就看不惯赵晴的样子,明明能考到年级前三十,还回回装考砸,没劲。 赵晴撇撇嘴,“我不!你脸皮忒厚。” 眼见着两人又要撕扯起来,肖美敷衍地拍了拍两人的手臂,“好啦,一次月考而已,有什么的。” 话是这么说,可是肖美的目光始终没从榜上移开。 “美美你是不用急,年级前十没跑,要是发挥好了,前三都有可能,我们可比不了。”张婷扭过脸来夸起了肖美。 “我这次没考好,数学太难了,我有两道大题都是瞎答的。”肖美收回了目光,低头把碎发掖到了耳后。 “你不会的别人也不会,说好了啊考进前十请我们吃必胜客,考进前五周末咱们就去欢乐王国。”张婷爱吃爱玩,捧着肖美无非是想沾沾光。 肖美鄙夷地瞥了她一眼,还没开口,就看到王强满头大汗的从人群里挤了出来。 “王强出来了!这边,王强!”赵晴也看到了他,使劲儿挥了挥手,“成绩抄下来了么,我…” -- 第75页 赵晴话说了一半,用余光快速地扫了眼身边人,又问道:“美美第几?” 王强挤得面色紫红气喘吁吁,听到赵晴叫他快走了几步,可到了近前,攥着手里的纸,王强反倒不敢开口了。 “你倒是说话啊!” 张婷看不上他那个废物样子,一把夺过了纸条。 “赵晴,年级第六。”张婷瞪了一眼赵晴,接着念,“张…哎,我330啊,唉,可惜还是在第三页。王强你没抄美美的啊?” 王强抹了把脸,“背,背面。” “肖美,54?”张婷下意识念了出来,立刻觉得不对,“54?王强你抄错了吧!” 脸更红了的王强还没开口,肖美就抢先一步抢走了张婷手里的纸条,凑近了拿到眼前。那个大大的54颤巍巍的在纸上,任她怎么看,也没变。 肖美把纸条撕了个粉碎,一头扎进了看榜人群。 “哎,美美…” 张婷眼看着追不上了,扭过头来问赵晴:“怎么这么差?” “天天想着上报纸的事儿,她哪有心思学习呢。” “那倒也是,同样是上报纸,人家是头版头条,她是安全教育,的确,不那么好受哈。” 张婷和赵晴还在议论着肖美,那边挤进人群的肖美果然没有在成绩榜第一张上找到自己的名字。她艰难地把目光挪到了第二张大红纸上,从左数,第四个,赫然写着她的名字。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当初分班考试,她可是考了年级第五的。肖美感觉红纸上漆黑的名字就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怪兽,朝自己猛扑过来,吓得她站都站不住了,可偏偏展板前人挤人,大家热热闹闹地讨论着,谁也没把她当回事。 “今年春华杯推荐名单也出来了,足有十个人呢。” “不是说只有三个名额?” “是啊,所以下周五比赛,前三去市里参加初赛。今年可是稀奇,重点班还有一个学生被推荐了呢。” “谁啊,不是说重点班不许参加春华杯。” “白绵,就是校庆的那个白天鹅,班主任亲推,我看她行。” “行什么啊,你以为会劈叉就能参加春华杯了?” 看完了成绩的学生又把话题引伸到了别处,那个刺耳的名字飘进了肖美的耳朵里,刺得她猛的一激灵。肖美这才想起来,刚才,她好像看到了白绵的名字。 在…在第一页! 肖美扒拉开眼前的人,又凑到了第一张大红纸前,从最后一个人名往前找。 没有,没有,看到第20名的时候仍没有看到白绵,肖美暗自松了口气,看来是她记错了。 可她眼神一晃,突然在红纸最上方看到了那个她最不愿见到的名字。 第43章 大杂院里的白天鹅7 告白 白绵, 第五名! 是她!是白绵抢了自己的第五名! 肖美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美美,美美回家吧。” 王强挤进人群拉了拉肖美, 发现她整个人僵硬得像是块铁板, 这可是把王强吓了个够呛。 他俩是一个院的邻居, 自从中暑事件之后,肖美妈妈就拜托王强多照看着些肖美,王强不敢不听。见她这样,王强连拉带拽的把肖美带出了人群。 可是王强心拙嘴笨, 眼见肖美瞪大了一双眼,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走吧。” 最后还是平静下来的肖美率先出了校门。 肖美不笨,反而很善于思考。一时冲动之后,肖美逐渐冷静下来,分析起了现状, 不就是一次月考, 她还有机会来过, 至于白绵, 白绵又算什么。 肖美调整好了情绪, 刚进家属院就遇上了熟人。 “妈,我回来了。” 王强一眼看见了自己母亲, 又在母亲的眼神暗示下, 赶紧朝着旁边人鞠了一躬, “汪老师好。” “好, 王强这孩子越长越喜人了。” 被称为汪老师的高挑女人笑着应了,顺嘴夸了一句。 “不行,这孩子光吃饭, 不长个子也不长脑子,哪有你家美美好。”王强妈妈笑着拍了拍儿子,顺手接过了他的书包。 “好什么好,性子也不知道像谁,闷不吭气的,也不会叫人,你还等我请你张嘴啊。”汪凤英推了把肖美,“平时不机灵,考试也不灵光,你那成绩我可看了,回去再和你说!” 来自亲人当众的羞辱一下子把肖美刚刚平复的情绪击碎了,她赤红着脸抬头看了汪凤英,一跺脚跑上了楼。 “哎,你这孩子!”汪凤英被肖美落了面子,脸也冷了下来,也没心情再和王强妈妈闲聊了,“刘老师我先上去了啊。” “去吧去吧,孩子这是心情不好呢,汪老师你可劝着点啊。”王强妈妈赶紧摆手,她话还没说完,汪凤英就走了。 “妈,你怕她干啥。”王强不喜欢自己妈妈那过于谦卑的样子。 “你懂什么,你妈我就是个美术老师,肖美家一个高三重点英语老师,一个大学教授,以后你都能用得着!妈还不是为了你!” 刘文淇一改刚才弯背轻声的做派,手一叉腰拽着儿子也回家了。 汪凤英进门第一件事就是伸头去看女儿的卧室,果然肖美在书桌上趴着呢。她家结构特殊,为了方便随时观测肖美的一举一动,她卧室的门早就被卸下去了,汪凤英夫妻俩也就养成了进门先探头的习惯。 -- 第76页 比如现在,汪凤英一眼就看见肖美没有在写作业,她只是在发呆。 “成绩成绩不行,运气运气不行,咱们家不短你吃不缺你喝,怎么你就什么都不行呢。你看看你们班上那个白绵,要什么没什么,人家年级第五,早上开会的时候梁静居然敢力排众议推她参加春华杯竞赛。” 汪凤英的高跟鞋甩在了鞋柜里,咚的一声,就像是敲在肖美心上一样,叫她堵得慌。 “她要是运气好,大学保送名额就到手了,那这辈子不都有着落了。人比人真是气死人。你还耍脾气,你有什么资格耍脾气哟,还不赶紧把书拿出来学习,到时候大学都考不上,我和你爸也没脸在这个院里待了,咱们也找个破四合院住着去,我看看你能不能学学那个白绵,成了四合院里飞出来的白天鹅。” 汪凤英一边系围裙一边站在肖美房门口唠叨,肖美没听见别的,满耳朵的就是两个字,白绵,白绵,白绵! 都是她,不但抢走了她的成绩,还抢走了开幕式上属于她的焦点,现在居然成了妈妈嘴里的参照物,白绵简直就是来和她作对的! 肖美猛地起身从书桌最底下翻出被画花的三张作文纸,狠狠撕碎了,扔进垃圾桶,人也扑在桌上大哭了起来。 要是白绵在场,她就能认出,那正是自己莫名丢掉的那份作文。 月考成绩出来了,有人欢喜有人愁,而白绵更忙了,她终于迎来了春华杯的校内选拔。 十选三,白绵准备的是《天鹅湖》里的拿波里舞曲,这个舞蹈欢快又浪漫,同时作为芭蕾性格舞蹈又很能展现舞者的基本功力,很适合作为首战表演。 果不其然,从白绵的第一个动作开始,就征服了在场观众的眼睛。 只见身穿白色网纱裙少女,手里握着铃鼓,踏着欢快的乐声在台上不断地旋转,跳起,黝黑的长发被高高束起,只留两条白色缎带,随着她的动作跃起又落下,仿佛也有了生命,在追赶着鼓点尽情舞蹈。 无论熟悉不熟悉这支曲子,在场的老师全然被白绵身上的欢乐气息感染了,仿佛心也飞到了舞会上,想要舞上一曲。 当乐声落下,白绵的最后一个动作完美完成,她优雅地向面前的老师行了三次屈膝礼后,悄然退了出去。 整个排练厅安静了三秒。 三秒过后,晃过神来的人们才想起来这是选拔赛,站在侧幕条旁的席娜赶紧张罗:“下一个,下一个。” 慌忙送下一个选手上了台,席娜很欣慰地拍了拍白绵,“好姑娘,稳了!回去好好准备初赛吧。” 白绵也暗自松了一口气,芭蕾舞自己的确不在行,全靠原身的肌肉记忆,能够不出错的完成,真的没那么容易。 好在,完成了。 白绵这么一想,就美滋滋地回教室拿衣服去了。 本以为班里人都走空了,白绵一进教室没想到还有一人在那,好像,在等人? “白,白绵。” 王强一看见穿着演出服的白绵人立刻就从凳子上弹了起来,又因为站不稳,摔了回去。 白绵一看清人,脸就冷了,“有事?” “白绵,我,我有话想和你说。”王强从凳子里挣扎出来,走向门口。 白绵下意识向后一退,“我不想听。” 对于王强,白绵一直都有很强的戒心和深深的厌恶。 不过王强显然是没看出来,他脑子里还想着肖美的话:女孩子说不要就是想要,你得勇敢。 对,他得勇敢,要不然白绵就真的变成白天鹅飞走了。 “白绵,我还没说呢。”王强又上前一步,白绵已经摸到了门边的拖把。 “白绵,我喜欢你,真的,从一开学,我就喜欢你。” “你有病啊。”白绵把拖把横在了两人中间,阻止了王强向前的脚步。 白绵用黑漆漆的拖把头怼着对面人,一字一句地说:“王强,我再说一次,我很讨厌你,你离我远点。” 消毒水的味道直往王强鼻子里钻,见白绵认真了,王强有些不可置信,仿佛被拒绝尤其是被白绵拒绝是决不可能的事情。 “我喜欢你啊白绵。” 白绵可不管那些,她身体前倾,握紧了手里的拖把,已经做好胖揍王强一顿的准备了。 这时候白绵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有些懒散的声音。 “她说她讨厌你。” 白绵应声回头,就看到了逆光靠在门边舔着后槽牙在笑的丁童。 “丁…大哥。” 丁童没想到自己梦寐以求的那声大哥是在这个情况下听到的,不过,也行吧,就冲这句话也不能叫白绵吃亏。 丁童把白绵拉到身后,轻轻地从她手里抽出了那把快要变形的拖把,“别怕,哥在呢。” 说完,丁童转过身来看着才到他胸口的王强,灿然一笑,紧接着抓着拖把用力一掰,拖把断成了两截。 “我妹妹说了,讨厌你,请你离我妹妹远点,否则,你懂的。” 丁童一脸满满的胶原蛋白中和了五官的凌厉,平时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可现在他就用这张脸对着王强笑,白绵站在他身后,都能感觉到那笑容里透着一股邪气,带着说不出的杀伤力。 更何况,直面这个笑容的王强。 他直接连滚带爬地夺门而逃,那速度,要是叫体育老师看到了,会很欣慰的。 -- 第77页 丁童刚欣赏完王强那个速度与身形不符的奔跑,就听到身后白绵的一声叹息,一扭脸就看见白绵正举着两半的拖把在犯愁。 “这拖把谁赔啊。” 嘿,这丫头刚才还一副要拼命的架势呢,看得丁童心里直发紧,没想到这刚一会就开始担心拖把了。 丁童不得不佩服白绵心理之强大,“我!我赔,算了,叫丁当赔。” 结果这话正好被出来找哥哥的丁当听了个正着,这兄妹俩又是一通好打。 也幸亏有他俩,王强的突发神经病才没有影响到白绵的好心情,走在回家的路上时,她的嘴角还是翘着的。 可是越走,越有些不对。 10月底天黑的早,外面现在已经全黑了,在校门口和丁家兄妹分手之后,白绵独自一人溜达着回家,可是走着走着,白绵总能听到身后有一串脚步声,不远不近地跟着她,白绵走快他也走快,白绵走慢他也走慢。 白绵试了几次,确信,自己是被人跟踪了。 可是谁会跟踪自己呢,王强?还是别的什么人? 胡思乱想不是白绵的风格,自从发现身后有人,白绵就改变了路线,走了一条更为曲折的串巷路。 走了五分钟尾巴仍没有甩掉,白绵看到了前面的耳勺胡同,微微扯了扯嘴角,加快了脚步。 耳勺胡同,原本在胡同口的院子废弃了,只留下一段拐弯的院墙,使得胡同像是一把带着勾子的掏耳勺,因此得名。 白绵快走了两步,刚进入胡同口就一个闪身跳上了残墙,眼看着那个黑影紧随自己也进了胡同,恰好停住了脚步。 小样的,敢跟踪姑奶奶我,不劈晕你我也砸死你! 这么想着,白绵以手为刀,全身蓄力,朝着黑影一跃而下。 第44章 大杂院里的白天鹅8 将计就计 丁童刚拐进胡同却不见了白绵, 有些迟疑地停住脚步,突然身后一股劲风袭来,他本能地上前一步, 立刻转身抬头看去, 只见一个白影从天而降。 白绵兴致勃勃地准备开揍, 不想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丁童?! 使劲眨了眨眼睛的白绵只来得及收回手,却阻止不了身体下坠的速度,原本准备好的完美一击瞬间出现了一丝裂痕。 丁童看见白绵手忙脚乱地从天而降,来不及细想下意识伸手就去接。 白绵虽轻巧, 可疾驰而来的冲力仍是叫丁童护着她后退了三步,才将将站住。 此时这俩人间的距离, 就稍微…缩小了些,基本上为零了。 而白绵的手,放的也不太是地方。 这肌肤,这手感, 肌肉紧实, 线条流畅, 没有一丝赘余。 被揽在怀里的白绵忍不住动了动手, 不禁在心里感叹, 真是一把好腰。 安全接住人的丁童长舒了一口气,压根没去注意腰上那双不要太安分的小手。 “白绵, 是我, 你没事吧?” “还好。”白绵偷偷抑制住了想要继续探索腹肌的冲动, 抬眼一笑, “怎么是你。” 碎发擦过丁童的鼻尖儿,揭示了俩人不太安全的距离,慌得丁童松开白绵又向后退了一步, 才开口解释:“天这么黑了,你家那个胡同没灯。” 丁童走在半路上越想越不对,最后又折回来,追上了白绵,没想到差点被劈晕。 白绵看着丁童无辜的表情,忍不住哈哈大笑,“我还以为你是坏人呢。” “你该庆幸我不是坏人,哪有你这样的,哪越偏你越往哪儿带,不怕出事啊你。” 一说起这个,丁童可真急了,一扫平时沉默是金的样子,说话活像是机关枪。 白绵吐了吐舌头,她这不是为了方便动手么,不过丁童说得对,自己的确是大意了。 “我错啦,以后绝不了。”白绵跟着丁童走回了大路,轻声认错。 看着白绵乖乖巧巧的样子,丁童一句重话也不想说了,可是又想吓唬吓唬她,只能板着一张脸不去看白绵。 “走吧,送你回家。” 白绵看着这个虚张声势的少年,心里却难得的放松,也就没再去辩白,而是老老实实地走在了前面。 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安静地走着,夜风拂面月色宜人,难得的静谧里,丁童轻轻吹起了口哨。 没想到平时一本正经的丁童会选择吹《小燕子》,熟悉的旋律引得白绵微微一笑,心情前所未有的好了起来。 等到了胡同口,白绵停住脚步,“丁童,谢谢你,我以后不会鲁莽了。” 说完,也不等丁童回答,转身就进了胡同。 下午还叫自己丁大哥呢,这又变回去了,丁童想了一路也没想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就怪怪的了,好像心里有一团火在烧。 突然,胡同深处响起了一阵清脆的哨声,吹的正是《小燕子》,紧接着灯亮了。 丁童忽然就乐了,也说不清为什么,反正就是高兴。 有人高兴就有人不高兴,比如王强。 那天他落荒而逃,紧接着就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王强从未想过,白绵会拒绝他。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告白之后,白绵该是怎样的惊喜和感动,然后扑入自己的怀中,轻轻抽泣。 可现实,却是那个断成了两截的拖把,和白绵冷漠的眼神。 怎么会呢,白绵不过是一个无依无靠无权无势的孤女,她怎么会拒绝自己呢。 -- 第78页 在反复地思索之后,王强心中原本的六分爱意因为求之不得变成了十分,搅得他夜不能寐,唉声叹气。 “王强,你到底怎么了。” 被王强妈请来做工作的肖美看着瘦了一圈的王强,很是不屑,要不是能暂时摆脱家里的唠叨,她才不来干这活呢。 “美美,她拒绝我了。”王强坐在床上,两眼放空。 “她?”肖美眼睛一转,突然来了精神,“为什么呀,我还觉得她配不上你呢。” “她说她不喜欢我。”王强突然来劲儿了,一把抓住肖美的手,“她怎么可能不喜欢我呢。” 肖美被攥得生疼,可又抽不出,“疼!” 王强颓废地放下手,靠在床头,“以前也没觉得她怎么样,可现在我觉得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孩。” 肖美在心里骂了声犯贱,面上仍是好声好气,“女孩子嘛总会不好意思的,明面上说不同意,心里指不定早就乐开花了。这时候你就要多多表示呀,这样才显得心诚。” 抢了我的一切,白绵你也别想好过,有这只癞蛤、蟆膈应着你,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听着肖美的话,王强心里升起了一丝希望,可是白绵那天的话音飘过,王强就又颓了,“我也不求别的,现在只要能看着她,看着她就好。” 这么大个男生居然说哭就哭了,肖美有些嫌弃地往后挪了挪,她打定主意就算家里再烦心,也不来王强家了,累心。 可过了一周,肖美却改变了主意。 “好好看看。” 一本包了书皮的小册子甩到了王强身边,他捡起来随意地一翻,立刻合上了。 这是一本台湾言情小说,这种读物因其辛辣刺激的情节、不走寻常路的三观,在学生中广为流传。 王强尤其痴迷,他没想到肖美居然也看,而且还细心的包上了书皮,一时有了些同道中人英雄惜英雄的感悟。 “这是教案,你好好看,自然就明白了。” 肖美说完就走了,只留下王强一头雾水地翻开了“教案”。 这是一本很台言的台言,名字就叫《偷看来的千金娇妻》,讲的是男主误打误撞偷看到女主换衣服,一见钟情之余,以此相要挟,逼着女主做了他的锲约恋人,结果两人反倒终成眷侣的故事。 看着书中男主抱得美人归,王强心潮澎湃,不禁就把书中人带入了自己,仿佛那个甜美可口的小娇妻就长着白绵的脸,这么一想,他整个人兴奋的都有些颤抖了。 要是,这书中人,真是白绵就好了。 正这样想着,王强发现小说的最后一页上有一行小字。 “白绵,周日下午要在一教练舞。” 一教! 王强突然清醒了。 一教是15中西北角的独立小楼,原本是音乐教室,后来改建成了练功房。 原本没什么稀奇的,可只有老教师和教职工子弟知道,从一教旁边的女厕所可以翻窗进入一教的更衣室,也就是说,在女厕所其实可以看到更衣室里的情况。 不仅能看到,而且,看得很清楚。 正因为此,一教更衣室上方那一排小方玻璃都被换成了磨砂玻璃,也从来不打开。 这个事情知道的人也不多,并没有出过什么事。 可是,白绵知道。 当白绵看着肖美扯着嘴角,拉着自己的手假惺惺地说什么为了班级的荣誉,特意帮她申请了一教练功的时候,心里不禁感慨,终于来了。 上一世,白绵压根没敢报名参加春华杯,她是被肖美以排练元旦话剧的名义,骗到一教的。 隔了一天,王强就拿着白绵换演出服的照片找到了她,半是威胁半是告白的硬逼着白绵答应了做他的女朋友。 从此白绵再也没能逃出王强的手掌心,直到高三第一学期,一封夹带着照片的举报信被人贴上了展板,白绵因为道德败坏被开除学籍,连高中都没能毕业。 白绵是在一次王强酒后才知道了一教的秘密,也知道了自己为什么会被人举报。起因也不过是因为白绵不愿意去帮肖美偷月考的卷子。 就因为这个,肖美就轻而易举地毁了她,毁了她的名誉、学业,和以后的人生。 现在因为白绵不再任她摆布,肖美的恨意来得更早了,一教事件也提前了三个月。 白绵把手从肖美汗津津的手里抽了出来,像是掸灰一样地拍了拍,眼见着肖美变了脸色,才笑着答应了。 担心计划落空的肖美顾不得计较白绵的动作,心里一阵如释重负。 可是看着白绵似笑非笑的眼睛,肖美竟从心底生出了一丝恐惧,那恐惧像是藤曼层层缠绕勾住了她的心,叫她喘不上气来,只能落荒而逃。 “你说什么了?肖美的眼神活像是见了鬼。” 白绵同桌徐秀秀刚进教室就被肖美撞了个满怀,不禁有些奇怪。 “没什么,肖美帮我申请到了周日下午的一教。” “肖美会有这么好心?”徐秀秀可不信,“马上春华杯就要初赛了,你小心点,那人阴得很。” “不过也没事,周日我们辩论社有活动,要是情况不对你就去秋实楼找我。” 徐秀秀靠着白绵小声地说,那紧张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白绵不是去跳舞而是要去跳火坑。 “好啊,也欢迎你们辩论社的同学一起来看我排练。” -- 第79页 火坑是火坑,只是火要烧到谁身上,就不一定了,为了把火烧旺,白绵笑着发出了邀请。 徐秀秀当然是欣然接受了,白绵觉得这个周末,一定会很精彩的。 要说上一世,白绵在肖美眼中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跟班,设计帮了一把王强也是为了好玩。 那么这一世,一个优秀的白绵已经完全成了肖美的眼中钉,肖美迫切地想毁了白绵,彻底的、赶紧的毁了白绵。 这种情绪可能肖美都没有意识到,可白绵已经从肖美淬毒的眼神里看了出来。 正因为于此,白绵料定,肖美是不会错过亲眼欣赏白绵倒霉的机会的。 果然,周日下午刚过一点,白绵就看到了在一教后墙鬼鬼祟祟徘徊的肖美。 一教有规定,练功房下午两点开门,肖美倒是积极。 “你在等谁啊,肖美同学?” 第45章 大杂院里的白天鹅9 引火烧身 肖美正聚精会神的等着看好戏, 突然被身后的声音打断了情绪,正准备发作,突然觉出不对。 “你怎么在这儿?”肖美有些僵硬地回身, 就看到了冷着脸的白绵。 面对白绵的质问, 一向伶牙俐齿的肖美突然语塞, 我…你…的比划了半天才挤出个来看她练舞的借口来。 “哦,那就进去吧。” 白绵听得连连点头,扬了扬下巴,请肖美进去。 这进也不是, 不进也不是,见白绵的态度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肖美只能硬着头皮进了一教。 反正总不能换衣服也带着我吧,肖美正想着,突然后脖子一疼,眼一翻就倒在了白绵怀里。 说是两点开门, 可一教那把小铜锁防君子不防小人, 轻轻一拽就开了, 白绵扛着肖美轻车熟路地进了更衣室。 这里和记忆中一样, 整整三面的储物柜, 西墙柜子上头有一排小方窗,隔壁就是女厕所。 把肖美搭在凳子上放好, 白绵微微一笑转身出了更衣室, 顺手锁好了门… 不一会, 就见头戴鸭舌帽的王强缩着脖子摸到了一教。 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圈环境之后, 王强从杂物室搬来了一个写着正在维修的告示牌,压低了帽檐哧溜一声钻进了公厕。 要说,肖美这“教案”找得实在是好, 指导性极强,再加上打小在十五中长大的天然优势,这都叫王强产生了一种犹如天助的错觉,他觉得自己的偷香计划简直太顺利了,就连脖子上沉甸甸的胶卷相机都轻了几分。 再三确认了没人之后,王强把告示牌竖在门前,转身进了女厕所,顺手关上了门。 这个公厕建立的比较早,坑位之间的隔断都是一米高的水泥墙,王强踩着水泥墙正好能够到墙上方的小方窗。 想着马上就能得偿所愿,王强激动的手都在抖,可是他刚砸开封死的窗户,就听到门外咔哒一声。 这轻微的一声像是一种信号,昭示着王强命运的急转直下,王强停下手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外面骤然响起一个女孩惊恐的叫声。 “来人啊,抓流氓!” 早就等着王强的白绵见鱼已经上钩,上去锁住女厕门,一脚踢开告示牌,扯着嗓子跑出了公厕。 她这一嗓子不要紧,不仅吓住了扒在墙上的王强,还成功把辩论社的人都给喊来了,乌泱泱一下子跑来了三十多号人。 “白绵,怎么了?” 领头的徐秀秀原本是带着队友们来看白绵排练的,可还没到一教就听到了白绵的喊声,吓得她带着人就冲了进来。 白绵本意上是想叫来值班的老师,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这倒也不错,人多力量大么。 “厕所,女厕所里有个男生。”白绵指着厕所,尽量叫自己显得惊慌一些,“我原本是想去上厕所的,就看到女厕里有个男人,我怀疑他不是好人,怕他跑了,我已经锁上了厕所门,麻烦大家帮我叫一下值班老师吧。” 徐秀秀所在的是校辩论社,全是一群伶牙利嘴胆大心细的学生,他们见白绵吓得脸通红,声音都拔高了,可人却仍保持着理智在,说话办事条理分明,一时都对白绵又是同情又是喜欢。 有几个高年级的学生见到小学妹受了欺负,气就不打一处来。 “秀秀你照顾好白绵。”一个高个女生站出来开始分配任务,“严波你几个人去找老师,其他人,跟我进去,我倒想看看,他跑女厕所去想做什么。” 这个高个女生显然是头,她一说完,学生们就自动分成了三拨,分开行动。 “白绵你别怕,张英学姐是我们社长,还会跆拳道,有她在坏人准保跑不了。” 白绵看着冲进厕所的人群,点了点头。 王强被叫声吓了一跳,这时候他被“教案”蛊惑的心才稍微冷静了一些。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王强蹲在水泥墙上,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反应了足有五分钟才跳下隔断准备逃走,可在这关键时刻,门却无论怎么拽都打不开了。 张英进去之后照着木门就是一脚,里面正在和门较劲的王强被她这一脚直接踢飞到墙角,晕过去了。 “嘿,还真有个男人,把他拖出来。” 张英一挥手,她身后的几个男生冲进去架着王强就把人揪了出来。 “他还想跑呢!”张英把王强往白绵面前一扔,“看看,就这么个玩意。” -- 第80页 “王强?”徐秀秀看着土里那张脸,吃惊地喊了出来,“咱们班的王强!” “隔断墙上有脚印,头顶窗户还破了一扇。” 最后出来的同学说了里面情况,这么一来大家看王强的眼神就都有些不对劲儿了。 “隔壁就是一教啊,不对,是一教的更衣室。” “他怀里还有个相机呢。” “这人想干什么?” “干什么,耍流氓呗,干什么。” 一教门前这么热闹,不只是辩论社的人,还在学校里的人都被吸引过来了,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这你一言我一语之中,就把真相凑出了七八分。 “白绵,你没事吧?”徐秀秀听着大家议论,脸色一白,上前一把薅走了相机塞进了白绵怀里。 白绵抓着相机拍了拍徐秀秀,“我还没去换衣服呢,没事。” “不过…” “我也不知道他躲在那里多久了,要是之前有人在更衣室…” 白绵看了眼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学生,没有接着说下去。 显然大家也都意识到了这点,这事,谁遇上谁倒霉啊。想到这个,大家的目光都不自觉的看向了白绵怀里的相机,有好奇的,有看好戏的,一时间人群里又热闹了起来。 白绵没有理会人们的窃窃私语,反而毫不犹豫地伸手掀开了相机盖,当众抽出了里面的胶卷,整卷胶卷暴露在阳光下,全都变成了废片。 “我们不能叫他害人。” 白绵干脆利落的动作配上她义正言辞的声音,一时间震撼了在场的所有人,那些想看好戏的人脸上登时红了一片。也不知道是谁带头,人群里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既是为白绵,也是为他们自己,他们做了一场极正确的好事。 掌声还没熄,有人扶着双眼通红的肖美走了出来。 “社长,更衣室里有人!” “肖美,你不是说要看我排练,跑到更衣室里去做什么?”白绵看着泫然欲泣的肖美,先发制人高声问道。 肖美也是刚醒,她看了看倒在地上的王强又看着似笑非笑的白绵,就知道大事不好了,肖美本来准备博博同情,可没等她开口,白绵就抢占了先机。 为了尽快从这事儿里摘出去,肖美只能顺着白绵的话说。 “我来早了,想着先到更衣室等你,没想到却睡着了,这都是怎么了?” 白绵很高兴肖美上道,指着地上的王强痛心疾首地说:“你可真不走运,遇上变态了。” “变态?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只是睡着了。”肖美赶紧划清界限。 “没事,你不用担心,底片我已经毁了。” 白绵点着头,话里话外的总叫人觉得肖美是被拍到了。 肖美心里别扭得很,可她又不能说些什么,憋得她一阵胸闷,只能把气撒到了王强身上,“没想到王强是这种人。” 白绵看了眼手指微动的王强,笑着附和,“是啊,我一直以为王强同学很好呢,他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情来呢,太难以置信了。” “不是的,其实你是不太了解他…” 肖美怕人们怀疑,又想说些什么,她刚一开口,就突然眼前一花,紧接着左脸就是一疼,她整个人都被巨大的冲力掀翻在地,顿时脸就肿了。 “放你妈的屁!肖美,你装什么啊,这主意都是你出的,你还想赖账!” 装晕的王强听着肖美把事情都推到了他头上,忍无可忍,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一骨碌爬起来冲上去就打了肖美一巴掌,嘴皮子也利索了。 肖美被打蒙了,围观的人群也没想到王强竟然是个如此灵活的胖子,等到王强跳着脚把他俩的计划和盘托出,还把“教案”扔到了肖美头上时,众人才反应过来,赶紧把扭打在一起的两人分开。 “最毒真是妇人心啊,挺漂亮个女孩出的主意这么损。” “刚才白绵还怕照片流出,好心好意地毁了底片,没想到最坏的就是肖美了。” 这个场面大家都没想到,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看向肖美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屑。 “不是,我没有,这都是王强瞎说的,不对,是白绵,都是白绵,这都是她设计的。” 肖美这下彻底慌了,语无伦次的又是赖王强,又是指责白绵,可在众人看来,这完全就是肖美在真相面前的无理取闹,大家看向她的眼神中更带了几分鄙夷。 “大家让一让,老师来了。” 终于严波带着值班老师来了,值班老师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局面,只能先把他们三人带走。 辩论社的人不放心,也派了学生代表跟着,一起去了会议室。 这个周日格外热闹,在家休息的梁静被一个电话叫到了学校,就见到了脸颊肿得老高的肖美还有一身土的王强,以及厮打在一起的汪凤英和刘文淇。 尽管当事的两个学生都是教职工子弟,可这事影响实在太恶劣了,谁说情也没有用。 一个月后,经过校委会开会研究,王强被开除学籍,肖美则被处以留校察看的处分。 这都与白绵无关了,她已经在这期间顺利的通过了春华杯初赛。 初赛对于白绵来说还不算难,可她也借此见到了京市中学中的许多高手,白绵收起了轻视之心,老老实实地为自己规划起了日程表。 -- 第81页 白天要上课,晚上和周末要去排练,一周起码要保持20个小时的高强度练习,终于白绵在复赛也顺利过关。 因为白绵不想牺牲学业,这样一来,白绵就变成了一个高效运转的陀螺,累并快乐着。 累是白绵最直观的感受,她意识到这次不同于上次任务,上一次她完全就是钱芊芊,只要根据钱芊芊的意识和习惯去生活,就能融合的很好。而这一次任务,她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体里不仅有作为“白绵”的一部分,更有作为“林芊眠”这个本我的存在,有很多时候本我还占据了上风。 也就是说,“白绵”已经越活越像“林芊眠”了。 对于这一点,她是乐见其成的,可唯一的坏处,就是林芊眠实在不是个跳舞的好苗子。所以,每一次的练习都是在咬着牙坚持,不能离身的药油,随时抽筋的小腿,都一直伴随在白绵左右。 而快乐,则是学生这个身份带给她的,白绵发现自己在生物方面有着特别的天分,那些书里的知识都不够她学,她使劲儿的挖掘,努力的钻研,经常问的老师哑口无言。仿佛白绵在什么时候打通了理科的任督二脉,荡漾在知识的海洋里叫她浑身舒畅。 白绵就在这累和快乐中迎来了五月中旬春华杯的决赛。 以及在决赛的前一晚,撅着嘴离家出走的丁当。 “白绵,我不想要我哥了。” 第46章 大杂院里的白天鹅10 碰瓷 “可以啊。”白绵把丁当拉进屋, 给她手里放了一牙西瓜,笑着问:“那么请问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呢?” “早就说好了明天要一起去给你助威,可是他突然有事不去了!” 丁当捧着西瓜气鼓鼓的控诉着, 活像一只河豚。 “明天有重要人物参观学校, 我被叫回去陪同了。”追着妹妹来的丁童站在院子里, 贴着门缝为自己小声辩白了一句。 “那不是好事么。”白绵把丁童拉进来,给他手里也塞了牙西瓜,“本来我就不想你俩去,被你们看着, 我紧张!” “白绵你别这么好脾气,他言而无信!”丁当想去抢哥哥手里的西瓜, 被丁童闪开了。 “这次情况特殊,我没办法请假。” 丁童眼睛直剌剌地看着白绵,想解释,又不能说太多。 白绵看这兄妹俩脸上真真切切的愧疚心里一片温暖, 笑着摇了摇头, “没关系的, 你要好好表现。” 多说无用, 丁童取了一牙西瓜递给白绵, “提前祝你一切顺利,进入决赛。” 白绵笑着接过, 拿着西瓜像是干杯一样轻轻碰了下对面, “也祝你任务顺利。” 说完, 白绵笑眯眯地啃起了西瓜, “可真甜呐。” “嗯,真甜。”丁童看了眼白绵,也跟着点头附和。 白绵和丁童捧着西瓜相视一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被夹在中间的丁当看看左边,又瞅瞅右边,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她想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到最后,丁当也不知道,到底甜的是西瓜还是别的。 五月中旬的京市初夏刚至,就算是中午,也不是很热,刚过一点白绵就骑着自行车从家出发准备去市文化中心参加春华杯的决赛。 她被排在下午五个上场,三点前到就行了,因此白绵也不急,骑着小车慢悠悠地穿梭在车流里,欣赏着路上的风景。 可看着看着白绵发现,前面不远有一辆无牌的奔驰车,不太对劲儿。 大中午的马路上车不多,稀稀拉拉的走着。可偏偏那辆车周围挤着两辆小面包车,一左一右的,贴得很近,有几次车身都剐蹭了,也不见停,怎么看都像在挟持着奔驰车走。 出于本能,白绵放弃了自己原本的路线,悄悄跟上了奔驰车队。 随着车距渐近,白绵看清了车里的人,后排四个人里那个穿着白色衬衣的身影,不是丁童还是谁。 “有重要人物来学校,我们陪同,不能请假。” 白绵脑子里快速闪过丁童的话,她立刻就确信,这不同寻常的场面,和那位大人物有关。 丁童学校里接待这个级别的来访人员,起码会安排三辆车,断然不会用面包车搭配奔驰,而且还安排四个人挤在后排。 白绵意识到了可能的危险,于公于私,她都不能坐视不理。 恰在这时,车队进入了人流稀少的小路。 机会来了,白绵脚下使劲照着奔驰车就冲了上去,直接撞在了奔驰车的右后门上。 借着冲力白绵整个人趴在了车窗上,趁机观察起车内情况。车上一共六个人,脸色都是晦暗不明,丁童和一个穿着西服学者样的老年人被两个大汉挤着坐在后排,司机也没有穿学校的制服。 果然有问题。 看着那张从天而降的脸,丁童瞳孔猛地一缩,轻轻地冲白绵摇了摇头。 “对不起啊,我走神了。” 白绵连看都没看丁童,反倒是一脸不好意思地伸手拍着车窗道歉,说着伸手就要开门。 一拉,门锁着呢,“对不起啊,我把你们车也刮了,我赔钱,你们下来看看情况吧。” 白绵拽着车门,一副锲而不舍的样子。 “没事,不用你赔,你赶紧走吧!”见白绵这么执着,副驾没办法,摇下车窗不耐烦地挥挥手,就要赶白绵走。 -- 第82页 “不行啊,都是我不好,虽然我身上没钱,可是我家里有钱,大叔,你有电话么,借我用用,很快我家里就送钱来。” 白绵一把就揪住了那大汉的胳膊,说得特别诚恳。 副驾那位没想到还有人这么上赶着赔钱,一时有些无语。 白绵瞅准了机会又开始拍门,“你们下来看看啊,我得赔多少钱,我也好和家里要钱。” 丁童短暂错愣之后立刻明白了白绵的意图,那现在他该怎么办? 丁童大脑在急速运转着,他身边的高启明也陷入了错愕之中。 像,太像了,车外那个女孩实在太像他的故人了,可是明明他们差了三十岁。 白绵大声的拍门声吸引来了不少路人,大家指指点点的,把车队围了起来。 左右面包车上的人眼见不对,都从车上下来劝白绵快走。 可白绵哪是听话的人,她反而拉着围观的大爷大妈说起了经过。 这下子更热闹了。 这群人的头儿是面包车的司机,叫大刘,他见形势不对,奔驰车也不要了,立刻吩咐手下带着高启明和丁童往面包车里撤。 这是要转移。 白绵见状立刻上前抓住了丁童的胳膊,“你们总算出来了,快来看看吧。” 丁童冲着她摇了摇头,刚想说话,腰上就顶上了一把匕首。 白绵察觉不对转头,煽动着周围群众大声讨论起来。眼看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大刘一扬下巴,白绵也被他们抓着塞进了面包车。 “哎,有事说事,你们做什么啊,带我去哪儿啊,我包,我包!” 围观人群一看,这是什么情况? 大家纷纷上前去拦,却被大刘给拦住了,“对不住大家啊,我家妹妹脑子有毛病,这是犯病了,我们带她回去,没事啊,大家散了吧。” 说完,大刘嘱咐了手下几句,开着面包车一脚油门,跑了。 紧接着另外两辆车也一前一后离开了现场,小路上只留下了白绵的自行车,还有背包。 “不对啊,那孩子看着怪机灵的,不像脑子有问题的。” “哪儿有接人连车也不要的,别是拐子吧。” 有人发出了质疑,紧接着接二连三的质疑声出现了,大家这才觉出不对,就有人嚷嚷着报警。 而此时,直奔郊区的三辆车已经分散开了,奔驰被扔在小河边,两辆面包车直接开到了郊外废弃的钢条场。 “耗子,你回去和家里说一声,货在咱们手里,多带些人回来。” 大刘叫来一个小眼睛男人吩咐一通,那个人就开着面包车走了。 “大胡你带上小胡去门口,小心着点。” 大刘没想到只是负责打掩护的他们误打误撞遇上正在换车的高启明,他们趁机把人绑到了手,可也和老大走散了,大刘现在只能赶紧通知老大多带人过来。 只求这段时间,别出事,就行。 想到这,大刘看了眼歪歪倒倒的那三人,心里松了口气,好在高启明他们老的老小的小,不足为虑。 “把人给我带进去。” 白绵在车上也被绑住了手,她表面一副受惊不小的样子,眼睛却一直在寻找生门,同时,嘴也没闲着。 “你们是什么人啊,绑架是犯法的,我家也没钱,你们要干什么啊。” 白绵从进来就一阵干嚎,嚎得大刘脑仁直抽抽。 “你是不是有病,不要嚎了,你老实点,爷们手上都见过血,杀个人也是常事!”大刘脑瓜子嗡嗡的,理智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高启明看到了大刘眼里的红血丝,立刻出声:“你要是敢伤害这个小姑娘,我手里的东西你们一点也得不到!” 丁童无声的挡在了白绵前面,把她护在了身后。 大刘气得直抽气,你你你了半天一甩手,“瘦猴,把这个药渣带到后面去。” 话音一落,原本哭闹的白绵猛地抬头看向大刘,眼睛的恨意迸发而出,大刘被看的后背一寒。 “你看什么看,老子顾不上杀你。”大刘微微一缩,立刻大声嚷嚷了一句。 直到被人拽到了车间后面,白绵才从刚才的震荡中恢复过来。 刚才大刘那句药渣她上辈子也听过,就在临死之前。药渣指的是女人,只有一个地方的人会这样称呼女人。 白绵陷入了短暂的回忆,很快又把注意力拉回了现实。 与此同时,外面因为高启明教授的失踪也陷入了慌乱之中。 因公访问的高启明教授已经很小心地换过了座驾,甩掉了尾巴,可偏偏还是被人劫走了,现在他身边只有一个大一的孩子。 这可真是太不妙了。 而且现在距事发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他们还找不到高教授的行踪,多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专案组里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个道理,每一个人的心都在揪着。 京市的天网还不完善,就算调出全市监控他们也没能找到那辆奔驰车的踪迹。底下的人都派出去找人了,依然一无所获。 偌大的指挥室里异常安静,只有查看监控的机械声还有烟雾缭绕下的一双双通红的眼睛。 突然一阵推门声打破了这死一般的沉寂。 “二十分钟前有市民报警,在宁和路有人劫持少女,我们怀疑就是那伙人干的。” -- 第83页 副市长惠东为专案组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现在不清楚具体情况,但是有人认出了高教授。” “还有热心群众追了一段,发现他们奔城南郊区去了。”惠东在地图指出了大致范围,“现在去这里,把能调动的警力全压上去,不够的话请求军队支援。” 专案组的人应声而动,大批警力朝着城南进发。 在车上,有人提出质疑,“他们精心策划绑架高教授,为什么顺手还要劫持少女?” “得亏这个少女,要不咱们还没头苍蝇似的乱撞呢。” 警员们讨论着各种可能性,而此时冷静下来的白绵,也在套话。 “猴子大哥,原来你们这么厉害。” 白绵发现这个叫瘦猴的也不过是个比她大几岁的半大孩子,而且嘴上不牢,白绵稍加引导,瘦猴立刻就开始聊上了。 “那就是呗,我们老大跺跺脚,京市就要抖三抖的。” 瘦猴是跟着他哥进来混日子的,本来也没啥大本事,要不也不能只跟着大刘做些外围工作,可偏偏大鱼就叫他们遇上了。这突如其来的好运叫瘦猴飘了,他可是记得上面说了,这次做的好奖金按万走,万啊,他都数不清。 想起那奖金,瘦猴说话就更没个遮拦了,牛皮吹得乱飞。 白绵一边捧着他一边套话,不一会,就把这里的情况摸了个十有八九。 现在这个厂里只有五个看守,三个在车间,两个在大门口。 机会如此难得,白绵的心思,就活泛了。 第47章 大杂院里的白天鹅11 该出手时就出手…… 手脚都被绑住的丁童一面小心翼翼在身后的钢条上摩擦着手上的绳子, 一面侧耳听着白绵那边的动静,心里一片焦急。 谁也没想到今天会是这样。 原本陪同工作一切顺利,他们按照计划在离校后换车走小路返回基地, 可偏偏高启明教授的司机出了问题, 丁童陪着教授刚一上车, 司机就带着他俩甩掉安保,冲出了保卫圈,正好遇上了外围的大刘,然后又被白绵发现了。 自己身处险境, 丁童是不怕的,可是现在白绵也在, 他就有些急躁。 偏偏白绵那边,除了细碎的说话声,一丝响动也无。 白绵,她现在到底怎么样, 怎么偏偏闯进来的会是她, 今天可是她决赛的日子, 要是出了什么事… 丁童不敢再想, 硬是闭着眼睛逼自己把那些可怕的念头甩出了脑海。 一向求稳的丁童头一次生出了要闯一闯的心思, 他们现在人不多,这就是机会。 丁童暗自下了决心, 加快了摩擦的速度, 再有几下他的手就自由了。 就在丁童偷偷发力的时候, 白绵那边悠然的吹起了口哨。 “哎, 你还会吹口哨呢,不过你这吹得啥啊,你会吹喜唰唰不?”百无聊赖的瘦猴来了兴趣。 “这你都听不出来!你过来点再听。” 白绵扬扬下巴, 示意瘦猴靠近。 瘦猴果然伸着耳朵凑了上来,“哎,耳熟哎,该出手时…” 瘦猴跟着哨声唱了出来,人也贴到了白绵眼前。 因为事发突然,白绵又是个小女孩,大刘他们只顾上给白绵捆上了双手,却没顾上绑脚。但是他们没想到白绵因为常年练功身子异常柔软,挣脱束缚对她来说太不是事儿了。 趁着瘦猴靠近,白绵双腿紧收胳膊一使劲,手就从腿下捞了过来,紧接着就套在了瘦猴脖子上。 白绵双手随即用力一绞,瘦猴连求救都没来得及就两眼一翻晕倒在地。 麻利的解开绳子把瘦猴捆好,白绵再次大声吹起了口哨。 紧接着外面的丁童也跟着吹起了口哨。 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 “吹个屁你吹。”大刘踹了一脚丁童,吩咐他身边那个白胖子手下,“大明白你去里面看看,让那个药渣闭嘴!” 等不来接应令大刘越来越心烦,索性起身到厂门口去等着。 白胖子应了一声摸到后面,一伸头却发现关白绵的地方空无一人。 人呢? 大明白心里一慌,刚抬脚一迈后脑勺就狠狠地挨了一下,人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白绵手里拿着块钢板,没想到来的人这么胖。 大明白倒地的这一声闷响惊着了厂门口的大刘,他警觉的叫了声看门的大胡二胡,自己扭脸就往里跑。 早就等着他的丁童看准机会直接抬脚,一脚踹在慌张赶来的大刘小腿上,把他整个人踹倒在地,趁这个功夫,丁童解开了脚上的绳子,也从地上捡起了一根钢条。 大刘到底有些功夫在身,虽然一时不查被人踹倒,可是很快就反应过来,从地上爬了起来,同时从腰上抽出匕首恶狠狠地看向丁童。 “小娃娃你毛还没长齐呢,就想动老子。” “我劝你自首。”丁童握着钢条,一错不错地盯着大刘,眼神清明。 “呸,能管得了老子的人还没生呢,你算求!”大刘居然被这个毛头小子看得心里发慌,啐了一口,“大胡二胡你俩死哪去了。” 可回答他的不是大胡二胡的声音,而是呼啸而来的风声,大刘勉强地侧了下头,风声裹着钢管擦着他头皮而过。 “哎呀,偏了。”白绵有些遗憾的感慨了一句,便举着钢管再次又快又狠地挥下。 -- 第84页 大刘慌忙应对,丁童趁机抽身上前,举着钢条狠狠打在了大刘的左膝盖上。 大刘吃痛弯腰,白绵奋起直追,又打在了他的右腿上,两下之后,大刘再也站不住了,轰的一声跪倒在地。 白绵本来准备照着他后脑勺来了一下的,可是想起来这人留着有用,这才勉为其难的给了大刘胳膊一下。 大刘这下终于不支,倒在了地上。 “不太经打啊。” 看着白绵抱着钢管一脸遗憾,大有意犹未尽的意思,丁童无奈地摇了摇头,找绳子开始捆人。 “你呀…” “怎么了,赶紧完事,我还要回去比赛呢。” 白绵看了眼手表,才两点半,她现在赶回去应该还来得及。 “小心!” 趁他俩不注意,一个黑瘦的汉子举着匕首冲向丁童,被高教授叫声提醒的白绵回过神来一把拽开丁童举着钢管迎了上去。 黑瘦汉子正是看大门的大胡,这个人力气奇大,用的还是双刀,白绵应付起来有些吃力。 丁童也立刻立刻加入战局,两人一个攻上路一个打下盘,同时发力,配合的极为默契,打了十多分钟后终于找到了大胡的弱点,白绵和丁童交流了一个眼神,两人同时进攻,打落了他手里的匕首。 眼见大胡也被擒服,一直躲在门口观望的二胡拔腿就逃,白绵他们也懒得去追。 现在最主要的事是把高教授安全送出去。 白绵帮着高启明解开绳子,就发现这位教授可能是受到惊吓,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教授,您还好么?” 白绵轻轻摇了摇高启明。 “没事,我没事,孩子,谢谢你。” 回过神来的高启明笑着道谢,可是白绵总觉得他的眼神仿佛是在透过自己看着什么。 在反复确认了正主记忆里没有这个人之后,白绵也不去管他了。 因为白绵现在还有些事儿要办,她独自去了关着大刘的屋子。 白绵薅过大刘的头,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说,你的大老板是谁。” 白绵看着大刘眼睛乱转就知道他没准备说实话,所以她直接下了剂猛药,“我是问,你们制药公司的大老板是谁。” 原本不屑的大刘听到这个猛地抬头,看向他对面这个小姑娘。 她是谁,明明就是个高中生的模样,为什么有着一身高超的擒拿技而且还知道他们内部的秘密。 他们究竟为谁干活,这个事情就连大胡二胡他们都不清楚,可是这个高中生却知道。 “你是什么人?”大刘满脸的血污,一双眼睛深凹,急于想要知道真相。 大刘的情绪波动被白绵完全看到了眼里,果然她的猜测是对的。 “你没有问我的资格了,现在是我在问你。”白绵伸手按住了大刘的喉结,微微用力,“我觉得你还是说实话比较好。” 大刘呼吸一滞,他真的从白绵眼睛里看到了杀意。 “我,我不知道。” 白绵轻轻摩挲着大刘的喉结,“你不老实。” 那双手明明白皙细腻,可是却带着一股无形的电流,激起大刘一阵阵的颤栗。 “我只知道,他叫周木胜,我没见过他,真的,没见过。” “谢谢你。” 白绵冲着大刘甜甜一笑,手下用力一劈,大刘头就一歪晕了过去。 “咱们先出去吧,外面的车还能用。”看了一圈环境回来的丁童发现这里没有通讯器材,他们只能自己开车回去了。 “那这些人呢?” “扔车里一起带走吧。” 就在白绵和丁童准备提溜着绑匪一起离开的时候,高启明却发现白绵蓝色的牛仔裤上渗出了血。 “你受伤了!” 白绵下意识低头,哎还真是,刚才打得太过瘾了她都没发现。 “可能是不小心划到了,没事的。”白绵随意地踢了踢腿,结果被丁童一把按在了椅子上。 “那个,真没事,可能就是破了皮。” “咱们先去医院!”高启明和丁童一样着急,一把按住了想要起身的白绵。 “不用,不…” 就在三人争执不休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破门声,紧接着一群警察押着二胡冲了进来。 “不许动,警察!” 白绵长舒了一口气,警察终于来了,救命啊。 副市长惠东带人冲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地上捆的像粽子一样的四个汉子,高教授他们虽然狼狈但是精神尚可。 “高教授您没事吧。” 惠东和专案组的人直奔高启明而来。 高启明的注意力都在白绵身上,“没事没事,你们带医生来了么,快给这个孩子看看。” 一下子成了全场焦点的白绵有些不适应,“我没事。” “你要是还想参加比赛,就别乱动。”丁童早就撕开了白绵的牛仔裤检查伤势,没有伤到筋骨,可的确是受伤了。 “啊对了,比赛!” 丁童一说,白绵才想起来,是啊,她的比赛,可是现在已经四点了,迟到视为自动放弃。 看样子这决赛和自己是没缘分了。 才被白绵想起来的决赛,倒是一直在念着白绵。 人人都知道15中今年出现了一匹黑马,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舞跳得很好,人也漂亮,许多人都把她视为假想敌。 -- 第85页 没想到这人翘赛了! “别是不敢来了吧。” “不一定,我看她实力很强,不进前三也能进前五的。” “别吹了,实力真的这么强她还用得着翘赛?” “别是出意外了吧。” 听着各种声音小声议论,后台的梁静和席娜彼此相视一眼,眼中都是难以置信。 她俩是不约而同来给白绵加油的。 谁能想到加油的来的,正主却没了影。 梁静和席娜都认为白绵不会是临阵退缩的人,那么只能是发生了意外。 大概都想到了这点,两人眼中的具是浓得化都化不开的担忧。 眼看着比赛已经进入尾声,再也忍不住的两人同时起身,去找决赛组织者。 “图主任,白绵一定是出了意外,您看有什么办法能够通融一下么?” “图主任我是白绵的班主任,我现在就去找她,请您帮她保留一下参赛资格吧,这个孩子是个好苗子。” 图满也是一路看着白绵进决赛的,他也惜才,可是规定就是规定,他没权利破例。 梁静她们也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徒劳,可是不拼一把,她俩也不甘心。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红旗车开进了市文化中心的大院,京A83的牌子一下就惊动了门卫,很快就有人跑到后台来报信。 “图主任,副市长来了!” 第48章 大杂院里的白天鹅12 天鹅之死 谁也没想到, 京A83车门一开,传说中翘赛的白绵被副市长扶着从车上下来了。 “图主任,白绵同学协助我们办了一些事情, 耽误了比赛, 为了赶时间, 我们就把她给你送来了,不迟吧?” 惠东亲自向图满解释了原因,虽然不能详细说明,可到底也是证明了白绵算是因公迟到。 “可是比赛就要结束了, 按照规定迟到即为退赛。” 图满欣喜白绵并不是临阵脱逃,可在他心里无论是为了什么, 规定就是规定,这也是春华杯的尊严。 “就不能破例么?” 惠东突然想起来,这位文化馆的老同志,有个外号, 叫“图坚决”, 那可是有名的倔强。 可是这么好的一个孩子。 “老图, 这个孩子见义勇为, 为我们挽回了很大的损失, 实在难得,更何况我们也了解到, 她是个好苗子, 你就忍心!” 惠东知道这个“图坚决”也是出名的惜才, 他就抓住了这点, 劝着图满。 图满就是舍不得啊,他这心火烧火燎的,在原则和心疼之间左右徘徊。 就在这时, 一直沉默的白绵出声了。 “图老师,我不是来比赛的,我只是想在比赛结束之后,借用文化馆的舞台,好好的跳上一次,就算是有始有终。” 惠东和图满同时闭嘴,看向他们身后这个年轻的姑娘。 “我只是不想叫自己留下遗憾,至于比赛,迟到就是迟到了。” 白绵甜甜一笑,为自己解释。 “这…”图满没想到,白绵主动放弃了。 惠东瞪了一眼白绵,伸手一拍图满,“这总不算破坏规矩了吧!” “这不算,这不算。”图满回过神,连连点头,跑着回去安排去了。 白绵看着一把岁数的老主任飞速的消失在了院子里,一下子就笑了,生活里有这样一个人,不是也挺好的么。 “还笑,高教授给我的任务算是砸了。” “没有,多谢您为我撑腰!”白绵看着佯装生气的惠东也不害怕,“您的任务圆满完成,我就不送您了。” “我累了半天了,就不能看看你这个小丫头跳舞?” 惠东发现眼前这个小姑娘还真是不怕他,平时自己一板起脸来周围人就不敢说话了,这小姑娘非但不怕,还敢轰自己走,那他还真就不走了! 这位领导真任性,白绵吐吐舌头,随他便了。 原本看完比赛准备离场的观众们发现了一个奇景,副市长惠东来了。 也没听说主管经济的副市长改抓文体活动了啊,更何况这都比赛都完了,他才来? 肯定是有别的事儿。 来看决赛的观众除了参加比赛的选手,就是各大高校来挖人的,基本属于内部人员,大家眼明心亮,惠东这一落座,原本准备走的观众又都坐了回去。 图满还准备清场之后把舞台交给白绵呢,可现在,观众不走了,这咋办? 图满以眼神请示台下的惠东,惠东则老神在在的冲他点了点头。 你点头,你点头什么意思啊! 图满翻了个白眼,算了,说清楚吧,要不那群人也不走。 “各位观众,今天决赛有一位选手因为特殊原因迟到了,按照规定她已经没有参赛的权利。可是我们都知道为了参加春华杯大家都是付出了十倍百倍的努力,终究也不过是为了能在这个舞台上展现出最好的自己。正是基于这一点,主办方经研究决定,给这位选手一个登台的机会,叫她完成梦想。” 图满冷静的声音在幕条后响起,当听到还有人演出的时候,观众席里一阵喧闹,议论声此起彼伏的响起,其中不乏非议。 “但是她的表演不参与考评,没有成绩。大家可以留下欣赏,也可以现在退场,十五分钟后,表演开始。” 图满像是知道底下会有怎样的反应一样,把最关键的一句话,留在了最后。 -- 第86页 他这一说,观众反倒来了兴趣,反正也不参与考评了,那就是没有竞争意义,既然如此,看看何妨。 等到白绵上台的时候,才发现观众席里满满的观众,一个都没走。 白绵只看了台下一眼,就不再理会了,随着音乐声响起,她已经变成了那只挣扎在生与死边缘的白天鹅。 决赛的舞蹈白绵选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跳圣桑的《天鹅之死》。 随着音乐响起,一身洁白的白绵缓缓出场,她挥动着双臂轻轻立起足尖,在追光灯下变成了那只在月色微澜的湖面上挣扎的白天鹅。 平心而论,天鹅之死动作并不复杂,时长也短,可偏偏白绵跳得动人,观众随着她的动作,来到了那晚的湖面。 眼前,仿佛真的有一只受伤的白天鹅,奋力挣扎,想要回到天空的怀抱,可是她的身子太沉了,她也太累了,一次次挣扎后白天鹅终于飞向天空,可是她只抖动几下翅膀,就又跌落回湖面,这次,她再也没有力气了,只能轻轻地,轻轻地屈身倒地,渐渐合上了双眼。 明明是看过很多次的舞蹈,可是这一次,观众跟随着白绵的动作,屏着呼吸,感受着她的挣扎,盼望着能够重回天际。 当看到白绵最终还是倒在了地上的时候,观众席里传来了一阵阵抽泣声。 人们都以为白绵的演出结束了,正要鼓掌,突然舞台上的白绵迎着最后的乐声,奋力扬起了右手。 大幕缓缓落下,留在观众眼中的是那只濒死仍没有放弃求生的白天鹅,最终,她的翅膀仍向着天际。 这是她在宣告,她的不屈服,只要有一口气在,她就永不认输。 大幕拉上了,掌声在观众席里炸开,经久不息,太精彩了,这不仅是一场视觉的享受,更是一场心灵的洗礼,多么骄傲的灵魂啊,多么旺盛的生命力啊,这才是艺术的力量! 掌声之后很多人不禁感慨,他们遇上了多么厉害的对手。 而图满则在深深的惋惜,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因公迟到了呢。这是图满这辈子第一次怀疑自己坚持原则到底是对是错,说到底就是那人耽误了他的好苗子! 惠东也被白绵的舞蹈震撼了,他在舞蹈里看到了自己,想起了许多往事。 正在感慨的惠东被台侧那道不怀好意的目光拉回了现实,正对上图满愤怒的眼神。 这个“图坚决”又抽什么风! 此时最平静的就是白绵了,终于完成了这场比赛,她静静趴在地板上,感受着自己的心跳,一阵异样的伤感从她心头流淌出来,白绵知道,这是正主的情绪。 白绵,你很棒。 也许是大半年的准备终于完成了,白绵忽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就在她准备起身的时候,身后突然一声惊呼。 “白绵,你的腿!” 席娜的喊声不仅吓到了白绵还惊动了惠东和图满,白绵就这样被人群拥着,直接下台送到了医院。 “你呀,伤成那样还能跳舞。” 丁当把削好的大苹果塞进白绵手里,仍不解气的戳了戳白绵的额头。 一身病号服的白绵老实地笑着,咔嚓一口咬掉大半个苹果。 “人家医生都说了只是皮肉伤。“ “是,腿是皮肉伤,可是跟腱劳损,免疫力低下,您呐十七岁的脸,七十岁的身体,老实躺着!”丁当才不会被白绵的笑容迷惑呢,严厉地执行医嘱。 白绵被送进医院之后,医院在惠东的示意下为她进行了全面体检,这一检查不要紧,直接安排了住院。白绵这段时间太过拼命,身体吃不消了。 “辛辛苦苦大半年,比赛没名又没钱。”丁当一想起这个就气不打一处来,“你说你图什么!” 虽然白绵的表演震撼人心,可是春华杯说到做到,依旧没有她的名次,白绵落选了。 “图我心里畅快!”白绵咔哧咔哧啃着苹果,一脸无所谓。 “那我告诉你一个更畅快的好消息,你听不听。” 丁当是拿白绵没办法了,捧着鲜花的徐秀秀推门而入。 “秀秀,快来坐。” “我的好白绵啊,想死你了。”徐秀秀进来先是给了白绵一个大大的拥抱,紧接着一脸兴奋地凑了上来。 “肖美退学了。” “啊?” 白绵没想到她刚请假一周,学校里就有了新情况。 “肖美去偷咱们摸底考试的卷子被发现了。” 徐秀秀也没想到肖美居然能被赵晴忽悠着去教研室偷卷子,还好巧不巧的被刘文淇抓了个正着,直接扭送校长室。 去偷卷子了啊,白绵笑着摇了摇头,心里生出了一丝果然会如此的奇妙感。 “该!”丁当也搬了把椅子坐到白绵床前,“那人心术不正,迟早的事儿。” 徐秀秀深有同感地跟着点头,拉着丁当说起了肖美的事迹,听得丁当接连惊呼。 在小姑娘们叽叽喳喳热闹的声音里,白绵感到一阵的安心,不由得抬头望向窗外,那里经过了一冬严寒的草木都已经苏醒,开始抽芽,一片勃勃生机。 冬天过去了,真好。 此时,也有人在凝视天空。 “老板,大刘嘴不严,这次我们折了不少人,好在,他知道的不多。” “这样的事,我不希望有下一次。” -- 第87页 站在窗口的中年人一身笔挺的银色西装,脖子上系着宝蓝色领巾,俨然一副研究学者的做派,只是一双眼睛在金丝边眼镜的衬托下晦暗不明,叫人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出去吧,盯住高启明,不用着急。” 手下人低头退出了办公室,窗边的人笑着扯了扯嘴角,“来日方长。”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了一地,有一束恰好照在办公桌的铭牌上,照着那几个字越发的不可直视。 天圣制药,周木胜。 第49章 大杂院里的白天鹅13 春风赋予谁 白绵在医院好吃好喝休养一周, 终于获准出院,重获自由。 得知白绵来上课了,已经被众位领导、老师围攻了一周的章校长终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忙不迭的叫人请白绵过来一趟。 要说起来, 章校长那也是经风雨见世面, 经历过许多大场面的人了,可这种天天被人堵在办公室进出不得的事情,他还是头一回见。 这些人都是京市各大艺术院校派来的老师,大家的目的也很一致:来抢白绵的。 白绵在春华杯上那场天鹅之死震撼了不少人, 又有着惠东亲自护送参赛的经历,虽然落选了, 可是大家都长着眼睛,这么好的苗子谁抢到手谁就是赢了,在这个共识之下白绵就成了香饽饽,虽然她才高一, 可是迟早也要上大学不是。 偏偏白绵进了加护病房, 不经获许不得探视, 众人只能掉转头找到了章校长这里。 章校长又是自豪又是为难, 这事儿是好事, 可是他也不能替人做主啊。更何况,学校里的还有位“大神”也在抢白绵呢。 左右逢源就是不松口的章校长在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 终于盼来了白绵。 快要分班考了, 章明不想耽误白绵时间, 索性把大家约到了一起, 一次性解决。区区一个校长室已经搁不下这么些来访者了,白绵直接被请到了大会议室。 “报告!” 清脆的声音成功止住了一屋子的喧闹,众人的目光随着跨门而入的少女一点一点移到了讲台。 “章校长好, 各位老师好,我是白绵。” 来之前梁静已经介绍了情况,白绵算是有备而来。 “白绵同学,我是国家艺术学院的…” “我是华国舞蹈学院的…” 短暂的安静之后,也不知道是谁起头,老师们一拥而上开始自报家门。 白绵顿时理解了章校长的苦楚,有些心疼地看向门口那个严肃的中年人。 “咳咳。”章校长以为白绵是在向他求救,大跨步的走到主席台上,“各位老师,大家有话慢慢说。” 众位老师都是搞艺术的,行事虽然比较随性,可到底还是有些子涵养在,章校长一开口,大家渐渐安静下来。 “白绵同学,这些老师都是为你而来,你到底是怎样想的,也要和老师们说说心里话。” 白绵冲着章校长点点头,看了眼台下的老师,径直走出讲桌,站到讲台中央,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各位老师肯给白绵一个机会。” “其实我知道,我是个很普通的学生,是大家心疼我错过了比赛,才想给我一个机会的,我在这里谢谢大家。” “这一周我想了很多,终于想明白了,我还是一个学生,学生以学习为第一要务,所以在今后我将以学习为首要,舞蹈只会是我的兴趣爱好。” “我从来没想过将来从事艺术事业,所以各位老师的好意白绵只能心领了。” “在这里我再次谢谢大家。” 白绵站在讲台上一字一句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说完又鞠了一躬。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谁也没想到,这个小姑娘会这样说,这是多难得的机会啊,就这样,被她轻而易举地,给拒绝了? 可看着台上这个脊背挺直的小姑娘,干净的校服,利落的马尾,眉目之中自信坦荡,举手投足自带风骨,谁会质疑这样一个人呢。 “这可,太可惜了。” 也不知道是谁,在台下喃喃出声,顿时一股子惋惜之情漫布整个会议室,就连章校长都生出了要劝上一劝的心思。 “说得好!学生就是要以学习为首任,你是个学生物的好苗子,谁也抢不走!” 一个有些嘶哑的声音突然从会议室后方传了过来,众人循声望去,那里坐着一位将近八十穿着灰白中山装的老人。 哎哟,这位大神怎么来了。 “彭老,您怎么来了。”章校长一看清来人,立刻窜了过去,把人搀住了。 “我不来,我不来你就把我的宝贝疙瘩送人了!”彭昙哼了一声甩开章校长的手,三步并作两步上了主席台,一把抓住了白绵。 “丫头,跟着我学生物怎么样,好好学习,将来报效祖国。” 这人白绵认识,华国一流生物学家,15中的客座教授,彭昙。 “好。” “好好学习,报效祖国。” 高中课本上的知识对于白绵来说已经太简单了,能遇名师,她求之不得。 彭老的大名在艺术院校中也是响当当的,一看这位都出来抢人了,其他人再也不敢多说什么。 就这样好好的明日之星成了生物学大拿的关门弟子。 这是谁也没想到的事情。 今天的经历很特别,等到夜深人静,白绵坐在灯下,心里却一片清明。 -- 第88页 放弃舞蹈选择学习不是白绵一时冲动之举,反而她是深思熟路过的,事情的起因,恰恰是大刘那句“药渣”。 这个词,她是偷看王强的手机时才知道的,因为王强滥赌,自己被卖给了王强的债主,又作为“药渣”被卖给了一家制药公司。 什么是药渣? 白绵在临死前知道,药渣特指女人,其余的她一概不知。 时至今日,王强肖美已经成了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他们过得如何白绵已经不在乎了,可是药渣这个词还在白绵脑子里挥之不去,像是一条无形的线,牵动着白绵去一探究竟。 绑架事件过后,白绵曾问过丁童,也请教过高启明教授,可是除了知道大刘来自天圣生物,还有那个周木胜的名字之外,她一无所获。 在白绵看来,这件事需要她自己去揭开答案,所以在面对抉择的时候,白绵毅然决然选择了生物,她知道自己的归途在那里。 白绵是对的,接下来的两年中白绵从未淡出众人的视野。 华国生物学竞赛一等奖得主,两次代表华国征战国际生物学奥林匹克竞赛,15中理科满分纪录保持者,直接保送华国一等学府本硕连读。 白绵在接下来的两年中硕果累累,用实力证明了自己当初的选择是正确的。 如今一说起白绵,人们的第一印象就是厉害的女学霸。 女学霸不稀奇,可是长得好看,性格爽朗的女学霸,像是小太阳一样叫人挪不开眼的女学霸,那就很稀有了。 这是全15中学子的共同心声,如今女学霸就要毕业,大家只有一个心思,不舍得! 看着那个被重重人群围在中间,不断地被拉着合影或是签名的短发女孩,她是那么耀眼,那么出众,举手投足间都自带一身光芒,彭晓彭心止不住的砰砰直跳。 白绵像是一只天鹅,偶尔落在湖中央,若是你不小心,天鹅就展翅飞个无影无踪,再也不见了。 为了留住白天鹅,彭晓彭攥拳走到她面前:“学姐,能把你的手链送给我么?” 高大的男孩头一次想把自己缩起来,可仍旧硬挺着,怕被看轻了。 白绵应声回头,一头利落的短发在空中画了个圈,沾上了一些阳光。 “啊?” 毕业礼上的白绵无疑成了主角,大家找她合影的,写同学录的,还有签名的络绎不绝,白绵一时没有听清对面男孩说什么。 彭晓彭被白绵这样直直的看着,脸兀地一下就红了。 “学姐,我知道你也编了手链,可以送给我么?” “我可以拿扣子和你换。” 这是15中的传统,毕业季,女生会用彩色绳子编织手链送给自己的想送人,男生则会把自己衬衣上的第二颗口子送人。 白绵也编了一条手链,就放在自己的兜里。 可是这扣子和手链可不是轻易能送人的。 “想什么呢你!” 白绵看穿了他的心思,照着他的额头就是一颗爆栗。 彭晓彭捂着额头顿时泄了气,可尤不甘心,“学姐,我,我是真心…” “你是真心闲的,彭晓彭,我所有的学习笔记都留给你了,你要是还敢不好好学习,我保证你暑假一天懒觉都睡不了。” 白绵瞪了一眼面前的男孩,他是彭昙教授的孙子,现在高一,平时不好好学习就爱捉弄人,现在还和她开起来笑了。 “小师姑,不是谁都和你一样的。” 彭晓彭心里一空,隐去了脸上的小心和认真,又换上了惯常的表情,拉着白绵耍起了无赖。 白绵是彭昙的弟子,彭晓彭是孙子,虽然彭晓彭不想承认,但俩人还真就是姑侄的辈分。 白绵一副果然想骗我的表情,抬手使劲儿揉了揉彭晓彭的脑袋,“我还不知道你!” 一向洁癖的彭晓彭好脾气的任由白绵故意把他揉成了炸毛,这画面在别人看起来特别的青春,就像那偶像剧似的,一旁的小女生看得都开始惊呼了。 可落到好不容易请假来庆祝白绵毕业的丁童眼里,就有些刺眼了。 “白绵。” “恭喜毕业。” 丁童笔直地站在俩人面前,像是一棵大树,瞬间遮住了彭晓彭面前的阳光,还带来了一阵冷空气。 彭晓彭硬是和丁童对视了三秒,最终不敌他眼中的寒光,低头向后退了一步。 十分自然地挤走了彭晓彭,丁童把一束向日葵塞进了白绵怀里。 “谢谢你,丁童。” 白绵没想到丁童能来,一时有些惊喜,情绪就从脸上显露了出来。 彭晓彭发现白绵脸上突然有了光,就连眼睛里都带了笑,心里一滞。 “我先走了,毕业快乐!” “哎,晓彭。”白绵看着突然就溜了的彭晓彭有些无语,她发现自己真的和这些孩子有代沟。 丁童发现白绵还在看那个臭小子,伸手轻轻拽了拽白绵的袖子,“我好不容易请假出来的。” 碍事的人一走,丁童那一身冷气瞬时就散了个干净,拽着白绵像有满腹的话儿要说,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就这么不错眼地看着她。 白绵不知道是自己的错觉还是怎么的,怎么感觉丁童从话音到表情,都透着股,酸不溜丢的,委屈? 两年过去了,丁当已经交换到了国外的艺术学校,丁童也上了大三,现在正是忙的时候,白绵知道的,所以今天她并没有邀请丁童来。 -- 第89页 可丁童还是来了。 丁童突然发现,眼前这个女孩已经长大了,眉眼比初见时更加明媚,个子也长高了,只有眼睛里的火依然旺盛。 她将会起飞,飞去更高更远的地方。 这个感觉丁童早就有了,可是有从未有现在这样强烈,像是一颗幼苗在他心里生根,将要破土而出。 “白绵,有些话,我想和你说。” “好啊,我也也有话要和你说。” 白绵摸摸口袋,把丁童领到了湖边。 “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你先!” 两人异口同声,同时开口,又同时笑了。 白绵抿着嘴,伸出右手,仿佛她什么都知道。 “拿来吧。” 丁童直直伸出手,一颗纽扣落在了白绵掌心。 “啊,这个啊,我今天见到很多呢。”白绵故意拉长了音调,看着丁童的眼睛逗他。 果然,丁童听见这个眼睛一瞪,伸手就要抢。 白绵右手一握,护在了胸前,笑着说,“可是我都没要!” 丁童一听,傻兮兮地笑出了声。 看着丁童满身的傻气白绵有些无语地拉过他的左手,把一条蓝白相间的编织手链系在了他的手腕上。 “我编得不好。你不许嫌弃!不许摘!” 白绵使劲收紧了手链,半是威胁半是撒娇的说。 “好,不摘,除非你不许我戴了。”丁童看着手腕上那双白莹莹的手,傻笑着点头。 白绵说完就后悔了,丁童经常出任务,怎么可能戴这么显眼的东西。 “我说着玩的,你收起来吧。” 说着白绵就要解下来,被丁童制止了。 “你给我了,就别想赖。” 两个人的手握在了一起,又迅速地松开了。 “学校要派我去实习,我可能会消失一阵了。” 一轮橘色的夕阳正正地挂在湖上,染红了一池湖水,白绵偏过头看了眼丁童,他在夕阳里金灿灿的,一身的暖。 “注意安全。” 白绵轻轻说了一句,微微眯起了眼睛,仰头看向了夕阳。 丁童也学着白绵的样子,眯着眼睛感受起了阳光。只是放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地向外游走了几寸。 感受到了手旁小心地试探,白绵咧嘴一笑,一抬手,使劲儿把那只小心翼翼地手按在了掌心里,透着一丝霸道,叫它动弹不得。 丁童被拍得一呲牙,也乐了。 校内广播突然放起了一首温柔的老歌,回荡在春风里,包裹着无限情意。 春风有情人不知,你说春风赋予谁。 那天傍晚的夕阳,还有手边温柔的触感成为了白绵记忆里难以磨灭的华章,足以在以后的日子里抚平她心里的恐惧和害怕,带着她在茫茫的夜里,找到方向。 白绵就带着这一心的柔软进入了华宁大学,成为了高启明的小师妹。 高启明苦笑着接受了自己没抢过老师的事实,心里感慨,好歹彭昙教授出面把人抢到了华宁,至于辈分,那都不重要了。 大学的生活无疑比高中精彩,可白绵却把全部心思放到了专业上。永远的专业第一,国家级奖学金获得者,白绵凭实力成为高启明生物医学实验室里唯一的本科生。 也就成了一众学长学姐嘴里的小师姑。 在同龄人眼里白绵仿佛不知疲倦,使劲的在向前跑,好像有什么人在后头追她似的。 其实在这四年间,白绵心里始终有一把火,她还记得当初那句“药渣”,还记得周木胜,记得那群把白绵逼上天台,又哈哈大笑着看着她坠下天台的人。 白绵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接近天圣生物的机会。 她知道,天圣生物作为高启明实验室的民间赞助商,一向和实验室往来密切。 终于白绵等来了机会,天圣生物开口向实验室借人了。 同时,白绵也等来了一脸忧心忡忡的高启明。 第50章 大杂院里的白天鹅14 非去不可 周五, 华宁大学揽月楼十层。 这里一整层都是高启明教授的实验室,临近傍晚,手头上的活儿做得差不多, 学生们收拾着东西准备回去过周末, 有人在小声议论着最近那件大事。 “松明, 这次天圣借人,你有把握么?” 一个圆脸男生伸过头来小声问身边人。 “只要小师姑不参加,我就有把握。” 被问的男生看了眼不远处亮着灯的那间屋子,回了一句。 “应该不会吧, 小师姑从来不掺和这种事情。” “但愿。” 两个男生讨论着离开了十层,他们的声音一字不落的飘进了屋子。 那是一间独立的小实验室, 属于外面人嘴里的小师姑,白绵。 听到议论白绵抬头一笑,真是不好意思,这次要让学长们失望了。 谁叫这次借人的是天圣生物呢。 见外面人都走光了, 白绵整理好了手头的资料, 起身直奔走廊尽头高启明的办公室, 细长的高跟鞋摇曳着白色的阔腿裤, 踏在地上带起一串脚步声, 坚定而有力。 光听脚步声,高启明就知道是白绵来了, 也只有她敢在十层穿高跟鞋。 可是高启明没想到, 白绵胆子比他想得还要大些。 “我不同意!” 白绵自动请缨的话刚说了一半, 高启明就打断了她。 -- 第90页 一抹笑在白绵脸上一闪而过, “教授,这只是一次常规的学术研究。” “这…” 高启明正想反驳,忽然想起来这话是他自己在动员会上说的。 “白绵, 你从来不参加这种活动的。” “因为我知道,这次不一样。” 白绵站起身,双手撑在宽大的桌上,直视着高启明的眼睛,“教授,我比他们都知道,这次不一样。” 白绵把手边厚厚的一叠资料推到了高启明面前。 高启明被白绵一双清亮的眼睛震了一下,眼前却浮现出了另一张脸,记忆中和现实里的两张脸奇妙地重合了起来,高启明眼前一阵恍惚。 “我们追星揽月,以生命求知…” 当年的誓言仍在耳边,可同伴却再也回不来了。 “不,不行。”高启明猛地清醒过来,立刻拒绝白绵的请求。 “教授,您别忙着拒绝,先看看这个。” 白绵并不惊讶高启明的拒绝,她也有把握能说服高启明。 白绵的眼神过于坚定,高启明无法再多说,只能翻看起了手边的资料。 渐渐地他的手慢了下来,不仅如此,还调亮了台灯,仔细地研究起了资料。 白绵也不急,她泡好一壶红茶,放到了高启明手边。 一个小时过去了,高启明才看了资料一小半的内容,可他的手已经有些隐隐地颤抖了。 “老师不是说了,不许你再研究这个了么!” “彭教授是说不许公开精神控制剂的研究成果,可没说,我不能私下里研究。” 面对高启明的质问,白绵回答得很坦然。 “白绵!” 高启明是真的有些动怒了,自从半年前他和彭昙发现白绵在偷偷研究精神控制药剂,就严令白绵立刻停止,还销毁了她很多数据。 可没想到,白绵非但没有停止,而且仅仅半年就已经取得了重大的突破。 白绵是个人才,可她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教授,我知道师父和您都是为了我好,可是,我也有我要做的事情。” “你要做的事情就是研究出这种东西,然后为它丢了命!” 高启明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白瓷的茶杯嗡嗡作响。 面对着愤怒的高启明,白绵面色平静,微微抬起头,轻轻念出了一段话。 “科学,是我们的朋友,也是我们征服世界、寻求正义的武器,它给予我力量,照亮我前进的方向,就算世人都抛弃了我,科学不会,我愿意以我热血,捍卫忠诚。” “你,你怎么知道…” 从白绵一出声,高启明整个人就是一怔,等白绵念完,他整个人跌坐回了椅子里。 “这段话写在您书房那本《物理学概论》的扉页上,虽然我不知道是谁写下的,可是如今它成了我的座右铭。” “教授,我知道天圣有问题,我能成为揭开问题的那把钥匙,请您相信我。” 高启明整个人都陷进了椅子里,白绵却微微前倾,直视着自己的老师,一刻也不动摇。 被这样看着,高启明不自觉地抬起头,打量起了眼前的姑娘。 美丽的面容,挺直的脊背,一头乌黑的长发紧束在脑后,白绵长大了,变了很多,可唯一不变的就是她的眼睛,透亮清明,永远像是有簇火在燃烧。 一阵沉默之后,高启明叹了口气。 “明天上午再来找我。” 白绵咧嘴一笑,她成功了。 “好嘞!教授明天见。” 白绵欢快地应了飞一般地闪到了门边,准备赶紧走人,生怕高启明反悔。 可就当白绵手握上门把的时候,高启明还是叫住了她。 “白绵…” “你,见过你的父亲么?” 白绵没想到高启明要问这个,有些茫然地回身摇了摇头,“我是奶奶带大的,她说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出意外过世了。” 白绵没有一丝一毫关于父母的记忆。 “你先回去吧。” 看着飞快消失在门边的白绵,高启明苦笑着摇了摇头,这还是个孩子啊。 难道,这就是白家人的宿命,当年他没留住白亦辰,现在又要亲手把老同学的女儿推上战场? 高启明的太阳穴一突一突的拧着疼,所有的不甘和遗憾都化成了一声叹息,融进了茫茫的夜色里。 周六一大早,白绵跟着高启明来到了一个很不起眼的小二楼,一进去,别有洞天。 他们过了三道安检,七拐八转地进了一间办公室。 大门被人拉开,白绵一眼就看到了人群里的老熟人,惠东副市长,哦不,现在已经叫他□□了。 “老高,你终于舍得把最心爱的弟子让出来了?” 显然惠东也认出了白绵。 可以说自从当年的一曲天鹅之死,惠东一直在关注着白绵,他很欣慰白绵没有长歪,她的每一步都迈得坚定而正确。 惠东已经嗅到了,白绵和他,和他们,是一类人。 所以在项目启动之初,惠东就提议过,直接叫白绵加入,可是高启明舍不得。 兜兜转转到如今,殊途同归。 白板,线路图,轨迹分析图,中枢指控设备… 白绵从一进屋就开始观察,别看外面不起眼,可这屋里一水的现代化办案设备,再看看这一屋子人的眼神,都带着勾子,白绵可太熟悉了,全是老刑侦。 -- 第91页 自己终于来到大本营了。 “白绵,欢迎你。” 惠东向白绵伸出了手,白绵大大方方回握。 “惠书记,好久不见。” 看着落落大方的白绵,惠东满意地哈哈大笑,还不忘揶揄高启明,“这次怎么舍得了?” “她都知道了,比咱们知道的还多!” 高启明把手里的资料往惠东怀里一扔,没等惠东看清,又给抢回来了,宝贝地抱在了怀里,“给你也看不懂。” 惠东不在乎高启明的别扭,把白绵带到了办公室,直接开门见山问。 “白绵你知道十年前的好客利商场事件么?” 白绵知道,应该说京市人都知道。 十年前的初冬傍晚,好客利六楼的天台上出现了十个人,有男有女,他们不顾楼下人苦苦的哀求和惊呼,面色从容地依次跳下,无一生还。 从此,热闹非凡的好客利商场成了京市人口口相传的恐怖场所,不久之后就关了门,因为没人敢接手经营,只能由政府出面改造成了街心花园。 “当年的事情太过蹊跷,很快警方就介入了,大家提出了很多可能性,比如失业、相约自杀、甚至是邪、教,可最后发现都不是,他们之间原本都不认识,只是被随机选中的。” 全程参与了侦破过程的惠东现在还对当时情况之惨烈记忆尤深。 “走了很多弯路,我们才确定,他们是被人用了药,一种用于控制精神的生物药剂。” “作案的是一群高智商的罪犯,他们不只是在犯罪,更是对法律和人性的蔑视和挑战。自此由公安牵头,天台计划正式启动,我,彭昙,高启明都是行动小组的成员。” “从现在开始,你也是了。” “欢迎你,白绵。” 惠东的全盘托出完全对应上了白绵之前的猜测,果然她研究的方向是正确的。 “我很荣幸。” 白绵再次握住了惠东的手,这次的握手不再是寒暄,而是战友间的一种默契。 “我想当初高教授被劫持也和他们有关吧。” 惠东点了点头,“自从发现有这群人的存在,咱们也开始在这个领域进行研究,而且还比他们快了一步,正因为这样,那群人动了歪心思,想要硬抢。” “可惜,被你…”惠东顿了一下,飞快地看了眼白绵,“被你们破坏了。” 惠东隐去了心事,再次开口,“正是因为那次失败的劫持,这条隐藏的大鱼露了尾巴。” “周木胜?”白绵脱口而出。 “对,天圣制药的周木胜,他是当年那个团伙里脑子最活泛,心也最狠的人,好客利事件之后三年,他们内部分裂,到现在只剩下了周木胜。” 惠东说得简单,可白绵知道,这里有多少厮杀和牺牲。 披荆斩棘,终到决战。 白绵也不矫情,于公于私,周木胜都是她的敌人,“需要我做什么?” 惠东还就喜欢白绵这股子利索劲儿。 “近期我们发现京市地下酒吧流行起一种嗨、药,注射之后精神百倍,很受那群瘾君子的欢迎,是周木胜忍不住要开始出手了。” “周木胜不是个轻举妄动的人,我们怀疑天圣制药出了问题,所以想利用这次机会,找人进去探探详实。” “可现在我来了,惠书记,凭这份东西我就能进入天圣的研究核心。” 白绵拍了拍手下的资料,“如果我能趁机找到他们犯罪的证据,或者拿到周木胜的证词,是不是更好。” 白绵已经开始谋划,怎么接近周木胜,一举制敌。 “你不要轻举妄动,首先要保护好自己,你做好观察工作,不要贪心。” 惠东立刻出言制止,他不允许白绵以身犯险,毕竟那是一群亡命徒。 “好,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白绵笑着应了,可能不能做到,她不保证。 “还有,白绵,我们有个事情要拜托你。” 惠东突然站起来,走到了白绵眼前。 “你进入天圣后,如果可以,帮我们找一个人。” “谁?”惠东的眼睛里忧伤太重了,叫白绵有些惊讶。 “你认识。” “丁童。” “丁童?” 第51章 大杂院里的白天鹅15 蓝白相间的手链…… 这十年间行动组派出了很多特殊人员, 有些人回来了,有些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一年前,丁童临危受命化名白朗潜入天圣集团, 起初还与行动组保持着特定频率的联系, 可到现在, 已经失去联系三个月了。 对此,惠东已经预见到了最差的结果。 这个名字在耳边一晃,白绵一阵恍惚。 丁童毕业后参了军,因为纪律, 白绵和他只能保持着书信往来。要拉练要出任务,丁童很忙, 白绵也很忙,所以很多时候白绵等上一封信都要大半年,可是白绵没想到丁童嘴里的任务,会是这样。 “无论是死是活。“惠东的声音头一次变得低沉而缓慢, “请帮我把他带回来。” 白绵瞳孔猛地一缩, 脸上早已不复往日里的平静, “丁童没事, 我会把他找回来的。” 白绵的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像是一把钢刀刺破了惠东眼前的阴霾。 “好,我等你俩一起凯旋归来。” -- 第92页 在经过了一系列必要的突击培训之后, 白绵终于进入天圣制药, 见到了周木胜。 这是一个很严谨的人, 银色西装, 金丝眼镜,酒红色领巾,打扮得一丝不苟, 就连袖扣都是特别定制的。 他未语先笑,看似和蔼,可是白绵却看到他笑不达眼,那双眯起来的眼睛里只有审视和怀疑。 还有一丝嫌弃。 “高教授,我没想到你会推荐一位女生过来。” 高启明和周木胜周旋多年,也早就意料到他会有此一问。 “别小看她,这是我的小师妹,我师父的关门弟子,也是我实验室里最出色的研究员。” 早就把白绵背景调查的一清二楚的周木胜随意地点点头,并不全信,“那接下来就辛苦白小姐了,老方带白小姐去宿舍看看。” 话音刚落,一个穿着工装的瘦高个中年人站出来,示意白绵跟他走。 白绵给了高启明一个微笑,跟着老方离开了。 “原本以为来的是男生,宿舍就安排在员工宿舍区,没来得及调换,我先领你去看看,你有什么不满意再说。” 老方带着三分疏远,一丝不苟地说着谎话,三天前高启明就通知了天圣,这次派来互助研究的是位女生,有什么来不及的。 分明就是给白绵下马威。 白绵不欲多言,跟着老方进了电梯,直奔地下3层。 电梯门一开,一条细长的甬道出现在眼前,目测只能容纳三人并肩而过,甬道两边黢黑,走近了看,才发现两边是黑色的金属墙。 白绵抬手轻叩了几下,里面是空的。 “别动,这两边都是实验用品。你也知道咱们是制药企业,难免有这些。” 所谓实验用品,就是实验用的动物,华宁大学也有,可是关在这么黑不溜丢空间里的,可就很少见了。 白绵在心里记了一笔正要离开,忽然一声猛烈地撞击从墙里传了出来,还伴着阵阵低沉的嘶吼,怎么听,都像是人。 “这…”白绵看向老方。 老方眨巴眨巴他的豆眼,嘴一歪,理所当然地说:“实验用品。” 白绵了然地点点头,示意老方接着带路。 老方还以为白绵会吓得转身就跑,见她面不改色就有些索然无味,“这里呢,是有些黑,不过走几次就习惯了,里面就是员工宿舍,你先去看看。” 眼看就要走出甬道了,忽然白绵头顶一阵金属摩擦之声,一个黑影闪出来把她护着头,揽进了怀里。两个人猛地转身,紧贴在了墙壁上。 随即,一个木质的箱子摔碎在白绵刚刚站着的地方,焦黄的稿纸散落了一地。 “走!” 护着白绵的黑衣人带着顶鸭舌帽,压根看不清脸,他趁机在白绵耳边说了一个字,就飞快松手,消失在了甬道尽头。 白绵只看见他手腕上,有一根蓝白相间的手链。 “哎呀,这怎么掉下来了。” 差点也被砸到的老方等看清东西立刻就慌了,这可是不是他事先安排好的,这个东西也不该出现在这里。 老方手忙脚乱地趴在地上收罗稿纸。 白绵蹲下身借着帮忙的机会,看清了稿纸上的内容,果然,是关于精神控制剂的,只不过是初级的测算稿,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了。 这个东西怎么会在这? 白绵下意识抬头,才发现,这个地下三层起码有四、五米高,甬道两边的金属笼子差不多只有两米,木箱原先应该是放在金属笼子的顶上,这次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被推下来了。 “不该看的别看!” 老方一把抢过白绵手里的稿纸,没好气地冲着远处喊,“人呢,死哪去了,有会喘气的没,过来一个。” 因为这次意外,老方没再做小动作,白绵顺利地到了自己的宿舍。 嗯,还行,除了黑点、小点、偏点、潮湿点,也没啥缺点了。 “你就住在这里,没什么问题吧?” 老方象征性地问了一句,准备走,却被白绵叫住了。 “我要见周董。” “周董很忙,有什么问题你和我说。”老方豆眼一翻,瞪了白绵一眼,没想到这个女人还挺不客气。 “你说了不算。”白绵从背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推给老方,“把这个给周董。” 白绵语气神态都过于笃定,老方一时有些被唬住了,半信半疑地接过来。 “你最好现在就去送,如果丢了,这个责任你负不起。” “好,我马上去。” 老方转身就走,走到半路了,才想起来不对,自己怎么就被这个药渣给唬住了! 越想越气的老方上了楼,添油加醋地在周木胜耳边一通说! “蠢货,去请白小姐过来。” 牛皮信封里的资料周木胜才看了一半,就知道这次来的人不简单。 “大哥!”老方还没反应过来。 “要不你去请,要不我去请。” 周木胜扭头看着老方,见他还是顶着个大红脸一动不动,索性把人推开,自己去。 “哎,大哥,我去,我去。哎,我去!” “你去吧!”周木胜站住,指了指门。 “是请过来,明白么?另外,赶紧在楼上安排一个单间,要上好的单间。” “大哥,大…”老方尤不服气,可见周木胜眼神要杀人,赶紧闭了嘴,去请人。 -- 第93页 白绵书才看了几页,老方就去而复返了,这次他那脊背比刚才低了三分,小豆眼里竟然还带了笑,怪丑的。 等到了楼上,看到一脸笑意的周木胜,白绵就知道,她的研究成果正对周木胜胃口。 “白小姐,手下人不懂事,您别见怪。” 周木胜当着白绵的面瞪了一眼老方,把他轰了出去。老方又是鞠躬又是道歉,连滚带爬地离开了办公室。 白绵看着他们二人演戏,笑了笑,没说话。 周木胜没想到白绵小小年纪人还挺稳,轻视之心减了三分,他伸手敲了敲桌子上的论文。 “白小姐送我这份东西是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周董是这行的大家,这是我近期的研究课题,还请周董品评品评。” 白绵巴掌大的脸隐没在白色高领羊绒衫里,越发显得她肤白似雪,一抹红唇又红得刺眼,为她平添了一份凌厉和嚣张。 周木胜现在看着白绵,觉得她很嚣张,一点都不像老古板高启明,更不像彭昙那个老学究。 “据我所知,彭教授可是十分厌恶这种研究的。” “是啊,可这是我的研究,和老师无关。” “哦?白小姐真是艺高人胆大,年纪轻轻就要背离师门了。” 周木胜一双眼睛像鹰一样盯着白绵,反复试探。 “科学研究只有成败,不受社会道德的约束。”白绵身子微微前倾,盯着周木胜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说得好!” “不过白小姐,我倒是知道,你有着极高的艺术天赋,放着好好的艺术家不当,怎么就搞起了生物呢,生物对于女生来说,还是太枯燥了。” 周木胜这个人,果然不好哄,白绵索性下了剂猛药。 “我喜欢钱。” “相比于艺术,科学才是最高效的生财之道。” 白绵扬着脸,一脸坦诚。 没想到白绵会这样说,也没想到她会把自己的野心暴露得如此明显,周木胜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可是紧接着,周木胜哈哈大笑。 “好!” “好一个科学研究只有成败!” “好一个喜欢钱!” “白小姐,把你送来,高教授以后是要后悔的。” 周木胜突然觉得畅快,自己的研究进度始终不及高启明,这些年阴谋阳谋都玩遍了,也没能越过高启明去,可是谁能想到,高启明亲手给自己送来了一把利器。 这把利器天生反骨,也是匹喂不熟的野狼。 “白小姐,希望我们合作愉快,你放心,只要你尽力,没有什么是天圣给不了你的!” 周木胜向白绵打着保票,打定主意要把白绵拉到自己的船上来。 “老方,带着白小姐去一号楼,另外开一间甲字实验室给白小姐专用。” 周木胜把老方叫进来,做了安排,当听到甲字实验室的时候,老方的背又弯了几度。 甲字实验室,是配置最高级的实验室,整个天圣只有三间,能用的人少之又少,更何况是专用了。 白绵是个大神,他得罪不起。 “白小姐,这就是您的宿舍,您有什么吩咐就直说。” 周木胜的一句话白绵的宿舍从地下三层直接升到了地上,入住别墅,舒适度爆表。 老方的态度也转变得十分利索,一点都不尴尬。 看着腰弯成近90°还能健步如飞笑容满面边走边说的老方,白绵头一次认识到了他的过人之处。 白绵倒真有个事要问他,“员工有没有休闲娱乐的地方。” 天圣制药是全封闭管理,只要进厂要想出去需要重重手续,所以整个厂子就成了一个小社区,吃喝玩乐一应俱全,自然是有娱乐产业的。 “有,有,东南角的红楼是员工俱乐部,大家没事都爱去那里消遣,您要是想…” “好我知道了,没什么事儿了,我想休息一会。” 白绵挥挥手打断了老方的话,把人轰了出去。 俱乐部,要是想找人,那里应该很合适。 白绵看着窗外隐隐约约那红色的一角,眼前闪过甬道里的那个身影,还有那条一闪而过的手链。 那种熟悉感再次袭来。 白绵微微一笑,我就知道,你没事。 当晚,月上中天,白绵出现在了俱乐部门口。 说是俱乐部,其实就是集棋牌室,桌球室,酒吧为一体的大杂烩,白绵进去直奔最里面的酒吧,她提前了解过,一般流水线工人不会来这里,在这里玩的都是天圣特殊部门的人。 推开厚重的金丝绒大门,一阵酒气扑面而来,劲爆的音乐调到了最大声,舞池里大多都是年轻男人,穿得花里胡哨打扮的也五颜六色的,他们三三两两勾肩搭背地使劲儿扭着。 说是特殊部门,其实就是为天圣黑产服务的小混混们,他们最近活儿少有力气没处使去,都挤在这个小酒吧里消遣。 白绵的突然而至一下子吸引了不少目光。 而白绵的目光却望向了最远处的小舞台。 那里有个人抱着把吉他,正低头拨着,长长的头发挡住了他大半的脸,看不清五官,只能隐隐约约看见苍白的皮肤。 他身上宽大的黑T恤上印着个骷髅头,脖子上七零八碎的戴了一些也不知道是项链还是铁链的玩意,看着压脖子。 -- 第94页 同样肥大的破洞牛仔裤露着大半个膝盖,嘴里还叼着根棒棒糖,反正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人。 唯一正常的,可能只有他左手腕上那条手链了,脏脏旧旧的,蓝白相间的,手链。 白绵眼睛一热,笑了。 第52章 大杂院里的白天鹅16 到底是谁奶奶…… 白绵穿着裁剪得当的小羊皮大衣, 双手插兜,唇边挂着一抹似有还无的笑,就这样静静地看着那个拨弄着琴弦的男人。 她的突然到来像是一滴清水坠入了滚烫的热油里, 在嘈杂的酒吧里炸开了, 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注意到的白绵, 可是一个传一个,整个酒吧很快就陷入了诡秘的安静,舞池里的人都停了下来。 “这妞正啊!” 突然的一声赞叹,像是按下了开关, 酒吧里的人这才意识到,他们这破地方真的来了个女人, 还是个高贵的大美女。 “谁也别和我抢啊,今天爷就要脱单了!” 人群里爆出一声嚎叫,紧接着就有好几声类似的的动静,顿时酒吧里的一阵鬼哭狼嚎。 小舞台上的丁童早就注意到了白绵, 他没有抬头, 也不知道该以怎么样的情绪对面她。 偏偏的身边的人们荤的素的乱说, 听得丁童忍无可忍。 “你是谁爷!”丁童一把薅开面前碍事的小混混, 把嘴里的棒棒糖扔到了他身上, “这是你白爷的女人,你得叫奶奶。” 丁童在这群人里有些地位, 可是现在这种情况, 这地位也有些不好使了, 他话音一落, 哄笑四起。 “白爷,你也没喝啊咋就醉了。你的女人,真是你的女人你就证明给大家看看, 到时候我们就认了这个奶奶!” 丁童扫了眼起哄的众人,冷笑一声,还真就朝白绵走过去了。 人群自动向两边散开,为他腾出了一条路。 有多久没见了? 一年?两年? 丁童在心里无数次描绘过他两人再见的场景,他也曾幻想过,等这次任务结束就和队里请假,去陪白绵过一次生日。 可当丁童在战友的遗体前宣誓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次怕是回不去了。 所以,丁童为自己选择了白朗这个代号。 如果我们再也无法相见,那就让我冠以你的姓氏离开吧,好像这样就能离你近一点,再近一点。 可现在,心心念念的人就站在自己眼前,嘴上带着笑,眼里闪着光,丁童却不能多说,也不能多做,他是混混白朗,不是丁童。 白绵就这样看着丁童一步一步走来,耳边嘈杂的声音已经被她屏蔽了,此刻的她,眼里只有丁童。 他瘦了,脸上原来胖乎乎的婴儿肥变成了紧实的线条,一双眼睛习惯性地从下往上看人,带着几分混不吝,嘴角歪歪地扯着,十足像个地痞,找不到当年那个阳光大男孩的一丝模样了。 可白绵知道,他是丁童,是她的丁童。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闪过无数的火花,这火花在丁童的眼前盛开,把他严防死守的理智炸开了一丝裂缝。 几乎是出于本能,走到近前的丁童一把揽过白绵的头,紧接着唇就凑了上去。 白绵没想到,这人玩真的。 别看丁童劲头猛,可是他的动作很轻柔,若云似雾地萦绕在白绵唇边,带着一丝荔枝的香甜。 这些年的相思,这些年的牵挂,出于本能的掠夺,统统化在了这一吻里。 白绵有些醉了,她的手微微颤着,想要攀上丁童的腰。 可丁童却猛地醒悟过来,他这样会害死白绵。 丁童仔细看了眼近在咫尺的白绵,轻轻在她唇上啄了一下,敛去了眼中的情意,又变成了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爷的女人,你们谁敢动!” 酒吧里的人都看呆了,谁都没想到,还能这么玩。 “白爷,亲了人家妞,你得负责任啊,以后兄弟们可都看着呢,你那情场小白龙的称号得让贤了。” 丁童揽着白绵的肩整个人往后一靠,倚在了门边,“负责任?下辈子吧。” “就是,白爷妞多了去了,白爷正眼瞧过哪个啊。” 情场小白龙? 妞还多了去了? 白绵扫了眼酒吧里起哄的人,又扫了眼不敢看她的丁童。微微一笑,一把薅过丁童放在她肩上的左手,向前一扽,完美的一个过肩摔,丁童就飞了出去,砸在人群里,砸出一片寂静。 “以后记得叫奶奶。” 白绵拍拍手,转身离开了酒吧。 今晚上的热闹算是大了,人们七手八脚的扶起丁童,看他摔得呲牙咧嘴的,这才好奇起来这个女人是谁。 按理说他们厂里都是男工,除了食堂基本没有女人,外面人又进不来,那这么年轻漂亮的女人是哪儿来的。 “别管她是哪儿来的,咱们也得给她点教训,胆儿真肥啊,敢跟白爷动手。” “哎,别说兄弟没提醒你啊,听说今上午外面送来个女研究员,老大给她拨了一间甲字实验室,甲字!” 有知情的一说,人们顿时息声了,能用甲字的那可是周木胜心尖尖儿上的宝贝,惹不起。 “可咱们白爷也不是白给的啊,东城那片地盘是白爷用命换来的,那值多少钱呢!” 人群分成了两拨,吵吵嚷嚷到大半夜,也没能争辩出来到底白绵和丁童他俩谁更厉害。 -- 第95页 只有当事人丁童揉着酸疼的肩膀偷偷咧嘴苦笑。 这丫头,本事见长。 白绵回了住处,一颗心仍旧超速跳个不停。 这是她的初吻! 丁童这个王八蛋。 还情场小白龙! 白绵嘴上骂着,可心里仍是高兴,他还在,真好,他还在。 心里的巨石被搬开了,白绵整个人都松弛了几分,她窝在舒服的豪华沙发里,想着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她已经进入天圣制药,丁童也在,那么下一步,就是拿到证据了。 周木胜一定是在研究完美的精神控制剂,可要想完美,只在动物身上做实验是不行的。 白绵就赌周木胜一定在进行非法的人体实验。 可怎样才能逼着他露出马脚呢… 白绵深知周木胜这个人,急功近利又戒心极强,压根不会完全信任自己,要想拿到证据,怕是要给他挖个坑了。 果然,进下来的日子里,白绵不过是稍微调慢了研究进度,周木胜就有些按耐不住了,他等不起,等不起白绵不紧不慢地研究,他需要的是成品。 很快,周木胜抛出了如果试验成功白绵就能与天圣研究成果共享的诱饵,逼着白绵拿出精神控制剂的成品。 要知道天圣已经进行了近十年的相关研究,它的实验数据,哪怕是失败数据,都十分珍贵,白绵自然迫不及待地答应了。 两个半月后,白绵做出了第一款成品——恋曲一号。 白绵是不能忍受任何人因为自己的研究而受到伤害的,所以她在恋曲一号中留了后门。 可以说,恋曲一号是一款标准的“应试产品”,无论是从数据、检测,还是动物实验来说它都是完美的,可以完美的控制实验对象的脑中枢,下达指令。 可是它对人无效,完全无效。 