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遇狼君》 第1页 [穿越重生] 《如遇狼君》作者:百醉疏狂【完结】 苏绾嫁了个夫君, 心狠手辣 吃人不吐骨头的那种, 她觉得他待她着实不太好, 在她身陷泥淖的时候, 不但不肯施以援手, 还把她往绝路上推, 但他待她也不算太坏, 最终给她留了口气儿。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情有独钟?穿越时空?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绾,萧衡 ┃ 配角:苏绣,苏缣等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今夕何夕,遇此狼人何? 立意:女子当自立自强 第1章 游园 初春的阳光十分暖煦,照到人身上十分的温暖、舒适。坐在窗下,沐浴在阳光里的苏绾停手,抚了抚酸疼的脖颈,看一眼窗外的郁郁葱葱,不易察觉的在心里叹了口气。 脖子实在是疼,眼也有些酸,她放下针线,端起桌上的茶碗。 茶已经冷了,她叫丫鬟林檎:“给我倒盅茶水来。” 身穿半旧青色比甲的林檎答应一声,快手快脚的替苏绾换了茶,见她一直拧着脖颈,时不时的用手揉几揉,知道她累,便劝道:“姑娘也做了这半天的针线了,便是脖颈子不酸,眼睛也受不了。这会儿开了春,园子里的玉兰、迎春都开了,花红柳绿,好不热闹,不如姑娘去园子里逛逛?” 苏绾犹豫了一下,看了眼桌上的针线。 大伯母催得紧。 她日也做,夜也做,这都做不完,再去逛园子,大伯母知晓了又有话说。 林檎不愤的劝道:“针线活年年有,月月有,便是铁打的人,一朝一夕也是做不完的。可身子骨是自己的,姑娘总要为自己考虑考虑。” 旁人说几句风凉话,说就说呗,又不能掉块肉。 苏绾温柔的朝林檎笑了笑。 的确是这个道理,没的她为了讨长辈们欢心,便连自己的身子也不要了。 她道了声“好”,起身由着林檎加了件披风,交待了山矾一声好好守着屋子,带着林檎去了园子。 苏府是座四进院,分了三路,中路住着大房,东路住着三房,西路住着四房。二房没了人,就只剩下苏绾一个孤女,便被搬到西北的亭云阁。 偏是偏了点儿,却挨着园子,又临近西北角门。 这里本是赏梅的暖阁,苏大太太着人略收拾了收拾,将正房三间给苏绾住,她的丫鬟们住了倒座南房。 按说她一个姑娘家,住在这里未免太偏了点儿,可大太太打着“府里小爷们都长大了,这一二年眼瞅着要说亲,院子很是住不下”的旗号,二房又没人给苏绾撑腰,竟是默认把她一个人打发到这偏僻角落。 苏绾倒挺喜欢这里,一大家子人住着,好的时候的确热闹,可人一多就要生事,云波诡谲的,倒不如这里清净、安生。 果然如林檎所说,园子里的各色花都开了,远望有如花海,令人忘忧。 苏绾看得眼花缭乱,连微有些烦乱的心绪都欢喜起来,她折了一枝娇嫩的海棠,犹嫌不足,又折了一枝嫩黄的迎春,惊叹着同林檎道:“我这才几天没出来,园子竟变化这么大。” 她是洞中一日,世上千年,春光虽好,却像隔离在尘世之外一样,这世间的热闹和她没关系。 林檎又心疼又好笑的附和道:“可不是,前些日子还下了最后一场雪,可说话儿天就暖和了起来,这草啊,花儿啊也就按捺不住的全都长起来了。姑娘就该多出来走走。” 苏绾没接腔。 打从父母亡故之后,大伯母便接连敲打了她好几回,只说家中度日,理当勤俭为要,女眷们不能出外抛头露面,就该在家里纺线织布。 苏家到底比寻常人家稍微富裕些,倒不需要她真的纺线织布,但一家子人的针线活计便要分派到各房。 她虽小,可也该学着做,免得各房嫌弃不公,她将来也不至于让人挑眼笑话。 苏绾那时才六岁,针线还拿不稳,苏大太太便派了个姓柳的媳妇来教她针线。上手不过一个月,她便连学再琢磨,倒缝了二十多条手帕。 及至后来又学着绣花,裁衣、缝制、做鞋,针线女红的活计苏绾学了十成十。 柳家媳妇同苏大太太说三姑娘心灵手巧,她没什么可教的了,苏大太太便把柳家媳妇打发去了别处,苏绾这里的针线活也就越来越多。 饶是这样没日没夜的做,苏大太太派来取针线的婆子还要阴阳怪气的给苏绾话听,好像她没用全力,白吃了府里的饭食一样。 再多往院子外头多走几趟,只怕连大伯母就要亲自数落她不知柴米贵了。 苏绾掐了一朵迎春花,戴在林檎头上,道:“这枝迎春给你戴。好好的小姑娘,别满口的唠叨抱怨,不老也让你唠叨老了。” 林檎无声的叹了口气,道:“奴婢知道姑娘的苦处,可姑娘也该明白奴婢的苦心。人人都知道这春光无限好,可春光也太过短暂了不是?姑娘成天闷在屋里,一年到头连客也见不着几回……奴婢说句越矩的话,难不成姑娘还真想赖在苏家,一辈子不嫁人了?” 苏绾无所谓的道:“我倒想,可大伯母头一个就不会同意。” 林檎想起苏大太太那副面上端庄、文雅,实则一肚子市侩、算计的刻薄样,忍不住道:“所以姑娘更应该为自己打算,不然终身大事都要被人待价而沽,各种权衡拿捏了。” -- 第2页 苏绾便是想打算也没个章程。 林檎只说她不见客,所以没人知道苏府还有个待嫁的三姑娘。孰不知她便是常常出来待客又如何?终身大事终归是要由长辈做主的。 别说她待的只能是同龄的小姑娘,断断没有因此和她们的兄弟就扯上联系的。就算是哪家姑娘瞧着她着实不错,对方主动来提亲,能不能同意也照样得落到大伯母身上。 苏绾有些嘲弄的想:她总不能开了西北角门,随便拉个男人就和他私奔了吧? 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大伯母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随便她怎么权衡,她绝对不会把自己低嫁就是。 说句难听话,她养了自己十多年,不把这么多年的本钱捞回来,她是不会轻易善罢干休的。 尽管苏绾并不觉得自己是这家里的累赘,就算父母早亡,没往公中交过进项,也不说公中养她这个苏家姑娘应该应份,就说这些年她做的针线,也抵得这么多年的粗茶淡饭了。 苏绾轻笑着对林檎道:“好了,你少说两句吧,这话让人听了去,回头又要挨板子,什么嫁不嫁的,离我太遥远了。” 林檎也知道自己说也白说,只得作罢,也没扭捏,由着苏绾替她簪了迎春花,又要对着水面照照。她又哄着苏绾高兴,道:“姑娘,怎么说也来园子一趟,不如多采几枝花回去插瓶?姑娘做针线累了,一抬头就能赏花。” 倒是个好主意,既不辜负春光,又不必授人以柄。 主仆两个说说笑笑,果然折了几枝迎春。 正要走,抬眼看到不远处的玉兰树下站着五六个年纪和苏绾差不多的姑娘,正在那儿说笑赏花呢。 林檎看了一时,微带怨意的道:“是二姑娘、四姑娘、五姑娘和六姑娘。” 另外一个瞧着眼生,苏绾却认得,是大姑娘苏纹夫家的继女宋大姑娘。 苏纹是大房长女,却是个庶出。 苏大夫人一惯的作风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明面上对庶女亲如春风,实则凛冽寒冷,个中滋味,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 苏纹嫁的是长宁侯府宋家堂枝的宋宁。 宋宁只是个从五品的五官,借着宋家的关系,五年前才调到京城,十阶武勋从五品的飞骑尉。 苏绾只在去年三月宋宁迎亲的时候远远望见过,是个三十多岁,满脸络腮胡子,人高马大的一个粗壮男人,说话谈笑粗野却不放诞,只是声音洪亮,像打雷一样。 苏纹是填房,宋宁膝下有一儿一女,女孩儿就是今天来的宋大姑娘,还有个小郎君才三岁。 苏绾问林檎:“今儿府里有客来?莫不是大姐姐归宁?” 林檎摇头,嘟囔道:“奴婢不清楚。”她又小声儿抱怨道:“咱们院里安静得有些过了,府里大事小情,一向都和咱们没关系。谁来谁不来的,除非特意点名要见姑娘,否则咱们一概不知。” 她撇了撇嘴,道:“连庶女都不如,倒像姑娘不是苏府的人。” 苏绾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无耐的道:“你这嘴也太尖刻了些,知道你是为我好,可若是让旁人听见,我也保不住你。” 林檎自然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因此也只是当好着苏绾才轻声抱怨两句。她试探的问苏绾:“姑娘,咱们过去吗?” 苏绾面上是个安静、温驯的姑娘,但并不自闭、内敛,有年纪相仿的姐妹,她也很愿意结识,只不过平常机会太少。 如今她也到了嫁杏之期,可老太太、大太太压根不提这事儿,倒像完全忽略了一样,林檎难免替苏绾心焦。 奈何不得老太太、大太太,那就把希望寄托在来客身上,虽说希望微薄,可也比坐以待毙的好。 苏绾犹豫了一瞬,还是摇头道:“算了。” 宋大姑娘来者是客,她不清楚苏家情况,就由二姐姐、四妹妹、五妹妹、六妹妹陪着便罢,自己冒冒然闯进去,倒显得莽撞。 被大伯母知道,又是一番敲打,好像她多工于心计、急功近利一样。 对宋大姑娘过分谄媚,除了让人厌憎,对她并无任何益处。 第2章 秦晋 苏绾主仆二人正要打道回去,不成想听到二姑娘苏绣问宋大姑娘:“刚才长辈们都在,我也不好问,宋二太太此来,可是我二哥的事有了准信儿了?” 宋大姑娘今年十二,生得浓眉大眼,肤色微黑,看着憨实,一副没心眼儿的模样。 实则不然。 闻言道:“我知道的也不多,二婶娘不许我多问,不过听令姐和我阿爹的意思,没有十分,也有八分准了。” 苏绣双手合什,念佛道:“阿弥托佛,这可好了。” 又拉着宋大姑娘的手娇俏道:“还得多谢你阿爹,幸得他和林家颇有往来,要不然,我二哥必定要免不了一场牢狱之灾。” 宋槿笑道:“我阿爹不是你姐夫?你二哥不是我阿爹的小舅子?都是一家人,说这等客气话做什么。不过,林家虽愿意原谅你二哥,但却提了个条件。” 说到最后,她眼里满是狡黠。 苏绣果然入毂,急忙问:“什么条件?只要苏家能做到,我阿爹阿娘一定会答应。” 宋槿就抿着嘴笑,偏不搭腔。 好天真的人,你以为林家是什么人家? 又不是好打发的寻常人家,更不是要饭花子,你苏家又有什么?只怕把心捧上去林家人还要嫌腥,何况这回实是苏家二郎理亏在先。 -- 第3页 也就她们家不是长宁候嫡枝,否则就是阿爹娶填房,也不会要她苏家的庶女。 苏绣全然不知宋槿的心思,不由得催道:“你不是好人,专吊人胃口,倒是说呀。” 宋槿的眼神在苏绣姐妹四个脸上一溜,脸上带着促狭的笑,道:“林家想和苏家结秦晋之好。” 苏绣怔了一下,随即道:“这是好事啊。” 林家是世袭的昌安伯,除了世子已经说亲,下剩的二、三、四、五公子都是正该说亲的年纪。苏家和林家可差着好大一截呢,要是能和林家结亲,那是实实在在的高攀。 这场由苏缙惹出来的祸事倒是好事了,可见母亲时常说“祸福相倚”这话是对的。 苏绣自来逞强好胜惯了,不由得心生奢想。 苏纹已经嫁了,如今自己最大,便是要说亲也得先可着自己来。 更何况自己是嫡女,和林家不算门当户对,可总比苏纹嫁得要好才是。 四姑娘、五姑娘、六姑娘年纪都在十三四岁,正是摽梅待嫁的年龄,听了宋槿的话,不由得跟着意动,一时脸上发涨,羞涩之极,眼里却带了热切。 恨不能快点儿从宋槿这里打探出来林家到底中意的是苏家哪个姑娘。 只不过没有苏绣心直口快,只暗暗在肚里点头附和。 宋槿轻嗤一声道:“你当什么好事?天底下有白吃的馅饼没有?不是和林家结亲,是和萧家。”到底年纪小,言语中带出了幸灾乐祸。 苏绣不解:“怎么又出来了个萧家?哪个萧家?” 宋槿掩唇一笑,道:“还能哪个萧家?萧是国姓。林家和梁王是姻亲,梁王三子萧衡可还没成亲呢。” 苏家四个姑娘同时惊叫出声:“什么?萧三?为什么是他?” 宋槿唇角微翘,是个嘲讽的意思,道:“不是他又能是哪个?梁王府家的儿郎都不愁娶亲,可不就他成了老大难了?不把他的亲事说定,下剩的几位爷都得跟着往后拖,这不林家也跟着急起来了?” 若不是萧三说亲艰难,哪个肯要苏家的姑娘? 苏绣不由得咬唇,垂眸盯着脚尖,脸上现出惊悸来。 萧三虽是梁王的儿子,但是庶出,听说他姨娘是梁王从江南带回来的孤女。 说是孤女还好听些,其实是瘦马出身。 在萧三爷十岁那年,这女人暴毙。 尽管梁王府把当时在场的人都灭了口,却仍旧有闲言碎语传出。 人人讳莫如深,但眉来眼去,都说这女人和梁王府的某位主子勾搭成奸,梁王一怒之下,亲手绞死了她。 自此满京城都传萧三是克母的扫帚星。 果然,他十二岁就敢拿刀杀人,这几年更是成了整个京城人人惧怕的煞星。 提起他,那就是一头噬血的狼。 他今年二十二了,一直不成亲,就是因为没人敢把女孩儿嫁给他,二则他前头似乎定了桩亲事,可听说对方姑娘香销玉殒。 但人们嘴上刻薄,私下里说那家是故意放出这样的风声,实则是隐姓埋名把姑娘嫁到了外地。 总之,这位萧三爷在克母的名声之外又多了个克妻的恶名。 苏四、五、六虽也害怕,倒还好些,毕竟惹事的是二哥苏缙,兄债妹偿,就算要搭上一个苏家的姑娘,也该是二姐姐苏绣,轮不到她们三个。 苏绣自然也是想到了这层,她站不住了,仓促的对几个姐妹道:“我忽然有点儿不舒服,四妹妹你们陪着宋大姑娘……” 她想去寻苏大太太,好好问问这事儿,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她嫁给萧三。 苏绣宁可死也不愿意嫁给他这样的人。 宋槿一把拽住她,戏谑的道:“素常我来,你总是跟我殷勤小意,呵护备至,一副舍不得我走的模样,怎么今日我才来,话都没说几句你就借故要溜?” 苏绣有些发急,她和宋槿并无多深的情份,不过是碍着两家姻亲的面子加以敷衍罢了。 她本是急性子,又爱抓尖,和姐妹们相处就心直口快,最爱得罪人。 苏大太太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务必温和些,好给外人留个好印象,所以她不敢对宋槿使脸子耍脾气,不得不赔着小心罢了。 这会儿遇上自己的事,哪儿还有心思敷衍宋槿? 苏绣连掩饰都顾不上了,不耐烦的道:“我真的不舒服,等下回你来,我必定好好陪你。” 她急着去见苏大太太,否则前面把婚事商议定了,她便是寻死觅活都没用了。 宋槿咯咯直笑,道:“我知道你愁什么,你好好求求我,我帮你解决这事儿。” 苏绣不由得着意打量她。 她此话当真? 宋槿一扬下巴,格外骄傲的任由她打量。 她眼眸漆黑,眼神却坚定,尽管有点儿小小的得意和促狭,却带着几分笃定。 苏绣不由得不信,她问:“你……你果然?” 宋槿胸有成竹的:“当然,我何曾说过假话。” 她是否说过假话,苏绣不得而知,但病急乱投医千古不破,她也不能免俗。 当下一咬牙,苏绣道:“好,我姑且信你一回。你若真的帮了我的忙,我必会好生酬谢。” 宋槿笑笑,道:“你要怎么谢?” 苏绣道:“你随便提。” -- 第4页 宋槿在心里不屑的哼了一声。 恶乌及屋,她对苏家这几个姐妹都没好印象。 苏纹就不用说了,花朵一样的年纪,却嫁了阿爹那样年纪大,又粗喇的男人,可她愣是瞧不出一点儿不情愿来。 每日里仗着年轻,打扮的又鲜亮,撒娇撒痴做出几分娇态来,把阿爹迷得五迷三道,唯她命是从。 在宋槿看来,这哪儿是大家闺秀的作派?就是青楼里的妓子也没她这么狐媚。 可架不住阿爹喜欢,她又惯会作态,但凡宋槿想要告状,阿爹反过来还要说她,让她恪守为人儿女的规矩,礼敬继母。 宋槿恨不得撕下苏纹那张画皮脸,露出她的真面目来。 苏纹是这么个德兴,一根藤上的苏家其它姐妹也好不到哪儿去。 苏绣占尽了骄、娇二字,骨子里却是个蠢的,经不起撩拨,又轻浮又贪婪,宋槿更是瞧不起她。不过是拿她当傻瓜耍罢了。 至于旁的几位姑娘,暂且碍不着宋槿,宋槿也就没那兴致和她们过招。 她忍着厌憎和嫌恶,挽着苏绣的手臂道:“我当真有事求你,你可记好了今日承诺,别回头赖帐才是。” 苏绣信誓旦旦的道:“当然不会,我向来说话算话。”她看一眼苏四、五、六,道:“你们去前面等我们,我和宋大姑娘说两句话就来。” 苏四、五、六姑娘心里也急,虽然说苏绣的危险比她们大,但架不住如今是苏大老爷夫妻当家,他们自然舍不得把亲生闺女送到萧家那个狼窝里去,不定要牺牲哪一个呢。 可苏绣骄蛮惯了,苏四、五、六不敢直擢她的锋芒,只好一步一回头,不情不愿的去了前头。 苏绣这才问宋槿:“你怎么帮我解决?” 宋槿连说带笑的道:“你不是有个好姐姐吗?这事一提出来,你姐姐就又哭又闹,坚决不同意把这桩婚事落到你头上。缠磨得我阿爹没办法,只好道:‘苏家适龄未嫁的姑娘有好几个呢,萧家又没说非得要哪一个,让你爹娘预先将你的亲事定了不就成了?’” 按说这是宋槿父母房里事,她一个没出阁的小姑娘,如何把人家夫妻亲密相处,闺阁私语知道的这般清楚? 偏偏还是当着苏绣的面评议宋苏氏,多少带着嘲讽之意。 可苏绣满腔心思都在“没我什么事”的惊喜上,哪儿还顾得上自己的姐姐。何况又不是嫡亲姐妹,不过庶出的贱人罢了。 只要不是她嫁进萧家,管这人是谁呢? 宋槿又不无嘲弄的道:我听我二婶娘的意思,大抵是要你们家的三姑娘。” 第3章 让梨 苏绣无事一身轻,又有了心力来品评别人,她轻哼一声道:“我这位三妹妹倒正正好,年纪合适,性情温顺,又生得貌美,和萧家三公子正是天作之合。” 这会儿她倒是不吝溢美之辞,把个苏绾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宋槿早看透了苏绣的本质,知道她最是个“气人有,笑人无”的人。 因此只嘲弄的看一眼苏绣,抿嘴笑道:“我倒没见过你这位三妹妹,若真有你说的这般……好,那和萧三当真是天作之合。萧三克母克妻,你这位三妹妹克父克母……” 两人心照不宣,同时掩唇笑起来。 苏绾听了这话,如遭雷劈。 她惊怔怔的站在那儿,浑身冰凉。 刚才还觉得暖融融的阳光,这会儿全无温度。 她听够了被人说克父克母。 原本失了恃怙,已经是最可悲的事了,可总有世人把这份冤孽栽赃到一个无辜的孩子头上,就比如苏绾。 被忽视慢待,甚至被逼着像个奴婢一样成日劳作也就算了,凭什么遇到这样的孽债要她来偿还? 林檎义愤填膺的道:“这也太欺负人了,凭什么啊?” 是啊,凭什么啊? 苏缙和林家人起了争执,打伤了林四爷,要杀要剐,要磕头赔罪,都是他该受的。 何况他好歹是个男人,既然敢作就该敢当。 凭什么他缩起头来当乌龟,倒要她这个隔房的妹妹去还帐? 还不就是欺负她没爹没娘么? 这是萧三不是良配,苏绣紧溜的往后撤,要是嫁的是林家四爷,只怕苏绣宁可人脑袋打出狗脑袋来,也非要抢了这门亲事才罢吧? 苏绾愤懑之下,理智尚在,一把拽住要往前冲的林檎,哽咽着问道:“你要做什么?” 林檎眼里含着泪,道:“我倒要问问二姑娘,她怎么能这么欺负人?祸是二公子惹下的,就是该赔罪,也该大房的姑娘去顶,凭什么要栽到姑娘身上?” 这话字字珠玑,说的都是苏绾的心里话,她佩服林檎有这样的勇气,却不能放任她去作死。再说了,欺负人的何只是二姐姐? 苏绾苦笑道:“谁让我没爹没娘?这样的滥事,不栽给我又栽给谁?你不许去。” 林檎跺脚:“姑娘。” 那也不能就这么认命?总得做点儿什么? 苏绾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可乍然遇见这样大的事情,她猝不及防,心里已经乱成一团麻,哪儿能立时三刻就想出好主意来? 不过倒没失了理智,她剖析给林檎,也是劝解自己,她道:“这话只是咱们偷听二姐姐的一面之词,长辈们还没发话,便做不得数。这时候吵嚷起来,除了让人嫌弃我们苏家的姑娘没教养,还要被二姐姐倒打一耙。” -- 第5页 姐妹一个府里住着,便是嫡亲的一母同胞的姐妹还要起争执,何况是苏绣、苏绾这样的堂姐妹?以前这样的事也不是没发生过,但凡她和苏绣有争执,祖母、伯母面上显着公平,又是禁足又是罚跪祠堂,实则偏帮偏向,吃亏的一定是苏绾。 跪祠堂的从来只有苏绾一人。 还是那句话,谁让她没爹没娘?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苏绣打小就会躺地上打滚撒泼,旁人还没怎么样,苏大太太已经心肝肉叫的百般低声下气,不知赔了多少好话进去。 苏绣平日里壮得和小牛犊子似的,可只要一挨罚,立刻眼一闭身子一软即刻昏倒。 苏绾倒是想有样学样,可她哭给谁看,晕给谁看呢? 没人心疼,眼泪流再多也是白搭,她很早就明白这个道理。 是以苏绾明知苏绣作姿作态都是装的,又不能为此和长辈们急扯白脸,只能稀里糊涂的了结。 说是抄女诫,苏绾做针线之余抽空一篇一篇的写,苏绣却只拿丫鬟们替她应付的女诫来糊弄。横竖长辈们不计较,苏绾气也是白气。 她要还不长教训,这些年受的委屈不就白受了? 林檎气得哭出来:“姑娘,这可怎么办?” 苏绾不知道,只胡乱的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有办法的……” ……………………………… 苏绣自以为计谋得逞,一脸洋洋得意,正陪着宋槿往前走,恰巧看见苏绾主仆。 苏绾神色淡淡的,但瞧得出来没什么精神。 可偏偏她生得好,这会儿轻愁浅嗔,倒有西子捧心之态,楚楚可怜之姿。男人瞧着定然会生怜香惜玉之心,可落到苏绣眼里,就像被针扎了一样刺痛。 林檎又一副气鼓鼓的模样,全然不顾上下尊卑,就那样瞪着苏绣。 苏绣是两怒合一怒,怒极反笑,她骄矜的道:“我当是哪个丫鬟偷懒跑到园子里来折花,原来是三妹妹啊。这可倒巧了,恭喜三妹妹,贺喜三妹妹。” 宋槿听说眼前这肤色白晰,五官精致,漂亮的不像话的姑娘就是苏三,不由得着意打量了一回。 苏绾虽是妹妹,却比苏绣这个姐姐还要高半头,她虽高挑,却并不削瘦,一双黑漆漆的眸子衬着黑弯弯的远山眉,无处不是夺人心魄的美。 她穿着半旧的青色家常褙子,底下是寻常月白裙,只在裙角绣了一朵雏菊,显得格外低调却又不失文雅。 宋槿暗暗撇了撇嘴,又是个狐媚子的长相。 林檎被苏绣的话气得眼都红了。 二姑娘真是一惯的嚣张跋扈,说话都带刺,当着宋大姑娘,她竟是连姐妹情深都不愿意装一装,明着就骂三姑娘是丫鬟。 还有,这满园子的花是公中的,又不是她大房的,连寻常丫鬟小厮们喜欢了都可以任意摘折,怎么三姑娘折了就不行? 她刚要说话,被苏绾抢了先,她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道:“二姐姐这话好生奇怪,我喜从何来?”正愁这脓疮挑不破呢,可巧苏绣就撞上来了。 苏绣啧了一声,一副“你是不是傻”的眼神,打量着她道:“你我都是豆蔻年华,除了人生大事,还能有什么喜事?难不成你还能考个状元、探花的不成?” 苏绾紧咬唇,强压下羞辱,道:“长幼有序,二姐姐的婚事还没着落,怎么也轮不到我吧?” 苏绣瞪眼,想说“我阿娘一定会尽快替我说桩顺心如意的亲事”,但到底知道廉耻,只挑了挑眉,笑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二叔、二婶娘走得早,爹娘着意替你先考虑也在情理之中。你放心,我是做姐姐的,不会和你争。” 她生怕气人不死,又道:“你放心,这是再好不过的婚事了,求都求不来,那可是王府,也不知道三妹妹是修了几辈子的福德才修来的福份。” 林檎忍不住道:“既是二姑娘说的这么好,你自己为什么不嫁?” 苏绣闻言停住脚,挑眉厉色道:“你说什么?” 死丫头,她要撕烂她的嘴。 苏绾一拉林檎。 林檎是奴婢,苏绣是主,敢用这种张狂的态度以下犯上,那是找挨板子呢。 关键是挨了也白挨,对上苏绣,林檎纯粹就是个白送人头的。 没意义。 苏绾从来不指望哪个人替自己出头或是挡灾,她站在林檎前头,冷然望着苏绣道:“这也是我想说的,既然二姐姐把萧家这桩婚事夸得天花烂坠,二姐姐怎么不嫁?” 苏绣妒恨的瞅着苏绾,嗤笑一声,道:“我不是说了吗?我是做姐姐的,让着你这做妹妹的啊。再说了,你是咱们姐妹里长得最漂亮的,不像我们,一个个粗眉黑眼,上不得台面。便是想嫁,萧家也瞧不上啊。” 林檎轻轻的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咕哝:亏你自己还知道。 苏绣不能说难看,但的确不如苏绾好看就是了。 可对苏绾来说,相貌好未必是福。 林檎在心里腹诽。 嘴上说得好听,呸,用她让?但凡是好事,她抢得比狗都凶,遇上坏事,她比狗都怂,典型的大门里的光棍。她凭什么?不过凭的就是大老爷夫妻掌家罢了。 苏绣虽听不清林檎在说什么,却也猜个差不离,她恶狠狠的瞅了林檎一眼,要不是宋槿在,她都能一巴掌挥到林檎脸上了。 -- 第6页 林檎气得七窍生烟,想说“哪个要你让?该让的时候你怎么不让?这真时候装什么孔融让梨” ? 苏绾怕她作祸,挡住林檎,只瞅着苏绣,道:“承蒙二姐姐如此宽容,只是婚姻大事,不是你我姐妹说得着的。” 其实她知道,这府里长辈没有谁会给自己撑腰做主,说这话也不过是讽刺苏绣身为黄花闺女,却口无遮拦,有失女子风仪罢了。 苏绣才不在乎这个,看苏绾怂了,苏绣啐了一声,转向宋槿,欢快的道:“前头有棵近百年的西府海棠,我昨儿瞧着都打苞了,正好给你剪几枝,回家养几天就开花了。” 宋槿从头到脚,打量了苏绾半晌,只疏离又不失客套的朝她点点头。 在她眼里,苏绾也并不比苏绣就可爱几分,至于苏绾如何可怜,那是她自己的事。 她很乐见这两姐妹掐得和乌眼鸡似的。 世上总有一种人,自己过得好,便见不得别人好。自己过得不好,就更巴不得别人比她过得还不好。 宋槿就是此类。 第4章 强词 宋槿很快转过脸,声调轻快的对苏绣道:“好啊,我可听说过,你们府上这棵西府海棠还是从百里之外的棠宁寺移植过来的呢。” “那是自然,这话说来就长了,你听我慢慢给你讲……” 两人边说边走远,林檎不由得哭出来:“姑娘……他们太欺负人了,现下该怎么办?总不能真的嫁了那魔星?” 苏绾看她,无耐的笑道:“你哭什么?事情不是还没定下来吗?总有办法的。” “总有办法的”这话都说了两遍了,说得越多,越说明苏绾心虚,这话不过是自我安慰,其实她自己都不信。 林檎气到崩溃:“能有什么办法?听宋大姑娘的意思,大太太那边肯定有了定论了,她是当家太太,既然她都有了决断,老太太一向耳软心活,再说又是为了二公子,这事只怕不会再更改了。” 苏绾喃喃的道:“不到花轿上门的那一天,总还有办法可想。” 没有父母长辈,苏绾连知情权都没有。 她还要感谢苏绣的心直口快,让她提前知道了这桩婚事。 否则只怕真要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稀里糊涂的被塞上花轿。 苏绾被林檎哭得心烦,同时也是一时意气,便带着林檎去见苏老太太。 林檎有句话没说错,趁热打铁,这事是从苏绣那里听来的,不趁着今日宋二太太尚在,把这事挑破,以后更没机会提了。 不管能不能拒绝,总好过窝里窝囊的吃闷亏。 不巧,宋二太太带人才走,苏大太太一眼瞧见苏绾,微带不愉的问:“三丫头,你怎么来了?”还能往外跑,看来还是活计太少了。 苏绾便低头抹着眼角道:“我来见祖母。” 苏大太太的心思和苏绣是一样一样的,那就是看不得一个女人或是姑娘家生得妖妖乔乔,又梨花带雨。 眼看苏绾这般楚楚生怜,本能的生出嫌恶来。 她暗暗哼了一声,按捺着脾气和性子,嗔道:“你这孩子,好生不晓事,这是打哪儿受了委屈,又来找你祖母告状?你祖母年纪大了,得好生静养,禁不起你这般折腾。再说了,你这一年小二年大,早不再是小孩子,以后别为芝麻绿豆大的事就打扰老太太。万一她老人家气病了或是气个好歹,这不是你大大的不孝吗?” 苏绾:“……” 这帽子扣的可真够大的,三两句就说是她气坏了老太太,就是她不孝。 苏绾心说,她几时告过状?哪次不是苏绣恶人先告状? 就算她有心求得祖母庇护,可哪次又占过什么便宜?这府里就差她们夫妻只手遮天了,倒要反咬一口,颠倒是非。 她不由得哽咽出声,道:“大伯母说得没错,我若不是受了委屈,又怎么敢来打扰祖母?我若受了委屈,连声儿都不吭,又哪儿还像苏家人?我爹娘去的早,受了委屈,不找祖母又找谁呢?既然大伯母这般说,我便不去打扰祖母,那就请大伯母替我做主。” 既然不让打扰老太太,那就打扰你好了。 嘿,这丫头是狗皮膏药,逮谁粘谁啊? 苏大太太笑了笑,鄙夷的撇了撇嘴。没爹没娘你还有功劳了?要怨也怨你命骞福薄,谁让你没投个好胎? 她乐得把苏绾拦下。毕竟她要真告到老太太跟前,尽管苏大太太不怕老太太从中作耿,但碍着孝道,老太太叨咕几句,她还真得听着。 便是要辩解,不也费唾沫吗? 她道:“好好好,你说来听听,我倒要看看谁敢欺负咱们三姑娘。” 说时率先进了花厅。 苏绾跟着进去,在苏大太太下首站了,轻声细语,把在花园里如何遇见苏绣,她又如何说的,一五一十都转述给了苏大太太听。 苏大太太脸色青红交加,暗恨苏绣:这个死丫头,肚子里盛不了二两油,怎么这么沉不住气?这事不宜声张,她倒好,先大张旗鼓的吐露出去了。 偏偏三丫头耳朵又长,倒听了个正着。 苏绣的脾气,苏大太太自是知道的,只要一得意,压根不用人激,心里话就和竹筒倒豆子似的往外倒,根本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她那脾气,就是宠惯了,没个轻重,也不知道好歹。 -- 第7页 可再怎么样,那也是自己的嫡亲闺女,苏大太太肯定要护着苏绣。 她笑道:“我当是什么,原来是你二姐姐得罪你了,你等着,我必定好好罚她,替你出气。” 避重就轻,这就想把这事糊弄过去了。 苏绾拦了一拦道:“大伯母,我和二姐姐是至亲骨肉,平日里说说笑笑,我都习惯了,这会儿我只想问一句,难不成府里上下传得沸沸扬扬的事竟是真的?” 苏绣平日里得罪她的次数多了,苏绾还不在乎多这一遭,可她有些话,这时候不问,以后就没机会了。 苏大太太一沉脸,道:“底下人都胡说八道什么了?你虽年纪还小,却也是主子,怎么能听信仆婢们胡言乱语?就该提早禀了我,一个个打了板子撵出去。” 苏绾轻笑道:“传的人那么多,我怎么知道都是谁?况且我人微言轻,又一心只替二哥着急,哪里顾得上这些?这么说,二哥打伤了林四公子的事是真的了?” 苏大太太脸一僵,随即道:“哪儿有的事,你二哥和林四公子……不过是一时失手,况且林家都没说什么,你二哥也好好的。” 苏绾不无庆幸的道:“那就好,不然我真怕林家不依不饶,会让二哥有牢狱之灾。” 如果她的眼神不那么尖锐,这话还真算得上是好意。 可就因为她的眼神太过漆黑,最后四个字就显得太过刺心,这话不像祝福,更像是诅咒。 苏大太太脸色铁青,直盯着苏绾,道:“你有心了。不过呢,林家人是通情达理的人家,你二哥吉人天相,还真用不着你们姐妹跟着瞎操心。” 苏绾才不稀罕操这个心,既然挑明了这事儿是苏缙惹下的,苏大太太也承认了,她这才不紧不慢的道:“那苏家和萧家的婚事也是真的了?” 苏大太太瞬间就明白了苏绾的意思。 她在肚里冷笑一声,面上却带出再慈祥不过的笑来,道:“你个姑娘家家,这样的事就别过问了。” “和我有关吗?”苏绾故作天真:“二姐姐一口一个恭喜,把我恭贺的都懵了。” 苏大太太见苏绾非得打破砂锅问到底,索性也不瞒了,耍无赖道:“你这个二姐姐啊,心思太浅,什么话也藏不住。罢了,既然你问起来,那大伯母就实话告诉你,这可是门好得不能再好的亲事。那可是梁王府,一旦嫁过去,锦衣玉食,金尊玉贵,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啊。” 这娘俩是一丘之貉,连说辞都是一样的。 苏绾拿出“长幼有序”的理由来,苏大太太就拿“苏绣是姐姐,就因为你爹娘早逝,所以才更应该让着你”来搪塞。 苏绾气得脑仁儿疼,她忍气道:“我爹娘早逝,这些年承蒙大伯父大伯母等长辈们照拂,按理亲事也应当由长辈们做主。” 苏大太太不无得意。 就是这个理儿,说破天,她苏绾生得相貌再好,嫁给谁,嫁到哪儿去,还不得听她们夫妻摆布? 她是晚辈,敢说个“不”字,那就是不孝,是白眼狼,枉费了苏家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 苏绾却又道:“可这亲事不妥。” 苏大太太当然知道哪儿“不妥”,可只要于自己有利,嫁的又不是自己的嫡亲闺女,她管呢? 再说,二郎还等着救命呢,他多在牢里待天多受一分苦,苏大太太这心就多煎熬一分。 赶紧把苏绾发嫁了,好让二郎回来。 苏大太太没好气的敷衍苏绾道:“你一个孩子家,知道什么妥不妥的?快回去吧,你祖母这会儿又头疼了,回头听到这些闲言碎语,不免要又置气。” 她压根不让苏绾开口。 苏老太太果然就在里头歪着,一副头疼得紧,不欲多掺和的模样。 自始至终也没让人出来说一声。 苏绾不甘心的道:“大伯母,人言可畏。或者你和大伯父是好心,但二哥和林四公子动手在先,苏家和萧家的婚事在后,传出去好说不好听。 知道的说是两家结了秦晋之好,不知道的要说苏家卖女求荣。不管是姐妹里哪个嫁过去,怕是都要被萧家人笑话是顶帐顶过去的,可如何立足?如何处世呢?” 苏大太太沉了脸,道:“三丫头,女子讲究德容言功,非礼勿言,你这可过了。 听听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话?慢说外头还没人传这话,就是有人传,也不该传到你的耳朵里。你倒好,自己家里先喊打喊杀,成何体统。回头把《女诫》抄十遍,” 说罢径直命嬷嬷:“送三丫头回去,好好给她讲讲规矩,没事就别让三丫头出来了。” 这是变相的禁了苏绾的足。 ………………………………………… 苏绾知道在苏大太太这儿讨不到便宜,又不可能撂下狠话说什么“我不嫁”,只得悻悻然铩羽而归。 苏绣是苏大太太的亲闺女,她肯定要向着苏绣,自己说再多也是白费唇舌。 苏绾决定去找大伯父说理。 他是男人,对苏绣再疼爱,可他不能不讲理吧? --------------------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文:《冤家路窄》《表哥攻略》《卿本佳人》《拿什么拯救你》《刁奴欺主》《一不小心遇上个渣》 求作收,求收藏。 这章文下2分评论仍旧有小红包,求亲们的支持。 -- 第8页 第5章 屈服 一连等了三天,苏绾才算见着了苏陪。 其实苏陪一直有时间,只是他早听苏大太太吹了枕边风。 倒不至于怵见苏绾。一个晚辈罢了,苏陪会怕她? 他就是想压一压苏绾的风头。 和萧家结亲,为的是换二郎回来,是苏陪点头默认兼同意的。 在他看来,这是两全其美,再好不过的好事了,能和梁王府搭上关系,那他以后的官路还怕不亨通吗? 这可是求都求不来的姻亲。 至于说萧三爷是个人见人怕的魔星……咳,男人嘛,有本事的人脾气都大。 也就是说,他压根不在乎苏绾嫁的是不是良人,嫁过去萧衡会不会待她好。别说苏绾只是侄女,就是要自己的亲闺女,苏陪也不会打一点儿磕巴。 什么?过两年人就挫磨没了? 不要紧,他有的是闺女,嫡的不行还有庶的,只要萧家不挑,过两年,他外头的庶女也长起来了,正愁没机会接进府里呢。 苏陪四十出头,生得倒是相貌堂堂,颇有上位者的威严。 但苏绾却知道,他私下里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这么端正、严肃。 苏陪年少时也曾下过苦功,潜心向学,中了进士外授了官职之后,人就大变了样。 也许这就是典型的小人得志。 先还只是钻营、媚上,不然也不会从偏远的安州调到京城。 尽管只是个小小的五品官,他却似乎失去了更高远的人生志向,热衷于绵延子嗣的事来。 家里有两位姨娘,外头包养姬子,这还不算,外室连孩子都生了不只两三个了,只瞒着老太太。 这样的男人,没什么本事,也只会对后院的妇孺耍威风罢了。 尽管苏绾瞧不上这个大伯父,但他是一家之主,又是长辈,于礼法上天然就占优势,苏绾不得不仰他鼻息过活。 苏陪比苏大太太还要直接,他沉着个脸,如狂风暴雨般径自对苏绾道:“念你年纪小,又是初犯,我不和你计较。若有下次,我便把你送到庄子里,你若不知悔改,那就别回来了。萧家也好,别家也罢,你的婚事势必要由长辈做主,远远轮不到你一个姑娘家问东问西。” 苏绾忍着泪道:“可二姐姐分明说,是因为二哥,萧家才和苏家联姻……长幼有序,为什么是我?” 苏陪冷然的道:“为什么?你难道不是苏家的一份子?这么多年,难道不是苏家把你养到这么大?你二哥犯错在先不假,但苏家荣辱一体,若苏家有个闪失,你又能落到什么好处?你也不必攀扯,难道你大姐姐嫁的就好了?” 他还真就不讲理了。 一句话就把苏绾噎了回去。 还真是不要脸,他也知道大姐姐嫁的不好啊? 的确,从大义上讲,覆巢之下,没有完卵,可冤有头,债有主,若是苏绣也嫁了人,为苏家牺牲,苏绾当仁不让。 可凭什么他们一张嘴皮子却能说出两个道理来,对她和对苏绣是截然不同的标准? 再则,大姐姐为什么嫁的不好? 难道不是当初大伯父想要攀附权贵,这才主动把苏大姑娘嫁给宋宁做续弦? 苏纹以黄花之女,嫁给一个比大伯父年纪还大的宋宁,也算是为了苏家牺牲的确没错,但最主要的得益者却是苏陪,可不是别人。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苏绾再无言辞可以辩驳,她垂头丧气的从苏陪那里出来,去见苏老太太。 到底没忍住,大哭了一场。 苏老太太也疼孙子、孙女,但和孙子相比,孙女就差了一层。 苏绾爹娘不在,固然可怜,但如今是苏大太太当家,苏老太太不免要偏疼苏绣一些。 这会儿她抚着苏绾的头发,长吁短叹:“绾绾啊,别哭了,这就是命。女人都是要嫁的,嫁到什么样的人家,嫁给什么样的人,那就是老天的事了。 梁王是陛下的兄弟,天潢贵胄,龙子龙孙,那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亲事。你要这么哭哭啼啼的,可就是不知好歹了。回去吧,欢欢喜喜的,别东想西想,也别听旁人说七说八,日子都是人自己过出来的,啊?”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凭什么同是苏家的女儿,她的命就要比众姐妹都格外的苦一些? 人们不都怜惜弱小吗? 都是祖母的儿子,可自己爹娘早逝,祖母为什么也跟着众人攀高踩低? 婚事不好,不许她说,不许她叫屈,连哭都不许,哭就是不知好歹了? 这“好”既然是真的“好”,为什么人人都往外推?怎么没人抢呢? 苏老太太是苏绾最后一张底牌,可这张底牌比任何牌都脆弱,压根靠不住。 苏绾哭都懒得哭了。 对于不心疼她的人来说,她把眼哭瞎了也是白瞎。 她怏怏的回到自己的院子,就见自己院里的大小丫鬟跪了一地,苏大太太正好整以暇地候着她呢。 苏绾大惊,忙上前问:“大伯母?林檎她们犯了什么错?这是要做什么?” 苏大太太瞅着苏绾皮笑肉不笑,道:“唉,还不都是因为你。你大伯父骂过我了,说我这么些年白白管了府里的中馈,竟然连你都没照顾好。身边服侍的人也欠调理,不说劝着你些,倒纵着你胡闹。横竖你的亲事已经说定,正好,重新给你送些人来服侍。” -- 第9页 让她到处跑着去告状? 真当自己拿她没办法呢? 不给她点儿教训,她真当自己这管家太太是摆设了。 苏绾咬牙暗恨,却不能不屈服。 她身边的人剩下的本就不多,好不容易才养得和她贴了心,这要让大伯母重新都换一批,她更是孤掌难鸣,没个助益了。 苏绾恳求道:“大伯母,我知道是我错了,一人做事一人当,和林檎她们没关系,大伯母要怎么罚,我都认,只是别怪罪她们。” 这就是屈服了。 不屈服也不成,祖母、大伯父算是这府里唯二能说话算数的人了,他们都不肯替苏绾做主,她真的没了指望。 苏大太太却得理不饶人的道:“这可不成,你这做主子的不能御下,我这做大伯母的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被这些奴婢们欺负。她们势必要被撵出去的,你放心,我自会派好的来服侍你。” “大伯母……”苏绾屈身跪下,道:“林檎和山矾是和我打小一起长大的,我又没个一母同胞的姐妹,她二人就和我像亲姐妹一样,还请大伯母高抬贵手,留下她们两个。否则……” 苏绾红了眼睛。 否则,她会做出什么激烈的事来,她自己也不知道。 苏大太太只想敲打警告苏绾一番,并没想逼人太甚。 苏绾虽是个没脚蟹,可兔子急了还咬人呢,真逼急了,她再寻死觅活的闹腾。 传出去让苏家成为笑话,让她们夫妻被人戳脊梁骨,到底好说不好听。 和萧家的婚事泡了汤是其次,搭上自己的苏绣没什么,就怕梁王府会认为苏家给脸不要,给苏家招来灭顶之灾。 是以苏大太太留了林檎和山矾,将其余的人都带走了。 苏绾是孤身一人,无牵无挂,所亲近的也不过林檎和山矾这两个大丫鬟。 留着她二人在,那就是苏绾的软肋,只要她敢妄动,就拿林檎和山矾这二人出气。 苏大太太打的是杀鸡儆猴的主意。 但凡苏绾心是肉长的,就不能不有所忌惮。 苏绾着实安份了几天。 那边由宋二太太做媒,苏家把苏绾的生辰八字送到了梁王府。 梁王府派了长史过来,倒是客客气气,也不拿架,和苏大老爷苏陪商定了婚事。 聘礼挺丰厚,各种织锦绸缎、金银玉器,一箱子一箱子的往苏府抬。 但并不算多出奇,其中两只大雁据说是王府自家庄园上养的,虽不是萧三爷亲手猎的,但比之别家拿野鸭之类的替了大雁已经足够诚心。 不论好坏,苏绾不出院子,自然也听不见府里上下对这件婚事的议论。 苏大太太的态度一以贯之,就算是不好那也是顶顶好的,毕竟梁王府的家世在这儿摆着呢,苏家姑娘能够嫁进去,绝对是高攀。 更何况王府并没有摆出傲慢欺下的嘴脸来,她就更有的说嘴的了。 苏三太太和苏四太太不免有些拈酸,嘴里说着“到底是三丫头好命,大嫂偏心,居然攀上这样好的亲事”,又阴阳怪气的影射:“可见这人嘴两张皮,说什么的都有,却未必件件都靠谱。都说萧三爷如何如何,实则未必如此。” 苏绾倒少生了许多闲气。 婚事按部就班,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时间也一天一天的过去,苏绾却怎么也坐不住了。 她写了一张贴子,下了决心一般,对林檎和山矾道:“我要出府一趟,也不用你们跟着,横竖这院里也没人来。但凡事就怕万一,你们两个留在家里应对着,我去去就回。” 林檎便问道:“姑娘出府要去做什么?如果不是什么要紧事,奴婢替姑娘跑一趟就行。” 苏绾犹豫了一瞬,道:“就是……要紧事。” 林檎噎住。 这是不想让她去啊。 她有点儿受伤的看着苏绾:“那奴婢陪姑娘去。” 不想苏绾一口回绝:“不行。” 第6章 乱投 林檎眼神更委屈了。 苏绾于心不忍,这会儿怕寒了她二人的心,咬唇解释道:“不是我不信任你们两个,除了你们两个,我还能信谁?” 这话真是伤感,林檎和山矾都泪眼汪汪的瞅着苏绾。 这倒不是苏绾虚伪,而是这些年,父母离世,长辈们不亲,姐妹们也就那样,反倒是林檎和山矾两个和她相依为命,既像姐姐又像玩伴,倒是比谁都亲近。 正因为此,苏绾有时候是不愿意拿她二人去白白作牺牲的。 苏绾苦笑了下,道:“哭什么呢?还没到天崩地裂的时候呢。就算真到了又如何?天塌了有高个顶着,最坏最坏也不过就是……一死。” 萧衡就算真的是个魔星吧?最坏不过是被他挫磨致死。 苏绾咬牙道:“事关重大,一旦泄露,你们的小命都保不住。我好歹算是奇货可居,大伯父、大伯母不会拿我怎么样,还是我自己去。” 她这会儿奇货可居,也不是没好处,最起码除非想得罪萧家,否则怎么也要哄着她嫁过去才好清算。 林檎壮着胆子道:“奴婢不怕死,就算姑娘信不过奴婢,好歹也让奴婢陪着。到时候姑娘只管做您想做的,我只当耳朵、眼睛就是个摆设,保管不看不听。” 苏绾都被逗笑了,可随即又有点儿暖心。 -- 第10页 林檎这话算是戳中了苏绾的软肋。 苏绾自打到了这个时空,长到十五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平日里去别人家做客的时候都少。 就算去,也是丫鬟婆子前呼后拥,出了二门就坐车,路上规规矩矩,不敢多看多听,到了人家也是跟着长辈姐妹,路都不敢多走一步。 哪怕从安州到京城,她也不知道这世界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都是零零碎碎的,没法拼凑出一个整体来。 让她冷丁出府,她还真是连城门在哪个方向都摸不着,的确需要一个帮手。 犹豫了许久,她还是决定带上林檎。 主仆俩遮遮掩掩,很容易混出了苏府西角门,一路都像做贼一样,生怕后头有人追上来,把她二人捉回去。 好容易到了街上,苏绾这才问林檎:“我想去梁王府,梁王府在哪儿啊?” 林檎惊讶的道:“姑娘要去哪儿?” 苏绾忍不住白了林檎一眼,重复道:“梁王府。” 怎么耳朵还不好使了。 林檎掏了掏耳朵,莫名其妙的道:“姑娘去……做什么?” 做什么? 苏绾咬咬牙,道:“递贴子,我要见萧三爷。” 树怕剥皮,人怕见面,苏绾的心思很简单也很单纯,她就想着,宁可拼着说出家丑,也要把这事和萧衡掰扯掰扯。 他虽凶,却未必不讲理。 只要他肯说得通,由他出面,这亲事也许就不会落到自己头上。 林檎的脑子不比苏绾复杂多少,她只是觉得不太妥当,又惊讶又疑惑的道:“啊?就这么……去见?” 姑娘就这么大喇喇的去见外男? 万一被人撞见可怎么好?还不满城风雨? 更让大太太不满了。 再有,就算是见着了,姑娘又想如何? 苏绾绞着手指,豁出去道:“我就是想让他主动提出退亲。” 萧衡肯定不是良配,苏绾自己不乐意嫁,也没非得想把苏绣推进火坑,虽说打伤了林四爷,但终归有别的办法赔罪不是? 不一定非得用儿女亲事填补。 “呃。”尽管这也是林檎希望的,但……她弱弱的问:“姑娘,您怎么能保证一定能见着萧三爷?他万一不肯见呢?就算是见着了,您怎么能保证萧三爷一定会答应退亲?万一他要是不答应呢?世人眼中的萧三爷就是个罗刹,杀人都能不眨眼,何况翻个脸?岂不是比翻书还容易?到那时,姑娘可还有命在?” 苏绾很受伤。 林檎问的这几个问题,她一个都不能“保证”。 世家大族,进门做客得提前下贴子。 况且一向男宾对男客,女客对女宾,就算她递贴子也落不到萧衡的手里。 所以她那种“撞大运”的想法实在是太过玄幻了点儿。侥幸真让她瞎猫撞着了死耗子,萧衡肯不肯见她两说,真见了,他一定就能答应退亲? 苏绾被噎得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最后压低声音,发狠道:“那我就去死。” 林檎打了个激灵:“别啊,姑娘,要是,要是实在没办法,那就……” 嫁吧。 她期期艾艾的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咱们毕竟没见过萧三爷,也许萧三爷没有世人说的那样可怖呢?” 苏绾不为所动。 人都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不见棺材不落泪,她自认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所以还对解除婚约报以希望。 如果真的走投无路,“嫁”便是她最后的退路。 总之,她非见萧三爷不可。 不知道梁王府在哪儿,这不啻于是对苏绾的最大讽刺。 好在这难不住她们主仆,林檎雇了辆车,说去梁王府,车夫便一路扬鞭,将主仆俩送到了梁王府的街口。 梁王府占地十分开阔,这一条街都是梁王府的,可省着找错了门口。 苏绾来时一脸英勇,真到了节骨眼,又紧张得有点儿犯怂。 她绞着手,不时的啃啃自己的指尖。 林檎也是又怕又怂,不停的道:“姑娘,咱们怎么办啊?” 来都来了,去。 苏绾想自己往府门上去,林檎拦住她:“我的姑娘,您生怕旁人不知道是吧?您在车上等着,我去。” 守门的小厮态度还算好,问明白是苏家,又听说约好三天后在京城前进巷的三元茶楼相见,那小厮道:“我家三爷是个大忙人,这几天不在府里,几时能把贴子递到三爷跟前我都不能保证,又怎么保证一定去赴你家公子的约?” 林檎懵了懵,不甘心的问:“那萧三爷什么时候回府?” 小厮嗤的笑了一声道:“我怎么知晓?主子的事岂是我等能清楚的?” 林檎只能递过去一锭碎银子,再三恳求:“能否尽快把这贴子递到三爷手里?我明儿,不,我后日再来,请您给我个准信儿。” 那小厮看在银子的份上,点了点头,道:“那行吧,后日还是这个时候你来。” 苏绾的运气着实不错,当天晚间,萧衡便回了府。 他虽不是嫡长,也不及世子身份尊贵,但他很得梁王重用,且脾气又不大好,府里下人们对他不敢怠慢。 早有人把贴子送到萧衡的书房,他的随身小厮玄圭恭敬的把贴子呈到他跟前,道:“三爷回来了?这是一早有位姓苏的公子给三爷下的贴子,说是约您喝茶。” -- 第11页 “苏?”萧衡可不记得自己认识什么苏公子。 他由着松烟替他宽了外袍,换了衣裳,他则拆了贴子。 还没看清上面写什么呢,先闻见一股浓郁的脂粉香。 萧衡皱了皱眉。如今世面上流行花笺,都是用花汁子薰出来的,但多是文人秀士、酸腐儒生们用,再然后就是闺阁小儿女们喜欢,他这样的大男人压根不稀得这些酸文假醋。 这位苏公子倒是娘气。 再看贴子上的字,萧衡不由得冷笑。一笔簪花小楷写得倒挺入眼,可一瞧就是女子所写。什么苏公子?怕是苏姑娘……吧? 玄圭觑着萧衡的脸色,问:“三爷,这是哪家的苏公子?可是有什么要紧事?门上小厮说催得急,还说后日一早来听信儿。” 您倒是见还是不见呢? 萧衡冷笑一声,道:“我哪儿知道是哪家的苏公子?如今门上当值的都是些什么人?怎么什么贴子都接?” 不怪萧衡不认得,是苏绾不敢自报家门,更不敢拿她大伯父的贴子和官职、门楣撑场面。 她也怕万一这贴子落到旁人手里,两厢一对,自己就要露馅。 她措辞含糊,自然萧衡懒得搭理。 玄圭不敢对府里用人的事置喙,便陪笑道:“也许是送错了也不一定。” 萧衡把贴子一扔,像扔了一张破纸片。 他倒不知,自己几时在外头结识了什么苏姑娘?难不成是哪个青楼里的姬女? 什么人呢这是?一点儿自知之明都没有,怎么着,想攀附他?那可是打错了主意。 玄圭恭敬的把贴子捡起来,道:“守门的小厮说了,苏公子后天还会再来,三爷去还是不去?” 萧衡道:“不去,谁知道哪儿跑来的阿猫阿狗?我萧三又不是闲得蛋疼的主儿,哪有时间应付这些乌七八糟的人和事?” 苏绾不知道她熬了两个晚上,苦心写出来的贴子就这么轻飘飘的进了萧衡的废纸篓。 林檎又跑了一趟梁王府,门上的小厮回说:“贴子已经给了三爷了,但三爷说不认识你家公子,没空。” 他挑眼看着林檎,道:“你家公子到底是谁?又究竟想做什么?干吗藏头露尾的?害得我都挨了训斥。还有啊,求我家三爷的人多了,哪个不是亲自过府,带着重礼,毕恭毕敬,诚惶诚恐,你们家可倒好,打发你个小丫鬟就想糊弄事?啧,一张贴子就想约三爷出去?怎么想的来着?” 林檎被怼得哑口无言。 是,她一没重礼,二没名贴,可她真的是有急事啊。 这位萧三爷怎么这么不通情理呢? 可惜她急也没用,又没法解释自己是苏家什么人,只能怏怏地无功而返。 --------------------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文:《冤家路窄》《表哥攻略》《卿本佳人》《拿什么拯救你》《刁奴欺主》《一不小心遇上个渣》 求作收,求收藏。 第7章 世子 林檎好话说了一箩筐,想让小厮帮着再给通禀通禀。 那小厮不耐烦的撵她:“真当三爷是什么好脾气呢?赶紧走,你当王府是什么地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赶紧的,再不走,我让人撵人了啊。” 他可不敢说他可没有站在三爷跟前的资格。 林檎苦求无果,只能蔫耷耷的回去寻苏绾另想办法。 梁王世子萧徇正出侧门,望着林檎的背影,吩咐身边的小厮金樽:“去问问怎么回事?” 金樽没一会儿就回来复命:“说是一位姓苏的公子来寻三爷,三爷却说不认得,不见。刚才那位,就是替他家公子来等三爷回信儿的。” 萧徇若有所思,一时没说话。 他早瞧出林檎是女子,可不是什么小厮。 那么这位“苏公子”的身份的确存疑。 有女子来寻萧衡,还真是稀奇。 他低声交待了两句,金樽答应了一声“是”,自去交待门上当值的小厮。 林檎苦着脸对苏绾道:“都怪奴婢无能。” 苏绾叹气道:“不怪你。” 萧衡要是那么容易接近,那也不是他了。 易地而处,她也未必愿意见这么一个来历不明,还藏头露尾的人,谁不得怀疑一下对方的居心? 苏绾没办法,只能用最笨的招数,她打算下回再有机会,她索性来个守株待兔,就候在梁王府外头。 萧衡总要出府的吧?只要他出来能遇上就能搭上话。 这当然是她的一厢情愿,想当然耳,谁规定见着面了,萧衡就一定会搭理他? 不过,凡事都有一半成一半败的机率。事情没发生,人谁不往好了想呢? 苏绾带着林檎再次混出角门。 只可惜一直等到正午,也没瞧见萧衡的影子。 林檎有些挫败的道:“萧三爷怕是没在府里,咱们这么着不行,要是知道萧三爷在哪儿,几时回府,几时出门就好了。” 苏绾苦中作乐,嘲讽的道:“想得那美呢?你当梁王府是筛子?是个人都能探听出他们家的消息来?” 林檎不服气的道:“话是这么说,但也未必,不然梁王府那些闲言碎语都是怎么传出来的?” 都说无风不起浪,要是没点儿影子,谁敢那么大胆的猜测? -- 第12页 比如说这位萧三爷的姨娘,怎么就能传出来是“瘦马”? 死就死了,黄泉路上无老少,虽说当年她还年轻,可人吃五谷杂粮,没有不生病的。 就算有太医,可郎中治病不治命,人总有一死。 怎么就传出来是“与人有染,从而暴毙”的风声来呢? 苏绾沉默。 林檎道:“姑娘没话说了吧?” 苏绾气笑,道:“我不是非得和你争,只是想到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流言传出来,也许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风声吧。” “啊?怎么会?这也太恶毒了吧?人死了都不消停,居然还要背这样的污名、恶名?这得多大仇?” 苏绾冷幽幽的道:“那谁知道?不说别的,你看咱们府里,内里究竟如何,你知我知,可外人可有说过大伯父大伯母的不是?” 那还真没有。 所以说,梁王府的流言好像还真的是故意为之。 林檎点头,道:“是哦,姑娘这一说,还真是那么回事,除了这位萧三爷的名声不好,再就是他那位姨娘的身世和死因成谜,别的主子们的事儿可一点儿不好的都没听说过。” 苏绾笑叹了一声,道:“行了,看三国落泪,为古人担忧,是最犯不着的,我看今天是等不着了,咱们赶紧回去吧。” 已经出府大半天了,就算大伯母察觉不出来,可她的针线活是做不完的了,回头倒腾出来又是事儿。 主仆两个转身刚要走,不想身后有个小厮追过来,喊道:“请留步。” 这是被认出来了? 苏绾第一个反应是:跑。 林檎却拽住她道:“姑娘,那是王府门口的小厮,上回就是他替奴婢传的贴子。” 哦。 苏绾轻吁一口气。 林檎迎上去,和那小厮说了两句,一脸的莫名,不断的点头,又掏出个荷包,里头只有一角银子,做为谢礼。 那小厮摆了摆手,好像却不过,最终还是收了起来。 苏绾看得一头雾水,好容易等到林檎回来,忙一扯她,问:“怎么回事?” 林檎一脸欢喜,道:“姑娘,梁王府世子爷要见您?” 什么? 苏绾好看的眉峰蹙起,问:“你没听错?” “没有,奴婢也是问了好几遍,确认是梁王世子。” “可……他为什么要见我?” 林檎道:“肯定是听说了您的事,想帮帮您。” “……” 苏绾直到回了自己的院子,她也没有下最后的决断。 林檎就就不明白了:“姑娘,这是才瞌睡就递来了枕头,您有什么可为难的?见着世子爷不比见萧三爷更方便吗?他是世子爷,在王府里更有话语权,就算他只是纯粹的帮忙,由他代您给萧三爷传个讯,也比咱们没头苍蝇似的乱撞来得好啊?” “你不懂。” “那姑娘倒是说说?” 山矾道:“林檎你怎么和个叽叽喳喳的麻雀似的?姑娘自然要比你懂得多,既然姑娘犹豫为难,就说明肯定有不合适的地方。” “……”林檎不催了。 苏绾的确很为难,她是既疑惑不解,又忐忑不安。 她和萧家素无往来,尤其是和这位世子爷,更是从未谋面,他为什么要见自己? 往坏了想,是自己三番两次派林檎去王府门口探问,他起了疑心,怀疑自己居心不良,心怀不轨,想着引蛇出洞,好将自己一网打尽。 往好了想,他猜出自己的身份了,想探知自己究竟是什么目的。 可他也未免太热心了些。 别和苏绾说什么他们兄弟情深,天下乌鸦一般黑,苏府里的姐妹们尚且如此,梁王府的爷们所争利益更大,亲情更都是虚的,她凭什么相信这位世子爷是好心,是好意? 林檎那句“才瞌睡就递来了枕头”,听着不无窃喜,可这点正是苏绾最戒备的。 都说天上不会掉馅饼,又说吊下来的肉后头都带着钩子,苏绾可不敢相信这里面没有阴谋。所以百般思量,千般辗转之后,苏绾决定:“不去。” 林檎有些遗憾:“多好的机会啊,不去太可惜了。” 苏绾推心置腹的和林檎解释:“谁知道这位世子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么保证他存着的是好心还是坏心?咱们两个孤零零的弱女子,就这么贸贸然的去见外男,万一出点儿闪失,咱俩就都不用活了。” 是这个道理,林檎也承认:“可您怎么想着去见萧三爷呢?” 山矾插话道:“你怎么就是个糊涂的?萧三爷和世子爷怎么一样?” 苏绾不说话了。 是啊,萧三爷和萧世子都是男人,她去单独和他们相见,都难以保证自己的名声和安全,可她有着世人最常见的自欺欺人。 就算被人看见她和萧三爷同室而居了,可如果她不能抗婚成功,最坏最坏不过是嫁他,那么婚前相见,也算不得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和见萧世子又不同。 萧府,萧徇的书房里,金樽正在回话,他陪笑对萧徇道:“这位苏姑娘十分小心谨慎,没的倒是拂了世子爷的好意。” 萧徇温和、白净的面庞上是浅淡的笑,他好脾气的道:“罢了,姑娘家嘛,胆子小是必然的。” -- 第13页 金樽道:“除了胆子小,苏姑娘年纪也小,又没个嫡亲长辈教导,做事难免首尾难顾,看人嘛,也没个十分准。” 说她胆小,她敢一个人跑到王府门口,递贴子见三爷。 说她胆子大,她又不敢见世子爷,人又复杂又矛盾,说白了还是软弱、糊涂,遇事拎不清而已。 萧徇看向金樽,问:“她在苏府里过得很不好吗?” 金樽陪笑:“还……好吧,虽说苏家二老爷夫妻过世得早,她又没个至亲的兄弟姐妹,可想而知在府里六亲不靠。苏大老爷的名声就那样,但治家倒还严谨,没听说有什么不好的事传出来,所以,苏姑娘应该还过得去。” 萧徇面上浮起淡淡的惆怅,道:“一个孤女,再得长辈照拂,还不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金樽道:“姑娘家是娇客,在娘家再怎么样也不会太受苛待,毕竟姑娘家将来是要嫁出去的,还要给娘家照拂,没个结仇的道理。如今苏姑娘又和咱们王府攀上了亲事,以后只会越来越好的。” 萧徇轻唔了一声,又问:“苏家姐妹几个性情如何?” 金樽心里暗笑。 听这话问的是苏府所有的姑娘,可其实还不是想问那位苏姑娘? 他打起精神,回道:“苏家有六位姑娘,苏姑娘排行第三,上头有位庶长姐,已经出嫁……苏绣是大房嫡女,为人比较傲慢、跋扈,苏三姑娘嘛,抛头露面的机会少,打听不太出来,不过听说是苏府几位姑娘里长得最漂亮的,听说身子比较单薄,针线活挺好……” --------------------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文:《冤家路窄》《表哥攻略》《卿本佳人》《拿什么拯救你》《刁奴欺主》《一不小心遇上个渣》 求作收,求收藏。 第8章 守株 萧徇若有所思。 说苏绾身子比较单薄,那她一定身材纤细,气质荏弱。 或许是因为父母离世,又无倚靠,所以难免伤春悲秋,心内郁郁。也或者只是苏大太太不让她抛头露面的借口。 为什么不让她抛头露面? 自然不是想把她留在家里,而是奇货可居,只等将来待价而沽。毕竟苏大太太有自己的嫡亲闺女在,怕是要等苏二姑娘出嫁之后才会让她于人前表现。 针线活好,那就说明她比较安静。 萧徇脑子里便勾勒出来一个眼含轻愁,眉带浅怨的纤弱女子形象。 他问金樽:“可有人见过这位苏三姑娘长什么模样?” 金樽道:“自然,小的打听得仔仔细细,清清楚楚。” 萧徇便铺了纸张,道:“你说来听听。” 金樽帮着拿镇纸压了纸,把自己听说的都说给萧徇听。 萧徇边听边思忖,一时下笔不断,不一时,纸上便现出一个曼妙清丽的姑娘。 金樽赞叹道:“世子爷好画工,依小的看,就是苏三姑娘站在跟前,和这画里也并无二致了。” 萧徇望着画纸上蹙眉浅颦的女子,并没把金樽的恭违听进心里,他盯了良久,才轻声道:“他……应该会喜欢吧。” 金樽没听清:“世子爷说谁?” 萧徇没答,只将画纸蜷了,丢给金樽,道:“烧了吧,你自己动手,别让人知道。” 金樽颇有些可惜,他一向是知道自家主子心思的。世子爷最喜欢的就是这类型的姑娘,可惜,世子爷早娶了世子妃,偏偏这位苏姑娘是说给三爷的。 他嘻皮笑脸的劝道:“别呀,这也太可惜了的了,世子爷好不容易画的,不然小的让人去外头裱好了送进来?” 睹物思人也好啊。 “不用。”萧徇沉下脸,道:“别自作主张,让你烧你就烧。” “唉,是。”金樽不敢造次,忙挟了画,拢了火盆,当着萧徇的面,直把一张画烧成了灰这才罢休。 萧徇喝着淡而无味的茶,一直盯着那热烈的火焰出神。 金樽偶尔偷看一眼,都觉得自家世子爷格外的落寞。他有些心疼自家主子,小声道:“世子爷,苏三姑娘的事,咱还管吗?” “你派人盯着些,有事就第一时间来回我。” 金樽陪笑道:“是,苏三姑娘住的院子就在苏府的西北角落,要盯也容易。” 沉默了良久,他又道:“世子爷,这门亲事,只怕苏姑娘未必满意,虽说她不敢出来见您,可给苏姑娘递个信儿也很容易,要不……” 萧徇倒有些讶异的看金樽:“她为什么不愿意?” “唉哟,我的世子爷哟,三爷是凶名在外,苏姑娘再闭目塞听,也不会一点儿都不清楚,她要听说了,还能肯?但凡她肯,她只管待在苏府里安生备嫁就是了,又何必处心积虑的非得要见三爷?” 萧徇倒是没想到这层,思忖了一会儿,他皱眉道:“你觉得,苏姑娘真的会这么想?” 金樽有些急了,道:“世子爷要是不信,那也容易,不如把书房伺候的两个丫鬟叫进来问问?” 萧徇倒气笑了,道:“你是不是蠢?问她们,她们就算为着自己的性命和一家子着想,也绝不敢说愿意的,那能是真心话吗?” 也是。 金樽摸了摸后脑勺。 能服侍世子爷,那都是她们娘老子在府里颇有头脸,又费了好大一番心力,打破了头这才争抢得来的好差事,如果这都心里不安份,还想着别的爷,那不是找死吗? -- 第14页 问她们愿不愿意去服侍三爷,那绝对是“不愿意”,世子爷可不就不信吗? 金樽急了,非要逞这个强不可,他道:“那就再叫两个别处当差的丫鬟来?” 萧徇只是笑笑,道:“好啦,何必闹得沸沸扬扬,我信你就是。” 苏绾颇是又煎熬了些日子,听说府里已经有官媒登门,她越发的心急。 急中生乱,她带着林檎又出了府。 今日十分幸运,林檎从门口小厮处得知,萧衡正在。 原本苏绾是破罐破摔了,要是今天再等不到萧三爷,那她……明天还来。这会儿得了确切消息,忍不住念了声“阿弥托佛”。 林檎也很高兴,跟着念了声佛,道:“下回有机会,我一定好好在菩萨和佛祖跟前好好磕几个头,也好保佑姑娘凡事都顺顺利利的。” 苏绾紧张的很,说话声音都有些打颤,却还是故意凑趣道:“你要是真的诚心,不如以后青灯古佛,念一辈子经好了。” 林檎嘻笑道:“奴婢倒不是不舍得这软丈红尘,就只是舍不得姑娘。” 苏绾便道:“既舍不得我,那我和你一块儿去,咱们一起做姑子。” 林檎用一脸“你是不是傻”的神色盯着苏绾,道:“姑娘说的这是什么话?呸呸呸,赶紧呸三声?阿弥托佛,佛祖保佑,我家姑娘糊涂了,说的都是胡话,是信女发愿,若姑娘需要,我情愿一辈子吃斋念佛,服侍佛祖一辈子。” 苏绾被逼不过,只得“呸”了三声,又小声道:“傻林檎,真要是能做姑子,平平安安到老,倒是你我的幸事呢。” 林檎一脸不信,道:“姑娘别一厢情愿吧,您是衣食无忧,享尽了好日子的,压根不知人间疾苦,所以才说得出这种话。 寺庙啊,尼姑庵啊,奴婢都去过,那里的尼姑们才不是天生佛心,打从根上就想着要服侍菩萨一辈子,而是家里穷苦,实在养不活了……有些爹娘狠心的,直接溺死,稍微心慈点儿的,就把孩子扔到庵门口。 她们各个面黄肌瘦,形容枯槁,每日里根本不是什么都不干,只一门心思的念经,她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天做不完的粗活、杂活……都在人世间生活着,各个都要吃喝拉撒,虽说尼姑庵看似偏僻,到底仍旧在尘世中,不能免俗的。” 苏绾听怔了,林檎说的这些,她还真是没见过没听过,这么一想,自己还真是矫情,应了那句“何不食肉糜”了。 想必那些从小被父母遗弃,扔到尼姑庵门口的小尼姑,不知多羡慕她现在的生活呢。 林檎左右看看,又悄声对苏绾道:“奴婢听爹娘说过,以前大老爷不是在安州外放吗?那里就有个尼姑庵,听说有钱人都往那里钻,后来闹得实在不堪,大老爷派兵把庵抄了,才发现那师太口中念佛,却一肚子的男盗女娼,竟然逼着年轻的尼姑迎来送往……” 苏绾目瞪口呆,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林檎有些后悔的掩住唇,却还是道:“姑娘别怪,奴婢吓着您了。” “……”苏绾道:“不怪。” 但着实是吓住了。 林檎发了发狠,道:“所以姑娘,别怪奴婢口无遮拦,实在是有家族庇佑,且比外头孤苦无依的厮混好得多呢。” 苏绾虽然受了惊吓,却并没把林檎的话听进去。她当然知道外面的世界没有她想像的那样美好,但也没有林檎说得这样可怖吧? 总不能因为怕这怕那,就固步自封,画地为牢,这也不敢,那也不能? 有时候,人还是得豁出去闯闯的。 苏绾不认得萧衡,只有林檎打听来的“最凶最嚣张最跋扈”的就是,是以睁着一双大眼,一眨不眨的盯着梁王府门前的大街,每出来一个人,她都紧张的心都要骇出来了。 既怕是萧衡,又担心不是。 算她幸运,等到正午,就看见一人几骑出了梁王府的角门。 这人二十出头,生得冷眉厉目,天生一股骇人的气质,离得老远,都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寒气和杀气。 就是他了吧? 苏绾眼看萧衡一行人离自己越来越近,心跳也越来越快。她积蓄了很久的勇气,在这一刻都因为紧张,而因血液上头,慌张到了极点,消失得荡然无存。 她无数次的设想过,这个时候应该站在路中间才醒目。 可她现在很怀疑萧衡会不会勒停马。 如果不停,她岂不是要白白葬身马蹄之下?世人都传他如凶神恶煞,杀人如麻,可不像个会在乎人命的。 不到万不得已,苏绾不想死。 苏绾最终只是站在路边,等萧衡一行人冲过来时,她颤抖着一把嗓子,扬声道:“萧三公子请留步。” 萧衡听见有人叫自己,还有点儿不太敢相信,马冲出去几步了,才“吁”一声,勒住马一歪头。 路边站着两个女子,看打扮,应该是主仆两个。 其中的小丫鬟面色发白,一看就是个没出息的。 另一个少女年纪很轻,虽是男装打扮,可一看就荏弱不堪,带着一身的娘气。她瞧着倒有几分血性,可惜两股战战,分明是吓得随时会晕倒的模样。 萧衡勒着缰绳,在原地踢踢踏踢,可他的视线却一直不离苏绾左右。 苏绾有一种被看穿了的窘迫之感。 -- 第15页 她很害怕,害怕到手心里全是汗,她觉得自己舌头发麻,脑子发懵,不知道现在应该怎么办。 可机会稍纵即逝,她不确定萧衡有多少耐心,更不指望他会屈尊纡贵的到自己跟前,只能是她主动走向萧衡。 --------------------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文:《冤家路窄》《表哥攻略》《卿本佳人》《拿什么拯救你》《刁奴欺主》《一不小心遇上个渣》 求作收,求收藏。 第9章 自作 苏绾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也可以说是无知无畏,但林檎却不然,她本能的觉得萧衡是个十分可怕的人。 她相信萧衡的行径不能以常理推之,他随时会抽出腰剑杀人。 可苏绾径直往前,她不能不跟。 都说“武大郎玩夜猫子,什么人玩什么鸟”,这话一点儿不错,就是萧衡的马瞧着都比别的马更凶点儿。 林檎只能死命拖着苏绾,嘱咐道:“姑,公子,小心……马。” 话在哪儿都能说,咱别离那么近成吗? 萧衡居高临下的问走过来的苏绾:“你叫我?” “是。”苏绾离他越近,人哆嗦的越发厉害,却勉强绽出个比哭还难看的僵硬的笑来,道:“前几天,我曾经向萧三公子递过贴子。” “哦?”萧衡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苏绾的脸皮,和针扎一样细细密密的。他倒没装糊涂,做恍然大悟状,问道:“你就是姓苏的那位……?” 苏绾虽说有点儿尴尬,但还是很欣赏他这种有话直说的态度的。 真要他和她打太极,云山雾罩,半天也点不到正题,她只有更抓狂。 苏绾承认道:“是,在下冒昧,还请三公子勿怪。” 呵。 萧衡玩味的笑了笑。 他能理解,也可以不计较。 他问苏绾道:“找我何事?” 来了。 苏绾能听见自己心口激烈的心跳,震得血液上行,眼也花,耳膜也跟着发颤,她勉强咽了咽唾沫,艰难的道:“有,有两句要紧的话,想和三公子说,还请三公子赏脸。” 萧衡本来不想赏这个脸,但是人家姑娘都堵门口了,他也想见识见识哪儿的姑娘这么大胆子,又图谋他什么。好则好,不好一刀斩了她。 他可没那么多怜香惜玉的心思。 萧衡骑马先到了附近的茶楼,苏绾坐了马车,没多大会儿就到了。 小二将她领进雅间,林檎却被拦在了门外。 林檎仿佛被王母娘娘用一道天河隔开的牛郎,眼泪汪汪的伸着手够苏绾:“姑娘……” 你别一个人进去,我不要一个人被留在这里。 苏绾朝她摇摇头,道:“我自己能行。” 她深吸一口气,心道:死活就今天了,进吧。 萧衡端然而坐,直直的盯着进门的苏绾。 苏绾心惊胆战的上前,朝他屈膝一福。还没等说话呢,眼前寒光一闪,一柄寒光闪闪的剑就已经横到了她的颈间。 苏绾忍不住惊叫一声。 萧衡玩味的朝她笑笑,道:“就这么点儿胆子?” 他还以为她得多胆大包天呢。 苏绾忍不住暗骂:再胆大也架不住他这上来就横剑的架势吧?果然名不虚传,真格是个杀人如麻的罗刹。 苏绾惊魂未定,咬了咬唇没说话。 萧衡收了剑,微微颔首,萧衡一颔首,像对待一个奴仆般,十分轻慢的道:“坐吧。” 还等他请是怎么着? 他一脸的不耐烦,苏绾敢触他逆鳞,只得快步挪过去,跪坐到萧衡对面,两人当中只隔了一张小几。萧衡自斟自饮,冷冷的打量着苏绾:“说。” 苏绾惊得一凛,忙坐直了道:“我是鸿胪寺寺丞苏家的三姑娘,有一事特来求萧三爷。” 鸿胪寺,苏家啊。 他大概知道是什么事了。 可是苏家也真好笑,苏德明(苏陪字德明)不敢自己来,倒差使个养在深闺的小姑娘? 他看向苏绾,漫不经心的道:“嗯?你求我?求我什么?” 这姑娘要么是个蠢到极点的傻子,要么就是胆大包天,居然来来求他?他的名声在京城不够响吗?毫不夸张的说,能止小儿夜啼。 她求他?他们俩有什么交情?她以为她是谁?凭什么她求他,他就一定得答应? 苏绾低眉,咬唇道:“我二哥苏缙误伤了昌安伯家的四公子,听说昌安伯家和梁王府是姻亲,有意要替萧三爷求娶苏家女,这事三爷知道吧?” 萧衡一皱眉,没什么耐心的催促道:“你要说就一次把话都说明白,我可没耐心听你在这儿学蚊子哼哼。” 苏绾只得忍羞道:“我知道这事是我二哥的错,苏家再怎么赔罪都不为过,可是一人做事一人当,便是三爷要娶,也不该是我。” 萧衡不作声,仿佛没听进去,或者听进去了,他也殊无关心,只稳稳的端着茶盅,却只是把玩,并没有要喝的意思。 苏绾不知道他什么意思,难免心生奢想。 也许这桩婚事,他和她一样不知情呢? 都是长辈做主,所以,万一他慈悲了这么一回,肯同意和她退亲呢? 苏绾鼓起勇气道:“萧三爷天潢贵胄,年少有为,京城什么样的贵女娶不着?苏绾自认资质鄙陋,不堪为……啊……” -- 第16页 苏绾惊恐的抬头,望着近在咫尺的萧衡,脸都吓白了。 萧衡再度将剑横到苏绾白晰细长的颈子上,冷笑一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颈边的长剑寒凉刺骨,苏绾何曾见过这样阵仗?登时身子摇晃,眼前发晕,喉咙好像被人细密的勒住,她吐字十分困难,半天也只吐出一个气音:“我……” 萧衡没什么耐心的皱眉,把剑往里抵了一抵。 苏绾一疼,细眉紧蹙,吓得都快晕过去了,但她明白,如果不赶紧把话说清楚,萧衡真的能一剑杀了她。 她颤抖着道:“冤有头,债有主,萧三爷便是娶也应该去娶我二姐姐。” 萧衡残忍的笑了笑,道:“我娶谁,轮得到你做主?” 她当她谁啊?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罢了,也敢异想天开的对他的事指手划脚? 苏绾又又惊又吓,又疼又怕,不由自主地落下泪来,道:“自,自然,不该我做主,可,萧三爷到底是男人,在婚事上,总比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有自主权。” 萧衡像是看傻瓜一样看着她,摇摇头,似乎在说:这是哪儿来的智障? 别以为她把自己说得可怜无助,就会惹人怜惜。这世上的可怜人多了,她绝不是唯一地一个,也不是惨的一个。 他凉薄的道:“那你可错了,自来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不予置喙。再说,苏家要嫁哪个姑娘,那是你们苏家的事。你却来挑唆我退亲,这是当别人都是傻瓜,就你聪明是吧?” 说到最后,他语调里全是阴狠。 苏绾一闭眼,情知全完了。 她没把萧衡当成傻瓜,但也的确自作聪明了点儿,以为凭自己一力,能劝动他发善心,逼着苏家将她换成苏绣。 孰不知萧衡一点儿都没说错,娶谁对他来说都没差别,他干吗要找这个不自在? 苏家的事,与他何干呢?是苏家人欺负她这个孤女,可和萧衡没关系,在世人看来,萧衡虽不是良配,但这桩婚事,到底还是苏家占了便宜。 苏绾哽咽着道:“我没……没这么想,我就是……就是……实在走投无路了。” 所以就来找他? 她怎么想的?当他是佛祖还是菩萨? 他可没有同情和怜悯那种没用的东西。不管男人女人,想在这世上过得好,那就得卯足了劲去夺,去抢,去争。 若是自己没本事,那就得来什么受什么。凭什么她自己一无是处,百无一用,妄想凭借别人的力量获太她想要的幸福? 别人就活该被她利用? 她未免想得太美了,掉几滴眼泪,说几句好话,他就得顶风冒雨,为她披荆斩棘? 萧衡嗤笑一声,道:“那你可找错了人,我既没你想的那么慈悲,也没你以为的那么心善,愿意嫁你就嫁,不愿意嫁,你就去死好了。要是不敢死,我帮你一把?” 苏绾脑子里嗡嗡的响,既恨他不通情理,又怨他毫无怜悯之情。 她就是不想死,所以才会来找他。可谁想他是虎狼呢,连谋皮的一点儿可能性都不给她。 苏绾不是没想过以死抗争,但那是最没办法的办法。 这会儿长剑抵在她的脖颈,凉意入骨,有湿热的东西蜿蜒而下,都见了血了,她已经和死亡十分亲密,她才发现,她竟然这么害怕死亡。 她胆怯的道:“不,不用了。” 谁特么的用他帮她? 萧衡收了剑,锐利的目光落到苏绾的脸上,再缓缓下移。他目光有如实质,就这么一寸一寸的往下挪,苏绾有一种被他用眼睛剥了衣裳的羞辱感。 苏绾脸蓦的涨得通红。 他在看什么? 到这会儿,她才意识到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尤其是她这样漂亮又柔弱的小姑娘,面对的是孔武凶悍的萧衡,她有多危险。 他,他不会,是想对她…… 可为什么不能呢?他从来都不是好人。便宜送到嘴边了,不占才是王八蛋吧? 苏绾害怕的窒息起来,脑子嗡嗡作响,只恨自己想得太好,根本没把事情的利弊考虑周全。若今日失身丧权,纯粹是她自己咎由自取,连叫屈的地方都没有。 萧衡打量完了,点评道:“你的皮相还不错。” 这小姑娘长得挺漂亮,皮肤又白又滑,该凸该翘的地方也都凸了翘了,行,他还算满意。 苏绾面色涨红,对于他像在骡马市挑牲畜一样的口吻是又气又恨。 萧衡漫不经心的道:“我娶谁不是娶?横竖我不挑。不过你要真的不想死,那就老老实实,安安份份的,别妄想在我跟前耍花招。” --------------------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文:《冤家路窄》《表哥攻略》《卿本佳人》《拿什么拯救你》《刁奴欺主》《一不小心遇上个渣》 求作收,求收藏。 第10章 不嫁 苏绾愤怒的瞪着萧衡。 他想娶她就能娶? 她还不愿意嫁呢。 萧衡不屑的瞧着她。 嫁不嫁,她说了不算。 真有本事,何必不顾及女子的矜持和自尊,竟然跑来求他一个外男? 这不是明摆着把她的底牌亮给他,证明她在苏家已经无可立足了么? 他恶劣心起,伸手轻轻松松钳制住苏绾,身子一转,就将她压制到自己身上,问:“你为什么不愿意嫁给我?” -- 第17页 当然不愿意。 是个脑子正常的人都不愿意嫁好吧? 他这人就是杀人狂魔,是梁王的一把刀,手上不知沾了多少血。 就像女子以色侍人,色衰而爱驰一样,男人去做别人手里的刀,早晚狡兔死,走狗烹,都没个好下场。但苏绾不敢说,只放低身段,无比谦逊的道:“是我身份低微,配不上……” 萧衡用指腹在苏绾颈间轻轻一揩,一抹腥红就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他笑了笑,问苏绾:“配不配这话,没的恶心,萧家都没挑你身份低微,你何必妄自菲薄?问你自己的心,愿不愿意嫁?为什么不愿意嫁?” 问苏绾一千遍一万遍,她也只有一个答案:不嫁。 实在是不敢。没谁愿意舍身饲虎,跟一头虎或狼在同一屋檐下生活,那得需要多强大的内心和胆量?但苏绾哪儿敢说实话,忙摇头。 萧衡好看的眉微微上挑,疑惑的问:“你心里有人了?” 苏绾羞愤的道:“没有。”他怎么能诬蔑人呢? 萧衡却肆无忌惮的瞅着她道:“那谁说的准?为了一桩还没定下来的亲事,你就敢主动跑到外头私会外男,想当然耳,这样的事你定然没少做。” 下剩的话还用多说吗?无视男女大防,枉顾礼仪规矩,这样的女人能干净到哪儿去? 苏绾又惊又骇:“你,你胡说,我才没有。” 萧衡语气平静,满是不信:“我要验验。” “……”他要验什么? 萧衡不屑的道:“世家女子又如何?惯会装模作样,一脸的呆板木讷,乏味无趣,私底下却放荡不堪。更何况是你这种最会装得楚楚可怜的女人?用这副面孔也不知道迷惑了多少男人。男人虽然不是各个都蠢,但送到嘴的便宜,不占白不占。我可不想娶个破鞋进门。” “你……你……我才不是。”苏绾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话说太过刻薄,像刀子一样,把苏绾仅剩的面皮和自尊都给剜了下来。 她都没胆量重复他的话,恨不能晕过去。 他自己是臭狗翔,所以看别人也都肮脏不堪? 欺人太甚。 萧衡却压根没把苏绾的话听进去,径自掀起她的裙子。 苏绾像条被扔上岸的鱼,死命的挣扎也换不来萧衡的一点儿垂怜,他手臂结实有力,随随便便用些力道,对于苏绾来说就像是钢筋铁爪一般,疼得她直冒冷汗。 萧衡强硬的按着她,还一脸“我难得发善心”的神情,道:“我劝你还是配合点儿,要不然我一不小心,你原本是处子也不是了。嫁不嫁得我且两说,你若不是处子,苏家更得把你贱价处理。” 女人真悲哀,值不值钱,全在于那么一个“完璧”的名声。 可苏绾又不能不屈服于现实,果然像萧衡说的,如果她今日失了贞节,就算他肯退亲,苏家也容不得她了。 这与她的初衷严重不符。 苏绾惊骇欲绝:“我……你放开,不许碰我,你别动,别看……” 人面兽心啊,他。 装着一脸“为她好”,其实步步都在逼她上绝路。 太聒躁了。 萧衡拣了苏绾的帕子,蛮横的塞进她的嘴里,又用她的汗巾子将她手脚绑到一处。 苏绾愤恨又绝望的盯着萧衡。 如果她有尖利的牙齿,这会儿一定要咬断他的脖子。 可惜没有如果,她什么都没有,在萧衡绝对的武力优势下,她就是萧衡嘴里的一只小兔子。他压根不用费多大力气,上下牙轻轻一磨就能剥她一层皮。 苏绾哭得快要晕了过去,浑身都是冷汗,煎熬了几乎有一百年那么久,整个人都绷得发僵发酸了,萧衡才终于松开她。 她惊慌的后退,紧紧蜷成一团,徒劳的保持着最后抵抗的姿势。 萧衡用茶水洗了手,还略带嫌弃的在她衣裳上擦了擦,道:“还行吧。” 知道她尚且完璧,却只说了这三个字,倒仿佛还很遗憾似的。 苏绾:“……”你这无耻混帐王八蛋。 她气得直发抖,却连半点儿反应都做不出来,整个人木呆呆的。 萧衡不耐的扯下她嘴里的帕子,道:“你太聒躁了,要求也太多,要是想活得长久些,改改这些臭毛病吧。” 这个不许,那个不行,这个不要,那个不能,管屁用?在他面前,没人能说“不”。 林檎在门外等得心焦,隐隐听见苏绾的哭声,她心里也和刀剜的一样。 待要不顾不顾的闯进去,可萧衡身边的走狗拦着不放。 好容易看到萧衡出来了,视她如无物的扬长而去,林檎才冲进门去。 苏绾跪坐在地,紧紧蜷成一团,已经哭成了个泪人。 林檎冲过去扶住苏绾:“姑娘,你没事吧?” 苏绾扑进她的怀里,低声呜咽着道:“林檎,他就是个禽兽。我不能嫁,抵死也不嫁。” 她恨啊,真想一刀捅了他。 可她没那个本事。 林檎也跟着哭,道:“我可怜的姑娘,这可怎么办才好?” 说“不嫁”容易,可这事儿哪由得她们俩做主? 苏绾哭得天崩地裂,哭到绝望麻木,最后眼都肿的睁不开了,她才停了哭,咬着牙喃喃自语道:“我要逃。” -- 第18页 苏家对她而言根本不能称之为家。 纵然她是苏家养大的,可她也不能为了所谓苏家的荣华富贵,就嫁给萧衡这样的虎狼。 本来也不是她的错,凭什么欺她没爹没娘? 都是苏家的女孩儿,苏绣才最该承担苏缙造成的恶果,凭什么他们都欺负她一个人? 大伯父装得人模人样,还拿大姐姐苏纹做比。 其实要让苏绾选,她宁可选宋宁那样半大老头子做填房。 起码宋宁还算是个人,他知道自己年纪大,对苏纹这个小妻子很有几分体恤、怜惜之心。 当初苏纹刚嫁过去的时候,回娘家没少对苏大太太哭诉。 年轻姑娘家,对未来的夫婿总带有几分不切实际的幻想,但宋宁几乎是幻想的顶极反面。 年纪又大,胡子一把,还是个粗疏的武夫,生得既不文雅,也不会做锦绣文章。 说话声音大得像打雷,拳头有钵那么大,瞪起眼来像是要吃人的老虎……对女人也不会温柔、体贴,更没有温柔小意儿。但时间一长,苏纹对宋珏的怨气就少了。 宋宁对苏纹有求必应,不说像疼亲闺女一样疼,但对她百依百顺,家用都交给她,府里也都她一个人说了算,要金顺搭给银,要玉顺搭给宝石,他的私房都是苏纹保管。 最重要,他看着粗鲁,却从来不仗着自己有一把子力气,就对苏纹动粗。 可萧衡那是人吗? 他心如铁石,残忍恶毒,动不动就拿剑把人的颈子割出血来。 她在他跟前压根算不得一条命。 林檎道:“奴婢跟着姑娘一起走。” 苏绾呆呆的看着她,抽泣着道:“还是算了吧。偷溜出府,顶多打一顿板子,就算是撵出去,也还有别的差事可做。可你要跟我一块逃跑,以后你就没家了。” 不只没家了,万一被逮回来,被苏家打死也是活该。 林檎是家生子,家里还有爹娘兄嫂和小侄子、侄女呢。她一个人死还不算,还得连累一家子老小。 林檎当然明白这些,可她还是道:“可奴婢不能让姑娘一个人走。” 苏绾无奈又痛惜的看着她,感伤的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正因为这样,我才更不能连累你。” 主仆俩你瞅我,我瞅你,只觉得前途灰暗无望,最终抱头又哭成一团。 其实现在对于苏绾来说就是最好的机会,毕竟夜长梦多,万一被苏家人知道她频繁出府,一定会把她禁足。到那时她就是长翅膀,也难飞出苏家高墙。 可她没准备,太仓促了。 她再蠢也知道在家千日好,出门处处难,最起码,她得带上几两银子,几套衣裳? 最终主仆二人还是蔫耷耷的回了苏府。 萧衡回府,径直去了外书房,玄圭先迎出来,施礼毕,给他递了个眼色,这才朗声道:“三爷回来了?世子爷在呢。” 萧衡面上浮起讥诮的神色,却和没听见一样,喝斥玄圭:“打水,晚饭准备好了?” 这可不是玄圭的活计,但他还是躬身道:“这就让人抬进来。” 萧徇从里往外迎着萧衡,一脸亲切和关切:“三弟。” “世子爷贵脚踏贱地,有何贵干?”萧衡正眼都不给萧徇,径直和他擦肩而过。 才进屋,他就已经解了腰带,脱了外袍,一副急不可耐要梳洗的模样,压根没把萧徇这个世子爷放在眼里。 萧徇也不以为忤,跟在萧衡身后,弯腰拣起他随手扔在地上的外袍和腰带,还随手抖落了抖落,替他挂到衣架上,随口问道:“你见过苏姑娘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不更新。 如果下周有榜单,就会连续日更两周, 如果没有,就缘更了。 求收藏,求评论,求营养液,求下作收。 完结文:《冤家路窄》《表哥攻略》《卿本佳人》《拿什么拯救你》《刁奴欺主》《一不小心遇上个渣》 第11章 婉转 萧衡的手就是一顿,眸光深沉而狠厉,面色也如同罩了寒霜。 他唰一下转过头,脸色已经收敛了不少,却仍旧咄咄逼人的盯着萧徇,不无讥诮的问:“这你都知道?” 他派人跟踪自己? 萧徇情知他误会了,忙道:“我是见苏姑娘来过府上两回,再二再三的想要见你,觉得她怕是有话同你说,又不得门路,所以交待门上小厮若你在府里,便知会她一声。” 萧衡的神色松了一松,瞬时就懒洋洋的了,仍旧一副爱搭不理地模样。 萧徇问她:“苏姑娘找你什么事?” 什么事要你管? 萧衡道:“为了两家的亲事。” “她怎么说?” “呵。”萧衡不掩嘲弄的道:“她不嫁。” 萧徇不由得皱眉,这还真让金樽那小子的乌鸦嘴给说中了。苏姑娘还真不愿意啊? 他宽慰的看向萧衡,道:“苏姑娘年纪小,心性未定,不过是别人说什么她就信什么,等她嫁过来,对你有了大概齐的了解就不会这么想了。” 萧衡哈了一声,不置可否。 了解?今天她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只怕她更不愿意嫁了。 萧徇又问萧衡:“你对这门亲事怎么看?” -- 第19页 “不怎么看。” 萧徇有些歉然的道:“你别怨怪父王、母妃,他们也是为你的终身大事着想,你年纪不小,着实是该成家了。” 萧衡无所谓,就像他对苏绾说的,娶谁不是娶?他有什么可怨怪的? 婚姻大事,本来就是父母之命,谁让梁王是他亲爹呢?自然他有话语权,想怎么摆布就怎么摆布自己。 萧徇顿了几息,又问萧衡:“你觉得苏姑娘怎么样?” 萧衡不明白萧徇为什么对苏绾这么关心,他不动声色,漫不经心的道:“就那样吧,世子爷是几个意思?” 他要相中了苏绾,那就拿去好了。 萧徇反倒笑起来,满脸的都是“老心甚慰”,对萧衡道:“我虽没见过苏姑娘,但听说她为人安静文雅,和你倒是相得益彰,性情互补。” 他还伸手,做势要拍萧衡的肩。 萧衡毫不客气的躲了。 萧徇也不尴尬,笑笑道:“行了,你歇着吧。” 他已经知道萧衡对苏绾是满意的了。 尽管他没明说,这孩子打小就是个牛心古怪的性子,越是喜欢什么,越是瞪着眼睛口是心非的说“不喜欢”。 能让他说出“就那样”“还行吧”,已经殊为难得。 自己知道该怎么做了。 萧衡则一脸的莫名其妙:有病吧?又不是他要娶亲,他干吗笑得这么见牙不见眼? ……………………………… 苏绾一夜没睡,收拾了一大包的衣裳,最终还是都扔了回去。她既然要逃离苏府,为了安全考虑,就不能再以女装示人。 还有,她需要现银。 她的家私不多,这么多年,满打满算也就几十两银子。 公中打的首饰倒还有些,可这些东西有苏家标记,又不能直接花用,还得去当铺捣回手,太容易给人留下把柄,不能带。 苏绾和林檎一连赶了几天,总算又赶出两身男装来。 趁着府里松动,苏绾偷溜出府。 她没带林檎。 苏绾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真要逃不掉,被苏家捉回来,顶好顶好是被禁足,一直关到出嫁。 再不就是被送到庙里,一辈子青灯古佛。 顶坏顶坏也就是一碗药灌下去,苏家给她报一个急病暴毙。 她死就死了,横竖就她孤零零一个,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她就是不想牵连林檎和她一家子。 苏绾没有路引,想了半天,天下虽大,却无处可去,她只好琢磨着去投奔舅舅穆家。 穆家是距京城东边一百五十里的郎陵富户,自从苏二老爷夫妻过世后,已经多年不曾走动。苏绾如今是病急乱投医,她雇了辆车就走。 到了傍晚,天色渐暗,车夫道:“穆公子,前面是阳平镇,咱们趁着天还亮,找个客栈歇歇,明天再赶路吧。” 苏绾也知道一旦错过了宿头,她孤身一个女人更不安全,当下也就从善如流,由着这车夫赶着车去了他相熟的客栈。 苏绾没有出门的经验,再怎么做男人装扮,可她皮肤白晰,身材纤细,耳垂上还有戴耳环打的孔,颈间又没喉结,说话也细声细气,一开口就脸红,很容易被人一眼瞧出是女人。 这车夫早就看破她的身份,见她生得细皮嫩肉,容貌俏丽,猜着肯定是哪家富户逃出来的小妾或是小姐,一早就打下了要将她拐卖,好发一笔横财的主意。 管她呢,横竖是她自己送上门的,又不是他抢的。 是以投了客栈,苏绾安顿下来,他不急着歇息,出门便找了个相熟的人牙子。 苏绾累极,梳洗后用过晚饭,早早就歇了。 夜半门窗被人撬开,吹了一股迷烟进来。 苏绾虽说有点儿择席,睡得并不安生,但等她闻到一股呛鼻子的香时,已经中招了。 跳进来两个黑衣人,拿被子将苏绾一卷,扛到肩上,再开窗直跳出去。 从来到走,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无声无息,没惊动任何人。 苏家尚且没察觉到苏绾已经逃跑了。 林檎和山矾死守着这个消息,瞒着苏大太太重新调派过来的丫鬟、婆子,但内心却饱受煎熬,不知道苏绾是否已经成功逃到郎陵穆家。 林檎都魔症了,不停的念叨:“都是我怂,我就应该跟着姑娘一起走的,哪怕是死呢,好歹在一处,也比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知道的好。也不知道姑娘究竟怎么样了,姑娘怎么不往回送个信儿呢?” 山矾被她念叨得脑仁疼,劝她:“你又说糊涂话了不是?姑娘不论到没到地儿,也不可能给咱俩送信儿,那不是暴露了?你现在后悔也没用,都已经这样了……我也着急……” 林檎含着眼泪问她:“要是姑娘出了点儿差池可怎么好?” 山矾黯然,道:“那怎么办?要不咱们托人悄悄去打听姑娘的消息?” “不行,姑娘好不容易才逃出府去,这要派人一打听,不就什么都暴露出来了?姑娘的名声还要不要了?苏家还会留着姑娘的命吗?” 山矾急道:“我也就是说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想要我怎么办吗?” 林檎绝望的道:“我不知道,不然,明天我去郎陵穆家问问?到底是咱们二太太的娘家,姑娘人生地不熟,除了穆家,她又能去哪儿?” -- 第20页 山矾道:“你可别吧,万一猜错了,你和姑娘走岔了呢?别姑娘没找回来,再把你搭上。” 林檎有如困兽,原地转了好几个圈,最后惨然望着山矾道:“要是三天后姑娘还没信儿,我就去找老太太请罪吧?” 山矾也没办法,只好安慰她:“先等等再说,实在不行,我和你一起去请罪,是死是活,咱俩一块儿担。” 林檎稍得安慰,却仍旧百爪挠心,一夜都没睡好。 …………………………………… 萧衡的婚事落定,昌安伯世子林峻主动邀请萧衡喝酒。 林老太太和梁王老太妃是嫡亲姐妹,林峻算是萧衡的表哥。 但萧衡十二岁之前,是不受待见的庶子,林峻则打小就千娇万宠,难免自恃尊贵,对萧衡待搭不理。 倒不是林峻故意疏远萧衡,而是他身边从不缺讨好、逢迎他的拥趸。 萧衡又岂是个会主动投靠的?两人自然玩不到一处,是以他和萧衡的情份没那么深厚。 这几年萧衡在梁王府摇身一变,成了梁王最有力的左膀右臂,他武力超群,心思缜密,最重要的是心狠手辣,很有几分不要命的架势,竟连梁王世子萧徇的威风都给压了下去。 林峻自然而然的便关注起了萧衡。 两府时有往来,林峻和萧衡见面、共事的机会也多了起来。 萧衡对外的形象和个杀人狂魔差不多。 前年秦王谋反,梁王带着萧衡抄家,因秦王抵死反抗,萧衡一马当先,大开杀戒,杀到最后,刀都卷刃了,秦王府的地面积血能有一寸厚。 随同去的人莫不头皮发麻,双腿发软,恶心欲吐,萧衡却谈笑风生,和个没事人一样。 连梁王私底下都同人说:“三郎铁石心肠,殊可畏也。” 所以能和萧衡亲近的人不多,林峻自以为借着四公子林岷的事,能给萧衡说门亲事很是自傲,所以特地找机会请他喝酒。 他想得是,萧衡是把快刀,用好了,对自己大有好处,自然能结交、亲近的时候就好好拉拢,免得将来有事求他的时候还得费事。 萧衡得了邀请,倒是笑了笑,他不急着回,撇了贴子叫了乌丸进来问话:“我让你打听的事如何了?” “世子爷和苏家没什么勾联,倒是和昌安伯世子爷在登进楼酒楼吃了回饭。” 哦,怪不得林峻要请自己喝酒,说不得又是萧徇的功劳。 得嘞,横竖最近也没什么事,除了去宫里当值,便是回府,既然林峻“受人之托”,非得邀请自己喝酒,那就答应他。 不去倒像是怕了他一样。 萧衡倒要看看林峻,不,是萧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第12章 处心 林峻又约了几个朋友,和萧衡相约去了京城最有名的栉风楼。 栉风楼里的姬女号称是京城嗓子最甜,腰肢最软,小娘最妩媚的“三最”之地,随便一壶酒都要十几两银子。也就林峻这些世家子弟不差钱,否则还真没人敢往这销金窟里来。 他要了一桌上好酒菜,又叫了几个歌伎,吹拉弹唱,好不热闹。 萧衡面貌姣好,并不似怒目金刚那样形容可怖,可众人都听说过他的“丰功伟绩”,因此对他颇为忌惮。 不过碍着林峻,勉强面子上过得去,但要说和他称兄道弟、亲亲热热,觥筹交错、划拳斗脚之类是绝对不可能的。 好在有妓子们活络气氛,几壶酒下肚,这些人便露了本来面目,每人各扯一个姬子去了屏风后头。 林峻怀里抱着一个美貌姬女,眼神有些迷离的问萧衡:“萧三郎,你这酒量不错啊?这九坛春醉号称三碗不过岗,你自己一个人都喝了有两壶了,怎么跟没事人一样?” 萧衡斜挑他一眼,道:“我醉不醉,自家知道,难道非要让你们看出来才算?” 那倒也是。 林峻凑过来,道:“今非昔比,你不用像从前那样小心。” 萧衡呵笑一声。 夏虫不可以语冰,他最烦林峻这种温室里的世家子弟,什么风雨都没经历过,倒一副好为人师的模样。 林峻倒了一壶酒,朝着萧衡一举,关切的道:“听说你和苏家的亲事定了?几时成亲?” 萧衡抬眸瞥了他一眼。 林峻笑得毫无心机,仿佛真的只是随口问问。 萧衡和他碰了碰酒盏,不以为然的道:“不清楚,随便。” 林峻噗嗤笑了一声,笑话他道:“来了栉风楼,你冰清玉洁给谁看呢?知道的当你替谁守身如玉,不知道的还当你不近女色呢,我今儿可是花重金,挑的都是栉风楼里最美最娇的姑娘,你这一副柳下惠的作派,给谁看呢?” 萧衡扯过身边的姬女,直接塞到林峻怀里,道:“栉风楼号称‘三最’,可我瞧着也不过耳耳,你要喜欢,都给你。” 林峻左拥右抱,大笑道:“得,敢情是这些人都不入咱们萧三爷的眼,是我的错,这好办啊,你喜欢什么样的?大不了我让老鸨按照你的喜好,重新给你挑一个好的。” 这么殷勤? 萧衡来者不拒,仍旧清朗无波的道:“这女人嘛,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哪儿有什么一定之规。入了眼就是好的。” 林峻道:“这倒也是,但总得大差不差吧?你是喜欢清丽的,还是喜欢妖媚的?是喜欢成熟的,还是喜欢青涩的?” -- 第21页 萧衡不屑的看一眼他怀里两个软趴趴,一脸媚色的女人,道:“起码得是个雏儿吧?被别人玩过的女人,我嫌脏。” 林峻朝他一挤眼:“这你就不明白了吧?雏儿虽好,但成熟又有成熟的好处。咱们来这就是为了寻乐子,难不成你愿意这女人哭天号地,悲音怆声的,不怕败坏兴致?” 萧衡勾起唇角,笑了笑道:“音莫悲于清角,虎狼在前,鬼神在後,腾蛇伏地,凤皇覆上,大合鬼神,乃为亡国之音。我就喜欢这个调调儿。” 敢情他在这种事情上的喜好和常人不同啊。 林峻表示理解。 在他们这帮子弟里,有那种专喜□□暴虐的,女人越青涩,他们越暴戾,看女人痛苦的死去活来,他们越要加持以更多痛苦,事毕也越酣畅。 林峻哈哈大笑,道:“行,我明白。想掐尖倒也容易,等栉风楼来了新货,表哥请客,定让你心愿得酬。但今儿……” 他想了想,道:“不过也不能独乐乐,让你独不乐乐,我来想办法。” 他说风就是雨,当真推开两个妓子,招了小厮进来,道:“你去问问鸨母,有没有新来的干净的货,送来给咱们萧三爷尝尝鲜。” 萧衡没忽略掉林峻给那小厮使的眼色。 他却浑不在意。 这就是萧徇的目的? 他图什么呢?是让自己早点儿破了童子身,知道女人是什么滋味? 呵,他可真是吃饱了撑的,咸吃萝卜淡操心。 其实萧衡不近女色,真的不是他清心寡欲,也不是他洁身自好。 怎么说呢?他接触的女人太少。 十三四岁的时候,梁王妃就给他身边拨了十多个年轻貌美,妖娆妩媚的丫鬟,摆明了是让他近水楼台。 横竖都是家生子,他收用了也就收用了。 可一来那会儿萧衡恶名初显,那些丫鬟见着他就战战兢兢、哆哆嗦嗦,胆小的直接晕过去,胆大的也是抖着两条腿,一副耗子见了猫的姿态。 萧衡便是有冲动也没了。 何况,他对梁王妃送过来的人没有一点儿好感。 她嫡亲的儿子可没那么早就往身边安排人,还不是怕早泄了精元,对身体和将来的子嗣不好? 有世子在前边比照着,萧衡也就没动,时间一长,他身边的丫鬟长年惊吓,病的病,出去的出去,渐渐的身边就没了人。 他的名声越发的坏,府里的丫鬟只要听说是要来服侍他,都恨不得求爷爷告奶奶,打死也不肯去。 他索性一个不要,全是小厮和年老貌丑的嬷嬷服侍。 为了应酬,萧衡也没少往青楼楚馆里来,但来了也就仅限于喝酒。这里纸醉金迷,红销香艳,他也不是没欲望,但他嫌这里的女人脏。 别说什么新来的雏儿,那都是经过老鸨□□好了的,再怎么样也失于天真、自然,不过就是件玩意儿,摇尾乞怜,图的是他的钱。 他还不至于下贱到非得和这些可怜的女人厮混到一处。 一来二去,萧衡于女色上便十分的寡淡,但他真没萧徇想的那么可怜。 苏绾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却透着奢华的空房间。 隐约有丝竹箫韶之声,迷离而遥远,再衬上屋里亮如白昼的烛火,让她有一种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处的感觉。 她揉揉昏昏沉沉的太阳穴,又拍了拍,敲了敲。 脑袋真的像榆木了,一拍是空响。 明明她从苏家出来,想去郎陵的,然后在富平镇投宿客栈……再然后,就不记得了。 这是哪儿?她是如何到这儿来的? 再没经验,苏绾也察觉到了不对。 小时候元宵节看花灯,苏绣等人闹着要去,没少被苏大太太威胁:“去什么去?街上人多,到处都是拍花子的人牙子,万一丢了,你就要被卖到百里千里之外,一辈子都回不了家。” 再后来大了些,虽然知道这话是危言耸听,但每年都有数十人莫名其妙的失踪。 这其中有年纪五六岁的小孩子,不拘男女,也有十四五岁正当龄的姑娘家。 大多是寒门女子。 大家闺秀出行都有丫鬟婆子随行,又在身边布下围障,有家丁护卫,出事的极少。 苏绣一向心直口快,她言辞刻薄的道:“那些失踪的姑娘都被人牙子卖到妓院里去了。他们都有特制的迷药,浸了帕子,往人口鼻上一捂,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人就被拖走了。连夜坐车登船,等天大亮,人都走出好几百里地了,上哪儿找去?” 苏绾浑身发冷。 该不会她也遇上拍花的了吧……那现在这地儿是什么地方,就不言自明了。 完了。 苏绾活了十五岁,从来没像最近这段时间,几乎把两辈子的后悔都用尽了。 她后悔不该去找萧衡,试图与虎谋皮。 不但没成,还白白让他轻贱、轻薄了一回。 要是亲事就此作罢还好说,他一个大男人,总不会到处宣扬她的轻薄不轨。可万一婚事照旧,他对她得多轻贱啊? 更后悔的是不该私自离开苏家,稀里糊涂的撞进拍花子的人贩子手里。 真要一辈子待在妓院这种人间地狱……她还不如嫁给萧衡那活罗刹呢。 有后悔药吗?她愿意倾尽此生所有钱财…… -- 第22页 不对。 苏绾一摸,银票本是随身带着的,还特意带了些散碎银子,可这会儿一点儿都不剩。 苏绾如堕冰窖。她现在真的是一无所有,不只如此,还身陷狼窝。真正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苏绾还没来得及哀悼自己现状呢,门上的锁头咣啷直响,被人从外头打开,当头是个三十出头,打扮得花枝招展,徐娘半老的老鸨,后头跟着几个身高体壮的龟工。 苏绾下意识的往后一退,眼神里带着无限的惊恐。 萧衡等得颇有些不耐烦,放下酒盅,对林峻道:“光喝酒也没什么趣味,你若没事,我就先走一步了。” 林峻忙拦他:“别,好饭不怕晚,你急什么?以为我吃饱了撑的忒没事干,就是为了消谴作弄你?马上就得。” 说时还朝萧衡挤了挤眼,大包大揽的道:“保君满意,保君尽兴。” 萧衡呸了他一声,道:“大话说得太大,也不怕牛破吹破了?” “你别不信啊,我和你说……” 正这会儿,小厮进来禀道:“回世子爷,已经安排好了。” 林峻比萧衡还急切,起身拉了他就走,道:“走走走,我亲自送你。你别躲啊?躲就是怕了,别告诉我你这么多年一直还是童子身,我虽然不会笑话你,可你这眼瞅着要成亲了,总不能让别人笑话你吧?” --------------------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文:《冤家路窄》《表哥攻略》《卿本佳人》《拿什么拯救你》《刁奴欺主》《一不小心遇上个渣》 求作收,求收藏,求评论,求营养液。 这章没敢发,怕破坏大家心情哈。 给大家拜个晚年,大家新年快乐,身体健康,工作顺利,万事如意。 第13章 铁石 萧衡十分不以为然,他会怕?真是笑话。 他脚步有些踉跄,甩脱了林峻的手,抚额道:“别说,酒喝得有点儿多。” 林峻指着他哈哈大笑,道:“该,谁让你自己一个人喝闷酒?来人,给你家萧三爷准备醒酒汤。” 醒酒汤来得十分及时,萧衡瞄了一眼,摆手傲然的道:“你真瞧不起人,我便是喝醉了,该做的事一样也落不下。” 林峻不怀好意的道:“这会儿话说得满,待会儿可别后悔。” 他带着萧衡上楼,一路走,一路喋喋不休的道:“也是你今儿赶得巧,正好这栉风楼新来了个绝色,还没调理好呢,瞧着也是个禁折腾的,又不是那种小兔子似的懦弱性子,正合你的口味。” 萧衡漫不经心的听着,视线却一直四下里逡巡,闻言也只是不名所以的轻声嗤笑。 他什么口味他自己都不清楚,怎么这林峻一副比自己还了解自己的模样? 这种话,这种事,只有萧徇说得出,做得出。 林峻带着萧衡去了楼上一处雅间,这里倒是清净,他左右看了一回,在一扇镂花门前停下,对萧衡一扬下巴,道:“喏,人就在里头了。” 来都来了,萧衡也不扭捏,拱了拱手道:“多谢费心,今天的帐记在我名下。” 林峻仔细的看着萧衡的眼睛,辩别他并非虚应世故,神色极其真诚,不像反讽,这才放心。 虽说自己是为了他好,但向来好心没好报,他可别把帐记自己头上。 他若满意还罢了,万一记了仇,回头和自己清算,自己可吃不消。 林峻一拱他肩膀,道:“得了吧,我差这几两银子?既是说好了请你就是我请你,你要过意不去,下次回请我好了。” 萧衡朝他笑了笑,也就是那么个意思,笑意都没达眼角,当下也不矫情,推门进去。 林峻体贴的在外头替他关好门。 ……………………………… 屋里是内外两间,外头只有一张圆桌,上头摆着茶壶酒具,都是当世珍品。 只点着两盏红色的十二连枝錾金铜灯,既朦胧又昏暗,引人迷醉放纵,又给人以安全感。 四扇美人屏风后头是一张雕花大床,床帐轻垂,隐约可见是个窈窕女子。 萧衡向来是不怕事的,他伸手按了按腰剑,几步上前,一把掀开床帐。 榻上的女子惊恐的看过来。 林峻说的没错,这女子身形窈窕,肤白貌美,五官明艳,蛾眉螓首,当真称得上绝色。 她一脸苍白,眼神中透着惊悸和害怕,却又隐带渴望和希望,既无刚进青楼的刚烈和绝决,又无久在青楼的认命和麻木,恰在两者之间。 果然是未加调理、原汁原味的姑娘。 萧衡怔了一瞬,抬手勾起女子的下巴,语气沉冷的问:“怎么是你?” 哈哈哈哈,真是可笑,这就是萧徇的目的?不过他成功了,这可真是红果果的羞辱。自己的未婚妻,却被弄进青楼里当成了女表子。 苏绾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萧衡。 这一刻,她内心的感受十分复杂。 既羞耻又窘迫,却只能寄希望于他的仁慈。 她委屈的噙泪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到了这儿,萧三爷,能不能请你救我出去?” 如果说从前还是“与虎谋皮”,好歹这个“谋”字还能说明两人的境遇就算不是平等的但起码有谈的底气和资格,可这会儿一个“请”字,已经表明了苏绾的态度卑微。 -- 第23页 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无尽的乞求和哀恳。 萧衡笑了一声,道:“这借口可真好,你不知道……难不成我知道?”他手一滑,直接掐住苏绾纤细的脖颈,厉声问道:“说,你和萧徇有什么勾结往来?目的是什么?” 苏绾呼吸不畅,被噎得面色通红,她双手使劲扒着萧衡的手。 可惜他的手和钳子似的,她那点儿力道就像蚍蜉撼动,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拨不动分毫。 这会儿苏绾十分怂的自嘲:常常说“生有何欢,死有何惧”,可真到了要死的这一刻,她还是觉得害怕和痛苦,还是想活。 她扑簌簌落下泪来,却还是抓住问题的关键,道:“我不知道谁是萧徇。” 还装。 “梁王府的世子爷嘛。” 苏绾摇头:“从无往来,他的确说过要见面,可我没答应。” 萧衡蓦的松手。 苏绾劫后余生,剧烈的低头弯腰咳嗽起来。 萧衡冷眼瞅着她,道:“这倒是奇了,你好好的待在苏家,难不成贼人会主动登门劫人?这可是天子脚下,哪儿的贼人这么大胆子,又是和苏家有怎样深仇大恨的人会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来?” 苏绾羞愤咬唇,有些抬不起头来。可萧衡目光又冷又锐,像锥子一样,她怎么都避不开他灼灼的目光。 她只能忍辱含羞的道:“我本来想去郎陵舅家,不成想遇到歹人,这才……” 萧衡沉默的听苏绾解释。 他越沉默越安静,苏绾越觉得如芒刺在背,无论如何也解释不下去。 多说多错,他要问起来她为什么非要去郎陵穆家,苏家知不知情,都有谁和她做伴……她一个都答不上来。 难不成要她自己承认她是为了逃婚? 逃就逃了,偏偏没逃成,还落到这样污浊肮脏的地方,还正好撞到他手里……他肯定更瞧不起她了。苏绾真恨不得一头撞死。 萧衡就那么看着羞愤不已、懊悔不已,难堪不已的苏绾,直到打量够了,才挑眉问:“苏三姑娘,你是不是觉得天底下就你聪明,别人都很蠢啊?” 苏绾摇头,眼泪蓦的涌上来,又羞耻又难堪的道:“我没……没这么想。” 萧衡嗤笑道:“不这么想,你怎么会逃婚?” “我……”萧衡一针见血,扎得苏绾面皮发涨,她否认是没用的了,承认又不甘,只能愤懑的道:“我也是走投无路,若不如此,我又能如何?这件事本来就与我无关,是大伯父大伯母欺负人。” 苏绾不过是一时义愤,这才嚷嚷出来。 可对上萧衡那冷漠的眼神,她又怂了。 她和他说不着。 他也没那个耐心听。总之就是眼前这么个尴尬局面,她这个准未婚妻沦落到青楼,还被准未婚夫抓了个正着。 苏绾一闭眼。 她就是这么倒霉,除了认命,有什么办法? 萧衡当真一句都听不进去。 苏绾所谓的委屈和辩解,那是苏家的事,和萧衡无关,他压根不在乎要娶的人是谁。 这件事,是林家和梁王之间的默契,他不过是听之任之。 他也没那么多的怜悯和仁慈。 萧衡冷笑,不无讽刺的道:“嗯,不错,你在苏家过得好好的,不过为了一桩你不情愿的婚事就作天作地,现在好了,一朝为伎,终身为妓,这就是你给自己挑的阳关大道?” 一个“妓”字,真的是刺得苏绾鲜血淋漓,她像被烫着了似的,矢口否认:“不,不是这样的,我……” 她面色惨白,惨然的摇了摇头,眼泪像碎玉般的飞溅,她哽咽着道:“我并不知道会这样……如果我知道会这样,我绝对……” 真的,如果她知道会落到青楼,真的是宁可嫁给萧衡,也不会逃出苏家。 萧衡毫不掩饰他的嘲笑:“呵呵,人们最爱说的就是‘早知道怎么怎么……就不会怎么怎么’,这世上什么药都有,就是没有后悔药。” 有的。苏绾抓住他的袖子,恳求道:“我知道我错了,萧三爷,我保证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他可以的,他完全可以把她救出去。 她知道经此一事,她臭名昭著,身败名裂,再没资格代表苏家和萧家联姻,甚至只会落个青灯古佛,甚至是暴毙的下场。 可她认了,就算死也要死得清清白白,不能死在这种地方啊。 萧衡无动于衷,残酷冰冷的道:“对于男人来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对于有权有势的人来说,命都可以买,何况只是犯个错?可对于某些人来说,比如……” 他目光里微露痛苦的神色,却也只是一瞬间的停顿,便继续说下去:“比如你,就根本没有犯错的资格。只要行差踏错,哪怕只是一星半点儿,便是万劫不复。” 他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深刻,仿佛一记重锤,叮叮当当的全敲进了苏绾的脑仁和骨髓里。 她眼里的光芒彻底熄灭了。 他不肯施以援手。 也对,他这样铁石心肠,弑杀如命的人,岂会为了她这么个只有两面之缘的陌生人就多费心力? 尤其她逃婚的举动触了他的逆鳞,打了他的脸,伤了他身为男人的自尊,只怕他比谁都乐见她不得好死。 -- 第24页 苏绾的手无力的垂下去,脸色越发惨白。她艰难的点头,道:“我……受教了。” 呵,对于他的见死不救,冷血无情,她不但不能抱怨,还得心怀感激。 萧衡毫不动容的道:“朝闻道,夕死可也,希望我的话没白说。” 他欺身过来,大手轻轻一扯,苏绾身上轻薄的衣衫就剩了半幅。 苏绾咬唇,僵硬又惊悸的望着他:他要做什么? 萧衡用实际行动告诉她,这里是什么地方,她出现在这里,就得承受什么样的后果。 --------------------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文:《冤家路窄》《表哥攻略》《卿本佳人》《拿什么拯救你》《刁奴欺主》《一不小心遇上个渣》 求作收,求收藏,求评论,求营养液。 第14章 仁慈 萧衡这次远没有上次那样利索和轻柔,力道大得让苏绾痛得失声。 她就是他嘴边的兔子,他毫不留情的用牙撕扯。 当然,也许是苏绾情知上次不过是开胃小菜,这次却注定要被他啖肉饮血,所以极度的害怕之下,但凡他的碰触都足以让他痛不欲生。 萧衡每抚过一个地方,苏绾的肌肤上就一片颤栗。 不只如此,他对她的折磨仿佛无止无休,无穷无尽。 苏绾已经尽力用最卑微的姿态承受他的惩罚了,可他还是不依不饶。 抵着他的胸膛,苏绾以螳臂挡车的力道和架势,卑微的求他:“萧三爷,我什么都不求,只求你能救我出去,我愿意此生做牛做马,来世结草衔环地报答你……” 他今日对她所做的一切,她都不会追究,只求他把她救出去。 萧衡五指微拢,眼里一片漆黑,翻搅着苏绾瞧不明白的痛恨。 他攥着苏绾修长的脖颈,使得她不得不仰起细弱的头颅,像一只即将被倒空的鸬鹚。 他无情的拒绝道:“我不需要你的报答,你也没资格和我谈条件。” 女人可以蠢,但不该不知道自己蠢,还自作聪明。 她以为她以身体作为报答,是他想要的? 她以为是个男人都抵抗不了女人自以为是的美色? 真是单纯得可笑,蠢得可悲。 苏绾面部充血,两耳尽是嗡嗡声,空气越来越稀薄,她艰难的呼吸着,两只细小的手腕紧紧的攥着萧衡有力的手臂,试图把他推开。 只不过一切都是徒劳。 萧衡的声音冷得像是深冬里的冰碴,每一个字都激得得苏绾入骨入髓的凉,他道:“苏三姑娘,我是你第一个恩客,也会是最后一个。蠢人没什么不好,最可恨的是自作聪明的人。你死不足惜,只盼你长长教训,下辈子投胎的时候带着脑子,别再想当然耳,以为这世道是给你一个人准备的,你想怎样就怎样。” “呃……”喉咙像是被锁住了一样,胸口被憋得生疼,苏绾出于本能的张嘴,贪婪的吸收着可怜的空气。 她已经不能视物,可还是竭力的瞪大眼,直直的望着萧衡,艰难的求他:“我,死不,足惜,求你,死后,把我,带出去。” 她死也不要死在这等肮脏污浊的地方。 眼前一片白光闪过,她最后的念头就是:了结她的性命,也算是他对她最后的仁慈了吧。 萧衡松手,把软瘫的苏绾丢在榻上,绕过屏风,击了击掌。 门外乌丸开门进来,垂手敛眸,问道:“三爷有什么吩咐?” 萧衡掸了掸袍角,坐下先给自己倒了盅茶。只是搁到嘴边,还没喝呢,他先蹙紧了眉。 这茶里有东西。 操。这是有多怀疑他的能力? 不过他没嚷嚷,随手把茶盅搁下,吩咐乌丸:“去查一下苏姑娘是几时被带到这儿的?都有谁经了手?” 乌丸心里惊讶,面上却不动声色。 苏姑娘,哪个苏姑娘?三爷接触的姑娘少之又少,如果非要安一个,那就是上回和三爷喝茶,还是和三爷定了亲的苏家那位三姑娘。 苏三姑娘是被什么人,从哪儿劫出来的?谁这么大胆子敢公然倒卖世家贵女? 这贼得有多蠢?要卖也是远远的卖出去千八百里,怎么偏就这么巧,就卖到三爷来的栉风楼,还这么赶巧,就送到三爷眼皮子底下? 要说这里没阴谋,打死乌丸他也不信。 他才要走,萧衡又道:“去把老鸨找来。” 没多大会儿,老鸨袅袅婷婷而来。 她媚眼一横,先瞥见了榻上一身狼籍的苏绾,心里不由得暗自欢喜。 看这模样,这新来的姑娘是梳弄成了,只是不知服侍的这位萧三爷可还满意? 但不管怎么说,她这桩买卖没赔,不说今儿个昌安伯世子花了重金,就是以这姑娘的姿色,以后也能招来不少生意,简直是一箭双雕。 她甩着香帕给萧衡行礼,婉转笑道:“不知三爷可还满意?” 萧衡淡笑了两声,道:“今儿这姑娘叫什么?” “回三爷,这姑娘是才来的,名字还没顾上取呢。” 萧衡目光一凛,脸上浮出一抹极为诡异的笑,他道:“见过这姑娘的都还有谁?我想见见。” 老鸨不明白萧衡的意思,脸上的笑微微收敛,试探的道:“三爷的意思是……” -- 第25页 萧衡道:“人,我要带走。” 老鸨一点头:“明白,明白” 哪怕只是梁王庶子呢,到底是王爷之子,将来或可封个郡王,纳个青楼□□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他不想让人到处传扬这姑娘的身世,情有可原。 这是要封口呢。 老鸨心里有了底,脸上的笑越发娇媚热切,她故作为难道:“能蒙三爷青眼,那是我儿的福份,只是这身价可不便宜。” 萧衡挑眉,痛快的道:“好说。” 老鸨高兴了,道:“实不敢瞒三爷,这姑娘今儿个一早才送过来,当时是晕着的,那男人拿了钱就走,奴家也就让人先把这姑娘安置在空房里,晚间才醒,这不就送到三爷这儿了。这姑娘没哭没闹,听说要服侍贵人,也没寻死觅活,是以还没来得及调理,只有四个龟奴见过这位姑娘。” 萧衡再三问询,老鸨只说除了那四个龟公,没人见过苏绾。即使见过,她们也并不知苏绾的身份。 他点了点头。 很好,这位苏四姑娘还不算无可救药,既到了这种污糟地方,寻死觅活来表现自己的贞节刚烈,纯粹是自寻死路。 多少良家女子被拐卖到了青楼,不肯配合,没的先便宜了龟公。 不过她这种虚与委蛇也起不了大作用,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若她遇到的不是自己,她也逃不过失身为妓的命运。 老鸨很快让人去叫那四个龟公,萧衡则示意乌丸出去。 乌丸带上门,尽职尽责的守在门外。 萧衡则朝老鸨招了招手,道:“这姑娘的身价几何?” 见萧衡直接问身价,老鸨立刻笑成了一朵花,满心欢喜的道:“三爷,这姑娘才来,可是正儿八经,清清白白的黄花大姑娘,且她生得这样殊色倾城,将来就是咱栉风楼的头牌,不说日进斗金吧,起码这一年得进个几万两真金白银……” 萧衡扯了扯唇,道:“直说,你要几万两?” 老鸨眼珠转了转,伸出五指,道:“奴也不敢和三爷要谎,就这个数吧。您实心,我实在,只要能让三爷满意,这生意奴宁愿亏点儿就亏点儿。五千两。” 萧衡点头,道:“这价钱还真不算多。” 他轻轻抬手。 老鸨一双眼睛就盯着他呢,还当他要掏银票,哪成想他从腰间抽出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来。 老鸨情知不妙,后退一步刚要喊人,脖颈上一凉。 她眼睁睁的看着整个世界颠倒,眼前一片血红,残存的意识还在自问:都发生了什么? 萧衡抽回长剑,一脚把老鸨的尸体蹬倒,嫌弃的掏出一方帕子,慢条斯理的将剑身上的血擦干净。 门外响起乌丸的声音:“三爷,人到了。” “唔,请进来。” 那四个身高体壮的龟公进门,没看清坐着的萧衡呢,先闻见一股血腥味,定睛看时,见老鸨躺倒在地,却没有头。 四个人正四处寻找头在哪儿,忽然警省过来。 他们断喝道一声:“什么人,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吗?敢在这儿撒野?” 萧衡已经站起身,剑尖轻拖,不紧不慢的走到他们面前。 这四个人仗着孔武有力,并没多害怕。其中一人认得萧衡,自认和他无冤无仇,遂乍着胆子质问:“萧三爷,不知道我等怎么得罪了您?您何苦要下此等杀手?” 萧衡敷衍的笑笑,道:“我萧三爷杀人,用得着理由吗?” 操,这还真是他萧三爷的行事作风。可谁让人家是王爷之子呢。 这四个人气得:“你……萧三爷,做人不能不讲道理,这栉风楼也不是你想的那样可以任人拿捏。” 没人撑腰,他们栉风楼能开得如此红火? 萧衡点点头,直白的道:“和栉风楼无关,和你们背后的东家也无关,只和你们四个人的狗命有关。” “……”这四个人互望一眼,点了点头:拼了。 同时朝着萧衡就扑了过来。 萧衡出手又狠又毒,不过数招之间,这四个龟公先后仆倒。连声惨叫都没来得发出,更别说给旁人示警了。 ********** 林檎伏在桌上,睡得很不安稳,乍然从恶梦里醒来,一激灵坐起身。 她望一眼床榻,忍不住轻手轻脚过去。 她刚才梦见姑娘回来了。 要是真的回来了,不是梦该多好? 榻上睡着个人,却不是苏绾,而是山矾。 这两天,一直都是山矾装成苏绾,也就是姑娘不得宠,否则早露馅了。 山矾睡得迷迷蒙蒙的,察觉到有光照进来,便含糊的问:“怎么了?” 林檎摇头,把床帐放下。 等她起身的时候,听见一声细微的风响,再抬眼时,就见屋里多了个黑影。 她吓得一捂嘴:“谁?” 第15章 夜半 这会儿夜深人静,外头月黑风高,屋里虽点着灯,可林檎和山矾做贼心虚,不过是留了一盏小灯,聊以照明。 是以这个时候房里来了外人,还是一身黑衣的男人,不免从骨头缝里往外泛着冷意,黑影瞳瞳之间,越衬着这男人高大挺拔,寒气逼人。 那人怀里臃肿,林檎竭力瞪大眼,才看清原来是抱着个人,他锐利的眼眸仿佛夜里的明灯,照得林檎心里一凛。 -- 第26页 她几乎没等看清来人相貌,就已经脑子一懵,不由得结巴着道:“萧……萧……” 萧三爷?怎么会是他? 他来做什么? 总不会是知道了姑娘逃婚了吧?现在可怎么办? 林檎正慌乱着,就见萧衡抬手,剑柄直直的朝她抽过来。 她脑子还懵着呢,危险近在咫尺,已经连躲都不会了,只来得及闭眼。 怦的一声闷响,背后已经挨了猛的一击。 林檎虽说平日里身体还算康健,可那看和谁比了,不管是谁,经这一击也受不了。她喉咙发烫,嘴里发腥,人不受控制的往前一扑,噗的吐出口血沫子来。 这一下子差点儿没把她抽死。 她却不敢喊冤,更不敢喊疼,立时直挺挺地跪好。 榻里的山矾听见动静不对,探头出来,小声道:“林檎,怎么了?” 一眼望见走近的萧衡,也吓得叽哩骨碌的滚下来。 她不认得萧衡,但看他一身肃杀,仿佛罗刹,求生本能让她不能不怕,一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萧衡近乎粗暴的把苏绾扔到榻上。 山矾听着都替苏绾疼。可这会儿她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萧衡只冷冷的瞅了她俩一眼,问:“你们两个可知罪?” 林檎嘴角都是血,她抖抖嗦嗦的道:“奴婢知罪。” 山矾也跪地磕头。不用说,姑娘逃婚的事,这位萧三爷全知道了。他怕不是要迁怒她二人,一剑宰了她二人吧? 萧衡居高临下,冷冷的看着她二人道:“你们是苏家奴婢,按理不该我多嘴,可你们两个要是连个人都不会服侍,活着也没什么用,还白费米粮不是?” 林檎落泪道:“奴婢自知罪该万死,可奴婢也知道姑娘是实在没办法了才出此下策。是奴婢贪生苟活,下次,奴婢再不敢让姑娘一个人冒险了。” 山矾也道:“奴婢们自知无能,之所以听了姑娘的话,也是怕不但帮不了姑娘,反倒拖了姑娘后腿。如今奴婢们已经知错,下次不敢不劝着姑娘再这么莽撞行事。” 两人磕头如捣蒜,半天听不见萧衡说话,再抬头时,哪儿还有他的影子? 如果说,林檎开始还觉得自己委屈,可等到看清苏绾的模样,她便只有心疼,不敢有一丝抱怨了。 大半夜的,不能兴师动众的烧水,只能和山矾两人悄没声儿的打了热水,绞干了帕子,一点一点替苏绾擦洗。 看到她身上青紫的印迹,轻轻一碰,苏绾在昏迷中还因为疼痛而打激灵,两人的眼泪就怎么也控制不住。 姑娘这是受了怎么样的罪啊?也不知道这两天姑娘都经历了些什么? 两人不敢细想,只觉得浑身发冷,彼此对视,都觉得绝望。 好好一个清白的姑娘,就这样被毁了。 好容易替苏绾擦洗完了,林檎捂着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山矾也比她好不到哪儿去,默默掉了半天眼泪,问她:“怎么办?” 林檎也不知道,这事儿自然不能让苏家知道,否则不等萧家问罪,苏家先了结了她们主仆几个。可萧三爷那儿…… 但她又想,既然姑娘是萧衡送回来的,这桩婚事能不能成,总在萧衡一念之间。 这其实就有点儿耍无赖的意思了,可却是最没办法的办法,要么萧三爷退婚——说不定正好遂了姑娘的心愿,就算以后真的只能一辈子青灯古佛,也比嫁给他强——要么他就认帐,横竖人是他欺负的,他不能吃干抹净不承担后果。 不管怎么样,姑娘不能再妄动心思,唯今之计只有忍。且不管最后是什么样的坏结果,也不能再像从前那样瞎折腾了。 ******** 苏绾醒来时,只觉得头疼欲裂,浑身都像是被车轧了一样的疼。 她迟钝的睁开眼。 她脑子发懵,人也发虚,只觉得眼前一切都不像是真实的。 她这是……活着啊,还是死了? 林檎惊喜的出声道:“姑娘醒了?” 苏绾迟缓的转动眼珠,茫然的视线落到她脸上,张嘴问:“我这是在哪儿啊?”半天也没发出声音。 林檎接了山矾倒的水,扶着苏绾坐起身,道:“姑娘别急,这是苏府,您已经平安回家了。” 她回避的掠过苏绾脖颈上的青紫,有些怯怯的道:“姑娘大抵伤了嗓子,怕是一天半日的说不了话。” 原来她还活着啊?! 苏绾这会儿不知道是庆幸还是后怕,她呆愣了一时,才就着林檎的手喝了口水,可一动浑身都疼,她由着林檎扶着躺下,僵硬的躺着,一动都不动,除了细弱的呼吸,她就好像一段没有生命的木头。 两行泪悄然滑落,无声无息的滚进鬓发里,滚烫变成湿凉,仿佛一直凉透了心。 她真的以为她必死无疑了,毕竟萧衡当时下的可是死手。 其实死了也好,总比睁开眼发现自己身陷地狱的好。 她真的从来没有那么绝望过,只要一想到死后还要被人指指点点,闺誉蒙羞,遭人唾弃,她就……死了也不得安生。 以前一直以为苏家种种不好,她已经是这世上最悲惨的孤女。后来听说苏家要拿她换取二哥的性命,将她嫁给噬血罗刹,她是这世上最可悲的可怜人,可到了青楼才发现,人间地狱远远不只她所看到的那么一点儿。 -- 第27页 苏绾是恨萧衡的,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他。 可她又不禁愤懑的想,他有什么错呢?亲事是林家提的,是梁王答应的,萧衡不过是顺水推舟,不肯主动退亲罢了。 她要恨也该恨苏家,恨大伯父大伯母卖她求荣。 纵然萧衡欺负她,可谁让她顶着他未婚妻的名义,不但私自逃婚,还居然把自己弄到了青楼的地步?如果不是他,只怕她也会失身于别的男人吧? 做为一个有血性的男人,岂能受得了这样的屈辱?他没弄死她都已经是他仁慈了。 说到底,是苏绾自己没本事。 苏绾这回是彻底认命了。 她能力不足,所有自以为是的折腾,除了陷她自己于更狼狈的境地,并不能对那些苛待和伤害她的人有一点儿损伤。 老话不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吗?还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她活着,总有把他们加诸在自己身上的一切还给他们的时候。 饶是再怎么自我安慰,苏绾还是气滞郁结,病倒了。 她高烧不止,整个人热得像是火炭。 她身上的青紫慢慢消失,可颈间的游伴痕迟迟不褪。 林檎咬牙,和山矾用粉敷了,又替她系了条帕子,勉强遮掩了伤处,这才去求苏老太太,请她替苏绾请个郎中。 苏老太太却道:“若不是什么大症候,你们好生服侍就是了,现下苏家正和萧家议婚,这个节骨眼传出什么不好的,可要如何呢?” 难道要传出去苏家三姑娘是个病秧子? 林檎恨不能喊一句:要是我家姑娘真的出个三长两短,苏家可又要如何呢? 但她长了教训,不敢再像从前那样口无遮拦。 好在苏老太太虽是这么说,好歹让人给她拿了些逍遥丸和养荣丸。 逍遥丸是专治肝郁气滞的,林檎猜着苏绾是急火攻心,便将逍遥丸化开,给苏绾灌下去。 ******* 萧衡一脚踹开萧徇的书房。 夜已经深了,萧徇还在书房,他一个月三十天得有二十八天都待在这儿,是以这里布置的十分温馨。 这会儿虽在看书,可有四个娇花美婢在一旁端茶倒水,铺纸磨墨,倒也算得上是红袖添香。 金爵紧随萧衡其后,嘴里还嚷嚷着:“三爷,您怎么能这么放肆?好歹容小的禀报世子爷一声。” 自家主子既是世子爷,又是三爷的长兄,不说长兄如父吧,可他怎么能一点儿尊敬都没有? 也不知道他打哪儿遇上了晦气,来寻世子爷的不是。 萧徇放了书,起身走向萧衡,道:“三弟,这么晚了,你可是有事?” 他摆手让屋里人都退下,他则皱眉打量萧衡,问:“你这是从哪儿来的?” 怎么身上还有血?而且血腥味十分浓郁。 萧衡冷笑道:“世子爷这不是明知顾问吗?我今晚去了哪儿,你会不知?不都是你一手安排的吗?” 萧徇眼眸飞速的眨了下,微微有些讪讪,道:“我……” 他想否认,但看萧衡这架势,知道他必然都知道了,否认也没用,便爽快的道:“你说苏姑娘的事?我的确是插了一手,不过你别误会,容我慢慢解释给你听。” 萧衡没那个时间听他慢慢解释,他讥诮的问:“有什么可解释的?世子爷一向怜香惜玉,王府里众所周知,如果你瞧中了苏三,压根不用费事,只要你一个示意,自然有人会把她送到你床上……别说我和她八字还没一撇,就算定了亲,只要你喜欢……” 第16章 好赖 萧徇心里一绞,沉痛的苦痛让他五官都绞在了一处。 他虽然好脾气,可也容不得萧衡这样的污言秽语指控,他沉声道:“三弟,你胡说什么?我就只是推波助澜,帮了你们一把。” 萧衡讽刺的哈哈大笑,反问道:“真是笑话,帮人这么帮?你多大?三十,不是十三,你一向以行事谨慎,为人温良而得名,会不通人情世故至此?你不会不知道这样做是致她于死地吧?” 萧徇一愣。 萧衡又极其讽刺的道:“也对,你是天潢贵胄,龙子凤孙,是衔着金匙出生的天之骄子。不过个把人命,在你这里又算什么?尤其是这样一个身世孤苦、无依无靠,空有美貌,却没有脑子,又孱弱软弱的女子?” 萧徇一捂心口,下意识的辩驳:“我不是,我没有,你别乱说。” 往事如同毒蛇,死死的缠上来,萧徇脑仁一阵刺痛。 他竭力镇定,望着怒到极点,却越发平静的萧衡,问:“你把她怎么样了?” 不会是杀了吧?要真是这样,自己可真就就造孽了。 萧衡不答,只嘲弄的弯了弯唇角:“你还真是仁义道德。” 伪善比真正的恶毒还要卑鄙可耻。 萧徇痛悔的道:“是苏姑娘不愿意和咱家结亲,所以孤身一人逃出了苏府,我想着她一个人出行多有不便,因此派人尾随。哪成想当晚那车夫就在她房里吹进了迷药,将她从客栈里偷带出来……” 萧衡还是一脸的无动于衷。 萧徇无奈的解释:“我是想着让你和苏姑娘坐下来好好谈谈,可你不愿意听我说,我便托付给了克明(林峻的字)” “哦,所以就把苏氏弄到了栉风楼。” “什么?”萧徇呆掉。 -- 第28页 萧衡满脸讥诮:“你别说你不知道。” “我……”萧徇的确知道林峻约了萧衡去栉风楼,但他没把苏绾和栉风楼联系到一起。 他一想就知道是林峻自作主张了,也怪自己没把话说清楚。 林峻也委实冤枉,他能怎么着?专门找个清净所在? 也得萧衡愿意去。 这无缘无故的,他还不得怀疑自己居心叵测?青楼怎么了?青楼虽然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恰恰是最隐蔽最安全的地方。 萧徇苦笑,道:“我原意并非如此,我真的只是想……” 萧衡哈哈大笑,笑声苍凉又凄楚。从来都是“他想”,哪儿管别人死活和意愿? 萧徇见了,神色蓦地黯然,也情知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又过了多少年,他都是这样的废物和没用。 不管他初衷如何,但事情的结果永远和他的“本意”背道而驰,南辕北辙。 不怪三弟不信他,如今这样的解释苍白、无力又贫乏,他自己听来都觉得浮浅、可笑和无能。 他有些颓唐的问:“苏姑娘……到底怎么样了?这事和她没关系。” 萧衡冷冰冰的道:“死不了。” 萧徇不由得轻出了口气,苦口婆心的道:“三弟,我真的没有坏心,你相信我,我只是想促成你和她的姻缘。” 没等他说完,萧衡已经不耐烦的道:“不用,我来是警告你,以后我的事你少插手。”说罢一脚蹬翻了萧徇的书桌。 桌上的笔洗、笔架、砚台怦怦啪啪落地,浓黑的墨汁把上好的暹罗地毯弄了一团黑,各种东西洒了一地,更不用提还有许多古玩字画。 萧衡并不是多相信萧徇,而是相信苏绾的话。 她未必有那闲心和那胆子敢和萧徇首尾不清,果然,萧徇还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至于他没说完的那句话,就算萧徇真的喜欢苏绾,那也只是白喜欢,萧衡就算不喜欢苏绾,也绝不会让萧徇遂心顺意。 他就让萧徇永远看得见,吃不着,一辈子熬心熬肺,挠心挠肝。 萧衡就像龙卷风,来也疾,去也驰,只把个萧徇的书房搅得天翻地覆。 他拍拍屁股走了,萧徇亲自蹲身去收拾残局。这会儿外头的丫鬟们忙进来帮忙,萧徇没地方站,只好退开。 金爵一脸歉疚的道:“世子爷,都是小的没用,没能拦住三爷。” 萧徇摆摆手,苦笑道:“不必生拦。” 拦是拦不住的,他又不是什么好性,恼起来真敢杀人,岂不是白白耽误了金爵一条命? 萧徇想起来什么,打发金爵:“你去问问,今晚栉风楼都发生了什么?”想想又道:“算了,还是我亲自问问克明。” 不用问也知道栉风楼得不了好,果然,第二天就听说栉风楼的老鸨被杀了。 官府查案,查到萧衡头上。 萧衡堂而皇之的道:“栉风楼和贼人勾结,图谋不轨,因事情泄露,他们聚众持械反抗,所以被我当场斩杀。” “……”这也不能您一人说了算?得有人证、物证吧?证据齐全,还得报三司会审呢,合着您一句话,他们就死有余辜了? 萧衡不要脸的道:“当时事出紧急,来不及多思多虑,杀就杀了。事情已然这般,你说怎么办吧?” “……”五城兵马司的人没脾气了。 还能怎么办?凉拌。 林峻向萧徇诉苦:“这萧三属什么的?属狗的吧?他怎么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呢?我是为他好,特意给他挑了个他中意的雏儿,他可倒好,装模作样,推三阻四,可最后吃干抹净,转手就把人都杀了,操,回头还拿我的爱妾开刀,他,他居然……” 萧衡向来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把林峻的爱妾也扔进了栉风楼。 林峻倒是想趁着人不知鬼不觉,把人捞出来,可萧衡把剑架在他脖子上,逼着他看栉风楼把他的爱妾公然挂牌接客。 林峻几次暴起,怎奈身的不如萧衡,气得睚眦目裂,也只能白吃这个哑巴亏。 萧徇只能和稀泥,道:“三弟脾气急,只怕其中有误会没说清。” 林峻道:“表哥,我可是按着你的意思,替他寻了个清净的地儿。” 萧徇有苦说不出,只能不断的打圆场,连连向林峻赔不是,又许诺会还林峻这个人情——他补偿他十个、百个美人。 林峻倒不在乎一个爱妾,他在乎的是萧衡的欺人太甚,这会儿不禁问:“表哥,你交给我的那女人到底是谁?萧三怎么这么大反应?” 其实林峻后来也反应过来了,如果只是想让萧衡开荤,犯不着这么兴师动众,还得萧徇暗搓搓的寻个干净的雏儿,借着自己的手送给萧衡。 王府里那么大,哪儿寻不出一个合萧衡心意的丫头来?名正言顺,拨过去服侍他就成了,多少好事作不成? 能让萧衡如此愤怒,不惜大开杀戒,定然是这姑娘……嗯,太得萧衡看重,不愿意让这姑娘进了栉风楼的事被人传扬出去。 萧徇自是不能说出那是苏绾,是萧衡的未婚妻,否则这事一旦外泄,他不怕别的。 萧衡这人心性坚硬,豁得出去,更不怕丢脸。 萧徇怕林峻的脑袋保不住。 因此只含糊的道:“不是谁,你也知道,他对我一向意见很大,但凡和我有关,他难免要迁怒无辜。” -- 第29页 林峻也没追究底细,只道:“我是看在表哥的份上,否则我才懒得管他的破事。” ******* 萧家对这桩婚事催的很急,苏家也想早点儿了结,是以两家一拍即合,将婚事定在了六月二十。 虽说只剩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好在一应齐备。 萧家不挑,苏家虽然对苏绾不是太好,但她毕竟是苏家的姑娘,嫁妆是早就备下的,又是替的苏绣,是以临时把苏绣的嫁妆抽掉了一部分,先挪给她用。 苏绣气不愤,和苏大太太大吵大闹:“她苏绾算什么玩意儿,凭什么比我先嫁?比我先嫁也就罢了,凭什么她要用我的嫁妆?我的东西,她也配用?我就是扔了毁了烧了,我也不给她。” 苏大太太实在不知道说苏绣什么好。 白她一眼,道:“你别不知好歹,什么叫凭什么?” 为了掩人耳目,也是为了自欺欺人,苏家匆忙把苏绣许给苏大太太娘家侄子冯二郎冯照。 两家都没准备,是以婚期定在明年十一月份,给彼此留出了从容准备的时间。 在苏大太太看来,钱财本就是身外物,便是苏绾挪用了苏绣的一部分嫁妆,那也权当是破财免灾了。 何况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她只会给苏绣准备更好的。 但她深恨自己闺女不领情,拉着她的手,细细掰扯给她听:“萧家催得急,你爹也是怕夜长梦多。现在林家虽说吐了口,可你二哥还在牢里呢。前些日子你爹去瞧过,这才半个月不到,他人都瘦了一大圈,如今都皮包骨了。三丫头和萧家越早成亲,你二哥才好越早回来。” 苏绣仍旧嘟着嘴,道:“那也不能动我的嫁妆,她是二房的,就算二叔和二婶娘没了,也该公中出,凭什么抢我的?” 苏大太□□慰她:“你说的没错,动用的就是公中替你准备的那些,不过是应急,哪儿论到抢字了?将来阿爹阿娘自会再给你准备更好的,你还怕我们不疼你?” 苏绣仍旧不依不饶,道:“我不恨别的,就恨……她也配?” 说穿了,不过是嫉妒罢了。 说罢推开苏大太太,带人去往苏绾的院子。 --------------------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文:《冤家路窄》《表哥攻略》《卿本佳人》《拿什么拯救你》《刁奴欺主》《一不小心遇上个渣》 求作收,求收藏。 第17章 大闹 苏绣一阵风似的跑了,苏大太太不住,只能叫了自己身边两个粗使婆子,嘱咐道:“好好跟着二姑娘,多劝着些,别让三丫头吃了亏。” 这样的事,以前这两个婆子常做,说是“不让三姑娘吃亏”,实则就是偏帮二姑娘。 横竖最后两位姑娘都要受到责罚,二姑娘是逞强抓尖的性子,她如果不占到便宜,那是要闹个沸反盈天的。 三姑娘嘛,脾气好,又温顺,吃点儿亏也不会闹出什么来。 苏绣才不在乎受不受罚。 哪怕受罚——受罚也有阿娘袒护——她也要先让苏绾没脸。 她气势汹汹地冲进苏绾的院子。 苏绾病了这些日子,好容易烧退了,可身上仍旧酸软。 人是活过来了,但精神气照从前差了许多,她连针线都懒怠做,常常闷坐在屋里,一发呆就是大半天。 以前林檎和山矾常劝她:姑娘别做那么多针线,活儿是做不完的,好歹歇歇,身子骨是自己的。 如今她终于不做了,两人瞧着更渗人了,那呆呆的小模样,让她像个易碎的瓷器,好像浑身都是裂纹,就是静静的那么搁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碎了。 两人真恨不得她还能做得进去针线。 难得今日晴好,院里的连翘开了,一大片金黄,瞧着怪赏心悦目的,林檎好说歹说,劝着苏绾出去坐坐。 苏绾不忍拂了她的好意,便由她扶着,在阳光底下坐着赏花。 苏绣闯进来,看她这么“悠哉游哉”,气就不打一处来,她上前就把小几踢翻,茶碗碎了一地,茶水淌得哪儿哪儿都是。 苏绣仍旧不解恨,她指着苏绾气怒的道:“苏绾,你也忒以的不要脸了,苏家养你这么大,饭食都喂到狗肚子里了。你就是个不知报恩的白眼狼。” 要是以前,苏绾肯定要气不愤,可今日她却沉寂而安静,黑漆漆的目光落到苏绣脸上,一脸的平静无波。 谁白养谁呢?她生在苏家,就是苏家的儿孙,即使女孩子不值钱,早晚要出嫁,可苏家养她也是应该应份的。 何况她这不是被卖了抵债了么? 还不够?真是贪心,卖多少是多? 而这一切,本该是苏绣承受的,她不但不感激自己危难时被推出来挡灾……也是,从来被祭祀的都是猪羊,人哪儿有可怜这些牺牲品的? 偏她态度还这么嚣张。 她知不知道,萧衡就是个活修罗?那些刀剑及颈,那些血腥耻辱,本该是她苏绣承受的。 她有什么脸,有什么底气来讨伐自己? 苏绣见苏绾不说话,只当她是怯了,越发的气焰嚣张,她对身边的丫鬟道:“别以为她嫁了个如意狼君,呵呵,那可真真正正是头狼呢,你得意什么?得意不了几天的,早晚他把你吃得不剩骨头。府里人都哄着你怕了你,我才不惯你这臭毛病,给我砸,把她屋里不砸个稀巴烂,我就把你们几个的狗头砸个稀巴烂。” -- 第30页 林檎要上前阻拦,苏绾看她一眼,淡淡的道:“林檎,我头晕。” 林檎哪儿还管苏绣,忙上前扶苏绾:“姑娘。” 苏绾靠在她身上,闭眼假寐,低声道:“别管她,让她砸。” 苏绣才是真正的小人得志,猖獗不了几时。 她愿意砸就砸吧,横竖都是苏家的东西。 苏绾不信苏家就真能让她在苏家这么凄风苦雨,一无所有,朝不保夕的过完这最后两个月。砸烂了,还不是苏家填补? 砸呗,横竖她不心疼。 自有心疼的人。 苏绾深知,她和这院里所有人加起来,也拦不住苏绣。 与其两败俱伤,不如先让苏绣得意。 有帐还怕算吗? 苏绣带人乒乒乓乓一阵砸,果然把屋里能砸的都砸了。 她还不解气,把苏绾的被褥都用剪子豁开,床帐也撕成一条一缕,连桌椅门窗都砸得掉了腿,露出窗框。 这也就是夏天,若是冬天,一晚上冷风就能把人冻死。 她累得气喘吁吁,这才勉强出了一口气。 苏绾却听若不闻,只闭眼假寐。 苏绣看她这样隐忍,反倒更气,上前一把推开林檎,抬手就给了苏绾一个耳光。 苏绾借着这势头,伏身一倒,半天不见动静。 山矾惊声大叫:“姑娘,你怎么了?不好了,二姑娘把三姑娘打死了。” 苏绣也吓了一跳。 苏绾以前不这样的。 从前两人吵架,她也会反唇相讥,两人动手,她急了也会跟自己撕扯,可像今日这样一碰就倒,跟个傀儡娃娃似的还从来没有过。 苏绣盯着自己的手,几时她有这样的力道了,一巴掌就能把苏绾扇晕了? 死是不会的,她才不信苏绾会因为一个巴掌就死。 但这也够苏绣害怕的了。 可她随即瞪眉厉眼的道:“别装了,我就知道你惯会演戏,你以为装娇弱我就怕了你了?” 说时上前又要打。 林檎和山矾一左一右护苏绾,失声尖叫,道:“二姑娘,我家姑娘到底哪儿得罪您了,您要往死里打?您要心中不平,怪我家姑娘抢了您的婚事,您去找大老爷、大太太或是老太太啊,家中长辈疼您只有最疼的,不会让您受一点儿委屈,可这和我们姑娘没有一点儿关系啊。” 苏绣气得道:“谁说我眼气她的婚事了?我巴不得她早点儿嫁了呢。” 林檎和山矾却只是翻来覆去说这几句话。 苏绣被震得耳膜嗡嗡的,想反驳,架不住她两人声音尖厉,声调又高,一时引得许多婢仆都过来看热闹。 有那不知道内情的便道:“这话也对,三姑娘比二姑娘还小呢,怎么倒比二姑娘先出嫁?这门亲事理当是二姑娘的,不怪二姑娘这么气儿不顺。” 有那知道内情的便撇嘴道:“二姑娘怎么会抢萧家的婚事?当成蛇蝎一样,推还来不及呢。” 有人便道:“既然不愿意,那又做什么这么欺负三姑娘?” 有人嗤笑道:“又不是头一回了,以往欺负的少了?还不是看人没爹没娘……” 又有人道:“姑娘家的婚事都是长辈做主,现在当家的可是大太太,二姑娘要是不顺意,去找大太太不就得了?那可是她亲娘,哪有亲娘不待见自己亲闺女,反倒偏疼侄女的?何必来找寻三姑娘的不是?” “二姑娘这吃相也太难看了些,谁不知道萧家的亲事是怎么回事?三姑娘为她挡灾,已经够过分的了,她还这么不依不饶,真是……啧啧。” 苏大太太差谴来的两个粗使婆子看不是事儿,忙上前去扶苏绾,她二人情知苏绾装得份儿大,也想暗中下个黑手。 不管怎么样,先让她醒了再说,不然兴师动众的去请郎中,岂不是要把这事儿闹大?到时自家二姑娘欺负三姑娘的恶名便瞒不住了。 可她才碰到苏绾,林檎便大叫道:“你们做什么?三姑娘都晕了,你们还要对她下黑手?你们,你们不是人,一个一个没良心的种子,跟着欺软怕硬,跟红顶白,就不怕将来你也有落难的时候?” 山矾一把将一个婆子推了个跟头,抱着苏绾大哭:“姑娘,我可怜的姑娘,你怎么这么可怜?连个下贱的奴才都敢对您下黑手,您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那婆子站起来,道:“小杀才,乱嚎什么?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碰姑娘了?” 山矾道:“你还狡辩,你看这是什么?” 她捧起苏绾的腕子,那婆子一看,哟,还真青了。 不是,她也没用多大劲儿,这位三姑娘的皮肤怎么就这么嫩哟。 苏三太太和四太太赶了过来,一看这也闹得太不像话了,命人把看热闹的丫鬟婆子都撵走,又上前来看苏绾。 见苏绾面色苍白,额头、人中全是细汗,唉哟一声道:“这是闭气了,怎么还搁这儿?赶紧扶到床上去。” 林檎和山矾这会儿也不吵也不闹,就只是抹脸哭,一副受了委屈又说不出来的窝囊样。 三房、四房的丫鬟婆子七手八脚的抬着苏绾进屋,一看屋里全是碎瓷和断木,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没有。 苏三太太和苏四太太对看一眼,也觉得这苏绣有点儿过份了。 府里明眼人谁不知道苏绾是替她出嫁?哪怕吃点儿亏不呢,她也该面上和顺些,哪儿还这么咄咄逼人? -- 第31页 有些事做得说不得,偏偏二姑娘是个暴炭脾气,一点儿亏都吃不得。 说到底,还不是被大嫂宠坏了? 真是欺人太甚。 她二人都有闺女,年纪也相仿,要不是苏绾在前头顶着,今日被逼出嫁的就是她们自己的闺女。看到苏绾出力却不讨好,不免唇亡齿寒。 苏四太太心有所感,不由得也落下泪来,用帕子抹着眼角道:“三嫂,三丫头的院子是住不得了,你那儿不方便,四郎五郎都大了,还是把三丫头先挪到我的院子里吧。 可怜的孩子,二哥二嫂去的早,就这么一点儿骨血,万一她有个闪失,你让我们如何去向二哥二嫂交待?” 苏三太太也黯然,道:“也好,我得空就去看三丫头,先劳烦你好生照管。” --------------------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文:《冤家路窄》《表哥攻略》《卿本佳人》《拿什么拯救你》《刁奴欺主》《一不小心遇上个渣》 求作收,求收藏。 第18章 疑孕 三太太和四太太商议已定,便各自忙起来。 苏三太太拿出太太的款儿来,当下命人:“都是死人吗?没个眼力见,还不去抬春凳。再拿床被褥来……” 丫鬟进屋捧了被子出来,一脸的有口难言。 苏三太太嫌她们磨蹭,正要骂人,待探头一看,失声道:“唉哟,怎么剪成这个样子?” 一旁的山矾捂脸哭道:“还不都是二姑娘,进门什么也不说,开口就骂,抬手就打,带人把这院子都砸烂了,要不是奴婢们拼死护着我家姑娘,这会儿我家姑娘有没有命在还得两说呢。……” “啧……”苏三太太一看这也忒不像话了。 可她忌惮苏大太太,不好说苏绣的不是。忙命身边的贴身丫鬟:“赶紧回房去抱几床新的被子来。” 又骂人:“不是让你们去请大嫂?各个腿瘸了是不是?怎么这半天不见影儿?” 底下人陪笑:“三太太、四太太别恼,早让人去请了的。” 大太太不肯来,她们也管不了不是? 这边乱哄哄的闹着,总算把苏绾先送到苏四太太院里。 苏大太太这才姗姗来迟。 苏三太太和苏四太太对这位大嫂的骄横刁蛮作风素有怨言,只不过碍着她是当家太太,平日里敢怨不敢言。 这会儿也只是轻描淡写的道:“也不知道二丫头是怎么了,冲进来就又砸又打,不知道的还当是家里进了贼。索性三丫头没大碍,先安置到四弟妹(我)那院子里。这儿就交给大嫂吧,我们妯娌两个就先回去了。” 没人告状,但现场就在这儿摆着呢,苏大太太也不免瞪了苏绣一眼。 苏绣梗着脖子不服不愤的道:“我并没做什么,谁知道她这会儿倒装柔弱,风一吹就倒了呢?” 苏三太太望着一脸刁蛮的苏绣笑笑,道:“咱们二姑娘倒是有将门之风。” 本朝重文轻武,夸她有将门之风并不是好话,况且又有先前“又打又砸”四个字,就差直接说她是泼妇、毒妇了。 本来嘛,光只是泼就罢了,可她打了人,砸了屋子,这可是亲姐妹呢,没有一点儿悔过之心不说,还梗梗着脖子讲歪理,把所有过错都推给别人,就不只是一个“毒”字能形容的了。 好在她也到了出嫁的年纪,顶多明年就要嫁。 苏三太太、苏四太太都不免庆幸。 这得亏是嫁回梁家去了,肉烂到锅里,好也罢,坏也罢,祸祸的是大嫂娘家。 她自己教出来的好姑娘,自然理当她娘家消受。 这却不关别人的事。 否则,别人是倒了几辈子的霉,要娶这样的毒妇做媳妇? 她要名声不好,还要牵连自家闺女。 苏大太太气苦,白受了妯娌两句挤兑,她板着脸替苏绣找场子,道:“二丫头是个嘴硬心软的,你们两个做婶娘能不清楚?偏三丫头是个话少的,肯定是一时话头说岔了呗,不是什么大事。” 苏三太太和苏四太太却似笑非笑,一副“我们很愿意相信但却没法相信”的模样,笑着道:“也许吧,可到底不是从前小时候,二丫头的脾气也未免太大了些。” 苏大太太只得沉着脸,训斥苏绣道:“我看是我平素惯你太过了,白白长了年纪,却一点儿事都不懂,还不回去反省?看我怎么罚你。” 苏四太太暗暗撇嘴。这话不知说了几十遍了,每回都是高抬手,轻落下,担着受罚的名声,遭罚的却是旁人。 她假装好人,道:“大嫂这又何必?二丫头还小呢,慢慢教不迟。” 最好还是别教了吧? 免得闹得沸沸扬扬,没的给苏家丢脸。 她又抚慰苏绣:“二丫头,婶娘知道你委屈,没关系,你阿娘不会怪你,你三妹妹也不会和你计较。” 苏绣见四太太肯向着她说话,果然委屈起来,她扯着苏四太太的袖子道:“四婶娘是明白人,这事本来就不怪我,三丫头要嫁不关我的事,可她不该抢我的东西。” 苏四太太笑道:“你这孩子是真耿直,不过小孩子家家,你抢我的,我抢你的也属寻常,回头让你阿爹、阿娘替你填补了就是。” 苏大太太看苏四太太是越说越不像话了,这不是怂恿着苏绣越发的嚣张跋扈吗? -- 第32页 这么教孩子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给底下的丫鬟一使眼色,不由分说,劝着苏绣先行离开。 苏大太太皮笑肉不笑的对苏四太太道:“我倒从不知道,四弟妹这么心疼侄儿、侄女。” 苏四太太道:“大嫂说得是,都是一样的侄女,哪个都值得心疼。三丫头还没醒,不知道郎中到哪儿了?我就不给大嫂添乱了,好歹给三丫头喂粒逍遥丸。” 说罢带人扬长而去。 苏大太太暗恨,却又没办法,苏四太太又没个确凿的把柄,真要分说起来,她“疼爱”侄女也没错,要说没教好,那是苏大太太自己的事。 ****** 苏绣最终被罚禁足一月,抄《女诫》一百篇。 众人都不意外。 禁足就是个花头,照旧好吃好喝,至于《女诫》,她抄不抄谁知道?自有底下心灵手巧的丫头替她抄。 好在苏绾没大碍,郎中看过,只说气滞郁结,又说逍遥丸很好,一并又给开了些补气血的药材。 苏老太太命人送了好些阿胶、燕窝过来,明令要给苏绾补身子。 苏大太太也不紧随其后,重新把苏绾屋里的家具摆设重新换了一遍。 除了房屋窄小/逼仄,阴暗发潮,倒越衬得这家俱物什富丽堂皇,与这屋子格格不入。 苏绾从苏四太太那里搬了回去。 没有从四房出嫁的道理,再说,还能有比现在更坏的境地吗?她连青楼都待过了,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再能让她惊悸绝望,伤心失态。 如今想想,祸福相倚,青楼里跑一遭,她觉得并不是只有坏的一面,起码她现在再看苏绣,并不会太多愤懑。 她就是个被娇宠坏了的小姑娘,心思纵然又奸又恶,却说不上多恶毒。 外面的人,永远有比她更阴毒的。 她这些动作,对苏绾来说就像小孩子打打闹闹,实在不值得挂在心上。 林檎捧着一大包燕窝,对苏绾道:“姑娘,这是老太太和几位太太送来的,奴婢看过了,都是质地最上乘的,还有一包血燕,奴婢每日炖了给姑娘补身子是最好的。” 苏绾却只瞄了一眼,摇头道:“不用。” 林檎不解。 苏绾如今已经懒怠做府里的针线了,随便大太太每日派了多少人来催,又给她多少活计,她一概不理不睬,就是不做。 都要出嫁的人了,苏大太太还能怎么折腾她?有本事现在把她撵出去? 她每日里除了发呆就是发呆,人也急剧瘦下去,的确需要好好补补。 可她偏说“不用”。 苏绾懒懒的道:“人心难测,就当我是小人之心吧。” 如今这府里没有谁是值得可以相信的,尤其这些入口的吃食,真要被人在里头下了什么,她稀里糊涂的吃下去,将来后悔莫及。 林檎出了一身冷汗,立时觉得手里的燕窝成了烫手山芋,忙道:“奴婢明白了。” 山矾劝苏绾道:“可姑娘如今身子虚弱……” 再这么下去,真怕她撑不住。 日子已然这样了,折磨自己又有什么用? 苏绾朝她二人笑笑,勉强打起精神道:“我没事,这两天心绪不佳,所以没什么食欲,过两天就好了。” 最难堪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尽管每每回想起来,她都恨不得再去死一遭。 可人就是贱胚子,过了那个时候,生命力竟渐渐强韧,伤口都有痊愈结疤的时候,何况这种看不见的心伤? 更甚,有苏绣这一闹,倒把苏绾那份儿心气闹回来了。 她要是就这么死了,那才是亲者痛仇者快呢。 她偏不,因着她和萧衡定了亲,这府里上下,不知多少人都巴不得等着她死呢吧?她非要好好的活着。 脸面算什么? 山矾忍不住道:“姑,姑娘,您的小日子要到了……吧?” 林檎不由得脸一白,恨恨的瞪向山矾。 山矾一脸的菜色,可这是她的本职,不提醒不成。 苏绾漠然的道:“嗯。” 山矾见她没明白,又问:“可该给姑娘提前备着……” 林檎也关切的望向苏绾。 苏绾给她两个人瞅的直发毛,不由得问:“你们两个做什么吞吞吐吐?我又不是第一次,以前怎么备办如今还怎么备办?你们到底想说什么?” 山矾不敢说话,林檎也不知道怎么说,两人你瞅我,我瞅你,同时低头。 苏绾气笑道:“不愿意说就算了。” “不是……”林檎示意山矾出去盯着,这才小声儿道:“姑娘,上回您夜里被萧三爷送回来,奴婢瞧着您身上一片青紫……” 苏绾心尖骤然剧痛,好像有谁在她心里剜了一刀,她又尝到了那种被扼着颈子呼吸困难的滋味。她目光越发漠然的盯着林檎。 她们,都知道了? 林檎低头,艰难的道:“奴婢听说,男女圆房,男人出了阳精,女子会有孕……”她如蚊子哼哼似的,勉强才把话说了个囫囵,脸已经涨得红透。 -------------------- 作者有话要说: 求评,求营养液,求收,求作收。 第19章 困兽 苏绾控制不住的抖起来,她白晰的手指紧紧的扳着桌沿,皮肤越发白得透明,连青色血管都清晰可见。 -- 第33页 连桌沿都被扳得微微直颤。 她想尖叫,想让林檎闭嘴。 她一个奴婢,怎么敢当着未出嫁的姑娘说这样肮脏没廉耻的话? 她想捂起耳朵,听都不要听。 可那一个个不忍猝听的字眼,已经钻进了她的耳膜:圆房,阳精,有孕……不…… 林檎不忍的道:“姑娘,奴婢该死,奴婢不该胡说,可离姑娘出嫁还有两个月呢……” 两个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真要她有了不才之事,肚子可是瞒不得人的。 苏绾汗出如浆,许久,才低声道:“出去。” 林檎和山矾:“……” “你出去,我说,叫你们都滚出去。”苏绾用尽了全身力气,眼神冰冷的像是要吃人。 林檎不敢再杠,爬起来和山矾出了房门。 屋里传来茶碗落地的清脆声响,接着是苏绾压抑的哭声。 苏绾倒并非害怕,而是觉得羞愤。 那迷乱的一夜,是她最不愿意回想,更不愿意提及的事。 本来她已经极力把那个夜晚塞到心里最隐秘的角落,打算这一辈子都不要再回想,可偏偏世事不能尽如人意,被林檎翻出来。 那晚的事,不只她和萧衡两个当事人知道,林檎和山矾也知道。 这一刻,苏绾有屠尽所有知情人的冲动。 但她知道这是不现实也是不人道的,做错事的是她,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她活该受这样的羞辱,不能全推到别人头上。 可她就是觉得痛。 所以,往后做事,一定要三思后行,没有确切的把握,绝不能再轻举妄动,因为,她真的真的真的没有再次犯错的机会。 苏绾的小日子没有如期而至。 林檎和山矾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下去,宛若惊弓之鸟,稍微有点儿风吹草动,两人便反应过度,时常和别的仆妇争吵闹矛盾。 苏绾反倒沉静的多。 林檎向苏绾问计:“要不要去看看郎中?” 苏绾不睬。这是生怕她死得太慢呢? 她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凡做过的事,必有形迹,只要她去瞧郎中,这事就成了屎盆子,算是结结实实的扣到了她的头上。 如果她真的有了身孕,自然罪该当诛。 可侥幸她没有身孕,那她也洗不清污名了。 林檎又道:“要不奴婢去趟萧府,见见萧三爷?” 苏绾仍旧不答。 他是刽子手,见他是催她早死。 做什么要去寻他?再说,寻他就能寻得到?只会把丑事传得萧家人人皆知。 这两个办法,于无人之时她自己都思量过了。 如果是从前,她一定会每个办法都试一遍,不管能不能成功。但现在,她却觉得大可不必。 一旦她去外头看郎中,知情的人就又多了几个,不管她有孕还是没孕,都要成为人人诛之而后快的淫/妇。 至于萧衡,早晚他会知道的,不差这两个月。横竖这孩子除了他的,不会做第二人之想,要或不要,他自己看着办好了。 至于他如何轻贱她? 她所作所为,足够他轻贱她几辈子的了,不差这一桩。 倒是有别的事,她可以做困兽斗,哪怕争不出什么来,也能给人添添恶心。她不能白让苏绣恶心一回。 ******** 苏绾去见苏大太太。 苏大太太正忙,对她有气,故意多晾了她一会儿。 苏绾柔柔弱弱,不会略站了一会儿就身子歪在林檎头上。林檎乍乍呼呼嚷出来,不等苏大太太示意,便有人替苏绾搬来了椅子,上了凉茶。 天越来越热,万一三姑娘中了暑气,大太太自然要拿她们下人撒气顶缸。 苏大太太听了抿紧唇,一脸气闷,却果然没发作,匆匆处理了手头琐事,让人把苏绾叫进来。 她没好气的打量着苏绾。 既然装得这么娇娇弱弱,那就索性院子里好生养着得了,往外头跑什么跑?给谁点眼药水呢? 苏绾屈膝一福。 苏大太太道:“三丫头来了?快起,天气暑热,不宜总往外跑,你要有事,只管打发个丫鬟过来就是了。” 苏绾朝着苏大太太笑笑,由林檎扶着坐了,怯弱的道:“我已经大安了,理当过来向大伯母道谢,前些日子大伯母替我延医问药,着实辛苦。” 苏大太太道:“这有什么可谢的?你叫我一声伯母,我照顾你也是应该的。总没个看你要死要活,我却置之不理的道理。” 苏绾好像听不出她话里的诅咒,仍旧笑若清莲一般无害而无辜,道:“我此来,还要看看二姐姐,听说她为了和我置气,病了,我想着到底姐妹一场,我来尽尽做妹妹的心。” 她还真敢说?要不是她,苏绣能“病”吗? 苏大太太对外不敢称苏绣“禁足”,可不只能说着了暑气么? 她道:“劳你惦记着,你二姐姐没大碍,不过你也知道她那脾气急,病了就更是招惹不得,你的心意大伯母替她领了。” 你还是别去见了吧,回头再招惹出事来。 苏绾道:“也好。”她拿了两方帕子过来,道:“这是我闲着没事给二姐姐做的,还请她大人大量,看在我将要出嫁,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往来的份上,别和我计较。” -- 第34页 苏大太太乐得卖这个人情,示意身边的小丫鬟:“去给二姑娘送过去。” 苏绾双手交握,垂眸敛目,安静的道:“大伯母,我想看看我的嫁妆单子。” 按理,这嫁妆单子应该由苏绾的亲娘来看。 但苏二太太早就不在了,苏绾的事一应都交到苏大太太手上,看或不看,那就是苏大太太一句话的事儿。 苏大太太只短暂的沉默了一瞬,便道:“你就是不来,我也正想把嫁妆单子送过去,让你过过目呢。你这孩子倒是心急,不过你只管安心,苏家不会亏待你的。咱们苏家虽说算不是权贵,但在京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真要传出去说是苛待了你,你大伯父也好,你叔父也好,还不得让人指着脊梁骨骂个狗血喷头?” 苏绾现在才不管苏大太太说什么,全都当成放屁。逞一时口舌之快也就痛快痛快嘴,没别的用处。 她微微一笑道:“大伯母比我年长,肯定比我考虑的周全,倒是我小人之心了。”她都承认自己是小人了,所以这嫁妆单子非看不可。 苏大太太悻悻的哼了一声,让人拿了她的嫁妆单子来。 苏绾没看,收起来道:“大伯母事忙,我就不打扰您了,这单子容我拿回去慢慢看,回头再给大伯母送回来。” 苏大太太心里犹豫。 看就看了,她不怕苏绾挑剔,横竖这单子上面花里呼哨,很是好看,但个中名堂,除了掌管中馈的当家太太、奶奶们能看出端倪,旁人把这单子翻烂了也是白扯。 但她要拿走,终是不稳妥。 万一落到旁人手里? 不过苏绾说着话已经把单子袖了起来,抬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就那么定定的看着苏大太太。 她本就清丽无双,如今加了几分荏弱,很有几分弱不胜衣的可怜之态。 可她眼眸漆黑,太过专注,牢牢的盯住一个苏大太太,有不死不休的架势,看的时间长了,竟似有几分渗人。 苏大太太不是男人,不会怜香惜玉,可也不能落个“柿子专拣软的捏”的名声。 且苏绾连番两次都以柔克刚,在这府里站稳了弱者姿态,还把苏绣打的毫无还手之地,若自己再强行把嫁妆单子从她那儿抢过来,不免要落个以大欺小的罪名,她们娘俩这“泼妇”名声算是彻底完了。 苏大太太犹豫半天,才艰难的笑了笑,道:“也好,你拿回去好好看看,你也放心,我也安心。” 我看你能看出花儿来? 苏绾拿着嫁妆单子走了,苏大太太坐了半晌,一时闹不明白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除了让人盯紧苏绾,务必盯住她到底去见了谁。 她还能见谁?除了苏老太太,就是苏三太太和苏四太太两位妯娌。 老太太是个心软的,但大事拎得清,不会帮着苏绾提什么非分要求,苏三太太和苏四太太也只会私下怂恿,绝不敢替苏绾出头。 至于穆家,天遥地远的,只等苏绾出嫁的时候再派人送信儿。 这么一想,苏大太太又心宽了,量她苏绾一个孤女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苏绾没去找三太太、四太太问计,也没去求老太太支援,就当真安安静静的在屋子里翻来覆去看嫁妆单子。 倒是苏绣又闹了起来,听说把自己屋子都砸了,又嚷嚷着要去找苏绾算帐,被丫鬟们死劲拦了才没出去。 苏大太太只得过去看她,见屋里一地狼籍,不由得道:“我的小祖宗,你又闹什么闹?” 苏绣道:“阿娘,苏绾那个贱人,我要撕了她。” 苏大太太眉眼一厉,道:“胡说什么?她又怎么你了?” 苏绣哭道:“她骂我。” 这不胡扯吗?苏绾人都没来,怎么骂她? 苏绣身边的丫鬟俏迎道:“是三姑娘送来两方帕子。” -------------------- 作者有话要说: 求评论,求营养液,求收,求作收。 昨天去医院,今天还得去,怕赶不及更新,先把章节传上来。 第20章 陪嫁 苏大太太一头雾水:帕子怎么了?成精了? 被条帕子气成这样,让她可说苏绣什么好呢? 可等听丫鬟们说完,苏大太太也被气了个半死。 帕子本来挺好的,上面是个美人在临风照水。 针脚细密,美人儿也活灵活现,可见是下了功夫的。 可是细看之下,会发觉水里的倒影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丑八怪。 另一幅帕子是个美人儿在照镜子,美人仍旧美得不可方物,只镜子里仍旧是个五官扭曲,形容可怖的妖怪。 苏大太太也是恼怒。这苏绾心思怎么这么恶毒?骂个人也这么皮里阳秋,真不像个小姑娘的作派。 她问人要帕子:“拿来我瞧瞧?” 俏迎苦着脸道:“姑娘瞧见之后就把帕子剪了个稀烂,还嫌不解气,又让拿火折子把帕子烧了。” 连证据都没留下,难不成要凭她们主仆几张嘴就给苏绾定罪不成? 苏大太太看着仍旧不依不饶,连哭带骂的苏绣,心头火起,一耳光扇过去,骂道:“你长长脑子吧。” 苏绣被打得怔住,捂着脸哭道:“娘,你打我?是苏绾那贱人欺负我,你不替我出气,怎么反倒打我?” 苏大太太道:“我打你不是为别的,是想让你长长脑子,你看看三丫头,杀人于无形,却能全身而退,还不是料准了你脾气暴躁,抓不着她的把柄。这不果然,你气也白气,亏也白吃,想要反告她,却连证据都没有,没的还要白惹一身腥,你图什么?” -- 第35页 苏绣伏到榻上,呜呜大哭,她一边哭一边捶床道:“我怎么知道她心狠面黑,居然这么有心计?要早知道,我就把那帕子留着了,直接摔到她脸上,看她还怎么辩。” 苏大太太到底疼她,轻拍她后背道:“好了,知道她不好惹,你凭白招她做什么?横竖她在苏家也待不了几天。等她嫁到萧家,哼,你当萧家是什么好人家?各个如狼似虎,就她一个,不够萧家人分着吃的。” 有好日子等着她。 苏绣抬脸,恶狠狠的道:“我就等着看她的下场了。” 苏大太太替她擦了泪,道:“你别再闹了,让你爹知道,阿娘也帮不了你。这些日子你乖乖的,别再惹事,你舅母已经问起过你了,总这么禁足不是事儿。” 她也有点儿犯愁。 虽说娘家大嫂好说话,应了这仓促之下的亲事,但这也不是万全之策,哪家愿意娶个搅家精? 要是苏绣坏了名声,大嫂那人面甜心苦,才不会管什么亲戚不亲戚,该退亲她是一定会退亲的。 这可不行。 苏大太太好容易才安抚了苏绣,心里对苏绾算是恨上了。 以至于苏绾再来,她不免脸上带出来,径直拿反话刺她,道:“你二姐姐得了你的帕子,爱得和什么似的,还说要当面谢你呢?” 苏绾柔柔笑着,道:“二姐姐喜欢最好不过,谢就不必了,至亲姐妹。” 只字不提这帕子里有什么千秋。 她倒想看看,大伯母有没有脸指责自己恶心苏绣。 苏大太太是真被恶心着了,苏绾说得深情无限,可这句“至亲姐妹”着实讽刺。真要再细掰扯,还是苏绣的过失更大些。 她只能咽下这口气,她总不能问苏绾:“你到底什么居心?” 没帕子没证据,苏绾要来个抵死不认,她又作蜡了。 苏大太太不甘的吁了口气,问苏绾:“你那嫁妆单子看的怎么样了?” 苏绾把嫁妆单子放到桌上,道:“大伯母,我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我也知道苏家是什么样的情况,所以从来没想过和萧家比。所以现在这样已经很好,多谢大伯母为我操心。” 这还算句人话。 苏大太太假惺惺的卖好,道:“你明白就好,为你操心都是小事,只要你能嫁得好,我们做长辈的也不白忙活一场。” 苏绾翘了翘唇,道:“不过,大伯母,我想拿一间铺子换一处庄子。” 她指给苏大太太看。 苏二老爷虽然过世,但为公平起见,苏家是给二房拨了几个铺子在他名下的,苏绾的一应支出,虽说是出自公中,但大多是由这几个铺子供给。 当然了,这铺子是由苏大老爷派人打理,帐目虽有,但每年营利几何,还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这次苏绾出嫁,为了面上好看,苏大老爷特意划了两个铺子给苏绾。 苏大太太心中暗哼:真是个蠢的,这铺子只要稍加打理,那就是一本万利的营生,她放着金母鸡不要,非要个破庄子,不是蠢是什么? 心里这么想,苏大太太面上却道:“你这孩子,要什么还不是可着你的喜好?只要你满意。行啊,我回头和你大伯父说一声,拿这铺子换个庄子吧。” 苏绾垂眸道谢,又道:“还要劳烦大伯父替我挑个临山靠水的庄子。” 她没苏大太太想的那么蠢。 别说她只是个姑娘家,便是出了嫁,也没个她亲自打理铺子的道理。 更何况那铺子在苏大老爷夫妻二人手中多年,从里到外都是他们夫妻的人,他们欺上瞒下,里应外合,糊弄她还不是太简单容易的事? 她拿什么和他们斗?与其生这个闲气,不如退一步,让他们占了便宜。 她挑个庄子,嫌伙计和庄户们不好用,一并打发了,另寻人就是。 虽说靠天吃饭,但只要勤勉,总是饿不着。将来不管她在萧家如何,总有自己一口饭吃,不必完全仰仗他人。 有苏大太太添油加醋,苏大老爷也就顺水推舟,用一间铺子给苏绾换了一处临山靠水,足有三百亩上好良田的庄子。 苏大太太还嫌太好,要她说,随便在外乡找个庄子给她充数得了。 苏大老爷瞪她道:“你还想怎么样?非得便宜都占尽了才甘心?那毕竟是王府,你把嫁妆弄得太过简薄,那是打咱们苏家人的脸呢。” 苏大太太犹不甘心,却也无可耐何。 ******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转眼就到了苏绾出嫁的日子。 苏家张灯结彩,披红挂绿,甚是热闹。 苏绾一早起来,由着喜娘给她梳妆打扮。 她脸上既无悲色,却也无喜色,就只剩下了平静。那双本就漆黑的眼眸越发黑白分明,但细看时,她又垂了眸,掩映了里头深如渊潭的风景。 说不紧张是假的,可她和萧衡可以说图穷匕现的时候都有过了,还怕什么? 以后的日子再坏,又能坏到哪儿去? 苏家几个姑娘携手而来。 打头的是出嫁的大姑娘苏纹,后头跟着一脸盛气凌人的苏绣,四姑娘苏绫,五姑娘苏缣,六姑娘苏缃都笑眯眯的,看上去十分可亲。 最后头是两个才七八岁,手牵手的小姑娘,那是四房的两个庶女苏缱和苏绻。 -- 第36页 苏纹打量着镜子里的苏绾。她长眉黑眸,杏眼桃腮,生得十分艳丽。只是脂粉太浓,反倒失了她本该有的灵气,倒显得僵硬呆板了。 苏纹打量着苏绾道:“三妹妹可真漂亮。” 苏苏绣一撇嘴:漂亮有什么用? 却口不应心的道:“那是应该的,谁让三妹妹是新娘子呢,一辈子就这么一次的大喜日子,不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多遗憾。” 还不知道以后过的是人还是鬼的日子呢,也就只能今日得意一天。 苏四姑娘苏绫取笑苏绣道:“二姐姐也别急,明年就是你。到时你也是漂漂亮亮,做个艳冠天下的新娘子。” 苏五姑娘苏缣含笑道:“要不是萧家催得急,本该二姐姐先嫁的。世事无常,谁成想咱们姐妹中倒是三姐姐占了先。” 苏绣横了苏缣一眼道:“话别乱说啊,什么先不先,后不后的,我可不在乎这些。你是说者无心,只怕听者有意,回头心里恨上你。” 苏绫帮苏缣道:“长幼有序。明明是二姐姐先定的亲,反倒比三姐姐晚出嫁。” 苏绣嫌苏绫、苏缣多嘴,急得争辩道:“那还不是因为我的嫁妆还不曾备齐的缘故。” 苏纹年长,笑着安抚众姐妹道:“好了,自家姐妹,争什么先后?再说你们一个个都是没出阁的姑娘,倒满口里嫁来嫁去的,没的让人听了笑话。对了,三妹妹,你的东西可都收拾好了?要不要我们帮忙?” 苏绾在她们进来的时候便要起身,只不过被苏纹按住了,这会儿任由喜娘打扮完,才向各姐妹行礼,道:“有劳姐妹们惦记,都收拾好了。” 苏纹不过是随口一问,为的是岔开话题。 她们都知道二叔只有苏绾这么一个闺女,可因为二叔二婶娘早早的去了,不曾替三妹妹备下什么嫁妆。 公中能出多少?都是花架子,图的是面上好看。 不过聪明人就是看破不说破,她也不愿意这时候装什么好人,没的倒惹一身腥。 姐妹们各自送了礼,不外是帕子、香囊、荷包之类。 苏绾道了谢,在喜娘的催促下盖上了红盖头,安静的坐在榻上。 苏家几个姑娘也就或坐或站,低声谈论今日来的客人,只谨慎的避开了萧三郎。 外头喧天的鼓乐,鞭炮齐鸣,不知谁说了一声:“新郎倌到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两天听了一耳朵的管理课程,主讲师说“与天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这个斗不是勾心斗角,不是人员之间的内讧。 女主也是,她在与各种烦难“斗”的过程中,学会成长,学会的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求收藏,求作收,也求下评论和营养液。 么么哒。感谢在2021-02-26 06:28:04~2021-02-27 06:34: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lank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lank 1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变故 众人都出去看热闹。 苏绣就有些坐不住,她对苏纹道:“大姐姐,咱们也出去瞧瞧这位新妹夫?” 苏纹摇头:“罢了,以后常来常往,瞧的时候多了。” 她是出嫁女,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苏绫却插话道:“听说这位萧三郎倒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苏绣又酸又妒,不由得就哼了一声。 舅母家的表哥虽好,但冯照就是个普通人,粗眉大眼,倒也看得过,但像苏绣这样的年纪,正是爱美时节,自然对冯照就不大满意。 她也不想想,她自己也不是什么绝世美人。 苏绣酸溜溜的道:“男人要漂亮有何用?相貌能吃饭?四妹妹也不从哪儿听来的,你倒没听说他还是玉面罗刹,杀人不眨眼呢。” 苏绫有些怯怯的笑了下。 不都说秀色可餐吗?人长得好还是占便宜的,起码日后要朝夕相对,嫁个好看的人总比嫁个丑八怪强。 苏绣见她不吭声,只一味的笑,就又问:“四妹妹见过?” 苏绫忙摆手,道:“我哪里见过,光是听他的名,怕都怕死了,不过是听人闲谈听来的。” 苏缣拽她,朝着苏绾示意。这时候还说这话做什么?别回头惹得三姐姐性起,吵着闹着不嫁,她罪过可就大了。 苏绫后知后觉的掩了掩嘴,暗悔失言。 苏绣却毫无顾忌,她看向苏绫和苏缣,道:“管他什么名声,横竖今天他是苏家的新姑爷,还能反天不成?你们去不去?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苏绫、苏缣、苏缃都有点儿蠢蠢欲动。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可以说百无禁忌,就是对萧衡不敬,他也不能说什么。 对于她们这些难得见外人的小姑娘来说,跑去看个热闹也不算多失礼。 苏绫便虚故道:“既是二姐姐要去,我们姐妹就陪着呗。” 苏纹不和她们掺和,道:“你们去吧,只是务必要小心,别被推了撞了,若磕破了皮,可别哭啊。我去看看阿娘。” 她又问苏缱和苏绻:“两位妹妹呢?” 苏缱和苏绻人小胆子也小,俱都摇头:“我们就不去了。” -- 第37页 苏绣嫌弃的白了她们一眼,道:“没出息,去了外头有糖吃,还有红封可拿,不比憋在这小破屋子里强?” 苏缱和苏绻不免有些心动。 两人是庶女,平日里虽说一应供给看似都是一样的,可到底不比嫡女,二人难免眼皮子浅,被苏绣一说,也就点头,跟着她们往外走。 人都走了个干净,苏绾反倒觉得清净。她轻轻吁了口气,难得的放松了一下腰背。 林檎轻声道:“姑娘可渴吗?” 苏绾点头。 但因为要等花轿,苏绾不能吃饱喝足,林檎也只能端了温水来让她润润唇。 苏纹笑问道:“三妹妹现在感觉怎么样?” 苏绾低声道:“心里空落落的。” 苏纹道:“都一样,毕竟是要离开自己的家,去一个未知的地方,也不知道将来的日子会怎么样。不过不要紧,只要将来姑爷对三妹妹好,慢慢熟悉了,那里就真正成为你自己的家了。” 苏绾苦笑了笑,道:“多谢大姐姐宽慰,只是,未必谁都有大姐姐的福气。” 苏纹轻叹了口气,眸中带着轻愁,半真半假的道:“各有各的难处,谁也不是十全十美的。” 外人都说宋宁待她好,她虽不好说没有的事,但也不可能当着苏绾这个矬子说短话,因此只说了这么一句,她便不肯再多说了。 这些日子,府里的事她都听说了,苏绣是得了便宜卖乖,推了这门不好的亲事不说,还要处处欺负苏绾,闹得亲戚里沸反盈天。 到底隔房姐妹,苏纹虽看不惯苏绣,可她日后还要仰仗父亲和嫡母,是以总要偏帮着苏绣,断没有和苏绾一起抱怨苏绣的道理。 再说苏绾的亲事,她在其中是推波助澜,算是一手促成的,她生怕苏绾会当着她的面诉苦、抱怨,若是再哭哭啼啼的闹起来,一时半会儿怕是劝不好。 她便起身道:“不怕三妹妹笑话,难得回家一趟,我想松快松快,妹妹这里要是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想去看看我姨娘。” 这倒是她想多了,苏绾求谁也不会求苏纹,不说她一个庶女,又是出嫁女,在这府里压根没有说话的权力,就算她肯真心相帮,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至于质问、抱怨,呵,苏绾且怨不到苏纹头上。 等到苏纹离开,屋里只剩下苏绾主仆。 林檎小声道:“也不知道萧三爷……到底是怎么想的?” 山矾瞪她,道:“你说怎么想?这不是来迎亲了么?” 林檎有些懊恼的道:“也是。” 苏绾并无任何庆幸。 他肯迎亲也不代表他对她就没有任何偏见。 她轻轻捏了捏林檎和山矾的手,道:“不管他怎么想,咱们都要好好的。到了萧府,不比苏家,我自己都自身难保,也未必能护得住你们两个。要是你们两个不想过去,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林檎和山矾齐声摇头:“姑娘快别说这话,我们两个是生死都要和姑娘在一处的。” 二人心道:别说不后悔,就算真的后悔了,她俩敢不去吗? 那天晚上的事,姑娘昏着不知情,她可看得真真的。 萧三爷身上都是血,连姑娘身上都沾了些。 他抬手就给了林檎一剑,一点儿犹豫都没有,完全就是风雷之势。 可见有多恼怒。 那是还带着剑鞘,否则哪儿有林檎命在? 虽说责备她俩服侍姑娘不力,但恐怕也念着她俩服侍姑娘多年,存了那么一丝丝的心慈,否则早一剑了结了她二人了。 手下留情,也不过是杀鸡儆猴,让她俩以后尽心尽力,不得对姑娘有二心。 她俩哪儿敢这时候塌台撤梯/子? 山矾事后也问林檎:“怎的萧三爷就饶了我呢?” 林檎苦笑道:“大抵是我和姑娘去找过萧三爷,他私心里以为一切都是我撺掇的姑娘。姑娘有个好歹,自然都是我的错。” 山矾觉得这推测有理。 但这并不代表萧三爷就能对她的不作为视而不见,不做固然没错,可不错不代表是个忠仆。但凡她没用了,她活着也就没了意义。 林檎轻轻理顺苏绾的衣裙,道:“姑娘别说这话,奴婢既服侍了姑娘,那就是和姑娘有缘,不管是刀山火海,还是虎穴狼窝,奴婢是一定要陪着姑娘闯的。” 山矾也道:“是啊,如今姑娘可用的也就剩下奴婢两个了,外头那些都不顶用,姑娘就别说这些外道话了。姑娘好,才有奴婢们的好。” 苏绾点点头,切切的嘱咐道:“你们两个行事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凡事千万别硬碰硬,遇事不好,只管先逃命要紧。” 林檎和山矾应诺,心道:那都是以后的事,哪儿就论到逃命了?再说今儿大喜的日子,总不会出差错。 便都应了,陪笑道:“今是大喜的日子,不兴说不吉利的话。” ***** 主仆低声说着话,也算聊以互相安慰,忽然听到外头炸雷一样的喧嚣声,接着由远及近,如潮水般绵延而来。有人惊声喊道:“不得了啦——出人命啦——” 林檎和山矾都惊恐的看向苏绾。 她们不担心别的,就怕这亲事办不成,真要这样,那姑娘以后可该怎么自处? 林檎乍着胆子道:“我去瞧瞧出什么事了。” -- 第38页 正这会儿有人又喊:“新姑爷杀人啦……” 林檎和山矾反倒心里石头落了地,但紧接着又提心吊胆起来:都见血了,这亲事还能进行得下去吗? 萧三爷会杀人,她俩一点儿都不稀奇,就只是这大喜的迎亲的日子,到底怎么着这位罗刹了,他至于这么血腥吗? 他把苏家当成什么了?又把姑娘当成什么了?就不能看在姑娘的面子上忍忍? 苏绾蒙着盖头,一动不动,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无动于衷。 如果她会读心术,听到林檎和山矾的心思,一定会嗤笑一声:她哪儿有什么颜面?萧衡又岂会给她这样的脸面? 林檎哆嗦着道:“奴婢去瞧瞧?” 大喜的日子见血,着实不祥。 自家姑娘怎么这么命苦?竟然遇上这样浑不吝的夫君? 山矾添了一句道:“还是我去。” 苏绾反倒气乐了,止住她二人,道:“都别去。” 还怕没有好事者往她这儿传消息吗? 这个时候,萧衡定然在盛怒之下,谁往他跟前凑都有性命危险。 何必呢? 正说着,就见苏绣等人脚步匆匆的跑了回来。 林檎和山矾忙退到一边。 苏绣惊魂未定,喝斥林檎:“瞎吗?还不赶紧给我倒盅热茶。” 林檎暗暗白了她一眼,却还是乖乖倒了盅茶,道:“今个都忙着姑娘的事,这院里的人都忙得四脚朝天,热水却没有,这还是早晨沏的茶,二姑娘若是不嫌……” 苏绣还真不嫌,一把抢过来,先灌了一大口。 山矾看一眼面色苍白的四、五、六姑娘,也好心各倒了一盅茶过去,好让她们也都安安神。 两人都想问:到底怎么回事? -------------------- 作者有话要说: 求营养液,收藏,求作收。 感谢在2021-02-27 06:34:35~2021-02-28 06:39: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知知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迎亲 苏绣坐到绣墩上,以帕子当扇,呼啦呼啦的扇着风,对苏绾皮笑肉不笑的道:“三妹妹,你是没看着,新姑爷好大的威风?” 苏绾不答。 苏绣也没指望她答,她不无幸灾乐祸的把前面的事形容了一遍。 从来姑爷登门迎亲,都是要受到刁难的,萧衡又何能例外? 虽然是他的亲事,可府里外头有长史操办,内里有梁王妃,他一个大男人,于情于理都不适合亲自过问。 问得多了,倒像他对这亲事有多热衷,对嫡母有多大意见似的。 梁王妃恨透了梁王后院的小妖精们,对这个风头正劲,压过自己长子的庶子更是恨之入骨,能给他下绊子自然不会手软,是以派过来迎亲的全是文不成武不就的刺头。 萧六郎萧微就是其中之一。 苏家倒是规规矩矩,花轿一到,便命人持红烛和菱镜“搜轿”,再请萧衡做催妆诗。 萧衡不耐烦这个,便请一同来迎亲的郎君们代做。 可惜你推我,我推你,竟冷了场。 林峻看不是事儿,临时勉强凑了一首。 苏家不肯,务必要让萧衡再做两首。 萧微便嚷嚷道:“我说差不多得了吧,别这么兴头头的,小心抻得过了,反丢了面子。这也就是娶亲的是我三哥,否则你们苏家就是把姑娘送到我们梁王府做奴做婢,我们还得好好挑一挑呢。” 这话苏家人可不爱听了。 低头娶妇,抬头嫁女,向来迎亲的时候,都是男方礼敬女方一头。 虽说梁王府是王府,苏家地位差的远呢,可大喜的日子,闹得这么僵,实在是不应该。 不管这亲事是为着什么结的,总之是结了,大家就是为着面上好看,也应该遮掩遮掩,好歹把这事热热闹闹的办守。 不想被萧微这么冷丁嚷出来,萧衡没脸,苏家也没面子。 苏绾一个堂兄,叫做苏经的便不愤的道:“这叫什么话?结亲结的是两家之好,这还没成亲呢,你们就这么骄狂,要是我家三妹妹嫁过去了,还不得让萧家欺负煞?” 萧微便嚷道:“怎么着,你们还不想嫁啊?不嫁正好,我们萧家还不想娶呢。走走走,花轿不也才落地吗?都跟着小爷回去。” 这就是故意挑事了。 萧家人办事不地道,还不让苏家人抱怨了?这才抱怨两声,就诬蔑说苏家不想嫁,也太能颠倒黑白了。 可话赶话说到这,苏家便有些下不来台。再想解释不是,未免太怂。 有萧微在这成心捣乱,谁也受不住。 苏家人也恼了,有人附和着苏经把话往回兜,道:“纵然是梁王府,也该守规矩,讲道理,哪有这么不负责任,说娶便娶,说不娶就不娶的?这不是欺人太甚吗?” 群情激昂,自然吵起来没好话,你一言我一语,两方便推搡起来。 主子们都打起来了,底下仆从们也就跟着起哄架秧子,你骂我一句,我啐你一口,你打我一巴掌,我踢你一腿。 两帮人搅和到一块,打的难分难解。 林峻偷眼看面无表情的萧衡,心道:这都什么事啊? -- 第39页 迎亲的时候被女方家为难,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大不了说几句好话,多给些红封,好歹也就混过去了。 哪儿有萧微这样说话的?不是典型的找骂吗? 苏家要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倒让人笑话骨头软。 他们倒是有血性了,可这婚事成了闹剧,最终打的还是萧衡的脸。 他东抓一个,西扯一个,喝斥了半天,没一个听他的。 正难分解的时候,萧衡不耐,抽出佩剑,先把身边两个苏家和萧家的仆婢砍翻,大喝一声道:“都住手。” 一看见了血,胆小的鸡猫子狗叫,倒的确起到了杀鸡儆猴的目的,这回终于人人都老实了。 萧家人倒罢了,不过是缩了缩脖子。 苏家人哪儿见过这种场面,先是呆若木鸡,随即便扯着嗓子尖叫起来,因为太害怕,声儿都劈了。 苏家人吓得潮水一般退到了院里,胆战心惊,哆哆嗦嗦的盯着萧衡:这是人还是煞?一个不顺心就杀人,和传说中真是一模一样。 苏家那几位爷也都吓傻了,有的呆呆的摸了摸自己的颈子,很怀疑自己的头还能保住多长时间。 萧微还在那儿嫌热闹不大,嚣张地喊道:“苏家人就是欠收拾,嫁个姑娘,还当嫁的是公主呢?不说好好把人送出来,装什么大瓣蒜?识时务的就赶紧让开,不长眼的可别怪你萧六爷心狠手辣。” 萧衡忍他半天了,不是他嘴欠,有这么多麻烦? 一等收拾了底下人,他抬腿一脚给萧微也踹了个趔趄,骂道:“不会说话你就把嘴闭严实点儿,再得吧得吧得,我把你舌头割下来喂狗。” 萧微老实了。 萧衡只身便往苏家院里闯。 苏家人忙不迭的要关门,可哪里挡得住萧衡? 看他铁青着脸,跟个凶神恶煞似的靠近,守门的小厮吓得撒腿就往里跑。 苏绣等人混在女眷当中,并不曾亲见,只是听人喊萧衡杀人了,便吓得作鸟兽散。她特意跑来给苏绾送信儿,却不为的好心,而是故意看她笑话。 至于萧衡到底杀了多少人,她一概不知,总之在她嘴里,萧衡杀进苏府,如入无人之境,地上血都流成河了。 苏绣幸灾乐祸的对苏绾道:“这亲事闹成这样,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顺利进行,不过三妹妹你也别忧心,说不定坏事能变好事呢。” 苏绾轻呵了一声,道:“二姐姐倒是给我分说分说,什么是好事,什么是坏事?难不成结亲是坏事?要是我嫁不成了,就是好事了?二哥可还没放出来呢。” 她在这儿臭得意什么? 一句话就把苏绣噎住了,她恼羞成怒的道:“三妹妹,你别不识好人心,我也是为你好。这萧三郎瞧着倒是人模人样的,可这脾气也太大了些。大喜的日子,他便什么顾忌都没有,你这还是新娘子呢,他就不给你面子,将来你若嫁过去,稍不顺心,他会怎么待你?” 还真不劳她提醒,苏绾早就领教过了。 见苏绾不说话,苏绣又洋洋得意的道:“不过男人心狠不是什么坏事,起码将来没人敢欺负你,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越说越不像话了。 谁是狗?如果苏绾是狗,那同样姓苏,这满屋子,甚至阖府的人又都成什么了? 苏绾也不逞口舌之争,但其他人已经像是看傻瓜一样看着苏绣了。 她尚且洋洋得意,毫不自知。 林檎气愤地正要说话,外头响起纷乱的脚步声。 苏绣下意识地住了嘴,往外看时,先见闯进来一个身着红衣的男人。 呃,这不是迎亲的新郎倌又是谁?也只有他今天一身大红。 苏绣呆呆的看他走近,一面惊叹于“这男人怎么生得这么好看”,一面又威慑于他的杀气,他剑上还带着血呢。 苏绫几个吓得花容失色,惊叫着四下奔逃,年纪小的苏缱和苏蜷干脆钻进了桌子底下。 哪儿还有平日里千金闺秀的作派?狼奔豕突,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苏绣离萧衡最近,怕到极致,反倒浑身僵硬,明明心里清楚这会儿该逃命,可双腿灌铅,如何也动不了,眼睁睁的看着萧衡从她身边经过。 偏他又停了,如铁一样又寒又硬地视线就落在苏绣脸上。 苏绣感受到了阴冷的死亡气息,她生怕萧衡会认错,嗫喏着道:“三妹……” 想叫一声“三妹夫”,到底一辈子的脑子全用在了此刻,知道这一声“三妹夫”叫出来,怕是今日真就成了自己的死期,她一伸手指,指向坐在床上的苏绾,道:“三妹,妹,在那儿。” 冤有头,债有主,你要娶的是她,可千万别盯着我。 萧衡意味不明的轻哼一声。 苏绣没出息的腿一软,两眼一翻,径直摔倒在地,晕了过去。 ***** 苏绾能感觉到萧衡的阴冷气息,即使不看他的脸,她也能知道他的心情不好。 从盖头下,能看见他的大红喜袍。 他纹丝不动,那喜袍也就凝固不动,以至于苏绾能看见袍角几滴不太鲜明的血点儿。 真是……苏绾发现她的耐受力比从前强多了,她既没吓晕,也没惊叫,甚至连坐姿都没改。人人都能跑,独她不能。 她不言不动,就只默默的等着他开口。 -- 第40页 萧衡沉默了几息,对苏绾道:“我问过令伯父了,他说这亲事始终要做数的。” 这在苏绾意料之中,只怕就算她死,也得抬到萧家之后再埋。 因此她不置可否。 萧衡又道:“不过没人敢送你上轿,说不得只好我亲自来接。” 这是委婉的说法,真实的情况就是,所有苏家人都作鸟兽散,看他就像羊群里闯进来的狼,苏陪也就一切程序全都省略,把路一指,让他自便。 “……”苏绾哭笑不得。 迎亲之礼,他连人都敢杀,还有什么规矩能框得住他? 随便吧。 横竖她也不在乎什么拜别双亲,也不在乎有没有兄长背她上轿,更不在乎什么吉与不吉。 苏绾点点头,算是认同了萧衡的说法。 萧衡这才收了佩剑,微一蹲身,拦腰将苏绾扛上肩头,径直出了门。 苏绾:“……” 知道他行事乖张,可他也太与众不同了?就不能背着,抱着?非得这么扛着? 呃,她的胃。 得亏她一早没吃没喝,不然她可真不敢保证不吐到他身上。 (第一卷 完) # 磨合 第23章 忧愁 从苏绾的院子直到苏府正门,一路上没多少看热闹的人,都是有多远躲多远,生怕被这煞神扫到影儿,自己遭了灾。 萧衡一路畅通无阻出了苏家大门。 喜婆颤颤巍巍的跟出来。 有心撒手不管,毕竟这场景也实在是太吓人了,俩人送了一辈子亲,就没见过到今儿这场景。 开眼是开眼了,可两个宁可没经过没遇过,太吓人了。 人人能往后退,唯独这两人不能,若差事没办好,回头两家都怪罪,她们半辈子积攒下来的名声就全毁了。 苏家没人敢上前,两个喜婆只好自己动手,往轿顶撒米和茶叶。 萧衡像是塞米袋子一样,把苏绾塞进喜轿,等她坐定,萧衡直起身,冷眼朝人群望过去。 视线所到之处,人人噤声。 萧衡收回视线,对轿夫命令道:“走。” 萧家人是看惯他的德兴的,怕也怕,但没怕到苏家这份上,当下闻言也就听命而行,乐鼓手也这才卖力的吹起来,轿子一路迤逦,就这样浩浩荡荡的离开了苏家。 萧衡的举动不仅震慑了苏家,也同样震慑住了萧家。 原本要给这对新婚夫妻下绊子的萧家下人,在听说萧衡在迎亲过程中见了血之后,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放弃。 这煞神惹急了六亲不认,从前只知他的剑对的是外人,现在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掉转过来,对准自己人。 谁也没有两条命,他的大日子,谁不长眼,那就是不给自己留后路,还是算了吧。 婚礼虽然磕磕绊绊,好在并没出大乱子,苏绾这会儿反倒不慌也不乱了,不管外人怎么闹,最起码她知道萧衡能镇得住。 面子好歹得了保全,下剩的,以后再说吧。 她由喜娘扶着拜了堂,很快被送进新房。 她能听见一群人心里石头落地的声音。 看来这萧衡真是活罗刹,就没人不怕他的,也不知道对她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梁王府里不缺人,从挑盖头到喝合卺酒,新房里始终热热闹闹。苏绾一个也不认得,也没人主动说给她介绍。 有几家女眷,瞧着都不大热络,年纪都在三十岁上下,脸上虽也带着笑,但那笑里带着疏离。 苏绾猜着应该是别府里来的,都不太亲近。 梁王府的世子妃和几位妯娌都没来。 看来萧衡在梁王府里过得并不算太好,兄弟、叔嫂之间,连最根本的面子情都不愿意掩饰。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总比面上一盆火,心里一把刀强,把所有的仇怨和疏离都放到明面上,也好过抽冷子给人一刀。 萧衡自始至终也没和苏绾正眼对视,一副神色如雪般淡漠、凉薄的模样。 苏绾也很识趣的避开了看向他的视线。 旁人瞧不出来萧衡对这桩亲事、对苏绾是否满意,对于苏绾,除了惊讶于她的容貌殊绝和她的淡定沉静,就剩下对她的同情和可怜了。 好好一个美貌的小娘子,可惜命不好,没爹没娘不说,还因为她二哥的事,被卖给萧衡,更不知道以后她过的会是什么样的日子。 苏绾自己也没底,她不确定萧衡对她是个什么样的心思。 要说萧衡对她满意? 她没那么自以为是。 可要说对她不满意? 那他又为何娶她呢? 只要他稍露口风,苏家自会代为解决掉她,他什么恶名都不用担。或者,他只要上次再狠一点儿,她也就死得透透的了,可远比娶了她要省事得多。 随着宴席开始,新房的人俱都退去,就像潮水一样,瞬时就走了个干净。屋里一下子就冷清下来,当然,让人更冷的煞神还在。 苏绾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说什么,只垂头望着自己膝盖上的两只手,保持着正襟危坐的气势。 许久,也听不见萧衡出声,她脖子都酸了,只能鼓起勇气抬头看向他。 萧衡的表情还是那么的不以为然,眸光也仍旧那么冷,冷得让苏绾积蓄了这么久的勇气还是瞬间消散。 -- 第41页 她动了动唇,却没发出声音。 不是害怕,是不知道说什么。 好像说什么都有自作聪明之嫌,而他一向最讨厌的是自作聪明的蠢人。她纵然不巴望他会喜欢她,但也不想看他脸上露出那种厌憎和嫌恶。 苏绾没有萧衡的耐性,她率先怯怯的开口:“三爷……有什么……吩咐?” 萧衡一直打量苏绾。 还行,知道他杀了人,也没吓得阴死阳活,看他的眼神也还正常,虽说有点儿惧意,倒没畏如蛇蝎。 不管怎么说,她的表现算是可圈可点。 他交待苏绾道:“我去去就来。” 苏绾暗暗吁了口气,好在他还肯给她颜面,没让她自说自话。 她忙点头:“这是应该的,我,等三爷回来。” 萧衡嗯了一声,道:“我把乌玉留给你,有什么事,让你的丫头给他传话,他就在院外。” “好。”苏绾是打定主意不想麻烦他和他的人。 萧衡看穿了她的心思,轻呵一声道:“不用我的人,你就只能在这里饿死渴死。没人会管你。” 他更不会管。 死了她一个,还有很多别的女人,不管是主动的还是被逼的,都会前赴后继的嫁进来。 苏绾瑟缩了下。 梁王府对他已经不惮表达最大的恶意到如此地步了吗? 苏绾微微有些发愁。 她并不是个多聪慧也不是个多强大的人,在苏府,人口尚且简单,心性也不算大恶,她只能算是勉强应付得来,可这梁府,似乎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她会不会真的被吞得骨头都不剩啊? 但苏绾很知道,萧衡虽是她名义上的夫君,和她却全无联盟之意,甚至是敌是友都不清楚。 更有甚者,当别人朝她张开血盆大口,试图将她吞食的时候,他不但不会救她,还会嫌弃她无能、没用,拖了他的后腿,很有可能从她背后用力推一把,助她早登极乐。 苏绾在心里叹了口气,但面色还算平静,垂眸道:“我知道了,多谢……” ***** 萧衡一走,林檎和山矾才算能够正常呼吸,两人一边帮着苏绾拆凤冠,一边低声道:“姑娘,这王府里的气氛怎么这么怪啊?咱们家几位爷成亲的时候,新房里可是热闹的不行,不说亲近的女眷了,族里也来了好多人帮忙,各个都亲亲近近,笑脸相迎,哪像这王府……” 亏得还叫王府呢,一个个都像别人欠了她们多少银子似的,明明是喜事,可帮忙的都不情不愿,连笑都怪尴尬的。 气氛也带动不起来,一说前头喜宴开了,众人便走得一个不剩,倒像后头有狼撵一样。 苏绾听了林檎的比喻,没法不笑,她道:“你少说两句吧。” 她谨慎的看了看四周,才小声道:“不知道狼才走?不定几时他就又回来了,万一逮着你在背后说他,小命不要了?” 林檎吐了吐舌头,也鬼鬼祟祟的小声道:“奴婢也只敢当着姑娘的面说,除此一定会管好奴婢的嘴,能不说话,我一定当自己是哑巴。可是姑娘,咱们以后可怎么办呀?” 苏绾眸光黯淡下来,道:“我也不清楚。” 山矾道:“奴婢觉得,姑娘还是得先和姑爷一条心。不说姑爷是姑娘的夫君,是您一辈子的指望,就是这府里,姑娘四六无靠,也只能指望姑爷。” 苏绾忍不住苦笑,看向山矾道:“你觉得这种可能性有多大?” 萧衡能用一般人的心思去考量吗? 他能轻易被打动吗? 软硬不吃,油盐不浸,她有几条命,多大胆子,还去撩拨他? 山矾也苦了脸。 苏绾道:“别这么丧气,先做好最坏的打算吧,以前在苏府里能活下来,在王府里也能。” 实在活不下去再说活不下去的。 林檎道:“我去打水,山矾,你去问问可能给姑娘做点儿吃的?” 喜房里什么都没有,只有点儿瓜果点心,可又甜又腻,对于饿了一天的苏绾来说,实在难以下咽。 山矾应了一声,出了院子,去找乌玉。 乌玉年纪不大,也就十岁出头,瞧着一脸伶俐,但态度可不怎么好,听了山矾的转述,也不问她们想要吃什么,只丢下一句“等着”,便隐入黑暗里。 山矾郁闷的回了屋子。 主子是阎罗王,奴才就是小鬼,没一个好惹的。 苏绾劝她道:“何必生这个闲气?有就吃一口,没有就饿着,明儿咱们再做打算。这府里未必都指着大厨房,小厨房也别指望他们能帮自己弄,实在不行,咱们自己先凑合着自己做。” 山矾道:“奴婢连夜就把姑娘的嫁妆收拾出来,我记得有一袋上好的桃花米,还有些百合、莲子、红豆和各种干货,明儿一早奴婢就给姑娘熬百合粥。” 她这一说,林檎不由得道:“你快别说了,我都饿得要流口水了,光听得见,吃不着,你想馋死我吗?” 山矾不由得笑道:“你以为我愿意?这不是望梅止渴,画饼充饥嘛。” 主仆都笑起来,倒是给这沉闷的喜房添了一点儿喜气。 -------------------- 作者有话要说: 成亲啦……两人慢慢磨合吧。 求营养液,求收藏和作收。感谢在2021-03-01 06:44:03~2021-03-02 10:48: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 第42页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知知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交流 苏绾摘了首饰,林檎去端铜盆,见盆里空空如也,竟连冷水都没有,她道:“我去问问能不能要点儿热水。” 才出门,正碰上两个婆子,生得是膀大腰圆,一脸横肉,不知道的还当是过来拿贼的。 林檎不由得把她们和苏家那些恶仆联系起来,下意识的后退。 那两个婆子已经望了过来。 林檎真想抱头鼠蹿,但没敢,最终还是鼓起勇气问:“你们……是什么人?来做什么?” 其中一个婆子扬声大气的道:“奴婢姓夏,来给三奶奶送吃食的。” 林檎很怀疑,她现在看谁都不像好人。 都说有其主必有其仆,从萧三爷就可知王府里的主子们都什么样,想当然耳,他们用的自然也都是刁奴恶仆。 不过这二人手里各拎两个食盒,瞧着份量都不轻,也许,真是来送饭的? 林檎犹豫了下,还是让她二人进去。 两人倨傲的给苏绾行了个礼,把食盒打开,取出四碟子四碗,有肉有鱼,有荤有素,还有两碗上好的碧粳米饭。 山矾拿了两个荷包递过去,道了声“有劳”。 两个婆子得了赏,也不见有丝毫喜气和感激。 林檎问她二人要热水,两人虽然态度不好,倒没推辞,只说了句“待会儿送来”。 热水送了两大桶,苏绾先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这才吃了晚饭。她饿过劲了,反倒吃不下太多,且养生为要,晚饭一向是三分饱甚至是不吃。 所以她用得并不多。 苏绾本来说要林檎和山矾和她一块儿用,两人直摇头。 在苏府都没这个待遇,到了王府就更别想,姑娘倒是好意,可让旁人瞧见了,那又是妥妥的不守规矩。 夜阑更深,苏绾倚着床栏半睡半醒。 忽听着桌椅和地面滑动的刺耳声音,等她睁开眼,就瞧见林檎和山矾狼狈而去的背影。 床前站着个高大的男人。 萧衡。 苏绾心里一激灵。 他已经换了红色吉服,只着家常青袍,明显已经洗漱过了,头发拢在脑后,却仍旧在往下滴水。 他看向苏绾的眼神明显不一样,惫懒中带着垂涎,仿佛饿狼打算将她吞进去,好一番细嚼慢嗯,好填饱肚子 苏绾忙站起身。 她不敢和萧衡对视,但也不能像个呆子似的任他打量。 依她自己之见,哪怕是父母之命,从没见过面,可谁也不愿意娶个木呆呆傻呼呼的媳妇,一点儿眼力见儿都没有,像个懒驴似的,推一步走一步。 更何况她给萧衡的印象实在算不上好,她总得再努力一点儿。 尽管她明知道再怎么讨好他也没用。 她不确定他能不能接受她对他的殷勤,但总要试试。 哪怕是头狼呢,可她已经进了他的狼窝了,总要讨好讨好他,别让他这么快就对她露出獠牙。 苏绾垂眸,小声儿道:“我给你找条干净帕子擦擦头发吧。”她尽量做出温婉贤良的模样,如果没有从前的交集,谁都会拿现在的她当成个听话温驯的小媳妇。 萧衡仍旧目光沉沉的盯着苏绾,就是不作声,苏绾也摸不清他到底是怎么想的,默默站了一会儿,当他是默认,急步离开。 萧衡看她灵巧的避开他,无可无不可的坐下。 苏绾拿了干净的帕子过来,看他没有接手自己擦的意思,便只能站到他背后,伸手替他拿下头顶的玉冠,小心翼翼的放到一旁的小几上,轻柔的替他擦着头发。 离得近,她能闻见萧衡身上若有似无的酒味。喝得不多嘛。 不过也是,谁敢灌他?不要命了? 还有,他身上渐渐传来的热汽。 杀气是看不见的,可眼神触到他宽阔有力的肩膀,苏绾就双腿打颤,没来由的害怕。 苏绾僵硬的动作着,力道轻的不能再轻,就怕自己一不小心扯到了萧衡的头发,会给他借口,向她突然发难。 好在萧衡似乎是真的累了,他很安闲的坐着,享受着苏绾的服侍,甚至还闭上眼,从头顶到脚底,全是一副放松的状态。 到最后他竟然靠到了苏绾的身上。 苏绾惊了惊。 垂眸复杂的看了他一眼,抿唇没说话。 这人,是故意的吧? 他们两人实在没亲近到可以这么近亲密接触的份上。 可就算他是故意的,她也不能推开他。 萧衡却冷嘲道:“怎么不说话?不是挺有胆子的吗?” 苏绾心道:胆大、敢说话,那是以前,现在她可没那胆量了。毕竟不拘是谁让他给吓那么两回,没被吓死,胆也早骇破了。 他还指望她怎么胆大? 她抿了抿唇,缓声道:“以前,我是无知者无畏。” 萧衡呵了一声,道:“那就还不算是真的胆大,只有经历过腥风血雨,仍旧有勇气的人才算。” 那是,有几个人能达到他的要求? 萧衡抬起眼皮,瞥了苏绾一眼,又闭上,嫌弃的道:“在这府里,在我身边,胆子小的人都活不长。” “……”苏绾一口气被噎回去,差点儿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 第43页 她是胆子小,但当她愿意在他身边?愿意进王府?活不长……那就活不长呗,总之她没指望他。 苏绾忍气吞声的道:“我知道了。” 