白绵知道,一旦周木胜气急败坏地找上门来,那就说明天圣一定用恋曲一号进行了非法人体实验。 如果他没有找上门来,那白绵就可以和天圣共享研究成果了,到了那个时候白绵自然就能掌握天圣所有的研究进度和方向,拿到周木胜违法的证据。 对此,白绵很是期待。 可白绵没想到,周木胜要比她想象的,更阴险毒辣。 周木胜今天心情好,把汇报工作的地点放在了他的室内球场。 心思全在找角度上的周木胜看到没看身后的老方,“动物实验怎么样?” “效果很理想。” 老方手里拿着实验数据,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没想到白绵还真就做成了。 “再试,这次主要观测稳定性和持久性。”周木胜挥出一杆,可惜,偏了。 “大哥,其实咱们自己研究的也不错,现在销路可好了,就是最近好像惹了谁的眼,咱们的场子被查了好几次,客人都不敢来了。” “蠢货,你以为我投入这么多,是为了研究新型毒品的么,你的脑子呢。” 周木胜一杆把球打到了老方身上,这人怎么能蠢成这样。 “既然风声紧就把外面先停了,把尾巴抹干净,人都收回来,叫他们别去招惹警察。” 十多年了,周木胜始终相信,这个世界是由极少数的聪明人和绝大多数的废物组成的,可偏偏废物还不听话。如果,废物们放弃思考,听从指挥,那么这个世界,将会美好许多。 周木胜现在做的,就是把那些废物组织起来,为自己创造出一个崭新的世界。 为了达成这个愿望,周木胜加入了早期的研发组织,可惜他们不够专心,竟然想要半途而废,周木胜扫清了挡在他眼前的所有障碍,一步步成为了天圣的掌门人。 无论是十年前好客利天台事件,还是现在地下酒吧盛行的嗨、药,都只是他失败的半成品而已。 不是稳定性不够,就是药性太强伤害大脑,周木胜总是距离成功差那么一些,求而不得。 可是白绵只用了两个多月就独立制作出了恋曲一号,她不是人才,她是天才,是上天送给他周木胜的天才。 只要白绵能和自己站在同一条船上,那自己的理想就要实现了,至于地下酒吧的那些嗨、药,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周木胜这么想着,挥动着胳膊再一次瞄准。 “下周,安排实体实验。”球杆挥出去,这次不偏不倚,一杆进洞,“叫白绵亲自动手。” 老方人一愣,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大哥,这是不是有些冒险?” 周木胜把球杆扔给老方,“手上太干净了做不了这行,早晚的事儿。” “白朗是不是得罪了白绵?”周木胜为自己倒了杯酒,想起了个绝佳的人选。 “大哥,白朗那小子还挺好用的。”老方顿时明白了周木胜的意思,“他,他…” “他表现的太好了,一个外地来的穷小子,没根没基,才一年,现在谁不服他,这样的人,我不信。” “看他的命吧。” 老方还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恭敬地转身出门。 一股凉气从老方脚后跟蹿到了后脑勺,狠啊,谁不知道这些年当药渣的不死既残,白朗那小子忠心耿耿的,最后落得这么个下场。 老方砸吧砸吧嘴,整个人又谨慎了几分。 两天后,白绵被带到了地下三层的丙字实验室。 -- 第96页 这里很空旷,压根没有任何实验器皿,只在屋子当中立了一根木桩,上面还绑着一个黑衣人。 “周董,这是?” 白绵摸了下袖口里藏着的那把手术刀,看向周木胜。 “白小姐别误会,今天是个大日子,恋曲一号已经通过了动物实验,现在要进行最重要的一步了。” 周木胜话音一落,老方伸手扯掉了那人的面罩,露出了丁童的脸。 丁童不知道是被用了药,还是打晕了,头垂拉着,身上倒是没有明显外伤。 “这小子得罪过你,虽然他是我的爱将,可是为了白小姐,我也是舍得的,今天咱们就用他,来见证白小姐恋曲一号的成功。” 周木胜一双眼死死盯着白绵,没有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哦?”白绵立刻就笑了,“周董真是大方。” “可是恋曲一号还不够完美,我怕浪费了周董的爱将啊。” 白绵从盒子里抽出一只安瓶,满不在乎地放在手里把玩,似乎真的不在意拿丁童试药。 周木胜没有捕捉到他想要的,随意地挥挥手,“这人我送给白小姐了,你请便。” “那我就不客气了。” 白绵冲着老方一仰下巴,“把他弄醒,我有话要问。” 老方看了眼周木胜,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放在了丁童鼻下。 强烈的气味直奔丁童天灵盖,呛得他咳嗽了几声,恢复了意识。 “谁…” 丁童立刻察觉到他被绑了,他本能地开始挣脱,借机观察起四周。 当看到屋子里一脸笑意的周木胜和面色平静的白绵的时候,丁童心下一凛。 难道自己露了,那白绵! “老大您这是…。” “白小哥,这不是我的意思,谁叫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呢。”周木胜扫了眼白绵,准备看热闹。 “白小姐?” 丁童看向白绵,发现她并无不妥,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应该没有牵扯到她。 “白小姐这是要做什么。” 白绵走到丁童面前,扬起他的脸,“我想要你。” 丁童一愣。 “周董把你赏给我了,你就是我的了。” 丁童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周木胜的局。 “行啊,白小姐,以后我就跟着你混了,当牛做马,指哪打哪,为你死了也行啊。” 嘴里的话还是不像样,可丁童眼睛里一片柔情,用最不着调的语气说出了他心里最想说的话。 还真是天意弄人,这么多年里丁童多少次想要和白绵告白,都落空了,只有这次,他终于能够说出心里话。 虽然场合,不对。 白绵往前走了几步,和丁童面对面地站着,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把手里的安瓶举到他面前。 “我不用你当牛做马,我要你的真心,情场小白龙。” 丁童看着安瓶顿时就明白了,周木胜要拿他试药。丁童知道白绵绝对不会用药害人的,可是自己要是没事,那么出事的是不是就是白绵了。 丁童的大脑飞速运转。 “真心我有啊,你说,我该怎么做,把心掏给你都行。” “你的话我可不信,你要按我的办法。” 白绵轻轻一弹安瓶。 “这是我最新的研究成果,只有五支了,我特意留了一支给你。有了它,我说什么你就听什么,这样我才放心。” 白绵和丁童的眼神在空中交汇,彼此都懂了对方的意思。 “白小姐,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别,你别乱来。”丁童剧烈挣扎,一副真的怕了的样子。 “这就由不得你了。” 说完,白绵拇指轻轻一按,安瓶就被她掰碎了。 紧接着,白绵动作迅速取药,抬手扎进了丁童的后脖颈。 “你要信我。” 第53章 大杂院里的白天鹅17 一盆狗粮 白绵手起针落, 丁童瞬时垂下了头。 “白朗,你记住,你此生的爱人只有白绵, 你要对白绵不离不弃, 忠贞不二。” 白绵捧起丁童的脸, 在他耳边重复了两遍,随即一声闷哼从丁童唇边逸出。 “此生最爱白绵,不离不弃,忠贞不二。” 醒过来的丁童眼神涣散, 机械地重复了三遍白绵的话。白绵满意地点点头,轻轻在丁童脸上一吻。 “乖。” “这…” 这一切发展得太快, 周木胜和老方都没反应过来,白绵给白朗用药,就为了这个?爱的宣言? “不好意思,周董, 我还真看上这个人了。” 白绵没有一丝害羞, 大大方方承认她就是以权谋私, 要给自己找个对象。 这, 这算是成功了, 还是没成功? 老方有些看不明白了,不过之前的实验对象不是疯了就是嗨了, 像白朗这样安安静静的, 应该是成功了? 老方转头看向大哥, 发现周木胜脸上也是一脸困惑。 扫了眼呆若木鸡的两个人, 白绵解开丁童被绑着的手,又转身看向他们,“这人现在归我了是吧。” “周董, 我脑子里有些想法,要是没什么事儿…” 白绵要带丁童离开,忽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她整个人都被丁童从后面抱了个结实。 一根木棍朝着丁童后心打了下去。 -- 第97页 丁童忍不住痛吟出声,白绵则被巨大的惯性带的往前走了两步才停住。 “怎么了?” 转身扶住摇摇欲坠的丁童,白绵看到他疼出了一脑门的汗。 “你没事,就好。” 丁童头抵着白绵的头,微微咧嘴一笑,转身飞起一脚,连看都没看就踹翻了偷袭他们的男人。 那个昏过去的人白绵认识,是周木胜的保镖。 “好!白小哥果然好身手。”目睹这一切的周木胜满意地拍拍手,“白小姐别介意,我不过是想帮你试试药而已。” “现在看来,白朗为了您果然连命也不要了,好,真是好。” 周木胜这个人心狠手辣,他眼见白绵这样行事,心有不甘,立刻心生一计,暗示手下人偷袭白绵试探丁童,没想到丁童出于本能舍身相护,阴错阳差之后,仿佛真的印证了恋曲一号控制能力。 周木胜内心一阵窃喜,看着眼前仅剩的四支药,眼神也炙热了起来。 可不过一转眼,那四支安瓶就被白绵握到了手里。 “周董真是好谋算,为了求证不惜以白绵试药,那我可不能辜负了周董的期待。” 说完,白绵手一甩,安瓶在周木胜的惊呼中被砸了个粉碎,连渣都没剩下。 “这批药还不完美,我不能叫周董失望。” 白绵做作地拍拍手,一脸坦然。 “你!” “你这!” 周木胜整个人都从椅子里弹了出来,可仍旧是慢了一步。 “白小姐,您是误会我了。” 周木胜真想亲手掐断白绵的脖子,可是现在他还不能,所以他只能咬着后槽牙,为自己辩解。 “不必多说了。” 白绵抬起手打断了他的话,拉着丁童转身就走,临走还不忘扔下一句话。 “把活络油送到我那去。” 周木胜看着白绵潇洒的背影,按住了要追上去的老方。 “大哥,这个女人,太不识好歹了…” “还不是时候!” 周木胜何尝不气,可是白绵现在动不得,她手里掌握着核心数据,天圣复制不来,就凭这一点,这位姑奶奶就得哄着。 “叫他们加快数据分析,要想出气,你们自己就要够格。” 周木胜扔下一句话,甩下老方,一脸阴郁的走了。 老方弯着腰目送周木胜离开,再看着这一地狼藉就乐了。 这回大哥算不算是陪了夫人又折兵。 这么想来,白绵,是第一个叫大哥吃瘪的女人,白朗是第一个从大哥手里死里逃生的药渣。 这二位不好惹啊。 且不说周木胜他们二人如何,丁童是被白绵牵着一路走到了一号楼,白绵的小别墅前。 “白绵,到了。” 丁童站好,轻轻扯了扯白绵的手。 “是啊,进去啊。”白绵回头,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我,我送你进去。”丁童被看得一磕巴,低头往前走,结果被白绵拉的一踉跄。 “不是进去,是搬进去。” 白绵眼看着丁童后背一僵,满意地偷乐。 “你都是我的人了,不搬来和我住怎么行。” 你都是我的人了,这几个字意思是那个意思,可听起来怎么都不太对劲,太不对劲儿了。 丁童堂堂一米八几的个汉子,平时也是腥风血雨的闯过来回的,偏偏这个时候,怯了,那脚下活像是生了根,一动也不动。 “不来是么,那算了。” 白绵从丁童背后绕出来,侧着头扫了他一眼,径直进屋了。 那眼神就像把钩子,把丁童连根从地上铲了起来,又勾着他进了屋。 听到身后的关门声,白绵抿着嘴一乐,看着站得笔直的丁童,一扬下巴,“脱吧。” 成功欣赏到丁童三秒变脸新技能的白绵强忍着笑意,一本正经地说:“我看看你后背的伤,想什么呢。” 丁童看白绵大有得寸进尺的劲头,索性嘶啦一声,把身上的黑色T恤撕了,露出了一身精壮的肌肉。 “你…” 这是白绵没想到的新情况,她艰难的吞了口口水,“你干什么。” 丁童嘴角一挑,“这样看起来比较方便。” “那你背过身去啊。” 白绵强撑着不叫自己的眼睛往丁童腹肌上瞟,可她控制不住,这人白得发光还有肌肉,亮晶晶的肌肉,也不知道手感好不好。 这念头杠一冒出来,白绵就慌得捂住了嘴,可是嘴是捂住了,那意思就从眼睛里冒了出去,被丁童捉了个正着。 “你摸摸不就知道了。” 丁童大大方方牵过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腹肌上。 硬的欸。 白绵下意识捏了捏,手感真的好。 “摸够了么?”丁童低声在白绵耳边问。 “没够。”白绵摇摇头。 “那你继续。” 丁童从善如流,可是白绵的手却从前面绕到了背后,那有一道长长的淤痕,红得发紫,又深又长。 “你其实能躲开的。” 刚才白绵和丁童都看到了周木胜的小动作,可他俩谁都没躲。 丁童知道周木胜绝对不会轻易相信试药的事情,所以他要搏一搏。 白绵则是为了那四支安瓶,短期内她不能给周木胜再次做实体实验的机会了,必须要找机会毁了余药。 -- 第98页 电光火石之间,白绵和丁童默契联手,不仅毁了余药,更是再一次证明了药效。 周木胜仍旧不会完全相信,可是他也不能不信了。 可代价,就是这条淤痕,那是成年男子用百分百力气打下来的,一般人可能会伤到骨头。 “没事。” 感受到背上湿湿的,丁童转了个身,把伏在他背上偷偷流泪的白绵拥进怀里。 “没事的,不疼,我皮糙肉厚。” “笨蛋。” 白绵咬着牙轻轻骂了一句。 “嗯,我是。” 丁童应了。 “傻瓜。” “嗯。” “我的!” 白绵抬起头,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人,这个笨蛋,傻瓜,是她的,是她白绵的。 这双眼睛杀伤力实在太强了,丁童被看得浑身像是过电一样,酥酥麻麻的。 那股电流必须找到一个出口,丁童低下头,轻轻在白绵眼睛上一啄,“你的。” 白绵痒得一缩,紧接着仰起头轻轻蹭上了丁童的脸颊。 丁童的脸不如看上去细嫩,反而有些粗糙,胡茬扎得人痒痒的,却格外的叫白绵踏实。 丁童回来了,她的丁童回来了。 几乎是本能,丁童抱着白绵转了个圈,俩人倒在了巨大的沙发里,一齐陷了进去。 “我的头发。” 丁童压到了白绵的长发,吓得他一用力,两人翻了个个。这回,丁童在下,白绵撑着手看着他。 “这才对。” 白绵看着身下人一双小狗眼里写满了惊讶,连嘴也不满的撅了起来,不由得大乐,低头狠狠地啄了一下。 “你是我的。” 白绵动作生猛,可惜技术不过关,只会生啃,丁童无奈之下,揽着白绵的脖子把乱啃的她拉了过来。 轻轻,贴了上去。 轻舔慢咬,由表及里,这两个生手无师自通,功力大涨。 两人都生出了几分情不自禁的意思来,就在这时,门外突然想起了门铃声。 “白小姐,我是来送药的。” “白小姐?” 门外几经催促,门里难舍难分,最后丁童抓起桌子上的水杯直接扔了出去。 “药放下,人滚。” 白绵看着丁童一脸的生无可恋,哈哈大笑,“上药!” 丁童不满地哼了一声。 “有监控。” 白绵轻轻说了一句,把耍赖的丁童拉起来,开门拿药。 还真在关注着白绵二人的周木胜没想到,又得到满满一盆狗粮,看得他眼睛生疼。 监控里那两个人干什么都是情意绵绵的,看得周木胜腻歪,到最后他索性把监控抛在了一边,开始思索正事。 眼下无论是数据还是实验,都证明恋曲一号确实有用,白绵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而且现在外面的阻力越来越大,自己的地盘则不断在收拢,就连常规实验都受到了影响,周木胜已经嗅到了危险,他知道时间不多了。白绵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仿佛告诉周木胜上天没有抛弃他,要说相信白绵,还不如说,周木胜是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终能得尝所愿。 那么要怎样才能把白绵彻底拉到自己这一边,不遗余力地的加快研发进程呢。 通过这几天的接触,周木胜断定白绵是个欲望控制理智的人,他喜欢与这样的人打交道。 这样的人,只要能够满足她的欲望,就能够成为盟友。 周木胜看着窗外的夜景,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是时候带白绵去那个地方看看了。 三天后,白绵第一次走出了天圣,蒙着眼被周木胜带到了一个小村子。 “周董,你这是做什么?” 等眼罩揭开,一个典型的北方农村出现在了白绵面前。这个村子很不起眼,要说有违和的地方,就是这个村子里没有狗,车队进村了整个村子依旧安静的出奇。 “这是个好地方,白小姐请。” 周木胜也不多说,把车停在了村中央新起的的一座小楼前。 等走进去,白绵才发现,这里别有洞天,屋里的金碧辉煌和屋外形成了强烈反差。 这里雕梁画栋,金砖铺路,他们一进门就有身穿礼服的服务生迎了上来,带着他们直奔电梯,来到三楼观景台,白绵透过玻璃轿厢看清了这栋楼的全貌。 这里是一个豪华赌场。 麻将、扑克,老虎机,应有尽有。 “周董生财有道。” 环顾四周后,白绵浅浅的看向周木胜,夸了一句。 “对于他们来说,这里是天堂。”周木胜站在三层特制的的观景台上,望着楼下的热闹,眼睛里不带一丝情绪,“可对我来说,这里是地狱。” “它时刻提醒着我,人类太肮脏了。” “白小姐,您看那些人,他们把全部身家都押在了这里,身无分文,债台高筑,接下来你就是叫他典妻卖子他也愿意。” 周木胜随手指着楼下说道。 白绵顺着他的手看去,楼下各色台子边上人挤着人,虽然玩什么的都有,可每一个人的表情都出奇的相似,他们满面通红,精神亢奋,在这个寒冬里打着赤膊,整张脸都扭曲了。 这些赌徒已经完全沉迷其中了。 白绵只看了楼下一眼,就不再看了,“周董是来叫我看热闹的?” -- 第99页 “不。” 周木胜感受着眼前的嘈杂,轻笑着说:“我是来请白小姐,与我一道,净化这个世界的。” 第54章 大杂院里的白天鹅18 归队 谁也想不到在这个赌场里, 居然会有一个如此规模宏大的资料库,恒温恒湿,一叠叠纸质资料齐齐整整的码着。 “这就是我请你来的目的。”周木胜站在库房前一脸的骄傲, “白绵, 这才是天圣真正的大脑, 也是我20年来的全部心血。” “现在,它们也属于你了。” 白绵和丁童相视一眼,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两个字,不信。 心怀疑虑的白绵进了库房, 那一排排架子上全都是纸盒,上面标记着日期和项目, 随意拿起一份,上面的东西就值得她看上半天。 倒真是资料库,可仔细看就会发现,这里的东西未免也太杂太乱了, 好象是被人随意放着的, 并没有什么规律。 “周董为什么不建一个电子档案库, 这些纸张太脆弱了。” 这里的资料大多已经泛黄, 看着有些年头了, 白绵戴着手套都不敢使劲,生怕一个不小心, 就给毁了。 “电脑这个东西我不信, 只有摆在眼前的, 才是自己的。放心, 这里有专人管理,它们可以保存很久。” 周木胜见白绵在库房里流连忘返,就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白绵在库房里快速地翻看着, 她总觉得这个库房不太对,总有一种很违和的感觉,可是问题出在哪里呢? “好了,来日方长。” 刚过了半个小时,周木胜就把意犹未尽的白绵请了出来。 “今天不过是带你来认认门,以后你的资料和成果也会出现在这里,被人们世代铭记,白绵你会成为天圣的骄傲。” “我只求如愿以偿,周董。” 如愿以偿铲除你这颗毒瘤。 白绵刚才看到了好客利天台事件的资料,果然,那只是他们一次失败的实验,这些藐视生命的渣子! 白绵使劲儿压制着自己的愤怒一路从三楼下来,等走到门外被冷风一吹,整个人才冷静下来,还不是时候,好客利的资料上主使人并不是周木胜,这份证据对于扳倒周木胜还远远不够。 白绵正想着怎么找机会再来一趟,突然从斜前方窜出一个人来,一个滑跪扑倒在了白绵脚边。 “老板,您再宽恕我几天,就几天,我就能回本,您要不信,我还有老婆,我把老婆押给您。” 那人都没看清来人,就伸着手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开始哭诉。 这个声音激起了白绵本能的厌恶。 是王强。 “你抬起头来。” 白绵拉住了要上前的丁童,叫王强抬头。 这个在地上瘫成一滩的赌徒还真就是王强,他半年前被朋友带到了这个赌场,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工作没了房子卖了,现在赌的一穷二白实在没得输了,才被人像是拖死狗一样地从屋里拖了出来。 可是王强不甘心啊,他总觉得,下一把,只要下一把他就能翻本,所以大老远的看到周木胜一行人出来,王强就豁出去冲了过来,想为自己再借上一笔。 反正他还有本钱,他还有个媳妇呢。 女生冷漠的指令夹杂着寒风吹到王强耳边,叫他一激灵,这个赌场的老板是个女人? 不对啊,难道是老板的蜜儿? 王强这么想着,抬起头使劲揉了揉眼,才看清逆光站着的那个白衣女人。 这人的眼神真眼熟,那是一种夹杂着厌恶、恶心,像是看着一件垃圾一样的眼神。 王强从前也被人这么看过。 被谁呢… 大白鹅? “白绵,你是白绵!” 眼前人和记忆里的那个人逐渐重合,吓得王强向后爬了好几步才停住。 “白绵,你这个婊子,你害得老子好苦!” 反应过来的王强坐在地上指着白绵大声咒骂,好像他能有今天全是白绵所赐。 白绵冲着周木胜摇摇头,静静看着王强发疯。 “王强,我有钱,你借么?” 喷涌而出的脏话在这里嘎然而止,王强一下子就噎住了,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白绵,是啊,白绵原先就长得好,现在出落得更好了,她能前呼后拥的出现在这里,难不成真的当了大老板的情妇? 王强这么一想顿时来了精神。 “借!我借!老同学,看在老同学的份上,我求求你,你借我十万,不,五万也行,我翻了本立刻还你。” 王强连滚带爬地又想冲过来,却被白绵的眼神钉在了原地。 “借是不能白借,你得有抵押。” “我有啊,我还有个老婆。”王强一听有门整个人都亢奋了,“白绵你也认识,就是肖美,肖美现在是我老婆,他们都说这里可以拿人抵押的,我就押我老婆!” 这俩人走到一起去了,白绵了然一笑。 “为什么不押上你自己呢。” 说完,白绵转身走了。 王强还想要追,周木胜一个眼神,他就被冲上来的黑衣人拖到了角落里。 王强看着白绵突然走了,这可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翻本的希望。王强使劲儿挣扎着想要冲出去,可保安也不是吃素的,拳头像雨一样地落在王强身上。 才几下,王强就不再挣扎了,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清晨,一个高挑的少女踩着晨光进了教室,她那么美,叫人心生向往… -- 第100页 白绵冷着脸回到天圣,一直没有说话。 “生气了。” 丁童把在阳台上倚着栏杆看夜景的白绵揽进怀里,才发现她整个人都吹透了,冷到了骨子里。 “没有。” 白绵在丁童肩窝里找到了个舒服的位置,蹭了蹭,轻轻摇头。 “只是看到了不想看的人,犯恶心。” “为了那个人,不值得。” 丁童也认出了王强,没想到他们在这里还能遇见。 “我后悔了。”白绵看着厂区里的点点灯光,“刚才我应该亲手抽他的。” “那一脸鼻涕眼泪的,你不嫌恶心?”丁童故意逗她。 “你快别说了。”白绵一回想那个画面,的确恶心。 其实白绵压根不把王强放在心上,他是死是活,都是自己作的,白绵懒得管,可是潜意识里,白绵却有些在意丁童。 “我就是这样的人。” 我就是这样的人,一个无论在何时都不会对敌人释放同情心的人,不对王强斩尽杀绝,已经是白绵最大的仁慈了。无论做过什么,白绵从不后悔,可是现在,她竟然有些在意丁童的看法了。 真是,美色误人! 丁童突然就明白了白绵的心结,笑着把人拉到了眼前。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你很好。” 丁童在白绵额前轻轻一吻。 “你做得很好了。” 认识白绵之前,丁童以为女生就是像妹妹丁当一样的,是需要人照顾的存在,可认识白绵之后,丁童才意识到,人就是人,无所谓男女,有的只是智商和能力的差距。优秀的人从来都是值得尊敬和正视的,如果你轻视她们,一不小心,她们就会把你甩在身后。 丁童就是这样小心翼翼地追在白绵身后,越追越发现白绵值得被爱,值得最好的。白绵太优秀了,他生怕自己慢一点,白绵就跑远了。 为了追赶白绵丁童迫使自己不断努力,不断进步,无意中也开启了别样的人生。 正是因为如此,丁童相信白绵做什么都是有自己的考虑,尽管不能全然了解,可丁童选择相信白绵,支持白绵。 “想做什么就去做,我就在你身边。”丁童笑着把白绵揽进了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暖着她。 丁童简单的几句话,白绵浑身上下都舒服了,原来被人全心全意信任是这样的感觉,真好啊。 孤身一人来到这里的白绵,头一次有了归属感,那是一种灵魂被填满的满足感,叫人上瘾。 他懂她,她没爱错人。 “我想,咱们得准备回家了。” 白绵从丁童怀里抬起头,冲着他狡黠一笑。 转天白绵来到周木胜的办公室,说好的借用三个月,时间已到,白绵要回去参加期末考试了。 周木胜没想到白绵这个节骨眼上要走,本来还想强留,可是转念一想,却又同意了。 “白绵,我听说高教授那里也在进行精神领域的研究,你这次回去,倒是可以好好和他讨论讨论。我相信,等你回来的时候恋曲一号会更完美。” 高启明实验室研究的一大课题就是精神疾病用药研究,这其实和精神控制有着异曲同工的功效。 怪不得周木胜答应得这样利落了呢。 白绵看着周木胜既没同意也没拒绝,反而开口提了个条件, “周董把白朗借给我吧,” 周木胜没想到,白绵真看上那小子了,在实验成果面前一个白朗不算什么。 “说给了你,就是你的了,你随便。” 这个答案在白绵意料之中,她冲着周木胜浅浅一笑,“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周董。” 说完,白绵转身就走了。 周木胜看着她飞起的衣角,心里忽然一颤。 看着白绵和白朗消失在了厂门外,周木胜心里的不安却愈加强烈起来,他总觉得,白绵不会回来了… 离开天圣的白绵倒是一阵神清气爽,她开车直接回到了华宁大学,直奔揽月楼。 得了消息的高启明早就在十楼等着了,另外还有一个人也在翘首以盼。 白绵毫不意外的看到了惠东。 “惠东书记,我给你带了个人回来。” 白绵笑着歪歪头,头戴棒球帽的丁童从她身后闪了出来。 “老师,好久不见。” 丁童一抬头,露出了一双清澈的眼睛,他笑着向惠东张开双臂。 “老师,不辱使命,我回来了。” “丁童请求归队!” 第55章 大杂院里的白天鹅19 世人皆不懂 为了安全起见, 白绵在日常通讯中并没有提及她已经找到丁童的事情。 这次惠东来,不过是心怀侥幸想从白绵这里探出一些消息,没想到, 白绵居然把人带回来了。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全须全尾的丁童, 惠东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丁童没提他这一年里到底经历了什么, 只是嘿嘿笑着上前给了老领导一个大大的拥抱。 “好,回来就好。” 惠东拍了拍丁童宽厚的肩膀,语气里满满的欣慰。 “组长,丁童请求归队!” 短暂的感性过后, 丁童没有忘记他们的任务,他站得笔直行了个军礼, 向领导请战。 “走,去会议室。” 行动组已经在十层开设了特别办公室,一番安全检查之后,白绵和丁童再次见到了行动组的成员们。 -- 第101页 “惠东组长, 高教授, 周木胜很快就会觉出不对的, 咱们得尽快动手。” 白绵长话短说, 她拿出一个微型录音笔放在桌子上, 里面立刻播放出王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还有咒骂声。 这是那天她在赌场外录到的,录音笔就藏在她的包里, 可是赌场内有干扰器, 好在, 王强的那一场大闹帮白绵留下了证据。 “这是周木胜的私人赌场, 而且还有一个资料库,储存了很多天圣早期的试验资料。” 白绵把她和丁童绘制的平面图贴在白板上,逐一向行动组介绍赌场的布局。 “这个村子我也是第一次去, 它应该在京市南边,我们从天圣出发,过了一条铁道,那个村子在东南风的时候还能闻到很浓郁的酒香。” 伏在桌上写着什么的丁童抬起头补充了一句。 “对,而且村子不大,没什么人,村中有一栋新起的白色三层小楼。” “好,小帅你带着人去找经过铁道,靠近制酒厂的村子,叫无人机组配合你。” 惠东立刻下达命令,远处有个小伙应了一声带人离开了会议室。 此时丁童已经写满了三张纸,拿给了惠东。 “组长,这是在用天圣嗨、药的酒吧名单。” “这是他们的贩运渠道和制卖名单,我所掌握的都在这里了。” 这三页纸就是丁童潜伏在天圣的原因,这一年里丁童在黑暗中独自摸索小心拼凑,又一点一点地把它们刻进了脑子里,现在他终于不负重托,把它们落在了纸上。 “好小子!” 惠东一拍桌子,“带人布控,不能放走一个。” 安排好了这些,现在唯一的重点,就是天圣制药了。 面对突然上门的联合检查组,周木胜反应很平静。 “各位同志,我这是正规的制药厂,我也是合法的纳税大户,我相信你们不会无缘无故就查封我的厂子吧。” “这肯定不会,周董事长你也放心,我们不过是常规的安全生产检查,毕竟你这里有上千员工,不能忽视啊。” 身穿制服的消防人员不理会周木胜的阴阳怪气,该查查,该记录就记录,很快就找到了好几处不合规的地方。 “周董事长,你看看,安全生产无小事,你们这个厂子问题很多,必须要停业整顿,这是整改通知书,你签一下字。” 一份停业整顿通知书大剌剌的放在周木胜面前,倒叫他没脾气了。 “还有啊,最近我们发现京市里流行起了一种新型毒品,在流水线工人之间广为传播,所以上级要求各大厂子配合一下,带着工人们去做尿检,放心啊,食宿免费,还补发误工费。” 消防人员刚说完话,公安部门又出来人了,这下子彻底浇灭了周木胜准备偷偷生产的心思。天圣的员工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部上了门口停着的大巴车,一起拉到了定点宾馆,等待检查,就连周木胜和老方也不例外。 要说这次突击行动十分顺利,可是行动组里气氛却并不高。 无它,证据不足。 赌场是找到了,可是那个资料库被搬空了一大半,只剩下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陈年记录。 天圣制药厂里也没有找到太多有用的东西。 难道,周木胜还有其他地方? 白绵闭着眼睛仔细复盘,反省是不是自己操之过急了,被周木胜发现了端倪。 “周木胜这个人不能按照常理推测。”丁童把饭盒塞进白绵手里,打断了她的思考。 一阵熟悉的香味扑鼻而来,白绵才发现自己端着一盒豆角炒鸡蛋拌面。 “你做的?” “嗯,趁热吃。” 丁童帮白绵整理好一桌子的资料,把注意力投向了白板。 突然,他的目光停在了一张照片上,直接上手比划了一阵,丁童得出一个结论。 “地下三层,这个高度不对。” 丁童拿出现场的照片仔细看了起来,按理说地下三层是丙字实验室和存放动物的笼子,那些笼子足有两米高,尽管如此它仍旧没有顶到房顶,那么这空出的一段高度,是做什么的? 丁童的一句话提醒了白绵,她曾经也觉得地下三层过于高了。 “会不会…” “有夹层!” 白绵和丁童异口同声。 这个地下三层有玄机。 “走,去看看。” 白绵和丁童开着车冲进了茫茫夜色之中。 与此同时,一条用床单撕成的绳索也趁着夜色被扔出了丽达宾馆的窗口,紧接着周木胜就出现在了窗外。 早在刚到宾馆的时候,周木胜就意识到他被软禁了,想必是白绵出了问题。 幸好,周木生在白绵走后做了调整,就算白绵反水,也翻不出多大浪来。 可是周木胜不甘心,他的恋曲一号马上就要成功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周木胜一刻也不想浪费,所以他找个机会偷偷溜了出去。 看着周木胜的身影消失在了院子里,监控室的惠东拿起对讲机。 “鱼咬钩了。” 周木胜慌慌张张地在京市里绕了大半夜,终于回到了天圣。 当他打开密室顶灯的时候,一个好听的女声随之响起。 “我们又见面了,周董。” 周木胜万万没想到,他会在这里见到白绵。 -- 第102页 “白小姐,你回来了。” 周木胜双手兀地一紧,果然,这一切都和这个女人有关。 “是啊,原来周董还有这样的好地方呢。” 白绵扬了扬手里的文件夹,这里才是周木胜真正的资料库,这里存有他所有的犯罪证据,一应俱全,足够他死三回的了。 “白小姐,你这是何必呢,你想要钱?还是想要股份,我都可以给你么。” 看着周木胜仍不死心,白绵笑着摇摇头,“我想要的,你给不了。” “你想要什么,不妨说说啊。”周木胜贴着墙,隐隐约约听到了外面警笛的声音。 “我想要的很简单。” 白绵看向周木胜的眼睛不带一丝温度,像是一潭深泉,荡着幽光,那里摇曳着的是最冰冷的恨意。 “我想要你死。” 白绵抬手把一叠资料扔到了周木胜脚边,那是天圣进行非法人体实验的登记表。 而他们实验用的,基本上都是女人,很多都是被赌徒们抵押来的年轻女性,也就是他们口中的“药渣”。 “这,这她们都是自愿的,我也给过钱了,白绵你也是做这行的,我不用多说,你也应该懂啊。”周木胜看了一眼地上的资料,有些明白了白绵的恨意。 “我不懂,你还是和警察慢慢说吧。” 外面的警笛声越来越响,想必是惠东带人赶来了。 “周木胜,伏法吧。”白绵站起身,和丁童一左一右朝着周木胜围了过去。 “就凭你们!” 虽然已经是穷途末路,可周木胜到底更为熟悉这间密室,他一把拉过门边的铁架子使劲甩向白绵他们,趁机夺门而逃。 白绵和丁童利落闪开拔腿就追,可还是慢了一步,周木胜上了电梯。 “他去天台了。” 周木胜并没有上楼出厂,反而直接去了最高层的天台。 眼前是警灯闪烁的警车,耳边充斥着刺耳的警笛声,周木胜几乎没有思考就直接爬上了天台,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真正意识到,他的末日来了,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白绵! 周木胜看着追上来的白绵和丁童,一阵冷笑。 “老子玩了一辈子鹰,最后被你们两个小家雀啄了眼。” 天台上的风很大,吹得白绵的大衣狂舞,可她的声音比夜风还冷,像是钢刀,“周木胜,在你用无辜女人试药的时候,在你指挥那些老百姓上天台的时候,你就该想到有今天了。” “你是谁,你怎么会知道。”周木生没想白绵知道的这么多。 “我是白绵,是个女人,和被你视作“药渣”一样的女人。” 周木胜看着脊背挺直的白绵,觉得分外刺眼。 “她们都是被最亲近的人送来的,有的抵了五万,有的抵了十万,有的可能只值一千,就一千块啊白绵,这就是人类的劣根性,他们太脏了,我们有这个能力,就该一起净化这个世界。” “你所说的净化,就是叫他们排着队一个一个跳下楼么?” 白绵才不信周木胜那一套歪理,他说得好听,到头来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 “不,那只是一次失败的实验罢了,终有一日,我能够做出完美的产品。” 周木胜几近癫狂,他张开双臂整个人在天台上摇摇欲坠,声嘶力竭地大声呼喊。 “可惜啊,世人皆不懂我,不懂我啊!” 说完,周木胜眼睛一闭,纵身跳了下去。 第56章 大杂院里的白天鹅20 追星揽月 周木胜没有死, 他落在了楼下早就支好的气垫上。 据说周木胜被人薅下来的时候连说了好几声谢谢,想必在下坠的过程中,他是怕了。 为什么是据说呢, 因为白绵看着周木胜坠楼就径直走了, 至于他死不死的, 白绵并不关心,交给法律吧。 当惠东再一次见到白绵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三个月。 春天来了,惠东在桃花冒尖的堤畔见到了一身轻松的白绵。 “我想带你去见两位故交。” 白绵被惠东直接带上了飞机, 目的地是西北边陲的一个小镇。 与京市晓春初暖不同,春风还没吹到小镇。这里前两天刚下了一场雪, 一下飞机扑面而来的就是夹杂着雪粒的狂风,拍在人皮肤上,又冷又疼。 白绵一行人下了飞机倒汽车,好在这里的马路十分开阔平坦, 白绵坐在车上穿过热闹的镇子中心, 一路向北, 进入了山里。 车子在山路盘桓向上, 也不知道转过了几个弯, 才停在了一个山头。 能看出来,这里是一片厂房, 不过已经很久没用了。 白绵跟着惠东下了车往里走, 绕开了工厂和几座小白楼, 出现在眼前的就一片种着树的开阔地, 像是个花园。 “进去吧。” 惠东停住脚步冲着白绵点点头。 白绵仿佛感受到了园子里的呼唤声,她加快脚步走进去,远远地就看到一个背影, 肃立在两株胡杨树前。 “高教授?” 白绵走近才发现,那个背影是高启明。 “她来啦。”高启明也不知道在这儿站了多久,整个人沾染了一身寒气,行动都有些迟缓了。 “白绵,对不起,现在才把你带到这里来。” 高教授看着白绵关切的眼神,微微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 第103页 “这里是墓园,每棵胡杨树下都有一位英灵。” “这两棵树下就埋着你的父母。” “白亦辰,邓青平。” 高启明的声音明明那么近,可是白绵却觉得好像隔了很远,飘飘乎乎的,听不真切。 “高教授…” “孩子,我没骗你,你的父母都是英雄,是了不起的人,他们上对得起国家,下对得起黎民。唯独,亏欠了家人。” 白绵把目光投向那两棵胡杨树,他们在一起久了,枝干已经缠绕在了一起,不分彼此。 可是树下没有墓碑,没有坟堆,只有一捧鲜花。 “我的父母,他们是怎样的人?” 白绵已经相信了,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家里没有一丝他们的痕迹,又为什么每个月她和奶奶都会收到一笔钱。 想起老友,高启明长长呼出一口气,整个人都绷直了。 “追星揽月,以生命求知…” 说起来这不过是一个年轻科学家在从业之初树立的远大理想,可是白亦辰和邓青平却把它融进了骨血里,燃烧在了生命中。 作为华宁大学物理系最优秀的学生,他们俩一毕业就进入了这个西北小镇,实验、测算、再实验,此后二十年他们都是这样度过的,哪怕是结婚生子都没能阻止他们的步伐。 所以刚满一岁的白绵就被送出小镇,送到了奶奶身边。 而明明说好了会在孩子三岁的时候回家探亲的夫妻俩,却遭遇了突如其来的实验室爆炸,为了抢救资料,他俩谁都没能出来。 事后人们在废墟里找到了紧紧相拥的夫妻俩,还有他们怀里紧紧护着的资料包,以及被邓青平攥在手里的那张婴儿照片。 上面的孩子眼睛大大的鼻子很挺,像极了白亦辰… 君埋泉下泥削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记忆中的人依旧年轻,可惜自己却老了,高启明苦笑着一叹,转念却又开心了起来。 “亦辰、青平,你们的孩子很好,她比你我都优秀,我们总归是有后来人的。” 白绵听完了高启明的讲述,心里满满胀胀的,说不出是开心还是难受。 原来,白绵是有父母的孩子,她被父母深深地爱着。 白绵把头轻轻抵在胡杨树干上轻轻蹭了蹭,感受着它的粗粝,就像是靠在父母怀里的孩子,在撒娇。 而那粗犷的枝干此时也温柔了起来,乘着风小心地摇着,像是在哄着怀里的小乖乖。 孩子,看到你,我们很高兴。 虽然我们许久未见,可是我的思念无处不在,在风里,在雨里,在你懵懂的眼眸里,轻轻地诉说着,我对你的爱恋。 那些化在风里的话白绵都听清了,她依偎着树干温存了一刻,情绪就已经调整了过来。 “追星揽月,以生命求知,教授,我想成为和父母一样的人。” 白绵一双眼睛锃亮,当着父母的面,慎重地许下了心愿。 此后,白绵用生命践行着誓言,华国科学院最年轻的研究员,项目组长,尖端课题突击队队长。 再后来白绵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中。 等到再次出现,是在华国面临基因武器攻击的时候,白绵的科研团队成功拦截了基因病毒,并且快速研发出了抗体。 许多年之后,人们在谈起这位华国杰出贡献奖章获得者的时候,不仅会感叹她在生物医药方面的卓越贡献,更会说起她那神仙爱情。 按理说,这样一个优秀的女性,她的身后一定是有一位 “贤内助”了。 可偏偏不是。 白绵的丈夫丁童,同样是贡献奖章的获得者,甚至他比白绵拿奖的时间还要早一些。 丁童是华国杰出的刑侦专家,经他手的案子每一个都办得十分漂亮,无论是什么大案、要案、疑难杂案,到了丁童的手上,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 据说,那场差点成功的基因武器攻击案就是白绵和丁童联手攻破的。 这两个人在各自的领域里都是耀眼的明珠,偏偏又能完美的契合在一起,不遮掩对方一丝光辉,反而相互呼应熠熠生辉,成就了后人大呼的神仙爱情。 后人甚至为他们夫妻俩起了个cp名——同眠夫妇。 可神仙爱情的拥有者终究不是神仙,他们会衰老,会迟缓,终究也会在某一天不再发光。 那一天还是到来了。 在一个初秋的清晨,白绵和丁童在睡梦中悄然而逝,他们的手轻轻地牵着,脸上还挂着温暖的笑,相拥同眠,一起离开了这个为之奋斗一生的世界。 林芊眠再次睁眼的时候已经是在地神殿的电梯里了。 手上的触感还在,可是故事已经结束了,林芊眠微微一叹,电梯已经到了。 “欢迎回来。” 电梯外,乐语照旧已经等在那里,她手里还握着一个小盒子。 “她已经走了,这是她托我带给你的。” 盒子里是一颗泛着蓝光的水晶球,在林芊眠打开盒子的那一瞬,水晶球散开了,只留点点星光飞舞在林芊眠的身边,像是一群萤火虫。 “谢谢你,下辈子,我会记得,爱自己。” 白绵的声音幽幽地在林芊眠耳畔响起,又消失了。 “再见,白绵。” 林芊眠微微一笑,把剩余的蓝色荧光收进了掌心,动作熟练的像是常做一样。 -- 第104页 “乐语,我要休假。” 林芊眠还没能从上一世里抽离出来,她需要好好去忘忧泉里泡上一泡。 “不行啊芊眠,这次是急活,那位搞不好要拆房子的。”乐语揽着林芊眠的胳膊,半拉半拽的把人带到了会议室,果然里面已经有一位访客了。 林芊眠这就不懂了,“这么厉害,那还至于冤死了?” “她冤是冤,不过也不算太冤,她是被孟神君加塞送来的。” “这也有加塞的?” 林芊眠万万没想到,到了地神殿了,仍旧存在这种人间陋习。 乐语也没想到,孟神君怎么把这位从犄角旮旯里挖出来了。 “这一时半会说不清,你和我去见见吧。” 林芊眠被乐语半拖半拽地塞进了会议室,一抬眼就看到一个穿着长袍马褂的中年人端坐在椅子上。 难道这次要变男人了?! 林芊眠内心升起一阵小小的期待。 可一走近,林芊眠的期待就破灭了。 等那人一抬头,林芊眠就把那些杂念统统抛在了脑后。 像,太像了。 这人长得太像林青霞了! 星眉剑目英气十足再佐以一头短发,搭配着长袍马褂,也怪不得林芊眠会以为这次的行动对象是个男人了。 “你是谁,为什么来这里。” 这个人不像是白绵和钱芊芊,她很平静,一双眼睛古井一样毫无波澜。 “我叫林娇倩,孟神君说,只要我加入溯洄组,下辈子就能当个男人。” 好么,合着这位是奔着投胎来的。 “一定要做男人么?” 怪不得这人如此打扮呢。 “对,身为女子不自由,此生若不是生做女子,我必不比人差。” 行吧,林芊眠也起了好奇心,到底是怎样的经历叫她执念这么深的,想要知道就免不了要亲自走上一遭。 “好,这活我接了。” 林芊眠没有再问,转身要走。 林娇倩出声叫住了林芊眠,“林决,我父母曾唤我,林决。娇倩是夫家所赐。” “我觉得林决更好听呢。” 林芊眠回头微微一笑,挥了挥手,走了。 乐语一路小跑追着林芊眠到了电梯前,把一叠资料塞进了她怀里,“你先看看吧,别去了抓瞎。” “不用了,你要是有良心回来就给我批假!” 电梯门关上的那一瞬,林芊眠扔出来一句话,乐语抹了把脑门,长长舒了口气。 “真是鬼催的。” 可转念一想,被孟神君催进度,可不就是被鬼催的么!这里谁还不是鬼呢。 乐语那边刚刚开解完自己,林芊眠已经陷入了林娇倩的梦境之中。 这是一个关于传统大宅门里的童养媳和新潮大少爷的故事。 可不单单是女儿身的问题。 睡梦里的林芊眠正在经历着林娇倩的一生,辗转反侧之中,林芊眠偶尔有一丝分心。 这辈子,还会不会遇上那个男人。 第57章 大宅门里的童养媳1 不想认命 1925年夏, 华国江南鲁镇。 正是一天中最热的午后,佟家的主子们没有像往常一样各自安置,反而齐齐守在佟家少奶奶林娇倩独居的小院里。 原因无他, 林少奶奶晕过去了。 郎中来瞧过, 药也煎上了, 可林少奶奶就是不醒,等在堂屋的三位主子,就有些坐不住了。 尤为显得不耐烦的是一个身穿水红色掐银丝旗袍的妇人,手里那把精细的南洋象牙骨扇被她摇地哗哗作响, 因为动作大,腕子上一对儿碧玉纽丝镯来回撞着, 看得人心慌。 “哎哟,我们家这位少奶奶,可真是个娇贵人啦,家里好吃好喝的供了她十年, 把她小鸡子一般的人养到这样好, 这怎么好好的看了封信就晕过去了。” “老爷, 我看既然娇倩她身上不爽利, 不如暂时把手上的活儿交给丽轩吧, 是嫡亲的舅舅家,再合适不过了。” 夹枪带棒的一阵江南软语飘进屋里, 刚刚醒来的林芊眠就听出来了, 说话的是佟老爷的宠妾翟丽敏, 府里都叫她敏姨娘。 “什么嫡亲的舅舅, 我可没有兄弟!” 敏姨娘话音一落,一个苍老中带着几分沙哑的声音立刻响起,这应该是正主的婆婆, 佟章氏,章青则。 “哎呀,夫人,现在都是民国了,您怎么还认那些老理。” “别说是民国,哪朝哪代也没有认妾家人做亲戚的,丢人。” “丢人,夫人您还知道丢人哟,咱家大少爷屋里娶了大少奶奶,廊下还站着三个娇滴滴的大丫头,就这样都收不住心。五年啦,除了向家里要钱,可还回来过?这次倒好,写了信,要离婚呢。” 敏姨娘越说越起劲儿,象牙扇在掌心拍得啪啪响。 “这您不嫌丢人呐。” “好了,说那么多做什么!” 该说的话都说了,佟家老爷佟秉文扫了眼敏姨娘,拦下了要开口的章氏。 佟老爷一出声,外面就没了动静,只听得几声冷笑,怕是那位敏姨娘在翻白眼。 眼前全是林娇倩生平往事的林芊眠一时脑子有些乱,这大中午的,这几位怎么到这儿吵起架来了。 可紧接着一思索,她就明白过来,这是夺权来了,不行,章氏一人应付不来,怕是要吃亏。 -- 第105页 已经成了林娇倩的林芊眠敛了敛心神,在帐子里转了个身,做出一副将醒未醒的样子。 守在床前的丫鬟眼明手快,听到动静立刻就把帐子掀开了。 “少奶奶,您醒啦?” “诗梦,我这是怎么了?” 林娇倩看清了贴上来的人,白皮肤大圆眼,这是她的贴身丫鬟,诗梦。 “您刚才突然晕过去了,老爷夫人不放心,现在还在外面守着呢。” 诗梦扶林娇倩坐好,一边回禀,一边暗中指了指门外。 这是告诉她,说话小心。 这是主仆俩早就养成了的默契,诗梦一指,林娇倩立刻了然。 “快,扶我出去。” 林娇倩当即就要下床,听到动静的佟家人已经进来了。 “好囡囡,你才刚醒,不要瞎折腾。” 最先进来的是婆婆章氏,一进屋就拉着林娇倩的手坐到了床边,眼睛巴巴地望了过来,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娘,我没事。” 林娇倩是头一次见章氏,这个人可比实际年龄看上去老多了。 “有事没事的倒也不用硬撑着,做不来就说做不来,怎么也不好这样吓人的。” 跟在佟老爷身后的敏姨娘一双眼睛在林娇倩身上转了好几个来回,见她不过发丝微乱,依旧是唇红齿白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怎么没把她给气死了去! 林娇倩也在观察翟丽敏,她也是快四十的人了,可活得肆意张扬,倒是显得年轻,不过那双好好的桃花眼沾满了算计和刻薄,生生倒把美貌减了三分。 “如果铺子上都学着翟公子一样,账上一套铺里一套,这活计我倒真是做不来了。” 林娇倩素着一张脸靠在床边,整个人仍有些虚弱,可一双眼睛倒是分外得亮,她瞥了一眼敏姨娘,话音轻轻地,像是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 可敏姨娘立刻就变了脸色,“你胡说!” 谁都知道三个月前她才好不容易从老爷手里讨了间丝线铺子给弟弟练手,这小蹄子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丽轩做假帐,她可不会认。 “诗梦,把账本拿给丽敏姨娘看看。” 林娇倩扯了扯嘴角抬起手,忽然又收了回来,“我忘了,姨娘你不识字。” 敏姨娘转头就要抢,可账本却被诗梦牢牢抱在了怀里。 “把帐本给我。” 坐在远处一言不发的佟秉文终于开了口,诗梦瞧了眼林娇倩,才把账本交了出去。 “老爷,我…” 敏姨娘一把抢过账本缩到了佟老爷的身后,粉白的脸上掩不住的慌张。 “这事不急。”佟秉文扫了眼她,把帐本扣在了手中,“庆生信中的事情家里自会派人去查,你也不必忧心,先养好身体。” 佟秉文轻叩着账本,又把话题引到了今天的关键。 佟庆生的来信。 这位在外求学的大少爷在信中说,他要与旧的、封建的、包办婚姻划清界限,要去追求自由和爱。 林娇倩人在家中坐,莫名就成了丈夫追求自由和爱的绊脚石,她气不过这才两眼一翻,晕死过去,换了林芊眠来。 绊脚石算什么,姑奶奶是来当你人生路上的壕沟的。 林娇倩心里一阵冷笑,面上仍旧是恭顺的,“还望公公为我做主。” “放心,你好好养着吧。” 佟秉文再无别的话说,不咸不淡嘱咐了一句,带着敏姨娘走了。 临走,还不忘带走了那帐本。 “你呀,和你说过多少次,怎么就不长记性。” 瞧着那两人走了,章氏轻轻戳了戳林娇倩的额头。 “我记得呢,话到嘴边留半句,要记得全了爷们的面子。” 林娇倩靠在章氏肩头,重复起了章氏教给她的女子处世哲学。 就是这套哲学,前世的林娇倩一直忍,一直退,忍到忍无可忍了,退到退无可退了,最终也没能落个善终。 “娘,我不想忍了。” 原本脸上还带着笑的章氏人一顿,把林娇倩从怀里拉了出来,本想着骂上几句,可是一看见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傻孩子,哪个女人不是这样过来的。”章氏理了理林娇倩的碎发,“你放心,只要娘在,庆生他不敢胡来。你是他明媒正娶八抬大轿从正门抬进来的正室嫡妻,没人能越过你去。” 这套话章氏说得极顺,因为她已经说过无数遍了,既是说给林娇倩,也是说给自己听。 “娘…” 哪怕守一辈子活寡,也要守着这正室嫡妻的名头? 林娇倩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当初,你娘把你托付给我,是我没用,没能护住你。可谁叫咱们是女人呢,女人就是这个命了,认了吧,孩子。” 说起来林佟两家也是几辈的世交,林娇倩自幼就与佟家独子佟庆生定下了婚约,原本是水到渠成的亲事,偏偏林家出了变故,林娇倩父母临终之时把十三岁的林娇倩连人带嫁妆托付给了佟家。 自此林娇倩就成了佟家的童养媳,在佟家一住就是十年。 这十年里林娇倩与佟庆生一同上学,一块长大。可越大佟庆生越是远着林娇倩,等到他俩十八岁正式拜堂成亲,那红盖头都是林娇倩自己掀开的,佟庆生则连夜收拾了东西,跑到上海去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 第106页 要是平时,章氏说起这个,林娇倩少不得要陪着她哭上一场,可今儿个别说流泪了,林娇倩连眼眶红都没红上一下,反而眼睛一翻,说了句硬气话。 “命是我自个儿的,我不认。” 这似曾相似的话叫章氏心里一凛,抬头正对上林娇倩一双水一样的丹凤眼,又大又亮,清净无尘。 “你这孩子…”章氏幽幽一叹,“别学你娘。” 这是无话不谈的婆媳俩之间的禁忌话题,轻易不得触碰,一说起来就是久久的沉默。 “我以前不懂得我娘,现在却是懂了。” 看着衰老干瘪微微气喘的章氏,林娇倩说了一句真心话,可惜章氏没听懂。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推开了,一黄一绿两个丫鬟抱着药罐进了屋。 “少奶奶,药熬好了。” 这是林娇倩另外两个丫鬟,绮梦、暇梦。 “我还说,怎么没见你们这两个丫头。”章氏见有人来,敛了心神,不再提那些事了。 黄衣小个子丫鬟暇梦把怀里的瓷罐嘭的一声放到了桌上,赶忙解释,“夫人勿怪,我们是给少奶奶熬药去了。” “夫人,是我叫她们去盯着点的。” 诗梦把药倒出来,端到了林娇倩手边,开口揽下了责任。 章氏一想就明白了,“你做的对。” “诗梦姐姐别担心,那边且顾不上咱们,他们一回西院就叫了翟丽轩去,现在关了门,不知道在说什么呢。” 绿衣服的丫鬟绮梦瓜子脸细高个,说起话眼睛眨巴眨巴的特别活泛,一看就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 “你又去瞎打听。”诗梦偷偷瞧了眼章氏,见她没生气,这才假装拍了一下绮梦的背。 绮梦也不生气,笑嘻嘻地躲了,“好姐姐,我这是为少奶奶分忧呢。” 绮梦打小在戏班子里长大,最会的就是看人眼色了,她知道现在说这个没问题。 三梦聚齐,样貌性格和梦中的记忆分毫不差,都是水灵灵又忠心的好姑娘,这辈子林娇倩自然不能再叫她们和上一世一样,落得个鲜血流尽死不瞑目的下场了。 想起这个,林娇倩一仰头就喝尽了碗中药,“娘,我没什么事儿了,只是还有些乏,想要躺一躺。” 章氏一听哪里不依,嘱咐了几句带着人走了。 三梦也退了下去,林娇倩盯着头顶的牡丹床帐有些走神。 刚刚这一遭,该见的人都见了,除了远在上海的佟庆生,还有个关键人物,翟丽轩。 此时的西院,翟丽轩正满头大汗的站在佟秉文的面前,认错呢。 第58章 大宅门里的童养媳2 旧仆 “姐夫, 我真是被人骗了,这才,这才…。” 身穿青色杭绸夏袍的翟丽轩此时一脸的汗, 哆嗦着嘴说来说去, 也解释不清为什么要在账上做手脚。 “老爷, 丽轩年轻,铺子里的事也是刚学,难免有出错的时候,您说是不是么。” 敏姨娘站在佟秉文身后使劲儿瞪了一眼自家小弟, 捏着肩膀的手更柔了几分,帮着弟弟开脱。 “姐姐说得对, 那账房忒可恨,我这初来乍到的不懂,才着了道。” “你呀太嫩了。” 敏姨娘蹲下身来伏在佟秉文膝头,微微仰着望了上去, “你看看老爷, 少年时就接手了家里的产业, 什么时候出过错, 这么些年满鲁镇谁说起来不都得佩服我们佟家, 经营有方。” 明明也是快四十的人了,可是敏姨娘这番小女儿做派行云流水做起来非常自然, 尤其是那眼神, 敬佩里带着几分仰慕, 看得佟秉文浑身舒畅, 心里的气都去了,立刻就松了口。 “你也快三十岁的人了,做事要小心, 识人办事多留心眼,不能有下一次了。” 佟秉文说的都是空话套话,到底该怎么小心,又该怎么多留心眼他是一句没提,饶是如此,翟家姐弟依旧一副恍然大悟茅塞顿开的样子,连连点头。 说教一番的佟秉文心满意足了,站起来一甩手,算是结束了这场训话,“好了,我傍晚还有个诗会,丽轩你吃过饭再走。” 半弯着腰送走了佟老爷的翟丽轩长舒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什么玩意!” “你还说,还不赶紧回去把帐补补好!”敏姨娘看着弟弟那样就来气,抓起桌子上的账本扔到了他身上。 翟丽轩手忙脚乱的接了,满不在乎地一摆手,“补什么,佟老头这一关不是过了么。” “你懂什么,老头子好糊弄,林娇倩那个贱蹄子可不好糊弄,她才不会信你什么被人骗了的鬼话呢。” 敏姨娘一想起来林娇倩不过是看了几眼账本就发现了问题,心里就发毛,“而且我告诉你,铺子里大多是她们婆媳俩的人,有的是人告状,你要弄弄好的。” 翟丽轩是敏姨娘最小的弟弟,半年前才从日本回来,说是去留学,也是学了个半吊子,找不到营生,才来投奔了姐姐,他知道这个家里佟秉文只负责花钱,产业都由儿媳妇林娇倩管着的,却不太了解林娇倩这个人。 “姐,你那个儿媳妇不就是个守活寡的小媳妇么,怎么叫你说得这么厉害。” “你知道什么,佟家给佟庆生和那丫头请了前朝户部的大官来做先生,那可是真正的本事人。可偏偏佟庆生榆木脑袋,一窍不开,那丫头也不知道是怎么长得,学什么会什么,最后连老头子都放心了,把家里的铺子都给了她管,那时候她才18岁。” -- 第107页 说起这个敏姨娘撇了撇嘴,说起往事来也不得不服,可紧接着她又捂嘴乐了。 “有能耐又怎么样,太有能耐了,把男人都吓跑了,哪个男人受得了自己的童养媳这么厉害的呀,哎哟哟。我看她啊,指不定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呢。” 一想到这个,敏姨娘心里就畅快了。 可翟丽轩犯起了嘀咕,“姐,她这么厉害,咱们还怎么…” “你放心,你管铺子是老爷子准了的,驳了你不就是驳了老爷子的面子。” 敏姨娘进佟家也有小二十年了,最是知道这婆媳俩的秉性,她们虽然强,可是却事事怕伤了爷们的面子,一来二去的免不了束手束脚。 就因为敏姨娘摸准了这点,才有了可趁之机。 “你呀就记住你身后是老爷子,但是你做事也要漂亮一些的,大面上要过得去。” 敏姨娘细细地教了半天怎么漂亮地从柜上划拉好东西,等到天擦黑了才放翟丽轩走。 被姐弟俩一阵编排的林娇倩,此时正在思索,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按照记忆里的进程,现在是民国14年,佟庆生在上海结识了女学生王彩吟,两人立刻就同居在了一处,佟庆生不过是一名大学助教,薪水有限,两人的生活费用都要佟家来出。 佟家在鲁镇有三间绸缎庄,两间丝线坊,在乡下百十来亩地,还有收租子的铺子若干,这都是佟家累世积攒下来的祖产,到了佟秉文这一辈,年轻时佟老太太掌家,后来章氏接手,现在交到了林娇倩的手上。 鲁镇人都说,佟家男人有福气,什么都不会,偏偏会娶媳妇,只要娶上一门好媳妇,就能保佟家一世平安。 可现在世道变了,关外被日本人占了,关内也不太平,洋货占了大半市场,生意是一天比一天难做,就算林娇倩有些本事,往后的这些年,她也不过是勉力维持了个收支平衡,才没叫这一大家子喝西北风去。 可是最终呢,日本人打了进来,会说日语的翟丽轩摇身一变成了株式会的座上宾,佟庆生和他狼狈为奸当上了鲁镇商会的会长。 忍了一辈子的林娇倩在佟庆生的就职宴会上痛骂他们这些男人空有男儿身,却净做些忘了祖宗的汉奸事,最终死在了鲁镇伪警卫队的乱枪之下。 子弹在身体里爆开的触感何其真实,虽然是在盛夏,可仍激起了林娇倩一身的鸡皮疙瘩。现在看来,光把上辈子的失败归咎为身为女儿,实在是太过偏颇了,男人如何,女人又如何,前世的林娇倩挣不开执念,那这辈子的林娇倩,就要以女儿身搏上一回。 首先,身在乱世想要立足,钱袋子就要握在自己手里。 林娇倩可没兴趣费劲巴力的养活废物,与其劳心劳力还不如把钞票揣进自己的腰包呢,不说为国为民,资助一下红色火种不好么。翟丽轩那种蚂蚁搬山的方法太笨了,掌家的林娇倩有的是方法来扩充小金库。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有个地方想要去看看。 终于,在来到这里的第三天,林娇倩走出了佟府大门,直奔城东正安街上的那座三进宅子。 “小姐,你怎么想起来回老宅了。” 诗梦看着熟悉的街景一时有些恍惚,这也是她长大的地方,有十年没回来过了。 “回来看看。” 暗红色的大门没有上锁,林娇倩轻轻一推就开了,抬脚入内,还是熟悉的影壁,郁郁葱葱的小院,石桌,凉亭,这里和记忆中的一样,林娇倩耳边仿佛响起了小童稚嫩的声音。 “一腔热血勤珍重,洒去犹能化碧涛。” 这是林家父母对女儿的殷切期望,可彼时她还不懂。 林娇倩伴着回忆往里走,直奔正堂,那是林家父母的寝室,现在成了祠堂。 宅子里还有林家的旧仆,所以祠堂里还算干净整洁。 林芊眠取了三支长香恭恭敬敬地向着林家父母的牌位弯下了腰。 “林先生、徐先生,希望我能继承您二位的遗志,不坠林家威名。” 林娇倩在心中默默念了一句,把香插进了香炉,静静地站了一刻钟,带着诗梦转身出了祠堂。 没想到迎面看到院中站了个抱着木箱的老人。 “仁叔?” 这个人林娇倩认识,他是林家的老管家,林仁。自从林家夫妇身故,林仁也没了踪迹。没想到他就守在老宅。 “小姐,老爷夫人有命,若您回来了,就叫我把这份东西给您。” 林仁个不高,头发花白戴着眼镜,人倒是很精神,说起话来也是掷地有声。 “老爷和夫人交待过,要是小姐回家来,那肯定是遇到了难处,这些东西能够帮上小姐一把。” 看着石桌上打开的木箱,林娇倩一时有些恍惚。 房契、地契、股份认购书,满满一箱子的东西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钱。 “要是我不回来呢。” 林娇倩坐在凉亭里看着仁叔,上辈子可没这份东西。 “您要不回来,要么是佟家没有亏待您,要么是您不愿回来,那这些东西自然会送到需要的人手里去。” 仁叔这话说得诛心,可也没错,上辈子林娇倩至死也没想起来回家看看,怪不得别人。 林娇倩还以为林家的家产都支持了事业,没想到林家父母还为女儿留了一手。 -- 第108页 “这是老爷夫人留给小姐的信。” 林仁奉上一封已经泛黄的信,退出了凉亭。 “林决吾儿…” 林娇倩一展开,入目的就是刚劲有力的钢笔字,那是林母,徐念之的笔迹。 徐念之在信中详细地向女儿解释了他们为何选择了跟随国父走向反帝反压迫的道路,又表达了对于革命道路的彷徨和迷惑,他们选择了光明又为光明献出了生命,可唯一不舍的就是小女儿。 信中壮志激烈的革命豪情和依依不舍的舐犊之情交相呼应,形成了微妙的和谐。 他们既是伟大的革命者也是普通的父母,在最后关头,他们能做的也不过是把女儿托付给最信任的人,再暗中为她留下一条生路。 可谓用心良苦。 读完信的林娇倩长舒了一口气,“仁叔,有一件事还请您帮我。” 十天过去了,又是佟家掌柜们对账的日子。 林娇倩身子已经好全,穿上新做的水红细纱夏装,整个人从里到外透着股爽利。 屋里,绮梦捧着把小刀一时有些踟蹰,“少奶奶,真的不修一修了?” 林娇倩的眉毛不似一般江南女孩的柳叶眉,反而郁郁葱葱的生得英气。原先她是顶不喜欢这双眉毛的,总要细细的修好了才肯见人。 可是如今的林娇倩就喜欢自己这样的眉毛,还特意抹上姜汁养了好几天,才叫它露出本来的模样,哪里肯再修。 “我看少奶奶这样才好看,像是戏里的人。”在一旁帮着林娇倩盘头发的暇梦手不停,嘴也不停,明显是站在了少奶奶这边。 “像什么戏里的,我怎么没看出来。” 暇梦这么一说,打小在戏班子长大的绮梦倒是好奇了。 “嗯,我也说不上来,大概不是像穆桂英,就是像花木兰,反正像是女英雄!” 暇梦不说还好,她这一比方,绮梦更急了,这哪行啊,好好的少奶奶成了女英雄了,不行,这眉还得修! 两个丫头捧着把小刀连扑带闪的好不热闹,倒把刚进门的诗梦吓了个够呛。 “你们俩,小心伤到了少奶奶!” 诗梦回来了暇梦绮梦立刻就乖乖的垂手而立不敢多说,不过那眼睛倒是一直在瞟着林娇倩,指望她赶紧说句话。 看够了热闹的林娇倩不负众望,开口为她们解了围。 “诗梦,都准备好了?” “好,咱们去东院。” 佟府一共四进,有东西两个跨院,东院原先是佟庆生爷爷奶奶住的地方,西院才是佟秉文一家子住的。后来佟老太爷夫妇离世,东院就空了下来,章氏以养病为由带着林娇倩住到了东院,佟秉文则和敏姨娘住到了西院。 每月三次的会帐就安排在东院的议事厅。 林娇倩去的时候掌柜的们已经到齐了。 照规矩,这日子先是看账,然后才是掌柜的禀事。 不过今天林娇倩一落座没有像往常一样先看帐,反而抬着眼睛扫视了一圈下首的掌柜的们。 “各位掌柜辛苦了,今天请各位来,一是合账,二么,也是请各位做个见证。” 林娇倩坐在主位粉黛未施,长发轻挽,一双浓眉斜插入鬓,丹凤眼中光彩自然,眉眼间萦绕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质,叫人不敢轻视。 她话音刚落,底下就有人接话了。 “东家只要吩咐,我们必当尽全力,不知是要我们做什么?” “不急。”林娇倩扫了眼下手的六位掌柜,不动声色。 很快,佟秉文大步进了议事厅,身后还跟着翟家姐弟。 “公公。” 林娇倩起身把主位让给了佟秉文,自己则退而求其次,坐在了旁边,把本想着入座的敏姨娘气了个干瞪眼。 林娇倩笑盈盈地说道:“今天请公公来,是有件为难事,想请公公定夺。咱们铺子里出了内鬼,以次充好,高买低卖,坏了佟家声誉。这样的人,儿媳不知道该怎样处置。” “有这样的事情?” 佟秉文一向不参与佟家会账,这偶尔来了,还感觉新鲜,一听林娇倩这么说了,就有些不满。 “这样的人留他何用,就该快快绑了,送他吃官司去。” 林娇倩一听,貌似恍然大悟,拍拍手。 “还不听老爷的,把翟丽轩绑了!” 第59章 大宅门里的童养媳3 扔出去 林娇倩话音一落, 健硕的家丁们就从外面冲了进来,按胳膊绑腿的把翟丽轩捆了个结实。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着实惊着了议事厅的众人,就连翟丽轩都是被压到地上了, 才想起来呼救。 “这可是天大的冤枉啊!” 还是敏姨娘先反应了过来, 嗷的一声扑到了佟秉文的脚边, 大声嚎了起来。 “少奶奶,你是瞧着我不顺眼,可以冲我来,我家小弟可没得罪你的呀。” “老爷呀, 我知道叫丽轩进铺子碍了太太的眼,可是这罪名实在太大, 我们姐弟俩可是担不起啊。” 佟秉文也没想到他这一进门就遇上了全武行,一时也没了主意,不禁伸头看向林娇倩。 “娇倩啊,你这, 这别是有什么误会吧, 我看丽轩他不是这样的人。” 眼见这样的情景, 掌柜的们彼此飞快地交流了一下眼神, 眼中都闪过了几分异样。 这位“翟舅爷”这几个月异动不断, 小心思昭然若揭,这个家里怕也只有佟老爷还觉得他是个好的。 -- 第109页 在林娇倩手下日子久了, 掌柜的们都知道她的脾气, 没有确凿的证据, 少奶奶是不会出手的, 因此大家纷纷拭目以待,且要看看“翟舅爷”这次怎么死。 面对一屋子看热闹的,还有仍旧懵懂的佟秉文, 林娇倩笑了笑,把手头的账本推了过去。 “公公,翟丽轩接手昇平坊三个月,一向进账不错的昇平不盈反亏,还与原先的进货商都断了往来,破了咱们一坊三货源的规矩,找了一家新铺子进货。” 佟家做买卖有个规矩,不搞一家独大,进货都是找三家以上的货源分层次进货,也是为了防止掌柜的从中做手脚,翟丽轩一来就坏了规矩。 “新进来的货明显质量堪忧,卖不出去,只能五块买进三块卖出,这亏出的钱,自然也是咱家出了。” “要说是上当受骗了,进货时一时不查,那被骗一个月还说得过去,可偏偏翟掌柜现在还在从那家铺子里进赔钱货,这可就说不过去了。” 林娇倩一条一条分析着近几个月昇平坊的异常,敏姨娘想插嘴,被早就站在她身后的暇梦一把按住了,顿时没了声响。 林娇倩喝了口酸梅汤,接着说道:“我一时好奇,就派人去查了查,昇平坊进货的铺子叫做德利斋,表面上老板姓王,实地里,老板姓翟,正是翟丽轩。” “翟老板这一买一卖的,不但处理了一大批废货,还挣了不少钱,真真是经商奇才。” 光说还不够,林娇倩手一挥叫了门外的人进来。 早就等在门外的诗梦领着三个男人进了议事厅。 “这是德利斋的老板和伙计,我这还有他们的证词和往来帐本,人证物证俱在,大家倒是可以看看。” 听她这么说,各位掌柜立刻接过账本翻看起来。 “好么,敢情这德利斋专和昇平坊做生意,除此之外,一笔进项都没有。” 大家都是老买卖人了,一眼就看穿了翟丽轩的把戏,再看他的眼神就很意味深长了。 啧,这位,又贪又蠢。 翟丽轩听着林娇倩三言两语就把他干的事情说了个清楚,汗当即就下来了。 “姐夫,她,她这是血口喷人,这几个人我可不认识,我只是被人骗了,进了次货,我!” 翟丽轩在地上使劲儿的扑腾,为自己辩解。 林娇倩觉得他聒噪,直接命人把他嘴堵了,依旧在一旁老神在在地品着酸梅汤,任由佟秉文翻看着那些证据。 “你这个杀才!枉我这么信任你!” 终于看完了的佟秉文奋而起身一脚踹在了翟丽轩的身上,把他踹得两眼翻白,差点没上来气。 佟秉文还想再踹,就被爬过来的敏姨娘抱住了腿。 “老爷子,老爷子丽轩他是猪油蒙了心呀,您饶他一回,饶他一回,他可是我的亲弟弟呀。” 敏姨娘这下可算是动了真情,哭得梨花带雨,手还死死抱着佟秉文的腿,连哭带求,好不可怜。 佟秉文耳根子软,敏姨娘这么一闹,他心又软了,偷偷回了头去瞧林娇倩。 “娇倩啊,丽轩他年轻,一时误入歧途,也是有的,再说也没有多少钱,你看这…” 看他那样,林娇倩心里一阵腻烦,正要开口,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声响。 “快三十的人了,还年纪小!你怎么不看看,娇倩比他还小呢,又是怎么劳心劳力给佟家挣钱的!” 章氏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因为过于生气,章氏说完立刻就剧烈的咳嗽起来。 林娇倩赶忙起身去迎,掌柜的们一见是章氏来了一改看热闹的样子连忙起身,齐齐行礼。 章氏被拥着进了议事厅。 自从林娇倩完全接手柜上的事,章氏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掌柜们面前了。 再见老东家,掌柜的们一时都有些眼热,纷纷上前问候,那举止言语的同之前判若两人,处处都透出一股亲昵和热切。 久病的章氏在这样的氛围下,脸上都红润了几分。 站在章氏身侧的林娇倩一时十分感概,他们之间的才是同闯商海携手共进的老战友,这一点林娇倩比不上,佟秉文就更比不上了。 只是可惜,章氏自苦,始终不愿意看清。 寒暄一番之后章氏稳了稳气息向各位掌柜抱歉地说道:“今日叫各位看了笑话,我们要处理些家事,也就不留大家在家里用饭了。这段时间大家辛苦,我在鸿兴楼包了个雅间,就叫佟宁代我陪大家好好吃上一顿,另外这个月的月银翻番,希望大家再接再厉,我等着大家的好消息。” 章氏压着咳嗽说完,又不受控地咳了起来。 掌柜的们哪有不依的,站起来连说不敢,跟着老管家佟宁退了下去。 议事厅里一时陷入了短暂的安静,很快又被敏姨娘打破了。 “老爷,老爷,您行行好,帮帮丽轩吧。” 敏姨娘也是乖觉,她知道求章氏没用,还是要从佟秉文这里下手。她脸上挂着泪,整个人像是一滩水一样倚在佟秉文腿边,轻声求着,真是我见犹怜。 “这,夫人,这…” 在佟秉文心里,翟丽轩办的事还真不算是个事,不过是贪了万八块钱,他还真不放在眼里。 可是这话呢他又不好说,只能连连看向章氏,指望她像往常一样,善解人意。 章氏一向是极顾及佟秉文的面子的,从不做落他脸的事情,可是如今也是气急了,竟少有的没有善解人意,冷着一张脸不去看佟秉文。 -- 第110页 “出了这样的事情,按理是要报官的。”章氏声音低沉,一字一句依旧清晰,“不过,他多少也算是和佟家有些关系,这次也不必深究了,可是这样的人不配再登佟家门,来人,把他扔出去。” 太太发话了,家丁们立刻动手,把翟丽轩抬了起来。 翟丽轩吓得两条腿使劲扑棱,嘴里也呜呜呜地喊着。 见这场景,敏姨娘生怕弟弟摔出个好歹来,赶忙去拦,家丁们怕伤了姨娘,也不敢动了。 “老爷,太太,丽轩他再不敢了的,您再给他个机会,他当牛做马都要报答您二位的呀。” 敏姨娘哭求着了半天,再看佟秉文眼神躲闪,章氏仍旧不松口,一旁的林娇倩还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就心中火起,愤怒一时淹没了理智。 只见敏姨娘蹭的一声从地上爬了起来,指着林娇倩破口大骂。 “林娇倩,你个恶毒妇!” 敏姨娘骂得尽兴,连一口吴侬软语都不见了,只见她叉着腰口沫横飞。 “你别得意,别以为你赶走了我弟弟你就能在佟家独大了,你进门五年了连个蛋也没下,我看你以后怎么办,你就抱着佟家的大印守活寡吧!” 林娇倩还没怎么样,一旁的章氏气得仰倒,“反了反了,你个姨娘敢非议主子了,来人给我掌嘴。” 暇梦早就摩拳擦掌了,章氏一吩咐,她脆生生地应了,上前就抽了敏姨娘两个嘴巴。 暇梦打小在街头卖艺,有些子功夫在身,两巴掌下去敏姨娘脸就肿得老高,话也说不清了。 佟秉文虽然不舍的,可是刚才她那话着实不像样,佟秉文也不好拦着,只能拿眼瞟林娇倩。 “暇梦。” 林娇倩不负众望还真出言制止了暇梦,不过接下来她并没有给敏姨娘求情,而是上前一步站在了佟家二老面前。 “公公,娘,敏姨娘千错万错,倒是说对了一句,儿媳进门日久还不能为佟家开枝散叶,的确不该,所以,儿媳想向您二老告个假。” “娇倩,那起子疯话你不必听,小心污了耳朵。”章氏看着林娇倩明亮透彻的眼睛,没来由的一阵心慌,急忙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林娇倩摇了摇头,“我想去上海,看看庆生。” 林娇倩这句话着实惊到了佟家人,这是她在佟家十年,头一次主动提起佟庆生。 更何况还主动提出要去上海看望佟庆生。 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连敏姨娘一时都愣住了,手支棱在半空中呆呆地看着林娇倩,等着她继续说。 “这次我想带着三梦一起去,就算不能把庆生领回来,能够…也是好的。” 哎哟哟,儿媳妇可算是开了窍了,对么,万一谁怀上了,她这辈子就有了保障了! 章氏听着林娇倩欲言又止,心里顿时畅快不少,她以为儿媳总算想通了,不由得在心里念了声佛。佟秉文也高兴了起来,这子嗣传承是大事,旁的什么都要放一边。 不过,转眼间两个人又愁上了。 谁陪林娇倩去呢。 要是原先,翟丽轩是个不错的人选,可是如今,看着那个绑得像猪一样的人,明显是不能了。老管家佟宁也脱不开身,别人呢又不值得托付,难道要从旁支里找一个人? 林娇倩看出公婆的心事,“这次出门我想请仁叔陪我,仁叔,请进来吧。” 等在廊下的林仁腿脚利索地走了进来,“林仁见过亲家老爷,亲家太太。” 看着门外进来的人,章氏一阵恍惚,等到那人走近,她才确信,“仁大哥,好久没见了,您可还好?” “回亲家太太的话,我还算硬朗,三五个宵小近不了身。” “好好,娇倩交给您,我是放心的。” 章氏顿时放心了,佟秉文也认出了这位是林家的管家,由他出面是再合适不过了。 这一番折腾之后,林娇倩出发去上海的事情就算是定了,整个佟家都忙活了起来。 至于翟家姐弟俩,倒成了其次。 翟丽轩最终还是被扔出了佟家,敏姨娘则因为不敬主家被关进了后院的小佛堂闭门思过,一时半会是出不来了。 就在顺心顺意的林娇倩开始收拾行李的时候,暇梦和绮梦却你推推我,我推推你的,站在了她的房外。 第60章 大宅门里的童养媳4 大上海 “想说什么就进来说, 再推下去我那门框就受不住了。” 听得屋里林娇倩发话,暇梦绮梦才鼓了鼓气推门而入,可刚一进门, 两人又站住了。 两个丫头抿着嘴瞪着眼, 站在门口像是一对石像。 “有话就说。” “主子。” 最终还是暇梦没绷住, 先出了声。 “您,我们…” “哎呀,绮梦你说!” 被推出来的绮梦翻了个好看的白眼,“暇梦是想问问您, 咱们这次去上海,真的是为了生崽子去的么!” 林娇倩手一顿, 这下才算知道这几个丫头是在纠结什么,“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主子这一问绮梦倒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还是暇梦手一甩, 头一挺, “主子, 我不想当姨娘!” “我, 我也不想。”绮梦跟在她身后, 小小的也说了一句。 林娇倩愣了一下。 “少奶奶,我俩是您买回来的, 要是没有您我俩指不定落到了哪, 活不活着都难说, 我们记得您的好。” -- 第111页 暇梦是在集上被买回来的, 当时她正表演高梯顶碗,因为天冷又穿的少,一个哆嗦从两米多高的梯子上摔了下来, 人都摔傻了还要被班主抽打,是林娇倩见她可怜,花了一百块买回来的。 绮梦也差不多。 她们知道做人丫环就是要服侍好主子,听主子的话,可是成为敏姨娘那样的人,她们却是不愿意的。因此一听到少奶奶要带她们去上海,心里就开始打鼓。 林娇倩看着灯光下有些紧张的两个姑娘,一个18一个16,这两个人其实还是孩子呢。 再想想前世,这两个孩子最终齐齐挡在了她的面前,被打成了筛子一样的血人,林娇倩眼神不由得柔和了几分。 “好,如果你们不愿,谁也不能强迫你们。” 有了主子这句承诺,两个丫头顿觉浑身轻松,连声谢过之后手拉着手回去收拾东西去了。 看着窗外都蹦起来了的暇梦,林娇倩笑着摇了摇头,还真是孩子。 “诗梦,你呢?” “我听小姐的。”诗梦一直都在屋里,自然也把刚才的对话听了个齐全,“要是小姐需要我生个孩子,我就生,但是生完了小姐就送我走吧。” “为什么?”林娇倩没想到诗梦会这样说。 “我怕日子一久我的心就变坏了,趁我没变坏,小姐就把我远远的卖了,这样我才不能去做坏事。” 诗梦说得认真,一张小圆脸鼓鼓的,能看出来,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那你舍得离开我?”林娇倩故意逗她。 诗梦一听这话,眼睛里立刻浮出了一层水雾,鼻子又酸又涩,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抱着林娇倩的胳膊放声大哭,“我舍不得,舍不得小姐。” 她这一哭,林娇倩心都化了,“哎哟,我的好诗梦啊。” “不会的,我才舍不得把你给佟庆生呢。不光是你,还有暇梦和绮梦,等到了上海我就把身契还给你们。” “你们是自由的,到时候想读书,我就送你们去读书,想嫁人,咱们就风风光光的嫁出去做正头娘子,谁也不能决定你们的人生。” 这是林娇倩早就想好了的,三梦值得拥有她们自己的人生,而她有必要帮着三梦成就她们的人生。 “我不想读书,也不想嫁人,我就想跟着小姐。”诗梦还打着哭嗝,却是立刻就说出了自己的心愿。 林娇倩也不多说了,现在说什么都还早,首先,要先离开佟府再说。 原本林娇倩是准备搅浑佟家这一潭水,赚到了安身立命的资本后再离开佟家的,可因为仁叔的出现,她改主意了。 经过这几天的整理林娇倩发现林家父母留给女儿的财产十分丰厚,可以说整个佟家的家产加起来都比不过。 有了这个保障,林娇倩懒得在鲁镇折腾,她要直接去上海,会一会那位追求真爱和自由的佟公子。 出发前一天,林娇倩去章氏的院子辞行。 因着前几天的一场雨,章氏又病倒了,虽然吃了药,可是人还是懒乏的,浑身没劲。趁着上午阳光好,她就歪在院子里晒着太阳,正好瞧见了阳光下快步而来的林娇倩。 正是好年纪的姑娘一身青绿色的夏装,细碎的阳光满当当的洒在她身上,染得她眉眼都带着一层金黄,真是说不出的好看。 “娘。” 林娇倩声音不似江南女生的柔甜,反而像是个少年人一样的清脆,自带着一股爽利,听得人心里亮堂。 知道她是来辞行的,章氏拉住林娇倩的手,眼中除了浓得化不开的不舍,还有几分愧疚。 “娘知道,这次委屈了你,可我们是女人…” 一张嘴,还是老调重弹。 “娘,您和我一起走吧,去上海看看。” 林娇倩觉得佟府这座牢困了章氏太久了,她想带章氏走出去。 “不了,娘离不开了。” 院子里有一颗樟树,正好是章氏嫁进来的那年种的,如今已经长得枝繁叶茂了。章氏觉得自己就像是这棵树,根已经深扎入土,再也拔不出来了。 章氏的样子叫林娇倩实在担心,“娘,我怕西院的人不安分,打扰您养病。” “傻孩子。”章氏把林娇倩的碎发掖到耳后,轻轻笑了下,“没有我,他们压不住那些掌柜的,放心,他们不敢怎么样。” 佟秉文是万事不管的性子,敏姨娘还在闭门思过,现在章氏才是佟家主事人。 饶是如此,林娇倩仍是不放心,她把一张纸条塞进章氏手心,“娘,这是我在上海的地址,要是有事,您就派个人去找我。” 章氏眉心一跳,听出了林娇倩的言外之音,她反手一握,抓住了儿媳的手,“你要住到哪里去,为什么不去兴利街找庆生。” 兴利街三号,是佟家在上海为佟庆生租的房子。 “找是要找的,可是我不想住在那里,毕竟那里已经有一位女主人了。仁叔已经为我找好了住处,这里是地址,您放心。” 林娇倩没有丝毫隐瞒,说得大大方方,困惑了许多天的章氏忽然就想明白了。 “娇倩,你和娘说,你这次真的是想要劝庆生回心转意的?” “娘,我…” 到了这个时候,林娇倩不想骗章氏,可是实话伤人,她说不出口。 “呵,呵!” 章氏看着树荫下的林娇倩,忽然笑了,果然,她早该想到的。 -- 第112页 章氏忽然生出了一种感觉,她觉得,林娇倩这一走,就不会再回来了。 上次有这个感觉,还是送娇倩她娘南下的时候。 留不住啊,她这辈子,谁都留不住啊。 一滴泪从章氏眼角滑了下去,她没去管,反而拉着林娇倩的手细细的摩梭了一阵,最终还是笑了。 “阿决,到了外面要照顾好自己。” 阿决是林娇倩的乳名,娇倩是她嫁来佟家之后,佟老太爷赐的,佟家人觉得林决这个名字不像是闺秀的名字。 其实这个名字章氏是喜欢的。 自从收到了庆生的来信,章氏就觉得儿媳变了,变得有了主意,有了生机,就连眼睛里都有了光,像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了,甚至还主动提出要去上海。 这变化是好还是不好,章氏原先说不上来。 可如今她知道,自己捧在手心的小姑娘长大了,要飞走了。 她已经留不住了。 “走吧,阿决,想好了就别回头,走吧。” 章氏突然想明白了,自己的儿子一直都配不上阿决,至于以后的事,她也管不了了。 林娇倩看着章氏眼中的光彩尽失,心中不忍,“娘,你要是累了就来上海找我吧。” “走吧!” 章氏倒回藤椅上闭上了眼睛,不再看她。 章氏的选择在林娇倩的意料之中,她能做的不过是暂断敏姨娘的一条臂膀,至于其他,还得章氏自己想开。 林娇倩站起来深深鞠了一躬,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小院。 转天,林娇倩带着三梦上了马车,启程去上海,主家人都没出来送,只有老管家佟宁站在大门口看着少奶奶上了马车。 “娇倩小姐,咱们要出发了。” 仁叔的声音在车外响起,倒是提醒了林娇倩。 “仁叔,以后你还是叫我阿决吧。” 从此,林娇倩就不复存在了,这世上只有林决,堂堂正正的林决。 “好嘞,阿决,咱们出发喽。” 仁叔一声吆喝,马车很快消失在了街角。 而在不远处的牌坊后,一双沁着毒的眼死死地盯着远去的马车,似在谋划着什么。 林决一行人走水路到上海,刚到码头就见识到了上海的不同。 放眼望去,往来人群虽然还是穿长袍马褂留青皮头的居多,可也夹杂着几个穿着西服洋衫的,这里已经显露了几分国际化的大都市的模样。 码头上还有许多小童,要么举着木板,要么发着纸条,嘴里吆喝着四下奔走,都是为宾馆饭馆拉客的。 “下个月初,万国机器博览会,诚邀各路商家。” 林决拦住了一个吆喝着的小童,要了一份彩纸,就得了一份万国博览会的宣传广告。 这上海,不但热闹,而且透着一股“新”的气息。 林决不禁生出些豪情,当即决定开个洋荤,直接在码头包了一辆轿车。 可是万万没想到,洋荤没开成,反而糟了洋罪。 车才开出去几公里,她们就集体晕车了。 最后林决不得不叫仁叔先回去安顿,她则带着三梦找了家小饭馆,先透透气。 “小二,先把你们的酸梅汤给我送上来,再捡上几个好菜。” 林决为了方便穿了男装,细绸的宝蓝长衫,配上一顶深蓝礼帽,长发盘起藏在了帽子里,再加上她本来就生得高,站在那里还真有几分年轻俏公子的意思。 饭馆里的小二一瞅这架势,以为是有钱人家的小少爷出来玩了,连忙应了下去准备。 没过一会酸梅汤端上来,乌梅的酸爽带着冰块的凉气,一杯下肚总算是叫四个人找回了三分清醒。 “这铁马车可太吓人了,我肠子都要吐出来了。” 暇梦抱着酸梅汤心有余悸,连连感慨。 “傻丫头,那是汽车,还铁马。” 林决正想要嘲笑暇梦,就听到隔壁包厢一声怒喝。 “老子才不要当种猪呢!” 第61章 大宅门里的童养媳5 救风尘 隔壁包间中气十足的一声吼可比酸梅汤管用, 林决她们顿时来了精神,纷纷停下手里的动作,竖着耳朵关注起隔壁的动静来。 那边的人显然也是被吓了一跳, 一时间两个包间都陷入了寂静。 “老夫人说了, 十日之期已到, 您没能挣到一千块大洋,那就该愿赌服输回家成亲去。” 过了好一阵,隔壁才响起一阵嘟嘟囔囔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阵暴喝。 “爷不去, 谁爱去谁去。” “我的大少爷啊,您现在是孟家的独苗苗, 可别叫老夫人操心了,快和我回去吧。” “凭什么,就因为老二逃得快,爷就得当种猪啊, 爷就不。再说了这才刚中午, 太阳落山还早着呢, 你怎么就知道我的机器卖不出去。” “大少爷, 您满上海遛了十来天了, 铁机子也没出手,请的洋师傅后天也要回那个法兰西了, 还得咱们出船票钱, 里外里您亏大了。” “你懂什么, 我那是最先进的法国纺纱机, 稀罕着呢。” “再稀罕,不也没卖出去么…” 在隔壁包间一主一仆的对话中,林决算是听明白了, 那位大少爷是以进口纺纱机做赌约,要摆脱包办婚姻,眼看着他这就要输了。 虽然没见到人,可是光听声音,爽朗中还带着份稚气,就像是浮动着冰块的酸梅汤,林决下意识就觉得那人应该不坏。 -- 第113页 在心里盘算了一把自己的身家,林决准备有钱任性一回。 林决用折扇点了点诗梦,冲着那边挑挑眉,“把人请过来,本老爷今天要救一回风尘!” 诗梦最懂林决,立刻意会,转身去了隔壁。 暇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是绮梦拉了她一把,两个人偷笑着站到了林决身后,乖乖履行大丫头的职责。 很快,诗梦领着一个穿着衬衣西裤打扮十分洋式的青年人进了包间,后面还跟着一个头戴瓜皮帽的中年人。 “老爷,这位是孟少爷。” 诗梦知道林决的意思,刚才在那边就说了,是她家林老爷有请。 “在下孟响,见过林老爷。” 听说有人要了解他的机器,孟响一猛子就跳了起来,抱着整摞的材料就过来了,资料太多,孟响的视线被挡了大半,他自报家门之后才歪头看了过去,整个人却是一顿。 这位老爷,还挺年轻。 对面人虽然帽檐把脸遮了大半,可孟响觉得那人应该和自己岁数差不多。 这一看,孟响心里不由得有些失望,看样子又要白跑一趟了。 孟响的神情被林决尽收眼底,她也不多说,只冲着孟响微微抱拳。 “孟少爷不必客气,在下林决,听说孟少爷手里有最新的法国纺纱机,想要开开眼界。” 孟响心里估计这买卖可能成不了,可是本着生意人不能挑客的原则,他还是把怀里的资料放在了林决面前,依次铺开,细致周到的为林决介绍起了他手里的法兰西纺织机。 这套介绍孟响已经做过上千回,因此说得顺极。 别看刚才和管家祥叔耍赖的时候孟响一副吊儿郎当的纨绔样,可是真说起正经事来倒是头头是道,详略得当,没有一丝敷衍,可以说是十分尽职。 就连之前没有接触过纺织机的林决都听得入了迷,仔细一琢磨就发现这机器真是不错。 可惜,孟响嘴上说得虽好,可手里用的东西却不怎么样。 “孟少爷,您这是,说明书?” 林决翻着孟响递上来的那三大本半文半白的说明书,就觉得一阵头疼,这写的都是什么。 林决这一问,孟响就觉得脸烧得慌,确实,这东西也真是难懂,“您凑合看,如有不明白的,尽管问。” 林决看了眼脸微红的孟响,索性伸手拿了那几本法文原版说明书翻了起来。 这还是托白绵的福,她有几分法文底子,可惜这20世纪初的法文和现代的还是有所区别,林决也看得半通不通。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孟响手里的纺纱机是真货,质量还不错。 “您手里有几台机器,准备卖多少钱呢?” 孟响看到林决翻看原版说明书的时候眼神已经变了,等到林决问他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被管家祥叔扯了扯袖子才回过神来。 可他并没有急着报价,反而问道:“敢问林老爷,您家里可有纺织厂?” 林决摇摇头。 “那您可打算开上一家?” “目前还没有这个打算。”林决照实回答。 “那这机器我不能卖您。”孟响把递出去的文书又收回了怀里,连连摇头。 “为何?”林决没想到孟响还来这一出。 “您既然不打算涉足纺织行业,那些机器买了也是糟践,还坑了您,我不能卖。” 孟响五官深遂,生就一双浓眉大眼,还身量颇高,长得很有几分混血儿的样子,本来很是赏心悦目,偏偏话里话外的却透出一股憨气,叫人忍俊不禁。 林决被他逗得一笑,“我虽然不做纺织,可是却爱做个二道贩子,低买高卖,赚个差价。” 林决说着向前微微倾身,看向了孟响,“可行?” 孟响看着突然向前的林决,吓得往后一缩,心却漏跳了一拍。 这位林老爷,男生女相,实在英俊。 “那,倒是可行。” 说服了孟响的林决浅浅一笑,唰的一声扬开了手中的扇子,人又靠回了椅背,“那就烦请孟少爷报个价吧。” 眼前那道迫人的光消失了,孟响的心倒像是空了一般,喃喃说道:“我手里有三台,每台六百块大洋,您要想要,三台您给我一千五百块。” 林决在心里估算了一下,觉得这报价还算公道,便点点头,却没有说话。 祥叔看着孟响和林决这一来以往的,就和做梦一样。 敢情还真有人买大少爷的铁机子啊。 可眼见这买卖要成,自家大少爷这时候却犯起了痴,盯着人家一动不动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祥叔看得着急,索性伸手轻轻推了一把。 孟响身子一晃,“这已经是最低价了。” 这话没头没尾的,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可怎么听都泛着股愣劲儿,祥叔急得想扶额。 好在那边林决不在乎,反而一笑。 “这价钱是很公道。不过我在想,能否请孟少爷把你那几个洋师傅也一并介绍给我。” “你放心人我不白要,我出两千块大洋,洋师傅们回程的船票,我也包了。” 林决伸出两根手指,身后就响起了暇梦猛地一阵抽气声。 “这,这…” 孟响看着一双细白的手在眼前直晃,一时也有些恍惚,“这您可亏了。” -- 第114页 “孟少爷不必担心。”林决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我林某初到上海,就算是交个朋友吧。” 孟响被林决通身豪迈的气派所感染,撸起袖子一拍桌子,“好,林老爷您厚道,我也不能不仗义,您给我一千八,我帮您把洋师傅多留半个月,直到他们教会了您的人,再走。” 林决也正有此意,见孟响主动提出了,她当即应了。 “诗梦,备纸,立合同。” 很快购买合同写成,林决孟响分别签字用章,这桩买卖就算成了。 可到了最关键的一步,林决却突然顿住了,她没带钱。 “孟少爷,凭合同和这张名片,您可去云中路15号找林仁要钱。” 林决取出一张名片递给了孟响,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随时都可以,现在就去也行。” 孟响接过名片,那是一张很简单的名片,通体漆黑,除了用金漆写就的林决二字之外,再无其他,可仍旧带着一份霸气,就像它的主人一样。 再一细品林觉的话,孟响脸就红了,林老爷肯定是听到了自己刚才在隔壁同祥叔的话。 “不急,不急的,我明日带上机器领上师傅们再登门拜访,也是可以的。” 有了这份合同在,想来祖母也不能再说什么了,心头的大石被搬开,孟响整个人都活了,话也不自觉的多了起来。 “林老爷看着同我岁数差不多,我是光绪三十一年生人,敢问林老爷您?” “我比孟少爷痴长三岁。” “哎呀,那我该管林兄叫大哥的,林大哥!” 看着眼前那少年冲自己一抱拳,林决嘴角抽了抽,下意识地伸手压了压帽檐。 祥叔太阳穴直抽抽,我的大少爷啊,您那什么眼神,还林兄,这明明是位姑娘么,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姑奶奶乔装出来逛街玩了。不过能住在云中路上的,非富即贵要不就是又富又贵,哪一个都得罪不起。 眼看着自家大少爷自来熟的说得畅快,从上海哪里好玩说到了哪家馆子好吃,眼瞅着就要说最近新上映的电影了,祥叔一把抓住了自家大少爷的胳膊。 “大少爷,天不早了。” 孟响伸头瞧了眼窗外,这才正午刚过。 “真的不早了,咱们还是告辞吧。” 祥叔拉着一张马脸,满是哀求,孟响不由得点点头。 “那我先走了,林兄,明日我再登门拜访,林兄…” 第62章 大宅门里的童养媳6 变了 林决看着祥叔一手揽着那摞资料, 一手拽着孟响,一脸歉意地退出了包间,而孟响走出老远了, 还大呼着林兄, 不禁有些目瞪口呆。 三梦也有些开了眼界。 “上海人倒挺有意思的。” 绮梦砸吧砸吧嘴, 率先发言,诗梦暇梦跟着点头。 紧接着暇梦就捂住了心口,“小姐,我心口疼。” “怎么了?还是晕车?” “不是呀小姐, 您这大手一挥,就花了一千八, 我一个月月钱三块大洋,一年三十二块,十年三百二十块…” 小小的暇梦扳着手指头陷入了数学的魔界,半天没出来。 “反正, 我这辈子赚不出来这么多钱了, 就给他了?” “什么就给他了, 人家卖机器给咱们呢, 那可是好东西, 明天你们就知道了。” 林决点了点暇梦的额头,又嗦了一口酸梅汤, 满足地一叹, 拍拍手, “好了, 咱们回家吧,早点休息,明天你们还要出力呢。” 云中路, 属于上海高档住宅区,虽然不是最热闹的商业区,可是闹中取静,道路两边种满了梧桐树,斑驳树影之中尽是花园洋房,幽深静谧,实在美不胜收。 林决的家就在这里,并没有明显的门牌,米白色的墙上只有一块巴掌大的铜牌,上面用阿拉伯数字写了一个15。 等到进了门,一座三层洋楼出现在人们眼前,米白为底朱红点缀,再佐以满院子的绿植花草,还有庭前一座小小的喷泉,仿佛进入了童话世界里的城堡。 三梦早就惊呼出了声,就连林决都不由得在心里惊叹。 真有钱啊。 林决给三梦一人分了一间屋子住,把还在恍惚的她们赶回去收拾屋子,这才和仁叔说起了中午的事情。 “不过是小钱,小姐不必在意,等明日孟少爷来了,我立刻安排。” 仁叔听说自家小姐抽空做了个好事,也跟着高兴,压根没觉得她随手一花就是暇梦一辈子的工资有什么不对。 “仁叔,明天他们就送机器来了,可有地方存放?” 林决知道仁叔不在乎,可是她在乎,她的每一分钱可不是白花的。 “有的,家里还有个仓库空着。” 林决按照心中所想,说道:“光有仓库还不够,我需要一个院子,能够摆开机器,住下十个人的院子。” “这也不难。”仁叔想了想,答道。 “还有,您帮我从圣约翰大学请三个会法文的学生来,要求能够翻译文书的,我要重新翻译机器的说明书。” “这个最好明天就能找到。” 仁叔点点头,“我现在就可以去联系。” “不急。我还想查一下孟家的背景,这套机器就算没有说明书也不应该在上海滩十天都没法出手,这里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林决轻抿着上好的碧螺春,继续说:“这个不用着急,慢慢查着就好。” -- 第115页 仁叔戴上了老花镜把林决交待的事情一一记好,就发现小姐买机器还真不是发了善心做好事的,不由得也重视了起来。 反复确认了几项事宜,仁叔才合上了笔记本。 “小姐,您要的东西我已经放在书房了。” “好,我知道了。” 书房里,是关于佟庆生和王彩吟的调查,非常详尽,就连他俩爱吃什么都有。 这是林决之前吩咐仁叔准备的,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么。 第二天一早,林决还在书房里看着资料,孟响就上门来了。 不到九点,孟响就出现在了云中街15号的门外。 一脸笑容的仁叔将他迎进客厅,好茶奉上,货款结清,还十分亲切的和孟响聊起了最近上海的时事。 可半天也没见林决现身,孟响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不住了。 “林管家,不知林大哥可在?” “不巧,我家老爷今日不在府里,孟少爷可有什么事?” “没,没什么事。”孟响一听激动劲儿减了大半,可一转念又来了精神。 他双手捧上了一支锦盒,“那日见林大哥用着一面素扇,恰巧寻着了语先生所作的一张扇面,留在我这里没什么用处,倒是正配林大哥。” 了语是民国初年的一位大家,书画双得,笔力刚劲,据传早先是军中之人,前半生也是刀山剑海里闯出来的,故而作品中总是带着一股金戈铁马的豪迈之气,令人心生壮志。 但是了语先生的作品极少,千金难得。 仁叔并不敢收,“这可太贵重了,使不得。” “哎呀,仁叔,我十分仰慕林大哥的气派,狠不得与他结拜成兄弟的,那做弟弟的送给哥哥件礼物,有何不可。” 孟响说得兴致勃勃,仁叔听得眉角直跳,小姐说过,这位孟少爷少年天真,还真是不假。 孟响在林家磨蹭了半天也不见林决归来,只能提出告辞,一步三回头的被仁叔送出了大门。 而他心心念念的“林大哥”,此时正在书房看资料呢。 林决发现上楼来复命的仁叔一贯的淡定表情之下,罕见的流露出了一丝疲惫,不禁好笑,“人送走了?” “送走了,这位孟少爷…” 老练如仁叔,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孟响了。 “少年心性,挺有趣的。” 林决越想越有趣,不禁笑出了声。 她这一笑,门口哧溜一声出现了三颗小脑袋,绮梦闪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伸头问,“小姐,您得着什么开心事儿了,告诉咱们也跟着乐乐呗。” “来,进来。” 是林决叫她们来的。 “机器已经在咱们手里,仁叔也已经找好了翻译,下面就有劳我们暇梦绮梦了。” 林决招招手,说起接下来的安排,她不但要重新翻译说明书,而且还要培养出一批会使用这种纺织机的熟练工来。 可惜时间有限,林决手里的可靠的人也不多,就只能先叫暇梦绮梦去学了。 听说要帮小姐分忧,暇梦绮梦没有不同意的。 “小姐您放心,我打小学东西就快,甭提是顶缸还是咬灯,我都比别人学得快。” 暇梦一拍胸口,应承得快极了。 绮梦也不甘落后,“你那都是力气活,学那机器得用巧劲,身子要软,手要柔,要不然你上手一掰,就烂了。” 绮梦柔柔的做了个兰花指,故意在暇梦眼前晃了晃,气得她伸手就要打。 两个丫头听说有新任务非但不怕,反而有几分跃跃欲试,倒是一旁的诗梦有些闷闷不乐了。 “小姐,我也可以去学,虽然我学得慢,但是我可以多学多练啊。”诗梦可不愿意拖小姐后腿。 “诗梦你啊有更重要的任务。”林决上前捏了捏诗梦委屈的小脸,“陪我去一趟兴利街3号。” 得了,这下暇梦绮梦不干了。 “小姐,您带着我去吧,要是打起来我一个人就能行。” “小姐,您不能不带我呐,您哪会骂人,这骂街的事还得我来。” 暇梦绮梦纷纷上前。 诗梦默默把手里的一尺多长的擀面杖别在了腰上,她刚才正擀面条呢,没来得及放下。 “谁和你说我要去打架。”林决捏了捏暇梦的鼻子,“又是谁说本小姐不会骂人。”又上手戳了戳绮梦的额头。 继而转身把擀面杖抽了出来,塞回了诗梦手里,“我就不能心平气和的去看看?” “去,把本小姐的洋装,洋伞,洋眼镜都找出来,我要去探望一下故人。” 