萧衡伸手就攥住了苏绾的手臂,用力一拉,苏绾便毫无防备的摔进他的怀里。 苏绾手里紧拽着帕子,眼仁一直在乱转,却一动都不敢动。 他手臂因为用力,肌肉坟起,苏绾就觉得他身上任何一个部位都像石头一样硬,碰到她哪儿她都是疼的。 萧衡问她:“晚饭用过了?” “……嗯。”苏绾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是关心她?总觉得不像。 他能有这个好心? 果然,下一刻,苏绾就离地而起,再然后,被萧衡扔到榻上。 看他和山一样的压过来,苏绾认命的闭上眼睛。 她大气儿都不敢喘,有一种濒临窒息的感觉。 萧衡却不急于做什么,伸手抽出苏绾手里的帕子,随手扔到地上。他目光咄咄的望着苏绾,道:“不说点儿什么?” 苏绾简直都要气乐了,她说什么?说任君品尝? 呸。 她垂眸,想了想道:“还没谢三爷上回的救命之恩。” 她其实挺纳闷的,他那么瞧不上她,干吗又留她一命? 留就留了,怎么还肯娶她过门? 萧衡哼了一声,道:“你好像还挺遗憾?这可不像多诚心谢我的模样。” 苏绾窘迫了一瞬,道:“没有,蝼蚁尚且贪生,我又岂会例外。就只是,有点儿……疑惑。” 萧衡没义务替她解惑,并不作声。 苏绾被他盯的浑身发毛,只好没找话的道:“三爷为什么,还肯娶我?” 毕竟好人家的姑娘落到那种地方,不黑也黑了,不脏也脏了。只因为她是贪生之辈,否则早该一根白绫吊死以证清白。 萧衡懒洋洋的道:“娶谁都是娶。” 苏绾气闷:“……” 这还真是他能说出口的再正当不过的理由。尽管知道这是他的真心话,她不应该对他报以任何幻想,可实话伤人,苏绾还是有点儿难受。 萧衡用指腹轻轻擦着她眼角,道:“这就伤心了?” 他手指带有薄茧,下手又重,擦得苏绾脸疼。 她蹙眉,很想说一声:我没掉眼泪,你别再蹭了,这是脸,不是别的,再蹭下去,就该蹭破皮了。 可她不敢,只弱弱的否认:“没……有……” 她能对一头狼报什么期望?不报期望,又何来失望?没有失望,又何谈伤心不伤心?苏绾已经对自己命运多舛怨念够深重的了,不差他这最后一击。 萧衡冷冰冰的道:“你也犯不着伤心,这是你的命,也是我的命,或者这是千千万万人的命。你嫁谁都是嫁,我娶谁都是娶。你也不用觉得嫁给我是祸,也不用觉得嫁给别人就是福。 我没那闲心,也没那闲情和你谈什么风花雪月。你要觉得这点儿委屈都受不住,那我劝你趁早自我了结吧,以后受苦受难,受憋受屈的日子多着呢。我没那功夫劝你,也劝不开。 总之娶都娶了,日子好赖都得过。” 苏绾一点儿都不意外他会说这种话,因此点点头,温顺的道:“知道了。” 他这个人铁石心肠,冷心冷肺,高冷又高傲,对任何人都不会有任何同情心。但他这话也不算说错,就算不嫁他,由大伯父做主,她也未必能有什么好姻缘。 侥幸名声和禀性比他稍微好点儿又如何?嫁过去了,一样要面对夫君的花心,一后院的妻妾,婆婆的刁难,妯娌之间的勾心斗角…… 哪家都不是世外桃源,没有什么真正的良园福地。好歹这萧衡丑话说在了前头,让她不至于报有不切实际的希望,将来也不会更失望。 萧衡难得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既然已经达到目的,便道:“睡吧。” 他挥手扫落了床帐。 苏绾能预感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她立时紧张起来,在他身下弱弱的道:“还,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萧衡眸光锐利,带着审视和威胁:别以为她拖延时间就能逃得过去。 他毫不掩饰嘲讽:“又自作聪明?” --------------------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作收,求营养液。 感谢在2021-03-02 06:48:21~2021-03-04 09:00: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知知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丢人 苏绾愤愤的想:才不是。 她努力的呼吸,再呼吸,把气愤和不平压下去。 这么一闹,恐惧倒去了不少。 不过到底天生怯弱,她不敢直视萧衡,只敢小声道:“我,那个,两个多月……没换洗了。” 萧衡一脸懵。什么意思?什么这个那个的?“那个”是哪个? 哦,女人家的事……又关他什么事? 苏绾面红耳赤,很有些难以启齿,这种女人家的事,她说着没底气,是以一直不敢看萧衡。 萧衡没什么耐心的催促道:“到底什么意思?” 苏绾深吸一口气,破罐破摔的道:“就是,小日子,两个多月了,一直没来。” 让你一直问一直问! -- 第44页 萧衡还是没什么反应。 没来没来呗,这不是女人的事吗?和他有关系? 苏绾有些颓然的解释道:“我也不大懂这些,听她们说,好像,可能,大概,似乎……是有身孕了。” 说到最后,苏绾情不自禁的就带出了几分委屈。都是他陷她于这样不堪的境地。 萧衡顿了下,忽然就笑起来。 苏绾有些懵,也顾不得害怕,抬头不解的看他:他笑什么? 萧衡越笑越大声,最后忍不住伏到苏绾肩上,笑得连她都跟着一起抖。 苏绾强忍着一巴掌打开他的冲动,红晕从耳根一直延伸到脖颈,到最后整个人身上都滚烫。萧衡的态度一点儿都不严肃、正经,这让她有一种直觉,好像丢人现眼了。 萧衡笑了半天,才抬头对苏绾道:“你这回倒没犯蠢。” 这两个多月,她一直都挺安份,这么大个郁结憋在心里,居然没想着跑到外头请个郎中,开剂堕胎药嘛。 什么吗? 他这话说得苏绾更糊涂了。 不过她也确定,不是好像,自己这回是真真正正的又丢人现眼了。 苏绾眼圈红了,想着这些日子的煎熬和痛苦,对比着他的举重若轻,身为始作俑者和施害者,却没有一点儿歉疚,反倒只有嘲笑,她就气得要命。 紧攥着身下的被子,苏绾恼羞成怒的赌气道:“不是没想犯,是没机会。” 她不是从他那儿得了教训,学会了三思而后行吗?没有能力负担结果的时候,绝不能轻举妄动,免得使自己陷入更悲催的境地。可他居然取笑她? 萧衡好笑又无奈的道:“有什么孕?除非你给我戴了绿帽子。” 苏绾既疑惑又愤怒:“我才没有。” 她根本不是他想像的那种坏女人好吗? 萧衡道:“那不就得了。过了今晚你就懂了。” 这就是没有亲娘的坏处,懵懵懂懂长到这么大,都出嫁了,还是个傻瓜。 苏绾不解,为什么过了今晚就知道了? 但一想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她又有点儿害怕,楚楚可怜的求他:“你能不能……轻点儿,上回……” 她身上的青紫印子足足有大半个月才消掉。 萧衡不耐的道:“多话。” 上回是想让她长个教训,下手难免粗暴了些,他又不是真的变态,没有施暴于女人的爱好。 **** 红烛爆出灯花,屋里充斥着浓郁的石楠花香和微微甜蜜的蜡香。 苏绾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像个鸵鸟,怎么也不肯露脸见人。 大红锦被的映照下,她半边肌肤也被映衬得嫣红,却又隐透着玉的晶莹和透亮,就像荔枝剥开壳之后的那种香艳和华美。 苏绾却不自知。 她只沉浸在自己的羞愧中。 真的是太丢人了,她还真是够蠢的,幸亏没自作主张去看什么郎中,否则真要贻笑大方。原来萧衡根本没……她怎么会有孕? 他也是坏的脚底长疮,头上流脓,都那么折腾她了,又欺她什么都不懂。 不怪她胡思乱想。 一只手臂伸过来,强势的把苏绾捞过去。 苏绾弱弱的反抗:“不行,我疼,你不是才,怎么又来……” 萧衡没什么诚意的抱怨道:“就你娇气,就你要求多。男人娶媳妇是做什么的,你不清楚?” “唔……”苏绾气怒的想,怎么就是她娇气了?怎么就是她要求多了?要不两人换个身份试试?他是不知道女人有多疼有多累吗? 还有,男人娶妻,是为了生儿育女,延续香火,可也没谁像他似的把人往死里压榨。 就算只是为了子嗣生育着想,也不能只管今天不管以后吧? 苏绾被强势镇压,没有反抗的余地,只能见缝插针,带着哭音反抗一句:“你轻点儿……” 萧衡不耐烦的抱怨道:“事儿真多,闭嘴。” 没过一会儿,他又道:“一声不知道吭,你是木头吗?” 苏绾气得好想咬死他。 一夜雨疏风骤,浓睡也不能消解疲惫,等到苏绾睁开眼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她心里一突。 什么时辰了?今日一早还得去给王爷和王妃敬茶呢。 她想起身,没能动弹得了。 萧衡紧紧将她扣在怀里,两条手臂和钳子一样,就像给她加了一层禁锢似的。 昨晚折腾的太累,她脑子也糊涂了,竟就这样昏来昧去的睡着了。两人离得这么近,天又热,也不知是怎么过来的。 苏绾试图抬开萧衡的手臂。 萧衡无声无息的睁开眼,就那么安安静静的瞅着她。 苏绾察觉到他目光不善,莫名的脑仁一疼,她忙解释,道:“今早要给王爷、王妃敬茶,别误了时辰。” 萧衡嗯了一声,眼神却明显地黯淡下去,很是失望。 但他仍旧懒洋洋的没动。 苏绾怯怯的挪开视线。 她察觉到萧衡心情不是很愉悦,脑子里闪出狼牙上还留有血渍的画面,简直就是他现在的真实写照,苏绾实在是不敢招惹他。 可总这么赖着也不是办法。 苏绾只好委婉的催促他道:“我先去洗漱,三爷要是不想起,那就多睡一会儿。” 他肯定是不会管她的,迟了晚了都是她的事,被阖府的人笑话,被王妃责罚,都只有她一个人受着。 -- 第45页 所以她也不想管他。 萧衡烦躁地猛的松开苏绾,嫌她聒躁,嫌她不懂他的心思,起身三两下着好衣裳,一句交待都没有,拉开门出去。 这是生气了,还是彻底清醒了? 苏绾顾不得去体察他的心思,先长出一口气。 在他身边,她始终绷着神经,没有一刻半刻敢放松。 他虽没示之以最大的恶意,可她仍旧有一种被他半含在嘴中,拿她磨着獠牙的胆战心惊。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触了他的逆鳞,他牙齿一磨,她就成了他的可口美食。 这滋味真不好受。这样的日子,可真煎熬。 林檎手脚利落的帮着苏绾打扮。 苏绾不好奢华,但既嫁进王府,自当入乡随俗。 陪嫁虽不丰厚,但嫁妆还算可圈可点。 林檎挑着首饰给苏绾插戴,不忘小声吐槽:“三爷对三奶奶也算大方,这些首饰都是京城最大的珍宝楼里的,随便一件簪钗都要几十两银子。” 苏绾想起昨夜萧衡说的话:娶谁都是娶。 她可不敢自作多情。 进门的是她,他这般大方,进门的是别人,他同样大方,横竖挂的是萧家三奶奶的名,若是太寒酸了,他也面上无光不是? 苏绾看着镜子里的林檎,有点儿无语的道:“我觉得,你还是应该现实点儿。” 别太不切实际了好,不怕将来失望吗? 还有,苏绾很不愿意林檎居然帮着萧衡说好话。 倒不是怕她有一天背叛自己,就是觉得林檎太天真太乐观,看到的不是事实全部,有点儿管中窥豹的意思。 林檎回看她,道:“奴婢是在宽慰奶奶。” 她当然知道萧衡的可怕,比苏绾知道的要多得多,但她总不能时刻把“可怕”挂在嘴边,日子还过不过了? 苏绾朝她笑笑,道:“谢谢。” 可她不需要,她宁可痛苦点儿,但也要保持清醒,可千万别知我麻醉,自欺欺人,真以为他对她很好。 山矾端了托盘进来,放着一碗熬好了的桃花粥。她道:“奴婢起了个大早,也才熬了这么点儿,好在还有一点儿咸菜,干粮却没有。” 苏绾道:“这已经很好了。” 好歹垫垫肚子,总比饿着强。 她才端起碗,萧衡便迈步进了门。 林檎和山矾不约而同的退到了苏绾身后。 苏绾无语的看着她俩。她是没指望她俩护着她,可她俩一点儿战斗力都没有,太让人挫败好不好? 林檎头低得恨不能扎进地缝里了,哪儿还有刚才说萧衡好话的勇气和乐观? 苏绾不敢指望别人,只得硬着头皮起身朝着萧衡屈膝一福:“三爷。” 她没问他去哪儿了。 可看他似是换了衣裳。 见他视线在白瓷玉碗上掠过,并没解释这是山矾的自作主张,只状似无意的问:“时辰到了吗?我这就好。” 萧衡坐到她对面,道:“不急。” 苏绾也跟着坐下,忙不迭的趁热抿两口粥。 她不敢让他等。 山矾急得眼皮子都要抽筋了。 好奶奶,您倒是让让三爷啊?就算三爷没有诚意,您也得装装举案齐眉的样子不是? 可惜苏绾背对着她,不能明了她的苦心。 萧衡目光灼灼的盯着苏绾。 他倒要看看,她是真蠢还是装糊涂。 她那丫头都比她灵透,到底她几时才能回过味儿来?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3-04 09:00:19~2021-03-06 07:41: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知知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敬茶 苏绾如今是自暴自弃,破罐破摔。 两个多月前差点儿死在萧衡手里,昨儿又被他折腾到筋疲力尽,凡是一个女子所能遭遇的,所能受到的羞辱也不过如此。 她的底线一再沦陷,心理承受能力反倒增强了不少。 再坏也不过如此,还能更坏吗? 所以当着萧衡,无论他气场有多威吓,神情有多冷厉,她先照顾好自己是正经。 萧衡眼都酸了,她也没明白他在瞪什么,只当他等得不耐烦了。 山矾硬着头皮对苏绾道:“奶奶,奴婢给三爷添一副碗筷。” 他也要吃吗? 苏绾后知后觉的看一眼萧衡,歉然的道:“三爷,您不会嫌我多事吧?” 她不确定他是不是饿着肚子,也不确定他要不要她管。 这是他的院子,这府里是他的家,他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总要比她熟悉。吃饭的问题,他总比她法子多。 萧衡都气乐了,这女人真是……到底有没有新嫁娘的自觉?他连夫君都不知道体贴、照顾? 萧衡没好气的道:“你说呢?我娶你是干吗的?” 他不过出去另寻个地方换了身衣服,梳洗了一下,她总不会以为他有分/身术,吃了独食过来的吧?她既过了门,一点儿妻子的自觉都没有?岂有此理。 苏绾迷茫的思考了一下。 她现在是萧衡的妻子,理当照顾好他的衣食住行。当然了,他要不用那是他的事,该尽的本份还是要尽的。 -- 第46页 也就是说,他可以不吃她送上来的任何吃食,但她不能不给他准备。哪怕他嫌不好,砸个满地,她也得受着。 苏绾回过神来,立刻往回找补,吩咐山矾:“去给三爷准备早膳。” 又朝萧衡道:“我不太懂府里的规矩,是山矾心疼我昨儿饿了一天,是以一大早起来熬了些粥。寒酸了些,三爷别嫌。” 萧衡比苏绾想得要聪明和识趣得多,他几乎立刻就明白了她的处境,径直道:“府里有大厨房,不过你新媳妇进门,也使唤不动那些积年奴婢,与其受她们的腌臜气,不如在这院子里建个小厨房。回头我让乌金来办。” 苏绾只瞟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会不会太麻烦了,会不会惹人说闲话”之类,只思忖了一瞬,道:“多谢三爷。” 吃虽是小事,但却是生存的根本,若一个人吃不好吃不饱,活着还有什么意趣? 萧衡漫不经心的道:“谢倒不必,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吃用。” 说得也是,苏绾更没心理负担了。 山矾盛了粥上来,还有一碟小咸菜。 萧衡也不嫌简薄,捧起碗三两口就把粥喝了。 看他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苏绾示意山矾再给他盛一碗。 男人饭量大,横竖她一碗就够了。 山矾不易察觉的摇了摇头:没了。 她也没想到这位三爷会这么平易近人,也没想着这院里会没人给他准备早饭,她压根没备着三爷的量。 萧衡恍若未觉,他既没让人添饭,也没看她们主仆的眉眼官司,只搁了筷子,神色淡淡的道:“差不多得了,别让王爷、王妃久等。” 苏绾如闻纶音,忙搁了碗筷,漱了口,一番收拾准备,跟着萧衡去给王爷、王妃敬茶。 **** 萧王爷今年五十出头,身形高大健硕,虎步龙行,很有气势。 王妃保养得宜,瞧上去也就四十出头,和萧王爷很有夫妻相,同样身形健硕,却不是一般贵妇人的那种胖,而是肌肉结实的那种壮硕。 苏绾听说过,这位王妃出身寻常,祖上也曾做官,后因战事失利,家道中落,到了她们祖、父一辈,就只能在市井过活。 王妃家里有四个哥哥,都是有把子力气,彪悍骁勇之辈,自从跟了梁王,倒因一身悍勇,立下不少功劳,如今俱在梁王麾下军中任职,是萧王爷的得力干将。 娘家人有出息,自然王妃也有底气。 她又给王爷生了四个儿子,嫡长萧徇是梁王世子,将来的梁王爷。其它三个儿子虽然没什么功名,可王爷身家在这儿呢,还怕以后没有家业可继承? 一个女人活到她这个地步,足以笑傲人生、睥睨他人了。 苏绾偷眼打量,心里腹诽:这位王妃怕是身手不凡,一般的健壮仆妇都未必是她对手。 厅堂里站着男男女,足有十多个,苏绾不敢多看,猜着定是府里的几位爷和几位姑娘。她跟着萧衡上前,依稀听见有个童声清晰的道:“狐狸精。” 苏绾:“……” 不管是在针对她,还是在指桑骂槐,这也太直接了。 堂堂王府,赶上市井了。 张嘴就开骂,这下马威还真浅显直白。 下一步是不是就该彼此揪着头发,互相对掐了啊? 苏绾没作声,脸上的表情也没变。 这得益于她被苏绣欺负惯了,什么难听话都听过,也得益于萧衡对她的欺负,这么一句“狐狸精”着实是不值一提,不痛不痒。 她没想着计较。 世人都怜惜弱小,虽说挑事的时候,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杀伤力相差无几,但她是长辈,是大人,若同个孩子计较,难免要让人侧目、诟病,除了显得她心胸狭窄,该受的委屈一样儿也少不了。 苏绾没觉得难堪,自有觉得难堪的人。 很快她就听见啪的一声脆响,就见一个三十左右岁,形容相貌和王妃有几分相似的妇人扯着个五六岁的男孩儿出来,一巴掌抡到他脸上,斥骂道:“没规矩的下贱胚子,哪个教你说这些粗话的?” 这男孩儿哇的一声哭出来,转身扑向身边三十多岁的男人:“阿爹……” 看他穿着、规制,应该是世子爷萧徇了。 他有几分像梁王,但眉眼更像梁王妃,气质温文如玉,温暖和煦,一看就是个好脾气的男人。 果然,他慈爱的用大手抚了抚男孩儿头,以示安慰,尽管眼神里带着不赞同,却仍旧极力克制——既是克制在这个不合时宜的场合教训孩子,也是克制在这个不合时宜的场合和妻了争执。 再抬头时,他脸上满是麻木的厌烦,对那妇人息事宁人的道:“够了。” 这打人的便是梁王世子妃。 她是王妃的娘家侄女,倒是一脉相承,同样彪悍。 世子妃却咬牙道:“世子爷是嫌我多管闲事了吗?” 萧徇无奈的道:“敞哥儿的确言语失当。” 世子妃挑衅的望着他,道:“那就好,我虽只是他的嫡母,到底担着管教他的责任。” 萧徇不能不承认她说得冠冕堂皇,很有道理,但事实是,平日里她见敞哥儿如见眼中钉,正眼都不肯多看,以于于这孩子见着她就像老鼠见着猫,谈何管教? 平日里不教,这会儿他闯了祸,世子妃又偏偏作势要管,这不是打他的脸,也是给三弟夫妻没脸吗? -- 第47页 素日里积怨已久,萧徇已经习惯了以麻木来代替辩解,他一个字都不想和世子妃多说。 世子妃看他如此息事宁人,既失望又憋屈。到底这场闹剧落幕,她只能忍气板脸站回到萧徇身边。 众人热闹看完了,又把目光落回到新婚夫妻脸上。他二人才是今日焦点啊,却不想被敞哥儿抢了关注。 不过,众人不免失望了。 萧衡神态冷漠,理都不理,仿佛这一切都和他没关系。 苏绾虽不似他那样气质阴寒,却也淡漠疏离。 如果非要比,萧衡像雪,她像雾,前者冷意森然,后者也无质无形,让人抓不着把柄。 啧啧,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苏氏和萧三有点儿像啊。 苏绾当然没那么滥好心。 她一个新媳妇,进门头一天就被人骂到脸上了,哪怕那只是个孩子,也说明梁王府压根没把她当回事。 她可以不往心里去,但也轮不到她假做好人。 难道要说声“没关系”,反过来替这孩子求情?再软善也不是这么个软善法。有过第一回 ,下回的羞辱只怕比现在还要厉害。 一个年纪稍轻的妇人见诸人都不发一言,便出声笑劝:“大嫂,孩子还小,且得需要人教呢,不过一句口头禅,不定从哪儿听来的,想来三弟妹也不会和敞哥儿计较,大嫂何必生气?” 苏绾被点了名,仍旧不做任何反应。说她“不计较”,那就不计较。 世子妃却是个沉不住气的,粗眉一挑,脸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对开口相劝的妇人道:“二弟妹说得不错,养儿不教如养猪,我也是为着敞哥儿好。又不是我生的,好坏和我有什么关系?可我若不管,将来他到了外头,难免我要跟着吃挂落。我这人眼里揉不得沙了,可不会面上一套,心里一套。” 萧徇皱了皱眉,知道世子妃是在说给他听。 其实压根不必解释,多余。 但大庭广众之下,本来是萧衡的好日子,却生生变成了他这房里的鸡毛蒜皮,他既尴尬、难堪,又觉得歉疚。 他看向萧衡,一副张嘴想要解释什么的模样。 萧衡却视若无睹。 苏绾看见了也只当没看见,那是她的大伯子呢,是外男,她长了几个胆子,敢在萧衡跟前看别的外男。 (捉虫) --------------------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文:《冤家路窄》《表哥攻略》《卿本佳人》《拿什么拯救你》《刁奴欺主》《一不小心遇上个渣》 求作收,求收藏。 第27章 殷切 梁王实在忍无可忍,在上首咳了一声,目光沉沉的扫过来,道:“都给老子闭嘴。老天给你们一张嘴,是让你们吃饭的,要是嫌王府里的饭难吃,那这嘴不要也罢。” 他这话极有威胁性,世子妃和二奶奶曹氏都噤声不再言语。 萧衡和苏绾这才由嬷嬷引导着,上前跪拜敬茶。 梁王一张脸瞧不出喜怒,但积威日盛,他只有比萧衡更渗人的。 好在他是做公爹的,不好多看苏绾,只冷眼打量了一回,看她温婉柔顺,又娇柔貌美,大抵应该对了萧衡的胃口。 (萧衡:不怪一脉相承,惯会自说自话,我都不知道我是什么胃口,你们爷俩倒都晓得了?) 他接过苏绾敬的茶,一口都喝光了,对萧衡道:“男人要成家立业,你如今亲也成了,以后做事更得稳重。别的我也不多说,好自为之吧。” 就是些场面话。 萧衡在梁王面前也就是场面功夫,既不特别悸怕,也不特别奉承,略显清淡、凉薄。 梁王妃的态度明显比梁王更恶劣,看向萧衡的眼神就像看见了什么脏东西一样,连多一刻都不能忍。 恶乌及屋,她看苏绾也没什么好脸色。 但当着一家子老小,她又做了这么多年王妃,忍性还是有的。 因此只除了冷漠些,也没太过份。 接过苏绾敬的茶,连样子都没装,径直搁到一旁,由身边的嬷嬷送了一匣子成色一般的南珠,这便算完了。 苏绾又见过世子夫妇。 萧徇这会儿能光明正大的打量苏绾了,态度比刚才还要和煦,颇有一点儿春风拂面的温暖。 苏氏长得的确和当初他画的那份画样一般无二。 萧徇心里涌上浓浓的苦涩和淡淡的欣慰。 他朝着苏绾微微一笑,温和地道:“三弟和三弟妹郎才女貌,天造地设,是世间难得的伉俪佳偶,以后三弟就劳烦三弟妹照顾了。” 苏绾避开萧徇的目光,垂头一福,道:“世子谬赞,照顾三爷是妾的份内之职……” 萧徇满意的笑笑,又转头对衡道:“三弟成了家,以后多少也改改脾气,在外面做事多留几分余地,终归有了家,就有了牵念,不可再像从前那样肆无忌惮。” 苏绾不由得纳罕。世子这态度倒也奇怪,竟不像是萧衡的兄长,那份殷殷嘱托,竟像是萧衡的亲爹。 可他年纪虽长,到底只是萧衡的长兄…… 萧衡对萧徇的态度始终不咸不淡,连直接的对视都没有。 萧徇说了半天,他不哼不合,竟仿佛没听见,没有一点儿对长兄的尊敬和对世子的敬畏。偏偏萧徇比梁王还要宽纵,看着萧衡的眼神满是关切和疼爱。 -- 第48页 苏绾暗忖:梁王府的人怎么这么奇怪? 世子妃嫌弃的朝着萧徇毫不掩饰的翻了个白眼。 咸吃萝卜淡操心,白瞎了一番好心,人家半分都不领情。 也不知道他被灌了什么迷魂汤,多年如一日地成天热脸贴冷屁股。不知道的还当他是外四路来的不明不白的庶子。 堂堂梁王世子,居然对个庶弟如此低声下气,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她打量着苏绾,啧啧了两声道:“三弟妹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当真不是南方来的?难得咱们京城也有这样细皮嫩肉的美人儿,我今儿算是开了眼,三弟有福了。” 女子无才是德,且娶妻娶的是门第和贤良,与容貌无关。 世子妃这话可不像好话。 苏绾倒也沉得住气。她轻浅微笑,只当听不出徐氏话里的弦外之音,道:“苏家几代一直在京城居住,并不曾听闻和江南有什么亲缘,世子妃谬赞。” 二奶奶曹氏掩唇轻笑道:“大嫂一向说话直来直去,今儿倒委婉上了?三弟妹可是苏家正儿八经的二房嫡女,怎么好和南方来的瘦马相提并论?你便是嫉妒三弟妹的好容貌,也不该这么诋毁不是?” 苏绾算是瞧出来了,这王府上下,夫妻不和,兄弟不友,妯娌不睦,气氛着实不算融洽。 更甚,这□□味浓得都在明面上呢,彼此连掩饰都不屑,不定哪天就能揪着头发打起来。 未见得比苏家的气氛就更和乐。 苏家再不好,好歹还顾着脸面,不会这么穷凶极恶。 这都什么人家?好歹也是王府,皇亲贵戚,怎么就一点儿仁义礼智信都不讲? 世子妃鄙夷的看一眼曹氏,道:“我嫉妒?二弟妹才是真不会说话。” 她毫不客气的夹枪带棒,道:“这人的相貌是老天给的,可老天也一向公平,聪明、才貌方面给的多些,命运、福气便要折损些。” 可不是吗?苏绾就只剩一张好看的脸,可爹娘过世的早,长辈们就那样,她又嫁了个萧衡这样的煞星,有什么可值得人嫉妒的? 苏绾脸皮厚,也是被萧衡给练出来了,被人说克父克母惯了,她很有点儿唾面自干的涵养。 曹氏便附和着世子妃道:“大嫂这话倒也是,要论福气,有谁能及得上大嫂?” 世子妃倒很有自知之明,她才不会承认曹氏的恭违,谁不知道她也就是个驴粪蛋上面上光,实则早就成了府里的笑话? 她冷呵一声道:“这可错了,从来最苦的就是女人,要是我能选,下辈子说什么我也得投胎做个男人。权势富贵,哪怕只占一样呢,可起码能阅尽天下美人儿,就不白活一遭。” 曹氏掩唇笑出声,道:“大嫂这话倒一点儿不假,哪个男人不喜欢美娇娘呢。便是我,也是瞧见漂亮的人儿,心里都更欢喜一些。” 苏绾由着徐氏、曹氏这对亲妯娌在这一唱一各的挤兑她,只当自己听不懂,脸上既无被冒犯的愤怒,也无被欺负的羞辱,只收了笑,垂眸敛目,假装不存在。 说难听点儿,她如今实力不济,只能隐忍,说好听点儿,她这是看她们耍猴戏呢。 世子妃说话阴阳怪气,但她话里话外,扫的是一船的人,苏绾虽不懂她骂的都是谁,但也隐约知道并不单纯是针对她。 曹氏拿她和瘦马相比,可她有句话说对了,苏绾的确是苏家二房嫡女,虽名不见经传,在京城也不显眼,但有族谱可查,并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女子。 苏绾自嘲:只要她不参予,这满场就都是这对妯娌的,横竖看戏的人也都不傻,谁蠢谁知道。 萧家二爷萧行算是最没存在感的一个人了,也是典型的男人作派,和苏家的男人相似,待苏绾的态度既不热络,也不忌惮,清淡的很。 真难为他和曹氏竟是夫妻,一个话格外的少,一个话格外的多。 可见月老牵红绳,大抵是闭着眼瞎牵的? 萧六爷萧微接了苏绾的见面礼,翻来覆去的看了一回,龇牙朝苏绾一笑,道:“三嫂,我是六郎萧微。你不认得我,不过你得好好谢谢我。昨儿个去苏家迎亲,要不是我,你哪儿能这么顺顺当当的嫁进王府。” 萧微长得瘦瘦溜溜,细高的个,眉眼也细,眼睛也小,看面相是个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人,且一说话一笑,好像挺讨喜。 可他眼里光芒浮盛,透着点儿轻佻和那么点儿红果果的不怀好意。 他周身都是一副欠欠的模样,仿佛在说“你看不惯,来打我啊”。 苏绾细眉微蹙,对于萧微的意思一时琢磨不透。 他是萧衡的六弟,她虽年纪小,却是他名正言顺的三嫂,按说新婚三日无大小,他腆着脸非要和她开个玩笑,也无可厚非。 但他特特地提起昨日之事,苏绾总觉得不祥。 她压根没抽出时间来问昨儿到底怎么回事,但实在当不起“顺顺当当”这四个字。 萧微不用她问,已经嘴欠的道:“你们苏家可真不地道,一副穷酸气,本身没什么可仗恃的,不过一副花架子罢了,却装得有多高不可攀的似的。昨天要不是我,你们苏家人就吵吵着说不嫁了,呸,嫁不嫁的,是你们苏家能做得了主的?当我们萧家有多稀罕似的……” 从他的言语中,苏绾已经将昨日两家争执的情形还原了个七七八八。 -- 第49页 他脸可真大,明明是根搅屎棍,他是怎么腆着脸,以功臣自居的?他还真就说错了,这门亲事,不只萧家不稀罕,苏家更不稀罕。 但不管当初怎么想,愿意不愿意,稀罕不稀罕,她不嫁也嫁了,这会再说有的没的,除了啪啪打自己的脸,没有任何好处。 苏绾捏着鼻子认领了萧微的“好意”,柔柔弱弱的道:“要照六爷这么说,还真多亏了六爷。这功劳,我记着了。” 她“含羞带怯”的看一眼萧衡。 萧衡没理她。 多余和萧微废话,他就是欠,要是再像昨天那样,他不介意再给他一脚。 他不配合,苏绾只能自说自话:“夫妻一体,要谢就让三爷谢,和我谢六爷的心意是一样的。”只要他不当众反驳自己,那就不算拉跨。 萧微倒是一噎。 苏氏这女人看着年纪不大,脾气也好,老实安份,像个软柿子,不想说话还挺会拐弯抹角的。 她倒会推卸责任,三两句话,就把这事交给了萧衡。 萧衡会谢人?笑话。他不揍自己一顿就是他仁慈了。 萧微悻悻的哼了一声,道:“三嫂还真是没诚意,白瞎我昨儿那一番功夫了。算啦,从来好人没好报” 他晃了晃手里的锦匣,也没问是什么,不外是笔墨纸砚之类:“多谢三嫂。” --------------------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文:《冤家路窄》《表哥攻略》《卿本佳人》《拿什么拯救你》《刁奴欺主》《一不小心遇上个渣》 求作收,求收藏。 下一本想写《穿肠》,又想写《否极泰来》,但《公主行乐日常》也开预收很久了。 都求下收藏吧,看哪个收藏好(我默认亲们喜欢哪本),就开哪本。 感谢在2021-03-07 08:43:52~2021-03-08 09:02: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心心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祸起 拜见完一圈下来,苏绾把王府里的人认识了个大概。 只能说,人一多,氛围就会变得复杂,整个梁王府,从梁王妃到底下的妯娌、小姑,没一个省油灯就是了。 一等拜见完,梁王爷第一个甩手走了,还顺便叫走了世子萧徇、二爷萧衍、萧衡、萧微兄弟几个。 梁王妃环视几个媳妇和几个庶女一眼,不耐的一蹲茶碗,道:“一大早的吵什么吵,都吃饱了撑的?要是忒闲的话,都外头跪着去?” 徐氏和曹氏立马都蔫了。 徐氏板着一张和王妃肖似的脸,一脸的怨气,仿佛谁欠了她一样。 曹氏则笑盈盈的转头来奉承王妃,道:“母妃息怒,我和大嫂两个也是瞧着三弟妹心里欢喜,不免多了几句嘴。如今这新媳妇进门,只怕母妃要喜新厌旧了,还不许媳妇嫉妒?” 梁王妃并不接曹氏的奉承和撒娇,只哼了一声。 她的德行,自己会不清楚?一个一个都是没出息的,也只配在屋里叽叽喳喳,全是大门里的光棍。 徐氏适时的接话道:“早膳也好了,媳妇这就让人摆上吧?” 梁王妃还是愿意给亲侄女这个面子的,微微颔首,朝着徐氏、曹氏道:“你们两个是做嫂子的,也累了这好几年,既是你三弟妹进了门,便让她学着做做家事,你们两个也歇歇。” 徐氏和曹氏俱都谢道:“多谢母妃体恤,媳妇终于能偷个懒了。” 苏绾明白,她们婆媳、妯娌之间再有龃龉,可人家才是一家子,没事的时候起个内讧,那不过是磨牙逗闷子,真有事,便一致对外。 很不巧,她就是那个“外”。 苏绾净了手,站在梁王妃身边替她布菜,尽职尽责像个寻常奴婢。 这是婆婆刁难媳妇的惯常手段,苏绾躲不掉。 她打起十二分精神对付梁王妃。 可孤掌难鸣,架不住上下都有人使绊子,是以打翻了个碟子,摔破了一只茶盅,把汤盅碰倒,污了梁王妃的裙子。 苏绾脑子一懵,脑门上被摔了两个大字:完了。 她虽从未自诩聪明伶俐,可也从没觉得自己是个笨手笨脚的人,以前在苏家也曾替服侍过祖母,给长辈们布过菜倒过酒,说真的,还从没像今天这样状况百出。 就算她紧张,可也不至于没出息到这个地步。 偏偏今儿这一场,把她衬得一无是处、百无一用。 虽说是有人绊了她一脚,可要是没人问“因”,只看“结果”呢?她就是那等不折不扣不贤不孝、蠢笨粗俗的媳妇儿。 不但丢了自己的脸,还损了苏家的颜面,更甚,若是梁王妃计较,她今儿可就真过不去了。 不说苏绾心里叫苦,梁王妃是个脾气暴躁的,当下就横眉就骂苏绾道:“这就是苏家的规矩?新媳妇进门第一天就当着婆婆面摔东西使脸色?你是苏家千金小姐,我们倒是那起子没脸的,当不得你服侍是吧?” 苏绾脸涨得通红,又羞又愧,她不敢为自己叫冤,只能先认下这“服侍不力”的罪责,道:“王妃息怒,苏绾不敢。” 梁王妃压根不听她申辩,只指使身边婆子:“给我打这目无尊上,不孝不贤的下贱胚子。” 梁王妃身边的嬷嬷也都是身形健硕之辈,满脸横肉,双眼透着凶狠,手举起来和蒲扇大小,这要一巴掌落下来,苏绾哪儿里禁得住? -- 第50页 不说把脸打残了,也得把牙打掉两颗。 候在门外的林檎和山矾听见王妃这么说,吓得魂飞魄散,不管不顾就要往里扑。 不成想被守在门口的两个婆子左右一掐,和拎小鸡子似的就按到一边,一边假笑,一边给她二人话听:“主子们的事,岂能容你们两个小丫头造次?” 林檎和山矾面面相觑,心如死灰。 她们主仆还真是孤家寡人,连个帮手都没有。苏绾陷在里头,她二人被拿在外头,连想给萧衡送信儿都没个人。 苏绾也是心惊肉跳。 她不指望有谁能来救她,只能自己想办法,不等两个嬷嬷上前,她便先跪下道:“王妃容禀,的确是妾身手脚粗笨,服侍王妃不力,但情有可原,还请王妃明辩。” 梁王妃冷笑道:“我听不懂你们这些文诌诌的话,你也不用拐着弯骂我是不辩是非的糊涂人,人人都有难处,人人都有苦衷……” 她目光如针一样落到苏绾的脸上,道:“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若人人都值得体恤、原谅,这王府早就反了天了。我不能因你是才进门的新媳妇就有所偏袒,不然你让你两个嫂子,后头进门的弟妹们怎么想怎么看?” 苏绾一听,得,这是直接耍浑。 她是长辈,她就承认了她不辩是非,苏绾能如何? 她没证据,本来也没办法把踩她裙子,捣她腰的徐氏和曹氏甚至是故意推挤她的丫鬟们揪出来,被王妃这么一拦,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苏绾苦笑道:“王妃说得没错,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要是没有规矩,这一家子就要乱套了。可凡事都有因果……” 梁王妃呵声,冷眼瞅着苏绾道:“你承认要守规矩就好,别的不用多说,我不懂什么因果,也不信什么因果,我只管眼前,也只看结果。苏氏,该你受的你就受着吧。” 谁让你不长眼的非要嫁进萧家,还是嫁给萧衡那头狼呢。 梁王妃最后这话更像是诅咒。 巴掌还没落下,苏绾已经听着一直冷到了骨头缝里。 她不甘心啊,拼着要挨这顿打,也得把话说完。 苏绾仰着脖子道:“王妃这话我听懂了,只要没坏了规矩,不管旁人对我用了什么下作手段,只要做错事,挨罚的就是我。我虽懦弱无能,却也知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道理,希望下次王妃仍能禀公以断。” 这梁王府就不能以常理论,简直是厮杀的战场,是要见真章的啊。这次有人阴她,是她活该,那下次她也阴别人,王妃又该如何? 梁王妃淡漠的道:“这是自然。” 在这府里过活,就是大家各凭本事。 好。苏绾暗暗磨牙。 她长教训了,她记住了。 这都什么人家?这不是狼窝吗? 男人是,女人也是,想要活着,就得踩踏着别人的尸骨和鲜血,否则只能落个被人生吞活剥的下场。 苏绾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后悔嫁到梁王府来。 可她从来没有选择权,后悔也没用。 她认命的等着被这两个凶神一样的婆子把脸打成猪头,谁想这时候世子妃倒开口了:“母妃,苏氏到底是新媳妇,念着她初来乍到,您就算网开一面,也没人会说您处置不公的。” 曹氏低哼了一声。 她倒会做好人。 可有什么办法?人家是亲姑侄,又是多年的婆媳,自然彼此心有灵犀。 说什么网开一面?还不是新媳妇后天要回门,总不能真顶着一张猪头回苏家? 就算苏家不敢得罪梁王府,但虐待新嫁娘,传出去要就整个京城的人笑死。 梁王妃沉默了一瞬,不怎么情愿的对徐氏道:“你说得是,那就这样吧。但苏氏做错了事,不能不罚。” 她吩咐那两个婆子:“罚苏氏去跪祠堂。” 苏绾倒像是溺水的人又被扯回了水面。 虽说活罪难逃,可死罪终究是免了。 但她仍旧没办法对这位世子妃大嫂生出任何感激来。 这种给一棒子又给颗甜枣的行径,着实让人恶心。 要真的有心修好,何必伙着曹氏,两妯娌对她各种暗害? 这会儿来装好人。 自己真就那么蠢,会让她们哄得昏了头,真拿她们当好人? 苏绾被两个婆子压出去,梁王妃一揉太阳穴,厌烦的对徐氏和曹氏道:“我也累了,你们也各自有事要忙,都散了吧。” 两妯娌应是,正要走,梁王妃又叫住徐氏道:“这些日子一直忙,如今终于落了停,你也得了闲,就好好准备准备,回头去山居寺里添个香油。” 添香油不过是个说辞,其实真正用意是想让徐氏去求子。 徐氏仿佛一下子就被戳到了痛处,胖硕的身子都肉眼可见的一缩,随即她面色难堪的道:“是。” 曹氏笑着凑趣道:“大嫂是该好好求求菩萨,这大哥可眼瞅着都要近而立之年了,却连个正经的嫡子都没有,只有一个敞哥儿,着实太寂寞了些。” 这府里都知道世子和世子妃夫妻不睦,萧徇几乎长年不进徐氏的房,凭她遍洒香油钱,哪怕把本朝各地的寺庙门槛都跪烂了,可萧徇不配合,她也生不出一儿半女来。 曹氏偏要戳徐氏的心窝子,其用心可见多恶毒。 -- 第51页 她有些幸灾乐祸的想,也不知是不是世子的问题,如今三十好几了,自从有了敞哥儿,竟再没别的儿子,是以整个府里倒把个贱婢生养的庶子当成了宝贝疙瘩。 连王爷都说,世子要是再没嫡子,便要给萧敞请封世孙了呢。 真真是笑话,贱人肚子里爬出来的贱种,也配?!。 子嗣就是徐氏的软肋,她听不得曹氏这夹枪带棒,阴阳怪气的话,当即毫不隐晦的翻了个白眼,道:“都说心宽体胖,二弟妹就是操心太过,所以这么瘦,都快瘦成排骨了。” 曹氏不以为忤,笑道:“瘦了总比胖了好,我想胖容易,有些人想瘦却难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文:《冤家路窄》《表哥攻略》《卿本佳人》《拿什么拯救你》《刁奴欺主》《一不小心遇上个渣》 求作收,求收藏。 第29章 惩罚 徐氏就胖,且不是一般的胖,曹氏这话简直是红果果的往她心口窝扎刀子。 徐氏小时候虽胖,却胖得匀称,亲戚们见了都夸,这孩子长得肉乎乎的,一脸福相。 有个做王妃的姑母,可不就是有福相? 可等到别人家的姑娘都抽条了,她还是胖。 徐氏也不是没苦恼过,但她有个做王妃的姑母,又有早就定下的梁王世子做夫君,徐氏倒也不甚在意。 可等到嫁过来,不得萧徇欢心,她摸着自己腰间一圈肥肉,是真的发愁。 怎耐不管用什么办法,她就是瘦不下来,曾经还因为几天不吃饭,饿得当众晕过去,更成了阖府笑话。 如今上了年纪,徐氏就更是破罐破摔,爱咋咋地了,可梁王妃不死心,成□□着她求子。 偏曹氏这张破嘴又时不时的给她添堵,这会又来扎她的心,徐氏生撕了曹氏的心都有。 徐氏面色扭曲且狰狞,正要反唇相讥,梁王妃猛的砸过来一只茶碗,怒视着曹氏道:“不会说话就把嘴缝上,一天到晚就显摆你有一张嘴,不管好话赖话,什么都往外说。你倒处处都好,可也没见你能耍出花儿来?还有二郎,但凡他有本事,你们这一房也不至于立不起来,倒让一头白眼狼占尽了风光。你有什么好说嘴的?给我滚出去。” 茶碗贴着曹氏的鬓边擦过,吓得她出了一身冷汗。 二爷那个性子,说是不争不抢都是好听的,实则就是胸无大志,不求上进,可那也是王妃自己嫡亲的儿子,好赖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怪得着自己么? 但梁王妃泼辣,曹氏是领教过的,真要她把自己脑袋砸个血窟窿出来,按律法也要论自己一个不孝,不关梁王妃的事。 曹氏情知自己刚才讽刺世子妃胖,触了梁王妃的逆鳞,当下不敢再多嘴,忙悄悄退下去。 苏绾被押进梁王祠堂。 这里本就地处偏僻,因是祠堂,人迹罕至,屋高而深阔,又只在高处开着几扇小小的棱窗,是以长年阳光照不进来。 大暑天,祠堂里头也寒凉如秋。里头又满是牌位,点着长明灯,空气里满是沉闷的檀香味,愈发显得阴森。 两个婆子和守祠堂的婆子交待了一声,便扔下苏绾扬长而去。 守祠堂的婆子得有五十多岁了,一头白发,眼睛抠?,嘴里没牙,脸上全是褶子,怎么看怎么恐怖。 她朝苏绾一笑,自以为语气亲和的道:“三奶奶吧?您这才进门就跪祠堂,倒也新鲜,咱王府还没出过这样的事呢。不过不用怕,这祠堂谁没来过?您不是头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她指着蒲团,对苏绾道:“既是王妃吩咐,您就算做做样子也得做,不然奴婢难为,您也讨不得好。” 乱轰轰的闹剧,到了这时候算是尘埃落定,苏绾杂乱的心思也在这儿得到了安宁和清净。 她面朝牌位跪下去。 这婆子的话虽然难听,却是事实,也许她当真是梁王府头一个才进门就跪祠堂的新媳妇。脸面自然丢尽了,可要是为着这点儿事就羞愧欲死,那人的命也就忒贱了。 苏绾心里既委屈又愤懑,更多的却是无可耐何。 情绪到了极致,她反倒自嘲的戏谑自己:在苏家就挨欺负,到了萧家,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这都是什么命啊。 原以为梁王府是皇家子孙,怎么也得比苏府要点儿脸,哪成想各个都是无赖,竟连遮羞布都不挂,就这么红果果的欺负人。 比苏家还不如。 苏绾还真没受过这种身体上的挫磨。 苏大太太玩的是皮里春秋,凡事总要面子上好看,是以凡事都有个度。平日里除了让她做针线,和苏绣起争执顶多就是禁足,跪祠堂也就一个时辰。 是以苏绾跪了没多久——她如今也没个时间概念——很快就跪得膝盖疼到麻木。 苏绾到底还是一片天真,私心想着,到底她是萧衡的妻,若他知道她嫁进来头一天就挨罚,会不会来搭救她一把? 尽管明知道这是奢想,可难免还是对他报以希望。 可惜,苏绾一直跪到日落西山,也没看见萧衡的影子。 心情跌落至谷底,然后一跌再跌,跌到极致,苏绾斩断了这种不切实际的妄念。 可再心大也不免伤心起来。 祠堂里没人,那婆子这会儿也不知所踪,只有上头的牌位在黑影幢幢的阴阳交汇的明灭里注视着苏绾。 -- 第52页 两大滴眼泪啪嗒一声落下来,砸在苏绾寂静的有些过分的心上,她却咬唇抬脸,看向这些祖宗牌位,既是质问,也是问自己: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这样惩罚我? 没人给她答案。也许这就是弱者的宿命?! 若想改变命运,就只能由弱变强。 苏绾闭上眼睛,回想早晨那一幕。 她就是太被动了,以前养就的性子,总觉得凡事忍忍就过去了,是以当别人对她发难的时候,她第一个反应就是躲。 孰不知越躲越失先机,越躲越助长对方气焰……她就应该用力的踩那个敢绊她丫鬟的脚,用手肘回怼从身后推她的世子妃。 不过她那么壮,只怕她用尽全力也伤不着世子妃分毫。 不对,她再壮也是女人,女人身上总有弱点…… 苏绾一遍又一遍的在心里重温当时场景,下定决心下回一定要好好应对。 天黑了…… 苏绾叹口气:看来她注定要在这祠堂待上一晚了。 害怕吗?当然怕,可她不免想起那句“鬼也怕恶人”的话来。 她越怕,鬼神越欺负她吧? 外头有响动,是白天那婆子,她送了一碗稀饭进来。 看一眼端正跪在地上的苏绾,摇头叹息道:“三奶奶还真是可怜,这跪了一天,竟连顿饭也没人给送,这是奴婢省下来的晚饭,您别嫌弃。别的都是虚的,身子是自己的,亏着谁也别亏着自己。” 苏绾:“……” 这婆子碎碎叨叨,说话还真是刺心,一针见血,哪疼她往哪儿戳。 不过苏绾不往心里去,只看过来。 这婆子手指粗黑,碗也又脏又破,她的拇指还泡在粥碗里……别说只是碗稀粥,就是碗海参粥,她宁可饿死也不喝。 她当然知道自己还没到濒临饿死的境地,但能忍一时是一时吧。 苏绾勉强打起精神谢过这婆子好意。 这婆子也不强求,把粥碗放下,道:“三奶奶慢慢跪着吧,奴婢上了年纪,精神不成,可要先歇了。” 苏绾张了张嘴。 她很想让这婆子别走远,尽管她也够吓人的,可好歹算是个人,有人陪着,苏绾没那么害怕。 但这婆子岂会听她吩咐?没的倒让她又冷嘲热讽一回。 因此苏绾把唇紧紧抿住。 她跪了一天,跪得特别实在,也特别虔诚,不是反省自己的错处,其实也是反省自己的过错,她就是要让自己记住这疼,以后好长长教训。也有点儿自我惩罚的意味。 这一天跪下来,堪比受刑。 这会儿苏绾实在跪不住了,等这婆子一走,她便扶着腿,慢慢站起身。 两条腿都不像是自己的了,苏绾缓了好半天,才勉强绕着祠堂转了一圈,血液流通,终于恢复了知觉。 天色越来越黑,只有祠堂里的长明灯散发着枯色的光,被风一吹,满屋都是瞳瞳黑影。 屋外则漆黑一片,好像不知名的怪兽张着大口,就等着苏绾出去,好吞个正着。 苏绾还真没这个胆量出去,不是害怕神鬼,而是不能承担因此遭受的更厉害的惩罚。 如果她安分的跪了这祠堂,梁王妃便只能就此作罢,可她要敢逃跑,梁王妃就更有理由施以更重的惩罚了。人得有命在,才能图谋日后。 **** 曹氏扶着小丫鬟的手,朝着祠堂的方向而来。 小丫鬟提着一盏灯笼,深一脚浅一脚,走的十分狼狈,她不禁抱怨道:“奶奶也真是好心,这么晚了,何必去看这位新三奶奶?没瞧见三爷都不上心吗?您这是讨好谁呢?” 她用得着讨好谁? 曹氏不爱听,轻啐一声道:“啐,你家奶奶用得着讨好谁?我又和谁不沾亲不带故。” “那您这是……”滥好心啊? 曹氏道:“你以为我是为了这个?” 说时比了个“三”的手势,哼一声道:“我又不求着他,上有王爷,下有我自己的亲儿子,王府在一天,就有我一天的好日子过,至于将来,自有世子爷呢。二爷和世子爷可是嫡亲兄弟,再坏能坏到哪儿去?横竖这王府爱怎么样怎么样,与我又有何干?” 小丫鬟点头:“倒也是。” 都说二爷不求上进,要她说这样也挺好。 世子爷年轻,才德兼备,虽说子嗣稀薄,但庶子也是他的儿子,不出意外,将来他就是这梁王府的下一任主人。 二爷这一房能差到哪儿去? 不过……凡事都有意外,三爷不就是个变数? 大抵二奶奶也是想到了这层,所以糊弄个面子情罢了。 曹氏的话虽说得强硬,但想到萧衡这个人六亲不认,她也心有余悸。 但她不肯承认自己怕萧衡,越发要在言语上贬低他:“不过一个庶子罢了,亲娘还死得不明不白,死后哀荣都没有,凭他一己之力,还能翻动整个王府不成?横竖我是不信的,说到底,还不是仗着凶狠恶毒,做了王爷的一把快刀罢了。” 第30章 示好 历来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萧衡何能例外?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将来有不了好下场。 这都明摆着的事啊,出血出汗出力的是他,得益的却是世子,一切脏活污名都是他的,世子爷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白摘现成的果子。 -- 第53页 说到底,萧衡不过是白替人做了嫁衣裳。 所以他不会长久,就像那天上的流星,再亮也不过就是一时,这王府早晚还是世子爷的。 小丫鬟年纪不大,倒是识趣,没追着问曹氏“为什么来”,她脚底崴了下,忙紧紧扶住曹氏,提醒道:“奶奶小心。”又问道:“可奶奶来都来了,怎么倒空手……” 曹氏只顾说话,没留心脚下,不防踩了块石子,差点儿滑倒,暗骂了一声,道:“这种授人以柄的事,我才不做,不过是递个话就罢了。” 小丫头哦了一声,道:“可万一世子爷那边问起来,奶奶可怎么答呢?” 曹氏哼一声道:“他一个做大伯子的,倒好意思嚷嚷的阖府都知道他关心才进门的兄弟媳妇?” 小丫头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不免皱眉问:“世子爷也着实是奇怪。” 大伯子和兄弟媳妇之间本就尴尬,他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可懂是懂,却偏偏要关心,还关心的这么藏头露尾,总像是不安好心。 其实要她说,最妥帖的方法不若是把看三奶奶的事托付给世子妃。 不过,世子和世子妃势同水火,只怕世子爷求谁也不会求世子妃,这不就落到了二奶□□上? 曹氏撇嘴一笑,讥嘲的道:“谁知道呢,这什么事啊,就怕细思量,越思量越怪,可要不思量呢,怪也不怪了。还有,你管这些闲事做什么?我可警告你,你把你自己这张嘴管好,不管谁问,你什么都不知道,但凡漏了风声,横竖我是不认的,可你要怎么死可就不归我做主了。” 小丫鬟不敢应声,主仆两个说着话就到了祠堂外头。 这回不用小丫鬟说,曹氏自己也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底直到头发丝,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 她示意小丫鬟:“去瞧瞧。” 小丫鬟推开祠堂的门,小声禀报:“三奶奶?二奶奶来瞧您了。” 苏绾怎么也没想到曹氏会来探望自己。 但这位二嫂到底是什么心思,还真的耐人寻味。 她可不像世子妃有尊崇有地位,也不及世子妃同梁王妃的骨肉亲情。 且曹氏在梁王妃跟前也不是特别有宠爱和颜面,她怎么会顶着冒犯梁王妃的危险来看自己? 要说她和徐氏这妯娌俩也挺有意思,当着梁王妃,红脸唱得,黑脸也虽得,私底下就更是各显神通。前有徐氏替自己说情,后有曹氏又来卖好,这一家子人还真是有意思。 曹氏进门,啧了一声,对跪得端正溜直的苏绾讪笑了一声道:“三弟妹还真是个认真的人儿。这会儿又没人盯着,你也不知道歇歇?” 苏绾没把这话当真,只不好意思的垂头,道:“本就做错了事,若是不思反省,岂不错上加错?” 曹氏借着灯笼的光觑了一回苏绾的神色。 苏氏瞧着荏弱,嫁进王府头一天就丢人现眼,还被罚跪祠堂,但凡有廉耻的,这会儿早哭死了。可看她神色如常,眼圈也不红,脸上也没泪痕,竟像是压根都没哭过。 苏绾哭是哭过,不过她很知道没人心疼,哭也是白哭,是以也就掉过那两滴泪。 曹氏撇了撇嘴。 也是,人得没心没肺,才能活着舒服自在,要是屁大点儿事就要死要活,这辈子得死多少回?苏氏失了恃护,没爹没娘的,要是她自己不想开点儿,也活不到这么大了。 她对苏绾道:“我来瞧瞧你,也帮不上什么,你怕是不知道王妃的脾气禀性……” 她做了个一言难尽的表情,空口白话的安慰苏绾道:“你好歹委屈委屈,早晚会了结的。” 苏绾点头表示理解,道:“多谢二嫂提点。” 曹氏摆手:“谈不上提点,我嫁进王府也有七八年了,在王妃面前失仪、失态的次数不比你少。” 苏绾一脸的“不耻下问”:“今日之事,我着实是……冤枉。”她望着曹氏,道:“二嫂比我进门的时间长,您能不能替我分说分说?我到底哪儿得罪了人?” 王妃因为萧衡是庶子的缘故,瞧着她这庶子媳妇不顺眼倒也情有可原,可世子妃和徐氏呢? 她威胁不到这二人的利益啊。 可她们为什么要针对她?难道仅仅是为了讨好梁王妃? 苏绾这话问得直接,就差直接问曹氏了:“我哪儿得罪了你不成?无缘无故,你干吗要害我?” 要知道苏绾早起举止失当,这其中也不乏曹氏的“功劳”,她竟还能装没事人一样过来看她,她就没有一点儿愧疚吗? 也不知道她要怎么解释。 曹氏讪笑道:“你来王府日短,以后长了就都习惯了。不都说多年媳妇熬成婆吗?日子还长,慢慢熬吧,还是那句话,人人都有苦衷,不只你。” 这话说得含糊,倒像她曾经也受过王妃的为难一样,虽未解释,却又像是解释她也是逼不得已。 苏绾暗叹一声,垂眸道:“我自是知道,就只是……” 曹氏匆匆拦住苏绾的话头,道:“这人哪,就得往开了想,不然憋屈的也是自己。既来之则安之,你且暂且忍忍……” 昏暗的空间里,曹氏的眸光里有短暂的安慰,但更多的却是苏绾瞧不透的复杂的东西。 她也只能点头称是。 她自是知道这事会有个了结,跪是跪不死的,不过是受点儿罪,只要命还在,今日之事,也不过是将来她回首时生命里的短促的一个小篇章而已。 -- 第54页 但究竟怎么个了结法,她就不得而知了。 曹氏匆匆而来,转瞬就走。 苏绾倒是一头雾水,不明白曹氏所来为何。 只是她走后不久,那婆子嘟嘟囔囔的抱着一床被子进来,朝着苏绾道:“不知道哪位主子给三奶奶送的被子,您好歹凑合着用吧,深更半夜,别再冻出个好歹来,那可是您自己一辈子的事。” 被子半新不旧,但极为干净、整洁。 苏绾心里半是明白,半是恍惚。 听这婆子的意思,不是她拿来的,那就是……曹氏? 她为什么要向自己示好?是萧衡那个煞神所托? 可既然送都送来了,为什么又遮遮掩掩,不肯明示? 苏绾百思不得其解,她也索性不再纠结。 诚如这婆子所说,祠堂阴寒,有床被子御寒总是件好事。 苏绾把被子半铺半盖,一头躺倒。 **** 自打苏绾被婆子押走,林檎和山矾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却又束手无策。 两人既不敢去瞧苏绾,更不敢给她送饭送东西,想要给萧衡送信,却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 两人急得都整个人要冒烟了,好不容易才把萧衡盼了回来。老远瞧见他的身影,俩人便直通通的迎了过来。 萧衡眸光不善的望着她二人。 林檎和山矾顾不得害怕,扑通一声跪下,恳求道:“三爷,三奶奶被王妃罚去跪祠堂,这都跪了一天了,到现在也没个准信儿说是要跪到什么时辰,您去救救三奶奶吧。” 萧衡脚步顿住,轻呵了一声,一脸的“不过如此”的神情,还是问了句:“因为什么被罚的?” 林檎不无委屈的道:“就是奶奶替王妃布菜,不知哪个黑了心的绊了奶奶一跤,奶奶失手摔了盘盏。” 萧衡越过她二人,径直进院,道:“是她自己笨,的确该罚。” 林檎和山矾一下子都傻了眼。 三爷当真是铁石心肠,这话都说得出来,可见是打定了主意要见死不救了啊。 这可怎么办? 她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三爷指望不上,还能指望谁? 这已经跪了一天,再跪上一夜……明天还不知道能不能了局呢,奶奶哪儿吃得消? 萧衡步子不停,已经进了屋。 苏绾不在,林檎和山矾无事做事,天都晚了也没点灯,更别说热水、茶水和饭菜了。 萧衡一见这成了亲比没成亲境遇还差,气就不打一处来。他一脚踹翻了椅子,扬声道:“来人……” 林檎和山矾一激灵,还是弱弱的应声:“三爷有什么吩咐?” 萧衡盯着她二人看了一眼,道:“假如哪天你们奶奶一命呜呼了,你们两个也要跟着一块去陪葬是吧?” “啊?呃……”理自然是这个理,可这话听着也太扎心了,且不像是单纯的诅咒,更像是……最后的审判。 林檎和山矾不敢招惹萧衡,忙赔罪道:“三爷恕罪。” 两人挤挨在一处,眼泪雨帘一样往下落:“奴婢也是担心奶奶。” 都像他一样无情无义? 萧衡看她二人还没明白错在哪儿,不禁没好气道:“苏氏还活着呢,你们俩倒成死人了?只会喘气,不知道做事?” 二人这才反应过来。 她俩这一天就只顾着着急、担心,该做的事一样没做,真论起来,的确失职。 两人吓得腿软了一软,纵然满心不愤,却也只好先去给萧衡打水,准备饭菜。 先把他伺候好了是正经。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3-12 08:59:03~2021-03-14 09:15: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lank、星月大人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牵引 萧衡梳洗已毕,不急不慌的坐下来用晚饭。 林檎在他看不见的身后,不停的拿眼刀子戳他:他倒吃得下去,奶奶可是一天水米未进了。 怎耐敢怒不敢言,可因为极度的失望、焦灼和压抑,她和山矾两人无助的低声抽泣起来。 萧衡气得浓眉紧蹙。 哭哭唧唧,这是给他当作料下饭呢? 他捏着筷子的手顿了下,手背上青筋都涨起来了,到底还是又旁若无人的伸向盘盏。 他是个男人,不和两个没用的丫鬟计较。 但到底大受影响,他不过是胡乱扒了碗饭,漱了口,起身径直拂袖而去。 林檎和山矾四目相对,俱都泪眼汪汪,两人只敢小声大逆不道的抱怨道:“奶奶的命好苦……” 这嫁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但凡他是个人不呢,好歹也得有点儿同情心吧? 可他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奶奶被王妃挫磨。 他要不知情也就算了,可他现在已经知道了。 他要不敢据理力争就算了,可他在恶名在外,没让他忤逆不孝,好歹替三奶奶求求情啊。 哪成想他居然不闻不问、不理不睬,竟比两世旁人都不如。 苏绾倒的确是打定了“既来之则安之”的主意。 在哪儿睡都是睡,她倒不挑这里条件艰苦。虽说总觉得鬼影闪烁,但她自欺欺人的掩住耳朵,蜷着身子,蒙着被子,也不是不能忍。 -- 第55页 就只是又累又饿,前心贴后心,对食物的渴望超越了一切。 所以说先前她还是没饿到一定程度,也所以才能对婆子那碗稀粥不屑一顾,这会儿,她真的好想喝口……哪怕是热水也行。 忽然咣一声门响,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把苏绾吓得一激灵。 是人是鬼? 情不自禁的抖了一会儿,知道装缩头乌龟不是事,她慢慢腾腾的把被子扒下来,露出一双眼睛。 身前站着个高大的人影。 苏绾脑子一懵,差点儿就要放声尖叫。 那人手一抬,灯笼迅即照到苏绾脸上,她受不了的一闭眼,但已经看到他身后投到地上的黑影。 苏绾恍悟:哦,原来是人,不是鬼啊。 就在这一瞬间,她已经瞧清了这人的相貌,居然是……萧衡?! 他怎么来了? 苏绾乍然见到早就不报希望的人,心里着实涌不出欣喜来,她心底平静无波,神色也相当的淡然。甚至,她仍旧保持着刚才的睡姿,一动都没动。 她不太确定他就只是单纯的来看看她——也算不错了,起码已经尽到了夫妻义务,好歹没真的不管她的死活——还是来给予安慰和同情的? 这对萧衡,以及对他们夫妻浅淡的情份来说,已经是殊为难得的事了。 至于谈到“解救”,苏绾想都不敢想。 萧衡居高临下的打量着苏绾。 不知道是他心思粗喇,还是故意,灯笼一直没挪开。 苏绾也就一直以手遮眼。 他不动,她也不动,他不问,她也不答,两人沉默的僵持了一会儿,萧衡没好气的问:“你还真让我刮目相看,心态挺不错,这鬼地方你待得还挺享受啊。” 苏绾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和举止都不太礼貌,忙一骨碌翻身坐起来。 她就算有愤怨,敢对着萧衡发作吗? 苏绾客客气气的道:“三爷回来了?享受谈不上,不过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她不想因这点儿羞辱就去自决,既然想活着,什么罪不能受? 萧衡的视线落到她身上半铺半盖的被子上。 苏绾抬头看向他,道:“还没谢三爷托二嫂替我带了床被子来。” 萧衡冷哼一声,不用问也知道是谁的手笔。 他不无嘲弄的道:“你谢错人了,我可没托谁来给你送什么被子。我才进家门,见你那两个丫头跟没头苍蝇似的乱转,才知道你这嫁进门的新娘子因为服侍婆母不力,被罚跪祠堂。” 苏绾脸皮火辣辣的疼,一个耳朵听,一个耳朵冒,岔开话题问:“不是三爷?那是谁?” 萧衡皮笑肉不笑的道:“我也奇怪呢,想不到你人缘倒好。” “我……哪儿有?”这可不像好话。 她嫁进来,都没来得及和谁修好,哪儿来的好人缘? 这话题没法往下继续探讨,苏绾问起林檎和山矾:“她俩人一定吓坏了吧?” 萧衡哼一声,道:“有什么样蠢笨的主子,就有什么样蠢笨的奴婢,我又不是老妈子,可没义务给你哄你那两个丫鬟。” “……”苏绾讪讪的扯了扯唇角。 视线落到这床被子上。 太诡异了好么? 她和这梁王府的人一个都不熟,更不用说什么情份了,谁会冒着得罪梁王妃的风险,向她一个不得宠的新进门的三奶奶示好? 她现在觉得这床半旧的被子给她带来的温暖和安慰都成了彻骨彻髓的凉,也不知道是谁设了这样深不见底的陷阱,又意欲图谋她什么。 苏绾有些茫然的道:“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是二嫂说……” 萧衡颔首,仍旧好声好气的道:“嗯,很好,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我,不是……”其实苏绾信的不是曹氏,而是信的萧衡,她是真的以为他是念着和她那一点点儿凉薄的夫妻情份,所以才施以援手。 如今得知不是他,心底五味杂陈。 萧衡一把将苏绾从地上拽过来,道:“走了。待在这儿还上瘾了?” 苏绾顾不得他动作粗暴,震惊的道:“走?去哪儿?” 萧衡嘲讽的看她:“怎么,你舍不得这里?还打算在这儿住一辈子?” 苏绾气结,道:“当然不是,这里黑漆漆的,格外瘆人,可王妃并没发话……”就这么走,合适吗? 萧衡不屑的道:“理她呢,你要愿意走就跟我走,不愿意我也不拦着。” 废话,谁有高床软卧不睡,非要睡这冷森森的祠堂,她又没病。 苏绾心一横。 不管梁王妃知道了会如何,横竖她都推到萧衡头上就是了,有本事梁王妃向他来问罪吧。 苏绾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萧衡出了祠堂。 外头和里边简直不是一个世界,连温度仿佛都回来了。 苏绾情不自禁的深吸了一口气,真有一种重回人间的感慨。 萧衡自己提着个灯笼,大步往前,苏绾膝盖肿痛,又不熟悉路况,走得不但缓慢,还磕磕绊绊。 她倒也不急着,就可着自己的速度,一步一步往前挪。 “呃……”她一头撞上“南墙”——折身回来的萧衡。 苏绾一摸鼻子,也不知道撞到他哪儿了,鼻子撞得酸疼。 这么硬,她还以为自己撞树上了。 -- 第56页 萧衡一把拽住她的手,嫌弃的道:“不怪你才嫁进来就挨罚,未免太蠢了些。” 苏绾也不回嘴,横竖辩解也没用。 他也好,梁王妃也好,甚至世人也好,都只看结果。 就只是…… 她的手握在他的手心里,感受着他指腹的粗糙,温度的差异,以及男女的差别……好像有谁在她脊柱骨的底端触动了麻筋,让她有一种,说不上来是难受还是舒服的触感。 应该……甩开的,可这种被人牵引的感觉还是头一次,这条崎岖偏僻的路,仿佛一下子有了指向,得以让苏绾走得轻松,再不像先前那样茫然。 **** 回到自己的院落,看见温暖的灯光,苏绾这才由衷的松了口气,有了种终于从地狱回到人间的错觉。 林檎和山矾听见动静,老远就迎上来,又惊又喜,又哭又笑:“奶奶你没事吧?你可算回来了,奴婢们都要急死了。” 萧衡早在看到林檎和山矾的那一刻,就松开了苏绾。 苏绾被二人一左一右的扶在中间,眼里涌起泪。 这种被人惦记的感觉真的很幸福。 她朝着她二人笑笑,道:“嗯,我回来了,累得你们俩担惊受怕。” 她再一次生出要将她二人送出府的念头。 虽说她独木难支,正是迫切需要人帮扶的时候,可那些真正为了她好的人,她又舍不得将她们牵扯进梁王府这汪泥潭里。 林檎和山矾终于控制不住,呜呜哭出声:“奴婢们担惊受怕倒不算什么,只要奶奶安安全全的回来。您饿了吧?奴婢去给您打水,您好吃点儿东西。” 她们两个忙得陀螺一样,脚不沾地。 苏绾看时,萧衡已经进了内室。 简单沐浴梳洗过后,苏绾又用了晚膳,揉着膝盖,一瘸一拐地回到内室。 她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萧衡已经梳洗过了,换了家常袍子,靠着床头,手里正拿着邸报翻看。 苏绾挪到榻边,瞟一眼他,真心实意的道谢:“多谢三爷。” 萧衡抬起眼皮斜了她一眼,轻巧的丢下一句话:“希望你自己长长教训,我可没那闲功夫再三再四的搭救你。” 苏绾默了一瞬,既羞愧又发狠的道:“……是,都是我自己没用,下回再不会了。” 萧衡不置可否,并没有让开的意思,苏绾只能绕到床脚,抿住呼息,小心翼翼的上榻,生怕一个呼息不对,就要被萧衡抓去磨牙。 可该来的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她才上榻,就被萧衡揽腰拖过去。 不小心碰到膝盖伤处,苏绾失声低哼。 她抵住萧衡的胸,有些羞怯的讨饶:“三爷想必应该很累了,明日还要回门……” 就不能饶她一晚吗? 第32章 惩罚 萧衡一把将苏绾按靠到床栏。 苏绾就像被钉在上头一样,动都不能动,柔弱无助,像精美的蝴蝶标本。 萧衡却没有变态的欣赏的嗜好,只是伸手从几上取过一个水晶瓶子来,回身一脸纯良无辜地看着她道:“你以为什么?” 苏绾窘得面红耳赤,在萧衡那风光霁月的眼神下,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结巴了下,才道:“我……我没以为……什么……” 好吧,是她思想不纯洁,可这能怪她吗? 她飘浮的视线落到萧衡手中的水晶瓶子上,既是顾左右而言他,也是好奇的问:“这是什么?” “药油。”萧衡伸手就来扯她的裤腿,道:“揉到伤处,能化肿去瘀。我瞧瞧你的膝盖。” 哟,他这么关心她呢? 苏绾先是懵了一懵,随即大惊失色:“不,不用了。”她挣扎着道:“不敢劳动三爷,我让林檎或是山矾来就好。” 他俩才做了一天的夫妻,虽说成亲前见过一面,还进行过比较深入的交流,可到现在俩人也还处在刚刚熟悉的基础上,远没多深的情份,真没亲昵到肌肤相触,他给她上药这个程度。 就算……他是好意,可这样大喇喇的毫不避嫌,也有点儿过了。 奈何苏绾力道不够,两人拉扯间萧衡一使劲,她的裤腿直接让他扯成了破布片。那条修长又白晰的腿就那么细俏伶俐的呈现在两人眼前。 苏绾简直想捂脸。 腿似乎有自己意识般,急切的想寻个地方藏身,却被萧衡伸手按住。 两人肌肤相接的地方就仿佛着了一团火,烫得苏绾差点儿跳起来。 这么个情形,她哪儿还敢让林檎和山矾进来? 她徒劳的捂住自己的腿,慌乱之中又按到萧衡的手背上。 她羞愤不已,只得松开手,手足无措的道:“那个,还是,还是我,我自己来。” 萧衡似笑非笑的瞅着苏绾道:“行了,你能有多大力道?跟我用不着矫情,我也从不是那种虚伪矫饰的人,黑就是黑,白就是白,说什么就是什么,绝对不会表里不一,你也用不着费心揣摩我的心思。说给你抹药油就是抹药油。” 苏绾:“……” 她真不是矫情好吗? 但他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她要再矫揉造作还真就是矫情了。 苏绾只能放弃挣扎,把脸一偏,由着萧衡替她敷了药油,又大力揉开。 他手心滚烫,揉着她的膝盖,虽说有点儿疼,但伤处的刺痛渐渐得到了缓解。 -- 第57页 药油作用到伤处,有一种腥辣的气息,却又因摩擦产生了高出自己体温的热度,渗透到每一个毛孔里,使得整个人都有一种暖融融的感觉。 苏绾不能否认很舒服,但同时也有点儿不安。 尽管就算最后两人擦枪走火,他二人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可她就是羞窘难堪。 但萧衡神色平稳,神情专注,并没有不规不矩的地方,就连眼神都只盯着她受伤的膝盖,并没有乱看。 不像她心湖荡漾,无风起浪。 苏绾很想给自己一巴掌:没出息。 她渐渐放松,并发自肺腑地自我反省:也许,自己真误会萧衡了? 他这人看似冷漠,其实还是有感情细腻之处的? 只不过她和他毕竟误会太多,又才成亲,感情还没那么深的,所以……他不去看她,也是他真的抽不开身? 正胡思乱想之际,萧衡收回手,把药油放回去,道:“好了。” “哦。”苏绾心似小刻鹿乱撞,既恼自己没出息,又恨自己面嫩,只能涨红着脸,解脱般的逃到一旁,手忙脚乱的扯过被子盖住自己的腿。 她偷偷瞥了萧衡一眼,他怎么不走呢?手上都是药油,他不用洗手吗? 萧衡却只用湿帕子慢条斯理的擦着手,细致到每一根手指都擦得干干净净。 苏绾有些泄气。 他是故意的吧? 一定是。 可明知道他是故意为难她,但她实在没法启齿让他走开,更不敢支使他去替她寻条新的裤子来。 萧衡将湿帕子扔到铜盆里,回到榻上,目光灼灼的望着苏绾,似有话说。 苏绾被他锐利地目光看得寒毛倒竖,忙从自己小纠结的情绪里抽身。她双手搭在腿边的被子上,好像这样就安全了似的。 萧衡神色严肃的道:“苏绾,我再说最后一遍,想要在这府里活下去,胆怯、懦弱、无能是最没用的东西,我不可能,也没那闲功夫再三再四的去救你。” “我……知道。”苏绾黯然的垂下目光。 他实在没必要如此着重提醒,她已经吸取这个教训了。 萧衡毫无怜悯的道:“念你是初犯,今日就不加倍罚你了,但再有下次,你在那老妖婆那吃了多少亏,回来两倍加罚。” “……”这才是重点吧。 苏绾被吓住,眼泪汪汪的望着萧衡,委屈的想要辩解,最终还是抿紧唇。 哪儿有他这样的人? 她被外人欺负了,他不说替她撑腰出气不说,还要助纣为虐,加倍罚她? 她可怜巴巴的对萧衡道:“是,我,知道了。” 萧衡将她拖出来,道:“那就继续跪着吧。现在离天亮还有五个时辰,跪满四个时辰,你还能有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别耽搁!” “……”苏绾简直要骂娘了。 亏得她还对他心存感激呢,敢情她在祠堂跪多长时间,回房就得继续跪多长时间?这还是他念在她初犯,所以手下留情的份上? 有没有天理了?这狗男人。 不不不,他都不配称之为人,简直就是禽兽,太残忍了。 **** 苏绾太天真了,她很快就领略了萧衡更不是人的地方。 此跪非彼跪,怪不得他还要加一句“别耽搁”。 如果让她选,她宁可不回房,选择仍旧在祠堂待着,哪怕担惊受怕,起码不用受这种折腾。 萧衡对她的嗔怨十分不以为然,道:“我娶媳妇是做什么的?难不成有了媳妇还让我独守空房?再说礼尚往来,你既说要谢我搭救之恩,难不成口是心非,其实就是说说?” “……”呸,就说他没那份好心,合着搭救她,他就只是为了满足他的一己私欲?刚才替她搽药油,也早就打算好了这会儿讨要好处吧? 那她不用他救。 苏绾气极,口不择言的道:“妾身无能,不能服侍三爷,三爷愿意纳妾还是愿意去睡通房只管去吧。” 她不伺候了。 萧衡呵笑,鄙薄的道:“口是心非,我还没看见哪个正妻要把男人往别的女人身边推的。我这是没去呢,真去了你可别后悔。” 苏绾简直都要哭了。 她说这话真的是发自肺腑,就他这样索求无度的男人,爱去睡哪个女人就去睡哪个女人吧,她真不稀罕。 如今不愿意嫁也嫁了,王府日子再难过,也不是过不下去,真要被他嫌弃,大不了她独守空房,了此残生。 那她也认了,她就想图个清净。 萧衡却道:“你还真是天真,这王府就是个大泥坑,你不想来也掉进来了,还想着出淤泥而不染?就算这个时候跳出去,也是一身的泥。” “……”特么的,他说的还真是挺有道理。 苏绾就像一只小兔子,被萧衡按在爪子之下,翻来覆去的折腾。 她真就只有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几乎是才沾枕就被叫醒。 她浑身酸疼疲累,手指头都不想动,勉强睁开惺忪睡眼,看清是林檎,她哀求道:“林檎,我太困了,你让我再睡一会儿。” 林檎着急的道:“奶奶,时辰不等人,该给王妃请安了。” 昨儿才挨了罚,今天要是再迟到,不是摆明了又授柄给王妃,让她好罚奶奶吗? -- 第58页 苏绾好想哭。 可她也明白,再不起来,今天又得去跪祠堂。 苏绾强打精神爬起来,整个人像是被拆了又重装,却没装好,仿佛每个关节都支撑不住一般,嘀里咣当的。 她像个傀儡般由着林檎和山矾给她梳妆。 主仆三人和打仗一样,总算收拾停当。 等苏绾出来,看着满桌可口、美味的早膳,一点儿胃口都没有,尤其看着稳如泰山,把她的早饭吃得那么理所当然的臭男人,更是一点儿食欲都没有。 她急匆匆的就要走。 山矾将她拉住,递过一碗燕窝粥,劝道:“奶奶昨儿就一天没好生用膳,好歹喝几口粥垫垫。” 萧衡起得早,整个人倒是精神的紧,据林檎说,他雷打不动,每天都要打套拳。这会儿梳洗一新,越发显得人高大挺拔,俊美无俦。 他安然闲适的坐在桌边,吃相虽不粗鲁,可风卷残云,把山矾辛辛苦苦给苏绾准备的早餐吃了个干净。 苏绾是又妒又恨,真想咬死他。 怎么他就跟吃了仙丹妙药一般,没有一点儿疲累的意思?凭什么她就跟要死了一样,说什么也打不起精神来? 太不公平了。 可这世上从来就没有真正绝对地公平。 凭着这点儿气恨,苏绾勉强喝了一碗燕窝粥。 赶到梁王妃正院的时候,徐氏和曹氏也才到。 苏绾额头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明明双腿直突突,她都怀疑自己随时摔倒了就再也爬不起来,可还要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模样来。 第33章 教子 妯娌三个彼此见过。 世子妃一惯的“我不和你们这等娇艳贱货一般见识”高冷态度,只淡淡的“哼”了一声算是应答,对谁都不多看一眼。 曹氏则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苏绾,道:“三弟妹越发面如桃花了,果然年轻就是好啊,不像我,要是白天有什么事,第二天便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要多憔悴有多憔悴。” 苏绾心虚得不行,简直不敢直视曹氏,生怕被她瞧出她眼睑下敷了厚厚的粉。 她既不愿意承认昨天跪了一天祠堂太过神伤,更不愿意让人知道她和萧衡胡闹了一夜没得安生。 苏绾哼哼哈哈的敷衍,一副不大愿意搭话的模样。 偏偏曹氏揪着苏绾不放,啧了一声,道:“女人生得美就是占便宜,我要是个男人,我也喜欢年轻貌美的小娘子。可惜老天没给我三弟妹这样的小脸蛋,好身材。” 这话听着就让人浑身不自在。 苏绾做贼心虚,不免要怀疑:莫不是昨儿晚上她和萧衡的事,被曹氏知道了?不然无缘无故怎么会说这话? 但想也不可能,她再有本事,还能窥到各人房内隐私? 女子相貌上佳原就不是好事,毕竟娶妻娶贤,纳妾才纳色。再让人传出她惯爱以色侍人,那就更没脸了。 好端端的正妻却学妾室的狐媚相? 苏绾讪笑道:“二嫂说笑了,我不过是中人之姿,哪儿有二嫂说得那么好。” 曹氏掩唇笑道:“我可没说笑,要说昨儿个三弟妹也算是开了王府先河……”她眸光意味深长,这两句话放到一块儿,竟像是在讽刺苏绾是红颜祸水。 苏绾不吭声,多说多错,横竖曹氏说得模糊,也没有给她安上确切的罪名,她就抵赖了又能如何? 曹氏说半句留半句,“啧啧”感叹了一声,瞅着苏绾只管意味深长的笑。 苏绾心里画弧,想引曹氏多说两句,便做羞愧状,道:“二嫂说得是,说起来都是我的不是,笨手笨脚地,也难为长辈们不怪罪……” 她也说半句留半句。 知道的,只说婆婆歹毒,有意刁难庶子媳妇,不知道的,甭管原因是什么,到底是她举止失仪。可不管怎么着,梁王府婆媳这场交锋,就是场不折不扣的笑话。 世子妃斜她二人一眼,道:“二弟妹不口渴吗?一大早就这么叽叽呱呱,话忒多了。” 曹氏讪笑一声,端起桌上的茶碗:“多谢大嫂提醒,我还真是渴了。” 苏绾有些失望,但还是对曹氏道:“还没谢过二嫂昨晚来看我,还给我带了一床被子。” 曹氏眼眉一挑,骇笑一声道:“我说三弟妹,咱俩无冤无仇,你可千万别害我。是,我昨儿是去瞧你来着,可我什么都没送,该我的恩德,我不推辞,但不该我的功劳,我却无论如何不敢受。” 一边说,一边看向世子妃。世子妃果然面沉似水,狠狠的瞪过来,竟像真的和苏绾、曹氏有什么仇怨了。 苏绾怔住。 曹氏一脸无辜,却不像是撒谎的模样。 苏绾不由得低下头。 不是她?这也简直太诡异了,只有曹氏去祠堂看过她。她却否认,那会是谁?总不会是大嫂徐氏?更不可能了。 曹氏却以指支着下巴,那双精刮的眼从苏绾精明的五官上掠过,极轻极快的道:“我知道是谁了。” 苏绾明知她有请君入瓮之嫌,还是不由自主的看向她:“是谁?” 曹氏笑了一声,眼角眉稍都带着一点儿轻慢:“我凭什么告诉你?”说罢已经去和徐氏说话,道:“今日母妃怎么迟了些?” 她轻巧巧就在苏绾平静的心湖里扔了一颗石子,激起波澜无数。 -- 第59页 苏绾低头思忖了一瞬。 没有头绪,却又在心里存疑,常人难免有作茧自缚的苦脑。她偏不。 爱是谁是谁,有本事就像萧微一样,直不愣登的跑到她跟前来邀功啊。 梁王妃是个精力充沛的人,虽然养尊处优了这么多年,但一直禀承着在娘家时的传统,又因为当了婆婆,更是一早就起,时刻不忘以身作则,好督促儿媳们也这般早起。 要苏绾说,世家大族有什么好的? 全是些没用的臭讲究。 就像现在,明明各房各处都有自己的小家,夫妻两口带着自己的孩子,细嚼慢咽的用早膳不好吗? 何必大老远的从各处赶到王妃正院,就为了吃一顿食难下咽的早饭? 可惜她一个才进门的新媳妇,远远轮不到她多嘴,就算是世子妃,不也照常守着王府的规矩? 不知是昨儿罚了苏绾,王妃已经出了气,还是过了一夜,王妃气已经消了,总之今早她态度算得上是相当和蔼。 本来苏绾还怕王妃责问她:昨儿没发话,你怎么就敢回院子了? 结果梁王妃连多瞅她一眼都不曾,竟仿佛压根没发生什么事。 苏绾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到最后竟是虚惊一场。 王爷带着几个成年的儿子在外间用膳,世子妃徐氏带着曹氏、苏绾在内间服侍王妃。 府里几个未嫁的郡主带着几个小孩子坐在王妃下首。 苏绾照倒要替王妃布菜。 刚沉下的心,一下子就又提了上来。 有了昨日的反复推演,苏绾已经把她们的套路摸得差不清了:世子妃和曹氏左右夹击,梁王妃身边的丫鬟是助攻。 苏绾双拳难敌四手,一双眼睛肯定盯不过来三个人。 但她只有一个念头,手要稳。 实在不行,就把汤碗或是茶盅合到别人身上。 只要没伤了梁王妃的颜面,她罚起自己来也不至于像昨天那样严苛。 苏绾全副武装,做好了又要打一场硬仗的准备,哪成想世子妃替梁王妃挟了菜,她和曹氏还在一旁候命呢,梁王妃已经淡淡的道:“一家子,不讲这些虚礼,你们也都坐下用饭吧,各人都有手有脚,不用你们布菜。” “?”苏绾好悬没把眼珠子瞪出来:不会吧?王妃这是什么套路?怎么忽然就如此和颜悦色、温和体贴起来了? 这和昨天那个瞪着眼睛,满面凶光,对她要打要杀的那个王妃是同一个人吗? 曹氏轻轻一搡苏绾,道:“母妃体恤,你还不赶紧入座,愣着做什么?” 苏绾食不知味,饭桌都不敢多看,却也慢慢回过味儿来。 虽说王妃只屈尊在梁王爷一人之下,但到底梁王才是这王府唯一的真正的主子,她不过负责后院而已,平日里一帮女眷怎么闹都行,可当着王爷的面,到底还是要给王爷脸,是不会肆意胡为的。 用完早膳,梁王隔着屏风吩咐萧衡:“明一早回门,和你媳妇早去早回。你也收敛收敛你的脾气,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做什么动辄打打杀杀的?” 萧衡只回了一个懒洋洋的“是”。 不用亲眼见,苏绾也能猜度出他那副不受教的气人死样。 难得梁王倒是好脾气,反倒是梁王世子切切的嘱咐萧衡:“礼物已经由你大嫂备好,母妃也过了目,你再仔细看看,或有需要添减的,不必再请示,只管自专。去向苏大老爷陪个不是,不管怎么说你是晚辈。弟妹没有至亲爹娘,苏大老爷兄弟便是弟妹的靠山。有再多不是,你暂且忍忍,不看苏家颜面,也要看弟妹的脸面。” 这回萧衡就更过分了,他连个哼哈都没有。 苏绾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耳边听着萧徇的话,只觉得:他说的真是好有道理啊,可人生过日子不是靠这些道理就能过活的。 他这话没法不让人腹诽。 也不知道前儿个迎亲的事,王爷和世子爷都知道多少,知不知道挑事的是六爷萧微? 她也是苏家人,站在被伤害了的苏家人的立场,理当明辨是非,但这始作俑者、罪魁祸首还是分得清的。 难道萧微惹了祸,就这么黑不提白不提的过去了? 最后赔罪的却是萧衡? 萧衡动手伤人是不应该,赔礼道歉也不为过,但萧微呢? 腹诽自腹诽苏绾的,这个场合轮不到她说话。 梁王看不过眼萧衡阴死阳活的态度,提溜着他问:“你大哥说的你都听进去了没有?” 萧衡不以为意的道:“不就是回个门?苏家敢放个屁?!” 梁王火起,骂萧衡道:“放屁,你多大的人了,也不长长脑子?所有的事都能靠打杀解决,还要那么多读书人做什么?” 梁王爷骂得兴起,索性让人撤了屏风,点名苏绾:“苏氏,你们苏家历来是书香门第,想必你也饱读诗书,通情达理,以后好好提点提点三郎。别让他成天没个脑子,横冲直撞。 他自己到处结仇不要紧,可把满京城的官宦之家都得罪了,梁王府脸上很有光吗?别忘了,他也姓萧,你们读书人不是最爱说‘一荣皆荣,一辱皆辱’吗?他是这家的一份子,和整个梁王府的生死荣辱是一体的……” 苏绾心说,苏家是不是书香门第,她不敢自诩,但要说她饱读诗书,那是胡扯,更别说萧衡自有他的行事准则,她在他面前啥也不是,她有几个胆子敢提点他如何做人、做事? -- 第60页 是以王爷说得再有道理,萧衡要是打定主意不肯听,别人也奈何他不得。 可都被王爷点名了,苏绾也只得起身,福身下去,喏喏应是。 第34章 嫌弃 一顿早饭吃得鸡飞狗跳,饭菜再香,咽下去也像吞了石子,沉甸甸的压得人心口疼。 何况大厨房里的饭也就那样,只能说菜是熟的,能入口,至于色香味,不过寻常。 怪不得萧衡先前在房里吃得那么香。 王爷骂过瘾了,对着萧衡斥一声“滚”吧,这才算散了。 萧衡一刻都不多耽搁,带着苏绾一溜烟滚回自己院子。 **** 人都走了,徐氏给王妃重新斟了盅茶。 王妃接了,却没喝,只看向徐氏,道:“有事?” 徐氏犹豫了下,道:“不是什么要紧事。” 梁王妃不置可否,道:“有话你只管说,咱们亲姑侄,你和我还有什么隔阂?” 徐氏垂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强笑了两声,道:“侄女就是一直知道姑母体恤,所以这么多年,没少给姑母添麻烦。” “得了吧,这话不必多说,你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比什么都强。” 徐氏赌气囊囊的道:“姑母,昨儿晚的事,您都知道了吧?” 王妃厌烦的哼了一声,道:“知道又如何?” 她不敢说对府里的事,事无具细,件件都掌握的清清楚楚,但萧徇并没刻意遮掩,所以该知道的,梁王妃都知道了。 她倒不觉得这事有什么可说道的。 徐氏却不然,她又气又愤,偏又无可奈何,到最后全变成了醋意和委屈,伏下身子,挨着王妃的腿,哽咽着道:“母妃,这日子,我过不得了……” 说时眼圈一红,落下泪来。 王妃恨铁不成钢的望着她,骂道:“出息,好吃好喝的日子你都嫌过不下去?那没吃没喝的人还要不要活了?不过一个狐媚子,又隔了房,你怕她怎的?要不然,你再亲手拿绳子绞死她?” 徐氏的哭声一下子戛然而止,她有些颓然的坐倒在地毯上。 她倒是想,可她不敢。 萧衡就是头狼,他可不会顾及什么情份,那是逮谁咬谁的主儿。 何况前事那是没翻出来呢,或者说,当年的仇恨,他不过是压进了心底,又或者他恨的只是世子爷。 但将来不定哪一天他要和这府里的人清算,自己是定然逃不过的。 梁王妃漠然的道:“就算你真的绞死了她,就以为能解了后患?天底下娇柔、荏弱的狐媚子多了,去了她,自会有别的进来,你杀是杀不完的,与其想这些没用的,自己置些没用的闷气,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挽回思通(萧徇的字)的心。好歹有个亲生子女傍身吧?横竖我是要走到你前头的,你若自己不能撑起门户……呵,我在时还好,等我不在了,你的日子只会比现在更孤苦。” 徐氏苦的皱起了眉,忍不住道:“可世子爷不肯进我的房……” 她拿什么生育子嗣? 梁王妃没好气的斜她一眼,道:“你是我嫡亲的侄女,一笔写不出两个徐字来,这么些年,我也没少明里暗里的帮你,拍着良心说,就算是我嫡亲的闺女,也不过如此了吧?” 这话徐氏不能否认,但侄女再亲,也亲不过她的嫡亲儿子。 有这耳提面命的功夫,她怎么不去教训世子爷? 梁王妃道:“不是我说你,你如今也是奔着三十的人了,脾气改改吧。没让你学那些狐媚子们矫揉造作,可你见天的给思通使脸色,耍脾气,不是明晃晃的把他往外头推吗?人家是外头刚强,里头柔软,你可倒好,外头怂得和猫似的,在家里倒泼辣的像只母老虎。” 徐氏脸涨得通红,又羞又气,不敢反驳,又忍不住辩驳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生就的是这样的性子……” “屁话,没让你改了性情,你好歹温柔点儿。” 徐氏羞窘不堪。 年轻时,她的确是犟着脾气,死活不肯向萧徇弯腰低头,好像示弱就是怕了他一样。 他不进她的房,那就不进,可但凡他身边有个平头正脸的女人,不管是过了明路的通房,还是没名没份的丫鬟,徐氏都能找着错处,当着萧徇的面,把那人打得和烂羊头也似。 萧徇前两年还赌气。 就像梁王妃所说,天底下的狐媚子多了,徐氏打杀一个,他就纳两个,徐氏打杀一双,他就纳两对。 还是梁王妃看不过眼。 见天的往外头抬死人,很好看吗? 有她拘着,徐氏不敢肆意造作、草菅人命,萧徇待梁王妃就更冷漠了。那是多看一眼都嫌罪过,多说一个字都嫌玷污了自己。 明明是结发夫妻,却比夙世仇敌还要敌对。 这几年夫妻两个更是连门面功夫都不屑得做了,徐氏独守空房,又没有一儿半女,夜深人静,背了人孤衾冷枕,也不是没后悔过。 她也也想过,人的喜好一时半会是扭转不过来的,萧徇就喜欢那种柔柔弱的狐媚子,她虽装不像,但改改脾气还是可以的。 哪怕装呢?也装个温柔小意出来。 仗着姑母还在,但凡他回心转意,只要她生个一儿半女,管他去死呢。 可一等见了萧徇的面,徐氏看见他眼里的厌倦、麻木,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 第61页 对着外面的人,他宽厚、温和、儒雅、恬适,偏偏对着她,他就成了没有生命的榆木疙瘩。 她就怎么也做不出来温柔小意,毕竟他们知之太深,她所做的每一个举动,他都了如指掌,于是无处不在笑话她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于是她就越发的跋扈、嚣张、狠恶,忍不住想和他吵,想和他撕打。 徐氏受够了,她像被圈在笼子里困兽,只有暴躁。 不过就大家一起别过,再不然就一起去死好了,也好过让她一个人受折磨。 可萧徇不肯,他对她只有冷漠,比白纸还要白,比温水还要无味。 他已经麻木到对着她,完全当成没她这个人。 这些事,就是自己的亲姑母,徐氏也开不了口,那样只会显得她更失败,一个连丈夫都笼络不住的女人,既不贤,又不孝,还生不出子嗣来,若不是姑母是婆婆,她在这个家早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尽管姑母一再容让,可事关闺房隐秘,她也爱莫能助,除了无意义的耳提面命,其实并不能真正帮到徐氏什么。 梁王妃也知道徐氏是烂泥扶不上墙,因此她纵然不服不愤,却也没办法,只能看着那头白眼狼在府里上蹿下跳,日日给自己添堵。 梁王妃缓和了语气对徐氏道:“我让你去庙里多供奉香油,并不是嘲弄、讽刺你的意思,我是你嫡亲姑母,还是你婆婆,总是为着你好的。可不论是你还是思通,都像被下了降头,好好的夫妻竟像乌眼鸡一样。你多去拜拜佛祖,没准哪天他就回心转意了。” 徐氏心里苦笑。 就算萧徇是被下了降头吧,可都说没有什么是时间治愈不了的,偏偏十多年前的旧事,竟像在萧徇心里烙成了碑,他怎么也过不去这个坎。 活人没法和死人争,徐氏争不过,何况还有个活生生的萧衡呢。 但梁王妃已经足够仁至义尽,她再多说倒像是自己有多冥顽不灵一样,只能做恍然大悟状,强打起精神道:“倒是我错会了母妃的意思,媳妇蠢笨……过几天就是初一,我一定去庙里多添香油钱。” **** 苏绾昨日累得腰酸腿疼,本来就没歇过劲儿,这会儿好不容易躲回自己的洞府,只恨不得和床睡成一体。 偏萧衡稳稳当当的坐在那,手里翻看邸报,不言不动。 他在这戳着,就算什么都不做,对苏绾也是极强有力的威胁。她不好做个懒婆娘,可她又没什么事,只能坐在临窗的榻上,望着外头的花啊草啊树啊的发呆。 乘萧衡不备,多少能眯眼打个盹。 就只是睡得不安心罢了,往往才阖上眼,就冷丁因身子歪斜而惊醒。 一时乌金进来,说是“世子爷让人把明日回门的礼单送来请三爷过目”。 萧衡看都不看,把礼单往苏绾跟前一甩,道:“你自己看着添减。” 苏绾:“……”他还真是大方,她当真可以肆意添减? 她拿过礼单,一目十行的看了一回。 她又不是当家奶奶、太太,这上面花里胡哨的,看着挺好看的。 行吧,不过是回门礼而已,厚或薄又如何?虽说是苏绾的荣光,可她稀罕做这种面子活吗?分明就是打肿脸充胖子,她稀罕被苏家高看一眼? 既然已经出嫁,相当于和苏家脱离干系,苏家待她好或坏,她根本不在乎。同样,苏家也只会当她是泼出去的水,萧家如何待她,苏家人也是不关心的。 况且这事说到底是王府脸面。 毕竟不管内里如何龌龊,外面大节是不会差什么的,王妃再蛮狠也不会在这种琐事上为难苏绾。 略翻了翻,苏绾对萧衡道:“就这样吧,挺好的,没什么需要再添减的了。” 萧衡抬眼,漆黑的眸子像是暗夜里的一束光,激得苏绾后颈发凉。 自己这是又说错话了? 她好想抚额叹气。 都说伴君如伴虎,这位萧三爷也够喜怒无常的,她哪儿猜得透他的心思?怎么一言不合他就又下脸子? 苏绾又是怯又是懵,一时没敢问。 萧衡是主动的人吗? 问他,他都不一定说,更何况苏绾这么一副犹豫的模样? 他垂眸,一脸的厌烦。 第35章 馅饼 苏绾在王府里身单势孤,就这么一个萧衡,再不是盟友,可也比随时要打要罚她的王妃和两个妯娌强吧? 苏绾立刻问:“三爷,可是我说错话了?” 萧衡对她的“还没蠢到家”略微有点儿满意,放下邸报,抬眼看向她,道:“再添五百两黄金,一千两白银,如何?” “?”苏绾失态的张嘴。 萧衡一脸鄙薄的道:“没见过真金白银?擦擦嘴,口水都要淌出来了。” 苏绾还真就抬手要用帕子擦嘴,随即明白过来他在戏耍她。 她也顾不得生气,问:“三爷是什么意思?这些金银是府里出吗?我的意思是,世子妃和二嫂也都有?” 萧衡嗤笑了一声,道:“公中不出,难道我自己出?怎么想的来着?” 别说他没有,有他也不出。 “王府是什么讲规矩的人家么?你虽进门时日短,只怕不是瞎子就瞧得出来。”他一脸的不屑,“别拿什么老例儿说话,她们都没有。” 明面上没有,至于私下往各自的娘家添补了多少,那他就不清楚了。 -- 第62页 苏绾更不安了。 萧衡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是五百两黄金和一千两白银,那是小数目吗? 别说她眼皮子浅,她还真就没见过真金白银。 要是她真有这么一笔不菲的资产,她真就不伺候眼前这位爷,也不伺候王爷王妃和几位妯娌了。 她情愿得了萧衡的厌弃,然后搬到自己乡下的庄子上,就守着这点儿金银,足够她省吃俭用过一辈子的了。 苏绾难免心生幻想,仿佛那种平静、安定的日子近在咫尺,伸手就摸得着,她不由得满是期待和向往。 萧衡一眼就瞧见了她一脸的蠢相,不用问也能猜出她在想什么。 他冷嗤一声,道:“梦你就别做了,天还没黑呢,黑了你做的也是梦,成不了真。你既嫁进王府,那就生是王府的人,死是王府的鬼,还想逃了这牢笼呢?” 苏绾在心里啐了他一声,管天管地,还管人做美梦? 她就是单纯的意淫一下都不成? 算了。 她也知道不可能。如果王府将她休弃,她手里的地、铺子、金银,一样都保不住。 如果王府将她放逐,也只会把她圈在王府的庄子上,不一日三次让个恶嬷嬷搓磨她就不错了,想必三五个月就得让她暴毙,总得给后来的萧三奶奶腾地方。 苏绾不无失望和挫败的回到现实,问萧衡:“王爷……不,是王妃,肯出这么多银子?” 王爷和世子或许不放在眼里,但王妃肯?凭什么?凭萧衡多得宠?凭她苏绾生得像朵花?她怎么觉得这更是痴人说梦呢? 萧衡一脸倨傲的道:“出不出,可由不得她。” 苏绾暗绰绰的在心里给萧衡竖了个大拇指:你牛。 既然萧衡敢大放厥词,苏绾就勉为其难的暂且相信他就是了。只是…… 苏绾低头不语,却一脸的意犹未尽。 萧衡不悦的道:“有话说。你可是不愿意?” 怎么可能?谁会把金银往外推? 她可不是清高的才女,最喜欢的就是阿堵物。 “不不不。”苏绾忙摇头,道:“我知道三爷是给我作脸,我再不识好歹,也不会不明白三爷苦心,就只是……” 见她说得还算像话,萧衡神色稍霁,但见她欲言又止,不由得浓眉上挑,是个不耐烦的动作。 尽管他的神色让苏绾害怕,可他这一挑眉,这一睇,竟意态风流,很是赏心悦目。 都说秀色可餐,这人皮相生得好,的确瞧着怪下饭的。 古人诚不欺我也。 苏绾不由得呆了一呆,眸光落在萧衡的脸上,像是被绊了脚摔了一跤,半天也没爬起来,甚至还有点儿陶醉。 萧衡眸色转黑,又是那种要吃人的凛凛寒光。 苏绾一个激灵猛醒,暗暗唾弃自己:将来不定怎么死的呢,怎么敢对着一头狼发花痴?嫌命长啊? 她有些慌乱的垂眸,这回话也说得利索了:“回门礼已经足够丰厚了,再添这么多,实在没必要。” 苏家待她又没多好?值当她这么挖心挖肝的回馈么? “大伯父和大伯母……” 萧衡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轻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讽刺她无情无义,是个没心没肺的白眼狼,还是赞同她对苏家的评价。 他道:“既然苏家不配,那就给你吧。” “啊?”苏绾脑子懵了一下。 给,给她? 这么大一个金光闪闪的馅饼砸下来,苏绾毫无准备,被砸得眼前直冒金星。从萧衡那轻慢的神态里,不用照镜子,她也能猜度出自己此时又是一脸蠢相。 这回她真的用帕子捂住了嘴,就怕真会有口水流出来。 太丢人了。 是,她是没经手过这么多金银,的确没见过世面,可这金银不是还没到手么?只是个数字罢了。她至于失态到这个地步? 随即苏绾又想,萧衡也不过这么说说罢了,王府岂会容他造次?他要人家就给?他说要多少就给多少?脸大啊? 当下苏绾恢复理智,紧抿了下唇,把太多的惊喜、惆怅、遗憾、不甘等等咽回肚里,朝着萧衡温驯的笑笑,道:“多谢三爷。” 真给的话,她就接着,要是不给,她也没什么好失望的。 萧衡果然提笔,在礼单上添了这一注金银。他打发乌玉给梁王送去,便一副稳坐中军帐的姿态,静候佳音了。 苏绾可没有萧衡的诚俯,她简直坐卧不宁,连困劲都没了。 要不怎么说无欲则刚?人一旦有了欲/望,就难免患得患失,心态极容易失衡。 苏绾倒不是担心这笔银子自己拿不到手,而是担心梁王和梁王妃会是个如何反应。 梁王不像个脾气好的,他会不会嫌弃萧衡贪得无厌?震怒之下,老子教训儿子太天经地义了,他不会让人拿家法,揍萧衡一顿吧? 虽说板子打不到自己身上,但杀鸡儆猴,这效果绝不会是一般的好用。 她光是想就觉得不寒而栗。 还有梁王妃? 她掌管着府里中馈,可以说,这整个王府都是她和她嫡亲儿子的。以萧衡的庶子身份,居然从她手里抠银子?想想就知道她会是什么态度。 说怒不可遏都是轻的,梁王妃年轻时可是以跋扈和泼辣出名,气极了不会拿着剁骨刀来劈她吧?虽说这事不管和自己有没有关系,总之是因自己而起,王妃会不会迁怒于自己? -- 第63页 正自如油煎火烤一般,外头响起脚步声。 苏绾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偏偏怕什么来什么,乌玉在门外回禀:“程管事说,王爷请三爷过去说话。” 萧衡一派沉稳,回了声“知道了”,苏绾却惶急如热锅上的蚂蚁,手忙脚乱的让林檎和山矾替萧衡找衣裳,她则手足无措的围着萧衡转。 萧衡嫌她碍事,不悦的看了她一眼。 苏绾知道他没好耐心,忙自觉的开口道:“三爷,银子的事,有是锦上添花,没有也不碍什么,要是王爷不愿意,您就……算了吧。可千万别为这个争执,不值当的。” 她虽然想要金银,但命中八尺,何必非得求那一丈? 萧衡鄙夷的看她一眼,道:“你倒好脾气,凭什么算了?” “我……”这本来就不是她们该得的。 萧衡视线下移,落到她的膝盖位置,问:“腿还疼不疼?” 当然是疼的?但这疼的意味里又掺杂了别的。 他这一看,一问,昨晚上的香现画面再次重现,苏绾心底的羞窘空前高涨,她羞愤的脸都红了,点头不是,摇头不是。 说疼?自找的再让他骂一顿“活该”。 说不疼?万一他一时兴起,又要逼着她承欢怎么办? 在他灼灼的目光下,苏绾只能含羞忍怯的胡乱点了下头。 萧衡自己系好荷包,对苏绾道:“这是你应该得的,不用有什么后顾之忧。” **** 萧衡离开之后很久,苏绾才茫然、颓废的坐下,转头看向林檎和山矾:“三爷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是“她应得的”? 林檎和山矾俱皆摇头。 主子说话,她们两个不敢听,尤其是萧衡这样的主子。实在不得不听,那也是过耳即忘。就算听到了刚才的话,也不知前因,所以不明白这对小夫妻打的什么哑谜。 苏绾自失的苦笑一声,摇摇头,对自己也是对她们说:“算了。” 他说得那样笃定,竟不似是在骂她“自作自受”,但另一重意思,苏绾更不敢自作多情。怎么可能呢?因为王妃罚她跪祠堂,所以就要承受五百两黄金和一千两白银的损失? 苏绾还是累着了,萧衡不在,这陌生的房间于她就是个可以暂时歇息的战场。她不让林檎给她拆头发,合衣躺在床上小憩。 迷迷糊糊的睡过去,耳边仍旧是乱糟糟的,人影瞳瞳,还有许多人,看着她或是笑或是交头接耳或是讥嘲。 梦里的苏绾也是累的,她压根不想听她们究竟在说她什么。 她浑身都酸疼,只想好好睡一觉。 忽然有人推她:“奶奶,醒醒,前头让您过去呢。” 苏绾一下子就惊醒了,她猛的坐起身,迷蒙着问:“出什么事了?三爷呢?” 第36章 宫规 出什么事了,她们主仆也不会知晓,至于萧衡,自然是没回来。 苏绾长长的叹了口气。 大概预想成真,一语成谶,为了礼单上的最后一注银子,王妃来寻她的不是来了。 苏绾打起精神,重新抿了抿头发。 原本衣裳皱了是要换的,可外头催得急。 山矾也期期艾艾的劝:“奶奶的衣裳还是别换了,被王妃知晓,又要教训您。” 苏绾略想了想就涨红了脸。 她知道婆婆大多爱挫磨儿媳妇,没事还要鸡蛋里挑骨头,一旦□□的,头发乱了,衣裳换了,便要怀疑是儿子和媳妇在屋里做了不规矩的事。 不管是谁主动的,总是肯定是女人的错。 这还了得,简直没规没矩,简直不守妇道,简直水/性杨花。 好一点儿的,婆婆会指桑骂槐,冷嘲热讽,旁敲侧击,不把媳妇的自尊碾碎不罢休。坏一点儿地,婆婆就直接叫老嬷嬷掌嘴了。 理由都是现成的,勾着男人,大白/天/行那种事,不守妇道,休了你都没地儿说理去。 尤其王妃看萧衡向来不顺眼,恶乌及屋,对她也是天然敌视,被王妃捉着把柄,她就只能去死了。 乌玉候在外头,苏绾一出来,便带着她们主仆去了前院。 不是王妃正院,而是前院,并且梁王、世子、二爷、萧衡等人都在,王妃由世子妃徐氏和曹氏一左一右簇拥着,远远望过来,冷冷的在苏绾脸上剜了一下。 不轻不重,不凉不热,就是有刺痛皮肤的触觉。 苏绾摸不清王妃是什么路数,只得默默上前行礼。 才福下去,萧衡已经叫她:“过来。” 苏绾听到他的声音就浑身紧绷。 众目睽睽之下,装什么夫妻情深?有多少威风,在自家屋里不够他耍的?非要当着王爷、王妃的面点眼? 可她又不敢不过去。 一个四十多岁,白面无须的中人满面陪笑的道:“人齐了,那王爷便接旨吧。” 苏绾跟在萧衡身边跪下去,才知道这圣旨是下给他的。 