林决曾同仁叔深谈过,仁叔也知道小姐要做什么,所以整个房间里属他最淡定,“我叫人开车。” 暇梦被小姐那一串洋给搞晕了,张嘴就问:“那小姐,洋狗牵不牵?” “我去探亲又不是郊游。”林决被她气笑了,“你俩赶紧收拾东西去学习,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学会洋师傅所有的本事!” 暇梦绮梦俏生生地答了个是,转身出了门。 林决暗自笑了笑却发现诗梦还站在原地没动,“你也去吧,打扮得漂亮一些,咱们一会就走。” 诗梦点点头,手里还是握着擀面杖,“小姐,您不生气。” “气什么?”林决没反应过来,“哦,因为王彩吟?” -- 第116页 “没什么好气的。”林决转身拿起桌子上那张四寸的黑白照片,上面是一个学生打扮的女生,中等个子,小鼻子小眼樱桃嘴,像是一只容易受惊的小兔子,很能激起旁人的保护欲。 “该是我的,总是我的,不该是我的,争也无用。” 诗梦歪着头,“小姐,您变了。” “那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林决笑着看着她。 “说不上来。”诗梦想了想,“但是我们看着很踏实。” “现在跟着您,总感觉有盼头了,只是…”诗梦吞了口口水,“只是,要是能别再喝那个苦汤子就更好了。” 诗梦飞快地说了一句,转身逃出了书房。 林决瞪了她一眼,没口福,正宗的圣保罗咖啡呢。 兴利街,因为临近振业大学堂,所以这里住的多是在振业任教或是上学的租客。 正因为如此,兴利街上格外热闹,中的洋的各式店铺在楼下依次铺开,马路两边还分散着各种小摊。这样一来,街道实在杂乱,车子根本进不去,林决带着诗梦在路口下车,直奔街头那栋两层的红砖小楼。 诗梦上前按响门铃,很快一个中年女仆出现在门口。 第63章 大宅门里的童养媳7 初次见面 女仆见来人是一位打扮入时的夫人, 虽不认识也不敢怠慢:“请问,您找谁?” “我是佟先生在鲁镇的同窗,刚到上海, 特来拜访的。” “我家主人不在家, 只有夫人在, 您稍等。” 女仆听说是找佟庆生的,不敢做主,进去请示王彩吟去了。 林决早就知道佟庆生不在家,今日王彩吟在家中设宴, 佟庆生一早就避了出去,毕竟王彩吟有不少好友都是他的学生呢。 之如之前所说, 林决今天来不过是想见一见那位真爱,顺便也给佟庆生一次机会。 王彩吟听说是佟庆生的同窗来了,还在诧异,紧接着就看到了门厅处身穿米白流苏洋裙的林决, 串着水晶的流苏随着微风轻轻在她小腿处荡起, 像是水波荡着阳光, 叫人目眩神迷。 待走近, 王彩吟看清来人长相, 浓密的眉,晶亮的眼, 微微上翘的嘴角, 不动声色的带着一股摄人心魂的美。 来的是个美人, 还是来找佟庆生的美人, 王彩吟心中不禁警铃大作。 “我是佟庆生的夫人,请问您是?” 眼前人和照片里所差无几,一样的像只小兔子, 可是现在这只小兔子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下一秒怕就要扑上来咬人。 “我是佟庆生的同窗,也算是打小的朋友,刚从鲁镇来上海,特来拜会。” 林决有心要逗上一逗这只小兔子。 她手一挥,“他家里托我送来几样家乡特产,还有一些小的见面礼,烦请夫人代劳了。” 王彩吟扫了一眼,就看出她带来的东西价值不菲,土特产不值得什么,可是那圣保罗咖啡,红房子点心,法兰西香水,可是不好买的紧俏货,王彩吟心里欢喜,脸上就挂了相,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林决笑兮兮看着她变脸,只当不知。 “你看看我,说了半天还没请教,您怎么称呼?” “这是我家林夫人。” 诗梦不紧不慢回了一句,王彩吟有些放心了,能称夫人的,都已经嫁人,那对她就没有威胁了。 一位没有威胁又出手阔绰的朋友,王彩吟自然是求之不得,连忙把人迎进了客厅,笑盈盈的介绍给了众位女伴。 王彩吟的女伴大多是她的同学,都是土生土长的上海小家碧玉,听说是鲁镇来人,还以为是什么乡下人,大都不屑应酬,可转眼就见王彩吟领着一位摩登女郎走了过来。 有那眼睛尖的,先是看到了林决头上的水晶发卡,又认出了她身上的名牌洋装,再一看连手包都是限量款,顿时收起了轻视之心。 就这样,林决凭借着一身上流人士的打扮就顺利融进了王彩吟的交际圈。 倒比她想的得容易了一些。 这群二十岁刚出头的小姑娘远比铺子里的大掌柜们好应付多了,林决不过说了几句这咖啡该如何品,起司又是哪国的好,就被她们视作了同道之人。 不过,毕竟是王彩吟的温居宴,人们聊天的话题还多是在王彩吟的身上。总少不了要夸上几句,比如这房子的精致,又比如佟庆生的温柔。 要说王彩吟最得意的事,那就要数和佟庆生的结合了,佟庆生虽然只是学校里的一名助教,可也算年少有为,家里还颇有些资产,这对于出身一般的王彩吟来说,有着莫大的吸引力。尤其,佟庆生为了自己抛弃了家里明媒正娶的夫人,更加膨胀了王彩吟的虚荣心。 在友人们一声叠一声的恭维里,王彩吟整个人都快活起来。 要在平时这话题也就这样了,可偏偏今天有林决在场,那人们就免不了的好奇起来。 一个圆脸学生头的女孩看着林决,忍不住问道:“林夫人,您是鲁镇本地人,又是佟先生故交,想来是知道那位包办夫人的吧。” 林决点点头,“倒是所有耳闻。” “那她什么样啊?” “能是什么样,听说是童养媳呢。” “那不是要比佟先生大出好多,搞不好就是个裹着小脚抽水烟的小老太太。” 没等林决开口,人们就你一言我一语地拼凑出了一个包办夫人的形象。 -- 第117页 还有人碰了碰王彩吟胳膊,征求她的意见。 王彩吟低头微微笑着带着三分矜持,算是赞同了人们的猜测,“那人,先生从不与我多说的,据说是十分老派的人,与他很合不来的。” 看着王彩吟羞中带怯的小模样,林决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再低头看看自己39的大脚,林决和诗梦相视一笑,把话题接了过去:“我是知道那位的,她确实同在座的各位不一样。” “如果有一天大家能够见到她,一定会很吃惊的。” 这话说得似是而非,再多的林决却不说了,反而起身提出告辞,临走递上了一封信和一张纸条。 “这是佟先生的家信,请转交给他。另外这个是我的地址,若有需要,可以去这里找我。” 王彩吟接过一看,忍不住惊叹,“您住在云中路?” 林决微微笑笑,“是,云中路15号。” 王彩吟一直把人送到路口,看着她上车离开才转身回去,刚走到门厅就听到屋里人还在议论。 “佟先生的这位同学好了不得啊,人生得漂亮,做事也气派,我看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八成也是留洋归来的。” “我看也是,还住在云中路,那地方房价老高的,有钱都买不到。” “哎哟,你说下次咱们开舞会的时候好不好邀请她来呀,撑撑面子也是好的呀。” 王彩吟心中升起了一阵奇妙地感觉,这位林夫人实在太过耀眼,很难叫人不喜欢。可王彩吟有总觉得心里很别扭,有些酸有些涩还有些害怕。 就在这样怪异的心思下,王彩吟送走了女伴,并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归家的佟庆生,老家来了人。 可是佟庆生却看到了桌子上精致的提拉米苏蛋糕。 “哎哟,你今天可是下了血本了,肯买这个做点心。” 自从王彩吟掌管了家用,佟庆生可是许久没吃过红房子的法国蛋糕了。这乍一见了,还怪想的,佟庆生往嘴里塞了一块,却是齁住了,又不得不抓起一旁的咖啡喝了一口。 咖啡入口,佟庆生立刻觉出不对,这也不是他们平时喝的普通咖啡。 “哟哟,哪个总说要开源节流不好乱花费的,结果背着我自己吃好吃的。” 本是玩笑话,可王彩吟立刻红了眼,哼了一声背过身去不再理他了。 一看惹佳人,佟庆生从怀里掏出份请柬递了过去,“这是下个月兴泽园酒会的门票,可是我高价从夏教授手里买来的。” 请柬在王彩吟面前晃了又晃也没见她接过去,佟庆生就有些不高兴了。 “你到底是怎么了,我又没有惹你。” 王彩吟原来还准备使使小性,没想到佟庆生脾气这样不好,三分的委屈就成了十分,一把挥开请柬,抓起藏在小抽屉里的信扔在了佟庆生身上。 “我是不好的啦,比不上你那位优秀的同窗,东西都是她送的,舞会你也请人家去好啦。” 佟庆生没来由的被扔了一身,又听得没头脑的话,一时气也起来了,“胡说,我自幼上的都是家学,哪有什么同窗。” 说着,他顺手撕开了信。 等看清了内容,佟庆生整个人跌坐到了床上,一脸的不可置信。 “来的是什么样的人?” 王彩吟看着佟庆生脸色变了,也是吓了一跳。 “说是你的同窗老友啊,林夫人,高个浓眉,长得到是蛮漂亮的。” “林?” “林娇倩!”佟庆生喃喃失声。 见佟庆生如此失态,王彩吟突然明白了,今天来的正是鲁镇的那位包办夫人。 可怎么会呢? 她那样的气派,有见识又有学问,王彩吟怎么样也不能把这样的一个人同佟庆生口中的封建童养媳联系在一起。 危机感顿生的王彩吟扑进佟庆生怀里,紧紧拥着他:“她来做什么,来抢你走,还是要来拆散咱俩?庆生,我只有你了,我为了你什么都舍弃了,我…” “不,不是的。” 佟庆生被王彩吟叫的回过神,仍有些不可置信地摇摇头,“离婚,她要同我,离婚。” 佟庆生手里摇摇欲坠的信纸上,写着,请君签字,自此一别两宽,各不相干。 王彩吟心中一喜,一把抓起信纸,“走,我们现在就去见她,当面签字,从此再也没有什么人能挡在我们之间了。” “不行,我不能签字。” 佟庆生仍还恍惚着,他虽然一直把林决视为自己人生道路上的障碍,却从未想过她会先提出离婚。 能嫁进佟家,是她求来的福气,她怎么敢,怎么敢提出离婚呢! 一股深深的羞辱感涌上佟庆生心头。 万万没想到佟庆生会在这个时候退却,王彩吟有些不敢置信地后退了三步,正好撞到了小茶几,滚烫的咖啡飞溅到她的手上,烫的她一激灵。 想起白天的情景,林决的一颦一笑,友人们的称赞,那些不易得的礼品,统统都像是扇在王彩吟脸上的巴掌,叫她悲愤难当。 王彩吟转身猛地一推,点心咖啡滚落了一地,她整个人扑倒在茶几上哭出了声。 “她是故意的,故意来羞辱我的。” 今夜,佟庆生和王彩吟注定是要无眠了。 第64章 大宅门里的童养媳8 万国机器博览会…… -- 第118页 林决在家等了三天, 都没等到佟庆生上门,心里不由得有些失落。她还巴望着佟庆生能硬气一回,利落地把婚离了呢, 现在看来这离婚还要费些功夫。 好在仁叔那边进展顺利, 一部分说明书已经翻译出来, 送到了林觉的书房。 “照这样继续翻译就可以了,仁叔,您找的人很合适。” 终于看到了说人话的说明书,林决十分满意, 连连点头。 “暇梦她们学的怎么样了?” “已经上手了,还需十天就可熟练, 到时候,说明书也应该翻译完成了。” “很好,叫她们不用着急,学踏实了, 月底完成即可。另外仁叔, 帮我留住那两个法国人, 告诉他们, 别急着回去, 我要与他们做笔买卖。” 林决点了点桌子上那张万国机器博览会的广告,一双眼里尽是光芒。 相比于林决的踌躇满志, 仁叔却有些吃不准, “小姐, 咱们手里只有三台机器。” “没事, 三台当作敲门砖,尽够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林决就顾不上兴利街了, 她亲自去了郊外安置机器和工人的小院,关起门来和那两个法国师傅谈了半天,然后一家名为利得兴的国际商贸行悄然而生。 人一忙起来时间总是过得飞快,九月初,万国机器博览会如期举办。说起来也巧,博览会的会址,正选在振业大学堂的东校区兴泽园。 兴泽园里有一方湖水,叫做兴泽湖,博览会的摊位就依着兴泽湖畔依次摆开,为了吸引眼球,参会的商家有的用了彩布,有的竖了旌旗,各显本事。 正值夏末初秋,天已经不算热了,微风一吹湖水微澜,彩旗飞舞,整个兴泽园里好不热闹。 利得兴的摊位就在湖边凉亭旁,是极好的位置,不过这倒不是林决运气好,而是她以一天五百块的高价租来的。 为了不辜负这高价摊位费,林决可是做足了准备的。 “来,支起来。” 林决一声吆喝,一张两米高的彩色画报哗啦啦地升了起来,随着画报展开,一台法国纺纱机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因为场地有限,展会规定所有参展的商家只能用宣传册、宣传画的形式展现商品,不能把真家伙搬进来。 可偏偏林决找了一位西洋画家,给她的纺纱机来了个写真。 这画报一挂,搭眼一瞧,光影交错之中仿佛真的有一台机器摆在眼前似的,立刻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目的达到,林决再一挥手,大画报左右两旁又支起了六个小展板,上面连图带字,详细地介绍着纺纱机的先进和便利。 最绝的是最后一个展板,上面写着:先用后买,分期付款,包教包会,童叟无欺。 几番动作下来,利得兴的摊位一下子成了整个会场的焦点,甭管是来参展的商家,还是来观展的客户,谁来了,都要在这里一阵驻足。 讲解和答疑的事情,林决交给了那两个法国人,夏尔和克罗德。 很快利得兴就接到了数十份订单,这开门红喜得夏尔咧开的嘴就没合上过。 作为家族的老小,夏尔生来不受重视,为了闯出一片天,他毅然决然的接下了来自遥远东方的订单,自学了一个多月的中国话,就带着助手满怀希冀地出发了,却没想到,在这里生意很不好做。 就在他将要绝望的时候,夏尔见到了这个叫做林决的女人,她神秘,高贵,而且有钱。 要说起初,夏尔对于林决还是半信半疑,可是看看眼前的景象,夏尔觉得自己赌对了,他为拥有林决这样的合伙人,感到自豪。 “林,你太棒了。” 夏尔知道在这个国家是不可以随便拥抱女士的,所以他克制住了自己激动的心情,搓着手感慨道。 “这才刚开始呢,夏尔先生。”一身白色礼服裙的林决施施然地坐在亭中,朝着激动的夏尔微微一笑,“接下来,你有的忙了。” 忙怕什么,夏尔生怕自己不忙呢,他冲着林决嘿嘿一笑,又冲进了人群中,卖力地讲解了起来。 展销会为期三天,尽管到了第二天已经有许多厂家也学着林决挂起了宣传画,可先发制人的林决依旧是拔得头筹,稳稳地占据着展会的核心地位。 其实说起来,林决那些宣传手段不过是锦上添花,根本的原因是现在的上海正处于工业萌芽的阶段,整个市场都是一片蓝海,所以林决才有信心借力夏尔家族在法国的商脉一举建立了利得兴,做起跨国商贸的生意。 万国机器博览会也就成了把林决和她的利得兴推到大众面前的一次绝佳机会。 林决得意了,自然就有人失意。 “小田君,你太让我失望了!” 在兴泽湖旁的大会主办方办公室里,有人已经气得扔了杯子。 “丰吉君,我们并没有搜集到利得兴的信息,它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我们失算了。” 小小的办公室里,隔着书桌一站一坐两个男子,坐着的是万国机器博览会主办方,丰吉商会的会长,丰吉浩二,站着的则是他的手下,小田。 丰吉商会在上海已经经营了十年,此前刚刚并购了一批上海本土的机器设备制造厂,这次的万国机器博览会,本意是向整个华东地区推广他们丰吉商会生产的机器设备的,没想到,却叫一个岌岌无名的利得兴独占鳌头。 -- 第119页 丰吉浩二怎能不气。 丰吉已经来中国二十多年了,从早先的东北拓荒团一步一步走到了繁华的大上海,所以丰吉并不是一个无脑的人,他很快就冷静下来,派小田去调查利得兴和林决。 奈何利得兴太新了,倒是林决,有些名堂。 “你是说,她的丈夫就在振业当老师?” 丰吉摩挲着手里的玉玦,微胖的脸上表情晦暗不明。 “是的,是文学系的助教,他的情人也是文学系的学生。”小田辛辛苦苦才挖出来这么一条有价值的信息,总算是松了口气。 丰吉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中国人有句古话,关起门来打狗。他们一家人的事,就叫他们自己关起门来解决吧。” 很快,佟庆生就接到了一个匿名电话,电话里告诉他,林决正在兴泽园里,混迹在一群洋人之中,搔首弄姿不堪入目。 佟庆生感觉全身的血都涌上了大脑,他也顾不得那报信的人是谁,放下电话就立刻冲出办公室,直奔兴泽园。 刚走出教学楼,佟庆生遇上了来找他的王彩吟。 “庆生,我接到一个电话…” 王彩吟话还没说完,就被佟庆生一把推开。 天晓得,佟庆生现在一听到电话这个词,脑子里就闪过林决在洋人堆里娇笑的画面,现在他眼前什么都看不见了,脑子里也只有一个念头,抓住林决,抓住这个给佟家丢人的女人。 被佟庆生推得一踉跄的王彩吟见他这样,心里委屈极了,但也只能含着泪紧紧跟了上去。 佟庆生快步进了兴泽园,老远就看见了他要找的人。 那个人同他记忆里很不一样了,臃肿的褂裙变成了洋装,厚重的长发变成了齐耳的利落短发,尽管如此,佟庆生还是一眼认出了人群里的林决。 她正和一个红发洋人头对头说着什么,两人挨得那样近,额头都要贴到一起去了。 “哎呀。”王彩吟自然也看到了,她一声惊呼,更是点燃了佟庆生的怒火。 这把怒火把佟庆生仅存的一丝理智都烧尽了,烧得他双目赤红,足下生风,直奔湖边凉亭。 “林娇倩,你在做什么!” 佟庆生闯进凉亭,一声怒喝,想要上手去拽林决,突然整个人都动不了了。 林决看着被暇梦一只手就按得动弹不得的佟庆生,挑眉笑了笑,没去理他。 “林娇倩,你叫她放开我,你这个女人,你这个女人…” 几年没见,佟庆生不得不承认,林决长开了,整个人明媚张扬,较之以前更加夺目。 可是他最讨厌的就是林决的这种夺目,叫人视之生厌。 “佟助教,请注意你的言辞。” 林决示意暇梦放手,她向前走了两步,俯视着台阶下的佟庆生,冷静地说:“还有,我是林决。” 林决脸上这种充满不屑的表情,佟庆生此前从未见过,一是竟然有些愣住了。 林决白玉一般的手摊在佟庆生面前,坦然地看着他,“佟助教可是来给我送协议书的?” “什么协议书。”佟庆生想挥开她的手,却扑了个空,整个人一踉跄,差点摔倒。 “我今天是来找你这个伤风败俗的女人的。”被王彩吟扶住的佟庆生再也忍不住了,扯着脖子怒吼出声。 “哟呵。”林决来了兴致,“如今倒是人人都会倒打一耙了。” “原来在佟助教眼里,停妻另娶高风亮节,师生同居清清白白,反倒是我这个做些小本生意的正派人,伤风败俗了?” 林决转身坐回凉亭里,轻轻用蕾丝小扇扇着风,说得一派风淡云清。 “你!” 第65章 大宅门里的童养媳9 被威胁了 在佟庆生的印象里, 林决从来不敢高声说话,更不敢反驳自己,他没想到自己会被林决呛得哑口无言。 不得已, 佟庆生摆出了当家人的气势, 来压人。 “你是佟家妇, 就要听我的,你快出来。” “哦,我是佟家妇,那位是什么, 佟家妾么?” 林决一合扇,指了指王彩吟, 一脸的故作惊讶。 周围看热闹人的眼光立刻移到了王彩吟身上,看得王彩吟浑身不自在,“我,我不是。” 林决无奈地摇摇头, “佟助教, 我已经向你提出离婚了, 请你不要干扰我的生意。” 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佟庆生明显也有些吃不住了, 他整个人都开始口不择言起来,“没有我的同意, 你就别想离婚, 一日不离婚, 你一日就是佟家妇, 就要听我的。” 听到这里,林决猛地起身,走到了佟庆生面前, “现在不离婚,以后你会后悔的。” 明明两人身高差不多,可林决眼中却有一股强大的气势,生生压得佟庆生矮了半头。 “我劝你,回去把字签了,这样也算你没有辜负佳人。” 林决扫了一眼一脸委屈的王彩吟,却把她也看得后退了一步。 场面到这里,陷入了僵峙。 “既然林老板有家事,不妨回去处理好了再来吧。” 一个声音在人群中响起,林决回头望去,就看到了留着仁丹胡戴眼镜的丰吉。 日本人? 很快林决就认出来了,这个人就是日后扶植佟庆生做鲁镇商会会长的日本特务,丰吉浩二。 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 -- 第120页 “家事倒是不急,生意才是最重要的。”林决微微转身,正面丰吉,“阁下可是要看看我们利得兴的机器。” 林决的眼神太过平静了,可平静之下仿佛还有一层情绪,丰吉却看不清。 “早就听闻利得兴异军突起,是这场博览会的魁首,今日一见林老板才知道,果然名不虚传。” “不敢,要说这场博览会上的好物,利得兴只占了一层,那其余九层尽数在丰吉商会,先生可别找错了人。” 林决言语中藏着机锋,整个人都很淡然。 “林老板谬赞了,在下正是丰吉商会的会长,丰吉浩二。” 丰吉浩二一时有些摸不透林决,只能先礼后兵。 “利得兴,林决。” 两个相互、点头示意的人,脸上都挂着笑,偏偏笑不达眼,目光里电光四射。 “兴泽园不欢迎你,请你出去。” 被晾在一边的佟庆生憋了半天,终于说了一句。 “我们振业大学堂,只欢迎立身清白品德高尚的人,不欢迎你这样的人。” 林决瞥了一眼佟庆生,懒得理他。 一旁的绮梦早就忍不住了,愤愤不平地回了一句,“你说了不算!” “我是这里的老师,为何说了不算。” “你只是老师,又不是校长!不算!” 眼看着绮梦和佟庆生就要吵起来了,人群中幽幽传出来一声。 “那我说的,应该算。” 清朗的声音一起,人群循声望去便自动分成了两行。 “孟少爷!” 来人大家都认识,正是振业大学堂最大的校董,孟家的大少爷,孟响。 在众人接连的招呼声中,孟响很自然地走进凉亭,靠在石桌旁歪头一笑,“这个地方,我说的应该算。” 孟响话一出口,众人连连点头附和。 “我也看了半天了,我觉得吧…” 孟响晃荡着二郎腿,饶有兴致地看了看满面通红的佟庆生,又飞快望了一眼林决,故意拉长了话音。 林决也认出了孟响,却未声张。 两人眼神交汇,孟响顿了一下,又深深看了眼林决,见她还是老神在在,这才继续说。 “既然是机器博览会,那看的就是机器,林老板的机器不错,我都想订上三台纺纱机了!” 孟响把纺纱机几个字从唇边挤了出来,听得林决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这,孟少爷,你这…” 佟庆生没想到孟响会这样说,一时语塞。 看着一脸窘迫的佟庆生,孟响玩味地挑了挑眉,“在我看来,兴泽园是很欢迎林老板的。” “你觉得呢?丰吉会长。” 丰吉浩二突然被孟响点名,阴冷的眼神在镜片下一闪而过,紧接着脸上就挂上了笑容,“是啊,博览会也是很欢迎林老板的。” 两位大佬轮番表态,情形立刻扭转,看热闹的人群这时候要还不明白,那也不用在这混了。 一时间,人群同时一边倒,纷纷讨伐起佟庆生来。 “佟助教,你家里的事自己处理好,不好拿到台面上来说的。” “你快走吧,别搅合了我们博览会的兴致。” 仿佛这样还不够,当着佟庆生的面,丰吉浩二亲自向林决奉上一张请柬。 “林老板,我想邀请您参加今晚的兴泽园舞会,不知您可否赏光?” “我很乐意。” 林决接过请柬,利落答应了。 一场风波很快平息,兴泽园里又恢复了热闹,只是佟庆生和王彩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悄悄溜走了。 一计不成,丰吉找了个借口也离开了凉亭,只有孟响仍旧老神在在的坐着不动。 被各路老板拉着说了几句话的林决忙完回头,就看到孟响攥着茶杯,正望着她。 林决微笑着拾阶而上,拿过茶杯续上水,递到了孟响眼前,“多谢孟少爷为我解围。” 孟响抬起眼没有接,只扑闪着一双大眼,炯炯地看着林决。 “林老板这算是赔罪?” “只是道谢。”林决见他不接,顺手把茶放到了石桌上,人施施然坐在了孟响对面。 孟响没想到她会这样,心中又是不忿又是好奇,最终好奇占了上风。 “你为什么要骗我呢?” “林大哥还是林小姐,很重要么?” 孟响被林决问得一窒,是啊,是男是女很重要么,可是孟响当初是真的很想结交这位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大哥的,他都想好了,一定要带着林大哥逛遍上海滩,吃喝玩乐,泡泡澡,听听曲。 可现在这林大哥变成了林小姐……听曲还行,泡澡就…… 林决眼看着对面的少年好生生的走了神,脸还突然红了,这是气坏了? 林决伸手在孟响眼前晃了晃,“孟少爷?” 结果她的手突然被孟响一把握住了,“你帮我一次,我帮你一回,那咱俩算是扯平了吧?” “是,扯平了。” 林决有些跟不上孟响的节奏,只能本能地点点头。 “好。” 孟响松开林决的手,起身就要走,却又突然折回来,一口饮尽了桌上已经凉了的茶,“晚上的舞会,你一定要来!” 林决看着孟响就这样扔下一句话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开了兴泽园,一时有些懵。 -- 第121页 “仁叔,我这是被威胁了么?” 林仁看着那个高个少年,笑着摇摇头,“应该不是。” 林仁从怀里掏出两张纸递给林决,这是之前林决叫他调查孟家的结果,因为忙,他一直没有机会给林决,“孟响是孟德同的长孙,他要想威胁人,大概不会这样。” “孟德同?那个金矿大亨?” 尽管之前一直在鲁镇,可是这位金矿大亨林决也是知道的。 孟德同是山西人,用了四十多年从一个小淘金客变成了坐拥几处金矿的金矿大亨,积累了大量财富,一时风头无两。可惜他的儿子一心从军报国,后来死在了北伐战场上,只留下了两个小孙子,渐渐地孟家消失在了世人的视线里。 林决没想到,孟家人来到了上海。 “孟家现在是孟老夫人当家,早已经脱了了金产,做的多是纺织和航运的生意。” “孟家人丁不兴,只有孟响孟了两位少爷,去年,二少爷孟了离家去了南边的陆军学校。” 仁叔这么一说,林决就明白了为什么孟家要急着催孟响成婚。 “那纺织机滞销就是孟老夫人的手笔了。” “不止,丰吉会长也出了不少力。” 要说孟老夫人是出于子嗣传承的私心,那一口气吞下华东大半机器厂的丰吉浩二就是明晃晃的狼子野心了。可惜林决的出现有意无意的破坏了丰吉浩二的如意算盘。 听完了仁叔的分析,林决望着平静的湖水笑不达眼,“仁叔,以后有的热闹看了。” “小姐怕么?” “怕呀,我怕生意太好,我的三梦要累坏了。” 林决看着亭外忙碌的三梦和夏尔,笑得一脸笃定。 前世,佟庆生懦弱,丰吉浩二阴险,硬是逼死了林决。这一世,仇人们纷纷出现,林决就要好好陪他们玩上一场。 无论发生了什么,万国机器博览会依旧热闹的落幕了,大家各有收获,晚上的兴泽园舞会就格外热闹。 舞会举办地点就在兴泽湖不远处的小礼堂里,会场按照西洋舞会的格局布置,冷盘罗列,香槟塔高耸,白天为了几张订单争得面红耳赤的商人们倒是换了付模样,各个西装革履带着女伴,欣然赴宴。 就连上午落荒而逃的佟庆生都一扫颓态,换上了精心准备的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揽着王彩吟出现在了舞场。 他倒是要看看林决这个弃妇想要如何。不过他找遍了全场都没发现林决的身影,心中便料定林决是不敢来的。 这样一想,佟庆生心里就高兴了不少,舞会上除了有博览会的商人,还有振业大学堂的教授们,佟庆生都是识得的。心下畅快的佟庆生带着王彩吟举着酒杯也满场应酬起来,谈天说地的好不逍遥。 夜色降临,礼堂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乐声阵阵,裙角飘飞,舞会里一派繁华热闹的景象。 这景象随着一道白色身影的出现忽然停滞了三秒,一身白裙的林决姗姗来迟,带着三梦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第66章 大宅门里的童养媳10 月下百合 林决身穿白色鱼尾晚礼服, 短发别在耳后,用一只镶钻的流苏发卡固定住,除此之外再无赘饰, 却显得整个人是那样的从容、贵气, 叫人移不开眼。林决身后跟着同样打扮了一番的三梦, 诗梦大方,暇梦飒爽,绮梦娇美。 这样的四个人出现在会场,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众人关注的焦点。 “林老板姗姗来迟啊。” 丰吉浩二递上一杯香槟, 刚寒暄了两句,就被人抢了话头。 “打扰一下, 不知我能否请林老板跳一支舞。” 高大的孟响伸出手,向林决发出了邀请。两人径直越过丰吉浩二,进入了舞池。 男的高大英俊,女的秀丽挺拔, 舞还未开始, 就赚足了目光。 孟响右手轻轻托着林决的腰, 左手捏着她的指尖, 两人在舞场中央站定。 在有心人的示意下, 乐队一改之前轻柔旖旎的曲风,奏起了一曲探戈。 探戈舞曲有着极强的节奏性, 对于舞者也有着更高的要求, 近一分则腻, 远一分又假, 只有在恰到好处的默契配合下,才能舞得好看。因此一般的舞会在刚开场,是不会放探戈舞曲的。 曲声一起, 舞池里就少了几对舞技生疏的男女。 不过林决他们并未受影响,反而对视一眼,拉开了架势。随着乐曲,林决和孟响时而贴得很近,时而又拉得很远,明明从未合作过,却显得特别的默契。 林决肩膀微微倾斜,高抬着手臂,在孟响的轻轻呵护下不断地回身,旋转,舞动着,白色的鱼尾裙在她的动作下旋转开来,像是一朵盛开的百合花。 他们的眼睛都亮得惊人,目光在霎那间交错,又很快分开,带着意味不明的情愫。 曲子进行到高潮,林决和孟响的配合也愈加完美,舞池中只剩下了他们一对,在众人炙热的目光中尽情且肆意的舞着。 一曲终了,孟响托着林决的手微微欠身,向大家致谢。 人们从未觉得这舞曲竟然这么短,美好的景象仿佛一霎就结束了,等大家反应过来,热烈的掌声随即爆发。 “这才是跳舞啊!” 王彩吟看着舞台中央闪闪发光的林决,喃喃出声。她刚才被佟庆生硬拉着也上了场,可是很快就手忙脚乱地退了下来,就这样,还被踩了好几脚,胳膊也被佟庆生捏得生疼。 -- 第122页 “你说什么!”佟庆生死死攥着王彩吟的手,眼睛却一错不错地盯着林决,仿佛从来不认识她一样。 “你捏疼我了。”王彩吟把手抽出来,有些委屈地看着佟庆生,“你骗了我,你的夫人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她很好,也很美。” 佟庆生一向以包办婚姻的受害者自居,王彩吟一直是很同情他的,可是如今看来,全然不是如此。 “你懂什么!”佟庆生看着蜂拥而至位在林决身边的那些人,耳边响起了一阵轰鸣,满心的烦躁感叫他抛开了往日温文尔雅青年俊杰的形象,朝着王彩吟一声低吼。 王彩吟整个人都愣住了。 而此时的林决却拒绝了众人的邀请,拿了杯香槟走出小礼堂。 她也没想到,自己会同孟响如此合拍,一些回忆蜂拥而至,叫她不得不出来静静。 “小心着凉。” 就在林决看着湖水发呆的时候,一件带着淡淡古龙香的外套披在了她的肩上。 林决回头就看到了眼神明亮的孟响。 “谢谢。” “你舞跳得不错。” “是你带的好。” 默契十足的一曲之后,林决和孟响再见面却陷入了微妙的尴尬。 “谢谢。” 沉默了良久,这次是孟响开口道谢。 “如果不是你,今天就是我的订婚宴了。”面对林决一双清澈的眼睛,孟响苦笑了一声,解释着。 林决了然。 不过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她不打算再提。 可是显然,孟响却很想说话,“其实上午的时候我很生气。” “我从生下来就是孟家的大少爷,吃喝不愁,银钱不缺。可是有时候我总会去想,我是谁,我该干些什么,如果我不是孟家大少爷,我又能做什么?我弟弟孟了告诉我,他的路和我不一样,所以他走了。”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的路在哪呢?” 孟响并没有说他为何生气,反而说起了古,他的声音虚渺地飘在空中,带着一丝酸涩。 “祖母以机器设赌,我几乎就要输了,可是你出现了,你那么笃定又那么自信。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我没有的那部分,真叫我羡慕,我还以为遇到了人生中的知己,看到了我的路,恨不得拉着你当场结拜。” 孟响学着林决的样子抬头看着闪着细碎小星的天空,回想着这些天的自己,有些自嘲地扯扯嘴角。 “谁知道,你是个女的。” 林决了然,转过身来直直看着孟响,“谁说女的不能做知己。” 孟响被问得一怔。 林决的面色很平静,眼睛里有光,嘴边却没有笑,是极认真的样子。 “路在自己的脚下,被荒草覆盖,被黄沙掩埋,不费把子力气哪儿能轻易找到呢。” 孟响在林决如水的深眸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带着三分可笑。 “我…” 孟响刚张嘴,他们身后不远处,就响起了一声爆喝。 “林氏,你想干什么!” 听到吼声,林决悠悠然地转身,就看到佟庆生一脸凶相地快步走来,身后还跟着跌跌撞撞的王彩吟。 孟响很自然地向前一步,挡在了林决身前。 “这是我的家事,孟校董也要管么?” “你我之间没有家事。”林决拍了拍孟响的手臂,站了出来,“如果你是来谈离婚的,我很乐意奉陪。” “如果你要说别的,就此打住吧。” “林娇倩,你不守妇道,究竟要胡闹到什么时候去!”佟庆生见林决身上还披着孟响的西装,更加怒不可遏地想要去抓林决。 “为你守妇道?”林决挥开佟庆生的手,又看了眼王彩吟,“不值得。” 林决轻轻仰着头,朦胧的月色照在她脸上,像是为她镀了一层柔光,显得那样美丽,可是她嘴里的话却不带一丝感情,“佟庆生,我瞧不起你。” 林决双手环胸,眼睛灼灼地盯着佟庆生,声音冷静又淡漠。 “你我结合是父母之言,本就没有感情,所以你逃婚离家另觅新欢,这些在我看来倒不是什么大错。” 在林决的计划之中今天就是要与佟庆生说个清楚的,省得他次次纠缠,所以林决步步紧逼,压根没给佟庆生开口的机会。 “你若是干脆利落的同我离婚好好对待王小姐,我反而敬佩你的勇敢。可看看你现在这一番做派,真是不负责任又薄情之极。” “你以为你自由新派,可是在我看来,你不过是一个还没有长大的孩子,任性又自私,叫人看着讨厌。” 林决一字一句说着,明明没有一句过激的话,却偏偏把佟庆生说得步步倒退。 佟庆生实在没想到林决会这样说,他震惊到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你,你就这样想同我离婚!” “是啊,你能追求人生道路上的自由和爱情,我为什么不能,难道我只能枯等在老宅,为你和你的佟家费尽心血拼命算计么,你值么!” “你们值么!” 佟庆生在后退,林决却是步步向前,逼得佟庆生心中发慌。 “可是她们都是这样过来的,为什么你不行。” “她们?” 林决真的觉得佟庆生是个没有独立思考的熊孩子,“你是说你的祖母和母亲么?薄薄的一纸婚约就买下了她们的一生,叫她们献上嫁妆,再搭上一生的心血,捧着你们佟家蒸蒸日上。而你们呢,你们只需要给她一个毫无温度的正妻名分就够了,真是稳赚不赔的好生意。” -- 第123页 林决冷笑一声,从心里感到悲凉,看看吧,你们捧起来的男人,早已经把这一切当成了理所应当。 此时的佟庆生已经说不出话了,他身边的王彩吟也陷入了沉思。 林决看着面色灰白的佟庆生,“我和她们不一样,我不愿意。” “娇倩姐。”佟庆生嘴唇微抖,嘴里喃喃呼出的却是两人还未成亲时的称呼。 “我是林决。”林决忽然笑了,“如果你记不住,我会叫你记住的。” “林决……” 佟庆生猛地醒过神来,什么自由和爱情都被他抛到了脑后,他现在脑海里满满都是对林决要离开的恐慌,“不,我不会放你离开的,你是我的女人,也只能是我的女人。” 后面半句,佟庆生是看着孟响说得,虽然没甚杀伤力。 “那我们走着瞧吧。” 林决推掉了佟庆生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孟响眼见林决离开,也快步追了上去,路过佟庆生身边的时候稍微停了一下,“你的确是不配。” 说完,孟响没在去看摇摇欲坠的佟庆生,快步追上了林决,“这就是你帮我的原因么?” 林决停下来,“嗯,你比他要好一些。” 起码不愿意接受包办婚姻,就想办法去争取,而不是逃开。 “只是好一些,这评价也不是很高。”孟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了林决,“我觉得你会需要她的。” “苏梅?” “对,这位律师打离婚官司很有一套。” 孟响利用一下午的时间调查了林决,他认为林决目前急需一位好律师,所以为她选择了一个很好的人选,只是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情形下拿出来的。 “多谢。” 这份礼物正中下怀,林决挑挑眉欣然接受,抬脚进入礼堂。 孟响看着这位像是百合花一样的女人越走越远,耳边忽然响起了她刚才的话。 “谁说你的知己不能是女人呢。” 是啊,为什么不能呢。 孟响觉得脑子里有一些想法逐渐清晰,可又不甚明了,就像夜空中的月,时隐时现。 一时也陷入了沉默。 第67章 大宅门里的童养媳11 晴娘子 园中短暂的喧闹后又安静了, 站在二楼的丰吉却把这一切看在了眼里。他轻轻念着林决的名字,冥冥中觉得这人会是自己的对手。 小田看着老板郁郁寡欢,还以为他仍在介怀博览会的事情, 上前开解。 “丰吉君, 告诉您一个好消息, 那间铺子就要到手了,您的伟大计划即将开始。” 丰吉浩二看中的铺子在洋基路上,是上海有名的使馆一条街。铺子本不值得什么,可胜在位置绝佳, 是个建立情报站的绝佳选择,丰吉为此谋划了很久, 可那家的老板娘始终不愿意出手,所以一直没能如愿。 如今听到了好消息,那博览会上小小的得失就算不上什么了。 果然,丰吉脸上立刻有了笑模样, “哦?太好了, 还请小田君抓紧。” “好的, 已经约好了下周办理手续, 一定不会出错的。” “很好, 小田君你是帝国的大功臣。”丰吉终于一扫颓态,满意的笑了。 直到回家, 孟响仍旧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就连孟老夫人进了他的书房都浑然不觉。 “怎么, 遇上难事了?” 孟老夫人70岁出头, 人很硬朗,说话的声音也中气十足。 “奶奶,你说, 女人也可以杀伐果断,智勇双全么?” 面对祖母的关心,孟响几乎是脱口而出,紧接着额头就挨了一拐杖。 “孙子,你奶奶我也是女人。” “奶奶,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孟响这才回神,连连告饶。 高老夫人在孙子的哀求下,坐在了一旁,“你啊,记住了,无论男人女人,首先他们都是人。”高老夫人用拐杖敲了敲孟响的脑袋,“是人,就只有这里有区别,和他们是男是女,没有多大关系。” “这个世道啊,女子比男子更为不易,所以我一向认为,女人要比男人聪明得多,只不过,她们身上的束缚太多,施展不开罢了。” “都是人…” 孟响重复着祖母的话,又有些走神。 “别小看了女人,要不你哭都没处哭去。” 孟老夫人深深看了孙子一眼,扔下一句忠告走了。 看这傻小子的愣样,像是受了不小的刺激,孟老夫人惦记去调查调查他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被哪个女人吓着了。 看来今晚上注定要有不少人失眠了。 而在云中路十五号,倒是一派热闹非常。 “庆祝我们大成功!” 从舞会回来的林决一行人在自己家召开了一个小型庆祝会。林决给三梦和仁叔倒上了香槟,兴高采烈地碰了一杯。 绮梦人灵嘴甜,立刻举杯又敬林决,“恭喜小姐赚钱!” 诗梦暇梦紧随其后,一时倒是灌了林决好几杯酒。 “不喝了不喝了,再喝我可要醉了。我醉了这论功行赏可就没了啊。” 连喝几杯的林决连连摆手,跌进了沙发里,伸手拍了拍茶几上的三支锦盒,问三梦。 “你们说说,这次谁的功劳最大。” “是诗梦姐姐,她学的时间最短,可是却比我们学的都快。” -- 第124页 说起这个,暇梦和绮梦虽心有不甘,可也不得不承认。 “怪就怪我和绮梦认字不多,浪费了时间。” 这次学习完全暴露了暇梦和绮梦半文盲的劣势,一说起这个就叫她俩垂头丧气。 “知耻而后勇,不就是认字不多么。”林决拍了拍锦盒,带着醉意笑得很甜,“小姐我送你们去读书,最好的女校,保证把你们都培养成上海滩的大学者。” “最好的那种!” 林决说得兴奋了,站起来使劲一伸手,表达了满满的笃定。 绮梦和暇梦相视一眼,谁也没敢上前。 “来啊,来拿,你们一人一个。” 林决一脸狡黠地把锦盒推到了三梦面前,催着她们打开。 三梦犹豫之后,诗梦率先接过锦盒,轻轻一拨,一张泛黄的纸跳了出来。 身契,这是她的身契,诗梦是认识的。 诗梦惊慌之下又把锦盒扔回了茶几上,绮梦和暇梦也是如此。 “小姐,您不要我了。” 下一秒,诗梦眼中就蓄满了泪水,要落不落的,看得人心疼。 “不是,不是。” 林决料想三梦不会开心,可没想到她们的反应这样激烈,“不是不要你们,你们自由了,不再是谁的奴婢,你们是你们自己了。” 林决说得情真意切,可是三梦依旧泪眼朦胧。 现在这年月又说什么自由平等呢,林决看了眼仁叔,叹着气从桌下拿出了三份合同。 “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我林氏投资公司的员工了,包吃包住,月月有薪水,年年有奖金,怎么样?” 听林决这样说,三梦眼睛才恢复了些光彩,还没等她说完,就纷纷把合同抢过去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你们都不看看内容,也不怕我把你们卖了。” “小姐想卖就卖好了,反正我不要离开小姐。”诗梦把签好的合同一推,好好的一个温婉的小姑娘硬是流露出几分混不吝来。 “小姐,我们这辈子赖上您了,您甩不脱的。” “甩不脱,我们就是狗皮膏药。” 绮梦暇梦也是如此,压根不看合同拿来就签字。 林决仰天长叹,冲着仁叔苦笑。这合同是仁叔劝她起草的,仁叔当时就很肯定,没有这个合同,三梦不会善罢甘休,现在一看,果然如此。 “好了,以后诗梦跟着我,做我的秘书。暇梦和绮梦你俩月底开始去上学,好好读书,学成以后来公司帮我。” 林决几句话就交代了接下来的安排,三梦没有异议,就这样,暇梦和绮梦成了上海滩最早的管理培训生。 从这一天开始,三梦的人生踏上了不同的道路,并且一路加速,再无停歇。 该说的话说完了,带着三分醉意的林决忽然想起一件事。她拿出孟响给她的那张名片,轻轻一弹。 “明天先陪我去个地方。” 洋基路8号,苏梅律师事务所。 “小姐,什么是投资公司啊?” 第二天去律师事务所的路上,绮梦对自己林氏投资公司新晋职员的身份还有点含糊,忍不住拉着林决问个究竟。 林决知道三梦答应签合同不过是出于服从的本能,对于什么公司压根就是一点不懂,趁着绮梦问起来,索性给她们好好讲讲:“在市面上有一些很好的买卖,商人自己钱不够,那么咱们出钱入股帮他们扩大经营,咱们则挣个分红。” “那就是利得兴呗。” 林决这么一说,绮梦就清楚了,原来小姐想做的生意就是花钱。 “也不单纯是花钱,投资也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 林决正和绮梦聊得兴起,坐在副驾的诗梦忽然一声惊呼,一道深蓝色的身影从车前飞快掠过,扑通一声跳下了桥。 “有人跳河!” 暇梦眼疾手快,没等车停稳就一个纵身也跳进了河里。 等林决几人反应过来下车查看,暇梦已经揽住落水的女人,开始往河边游了。 “诗梦去找两身厚衣服来。” 林决吩咐了一句,带着人快步到河床接应。这个时候河边也围上来了许多百姓。 “谁啊?” “我看着像是晴娘子。” “哎哟,我就说摊上那样一个男人,晴娘子早晚有这么一天。” “唉这都是命啊,我这两天见来旺挺高兴的,还以为他学好了呢,怎么还是把人给逼死了。” “你们积点德吧,咱们街坊四邻的谁没受过老掌柜接济。” “我这也没说什么啊。” 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声都传进了林决耳朵里,不过她现在没心情去分析,因为暇梦已经把人推上岸了。 到底是有底子在,暇梦救人的动作一气呵成,人也只是将将有些喘,披上了诗梦寻来的毯子,又喝了口热茶人就缓过来了。 可是那个落水的晴娘子却不大好,水吐出许多人却一直不见醒,眼见着脸就灰败了起来。 “这附近可有医馆?” 林决一问,看热闹的人立刻让出条道来,原来他们身后五十米开外就有一家医馆。 路虽然指了,可看热闹的人却没有一个想要上前搭把手的意思。 林决一看这样,利落地把晴娘子往自己肩上一搭,打横就把人抱了起来,在围观群众的吸气声中直奔医馆而去。 -- 第125页 这一抱林决心里倒是一惊,这个女人太轻了,估计不到90斤,再看看怀里人露出的胳膊上,青紫遍布,新伤叠着旧伤,已经没有一块好皮了,显然之前的日子十分不好过。 把人送进医馆,林决给绮梦使了个眼色,绮梦就溜了出去,钻进了人堆里。 很快,大夫检查完了。 “晴娘子落水不碍的什么,不过她伤心过度损了心脉,这才醒不过来的,我这就开药。” 发须皆白的老大夫边说边开了个方子,遣了小徒弟去煎药,却怎么也不肯收林决的诊金。 “老夫在这条街上住着,也曾受过老掌柜恩惠,旁的我做不了,这诊金我却不能收。”老大夫摆着手怎么也不肯收钱,说着还站起身来冲着林决鞠了一躬,算是谢谢她们对晴娘子的救命之恩。 “老先生,您能给我讲讲这晴娘子为什么要寻短见呢。” 林决避开了老大夫的礼,可心里着实好奇。 一说起这个,老大夫没说话,先是狠狠叹了口气。 第68章 大宅门里的童养媳12 拿钱砸人 “还能为什么, 叫人逼得呗。”一旁打扫的小学徒忍不住先开了口。 暇梦正好在他身边,伸头就问了一句:“谁啊,这么坏, 要把人逼死了。” 小学徒瞧了眼门外, 悄悄和暇梦说:“旁人没这么坏, 怀的是晴娘子的男人,来旺!” “二德!” 老大夫立刻出声制止,接着又转头来劝林决:“这都是家事,外人管不得, 管不得啊。” 暇梦一见老大夫那样子就来气,“你这大夫, 怎么这样胆小啊!” “你不知道。”小学徒见不得有人说他师父的不是,拉着暇梦辩白,“那个来旺可厉害了,心贪手狠, 早就在洋基街上放出话来, 说谁要敢帮晴娘子, 就不叫他好活。” “他说你就信啊。” “那怎么不信呢, 这条街上谁没被来旺下过绊子, 他那人坏着呢。”小学徒心里气愤,可嘴上仍是不敢大声, 说着话眼睛还不时往外瞟, 生怕那个丧门星找上门来。 小学徒的神情举止像极了刚才河边众人想帮又不敢帮的邻居们, 看来那个来旺还真就是洋基街上的一霸。 林决若有所思, 恰好绮梦去而复返,趴在林决耳边把打探来的消息说了个干净。 其实也不是什么新鲜的故事了,晴娘子是洋基上街玉晴堂的老板娘, 玉晴堂是她家的祖产,可是到了晴娘子这一辈家里只有她一个孩子,老掌柜就给晴娘子招了个女婿,一起继承家业。原先倒是好好的,可是老掌柜一故去,那上门女婿来旺就变了脸,对晴娘子非打既骂,现在更是要把玉晴堂卖了换钱去,听说是在外面欠了赌债,急需要钱。晴娘子不忍祖产易主又惹不起来旺,一时想不开,这才寻了短见。 “玉晴堂是做什么的?” 林决这一问,绮梦才发现自己什么都打听了,偏偏忘了问这个玉晴堂是做什么营生的了。 一旁的老大夫倒是为林决解了惑,“玉晴堂是一间澡堂子,在洋基路上开了也有将近八十来年了,到了老掌柜手里还加了女浴,生意一直很不错的。” “老掌柜那人可好了,乐善好施,可是好人没好报。”一旁的小学徒伸着头又补了一句,一脸的惋惜。 弄清了事情原委林决倒是不急着去律师事务所了,她抬起眼瞅了眼仁叔,又看了看三梦,几个人眼神一交流,顿时心领神会。 就在这时,里屋传来了一阵哭号,晴娘子醒了。 “你们为什么要救我,我…” 林决一进屋就看到晴娘子木楞楞地躺在木板床上,瞪着一双眼睛,生无可恋。 “我是来找你做生意的,你要是死了生意还怎么做呢。” 林决坐在晴娘子床前,并没有急着安慰她,反而张嘴就是要同她做生意。 晴娘子没想到林决会这样说,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生意?我哪里有做生意的资本呢。” “你有,我要买玉晴堂。” “你也要买玉晴堂?”晴娘子不明白怎么突然玉晴堂就变得抢手起来。 “晴娘子,你就甘心这样一死了之?死不算什么,活着,还要活得好,才算本事。” 林决往前倾了倾,看着晴娘子还泛青的脸,语气无比认真,“玉晴堂是你的祖产,我帮你拿回来,怎么样。” 看着眼前的这张脸,是那样的洁白无暇又生机勃勃,她的话像是一只火苗,一下子驱走了晴娘子心里的寒意,叫她不由自主地就点了头。 “可是你为什么要帮我呢。” “没什么,因为你是女人,我也是女人,女人就要帮助女人。” 林决话音刚落,她身后的布帘被人一把掀起,紧接着一个穿着洋装头戴小阳帽的摩登女郎走了进来,“好一个女人就要帮助女人,这事儿算我一个。” “苏律师?”来人晴娘子时认识的,可是林决并没见过。 “你好,我是苏梅。” 听说晴娘子出事了的苏梅赶到医馆,正听到林决那句女人就要帮助女人的话,一时豪情顿生不禁闯了进来。等看到错愕的林决这才觉出自己的唐突,不过她也不是扭捏的人,冲着林决就伸出了手,做了个自我介绍。 原来这就是她们要找的苏梅苏大律师,林决心中也觉得巧,可仿佛倒也合理。 -- 第126页 “你好,林决。” 两个女人握着手相视一笑,就知道彼此是一路人。 这边就算是和林决认识了,苏梅转头就去骂晴娘子:“晴娘我同你说过,有了事情要去找我,怎么能寻短见呢。” “同您说又有什么用,来旺那个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我怕…” “不过是扎我轮胎往我院子里扔死鸡而已,有什么的,没有他也有会别人做么。”苏梅瞪了一眼晴娘子,语气里满是不在乎。 苏梅这一说林决就懂了,看来她这个大律师树敌不少啊。 林决站在两人中间,问了一句:“你没有没有试过,换个方法?” “比如。” “用钱砸他。” “你出多少?” 来旺看着对面人伸出来的手指头,脑子里轰的一声,就像是掉进了高温浴池里,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因为要易主,玉晴堂里一片乱糟糟的连个下脚的地都没有,林决是直接搬了把椅子坐到院子里和来旺谈生意的。 “我出五千。” “我知道你同别人说好了,五百块大洋就出手,我给你十倍,怎么样,把玉晴堂卖给我吧。” 来旺耳边的嗡鸣呼啸而来,林决的话他都听不真切,可是唯独,那个十倍却是听得真切,可是他不敢信呐,“当真?” “当真,你卖不卖,不卖我可就走了。” 林决把一张五千的银票拍在石桌上,刺得来往眼睛疼。 “卖,我卖!” 来往伸手就去抓,却扑了个空。 “别急。”林决抽回银票,微微挑了挑眉,“我还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来旺紧张得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怕啊,怕林决提出什么苛刻的条件,到手的银票就飞了。 “我要你签上一张离婚协议,和邓晴离婚。” “邓晴?”来旺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邓晴就是他那个蠢婆娘。 “离,现在就离!” 还有这样的好事,来旺答应得十分干脆。 “苏律师,麻烦你把协议拿来。” 见来旺同意了,林决就把等在门外的苏梅喊了进来。苏梅到底是专业的,离婚协议起草的既迅速又专业,林决粗粗看了一眼,连连点头。 林决晃着手里的银票,对来旺说:“你好好看看,没问题就签字。” “没什么好看。”来旺哪儿还有心思看什么协议啊,拿过笔来就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还乖乖按了手印。 看着一式两份的离婚协议,林决满意地点点头,把银票递了过去,“行了,这是你的了,走吧。” 来旺接过银票,欢喜地都疯了,连道了几声好,头也不回的就跑出了门,消失在了街口。 “林决妹子,还是你这个方法好啊。”大大小小官司打了许多的苏梅也是头一次见这场景,不得不佩服林决好手段。 “苏姐姐过奖了,主要是你配合得好。” 林决俏然一笑,没有丝毫的不自在。 就在林决和苏梅你来我往的夸赞中,晴娘子突然跪在了林决面前。 “林老板,我有一事相求。” “晴娘子你这是做什么?” 邓晴跪得突然,林决赶忙去扶。 邓晴跪在地上执意不起,刚一开口,眼泪先下来了,“林老板,您帮我重获自由我本就无以为报,可事到如今我厚着脸皮还有一事相求,请您一定要答应我。” “林老板,当年我爹在玉晴堂开设女浴,为了这个专门从扬州请了五位女师傅,如今她们也来了十多年了,各个拖家带口,我想请您收留她们。” 说起来邓晴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几位搓澡师傅了,女人做这行不易,她爹过世前也是千叮咛万嘱咐要照顾好了她们。现在见林老板仁义,邓晴才出言请求。 暇梦没见过这样的人,一时忍不住出声:“你都快没处去了,还惦记搓澡师傅?” “我在哪都无所谓,原本就是我没本事守不住家业,可是那几位师傅没错处,还请您网开一面。” 邓晴说着又要磕头,却被林决拉住了。 “你放心,那几位师傅我不会赶走,你,我也不会赶走。” 林决把邓晴扶起来,笑着说:“这玉晴堂还是你的,我可不会经营澡堂子。” 邓晴没想到林决会这样说,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以后你就是玉晴堂的掌柜的了,我们一起把玉晴堂发扬光大。”林决拍了拍邓晴的肩膀,笑得像是四月的暖阳,夹带着春风暖意,一下子融进了邓晴的骨血里。 “这买卖一听就有的赚,加我一个呗。” 苏梅这时候也凑了上来,握住了她俩的手。 大事已定,林决却忽然好奇:“晴娘,是谁千方百计想要买下玉晴堂?” 甚至为了买下玉晴堂不惜勾着来旺豪赌。 “来旺不告诉我,我有一次偷听他和那边的人说话,好像听到了丰吉商会,应该是日本人。” 晴娘子这么一说,林决突然乐了,她与丰吉浩二还真是冤家路窄。这样一来,这买下玉晴堂的决定可就更有趣了呢。 就这样,等到小田带着人来签协议的时候,玉晴堂已经挂上了重新装修的牌子,易主了。 第69章 大宅门里的童养媳13 大洗浴 当得知被截了胡, 丰吉把商会的办公室砸了个稀碎,气得犯了心绞痛。 -- 第127页 而来旺拿到钱之后就失踪了,有人说他又进了赌场, 也有人说他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被绑了票, 反正谁也没见过他, 只不过半个月后,黄浦江畔多了一具无名尸,除了一身伤之外,什么线索也无, 家人也无处去寻,最后被草草地葬了。 这些事林决都不知道, 此时她正和邓晴苏梅一起研究玉晴堂的设计图呢。 “你要开一个女浴?” “对,我要开一个只针对女性的浴室。不,它不仅仅是浴室,它应该是一个集休闲、娱乐、洗浴于一体的俱乐部。” 林决描绘着自己的想法, 听得那二位目瞪口呆。 “小姐说的这个, 应该叫做官堂了。” 一旁正在煮咖啡的仁叔突然插了一嘴, 引得林决她们都看了过来。 “仁叔, 你见多识广, 给我们讲讲吧。”通过这几个月的接触林决越发觉得林仁不是一般人,所以很重视他的看法, 也愿意多听听。 林仁也不推辞, 把煮好的咖啡端上桌, 就坐下来给林决她们科普起了这民国时期的澡堂子。 “澡堂子一般分三类, 散座最便宜,就是一个大池子,随来随泡, 还能过夜,一般都是百姓苦力这些人来的多;好一点的就叫盆塘,有大池子,也有单间,环境要好上不少;再往上那就高级了,有全套的设备,还有休息玩耍的地方,打牌吃饭捏脚,玩上一天都不带重样的,就叫做官堂。就像小姐说的这种俱乐部…” 仁叔滔滔不绝的讲诉为林决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她还真没想到民国时期的浴室有这么多讲头,她不过是受了玉晴堂的启发,想借用现代的洗浴文化,搞一个娱乐休闲中心,可谁知道这东西现在已经有了雏形。当听到仁叔说北方津城最顶级的官堂已经引进了全套进口设备,还用上了法国高级化妆品的时候,林决连连咋舌。 “好,咱们的玉晴堂也要朝这个方向发展!”心动不如行动,林决当即拍板。 “可是,这得花不少钱吧。”邓晴听得也是心潮澎湃,可是她是实际派,首先考虑的就是钱。 “放心,你来管经营,投资的事交给我和阿决。”苏梅全然不把这些事放在眼里,长这么大苏梅就没为钱的事操过心,她的注意力在别的方面,“不过,仁叔也说了,现在这种官堂还是做男人生意的多,咱们只接待女客,是不是不划算?” 苏梅一说邓晴神情也跟着紧张起来,林决笑着摊开了一张小地图,指给她俩看。 “要说是别处我也会担心,可是架不住玉晴堂的位置好啊,你们看,玉晴堂就在洋基上街,这里遍布着各国使馆,住的人都是追求享受,舍得花钱的,男人倒还好说,十里洋场有的是去处,可是那些小姐太太能去的不过是电影院戏楼子,然后再吃吃西点逛个街,早就腻了。” 林决在地图上把周边的娱乐建筑都圈了起来,果然也不是很多。最后林决用朱砂毛笔使劲儿一勾,正在中心的玉晴堂就显了出来。 “所以,咱们就要赚这些人的钱。” 林决这一番解释成功说服了苏梅和邓晴,最终一个欧式风格,楼高三层,浴室里贴着白瓷砖,冬天有暖气夏天有风扇,一层洗浴,二层饮食娱乐,三层休闲,楼里配置西门子电梯,楼下建了停车场的崭新玉晴堂应运而生,火热地投入了建设之中。 此外,邓晴也没有闲着,在经历一番言传身教之后,她被林决送到了津市,去学习深造。 “再见啦,我会写信回来的。” 邮轮上,剪了头发的邓晴一身利落的西装,眼中再也没有闪躲的懦弱,只有丝丝清爽的光芒,笑着和船下的人们挥手告别,真有几分职业经理人的气概来,她早就不是那个被打骂了都不敢还手的晴娘子了。 看着邓晴短短两个月就像变了个人,苏梅由衷地为她开心,同时心里有有些不舍,“暇梦绮梦被你赶去了学校,邓晴这又被你撵到了北方去,下次你是不是就要把我发配到哪里去了?” 林决毫不介意苏梅的打趣,笑着挽起她的胳膊,亲昵地说:“那可不行,我留着你有大用呢。” “哎哟,说来听听?” “别忘了你的老本行,最近忙着装修玉晴堂,现在有了时间,该忙忙正事了。 林决目光炯炯地看着苏梅,眼睛满满的狡黠。 苏梅抬手一拍额头,“懂了,我这就回去继续修改离婚协议,保证以最快的速度完工,交到佟庆生手上。” 林决夸张地一抱拳,“有劳苏梅大律师了。” “好说好说。” 两人笑闹着出了码头,迎面就看到了停在路边的那辆林肯车,八缸七座,满上海也不过三辆。 苏梅冲着林决眨眨眼,又撇撇嘴,“孟大少爷又来了,也不知道今天是要拉着你去研究学、潮,还是要去工厂搞调研,反正你可别拉着我去。” 苏梅边说边挣脱了林决的手,作势要逃,她也奇怪了,孟响以前顶多算一个平平无奇的阔少爷,怎么自从认识了林决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天天总做些奇奇怪怪的事情,还非得拉着林决。 对此,苏梅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林决也不太明白。自从上次舞会一别,孟响消失了好几天,又突然出现在了林决面前,这次他打着“寻路”的名义硬是挤进了林决的生活,那热情劲儿比当初要拉着“林大哥”结拜有过之而无不及。 -- 第128页 林决实在是忙,对于这块牛皮糖,索性就当他不存在,没想到孟响有股子韧劲儿,他敏锐地发现林决忙是忙,可是对时事很感兴趣,就以这个为突破口,一猛子扎到了林决身边。 虽然如此,这段时间他也没闲着,玉晴堂那套西门子设备就是孟响牵线搭桥买进来的,为此孟家也赚了不少。这样一来,孟老夫人不去计较孟响的动向了。 可谓双赢。 苏梅正拉着林决吐槽,孟响手捧着炒栗子悄悄出现在了二人的身后。 “背后说人,非大丈夫也。” “我是小女子,不做大丈夫。”苏梅回身夺过一包炒栗叉着腰质问:“你又要拉着我们阿决去哪里。” “今天不是我,是学校要请家长,仁叔走不开央了我来接阿决的。” “你家那俩捣蛋鬼又闯祸了,我可不跟你们挨骂去。” 苏梅听了,吓得把栗子往林决怀疑一塞,飞快的跳上了黄包车,临走还不忘向林决表态:“我保证,尽快把东西送到兴利街,你等我好消息!” 说完,连人带车消失在了街角。 林决抱着热烘烘的栗子哑然失笑,不就是被请家长,至于么。 “绮梦暇梦上学两个月,你被先生请了7次,也就是你能笑得出来。” 孟响发现林决手被烫红了,不动声色地拿过栗子,还不忘吐槽。 送自己的丫环去上学,还配合着挨骂的主子,古往今来也就眼前这一位了,孟响虽然不甚理解,可依旧为林决拉开车门护着她上了车。 “那得问问是什么原因啊。” “你看上次,暇梦打架是为了帮同窗出气。上上次,那是因为有人说我的坏话,绮梦才和那人吵架。” 林决坐在副驾剥着栗子细数自己被先生请去的原因,越说越觉得自己没什么错。 孟响开着车时不时回头,就看见捧着栗子吃得正香的林决,边咂摸嘴边为自己丫头的“壮举”连连点头,活像是一只小老鼠。 “那么林先生,请您猜猜,这次又是为了谁的壮举吧。” 清启学校,教导主任办公室。 “林女士,这次请您来,是因为绮梦和暇梦这两位同学,问题实在很严重。” 教导主任坐在上首一脸的语重心长,厚厚的圆镜片挡住了她的视线,不过林决不用看也知道,那眼神一定是谴责里夹杂着痛心疾首。 林决偷偷和孟响交换了个眼神,看样子不用猜了,这次她俩都没跑。 “费主任,暇梦绮梦怎么了呢?” “怎么了?哎呀,林女士,我教书也有30年了,顽劣的学生也见过不少,可您家这二位姑娘实在是叫我大开眼界。” 孟主任啪的一声把一个笔记本扔到了林决面前,“这是您家二小姐的大作,现在满校园已经流传开了,学生们茶不思饭不想的都追着看呢。” 绮梦暇梦是以林家小姐的身份入学的,她俩本没有姓,索性都跟了林决姓林,绮梦行二,暇梦行三。 见费主任动了真气,林决拿过笔记本一翻,才算知道了这一段时间绮梦神神秘秘的在做什么,原来她写了一本小说。 绮梦打小在戏园子里长大,好像天生对戏文很是敏感,现在上学了文学课一开,更是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无师自通的写起了小说。 这本《错鸳鸯》就是她根据邓晴的故事改编的,不长的小说里倒把爱情的虚无、命运的无奈、还有无力的挣扎写了个淋漓尽致,叫人欲罢不能,一完稿就被同学梦争相传阅,甚至还出了手抄本。 要不是费主任发现一向不爱看书的小女儿突然走哪都捧着一本说文解字,还发现不了这披了皮的“大作”呢。 费主任怒气冲天等着林决给个说法,却发现林决津津有味的看起来了。 “林女士,林女士!” 第70章 大宅门里的童养媳14 热闹 费主任使劲敲了敲桌子, 才把林决从书里拔了出来,“这个因材施教我们也是知道的呀,可是您还得劝一劝二小姐, 暂时收敛一下她的写作天赋, 先把其他学科成绩也提起来。” 费主任苦口婆心, 林决连连点头,顺手偷偷把笔记本塞给了孟响。 费主任只当没看见,又转头说起了林三小姐,暇梦。 “二小姐好歹算是热爱文学, 可是三小姐她…” “她又揍谁了?” 暇梦最近热爱打抱不平,费主任一张嘴林决就觉得暇梦应该是又路见不平了。 “这次她倒是没揍谁。”费主任艰难地摆摆手, “但是,她交了不好的朋友。” 林决眼前突然出现了暇梦身陷不良场所的画面,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太可能。 “什么不好的朋友?” “林小姐,你是知道的, 上海滩人多帮派多, 什么组织都是有的呀, 前段时间我发现有人在学校里散发传单, 上面都是些宣传一些什么剩余价值劳动剥削的言论, 这不就是闹学、潮那一套么,这还了得, 我查来查去, 就发现这里有三小姐的影子。” “这种事情怎么好乱来的, 哎哟, 我真是担心死了。” 学校里居然有一个党小组,自己的学生还是党小组骨干成员,费主任说起这事来心就噗噗跳, 她拉着林决苦口婆心地劝了又劝,天擦黑了,才放人走。 等到林决回家,绮梦暇梦已经乖乖的在客厅等她了。 -- 第129页 “小姐,您受累了,我们…” 虽然已经有了十足的经验,可是绮梦暇梦仍有些不好意思。 “我倒好说,你们费主任可是气得够呛。” 林决把笔记本放到桌上喝上了仁叔端来的热茶。 “哎呀,我的小说。”原稿被没收绮梦心疼了一整天,没想到失而复得,可刚把笔记本抱进怀里,绮梦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有些忐忑的瞄向了林决。 林决在热气蒸腾中抬起眼,“回来的路上我都看完了,写不错,不过,有些松散,缺乏一些高潮,而且太短了,不够看。” 显然林决并没有怪罪的意思,绮梦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惊呼一声扑上去抱住了林决,“小姐,我就知道您不会怪我的,小姐您真好!” 林决稳着手里的茶点了点绮梦,“要写就好好写,写好了我给你出书。” “好嘞!”绮梦这算是拿到了尚方宝剑,顿生一腔豪情壮志。 “不过,暇梦么…” 林决把手里的茶杯放到了桌上,看向了暇梦。这一眼,把本来没啥想法的暇梦生生给看紧张了。 其实林决也有些紧张,她一双眼睛像是小鹿闪着晶光,跃跃欲试中又带着几分迫不及待的问绮梦:“你们下次开宣讲会,能不能带我去旁听?” 且不说林决是怎样在清启中学党小组的宣讲会上听得热血沸腾的,那边的苏梅终于起草好了离婚协议,十二月一日林决向法院递交了起诉书。 林决与佟庆生的离婚官司正式打响。 很快佟庆生就收到了法院通知,白纸黑字的文件终于叫他有了真实感,林决是下了决心要同他离婚了。 佟庆生性子生来软弱,从来都是别人替他拿主意的,真要临了事佟庆生只会一躲了之,他既不敢去找林决争辩,又没有别的好办法,直到起诉书到手,这一切才仿佛尘埃落定。 “先生,你要怎么做呢?” 一直陪在佟庆生身边的王彩吟现在的情绪有些复杂,可到底她还是更心疼眼前这个男人一些。 “我…” 佟庆生抬起头还没说什么,家里的女佣就慌张张闯了进来。 “先生,夫人,有几个乡下人…” “哎哟哟什么乡下人,我们是你家先生的家里人!你懂什么的呀。” 尖锐女声伴着咯哒哒的高跟鞋声率先响了起来。 两个有些陌生的身影随之而来,闯进屋里。 佟庆生一阵恍惚,才反应过来,那个有些老态的男人是他父亲,佟秉文。 “父亲,您怎么来了。” 佟庆生有些慌乱地把起诉书塞到了身后,起身迎了上去。 “我再不来你还要丢人到什么时候去!” 佟秉文一身洋呢大衣,说话间用拐杖用力敲了敲地板,言语中十分不满。 “老爷子您别生气。”站在一旁的敏姨娘动作夸张地把佟秉文扶着坐到了沙发上,转头笑着对佟庆生说:“大少爷,我们这是得了消息,怕您吃亏这才急冲冲的来上海的,哎哟,这又是船又是车的,可把老爷子累坏了呢。” 禁闭解除的敏姨娘正是春风得意,一身崭新的小羊皮大衣还烫了新近流行的羊毛小卷,说起话来一叹三扭,虽然极力掩饰可话里仍带着一份兴奋劲儿,压都压不住。 那做派佟庆生自然瞧着不舒服,话里带出来的也没有什么好气:“什么消息,我能有什么消息!” “你还想瞒着!” 佟秉文用力一拍沙发,“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要不是丽轩还有些本事,我们一大家子不知道要被你瞒到什么时候去!” 一说起翟丽轩,敏姨娘嘴角就扬起来了,上次着了那婆媳俩的道,害的丽轩被逐,自己也被关了起来。可是架不住丽轩有能耐,去了上海竟然得到了大老板的赏识,不仅谋了一份工作,还打听到了那个贱蹄子的消息。哼哼,没想到那个小蹄子心也野了,竟然要离婚。佟秉文是最好脸面的,一接到消息就坐不住了,这才来了上海。 “老爷子,您和大少爷好好说,我先带着人去收拾收拾。” 这父子俩的浑水敏姨娘可不想掺和,她的目光已经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了,扔下句话就迫不及待地上了楼。 至于缩在一旁的王彩吟,谁都没有正眼看过她,仿佛她不存在一般。 “父亲,这是我和林氏之间的事,您别管。” 佟庆生这一句算是惹恼了佟秉文,佟秉文用拐杖敲着地面一串问题连珠炮似扔向佟庆生:“我不管?那你就要把佟家的脸面丢尽了!我问你,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你那个女朋友,你又是怎么想的。你究竟要哪个女人,你今天给我个准话!” “我…” 佟庆生被问得语塞,“我自然,自然…” 他想说自然是不愿意离婚的,可是这话他说不出口,更何况王彩吟还在一边眼巴巴地看着他。 最后佟庆生只能一甩手,“我自然是要同她离婚的!” “好!”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不用提什么离婚不离婚的,咱们要休妻,把那个不贞不孝的女人赶出佟家!” 这是佟秉文早就想好了的,林娇倩已经不符合他心目中佳妇的要求了,既然如此休了也好,但是只能是休妻,连和离也是不能够的,他们佟家丢不起这个人。 -- 第130页 “你现在就写休书,休了林氏。” 佟秉文指着佟庆生,要他赶紧了结这桩丑事。 佟庆生蹙着眉,“可,可是林氏已经向法院起诉离婚了,不日就要开庭。” “她还要打官司?”佟秉文真真正正觉得这儿媳妇不能要了,才来来上海几日,净学了些什么歪门邪道的东西。 还好丽轩机敏,在信中已经为他想好了应对之策。 “我在上海还有几个朋友,法院和政府里也有一些诗友故交,这几日你就跟着我,专程去拜访一下他们,也好为你铺铺路。” 佟秉文几句话之中就安排好了接下来的事,佟庆生不敢反驳只能诺诺点头。 说话间,一阵脚步声又响起,敏姨娘施施然下了楼,揽起佟秉文的胳膊笑着邀功。 “老爷子,这房子还凑合的,我为您选了一间寝室,已经布置好了,您也去看看吧。” 佟秉文心不在此,“住不了几日,不用折腾,凑合一下便好。” “我是知道的呀,所以没有用大少爷的正房,用的是一间没有用的房子,空的呀,我看阳光倒也好的,这才收拾出来。” 敏姨娘声音甜腻腻的,话里话外透着她是如何贤惠能干,听得佟秉文也连连点头。 倒是一旁的王彩吟听了心里一紧,飞一般地上了楼,直奔二楼最里面的房子。 果然,屋子里已经面目全非了。 这是她精心预留的婴儿房啊,是她当初一住进来就同佟庆生说好的,他们将来孩子的房间。 看着被扯坏的床单,扔在地上的窗帘,王彩吟心头一疼,泪不由自主地涌了上来。王彩吟转身就跑,结果正好撞上了上楼来的佟家人。 “庆生…” 王彩吟刚一张嘴,佟庆生就粗暴地抓住了她的手,把她带到了佟秉文面前,“父亲,这是王氏,我的…” 佟庆生说到这里卡了壳。 王彩吟眼中欲落不落的泪终于落了下来,她呆呆地看着佟庆生,想听听自己究竟是他的什么。 “哟,这就是王小姐,蛮好蛮好,难道这是你的屋子?我还以为你和大少爷住在一处呢,不小心就占了,要不我现在给你腾出来。” 敏姨娘瞥了一眼就知道这是谁了,一看她那个样子心里就瞧不上。怎么,都是做姨娘的,谁比谁高了不成,占的就是你的屋子。 “不,不是我的。”见佟庆生不说话,王彩吟一把抹了脸上的泪,落荒而逃。 “彩吟!”佟庆生想追却不敢,看了眼父亲之后,才跟着跑下了楼。 “彩吟,你要懂事一些!” 第71章 大宅门里的童养媳15 各显神通 “先生, 我,我不知道我该不该留在这里,要不, 我还是先回家住几天吧。” 王彩吟真的不知道怎么面对那一家子人, 她突然觉得佟庆生变的好陌生, 陌生得叫人害怕。 无助极了的王彩吟嘴上虽这么说,可心里还是有一份希冀的,她巴望着佟庆生能为自己说上句话,哪怕是在人后挽留一下自己, 也是好的呀。 “也好,你先回家吧, 等我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咱俩正式结婚,我带你回祖宅拜祖宗。” 没想到佟庆生丝毫没有挽留的意思,还真就顺水推舟答应了, 顺便还为王彩吟画了张饼。 往日这样的许诺都是甜蜜的, 可是今天却仿佛是一张网, 套得王彩吟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浑浑噩噩地离开了兴利街, 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 一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刚从玉晴堂回来的林决老远就看到马路上有一个失魂落魄的女人穿插在车流之中,十分危险, 特意叫孟响把车开了过去。 “小姐, 你需要帮忙么?” 车贴了上去, 林决刚探出头, 就认出了王彩吟。 “王小姐?” 王彩吟猛地回神,也认出了林决,“呵, 我是该叫你佟夫人呢,还是林老板。” “都行,只要你别叫我姐姐就行。” 林决耸耸肩。 面前的女人脸上有着耀眼的光彩,眼中一片坦然,看得王彩吟心中十分复杂。 “能聊聊么?” “好啊。”林决从来不认为王彩吟是对手,也乐意和她说说话。 她们二人来到了渡桥边上,骄阳当空,却不甚温暖,静默之中王彩吟先开了口。 “佟家老爷和他的姨娘来了。” “为你来的。” 冬日的风不算温柔,吹得王彩吟裙角列列,就连话都带了三分冷意。 “哎哟!佟庆生长进了,敢向家里求援了。” 林决一乐,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是,听他们说是有一个叫翟丽轩的人写信通知了佟家人。” 也不知道为什么,王彩吟不由自主地就想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诉林决。 “他们是有备而来,胜券在握的。” 林决看出了王彩吟眼中的担忧,笑着很轻松,“谢谢,不必为我担心。” 相比于他们,林决倒是放心不下章氏,半年前她的身子就不太好了,“你是说只有佟秉文和敏姨娘来了,那佟夫人呢?可也来了?” 面对林决认真的眼神,王彩吟摇了摇头,她终于明白了心中的怪异,刚才一上午之中,佟家人都没有谈起过佟夫人,就连佟庆生都没有问上自己母亲一句,还是这位儿媳妇想到了自己的婆婆。 -- 第131页 这家人,生性薄凉啊。 “林小姐,你有把握么?” “有没有的总要试上一试。” 林决的声音像是冬日的冰凌清脆又简单,很难叫人讨厌。 王彩吟转身看着林决,神色复杂,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自己怎么会认为这样的一个人是个村野愚妇呢。想起过去总总,王彩吟几乎是落荒而逃地离开了桥边,一句话也没有多说。 王彩吟离开了,林决依旧站在桥边看着雾蒙蒙的天空发呆。 王彩吟几句话中透露出的信息不少,首先是章氏,幸好知道佟家人靠不住,林决早就从林家找了两个婆子去照顾章氏,所以此时林决不太担心章氏。 其次是翟家姐弟,被逐出佟家的翟丽轩又来了上海的事情,林决还不清楚,倒是需要去调查一番。 还有,原本准备速战速决的离婚案因为佟家人的到来看样子要热闹起来,林决向来不打无准备之仗,也不喜欢后发制人,现在就要做些安排了。 林决正在谋划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孟响的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还夹带着一阵栗子香气。 “我已经派人去查翟丽轩了。” 听到孟响与自己想法不谋而合,林决还有些吃惊,“你不是先回去了?” “嗯,不过遇到了一家炒栗子还不错,所以我又回来了。” 孟响把一袋已经剥好的炒栗子放进了林决怀里,语气轻松。 林决看着孟响深邃的眼睛,又被栗子香气一扑,心里那些乱七八糟事情带来的阴霾一扫而空。 “谢谢。” 眼前的女人笑起来像只小狐狸,你知道她危险但仍忍不住想要靠近,孟响忍住了心里想要捏捏她脸的冲动,打开车门。 “回家吧,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好。” 在栗子香气的萦绕中,林决忽然觉得心里满满的,一种叫做踏实的感觉油然而生。 一到家,早就等着的苏梅立刻迎了上来。 “阿决,有些麻烦了。” 行走在法律界,苏梅自然也是有些人脉关系的,刚一得知主审法官变动,她就来云中路找林决商量对策。 “里面传来消息,有人通了关系把周法官换成了路法官。” 林决一踏进院门,迎面就看到苏梅略有些着急地冲了过来。 “佟家人动作这么快?”林决没想佟家人这次倒是下手快,人上午刚来,就已经把手伸到法院去了。 “什么佟家人?”苏梅一顿。 “佟秉文来上海了,要给佟庆生撑腰。” “不是,不是不是。”苏梅脑子把这两个名字一转连忙摆手,“我的人说是有个什么商会请了路法官出来,并不是佟家人。” 林决和苏梅两个人边走边说,一路进了屋内。 “是丰吉商会。”在门外耽搁了一会的孟响此时也进了门。 孟响扬了扬手里的几张纸,“查清楚了,翟丽轩进了丰吉商会。” 翟丽轩的动向实在简单,不过一个小时孟响的人就把他查了个底掉。 怪不得呢,原来翟丽轩为佟家找了个大靠山。林决咧嘴一笑,没想到因为自己的到来促使翟丽轩更早的和丰吉商会同流合污了。 不过现在不比十几年后,丰吉商会羽翼未丰,在还是北洋政府掌控下的上海能做的也有限。 林决想到这个看向苏梅,“除了调换主审法官,那边还有什么动作么?” 苏梅摇头。 之前她们已经研究了这几位主审法官,周法官惜名,那位路法官则爱财,想打动他无非黄白二物。 凭着对佟家的了解,林决在心里略微一算大体就知道佟家能拿出多少钱为佟庆生铺路,当即心里有了主意。 “苏梅姐,我想请你帮我传句话给路法官。就说,只要这场官司称了我的心意,所有的赔偿款我分文不要,都可献于他。” “你疯了!” 作为起诉书的起草人,苏梅可是知道如果胜诉林决能拿到多少钱,毕竟她不但主张嫁妆全部退还,还提出要佟家付给她这些年的辛苦费。 这可是不少的一笔钱。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些钱权当花钱买个我乐意吧。” 这件事林决主意已定,不欲多说,苏梅也明白,当今这世道本就没什么公平可言,要想赢是要付出代价的。 “还有…” 林决想着,如今这桩离婚案越来越复杂了,连丰吉商会都露出了狐狸尾巴,那她自然不能辜负对面这费尽苦心的经营,怎么着也该把这场官司打得漂亮一些,除了扫开碍眼的佟家,最好能把丰吉商会也拉下水,才是痛快。 林决这样想着无意中看到了手边的报纸和一叠催稿信,她忽然有了想法。 这叠催稿信都是《商都报》寄给绮梦的。 绮梦无心之作《错姻缘》不但在清启中学掀起了不少的浪潮,还传到了外面的学校去,林决一看如此索性建议绮梦把稿件投到了上海有名的报纸《商都报》上去,现在绮梦已经是商都报的自由撰稿人了,稿费千字十元。 原本《错姻缘》写的是邓晴的故事,写完也就完了。 可是后来林决她们参加了暇梦地下学习小组的宣讲会,那参加宣讲会的大多是各大工厂、码头的工人,谁没有一身的故事,所以绮梦的灵感也就源源不绝起来,《错姻缘》到现在已经成了短篇集,专门讲诉当代女性的故事,很是受欢迎。每每《错姻缘》更新都能在社会上引发一轮讨论,甚至有学校专门开了辩论会,就是讨论这《错姻缘》里的社会问题。 -- 第132页 可以说《错姻缘》已经可以轻松引导舆论热点了。 因此,林决决定蹭一波热点! “绮梦,帮我一个忙可好?” 今天是周末,学校放假,三梦都在家里,正在为苏梅带来的消息揪心着,这时候林决开口求助,绮梦哪有不应的,当即表示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刀山火海不至于,我想请你多动动手,在你的《错姻缘》里加个塞,写上一篇我的故事。” “您的故事?”绮梦一下子没明白。 “对,世人只知道我要打这场离婚官司,并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打,钱我不缺,名我也不在乎,我不过是想为自己,也是想为像我这样的妇女们,讨个说法。” 说起这个,林决有些兴奋地站起身在客厅里背着手踱步。 “名字我都帮你想好了,就叫《大宅门的童养媳》,怎么样?” 绮梦跟了林决多年,林决在佟家过的是什么日子她自然清楚,林决一提点,绮梦就有了灵感,当即应了下来。 诗梦暇梦见绮梦有了任务自然也不甘落后,纷纷表示要帮着绮梦润色,三个姑娘立即行动,跑到书房写大纲去了。 苏梅也不耽搁了,她要去找那位路法官“沟通“一下案情。 满屋子人呼啦啦地散了,林决松了口气把头靠在了沙发上。 第72章 大宅门里的童养媳16 开庭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数, 孟响看着林决在极短的时间内杀伐果断地调整部署,改变策略奋勇迎战,可谓是狠得下心, 舍得了财。平心而论, 孟响觉得若换作自己, 未必能做到这样。 “真精彩。” 孟响声音一起,已经窝在沙发里的林决才想起来屋里还有个人呢。这都把孟响给忙忘了,林决有些不好意思地眯起眼,冲着孟响咧嘴一笑。 “谢谢啊, 帮我调查翟丽轩,要不然我还得去乡下请仁叔回来。” 林决在乡下看上了一块地, 她想用来建一座小学校,仁叔去帮她实地考察了,估计还要三四天才会回来。 林决缩在宽大的真皮沙发里,整个人都很松弛, 就连说话的声音都透着股慵懒, 像只藏起了利爪的小猫。孟响独爱她这样子, 孟响知道这是林决没把他当外人。 “有把握么?” “没有。”林决晃动着手里的红酒杯, “变数太大, 枝节过多,不好预测。” “不过总要试一试的么。”林决仰头饮尽了杯中酒, 对孟响率性一笑, “我这个人命好, 没那么容易输的。” 孟响也笑了。 放心, 我不会叫你输的。 按下心事的孟响转身为林决续上了红酒,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坐到了林决身边, “阿决,我这几天要去一趟北平,顺利的话十天之内就会回来。” 十天后就是开庭的日子。 林决抬头瞅了一眼孟响,轻轻和他碰了一下杯,“一路平安。” 林决没有问孟响去做什么,孟响也没有为自己解释,他只是微微一笑,轻轻碰上了林决的酒杯。 “心想事成。” 接下来的十天里,佟秉文带着佟庆生马不停蹄地拜访了商界政界的许多人,钱没少花,相应的也换来了不少许诺。 佟秉文心里有了底,可佟庆生总是一副忧心忡忡若有所思的样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边,绮梦的连载上了报,小说里那位童养媳果不其然成为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话题核心,大家都在讨论着,到了民国,女人是不是依旧只能做男人的附属,这位被一纸婚约困了半生的童养媳,究竟何去何从。 这次绮梦直接在小说里注明了,这位童养媳确有其人,她正在面临着生活的考验和抉择,《商报》将会在合适的时机向大众公布童养媳的真实身份。如此一来,讨论都又上了一个台阶。 大众都在翘首以待,这个“合适时机”的到来。 可以说林决这边进行的很顺利,而远在北平的孟响就没有这样顺利了。今天已经是他第三次来到市政厅,连吃了两回闭门羹的孟响这次直接选择了硬闯。 “孟大少,部长真的不在,您留个电话,部长回来了我立刻通知您。” 孟响人高腿长打定主意要硬闯了那守在门口的部长秘书压根拦不住他,只能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苦劝。 “不用电话了,我就去办公室里等他。” 要在平时,孟响浑起来三个童秘书都不是个,而今天的孟响特别浑,武力值相当于五个童秘书。 眼见着孟响已经到了部长办公室门前,童秘书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进来吧。” 屋里适时响起的声音解救了差点就给孟响跪下的童秘书,也叫孟响松了一口气。 劫后余生的童秘书陪着笑脸推开了办公室的门,把孟响迎了进去,然后迅速关门,赶紧消失。这二位大神他谁也惹不起,更别提偷听他俩说话了。 果然不出童秘书所料,此时办公室里气氛十分紧张。 孟响进了门就坐到了沙发上,一言不发。 坐在办公桌前的罗恪闻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硬邦邦地问了一句:“怎么,终于想通了,要给我做女婿了?” “没有。”孟响老实摇头。 罗恪闻大怒,“那你来做什么!” “朋友摊上了官司,想请您去上海压压阵。” -- 第133页 孟响说得直白,罗恪闻听得无语。 就算罗孟两家是世交,可这混小子说悔婚就悔婚,连句解释都没有,就这样,还敢大言不惭的请自己来帮忙! “没空!” 孟响就像知道罗恪闻会这样说一样,立刻给了个折中的方法,“要是实在没空,写封信也行,我知道上海的司法厅长是您的学生。” 罗恪闻气得扔了钢笔,“滚!” “滚没问题,要么您和我一起滚,要么我带着您的亲笔信滚。”孟响捡起钢笔,端端正正地放到了罗恪闻手边,“都行。” 一老一少隔着张办公桌四目相接,孟响目光澄明毫不退缩,罗恪闻微微眯着眼,眼神晦暗不明。 终于,罗恪闻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混球!” 孟响愉快地应了,“哎!” 彻底没辙了的罗恪闻抓起一张信纸,刷刷地开始写信,“我实在抽不开身,你带着童秘书回去,他知道该怎么办。” 信很快写完了,罗恪闻正要递给孟响,又突然抽了回来。 “你的朋友,什么朋友?” 什么朋友值得这个混小子亲自上门来求情? 孟响手里一空,大大方方地把信抢了回去。 “我的心上人!” 无论如何,大家各显神通,手段频出,终于迎来了开庭的日子。 这天,阴了许久的天少见的放了晴,天蓝得通透,看得人心里就清爽。 还没有到开庭的时间,可是法院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记者。 很快一辆崭新的林肯车停到了法院门口。 身穿红色毛呢大衣,头戴黑色礼帽的林决一下车,周遭就响起了一串快门闪光灯的声音。 林决扫了眼兴奋的记者,转头问苏梅:“你还请了记者来?” 苏梅微微摇头,“没有呀。” “那这就是别人送的礼物了,笑得好看点,明天要见报的。” 林决轻声说了一句,谢绝了记者的提问,拿出走红地毯的气势,目不斜视地进了法庭。 隐没在人群之后的丰吉浩二看着林决挺拔的身影,犹自得意。 “林决,今天就是你身败名裂的日子。” 法庭里,观众席上早已经坐满了人,人们小声地交头接耳,整个法庭闹哄哄的。 那抹红色的身影一入场,法庭随之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佟家人怎么也不敢把阔步走来的这个人和当初佟家的那位童养媳划上等号。 她变了,不只是发型打扮,此时的林决整个人都焕然一新了,她的眼睛那么亮,看得佟秉文眼睛疼。 “不像个样子!” 敏姨娘则一眼就看到了林决腕子上的名牌手表,还有手里的进口皮包,就连那身大衣都是她没见过的新潮样式,敏姨娘看得入了迷,忘了安慰自家老爷子。 林决看都没看佟家人一眼,她和苏梅直接在原告席落座,对耳边的喧闹置若罔闻。 不同于林决的目不斜视,苏梅倒是扫了一圈观众席,可是依旧没看到那个身影,苏梅心里一阵奇怪,轻声说:“孟响那边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绊住了,要不然他一定会来的。” 苏梅嘴上这样说,可心里却还是没有十足的把握,难道这个孟响到底还是躲了? 苏梅安慰得略显底气不足,低头整理资料的林决手都没停,只是微微一笑,“放心,我知道的。” 知道的?是知道男人都靠不住,还是知道孟响不一样呢?苏梅没顾上问,那边法槌就落下来了。 “肃静!” “林决起诉佟庆生离婚一案,现在开庭。” 法槌落下,庭审开始。 在这个时候,民众思想大体还停留在夫为妻纲,三从四德的认识中,夫妻离婚闹上法庭的实属少见,尤其是女告男的就更少见了,所以法庭中的每一道程序,都能引得观众席上闹哄哄的,法官光是维持秩序就费了一番脑筋。 官司虽然罕见,可是说到底也简单。佟庆生成婚即逃家,包养情人公开同居,不履行丈夫责任等等事实,随着林决罗列出的人证物证,一一呈现在法庭上,证据确凿。 林决坚决要离婚,并且拿回嫁妆。 而佟家则一口咬定离婚可以,嫁妆不能退。 双方剑拔弩张一路到了法庭辩论环节,时间留给了原被告。 一直沉默的佟庆生犹豫再三,站了起来一脸痛心疾首的样子看向林决,“林氏,你为什么一定要离婚。” 坐在对面的林决忽然感到有些好笑,这个人总是这样不合时宜,在这样的场合里突然又想要深情? “因为我一想到要和你共度余生,就觉得生无可恋。” “太狠了!”苏梅小声评价。 林决被佟庆生恶心得够呛,“我实话实说。” 听了实话的佟庆生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面色苍白地连连摇头:“不,你说的不是实话,如果你是因为我曾经的冷落,那我道歉。” “可是,我们毕竟有这么些年的感情,我不同意离婚。” “感情?” 林决倒是没想到,佟庆生是这样的态度,还和她谈起了感情。 “佟庆生,我请你成熟地审视一下我们过往的生活,你就会发现,我们之间的关系,就是没有关系。” “哦,除了你留学的费用是我嫁妆铺子挣的,你和情人住的房子,是我嫁妆的产出租的,还有你家里的生意也是我在打理的,除此之外,你和我,没有关系。” -- 第134页 林决走出原告席,一步步走到佟庆生面前,看着他说道。 “你不是渴望自由,觉得我是你人生的障碍么,现在只要签下这个,你的障碍就没有了。” 佟庆生被林决看的心慌腿软,跌坐在椅子上,“人,人人都是如此,为什么你不行。” 林决手撑着桌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佟庆生,咧嘴一笑,“因为我是林决。” 第73章 大宅门里的童养媳17 你好绝 佟庆生看着面前人, 突然想起了兴泽湖畔林决说的话——“我是林决。如果你记不住,我会叫你记住的。” 现在佟庆生记住了,那个只会看着他笑的林娇倩没有了, 现在只有林决。 “你太绝了。” 林决觉得这应该是句夸奖, “谢谢。” 观众席上的佟秉文见自家儿子被林决吓破了胆, 气得拍桌而起。 “离婚可以,你得给我们赔偿,给我们赡养费!” 佟秉文话音一落整个法庭炸了锅,听说过女方要赡养费的, 还没听说过男方要钱的。 “肃静,肃静。”路法官使劲敲了敲法槌, 才把杂乱的声音压下去。 “佟父,你这是什么道理。” “林氏耽误了我家儿子这么些年,应该赔偿我们,而且她现在有公司有钱, 我的儿子不过是一个教书匠, 生计艰难, 他俩离婚, 合该林氏给付赡养费!” 佟秉文站起来一通说, 把三位法官都说傻了。 路法官为了自己的利益自然不愿意这样判,可是另外两位法官是得了佟家好处的, 虽然可笑, 可是依然打着支持佟秉文的主意。 这样一来, 三位法官倒是先争执了起来。 就在这时观众席里爆出了一声嗤笑, “身为男人,不思进取,还想从前妻身上捞钱, 真是可笑!” “何人咆哮法庭!” 正和他人争得面红耳赤的路法官听到声音举起法槌就要敲,一抬头却吓掉了法槌。 “罗,罗部长!” 其他两位法官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齐齐向门口望去,那个坐在门边角落里的中年人,不正是商贸部部长罗恪闻么。 路法官一失态,满场哗然,林决也不禁朝门口看去,当当正正地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孟响。他倚在门边,弯着眼睛也看着林决,眼神中除了笑意盈盈仿佛还有些许责备,责备林决为什么现在才发现他。 林决不由得笑了。 两个人的目光穿越了人声鼎沸的法庭,交融在一处,隔绝了一切喧嚣。 罗恪闻这一出现,局势立刻清晰了,饶是收了再多好处,也没人敢和罗部长唱对台戏,很快路法官就占了上风,不过本着法庭公平公开的原则,这次没有当庭宣判,而是休庭,择日宣判。 法槌落下,这场精彩纷呈的庭审才算落幕,三位法官毕恭毕敬地围着罗恪闻嘘寒问暖。 佟家人身边也聚了不少的人,不过都是佟秉文拉着人家不让人走。 一个被拽住袖子的中年人面露难色,使劲想脱离佟秉文的手,“秉文兄,不是我不帮你,这,你这,实在是爱莫能助啊。” 他这一说,跟着佟秉文来看热闹的文人乡绅,商界小头头的纷纷附和。 “佟先生啊,那位可是罗部长,大总统眼前的红人,我们算个老几的呀,我劝你,赶紧了了官司,回鲁镇去吧。” “老佟啊,你可不厚道,我刚打听出来,这位林小姐,可是住在云中路上的,那是一般人家么,你怎么什么也不同我们说,就拉了我们来呢。现在得罪了贵人,我们少不了要花钱赔罪的,哎呀你真是的。” 眼看着自己花钱砸下来的关系都打了退堂鼓,有不少人言语之中还有几分责怪自己的意思,佟秉文扶着敏姨娘的手摇摇欲坠,心有不甘吧,可又敢怒不敢言。 “回,回去,我就不信了,没个说理的地方。” 佟秉文心里还惦记着只要没宣判,他就还有翻盘的机会,拽着佟庆生快步出了法庭。 佟庆生还在刚才林觉的打击之中没能回神呢,被他爹拽得脚步踉跄,费力回头想去看林决,最后只看到林决站在一个高大的男子身边,轻轻地笑开了。 “对不起,路上耽搁了。” 孟响穿过人群,终于站到了林决身边,明明有很多话,一开口,却说的是道歉。 “谢谢你。”林决看见了孟响眼下的黑青,知道他这些天过得不容易。 简单两句话后,两个人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只是你望着我,我看着你,然后齐齐地笑了。 苏梅在乱糟糟的法庭里费劲巴力的整理好了资料,这才凑到跟前冲着林决扔下了一颗炸弹。 “阿决,老孟为了你可是下了血本了,那位可是他岳父!” 林决和孟响俩人间的温情,随着苏梅冒冒失失的一句话顿时碎成了渣渣。 林决和孟响同时看向苏梅,看得苏梅一激灵,举手投降,“啊,对不起,是差点成了他岳父。” 孟响瞪了一眼苏梅,把林决的头轻轻扳了过来,直视着她的眼睛,“我知道你可以应付得来,可是我也想出一些力。” “孟家同罗家是故交,短时间内我也想不到别人了,只能去找他帮忙。” “我…” 孟响连珠炮一样地解释了一堆,突然词穷了,涨红着脸看着林决,随时准备做更深刻的检讨。 -- 第135页 林决伸手揉了揉孟响的头发,像是在安抚一只惊慌失措的狗狗,“谢谢。” 孟响是个怎样的人,虽然接触的时间不长,可是林决是知道的,如今为了自己孟响能远去京城搬救兵,而且这位救兵还是这样的身份,这对骄傲的孟响来说,意味着什么,林决也是知道的。 “谢谢你,你不会把自己搭进去了吧。” 林决脑子,忽然闪过什么卖身抵债之类的脑洞,吓得她一激灵。 孟响被林决这么一问,脸更红了,“不是,没有,哎呀,你想什么呢。” 面对这俩人哑迷一样的对话,刚刚被喝退的苏梅又凑了上来,“什么意思?” 这回林决和孟响倒是统一了,“不告诉你!” 苏梅再次被这两人的眼神击退。 “说来奇怪,罗世伯是一听到你的名字才火急火燎的要来上海的,你认识他?” 林决摇头,她的记忆里可没有罗恪闻这号人。 那边,谢绝了路法官等人盛情邀请的罗恪闻径自走到了林仁面前,深深一揖。 “仁大哥,好久不见。” “恪闻兄弟,别来无恙啊。” 一声兄弟仿佛把罗恪闻拉回到了十多年前的青年岁月,那时候他一身沸腾血,满腔报国志,血都是热的。可到了如今,奔波半生,徒留一身的疲累。 不过还能见到故人之女,也算是人生大幸了。 想到这里,罗恪闻心下释然,他目光迫切地望着林仁, “那就是当年的小阿决?” 林决点点头,“是啊,小阿决长大了。” 当年林决父母跟着国父四处奔走,散尽家财,最后为了掩护他们这些后辈连命都舍了,要不是如此,小阿决怎么能成了童养媳,任人磨挫。 这些年罗恪闻不是没有寻找过林家人,可是当初林家父母用的是化名,真名籍贯都是绝密,就连他们有一个名叫阿决的小女儿都是罗恪闻无意中知道的,如此,耽搁了这些年。 一想到这里罗恪闻血就往头上涌,“不行,光离婚就行了?咱们得叫佟家好瞧。” “仁大哥,小弟我现在还有些本事,我为阿决做主!” 罗恪闻生气起来身上仿佛又有了当初那个莽小子的几分模样,唬得林仁赶紧拉住了他。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你可别吓到她。” 被林仁这么一劝,罗恪闻忽然明白过来了,可不是么,自己年轻的时候谁也不服,老了老了谁都想管,把自个闺女管得逃出国去不回来,这又想要越俎代庖管起小阿决了么?再说刚才在法庭上罗恪闻也亲眼见识了,小阿决可不是等闲之辈,这一张利嘴,像足了她的母亲,不是个吃亏的性子。 想通了的罗恪闻收住脚步,颇有些欣慰的望向站在不远处的林决,以及她身边笑得没脸没皮的,孟响! 好小子,你注定就是要当我家女婿的,亲闺女不行,干闺女你也跑不了! 被老家伙罗恪闻盯上了的孟响后背一阵恶寒,微微打了个颤,抓起林决的手就要走。 “咱们走吧,先回家。” 林决不明所以,点点头跟着他出了法庭,刚走到法院门口,一帮记者一拥而上,就把他俩围了个严实。 “林小姐,你打官司的目的是为什么呢?” “为了离婚。” “有人说你是欲擒故纵,想要重回佟家。” “林小姐,我们都听到了你在法庭上控诉佟庆生先生的总总不端,他的不负责任和没有担当,还背叛了你们的婚姻,那为什么你从没有说起过参与破坏你们婚姻的那个人呢?” “那个女生也是受害人,错不在她,也没必要多说什么。” “林小姐,古往今来那些大妇总认为是外面的女人勾搭坏了自家男人,为什么你却不这样想呢。” “我倒是认为,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林小姐,有知情人士说玉晴堂的老板娘前一段时间也离婚了,正是你给操办的,你是不是痛恨男人啊?” “不,我痛恨的是家暴又赌博的男人,我认为他们不值得拥有一个好女人的爱。” “林老板您是怎么想到开玉晴堂这样的女子浴室的,有人说您伤风败俗,您又是怎么看的呢?” 第74章 大宅门里的童养媳18 闹 显然, 这位记者的问题很是代表了社会上一部分人对玉晴堂性质的怀疑。 对此林决很是不屑。 “玉晴堂是一件为女性服务的高级洗浴休闲会所,我们旨在为女性们提供高端的休闲服务,这有什么伤风败俗的, 难道说这话的人都不洗澡的?我以玉晴堂大股东的身份正式向各位发出邀请, 有机会请家里的女眷去玉晴堂看看, 体会一下什么叫做休闲,什么叫做娱乐,再来评价。” “那你为什么要帮邓晴呢,是有什么目的, 还是为了得到玉晴堂?” “都不是,只因为邓晴也是女人, 女人就要帮助女人,只有更多的女人团结起来,这个世界才会好,我很期待看到这样的一天。” 各路记者蜂拥而至迫不及待地向林决提问, 林决从容不迫地选择了几个有代表性的问题回答, 听得记者们连连点头。当她说到女人就要帮助女人的时候, 现场响起了一阵掌声。 趁这空挡林决摆了摆手示意采访结束, 径直下楼上了自己的轿车, 晃过神来的记者追出门去,也只看到了绝尘而去的林肯车。 -- 第136页 这些记者中绝大部分是丰吉浩二请来抹黑林决的, 没想到见识到了如此精彩的一场庭审, 而且林决背后显然还有京城商贸部罗部长的势力, 这就叫记者们得掂量着办了。他们三两凑群, 小声嘀咕着这稿子该怎么写,早已经把丰吉会长抛在了脑后。 在暗处躲了一上午的丰吉浩二没想到,热闹没看到, 自己的计谋再一次打了水漂,气得他双眼赤红,抓过身后的小村,气急败坏地吩咐了起来。 且不说丰吉浩二又想出了什么损主意,此时的林决可是开心得很,她亲自开车,带着三梦和孟响直奔云中路。 “诗梦姐姐,我有些怕,能不能去后面坐苏梅小姐的车啊。” 驾驶座上的林决哼着歌一脸轻松,可是暇梦绮梦则是一脸紧张,紧紧抓着门把手,被夹在中间的诗梦没得门把手抓,只能能强作镇定。 倒不是她们不捧场,只不过她家小姐开起车来实在生猛,在复杂的车流之中左右腾挪,叫人胆战心惊。 就连坐在副驾驶上的孟响此时都是一脸懵,“都说车品如人品,这话我原先不太信…” 半个月前刚熟悉了老爷车的林决还在练手的兴头上,没听清孟响嘀咕什么,趁着打轮的空挡她把头凑到正襟危坐的孟响身前,“啊?” “好好开车!” 她这一动作,车上其他四个人立刻惊叫出声。 “好嘞,你们瞧好吧!” 被吼了的林决也不恼,嘴上应着,手上使劲,那辆高档的林肯车虚空一个漂移,拐进了云中路。 “妈耶。”绮梦抚着胸口不禁叹出了声。 孟响终于知道了,刚才在法院门口林决要开车时众人精彩纷呈的表情。 车子有惊无险的停到了云中路15号门前,还没下车,就有一阵哭骂声传来,大门外不远围了不少人。 “下去看看。” 林决把车停稳,率先下车。 “天老子哟,没天理了哟,我家少奶奶攀高枝做人情妇,现在还要对婆家赶尽杀绝了呀。” 人群里,一个细长拔尖的声音,抑扬顿挫得骂着,带着她独特的声调,一听就知道是谁来了。 “翟丽敏,我可没请你来我家门前唱大戏。” 林决一出声,看热闹的人群自动分开,为林决让了条路出来。 敏姨娘被怼得一噎,随即扬起了手里玫红色的手绢,哧溜一声坐到了地上,天啊地啊的哭了起来,“可不得了啊,天打雷劈了啊。” 敏姨娘唱念坐打那派头真是十足,引得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还有几个举着照相机的人隐没在人群里,时不时偷拍上几张照片。 林决心里不禁好笑,俯下身来问她:“翟丽敏,你也不必如此,我和佟家的恩怨,和你有什么关系,值得你这么卖力。” 敏姨娘身形一顿,一双眼恶狠狠地瞪上了林决,“你吃佟家的用佟家的,如今不知道是攀上了孟家,还是扒上了京城的罗家,才有了这么好的房子住,有了这么好的衣服穿,你就想一脚踹开佟家了?没门!” “我告诉你,不扒层皮,我也要啃你一口肉下来。” 敏姨娘凑到林决身前说道,语气里有着不尽的恶毒。 这回林决知道了,敏姨娘谁也不为,她就是见不得自己好。 那这就没什么不好说的了。翟丽敏就是想把事情闹大,叫自己名声扫地,可是林决这个人是最不在乎名声的了,更不在乎把事情闹大,闹得更大一些才好呢。 “暇梦绮梦把人看住了,诗梦,报警。” 刚歇了口气的敏姨娘正准备再好好宣扬一下林决的事迹,忽然就听到了报警两个字,唬得一楞,急忙在人群中搜索翟丽轩的身影。 这主意都是他出的,可到了这时候怎么他反倒没影了。眼看着诗梦真的去报警了,敏姨娘见情形不对就想要开溜。可是暇梦哪能给她这个机会,抬手就把敏姨娘双手向后一剪,拎小鸡子似的把人给制住了。 那边得了林决指示的绮梦也没闲着,清了清嗓子,开始为围观群众介绍这位敏姨娘,什么窜梭着主家冷落大婆啦,倒腾家产中饱私囊啦,吆五喝六欺负下人啦,条条分明地把她的罪状抖落了个干净。 越说那敏姨娘的头越低。 等到警察来提人的时候,也不知道人群中谁喊了个好,继而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倒叫几个处理纠纷的小警察生出了一腔豪迈,还以为自己逮住了什么江洋大盗呢。 送走警察,圆满完成任务的暇梦绮梦兴致勃勃地回屋复命,在二楼喝着咖啡看了半天戏的林决不禁冲着绮梦竖起了大拇指,“绮梦你可以啊,专业干这个的。” “这得感谢暇梦,我见诉苦大会上就是这样说的,我有样学样而已。” “好,你们都是好样的。” “小姐,今天可真解气,我早就看那个敏姨娘不顺眼了,这次我看她吓坏了。” 一连说了半个多小时的绮梦口不干气不喘,小脸红扑扑的可见是真的高兴。 诗梦倒是有些担心,“这报警有用没用啊,就听说警察管着抓小偷,这妇人闹事他也管呢?” 孟响很肯定地说:“管,不管别人的,她敢来你家小姐门前闹事,这罪轻不了。” 林决知道孟响的意思,这半天过去,怕是上海政要都知道罗恪闻来上海了吧,原先不管的事,现在也要管上一管了,“她既然敢来,就得承担相应的惩罚,咎由自取。” -- 第137页 就是不知道这个馊主意是谁给敏姨娘出的了。 丰吉商会。 翟丽轩正痛哭流涕地抱着丰吉浩二的大腿哭诉。 “会长,你救救我姐姐吧,我们钱也花了,关系也找了,警察局就是不放人,说是她诽谤滋事,要蹲好几年大牢呢,我姐姐哪吃得了这个苦啊。” 翟丽轩哭得真情实感,可是丰吉浩二一脸不耐烦,他没想到看上去还算机灵的翟家姐弟这样不堪一击,就连佟家也指望不上,真是废物。 “翟桑,这个事情你不要急。你要明白,事情的关键就是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倒了,不就没人欺负你们了么。” 丰吉话里有话,翟丽轩不傻,可是林决怎样才能“倒了”呢?他有些迷茫的看向丰吉。 丰吉笑而不语,“小村,带翟桑下去洗洗脸。” 小村带着翟丽轩下去好好地给他说了又说,翟丽轩就高兴地捧着一个小木匣子走了。 笑着送走翟丽轩的小村一扭脸,就变了脸色,“会长,属下不明白,我们分明可以光明正大的打败林决。” “你是在怀疑我的行事方法吗?小村。” “属下不敢。” 小村说着不敢,可他的语气里分明就是这个意思。 “小村,兵者,诡道也,这就是中国人的玩法,摆到明面上来就没意思了。” “是!” 五天后。 随着林决离婚一案的报道纷纷上报,林佟离婚案成了热门话题,绮梦借机在《商报》上公布了那位童养媳的真实身份,正是林决。 林决一时成了上海滩的热门人物。 回到家中的王彩吟也看到了关于林决的报道,她的内心更加复杂。 起初得知林决和佟庆生的离婚案闹得沸沸扬扬,她心里害怕得不得了,生怕自己同佟庆生一道成了众矢之的,可是翻过通篇报道,她王彩吟的名字压根没出现过。 后来看到那篇在法院门前的采访,看到那一句“女人就该帮助女人”的话,王彩吟更是羞愧难当。 原先王彩吟有多么自豪她得到了佟庆生,现在就有多么的后悔。这场大梦,终究是要醒了的。王彩吟思之再三,决定同佟庆生彻底了断,她知道林决不在乎,可是她却是没脸再去同佟庆生牵扯。 想到这里,王彩吟抓起衣服飞也似地赶到兴利街,原先的爱巢现在乱糟糟的一片,佣人被辞退了,连大门都是虚掩着的。 王彩吟推门进去,刚走到门厅,就听到客厅中佟秉文阴森森的声音。 “事到如今,只有她死了,这事才算完。” 第75章 大宅门里的童养媳19 困 头好晕, 眼皮好重。 这是林决醒来后的第一感觉。 她有些费力地动了动脖子,立刻发现不对,自己不仅头昏脑胀, 就连手脚都被捆住了, 嘴上还被塞了一大团粗布, 怎么挣都挣不开。 这是被绑架了! 意识到自己处境的林决并没有激烈地挣扎,而是冷静地观察起了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个四四方方的有限空间,周围很黑。 林决轻轻踢了踢脚下,是木板, 又用肩膀撞了撞身边的墙壁,也是木板。 她被人放进了一个木头箱子里?还好这里暂时氧气充足她不至于憋死。 林决倾身仔细地去听, 周围很安静,这是哪呢? 林决只记得她自己开车出来散心,闹市开车太拘谨,她索性开车去了江边, 然后… 然后路边有一个小女孩在哭, 她停车询问, 刚蹲下, 就被人在脖子上扎了一针。 小女孩?林决苦笑了一下, 看样子绑匪就是冲她来的,连诱饵都这样用心准备了。 被绑着的手脚已经开始失去知觉, 想来她已经昏睡了一阵。好在警校的本领还没丢, 林决小心听着外面的动静, 双手一使劲从脚下绕了过去, 再用手掌夹掉了嘴里的粗布,很快在牙齿的帮助下,林决的手恢复了自由, 正当她准备解开脚上的绳子时,外面忽然有了动静。 “人呢?” “还睡着呢,大哥你放心,那个药好用的嘞,怎么也能睡上个三天。” “那也得看紧,这个女人值老钱了。” “大哥,咱们不是答应那人,抓住人之后立刻灭口,再扔到江里去的吗,你怎么把人带到这儿来了?” “你懂什么!姓翟的才给多少钱,这个女人有钱,咱们再敲上她家里一笔,够咱们回老家买地盖房,娶上三房媳妇的,你会不会算账!” “大哥,我怕的嘞。” “怕屁!你把人看好了,等到三更天,我就去送信……” 吵闹过一阵外面又没了声音,林决靠在墙上,格外冷静。从那两个人的话里不难得知,她是被人买、凶、杀、人了。 想杀她的人就那么几个,明天就要开庭了,原告不出席,就视为自动认输,呵呵,佟家人终于聪明了一回,怕不是这背后还有高人指点。 她中午被人掠走,现在外面日落,家里人应该已经发现她不见了,林决信得过仁叔,更何况,还有孟响。 不过,林决不是个坐等被救的性子,她轻轻解开了脚上的绳子,开始轻手轻脚地在木箱里摸索。这是个货箱,在箱顶开了三个小孔,用来换气,其余地方都钉死了,怕是要用撬棍才能打开。 看样子想要出去,只能靠人从外面打开。 -- 第138页 林决握着胸针改装成的长银针,心里思索着,到底是等援兵来,还是先发制人,骗着他们把箱子打开。 箱子里的空气有限,身体里的药效还没完全散去,一阵一阵的困意袭来,林决用力拧了自己一把。 不能睡,得等着,等着机会,等着孟响…… 此时的孟响正在云来茶馆的地下室。 在这间青帮隐秘的牢房里,平时温文尔雅的孟响像是换了个人,板正的白衬衫随意地解到了胸口,袖子粗鲁地撸了上去,虽然是大冬天,可孟响额上起了一层细细的汗珠,正把玩着手上的匕首,轻蔑地看着眼前五花大绑的人。 “翟丽轩,找到你用了我三个小时,你猜,杀了你能用多长时间。” 翟丽轩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被发现了,而且更没想到,这位看上去潇洒随性的孟大少居然下手这么狠。翟丽轩感觉自己浑身哪都疼,可是头脑却很清醒,他现在多想晕过去啊,他一刻都不敢再看孟响那张脸了。 可是孟响就是有办法叫他清醒着。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人是小村找的,他只负责出面交代任务,连那两个人长什么样他都没记住,更何况现在林决那个贱人怕是早就死了,他怎么说,照实说就是个死啊。 横竖都是死的翟丽轩摇着头,什么也不敢说。 距离下午王彩吟跑来报信已经过去了将近十个小时,夜色已深,可是仍旧一无所获,孟响越来越急躁恨不得生啃了翟丽轩,可是他不能。 他不能乱,不能急,林决还在等着他。 长舒了一口气的孟响拉了张凳子,跨坐在翟丽轩眼前。 “上海就这么大,哪怕是一寸一寸地摸过去我也能把人找到。不过是我自己找到,还是你主动说出来,这个结果对于你,就很不一样了。” 翟丽轩抬起头吃力地看着孟响,恐惧从骨头缝里呲呲地往外冒,他怎么惹了这么一位阎王。 翟丽轩喃喃地抖着嘴唇,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就在这个僵持的时候,一个穿着黑色缎子的小哥跑了进来,手里还抓着一张纸。 “绑匪来信了!” “要大洋三万块就放人!” 他的声音不但振奋了孟响,就连翟丽轩都是一激灵。 不可能,他明明吩咐过,得手立刻杀人的,一万块大洋还不够买一条命的么,他们怎么敢! “好!” 孟响一脚踢开椅子,大赞一声,不怕不来信,就怕信不来,云中路早就埋伏了人,就等着顺藤摸瓜呢,“跟上了么?” “跟上了,是个生伢子,连个替鬼都没找,自己就来送信了,家里的兄弟们已经贴上去了。孟少,蔡爷嘱咐过,叫我们青帮兄弟全听您的,您尽管吩咐。” “咱们走。” 孟响起身要走,忽然顿住了,扭头看了眼翟丽轩,“把他带上。” 就这样,孟响带着人顺着青帮弟子留下的痕迹,一路追踪,到了黄浦江边一个僻静码头的仓库。 王大王二本来就是从乡下来上海谋生活的力巴,原先就是在这周围的码头上扛活,因为好斗又脸生被小村选了做这个杀人越货的勾当。他们很熟悉这里的地形,在临时起意要藏人的时候,王大一下子就想到了这个快废弃的仓库。 王大送完信就怕有尾巴,在外面绕了一个多小时才摸回来,可是这事儿太顺了,顺得他心里总是不太踏实。 “老二,信已经送到了,下午我去取钱,要是我不回来,你就把后门开了,叫这个女人给咱陪葬!” “哥,你不是说这个女人没父母没男人,有谁能帮她作主的,等咱们拿上钱就走。” 王大看了眼靠近后门的木头箱子,往嘴里灌了一口酒,稍微踏实了些。眼看就天亮了,成败在此一举。 王二也学着哥哥的样子,猛喝了一口,眯着眼展望起有屋有田的日子来。 天边渐明,孟响带着人把小码头围了起来,确定绑匪只有两人后一点一点靠近。 王大刚有了些困意,忽然轰的一声,仓库前门被人一脚踹开,紧接着一把斧头破空而来,直接钉在柱子上,还嗡嗡作响。 “青帮拿人,遇挡必诛!” 青帮有青帮的规矩,这句口令一出,只要在道上混的就知道必须投降了,否则下场会很惨。 可惜王大王二是生瓜蛋子,门刚被破开兄弟俩就蹦了起来,王二下意识的反应就是坏了,他二话不说冲到后门边一把拉下了门边的手闸。 手闸一拉,后门就开了。 这里本就是给船上货的地方,后门那里自带坡度,只要开门箱子就会自动往江里滑。 看着门边二三十个箱子极快地滑向了海里,王大傻了,他没想到弟弟这么听他的话,这下子没了退路,只能硬拼。 还好,雇主为了方便还给了他一把手、枪,王大抽出手、枪朝对面胡乱射了起来。 林决在箱子里也听到了吼声,紧接着她就发现箱子开始剧烈地摇晃,然后就是一阵枪响,想来外面开始了火拼。 箱子里的林决开始拼命用脚踹木板,企图逃出去,可是箱子钉得太结实了,她踹了好几脚后箱子纹丝不动。不仅如此,随着一声巨响,林决整个人猛地陷入了一种失重的感觉。 她被推进江里了! -- 第139页 大量的水开始从排气孔涌进箱子里,林决开始更加用力地踹木板。 屋子里,孟响很快带人制服住了王家兄弟,可人们搜遍了仓库,却没找到林决。手下人把王大王二拎了过来,王二吓晕了,王大还清醒着,不过他中了两枪,噗嗤噗嗤往出吐着血泡。 “人呢。” 王大知道自己活不了了,临死也准备拉个垫背的,“我不知道。” “你不想活了,你也不叫你兄弟活了么?”孟响踹了一脚王二。 王大看了眼孟响,还没开口,王二悠悠醒了过来,才发现眼前的不是梦,他吓破了胆嗷地一嗓子哭出了声。 “箱子,你别杀我,人在箱子里!” 孟响一听一脚踹开王二冲到了门边,二三十个一模一样的木箱子飘在江面上。 林决,你在哪? “你找吧,等你找到,她早就死了!”王大癫狂的笑声响起,很快又没了动静。 “林决你在哪,我是孟响,告诉我,你在哪。” 茫茫的江面毫无回音,孟响面色一沉直接跳进了海里,紧接着更多的人也跳进了江里。 箱子里的林决已经精疲力尽了,水越进越多,她已经没了踹箱子的力气,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就在这时,声音传了过来。 是孟响! 第76章 大宅门里的童养媳20 当庭宣判 林决开始拼命的敲击箱子。 林决不知道的是, 她的箱子已经飘出去很远了,基本要到了江水的中心,那里水势不明, 藏着暗涡, 一般人都不敢游过去。 青帮的人也发现了这一点, 他们张罗着找船来划过去,可是孟响等不了,他仿佛心有灵犀一般,觉得林决就在那边。 推开了劝阻的青帮弟子, 孟响一个猛子扎出去老远。 十二月底清晨的江水是那样的冷,冷得刺骨, 可此时的孟响感受不到了,他只知道,林决在等着他。 一连摸过三个箱子,孟响看到了一个在缓缓下沉的箱子, 同时也听到了林觉的声音。 “阿决, 我是孟响。” “孟响, 我在这里, 我在。”林决听到了孟响的声音, 长舒了一口气,“孟响, 这个箱子的四周被钉住了, 而且在进水, 我们大概还有五分钟的时间。” “别怕, 交给我。” 孟响听到林决沉稳而冷静的声音就笑了,果然是阿决。 听到了彼此声音的林决和孟响忽然都有了力气,孟响叫人扔了撬棍过来, 可是在水里撬棍根本无法借力。 孟响敲了敲木箱的东西两角,“阿决,躲远点。” 紧接着两枪下去,铁钉被废,林决随即在里面一踹,木箱子应声裂开,林决自由了。 “阿决。” 看着失而复得的人,孟响不由分说上前抱住了游出来的林决。 林决拍了拍孟响的后背,“我在。” “真好。”这时候孟响才觉出来后怕,也才发现江水是那样刺骨。 “走,上岸。” 青帮的人把他俩拉上了船,直接送到了岸边。 这时候刚好日出,火红的日头冉冉升起,在江水上洒下了一片金黄,既温暖又好看。 林决裹着厚毯子,不禁感慨:“真美啊。” “谢谢!”林决回头,看到镀了一层金光的孟响,笑着说。 孟响把林决揽进了怀里,“谢谢你。” 谢谢你还活着,谢谢我没失去你。 林决偷偷伸出手揽住了孟响的腰,笑着没有说话。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岸边,欣赏着江边日出,迎接着新的一天的到来。 忽然,翟丽轩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多看两眼吧,以后就看不到了。” 林决孟响循声回头,就看到一身伤的翟丽轩正举枪看着他们,笑得阴森森的。 原来趁着刚才救人的空挡,翟丽轩挣脱捆绑溜了出来,顺道还拿上了王大的枪。 林决看了眼孟响,转身看着翟丽轩,很是不屑,“翟丽轩,你又失败了。” “你别得意!” 翟丽轩没想到林决还敢往前走,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才想起来,他手里有枪。 “你别走了!再走,我就开枪了。” 林决停住了,“翟丽轩,你想做什么?把枪放下,还能争取一个好下场。” “你别狂了,林决,你,还有你,你俩的命都在我的手上。”翟丽轩有些癫狂地用枪点着林决和孟响,“给我找一条船,送我走。否则,我就要你们的命。” “这太简单了,我答应你。”孟响嘴上答应得利索,手悄悄摸上了口袋里的枪。 林决余光注意到了孟响的动作,她微不可闻地轻轻往前挪了挪,堵住了翟丽轩的视线。 现在三个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一米。 “翟丽轩,你的要求我们都答应,你要不要告诉我,到底是谁想要我的命,我觉得你倒不至于这样坏的。” 林决轻声细语地说着,又往前挪了一挪。 “你别动了。”翟丽轩现在犹如惊弓之鸟,“林决,咱俩无冤无仇,怪就怪你命不好,得罪的人太多,想要你命的人也太多,不如你求求我,我带你走算了。” “哦吼。”林决不禁笑了,“我可不和你走,你知道为什么吗?” 翟丽轩被林决牵着鼻子反问了一句,“为什么?” -- 第140页 “那能为什么,林决有我了,我不比你强?”孟响已经摸到了枪,没等林决说话自顾自地抢过了话头,还把林决拉到了自己身后。 “我就知道,你们俩,你们俩!” 翟丽轩看着这两人亲密的举动,气得拿枪的手更抖了,此时,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孟响吸引了过去。 趁这空挡林决忽然暴起,侧身飞起一脚,正中翟丽轩拿枪的手腕。 翟丽轩吃痛一甩,林决抬脚一勾,那枪就像是长了眼在空中掉了个头飞到了林决手里,枪口正对翟丽轩。 这些动作完成是在一瞬,还没等翟丽轩动作,同时两声枪响爆出,林决孟响一起开枪,一枪进脑,一枪中心,翟丽轩直到倒地气绝,也没想到自己就这样死了。 握抢的感觉熟悉又陌生,危险已经解除,林决举枪的手依旧停在半空,没有放下。 孟响把枪轻轻从林决手里拿了出来,然后把人紧紧拥进了怀里,“别怕,是他罪有应得。” “我知道。”感受到了孟响的体温,林决重重吐了口气,“不过这感觉说不上好。” 翟丽轩该死,可是亲手杀了他的感觉,仍叫林决不适。 林决从孟响怀里挣出来,一脸严肃地看着他:“我不嗜血。嗯,也不滥杀。” 孟响一怔,慎重点头,“我知道。” 紧接着,孟响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林决被孟响这反映整得有些措手不及,“你笑什么。” 孟响轻握着林决的肩膀,身体微微前倾,看着她的眼睛说:“这是你第一次主动向我解释。” 原先林决做什么从不解释,因为她不在乎,不在乎会不会被理解,会不会被接受。 那现在,是不是说明林决开始在乎自己了? 孟响忽然觉得心情大好,可看着林决苍白的脸,他立刻就把那些杂念抛在了脑后,满心里只剩下了心疼,“我先送你回去休息一下吧。” “不行,快要开庭了,先去法院。” 闹了这一场,林决更不能叫佟家人如愿了。 一大早,上海高等法院的壹号法庭就聚集了大量的群众。 这些群众里有各大高校的学生,还有一些工人农民,他们都听说了今天童养媳案开庭,来看热闹的。 人一多动静就大,这群众里也分派系,有支持佟家的,有支持林决的,等不到开庭,他们自己就先辩了起来。 法庭里从来没这样热闹过,人声鼎沸的,人越聚越多,来晚的已经没地儿坐了,人们就随便找个地方挤挤挨挨地站着,也不愿意走。 官司原定十点开庭,现在已经九点五十五分了,林决还没出现。 “法官先生,我看那个妇人已经认输了,您直接宣判吧。” 佟秉文今天也是精心拾掇过的,身着褐色杭绸棉袍,手持文明棍,头上还带着一顶羊绒礼帽,乍一看真有几分文明士绅的派头。可惜一向陪在他身边花枝招展的敏姨娘现在在监狱里,翟丽轩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唯一陪着他的佟庆生又是一副萎靡不振的落魄样,叫人败兴。 眼看着时间要到了,佟秉文脸上的笑意也越来越大,他催着法官抓紧宣判。 “还没到时间呢,着什么急啊。” 观众席里有人看不惯他那样子,故意呛他,佟秉文冷哼一声,懒得去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眼看已经十点过五分了,原告席上仍旧空荡荡的一片,法官看了眼坐在观众席里的罗恪闻,有些抱歉地笑了笑,举起法槌正要宣判,忽然门口喧哗了起来。 “来了来了!” 紧接着林决出现在法庭门口。 “不好意思法官先生,我迟到了。” 见林决来了,法官了长舒一口气,“快进来,快进来。” 满满当当的旁听席立刻让出了一条缝,林决穿着宝蓝色羊绒大衣施施然地走了进去,而她身后不仅有苏梅孟响,还有数十个警察。 警察冲进来后立刻围住了佟秉文和佟庆生。 法官大惊,“这是干什么?” “不好意思法官先生,警察是来处理绑架案的。” “我之所以迟到是因为佟家人雇凶绑架了我,人证物证皆在。” 林决话音一落满堂皆惊,肩膀上有三颗星的胖警察挥了挥手,“甘法官,你快些宣判,判完了人我可得带走了。” “你们干什么。”佟秉文心里一慌,面上尤作镇定,“林决你这是诬告,你没有证据,你是扰乱法庭。” “小老弟,你别说了,王大王二还在我车上押着呢,他俩什么都招了,你也别多废话。”胖警察压着佟秉文的肩膀把要暴起的他又按了回去。 到底是吃过洋墨水的,佟庆生这时候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急忙推脱,“不是我,不是我们,是翟丽轩干的,我们毫不知情,这些事和我们没关系。” 佟庆生这么一说,胖警官倒是有些犯愁,那个翟丽轩已经死了,佟家父子要真把事情都推到他的头上,事情还真有些难办。 就在这个关头,旁听席里站出来一个人,“我能证明,佟家父子不仅知情,而且还是主谋。” 出声的正是王彩吟。 “王大王二手里的银票也是佟家给他的,有票根作证。” 苏梅交出一份重要证据。 这下佟家父子彻底无处遁形。 -- 第141页 “我宣布,判决林决佟庆生正式离婚,佟家需退还林决嫁妆,并赔偿林决损失费十万元。” 法槌落下,林决离婚一案彻底落幕。 第77章 大宅门里的童养媳21 变穷了 旁听席上爆发出热烈掌声, 紧接着佟家父子被警察押离法庭,幸亏有警察在,否则佟家父子怕是要被激动的群众揍上一顿了。 饶是如此, 走到院子里的时候警察的包围圈还是被挤散了, 佟秉文和佟庆生身上挨了好几脚, 还不知道被什么人扔了几片烂菜叶子。 胖警官就在一旁看着,等到差不多了才叫人把佟家父子押上了警车,扬长而去。 佟家父子已经走了,可群众仍旧不愿散去, 他们在等林决。 林决出来的时候面对的就是浩荡的人海。 见林决出来了,有学生模样的女孩给林决送上了鲜花, 还有大娘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柚子叶,轻轻拍打在林决身上。 更多的人则是鼓起了掌,他们由衷地为这个姑娘庆祝,庆祝她劫后余生, 庆祝她脱离苦海。 本来面无表情的林决眼眶一阵酸涩, 冲着人群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各位。” “林决你为咱们女人争了脸, 我们是要谢谢你的!” 人群里很快有了回应, 林决的一声谢谢换来了更多声谢谢。苏梅偷偷捂住了嘴, 眼泪偷偷流了下来。 “林女士,首先恭喜您得尝所愿, 您能不能透漏一些关于绑架案的情况, 或者说一下您接下来的打算呢。” 记者们显然是更关心绑架案的, 谁都想抢得第一手资料。 “绑架案的事情我会向大家详细交代的, 不过不是现在。” “大家应该都知道,之前我委托林绮梦女士在《商报》上连载了关于我的故事,那么有始有终, 《错姻缘》将会向大家展现故事的全部真相,大家可以期待一下。” 记者没想到林决会这样说,一时手忙脚乱了,只有《商报》的记者喜出望外,仿佛天降馅饼正好砸中了他。 “至于接下来,我倒是可以说一说。” “通过近日我的离婚官司,我才发现,时至今日作为一个女人想要离婚是多么难,不仅没有胜算甚至是要赔上性命的。因此,林氏投资将联合苏梅律师事务所创办一个妇女离婚基金会。” 这个想法是林决早就有的,只不过在今天当众宣布了。 “我们将致力于帮助那些想要结束不幸福婚姻关系的妇女们,只要你们想要离婚,就可以来找我们。” 林决索性在报纸上打起了广告,她已经想好了,不仅是要帮着这些在婚姻中处于弱势的女性们摆脱婚姻,而且还要帮着她们自力更生。 “我在这里再宣布一条,我们林氏投资旗下的企业、工厂都十分欢迎女性朋友们来参加工作,管食宿,包培训。只要你想来,我们都欢迎。” 林决的一番话震惊了在场的记者,倒是引得院子里那些百姓的一阵欢呼。 王彩吟站在人群里看着林决,忽然发现了她们之间的不同,这种不同不是基于外貌家世,而是,心灵。 林决有一颗博大无垠的心,叫人心向往之。 王彩吟深深看了一眼林决,转身离开了。 该说的都说了,再次表达感谢之后林决乘车离开了法院,可刚走出不远,车又停了。 林决看到了王彩吟,她裹紧了驼色大衣,独自走在风里,脊背挺直。 短短半年,林决忽然觉得这个女人变了。 “谢谢你。” 林决下车走到王彩吟身边,第一句话就是道谢,诗梦已经告诉了林决,是王彩吟偷听到佟家父子的对话来报的信,才为他们救人抢得了先机,而且今天王彩吟又自爆身份当庭作证。她的所作所为当得起林决一声谢谢。 王彩吟的确是变了,她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那种小女孩初涉爱情的甜腻,而是愈加深邃了,现在她正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林决,微微笑了笑,“你教给我的。” “女人就要帮助女人。”王彩吟解释道,“以前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虽然我知道你并不需要。” “都过去了。”林决也笑了,“以后有什么打算么?” “我要出国了,我有个姑妈在美国,我去投奔她。” 林决向王彩吟伸出手,“一路平安。” “也许我们还会再见的。”王彩吟也伸出了手。 冬日里的风很冷,可是她们俩的手很热,就像她们的内心,始终有一簇火,从未熄灭。 这起在上海滩备受关注的离婚案历经波折之后终于尘埃落定。 而后,佟秉文佟庆生父子因绑架案被提起公诉,毫不意外的,主谋佟秉文被判处有期徒刑20年,佟庆生则被判了18年。他们将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沉重的代价,余生都将会是在监狱中度过了。 当得知佟秉文在上海的所作所为时,章氏沉默了三天,然后拒绝了林决接她到上海的邀请。林决劝了又劝,最后只能留下了放心的人照顾章氏,独自返回了上海。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丈夫儿子不在身边之后,章氏的身体却一天接一天的好了,又把佟家在鲁镇的生意经营了起来。 只是在没人的时候,章氏偶尔会喃喃自语,念叨着,还债。 终于恢复自由身的林决也就松快了几天,然后就开始犯愁了。 -- 第142页 无他,林决变穷了! 倒也不是真的穷,矿产厂子还有利得兴都还在源源不断地为林决生着钱,可是那些都是看不见的。手头能看到的钱明显少了许多,叫林决不禁高声质问: “我的钱呢?我那像山一样高的钱呢?” “钱都在这儿呢。” 诗梦抱着一叠帐本放到了茶几上。 “您这些日子扔出去的钱,头一笔,送给路法官的好处费,十万大洋。二一笔,佟家的赔偿款,您留在了佟家没要。” “城东城西两个义学请老师、课本、食宿的花销,还有工厂里额外的加班费,补助费,开识字班的误工费…” 诗梦翻开账本一笔一笔念给林决听,林决忽然觉得自己是挺能花钱。 “行,行,我知道了。” 在一旁赶稿子的绮梦忍不住插话,“这才哪儿到哪儿啊,诗梦姐姐那边还有三本帐没念呢。” “要我说就不该给那个路法官钱,凭什么啊。”暇梦最在意这个。 “哎呀,该花的钱要花,朝里有人好办事么。” 林决被三梦你一言我一句地说怕了,索性起身一人嘴里给她们塞了块糖。 “放心吧饿不到你们,千金散去还复来,你们小姐我,是一个平平无奇…” “你怎么是平平无奇呢,你可是有大本事的人!” 林决正说着就被进门的苏梅抢了话头,苏梅身后还跟着个戴着厚厚圆眼镜的青年男人。 “阿决,这是洪兴,我俩今天来是请你帮忙的。” 苏梅不拿自己当外人,拉着洪兴就坐下了,“阿决,洪兴是我朋友,他遇到了难事,那就是我遇到了难事,你聪明主意又多,快救救命吧。” 原来这个洪兴是苏梅的同学,按现在的话说他就是一个高级技术宅。洪兴对于电子设备十分在行,尤其是无线电和广播技术,一年前就用全部身家买下了一个叫做美声电台的广播电台。 可是研究电台和经营电台可不一样,洪兴家只是小有资产,他又不会经营,很快就有些入不敷出了。 苏梅知道了老同学的窘境想要搭把手,可是她也没什么办法,一来二去就想到了林决。 “电台?” 林决听了苏梅的介绍觉得洪兴这个人除了憨了些,倒是不坏,也乐得帮他,只是得先弄清楚他到底买了个什么。 暇梦转身抱过来一个大个收音机,“就是电匣子吧,咱家也有,不过我们都不爱听。” 洪兴这个人斯斯文文的,说起这个还有些不好意思,“一个电匣子能听好多台呢,一个频道一个台,每个台的节目都不一样。可是这个节目该怎么做,做什么,我就一窍不通了。” “阿决你注意多,你看现在玉晴堂多热闹,说是日进斗金都不为过,你也给我们想想办法吧。” 苏梅拉起林决的手摇了摇,缠着叫她想办法。 “我已经了解过了,现在这个电台生意不好做,就算洪兴想出手,也卖不上好价。” 说实话,收音机这种东西林决也不太熟悉,她下意识转着按钮,把每个台都听了一遍,基本上大同小异,都是念一些新闻啊什么的,并不太吸引人,好一点的就是播歌曲,咿咿呀呀的女声伴着电流,听上去也不太美妙。 就在林决想主意的时候,又有人登门拜访了。来人正是《商报》的总编辑,老容。 “林老板,我又来了。” 自从林决在法院门口的一句话,《商报》上上下下就乐开了花。 这满上海的老百姓都翘首以待等着看连载呢,可是绮梦那边突然停了笔,不上不下的,搅得老容头发都白了好几根。 从之前的接触中老容就知道,《错姻缘》的事情是林决做主,绮梦就只管写,怎么连载怎么发行,这些事,都是林决说得算。更何况《童养媳》这篇写的还是林决的故事,所以刚过了元旦,他就来催搞了。 第78章 大宅门里的童养媳22 平平无奇的赚钱…… 从老容迈进门的那一瞬, 林决眼睛就亮了。 这不就是解决苏梅难题的办法么。 林决眼睛放光得看着老容,对洪兴说:“洪老板,你把电台卖给我怎么样?” “小姐!” 诗梦大惊, 她家漏财财神又要漏财了! 洪兴也不敢应, 他是想出手, 可是也不能害人啊,“这,这不行,我可不能坑您。” 林决这才舍得把眼睛从老容身上移开, 去瞪了眼洪兴,“坑什么坑, 我的财神爷来了!” 毫不知情的老容被林决笑着迎进了门,心里还纳闷呢,这又唱的是哪一出。 林决也不同老容客气,直接开门见山:“容主编, 您来的正好, 我想请您帮我做个证人。” “行啊, 不知道林老板叫我做个什么证呢?”老容可不敢轻易得罪林决。 “我要买下这位洪老板手里的电台, 洪老板, 您卖价几何?” 洪兴看看林决,又看看苏梅, 然后有些紧张地吞了口口水, “一万…五?” 天地良心, 美声电台是他两万买来的, 这已经是他给能出的最低价了。 “哎哟,林老板您可三思啊。”老容一听林决要买电台,慌得出手一把按住了林决, 还专门背过身去,一个劲儿地冲林决眨巴眼睛,他可是知道现如今这电台买卖不好做。 -- 第143页 老容是典型的上海人,白白净净的一派斯文,忽然做起怪相来,看得林决直笑。 林决了然地拍拍老容,谢过他的好意,对洪兴说:“一万五可不行,太低了。我再加一万,咱们现在就签合同。” 老容捂着胸口哎哟了一声瘫坐进了沙发里,洪兴也想跟着喊,没敢出声,他怕把这天大的美梦给喊醒了。 林决拍了一下也在懵懂的苏梅,叫她去起草合同,转头又问起了洪兴,“洪老板,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洪兴投资失败,电台里原有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了几个干配乐的老乐师,还靠着他养活。 “我,我也不知道。” “不如我请你来当技术顾问好了。” 林决还蛮喜欢洪兴的,而且她能看出来,那个正在偷笑的苏梅,应该更喜欢洪兴,反正电台也缺人手,何不从善如流呢。 就这样,老容稀里糊涂的就见证了一笔买卖。 “林老板,其实我今天来…” 甭管是来干什么的,反正不是来当证人的。 “容主编,我还要和您商量个事,关于咱们《错姻缘》的。” 林决一开口,老容眼里就有了光。 接着林决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她要把《错姻缘》改成广播剧,放到电台去播。 “这和《商报》有什么关系呢?”老容没听懂。 “对于广播剧来说,主播很重要。所以在正式播出之前,我将要搞一个《错姻缘》播音员选拔赛,胜出者将会播出《童养媳》的结局。” “而胜出者,将由《商报》的读者选出。” 林决把一份《商报》放到了老容手边,“我想在报上打个广告,您帮我设计出一张选票出来,到时候读者的投票就寄到报社去,由报社和电台共同清点,选出读者心中最适合的播音员。” “这次是我们两家的联合行动,如果搞好了,就是双赢。” “好!” 听林决简单地一描述老容就心潮澎湃了,要真是搞起来就凭《错姻缘》现在的热度,那绝对能掀起新的一波浪潮来,把《商报》推向一个新高度! 好一个双赢! 相比于老容,林决倒是没有那么激动,刚才的想法是林决灵机一动,可是后面还有很多细节问题要仔细琢磨,大意不得。 “要是您同意,咱们就签一份合作协议,接下来还有一些细节要商量,也还有一些准备要做。等准备完成,这将是我们电台和《商报》联手送给上海读者的一份新年大礼。” 林决这样一说,老容哪有不应的,当即同意合作。 正好苏梅在这,她一连起草了两份合同,可在落笔的时候犯了难,这新电台得有个新名字吧,总不能还叫之前的美声电台。 “光明之声。” “就叫,光明之声电台。” 要说上海滩最近的新鲜事,那绝对是《商报》搞得光明之星选拔赛。 广播剧是个新鲜玩意,没听过更没见过,可《错姻缘》大家都熟,现在《商报》上打出了广告,要选一个好嗓子给大家念《错姻缘》,这事可新鲜。 为此,大家都等着听听看,这《错姻缘》到了电匣子里,是个什么样子,更何况《商报》上可是说了还要从投票的读者里选出三名幸运观众,奖品就是一台电匣子。 一份《商报》五个铜板,一台电匣子要80块钱,这笔帐谁都算得来,那可是顶合算的。 抱着这样的心情,光明之声广播电台试播当天就有些万人空巷了的意思了。 按照比赛要求,试播三天,播的内容都是《错姻缘》第一篇的故事,十五个来参加比赛的广播员每人半个小时,不说名字,只报编号,十分公平合理。 三天试播结束,为期一周的投票就开始了,原本《商报》只是按日常发行量准备的报纸,等到第二天就发现不行了,报纸刚一发行,就一抢而空,压根不够。没办法,印刷厂只能紧急加班,加印! 等到投票的最后一天,印刷厂加印了三次,才算完成,就算这样,市面上的《商报》仍旧被炒高了,还有黄牛票贩子倒卖起了那投票页。 一时间,上海纸贵,《商报》难求。 不仅票难求,而且这该投给谁也引发了不小的争议,有的说该投给声音美的,有的说该投给读得好的。 有的小弄堂里就那一台电匣子,放在弄堂口的报刊亭,大家一起听,听着听着就有了争议,你扒拉我一下,我推搡你一把,谁也不服谁,闹得大家都听不好。 有些人原先并没有看过《错姻缘》,这次偶然知道了,反倒勾起了他的好奇心,到处去找完本来看,又叫书商好赚了一笔。 有的人嫌和邻居一起听不爽利,索性一咬牙一跺脚自家买了一台收音机,买不起全新的,就买二手的,反正能听就行,又带动了电匣子的销售量。 1926年元月大家就围绕着电匣子和《商报》热热闹闹地过去了。 2月1日,就是宣布结果的时候。 因为选票过多,报社和电台的人忙不过来,林决索性出了个主意,请了一百个小学生来唱票,地点就在光明之声电台大楼的院子里。 说是大楼,其实就是个二层小楼,好在地段不错,环境也好。这也是林决当初决定买下电台的一个原因,好歹,地皮还是值钱的。 -- 第144页 今天这个院子已经装扮一新,大楼两侧依次排开十面大黑板,统一身穿红色小披风的小学生们十人一组唱票,报社出人负责记录,市民代表、媒体代表全程监督,绝对保证公正公开。 毕竟场地有限,为了更多的群众能够参与进来,林决还史无前例的开启了电台直播,向公众直播本次颁奖仪式,当然,在直播间歇偶尔也会插入一些广告和小节目,权当娱乐了。 经过一上午的努力,投票终于有了结果。 “下面我宣布,本次光明之声广播电台光明之星选拔结果。” 容主编手里拿着的就是这次票选的结果,想起这些天的经历,容主编仿佛是在梦里一样,太绚丽,也太不可思议了。 他有些颤抖地撕开信封,看了眼内容,顿时长舒了一口气,把纸递给了林决。 林决有些意外,她接过一看,笑着凑近麦克风。 “我宣布,首届光明之星的获得者,三号播音员!” “绮梦!” 没错,选了一圈最合适的居然是绮梦。自从林决说了自己的想法,绮梦就动了心,自告奋勇报名参赛,她也用自己的实力说明,她很适合播音员的工作。 授奖仪式完成后,由身披绶带头戴光明之冠的绮梦亲手抽出了十名幸运观众。 林决把幸运观众的名额加码了。 不仅如此,除了绮梦之外,本次比赛的前五名都成为了光明之声的签约广播员。 这是林决早就计划好的,既然要做电台,就要做大,做好,不仅是广播剧,还有曲艺节目,新闻,广告,都将以全新的方式出现在光明之声广播电台。 一张宏伟蓝图已经徐徐铺开。 颁奖完成,就是光明之声广播电台的首次正式广播。 “光明之声广播电台,光明之声广播电台,现在为您播音。” 绮梦的声音通过电波传入千家万户,从此光明之声成为了上海百姓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娱乐项目,影响日益深远。 不过那将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眼下最主要的是,诗梦开心了,她家小姐不仅没有漏财,反而大盈利。 在庆功会上,把帐算了三遍的诗梦向众人宣布了这一好消息。 在人们的欢呼声中,林决举着红酒站起来很随意地摆摆手,“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赚钱小能手。” 第79章 大宅门里的童养媳23 寒来暑往 “光明之声广播电台, 现在为您播音了。今天是1927年8月5日,南昌战事余波尚在…” “光明之声广播电台,现在为您播音了。今天是1928年12月30日, 昨日张学良将军宣布“东北易帜”…” “光明之声广播电台, 现在为您播音了。今天是1931年4月20日…” 寒来暑往, 一转眼,五年过去了。1931年的上海不太平静,而光明之声一直在。 不过,今天的广播有些不一样, 在本该播放广播剧的时间突然加播了一条由播音主任绮梦亲自播放的寻人启事。 “各位听众朋友大家好,临时加播一条寻人启事, 江西赣南周少山先生急寻在上海的表兄李侠,家中一切皆安,春暖花开盼兄归。” 寻人启事连念三遍,广播剧才正常开始播放。 广播一字不落的播完, 林决看着手里的加播单一点点烧尽, 转身离开了光明之声广播电台。 车上, 林决看着街上的人群有些走神。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 平静空气下血腥气暗暗涌动。 作为历史的已知者, 林决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战斗,五年间, 她利用自己的身份, 参与了上海地下党的许多工作, 像这样传递情报的工作对于她来说, 已经是司空见惯了。 可现在他们中出现了一个叛徒,一个大大的叛徒。 整个上海地下系统都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考验,像林决这样身份极为隐秘的, 被要求停止一切工作保持静默,等待呼唤。还有一大批同志要尽快离开上海,越快越好,比如,暇梦。 车子刚一驶入云中路林决就发现马路两边多了许多“闲人”,探头探脑的,目标都是林公馆。 看样子这帮人还不死心啊。 林决瞥了一眼远处那群人冷哼了一声进了家门。 老管家仁叔笑眯眯地迎上来,轻声在林决耳边说了一句:“小姐,外面不太干净。” 林决看了眼窗台,吩咐仁叔:“把杜鹃花搬回来吧。” 杜鹃花是暗号,杜鹃花不在了就说明林公馆彻底被人盯上,不再安全。 “哎!” 仁叔应了一声,转身亲自去搬花。仁叔老了许多,他亲手培养出诗梦做了接班人,现在已经不大管外面的事情了,只专心在林公馆照顾着林决的生活起居,像这样的事情他都是亲历亲为的。 果然不出林决所料,外面的人已经耐不住了,林决刚回来,院门就被人轻轻敲响。 不过那群人倒是没像上次一样鲁莽的冲进来,院门开着,可那群穿着灰色制服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敢迈脚进来,最后只能三十多号人挤在门边,很有礼貌地敲起了门。 倒不是这群人素质高,实在是同僚们在林公馆吃的亏足够多,长了记性。谁都知道林老板抖抖脚上海也要跟着抖三抖的。 大家都是人精,所以都讲起了礼貌。 “我家小姐要见你们队长。” -- 第145页 不过这么老些人干巴巴地挤在门口也不像样,仁叔的出现才叫他们如蒙大赦。很快,一个平头男子被人们推了出来。 本来隐身在人群里的男人低声啐了一口,堆了一脸的笑跟着仁叔进了院子。 林决正在院中的小亭子里喝咖啡,刘队长老远就摘了礼帽开始弯腰了,嘴上还不忘寒暄:“哈哈,林老板,小的这也是奉命行事,兄弟们都是粗人,要是打扰到了老板,您见谅,见谅啊。” 刘队长就这样弯着腰撅着腚,连笑带说地进了亭子,林决也不叫他坐,只是抬眼看了看他,笑了。 “刘队长最近公务繁忙,今天是来带我走的?” 林决这话说的不是没来由,前几天就来了几个特务要带走绮梦,说她涉嫌赤色宣传,最后直接被林决轰出去了。所以今天面对这位特务队长,林决才有此一问。 “不敢,不敢不敢。” “谁不知道林老板您是上海总商会的常务理事,又是罗部长的干女儿…” 刘队长的话还没讲完,门口就响起了孟响的声音:“谁要带走我的未婚妻啊?” 见这位大爷也来了,刘队长都快哭了,他怎么还给忘了,林决还是船王孟响的未婚妻。 得了消息的孟响急匆匆地赶来,见林决好生生的坐着呢,悬着的一颗心才算放下。 见孟响来了林决立刻有些委屈地朝他招了招手,“快来,帮我壮壮胆。” 林决这一委屈可把孟响心疼坏了,他长腿一迈三步并作两步进了亭子,把林决揽进怀里,然后眯着眼睛看向刘队长。 一个二个都是这样,刘队长忽然觉得自己的职业生涯快到头了,“您,我…哎呀,您二位别逗我了,我哪敢在林公馆瞎折腾啊。” 天气不热,可刘队长一脑门子的汗,谁不知道上次那事闹到最后是局长登门道歉才算完,那个带队查人的周队长,他的风流韵事现在还被编成了广播剧在光明之声连着播呢,家都不敢回了。 他有几个脑袋敢得罪林决,可是上面那位顾先生的话又不能不听,事情还得办,要不没法交差。 刘队长在心里第一千次哀叹之后,腆着脸和林决打起商量:“林老板,兄弟们奉命行事,您抬抬手,叫兄弟们进院子里转一圈就行。” 说完,刘队长抱拳拱手好一阵求,求得林决不耐烦了,才抬了抬手。 刘队长如蒙大赦,嗷地一嗓子把门外那三十号人都叫了进来。 “来,把你们最近学的走正步,给林老板演上一遍!” “站好了啊,正步走,一二!” 要说这个刘队长也是妙人,他既不敢违抗上命,又不敢得罪林决孟响,最后索性把手下人叫进来给林决来了一场阅兵式,踢踢踏踏地在林公馆院子里一阵热闹,这就算是搜完了。 这帮子歪瓜裂枣平时作威作福惯了,还没干过这事,走了三圈就一个个的满头大汗,还真像是把林公馆翻了个底朝天一样。 刘队长一看,行了,样子有了时间也够了,麻溜的带着人就撤出了林家。 一口气撤到了路边阴凉地,刘队长才叫队伍停下来,开始耳提面命:“你们一个个的把嘴闭严,谁要是走漏了风声,咱们都别想好活。” 特务队都知道这事不好办,队长都发话了一个个赶紧应了。 正说着,仁叔走了出来,递给刘队长一个木匣子,“兄弟们辛苦,林老板请大家喝酒。” 刘队长打开木匣子一看,了不得啊,这些可够他们喝半年的酒。这下子里子面子都有了,刘队长在心里感慨了一遍林决会做人,带着手下欢欢喜喜地走了。 院子里,孟响轻轻摩挲着林决的手,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心疼。 “我没事。”林决笑着回握过去,“那边怎么样。” “没问题了,晚上就能走。” 孟响已经正式接手了孟氏企业,在林决的建议下他大力扩展在欧洲和东南亚的生意,现在孟氏船业遍布海外,孟响也成了上海滩响当当的船王。 林决做的事情从不瞒着孟响,这些年有不少违禁的人和货都是通过孟氏船业输送出去的。 今晚上这最后一批疏散人员照例也坐孟家的货轮走。 是夜,一辆林肯车开出云中路,直奔郊区小竹林,那里正是林决刚来上海时,帮着夏尔他们培训员工的地方。 小小的屋子里点着蜡烛,烛影憧憧,照得屋里人脸上更显得晦暗不明。 三梦都在,她们已经好久没这样聚在一起了。好像每个人都很忙,为了理想,为了生意,习惯了灯红酒绿见过了高楼大厦,现在又挤在这个小小的屋子里,蜡烛的光时明时暗,好像回到了当年在鲁镇的时候。 不知怎么的,几个人说着说着,就说到了以后。暇梦说要把侵略者彻底消灭;绮梦想着把光明之声传遍九州;诗梦则想替她家小姐守好了钱袋子;孟响没有说话,只是笑着握紧了林决的手。 烛影之下,林决眯起眼睛仿佛也看到了未来,“等到我们胜利了,国泰民安的时候,我就找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咱们住到一处,院子里要种上杜鹃花,等到花开,清风一吹,红彤彤的一片,多美啊。” “会有那么一天的。”孟响拍了拍林决的手轻声说,三梦也连连附和。 说了一阵,暇梦靠着诗梦,眼角有些湿乎乎的,“小姐,给我们唱首歌吧。” -- 第146页 暇梦一说,诗梦绮梦也跟着起哄,就连孟响也眼睛亮亮地看着林决。 林决没办法,轻轻地哼唱起了《友谊地久天长》。 林决压低声音,用苏格兰语轻轻唱了一遍,又用中文唱了一遍。 “举杯痛饮同声歌唱,友谊地久天长…” 这首歌林决总唱,在离开鲁镇的船上她唱过,在收购了玉晴堂的时候她唱过,在把佟庆生送进监狱的时候她也唱过,如今要送暇梦离开,林决又轻声哼唱了起来。 “照顾好自己,想我们了就听听广播。”林决揽过暇梦,揉了揉她的头,“走吧,我们终会再见的。” 在夜色茫茫中,暇梦走了,去那个林决也想去的地方,去见那些林决也想见的人。 可是林决不能走,她的战场在上海,她还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天边渐明,林决在竹林里站了一夜,孟响就陪着她站了一夜,两人染了一身晨霜。 “我还在。” 孟响把自己的外套披在林决身上,林决摇摇头拒绝了,她轻轻一钻,钻进了孟响的怀里,靠在孟响肩膀上,“谢谢你。” 这些年孟响不止一次地向林决求婚,都被林决拒绝了,林决总说时机未到。 孟响不知道这个时机什么时候才到,他只是沉默地陪在林决身边,无论林决做什么,都陪在林决的身边。 孟响在等着,等着时机到了的那一天,他要给林决一场盛大且空前的婚礼。 孟响确信,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历史的巨轮滚滚向前,世人的感情太渺小了,轻易就能被压得粉碎。 “光明之声广播电台,现在为您播音了,今天是1932年,9月18日,大雨。今日的每日一歌是由听众点播的,《松花江上》。” 又过去了一年,街面上多了许多外乡人,市场里的菜价又贵了几分,当这首歌响起的时候,走在路上的行人会不由自主地停下来,擦擦眼角,又匆匆离去。 随着东北沦陷,日本对中国的邪恶野心暴露无遗,像丰吉浩二这样早就布局下去的钉子们也开始愈加不安分。 丰吉商会这些年在上海的发展并不如预期,这叫丰吉浩二很没有面子。思来想去,丰吉浩二认定要想彻底掌控上海,乃至华东地区的经济命脉,就必须坐上上海总商会会长的位置。 因此丰吉浩二对总商会会长一职志在必得。 狠下心来的丰吉浩二或威逼,或利诱,手段尽出,在半年间取得了商会里大半支持,眼看着就要胜券在握了。 第80章 大宅门里的童养媳24 联合行动 “必须要阻止丰吉浩二当选。” 林决站在窗边, 看着夕阳缓缓落下,为街道染上了一层红光。 “丰吉浩二的野心可不局限于上海总商会,他想要扼住整个华东的经济命脉, 如果他得逞了, 以后咱们就都没有好活。” 书房里还有几个人, 坐在林决对面的,正是带着任务回来的暇梦。 听着林决的分析,暇梦连连点头,“是的, 组织上也是这样分析,所以派我们回来, 一定要粉碎丰吉浩二的阴谋。” 听暇梦这么说,原本准备孤军作战的林决心里更有了底气,“需要我做什么?” “嫂子,根据你的情报, 我们已经制定了一份行动计划。” 暇梦这次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她还带了一个帮手, 这个人也不是外人, 正是孟响的弟弟, 孟了。 早在根据地孟了就知道了林决的事情,更是打心眼里认下了这个嫂子, 所以开口闭口的, 完全没有心理负担。 说着孟了展开一份地图, 比划了起来… “反对上海总商会违规换届!” “严惩上海总商会里的卖国贼!” “罢工!罢市!罢课!” 几乎是一夜之间上海总商会要换会长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上海滩, 大家都知道上海总商会要推选一个日本人当会长,这还了得。 学生、工人、小商人们立刻搞起了串联,通过轰轰烈烈的大游行来表达人民的意志。 原本打算把消息捂死, 等生米煮成熟饭再通告天下的副会长们一下子慌了,更何况这市面上传播的消息都是真的,比如刘副会长名下突然多了个矿山,邓副会长白得了一个戏园子,等等等等,一查一个准,他们想站出来反驳几句都不能。如此一来,五位副会长就有些退缩了。 可是丰吉浩二这次也是下了本钱的,软的不行来硬的,他抓着商会里关键人物的把柄一通软硬兼施,这推举是推也得推,不推也得推了。 一时间上海商界乱成了一团,大家都在看着,到底这个丰吉浩二能不能当上上海总商会的会长。 在这个关键时刻,副会长们福至心灵,想起了总商会的一条规矩:新任商会可以由五位副会长联名推举,但是必须取得现任会长的推荐书,才能接任。 如此一来,这位上海总商会现任会长齐可郁,就成了各方势力争夺的对象。 “齐可郁,现年62岁,住在康平大街13号,平时深居简出,不太过问商会里的事务,像个傀儡。” 这个人林决没什么印象,就连孟响查来查去也就查到了这一条信息。 林决把齐可郁的资料翻来覆去地看了,决定亲自登门拜访,会一会这个齐会长。 孟响心里是不太放心的,可他也知道,林决决定的事情就没法改变,“我陪你一起去。” -- 第147页 “不急。” 林决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里的光一闪而过,“咱们得先准备点“礼物”,才好上门。” 过了几天,林决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直接去了康平街13号。 作为换届事件的关键人物,游行队伍自然没放过这里,游行队伍拉着横幅,喊着口号早就把这儿围了个水泄不通,那齐会长就算是想要出门,也要费些功夫。 在这样的环境下,齐府上下人人自危,齐家增加了几倍的护院,犹如惊弓之鸟。 林决和孟响刚到了门口就被门房拦住了,“抱歉,我家老爷只见林老板一个人,还请孟老板留步。” 听到下人通报,林决拦住了要硬闯的孟响,只身进了齐府。 林决经过三重检查才被允许进入,看来这位齐会长可是惜命得很。 “林老板请稍等。”下人把林决带到小花园,退了出去。 这是一个精心打理的小花园,虽然已经是初冬了,可是花园里百花盛放,姹紫嫣红得倒有几分初夏的意思。 事到如今,林决反倒不急了,她轻抚着花枝,饶有兴致地欣赏起了这番良辰美景。 “早就听说林老板是一位绝世美人,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不知何时一个带着几许轻蔑的声音在林决身后响起。 林决循声回身,就看到一位头发花白穿着西装的老者站在廊下,表情晦暗不明。 林决微微一顿,抱拳行礼:“晚辈林决,见过齐会长。” “林老板客气了。” 齐会长走下长廊进了小花园,“林老板今日来找我何事啊?” 林决低头整了整袖口,坐在了齐会长对面,也不绕弯子开口直言:“我是来向齐会长讨要一份东西的。” “这份东西我不能给。” “为什么?” “林老板可知,我做了十多年的商会会长,这决窍就在于一个,顺字。” 齐会长伸出一个手指,对林决说:“顺势而为,顺时而为,方能成事。” “您是要当个顺民了。” 林决摇摇头,“今日他要您的会长之位,您顺了。明日他便要您这五进豪宅,您也顺了。那后日他要您齐家上下十八口的命,您也能顺?” 林决这话说得不客气,齐会长脸上的笑意没了。 “你个女人懂得什么!” 齐会长原先不过是看在罗恪闻的面子上,其实打心眼里不认同林决那套同工同酬,男女平等的做派,如今林决又是这样的不会说话,齐会长也就不打算给她面子了。 “虽说现在是民国了,也不讲究男女大妨那一套,可是我劝林老板还是别滩这趟浑水,回家相夫教子去吧。” 齐会长被林决一激立刻开始口不择言起来,话里话外的意思,到底是瞧不上林决女人身份,觉得她牝鸡司晨。 林决之前还以为齐可郁是个什么隐世高手,心里还怀着几分敬畏,眼见他如此,心中更是不屑也不欲多说,只把手里的资料推到了他的面前。 “您别觉得我说得不对,您也知道丰吉浩二是什么人,丰吉商会又做了什么事。齐会长,您倒不妨再好好考虑不考虑。” 那是林决这些年收集的丰吉商会吞并侵占上海企业的记录,桩桩件件皆是血染。林决想着,只要齐会长还有几分中国人的血性和良心,他就不能为虎作伥。 齐会长瞅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了。 “可是这,可是这…” 齐会长倒也有些许良心,可是这良心抵不过丰吉浩二许下的重利诱惑,也比不了齐会长对丰吉浩二手段的惧怕,齐会长可是了半天,终究是眼睛一闭,准备送客。 “林老板,你走吧!” 齐会长端茶赶人,林决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的身后,伸手抵住了他的后腰。 “齐会长,别动,我手里的枪可不长眼。” 林决说完,手上一用力,齐会长冷汗就下来了,这人还真带着枪。 早就听说这个林决心狠手辣,是个敢把丈夫公爹送进大牢的人,那她敢开枪伤人,也不是不可能的。 齐会长迅速在脑内补齐了林决作案的动机和手段,越想心里越怕,眼看就站不住了。 “林老板啊,有话好好说,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呢,何必、何必这样。” 林决也没想到齐会长胆子这么小,她把一张纸扔在桌上,“烦请您把这个签了,然后送我出去,就行了。” 齐会长拿起一看,这是一张反对丰吉浩二接任商会会长的声明。 “这…” 齐会长刚想回身,腰上就是一疼,他立刻改主意了,什么重金诱惑,高官厚禄啊,保命最要紧! 想通了的齐会长立刻在声明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还怕不够,亲自咬破了手指按上了手印。 “这下行了吧。” “行是行,可是还得请齐会长送我出去。”林决满意地接过声明,仍没有要放了齐会长的意思。 “这…我人老体乏,腿脚不好,不如叫管家…”话还没说完,齐会长腰上又是一疼,“走吧走吧,我亲自送林老板出去。” 说是人老腿不好,可是齐会长走起路来那叫一个箭步如飞,三下五除二就把林决带到了门口。 “开门,开门!” 门房老远就看到自家老爷窜了出来,还大声比划着叫他们开门,吓得赶紧开门。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老爷带着林老板飞出了大门,路过他的时候还冲他挤了挤眼睛,这是什么意思,老爷眼睛进沙子了? -- 第148页 求助无门的齐会长站在家门口的石阶前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失落。 “林老板,您说的我都照做了,您现在能放了我吧。” “能,当然能了。不过我好不容易见一次您,总要留点纪念的。” 林决刚说完,台阶下就冲出来好几位记者,举着闪光灯,劈里啪啦一通拍照。 “各位记者朋友,就在刚才齐会长签署了声明,明确表态不同意丰吉浩二接任上海总商会会长一职。请各位做个见证。” 林决当众展开了声明,记者们涌上来,又是一通拍照。 “齐会长,不说两句么?” 林决笑得很好看,眉眼明媚自带光芒,可是此刻的齐会长只觉得刺眼,他见石阶前人越来越多,只觉得这辈子都没这样憋气过,可是自己的命还在人家手里,到如今只能“顺”了。 “各位,各位,上海总商会的会长一职,对于上海乃至整个华东都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这样的重任怎么会交给一个日本人呢!我,齐可郁从来没有同意过由丰田浩二接任会长,现在不同意,以后也不会同意!” 齐可郁一番场面话说得义正言辞,引得现场的学生们高呼口号,场面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热烈。所有人都见证了齐会长表态,看样子,丰吉浩二想通过会长推选这条路当选,是走不通了。 目的达到,林决笑着轻轻推开齐会长。 “多谢您了。” 说完,林决从袖子里抽出了一只黄玫瑰,递给了齐会长。 “您的园子打理的真不错。” 林决灿然一笑,走下石阶,没入了人群中。 “你!” 原来一直威胁他的不过是一支玫瑰花,还是自己亲手种的玫瑰花,齐会长越想越气,恶狠狠地扔掉花,又使劲跺了几脚,可是于事无补了。 下午,各大报纸都加印了特别报道,齐会长的真情表白荣登封面,再配图那封带着血手印的声明书,这下子全上海都知道丰吉浩二没戏了。 再次失利的丰吉浩二在连挨了十几个嘴巴之后,气得又住了院。 齐会长家外终于没有了游行的人群,大家都很感谢他的大义,有的群众为了表达感谢,偷偷在他门前放下了鲜花以表敬意。结果齐会长也病了,病得连门也不出了。 过了半个月,在一个薄雾蒙蒙的早上,齐会长举家搬离了上海,临走,他留下了一封信,推选林决出任上海总商会会长。 这是林决没想到的。 面对登门道贺不怀好意的五位副会长,林决笑着打了个响指。 “行啦,这个会长,我接了。” 第81章 大宅门里的童养媳25 时机未到 林决不仅爽快接下了上海总商会会长的职位, 而且还为自己举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就职晚宴。 就在林公馆。 这是一场带着别样情绪的狂欢,男女老少,高朋满座, 香槟啤酒, 人影憧憧。 人们兴高采烈的来, 跌跌撞撞的走,说了很多话,又仿佛什么都没留下。 送走了宾客,林决换下黑色的高级天鹅绒礼服, 为自己倒了杯酒,穿着白色丝绸睡裙, 赤脚来到了二楼露台。 林决举着酒杯,对着月亮,“敬林决。” “敬林决。” 孟响出现在她的身后,张开双臂把林决揽进了怀里。 这个怀抱温暖又熟悉, 充满了安全感, 林决满意地蹭了蹭, 嗤嗤地笑了, “敬孟响。” 林决在孟响怀里转了个身, 手轻轻攀上了他的脸,描绘着他的眉眼, “孟响, 林决, 林决, 孟响,我们是绝响夫妇。” 说完,林决有些不好意思地把头埋进了孟响的怀里。 微醺的林决像个孩子, 娇憨肆意又简单快乐。孟响的心被她笑得软成了一滩水,不由自主地也跟着她笑了。 “你笑什么。” 林决抬起头,一双黝黑的眼盯着孟响,炯炯有神,像只盯着松果的小松鼠。 孟响忍不住低头轻轻啄了一下小松鼠的嘴,“嗯,甜的。” “甜的?”林决舔舔嘴唇,“不甜啊。” 咂吧咂吧嘴没尝出味道的林决眯起眼睛瞄向了孟响,像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一样笑了,“我的不甜,那甜的一定是你!” 有了目标,林决卯足了劲向前一扑,狠狠地吻上了孟响的唇。 嗯,软软的,有些烫,真的有些甜。 林决细细品味着,觉得自己吃到了天下最美味的东西,叫她舍不得松嘴。 孟响被林决撞得一踉跄,怕摔到怀里人,他只能抱起林决转了一圈,转身进了屋里,里面就是林决的书房。 书房没点灯,只有点点星光,孟响托着林决无处可去,怀里的小坏蛋还一直不老实。 最后两个人倒在了宽大的沙发里。 孟响在下,林决在上。 “嗯,这样挺好,方便。” 林决被孟响呵护得无微不至,没伤到一点,对于这个姿势还很满意,抬起头点评了一句,然后就靠在孟响怀里,像是睡着了。 垫底的孟响就没这么自在了,他现在整个人都不太好。 “林决,林决?”孟响推了推林决,刚才也没见她喝多啊,怎么一下子就醉成这样。 想到刚才的事情,孟响感觉有一把火在他身体里爆开了,烧得他四肢百骸酥酥麻麻的,溃不成军。 -- 第149页 黑暗里,孟响艰难地深呼吸,酝酿了半天终于找回了理智。孟响从林决的桎梏中挣脱出来,打横抱起她,把人送回了卧室。 把林决轻轻放到床上,孟响便不敢再去看林决了,他怕再看一眼就舍不得走。 就在孟响脑内进行强烈思想斗争的时候,林决的手偷偷地伸了出来,轻轻勾住了他的手指,怎么也不肯松开了。 “阿决,松手。” 孟响俯下身,想要把手抽出来。 可是林决哪里肯依,她非但不松,而且还伸出另一只手飞快地勾住了孟响的脖子。 孟响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勾带的一趔,差点栽进床里,幸好他用手撑住了。 再一看捣乱的林决,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小脸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的,眼神澄明,哪有一丝一毫的醉意。 孟响大惊,“你故意的!” 林决勾着孟响的领子,把他一点一点拉近,“我故意的。” 瞧瞧她这副模样,无赖得很。 林决就打算无赖了,还打算无赖到底,她伸出双手捧起孟响的下巴,整个人凑了上去。 这次这个吻,细致又认真,带着浓郁的感情。 孟响在这个吻里醉了,他好不容易积攒起的理智全面破防,紧接着化被动为主动,开始大举攻城略地。 很快,这两人就有了突飞猛进的全方位发展,眼看着到了至关重要的一刻,孟响停住了。 “不行。” 林决反问:“谁不行?” 孟响瞪她。 “我们不能这样,我要把你娶进门,明媒正娶大告天下,之后,才可以,我要对你负责。”孟响支起身,一字一句,说得极真诚。 林决摇摇头,“我不要你负责,我要…” 林决声音又低又轻孟响听不清楚,只能凑近了去听,“你要什么?” “我要你!”林决一个翻身,把孟响压在了身下。 这回,她再也没给孟响逃走的机会。 金鸡报晓,旭日东升,吃饱睡好的林决满足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在被子里碰到了一个东西。 她伸手去摸,摸着摸着,摸到了孟响的腹肌,嗯八块,她昨晚数了。 林决眯着眼睛凑过去,给了孟响一个响亮的吻,“早啊,孟响。” 这感觉真不赖。 “早,阿决。” 孟响早就醒了,他就支着头看着林决占自己便宜。 林决也发现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把头埋进了被子里偷笑。 “别憋坏了。”孟响把人挖出来,搂进了怀里,“昨晚是我不对,一会我就请奶奶来家里提亲。” 林决摇了摇头,“不行,时机未到。” “还未到?”孟响有些吃惊,“那时机什么时候才到。” “嗯。”林决在孟响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大概得等到丰吉浩二那些人滚回老家?时机就到了。” 孟响听罢,刺溜一声从床上弹了起来。 “你干什么?” “去找孟了,报国,从军!” 当然,孟响最后是没有如愿的,倒是孟老太太把家里祖传的玉如意送到了林公馆,这是她给孙媳妇的聘礼。 时光流逝,孟响期盼的时机始终没到,反而形势愈加严峻了,街面上的外省人越来越多,工厂里的活越来越重,空气中的血腥气也越来越浓郁了。 林决也发现,虽然大家都看得见危机日益逼近这个国家,可是这大上海仍旧日日笙歌,暇梦他们依旧还在政府的通缉令上。 很多人,仍在梦中。 除了挣钱,并且把钱用到正确的地方去,林决迫切地觉得自己还需要做些什么了。 为此光明之声多了一个固定节目——《我的故乡在远方》,每一期都会邀请背井离乡来到上海讨生活的那些人,来讲讲自己的故事,讲讲自己家乡的故事。 这些故事里,有祖母吱吱呀呀的纺车,有母亲舍不得吃的窝头,还有再也回不去的故乡。 每一次访谈过后,电台就会收到小山似的读者来信。林决就又开辟了一个新的栏目,专门去读这些来信。 这样还不够,林决又在各大高校搞起了征文比赛、演讲比赛。 甚至,还投拍了好几部爱国电影。 可终究反响了了,大多数人还沉醉在梦中,还指望着山海关,指望着盟国友军,指望着世界和平。 历史的洪流奔涌而至,势不可挡,被洪流首先击碎的,是光明之声广播电台。 因为内容激进,思想泛红,在1935年的隆冬,光明之声广播电台在刚刚过完九岁生日的时候,被迫关闭了。 九年过去,绮梦的声音早已被世人熟悉,几乎所有光明之声的重要节目都是由她播报的。有人评价绮梦的声音,说它像是黑暗中的光,带着无穷的力量。 今天,绮梦就用她特有的声音,向大众告知了电台停播的消息: “光明之声广播电台,现在为您播音了。 “今天是1935年,2月20日,阴。 “现在是光明之声广播电台最后一次播音,万千不舍归于寂静,朋友们,我们终会相逢。 “节目的最后,为大家送上苏格兰民歌《友谊地久天长》,演唱者,林决。” 绮梦的声音沉稳而平静,尽管她的眼圈早已泛红,可是声音里却听不出一丝波澜。这是林决要求的,虽然电台停播了,可是这不代表着她们失败,所以不能哭,不能悲伤,林决相信,光明之声终有一天会重回大地。 -- 第150页 光明之声停播后林决并没有解散电台,而是组建了一支以绮梦带队的电台小组远赴香港,在那里建立起了一个由党领导的红色广播站,继续播撒光明。 1935年3月,丰吉浩二掌权的大东亚商会成立,并以极快的速度控制了上海乃至华东的经济往来,上海总商会已经成名存实亡。 一场针对上海民营经济体的绞杀随即展开。 4月初,林决的老朋友,利得兴董事长夏尔决定离开上海回法国去了。 “林,对不起,我要离开了。” 码头上,夏尔一脸内疚地看着前来送行的林决等人。 林决笑着摇摇头,“一路平安,夏尔。回你的祖国去吧,只是别忘了老朋友。” 日本制造商全面垄断了上海的机器生产,夏尔已经没有再留在国内的必要了。 这些年过去,夏尔早已不是那个只身闯荡异域的毛头小子了,夏尔并没有忘记他是怎样在华国站住脚的,也打心眼里欣赏林决,“林,你和我一起走吧,我们可以把利得兴开到法国去,开到美国去,都可以。” “不行,夏尔,我不能离开。” 第82章 大宅门里的童养媳26 特殊广播 “林, 华国现在是一艘摇摇欲坠的船,迟早要翻的。”这已经不是夏尔第一次劝林决了,虽然每次结果都是一样的, 可是临别前夏尔仍想再试一试。 “夏尔。”林决很严肃地说, “对于你来说, 华国只是一艘船,可对我来说,华国是我的家,我不会离开家的。” 开船的汽笛响了, 夏尔无奈地耸耸肩,“林, 什么时候你想来,我随时欢迎。” 林决点点头,看着夏尔上了船,逐渐远去。 苏梅站在岸边, 叹了口气, “阿决, 月底我也要走了, 你别生我的气。” “不会, 走吧,照顾好自己。” 林决知道苏家早就搬去了美国, 苏梅是挣扎了一年多才决定要走的, 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苏梅抱住了林决, 可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 只能抹了把眼泪,说了句保重,头也不回的走了。 聚散有时, 林决从不强求,何况现在林决也顾不上这些。 大东亚商会成立以来,林决手上的一些产业受到了很大的冲击,借着这个机会林决出手了一批产业,把资本变现,然后投入到了更隐秘的产业中去。比如由孟了负责的地下军工厂,还有诗梦名下分布在各个交通要塞的粮油店、小吃摊。 日本人能靠着卖仁丹传递消息,那林决就能叫交通站以各种小店的形式在华国遍地开花。迟早有一天,这些小店,就是钉在敌人命门的钉子。 此外,林决来的第一年在城郊建立的义学已经培养起了很多孩子,林决又把他们分散到了更远的地方去办学。 在林决的学校里,老师教的不只是读书识字,还有简单的医药护理,甚至有两所学校教的是擒拿格斗和弹药爆破,还有洪兴创立的无线设备培训班。 在外界看来是林决被大东亚商会逼得节节败退濒临破产,其实,林决已经借此机会完成了产业转型,一张大网已经全面铺开。 诗梦和孟了成了林氏企业的经理人,一个负责经营生意,一个负责教育产业,林决倒成了闲人,每日里读读书,看看报,过起了闲云野鹤的生活。 这已经是林决眼下能做的所有事了,可是她仍觉不足。 1935年5月底,林公馆的电话突然响起,是丰吉浩二打来的。 “林小姐,我想见您一面,您可否赏光呢?” 这个电话对于林决来说毫不意外,甚至林决都觉得丰吉浩二实在太沉的住气了。 林决看着手头的日历,咧嘴一笑。 “后天吧,5月27日,地点我定。” 1935年,5月27日傍晚,夕阳西下,正是人们结束了一天的工作,要吃晚饭的时候。 百姓们习惯性地打开收音机,准备听着自己熟悉的频道佐餐,忽然,收音机里传来了一阵电流声,紧接着,短暂的静默之后,收音机里传来了一个男人有些干涸生硬的声音。 “林老板,你该认输了吧。” 光明之声广播大楼会议室的长桌两端,分坐着林决和丰吉浩二。 两人一见面,丰吉浩二就迫不及待地问出了他心里最想知道的问题。 林决微笑着看着他,摇摇头,“我从未输过。” “林小姐,嘴硬是没有用的,您的纺织厂,机器设备厂早就属于我了,时至今日您的帐上怕是连一万块都拿不出了吧。” 此时的丰吉浩二心里说不出的畅快,连说话的音调都忍不住拔高了几分。 林决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似乎丰吉会长特别在乎我们林氏投资。” “是,”丰吉浩二闷声一笑,“说实话,林小姐,我很佩服你,你是我到华国以来遇到的最强劲的对手,为了赢你,我很费力气。” “可惜啊,”丰吉浩二像是想到了什么,哈哈一笑,“可惜啊林小姐,如果华国再多一些你这样的人,可能我们不会有这么顺利。” “你们?”林决抓住了他话里的关键,“丰田浩二,你究竟是什么人。” 丰吉浩二得意一笑,“事到如今,我也不必瞒你了。” “我,丰吉浩二,是大日本帝国的优秀军人。” “来到华国,脱下军装,不过是我们神圣的使命而已!” -- 第151页 林决抬了抬眼皮,一抹笑似有还无,“我就知道你不是一个商人。” “那么,你们,来华国也不是来挣钱这么简单了吧。” “当然不是。”丰吉浩二不屑地摆摆手,“华国太愚昧,太落后了,需要我们这些高贵的民族来改造她。” “就像朝鲜那样?” “不不不,林小姐,你不明白,华国那么大,那么美丽,是一般的小国无法比拟的。” 丰吉浩二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出现在林决面前,说起话来毫无遮拦:“满洲只是一个开始。” “在不久的将来,我们的军队就会布满整个华国,我们的子民将在华国繁衍生息,这片大陆将会飞扬起我们的旗帜。” 丰吉浩二只是描诉着,便沉醉其中了,“多美啊,林小姐,你将会与我一同见证这样的盛世。” 林决看着丰吉浩二说完,呵呵一笑,“不会的。” “你说什么?”丰吉浩二美好的想象被打断了,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说,不会有那样一天的。华国是属于华国人民的,我们绝不会允许外来的强盗侵占她,一丝一毫,也不允许。” 林决掷地有声地说着,像是在说一个铁一般的事实。 “我们会拿起手里的武器,捍卫自己的祖国,哪怕拼尽最后一滴血。” “不,不是的林小姐。”丰吉浩二疯狂地摇头,“你看看四周吧,有谁在反抗呢,你们自己人还打不过来呢。” “不,我的同胞不过是还没从梦中醒来,终有一天…” 林决缓缓起身,“终有一天,我们会众志成城,把所有强盗赶出去,建设一个美丽富饶强大的家园。” “不要小看华国人。” 丰吉浩二被林决看得一凛,强大的压迫感令他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在林决的眼睛里丰吉浩二仿佛真的看见了无数的华国人手拿着武器面目狰狞地从四面八方涌上来了。 几近窒息的丰吉浩二跌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气急败坏地说:“你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什么?”林决反问。 “你们积贫积弱,内斗不休,经济命脉早就被我们掌握了; “你们的军队不堪一击,我们的军队强大、健壮; “我们已经做好了准备,征服华国!” 林决眼里的不屑深深刺痛了丰吉浩二,他口不择言地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了。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大门被人猛地撞开,一队身穿武士服的日本人闯了进来,为首的一个中年日本人冲进来直奔丰吉浩二,一把薅住了他的领子,把他生生拽离了椅子,“丰吉君!你都做了什么!” “中村将军…” 看着眼前的陆军大将,丰吉浩二才意识到,他刚才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顿时腿就软了。 中村一把甩开脸色惨白的丰吉浩二,转头看向林决,皮笑肉不笑地说:“林小姐,你这个玩笑开得有些大了。” 傍晚时分,一个陌生的频道侵占了上海所有的广播电台,林决和丰吉浩二这场对话被一字不漏的播了出去,现在上海各界已经炸了锅,丰吉商会的大楼都被愤怒的群众砸了三回。 而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们谈话的地点在哪,中村带着行动队找了两个多小时才找到这里,可惜已经晚了。 “这只是光明之声的一次特别直播罢了,我很高兴,丰吉浩二先生能够和我说说心里话。” 丰吉浩二这时候才明白自己是中了林决的圈套,致命的圈套。 “假的,假的,我说的都是假的,我…” 丰吉浩二手舞足蹈地在屋子里疯狂地喊着,想要解释。 “闭嘴!”中村一巴掌把他扇到了地上,屋子里终于安静了。 “林小姐,你很勇敢!” 行动队在屋子里找了一圈,也没找到话筒这些设备,所以他们之间的对话仍在源源不断地播出去,中村不能说什么过激的话,只能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拎着丰吉浩二气急败坏地走了。 “丰吉先生,多谢你的肺腑之言,我们一定不会如你所愿的。” 林决微笑着看着行动队离开,顺手抽出一张唱片放进了唱片机。 《友谊地久天长》的曲子飘扬而出,回荡在会议室里,又通过广播传到了上海许多角落。 这间屋子是林决请洪兴特意改造过的,整个屋子就是一个大的收音设备,来到这里就相当于钻进了录音房,在这里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无处遁形。 “我亲爱的朋友们,这里是光明之声广播电台,我是林决。今天的特别广播是我为大家献上的礼物,希望大家能够喜欢。 “本次广播就要结束了。 “听众朋友们,愿国泰民安,山河无恙。 “在那一天,我们再见。” 说起来,林决的声音不如绮梦甜美,可是她声音冷清却不冷漠,带着一股直击人心的力量,令人动容。 第83章 大宅门里的童养媳27 国泰民安 山河…… 直播地点就在光明之声大楼的消息不胫而走, 大批的民众都涌向了大楼,等到林决下楼的时候,就看到了满满一院子的群众。 天已经完全黑了, 他们拿着蜡烛, 举着火把, 就站在院子里等着林决。 “愿国泰民安,山河无恙!” 林决一出现,不知道是谁率先喊了一句,紧接着更多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喊了起来, 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那是令山河震动的喊声,直击林决的灵魂。 -- 第152页 林决忽然笑了,此刻她看到了答案,看到了这个民族不会灭亡的答案, 因为这群可爱的人民, 和他们深沉的爱, 永不消灭。 院子里的玉兰花被风吹落了枝头, 摇摇晃晃地, 落在林决肩上。 远处,听到消息赶来的孟响奋力扒开人群。 “阿决…” 林决听到了孟响的声音, 她捏着玉兰花兴奋地冲着孟响招手, 向心爱的人分享着自己的喜悦。 忽然两声枪响破空而出。 林决整个人猛地一颤, 白色连衣裙的胸口上一朵妖艳的花, 缓缓盛开。 明白过来的林决一怔之后对着孟响笑了,对不起啊孟响,我是个胆小鬼。 “阿决!” 孟响冲开人群全力跑来, 也只是接住了落下的林决。 “谢谢你,孟响。” “如果可以的话,好好活下去。” 此时的林决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可是孟响的泪太过灼人,叫人心疼。林决抬起手想帮他拭去眼泪,手抬起不过一半,就坠了下去。 “阿决!” 人们万万没想到,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居然有人暗杀了林决,就在林决刚刚许下国泰民安的愿望之后,她就死在黑枪之下。 悲鸣之声响彻天地,人群沸腾了,可是孟响什么都听不见了,他抱起林决,回到了林公馆。 家里人早已被林决有计划的送出了上海,诺大的林公馆里空无一人。 孟响这个时候才恍然大悟,林决早就做好了准备,准备赴死。 “那我呢?” 孟响把林决放在了床上,看着她犹如睡着了一样地容颜,轻声问:“那我呢?” 林决无言,只有轻柔的晚风吹来,吹落了桌上的信纸。 孟响亲启。 “亲爱的孟响,对不起。 “我从来就是一个自私的人,所以专爱去做自私的事,遇上我,大抵算你倒霉。 “我要去做一件九死一生的事情,虽九死尤不悔,唯一之悔,就是你。 “我舍不得你。如果可以,好好活下去吧,帮我见证国泰民安,山河无恙。” 孟响的泪滴在信上,他颤抖着手把信拿远,生怕毁掉了一丝一毫,这是林决留给他的唯一一份东西了。 夜是那样寂静,风是那样轻柔。 孟响耳边仿佛传来了林决浅笑的声音。 “时机还没到。” “我们是绝响夫妇。” 我不会死的,你放心,时机还没到。 第二天群情激昂的人们才发现,林决消失了,一同消失的还有孟船王。 尽管如此,可昨天的直播已经传遍了中华大地,丰吉浩二小人得志的嚣张,狼子野心的企图暴露无遗。 侵略者隐藏在柔纱背后的丑恶嘴脸再也无处遁形,越来越多的国人从梦中惊醒,针对侵略者的反抗在全国各地揭竿而起,渐渐形成了规模。 终于林决以她的热血激起了人们的反抗意识,她成功了。 而丰吉浩二在被中村带回大本营之后就被秘密处决了,连一个申诉的机会都没有留给他。 时光荏苒,时间依旧向前走着,在经过了艰苦卓绝的战斗之后,华国人民终于迎来了属于他们自己的胜利。 1949年,5月27日,上海迎来解放,全上海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 下了一个多月的雨渐渐守住了势头,层层叠叠的云中有一丝光投了下来。 一支特殊的队伍出现在了街头。 那是一支迎亲的队伍,按说,娶亲迎亲不算稀奇,可这支队伍不一样。 那高头大马上的新郎一身簇新的解放军军装,身后跟着的礼宾队伍抬着的也不是彩礼箱子,而是一张又一张的立功奖状,还有一等功臣的匾额。 这支特殊的队伍就这样敲敲打打喜气洋洋的走到了已经荒废日久的云中路十五号。 看热闹的人们这才发现,荒废许久的林公馆不知在何时已经焕然一新了。 “林决,时机到了,我来娶你。” 那娶亲的新郎不是别人,正是孟响,他终于等到了“时机”,来迎娶心上人了。 孟响一吼,他身后的小伙子们也跟着吼了起来。 马路两旁看热闹的百姓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纷纷涌到了近前,他们巴望着,盼望着,打心眼里希望着,林决没有死。 可有些事注定是要失望的。 不多时,同样穿着军装的诗梦和暇梦从屋里出来了,诗梦怀里捧着一张彩色照片,照片里林决笑颜如花。 孟响下马接过了照片,拂去了照片上本不存在的灰尘,然后才珍而重之地捧着照片上马。 他要带着林决,去看看,看看胜利后的上海。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了这只特殊的迎亲队伍周围,他们都认出了今天的新婚夫妇,正是十四年前的林决和孟响,是他们回来了。 人们没有忘记,那个在星光火把中轻声浅笑的姑娘,是林决以强大的□□告诉他们,只要心中有光、有信仰,就可以超脱生死,跨越山海,得以永生。 人们没有忘记,所以他们从四面八方赶来,只为庆祝这一场特殊的,没有新娘的婚礼。 “百年好合啊。” “林小姐,我们胜利了。” 越来越多的群众得知消息赶到了云中路,他们中有当年义学的学生,也有通过林决赞助脱离旧家庭获得新生的新女性,还有在林氏投资的帮助下发展起来的小企业家。他们各自诉说着自己的故事,哭着笑着,最终化成了一句话。 -- 第153页 谢谢你。 谢谢你来过人间一趟,洒下点点光芒。 人声鼎沸之中,孟响怀抱着林决的照片,笑得一脸幸福。 “阿决,我们胜利了。时机终于到了,我来娶你回家。” 孟响从脖子里拽下了一条项链,项链坠是两个弹头,那是从林决身体里取出来的,来自两支不同的枪。 十四年了,杀害林决的人终于伏法。 这时,收音机里那个沉寂已久的频道也迎来了复苏,绮梦熟悉的声音随着电流传向了上海每个角落。 “光明之声广播电台,现在开始广播了。 “今天是1949年5月27日,天气大雨转晴。 “国泰民安,山河无恙。” 绮梦的声音还回荡在耳边,再一睁眼,林芊眠已经在地神殿的电梯了。 林芊眠沉沉地吐出一口气,电梯已经带她回到了地神殿第十八层,任务结束。 “芊眠…”电梯门一开,林芊眠就被乐语抱了个满怀,“芊眠,你别死…” 乐语一脸的泪,人都哭抽抽了。 “好了,都过去了。”林芊眠拍拍乐语的背,心里不免的也有些苦涩。 “欢迎回来,芊眠。” 失态之后,乐语有些不好意思,抽抽嗒嗒地抹了一把脸,抓着林芊眠就走,“林决要去投胎了,她想见你一面。” 林芊眠跟着乐语来到了黄泉河畔,每个要去投胎的生魂都要从这里坐船走。 林芊眠还记得林决加入溯洄组的初衷,“这么快就等到投男胎了?” “不了,这次我想再当一次女人。” 再见林决,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男人打扮的样子了,周身萦绕的只有勃勃的生机,再无一丝怨气。 看到林芊眠来了,已经上船的林决挥了挥手, “林芊眠,谢谢你,这次我会努力活的比现在更好一些。” 林芊眠看着林决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了黄泉河畔的烟波里,笑了。 “一腔热血勤珍重,洒去犹能化碧涛。阿决,再见。” “再见。” 雾气里,一阵紫色的星光伴着林决的声音飞到了林芊眠的身边,兀地一闪没入了林芊眠的身体里。 乐语明显感觉到林芊眠的神力又精进了一层,渐渐有些叫人不可直视了。 “芊眠,你就该是地神殿的人。” “你这话说的,一看就是又要派我出任务了,我不同意啊,我要休假,我现在脑子很乱。” 三次任务归来,林芊眠不仅脑子有些乱,心也有些乱,她真的需要好好去忘忧泉泡泡了。 听到林芊眠这么说,乐语也有些不好意思,的确这么一趟又一趟的跑谁都受不了,林芊眠这样的工作强度已经算是异于常人。 “可是…”乐语有些为难地看了眼林芊眠。 林芊眠不解地回看过去,怎么,这地神殿一点都不讲劳动法么? “可是,我怕…” 乐语话还没说完,办公大楼里就冲出了好多工作人员,各个手舞足蹈神情激动,明显就是冲着林芊眠他们来的。 “我怕的就是这个!”乐语一看大叫一声,拉起林芊眠就跑。 原来,林决重生这场直播已经成了地神殿的热点节目,现在林芊眠已经是地神殿一号明星了,现在冲出来的都是她的狂热粉丝。 第84章 小乡村里的大学生1 打听 林芊眠回到地神殿的第一天就是在不断地签名, 合影,参加访谈中度过的。 地神殿迎来了它前所未有的热闹时刻,尽管如此, 孟神君的办公室仍旧是一片静谧。 孟亭曈也已经回到了地神殿, 他的脸色明显比上次更苍白了, 可是看着水晶球里已经有了生机的红色羽毛,孟亭曈全然没把自己的状况放在心上。 他摘下脖子上的子弹项链和手帕放到了一起,想要起身去看看林芊眠,结果却身形一晃, 又跌坐回椅子里。 “时间不多了啊。” 孟亭曈扯着嘴角一笑,抹掉了嘴角沁出的血珠, 又拿出了一支神息香。 “乐语,你送我走吧。” 刚在地神殿体验了三天明星生活的林芊眠就受不了了,她全副武装地把乐语约到了咖啡屋,恳切地表达了想尽快投入到工作中去的想法。 乐语被林芊眠这个鸭舌帽大口罩的装扮吓了一跳, 紧接着就乐了, “黑市你的签名已经炒到一万一了, 听说连上头都惊动了, 要请你去做节目呢。” “别了吧,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基层公务员,做了一些微小的事情…” “天啊, 阿林在这里!” 林芊眠刚想谦虚一下, 结果她们又被发现了。面对汹涌而来的地神殿群众们, 林芊眠心里涌起了一阵深深地无力感。 她真的忍无可忍了, “停!” 林芊眠这一声大喝,全场的人真的停住了,不是吃惊的停住, 而像是被人点了穴一样,全部一动不动了,就连乐语也是一样。 “你停什么,赶紧走。” 林芊眠顾不上思考这是为什么了,一拽乐语,拉着她就往办公室跑。 “这次的任务对象叫康思媛。”路上,乐语简单给林芊眠介绍了一下康思媛的情况,“不过,她现在在康复司,不大好见。” 林芊眠虽然急着走,也也不愿敷衍了事,“不好见也要见的。” 康复司。 -- 第154页 其实就像人类的疗养院,在这里住的都是神魂不全的生魂,这样的生魂不能放他们去投胎,只能现在康复司休养。 这次是康复司司长替康思媛报名参加溯洄组的。 “我们办法都用尽了,可是她受伤太深,都不见效,只能拜托您了。”司长一头银发,十分慈祥,看着病房里的康思媛也是一眼的惋惜,“她的灵魂十分高洁,所以没有化怨,只是破碎了,一直折磨着自己不愿走出来。” 病房里一头短发的康思媛身穿病号服,静静坐在床上,嘴里哼着歌。 林芊眠手一挥门禁随之而开,林芊眠就这样径直进入病房,走到了康思媛的身边。 “思媛,你恨他们么?我帮你。” 在了解康思媛的故事后,林芊眠的心里像是有一把火,烧得她坐立难安。 见到陌生人的康思媛罕见的没有惊慌,她认真地看着林芊眠,歪着头,“我想上学。” “好,我们去上学。” “别碰她!” 司长看着林芊眠要去握康思媛的手吓得出声制止,但是可怕的场景没有出现,林芊眠顺利地握住了康思媛的手,甚至康思媛还回握了过去。 “你真好看,我给你唱首歌吧。” “我是春天的小花蕾,我是一滴水……” 康思媛又变成了眼神呆滞的样子,木然晃动着脑袋,哼起了歌。 林芊眠就在她的歌声里离开了康复司,径直去了电梯间。 一阵晃动之后林芊眠熟练地陷入了昏睡。 1985年8月,华国北方,望正县甜水井村。 林芊眠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小土房里,浑身无力,嗓子更像是被刀刮过一样的疼。 依照记忆,现在应该是原身刚得知自己高考落榜的第三天,她大病了一场,刚好。 外面天蒙蒙亮,一丝晨光透过窗口的毛玻璃照了进来,林芊眠借着光看清了屋内的摆设。 这个家一眼望去,第一印象就是穷,屋子里唯一的家具就是床上的一个小柜,其他再也没有了。 第二个就是奖状,整整三面墙的奖状,密密麻麻地贴着,上面写的都是康思媛的名字,看样子原身这个全省第三的成绩真的是扎扎实实的。 那为什么她高考会落榜呢? 已经成了康思媛的林芊眠一出屋,就看到院子里一个黑瘦的中年妇女正在喂鸡。 “娘。” 病了三天的康思媛一张嘴声音沙哑得不像样,还带着一股血腥气。 “媛妮,你咋起来了。” 思媛娘听见声音慌得把簸箩一扔小跑了过来,伸手先摸上了闺女的脑门。 “谢天谢地,这烧总算是退了。” 母亲眼里真心实意的关切叫康思媛心里一暖,咧嘴笑了,“娘,我没事了,全好了。” 她很自然地捡起簸箩,咯咯咯地招呼起了院子里的鸡,“我爹呢?” “你爹去地里了,趁着天气凉快,他想把活先干了,下午去趟县里。” 思媛娘说秃噜了嘴,赶紧紧张得看了眼闺女,发现她没啥异常,才算松了口气。 母亲的小动作全落在了康思媛眼里。 自打同学都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就单单康思媛没有的时候这个家里的气氛就紧张了起来,康思媛也愁的高烧三天,大病了一场。 康思媛的爹康大有实在坐不住了,想要去县里去看看,是不是录取通知书投递出了啥岔子,毕竟自家闺女考了全省第三的好成绩,怎么也不该没学上。 要搁在别人家早就去县里问去了,可是康家又不一样。康大有是个残疾人,他的右腿当年在自卫反击战战场上受了伤,平时干农活都吃力,更何况是走着去趟县城了。思媛娘大字不识,去了县城也不知道该怎么走,康思媛呢,她还是个孩子,大人也不放心叫她办这事。 一来二去的,就给耽搁了。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娘,我去县城看看吧,教育局我去过认识路,爹腿不方便别叫他去了。” 康思媛从柜橱里拿了个凉窝窝头和母亲说了一声,直接出了村。 路上,康思媛啃着窝头,整理了一下原身的记忆。 上辈子,康思媛性格乖巧学习又好,家里虽穷可是爹娘疼她,所以性格十分单纯天真,从小到大除了学习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她高考落榜这事康大有是去问过,可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到死康思媛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考上大学。 这事不能这么算了,一定要去弄个明白,康思媛咽下最后一口窝头,在河边掬了口河水,加快了速度。 不过这次康思媛留了个心眼没有直接去县教育局,而是找到了邮政局。 康思媛考的是音乐学院,这和一般的高考还不一样,要先经过专业课考试,然后再根据文化课成绩择优录取。康思媛的专业课成绩是全省第一,文化课考了全省第三,她是亲眼看着自己的文化课成绩报上去的,这个错不了。 如果成绩如实上报,那问题就只能出在通知书上。 在这个年代,录取通知书只能通过邮政局传达,要想截留也只能在这一环节动手脚。 就是这了。 康思媛站在县邮政局前刚想要进去,就看到一个穿着制服的邮递员从里面出来,正要离开。 -- 第155页 “大叔您好,我想向您打听个事。” 康思媛拦住了正要去送信的邮递员老周。 见这学生打扮的姑娘笑嘻嘻的又有礼貌,老周虽然急着去送信,也不好难为人,“姑娘,什么事?” “大叔,我有一封重要的信,一直没收到,想问问您,怎么样能查一下是那边没寄,还是我没收到呢。” 康思媛算是问对人了,老周立刻给她支了一招。 “这个局里都有记录的,能查着,不过你住在哪,信来没来,问问管片的邮递员就知道了。” “我住在甜水井村。” “甜水井…那是梁满库的管片。”老周稍微一想就对上号了,“梁满库你知道吧,我记得他就是你们村的。” 这人康思媛不仅知道,而且特别熟,他是梁有田的三叔,而梁有田则是原身不久以后的结婚对象。 梁满库的名字一出现,康思媛脑子里顿时警铃大作。 “哎呀,姑娘你来得不巧,梁满库昨天就请假回家了,好像是说他侄女考上了大学,他回去道喜去了。” 邮递员老周无意的一句话更是令康思媛灵光一闪,梁满库的侄女,那不就是村长梁满屯的女儿,梁二妮么。 她上个什么大学,她连初中都没毕业。 保险起见康思媛又问了一句,“大叔您知道他侄女考到哪所学校了?” “哎呀,这个我可不知道,只听说是北京的学校。你说这上大学了多好的事,可那老小子神神秘秘的,捂着不让人知道,也不知道闹啥妖呢。” 大周嘀咕了几句,就骑着自行车送信去了。 康思媛仿佛发现了很有趣的事情,自己报考首都音乐学院落榜,那个初中都没毕业的梁二妮却突然考上大学了?还是北京的大学。这事在村里却一点风声都没有。 多有趣啊。 康思媛转身进了邮政局,再出来的时候,她怀里多了一张纸。 县城离得不近,可是康思媛心里有事,脚下不由就快了,刚刚傍晚,她就回到了甜水井村。 第85章 小乡村里的大学生2 扫地出门 临近家门口, 一个高八度的声音先从屋里传了出来。 “媛妮娘,这可是大好的事情,别人家求都求不来。” 屋子里, 郝媒婆正拉着思媛娘亲亲热热地说着。 “媛妮娘, 咱甜水井村就是人家梁家人的, 有田他大伯是村长,三叔又在县里上班。再说那孩子你还不知道,有把子力气,多好啊, 这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亲事了。” “你还不赶紧答应了。” 正可谓媒婆的嘴哄人的鬼,梁有田在村里就是一霸, 快三十岁了也没个正形,整天在村里闲晃,是有把子力气,可是那力气种地不行, 打人最在行。 上辈子康思媛就嫁给了这个梁有田, 被他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 家里没钱了还被逼着去卖血, 最后糟蹋坏了身子, 梁家人都不肯出钱治病,硬是活生生的被拖死了。 死都死了, 还被梁有田卖了五千块钱, 给外村一个老光棍配阴婚, 那卖媳妇的钱, 正好够他娶新媳妇。 原身上辈子的遭遇像是走马灯一样在康思媛眼前闪过,叫她攥紧了拳头愈加冷静。 屋子里郝媒婆还在喋喋不休地游说。 “媛妮那个大学也没考上,你们这些年省吃俭用的供她就都打了水漂, 人家梁家人说了,彩礼能给你们300块钱。你算算,多大方啊。也就是我家没有合适的闺女,要不这好事可轮不到你家…” “这种好事还是给您吧。”康思媛推门而入,“我可不敢高攀梁家人。” 康思媛的突然出现叫郝媒婆脸上一僵,她暗中撇了撇嘴,立刻脸上堆笑地上前拉住了康思媛的手,假惺惺地说:“媛妮回来啦,哎哟,看看这姑娘可真是越长越好看啊。” “媛妮你还小,不懂这里的事,婶子我那可是一片好心。” 康思媛把手抽出来,也学着她的样子笑了笑,很认真地说:“郝婶,我看你家三丫和梁有田才是良配,正合适。” “你胡说,我家三丫才16。”郝媒婆一听就不依了。 思媛娘也不乐意了,“我家媛妮也才18。” 这下郝媒婆就尴尬了,“这,你看这,这不是…” 觉出来不对的思媛娘冷下脸下了逐客令,“嫂子你走吧,我家媛妮不同意,这事我们就不能答应。” 相比于她娘的好言相劝,康思媛更是直接,她拿过扫把直接开始扫地了,而且专扫郝媒婆脚底下,一路把郝媒婆扫出了屋子。 这时候庄稼人住的都是黄土房,康思媛这一扫土都起来了,黄土飞扬之中郝媒婆连呛带绊地被轰出了康家,落了个灰头土脸,还差点被门槛绊了个狗啃泥。 郝媒婆将将稳住身子,身后的院门啪的一声关上了,康思媛的声音从院里传出来:“做多了亏心事的人最爱平地摔跤呢,您老可多留神。” 这话把本想撒泼的郝媒婆吓得一噎,只能啐了一口,灰溜溜地走了。 看着郝媒婆落荒而逃的狼狈样,康思媛可算是出了一口恶气,她把扫把一扔,站在院子里哈哈大笑,这些天憋在心里的郁气一扫而空。 思媛娘见女儿高兴自己也跟着高兴,把女儿拉到跟前,细细摸着她黑黢黢的头发,向女儿打包票。 “媛妮你别怕,只要你不愿意,我和你爹就不答应。” -- 第156页 这话不假,上辈子康思媛为了减轻家里负担主动答应嫁给了梁有田,她父母一直是不乐意的。 这一家都是好人,好得过头了。 好人该有个好报,恶人就该有恶人磨。 康思媛想到这里,又想起了今天在县里的收获,不禁心里一声冷笑,这事她要好好和爹妈说一说,一家人齐心协力,一起想个办法。 “娘,我去叫爹回来吃饭,晚上有个好事和你们说。” 康思媛收拾好了院子,和娘说了一声,起身去地里叫康大有回家吃饭。 甜水井村背靠大山,村东面有一条小河,村子里住着一百多户人家,康思媛家的耕地在南边,而她家住在北边,一南一北去趟地里就得走半个小时。 