陛下封了萧衡为保宁郡王。 所有想不通的,这一刻苏绾都明白了。 不怪昨儿个王妃还恨她恨得面目狰狞,结果今早惩罚一事就不了了之,萧衡那么肆无忌惮的要金要银,府里也没人说三道四,原来都在这儿等着呢。 王爷之子纵然尊贵,但也不是各个都能得封郡王的。 -- 第64页 世子就不用说,占了嫡长,尊贵无匹,只要他不出大的意外,将来就是正儿八经的梁王,这一府的唯一的主子。 可二爷萧彻比萧衡大着六七岁,早就做了孩子爹了,现在还是白丁一个,只担了一个虚职,没什么正经差事,不过是赋诗作词,弄弦起舞。 萧衡却以庶子身份,后来居上。 这固然有他自己豁出去不要命的成份在,但能得陛下看重,也的确需要几分本事和运道。 短暂的意外之后,苏绾只有惊喜和安稳。 萧衡有个郡王的爵位,于她来说总是好事,不然一个寻常的萧三奶奶,还真架不住王妃搓磨。 起码现在她是郡王妃,要时常出入宫禁,又能出席各种宴会,王妃再想罚她就得有几分顾虑,总不会再罚得那样浅陋、直白、粗浅。 **** 金银一箱箱抬进屋里,苏绾再想沉稳,再想做个见过世面的人,还是忍不住咬着手指头,让疼痛提醒自己别轻浮。 萧衡回来了。 苏绾不由自主的迎过去。 这会儿看他,除了敬畏,还有一点点儿的感激和佩服。 萧衡由着她给他宽衣,对于明晃晃的金银一点儿都不在意。 苏绾问他:“这些东西,三爷怎么安置?” 于情于理,她都得客气一声。 要不……见面分一半? 萧衡好笑的道:“我不是说过了,你愿意给苏家就给,不愿意就你自己收着。” 他还真看不上。 “……”苏绾低头,替萧衡解下腰间佩件,一样一样放到山矾手上的托盘里,半晌也只低声说了一句:“那妾身就多谢三爷了。” 她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想来想去,也就这么一句略嫌虚伪的道谢。她又问萧衡:“宫中封赏,是不是得进宫谢恩?” 萧衡嗯了一声,道:“明日一早,等从宫里回来再回门。” 苏绾咬唇,再难堪也得同他商量,毕竟被他一个人耻笑倒还罢了,总比把脸面丢到外头,让人争相踩踏得的要好。 她抬脸看向萧衡:“妾身在娘家很少出门应酬,更别说进宫了,一应宫规礼仪,妾身都不懂。” 萧衡懒洋洋的坐到榻上,看了她一眼。 苏绾肉皮紧绷,那种浑身起粟米疙瘩的感觉又来了。她不敢看萧衡,下意识的低头,喃喃道:“对不起。” 她之于他,好像从来就只是个累赘,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还自作聪明,自行其事,险险就在害死自己的同时,把他也拖下水。 换成她是男人,大抵也不愿意娶她这样少了爹娘教养,没什么出息的妻子。 萧衡虽然脸冷嘴毒,可他哪句话都没说错,胆子小的,自己立不起来的女人,在他身边肯定活不长。 自卑让苏绾羞愧之极,眼圈又酸又涩,好悬落下泪来。 她紧咬舌尖,暗骂自己没出息。 她默默把眼泪吸回去,鼓起勇气道:“我可以学,只是还请三爷帮忙,给我找个熟悉宫规的嬷嬷。” 萧衡倒没冷嘲热讽说什么难听话,也没因她此就对她有所轻视,只把玄圭叫进来嘱咐了两句,很快就有个嬷嬷被带了过来。 苏绾看见来的嬷嬷就怔了一下。 这嬷嬷还算是熟人。 有多熟那是没有的事,还是她前天嫁进来,饿得饥肠漉漉,就是这夏嬷嬷送的饭。 她面目十分凶恶,且膀大腰圆,那手抬起来有半个蒲扇大。因长年做活,手上肌肤粗黑,皱纹横斜,指腹、指肚上全是茧子。 当着萧衡的面呢,她的态度也不算多恭顺,但行礼却一板一眼:“奴婢见过郡王爷。” 林檎和山矾直咋舌。 前头才接了圣旨,这才多大会儿功夫,这嬷嬷竟知道了?! 可看她的模样,在这府里地位并不高,那就说明她是三爷的嫡系心腹,不然不会对萧衡的事知道的这么清楚,这么及时。 苏绾也是这么想的。这夏嬷嬷虽然面貌凶恶,但人却不能貌相,有些人面如弥勒,可心似蛇蝎,所以看人不能只看表面。 她知道自己蠢,但萧衡绝不,进宫恪守宫规,对他和她来说都是头等大事。毕竟宫规森严,假如她有个行差踏错,丢的固然是她自己的小命,却也丢的是他萧三爷的脸面。 所以在某种程度上,两人的立场是一致的,他绝不会闲的蛋疼,故意找个凶狠的嬷嬷刻意搓磨她玩。肯定要找个能真正教她规矩的嬷嬷。 萧衡摆手,一指苏绾,道:“你教教她进宫的各种礼仪,别回头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嘴可真是毒。 苏绾一脸悻悻。 但这话也不算错,御前失仪,可大可小,重则掉脑袋,轻则被申饬,她可不想再上演一回跪祠堂的事了。 那嬷嬷应声是,这才来见过苏绾。她待萧衡都是一副倨傲的模样和态度,待苏绾就更是了。 苏绾倒不计较这个。 人家有本事,做主子的离不得,那可不就是人家的底气?自己若也有这份底气,奴仆们自然而然的会对她心生恭敬。 若不然,便是她借着“萧三奶奶”“郡王妃”的名头,也是狐假虎威,嚣张不了多久,若再做姿做态,不过是徒然惹人笑话罢了。 夏嬷嬷面无表情的问苏绾:“三奶奶对宫规礼仪知道多少?” -- 第65页 苏绾想了想,道:“我甚少出门做客,就更别说进宫了,寻常礼仪应付起来尚可。” 也就是说,根本没见过世面。 夏嬷嬷若有所思的一边打量着苏绾,一边道:“时间太短,便是奴婢倾囊相授,便是三奶奶天姿聪颖,也来不及。” 这是事实,苏绾道:“不过是尽人事而已。” 夏嬷嬷只管用心教,她么,只管用心学,学到什么份上是什么份上。如果努力过了,还是没能成功,那也只能听天由命。 夏嬷嬷倒难得的闪过一抹笑意。 她见惯了太多女人遇事就麻爪的仓皇模样,苏绾的表现还算可圈可点。 其实太多的紧张、害怕、焦虑有什么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管男人女人,不管是做大事还是生活琐事,遇事怕是没用的,人人都应该有背水一战的洒脱的悍勇。 干呗,最坏不过一死。如果只一味的没头苍蝇似的,磨磨叨叨“完了完了完了,失败了怎么办”?那得多没出息? 遇到事情能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办法总是有的。 失败了又能如何?难道失败一次还能死人不成? 便是一辈子一直失败,只要成功一次,说不定就翻了盘,一下子跃到巅峰了呢。也没个因为一直失败就从此一厥不振的道理。 人生际遇难测,固然不必要擎等着天上掉馅饼,却也不必太过悲观。 -------------------- 作者有话要说: 答复Elin小可爱:这文暂时V不了,收藏不够,免费看到完结吧。好一点儿会完结V。 感谢在2021-03-21 08:45:29~2021-03-23 08:50: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Elin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更衣 萧衡不耐烦在这守着,起身去了外书房。 他猜着这一天苏绾都没功夫,也就识趣的没回院子,午饭是自己潦草打发的。苏绾也没派人给他送午饭,连个知会的人都没有。 萧衡对苏绾简直是服了。 不过是学规矩罢了,又不是天塌了,至于认真到这个份上,连他这个夫主都丢到脑后不闻不问? 但凡他等着内院给他送午饭,没让人去大厨取,是不是今天中午就得饿着了啊? 眼看暮色四合,又到了该用晚膳的时候,乌玉来请示萧衡:“三爷,您晚饭在哪儿用?” 萧衡难得有这样无所事事的时候,他放下书,伸展双臂,抻抻筋骨。坐了一天,竟觉得比出去奔波办事还要累。 他感慨的吁了口气,道:“都这时候了?” “是啊,您午饭用得不多,这时候想必饿了,不知道您想吃点儿什么?小的也好跟大厨房说一声,单替你准备一份。” 萧衡不置可否,看了眼窗外。 他虽没说话,但意思很明显:不知道苏绾那边结束了没有。 乌玉年纪还小,不懂得萧衡的心思,还躬身等他回话呢。 萧衡才要说话,外头响起夏嬷嬷求见的声音。 他坐回到椅子上,一扬下巴:“请夏嬷嬷进来。” 夏嬷嬷进门时,萧衡已经重新拿起了书。她上前见过礼,把今日教苏绾规矩的事简要的说了说:“三奶奶很用功,但时间有限,不可能做到尽善尽美。” 萧衡心不在焉,连声回应都没有。 他猜着也是,有时候很多事,不是你想达到什么效果,付出了努力就一定会实现。 夏嬷嬷顿了顿又道:“三奶奶有点儿心急,可凡事都是欲速则不达,三爷不妨开解着些。” 萧衡低哼了一声。他哪儿有那闲功夫? 夏嬷嬷斟酌了一番,又道:“三奶奶心性还算……聪明,就只是出身到底寒微了些,又没有长辈的悉心教导,对人和事都缺乏经验,难免懵懂,但若有聪明人时常提点,想来以后……总不会拖三爷后腿。” 萧衡放下书,不耐烦的挑了挑眉,道:“嬷嬷忙了一天,也累了,回去好生歇了吧。” 这就是不爱听了。 也是,这才一天,也仅有的唯二接触,夏嬷嬷也不敢保证自己看到的苏氏的一面就是她的全部。 再说,她真正需要尽心的主子从来只有三爷一个,三奶奶则任谁都可以,她又没收谁的好处,犯不着替苏氏说话。 夏嬷嬷只得收了话头。 三爷对亲事本来就不热衷,从来没有对哪个女子特别关注过,她们这些人更无从得知他对谁中意。 这苏氏么,瞧不出三爷是否满意,不过苏氏的出身着实是低了些,很是委屈三爷。 他们都知道三爷的亲事在王爷、王妃的掌控之中,即使他喜欢谁也没用。 好在这位苏氏不算特别蠢。 夏嬷嬷私心里期待着苏绾能成为萧衡的助益,但这也只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三爷的情况特殊,府里情况又复杂,苏氏本身又不是特别老练和精明的人,所以没办法对她报以太高的期待。 也因此像三爷这样没有要求也未必是坏事,苏氏若能安份就罢了,只要能替三爷尽快诞下嫡长,若不能,少不得三爷还会另娶。 **** 苏绾是用了十二分心力,可从夏嬷嬷那没有表情的面孔上,她还是察觉到了夏嬷嬷的不满意。不用夏嬷嬷说,苏绾自己也能感觉到。 -- 第66页 很多事都是熟能生巧,她在苏家被忽视惯了,连出门做客的机会都少,所以规矩上十分懈怠。以前从没当回事,只想着:不出门也好,横竖这一辈子再坏也不过就是亲事被长辈们摆布,可就算嫁得再坏,也不过是换个牢笼困着、圈着。 却想不到,有一天她要进宫,而那里是规矩礼仪最严苛的地方。 很多动作要领,苏绾是掌握了的,但做起来总是不到位,她自己不知道,可从夏嬷嬷不断重复、强调的言辞间,就知道自己做的不够。 累了一天,她头昏脑涨,腰酸背疼,双腿发软,眼前发花,连夏嬷嬷都看出她体力不支来了,这才叫了停,只对她说:“三奶奶自己再揣摩揣摩罢。” 便告辞离去。 苏绾还想再练,林檎和山矾都劝她:“奶奶还是适可而止吧,您累了一天,再不好生歇息,明天进宫还有的磨呢。” 苏绾这才罢休。 她也明白,规矩礼仪不到位,只会让人笑话,但真要出了别的岔子,那可是要问罪的。 林檎打了热水,替她泡脚,山矾则去准备晚饭。 正这会儿外头响起脚步声。 萧衡回来了。 苏绾慌忙挣脱开林檎的手,小声道:“赶紧收了吧。” 林檎和她差不多,泡个脚倒像做贼了。偏偏越是慌乱越是出错,林檎端了铜盆往外走,正和萧衡走了个对脸。她收步不及,直撞到萧衡身上。 苏绾惊呼一声“小心”。 只听当的一声,铜盆落地。 苏绾简直不忍心看。 撞到萧衡这煞星,林檎还有命吗? 林檎早吓得跪到地上,也不顾得地上都是水,面如土色的磕头求饶:“三爷恕罪,三爷饶命。” 苏绾顾不得穿鞋,赤脚下地,先斥责林檎:“你怎么这么不尽心?走路倒是看着点儿啊?还跪在这儿干什么?没看见三爷一身的水?还不赶紧替三爷拿换洗衣裳?把地上的水都清理干净。” 一边说一边给林檎使眼色:还不赶紧溜,这儿我替你挡着。 主仆两个是深有默契的。苏绾一开口,林檎就明白了她的用意。 只是,自己就这么走了,奶奶怎么办?太不仗义了。 苏绾气得拿脚尖踢她:现在是讲仗义不仗义的时候吗?事急从权,先保命要紧。 主仆两个的小动作其实很明显,但两人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掩耳盗铃,好像只要她们两个不看萧衡,萧衡就看不见她俩一样。 林檎一咬牙。 看在奶奶这么努力的给自己找台阶下的辛苦下,还是走吧,只怕待会儿真的就没命了。 她战战兢兢的应了声“是”,犹豫着匍匐后退了两步,慌里慌张的爬起来,连铜盆都顾不得拣,匆匆忙忙地就跑了出去。 苏绾哪儿用得着林檎,她自己从衣柜里挑出她出嫁前给萧衡做的衣裳,捧到他跟前,十分献媚讨好的道:“这是我给三爷做的,我没别的优点,倒是针线活还勉强拿得出手,不过和王府里的绣娘不能比,若是三爷不嫌,就凑合着穿吧。” 到这会儿她才敢抬头看萧衡。 她竭力掩饰着心里的胆怯,就怕萧衡会更加厌弃和嫌恶,从而迁怒发落林檎。她竭力做出平静、温柔、体贴的模样。 萧衡面无表情,并没看她,只嫌弃的掸了掸自己身上的水。 其实刚才那一下没撞实在。 林檎是个没头苍蝇,他反应却比林檎快得多,怎耐林檎的铜盆是个意外,萧衡躲避不及,沾了好些…… 他视线下移,落到苏绾小巧、纤细,又白嫩、细腻的脚上。 这是她的洗脚水了? 苏绾就觉得脚背上仿佛扎了无数的牛毛细针,绵绵密密的疼,下意识的两脚搭在一处,好像这样就能避开萧衡视线的伤害似的。 萧衡没接衣裳,只对苏绾道:“一事不烦二主,你给我换吧。” 这会儿自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挫磨她总比让他罚林檎的好。苏绾不敢有二话,忙捧了衣裳跟进去,殷勤的像是小丫鬟。 萧衡却丢下一句:“把鞋穿好,衣冠不整,像什么样子?!” 苏绾忙回去把鞋趿上。 萧衡理所当然的伸开双臂,一副擎等着伺候的大爷模样。 苏绾忙前忙后,替他脱了外袍。 其实就只外袍沾了水,中衣还是清爽干净的。苏绾便想直接给他套上外袍得了。 哪料萧衡不悦的道:“接着脱啊,要换还不全换?” “……”臭矫情什么?谁规定要换就得里外一块儿换掉? 不过苏绾不敢还嘴,又去脱他中衣。 这会儿天还没全黑,屋里也没来得及点灯,但借着窗外的光线,苏绾还是能看清萧衡那年轻、结实、健美的身体。 她不由得脸憨耳热。脑子里全是两人交缠在一起时的情形和触感。心脏麻麻酥酥的,有点儿酸有点儿疼,还有点儿不能触及的麻。 她不敢胡思乱想,忙咬着舌尖,让自己所有注意力都放到眼前要做的事上。 萧衡个子高,苏绾要解领扣,不得不踮着脚。也不知道是萧衡故意为难她,还是不愿意也不适应和她有任何的碰触,他不自禁的上身微微后仰。 苏绾越是解不开越急,越是着急越是解不开,到最后,她累得香喘细细,本就酸疼的两腿颤巍巍直打哆嗦。时间一长,苏绾脚下失控,整个人都伏在了萧衡怀里。 -- 第67页 萧衡低头看她,一本正经的道:“这么急不可耐?” 苏绾脸涨得通红,忙解释:“不是。”越解释越像像掩饰,她只得收手退步,耍赖道:“三爷还是自己解吧,就剩一个扣子了,我,我够不着。” -------------------- 作者有话要说: 更衣,这里指换衣服。 我琢磨半天也找不出个合适的章节标题。 完结文:《冤家路窄》《表哥攻略》《卿本佳人》《拿什么拯救你》《刁奴欺主》《一不小心遇上个渣》 求作收,求收藏。 第38章 谏言 萧衡却伸手一揽苏绾的腰,苏绾便重重跌回萧衡怀里,他漆黑的双眸直盯着苏绾的眼睛,道:“娘子不满足,便是我这做夫君的过失,既然娘子都这么主动了,我怎么能拂了娘子的美意?” 苏绾都要哭了,昨晚上才折腾了她半宿,她到现在都没恢复过来,又练了一天的宫规。说句难听话,她这会儿站着都能睡着。哪儿有那个精力陪他胡闹? 苏绾挣扎着道:“三爷误会了,我真没有,晚饭马上就好,三爷只怕饿了……”她说得信誓旦旦,大有他若不信,她就要赌咒发誓了。 萧衡听这话脸色更难看了:“你还知道我饿不饿?” “呃……想当然……耳。”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这不是常理吗?就算他午饭用得够饱,可这会儿到了晚上了,好歹总要用一点儿的。 最起码,苏绾这会儿饿得前胸贴后背。 萧衡气得,他要不提醒,估计她几辈子也不会懂他竟然为了一顿午饭生了大半天闷气。 算了,和她这样的蠢人计较什么? 萧衡随即又低笑一声,道:“知道我饿了就好,那就先喂饱我再说。”说时掐住苏绾的腰往上一提,苏绾便双脚离地。 苏绾腰间像是箍了一双钳子,眼看他眸光转深,仿佛像是要吞噬人的深渊,她又疼又怕,只得哀声道:“三爷,我求求你了,明天好不好,我今天实在是不成了……” “废话忒多。”萧衡嫌弃的堵住苏绾的嘴。 一个时辰之后,苏绾才被放过。她根本没力气爬起来用晚饭,整个人都累到浑身直突突。 萧衡去沐浴,山矾红着脸来唤她。 苏绾眼皮子都只抬了半截,又很快阖紧,她用尽浑身力气,也只是细微的摇了下头,用呓语般的声调道:“我不吃……” 别管我,让我睡 几乎是瞬间就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山矾一脸为难的垂手站在一边,心疼又无奈的看着榻上瞬间就睡沉了的苏绾,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林檎早就躲了,怕触了萧衡的霉头,她这会儿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萧衡已经坐到桌前,见屋里一直没动静,不由得蹙了蹙眉,等了好一会儿,终于不耐烦的踱步进来。 山矾听见动静就浑身紧绷,一见是他,便苦着脸解释:“奶奶起不来,说是不用晚饭了……” 她对萧衡是很有怨言的。 他和苏绾两人新婚燕尔,山矾是乐见小夫妻蜜里调油的,可像萧衡索求无度到这个份上,以至于严重影响到了苏绾的日常,山矾就意见很大。 凡事都得有个度吧? 哪有像三爷这样的?简直就像没把自家姑娘当人。哪家妻子是这么待的?就不怕累着了自家姑娘,回头再闹出毛病来? 山矾一咬牙,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她豁出去了,做为苏绾的贴身大丫鬟,有些话不能不劝。若是劝了,萧衡不听,大不了拉下去打个半死,可也总比眼睁睁的看着他搓磨自家姑娘强。 山矾道:“三奶奶自幼失了恃怙,在苏家听着千好万好,可长年累月,都有做不完的针线活。时常和二姑娘起了争执,受罚的一定是三奶奶。大太太掌着府里中馈,说好听了是一视同仁,可奶奶不像各房,自己有积蓄有收入,想吃什么,不中意什么,可以自己掏银子让大厨房给做。不过是厨房里供应什么,三奶奶就吃什么。是以三奶奶身体着实柔弱,还请三爷……日后,多加体恤。” 说白了,苏绾瞧着不是病西子,但长年劳作,饮食又寻常,要说多孱弱是假话,但要说多康健,那就更是胡扯。他可做个人吧,别拿苏绾不当人。 萧衡瞥了山矾一眼,道:“不过一顿饭不吃,饿不死人……” ……吧。 山矾气结。她不信萧衡听不懂人话,她是单纯就指今晚这顿饭吃不上吗? 她把两眼一闭,豁出去道:“奶奶饭量小,本来就用得不多,苏府又时常以‘养生’为名,说什么晚饭不宜过饱。可奶奶要熬夜做针线,经常饿得睡不着。年深日久,胃口越发虚弱。这些本是奴婢们的本职,不敢劳三爷费心,可奶奶体弱是实,还请三爷……” 屋里气氛骤冷,山矾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萧衡的视线落到她脸上,就像牛毛细针一样,扎得她刺痛。 她紧张恐惧的吞咽了一口唾沫,视死如归的道:“还请三爷……有所节制。” 爱谁谁吧,横竖这话她不吐不快。 萧衡半天都没吭声,山矾已经紧张到麻木,手指微蜷,像冻僵了的鸡爪子,没有一点儿活份的回旋余地。 她甚至想,死就死吧,好歹痛快,可这么漫长的沉默、煎熬算是怎么一回事? -- 第68页 是不是在三爷心里,已经把她千刀万剐,切成一片片的了?还是说三爷正在蕴酿到底给她几十种死法? 就在山矾将要支撑不住的时候,萧衡低低的唔了一声。 山矾耳朵竖得老长,她觉得可以媲美兔子了,可还是不大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三爷这是……答应了? 她抬了两次脸,想确认一下萧衡的表情,可萧衡目光如炬,对山矾的威压实在是大,她愣是没抬起来。 她无赖的想,就权当三爷是答应了吧。于是给萧衡磕了个头,做感激涕零状,道:“奴婢托大,替二老爷、二太太给三爷道谢了。” 萧衡这个气,低斥一声:“滚吧。” 这主子肆意妄为,奴才也胆大包天,居然还敢拿死去的苏二老爷、苏二太太压制他。 他在乎吗?真是可笑。 山矾则力般的瘫了一会儿,才慌里慌张的爬起来退出去。 心和人都跳成一团了,简直不像是自己的。她退到落地罩外边,回身偷觑了一回——生怕萧衡迁怒,又去折腾苏绾。 好在萧衡还没那么没人性,他坐在榻边,垂眸望着苏绾,神色倒也平静,只不知又揣摩着什么见不得人的龌龊心思。 **** 这可真冤枉萧衡了,他这会儿还真没打着什么坏主意。山矾的话,他是听进去了的,一时打量着苏绾疲惫的睡容,心里的确有点儿……不是滋味。 在这世上,人人活得都不容易,这是事实,也是现实,萧衡自认比任何人都有发言权。甚至如果旁人拿这当成大道理说给他听,他只会不屑一顾。 在他看来,所有人所谓的艰难,都敌不过他的十分之一。 可因为苏绾近在咫尺,且因短暂的相交和相处,他和苏绾之间终究比之旁人亲近了许多。所以她的过往,听在耳中,才会更易听进心中。 知道她一个失了恃怙的孤女,在苏府定然不如意,可没想到是这般不如意。人生在世,谁也躲不过吃喝拉撒,明明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却又是谁也离不得的大事。 在这种小事上挫磨人,这位苏大太太的格调是真的不高。 但也正映衬得苏绾格外可怜。 可怜,呵。 萧衡冷笑了一声。她自己懦弱,不知争取,天生的包子命,怎么能怪恶狗去吃? 苏绾睡得正沉,被人粗暴的晃醒,她勉力抬了抬眼皮。映入眼帘的是萧衡冷峻的五官,她本能的有些心悸,却还是抵挡不住疲惫的睡意。 萧衡冷沉的道:“起来用晚饭。” 她娇声咕哝:“不吃。” 她也是有脾气的。 萧衡威胁她:“待会儿饿了可没吃的。” “……”苏绾破罐破摔:“那就饿着吧,又不是没饿过,习惯了。” 她嫌萧衡碍事,拽着被子,往床里蹭了蹭。 头发被压住,刺痛让她清醒了点儿,可怒气也随之而来,更多的还是委屈。 她意识昏沉,也不清楚自己在何处,更不清楚自己对着的又是何人,她只凭着本能道:“你烦不烦啊。” 说时还气愤的蹬了下腿,以示情绪深重。 萧衡半天没动静。 苏绾反倒清醒了点儿,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好像不大礼貌。这世道向来是宁可得罪君子,也不得罪小人,但萧衡却绝对不是君子。 她这样不耐和粗暴,肯定要得罪他了,他不会记了仇,回头又百倍十倍的罚回来吧? 苏绾小心翼翼的睁开眼睛,猛的翻过身来,猝然坐起。 正撞到萧衡胸口。 苏绾顾不得疼,忙用手背揉了揉眼睛,谄笑着道:“三爷怎么在这儿?我怎么睡着了?刚才,呃,好像做了个梦?三爷和我说了什么?我是不是说梦话了?” “吃饭。”萧衡只丢下这两个字,便起身离开。 苏绾懊恼的捶了捶枕头。 这人怎么这么讨厌呢?不知道她只想睡,不想吃劳什子晚饭?便是山珍海味摆在跟前,她也没有任何胃口。 不过不是不庆幸的,他没和她计较,这让苏绾有一种劫后余生之感。 用罢晚饭,苏绾又想去会周公,萧衡却正襟危坐,一脸的严肃。 苏绾脚都抬起来了,又怂怂的收了回去,疑惑的看向他:“三爷还有事要忙?” 那就忙去吧,最好晚上歇在书房,别回来打扰她。 萧衡道:“有事。” “哦。”苏绾看了他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在等自己坐下。 她抿了抿唇,只得打消初衷,乖巧安份的坐到他对面。 -------------------- 作者有话要说: 貌似到六月,我的合同就到期了, 每本都写成这个熊样,不想续签了, 所以得尽快把这本更完。 日更也是我的理想,可惜卡文卡得厉害。 第39章 好在 萧衡道:“明儿我让人在院子里设个小厨房,就把夏、秋两个嬷嬷调进来供你差使。” “……”苏绾一时没说话。 萧衡看她一眼,挑了挑眉,问:“你有什么意见,只管说。” 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苏绾手指微缩,捏住袖角揉搓了两下,道:“能设个小厨房,我当然很高兴,只是……王妃那里,还是要请示一下的吧?还有世子夫人和二嫂……” -- 第69页 不患寡而患不均,同样都是梁王府的媳妇,世子妃设个小厨房,那是因为世子身份高,世子妃又得王妃偏疼,怎么看怎么理所当然。 可连二奶奶都没有,苏绾一个才进门的小媳妇,又借着萧衡的势成了郡王妃,已经是出头的椽子了,这会儿又自作主张设个小厨房,那不是太招人眼了吗? 苏绾不想因一时口腹之欲就受到无妄之灾。 萧衡嗤笑一声,道:“你要是顾忌外人,大可不必,即便你处处小心谨慎,低眉顺眼,也讨不得她们的欢心。与其窝里窝囊,却落得一样的结果,不如随心所欲,图个自己高兴就好。” “……”好吧,他说得诚然在理。 苏绾抿了抿唇,思忖了一瞬道:“那我就听三爷的。” 小厨房是你张罗建的,便是王妃责问,她也要拿他做挡箭牌,横竖与她不相干。 “还有……” 还有什么?萧衡不悦的挑眉。 苏绾看他的神情就发怵,下意识的垂眸,说话都不利索了:“夏,夏嬷嬷,看着是个挺有本事的,不知她如今在哪儿当差?让她到这院里来,是不是大材小用?她会不会……不愿意?” 萧衡哼了一声,道:“哪怕她是宫里位分最高的掌事宫女,既到了梁王府,她也就是个服侍你我的奴才。让她担什么差事,她就得担什么差事。主子用个奴才,还得看奴才的心意?” 苏绾绞了绞手指,一副受教的模样:“哦哦,好的,好的。” 她不过是看夏嬷嬷是萧衡的心腹,不想让她觉得受到了轻视和慢待,同时也怕自己支使不动她罢了。 奴大欺主,苏绾自认没萧衡的底气能肆意摆布夏嬷嬷,夏嬷嬷也未必会诚心服她。 诚然主子调派奴才不用看奴才的心意,可她也不想做个徒有其表,却反过来要看奴才脸色的主子。 萧衡自然知道她禀性柔弱,不然也不会在苏家受了那么多年的窝囊气,忍不住教训她:“你是郡王妃,底下奴才不守规矩,只管拿出郡王妃的款来,管他是谁?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苏绾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答应道:“哦,是。” 说得容易,她在王府尚未立足,又没有自己的人,顶破天就一个林檎,一个山矾,至于所谓的陪房,顶着二房的名义,实则都是苏家人,早就被苏大太太拉拢过去了。 别说帮衬她了,能不拖她后腿,苏绾就得念佛。 假如底下哪个奴才不守规矩,她在上面喊打喊杀,要骂要罚,结果底下全是抄手看戏瞧热闹的,没一个上手的,那得多尴尬? 总不能她亲自下去把人绑起来打板子? 苏绾看向萧衡,鼓起勇气道:“妾身初入王府,人生地不熟,要不,三爷给我指两个人用?” 就算她狐假虎威吧,她要借萧衡的势,不能光只是口头上说说。 萧衡想了想,道:“回头我给你挑两个人。” 这回苏绾满意了。 她不自在的掩唇打了个呵欠,眼泪都涌上来了。 她好累,明儿一早还得起来进宫呢,又是一番折腾,要是萧衡没什么要紧事了,能不能放她先回榻上休息? 但这话她又不敢提,生怕萧衡误会她是在“邀请”他,只能咬牙硬撑。 萧衡道:“你身子太弱,以后早起半个时辰,跟我去打拳。” 妈呀,苏绾腿一软,差点儿没坐地上。 她打个什么拳?行,以强身健体为要,打拳也是应该的,哪怕没个正儿八经的一招半试,她光只是走走,活动活动也行,可…… 她勉力睁大眼睛,向萧衡请求:“能不能,换个时辰?” 她真的起不来啊。 春秋还好,起码早晨凉快,夏天就不说了,早起也还勉强,可大冬天的,谁不贪恋温暖的被窝? 尤其像他这种能折腾的,她本来就休息不过来,还要顶风冒雪的去打什么拳?想想,苏绾就觉得绝望。 说句实在话,她在苏府虽然累,可在某种程度上,她还是自由的。活计虽多,她不得不点灯熬油,披星戴月,但一则在屋里,二则没有一定时限,也没人强迫。 可像这种必须日练不缀的打拳,她是敬而生畏。 萧衡却凉薄无情的道:“不行,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 是不是还得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啊? 她不是他好吗?她又不用上战场杀敌?练什么练? 但苏绾是敢怒不敢言,自暴自弃的想:行吧,他说啥就是啥。 苏绾不再试图和他争取,她只想等他把要说的事情都交待完,好放过她。 眼看萧衡起身,苏绾心思雀跃,恨不得像个小太监似的,点头哈腰,说声“恭送三爷”。 只是她这口气未免松的早了些,萧衡径直走到她身边,一扬下巴,道:“跟我出去走走。” 走走?这时候? 苏绾不想动,她咬了咬牙,软声道:“三爷,妾身很累了……真的很抱歉,要不改天?” 她觉得自己暗示的已经够明显了。 萧衡哦了一声,眼神里又燃起了一簇簇火苗,他漫不经心的道:“你确定这么早就安置?” 苏绾脑子一激灵,她现在不确定了,避开萧衡的视线,期期艾艾的道:“三爷有事,妾不敢打扰。” -- 第70页 我自己一个人安置,三爷您请自便。 萧衡道:“我没什么要紧事。” “……”苏绾都要哭了,如果非得让她选择,那么在“出去走走”和“安置”之间,她宁可选择前者。 她立刻没骨气的道:“那就听三爷的,出去走走。” **** 萧衡当先一步出了门。 苏绾没精打彩,连衣裳都没换,像是霜打了的茄子,蔫耷耷的缀在萧衡后头。不知情的,还当萧衡在遛一只没拴绳的狮子狗。 萧衡就是纯散步。 他不是个会找话说的人,苏绾也没心情敷衍他,两人一前一后,沉默的绕着院外走了一圈,小半刻钟后,萧衡转身等苏绾跟上来,问:“如何?” 什么如何? 苏绾脑子发懵发晕,和身体完全不在一个状态上。 腿是麻木且机动的往前走,可脑子却一直在休息,听萧衡发问,就像偷懒的坏学生被先生叫到抽考,立时后背挺直,道:“……风,景,挺好。” 萧衡嘲弄的笑了笑,道:“眼神不错啊。” 这乌漆麻黑的,她是怎么瞧出来风景挺好的? 不过他没揪着苏绾的小辫子不放,问苏绾:“累不累?” 苏绾点头如捣蒜。累。 萧衡施恩似的说了一句:“那回去吧。” 苏绾下意识的道:“多谢三爷。” 终于肯开恩了,谢天谢地。 让苏绾感谢的还在后头,两人梳洗上榻,苏绾早早的闭上眼睛,整个人僵硬的和木头桩子似的,连呼吸都是放轻再放轻,生怕自己的呼吸都能惊动萧衡,让他兽兴大发。 好在萧衡全无所觉,规规矩矩的躺在他那一半。 苏绾等了一时,听着萧衡没了动静,呼吸均匀,应该是睡着了。 她这才小心的吁了口气,再小心翼翼的翻了个身,放心大胆的睡去。 这个时候萧衡才睁开眼,借着帐外的灯,探身看了看苏绾。 她睡得倒快,且睡得很沉,可见真是累坏了。 睡着的人相对都要松驰一些,是以苏绾的神情里透着点儿恬静,还透着点儿小委屈。 白天清醒着的时候,她还是足够端庄大方的,并没有西子捧心的娇弱和轻愁。反倒是这会儿,大抵实在是累得狠了,细眉微蹙,透着由内而外的娇弱。 她相貌自然比他所见过的一般女子要好得多,大概这也算是她唯一能入他眼的优点罢了。 萧衡躺回去,望着帐顶发了会儿呆。 苏绾那点儿小心思,他看得透透的,故意不掀她老底,不过是故意逗她,看她到底要怎么反应罢了。 她虽弱小、可怜得仿佛不堪一击,他随便拿手指头一戳,她就能倒似的,也并不比别家的贵女们更优秀一点儿,更聪明一点儿,还又怂又懦。 不过好在识时务。 不怕人蠢,只要肯识教,就怕蠢人还自作聪明。 就是聪明人也怕自以为是。更怕蠢人自卑,唯唯喏喏,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那样的人,看着就来气。 好在她还不算不可救药。 **** 难得睡了个整觉,这对苏绾来说,不啻于最幸福的一件事。 她明显精神比昨天好了很多,待萧衡也更殷勤和发自肺腑的感激。 苏绾也嘲笑自己:真是贱命一条。 旁人待她好一点儿,她就感恩戴德。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从前在苏家,再怎么在大伯母手底下看脸色过日子,到底因她是未嫁女,始终是娇客。 大伯母再怎么挫磨,也不过是不闻不问,不理不睬。并不会过分苛待。可嫁了人,到了婆家,就不只是给她脸色看那么简单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穿肠》是本虐文,确定真的要看? 反正发出来肯定不讨喜, 虽然已经写了三四万字了,但后续卡着, 一直没理顺,就一直卡着呢。 我都不确定会不会再往下写…… 第40章 君恩 苏绾再怎么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正视这个现实:旁人比如公婆、妯娌都还罢了,萧衡这个夫君可是她的第一重顶头上司,是直接关系到她日子能否过得平顺的最直接也最关键的因素。 她怎么可能不溜须拍马?不谨小慎微?不阿谀奉承?不屈膝折腰? 闲话少叙,夫妻二人进宫谢恩。 到了宫门,守门侍卫核验了萧衡的身份,挥手让他们进去。 这之后就不能再坐车,只能步行。 萧衡去恒寿殿见陛下,苏绾则被带到了皇后娘娘的长春宫。 魏皇后居于正中宝座,底下分列,坐着贤妃、惠妃、淑妃和德妃。 苏绾不敢多看,由宫女引导着上前,按照昨日现学的规矩礼仪,跪拜行礼。 “臣妇萧苏氏,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魏皇后并非熙景帝元后,瞧着虽然年轻,可也四十出头了。她生得十分富态、端庄,瞧着就讨喜可亲,很符合一国之后的姿容。 四位嫔妃是除魏皇后之外品级最高的,年纪和皇后不相上下,有熙景帝当年旧人,也有近年新宠。 其实熙景帝不可能不好美色,只不过外命妇觐见是大事,年轻的宫妃爱俏、活泼,不够持重,是以魏皇后轻易不带她们。 -- 第71页 宫里的女人自成一个世界。 因为和外头的女人们没有直接的利益纷争,也因为深宫寂寞,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来说,除非哪个外命妇特别的讨人嫌,否则皇后也好,嫔妃也罢,都会禀承着“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原则,彼此热热络络,亲亲切切。 苏绾就是此类。 她虽出身不显,家世不高,尽管算是高嫁,一朝攀上了梁王府,可萧衡非嫡非长。 况且他是刀口上舔血的人,性情暴戾,狠辣无情,可真算不得什么如意郎君。 苏氏也就这会儿看着风光,可将来不定什么下场呢。 毕竟关于萧衡的传言,宫里也早传遍了,并不是那么中听。同样都是女人,这些后妃对苏绾不但没有羡慕嫉妒,反倒只有同情和怜悯。 她这样娇花一样柔弱的女子,也不知道吃不吃得消萧衡那样的活罗刹。 以前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强行拉郎配的夫妻,多不过三五年,女人就会因为这样那样的情况,要么长年缠绵病榻,要么香销玉殒。 总之和“命好”二字无缘。 魏皇后不过例行问苏绾几句话,便赏了一柄玉如意,一套头面首饰。各嫔妃也有所表示,都照着魏皇后的赏赐略减一等。 苏绾来时战战兢兢,不想这一场觐见实在是风平浪静,并没有谁刻意要挫磨她,也没人冷嘲热讽,更没有人给她难看没脸,也没有人借故抓她失仪之处。 顺顺当当的从长春宫出来,苏绾脚底若踩祥云,似在梦中。 小公公替她捧着赏赐,直将她送到东华门外,陪笑道:“郡王妃在这儿稍等,郡王爷一会儿就到。” 候在外头的林檎和山矾忙迎上来接过各种赏赐,苏绾则向小公公道了谢,又递了个荷包。 那小公公笑着逊谢,转身回去复命。 林檎和山矾则既好奇又关切的低声询问苏绾觐见的情况。 **** 恒寿殿里,熙景帝是召见过臣工之后,才见的萧衡。 萧衡在殿外足足候了小半个时辰。夏日暑热,他又要恪守宫规,自始至终都站得笔直,以至于进殿时,他的汗把衣襟都打湿了。 熙景帝的视线从他年轻的脸上掠过,又落到笔挺宽阔的肩上,眼里掠过意味复杂的光,这才懒散的挥手示意他起身,道:“不是说过了,不必拘礼。” 在熙景帝跟前,萧衡可不像在梁王跟前那样散漫,相反,他始终板板正正,规规矩矩,他道:“陛下宽仁,但礼不可废。” 熙景帝眼底闪过笑意,道:“行啦,知道你讲礼数。朕年纪大了,难得有个看得顺眼的小辈,你再成天这个礼,那个礼的,没的让朕越发感觉自己老了。” 萧衡道:“陛下正值壮年,何谈老字?” 这马屁拍得一般,不过熙景帝喜欢萧衡,所以他说什么,熙景帝都爱听。他摸了摸自己的鬓角,道:“朕知道你又要说老骥伏枥,可老就是老,不服不行。” 他话锋一转,眸光转深,问:“怎么听说成婚的大好日子,你又闹了一场?” 萧衡不以为意的道:“不过是砍了两个碍事的蝼蚁,又没出人命,何劳陛下过问?” 熙景帝点着他,笑叹道:“你呀,总是这么嚣张跋扈。做人做事得内敛、温和、适度,像你这般树敌,将来可怎么好?你不可能总仗着朕的宠爱,永远都盛气凌人。” 萧衡道:“臣是个只知当下,不看将来的人,若不是陛下提携,臣也没有今日,所以臣会永远效忠陛下,百死不辞。” 熙景帝骂了他两句,不过都无关痛痒。 萧衡一脸倔强,分明是听不进去的模样。 熙景帝便无奈的道:“罢了,有朕一日,自然就有你一日,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朕听说西南王又有异动……” 他一脸薄怒,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真当朕年老体衰,鞭长莫及呢。如今你婚事落定,过些日子就替朕去瞧瞧。若只是场误会,那就替朕敲打敲打他,要是他当真起了异心,你也不必客气,朕赐你先斩后奏之权。” 萧衡扬声道:“是,臣愿为陛下分忧。” 熙景帝已经年近花甲,保养得再红光满面,可也颇有日薄西山的力不从心之感,越发要积威甚重,借此压制臣工,对于萧衡这个孙子就更是又打又拉。 他时常对萧衡抱怨几句,像拉家常一样,这会儿便道:“朕若年轻十岁,绝不会现在的行事作风,当年朕纵横沙场,战无不胜,四宾来服,只要听到朕的声名,没等开战,他们就先举了降旗……唉,如今也只好坐镇京中,扯着嗓子震吓几声罢了。” 萧衡恭违道:“此一时,彼一时,这会儿四海升平,国泰民安,内有重臣,外有武将,都是陛下的獠牙臂膀,凡事何需陛下亲力亲为?” 好话人人爱听,熙景帝亦然,听了萧衡的恭违,他得意的哈哈大笑。 笑罢,又感慨又轻视的地道:“你呀,到底年轻,不懂。” 如今大周朝幅原辽阔,四海归心,瞧着的确是国泰民安,可内忧外患照样不少。 内有文臣结党,欺上瞒下,贪腐内讧,外有各王异心,蠢蠢欲动,各方官员自成一派,鱼肉百姓的也不少。 底下百姓也并非各个都安居乐业,虽不至于到怨声载道的地步,可时有荒年饥馑,有那胆大妄为之辈便自立山头,匪乱频发。 -- 第72页 熙景帝有心无力,自认已经顾虑重重,可饶是如此,还是被人说成喜怒无常,脾气暴戾。 这些,萧衡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哪里懂?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更不会懂得自己的苦处。 熙景帝不会和萧衡诉苦,歪在宝座上,又问萧衡:“新娶的苏氏如何?” 谈完正事,萧衡一下子就散漫了起来,不再像先前那样紧绷。 他漫不经心的道:“能如何?就那样吧。娶谁不是娶,长辈们满意就行。” “胡闹,是你娶妻,又不是长辈们娶,是你要和她过一辈子的,总要娶个你心仪的。” 熙景帝问道:“听这话音,你对苏氏不大满意啊?那朕就给你再挑一个,这回谁的也不听,由你自己做主,可着你的心意来。你倒说说看,你中意什么样的女子?” 他这才娶呢,说给他换个妻子就换。 娶不由他同意,休也不由他说了算。 他们说得真轻巧,随随便便上下唇一碰,那可就是一条人命。 萧衡心里冷哼了一声,面上却懒洋洋的道:“那倒不用,我名声已经够差的了,可不想再背个克妻的名声。” 熙景帝笑道:“胡说。你是替朕做事,哪个敢说三道四?别是你心有怨言,所以假托旁人之口。这是嫌朕令你声名不好了?” 都说伴君如伴虎,萧衡这几年常在御前,自然多少摸透了几分熙景帝的脾气。 他不惧不忧,正色道:“名声是什么?能给我带来什么好处?若只为了好名声,我又何必为了陛下,如此奋不顾身?” 这话倒是没说错,熙景帝待萧衡有知遇、提携之恩不假,但萧衡所作所为,也的确全不惜命,完全是有今儿没明儿的做法。 这会儿看似盛宠在身,可一旦他触了民怨,熙景帝头一个就得拿他开刀。 见熙景帝神色稍霁,萧衡才又道:“只不过女人嘛,还不都一样?娶进门不过是为了生儿育女,有人照顾我的衣食住行。” 熙景帝一双锐利的眸子从萧衡脸上刮过,见他不似做伪,这才道:“那就罢了,几时你对苏氏不满意了,朕再替你挑个好的。” **** 苏绾并不知道自己的生死就在熙景帝和萧衡的谈话之间打了好几个转。 她等得时间稍长,便歪在车里闭眼休息,等萧衡回来时,她都已经睡了一觉。 因天气热,车里虽有冰盆,这会儿也早化了,她热得满头细密的汗,连鬓发都打湿了,和萧衡四目相对,眼里都只有对方汗津津的狼狈。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3-26 08:34:38~2021-03-27 08:20: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flank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Elin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表白 苏绾猜着自己形象也好不到哪儿去,可还是把自己的帕子递过去,道:“三爷怕是热得狠了,先擦擦汗。” 萧衡面色平静,瞧不出喜怒,他没接苏绾的帕子,只攥着她的手腕,把脸凑上去。 这大爷……这是等着她服侍呢。 苏绾识趣的替萧衡拭汗。 两人离得近,马车里空间又小,如果什么都不说,怪尴尬的。 苏绾便主动攀谈,道:“我来时胆战心惊,就怕出点儿差池,丢脸是小,拖了三爷后腿是大,好在娘娘们都很和气,并没有为难我,还给了诸多赏赐。三爷要不要过过目?” 她是真的很庆幸。 萧衡瞥她一眼,既没取笑她没见过世面,也没骂她没出息,就只没什么情绪的唔了一声。 苏绾也不知道他这声“唔”是什么意思。 她犹豫的看着他。 他是想看呢,还是不想看呢?他是想听她继续唠叨呢,还是让她闭嘴? 萧衡闲闲的开口道:“宫中赏赐的首饰,取的就是个做工精致,除此毫无可取之处。” 一副很懂的模样,好像挺有研究。 苏绾讪笑:“我瞧着样式的确不太时兴,不过到底是宫中恩赏,回去好好供着,说出去也是荣耀。”将来还可以留给儿孙,好歹是御赐。 谁戴这个呢?都太老气了。 再说她也不缺首饰。 一是她不在这些细枝末节上计较,以前不出门,哪怕一枝簪子戴好几年,她也不觉得丢人。 二是萧衡(梁王府)待她极为大方,首饰匣子足足有四大匣,不夸张的说,就算她月月出门,一个月不重样,也足够她兴头两年的了。 萧衡示意苏绾打开锦匣,就着她的手,随手拨了两下,不置可否的道:“回头让天工楼的伙计拿些时兴的首饰,你多定几套。” 天工楼是京城最有名,自然也是最贵的首饰铺子,他们家的镇店之宝要卖上千近万两银子,可饶是这样,踏破天工楼的人也趋之若骛。 苏绾对于萧衡的大手笔十分的震惊,她忙摇头道:“不用了,我不缺……” 萧衡凉薄的笑了一声,道:“不用推辞,给你买你就戴。人生际遇难测,今日是人上人,明日也许就是阶下囚。趁着今日能享福时不享受,他日受罪的时候你可别后悔。” “……” -- 第73页 “怎么,吓着了?” 苏绾垂下颈子。 要说吓着,是有点儿,不过从他过往的名声和行事做风来看,他的下场几乎是注定的。 他就是把刀,不管是为梁王所用,还是为当今陛下所用,总之用得时候自然是风光无限,人人敬畏,可哪天他这刀卷刃了,反噬几乎是必然的事。 他都不得好死,做为他的妻室,能有什么好下场? 但是又能怎么办呢?不愿意嫁也嫁了。 苏绾不是没抗争过,凡是能想到的办法都试过了。 谁让她没本事?没能争过呢? 既然嫁都嫁了,说不得只能和他同舟共济。 如果真的遇上风浪,那就引颈受戮呗。 横竖要是当初但凡萧衡狠心点儿,她早死无葬身之地了。 苏绾抬起脸,摇了摇头:“不是。” 萧衡不信,脸上是明显的讥嘲,分明是在说:“你有多怕死,我会不知道?” 苏绾面上微红,很是羞惭,她鼓足勇气道:“蝼蚁尚且贪生,妾身怕死也情有可原。只不过……”她有些自嘲的道:“人人都是要死的,不过早晚的分别罢了。我只是……” 她想得倒开,只是什么? 萧衡不耐烦的蹙眉。他最烦女人期期艾艾,有什么话不能直说?她犹犹豫豫,磨磨叽叽,是能不说就能让别人明白她的意思,还是妄想能蒙混过关? 苏绾察觉到了他的不耐烦,垂眸低声道:“我只是心疼三爷。” 啥?萧衡惊得下巴都差点儿掉了。 苏绾面色通红,很是羞惭,但她知道有话说半截,最是折磨人,萧衡可没那好脾气,也没那好耐性。 横竖不该说也说了,什么羞涩,那东西在萧衡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他不在乎,也不欣赏。 她道:“我知道三爷未必肯信我,但我真的是这么想的,毕竟我如今和三爷是同一条……同一艘船上的人,三爷若好,我自然能好,三爷若是……我也得跟着。我固然是盼着三爷好的。” 苏绾这话倒是大实话,也是人之常情,萧衡说不上满意还是失望,只面无表情,道:“那你怕是要失望了,我注定不会有个好下场。” 他斜眼看她。 不是她说的,两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还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 她怕不怕? 苏绾倒是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只轻声道:“三爷为什么……” 为什么要选这么条路?人生其实有很多选择的。 她是个弱女子,又没本事,窝囊就窝囊了,他好歹是个男人,又命好投胎生在王府。 做点什么不能……就算不指望出人头地,位高权重,可起码过上平安顺遂的日子还是很容易的。何至于走这么一条冒险的歧途? 萧衡冷然的扬起下巴,道:“能为什么?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可我不耐烦窝里窝囊,憋憋屈屈的活着,总要大干一场,才不负此生。” 最主要的,他就是想让些轻视他,欺负他的人后悔、害怕,让他们胆战心惊,不知道哪天会死,也不知道会怎么死。 他要把他们施加到身上的一切,种种,一样一样的都讨回来。 苏绾猜着他是这么个脾气,有仇必报的性子嘛,会做这样的选择一点儿都不意外。 还有,想必在王府里早年的日子并不好过。 他不过一个庶子,且生母不在,梁王妃又是那么个泼辣的性子。 梁王爷呢? 看似对萧衡看重,可看萧衡对他全无子对父的孺慕、敬重,可想而知当年这位梁王对萧衡也没多少疼爱。不知他受了多少欺负。有些人被欺负的狠了,发誓将来要报仇,一点儿都不稀奇。 苏绾看向萧衡道:“我不敢说有多深的感同身受,但起码,我自认是理解三爷的。” 萧衡一脸的不屑:“爷稀罕你的理解?” 苏绾也不恼:“稀罕不稀罕是三爷的事,我就是想问问,三爷这么聪明的人,做事不会不留后手,难道就真的不能改变日后的结局么?” 萧衡的眼皮细微的抽搐了下。 苏绾自然觉察不出来,他自己却吓了一跳。 要不是和苏绾有过数面相交,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他真的会拔剑横到他的脖颈上,问她是谁派来的奸细,目的为何了。 他行事乖张,性情冷酷,是大家公认的无情无义的白眼狼,还从没人问过他可有什么后手。这苏氏是怎么瞧不出来的? 他才不信她有那样的脑子,怕不是诈他吧? 也是,诚如她自己所说,两人现在系在一条绳上,她又是贪生怕死之辈,这个时候可不就得指望他了?横竖她是最怕死也最不想死的。 萧衡似笑非笑的对苏绾道:“你怎么恭违我都没用,这就是条死路,绝路,我是身先士卒的小兵,过了河就不能回头,不只没有正门可走,而且还没有门窗可翻,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哦。”他越说越渗人,苏绾倒也不显有多失望。 她倒想得开:既然没有后路,那就……这样呗。 苏绾很快就接受了他的谬论:有一天活一天,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呗。 她不再纠结生和死的问题,转而问萧衡:“三爷说请天工楼的伙计送首饰样子还作数么?” -- 第74页 “……”萧衡冷哼一声,道:“自然。” 她还真是势利。 萧衡懒得再理苏绾,手一扬,一颗龙眼大小的珍珠就被他毫不怜惜的扔进了锦匣里。 苏绾心里叫苦,这是御赐之物,他就算不能恭恭敬敬的对待,也不能这么祸害吧?定晴看时,原是一颗花冠上的珍珠,他不过是随手一拈,就给抠下来了。 毁坏御赐之物,这是大不敬,被宫里知道,他是要杀头的。他怎么手这么欠呢? 苏绾有些遗憾。 御赐之物,不说有多荣光耀目,但好歹得是全须全尾的吧?他就这么给毁了?! 自此之后,她只能压箱底,再不敢也不能示人。 萧衡道:“这些首饰戴是戴不得的,不过拆拆解解,或是融了重新打,还可以。” 苏绾默默的盖上匣盖儿:不用他多事。 女人家的穿戴,他一个男人懂得多少?还来教她,切。 **** 到了苏家,门上却冷冷清清,压根不像要迎接出嫁的姑奶奶的模样。 尤其门上小厮一眼看见率先下车的萧衡,更是眼珠子瞪得老大,满脸惊骇的模样。胆大的撒腿往院里跑,边跑边喊:“萧三爷来了。” 声音都劈岔了,不知道的还当他喊的是“狼来了”。 胆小的则扶着手边能扶的任何东西,脸上笑得比哭还难看,两腿以肉眼可见的幅度战战兢兢。也就是萧衡不耐烦看他们,不然他们就要当众尿裤子了。 苏大老爷不在,苏三老爷一个人尴尬的迎出来。 第42章 仗势 苏三老爷也没办法。 府里小辈儿们一个个怂包软蛋,不愿意接这差事,大哥又有公务做借口,冠冕堂皇的不来。可这新姑爷回门,又是那样一个不能惹的罗刹,总不能就搁门口晾着? 你敢晾着他?信不信他能把苏家老小的人头搁门口摆一溜晾着? 所以苏三老爷不得不勉为其难的担了这差事。 萧衡其实真没苏三老爷想得那么蛮不讲理。 迎亲那日的事,他并没放在心上,萧微他已经教训过了,跟着起哄架秧子的苏、萧两只微不足道的鸡也宰了,这事就算了了,他没想着今日翻旧帐。 何况亲都娶了,往后和苏家来往的机会也未必有多少,所以他并不在乎苏家人待他的态度恭敬不恭敬。 因此萧衡并不苏三老爷计较这些繁文缛节、虚文假醋,彼此见过礼,便由他陪着去了书房。 **** 苏绾则由苏大太太等人迎进二门,先见过苏老太太。 苏老太太不免要问上两句:“在王府可还好?王爷和王妃待你可好?妯娌们可好相处?” 都是老生常谈,苏二太太不在,苏老太太于情于理都要问问。 苏家再不好,可这到底是家,苏绾难得的松驰下来,可以放肆的呼吸几口。她当然不能说自己嫁进王府不足两天,已经发生了太多颠覆她认知的事。 何况几位伯母、婶娘,看热闹的看热闹,惧怕的惧怕,暗搓搓就等着幸灾乐祸,看她热闹的大有人大,她何必诉苦、抱怨? 没的让人笑话不说,还要得了便宜卖乖,说些风言风语。 因此苏绾只道:“回祖母,都好。” 苏老太太这才感慨的道:“我就说,这亲事错不了,你呀,到底年纪小,耳根子软,旁人说几句你就受不住,之前还要死要活的不肯嫁。如今萧三爷,对,听说已经封了郡王了,你瞧瞧你福气多好?以后就是郡王妃了……” 苏绾低头做乖巧聆听状,心里却腹诽道:郡王有什么用?哪怕就是个王爷,可有福受封,也得有命享才成。 如今她的身家性命完完全全就系在萧衡身上,偏他又是个为陛下和梁王刀口卖命的,也不知道哪天就玩完了,她这哪儿是福气? 是几辈子没修福德才落得这样的霉运吧? 苏大太太似笑非笑的道:“侄女嫁得好,我这做大伯母的就放心了,不然被人说成欺凌孤女,我这脸可没地儿搁。我也不指望将来能得侄女的济,只盼着将来有什么,侄女记得自己姓什么,是谁把你养大成人的就行。” 苏绾本来是息事宁人、隐忍不发的性子,苏大太太这话不阴不阳,但也不痛不痒,她要嫌不中听,只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冒也未为不可。 可苏绾心底存了气,横竖命也不长,得意的时候不使劲造作,以后沦为阶下囚,就更得任人遭践,难道她这辈子就注定夹着尾巴,憋里憋屈、窝窝囊囊的活了? 她不。 苏绾抬头朝着苏大太太轻笑了一声,道:“大伯母这话,我没听懂,您是说让我以后不要再和苏家来往,以免给苏家招祸呢,还是让我时刻记着苏家的养育之恩,想尽办法也要偿还? 不说别的,二哥已经回来了吧?这算不算大伯母得的我的济?好说也是一条人命,还是大伯母的命根子,这恩情重不重?够不够偿还的?要不您给我写下一本帐,标明了我还要还多少,免得将来我糊涂了赖帐,您又要到处说嘴。” 苏大太太没想到苏绾居然这么浑不吝,当即沉了脸道:“以前我只当你年轻不懂事,不想离了苏家门,你竟如此混帐,这是说的什么话?苏家养育之恩是假的?给你寻了门万里挑一的好亲事是虚的?你倒满腹怨言,像是苏家亏待了你一样。” -- 第75页 苏绾呵了一声,道:“我从前不懂事,自是因为没有长辈好好教导。至于怨怼,我不能说没有,但也没有大伯母以为的那样深重。就像养育之恩不能抹杀一样,二哥因我才得以平安回家也是不争的事实。要么,大伯母就一笔一笔的算,要么就稀里糊涂,你好我好大家好,别竟拿我一个人当成软柿子捏。” 苏大太太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简直能看到七窍真的在生烟,她啪的一拍桌子,喝斥道:“二丫头,你说什么?这就是你对长辈的态度?” 苏绾还真是厉害了,字字句句,都在说自己的不是。 她说苏绾没教养,苏绾就说自己没有长辈教,明里暗里,还不指的是苏大太太的疏忽和冷待? 本来苏二爷的事,苏大太太最不愿意提的就是,他的命是拿苏绾这门亲事换来的,可偏偏苏绾要拿到明面上来称斤论两。 里外里,她就是一点儿好处也不想给苏家就是了。 苏绾并无惊慌之色,气定神闲的坐着,直望着苏大太太道:“大伯母既然拿孝道说事,我无话可说,毕竟家规是规矩,我也是苏家人,理当遵守。不过我倒想问一句,是国礼大还是家礼大?” 什么意思? 苏绾含笑解释给她听:“您虽是我的长辈,关起门来,自然该论家规,我理当对您恭恭敬敬,您骂我,我听着,权当是长辈对晚辈的教诲。 天底下就没有不是的长辈,不管您说的是对还是错,我只管听着就是了。可您别忘了,我现在是郡王妃,正二品,大伯母的诰命才是个四品的恭人。” 苏绾的目光往别人身上一溜。 苏老太太皮皮子往下一耷拉,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 苏三太太和苏四太太都目光一缩,不敢正面交锋。 挑事的是大嫂,冷待苏绾的也是大嫂,她们妯娌俩虽不能全然无过,但顶多就是个……帮凶都算不上,顶多就是不作为罢了。 今日苏绾要和大嫂算帐,她俩没有大嫂的腰杆子硬,还是别没眼色的往上冲了。 苏绾眸光重新落到苏大太太脸上,骄矜的笑了笑。 下剩的话还用说吗? 苏绾没让她跪着给自己行礼,那就已经是她宽容、仁慈了。 梁王府毕竟是皇子,萧衡再是庶子,那也是龙孙,家礼再大,大不过国礼去,真让苏家一帮女眷跪迎苏绾,完全说得过去。 她占情占理,所以旁人都不敢替苏大太太说话。 苏大太太气得一抬手,指着苏绾骂道:“你这个白眼狼……” 苏绾小脸一瓜嗒,道:“我从前好性儿,所以大伯母便习惯成了自然,可今日我要敬告大伯母,您别打错了算盘。从前您怎么说我都不为过,现下却不能,我倒是个逆来顺受的,可我家三爷不是,我自己受欺负也没什么,但不能给三爷丢脸。 既然大伯母说我是白眼狼,我不能枉担了污名,回头我就和三爷说,二哥的事,还是禀公办理的好。都说欠债还钱,杀人偿命,现放着律法呢,不管是谁,都应该禀公办理。” 苏大太太简直要尖叫:小贱人,你敢? 她还学会狐假虎威了?她的仗势是什么?不就一个萧衡吗? 可一个萧衡已经足够用了,谁让他是郡王呢?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苏绾这个新嫁娘跟着水涨船高,成了不折不扣的郡王妃。 拿到哪说理,也是苏绾占理。 尤其提到二郎,别说会不会真的禀公办理,单是把他再度逮回到牢里,苏大太太都不乐意。 苏大太太满肚子画弧,到底理智尚存,她可没敢嚷嚷。 看一眼苏绾,她那平静得近乎于秋水一般凉薄的神色,让苏大太太瞬间就没了底气:苏绾是真敢的。 以前她未嫁时节,或许还要为日后搏条出路,所以始终畏畏缩缩,俯首听命,对于府里给她的任何不公待遇都不敢怒不敢言。 但今日,她再没有求着苏家的地方了,她有什么不敢的? 就算她豁出去了和苏家撕破脸,也是苏家鸡飞蛋打、粉身碎骨,她苏绾什么都损失不着。 苏三太太看苏大太太脸色铁青,整个人直突突,再这么僵持下去,没准要出人命。 她忙站起身,拉住苏大太太道:“大嫂真是的,好好的回门,你和绾丫头开玩笑也得有个度,她小孩子家,不免听什么信什么,会当真的。” 苏四太太也帮着打圆场,来劝苏绾:“一家子至亲骨肉,关起门来说话,且理论不到打啊杀啊的地步。好丫头,你这一嫁人,四婶娘瞧着精气神也好了,人也更漂亮了,就是说话做事也响快多了,可见嫁人果然没嫁错。” 苏绾无所谓。 苏家愿意和她好来好往,她便面上过得去就行,苏家要是要和她恩断义绝,她就只当自己没家没族,将来和萧衡去了奈何桥,或许还能救苏家上下一命。 因此朝苏四太太笑笑,道:“四婶娘谬赞了。” 苏四太太拍了拍苏绾的手,道:“祸福相倚,有些事瞧着是坏事,可没准哪天就变成好事了,以后日子还长,我想信咱们绾绾是个有福气的,以后只会越来越好。” “借四婶娘吉言。” --------------------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文:《冤家路窄》《表哥攻略》《卿本佳人》《拿什么拯救你》《刁奴欺主》《一不小心遇上个渣》 -- 第76页 求作收,求收藏。求营养液。 第43章 欺人 苏大太太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她真怕苏绾犯上浑,真的又把自己的儿子揪回牢里去。 可气氛却彻底僵了下来,苏大太太硬梆梆的说了句“府里还有事”,径直甩袖走人。 苏三太太和苏四太太也没法再装慈祥长辈。 苏绾今日回来,总是要走,她们两个却还要仰赖大嫂鼻息过活,与苏绾太过亲近了,总是忤逆大嫂。 因此只说了几场面话,便嘱咐苏绾“好好歇着”,也借着孩子找,悄悄溜了。 等人都散了,苏老太太叹了口气,对苏绾道:“你这又是何苦?都是一家人,理当相亲相爱,和和睦睦。在外头就罢了,在家里又何必耍这种威风?虽说你占理,可不占情,传出去没的让人说你刻薄。” 说就说呗,夸她宽厚、隐忍又有什么用? 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几年,可劲作呗。 苏绾只笑笑道:“我知道了,祖母。” 她和祖母本就不亲,祖母对她也没什么骨肉亲情,不过是大面上应景,如今她嫁了人,祖母就更是“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将她完完全全当成了不折不扣的外人。 因此苏绾起身一福,道:“祖母歇着吧,我回我自己的院子歇歇。” 苏老太太面上一变,拦她道:“你那院子多偏?离正院又远,你好不容易回娘家歇歇,何必劳累?我这地方大的很,哪儿就不能歇了?你要是累,就去屋里躺躺吧。” 说回去歇歇不过是借口,苏绾只是不想待在这里,听苏老太太絮絮叨叨的说些有的没的。 不外还是教导她,时刻不忘苏家的养育之恩,别忘记她始终姓苏,将来始终要为苏家使劲出力之类…… 可老太太这一拦,苏绾察觉到了什么。 从前她住得那样偏,老太太可从来没说过远,还敲打她:年纪小的孩子家,多走动走动是好事,能多吃几碗饭不说,还能长个子。 怎么才出嫁两天,这口风就变了? 她径直问老太太:“祖母有话不妨直说,可是我那院子出了什么问题?”随即又自嘲的道:“现在还说‘我的院子’,那可真就是我没自知之明了,可我才嫁出去呢……” 苏老太太叹气,道:“说不说的,有什么可计较的?你如今已经嫁了人,娘家么,已经不算是你的家了,将来你若回了娘家,自然不少你的地方住……你那院子,已经给了你四弟了。” 呵。 祖母也就是嘴上说得好听,如今她连住的地方都没了,苏家还能算是家吗? 苏绾讥诮的笑了笑,道:“祖母说得没错,我已经嫁了人,算不得正儿八经苏家人,那院子迟早要动得……可这也太心急了些。就连这两天都等不了?” 院子给了人,苏绾不气,气的就是大伯母的这份作态。 分明就是没把她看在眼里。 所以说,一味的谨小慎微有什么用呢? 巴掌照样甩到她脸上,甩得啪啪响。 她要还是从前的怂样,人家不但啃她的骨头,喝她的血,还要骂她是自己活该。 苏大太太再生苏绾的气,回门的午宴不能不置办。 她不顾忌苏绾,还得顾忌外院的萧衡以及苏家的名声呢。 好在就这一天,等苏绾一走,再受气也有限,何况当着众人,她不信苏绾敢把自己怎么样。大不了自己少说风凉话,忍她一天就是了。 打定主意,苏大太太备办了丰盛的午宴,一大家子人聚到苏老太太这里。 只当送瘟神了。 可她打算得好,却不想苏绣是个不省心的,她一见着苏绾,就冷嘲热讽的道:“哟,咱们家是鸡窝里飞出了只金凤凰,这是郡王妃回门了啊?” 苏绾正襟危坐,不言不笑。 苏绣啐了一声,道:“说你胖你就喘,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呢?你再飞上高枝也成了不凤凰,麻雀就是麻雀。” 苏绾还是不搭腔。 苏绣便只当她怕了自己,越发的嚣张,她伸手就拽苏绾:“怎么这么没眼色?我好歹是你二姐姐,见了面,你连礼都不行?话也不说?哑巴了还是傻了?该不会是让萧家那位罗刹吓破了胆子吧?” 苏绾任她拽,另一只手抬起来,反手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甩到苏绣脸上。 她已经忍了这半天了,可苏绣不依不饶,非得把脸往跟前凑,她要不打她都说不过去。 在场众人都惊了。 苏绣吃痛,一时没反应过来,抬手捂脸,怒视苏绾:“死丫头,你居然敢打我?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 苏绾收手,还呼了呼。 这一下用了全力,打得她手心疼。 她看向苏绣,平平静静的道:“打得就是你,你不是口口声声说我是郡王妃么?既见了郡王妃,怎的不见你行礼?你既无功名,又无诰命,算个什么东西?” “啊呸,屁的郡王妃。”一提到这个,苏绣就怒不可遏,她那是讽刺,讽刺好吗?苏绾是不是蠢?她会听不出来? 长这么大,苏绣就没在苏绾跟前吃过亏,头一遭挨打,苏绣气疯了,她口不择言的道:“你这个郡王妃算得了什么?怎么来的你自己不清楚?就算你当了郡王妃,也是个短命的郡王妃……” -- 第77页 苏绾反手又是一个耳光,不但打了苏绣,还冷笑讥诮的看向苏大太太,道:“大伯母,养女不教,这就是现成的例子。” 你也有脸说我没被教好? “你不教,自会有人教,与其将来让二姐姐把脸丢到外头去,不如在家里,让我这个做妹妹的勉为其难的给她个小小的教训。” 苏绾这两巴掌,把苏大太太打得又懵又心疼,脚下挪动步子,就想去拽苏绾,冷丁被苏绾点名,她又面红耳赤,嘴里如吞了黄连。 苏绾又道:“苏绣对我这个郡王妃如此不敬,可是对陛下,对梁王爷有什么成见不成?” 她也不等苏大太太还口,只扬声道:“林檎,去回了三爷,问问他,这样的事该怎么处置?是要送官啊,还是找大伯父来自己亲自教导?” 这是典型的狐假虎威,可偏偏苏大太太就是怕这个。 不说萧衡有多可怖,她不敢惹,就说苏大老爷也好面子,自己也承受不来他的怒气。 单就苏绣来说,她对苏绾不敬是事实,就算老爷来了,也只能恨铁不成钢,再心疼也得再给苏绣两个耳光,还要罚她禁足。 苏大太太气得直哆嗦,一边恨透了苏绾,一边气得要死,她拽住还要往苏绾身上扑打的苏绣,厉声喝斥道:“闹够了没有?” 苏绣气得浑身直哆嗦。这就是从小占便宜惯了,头一遭当众吃亏,本来脑子就不够使,这会儿更是全无理智。 她凄厉的道:“娘?她打我,她打我,你都看见了,明明是她不对在先,她打我,你怎么倒说我?”她一脸的不可置信,一脸的委屈,简直话都不会说了。 苏大太太怒声道:“你还不向郡王妃请罪。” 她还以为是从前呢?就算想拉偏架,这会儿也拉不了了。 “凭什么?”苏绣气得跺脚。 凭什么?凭她嫁了个煞星,那煞星还得封郡王。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这还不是一级两级的事,萧衡可是龙子凤孙。 就是苏大老爷见着萧衡,也该恭恭敬敬称一声“郡王”。 苏三太太和苏四太太直抚额,这娘俩平素嚣张惯了,所以今日才接二连三的挑事。挑事又没挑成,反被苏绾打脸。 她们想帮都没法帮。 苏绾就那么安静的坐着,一点儿下台阶的意思都没有,分明是等着苏绣给她赔罪呢。 偏苏绣是个没眼色的,跳脚又哭又骂。 苏大太太忍疼给了她一巴掌,骂道:“你个不省心的冤家,是非要逼死我才肯罢休吗?” 说这话时,她眼尾余光看向苏绾。这话其实就是说给苏绾听的。 这罪名苏绾可不担,她适时的笑了一声,道:“罢了,二姐姐向来有口无心,我不会和她计较,这罪,不请也罢,只是我不耐烦见到她。” 这样比让苏绣赔罪还让她难堪。 苏绣身子晃了晃,猛地看向苏绾:“你,你说什么?你可真敢说,脸可真大……你一个出嫁女,这里岂容你撒野?” 苏绾只是笑。多说多错,苏绣完全把她的蠢劲当众暴露无移。 苏大太太可不蠢,今日她敢纵容苏绣这样说,日后这苏家就没她的立足之地。 她气得狠掐苏绣一下,道:“孽障,闭嘴。她再是出嫁女,可她也姓苏,难不成将来你出嫁了,就连家都不能回了么?” 苏绣一肚子的愤怨全都噎了回去。 怪不得苏绾不还嘴,就只是在一旁看热闹,自己和她是相同的身份,今日自己仗着未嫁的身份敢不容她,日后就有底下的嫂子、妹妹们不容自己。 她恨恨地望向苏绾。 算你狠。 苏绾坦然的回望过去:彼此彼此。 她想,自己这会儿一定是满脸的小人得志,就像萧微一样,浑身上下都写着“看我不顺眼,你来打我啊”的欠揍劲儿。 苏绣的气焰终于消了。 还真是今非昔比,一向忍气吞声,在这府里和个影子似的苏绾居然嚣张起来。 可情势不如人,她不服也得服。 --------------------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了,觉得自己写得啥也不是。 第44章 酒后 苏绣遇强则弱,这会儿满心悻悻然 。只能拿话自我安慰:就先让她得意着吧,横竖她是秋后蚂蚱,蹦跶不了几天。 苏三太太过来劝苏绣:“二丫头,你娘早起不说你这几天肠胃不舒服么?想是中了暑气,这里人多,又热又闷,跟三婶娘说说,你想吃什么?要不让厨房单给你做几样清热去火的小菜?” 一边说一边给她使眼色,苏绣竟也没炸刺,乖乖地被苏三太太带了出去。 一顿饭吃得鸦雀无声,各人心里都忐忑不安,时不时看一眼苏绾,就怕她一个不满意,又要拿郡王妃的身份说事。 苏绾还没讨嫌到那个地步,她和平时一样乖巧安份。 但落在苏大太太眼里,那就是处处都刺心。 她倒气定神闲,吃得有滋有味,还时不时的点评一下哪道菜做得最好,哪道菜她最爱吃云云。甚至还自斟自饮,很是多喝了几杯酒。 德兴。 她一直板着脸,那模样像是别人欠了她几万两银子没还,苏绾每说一句话,她嘴角就要抽搐一下,好像随时都会暴起。 可到底还是平平静静的吃了这顿饭。 -- 第78页 看得苏三太太和苏四太太心里直堵得慌,真怕这位好大嫂会气得当场吐血。 外院就冷清了些,府里主事的男人不在家,就一个三老爷陪着,苏家几位年轻的爷们倒是稀稀拉拉的赶了过来。 他们像是兔子窝里的兔子,也不大敢正眼看萧衡。 一时酒菜齐备,按理这些大舅子、小舅子正是好好为难为难新姑爷的时候,却没一个人吧声,各个畏畏缩缩的待在自己的位子上,沉默如鹌鹑。 更没人敢灌萧衡的酒。 也就苏二爷在苏三老爷的催促下,意意思思的敬了萧衡三盅,含含糊糊的表示了谢意。 一顿饭吃得没情没趣,没滋没味,萧衡略用了用就搁了筷子。 苏三老爷没办法,只好请他去歇息。 萧衡不去客房,只道:“我去绾绾的闺房看看。上回来得匆忙,不曾细看。” 别说他只想看看苏绾住的院子,他就说拆了重建,苏三老爷哪儿敢有意见?当下忙打发婆子带他去。 赶紧的吧,离了眼前,他的心跳也没这么快,精神也没这么绷,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 如果只是苏绾要回自己从前的院子看看,苏大太太绝对是一百个不答应。 兴头什么?她再是郡王妃,可在苏家,就没她兴头的份。 可就因为提这个要求的是萧衡,她一个“不”字都不敢多说,好在苏四爷尚未搬过去——别说没搬了,就是已经搬了,这会儿也得赶紧给誊出来。 因此苏绾也被打发回了自己的院子。 夫妻两个在半路相遇。 苏绾倒有点儿愣怔,望着由远及近的萧衡,很有点儿恍惚。 才离开苏家两天,或者说,她才嫁进梁王府两天,她对自己的身份转变还没有完全适应。 尤其回到苏家,站在这精致玲珑的园子,仿佛还是昨日由林檎陪着赏花,她自己尚且是未嫁。乍一见萧衡,她竟有点儿遇见外男的局促。 萧衡走过来,不解的觑一眼苏绾。 她眸光恍惚,两颊微红,整个人多了几分艳丽,越发美得不可方物。尤其那双眼睛水汪汪的,好像里头盛着一泓清泉,不,是一壶酒吧?多看几眼,就觉得心神皆醉。 他无语的问:“你喝酒了?” 苏绾的确多喝了两杯,说不上多醉,但整个人都很放松,因为放松,整个人平添了几分慵懒和懈怠。 苏绾懒洋洋的靠着林檎,噙着微笑回答萧衡:“就喝了两盅。” 她怕萧衡不信,还伸出两个白嫩的指头,在他眼前晃了晃。 林檎看得又担惊受怕,又有点儿好笑。 奶奶这是喝醉了吧? 萧衡瞥了苏绾一眼,转瞬就给了林檎一个眼色:滚。 哎。 林檎飞快的把苏绾扶好站稳,然后兔子似的溜到两人身后。 ***** 萧衡和苏绾并肩而行,问她:“听说你今天大显威风,很是端了一回郡王妃的款儿?” “三爷知道了?”苏绾微蹙眉看他,自嘲的道:“是啊。”随即又抚额低声道:“还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萧衡白了她一眼,心说,这算哪家子丑事? 他问苏绾:“感觉怎么样?” 苏绾情绪上有点儿失控,不像平常那样克制和紧绷,甚至有点不受控制,致使许多情绪都像脱了笼的困兽,天马行空,反倒牵着她走。 连话也比往常多。 她噙着一抹淡淡的笑,道:“很痛快,这大概是我长到这么大,头一次这样的放肆。以前我是晚辈,哪怕受了再大的委屈,从来没有辩白的道理,只有低头听训的份。哪怕明明是自己受了欺负,可大伯母就是能睁眼说瞎话,和稀泥,把苏绣择得干干净净。反过来全是我的不是。可今天,大伯母只能干受气,像哑巴吃了黄连,有苦说不出。苏绣就更是了,好好的一个霸王成了哑炮,还白挨了耳光。” 但苏绾并不见得有多高兴,她甚至有些伤感的道:“其实,我一点儿都不想这样。没有谁天生好斗,我更是。但凡过得去,我一定能忍则忍。其实我不想和姐妹们争个高低,更想高堂健在,身体康健,长辈亲和,姐妹和睦,哪怕偶有磕磕绊绊,但总的来说亲人们相亲相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彼此恨得对方咬牙切齿,相见如同仇人,一开口就斗得乌眼鸡也似,满心里都是为了蝇头小利争个没完没了。” 萧衡默了一瞬,看向她,道:“这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是江湖就人心险恶,哪儿有不争不抢的道理?” “可这样斤斤计较,为了点儿小事就闹得沸沸扬扬,得理不饶人,小人得志……呵,曾经是我最反感,最讨厌的那类人。就像从前的苏绣。可谁想到,我居然变成了我最厌恶的那类人。” 萧衡失笑,道:“你就说你高兴不高兴吧。人做事总得图点儿什么吧?” 苏绾几乎毫不犹豫的点头,道:“做坏人的滋味是真的痛快。可痛快之余,又有点儿……悲伤。” 萧衡道:“做就做了,你纠结有什么用?” “不是纠结,你不懂……” 萧衡:“……” 真是酒壮怂人胆,她今天胆子大的很哪。 脑子里乱糟糟的,苏绾一时想不出来该怎么说。 -- 第79页 她有些烦恼的蹙眉望着萧衡,似乎在纳罕:你谁啊?为什么总跟着我?而且话这么说,不知道我不想说也说不出来吗? 但并没糊涂到真的不认人的地步,她凝眸望了他好一会儿,忽然松开紧抿的樱唇,露出个若有似无的笑意,伸出手指,点在萧衡的胸膛,道:“你知道我今日为什么这么有底气吗?因为你。” “因为我?这是什么道理?” “都说狗仗人势,你就是我背后的势力嘛。” 萧衡黑了脸,道:“有你这么骂自己的吗?” 苏绾咯咯笑出来,道:“我骂的是我自己,又没骂你。” “……”行吧,能让她仗势,他权当是荣幸了。 苏绾续下去,道:“还有啊,我不这么做,怕被你罚,是你说的,若我在外头受了别人的欺负,回去便要两倍罚我?” 合着她这么英武、勇猛,还是他逼的? 苏绾却全然察觉不到他的脸色,伸手拽他的袖子,邀功道:“我没有受欺负,我还甩了苏绣两个耳光。我可是用了全力的,到这会儿手心都还在疼。” 说着把手递过去。 萧衡没好气的瞪她一眼:“下回让别人打,何必自己动手?” “呼呼。” “?”萧衡没听懂。 苏绾摇着他的手臂:“给我呼呼,很疼的,呼呼就不疼了。” “……”萧衡垂眸看一眼那青葱小手,恨得咬了咬牙。 真没想到她酒量这么差,就喝了两盅,至于醉成这样? 可他又不能和个醉鬼计较。 于是,他很敷衍的摩挲了一下苏绾的手,权当交差了。 苏绾也不挑剔,笑得眉眼都弯了,道:“还有好笑的,你没看大伯母,她脸色青青白白,煞是好看。起先她还十二分的嚣张,话里话外都是讽刺,说我攀了门好亲事,以后别忘了苏家的养育之恩…… 可到后来就只能忍气吞声,话都不敢多说一句。一顿饭的功夫,也不知道甩了多少眼刀给我。可我不理她,那眼刀就又甩回她自己身上,于是她越发生气。只怕这顿美味佳肴,她全然尝不出一点儿滋味,到了肚里全成了沉甸甸的石头,不好消化的紧。” 还真是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不过萧衡就喜欢看小人得志。 他道:“那不是很好?她平时待你……不怎么样吧?这会儿解气了?” 苏绾的眉又垂落下来,眼里也蒙了一层淡淡的愁云,她自嘲的道:“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说完又笑,道:“不过这也证明她们并不是真正的老虎,没什么可怕的。” 她重重的挥了下手臂,道:“也是,都是人,同样长着一双眼睛,一个嘴巴,有什么可怕的?我也并不比她们少什么,是吧,三爷?”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01 08:50:37~2021-04-03 08:50: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Elin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伤怀 萧衡不置可否。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苏绾不仗他的势又仗谁的势?就算是她是狐,他是虎,这威不也借的名正言顺吗? 苏绾又感慨的道:“权势真好啊,人人都得在权势面前折腰。” 萧衡一脸“你真没见识”的模样,道:“这话倒是,不只女人,即便男人,在权势面前弯腰弯得更甚。” 苏绾眼睛亮晶晶的望着萧衡,道:“真遗憾我不是个男人。” 萧衡蹙眉问:“嗯?” 她要是男人,还有他什么事? 这念头一起,萧衡觉得太冷了。 他打断苏绾道:“你可真能想,这辈子是没指望了。” 苏绾也不犟,点点头,道:“我当然知道啊,那就下辈子。” “不行。” “凭什么?”苏绾又疑惑又恼怒的瞪他:“这辈子就这样了,谁让我嫁给你了呢?被你管也是应该的,但你别想控制我下辈子,还有下下辈子……。” 萧衡气得脑仁儿疼。 说她醉吧,她还有理有据,脑子转得也挺快,嘴头子更是利索,那话一句一句,和刀子似的割人。 说她没醉吧,她比平时话多得不是一星半点儿,胆子更是大得可包天,最重要的是比往日更执拗。 和个醉鬼吵架,他忒闲吧。 其实苏绾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更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就只是觉得,有个人听她唠唠叨叨说些无意义的废话也听好,哪怕他根本不懂她在想什么,在高兴什么,又不高兴什么。 萧衡忽然揽住苏绾的腰,把她按到路边的树上。 苏绾后背被粗糙的树皮硌得疼,她不明白萧衡要做什么,酒让她脑子转得相当的慢,因此只能用小巧精致的眉眼专注的望着他,好像这样就能从他脸上读出什么,找到什么答案一样。 萧衡哪儿受得了她这勾人的模样? 她这会儿鲜润的像颗饱满的荔枝,尤其这么毫不避讳,大喇喇的望着他,更像是邀请。 他又不是柳下惠,难免意动。 他低头凑过去,低声道:“苏绾,你酒品这么差,以后不许喝酒。” 说罢噙住苏绾的唇。 -- 第80页 苏绾是被萧衡抱回去的。 他步子又急又快,林檎和山矾一路小跑,也只能勉强跟上。房门被重重的撞上,两人有些不知所措的互望一眼。 真是,这里早就不是奶奶从前的地方了,什么都没准备好,三爷也未免太急色了些。 可这个时候谁敢打扰他? 说不得只好分头准备,免得二人待会要热水。 还得留个人候着,别让旁人冲撞了。 苏绾像是被狂风骤雨袭卷的柳条一样,很快就丧失了神智和主动权。 酒麻醉了她的意志和触感,却也让她格外的放松和配合。 萧衡想不到喝醉了的苏绾还有这样一重好处,先前说过的话就改了口:收回不许她喝酒的话,不过,她只能在他面前,在他们自己的院子里喝。 等到酣畅淋漓的欢好过后,苏绾瞬间昏沉睡去。 萧衡蹙眉。 这屋子已经不复从前的模样,家具摆设都换了新的,床榻也是光板。 也难为苏绾那么娇惯的一个人,从前动不动就“这样不行,那样不行”,今日完全和平日的姿势不同,甚至有点儿离经叛道,她居然也没抱怨。 这会儿蜷缩成一团,睡态憨然,让她有着与比之年龄还要显小的稚嫩。 萧衡打开门,吩咐林檎和山矾:“把这屋子简单收拾一下。” 林檎和山矾打开柜子,哪儿还有苏绾从前用惯了的被褥?两人一脸为难。 萧衡索性抱起苏绾,道:“回王府。” 怀里的苏绾纤细、轻盈,好像没什么重量。 一路走一路颠,可她全身心,毫不设防的偎在萧衡的怀里,全无所觉,睡得十分踏实。 萧衡时不时的低头看她两眼。 说她没心没肺吧,她居然能为自己住的院子被人占了,就买醉消愁。 说她自尊敏感吧?她这会儿又睡得像头猪,被人卖了也不知道吧? 萧衡嘲弄的笑笑。 家有什么可留恋的? 男儿志在四方,四海都可为家。 女孩子就更是了,长到豆蔻年华,注定要出嫁,从她出生落地开始,就注定了她是要离开家的宿命。 嫁了人,她的根就系在夫君身上,慢慢延伸,渐渐长大,生儿育女,重新是个藤藤蔓蔓缠绕,茂盛葳蕤的家。 没个老死在娘家的道理。 就算苏家保存着她的院子又能说明什么?又意味着什么? 不过是一点儿徒劳的安慰罢了。 她既已出嫁,就再也回不来苏家了。 这是每个女孩子注定的归宿,有什么可伤春悲秋的? 真是个蠢的。 **** 苏绾第二天醒来,还有点儿找不着北。 她记得昨天回门,在午宴上略多喝了几盅酒,然后……然后唠唠叨叨,好些话她自己都不记得了,再然后……就和萧衡胡天胡地。 她还以为自己睡在了苏家,怎么一睁眼又回到了萧府? 怎么回来的?她怎么没印象? 萧衡站在床帐外头,唰一下挑起床帐。 他以一种不容忽略的态势,入侵到苏绾的视野里。 苏绾转过头,对上他居高临下,天然就带着俯视的视线,下意识的朝他讨好的笑了笑:“三爷起得好早。” 不过才安生睡了一夜,她气色十分的好,白里透着微红,莹润而有光泽,透着年轻女孩的蓬勃生命力。 她不曾梳洗,也不曾施脂粉,却有着天然的艳丽妩媚,让人心里痒痒。 萧衡颇是意动,却是不能,越发板着脸道:“不早了,起来。” “……”苏绾不解:她为什么要这么早起? 萧衡已经换好了衣裳,十分利落,明显是要去打拳。 苏绾忽然就清醒过来:不是吧?她忍不住在心里低声呻/吟,垂死挣扎着道:“三爷,我昨儿喝醉了酒,现在脑子还有点儿不大清醒……” “那我就让你清醒清醒。” 清……醒…… 不用了。 苏绾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瞬间清醒并跳下地,扬声喊着:“林檎、山矾,打水。” 有丫鬟进来,萧衡自是不能再做什么,他有些悻悻的哼了一声,威胁般的瞥了苏绾一眼。 苏绾小心思侥幸得逞,不无庆幸躲过一劫,当下也不敢再戳老虎须,小心翼翼的绕过他去梳洗。 王府占地阔大,自然是有小校场的,但萧衡不屑去那里练拳,没的倒像故意表现给梁王看一样。 他们住的这处院子是个单独的四进院,还带了一个跨院和一个花园。 萧衡身边没那么多服侍的人,索性把跨院拆了,用糯米和黄粘土将地拓平,造了一个简易的小校场。不要说打拳了,不夸张的说,就是骑马都能绕着小校场跑起来。 苏绾不由咋舌:王府就是王府,这么大一块地,能够建起一座宽宽敞敞的三进小院了,尤其是在寸土寸金的京城,起码就得几千两银子起。 可萧衡却只僻成了空地,只供他一个打拳……真是奢侈啊。 萧衡不稀得看她那满眼金星,一脸没见识的神色,淡淡的道:“这两天你先跟着我,回头我给你找两个陪练。” 去给王妃请安的时候,二奶奶曹氏一直拿眼瞅苏绾。 苏绾被看得头皮发麻,迎着曹氏的目光,她直接问:“二嫂怎么一直打量我?可是我有什么失礼的地方?” -- 第81页 梁王妃还没叫进,或者是没起,或者起了,但是不想见她们。 徐氏还没来,只有曹氏和苏绾在小耳房坐着等。这里狭窄又闷热,曹氏拿帕子当扇子,不停的在身上扇风。见苏绾问,便掩唇笑道:“三弟妹一定很辛苦吧?” 这话怎么说? 苏绾含糊的道:“还好。” 曹氏娇笑道:“你就别打肿脸充胖子啦,王府虽说地方够大,可人多嘴杂,谁的院子里发生什么事,转眼大家就都知道了。” 苏绾不耻下问:“二嫂都知道了什么?” 曹氏一脸的“你还装”,她往前微倾了身子,道:“知道你面嫩,不好意思说,其实也没什么的,三爷那脾气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可能还不太习惯,可我们都是见惯了的,哪个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样?” 又不无怜悯的道:“这是你嫁进来了,要不然,啧啧……可惜咱们以前不认识,也没什么情份,要不然,我一定会好好劝你务必要谨慎考虑,这是终身大事,不能轻忽。” 曹氏得吧了半天,苏绾一句也没听懂,她怎么觉得自己和曹氏不在一个世界里头呢? 不过她很有耐心,正襟危坐,一脸渴切,并不嫌烦,也不打断曹氏。 曹氏还在那儿感慨:“也就是你爹娘过世的早,你大伯父、大伯母到底隔着房,谁不是惦记自己亲生的儿女?我可不是说你大伯父、大伯母虐待你啊,总之呢,这门亲事……唉……” 她一脸的一言难尽。 苏绾还是表情兼目光都十分渴望的望着她,似乎在怂恿她继续往下说。 曹氏终于进入正题:“听说你们昨天回门,三爷又在苏府闹腾了?” 第46章 误会 苏绾:“……” 曹氏这话是从哪儿说起?要说闹腾的那个,也是她吧?她可是气坏了大伯母,还打了二姐姐两个耳光,简直再出气不过了。 可这和三爷有什么关系? 苏绾睁着黑溜溜的眼珠,无辜的望着曹氏。 曹氏讪笑一声道:“其实也没什么,男人嘛,本事越大,脾气越大,只是……三爷对你动手了?”说时上下打量苏绾,好像这样就能找到她被打的证据似的。 苏绾一头雾水:“啊?没,没有的事。” 这锅虽说是扣在萧衡头上的,可他没做过就是没做过,苏绾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枉担这个污名。 苏绾这么急着矢口否认,越发让曹氏误会了,她意味深长的摆了下帕子,道:“你呀,虽说替男人遮掩是咱们做女人的本份,可你也不该太过忍让,这男人打女人……咳,也就是那些穷人家吃不上饭,又专一味的喝酒没出息的男人才做的事。” 她边说,视线边落到苏绾身上,倒像是要找出被打的证据来似的。 “不是,二嫂,你误会了。” 曹氏有些生气的道:“你还否认?昨儿你是怎么回来的,大家可都有目共睹,若不是被三爷伤得厉害,你至于路都走不了?” “我……我那是……”苏绾想解释:自己那是喝醉了,可随即又想到喝醉了之后她和萧衡发生的事是不能向外人道的,登时脸又红了。 曹氏越发误会她是羞惭所致。 世子妃徐氏从外头进来,问曹氏:“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曹氏一个人能顶一百只鸭子,离老远就能听到她自己在那儿呱呱呱的叫。 她又瞥一眼闻声站起身的苏绾。 曹氏这点儿又好又不好,好的是和谁都能聊得来,也不管旁人是否爱听,也是否搭腔,横竖只要没人拦,她自己就能讲一天。 坏处就是言多必失,曹氏的嘴没个把门的,什么都往外吐露,徐氏有点儿疑心她和苏氏拉帮结派,正私下里取笑自己。 不过苏氏面色微红,神情有点儿局促,可见着徐氏反倒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眼神并无心虚,可见她二人谈的不是自己。 曹氏也帮着起身给徐氏见礼,用帕子轻轻拭了拭唇角……喷出来的唾沫星子,笑道:“这不是在劝三弟妹凡事想开点儿吗?昨儿的事,大家伙都知道了,可这遇上什么样的男人,也是没办法的事不是?” 徐氏面无表情。 苏氏是被萧衡抱进府的,她也听说了,但她不关心也不感兴趣,只听过就拉倒,这里头还有内情不成? 曹氏又道:“大嫂是长嫂,王妃不愿意管事,你可得好好说道说道三弟。这做男人的怎么能打女人呢?老话还说堂前教子,背后教妻,回头传出去,世人可怎么想咱们府里的男人们?” 哦,原来是苏氏被萧衡打了啊?啧啧,看来这生得美貌,遇上萧衡那样的烂人,也照样不占什么便宜嘛。 徐氏心里哗啦一下就像开了窗一样敞亮。 她既不同情苏绾,还觉得有点儿解气,更不会为萧衡的事而义愤填膺,只有“狗咬狗”的痛快。 她连神情都松驰下来,轻哼一声道:“闲(咸)吃萝卜淡操心,人家夫妻间的事,用外人管什么?我是长嫂,你还是二嫂呢,愿意说道你自己去,别拉扯上我。” 说罢径自撇下二人,进了王妃的内室。 曹氏撇撇嘴,对苏绾道:“人家就是比咱们亲近。” 苏绾心道,那不太正常了吗?人家除了是婆媳,还是姑侄,自然要比她们更亲近些。 -- 第82页 这有什么可比较的? 有了世子妃这么一打岔,曹氏也没了谈兴。 苏绾又问:“二嫂可还听说了些什么?你也知道,我才进府,对人对事都不熟悉,就是有人说了什么,我也听不到。” 曹氏意兴阑珊的道:“再没了。” 那还好。苏绾不免庆幸。刚才曹氏说“不论哪个院里发生什么事,转眼就阖府皆知”,还真是让苏绾心惊肉跳。 她当然不能杜绝萧衡的院子里有各处的眼线,但也不愿意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没有一点儿隐私可言,这日子还有法儿过? 料想萧衡也不是吃素的,不会任由这些眼线在他身边活动,也所以“阖府皆知”也不过是些皮毛,再加上他们的臆想和杜撰罢了。 像今日一早萧衡拉着她去晨练,应该算是跌破众人眼镜的大事件,可连曹氏这个耳报神都不知道,想必别人也不清楚。 梁王妃起了,丫鬟出来请曹氏和苏绾进去。 苏绾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想着今日务必要多生几双眼睛,再不能让人暗算了去,不想从头到尾,梁王妃都搁了筷子,也什么事都没发生。 苏绾自嘲:人还真是贱,她居然有一脚踩空、怅然若失的感觉。 不过没人给她下绊子,她求之不得。 可苏绾未免庆幸得太早,一等丫鬟媳妇们把盘盏撤下去,又另给在地上的小几上摆了早饭,她一尝就咸得差点儿没喷出来。 敢情在这儿等着她呢。 上首,梁王妃居中端坐,徐氏和曹氏一左一右,正轻声说话,时不时用眼神盯着苏绾。 苏绾一口菜含在嘴里,顶着三双眼睛六只眼仁,实在是没脸吐出来,只能捏着鼻子,赶紧喝了一口粥,这才勉强咽下去。 饭菜没法入口,苏绾吃得就特别精细,不过略敷衍的用了一小碗粥就搁了筷子。 曹氏便大惊小怪的道:“哟,三弟妹这就用完了?你吃得也忒少了点儿吧,我可劝你,你可别一心只为了男人的喜好,就不顾自己的身子。什么都是虚的,身子才是自己的。你年纪轻轻,身子若不好,可不利于生养。” 苏绾一头雾水的望着曹氏,稀里糊涂的道:“二嫂说的是什么?我怎么一句没听懂。” 是说“三爷好细腰”,所以她才“多饿死”吧?那可是她想错了。至于“生养”的问题,谁听了刺心算谁的,她才嫁进来三天,哪儿就论到这个了? 果然,梁王妃和徐氏姑侄两个齐齐望向曹氏,眼刀如果能杀人,曹氏这会儿满身都是刀孔了。 “哎,你,真是不知好赖。”说到最后,曹氏的声音便低了下去。 她不敢惹梁王妃和世子妃,只能趁她们不注意,狠狠的白了一眼苏绾,心说:我是为你好,你倒不领情?真是白眼狼。 可惜苏绾帮着丫鬟们收拾盘盏,一记多余的眼神都没给曹氏,曹氏媚眼抛瞎,白费了功夫。 梁王妃要处理府里中馈,做为媳妇,自然理当在跟前服侍。 原本梁王妃是含饴弄孙的年纪。 可世子妃没有嫡出儿女,萧徇的庶子又不得梁王妃青眼,二爷倒是有儿有女,可曹氏那嘴和刀子似的,好意也能让她扭曲成歹意来。 当初梁王妃不过是抱过去稀罕稀罕,曹氏就哭哭啼啼,又是鼓动二爷出面,又是请娘家母亲出面,话里话外,都是劝梁王妃“别把孩子抢走”。 梁王妃气了个倒仰,这样的事多了,她也就灰了心,宁可不远不近的冷着,也不愿意再亲近。 所以梁王妃难免清净得近乎无聊。 按说世子妃也该独当一面,能处理府里中馈了,可她和梁王妃“家学渊源”,都是不通文墨之辈。 梁王妃多年耳濡目染,尚且认得几个字,那还是因为她生性好强,一心想配得起梁王,不愿意拖他后腿,给他丢脸。 世子妃却远远不及梁王妃。 一是她生性愚钝,二是她不思上进,三是她和世子夫妻不谐,难免无法共进退。四是她没有子嗣傍身,难免被府里成了精的管事媳妇们轻看。 综此种种,她明里暗里被管事媳妇们给了几个下马威之后,梁王妃便收回了管家权。 世子妃也不在乎。 她如今日子过得死水一般,半点儿涟漪不生,哪儿有心情管别的事?哪儿管王府如何呢? 她对自己当梁王妃一点儿热情和兴致都没有,甚至这世界好或坏,她都不感兴趣,不过是熬一天是一天。 因此并不耐烦杵在这儿,像木头桩子一样受罪,仗着有特权,不过略站站,就推说有事先走了。 梁王妃对她固然失望,却也体谅她心情不好,不如让她清净清净,把身子养好,早些生个一儿半女的出来才是正经。 曹氏比徐氏还奸滑,她情知这王府迟早是要交到世子夫妻手上,不管世子和世子妃的夫妻感情如何,但这种传承大业是有祖制,有例法的,无论如何也到了不她们夫妻身上。 说句不要脸的,就算是世子爷突然嘎吧一下咽了气,这世子之位也落不到自家二爷身上。 自家夫君,曹氏自家清楚,虽说都是王妃生的,和世子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可龙生九子,还种种不同呢。 萧徊不是长子,难免不如世子打小受到重视。 -- 第83页 也许他天生就是不争的性子,也许是没争过,渐至灰心失望,总之他处处照着世子低了一等不只。 梁王夫妻对他也没什么太大期望,只要他不给家里招祸,家里就无限度的容他造作。 第47章 拆招 曹氏嫁过来时还年轻,难免心生想望,可日子一长,二爷萧徊就先让她死了心。 世子萧徇为人宽厚、亲和,又才华横溢,处处绝伦超群,二爷萧徊就是拍马也赶不及。王爷怎么可能把整个王府交给一个一无是处的儿子? 萧衡虽是庶出,可他狠啊,就冲这一点,他也能让梁王多看重一点儿。 所以曹氏对王府中馈也不感兴趣,不过是滥竽充数罢了,私下里还会对身边的丫鬟婆子抱怨:“王妃不过是借此搓磨我这做媳妇的罢了。” 那倒是,一站就是站大半天,虽说渴了有茶,饿了有点心,可就这么干站着也怪无聊的,不是受罪是什么? 苏绾倒是兴致盎然。 尽管她算是胎穿,穿到苏绾身上,穿到这个时空,但从前的处世经验完全用不上。 无他,她就像笼子里的鸟,自有人投喂,飞都飞不出去,外头的天空有多大,到底什么样她都不清楚,人也见不着几个,日子过得平静无波。 反倒是和萧衡议亲之后,发生的一连串的事情都够云波诡谲,足以让她难以招架应付。她虽然迷茫过、困惑过、痛苦过,但这会儿想想,也未必是件坏事。 她要还像从前那样,人才是真正废了呢。 梁王妃理事,她就在一旁饶有兴致的听着、看着。 这就像是看戏,一个一个,各个不同,是典型的众生像。 虽说她们各个恪守规矩,走路悄无声息,说话也细声细气,可各人分管的事务不一样,每天遇到的事情也层出不穷,花样百出,事无具细的折射出了偌大王府的各个角落,每个人的日常。 可比听故事有意思多了。 苏绾在打量别人,别人也在打量她,有那受了梁王妃暗示的管事媳妇便上前给苏绾行礼,笑容满面的道:“这就是三奶奶吧?” 苏绾温柔无害的朝她浅浅一笑,道:“我才嫁进来,对府中人和事都不熟悉,若是怠慢了哪位嫂子,你们可千万别和我计较。” 曹氏巴不得有说话的机会,道:“你不认得她,她男人秦富是梁王府的几大管事之一,她是专管外头书房爷们一应花费支出的秦家媳妇,你叫她秦嫂子就是。” 这可是油水足的差事,而且身份地位可见不一般。 苏绾从善如流的道:“秦嫂子,找我有事?” 秦富家的作态倒比苏绾还矜持,她朝苏绾点点头,道:“三奶奶客气,正好您在,我这儿有一桩事和您知会一声。” 曹氏来了兴致,睁大眼睛看着这二人。 苏绾好像没听出来秦富家的要挑事,仍旧温柔无害的道:“秦嫂子请说。” “三爷有一笔支出,倒也不多,大概有三百两银子,您回去同三爷说一声,打从今儿起就此蠲了。”她说完这话,转身就走。 苏绾却叫住她道:“秦嫂子稍站站。” 秦富家的眼里闪出讥诮的光来,脸上还是笑着的,道:“瞧我急的,因事多又忙,三奶奶要是没什么话,我就先走了。” 苏绾平静的道:“我体谅秦嫂子忙,可再忙也不差说两句话的功夫。” 秦富家的笑了笑,道:“三奶奶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苏绾竖起两个手指头,道:“这已经超出两句话了。” 秦富家的被噎了一噎,不由得重新定睛打量苏绾。瞧着她细弱、文静,这脑瓜子反应倒快。 苏绾伸手,吩咐林檎:“纸、笔。” 林檎反应迅速,立时就给递了过来。 苏绾仍旧温柔无害的看向秦富家的,道:“秦嫂子刚才说得太急,你也知道我脑子转得慢,没听太懂,这样,您再说一遍,我用纸笔记下来,不然回去三爷那里也没法交差不是?” 这话不无讽刺。 秦富家的不过仗着苏绾脾气好,所以敢明目张胆的欺负她,谅她也掀不出什么风浪来。何况有梁王妃坐镇,有形无形,那都是她的后台,可不会替苏绾说话。 但萧衡可不是吃素的,谁敢这么稀里糊涂的让他认帐? 秦富家也怵萧衡的名头,因此苏绾一祭出萧衡这把杀手锏来,她也就怂了。她道:“是三爷外书房的一项支出。” 苏绾提笔在纸上写了一行字:三爷外书房支出。 “一共三百两。” 苏绾又写:三百两。 写完了看向秦富家的。 秦富家的只得硬着头皮道:“打从今儿起就此蠲了。” 苏绾又照原样写了。 秦富家的不再吭声,仍旧不给任何解释。 苏绾问:“我是个糊涂的,难免多问一句,这是府里几位爷们都有呢?还是就三爷有?” “三奶奶说笑了,自然人人都有。” “那是人人都蠲了,还是就三爷的这笔蠲了?” 秦富家的不说话了,她脸上的神色明显的变了变,道:“这事儿王妃清楚。” 有本事她找王妃说理去?王妃说蠲就蠲,她敢不服? 苏绾才不会自找不痛快,又在纸上写下:王妃已知,独三爷这笔被蠲。 -- 第84页 她绽出个温柔甜美的笑来,道:“劳烦秦嫂子签字画押,也算是给我做个见证。” 秦富家的差点儿没跳起来炸尸。 凭什么让她签字画押?她才不,这不是明摆着到三爷跟前告她的黑状吗? 是,萧衡自是不会因这点儿蝇头小利和王妃计较,他在外头,干点儿啥弄不来这三百两的银子?他也不会拿自己一个妇道人家出气,可他敢去外头找秦富削他脑袋啊。 秦富家的脸都白了,眼神里闪烁着害怕的光芒,却输人不输阵,强笑道:“这……恕奴婢不能签字画押,这是王妃同意了的。” 苏绾好脾气的道:“我知道。你不签也没关系,这只是我向三爷交差的凭证,不然红口白牙,三爷肯信才怪。” 说着,苏绾把纸上的墨迹吹干,折起来放进自己袖里。 她见秦富家的还不走,便笑道:“秦嫂子不是忙吗?” 怎么还不走? “是我耽搁了秦嫂子,可统共也就两句话的功夫,您再耽搁下去,可就不只是两句话的功夫了。” 说罢也不再理她,只向曹氏道:“二嫂要换茶么?” 看热闹看得太投入,茶碗捧在手里不为的是喝,可那茶泡了半天,早就苦了。 曹氏唉哟一声,忙搁了茶碗,吩咐人换茶。 心里却对苏绾刮目相看:行啊,这和底下人拆第一招,她就没输。 秦富家的哪敢这就走?她苦着脸,想哀求苏绾把那张纸还给她。 可一时又拉不下脸来。 梁王妃看过来,问:“怎么了?” 秦富家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她总算找着了仗恃,忙把刚才的事三言两语说了。 她倒没添油加醋,可告状的意味也十分明显。 那意思分明就是:王妃可得给我做主。 梁王妃止住要回话的管事媳妇,蹙眉看向苏绾,道:“秦富家的说的这事,我是知情并同意了的,老三不常在家,可他外书房里的纸墨供应一直都足额足量,有的都放发霉了,没的倒白耽搁了好东西。” 苏绾睁着漆黑、清亮的眼睛,不断的点头,就差梁王妃说一句,她答一个“是”了,那模样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梁王妃顿住话头,道:“你不必为难秦富家的。” 苏绾有些无辜的道:“我并没有为难她啊。” “你把刚才写的什么东西,烧了吧。” 那可不行。 苏绾摇头,道:“好叫王妃知道,我一向是个糊涂的,又没经过事,也不擅处理事务,所以为了怕记得不清或是和别的事混淆,我向来是把一天发生的大小事都写在纸上。倒不是为了翻旧帐,是怕将来用得着的时候,有据可查。” 梁王妃被怼的没话说。她还真敢说,不吝自黑,连她“糊涂”“记性不好”都拿出来当理由。 算了,虽说苏氏把秦富家的话原封不动的记在了纸上,但秦富家的不是没签字画押吗? 倒也算不上什么律法上的证据。 苏绾又低头道:“我才嫁进王府,对什么事都不熟,又是三爷外书房的事,就这么红口白牙,我不是怕说不清楚吗?所以这才问秦嫂子问得详细了点儿。” 你们家的儿郎,你会不清楚他是什么脾气?谁敢糊弄他,那不是找死吗?秦富家的为什么不敢直接去回萧衡?还不是打着拿自己当替罪羊的道理? 许她算计自己,不许自己利用她?天底下可没这样的道理。 梁王妃没好气的哼了一声。 这个苏氏真是会装相,瞧着文文弱弱,风一吹就倒的模样,旁人以为她不定多好欺负呢,不想心眼子倒多。 还会借力打力,才进门呢,倒知道拿着萧衡当幌子,狐假虎威。 别人怕,她怕啊? 梁王妃道:“罢了,三郎有什么不满,让他直接来找我,或是去找王爷也行。” 不就丁点儿银子吗?他要看得入眼,那就让他自己腆脸来要。 苏绾陪笑道:“那倒不会,三爷又不是不通情理的糊涂人,也不是没事搅三分的人,这事有理有据,且是长辈们发了话,点了头的,他自会遵从。” 梁王妃:“……” 她有些诧异的看向苏绾。 第48章 探讨 苏绾温温柔柔,毕恭毕敬,一脸的真诚和诚恳,任由梁王妃打量。 