为了赶时间康思媛直接抄了近路,这时候人们都在地里还没回来,村子里没啥闲人。康思媛一心赶路,忽然,前面一个影子一闪而过,把她吓了一跳。 那个影子步速极快,几乎是一闪就没影儿了,可好巧不巧叫康思媛看见了,她眼睛毒,立刻就认出来,那个人是梁满库。 回村庆祝侄女上大学的县邮递员梁满库。 康思媛下意识跟了上去,梁满库走得快,康思媛也不慢,她跟着梁满库七拐八拐的走到了一户人家屋前。 是梁有田家。 这地方康思媛再熟悉不过了。 可是梁满库这个时候来他弟弟家做什么? 没等康思媛细想,紧接着,郝媒婆从屋里出来把梁满库迎了进去。 这几个人凑到一起准没好事,康思媛想着轻手轻脚地绕到了梁家后墙,这里贴着里屋,里面说什么都能听得清楚。 果然,康思媛刚一凑上去就听到了郝媒婆的声音。 “那丫头不同意。” “她不同意管个甚用!” 这个烟嗓是梁有田他爹,梁满仓。 郝媒婆一砸吧嘴,“她娘没主意,她爹也是个闷驴,三脚踹不出个屁,但是人家两个疼孩子,不同意就是不同意。” “哥,这不行,二妮把她替了,以后要是叫她发现了那还得了。”梁满库的声音尖细,说着话就要起急。 “你小点声,怕别人听不见呢。”梁满仓抽着旱烟瞪了眼三弟,“你做都做了,现在想起来怕了。” “管球用!” “那不是你和大哥求着我办的,现在骂起我来了,合着不是求人的时候啦。”梁满库不乐意了,这事儿他可是搭着前程做的,“你俩一个要闺女前程,一个要儿媳妇,我甚也没落上么,我不干了。” 眼看着两兄弟吵起来了,在屋里一直没说话大哥,也是甜水井村村长梁满屯使劲儿抽了口旱烟,开了口:“你俩别吵了,事儿已经做了,开弓没有回头箭,那就得继续往下走。” “二妮已经拿上录取通知书了,那以后她就是康思媛,你们把嘴管牢,别给我出去乱嚼去。你们侄女儿有出息了,那就是咱们两家有指望了,还能亏待了你们两个叔叔不成。” 到底是做村长的,梁满屯张嘴先是安抚住了两给弟弟。 “至于亲事,郝妹子你再去说一说,满仓你也给有田说道说道,想讨媳妇那就得出力气呢,老大个人了整天没正事,谁愿意嫁他。” “哎,是这个理。”郝媒婆听村长这么说了,眼皮子一翻,来了注意,“你叫有田没事就去康家帮着干活去,一来二去的生米煮成熟饭了,不就成了。” 屋子里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净出了些阴损的主意,全然是把康思媛一家当成了砧板上的鱼,想怎么揉捏就怎么揉捏了。 康思媛在外面听得冷笑连连,这下子她算是知道自己这高考是怎么落榜的了。 就在康思媛专心致志偷听的时候,她身后不远一个高壮的身影由远而进走了过来,正是闲逛了一天要回家吃饭的梁有田。 梁有田见康思媛偷偷缩在他家后墙不知道在干什么,这暴脾气就上来了,跳出来一把抓住了康思媛的胳膊。 “康美子,你干啥呢!” 梁有田这人口齿不清,每次都把康妹子叫成康美子,康思媛不用回头就知道是他来了。 被当场抓包的康思媛面色一沉,一把甩开梁有田,若无其事地转身。 “我正好路过。” “你,你什么路过。” 梁有田没想到康思媛还敢反抗,气得又想伸手去抓,可是都被闪开了,不由气急了,拔高音量嚷嚷起来,“你就是个贼。” 康思媛不屑一笑转身要走,却被听到声音赶来的梁家人拦住了。 领头的村长梁满屯满脸皱皱巴巴的,唯有一双眼精光四射,他也不急也不恼,就挡在康思媛身前,吧嗒吧嗒嗦着旱烟。 “媛妮来都来了,进家坐坐吧。” 大哥发话,梁家兄弟立刻围了上来挡住了康思媛的退路,郝媒婆把她一攥,拉进了梁家。 只有梁有田还没明白过来,还在大声嚷嚷着,被他爹梁满仓捂住了嘴。 “大伯,咋回事啊,康美子真是贼啊,偷咱家啥了?” 一进屋,梁有田迫不及待地开始追问。 “你个憨头,什么贼,这是我们给你说的媳妇。” 把人捆好扔进柴房的郝媒婆恰好进屋,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推了一把梁有田。 “媳妇?”梁有田大惊,“她同意了?” -- 第157页 “她要同意了,还能这样。” 梁满屯瞪了眼侄子,转头和兄弟们商量起了对策,“那丫头肯定是听到啥了,不能就这么放她回去,要不坏事。” “要不,咱们吓唬吓唬她?”老三梁满库试着问。 梁满屯摇摇头,“没用,这妮子可倔了,你看看她刚才那眼神,恨不得吃了咱们呢。” “这还不简单。”郝媒婆拍了拍身上的土,笑得满脸褶子,“你们天天叫嚷着生米煮成熟饭,生米煮成熟饭,这不是机会来了。” 郝媒婆这么一说,梁家兄弟就明白了,只要康思媛成了梁家人,就不怕她再翻出天去。 第86章 小乡村里的大学生3 一把大火 几个人头对着头一阵嘀嘀咕咕之后, 一齐看向了蹲在墙角的梁有田。 康思媛自从被绑进梁家一直没有剧烈挣扎,倒不是不敢,只不过是她很好奇, 好奇梁家人究竟想做什么。所以康思媛就静静等着, 等着梁家人下一步动作。 果然, 不一会梁有田推门进来了。 “康美子,你饿不饿。” 梁有田把一碗卧了荷包蛋的热汤面放在康思媛面前,学着郝媒婆教他的样子,假意关心。 康思媛扬了扬被反绑着的双手, 冷笑一声,“我饿了, 你放我回家吃饭啊。” 康思媛眼睛里的不屑刺痛了梁有田,他立刻原形毕露,一脸凶相地端走了汤面,“不行, 你不能回去。” 郝媒婆说了, 只要康思媛在梁家待上一晚, 她就铁定要嫁给自己。看着康思媛白鸡蛋一样的小脸, 梁有田心里一阵燥热, 少有的收敛住了脾气,有些紧张地搓搓手, 蹲在了门边。 他今晚的任务就是和康思媛待上一夜。 见他这样, 康思媛立刻就明白了梁家的打算, 在这个闭塞的小村里, 未婚的姑娘在别的男人家住了一宿,这事传出去,那可真就没脸见人了。 外面天已经擦黑了, 康思媛对于梁家人的下作手段十分瞧不上,但是这手段下作却有效。 康思媛若是不愿染尘,就得破了梁家的诡计。 康思媛看着蹲在门边的梁有田,在原身的记忆里,梁有田这个人,粗俗、冲动,脾气暴躁,而且特别爱面子。 “梁有田,你知道你家人想干什么吧。” 康思媛靠着柴火堆,问道。 已经在打瞌睡的梁有田抬起头瞅了眼康思媛,又把头低下了。 康思媛勾了勾嘴角,继续说:“我觉得他们瞧不起你。” 瞧不起这三个字就是梁有田的雷点,一点即爆,果然,梁有田立刻梗着脖子反问:“你啥意思?” “他们觉得凭你自己找不到个媳妇,所以把我绑来,想要生米做成熟饭,对不对。” 康思媛轻声细语,帮着梁有田分析。 “这之前他们可和你商量过?可问没问过你愿不愿意?他们觉得你不行,没把你当个人看。” 梁有田平时在村里就是个猫嫌狗恶的存在,他大伯梁满屯就没正眼瞧过他,康思媛的话句句正中红心,听得梁有田青筋都爆出来了。 “他们不把你当个男人,那你自己得像个男人啊。”康思媛适时又说了一句。 梁有田果然上钩了,往近走了几步,“啥样才像个男人?” 康思媛动动手,“给我解开,放我回去。” 梁有田立刻停住了,他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康思媛,柴房里只有一盏小油灯,灯光忽明忽暗的,衬得康思媛更好看了。梁有田不知怎么的想起了之前听社戏里的一句词。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刚才郝媒婆教过他,什么叫做“夫妻”。 这两个字在梁有田脑子里一闪,就像一把火烧了起来。 “不行,不能放你回去,我要和你好。”梁有田冲了上来,一把握住了康思媛的肩膀,“你和我好吧。” 梁有田眼睛里一股邪光,看得康思媛恶心。 “好个屁!” 康思媛直接伸头一磕,正中梁有田的太阳穴,他两眼一翻,就松了手。 本想与梁有田搭搭话哄着他把绳子解了,可谁承想这个梁有田一肚子邪念无可救药了,既然如此,康思媛也不再手下留情,直接干翻了他。 这间柴房康思媛很熟悉,梁有田一晕她直接找到了角落里的柴刀,蹭开了手上的麻绳。 恢复自由的康思媛用脚踢了踢梁有田,这人晕得彻底,一点反应都没有。想起刚才他的眼神,康思媛不禁举起了柴刀。 可是不行,现在是法制社会了,自己还要去上大学,手上不能沾血。 康思媛叹了口气,找了根麻绳把梁有田捆了个结实,扔在了角落里。 一番折腾之后已经是月悬中天,康思媛轻手轻脚地打开门,溜出了梁家。 康思媛刚走了没多久,远远的就看到一队火把,领头的是一瘸一拐的康大有。 这是父母出来找她了,康思媛心里一暖,抹了把脸冲着人群跑了过去。 “爹,娘。” 思媛娘都哭了半宿了,等反应过来真是女儿回来了,一把就把人搂进了怀里,“哎哟,娘的肉啊,你这是咋了。” “我在村外遇上狼了,为了躲它进了山,才出来。” 这种事之前不是没有过,康思媛衣服皱皱巴巴小脸也花了,还真像是慌不择路逃命的样子,她这一说村民们就信了。 -- 第158页 见康思媛好好的,帮着找人的村民也放了心,大家举着火把把他们一家三口送回了家,又安慰了几句,才散了。 康家人再三道谢,回了屋里,把门一关,思媛娘给女儿做饭去了,倒是康大有,沉默了一阵,才看着女儿问。 “你到底去哪儿了?” 康大有当过兵,还是侦察兵,早在刚才他就看到了女儿手腕上的印子,而且她鞋上干干净净一点也沾到山里的泥,所以女儿说谎了。 康思媛看了眼康大有,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放在了桌上。 “我刚才被梁家人绑了。” “他们还偷了我的录取通知书。” 咣当一声,思媛娘吓掉了手里的碗。 “爹,娘,事情是这样,我上午去了趟县城…” 康思媛索性把今天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夜色深沉,康家门户紧闭,没有一丝声音泄出去。 而在梁家,被撞晕的梁有田半夜醒了过来,却发现自己手脚被捆,连嘴也堵住了,康思媛早就没了影,不禁大怒。可是生气也没什么用,他只能呜呜呜的发出些声音,根本挣不开康思媛打的捆猪扣。 又羞又气的梁有田愤怒地满地扑棱,想要引起家里人的注意。 正房里的梁满仓夫妇不是没有听见柴房里的声响,不过他们都认为那是儿子在办“好事”呢,都乐见其成,哪有想去看看的的心思呢。 老两口静静听着动静脸上挂着笑,相继进入了梦乡。 梁有田挣扎了半天也不见个人来,更加气恼了,他越加使劲儿地满屋子扑腾,一不小心踢到了柴房里的炕桌。 桌上的油灯猛地一晃,倒了。 灯油洒了一桌一地,火苗兀的一声窜了起来,很快,在梁有田惊恐的呜咽声中烧到了柴火堆。 康家人说了很久,把事情都捋顺了,已经到了后半夜。康思媛和父母商量好了,等天亮了就去县里,去公安局,去教育局,反正不能叫梁家人如愿。 等到天光初明的时候,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阵密集的锣鼓声。 “着火啦,着火啦,梁老二家着火啦,出来救火啊。” 喊声从村子中央响了起来,紧接着就是各家各户开门的声音。 着火了,还是梁满仓家着火了? 刚睡着的康思媛愣了一下披衣服下床,外屋的康大有夫妇也醒了。 “我去看看。”康大有披上衣服率先下床,去了外面。 康家在村子边上,离梁家远,康大有刚走了一半就遇上了回来的邻居。 “大有叔别去了,火已经灭了。” “怎么了?” “谁知道呢,梁老二家柴房着了,哎哟烧得透透的,房都塌了。” “柴房?”康大有心里一凛,“可伤着人了?” “哎呀,他家有田在里头呢。”听到他问这个,有村民凑近了小声说,“你说奇怪不,大晚上的梁有田不在屋里睡觉,跑到柴房去了。这下好,被房梁压住了腿,烧不死也砸残废了。” “我看他们家人神神叨叨的,我们去了梁家人还不叫我们往近处去呢,后来梁老三又大呼小叫的求着我们救人,谁知道他们那柴房里有什么猫腻呢。”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句的倒真把事情真相拼出了个大半,而且住在村子边上的都是外来户,平时没少被梁家人欺负,所以谁说起来嘴里也没什么好话。 人们说得零碎,可康大有听明白了,这是梁有田遭了报应。 村民们凑到一起讨论了半天,才各回各家,康大有面上没显出什么,只是回家的脚步比平时略显得急了几分。 梁家人什么性子他清楚,梁有田出事了梁家人肯定不能放过女儿,康大有必须趁现在把女儿送到县里去。 可等他刚把事情说清楚了,院子外就有了响动。 “康大有,把你闺女交出来。” “把杀人凶手交出来!” 小院外,梁有田他爹梁满仓带着梁家人风风火火的把康家围了个严实。 康思媛一打开院门,看见的就是一个个手持农具怒目而视的梁家人。 康大有把女儿拉进院里,挡在了她身前,大声质问梁家人:“你们想干什么?” “康大有你把康思媛交出来,她放火烧了我二叔家,我们要叫她给有田哥偿命!” 思媛娘把一个小包袱塞进了女儿怀里,也站了出来,“你别胡说,哪个告诉你们是我家媛妮放火了?谁看见了?” 听她这么说,梁家人都看向梁满仓,他们也是听梁满仓说的,看在都是一族人的份上,才来帮着壮声势,真要说起来他们也不信,平时文文静静的康思媛敢跑到梁家放火。 第87章 小乡村里的大学生4 天知晓 这时候出来看热闹的村民也说话了。 “昨晚头半晌是我们把媛妮送回家的, 她咋能给你们放火呢。” “是嘞,媛妮又咋知道他家有田在柴房呢。” “要是我,放火也是点梁家正房, 点个柴房有啥用。” 人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谁也没发现康思媛趁乱翻墙跑了。 梁满仓心里乱得很, 今早他们发现出事的时候有田已经昏迷了,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谁也不知道。现在儿子被送进了县医院,死活不知, 偏偏昨晚上又有一大群人亲眼看着康思媛回家了,这下子他们就不占理了。 -- 第159页 可讲理就不是梁家人了, 梁满仓一想到儿子浑身黢黑的样子也顾不得村民怎么议论,他一跺脚使劲指使梁家人上去抢人。 “去,把康思媛揪出来!” “我家有田还不知道死活呢,反正都是因为他家媛妮, 我告诉你, 你们得负责。康思媛只要活着, 就得伺候我家有田去。” 康家周围的村民一见梁家人要动真格的, 赶紧上去拦。 “满仓, 可不敢硬来,你们可别像隔壁村一样, 闹出人命。” “闹出人命?” 梁满仓听人这么说, 满不在乎的地一甩手, “康思媛注定是我梁家的人, 活着她就给我去照顾有田,要是她死了也不怕,我家三叔公光棍了一辈子, 正好用她配阴婚!” 梁满仓平时在村里横行惯了,说起话来张扬跋扈,对于他自己的算计,那是一点都不掩饰,他话音一落,梁家人哄笑成了一片,张嘴冲着康家大喊三叔奶奶。 媛妮娘听不下去了,端着一锅开水直接泼在了门前,惊得梁家人尖叫声一片。 没想到康家人还敢反抗,梁家人顿时不干了,作势就要往进冲。 “我看谁敢!” 康大有拿了把砍柴刀挡在了门前,额上青筋暴起,一双眼睛杀气四射,真真的是要杀人一样。 梁家人被他这样一吼给震住了,一个个的还真不敢往前迈脚了。 “你们要是敢伤我家人,就别怪我和你们拼命了,我可是见过血的!” 康大有竟然向前迈了一步,顶在门边活像是一头发狂的凶兽,生出一股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来。 梁家人这下不敢动了。 这时候甜水井村的人才想起来,平时沉默寡言的康大有当过兵,而且还是战斗英雄。当初一等功臣的牌匾还是县长亲自送来的。 康大有这一声吼不仅唤醒了村民的记忆,也唤醒了梁家人的记忆,两边就僵持住了。 尽管康大有气势骇人,可到底梁家人多,就在梁家人又要蠢蠢欲动的时候,他们身后响起了一个女孩平静的声音。 “你们不用急,我跑不了。” “我已经报警了,咱们等警察来吧。” 康思媛冷静地说了一句,目不斜视地穿过有些愣神的村民,径直走到了父母身边。 “你怎么回来了!” 康大有一看是女儿,心里一慌,又气又急。 康思媛握住了康大有微微有些颤抖的手,笑了笑,“爹,我刚才给县公安局挂电话了,他们说马上来人。” 要在平时,村委会的电话不经过村长梁满屯的同意那是谁也别想动,可是今天梁有田出事了,梁满屯也跟着去了县医院,这才叫康思媛抓住了机会。 康思媛冲着爹娘甜甜一笑,转身对着梁家人说:“既然出了事,那自然是要找警察处理的。不能你们梁家人说谁是凶手就抓谁,咋的,你们要私设公堂啊。” 在这个时候村里有事都是找村长、族老自行解决的,警察的存在感实在不高,更何况是县里的警察,可是村民也都知道康思媛说得在理,纷纷赞同。 梁家人见康思媛这么沉稳,心里就开始打鼓了。 康思媛瞅准了机会,站出来继续说:“刚才警察和我说了,他们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诬赖一个好人。要是有人趁机诬告陷害,到时候也是要吃官司的。” 康思媛有一把好嗓子,声音脆甜高昂,说话也清楚,她的话准确无误地传进了每一个梁家人的耳朵里,听得他们心里更慌了。 梁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都有了计较。 一边是平时不务正业招猫逗狗的梁有田,一边是文静有理的学生娃,不用脑子想都知道该信谁。 “叔,我这出来得急,灶上还坐着水呢,我先回去看看啊。” “是啊表舅,我那个娃娃该醒了,我…” “这个,警察要来了,那肯定能抓住坏人,就不用我们了,我先回了啊。” 就这样梁家旁亲三三两两的跑了个干净,只剩下几个近亲,还在硬撑着。 他们走又不能走,闹又不敢闹,一时有些尴尬。 这会功夫,康思媛已经做好了早饭,索性大敞着院门把饭桌摆在了院子里,叫回父母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吃起了饭。 人家家里烫粥热馍香喷喷的,梁家人站在外面也没个人管,尤其这日头也高了,一个个的汗流浃背饥肠辘辘说不上来的狼狈。 好在这种尴尬的局面没维持多久,就在康家人吃饱喝足了之后,三辆警车开进了甜水井村。 蓄意纵火可不是小事,望正县公安局接到了康思媛的报警,当即抽调了两队骨干分头行动,一队去了县医院了解情况,一队则直接去甜水井村把涉事的两家人还有村民代表接到了县公安局。 这严阵以待的阵势把梁满仓吓了个够呛,一路上他的腿肚子就忍不住地转筋儿,等到了公安局,车门一开梁满仓差点没跪着下去。 而梁家话事人梁满屯,已经早他们一步被从医院带到公安局。梁满屯上前一把薅住了弟弟,厉声质问:“谁叫你报警的!” “哥,你咋也来了。”梁满仓一个踉跄,可算是找到了主心骨,“不是我啊哥,是康思媛那个小丫头报警的,这事儿可大了,咋办啊哥。” 梁满屯听他这么说,不禁看向了刚从另一辆警车上下来的康思媛,这个姑娘平时文静内敛不惹眼,怎么突然变成了一把刀子似的,还刀刀见血。 -- 第160页 康思媛立刻就感受到了对面冷冰冰的眼光,她若无其事地把康大有扶下车,抬起头灿然一笑。 “爹,你等我一下。” 康思媛安抚住康大有,走到了梁满屯面前。 梁满屯这时候才发现康家丫头已经长得比他都高了,远远走来,虽然脸上带着笑,竟然令自己生出了一股不敢直视的,威严? 梁满屯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冒出来这个想法,可是眼前这个小姑娘的确带着一股不可侵犯的气势,叫他想要逃。 梁满屯遏制住了想要后退的冲动,先开了口:“丫头,本事不小啊,你就不怕?” “不怕。” 康思媛摇摇头。 “我做了什么我知道,你做了什么你自己也知道。谁该进监狱,谁该遭报应,天知道。” 康思媛微微俯身贴着梁满屯耳边说了一句,笑着看了他一眼,转身回到了父母身边。 “哥,你咋了?” 梁满仓没听见康思媛说什么只看见他大哥突然脸就白了,额头上还渗出了汗,顿时有些惊慌。 “吼什么!” 反应过来的梁满屯一身冷汗,是啊,康思媛放火本就是捕风捉影的事,可他们偷梁换柱还要逼婚那是板上钉钉,这要叫政府知道了,别说二妮能不能上大学,就是他这个村干部也保不住了。 不行,这事不能闹大。 想到这里,梁满屯一把拉过惹了事的梁满仓,嘱咐他:“一会警察问起来,就说你们是瞎说的,柴房着火的事是意外,记住没?” “哥…” 别看梁满仓在村里跋扈,可是在梁满屯面前他可是老实得很,只有讷讷点头的份。 见人到齐了,公安局的刑警老孙招呼着人们去大会议室,现在这算是民事纠纷还是刑事案件还没定性,得先了解情况,也不能直接把人带到询问室,去会议室最合适。 往里走的时候梁满屯几步追上了康思媛,“你别乱说话,回去我就把录取通知书还你。” 果然,梁满屯这个人最是自私,他可舍不得村长这个位置。 康思媛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忐忑不安的梁满屯,什么也没说,转身进了会议室。 “今天咱们解决一下甜水井村这事儿啊,有什么情况你们就说,有什么证据也要讲出来。” 老孙是局里特意安排的,他最擅长处理村民间的纠纷,平时打得鸡飞狗跳的场面他见多了,可像今天这样一片安静的情况还是头一次见。 老孙没办法,看向梁满仓,“那你先说,你指认康思媛放火可有证据?” “没…”被点名的梁满仓一抖,紧接着看了眼他大哥,“没有,我没说是康思媛放的火。” “哎?不是你们这边的人说是人家小姑娘放火烧了你家柴房伤了你儿子么,怎么改了?” “我那是,我那是气话,我家柴房着火,是,是意外。” 梁满仓蹲在墙角也不敢看老孙的眼睛,就别着头吞吞吐吐地把他大哥教他的话说了一遍。 第88章 小乡村里的大学生5 全完了 “你们在村里都快打起来了, 又要偿命又要报仇的,就说的是气话?” 听他这么说,老孙气得把笔都扔了。 康思媛及时补了一刀, “他想逼我嫁给他儿子, 我不同意, 所以他家才找茬的。” 原来还有这样的隐情,老孙点点头,赶紧记录下来,顺便点了点梁家人, “现在婚姻自由啊,不能强求, 你们这么做可不对。” “那怎么说也不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啊,你大哥还是村长呢,这平时是怎么起带头作用的。” 老孙无心的一句话把梁满屯说得一惊。 “是,这事是我们不对, 也是我这个做大哥的管得不严, 我们道歉, 道歉。” 就在这时, 会议室的门被人推开, 一个民警把老孙叫了出去。 老孙一走,会议室里炸了锅, 梁家人纷纷逼问梁满仓怎么改了口。 就连来给思媛作证的村民和思媛爹妈都有些不解, 怎的, 是不是有这国徽镇着, 他们不敢乱来了? 康思媛笑盈盈地听着他们讨论,偶尔插上一句嘴,“可能突然良心发现了吧。” 这话声不大不小正好传到梁满屯耳朵里, 气得他只拍胸口。 会议室里一片热闹,此时在公安局院子里,老孙见到了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人。 “孙头,这位是从首都来的安教授,说是找康思媛。” “康思媛?” 一听说是来找康思媛的,老孙看着对面这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人有些奇怪,今天这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和康思媛有关。 如果康思媛在这儿,就能认出来这位安教授正是首都音乐学院声乐系主任安定军,也是她艺考时候的主考官。 安定军是赶了三天的路才来到望正县的,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康思媛。 康思媛这个学生是安定军在艺考时候就看中的好苗子,好不容易等到文化课考试结束,在得知康思媛的文化课成绩也十分优秀之后,安定军就开始等着她来报到。 可盼来盼去,学习计划都做了三大本了,也没见康思媛来,正好有个机会,他就来了望正县。 这年头县里出个大学生不容易,每年望正县教育局都会派车派人专程护送这些金疙瘩去学校。 这个安定军是知道的,所以他一来就先去了教育局。 -- 第161页 正好,因为这些天下雨,耽误了车队启程,准大学生们还在招待所住着,安定军由教育局的刘干事陪着直奔“康思媛”的房间。 一见人,傻了。 这位同学与他盼了好久的好苗子,长得可不太像。 难道是自己记忆出现了偏差? 安定军年过半百历来沉稳,他觉得不对也没声张,而是找了个借口离开,径直去了公安局。 安定军还想着可能是同名同姓,录取通知书送错了。却没承想在县公安局里正好遇上了甜水井村的事,他早就在传达室看了半天了,也一眼就认出了真正的康思媛。这样一来,安定军也就明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想动他的好苗苗,这还了得! 所以,现在安定军就是找老孙报案的。 老孙听完安定军的话气得一拍桌子,“这是狸猫换太子啊!” 一个庄户人想要培养出个大学生有多难,老孙可是清楚得很,这就怪不得为什么梁家要诬告了,这是杀人诛心呐。 “安教授您放心,这事我们不会不管的,我现在就派人去把那个假康思媛带来。” 一番部署之后,老孙回到了会议室。 刚一进门,梁满仓立刻迎上来拉住了老孙的手,“孙所长我们这都是误会,这误会解开了,是不是我们也能回去了,这地里还有活呢。” 说着,梁满仓塞了根烟到老孙手里。 “不急。”老孙推开烟,“放火的事情解决了,可是我这儿还有一桩案子呢。” “还有?” 梁满仓手一顿。 “我们接到报警,说有人盗用录取通知书,偷梁换柱,扰乱国家大学招生工作。” 梁满仓一听心虚地一缩肩,“这,这和我们有啥关系。” 一直沉默不语的梁满屯这时候顿时一激灵。好啊,怪不得康家人不急不躁地,敢情在这等着他呢! 这是想要他的老命啊,梁满屯看向康家人的眼睛都红了,他推开梁满仓,一把抓住老孙的胳膊,“孙所长,您别听他们瞎说,我们可没做过,没做过啊。” “哟呵,我还没说什么事呢,你这就知道了?” 老孙呵呵一乐,甩开梁满屯,转身把门打开了,“人家什么都没说,可不代表你没做。” “进来吧。” 老孙话音一落,从外面进来几个人。 领头的是安定军,后面跟着的是被教育局押送来的假康思媛,真梁二妮。 梁二妮哭得脸都花了,“爹…” 这是怎么回事啊,会议室里不明真相的群众一时有些愣了,不是说梁二妮找到工作去了外省了么,这又怎么了? “康思媛同学,你受委屈了,我正式宣布,你以专业课全省第一,文化课全省第三的好成绩,被首都音乐大学声乐系录取。这是录取通知书,请拿好。” 教育局的刘干事把一张红彤彤的通知书慎重其事地交到了康思媛手上。 “思媛同学,你要好好感谢安教授,是他发现你被冒名顶替了,也是他来报的案。” 刘干事这么一说,康思媛也认出了安定军。 康思媛站起来诚心诚意地给安定军鞠了一躬,康大有夫妇亲眼看着女儿拿到了录取通知书,高兴得和什么似的,连眼眶都红了。 只有梁满屯,跌坐在椅子上,他知道,完了,什么都完了,千算万算他没想到,康思媛居然能把远在北京的老师招到他们这个山沟沟来。 全完了。 就这样,原本是一桩诬告案,现在变成了掉包案,梁满屯暂时是没办法回家了,梁满仓倒是没什么事,不过他还得去医院照顾梁有田,梁有田还没脱离危险期呢。 事后,老孙亲自开车把康家人送回了甜水井村,同行的还有安定军。 安定军是音乐学院的教授,同时也是一位民乐史研究家,热衷于收集乡间民歌小调,他想去甜水井村看看。 听说恩人想来村里,康大有在路上就想好了怎么安排,“安教授,您要不嫌弃就住在我家吧,我们东屋空着呢。” 康大有盛情相邀,可思媛娘却有些担心,“安教授,我们是村里人家,您可别嫌弃。” 安定军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他一年到头总有几个月是在乡间的,什么地方没住过,头上有片瓦,手边有口粮就行。 康大有夫妇见安教授这样平易近人,心里很高兴,女儿跟着这样的老师,他们放心。 这样一来,刚到家不久,康家人和安定军很快就熟络了起来。 康思媛他们回来得快,等到傍晚,去过公安局的村民也都回来了,梁二妮顶包的事儿在村里迅速传开。 小小的山村里这样的缺德事可是稀奇,康家一下子成了话题中心,一波又一波的村民涌了过来,有真心安慰的,也有看热闹的,人声鼎沸,吵得康思媛躲了出去。 她现在需要理清一下思路。 眼前这第一关算是过了,可是上辈子难道安老师就没有怀疑梁二妮么? 其实康思媛不知道的是,上辈子安定军也来了望正县,可是当时康思媛不在县里,安定军也没见到梁二妮,最后他找到村里,被梁满屯给应付了过去。 这次因为康思媛的奋力一拼,终于没有错过。 躺在草垛上看着闪亮的群星,康思媛稍微松了一口气。 -- 第162页 上学,她就要去上学了。 就在康思媛憧憬着大学生活的时候,村道上传来了几个村民的声音。 “媛妮咋这么好命呢。” “好命个啥,她是走了,她爹妈还在呢,闹得这么大,梁家人能放过他们?” “梁满屯都给抓起来了,那还能咋呀。” “你以为梁家就一个梁满屯啊,村里大梁小梁快二百来口子人呢…” “就是的,梁家欺负人的招儿多了,平时使个绊子就够人受的。” “哎哟,难喽,大有那个腿还不行。” 几个村民说着话走远了,可那话一字不落全进了康思媛的耳朵里,也敲在了她的心上。 是啊,她去上学了,那康大有夫妻又该怎么办呢? 仔细想来,康思媛发现现在的康大有夫妻和原身记忆中的有很大的差别。 在原身记忆中,父亲是沉默的,母亲是胆怯的,她的考学使家里背上了沉重的负担。所以当高考落榜,为了减轻家里负担,康思媛毅然决然地嫁给了梁有田。 后来日复一日的磨挫叫她再也无暇顾及父母,也不知道她死后父母怎么样了。 在康思媛看来,原身应该没有发现自己爹妈的爱是这样深沉,他们敢为了女儿拿起砍刀,那自然也就敢同伤害女儿的人拼命。 可能,上辈子,原身父母的下场也不算好。 现在她来了,就不能再叫这一切发生,那么,该怎么办? 看着闪烁的群星,康思媛陷入了沉思。 第89章 小乡村里的大学生6 白衣青年 第二天, 当听见女儿说要带着他们老两口一起去上学的时候,康大有头摇得像只拨浪鼓。 “我可不和你走,我们走了, 地咋办。” “妮啊娘知道你是好意, 可是爹和娘岁数都大了, 咋还能出去当盲流去呢。” 康思媛思索了一宿,就想出了带着爹妈上大学的主意。 可是康思媛忘了,现在才是八十年代中期,不是人口随意流动的21世纪, 故土难离的观念才是主流。 第一次劝说无功而返,康思媛的一脸诅丧全落进了安定军的眼里。 “你的担心不无道理, 不过也别着急,这段时间我来劝劝你的父母。” 康思媛没想到老师是支持她的,有了安定军的支持,康思媛又有了动力, 接下来的日子里只要有空, 这师徒俩就轮番游说康大有夫妇。 不过他们有空的时候也少, 安定军不是白来一趟望正县的, 除了寻找康思媛, 他还要收集整理这附近的民歌小调,康思媛就成了他的助手。两个人背着干粮和水, 翻山越岭的去了很多地方, 康思媛也第一次接触到了民歌整理领域。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 眼看就到了要去北京的日子, 康思媛还没有劝动爹妈,倒是梁有田出院了。 算梁有田命大,在大火里捡了一条命, 不过他双腿彻底残废了,这辈子都别想站起来。 梁有田一家刚回村,就发现本家们在村里的气压很低,一改往日说一不二的霸气,个个都垂头丧气的。 因为顶包事件,梁满屯被查了个底掉,原来这样的事情不是他第一次做了,前前后后居然还有三个受害者,都是他伙同在邮局工作的梁满库偷梁换柱的,除此之外,还有侵占公家财产,投机倒把,林林总总,又赶上严打,看样子梁满屯接下来的二十年要在监狱里过了。 领头羊没了,梁家人眼看着就要散,这都还好说。可唯一的儿子成了残疾人,这就叫梁满仓忍无可忍了,回来后他一直苦思冥想地等着机会,想找康家人狠狠出上一口气。 梁有田出院回家刚一周,梁满仓就彻底爆发了。 还不能接受自己成了废人的梁有田把一肚子怨气撒到了家人身上,他躺在床上,一会渴了,一会饿了,一会又要上厕所,就这样来来回回的折腾人,稍有不如意就破口大骂。 一开始梁满仓还在忍着,可是忍着忍着,在梁有田又在阴阳怪气骂人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 “你闭嘴!老子不伺候你了!” 梁有田冷哼一声,“你不伺候谁伺候,你有本事给我找个媳妇,伺候我,也伺候你们!” 蹲在门边的梁满仓一听,站起来一跺脚,开始招呼住在周围的本家人。 现在讲情分已经没人理他了,逼不得已,梁满仓许诺了诸多好处,还真召集了一些唯利是图的亲戚。 梁满仓看着满满当当站了一院子的人,激动地一声令下,直指康家: “去,抬上有田,求亲去!” 这天傍晚,离开家三天的康思媛刚一回到家,就看到家门口围满了人,还有在门前跳脚大骂的梁满仓夫妇,以及,一个挡在康大有夫妻身前的白衣青年。 梁满仓事先打听好了,康思媛和那个从北京来的大教授不在,这才来康家闹的,可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这人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看着文质彬彬的,却着实不好惹。 梁家人刚一闹开,他就不慌不忙地从康家出来,一把拦住了康大有夫妻,面对梁家的污言秽语也不气也不恼,就和你谈科学、讲道理。 从国家法律说到乡土人情,从历史典故给你讲到典型案例,听得围观村民津津有味,说得梁家众人哑口无言。 要问为什么梁家人这次不敢直接动手了,人家那个青年也说了,现在国家严厉惩处民间械斗,轻者拘留,重者坐牢,没个十年八年出不来,这谁还敢动手啊。 -- 第163页 不敢动手那就只能动嘴了,可说也说不过人家,倒是好好的叫那青年给上了一出生动的普法知识大讲堂。 折腾了一下午,梁家人硬是一点便宜没占到,徒留一个口干舌燥。 到最后,梁满仓只剩下气急败坏了,“你…你算老几,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青年穿着的确良白衬衫,又站在屋前阴凉地里,一下午了,也不见流汗,整个人看上去清爽干净,和屋前那群热得一身臭汗的梁家人形成了极大反差。 梁满仓气得脸红脖子粗,可那青年只是一挑眉,微微笑着摇了摇头,“哎,这位老同志,你可真是记性不好。” “我早就说过了,我是谁不重要。现在重要的是,你们!” “从科学的角度来说。” 青年人个子高,又站在屋前石阶上,他伸手挨个点着梁家人,发自内心的痛心疾首,“你们啊,就要滑向犯罪的深渊了。” 青年人顶多二十岁出头,个子高高的浓眉大眼还长了一张白皙无暇的娃娃脸,偏偏说起话来老气横秋端方正气张口科学闭口科学,真是有一种奇妙的违和感,硬是叫看戏的康思媛噗的一声笑出了声。 得,这下藏不住了,康思媛索性从人群中挤出来,走上石阶,“梁满仓你又想来做什么。” 看到康思媛他们回来了,梁满仓心气就松了一半,可他还不死心。 “媛妮,你自己说,我家有田成了这样,和你有没有关系?” “当然没有关系。” 康思媛居高临下扫了眼躺在床板上的梁有田,冷哼一声,“倒是我现在还没去报到,和你们梁家人有很大的关系。” “怎么,你们想好怎么赔偿我了?反正你们都是亲戚,谁赔都是一样的。” 当初警察老孙在村里说了,梁家三兄弟算是过错方,应该赔给康思媛损失费,可是梁满屯、梁满库进去了,也没人再提这事。 现在康思媛旧事重提,梁家人哪里肯依。 有田娘一听这个情急之下使出了必杀技——坐地嚎哭。 “天老爷哟,您可睁睁眼吧,康家人可是欺负死人啦。” 有田娘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哭天嚎地的干嚎,边嚎边拍打着她身前的土地,顿时一片尘土飞扬。 有田娘是干哭不流泪,倒是躺在地上的梁有田被呛得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到了这个时候,眼看着爹娘不中用,梁有田也豁出去了,“康思媛,你敢不敢告诉乡亲们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梁有田以为康思媛是个姑娘家,脸皮薄,这个就是她的软肋,所以故意说得似是而非玄玄乎乎,以此要挟康思媛。 “哦?” 康思媛饶有兴致地下了石阶,走到梁有田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本以为你已经得到了报应,也该知道有些人你不能惹。” 已经接近傍晚,天色渐暗,可是康思媛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在这闷热的盛夏竟然叫梁有田从骨子里生出了一股寒意。 “那天你们把我绑到柴房,不就是想制造一个我和你共处一夜的假象,好逼我嫁给你么。” 康思媛抬起头,大大方方地把梁有田没说的话说了出来。 “可惜,天不随人愿,我逃出来了,没叫你们占到一丝便宜。而且,你们这一大家子恶人,立刻就遭了报应。” “这才叫苍天有眼呢,可见啊人是不能做恶的,作恶自有天收。” 康思媛知道在这个时候,这种因果报应虚虚实实的说法最能被村民接受,果然她话音刚落,在场的村民就炸锅了。 村民们不禁回忆起来,康家自从媛妮出生日子就一天一天的好了,还成了村里第一个考到首都去的大学生。而且就连被冒名顶替,都有县里的警察和北京来的大教授给她做主。再看看梁满屯,他在村里大半辈子了,谁也没把他扳倒,怎么惹了媛妮,就去吃牢饭了呢… 这么一想,康思媛这个妮子还真有点说道。 不止一个村民有这样的想法,大家凑到一起你说一句我说一句,越说越玄乎,就连梁家人心里都打起鼓了。 “二哥,要不,要不算了吧。” 天越来越黑了,只剩下了天边一丝亮光,远处还传来了隆隆雷声,这样的环境下再听着身边人的引论,属实有些吓人。梁家的帮凶们可都待不住了,钱财动人心可那也要有命花才行,他们都打起了退堂鼓,有田娘可不干了。 有田娘是村里有名的神婆,这些神神叨叨的事情她平时干的不少,没想到现在被别人用到了自己身上,这是在挑战她的领域权威啊。 有田娘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念叨着天灵灵地灵灵开始手舞足蹈地跳了起来。 村里人一看就知道了,这是“请神”了。 “请神”是村里封建活动的一种,就是遇上事了没个主意,就把先人灵魂请上来,问上一问。有田娘是这方面的好手,平时没少靠这个赚钱。 快要下雨了,村子里起了风,有田娘就着风毫无章法地挥舞着双手双脚,动作越来越大,嘴里还念念有词,突然,嘭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第90章 小乡村里的大学生7 祖宗蒙污 有田娘这一番折腾, 看得村民眼花缭乱,还没等人们反应过来,她又坐起来了。 “康思媛, 你还不跪下!” -- 第164页 一个男人粗犷的声音从有田娘嘴里传出, 吓得村里人一缩。 “康思媛, 我是康家先祖,你不敬不孝,给康家抹黑,我实在看不过去了, 托了梁吴氏上来教训你。” 这个梁吴氏就是有田娘。 别说,到底是专业的, 有田娘这个“请神”还真是像模像样,唬得村民们一愣一愣的。 天全黑了,乌云也铺满了天上,村子里没有路灯, 大家也看不清有田娘的表情, 只听到“康家先祖”还在借着她的嘴说话:“康女思媛, 因为你, 康家将有大祸临头, 我这番前来,就是教你避祸的。” “这不科…” 突然目睹了一场大戏的白衣青年眼睛瞪得大大的, 一脑门子疑惑, 连呼这不科学想要上前, 却被康思媛拦住了。 “怎么避?” 一听康思媛上道了, 有田娘又是一番手舞足蹈,才接着说:“若想避祸你就要寻上一门好亲,男方最宜丁酉生, 大吉大利…” 有田娘装得是像,可惜有些急躁了,丁酉年生的那满村就只有比康思媛大十岁的梁有田了。 “荒唐,这不科学!”青年忍无可忍站出来大声指责,又被康思媛拦住了,康思媛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笑容,走到了有田娘身边。 “您是康家先人?觉得丁酉年生的人不错?” “那我送他下去陪您吧。” 康思媛说着一转身,掐住了梁有田的脖子。 这突如其来的一掐吓得梁有田哭爹喊娘地乱叫,爱子心切的有田娘当即破功,立刻扑了上来。 “你放开我儿!” 康思媛轻巧闪过,拍拍手站起身,挑眉一笑,“装啊,怎么不装了。” 村民们看着有田娘这表现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顿时一片哄笑。 康思媛站在梁有田母子俩面前,一字一句地说:“是谁做了给祖宗丢脸的事,谁叫祖宗蒙污,自有天知晓。” 话音刚落,一个巨大的闪电在他们头顶爆开,照亮了康思媛那双冷冽的眼,不带一丝感情,仿佛她真敢把人生吞活剥一样。 紧接着一个个的巨雷炸开,轰隆隆的声音不绝于耳,像是要劈开些什么似的。 酝酿了半天,这场雨,终于是下了。 这雨来得突然,下得又急,豆大的雨点劈里啪啦地砸下来,康家门前看热闹的人顿时都散了。 就连梁家人也趁机跑了个精光,就剩下梁有田一家三口,站在雨中,一时不知何去何从。 “恶人自有恶报,这话我一直十分相信。” 康家人都进了屋,只有康思媛站在门边上笑着说了一句,嘭地一声关上了院门。 回到屋里,康家人看着彼此的模样,顿时笑作一团。 “安教授让您见笑了。” 让北京来的大教授见到这么一出闹剧,康大有还有些不好意思。 安定军摆摆手,“没事没事,我这也是开了眼了。” “还有,这位小同志,真是谢谢你,我们还没顾得上问你的名字。” 思媛娘可没忘了下午见义勇为的白衣青年,连忙道谢。 “谢他做啥。这不是他应该做的。”可没等青年说话,安定军就抢过了话头,顺便给人们介绍,“这是我儿子。” 康家人一听,这才知道这位帮了他们大忙的好人,竟然是安教授的儿子,从北京来的地质学博士安念平。 安念平是搞地质研究的,这次跟着父亲一起来望正县,父亲是来挖人才,他则是进山去挖标本。到了约定见面的日子父亲没来,他按照父亲留下的地址找到了康家。谁知道刚来,就见到梁家聚众欺人,他看不过去,这才帮了一把。 一番解释之后,安定军不禁感慨,“要不是念平正好有科研任务来望正县,我也想不到下来看看,差点就错失了思媛这个好苗子。” 康思媛一听,举起茶杯就要谢谢安念平,“那说起来,我还要感谢安大哥了。” 安念平长得显小,其实足足比康思媛大六岁呢,叫一声大哥也是应该。 别看安念平下午的时候搞普法讲堂头头是道,可真面对巧笑倩兮的康思媛,却一时有些卡壳了。 眼前人举着瓷碗一派大方,不知怎么的安念平眼前浮现的却是她干脆利落扼住梁有田喉咙的样子,这个人时而恬静时而果断,如此复杂,这叫习惯了寻找科学规律的安念平有些转不过弯来。 他一双眼睛眨啊眨的,却不知道该接还是不该接,最后只能无助地看向了老父亲。 看到一向少年老成的儿子脸上浮现出少有的青涩表情,安定军哈哈大笑连呼妙哉,“该喝该喝,你俩有缘分。”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真是妙不可言,有缘的人齐聚康家,聊了大半夜,才酣然入睡。 外面的雨下了一整夜,却一点也没有停的意思,直到第三天,才收了雨势,渐渐放晴。 这个时候,有村民发现了不对。 原来,这几天雨下得大,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山上涌下来一股泥石流,不当不正的,正好冲垮了梁家的祖坟。 什么叫令祖宗蒙污,什么叫报应。 修缮祖坟的时候,梁家人耳边回荡的都是康思媛的声音。 清澈、冷冽,像是一把刀,刮着他们的心。 这不科学! 这是安念平听到泥石流冲垮祖坟事件的第一反应。 -- 第165页 本着追求真理勤于发问的原则,安念平把目光落在了康思媛身上。 就要开学了,几番劝说下来,康大有夫妇还是不愿意跟着康思媛去北京,康思媛也只能尊重父母的选择。 既然他们不走,康思媛总少不了做一些安排。眼下,她正在院子里整理草药,这是之前跟着安定军去搜集民歌的时候从隔壁乡打听来了一个热敷方子,可以缓解康大有的腿疼,趁着出太阳,正好把草药拿出来晒晒。 康思媛端着小笸箩在院子里忙前忙后,安念平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开口,只能跟在她身后,一起团团转。 这下可好,康思媛一个转身,两人差点撞了个满怀。 “安大哥,你有事?” 既然康思媛主动问了,安念平立刻说出了心中疑惑,并且从地质学角度和力学原理等各个方面分析了泥石流的行动轨迹。 不仅如此,安念平还从村里老人那里了解到,之前村子里也遭过好几次泥石流。 这就说明这次事件不过是一次偶发的巧合,并非是因果报应,为什么梁家人一个个的都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呢? 安念平这个人分析起科学来必会全情投入,他拿出了一叠草稿很认真的分析了一遍,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这不科学!” 看着草稿本最后一页上那个大大的问号,康思媛忽然觉得她的这位师兄,挺可爱的。 “虽然不科学,但是很合理。” “他们心虚,自然什么都往因果报应上靠,这应该就是人性吧。” “人性…”安念平有些迟疑地在草稿本上写下了这两个字。 抬头看着明媚的太阳,康思媛微微一笑,前世也是因为泥石流的事,梁家人要冲喜,就鼓动着康思媛稀里糊涂的嫁了。顶着冲喜新娘的名头,以后梁家一有什么不顺,康思媛就少不了被一通埋怨。 是啊,明明只是一场意外,可是他们偏偏要有人为此负责。 那么今世,就叫你们这些罪魁祸首们,背负这份心理负担吧。 安念平并不傻,仔细一想就明白了康思媛的意思。 接受了这个答案的安念平一转头就看到康思媛正靠着石桌微眯着眼睛,像一只沐浴在阳光中的慵懒小猫,十分惬意,不由得整个人都放松了。 “你很像我奶奶。” 康思媛有些困惑地回头。 “我不是那个意思。” 安念平囧囧地一笑,“我是说你们的思维方式很像,你们都喜欢通过玄学解释科学,偏偏都还解释得通。” “如果有机会,我想介绍你们认识一下,你们一定会成为好朋友的。” 安念平越想越觉得可行,正准备向康思媛好好介绍一下自己的奶奶,忽然院子里涌进了一大群人。 来的基本上都是村里的妇女,每个人或拉或抱,都是带着孩子来的。 “媛妮,听说你要上学去了,我们来送送你,祝你,祝你…”领头的是康家的邻居,三柱媳妇,她人老实,这客套话一转脸就忘,活生生卡在了“祝你”上。 一旁的胖大婶见三柱媳妇不争气,一把拉开了她自己站出来,“媛妮,你也不是外人,婶子就直说了。他们都说你是文曲星下凡,有福气得嘞,知道你要走了,我们这几个当娘的就想来求求你,叫家里的小子丫头的,也沾沾你的福气。” “你就虎摸虎摸他的脑袋,叫他以后别像他爹一样,脑瓜子像块石头,就成啦。” 说完,胖大婶就把怀里的孙子挖出来,一把塞进了康思媛的怀里。 康思媛看着怀里正咂吧手指头的小娃娃,一时有些接受不能,可是架不住乡亲们实在热情,康思媛只能承担起了为村里孩子“开光”的重任。 遇上小孩子,康思媛就摸摸头,鼓励两句,要是大孩子,康思媛索性组织起来交给安念平,请他给孩子们教上一首古诗,算是启蒙。 第91章 小乡村里的大学生8 进京 一听这位青年是首都来的博士, 乡亲们哪有不应的。就这样,原本在一旁目瞪口呆看热闹的安念平,也一齐感受到了乡亲们那直白的热情。 当然, 这“开光”“启蒙”也不能叫人家白出力, 村里人没钱, 可是他们也不愿意空手来,家里有什么就拿什么,什么红枣李子花生韭菜的,统统堆到了康家的院子里。 康思媛拒绝不能, 干脆转手又给了孩子们。 就这样,在这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甜水井村的学龄儿童们一人握着一把红枣,第一次体验到了知识的香甜。 这特殊的课堂持续了三天,从起初随意的古诗背诵班渐渐演变成了有规模有教案的开蒙小讲堂。 康思媛和安念平给孩子们讲人为什么要读书,又该怎么样读书, 小院里的人越聚越多, 课堂上却越来越安静。 上学、努力、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这些想法潜移默化之中深深扎进了孩子们的脑海里, 然后暗暗生根发芽。直到很多年后, 甜水井村成了远近闻名的状元村。 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眼下, 康思媛要离开甜水井村了。 这天一大早, 教育局就派刘干事驱车来到甜水井村, 专程来接康思媛和安教授。 说起来, 这次顶替事件多亏安教授及时发现,又有康思媛不再深究,否则就是望正县的工作失职, 那事情可就严重了。 -- 第166页 现在事情得已圆满解决,对于康思媛这位沧海遗珠,望正县是很愿意照顾一下的。 刘干事本以为接人很轻松,可是到了地方才发现,还真不是。 起码半个村的人都来送康思媛,人们把村口小道堵得水泄不通,车都进不去。 康思媛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架势,他们还专门起了个大早,准备偷偷走的,没想到还是被村民被拦住了。 “媛妮,你要走了,婶子也没啥东西送你,这是我连夜摊的煎饼,你带着路上吃。” “妮,这是你三柱哥去山上采的野果,我给榨的汁儿,你也带上。” …… 这几天村里孩子的变化大家都看在了眼里,就连那个最皮的孩子现在嘴里都念叨着要去读书上学了。大家穷是穷,可是也知道娃娃读书上进是好事,他们磨破嘴都抵不过康思媛这三天的教导,这份情大家记着呢,所以才有了今天这场面。 乡亲们的东西康思媛不肯收,对于庄户人来说这些东西都是钱,她哪能白得。 一个要给,一个非不要,一推一拒的就僵持住了,才把路都给堵了。 最后还是胖大婶站出来,拉住了康思媛,“媛妮,别的我们不说了,家里你放心,有我们照应着,谁也不敢欺负你爹娘去。” 她一说这个,大家也反应过来,纷纷赞同。 “妮,你放心,以后你家地里的活交给你三柱哥,咱两家地挨着,顺手就干了。” 东西康思媛坚决不要,可是乡亲们这份亲她得承。 康思媛含泪点点头,冲着乡亲们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大家。” 思媛娘早就哭出声了,康大有扶着她也红了眼眶,出息了,他家媛妮终于要飞出这个山沟沟去到更远的地方。 大家一番依依惜别之后,康思媛一行人上了刘干事的车,离开了甜水井村。 他们走后不久,一队送葬的队伍从村里走了出来。 这队伍和一般办白事还不一样,吹拉弹唱一应没有,连个哭丧的都没有,一队人沉默木然地抬着棺材扛着幡儿,从村中低头垂脸地走了出来。 等走得近了,村民才看清,那是梁家人。 “谁死了?” “梁有田!” “他年纪轻轻的怎么死了?” “说是那天淋了雨,回去就不行了。” “不是,我听说是他家里不给请大夫,硬把人给熬死了。” “哎哟,造孽哟。”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不过这一切和康思媛没关系了,她已经上了火车,以不可阻挡之势向着崭新的生活驶去。 八月底的京市暑意未消,饶是傍晚,一下火车仍是一阵热浪扑面。 安教授看了眼手表,“今天办入学是来不及了。” 安念平一听当即表态:“思媛,你要不去我家住一晚吧,明天再去报到。” “不用。我去招待所住吧,离得学校近,正好方便明天去报到。”康思媛连连摆手,“这一路上多亏安教授和念平大哥照顾,不好再麻烦你们了,我能行的。” 康思媛知道安家父子是好心,不过她也不愿事事依赖别人。 “不麻烦…” 安念平还要劝被他爸暗暗拉了一把,这才作罢。 安教授无语的看了眼愣头青儿子的背影,暗中翻了个白眼,笑眯眯地说:“这样也好,学院旁边就有一个招待所,很方便,我们也顺路,正好送你过去。” 就这样,康思媛到底还是住到了招待所。 见一切收拾妥当,安家父子也不好多留,告辞离开。临走,安念平再三强调,“办公室九点开门,我八点半过来接你,你等着我啊,别自己就去了,这么多东西你拿不了。” 这话安念平刚才就说过一遍了,这又说了一遍,康思媛瞥了一眼自己那个行李小包,笑着郑重保证,一定会等着他来,否则坚决不出屋。 安念平这才放了心,被安教授拎走了。 走到楼下,还不忘冲着站在窗口的康思媛指了指手表。 康思媛以手做喇叭,冲着楼下大喊:“八点半,不见不散!” 这样,安念平才算踏实地走了。 安家住在学院的职工宿舍,离得不远,太阳已经落山,天气也凉快了,爷俩溜达着往家走。 安教授看了眼脸上挂着笑的傻儿子,“你倒是很关心小康啊。” “是啊,爸爸。”安念平压根没听出父亲话里的意思,很是正经地说:“通过这几天的接触,我发现思媛同学十分了不起。” 安教授没想到儿子对康思媛是这样的评价,“了不起?” “是!”安念平点点头,“我已经调查过了,康家的生活水平也就是刚够吃饱,一年也只能做一身衣裳。这样的条件很多人都辍学了,可是她还能坚持读书。” “而且,我能从她的话里听出来,她上学可不是为了名利,她就是要上学,为了知识,为了理想。她对求学是有着清晰的认知和规划的,别说一个高中生了,我的很多同学到现在还没有这个意识。” “这样纯粹又清醒的人,太少见了。” 树荫下安念平越说越激动,不由加快了脚步,等他发现自己把父亲落到身后了,又猛然转身,停在了安教授前面,眼放精光。 “在她的身上,我看到了科学!人性的科学!” -- 第167页 “我要向她学习!” 安教授被他这番话惊地一时无语,尔后,不禁哑然失笑,可是转念一想,这孩子说的没错。 “对,我们都要向她学习。” 想法被父亲认可了,安念平高兴地一蹦三尺高,边走边计划起明天的行程,首先是报到,然后是先去熟悉校园呢,还是先收拾东西呢… 落在后面的安教授摇了摇头,不禁有些惭愧,这两个孩子单纯得像是水晶一样晶莹剔透,反倒是他,满腹俗世杂念,以己度人,真是老了啊。 第二天,一大早,安念平从桌上拿了个炸馒头就离开了家。 看着他敏捷的动作,安教授的夫人费寻推了推眼镜,有些诧异,听说是去帮着那个小姑娘办入学,又有些开心,“老安,咱儿子开窍了?” 老妻和自己一样,迂了。 安教授哈哈一笑,学着儿子的样子,一握拳,“这是科学!” 费师母困惑地眨眨眼,“科学?” 安家老夫妻俩还在讨论科学,可是首都音乐学院的师生们,就见到了极不科学的一幕。 他们那个高岭之树,象牙塔的传说,安念平学长,深入民间了! 不仅深入民间,还跑前跑后地帮人办起了入学。 虽然安念平不是首都音乐大学的学生,可是大家都知道声乐系主任安定军的儿子是神童,24岁就成了地质学博士,而且这个人性子怪,听说过没见过,大体属于校园传说。 一时间,大家纷纷打听起了到底是何方神圣,能够请得动这位出马。 有消息灵通的,知道这届新生里有安家世交,蒋家的孩子。 “不对啊,蒋冰前天就来了。” “哪还有谁?” 宿舍楼里,声乐系新生302宿舍也在讨论。 一个圆脸女生瞥了眼窗边的空着的2号床,“你们说,会不会是二床啊。” 她旁边的女生立刻摇头,“不可能,我听同乡学姐说2床是县里的,怎么会认识安学长呢。” “说来也奇怪,今天是报到最后一天了,2床考得这么好,不来也太可惜了。” 声乐系有个惯例,新生宿舍床位号是根据高考成绩排的,2号床对应的应该是系里综合成绩第二的学生。 说起这个,大家不由把目光投向了窗边那个身穿宝蓝连衣裙的少女身上。 “蒋冰,你说呢?” 第92章 小乡村里的大学生9 一张报名表 通过几天的相处, 大家都知道这位系里第一的蒋冰人如其名,真是冷冰冰的,大家还不熟, 问起话来也有些小心翼翼。 这种凑堆闲话的活动蒋冰一向是不参加的, 她正在看着一本外文书, 被点名了才抬起头,可那双细长的丹凤眼里却不见和其他人一样的兴奋神色,看上去十分冷漠。 “等人来了就知道了。” 得,这话说了和没说一样, 其他人撇撇嘴,正要接着讨论, 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随即,一抹白色身影出现在了302门口。 “大家好,我是康思媛。” 康思媛身穿白衣蓝裤高高扎着马尾辫,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舍友的面前。 这时候大家才反应过来, 搅动了一池春水的新生, 还真就是她们的2号床, 那位县里来的康思媛。一想到这个, 宿舍里的女生下意识地朝门外看去, 却发现康思媛是一个人来的,并没有那位传说中的安学长。 其实安念平倒是想上来, 可这是女生宿舍, 多有不便, 被康思媛给劝回去了。 既是新来的同学, 身上又有这样多的故事,康思媛立刻成了焦点,舍友们一拥而上, 先是作了自我介绍,然后又你一句我一句的聊了起来。 一时之间302好不热闹,只有窗边的蒋冰没有加入她们。不过自打康思媛进门,蒋冰的目光就再也没办法聚集在书上了。 嗓音清脆,说话没有口音,圆脸杏眼皮肤白,身上的衣服虽然普通但是洗得很干净,还带着淡淡的清香,倒是没有什么农村人的样子。言谈举止之中自带一股亲和力,笑起来温暖又叫人想要亲近,个子比自己还高大半个头… 蒋冰在无意中已经把自己和康思媛比较了一番,等反应过来,心里不免一阵烦躁。 她家确实同安家是世交,可是她和安念平两个人却不熟。真是的,怎么自己也被那些闲话给左右了。 宿舍里的同学有意无意地试探着康思媛和安家的关系,却被康思媛四两拨千斤地晃了过去,问了半天大家一无所获,倒是把自己的底儿抖落了个干净。 蒋冰听得不耐烦,啪的一声合上了书,直接离开了宿舍。 “康同学,那人就是蒋冰,睡在你的下铺。” “她可厉害了,你要小心点。” 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向康思媛介绍着蒋冰,活灵活现地描绘出了一副天之娇女的形象,话里话外不免的把两人当成比较对象。 无论怎样,康思媛的大学生活终于在1985年的秋天缓缓拉开了帷幕。 因为曾经答应了原主要好好学习,康思媛这次一门心思都放在了学业上。 光是课堂上的学习还不够,康思媛直接在图书馆找了一份勤工俭学的工作,一方面可以减轻家里的经济负担,另一方面她可以通过图书馆接触到更多的音像资料,以便她汲取更多的知识。康思媛就像是一块海绵,投入了汪洋的大海之中,她极力地吸收着,吸收着一切养分。 -- 第168页 不过,有人的地方就不免拉帮结派,声乐系里渐渐分成了城市派和乡村派,蒋冰就是城市派的领军人物,康思媛自然被划拉到了乡村派。 两派平时多有摩擦,不过,蒋冰这个人争执归争执,倒也不会做那种往人被褥上泼冷水的下作手段。她们的不和纯属理念不同,康思媛也懒得改造她的思想。 大家相安无事。 秋去春来,一转眼大学第一学年就要过去了。 一天,乐理课刚结束,青老师叫住了康思媛。 “小康,你比赛准备的怎么样了?” 康思媛一顿,“比赛?” 青老师被她困惑的表情吓了一跳,抽出张报名表递给她。 “后天的《新音乐》比赛啊,要不是我早上恰好看到了你的报名表,还不知道你也报名了呢。傻姑娘,很多人都找我辅导过了,你怎么不来呢。” 青老师年纪轻,但是对待学生却很负责,她指着报名表的参赛要求说:“这个比赛是学院的一次创新,领导们很重视的,而且参赛曲目必须是外文歌曲,你们大一的孩子还没系统学习过这种唱法,报名是很冒险的。” “不过呢,你底子好,去锻炼一下倒也可以。” 青老师见康思媛一言不发还以为她还没准备好,放缓了语气安慰了几句。 送走青老师康思媛看着报名表陷入了沉思,这个比赛她是知道的,是音乐学院美音社团组织的一次比赛,自己并没有报名。 看着蒋冰两个字赫然出现在推荐人一栏里,康思媛有些想不通。 通过快一年的接触,康思媛很清楚蒋冰的为人,她自恃高洁,这样的阴谋诡计向来不屑为之。 那么会是谁呢? 这份报名表轻而易举就能拿到。 是谁想看自己出丑? 又或者是要挑拨自己和蒋冰的关系? 康思媛有一肚子的问题想不明白,索性也不想了,直接回到宿舍,把报名表放到了蒋冰面前。 “我需要一个解释。” 蒋冰从起初的诧异,到看清报名表内容后的震惊,一丝不落的都被康思媛看在了眼里,更加证实了她的猜测。 “不是我。” 蒋冰猛然起身想为自己辩解,却突然哑火了,“你给我时间,我来证明,如果可以,我会帮你推掉这次比赛的。” 说完,蒋冰抓起报名表拔腿就走。 “蒋冰。” 康思媛叫住了她,“这次比赛,我要参加。还有,有的时候,不要看别人说了什么,而是要看他做了什么。” 蒋冰一顿,点了下头,夺门而出。 此刻蒋冰心里只有一个名字,大三学长,美音社团的社长,卫伟。 蒋冰在音乐厅找到了正在布置会场的卫伟,把报名单挥了过去。 被打中脸的卫伟微不可闻地皱了下眉,继而一脸和气地拉着蒋冰去了外面。 “冰冰,你怎么又生气了。” 蒋冰甩开卫伟的手,“我需要一个解释。” “解释?”蒋冰眼里明晃晃的嫌弃刺痛了卫伟,他强压住心中的不耐轻轻拉住了蒋冰的手臂,“冰冰,这事是我干的。但我是为了你!” 卫伟走到蒋冰身边,“冰冰,你家学渊源,能力出众,是个多么好的苗子,如今却处处被那个村姑压着一头,我为你不值。” 这样的话不是卫伟第一次说了,以往蒋冰不过听听,可今天看着越说越激动的卫伟,蒋冰耳边不禁回荡起了刚才康思媛的话。 蒋冰头一次仔细地端详起了卫伟。 卫伟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冰冰?” “卫伟,我同你说过,我和康思媛是两条道上的车,但是我们不是敌人,更不是互相碾轧的对象。” 蒋冰看着卫伟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是,你是说过。”卫伟下意识避开了她的目光,“冰冰你不屑去做这些,我可以帮你,为了你,我是愿意的。” 卫伟浑身弥漫着一股大义凛然的自我感动,说着说着都快把自己感动哭了,可是蒋冰却不为所动。 她已经五次三番的表明了态度,可是卫伟仍旧打着为她好的旗帜做着肮脏的事。 这真的是为她好么? “卫伟,这件事一旦暴露,大家看不到你,却都能看到是我推荐了康思媛。” “那又怎么样?”卫伟满不在乎地一挥手,“到时候康思媛早就丢人到家了,谁还顾得上你呢。” 卫伟说完才发现蒋冰脸色不对,急忙找补,“冰冰,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都是为了你好。” 蒋冰低着头勾了勾嘴角,过了一阵才抬头看着卫伟问:“安教授的暑期调查名单已经出来了,有你么?” “没有!” 一说起这个卫伟就更生气了,原先安教授每次出去收录民歌都带着他,可是自从康思媛那个村姑来了,就再也没有带他出去过。事实是这样,可是话却不能这样说,卫伟生怕蒋冰瞧不起他,连忙为自己解释。 “安教授今年选的都是低年级的学生,可能是怕耽误我们实习吧。” 卫伟虚头八脑地解释骗不过蒋冰,蒋冰知道卫伟正处在争取公派留学生名额的关键时期,就连他想方设法举办《新音乐》比赛,说来说去不过为自己多拉一些加分项,为前程罢了。 事到如今细细想来,卫伟之前对自己的百般讨好,诸多照顾到底有多少真心实意,又有多少也只是“为前程罢了”,就值得深思了。 -- 第169页 突然想通了个中关窍的蒋冰深深地看了眼卫伟,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次卫伟没有追上去。 知道又能怎么样呢,后天就要比赛,比赛过后不论康思媛是胆怯缺赛还是硬着头皮胡唱,都必将会名声扫地,到时候蒋冰还是会感谢自己的。 树荫下卫伟幻想着未来,笑容中淬着寒意。 而注定要名声扫地的康思媛此刻正在学院道具间里。 既然已经被报名,依照康思媛的性格自然是要迎难而上的,她准备放手一搏,演唱曲目倒还好说,可是有一件事就需要费些心思。 服装。 要唱外文歌曲,那自然是要穿西洋礼服的。 现在这个时候那可是稀罕物,整个音乐学院也没有两件,康思媛既没有时间也没有财力打造一件全新的,那就只能自己想想办法了。 幸好,学院的道具间归图书馆一并管理,康思媛有钥匙,所以她来到了道具间碰碰运气。 环顾四周,道具间里教具不少,可适合比赛穿的服装,那是真没有。 康思媛的目光从一件又一件的教具上划过,最后,落在了巨大的落地窗上。 第93章 小乡村里的大学生10 鸦雀无声 6月初的京市刚步入初夏, 傍晚,微风习习,首都音乐学院的音乐厅灯火通明。 还没到比赛开始的时间, 学生们三两成群结伴入场, 说笑声伴着蝉鸣, 冰汽水的香气夹杂着小豆冰棍的酣甜,彩色的裙角翻飞中,一场夏日的盛宴即将拉开帷幕。 相较于音乐厅外悠闲,候场室的空气中显然多了几分焦灼。 在这个时候, 聊天就成了人们缓解紧张情绪的最主要手段。 “听说了么,这次参赛者里有个大一的学生。” “大一?” “你开什么玩笑。” 说着说着也不知道是谁起头, 就聊起了他们中最小的那个参赛者。 这群人里,基本上都是大三大四的学生,这是音乐学院长久以来的潜规则,像这样受校方重视的大型比赛一向是高年级学生的战场。 所以听说大一学生要来, 大家都觉得她未免有些不自量力了。 人们你一言我一句地议论了一番, 对于这位勇敢的参赛者, 有鄙夷的, 有嘲笑的, 也有等着看她笑话的,反正没有一个看好的。 “别说第一名了, 三等奖有三名, 她要能拿走一个, 我就从这里拿大顶回宿舍!” 一个穿着西装的小白胖子站在人群中央手舞足蹈掷地有声地下了结论, 那激动劲儿,一听就是个练美声的。 小胖子的话叫候场室里笑成了一片,早就到了的康思媛其实就坐在人群稍远处, 听到他们在议论自己,康思媛微眯起眼睛,唇边也荡出了一抹笑。 胆怯又轻敌的朋友们啊,真是有趣。 康思媛在欣赏着人群,也有人在欣赏她。 “你是哪个系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同样坐在角落里的卓宁早就注意到这个脸生的学生,卓宁不爱凑热闹也不喜欢说人是非,故意躲得远远的,没想到还遇到了同道中人。 “嘘~”康思媛伸出食指示意卓宁轻声,然后微微俯身凑到她耳畔,“我是康思媛。” “你,康!” 卓宁惊叹一声紧忙捂住了嘴,天哪,这一屋子人当着人家的面说是非,想到这里卓宁都替他们脸红。 臊得无地自容的卓宁使劲儿抚平了情绪,才有机会仔细看看传说中的康思媛。 康思媛身上穿着一件红色金丝绒长裙,曼妙逶迤,随着动作闪烁着耀眼的光。更奇妙的是这件裙子的款式很奇怪,并不是一般的礼服样子,倒像是布料层层叠叠交错而成,垂感十足,一圈圈的波纹在她身上荡开,像是水又像是光,令人挪不开眼。 这场比赛何其重要,大家都是盛装出席,卓宁的裙子还是从外国语大学借来的礼服裙,可是如今看看康思媛的打扮,再瞅瞅自己,怎么都透出股不尽如人意来。 “你可真好看。” 卓宁忽闪着一双大眼睛把康思媛上上下下研究了个遍,忍不住赞美她,“你这衣服,我都没见过。” 卓宁虽然惊慌失措,可是眼神却一如既往的平和清澈,康思媛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心思简单还有些善良的好姑娘。 “这是我拿窗帘改的,你没见过很正常。” “窗帘?”卓宁惊呼着凑上去想要伸手摸,还是忍住了,“你手艺可真好。” 通过短短的接触,卓宁就发现这位学妹可远比这屋子里的大多数人有趣多了,她伸出手自我介绍,“我叫卓宁,是歌剧系大三学生。” “声乐系,康思媛。” 卓宁和康思媛就算是认识了,卓宁立刻就忍不住问:“康同学,他们这样说你,你不生气么?” 康思媛摇摇头,狡黠一笑,“小点声,要不就没热闹看了。” 这胸襟,这气度,卓宁忍不住伸出了大拇指。 两个女孩相视一笑,接着听那边人引论纷纷。 可惜没过一会,就有社团学生开始安排入场了。 “各位同学,比赛还有二十分钟开始,请大家做好准备。” 那个学生说完开始核对参赛名单,当点到康思媛的时候,候场室里笑声四起,却被西北角一个清脆的声音压了下去。 “到。” -- 第170页 满屋笑声戛然而止,人们循声望去,只见身穿特制红裙的康思媛优雅的举起右手,答了一声到。 一时间,候场室里陷入了诡秘的安静。 候场室里气氛微妙,此时的音乐厅外面,一辆红旗轿车悄然驶来。 趁着夜色,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从车上下来,挥开身边白衣青年的手,脚步稳健地上了观众席二楼。 因为她的到来,二楼评委区一阵沸腾,又很快陷入了沉寂。 比赛开始了。 台下,刚才候场厅里那个学生快步走到卫伟身边,小声说了一句。 “她来了。” 卫伟不可置信地猛一回头,那人又使劲儿点了点头。 卫伟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舞台上,主持人已经开始报幕,卫伟冷哼一声,他没想到康思媛真的敢来,来就来吧,反正这个脸康思媛是一定要丢的了,有了这次,他倒想看看安定军教授还能怎么抬举这个乡巴佬。 赛程过半,坐在二楼的白发老人轻声对身侧的中年人说:“这次的比赛很有趣,不过范围有些小。” 这样平常的一句话倒叫中年人有些受宠若惊了,他连忙点头,“林老说的是,这次比赛也是一次尝试,主要是鼓励孩子们开阔眼界,多学多看。” “嗯,说得对,丰泽你做得很用心。” 白发老人听完解释点点头,又夸了一句。 能听到一向严格要求的老领导夸人,首都音乐学院校长丰泽整个人都为之一振,这可太难得了。 可还没等丰泽校长从喜悦中缓过神来,一阵熟悉的伴奏声就从四面八方传了出来,丰泽顿时心里一慌。 不仅是他,在伴奏响起的那一刻,整个二楼的评委老师们像冻住了一样,动作表情都陷入了凝滞,只有眼神不住地往林老身上瞟。 这是哪位选手,偏偏选了这首歌! 丰泽脑子里嗡的一声,下意识瞪大眼望向了楼下舞台。 舞台上一个脸生的红裙少女正伴着《友谊地久天长》的曲子轻缓地唱着。 那人正是康思媛,时间紧任务重,康思媛也来不及准备,只能捡拿手的来。别的参赛者都请了助手来伴奏,康思媛也顾不上,只能自己录了一份伴奏带。 这首歌不难,可就在康思媛唱了一半的时候,伴奏带突然发出一声长啸,剌得人耳膜生疼。 康思媛也被振得一顿,歌声戛然而止。 这可是从未有过的情况,观众席里一时引论声四起。康思媛很快恢复了镇定,像是心有所感一样她一下就看到了角落里似笑非笑的卫伟。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接,康思媛粲然一笑,原来,这就是你的后招啊。 笑过,康思媛回身拿起话筒,先是鞠了一躬,然后语态平和地对台下说:“这各位老师同学,对不起,伴奏带出了问题,请允许我继续完成演出。” 说完,康思媛清唱起了《友谊地久天长》。 “这个虎劲儿哟…像,真像。” 丰泽还没来得及问林老谁像谁,跟着林老来的那个白衣少年猛然起身,像阵风一样冲了出去。 “小安…” 林老笑着拍了拍丰校长的手,“别管他,好好听歌。” 康思媛刚唱了没几句,一阵钢琴声轻轻和了上来,那琴声由浅入深,附和着康思媛的歌声,像是海浪轻托着白帆,又像是藤条攀附着大树,歌声和钢琴声在半空中轻轻触碰,彼此映衬渐渐融合,竟然又把康思媛的表演拔上了一个高度。 少女清灵的歌声像是画笔,在观众眼前描绘出一幅碧波春景,唤醒了人们记忆中最美好的画面,那样轻柔,那样温馨,又是那样回味深远。 等她一曲唱毕,一楼观众席里立刻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只不过,二楼的评委区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鸦雀无声。 人们都在等,等一个人表态。 林老不知道何时站在了二楼的栏杆旁,静静地看着那个肆意张扬的红裙少女,眼前的少女渐渐和记忆里的姑娘合二为一,叫林老记忆翻涌,湿了眼眶。 啪,啪,啪。 林老缓缓抬起手,又重重落下,三声掌声过后,二楼随之也爆出了阵阵掌声。 楼下的学生不知道楼上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知道这位大一的学生不仅完成了演出,而且还完成得如此完美。 康思媛的演出一举打破了只有高年级学生才能参与重大比赛的潜规则,无关乎名次,她的出现就是胜利,是属于他们新生的胜利。 “康思媛!康思媛!康思媛!” 学生们站起来大声呼喊着康思媛的名字,整个音乐厅都充斥着一股青春热烈的情绪。 这是康思媛没想到的,她在呼声中再次鞠躬,这次的表现也出乎康思媛自己的预期,她知道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那个追上来的钢琴伴奏。 想到这里,康思媛缓缓回身,却很意外的看到了站在钢琴边那个熟悉的挺拔身影。 安念平? 康思媛有些惊讶的瞪大了眼,继而释然一笑。 她朝安念平伸出了右手,安念平笑着上前回握过去。 完美配合的两人牵手走到舞台中心,鞠躬谢幕,在观众经久不息的欢呼声中离开了舞台。 康思媛掀起的热浪很久才平息下去,比赛也进入尾声,到了最后评分阶段。 -- 第171页 第94章 小乡村里的大学生11 林老 等待宣布比赛结果的空挡, 康思媛和安念平偷偷溜出了音乐厅。 “谢谢你,安大哥。” 音乐厅前小广场的空地上,康思媛伸了一个懒腰, 对着安念平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我还不知道你钢琴弹得这么好。” 冲动了一回的安念平和平时不太一样, 一向板正的白衬衣扣子多解了一颗, 袖子也撸到了上臂,露出了一节白皙中有些泛红的小臂。 从刚才开始安念平就有些走神,听到康思媛的话,他才回过神来慎重地摇摇头, “我弹得不算好,是我家里最差的。” “是因为你歌唱得好, 我有感而发,才能超水平发挥,而且这首歌我经常弹,有了经验。” 安念平一本正经地分析了自己的行为, 自然而然地略过了他那反常的冲动。 康思媛没有问安念平为什么会出现音乐厅, “不管怎么样, 我很感谢你。” 安念平随意摆摆手, 很严肃地走到康思媛对面一脸诚恳地问:“可是, 我有一个事情想不明白。” 康思媛眨眨眼,请他继续。 “在什么情况下人的行为会突破常规, 违反科学?” 康思媛被他问得微微蹙眉, “违反科学?” 安念平正欲细说, 音乐厅里跑出来几个学生找康思媛回去。 康思媛被簇拥着拉进了音乐厅, 最后也没能回答那个不科学的问题。 最终,康思媛获得了首届《新音乐》外文歌曲大赛二等奖。 虽然只是二等奖,可是康思媛俨然成了获奖者中最耀眼的, 一下子她仿佛成了全校的熟人,祝贺声赞美声不绝于耳。 康思媛浅笑着一一应了,没有表现出分外的激动,只是在遇到卫伟的时候,康思媛微笑着走了上去。 “谢谢你。” 说完,康思媛把一盒人为损坏了的磁带扔给卫伟,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到音乐厅外,一群人正围着之前那个白胖美声小哥,要他兑现若言。 康思媛路过的时候,白胖小哥尴尬地一笑,指望康思媛能帮他说句好话。 康思媛看了看他,咧嘴一笑,“加油!” “你!” 白胖小哥没想到康思媛这么不上道,还真要他拿大顶,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没办法,白胖小哥只能艰难地做了个倒立,腿刚抬到一半,人就摔了。 围观的学生哄堂大笑,大家挤做一圈久久不愿散去,可是康思媛却没有停留,径直走了。 这一幕全然被二楼的林老收入眼中,逗得她也跟着笑了。 “像,真像,这孩子我喜欢。” 月光下,林绮梦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五十多年了,终于在行将就木之时等来了一个像她的孩子。 老天待她不薄。 周末,一辆黑色轿车迎着朝阳,缓缓驶向京市近郊的303大院。 康思媛看着窗外密林红墙依次闪过,心中满是好奇。 今天一大早,康思媛得到通知说是校长要带她去拜访一位老前辈,等到上了车,越走康思媛越发现这位前辈大有来头。 车上,校长丰泽明显比康思媛还要紧张,他一方面极力压制着心中的忐忑,又忍不住滔滔不绝地向康思媛介绍着他的心中偶像。 “林老的一生就是一部传奇,波澜壮阔,令人惊叹…” 在丰泽的讲述里,一个历经磨难百折不挠的形象跃然而出… 在旧时代她以笔为刀,写尽人间不平事,唤醒了多少浑浑噩噩的灵魂。 在战火纷飞之时,她又以声音鼓舞了无数的国人,被时人称为精神灵药。 和平之后,她仍然战斗在教育一线,尽心尽力的为国家培养栋梁之材,甚至已经年近耄耋依然孜孜不倦地进行艺术教学改良。 这样的人,怎能叫人不敬佩呢。 带着学生回顾了一遍林老的生平,丰泽不再心浮气躁,只剩下一腔豪情。 “我也是林老的学生,我曾经问过她,这样做,值不值得。你猜,林老怎么说?” 看着眼前年轻的女孩,丰泽轻轻舒了一口气,“她说,她不是为了自己活着,是为了她的战友,她的姐妹,她的恩人,是为了那些穷尽毕生力气却没能见证胜利的人活着,所以,她一刻都不能停歇。” “他们这代人总有一种魅力,叫人心向往之。” 丰泽摘下眼镜,揉了揉眼角,“小康,林老像是一本书,希望你今日之行,能够有所收获。” 校长说得动情,康思媛听得也感慨纷纷,可是恍惚之中却有一丝莫名的熟悉感萦绕在康思媛的心间,令她有些恍惚。 不久后,车子经过重重检查,进入303大院家属区,停在了一座黄墙灰瓦的小四合院前。 “两位同志,请下车吧。”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很朴素,甚至可以说有些寒酸的小四合院,它散发出的质朴气息与周遭高冷肃杀的气息格格不入,又微妙的融为一体。 知道今天有客人来,院门早就敞开了。院子倒是挺大,不过左边种着西红柿,右边拉着黄瓜秧,你要说这是农家院倒是有人信,可要说这是大艺术家的住所,怕真没人相信。 要说唯一和浪漫沾着边的,可能就是自院门一路延申一直到房门前的那一盆盆迎风招展的杜鹃花了。 -- 第172页 红得热烈,粉的招摇,虽然不语,但却摇摆出了一幅浑然忘我的姿态,竟然没有一丝娇花的柔媚,满花满朵的都是肆意张扬。 倒叫康思媛喜欢的不行。 康思媛轻抚过花叶,转身问丰泽校长,“校长,您说了一路,倒是没告诉我,您的老领导叫什么,我只知道她姓林。” “你这孩子,全国上下有几个姓林的老前辈。”丰泽笑着点了点康思媛,还以为这孩子是高兴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当然是林绮梦,林老了。” 康思媛整个人一顿。 林绮梦! 多么熟悉,又多么遥远的名字啊。 刚才丰泽的话在康思媛耳边呼啸闪过,怪不得,怪不得她觉得熟悉,这是绮梦,是她的绮梦啊。 康思媛的手忍不住轻轻颤抖,她极力压制着,有些迫不及待想要见到绮梦。 就在这时,林老的生活秘书迎了出来,“丰同志,康同学,很抱歉,林老临时有些工作被请去了司令部,应该很快就会回来,麻烦你们进来等等吧,” 说着,生活秘书把他们带去了书房,与其说是书房,这里倒不如说是一个小型博物馆。 这里陈列着近代以来广播、音乐、电影各方面的资料,从纸质到音像,都整齐有序的排列着,是一座非常有研究价值的资料库。 “林老吩咐过了,二位在这里可以随意,等林老忙完,我会来通知你们的。”秘书递上了两双白手套,退出了会客厅。 康思媛倒不急着看书,她不紧不慢地在书房里走了一圈,最后在东北角的一面照片墙前停了下来。 墙上有许多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中的人大多模糊不清了,可有一张却被保存得很好,那是一群人站在一栋小洋楼前的合影,在他们身后拉起了一条横幅。 光明之声广播电台成立一周年庆典。 照片被人精心呵护着,还做了上色处理,照片上每个人都意气风发,栩栩如生。 康思媛抬手轻轻滑过照片中那些面孔,一抹笑轻轻溢出了唇边。 整理好情绪的康思媛顺手把一张唱片放进了老式的留声机,呲啦啦的声波过后,一曲《友谊地久天长》缓缓流出,回荡在了会客厅里。 “这首歌是林老的禁忌。” 丰泽合上书,走到康思媛身边。 “据传,这首歌是林老老师最喜欢唱的,可惜她很早就牺牲了,从此之后,林老身边的人都不敢再提这首歌。” 天知道,比赛当天丰泽听到《友谊地久天长》响起时有多紧张,他生怕林老受不住刺激勾起了伤心往事。 “林老的老师?” 康思媛一问,丰泽就皱了眉,“就是光明之声广播电台的创始人,爱国商人林决烈士,她的事迹初中课本里有啊,你们这些小年轻,学过就忘了。” 丰泽正要给康思媛补一补历史课的时候,书房的门被人推开,满头银发的林绮梦推门而入。 “过去太久啦。” 这是康思媛第一次见到已经是林老的绮梦,她老了,老多了,眼中的犀利机警已经被平和慈祥取代,不过身子骨倒是还算硬朗。 “今天请你们来,是要道谢的。”林老冲着康思媛招招手,“小同志你过来,我要好好谢谢你。” “你的歌唱得很好,叫我想起了许多往事,谢谢。” 在林老含笑的目光下,康思媛走到她身边,轻轻挽上了她的手臂。 康思媛注视着眼前的老人,渐渐地把她同记忆中的形象和在了一处,“是我该谢谢您,还有您的战友们。” 康思媛的声音平缓,藏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引得绮梦抬头瞧她。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了几秒,林老笑着拍了拍康思媛的手,“愿意听我讲一讲他们的故事么?” “好。” 康思媛回握住林老的手,笑着应了。 第95章 小乡村里的大学生12 你幸福么 在这个洒满阳光的书房里, 一老一小两个人搬出了厚厚的相册,讲起了过去的事情。 事情的开始,是一个想要摆脱旧身份的女孩带着她的三梦, 义无反顾地闯进了上海滩… 人们把空间留给了一见如故的她们。书房的门关着, 却关不住她们的声音, 那高昂的、富含激情的声音,穿过门窗,吹动了满窗台的杜鹃花。 在林老的讲诉里,康思媛看到了成为了红色商人的诗梦, 当了女将军的暇梦,以及, 牺牲在建国前夜的军人孟响。 一滴泪悄然滑落,真好,大家都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只是,见不到了啊。 康思媛轻轻一叹, 笑自己的贪心。 “绮梦, 这辈子, 你幸福么?” 不知怎么的, 这句话从康思媛嘴里脱口而出, 问得林绮梦一怔。 林绮梦透过面前少女平静如水的双眸,仿佛看到了那个人眼中熟悉的火焰, 叫她不禁眼眶发酸, 声音颤抖。 “幸福, 很幸福, 我和我的战友们用手创造出了新的世界,为她发光,发热, 这一生,我没有白来一趟。” 说完,林绮梦紧紧闭上了双眼。 她看到了,看到和阿决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是她在去香港的船上,阿决笑着冲她招手。 “绮梦,去发光,发热,别后悔,要幸福。” 那是阿决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她铭记了一生的话,她做到了。 -- 第173页 记忆里那个多智坚毅的阿决笑着超林绮梦招着手,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了林绮梦的眼前。绮梦执着了半生的遗憾就这样随着那个身影,一同消散了。 等到林老再次睁眼的时候,她眼中已经恢复了清明。 “思媛,给我讲讲你的事情吧。” 短暂的静默之后,书房里又响起了声音,这次主讲人换成了康思媛。 许是为了帮着林老分散注意力,康思媛故意把自己的事情讲得跌宕起伏,林老为她曲折的经历所牵引,一方面揪着心,一方面又唾骂那些丧了良知的的黑心人。 时间就在她们同仇敌忾的声讨中悄悄溜走,在不知不觉中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 敲门声打断了书房里的两人,在门外偷听了半天的安念平探了个头进来。 “二位,该吃午饭了。” 康思媛应声抬头,正对上了安念平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 “安大哥?” 林老拍了拍明显有些吃惊的康思媛,笑着说:“安念平是我孙子。” 推门而入的安念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思媛,我上次没来得及告诉你。” 这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巧,这个和自己一见如故的女孩是儿子的得意门生,也是孙子嘴里那个一直被提起的学习榜样,林老不禁感叹起这人世间的缘分,生出了满心欢喜。 相遇是需要缘分的,相知则要一些时间。 那日一见,康思媛成了林老的忘年交。 这对于康思媛来说并不算什么大事,她依旧把全部的精力投入到了学习中去,就连假期,基本上也是在跟着安定军教授四处收录民歌中度过的,可以说十分充实。 只不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安念平的地质考察小组总能和他们相遇。 就这样,康思媛的大学生活飞速的向前,很快,她就迎来了自己的毕业季。 四年过去,康思媛已经从一个青涩的少女蜕变成了成熟稳重的青年,她长高了,头发也留长了,只有脸上笃定和煦的笑容依旧未变。 “康学姐,早。” “早晨好。” 清晨校园的林荫小路上,穿着白衬衣红长裙扎着高马尾的康思媛正要去教学楼,迎面而来的是刚下早课的学生们,他们都认识康思媛,纷纷停下来打招呼。 康思媛笑着一一回应了,加快了步速继续向前。 只不过刚走没几步,她又被人喊住了,这次喊住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同班同学,蒋冰。 蒋冰这几年变化不大,只不过周身少了几分寒意。 蒋冰突然得知康思媛放弃了公派留学名额要去西北当老师,早早就守在了办公楼下,身上染了一身雾气也不觉得,等到看到了康思媛,蒋冰一把上前,拽住了康思媛的胳膊。 “你真想好了,意向书一交就不能反悔了!” 蒋冰眼睛直直盯着康思媛怀里的档案袋,下一秒恨不得要动手抢。 她拉着康思媛好言相劝,又是摆事实又是讲道理,可谓是苦口婆心,可偏偏康思媛只是笑着看着她,丝毫不为所动。 “康思媛,你可别犯轴!你好不容易才从…” 好话说尽了,蒋冰忍不住拔高了声音,可嘴里的话说了一半,硬生生地叫她咽回去了。 康思媛知道蒋冰要说什么,左不过是她好不容易才从乡下地方挣脱出来,怎么也不该再回去,甚至还要去到远不如她家乡的,更偏远的地方去。 康思媛拍了拍蒋冰,“我已经决定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蒋冰因为刚才的话羞得一张脸通红,四年过去,学校里的城市乡村派之争一直没有停歇,蒋冰见证了康思媛越走越远,其实早就打心底消除了城乡的偏见。可是蒋冰还是想不通,怎么康思媛还是要回去,她一旦回去,这几年的努力不就白费了么。 蒋冰心里百转千回,可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气得她细长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看得康思媛突然有些不落忍。 “蒋冰,其实你们有一个观点是对的。我们这些从乡村走上来的学生不易。 “不是因为我们比别人差,只是咱们身处的教育资源不一样。城市里的孩子有好的老师,有看不完的书,随时随地就能接触到最新的知识。你看,咱们学校都已经有电脑了,可是在我的老家,可能有些偏远的地方还没有通电。 “在我们聊理想,谈将来的时候,有些地方的孩子可能终其一生,都不知道什么是梦想,他们只是在机械重复着祖辈的生活,只为了活下去。” “这就是差距。” 蒋冰头一次听到康思媛说着个,“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没有瞧不起我,我也没有瞧不起我自己。” 康思媛拉着蒋冰坐到石凳上,“只不过,我找到了人生方向,我要当一名老师,去帮助更多的孩子找到梦想,实现梦想。” 这个想法是康思媛这几年渐渐形成的,她闭上眼睛总能想到在地神殿里真正的康思媛轻轻缓缓念叨着上学的样子。 上学… 这是多少人心心念念却做不到的事情啊。 “可是,你放弃了音乐,你不会后悔么?你本应该是一个多么优秀的歌唱家!” 蒋冰快被康思媛说服了,可是仍旧不忍心,作为室友蒋冰可以说见证了康思媛的成长,也目睹她是怎么日以继夜努力学习苦练基本功的。那一屋子的奖状奖杯,过往的种种成就,这一切,就真的这样轻轻放下了? -- 第174页 蒋冰替她舍不得。 “优秀的歌唱家有很多,多我一个不多。” 康思媛轻轻一笑,“再说,等我当了老师,也一样可以教孩子们唱歌啊,万一发现了好苗子,我就把孩子推荐到你那去。 “就这样说定了。” 康思媛早就想好了一切,蒋冰突然无话可说了。也是,她认识的康思媛从来都是主意正的行动派,是不会被任何人的意见所左右的。 “祝你成功,康老师。” “谢谢你,蒋大歌唱家。” 康思媛和蒋冰笑着在空中轻轻一击掌,算是达成了共识。 “只是。”蒋冰突然握住了康思媛的手,“安念平今年也要出国留学,你知道的吧。” 他们是同一批保送苏联学习的学生,安念平读的是苏联国立大学的地质博士,其实安念平早就该走了,可是生生拖了两年,蒋冰私下里认为安念平是在等康思媛。 这几年里学校里总能看到康思媛和安念平并肩而行,他们的关系虽未公开,可是大家都知道,如今康思媛不走了,安念平该怎么办呢? 蒋冰这一问倒把康思媛给问笑了,“我知道啊。” “那,你,他…” 康思媛这坦然的样子反倒叫蒋冰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响起了安念平的声音。 “你什么都想到了,没想过征求一下安念平的意见么?” 蒋冰立刻弹了起来,“你们好好聊,我先走了!”说完,蒋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战场”。 同样是被抓包,康思媛就平静很多了,她拍了拍身侧的石凳,“坐吧。” 安念平从善如流的坐下,一双眼眨啊眨啊地看着康思媛,明显是在等着她先张嘴。 “我要去西北,当老师。” “嗯。” 安念平这个反应到是康思媛没有想到的,她只能接着往下说:“那,祝你留学生活平安顺利。” “说完了?” 安念平侧过身看着康思媛问道。 康思媛轻轻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那接下来我就说一说,对于你这个决定,我的想法。” 第96章 小乡村里的大学生13 新身份 几年过去了, 安念平已经年近而立,岁月给他添了几分沉稳,可说起话来, 仍旧是一幅很讲科学的样子, 一板一眼的。 “首先, 对于你的任何决定,我都是很支持的。” “其次,我认为你不论在任何岗位,都能做到最好。” “最后, 虽然我尊重你的决定,但是, 我仍旧很生气。” 安念平皱着眉,眼神放空,一幅受到了很大打击的样子。 “我本以为,我应该是第一个知道你决定的人。” 安念平叹了口气, 家里人都知道康思媛的职业选择, 只有他, 还是奶奶看不过去, 私下里告诉他的。 “我以为, 我在你的人生里十分重要。” 要说起来,同满脑子科学的人打交道很省事, 他们大都是直线球, 有什么说什么。 如今康思媛就被这颗直线球打得有些懵, 所以, 安念平这副纠结失意的样子,是因为这个? “我…”康思媛挠挠头,“我不是不想告诉你, 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要说安念平直线球,康思媛其实也是个十足的直线球,这几年里她不知道干脆利落的拒绝了多少次同学的告白,拒绝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杀伤力十足,可是偏偏的,面对安念平,她居然有些畏手畏脚了。 安念平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一点,他的眼睛里又有了光。 “思媛,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无条件的支持你。” “因为,我爱慕你。” 小时候,安念平总听到父亲向别人介绍母亲的时候,说,这是我的爱人,他觉得这个词十分神圣。 爱人,爱人,爱慕之人。他总是在想,若是有朝一日他会不会遇到一个人,令他全心全意的爱慕,那么这个人会是什么样呢? 直到有一天,一个女孩闯进了他的眼前。 她像是野玫瑰一样地热烈,顽强,能够亲手扼住仇人的脖颈,也能笑着拂去孩子脸上的泥浆。 安念平用尽了所有的公式,都算不出她的心思,也逃不开她张开的网。所以,安念平心安理得的沦陷了,再也没想过挣脱出来。 可是有一天,这个女孩有了更远的方向,安念平心慌了,他怕他跟不上爱人的脚步,被远远抛在他乡。 尽管这不是一个符合告白科学的场景,安念平再一次违背了他的科学,他轻轻握着康思媛的手,眼睛真挚地望着他心爱的姑娘。 “我爱慕你。” 这突如其来的告白叫康思媛有些措手不及,可是对面人实在太过真挚了,康思媛的心里少有的一慌。 “这不科学。” 一个如斯理性的科学家怎么会在这样的场景下,说出这样感性的浪漫告白呢? 这也太不科学了吧。 可是康思媛大概忘了,科学家也是人,而且,科学家浪漫起来很大可能,不是人。 安念平欣赏着康思媛少见的娇羞,轻轻说:“不,这很科学,因为,你就是我的科学。” 嘤,康思媛整个人都蜷缩在了一起,这科学家的告白,实在是,太肉麻了。 可是肉麻之中,却透着一丝甜滋滋的,噗嗤噗嗤冒泡的,喜悦。 -- 第175页 安念平并没有留给康思媛太多回味这丝喜悦的机会,“我的科学,你愿意接受我的爱慕吗?” “我愿意。” 康思媛从不愿违背自己的内心,她尊重它,坦然的接受它。 是的,康思媛早就意识到了自己也同样爱慕着安念平,爱慕着这个善良,聪慧,总是无限度包容自己的,爱人。 带着这份爱慕,康思媛迎来了毕业,送走了北上的安念平,最后带着一箱一箱的书踏上了前往西北的绿皮火车。 火车走了30几个小时,康思媛下了火车倒汽车,下了汽车倒驴车,终于来到了西北小镇,乐来镇。 这个地方是西北有名的贫困镇,三面环山,一面临河。这里人均耕地不到一亩,许多人,一生都没离开过镇子。 整个镇子只有一个学校,涵盖了小学、初中两个学部。反正就这一个学校,学校连个名字也没有,就叫学校。学校里连校长在内,一共五个老师,管着全校280名学生。 自打知道新学期上面会派来一个新老师,还是北京来的大学生,郝校长就乐开了花,他们这五位老师都是“自学成才”的,平时连个普通话都说不标准,他可是盼星星盼月亮的,总算是盼来了一个真真的老师。 可是郝校长也愁啊。 “你们说,咱这穷窝窝能不能容下人家金凤凰啊。” “别是来咱这吃两年苦,就回上面当官去了吧。” 这天是周末,几个老师凑到一起给孩子们洗衣服,他们这里土大,孩子们又皮,那衣服穿上一周连原来什么色都看不清了,得拿着棒槌打,一打满腿泥点子。 老师们就在敲打声里聊起了这位即将到来的新同事。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句句都撞在郝校长的心坎上,说的他心烦气躁的。 而且,有一件事其他老师不知道,可是郝校长知道。这位康老师是学音乐的,在郝校长脑袋里,音乐,那是精神世界的东西。一个学音乐的首都高材生,真的能够踏实的和他们一样过这苦日子么? 看着手里泥哇哇的衣服,郝校长重重叹了口气,也懒得打断其他老师的议论了。 就在这个时候,康思媛搭着驴车终于来到了学校。 “大家好,我是来报到的。” 康思媛清脆的声音响起,议论声嘎然而止。 郝校长循声抬头,就看见一个白白净净的姑娘手里拎着两个硕大的旅行箱笑嘻嘻地站在他们面前。 郝校长赶紧站起来有些局促的在身上抹了抹手,想去握手,可看着康思媛干净的白衬衫,又有些下不去手,只能作罢。 “是康老师吧,欢迎欢迎,我是郝亦,是这所学校的校长。” 康思媛早就把郝校长的动作看在了眼里,她放下箱子倾身向前一把握住了郝校长的手,“您好,郝校长。” 女孩的手很温暖,捂得郝校长心里一热,赶紧把身边那几个看热闹的老师拉起来,介绍给了康思媛。 议论归议论,其实都没什么坏心思,一番寒暄之后,大家就算认识了。 郝校长领着康思媛去后面的土房归置行李,几个老师继续洗衣服。 “唉,小康老师人倒是挺好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在咱这山沟沟待住了。” 之前学校里来过几个老师,最长的干过两年,最后受不了都调离了。如今,剩下他们几个都是土生土长的乐来人,这才留了下来。 时间长了,别说娃娃们,就连这几位老师心都磨硬了,再也不对新同事报什么幻想。 “你们注意素质,我看康老师不一样。” 去而复返的郝校长脸上有了笑模样,喜滋滋地蹲下来继续搓着着手里的衣服给其他老师提醒。 一位老师不服气,“咋不一样了,你看看她那行李,好家伙,两大箱子,不知道是不是把家都搬来了,这样的姑奶奶,留不住。” 不说箱子还好,说起箱子来郝校长脸上的笑意更大了,他刚才可是看见了,那都是书,满满当当两大箱子,康老师说了这是送给孩子们的礼物,用来扩充图书馆的。 瞧瞧人家姑娘这脑子,这心胸,这手劲。 刚才郝校长想帮着康思媛拎箱子,差点都没拎动,好家伙啊。 这没想到,上头给他派来这么一个宝贝,郝校长越想越美,差点没乐出声。 其他老师面面相觑,一头雾水,谁也没搭理他。 康思媛收拾好行李很快就出来了,她手里拎着大铁盆,利索地挽起裤脚,径直加入了老师们的洗衣队伍。她这手上不停,嘴也利落,边洗边向其他老师了解起了学校的情况。 不多时,老师们脸上都挂上了郝校长一样的笑容。 好,真好。 新来的康老师是个宝贝! 康思媛在学校里扎下了根,她和其他老师一样成了全科老师,教语文数学英语,还带物理化学生物。除此之外,学生们第一次上起了音乐课,美术课,有了自己的图书馆。 时间迈入了20世纪九十年代,进城打工之风吹到了乐来镇,也吹活了家长们的心思。渐渐地班上就出现了空座位,像传染病一样,眼见着学校竟然少了三分之一的学生,是郝校长带着康思媛他们几位老师翻山越岭又一家一户的把孩子们给领了回来,像是老母鸡一样紧紧拽着学生们,不许他们辍学。 -- 第176页 说到底还不是钱闹得,自此之后康思媛就再也没见过自己的工资了,她把钱都贴给了孩子们,替他们交学费,总算是留住了人。 在乐来工作了三年,康思媛比以前以往更加确切得明白了乡村孩子们上学有多不易,有太多的困难和诱惑横在孩子和学校之间,为此,她专门准备了个笔记本,写着每一条难题,解决一条,就划去一条。 为了不叫偏远村子的孩子们失学,康思媛头一次给母校写信,拉来了三万元的赞助,在学校后面加盖了一排宿舍,解决了孩子们住宿问题。 第97章 小乡村里的大学生14 羊赶着哥哥来了…… 解决了住宿, 紧接着康思媛又张罗着开了食堂。原先学生们都是从家里带吃的,冷馍馍干玉米,有啥吃啥, 没吃的就饿肚子。 康思媛看不过去, 又拉着郝校长去县里申请了一笔专项资金, 总算办起了个食堂,虽然吃的不算好,可是好歹能叫孩子们吃顿热乎饭了。 就这样,笔记本上写一条, 划一条,又填上三条, 本子越写越厚,可是乐来学校的师生们却觉得有了盼头。 盼头的源泉,就是康思媛。 随着康思媛的到来,不仅改善了学生们的学习条件, 还刺激了几位老师, 他们原先已经麻木了, 只想着得过且过即可。可是在康思媛连拉带拽的带动下, 老师们又找到了当初刚拿起教鞭时的那份赤诚。 大家卯足了劲, 撸起袖子热火朝天的干了起来。 终于在康思媛到来的第四年,乐来学校有五位学生考上了县高中, 三个学生考上了省高, 还出了一个省作文比赛一等奖, 直接保送到了省会上初中。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大丰收。 乡教育局先是为大大的通报表扬了他们的教学成果, 然后大手一挥,学校有了名字,就叫, 乐来一中。 挂牌那天学生家长们都来了,在热烈的掌声和劈里啪啦的鞭炮声里白底红字头戴大红花的校牌晃晃悠悠挂在了墙上,看得郝校长百感交集,差点就流下了眼泪。 为什么没流泪呢,那是因为郝校长被汹涌而至的家长们淹没了,这几年来一中孩子们的变化全镇家长都看在眼里了。孩子们变高了变壮了,变得爱干净懂礼貌了,而且都实打实的学到了本事。 这时候谁还说上学不好,这不都上赶着把孩子往一中送了么。 自打康思媛来到了乐来,乡教育局的邓局长可以说是喜忧参半,喜的是康思媛彻底改善了乐来的教育局面,忧的则是只要这位康老师来教育局,邓局长的头就要疼三天。 这不,康老师又来了。 “小康,这都放暑假了,你也不回家去看看?”邓局长给康思媛倒了杯茶,暗中观察着她的神色,推测这次自己的头该疼几天。 眉眼带笑,眼含精光,邓局长砸吧砸吧嘴,上次康老师这个样子,就从县里“借”走了仅有的两台电脑,这次,这次… 邓局长的头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了。 邓局长想什么康思媛一清二楚,不禁有些不好意思,也是,这段时间薅羊毛有些频繁了。 “邓局长,我今天来是有个事儿,想和您商量。” 来了来了,邓局长清了清嗓子,紧紧抓住了椅背。 “现在放假了,学校也空了,我想办个夜校。” “办夜校这个事还得从长…” 邓局长刚要惯性拖延,忽然反应过来,夜校?不是要钱! “什么夜校?” 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康思媛发现近年来乐来和周边的乡镇外出打工的村民日渐多了起来,可是他们一没技术,二没文化,连基本的法律常识也很淡漠,这样一来挣不到多少钱不说,还接连被骗,一遇到事情总想着拉帮结派武力解决,久而久之就形成了社会问题。 所以一中几位老师一合计,就想到了开办夜校,给他们补一补课,这才派了康思媛前来请示领导。 康思媛把这话一说,邓局长几乎立刻就看到了这件事情所带来的影响,不禁连连鼓掌叫好。 “好!康老师,你们的想法很好,我十分同意!可是你们老师够么?” 这个活说起来简单,可是具体操作起来需要的老师可不少,光凭一中那几位老师怕是不够啊。 “这个我们也想好了,算数课和识字课由我们一中学生负责。” 这个康思媛他们早就研究过了,办夜校不光是为了村民们也是为了一中的孩子。正可谓,自己会不算会,能教人才算会。这是一次帮着一中孩子们开拓视野,锻炼胆量,巩固知识的机会。 邓局长这次是真的服气了,“康老师,怎么你们总有这么多好点子啊,行!我支持,需要什么你们尽管说。” 康思媛就等着邓局长拍板呢,听他这么说,康思媛立刻掏出一张纸,递了上去。 “既然您这样说了,这是清单,我们需要一些粉笔,纸张,还有,请您协调一下从公安局和法院借几位同志,到时候给夜校的学生们开几堂普法课…” 康思媛的声音依旧是那样清脆无害,只不过邓局长还是慢慢捂住了胸口,他发现,自己高兴,早了。 康思媛的教师生涯就这样缓慢而有序地拉开了序幕,有困难有挫折,但更多的是喜悦和收获。 五年后。 康思媛已经成了乐来一中附小的校长,兼厨师长。 -- 第177页 一天,正是准备午饭的时候,康思媛系着围裙拿着大马勺指挥着学生们排队。 今天的午饭是羊肉萝卜烩菜,孩子们早就盼着了,不用督促就乖乖洗手擦脸抹油油,然后捧着脸一样大的饭盆,排起了长队。 忽然校门外一阵喧腾。 “康校长,外面有人来了。” 高年级的学生像风一样跑进了食堂,向康思媛报信。 “什么人啊,问清楚了么?” 最近总有热心企业来看望孩子们,康思媛和学生们都习惯了。 “没问着,看不到人啊康校长。” 康思媛点了点学生的小脑门,“看不着人?那你们咋知道有人来了呢。” “不是,是好多羊,康妈妈,好多好多羊。” 一个一年级的学生还没有案板高,她拉着康思媛的衣角用她有限的词汇努力地为康思媛描述了她看到的盛况。 羊? 学生们说不清,康思媛索性自己出去一看究竟。 一走出食堂,康思媛看到了浩浩荡荡的羊群,少说有五六十只。 “康老师,羊赶着哥哥来了。” “羊赶着哥哥来了。” 在学生们的惊呼中,康思媛看到了走在羊群中间的那张熟悉的脸。 安念平。 每次通信安念平都听康思媛说想要改善学生们的伙食,所以这次他干脆买了55只羊来看康思媛,可是他没想到,赶羊这事是个技术活,而他,恰好还没掌握这个技术。 看着在羊群里茫然失措的安念平,康思媛忽然笑了,笑得特别开心,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孩子们见康妈妈笑了,也跟着笑,笑声响彻附小,传出去了好远,好远。 后来过了好久,人们都说,康校长的丈夫是神羊送来的礼物。 安念平对此,十分乐意。 后来的后来,学成归国的安念平主动申请从京市调到了西北地质科研所,成了科研所里第一个有洋学历的教授。 科研所和乐来一中结成了对口帮扶对象,一直资助着乐来的孩子们。 因为康思媛这批老师的努力,乐来的教育成绩声名远播,他们的事迹也被广为传颂,向乐来老师学习的口号在师范学校中流传开来,越来越多的师范毕业生在毕业后选择了到需要他们的地方去。 乐来的师资困境得到了极大的缓解,所有工作逐渐步上了正轨。 如此一来,康思媛肩上的担子就轻了许多。闲不下来的康思媛接过了安定军教授的民乐搜集工作,并且在他的基础上进行了系统归纳整理。 用了将近三十年的时间,终于搜集完毕凝结成书,实现了安定军教授毕生的心愿。 《华国历代民歌整理与研究》的出版,终于填补了华国民歌历史归纳的空白。 时光悠悠过去,康思媛和安念平早已过了退休年龄,两鬓染霜,一封直达乐平市政府的红头文件,把他们请回了阔别已久的京市。 “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 2039年9月末,京市大酒店的一号包间热闹纷呈,首都音乐学院声乐系89届本科一班的同学们正在庆祝他们毕业五十周年。 这是他们毕业后聚得最齐的一次,难免要聊过去说现在,说着说着就说到了不在场的同学身上。 “你们谁还和康思媛有联系呢?这么重要的纪念日她也不来。” “哎呀,别提了,自从毕业她去西北就断了联系了。” 说起康思媛,同学们都还有印象,他们毕业后有出国的,有读研的,只有她申请了去西北任教,尽管过去了五十年,大家依然记忆犹新。 一说起这个,同学们一阵眉眼交流,为了缓和气氛,老班长干巴巴地说:“现在西北也挺好的了哈,我去过,开发的可漂亮了。” 有那喝了点酒的男同学砸吧砸吧嘴,“再好又能怎么样,她当年要是出国留学,现在怎么也混个教授当了吧,在西北,校长就顶天了。” “去去去,你懂什么,就知道教授,每个人追求不一样,知道不知道。” 说话的是大美,也是当年康思媛的舍友。 对于康思媛的选择大美心里也是惋惜的,可是仍然见不得别人说她不好。大美拍了一下喝多犯浑的男同学,转头看向了蒋冰。 “蒋冰,我记得你和康思媛通过信啊,你们还有联系么?” 第98章 小乡村里的大学生15 一门双国士 半个世纪过去了, 蒋冰鬓间也生了白发,但是岁月没有抹去她的从容,倒是为她更添一份优雅。被点名的蒋冰不慌不忙地放下手里的茶杯, 冲着老同学们点点头, “有, 我们一直保持着联系,我还有她的手机号。” 蒋冰不仅一直和康思媛保持着联系,她甚至还参加了康思媛和安念平的婚礼,而且, 在三天前她还见到了回京的他们。 “那你没和她说咱们今天聚会?” 蒋冰耸耸肩,“我通知了, 很不巧,今天康思媛有个很重要的会议要参加。” “是不是她不愿意来啊?” “怎么这么巧有会呢,我不信。” “你们这一说,我想起来了, 听说当年康思媛还给咱们学院写过求助信, 系里还为她那个学校组织过帮扶捐款呢。” 同学们你一言我一语的, 渐渐拼凑出了一个康思媛来, 只不过, 这幅人物速写,怎么看都有些凄凉。 -- 第178页 眼见着同学们越说越夸张, 蒋冰摇摇头看了眼手表, 恰好正午十二点。 午间新闻开始了。 “今日, 全国科教文卫领域先进工作者表彰大会隆重举行, 会上,国家主席为在科教文卫领域作出杰出贡献的功勋模范人物颁授国家金色勋章。” “九时,金色勋章获得者乘坐礼宾车由国宾护卫队护卫, 前往国家大会堂…” 新闻播报成功吸引了餐桌上的人们,他们放下手里的酒杯围了过来。 “对了,今天永宁街封路了,我绕了好大一圈才过来,听说就是礼宾车要走永宁大街。” “就是就是,封路专行,国宾护卫,多大的荣耀啊这是。” 围过来的人们开着新闻报道,话题也转到了表彰大会上。 忽然,大美惊呼了一声。同学们都七十多岁了,可受不了大美这专业的一嗓子,吓得纷纷捂住了胸口齐声谴责大美。 可大美指着显示屏,激动地都语无伦次了,“康!康思媛!” “你这不算老啊,眼睛就不中用了?人家表彰大会,哪儿来的康思媛…” 同学吐槽的声音戛然而止,显示屏里正播到礼宾车上的获奖者,镜头给了康思媛一个大大的特写。 康思媛老了,眼角添了细纹,头发已经全白了。 可是她好像又没有老,因为她的眼睛依旧是那样清澈明亮,燃着一簇火。 “这还真是康思媛啊。” 不知道是谁轻轻地念叨了一句,整个包间陷入了静谧。 新闻播报还在继续,获奖者们进入国家大会堂,被依次授予金色奖章。 康思媛上台的时候颁奖词响起: 用血肉浇灌教育之根, 经万难铸就音乐史记, 国之重士,当之无愧。 在全场热烈的掌声中,身披绶带的康思媛微笑着看向台下,那里,坐着同样一头银发,身披绶带的安念平。 一门双国士,举世无双。 当林芊眠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手上仿佛还残留着安念平的体温和气息,她含泪送走了这辈子的战友和知己,自己的人生也走到了尽头。 又是一世镜花水月,归来终是虚无。 林芊眠拭去眼角的泪珠,电梯门在她的一声长叹中打开了。 “欢迎回来,林芊眠。” 站在电梯口迎接她的人并不是乐语,而是康思媛。 已经恢复了神智的康思媛一脸平和地看着林芊眠,向她伸出了手,“我马上就要走了,可以陪我走走么?” 林芊眠从善如流,陪着康思媛来到了黄泉边。 微风吹起了康思媛的棉布白裙,也吹起了她唇边的笑容。 “真奇怪,看见你就好像看见了我,不过,你比我活得好。”康思媛抿了抿头发,“谢谢你,我从来没想过人的一生可以那样活,可能,我还是不能像你活得那样精彩,但是,这次,我会努力的。” 康思媛周身泛起了荧绿色的碎光,她整个人都变得好轻,飘飘忽忽的向黄泉之上飘去。 忽然,康思媛挣扎了一下,拉住了林芊眠的手。 “芊眠,我快要清醒的时候听老院长说你像极了地神殿的故人。这话什么意思我不明白,但是我觉得对你有用。 “芊眠,谢谢你。” 康思媛松开了手,消失在黄泉之畔的浓雾里,那星星点点的绿光一下子全部爆出,没入林芊眠周身。 林芊眠闭上眼睛感受着这股力量,耳边回荡着康思媛的话。 故人? 几次任务,此次都能看到这样神奇的光,而且明显这光是被自己给吸收了,林芊眠早已察觉到了异常。 只不过这光好像无害,而且每次吸过光芒之后仿佛身体里都添了一股力量,就像晒太阳一样暖融融的,十分舒服,为此,她便没有深究。 如今,被康思媛的话一提醒,林芊眠心中探究的念头大起,她总觉得冥冥之中,在这地神殿里有谁在指引着她。 “芊眠,和我回去吧。” 乐语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可是林芊眠仍旧盯着滚滚黄泉没有转身。 “芊眠?” 在乐语再三呼唤之下,林芊眠才回身,“乐语,我累了。” 林芊眠周身泛起的磅礴神力震得乐语额头上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无法上前。 乐语没想到林芊眠居然进步得这么快,快得她有些措手不及,再说,神君那边还… 看来,得先帮着林芊眠化用神力,才能进一步行动了,可是这话该怎么说呢? “神君吩咐,无论林芊眠需要什么,都满足她,要和她说实话,不能欺瞒。” 想到孟神君侍者南星的话,乐语决定照实说:“芊眠,你累是因为神力进步太快,你有些消化不良了,现在我带你去忘忧度假村调养。” 路上,林芊眠问起了乐语,“溯洄组还没有新的同事加入么?” 乐语摇头。 “乐语,我为什么会被选中加入溯洄组,那些光又是什么?” 乐语依旧摇头,“芊眠,溯洄组的一切都是孟神君操办的,我的权限不够,不能了解内情,不过我敢肯定,孟神君不会害你。” 乐语神情坦然,林芊眠信她的话。 “所以,我可以见见孟神君么?” “现在不行,孟神君在闭关,有南星守着,谁都进不去。” -- 第179页 这个答案在林芊眠的意料之中,自从初来时那一面,林芊眠再也没见过孟神君。可是孟神君周身那股熟悉的感觉,还有康思媛之前说到的故人,都叫林芊眠隐隐约约的好像抓住了一丝线索,又怎么都解不开。 直到进入忘忧度假村,林芊眠仍旧没有抓住那条解开谜底的线头。 既来之则安之,百思不得其解之后,林芊眠决定先调养生息。 她按照乐语教给她的呼吸吐纳之功,开始调整气息,几番之后她体内形成了一股气流,开始在周身游走。 这股气流不急不徐地流动着,串联起了散落在林芊眠身体里横冲直撞的神力,依次捋顺,消化,凝结成一股温顺的力量,继续前进。 渐渐地,气流进入有序游走,林芊眠的气息也跟着平稳了起来。 疲劳的感觉一扫而空,林芊眠终于有时间继续看地神殿史记了。 这本史记是林芊眠了解地神殿最直接的途径。从地神殿创立,到历届神君政事,史记里都有记载,可谓是事无巨细,笔笔详实。 唯一的例外,却是关于地神殿创殿之神的记录。 “十万五千年前,神君开不成山,斩生怒水,立地神殿,此后,死灵有归,生魂可盼。” “五万年前,将叛,神君诛之。” “而后,神君归去,周神君,继。” 创殿之神只有这语音不详的短短几个字,就连初任神君的姓名都没有,而且,这个归去,是去世了,还是升官了?史记里再没有过记载。 放下史记,在徐徐运行的气流带动下,林芊眠陷入了沉睡。 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林芊眠周身泛起了一层如朝阳一般红中带金的光芒,把她整个人保护了起来。 自此,林芊眠已经完全融合了满身神力,化为己用,神力更进一层。 不过已经睡着的林芊眠对这些一无所知,因为她陷入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梦中,金戈铁马,厮杀阵阵,那样真切,却仿佛隔着一层烟雾,叫人看不真切。 “神君,留下可好。” 一个男人的声音再三呼唤,一次比一次情深迫切,可是面对他的只有一双平静的眼睛。 那眼睛清澈明亮,只是夹杂着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不舍,更像不解。 “我自天生,无爱无恨,天地广袤我却因何而存?” “小曈,我累了,人间有贪痴怨恨,我要去看看。也许等我尝遍人世间的酸甜苦乐,就会回来。” 说话人兀得飞到空中,化成了一只火凤,消失在了天际。 只有一只羽毛徐徐落下,男人伸手捧住,喃喃低吟,声音被风声裹挟,又没入滚滚河水。 可是林芊眠却听清了他的话。 “林芊眠,我等你回来,哪怕逆天改命,也要迎你回来。” 梦中的林芊眠忽然一个激灵。 谁?他喊的是谁?他又是谁? 第99章 被抛弃的末代公主1 温无晴 林芊眠想要凑近了去看男人的样子, 却突然感觉气血翻涌,呼吸不畅。她猛地睁开眼从梦中醒来,终于是没能看清那人的长相。 可能是因为刚才太过用力, 现在林芊眠体内气息大乱, 明显以现在她的神力, 还不足以支撑她探清梦境。 林芊眠已经察觉到出任务和神力增长之间的微妙关系。若想探清这里的缘故,看来她还需要再出一次任务。 而此时,在地神殿十八层的神君办公室里,闭目养神的孟亭曈猛地喷出了一口黑血, 差点污了他手里的金色勋章。 神君办公室里神息香的血腥气已经很重了,几乎到了叫人无法呼吸的地步, 可是孟亭曈却仿佛没感觉一样。 桌子上的水晶球里,如烈日一般的金红色光芒拥着已现凤凰雏形金色的图腾,熠熠生辉。 还差点火候啊。 看着手边仅剩的两根神息香,孟亭曈伸手抹掉了嘴角的血迹, 殷红的唇漫出一抹笑。 那笑, 竟染上了三分邪性。 他伸手一弹金铃, 门外的南星便立刻垂手离开了。 神息香再次燃起, 孟亭曈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这次的任务对象是个末代公主, 其实就是位宗室女,从小孤苦无依, 长大了还被送去海外和亲, 结果遇上了风暴, 直接死在了海上。” 面对主动来做任务的林芊眠, 乐语还有些不习惯,可是她已经得了南星吩咐,只要配合就好。 所以林芊眠很快就见到了温无晴。 一位被抛弃的末代公主。 大虞, 同庆帝15年,冬。 甘南王府最偏远的小院子里,甘南王妃温元妍的人生走到了尽头。 临近新年,王府里又有喜事,整个王府都披红挂彩一幅热闹非凡的样子,只有王妃的院子成了阖府的禁忌。 无他,甘南王要娶新人了,而且是以正妻嫡妃的仪仗迎娶,可是那位久病的正牌王妃还没咽气呢。 左不过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情。 可别人能等得,那位新人的肚皮已经等不得。要是叫甘南王府未出世的世子爷生在了外头,这罪过可就大了。 两害相较取其轻,温王妃自然就落了下乘。 天空阴了一天,等到傍晚雪花终于飘飘洒洒地扬了下来。甘南地处大虞西北,常年干旱少雨,冬天连雪也是少见的,可是偏偏今天这场雪又大又急,下起来没个完,很快整个王府都披上了一层白,遮住了满府的红灯笼,大红的喜字被淋得透湿,化成了红泥,污了一地。 -- 第180页 王府管家看着一片狼藉心里暗叫倒霉,可是他不敢骂天,就只敢朝着西北方向啐了一口,吩咐下人们赶紧收拾,毕竟明天柳王妃就要进府了。 此时住在王府西北角的温元妍精神头格外得好,病了好久已经不能起身的她今天罕见地靠着床沿坐起来欣赏起了雪景。她的眼睛已经看不太清了,只看着外头白茫茫一片,格外的干净晶莹。 像极了她的故乡,那个多雪极寒的辽东。 她是辽东王的女儿,在辽东广袤的土地上肆意张扬地生活了十五年,没想到,仅仅来到甘南五年,就耗光了她一生的气力。 温元妍的陪嫁阿焰不忍心看着她这样磨挫自己,蹲在脚踏上劝道:“郡主,久坐伤身,我扶您躺一躺吧。” “阿焰,不了。我知道,我这一躺,就起不来了。” 温元妍的手只剩灰白的皮包着骨头,凉得吓人,却攥得人生疼,“阿焰,咱俩自小一处长大,你是师父的女儿,是我的师姐,怕我嫁到异乡受欺负,才做了我的陪嫁丫鬟。” 温元妍越说越快,好像生怕一停就再也说不出来一样。 “咱俩的情分,别人不能比!” “阿焰,今天我就以这份情胁你、求你,帮我照顾好她。” 说完这句话,温无晴终是没了力气,她的手缓缓滑落,整个人倒在了扑过来的阿焰怀里。 “若是她有本事你就帮她争上一争,若是她像了我,那就罢了,保住命就好。告诉她,别怨,别恨,别争,只要活着,只要活着,就行。” 温元妍忽然又来了精神。 “我留了两个箱子在元若那里,实在不行,你就带着她去京城投奔元若,元若是我嫡亲的弟弟…” “活着,活着就行,只要活着就行…” 这个道理,温元妍明白得太晚了。 好像自打在父亲帐下见到齐平之的那一刻,她的人生就注定了。 “阿焰,我想再看看她。” 说话间,一个三岁大的女童被领到了床边,孩子很小,比一般同龄的孩子瘦弱,她早已经习惯了娘亲病弱的样子,所以咬着手很乖,也没有哭闹。 “孩子,娘一直在等你父亲给你起名,可是等不来了。”干枯的手划过孩子稚嫩的脸,温元妍努力想笑得好看些,可是却做不到。 爹说过,他们这样人家的女儿最忌用情,可是她不信,现在她信了,却晚了。 希望她的女儿不要像她。 做个无情人吧。 “你以后就叫温无晴。” 温元妍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她猛地一抖,整个人摔回了床里,周围的景象在她眼前飞速变幻,她又回到了辽东,回到了家,那里有层叠的白雪和盛开的梅花。 真好啊,回家了。 尽管再不甘心,再放心不下,温元妍还是走了,可是她的一双眼却怎么也闭不上。 “后悔有什么用,命都没了!”阿焰抹了一把脸,站起来想要合上温元妍的眼睛,却没成功,气得她泪流了一脸,抬手狠狠砸向了床架。 阿焰脾气爆主意大,这些年要不是她替温元妍撑着,怕是这母女俩早就没了命,可是如今她也没了主意。 就在这时,一双小手轻轻拽了拽阿焰的衣角,“焰姨。” 不知道什么时候,温无晴爬上了床,才三岁的她说话还不利索,只能扯着阿焰的衣角看着她。只不过,那双黝黑眼睛里的懦弱与胆怯却没有了。 此时陷于悲伤的阿焰却没发现她的变化,只是本能地让开了。 温无晴轻手轻脚地爬到床头,举着小手轻轻拍着温元妍,哼唱起了歌谣。 歌谣唱了三遍,小小的温无晴支起身子上前抚上了温元妍的眼睛。 温元妍,你和无晴的债,我来帮你们讨,安心去吧,无晴还在等你。 无声的叹息轻轻溢出,还是来晚了一步。就在刚才,林芊眠变成了温无晴,可是却没能留住温无晴这辈子唯一的亲人。 阿焰看着温元妍闭上了眼,后退了几步,咚地一声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上前把温无晴抱到了一边,给温元妍换起了衣服。 这都是温元妍活着的时候早就准备好的,就连小院的正屋都已经布置成了灵堂摸样。 可想而知,那位甘南王有多么期盼自己的王妃早日离去了。 因为这位王妃存在一天就在提醒着他,他是怎么被塔克族攻破了城池,屠了满门,只身一人带着亲兵远赴辽东搬救兵的。 明明是恩情,偏偏在甘南王齐平之看来就成了耻辱。 久恩必成仇。 渣爹后母,被磨搓着长大,好不容易成年了,却顶着没落王朝宗室女的名头被送去出海和亲,刚走到半道遇上海难,人就没了。 脑子里过了一遍温无晴的人生,林芊眠心里一声冷笑,真是一出好戏。可惜她现在才三岁,真是肩不能拿手不能提,连话都说不连贯。 可是明天柳依依就要进府了。为了不冲撞了新人,三天后温元妍就会被悄无声息的抬走,扔到荒山里去,连个坟都没有。 那现在她能做什么呢。 温无晴看着光秃秃的灵堂,目光不由得落到了堂前那副画上,那是外祖父温啸城送给温元妍的小像,画上的女子眉目传神栩栩如生。 冲撞新人么?呵呵。 -- 第181页 第二天,整个甘南王府都陷入了急躁。 按照甘南老例,要在正午之前把新娘接回来才算大吉。可偏偏为了显示庄重,甘南王把柳依依安置在了城外的别庄,谁都没想到昨天的雪下了一夜,今天的道路格外泥泞,王府接亲的队伍紧赶慢赶终于在正午前一刻,才把花轿抬进了府。 花轿虽然到了,可是接亲的人每人都是一身泥点,就连花轿都被溅了不少的泥,打远一看,那轿子黑红黑红的,怎么看怎么像是甘南送丧的死轿。 这番景象叫宾客们好一番交头接耳,话音落进了柳依依耳朵里,她闹起了脾气,怎么都不肯下轿了。 眼看着吉时就要过了,齐平之气得七窍生烟,上前就抽了管家一嘴巴子。管家捂着脸敢怒不敢言,只能把所有下人叫出来收拾。 整个甘南王府一片大乱,谁也没注意到,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趁乱溜进了宣德堂。 外面彩棚中一阵忙活,好不容易收拾妥当了,柳依依才被迎了出来,交到了齐平之手中。 因为有孕在身,柳依依的礼服格外的宽大,行动起来也是小心翼翼地,她看了眼身侧高大的齐平之,又望了眼不远处大门紧闭的宣德堂,心中无不自得。 皇亲贵胄又怎样,亲王之女又怎样,还不是像这残雪一样被她碾在了脚下,以后甘南王府就要换个女主人了。 柳依依昂首挺胸地一步步迈向宣德堂,仿佛迈向了她崭新的人生,因为这股豪情在胸,她也顾不得遮掩了,一下子把那浑圆的孕肚暴露了个彻底。 第100章 被抛弃的末代公主2 嗷呜 早就听说甘南王这位外室有了身孕, 如今一看,宾客们哪还有不明白的,一时间有暗中嗤笑的, 也有佩服柳依依手段高超的, 还有暗叹那位温王妃时运不济的, 大家各怀心思。 不过也没有谁那么不开眼,想要在这时候说上一句公道话。大家都维持着表面的喜庆,看着这对新人进礼堂。 甘南王府的宣德堂一向是大门紧闭的,因这里原是老王爷和王妃的寝殿, 塔克族破了城,老王爷王妃就在这里自焚殉城了。后来齐平之求来辽东大军收复失地, 宣德堂就成了祠堂。 这是六年来宣德堂第一次开门,也是温王妃都没有过的待遇,足可见这位柳王妃的受宠程度了。 “王爷王妃,拜见祖宗。” 门外三呼之后, 宣德堂大门缓缓开启。 柳依依强压着心中的雀跃, 牵起齐平之的手率先迈进宣德堂。 因为过火后又成了祠堂, 这里萦绕着一股朽木禅香, 空气中还漂浮着细微的香灰。 柳依依努力适应着昏暗的光线, 刚想往里走,突然看到前方有一抹白色身影, 飘飘忽忽的, 看不真切。 “谁在那里!” 柳依依攥紧了齐平之, 大声质问。 齐平之注意力全在柳依依肚子上, 压根没往前看,听到她这样说才迷起眼睛向里望去。 只见祠堂香案之前,身穿孝服披头散发的温无晴手捧着温元妍小像应声回身。 “爹, 娘死了。” 小小的人儿捧着黑白水墨画像,声音清脆高昂,可那双眼却像极了画中人,这样的一幕,别说柳依依了,就连齐平之心中都是一颤。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少女。 那个拿着长鞭笑着和他说,我帮你报仇你娶了我怎么样的人。 齐平之想要逃,逃开那双眼睛,结果脚下一个踉跄,正好踢到了柳依依的小腿肚子上。 柳依依哎哟一声仰面栽到了地上,捂着肚子大声喊疼。 下人们赶紧去扶,人没扶起来柳依依的脸却变了颜色,这下子更热闹了,又是请医生,又是请神婆,一番折腾之后,柳依依直接被抬去了后院,地上只留下了一滩血。 被晾在院中的宾客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这祖宗,到底是没拜成啊。” 也不知道是哪位说了一句,大家咂摸咂摸却觉得这冥冥之中还真有点意思。 都说甘南王府自上次一战元气大伤,平时还不显如今一遇上事儿就看出来了,出了这样的事居然就把这满堂宾客给晾着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得了,自己走吧,难不成还吃了再走? 就在宾客们三五成群的准备走人的时候,温无晴拽了拽阿焰,“焰姨,他们,祭拜,娘。” 这是叫她留人。 要说平时,阿焰基本上是无视温无晴的,她讨厌一切同甘南王府有关的人,可从昨天到今天的一系列事情叫她在不知不觉之中把温无晴当成了主心骨一样地去信任。 所以阿焰立刻就领会了温无晴的意思,抬脚挡住了门口。 “各位大人夫人,我家郡主已经仙逝,灵堂设在后院。” 阿焰就这样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然后就闭口不言了。 这宾客们一听,却忽然想起来了,温王妃不止是甘南王妃,还是辽东王独女,陛下亲封的乐阳郡主啊。虽然辽东王已经日薄西山,可是下一任辽东王也是人家的亲弟弟。 甘南王脑子拎不清可以不在乎,可他们这些为官的却不能,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落到人家手里了呢。 宾客们脑子一转,自然从善如流,纷纷要求前去祭拜。 就这样,原本是来参加婚礼的宾客们,最后却是参加了一场丧礼。 -- 第182页 可看到那偏远的小院,寒酸的灵堂,还有那口薄木棺材,大家对甘南王的认识又上升了一个层次。 有那心软的大妇,一时竟生出了一股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悲愤来,揽着温无晴痛哭出声。 一时间,这灵堂里竟然生出了几分真情实感来。 还有位夫人实在看不过去,要把自家备好的寿材送来替换的。 等齐平之回过味来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原本准备悄无声息就处理了温元妍的齐平之这下骑虎难下,只能装作不知,又扇了管家一个嘴巴,命令他赶紧为王妃布置灵堂,风光大葬。 这才算是平息了众怒。 一时间,满堂的红色变成了白色,吉祥喜庆的东西都撤下去了,就连柳依依那个早产儿子的满月宴也没能如她所愿的风光大办。 柳依依满心的谋划就毁在了温无晴手里,她怎能不恨,终于在她的窜唆之下,两年后,温无晴被以与小世子属相相克的名义挪出了王府,迁往围场别院。 贺南围场,位于贺南山脚下,连绵数百里,是甘南王府打猎避暑的地方。 但过了贺南山不远的贺北草原就是塔克族老巢,因为塔克族时不时的滋扰,再加上现任甘南王齐平之并不擅于骑射,围场荒废许久了。这里多虎豹,据说还有野人出没,平日里鲜有人烟。 围场别院说是别院,其实不过是建在开阔地上的一个三进院子,护院的是个瘸腿的老头,树伯。 在王府里与柳王妃周旋了两年,没耽误温无晴好好长大,她比当初高了不少,说话也流畅又连贯了。 这次,柳依依趁有孕在身,买通了神婆说温无晴与王府子嗣相克,非得住到东北空旷之所才能化解,温无晴没有过多反抗,从善如流地带着阿焰搬了出来。 在温无晴看来,她现在最主要的目标就是先要好好长大,那这别院可比王府好多了。 “焰姨,这下你带我练功的时候再也不用避着人啦。” 温无晴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看到的可不是荒凉,反而是一片大好天地,她当即谋划了起来,东边要放一座葡萄架,西边种些花草果蔬,想吃肉的时候还有满山的飞禽走兽,足够了! 看着温无晴摩拳擦掌想要大干一番的样子,阿焰笑着摇了摇头,她早就知道自家这位主子和一般的闺秀不一样,同她娘也不一样,柳依依这种磨挫人的法子压根对她不起作用。 两年的相处,叫阿焰习惯了不把温无晴当个孩子来看,想着还有些行李要收拾,阿焰说了一声,转身出了院子。 温无晴则开始好好参观起了别院。 这个院子,一进是倒座,树伯住在门房,二进就是正房,东西厢房加上正屋共九间,三进还有五间后罩房,也是空着的。 推开堂屋的大门,一幅猛虎下山的图直入眼帘,紧接着温无晴就看到了一块匾,上书,虎啸堂。这名字不错,温无晴不准备改了。 再往里看,东屋是卧室,西屋是书房,采光结构都不错,打扫的也算干净,看来树伯虽然不爱理人,但是活做得还是可以的。 温无晴参观完了书房,转身进了卧室,刚迈进去两步,忽然感觉自己的裤脚被谁扯了扯。 低头一看,一只毛茸茸的小兽正扒着温无晴的裤脚,来回晃悠。 “你是谁呀。” 温无晴把那小兽抱到眼前,才发现像是一只黄黑花狸猫,看着不大,顶多也就是几个月的样子,走路还打晃呢。被抱起来了它也不怵,嗷呜嗷呜地用爪子拍温无晴的脸。 “怎么啦,是不是我占了你的地方。”温无晴伸手揉了揉小兽的脑袋,把它揉得毛都炸了,“可是我也没处去了,要不咱俩挤挤?” 小兽很享受温无晴的“按摩”,终于不拍她了,反而往她怀里蹭了蹭,看样子是同意了温无晴的提议。 “我叫温无晴,可是你叫什么呢。” 温无晴举起小兽左看右看的怎么看也觉得它不太像小猫,爪子这么大,花纹这么多,眼睛也比猫圆。 可是这小兽好像很喜欢温无晴,被举起来之后嗷呜嗷呜的又是舔手手又是眨眼睛,逗得温无晴咯咯的笑。 “你这么喜欢嗷呜,以后就叫嗷呜吧。” “小猫嗷呜。” 小兽嗷呜嗷呜地接受了自己的名字,在温无晴怀里打起了滚,逗得温无晴也学着它的样子嗷呜了起来。 等到阿焰收拾好来找温无晴的时候,还没进屋,听到的就是一大一小的嗷呜声。 “小姐,您和谁说话呢。” “阿焰,咱们有猫了。”温无晴把嗷呜举到阿焰眼前,“它是嗷呜,我的猫猫。” 被温无晴扯着脸皮捧起来的嗷呜扫了眼阿焰,很配合地嗷呜了一声,然后就扭脸找温无晴玩去了。 阿焰看着闹成一团的这一人一兽,心中不禁生出了一股疑惑,为什么,这只小猫额头上,隐隐约约的有个王字型花纹呢? 五年后。 大虞光继五年,敬亲王温啸竹率兵彻底平复了塔克族叛乱,塔克族长下落不明,其余王族尽数归降。 这是大虞近百年来的首次大胜,垂帘听政的隆祥太后大喜过望,决定带着七岁的光继皇帝温无疾巡幸甘南。 第101章 被抛弃的末代公主3 围猎 接到这一消息的时候, 齐平之一时竟手足无措起来,还是一旁来传旨的敬亲王使臣推了他一把。 -- 第183页 “王爷,现在可不是光顾着高兴的时候, 还有五个月圣人们就要来了。” 使臣顶瞧不上齐平之这副难堪大任的样子, 可这人主子爷还有用, 想着来时主子爷的吩咐,他硬着头皮也要把这差事干好。 “王爷,皇上太后巡幸甘南,那可是甘南莫大的福气啊, 也是敬亲王求了好久才求来的恩典,您可一定要把握住机会。再说, 这天威难测,若是有个疏忽,那可是了不得的事情。” 齐平之本就是一个没什么大主意的,被使臣这连哄带吓唬的一番劝说, 自然是全依了使臣的安排。 齐平之的态度叫使臣满意不少, 继而详细周到地按照敬亲王的计划布置了起来。 前院因为圣人巡幸甘南的旨意忙了起来, 后院也得了消息。 已经当了七年王妃的柳依依比初嫁时沉稳了一些, 自从温无晴迁出了府, 她再也没了碍眼的对象,又加上肚皮争气一连生了两子一女, 柳依依彻底把持住了王府后院, 日子过得很是滋润。 如今乍一听太后皇上要来, 柳依依心里不由得算计起来, 毕竟小皇帝今年七岁,她的女儿恰好五岁,这次敬亲王平叛, 甘南王府也是立了功的。 这么想来,甘南王府要想更进一步,也不是没有可能。 柳依依欣赏着自己刚染好的丹蔻,吩咐身边的陈婆子,“告诉姑娘身边的郝婆子,好好教姑娘规矩,等到圣人来了,千万不能出错。还有,叫针线上的人来,为姑娘多准备一些头面衣裳,不必想着银钱。” 婆子点点头,又想起了一个事,“王妃,那,大姑娘那边?” “什么大姑娘!”柳依依一拍桌子,“甘南王府只有一个姑娘,就是我的女儿。” “王妃您说的是,那个野丫头自然不能和小姐比。可是这次圣人要去围场打猎呢。” 作为王妃心腹,陈婆子自然有从前院打听消息的渠道。 “别院那个破屋子怎么好接待圣人,好在时间还早,王爷说要建一个迎圣山庄,离别院远远的。” 一说起这个,柳依依心里就憋气,她费尽心思不惜给自己用药才把那个丫头赶出王府。本想着叫她自生自灭,可是五年过去了这人却一点事儿都没有,既没有被豺狼虎豹的叼去,又没有遇上什么野人流寇的,真是贱人命硬。 柳依依越想越气,一双手紧紧地攥了起来,险些要劈了一手的长指甲。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陈婆子见状,轻轻掰开了柳依依的手,捡些她喜欢听的劝,“活着又怎样呢,无人教无人养,听说整日里和牛马为伴呢,那不就是个马奴么。” “这些年王爷提都没提过她,十岁的人了,连个名字也没起,想来也是厌恶得很了。哪像咱们小姐,那是被王爷捧着长大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就是皇后也当得,小姐的福气在后头呐。” 陈婆子几句话下来,柳依依就眉开眼笑了,一转念又开始为女儿列起了学习单子,势必要在圣人来之前,把女儿打造成一个真正的名门闺秀,好一飞冲天。 无论是齐平之还是柳依依,他们的全部心思都放到了迎接圣驾上,谁都没把温无晴放在眼里,仿佛她真的不过是围场一个小小的马奴而已。 五个月的时间就这样悄然流走,就在主城被上下刷洗了三遍之后,圣人的御驾终于缓缓踏上了甘南的土地。 这次太后皇帝是为了庆祝贺北大捷而来的,重头戏自然是受降。 受降仪式安排在贺南围场风仪楼前的小广场,七岁的光继小皇帝端坐在紫金御座上,小脸绷直,他身后一左一右坐着的则是隆祥太后和敬亲王。 在列列鼓声中,塔克族余部在族老的带领下赤、裸着上身,头系白色锦带,举着象征着塔克族的金雕一步三跪,走到了御座之下。 塔克族老高举着塔克族图腾金鹰,匍匐在地,“塔克族将永远臣服于大虞,做大虞忠实的臣民。” 在族老的带动下,塔克族其余人也高呼口号拜倒在地,一时间呼喊声震天。 光继帝哪里见过这个场面,他被声音震得有些不安,下意识回头去看隆祥太后。 隆祥太后刚想开口,就听敬亲王哈哈一笑,“收金鹰,赐金盾。” 立刻有士兵打扮的人上前收走了金鹰,并且把一张金色盾牌交到了族老手里。 敬亲王手一挥,“阿尔顿,以后塔克一族就是我大虞西北的金色屏障了。” 塔克族人哪敢不从,他们举着盾牌再次高呼,算是正式归顺了。 这些仪式一看就是精心准备过的,可是隆祥太后和光继帝压根就不知道。 这下隆祥太后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六子,你费心了。” 敬亲王行六,是先皇胞弟。 太后话里的不满显而易见,敬亲王一顿,继而哈哈大笑,“皇嫂,这都是下面人想出来的花花招,我这还没来得及和您说,您可别见怪啊。” 太后用帕子按了按嘴角,笑不达眼,“这是哪里的话,先皇在时就曾说过,敬亲王最是忠君报国,皇帝还要仰仗他六叔呢。” 太后和敬亲王一番言语交锋,谁也没占到便宜去。 小广场上,塔克族人已经退下,紧接着是啸北军的军拳演练,然后就是战马表演,也算是一种宣扬军威的方式。 久居深宫的光继帝哪见过这个,不由得看得热血沸腾,等到围猎正式开始的时候他就怎么也都坐不住了,起身闹着要去打猎。 -- 第184页 隆祥太后被磨得没办法,终于松口同意,“带上你的亲卫,可不能走远了。” 一听小皇帝要下场,敬亲王语气不由得拔高了几分:“好!我大虞也是马上得的天下,真龙自有天佑,皇嫂不必忧心,我把我的亲卫也派去,准保没事。” 敬亲王挥挥手一队亲兵站了出来。 隆祥太后深深看了眼敬亲王,再次叮嘱皇帝,“别走远,跑一跑就回来。” 光继帝来围场的路上一直在听身边人讲先帝猎虎的故事,早就立志也要打只老虎回来。现在有机会下场了,满心满意都在老虎身上,对于太后的的叮嘱,充耳不闻。 “我定要猎上一只老虎,为母后做褥子。” 光继帝换上骑装,手持特质小弓坐在马上振臂一呼,带着人呼啦啦地走了。 隆祥太后看着他愈走愈远的身影,不由得眯起了眼,她不自觉地想起了刚才敬亲王的话。 真龙自有天佑? 那要是皇帝出了事,是该怪他不是真龙,还是该怪天不佑他? 隆祥太后端坐在金凤宝座上,面上一副风淡云清,只是手却不由自主的攥了起来。 太后的一举一动虽然克制,可难逃敬亲王的眼睛,敬亲王看着他前方的紫金宝座,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御台上的圣人各怀心事,台下甘南王一家也有些小小的异动。 原以为皇帝还小不会亲自下场,可没想到皇帝却是个胆大的,他一下场,满场的官员子女都跟着走了,独留甘南王府家三个孩子没有动。 柳依依捻着手帕,贴到齐平之身后,小声询问:“爷,要不您带着佩瑜也去吧。” “早干什么去了,现在走是怕不够惹眼吗!” 齐平之此时心里正焦躁呢,武将们都下场了,可是他早年远赴辽东的时候腿受了伤,再骑不得马,别人不知道,柳依依难道还不知道么! 齐平之瞪了一眼柳依依,心里埋怨她不够通透,索性拿齐佩瑜作筏子,“佩瑜平时就不擅骑射,到时候摔下来徒增笑话!” 柳依依被齐平之一呛还没张口,她的长子齐佩瑜却拽了拽她的袖子,扭着身子撒起了娇,“娘,我不去,又是土又是泥的,我不去。” “你好好说话!” 齐平之一见齐佩瑜这个样子就打心里来气,这个长子来之不易,所以平时他也是宠爱有加的,结果今天一看,七岁的孩子了还是这样撒娇卖痴,毫无男儿气派,不由得令齐平之思考起了长子的教育问题。 齐佩瑜被他爹一吼,眼圈登时就红了,柳依依还没来得及哄儿子,那边大女儿齐佩欣也哼唧了起来。 “娘,我头疼。” 这倒不怪齐佩欣娇气,她那头上的首饰起码三斤重,齐佩欣不过五岁,梳着这样繁琐的发饰又戴了满头的首饰,不头疼才怪呢。 一时间,柳依依是哄完这个,又哄那个,忙得不可开交。而齐平之只觉得他们吵闹得头疼,丝毫没有要去帮忙的意思。 不一会就有大臣前来相邀敬酒,也算大捷功臣的齐平之立刻就抛下这一家子,交际去了。 红日逐渐高升,一晃就过了一个多时辰,人们纷纷带着猎物满载而归了,可是光继帝却许久都没了消息。 本来有专人来报皇帝行踪的,可是上一个来报的还是半个时辰前。 皇帝去哪了? 第102章 被抛弃的末代公主4 谁家姑娘…… 察觉出不对的隆祥太后立刻吩咐亲兵前去搜索, 刚回来的文武大臣们也扔了手中猎物,掉转马头又进了林子。 而此时的光继帝温无疾,确实陷入了生死危机。 下场起初还算顺利, 温无疾在手下人的帮助下也猎了几只小松鸡野兔子什么的, 这对于平时压根没打过猎的温无疾来说, 无疑给了他一种暗示——他果然是天选之人。 侍卫的吹捧一波高过一波,温无疾想要猎个大物的欲望也愈来愈迫切,他们越走越深,渐渐地走到了密林深处。 温无疾一心扑在寻找猎物上, 压根没发现他身后的人已经换了一茬,他的亲卫, 已经所剩无几了。 走了半个时辰,忽然一声虎啸从远处传了过来,紧接着几个斥候跑过来报告。 “陛下,前方有只老虎, 已经被我们伤了腿脚, 跑不远了。” 一听是只老虎, 温无疾就乐了,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走, 捉住老虎,朕重重有赏!” 温无疾振臂一呼自然没人拦他, 他们快速穿过密林, 向着老虎逃窜的方向追去。 越走树林越密, 渐渐地连光线都变暗了, 老虎的踪迹没有了,耳边却不时传来林中动物的嘶吼声,这时候温无疾才觉出了怕来。 “停!” “我们回去!” 温无疾住了马, 要掉转马头回去。 一个小兵抓住了马头,“陛下,老虎就在前方呢,咱们再走几步?” “你怎么肯定老虎就在前头,我都走了半个时辰了,也没追到,老虎难道乖乖等着我不成?” 温无疾人小可是脑子不笨,他看着这个小兵不仅脸生,而且言谈举止之中对他没有分毫恭敬,就觉得不对。 “你是谁?” “三水呢,刘三水,人呢,滚出来。” 温无疾这时候才发现他的亲卫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走散了,此时他身后只有五个眼生的小兵。 -- 第185页 “陛下,您听我的吧,和我去前头。” 那小兵咧嘴一乐,居然翻身上马挟持住了温无疾。 “大逆不道,你放开我。” 温无疾立刻动弹不得了,他使劲在那小兵怀里挣扎,“你放开我,我不要老虎了,我要回去,你放开我…” 可是他毕竟人小体弱,他的这点挣扎压根不够看。 “陛下,省省力气吧,您不知道,贺南山上的老虎最爱吃您这样细皮嫩肉的贵人了。” 小兵哈哈大笑着说了一句,夹紧马肚准备去他们事先布置好的地方。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虎啸。 这声音远比刚才引诱温无疾那声虎啸犀利多了,不仅高昂而且声音里夹杂着阵阵杀气。 啸声一出,温无疾的马当即收住了蹄子,任由小兵怎么抽打都不敢往前了。 小兵正要再抽,虎啸又起,那御马居然腿一软,跪倒在了地上,把小兵和温无疾都甩了出去。 那小兵摔得以头着地,一落马就晕了过去,温无疾正好摔到了落叶上,倒是没什么事情,可是他心里一片惶然,难道是有老虎来为同伴报仇了,现在就要吃他了么? 可没等老虎上前,温无疾一落地,他身后的其余小兵就围了上来,几把软剑抽出,直接怼到了温无疾的颈间。 看这样子也轮不到老虎来吃,这几个逆贼在这里就要结束了他。 温无疾顿感无望,只能紧紧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半空中又是一阵虎啸,一个女孩清冷的声音紧随其后,像只利刃破空而出。 “对一个孩子下手,死不足惜!” 话音刚落,几个小兵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一阵狂风呼啸而过,这几个人就没了意识,瘫软到了地上。 “大,老虎!” 刚才挟持温无疾那个小兵此时刚好醒来,就眼见着他的同伴们被一只从天而降的金黄老虎几巴掌拍得晕死了过去,吓得当场失禁了。 那只老虎一见他这样,皱了皱鼻子没有上前,仿佛是有些嫌弃他。 远处那个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嗷呜。” 老虎一听,极不情愿地往前踱了几步,像是要去结果了小兵。 那小兵一看恐惧更胜,一抖腿,人吓晕了。 老虎一见如此,停住了脚步,很是仔细地观察了一会才一仰脖,一声虎啸悠扬而出,接着便窜回了林中。 这声音全然不似刚才那种森林之王的威严,竟然透出了几丝俏皮和得意。 看得温无疾都呆了,他明白过来,自己这是得救了。 温无疾抱着大树勉强站了起来,微微一躬身,“哪位英雄救我性命,请出来一见,我定将报答。” 温无疾的询问无人应答,他又加大了音量,“恩人,请现身一见。” “恩人?” 温无疾的声音回荡在密林里,可是回应他的只有阵阵风声,就在温无疾无计可施的时候,一个女孩的声音再次响起。 “还能骑马么? “我送你回去。” 温无疾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紫衣少女站在不远处的巨石之上,而她的身侧,赫然卧着一只金黄吊睛黑纹大虎。 “你是谁?” “温无晴。” 整个围场因为光继帝的失踪陷入了混乱,一波又一波的人被派出去,又失望而归。 大臣们从惊恐到绝望,有的已经开始低声啜泣,隆祥太后面上却十分沉稳,“皇帝自有天佑。” 敬亲王脸上挂着笑,“是啊皇嫂,无疾不会有事的。” 隆祥太后看了眼敬亲王,“这里是六弟的地盘,我是相信六弟你的。” 敬亲王被太后那双古井无波眼睛看得脊背发凉,脸上的笑容隐了下去。 御台上两位当权者就这样默默无声地盯着远方,各怀心事。 忽然远处一阵喧哗,人群飞快地跑了回来。 “太,太后,陛下回来了!” 一个内侍手脚并用地跑来报信,脸上的表情因为吃惊而极其扭曲。 “可,可是…” “可是什么!”敬亲王拍桌而起,“陛下怎么了?” 内侍瘫倒在地上,“陛下没事,一只老虎把陛下送回来了!” 内侍话音一落满堂皆惊,人们纷纷站起身眺望远处,什么叫老虎把陛下送回来了,怎么送回来的,是叼回来的,还是拽回来的。 就在人们猜测之时,温无疾骑着他的御马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范围里,紧接着一只金黄大老虎也不急不慢地走出了树林。 赫。 那老虎一出现,在场的人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有那胆小的当即就腿软坐地上了。 这老虎可真大啊,不仅大,而且极其威风,毛色溜光水滑,眼睛炯炯有神,活脱的一直百兽之王。 那老虎一出现,满场的战马都受不住了,纷纷搅动着蹄子,十分不安。 “护驾,快护驾!” 一见这个场面,场上的武将纷纷拔出佩剑,指向大虎,要是那拿剑的手没有那么抖,就更好了。 似乎是对他们的反应不满,那大老虎居然停下了脚步,一踏前掌,扯着脖子一声高呼。 这下,满场的飞禽走兽都跪了。 小广场陷入了诡异的安静,温无疾再次被甩下了马,一回生二回熟,温无疾利落地拍了拍身上的草沫,飞身上了御台。 -- 第186页 “母后,孩儿回来了,您放心,是姐姐救我回来的!” 见皇帝能跑能跳,说话神态也正长,隆祥太后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浑身也有了气力,她抬手帮着温无疾正了正金冠,温声问他:“姐姐?你说的是谁。” 温无疾伸手一指,“她啊!” 在场之人一起望去,这才发现,温无晴正端端正正地在大虎背上坐着呢。 虎背上的温无晴形貌昳丽,身量细长,坐在虎背上镇定自若,面对众人或好奇或惊恐的目光没有一丝慌乱和紧张,只以一双冷若冰泉的黝黑眼睛平视着众人。 隆祥太后看着温无晴的眼神只觉得眼熟,又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但见她并无恶意,而且又对皇帝有救命之恩,隆祥太后不由得放柔了声音,向她招手,“姑娘,你是何人,上前来吧。” 温无晴轻轻拍了拍嗷呜的脑袋,一抬腿跳下了虎背,稳步走向御台。 “禀太后,我是辽东王之孙,先皇亲封乐阳郡主之女。 “温无晴。” 吧嗒。 齐平之手里用来防身的佩剑应声落地,砸在了柳依依脚上。 众目睽睽之下,温无晴目不斜视地拾级而上,路过甘南王一家时,脚步连停都没停。 随着温无晴走近,太后也看清了她的眉眼,果真与记忆中的温元妍有些相似,心中便有几分信了她的话。 当年先帝久婚无子,还曾把温元妍接进宫住了两年,后来是辽东王妃舍不得,才放她回去的,说起来,太后还与温元妍有几分香火情。 后来听说乐阳郡主英年早逝,太后也曾落了两滴泪,可紧接着先帝就去了,幼帝登基朝政不稳,太后也就没在去留意过乐阳郡主的身后事。 今日闹了这一出,太后突然把这些都想起来了。 只凭甘南王的神态,太后就知道其中必有蹊跷,可眼下却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太后一把拉住要行礼的温无晴,问的却是关于皇帝的,“好姑娘,快来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103章 被抛弃的末代公主5 以子告父 “禀太后, 有人在林子深处设了埋伏,想要行刺。” 温无晴察觉到了太后眼中的审视,便不慌不忙地把她是如何发现皇帝围猎行踪, 又察觉有人图谋不轨的经过讲了出来。 不过刚十岁的人, 说起话来有条不紊, 详略得当,简单几句话就把事情说清楚了,一看就是极有教养的。 太后点点头,心下就有些喜欢温无晴。 “太后, 我们擒住了一个活口。” 温无晴一挥手,阿焰便把一个五花大绑的男子扔到了场上, 正是刚才挟持皇帝的小兵。 “可惜这人嘴硬得很。” 太后看了眼低头不语的敬亲王,命人把那小兵带了下去,继而笑着拍了拍温无晴的手,却把注意力放到了阿焰身上。 “下面人可是武焰?” 阿焰没想到太后还记得她的名字, 上前一步跪在御前, “罪臣武焰见过太后。” 阿焰作为郡主近侍女官, 是有品级的, 称臣也说得过去。 相比于刚才对温无晴的和颜悦色, 此时太后脸色并不太好,也没有叫起, 反而意味深长地问道:“你父亲是辽东十万大军的总教头, 你是功臣之女, 何罪之有啊。” “臣没有保护好郡主, 任由郡主被甘南王折辱而死,臣有罪。”阿焰深深匍匐在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高举过头顶,“此乃乐阳郡主的绝笔书,请太后陛下明鉴。” 齐平之眼见如此,一把甩开紧紧拽着他的柳依依,跪倒在地,连声喊冤。 “你呢,想说什么?” 太后粗略地扫了眼信,看向站在她身侧的温无晴,十分想听听这个小姑娘会说什么。 “齐平之其罪有二。 “一,罔顾国法,停妻另娶,以妾为妻,是为不忠。 “二,不念救命之恩,迫害恩人之女,是为不义。 “如此不忠不义之人,不配为我之父。” 温无晴说完也跪了下去。 “无晴。”太后看着温无晴黝黑的发顶,幽幽一笑,“你娘给你起的这个名字很不错。” 温无晴抬起头望向太后,眼前这个大虞的掌权者已经不年轻了,可她看似和蔼的面容之下流露出的却是当权者不容置疑的权威。 从她的眼神中,温无晴就知道太后不喜欢齐平之。 “臣不同意。”已经被太后厌弃的齐平之还没有感受到危机,“你还小,是被别人蛊惑了,你娘,你娘她是身子不好才去了的,这些年我可是一直十分想念你,也想念,你娘。” 齐平之知道一旦真叫温无晴如愿,那他不忠不义的罪名就算坐实了,更何况,温无晴刚才还救了陛下,这可是大功一件呐。 齐平之跪着向前行了几步,一双眼中含着泪,直直看向温无晴,诉说着他作为一个父亲的辛酸。 “你是爹的女儿,你一时相差了,爹不怪你,来,快到爹这来。” 这一番唱念坐打可谓是情义十足,声泪俱下,叫那不知道内情的还真以为这是什么叛逆女儿苦心爹的场面呢。 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到了温无晴的身上,面对父亲声泪俱下的祈求,这个刚十岁的小姑娘,会怎么做? 温无晴看着齐平之,轻轻吐出了两个字。 -- 第187页 “恶心!” 齐平之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大惊之下一个踉跄,失神坐到了地上。 小皇帝一见如此,笑得打跌,连连鼓掌叫好,“哈哈哈哈哈,好,可不是恶心人呢!” “你瞧瞧你那两个子女,穿金带银,满身奢华。再看无晴姐姐,终日住在深山,与虎为伴,你也好意思装慈父。” 小皇帝这点分辨能力还是有的,自打刚才他就觉得柳依依看自己的眼神活像是在看一盘好菜,还差点被齐佩欣满头的珠宝晃了眼,早就在心里给甘南王记上一笔了。 “子不议父过,这其中又有什么内情,我们也未知其然啊。”此时,敬亲王还是没忍住,为齐平之说起了情,“陛下,太后,这次贺北大捷,甘南王也是立过功的,这内院私事…” 敬亲王这么说皇帝不干了,“无晴姐姐救我性命,难道不算功劳?” 皇帝和敬亲王四目相对,谁也没松口。 “有功论功,有过罚过。”就在他们僵持不下的时候,温无晴开口了,“我朝律法,虽没有子告父如何,可是民告官要先打再审,我愿挨这十板子。” 温无晴这句话一出,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决心要与齐平之决裂了。 太后拦住要说话的皇帝,问温无晴:“当真?那板子打在身上可疼了,就你这个小身板,十板子下去可能腿就废了。” “当真!” “不后悔?” “不后悔!” “好!”太后一拍椅背,“你以子告父是为忤逆,但念在你是为母伸冤,孝心可嘉,改为手板,正心,你来打。” 正心是太后身边一等女官,自然明白太后心意,她领了手板上前,扶住温无晴摊开的双手,一板下去。 “你可知错。” “不知。” “你可认错。” “不认。” “你可后悔。” “不悔。” 正心每打一下就问一句,十板子下去,温无晴额头上冒出一层汗,两只手掌也渗出了血珠,可坚毅的眼神和挺拔的身姿却没有动摇分毫。 “好,你有温家人的血性,合该是温家的孩子。” 太后用自己的手帕将温无晴的手细细裹了,看着场上的文武官员还有脸色苍白的齐平之,“从今往后,温无晴与甘南齐家再无关联。” “宫里孩子少,以后温无晴就是我的女儿了,皇帝,你看可好?” 刚才就姐姐长姐姐短的小皇帝一听,这下温无晴真的成了自己的姐姐,哪有不依的,忙不迭地答应了。 太后把温无晴拉到自己身边站定,温声说:“以后,你就是大虞的鄣宪长公主。” 这一上午真是刺激不断,好好的一场围猎皇家就多了一个长公主,可是太后皇帝乐意,哪有群臣议论的份。 齐平之眼见事已至此,再无转圜余地,心中大挫,整个人一下子仿佛老了十岁,而一旁的柳依依早就在温无晴获封的时候就两眼一翻晕过去了。 太后虽然做主温无晴入皇籍晋封号,却没有立刻宣布对齐家人的处理,便带着人浩浩荡荡地回到了迎圣山庄。 作为长公主的温无晴自然也跟着去了迎圣山庄,可是自打入住,太后只派正心来过一次,就没有再宣过温无晴觐见,倒像是把她晾在了山庄。 小皇帝倒是常来快意阁找温无晴聊天,天南地北的什么都说,说得最多的就是关于嗷呜的事情,自打见过温无晴的大虎,小皇帝觉得自己的宝马怎么看都不香了。 从皇帝那里,温无晴知道甘南变了天,外面抓了不少人,可惜他们带回来的那个小兵在牢里暴毙了。 也因为齐平之事件,敬亲王的嫡系们没有等来意料中的论功行赏,敬亲王也“病”了。 无论外面怎样,独居快意阁的温无晴除了陪皇帝聊天,就是在院子里打打拳,要不回屋子里看书,连院门都没出过。 不打听,不探究,温无晴展现在众人面前的,只有一个字,稳。 终于,三天后的傍晚,正心来请温无晴,说是太后召她一同用晚饭。 温无晴坐着软轿进了太后的梧桐堂。 梧桐堂是典型的大虞皇家建筑风格,红木描金富丽堂皇,极尽奢华。 这顿晚宴虽然只为太后和温无晴两个人服务,可仍旧是摆了九九之数的碗碟,桌子一眼望不到边。 太后就在长长的桌子尽头,朝温无晴招手。 “这几日住得可习惯?” “习惯的,快意阁比围场别院好多了。” 说起以往的生活温无晴脸上并无异样,倒是太后起了恻隐之心。 太后给温无晴夹了一块点心,“三日后咱们就要启程回京了,在此之前你回一趟甘南王府,去宣旨。” 一旁的宫女捧出黄色绣龙纹的圣旨,齐平之一家的命运就在这里了。 温无晴扫了眼圣旨,点头,眼神并不迫切。 太后端坐在椅子上,忽然来了兴趣,“你想怎么罚他?” “我听太后的。”温无晴直视着太后,一双细长眼黝黑、明亮,很纯粹。 “你恨他么?” “不恨。” “有爱才有恨,我为什么要去恨一个陌生人。” 温无晴在太后的注视下实话实说,本来她就从没有觉得齐平之算是自己的什么人,她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死去的人讨个公道而已。 -- 第188页 “那柳氏呢?” 太后一向是乾纲独断的性子,今天却有些反常,她格外想听听这个十岁的姑娘会说些什么。 温无晴抬起头,“就算没有柳氏,我娘还是会去的。” 就算没有柳依依还会有王依依,温元妍是被齐平之呕死的。 “是啊,孩子,你想得对。” 太后轻轻抚上温无晴的发顶,看着她一尘不染的眼睛,那里没有阴霾和滔天的恨意,平静而幽深,像是一潭水。 这样的眼神太后很熟悉,年轻的时候她在先帝的眼中也见过,后来那潭水乱了,她的人生也乱了。 “无晴,你很聪明。” 第104章 被抛弃的末代公主6 遇见 太后夸温无晴聪明, 聪明的人首先要懂得摒除无谓的情感和那些无用的多愁善感,这是太后四十多年来才了悟的道理,可是无晴却像是天生就会。 “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寻了鄣宪做封号么?” 太后带着温无晴走到书案旁, 提笔写下了鄣宪两个字。 “鄣, 是要塞上的城池, 宪,则是聪慧敏捷,鄣宪,是我希望你, 用你的聪明和敏捷为自己筑起一道墙,为大虞筑起一道墙, 你能做到么?” 这两个字是太后留给自己的女儿的,可惜她这辈子一个孩子都没留住,所以现在她把这两个字给了温无晴。 “我能。” 温无晴拿起笔,照着太后的笔迹, 把那两个字临摹了一遍, “做自己的城池堡垒, 当自己的靠山。” 温无晴的小脸因为认真而绷得很紧, 太后拿起她的墨宝倒是笑了, “城池堡垒倒是不急,这个字得先练练。” 无数的灯光火烛把梧桐堂照得恍如白日, 此时太后和温无晴都很放松。她二人之间流淌着一股默默温情, 梧桐堂的短暂时光, 倒成了这对“新”母女间不可多得的亲情回忆。 送走了温无晴, 太后看着桌上铺开的宣纸,上面大大小小的鄣宪由幼稚到成熟,不过数十遍就已经有模有样了。 她很聪明, 甚至比温无疾更加早慧,更像温家人。可太后一闭眼,眼前出现的却还是温无晴被老虎伏出山林的样子。 一个念头在太后心间升起,她很想知道温无晴眼中的那潭水什么时候会乱,她甚至迫不及待地想要亲手去拨乱它。 “正心,明天叫正一跟着去,以后她就跟着长公主了。” 太后身边正字辈的一等女官,按“心宽性和,安宁如一”排开,正一也在其中。 第二天当温无晴看到正一的时候,也是有些吃惊的,她知道太后会给她派人,可是没想到会派来正字辈的。看着眼前娉娉婷婷的少女,模样不过二十岁,这个岁数就已经能够晋升为正字女官,想来也不是一般人。 “以后就有劳正一姑娘了。” “奴婢定当全心全意伺候长公主,还请长公主为奴婢起个名字吧。” 既然换了主子,原先的名字自然是不能再用了。 “你在家叫什么呢?” “奴婢在家有个名儿,叫郑芝华。” “我身边没什么人,只有一个武焰,平时我都唤她阿焰,那以后,我就叫你芝华吧。” 这个时候一般人家的女孩是没有名字的,都是大丫大妞的叫着,郑芝华他爹是村子里的教书先生,因着这个,她才有了名字。可是后来敬亲王看中了他们村山后的温泉地,也不知道怎么的,他们整个村都成了皇庄。皇庄皇庄,连人带地都是皇家的。 从此,八岁的郑芝华进了宫里,再也没见过父母。本名已经许久没人叫起过了,如今忽然听到,她还有些恍惚。 可是在这宫里能用自己的名字,再也不用担心被别人取代,这种感觉仿佛又是不一样的,不一样在哪,郑芝华说不上来,只是觉得不一样。 “奴婢芝华谢过长公主。” “好了芝华,我们走吧,去甘南王府。” 毕竟,今天的重头戏是去宣旨,温无晴也想知道太后究竟要怎么处置齐平之。 自打围场回来,甘南王府上下都感觉头上悬了一把利剑,现在,这把利剑终于要落下来了。 一大早,甘南王府黄土铺路大门四开,齐平之身着郡王大礼服带着家小,等候着宣旨天使的到来。 是死是活,尽在今天了。 甘南的风很烈,吹得齐平之的衣袍不住飞舞,吹得他心烦。 “爷,咱们…” 柳依依虽然享受着王妃待遇,可齐平之从未为她请封,没有封号,自然没有资格穿礼服,只能穿着寻常衣裳站在齐平之身后。 她现在怕极了,可齐平之现在又哪里有心思安慰她。柳依依只能抓紧两个儿子的手,还好,她的儿子是甘南王府的小世子,只要有儿子在,她就能活。 柳依依暗中安慰着自己,忐忑地等着天使的到来。 终于,天使仪仗出现在了街角。 今天温无晴用的是全套的公主仪仗,金鼓银号,龙旗开道,所乘凤辇都是太后下旨特意赶制出来的。 凤辇四周的金色绣牡丹细纱被轻轻挽起,只留着垂地的金珠流苏,随着凤辇动作而轻摆。 流苏晃动之中,温无晴那张精巧的脸若隐若现,带着高不可攀的冷漠气息出现在了齐平之眼前。 齐平之没想到太后会派温无晴来宣旨,在下跪接旨的那一刻有了一丝迟疑。 -- 第189页 芝华穿着官服与阿焰一左一右护在温无晴身边,见齐平之不跪,扬声说道:“齐大人,接旨吧。” 齐平之反应过来,赶紧匍匐在地。 温无晴仰首,芝华展开明黄宝绢。 “甘南王齐平之,刻薄寡恩罔顾人伦,十分不堪。念其昔日微有功勋,罢其甘南郡王爵位,贬为寿昌伯。侍妾柳氏,人性恶,没入奴籍,不得放良。其所生之子亦顽劣,难当大任,不可承爵,钦旨。” 短短几个字几乎断绝了齐平之的所有生路,他父亲用命换来的爵位没了,仅有的两子也不能继承爵位,简直是生不如死。 芝华把圣旨交到齐平之手上,倾身嘱咐他:“寿昌侯,太后说了,叫您今后早日开枝散叶,这家业怎么也要有个承续才好。” 芝华说完,一旁的首领太监站出来又补充了一句,“新上任的巡抚还没定,不过得劳烦齐大人尽早腾出地方,交出官印。” 原先齐平之是郡王,执掌甘南一州的军政大权,如今他只是小小的寿昌侯,自然是没有资格插手当地政务的。 齐平之越听脸越白,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真正意识到他的一切都没有了,那些功名、利禄、权力和希望,都没有了。 齐平之跪在地上,微微抬头就能看到温无晴站在凤辇上的那双脚,明黄色的绣鞋,镶嵌着红色的绣球,颤巍巍的,像是一对猛兽的眼,齐平之看着眼熟,总觉得在哪见过。 像什么呢? 像是那天猎场上,驮着温无晴出来的那只老虎的眼,他的人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改变的。 “闺女。” 齐平之扑到凤辇前,想去够温无晴的腿,却被闪开了,他只能抓着栏杆,努力抬头看向温无晴,“闺女,你救救父亲,我是你的父亲啊。” “寿昌侯请慎言,您面前的是大虞鄣宪长公主,是先皇与太后的女儿。” 芝华哪容得他放肆,手一挥,自有一队列兵上前把齐平之给拽开了。 跌坐在黄土之中的齐平之尤不甘心,“长公主,长公主…” 温无晴端坐在凤辇之内,看着齐平之,只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不甘和不可置信,却没有一丝悔过,若是有,恐怕就是再后悔没有尽早除掉自己吧。 这样的人,早就无可救药了。 温无晴伸手卷起流苏,问道:“寿昌侯,你可记得本宫叫什么。” 看着凤辇里露出的那双眼,齐平之突然想起他娶柳依依那天,宣德堂里温无晴一身素白捧着温元妍小像时的眼神。 一样的决绝,一样的冰冷。 “无晴。” 无情… 齐平之一口气全泄了,他知道,他再无机会,再无机会了。 圣旨已宣,温无晴的凤辇悠悠地离开了府前街,只留下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宫人并三个孔武有力的太监站在齐平之面前。 “太后谕旨,寿昌侯治家不严,特派我等前来相助。” 那老宫人冲着齐平之微微屈身,然后就饶过他走到了柳依依面前。 “一个侯府奴才,不必打扮的这样张扬,来人,帮柳氏换换装。” 甘南王府的天变了。 这些已经与温无晴无关,凤辇出了城区,正去往围场别院,明日就要启程进京了,她想再回去看看。 刚出城不久,远处就传来了一阵哭闹声,十分嘈杂。前去探路的小兵回来传话,说是前方是一队押解吕氏逆贼的队伍,不知道怎么的被百姓给围了。 温无晴听了,掀开珠帘走下凤辇,也要去看看。 “长公主小心,那都是逆贼,凶恶得很。”侍卫长怕节外生枝,想拦。 温无晴伸手摸了摸发髻,看向远处人群,“吕家人可不是逆贼。” 温无晴带着阿焰芝华快走了几步,这才看清了这群百姓在干什么。他们有的捧着水,有的拿着干粮,还有人正脱了上衣要往石子路上铺,而被他们围在正中的是一个孩子。 一个男孩,看上去要比温无晴大一些,个不高,精瘦黝黑,皮包着骨头,脸上青紫交加血泪和了泥,看不清面容,唯有一双眼又亮又大微微吊着,眼中闪烁着不屈而桀骜的光,像狼。 男孩手被粗麻绳捆着,腰上也栓着一圈麻绳把他与后面的族人串成了一串,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丢了,赤着脚走了一路,脚上结了一层血痂,百姓们铺路就是想叫他们走得舒服点。 “吕家义士,我是贺北人,吕家人都是好汉!” “我们不信吕家谋逆!” 第105章 被抛弃的末代公主7 尘归尘土归土…… 百姓挤在一处, 都是在喊冤,声音越来越大,人也越聚越多, 押解队伍停滞不前, 还有不断赶来的百姓差点撞到了温无晴。 “大虞长公主在此, 尔等不可喧哗。” 芝华哪里见过这个,还端着女官的架子企图阻止这群百姓,可是哪里有人理她,最后还是押解官看到了她们三个, 走了过来。 在了解这是遇上了长公主凤驾之后,押解官吓坏了, 赶紧叫人驱散百姓,生怕冲撞了贵人。 可是百姓也不听他的,照旧围在男孩身边,趁这个空挡还给男孩擦了把脸, 替他换上了一双趁脚的鞋。 温无晴拦住了要抽刀的押解官, 走近百姓堆里。 百姓一见来的是官家人, 齐心把男孩护在了身后, 生怕温无晴会伤害他一样。 -- 第190页 “我是甘南人, 早就听闻贺北吕家大义,我也不信吕家是逆贼, 如今只是想看看义士。” 她这样说, 百姓才微微散开, 露出男孩一双不逊的眼。 男孩目光里带着的恨意, 温无晴倒不以为然,她走到男孩面前,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瞥了一眼温无晴, 把脸扭开了。 “你说话!” 一旁的押解官推了一把男孩,男孩一个踉跄被温无晴扶住了。 感受到了胳膊上传来的温度,可男孩态度仍旧没变,“死,吕死!” 男孩已经站稳了,可是温无晴的手却没有放开,她依旧是笑着的,“死啊,这个名字很有气魄,不过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尘归尘,土归土,有仇的不能报,有冤的不得伸。” 听她这么说,男孩微微回头,温无晴松开了手,她宽大的衣袖拂过男孩被捆住的双手,又很快收了回去。 “所以我觉得还是活着好。” 男孩看着她,眼睛里有道光兀地一闪,很快又恢复了平常。 温无晴冲他一笑,转身要走。 男孩却急了,“你,你叫什么名字。” 温无晴停下,“我叫温无晴。” 温无晴上了凤辇静静地等着押解的队伍进了城,才继续出发。 芝华对于温无晴的行为很不解,几次欲言又止,终于温无晴看不下去了,叫她直说。 “长公主,吕家,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家啊?” “吕家啊,满门忠烈,无一庸人。” 贺北吕家,是贺北的大族,最后一任族长吕青如就是刚才那个男孩的父亲。塔克侵占贺北,贺北知府连夜逃走,朝廷又无力派兵,是吕青如带着吕家上下五百多口血战塔克骑兵,战至仅剩一百余人,实在不敌这才不得已撤到了贺南山上休养生息,尽管如此,这一百多人一直没有放弃抵抗。 之前盛传贺南山上有野人,现在想来应该就是山上的吕家人。 这个吕死就是出生在山上的吕家嫡支。之所以取名死,那是因为他们一早就不准备活着了。 这样的故事听得芝华长大了嘴,“这,这真是满族义士,怎么就,怎么就又成了逆贼呢?” 温无晴没有说话,倒是寡言的阿焰粗声粗气地说了一句,“那就要去问问敬王爷了。” 明明是吕家人帮着敬王爷收回贺北,到头来,吕家青壮没有死在塔克人手里,却死在了大虞士兵手里,真是莫大的笑话。 在钱权面前,大义和公理值得什么呢? 温无晴喝着热茶看向窗外,正是秋天,草色金黄,再往远处望去就是贺南山。贺南山上草木葱葱,风吹过去,吹得满山旌旗猎猎,人影憧憧。多少故事多少人啊,都留在了山里。 “这片山河知道谁为它流了血,这里的百姓们知道是谁守护了他们。” “既然如此,朝廷就该为吕家平反。”芝华自小受的就是君权大过天的教育,在她看来朝廷是受了小人蒙蔽,只要改了不就好了,能得到朝廷认可,吕家才算没有白牺牲。 芝华的想法很具有普遍性,可温无晴却不认同,吕家人不是为了朝廷守得贺北,是为了贺北的百姓,是为了自己的良心。 温无晴嘴边溢出一抹不屑的笑,“百姓知道他们是忠良,朝廷说的又算什么。” 茶香悠长,芝华却不敢再问了,只想换个话题,忽然她发现有些不对。 “长公主,您头上少了一个发钗,是那把柳叶刀样的。” 温无晴今天戴着的是一套兵器样头饰,刀枪剑戟十分别致,而且材料坚韧十分少见,没想到这一会工夫就丢了一个,芝华吓得不行。 “没事,丢了就丢了吧。”温无晴抬手摸了摸发髻,同阿焰轻轻一笑,“可能去了该去处。” 入夜,温无晴宿在围场别院,正在帮着嗷呜理毛,忽然远处一阵吵闹,紧接着就听到马蹄飞扬之声,好像有一队骑兵由远而近,疾驰而来。 嗷呜开始焦躁地在屋里踱步,不知怎么的,温无晴心里却不怕,只是叫宫人们严闭屋门不得出屋。 马蹄声越来越近。 忽然,随着一声尖锐金鸣,一支鱼骨箭钉到了温无晴正屋的门框上,剑上绑着一个纸卷,犹自抖动。 温无晴取下纸卷。 三个苍劲大字跃然纸上。 吕归尘。 “鱼骨箭?” 这箭阿焰认识,是南边海匪惯用的。 其实早在上午,温无晴和阿焰就发现押解队伍身后跟着尾巴,只是没想到是南边来的。 温无晴轻轻摩挲着箭头,把纸卷放到了火烛上。 吕归尘,一路平安。 吕家逆贼被人劫走的消息没有影响圣驾归京,温无晴终于踏上了进京的车驾。 车沿着山路一直走,嗷呜就在附近山林之中时隐时现,一路上虎啸不断,似在呼唤又像是挽留,听得人心里发酸,温无晴却狠下心来,一直没有下车。 复行二十里,山到了尽头,嗷呜无路可走了,只能站在不远处的山石上昂着脖子仰天长啸。 温无晴终于下车,也窜进了山林里。 没人知道温无晴和嗷呜说了什么,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温无晴拿着一个布袋回到了车里,嗷呜却隐入山林,不见了。 “阿焰,帮我收好,这是嗷呜送给咱们的。” -- 第191页 温无晴把布袋递给阿焰,肿着眼睛睡了。 这个布袋阿焰认识,那是她缝给嗷呜用来装零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嗷呜装了一袋圆珠子,又送了回来。 十八颗珠子,坑坑洼洼的荔枝大小,在阳光下看像是蒙着一层纱,有些灰扑扑的,阿焰也看不出来是个什么,只当是嗷呜留给温无晴的念想,妥妥的收好了。 因为嗷呜,温无晴蔫了好几天,慢慢的才好了。 从甘南到京城要走一个半月,几乎要横跨大虞的中原地区,温无晴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地了解了一番大虞朝。 大虞,由圣祖开朝,到光继帝温无疾已经历经六代。先帝早年算是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奈何后期沉迷炼丹,又一心求子,最后英年早逝,留下了动荡的政局和光继帝孤儿寡母。 少帝年幼,太后垂帘听政,各地人心不稳,纷争不休,近年来小型的战事不断,赋税更是一年高过一年。不得以,太后与敬亲王联手,以雷霆之势稳定朝政,很是杀了一批人,终于,大虞在表面上维持住了平静。只是平静的湖水之下,又有多少暗涡,就不得而知了。 一路走来,温无晴能感受到大虞的百姓过得苦,那种苦已经被他们刻进了骨子里,写进了皱纹中,都不用言说,自然而然地就能从他们弯下的脊背里冒出来。 许是怕碍了圣人的眼,迎驾官员就发明了一个好东西——宝锦围幛。 用一种宽两米的华贵锦缎围在道路两旁,形成屏障,隔住了寻常百姓的不堪,为圣人们铺就一条宽敞华美,撒着黄土和香花的道路来。 自从圣驾上路,这沿途的宝锦围幛就支了起来,这其中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财力,不尽可知。 太后见了也不过是说了一声有心了,皇帝更是视作平常,甚至还有些嫌弃那宝锦太素,没有绣花。 马车骨碌碌的向前,温无晴就看着沿途的宝锦围幛发呆。 她这次离开甘南,比前世早了六年。 前世,光继八年,大虞附属小国南庆国叛乱,大虞苦战三年仍是不敌,最后同意了与南庆和谈,和谈条件中的一条,就是大虞要遣公主和亲。 大虞皇室没有公主,那就只能从宗室女里选,温无晴就是在那个时候进的京。 那个时候的温无晴原本以为京中还有亲舅舅温元若在,眼巴巴地去投靠,想求他周旋,结果却在舅舅家的花园子里碰上了南庆国的使臣夫人。第二天,她就接到了和亲的旨意,再然后就在去往南庆国的路上遭遇海难,尸骨不存。 前世的总总在温无晴眼前滑过,历历在目。温无晴一直都认为,前世的遭遇不能仅仅去怪某一个人或是某一些人。 是这个朝廷病了,他们在面对敌人的时候不想着奋起反抗,只想着偏居一隅,割地赔款卖女求荣。 是这里的人病了,从统治者到百姓,他们骨子里已经没有了斗志,只剩下了暮气沉沉的腐朽,轻轻一击,就碎作了一地渣滓。 大虞的土壤出了问题,是再怎么努力都无法生长出健康的果实了。 因为如此,仅靠扳倒某一个人,很难改变温无晴在末世飘零的命运。 既然如此,就要大变。 可这大变要怎么变,温无晴看着窗外划过去的宝锦围幛一时没想明白。 第106章 被抛弃的末代公主8 硕鼠硕鼠 十月下旬, 圣驾终于到了京城脚下。 京城,天子居所,集天下权富于一城, 久得滋润, 自然与其他地方不一样。 饶是如此, 在城郊温无晴看到的百姓也仅仅是比其他地方穿得稍微齐整了些,还是一样的面有菜色,神态萎靡。不过一路走来,有钱人也多了起来, 华服香车比比皆是,二者一对比, 将一种强烈的撕裂感赤、裸裸的展现在了温无晴眼前。 温无晴看着道路两旁的围幛,还有后面远远跪着的百姓,问了来寻她聊天的温无疾一个问题。 “陛下,咱们走以后, 这些宝锦该怎么处理?” “处理?”温无疾被问得一愣, “这些都用过了, 还有何用?” 显然, 温无疾没有二次利用的概念, 他的衣裳都是穿过即弃的。 “不如…”温无晴想了想,“我想请陛下下旨, 把这些宝锦赐给沿途百姓可好?” “那有何不可?可是无晴姐姐, 这些东西能做什么?” “能做的可多了, 做衣裳, 做被褥,做什么不行。”温无晴抽出手边的诗经,指给温无疾看, “秦人尚可与子同袍,我们为什么不能呢?” “我听闻今年比往年都要冷得早,若是这批宝锦能够帮助贫苦百姓过冬,岂不更好。” 温无晴这么一说,温无疾越听越觉得有意思,索性下了车,噔噔噔地跑去了太后车上,把刚才温无晴的话学了一遍。 太后一听就知道这主意不是温无疾自己想出来的。 “哪个教你的?” “是无晴姐姐。”皇帝也老实,他又怕太后不同意,怪罪温无晴,又找补了一句,“母后,我觉得也是可以的。” “这个主意,虽然无用,但是也不是不可行,既然你们愿意,就去吧。” 在太后看来,民心可谋,但是谋之无用。既然孩子们喜欢玩玩,那就玩去吧,也出不了大错。 温无疾见太后同意了,刺溜一下滑下马车,和温无晴商量章程去了。 -- 第192页 就这样,京兆尹突然接到了皇帝圣旨,说要把宝锦赐给百姓,帮着他们过寒冬,这宝锦随长,可是百姓也多啊,哪里够,可京兆尹是个聪明人,一接到圣旨,他立刻就联系了京中富户,大家出钱出力,一起帮着皇家完成了分宝锦的“任务”。 等到圣驾到了宫门口,道路两旁已经跪满了谢恩的百姓,他们高呼着圣人仁慈,喊声震天。 温无疾就在百姓的呼声中进了皇城,心中得意极了,不过是用弃的布而已,就叫他收获了从未有过的体验。 可温无晴看着跪在车驾两边的百姓,他们和城外的又不一样了,大都是穿着讲究的富户,能这么快得到消息,赶着来宫门口谢恩,想来也不是寻常百姓。温无晴却一下子明白了,自己的一次好心,已经在极短的时间里变味了。 那些宝锦能有多少真正分到穷苦百姓手里,不得而知。 温无晴忽然觉得这一些都很乏味,乏味得很。看着眼前巍峨的宫殿,温无晴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她已经站在了大虞的全力登峰,今后的一言一行,必须要三思而后行了。 不由温无晴再想,凤辇已经进了海波宫,这里是太后为温无晴选定的寝宫。 海波宫,偏偏是海波。 温无晴看着宫前的匾额忽然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心里面对未来的那一丝不确定也消失殆尽。 前路既然是暗潮汹涌的深海,唯有尽全力劈荆斩浪,才能谋得一条生路了。 温无晴在心中暗下了决心,收住了进殿的脚,“芝华,陪我去一趟太后寝宫,我要去请安。” 温无晴不只是去请安的,她还有一件事要办。 “你想去探望辽东王世子?” 凤栖宫里,太后听温无晴说明来意,有些奇怪。 温无晴坐到榻边结果正心手里的玉锤,一边帮着太后解乏,一边说:“在家时母亲总是说起他,虽然我没见过他,可是既然来了京城,就想去看看。” “下月初就是你的晋封大典了,到时候你可以把你舅舅一家接进宫来,不是更好?” 温无晴现在是有名无份,得要举行了典礼,上了皇室宗碟才算真正的长公主的。 温无晴摇摇头,“那样就没意思了。” 太后立刻就懂了,她拉过温无晴的手,“有些事情不禁试,一试更没意思。” 温无晴抬头,一双眼就眼巴巴地瞅着太后,眼睛里全是坚定,没有要改主意的意思。 “行了,去吧,反正大典之后他是臣你是君,也算不得什么亲戚了。” 太后终于允了。 “可是说好了,若是受了气,可别找我来哭鼻子。” 温无晴连连点头,要帮太后揉肩解乏,吓得太后赶紧把她赶回海波宫去了。 好家伙,在路上的时候温无晴给太后揉肩,差点把太后膀子卸了,可不敢再叫她揉了。 温无晴被赶走了,太后倒是惦记起了辽东王世子温元若。 这个人在她记忆里很模糊,不过有一件事她倒是记得。 “正和,辽东王世子妃是不是敬亲王家的?” 正和没别的本事,脑子里有一整套人际关系谱,她微微一想,就找出了其中关系,“是呢,世子妃要管敬亲王叫表姑父。” “表姑夫…” 太后微眯着眼睛靠在了枕上,“正性,明天你带人跟着去,必要的时候把长公主给我请回来,再去告诉正一,警醒着些。” 既然敬亲王手伸得这样长,那她也不能干看着不是。 太后怎么安排温无晴一概不知,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带着阿焰和芝华出宫了。 按照旧例,亲王世子要住在京城,直到接任王位才可回封地。 温元若是辽东王幼子又是独子,性格温吞不擅交际,来到京城后就乖乖的闭门生活等着回老家接班。再加上辽东王近年来缠绵病榻远离朝堂,朝中人都对这位辽东王世子印象很模糊。 说起京城辽东王府,知道的人也不多,温无晴一路打听,最终靠着前世记忆才找到了城南这座不起眼的四进宅子。 王府大门紧闭,只留一侧角门,芝华叩了半天才有个小童揉着眼睛钻了出来。 芝华一身粗布衣裳,早就得了温无晴的吩咐,也藏起了大内女官的气度,说话颇是小心:“小哥,劳烦通报一声,就说乐阳郡主之女前来拜见舅舅了。” 那小童还没芝华高呢,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乐阳郡主是谁,又问了一遍转身撒腿就跑,连门都没关。 这,这像什么样子。 芝华有些为难地扭头去看温无晴,温无晴冲她微微摇头。 很快府门大开,一个白胖的青年人从里面飞奔而出,直直朝着温无晴跑了过来。 温无晴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这青年人正是温元若,他倒是真没辜负自己的名字,整个人松弛柔软,像是刚出笼的大白馒头。 温无晴老远看着这只大白馒头翻滚而至,伸手就拉上了自己的手。 “你是姐姐的女儿?” 温无晴有些无语地扫了眼温元若,正准备拿出些证据来,手就被按住了。 “一定是,一定是,你这个眼神就与姐姐一模一样。” 温元若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当街拉着温无晴的手怎么也不肯松开。 到底还是阿焰看不过去,一把给温元若给薅开了,“世子爷,有话我们进去说吧。” -- 第193页 这熟悉的手感叫温元若为之一振,他定睛一看,果然,不是阿焰还能有谁。这下温元若又要去拉阿焰,被阿焰嫌弃地躲开了。 温元若也不恼,“阿焰,这么久了,你还是没变。” 温无晴前世今生都没怎么接触过这位舅舅,没想到他是这样的性格。 温元若比温元妍小十岁,一落地亲生母亲就去了,打小就是被温元妍带大的,如今姐姐不在了,可是外甥女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可叫温元若欣喜坏了。 他拉着温无晴一路说着往事,一路往府中去。 刚进正院,一阵幼童的读书声就传了出来。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院中一个穿着红底绣金牡丹小袄的妇人正带着两个孩子读诗,见到温元若带人来了,也只是扫了一眼并未起身,反而她手边那两个孩子的声音愈大了起来,一直在念叨着硕鼠硕鼠。 “成娇、成泰,快来见过你们大姐。”温元若乐呵呵地挥挥手打断孩子们的读书,又对那妇人说:“阿章,果真是我大姐的女儿来了,错不了。” 温元若都这样说了,世子妃章氏才施施然地起身领着一双儿女走到了温无晴近前,不远不近地看着她,一双眼睛里满是审视。 温无晴也在看着章氏,她没有看别的,只是注意着章氏头上插的,手上戴的,那一件件首饰。 那都是温元妍的,来自她托管给温元若的那两只箱子。 就在她俩对视的时候,一旁的温成娇开口了,“你是谁,又来我家做什么。” 温无晴收回目光,“我是温无晴,是你姑姑的女儿。” “不对,你要是我们表姐,怎么也姓温。” 温成泰甩开章氏的手噔噔噔跑到过去推了一把温无晴,“你是骗子!” 第107章 被抛弃的末代公主9 三件事 刚才母亲已经同他们说过了, 家里来了一个骗子,是来骗吃骗喝还要骗他的家财来的,如今一看, 果真是这样。 “胡闹!”温元若把温无晴护在身后, 拦住了还要上前踢打的温成泰, “她就是你们的姐姐,还不快叫人。” 温元若一向好脾气,板起脸来也没人怕他,对于孩子们的恶意温元若没去细究, 只是俯下身来问温无晴。 “你的名字是谁给你起的?” “是我娘,她叫我跟她姓。” “好, 这个名字好。”温元若一想到早逝的姐姐心就软了。 当初姐姐病逝,甘南只是来了一封信,那时候他才十三岁,世子无旨不得出京, 他也不能去送送姐姐, 只听说姐姐留下一个女儿, 这么些年也没见过。 “无晴, 你怎么来京城了, 是同你父亲一道来的么?”温元若虽在京城,可是他在朝中没有官职, 对于朝堂之事更是两眼一抹黑, 所以自然也不清楚昨日太后回京还带回了一位长公主的事来。 温元若这一问, 那边章氏就是一声冷哼, 温元若不知,可章氏平时靠着娘家关系却听那些夫人说起过的,那个温元妍不受宠早早去了, 留下个女儿自然也不得甘南王喜爱。所以一听说温无晴来了,章氏就认定她是来打秋风的,打心里嫌弃。 温无晴懒得理章氏,只对温元若说:“没有,我是独自上京的,昨天才到。” “哎哟,你这么小个孩子,这得受了多大的罪啊。”温元若一听这个心更痛了,“你可吃了饭?” “吃过了。” “在外面能吃什么好的,来,先和舅舅去吃饭,吃完饭再说别的。” 吃饭比天大,温元若转身吩咐章氏备饭。 “这不早不午的,吃的哪门子饭啊。”章氏自然是不愿意的,她还想到了更重要的一件事,“吃饭倒是不急,倒是你现在住在哪?” 横不能还要住到家里来吧,这宅子本就不大,可没什么地方腾给这个外人。 “辽东王府家的孩子当然是住在府里了。” 被章氏这一提醒,温元若才想起来这事,在院子里一通比划,“西院不是刚收拾出来,正好给无晴住。” 温成娇满七岁了正要搬出正屋独住,西跨院就是预备给她住的。 一听这个温成娇立刻不愿意了,嗷的一声哭了出来。 章氏连忙去哄,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若是温无晴懂事自然不会抢了妹妹的院子,说着说着自己也抹起了眼泪。 温成泰看着母亲妹妹落泪,很是生气,一怒之下又要去踢温无晴,被温无晴提脚踢到膝盖上,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去。 这下,章氏和温成娇都不哭了。 连温元若都愣了。 周围终于恢复了安静,温无晴满意地笑了笑,寻了一个石墩坐下,“我已经寻好了住的地方,就不劳舅舅费心了。” 章氏松了一口气。 “今天我来有三件事,一是探望舅舅,二呢是想拿回母亲托给舅舅的东西。” 温无晴算是看出来了,温元若的性子温吞遇事又没有章程,所以和他说话就得一是一二是二,看门见山才好。 温无晴话一说完章氏就倒吸了一口冷气,噌的一声站起来,拽住了正在说好的温元若。 “好什么好。” 章氏掐住温元若的胳膊,深深地看了一眼他,“无晴你也不小了,十岁了有吧,也该学些诗词女红的,不能总想着什么金啊玉啊的,平白地沾上了一身铜臭气。” -- 第194页 温无晴也不说话,就静静看着章氏。 章氏见她不反驳,仿佛听进去了的样子,心里一喜,继续游说,“你是要在外面置宅子?你还小,不知道在京城置产水深得很,你可别被身边的人给拐带了,把好好的钱财扔到水里去。” 章氏瞪了眼温无晴身边的阿焰和芝华,那意思分明就是这两人给温无晴出了馊主意。 “这可不行,我看你还是回府里住吧!”章氏思前想后地一番斟酌,忍痛做出了让步。 温元若本就没主意,听章氏这么一说也觉得骇人,连声要温无晴在王府住下。 一旁的成娇成泰一听不干了。 眼看又要闹起来,温无晴咳了一声。 “舅舅,我娘留下的箱子可还在?” “在,自然在。”温元若被问得一愣,“就在库房里。” 温无晴看了眼绞帕子的章氏,“那我想看看,行么?” “这有什么不行的,章氏,把钥匙拿来。” 家里的东西温元若一向是不管的,都是章氏收着。温元若要钥匙,章氏却没动。 “钥匙呢?” 章氏把温元若的手推回去,“爷,钥匙在我这呢,东西也在库里,可是不能这样就拿出来呀。” “为什么不能。”温无晴看着他俩反问道,“那箱子不是我娘留给我的么?” 章氏被问得哑口无言,“你,你…” “难道说箱子里的东西已经被挪用了?”温无晴扫了眼章氏头上戴的金凤,又看向温元若,“挪用了一件两件也无妨,我这有单子,大体对的上就行。” 温无晴从阿焰手里拿过单子,递给了温元若。单子上林林总总列了百十来样物件,光是房产铺面就有二十多间,那是温元妍嫁妆的一部分。 这些温元若以前见都没见过,如今一看单子才知道姐姐留下了这么多东西,尽够外甥女嚼用了。可无论他怎么催促章氏就是不动。 温无晴见状,又问:“横不能一件都不剩了吧?” 章氏被催得急了,小声说:“王府光景也不好,大大小小的都要用钱…我想着,姐姐在夫家总比咱们要好些…” 章氏越说声音越小,可是温元若也听清了,“你还真挪用了?用了多少!” “我也不想,只是,只是前年跟着王妃一起放钱出去,没收回来。” 见温元若真的动怒了,章氏哆哆嗦嗦地把钱的去向说了出来,箱子里的首饰大多被她留做了自用,还有些送了人,至于田产铺面也被她卖了大半,钱都给了敬亲王妃一起放印子钱去了。 “你还敢做这种缺德事。” 印子钱就是高利贷,做的是缺德买卖,温元若没想到自己夫人竟然会做这样的事。 外甥女的倚仗没了,自己还辜负了姐姐的托付,温元若一时间觉得天旋地转,头一晕,瘫坐在了椅子上,脸唰白。 他这一坐,吓坏了章氏,章氏连忙帮着他又是顺气又是扇风,自己也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成娇成泰眼见父母这样,也跟着哭了起来,边哭还边大骂温无晴是丧门星、大硕鼠,是专来祸害他家的,可想而知刚才温无晴进门之前,章氏都教给他们了些什么。 温元若喘着粗气还没缓过来,顾不得制止一双儿女,章氏却突然反应过来,站起来直指温无晴。 “你到底是谁?我看你不像乐阳郡主的女儿,倒像是江湖骗子,你说,是受谁的指使,来败坏我们辽东王府的,你说!” 章氏明知抵赖不过,就准备翻脸不认人了。反正温元妍已经死了,谁也没见过温无晴,她就是不认又能怎么样。 章氏越想越是这个理,顿时理直气壮起来。 “我们是积善之家,看你年幼一时糊涂也不会去追究你,你还是赶紧走吧,再闹下去,我是要报官的。” 温无晴看着章氏振振有词反咬一口的样子,不怒反笑,“事到如今,就算你不报官,怕是我也要报官了。” 就在这时,门房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世子爷,外面来了好多人,说是,说是…” “说是什么?” “说他们是来接鄣宪长公主的!” “胡说,大虞哪有什么长公主。” 章氏觉得今天的事都邪门,正要赶了门房下去,阿焰却拦住了门房的去路。 芝华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大虞彰宪长公主在此!” 此时正性也带着全套公主仪仗闯了进来,跪在了温无晴身前。 “臣等来迟,请长公主恕罪。” 与正性一同进来的除了捧着长公主大礼服和凤冠的宫人,还有一队禁卫军,这可是冒充不了的。 “真,真是长公主啊。” 这阵势叫章氏腿一软,直接滑到了石桌下。 温元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姐姐的女儿成了长公主,就见温无晴走了过来把一张烫金帖子放到了桌上,“第三件事,是想请世子爷下月初来参加我的晋封大典。” 温元若木木地点头。 温无晴把那份单子也压在了桌上,轻轻一敲桌面,转身带着人浩浩荡荡地走了。 正是应了太后人心不能试的话,温无晴这趟走亲戚无功而返,也不能说是无功而返,起码追回了温元妍留给她的那两箱念想,只不过全部补齐用了两年半。 -- 第195页 再加上齐平之退回的温元妍嫁妆,现在温无晴也是个小有资产的人了。 温元若为了补齐东西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温无晴也没催,他逢年过节的总是往宫里递东西,温无晴也收了,只不过再也没出宫见过他。 第108章 被抛弃的末代公主10 南乱 温元若只能在心里叹上几句, 知道是自己把外甥女的心伤了,也不敢奢求,只是在外面全力经营着温无晴的铺子。 是的, 温无晴把温元妍留给她的铺子都收了回来, 交给温元若打理, 硬是逼着他有了一份认真做的活儿,不再像以前似的天天混日子了。温元若从起初的小心谨慎到日渐游刃有余,也磨出了几分手腕,学会了些人情世故, 渐渐的在京城也有了名号。 温无晴在宫里每日同温无疾一起上学,温无疾去上朝她就跟着阿焰练武, 一日不懈,这样的日子转眼就过去了三年。 光继八年三月,南明叛乱,仅半月就从南明岛打到了吉州, 战火持续蔓延。 而此时太后正在筹办她的五十岁整寿, 贺寿的游仙园刚修了一半。 朝上已经为战事吵了十多天了, 依旧没吵出个章程。 “臣认为, 必须战, 我们在南边有三十万大军,还怕小小的南明?” “王将军此言差矣,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还有兵器、盔甲, 哪一项不要钱呢, 钱从哪来?” “这…” “要我看,我们泱泱大国仁义为本,还是要安抚, 南明接连三年遭受风灾这是逼的没办法了才上岸抢夺,只要我们安抚得好,他们自会退兵。” “呸!”王将军一听这个跳起来啐了对面柳尚书一脸,“你这是要投降!” 柳尚书气得噫嘘唏地一通叹,朝上主战主和的两派很快又打成了一堆。 光继帝坐在龙椅上有些为难地看了看身后,没说话。 “好了!” 太后端坐在金丝帘后大喝一声。 “是战是谈,你们商量出一个章程来,但是谁要叫我生日过得不舒心,我就叫他这辈子都过不舒心!” 太后说完一甩手,走了。 大臣们面面相觑,明白了,也彻底歇了劝太后停修园子把钱省下来做军需的心思。 可是没钱,这仗怎么打,只能周旋。 接下来朝上又吵成了一片,这次吵的是,该怎么周旋 ,既不能叫人家兵临城下还不影响太后过寿。 光继帝看着朝下的人,偷偷溜下龙椅,也走了。 朝上商量了一个多月最终还是决定以战为主,圣上下旨调动南方六省的兵力全力迎敌,京城依旧为太后的游仙园忙活着,丝毫嗅不到一丝战火的气息。 光继九年四月,南方的战事已经持续了一年,陷入了胶着,大批的百姓流离失所逃向北方,昔日的繁华之地多成焦土,可京城依旧是花团锦簇,歌照唱舞不停。 太后的千秋节到了。 游仙园已经完工,这是一个建在若水湖上的大花园,占地颇广规模宏大,有山有湖,建筑风格仿照江南水乡,亭台楼阁戏台长廊不一而足,更有从各地移植而来的名贵树木,宝器文玩随处可见,可以说这里集天下之富贵与一园,令人目不暇接。 太后对游仙园自然是满意得不得了,不仅千秋节要在这里举办,更是直接住进了园子里,不稀得回宫了。 温无晴也跟着太后搬进了游仙园,住在清澜堂里。 到了千秋节,满朝的文武百官携同家眷一齐进园子为太后贺寿,温元若也来了。他已经得了信儿,温无晴要见他,这是自打上次之后,温无晴头一次主动要见他。温元若一整天都有些心不在焉,直到见到温无晴,才踏实下来。 温无晴长高了不少,已经到了他的肩膀处,整个人都长开了,褪去了孩童的稚嫩,带着少女的蓬勃生机和她独有的那份冷清傲然,站在自己眼前。 温元若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紧张,“无晴。” “世子爷,坐。” 相比于温元若的紧张,温无晴举手投足间却透着一股公事公办的程式化。 听到温无晴没有叫自己舅舅,温元若脸上一僵,随即从怀里掏出个帐本放到了桌子上。 “这是铺子今年的营收情况,学社也很好,有几个孩子已经准备参加明年的乡试了。” 温无晴不仅把铺子收了回来,而且在乡下办了一个学社,专门吸纳周边有心求学的孩子们,现在她的学社已经有一百多个孩子了。 温元若几句话就把情况交了个底儿,温无晴耐心听着,等他说完了才开口。 “我在宫里不能经常出去,这些事情多是仰仗您来完成的,您做得很好。” 听到温无晴这样说,温元若才算是松了一口气,脸上有了笑模样。 当初他答应了帮温无晴管事属实是因为心中有愧,没想到一来二去的,他还真管上了瘾,知道了这做正经营生的滋味。如今在叫他回家里遛鸟斗蛐蛐,他也是再也不肯了的,“长公主,您放心,只要是您交待下来的,我都尽心尽力地去办。” “今天请您来,确实是有事。” “南边战事不断,今后物价一定会涨,您记住,咱们的铺子一不许漫天涨价,二不许囤货居奇,三不许以次充好。” 温元若听得点头,“长公主心善。” 温无晴推过一只匣子,“若是有流民到了咱们庄子上,只要不作恶你们也别动手,护好自己人就行,必要的时候在城外设粥棚,赈济灾民,我这还有三万两银子,你拿去用。” -- 第196页 流民伤人是常有的事,为了自卫很多地方都组了民团,太后赐了温无晴两个皇庄,就在东面,免不了也会受到流民滋扰。 温元若没想到温无晴已经想得这么远了,迟疑了一下,收下了银票。 “还有,若是见到了被遗弃的女孩,你们也收罗起来吧,送去学社,教她们读书识字,学医学商哪怕是学武艺,不拘的什么,都要叫她们有一技傍身。” 这种时期女孩更容易被家族抛弃,而且等待她们的命运也不会太好,温无晴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拉她们一把。 “长公主。” 温元若听到这就知道自己这位外甥女不是一时兴起,外面还是花团锦簇的不夜天,她已经想到了千里之外的事情,开始布局了。 “这不是您一个人就能改变的。” 温无晴微微一笑,“能做什么就做些什么,起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以后不会后悔。” 这句话正中温元若心思,他时常想要是当初他能去甘南看看,哪怕是派人去甘南看看,温无晴也不会打小以虎为伴在荒山上长大。 想到这儿,温元若立刻表态,“长公主,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有劳世子爷。”温无晴点点头,又想起一件事,“还有一事,请世子爷得空帮我打探一下芝华的父母兄弟在哪儿。” 自从芝华进了凤栖宫,她的父母兄弟就被人接走了,到现在也不见踪迹。温无晴猜测,应该是太后派人接走的,为的不过是这些宫女们的忠心,这应该也算是大内不成文的规矩。 温元若细细问了芝华家人的情况,心事重重地走了。 送走温元若,温无晴也懒得再去前面了,此时太后正带着人在湖上夜游,七彩礼花时不时绽放在夜空,十分好看,就连温无晴都看得惊叹连连。 可是这样的日子还能有几天呢,随着那个时间的不断临近,温无晴还有许多要做的,时间紧迫。 千秋节一过,各地战报纷至沓来,南边局势愈发不容乐观,南庆大军边打边吸纳周边的散兵游勇土匪强盗,队伍日益壮大起来。 这时候朝廷才真正重视起战事,开始全力应对,可是最佳的对战时机已过。 因为前期的消极应对,地方官员和百姓对朝廷已经不信任了,有许多地方军队直接放弃了抵抗,带着百姓归顺南庆,更是助长了南庆的嚣张气焰。 如此一来短短三年,本来是一次小小的属国叛乱,竟然演变成了一场席卷大半疆域,带给大虞灭顶之灾的光继南乱。 光继十一年一月,南庆大军打到了晋中平原,朝廷派出养病已久的敬亲王前去议和。 战事暂歇。 三月,和谈达成,南庆建国,不再向大虞称臣;大虞割吉州一省给南庆,并向南庆赔款三千五百万两白银;南庆撤军。 