梁王妃气得在心里骂了一声。 这是她对萧衡那贱种的评价?和自己认识的是同一个人吗? 在这苏氏嘴里,萧衡占尽了仁、义、礼、智、孝,可谁不知道那贱种就是个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白眼狼?! 苏绾可不觉得她对萧衡的评价有多么虚伪,她觉得萧衡这个人,看上去的确是挺渗人的,做事也毫无法度,不受任何世俗的拘羁,杀人也的确毫无心慈手软。 但总的来说,他还是很讲道理的。 但在某些事上,他的确又蛮横又不讲理,可……过程中倒也不多变态多粗暴,真正体现了一个“欢”字,起码让鱼和水都很享受,不至于闻之色变。 从梁王妃这里回去,她把秦富家的说的那项支出给萧衡看。 萧衡瞥了一眼,道:“你定吧。” 要是苏绾自己来说,既然大家都有,萧衡凭什么没有?既然大家的都没蠲,凭什么把他这一项蠲掉? -- 第85页 什么叫“他不常在家,外书房里的笔墨足额足量,没的白耽搁了好东西”? 不说府里不差这仨瓜俩枣的,苏绾就不信这府里别的主子没有白白糟蹋好东西过? 这都是借口,就是想方设法要挤兑萧衡罢了。 苏绾犹豫着出神,萧衡从书里抬头瞥她。 她没察觉,还在想自己的心思。 毫不讳言,她是个贪财好利的,三百两银子,对于梁王妃和萧衡来说,都只称得上是“蝇头小利”,可对她则不然。 苍蝇腿儿也是肉,何况这还是条大羊腿,肉厚得很。 她现在就像个……打个不太好听的比喻,她就像屎克螂一样,不停的努力积攒自己的小金库,月复一月,年复一年,最后滚成个大粪球。 别人或许不屑一顾,可于她而言则意义重大,就为的是哪一天落魄,好歹有银子傍身,不至于任人宰割。 三百两银子呢,他们不要,给她啊。 林檎不由得轻声提醒苏绾:“奶奶?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苏绾回神,下意识的道:“银子。” 话一出口,就从萧衡的方向传来一声轻笑。 林檎都恨不得捂脸:奶奶您真实诚,怎么能想什么就说什么? 苏绾面上发涨,可她鼓起勇气,竭力做出一副“任凭泰山压顶,我自岿然不动”的架势来。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她索性直接问萧衡:“要是我想要这三百两银子呢?” 萧衡道:“那咱们就要。” 看,事情就这么简单。 苏绾打定主意,这事她去跟王妃“磨”。 她是女人,圣人都说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所以她就是无耻、贪财了,旁人爱怎么笑话就怎么笑话呗? 她出身低是事实,她是孤女也是事实,她喜欢银子……也是事实。 而且她没有那么敏感的自尊,别人爱说什么说什么,听懂了还要装听不懂,听不懂就更是不懂,谁吃心算谁的。 她不怕在梁王妃跟前低声下气,甚至好听点儿说,这叫当仁不让。 该他们的,就是他们的,有这一项开了口子,以后府里各项支用更有理由削减他们这一院的了。 可萧衡却道:“哪儿用那么费事?我让人去和王爷说一声儿。” 他更绝,连面都没露,只打发个年纪小的小厮松烟跑了一趟,然后就把这三百两银子要回来了。 主仆三个看着一箱白花花的银子,七情六欲上脸,各个都被银子的光衬得神彩熠熠。 林檎忍不住道:“我怎么觉得,咱们这日子比在苏府过得还要舒心、自在呢?” 在苏府,这么多年,苏绾也没见识过这么多银子,王府到底家大业大,动辄成百上千,不是白银就是黄金,还成色十足,真的是让人看进眼里就拔不出来啊。 山矾也道:“以前只当三爷不好相处,可真的相处起来,发现三爷是个挺好的人嘛。” 人也大方,不说首饰、头面,就是银子也是,三奶奶张嘴说要,他连个磕巴都不打,转手就让送到奶奶跟前了。 苏绾给她俩泼凉水:“忘了我被罚跪祠堂的事了?” 林檎和山矾立时灰心丧气了:也是。这才几天啊,好了伤疤忘了疼了?她俩可还记着萧衡不管苏绾的仇呢。 苏绾又笑道:“不过后来不是有黄金、白银做补偿了吗?” 林檎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道:“奶奶是成心耍我们俩吗?您这一会儿阴,一会儿晴,是看我们俩忒欢喜呢这会儿?” 苏绾一本正经道:“不是,我这会儿也欢喜着呢。” 主仆三人笑成一团。 **** 夜色渐深,苏绾洗漱后,上床安置。 萧衡随后也跟进来。 他放下床帐,手径直伸进苏绾的衣裳里。 苏绾按住他的手,借着外头昏光的烛光看向他的眼,颇为委屈的道:“不是三爷说的,我若是练的好,有赏,我提什么条件都成?” 萧衡坦然承认道:“是,我是说过。” 她提的就是夫妻同房的频次不要那么密。 她又不是铁打的,他不怕腰受不了,她还怕呢。 “三爷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说话自然要言而守信。” 萧衡耍无赖,道:“昨天不是让你歇了一晚上了?” 啊呸,他怎么有脸说?那在苏家那回算怎么回事? 而且都不只一次。 萧衡将苏绾抱进怀里,上下其手的揉搓她,道:“也就这几天,过些日子我要离开京城,一去至少三五个月,你有多少歇不过来?” 苏绾没词儿了。 好一番颠鸾倒凤,苏绾瘫软在萧衡的身上,眼皮子都睁不起来了。 听萧衡问她:“你小日子是什么时候?” 苏绾在心里算了算,道:“还有七八天。”她抬起眼皮子看他:“三爷为什么问这个?” 他不是最烦女人家的事了吗? 萧衡的脸在明明暗暗的烛光下,看着很有几分严峻,但因为才荒唐过,又有点儿风流写意的余韵。这让他有着极致的矛盾的美,中和了他的煞气,让他不再像白日那里那样凶。 萧衡道:“等你小日子过去以后,事后你便喝一碗避子汤吧。” 苏绾想了想才明白他说的什么,不禁丝毫不掩饰惊讶的问:“三爷不喜欢孩子?” -- 第86页 “暂时不能要。” 不喜欢和不能要,这其中的差别大着呢。 苏绾想到他日后吉凶莫测的结局,也觉得这时候要孩子不太现实,所以她点点头:“也好。” 不是,那现在呢? 他这些日子可没少辛勤耕耘,难道有了就得打掉? 这念头让苏绾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 萧衡一脸匪夷所思地望着苏绾,轻斥道:“你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是那种没人性的人吗?虎毒还不食子呢。” 苏绾心道:您还真没自知之明,好像在世人眼里,你多有人性似的。 但这话她只敢腹诽,可不敢说出来,因此只讪讪的笑了笑,欲盖弥彰的道:“我什么都没说。” 还用说吗?她那心思都写在脸上呢。 萧衡懒得和她计较,他能管着她说什么,还能管着她想什么? 他板板正正的躺着,一手还圈着苏绾,若有似无的把玩着她的秀发,沉吟着道:“如果这个月就有了,那便是天意,自然是要生下来。” 好吧,他说得言简意赅,通俗易懂,苏绾也能接受,因此便不再纠结这事儿。 就只是…… 她又问萧衡:“避子汤可信吗?可靠吗?” 别回头喝多了,等将来她想生又生不了了。 萧衡倒是顿了下,垂眸瞥了苏绾一眼。 实话说,这是女人的事,他也不清楚。 他身边又没女人,况且这府里向来没什么规矩,爷们身边有通房,等到娶了妻之后,专横跋扈点儿的,要么把人打发了,要么直接灌了绝子汤,哪个费事喝什么避子汤? 更甚,要是哪个通房不小心有了身孕,孩子也绝对生不出来,孩子没落草,这娘俩就一块赴了黄泉。 苏绾和萧衡相处了几天,就像对待一头狼,从最初的害怕,到不得不小心翼翼的和他周旋,再到不得不虚与委蛇……大抵是说的话多了,时间长了,共事的机会多了,她渐渐的也能体会到了他情绪上敏锐的变化。 刚才那一眼,她愣是看到了“心虚”的意味。 看吧?他自己都不确定,就只知道让她喝避子汤。 臭男人,凭什么孽是两人造下的,果要她一个人来承担? 苏绾很是愤愤。 愤愤之余,又有点儿忧愁,她倒不是不想喝避子汤,但“有效”和“可靠”实在是最应该考虑的两个关键问题。 别回头喝是喝了,罪没少受,却有漏网之鱼,喝过避子汤还能怀上。 谁知道那孩子健全不健全,健康不健康? 都说是药三分毒,避子汤就更是。 苏绾悠悠的道:“我大伯母这个人,看似手段、智计都有,把个府里管得规规矩矩,其实她这人一点儿都不可怕。她这人好大喜功,最要面子……” 她自嘲的笑了笑,道:“所以有时候伪君子就比较累,尤其又图惜好名声的伪君子就更累,不像真小人,真刀真枪,直来直去,无所顾忌,反倒更让人无法招架。” 第49章 虔诚 苏绾话题忽然这么跳脱,萧衡倒是没冷嘲热讽。 也许黑夜让人放松。 也许他在和苏绾的相处中,已经彻底了解并掌握了她这个人,知道她所有的缺点和弱点,知道她对他造不成任何伤害。 也或许是刚刚满足过后,他对她多了几分耐心和忍让,总之他没作声。 苏绾接收到了这个信号,也就继续往下说:“我大伯父身边通房、妾室一直不断,大伯母要当个贤妻,所以从来也不拦着。后来还是借着祖母的口说,嫡庶不分,不是兴家之相,大伯母这才让人给那些可怜的女人都开了避子汤。” 萧衡明白了,“避子汤”才是重点。他问:“然后呢?” 苏绾笑了下,道:“要不怎么说她们是可怜的女人呢?大伯母原本有个陪嫁丫鬟,开了脸给了大伯父,避子汤一喝就是五年,后来大伯母假惺惺的说她服侍大伯父有功,给她断了避子汤,可惜她身子毁了,到了儿也什么都没生出来。 还有一个年轻貌美,最得大伯父喜欢的妾室,就是大姐姐的亲姨娘,可就因为服了避子汤,却不知怎么又有了身孕,怀着大姐姐的时候一直病秧秧的,生产的时候就因为大出血,没了。大姐姐是打小就被抱到曾姨娘那里,日久天长,自然就把她当成了亲姨娘。” 萧衡没作声。 苏绾有点儿不安,缓缓转过头,小心的打量他。 他眼皮微阖,一向寒光外露的眼睛竟然看不清。 她紧张的抿了抿唇,道:“我说这个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说……”明明是两个人的事,凭什么让女人受罪? 萧衡低声“嗯哼”了一声,听不出喜怒。 苏绾又沉默了几息,才道:“明明有更一劳永逸的办法……” 萧衡怎么那么不信呢,就她脑仁儿有核桃大吗?不犯蠢就是好事了,她能有什么“一劳永逸”的办法? 不过他还是不耻下问:“什么办法这么好?” 话到嘴边,苏绾又有点儿不敢说。 可箭在弦上,由不得她不发。 别说萧衡了,平常人也最恨说话说半句。 果然,萧衡恶狠狠的瞪着她,道:“怎么?” 苏绾骇得心怦怦直跳,只得避开他的视线,小声嘟囔:“本来就是,你别碰我,不就什么后顾之忧都没有了?” -- 第87页 萧衡用实际行动回答苏绾:你这是做梦。 苏绾迷迷糊糊的睡着之前暗自唾弃自己:自己也是欠,怎么就总想着试探试探他的底线在哪儿? 他行事无度,没法以常理因循。 他就和正常人不一样。 刚觉得他挺通情达理的,转瞬他就蛮不讲理起来。刚觉得他对她还挺有耐心和容让的,转眼就小肚鸡肠,睚眦必报。 到最后吃苦受罪的还是自己。 ***** 黑甜一觉,天亮了,新的一天就在苏绾的晨练中开始。 她想起昨曹氏说的话,同萧衡转述了一遍。 萧衡冷笑:“她那张嘴呀……”他都不屑得说,军中常有难听的俗话,他觉得挺合适:松得像老太太的棉裤腰。 不过这话太糙,就不好污了苏绾的耳朵。 他给她吃定心丸:“你只管放心,别的地儿我不敢说,咱们院里没人不怕死的敢靠近,除非我想让人传出什么消息,否则什么消息也传不出去。” 苏绾惯常吃山矾准备的早饭,如今既知道梁王妃那里会想办法作弄她,越发要在自己屋里吃得饱饱的才去王妃正院。 果然,这次的菜又特别淡。 苏绾也不作声,不过胡乱拣了两筷子就罢了手。 曹氏又是那套说辞:“三弟妹用得也忒少了点儿,这样可怎么行?回头饿瘦了,三爷可该心疼了。” 徐氏心说:你管得怎么那么宽呢?她爱吃多吃少,和你有什么关系?人家夫妻间的事,你跟着掺和什么? 闻言便没好气的白了曹氏一眼,嫌她聒噪。 曹氏不服气:我说我的,苏氏都没说什么,王妃也没让我闭嘴,你凭什么管? 她们妯娌俩打眉眼官司,苏绾只有一句话:“我早饭一向用得不多。” 徐氏直通通的道:“那倒是好,以后省得给你备办了。” 苏绾倒觉得无所谓,横竖她又饿不着。 就算梁王妃这里的早饭是玉粒金莼,她还怕她们在这饭菜里动手脚,不敢用得放心大胆,何况又是她们特意交待过的,不吃倒省事。 可曹氏却一脸的同情,望着苏绾的眼神简直要替她哭出两缸眼泪来。 梁王妃装聋作哑,只不吭声。 仍旧是站了大半天,观摩梁王妃怎么处理中馈。 她的眼神不要太咄咄逼人,态度不要太诚恳,神色不要太认真,就像家贫不能上学的孩子,一心要和先生偷学的那种死乞白赖劲儿。 梁王妃偶尔瞥到一眼,都有点儿心里犯酸,根本看不下去。 倒不是孩子是人家的好,可相比不要太悬殊。 苏氏的“求知若渴”太扎眼,再看徐氏,一脸的心不在焉,人虽在这儿,心却不知晃到哪儿去了。 摆明了一无是处,却又不肯潜心学习,这就是典型的烂泥扶不上墙。 梁王妃不禁一肚子气:敢情昨儿个白敲打了。 徐氏昨儿的确被梁王妃敲打了。 秦富家的为难苏绾,是梁王妃授意的,她自然没想着一击就让苏绾大受打击,就此一蹶不振,可也想着给她个没脸。 但苏绾的反击未免太漂亮。不是说她手段多高超,但毕竟就她的年龄、出身来说,这招反击足以让人刮目相看。 不仅在她这儿吃了瘪,银子还照样让那贱种拿了去,于梁王妃来说不啻为双重打击。 本来想给苏绾一拳,没想到让他们夫妻联手,给了自己两拳,梁王妃能好受得了? 但这敲打也是老生常谈,不外是:“你看看苏氏?虽说出身寒微,一身的小家子气,可人家肯学啊?你倒好,现放着世子妃的权力却不好好利用,难不成真让那贱种夫妻把整个家业都抢过去?” 徐氏很不以为然,这个王府爱是谁的是谁的,横竖和她没关系。 至于苏氏,学什么啊?管理中馈是那么简单、容易的事?她以为她瞧个两三眼就能把姑母的行事作风、处事经验都学了去? 笑话,天真,御下、管人那都是大学问,复杂着呢,姑母就真的像她表现出来的那般举重若轻? 还不是多年的经验在里头,又有她自己的亲信挑了大梁。 更何况还有王府里的森严苛刻的规矩,好些人敢不规矩,板子可不是吃素的。 更有王爷替她撑腰。 一想到此,徐氏心里就酸溜溜的。 姑母到底不像自己,也不是自己,她可不懂得自己的心酸和苦涩。 徐氏是真的很委屈很不甘心,明明都是徐氏女,出身、环境一样,也同样嫁进了王府,嫁的还是亲父子俩,按说怎么也不可能相差如此悬殊。 可造化弄人,姑母就是过得这样风光,而自己就活得这样失败。 想想就沮丧、灰心,自己真是做什么什么不成,连夫君都和自己离心离德,还没个一儿半女,这日子过得一点儿希望都没有。 这半辈子,或者说这一辈子难道就这样了? 徐氏看着苏绾也心底犯酸,更多的却是不屑。 她始终觉得,苏绾的现在就是自己的昨天,自己的现在就是苏绾的明天。 苏绾这会儿表现得再认真,也不过是三分钟热度,毕竟她才进门。 新官上任还三把火呢,新媳妇进门可不就得好好表现表现? 可惜,表现也白表现,等她知道将来她的日子不过像自己一样活成一团死水,不知道她会不会后悔这个时候投入了太多的精力、期待、希望和热情?还有没有那么大劲头。 -- 第88页 究竟还是太年轻,对什么都新鲜,等时间一长,她的心气儿自然就淡了。 当年自己进门那会儿,热情比她少了来着? 可生活就像一口大锅,里头搁着水,底下燃着小火,无声无息,不知不觉,生生就把个鲜嫩年轻的生命熬成了没有汁水、皱皱巴巴的老咸菜疙瘩。 热情没了,希望也没了,只剩下苦涩。 苏绾并不知道各人所思所想,因着昨天秦富家的在她这儿吃了瘪,今日许多管家媳妇每每来回话,都要刻意的扫她一眼。 这些人都是人精,对苏绾虽有所忌惮,却也并不多怵。 看来看去,她不也就是个人吗?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除了比府里几位主子们年轻、漂亮些,并不见得有什么不同。 就说王妃吧,那是这府里除了王爷之外最大的主子,可她都不敢说把府里这些管事媳妇都牢牢的拿捏在手里,就更不说苏绾这样一个才进门的年轻小媳妇了。 有那胆大的仍旧前来撩拨,打着对帐的旗号,来拿府里的事为难苏绾。 苏绾既不害怕,也不胆怯,耐耐心心的听着,脸上带着轻轻浅浅的笑意,不懂就问,问得还特别细致。 遇到需要她决断的事了,她却不肯立刻就回话,只道:“我不太懂,这事还是先问过王妃。” 被刁难到脸上了,她也不恼,仍旧温温柔柔的道:“这事我做不了主,要不这样,我先记下,回头问过三爷再给你回话。” 被催逼得急了,就问:“府里其他爷们是什么样?往年旧例如何?是单三爷有(没有)呢,还是大家都有(没有)?” --------------------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文:《冤家路窄》《表哥攻略》《卿本佳人》《拿什么拯救你》《刁奴欺主》《一不小心遇上个渣》 求作收,求收藏,求营养液。 感谢在2021-04-08 09:33:51~2021-04-09 08:38: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28642974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算计 诸人还想糊弄苏绾,要么说往年的帐本子没拿,要么说自己也记不清了,要不含含糊糊,就是不肯给准话。 苏绾也不急,也不恼,仍旧拿出纸笔来,睁着一双纯良、无辜的大眼睛,诚诚恳恳的望着对方,愣是让人生出一种“谁欺负她谁就造孽呢”的错觉来。 昨天她还只是拿了一张纸,今日就换成了用上好的澄心纸装订成的厚厚的小本本儿。 她也不要人当面签字画押,仍旧是按她们原话一字一句写得清楚明白,然后问明白对方身份,在最下面标注好日期和名姓。 众人瞧了不禁头皮发麻。 这分明是记仇的小本本啊,今日谁为难了她,就相当于上了她的黑名单,日后对照出来,总要一个一个的清算。 说是不怵,但那要分谁,提到萧衡,她们还是怵的,端的是这人不是寻常人,也不按常理出牌,更不讲什么规矩道理。 他心思又毒,手段又狠,她们可都是娘生爹养,那些非人的手段谁也捱不住。 秦富家的昨儿才为难了三奶奶,回去就挨了秦富一嘴巴。 三爷压根不和内院的女人计较,针对也是针对秦富。 秦富不能拿别人怎么样,只能拿自己女人出气。 这不,今日秦嫂子肿着半张脸来上值,眼睛哭得通红,却还假称是牙疼上火了,半字不敢说三爷一声“不是”。 梁王妃见为难不住苏绾,又见她七七八八,倒将府里的人和事熟悉得差不多了,不免心惊。她本意是想搓磨苏绾,可不为的是无私的把府里中馈都教给她。 这和自己的初衷截然相反。 当下梁王妃便免了苏绾和曹氏旁听的差事,只留徐氏在身边,下定决心,务必耳提面命,手把手落的把自己的经验都教给她。 可惜徐氏却不领情,私底下和身边的丫鬟、媳妇们抱怨,倒像梁王妃免了苏绾的晨昏定省,是多偏疼她一样。 苏绾是既来之则安之,梁王妃有张良机,她有过墙梯,不管梁王妃怎么安排,她都有应对之策,总之最大也是最重要的准则就是不叫自己受了委屈。 转眼就是七月初一。 徐氏早就准备好今日要去庙里上香,是以匆匆服侍了梁王妃用过早饭,这便要起身。 曹氏在一旁酸溜溜的对苏绾道:“我倒罢了,已经有了一儿一女,倒是三弟妹不跟着大嫂一块去拜拜菩萨,也好让菩萨早日让你替三爷开枝散叶?” 苏绾觉得曹氏这人也真是怪没意思的。 按她所说,她又不急着要子嗣,去不去庙里上香未必是件值得高兴的乐事,那她干吗连这个也要嫉妒? 嫉妒也行,你光明正大的直接和王妃申请,横竖她又不缺这点儿脸面。“张嘴三分利,不给也够本”一向是她的行事准则,即使王妃不同意,她也不损失什么。 可她干吗凡事都拿自己作比?好像自己能替她当枪使似的。 苏绾温柔浅笑,道:“我不急。” 这是实话,她急了才有鬼呢,哪个才嫁进来就想要孩子的? 真的有了,梁王府敢承认敢要吗? 曹氏嗔道:“真是个傻孩子,你不急,三爷也不急?他可都二十二了,二爷像他这个年纪,我们家哥儿都满地跑了。” -- 第89页 呵呵呵,他还真就不急。 苏绾睁着一双清澈妙目,直直的落在曹氏脸上,道:“就是三爷不急。” 曹氏略怔了怔。 男人家哪儿有不想要子嗣的?怎么这位三爷竟然不急?这苏氏是真傻还是装糊涂?自己一番好意,她怎么接二连三的往回怼? 可等视线落在苏绾那如春露海棠一样娇艳的小脸上,豁然明白过来。 她倒比苏绾还要脸上热辣辣的,一边用帕子轻轻扇着风,一边噗哧笑道:“哟,原来是三爷不急啊,也难怪,现放着三弟妹这样的美人儿,哪个舍得不受用?春宵一刻,可比儿女子嗣重要多了。” 这也就是苏绾被萧衡挫磨得什么惊世骇俗的事都经历过了,否则这会儿脸上还真撑不住。 曹氏说话未免太直白,要是未出嫁的小姑娘能被羞死。 苏绾却只运足目力,一副“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的模样。 曹氏看她装傻,也觉得怪没意思的,情知她虽看着软善,却不是那么好鼓动的,当下也就不再和她拉扯,反倒去缠磨梁王妃。 还当着苏绾的面呢,到底还是拿她作筏:“我刚才还和三弟妹说,她和三爷也成了亲,子嗣的事也要提上日程,横竖大嫂一个人去也怪寂寞的,不如叫上三弟妹一起。” 徐氏气了个倒仰。 不就去庙里上个香?这么一件破事,怎么曹氏当成多荣耀的事了?怎么她非得跟着掺一脚?生怕旁人不把关注的焦点放到自己身上是吧? 谁去谁不去,那是她说了算的?她多什么嘴?就是自己真的嫌寂寞,带谁也不会带苏氏。 当然,更不会带曹氏。 徐氏没好气的瞪了曹氏一眼,道:“我去是有正经事,又不是出门散心,你又不是小孩子,顽心别那么重,就算你想和苏氏趁便出门,也等改日吧。” 曹氏笑道:“别呀,大嫂,瞧您说的,我都多大年纪了,怎么可能还一门心思想着顽?不过是替你和三弟妹着想。” 曹氏就是个狗皮膏药,和她斗嘴,她没脸没皮,没心没肺,压根不往心里去。 徐氏懒得和她多费唇舌,只轻蔑的瞅了一眼苏绾。 苏绾觉得自己很无辜,凭白无故,做什么都拿她当挡箭牌? 一来二去,人人都恨上她了。 当下利利落落的拒绝道:“二嫂,几时我的事也能由你做主了?我们院里的事向来是三爷做主,且不说历来规矩如此,没个才进门的新媳妇就满世界跑的道理,再则我今天也没准备,着实没空。” 她要不服,不如直接去问萧三爷? 曹氏一脸悻悻然的小声嘀咕:“我是为了谁?真是好心没好报。” 徐氏和苏绾都装没听见。 苏绾怼完了曹氏,又朝徐氏屈膝一福,道:“我就不耽搁大嫂了,恰好三爷要出门,我还要帮他收拾行李。” 萧衡这只狼顶顶有效用的地方这时就显现出来了,几时把他祭出来都好用,果然,徐氏和曹氏都不吭声了。 **** 苏绾出门,正和由外而入的萧徇走了个正脸。 她脚步一顿,下意识的垂头避开。 萧徇是个心思细腻,性子谨慎之人,并不会发生冲撞之事,离苏绾还有几步远,就遥遥的站定。 他并没刻意闪避,毕竟年纪在那儿呢,如果苏二老爷活着,他和萧徇相差不了几岁,几乎算是同龄人。 萧徇神态宽和,目光温柔,问苏绾:“你这是要回去了?” 苏绾应了声“是”,并没多话,只侧身避开,请他先行。 就这么一耽搁,早有丫鬟禀报进去,徐氏几乎是第一个腾身而起。 梁王妃轻斥她:“你急什么?” 徐氏委屈的垂下眼皮,忽然唇角就现出个诡异的笑来,再抬头时,对梁王妃道:“母妃,不如让三弟妹陪我一道去吧。一则她是新人,都说新人福气壮,我也正好沾沾喜气,说不定佛祖一开恩,回头我就有了呢?二则我一个人去,也的确寂寞、无聊,她正好陪我做个伴。” 梁王妃不赞同的看她。 徐氏肚里却另有乾坤,很坚持的看向梁王妃。 萧徇陪她一起去,是梁王妃三令五申,耳提面命的结果,但萧徇心里定然是不情不愿。如果他愿意,也不会这个时候闯进来,只需在二门外候着就是了。 他这时候来,绝对不是夫妻情深,来迎她,不过是来和梁王妃坚辞的。 若拽着个苏氏,只怕他就会改了主意。 还有,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但总要给苍蝇和蛋一个机会不是? 一次机会不够,那就两次、三次……次数多了,总有出事的时候。 萧徇自有护身符,萧衡再混帐也奈何不了他,最后倒霉的不就是苏氏吗?苏氏倒了霉,萧衡“克妻”的名声就钉得死死的了。 还有,萧徇也会很痛苦吧。 只要能让他伤筋动骨,徐氏就莫名的畅快。 梁王妃略微思忖了一瞬,便道:“那就依你的意思。” 徐氏脸上立时有了神彩,起身告退。 她出了门,一改先前的冷漠,热情的对苏绾道:“三弟妹,母妃说你和我一同去。” 苏绾惊讶的望向她:“可我今日着实没准备。” 徐氏自是知道苏绾所谓的“替三爷收拾行李”不过是借口,当下半是谑笑半是嘲弄的道:“唉呀,有什么可准备的?我不是都准备好了。你要怕三爷不同意……” -- 第90页 她看向萧徇,笑盈盈的道:“不如世子爷去和三爷说一声?” 萧徇一时没作声,下意识的蹙眉避开了徐氏的视线,他只望向苏绾,道:“你若想去只管去,三弟那里不是问题。” 他怜惜她从前的境遇,自然愿意以最大程度的宽容体谅她提的任何要求。 苏绾看这对貌不合心更离的夫妻就脑仁儿疼,徐氏先倨而后恭,定然没揣什么好主意。 但她不明白萧徇为什么一而再的向她示好。 --------------------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文:《冤家路窄》《表哥攻略》《卿本佳人》《拿什么拯救你》《刁奴欺主》《一不小心遇上个渣》 求作收,求收藏。 第51章 犯险 要说萧徇图谋自己什么? 苏绾可没那么自恋。她实在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值得萧徇贪图的。他缺女人吗?缺漂亮女人吗?当然不。 可看他风光霁月,神色清朗,又不像龌龊猥琐、心怀鬼胎之辈。 苏绾正犹豫着要不要答应,徐氏已经亲热的揽过她的手臂,开玩笑道:“以前你没进门,三弟就不出公差了?他的行李就没人收拾了?他身边还能少人服侍了?你要不放心,让你的丫鬟留下一个替三爷收拾。” 两人冷丁这么一接触,各自都是一震,不过是捏着鼻子强行忍耐着对方罢了。 苏绾看得出徐氏拉她去的决心特别强盛,她虽不解,却也猜着她定然不安好心。 但既然人家已然出招了,她没个一劲儿往后退的道理。 有时候事情来了,躲是躲不过的,不如迎难而上,见招拆招。 苏绾轻笑道:“既然世子妃不嫌我聒噪,那我就陪世子妃做个伴儿。” 两人很有默契的即刻分开。 借着徐氏和萧徇说话的功夫,苏绾下意识的抚了抚手臂:就这么一会儿,无数寒毛都阵亡了。 林檎小声问:“奶奶?婢子让人去知会三爷一声?” 苏绾摇了摇头,道:“不用,世子爷不是说了,他会告诉三爷的?你和山矾都陪我一块儿去,别离我左右。” 告诉不告诉萧衡,都不能改变她今日要出门的决定。 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就算没有今天这一出,徐氏若想算计她,有的是机会。 林檎和山矾当下都直点头。 不用苏绾嘱咐,她二人也会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严阵以待。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用在世子妃身上正合适。 萧徇进去向梁王妃辞行,很快出来。 世子妃既已达成目的,就不再勉强自己和苏绾装亲热,一言不发的率先上了车。 萧徇细心的让人备了两辆车,原是给梁王妃身边的丫鬟婆子准备的,这会儿倒便宜了苏绾。 **** 一路无话,很快山居寺到了。 马蹄声得得,萧徇到了苏绾的车前,朗声道:“三弟妹这一路可还舒适?” 前头徐氏正由丫鬟扶着下车,林檎和山矾也正准备先下,好回头来迎苏绾,被萧徇这么一打岔,两人都看向苏绾。 苏绾就是一蹙眉。 还是那句话,这位世子爷对她未免殷勤得太过了。 他和世子妃才是夫妻,哪管两人感情好或不好,私底下怎么交恶反目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断断没有当着人,他对自己的世子妃不管不问,反倒向个兄弟媳妇吁寒问暖的道理。 苏绾耷拉下眼皮,给林檎使了个眼色。 林檎便挑起车帘,恭恭敬敬但没特别多余的情绪,对萧徇道:“劳世子爷过问,我们奶奶没什么不舒服的。” 萧徇浅笑,道:“那就好,山居寺在半山腰,却不能再坐马车,得爬段山路,好在有台阶。若是你们奶奶身子孱弱,我让人雇抬竹椅。” 他一边说话,一边无意识的往车里望。 林檎虽不够胖大,但车窗就那么小,她堵得严严实实,萧徇自然什么都瞧不见。 她摇头道:“世子爷和世子妃先行一步,我们奶奶刚才在路上睡着了,等她思醒一会儿,婢子们就陪她上山,保证不会耽搁了世子和世子妃的要事。” 这会儿林檎对萧徇的印象也大为改观,男女授受不亲,尤其这大伯子和兄弟媳妇更应该多加忌讳才是。 即使自家奶奶真有什么事需要帮忙,那也是劳动世子妃而不是世子。 他不去瞧他自家媳妇,总围着三奶奶转是几个意思? 难怪和三爷成亲前,三奶奶说什么也不肯见这位世子。 亏得自己那时候还以为他是纯粹的热心和仗义,现在一看,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这要是真见了,有第一回 就得有第二回,还成了粘粘包,撕扯不下来了呢。 萧徇自然听得出林檎的弦外之音。 他不确定这是她自己的意思,还是苏绾的意思,但不管怎么说,自己太过殷勤,让苏绾不舒服了。 当下不免有些怔忡,想要解释一句“我并无恶意”,可却有欲盖弥彰之嫌,苏绾又不肯露面,他和个丫鬟纠缠也怪没意思的。 当下萧徇便道:“我把身边的长随金簋留给你们奶奶,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他。” 林檎立刻道:“多谢世子爷,回头让三爷再亲自向世子爷道谢。” 金樽不由得撇了撇嘴:不识好人心,这小丫头嘴皮子倒利索,动动就拿三爷说事儿,嘁。 -- 第91页 徐氏就在不远处冷眼瞅着。 她身边的丫鬟、婆子急得手心直冒汗。 这里虽是山脚,可因是初一,来上香的香客不要太多。这众目睽睽,光天化日的,万一世子妃闹起来,丢人可就丢大发了。 徐氏却十分稳得住,她眼神极具不屑,神色却十分冷静。 萧徇很快就走了过来。 她倒有点儿纳罕:这苏氏倒沉得住气,她竟然连面都没露?是太过谨慎、小心,还是被萧三那个罗刹收拾得服服帖帖? 萧徇都没在徐氏身边停留,只说了一声“走吧”,当前一步上了台阶。 徐氏冷笑一声,坠在他身后,不冷不热的道:“世子爷这就上山了?” 知道她没好话,萧徇压根不接她的碴。 徐氏却偏要撩拨他,阴阳怪气的道:“三弟妹可不像我,身子纤细孱弱,这山可不矮,她能爬得上去?” 萧徇还是不说话。 苏绾上不上得去山居寺并不打紧,要拜佛求子的又不是她的正差。 徐氏见萧徇越走越快,她却因体胖身重,显然无论如何是追不上的,不由得气得一扯帕子,恨恨的道:“人我是给你请来了,你自己不抓住机会可别怨我。” 萧徇的步子不由得顿了下,似乎即刻就要转身。 可到底没作停留,仍旧步子不停的连上了一段路,很快把徐氏抛得没了影儿。 这话徐氏可说错了,苏绾不过是看着娇弱,她还真没那么娇弱。 尽管徐氏先走,可她也没耽搁太长时间,是以很快就撵上了徐氏。 她笑着同徐氏打了声招呼:“世子妃。” 徐氏是走一步歇两步,苏绾却是一口气儿没停,她也没有多热络要和徐氏攀谈的意思,不过是略打了个招呼,连停都没停,很快朝她笑笑,径直越过她又连上了几个台阶。 徐氏眼睁睁的看她身姿轻盈,步态轻松,就在她眼皮子底下扬长而去。 她真的是打心眼里的又妒又恨。 林檎和山矾自然寸步不离苏绾左右,等到见不着徐氏的踪影了,林檎才不厚道的笑出声:“奶奶您没瞧见刚才世子妃那脸色,真要打翻了颜料铺子,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苏绾轻哼一声,道:“做什么事不得付出代价呢。” 她也犯不着看徐氏的笑话,她难的不过是子嗣,自己将来为难招窄的时候多了,想必那时候也有许多人看自己的笑话。 想到这,苏绾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山矾道:“这子嗣的事,要说关键还在世子爷和世子妃夫妻二人身上,一味的求神拜佛有用吗?” 林檎点头,道:“婢子听说,世子爷压根不回正院,一个月得有二十八天都歇在外书房。” 苏绾奇怪的看她一眼,问:“这你都能打听到?” 林檎好笑的道:“这是府里公开的事实,哪儿还用特地去打听?还不是王妃前头说让世子妃去添香油钱,底下碎嘴的婆子就拿来当笑话讲了?要奴婢说,世子妃这是抱错了金大腿,光是求神拜佛也有什么用?哪及好好和世子爷商量商量。” 她说到这儿,忽然就顿了下来,视线落到苏绾身上,好半天没回神。 山矾一拽她:“你发什么呆呢?” “我……”她悚然一惊,紧跟上苏绾,道:“婢子好像忽然想明白了些什么,世子他,他该不会对……” 话没说完,她先捂住嘴。 不怪她大逆不道,会有这样的想法,实在是这想法太过骇人了。 苏绾倒并没大惊小怪,只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他是男人,不管做什么,这世道对他都宽容得多,可咱们不行,但凡行差踏错,就是万劫不复。” 就像萧衡说的,哪儿有“后悔的余地”? 林檎忍不住捶胸顿足:“您心里有数?那怎么还敢答应陪着世子……妃来上香?” 苏绾略停了停,用帕子拭了拭鬓角的汗,回头望了望山下渐远的郁郁葱葱的风光,半是感慨半是无奈的道:“她若有心算计,处处都是机会,与其防不胜防,还不如有点儿防备的好。” 林檎道:“那不行,您这是以身犯险,不然,咱们直接回府吧。” 苏绾都被逗笑了,她道:“那要怎么解释呢?说‘我觉得有人要害我’?你觉得这话谁信?问来问去,难不成要把这块遮羞布揭开,让所有人都跟着难堪?” 山矾也忍不住笑了,瞅着林檎道:“你动动脑子吧。” 林檎嘟嘴,道:“可这样也太危险了。”她瞪山矾:“你怎么这么没心没肺?亏你还笑得出来。” 山矾一扬脖颈,道:“不笑又能如何?难不成还哭?横竖我跟奶奶生死荣辱都在一处,没什么可怕的。” 林檎也无计可施,最后只能道:“我,我也不怕。” --------------------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文:《冤家路窄》《表哥攻略》《卿本佳人》《拿什么拯救你》《刁奴欺主》《一不小心遇上个渣》 求作收,求收藏。 感谢在2021-04-10 09:00:48~2021-04-11 07:06: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Elin、28642974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第92页 第52章 赎罪 主仆三个进了山居寺。 山居寺一共三重,重檐歇顶,红墙黄瓦,香烟缭绕,再衬着钟声,的确有几分肃穆、神圣和幽远。 来上香的人还真的挺多,从山路一直迤逦出去一里地多,来来往往全是人。离寺门老远,就有山下乡民吆喝着卖香、野物毛皮、干果、山货等等。 林檎也买了几束香,递给苏绾,道:“来都来了,咱也不能白来,奶奶也好好拜拜。” 苏绾噗哧轻笑。 她觉得刚才山矾那话才是绝对正确的道理。 与其拜神佛,不如拜萧衡这个罗刹更管用。 想是这么想,苏绾还是接了香束。 院里到处都是人,挨挨挤挤,简直无法腾挪。 这还不算正殿,那里人更多,男男女女,有穿绸裹缎的富人,也有普通乡民。 这些香客都十分虔诚的在顶礼膜拜,手里的香足有成人手臂那么粗,点起来,香烟呛得人鼻子、眼睛、喉咙都受不了。 就这还有许多人在排队,实在排不上队的,就在院里的四个角落,焚香祷告。 这……都是来求子的? 苏绾实在不想凑这个热闹,便带着林檎和山矾去了人少的偏殿。 这里供着的是过去、现在、未来三尊佛像。 人倒不多,香味没那么浓郁,也没那么喧闹的人声。 林檎替苏绾燃上香,又替她摆正了蒲团。 苏绾跪上去,手中执香,却是半晌默默。 倒不是她无欲无求,只是拥有的太少,她也早过了寄希望于神佛,来渴求自己没有东西的时候了。 这冷丁让她有所求,她竟一时不知道求什么好。 忽听身边有人问:“不知道许什么愿?” “嗯。”苏绾本能的答了才反应过来,不由惊讶的侧头看向来人。 是萧徇。 苏绾面色微窘,在山下还可以缩在马车里避不相见,这会儿却没有即刻避开的道理。她也就一本正经,竭力做出淡然的模样:“世子爷……” 萧徇示意她不必起身,道:“我也是误打误撞走到这里,你只管拜你的。” 他手里也拈着一炷香,大抵也是来上香的。 只是,他不应该和世子妃在一处吗?求子可不是一个人的事,夫妻两个共同进退,也更显得有诚意不是? 但苏绾也就是想想,没想管那个闲事。 萧徇就站在苏绾斜后方,道:“像你这个年纪的姑娘,许愿不过是嫁得良人,夫妻恩爱,儿女双全、夫贵妻荣,长命百岁……” 苏绾自嘲的笑了笑,在心里微微摇了摇头,将萧徇这几个“愿望”一一都否决了。 萧衡肯定不是良人,她和他也恩爱不了,至于长命百岁,那更是虚妄,不过是有一天过一天。 唔,她倒忽然有了真正要许的愿望,当下焚香祝愿。 萧徇一直把玩着那束香,面上神色仍旧温和的无可挑剔,却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反倒衬得他有些木然,毫无活力。 苏绾的无欲无求是被迫无奈,他却仿佛完全自我摒弃一般。 等苏绾磕完了头,起身时他还在。 他的视线虽然没什么攻击性,可那种温柔、亲切要比萧衡满是威胁和吃人的眼光更让苏绾如芒刺在背。 苏绾本着礼尚往来的原则,问他:“世子爷怎么不许愿?” 他来是做什么的,真的不记得? 萧徇淡淡的道:“我没什么愿望可以许。” “……”那就没什么可聊的了,毕竟交浅言深。 苏绾对于他的人生,他的日子也没有置喙的资格和欲望。 横竖他有儿子,虽然是庶子,虽然貌似被养歪了,以后怕是也担不起整个梁王府的家业,但有就是有。 再则,他是世子,未来的梁王,男人这一生想要的功名利禄,荣华富贵,他自打落生就都占全了,除非贪心的想要更进一步,否则当真是顺遂得意。 是,他们夫妻不谐,可他左拥右抱,也没少了温香软玉的女人服侍。 还真没什么可求的。 萧徇却很有谈下去的意愿:“如果非得说有,那还真有一个。”他自嘲的笑笑,道:“我就是希望你和三弟能够夫妻和睦,白首偕老。” 苏绾有些诧异的望着他,很想说一句:大哥,你只是萧衡的大哥,不是他亲爹,你犯得着把你一生所愿,都系在他一个人身上吗? 苏绾抿了抿唇,人都有好奇的本能,她也不例外,有这么个机会,她很想问问:“我被罚跪祠堂那夜,是世子爷着人送来的寝具?” 萧徇没否认:“是。” 苏绾忍了又忍,还是问个清楚明白:“我可否理解成,世子爷是爱屋及乌?” 萧徇忽然就笑起来,这一笑,便有如春回大地,让他整个人都生动起来。 他不比萧衡更好看,但多年养尊处优,以及身为世子的荣崇,让他有一种身居高位者的气势和魅力。 尤其他比萧衡温和、亲切。 萧衡更像是怒目金刚,皮相再好,也令人望而生畏。 萧徇却有如神祗,透着骨子里的温柔和慈悲,没来由的就让人想要匍匐和折服。 他未必能给人以救赎,但他给人一种错觉,仿佛跪在他的脚下,蒙他伸手抚慰,便足以抵偿这世间一切痛楚。 -- 第93页 苏绾却只是漠然垂眸。 萧徇含笑道:“意思差不多,但你不是那个乌。” 苏绾疑惑:“为什么?还有……成亲前,世子爷也曾托人送讯说是想见我一面。” 萧徇笑意渐敛,仍旧是那张温和无害的俊脸,却带上了怔忡、忧伤、遗憾、负罪等种种复杂的情绪,他沉默了良久,才道:“算是,赎罪吧。” 苏绾自认和萧徇素无交集,也不太确定他和苏二老爷有什么夙怨,略想了想,问:“是向三爷赎罪吗?” 萧徇答的很艰难:“……是。” 看他神情那么痛苦,苏绾都不太敢问了,何况,那毕竟是他们兄弟间的私事,她则是个不折不扣的外人,且轮不到她多管多问呢。 苏绾欲言又止。 她觉得她有点儿明白萧徇的逻辑了,因为昔年旧事,他满怀赎罪心理,也所以才比梁王更像是萧衡的爹,待他绝对是无限度的纵容和忍让,甚至许萧衡欺到他头上作威作福。 饶是这样,萧衡也仍旧像个逆子,不但不领情,只会变本加厉。 难怪这兄弟二人平日相处那么诡异了。 萧徇看苏绾神色,便猜出她是个聪明的,因此宽容的笑笑,道:“所以你不必对我心有戒备,我并无恶意。” “……”苏绾被他看穿,面上微微发窘,但她不后悔。就当她从前是小人之心吧,但起码问明白了没坏处。 原来萧徇针对的只是萧三奶奶这个人,他对她百般示好,也不过是她占着这个名分罢了,并不是他对她个人有什么非分之想。 若嫁给萧衡的另有其人,那么他便会对任何一个被称之为“萧三奶奶”的女人好。 最好不过。 苏绾一下子就没了心理负担。 她微有些歉疚的笑笑,道:“我虽不知世子爷和三爷昔年是因为什么……” “你若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 “别。”苏绾不自禁的瑟缩了下,很不想知道。 她道:“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世子爷却还深陷当年的苦痛之中……” 萧徇神情专注的望着苏绾,因专注而越显得他的眼神慈悯。也因此而透露出脆弱和忧伤,仿佛很领受也很渴求苏绾的同情。 苏绾却垂眸,说出来的话也有些不近人情:“只可惜,您自以为是的赎罪,只怕三爷并不领情。” 萧徇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面上瞬间便现出不被理解的难过和伤怀的神色。 苏绾却无动于衷,这是她的心里话。 萧徇微微偏头,视线凝结到佛像的金身上,执拗的道:“我知道,我明白,我所做这一切,并非只为了求得三弟的谅解,我……只为自己心安。” 也就是说,这是他自己愿意的,他并不在乎萧徇是否领情。 好吧,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苏绾还真管不着。 但苏绾内心里更觉得,萧徇这样的做法真的未必妥当,但凡他做的事值得原谅,萧衡不会是现在这个态度。 既然他犯下的错十分深重,何必非得逼着萧衡原谅?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有时候,原不原谅,是萧衡的权力。 这个时候,不打扰才是对萧徇自己,也是对萧衡的最大慈悲。 反倒像萧徇现在这样不断的要试图靠近萧衡,妄想给萧衡以弥补,更让萧衡觉得烦不胜烦,不胜其扰。 孰不知他赎罪的方式不过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和自以为是,未必是萧衡想要的和愿意的。 他一次次的出现,反倒提醒着萧衡从前发生过什么。 从前的耻辱、丑陋,像刀子,一遍一遍的在萧衡的心上过。 也不知道萧徇是当真没有意识到,还是故意的。 苏绾管不了,也没那个兴致,因此微微屈膝一福,告辞道:“世子爷请便,我先告退。” 萧徇微微点头。 等到苏绾退出偏殿的时候,他已经燃着了手里的香,恭敬的磕了三个头,这才把香插到香炉里。 金樽无声无息的靠近,殷切地扶萧徇起来,小声道:“三奶奶带着那两个丫鬟去看庙里的金桂去了。” 萧徇不由得微笑。 --------------------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文:《冤家路窄》《表哥攻略》《卿本佳人》《拿什么拯救你》《刁奴欺主》《一不小心遇上个渣》 求作收,求收藏。 感谢在2021-04-11 07:06:53~2021-04-12 07:35: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864297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去幼儿园的车 3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谋算 萧徇是不无庆幸和安慰的。 苏氏是个安贫乐道,逆来顺受的温柔性子,即使成亲前那么不愿意,甚至不惜做出种种逃婚的举动,可是成了亲,她却是个能够和萧衡安安稳稳过日子的人。 这门亲事,果然没结错。 同时又觉得好笑。 苏氏还真是孩子心性,难得出趟府,一棵寻常桂树也成了稀罕物。 三郎是个对女人没什么耐心的,大抵也不会更不知道怎么哄苏氏。 苏氏又比他小着六七岁,两人年纪相差有点儿大,在他看来,苏氏只会贪玩、任性、不太懂事吧? -- 第94页 回头自己搜罗些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们喜欢的玩意,派人给她送过去好了。 不知道她都喜欢什么? 偏殿里有人进来,萧徇主仆便顺势退出去。 等身边稍微清净了些,金樽悄声回话道:“小的已经让金簋跟上去了。世子爷……” 萧徇看他又是挤眉又是弄眼,一脸的猥琐模样,不由蹙眉问:“还有什么事?” “小的和金簋说了,把苏氏弄到后院的空禅房里……” 萧徇的心猛的一跳,却一脸呆滞的神色,不明白金樽在说什么。 金樽还自以为体贴的道:“您放心,世子妃那儿,有小的替您拖住,这寺庙人来人往,世子妃又要上香,又要求签,还要添香油钱,一时半会儿肯定顾不上找您。” 萧徇眸光转深,是深深的厌弃和厌烦,他伸手止住金樽的口若悬河,沉下脸来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呃,小的知道您对苏氏……那啥,现在不正是好机会?”他给了萧徇一个了然的眼神,意思是“世子爷您就别装了,您的心思的小的最知道了”。 萧徇气得一抚额,抬脚就踢了金樽一脚,低声斥骂道:“混帐,谁许你自作主张的?” 这是什么地方,谁许他生出这样龌龊的心思的? 到底自己做了什么,会给他这么一个无耻淫奔的印象? 萧徇真是气得狠了。 金樽服侍萧徇也有五六年了,自认是他跟前最得意的第一人,数年如一日,所见都是个温和的几乎没什么脾气的好人。 还从没见他发过脾气,挨了这一脚,当下脑仁一激灵,想也不想的就跪了下去:“世子爷恕罪,小的也是为着您好……” 萧徇想说什么,可这里人来人往,难免隔墙有耳,真要被人听去,他和苏氏再清白也不清白了。当下长叹一声,道:“滚起来。” 底下人忠心自然是第一要紧的,可像金樽这样自作聪明,自以为是的“忠心”,他还真是消受不起。 萧徇厌烦到极致便有些麻木,他声音寡淡的道:“等回去,你便别在我跟前服侍了。” 金樽一听,如遭雷击,巨大的打击让他向来挺得板直的腰背都弯了。 他苦着脸,简直要哭了,不住的点头哈腰地赔罪:“世子爷,小的真的知道错了,小的认打认罚,您可千万别撵小的出去啊,那和要小的命没什么差别。” 说时又要跪。 萧徇望着他,眼里闪过另一张同样年轻,却满是血污的脸。 忠心是做奴才的首要素质,也是最根本的素质,可光有忠心是不够的。 他猛的闭眼,脸上现出不忍的神色,却仍旧寒着声音道:“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轻易不愿意让你们难做,可你在我身边年遭也不少了,却不但没有越来越成熟,反倒越来越轻狂。” 金樽如堕深谷,有些绝望的道:“世子爷,小的真的知道错了。” 萧徇挥了挥手,意思是不想再听他聒噪了。 他先一步走,说要自己逛逛,又不许金樽跟着,金樽灰溜溜如丧考妣,呆怔半天才忽的一拍大腿:“唉哟我的世子爷啊……” 那苏氏怎么办啊? **** 从偏殿出去,苏绾便被林檎拉着去看金桂树。 这棵金桂树据说建寺之前就有了,距今没有一千年也有几百年,是以这棵桂树就成了这寺里的盛景,也是最吉祥的物事之一。 除了秋日赏桂花,人们还都把它当成了姻缘树,平安树,好多人都求了平安符、姻缘符,一条一条的红绸带系在树上,越发把这棵参天桂树打扮成了圣物。 苏绾站在树下仰头望,望着这些寄托了善男信女们美好心思的红绸,心里头一片空茫,她说不清是羡慕还是嫉妒。 其实她也清楚这不过是闺中少女们的美好期盼罢了,和生活中的现实大相径庭,可那份满怀热烈,满心期盼、满腔赤诚的少女心思,还是让人觉得温暖和感动。 她从前没有这样的闲思雅兴,如今更没了这样的心境和机会。 说不上多失望,就只有一点淡淡的惆怅。 林檎兴冲冲的跑过来,道:“奶奶,奴婢给您求的姻缘符,您也挂在树上?” 苏绾才要说话,不妨一回头看见不远不近坠在身后的金簋。 她摇摇头,给林檎使了个眼色,道:“你敢是糊涂了,我还求什么姻缘?”又叫山矾:“你帮林檎挂上去。” 主仆三个边说话边往树下人多的地方挤。 这里来的多是闺阁少女,陪着的也都是母亲婶嫂之类,金簋一个大男人离得远了还说得过去,可苏绾主仆三个有意避开,他再往前就显得突兀了。 三绕两绕,他便看不见了苏绾,心里一急,拨开人群就往里头追,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有贼啊。” 金簋心说:不会是哪个没眼色的把自己当成贼了吧? 才这么想,身边几个妇人便对他又是斥骂又是指认,一时更多的人围过来,口口声声骂他是贼,还叫嚣着要把他送官。 金簋一时百口莫辩,好不容易脱身,再在人群里搜寻时,哪儿还有苏绾主仆的影子? **** 徐氏上得山时,早就累得筋疲力尽,再多的诚心也在这种身心极度疲惫的情况下大打折扣。她不过潦草的上了香,又添了几百两的香油钱,这才又求了签。 -- 第95页 心情极度紧张,明知道不该报多大希望,可还是忐忑不安,犹豫了许久,祈祷了许久,胆战心惊的把签翻过来,果然只得一个中签。 签名:伍员夜出昭关 午宫中签 诗曰:恰如抱虎过高山,战战竞竞胆碎寒,不觉忽然从好事,切须保守一身安。 徐氏灰心失望之极,连签都不愿意解了,她身边的丫鬟便劝:“既来了,总不好空走一步,也许方丈能给世子妃化解了也未可知。” 徐氏这才勉为其难的请方丈解签。 方丈拿过签看了一回,道:“此卦抱虎过山之象,凡事险凶惊恐也。”眼看徐氏脸色发白,下剩的话他就没说:此签危危险险,前程有阻,若问求谋,到底辛苦。 不用他说,徐氏也知道这回求子的事又是虚妄一场,没指望了。 从大雄宝殿出来,徐氏望着明晃晃的太阳,只觉得整个人都摇摇欲坠。 什么都不做时,还能报有万一的希望:也许老天垂怜呢? 真的做尽了所有努力,却仍旧一场空时,那份打击是无以言表的。她这时候就像被淘空了一样,浑身上下内外,一丝力气皆无。 如果可能,她真的想躺倒下去,再也不要醒来。 可是不能。 死,有时候很容易,反倒活着需要更多的勇气,更多的坚持,更多的煎熬和更多的毅力。“以后”渺茫而遥远,当下就已经如重重山绊。 就比如现在。 来时已经无比艰难,下山还要一步一步量下去,想想就更万念俱灰。 身边的丫鬟提醒:“世子……” 世子妃抬头,对上萧徇那张永远都对外人亲切温和,对自己却生人勿近的一张俊脸,忍不住泪雨潸然而下。 她对萧徇有怨有恨,可遇到这样挫败的事情,面对他,还是情不自禁的委屈。 萧徇眼里看到的不是个梨花带雨的美人,只有形容狼狈的泼妇。 若她自始至终一直泼辣下去,虽粗野却野蛮而蓬勃,这时候做出霜打茄子之状,既违合又矛盾,还丑陋鄙俗之极。 因此他毫无回应,只是漠然的挪开了视线。 徐氏自觉失态,她怎么能当着萧徇的面示弱? 当下恨恨的用帕子抹了抹脸,噔噔噔直走过来,问:“世子忙完了?” 萧徇不由得看了她一眼。 她说者无心,他却听者有意,难不成金樽被她收买了?今天的事也是她授意的? 萧徇打从心底生出无限的厌憎,他真想让这个肥硕愚蠢的女人永远消失在眼前。 萧徇并不会像个无知浅薄的妇人那样,一点就着,他十分安静而沉稳的沉默了几息,捺着性子对徐氏,轻描淡写的道:“我不过随易逛逛,有什么可忙的?倒是你,若没别的安排,回吧。” 他既不解释,也不细究,尽显风度,也尽显漠然。 徐氏讥诮的道:“我费尽心机有什么用?老天不肯照拂,总之白搭。” 又是一语双关。 萧徇压根不去细想她话里的意思,也不接话碴,只吩咐人:“回府。” 主子打架,小鬼遭殃,众人大气都不敢出,闻言只能起起伏伏的应“是”。 徐氏却左右四顾,问:“苏氏呢?” 没人回答。 --------------------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文:《冤家路窄》《表哥攻略》《卿本佳人》《拿什么拯救你》《刁奴欺主》《一不小心遇上个渣》 求作收,求收藏。 第54章 表里 徐氏颇有些幸灾乐祸的看向萧徇,阴阳怪气的道:“咱们这位三弟妹可是三弟心尖尖上的人,毕竟这才新婚呢,不管日后感情如何,起码这会儿蜜里调油,如胶似漆……” 看似是在说萧衡和苏绾,其实还是在说他们夫妻。 当年萧徇对徐氏虽然不喜,可看在梁王妃和外家的情份上,对这位表妹还是很敬重的。 只是,时间是刮骨钢刀,一刀刀下去,不只对方,连自己也被重塑,早就不是从前的模样。 萧徇内心焦躁,暗恨自己御下未免太过宽松,才会造就金樽这样自作聪明,自作主张的刁奴。 也不知道苏氏现下在哪儿?不会真出了什么事吧? 可他面无表情,对付徐氏就一招:不理不睬。 偏偏这一招无往而不利。 徐氏刺激不到他,只能意兴阑珊的自顾往下说:“若苏氏有点儿闪失,你可拿什么去向你那位好三弟交待?” 萧徇仍旧不慌不忙,毫无心虚,只吩咐金樽:“去看看三奶奶在哪儿?” 到底眼神里带了狠意。 苏氏无虞也就罢了,但凡有点儿闪失,他活剐了金樽。 金樽被这一眼盯得毛骨悚然,才要走,就见山矾从远处走了过来,站在不远处屈膝一福,道:“世子爷,世子妃,我家奶奶一直在放生池,叫奴婢过来问问可是要回去了?她在庙门口等您二位。” 徐氏狐疑的目光从山矾脸上落到神色淡淡的萧徇脸上,很怀疑居然什么事都没发生。但一个一个都无比镇定,她也只能冷哼一声,终究没再找事。 **** 车驾回到王府,进了侧门,又到了二门,苏绾一颗心总算落地,不管怎么样,今日算是平安无虞、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 第96页 外头是底下人来回走动和做事发出的细碎声音,但苏绾这边却很安静。林檎和山矾先后下车,很快也没了声息。 苏绾莫名地觉得不祥。 她不是非得人服侍才能下车,只是林檎和山矾就这样一声不吭,怎么这么诡异?这都回了王府了,总不会还会出什么妖蛾子? 她正要下车,车帘被人从外头唰一下掀开。 暑气夹带着微风拂向苏绾的正脸,明亮的光线有些刺眼。 苏绾下意识的偏了偏脸,对上萧衡没什么表情,却越发显得渗人的脸。 她既惊又讶,下意识的浮起浅笑:“三爷?” 别告诉她他是来接她的。 萧衡视线落在苏绾脸上,轻哼了一声,伸手拽住苏绾的手腕,不怒自威的道:“下车。” 他力道有些冲,苏绾不明所以,只能借着他的力道起身。 车底下没搭条凳。 苏绾看一眼萧衡,见他无动于衷,便情知不要指望他能多善解人意了。 她不敢抱怨这个榆木疙瘩,不近人情的始作俑者,只得撩起裙角,想找个合适的角度,既能安全跳下去又不会太过引人注目,还不会崴了脚。 只是没等她找好角度呢,萧衡拦腰一抱,她人就悬空了。 骤然失重,苏绾心里就忽悠一声。 脚踩不到实地,这种把整个身家性命都交到别人手里的滋味,她不大适应,下意识的就揽住了萧衡的脖颈。 萧衡垂眸看了她一眼。 这会儿他倒不像刚才那样怒气冲冲的了,说明……他对她此举不但不以为忤,还很赞成? 苏绾也就心安理得的保持着这个动作。 随着他一路走,苏绾不免百无聊赖,视线小心的顺着他结实的胸膛往上,再到身形优美的肩背,最后落到他硬挺的下巴上,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就像二姐姐苏绣说的,这男人长得是真好看,如果不去考量他的行事作风和可怖的过去,他未必不是少女们的闺中梦里人。 可惜,人不能貌相…… 有时候苏绾也有点儿恍惚。 这男人如今是她的了,真是不可思议。 她本来以为这场婚姻注定是个死局,她和萧衡也将永无宁日,可相处下来,他好像也没有最初以为的那么不通情理、蛮狠狂暴。 到好像还……可圈可点。 呸,胡思乱想什么呢? 可人都得陇望蜀啊,她也是人,自然也不例外,毕竟她的要求真的不是很高,还很低很低。只要萧衡没对她朝打暮骂,没日夜磋磨,她就已经知足了。 苏绾一时想得出神,目光落在萧衡的脸上就没挪开过。 冷不防萧衡看过来,苏绾吓了一跳,匆忙别开脸,耳根子却红了。 苏绾这才反应过来,忙轻声道:“三爷……我自己走吧。” 她以为萧衡不过是抱她下马车,很快会把她放到地上,毕竟世子夫妻还没走呢,他杵在这儿,虽然没人敢靠近,但不论是周围服侍的下人,还是来往的仆从,都鬼鬼祟祟、竖着耳朵听着这边的动静呢。 萧衡却没那个意思,抱着苏绾,也没同萧徇和徐氏打招呼,径直扬长而去。 徐氏盯着这二人的背影,酸得牙根都要掉了。 这还是人人称惧的那位萧三爷?什么时候这么有人情味儿了? 瞧瞧,他还知道来迎自己的媳妇回去,回就回吧,还不吝当众秀一把他们有多甜蜜恩爱。 再看看看萧徇,虽然不是同一个娘生的,可好歹是同一个爹的吧?怎么性子就能南辕北辙,相差这么悬殊呢? 苏绾却没那么乐观,萧衡可不是对谁有多深情的那种男人,忽巴喇的行动这么反常,总像是揣着大招,等着待会儿一击将她致命。 她有些战战兢兢的道:“三爷,你放我下来吧,我可以自己走。” 她这时候表得再好点儿,再乖巧点儿,待会儿能死罪可免,活可罪可饶不? 萧衡只低头瞅了她一眼,问道:“今天爬山爬得挺欢乐?” 就知道是为这事儿。 苏绾摇头否认:“累,脚底都磨出泡了。” 萧衡“哼”了一声,道:“还知道疼?!” 也不知道这是问句还是感叹句,也不知道是心疼还是嘲弄,是好意还是恶意。 苏绾点点头,道:“疼的。” 想了想,权当他是好意吧,因此索性把脸伏在他胸上,做亲近、亲密状,小声道:“多谢三爷体恤。” 萧衡仍旧哼了一句,用以代替没说出口的“活该”二字。 回到自己的住处,林檎和山矾去收拾东西,又忙着打水给苏绾泡脚,萧衡却大爷似的抱臂往那儿一坐,目光咄咄的盯着苏绾,道:“都出去。” 林檎和山矾大气不敢出,灰溜溜的束手就退了出去。 苏绾脚趾轻轻抽动了一下,她从长长的睫毛底下偷觑萧衡,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识趣点儿,也跟着出去? 好像,大概,貌似,可能,她也在“都”的范围之内。 萧衡看向她,神色威严的道:“跪下,我要审你。” “……”苏绾膝弯仿佛被谁狠踢了一下,有点儿酸,有点儿软。 她却没跪,下意识的挺直脊背,气弱又怯的看向萧衡,嗫喏着道:“三爷……为什么审我?我,并不是三爷的犯人。” -- 第97页 凭什么? 萧衡并没强求她非跪不可,径直问:“今日去了何处?” “山居寺。” “和谁去的?” 他这分明是明知故问,就算不知道,可刚才看见世子夫妻也该知道了。 苏绾垂死挣扎,小心翼翼的道:“陪着世子妃……” 萧衡瞳孔骤然寒光森森。 苏绾吓得立刻改口:“还有世子……夫妻。”随即又暗恼自己太过没有骨气,她信誓旦旦的保证:“我并没做错什么,也没,没,没吃亏。” 萧衡目光复杂,并不多严厉,可看得苏绾心里凉嗖嗖的。 她能确定的是他相当不悦,至于他为什么气,她就猜不出来了。 她只能喏喏的解释:“我也没办法嘛,当时,世子妃死拖活拽,非要让我跟着去山居寺,我压根儿就不想去,可王妃都点头同意了的,还说让世子爷亲自和三爷说一声……我哪儿有说‘不’的余地呢?” 她看萧衡没有要发怒的迹象,又讨好的道:“我想着,三爷定然有万全之策。” 萧衡气乐了,没好气的道:“那你可错了,不说我鞭长莫及,你有事我也赶不及,就算我跟着去,也架不住你胆大妄为,自己作死。” 苏绾眼睛眨了眨,一脸纯良的问:“三爷怎么断定我就一定会出事?” 萧衡道:“甭装了,你当王府是寻常人家呢?再说了,哪家妯娌真的亲密无间,和嫡亲姐妹似的?你要是这点儿都看不出来,呵,别让我说出好话来。” 苏绾装不下去了,只得耷拉下脑袋,像是脆弱的苇草被折断了茎,她有气无力的道:“三爷,我知道错了。” 但又弱弱的分辩:“可我人微言轻,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该如何处置?三爷教我。” 萧衡冷酷的道:“我没什么可教你的,你不是挺有主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与其被动等人算计,不如有所防备,见招拆招……” 苏绾:“……” 她连呼吸都放轻了。 如果不是确信这话不是林檎和山矾透露给他的,她都要怀疑他有通天达地的本事了。 怎么她想什么他都知道? -------------------- 作者有话要说: 萧衡就是个秀儿,是个戏精。 第55章 如果 苏绾没即刻就答。 萧衡没什么耐心的追问苏绾:“我说错了?” 苏绾忙陪笑:“三爷怎么会错?” “这么说,刚才我说的那些,你的确就是这么想的了?” “……”苏绾弱弱的摇头,道:“我……” 完蛋了,这是变相的招供啊,他这回要怎么变本加厉地罚她? 苏绾单是想想,心都哆嗦了。 萧衡话锋一转,道:“你这样想倒也没错。” 苏绾眼里一下子迸射光明亮的光芒,难得被他肯定和承认,这是不是意味着今日的事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萧衡道:“以后这样的事情多了,我不可能次次都能护得住你。” 苏绾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我知道。” 她没想全然指望着他。 “你要学会像狼一样狠,像狐狸一样狡猾,还得像兔子一样跑得快。” “……”苏绾气泄,心说,别说她没法既“狼”又像狐狸”再像“兔子”,就算是她真有本事像,她哪儿有那么多本事?他也忒高抬她了。 但这好歹算是他教她的保命方式。 当下一脸虚心的受教,眼神要多诚恳有多诚恳,态度要多认真有多认真。 萧衡却话锋一转,突的问道:“你和萧徇私下见过面了?” “……”苏绾脑中天人交战。 她终于明白他为什么生气了。这是吃醋呢,还是恩怨? 要不要发个善意的谎言? 几经挣扎,苏绾还是决定算了,别作死吧。 她点点头,算是承认。 萧衡眼里闪过嘲讽,问:“他和你都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就是在偏殿,我焚香许愿的时候,和世子爷说了两句话。他问我都许什么愿?” 萧衡一脸的鄙夷。 这么老套的搭讪,真是俗滥到家了,可偏偏百试百中,女人们就没一个不上当的。 “世子爷说像我这个年纪的姑娘,许的愿不过是嫁个良人,夫妻恩爱,长命百岁……其实我倒不这么觉得。” “你觉得我不是良人?” 这不废话吗?还用得着问?他可真没自知之明。 苏绾鼓起两颊,顿了几息才道:“不是,我都已经嫁人了,还用得着许这样浅显、幼稚又梦幻的愿望?” 萧衡轻呵一声,问:“那你许的什么?” 苏绾摸了摸身上,最后拿出一张叠得十分小心的护身符出来,送到萧衡的眼前,道:“这是给你求的护身符,据说是开过光的,能保佑三爷诸事顺遂,平安如意。” 萧衡不屑的哼了一声,道:“骗就是骗你们这些无知妇孺的。” 说是这么说,可还是利落的接了过去,随手塞进他腰间的荷包里。 那荷包还是苏绾亲手做的呢。 苏绾看他这么敷衍,也不失望,道:“我听人说,许的愿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了。” -- 第98页 萧衡一脸的“我有你那么蠢”的模样。 她的表现这样直白,还用问她许的是什么愿?自然是替他许的。 苏绾伸手,下意识的替萧衡理了理腰间缠在一处的流苏。 萧衡伸手轻捏住她的下巴,问道:“还说什么了?” 苏绾不敢看他的眼睛,她抿紧唇,长睫轻颤,显见得十分焦灼。 萧衡也不急,就那么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瞧。 良久,苏绾淡浅的笑了下,道:“以前世子爷曾经托人带信,说要见我,我没见,三爷别笑话我胆子小,我的确小人之心……不过现在终于知道他为什么要见我了。” “哦?为什么?” 苏绾轻而又轻的吁了口气,把心底的紧张呼出去,极力轻松的道:“说来也挺可笑的,世子爷针对的可并不是我这个人,而是‘萧三奶奶’这个身份。谁嫁给三爷,他便会对谁好。” 下巴上力道一重,萧衡眸中闪过一抹愠怒,声调却仍旧不轻不重的道:“是吗?你怎么想?” “我不怎么想啊。那是他的事,和我又没关系。” “不觉得很荣耀?” 苏绾一脸的莫名其妙:“这有什么□□耀的?他又不是单独因为我。” “如果他单独因为是你,才对你好呢?” “……”苏绾张口结舌,不是,他一个大男人,哪儿那么多如果? 但她又不能不认真对答,因此道:“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爱呢?谁对我好,定然有所求。我不认为我能给得起,与其……不如最开始就不接受。横竖我是个孤家寡人的命,没人对我好才是常态。” 谁对她好,她才要惊吓好吧? 说到最好,苏绾不免有些凄凉。 她句句都是事实,自己一日一月一年这么经受着不觉得怎么样,可说出来怎么这么凄怆呢? 萧衡不说满意还是不满,他只淡淡嘲弄的道:“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 苏绾实话实说:“不怎么样。” 萧衡倒惊讶了,问:“这话可就怪了?谁不说他温文儒雅,细致耐心,温柔多情,浪漫体贴,是多少闺阁女子最中意的良人之选。” 苏绾反驳道:“世子爷的脾气和禀性或许真的很好,但坏脾气的人也未必是坏人。” “是么?”萧衡可一点儿都不信这话,他索性单刀直入的问:“如果你的婚事能由着你自己做主,你选不选他?” 又来。 苏绾苦笑道:“三爷干吗说这种奇奇怪怪的话?不论是我的婚事还是别的事,什么时候能由着我自己做主了?” “我说了,是‘如果’。” 那就是非答不可了? 苏绾道:“我若说选,三爷定然会给我扣个莫须有的罪名,我若说不选,三爷会信吗?” 萧衡笑了笑,抬起苏绾的下巴,道:“别在我面前耍花招,你以为就凭你,能蒙混过关?” 苏绾也顾不得下巴上的疼,只汪着泪道:“彼此彼此,我说了,三爷就肯信吗?” “我自会判断你说得真假。” “真又如何?假又如何?三爷会因为我说的是真话,就宽宥于我么?” 萧衡不耐烦的道:“让你说你就说。” 苏绾一巴掌打到他的手背上,赌气道:“我偏不。” 萧衡:“……” 他突的笑了,可笑的没有一点儿真情实感:“惯得你胆子倒大了。” 苏绾眼泪汪汪的控诉他,道:“我以为三爷不是蛮不讲理的人。” “我特么一向都不讲理,用不着你给我戴高帽。” “那就是三爷不自信。你在怕什么?” 萧衡色厉内荏:“……笑话。” 他怎么会怕? “王府规矩森严,没有重大意外,男眷女眷轻易不会照面,可你们一个一个都不惜生拉硬拽,非要将我和世子爷凑到一起,他们有所图,那么三爷呢?你打从知道这个消息始,就在想着要如何对我严刑逼供吧?我甫一回来,三爷便气势汹汹,接我是幌子,其实是来捉奸的吧?你拿我当成了什么?见个男人就肯与人勾勾搭搭的淫/妇?” “……”萧衡被说中,一时竟噎得直翻白眼,他道:“你别胡搅蛮缠,我是那种……人吗?” 苏绾见说中他的心坎,越发委屈,眼泪含在眼眶里,衬得瞳仁越发的清澈、漆黑,像孩子一般的纯真。那眼泪要落不落,就在她眼眶里骨骨碌碌的含着。 看得萧衡心烦气躁。 他在心里暗骂:这女人几时胆子这么大了?如此牙尖嘴利,竟然让一向不曾词穷的他都接不上话。 苏绾道:“我知道从前我任性、幼稚、愚蠢,做过种种自以为是的举动,会让三爷有些误会,可三爷既然仍旧肯娶我,我便当三爷是认清了我并非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如果他认定她不守妇道,那他大可以让她去死,犯不着委屈他自己娶她。 “既然三爷认定了,又何至于这么快就推翻自己的认定?是我哪儿做得不够谨慎,给了三爷把柄,还是无缘无故,三爷自己产生了错觉?” 萧衡嗤笑道:“你还真能巧言善辩,我不曾给你定罪,反倒是你字字句句都在指控我,这才是真正的莫须有吧?” 苏绾的眼泪啪嗒一声落下来,正落到萧衡的手背上。 -- 第99页 初时只觉得滚烫,很快就变得冰凉,萧衡竟然不易察觉的瑟缩了下,却仍旧死鸭子嘴硬,道:“解释就是掩饰,你不心虚,何必不敢正面回答?” 苏绾抽泣了一声,道:“不是不敢,是三爷不信。” “你怎么知道我不信?” 苏绾狐疑的盯着他的眼睛看。 萧衡运足目力,回望进她的眼眸里去。 两人离得太近,彼此的影像倒映在对方的瞳仁里,看得时间长了,气氛骤然从剑拔弩张变成了缠绵缱绻的意味。 萧衡在心里暗骂了一声。 苏绾低柔的开口,道:“不瞒三爷说,若我能自己做主,我不要大富大贵,只求顺遂平安。世子爷身份尊贵,不是我高攀得起的这是一,二则皇家子孙,听着风光,可富贵后头是云波诡谲的风险,并非良配。三么,我并不是那种溺水需要救命稻草的人。” 她虽也恼怒,可到底禀性柔顺,这番话说得至情至理,逻辑清楚。 萧衡眸光一震。 苏绾这个人算不得心机深沉,最起码萧衡一直有自信能辨别她说的是真是假。这会儿也一样,他莫名的相信她说的是真的。 如果她能选,她不会选他,但同样也不会选萧徇。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15 07:54:42~2021-04-16 08:02: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8642974、Elin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多事 还真是够坦率的了。 萧衡继续问苏绾:“嫁给我,实非你所愿,人在痛苦的境地中总会向往光明和温暖,你凭什么说你和别人不同?” 苏绾垂眸,道:“我不否认三爷这话很有道理,也没法向三爷保证我不是这样的人,可我并不觉得现在的日子会让我痛苦到活不下去的地步。” 萧衡冷笑:“花言巧语。” 没人看好他,更没人看好他们这桩亲事,她怕他怕得和见了猫的老鼠似的,不过是为了苟活贪生罢了,当他瞎啊,瞧不出来? 苏绾气结,道:“三爷是觉得自己这个夫君做得不够好是么?” “岂有此理,你还想要我怎么样?你还想翻天啊?!”萧衡绝对不会承认自己这个夫君做的不够好。且不管他在外头名声如何,最起码没对苏绾非打即骂,也没虐待她。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他自认在吃穿住行上没有亏待她分毫。 苏绾道:“也就是说,三爷自认和别的男人一般无二?” 那是当然,别的男人怎么样,他就怎么样,起码他没更过分。 苏绾道:“那三爷又在担心什么?” 凭什么别的女人对此应该很满足,她就应该不满足呢? 萧衡被噎住。 得,问题又被她给踢回来了。 他没好气的瞪着苏绾。 苏绾才不怕他,豁出去道:“若是小门小户,哪儿有王府的深宅大院?院子统共就那么大,日常生活起居全在一处,哪儿讲得起什么男女大防?寻常叔嫂共居一室的多了,难道打个照面,说两句话就说他们有违人伦,行为不轨?” “……” 那当然不会。 萧衡道:“别自作聪明,你以为你什么都知道?” 就算她知道他愤怒的地方在于萧徇又如何?她知道多少? 苏绾道:“我的确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世子爷自己说他对三爷如此宽纵,也不为的是取得三爷的原谅,不过是赎罪而已。” 萧衡眸光阴寒的落在苏绾的脸上,声调极其刻板的道:“他这么说?” “是。” “呵。”萧衡嘲弄的笑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很是不以为然,道:“还真是他一惯伪君子的作风,究其竟,也不过是用自私来掩饰他的懦弱和无能罢了。” 苏绾仰脸看了萧衡一瞬,垂眸道:“我只是心疼三爷。”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说这话了。 如果说第一次,他怀疑她是随口说说,那这次呢? 萧衡蓦地垂眸看苏绾,瞳孔骤缩,视线像针一样落在她脸上,似是不相信,又似是不屑鄙薄,似乎在说:我有什么可值得心疼的? 但他从她清澈的眸光里,的确看见了……他最吝啬得到,也最不屑的心疼。 他反倒像是被烫着了似的收回视线,冷嘲热讽的道:“这话也只好在心里说说,就这么宣之于口……” 苏绾脸红了,直眉瞪眼的瞅着他,问:“怎么?” “没的怪恶心人的。” 呸。不识好人心的东西。 苏绾并不看他,只道:“我不了解整个事情的始末原由,也不是当事人,自然没有置喙的余地,可就我的浅见来看,如果世子爷真的做错了,他有赎罪和弥补的权利,三爷却有原谅与否的自由,如果你不肯原谅,他便不该总是一厢情愿、自以为是的赎罪。” 萧衡沉默了。 他竟不知道,苏绾和旁人想的都不一样。 他知道,但凡府里知道旧事的人,看到萧徇待他“你虐我千百遍,我始终待你如一”的态度,都是又赞叹又感慨又敬佩,最多的还是对他萧衡的不屑和鄙薄。 他们在背后都骂自己是白眼狼。 -- 第100页 可谁真正替他想过,人已经死了,罪魁祸首就是萧徇,不是他自以为是的赎罪就能换回人命的。 就算他死了,可死了的人能活过来吗? 何况,他是堂堂梁王嫡出世子,尊贵无匹,岂会为了一条贱命就以命相抵? 除此,在萧衡看来,萧徇所做的一切都是假惺惺。 又有谁问过他萧衡需不需要萧徇假惺惺的赎罪? 萧衡茫然了一瞬,压下心里的悸动,鄙薄的道:“不过是自私罢了,他图的不过是他自己的心安。” 苏绾默默的点了下头,道:“世子爷自己也是这么说的,所以我才不赞成。” 不知何时,萧衡松开了钳住她下巴的手,手指却没离开,反倒轻轻的摩挲着。像是在抚着一只柔顺的猫儿。 刚才在气头上,苏绾还不觉得,这会儿怎么觉得气氛忽然变得这么怪异? 她看一眼萧衡。 他神色肃穆,却明显的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什么。 至于她,大抵只是摩挲着顺手,并非有意安抚或是表示歉意。 她稍微往后退了退,意图退出他的控制范围。 他却忽然看过来。 苏绾浑身一凛,也就没敢妄动。 萧衡眸光转厉,道:“这是第一次。” 这话更像是不祥的“最后一次”。 苏绾有些不愤的道:“我不能保证别人会不会还算计我,但我能保证自己不是那种见异思迁,会因为谁的身份更尊贵,谁的性情更温和就对他生出所谓好感来的人。” 她眼神柔软,神情却坚定,直直的望进萧衡的眸子里。 萧衡一时竟不能直视,他固然可以不信,但这会儿的苏绾是坚定不屈的。 不过,女人的话怎么能信? 人心是这世上最复杂最易变的东西,女人更是。 轻飘飘的几句话,丝毫不能说明什么,便是重如山岳的誓言,也没什么永久的效力。 他垂眸,漠然的道:“我说过,你不会有更多的‘第二次’机会,更不会有后悔的机会,否则将来不知道怎么死。你爱守不守妇道,我不在乎,我刀下的亡魂多了,不少一介淫/妇,何况你一向知道,我并不会觉得丧妻再娶是什么不幸。” 苏绾听了萧衡的“威胁”,反倒松驰下来。 今天的事,这就算了了吧? 不用他警告,她自己知道自己所处的是个什么境况,为了自己的小命起见,她也会谨慎谨慎再谨慎。 夜里两人安置,萧衡又开始动手动脚。 苏绾本就累,身体又不舒服,不免三推四拒,惹得萧衡没什么耐心就想来强的,苏绾抵住他的胸口,弱弱的道:“我来癸水了。” 萧衡怔了下,有些颓然的偃旗息鼓,颇有些愤愤的和苏绾划清界限,床榻宽敞,两人之间隔着的距离几乎能再塞两个人。 但在某种程度上,他又松了口气。 她小日子来了,说明没怀上。 苏绾还怕他会发怒,偷瞄了他好几眼。他这人,竟是“可以食无肉,不可以没那啥啥”,也太重欲了点儿。 萧衡懒怠搭理她,这又不能怨她,他岂会无缘无故的迁怒? 但他懒得向苏绾解释,因此只闭目养神,一边闲话道:“我同太医院的秦院正要了一些避子药丸,不过他也说了,是药三分毒,这药短期服用还罢了,长期服用,对身体有百害而无一利。” 苏绾懒洋洋的“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知道了又如何,该吃还是得吃。 过了一会儿,苏绾翻过来欠身看向萧衡,建议道:“要不然,三爷还是再添两个人吧?” 萧衡猛的睁开眼看向苏绾,浓眉紧蹙,不悦的道:“多事。” 苏绾有点儿悻悻,重新躺回去,小声道:“我是好意,不领情拉倒。” “你说什么?”萧衡扯了扯她的长发,又把她拉回自己怀里。 苏绾伸手攥住发根,轻嗔了一声“疼”,道:“我一个月总有不舒服的那几天,三爷又……需求强烈,总得需要人服侍。” 萧衡呵笑一声,问道:“真心话?” 苏绾重重点头,勇敢的看过去,一脸的“看我多真诚”的模样。 萧衡嗤笑一声:“真是个蠢的,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苏绾轻吸一口气,两颊不由自主的泛红,垂眸道:“我当然知道……可……” 其实没有哪个女人愿意自家夫君去睡小妾、通房,可她和萧衡的情况又不一样。 首先她对他没那么深重、浓烈的爱。两人不过是造化作弄,勉强凑在一起搭伙,生死拴在一条绳上而已。 其次,萧衡掌控欲太强,为人又霸道,行事又阴狠,就算有了小妾、通房,这院里也不会出现宠妾灭妻的事情来。 不是没有作妖的女人,是所有想作妖的女人都抵不过萧衡那饮满血的腰刀。 最后,他索求太过无度,苏绾实在受不了,真的,横竖他又不想要孩子,她对这种事也没多少兴致,更不愿意长期喝那种伤身体的避子汤药。 死道友不死贫道,他的热情还是挥霍到别的女人身上吧。 萧衡伸出手指轻触苏绾眼皮。 尽管苏绾相信他不会戳瞎她的眼,可眼皮子自动防御,紧紧闭住。耳边是萧衡恶劣的轻笑,他道:“睡吧。” -- 第101页 苏绾还想和他商量商量。 他要纳妾是早晚的事。 不说京城世家,就是稍微有点儿钱的富户,日子稍微一好过,还想着多纳几房小妾呢,何况萧衡怎么说也是梁王之子,如今又加封郡王? 与其等将来他把女人领回来刺她的眼,不如这会儿她主动、贤惠一点儿,起码感情没那么深,心不会那么疼。 萧衡威胁她:“你要不想睡,那就别睡了,又不是只有一种纾解的办法。” 苏绾吓住,这回打死也不肯睁眼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文:《冤家路窄》《表哥攻略》《卿本佳人》《拿什么拯救你》《刁奴欺主》《一不小心遇上个渣》 求作收,求收藏。 感谢在2021-04-16 08:02:36~2021-04-17 09:05: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elin、28642974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自作 萧衡第二天就去了外书房睡。 梁王妃听说了这事,便情知是苏绾身子不方便,这天请过安之后,她对苏绾道:“按理说,你们才新婚,我这做嫡母的不该多事,但男人在外头事情千头万绪,已经劳累之极,回到府里就是放松来的。你不能服侍他,却也不能拘着他。” 随即又冷笑一声,道:“男人各个都偷腥的猫似的,没了拘束,不定闹出什么事来,你自己看看,或是府里家生子,或是你的陪嫁,替三郎安排两个人吧。” 苏绾已经在萧衡那触了霉头,自是不会再拿草棍儿去戳虎须。他既说不许她多事,她自然就不会多事。否则他若翻了脸,可有她受的。 且不管她们夫妻怎么样,总要一致对外。梁王妃绝对是这个“外人”。 苏绾温婉的笑道:“多谢王妃体恤,三爷说了,他自有安排。” 梁王妃轻哼一声,道:“那就算我多事了。” 话是这么说,仍旧叫了四个俏丽的丫鬟进来,对苏绾道:“以前世子和二郎成亲,我都赏了人的,这四个是府里调/教好了的,最懂规矩不过,性子也温柔,又能歌善舞,你带回去吧。” 苏绾打量了一回这四个丫鬟。 不得不说,王府里的确不缺人才,瞧这四个丫鬟,各个长得水葱似的,皮肤嫩得能掐出水来,身段窈窕,眼含秋波,的确是男人最中意的尤物。 苏绾道:“长者赐,不敢辞,如此就多谢王妃。” 徐氏偏脸,虽没说话,可一脸的“全是勾引人的妖精”的嫌恶神色。 曹氏则拧着帕子,一脸的紧张和关切,看看苏绾,又看看王妃,好像生怕这婆媳二人争执不起来。见苏绾居然乖乖巧巧的就接了,脸上的神色变的更是频繁,也不知道是失望还是庆幸。 苏绾让林檎带这四个丫鬟下去,又问梁王妃:“还请王妃好人做到底。” 梁王妃问:“什么?” 苏绾陪笑道:“我年轻,又面嫩,这四位姐姐是王妃所赐,我怕我压服不住,还请王妃把她四人的身契一并赏了我的好。” 梁王妃想不到她真敢豁出去要这四人的身契。 这个苏氏,还真是……怎么说呢,人要是把脸面和尊严看得轻了,旁人反倒不能怎么样。 她就是这般无赖,梁王妃还真没办法像对待寻常闺秀那样待她。 梁王妃笑了两声,道:“罢了,人是赏给你们夫妻的,自然她们的生死荣辱都在你们夫妻手上,这身契也本该给了你们才是。” 就仿佛当真只是疏忽,并不是有意为难,经苏绾一提醒,竟是一点儿犹豫都没有,径直让人把四人的身契给了苏绾。 苏绾捧着这四人的身契,却没有一点儿得意和喜色。 她当然知道梁王妃有的是后招。 这四个人若是安分守己,真能服侍了萧衡,自然就能挑拨得了他们夫妻感情,也自然而然的给她和萧衡添了恶心。 可这四个人若是不安于室,惹得萧衡性起,必然要死于非命。 到时梁王妃又有的说了,要么说苏绾性妒不能容人,要么说萧衡性情暴虐,草菅人命。 总之她作壁上观,占尽便宜,烦恼的只有苏绾和萧衡而已。 山矾小声嘀咕:“王妃也真是太急切了些,哪儿有这个时候就赏人的?奶奶就不该要,让她只管问着三爷去。” 苏绾道:“三爷这招牌的确好使,可好钢得用在刀刃上,一回两回,三回四回,回回都拿三爷当挡箭牌,早晚有不好使的那天。说到底,还得咱们自己有本事。”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山矾打起精神道:“那倒也是,就算赐了人又怎么样?三爷未见得入得了眼。” 就三爷那脾气,寻常人谁敢往前凑? 这四个丫鬟要是识点儿趣,或许还能活得时间长点儿,要是不识趣非得往前凑,还是趁早洗净了脖子等死吧。 这会儿她倒无比庆幸萧衡不是个好脾气的。 苏绾看她一眼,笑道:“不用这么苦大仇深,入得了眼也无妨。总之内院里头,来来往往不就那么点儿招数吗?只要咱们有一定之规,守好本心,就不怕魑魅魍魉们群魔乱舞。” 山矾期期艾艾的看一眼苏绾,道:“三奶奶怎么这么悲观?其实,我觉得三爷……也还算好。” -- 第102页 苏绾笑着逗她:“你真这么觉得?” “当然。” “那你们见了他怎么和老鼠见了猫似的?就差抱头鼠蹿了。” 山矾悻悻的道:“奴婢说的是三爷对奶奶其实还好,可没说对奴婢们。奴婢觉得,人心都是肉长的,以心换心,日久天长……总能夫妻和美。” 苏绾沉默了几息,道:“我知道,他这人虽然看着凶恶,名声也不好,但对我……总还不算太坏。” 在栉风楼,他到底还是手下留情,给她留了一命不是吗? 苏绾笑了笑,道:“我不求别的,就求日久天长,平安顺遂。你放心吧,我会对他好的。” 山矾看看左右无人,悄声道:“奴婢有些话,一直在心底,从来没和奶奶说过。” 苏绾失笑,问:“什么话,这么神神秘秘的?” “就是……”山矾犹豫了一忽,道:“奶奶和三爷成亲前,不是偷着出府……然后那天夜里,我和林檎半梦半醒,三爷突然从天而降。” 苏绾这会儿再想起从前旧事,倒没那么痛彻心扉了。 她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去的,听山矾提起,一时也有些怔忡。 明明发生了没多久,这会儿却有恍如隔世之感。 山矾道:“三爷十分盛怒的模样,抽剑就给了林檎一剑。” 苏绾吓得一激灵:“什么?” 怎么林檎从来没提过? 她下意识的就想问:林檎怎么样了? 随即又失笑,自然没有性命之忧,否则林檎哪儿还会在。 山矾现在想起来仍旧心有余悸,她道:“当时林檎一跤扑倒,吐出一口血来。奴婢吓得魂飞魄散,直接就从床上掉了下来……当时满脑子都是‘完了’这么一个念头。可后来才知道是虚惊一场,三爷是拿剑鞘劈的,否则林檎哪儿有命在?三爷教训奴婢们,若是‘连个人都不会服侍,活着也没什么用’。” 她比当时并不轻松多少,喘息了几息,缓解了一下紧张,道:“奴婢自忖必死无移,可没想到三爷高抬起,轻放下,就这么放了奴婢二人。” 苏绾望着她,眸光复杂,一时没说话。 山矾轻声道:“奴婢后来想明白了,三爷之所以饶了奴婢二人,看的还是奶奶的颜面。” 苏绾垂眸,道:“我有什么颜面?” “奴婢知道奶奶担心什么,可俗话不都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三爷的确恶名在外,可这人到底什么样,没个几十年哪儿敢说一定认得清?” 苏绾白她一眼,道:“你倒来教训我了?” 山矾骇笑,道:“奴婢哪儿敢教训奶奶?就是觉得,如果三爷没有主动提,奶奶还是别自作主张,免得寒了三爷的心。” 说到底,还是指那四个丫鬟的事。 苏绾不是没想过,仍旧把这个问题交给萧衡。 以他那“不知好歹”的性子,辞是肯定能辞得掉的,而且辞得一定会特别让梁王妃堵心。 可还是那句话,难不成她就什么都不做,一辈子都躲在萧衡身后? 不说以后吉凶难料,生死不卜,就说眼前,他很快就要出京公干。 那时候他离得山遥地远,如果梁王妃和世子妃等人再向她发难,她又去求谁? 说句难听话,等他回来,她成了一具死人,他可会有半点儿心疼和遗憾? 只会恨铁不成钢。 麻烦是不会停止的,她得勇敢的迎接这些麻烦,并在和梁王妃等人不断的斗争中学会处理和解决,增长自己的本事,对她也好,对萧衡也罢,这才是正儿八经的事。 苏绾沉默了一瞬,对山矾道:“长者赐,不敢辞,收是肯定要收的,但如何安置的确是个要好好考虑的问题。你放心吧,我会好好想想。” 山矾这才略松了口气,朝着苏绾腼腆一笑,道:“奶奶不怪奴婢多嘴就好。” 苏绾替她整了整衣襟,道:“别说傻话,我怎么会怪你?你和林檎打小就陪着我,这么多年,不是姐妹,胜似姐妹,我知道你们两个都是为我好。” 萧衡知道梁王妃赐了四个丫鬟,只嗯了一声,对苏绾道:“你看着安排。” 没等苏绾说话,又挑了挑眼皮子,语带震慑的道:“别自作聪明。” 苏绾追问:“三爷真的不要她们服侍?” “不要。”他答得十分痛快,还一脸鄙夷的道:“她给的人你也敢给我用?” 别人或许还真不敢,可因为是他,苏绾放心的很。 她知道萧衡有那个能力,能把人拿捏得死死的。 她轻声叹了口气,看着萧衡的眼神很是惋惜。 结果换来萧衡没好气的一声哼。 苏绾道:“我是真心替三爷着想,如果三爷不喜欢王妃赏的人,另寻几个也行。” 萧衡搁了筷子,意味深长的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就这么想给我添几个女人?” 苏绾脑子一抽,想也不想的道:“当然。” “行啊,人我已经找好了,过两天就送进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文:《冤家路窄》《表哥攻略》《卿本佳人》《拿什么拯救你》《刁奴欺主》《执迷不悟》《一不小心遇上个渣》 求作收,求收藏。 -- 第103页 感谢在2021-04-17 09:05:19~2021-04-19 08:19: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8642974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自受 “……”苏绾没想到萧衡不是没打算,不仅有打算,而且连人都挑好了,就算她今日不提,只怕哪天他也会径直把人送到她跟前来让她“看着安置”。 这种冲击着实有点儿大,尽管在心里臆想了好多回,也是她心之所愿,可发生得如此猝不及防,苏绾还是有被闪到腰的空落落之感。 心脏仿佛被谁紧攥了一下,有点儿酸涩。 明明只是短短一瞬,却又好像过了千万年的沧海桑田,她听自己声调没什么变化,仍旧轻快平稳,答道:“好啊。” 萧衡又瞄了她一眼,起身离座,去了外书房。 苏绾一个人怔怔的看着满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只觉得心口又沉又堵,她忽然就没了胃口。 林檎和山矾面面相觑,一时劝都不知从哪儿劝起。 苏绾倒笑了,道:“也好。” 路是她自己选的,就算再难走,也得咬牙走完不是吗? 真的,她一个人真的服侍不来萧衡,如今有人替她分担,正合她的初衷,她也算求仁得仁,又有什么可抱怨、有什么可不满意的呢? 可人就是这么矫情呢,她居然很难过。 夜里,苏绾一个人睡在空荡荡的雕花大床上,难得的失眠了。 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她这会儿竟然有点儿怀念从前的时光。 有萧衡在,她压根没有失眠的机会,往往是累到极致,沾枕就着。 可现在的境遇是她自己作来的。 苏绾苦笑。 本来她什么都不愿意去想,可还是忍不住一遍遍回放当时她和萧衡说话时他的表情和神态。 当时她是半真半假,他呢?不知道。 当时他给过她机会的,许她后悔,许她反口,可她却油脂蒙了心,没有领略到他的真实意图。 如果……如果当时她叫住他,他会是个什么反应? 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吧?毕竟他最厌恶的就是她这样“一做就错,错了就后悔”的自作聪明的蠢人。 一夜辗转,第二天苏绾很早就醒来。 林檎服侍她梳洗,山矾从外头进来,回道:“三爷说他今日有事,不在府里用早饭。” 苏绾怔了怔,想想连“纳妾收通房”的事都发生了,这样的事也迟早会发生,她要是连这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趁早去死吧。 因此冷静的“嗯”了一声。 山矾又道:“三爷说,他不在,奶奶的晨练不能懈怠。” 苏绾心脏又是被狠狠的一揪,有点儿庆幸他还没有彻底放弃她,否则大可以说声“随便”。 但随即又苦笑。 这又有什么可值得庆幸和欣喜的?她不是打定主意不做只仰他鼻息过活的藤吗?干吗会为他的一点儿关注就心情激荡若此? 苏绾做了无数次的自我心理建设,总算打起精神,认认真真的完成了晨练。用过早饭,林檎把那四个丫鬟领过来,问她如何安排。 苏绾不想安排。 当然这只是一瞬间的念头。 人是她领回来的,她又不是草菅人命的主儿,总不能活活按死? 所以说,人干吗要如此虚伪?不愿意要,为什么要装着欢欢喜喜的样子领回来? 没人逼着她当孝顺儿媳妇,是她自己愿意的。 没人逼着她当贤惠娘子,是她自己愿意的。 到了儿不过是给自己找麻烦,给自己找罪受。 苏绾苦笑了笑,把这四个丫鬟交给林檎。 她连见都没见。 林檎还想请她赐名,苏绾也只是懒懒的道:“你瞧着随意取吧。” 林檎和山矾对这四个丫鬟的态度都不友好,她们四个就是引子,不是她们四个,奶奶和三爷也不会夫妻失和。 但这四个丫鬟又相当本分、老实,连林檎都对苏绾说道:“自打来了之后,也没妖妖乔乔的调脂弄粉,也没探头探脑的打听三爷行踪,让她们做什么,她们就做什么,一应用度也不挑剔,更没有多嘴多舌的抱怨之类。” 苏绾问她:“所以呢?” 林檎张嘴结舌。 也是,谁会傻到才来就作妖? 那不是擎等着找死吗?不得等机会,徐徐图之吗? 再说,这会儿老老实实,能代表她们一辈子都这么老老实实? 她们就是梁王妃派来的钉子,楔在这院子里不过是个开始,早晚也会楔进三爷和奶奶中间,这会儿对她们报以多大的仁慈,回头受到的就是多大的打击。 苏绾小日子都过去了,萧衡也没说搬回来。 林檎和山矾都有些急。 这才成亲呢,小夫妻就要分房?不说让阖府的人笑话,这也不利于奶奶日后在王府立足、相处啊? 林檎便劝:“三爷搬到书房好几天了,奶奶好歹过问过问,您一向不是这么执拗的性子……” 这话说得苏绾也有些恍惚,她问林檎:“我这次执拗了吗?” 还不执拗? 自打上回三爷搬去外院,就再没回来用过一回饭。苏绾看似没事人一样,该做什么还做什么,可她对三爷不闻不问,不是置气是什么? -- 第104页 林檎发急的道:“奶奶到底为什么和三爷置气?” “我……”苏绾一下子心虚气怯起来,竭力装着轻松的模样道:“我没和他置气。” “没置气,您和三爷怎么互相不理不睬。” “没有的事儿,是三爷忙。”她一个内院妇人,能管得着男人在外头的事? 看她这么能装,林檎气得口不择言的道:“就算三爷忙,那奶奶您呢?” “我……”苏绾一脸认真得不能再认真了,道:“我不也忙吗?嫁妆要整理,院子里的开支帐目要算,每日还要去给王妃晨昏定省……” 林檎都气笑了,道:“就算您忙,您派个人去关心关心三爷的功夫也没有?” 其实是不是置气,苏绾自己心里清楚,只不过林檎和山矾不提,她也就缩头装鹌鹑,这会儿被一针见血的指出问题,她再多的狡辩都没用,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 她却抵死挣扎,道:“原来是这个啊,还用我提醒?我以为你们两个早就想到、做到了呢。” 林檎气得一抚额,道:“奶奶您气死奴婢得了。” 山矾给林檎倒了一盅茶,劝道:“行了,有话你也慢慢儿说。” 林檎不接,将茶盅搁到一边,拉着山矾的手道:“你听听奶奶说的这是什么话?别的事就罢了,你我两个急奶奶之所急,想奶奶之所想,凡事替奶奶想得周到一点儿,做得细致一点儿,那是咱俩的本分,可三爷的事,咱俩能上赶着去关心?” 山矾情知苏绾是故意的,也只能忍笑和林檎一唱一和:“当然不能,你我又不是那种一心想爬主子床的不安份的人。” 苏绾脑仁儿疼,道:“行了,你们俩不用在这儿指桑骂槐。” 林檎这才重新又掉过脸来,道:“要说奶奶是为了三爷那晚的话生气,可那话头不是奶奶您自己提起来的吗?” 苏绾不说话了,脸上的神色相当难看。 山矾一抻林檎。 说话悠着点儿啊你,看别把奶奶气坏了。 林檎不理她,使劲抽回自己的袖子,对苏绾道:“奴婢就不明白了,您干吗非得把三爷往外推?” 苏绾瞅了她一眼,还是不说话。 林檎问:“奶奶有话只管教训,奴婢听着呢。” 苏绾气笑道:“我哪儿敢教训你,这不是洗耳恭听你的教训呢吗?” “奴婢可不敢。”她傲娇的一扭脸,还耍上了小脾气。 苏绾叹了口气,道:“我承认我做得不够好,但我向三爷建议多纳两个人,的确发自真心。” “然后呢,现在这样就是奶奶想要的?” 苏绾苦笑道:“我要说求仁得仁,未免有点儿虚伪,可这难道不是早晚都要发生的事吗?”谁敢要求萧衡一辈子就她一个? 林檎呻/吟了一声,无奈的道:“您怎么就这么笃定一定会发生?” 横竖,差不到哪儿去。 林檎又问:“就算早晚会发生,干吗不等着晚一点儿?您和三爷才成亲啊。好歹也得等您生下嫡长再说。” 生个屁的嫡长,他不想要,也不能要,生出来也是累赘和罗烂。 苏绾心底的委屈一下子就爆发了。 这事儿难道错的就她一个人吗?她不过提了个话头,萧衡顺着竿就把人都给找好了,让她怎么做?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她收是收不回来的,难不成要哀求他别这么早就把人弄进来打她的脸?还是乞求他这辈子都别有别的女人? 他就该听她的了。 是,她活该,既然要装贤惠,那就得贤惠到家,她现在这样不怨不怒不嗔不恨,难道不对? 苏绾的眼泪猝不及防的落下来,震得林檎一肚子话都憋了回去。 还是苏绾自己觉得丢脸,微微扭了脸,道:“我知道你们两个是替我着急,可这种事,急也没用,你们也不用劝我,这事儿压根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得了的。” 她把眼泪轻轻擦掉,道:“成亲前不就做了最坏的打算吗?现在这样已经是最好不过的局面了,真要这一辈子就能这样安安生生的,我当真求之不得。” 她从来不求夫妻恩爱,也不求一生一世一双人,只要萧衡待她还算过得去,能让她安生度日她就知足了。 想到这儿,苏绾朝她二人笑笑,道:“做人得知足。” -------------------- 作者有话要说: 都在说女主蠢,为啥我觉得她这样做很正常啊? 萧衡本来就强横,在女主那里,她就认为萧衡什么事都不会听她的,也不会被她左右, 纳妾是早晚且注定的事,不过是时间早晚。 就算亲们上帝视角,觉得男主“都挺好”, 可连作者这个亲妈都不敢保证他这辈子只会女主一个, 所以女主对男主不敢持太乐观的期待不是很正常吗? 捂脸。 这一卷名称是“磨合”,男女主的感情没到那份上, 就得一点一点的磨。 感谢大家的评论,多砸点儿评论吧,作者也能换个角度考虑问题。 其实今天不想更新来着……不过还是把这几章赶紧过渡完吧。 完结文:《冤家路窄》《表哥攻略》《卿本佳人》《拿什么拯救你》《刁奴欺主》《执迷不悟》《一不小心遇上个渣》 -- 第105页 求作收,求收藏。 感谢在2021-04-19 09:09:56~2021-04-20 08:14: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8642974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活该 总之一句话,苏绾对目前的现状还是满意的。 她承认她修炼不到家,所以还是会失望、伤心,但早晚得习惯。 人不都这样吗?习惯着习惯着,从前觉得简直不能忍的人和事也就都麻木了……也就习惯了。 难道世子妃就过得顺意了?小半辈子了,和世子爷的夫妻和美的日子也没几天吧?难道她就不活了? 二奶奶曹氏就过得遂心了?她有嫡亲儿女,可二爷还不是左拥右抱,妾室通房好几个? 但林檎的话还是提醒了苏绾。 她和萧衡夫妻之间不管内里怎么样,面子情得过得去,毕竟她是妻,他是夫,她这辈子,但凡想过得稍微舒服顺意一些,只能仰赖萧衡。 因此打发林檎送了些换洗衣裳过去。 林檎真是不想活了。 她心说:您就是送点儿吃食也行啊,这送换洗衣裳过去,是把三爷回房的最后一点儿借口都给堵死了啊。 但萧衡当晚就回了正房。 林檎和山矾乍一见到他,简直如同看到天神下凡,令她这等微末小民不胜感激涕零。 二人心说,这三爷也太上道了,奶奶才给了个台阶,三爷自己搬着梯/子就下坡了,早知道,她俩就应该自作主张,早点儿打着奶奶的名头,给三爷送点儿东西才是。 两人满脸笑意,和迎着凤凰似的,打帘子的打帘子,上茶的上茶,紧着把萧衡让了进去。 见着萧衡,苏绾有点儿愣怔。 不过数天不见,她对他这个人都有些陌生了,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待他。 她心里况味复杂,既有那么点儿欣慰,又有点儿犯怵。 他回来意味着什么,不言自明,她固然知道夫妻敦伦乃是夫妻感情维系的必不可少的方式,于情于理她都推脱不得,可他要得太狠,她光是想想就头皮发麻。 萧衡倒是态度轻松的多,对苏绾道:“眼看就是中元节,你有什么安排?” 苏绾轻轻摇头:“没什么安排。” 中元节京城里有河灯和盂兰盆法会,苏绾闺中未嫁时节就没机会出门,虽心生向往,但这会儿她可没什么兴致。 萧衡未必愿意她出门,而且也未必有时间陪她出门,她不想没事找事儿。 至于给爹娘烧纸,那就容易多了,王府里不许烧纸,她可以打发个婆子去路口送纸钱,如今她手里宽裕,上次去寺里的时候,已经特特的请了小沙弥替爹娘供奉了长生牌。 萧衡倒看她一眼,忽然道:“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啊?”苏绾一怔,随即有些心虚的道:“是吗?我可没觉得。” “这几天没睡好?” 苏绾想也不想的道:“怎么可能?” 她要承认没睡好,会不会让他误会是因为他不在,她辗转反侧,楚寐思服他的缘故?所以就算真的没睡好,苏绾也抵死不会承认。 就算是逞强吧,她也不愿意先低头。 萧衡却嘲弄的笑了一声,毫不客气的道:“你嫌我索求无度,扰得你不能安眠,我不在,按理你该睡得很好才是,可我怎么瞧着你气色还不如从前呢?” 苏绾又气又心虚,偏又无话可接,只能垂头绞着自己的袖口,假装没听见,没听懂。 萧衡没什么耐心的道:“我本来打算带你去逛逛,既然你不愿意去就算了。” “……” 苏绾把自己坐成了一只秤砣,死死的抠住这小小的一方天地,踏踏实实,沉沉重重地一直坐下去,打算坐到地老天荒。 只可惜心却不受她的控制和摆布,上下忐忑,起伏迭荡,折腾得她无比难受。 听见萧衡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终于没有一点儿声息了,苏绾的眼泪才沉重的掉了下来。 苏绾着实恼恨自己的没出息,做为自我惩罚,她也不去管,就只那么木木的盯着衣裳上那小小的湿湿的一涡泪痕发怔。 “活该不活该?”耳边响起幸灾乐祸的声音,苏绾惊怔的抬头,正对上萧衡那双黑漆漆的眼睛。 她羞愧无及,索性伏身,把脸埋在手臂上。 被萧衡一针见血扎在心口上,苏绾又疼又愧,她没脸见人了。 萧衡扳她双肩。 苏绾使劲挣扎。 她自觉已经丢尽了脸,越发不肯和他对视。 萧衡索性将她整个人都抱进怀里,没好气的问她:“哭什么?” 苏绾不肯答。 萧衡道:“真是惯得你,有话不说,非得憋在心里,是不是非得把自己憋屈死才算完啊?” 苏绾气得呜咽出声。 她憋屈她的,关他什么事? 她自死她的,他不是说了,他并不觉得丧妻再娶是什么不幸? 萧衡把她的脸从怀里挖出来,道:“我再问你一次,哭什么?要是再不说,别想再有第二次机会。” 苏绾闭着眼,泪水像是断了线的雨帘,顺着长长的睫毛往下淌。 萧衡作势要推开她,她忙伸手抱住他。 -- 第106页 萧衡低哼一声,冷嘲热讽的道:“你说你是不是活该?人是你要给我添的,我让你别多事,你当我不知好歹,多辜负了你似的。我答应要添人,你又自己憋屈你自己。你说你矫情不矫情?” 苏绾当然知道自己矫情,可她也控制不住不是吗? 明明心是自己的,感情也该由自己把控,可谁知道在什么情况下,她把自己的心丢了呢?感情也没那么简单,不是说放就放,说收就能收的。 萧衡伸手粗暴的在她眼角刮了下,一手心的眼泪,他嫌弃的啧了一声,道:“是你自己不愿意出府的,我都没嫌你辜负了我一番好意呢,你倒委屈上了,哭什么哭?” 苏绾哽咽着道:“我怕耽误你的事。” “你以为你耽误得了?真是不自量力。” 苏绾气得睁开眼瞪他,道:“你就会瞪着眼睛威胁我,我在你面前就像个透明人,但凡一句话没说到位,你就一副不耐烦的嘴脸,好像听我说句话就是多大的仁慈和恩典一样。可你又什么话都和我说了?我哪儿知道你都有什么安排?我若要求这要求那,就是不懂事不知魇足,我什么都不要求,你又反过来嫌弃……” 在他跟前做人怎么这么难呢? 萧衡不怒反笑,伸手勾着苏绾的下巴,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唇,道:“你不会问?生着一张嘴是做什么用的?” “……”苏绾想咬死他。 萧衡架住她的脖颈,不让她得逞,谑笑道:“牙口真这么好使?我瞅瞅是不是铁齿钢牙?” 苏绾躲着不让他去掰她的下巴,这么一闹,先前的阴霾一扫而空。她察觉到他某个地方又不安分了,当即不敢再闹,挣扎着要下地。 萧衡察觉到她的小心思,只笑了笑,也没拦。 苏绾坐到他对面,和他拉开距离,这才心有余悸的的抿了抿鬓角的碎发,问他:“你不是说要出远门?” 他理了理揉皱了的袍子,懒洋洋的道:“我跟陛下说了,过了中元节就走。” “那……真要去看盂兰盆会?”她不太相信他是为了这个才留下来的。 萧衡神色淡淡的道:“看你想不想去了。” 想,当然想啊,她在笼子里关得够久的了,当然想去外面见识见识。 苏绾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道:“如果你要是有时间,我当然想去。” 这不就结了?这么点儿小事,何至于迂回曲折的猜来猜去? 苏绾白他一眼,问:“你说的那几个人……” 萧衡一扬下巴,道:“人已经进了府,这时候就见?” 苏绾的心就是一沉。 她还没怎么样作颜作色呢,萧衡已经啧啧连声,嘲弄的道:“看,没那么大心胸,你装什么大度?我早说过你别自作聪明,真要哪天我去睡别的女人,你哭都没地儿哭去。” 苏绾咬牙,没好气的道:“有地儿哭又如何?难不成为了我哭一场,你就不去睡别的女人了?” “当然不能。” 那还说个屁。 萧衡哈哈大笑,道:“说总是要说的嘛,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 “说了又没用,我干吗要说?” “说没用,做才有用。”他朝苏绾招手,道:“我教你个乖,怎么做才有用。” 苏绾半信半疑,犹豫半天,还是没动。 萧衡把脸一沉:“别等我费事啊。” 苏绾这个气,可也知道真等他动手,她可就面子、里子都没了,只得往前凑了凑,做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 萧衡一伸手,掐着她的腰,直接把她挟过来。 苏绾险些惊叫出声,这□□的,难保隔墙有耳,回头传出去,她还怎么做人?她勉强镇定心神,竭力镇静的问萧衡:“怎么做才有用?” 萧衡俯在她耳边道:“你让我睡够了,不就用不上别的女人了?” 呸,就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萧衡觑着她的神色,颇为疑惑不解的问:“我看你那个时候也不是很痛苦,甚至明明很享受,做什么一提这事,你就一副要死要活的嘴脸?” “……”他说话怎么这么刻薄?还这么直白,可让她怎么接话呢? 苏绾面色通红,纤纤十指扯着萧衡的袖子,半天也张不开口。 萧衡道:“你要是担心弄出人命来,呵,有了就生呗。” 苏绾半天才呓语一声:“不是。” “那是什么?” 苏绾面红耳赤,这种闺阁隐秘,实在不能向外人道,她没脸和他探讨。 --------------------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文:《冤家路窄》《表哥攻略》《卿本佳人》《拿什么拯救你》《刁奴欺主》《执迷不悟》《一不小心遇上个渣》 求作收,求收藏。 感谢在2021-04-20 09:14:32~2021-04-21 08:20: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8642974、Elin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Elin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挑衅 纠结了半天,苏绾才期期艾艾的道:“你,你就不能稍微节制点儿?” 萧衡嗤了一声,道:“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 第107页 苏绾气得真想挠他,道:“不知道过犹不及吗?三爷读书明理,自然比我一个妇道人家懂得多。” 萧衡道:“你要担心我,那就没必要,要是担心你自己,我就说你欠练……” 再怎么练,也架不住他这么折腾。 正这会儿,外头林檎回禀:人带到了。 苏绾腾一下坐起身,矫枉过正的抿了抿鬓发,又理了理衣裳。 萧衡嘲弄的看着她,道:“不用比,云泥之别。” 苏绾:“……” 她气得心口直突突。 到底谁是云谁是泥?再说了,谁要比了?输人不输阵,她不能给新人一个下马威,但也不能在新人面前狼狈不堪,让她们笑话了去。 她恨恨的瞪了萧衡一眼。 苏绾先还提心吊胆,想着萧衡寻的不知道是何等绝色,可等到见到四个资色平平的丫鬟,不由得怔在当场。 萧衡哪儿还有刚才的谑笑、孟浪,又是一派阴沉、严肃的模样。 苏绾大惑不解,偷偷瞥了一眼萧衡。 他严肃的看过来,一副“有话待会儿再说”的模样。 苏绾只得抿紧唇,也跟着正襟危坐,肃穆端庄起来。 这四个丫鬟上前给苏绾行礼。 萧衡让她们见过苏绾,道:“这就是郡王妃,以后她的人身安全就交给你们四个了。” 四女齐齐应是。 萧衡这才又对苏绾道:“以后她们四个陪你晨练,素日出门,你也只管带着她们。” 这四个丫鬟身姿矫健,步履轻盈,尤其一双眼睛格外明亮有神,那种精气神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一看就知道有功夫在身。 原来不是给他自己寻的妾室、通房,是替她寻的专护她人身安全的女护卫。 苏绾自知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还当真是辜负了萧衡的一片好心,她看他一眼,眼神含嗔带怨,同时还有点儿委屈。 怪也是怪他,他有话不说明白,非得误导自己,不然自己何至于胡思乱想? 但同时也不由得面颊发烫,想着他什么都没做呢,她便预先给他定了罪,还闹了好几天。 他没什么损耗,反倒她把自己折腾得够呛,就更是羞愧。 萧衡倒是神色自若,既无表功的意思,也没有看她笑话的意思。 苏绾轻咳一声,道:“我知道了。” 事关自己的人身安全,苏绾自然不会懈怠。 误会解除,苏绾身上又干净了,两人也有几日没在一起,自然是好一番折腾。 萧衡倒是没像从前要得那样狠。 苏绾重新洗漱之后,比往日略有些精神,临睡前看他一眼,心说:他今日倒的确收着了点儿,要是以后也都这样……也算还行吧。 不过萧衡脸色却不似往日那样魇足,分明是不尽兴的模样。 苏绾不敢招惹他,小心翼翼的避开来。 只是萧衡却不肯放过她,把她牢牢的箍在自己怀里。 苏绾忍不住问:“你……那个,还很难受?” 萧衡没情没趣的答道:“还好。” “哦……” 他说好就是好吧,苏绾放心大胆的去会周公。 不过睡到一半就又被折腾醒,她神志不清,睡眼惺忪,朦朦胧胧的由着萧衡肆意折腾。 她有点儿明白他的意思了。 她嫌他一次要得太多太狠,所以他就分开来。 “……”苏绾好想骂人。这和朝三暮四里喂猴子的那人有什么区别?不过是换了下顺序,可特么的数量没变,这是换汤不换药啊。 等到第三次被折腾醒,苏绾真的恼了。 这觉睡得零零碎碎,加起来一共也没两个时辰,尤其睡得正香却被迫叫醒,比不睡还累。还不如一次折腾完,好歹她能睡个整觉。 她气得口不择言的道:“你还有完没完?” 萧衡一脸“好心当成驴肝肺”的不解,道:“你可真难伺候,这都不满意?” 苏绾欲哭无泪,她忍羞道:“三爷还是像从前一样,一次折腾到完吧。” 萧衡眼睛一亮:“这可是你说的?” 苏绾看他这亢奋的模样,怎么觉得这么后悔呢。 可后悔也没用了。 果不其然,萧衡撒开来的后果就是,苏绾到后头一点儿睡的时间都没有了。 最苦命的是,到了晨练的时间,萧衡毫不留情的叫她起来,还教训她:“凡事当持之以恒,不可一曝十寒。” 苏绾:“……”十寒你妹啊。 萧衡对苏绾说过,这四个侍女是死士,因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所以打小就跟着名师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日练不辍,不敢说以一当十、当百,但护卫苏绾还是没问题的。 她们的名字不用太花哨,寻寻常常就好。 苏绾不好辱没了人家一身本事,就没用花儿、艳啊、红啊之类,根据她们的特长,擅使刀的就叫鸣鸿,擅使软鞭的就叫九节,擅使软剑的叫纯钧,擅使匕首的叫素质。 结果引来萧衡好一顿嘲笑,他道:“人家都是关起门来吃肉,哪个像你,生怕旁人不知道这四个侍女擅长什么?你这四个名字,足以把她们四个人的特点和弱点都分别告诉了人,怕别人不知道怎么防范是吧?” 苏绾不服气的道:“你也说一个名字罢了,随便起起就好,除非你仇家太多。” -- 第108页 萧衡一脸“你说对了”的表情,凉薄的道:“我又是什么好人?” 萧衡这话听着像是陈述一个事实,可却透着无尽的悲凉。 苏绾怔怔地看向他。 她知道他这个人的时候,他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坏人、恶人,可曾几何时,他也只是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吧?也曾经风光霁月、清白干净。 没人问过这些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又是如何走上这条不归路的,但如果有的选,他未必还这么选。 苏绾不了解萧衡都做过什么恶事,也没想过去甄别是非对错,她只知道,她是他的妻子。 所以凡是他得罪过的人,只要恨着他,就注定要恨着她。 他们不能奈何萧衡,说不定就会找机会攻击自己。 还有,因为他是梁王府的出头椽子,所以连带着梁王府得罪的人,也都只针对他一个。反倒是世子萧徇,素来有美名,坐享其成。 这么一想,苏绾心里还挺不是滋味。算了,低调点儿的吧。 苏绾苦思冥想,总觉得哪个都不好,最后索性自暴自弃的按着她们四个的出生月份起了杏月、桐月、荷月、霜月四个名字。 这回萧衡倒没笑话她,只勉为其难的道:“凑合着听吧。” 苏绾以为这又是一次魔鬼训练,她都做好本朝第一个因睡眠不足,从而猝死于晨练小校场上之人的准备了。 不成想杏月四个却并没像萧衡那样逼着她又跑又跳。 霜月虽然年最小,却隐隐有四人之首的模样,她只让苏绾做了几个简单的动作,便点评道:“郡王妃的身体已经长成,现在习武有些迟了。” 苏绾深以为然,她也没想练成个绝世高手,晨练的目的就是强身健体,仅此而已。 霜月道:“婢子们回去商量商量,回头给郡王妃量身订造,制定个计划出来,今天就先到这儿吧。” 啥啊?这就……结束了? 苏绾简直不敢相信。 以往都是萧衡拳都打完了,还要在一边等她,沉着个脸看她艰难的在奔跑的路上煎熬。 今日反倒是她轻轻松松站在一边看萧衡打拳。 她心里是忐忑不安,还有点儿报复的快感,就等着萧衡质问她为什么不晨练,她好拿霜月的话堵她。 哪料萧衡就和没看见一样,收拳吐纳,接过苏绾递过来的巾帕擦了擦汗,道:“回吧。” 苏绾这个憋屈,她故意问萧衡:“三爷,霜月说要给我单独定个晨练的计划。” “唔。”萧衡看她一眼,忽然笑道:“怎么?” “她们的想法,和三爷的好像有点儿出入。”她说这话时,神情里微带点儿苦恼,似乎真的疑惑不解,但仍旧掩饰不掉她的小人得志。 萧衡呵笑两声,道:“以她们的为准吧。” 他真的不管了? 苏绾激动得心怦怦直跳,竭力压制,才不相信的又追问了一句:“真的?三爷不逼着我跑圈了?” 萧衡嫌弃的道:“你以为你是马啊?跑再快除了逃命的时候占点便宜还能有什么用?再说了,你又不是千里马,跑一圈跟要你命似的,你不难过我看得都要憋屈死了。我那不过是磨磨你的意志和耐力。” “……”好吧,和他说话是自己找虐。 苏绾识趣的闭紧嘴巴。 以前她怕萧衡,什么话都像是在挤鸬鹚喉咙里的鱼,不得不说的时候才说上一两句,能不说的时候就压到心底,宁可发霉也不会让自己的心思见了天日。 可自从上回闹了一回误会,她和萧衡之间好像消除了些许屏障,她影影绰绰的发现,他对她还是很有纵容和忍耐的限度的。 人就是贱胚子,难免好奇他对她容忍的底线在哪里。 毕竟苏绾也是年轻的姑娘,对于自己这个不得不嫁的夫君,也难免有试探他对自己是否有情的微妙心思。 第61章 肉麻 若萧衡一直和外边传的心狠手辣,残忍无情也就罢了,苏绾认命,她会老老实实的蜷在他周身的一个角落里苟且度日,绝不会有别的想头。 可他明明和外人传的不一样,对她似乎还有人性里的一丝丝儿仁慈和温情,尽管很细微,但人有时候就靠着这点儿细微的温暖和希望活着,她不过是凡夫俗子一个,难免心生……奢望。 所以和他相处时便少了好多隔阂。 但他说话也更加的肆无忌惮,一说话就能噎死个人。为了免于自己成为被夫君气死的第一人,她还是少搭理他的为妙。 也是她自己欠,招惹他干吗? 要是他非要给她的晨练加码,她不是自己找罪受? 苏绣在苏大太太房里,翻拣着布料,兴头头的道:“我要做四身衣裳,所以这个,这个,一共八匹布,我都要。” 苏大太太道:“别那么眼皮子浅,你们姐妹几个人人有份,让你先挑就已经是纵着你了。” 难不成你还想一人独占不成? 苏绣嗤的一声,道:“我都占了又如何?四妹妹、五妹妹敢吱一声?” 苏大太太不耐的抚了抚额。 苏绣的确太骄纵了,她想趁着没出嫁赶紧掰掰她的性子,便苦口婆心的道:“这会儿已经进入夏末,你做一两身新衣裳,赶着去看盂兰盆会也就是了,眼瞅着要换秋裳,做多了也是白放着,到了明年就不新鲜了,还得另做。” -- 第109页 苏绣气得把布一摔,眉眼骄横的道:“阿娘这是怎么了?从前我也这样,怎么如今便不行?” “怎么能一样?你也是眼瞅着要出嫁的人了。” 一听到“出嫁”二字,苏绣整个人的精神气都没了,她怏怏地坐回到苏大太太身边,有些颓唐的道:“烦死了,为什么要嫁人呢?阿娘,我不想嫁人。” 苏大太太失笑,道:“又胡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哪有不嫁人,在娘家做一辈子老姑娘的道理?何况那是你舅家,你舅舅、舅母都不是外人,嫁过去,只会和在家相差无几。” “那不就得了?舅舅、舅母一向疼我,将来我嫁过去,只有更疼我的份,和在家有什么区别?” 苏大太太不由得一噎,看向苏绣的眼神不由得有些烦恼,她道:“到底不一样,未嫁时,你是娇客,你舅舅、舅母自然疼你。” 即使稍微有些不满意,毕竟不是自家的孩子,和自家也没妨碍,他们不过忍忍也就罢了。 “可等你嫁过去,你便是他们的媳妇,你的一举一动都关系到冯家的声名,他们待你自然要比从前严苛。” 苏绣并不是蠢到极点的蠢货,苏大太太满腔忧心,她还是多少能体会到一星半点儿的,闻言不由得有些挫败,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烦恼,赌气道:“他们不稀罕就算了,阿娘,你看苏绾已经嫁了,二哥也回来了,要不,我的亲事……就退了吧?” 苏大太太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你胡说什么?这是终身大事,不是儿戏,哪能说定就定,说退就退的?你,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退亲是顽的吗?总得有个理由吧? 不管什么理由,两家还能再像从前那样亲密无间吗? 还有,一个退了亲的姑娘,甭管是什么理由,哪怕她是受害者,也要被千夫所指,众生耻笑,将来再也说不到好亲事。这对于一个姑娘家来说,不啻于人生最大的悲剧。 苏绣扭着手指,不耐烦的道:“不退就不退,您别唠叨了,听得人心烦。” 苏大太太弄不明白苏绣又在闹什么,这个年纪的姑娘,越发的喜怒无常,若一味的呛着她,她纵然不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可她给你来个不哼不哈,便让做爹娘的束手无策。 万一哪天她不言不语,闹个大的,那可更是哭都找不着调儿了。 苏大太太压下心头的烦躁,尽量平心静气的问:“你到底在想什么?和娘说说,娘总是……总是会帮你的。” 苏绣不大相信的看了苏大太太一眼,却还是道:“我不喜欢冯家表哥。” “……” 还真够直白的,苏大太太被噎得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不喜欢”的确是不想嫁的最重要的原因,拿再多大道理压她,架不住她“不愿意”。 苏大太太苦口婆心的道:“为什么不喜欢他?以前你去冯家,阿照这孩子不是挺照顾你的?你还说这个表哥脾气好,别人都不带你玩,就他挺有耐心?” 苏绣低头,又是半天不吭声。 苏大太太恨不得把她脑袋撬开一个缝,好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可等了半天,她也再没别的话。 苏大太太只好道:“中元节,城里有盂兰盆会,阿照不是说那天来接你一起出去逛逛?” 苏绣烦不胜烦的道:“我和大哥二哥去,哪个要他陪着逛?” 中元节那天,因着要出去逛,苏绾一整天都兴兴头头的,一大早就醒了,不用萧衡催促,梳洗已毕,反倒先他带着霜月四人去了小校场。 霜月的确有几分本事,她在和苏绾商量之后,对苏绾道:“奶奶毕竟是女子,不适合练刚猛一路的功夫,不如就练小巧的防身之术。” 苏绾点头:“那就练,多久能小有所成?” 杏月几个人便咯咯笑。 霜月白了她们三个一眼,可自己也忍不住带了笑意,道:“奶奶别心急,只要您肯负苦,早晚会小有所成的。” 苏绾也跟着嘻嘻哈哈,道:“我知道,欲速则不达嘛,不过付出了就想等着看回报,就和种了花便想等它开花,种了庄稼等它秋收是一样的道理。” 霜月的训练也别出心裁,她最先训练的是苏绾的反应能力。 她们四个手没那么巧,就让林檎帮着缝制了几个沙包,里头塞的是粟米,既有掂手的重量,砸在人身上也不疼。 霜月划定了大概五尺远的距离,拿画笔画了一个尺半见方的圈,苏绾站在圈里,她们四个则站在五尺外。 先是一人扔沙包,苏绾一人接,等到苏绾适应之后,便两人次第扔,还是苏绾一人接。 一炷香的时间,霜月计数,看苏绾到底失误几次,成功几次。 训练了几天,苏绾已经能够十接九中。 霜月等人对她不吝赞美,这让苏绾的兴致很高。但夸是夸,霜月等人对她的训练却一点儿都不敢懈怠。 接了一早的沙包,苏绾出了一身汗,回去重新泡了个澡,对林檎叽叽喳喳地说起自己训练心得。 她是个逗哏的,林檎就是个捧哏的,一句对一句,变着花样的对她大加赞美。 萧衡在外头听得直蹙眉,觉得这院子里真是不得消停。 白天有廊下的八哥儿、鹦鹉和黄鹂,树上有扰人噪人的蝉鸣,晚上有草丛里的蛐蛐、蟋蟀,如今屋里又多了个“麻雀”,还不是一只。 -- 第110页 山矾接了夏嬷嬷送过来的食盒,正在桌边摆着盘盏,小心翼翼的偷窥了萧衡一回。 当着她们,萧衡还是那么个阴寒吓死人的模样,也就只有当着奶奶,他才像个正常人,和奶奶有问有答。 所以这会儿山矾还真不好说他是嫌奶奶烦呢,还是不嫌。 有心提醒苏绾一声,又不敢当着萧衡做得太过分。 她便乍着胆子小声建议萧衡道:“饭菜已经摆好了,奴婢催奶奶一声儿?” 萧衡却道:“不用。” 等到苏绾换了衣裳出来,见萧衡坐在桌边等她,不禁笑着歉然道:“倒让三爷久等,其实三爷可以先用。” “废话真多。” 这院里一共就他们两个主子,还分几拨用饭? 萧衡放了书,不轻不重的刺她:“我看你这些日子心情挺好啊。” 苏绾擦着头发的手就是一顿,觑他一眼,先在心里腹诽:她日子过得好,他还看不顺眼了? 可随即又唾弃自己小人之心,她反问道:“为什么不好?我这人要求不高,像现在这样,遇到的都是小麻烦小挫折,大部分我自己都能解决,实在解决不了的,不是还有三爷吗?这足以称得上是岁月静好了,要是还不知足,我可成什么人了?” 萧衡倒想不到她会这么说,看来是真满足。 他道:“我看你就是练得少。” 苏绾心里一突,本能的抵触和恐惧。 可随即又想,他便是看不过眼她这么轻松,想给她加压也没什么。 她不能太过偷懒和怠惰。毕竟他并非刻意挫磨她,就是当初想要让她和他一起晨练,也是为着她好。 苏绾将帕子丢给林檎,坐到萧衡对面,道:“三爷是想给我再添些功课么?” 萧衡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道:“真心话?” 苏绾脸一红,垂眸道:“自然是真心话。” 他这人,怎么翻旧帐呢?她不就口不对心那一回吗? 萧衡笑了笑,道:“那行,这可是你说的,别回头怪我太过严苛。我看你字写得太差,以后你把字好好练练。” 苏绾向他回禀事情的时候,给他看过她记帐的小簿子。只能说勉强看得过去,但显见没有系统的练过,没有筋骨,也没有自己的风格。 苏绾点点头,十分真诚的道:“不怪,我知道三爷是为着我好。” 萧衡正喝汤,一口汤含在嘴里,听见苏绾的话,心头一阵肉麻,噗一声把汤全吐了出来。 第62章 决心 别人还没怎么样,萧衡自己先恼羞成怒。 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活了二十二年,打小就被府里最严苛的嬷嬷拿戒尺抽打着学出来的规矩,就算是睡着了,梦里也不会错漏分毫,不想今日全破了功。 可他怎么能承认他是被苏绾的话惊着了? 当即怒斥道:“汤怎么这么烫?” 苏绾生怕他迁怒,忙捏着帕子上前道:“都是我的不是,我应该先替三爷盛好汤晾晾。” 一边说一边给门口要进来请罪的林檎和山矾使眼色:别进来。 没人进来承受萧衡的怒火,只有苏绾慌里慌张的又是拿帕子替萧衡擦拭嘴角,又是手忙脚乱的替他倒了盅温茶。 萧衡夺了她的帕子,三两下擦了嘴,往地上狠狠一掷,再狠狠瞪她一眼。 苏绾一脸无辜:“三爷,我哪儿做错了?” 萧衡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半天憋出一句话:“别自作多情。” 谁要为了她好? “啥?”苏绾眨巴眨巴长而秀气的睫毛,一脸呆萌。 萧衡无奈的挥手:“算了,你坐下赶紧用膳,一会儿都折腾凉了。” 苏绾重新坐下,趁着萧衡不注意,偷偷的笑出来。 没想到他这个外头瞧着冷硬,内心又柔软又脆弱,竟然听不得一句好话。 是从前没人对他好吧?所以他压根不知道也不习惯接受别人对他的好。 想想又觉得他可怜。 当下苏绾正色,信誓旦旦的表决心:“三爷对我好,我知道,我以后也会对三爷好的。” 这句话比先前的话还有杀伤力。 可怜萧衡一口饭含在嘴里,这回打死也不肯吐,可一时又咽不下去,差点儿没把他噎死。 苏绾手脚利落的把汤碗递过去,还轻轻搁嘴边吹了吹,道:“不烫了。” 萧衡:“……”他没接汤碗,好不容易把这口饭咽下去,“怒视”苏绾:“食不言。” 苏绾连连点头,却道:“其实我在苏家的时候,并没有跟着先生正儿八经的读过书,写过字。” 所以别骂她没本事没出息。 话题如此一本正经,萧衡还算能接受,只要她别再口出“妄言”了。 食不言,寝不语这种规矩,他不是特别欣赏,他更欣赏那种小门小户里一家人坐在一起,有说有笑,有一种烟火气浓郁的热闹和血脉亲情的交缠。 可也架不住苏绾“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他看苏绾:“你自己练的?天纵奇才啊。” 苏绾本来还有点儿小伤感,被他这么一取笑,嗤一声就笑出来,道:“人家圣贤才是天生就无所不知呢,我就是俗得不能再俗的凡夫俗子,哪有那个天分和本事?是当年,那时候十一二岁吧,和二姐姐因为小事起了纷争。大伯父十分震怒,直说自家姐妹,却不能相亲相爱,既有违孝悌,也有违女子闺训,让我们两个各自把《女诫》抄十遍。那是我第一次动笔,抄得自然歪歪扭扭,还被二姐姐好一番取笑。” -- 第111页 当时年轻气盛,苏绣拿着苏绾抄的纸张,又蹦又跳,满府里逮谁就给谁看,阖世界嚷嚷“看看看,这是三妹妹写的字,都说字如其人,哈哈哈哈,这字真丑……” 苏绾当时就气哭了。 再后来发狠苦练了一阵,但因没人指点,也没有适合的字贴,字只能算是周正,着实没什么成就。 萧衡想了一瞬,道:“知道了。” 知道了她的水平在哪儿,他也就更有针对性。 两人用完早饭,苏绾问萧衡:“今晚出门,要做什么准备吗?” 什么准备?萧衡道:“你平时怎么样,今晚还怎么样?” 苏绾有点儿扭捏:“我已经很久没出过门了,外头,会不会不安全啊?” 萧衡嗤笑:“笑话,跟着我你要还不安全,这天底下还有安全的地儿吗?” “那我,用不用换上男装什么的?” “不用,你就……正常点儿比什么都强。”要走了,萧衡上下打量了苏绾一回,道:“你今儿就不大正常,被谁下了降头吧?” 他一走,林檎和山矾过来拣桌子,捧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的,对苏绾道:“奶奶当真是大胆又促狭,刚才三爷差点儿没被噎着,那模样实在是太好笑了。” 苏绾也笑得弯了眉眼,却作弄她二人,一脸再正经不过的模样,起身道:“三爷可是忘了拿什么东西?” 林檎和山矾就像是被谁点了穴,吓得一动不敢动。 苏绾笑倒在椅子上,指着她二人道:“看你们两个还敢不敢随便取笑人。” 林檎和山矾这才明白不过是虚惊一场,很是大胆的冲着苏绾翻了一回白眼。 苏绾笑够了,才道:“三爷这人……其实,和咱们听说的真不大一样。” 林檎和山矾齐齐点头。 苏绾声音低下去,道:“人不能貌相,总之,你们两个以后不许对三爷不敬。” 林檎和山矾忍笑道:“奴婢哪儿敢啊。” 萧衡早早就回来了。 他倒如常打扮,但气势不减,若是板起脸,很有让人退避三舍的冲动。 他看了一回苏绾,点了点头。 她打扮得十分利落,很便于行走。又因她年轻、娇美,便是寻常的衣裳穿着也不损她丝毫美貌。 两人也无需和谁请示,他大喇喇的带着苏绾出了王府。 苏绾是真没说错,她许久没见过这么多人,看过这么热闹的场景了,是以对街边小摊上摆的不值钱却很新奇的玩意儿看得目不暇接。 萧衡倒没表现出不耐来,顶多就是背着手,不发一言。 苏绣虽然嘴上说得坚决,可等到七月十五那天,冯照打扮得簇新登门,约苏绣一起出门的时候,苏绣还是没拒绝。 两人已经订了亲,苏家兄弟心知肚明,长辈们也都默许,便有意无意的给他二人创造机会,一路走,一路便有意无意的分开。 苏家兄弟照顾着几个小点儿的妹妹,只让家里的丫鬟媳妇坠在苏绣和冯照身后。 冯照也就比苏绣大了两岁,正是跳脱爱玩的年纪,平时在家里长辈管得紧,难得这会儿年龄相仿的人出门,就有点儿得意忘形。 可苏绣却意兴阑珊,她并不看两旁的热闹,也不看街边摊子上的新鲜玩意儿,就只盯着来来往往的人看。 看着看着,她就停下不走了。 冯照走了两步,拿着摊子上的一对小泥偶,想拿给苏绣看,一回头,人没跟上来,他忙招呼苏绣:“绣表妹……” 却见苏绣一双眼睛直直地望着街对面,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奇怪。 冯照轻轻一拍苏绣的肩:“绣表妹,你在看什么呢?” 苏绣吓了一跳,转身嗔怒的瞪向冯照:“要死了,你吓我一跳,知不知道人吓人,会死人的?” “……”七月u、半,鬼门开,虽说外头人多热闹,且有法会替亡魂超度,可苏绣这么口无遮拦,动辙把个死字挂在嘴边,冯照还是挺忌讳的。 他一时不好发作,只道:“是你自己出神,我唤你好几声你没听见。”他顺着苏绣的视线望过去。 那是一对年轻男女,男的高大挺拔,女的年轻俏美,衣裳颜色一深一浅,两人神色也一冷一热,没什么出奇的。 这街上的男男女女很多,像这样的小夫妻不知凡几。 如果非说他们有什么引人注目的,那就是这对夫妻男的形容隽秀,女的俏丽可人,是不可多得一见的俊男美女。 冯照视线落在那年轻女子身上,像是蜜蜂的足沾了糖,一时有点儿丝丝连连的。 但他倒没多少龌龊心思,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冷丁看见这么漂亮的姑娘,多看两眼,心里暗自赞叹两句,也是人之常情。 他问苏绣:“你认得他们?” 苏绣没好气的道:“谁认得他们?我忒闲似的。”看冯照那满眼的惊艳,不由得酸溜溜的道:“你是没见过世面吗?是个女人你都能看进眼,半天拔不出来?” 冯照淡淡一笑,道:“表妹说笑了,不是你先看,我才看的吗?咦,那男人望过来了。” 苏绣一震,低声道:“你说什么?他,他真的看过来了?” 冯照看她神色奇怪,竟是紧张、激动,连两颊都红了,却不敢抬头,竟半遮半掩避在冯照身后。 -- 第112页 如果说她不乐意见外男,小姑娘家嘛,害羞,面嫩,倒也情有可原,可她偏又这么关心,且热切得有些过了头,冯照再蠢也察觉出了不正常。 他道:“是啊,不过那男人眼神真冷,面色也不善,倒像……” “像什么?” 冯照打了个冷战,讪笑道:“像是能吃人似的。” “出息,都是男人,你怎么就和人家差那么多?” 冯照不爱听了:“你怎么知道我和他差得多?他是谁?” “他是……”苏绣一扭脸,道:“我怎么知道他是谁。他……人呢?” 冯照奇怪的看一眼苏绣,却还是望了对面一眼,道:“在呢。” 苏绣这才探出头来,欲遮还休的望过去。那人仗着身形高大,已经将那女子严严实实的遮挡住了。 苏绣只能望见一个背影,这让她心里牵牵扯扯,又酸又疼。 她既盼着他能回头看她一眼,又怕自己接不住他的目光。 柔肠百转,一时竟痴痴地站在当地,半天回不过神。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24 09:29:18~2021-04-25 08:34: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Elin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鬼迷 那女子正在小摊上看东西,好像都很喜欢,却纠结到底挑哪个好。 那男人不耐烦了,把手一挥。 就见摊主笑得见牙不见眼,手脚麻利的将那女子挑的几样东西全都拣好,递到那男人手里。 冯照嗤了一声,对苏绣道:“男人给女人买东西,天经地义,你要羡慕,不是有我吗?你喜欢什么,我都给你买。” 冯照倒也不是说大话,他家里虽不是大富大贵,可他是父母的小儿子,上头有兄长,对他难免娇宠些。 因着出门,冯大太太特意给了他一袋子碎银子,就是为了哄苏绣开心的。 男人嘛,总不能出门抠抠索索的,没有男人气概不说,也让女人低看,时间长了自己也不自信。 苏绣却紧咬着唇,不知在想什么,眼看那对男女要走了,她忽然抬头道:“表哥,兄长们不在,咱们俩单独逛怪没意思的。” 冯照:“……” 苏绣一把拽起冯照的袖子,像是做了什么重要决定,一脸的英勇,道:“咱们去和三妹妹做个伴。” 冯照不解的问:“什么三妹妹?哪个三妹妹……不是,阿绣,你等等我。” 苏绾对于萧衡的行径不大满意。 萧衡瞅着她问:“怎么了?” 苏绾抬头看他,道:“买得太多了。” 萧衡一脸的莫名其妙:“太多了还不好?我看你都很喜欢。” “那也太败家了,再好也有限,挑一两样最中意的就好。” 萧衡一脸无语:“这能有几个钱?” “可……” “你怕我养不起你?” “不是,我就是……”她是个松鼠的性子,什么东西都想着多存储一点儿,以备不时之需。虽说他的状况就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可万一呢? 萧衡嗤笑道:“别这么抠抠索索的,我还不至于差你这么点儿银子。” 苏绾脸一红,却忍不住为自己辩解道:“不是这么个道理,我一直以为,过日子过日子,日子就是过出来的,而且要过得有滋有味才好。就像买东西,不在于银子多少,买着自己喜欢的,中意的,哪怕贵点儿,心里也欢喜。就是讲价,也自有讲价的乐趣。” 萧衡一脸无语。 苏绾却又嫣然一笑,道:“三爷别嫌我矫情,其实我知道三爷是为了我好,我打心底里也挺感激三爷肯为我一掷千金的。” 萧衡只觉得肉麻,恨不能要抖一抖,好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瞪一眼苏绾,轻斥道:“闭嘴。”大庭广众的,她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苏绾朝他笑笑,才要说话,不防身后有个女子捏着喉咙,娇滴滴的声音道:“我当是谁,看了半天没敢认,还真是三妹妹啊。你怎么敢出府乱跑的?” 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苏绣。 她还真是烦人,自己都离了苏府了,她管得着吗? 苏绾看向苏绣,上下打量她一眼,没急着反驳。 她是近墨者黑,跟着萧衡时日虽短,却把他那种居高临下的倨傲学了两成。 不用说话,光是这种满含审视、讥嘲、鄙夷、不屑一顾的眼神,就能激得苏绣这种浅薄性子的人暴跳如雷。 果然,苏绣恼羞成怒,狠狠瞪过去,道:“三妹妹心虚了?怎么不说话?” 苏绾轻巧的笑一声,仍旧不搭理她,反倒看向一旁的冯照:“这是冯家表哥吧?” 冯照还处在懵懂的状态下。 他是常到苏家去的,但和苏绣真没打过几次照面,只听说过二房有位行三的姑娘,可没想到眼前这么漂亮、柔美的姑娘就是。 他又不是什么圣人,一时心头思绪万千。 二表哥苏澈得罪了林四公子,苏家便搭上了一个姑娘给了梁王府的煞神萧衡,本来应该是苏绣嫁过去,可因为姑母舍不得,所以便由二房的孤女苏绾顶上。 这事算不得秘密,他虽被长辈们瞒哄,但家里头人多嘴杂,还是听着些影儿的。 -- 第113页 当初没见着苏绾的人,觉得自己娶谁都是娶,娶了苏绣,好歹打过照面,总比和苏绾更多几分香火情。 可今日见了苏绾,他不禁冒出来个荒谬的念头:如果没有姑母和表妹的背信弃义,该娶苏绾的人,应该是自己吧? 冯照一时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理状态,竟是大悔特悔,有种失之交臂的深切遗憾。毕竟和苏绾相比,苏绣实在太过粗浅了些。 见苏绾同自己见礼,冯照一时激动得有些结巴,忙道:“在下冯照,您是……”想说三表妹来着,可萧衡那灼灼的视线激得他仅存的理智回笼,忙敛了心神道:“见过郡王妃。” 所以说,冯照这样的态度才是正儿八经的态度,也说明他是个正常人。 先守国礼,再论家礼,绝对没有仗着自己是个表哥这个亲戚兼年长的身份,就冒充大尾巴狼,非得对苏绾品头论足,大加指教的道理。 苏绾朝他温文一笑,道:“早听大伯母提过冯家表哥,今日一见,果然温文知礼,得体大方。” 苏绣和他一比,简直就是地里的泥,还真的配不上。 好话谁不爱听?尤其被苏绾这么一夸,尽管知道她不过是客套和恭违,冯照还是乐开了花。 他腼腆的道:“郡王妃过誉了,冯照就是个寻常人,是姑母偏疼,难免夸大其辞。” 苏绾对他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瞧瞧,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不管冯照是不是真这么想,起码这自谦的态度十分漂亮。 冯照又忙见过萧衡。 再是表哥表妹,又不是嫡亲,况且苏绾已经嫁了人,他再动心浮念,也不敢当着萧衡这个正儿八经夫君的面,对苏绾太过失态。 苏绣再蠢也不由得回过神来,她面红耳赤,忙跟着冯照见过萧衡。 萧衡冷淡得只有一个“嗯”字。他是懒得和苏绣、冯照虚与委蛇的,但苏绾不能不寒暄一下,她懒得理苏绣,就只问冯照:“只有冯表哥和二姐姐吗?” “不是,几位表哥也在,只是人多,一时走散了。” 苏绾心知肚明,又问候了苏家长辈。 冯照代替苏绣答了“都好”,又尽“主人之谊”:“姑丈、姑母还有府上老太太、几位太太都很惦记郡王妃,郡王妃也自当珍重。若有时间,多回府里看看,也可以解老太太和姑丈、姑母等长辈对郡王妃的思念之情。” 还真是会说话。 尽管只是场面话,内里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但他说得情真意切,给足了苏绾颜面,就好像苏家上下真的都很惦记她一样,这让苏绾心里仿佛被暖风拂过,又酸又软。 她朝冯照再度福了一礼,随即笑道:“多谢表哥。” 他可真是个好人。 尽管只是个称呼上的小小的改变,却说明了苏绾待冯照的态度已经有了极大的转变。冯照一时五味杂陈,忙逊谢道:“郡王妃客气。” 苏绣有些悻悻,心说,谁惦记苏绾了?她爱回不回。横竖她已经嫁出去了,过得好或坏,谁管呢?也管不了不是?表哥倒是个滥好人。 她白了冯照一眼:要你多事? 冯照却没看在眼里,只是克制、有礼的收回视线。 依他想,人家新婚夫妻,难得离了府里长辈,到外头松散松散,未见得喜欢有别人横插一杠子。 他和苏绣也是,理当好好相处,就该打过招呼,就此别过,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怎耐苏绣像个赖皮膏药,他又一向知道苏绣是个不听劝的,姑母不在,难不成自己和她当街吵闹起来?太难看了点儿。 苏绣果然不识趣,问萧衡:“郡王爷怎么有功夫陪三妹妹出门?” 萧衡不答,只蹙眉看向苏绣。这叫什么话?他们夫妻做不做什么,他有没有功夫,轮得到她置喙? 这女人是真蠢,心思浅薄的写在脸上,却还不自知,还要不停的作死,不停的犯蠢,真是让人厌恶。 萧衡单刀直入的问苏绣:“你有意见?” “啊?不,没有,我是说……”苏绣酸溜溜的道:“郡王爷对三妹妹可真好。” 萧衡不置可否,只寒森森的问:“既然没意见,怎么还不让开?” 苏绣:“……”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堵了厚重的湿棉花,半天才勉力道:“我,我久未见三妹妹,不如……” 不如一起啊。 明明就是简单、寻常的几个字,可顶着萧衡冷意森然的眼神,她怎么也说不出来。 苏绣自那日迎亲之际与萧衡一见,便着了魔一样,尽管对他的印象只停留在血腥上,却又奇异的将他的五官相貌放在心里。 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明明那么害怕,见着他只有惊悸,可他如雕如刻,如琢如磨的五官却深深烙进她的心里。 她忍不住想,如果没有苏绾替嫁,他就该是她的夫君。对着这么个英挺俊秀的男人,真让四妹妹说着了,那是吃饭都能多吃几口的啊。 更不用说,他是梁王之子,虽然是庶子,却仍旧是龙子凤孙,皇家贵胄,是不折不扣的金枝玉叶。更何况他自己有本事,又封了郡王…… 和萧衡一比,既无好相貌,又无功名的冯照,就什么都不是了,所以苏绣越想越不甘心。 第64章 幸福 可是,可是,所有的事情就坏在这“可是”上头。 -- 第114页 苏绣再蛮不讲理,也知道这婚事是她自己心甘情愿地放弃了的,于是这男人白白便宜了苏绾,让她一个一无是处的孤女,白白得了这么好的夫君。 偏偏苏绾狗仗人势,居然敢拿郡王妃的身份欺压自己。 以前的时候苏绾哪儿敢? 一想到被自己欺负惯了的苏绾一下子嚣张跋扈起来,反倒骑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苏绣就满心悲愤。 她凭什么?她有什么? 除了长了一张蛊惑人的漂亮脸蛋,她还有什么? 如果她不曾嫁给萧衡,她就还是从前那个一无所有,一无是处,人人可欺的小可怜儿。 可惜人生没有早知道,她白白错过了良人。 上回苏绾给了苏绣那两个耳光,成了苏绣过不去的心魔,她不只一次咬牙切齿的想,如果不是苏绾嫁给了萧衡,她不会这么嚣张。 没有什么比眼看着一个从前处处不如自己,时时受自己欺压的人,反过来欺压自己更让人屈辱的事了。 所以苏绣对于萧衡,在迷恋容貌、权势的同时,还多了一份非要抢之而后快的变态的执拗。 可惜她无缘再与萧衡相见,今日好不容易不期而遇,无论如何,她也不愿白白放弃这个机会。 人在自己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人和物之前,脑子总是空前的好使,苏绣就是。 她意识到,萧衡是个不容易靠近的男人,但她未必没有机会,苏绾和她毕竟是嫡亲姐妹,一笔写不出两个苏字来,苏绾再怎么样也不会蠢到自绝后路,真的见弃于苏家。 尤其在这种大庭广众之下,她不会和自己上演姐妹阋墙这种丑事。 苏绣心念电转,立刻放弃了和萧衡正面相峙,她转向苏绾,伸手抱住了苏绾的手臂,脸上浮起亲热的假笑,道:“阿绾,我可想你了,以前一直没机会,好几次都说一起出府逛逛,可是家里长辈担心咱们的人身安危,都没能成行。今儿机会难得,咱俩一块儿逛啊?你有什么喜欢的,都可以和我说,我知道你手头不宽裕,没关系,我有钱,谁让我是做姐姐的呢,今日不管你瞧中了什么,都包在我身上。” 这一声“阿绾”叫得苏绾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她像见了鬼一样,目瞪口呆的望着苏绣。 苏绣却紧紧的抱住她的手臂,大有一副“就是死,你也休想甩开我”的架势。 苏绾伸手去推苏绣的手臂。 苏绣却拿出从前娇纵的模样,和苏绾撒娇:“好阿绾,行不行,你倒是给句话啊?” “不行。”这回却是两人同时答的。一个是苏绾,另一个自然是萧衡。 他目光森然的瞪着苏绣,道:“松开。” 他们夫妻俩倒是同发一心,都不愿意苏绣夹杂其中。 苏绣怕得小腿肚直转筋,却还是浮起一抹自认为十分温婉、娇美的笑着对萧衡道:“三妹……郡王不会这么小气吧?我和阿绾有些日子没见了,姐妹俩……” 姐妹俩说几句知心话,一起逛个街,他都不肯? 萧衡压根不听苏绣的解释,他连一点儿情面都不讲:“我不打女人,但不代表我不会对女人动手,松开。” 苏绣还在犹豫。 她不太信萧衡真敢对她动手,就算他敢,男女授受不亲,她要借此嚷嚷起来,没准儿……反倒能得偿所愿。 萧衡已经面露不耐烦。 苏绾对苏绣简直太熟悉了,她心思一动,苏绾不说能猜个十成十,却也能猜出个七八成。她真是既同情,又可怜,还有点儿好笑,更有几分悲愤。 没这么不讲理的。 从前都知道萧衡名声不好,所以她们一个个畏之如蛇蝎,争着抢着,那是有多远避多远。哦,这会儿看萧衡成了郡王,她又后悔了,想抢回去。 天底下的便宜都给她一个人占得了呗? 怎么想得那么美呢? 苏绾虽不至于“我的东西就是砸了也不给别人”,但自己的人和物,她也是护短的。 苏绾看向萧衡,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臂,安抚道:“我和二姐姐单独说两句话,就一会儿。” 萧衡皱眉看她。 何必费事?对于苏绣这样的人,压根不用多费心思。 苏绾却只是摇摇头。 她不是他,尽管同样不喜欢苏绣,但她不愿意用他那种血腥粗暴的手段对苏绣。 萧衡到底忍耐的嗯了一声。 苏绾将苏绣带开两步,开门见山的问:“二姐姐这是后悔了?” 苏绣没想到苏绾这么直接,结巴了一下,只能装傻:“什么后悔?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懂。” “死丫头……”她一急就把从前的称呼喊了出来。 苏绾似笑非笑的道:“看,你我姐妹本就没那么深的情份,再装也不像,二姐姐不适合耍这种心机,心知肚明的事,不如开诚布公。” 苏绣恼羞成怒,当下甩开苏绾的手臂,扬声道:“我看你是得了失心疯了,上回在苏府你就像个泼妇,这会儿也是,莫名其妙、匪夷所思,简直不知所谓。”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大,一边说,一边看向萧衡,大有告黑状的意思。 她哪儿知道苏绾当日的壮举,萧衡知道的一清二楚。 不仅清楚,他对此并无任何异议。 他就不是一般人的脑回路,在他心里,没有什么明晰的是非对错,只有一个:软弱的人不知反抗,被人欺负也纯属活该。 -- 第115页 苏绾淡淡的拂了拂自己被苏绣扯皱了的袖子,道:“知道就好,所以二姐姐还是离我远点儿。” 苏绣气得啐了苏绾一口,道:“你甭小人得志,我是,是念着姐妹的情份,也是为了你好,更是为了苏家好,你这样薄情寡义,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苏绾失笑,道:“这话由三姐姐说出来,真的很荒谬,就像二姐姐刚才所言,简直是‘莫名其妙、匪夷所思、简直不知所谓’。我还真就不怕当面锣,对面鼓,有什么说什么。真要是大伯父和大伯母的意思……” 她噙着一抹讥讽的笑,道:“让他们亲自来同我商量好了。我还是很顾念姐妹情份的,不敢保证一定能让二姐姐得偿所愿,但必然肯回报当年二姐姐待我的‘姐妹情深’。” 看她是想当萧衡的填房,还是想当萧衡的妾了。 甭管她想当哪一个,总得问问自己是不是愿意。 苏绣到底脸皮薄,被苏绾戳中心事,差愤交加,当下抹着眼泪,哭着跑走了。 苏绾垂眸,对着冯照福了一礼,尽收刚才的尖刺,道:“二姐姐性子莽撞,人又任性,还劳冯家表哥多费心。” 冯照面色通红,羞窘不堪的道:“对不起,三表妹,都是绣表妹的不对,我代她向你道歉,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 说罢又向萧衡拱了拱手,这才匆匆去追苏绣。 苏绾望着他二人的背影,倒是半晌都怔怔不已。 萧衡握住了她的手,道:“走了,还有没有想买的?” 苏绣也好,冯照也罢,有什么可看的?那样的姐妹,有不如没有,何必留恋? 苏绾把喉咙里的艰涩咽下去。 有时候人的命运是特别诡异的东西,就像苏绣觉得她一无是处一样,她同样觉得苏绣百无一用。可就这么个浅薄、粗蠢、任性、愚蛮的人,竟然那么好命。 有苏大太太这个慈母百般疼宠,又有冯照这样心地仁善的人照顾,她是哪辈子修来的? 那自己呢? 是几辈子没修福德,所以才会落到如今这样孤苦零丁的地步? 没关系,就算日子再艰难,她也要让自己好好的过下去,不为和谁斗气,也不为了什么所谓的争气,就只是不甘被命运遗弃和摆布罢了。 苏绾反握住萧衡的手,将眼泪和酸涩咽下去,朝他微微笑了笑,道:“随便看看就好。” 他瞳仁照旧漆黑,神情也照样冷厉,可他的手掌宽厚而滚烫,给予她超出意外的温暖。 没关系,她纵然一无所有,可她身边还有这么个人呢,他并没有人们想像的那么坏。他带给她的,也没有她自以为是的那样暗黑和绝望。 甚至,她透过他冷硬的外表,得以窥见那么一丝柔软。也许,她是能和这个男人执手相濡,一路走下去的。 人生就是如此,但凡有一线希望,就能给人无尽的勇气和连绵不绝的信心,能把悍硬如铁的黑暗撕开一道口子。 只要坚持,总能候得云开月明,不是吗? 除了他,还有林檎和山矾,虽是主仆,却形同姐妹。她也并没有自己想像的那么寒酸,别人生命里该有的,她也都有。 这天晚上,是苏绾到了这个时空后最快乐的一晚。 她买了许多华而不实,却拙朴、有趣的新鲜玩意儿,尝了许多街边小难鲜香可口的小吃,看了焰火和法会,最后到河边去放河灯。 河灯寄托着人们对逝去亲人们的哀思,但夜空幕布如墨,星辰如同碎钻,河中万千河灯,互相映衬,竟也是人间绝佳美景之一。 幸福很难得,因为太过短暂,但哪怕就是这么短暂的片刻幸福,也能充盈整个心脏,让人确确实实的体会到:活着真好。 好到让人感动于吝啬造物主难得一见的仁慈馈赠,并原谅它惯来的残忍冷酷和不近人情。 # 共患 ==================== 第65章 故技 过了中元节,萧衡便准备出门了。 苏绾替他收拾行李,一件件衣裳过手,一包包药材放进行囊,让她真切的体会到,这个曾让她又怕又惧的男人,真的要离开了。 她竟然有点儿舍不得。 但她知道,是人就得有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男人只有比女人承担得更多。 萧衡本就不易,没个因为娶了她,便儿女情长,什么事不做,什么险不冒,只一味的闷在家里,只顾老婆孩子热炕头的。 他没那个儿女情长的命,也没那个资格,面对他的,还不知道是何样的刀山火海呢,纵然她不能给他助力,也不该因为妇道人家的软弱就拖他后腿。 把所有的不舍、牵挂都压回心底,苏绾把沉甸甸的心意也都放进一件件衣裳里。 萧衡倒没多少缠缠连连的表现,只是看了苏绾一眼,嘴毒的道:“你好自为之,别等我回来,迎接我的是府里的白事。” 林檎和山矾听着都直皱眉。 就算这话初衷是好意吧,就不能委婉点儿说?这话也太丧气了。 苏绾开玩笑道:“三爷在乎吗?你不是说过,娶谁不是娶?走了我一个,还有赵钱孙李、周吴郑王……” 萧衡从鼻子底下呼出一股冷气,道:“我当然不在乎。” 苏绾也不生气,一直把他送到院门口。 -- 第116页 萧衡反倒一脸的“我生气了”的模样,既不开口,也不看苏绾。 苏绾却拽住他的袖子,好言好语的道:“我知道三爷的心意,会好好的等三爷回来的。此去山遥路远,三爷合该一路保重才是。” 萧衡这才勉为其难的看向她,仍旧一个字:“哼。” 苏绾笑笑,又替他理了下腰间的荷包,道:“三爷把我给你求的平安符带了吗?” “一张破符纸而已。”他不屑一顾。 苏绾道:“我当然知道,不过是个心安,图的是我的心安。人有时候活着,不就是靠一点儿信念撑着吗?三爷放哪儿了,我去取。” 乌玉年纪小,既是童言无忌,又是讨好邀功,一脸疑惑的道:“不是在三爷的荷包里吗?我亲眼看见三爷很宝贝的放进荷包里的,还想着说要代劳,三爷都没让。” 萧衡被戳破谎言,也不见恼怒,只抬眼瞪了乌玉一眼,磨牙般的从齿缝里道:“滚。” 乌玉一吐舌头,撒腿跑了。 林檎和山矾不敢笑,只垂头硬憋,憋得肚子都疼了。 苏绾也没事人似的,并无取笑嘲弄的意思,只眼里带着满满的笑意,朝着萧衡摆了摆手:“三爷一路顺风。” 萧衡一走,府里上下都松了口气,也都憋着一股劲,非要好好为难为难苏绾。 原先那些吃了瘪的仆妇们各个摩拳擦掌。以前这位三奶奶仗着那个煞神在,没少给她们软钉子碰,这回老虎不在家了,她一个软脚蟹的妇人还能怎么耍横? 真当她们是白吃干饭的?就是当家奶奶、太太们,也不敢对她们太过倨傲,就凭她一个年纪不大,才嫁进门的新媳妇就敢乍刺?真是天真。 不只这些仆妇,就是梁王妃、世子妃等人,也都有看苏绾笑话的意思。 谁都知道她是狐假虎威,这回萧衡不在,可真就到了见真章的时候了。这府里若说能护得住苏绾的,只有王爷和世子。 可王爷么,事务缠身,连王妃都未见得知道他人在哪儿,也未见得随时随地说见就见,就更别提苏绾了。 再则,他是一家之主,做事历来要求公平、公正,怎么会偏袒苏绾这个庶子媳妇? 世子么……他倒是有心,至于有没有那个能力,可就两说了。 像曹氏这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巴不得有什么事能让世子再次插手。 苏绾从萧衡的院门口一露面,阖府便沸腾起来,一传十,十传百,消息源源不断地送到各府主子跟前。 苏绾却像没事人一样。 她打扮得中规中矩,已经换下了秾艳的红妆,但仍旧符合她的身份。既不过分素淡,那样未免显得太过低调,就像未曾开战,已经向先阖府人等示弱了一样。 她也没打扮得格外张扬,那就更是刺人心了,相当于挑衅。 梁王妃已经起了,正半靠在榻上喝燕窝粥。 她不大喜欢这种清淡的口味,但燕窝这东西,俗称养人,尤其适合她这种刚要上年纪,终究已经没了青春的女人。 所以她喝得寡淡,未免神色懒懒的。 一个穿着青色比甲的丫鬟正在回禀:“三奶奶已经快要到正院门口了,只带了两个小丫鬟。” 梁王妃嗤的一声笑起来,道:“她倒有恃无恐。” 一旁的大丫鬟叩春接过梁王妃手里还剩了点儿燕窝的白瓷碗,陪笑道:“还不是仗着王妃仁慈。” 梁王妃不急着答话,先接了迎夏递过来的茶水漱口,不急不慌的用帕子拭净嘴角,道:“仁慈?我倒想,可打虎不死,终归要被虎伤。” 叩春等人便都不答。 梁王妃挥手让小丫鬟退出去,半阖了眼,问:“什么时辰了?” 叩春看了一回沙漏,道:“差两刻钟就到辰时了。” 还早。梁王妃也就由着迎夏替她垫好隐枕,微阖了眼,道:“我略躺躺,你让人给世子妃送信儿,让她不必急着过来。” 苏绾到的时候,小丫鬟便先一步迎出来,陪笑行礼:“三奶奶今儿来得早。” 并不比平常早,但王妃正院静悄悄的,耳房里也无声无息,说明不仅世子妃没来呢,就是二奶奶曹氏也还没到。 稀奇。 苏绾笑笑,道:“三爷出了远门,我们院里清净,所以能提早出门。母妃昨儿歇得可好?” 小丫鬟道:“婢子不清楚,回头婢子问问王妃身边的叩春姐姐。” 她身份低微,也就只能帮着传个消息,连上夜、当值这些差事都轮不到她。 苏绾不过是顺口一问,也没指望从她这里探听出什么消息来。当下只笑笑,道:“若王妃醒了,劳烦替我回禀一声。” 小丫鬟敷衍的应“是”,把苏绾让进耳房。 耳房里素日是有两个小丫鬟帮着准备茶水的,今日也稀奇,竟一个也不见。 小几上空空如也,并没有往日的茶水点心。 这是摆明了要让苏绾坐冷板凳呢。 苏绾只做不觉,如老僧入定般闭目养神。她不饿,也不渴,就算在这儿坐一整天,她也坐得住。 整个院子,从上房到门口都静悄悄的,越发显得廊下的鸟儿们叽叽喳喳的聒噪。连丫鬟仆妇们都不大走动,就仿佛各自都没差事了一样。 苏绾这一等就是大半个时辰,曹氏姗姗来迟,边说边笑:“唉呀,我今儿来迟了,三弟妹来得早。” -- 第117页 苏绾朝她笑笑,道:“二嫂来早了。” “王妃还没起呢?幸好幸好。”曹氏坐下,打量苏绾。 苏氏年纪虽小,倒是稳当,摆明了王妃是故意要挫磨她,她倒不焦不躁,不愤不怨。 哈,这回怕是王妃要落空了。 梁王妃也猜度到了这层,既然这招数不管用,她便很快起身,传了苏绾和曹氏进去服侍。 世子妃也匆匆赶了来。 当着苏绾,世子妃进门就请罪。 梁王妃有意要替侄女遮掩,便问她:“既是身子不舒服,打发个人来回一声就是了,我这里又不缺人服侍,不必日日都得你们尽孝心。” 徐氏道:“不过是腹痛,老毛病了,已经喝了热热的姜糖水,这会儿已经没事了。” 丫鬟们摆好早饭,梁王妃由世子妃扶着坐下,由苏绾和曹氏布菜。 今非昔比,梁王妃这一干人就像刻舟求剑的人,以为苏绾还是才来的模样,是以故技重施。 苏绾全身心戒备,况且这些日子也不是白练的,压根不用去看,就猜度着有谁又在暗中使坏。 她避过徐氏绊她的脚,又躲过曹氏的推搡,梁王妃身边的大丫鬟叩春还想在背后下手,不成想倒和曹氏撞到了一起。 徐氏收脚不及,被一脚踩中。 叩春手里的痰盂洒了一半,全泼到了梁王妃的裙子上。 梁王妃怒不可遏,甩手就是一个耳光:“小贱蹄子,怎么当差的?脑子没带,去赶集了?” 曹氏倒是惊愕了一瞬。 苏绾早就避开两步远,一副纯良、无辜的模样。 只有自己和叩春挨得正近,叩春一倒,她脚下绊蒜,后腰撞到圆桌,碰得碗筷盘盏叮当直响。曹氏想也不想的道:“三弟妹,你怎么推我?” 一时所有人都把视线落到苏绾脸上。 苏绾惊讶的道:“二嫂你看错了吧?我一直站在你身前,难不成我有四只手?还能绕到你背后推你?” 曹氏脸通红,眼看栽赃不成,只得含怨向梁王妃请罪:“母妃恕罪,不知道是谁绊了我一下,我一时没站住。” 坐着的人只有梁王妃姑侄,梁王妃自是不屑于承认,那么罪魁祸首就成了世子妃。徐氏脑子慢了半拍,下意识的反驳道:“是你先踩的我的脚。” “不是我。”曹氏忙着撇清责任。 叩春素来有脸面,这会儿却挨了梁王妃一记耳光,羞惭无及,却不能陷主子于不义,只能愤怨地自责:“是奴婢不小心踩到了世子妃,世子妃恕罪,王妃恕罪。” 一时成了轮圈糊涂帐。 第66章 尴尬 如果徐氏不吭声,也没人敢往她身上赖,偏她脾气急,巴不得解释。 这一解释,倒正应了“不知是谁”那话。 曹氏才不怕她吭声,就怕她不吭声,立时道:“不是我。” 人人都忙着撇清责任,气氛便僵下来。苏绾一副清淡无谓的模样,分明就是站干岸看热闹的。 可旁人却没有她这样的心境。 叩春素来有脸面,这会儿却挨了梁王妃一记耳光,已是羞惭无及,但还记着自己的本份。 她怎么能陷主子于不义? 主子们互相推诿,说不得只好她这当奴婢的来顶罪,当下只能愤怨地自责:“是奴婢不小心踩到了世子妃,世子妃恕罪,王妃恕罪。” 轮圈糊涂帐终于找着了替罪羊,徐氏和曹氏都不由得松了口气。 梁王妃情知计算落空,恨恨的吐了口气,厌烦的闭了闭眼:蠢货,一个一个都是蠢货。 昔日自己的话言犹在耳: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她不能循私。 梁王妃睁开眼,严厉的目光从在场的几个人脸上逡巡而过,最后落到苏绾脸上。 苏绾眉目微垂,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 梁王妃心里冷笑:她还真是小瞧了这个苏氏。 也罢,本来这些都是拙劣的小伎俩,不过是吓唬着她玩的,既然吓唬不住,那就罢了。 梁王妃冷呵一声,轻斥道:“我说过,家规不能不守,否则治家不严,是祸乱根本。叩春,拉下去打十板子,老大、老二媳妇,自己去跪祠堂吧。” 叩春不敢喊冤,还要含泪谢恩。 两个婆子很快上前来拖她。 曹氏和徐氏面面相觑,不明白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看苏绾被罚跪祠堂,两人是说不出的痛快,可这事轮到了自己,两人无论如何不能接受。 太羞辱了好么? 苏绾将手中的碗、匙轻轻放到桌上,跪下道:“王妃息怒,世子妃和大嫂服侍王妃多年,没有功劳也苦劳,还请王妃看在她们尽心服侍王妃多年的份上,宽宥了她们两个吧。” 徐氏气得鼻子里呼出一口冷气,道:“哪个要你做好人?错了就是错了,算我自己倒霉、是我自己活该,我认。” 曹氏则犹犹豫豫的没答话。能不去跪祠堂,她当然不愿意去跪,可她也不想承苏绾的情。 梁王妃看一眼苏绾,对她坐山观虎斗的行径十分的不齿。明明她才是祸端,这会儿反倒撇得干干净净,还当起好人来了。 她和徐氏是一个脾气禀性,宁可挨罚,也不愿意承她的情。 正这会儿,外头有侍女禀报:“世子爷来了。” 话音才落,珠帘一挑,萧徇已经进了门。 -- 第118页 一屋子的人都僵住了,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梁王妃倒还撑得住,但也难免有点儿心虚。 她自是知道长子惯来怜香惜玉的,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满屋子的人或站或坐,只有苏氏是跪着的,难保他又要误会是自己挫磨了苏氏。 梁王妃自是不怕儿子指责,料想他也做不出来这样不孝的事,但到底会误会横生,没的白白给自己添堵。 徐氏和曹氏也都想到了这层。 一时都看向萧徇,先看他是何等反应。 果然,萧徇蹙眉,视线落到苏绾发顶,眼里闪过复杂的神色,看向梁王妃,问:“母妃,这是出什么事了?” 梁王妃淡淡的道:“没什么,不过是点儿小事。” 这意思已经很明显,让他别问,别管。后院中事,他一个男人掺和什么?再则了,她是王妃,他有什么立场不信她不会公正处理的? 萧徇却固执的问道:“可是三弟妹做错了什么?” 梁王妃猛的抬眼,不悦的看向萧徇,道:“你怎么来了?” 萧徇不接梁王妃的话碴,仍旧固执的道:“三弟妹做了什么?” 世子妃徐氏忍无可忍。 明明是她的夫君,可来了之后,吝啬看她一眼不说,眼睛直盯着兄弟媳妇,是生怕他的司马昭之心,不被路人皆知吗? 当着王妃的面呢,他丝毫不忌惮言行,字字句句,关心着的都是苏氏,还有没有廉耻?顾不顾人伦?这世上还有比他做得更过分的男人吗? 徐氏阴阳怪气的道:“三弟妹能做错什么?做错事的是我。” 梁王妃无奈的挪开视线,很想斥徐氏一句:看看你这暴脾气,这显然是个误会,却也不是不能解释,三两句话说开了就完了。 偏偏你说话如炮仗一般,没误会也成误会了,有误会就更会加深。 梁王妃很想给自己的侄女儿留个面子,便息事宁要的接过话茬,对萧徇道:“不过一点儿误会,和你媳妇无关。” 萧徇却冷笑一声,一副“很愿意相信,却无论如何也没法相信”的模样,他对梁王妃道:“母妃不必多说,各人什么性情,我还能不清楚吗?既是三弟妹没错,就让三弟妹先起来吧。” 苏绾有如被架在火上,这滋味当真煎熬。 原本跪一跪也没什么,毕竟梁王妃是长辈,可被萧徇这么一误会,再被他这么强横的逼着梁王妃“赦免”自己,倒像她是乔装作戏,矫揉造作,故意挑事的阴险小人了。 可他们夫妻,母子(婆媳)说话,也没有苏绾插话的份儿。 事已至此,没有梁王妃的吩咐,她也没个立即起身的道理,是以苏绾没动。 梁王妃也动了气,看向苏绾,道:“还不起来。” 端的是小贱人,惯会当着男人的面装模作样,倒像自己是个恶婆婆,有多虐待她了一样。 苏绾苦笑。 本来在这府中就举步维难,有了今日这场闹,以后只会更甚。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她趁势起身,什么都没说。 徐氏却气得两眼冒火,直瞪着萧徇道:“世子说话不必阴阳怪气,直接说我欺负了苏氏不就得了?我和你成亲也快十五年了,我在你心里就是个欺男霸女的泼妇是吗?” 他都不待好声好气儿的问个青红皂白的? 萧徇却压根不搭理她,只对梁王妃道:“儿子此来,有两句话劝谏母妃。” “……”这是对自己有多不满呢?都用上“劝谏”二字了? 梁王妃压着火气道:“什么话?” 萧徇径直道:“三弟妹年纪小,又才进王府,若是有什么做事不周到的地方,还请母妃宽宏大量,别和她计较。三弟不在家,不管有什么事,好歹也容三弟回来,再好好教导三弟妹不迟。” 梁王妃气了个倒仰,徐氏更是气得跳脚,胸脯一耸一耸,肺都要气炸了。 他可真行,他可真敢,为了个女人,他连孝道都不顾了,听听他这是什么话? 竟然毫不避嫌,彻底庇护起弟媳来了?为了弟媳妇,他连亲娘的脸面都不顾,好有脸。 梁王妃直盯着萧徇,冷笑一声道:“我倒是没听明白,你这是笃定我仗着老三不在,所以故意挫磨他媳妇了?” 萧衡不会这点儿道理不懂,他道:“自然不是,若是儿子说话有不到之处,还请母妃见谅,我只想替三郎媳妇求个母妃的宽宏。” 梁王妃问他:“你不信任我?” 萧徇不置可否。 梁王妃呵笑了一声,不无悲凉的道:“看来我掌管府里中馈这么多年,倒当真没什么威信,连你都不信我。” “儿子不敢。” 不敢他也做了,且毫无悔过之心。 梁王妃道:“罢了,你不是问刚才发生什么事了吗?叩春这丫头踩了你媳妇的脚,和你二弟妹撞到了一起,打翻了痰盂里的水……我正说要打叩春十板子,罚你媳妇和曹氏去跪祠堂。你进门的时候,苏氏心软,正给她们求情呢。” 既是不要脸面了,那就都不要脸面了吧。 萧徇沉默了一瞬,并不因自己误会了母亲而觉得歉疚,反倒觉得自己刚才的话一点儿错都没有。就算母妃不是有意刁难苏氏,可她不喜欢苏氏是真,压根不用她指使,自有那起子只会讨好媚上的刁奴代她行事。 -- 第119页 三弟不在,苏氏无依无靠,着实太可怜了些。 想到这,萧徇越发决心拿徐氏开刀,好杀鸡儆猴,免得这府里的人欺负苏绾。 因此他正色道:“三弟妹固然是好意,但赏罚分明,亦是正理。” 徐氏气得身子晃了几晃,眼底涌起巨大的悲哀。 其实罚不罚的,她不在乎,丢不丢脸面,她也无所谓,但萧徇这样冷酷无情,却比刀子直戳在心口上还疼。 她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只朝着梁王妃屈膝一福,道:“母妃,都是媳妇不孝,三番两次让您为难,我这就去跪祠堂。” 苏绾有点儿尴尬。 这事儿闹得。她真的不是滥好心,之所以求情,不过是料定梁王妃定然会偏私世子妃,她是顺水推舟,好给这对姑侄一个台阶下。 她没那么不识时务,萧衡不在,无论如何她不会一意孤行地和所有人为敌,那不是找死么? 让萧徇这一闹,她好心成了歹意,这下更要成为众人怀恨的眼中钉了。 她在心里轻轻叹气。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世子的好意真是让人消受不起。 按理她应该向萧徇道谢,但这个“谢”字,实在是让苏绾觉得硌应。 她想,早晚自己会成为像萧衡那样不识好歹的白眼狼。 第67章 探病 苏绾在院外等了没多大一会儿,萧徇便从梁王妃的上房出来。一见到她,不由得顿住脚步。刚才还略带沉郁的脸色立刻由阴转晴。 苏绾想,不怪萧衡对萧徇如临大敌,他对女人,不,确切的说,他对除了世子妃之外的女人都太过温柔了。温柔是致命的药,总会如细雨般润物无声,很难让女人不被他感动。 但这不包括自己。 苏绾屈膝一福,一板一眼的道:“多谢今日世子替我解围。” “别客气,不过是举手之劳。” 苏绾在心里叹气,本来想多说几句,想想还是算了。 萧徇和世子妃夫妻之间积弊已深,不是自己三两句话就能劝得动的,再说她也没那么滥好心。她连这夫妻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都不知道。 至于说妄想改变他的行事方式,让他别管自己,又太不识好歹。要是哪天真的自己被梁王妃婆媳捉住把柄,没准还真得他救命。 不知道萧徇和梁王妃都说了什么,当天梁王妃便各处吩咐:不必日日来请安了,有事自会传召她们。 林檎和山矾也听说了今日的事,对于萧徇的所作所为也是相当无语。林檎啧了一声,道:“按理说吧,世子爷也是好意。” 苏绾苦笑,点头称是。确实是好意,能避开和王妃正面交锋,总算是好事。 梁王妃是长辈,苏绾是晚辈,天生就矮着一头,就是在礼法上,即便梁王妃诚心找茬,哪怕失手伤了苏绾,死也白死。 律法上明令:凡子孙违反祖父母、父母教令,及奉养有缺者,杖一百。是否违返教令,那还不是婆婆一句话的事?说你不敬,你就不敬,敬也是不敬。 反过来则不然。子孙对祖父母、父母,妻妾对丈夫,弟妹对兄姊进行骂詈或殴打,就要处以凌迟、斩、绞等刑。 林檎牙疼似的道:“就只是这好意吧,怎么接受起来这么的牙碜呢。” 苏绾失笑。 谁说不是? 苏绾闲着没事,便开始收拾自己的嫁妆。她还抽空见了自己的两房陪嫁。 其中一房是张简夫妻,另一房则是李安夫妻。张简四十五六岁,妻子孙氏,膝下有四个儿子,三个女儿,一大家子林林总总得有十多个人,负责苏绾陪嫁过来的几百亩地。 李安年纪和张简差不多,妻子周氏,专管苏绾的铺子。张简瞧着憨厚得多,李安则带着生意人的精明。 两人不约而同的对苏绾都有几分轻视。 苏绾也不急着敲打他二人,不过是见个面,大略问下自己地里的收成情况和铺子的生意情况。 张简诉苦道:“今年年景不好,打从开春就没下过几场雨,好不容易抢种上,苗出得参差不齐。因着干旱,地里的虫子和鸟都多,只怕今年连去年收成的三分之一都不到。” 李安的意思和张简的话头差不多,满口里都是“生意不好做”。 苏绾没多说什么,只玩笑似的道:“我不通俗务,三爷又忙,只能仰仗二位。若你们二位都如此难为,说不得我只好卖了地关了铺子,另想他法。” 张简忙道:“姑奶奶,这可不成,虽说种地是靠天吃饭,是最需要付苦下大力的营生,可粮食是填饱肚子的根本啊,什么时候也不能把庄稼地给怠慢了。您如今是郡王妃,不差地里那点儿收成,小人一家子总会好好耕种,不敢懈怠。可若是随随便便就把地卖了,我这,我这可怎么和大老爷交待?” 他一开口,这称呼就让苏绾不满意。他们一家子是她的陪房,身契都在她手里,入乡随俗,就该从萧府这里论,称她一声“三奶奶”。 他却还拿自己当成苏家人呢。 尤其他这态度更为讽刺。他不过是个管事,管着庄子里的佃户和地里的庄稼,顶多就是个庄头,这些土地究其竟是苏绾的,她要怎么处置,卖或不卖,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倒一副剜了心肝的模样? 苏绾故意道:“地是我的,我卖自己的地,你和大伯父交待什么?” -- 第120页 张简憋了半天,憋出一句:“那也不成,只有那些守不住家业的败家子才卖地呢。” 苏绾嗤笑道:“卖了这些地,我另寻些良田来买。” 张简啊了一声,不解的道:“这些地,本,本来也是上好良田,何必折腾?” 苏绾嘲弄的道:“上好良田,收成却一年不如一年,到底是老天不养人,还是人心坏了呢?”也不等张简答话,她吩咐林檎:“送张管事出去吧。” 张简没想到苏绾就这样黑不提白不提的敷衍过去了,说她不尽心吧,可是自己先提收成不好的。可她也太没上进心了,收成不好就卖地? 她想说什么,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明显这位三姑奶奶是个不听劝的。 而且,她对自己定然很不满意,已经没了和他说话的兴致,到底主仆、男女有别,他也只能怏怏的退出去。 李安在一旁看了这么一会儿,不由得心里上紧了弦。 以往这位三姑娘默默无闻,他被当成陪房到了萧家,心里十分后悔,本来想着再在铺子里捞个一二年油水,差不多了就抽身撤步呢。 可看这情形,怕是不能,这位如今的萧三奶奶竟是个不好糊弄的。 苏绾笑模笑样的看他,问:“铺子生意不好,我已经知道了,不知道李掌柜有什么高见?” 李安道:“小人哪儿有什么高见?还听奶奶示下。” “你这话就有点儿奴大欺主的意思了,我倒想示下,可我说了你就能听?” “这是自然,小人不听奶奶的,还能听谁的?” “种庄稼虽然苦,却是个简单的活计,刚才张简也说了,只要肯付苦,多少总能有点儿收成。这铺子里的生意可复杂多了,不是想什么就来什么,也不是做了努力就能换得生意兴隆的。” “奶奶明鉴,的确是这个理。” 苏绾道:“我不懂生意,就只会看看帐册,算算收入支出。等到年底吧,要是铺子里仍旧入不敷出,说不得我也只好顶着败家的名头了。” 李安不太相信她真的会卖地卖铺子,但这话是个警告的信号。 也就是说,从前的事,她可以既往不咎,以后却要看他的表现。如果铺子的生意仍旧不好,他便要被撵了。 李安虽说相信以自己的经营和人脉,就算离了苏绾,回萧家也能再谋个体面的差事,可到底好说不好听。 二房没了人,他既做了二房姑奶奶的陪房,不管以什么理由回的苏家,那都是背弃主子的不忠心的奴才。回了苏府,也没人再肯重用他了。 李安是个识时务的,他立刻道:“奶奶宽仁,小人回去和铺子里的掌柜、帐房好好盘算盘算,总要想方设法把铺子的生意做起来。” 苏绾并不特别相信,只淡淡的道:“尽人事,听天命吧,我不强求。” 李安:“……”他抹了把脸,道:“奶奶豁达。” 苏绾忽的朝他笑笑,算是默认了他的恭违。隔着屏风,李安自然瞧不清苏绾的神态,但他能感觉到苏绾对他的敷衍。 中秋快到了,苏绾和林檎、山矾打点送往苏家的节礼。 萧衡不在,整个院子就像空了一样,苏绾闲极无聊,便兴致勃勃的拉着林檎和山矾亲自动手做月饼。 院里有小厨房,夏、秋两位嬷嬷也是神出鬼没之人,好像不必经许王府,便自有新鲜食材源源不断的送进来一样。听说她要做月饼,什么都没说,只按她的要求,把一应要用的东西都采买了来。 林檎和山矾看苏绾很有兴致,做了好几种馅料的月饼,一装能装好几匣子,不由得劝道:“月饼这东西甜腻腻的,吃两块应应景就好了,奶奶干吗做这么多?吃不了没的也浪费了。” 再怎么着也不能这么过日子吗?心里忒没点儿谱了,便是三爷不在,这样也不大好吧? 苏绾道:“不是要往苏家送节礼吗?送两盒我亲手做的月饼孝敬长辈,多有诚意?” 林檎和山矾面面相觑,问苏绾:“奶奶是说真的?” 苏绾道:“对,真。” “那这节礼,也太简薄了点儿吧?” 苏绾失笑,道:“你们两个在肚里腹诽我太抠索了吧?” 两人不敢说,但心里就是这么想的。苏绾笑叹一声,道:“我还没那么吝啬,节礼照送,这月饼是额外添的。” 林檎和山矾这才松了口气。虽说和苏家一再交恶,但到底那是娘家人,没个为了仨瓜俩枣,让苏家恨上奶奶的道理。节礼还没送过去呢,苏家倒先派了人来,说是“二姑娘病了”。 苏绾有点儿愣怔。 倒不是意外苏绣会病,她再强壮也是人,是人就免不了要生病。 意外的是,苏家兴师动众的给自己送信儿是几个意思? 不管是几个意思,于情于理,她都得回去探病。 到了苏府,苏绾才知道不只苏绣病了,苏大太太也病了。 迎着她的是苏三太太,见面先问:“在王府里可还好?你和郡王也好?” 苏绾自然说“好”,就只是有些奇怪,无端端的,怎么问上萧衡了? 第68章 凉薄 苏绾也就顺嘴答道:“三爷有事出门公干,不然没个长辈病了,我们却不闻不问的道理。我带了些药材,也不知道大伯母和二姐姐能否用得上?大伯母和二姐姐这是怎么了?” -- 第121页 苏三太太讪笑了下,道:“大嫂原是不碍的,就是肝火太旺,口舌生疮。这病症虽小,却是个熬人的,这会儿话都说不利索,一开口就疼,连饮食都减了。你二姐姐嘛,倒的确是病了。” 她说半句留半句,更是勾得苏绾七上八下的。 好在苏三太太不是曹氏,也并没有拿捏苏绾的意思。 何况她在苏家这么多年,和苏绾不见外,因此左右看看见没有大房的人,这才嘲讽的轻呵了一声,道:“是心病。” 苏绾眼眸一闪,看向苏三太太。 苏三太太看她虽做妇人妆扮,可到底还太小,毕竟年纪在那儿摆着呢,脸上、眼里俱是一团稚气。 她自己也有儿女,这会儿望着懵懂不安的苏绾,一时不由得心软,忍不住低声提醒道:“别的都是虚的,自己的日子过好才是真的。甭管别人说什么,该坚持的还是要坚持。我就不信,你要不愿意,她们能如愿?” 苏大太太是长辈,于情于理,苏绾都得先去看望苏大太太。 苏三太太还想让她稍事歇息,起码更衣、喝茶是应有之义。 苏绾却道不用。 梁王府离苏家不远,坐车也就两刻多钟,她如今日练不缀,成日打磨筋骨,虽说不至于像萧衡那样能锻炼出一副强健体魄,但这点儿路程却远远谈不上劳累。 苏三太太将她带到苏大太太的院子。 丫鬟婆子都迎出来,毕恭毕敬的见过苏绾,一迭声的喊着“郡王妃”。 这位出嫁的三姑奶奶可不能得罪,没瞧见连大太太在她面前都生生矮了一头吗?何况她们这些奴婢? 苏三太太带着苏绾进门。 苏大太太在门口候着。苏三太太道:“大嫂怎么起来了?郡王妃听说大嫂病了,热茶都来不及喝一口,非要先看望大嫂不可。” 苏三太太是极力要替苏绾说话。 苏大太太心知肚明,她苍白憔悴的脸上浮起一抹勉强的笑,并不看苏绾,只道:“这孩子历来是个孝顺的,也最知恩。” 这句话就像一记印章,啪一声盖在了苏绾的脑门上。要是面嫩的人,自然窃喜,毕竟曾几何时,她能得着苏大太太的首肯和赞许? 但随之而来的,就是不得不由她牵着鼻子走,按她划定的“孝顺、知恩”行事,否则不是白白担了这谬误的夸赞? 可苏绾却只是笑笑,淡淡的道:“大伯母谬赞了。” 您夸错人了。 苏三太太很快便告辞。 苏大太太也没留,让人把她送出去,屋里一下子就静了下来,气氛也略显尴尬。好像刚才虚假的温情和热闹,都随着苏三太太这个从中转寰的人一走而一并消散了。 苏绾倒不担心什么,她坐在苏大太太下首,客客气气的问:“不知大伯母得的什么症候?请了哪位郎中?开了什么药?可有什么饮食上的忌讳?我来得匆忙,只带了几样补益身体的药材,也不知道对不对症?” 苏大太太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眼望着浅黄窗纱,道:“你有心了,我并不是什么大病。” 苏绾便不再作声。 这是苏大太太摆好的龙门阵,横竖自己不急。 沉默了不知多长时间,苏大太太才仍旧目光虚无的道:“说话也有大半个多月了,听说中元节,绣绣和你在街上又起了争执?她年纪小,被我娇宠惯了,你莫和她计较。” 苏绾只轻轻呵笑了一声,算是回答。 苏大太太不能说是多蠢多毒的人,真要细论,她也就是个寻常妇人。 不能辖制夫君,只能任他一个又一个女人,生出一窝一窝的庶子女。 管着家里大权,蝇营狗苟,中饱私囊,也不过是为她的儿女将来考虑。儿子要出聘礼,女儿要陪嫁,丰厚一点儿,便能让亲家高看一眼,将来夫妻过日子总能宽裕些。 纵然娇惯苏绣,可说到底是一片慈母之心。 这样的人,是有着是非不分,只以她自己的情感和私利为要的执拗的。苏绾没那么不自量力的苦口婆心的劝她:爱子如杀子。 所以明知道苏绣被她惯得不成样子,再不好好掰掰她的性子,苏绣早晚要吃大亏,苏绾也不愿意再多费唇舌。 至于计不计较,苏绾还真没那闲功夫。 说句难听话,她和苏绣处得再好能怎么样?以后不过是逢年过节,彼此打个照面。 若是处得不好,一年到头能见着几面?她又不敢对自己明着怎么样,至于私下里怎么议论或是白眼,又碍不着自己。 苏大太太忽地垂头,端起手边的盖碗,不忘让苏绾:“你喝茶。” “……”苏绾也就端起盖碗。 苏大太太道:“绣绣病了,我以为你不肯回来看她。” “那倒不至于,不管怎么说,我们是姐妹。” “是啊,你们是嫡亲姐妹,你总不会看着她去死吧?”说到最后,苏大太太声音里已经带了哽咽。 苏绾不由得顿住,抬眸望向苏大太太。 苏大太太眼圈红了,眼里写满了哀求。 说实话,苏绾从来没见过这样颓废、绝望和伤心的苏大太太。 苏大太太是长辈,又是当家太太,在她眼里,苏绾就是个黄毛丫头,她是十分不屑一顾的。 也所以苏大太太时刻保持着长辈和当家太太的风度,永远都持重威严,光鲜亮丽,何曾有这样软弱的时候? -- 第122页 苏绾不为所动,只道:“人各有命,我苏绾何德何能?” 生死是老天的事,她能怎么着? 苏大太太却道:“你能的,绣绣的生死,就在你的一念之间。” 苏绾嗤的笑出声,道:“大伯母太抬举我了,事关生死,这么大的责任我可不敢担。二姐姐既是病了,那就请郎中好好诊治。京城里遍地都是名医,寻常郎中不中用,大伯父总有些知交故旧,寻个太医来替二姐姐诊治并非难事。” 她作势起身:“若是二姐姐不想见我,那我去见过祖母,也该回去了。” 苏大太太听了发急,蓦地做了个出人意料的举止,她几步拦在苏绾身前,道:“三丫头,我知道你恨我。” 苏绾退后一步,望向苏大太太,突的笑道:“大伯母在说什么?敢是真的病糊涂了?” 苏大太太有些苍凉的道:“我知道从前待你不够好,还请你大人大量,别怨恨我。” 苏绾惊异的看着苏大太太。 今儿这是什么日子?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怎么好端端的,大伯母像是一下子改了性情?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苏绾没办法真的对苏大太太全无芥蒂,发生的已经发生了,她没留下多么痛苦的回忆,况且她已经长大,不需要苏大太太口头上的弥补。 因此苏绾只平静的道:“都过去了。” 还是那句话,大伯母若真心悔改,她和娘家就多往来几趟。大伯母待她一如从前,她不过少来几趟而已。 苏大太太却一把拽住了苏绾的手,道:“苏绾,算大伯母求你了。” 苏绾惊得倒退一步,慌乱之下撞翻了杌子。 大伯母实在是太反常了,是什么事让她屈尊降贵,对着自己这个一向不得她看重的人,居然用这种低三下四的口气说“求”字? 苏绾不接她的话茬,只道:“大伯母这是做什么?若是您不舒服,我让人进来……” 她就是想装糊涂,压根不想让苏大太太明说。 大伯母最是要面子,只要喊一声,外头的人一进来,就能把她的嘴堵上。 苏大太太岂能瞧不明白苏绾的用意,当下抢话道:“苏绾,这事虽然是我理亏,可于你并不碍着什么。男人都是一个德行,我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见过哪个男人是肯守着正妻一个过活的。你让绣绣进府,到底嫡亲姐妹,总能互相照应,最要紧的,这是救她的命呢。” 苏绾面色如霜。 她固然是同情苏大太太的,可也是恨憎她的。 在她眼里,她自己的一切利益都是应该的,她身边的人和物一切都是好的。可别人就不然,只配去死。 既然把话都挑明了,苏绾也就不再装相,她道:“萧三爷肯不肯守着我一个人过活,我不知道,也管不了,但凭什么就得是二姐姐呢?她对我有多好?对我有多少恩德?” 苏大太太争辩道:“是,她性子强,又好抓尖,你们姐妹以前没少生龃龉。可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苏字来。她如今疯魔了,说死说活非要退亲,我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她就是不肯听。你总不能真的眼睁睁的看她去死?” 这话不仅无赖,还自私,苏大太太字字句句都是替苏绣考虑,明明求着苏绾,却一点儿低头的态度都不肯有。 苏绾凉薄的道:“要死还是要活,那是二姐姐的事,会不会看二姐姐去死,那就是我的事了,大伯母这又是什么意思?是逼着我这会儿就点头,午后就把二姐姐接回萧府么?”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30 11:22:17~2021-05-06 09:01: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Elin、28642974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自甘 苏绾本是反话,不想苏大太太听了这话,竟生出了几分希望,她眼里闪着光,道:“只要你点个头,后续之事,自不必你操心。” “……”呵,苏绾都被气乐了,遇着像大伯母这样的人,就不能和她客套,只能有什么说什么。 她道:“我若不肯呢?” “你不能……” 不能不肯?苏绾好笑的道:“为什么不能?我若非得不肯呢?” “……”苏大太太颓然的道:“若绣绣不能活,我也活不得了,大不了……大不了便把这苏府搅个天翻地覆,索性大家一并都别过了。” 苏绾呵笑了一声,道:“真是自私自利。” 苏大太太声调尖厉的道:“谁不自私自利?你倒是大公无私一个给我看看啊?萧三郎是什么良人不成?你以为就真的能和他共首白头?男人哪个不是着三不着俩?新婚又如何?他这次出门,身边能缺服侍的人?等回来的时候,还不知道带了几个狐媚子回来呢。与其便宜外人,为什么不能是我的绣绣?姐妹共侍一夫,自古就是佳话,凭什么你不答应?” 苏绾真是没见过比苏大太太更蛮不讲理的人了,她诘问道:“你也知道他不是良人,干吗还把你嫡亲的闺女往火坑里推?” 苏大太太绝望的道:“你当我愿意?我也不想,可绣绣她疯魔了啊,她真狠得下心啊,她……她是真的要去死啊。” “……”苏绣是不是真的要死,苏绾不确定,但她觉得,苏绣拿捏苏大太太的本事倒是一如既往的稳、准、狠。 -- 第123页 知母莫若女,她很知道怎么拿捏自己的亲娘。 苏绾真觉得苏大太太挺可怜的,或许她的确是个好母亲,可谁规定了做了母亲就会爱子女呢?像她这样的爱,宽纵太过,压根没把苏绣教好,等到苏绣长成,她早有了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 偏她的行事准则都是错的。 苏大太太这个时候再想扭转苏绣的性子,已经晚了。 苏绾看向苏大太太,问道:“苏绣她寻死了?” 苏大太太收声,脸上又尴尬又难堪,还有几分不愿意示人的羞惭和软弱。 苏绾呵了一声,对苏大太太道:“大伯母想要什么,直接说吧?你是打算让二姐姐做妾吗?” “不成,她是苏府大房嫡女,怎么能做妾?做平妻,总可以吧?” 苏绾不无讥嘲的道:“您也知道妾不是人做的?” 苏大太太没好气的想,那不是废话吗?妾通买卖,那就是个玩意儿。半奴半主,不说要受大妇的挫磨和欺侮,就是生了儿女也仍旧是奴才,连被叫“娘”的资格都没有。 她的绣绣锦衣玉食,千尊万贵的长大,她岂能推她进火坑? 苏绾似笑非笑的道:“您平日都是怎么对待妾室的,我虽知之不详,却也略知一二。您不用这么看着我,上赶着不是买卖,是苏绣自己自甘下贱,不做妾还想做妻?大伯母这是哪儿来的自信?您真以为这世道是给你们娘俩单独存在的?你们想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苏大太太不可置信的望着苏绾:“你,你刚才不是……” 苏绾道:“我何曾许诺过什么?别说平妻不可能,就是做妾,也休想。” “你,你怎么如此恶毒?”苏大太太气得直哆嗦,看着苏绾的眼神满是怨毒。 苏绾失笑道:“这就恶毒了?易地而处,您会怎么待我?” 若是她想给苏绣的夫君……别说是做平妻了,就是想做妾,只怕苏大太太也会先置她死地再说。 苏大太太没吭声。 苏绾道:“您打什么主意,我不关心,也不想知道,更不会管。总之问我,我就是这个态度。如果您和大伯父另有高招,想着把我害死了,就能让苏绣去做填房,那你们只管试。” 苏大太太眼神一闪。 苏绾真是服了,看来这主意她还真想过。 随她吧,苏绾不是不可以先下手为强,可她到底不是铁石心肠,没有苏大太太这样的恶毒。她不愿意手沾血腥,那会让她在杀戮中丧失人性,以后回想起来,也只会夜夜难安。 她对苏大太太道:“就算你们真能把苏绣塞到三爷身边做妾,我也不会比您更恶毒,总之,您如何对待大伯父的妾室的,我有样学样已经足够。” 苏大太太见苏绾不肯乖乖就范,撕开先前伪装的面具,恶狠狠的道:“苏绾,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是么?那她就吃罚酒了,她怎么着吧? “念着你姓苏,我不忍斩尽杀绝,可你要不识时务,也别怪我心狠。”苏大太太招呼了一声,外头便进来四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 苏大太太冷漠地道:“三姑奶奶突发不适,一时不好挪动,就让她暂时在府里休养吧。” 苏绾忍不住笑起来。 笑得苏大太太都愣了。 她这反应不对啊,一点儿害怕都没有?还是说吓傻了? 苏绾笑了半晌,这才收了笑道:“我还当大伯母能有什么高招,原来就是个瞒天过海啊?假的就是假的,即便你这时候把苏绣乔装成我,送回萧府又如何?一旦事发,她只会死得更快,死得更惨。”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苏大太太冷笑一声,喝命那四个嬷嬷赶紧动手。苏绾也别怨恨什么,只能恨她自己命不好。 说白了苏大太太还是不了解萧衡,她不不信萧衡会真的泯灭人性到杀人如狂的地步。他能斩杀奴仆不稀奇,可苏绣到底是苏府嫡女,苏大太太不信他真的敢草菅人命。 苏绾今日带的是霜月和杏月。 两人早就想动手,但苏绾几次以眼神安抚,两人只好按捺着性子不动。这个时候得了苏绾的示下,一个护着苏绾,一个三拳两脚就处置了那四个婆子。和快刀切菜一样,根本没费什么事。 苏大太太惊得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情况? 不过两个不起眼的丫鬟而已,她压根没放在眼里,只当她俩和从前的林檎和山矾一样,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没想到这么彪悍的么? 霜月踹翻婆子,拿匕首横在了苏大太太颈上,眼睛看向苏绾,等她示下。 苏绾摆手:“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给她个教训就成了。” 霜月可不是林檎和山矾,当下抬手,匕首轻轻一划,就给苏大太太放了点儿血。 苏大太太平日里再威风,不过是个内院妇人,哪儿经过眼前的阵仗?颈边一疼,伸手一摸,指间腥红,她眼睛向上一翻,整个人就泥一样瘫倒在地。 苏绾没管她,径直出门。 门外的丫鬟还在犹豫,不知道这时候是进去还是不进。 眼见苏绾出来,诸人才仿佛惊醒了似的,有人连滚带爬的往外去送信儿,其余人则齐唰唰后退一步。 苏绾看她们一眼,道:“大伯母没事,不过是吓晕了而已。若是大伯父问起,让他问大伯母吧。” -- 第124页 她不屑辩解,也不屑要什么清名,随便大伯母怎么抹黑和诬蔑,也随便大伯父怎么想。 苏绾带着杏月、霜月径直去了苏绣的院子。 她固然不想杀人,但也不是从前的逆来顺受之辈。她不屑用血腥手段去害人,但她可以用别的手段反击。 苏绣面色苍白,大白天的,却像是冷似的,拥着被子坐在榻上,眼睛虽睁着,却双目无神。听着外头吵嚷,也仍旧木木讷讷的,既不关心,也不想理会。 听着脚步声响,抬头时,苏绾已经到了跟前。 苏绣没什么反应的和苏绾对视。 这样的苏绣,的确有几分楚楚可怜,可仍旧不能掩饰她这可怜妆容下自私、霸道的本质。再则,苏绾也没有那份怜惜的兴致。 苏绣得了苏大太太的允诺,说是定然会让她得偿所愿,纵然不报太大希望,却也知道母亲是自己最后的希望。 她知道今日苏绾会来,没想到她来得这样快,还当母亲已经和苏绾商量好了,私底下达成了一致,因此看向苏绾时,眼神不禁亮了亮,带了几分恳求和希冀。 苏绾面无表情的上前,抬手就给了苏绣一个耳光。 苏绣眼里的神彩迅即黯淡下去,难得的没骂也没还手。 她想的是,自己若当真夺了苏绾的夫婿,的确是自己理亏,挨她一个耳光,听她几句骂也无所谓。 正好,抵偿了她的愧疚,她就不必再有什么心理负担了。 只是没想到苏绾下手这么重。 苏绾问着苏绣:“苏绣,你要脸不要脸?我的东西就那么好?从前你什么都要和我比,但凡我比你好一点儿,你就气恨得要死。不过是些小恩小怨,过去了也就过去了,怎么,如今又觊觎上我的男人了?” 苏绣偏脸,回头看了苏绾一眼,心说:果然嫁了人,说话荤素不忌,还“她的男人”?! 但她没吭声。 苏绾冷笑,道:“真难得,想不到你还真是痴心,不说话是不敢吧?心虚了,理亏了?知道做得不对,为什么还要这么做?给人做妾你也愿意,你怎么这么自甘下贱?我告诉你,你自甘下贱是你的事,可我不会答应的。” 第70章 反击 苏绣猛的转过脸来,道:“你何必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本来你就不配……” 苏绾讥嘲的道:“嗯,我不配,你配?!” 迎着苏绾那冷嘲的神色,苏绣再厚颜无耻,也没法说出“我配”这样的字眼来。 这还不算完,苏绾一改从前受气包的形象,言辞如刀,刀刀见血:“也不知道当初是谁听说要和萧家结亲,怂得和缩头乌龟似的,生怕自己被嫁过去?这门亲事可是你们母女处心积虑,百般推拒不要的,这才过去多长时间?用不用我提醒提醒你当时你是怎么说的?” 苏绾说得真是尖刻,饶是苏绣一向跋扈,这会儿也难免气怒,她猛的道:“苏绾,你闭嘴。” 人人做过糗事,都不愿意连番被人提起,尤其像苏绣这样一向眼高于顶的人,自尊心就格外强烈。 她倒不是觉得羞愧,而是……深重的后悔。 苏绾冷笑一声,道:“怎么,这会儿后悔了?行啊,你去找颗后悔药。你们娘俩找寻我做什么?” 这话就更是戳人肺管子了,要是真有后悔药,苏绣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换一颗来,与其低声下气的求苏绾,她真的情愿去吞一颗后悔药。 可不是没有吗? 苏绣气力不足,说话实在伤神,又被苏绾气得脑仁发胀,只能强打精神道:“我知道你委屈,随你怎么说,我认。可是苏绾,我就是后悔了,本来这门亲事就是属于我的……” “哪儿写着呢?天道谱好了的?月老牵好了红线的?可那不是你们娘俩自己斩断的吗?” “你……够了。我没别的奢求,也不和你抢,我就想……”苏绣面色微赤,垂眸局促的揪着身下的被角。 小儿女情思实在没法当众诉诸于口。 苏绾呵了一声,道:“嗯,明白,你就想能看见萧三爷便心满意足。” 还真是痴情,只是她这“情”未免来得莫名其妙,匪夷所思。 真不明白她是怎么喜欢上萧衡的? 她和萧衡仅有的接触,也不过就见过两面,第一次萧衡在苏家仗剑杀人,第二次他直眉冷眼,威胁要揍苏绣。 哪一次萧衡给人的观感都不好,可苏绣的偏好就是这么奇葩,她居然不觉得恐惧,反倒是喜欢。 不管是男人喜欢女人也好,还是女人喜欢男人也罢,也许真的就只需要一眼。 可成亲过日子,只靠着这一眼,这一瞬间的情思是不够的,苏绾自己都不敢说她和萧衡会有好结果,更别说苏绣了。 不是身份、家世上的匹配与否,而是两人性格就不和。 苏绣骄横,萧衡狂妄,两人对上就是针尖对麦芒,天雷对地火,只怕烧上一两次,苏绣就得死无葬身之地。 可她犯不着为苏绣着想,她可领情吗? 苏绾冷笑连连,对苏绣道:“你当真是走火入魔,不可救药,好话赖话你都听不进去,我也不稀得劝你。你想进萧家门,那就凭自己的本事吧。进门可以,你最好做好准备,他日不得善终,可别说我不顾念姐妹之情,没劝过你。” 苏绣的确听不进去,她只傲然地一扭脸,全然把苏绾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 第125页 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苏绾懒得再多费唇舌。 她倒觉得,苏绣一门心思往死路上奔,死不足惜,反倒因此和冯家退亲,是冯家之幸,是冯照之福。 林檎和山矾听说了苏大太太和苏绣母女间的心思,先是惊愕,随即气得不行,一迭声的骂:“做人怎么能这么无耻?这门亲事是她们不要的,这会儿瞧着奶奶过得不错,她们就又来抢,这和强盗有什么区别?强盗都比她们强,人都说盗亦有道,人家强盗也不是无缘无故,不分事理的,人家图的还是个财呢,她们图什么?脸真大,真当这萧家是她们能左右得了的?呸,痴心妄想,赖蛤/蟆想吃天鹅肉……” 这话一点儿都不错,可这世道,好人从来没好报,不都说“窍钩者诛,窍国者候”吗? 苏绣命好,有做强盗的底气,若她嫁的不是萧衡,没准这门“好”亲事就真的被苏绣抢成功了呢。 不过这会儿苏绾反倒没那么气了。 她知道自己一无仗恃,二来性子又弱,三来这是时势。 就算是皇家公主,也未必就真的能保证一生顺风顺水,遂心得意,谁还能保证不被别人抢走些什么? 她生就包子命,被人惦记、觊觎是避不可免的。她只需尽了人事就好,如果抗争到最后,还是不可避免的被苏绣把她从“萧三奶奶”的位子上拉下来,只能说这是她的命。 苏绾止住她二人,道:“行了,骂也没用,没的倒让自己更生气。” 也是,人都不在跟前,骂给谁听? 林檎道:“奶奶不答应是对的,真答应了才是罗烂。不说别的,就说三爷那脾气,他肯定要反过来嫌奶奶多事。” 前车之鉴,这才过去几天? 山矾也说:“可也不能就这么干等着?也太憋屈人了。” 苏绾嘲弄的笑了一声,道:“为什么要让自己憋屈?把夏嬷嬷叫来,我有事请教。” 苏绾不是个多事的主子,也不是个好逞强抓尖的,她对夏嬷嬷始终持半师礼,尽管夏嬷嬷在这院子里看似就是个寻常奴婢,她也从不怠慢,当然也不刻意讨好。 说“有事请教”还是头一遭。 夏嬷嬷守礼守份,十分坦然,问苏绾:“不知郡王妃有什么吩咐?” 苏绾道:“嬷嬷坐吧,就是说几句闲话。我对京城的人和事都不大熟,想让嬷嬷帮着参详参详,从哪儿能找个擅千金科的太医?” 夏嬷嬷不由得望了她一眼:“可是三奶奶身子不适?” 这是急于生育子嗣么?三爷又没在家,她是急错了地方吧? “不是我,是我娘家的二姐姐苏绣。她不是眼瞅着要嫁人了吗?这个时候却病了,而且病得还不轻。到底姐妹一场,我总不能不闻不问,不管不顾?” 苏绾说得倒是情深意切,可眼角眉稍,无处不显现着她的嘲讽。 夏嬷嬷是个聪明人,听话听音,再衬着苏绾的态度,她多少有点儿明白了。 苏绣正是待嫁时节,名声和闺誉最是要紧,就算有个头疼脑热,自有苏府长辈在,或者请个郎中悄悄看了,喝几副药也就罢了。 且轮不到苏绾这个出嫁的妹妹操心。 可她不但要操心,还这么兴师动众。 她或许当真不认得医术好的太医,但指名道姓,非要找一个擅千金妇科的太医,必然有她特定的用意。 一旦有太医出入苏家,苏绣没病也成了“大病”了,就算冯家不在乎,也难免要让京城的人猜忌。 夏嬷嬷道:“太医院的胡院使便使得,不过,他这人性子直,医术虽高,却不通人情世故……” 苏绾表示理解:“有本事的人脾气都大,那就这位胡院吧,只不知,如何才能请得动他?” 夏嬷嬷不由得看了苏绾一眼,道:“拿三爷的贴子即可。” 苏绾问:“三爷和他关系如何?” “不太好。” 苏绾一脸“那可太好了”的表情,道:“那就劳烦嬷嬷安排一下。” 夏嬷嬷起身道:“是。” 送走夏嬷嬷,林檎不解的问:“奶奶刚才和夏嬷嬷打的什么哑谜?婢子怎么没听懂?二姑娘根本不是病,劳烦胡院使不是杀鸡用牛刀吗?” “所以夏嬷嬷才荐了不通人情世故的胡院使啊。” “那,不是说三爷和他关系不太好吗?他肯去?” 苏绾忍不住笑出声,道:“若是他和三爷关系好,知道二姐姐是装病,岂有不替她遮掩的?” 就是因为关系不好,才会不得不去,去了又发现被耍了,他能按捺得住脾气才怪。 林檎恍然大悟,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苏绾:“奶奶你几时心思这么多了?夏嬷嬷也怪有意思的,您没明说,她竟然凡事都替您想到了,这么一递一句,竟然严丝合缝,榫卯相接?” 苏绾道:“也许我骨子里就不是好人吧?” 又或者,她是近墨者黑?被萧衡给薰黑了。 苏绾打住念头,对林檎道:“你以为呢?夏嬷嬷架子那么大,又其貌不扬的,没点儿本事,三爷何以对她那么器重?” 林檎连连点头,羡慕的道:“要是婢子将来也有这份本事和气场就好了。” 苏绾心不在焉的附和:“是啊,自己有本事,在哪儿都不怕。” -- 第126页 胡院使果然“接”了萧衡的贴子。 萧衡常在御前行走,胡院使再不通人情世故,这点儿颜面还是要给的。再说他虽是太医,是服侍宫里贵人的,可本质上还是郎中,济世救人是他的本份。 下了值,给寻常世家看病也是常事,断断不愿意因此就得罪了萧衡。 是乌玉领着胡院使去的苏家。 苏大老爷不在,苏四老爷听说太医院的太医来了,忙亲自迎了出来。听乌玉说是苏绾替苏绣请的,苏四老爷就讪笑了下,道:“绾丫头还真是惦记娘家。” 他虽不太清楚苏大太太母女打的什么主意,可隐约也听说苏绣病了。 这病也蹊跷,按大嫂对苏绣的疼爱劲儿,不该放任不管,可也没听说府里请郎中。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周榜单是完不成了。 存稿告謦,我却快两周没写一个字。 脑子里一片空白,连电脑都不想摸。 堕落如斯…… 第71章 闭门 苏四老爷并没多想。 男人毕竟粗心,不太懂闺阁妇人那点儿子屈里拐弯的心思。 他念着到底是苏绾的一番好意,而且胡院使是太医,平日请都请不来,哪儿能往外撵?因此苏四老爷一边和胡院使寒暄,一边让人去给苏大太太报信儿。 苏大太太气得简直跳脚。 要她多事?分明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罢了。 苏大太太倒是歪打正着,苏绾的确没安好心。 可苏绾此举合情合理,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不是你让人给苏绾送信,逛了她来探病的吗?既然知道姐妹病了,关心则乱,托人请了太医来也是情理中事。 苏大太太按捺下怒火,不敢表现出丝毫的不愿意来,否则越发让人猜疑苏绣的病有猫腻。 当下只得让人把胡院使请进来。 苏绣躲在床帐之内,只露出一截手腕,她身边的丫鬟在她手腕上搭了一条帕子。 