此外,南庆为了表示同大虞世代交好的决心,求娶公主。 此和谈条约一出举国哗然,割地赔款,这是开国以来就没有过的。更何况还要和亲,南庆的老王爷今年不多不少整七十,而他们的唯一的长公主,才十六岁。 “朕不同意,朕不同意无晴姐姐去和亲。朕要御驾亲征,那是朕的姐姐啊。” 朝堂上,十三岁的光继帝推翻了御桌破口大骂,痛哭失声。 可是谁都知道再打下去,就是苦战,皇室与百官承平日久,谁能舍得下这样的日子呢。 更何况,南庆已经开出了条件,那条件,还不算难… 紧接着,太后下谕旨,召十三至十八岁的宗室女入宫。 一时间,宗室中人人自危,朝廷里风云莫测。 渐渐地在民间流传起了一种说法,说南庆要的是真公主,若是派宗室女和亲怕是南庆不认,还是会打过来。 这种说法在有心人的推动之下迅速传播。 第109章 被抛弃的末代公主 11 此去万里…… 海波宫里, 依旧是一派平和,温无晴照旧读书、练武,该吃吃该喝喝, 今天还带着那群宗室女们逛起了御花园。 可是很明显, 有心赏花的只有温无晴, 这群姑娘心事重重,各个愁眉苦脸,看花也哭,看草也哭, 哭得温无晴心烦。 “好了,请你们进宫不过是太后想我们姐妹们聚聚, 如果你们不愿,收拾东西都出宫去吧。” 温无晴坐在凉亭中,看着下首这一个个核桃眼,很随意地摆摆手。 姑娘们一听, 都止住了哭声抬头看向温无晴, “长公主…” “你们在宫里住十多天, 该想家了。” 温无晴一挥手, 芝华带着小宫女们端着锦盒进了凉亭, 在每位宗室女面前放下了一只红漆宝盒。 “谢谢姐妹们进宫陪我,这是我的谢礼。姐妹们若是无事, 趁着天色尚早, 都出宫去吧。” 宗室女们面面相觑, 有那胆大的, 抓起宝盒屈膝行礼后飞也似地走了。有人带头,其他人也有样学样,很快凉亭里的人就走了个精光。 温无晴低头细细品着茶, 喝完一盏了,才起身,“走吧,去凤栖宫。” 凤辇刚到宫门口,温无晴就看到了一脸焦急的正心。 “长公主,您真不该…”正心话说半句就停了,继而轻声吩咐温无晴,“太后生气了,您说话软和着些。” “有劳正心姐姐。” 温无晴谢过正心,大跨步地进了东暖阁。 -- 第197页 东暖阁里,太后穿着寻常的衣裳,头上戴着抹额,正靠在迎枕上由正性揉着额角,见温无晴进来了连眼皮也没抬一下,“玩好了?” “禀太后,玩得不好,姐姐妹妹们都没甚心思。” “你倒是有心思。”太后挥开正性的手,叹了口气,“那你来说说,那些姑娘里你觉得谁合适?” 温无晴摇头,“谁都不合适。” 那群人都是宗室女,都姓温。最大的是敏亲王三女,刚满十八岁,最小的就是温元若家的温成娇,十三岁,都是花一样的女孩,都是家里的掌上明珠,谁都不该嫁给七十岁的南庆王。 “你!”太后生气地扔了手中的玉锤。 温无晴拾起玉锤,拿出早就写好的奏折,“臣女请旨和亲南庆。” “我不看!” 太后闭着眼睛不去看温无晴,“怎么样我都不能把你交出去,这是剜我的肉啊。” “京中百姓引论四起,姐妹们惴惴不安,就连太后都病了,无晴不忍。” “无晴愿意和亲南庆,换我大虞之平安。” “你,真的想好了?” 太后料想温无晴会请旨,可是没想到,她决心下得如此之快。 “此去万里…” 温无晴抬头,一双眼亮闪闪的,“此去万里,便万里。” 此时,晋中南庆大营里,南庆王带着众将正在饮酒作乐,和谈顺利,建国在即,南庆王得意的很。他左右手各搂着一个舞女,正在享受着舞女手上的烈酒。 忽然帐篷被人掀开,一个身材硕长蜂腰猿背皮肤黝黑的少年人闯了进来,舞女们一见来人,哎呀一声都躲到了南庆王身后。 不为别的,只为进来的这位是南庆军中最帅气的小爷,她们不好意思了。 突然被闯了帐南庆王也不在乎,哈哈一乐推开舞女整了整衣裳,笑着问:“鱼鹰兄弟,这么晚了来找哥哥什么事儿啊?” 大帐里充斥着暧昧不清的脂粉气,被称作鱼鹰的少年只做不知,目不斜视地行了一礼,“我想请大王收回和亲的决定。” “哦?这是为何?” “大王,我听闻大虞长公主素有贤名,您若逼娶,恐将激怒大虞,会叫他们出尔反尔。” 少年这话说得很不客气,就差说你个糟老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趁早死心了。 果然他话音一落,帐中众将纷纷听出不对,有那脾气大的已经开始摔杯子了。 南庆王哈哈一笑,制止了部下,“小兄弟,老哥我求得就是她的贤名,听说她十岁就能御虎,这样的人才能管好我后宫那百十来个女人,再给我生上一群崽子,岂不更好。” 若是之前,南庆王还不知道大虞这位长公主呢,他是得了敬亲王的信儿才有了和亲的心思,也不知道那长公主怎么得罪敬亲王了,南庆王也懒得管,反正他白得一个娇嫩嫩的新媳妇。 “老弟,你放心大虞已经被打怕了打疲了,你说什么他们都会答应的。” “不用担心。” 在方才说起御虎的时候,鱼鹰的拳就紧握在了一起,见劝不动,鱼鹰一抱拳,“既然如此,如今战局已定,我留在晋中也没什么用,就不陪各位了,鱼鹰就此别过。” 说完,他直接掀帘走了出去。 帘子落下,大帐里的舞女也退了个干净,只留下南庆王和他的一众心腹。 “陛下,鱼鹰这个人早除早好。” “是啊,他带兵有方治下极严,一路打来,一不求名二不为利,遇城不屠,遇降不杀,只专心和大虞官兵作战,这样的人所求极大,不得不防啊。” 心腹所说南庆王何尝不知。 鱼鹰和他的人就住在南庆海域的小岛上,行踪不定,这次出征鱼鹰带人投靠,带的人虽不多,个个武艺极高,南庆王探过鱼鹰身手,更是不差,对付这样的人不能轻举妄动。 “不急,来日方长。” 鱼鹰劝说未果,带着自己的人马脱离了南庆大军,连夜赶回南边。 既然劝说不行,他自然还有别的办法。 夜色茫茫,鱼鹰策马狂奔,夜色掩护了他的面容,只有他背上的鱼骨箭,在月色照耀下愈加清晰,闪着寒光。 第二天一早,太后便将温无晴亲笔所书的奏折呈给了光继帝。 早朝上,光继帝下旨,遣鄣宪长公主和亲南庆。 圣旨一出,举国哗然。 得了消息的温元若立刻递了牌子求见温无晴。 温无晴见到温元若的时候,他瘦了一圈,眼窝深陷,显然是很久没有休息好了。 “长公主,我,我有罪!” 温元若一见到温无晴,立刻跪到了地上。 “是章氏,是章氏在京中散播谣言,煽动民意。” 自从发觉有人引导京中舆论之后,温元若就开始调查,可是查来查去却查到了自家头上。 “章氏已经被我关进了祠堂,现在任凭长公主发落。”温元若没想到上次一事章氏仍旧没有吸取教训,还敢作恶,看着亭亭玉立的外甥女,温元若无地自容。 “这次我倒是不怪她。” 为人父母者为子女计,这是人之常情。 温无晴扶起气得发抖的温元若,“不过,这些事不是章氏一人能做成的。舅舅,您别再查了。” 温元若还没从温无晴那声舅舅里反应过来,就突然意识到了她话里的意思。 -- 第198页 “您是说?”温元若指了指凤栖宫的方向。 温无晴一笑,“我昨夜递的折子,今天连嫁衣都已经绣得了。” 温无晴知道,太后早就按照她的身量准备起了礼服和嫁妆,就等着她松口呢。 那些民间舆论,进宫的宗室女,左不过是逼着她的刀。 饶是温元若已经见过了不少世面,可是声音里还是带了一丝颤抖,“您是她的女儿啊!” “谁能比得过锦绣江山呢。”温无晴给温元若倒了一杯热茶,“舅舅,从今以后那些铺子就归您了,不过您得保证学社的运转,其余的,您随意。” 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温无晴要把一些事交待清楚了。 温元若捧着茶杯,哆嗦着手,泣不成声,“我,我给长公主守着,我等您回来。” 温无晴笑了,“能不能回来还不一定呢。” “您不能说这话!”温元若急了,一把抓住温无晴的手,“我的小无晴,长命百岁,福寿绵长。” 温元若焦急的眼神里写满了真诚,仿佛是怕她不信,瞳孔都在用力,微微颤着。 这份情温无晴承了,“好,我努力。” “不是努力,是一定!”温元若固执起来,像个孩子。 温无晴点点头,“一定。” 温元若这才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哭够了才抹了一把脸,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单子。 “圣旨一出,学社里的孩子们就来找我了,他们想跟着你去南庆,为奴也罢,为民也行,他们都想守着你。” 温无晴看了眼单子,摇摇头,“不行,宜字辈的孩子已经要乡试了,告诉他们好好考,别分心。” “景字辈也不行,他们都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大工匠,不能便宜了南庆。” 温无晴拿出笔一笔一笔划掉了名单中的大半,温元若抢过了黑乎乎的单子,“你这个划法迟早谁也不剩。” “这两个姑娘,你留下吧,她俩会水,都是逃难过来的孩子,读书伶俐,心思也正,而且都是吉州的人,听得懂那边的话。” 温元若指了指名单中的两个人,“她们听说你要去南庆,直接去了王府求我,说是你要不收,他俩就跟着你的一路要饭去南庆,打死都不回头。” 温无晴看着名单里做了记号的那两个名字,点点头,“好吧。” 见温无晴终于松口,温元若也松了口气,要不他真的没办法和王府里那群孩子交待。 事都了了,温元若叹了口气,还是不放心,“要不,我也跟着您去南庆吧。” “胡说,家里一大摊子事呢,您不得替我守好家当么。”温无晴白了一眼自己的舅舅,“以后,等我回来,若是发现您把我的老底折腾光了,我可是要闹的。” “不会,不会不会。”温元若连连摆手,“我就在家里,等您回来。” “好!” 温无晴藏起了满腹的心思,忽然冲着温元若一笑,“舅舅,还有一件事。” “他们能用百姓压我,咱们也能。” 第110章 被抛弃的末代公主 12 战鼓擂…… 长公主和亲的消息在百姓中发酵, 人们没想到,宫里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舍出了长公主,还是对陛下有救命之恩的长公主。 人心很怪, 圣旨没出的时候, 百姓担心长公主不嫁, 战事不歇。 如今大局已定,百姓又想起了这位鄣宪长公主的好来。她施粥、赈灾,平抑物价,更是收留了许多无家可归的孩子。 鄣宪长公主的事迹在百姓中流传开来, 不舍的情绪在百姓中弥漫,在她出嫁前一天, 到达了顶峰。 长公主明天就要走了,这天夜里,百姓们就守在了皇城根下,他们手持火把蜡烛, 喊着长公主的名字, 为他们的长公主祈福。 这样的场景从未出现过。 温无晴登上城楼看着楼下的星光点点, 不知道在想什么。 “无晴姐姐, 对不起, 我留不住你。” 温无疾也登上了城楼。 “与你无关,我是自愿的。”温无晴转身一笑, 拉着温无疾看楼下星光。 “真美, 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看得见。” 温无疾看着星光呐呐自语, “无晴姐姐, 什么是皇帝?” “以前人们告诉我,做了皇帝,天下都是我的, 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可是我却连你都留不住。” “皇帝是天下最苦的差事。” 温无晴伸手揉了揉他的头,指着楼下百姓说,“你是为他们活着的,你的一言一行都关系着他们的命。” “当皇帝太累了,如果叫我选,我就去山里当一个猎户,在山林里奔跑,自由自在。” “没得选,我们都没得选。” 温无晴转过身,背靠着城墙,身后是百姓烛火,点点星光映得她眉眼闪亮,不似人间。 “既然没得选,那就做到最好,求一个问心无愧。” 说完,温无晴便仰着头笑了,她的笑盛开在烛火星光里,印在了温无疾的心上。 五月初六,宜嫁娶。 鄣宪长公主要在这天离开京城,先去吉州,再乘船去南庆。为了彰显国威,南庆王先一步回了南庆,等着长公主过去,再举行婚礼。 所以这次迎亲的只有南庆使团。 使团早在三天前就进了京城,如今他们骑着高头大马,趾高气昂地等在皇宫外,眼中满是不屑。 -- 第199页 “刘将军,咱们这点人够不够,万一那女人路上跑了怎么办?” “跑了才好呢,老子还没打够呢。” “你们说,这个长公主长得好看不,我得替王爷把把关。” “用得着你!哪家新娘子不是盖头牢牢地盖着,你就别惦记了。” 许是等得不耐烦了,使团里的人开始议论了起来,言语中颇为不尊敬。周围的百姓敢怒不敢言,谁叫他们打不过人家呢。 在议论声中,宫门吱呀一声缓缓拉开,两队人马鱼贯而出,这群人穿着短打骑装,宫女着红,侍卫穿黑,捧着仪仗宝册气宇轩昂地走向众人。 “这…” 没有见到预料中的新娘子,使团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一阵激烈的鼓声随即响起。 人们循声望去,发现不知道在何时宫门两侧推来两面战鼓,两个赤着上身的精壮汉子正挥舞着鼓槌,敲得起劲。 咚、咚咚… 那鼓声激昂热烈,声声直击人心,像是战场上刀枪碰撞,血肉厮杀之声,听得人汗毛直立。 鼓声中,马蹄飞扬之声由远及近,温无晴身着紫色骑马装,头戴金色缀东珠亲王冠,粉黛未施腰佩长剑策马而出。 端的是一个俊俏玉面小郎君,看呆了百姓,看傻了使团众人。 人们以为会看到一个哭哭啼啼的娇娘子,却没想到迎来了一个玉面罗刹。 温无晴行至使团面前才收住了马,她现在有一米七三远高于南庆男性的平均身高,坐在高头大马上更比使团众人高出了一截。 温无晴端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了眼使团,“你们就是来迎我的南庆使团?” 使团里走出一个倒吊眼的小黑瘦子,“南庆迎亲专使潘阿赞见过鄣宪长公主。” 温无晴扫了眼他,用马鞭指着使团众人问道:“既然是南庆人,见了主母为何不拜?” “你!”刚才那个要帮南庆王验货的大将刘蛮被温无晴眼中的傲慢激得狂怒,却被潘阿赞按住了。 虽然大虞战败,可是南庆王属实是以王后之尊求娶长公主的。潘阿赞带头下马,跪到了地上,“拜见长公主。” 专使都跪了,其他人再不情愿,也只能跟着下马行礼。 “起吧。” 温无晴看都没看南庆使团,直接一夹马肚子,策马越过了跪着的众人,径直走了。 使团的人慌忙上马去追,已经走出老远的温无晴却又停了。 她掉转马头,望向城楼。 “大虞锦衣玉食养我十六年,今日我便以此身血肉报大虞。从此,我与大虞两不相欠!” “陛下,太后,鄣宪去了。” 说完,温无晴就在列列战鼓声中,带着人头也不回地出了皇城。 城楼上,太后和光继帝谁都没有说话,只是望着温无晴远去的背影出神。 温无晴临行前肆意张扬的决绝令光继帝的心微微发颤,他觉得自己失去了生命中很重要的东西,“母后,以后无晴姐姐就与大虞没关系了是么?” “皇帝,你记住,为帝者最该学会的,就是无情。” 温无疾站在太后身后,看着她高耸的发髻,华丽的礼袍还有那保养的很好的侧颜,笑了。 突如其来的笑声引得太后回头去看。 温无疾的笑声从喉咙深处翻滚而出,像是野兽的哀鸣。他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母后,您今日对长公主无情,他日呢?” 温无疾像是发现了天下最好笑的事情,笑得怎么也停不下来,跌跌撞撞地转身走了,只留下那哀鸣一般的笑声回荡在城楼里。 像是王朝末日的丧钟。 从京城到吉州,水路要两个月。一路走来越是往南周边景物越是荒凉,三年的战火和南庆残暴掠夺造成的惨象就这样触不及防的展现在了温无晴的面前。处处焦土十室九空,百姓流离失所,惨不忍睹。 迎亲使团的南庆人看见这样的景象非但不以为意,甚至还攀比吹嘘起了自己的战功,每经一处,都要讨论一番,这个城当初是谁打下来的,又屠了多少百姓。 一行人到达吉州后不久,他们便凑到一处,开始了忆往昔。 “要说起来,上次我们五天没有闻过肉味,后来还是刘大哥拎来了几只两脚羊,才解了我们的馋。” “唉,那次匆忙,捉到的都是不好的,要我说,二十到三十岁的,皮肉鲜嫩,最美,四十岁次之,要是上了四十岁,那可就是白费牙口,差劲得很。” 听到有人夸他,刘蛮浑不在意地摆摆手,煞有其事地分析起来了。 刘蛮说得口沫横飞,浑然不觉温无晴出现在了门外。 “刘参将已然不惑,想来早已是臭不可闻,食之败兴了。” 见是温无晴来了,其他人都起身相迎,只有刚被定性为臭不可闻的刘蛮别着脸没动。 温无晴看也不看他,径直走进大厅坐在了空着的主位上,随意地挥了挥手,“我找潘主使有事要说,各位请回吧。” 潘阿赞冲着其他人使了个眼色,刘蛮这才带着人退了下去。 “等上了岛我看她还能怎么蹦跶…” 刘蛮不满的吼声原封不动地传进大厅,温无晴面无表情地吹着茶沫,“潘专使,我们何日上岛。” 迎亲使团如今在吉州休整,要等待对岸的指令才能启程上岛。 -- 第200页 “大后天,大后天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正适合上岛。” 果然,上岛的日子与前世一样,七月初十。果真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呢。 “还有一事。”温无晴放下茶盏,“我的陪嫁随从除了贴身女官之外,其余人都不必上岛了。” “这是为何?” 潘阿赞大为吃惊,他看着温无晴平静的面容,怎么也想不明白她这样做的目的。 温无晴就任潘阿赞打量,“都是些不中用的,上岛去也是添乱。” “这个…”潘阿赞从温无晴语气表情里看不出什么异样,可他就是觉得不对,“长公主远离故土本就不易,再没了伺候的人,怕会惹的我家陛下忧心,反倒怪我等办事不利啊。” 温无晴压根没准备解释,“我主意已定,只是来通知专使一声,他们明天开拔,有劳专使提前备好通关文书。” 说完,温无晴起身便走了。 潘阿赞望着温无晴远去的背影,微微眯起了眼睛,不多时便派人去对岸报信去了。 潘阿赞的小动作温无晴只当不知,她召了送亲使臣温元若来。 温元若来的时候温无晴正在看吉州临海县县志,见他来了,才放下了手里的书。 “舅舅,您准备一下,明天带着人返回大虞。” 温元若来得匆忙,却没想到是这个事? “长公主…” “舅舅难不成还要陪我去南庆?”温无晴笑着给温元若倒了杯茶,“就是您不怕被绑肉票,我还没钱赎您呢。” 温无晴说的这个也有典故,早年间,南庆就靠绑架吉州富商发财,这是南庆的一条传统致富之道,属实拿不上台面。 此时温元若可没心思开玩笑,他作为送亲使一路走来不但见识了战火的无情,更是认识到了南庆人的残暴,这叫他怎么忍心抛下温无晴一个人在这里。 “舅舅,这次还要拜托您,把我的陪嫁随从一起带回去。” “啊?” 温元若这下彻底愣住了。 第111章 被抛弃的末代公主 13 等风来…… 七月初八。 一大早, 吉州临海县的望兴码头上浩浩荡荡跪倒了一片人,他们低声轻轻抽泣着拜别旧主。 被选作陪嫁的宫人都是在宫中无权无势之人,这两个月一路走来早就认命了。可是突然听到温大人说长公主要遣他们回去, 一个个的都不敢信, 仿佛是在做一场美梦。 直到如今, 马上就要登上返回故国的船了,他们才有了一丝真实感。 “好了,起来吧,我可不喜欢这个。” 温无晴照旧是一身亲王圆领袍, 站在岸边,眼角眉梢轻轻舒展, 没了平日里对着南庆人的凌厉,笑得很暖。 接过阿焰手里的红木匣子,温无晴转手递给了温元若,“你们陪我一场, 我无以为报, 这里有些钱, 留着给你们傍身。” 那是一匣子银票, 每人一百两, 共计八千六百两,是一笔很不小的钱。 “舅舅, 回去以后他们愿意回宫就回宫。不愿意的, 就放他们归良, 还请您多帮衬着些。”说完, 温无晴把这些人的身契也给了温元若。 这八十六个宫人,前世陪着她一起丧身鱼腹,这辈子就免了吧。温无晴现在能做的, 也只有这些了。 手里拿着银票的宫人们听到了温无晴的话,又是要跪,被温无晴拦了,谢了又谢之后开始登船。太阳徐徐升起,海波荡漾,他们已经开始策划接下来的小日子了,想必是充满希望,不再死气沉沉的新日子。 了却一桩心事,温无晴转头叫来了芝华,同时也递给她一个小木盒。 “舅舅找到了你的父母兄弟,已经安置在了通州,你也不必跟着我走了,和他们一起回去吧。” 芝华的家人果真是被太后控制了,温元若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打听出来他们在哪,偷偷把人换出来,安置在了通州。 温无晴给芝华的木盒里不但有新家的地址,甚至还有她父母兄弟的小像,以及一封家书。 芝华没想到今生还能听到家人的消息,激动之下立刻拆了信去看,还未看完,已经是泪流满面。 温无晴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好了,别哭,上船去吧。” “长公主,我对不起您。” 芝华捂着脸痛哭失声。 当初太后派芝华来是为了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些年芝华行为并不出格,温无晴也是知道的,所以她愿意在这个时刻帮芝华一把。 “傻姑娘,都过去了,向前看,好好活,回家去吧。” 温无晴的手很有力,也很温暖。 芝华突然发现,回家这个念头已经淡漠了许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从长公主带着她们一起读书,还是从和长公主一起练武…芝华不知道,或许是从她踏入海波宫的那一天,就开始了。 芝华长舒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叠好信,又重新把它放进了木盒里。 “长公主,我不走。”芝华抹了一把脸,笑得像一只小花猫,“您去哪,哪儿就是家。” 一上午过去,温无晴身边只剩下了阿焰芝华,还有那两个从学社来的姑娘,芝心芝意。 码头上,阿焰给温无晴披上披风,轻声问道,“无晴,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 阿焰知道温无晴不会心甘情愿地去南庆,不过无论温无晴做什么,她跟着就是了。 -- 第201页 温无晴回头给了阿焰一个微笑。 “等风来。” 入夜,温无晴将一张吉州地图放到了桌上。这是她根据前世记忆加上县志记载补充后的地图,上面详细罗列着吉州附近大小海岛的位置和情况。 “我从没想过去南庆。” 烛火下,温无晴的眼睛亮如星辰,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根据县志记载,每逢七月中旬这里便会有强劲的海风,海风一起,就是咱们离开的时候。” “要是这两天半没有遇上海风怎么办?” 守在门口的阿焰问了一句,其他人也看向温无晴。 温无晴抬头微微一笑,“如果没遇上,咱们就来制造一场事故。” 不得不说,温无晴的想法有赌的成分,能不能趁着台风天逃跑,跑又往哪里跑,这些都充满了不确定因素,可是温无晴打定了主意要搏上一搏。 芝华看出来温无晴决心已下,和芝心芝意交流了一下眼神,坚定地说:“我们都听您的,您说吧,我们该做什么。” “后天正午船队出发,到了晚上应该可以行驶到这个位置。” 温无晴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这里暗礁很多,船只在海风天的夜里触礁也极有可能。” “我们还有一天的准备时间。” 温无晴指了指那个圈,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吩咐了下去,三芝和阿焰领命而去,各自开始着手准备。 万事俱备,只等风来。 七月初十,一大早,天空上的云厚而浓密层层叠叠的铺满了天空,太阳一出来,就把它们染得火红,红得发黑,艳得灼眼。 这是典型的海风云,预示着接下来将有一场迅猛的海风,若是叫老船把式看了,准保就收了帆不出海了,可是南庆使团的人仗着自己路熟船大,照旧在正午扬帆启程了。 这次去南庆的船一共有两艘,一艘是温无晴乘坐的两层五百料宝船,一艘是南庆使团的人乘坐的两层三百料大船。 两艘船在正午准时出发,驶向南庆岛,今日的海风果然不同以往,大有愈演愈烈之势,等到了傍晚甲板上已经没法站人了。 温无晴身穿红色金凰圆领袍端坐在屋里,听着外面海风推卷起海浪的声音。 她等的风来了。 温无晴在心里一面预演着行动计划,一面再次思索着和亲公主消失可能带来的后果。从这一路上不难看出,南庆王对于迎娶她这个大虞公主其实是可有可无的,他只需要大虞臣服的态度。如此一来,即使她殒身海底,南庆王也不会过多追究,就像前世一样。 可是,温无晴在离开之前,还有一些事情要做。 深夜。 海风愈演愈烈,同在长公主宝船上的潘阿赞被一阵紧急的敲门声惊醒,“谁啊?” “潘专使,我是芝心,长公主请您现在过去一趟。” 门外芝心的声音分外焦急,潘阿赞不得不披衣起身打开了房门。 潘阿赞一开门,芝心就凑了过来,“潘专使,今夜海风实在吓人,长公主内心忧虑想请您过去说说话。” 潘阿赞见芝心一脸担心不像有假,心里不免一声嗤笑,平时装得那样凌厉,区区海风就吓破了胆,果真是外强中干,想到这里,潘阿赞心里便升起了一股轻视之心。 芝心可不管他表情如何,上前揽着他就要走,“潘专使,咱们快些走。” 潘阿赞一心觉得温无晴小题大做,芝心催得又急,他也懒得转身去拿佩剑,跟着芝心径直去了温无晴的房间。 走上甲板,他就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酒味。 “不知长公主深夜召臣有何事。” 潘阿赞走到温无晴房门前,草草行礼开口就问。可是他一抬头,却发现温无晴房间里灯火通明,而温无晴穿着大红色亲王袍正端坐在屋中举着一杯热茶看着他,笑得眼冒精光,眼中哪有一丝惧怕。 潘阿赞察觉到温无晴眼中的杀气,不禁伸手要去腰间寻剑。 就在这时,阿焰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抬手就是一手刀,须臾间,潘阿赞便瘫倒在了阿焰怀里。 阿焰拖着人快速进屋,掩上了房门,“无晴。” “潘阿赞,你带兵叛乱,屠吉州、青州十三城,滥杀无辜,作恶无数。” 温无晴蹲下身用银针刺醒了潘阿赞,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我替那些枉死的百姓取你性命!” 说完,温无晴在潘阿赞惊恐的眼神中,亲手拧断了他的脖子。 温无晴起身用手帕擦了擦手,把手帕扔在了潘阿赞身上,“告诉芝心芝意,动手。” 很快,宝船各处的卫兵被无声的拧断了脖子,火苗从一层的侍从房悄悄燃起,逐步蔓延。 “无晴,火要烧上来了。” 过了半个时辰,火越烧越旺,在二层已经能感受到一阵阵的灼热向上涌。宝船停止了运行,被海风裹挟着,在海上左右摇摆。 很快,南庆迎亲使团所在的另一艘船就注意到了宝船的不对劲。 “问问发生什么事了。” 被叫起来的刘蛮语气十分不满,他就知道那个女人事儿多。 旗语打了三遍,对面一点反应都没有,“刘大人,要不要我们过去看看。” “潘大人还在船上呢,能有什么事。”刘蛮浑不在意地摆摆手, “再说这风大浪急的,小船也站不稳,再等等。” -- 第202页 就在这时,宝船上突然出现了两个纠缠在一处的身影。细看之下,竟是长公主和潘阿赞。 那潘阿赞分明就是拽着长公主不撒手,两个人连拉带扯的就到了船边。 “潘专使,你要做什么。” 甲板上温无晴拽着早已经断了气的潘阿赞佯做挣扎,没几下就终身一跃,坠入了海里。 “长公主!” 阿焰她们冲到船边想要去抓,可惜晚了一步。阿焰立刻也跟着跳进了海里。 “长公主不会水,你们快救人啊。” 芝心冲着刘蛮他们使劲呼喊,说完,带着芝心芝意也跳进了海里,转眼,就被翻滚的海浪吞没了。 “这,这是怎么了?” 迎亲使团在这一连串的变故下都傻了,顿时没了主意,只能找副使刘蛮拿主意。 “都看着我干嘛,先把船靠过去。” 刘蛮知道潘阿赞水性好,想来不会有事,他也不担心温无晴是死是活,只不过应付一下罢了。 海风愈加猛烈,迎亲使船费了很大力气才靠近了宝船。忽然一声巨响,宝船整个炸开,海风裹挟着燃烧的木片像一颗颗炮弹打在迎亲使船上。 船帆染上了火星,桅杆也被点着了,甲板被宝船暴起的锹钉铲钉击出了好多大洞。 按理说,南庆的船不至于如此脆弱,可是这次迎亲所用的船只都是现做的,经过层层克扣,做出的只是个面子货,在恍如巨型炸弹的宝船攻击下,根本不堪一击。 很快,迎亲使船在海风和宝船炸弹的双重攻击之下,也摇摇欲坠停止了运行。 船虽停了,可是海风没停,它推卷着两艘船不断地碰撞在一起,宝船的残渣像雨点一样落在另一艘船上,很快迎亲使船也支撑不住了。 “他妈的,快,跳船。” 这时候人们也顾不上寻找潘阿赞了,人们一个个像下饺子一样扑通扑通跳进了海里。 海浪湍急,水温极低,人一入水就开始急速失温。 刘蛮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在南庆临海出了这么大差错,落水之后还不忘破口大骂,顺手还抢了别的士兵抱着的木板。 刘蛮正抱着木板寻找备用船,忽然他的后背攀上了一双手。 “刘大人你说,鱼儿愿不愿吃臭不可闻的你呢?” 第112章 被抛弃的末代公主14 海神娘娘…… 冰凉的触感令刘蛮脊背一僵, 紧接着,那双手直接一用力,拧断了他的脖子。 刘蛮生命的最后, 看到的就是温无晴那双晶亮的眼睛, 像是夜空中闪亮的星。 解决了刘蛮, 阿焰那边也除掉了迎亲使团里几个恶贯满盈的南庆大将。 她们汇集在一处,找到了早就放下水的备用小船,趁着海风的掩饰渐渐离开了烧着的两条船。 而在不远处,有一艘小船, 船上的三个黑衣人目睹了这一切。 “这是怎么回事,咱们还没动手呢。” “你快去禀告岛主, 迎亲船出事了。” “大哥,咱们要不要去救人?” “不行,杜先生说了别管闲事,掉头!” 黑衣人观察了一阵, 最终还是掉头离开了。 温无晴的小船没走出多远也被海风撕碎了, 好在她们有准备。温无晴她们背着水壶和干粮, 抱着宽大的木板朝着西北方向, 奋力游去。 深夜的大海一片苍茫, 海风推卷着海浪高高举起,又狠狠拍打在她们身上, 这对体力是极大的损耗。渐渐地她们的动作慢了下来, 可是眼前的大海依然是茫茫然望不到边。 “长公主, 我没力气了。” 芝华是刚学会的游泳, 体力急速的损耗再加上深夜的低温,叫她小脸惨白,说话也断断续续的。 温无晴看了看其他几个人, 都没有好到哪儿去。 “先歇歇吧。” 温无晴从背上解下水壶,抿了一小口,壶里是提前准备好的参汤。 阿焰也灌了一口参汤,“无晴,我们的方向没问题。” 温无晴点点头,她们已经游了半个时辰,如果方向没错,起码还得再游半个时辰才能见到小岛。 “我们快到了,大家坚持一下。” “长公主,我怕是游不动了,您先走吧,别管我了。” 芝华抱着木板抹了一把脸,眼睛中满是决绝,她不想成了累赘。 “别说傻话。”温无晴从腰上解下一个绣袋,抛给芝华,“你不是还想去甘南看嗷呜呢,这是嗷呜的宝贝,你先帮我保存好。” 芝华平时最爱听温无晴讲老虎嗷呜的故事,那袋子珠子她很熟悉。 可是芝华已经没有力气了,她使劲向前伸手,也没能接住绣袋。绣袋打在木板上,一滚,坠入了海底。 “珠子!” 芝华一慌就要撒开木板去抓绣袋,被眼疾手快的芝意给拦住了。 温无晴原本是瞄着木板扔的,可见她的力气现在也大不如前了,眼见着绣袋沉底,温无晴心痛之余也明白不能去捞,只能忍痛不去想它。 就在这时,几束光从海底升起来,渐渐汇聚在了不远处的海面上。 还是阿焰先发现了异常,“珠子!” 其他几人一起望去,果然,海面上出现了一条明亮而清晰的线,而串联起这条线的,就是嗷呜的那十八颗珠子。它也不知是什么做的,竟然遇水不沉,反而发出了幽幽的亮光,在海面上十分清晰。 -- 第203页 那条线随着海面上下翻腾,聚而不散指向西北方向,像是引路的游标。 温无晴看着珠子福至心灵,“这是嗷呜在给咱们指路呢,跟上它。” 这般景象带给芝华的震撼叫她忘了疲劳,也跟着奋力游了起来。 就这样,在珠子的指引下温无晴一行人又游了半个多时辰,终于隐隐约约望见了一个岛。 透过椰林,能看到破烂的小矮房,横七竖八捆起来充作栅栏的木条,还有晒在空地上的鱼网,都显示着这个岛是有人居住的。 有人就好。 温无晴她们上了岸,刚进入椰林没几步,一个人突然跳了出来。 “你们是谁,要做什么。” 一个大约十七八的姑娘举着鱼叉怒目而视,颤抖的手却暴露她的害怕。 温无晴轻声说:“我们遇到了海难,游了好久才到这个岛的,你别怕,我们没有恶意。” 那个姑娘伸头看了看,“就你们几个?” 温无晴点头。 姑娘见温无晴她们穿着考究,眼中也没有恶意,便有些信了她们的话。 “跟我来。” 姑娘上前拉住温无晴的手掉头就跑,阿焰她们几个连忙就追。 姑娘七拐八拐的绕过好几个门户紧闭的房子,把她们带进了一个破草房。 她们一进去,那姑娘立刻利索地把门关紧,又把桌子顶在了门边。 她这一系列动作看得温无晴她们几个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姑娘,多谢你…” 温无晴刚开口,那个姑娘就跳起来捂住了她的嘴,“别出声。” 温无晴点点头,姑娘才放开了手。 看着姑娘大气都不敢出的样子,再联想岛上家家门户紧闭毫无声响的情况,这个岛有古怪。 温无晴和阿焰她们几个交流了一下眼神,手都悄悄摸上了腰间。 突然一只小手握住了温无晴的手,用气声小声说:“你们别怕,天亮了就好了。” 温无晴低头,就看到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小脸黝黑,正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她。 “嘘!”领她们进来的姑娘严禁任何声音,狠狠地瞪了一眼小女孩。 小女孩被凶了也不怕,冲着那姑娘吐吐舌头自己缩到了墙边,说是墙,那也不过是一面用草扎成的充作墙的屏障而已。 眼见这种情况,想要立刻问清楚是不可能了,温无晴几个人都已经筋疲力尽,突然安稳了一时都觉得浑身上下乏得不行,索性每人找了个地方,休养生息。 只有那个姑娘仍旧拿着鱼叉守着门,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外面。 温无晴靠着墙边,一面留意着外面的动静,一面却研究起了嗷呜的珠子,现在它们又变成了灰扑扑的样子,温无晴掂过来倒过去也没看出它到底是个什么。 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跑步声,紧接着有三十几个男人举着火把进了这个村子。 “你们乖乖把东西摆出来,别逼着爷爷们动手。” 领头的男人是个刀疤脸,个子不高,脚却奇大,一看就是常年在海里撑船的,他带着人大摇大摆进了村满意的观察了一下环境,就分散了手下叫他们去各处取东西。 温无晴听到外面的喊声也想起来刚才路过的时候,似乎家家户户门口都摆着个箩筐,里面满满当当的。她们栖身的这个屋子前也摆了箩筐,里面放的是蔬菜和鱼干。 一个男人走到了她们屋前,看见了筐中的东西仿佛很不满意,对着房门就啐了一口,骂骂咧咧的拿着东西走了。 顶门的小姑娘气得把拳捏的嘎嘎作响,却也不敢开门出去。 很快,收东西的人都回来了,刀疤脸看见收上来的东西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十分生气。 “你们别给脸不要脸,拿这些破烂货糊弄鬼呢!” 刀疤脸破口大骂了十多分钟还嫌不够,继而一脸狞笑的把手下又撒了出去。 “去,给老子挨家挨户搜,谁他妈敢私藏,把衣服扒光了给爷扔海里去!” 得令的小喽啰像是闻着腥味的野狗嚎叫着就又冲进了村里,开始挨家挨户的搜,顿时村子里哭嚎声四起。 听到外面的声音,屋子里的小女孩慌了,她抓住顶门姑娘的手,哭着问:“青果姐姐,我的小红…” “我不是叫你把它们都藏到椰林去了么?” “小红怕高,我把它藏到草垛里去了。” 小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个叫青果的女孩更是听的额头冒汗。 “你别哭了,趁着他们没来,我把小红抱走就没事了。” 青果说着正要出门,可是外面那群人已经搜到了她们屋前,很快,就从草垛里拉出了一只小花鸡。 “哦吼,好啊,拿破鱼干应付老子,自己还养着鸡。来人,把这屋子里的人拽出来。” 话音刚落,门就被人踢开了。 眼看一切都来不及了,青果只能带着小女孩跪在地上使劲儿磕头,“饶命,饶命,我们再也不敢了。” 那个男人才不管这些,抓着青果的头发就把她拽出了屋子,很快又折进来拖小女孩。 藏着暗处的温无晴实在看不下去了,站出来大喝一声,“你们住手!” 被吓了一跳的男人定睛一看,发现这屋子多出了好几个生面孔。这几个生面孔不但穿着考究,而且个顶个的长得漂亮。 -- 第204页 “哎哟,这可真是藏着好货呢。”男人搓了搓手,放开了小女孩,“兄弟们,别弄那些丧气货了,这儿有好货。” 说完男人冲着温无晴就扑了过来。 温无晴早有准备,直接上手卸了男人的两条膀子。 “都住手!”温无晴拎着男人走出屋,大声喝住了院子里的人。 阿焰她们趁着这个机会,救回了青果。 温无晴捏着男人的脖颈,看着外面的人说:“你们赶紧滚,否则别怪我们手下不留情。” “哟这哪来的小娘们啊。” 得了信的刀疤脸赶了过来,对于温无晴的威胁十分不以为意。 “爷一看就知道,你是逃出来的吧,落到这个苦岛上算你命不好。告诉你,苦岛没有王法,爷就是王法;苦岛也没处讲理,爷手里的刀就是理。” 刀疤脸晃悠着手里的刀,笑得一脸狰狞,他这么一说,身后的喽罗们跟着怪声怪气的笑成了一片,谁也没把这几个女人放在眼里。 “你制住个把人又怎么样,爷不在乎,你爱杀爱剐,随便。” “爷看你脸还行,能卖个好价钱。你要是跟爷走,今天这件事咱也好说。你要是不愿意,你们今天就算交待在这儿了。” 眼看着刀疤脸的人都围了过来,温无晴就知道,今天一场恶战在所难免了。 “既然这样,那我就叫你看看,谁才是爷。” 温无晴给了阿焰他们一个眼神,一把扔开男人,抽出腰中软剑,冲着刀疤脸直直杀了过去。随后,阿焰和三芝也跟着暴起,她们五人以背相抵,形成了一个杀阵,像是一阵风卷进了刀疤脸的人里。 刀疤脸还没看清,胳膊上就挨了一剑,这时候他才反应过来,举着镰刀开始反击。 “杀,给老子杀!” 温无晴她们配合紧密,那群男人也杀红了眼,两伙人纠结在一处,一时小岛上兵器碰撞之声不绝,时不时更有男人的惨叫传出。 青果眼见这样,抹了把脸回屋拿出鱼叉也加入了战局。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岛民拿着自家的铁铲菜刀也纷纷跑了出来。 温无晴她们一路直击,刀疤脸且战且退,终于被逼到了椰林外的沙滩上。 刀疤脸带的三十八人已经折损大半,能走能动的将将八人,每个人身上都受了不轻的伤。 “姑奶奶,姑奶奶我错了,我们以后再也不来了,求求您,求求您,高抬贵手,饶我们一命吧。” 刀疤脸胳膊没了一个,血咕涌咕涌的往外冒,已经被逼到了海边,无路可退了。 温无晴冷着脸看着刀疤脸哭的一脸鼻涕眼泪,不动声色。 “姑奶奶,我们发誓,要是再敢起坏心,就死无全尸被丢去喂鱼!” 刀疤脸和手下跪倒一片,连连磕头。 “滚!” 温无晴终于松了口,刀疤脸带着人连滚带爬地上了船,头也不回地跑了。 一场激战过去,不知何时天空已经亮了,远处的海面上隐隐约约有了太阳升起的迹象。 温无晴盘起的发髻散成了马尾,红色的长袍上也沾染上了敌人的血,就连脸上都有几簇血痕,更衬得她一张脸俏白,眉目生动。 像是嗜血的罗刹。 “多谢姑娘相救。” 刀疤脸走远了,岛上的人才意识到自己得救了,纷纷跪道谢。 “是我该谢谢大家,要不是你们相助,光凭我们几个,也打不了这么多人。” 温无晴敛起一身杀气,笑着说。 这时候人们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真的和那群男人动手了,不仅动手了,每个人手上还都沾了血。 这一反应过来可坏了,这二十多个女人哎哟一声都吓软了,纷纷扔了手里的兵器,一屁股坐到了沙滩上。 这场面逗得温无晴忍不住一乐。 一抹笑在她染血的脸上绽开,而此时,太阳突破天际升了起来,耀眼的光芒喷薄而出,仿佛为温无晴镀上了一层金光。 这样的景象看呆了青果。 她仿佛听过这样的一个人,身披金光来救苦救难。 “海神娘娘…” 第113章 被抛弃的末代公主15 死于非命…… 一夜过去, 迎亲船遇难的消息传到了南庆,朝堂上众说纷纭,南庆王却陷入了沉思。 他北上叛虞本就是因势利导, 身边聚集起了一群乌合之众, 对于这群人, 南庆王一直没有放下戒心。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不得不令南庆王怀疑起了周围的一切。 温无晴的死活他并不在意,可是心腹潘阿赞和刘蛮同时折在了海上,到底是谁在背后主导了这一切。 是后宫那群不安分的女人?还是吉州那群怀念旧主的官员?又或者是他眼皮子底下这群人? 南庆王苦思无果, 决定借此机会大查特查,他的兵马分成几批开始在南庆岛掘地三尺的展开了调查, 明面上是为了调查长公主之死,背地里确实趁机排除异己,借刀杀人。 一时间,南庆岛上人人自危。 同时, 在南庆附近海域的一个隐蔽小岛上, 也有人一直注意着南庆的一举一动。 “德不配位, 必有祸殃, 没想到南庆这么快就乱了。” 鹰啸岛的议事厅里, 几个大虞打扮的人分坐两旁,正在听探子报回来的消息。 坐在左下首的山羊胡中年人站起身, “少岛主, 我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 第205页 坐在上首被称作少岛主的少年, 正是令南庆王十分忌惮的鱼鹰。 鱼鹰听了中年人的话, 并没有回答,反而看向右边的一个汉子,“许伯, 海上有消息了么?” “没有,那晚风浪太大,还起了火,长公主怕是已经尸骨无存了。” 鱼鹰很随意地坐在高台上,手里把玩着一个玩意,听到尸骨无存的时候手顿了一下,一道精光从低垂的眼眸里射出来。 熟悉鱼鹰的人都知道,他已经生气了。 “我再带人去查。”许明坐不住,带着人退出了议事厅。 “少岛主,你知恩是好事,可是凡事不能太过。”山羊胡杜知秋是鱼鹰的老师,他对于鱼鹰近期的表现并不满意,“少岛主,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更不应因小失大。此次机会千载难逢,您还要三思啊。” “我知道了。”鱼鹰收敛了眼中的情绪,向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都听老师的,咱们的人可以动了。” “好。”杜知秋这才满意地笑了,“我这就去安排。” 看着杜知秋急匆匆的背影,鱼鹰眯起了眼,自嘲地一笑,“知恩图报?” 他手中不断摩梭的,是一支半旧发钗,上面的柳叶刀精巧又锋利。 苦岛上一场混战之后,温无晴几人休养了三天,终于恢复了体力。 三天来温无晴除了吃睡之外,就是在观察这个岛。这个叫做苦岛的地方并不算大,住着五十多户人家,合计八十六人,就像普通小岛一样,这里的人以打渔为生,在仅有的耕地上种些番薯和蔬菜,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 要说不一样,苦岛又很不一样,在这个岛上,只有女人。 这是一群没有血缘关系的女人,她们是从海的那边飘来的弃婴,又或者是被逼的没法活了,逃出来的苦命人。每个人身上都有一段故事,可是讲出来都逃不过一个苦字。 苦岛苦岛,就是这样来的。 因为岛上全是女人,就惹了刀疤脸那群人的眼。刀疤脸是不远处一个岛上的渔民,忙起来是渔民,闲了就是水匪,他们不敢劫过往船只,却敢来苦岛胡作非为。抢些东西还算好的,有时候无东西可抢,他们就抢了岛上的女孩卖到过往的船上。 听着青果说起苦岛的渊源,温无晴问,“他们没对你们做什么吧?” “没有。”青果摇摇头,“他们都说我们这些人不祥,平时碰都不敢碰我们。” 所以苦岛上的女人最后都是孤独终老的。 “呵。”温无晴不屑地一笑,“他们倒是不嫌你们的东西不祥。” “青果,麻烦你请老阿麽她们来椰林一趟。” 温无晴握住青果的手,青果吓得一抽,没抽动,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飞快地跑了。 芝华受了伤,一只胳膊吊着,“小姐,我看这里挺好的,南庆的人应该不会这么快找到咱们。” 上了岛,阿焰她们也改了口,温无晴成了逃婚出来的晴娘,她们几个就成了晴娘身边的丫鬟。温无晴本欲和她们姐妹相称,可是三芝说什么也不乐意,就只能这样了。 “坐下说。”温无晴拉着她们几个坐在树荫下,“找不到只是暂时的,只要他们想找很快就会找过来。” 在来南庆的路上,温无晴曾经听刘蛮说起过,这附近有一支武装能力不容小觑,而且并不服从南庆王的指派。 有这样一支武装的存在,他们与南庆的不和,就为温无晴赢得了一丝喘息之机。 温无晴想要找机会去了解一下那个叫做鹰啸岛的地方,可是首先,她要在这片海上活下去。 “现在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在这里立足。”温无晴已经看到青果带着一群人来了,简单说了一句,就迎了上去。 青果请来的老阿麽是苦岛上最年长的人,也是苦岛的话事人。 “晴娘,你找我们来是想说什么事呢?”老阿麽背已经佝偻了,可是脑子不糊涂,她能看出眼前这个姑娘不是一般人。 温无晴迎着众位村民坐到树荫下,“老阿麽,各位姐姐,我是想和大家商量一下,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接下来?那些人被咱们打跑了,以后不敢来了,咱们就好好捕鱼,种菜,过日子呗。” 村民里有人开了口,引得很多附和。 温无晴站起来摇摇头。 “上次咱们打跑他们占的是一时之狠,他们被打蒙了、打怕了,才逃走。可是过上几天,他们伤好了,想明白了,再纠结更多的人一起打上来,咱们怎么办?” 温无晴这样一说,村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发现温无晴说得事情很有可能发生。这一时间人们就炸了锅,说什么的都有,还有人在担心这次彻底激怒了刀疤脸他们。 “好了,打都打了,还怕什么。”老阿麽拍了拍树干,“晴娘,你有什么主意就说吧,我们听你的。” “好。” “事儿是我惹下的,也应该我来解决,不过光靠我们几个成不了事,得咱们一起努力。” 温无晴也不推脱,站到村民围成的圈子里,轻声细语地说起了她的计划。 这个计划说起来也不难,不过是,村民武装,统一管理和发展教育。 温无晴按照岛上村民的年龄、性格,把人分成了三批,勇敢胆子大的组成护岛队,跟着阿焰学一些拳脚功夫,担负起在岛上巡逻的任务。 -- 第206页 为人机灵口才好的,就跟着芝华芝心组成了商队,把她们平日里攒下的鱼干、布匹拿出去卖钱,改善生活。 剩下的老弱则在岛上留守耕作,孩子们就跟着芝意读书识字。 芝心芝意是从学社出来的,对于温无晴制定的识字班,夜读班很熟悉,自然也把这一套带到了苦岛上。白天她们带着孩子们识字,晚上就给大人们上课。 果然不出所料,刀疤脸他们还真带人摸回来过,可是刚上岛就被藏在椰林里的儿童护岛队发现了,孩子们吹响了海螺,还没等刀疤脸反应过来,护岛队长青果带着人就冲了过来。 这次刀疤脸就没有那么好运了,他脖子上被刺了一鱼叉,栽进海里再也没爬上来。 这一战苦岛成功在周边海域立威,人们都说苦岛请来了海神娘娘,有海神娘娘庇佑,再也没人敢打她们的主意。 苦岛上的人也是这样认为的,可是温无晴告诉岛民,救她们的是她们自己,是她们手里的鱼叉斧子和日夜不停的织布机。 苦岛上的每一个人都是海神娘娘。 温无晴她们五个人,像是一道光,照到了苦岛的每一个角落。 苦岛终于尝到了一点甜。 三个月后的一天,带着商队回岛的芝华带回了一个消息。 南庆王死了。 南庆王发起的调查波及到了南庆小朝廷的方方面面,一开始是有证揭发,然后是无中生有,在有心人的带动下,人人都成了斗眼鸡。有人因为检举发了家,有人因为诬告灭了门,整个南庆岛在查与被查之间闹得热火朝天。 最终,有一天,南庆王死在了微服巡视的路上,杀他的是一个差役。 差役最近抓人讹钱抓红了眼,看见南庆王穿着考究还是独自一人在街上闲逛,就想抓他敲诈,南庆王自然不服,揪扯之中,脾气上来了的南庆王伸手就给了差役一耳光。 差役拔刀就砍,等人找过来的时候,南庆王已经被剁碎了。 南庆王没留下子嗣,这刚建国的南庆该交给谁,又成了大问题。 南庆又陷入了下一场纷争。 没想到南庆王就这样死了,死得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温无晴有些想笑,又觉得可悲。 “芝华,咱们的东西可以拿回来了。” 温无晴作为长公主的嫁妆可是不少,有很大一部分都被她暗中换成了银票,上次逃走的时候就已经带在了身上。还有一部分是一些大件拿不走换不了的,就跟着宝船一起沉在了海底。 温无晴她们曾偷偷去看过,因为南庆内乱人们无暇顾及,所以东西还在海底。温无晴并没有贸然取回来,是怕惹人眼,现在时机成熟了,温无晴选了苦岛上本事高的五个女子,一起去了海上,拖回了好几十只大箱子。 这下她们做生意的本钱有了。 清点完东西,温无晴拍了拍手,冲着三芝嘿嘿一乐。 “芝心,下次我和你们一起去核桃岛。” 第114章 被抛弃的末代公主16 核桃岛…… 核桃岛, 是位于南庆海域岛屿群中央最小的一个岛,因其便利的地理位置和岛上的天然洞室,成为了南庆海域商贸交易场所。 岛上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买卖自由, 不问出处。所以核桃岛也成了一个在阳光下冠冕堂皇存在的黑市, 这里每天来往的人五花八门做什么的都有。 有一天, 核桃岛上来了一个俏娘子,在岛上支起了一个摊子,卖吃食。 她的吃食摊子和一般人不一样,按人头收费, 只卖大饼和米粉两种,但是却有十几种配菜做浇头。五文钱一个人, 可以敞开了吃。 更绝的是她家有一个叫做辣不够的浇头,最是味美,红艳艳的,一吃进嘴里人就忍不住地冒汗, 那劲儿啊能把人浑身的毛孔都打穿了, 一般人根本不敢吃第二勺, 可是偏偏又忍不住想要去尝尝。 因着量大管饱还有那个吃了还想吃的辣不够, 这家小吃摊很快在核桃岛站稳了脚跟。来来往往的客商渔夫只要上了核桃岛的, 都要来吃上一趟才算没白来。 时间不长岛上人都知道,小吃摊的老板娘晴娘子不但手艺好, 人长得好看性子还爽利, 每次给人们盛菜那碗都是堆得高高的, 闲下来就爱听小商贩们侃大山, 什么各个岛的传奇故事啦,英雄好汉啦,她最是爱听。 就这样, 温无晴化名晴娘子在核桃岛上扎下了根,一边经营着小吃摊,一边摸清了这片海域的具体情况。 一天,天色已晚,买卖接近尾声,芝意来接温无晴回家,看着空空的菜桶芝意连连咋舌。谁能想到苦岛上那个不知名的小野草居然能吃,还是这样辛辣刺激的味道,也只有她家小姐有这样慧眼识珠的本事了。 不过她家小姐做什么都是有本事的,光这一个小摊子赚的钱就赶上了芝华她们商队的总和。想到这儿芝意越发觉得跟着温无晴是她做的最正确的选择,不由得抱着菜桶就开始傻笑起来。 “傻丫头,想什么呢。” 温无晴收拾好东西一回身,看到的就是傻笑的芝意。 “嘿嘿,没什么,我就是高兴。”芝意吐吐舌头赶紧帮着温无晴往船上搬东西。 这时候不远处走过来了几个年轻人,见小吃摊已经收摊了,不免有些失落。 “老板娘,还有的吃么?” “没有啦,您明天请早。” -- 第207页 温无晴已经上了船,笑着朝那几个年轻人招了招手,坐着船离开了核桃岛。 岸上一个戴着斗笠的年轻人也冲着她们挥了挥手。 “少岛主,这个人就是晴娘子。” 斗笠下,鱼鹰的眼睛一直追着温无晴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收回来。 “就是这个晴娘子,自从她到了苦岛,苦岛就不一样了,我听说她还会练兵。” 鱼鹰身后另一个青年也说。 “这一个月以来她就在核桃岛上做生意,闲了就和人们聊天,我看她像是在有意打探消息,不知道想做什么。” 听到这个鱼鹰才偏了偏头,“她打听鹰啸岛了?” “这个倒没有,她好像什么都想知道,没有特别打探哪一个。” 听到手下人这么说,鱼鹰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望向温无晴小船消失的方向。 原来,你笑起来是这个样子的。 又过了几日,核桃岛上来了一个算命先生,身穿长布衫手拿着白布蓝边的小幡,把摊子安在了晴娘子的小吃摊旁边。 “测字、算命、卜吉凶,一文一卦不准不要钱。” 那头戴斗笠的算命先生吆喝了一上午,也没开了张,倒是把自己个儿的嗓子给喊哑了。 温无晴看不过去,等到闲下来的时候,给他送了碗水,“先生润润嗓子。” “哎哟,谢谢,谢谢,谢谢晴老板。” 算命先生一见如此,麻溜地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弯腰躬身地把碗接了过去,咕嘟咕嘟一仰脖,就把碗里的面汤喝了个干净。 温无晴伸手要接碗,那边却没撒手。温无晴顺着手狐疑地看过去,正对上那人一双晶亮的眼睛。 见她望过来了,算命先生眯起眼咧嘴一笑,“晴老板好人做到底,我这半天没吃饭了,腹内饥肠辘辘…” 算命先生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脸上的笑又大了几分。他不笑还好,这一笑满脸的五官仿佛都被他调动起来了,每个毛孔都透着谄媚。 呸! 在摊子上忙活的芝意见了不由地撇撇嘴,这人白长了副好相貌,却是个没脸皮的小混混。 温无晴就看着算命先生,把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了,才轻轻一笑,“好。” “芝意,给先生盛碗米粉。” 瞧她那眼神分明是看出了些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没看出来,扮作算命先生的鱼鹰顿了一下,打了个哈哈接过芝意甩给他的米粉,呼噜呼噜地吃了起来。 全然没发现,芝意在碗里加了两勺辣不够。 一碗米线吃得鱼鹰汗流浃背,连连哈气,黝黑的皮肤都透了红,没办法又去找温无晴讨水喝。 温无晴扫了眼偷着吐舌头的芝意,换了个大碗给他续水。 这一续,鱼鹰就顺势坐在了小吃摊前,不走了。 温无晴也不去管他,就忙自己的。 等到客人都走光了,鱼鹰才找到了说话的机会,“晴老板,多谢您慷慨,但是饭我不能白吃您的。” “那你给钱,承惠五文。”温无晴摊开了手。 “钱我没有,您也看到了,我这还没开张呢。”鱼鹰推开了温无晴的手,见她要走,又拉住了她的袖口,“但是我可以为晴老板卜上一卦。” 温无晴抽走袖子,“我不信这个。” “哎,您就当帮我开个张。”鱼鹰拿着纸笔又凑到了温无晴身边,“手相,测字,掷签都可。” 鱼鹰比温无晴高半头,在岛上已经算是大高个了,可是偏偏他总是弓着背,倒像是比温无晴还低了一头。温无晴见他这样,拿过纸笔,写下了一个“非”字。 温无晴的字刚劲有力,锋芒尽显,一点都不像个姑娘的字。 鱼鹰拿到之后眼中精光一闪,脸上又挂上了那副浑不吝的样子,“您是测何事啊?钱财吉凶,姻缘前程,小可倒都可以说上一说。” 芝意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伸着一颗小脑袋问:“还能测姻缘?” “能的,能的,若是姻缘,从这字上…” 温无晴打断了鱼鹰的摇头晃脑,“测前程。” “前程?”鱼鹰一顿,“若是前程,这个非字好也不好。” “是是非非惹人怨,非非是是路彷徨。” 鱼鹰背着手边说边走到了温无晴身边,“晴老板的前程可谓是苦乐参半,但是总的来说还是好的,尤其好在…” 鱼鹰说着说着却停在了最关键的地方,一双眼忍不住往温无晴那瞟。 “好在哪?”芝意忍不住问。 “好在总有贵人相助,自然能够遇难呈祥,事事顺心啊。”鱼鹰点着桌子拉长了声音说道。 “求人不如求己,我倒是不指望有什么贵人相助。”温无晴看着鱼鹰,“天助自助者。” “好,好一个天助自助者。”鱼鹰拍案而起,连声大笑,“就为晴老板这句话,就该喝上一杯。” 温无晴抽走了鱼鹰手里的纸,转身投进了火炉里,“小店不卖酒,您要喝酒岛东有。” “好酒常有,可惜囊中羞涩啊。” 鱼鹰摇着头回到了他的卦摊,又接着吆喝了起来。一下午过去,可能是温无晴帮他开了个好头,真陆陆续续来了几个代写书信的活。 鱼鹰开了张却没有还饭钱,不过转天就拎着一筐小鸭子送到了小吃摊上,温无晴把鸭崽接了,也没有说什么。 -- 第208页 就这样,核桃岛上又多了一个算命先生。 两家的摊位挨着,鱼鹰的午饭晚饭就都在小吃摊解决了,除了吃饭,等到不忙的时候鱼鹰也常加入温无晴他们的闲聊大军。别看鱼鹰平时行事做派带着股流里流气,可是讲起故事来倒是有模有样,他见多识广,又妙语连珠,很快就成了闲聊大军的主力,天天说得口干舌燥。 “先生不如改行做说书先生吧,我看倒是更合适些。” 人群散去,温无晴照例给鱼鹰倒了杯水。 杯中水飘着一股淡淡的麦冬香气,逃不过鱼鹰的鼻子,他轻轻扯了扯嘴角一仰而尽。 “多谢晴老板,若是哪天晴老板的买卖做大了,要聘了我去做说书先生,那我自然是求之不得。” 放下茶杯,他又恢复了流里流气的样子。 温无晴又续了杯水,“我可雇不起你。” “此话差矣。”鱼鹰接过茶壶给温无晴也倒了杯,“价钱好商量的。” 几天下来,芝意说话也随意了,“来我家可是要倒贴钱的,你愿不愿意。” “那也不是不行…” 鱼鹰一听又开始晃悠起了脑袋,去被温无晴打断了,“我还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欠了你的工钱。” 温无晴站起身拍了下芝意,便去收拾东西了。丢下鱼鹰一个人,目光追随着温无晴。 “晴老板,人们都说鹰啸岛上住的都是豺狼虎豹,你信不信?” 通过这些天的接触,鱼鹰发现温无晴在听到鹰啸岛上事情的时候眼睛里会有流光一闪,心中便有了计较,笃定她是想了解鹰啸岛。于是鱼鹰总是趁四下无人的时候,七分真三分假的把鹰啸岛的情况说了个十有八九。 果然,一说起鹰啸岛,温无晴就会搭腔,“我又没有去过那里,怎么知道真假。” 鱼鹰帮着她把东西搬到船上,清清浅浅地问:“若是有机会,晴老板愿不愿意上岛一看呢。” 两人目光交汇,温无晴说:“若是有机会,我哪里都想去看一看的。” 鱼鹰站在岸上挥了挥手,“时间晚了,我们明日细说。” 这次他挺直了背,脸上终于有了正经模样。 入夜,温无晴找到了在苦岛上巡逻的阿焰。 “焰姨,明天傍晚你来接我吧,有位故人,我想请你帮我认一认。” 第115章 被抛弃的末代公主17 突然 新的一天, 温无晴照例带着芝意上了核桃岛。鱼鹰的算命摊子已经支起来了,见温无晴上岛来,鱼鹰乐呵呵地拎着一篓鲜虾凑了过去。 “大吉大利, 今天请晴老板吃虾。” 那厢温无晴还没伸手接, 从她身后窜出来个虎头虎脑的少年, 一伸手倒把篓子给抢了。 “阿吉你做什么。” 动手的是个叫做阿吉的男孩,他早就看着鱼鹰不顺眼了。 “晴姐姐,这个人上岛十多天了从没交过摊子费,这篓虾勉强就算摊子费吧。” 在核桃岛上做生意要交摊位费, 阿吉爹就是收这个的,阿吉从小耳濡目染, 无师自通。 阿吉明显是借机找事,鱼鹰拽住鱼篓不叫他走,“摊子费另付给你,这虾是我给晴老板的, 你不能拿。” “就不, 我就要这篓子虾。” 阿吉和鱼鹰两个人拽着虾篓谁也不松手, 阿吉圆圆的脸上一派孩子气, 他用两只手抓着篓子都抵不过鱼鹰一只手的力气。在鱼鹰逐渐认真起来的注视下, 阿吉额头上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胳膊开始轻微打颤。 再这样僵持下去, 也不知道是阿吉先被吓哭, 还是那鱼篓子先被撕碎。 “好了。”温无晴伸手轻轻把虾接了过去, “多谢先生, 这虾归我了。” 听她这么说,鱼鹰脸上才有了笑模样,痛快地松了手, 可是阿吉却不乐意了。 可温无晴有办法,“我给你带了藕饼,去找芝意要,晚了指不定就归谁了。” “哎!”阿吉一听这个,飞快地松开手,寻芝意去了。 “他还是个孩子呢。” 温无晴帮着阿吉说了句好话低头收拾起了鲜虾,却发现挡在她眼前的人没动弹。 “先生?” “也就比我小了几岁。” 也不知道怎么了,鱼鹰话里话外都带着股酸气,听得温无晴十分好笑,不禁笑出了声,“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这话一说,鱼鹰立刻来了兴致,自己拉了凳子坐到温无晴手旁,目光灼灼地望了过去,“晴老板认为我不一样?” 温无晴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把做好的鲜虾面推到了他面前,转身又去忙活别的去了。 自从偶然得知他胃不好,温无晴再给他做的都是养胃的小面,再也没放过辣子,今天这碗是阳春面,翠绿的青菜铺在剔透的面上,又整整齐齐码了三只大虾,青的青红的红,看上去就十分诱人。 鱼鹰细细地吃完一碗面,想明白了。 他就是不一样。 “晴老板,为何你从不问我家住何处?” 吃饱了也想明白了的鱼鹰又凑到温无晴跟前,这次倒不是为了套话,他终于放下心防,想开诚布公地好好同温无晴聊一聊,想告诉温无晴他就住在鹰啸岛,那个温无晴很感兴趣的鹰啸岛。 “若是你愿意,自会告诉我的。” 温无晴一直都是这样不急不徐的,鱼鹰有时候看着她的眼睛,就觉得她好像什么都知道,好像什么都能看破一样。端的睿智有余,少年老成,可鱼鹰却觉得自己对这样的晴娘子没有丝毫招架之力,只能乖乖投降。 -- 第209页 “我…” 鱼鹰正要说什么,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嘈杂,紧接着岛东边的商贩们纷纷惊慌失措的跑了过来。 “快跑,鹰啸岛上的鱼匪来了。” 阿吉飞快地跑过来报信,可核桃岛本就是个岛,鱼匪带着人把岛一围,谁也跑不出去。 很快,岛上的商贩就被鱼匪们赶鸭子似的轰到了岛心。 人群里鱼鹰小声问阿吉:“你怎么知道他们是鹰啸岛的。” “他们自己说的,那还能有假?鹰啸岛,鱼匪窝!呸,没一个好东西。” 阿吉和其他商贩一样手抱着头蹲在地上,脸上的表情愤愤的。 “是不是鹰啸岛不重要。”温无晴也和他们蹲在一处,她扫了眼神情莫测的鱼鹰,轻声说,“重要的是他们想要干什么。” 这次被鱼匪抓住的商贩大约有二三十人,其他的人有趁乱跑了的,也有失足坠海的,整个核桃岛陷入了恐慌之中。按理说,核桃岛是会定期给这些鱼匪武装交份子钱的,一直以来大家相安无事,不知道怎么的,今天这些人就上了岛。 商户们议论纷纷,鱼匪中走出了一个满脸横肉赤着上身的独眼龙,独眼龙瞧着这群商户满意地哼哼一笑,“各位,我就是鹰啸岛上的大当家鱼鹰,想必大家也都听说过。” “大家也不用怕,今天我带着兄弟们来,就是想找几个钱花花。岛头呢,把岛头带上来。” 独眼龙一吩咐,手下人就把阿吉爹拎上来了。阿吉爹显然是被打过,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嘴角还挂着血。 “爹!” 阿吉一看见他爹被打了,就要站起来往前冲,被鱼鹰一把按住了,“想活命就别说话。” 独眼龙绑了阿吉爹,是叫他指认岛上的富户。 “爷,岛上都是受苦人,哪有什么富不富的。”阿吉爹被打得人都晃悠了,依旧没松口,“爷啊,份子钱我们一文都没少交过,我这都有帐,都有帐。” 独眼龙手下见阿吉爹嘴硬,出了个损招,“大哥,我听说他有个儿子在岛上呢,咱们把人抓了还怕他不吐钱!” “好,你们谁告诉我哪个是这个老东西的儿子,我就放谁走。” 独眼龙站在高处大声说着。 鱼鹰把阿吉按在自己身后,不叫他露头,温无晴也死死拽着他,不许他出声。周围的商贩们默契的往里挤了挤,把阿吉藏在了人堆了,谁也没说话。 独眼龙见一计不成,也没了耐性,把阿吉爹扔到了一边,叫人拿了三个大箩筐出来。 “一群穷鬼,老子懒得和你们废话。来,把你们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谁要敢藏,就扔海里去喂鱼。” 鱼匪们把商贩赶起来,排着队去交钱。温无晴和鱼鹰带着芝意阿吉也在其中。 温无晴观察着四周情况,悄声问:“带了趁手的家伙么?” 鱼鹰摇头,他穿了一身薄衫,还真是没带任何武器。 温无晴见状从头上拔出一根簪子,轻轻一掰,簪子一分为二,递给了鱼鹰一根。 这是一套鸳鸯簪,合则是发饰,分则是两把锋利的小匕首,近身伤人,杀伤力十足。 鱼鹰了然一笑,接过簪子藏在了袖子里。 “你们两个,藏什么呢!” 他们的小动作没能逃过鱼匪的眼睛,随着一声叱问,很快独眼龙就带人围了过来,“藏什么呢?” 鱼鹰上前一步,把温无晴她们挡在了身后,“大吉大利,钱财是身外之物,哪里敢藏,小可这是正往出掏呢。” “谁问你了。” 独眼龙扒开鱼鹰,眼睛直勾勾地朝温无晴和芝意看去,“哟呵,这破岛上还有这么标致的人呢。妹子,你们身上有没有值钱的东西。” “大哥你傻了吧,妹子最值钱。” 鱼匪们一听独眼龙的话,怪腔怪掉地哄然大笑。 “说得对,说得对,妹子,不是大哥不信你,大哥可得亲自搜一搜,才能放心。” 独眼龙在哄笑声中凑了过来,狞笑着就要上手。这时候另外一队商户中爆发出了哭嚎声。 “爷,爷饶命,我媳妇有身子了,您饶我们一命。” 哭嚎的是岛上卖番薯的阿良夫妇,他们没几个钱,阿良媳妇长得不错就叫鱼匪惦记上了,也要学独眼龙的样子,搜身。阿良媳妇不肯,拍开了鱼匪的手,激得鱼匪上去就要踢她的肚子,被阿良死死抱住了腿求饶。 鱼匪连踹了阿良好几脚,眼看他就支持不住了,阿良媳妇吓得要跳海,被几个婆婆死死拉住,哭成了一片。 温无晴见状,也不再打算谋而后动了,冲着独眼龙一笑,“你想要钱?” “想啊。”独眼龙顿时来了精神,“人我也想要。” 温无晴轻轻拍了拍浑身紧绷的鱼鹰,站了出来,“叫你手下停手,你要多少钱,就有多少钱。” 独眼龙不知道温无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挥手喝止了手下对阿良的踢打。 “钱在哪?你可别耍花样,你敢骗老子,全岛的人都得死。” 温无晴的眼神实在太过平静了,叫独眼龙嗅到了一丝危险,犹豫着不敢上前。 温无晴从脖子里扯下一块玉佩,“就这一件,抵你三十筐钱。” 玉佩在阳光下一晃,仿佛有水光划过,是一块成色极好的玉。独眼龙立刻就眼馋了,他拉住了要上前的手下,自己走了过去。 -- 第210页 “这样的东西我多得很,想要么?” 温无晴晃着玉佩,诱独眼龙继续上前。 离得越近玉佩的光色越好,独眼龙贪心大起,不管不顾地走了过去,伸手就要抢。 趁这机会,温无晴一把抓住独眼龙右手,鱼鹰上前一步擒住他的左手,两人抓着独眼龙的膀子飞身向后一跃,一齐使劲,只听咔咔两声,独眼龙的膀子就废了。 “都别动,谁敢动,我就要了他的命。” 温无晴二人将独眼龙的双臂反剪在身后,对其他鱼匪大声喝道。 第116章 被抛弃的末代公主18 大红绣球 “都, 都别动。” 独眼龙疼得去了半条命,只能听温无晴的吩咐,喝住手下。 可这群鱼匪哪里是什么鹰啸岛的, 本就是从吉州逃难来的一群乌合之众, 临时搭的伙, 冒用鹰啸岛和鱼鹰的名头为非作歹的。他们见岛上居然有能人,老大又被擒,竟然一哄而散想要分了钱财跑路,一时之间岛上又乱做了一团。 “交给你了。”温无晴把独眼龙扔给鱼鹰, “好好审审!”继而抽出腰中软剑,带着芝意跳进人群, 冲着那群鱼匪杀去。 温无晴负责打,芝意负责捆,转眼间,岛上十五六个鱼匪就被制住了一半。 鱼鹰诧异之下一掌拍晕了独眼龙也加入了战局。 阿吉见状也开始打起了下手, 他举着锅铲专门偷袭, 一时也帮了不小的忙, 其他商贩有样学样, 纷纷开始反击。 一番动作下来, 很快商贩们就占据了优势,鱼匪或被擒或跳海, 基本全被收拾了。 “芝意, 进步很大嘛。” 温无晴不过是出了一身薄汗就结束了战斗, 见芝意身手利索, 捆人活像是捆粽子,大为欣慰。 正当她欣赏芝意身手的时候,忽然, 鱼鹰大喝一声。 “小心。” 紧接着一支木簪擦着温无晴的脸飞了过去,正中那个想要偷袭温无晴的鱼匪喉咙。 那个鱼匪连喊都没喊一句,就没了气。仔细看,这个人正是刚才踢阿良的鱼匪。 “多谢。”温无晴叹了声报应不爽,转头看到了披头散发的鱼鹰, “怎么不用我的簪子。” 鱼鹰是抽了自己的发簪击杀了鱼匪,所以他的发髻全散开了。 “不想脏了晴老板的簪子。”鱼鹰是真的动了杀气,周身弥漫着一股冷气。 温无晴看出了他状态不对,故意上前一伸手,“既然不用还我罢了。” 温无晴挡住了那个鱼匪的尸身,带着一抹阳光笼罩在了鱼鹰周围。 鱼鹰收敛了周身杀气,咧嘴一撇头,“不行,送我了就是我的。” 岛上处理的七七八八,远处海面上却传来了一阵鹰啸声,有长有短。 这是鹰啸岛的联络哨。 别是鱼匪来援兵了吧,刚刚还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商户们顿时慌了。 鱼鹰把鼻青脸肿的独眼龙拎到了商贩面前,“你们的人找来了,回话啊。” “我,我…”独眼龙哪里会什么联络哨,他知道要是落在了鹰啸岛手里,他就不是废了两条胳膊这么简单了,“大爷饶命,我是假冒的,求求你们可别把我交出去啊。” 鱼鹰瞥了眼独眼龙,飞起一颗石子就叫他成功闭了嘴。 “大家别怕,这群鱼匪不是鹰啸岛的人,大家不会有事的。而且,我保证鹰啸岛只与大虞狗官为敌,不伤黎民百姓。” 鱼鹰站出来说了一句,接着以手为哨,同样也发出了一阵鹰啸声。 这时候商户们才反应过来,这个年纪轻轻的算命先生竟然是鹰啸岛上的人,一时不知道是喜是忧了。 温无晴看着鱼鹰动作,一双眼,清澈的像海水一样。 “晴老板可是生气了?” “不敢,我哪敢生鹰啸岛少岛主的气,我还要谢谢少岛主救命之恩呢。” 温无晴似笑非笑地说着,可脸上哪有一丝一毫感激的样子。 鱼鹰不奇怪自己被温无晴看穿了身份,仿佛她本就该看穿一样。 温无晴半真半假,鱼鹰就顺坡下驴,“既然如此,可否劳烦晴老板帮我束发?” “我来。”芝意看着他俩你来我往,站出来主动找活干,结果收到了那两人双重眼神杀,又退了下去。 “好啊。”温无晴从旁边小摊拿起一物,麻利地帮着鱼鹰绑好了头发。 阿吉和芝意一见,飞快地挪开了眼睛。 “你们快看,赤旗!是海神娘娘来了!” 远处海面上突然又出现了一艘船,船上飞舞着一面红色大旗。周边岛屿的人都知道,苦岛来了海神娘娘,不仅救苦救难,而且撒豆成兵。她的船上飞舞着大红色的旗帜,只要看到这面旗,就算是有救了。 赤旗船和鹰啸岛的船短暂的交汇之后,竟然很快超过了他们的船,首先靠在了岸边。 阿焰带着青果等人跳下船,直奔温无晴而来,“无晴,你怎么样。” “没事,几个小喽喽,不禁打。”温无晴笑着安抚阿焰。 这时候岛上人才惊觉,苦岛上的海神娘娘竟然就是晴老板。怪不得今天他们竟然能够在鱼匪手下全身而退,都是海神娘娘保佑。 这下子,商贩们纷纷跪下,感谢起了海神娘娘。 等到鹰啸岛的船靠岸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横七竖八鼻青脸肿地躺在地上的鱼匪,还有跪在地上的商贩。 -- 第211页 以及,他们的少岛主。 和他头上鲜红的,毛茸茸的,迎风招展的,大红绣球。 那是最受孩子们欢迎的发绳。 鱼鹰不只是比阿吉稍大了几岁么,那温无晴就成全他一颗“童心”。 是的,温无晴就是故意的。 鱼鹰顶红绣球回了鹰啸岛,直到回房才发现。 攥着红绣球,分别前温无晴粲然一笑的模样出现在鱼鹰眼前。鱼鹰乐了,他忽然觉得自己错了,那个人分明生动又狡猾,才不是什么少年老成。 鱼鹰曾经设想过,鄣宪长公主温无晴该是个什么性子。儿时的匆匆一面,她穿着华服说着生死,不动声色地递给了自己一把救命的刀,那时候鱼鹰觉得她像是海,表面平静无波,内里却藏着万丈波澜。 如今,鱼鹰却不这么认为了,温无晴是光,是一簇照进深海的光芒,燃尽了黑暗后化作火焰从海里升起,热烈又滚烫。 鱼鹰忽然觉得有趣极了,他提笔开始给温无晴写信,邀请她来鹰啸岛做客。 温无晴收到的是一封十分正式的的邀请函,鹰啸岛少岛主邀请温无晴和她的人来岛上做客。按照鹰啸岛一向神隐的做派,这样的邀请实属罕见。 入夜,阿焰看着灯下的温无晴,恍然发现她精心呵护着的孩子已经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而自己也老了。 这些年阿焰跟着温无晴从西到东又从京城来到了小岛,日子过得飞快,快到阿焰都忘了,她的小无晴也要成人了。如今,她从温无晴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光,这光她也曾在温元妍眼中见过。 阿焰害怕了。 “你要去么?” 温无晴见是阿焰来了,把随邀请函一起送来的信叠好,夹进了书里,“去啊,为什么不去。” 温无晴的小动作全落在阿焰眼睛里,看得她心里又是一突。 “无晴,你长大了。” 上岛以来阿焰训练着护岛队,总是虎虎生威的,哪个不叫她一声焰教头。温无晴已经许久没有在她眼中见过现在这样夹杂着犹豫、担心的眼神了。 “焰姨,你怎么了?” “无晴,我很担心你。”长久以来的相伴,她们形成了有话直说的默契,“鱼鹰不简单。” 那日上岛,阿焰同样认出了鱼鹰就是当年吕家那个孩子。她想不明白,为什么鹰啸岛惦记上了温无晴,难道真的就只是因为核桃岛上的事情? 怕是没有这么简单。 “焰姨,现在是咱们需要鹰啸岛。苦岛我们待不长,总要寻一些出路。” “可是…”想着这些天她们搜集来关于鹰啸岛的情况,阿焰对于这群人的感情很复杂,“他们是大虞的敌人。” “焰姨,多则五年,少则三年,我们也会是大虞的敌人。”温无晴自嘲一笑,“再说,从离京的那一刻起,我就同大虞没有关系了。” 阿焰虽然知道温无晴从小主意大,却没想到她主意这样大,“你要做什么?” “活下去。” “焰姨,我想活下去。”温无晴站起来看着阿焰的眼睛,认真地说,“不但要活,要好好活,还要你们都好好活。” 谁不叫她如愿,谁就是她的敌人。 阿焰看着温无晴的眼睛,突然顿悟了,这个孩子从没有变过,不像她为爱迷失的母亲,也不像她懦弱虚伪的父亲,甚至不像她诡谲多思的养母。 温无晴就是温无晴,心强志坚,始终如一。 想明白了的阿焰立刻抛开了杂念,就像以前无数次一样,问道:“我该怎么做?” “拿出最好的状态,上鹰啸岛!” 十日后,温无晴带人登上了鹰啸岛的船。 “晴老板,您是贵客,不用蒙眼,其他人,小的还要照规矩办事。” 船开出去不久,就有人拿着布条来到了温无晴面前。 “入乡随俗。”温无晴示意阿焰接过布条,自己也抽出手帕蒙住了眼睛,她并不急着窥看鹰啸岛,以后有的是机会。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船时进时退在经过了数个大转之后驶入一片开阔海域。砰的一声后,停稳了。 “欢迎来到鹰啸岛,晴老板。” 温无晴解下手帕,看到的就是站在岸边覆手而立的鱼鹰。 鱼鹰身穿浅青圆领长袍,腰间的八宝紫金玉带沉得他面沉如水,贵气不凡,全然不似之前核桃岛上那个嬉皮笑脸的算命先生。 不过鱼鹰头上的红玉冠叫温无晴目光一滞,一抹笑不由得溢了出来。 说来也巧,温无晴今天穿的也是浅青色,不过她穿的是骑装,佐以银色长靴,长发捆成了八股麻花辫在脑后随着动作轻晃,端得英气不凡,俏丽十足。 这二人站在一处,竟然相得益彰,谁也没把谁的风头压下去。 显然,鱼鹰很欣赏温无晴的打扮,他眼睛里满是笑意,上前把手递给了温无晴。 温无晴也不扭捏,搭着他的手轻身一跃上了岸。 也不知鱼鹰贴在温无晴耳边说了句什么,温无晴回了一句,引得鱼鹰哈哈大笑把她迎进了议事厅。 温无晴只带了六个人上岛,可另带了一船的大箱子,个个分量还不清,叫人抬了浩浩荡荡地跟着她们进了岛。 第117章 被抛弃的末代公主19 朋友 鹰啸岛上的兄弟们瞧这架势都有些被唬住了, 小声议论起了这位晴娘子,有说她是皇室贵胄坐拥金山,有说她是海上神仙撒豆成兵, 说什么的都有, 说得玄之又玄。 -- 第212页 一个身穿桃红衣裙的小姑娘夹在人堆里听着这些议论, 又望着温无晴远去的背影,面上很不服气,“我看也没什么稀奇的嘛。” 她的声音不低,周围人听见了也没人敢反驳。 “可依, 快来,杜先生找你呢。” 很快, 一个姑娘从议事厅里跑出来,把她拉走了。 议事厅里,鱼鹰请温无晴并排而坐,向她介绍了岛上八大将, 首当其冲的就是杜知秋, 杜先生。 温无晴一一见过, 把这些人的样子和传闻对上号, 记在了心里。 “少岛主, 早就听闻鹰啸岛上多好汉,今日一见, 果然各个不凡, 倒叫我生出了想要结交的心思。” 温无晴开门见山, 表达了自己的意愿, 她是来交朋友的。 鱼鹰点头附和,“你我早就是朋友了。” 温无晴看了眼下首那群神态各异的人,心想, 他们可不是这样认为的。 “今日我来,一是交朋友,二么,也是来道歉的,那日我的人救人心切,行动上鲁莽了些。” 温无晴说的是核桃岛那天,阿焰她们为了赶时间,在海上和鹰啸岛的人发生了冲突,差点掀了鹰啸岛的船。 她不说这个还好,她一说,下面有个络腮胡立刻不满地啧了一声。这人是岛上的武教头,邱狄,性子直脾气大。 鱼鹰扫了眼邱狄,笑着说:“是我们技不如人,怎要你们道歉。” 他这一说邱狄更不满了,可是被鱼鹰的眼神制止住,只能别着脸哼哼,其他人脸上表情也不算好。 温无晴只当不知,“我听焰姨说了,你们曾约了来日再战。我看不如今天就借鹰啸岛的地盘,好好战上一回,如何?” 温无晴向来不是软和性子,她知道就算是交朋友,也讲究个势均力敌,不拿出过硬的本事难以服众。 “好!”邱狄一听这个还没等鱼鹰发话,自己就一拍桌子窜起来了,他可是早就憋着一股火呢。邱狄这一应,议事亭外的众人也连连呼应,看样子一场比拼在所难免了。 鱼鹰见温无晴笃定,便也应了。 因为温无晴只带了六个人,阿焰不上场,所以邱狄也从他的人里挑了五个小伙子出来对战。 按照惯例,两个小队比试三场,三局两胜。 第一场,比箭术,青果应战。 五十米外十只红心箭靶,鹰啸岛派出一个黑衣小伙,举起箭来,唰唰唰十箭射出,皆中红心。 训练场上顿时爆发出了激烈的欢呼,黑衣小伙在欢呼声中得意地一抱拳,擦着青果的衣角下了场。 他的队友们围上来,“你这手也忒狠了,杜先生说叫咱们留着些的。” “就是的,一会人家姑娘哭了怎么办。” 人们叽叽喳喳说着,全然没把青果放在眼里。 “承让了啊。”邱狄乐呵呵的冲着温无晴一抱拳,吩咐场边的人,“换靶!” “不必了。” 青果掸了掸衣角站出来,“不必换靶子,就用这个。” 青果早就不是那个在苦岛上举着鱼叉打赤脚的小姑娘了,这半年来她长高了长壮了,全然像变了一个人。制止了换靶后,青果吐了口气,沉稳地抽出箭来瞄准目标,抬手也是连射十发。 岛上围观的还当她要胡闹,议论声四起,可是很快都安静了。 青果这十只箭不仅正中红心,而且射掉了靶上原有的箭,牢牢钉在了红心上。 这样的打法很刁钻,足可见青果无论是准头还是臂力都要胜上一筹。 温无晴含笑不语,鱼鹰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几位大将面面相觑,邱狄摸了把络腮胡,不情不愿地敲了锣,“苦岛,胜!” 第二场,本准备比枪法,可是开局不利,邱狄换了战法,比出海寻物。 这是群体战,在鹰啸岛附近的礁石群里放了十个目标物,再给出相关线索,哪一队找到的多,哪一队胜出。 比赛项目一出,鱼鹰脸就冷了,这是在他们自己的地盘上,比找东西,就算胜了也胜之不武。 “无妨。”温无晴看出了他的不满,却很不在意邱狄的小心思。 无他,她的人识字。 邱狄千算万算没想到,他是找了一个对鹰啸岛有利的项目,可是岛上的人大多数不识字,光是线索,领队说了三遍队员才记住,这一来一回,就用去不少时间。 再看青果那边,大家人手一份线索,凑在一起分析出了大致方位,立刻就行动了。 “别磨蹭了,赶紧去!”邱狄看着对手都出海了,自己人还在墨迹,气得一人给了一脚,“谁找到的多,有赏,快去。” 半个时辰后,苦岛队找到了七个目标物,全员返航。 温无晴喝了口茶,笑着轻声对阿焰说:“还不错,知道给他们留三个。” 阿焰没回答,鱼鹰倒是凑了过来,“多谢晴老板手下留情。” 温无晴摇摇头。 十中取七,这下也不用等了,第二局,苦岛胜。 三局对战,苦岛连得两胜,这第三局已然没有比的意义了。 杜知秋站出来,“下面我宣布…” “不行,我不服,还有一局,我要同她们比拳术格斗,我就不信,打架我也打不赢。” 邱狄一张脸涨得通红,被老哥们按住扯着嗓子不让杜知秋宣布比赛结果。 -- 第213页 鱼鹰倒不认为输了是什么可耻的事情,知耻而后勇,是好事。 鱼鹰双手抱拳,向温无晴一拜,“愿赌服输,我们输了。” “少岛主且慢。”温无晴拖住他的手,“我们是来交朋友的。” 鱼鹰抬头发现温无晴正笑着看着他。 “朋友之间没有秘密。”温无晴拉起鱼鹰,对阿焰说,“把咱们的东西拿上来吧。” 温无晴一声令下,阿焰带人打开了她们带上岛的大箱子。箱子里并不是金银,而是许多怪模怪样的木头架子。 “还要向少岛主借几个兄弟帮忙。” “我去。”邱狄一听带着人就冲过去了。 不一会,五步桩、高板跳台、水平梯等现代步兵训练器材依次在训练场上搭起,看得岛上人不明所以。 杜知秋好像看出了些门道,又好像没看懂,“晴老板,这是?” “这就是我送给鹰啸岛的礼物。青果,走一遍。” 温无晴一声令下,青果像只小鸟一样冲了出去,钻矮墙跨高板飞跃水平梯,两分钟往返而回,脸不红气不喘,一看就是平时训练有素。 “这,这可是套好东西啊。” 八大将都是老行伍了,这一看,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精妙,再看想温无晴的眼神可就不一样了。 “这只是一套简易版的障碍训练器材,还有许多一时不好架设,先给大家看看样子吧。” 温无晴说得风淡云轻,可是听在邱狄等人耳朵里,那可是百爪挠心一样的叫人心痒痒啊。光这几种已经不凡,再来几种,那得是什么样啊,这样训练出来兵那各个岂不都像小牛犊一样能打。 “晴老板果真是鹰啸岛的好朋友!” “好朋友!” 这下子鹰啸岛上终于宾主尽欢,气氛融洽了。一时间,邱狄他们围着阿焰研究起了训练器材,底下的小兵们也挤挤挨挨跟着听,人们都聚在训练场上,倒是冷落了温无晴。 鱼鹰同温无晴有些无奈地一笑。 杜知秋是个玲珑八面的人,他既怕鱼鹰同温无晴走得太近,也怕冷落了温无晴,索性叫来了自己的女儿,“晴老板,这是小女可依,叫她陪着晴老板在岛上转转吧。” 杜知秋的女儿正是刚才在码头上的粉裙少女。她听到父亲召唤,有些不情不愿地走到温无晴面前,也不说话,也不叫人,就冷着一张脸盯着温无晴看。 “可依,快叫晴姐姐。”杜知秋拽了拽她的袖子,杜可依嘴唇动动,到底是没张开。 “杜家千金可真漂亮。”温无晴看出了她的不情愿,“叫晴老板就行了。” 杜可依低着头小声喊了一句晴老板。 女儿怎么在这个时候耍起了小性子,杜知秋额角直跳,却仍旧迅速换了个话题,“我见晴老板手下的姑娘各个倒像是都识文断字的,可是如此?” 杜知秋是岛上少有的读书人,刚才的比试胜负他不放在心上,可是温无晴带来的那几个人都能读会写,倒是叫他刮目相看。 “是,她们粗浅的认识一些常用字。”温无晴很欣赏杜知秋的敏感,也愿意多说几句,“吟诗作对还做不到,起码不是睁眼瞎了。” “那这些姑娘可都是打小跟着晴老板的?” 杜知秋知道温无晴的出身,他以为青果她们都是温无晴的婢女,如果是这样,那认字也就不奇怪了。 温无晴摇摇头,“并不是,她们是苦岛上的渔民,读书识字不过半年。” “如此说来,倒是奇了。”杜知秋有些想不通,为什么区区半年苦岛上的孤女就变了一副样子,各个不凡了呢。 温无晴知道杜知秋想问什么,反问道:“杜先生,您认为统兵之道在于什么?” 第118章 被抛弃的末代公主20 寻光 温无晴这个问题问得大, 杜知秋不知从何说起,只做了个请的手势,请温无晴继续说。 “以利统兵, 士兵重利轻义;以义统兵, 士兵又成了某人私兵, 都不是上法。故此,我认为该以志统兵。 “志,是士兵的志气。志是兵之魂,有志气的士兵知道为何而战, 百战不败。” 温无晴说完叫来了一个正在演示高板跳台的姑娘,“秋彩, 训练累不累?” “累呢,可累了。”秋彩不过十四岁,一脸孩子气,红扑扑的小脸上挂着汗珠, 温无晴一问她立刻就回答了。 温无晴把自己的手帕递给她, 又接着问:“那不叫你练了行不行。” “那不行。”秋彩接过手帕随意地抹了把脸, 一点也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 “娘子你平时就教给我们了, 好日子从苦里来,现在我吃得饱穿得暖, 不受欺负还认字, 这都是以前没有的好日子。为了好日子, 我不怕累。” 秋彩神采飞扬地说着, 一脸的倔强。温无晴笑着点点头,放她回去了。 “知道了甜谁还愿意苦,能活的像个人, 谁又愿意做牛马。”温无晴看着训练场上的那几个姑娘,脑子里还能想起她们之前的样子。 吃饱、穿暖、读书识字,把她们视作一个平等的人,这就是温无晴目前所能做的事情了。尽管如此,这群姑娘却把这一切视若珍宝,并用尽所能的去维护它。一个个在苦水里泡着的灵魂就这样生出了满腔的志气,谁也夺不去了。 这就是苦岛不一样的地方。 -- 第214页 温无晴说着说着,不知何时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八大将细细品着她的话,连连点头。 邱狄更是听得拍掌叫好,“好!好一个以志统兵,晴丫头,老子服你,输给你老子不冤!” 他这一声引得人们哄堂大笑。 温无晴摆摆手,“这只是我的一些粗浅之见,不值得什么。” 温无晴虽这样说,可是邱狄许明这群老家伙可不这样想。他们已经见识过了温无晴新式训练器材的威力,又听到了温无晴的独到见解,早就把温无晴当成了自己人,拉着温无晴不撒手,就想听听她肚子里还有什么好玩意。 鱼鹰都被挤出了圈子,他也不恼,只在圈外含笑看着处变不惊侃侃而谈的温无晴,脸上流露出的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自豪。 鱼鹰的表情没有逃过杜知秋的眼睛,可是这个时候,他还能说什么。 “少岛主,晴老板说的很对,我脑子里有些想法,想回去整理一下。” 鱼鹰挥挥手,杜知秋拉着女儿离开了人声鼎沸的训练场。 “你还能做什么!” 刚回到家,杜知秋一把甩开了杜可依,生气地坐在了大堂里。 被拽着走了一路,杜可依早就委屈得不行了,立刻红了眼眶,“我就是不想理她,她算什么,要当我的姐姐。” “人家算什么?人家是大虞长公主,是南庆主母,是海神娘娘,更是你鱼鹰哥哥的心上人!” 这里没外人,杜知秋也再懒得端着,说话刻薄极端,正中女儿心窝子。 “你胡说!”杜可依立刻就不依了,放声大哭起来。 哭喊声惊动了后屋的杜夫人,她拉走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儿,又回过身来劝杜知秋,“您怎么动了这么大的气。” “你是没见今天那丫头有多丢人,一身小家子气,怎么和人家比。” 说起这个杜知秋就气不打一处来。 杜夫人是大家出身,性子很平和,“可依才十五岁,她不对咱们可以慢慢教,你骂人管什么用。” 杜知秋叹了口气,“十五岁不小了。温无晴十五岁的时候都已经帮着光继帝批奏折了。” “我原也以为传闻失实,可如今一见,温无晴不但谋略过人而且颇有胆识。”杜知秋回忆着温无晴上岛来的举动,深深叹了口气,“今天你是没见,不过两个时辰,邱狄那群老家伙看她的眼神都变了,恨不能就把她留在岛上不走了。” “两个时辰啊,这样的人,我从未见过。更何况,她还是少岛主的救命恩人。” 平心而论,杜知秋也很欣赏温无晴,可是他更多的是怕。 “算什么救命恩人,说起来还不是老岛主带着你们拼死去甘南救下了他。”说起往事杜夫人倒是有些不服气。 “夫人呐,少岛主知恩重义是好事。他是老岛主的亲外甥,唯一的血脉传人,也是鹰啸岛这五万将士的统领,若不是他知恩重义。还有我们这群老家伙什么事。” 杜知秋这是实话,他不过是跟着老岛主的军师,看在老岛主的面子上,鱼鹰才敬他三分。 “可是这代有我,那咱们的下一代呢?” 屋里没有别人,在老妻面前杜知秋说起心中计较,“咱家可依与少岛主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就是老岛主在的时候也有结亲的意思。” “我以前看着少岛主懵懂,可如今温无晴一来,他眼中分明就有情义。他不是不懂,他是不喜欢咱家可依啊。” 杜知秋捶着桌子,很不甘心。 杜夫人没想到还有这一茬,很是吃惊,“这怎么会?温无晴可是嫁给了南庆王的。” “嫁什么,人家逃出来了。”杜知秋一说这个,忽然福至心灵突然想到,如今看来长公主海难这个意外,极有可能根本不是什么意外,不过是一场金蝉脱壳罢了。 这是怎样的心智与谋略啊。 “夫人呐,不能再惯着可依了,为了杜家,为了可依,咱们得想办法了。” 杜知秋说得情真意切,杜夫人却觉得他有些言过其实了,“吕家与大虞是世仇,我倒觉得许老邱老他们不会同意的。” “就算他们现在不会同意,你又知道温无晴还会做什么!” 杜知秋心里升起了一阵浓烈的感觉,他仿佛感应到随着温无晴的到来,他的生活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这种感觉来得毫无道理,却深入骨髓和血液,在他周身游走,带来阵阵深深的战栗。 杜知秋心中卷起惊涛骇浪,可是温无晴和鱼鹰此时倒是惬意得很。 围着温无晴的人群终于散了,倒不是讨论完了,而是大家都饿了,鱼鹰命人准备了好酒好菜,索性把宴席摆在了训练场,大家席地而坐,边吃边说。 而鱼鹰则带着温无晴偷偷溜了出来,看海。 一转眼已经到了傍晚,橘色的阳光洒在海面上,暖暖的,十分温柔。 这是鱼鹰很喜欢的景色,所以他要带温无晴也来看看。 两个人寻了一块大石头,肩抵着肩,静静看着海水激荡。 “我知道你是谁。” 温无晴忽然开口。 “我也知道你是谁。” 鱼鹰学着她的语气,也说。 温无晴笑了,回过头看着染了一身夕阳的鱼鹰,继续说:“我知道,你知道我是谁。” 鱼鹰回过头,看着她的眼睛,“我也知道,你知道我是谁。” -- 第215页 两个忽然变得很幼稚的人四目相接,突然笑了,先是轻轻浅笑,然后放声大笑。 真好,他们都还活着,而且又见面了。 真好,他们仍旧是朋友。 “吕归尘,这些年过得好么?” “好,也不好,但是还活着。”鱼鹰已经很久没听到过有人叫他这个名字了,“温无晴,你呢。” “不算好,好在我自由了。” 温无晴的答案叫吕归尘侧目,继而也理解了。 “那天,我曾派人去寻你,可是只看到了起火的宝船。”说起这个吕归尘声音轻了几分。 “谢谢。”温无晴信他。 吕归尘靠在大石上,看着逐渐暗下去的海面出神。 “我们的光,在哪呢?” 大虞日薄西山,南庆陷入内乱,他偏居小岛,可是接下来呢,他能做什么,又该做什么呢。这样的心思吕归尘从来没与任何人说过,如今却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 温无晴侧过头看了眼吕归尘,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说起了无关的事情,“归尘,从比试开始我就知道,青果她们一定会赢。” 温无晴的眼睛从吕归尘脸上挪开,也望向坠入黑暗的海面,“因为这帮姑娘已经没有退路了,没有退路就只能前进。” “就像我们,这世上没有光,我们便要做光。” “我与君当如火,尽扫眼前阴霾。寻路寻路,虽不知归处,但九死尤不悔。” 吕归尘所思也是温无晴所想,可是她并不彷徨,她很明白自己要做什么,她要作寻光人。 “归尘,你可愿意与我同往?” 太阳已经沉入海底,温无晴的眼睛却仍旧是那么亮,她目光灼灼地看着吕归尘,问他。 吕归尘伸手覆盖住温无晴攥起的拳,语气坚定,“寻路寻路,虽不知归处,但九死尤不悔。” 两个人相视一笑,人生漫漫,他们终于寻找到了同路的伙伴,幸甚至哉。 自此,温无晴成为了鹰啸岛的朋友。她整理了一份完整的训练手册交予邱狄,并且开始帮着鹰啸岛培养训练教官。同时,鹰啸岛上也有了自己的文化课教官,从此士兵们过上了白天操练,晚上学文化的生活。 在温无晴和吕归尘的共同努力下,鹰啸岛终于打造出了一只武装到头脑的鹰啸军。 另外,苦岛上像青果那样不甘于海岛生活的姑娘也自发组编成了一支女子军,温无晴为这支女子军取名,赤霄。 凭借着过人的头脑和出色的谋略,温无晴应邀进入鹰啸岛核心小团体,真正开始接触鹰啸岛的发展计划。 在她的推演下,鹰啸岛定下了吞食南庆,拿下吉州,坐望大虞的五年发展计划。 吉州被大虞割让给了南庆,南庆却因内乱自顾不暇,现在吉州基本处于自治阶段,可是战火的影响还未过去,吉州现在百废待兴。 “吉州的通县,应县都还有南庆驻军,另外还有一些当地的守军,目前要拿下他们,问题不大。” 许明在推演图上画出了大致方位,讲解道。 很快杜知秋提出了异议,“可是他们据点分散,要下吞下,必将耗费我们九成兵力,若是这个时候南庆反应过来,派兵出击,我们将会腹背受敌,那该如何是好。” 这点很重要,他们兵力有限,若稍有不慎,就满盘皆输。 杜知秋一开口,大家都陷入了沉默。 深思之后,温无晴站出来,温声说:“我有个办法,或许能解了这个困局。” 第119章 被抛弃的末代公主21 驾到 温无晴的办法就是, 她入南庆。 南庆王没有子嗣也没有血亲,只留下一帮刚刚因军功封了爵位的大臣,南庆王一死, 这群人就开始争权夺利抢地盘。他们手里有兵马还有金银, 争斗起来势均力敌, 打了一年都没分出胜负。 温无晴想要在这时候趁虚而入,彻底搅乱南庆,把人们的注意力引到南庆小朝廷上来,为鹰啸军争取时间。 “不行, 我不同意。” 温无晴将想法一说,立刻遭到吕归尘激烈反对。 “可这是最行之有效的方法。” “我是南庆王亲封的皇后, 他死了,我就是太后,是名正言顺的掌权人。”温无晴很冷静地分析着,“他们现在已经打疲了, 南庆乱不了太久, 我的出现, 恰是时候。” 这个想法是温无晴深思熟虑过的, 她把利弊全都指出来, 根本叫人无法拒绝。 一向冷静的吕归尘罕见地拔高了声音,“他们认你, 你才是太后, 不认, 你会被杀了祭旗的!” “他们为什么不认。”温无晴拍拍吕归尘的手, 示意他放松,“要是南庆王还活着,有我没我都一样, 可是现在南庆王死了。” 温无晴看着桌子上成堆的资料,勾了勾嘴角,“更何况,我还是个女的。” 众所周知,南庆现在两大当权派争斗不休,一方是以翼王周达为代表的军队派,一方是以杰王潘卫为代表的权贵派。其中周达实力稍强,但潘卫有钱有人脉,这两人谁也没办法彻底压制住另一方,只能胶着。 但是他俩,有一个共同的毛病,瞧不起女人。 一个有名有权却没本事的女人,正是他们现在所需要的。 温无晴已经拿定了主意,“三个月,我只能给你三个月。三个月后你带兵来南庆接我。” -- 第216页 三个月的时间,足够鹰啸军拿下吉州五县和南庆外围城镇了。 吕归尘眼前的温无晴,是那样的意气风发,又是那样的笃定,他忽然笑了。吕归尘比谁都明白,温无晴从来都不是一个坐享其成的性子,哪怕她已经做得再多,仍觉不够。 这个时候,吕归尘选择相信温无晴,同时他也相信自己。 吕归尘这关算是过了,至于议事厅里的其他人,他们也都知道温无晴的主意是对的,可还有一件事。 “那我们同晴娘子的关系,是不是不该叫南庆知道?” 议事厅里有人出声问道,这也是其他人的顾虑所在,南庆本就忌惮鹰啸岛,若是知道温无晴同他们走到了一处去,怕是平添乱子。 “不必!” “不用!” 温无情和吕归尘同时出声,吕归尘回头看了眼温无晴,扯了扯嘴角,“这事不仅要大肆传播,更要拿出挟恩图报的样子来,不撕去南庆身上的一块肉,便不罢休。” “对,到时候南庆派人来了,你们要官还是要钱,就只管说。” 知道吕归尘和她想到了一处去,温无晴就剩了口舌去解释,只补充了一句。 只要有心查,温无晴这段时间的事情根本瞒不住,与其选择遮掩,还不如大大方方地把信息一股脑的摆在南庆人面前,假假真真,把水搅浑。如此,还能借机为鹰啸岛营造一个走进南庆小朝廷的契机。 “可是这…” 底下人还要说,一直沉默的杜知秋却把人拉住了,“好!晴老板果然智勇双全,在下佩服。” 见智囊杜先生都不反对了,其他人也没了意见,纷纷把注意力放到了接下来该怎样布局上。 倒是吕归尘仍旧望着温无晴。 温无晴回望过去。 “平安。”千言万语在心里,付诸唇边的,只有这清清浅浅的两个字了。 话里的情谊温无晴却是懂了,她伸出手,“我们南庆见!” “南庆见!”吕归尘怔了一下,伸手击了上去。 两个人的双手紧紧握在一处,相视而笑。 三日后,两封信从鹰啸岛发出,直至南庆都城庆北城。 而此时,翼王周达正在府里发脾气,新朝初建,他也是立下了赫赫战功的,可如今却时时受杰王潘卫的桎梏,处处落了下乘。 “潘卫这个小白脸,何德何能,何德何能!” 看着最近的战报,翼王气得砸了书房,一屋子的幕僚个个缩着脖子,连个大气也不敢出。 翼王看着他们这样子,更是来气,“你们有什么好主意,倒是说啊。” “这事,这事,还得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你们就会从长计议,再从长你们就跟着我一起进天牢吧!” 翼王一张老脸气得通红,他本是武夫出身,要说用兵打仗还有些能耐,可是如今武斗变成了文斗,要用脑子了,他的脑子就有些不够用。翼王为此召集了一众谋士,现在看来,这群谋士显然比不上杰王的人。 可是时局把他推到了这儿,能怎么办呢,只能咬着牙同杰王斗下去。眼见着手里的筹码越来越少,该怎么斗下去,就成了令翼王焦头烂额的问题。 就在这时,门房来报,“王爷,有一封您的信,是鹰啸岛鱼鹰送来的。” 鱼鹰?这个年轻人翼王不是很喜欢,他能有什么事。翼王接过信随意的扫了一眼,一声惊呼随即而出。 “你们都过来,鱼鹰说他找到了皇后!” 差不多的时候,杰王也收到了鹰啸岛来信,他的反应比翼王小些。 “你们不是说温无晴死在海上了么。” 相较于翼王一介粗犷武夫的形象,面白无须的杰王倒像是位文人雅士,不过他整个人都有一股阴气,衬得周围空气都冷了几分。 “当初迎亲使团出事,宝船也毁了,温无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也没人当真去找。她要是活着,还真有可能。” 杰王听手下人这么说,也点了点头,当初没有人把这个和亲公主放在眼里。 “王爷,这事,咱们应还是不应?” “应啊,这位可是咱们的皇后娘娘,哪能叫娘娘流落在外吃苦的。” 杰王话说得倒是恳切,可是眉眼间却无一丝焦急。 “去,现在就派人把凤翎宫收拾出来,明天一大早我就亲自去应林接人。” 来信中说,温无晴已经由鹰啸岛的人护送到了南庆西部的小城应林,并约他五日后在应林相见。杰王掌握着皇宫内务府,这收拾宫殿的活自然是要归他管的。 “可是这位是真是假,咱们还不知道啊。” “真也好,假也罢,有什么区别呢。” 杰王吹着茶沫瞥了眼手下人,似乎很不满意他的愚钝。 “算了,你去备车,我现在就走。” 杰王不打算等了,他可不想叫翼王那个老莽夫抢了先。 从庆北到应林快马要走两天半,杰王不是愿意吃苦的人。他的马车刚走了一日,就被纵马飞奔的翼王抢了先,杰王也不急,他已经派人骑快马送了帖子去。 又过了一日,杰王的心腹与翼王的人马同时抵达应林。 翼王莽是莽可到底自恃身份,他见杰王没来,也不愿亲自去拜见温无晴,便先找了家旅馆住下了。