苏大太太一路都客客气气,百般试探打听。 胡院使却目不斜视,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他是来治病救人的,至于旁的,他敬谢不敏。 胡院使一搭脉,就是大皱眉头。一旁的苏大太太既心虚,又心惊,生怕真的给苏绣诊出什么要紧症候来。 她忙问:“不知我家这丫头的脉像如何?” 胡院使豁然起身。 苏大太太吓了一跳。 胡院使沉着脸,却压着火,道:“看诊讲究的是望闻问切,劳烦,我要看下府上二姑娘的面色。” “……”这要求不过份,毕竟胡院使的身份在这儿呢,且又老大年纪,是个持重的性格,还真没什么男女大防的忌讳。 再则,就只一眼,量他也瞧不出什么来。 苏大太太朝着丫鬟一示意。 床帐掀开,胡院使运足目力望过去。 苏绣半垂着眼,靠坐在靠枕上,虽憔悴却气色如常。她虽有意遮掩,可胡院使还是一眼看到了她颈下青紫的勒痕。 胡院使的胡子翘了几翘,面色瞬变,好在上了些年纪,不是年轻时的暴炭脾气,没当众发发作,只拎起药箱,转身就走。 苏大太太忙跟出去:“胡太医,您且慢。” 这是怎么个意思? 胡院使一肚子气没处发,眼见苏大太太不依不饶居然追了出来,这不是上赶着找骂吗?他也不顾苏大太太是女流,怒声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苏大太太被骂得一头雾水:“胡太医,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装病很好玩儿吗?老夫不管你们是不是吃饱了撑的闲着没事做,可老夫忙得很,你们要做戏,要耍心计,只管去,但别拿老夫耍着玩儿。” 不得罪也得罪了,苏大太太索性破罐破摔。胡院使一走,她让人去问苏四老爷:“谁请的胡太医?” 苏四老爷比她还纳闷:“不是大哥让人请的?i 不然谁请的动?” 没有的事儿。 苏四老爷懵了一瞬道:“那我就不清楚了,大哥不在,胡太医主动登门,我还当是你们夫妻商量好的……” 忽的,他一拍脑门:“我想起来了,说是绾丫头替二丫头请的。” 苏大太太气得一拍桌子:“这个毒妇。” 胡院使愤然而去,很快苏绣装病的事成了京城的笑柄。 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苏绾错估了苏大太太母女的自尊心。 苏大太太索性腆脸和冯家解了婚约。 冯大太太半推半就,也没强求。 当初碍着姑太太非要结亲,她却不过情面,只好答应,可苏绣是个什么性情,她这做舅母的不可能一点儿不清楚。 横竖不是什么贤良淑德之辈,如今这门亲事结不成,未必不是幸事,退就退了吧。 也不知道苏大老爷寻的什么门路,居然当真能和梁王搭上话,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商量的,这事就莫名其妙的定了下来。 梁王妃才懒得亲自和苏绾说项,她犯不上看苏绾的笑话,也犯不着打她的脸,这样的事以后多着呢,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因此只让身边的管事媳妇知会了苏绾一声:“王妃说,三奶奶院里要添新人,不管怎么说,也是喜事一桩,这府里谁管也不合适,不如奶奶自己亲自来操持。好或歹,亲家那边总不好挑理。” -- 第127页 这管事媳妇一边说话,一边偷觑苏绾,满脸的同情,却满眼的嘲讽。 她夫家姓宋,人称宋嫂子。但她和秦有家却是姑表兄弟,因秦有家的在苏绾这里吃过亏,难免同仇敌忾,巴不得看苏绾吃瘪。 苏绾面色如常,倒没觉得有多羞辱。早在她在苏大太太和苏绣跟前放狠话的时候,就已经料定会有今日。 不过她这番情态看在这宋嫂子的眼里,妥妥的就是逞强了。 苏绾无视宋嫂子的复杂情态,只明知顾问:“我没听明白,添人就添人,和我娘家有什么关系?” 宋嫂子笑了笑,道:“三奶奶怕是还不清楚,这新人不是别人,就是奶奶娘家嫡亲的姐姐,苏二姑娘啊。” 苏绾既不惊讶,也不痛苦,只平平淡淡的哦了一声,道:“哦,我当是什么,这事我做不来。” 宋嫂子噎了下,腹诽道:三奶奶还真是横,可再横,也是大门里的光棍,也只敢当着自己放狠话罢了。 你说做不来,这事就能作罢?上有王爷、王妃,底下还有三爷呢,爷们家要纳妾,岂是你一个妇道人家能说“不”的? 她故作为难的道:“婢子只是来替王妃传话,这……” 你做不做是你的事,和我说不着。 要是真不愿意,就去王妃跟前分辩呗。 苏绾看她一眼,心说,我也没指望着你做什么,你如此矫揉作态,未免太自作多情。 她淡淡的道:“不敢劳动宋嫂子,不过你总是要回去的,那就劳烦你也替我在王妃跟前传一回话,就说我说的,这事我做不来。只管实话实说就是。” 宋嫂子一想,也是这个理儿。 横竖她要去王妃那里回话,王妃也总要问一声三奶奶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自己不过是有什么说什么,湿里没自己,干里没自己,好赖都赖不上自己。 梁王妃却只是轻呵了一声。 没人拿苏绾的话当真,都觉得不过因一时怨愤,所以说几句气话罢了。 别说她了,这府里上至王妃下至世子妃,男人说要纳个新人,谁又敢说什么? 不但不能说,多大的委屈也只能憋在心里。 她不过是年纪小,又是个新媳妇,难免还存着几分意气和冲动罢了,却是无意义的意气。 但谁也没想到,苏绾不是说说而已。 苏家大概是怕夜长梦多,因此急不可待的就把苏绣送进了王府。 多少有点儿逼迫苏绾的意思。 萧衡再不好惹,可趁着他不在,先把苏绣送过来,名分既定,就算将来萧衡回来,也总不好驳王爷的面子。 况且男人就没有不图新鲜的,苏绾再漂亮,但女人是百花,各有各的特点,各有各的美,也未见得他就不会腻,反过来去尝尝苏绣的鲜。 至于苏绾,所有人都自动自发的忽略了她的意见以至于她的存在。 梁王妃都没露面,就只让人把苏绣送到萧衡的院子里去。 别说苏绣来路不正。 说到这个,梁王妃就不由得不冷笑。苏家好说也算是书香门第,不想做事也这么卑劣。苏绣还是嫡女呢,居然就这么不黑不白,不清不楚的送到王府来。 到底是妻呢还是妾? 当然,这么含混也不是没好处的,真要萧衡那狼崽子翻脸不认人,真把苏绣退了回去,苏家还可以掩耳盗铃的说“只是做姐姐的来妹妹这里住了几天”。 就算苏绣正儿八经的做成了萧衡的妾,梁王妃犯不着给苏绣做脸。 她就不配在自己跟前有一席之地。 苏绾并不喊打喊杀,也不哭不闹,只把院门一关,来了个闭门不纳。 得益于萧衡以前的行事作风,这院子院墙高耸,自成一统,将前后两道院门一关,便和铜墙铁壁一般,除非苏绣搬了梯子从高墙上爬过来,否则,她就是只能干看着而毫无办法。 苏绣都要气哭了,她在苏家尽可以撒泼、耍赖、使性子、要挟人,那些都是她的亲人,骨子里天性对她就有几分容让和忌惮。 这里可不是。 看笑话都是轻的,不背后捅刀子就算她们良善。苏绣虽不太通人情世故,但也有一种本能的警醒,知道梁王府不是她轻易可以造次的地方。 况且她到底是闺阁中的小姐,且年纪也并不大,脸还嫩得很,让她在梁王府自尊不要,脸面不要,哭着闹着求苏绾开门相纳,她做不出来。 她实在没想到苏绾这么胆大包天,还这么无赖。 眼看人已经进了王府,离自己想要的目标只有半步之遥,偏偏就这么一道门,便如一座山,硬生生将咫尺的距离变成了天涯。 苏家跟来的人拍门拍不开,一时也没了主意。 王府的人只抄手干看着,一是看笑话,二是着实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萧衡虽不在,可余威犹在,一个苏绣而已,事不关己,远没到让她们搭上自己性命身家的地步。 第72章 自以 事情回到梁王妃跟前,梁王妃都惊了一惊。随即就是一声轻蔑的冷笑:“幼稚。” 苏氏以为这么做就能拦住苏绣进门了?做梦。 她这种作为,不会让她自己得到任何好处,除了消耗掉众人的同情心之外,只会让她自己陷入走投无路的境地。 妇人擅妒,在七出之列,她这是等着被休,然后彻底把萧三奶奶的位置让给苏绣么? -- 第128页 愚不可及。 不过她蠢自蠢她的,梁王妃才懒得多费心神,横竖她好与坏又不与自己相干。 但麻烦还是要她来处理的。 苏绾不肯开门,苏绣也不能就这么晾着,人已经进了梁王府,且是梁王首肯、点头、默认了的,梁王妃不可能像苏绾那样任性。 她只得给苏绣另行安排住处。 所有人都等着看苏绾的下场,不只男人们十分震怒,连女人们都跟着义愤填膺。 历来男人纳妾是常理,女人再不愿意,可就因为不愿意担上“妒妇”的名声,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私底下恨得要命也得死忍,面上却仍旧要多大度有多大度。 凭什么苏绾就敢明目张胆的拒绝呢? 但她就敢,还就这么做了。 她这样的妒妇,就应该…… 应该怎么样呢? 自然应该有人收拾。 可王爷是做公爹的,不可能当面和儿媳妇计较,梁王妃又懒理萧衡那院的事,只管起哄架秧子,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能收拾苏绾的好像就剩下萧三爷了。 可他不在啊。 一众人等气愤愤的等着看苏绾的下场,偏偏大幕垂落,主角儿们无声无息,竟把候场的观众们晾了。 诸人一致憋着一口气:等萧衡那煞星回来着…… 萧衡不在,苏绾又悄无声息,这处院子就仿佛空了一样,大门紧闭,老半天也瞧不见有人出来走动。 林檎和山矾又陷入了极度的惶恐和煎熬当中。她们自然恨苏大太太母女无耻,可也替苏绾担心。事情已经然无法转寰,何必拼命抵抗? 她俩试图劝苏绾:“人都送过来了,奶奶不然就先答应下来……好歹等三爷回来。” 恶人自有恶人磨,二姑娘再厉害,只怕在三爷跟前连半个回合都招架不住。奶奶何必费力不讨好?没的倒坏了自己名声。 且照眼前的形势,这是众叛亲离啊,分明奶奶才是受害者,可没一个同情她的,反倒要怨怪她不懂事。 何必呢?又何苦呢? 苏绾掷地有声,只有一个字:“不。” 就当她冥顽不灵吧,这是她最后的尊严。 不管萧衡会不会纳妾,总之绝对不能是苏绣。 她也并非如何笃定萧衡待她有多深的情份,会当真一辈子不近别的女人,她只不过心中自有原则罢了。 谁都行,就是不能是苏绣。 所以不管外头如何纷乱吵嚷,苏绾很能沉得下心,该晨练晨练,一日三餐不曾有丝毫减损,每日里没事就是练字。 再闲下来,便是做些针线,大都是萧衡的衣裳和鞋袜。 林檎和山矾瞧了都是既安慰又偷笑。 奶奶一心为了三爷,想必三爷是能感受得到,也能看到的。就算将来纳妾之事真的势在必行,可有前期感情基础在,想必三爷待三奶奶也不会太坏。 苏绾却什么都没想。 她只知道,人不能静下来,一静下来就要胡思乱想,她最擅长的就是针线,在做针线的空当里,她能彻底放空,全情投入,也就不会在乎外头的风言风语。 至于说她是为了讨好萧衡,也不全是。 苏绾是不急,但有人替她急,甚至比她还急。 头一个便是曹氏。 曹氏难得屈尊降贵,竟主动前来探看苏绾。 平日里听曹氏聒噪也就罢了,苏绾尚能忍耐,可这个时候,苏绾无论如何不想从她那喋喋不休的嘴里听到她自以为是的好话,因此只推说身体不适,不见。 曹氏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吃个闭门羹,一肚子的“好话”无处倾泄,自然满府里逢人就数落苏绾的不识好歹,也慨叹自己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 一时众人对苏绾越发的不待见。 原本大家对苏绣是颇有微词的,毕竟身为嫡姐,反过来要抢庶妹的婚事,从哪儿论都颇为不齿。 可就因为苏绾没能让大家看到预期的结果,把个苏绣不冷不热的晾着,反倒让她成了受害者。 人们有时候很冷漠,但有时候又会同情心泛滥,以至于大家对苏绾的同情全部都转化成了对苏绣的怜悯。 第二个来见苏绾的,便是萧徇。 其实最应该来的是世子妃徐氏,她既是长嫂,又是世子妃,还是梁王妃的嫡亲侄女,有什么话,梁王妃不好说又不宜出面,正好徐氏做个中间人。 梁王妃可以嫌恶萧衡和苏氏夫妻,但徐氏没这个立场。 可惜徐氏性子赣直愚鲁,梁王妃不但指望不上她,反过来还要给她兜底。 但萧徇又不可能放任苏绾的名声就这样被败坏掉,亲娘和世子妃指望不上,只能亲自出面。 苏绾称病,人人都知道是借口,可就算明知道是借口,但她已经是梁王府的媳妇,王府就没个不闻不问,不管不顾的道理。 是以萧徇此来便带了府里惯用的郎中 苏绾不想见曹氏,更不想见萧徇,可偏偏他此行合情合理。 她此时的处境已经是四面楚歌,再不喜欢萧徇这个人,也不可能把这个唯一肯对她示以善意的人撵走。 夏嬷嬷亲自开的门。 瞧见门外果然只有萧徇和郎中,这才放心让他二人进来。 萧徇是又好气又好笑。 -- 第129页 苏氏这是如临大敌了么?真至于?梁王府还不至于用这种下作手段,非得把院门骗开,把苏绣胡乱塞进来。 到底年纪小,未免太过天真。 苏绣既已进了梁王的府门,不管她是否和萧衡成就男女之事,她都已经没了回头路,这是大势所趋,不是苏绾妄图用一扇薄薄的院门就能阻碍得了的。 林檎和山矾候在二门外,杏月、霜月就守在苏绾的榻边。 萧徇一路走来,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底涌起既悲哀又无奈的滋味。她防别人也就罢了,怎么防自己也防得这般严密? 但男女殊别,苏绾此举也挑不出理来,萧徇很自觉的候在中厅。 苏绾睡在榻里,床帐低垂,只露出一只手腕。山矾在她腕上搭了条寻常的丝帕,林檎则搬了一张杌子给郎中。 杏月和霜月各站一边,严阵以待。 郎中很快诊完脉,也没说什么,起身去了外间开方子。 萧徇和他一递一话,问苏绾脉像如何。 郎中道:“三奶奶气弱体虚,不是什么大症候,慢慢调养就是了。” 彼此心知肚明,尽管病是装的,但药方还是得开,至于苏绾要不要喝,那就她自己定了。 郎中开了药方,萧徇折了揣好,打算待会儿就命人去抓药,他吩咐林檎:“送先生出去,我有话和你们奶奶说。” 林檎虽不至于忌惮他像忌惮萧衡那般,但到底尊卑上下,规矩不能坏。 萧徇是世子,她只是个奴婢,萧徇的吩咐她不能违抗,因此福身应是,送郎中出门。 萧徇就站在外间,沉声对苏绾道:“三弟妹,我有两句话想和你说。” 苏绾沉默了一瞬,并没露面,只道:“若世子是为了我二姐姐之事,那就不必开口了。” 还真够直接的。 这样的苏绾,一反从前的温柔、和顺,还带了几分尖刺,竟让萧徇心底涌上了些微的不适。 他不能承认自己错看了苏绾,只当她遭逢刺激,性情有变。 所以他很快说服了自己,原谅了苏绾。 萧徇浅淡的笑笑,掩饰掉自己的心思,缓缓开口道:“我很能理解你的心情……” 可拉倒吧,这开场白太过俗滥,也太没有说服力。 理解?真的只是字面上这两个字就能代表的?他是男人,她是女人,他们天性就喜欢一个茶壶配多个茶碗,把女人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当成是最荒谬无稽的奢求。 他会理解? 但凡他真的能理解女人的一丁点儿苦处,他也不会自己先变成渣男,活生生把世子妃变成个怨妇了。 苏绾腹诽:如果真理解,就请别开口,否则就真的成了伪善。 萧徇道:“这件事,由不得你不答应,不过我会劝父王徐徐图之。” 看,前头的“理解”不过是个骗人的幌子,究其竟,这才是他想说也必须说的话吧? 苏绾忍不住冷嘲的呵了一声,道:“徐徐图之……图的是我回心转意吧?不必。” 他们爱怎么办就怎么办。 萧徇无奈的道:“你这又是何必?做人不必棱角分明,刚极易折,你如此执拗,最终伤到的只有你自己。就算权且答应又如何?苏二姑娘于礼法上低着你一头,她日后的生死荣辱,还不都在你一念之间?你何必非得贪一时之痛快,弄得怨声载道,致你自己于腹背受敌的境地?” 苏绾没搭腔。 道不同不相为谋,她实在接受不了萧徇的这番苦心和好意。 她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反问萧徇:“世子爷这么些年,便是一遭又一遭的在‘权且’中过的吧?您扪心自问,您的日子过得很舒坦吗?” 第73章 侍疾 萧徇不由得一噎。 这口气仿佛一直埋藏在心底,只是没有通道,今日被苏绾这么一激,瞬时有如火山喷发,全顶到了心口窝。 这还不算,竟有大冲喉咙之势,几乎是瞬间,萧徇就感觉到了喉咙火辣辣的发胀发疼,像有小刀片在那处生剜一样。 他不由自主的吞咽了一口唾沫,果然,奇疼无比,连呼吸都仿佛被窒住,生生憋回去,与从心底涌上来的郁气合成一团,绞得他心口闷疼。 萧徇不能撒谎说“是”,可说“不是”,那自己刚才所劝之言辞,岂不成了打在自己脸上的耳光? 他抬头看向苏绾。 自然是什么都看不见的。 萧徇不由无奈的苦笑一声,他骨子里那份天生的宽厚、良善以及优越感,让他没法对苏绾生出恶感来。 不得不说,萧徇的确涵养上佳,他忍着十二分的不适,仍旧没有动怒,只苦笑一声道:“不然又能如何呢?这世道如此强悍,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力量就能扭转的。何况生命只有一次,殊为可贵,总不能为了微不足道的琐事就轻易赴死?凡事不能只看眼前,总要放长远些,将来总有一天,会把从前所受的委屈一并抵偿。” 呵。亏得他有脸说。 但凡苏绾是个男人,绝不叫自己活得像萧徇那样憋屈。他还是王府世子呢,什么事都以“忍”为上,不怕忍的时间长了,会忍出病来? 不过他能忍,那是他的事。 苏绾并不反驳,只淡淡的道:“人各有志,我没有世子爷的胸襟和忍性。” -- 第130页 从前她忍得够多的了,她不想忍了。 这辈子还不知道什么样呢,不如图一时痛快。 忍别的人也就罢了,可她没法忍苏绣母女。苏绣做小只是个开始,只要苏绾这会儿忍了,以后只会源源不断的都是罗烂。 外人也就罢了,哪怕揪着头发撕破脸,打得再狠也没什么。可苏绣则不然,到底是亲人,她又是晚辈,行动都落个被动的境地。 而且,来自于亲人的伤害,远比来自于不相干的外人的伤害更疼更重。 萧徇再度无语。 他实在没有想到,看着柔婉、温驯的苏绾,居然有着这样刚烈的一面。 倒和三郎有几分像。 他颓然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委屈……” 又来了,这样的同情实在是廉价,苏绾不需要。 她可不可以奢求一点儿,如果萧徇真的理解,真的同情,她不需要他做什么,只求他不要与梁王沆瀣一气可好? 她不否认他对她有最大的善意,她不敢也不能拿他当自己人,但请他不要辜负和玷污了这份善意。 她不需要他界限分明的站到她这边来,她只求他不要明火执杖的站到她的对立面,打着为她好的名义,行伤害她之实事。 萧徇没法悟到苏绾的心思,一径的语重心长:“好歹也拖到三弟回来,否则你独木难支,终究不是良策。我会劝父王……从长计议。” 真的不必了,横竖他没那个能力违逆梁王。 就算是他自己的事,他是真正的不愿意,只怕也没法阻拦梁王的意志。 苏绾实在不乐见他为自己“牺牲”,因此只嗤一声笑出来,打断萧徇道:“梁王府大可不必对我一个失了恃怙的弱女子多加容让,若实在忍无可忍,原本不必忍的,大可以将我休逐出府。一切皆是我自作自受,我毫无怨言。” 话说到这儿便是死局了,实在没法往下谈。 她竟然如此冥顽不灵,也如此刚愎自用。 萧徇自认没有能力劝服苏绾,因此尽管对她的未来满是忧愁,却也只能怅然而返。 苏绾却并不是说气话,这就是她的态度。 只要她还是萧三奶奶一天,苏绣就别想着进门。 若梁王府当真觉得自己冥顽不灵,朽木难雕,在萧衡归来之前便将她休弃,她认。即使输得一败涂地,让苏绣和大伯母得了意,可苏绾也不后悔。 嫁给萧衡,实非她所愿,哪怕他真的还算是个人,待她也还算有感情有良心,可前途未卜,吉凶难测,同他中道仳离,于苏绾而言,绝不是痛不欲生的事,没准反倒是条活路。 所以苏绾是真的不畏不惧。 苏绣的事算是僵住了。 好在梁王觉得这事不是什么大事,况且他也不屑自降身份,和苏绾一个小媳妇儿计较,又有萧徇从中委婉相劝,他便没逼着苏绾非得接纳苏绣。 苏绣呢,能进梁王府,心愿便已经达成了一半,剩下的便是水磨功夫,慢慢熬了。横竖萧衡还没回来,她也犯不着非得犯贱去苏绾跟前做小伏低,受她拿捏。 她倒也沉得住气,竟安分守己的在王府里住了下来。 苏绾不可能一直病着,正巧宫里传来消息,说是荣妃病了。 荣妃是梁王的生母,于情于理,做为媳妇的梁王妃都需进宫请安,如果荣妃病得厉害,梁王妃还需留在宫里侍疾。 梁王府里不能没人掌管中馈,世子妃进宫则独木难支,曹氏没有诰命,是以苏绾尽管不受梁王妃待见,这会儿却得赶鸭子上架,不能再闲着了。 这是继上次进宫谢恩之后,苏绾第二次进宫。这回又和上次不一样,上回不过是打个卯,这回却很有可能在宫中留宿。 苏绾虽然一直没敢懈怠,私下里苦练宫规礼仪,可事到临头,还是很紧张。 进宫不能带侍女,杏月、霜月是没法再指望的了。又不能带利器,苏绾想要自保都难。不过如果真得豁得出去,苏绾也没什么可怕的。 千古艰难唯一死,死便是最坏的结果了吧? 进宫的路上,梁王妃和世子妃都很沉默。 梁王妃进宫习惯了的,倒还好,徐氏就很焦躁。平日里她在府里没什么地位,这会儿有了事,她便成了众人瞩目的对象。 梁王妃已经再三切切叮咛,叫她进宫务必谨慎,做事之前动动脑子。宫中云波诡谲,暗流涌动,连她都分辩不清谁是好是坏,是敌是友,就更不用说徐氏了。 虎视眈眈盯着梁王府的人不少,稍有差池,便是阖府俱灭的结局。 徐氏答应的很痛快,可姑侄两个心有灵犀,都知道这话不过是说说而已,真遇上事,徐氏就是个白给的炮灰。 梁王妃不禁看向苏绾。 苏绾仍旧一脸的稚气,但神色要比徐氏强多了。 梁王妃终是开口道:“苏氏,你和你大嫂有再多的芥蒂,可进了宫便是一家人,彼此要互相照应。” 这话不用她说,苏绾也明白,在家里闹得怎么个天翻地覆都没关系,可到了外头,虎狼环伺,危险重重,要是自家人还不齐心,那就擎等着死吧。 她点头道:“是。” 梁王妃目光咄咄的望着苏绾,道:“凡事务必谨慎再谨慎,小心再小心,切不可给人向梁王府泼脏水的可乘之机。” -- 第131页 梁王妃这话空洞而无力,把“谨慎、小心”四个字强调上百遍,也不能给苏绾以切实的指导。她只能随机应变,量力而行。 但她听懂了梁王妃的意思。真要因一己之过,祸延王府,她和徐氏都只能引咎身死,总之不能牵连到王府的男人们。 徐氏脸都白了,看向梁王妃,道:“姑,姑母,要不然……” 别进宫了吧? 梁王妃狠瞪向她。要不然什么?这个时候是能退后的时候吗?她是长子长媳,是世子妃,是将来王府的女主,遇事她不往前冲,只想着往后缩,像话吗? 不是自己这做姑母的狠心,但凡徐氏能立得起来,自己也不会这么心力惟悴。 府里中馈,徐氏管不好,她又没有子嗣,连给她寻个不能进宫的借口都没有。 徐氏瑟缩了一下,把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荣妃住在储秀宫,是一宫主位。 毕竟是当今陛下潜邸之时的老人儿,又有梁王这样成年且手握重权的儿子,是以尽管青春不再,可尊崇不是一般的嫔妃能比的。 一重又一重的传报,候了许久,苏绾才得以跟着梁王妃小心谨慎的进了正殿。 她没敢乱看,但眼角余光瞥见,也能看到正殿十分奢华。 荣妃似乎病的很重,她卧床躺在榻上,床帐被高高撩起,隐约只能看见一张保养得宜的圆月般的面孔。 屋里有十多个宫人。 梁王妃婆媳三个在离床榻三尺远的地方停步。 有宫人递了团垫,三人跪下行礼:“臣媳请母妃安。” 荣妃没出声,是她身边的掌事姑姑和梁王妃一对一答。 梁王妃来前就猜着荣妃怕是病的不轻,此次进宫怕不是探病那么简单,恐怕要留下侍疾。果然,简单的见面之后,婆媳三人被安排到了后殿偏殿。 皇家不是寻常人家,婆媳之间难得亲近。梁王妃虽说时常进宫,可也不曾在储秀宫留宿。说是侍疾,也要经了掌事姑姑传召,得了允许才能进殿。 也不过就是帮着递递药碗、蜜饯、温水之类。 世子妃徐氏紧随着梁王妃,十分殷勤的帮着打下手。 苏绾就稍显木讷,她像个沉默的影子,默默的坠在梁王妃身后,她们姑侄把能做的都做了,她便显得有些多余。 第74章 劫数 世子妃徐氏偶尔睨苏绾一眼,眼底鼻端便带了几分嘲笑和轻视。 真不知道她长没长脑子?不知道进宫来是做什么? 做为晚辈,给长辈侍疾既是本分,也是孝道,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荣宠。 她可倒好,揣着袖子,什么都不做,真是一点儿眼力见儿都没有。 苏绾自然没机会辩白,她也不屑得辩白。 宫里从来不缺服侍的宫人,况且又是太婆婆,还是皇家,感情上总是朦朦胧胧隔着一层,这是世情。 不是苏绾没孝心,而是宫里向来人情复杂,不是事情做得越多越好的。 况且她一向觉得,孝心不是非得做给人看才算。 梁王妃倒是难得一见地没对苏绾的不作为有什么意见,但对徐氏的过分殷勤也没什么不满。 有不满也没机会,这里到处都是宫人,哪儿给她机会再去手把手落地教导徐氏? 梁王妃是王府的女主人,不可能在宫里久待,她照顾了荣妃两天,便蒙恩旨,可以回府了。徐氏和苏绾却要留在宫里继续侍疾。 临走前,梁王妃看了一眼徐氏,当真是一肚子的话都没法说。 随即又把目光落到苏绾身上,更加复杂难言。 对徐氏,梁王妃想说得太多,因此一句两句说不清楚。 对苏绾,她想说又说不出来。 憋了良久,梁王妃才偏头挤出两句话来:“你们两个是亲妯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在宫里孤立无援,总要彼此互相照应才是。” 就差直言:到底你们两个才是一个府里的人,别错认了亲疏。 可她又想到,嫡亲妯娌又如何?这年头人们为了自己的利益,至亲骨肉都能火拼,更何况是没什么血缘的妯娌? 徐氏也不知道梁王妃是对着谁说的,但她自认是世子妃,又是长嫂,理当聆听长辈们的训诫,当下应声道:“母妃放心吧,三弟妹年幼,便是她言行有差,我也不会和她计较。” 说时还斜了苏绾一眼,一副宽宏大度的模样。 梁王妃在心里叹了口气,为徐氏这种不合时宜的表现而暗暗摇头和失望。 说什么大话?拿什么让自己放心? 她又有多少本事?又有多大的肚量? 这会儿倒说“不计较”了?她自己信吗? 苏绾也跟着表态:“我不敢说照应大嫂,只能尽量保证不给大嫂拖后腿。” 这话是真劲道,一句是一句。 梁王妃再不喜欢苏绾,也不能不承认这个时候能够不说大话实在是聪明的表现。 她是在忐忑不安中离开的。 梁王妃最不放心的就是徐氏。 有自己在宫里,多少还能庇护着她点儿,自己这一走,就像把个蠢笨的羊扔进了丛林。 徐氏看似泼辣,可在宫里这个向来是杀人不见血的地方根本不够看。她那不够使的脑子压根不能让她多走一步,多看一步,甚至很有可能是催命符。 -- 第132页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她能护得了徐氏一时,护不住她一世。 至于苏绾,梁王妃不敢说盼着她死,但她死不死,梁王妃不关心。 在回去的马车上,梁王妃一直怔愣着不说话。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次进宫,对于世子妃徐氏和苏氏来说,俱是一场劫难。 却很有可能,逃得生天的是苏氏,而不是徐氏。 这就是命吧?造化弄人,尽管她很想保全徐氏,架不住天命如此。 徐氏自然而然地接手了梁王妃的事宜,替荣妃喂饭、喂药。 苏绾便只管帮着宫女们熬药、做饭。 说是帮,远远轮不到她亲自动手的地步,多数就只是在旁边看两眼,打个下手,递个东西,看看火候。 况且这种入口的药汤和饮食,最是要紧,不说储秀宫里的人不放心苏绾,苏绾也不敢放心大胆的插手。 谁知道这些人里鱼龙混杂,都是谁的人?又各个是好心还是坏心?真要在饭食和汤药里动了手脚,凡是碰过这些东西的人,一个也逃不掉。 苏绾很珍惜自己的小命,她宁可顶着没眼力见儿的名声,也不想往浑水里掺和。 徐氏虽累,却很荣耀,话里话外都敲打苏绾:“做晚辈的不能犯懒,服侍长辈是尽孝道,多苦也得忍着,毕竟那是咱们的本分。遇事不能怕事,不说挺胸往前,也不该当缩头鹌鹑……” 话里话外都是嘲笑苏绾又懒又怂。 苏绾只笑笑也不作声,被说急了,也只笑着道:“大嫂比我年长,经过的事也比我多,处理人情世故的经验也比我丰富,我合该向大嫂学习。” 徐氏暗暗唾弃苏绾:说得中听,你倒是学啊?在王府不是挺上进的吗?怎么到了皇宫,就成了乡下来的土老冒?处处缩手缩脚,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哪儿还有从前的精明劲和要强劲? 可她自说她的,苏绾只当风过耳。 徐氏便也懒得和她掰扯。 两人是争着抢着往荣妃娘娘跟前凑,是好看了,但也未免太小家子气,没的让人笑话。 像现在这样也好,她勇于进取,苏绾知道进退,也算是互补了。 荣妃的病始终不好不坏。 时间一长,徐氏就没了耐性,她心里不免打鼓:娘娘生的到底是什么病? 娘娘和陛下年纪相当,说话也是过了花甲的年纪了,只因保养得宜,平日里虽有个头疼脑热,但总的来说还是挺身强体健的。 就算人人都会生病,娘娘也不能例外,可这病总有好的时候吧?怎么娘娘一天到晚都在榻上昏睡?这药汤一剂一剂的灌下去,怎么就没有一点儿起色呢?竟像是没了头儿一样。 皇宫里到底不如王府,再繁华那也隔着锅呢,和徐氏这个外人没关系。 除非将来她沾了世子萧徇的光入主皇宫,否则她就永远和这里格格不入。 况且她也不是个服侍人惯了的,平素她还需要人服侍呢,这乍冷到了宫里,凡事都得亲力亲为,时候一长,她不免疲惫辛苦。 一辛苦就难免烦躁,何况她本身就是个固执的人,心里存了焦躁之气,越发的想不开。 如今她和苏绾住在一处,身边又没更亲近的人,与她再不睦,也难免要向她发牢骚。 苏绾也觉得荣妃娘娘这病有些蹊跷,却也只能实话实说:“不清楚。” 无从得知,也无从猜测。 苏绾虽说比徐氏稍微沉得住气,可在这宫里住得也够够的了,实在是这里处处都不方便。但来去都由不得她,她也只能按捺着性子,越发的谨慎。 徐氏气噎。 就知道同她说也是白说,她又能知道些什么? 不知不觉,苏绾进宫已经有十来日了,可陛下却一次都没来过。 按理来说,荣妃娘娘是陛下身边为数不多的老人儿,和陛下虽不是结发夫妻,但也是服侍他多年的,且又有梁王这样成年又于社稷有功的儿子,于情于理,荣妃病了,陛下再忙,也应该过来抽空看上一眼。 陛下何至于绝情到这个份上呢? 这人是真不禁念叨,苏绾也才琢磨着这事或许有猫腻,结果当天晚上储秀宫里就热闹起来。掌事宫女和领事太监把整个储秀宫的人指使的团团转,殿内、殿外的布置起来。 听话音是说晚间陛下要来。 其实陛下来不来,都不关苏绾的事,她只是出于最本能的好奇才会有所揣测罢了。如今陛下能来,说明他对荣妃,对梁王府终究有几分情份,苏绾也就安了心。 苏绾不确定陛下会不会传召她和徐氏,对此也并无期待,只私心里盼着陛下此来能让荣妃娘娘病势好转,她和徐氏也能早些回府。 因此苏绾忙完自己的事,便回到了歇息的住处。 徐氏一直没回来。 眼看着天近二更,按说这时候徐氏也该回来歇息了。 苏绾正自有些担心,忽听得殿外一阵喧哗声。 倒不是市井那样的人声鼎沸般的热闹,相反,毫无人声,只有甲胄和刀剑相撞的声音,杂乱的脚步像是雨脚,纷乱的踩在人的心头,没来由得让人恐慌。 一定是出事了。 不会是荣妃娘娘,毕竟她的病虽没起色,但一直昏睡不起,也未尝不是一种麻木而钝缓的状态,说明一时半会儿不会恶化。 -- 第133页 既然荣妃娘娘不能起身,想来也不会触怒陛下。 那又会是谁呢?难不成是普通宫人? 但就算寻常宫人犯了宫规,不过是拉下去交由宫正司处置,总不至于惊动了御前侍卫。 苏绾正自犹疑间,门外响起脚步声,苏绾不由得腾一下站起身。 门被人从外头推开,一个面生的宫女进门,正和苏绾对了个脸。 苏绾意识到自己此时恰如同惊弓之鸟,想要收敛神色已经来不及了。 不过谁规定的做人就得完美无暇,无懈可击呢?所以苏绾自暴自弃的保持着惊惶的神色。 那宫女眼里一片漠然,没有任何的情感,朝着苏绾行了一礼,道:“请郡王妃同奴婢走一遭。” 苏绾应了声“是”,没问要去哪儿,只问:“不知我大嫂现下在何处?可还一切平安么?” 那宫女倒是讶异的看了苏绾一眼,仿佛纳罕她这个时候还有这样的闲心和善心,但也不过是一瞬,她很快恢复了不动止水,千年如一日的古板兼呆板的脸色,神色漠然的道:“奴婢不清楚。”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其实休息得够长的了,可还是想再苟段日子, 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往下写, 热情在慢慢消褪, 想重拾很难吧。 感谢28642974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21-05-06 15:48:37 起风沙扔了1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21-05-09 08:58:19 28642974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21-05-10 13:06:45 28642974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21-05-12 14:54:38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赐死 苏绾直到被带进正殿的西稍间,才知道自己要见的人是当今陛下。 真的是毫无准备。 苏绾压根不了解这位熙景帝,更没打过照面,是以实在谈不上什么应对。她只知道,熙景帝不是寻常的长辈,而是掌握她生死荣辱的皇帝就好。 既紧张又忐忑,苏绾直觉今晚所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源于熙景帝。 屋里的气氛很是僵硬,才进门,苏绾就敏锐的闻到了空气中隐隐的血腥气。 这算不算下马威? 苏绾只觉得气血上涌,一股子称作战栗的东西,似乎有形有质一样,顺着她的额头往太阳穴两边流淌,紧紧的揪着她的皮肤肌理以及之下的脉络。 两个小太监一个手端铜盆,一个手拿数条干净帕子,正躬身往外走,苏绾下意识的往一旁避让了下。 两个小太监却比她老道、熟练,脚步轻移,仿佛把自己站成了贴墙的墙画,完全不占任何空间,于她也形不成任何阻碍。 苏绾不经意的瞥了一眼,铜盆里的水是红色的。 两侧的太阳穴突突的跳得更厉害了。苏绾不敢再多瞧,她低眉顺眼的上前,在太监的指引下,跪地向上叩首。 榻上坐着的人看着就和别人不一样。这种不同,不只是他穿着灼人双目的龙袍,也不只是他压人一头的赫赫威势。 夸张点儿说,他不像个人,更像个垂垂老矣,却余威犹在的老虎。人有理性,能克制。虎却只有兽性,擅恣意妄为。 他双目含睛,虎爪蓄势待发,随时都会本性爆发,将眼前所有不如他意,不顺他心的人扑倒,剖肠开胆,啖肉食血。 尽管熙景帝不言不动,苏绾也没直接和他对视,可他给她的威压是显而易见的。 苏绾有一种本能的恐惧,也许自己的小命就在这最后一刻了。 熙景帝目注下方,视线落到苏绾的发顶,中气十足的开口:“你就是三郎的媳妇?” 苏绾的耳膜被震得嗡嗡直响,她战战兢兢地伏地回话道:“孙媳萧苏氏,见过皇祖父。” 熙景帝倒是哈哈大笑了两声。 已经有些年头没人叫他“皇祖父”了,这苏氏倒是挺会套近乎。可这近乎套得让人舒服,尽管明知道这是苏氏为求保命所用尽的手段。 因为心里舒服,熙景帝便看起来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道:“起来说话。” 苏绾应声“是”,慢慢起身。 熙景帝问她:“刚才你都看到了?” 苏绾一头雾水,满心的忐忑。 她看到什么了?她是应该看到还是不应该看到? 正犹豫着要如何答,上首的熙景帝忽然就扬声道:“说。” 他气发丹田,这一声质问宛如在苏绾头顶爆了一个响雷。 苏绾吓得一个激灵,双腿战栗,险些没再跪下去。 熙景帝的脾气来得莫名其妙,也来得十分迅疾 。都说“六月的天,孩儿的脸”,以此来形容夏日天气的反复无常,苏绾觉得,用这话来形容熙景帝的脾气一点儿都不过分。 苏绾胆战心惊的问道:“孙媳……应该看到什么?” 她一直待在自己歇息的住处,压根没出来见过人,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就算看见一盆血水,又如何断定出了什么事? 和她有关的倒罢了,许她辩解,她就辩解两句,不许她辩解,她最坏也就是落个冤死。可若是和她无关呢?她何必没事找事儿? 熙景帝不悦的道:“你和徐氏都是梁王府的人,这你不能否认?” “是。”她也没想否认。苏绾犹豫着问:“大嫂她……怎么了?午膳过后,孙媳就一直不曾见着她,她,她不是一直尽心尽力地……服侍着荣娘娘吗?” -- 第134页 苏绾小心翼翼的替徐氏求个“没功劳也有苦劳”。 可惜熙景帝毫不在乎,他直言道:“她死了。” “……” 什么? 这三个字像一记惊雷,把苏绾震得晕头转向,她也顾不得御前失仪,茫然的抬头看向熙景帝。 熙景帝看面相就是个十分严肃的人,两道眉比寻常人要粗要浓,鼻翼两边的法令纹也深得像两道沟,仿佛这一辈子的杀伐和血腥都在那里头了。 苏绾哆哆嗦嗦的问:“为,为什么?大嫂她,她犯了什么……错?” “朕说她该死,她就该死,需要理由吗?” 苏绾:“……” 他要这么蛮横不讲理,那的确是不需要理由。 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说没就没了? 苏绾满心的茫然,一时竟也忘了骇怕。她懵懵懂懂的想:然后呢?所以,这是要轮到她了么? 熙景帝目光沉沉的落到苏绾脸上,道:“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苏绾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掉,她做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道:“孙媳,自然是想活的。” 可这是活还是死,好像不由得她做主吧? “只是,孙媳的生死,全在皇祖父一念之间。” 他不说了吗?他想让谁死,压根不需要理由,所以甭管她是做了什么还是没做什么,他要她死,就一句话的事。 熙景帝冷笑了一下,道:“你倒还算实诚。” 人很多时候都是虚伪的,明明各个贪生怕死,偏偏问到自己头上,各个装得大义凛然。 苏绾苦笑。 她早就瞧出来了,熙景帝是个相当自负和刚愎的人,敢当着他的面撒谎,那是寿星佬上吊,嫌命长呢。 她不实诚又能如何? 可惜熙景帝不以常理出牌,他顺水推舟的道:“那你就去死吧。” 苏绾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说不怕死是假的,可事到临头,怕也没用。 毕竟熙景帝这话一点儿都不像玩笑,他眼里是十分明显的鄙薄,看苏绾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只碍眼的蝼蚁。 固然苏绾不敢奢求他念着她是萧衡的媳妇,萧衡是他的孙子,更不奢求他像寻常人家威严又带点儿温情的老祖父,可他随随便便的就送人去死,还是让苏绾震惊。 苏绾并没有哭叫求饶,只是默默的跪下,道:“多谢陛下。” 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 苏绾等着人拖她下去,可是等了好一会儿,也没人上前。这是让她自己爬起来主动去受死? 好吧。 正要起身,熙景帝又开口道:“朕念着你和三郎是年少夫妻,许你留几句话给他。” 苏绾沉默了一瞬,道:“原也无话可留。毕竟我和三爷……结缡日短,便是有些情份,也不够深厚。我此一去,于三爷无伤大雅。” 他早说过,他不介意丧妻再娶。 苏绾轻轻吁了口气,道:“如果非要说有,那我的确有两句话转告三爷。人人皆有一死,谁也不能例外,我也不过是比他时间略早一些罢了。人死如灯灭,还请三爷切勿以我为念。夫妻一场,我固然是盼着三爷好的,只望他能余生顺遂得意……” 苏绾暗自咬了咬牙,道:“我是不会在奈何桥上等他的。” 所以他好好的活吧,能活多久就活多久。 熙景帝嗤笑一声,道:“你不必挂念他,大丈夫当以事业为重,女人么,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你和三郎无缘,这辈子的夫妻情份算是到头了,下辈子吧……” 苏绾想也不想的道:“下辈子就算了吧,生无欢,死无惧,我真没觉得活着是件多美好多幸运的事。” 熙景帝呵了一声,不置可否的道:“罢了,你可还有什么未了之心愿?” 他管得还真多。 不过,这也算是他为数不多、难得一见的仁慈吧? 这情,苏绾不想领也得领,她回想了一下自己短暂的一生,竟只有几分苦涩的笑。 她这短暂的一生,从前想想只觉得全是痛苦,仅有的幸福好像是指间那一点儿阳光,吝啬又虚幻,果然,握不住,掬不成,转瞬就成了空。 空就空吧,人生已经到了尽头,还有什么是她放不下的? 苏绾坚决的摇了摇头,道:“没了。” 这一刻,她想起了尚在梁王府,等着做替补的苏绣。 如果自己狠心一点儿,拉她一块儿死未必不能成行,可想想,苏绾也觉得怪没趣味的。 她不许苏绣进门,只限于她活着的时候。 至于说她死后,谁嫁与萧衡为妻,他又纳谁为妾,那就不是她能管的事了。 诚如她自己所说,人死如灯灭,她想管也管不着了。 熙景帝问:“这么说,你自认过得很是称意,所以此生无憾?” 苏绾苦笑道:“孙媳不敢,只不过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这世上有谁敢说活得称意呢?不过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罢了。我虽少年失了恃怙,可也算不得尘世中最凄惨的人,毕竟尚有亲人庇佑,许我这十数年衣食无忧,岁月安宁。” 这也算是良心话,毕竟她投胎投的还不错,苏家对她虽有苛待,却也没让她冻饿而死,更没让她朝不保夕,流离失所。 -- 第135页 这要是投成穷苦人家的孤女,境况只会比现在惨上十倍、百倍。卖身为奴是幸运的,要是被卖进青楼,难道就都不活着了? 苏绾垂眸道:“我这一生寿数是短了些,但和那些因贫苦或因病患就夭折的来说,也足够幸运。所以,孙媳并无特别的遗憾。” 熙景帝冷笑了一声,道:“你想得开就好,总之难逃一死。” 笑着死和哭着死,没什么区别,都不能改变结果。 他冷冷的一挥手,就有两个小太监把苏绾“请”了出去。 第76章 无憾 苏绾自忖必死无移,不成想并没有立即被砍头或是绞死,反倒是照旧被送回了先前的后殿。 只是这次不再像先前那样自由,她像是被圈禁了。一天三顿有人给送饭,除此她不得出殿门半步。 自此,她与外界彻底隔绝了消息往来。 行吧,只要不立刻就死,谁敢保证不会有变数呢?虽然苏绾说得悲怆,什么“生无欢,死无惧”,可能不死就不死,能晚死一天就晚一天。 苏绾是个安静的性子,骨子里虽有刚烈的成分,但总的来说并不多暴躁,是以平静、枯躁的阶下囚的生活并没能磨灭她的求生意志,她像温柔的水流一样,适应着现在的境况,仿佛全不在意她会被一直关到老死,再也不能得见天日。 苏绾这里逆来顺受时候,萧衡回来了。 他此去是公干,回京第一件事自然是向熙景帝复命。 熙景帝待他并没有比从前更亲厚,仍旧是等到召见完了臣工,这才宣他进殿。 一去就是三个多月,又是上千里路的长途跋涉,可仗着年轻,旅途的劳顿和疲惫并没有在萧衡年轻、俊逸的脸上刻下什么痕迹。 每见他一次,熙景帝就嫉妒一次。 人都是追求自己没有的东西,熙景帝握有至高无上的皇权,有着唾手可得的财富,有着罗尽天下的美人和各种供给,可他却嫉妒萧衡有大把可以肆意挥霍的青春。 别的或者可以用权势和金钱来换,但青春、精力、热血这种东西,却是一去不复返,拿什么都换不来的,所以便显得犹为难能可贵,也就更让人气怒和嫉妒。 萧衡给熙景帝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西南王果然有不臣之心。 熙景帝对此毫不意外,甚至说正合他的心意,他眼里闪着噬血的光芒,连声冷笑,怒道:“朕就知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当初就不该一念之仁,养虎为患。” 他语调中殊无后悔和遗憾,只有兴奋:“朕要御驾亲征,亲手逮了那老儿,活剥了他的皮,斩了他的脑袋,挑到竹竿上,一路招摇到京城,让那些心怀异心的给朕好好瞧瞧,敢不听命于朕是个什么下场。” 他这会儿满脑子都是杀伐,陷入了一种迷乱的狂热之中。心中考虑的也并不是整个朝堂的长治久安,人心向背,就只是满足他杀戳的私欲而已。 任谁都能瞧出熙景帝的状态不对,但凡稍微有点儿理性的人都会拼命相劝,怎么也要把他这个偏离轨道的人拉回正轨才是。 可萧衡不但不劝,还火上浇油,自动请缨:“臣愿意做陛下的先锋,助陛下成就不世丰功伟业。” 熙景帝大喜,哈哈大笑,从御座上起身走到萧衡近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道:“知道朕为什么喜欢你吗?” “不知道。也许是投了眼缘吧。” “什么眼缘,那是因为朕这么多儿孙里,就你小子骨子里的狠劲最像朕。一般人也狠,可狠的不够,总是有这些事,那些人是他们的软肋。只有你和朕最像,狠起来六亲不认,亲爹亲儿子都不在话下。” 这根本不是什么好话,人有情,才能区别于动物,否则真的六亲不认,毫无软肋,那和杀人机器,吃人的动物有什么分别? 可萧衡却好像毫无所觉,反倒拿熙景的话当成了褒奖,他笑了笑,道:“能像陛下,是臣的福气。” 熙景帝道:“打仗的事,不用你管,你也才回来,且先好好歇歇,朕自有考量。” 萧衡也不争,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不让他做,他也不觉得受到了冷落和委屈。 熙景帝也不回去,就坐到靠窗榻上,招呼萧衡在自己下首坐了,道:“你才回来,只怕有些事你并不知晓。” 萧衡便问:“什么事?” “你先前不是说对苏氏不大满意吗?前些日子荣妃病了,她和大郎媳妇一同进宫为荣妃侍疾,看到了些不该看的,朕一想,留着也是个祸患,不如一死百了,也正好给你换个媳妇。还有大郎就是太懦弱了,好说也是梁王府的嫡出长子,偏偏被个无能、愚蠢、粗蛮、骄横的女人拿捏着,日子过得忒以的不畅意,他顾念亲情不好动手,朕顺手替他解了烦忧,你觉得可好?” 一边问着,熙景帝一边目光灼灼的盯着萧衡,目光如炬,几乎能在他脸上烫出火星子来,这么近的距离,也足以看清萧衡脸上所有细微的变化。 萧衡短暂的愣了一瞬,随即闪过一抹茫然之态,含糊的说了一个“哦”字。 他似乎回想了一下,才明白“苏氏”是自己新婚不到半年的妻子,他不过出去公干了数月,回来时自己的妻子就被皇祖父给弄死了。 萧衡闪过一抹随意的,不太在乎的神色,道:“苏氏其实也没有多不好,起码长得还算挺好,性子也如面团一面,要怎么揉捏就怎么揉捏。” -- 第136页 说到最后,脸上便露出点儿可惜的神色来。 熙景帝道:“大太夫何患无妻?你要是喜欢这样娇柔的女子,朕再给你寻门合适的亲事就是了。” 萧衡不置可否,既没答是也没反驳。 熙景帝不悦的问:“怎么,你还真流连于女色了?” 萧衡还是只耸耸肩,道:“我这人没什么乐趣。流连于女色不也正常?” 那倒是,他要全无缺点,毫无瑕疵,熙景帝也不敢用他。 他沉吟了一会儿,冷呵道:“都说女人是水,柔能克刚,看来你果然对她动了情。不过,你可知道苏氏那女人……哼,就是个冷情薄幸的,她对你可没多深的情份。” 萧衡不由得望过来,笑问:“她都说什么了?可是气着了陛下?” “朕问她,死到临头,可有什么话要和你说?你猜她怎么说的?” 萧衡摇头。 “她说,和你结缡日短,没多深厚的情份,原本没什么可留的,不过非要说有,那就是希望你不必以她为念,只管好好的活着,她不会在奈何桥上等你,也不会奢求下辈子和你再续什么前缘。” 萧衡倒没被冒犯到,也不恼怒,只淡淡的道:“这话原本也没错,人死如灯灭,什么酆都鬼城,什么奈何桥,什么孟婆汤,什么轮回转世,不过是人们杜撰出来的,对往逝之人的一点儿牵挂、不舍和对自己过往遗憾的牵念补偿。死就是死了,万事皆休,说别的都没用。” “那你呢?可有遗憾和不舍?” “没有。”萧衡答得十分坚定和坚决:“我待苏氏不算多好,但自认待她也不算多坏,不过和寻常夫妻一般无二,该给的能给的我都给了。是她自己命不强,却也怨不得我。况且我一向认为,人活的就是当下,她活着时,我待她仁至义尽就行了,她若往生,我自然该怎么活还怎么活。” 他讥嘲的笑了下,道:“总不会她死了,我就追着她去死?也不能她死了,我便不吃不喝,不娶不纳,过一辈子苦行僧的日子?” 熙景帝大笑,对萧衡道:“你这么想就对了,男人嘛,只要有了权力,富贵也好,女人民好,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苏绾掐手指头算算,她自打被关起来不许出去,不许走动,也不许见人,得有大半个月了,她像是被遗忘了一样,到了这天更是没个人来,连早饭都没送。 眼看着日近正午,也没听到任何响动,估计午饭也没戏了。 这是想让她活活饿死么? 苏绾一直都坚持每天锻练,当然,也只是在屋里有限的空间内小跑小跳。可眼看没了补给,她饿得前心贴后胸,索性躺在榻上养精蓄锐。 也许越是饥饿,人的意识越容易昏沉,苏绾意识浑渐昏昧,忽然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躺着没动,怕是空欢喜一场。 好在不是幻听,也不是空欢喜,真的有人来。 苏绾慢慢的坐起身,望向门口。 门扇开处,进来的是萧衡。 不知道为什么,苏绾第一反应不是惊喜和意外,反而是说不出来的委屈和尘埃落定的解脱。如果这是临死前的最后一刻,她还是愿意当面向萧衡道个别的。 萧衡反手阖上门,朝着榻上的苏绾一步一步走过来。 直到走到近前,夫妻两个已经清晰的看见彼此瞳仁中彼此的倒影,苏绾还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一动不动。 萧衡蹙眉,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吓傻了?” 苏绾这才轻吁一口气,道:“三爷?你怎么来了?” 萧衡没好气的开口:“我回宫复命……”才开口,苏绾已经扑了过来。他没防备,只下意识的伸手将她抱了个满怀。 可她冲劲太大,萧衡站立不稳,抱着她不由得倒退两步。 他啧了一声:“你怎么……” 苏绾却已经紧紧搂住他的腰,低声呜咽道:“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萧衡:“……” 让他说什么好呢,他一直纳罕她居然如此临忧不惧,临危不乱,在这样画地为牢的日子里,居然没憔悴得失了人形,相反还一副安天立命的情态,实在是让人刮目相看。 合着都是错觉? 她这是吓麻木了? 第77章 无常 苏绾真的很害怕。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超脱的人,可是遇到生死大事,还是不可避免的陷入了巨大的惶恐和恐惧当中。 她没有多亲近的长辈,唯一能算得上亲近,就剩下萧衡。 没见着的时候还罢了,猛的见着他,她就像溺水的人抓到了最后一根稻草。 甚至,见着萧衡,她还有一种心落到了实处感觉。 这回算是彻底的没了遗憾。 萧衡没再说话,只收拢双臂,把苏绾圈在自己怀里。 她神色瞧上去还好,但明显是瘦了。 也是,得多没心没肺,才会在这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氛围里活得悠游自在? 苏绾哭了一会儿就收了声,揉揉眼睛,问萧衡:“我是不是要死了?陛下让你来……亲手送我?” 萧衡没好气的用手扑了扑胸前的湿痕,道:“别胡说,你敢是活够了?” 苏绾瞪大眼:“当然没有,可……” 她心说,熙景帝完全就是个暴躁的,自以为是的,英雄迟暮,所以羡慕嫉妒恨一切美好事物的疯子。他仗着权力,为所欲为,完全没有一点儿顾忌,不要说律法、人情、道德了,他全不放在眼里。所以他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都不稀奇。 -- 第137页 萧衡紧抿着唇,对于苏绾的识时务还算满意,尽管这时候就夫妻二人,他也不愿意吐露分毫。 只用眼神示意苏绾:别多嘴。 苏绾点点头,问:“这么说,我,不会死了?” “会。” “……”苏绾几乎撑不住脸上的表情。 萧衡冷冷的开了个玩笑:“谁能长命百岁?” 苏绾想也不想的一拳捶过去。 萧衡对于她的花拳绣腿也不以为意,将她抱回到榻上,道:“我就是来看看你。” 虽说小命暂时没什么危险,但她也出不了宫就是了。 苏绾扁了扁嘴:为什么?凭什么? 萧衡道:“对外,你和大嫂都被荣娘娘传染了。” “……” 所以说,她也只是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不定哪天熙景帝不顺心了,就要把她再提溜出去,这回恐怕就不是口头上的恐吓了,而是直接让人弄死她。 苏绾轻轻叹了口气。这实在不是个多么好的消息,不过她也毫无办法,她不再在自己的事上打转,反问萧衡:“你这一趟出行可还顺利?” “还行吧。” 这话一下子就把闲谈聊死了,苏绾只能没话找话:“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没打算。” “还会离开京城吗?” 萧衡看了苏绾一眼,道:“一切都听陛下的差谴。” 也是,他哪儿有去或留的自由?再说,她也不是想管他的事,她就是…… 算了。 苏绾欲言又止。 萧衡问她:“我在这儿不能待太长时间,你有话只管说。” 苏绾想和他提一提苏绣的事,可随即又没了心气儿。她要能从宫里回去,争也好,抢也好,斗也好,都有那个资格和底气。可现在她生死吉凶未卜,说什么都没意思。 还是那句话,如果她不在了,她还能管萧衡不娶妻纳侍不成? 萧衡只待了一刻钟就走了。但他也没回王府。苏绾虽然没明说,可他也瞧得出来她心里凄凄惶惶,十分无助。 所以他自请留在宫里当值。 他当然不确定熙景帝会看在他的面子上,会饶了苏绾,他也不能保证留在宫里就能照顾到苏绾,但他留在宫里,毕竟是离苏绾最近的地方,一旦苏绾有什么事,他能第一时间赶到。 熙景帝在朝堂上大骂西南王的背信弃义,咬牙切齿的发誓要将西南铲平。 有朝臣持反对意见,认为如今国泰民安,不宜大兴干戈。 也有和西南王素来交好的臣僚,对于西南王的叛变持怀疑态度,更直言萧衡素来名声大恶,他此去西南,无凭无据,有血口喷人,栽赃陷害之嫌,苦口婆心的劝熙景帝务必要三思,要谨慎,最好派人再过去核实之后,才好做最终评判。 熙景帝大怒,当场梃杖了十数位大臣。 散朝之后,朝臣们灰头耷脑的从恒昌殿出来,正和萧衡走了个对脸,有那性子懦的,不敢和他对视,还要顾及他的恶名,强颜欢笑勉强和他打个招呼。 有那性子刚强的,噗的吐出一口唾沫来,虽没能唾到他脸上,但也极尽羞辱之能事。 萧衡面无表情,倒也没发作。 有那和他有几分香火情的,不免拉着他到一旁好言相劝:西南王和你无冤无仇,你何必处心积虑的陷害他?如今国家稳定为要,实在不宜大兴兵伐。不为别的想,你总要为自己的身后名着想?如今已经声名扫地,被说成是陛下的爪牙,如今又添上陷害、谄媚等罪名,岂不成了乱世奸佞? 萧衡却不为所动。 他知道这些人所劝,固然出于私心,却也不乏对他的善意,可他们竟没看懂吗?西南王有没有谋反之心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对西南王早有斩草除根之心。 不是他蝇营狗苟,罗织证据,给西南王扣上个“莫须有”的罪名,陛下也自会派别的人来做这件事。 与其是别人,为什么不是他呢? 至于什么名声?呵。 萧衡如果想做个人,甚至想做个好人,那他根本就没做官的机会。如果他想做个好官,那他连做人的机会都没有。 早在他决定从梁王府里挣扎着崭露头角的时候,就是一条布满血腥和荆棘的不归路,没法回头。除非他一早就放弃自己求活的机会。 可他怎么甘心。 所以,哪怕知道这是条绝路,可既已上路,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他只能一条道跑到黑。 倏忽又是半个月过去,苏绾终于得了圣旨,可以回府了。 萧衡亲自来接苏绾。 苏绾打量他,不由得问:“三爷怎么神色这么……”倒不是说多憔悴,就是越发的冷硬。如果说从前他还只是严肃,如今就像刀开了刃,不言不动已经带有极强的杀伤力。 萧衡淡淡的道:“别多问,是朝堂上的事。” “……”好吧,他是男人,忙的都是国家大事,她委实不该多嘴,于是苏绾温柔的劝:“就算事情再要紧,公务再繁忙,三爷也要照顾好自己。” 萧衡神色终于和缓了些,道:“知道了。” 萧衡将她一路送出宫门。 眼看宫门咫尺在望,苏绾才敢吁出这口气。 这里就是樊笼,她有一种终于逃得牢笼的松快感。 -- 第138页 她朝萧衡一福,道:“我在家里等着三爷。” 家里还有一地鸡毛蒜皮的事呢。 萧衡沉默的颔首,伸手把苏绾扶进马车。 来接苏绾的是林檎和山矾,二人一见到苏绾,就像久别重逢一样,又是欢喜,又是掉泪。 苏绾也心有余悸的道:“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林檎口快的道:“奶奶快别这么说,您这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从前晦气的事都过去了,以后您定能顺顺遂遂,万事如意的。” 不是,苏绾有些莫名其妙。 是,对外宣称她在宫里染了时症,但这“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也有点儿过了吧? 山矾道:“奶奶怕是还不知道,早在十多天前,府里就接到消息,说是世子妃……没熬过去。” 苏绾有点儿不大相信:“什么意思?” 林檎道:“就是……亡故了。” 苏绾:“……” “王妃曾经请旨进宫,要见世子妃最后一面,不过宫里没批。听说因世子妃感染的是时症,宫里直接烧化了……世子进宫,只把……迎了回来。” 这消息一个比一个劲爆,苏绾顾不上惊慌、害怕,只剩下了无语。 也就是说,她差一点儿,真的就差一点儿,她便和这位先大嫂一个下场,死后连个全尸都不留下。 “王爷和世子都说,世子妃感染时症而亡,不宜大办,所以府里匆匆就发送了,如今头七才过,便把府里的白布全撤了。” 人死万事皆休,身后事办得是铺张还是寒酸,不过是都给活人看的,原也无所谓,只是王爷和世子的态度,未免让人寒心。 梁王倒罢了,毕竟一个做公爹的,他只在乎儿子、孙子,至于儿媳妇是谁,他都无所谓。 去了这个,大不了再给世子另娶一个,说不定在他看来,徐氏生不出嫡长孙,早就是个碍眼的存在。如今倒是解决了府里的难题,回头给世子再娶个世子妃,只怕很快就要儿女成群。 苏绾感慨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嫁进梁王府近二十年,就这么说没就没了。 世子未必挂念她,她又没留下一儿半女,除了梁王妃这个做姑母的,这府里有多少人会恒久的曾经有这么一个世子妃呢? 只怕要不了多久,她在这府里的踪迹便会消散得一干二净。 人生还真是无常,谁也不知道会迎来什么,要经受什么。 苏绾回到王府,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 梁王妃病着,推了没见。 旁人也没那个兴致和苏绾打听什么宫围私密,徐氏就是前车之鉴,知道的多了,小命就玄,谁会 没事去找死? 苏绾回到自己的住处,换了素服,去给徐氏上了炷香。 她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可能更新不会太及时,我尽量更新。感谢在2021-05-14 14:29:41~2021-05-18 11:47: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8642974、起风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起风沙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独欲 萧衡回府了。 这些日子,人们几乎忘了先前对他的日夜期盼,他这一回来,众人才想起前情旧事来。三爷回来了,三奶奶也在,这回又是看好戏的时节。 于是所有人都处于亢奋中,一反从前的惧怕,从大门口到二门,迎门的报讯的小厮都满面笑容,就是仆妇们也都各个用狂热的眼神盯着萧衡看。 萧衡一脸的莫名。 他脸上长花了?这些人怎么就和蝴蝶、蜜蜂一般? 他久不在府里,他们理当舒心自在才是,总不会是想他了? 他冷冷的眼神扫过去,众人面上受到惊吓,可等他走过,又都把热切的眼神望过来。 萧衡本来想先回自己的院子,好歹洗个澡,换身衣裳。 可才走到半路,就被人截住:“王爷请三爷过去说话。” 什么事这么急?这么一时半会都等不了? 也是,最近陛下兴兵的动静是越吵嚷越大,没人能拗得过熙景帝,既然小胳膊拗不过大腿,好多人便纷纷倒戈。 有那野心健旺的不免想着借此机会捞个军功。 梁王是熙景帝的亲儿子,他不可能没有自己的考量。 做为臣子,他理当为熙景帝分忧,无论如何不可能让他御驾亲征。 做为儿子,他更应该踊跃表现。 梁王不可能没有野心,也不可能不觊觎太子的位置,可熙景帝始终不立太子,除了有独揽皇权的霸道心之外,更有这几个儿子都骁勇善战,资质水平不相上下的缘故。 那就更需要在重大事情上立下奇功伟业,才能在争夺这个位置时更有说服力。 萧衡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先去见梁王。 果然,梁王问得就是熙景帝对西南平叛这事的态度。 萧衡实话实说:“陛下心心念念都是此事,依我看,此次战事势在必行。” “他对于派谁出战可有人选?” 萧衡道:“那我就不得而知了,陛下一直想要御驾亲征。” “那你呢,对这件事什么态度?” -- 第139页 梁王目光咄咄,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萧衡。 萧衡的神色始终平淡得近乎冷漠,无动于衷里透着烟雾一样的漫不经心:“陛下怎么差谴,我就怎么听。” 梁王不禁有些失望,忍不住道:“陛下能让你去西南,自然对你十分信重,不然也不会你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萧衡冷淡的垂下眸子,掩饰掉眼神里的讥诮。人人都拿他当成奸佞,连梁王也这么说,可见在认定自己人品这件事上,他和外界的眼光是相当一致。 萧衡早就不在乎他如何评价自己,又如何看待自己,甚至明知道他不过是纯粹的利用自己,早就没有了纯粹的父子之情,他也毫不在乎。 利用呗,不过是互相利用,不笑到最后,没法证明谁输谁赢。 梁王看萧衡一副油盐不浸的模样,免不了要训导几句:“你就应该再主动一些,主动揽下这件差事。” 萧衡懒散的道:“我的确自请当个先锋官,可惜陛下没答应。” 梁王不禁愕然。 不应该啊,熙景帝对萧衡如此信任,用兵用人之际,怎么倒舍了他不用?而且萧衡去过西南,正是最合适的人选,不用他,有谁会像他那么熟悉? 萧衡打了个呵欠,道:“那我就不清楚了,陛下的心思,我从来都不猜。” 猜有用? 梁王没好气,一边让身边的管事:“去把王妃、世子,二郎几个,还有苏氏都叫到花厅。” 萧衡不解。 梁王已经怒不可遏的同萧衡道:“你既回来,便好好歇些日子,顺便也理理家事。女子当以贞静柔顺为要,岂能忤逆不孝、不贤不惠?” 萧衡听得一头雾水,不过他没多问,只哼哼哈哈的敷衍。 梁王骂得起劲,到最后为什么而骂已经忘记了,只一并连萧衡也骂进去。 萧衡一个耳朵听,一个耳朵冒,只在心里头腹诽。 不用说,就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一定是苏绾又闯祸了。 这简直太正常了,这世上的事,不是你怂包软蛋,处处忍让,麻烦就会绕着你走的。闯祸就闯祸吧,好歹小命还留着,再说,不是还有他呢? 苏绾是最后一个知道萧衡回来的。 是以阖府的人都到了,除了年纪特别小的孩子没来,连难得回府的萧四爷都来了。 苏绾才姗姗来迟。 一时诸人各个眼冒晶光,把视线全定在了她一人身上。 苏绾心里一点儿底也没有,她知道成败在此一举,今日便是整个王府对自己的审判。若赢了,自然万事大吉,若败了,怕是要步先大嫂徐氏的后尘了。 王府和宫里也没什么差别,想要一个人死,一个“暴毙”的理由足够了。 可她不能退。 索性谁也不看,苏绾垂眸只盯着自己的脚尖。缓步走进,朝上行礼:“见过王爷、王妃。” 梁王爷不置可否,梁王妃淡声道:“起来吧。” 她看一眼梁王,意思是,这事怎么着啊?你问还是我问? 梁王不耐烦虚应世故那一套,猛的睁圆眼睛,问苏绾:“苏氏,你可知错?” 上来就是劈头盖脸,压根不给她喘息的机会。 苏绾倒觉得心安。 直来直去的也好,横竖她嘴笨,不会辩解,不如有什么说什么。 她顿了一瞬,抬头看向梁王道:“如果王爷指是的苏家把二姐姐送给三爷做妾的事,我不认。” 萧衡早瞧见了混杂在女眷当中的苏绣。 不过他压根没入眼入心。 又和他没关系。 只是心头微微掠过诧异:毕竟是苏家人,怎么她倒不和苏绾坐在一处?反倒和王府女眷混得如此熟稔? 这会儿才明白,原来和自己有关。 他十分的不屑,倒也没搭腔,反倒抱臂拢肩,一副站在干岸上看热闹的架势,端看苏绾是个什么态度。 听她铿锵有力的说“我不认”,萧衡倒难得的笑了笑。 他承认自己有点儿变态,怎么就这么喜欢苏绾如今这副小狼崽子护短又小气的模样呢? 梁王胡子都乍起来了,厉声道:“为什么不认?妇人讲究言容德功,你如此善妒,又不听长辈教导,在七出之列。你可想好了?还有,你别拿三郎说事儿,长者赐不敢辞,他敢有二话,就是忤逆不孝,老子除了他的族。” 这是把苏绾的最后的退路给切断了。 她别以为把罪责推到萧衡身上,就没她什么事了。萧衡再横,他能强得过律法?真要是梁王告他一个忤逆不孝,甭说除族了,以后他在这世间连立足之地都没有。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苏绾,都觉得她今日怕是真的要被休了。 苏绾淡淡的道:“王爷容禀。我之所以不同意,原因有三。” 梁王重重的哼了一声,虽没开口,意思却很明显:说。 苏绾道:“当初苏、萧两家亲事是如何成的,想必王爷心知肚明。” 不知是谁吸了口冷气。 这苏氏还真敢说,难道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还是说近墨者黑?她也是个乖巧娇柔的小娘子,这怎么和萧三过了没几天,竟被那魔头给影响成这般胆大妄为了? 梁王是一家之主,脾气一向暴烈,王妃厉害不?在他面前也不敢大放厥词。他说的话,这府里上下谁敢不听?可这苏氏不但敢,居然还敢罗列“一、二、三”? -- 第140页 而且开口就打梁王的脸啊。 梁王妃朝众人不悦的望过去,诸人谁也不愿意做出头鸟,都做了缩头鹌鹑。 苏绾一点儿都不受影响,仍旧不急不缓的道:“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我一个晚辈置喙的道理。可若是我前头两位姐姐各自婚嫁也就罢了,该我的我来承担。可偏生不是。” 于是诸人的眼神便掉转到苏绣的脸上。 苏绣面红耳赤,想要斥责苏绾“住嘴”,到底知道这是梁王府,不是苏家,因此没敢。 碍于众人审视的目光,她只得垂头,手里的帕子早就绞成了一团。 苏绾仍旧没什么情绪的道:“二姐姐惧怕三爷威名,说死说活,不肯应承,大伯母爱女心切,这才急着将她订与冯家。她们口口声声都说是二姐姐是孔融让梨。” 苏绾轻嘲的笑了一声,没再多说。 横竖是非曲直,众人自有公论。 “既然让了,又事后反悔,这和吃了吐,吐了吃有什么分别?” 众人:“呃。” 真是好恶心。 梁王也皱紧了眉头。 苏绾明着是在说苏绣母女,实则何尝不是在暗讽他这个一家之主? 当初是因为看萧衡实在说不上媳妇了,才会在低等的苏家找。找也就罢了,人家长房嫡女不愿意,他们便也能忍耐她这个没有父母的孤女。 既娶了她这孤女,便该好好待她,可却又为了利益,说甩开她就甩开她,不是恶心是什么? 但梁王不屑和苏绾做口舌之争。 男人要做大事的,和女人不同,她们只有小家小业,小情小爱,和她解释她也不懂。 苏绾见梁王没有开口的意思,便又道:“第二,我与二姐姐自幼不睦。她得尽父母宠爱,素来争强好胜,别的姐妹自有父母恃怙,只有我无父无母,软弱可欺,因此姐妹两个从来争执不断,我不敢说受尽委屈,但也说不出来‘姐妹情深’这样虚伪的话。就是回门之日,二姐姐还直言我这个郡王妃算个屁,早晚是个短命鬼,说我飞上枝头也变不成凤凰,怎么还没被三爷挫磨致死?” --------------------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上半夜码字,不经意的估算了下, 以我惯常写文的长度,还有二十多章估计就该完结了。 习惯性求收藏,求营养液。 推一下完结文:《冤家路窄》《表哥攻略》《卿本佳人》《拿什么拯救你》《刁奴欺主》《一不小心遇上个渣》 第79章 妒妇 三番两次被点到名,苏绣再也坐不住了。 更让她气愤兼惶恐的是,明明苏绾的态度足够恶劣、嚣张,可王爷和王妃,以及在场的人居然都没人站出来喝斥她闭嘴。 再让她这么揭自己的老底,自己就不用活了。 苏绣气得哭出来,对苏绾道:“你,你胡说。” 苏绾抬头看向她,道:“我哪句话是胡说?” 苏绣茫然的看向众人。 一双又一双,都是陌生的面孔,眼神却很熟悉,是让种看热闹的冷漠和恶毒。一时间,她只觉得如入狼群,下一刻就会被她们剥皮拆骨,吞食干净。 苏绣不敢和苏绾一条一条的掰扯,毕竟苏绾知道她的底细。 在场的人似乎对于姐妹争夫的这场闹剧很感兴趣,但对于苏绣来说却是没顶之灾,她只能含嗔带怨,既威胁又求乞的看向苏绾:“你,家,家丑,不可外扬,你就非得败坏掉我的名声吗?苏绾,你可真够恶毒的。” 苏绾嘲弄的笑笑,道:“看,但凡我说什么,做什么就是恶毒,那你呢?我再恶毒,可没有哪句话是我栽赃陷害,没有哪件事是我无中生有。再恶毒,我也没有抢了谁的亲事,更没有想去抢谁的男人。” 字字句句,针针见血,苏绣只觉得针刺在背,脸皮都要被血涨满了。 她惶恐无助,只能拿和握了脸,呜呜痛哭。 苏绾却还不依不饶:“我就不明白了,我还不够软弱,不够退让的吗?为什么给我定个罪名就这么容易呢?是不是非得被你欺负死了,咱俩的公案才算彻底了结?” 这话是在对苏绣说,也是在对梁王说,她自认嫁进王府,不管怎么说,已经合了他们的初衷。 他们还希望怎么样?希望她怎么做? 苏绾能听见梁王粗重的喘气声,萧徇忧心如焚的吸气声,以及众人或惊或讶的声气。 其实这会儿她和苏绣的处境没什么差别,姐妹相争和兄弟阋墙一样,闹到最后只有一个最惨烈的结果,那就是两败俱伤,没一个赢家。 在她数落苏绣不是的时候,何尝不是把自己也弄到丢人现眼,任人嘲笑戏弄的地步? 所以她不去看任何人,只垂眸道:“总之,若二姐姐给三爷做了妾,注定争纷不断,成日不得安宁,与家和万事兴的原则不符。” 男人的大事她不管,内宅里的小事,除了不许萧衡纳苏绣,别的她都可以退让。 梁王一拍桌子,没好气的道:“苏氏,你们姐妹间的事,微不足道,这不是你不许三郎纳妾的理由。我知道你们新婚,可自来男子三妻四妾才是常例,就算这时候三郎不纳妾,日后也免不了添人。” 不是苏绣,也有别人,何必在乎是谁? 苏绾垂眸,道:“我承认王爷说的很有道理,也不敢笃定日后三爷就一定不会再纳新人,更知道一生一世一双人是多么荒谬和可悲,但在三爷一日不曾亲自开口叫我替他纳妾之前,我便一日不给他纳妾。” -- 第141页 一屋子的人都目瞪口呆的望向苏绾,满心里都只有一个大写的“服”。 苏绾压根不去看他们的目光,又道:“还有,谁都可以,唯独二姐姐不行。还是那句话,要么我死了,她做为填房添了萧三奶奶的窟窿,要么就从哪儿来还滚回哪儿去。” “……” 一时间满屋俱静,气氛尴尬到极点。 瞧不出这柔柔弱弱的苏氏居然这么刚烈?她和苏绣这是多大的仇多大的恨啊?宁死也不接纳她啊。不纳苏绣是小,这驳了王爷的脸面是大。 苏绣又气又恼,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梁王没好气的砸了个茶盅,对苏绾道:“胡闹,你以为你是谁?三郎纳不纳妾,岂能由你说了算?” 这茶盅虽没砸到苏绾身上,却仍有极大震慑作用,茶水飞溅,免不了溅了苏绾一身。尽管没有杀伤力,却极具侮辱性。 换成旁人,早就羞愧欲死了。 苏绾柔弱却坚韧,挺直脊背,稳稳的站着,一声不吭。 萧徇有些不忍,起身道:“父亲,三弟毕竟才成亲,这时候就纳妾,的确不太合适。要不……” 这事容后再议? 梁王瞪他一眼,喝斥道:“闭嘴。” 哪儿有他说话的份儿?他和前世子妃夫妻不谐,早就闹得人尽皆知。他自己虽没什么有名有份的妾室、通房,可身边服侍他的丫鬟不少。他还是世子呢,凭什么萧三就不行? 萧微欠欠儿的对苏绾道:“三嫂,你也的确太霸道了点儿,既然知道三哥早晚要添人,现在添还是以后添,不过是个时间早晚的问题,有什么区别?是不是苏二姑娘也一样,横竖都是妾,不碍着你正妻的位置,说来说去,你就是拈酸善妒,说什么都是借口。” 这话算是说中了大家的心声。 曹氏也跟着劝道:“三弟妹说话别太绝,我们都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可这是世情,你要死要活的也没用,不如当着大家的面服个软,你好我好,皆大欢喜。” 苏绾就是不吭声,只嘲讽的看向萧微,道:“六弟所说,当真算是发自肺腑,也称得上是至理名言,我真为未来六弟妹以后的生活……” 谁嫁给他,绝对是上辈子没修福德,这辈子倒了血霉。 她也不担忧,到时候和大家一块看热闹就是了。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不被说?风水是轮流转的,今日她被大家公开审判,他日就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至于曹氏的话,她只当耳旁风。 就当她是拈酸善妒吧。 梁王等了一时,见苏绾丝毫没有服软的意思,越发的厌恶,他索性直接道:“人已经进了府,为着两家声名计,也没有把人退回去的道理。今日叫你来,不为的是征求你的同意,只是知会你们夫妻一声。你要是愿意,那就罢了,你便是不愿意,这事也没个转寰的道理。” 苏绾淡淡的笑了笑,道:“王爷要问,我就只有一个答案:不同意。” 要么就别问。 总之别让她看见,大不了另置一处宅院给苏绣和萧衡。 横竖她一个没脚蟹,管是管不了的,只图个眼不见心净。 梁王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他冷冷地望向萧衡,道:“老三,你别装缩头乌龟,这到底是你自家的事,你怎么说?” 萧衡在心里嗤笑了一声。 这会儿说是他自家的事了,那怎么这么多人一直跟着掺和? 他懒懒的起身,敷衍的朝梁王拱了拱手,道:“我刚回来,什么都不清楚,这不正听着呢吗?” 他走向苏绾,停在她身前,问:“是不愿意我纳苏绣为妾,还是压根就不愿意我纳妾?” 苏绾缓缓抬起脸。 自她进门,她便没朝萧衡望过一眼,不是不敢,只是不想让他误会她是想向他求助。 这会儿他到了跟前,她才和他正面相对,道:“三爷以前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牢牢的记在心里,只要三爷不曾亲自开口,那三爷就是我一个人的夫君。” 众人都在心里“噫”了一声,十分的不屑。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岂不知男人心也易变么?昨儿还海誓山盟呢,明天就不知换了几茬新人了,谁信谁蠢。 萧衡却听出这话里有话,他问苏绾:“要是我开口了呢?” 苏绾垂眸,脸上并无失望之色,只道:“妾身自然再无二话。” 萧衡笑了一声,道:“然后呢?” 苏绾不吭声。 萧衡伸手抬起她的下巴,道:“说。” 他不信她是不敢说,刚才和王爷说的那些话,足够大逆不道的了,还有什么更诛心的? 苏绾抿了抿唇,抬头看向萧衡,那清澈的带有几分天真的眸光里带了几分执拗,道:“三爷的心分成几份,我待三爷的心……便也分成几份。” 他如何待她,她就原样如何待他。 萧衡呵笑一声,道:“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妒妇。” 于是众人都竖起耳朵,面带催促之意。连他都一口断定苏氏是“妒妇”了,这回该休了吧?真该休了吧?快点儿休。不休还等着过年吗? 萧三一向是个浑不吝,只怕未必有那个耐心能容纳苏氏这样的妒妇。 毕竟他那样的脾气,岂会容忍一个妇人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 -- 第142页 等了这许久的戏,总得快刀斩乱麻,别磨磨唧唧的了。 毕竟善恶是非得有个公断。 不成想萧衡伸手揽住苏绾的腰,另一只手则扣住了她精致小巧的下巴,一低头,大喇喇的亲上了苏绾的唇,低喃道:“不过我喜欢。” 诸人眼睛都快瞪掉了。 啥?他刚才说啥?他说他喜欢……妒妇? 这……这……这叫什么话。 他品味可真够奇特的,居然喜欢妒妇?! 男人们反应快,几乎是立刻就偏了脸:非礼勿视。 女人们则大惊失色,这,这也太不要脸了,大庭广众之下,就算他们是夫妻,可这也太有伤风化了。 女人们后知后觉的拿帕子掩住了眼睛,可指缝间仍有光亮,各个既羞且恨,偏又忍不住想看。 萧衡没有当众表演的爱好,因此只晴蜒点水,轻触了下苏绾的唇,很快便松开。 苏绾没他脸皮那么厚,被他的举动惊住,如被雷击,整个人都呆住了。 好在不过是短短一瞬,不过是眼睛一闭一睁的功夫,就什么都过去了。望着萧衡,苏绾眼里如星芒般璀璨。 只是脸涨得通红,分明是无地自容,恨不能扎进耗子洞的模样。 萧衡伸手将她揽进自己怀里,手臂横到她肩后,宽大的袖子顺势把她整个人都遮住。 他回头对梁王道:“我不纳妾,就像刚才绾绾说的,人打哪儿来的,还让她回哪儿去吧。” 难得他居然这么客气,没说“滚”字。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不更新,后天,周六吧。 第80章 前鉴 梁王气得吹胡子瞪眼:“孽障,你说的什么混帐话?这事老子做了主,你敢忤逆老子?” 萧衡笑了一声,道:“谁做的主谁纳,总之我不要。” 他就忤逆了,怎么着吧? “……”梁王面部充血,差点儿没晕过去。 这叫什么混帐话?辈份都乱了好吗? 不是,这是辈份的事吗?他居然挑衅自己的尊严? 萧徇一看梁王的脸色,忙喝止萧衡道:“三郎,不许胡说。” 萧衡嘲弄的笑看了他一眼,转向梁王道:“你愿意将我除族就除族,愿意告我忤逆就告吧,我无所谓。要不我这会儿就搬出去?” “你放肆,当老子不敢?老子稀罕你这个逆子?” 萧衡道:“是,您是不稀罕。” 谁让他儿子多呢。 有个能担大任的世子,底下还有渐渐长成,可当左膀右臂的庶子。 再不济,他年纪又不大,继续生呗。 他生怕气不死人似的,又添了一句:“当我稀罕姓萧似的。”说罢将苏绾拦腰一抱,大步往外走,只丢下两个字:“走了。” 他如此目中无人,梁王气得一拍桌子:“你给老子站住……” 萧衡就跟没听见一样,脚下不停,嘴里也不闲着:“站住做什么?您什么意思我都明白,我什么心思也说得清清楚楚。您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我都没意见。哦,对了,您有什么只管冲着我来,别欺负女人,忒没品了。” 众人:“……” 凡事都讲留三分余地,事不做尽,话不说绝,他最后这句话完全不用说,梁王肯定能领略到其中真髓。 可他偏要说破,这是成心给梁王添堵啊。 梁王断喝一声道:“三郎,你以为这样就是对苏氏好吗?” 萧衡垂眸看向苏绾。 苏绾摇了摇头,道:“我不怕。横竖注定没有好结果,能舒服过一天是一天,我不想憋屈自己。” 萧衡噗哧一声就笑了,朝着苏绾一点头,道:“成,如你所愿,大不了一块儿死。” 轻轻巧巧,就像开玩笑一样,两人便许下了同生共死的誓言。 苏绾眼角微红,眼里却闪着亮晶晶的光,她伸手揽住萧衡的脖颈,道:“不姓萧,你想姓什么?” 出身是不能选择的,姓氏就更是。 不过萧衡还是装模作样的想了想,道:“姓欠。” 大概他欠萧家的。 尽管不合时宜,可苏绾还是忍不住哧一声笑出来,道:“你的确是挺欠削(萧)的。” 萧衡横她一眼,道:“你也不应该姓苏。” “那我应该姓什么?” “姓拍。” 苏绾也不恼,只笑盈盈的道:“那也好,正和三爷是天生地造的一双。” 是啊,他欠削,她欠拍,仍旧是一对。 小夫妻一问一答,有说有笑,就这么目中无人的扬长而去。 当事人都走了,这事儿压根就没个再议下去的必要,梁王气得一脚跺翻了椅子,拂袖而去。 众人面面相觑,都极受震动,但毕竟和自己利益无碍,难得看了场热闹,也不枉聚这一回。既然没热闹可看了,未免引火烧身,纷纷作鸟兽散。 萧徇留在最后。 苏绣还在呜呜咽咽的哭呢,如今最尴尬的就是她。 她自然恨死了苏绾,可苏绾抵死不肯接纳她,如今萧衡也是这么个态度,可见这事真的没有希望了,苏绣羞愤欲死。 萧徇看向梁王妃,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梁王妃没被萧衡气出个好歹来,反倒是看见萧徇这样就脑仁儿疼。 -- 第143页 她自然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别的都好,唯独生着一颗怜香惜玉的心,生怕他又要为了萧衡,主动把苏绣这个麻烦揽到他身上。 因此忙示意身边的丫鬟婆子:“送苏二姑娘回去。” 苏绣含羞忍辱的上前拜别。 梁王妃软下声调道:“这事和你没关系,既然王爷和令尊都点头同意了的事,这事就容不得三郎夫妻任性,你只管安心住着,自有王爷和我替你做主。” 苏绣总算吃了记安心丸,当下忍不住哽咽出声,道:“我并非是那种不知廉耻的人,不过是情不知所起……我也并不敢给王爷和王妃添麻烦,原是想一死百了的,是家母爱女心切,不欲让我少年夭亡,又蒙王爷和王妃体恤,这才……” 梁王妃轻淡的扯了扯唇角。 这会儿说什么都是掩饰。 苏绾虽然说话不中听,但哪句也没说错。即便是要给萧衡纳妾,任何人都可,可凭什么是苏绣呢? 姐姐不要的亲事,强塞给妹妹,这会儿回过味儿来,觉得这门亲事好了,反过来仗着有父有母,便要来抢什么都没有的妹妹的,天底下还有比这更无耻的人和事吗? 有本事和外人去争去抢,抢赢了,是值得自傲的本事,抢输了,也能博得世人的同情。可和自家人争抢算什么本事? 不过梁王妃不可能替萧衡和苏绾说话,只做出温柔慈爱的模样来,劝苏绣道:“你也不必伤心,谁不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我和王爷都懂。再说了,爷们家哪个不是三妻四妾?你三妹妹一时转不过弯儿来也是有的,等她自己想明白了,这事自然就皆大欢喜的解决了。” 苏绣不由得面露渴望的神色,心生奢望:也许王妃真的能帮上自己呢。 毕竟苏绾就是个新进门的小媳妇,她在这王府立足未稳,又怎么真的敢忤逆长辈? 至于萧衡,苏绣从来不觉得是问题。 男人喜新厌旧是天性,她虽容貌不及苏绾,可也不差,再说她有亲爹在呢,总比孤身一人,没有仰仗的苏绾强。 再则,她相信只要自己进了门,天长日久,总能分得萧衡的一番情意。 梁王妃又宽慰了苏绣两句,便让人送她回去,等厅里都安静了,她才沉着脸看向萧徇,问:“什么事?” 萧徇淡淡的笑了笑,道:“母亲不是已经明白了儿子的意思了吗?三弟和三弟妹毕竟才成亲,纳妾这事不急,否则反倒事与愿违。” 梁王妃嗤笑道:“急与不急,横竖与我没关系,你尽可以放心,我不会胡乱掺和。” 要劝也是该去劝王爷才是。 萧徇讪笑了下,悻悻的道:“儿子并没别的意思,是怕母妃烦恼罢了。” 梁王妃只冷呵了一声,道:“我才没那份闲心,就算是烦恼,也是烦恼你的事,你年纪着实不小了……” 不免想到徐氏,一时母子都噤了声。 徐氏再不招人待见,可她嫁进王府近二十年,从还是个天真娇憨的小姑娘,到被生活折磨成怨妇,偏又在盛年时死去,不能不让人唏吁感慨。 毕竟朝夕相处,感情再淡薄也还是有感情。 萧徇就更是,他再厌恶她,也从没想过让她去死,还是以这样的方式死。 是以母子两个提到她都只觉得伤心。 还是梁王妃率先道:“算啦,一切都是命。” 早在从宫里回来,她就有了预感。如今也不过是一语成谶罢了。 萧徇虽是男人,却比梁王妃还要多愁善感,他烦恼的蹙眉,半晌只说了一句:“母妃不必为儿子操心。” 徐世再不好,到底是他的结发妻子,他明白父王和母妃是又开始筹谋着给他续弦的事了。可说实话,他不想再娶。 一则是怎么也得替徐氏守一年的孝,再则,他对婚姻已经失去了兴致和希望,他觉得也许这是老天对自己的诅咒,毕竟这世间不是任何一对夫妻都能和睦幸福的。 萧徇虽然不赞同萧衡的浑不吝,但说到底,他心里是嫉妒的。 同样是兄弟,可他就敢无所顾忌,爱自己所爱,恨自己所恨,做自己喜欢的事,拒绝自己讨厌的人和事。 可他不成。 已经不是敢不敢的问题,而是多年百忍成刚,他已经不知道反抗是什么滋味,又天生擅于替别人考虑,让他像萧衡这样气梁王,他满心都只有愧疚和负罪感。 梁王妃不禁动了气,道:“从前我只当你还年轻,一时转不过弯来,时间长了就好了,可这一年又一年,时光都白白磋砣了,如今还是这样。媛媛已经这样了,你和她又有多深的夫妻之情?愿意守孝,一年顶破天了,活着的人总要继续往下活,你究竟还想要自我折磨到什么时候?” “我没自我折磨。”萧徇烦躁的道:“我也没觉得自己过得有多苦,现在这样也挺好,我习惯了。” 梁王妃气怒的道:“屁话。什么习惯不习惯的,我不管你怎么想,总之务必要生出个嫡长孙来。” 她语重心长的劝:“我知道你不喜欢媛媛。实话说,娶妻娶贤这话,也不过是唬唬蠢女人的噱头罢了,男人都是看容貌的。当年把她定给你,的确是委屈了你。” 这也算是母子头一次就这个问题说得这般直白。 可那时候梁王急需助益,徐家几位舅爷是现成的,不拉拢他们,难道还要把他们往外推? -- 第144页 再说亲上加亲是应有之义,谁家不是姑表亲、姨表亲? 可谁能想到这对从小一块儿长大的青梅竹马,居然硬生生修成了怨偶呢? “这次,我务必替你寻个你中意的。” 第81章 拿捏 萧徇道:“母妃这话有些过了,我没觉得委屈,儿子并非是看重容貌之人,就只是表妹的性子太过骄奢跋扈。” 但凡她肯温柔一点儿,他和她也不会落到反目成仇的地步。 算啦,说什么都没用了。 梁王妃长长的叹了口气,道:“她有再多不是,到底是我的亲侄女,是你的嫡亲表妹,你舅舅还在你父亲麾下,且如今正是用人之际……” 最重要的,人已经不在了。 萧徇道:“母妃不必多说,儿子都懂。” 梁王妃咬了咬牙,道:“敞哥儿明显是养废了,不管怎么着,你不能膝下无子。” 萧徇仍旧无悲无喜的道:“没有子嗣又如何?将来不拘是哪个侄子,过继了也是一样。” “不成。”梁王妃简直是恨铁不成钢,道:“这事由不得你任性,要么你自己挑个人,要么我替你挑一个。” 萧徇是真的不在乎,他完全一副“爱谁谁”的麻木样,辞了梁王妃,他去见梁王。 **** 梁王倒没了刚才那份怒气冲冲的模样,只看一眼萧徇,问:“来了?” 萧徇见了礼,坐到梁王下首,道:“父王,三郎的事……他若不愿意……” 梁王猛的一挑眉,道:“什么事都打量着他愿意?老子还想事事顺心如意呢,成吗?你不用给他求情,就算他今日不纳妾,早晚也是个纳。这会儿装什么情圣。” 萧徇不敢违逆梁王,只能迂回的劝:“实在不行,还是暂时先缓缓,三郎的脾气向来吃软不吃硬。” 梁王没好气的道:“我是他老子,他是我老子?不过一个苏氏女……” 萧徇不好接话。 总的来说,他对苏绾还是满意的,而这个满意的前提是萧衡对苏绾很满意。他自己才经受了丧妻之痛,实在不愿意萧衡也再经受一次。 三郎和自己的情况还不同,少年失母,又是庶出,已然比旁人经受的苦难要多。 何况他自己都承认了他喜欢苏绾,如果非要逼死苏绾,于萧衡来说简直是莫大的伤痛。 梁王越想越气,啪一拍桌子,道:“你当我真缺苏家那份支持?你当我真在乎那个什么苏氏的命?哼。还不是三郎如今人大心大,越发的没了管束。我只当给他娶了妻,有了子嗣,好歹他能像马笼了辔头……” 能够乖乖的任他驱使。 “可谁成想他不但没有一点儿服软的迹象,反倒比从前还要桀骜不驯。” 简直岂有此理。 他当然不在乎萧衡是不是必须得纳妾? 不过是想让萧衡明白,这个家里,当家作主的是自己这个做老子的,他小家雀儿再有本事,还能翻出天去不成? 所以他不能退,否则更要助长萧衡的气焰,那自己这个做爹的,在他跟前还有什么威严? 萧徇心下一松,原来父王说的不是苏绾,而是苏绣。 那就容易解决多了。 萧徇才要开口,梁王已经摆了摆手,意思是“这事不必再讨论”,反倒敲打他道:“你不会和和他一样意气用事吧?” 萧徇沉默了一瞬。 他自然明白梁王的意思,不外是急着让他续娶。 所以说,他自己身上的烂摊子事还拨不开麻呢,就妄想帮别人,也许的确不自量力了些。 萧徇沉吟了一瞬,道:“儿子刚才和母妃也……商量过了,徐氏才过身,这么快就续弦,终究是好说不好听。” 有那心思歹毒的胡乱揣摩,还要猜疑是梁王府谋了徐氏的性命。 梁王当然知道萧徇没说真话,不过到底还肯给长子一个面子,道:“罢了,那就缓缓,但也只是暂时缓缓。” 萧徇点头。 只要梁王肯说出“缓缓”这个字眼,就说明凡事都有商量的余地。 **** 梁王实在是没精力在这些琐碎的事上缠斗,他对萧徇道:“我正找你有事,此次西南祸乱,陛下必定要出兵的。” 萧徇打起精神,道:“已经确实了么?三弟……” 梁王点了点头,道:“我问过三郎了。” 萧徇默然。 梁王冷嗤一声,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你皇祖父的意思,我多少也能揣测出来七八分,当初他之所以让三郎去,还不为的是……” 萧徇明白,没罪名也得给捏造个罪名出来,皇祖父对西南王始终不放心,不过是想找个借口出兵罢了。 他问梁王:“父王是想主动请缨吗?” 梁王浓眉紧蹙,一向强横的人,语气里居然带着几分苦涩和无奈,他道:“你皇祖父不会同意的。” 他想主动请缨吗?当然想。 他是一路陪着祖父、父皇,半生戎马倥偬,以武力悍然夺了这天下的。 他昔年也曾饮血沙场,豪气满天,尽管如今已经有了些年纪,可到底未过天命之年,他觉得自己有使不完的力气。 且底血脉里的那份壮志不减。这样的战功,他当然想要,不只是男儿血性使然,也有为自己的前程考虑的结果。 -- 第145页 父皇有七个儿子,没有一个是嫡出。除了先年病死的老大,战死的老三和老七,还有四个。梁王行二,上头没了人,按理说他最该是太子的合适人选。 可父皇始终没有立太之意,甚至因为年纪越大,他越恋权,像个病弱的老虎,越发的穷凶极恶,疑心也越重,心思也越发莫测。 不管是谁,只要敢提皇权或是太子等字眼,他便暴起伤人。 朝臣们被骇破了胆,再没人敢提立太子一事。就是几位皇子也不敢直戳其锋芒,不过是各个韬光养晦。 别人尚可,梁王却不行,不管怎么说,他是现今皇子里最年长的那个。 他什么都不做,会让父皇轻视。一个没胆魄的皇子,也不足以在朝臣中立起威信。 可他但凡有异动,谁知道陛下会不会顾念父子之情? 萧徇也跟着沉默。 皇祖父和父王以及几位叔父都不同程度的各有疏远,孙子辈就更是难得见回龙颜。 反倒只和萧衡亲近。 偏偏他对萧衡的态度,也不是有多器重的模样。人人都瞧得出,萧衡不过是他的刀,早晚有卸磨杀驴的那天。 萧衡的性命固然可忧,那么梁王府呢?到时候皇祖父会不会以此为借口,顺带着将梁王府整个连根拔起? 可梁王府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就这么坐以待毙,那未免死得太憋屈了。 **** 萧徇问梁王:“三郎是什么意思?” 梁王不耐烦的揉了揉眉心,没好气的道:“他能有什么意思?不过是你皇祖父怎么吩咐就怎么做。” 梁王语气里满是嫌弃,可他心知肚明,萧衡虽说看似是他的左膀右臂,也着着实实的是在替梁王府做事,看起来父慈子孝,兄弟助益,可其实他永远和谁都不冷不热,疏离淡漠。 尤其和他这个做爹的,总在不经意间透着刻骨的凉薄。 偏偏他年轻,又仗着在陛下跟前越发得宠,对梁王府,对梁王这个做爹的,越发了少顾忌和忌惮。 梁王真不敢说了解这个儿子,也不确定他对这个家,对他,对几个兄弟们,又有多少骨肉亲情,更不敢断定他日会不会做出骨肉相残的事来。 但让他向萧衡服软,这辈子不可能,下辈子,甚至下下辈子都别想,所以他能做的,就是想尽一切办法要拿捏萧衡。 萧徇自是不赞同的,可他这么多年对萧衡是极尽纵容,但萧衡待他也并未比旁人亲厚半分。可让他放弃萧衡,他又做不到。 萧徇自然不愿意看父子相残,因此想了想道:“我回头和三郎再好好谈谈。” 梁王不置可否。 他当然知道萧衡和自己已经生了嫌隙和芥蒂,可仍然报着一线希望:不管萧衡如何浑蛋,到底父子血脉是泯灭不了的。 萧衡再混帐,也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整个梁王府覆灭。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自己这个做爹的完了,他做儿子的能有什么好? 是以他并不反对萧徇去探问萧衡的心思,尽管他对此并不乐观。 萧徇是这么打算的,不过他也知道萧衡才回来。人家夫妻小别胜新婚,只怕这一两天都抽不出空来,他急也急不得。 **** 萧衡一直将苏绾抱回院子。 苏绾一路打量了他好几回。 他神情冷峻,目光沉肃,分明是陷在他自己的思绪里,一时难以自拔。 她也就识趣的没打扰。 苏绾在心里琢磨了琢磨:她自己并不重,萧衡又不是没抱过,估计累不着他。 再说了,他又不傻,要是累了不会把她放下来吗?她又不是不能自己走。 他大概只是想表达一下对她的看重,还有几分安抚和让她安心的意味。 她领他的情就是。 回到院子,萧衡先去沐浴,苏绾才和林檎、山矾说完先前发生的事,他已经回了内室。不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心急,头发上的水还没擦干呢。 林檎山矾情知三爷才回来,肯定要和三奶奶多亲近,是以也不打扰,有眼色的匆匆退出去,还体贴的替二人带好门。 苏绾拿了干净帕子要替萧衡擦头发,却被他拦腰一抱,径直倒在榻上。 她乍着手,看向萧衡。 萧衡目光灼灼的盯着她。 苏绾羞怯的垂眸,最终什么都没说,把帕子甩到一边,主动伸手抱住了萧衡。 --------------------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文:《冤家路窄》《表哥攻略》《卿本佳人》《拿什么拯救你》《刁奴欺主》《一不小心遇上个渣》 求作收,求收藏。 感谢在2021-05-19 09:00:56~2021-05-23 08:44: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28642974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心心 2个;2864297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雾 30瓶;去幼儿园的车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狡辩 一场雨狂风骤,屋里的动静才渐渐沉寂下来。 萧衡随手捞起外袍披上,下榻先将窗子大开,好让屋里浓郁的栗子花味儿散散。他略略在窗前站了站,又去外间倒了盅茶水,折身回屋。 苏绾闭着眼睛,紧紧裹着被子假寐。 -- 第146页 他伸手把苏绾抱到怀里,将茶盅递到她嘴边。 苏绾睁眼瞥他一眼。 萧衡不自禁的弯了弯唇角,道:“润润嗓子。” 苏绾没说话,就着他的手喝了小半盅,便摇头。 萧衡喝了她的半盏残茶,想要把茶盅放回去,苏绾却伸手拽住他的手臂。 萧衡看她,挑了挑眉:“怎么?” “你别走,我冷。”苏绾并不是特别冷,她就是想让萧衡抱抱。 萧衡轻呵了一声,把茶盅随手放到榻边小几上,踢了鞋子,上榻把苏绾抱进怀里。 她瞧着纤细,可抱在怀里,又能感觉到女子特有的柔软,以至于萧衡有一种错觉,好像多用点儿力气,就会掐断她的骨头一样。 她这会儿还真就像没骨头的猫儿一样,偎在他怀里,乖顺而温驯,哪儿有一点儿在梁王跟前据理力争的强横样? 萧衡抬手,轻轻理顺苏绾的头发。 她头发漆黑、顺滑,柔软的像是她的身体一样。 萧衡从没想过,他拿惯了刀剑的手,原来也喜欢并贪恋这种手指穿过发丝的细腻感觉。 一时间,心脏深处有柔软的细流在涌动,竟有漫延四肢之势。他有点儿恐慌,可随即又苦笑。 苏绾察觉到了什么,抬眼看他,问:“三爷在想什么?” 萧衡垂眸看她,道:“其实,纳不纳苏绣,没什么要紧的……” 苏绾并没有特别委屈的模样,只睁着黑漆漆的眼神,完全无辜兼无害的望着他。 萧衡反倒不忍让她误会,又把玩着她的手,淡漠的道:“我实在算不得一个好人,毋宁说,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坏人,恶人,最近你在宫里,什么都不知道,京城里又有十数家被抄家。甚至连三司会审都等不及,只等下个月便要砍头,再然后,便是该流放的流放……而这一切,都是我经手的。” 苏绾半天没说话。 以前苏绾待在深闺,对于外头的世界虽向往却也陌生,即使嫁给了萧衡,知道他是梁王手里的杀人的刀,凡是梁王不愿意做,不适合做,甚至不宜他抛头露面的脏事、恶事、丑事,都交给萧衡,但对于所谓男人们的抄家、砍头、流放,苏绾都没有直观的概念。 是以尽管无数次对自己也对林檎和山矾说“她知道萧三不是个好人”,但始终没有个确切的清晰的认知。 直到她进了一次宫,见识了熙景帝的暴戾和喜怒无常,以及见识了徐氏的死亡和自己差一点儿就死了的境况,她仿佛才明白一个生命的消亡究竟有多血腥有多残忍。 而现在,萧衡随随便便一句话,那就是十多个家庭的破碎,成百上千人的性命,以及,肉眼可见的血流成河。 她不免想到在储秀宫见到的那盆血水,心里不由得涌起一阵恶心。 可苏绾没徒劳的安慰萧衡,也没虚伪的替他辩解,只更紧的抱住他的腰。 萧衡能感觉到她在轻微的颤栗。她在害怕,但她并没有推开他。 害怕才是真实的人性,也才能让他感觉到,她是个真实的人,不是平板的、片面的、带有偏见的。 不像他,早就心如铁石,刚硬的像是一把杀人的刀,没有一点儿慈悲、同情和所谓善良的东西。 那些受害者见到他时的眼神满是厌恶和恐惧,他们骂他是禽兽,骂他是畜牲,骂他是没有人性的魔鬼。有时候他觉得这些人并没骂错,自己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没有人性的魔鬼。 动物尚且不屑同类相食,可他却对同样的人类举起屠刀。 **** 苏绾伏在萧衡怀里,闷声道:“我明白你要说什么。” 萧衡反倒笑了笑,问:“真的明白?” 苏绾点头:“你不过是想说,你不是个好人,跟着你,不会得善终,就算你纳了苏绣,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她不过是个送死的。” 萧衡轻呵一声。她还真是不蠢。 可苏绾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可我是个护短的人,也是个自私的人我固然同情那些无辜枉死的性命,可……毕竟你不是始作俑者。说句难听话,你也不过是为虎作伥、狼狈为奸的那个“怅”那个“狈”。” 萧衡失笑,轻轻理顺着苏绾的墨发,道:“你还真会替我狡辩。” 