后来一听说杰王派了人给温无情送帖子,又立刻急了,不顾天色将晚,硬是闯到了客来居。 -- 第217页 他刚进门,在大堂就遇上了鹰啸岛的人。 一个身着华服面色较好的姑娘站在楼梯上,面沉如水地看着他,“你是何人,因何事而来?” 翼王抬头一瞧,这人气度不凡,岁数也应当,莫非就是温无晴?想到这翼王不情不愿地双手抱拳行了一礼,“老臣周达,得知长公主归来,特来相迎。” 楼上的芝华知道他认错了人,轻笑了一声,没有揭穿他,“翼王远道而来辛苦了,还请回去稍作休整,待三日后再来吧。” 说完,芝华轻轻转身消失在了楼梯间。 “长公主,长…” 翼王想追,却被楼下的人拦住了,还“好心”提醒他:“这位是长公主身边的芝华姑娘,您可别认错了人。长公主既然说了,那她是决然不会见您了,您请回吧。” 听说自己认错了人,翼王老脸一红,不好多说什么退出了客来居。 二楼上,把这一幕看在眼里的芝心忍不住乐出了声,“芝华姐姐好气派!” “你怎么尽取笑人。”芝华害羞的直往温无情身后躲,哪儿还有刚才那副雍容高贵的样子。 温无晴哈哈笑着拍了拍芝华以作安慰,“我看芝华做得很好,你们几个今后要端起大宫女的气派来,多学学芝华。” 温无晴这么一说,芝心芝意几个连忙昂首挺胸气沉丹田,嗯嗯啊啊的应了起来。 这场面,更滑稽了。温无晴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芝华她们更是笑做了一团。 阵阵笑声从楼上传来,听得吕归尘脸上都带了笑意。他忽然觉得与温无晴这样的人在一起,仿佛怎么困难都不是事儿了。 三日后。终于到了温无晴规定的日子,一大早杰王翼王齐齐出动,在客来居门口碰了个面对面,两个人呵呵一笑,提起衣角便往里闯。 两人谁也不让谁,就谁也没进去,齐齐卡在了门口。 第120章 被抛弃的末代公主22 垂帘听政…… 就在杰王翼王僵持不下的关头, 芝华施施然的出现在了大堂,“我家长公主请二位进去说话。” 到底翼王还是有些身手,他一个激灵窜起来, 三步并作两步直奔后院。 等到院门口, 翼王反倒有些踟蹰了。 “既然来了, 就请进吧。” 院子里的木棉树下,温无晴身着青衣正在品茶,她清冷的声音在院中响起,夹杂着晨起的水汽。见翼王进来了, 也不过是抬眼一扫。 仅这一眼,翼王便信了, 这人是鄣宪长公主。不光是她的举止气度,而且这个眼神,像极了隆庆皇太后。 翼王已经年过五旬,年轻的时候也曾见过隆庆太后, 对她那个高贵又目空一切的眼神印象深刻。 “臣, 见过鄣宪长公主。” 温无晴看着翼王撩起衣角跪倒在地, 扎扎实实地磕了一个头, 才叫他起来。 “周将军请起。” 温无晴略抬抬手, 芝心便上前为翼王端上了茶点,正宗的大虞宫廷点心。 翼王又是连番谢过, 才开口:“原以为长公主不幸遇难, 圣祖忧心难寐, 也抛下南庆而去。 “现在南庆群龙无首, 幸而长公主归来,这是南庆之大幸,也是吾辈之大幸啊。” 翼王说着又单膝跪了下去, “臣请长公主入宫,主持大局。” 谁说翼王是一介武夫不善言辞的,他从进来连一句质疑的话都没说,反而是情深意切的要请温无晴回宫。 原本是好好的一出大戏,温无晴还没表态,又一道身影伴着哭号冲进了院里。 杰王在十步开外的地方便是一个滑跪,竟然跪着步步上前,走到了温无晴面前。 “皇后娘娘,臣,来迟了啊!” 杰王早年为了讨南庆王欢心,学过戏,有实打实的底子在,这一声皇后娘娘被他吟得婉转曲折,生生惊了木棉枝头的鸟儿。 也惊了温无晴和翼王。 翼王一时不察,眼睁睁看着杰王连哭带喊的窜了过来,哭倒在地。 杰王的词儿都是早就想好的,先是哭南庆王,然后哭温无晴,接着哭自己,那真是押韵又合辙,有着较高的艺术水准。 至少在温无晴听来是这样的,她都想给杰王打拍子了。 一番哭唱之后,杰王打了个哭嗝,“老臣恭请皇后娘娘回庆北。” 这下终于说到了正题上,二位王爷殊途同归,都是来请人的。 “二位王爷,本宫奉皇命嫁来南庆,侥幸在海难中留得一命,怎奈何造化弄人。如今本该青灯古佛过一生,可是又听两位言辞恳切,生生泣血,倒叫我没了主意。” 温无晴端坐树下,面露哀伤。 “万万不可!”翼王一听,立刻出声,“眼下南庆正值生死存亡之际,可不是长公主隐世的时候。” “皇后娘娘,陛下不在了,您就是南庆的主心骨,万不可胡思乱想啊,臣等还盼着您给做主呢。” 这时候翼王和杰王倒是出奇的统一了。 温无晴继续说:“可我一介女流,又并未与陛下正式成亲,说得又算什么。” 翼王一挥手,“您有宝册圣旨,自然是南庆国母。” “陛下不在了,您就是南庆太后,懿旨即皇命,谁敢不从,您这是多虑了。”杰王也劝道。 温无晴微微倾身,“我说的算?” 翼王点头,“自然算。” -- 第218页 “没人会质疑我的身份?” 杰王连连摆手,“谁敢!” 温无晴得到了肯定答复满意地一拍手,“好,既然如此,我们择日回庆北吧。” 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松口了,翼王杰王错愣了一下,还是杰王反应快,他飞快起身大喝一声,皇后娘娘圣明,把翼王挤到了一边。 不过是一个上午,大虞彰显长公主、南庆皇后娘娘活着回来了的消息便传出应林城,飞至庆全境。 二月初二,龙抬头的日子。 南庆都城庆北城还笼罩在初春的晨曦里,南庆是海岛,气候常年湿润多雨,这个时候还不太暖和。 城门还没开,一阵沉闷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响了起来,惊醒了在城楼上站岗的士兵丁阿小。 迷迷噔噔的丁阿小看见一架十分华丽的马车冲破了晨雾缓缓驶来,阳光照在马车的金饰上折射出层层叠叠的光,如梦似幻,不似人间。 “神,神仙!” 丁阿小叫了一声,连怀里的□□都掉在了地上。 这一声惊醒了城楼上的其他人。 “什么神仙。”守城官惊慌失措地跑过来一巴掌拍在了丁阿小头上,“那是皇后娘娘的凤驾。” “快,赶紧开城门,都别给爷睡了,再睡命就没了。” 守城官大叫着把人都轰了起来,列队的列队,开门的开门。 等到温无晴进城的时候,守城官已经带着士兵们齐刷刷地跪在了洒了黄土的道路两旁。 “恭迎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秋万载,圣体康健。” 守城官毕恭毕敬地喊着祝福的话,其他士兵们也有样学样跟着喊,跪在最后的丁阿小也跟着哼哼。只不过他岁数小,站了一夜的岗身上染了露水,刚才又被守城官骂了一顿,连累带吓,现在整个人就有些支撑不住了,摇摇晃晃的。 “你怎么了?” 丁阿小正要倒,却被人一把扶住了。他抬头,正对上青果一双忽闪忽闪的大圆眼。 丁阿小登时便怔住了。 青果见他不说话,脸却通红,伸手一摸,果然额头烫得吓人,“你生病了?” 青果把手上的点心匣子递给丁阿小,“是不是饿的,先垫补一口,快去瞧大夫吧。” 青果说完见丁阿小还在发呆,不免觉得好笑,“你发什么呆啊。” 眼看车队就要走远,青果索性把点心匣子往他怀里一塞,径直走了。 丁阿小想叫住青果,可人已经走远了。 “你这小子,走的什么狗屎运。”守城官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一把抢过了点心匣子,“去吧去吧,给你一天假,回去歇着去吧。” 守城官抢了好东西便发了善心,放丁阿小离开。见匣子到了守城官手里,其他士兵立刻围上来,想看看稀奇。那是一个红漆嵌贝壳的两层匣子,看着就不是凡物。再一打开,里面满满当当的摆着各式点心,都是北方的样子,士兵们见都没见过。 “哎哟,看样子,咱们的皇后娘娘还真有些来头。” “别瞎说,不想要命了!二位王爷都说了这位是皇后娘娘,那她就是,轮得到你说三道四!” 守城官踹了一脚多嘴的兵丁,现在先皇后宫里还有好几位“因梦”怀孕的嫔妃呢,再冒出来个皇后又有什么稀奇的。 “头儿,那你说皇后娘娘来了,咱们是不是就能发饷了。” 上头不发饷银,兵丁们穷的揭不开锅,却天天看着城里大官们一箱一箱地往回拉好东西,谁心里也有意见。 “这是你能操心的事?”守城官是兵油子,自然懂得多,“今朝有命今朝吃,明朝再说明朝事,来来来,分了。” 一群人就这样把一匣子点心分了,一块也没给丁阿小留。 被挤到外围的丁阿小还在望着车队消失的方向发呆。 那人长得真像自己的姐姐。 丁阿小想到这儿,立刻狠狠拍了自己嘴一下。 呸呸呸,真是瞎想,姐姐上个月就被翼王家的管家给逼死了,哪能再给自己点心吃呢。丁阿小看着远去的车队,悄悄想着,抹把脸跌跌撞撞地走了。 杰王早就备好了皇后凤辇,进城后温无晴换了凤辇,被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抬进了南庆皇宫。 说是皇宫,其实是南庆王府扩建的。 虽然历代南庆王都仗着山高皇帝远,一直在逾制修府,可如今整个南庆皇宫也不过是一个占地三万多平方米,前后五进带着两个花园子,分成东西跨院的大宅子而已。 温无晴坐着凤辇逛了一圈,终于进了凤翎宫。 “皇后娘娘,自从知道您要来,圣祖爷就派人修葺了凤翎宫,今天它终于把您给盼来了。” 杰王说着又要哭。 温无晴点点头,并没有说话。 杰王还以为温无晴是被震撼了,“娘娘,这地方您瞧着可还好?” 温无晴点点头。 “还算不错。” 面对杰王带着些许沾沾自喜的介绍,温无晴回头温和一笑。 “只是狭□□仄,看上去有些可怜。” 温无晴的到来对于南庆是一场不小的震荡,朝廷中不乏质疑声。可是温无晴既拿出了先皇册封圣旨,又有迎亲使团幸存者的指正。再加上翼王杰王的支持,很快质疑声就被以各种手段压了下去。 温无晴终究成了凤翎宫的主人。 -- 第219页 南庆新朝初建皇位空悬,政事一直都是由两位王爷主持处理的,如今皇后娘娘回来了,终于召开了一次像模像样的早朝。 澄明殿的龙座被换成了凤椅,凤椅之前竖起明黄纱帘,温无晴端坐在帘后开始垂帘听政。 而温无晴上朝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对于鹰啸岛的论功行赏。 这倒是出乎二王的意料之外,可是温无晴既然提了他们也不好不理,更何况,鱼鹰还带着三千人马驻扎在庆北城里呢。 大臣们讨论来讨论去,这有功固然是要赏,可是翼王杰王谁也不舍得真的从自己嘴里割肉,最后想出了一条“好”办法,他们封鱼鹰为台州巡按,把位于南庆西北部台州五县的管辖权赏给了鱼鹰。 第121章 被抛弃的末代公主23 反了…… 台州这个地方毗邻大虞吉州且民风彪悍, 自从南庆建国就一直纷争不断,是一块谁都不想管的烫手山芋。如今正好交给了鱼鹰去打理,光是处理乱局就可以拖垮他, 何乐而不为呢。 这一招恶毒计可叫翼王得意得很, 杰王也少见的没有出来捣乱。 翼王只在温无晴面前夸说了一番这巡抚的官是如何的大, 台州又是如何富饶,温无晴便答应了,动作麻利地在圣旨上盖上了章。 见皇后娘娘这样好糊弄,翼王十分满意, 端着圣旨三步并作两步出了宫。 温无晴把玩着手里簇新的玉玺,脸上已经全然没有了刚才面对翼王时那副不解迷茫的懵懂样子。 果然, 与温无晴预测的一样,翼王直接抛出了台州,可是他不知道的是,台州现在已经是鹰啸岛的天下了, 放吕归尘去台州, 相当于放龙归海。 “替我送送鱼鹰, 告诉他, 三月之期开始了。” 鹰啸岛的事情顺利解决, 又一件事摆在了南庆朝臣面前——太子在哪里。 虽说后宫因为先皇入梦而怀孕的嫔妃也有好几位,可是这说法属实荒唐, 而且这孩子还没落地, 谁也不能指着肚子叫皇上吧。 为此, 翼王又从先皇老家龙源县找到了一个小男孩, 据说他正是先皇龙御归天那天出生的,而且身上还有一个与先皇一模一样的胎记。翼王例举了种种巧合,恨不能直说这个孩子就是先皇转世了。 该选谁继承皇位, 又该请哪位出任摄政王,就成了眼下南庆最重要的事情。杰王盯着肚子,翼王抱着孩子,就这样又闹到了温无晴面前。 朝堂上吵成了一片,温无晴始终一言不发,过后突然召了翼王去凤翎宫。 “我是属意阿泰的。” 翼王一落座,温无晴就开口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说自己看好翼王从龙源县找来的那个孩子。 这倒是翼王没想到的,他原本以为温无晴想要选一个还未出世的孩子,以后自己养。 “可是,我初入南庆,本就人微言轻。”温无晴没有给翼王思考的时间,继续说,“现在那几个孩子还没有出生,我们还有时间。” 这话一说,明显就是把自己同翼王捆到了一处,翼王明显有些没反应过来。 “皇后娘娘,您的意思是?” “周将军,你手中有兵,可户部吏部却掌握在杰王一干人的手中,这对你来说可是大大不利啊。”温无晴拿出了一沓纸,递给翼王,“新朝初建,各部都有空缺,我看不如趁着这个机会,你也放些人进去。 纸上是已经整理好的六部空缺。 “还请周将军回去斟酌一下,把人选报上来吧。” 翼王捧着纸,一时竟然想不透温无晴到底是好心还是歹意,可是从明面上来说,这对于他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翼王捧着纸谢了又谢,退了下去。 出了宫,翼王刚上马车就喊来了近侍,“盯着凤翎宫,要是杰王也被召入宫立刻告诉叫我。” 翼王倒是防着温无晴两面三刀,可惜在他入宫的时候杰王就收到了一封温无晴的亲笔信。 信中内容与她同翼王说的差不多,只不过多了一条。 设监军,掌兵权。 至此,杰王和翼王同时打起了往对方阵营里塞人的主意。 一时间,满朝都在谋缺,人人都在送礼,南庆朝廷热闹起来了。 杰王翼王自然知道对手在往自己这边塞人,虽然不能拒绝,可他们也有办法。 杰王在六部设置了层层审批报备规则,一道命令往往需要经十几道手,这样虽然费时费力可决定权仍旧掌握在自己手里。 翼王也不客气,那些被派来的监军他压根不给好脸,直接架空了他们。监军们也是花了大钱来的,谁甘愿受气,被欺负了一次两次就开始动起了歪心思,翼王的军中也不是铁板一块,自然能被监军找到下手处。一来二去的,士兵们人心浮动,也开始拉帮结派起来。 两位王爷就这样你给我下一道绊子,我给你背后来一斧头的相互撕扯着,斗得愈演愈烈。 而在他们无暇顾及的台州,吕归尘开始走马上任,悄然收复了原本属于大虞的吉州。 很快台州隔壁的鹭洲爆发民变,此时翼王正同杰王“商议”刑部官员的任用,顾不上领兵镇压,不得已,温无晴下令由台州巡抚出马,平民乱。 两个月后,鹭洲安。 随着朝廷里无声的厮杀落幕,终于,轰轰烈烈的人员大安置告一段落。 杰王翼王都很满意,因为他们的人都已经进入了对方的领域,就等着合适的时机一举吞了对方。 -- 第220页 就在温无晴入南庆的第三个月头上,初夏的惊雷骤起,南庆岛进入了雨季。 随之而来的,却是一个不好的消息。 台州巡抚吕归尘,反了! 随着吕归尘反了的消息一道来的,还有台州、鹭洲、濯州已经归顺鹰啸军的消息。 南庆五洲,如今只有庆州、宁州还在朝廷手里了。这次就是因为宁州与鹰啸军没谈拢,才把事情捅了出来。 消息一出,满朝哗然。 “我早就说,鱼鹰这个人不可靠,你们都不听!” “当初以为他去台州必死无疑,谁知道这才多久,他就已经吞了南庆大半江山了。” 朝廷上朝臣们相互指责的声音不断,温无晴端坐在帘后,一脸平静。 “吵够了么。” “吵够了就拿出个章程,到底该怎么办。” 温无晴声音一出,朝臣逐渐安静了下来,他们看着明晃晃的纱帘,暗自腹诽,也不知道当初是谁放虎归山。可这话不能明着说,朝臣们只能瞥着眼睛不说话。 “当初是我主张封赏鹰啸岛的,可此一时彼一时。” 温无晴倒是不避讳这事,她的态度也很明朗,就算是因为我,又能怎么样呢? 她这样一说,朝臣们还真是没办法。只能又把目光投向了翼王,这带兵打仗的事,本来算是南庆的强项,可是当年南庆王那一场大整顿下来,翼王就成了武将里仅存的硕果。 翼王作为全朝的希望岿然不动,过了好一阵才慢悠悠地出列,“抗敌平反,臣义不容辞。” “只不过这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臣看,还是要请户部先拿出个章程来。” 这就是要钱了。 翼王不急,杰王更是不急,他老神在在地说:“事急从权,我看还是先派兵为上。” 就为这个出兵不出兵,朝廷上整整吵了三天,结果宁州没有支持住,落入了鹰啸军的手里。 这下只剩庆州了,庆州就是南庆都城所在,除了庆北城外还有庆中,庆南两个城市,可以说叛军已经兵临城下了。 出兵是势在必行。 这下也没人再说什么粮草筹备了,翼王召集部下,开拔出发,可还没等到战场翼王就发现,他的部队不好使了。 同时留守在朝中的杰王也发现,户部吏部之中多了心思各异之人,又因为繁琐的审批制度,一道政令往往三五天都执行不下去,六部废了。 不过十天,庆南也丢了。军队节节败退,朝廷人心涣散,一时间亡国的危机浮现在每个人的眼前。 “臣请皇后娘娘召回翼王,治他平叛不利之罪。” “翼王不思出击,龟缩在庆中,分明是也起了反心。” “臣等请皇后下旨。” 亡国的尘嚣已起,可杰王在朝堂上依旧不忘借机除去老对手。 温无晴手里拿着翼王送来的折子,折子上翼王声声泣血,要治杰王扰乱军心之罪。 这两位,也算是不负初心了。 “你们告诉我,召回翼王,谁还能带兵征讨?”纱帘早就撤了,温无晴就坐在凤椅上,俯视着众臣。 朝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无言。 “不如…” “不如我们降了吧。” 也不知道是谁先说了一句,朝堂上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众臣都悄悄把目光投向了温无晴。 温无晴虽然知道这群人都没甚骨气,可也没想到他们这样没骨气,这还没打呢,就要投降了。 “杰王,你怎么看。” “臣,臣死不足惜,可鹰啸军一旦打进来国破城灭,老臣不忍看生灵涂炭呐。” 杰王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真会说,温无晴心中一声冷哼。 其实不止对于南庆,对鹰啸岛来说这场仗同样打得艰难,温无晴这些日子一直与吕归尘保持着联系,她知道为了推进速度,鹰啸军都发了狠,就连吕归尘都受了两次重伤,如果能够不战而胜,对于鹰啸军何尝不是好事。 再说,这个南庆皇后她实在也是做得厌烦了。 “召翼王回朝。” “我不同意!” 凤翎宫里,奉急召入朝的翼王满面尘霜,不过短短二十天,翼王已经老了许多。虽说如此,可一听到要同鹰啸军议和,他却仍是不同意。 杰王此时也在凤翎宫,他知道周达这个老匹夫不会轻易松口,准备来劝他。可面对这个昔日里的对头,杰王不劝还好,他一开口就被翼王骂了个狗血喷头。紧接着两位王爷开始了花样对骂,全然没有顾及到坐在上首的温无晴。 温无晴听得很是津津有味,直到他们从互揭老底骂到下三路之后,才出声制止。 “好了,翼王刚回来想来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至于其他,三日后的大朝再议。” 温无晴都发话了,翼王杰王草草行礼,一路撕吧着退出了凤翎宫。 等人走了,青果才从屏风后走出,轻声禀报:“小姐,鹰啸军传来消息,他们已经到了城外,随时候命。” 第122章 被抛弃的末代公主24 入赘 原来翼王一走, 留守在庆中的士兵就起了哗变,吕归尘借机同城中的探子里应外合一举拿下庆中,并且封锁了消息。 现在整个南庆除了庆北城, 尽入鹰啸军之手。 青果一直肩负着往来传送消息的重任, 只不过这次吕归尘送来的信, 只有一句话。 -- 第221页 吕归尘祝温无晴好。 温无晴听完青果的汇报,微微一笑,“告诉他,再等三天, 庆北见。” 三天后。 天还没亮,庆北城隐藏在夜色中, 暮气沉沉。 今天又是丁阿小值班,他是特意同别人换了班的,昨夜上值之前,他还带来了两壶好酒。 托这酒的福气, 城门上的其他人都睡得很香, 推都推不醒。 丁阿小使劲拍了拍守城官的脸, 守城官也不过是不满地哼了一声, 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丁阿小放心地溜下城墙, 推开了紧闭的城门。 紧接着三声鹰啸声响起,城外草丛里无声的站起了许多人, 他们沉默地聚集, 又迅速集结成队, 脚步沉稳地进了城。 这群人身着黑衣, 背上背着鱼骨箭,正是令南庆大军闻风丧胆的鹰啸军。 太阳出来了,阳光照射在鱼骨箭上, 发出炫目的光。目送鹰啸军进城的丁阿小忽然想起了三个月前皇后娘娘进城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光芒,令人目眩神迷,不似人间寻常。 南庆的大朝在卯时召开,大臣们寅末就要入宫,正好与鹰啸军进城的时间错开了。 正卯一刻,温无晴进入了澄明殿。 今日澄明殿略有不同,殿中多了十多把圈椅分列两旁,倒好像朝堂不像朝堂,变成了寻常的议事厅。 温无晴今日也没有穿皇后的大衣裳,反倒是穿着从大虞带来的圆领骑装,坐在凤椅上。 “翼王有伤在身不宜久站,本宫便叫人放了椅子。事到如今,我们也不必讲什么君臣有别了,大家都坐吧。” 战况不利,大臣们也没了讲究的心思,纷纷落坐。 “今日请大家来,是想告诉大家,我已经决定迎鹰啸军入庆北。” 温无晴的话如同惊雷,轰的一声炸得他们没了主意。 “我不同意!”翼王大喝一声推翻了手边的小几,“温无晴,你没有资格替南庆做决定。” 温无晴看着他,轻轻动了下手指,“我有,我是南庆的皇后,玉玺还在我的手里,翼王,你要造反? “更何况,这个决定是众望所归,大家都不愿再战了。” 温无晴一一看向其他朝臣,他们有的垂头,有的闭目,却再没有谁站出来说上一句话。 翼王气得一脚踹开身边的兵部尚书,“反就反了!” 一把刀却贴上了他的脖颈,“翼王爷,还请您三思。” 同样身穿大虞服饰的阿焰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翼王的身后,闪着寒光的匕首分分钟就能要了他的命。 这时候其他大臣才惊觉,站在他们身后的并不是普通宫女,她们都是温无晴的人。 他们已经被控制了。 翼王还想挣扎,却只和阿焰过了三招,就被制服,随即被捆成了一团,扔在了殿上。 “大家还有什么意见。” 温无晴今日的打扮与她当年离开大虞京城时一样,同样的亲王骑装,同样的高耸麻花辫,正以同样犀利的眼神看着殿上众臣。 “我不服,温无晴,我不服。”翼王在地上大声叫喊着,“你为了什么,为什么要背叛南庆。” 温无晴制止了要去堵嘴的芝华,“我从未归于南庆,何来背叛。” “你!” “是你!” 翼王忽然想明白了,他总觉得南庆忽然在一夕之间走向落败的背后仿佛有一双手,在推着。可这双手是谁的,他却总是看不清。就在这一刻,翼王忽然明白了,是温无晴,是这个木木呆呆,看上去胸无城府的温无晴! “是我小看你了,是我小看你了!” 翼王倒在地上仰天长笑,他败了。 笑够了翼王忽然翻了个身,单膝跪在了地上,一双眼血红血红的盯着高台上的温无晴,“温无晴,你智多近妖,我看你会有什么好下场! “南庆因你而亡,从此后,谁敢信你,谁又敢帮你!” 翼王声声泣血,嘶吼声回荡在澄明殿里,听得人不寒而栗。 “我敢!” 一抹黑色身影逆光出现在殿外,整齐的脚步声在他身后响起,踏碎了满殿的阴森。 鹰啸军来了。 杰王吓得一缩,随后一把匕首顶在了他的后腰上,“别乱动。” 其他大臣也都差不多,他们眼睁睁看着叛军首领一步步走上了大殿。 “我吕归尘以南庆五洲为聘,求娶温家无晴女。” “温无晴,嫁给我可好。” 吕归尘眼带笑意,向温无晴伸出了手,“三月之期已满,我来了。” 温无晴把手背在身后,歪着头看向吕归尘,“你迟了一天。” 只这一眼就叫一身武胆的吕归尘红了脸,他挠挠头,“真是罪该万死,不如,我入赘吧。” “好!” 温无晴大笑着向吕归尘伸出手,把他拉上高台,站到了自己身边。 这下就算是再迟钝的人也算明白了,南庆之变根本就是温无晴与鹰啸军的一次里应外合。 翼王在被拉走之前,仍旧在追问,“为了什么,我只想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出口气。” “我只想为那些惨死在南庆铁蹄之下的大虞无辜百姓出口气。” “也想为那些被你们无边欲望拉近战争漩涡的南庆百姓出口气。” 温无晴站得直直的,回答了翼王人生中最后一个问题。 -- 第222页 至此,通过残暴掠夺血腥镇压而建朝的南庆,不满一年,亡。 世人苦南庆久矣,固吕归尘一呼百应,轻松就推翻了南庆。正因为此,接下来吕归尘在温无晴的建议下采取了惩奸除恶,休养生息的治国方针,南庆百姓迎来了他们的好日子。 温吕二人为新朝选了曦字为国号。 曦,清晨的阳光。 他们终于成为了自己的光。 大曦建朝的第一件事不是修宫也不是封赏,而是一场公审大会。 贪污受贿,欺压良民,草菅人命,纵部下行凶,杰王他们这群前朝蛀虫的罪状被一条条列出来,写在白布上挂在了公审大会的现场。而后就是从他们家里抄没的家产,也被一箱箱摆在了百姓眼前。 桩桩笔笔罄竹难书。 随后,吕归尘下了第一道诏令,免去全国三年赋税。 在种种的对比下,百姓们很快接受了大曦子民的新身份,欣欣然地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 可是新朝的朝堂上却不太平。 无他,是关于温无晴。满朝大臣都不敢否认温无晴对大曦的建立是首功,也同意了吕归尘立温无晴为皇后。 可接下来吕归尘提出的,二圣临朝一齐处理朝政的旨意却遭到以杜知秋为首的鹰啸岛派大臣们的强烈反对。 当然也有赞同的大臣,多是前朝留下来的大臣。 眼下,这国号、年号都已经议定,就卡在了双圣这里。 “陛下,女人临朝主政,这不合规矩。”杜知秋他们说来说去就这一条。 吕归尘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规矩都是人定的,我说行就行。” 尽管已经不耐烦了,吕归尘敬重他们这群老人,仍旧压着脾气,摆事实讲道理劝着杜知秋他们。 可惜,在这一点上杜知秋固执得很,咬死了不松口。 “今日有双圣,那明日是不是还要有女将军女尚书,我大曦岂不成了天下的笑话!” “兵都是女教头练出来的,你怎么不觉得是个笑话。” 中气十足的吼声在殿外响起,温无晴目不斜视地走进大殿,坐在了吕归尘身侧。 温无晴就这样自然地坐在了龙椅上,看得杜知秋一脑门子的血都往上涌,刚要开口,就被许明给拉住了。 “南庆瞧不起女人,偏就败在了女人手里,这才刚几日,你们就忘了么。” 温无晴看着殿中官员,不屑地一笑,“不仅我现在会坐在这里,以后大曦必将会有女将军女尚书,若是后辈中用,出一个女皇帝,也未不可知。” 温无晴声音很平静,尽管她的话犹如惊涛骇浪,一波高过一波,可她却像是在说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 这样的温无晴更叫人恐惧。 杜知秋气得直喘粗气,可周围人却没有一个敢站出来反驳温无晴。 该说的话说完了,温无晴也懒得在这里看着他们。 “如果真是为了大曦,就好好用脑子想一想,接下来该怎么做。 “如果只是为了逞口气,那就回你的渔岛,捕鱼去!” 温无晴撂下一句话,径直走了。来也如风,去也如风,刮得满朝大臣头疼。 温无晴的本事他们都亲眼目睹,这朝上有一半的南庆旧臣奉温无晴为主,更不用说殿外那一群佩刀的女兵们。论谋他们不是对手,论武更是没有办法,谁敢妄动?杜知秋他们都眼巴巴看着吕归尘,指望他幡然醒悟,千万着中了温无晴的道。 可是很显然,吕归尘对于大臣吃瘪十分欣然。 “你们别看我。”龙座上的吕归尘摆摆手,脸上的表情说不上是欣慰还是想笑,反正透着一股愉悦。 “我是入赘的。” 第123章 被抛弃的末代公主25 不祥 群臣你看看我, 我瞧瞧你,被吕归尘浑不吝的样子气了个仰倒。敢情依着这位的意思是,皇帝本应该人家温无晴做, 分给他一半, 算是温无晴好心了么。 朝臣们快速地构思了一下女皇帝男皇后的场面, 就觉得双圣也挺好的。 就这样,双圣的事就算是通过了。接下来就是商定登基的相关事宜,这都顺利得很。 很快,吕归尘就下朝了。他马不停蹄的去了凤翎宫。 “如果你也是来劝我的, 就别开口。” 他的脚刚踏进书房,温无晴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温无晴翻着书, 连眼都没抬。 “我是来送礼的。”吕归尘放下竹帘轻声走到了温无晴身边。 温无晴抬头,发现吕归尘举着一个托盘,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托盘上,是一套龙袍, 确切的说是一套女版龙袍, 金丝化做游龙, 在祥云间游走。 “那日打下宁州, 我就准备了这个, 只是一直没有机会给你。” 宁州苏县,绣活十分出名。 “只此一对, 你一套我一套, 你若不愿, 我那一套不要也行。” 吕归尘捧着龙袍, 脸上笑意盎然。 “你还真想当男皇后么。”温无晴接过龙袍放在了一边。 手上一空的吕归尘借机又往前凑了凑,“也不是不行,不过我对于自己的容貌倒是没甚自信。” “我瞧着挺好, 我就爱这口。” 温无晴把吕归尘拉到圈椅扶手上坐好,还真抬手抚上了他的脸,泛红的手指在脸上游走,最后轻轻停在了眉尾,那里有一道疤,刚愈合不久。 -- 第223页 温无晴忽然叹了口气,“你会恨我么。” “不会。” 吕归尘抓了她的手,拉到唇边,吻了上去。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吕归尘的唇轻轻擦过温无晴的手指,手指上有着细细的茧,倒为这个轻吻平添了一分别样的情愫。 这个吻轻而浅,吕归尘只是浅尝辄止,便把温无晴的手牢牢地攥在了手里。 “去做你想做的吧,我永远支持你。无论是什么前无古人的事情,只要你想做,我就同意。” “你不用逞强,也无需担心,我永远是你的战友,朋友,然后,才是你的夫。” 这是多么动人的话啊,它胜过千万句承诺,也抵得过一切誓言。 如此重要的一句话,吕归尘就这样说出来了,而温无晴也信了。 她相信吕归尘,愿意把自己的人生交给他。所以,无需多说,温无晴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好。 两个人四目相接,忽然觉得很幸运,这个世界上唯一懂自己的人,就在自己眼前,就是自己最亲近的人,这是何其有幸的事情。 温无晴和吕归尘都笑了,笑得那样畅快,又是那样尽兴。 “走吧收拾收拾,我们出宫。” 温无晴前些天曾说过一嘴,说是还没去逛过庆北城,吕归尘就上了心。 温无晴不明所以,“去哪?” “今天我就是你的车夫,带你出去看看大曦的庆北城。” 说是去逛逛,其实吕归尘已经做了详尽的安排,温无晴先是跟着他去了城中的百年老菜馆,又去了城郊的望月湖,玩到了傍晚,吕归尘赶着马车到了城南一处偏僻的民居。 民居四周都是低矮的平房,街道上的百姓或领着孩子或拎着刚买的菜,走在归家的路上。 一切显得安宁平和,很是寻常。 温无晴不知道吕归尘为何要来这里,“这是哪?” “你呀。”吕归尘虚着点了点她,“整天说要见见人家大功臣,却也不见行动的,白白耽误了青果的好年华。” 吕归尘这一说,温无晴就明白了,这是带着她来瞧丁阿小了。 “哪呢,哪家?” 一说起这个温无晴可就不累了,她兴致勃勃地跳下车,被吕归尘接了个满怀,袖子却被青果给拉住了。 “在里面呢,还有一截路。” 嗬,这个好丫头,什么都知道啊。 温无晴瞥了她一眼,示意吕归尘带路。马车动静多大啊,再把人给惊了,她要悄悄地摸过去,瞧个真切。 温无晴他们来的也算巧,丁阿小还真在家,他正和他娘在院子里说话呢。 丁阿小家穷,院子也破破败败的。其实要说起来,这次立了功,朝廷论功封赏,他也领回来两块大金元宝,别说是修院子了,再买一个院子也尽够了。可丁婆子捂着金子不叫花,这钱要留着给他们兄弟俩娶媳妇用。 现在丁阿小和他娘说的就是这个。 青果兴致勃勃地领着人们进了巷子,手刚放在门上,里面就传来了一阵女人的吼声。 “不行,你娶谁都行,娶她不行,我不同意。” 原本满脸笑意的青果收回了手,有些狐疑地把耳朵贴了上去。 “娘!” “为什么啊,青果真的很好。” 原本喜气洋洋来找母亲商量提亲之事的丁阿小万万没想到他娘会反对,他整个人都绷住了,可依旧极力劝说母亲。 “我不管她好不好,你反正不能娶她。”丁婆子压根不敢看儿子的眼睛,只能把手上的活计狠狠扔在桌子上转身要走。 “娘,为什么啊。”丁阿小一把拉住了他娘,苦苦哀求,“能娶青果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从见到她的第一眼,我就觉得她特别好,特别亲切,仿佛我们上辈子就认识一样,除了她我不会娶任何人的,娘,求求你了。” 儿子真情实感的话仿佛像一把火,烧得丁婆子坐立难安,“我说不行就不行。” 丁阿小跪在了地上,“娘啊!” 丁婆子胡乱抹了把脸,又狠下了心,“阿小,青果她,她是苦岛上的女人,苦岛上的人,不祥,你不能娶她。” 丁阿小万万没想到他娘会以这个理由拒绝他。 “娘,现在苦岛都成了皇后娘娘的娘家了,谁还敢说苦岛不祥。” “我不管别人,我说不祥就是不祥。” 一向懦弱的丁阿小有了脾气,一向宠爱儿子的丁婆子也是丝毫不让。 “娘,我已经同青果私定终身了。你要是不同意,我就去死!” 眼见道理说不通,丁阿小居然找了把菜刀怼在了脖子上,血珠瞬时就涌了出来。 “你个混球,你想干什么!”丁婆子立刻就慌了,想去抢菜刀,又不敢近身,只能跳着脚又叫又骂。 一番争执之后,菜刀没抢下来,反倒是血越涌越多了。 丁婆子忽然给了自己两个嘴巴子,“我做孽呦!” “阿小,你不能娶她。”丁婆子坐到了地上,垂着头,停顿了一会,又猛地抬起头,看向了儿子,“她,她是你姐姐,是你亲姐姐呀!” 咣当,丁阿小手里的菜刀掉到了地上。 “胡说,我姐早就被翼王家的管家逼死了。” “那是你大姐,你还有一个二姐,刚一出生,就被你奶奶放进木盆,扔到海里去了。” -- 第224页 丁婆子终于把心里的秘密说了出来,说完了她的心也空了,捂着脸大声哭嚎起来。 这个秘密在她心里藏了十七年。 青果她也见过,她也觉得亲切,怎么能不亲切呢,青果分明和她那苦命的大女儿长得一模一样。 再算算岁数,又想想青果的身世。很有可能青果就是那个她连看都没来得及看一眼的女儿。 “你不能娶她呀,你们这是乱、伦,要天打雷劈的!是我,是我作孽啊。” 丁婆子拍着地,哭着说。 这就是为什么南庆诸岛不与苦岛通婚,并且大肆宣扬她们不祥的秘密,因为很有可能苦岛上的姑娘,就是被他们遗弃的血亲。 为了人伦纲常,这群苦命的女孩不但一出生就被抛弃,而且致死都要背负不祥的恶名。 谁也没想过去改变。 丁阿小吓傻了,他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 一墙之隔的青果也傻了,她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可能同苦岛上的其他人不一样,万一是她的父母在海上出了事,才被迫丢下了她呢?在无数个黑夜被孤独和恐惧包围的时候,青果都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可是如今,一切都破碎了。 青果颤抖着缓缓蹲了下去,被温无晴拉起来搂进了怀里,“你没有错,想哭就哭吧。” 青果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洇湿了温无晴的衣裳。 “为什么呀,为什么呀。” 为什么要扔了她,为什么又要叫她知道这一切。 “别再有苦岛了,再也别有了。”一贯像只小豹子的青果在温无晴怀里喃喃地念叨着,哭得没了力气。 “不会了,再也不会有苦岛了。”温无晴帮她顺着背,在残阳余晖里轻声许下了承诺。 天泽元年,八月初一,双圣即皇帝位于庆北城,国号大曦,年号天泽。 温无晴发出的第一道政令就是,喜银法。 为了杜绝溺女弃女等残害女孩的旧风俗,喜银法规定凡大曦境内,生了女孩的人家即可以去县衙登记,当即可以领一两喜银。领了喜银的人家,满一个月后要带着孩子去县衙核验,若是核验不成功,则加倍惩罚。这笔喜银钱从温无晴的内库中出。 同时,吕归尘的第一道政令则是开放女子做官的限制,朝中官员的选拔无论男女一视同仁,并且在民间开设女学。女子可以抛头露面自由求学做生意在外自由行走,可以申请开设女户,不再依附于男人。 自此,大曦朝全面向女子开放。 此举不只是因为温无晴是女人,更是考虑到了当下大曦的现实。因为连年战事,大曦男女比例严重失调,面临着无人可用的局面。 女官一出,自然受到了很大的非议,可是双圣态度坚决,久而久之,政令推行开来。各地人才频出,大曦走向了初兴。 在温无晴的努力下,大曦与大虞恢复了往来,光继帝温无疾承认了大曦的地位,并没有要收回吉州。两国作为邦交国友好往来,两地也恢复了贸易。 同时,温无晴培养了一只海上商军,专在海上行走,一面负责贸易,一面往南走寻找新的机遇。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五年后,一封信打断了温无晴向南扩张的计划。 那是温无疾的血书,求她救命。 第124章 被抛弃的末代公主26 求救信…… “拜见大曦双圣, 愿二位陛下圣体康健。” 这不是温元若第一次来庆北了,可这次他却来得十分匆忙。刚被迎入凤翎宫,温元若就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木盒, 呈给了温无晴。 “从半年前开始, 光继帝的身子突然急转直下, 如今越发严重,我离开京城的时候,他已经下不了床了。” 想起自己临行前温无疾那殷切的眼神,温元若叹了口气, “无晴,光继帝嘱咐我把这个给您。” 木盒子里, 是一封信,还有一面绣旗。 信是光继帝温无疾亲笔所书,很简单,信中说敬王勾结塔克族意图谋反, 他请温无晴带兵回大虞平叛。 “皇帝无子, 敬王正在满朝张罗着找合适的孩子过继, 他的小孙子今年三岁, 是眼下最合适的人选。” 一声冷哼从温元若嘴里溢出, “早就有人看到塔克族人频繁进出敬王府,他那个孙子的母亲也是塔克族人。” 事到如今, 敬亲王勾结番邦企图篡位的意图已经是昭然若揭。 一直默默听着的吕归尘气得把茶盏扔到了桌上, “大虞与塔克族不共戴天, 他怎么敢。” “为了私欲, 他什么不敢。” 塔克族是吕家世仇,温无晴明白吕归尘的愤怒。 “太后呢?” “太后的身子也不大好了。” 早些年朝政一直是由隆祥太后把持着,光继帝多次想要亲政都以失败告终。最近的一次争执过后, 光继帝被以“养病”为由挪出皇宫,搬到了游仙园的湖心岛上住。敬亲王也是借着他们母子失和的机会左右逢迎,又重新出现在大虞政治舞台上。 如今太后老了,皇帝病了,满朝竟然没有一个能够抗衡敬亲王的人,光继帝迫不得已向大曦求救。 来龙去脉已经明晰,也正如他们所料,温无晴与吕归尘交流了一下眼神,无须多言就明白了彼此的意思。塔克族是他们共同的敌人,不能不除,现在就是大曦北上的最佳契机。 -- 第225页 他们都明白,从大曦建国开始,就从未放弃过吞下大虞的野心,只不过机会来的比他们预想的要早一些。 野心是有,但有些话还是要说清楚的。 “舅舅,我如今不再是大虞的长公主,我是大曦的天子。一旦鹰啸军进入大虞,再想要我们走,没那么容易了。” 温无晴话说得很直白,这个忙不是白帮的,温无疾面对的就是赶走狼又迎来虎的情况,他愿不愿意。 温元若点点头,“临行前陛下曾与我说,大虞交给您要比落在敬亲王手里强千百倍,他愿助您一臂之力。” 说着,温元若从木盒中拿出了那面绣旗,哗的一声在他们面前抖开,绣旗上端端正正绣着八个大字。 除逆反正,抚民安国。 “这是皇帝亲笔所书,皇后绣上去的。有了它,你们带兵进入大虞名正言顺,谁敢不从,就是叛军。” 温元若跪在地上,把绣旗举过头顶,“大虞光继皇帝恳求大曦双圣出兵讨逆,救我大虞百姓于水火。” 这一跪,温元若是为温家皇室而求,更是为了大虞万千百姓而求。 “好!”吕归尘轻轻拉住了温无晴的手,一拍御桌,“外御蛮族,内惩叛逆,大曦与大虞一衣带水,这个忙我们帮了。” 温元若一听这个,放下绣旗端端正正地磕了一个头,转身就要离开,结果因为连日奔波,他一个没站稳,又踉跄着跪到了地上。 “舅舅。” “没,没事,是我心急了。” 温元若早年间并不是一个有担当的男人,可是这些年风风雨雨一路走来,虽无大长进却也生出了一颗忧民之心,看着祖国风雨飘摇,他怎能不急。 “舅舅,你先回去休息吧,养好了腿伤再走也不迟。” “我这是老伤了,不碍事。”温元若摆摆手,“陛下那边还在等着我的消息,我还是尽快返程吧。” 面对执拗的温元若,温无晴没有多留,只是给了他一个人,太医院的任真医师。 “根据你之前信中所说,我怀疑无疾的病另有蹊跷,任医师专攻毒症,舅舅你回去之后找个机会带着任医师进园子瞧瞧。” 温元若谢过之后带着人连夜离开了庆北。 当晚。 从澄明殿议事回来的吕归尘一进门,就看到温无晴正望着绣旗发呆。 “你没有做错。” 温无晴恍然抬头才发现夜已经深了,她起身帮着吕归尘脱了大衣裳,这是他们的习惯,晚上周围不留旁人伺候,就像寻常的夫妻一样,凡事亲自动手。 “商议完了?” “差不多了,还有些细节咱们一起定。” 吕归尘说着就发现温无晴在灯下托着腮又开始走神。 “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是不是真的很无情。”温无晴垂下眼眸自嘲一笑,目光正落在摊开的亲笔信那最后一行字上。 无晴姐姐,我想你了。 “无晴最是有情人。” 吕归尘把温无晴轻轻揽了过来,抬手顺着她的长发,“你的心中有大情大爱,我全看着呢。” 这些年,温无晴的挣扎与反抗,吕归尘都看在眼里,他明白,温无晴所有的决定都是当下最好的决定。可是,她也仍有避不开心魔。 因为善良才会有心魔。 “你全看着了?”温无晴在他怀中抬头,“那你怕不怕。我就是这样的人了,从未后悔。” “怕!” 吕归尘话刚一出口,温无晴就瞪着眼睛从他怀里挣了出来。 吕归尘笑着又把她拉进了怀里,“我怕我跟不上你的脚步,有一天你的眼中就看不到我了。” “遇见你以后,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追赶上你。”吕归尘以额头轻蹭着温无晴的额头,“能站在你身侧,是我今生最大的荣幸。” “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的。” 吕归尘呼出的气轻轻地吹在温无晴脸上,吹得她脸痒痒的。 吕归尘的话又像羽毛一样吹进了她的心里,挠的她心尖也痒痒的。 温无晴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我允许你站在我的身侧,直到永远。” 温无晴支起身看着吕归尘,一双眼亮晶晶的,再无一丝彷徨。 吕归尘也学着她的样子坐正了,“万分感谢,我的皇帝陛下。” 温无晴心中所有的阴霾都被吹散了,“不必客气,我的皇帝陛下。” 大曦天泽三年,三月十五,受大虞光继帝之邀,为解大虞危局,鹰啸军发兵。 他们喊出了除逆反正、抚民定国的口号,一路北上清君侧。 这些年大曦的发展十分迅速,大虞西南的吉州早就属于大曦,位于东南的利州达州也与大曦达成了共识。大曦义旗一举,利州达州纷纷响应,开门迎进了鹰啸军。 温无晴为鹰啸军制定了严格的军规,不屠、不抢、不滋扰百姓,这样的军队自然受到百姓的拥戴和欢迎。 鹰啸军就这样一路顺利的进入了中部地区。 越往北走,越是荒凉。 光继南乱的余波尚在,民众多哀,百姓们还未从战乱的伤害中恢复过来,可贪官污吏却比以往更甚,大虞已经腐朽不堪。 温无晴看在眼里,愈发坚定了要改变这一切的信念。 六月初十,大虞隆祥太后病逝于凤栖宫,敬亲王封锁了消息,秘不发丧,并且联合朝中大臣矫诏,欲废光继帝,另立新帝。 -- 第226页 在游仙园养病的光继帝得知消息,带着皇后在宝禄侯温元若的保护下趁夜逃脱,通过津市口乘船南下与温无晴汇合。 光继帝出逃,敬亲王自封为帝,于六月十五在京城登基,是为宣平伪帝。 伪帝登基的消息一出,举国哗然,各地义士揭竿而起,齐声讨伐。 宣平帝四处派兵平乱,疲于应对,为求自保不惜向塔克族割让甘南贺北两地,以求援兵。 旨意一出,遭到甘南贺北两地军民强力反对,甘南贺北组成了自卫军,自发对抗外蛮塔克族的统治。 此间慷慨悲歌之事颇多,尤以甘南寿昌侯府最为壮烈,为抵抗塔克族攻城,寿昌侯举家上了城门,射箭投石奋力反抗,城破后寿昌侯齐平之带着家小跳下了城门,无一人幸存。 听说,寿昌侯临终前曾大喊,无愧大虞,无愧无晴。 “他对不对得起我,已经无所谓了,但是现在他对得起大虞了。” 温无晴拿到战报的时候只说了这一句话。 往事已经成风,散了吧。 伪帝卖国求荣的嘴脸展现的淋漓尽致,大虞百姓无不想噬其肉饮其血,鹰啸军所到之处势如破竹,只三个月便打到了京城外。 在此期间,吕归尘集结贺北旧人,趁着塔克族外援伪帝的时机,一举发兵端了塔克族老巢,掀了他们王帐生擒了塔克族长,然后围点打援,剿灭了塔克族三分之二的有生力量,塔克族隐入北方密林,从此一蹶不振。 伪帝彻底没了外援,不得以向城外鹰啸军求和。 “不议和,不受降,京中众官员若想活命,就把伪帝的头提来。” 无论城中伪帝提出怎样丰厚的条件,坐守城外的温无晴只有这一句话。 十月初一,京城的大门缓缓推开,伪帝朝中官员们身穿素衣结队而出,领头的丞相手里捧的木盘上,那鲜血未凝的正是伪帝头颅。 杀死他的不是哪位大臣,而是宫里的宫女,她们早就受够了荒淫无度又性情暴虐的伪帝,于是趁着他酒醉之机,一齐动手,了结他的性命。 伪帝称帝不过百日,便皇帝梦碎。 光继帝温无疾复位。 十月二十日,温无疾下诏,去帝位,奉大曦双圣为君,自此大虞一百三十年的统治宣告结束。 大曦成了这片土地新的主人。 登基大典前晚,温无晴在城楼上找到了昌平王温无疾。 “无晴姐姐,我还记得你出嫁前那一晚,天空上的星星也是这样多。” 任医师治好温无疾的毒症,他现在除了有些苍白之外,已经好了许多,在看向温无晴的时候,眼睛也是亮闪闪的。 “无疾…” 温无晴想说什么却被温无疾挥手打断了,“无晴姐姐,我要谢谢你,不单是谢你多次救我,也谢谢你帮我逃出了樊笼。 “愿做山间自在风。” 温无疾说到这低头一笑,继而转头看向了温无晴,“无晴姐姐,你还能回来,真好。” “以后,这份天下最苦的差事就要辛苦你了。” 这个天下他担了二十年,终于不用再担了。此时的温无疾一身轻松,眉眼里全是释然的喜悦。 温无晴也不再纠结了。 她也靠在栏杆上,看着繁星点点。 “我会给天下百姓安居乐业的生活,会叫他们以身为大曦子民为荣。” “我相信你,无晴姐姐。” 温无疾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相信一个人,他发自内心的相信,温无晴能够做到,甚至还能做得更好。 温无晴笑了,“我也相信我自己。” 天泽三年,十二月初二,双圣在京城登基,国号大曦。 转眼,又是两年过去了,大虞境内的纷乱已经基本平息,百姓进入了休养生息的阶段。 可有一个问题却摆在了朝堂上。 双圣无子,后宫无人。 又是一日大朝结束,御书房里吕归尘看着杜知秋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杜先生,我是不会纳妃的。” 第125章 被抛弃的末代公主27 中毒 这不知道是杜知秋第几次劝吕归尘广纳后宫了, 可是吕归尘的回答还是那句话。 不要,不纳,他只要温无晴一人。 哪怕没有子嗣。 “陛下, 现在大局已定, 四海升平, 局势已经不同以往了。”杜知秋的意思很明白,眼下温无晴的作用已经不大,吕归尘不应再顾及她了。 一朝双圣,一个天圣, 一个泽圣,吕归尘还排在温无晴后面,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杜知秋今天是狠下心来一定要把话说清楚,他见吕归尘面色平静并不见恼意,又壮着胆子继续说。 “自古男主外女主内,陛下宽容, 可她作为大曦皇后, 并没有尽到皇后之责。” 杜知秋越说越激动, 仿佛回到了鹰啸岛他做师傅的时候。 “不安居后宫, 不繁衍后代, 一心同陛下争权,这样的皇后, 废了也罢!” 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杜知秋整个人兴奋的微微颤抖。 可是他对面的吕归尘仍旧是那副平静的样子, 歪着头垂着一双眼睛, 平静的有些吓人。 一声冷笑从吕归尘喉咙里滚出。 “温无晴推兵法,抚民心,寻良种, 开商路,为大曦铺就了一条康庄大道,到头来在尔等眼中,她却不如一个只会在后宅生孩子的女人。” -- 第227页 吕归尘说着,自己都觉得可笑,不由笑出了声。 “温无晴当然不是一个好皇后,她是大曦的开国皇帝,是唯一能够站在我身侧的人!” 吕归尘把桌上一叠奏折推到杜知秋脚下,用力一拍桌子,质问道:“妄谈废立天子,杜尚书,你是要造反么!” 面对突如其来的质问,还沉浸在喜悦中的杜知秋一时没反应过来,嗵的一声,跪到了地上,“陛下…” “我知道这些人都是你授意的,杜先生,你是鹰啸岛老人,也是看着我和无晴一路走来的人,我不希望你再错下去。” 吕归尘恢复了平静,语重心长地劝着这位看着他长大的,已经年近半百的老人。 话已至此,可杜知秋却依旧梗着脖子,眼中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愤恨,“正是因为老臣看着陛下一路走来,才不忍看着陛下一错再错。” 吕归尘轻叹了一口气,摆摆手,“杜尚书年事已高,身子也不好,朕准你告老,回家去颐养天年吧。” 这就是把他罢黜了? 杜知秋跪在地上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吕归尘,仿佛想要确认刚才那话是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一样。 可他看见的只有吕归尘冷着的一张脸。 相伴了二十多年的君臣就这样隔着御桌,彼此相望,却发现他们谁都不曾了解对方。 最终,杜知秋缓缓俯下身子,直直地磕了个头,“臣,遵旨。” 磕罢,杜知秋也不等吕归尘叫起,便跌跌撞撞的离开了御书房。 “这就是你的好办法?” 人走了好一会,温无晴端着一碗清汤面,从东次间走了出来。 吕归尘不叫她插手这件事,她便躲懒去做了碗面来。可是显然,吕归尘失败了。 “杜知秋不是个知难而退的性子,以后怕是还有的烦。” 温无晴看着散了一地的奏折,十分佩服杜知秋的韧劲,可这是原则问题,她一步也退不得。 吕归尘痛快地吸着面,笑着拉过温无晴的手,“只要你信我,就不会有事。” 这话里仿佛有话,温无晴眯起眼睛看着吕归尘,想看出个究竟来。 吕归尘被看得不好意思了,“为夫如此俊俏么?” 见他不准备说,温无晴也不再问了,转而顺着他的意思说:“还行,脸挺白的。” 吕归尘终于笑了,“他们总惦记着给我后宫塞女人,我是皇帝,你也是皇帝,怎么没人惦记给你塞男人呢?” 温无晴把手抽出来,娉娉婷婷地走到门口,才转身微微一笑,“你怎么知道没有呢。” 说完,温无晴潇洒地离开了御书房,只留下了一串笑声,和一个坐立不安的吕归尘。 天泽五年,九月初十,杜知秋在府中大宴宾客,庆贺自己五十整寿。 虽然杜知秋已经告老半年有余,可威信尚在,此次寿宴朝中的大臣来了大半,满满当当的坐在他家的花园子里,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光是这样还不够,寿宴过半,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居然是双圣齐齐驾临,来为杜知秋庆生来了。 这是何等的荣耀啊,披红挂绿的杜知秋亲自把双圣迎进了府里,花园子里又是一阵沸腾。 “大家不必拘礼,我今天是来参加寿宴的,大家随意就好。” 吕归尘的话虽这样说,可大家哪敢逾越。 许明他们这些老臣拥着吕归尘上了主桌,那边杜夫人也引着温无晴去了牡丹丛里的凉亭入座。 能见到双圣,这可是意外之喜,花园子里每个人脸上的笑又真了三分。 许明趁机拉住了杜知秋,“老杜,陛下这是在给你台阶下,你也别拗着了,难道真还要皇上给你赔不是?我们这些老家伙搬家也好,过寿也罢,谁都给宫里递过帖子,可是陛下从来都没应过,也只有你了!” “陛下待你不一样,你也不能拂了陛下的面子。”许明是个武将,说话糙,可是话糙理不糙,他比杜知秋看得明白,“我看温无晴好得很,她就是皇上的命,你又何苦要反着来。” 许明使劲劝着,可杜知秋却一言不发,他心里明白,之所以这次吕归尘能来,那是因为自己已经表明了态度,寿宴过后他就要启程回南庆,再也不过问朝中之事了,这才换来了吕归尘的一次“怜悯”。 明明有了几分动容的杜知秋一想到这里,心又硬了,再也不接许明的话茬。 这样的态度气得许明直接动手拽了他一把,“你听我的,这次好好和陛下服个软,你不在朝上了,我们都像没了主心骨一样,争取这次陛下答应你回朝。” 他俩这一来一往的,远远落在了众人后面,吕归尘早有察觉,尤当不知,径直坐在了主位上。 那边温无晴也坐进了凉亭里,她这一桌全是各家夫人小姐,女官女将们自然是没有的,不过倒是花团锦簇,十分养眼。 圣人来了,这寿宴就换了主角,大家的话题也就变了。吕归尘那桌原先还拘谨着,可是几杯酒下去,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在鹰啸岛上的光景。他们声音越来越大,话也越来越糙,说古论今的,笑声一波高过一波。 亭子里的女眷们明显比他们文明不少,可大家也都是一路从南庆走出来的,也有话说,你一言我一语,场面也是热闹。 温无晴正同许夫人说着已经官拜南庆都督的芝华,一道细细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 第228页 “天圣陛下,臣女想敬您一杯酒。” 温无晴回头,看到了许久未见的杜可依。她一身粉衣,端着一个托盘,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怎的,那托盘微微晃着,差点就要把酒都洒出来了。 “杜家姑娘,倒是许久未见了。”温无晴看着她,并没有去接那杯酒,“上次见你还是两年前,杜姑娘近来可好?” 两年前一见,是杜知秋要把杜可依献给吕归尘,温无晴直接把杜家父女轰出了宫,那动静可不小。 从此杜可依便深居简出不怎么出家门了,今天这日子怎么把这位给放出来了。 许夫人就坐在温无晴左边,一见这阵势,赶紧上去想要把杜可依拉开,却被杜可依给闪开了。 杜可依端着酒跪到了地上,“臣女想敬陛下一杯酒,陛下可敢喝?” 杜可依眼中半是挑衅,半是哀求,神色复杂。 温无晴看着她,干脆利落地说:“我不敢。” 杜可依没想到她居然真能拒绝自己,一下子愣住了。 “她不敢,我敢。” 不知道什么时候吕归尘进了亭子,一把端起酒,一饮而尽。 “归尘!” 温无晴起身去拦,却只拦下一只空杯。 “你不喝是对的,这酒,味儿真不怎么样,甜不滋的。”吕归尘像是醉了,笑着朝温无晴眨了下眼睛,然后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事出突然,花园子里的人们顿时乱成了一团。 杜知秋没想到倒下的人会是吕归尘,可事已至此由不得他犹豫。 “温无晴行刺皇上。”杜知秋举起杯子一把摔在了地上, “杀了温无晴,为陛下报仇!” 杯子一落地,众多身穿绿衣的士兵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直接包围了凉亭,手中长、枪直指温无晴。 温无晴早在吕归尘倒下的时候就一个飞身接住了他,此时的温无晴正端坐在亭中,怀里搂着已经不省人事的吕归尘。 “你们谁敢动!”许夫人举着掰碎了的瓷盘护在温无晴身前,一面还不忘招呼自己家男人,“老许,你还愣着干什么,护驾。” 许明看看杜知秋,又看看凉亭,叹了口气走进凉亭护在了温无晴身前,更多的老臣也和许明一样,进了凉亭。 “你们!” 杜知秋气这群人冥顽不灵,他看着满园子的士兵,忽然笑了。 “温无晴,你输了。” 温无晴护着吕归尘的头,轻轻帮他拭去嘴角溢出的血,冲着怀里人温柔地笑了笑。 “赤霄何在。” 温无晴一声怒吼,吕家墙头就出现了无数红甲女兵,个个手持长弓,齐齐瞄向花园中人。 紧接着齐刷刷的跑步声由远及近,花园的木门直接被撞开,腰挂宝剑的红甲女兵冲了进来,直接对上了杜知秋的人,女兵们也不废话直接动手,三下五除二就控制了花园。 温无晴不带一丝波澜的声音从亭中传出,“关门,扣住杜家人,一个人都不许放走。” 赤霄女军齐声应了迅速行动,很快就彻底控制了现场。 不过一刻钟,战局就发生了彻底的扭转。 花园中百官都看呆了,太平久了,他们都快忘了温无晴是从苦海里一路杀上来的。如今被花园里这带着血腥味的风一吹,记忆深处的恐惧依次复苏。 “臣等有罪。” 吕归尘还昏迷不醒,温无晴压根懒得看他们,“找太医。” 她话音一落,御医任意站出来,走进亭子,“陛下,交给臣吧。” “任医师也在,甚好。” 温无晴似乎并不意外任意会出现在寿宴,她打横抱起吕归尘,“带我去最近的干净屋子。” 杜夫人早就吓晕了,还是许夫人把他们带去旁边客房。 “您请放心,此毒可解,大约需要一个时辰陛下就会醒来。” 任意检查了一番,很快对温无晴说。 温无晴点点头,退出客房,把空间留给任意专心解毒。 房门外,杜知秋已经被五花大绑扔在了廊下。温无晴一出屋就看到了他,“蠢货!” 杜知秋还想挣扎,被看守一脚踹翻到了地上。 温无晴示意看守不要动粗,青果突然跑了进来。 “陛下,外面突然来了许多百姓,说要救驾,眼看就要闯进来了。” 第126章 被抛弃的末代公主28 后怕 吕家门外聚集起了一群百姓, 他们都是听说双圣遇险赶来的,想要冲进去救驾。 虽然门外的士兵反复解释双圣安全,可是百姓们依旧是将信将疑, 在有心人的推动下越来越靠近大门。 “谁知道她们是不是赤霄军啊, 我听说赤霄的姑娘各个身长八尺, 我看这几个女人也就是普通人,别是假冒的吧。” 人堆里有几个男人特别显眼,他们嘴上说着煽动的话,连推带挤的领着百姓往门边闯。 赤霄有军规约束不能随意对百姓动手, 女兵们只能努力拦着劝着,却不敢伤人, 一时陷入了被动。 就在场面即将一发不可收拾之际,朱红大门突然打开,温无晴从里面快步走出,星目红衣带着一股爽朗的英气。 “温无晴在此。” 百姓们没想到这能见到天圣, 一时竟忘了行礼, 反而凑上去把温无晴一通好瞧。 “像, 像长公主。” -- 第229页 “什么像啊, 这就是。”人堆里的百姓搭着话, 随即一呲牙,“你这都哪年的老黄历了, 这是咱们的天圣皇帝。” “陛下, 我是东顺街的二妮娘, 您去我家豆腐摊吃过豆腐。”有个大胆的妇人也认出了温无晴, 拉开人群就要往前去,“当时您说我家二妮是个读书的料子,您真是金口玉言, 我家二妮今年考上青山学院了,以后指不定能当女官呢。” 人实在太多了,妇人挤不进去,只能把怀里的一篮豆腐举过了头顶。 “陛下,这豆腐是按您给的方子做的,卖的可好了,您尝尝。” 妇人这么一说,大家都反应过来,纷纷向温无晴说起了自己的身份。 什么西街的捕快,城郊的农户,反正都是新大曦人,他们是这个新建立王朝的受益者,过上了前朝想都没敢想的日子。 所以一听说双圣遇险,他们扔下手里的东西就跑来了。 温无晴站在台阶上,看着乌泱泱的百姓,脸上一直挂着笑,她仔细听着每一个百姓的话,点头应和着。 这场面不像是君与民,倒向是久别的朋友,拉起了家常。 百姓们闹哄哄的说了好一阵这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和邻居说闲话呢,眼前的人可是大曦的天圣皇帝。 “哎哟可了不得了,咱们咋连个礼儿都忘了。” 百姓们说着便要跪,却被温无晴出声给拦下了。 “大家不必多礼,我爱听这个,可不爱看别人跪我。” 温无晴的话很直白,惹得百姓们一通笑。 等他们笑够了,温无晴才接着说:“我们很好,大家放心,都回去吧。” 温无晴说完冲着百姓们一抱拳,转身进了门廊,在路过青果的时候给了她一个眼神,人群中有钉子。 温无晴的大红袍角消失在了门洞里,百姓们也散了,三五成群的准备各回各家。 藏在人群中的那几个人顿时慌了,他们没想到,费劲巴力煽动起来的人就被温无晴三言两语就给劝散了。 “哎,别走欸。这才刚见到天圣,还有泽圣呢,万一天圣说假话…” 男人话还没说完,就发现他周围陷入了诡异的安静。刚才还说说笑笑的百姓都停了下来,一起看向说话的男人。 “你这个后生,双圣从不骗咱们,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百姓中有人先出了声,引来许多附和,其他人也不走了,团团把这几个男人围在了中间。 “我…”刚才说话的那个男人在同伴的示意下陪着笑狠狠抽了自己一嘴巴,“我这是口不择言,瞎说的。” “他是关心则乱,关心则乱。” 他的同伴也跟着陪笑,尤不忘任务,趁机游说,“可他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大家想啊,要是里头真出了事呢。我不知道大家怎么想,反正我可是不放心,我看还是得进去看看。” 圈子中心的几个男人端的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还想接着煽动,可百姓看他们的眼神却越来越不对劲了。 “你这个后生,刚才就一直推着我往前走,现在天圣都发话了你还在这胡咧咧。” “你是哪个街的,我怎么没见过你呢。” “是啊,我是这片的捕头,你姓甚名谁,在哪做工,务农还是做生意,家里还有什么人…” 百姓们越围越多,吓得几个男人嘴哆哆嗦嗦的连大气也不敢出,愈发显得可疑了。 “绑了绑了,送他们去见官…” 等到青果带人赶到的时候,那几个男人都已经被捆成了粽子,一个也没跑了。 他们面对群情激愤的百姓,早就吓破了胆,生怕自己被百姓活撕了,一看到赤霄军,仿佛是盼来了救星,嗷地一嗓子就哭出了声。 “姑奶奶啊,我说,我啥都说…” 任务完成得突如其来,赤霄军面面相觑,百姓们把那几个粽子往地上一扔,拿着箩筐,扛着扁担,哈哈笑着就散了。 那边温无晴刚进院子,就被许明他们几个老臣拦住了。许明他们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能眼巴巴看着温无晴。 “你们倒是放屁啊。”最后还是许夫人把那群人拉开了一道缝,自己挤到了温无晴面前,“陛下,老头子他们想求您,给杜知秋那个糊涂蛋留个全尸。” 刚一说完,许夫人就别过脸去使劲儿地一跺脚,“唉,这话说地丧良心。” 许明他们八大臣是鹰啸岛的老人,真要论起来,他们哥几个相处的时间比同吕归尘相处的时间还要长,时间长了,这人心也就偏了。 “你们守在这里,就是为了等着给杜知秋求情?” 温无晴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她看着这群衣着考究,气质雍华的老臣们,却有点想不起,当初第一次见他们时的样子了。 “陛下还没醒呢。”温无晴冷笑了一声,“要说你们对杜逆的所作所为全然不知,我是不信的。” 说来说去,是吕归尘对他们太好了。 温无晴话音一落,在场的大臣皆是一颤,是啊,他们想着为杜知秋求情,却都忘了吕归尘。 这,这算什么。 “天圣…” 老臣们纷纷跪倒,一身冷汗。 “好好想想吧。” 温无晴不欲多说,抬脚往客房去了,她没叫起,那群人也不敢自己起,就这样跪在了太阳底下。 -- 第230页 温无晴刚到客房就遇上了迎面而来的任意。 “陛下醒了,已无大碍。” 温无晴点点头,接着往里走。 “天圣陛下。” 任意咬了咬牙,追了上去,“此毒本没什么,可陛下小时候体弱,伤了根底,无意中加大了毒性。” 温无晴急急刹住了脚,一双眼盯了过来,“怎样?” 任意压根不敢抬头,“只怕以后要好好调养。” 温无晴努力压低了声音,“否则!” “否则,恐有碍寿数。” 温无晴飞快地闭了一下眼睛,“你有办法么?” 任意小心地说着:“要慢慢养。” 那就是没有行之有效的办法了,温无晴袖子的手攥成了拳,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终是松开了,“你拿出个章程来,要人要物尽可说。” 温无晴继续往里走,忽然又停下了,这次她没有回身,“我信你。” 说完,温无晴大步进了屋,只留下任意,站在廊下,冲着温无晴的背影,深深地一揖。 “臣,领旨。” 卧房里,吕归尘早就醒了,他翻看着鹰啸送来的密函,轻轻一笑,随即带出了一串咳嗽。 杜知秋跪在床边不远的地方,想上前,最后只是微微动了一下,又跪了回去。 刚解毒的吕归尘脸色苍白,他把手上的密函扔到杜知秋眼前,“我的好先生,若不是你,我还不知道京中竟然有这么多敬王余孽。” 那边杜知秋一摔杯,皇宫和京北大营就起了乱子,幸亏鹰啸军早有准备,反来了一手瓮中捉鳖。 杜知秋是破釜沉舟,可吕归尘又何尝不是壮士断腕呢,这场博弈从大曦建朝就已经埋下了,今朝一夕引爆,全局却没有胜者。 杜知秋索性不跪了,他坐在地上,喃喃自语:“我,没想要杀你,我只是不想看你错下去,我没有错。” 吕归尘看着这位昔日的老师,一时无言,该说的已经说了很多次,说烦了,说腻了,可是他依旧执迷不悟,甚至为了推翻温无晴要和敌人联手。 密报上写明,这场乱事背后不但有敬王余孽甚至还有塔克族在京中的暗线。杜知秋的族人当年也是死在了贺北啊,到底是什么样的恨意,能叫他忘记灭族之恨。 吕归尘不愿去想,他真的累了。 “你是没有错。”恰在此时,温无晴推门而入,“错的是我。” “我应该早点杀了你,你不配活着,享受大曦荣光。” 温无晴挥挥手,让出了门口,自然有人把杜知秋拖了出去。 “我很生气。”温无晴走进屋,“你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居然不是我。” 温无晴坐在床边,别着身子不去看吕归尘。 “咳,我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任意。” 虽然他这么说,可是温无晴仍旧不给他眼神。 “我没事。”吕归尘拽了拽温无晴的袖子,趁机捉住了她的手。 温无晴的手十分冰凉,一手心的汗。 “我错了。”吕归尘心疼地勾起她的小指,想把她的手捂热,却忘了,他的手也是冰凉。 “陛下怎么会有错。”温无晴微微抖了抖手,到底没把吕归尘的手甩开,“陛下英明神武,算无遗策。” 看样子温无晴都知道了,吕归尘赧然一笑,“这不是你配合的好么。” “我不是次次都要配合你的。” 温无晴转过身来,一双眼看着吕归尘,眼睛里满是谴责。 她也不是早就知道了,只是看到吕归尘倒下前的那个眨眼,还有任意的恰好出现,再联想之前总总,温无晴才明白,这都是吕归尘安排好的。 吕归尘用自己的命帮温无晴铲除了劲敌。 要知道,朝野上下支持杜知秋的人不在少数,他们嚷嚷着要温无晴还政,虽掀不起大浪,可却烦人得很。 当然这里面少不了前朝余孽的推波助澜,索性,吕归尘眉毛胡子一把抓,一次玩了个大的。 只不过这代价有些大,比如,温无晴生气了。 “你怎会不配合我呢,你我二人默契无限,战无不胜。” 吕归尘拉过温无晴的手,细细地摩挲着,在倒下去的那一刻他也怕了,他怕他万一醒不来,温无晴该有多伤心。 幸好,他活下来了。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我才不担心呢。” 温无晴抽出手,起身坐到了窗边,“你都不珍惜自个的命,我又在乎什么。也好,现在地盘有了,兵马也有了,你死了,我就带着孩子单过,我自己坐江山,再也不受你的气了。” “哪个敢气你!” 吕归尘苦笑着要下床,忽然停住了。 “孩子?” 他就保持着一条腿在床下,一条腿在床上,左手掀着被子,右手扶着床沿的姿势,呆住了。 温无晴面对他如此高难度的姿势仍觉不够,又伸手拍了拍肚子,“嗯,孩子,刚满三个月。” 哐,吕归尘成功掉下了床。 “陛下,您还好吧,用不用我进去。” 守在屋外的任意出声追问。 “不用,别进来。” 吕归尘狼狈地摔倒了地上,忽然又改了口,“任意,进来,快点。” “我媳妇有喜了!” 吕归尘话音一落,任意和芝心同时一脸惊讶地推门闯了进来。 -- 第231页 这下又热闹了,吕归尘是胸也不闷,气也不喘,他开始了后怕,刚才可是温无晴把他给抱进来的啊。 第127章 被抛弃的末代公主29 化作漫天繁星…… 天泽五年是个好年头, 朝上扫除叛逆焕然一新,双圣也有了血脉的延续。 天泽六年,双圣长子出生。 又过了四年, 吕归尘终于盼来了梦寐以求的女儿。 自此, 儿女双全。 朝上不可避免的再次出现了不和谐的声音, 这次是关于两个孩子究竟该姓什么的讨论。有说该随父姓,也有说一个姓吕一个姓温,可说到底温姓敏感。 这场讨论从朝上席卷到民间,《大曦晨报》为此专门开设了一个专栏, 供大家讨论。其实在温无晴和吕归尘看来,这个真不算事, 眼见着这场讨论愈演愈烈,最后还是温无晴拍了板。 两个孩子姓曦,他们是大曦的孩子。这下,朝上朝下都消停了。 温无晴和吕归尘就这样携手迈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坎, 他们并肩矗立在大曦权力的顶峰, 那双紧握的手再也没松开过。 后来, 这个年轻的王朝日益成熟, 而王朝的缔造者却老了。 天泽四十年五月, 双圣下旨,传位给皇长子曦浅知。同时, 双圣宣布他们即将卸下一切皇务, 回甘南去。 这是他们一直以来的心愿, 温无晴想要去看看吕归尘长大的贺北, 吕归尘也想见识一下甘南的风光。年轻时满天下的拼杀,老了之后,最想回去的却是故土。 新皇登基大典前夜, 曦浅知来到了父母的寝宫。 “娘,您和爹为什么一定要走呢。” 曦浅知完美地继承了父母的优点,长得高大又帅气,眉宇间带着一股天然的傲气,仿佛生来就是王者。可是现在他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满是不舍和彷徨。 温无晴正在寝宫里清点行礼,说好了轻装上阵,怎么最后还有这么些东西,温无晴正嘀嘀咕咕地往出摘。儿子来了,温无晴也没停下手里的活。 “你不知道我和你爹等这一天,等了有多久了。” “来把这个给我抱出来,去个甘南还用带这么些玉枕干什么,来,抱出来。” 曦浅知刚来就被抓了壮丁,他也没脾气,撸起袖子钻进箱子把玉枕拎了上来。 “这是您儿媳妇特意准备的,助眠。” “我还用这个助眠?”温无晴白了儿子一眼,接着清点。 “娘,您和我说说话。”曦浅知看着他娘脚下生风地满屋子转悠,没了脾气,最后只能轻轻把人拦住了。 头发已经白了的温无晴探过头凑到儿子面前,一脸兴奋地问:“紧张了?” 曦浅知这个人,打小仿佛胎里就带着一股王者之气,端的是临危不乱,凡事稳得很。 他现在这个表情温无晴瞧着很是新鲜,甚至有些遗憾没把院子里打拳的老头子叫进来一起欣赏。 想到这,温无晴一拍脑门,放下清单就要出去叫人去。 “娘。”曦浅知无奈的叫了一声,“我是真的想和您说说话。” 瞧着儿子急了,温无晴端正地坐回了椅子上,很严肃地看着曦浅知。 温无晴一正式起来吧,曦浅知却不知道说什么了。母子俩就这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别怕。” 温无晴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顶,忽然就笑了,这个动作她早就想做了,可面对这个少年老成的孩子,压根没机会。 曦浅知抬起头,“娘,我能做好么?” “能,你能。” “我和你爹从未怀疑过,我们相信你会比我们做得更好。” 温无晴笑着说。 曦浅知却摇了摇头,他的父母是创立者是奠基者,更是大曦百姓心里的神,他真的能够做的比父母好么? “浅知,你没有必要去和我们比较,你只要凭借本心,就可以做得很好。” 这是温无晴和吕归尘一向的作风,他们只要求孩子做自己,从不强求旁的什么。 “去想想你想做什么,能做什么,然后放开手去做,就可以了。”温无晴发现儿子的眼角也有了细纹,不禁有些感慨,“别怕,失败了也没有什么的。” “娘,你说大曦会一直辉煌下去么?” 大曦在双圣开民智重民生的治国理念上,短短数十年就迎来了盛世。可这个盛世能持续多久,一直萦绕在曦浅知心头。 “辉煌只是一瞬,大曦现在能够辉煌,是因为我们现在做得比别人好。 “如果你做得不好,自然会有其他人来取代你。” 温无晴坐得笔直,声音虽然不似年轻时洪亮高昂,可她话中的洒脱却愈加醇香。 “不求千秋万代,只求无愧于心。 “浅知,没有什么千秋万代,当你落后的时候自然会有合适的人出现。你能做的就是尽量向前,不要停下,不要懈怠,相信自己。 “大曦就交给你了,我和你爹啊,终于能够享受一下二人世界了。” 温无晴拉着曦浅知的手,畅想着自己的退休生活,那真是一脸惬意。 她的惬意很快就被打断了,一个红衣女子闯进了寝宫,“娘,没什么二人生活了,我也要去甘南。” 这是温无晴的女儿,曦无问。 “不行不行不行,我可不要你,你太闹腾。” 同是双圣儿女,曦无问简直是照着她哥反着长的,冲动率性,自幼好武,是阿焰的亲传弟子,十岁打遍赤霄无敌手。 -- 第232页 许是知道要被拒绝,曦无问早就组织好了一大套说辞,准备好好说服一下母亲,反正刚才父亲已经被她成功“说服”了。 可还没等她开口,大哥曦浅知先说话了。 “我已经任命你为礼部尚书,下个月的外邦朝贺由你负责。” 温无晴嘴角忍不住一抽,脑中快速闪过女儿对付外邦使臣的总总方法。行吧,打服也算是一种接待方式。 果然,大哥出马一个顶俩,曦无问再也不提去甘南的事了。 就这样,新皇登基之后,温无晴和吕归尘就踏上了去往甘南的旅程。 他们二人真的就像是出游一样,停停走走,四处看看,偶尔也路见不平,英雄救个美什么的。 这次道路的两边再也没了那华丽的宝屏围幛,大曦百姓的生活触手可及,温无晴和吕归尘尝过了山西的醋,喝过陕西的酒,看黄河呼啸,又见贺北万里草场,终于回到了甘南。 他们住在靠近围场的那个小院子里,看日出日落,骑马放羊,甚至温无晴还捡到了一只“小猫”,黄底黑花头上有三道杠。 时间就这样过了五年,甘南进入了冬季,吕归尘生了一场大病,身子就有些不好了。因为小时候吃了苦,身子底弱,再加上当年的中毒事件,这场病过后,吕归尘总是睡着的时候多,醒着的时候少。 这次曦浅知亲自去了一趟甘南,把他们接回了京城。 温无晴他们在久违的京城过了一个年,刚开春,吕归尘就又病了,这次他直接陷入了昏睡,怎么叫都醒不来。 任意领着太医们想尽了办法,最后也只能冲着温无晴摇了摇头。 所有人都退下了,温无晴守在吕归尘的床边,拉着他的手,静静看着这个陪伴了自己一辈子的人。 吕归尘突然醒了。 “这次,我要先走了。” 此时的吕归尘眼神清明,看向温无晴的目光里带着浓浓的爱意和不舍。 温无晴抚着他的眉眼,轻声笑了,“我们终会再见的。” “我等你。”吕归尘费力地点点头,轻轻合上了眼睛。 一滴泪从温无晴眼角滑落,落入他们紧握的双手上。 不远处的窗外,一颗颗流星划过。 她的战友,她的朋友,她的丈夫,那个今生唯一能与她并肩的人,走了。 化作漫天繁星,坠入云海。 又过了三年,一个初夏的清晨,温无晴没有从梦中醒来,她握着那支鱼骨箭,含笑离开。 大曦朝双圣传奇,至此落幕。 结束任务的林芊眠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到地神殿的电梯里,而是陷入了一个幻境。 幻境里,林芊眠置身于半空之中,周身萦绕着如烈日一样晶莹夺目的光芒,那些光芒源源不断地为她提供着力量。尽管意识清醒,可林芊眠一双眼却沉重得怎么也睁不开。 几次出任务的景象在她眼前飞速轮换,那些场景,还有场景里的人就围绕在林芊眠的身边,渐渐地景象淡去,一个人的形象却愈加明显。 那个人是端木,也是丁童,还是吕归尘,是每一个世界陪在林芊眠身边的那个人。 那个人的轮廓逐渐清晰,他不是端木也不是吕归尘,他有一双十分清亮的眼,他轻轻呼唤。 芊眠,我在等你。 芊眠,我是孟亭曈。 “孟亭曈!” 林芊眠猛地睁开眼,她想起来了。 她是林芊眠,也不是林芊眠。 她是地神殿的创殿之神,芊眠神君。 五万年前,她厌倦了这样的生活,用神力抹去了存在过的一切痕迹,投入人间,生老病死贪痴爱恨,做起了普通的人。 没想到这里还有人记得她,甚至不惜用禁术强制唤醒了她。 孟亭曈,你好大的胆子。 林芊眠左手轻轻一挥,周身的光芒就被她尽数吸收,这些都是死灵执念开解之后的灵念,是天下最好的补药。难为孟亭曈居然能想到这个主意。 不过使用禁术是要代价的。 林芊眠右手一划,包裹着她的结界便破开了。 眼前出现的正是芊眠神君离开五万年后的地神殿。 清朗和煦,山丰水美,正是她理想中地神殿的样子,可还没等林芊眠欣赏够,一阵野兽的嘶吼声从远处传来。林芊眠微微侧耳,紧接着就皱了眉,她飞身一闪,来到了黄泉河畔。 此刻的黄泉早就变了样子,河水暴涨,激浪翻滚不说,两岸青山上还不断传来骇人的嘶吼声。 黄泉河畔甫一有异就被地神殿察觉了,三波卫殿军前后进入青山都有去无回。眼看着异动愈演愈烈,地神殿众将支起结界迎敌,可他们却抵不过青山上关押着的山鬼异兽。 黄泉河畔的青山司原本就是地神殿最大的监狱,是初代神君所设,为历代神君掌管,多年来根本没出过差错。 青山司有异,那就说明,现任神君的神魂出现了问题。 地神殿的人已经抵抗了多日,眼见结界越来越脆弱,快要压制不住了。 一旦青山司大开,对于三界都是一场浩劫。 实在不行就只能以身镇压了,地神殿众将的血就是镇压青山司的最后一道屏障,可是能镇压多久,就是未知了。 尽管如此,这群平时追直播,讲八卦,干活不太行偷懒第一名的人们毅然决然地在黄泉河畔席地而坐,准备拼死一搏。 -- 第233页 灵力已经汇聚在指尖,只等千钧一发之刻,以吾血镇黄泉。 林芊眠没想到迎接她的是这样的场面。 “别怕。” 她轻轻拍了拍坐在最后的那个小职员,紧接着飞身一跃,便冲破了结界,置身翻滚的黄泉之上。 “山鬼异兽,趁危作乱者,诛。” 此声一出,山河震荡,那仿佛金石撞击的声音回荡在黄泉青山之间。 很快,黄泉恢复了平静,嘶吼声也在瞬时消失。 一朵金色花印盛开在林芊眠的额头,随即无数道金色的光芒闪出,在她身后编织成了一双翅膀。 凤游九霄神君归位,禁封亦解。 地神殿的老人立刻就认出了眼前正是创殿之神,顿时松了一口气,纷纷拜倒在地。 “吾主芊眠。” 林芊眠轻轻落在河畔,“孟神君呢?” 南星在林芊眠强大的神力下压根不敢抬头,“孟神君…” 南星不敢说,林芊眠直接一挥手,几道金光闪过,“大家辛苦了,好好休息吧。” 地神殿众人眼见着金光进了自己身体,紧接着周身疲惫一扫而空,不仅如此,每个人的神力登时都升了一层。 这就是传说中的神君点化啊。 死里逃生的地神殿众人惊奇地不得了,纷纷发出了没甚见识的惊叹。只有康复司老司长那群老家伙们凑到一起,慌张地交换起了眼神。 他们的大佬,芊眠神君,怎么去了一趟人间就带回了几分人情味回来。 也不是不好,就是不太习惯。 “这还是咱们神君大人么?” 第128章 地神殿的故事1 为你而来 林芊眠现在顾不上计较老部下们的议论, 她正在孟亭曈的办公室里。 这是一个简单到简陋的办公室,扑面而来的血腥味令林芊眠眉头一皱。 “孟神君回来过么?” 林芊眠目光扫过抽屉里的手帕、奖章……转身问南星。 “回来过,孟神君是三日前凌晨回来的, 不过回来一刻钟后, 房间里金光大闪, 紧接着孟神君就不见了。” 南星不愧是孟神君的得力助手,他慌乱过一阵后就开始有条不紊地回话。 时间对的上,现在的问题就是孟亭曈究竟去哪了。林芊眠的目光扫过桌面,很快就落到桌上那支古朴的锦盒上。 许是感受到了林芊眠眼神的压迫, 锦盒居然啪的一声自己关上了。 这样还不够,临了, 不忘哒的一下,自己勾上了锁。 “好你个老小子,敢动我的人!” 林芊眠指尖一道光飞过去,锦盒灵活地飞起闪过, 飘到了半空中, 发出锐利的鸣叫。 “还不出来。” 林芊眠隔空一弹, 一道红光从锦盒里飞出, 周边顿时泛起浓重的血腥味。 紧接着, 那红光化作一个须发皆白的矮胖老头,站在了林芊眠面前, “神息老儿见过芊眠神君。” 神息香是上古神物, 早就生出了神性, 平日里化身长香, 这老头才是他的本体。 林芊眠摆摆手免了他的礼,“老小子,我的人呢。” “您的人。”神息摇头晃脑地凑到林芊眠面前, “您的什么人?” 林芊眠瞥了他一眼,也不说话,指尖却泛起了莹莹金光。 “哎哎,有话好说啊。”神息蹦出去老远,找了个自认为安全的角落,“人有人规,神有神道,请我帮忙就得忍得了反噬。” 林芊眠听他这么说,微笑着合了一下眼,表示赞同,随即神息的胡子就起了火。 “哎哎,我说都五万年了,您这个脾气怎么就没变过。” 神息一面扑火,一面跳着脚骂,可随即一想,要是搁以前,估计现在自己都成灰了吧,他立刻就选择了闭嘴。 林芊眠慢悠悠地把抽屉里的东西摆好,抽空抬头扫了眼神息。 神息立刻站直了,老实交代:“他是被我反噬了。但是,但是我可没要他的命。” “在哪?”林芊眠问。 “在他自己的幻境里,能不能走出来还得看他自己。” 神息香造幻,以神血为引,一个不慎就会被反噬,陷于心魔再也回不来了。 林芊眠伸手,“拿来吧。” “神君,入幻后我可帮不了您。” 林芊眠看了他一眼。 帮?这小老头不起坏心帮倒忙就算他行善积德了。 神息仿佛被看穿了心思,嘿嘿笑着献上了一支赤红的神息香。 “多谢。” 林芊眠手指轻弹,神息香随即点燃,她的身影在泛着浓重血腥味的红雾里逐渐消失。 同时,一颗血珠落在神息老儿额头,算是林芊眠给他的报酬,尊重规则公平交易。 “多,多谢神君。” 只不过这报酬实在大补,神息老儿承受不住,喷着鼻血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这下,想使坏都不能够了。 鼻端萦绕着的浓重血腥味,太阳穴上一阵一阵的胀痛,四肢百骸都在轻微颤抖。林芊眠从幻境里再次醒来,还未睁眼就已感受到借助神息香强行入幻的副作用。 这次入幻不同于以往溯洄组执行任务,林芊眠也不知道孟亭曈陷入了怎样的心魔,只是恍惚之中,几股熟悉的气息争先恐后地涌入她脑中。 自天地而生的女战神开不成山、斩生怒水、设地神殿,平四海八荒怒镇黄泉不死魂,那些过往的旧事像走马灯一样在林芊眠眼前过了一遍。 -- 第234页 林芊眠才恍然大悟,孟亭曈的心魔居然与自己有关。 看着眼前熟悉的场景,林芊眠在自我放逐五万年后,再一次回到了创殿之初。 那时候的地神殿还是荒山耸立,旷野无垠的模样。 林芊眠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众将召集到了主殿,“各位,我要外出一趟,地神殿就拜托给各位了。” 林芊眠不喜欢处理政事,大多时间都是在外面征讨,众将也都习惯了。 地神殿的创殿元老大多是林芊眠的同门,创殿伊始并没有详尽的划分各司,只不过是混乱的管着。 林芊眠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不经意间瞟到了她的同门师兄,库鲁。 “神君尽管放心去,有我在咱们地神殿必不会出错。” 与性子冷清又好武的林芊眠不同,库鲁是一个十分热心周到的人,平时总管着地神殿的大小事务,深受林芊眠的信任。 不过回头看来… 林芊眠暂时顾不得这些,她要先找到孟亭曈。 孟亭曈生在地神殿远端旷野处的孟山,当初林芊眠创地神殿,这片大陆的一草一木都被赋予了灵性,孟亭曈也不例外。仔细算来,他现在还是一个半大的少年。 果然,林芊眠刚到孟山脚下,就在巨大神树下找到了那个正与异兽厮杀的少年,此时,他还叫,孟。 在这片初生的旷野上,还没有秩序和法则,万物都秉承着弱肉强食的原则,若想活下去就要靠拳头说话。 现在看来,孟的拳头还算硬,能够独自面对五头异兽的联合围攻。 这场厮杀不知道进行了多久,双方进入了对峙阶段,孟的四周散落着许多异兽的残肢,他的身上也带了伤,可依旧举着长矛恶狠狠地盯着对面,不给异兽可趁之机。 异兽显然是被他这股骇人的气势给吓住了,想要走,可又不甘心。 对峙从武力上升到了精神,孟在威慑对手之余,还有余力寻找对方的破绽。很快,孟就发现异兽中那只年老的,它躲在众兽后面,尾巴时不时抽在想要退缩的同伴身上,明显是这群异兽的头儿。 擒贼先擒王,孟手持长矛看准了,猛地一掷,长矛刺穿了它的眼睛。 剧烈的疼痛使领头异兽发了狂,它不分敌友开始无差别进攻,周围的异兽也遭了殃愤而反击,孟趁机爬上了神树,看着它们自相残杀。 看了一会,孟觉得无趣,索性靠着树干闭眼假寐,在他半梦半醒之时,一阵金属鸣叫之声直奔他心窝而来。 孟猛地睁眼刚想要躲,却发现一支金箭擦着他左肩呼啸而过,正中身后不远处那只独眼异兽。 原来孟一时不查,竟然没有发现领头的异兽已经杀尽了同伴转而悄然上树,来找他报仇来了。 幸亏有人出手相救。 孟抬头循着金箭射来的方向望去,就看到一个青衣少女逆着光坐在更高的树杈上,正晃悠着两条腿,笑盈盈地看着他。 也不知道是阳光,还是少女的笑容过于晃眼,孟居然觉得眼前一花,紧接着一个踉跄,便从神树上摔了下去。 神树很高,孟的脸被纵横交错的枝桠狠狠划过,耳畔是急速下坠的风声,一切都显得十分危急,可孟的眼睛却一直在努力穿过斑驳的树影,去寻找那少女的方向。 林芊眠看着这个呆子就这样掉下去了,苦笑着飞身跃起,一踏树干,也追了过去。 很快林芊眠就追上了孟,她伸手轻轻托住了孟的背。 后心突然传来的热像是电流,激得孟一颤,紧接着他才意识到眼前的状况,开始手舞足蹈地准备抓住些什么,结果加速了两个人的坠落速度。 “嘘。” 林芊眠修长的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孟安静下来。 孟像是个孩子一样,立刻停止了动作,只是一双眼却黏在刚才食指碰过的地方,怎么也挪不开了。 孟的身上还保留着最原始的习性,他的喜好善恶十分直白,很明显,他喜欢眼前这个姑娘。 显然林芊眠现在没有心思深究孟的眼神,一条青色彩练从她袖中飞出,轻巧地系在了枝干上。借助彩练,他们二人轻轻荡着,平安落地,避开了树下那堆异兽的残肢。 甫一落地,林芊眠就松开了孟,可是孟却拉着她没有放手。 “安全了,放…” 林芊眠刚开口话还没开说完,整个人就被孟向后一拽。 电光火石之间,孟把林芊眠护在身后,从地上抓起断掉的半只矛奋力一扔。 一直五彩巨蟒被钉在了树干上,很快就没了气息。 蟒蛇已死,可是孟抓着林芊眠的手却没有放开。 林芊眠试着挣了挣,“我要走了。” 听她这么说,孟原本晶亮的细长眼立刻就暗淡了,可他的手却依然紧紧攥着,就是不松开。 这眼神,看着可真教人不落忍。 “你和我走吧。” 林芊眠话音刚落,孟的眼睛立刻就亮了,他连连点头,抓起林芊眠就往前走,仿佛生怕林芊眠会后悔一样。 “你也不问问我是谁啊?”林芊眠觉得好笑。 “你是你,我就和你走。” 这片领地没什么人,只有各种异兽,孟很少说话,说起话来断断续续的,却透露着一股质朴的真理。 你是你,我认定的只有你。 -- 第235页 神君从旷野带回了一个少年,不做奴不为仆,带在身边精心培养,这样的事情属实稀罕。 当听说神君安排这个人住进主殿的时候,库鲁坐不住了,他直接去了主殿,拜见林芊眠。 “神君,听说你从旷野带回来一个人,可是又寻到了什么好将种?不妨让他去军中好好历练一番。” 林芊眠好武,她喜欢在各地挖掘带兵打战的人才,就像是搜集兵器,可没有谁能够登堂入室,进入主殿。 “不,孟是我的客人,也是我的朋友。” 朋友这个词库鲁听得都稀罕,他们相识这么久,林芊眠从未有过朋友,她是天地自生,仿佛就真的没有感情。这一下子有了个朋友,倒叫库鲁心里别扭起来。 还没等库鲁别扭完,林芊眠递给他三卷竹简,“即日起地神殿设五司,各司其职,具体的在上面,你拿去给其他人传阅。” 找到孟后,林芊眠发现他没有了幻境外的记忆,所以一时林芊眠也无法知道他的心魔究竟是什么,只能静观其变。 趁这个机会,林芊眠开始着手整顿地神殿,她把地神殿按照职能作了划分,并且委派了相应的负责人。 自此,地神殿的管理不再是混乱一片了。 虽然这只是最粗浅的改良,可对于库鲁来说却是滔天的变化,他手中的权力变少了。 “是。”库鲁捧着竹简内心翻江倒海,可临了却什么都没说,退下安排去了。 “我不喜欢他。” 一直都在房梁上坐着的孟看了半天,对库鲁下了结论。 林芊眠抬头一笑,“我也是。” 在林芊眠原本的记忆里,她一直想不起来库鲁是怎么从她的大师兄变成了叛将首领的。 此次入幻,却给了她一个机会,好好看看身边的人。 库鲁的不甘没有阻止林芊眠改造地神殿的步伐,她开始有条不紊进行改革,首先林芊眠用了两万年彻底征服了旷野,那些作恶的山鬼异兽被投入青山司,永世不得出。 紧接着林芊眠又在地神殿搞起了土木工程,把原先那一个个山窝洞穴似的各司办公点改造成了威严宏伟的大殿,劳动力用的就是那些在人间作恶的恶魂。 然后借着人类文明发展的契机,地神殿也摒弃了竹简办公,开始推行有纸化办公,这下再也不用担心功劳簿出现错记漏记了。 终于,尘土飞扬管理混乱的地神殿有了几分山明水秀井井有条的样子。 “啊,美丽黄泉我的家。” 几番辛苦下来,林芊眠站在黄泉河畔,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孟,这黄泉水还不够清,青山上的树也不够茂密,什么时候这里能够看上去远山如黛,碧波荡漾了,那才是极好的。” “好,我记住了,远山如黛碧波荡漾。” 孟早已不再是少年模样了,常年征战造就了他一身结实的肌肉,身量也长了,现在比林芊眠还要稍高小半头。往那一站端端是一个威武俊俏的神将,浑身上下哪还有一点野小子的样子,唯一不变的就是那双细长的眼睛,在看向林芊眠时,依旧是那样的亮。 “哪那么容易啊,我用了三万年才把地神殿变成现在这样。”林芊眠笑着摇摇头。 孟没有一丝气馁,“无论多久,只要你喜欢,我会拼尽全力去做。” 林芊眠回头,正对上孟的眼睛,“谢谢。” 这些年来,无论有多困难,只要是林芊眠提出的,孟都没有退缩过,一晃眼,竟然已经三万年了。 “神君,我有一个请求。” 在涛涛黄泉水边,孟单膝下跪捧起了林芊眠的手。 “请您为我赐名。” 林芊眠俯身看着孟,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温暖又静谧。 “亭曈。” “孟亭曈。” “愿你像初升的太阳一样,永远灼热,永远灿烂。” 第129章 [最新] 地神殿的故事2 携手并肩 听到这个名字的那一瞬, 孟亭曈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恍惚包围。 恍惚中,仿佛这个名字本该就是他的,又仿佛他忘记了许多事。 林芊眠察觉到孟亭曈的异样, 轻轻把他拉了起来, “孟亭曈, 你是我的战友,也是我的朋友,无须跪我。” “能站在您的身边,是我无上的荣耀。” 孟亭曈的肩膀轻轻挨着林芊眠的肩, 他在心里暗自发誓,他会拼死守护这份荣耀。 黄泉边并肩而立的两个人有多美好, 那躲在暗中偷窥的库鲁眼神就有多么的恶毒。 三万年来,库鲁手中的权势日渐减少,就连兵权都被后起之秀孟亭曈分走了,他现在空有个地神殿惩恶司司长的名头, 一无是处。 库鲁不服, 他想串联众将造反, 可如今地神殿管理井井有条众将各司其职, 压根没人跟着他瞎闹。就连青山司里那群山鬼异兽, 都宁愿在山上种树,也不和他起事。 这次的库鲁, 一败涂地。 嫉恨的恶火日夜灼烧着库鲁的灵魂, 逼得他生出了一条恶毒计, 不得不铤而走险奋力一搏。 地神殿创殿五万又五千年, 六月十五,这一天是林芊眠的整寿。 地神殿张灯结彩要为他们的神君好好庆祝一场,地点就在主殿前的小广场。 到了正日子, 小广场上布满了鲜花美酒,各界都派了代表来,人们聚集在一处,举杯共贺神君生辰。 -- 第236页 林芊眠难得没有穿着青衣,而是新做了一身圆领红袍,平时素面朝天的头上,也戴上了焰山红石做成的宝冠。 那红袍是天界仙女打造的,用的都是叫不上名的高级仙锦,尺寸掌握的也好,严丝合缝地包裹在林芊眠身上,正好衬托出了她一身完美的肌肉,再加上腰上的长剑,更显得武德充沛。打老远看,就像谁家新郎官似的。 庆生宴开始,林芊眠举着酒杯带着孟亭曈穿梭在人群中,遇上故交偶尔停下来,话还没说上两句,就又被其他人给迎走了。一番玩闹下来,林芊眠喝得脸颊透红,像是抹了一层胭脂。 “这是诺和仙君带来的琼山酿,威力大得很,还是换成水吧。” 孟亭曈趁着没人,小声劝她。 “我今天高兴,多喝几杯没事的。”刚才在人前已经有了几分醉态的林芊眠冲着孟亭曈眨了眨眼,一双圆眼里哪有一丝醉意,分明就是装的。 她伸手拍了拍孟亭曈的左肩,手就顺势一滑,揽住了他的肩膀。 林芊眠瞟了眼不远处的角落,凑过头轻笑了一声,“如果我醉倒了,你就把我扛回去好了,不过要记得帮我报仇。” 孟亭曈的酒量很好,千杯不醉,可是在这样的场合却从来滴酒不沾,因为他要保证林芊眠身边时刻有个清醒的人。人们都知道他的习性,也没人敢劝酒。 孟亭曈听着她话音不对,还想要劝,可是刚一开口就被林芊眠把嘴给堵上了。 “孟亭曈,我房里有一坛桃花酿,正是喝的时候,你去帮我搬来。” 林芊眠的手轻轻划过孟亭曈的唇,摇摇晃晃指向主殿的方向。 “是。” 那边孟亭曈刚走,库鲁就悄无声息地举着酒杯来到了林芊眠的身边。 “神君,师妹,生辰快乐。” “哦,师兄啊。”林芊眠一转身,眼中的醉意更浓了,“多谢师兄,干。” 说完,她先一仰脖,把酒喝尽了。 库鲁见状,又为她续了一杯,“师妹,你我自小一处长大,你总是说女子要比男子优秀,如今看看师妹治下的地神殿,果真如此啊。” 库鲁说话音调轻扬,显然话里没有半分诚意。 “库鲁,你说的不对。”林芊眠摇摇晃晃的靠在了白玉栏杆上,对库鲁摆摆手,“你总爱把人分类,什么男人女人,这不对。” “男人女人而都是人,人只有能力强弱之分,并不因男女有何区别。” 面对林芊眠直白的话,库鲁脸上的皮微微一抽,就算是笑过了,“师妹,别人不知,我却是知道你的。” “你有一处弱点。” 库鲁也丢了酒杯,上前一步,脸上的笑容更加扭曲。 “你酒后就会神力尽散。”库鲁说着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直奔林芊眠心门而去。 林芊眠早知他有异常,却并没有躲闪。 只是预期中的匕首并没有落下,林芊眠被扑了个满怀。 再一睁眼,林芊眠看到的却是孟亭曈,他背后心门插着一把匕首,唇边不断有红色的血溢出。 “林芊眠,拿命来。” 库鲁眼见一招不成,竟还想再来第二招。 林芊眠怀抱着孟亭曈,压根懒得看他,一挥手,库鲁就失去了力气,滚落下高台。 “诛。” 神君号令一出,金石撞击之声响起,青山震荡,黄泉奔涌,神力低微之人压根受不住这个力道,跪倒在地。 再看库鲁,他已经化成了粉末,不复存在了。 林芊眠拥着孟亭曈为他轻轻拭去唇边的血珠,“你傻不傻。” 当年库鲁造反,情形远比如今严峻,地神殿大半神将都选择跟从库鲁,只有孟亭曈他们极少数人跟着林芊眠。那是一场浩劫,地神殿几近毁于一旦,虽然最后林芊眠赢了,可是她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自天地而生的林芊眠想不明白人的情感为什么这样复杂,所以她选择放逐自我,去人间流浪,一去五万年。 再次归来的林芊眠看着过去的自己,百感交集。溯洄组几番来回,林芊眠完成任务之余更是懂得了贪生嗔、怨成恨,懦弱拖延不如惜取眼前人。 此番回来,林芊眠是真的放下了。 为此,她不介意用历史重现的方法刺激孟亭曈,可孟亭曈却挡在了刀前。 你傻不傻。 “我终于能帮你做件事了。” 孟亭曈笑着一咧嘴,一串血沫又涌了出来,他的眼睛已经失了焦,但是却有着一层奇异的光彩。 孟亭曈脑海里的迷雾散尽,记忆全部回来了,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正在经历什么,可是却依旧不后悔。 “你走以后,我花了些功夫才当上神君,地神殿现在碧波荡漾,山林茂密,很美。” “我觉得你应该想要看看,就请你回来了。 “对不起啊,我又擅作主张。” 孟亭曈说着说着就笑了,又被血沫呛得直咳嗽。 “林芊眠,我终于有资格光明正大地站在你身边了。” 孟亭曈摸索着抓住了林芊眠的手,十只交握,牢牢地攥住。 重活一次,他终于不再是那个眼看着心爱之人慷慨赴死的可怜虫了,他终于能向自己证明,他有资格去爱一个人,也有资格与爱人比肩。 是不是这样,她就不会对这个世界失望了。 -- 第237页 “这次,别走了。” “傻瓜!” 林芊眠终于知道,孟亭曈的心结居然是这个。 “孟亭曈,我是为你而来,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能够与我并肩。” “你是我的战友,朋友,也是我的,爱人。” 林芊眠的话随着一枚轻吻落在孟亭曈的额头。 随即,他们周围的世界突然出现了龟裂,周遭的景物都像是破碎的瓷器一样纷纷剥落。 随着孟亭曈的心魔解开,幻境也随之崩塌。 他们回到了地神殿第十八层,没有受伤,没有匕首,一切皆是幻境,只有紧握的十指,温情脉脉缠绵缱绻。 “哎哟,没眼看没眼看哦。” 神息老儿是被幻境破碎给震醒的,一睁眼就看到浓情蜜意的这两人,羞得捂着眼睛就跑了。 “我觉得他是故意溜走的。”孟亭曈看着林芊眠说。 “我同意,但是遛得好。”林芊眠如是说。 得,这回乐语拉着南星赶紧也遛了。 “我回来了。” 林芊眠轻轻抵着孟亭曈的额头,蹭了蹭。 “再也不许走了。” 孟亭曈把人囫囵个的拥进了怀里。 林芊眠在他怀里轻笑出声,“好。” 历经生死的两个人携手来到了黄泉边,看着如今高楼林立鸟语花香这样崭新的地神殿,两人居然都生出了一丝恍如隔世的感觉来。 林芊眠还记得当初她坐着骨船来到地神殿的时候,是为了加入那个新的组织。 “溯洄组还会存在吗?” 孟亭曈站在她身侧的,微微侧头,“你说呢?” 这位地神殿史上最年轻的神君,此时褪去了周身的冷漠和寒意,仿佛是被春风拂过的枯树,又焕发出了勃勃生机,他一双细长眼笑盈盈的,满眼里全是心上人。 “要有。”林芊眠坚定地点点头,继而低头莞尔一笑,“当初乐语和我说,让我放手去干,因为有神君罩着我呢。” “可是到现在我才发现。人活一世,不能只想着去倚靠谁,还是要靠自己。只有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才算真正地活过一回。” 对于这点,孟亭曈深以为然,“芊眠,其实每一世都是你用勇气和智慧创造出了精彩的人生。” 他牵起林芊眠的手,两个人四目相对。 “是你,主宰了自己的人生。你才是自己的神君。” 听到孟亭曈的话,林芊眠哈哈大笑,“对,做自己的神君!” 不知是那一日,在烟波笼罩的黄泉之上,悄然出现了一只小小的银色骨船。 骨船逆流而上,推开了薄雾,向着远方驶去。 骨船之上,林芊眠和孟亭曈并肩而立,手轻轻牵着,眼中含笑。 不几时,一阵清甜的歌声遥遥地从河上传来,那歌儿依旧唱得荒腔走板,惊起了许多飞禽走兽,引得青山两侧呼啸声此起彼伏。 只是这次,紧随着歌声又有一笛声响起,那笛音追着歌声,时高时低,两声相合,说不出的默契。 骨船渐渐走远,只留着歌声笛声回荡在黄泉之上。 “小小骨船江中游,涛涛黄泉永不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