苏绾不吭声,半晌,忽然小而又小声的道:“三爷,与其做个砧板上的鱼肉,任人驱使,空留恶名,何不……殊死一搏,索性做个人上人?” 把那些滥杀无辜的当权者撵下去,不就可以停止再造杀孽了么? 萧衡托起苏绾的脸,问:“什么?” 苏绾不敢看他的脸色,刚才的胆色这会儿全没有了,紧抿着唇,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喃喃的道:“就算你曾作恶,可天道、神佛都看着呢,连佛祖都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与其……” 与其仍旧被人驱使着不断的杀人,为什么不改变这种局面呢? 萧衡在她头顶低声道:“你还真是胆大包天。” 苏绾有些颓唐的想,是啊,她不过仗着无知无畏,所以才能说出这种轻飘飘的话。可对于萧衡来说,这将是多么艰难的抉择? 让他反抗?他拿什么反抗? 只怕这样的勇气,连梁王都没有。 萧衡现下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肥皂泡一样脆弱,华而不实的东西。梁王也好,熙景帝也好,没人拿他当人,他们所给他的,不过是让他替他们去杀人,去肃清一切阻碍。 -- 第147页 谁会不留后手?谁会毫无保留的把实力交给萧衡? 既然是他们给的,自然他们也会轻而易举的收回萧衡现下拥有的一切权力。一旦萧衡连现下手上的权力都失去了,他就只剩下了不得好死的下场。 在“苟活”与“凌迟”之间,只怕没人会选择后者,所以她凭什么劝萧衡?她又拿什么劝萧衡? 萧衡并没有指斥苏绾的异想天开和大逆不道,只缓声问她:“你不怕死?” 苏绾摇头,诚实的道:“怕,还很怕,可是……我更不愿意……” 她不知道怎么说:“也许是不愿意看到更多的人因三爷而死,也不愿意看到三爷枉背这些污名。” 萧衡只淡漠的道:“习惯了,污名恒多,不多这一桩两桩。” 苏绾不说信与不信,只问:“那三爷真的就全然的心安理得,没有一点儿愧疚和后悔?” 萧衡当然可以坚决的说“不”,但他却犹豫了。 苏绾便往上挣了挣,伏在他颈边,伸手环住他的脖颈,把自己的脸贴到他的颈边跳动最有力的动脉上,道:“我不想要什么权势富贵,就想过平平淡淡、寻寻常常的日子,我想生两三个孩子,守着他们,和自己的男人过上大家都能过上的日子。” 她眼泪默默的淌下来,温热,却转就只剩下濡湿和冰凉。 “我从小就没了爹娘,那会儿也不懂什么悲伤和孤苦,可越长大越想,如果我也像别的女孩子一样,有爹娘庇护,一定会比现在过得舒心。所以我就想,我一定不让我的儿女像我一样……” 其实这也是萧衡的心声,在他冷硬和变态的外表下,在他冷酷残忍的内心深处,始终有那么一丝微薄而柔软的希望:哪怕他仍旧是庶出,可如果亲娘并没有过早的以那种残酷的方式死掉,他绝不会变成现在这个魔鬼模样。 他不觉得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不好,但他真的不喜欢就是了。 就像苏绾说的,凭什么世人都能过上平淡寻常的日子,于他来说却是难以企及的奢望呢?他甚至不敢娶妻,不敢生子,因为害怕自己不得善终之后,拖累了她们。 他颇有些嘲笑的问苏绾:“你后悔嫁过来了?” 苏绾轻声呜咽,道:“三爷这话好没道理,后悔有用吗?该不该嫁也嫁了,何况三爷……很好。不管你对别人怎么样,起码对我很好。我不是神佛,没有舍己为人的大爱和大善,我有的只是人性里所有人都会有的弱点和自私,所以我只想顾全三爷和我自己。” 再说了,熙景帝实在不是个合格的皇帝,再这么放任下去,以后死的臣民不在少数。 他现在就是疯子,没有任何人和事,也没有什么原则和制度可以再挟制他,可放任他做事全凭一己喜恶,这对整个家国来说是件多么恐怖的事? 真话有时候挺伤人的,可这会儿苏绾的真话,对萧衡来说却是莫大的安慰。 他又何尝不一样呢?原以为娶妻么,横竖早晚要娶,娶谁不是娶?可谁成想娶了软弱、柔顺的苏绾,会令他初衷大改呢? 他现在只要一想到将来会因为自己,而令苏绾受尽□□和折磨,他便一百二十个于心不忍。 萧衡笑了笑,轻抚苏绾温暖、细滑的后颈,道:“这世上,怕是也只有你肯说我一个‘好’字了。绾绾……” 他没再徒劳的说什么有的没的,只问她:“知道荣妃娘娘为什么病吗?” -------------------- 作者有话要说: 已补全。 第83章 善心 苏绾轻轻拭净腮边眼泪,抬脸看萧衡。 不清楚,可她早就察觉荣妃娘娘病得蹊跷了。就算皇家没有亲情,没有夫妻之情,可熙景帝和荣妃娘娘之间也太奇怪了。 萧衡看她的神情,便猜到她一直以来心底就有疑惑,又想到这次进宫,她和徐氏行径上的天差地别,便笑道:“有时候你挺蠢的,有时候还挺聪明,这次就挺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苏绾不甘心的挑了下眉,瞪着她道:“我蠢,也不过是因为我经历的事儿少罢了。” 萧衡好笑的道:“是,你不蠢,谁说你蠢,他才是真蠢。”他轻声道:“是因为立储的事,有朝臣提出请陛下尽快立太子。” 苏绾不太明白:“然后呢?是荣妃娘娘……牵涉其中?” 总不会是她给熙景帝吹了什么耳旁风?有意要替梁王背书? 其实就算她处心积虑的为梁王说话也正常吧,人之常情罢了。毕竟是亲母子,梁王做了太子,荣妃娘娘不说受益最大,可以后在宫里,只怕连皇后都要让她三分薄面。 等到将来梁王登基,荣妃娘娘的日子就更是天下第一的舒坦。 所以不管是为了她自己还是为了梁王,她急功近利都是可以理解的。 要不就是那些提议立储的人提到了梁王才是太子的不二人选?还是说这里头有荣妃娘家人,甚至是和梁王交好的人? 萧衡摇头:“都不是,不过是陛下疑心病发作了罢了。” 苏绾默然,半晌也只是沉沉的叹了口气,喃喃道:“真不值啊。” 荣妃不值,梁王不值,那些因此被抄家流放砍头的朝臣们就更不值了。 苏绾问萧衡:“那荣娘娘……还会……痊愈吗?” 萧衡摇头。 -- 第148页 也就是说,荣妃必死无疑。那她从宫里得以逃生,还真是几辈子积攒的运气和福气。 苏绾又迟疑的问:“王爷知情吗?” 萧衡没答,只是脸色瞬间就冷漠得像是冻了一层冰,看似是透明的,和他素日的神情仿佛也没什么变化,可就是能感觉到那份隔膜。 苏绾不由得往他怀里又挤了挤。 萧衡只当她冷,用了点儿力气搂紧她,又扯过被子来将她团团裹严,道:“我没说,不过,想必他多少知情。” 他不无自嘲的道:“毕竟他才是梁王,是这王府的一家之主,就算不为上下这么多口子的人命着想,他也会为他自己的性命和前程打算,总不可能事事都只靠着我。我又不是什么栋梁之才,也称不得这个家的主心骨。” 苏绾心说,他这话听着有点儿酸啊。 她问:“三爷很想做这个家的顶梁柱,主心骨吗?” 萧衡失笑,垂眸看苏绾,道:“怎么,试探我啊?” “也……不是,就是,随便问问。”要是真像先前萧衡说的气话那样,萧衡能从这个家里分出去也好。 不过这也只是想想罢了,怎么可能?太平年月,父母在不分家,若谁被除族,不啻于没顶之灾。若是动荡时期,哪怕被除了族,熙景帝真想追究,照旧是一条藤上的蚂蚱,谁也别想逃得掉。 苏绾有些颓唐和沮丧的伏在萧衡的胸膛,道:“那三爷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我知道不该过问三爷外头的事,三爷就拣能说的透露一二,事到临头,我好也知道该怎么应对。” 萧衡凉薄的笑了笑,道:“没打算,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至于你……” 苏绾察觉到了什么,猛的坐起身,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萧衡。什,什么意思,他,他想…… 萧衡没想到她这么大反应,但也没做势挽留,只淡淡的道:“你恨我吗?” 苏绾想说话,却觉得喉头一哽,她怕自己失控,便只咬紧牙关,轻轻的摇了摇头。 萧衡道:“要不说你……傻呢,我有什么好?” 就像他当着熙景帝所说的那般,他只不过将将尽到了一个男人对自己妻子的义务和责任罢了,并没比别的男人做得更好。 明明当初她不愿意嫁,是不得不嫁。明明她待他也没有多深的情份,况且她那么怕死,离了他,不是正合她的心愿? 苏绾气得眼泪差点儿没掉下来,她伸手狠狠地捶了萧衡一下。 她那点儿力道,就算使全力也伤不着萧衡,可萧衡还是下意识的伸手攥住了苏绾的拳头。 苏绾气恼的道:“三爷就不是真正善心的人,就算是装也装不像,所以还是别做伪君子了罢。” 萧衡倒给气乐了,道:“怎么,你倒不喜欢君子,喜欢真小人?” 他这是偷换概念,君子守原则,讲规矩,禀道义,胸怀天下,宁可舍身饲虎,也不会损人利己。 他压根就不是这样的人,顶多算是个“伪君子”,说出来的话未必有几分真,归根结底也不为的是为了别人好,说到底还是为着他自己的算计。 她宁可他别这么虚伪,有什么丑话还是说到前头的好。 苏绾道:“我不用你假惺惺的说什么‘为我好’……” 她没说气话,诸如“你要真为我好,当初就不该答应这门亲事”。都说人不可貌相,光听口口相传,所谓的名声在外,也不一定都是真的。 当初人人都觉得,不,就是现在,也人人都觉得萧衡是个恶人,坏人,可苏绾觉得不是。就算当初萧衡真的退了亲,她如愿嫁给别的男人,也未必就比现在过得更幸福。 苏绾吸了吸鼻子,把眼泪咽回去,道:“什么算好?什么算坏?这世上没有统一的标准,就算有,也未必人人都适应。最起码我自己知道什么才算好,什么才算坏。” 萧衡嗯了一声。 苏绾气恼的看他,道:“我也并非离了你就活不得,可是无缘无故,你为什么要休妻?” 萧衡无奈。 他难得发回善心,头一回为了她着想,她倒不领情。 其实他也明白,说什么休妻,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法子罢了。 说句难听话,她和他做一天夫妻,虽说生死不卜,可只要他尚且有一口气,总会护她周全。假如他当真休了她,只怕她一天都活不下去。这世道不容她,苏家也不容她,她一个无父无母,又遭了亲族见弃,偏又生得妩媚袅娜,不知要受多少人的差辱。 见她眼圈发红,一脸的气恼委屈,看得萧衡实是有些不忍,偏这不忍中又带着几分古怪的好笑。 他揉了揉苏绾的发顶,把她原本理顺的头发揉得都乍了毛,这才忍笑道:“我没说,也不会说。” 苏绾定定的看了他好半晌。 萧衡举起手,道:“我发誓。” 苏绾这才重新伏到他怀里。 她沉默的不发一声,萧衡却能听见发自于她内心深处的喟叹。 以前他总觉得,做人就一定要时刻都通透、明白,哪怕一时半会想不明白,可总得有一双能辩是非善恶忠奸的眼睛,将周围的世道、人心、处境看得清清楚楚,以防随时会有状况发生。 总之,他希望人活得明明白白。 但这会儿却不禁想道:有时候人活得稀里糊涂的不是什么坏事。 -- 第149页 毕竟,人在这世间实在是太过渺小,就算看透世情又如何?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是如何谱写的,也不知道接下来究竟会发生什么。 就算知道,一个人的力量未免太过微薄,很多事,只有接纳和承受的份,毫无反抗之力。 苏绾怕是也正陷在这种纠结当中。她既希望对未来能有个大致的判断,却也知道事关重大,不是他随便轻易就能计划并付诸实施的。 他再怎么承诺都没用,她再怎么忧愁也没用,甚至,这其中很多事,不宜诉诸于口,只能隐秘再隐秘,否则几条命也不够他二人担的。 萧衡忽然就下了个决定:“天气渐凉,我带你去京郊泡几天温泉吧。” 苏绾毫不犹豫的点头:“行。” 虽说萧衡有公务在身,但他如果想休息几天,还是有很大的自由的。再说了,他远离朝堂,也能少做些脏污事。 萧徇刻意等了三天,这才去寻萧衡。 他自己在外书房待惯了的,已经将外书房当成了生活、待客以及议事的地方,以己推人,不免以为萧衡也如此。 不成想扑了个空。 其实以前萧衡但凡在府里,人都在外书房,不过自打成了亲,这习惯倒是改了,萧徇却还没适应。 扑了个空,他倒有点儿愣怔,随即便又是自嘲,又是安慰。 自嘲的是,也许这府里,不管是成了亲的还是没成亲的,人人都有个伴,不至于像他似的自我放逐,纵然身处锦绣,却始终冷冷清清,孤家寡人一个。 安慰的是,萧衡虽然不招人待见,可苏氏这个妻子娶的倒好。 不管他在这府里如何,起码关起门来,那是个属于他们小夫妻的温暖而幸福的世界。 还是乌金道:“等三爷回来,小人替世子爷传个话,您还是回去等吧。” 萧徇不以为意的道:“无妨,我在这里等三弟回来。” 乌金不由地面带尴尬。 萧徇不由得一怔,问:“三郎可是不在府里?” 乌金陪笑道:“是,三爷带着三奶奶去了城郊的庄子,说是天气渐凉,那里有地热温泉,要比京城里住着舒服些。”萧徇:“……”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总是很累,很没精神。 晚上又睡不好,白天又睡不着, 整个人都发空。 所以码字的事只能暂时搁置。 我尽量写,尽量更吧。 第84章 推托 萧衡给自己放了个大假,理由都是现成的:旧疾复发。 熙景帝在某种程度上很愿意纵容他的任性,毕竟他刀霜剑雨里打转,身上有伤是必然的事,他说“旧疾复发”,不管真实理由是什么,那就当是“旧疾复发发”。 因此熙景帝不仅大大方方的放了他长假,让他“几时休养好了几时回来”,还派了宫里两个太医替他诊治,又赐了无数名贵药材。 若是换成别人,只怕要多心此后恐是要失宠。 熙景帝未必没有这个意思。 像萧衡这样的人,只有表面的尊荣,实则只能倚仗熙景帝寄生。他只有长年侍奉在熙景帝身边,仗着那么点儿狐假虎威的余势,才会有更多的尊崇来保证自身安全。 否则一旦离熙景帝远了,只怕所有的魑魅魍魉都要跳出来,置他于死地而后快。 可萧衡却全然不在乎,完全是“光棍一个,无所畏惧”的姿态,倒让熙景帝心里起疑:他当真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怕? 梁王自然也听说了这个“逆子”临阵脱逃的事,气得摔了茶碗,但也无济于事。 萧徇无言苦笑,道:“父亲不必动怒,我明日便去见三郎……” “不用了,他没那个往上争的野心,你见他又有什么用?真是出息……” 以前盼着他娶了妻小,会有所掣肘,可这会儿当真为了个女人,功业不要,前程不顾,怎么这么让人生气呢。 梁王始终认为,萧衡是因为不满家里替他擅自做主要纳苏绣才会愤然离家。 萧徇想了想劝梁王道:“三郎离家数月,回京也与三弟妹聚少离多,他想清净度日,就容他歇息几天吧。” 梁王虽然不屑,却也是这个意思:“他在陛下跟前也没什么影响力,不在就不在吧,明日我会上折子,请求与陛下一同随军南征。” 萧徇道:“我会和父亲一道。” 梁王有些犹豫:“你还是留在京城,我带着六郎去。” 虽说他儿子多,但真正能上战场,陪他一起出生入死的,拨拉来拨拉去,还真不多。 世子萧徇是他的接班人,不需要有多高的武艺,最要紧的是有处理大事小情的决断能力,有聚拢人心的魅力,有号令手下的震慑力。 这么多年,一直是按这个标准教养起来的。 二郎醉心于文人骚客的琴棋书画,显然将来也就是个闲散王爷,虽不是世子的强敌,可也着实没甚大用。 四郎、五郎才具平平,倒是六郎有点儿三郎的劲头,却又不像他那样狠戾。独当一面有点儿难,但带在身边,还是能指哪儿打哪,为他所用的。 按理说,带着萧衡最合适,可他最狠最绝,是匹不驯的烈马,即使是亲父子,他也不是那么好笼络的。 且他这会儿明摆着和家里闹脾气,不肯听凭自己驱使,梁王也懒得低声下气地去求他。 -- 第150页 再则,熙景帝也早摆明车马,不会叫萧衡去西南平叛,让他回来也没用。难不成还能抗旨,非得让他跟随自己同行? 好在还有自己几位舅兄。 因此梁王坚决的拒绝了萧徇。 人人都有自己的盘算,梁王有,熙景帝自然也有。 梁王不想让萧徇以身犯险,除了是想给梁王留根,最重要的是为了以后的“万一”打算。万一将来事成,萧徇会是个宽厚的治世明君。 他实在不愿意因为一场微不足道的平叛,就把自己这个最信重的长子搭进去。 可熙景帝的心思不能以常理循之,或者说,他有他的恶趣味,别人越是不愿意的,他偏要这么做。是以他驳回了梁王的折子,反倒亲自点了萧徇随同御驾,一同征讨西南。 接到这个旨意,梁王气得好悬没吐血。 这要不是碍于熙景帝的威严,梁王真想问问他:知人善任,这是统帅最根本的素质,他到底在想什么? 这十几年天下太平,偶尔有些战事,都无关痛痒。说句难听话,大军一到,敌军瞬间碎如齑粉,就跟大人打小孩儿一样玩闹。 根本历练不了人。 萧徇不是没跟着梁王出征过,但多数是帮着打理粮草,整理伤兵,做好救治护理,后方防护以及战后抚恤。 他何曾上过战场,和敌人拼杀?何曾见过真正的血腥,有过排兵布阵的经验? 让他去,纵然不是先锋,不是主帅,可和派个毫无防守之力的小兵上战场没什么区别。 这不是让他去送死吗? 梁王进宫面见熙景帝,再三恳求,愿意以身代劳,为熙景帝效力。 熙景帝却哈哈冷笑两声,道:“朕知道你是做儿子的孝心,做臣子的一片忠心,可你也该体谅朕的一番苦心。你愿意替父分忧,怎么不愿意让你的儿子替你分忧?” 梁王无奈:“思通生于太平盛世,长于太平盛世,不似儿臣是陪同父皇从尸山血海里的征战出来的,儿臣怕他误了父皇的大事。” 熙景帝道:“人都是从小时候长起来的,也都是从无知到有知,谁也不是天生就会带兵打仗,他没经验,朕知道,此次朕出征,带着百万大军,一心一意要踏平西南,平定中原,岂会把重任交到思通身上,白白耽误了朕的大业?你只管放心,不过是带他们这些小辈儿出去历练历练,见见鲜血,长长见识。” 除了梁王世子,下剩的小辈儿们,但凡有出息的,一个没落。 只能说,老子英雄儿子未必好汉,就像梁王府里一团污糟一样,别的王府里也同样,要么世子是纨绔的,要么只知道关门窝里斗的,但凡有那么一两个有本事的,这次全被熙景帝打包带上了。 真要把他往恶毒里想,他这是要让几个儿子断代绝后呢。假如此次出征不利,这几个小辈各有损失,对于几个王府来,不啻于灭顶的打击。 老的已老,小辈的再没出息,还有谁能再成为熙景帝的后患?只要他不驾崩,这江山就始终在他自己的掌控之中。 梁王不敢再强辩,他一颗爱子之心,熙景帝也同样是爱子(他)之心。你舍不得你儿子,朕也舍不得你这个儿子嘛。 如果再争执下去,老爷子一怒虎喝,就敢给梁王一顿庭杖。不说梁王受不受得住,这种来自于父皇的羞辱和嫌恶,他就承受不起。若传到朝臣们的耳中,他积攒了多年的威望和名声可就都付诸东流了。 饶是如此,梁还是被熙景帝严辞呵斥了一顿。字字句句骂的都是他“浅见短识,儿女情长,妇人之仁”,就差骂他不忠不孝了。 梁王闹了个好大的没脸,回府之后,没等长随、小厮们牵住马,他便从马上摔落下来。 底下人慌得直叫“王爷”,纷纷上前去扶,就见梁王面色发青,双目紧闭,好半晌才“吭”了一声缓过来。 长随急着让人去请太医,梁王摆了摆手,道:“不必声张。”这是想让陛下知道了,再把他叫回去指着鼻子再骂一顿吗? 随行的人员既定,这回梁王再顾不得什么做老子的颜面,急匆匆让人去找萧衡。 陛下旨意不能更改,但让萧徇去,他又不放心,说不得哪怕乔装打扮,改头换面,也得让萧衡给萧徇保驾护航。 可偏偏萧衡这个逆子不肯乖乖听话,几拨人去了城郊的庄子,就像肉包子打狗,各个有去无回。 梁王虽不能随军出征,却落了个户部分拨粮草的事宜,从早忙到晚,全是细碎小事,又繁琐又烦人,根本抽不开身。 好容易这天推了户部尚书的邀请,自己骑马带人,去城北捉萧衡。 萧衡这些日子过得十分畅意,简直是他这么多年里头一回这么放松。 没有烦人的公务,也没有梁王夫妻嫌恶的目光,他和苏绾在庄子里一家独大。 底下人怵着他的恶名,不敢不尽心服侍,吃穿住行,样样打理得精致谨慎,只要没事,各个都窝在自己的地方,大气都不敢喘,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是以萧衡就像一只狼,带了只兔子,肆无忌惮的在庄子里横行,想怎么祸祸就怎么祸祸。 他带着苏绾泡了两天温泉。 这东西虽好,可见天地泡,容易酸软无力。过了新鲜劲,他又带着苏绾骑马驰骋,上山打猎,回来就让人烤了兔子和狍子肉吃。 -- 第151页 有一回还猎着了一只狼一只狐。 萧衡对苏绾道:“狼皮可以做成褥子,免得你冬天总喊冷。狐皮毛色还凑合,给你做一件披风。这山上没什么大的动物,等明年秋狝,我替你猎头老虎。” 他说什么,苏绾就说“好”,因为四处跑,小脸红扑扑的,眼睛越发亮晶晶的,性情又柔顺,看他时,眼神里无时不带着依赖和爱恋,萧衡十分受用。 当真觉得,这样的日子有如神仙般快活自由,万金不换。 只可惜,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就像他说的“明年”“以后”,都只能是嘴上说说,能不能兑现,谁也说不准。 这不,才过了两天散光日子,梁王就亲自来逮人了。 萧衡懒洋洋的靠坐在椅子上,没骨头似的道:“就说我身上有伤,起不来身,劳烦父王亲自过问,替我谢过父王。等我能起身了,我再去向父王请罪。” 第85章 当年 玄圭将萧衡的原话一字不落的转述给梁王听。梁王气得暴跳如雷:“小兔崽子,他到底想干什么?” 苏绾也在问萧衡:“三爷到底想做什么?” 再说气话,他也仍旧姓萧,只要梁王不主动将他除族,他就得替梁王效力卖命,总不能父子真撕破脸?没到那个地步嘛,且真的撕破脸,对梁王损失不大,对萧衡却是致命打击。 萧衡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的道:“你知道他为什么来?” 苏绾摇头:“不清楚,不过依我想,总归是要紧事。” 梁王是典型的严父,又是刚硬的性子,说句难听话,让他屈尊向萧衡这个“逆子”认错,比让他吃屎都难。 可他居然一直追到这里,在某种意义上就已经是向萧衡低头了。 到底他才是爹,萧衡是儿子,律法伦理,也没个真让梁王给萧衡低头认错的道理。萧衡又何必触他逆鳞? 看似给了梁王难看,实则等梁王过了这个劲儿,终究要找萧衡的后帐,不值当的。 萧衡道:“你说得对,一般的小事,也不值当劳梁王爷大驾,就是他自己的事,只怕他也未必肯向我低头。” 苏绾看向他。 萧衡嗤笑一声,道:“定然是为着世子来的。” 苏绾神色莫名的哦了一声,伸手握住了萧衡的手。 萧衡扭脸瞅她:“用不着你安慰我。” 苏绾婉转一笑,道:“人家是手冷。” 萧衡反手把她的手包在手心,道:“冷就别在地上晃,去榻上裹着被子。回头让人多拢几盆炭来,你怎么手脚都这么凉?气血不足?” 苏绾歪头靠在他怀里,道:“没有你说得那么夸张,这还不到十月呢,哪儿就到了拢炭的地步?我就是觉得你的手比暖炉还热乎。” 萧衡哼一声,道:“你这手炉可真够奢侈的。”说是这么说,却也没松手。不过有她这么一打岔,他也顾不得讽刺梁王和萧徇了。 他淡淡的道:“原也没什么,从前的时候,让我背污名是轻的,功劳都是他的,我也从来没觉得有什么。我要求不高,能够活着就行。” “那这次,又是让你去替世子爷挣功名了?” 萧衡嗤笑道:“是老头子的一厢情愿罢了,我敢打赌,他在陛下那里定然没得着好脸色,这才跑来拿我撒气。” 苏绾不由得担心的看向他:“你若不答应王爷,王爷定然不会轻饶了你,可你若答应了,那岂不又成了欺君?” 他这是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啊。 所以他只能装病了。 “这又不是长久之计,而且,这也不像三爷的行事作风。” 萧衡气笑道:“我行事什么作风?” 苏绾瞥他一眼,没说话,不外是直来直去,打打杀杀咯? 萧衡微阖了眼,道:“时机没到……” 苏绾没听懂,不知道他说的时机究竟是什么时机。 萧衡料准了梁王不会直闯进他和苏绾的内室,非得把他揪出去,不过他还是在哄睡了苏绾后,去见了梁王。 梁王一肚子气,晚饭都没吃好,虽说这儿离京城不远,可到底是城郊的庄子,平日虽有人打理,却远不如王府温暖、惬意、舒服。 这里又没有妾室服侍,只有几个粗使婆子,是以他处处都觉得不自在。 一见到萧衡,梁王不由得冷笑一声,道:“你还知道来?我还当你打定主意要当一辈子缩头乌龟了呢。” 萧衡躬身施礼,道:“儿子不敢,怕辱没了父王。” 他是不介意做乌龟,可父王也甘心做乌龟?他们父子是乌龟,那熙景帝呢? 梁王瞪他一眼,自知失言,强压着心火,道:“坐吧,我有正事和你商量。” 萧衡施施然在梁王下首坐下。 梁王盯着他瞅了半晌,道:“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 萧衡还没开口,梁王又道:“你不必装糊涂,我不信你会不知道陛下的打算。”他咬了咬牙,还是道:“他让你大哥随军出征平叛。” 萧衡漫不经心的“哦”了一声,平淡的道:“父王还真是一片拳拳爱子之心。” “你别阴阳怪气,你和你大哥是一样的,哪次你出门办事,我不是提心吊胆?” 本来萧衡还真没阴阳怪气,可梁王这么一说,他没办法不嗤笑一声。 -- 第152页 固然都是提心吊胆,可担心的却大不一样。 萧徇出门公干,梁王担心的是他的人身安全,可自己出门公干,他担心的则是生怕自己为梁王府惹祸招殃。 因此凭他说得再动听,萧衡也殊无感动,只不阴不阳的呵了一声,道:“不管父王是否提心吊胆,都改变不了事情的结果。您就权当是对大哥的一次历练,日后……也好更加名正言顺。您不是常说,不经历练,鹰雏永远也飞不到高空么?” 梁王气得胡子一翘一翘地。 小兔崽子,他倒拿话来堵自己。 梁王道:“我是这么说过,也没想着阻拦,可你大哥是个什么样的脾气禀性,你不是不清楚,这次,你暗中跟随,多少护着他些,不只他,就是为父也领你的情。” “我不去。”他不需要谁领他的情,更不稀罕。 “你……”梁王刚想拍案骂人,萧衡抬起眼皮子望过来,道:“陛下不会同意的。” “他……”梁王不免气短,捺着性子“请教”萧衡:“你皇祖父他,他到底什么意思?” 萧衡皮笑肉不笑的道:“不清楚,也许,和您的意思一样?不过是想历练历练这些不成器的孙辈儿?” 梁王虎目圆睁,直直的落在萧衡的脸上。 可他早不是十岁以前了。 尤其这一二年,心机深沉似海,梁王自诩年纪一大把,可他也看不透这孽障到底在想什么,说得又是真话还是假话。 这会儿就更是,萧衡神色从容,一脸的认真赤诚,仿佛谁怀疑他的居心,都辜负了他的真心一般。 梁王撇开眼。 这是往好了想,可往坏了想呢? 他沉默半晌,问萧衡:“怎么你才肯去?我说了,什么要求你都可以提,就算你要我的命,我也……给。” 萧衡笑起来:“您可真会开玩笑,我要您的命做什么?您也不用说得这么苦大仇深,倒像我有多恨不得要您的命似的。外人说我禽兽不如也就罢了,我可是您的种,难不成你也觉得我和禽兽无异?养不教,父之过,我禽兽不如,您又能得什么好儿?” 梁王喘了一口气,不解的问:“那你这么些年,总是阴阳怪气的又图什么?” 萧衡答得又轻又快:“什么都不图。”随即又轻呵了一声,道:“我何曾阴阳怪气?敢情您就是这么看我的?” 梁王怎么那么不信呢,他沉吟了一会儿,像是下了什么狠心一样,道:“我知道,当年的事……亏欠你良多,可人死不能复生,且她……她不守妇道,言行有亏在先,便是在寻常人家,这样的妇人也只有被沉塘或是浸猪笼的份儿,我不过给了她一个体面的死法。再则,又何尝不是为了你堂堂正正的活下去?” 萧衡面无表情,目光迟滞的盯着空气中虚无的一点,整张脸冷硬的像是糊了一层铁锈,做不出任何细微的表情。 可他还是习惯性的,自卫的笑了一声道:“您自己说的,人死不能复生,且已经过了这么多年……那您和我解释什么?不是说她罪有应得,死有余辜吗?您这么低声下气地做什么?一切都是她的错,您又心虚愧疚什么?” 梁王低声咆哮:“我没有,还不是你……这么多年,你尖牙利爪,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想报仇吗?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我,你有什么仇,什么恨,只管冲着我来。” 萧衡倒一点儿都不激动,只闲闲的问:“怎么,您怕了?” “放屁,我怕什么?你要不怕担上枉顾人伦的罪名,你只管来杀了你老子我。” 萧衡低呵一声,笑起来,道:“既然不怕,您管我磨的是牙还是爪子呢?” “你……”踏马得,梁王气得脑部充血,身子晃了晃,差点儿没摔到地上。 萧衡殷勤地上前扶了他一把,还好心的替他倒了盅茶,可说出来的话却生怕气不死他:“您可千万保重,万一您有个三长两短,大哥可就真的不能随同御驾前去西南了。” 梁王死死地盯着他,从牙缝里嘶声道:“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萧衡摊手,道:“您不信,我说什么都没用。这次的事,我不是不想帮,实在是不能。不过……” 他想了想,又摇头,劝道:“您只管放宽心罢,毕竟吉人自有天相,若真的……那也是天命,您就算这会儿强求了,日后呢?天道生万物,一视同仁,不会对谁更仁慈,也不会对谁更严苛,您强努得了这回,强努不了以后的每一回。” 小兔崽子,特么的他倒会说,连天命和天道都祭出来了。 真要认命的话,他能有命活到现在?扪心自问,他能挣到现如今的地步,他哪一回不是强行努力努出来的? 他怎么不早早地去死呢? 他怎么不什么都不做,一心等死呢? 说到底,还是对梁王府,对他,对整个家有着深重的仇恨罢了,所以他能事不关己,冷漠凉薄的看着这一家人爱活活,爱死死,从而无动于衷。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写出来就发一章,没发就是没写出来。 么么哒。 完结文:《冤家路窄》《表哥攻略》《卿本佳人》《拿什么拯救你》《刁奴欺主》《一不小心遇上个渣》 求作收,求收藏。 感谢在2021-05-31 17:18:08~2021-06-05 08:18: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 第153页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7227804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监国 梁王漠然的望着萧衡,道:“这一回,我权且相信你的话,可是三郎,你我到底血脉相承,是嫡亲的父子,就算侥幸有一日你能……你真就下得去杀手?那可真就畜牲不如了。” 萧衡挑了挑眉。 这是一副开诚布公的模样了。 他也就摊开手脚,一本正经的问:“那么父王,假如有一日,您和大哥坐上了高位,又会如何待我呢?” 梁王瞳孔一缩:“你说什么?” 说就说,他年纪大了,耳背听不清,萧衡并不介意重复一遍:“我说,假如有一日,您和大哥坐上了高位,又会如何待我?” 梁王没想到萧衡以毒攻毒,问的问题比自己还要直白。 他不是没听清,只是一时不能回答。 人都双重标准。落到自己身上,梁王希望萧衡能够顾念父子亲情,不计前嫌。可是落到萧衡身上,他就不觉得以父兄的身份,除掉他这个家族败类和障碍有什么不能的。 萧衡毫不掩饰讽刺的笑出声,道:“我不为难您,也不需要从您口中得到一个虚伪的答案。总之,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说不定您过不了今晚……” “……”梁王猛的一阵呛咳。 这孽障,他居然敢诅咒自己。 萧衡又不紧不慢的道:“也说不定,我压根儿就没有明天,所以您又何必杞人忧天?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他站起身,道:“您早些歇了吧,我回去了。” 梁王盯着他的背影,眼看他要退出次间落地罩了,不由得出声道:“三郎……” 萧衡站住脚,问:“父王还有什么吩咐?” 梁王语塞,他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萧衡是个心硬又心狠的人,求他是没用的。 从前的仇恨横亘在彼此的心中,谁都知道一旦将来情势失衡,对方就是自己的阶下囚,刀下鬼,现阶段看似太平无事,不过是彼此戒备,谁也没有能力消灭掉对方罢了。 以势压人也没用,他早就不是那个软弱无助的孩子,他现在铁石心肠,又有陛下给的屠刀,对谁他都他毫无惧意。 以利相诱?呵。 萧衡耐心的等着梁王说话,他不开口,萧衡也不恼,仍旧十分君子的道:“要是没什么吩咐,儿子告退。” “三郎,你大哥……他待你可一直不薄。” 萧衡毫不掩饰的皱眉,而后突的朝着梁王浅淡的笑了笑,道:“刚才您承诺的条件,不可谓不诱人,若是放在以前,我是真的一点儿都不稀罕,不过现在我改主意了。条件我开,您放心,我不会要您偌大整个家业,我只要几个人而已。世子爷的人身安全我尽量保障,但我肯定是不能亲自去的。” 他可真豪横啊。 不过这也算是变相的承诺了。 梁王不相信萧衡的人品,但对于他的本事还是相信的。他说能保障萧徇的人身安全,那就八九不离十。 总算一块大石落了地,梁王只在城郊的别院歇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天才蒙蒙亮,他便赶回了京城。 直到军队开拔前夕,萧衡才带着苏绾施施然的回了王府。 苏绾临登车前,有些莫名的不舍。这里山青水秀,自由自在,很有一股温暖、安定的田园风味,她向来也不喜欢什么郡王妃名头所带来的荣耀和尊崇,因此在这里的日子并不奢华,她却过得十分舒心。 只要一想想又要回到梁王府那个精致、奢华,却如同镣铐,又得打起精神,满腹算计的牢笼,她就没来由得抵触。 萧衡笑话她:“这里真就那么好?你才住了几天,便乐不思蜀了?不然你留在这儿吧。” 苏绾抿唇笑了下,眼里闪过一抹希冀。 萧衡却转瞬就变了脸,道:“你是不是打从嫁过来那天,就一直暗搓搓的盼着我说这话啊?” 怕是她巴不得呢吧?若得了他的厌弃,她便可以毫无负担毫无障碍的一直待在这样偏僻却宁静的庄子上了。 她的喜好和别的女人还真不一样,她竟不盼着夫婿建功立业、拜将封候,反倒喜欢这种安居乐业的田园小生活。 苏绾抵死不肯承认:“没有的事,三爷在哪儿我在哪儿。” “哼。”甭说好话,说了他也不信。 苏绾问他:“三爷喜欢哪儿的生活?” “不拘,哪儿都行。”他那儿哪是生活?不过是勉强生存罢了。 苏绾靠着他,道:“三爷畅想一下,将来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萧衡知道她怕冷,把她的手拿过来握着,看她道:“你怕是要失望了。” “我为什么要失望?” “我想过的生活,肯定和你想的不一样。” 苏绾有些无语:“不一样就不一样呗,也没人规定夫妻两个就非得想法全部都一样。这个世界上,人有千千万万,没有哪个人和另一个人会完全的一模一样,更何况心思这种看不见,摸不着,揣摩不透的东西呢?人活于世,包括父母子女,包括兄弟姐妹,尤其是夫妻,又不是非得想法完全一样了才能过。” “是吗?你真这么想?” 苏绾忍不住失笑,道:“我是个俗之又俗的人,不像别人最擅琴棋书画那些高雅的东西,我考虑的就是红尘烟火的吃穿住行和其中的柴米油盐。就算吃饭都吃不到一桌,还能求同存异呢,更何况是别的?” -- 第154页 听了这话,萧衡反倒半天没作声。 苏绾不由得看他:他如今心思怎么越发的脆弱了?她也没说什么啊,他这样沉默不言,是求安抚求抱抱呢? 苏绾忍不住抽出手,环住萧衡的腰,道:“三爷莫不是嫌弃我太庸俗了?” 萧衡瞥她一眼,道:“会点儿琴棋书画就高雅了?没见识。” “那就行,我就怕三爷一心要过那种谈天说地、评古论今,风花雪月、梅妻鹤子的生活,我却只有一身的烟火气,没的玷污了三爷。” 萧衡终于忍不住笑出声,道:“再高雅的人,也不能含英咀华,餐霜茹雪的活着。一身烟火气怎么了?” 他顿了下道:“我知道你为什么想过这种安逸平静的日子,不过是害怕罢了。” 苏绾笑笑,没承认,却也没否认。她承认她是个能力不足、才具不及的人,无法改变自己以及身边人的命运,所以逃避是本能。 “我却不然,一味的退让和容忍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你先前说得对,只有站在万众之巅,掌控了生杀大权,才有主宰自己命运的话语权。” 苏绾低声道:“嗯。” 他垂眸看她:“我是你怂恿、撺掇起来的,风险和代价自然要咱俩一起担。若是从前,你或者还能提前下船,这会儿,却是后悔都晚了。” 苏绾有点儿好笑。 他这话说得,倒像他是个意志多软弱的男人一样,三言两语就能被人撺掇了做什么或是放弃什么似的。 但她明白,他未必拿她当成最大的支持和最后的指望,但他仍旧希望她留在他身边,一直陪着他。当下点了下头,道:“嗯,不后悔。” 冲锋陷阵的是他,饱经生死的也是他,她不过是避在他身后的女人而已,相较来说要安全得多,她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梁王府里似乎千年如一日,并没什么变化。 苏绾仍旧回到自己的院子,萧衡则去见梁王。 谁也没有想到,熙景帝居然把监国一职交给了萧衡。 圣旨甫下,连梁王都惊着了。 尽管那是他嫡亲的儿子,不是外人,打小长在他眼皮子底下,也没少帮他做尽了事的。可他压根不信萧衡会有监国之才,治国之能。 父皇莫不是老糊涂了吧?这不是一个府第,也不是一州一县,这是一个国家。偌大家业交到萧衡这么一个煞神手上,他这是要干吗?日子不过了?皇位不要了?国家不管了? 可没人敢对熙景帝的圣旨有任何异议。 这又不是与朝臣商量,而是直接下的圣旨。熙景帝是个疯狂暴戾,随心所欲的性子,没人敢冒死反对。 萧衡又是个狠戾毒辣之辈,如果监国之职尘埃落定,谁这时候反对,不是擎等着被他罗织各种罪名,以各种名目打杀诛族吗? 国家能否顺利运转,与自己性命攸关之间,自然没有后者重要,是以萧衡顺顺利利的接了圣旨,成了监国。 熙景帝原先设想的很好,这场仗最多打半年,如果顺利的话,甚至只需打三个月即可。他十月份出征,顺利的话,过了年,来年三月便可回京。 彼时心病尽除,功业铸就,往后就可以高枕无忧。 可惜天不从人愿,战事初时还算顺畅,却很快就停滞不前。 西南王自知正面迎敌不力,便索性迂回婉转,只打游击战。战事一直拖到四月,熙景帝的大军人困马乏,偏又遇上了瘟疫。 因伤亡人数过多,熙景帝下旨,命萧衡继续派军增援。朝中大半文臣都持反对意见。 他们不敢,这会儿也不必直面熙景帝,便把矛头全对准了萧衡,大有他若遵从陛下旨意,一意孤行,将来亡国亡天下,便都是他一个人的罪过。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05 08:18:57~2021-06-26 08:25: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起风沙、28642974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诅咒 不管京城外头的战事如何胶着,朝臣们如何勾心斗角,朝堂上争执如何激烈,可京城里永远物竞繁华,一片盛世太平景象。 权贵世家里的宴请不断,不是老太爷老夫人们的寿诞,就是婚丧嫁娶,再不就是年轻男女们的相亲宴。 男人们在外头可以吵得和斗鸡一样,女人们却都言笑宴宴,一副温和可亲的面孔。男人的事,不归女人们管。只要不兵临城下,日子就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 梁王妃没心情去外头应酬,毕竟嫡长在外头征战,她难免牵肠挂肚,不待他平安返家那一刻,她这一颗慈母心便上下忐忑,无处安放。 梁王也成日忙于军务,从他那里,梁王妃得知军情紧急,是以比旁个更要焦虑。 按理梁王妃完全可以不出去应酬,可世子妃过世,二奶奶曹氏并无诰命——寻常宴请还能借着梁王府的名头过去应个卯,真要是宗亲世家,她的身份就有点儿不够看——竟然连个支应门庭的媳妇都没有。 梁王妃一面暗自发狠,务必要尽快替萧徇娶一房家世、门第相当,务必要才貌双全的世子妃,一面只能把这些宴请往来之事交给了苏绾和曹氏。 曹氏擅长和人来往,苏绾身份足够,且为人谨慎、机敏。除了她是庶子媳妇,否则梁王妃真没什么不放心、不满意的。 -- 第155页 曹氏对于苏绾的心思很是复杂。 一面嫉妒她这么快就被王府和王妃接纳,当真是命好。一个女人这辈子最让人艳羡的是什么?还不就是嫁个好男人? 原本苏绾是个最孤凄孤苦的小可怜,就因为嫁了萧衡那煞星,得封郡王妃不说,如今又担了监国之职,苏绾在这京城女眷里便是新升的一颗星星。 不管众人私下里如何腹诽、苛议,当面对她都得毕恭毕敬。 一面曹氏又有点儿幸灾乐祸的意思。 苏绾年轻,她才参加过几场宴会?人多嘴杂,忙中最易出错。 虽说在外头,妯娌是一条藤上的蚂蚱,苏绾若是丢了梁王府的颜面,她这个梁王府的二奶奶也难免沦为他人笑柄,可她还是不免巴望着能看苏绾出丑才好。 苏绾出丑,才能凸显出自己的本事和能力来。 苏绾出丑,才能显出自己的宽怀大度,伸以援手的胸怀来。 这么多年,她在梁王府就被先世子妃压着,是个不尴不尬的存在。多年媳妇总得有熬成婆的时候,没道理娶了个庶子弟媳,又压自己一头。 可惜苏绾为人十分谨慎,礼仪十分严谨,近乎于刻板,当真是半步不肯行差踏错,虽然不免让人笑话她过于呆板、迂腐,但只要不出错,旁人就抓不住她的把柄,那么一切等着看她笑话的就都是徒劳。 其实苏绾倒没多大的压力,她不过是按着夏嬷嬷的教导,不断的在实践中熟悉着各种规矩礼仪罢了。 她自知出身一般,想要融入到京城世家很是需要一段时间,所以被人笑话那简直是必然的事。她不过是尽自己最大努力,做到哪一步算哪一步。 就是萧衡也说她:“你管她们做什么?她们笑你,也不会多长一块肉,你也不会少块肉,还是那句话,女人的风光是男人赚来的,你愿意计较,回头我替你出气,你不愿意计较,只当她们不存在就是了。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且瞧她们今日得意,不定哪天就家破人亡,眼前这点儿子东西算什么?你只管随心所欲就是。” 这些道理人人都懂,女眷们远要比萧衡想得更识时务,是以苏绾接连走马灯似的出席各种宴会,并没受到过分的冷遇和苛待。 但凡事都有例外。 在老秦王妃的寿诞上,酒过三巡,苏绾觉得有点儿酒意上头,两颊发烫,情知今日这酒有些烈。 她原本不贪杯,但架不住总有人恭违讨好,你也敬,我也敬,有的还是宗亲里的长辈。苏绾却不过情面,只得勉强喝了。 虽有心控制,还是喝得有点儿多。 苏绾放下杯盏,做势起身。 曹氏正同旁人热络的说话,一眼瞧见苏绾起身,便问:“三弟妹去哪儿?” 她一句话成功的把所有人的眼光都吸引了过来。 饶是苏绾已经习惯了曹氏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是莫名的觉得愠怒。 她从不奢求曹氏能和自己齐头并进,风雨同舟,可这种总是隔岸观火的架势让人着恼。 偏她做得又不过分,和她计较,没的伤身伤脑,不计较,就得多耗费些精神。 苏绾只浅淡的笑笑,不说话。 霜月便代她回答:“郡王妃要更衣。” 她虽是个丫鬟的身份,眼光却明亮兼锐利,咄咄逼人的看向曹氏。怎么着,这你也管?要不要跟着一起去啊? 曹氏被霜月盯得胆寒,不由得讪讪,尴尬地解释道:“我瞧着三弟妹怕是有点儿不胜酒力,正想说让人给你上碗醒酒汤呢。” 仍旧是霜月代答:“多谢二奶奶惦记。” 管好你自己得了。 诸人碍于萧衡的恶名,对苏绾十分宽容,对答之间,她的态度明显的有些轻慢和傲慢,也没人敢当面说什么。 曹氏也知道自己没话找话,挨撅是活该,不敢发作。 苏绾朝着众人一点头,道了声“失陪”,施施然起身离座。 出了花厅,初夏的风一吹,带来了满院子甜腻的花香。苏绾对霜月道:“找个人少清净的地方,我想坐坐。” 霜月应了一声。 杏月已经从随身荷包里掏出个小白瓷瓶来,倒了一丸药给苏绾,道:“这是我自制的醒酒药丸,比醒酒汤的效果好得多,奶奶含一粒。” 苏绾笑着接了,道:“你们几个真用心。” 杏月笑笑,道:“小心没大错,奶奶在外头吃的用的,都是自家准备齐全的好。” 苏绾点头称是,心里却道:这些定然都是萧衡吩咐的,但也难免有些过于小心了。只要他荣耀一日,她便安全无虞一时,这会儿大可不必。 主仆三个正往前走,不妨前头来了一名女眷。看她头上金碧辉煌,便知身份不一般。苏绾这些日子练就的眼力,倒也瞧出她是老秦王妃的外孙女朝平郡主方氏。 方氏年纪比苏绾大上十几岁,体态袅娜,很有几分风流势态,可面色苍白,身形削瘦,眼尾也是红的,仿佛才哭过。 苏绾不欲过多打量,便适时的站住脚,先避让到一旁。 方氏却一眼看见苏绾,五官微微狰狞,脚下不由自主的就到了苏绾近前,凉凉的笑了一声,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保宁郡王妃。” 两家有亲,如果要真论起来,苏绾要称方氏一声“表姐”。 -- 第156页 但老秦王早逝,秦王只剩几个不成器的小辈,在京城逐渐边缘化,只剩老辈留下的空架子。 方氏又是老秦王妃的外孙女,已经不能算是严格意义上的皇家人,叫她一声“表姐”实属方氏高攀。 她这样阴阳怪气的一叫,苏绾就情知她压根不想和自己论亲,当下便规规矩矩的一福,道:“见过朝平郡主。” “别吧,谁当得起保宁郡王妃的礼呢?” 听她声气不对,苏绾便抬头望过来。 方氏已经怒形于色。 苏绾不大明白何以她对自己这般大的恶意。 方氏看她那娇美无辜的模样,就怒意勃发,她也是有了些酒意,又因家道变故,一时难以自制,伸手指着苏绾道:“你也别得意,人生有得有失,你今日草菅人命,难保他日不被天道反噬。” 苏绾生就一张和气脸,仿佛天生就是个好欺负的受气包。 可其实她真不是。 以前不计较,是知道计较没用,现在却不然。 她微抿了唇,上下打量一番方氏,道:“郡主这话,我可当不起,我何曾得意了?若是郡主对妾身不满,尽可以直说,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我感激郡主还来不及。” 方氏呸了一声,道:“别假惺惺的了,再怎么装模作样,也掩饰不掉你们夫妻穷凶极恶的本质。你以为你嫁了个什么好东西?那就是头吃人不吐骨头的狼,什么监国,不过是个刽子手罢了。他滥杀好人,奸佞误国,你也只配今日得意一时,早晚你们夫妻要遭到报应。” 方氏越说越激动,唾沫横飞,言辞激烈,很快引得好些人过来观望。 苏绾端直的站着,道:“郡主说得是我家三爷么?” 有人便上来拉方氏,替她向苏绾赔不是:“郡主是因夫家一事,不免有些意气,一时口无遮拦,还请郡王妃勿怪。” 方氏嫁的是兵部侍郎何家的四公子,数月前才被萧衡下令抄家。何侍郎当即问斩,其余家眷尽皆发卖流放。 方氏因是老秦王妃的外孙女,勉强躲过一劫,可她不甘心,这些日子上下走动,却始终无可奈何,今日见了苏绾,一时难以自持,这才发作出来。 苏绾神色平静的道:“我当是私怨,原来不是。我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短见浅识的妇人,倒要请教朝平郡主,何家落难,是三爷个人的意思,还是陛下的意思?” 冤有头,债有主,你不去责问始作俑者,你责问一个只能听命于人的“刽子手”有什么意思? --------------------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文:《冤家路窄》《表哥攻略》《卿本佳人》《拿什么拯救你》《刁奴欺主》《一不小心遇上个渣》 求作收,求收藏。 感谢在2021-06-26 08:25:31~2021-06-27 08:58: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心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起风沙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 自渡 ==================== 第88章 冷嘲 088 方氏再没脑子,也不敢对当今陛下有怨言,所以她再恨,也只是恨萧衡一人。 被苏绾如此质问,她脸憋得通红,满肚子的愤恨都化成了憋闷,却偏又没有发泄口。 一时间,她能感受到诸人复杂的目光,敏感心作祟,只觉得这些人全是跟红顶白,落井下石的小人,睁着狼一样的眼睛,就等着她吃她的肉,喝她的血呢。 偏偏墙倒众人推,她现在再无昔日风光,不然也不会被苏绾这样一个名不见传的女人欺凌。更何敢去惹众怒? 被众人拉扯着,朝平郡主身不由己的和苏绾分开。 她怨愤的瞪着苏绾,诅咒一般的道:“我唯愿他日你也有我今日下场,看你还说得出什么大义凛然的话来。” 如果诅咒有用,这世上也就不需要律法了,谁受了冤屈,只需诅咒或是祷告上苍即可。 尽管知道朝平郡主的诅咒没用,可苏绾心里还是疙疙瘩瘩的。 这种芝麻大的一点儿小事,她犯意不着去向萧衡抱怨,可心里不舒服,夜里便怎么也睡不好。明明觉得自己已经睡着了,但意识却在清醒和朦胧的边际,能听见旁人所有细微的动作和声响。 萧衡回来得晚,未曾洗漱,先进内室看了她一眼,问她:“睡着了?” 苏绾觉得自己没睡,很想答一句,但夜色厚重,让她撑不起意识来回答。稀里糊涂着,也就顺势迷糊了过去。 第二天,苏绾很早就醒了。 明明睡了一夜,却比没睡还累,浑身都疼,不像是歇了一夜,倒像是干了一天活。 她默默的翻了个身,不成想正对上萧衡漆黑的眼眸。 苏绾讶异了一下:“三爷怎么醒得这么早?” “我一夜都没睡好。” “啊?” “啊什么啊?你个罪魁祸首。” “我?”她怎么他了? 萧衡没讨伐她,只是问:“你不舒服?”说时伸手来摸苏绾的额头。 苏绾懒懒的靠过去,顺势歪在他的胸膛上,软软的闭上眼道:“没有。” 是不太热。萧衡不解的问:“没有不舒服,怎么翻来覆去的折腾?” -- 第157页 苏绾隐约有点儿印象,不知道做了什么梦,总之就是身体的不舒服加上心里的各种不舒服,好像还哼唧了几声,然后怎么躺也不对劲。最后是被他半搂半压,这才勉强睡熟了的。 但她不想多说,只是紧紧的环住萧衡的脖颈,道:“大抵是做梦了吧。” 萧衡没再多问,只轻声道:“朝中局势不明,我打算去一趟西南。” 苏绾一下子睁开了眼,仰头看他。 说实在的,这个话题太过敏感,是以两人只讨论过那么一回,彼此算是有了默契,但是,什么时候才是最合适的时机,就算真的掌握住了合适的时机,会有什么样的结果,谁也不知道。 昨日宴上被朝平郡主当面质问和诅咒,苏绾并不觉得有多屈辱,可她对当今陛下的观感越来越厌憎和嫌恶是真的。 如今西南战事不顺,她不免会生出恶毒的想法:如果当今陛下就此驾崩,岂不是苍天开眼?也正合了民意?而且还不用萧衡冒天下之大不韪,落个诛君篡位的名声。 可无论如何也不该是萧衡带兵去增援,这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还是助纣为虐。 萧衡垂眸和她四目相望,道:“绾绾,你信不信天命?” 苏绾很想摇头:她不想相信。 天命到底是什么,谁也说不清,究竟有没有这东西,谁也不敢笃定。可有时候个人以及一个家族,甚至大到朝廷,大概是真的有气运和天命一说,谁也不知道在哪个节点,会有什么样的重大事情发生。 有的,会令一个人一飞冲天,壮志得酬,会令一个家族荣耀振兴,令一个崭新朝代诞生,但有的则相反,会令一个人落魄倒霉,会令一个家族一败涂地,会令一个朝代亡国灭种。 有精通占卜之大能,或可窥见天命之端霓,但像苏绾这样的,自然只有浑沌和茫然。 所以,她不得不信。 萧衡道:“如果我说,陛下他气数未尽,你会不会觉得我是危言耸听?” 苏绾不说话。她不知道。 萧衡轻抚她的发顶,道:“或者换句话说,时机未到,就算这时候轻举妄动,也不会有好下场。” 苏绾垂眸,道:“我懂。” 她是太过心急了些,其实她又懂什么?远不及萧衡这个始终在陛下跟前的人更能揣摩陛下的心思。 她伏到萧衡胸上,有些惆怅的轻声呓语着道:“我只是舍不得三爷罢了。” ……………… 朝中如今真是多事之秋,不只西南平乱未定,东南、西北接连战事频起。诸臣每日里议论纷纷,却都没什么头绪。 萧衡骁勇又有孤胆,又担着监国之职,本来众人是想拿他当个主心骨(替罪羊)的,偏他始终坚持迎回陛下是重中之重,不顾众臣的反对,一意孤行地带军前往西南。 诸臣拗不过他,各个椎心大痛,摇头叹息,嘴上不说,私下里四目相望,都有一种秋风扫落叶,大厦将倾的悲叹。 京外如何战乱,京城里是体会不到的,就算有战乱流民逃到京城,自有五城兵马司的人将难民拦到城外,城内照旧歌舞升平,一派繁荣气象。 男人们尚且如此,深闺里的女人们就更看不透家国将来的走向和命运,囿于眼前的一亩三分地,日子过得舒适且稍显无聊。 转眼又是中秋。 苏绾这回懒得自己动手了,只袖着手看林檎和山矾绞尽脑汁,变着花样儿的做月饼。 林檎故意逗苏绾:“奶奶不亲手做些?说不定三爷已经在回来的路上,要是回府就能吃到奶奶亲手做的月饼,那才叫真正的月圆人团圆呢。” 苏绾懒懒的摇头:“三爷不爱吃,嫌甜腻腻的。” “咱们自己调馅料儿,不做那么甜腻腻的不就行了?” 苏绾还是摇头,目光微带了些滞涩,神思不知道飘到哪儿了。 林檎和山矾咬耳朵:“奶奶定然是想三爷了。也不知道三爷现下究竟如何,一去好几个月,怎么连点儿消息也不往回递呢?” 山矾道:“怕是路上不方便吧。要不就是太忙了,抽不开身吧。” 说到底都是借口,再忙,会连写封家书的功夫都没有?又没让他一日一封。 苏绾听得心头烦乱,知道她二人故意插科打诨,就是想逗自己多说话,可她这些日子精神懒懒的,身上也懒懒的,做什么事都没兴致。 她忽然起身道:“你们俩忙吧,我去采些桂花回来。” 林檎和山矾对看一眼,放下手里的活计,道:“婢子们跟着奶奶一块儿去,人多好干活儿。奶奶是要做桂花糖吗?” 苏绾道:“不用,不是,我就是心里闷,想去园子里走走。” 她带了杏月、霜月二人去了王府的花园。 采桂花不过是个幌子,苏绾闲庭信步,望着雨后满地的落叶,不禁心生感慨。好像前些日子还在为新生的嫩绿树叶而感叹生命的强韧和春天的生机,转眼又是秋风扫落叶的时节。 风打在身上,微微有些冷,她不自禁的搓了搓手。看来下回再出门,得多加件厚衣裳了。 真是不巧,她碰见了苏绣。 没脸没皮的人就是活得舒服自在。 萧衡拒绝纳苏绣,不管是妻还是妾,可她哭了几场,竟也没寻死觅活。王府没将她撵逐,她也就在王府没名没分的住下来。这架势,大有住到天荒地老的意思。 -- 第158页 萧衡在府里时,苏绾和她就没多少交集,苏绣再腆脸,也不敢到苏绾跟前自荐。萧衡不在,苏绾就更是和她八百年也打不着一回照面。 苏绣气色不错,王府对她也着实看顾,瞧着梳妆打扮,倒像王府里未嫁的郡主。 连苏绾都不禁有些羡慕:苏绣这是什么命呢?未免忒好了点儿。 苏绣一眼望见苏绾,扔下手里的花,径直走了过来。 苏绾站在原地,不避不让。 苏绣走到近前,上下打量了一回苏绾,道:“三妹妹气色不错。” 这话听不出什么意味,苏绾也不愿意多想,就算她真的意有所指,苏绾也不乐意自寻烦恼,只道:“彼此彼此。” 苏绣轻声笑了下,道:“我不比三妹妹命好,能苟且活着就不错了,何敢谈气色好?” 苏绾径直道:“个人选择罢了,你怎么活,我不置喙。同样,我怎么活,也无需你多嘴。若是二姐姐没什么事,就此别过……” 两人要是能相处,那就面子情,彼此过得去就行,前提是她苏绣得识趣。要是她不识趣,处处和自己针锋相对,苏绾也没打算惯着她。 既然相见两厌,那就只当不见,不识。 苏绣拦住苏绾,道:“三妹妹还真是被郡王爷宠惯得脾气越发的大了,一句不中听的话也听不进去。可那是从前,只怕以后,再也不能了。” 苏绾失笑,呵了一声,道:“有话说,有屁放。” “你……”苏绣气得瞪了瞪眼,随即道:“我不和你计较,不过我好心提醒你,你们家三爷没回来,并且,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你在这府里只有他一个靠山,自此失了仗恃,日子要怎么过,你自己好好思量思量吧。” --------------------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非常的对不起, 我知道道歉没用, 不过最近几个月状态特别不好, 我一直在努力调整中, 所以现在来更新了。 不求大家原谅,就求给这文一个有始有终。感谢在2021-06-27 08:58:31~2021-09-10 10:51: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8642974 2个;起风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起风沙 25瓶;断更杀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痛楚 089 苏绣毫不掩饰自己一脸的幸灾乐祸,她故意说话只说半截,满脸都写着“我什么都知道,就是诚心吊你胃口,你想知道,那就来求我啊”的小人得志的嚣张。 如她预料般,苏绾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她的眸光里有不可置信,有震动,有惊恸,更多的还是不肯接受现实的惶恐和疑惑。 苏绾问:“你怎么会知道的?” “自然是王爷和王妃闲谈时听到的。” 苏绣没撒谎,苏绾也知道她犯不着撒谎。 苏绣有一句话说得对也不对,就是她在这王府里,唯一的仗恃的确是萧衡。 萧衡不在,不管是京里还是京外,不管是国家大事还是王府琐事,苏绾就像个聋子、瞎子,一无所知。 她和王妃的婆媳关系又不好,妯娌之间也不过尔尔,有时候,还真不如苏绣这样一意巴着梁王妃,极尽谄媚阿谀,反倒能听到些只言片语。 苏绾上前两步,抬手给了苏绣一个耳光。 苏绣被打懵了,这不符合她的心理预期。她预料到了苏绾会惊恸失常,但她第一反应不该是泪眼涟涟的求问自己究竟出了什么事吗? 本该是自己嘲弄、拿捏她的,她怎么倒先动手打人呢? 苏绾凉薄的对苏绣道:“你怎么这么恶毒?不就是因为三爷瞧不上你,可你何至于如此恶毒的诅咒他?他和你什么仇什么怨?你要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苏绣气得连疼都不顾了,啐了苏绾一声道:“我恶毒?苏绾,你得了失心疯吧?颠倒黑白,混淆是非,血口喷人……什么叫我诅咒他?他恶业累累,诅咒他的人多了,还用得着我诅咒?分明是老天都看不过眼,所以他才有了这样的报应,你打我骂我有什么用?” 苏绾低头看自己的手,还轻轻吁了下,道:“谁说打你没用?不是你自己上赶着凑到我跟来来找打的?”打了她,自己心情会好一点儿,怎么能说没用? 苏绣气得翻白眼:“我……我真是多余好心提醒你。” 苏绾仍旧冷着一张脸,刻薄的道:“你说对了,向来好人没好报,你不来提醒我,过几天,也会有的是人争先恐后的想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我。” 真的是个“好”消息,亲者痛,仇者快. 而很不幸,萧衡四面树敌,这世上,除了苏绾,大抵没人称得上是他的“亲”,所以他的死活,难过、伤怀的人还真不多。 就比如苏绣,她不是满口的爱萧衡吗? 原来爱是有目的地,只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利,否则便成了恨,和她爱的那个人是什么性子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不如确切点儿说,她爱的,始终是她臆想中的那个男人罢了。 苏绾抬脸看向苏绣,道:“可你是打着什么心思来的呢?三爷没了,你高兴?你痛快?他不要你,活着的时候和你没关系,死了也和你没关系,你要笑,背着人随便你怎么笑。你要哭,也把门关严实了,别让我瞧不起你。” -- 第159页 她一字一句的道:“因为,不管你是哭还是笑,都没资格。” 苏绣忍不住道:“你真是疯了,这个时候还能和我逞口舌之利,你还是先想想你自己吧。” 她不无恶意的道:“红颜祸水,女人生得好看就是资本,的确,我又多余好心了,就凭你这张脸,哪怕你是再嫁的寡妇,想必也有许多男人迷了心智,鬼迷心窍,争先恐后的想要给你做仗势。” 苏绾轻呵了一声,道:“你的嘴脸还真是丑恶,话说得再刻薄,也无法掩饰你内心丑陋的嫉妒。我是生得比你好看,我的确也是祸水,可和你有什么关系?” 苏绣气得心口发堵。真是不要脸,连“祸水”都承认了。 的确,苏绾怎么样都和自己没关系,不过是看个热闹而已。 诚如自己所说,苏绾凭着这一张脸,哪怕沦落成官妓,也有的是男人上赶着给她庇护。 自己不过就是说几句难听话罢了,伤不着她分毫。 苏绾轻蔑的道:“千古艰难惟一死,过去经历了那么多,我都没想过死,现在也不会。再则,有你这样的例子呢,只要没脸没皮,二嫁三嫁又如何?上赶着给人做妾的人都能活得舒舒服服、自自在在,我有什么可替自己担心的?” 骂人不揭短,可苏绾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苏绣上赶着毛遂自荐,却被人推拒不要了的往事,不啻于接连抽苏绣的耳光。 苏绣本就不是个有涵养的人,能忍到现在已经是极限,她想上前要打苏绾,杏月只轻轻一拦就攥住了苏绣的手腕,再轻轻一推,她就接连倒退了好几步,险些坐到地上。 苏绣眼泪扑簌簌落下,却怨毒的道:“你不用得意,苏绾,我就要看你还能嚣张到几时。这世道是会吃人的,是会吃人的……” 苏绾没再多废话。真难得,居然苏绣这个向来深闺娇养的人,也有“这世道是会吃人”的感悟。 不过自己不需要她的提醒。 世情本来如此,吃人的人,那也是人家的本事和能力,想要不被吃,除了要有本事和能力,还要靠几分运气。 ………… 苏绾的桂花没采到,她空手而归。 林檎和山矾看她神色如常,只是反常的沉默,于是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杏月把苏绣的话转述给她二人听,两个人当时都吓懵了。 什么意思?三爷……出事了? 二人问杏月:“二姑娘打哪儿听说的?别是消息有误吧?她惯来见不得奶奶好,说不定就是故意气奶奶的呢。” 杏月摊手:“不清楚。” “那……”林檎一跺脚:“咱们在这儿猜有什么用?我去找人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绾却走出来,道:“不用。” 一是问不出什么来。别说是她们几个奴婢了,就是她这个正儿八经的三奶奶,郡王妃去问,也未必能问得出什么来。 二是不必,总有像苏绣这样的人,巴不得先来报丧。 果不其然,二奶奶曹氏最先来表示关心。 她比苏绾伤心得多,泪眼涟涟,一脸的伤痛:“你说这是怎么说呢?三爷年纪轻轻,又骁勇善战,正是前途无量的时候,怎么会出这档子事。” 苏绾木然的听着曹氏嘴里蹦出来的一句又一句安慰、同情的话语。 她就是个摆设,压根不需要有任何的回应。 曹氏本就是个擅长说话的人,她一个人足以顶一台戏,哪怕她跟前杵着的是个没有生命的物件,她也能一唱一说一天。 曹氏还是说累了,眼泪流得眼眶发酸发涨,可眼前的苏氏仿佛是个木头美人,居然不言不动,也不哭不闹,仿佛没受到一点儿震动。 该不会是伤心傻了吧? 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看向苏绾。 苏绾面目沉静,但眼神略显空洞,显然,自己刚才那一通安慰、同情,全都媚眼抛给了瞎子,她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曹氏忍不住拉苏绾的手,道:“三弟妹,你说这都什么命啊,老天也是不长眼,你和三爷都年纪轻轻的,又那样恩爱,怎么就……你说咱们女人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 命苦不命苦的且另说,谁命苦,也不是曹氏。 苏绾抽回自己的手,问曹氏:“二嫂,三爷的事,是谁说给你的?可确凿了吗?” 曹氏一脸的不可置信,道:“这可是生死大事,我岂会拿来当儿戏?自然是听二爷说的,二爷自然是听王爷说的……” “……”苏绾倒不是怀疑她故意来造谣,只想寻个确证,她问曹氏道:“那二嫂可知道,三爷……如今在哪儿?” 曹氏一本正经的算了算:“听说陛下的御驾还有一个月就要回京,三爷怕是还要再晚一点儿。不过这也要看王爷怎么想吧。” 苏绾微一蹙眉:“什么叫王爷怎么想?” 曹氏一脸的同情:“从西南到京城,几千里地,天气还很暑热,又有一段都是水路,全是险滩激浪……王爷的意思,怕是……” 苏绾的手神经质的抽搐了一下。 曹氏很是不忍的道:“王爷的意思,是想在京城替三爷立个衣冠冢。” ………… 苏绾反倒一下子就松驰下来。 如果说,本来曹氏一副知情人的模样,苏绾就是半信半疑的,毕竟她这人不太值得相信。她这种人,很有点儿听风就是雨、没事还要添油加醋的特性,在传讯儿的时候,也太容易加上她自己的主观猜测,很容易和事实大有出入。 -- 第160页 她臆测梁王的心思不稀奇,但冷丁冒出一个“衣冠冢”来,苏绾反倒不信她的话了。 梁王再不喜欢萧衡这个儿子,可父子到底没当众撕破脸,对外界来说,萧衡就是他的儿子,且这么多年,还给他办了那么多事,既有功劳,也有苦劳。 如果萧衡真的过了身,以死者为大的原则,梁王不差费这点儿事的人力和物力,总不会真的把个萧衡的尸骨扔到西南边陲。 不管怎么猜,哪怕更多的是自我安慰,可苏绾仍旧心似油煎,比她当初被留在宫里等死时的心情还要糟糕。 她觉得自己就是条鱼,被人残忍的摔懵了摔了个半死,再粗暴的剔了鳞,粗喇喇的直接被搁在火上煎烤,滋滋的全是心上的各种苦痛和忧虑,渐渐的没了水份,只剩下皮肉被火烫灸的痛楚。 第90章 趁火 (090) 王府里的风言风语渐渐多了起来,意思和曹氏的话差不多,核心意思就是:萧衡死了。 他是这府里的天煞星,有他在一日,府里上下都不得安生。他这一死,就好像人们头顶上的一座大山被挪开,诸人都觉得天灵盖都是轻松的。 轻松之余,同情心和八卦心泛滥,不免把议论焦点放到苏绾身上:萧三奶奶如此年轻,又如此貌美,就此守寡,真是让人怜惜。 不管苏绾信不信萧衡是不是真的死了,她总得为自己的将来谋个出路。 以前没成亲的时候,不是没想过这个结果,彼时她还觉得,萧衡若横死,于她来说未尝不是一条比较好的出路。 算不算一语成谶? 只是造物无情,老天惯爱戏弄人,你想要的时候,他不给,你不想要的时候,他啪一下甩个雷到你怀里,炸不死你,只炸你个半死不活。 苏绾这会儿就有这种既无奈又悲愤的心情。 可是人力难胜天,她也只能凭借自己的能力,以自己在世人看来稍显可怜和无助和方式,努力且认真的活着。 出路终究是有的。 要么守寡,要么回苏家。 后者就算了,苏绾已经被卖过第一回 ,就不想再被卖第二回。 况且她受萧衡影响,在苏家过于嚣张、得瑟,实在不得人心,又因为苏绣的事,和大伯母结了死仇,回苏家也是自取其辱。 那就只剩下守寡了。 守寡就守寡,这世间的悲欢离合太多,幸福美满的事情太少,大多在话本子里,在人们的期许里,就是不在生活的现实里。 年轻守寡的女人不知凡几,苏绾不觉得她是最悲摧的一个。 梁王对她再不满意,对萧衡再多嫌恶,可只要她不妨碍到他的利益,他还是能容忍她一个没脚蟹般的妇人在王府苟且度日的。 苏绾想过最坏的可能。 不过是日子过得寒酸些,毕竟没了男人的寡妇,既无盈余,又无收入,就算稍有些钱财傍身,也早被红了眼睛的人搜刮了去。 可她福享得,苦也吃得,大不了还像从前在苏家那样,夜以继日的做些针线活。不求别的,一日三餐,哪怕青菜豆腐,也总能过活。 …………………… 可苏绾未免想得太天真,总有人容不下她这个年轻貌美的妇人。 说这世间险恶,其余都还尚可,毕竟人性自私,损人利己是天性,无可厚非。最恶毒的事不过两件:一是挖绝户坟,二是踹寡妇门。 本已经是最可怜孤苦的人了,可总有人还要雪上加霜。 只是苏绾没想到,王府外边花团锦簇,内里竟和市井泼皮无赖没什么两样。 青天白日,六爷萧微便来了三房的院落。 苏绾这些日子一直很懂得低调做人的道理,如非必要,她这处的院门都不开,除了采买,也都只走侧门,她这里的人都不大往王府各处走动。 是以萧微这个大男人突然出现在萧衡的院门口,足以让她震动。 有些日子没见,萧微相较从前,面貌和气质都有了很大变化。从前就是个在父兄光环下的庶子,并不起眼,这会儿却带了点儿锋芒。 但他的气质又和世子萧徇的宽厚、伪善不同,带了点儿显而易见的邪佞。他这份邪佞又和萧衡的外露不一样,没那么尖锐,也没那么冰寒,因此看起来就没那么大的杀伤力。 但仍旧让人不舒服。 如果说萧徇起码能让人相信人性,萧衡让人知道惧怕,萧微就是芒刺,不是那么疼,但仍旧让人胳应就是了。 苏绾同萧微见了礼,命人奉茶。 她不多言,完全是被动防守。 她有着求生的本能,知道自己在萧微等世人眼里,怕是一无是处,他们待她有着极其自以为是的优越感。 无需她主动出击,他们自会道明来意,彰显他们的私心。 萧微并没接茶盅,只是用放肆的目光打量苏绾。 苏绾不避不让,但也没有羞涩和张惶。 萧微不由得笑了一声,道:“三嫂和当初嫁进王府之时相比,还真是变化挺大啊。” 接亲还是他帮着接的呢,那会儿苏绾就是个腼腆、温顺、驯伏、怯懦的小女人。 这会儿反倒如同笼上了一层烟雾,透着点儿淬透了世俗的麻木、隐忍,以及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苏绾只是扯了扯唇角,敷衍的笑了笑。 她也想装柔弱,可是何必呢? -- 第161页 她是真柔弱,而且没有一击必中的能力,再装也只是徒劳让人看场闹剧。 她没那个心力。 萧微的确就是这么想的,他道明来意:“三嫂知道老三的事了吧?” 苏绾眉锋微微上挑,那如远山碧波的眸子里就带了点欲说还休的意味。 她想问:这么快就图穷匕现,暴露了他的狼子野心?连三哥都不叫了? 但她没质问,只轻轻糯糯的道:“听说了,但都是道听途说,不知真假。” 萧微轻佻的道:“是真的,父王已经把这事交给了我,我这不来找三嫂,想要老三几身生衣的衣裳?地儿都挑好了,坑也挖得差不多了,棺木嘛,也不必太奢侈,就是普通的榆木……” 苏绾似是承受不住这样直白的打击,眉心紧蹙,眼里的光芒骤然黯淡,连眉睫仿佛都承受不了这重量似的,缓缓的垂了下来。 良久,苏绾道:“三爷的衣裳,自然有,但我是三爷的妻,三爷的身后事,已经不需要我过问了么?” 萧微轻蔑的呵了一声,道:“三嫂,你成日深居简出,不清楚外头什么形势。老三的名声很好吗?他的丧事不办还好,若当真办起来,只怕前来骂丧的人都能把王府掀翻了。父王如今政事忙得焦头烂额,为了大局考虑,不得不得出此下策。” 别不识抬举,他们可是为了她一个寡妇失业的年轻女人着想。 “再说了,三嫂便是过问又能如何?发丧、举丧、治丧等等,全是外头男人的事,你一个女人家、怎么能抛头露面的,既不方便,也办不成什么事,反倒拖了后腿。” 注定是要被人摆布的份儿,苏绾也不是真的争什么,她默了一会儿,道:“那就算了。” 她吩咐林檎:“去寻三爷的衣裳。” 林檎眼眶都憋红了,却也只能忍着泪去找。 萧微腿一翘,掸了下不存在的灰尘,又问苏绾:“三嫂以后有什么打算?” ……………… 苏绾抬脸看他,道:“六爷这话是什么意思?也是王爷和王妃的意思么?” 萧微笑了下,道:“当然不是,好歹老三也是萧家人……呵。”他又意味不明的笑了下,道:“一笔写不出两个萧字来,我好心问问。” 苏绾平静的道:“人生实艰,不分男女,虽说人生苦短,但蝼蚁都贪生,我也不例外,起码,我暂时没有为三爷殉情的打算。” “这倒是实话,且也犯不着,你和老三才做了几年夫妻?再说了,如今世风并不泥古不化,寡妇再嫁也是寻常事。何况……” 她又如此年轻貌美。 苏绾轻笑了一声,道:“再嫁?呵。” 这也催得太急了些。 萧微倾身凑了凑,道:“三嫂别嫌我说话直,虽说老三尸骨未寒,可这是明摆着的事,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凡事豫则立……我的意思就是,做人总得有点儿打算。苏家你怕是回不去的,想必你也不愿意回,王府么,虽说待你不够好,那也只是你遇人不淑,嫁的人不对。不管怎么说,王府不会亏待你。” 这话一点儿毛病都没有,确确实实都是苏绾的现状,也确确实实是在为她着想,但苏绾就是觉得刺心。 但她和萧微着实没什么交情,也论不到向他诉苦或是诉说心事的地步,因此不管是嘲讽还是愤怒,苏绾都没表现出来,她面目沉静,只当风过耳,连句“知道了”都没有。 萧微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见她没什么反应,颇有点儿气闷,心中不禁纳罕:以前她那小嘴和刀子一样利,如今怎么这般木讷?还真让萧衡的死给打击到了? 不管多么美的人,一旦木讷了,就失了灵性,总是让人大感乏味。 萧微故意问着苏绾:“三嫂的意思呢?” 苏绾柔柔弱弱的道:“我暂时,没想那么多。” “那就现在开始想啊。” 苏绾抬脸看向萧微,道:“我听过一句话,说是初嫁从亲,再嫁从身。” “对。” “所以,是否再嫁,是我自己的事。” 和他无关。 萧微笑了下,道:“三嫂,你也不是个蠢人,我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你不会听不懂,装什么傻啊?” 苏绾朝萧微笑了下,道:“还真不是装傻。六爷是个明白人,又是个男人,经的事多,阅历也广,不管从哪儿说,都比我一个内宅妇人强出百倍去。我既无远虑,也无近忧,三爷出了这么大事,我这会已经乱成了一团糨糊。诚如六爷所说,苏家,我没想着回去,王府也不会亏待我,再嫁与否,由我自己做主,六爷急什么呢?你若容不下我,只管去与王爷和王妃跟前献谗言,只要王爷一句话,我即刻就走。” 萧微放下腿,正儿八经的看向苏绾。 她的确不是装傻,也不是真傻,这是拒绝了的意思。 他呵笑一声,道:“三嫂,既然你都明白,那就好好思量思量吧,王府固然容得下你,但你的日子可不会好过,我不嫌弃,也愿意给你个名份,从此以后锦衣玉食的照顾你……” 苏绾一扬手,连茶盅带茶水,全泼向了萧微,她并没有多愤怒,只冰冷的说了一声:“滚。” --------------------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文:《冤家路窄》《表哥攻略》《卿本佳人》《拿什么拯救你》《刁奴欺主》《一不小心遇上个渣》《执迷不悟》 -- 第162页 求作收,求收藏。 第91章 修行 萧微一偏脸,冷呵了一声,道:“苏绾,你别给脸不要脸。” 苏绾气得浑身直突突,简直不能用言语来攻击或是回应,她同样回以冷嘲的一声“呵”,道:“谁规定了你给的脸,我就必须得接着?” 萧微腾一下站起身。 他还想打人是怎么着? 苏绾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她不觉得自己理亏,可她不得不为自己的人身安全着想。 和个男人动手,她毫无胜算,且这事闹出来,没脸的还是她。纵然她不怕玉石俱焚,可为着这么个人就把自己搭上去,不值。 说到底,苏绾不信萧衡已经……死了。 都说祸害遗千年,说她自欺欺人也好,说她痴心妄想也好,总之她就是不信。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只要没到亲眼看到他尸身的那一刻,她就绝不能先死心。 所以在没死心之前,她得先留着自己这条命。 萧微看见苏绾脸上的怯意,火气反倒消了,他好歹也是个男人,还真犯不上对个女人动手。他没好气的道:“行,你就逞强吧。” 说时不无恼火的掸了下身上的茶叶梗,道:“苏绾,你不必这么有骨气,这么多年你是怎么过来的,你自己清楚,什么气节,什么自尊,屁用没有,都不能让你更好的活着。我是话糙理不糙,早晚你会知道,我虽有趁人之危之嫌,可说到底是为着你好。” “你还知道自己是趁人之危?你是怎么大言不惭的说出这种话,做出这种事的?萧微,不管你和三爷如何,到底你们是兄弟,你也曾一口一个三哥的叫着,他人还没找到,你就迫不及待的先惦记上他的遗孀,你还是不是人?” 苏绾这话,触动不了萧微,他好笑的道:“叫声三哥又如何?做人不是人人都能像世子那样春风得意,也不能像老三那样快意人生,大多数人都不过是委曲求全,忍辱负重罢了,我不否认叫他三哥,一面结交,一面嫌恶,是我自私的本性,可这就是世情。他要在一天,我被他压一头,我认,可谁让他命不好,死了呢?” 他打量苏绾道:“我也不是非你不可,不过就是顺手的事。” 苏绾气得头发昏:“无耻。” “这就无耻了?”萧微像是听见了什么大笑话,道:“你年纪轻轻就守寡,真守得住?” “你……”何只是无耻?简直是不要脸。 萧微道:“我没有侮辱你的意思,你要天生的水性杨花,我反倒不知省了多少事,你知道老三的身世吗?” 苏绾不知道。 “他娘就是个美人,不说倾国倾城,那也是我见犹怜。当然了,我没见过,可有人见过,问问府里的老人儿,现在也记忆犹深。” 那又如何? “父王待她并不好,母妃又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刚强性子,她那会儿年纪又小,日子不好过是肯定的,况且深闺寂寞,你懂的吧?” 苏绾:“……” 凭什么我就该懂? 可她却从萧微那满含讽刺的眼里嗅到了最龌龊不堪的东西。 脑子里轰隆一声,苏绾不敢置信的道:“你说她……不守妇道?这话你怎么说得出口?捉贼拿赃,你也说你没见过她,既无实证,你凭什么血口喷人?她都已经故去,你还要泼她脏水,你简直不是人。” 萧微摊手:“‘不守妇道’四个字是你说的,我可没说,但她怎么死的我却知道。” 苏绾结巴了下,问:“怎,怎么死的?” “被绞死的。” “……”苏绾心都立起来了。 萧微却仿佛生怕苏绾不会毛骨悚然,继续添油加醋的道:“还是当着老三的面。” 苏绾:“……” “知道老三为什么这么变态了吧?” 那是,换谁当着自己的面,眼睁睁看着亲娘被绞死,且绞死背后还有那么脏臭的一盆水,只怕也没法长成个忠厚、良善、仁义的好人。 苏绾冷冷的望着萧微,道:“一切都是你听说而已,而且,你知道的也不全吧?问一句挤一句,你的目的也不过是恐吓、威胁我而已。” 有本事你把来龙去脉、前因后果都说个清楚明白? 萧微笑了笑,道:“我没那本事,你说对了,说到底,也不过是恐吓、威胁你而已,我就是想让你明白,没了老三这头狼,你就是只人人可以得而宰之的兔子。当初接亲是我帮着接的,咱俩好歹有几分香火情,是看在这点儿情份上,我才愿意搭把手。” 呸,用他搭把手? 这事本来要多肮脏有多肮脏,可由他说出来,倒像他做了多大善事似的。 萧微笑笑,道:“好歹我还肯提前知会你一声,你也算有个心理准备,虽然小人了些,但起码手段还算光明正大,没用下三滥的手段。” 苏绾就是一凛。 萧微点到即止,又道:“我就不明白了,老三真就那么好?你不会傻到真要为他守一辈子吧?” 苏绾不答。 萧衡这人当然不是个好人,甚至他是世人眼里的奸佞,杀人恶魔,乱世枭雄,不忠不孝不义不悌之辈。 可苏绾这辈子也没得到什么人间温情,仅有的一点儿温暖都是来自于萧衡。她不是冷血心肠的人,不可能没有一点儿触动。 -- 第163页 所以她最没资格评判萧衡。 他或许对不起所有人,但他对得起她。就冲这点儿“对得起”,她也不会在他下落不明之后立刻改弦易辙,甚至附和着世人一块对他嘻笑怒骂、大加指斥。 苏绾道:“各人的生活有各自的滋味,冷暖自知。哪怕所有人都说我错了,可我有自己的原则,有自己的道理,有自己的立场,有自己的选择,有自己的不得已。不足为外人道。” 萧微没好气的道:“这府里,没人会真心实意的替你考虑,你若不为自己提早谋后路,早晚是个生不如死的下场。” 不必他威胁。 相反,她还要感谢他的“威胁”,这也算是变相的提醒吧,她的确得提早为自己谋条后路。 苏绾只做了个“送客”的姿势。 ……………… 送走恶客,林檎和山矾问苏绾:“奶奶,咱们现下怎么办?” 苏绾道:“收拾收拾。” “去,去哪儿?其实,六爷的话虽然难听,可他有一句话没说错,苏家肯定是回不去的了。” 山矾气得一巴掌拍到林檎背上,道:“你胡说什么?一笔写不出两个苏字来,不管怎么说,苏家到底是咱们奶奶的娘家,不管从前有多少龃龉,只要奶奶肯诚心认错……当家作主的到底是大老爷,不是大太太,就算看在二老爷的情份上,苏府也不会不容纳奶奶。” 林檎吃疼,龇牙咧嘴的嘶了一声“疼”,不敢看苏绾,只小声嘟囔:“容,大抵是能容的,可往后的日子能好过?从前奶奶过的什么日子,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又有二姑娘在其中夹掺,以前在闺中就不和,如今更是让她得了便宜卖乖,还不定怎么挤兑奶奶呢。快刀子拉人虽疼,可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总好过钝刀子割肉。” 山矾也火了:“你,你还越说越来劲了是吧?” “我又没说错,奶奶嘴上虽是不说,心里未尝没有这样的担忧。” 山矾不由得看向苏绾。 苏绾看她二人的神色,不由得笑道:“天还没塌呢,这是做什么?梁王府没那么可怕,苏家也未见得有多好。咱们哪儿也不待。” 啊,两人同时失声:“那咱们去哪儿?” 苏绾放下手里的衣裳,道:“我有两个想法,一个是我打算去趟西南。” 西,西南?奶奶不是疯了吧?天遥地远,就她们几个?不说一路不够太平,她们又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不管奶奶如何的异想天开,和三爷有多深的夫妻之情,只怕还没出京城多远,她们主仆就要遭了毒手了。 从前的教训还不够吗? 对于林檎二人的质疑,苏绾并没有恼羞成怒的反驳,她们所虑并非杞人忧天,所以她也没做最后的决定,就只是一个想法而已。 她接着道:“第二个,我想去道观。” “为三爷祈福吗?” “修行。” 林檎和山矾彻底愣住了:“奶奶……您可千万别灰心啊。别说三爷如今只是下落成迷,就算真的,真的,那什么了,可奶奶尚且年轻……” 就算夫妻情深,这才多长时间?奶奶总不能为了这么点儿夫妻情份,就把自己一辈子都搭进去。 有那做了半辈子的恩爱夫妻,转头另娶的人不要太多。 就算男女不同,可奶奶也不至于真就到了为三爷守节的地步。 苏绾倒不觉得出家修行是件多悲惨的事,不过是生活方式的一种。 她并非为了萧衡就要死要活,也不是妄想跳出红尘就能诸事大吉,只不过,若出家去道观,能避开尘世间的是非就好。 ……………… 萧徇回来了。 此时府里已经隐约知道了苏绾的态度。 她想出府去西南,梁王自然不同意。 萧衡死活且不论,可苏氏是梁王府的儿媳妇却是铁一般的事实,断没有纵容她胡作非为的道理。她愿意守那就守,梁王府不差她一个人的供养,她若不能安分守己,自有国法家规处置。 因此苏绾很是“任性”的宣布:她要出家修行。 --------------------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文:《冤家路窄》《表哥攻略》《卿本佳人》《拿什么拯救你》《刁奴欺主》《一不小心遇上个渣》《执迷不悟》 求作收,求收藏。 感谢在2021-09-14 11:31:58~2021-09-20 19:28: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起风沙 4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2章 愧疚 092 其实苏绾要做什么,压根没人在乎,梁王府她出不去,就算她在自己院里再怎么上蹿下跳,梁王只当没她这个人。所以她所谓的“宣布”并没有多大能量。 没等苏绾出家,萧徇回来了。 他只和梁王简短交待了西南战事,便先问府里:“三郎的消息传回京里,府里……如何反应?” 其实他更想知道苏绾是个什么反应。 梁王道:“人人都有生老病死,尤其是三郎长年在生死边缘打转,府里的人还能有什么反应?时间久了,自然都会接受。” 萧衡并无亲近的长辈、兄弟,唯一算是和他亲近的,也就剩下苏氏了。 可在她嫁给萧衡那天起,就该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既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就别指望着他能有善终的那一天。 -- 第164页 梁王所说的“早晚会接受”,指的就是苏绾。 萧徇却还是问了一句:“那,苏氏呢?”想想就有些怅然,原本他二人结亲,萧徇是甚感欣慰的,可却从没想过,他们结成夫妻不足两年的时间,苏绾就成了寡妇。 梁王轻呵一声,道:“不必管她,一个浅见短识的妇人,闹腾一阵,撞了南墙,也就消停了。” 萧徇满面疑惑。这么说,苏绾还是闹腾了? 梁王却没兴致讨论苏绾,只不大确定的问萧徇:“三郎当真……战死?” 萧徇抹了一把脸,道:“是,我虽未亲见,可他带兵去追余寇,三百人只剩下十几个人,有人眼睁睁的看他中箭摔下马……” 梁王皱眉:“之后呢?” 再亲眼得见,也只是摔下马而已,怎么就能断定他真的死了呢。 萧徇道:“那些兵士有心将他救回来,可敌方战力凶猛,最终也只能无奈作罢。三郎要么是被乱刀砍死,要么成了余孽的阶下囚。若是后者,知道他的身份,总会有所响动,可直到大军回京,也始终没有半分波动……” 除了死,怕是没有第二种可能。 梁王对于萧衡的死,并无多大悲痛,只稍稍有些遗憾,毕竟做为左膀右臂,他还是挺好用的。 不过这府里又不是只有他一个。 梁王长叹一声,做了个总结,道:“行吧,父子一场……终究缘浅。” 就这样吧。 萧徇面色凄然,愧疚的道:“都是我不好,身为长兄,却没能护住他,我……” 梁王不爱听这话,道:“他是个什么性子,我还能不清楚?穷寇勿追的道理,他未必不懂,可他非要狗撵鸭子,图的什么?不是贪功,就是又犯了执拗的臭毛病。就他那九头牛都拉不回的性子,谁劝都没用。你是没在,若是在,怎么个护他法?还不是白白搭上你一条命。行了,这事不许再提,你才回京里,事情还多,先去歇息,回头到我书房来,咱们爷俩好好商量商量。” 萧徇是真的心疼萧衡,也是真心替他难过,可梁王一锤定音,且死亡是个无可奈何的话题,萧徇不放下也得放下。 ……………… 他回自己院里梳洗,很快知道了最近府里发生的事。 萧徇都听怔了:“六郎去找苏氏?他……” 一时间气得话都不会说了:“他到底怎么想的?这可是王府……” 不是市井百姓,还讲什么兄死弟继。这可是有悖伦常的事,即便他对苏氏有不可告人的心思,也不能堂而皇之的讲出来。 这要是传出去,不得让人笑掉大牙?梁王府的脸面都给丢尽了,以后如何在京城立足? 金爵讪笑了一声,道:“六爷的意思,怕也不是想娶……” 六爷脑子又没发昏,他年纪轻轻,又是王爷之子,虽是庶子,可日后前程光明着呢,娶什么样的贵女娶不来,怎么会拿个苏氏一个寡妇当回事? 说白了,就是想趁人之危,看苏氏生得貌美,占个便宜罢了,怎么肯给苏氏名份? 王爷未必会反对,王妃就更不会管,如果没人吭声,六爷没准就真的心想事成了呢。 就算世子反对,可万一……苏氏自己愿意了呢? 萧徇气得脑子发懵,道:“六郎忒以的胡闹。”他吩咐人:“去叫他过来见我。”想了想又长叹了口气,道:“算了,还是我回头去找他。” 纵然萧徇是世子,可也不是府里所有人,所有事,都由着他肆意摆弄的。 萧微待他倒极是恭敬,可提到苏绾,萧微笑道:“我就说,大哥没事是不会来我这儿的,这府里,能入大哥眼的,除了父王、母妃和老三,还能有谁呢?” 萧徇不由得气结,却又无可辩驳。萧微的话虽有失偏颇,但在几个兄弟当中,的确他对萧衡关注的更多些。 只不过萧衡也最不领情就是了。 萧徇道:“我待兄弟们,向来一视同仁,若是六弟觉得我这做兄长的没做好,以后我改就是了。” “别吧,我又不是三岁孩子,大哥这话倒像我争宠似的。虽说我和老三一样都没了亲生姨娘,可我不像老三那么……”萧微做了个一言难尽的表情,但言辞之间仍旧满是讽刺。 同样都没了姨娘,同样都是王妃的眼中钉,可萧徇的的确确就是厚此薄彼,不曾见他对自己多偏袒几分。 萧徇想要说话,萧微道:“我明白,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嘛,我没不痛快,也没想争什么,不管怎么样,我也全须全尾的活到这么大。” 老三再嚣张,冒头冒得太早又有什么用?还不是早早就死了。 萧徇一下子失去了来时的凌厉,带了几分无奈的道:“错在我,和三郎没关系,你对我有什么不满,不必挂落上三郎。我今日来,是听说了府里一些流言蜚语。为防你我兄弟生了龃龉,特来求证。” 萧微哈的笑了两声,道:“世子爷还真是文质彬彬,话说得这样婉转、迂回,其实大可不必,不就是我想要苏氏嘛,你直接问就得了。我可以告诉你,是真的。” “你怎么能?那可是你三嫂。” 萧微不以为然的道:“得了吧,大哥怕是最没资格和我说这话的。” 萧徇面色巨变,气得差点儿没吐血:“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 第165页 萧微举了举手,是一个“投降”的动作,道:“好好好,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是我的错。苏氏的事,大哥就算贵为世子爷,怕也没有指手划脚的资格。” “什么意思?” “要不你问问父王的意思?” 不可能。父王不可能默认。 萧微笑笑,道:“一个女人而已,只要不是碍了父王的大局,他岂会放在心上?” 这话萧徇信,但他不信梁王会默认在府里发生这样悖逆伦常的事发生。他尽量心平气和的问萧微:“你也的确到了该娶妻的年纪,如果你有中意的姑娘,我会极力促成……” 要怎么样才不会如附骨之蛆一样盯着苏氏? 萧微笑了一声,道:“不用,我的婚事,甚至还有大哥续弦的事,父王怕是早就有了谱儿。实话说吧,就算娶妻也不妨碍我纳苏氏。” 前者是娶妻,自然要讲门当户对。 后者,只是身为男人的一点儿恶趣味。 “……”萧徇满眼的失望:“你怎么会有这样……”龌龊的心思? 萧微耸耸肩,道:“不需要大哥如何指斥批驳,也不需要大哥教我如何做人做事。” 他不是萧衡,当不起萧徇这样的关注。 况且,他小的时候也没见萧徇如此用心的教导,如今都长大了,这会儿再来絮絮叨叨,不是白惹人厌烦吗? 真要问他为什么会这么无耻禽兽?呵,难道这位尊贵的世子爷自己心里没数?虽说年深日久,可做过的事就是做过,不会因为时间的久远,人们记忆的淡忘就一并泯灭抹杀,不是他自己权当没做过就没做过的。 他们虽不是一母同胞,可却是一个爹,当兄长的骨子里流着什么样的血,他自然也不遑多让。 何况只是个庶嫂,还不是庶母呢,和萧徇比,他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萧微毫不客气的问:“大哥还有话吗?没话我可就送客了。” ……………… 萧徇从萧微这里出来,被冷风一吹,不禁头疼欲裂。 身旁的金爵不由得问:“世子爷,小的看您不大舒服,还是回去歇着吧。” 萧徇对梁王自是轻描淡写,说他这趟随陛下出京,虽有点儿小磨折,却一直十分顺畅,可他还是不可避免的受了几处伤。 不过不致命,所以他也不乐意拿出来说嘴。 一路奔波,已经是疲累之极,又被府里的琐事缠身,内外夹击,萧徇十分的无力。可他还是摆手,吩咐金爵道:“你回去吧,我一个人走走。” 说是随便走走,却一走就走到了萧衡的院外。 离家日久,竟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萧徇站在院外踌躇,说实话,他还真的不大敢见苏绾,因为他没脸面对她的诘问:萧衡为什么没回来? 他自认身为长兄,没能将萧衡安然无恙的带回京,便是他自己的失职。就算没一个人谴责他,可他自己心理上的关坎却怎么也迈不过去。 但总是要见的,尤其萧微的事,他总要给苏绾提个醒。 如果萧衡之死已经是宿命,那么照顾他的妻子,便是萧徇的宿命。 -------------------- 作者有话要说: 新学会的在直播上买东西, 然后就很沉迷, 大有一发不可收拾的趋势。 真的很怀疑,为什么直播里的东西那么便宜啊。 货到了,我先去取快递验验货, 如果物有所值,算拣着了, 如果不值,权当买个教训, 下回不再直播上买东西了。 ps:我一直害怕这文会滥尾, 现在也还是很害怕, 感谢大家的包容和支持, 我尽量,不滥尾。 感谢在2021-09-20 19:28:07~2021-09-23 11:10: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28642974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痛苦 萧徇是这么想的,自然也是这么向苏绾保证的:“你放心,有我在一日,我便能护得你一日周全。” 苏绾并没有感激和向往,反倒露出几分寡淡的讥诮来,她没问他想如何护她周全,只问他:“三爷当真命丧西南了么?” “……是。” 看萧徇一脸沉痛和歉疚,还真不像是装的。 苏绾这些日子聊以支撑的希望忽然就坍塌了,那种空洞、茫然可以想见。她的精神有些虚浮,就仿佛内里已经腐朽殆尽,只不过剩了一层薄薄的皮在支撑。 她有些木讷的问:“世子爷亲眼所见?” “差不多。” 苏绾茫然的对自己说:是啊,他有什么理由骗自己?这么说,是真的了? 都说天道难违,也说黄泉路上无老少,凭什么她苏绾就认定萧衡是被死神忽略的那个,别人都可以死,就他不会死呢? “祸害遗千年”本来是诅咒,在她这儿却恨不能成为萧衡的保命符,可还有“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话呢,有谁又敢保证这不是对萧衡杀人如麻、残害无辜的报应? 苏绾问:“为什么没把三爷的遗体带回来?” 萧徇满目慈悯:“苏绾,我很能理解你的感受,说实话,听到这个消息,我也不愿意接受,太突然了,三郎还那么年轻,而且,他一向骁勇,生命力也比任何人都要强悍和坚韧,可不管我们接不接受,他的死亡已经是事实。我知道劝慰再多也没用,道理你都懂,只不过需要你慢慢儿的从痛苦和悲伤中抽离出来。可我还是得说,逝者已逝,活着的人总要活下去。” -- 第166页 苏绾轻声呵笑了一声,道:“你说得很是,我不需要你的劝慰,也不需要你的同情,我就是想问,为什么你没把三爷带回来?你不是一直对他都很关心很体贴吗?怎么这个时候如此残忍如此无情了?人老了还想落叶归根呢,何况他如此年轻便遭横死,总要把他带回来,也免得他孤魂野鬼,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 “苏绾……” “别和我说什么青山处处埋忠骨,我……” 她就是想见他最后一面。 “何必呢?何苦呢?他死于敌军之手,连尸体都难保全,你又何必自我折磨?见不见最后一面都无所谓了,还不如把昔日所有的美好印象停留在你的记忆里。” 苏绾许久都没吭声,她知道她是无理取闹了,可她看不惯萧徇的虚伪。 要么就别说有多信重和爱护萧衡,如果当真如他说的那样,他不会真的把萧衡扔在几千里之遥的西南。 她当然不在乎是否见萧衡最后一面,毕竟彼时他已经没了活人的气息,阴阳相隔,和她再无交流,他不会给她留什么话,她想和他说的,也已经全无必要。 她也不会因此就要死要活。 她就想听萧徇哪怕说一句:天遥地远,实在不便。 这是大家公认的理由,可他却不肯说,反倒扯七扯八,看似为她着想,实则更让她厌烦。 苏绾从萧徇絮叨声里回神,道:“我想出府。” 萧徇为难,道:“如今看来,府里是最安全的,你若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 苏绾颇有些尖刻的问:“帮得了一时,能帮我一世吗?” 萧徇郑重的道:“我会尽力。”他似乎做了个艰难的决定,道:“苏绾,如果你愿意,我会照顾你。” 苏绾:“……” 她觉得自己一定听错了,这话从萧微的嘴里说出来,她虽愤怒却不意外,可这话从萧徇的嘴里说出来,苏绾就不只是愤怒了。 她生怕自己错会了萧徇的意思,呆呆的问:“怎么个照顾法?” “保你衣食无忧,保你平安喜乐。” 这条件太过诱惑人了,苏绾却没有任何安慰之感,反倒有一种毛骨悚然的颤栗。 她平静的反问:“怕是没那么容易,六爷已经虎视眈眈的向我宣战,世子爷打算如何应对?六爷可不是说着玩的,他百无禁忌,什么都不怕,世子爷却不然。” 都说光脚不怕穿鞋的,萧微就是那个光脚的。 横竖他身上没有功名,怎么混帐都不怕人指摘。 可萧徇则不然,这么多年积攒的好名声,他岂会忍心一朝丧失殆尽? 如果他真的能,那也就不是他了。 萧徇比苏绾感性,他面上浮出感动的神色,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为我着想,可见当初,三郎没看错人。” 他也没看错。 苏绾一脸懵。 “你不必忧心,这事我自有考量。” 就算兄弟相争吧,他可不信萧微能争得过自己。 萧徇很是有几分为难,却还是道:“只是,需要你委屈一下。为了名正言顺,你要枉担名份,自然,我知道你和二郎夫妻情深,所以我不会强求你做任何事,就是一个虚名,你完全可以随你自己的心意……” 苏绾轻呵一声道:“明白了,我就说,天底下哪儿有什么平白无故的好事?” “苏绾,你别误会。” “我没误会,也不需要考虑,世子爷一番盛情厚意,苏绾不能领。” “可你总要为你自己考虑。” 苏绾不答,只问萧徇:“三爷的姨娘是怎么死的?” 萧徇一怔:“什么?”他面色难看,猝然之下,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吱唔了一瞬,道:“不过是……一场误会。” “那就当是误会吧,我虽不知全情,但想来和世子爷息息相关。瓜田李下,还请世子爷以后不要再踏足此处。” 萧徇还想解释:“苏绾,从前的事,我自认问心无愧。” 苏绾笑了笑,道:“再问心无愧,那也是一条人命。” 萧徇:“……当年,我……”当年,他还年轻,不敢顶撞违逆父王。当年,他还太过弱小,羽翼未曾丰满,在父王的强权之下,他除了屈服,别无第二个选择。 可现在不一样。 苏绾可不觉得他如今就比当年强多少,她冷漠的道:“世子爷犯不着向我解释。” 他对不起的人又不是她。 萧徇被噎了一下,苦笑了笑。这话倒也是,可他不是没向三郎解释过,可三郎不给自己机会,如今,也再没机会了。 萧徇解释道:“你别误会,我……我对你并无邪心歹意,我真的只是基于对三郎的……” 也许吧,但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苏绾都不需要他的照顾。 她待他并不比待萧微客气多少,只吐出两个字:“滚吧。” 能切身为她着想的,自然能懂“瓜田李下”四个字背后的深义,也能明白再是“误会”,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也是性命攸关的事情。 若是不能懂的,便将她归类为和萧衡同样都是白眼狼一类吧。 苏绾不在乎。 ……………… 接下来,府里的人顾不上找苏绾的不是,梁王父子忙得团团转。 熙景帝从打回京之后便大病了一场,宫内宫外都有重兵把守,戒备森严,他甚至勒令各个成年的儿孙都进宫去侍疾。 -- 第167页 说是侍疾,不如说是软禁。父子连面都见不着,但就是得留在宫里,不得自由。 熙景帝病了足足大半个月,从京城压抑的气氛来看,便可猜着他病势有多沉重。 可这会儿苏绾已经无暇他顾。 熙景帝是死是活,对她已经全不重要。 可熙景帝着实命大,一从阎王爷手里挣回条命来,便再次大肆杀戮。 从前那么厌恶萧衡是杀人机器的梁王父子,却在自愿不自愿的基础上,着着实实取代了他的位置。 梁王是没什么心理负担的,他很容易的就拿“不得已”和“圣命难违”说服了自己,况且还有未来大业呢,这点儿牺牲和代价是必须要付的。 萧微也在杀戮中得到了不同寻常的成就感和快感,甚至生出一种睥睨众生的优越感。 那些从前看轻他、瞧不起他的人,这会儿看他则如天神,狼狈而卑微的向他下跪、磕头、求乞,像可怜的蝼蚁。 他则完全不必有任何律法、道德和人情上的顾忌,像只恶劣的猫,只管凭自己喜好,是给他们一个痛快还是选择让他们慢慢儿受尽折磨而死。 最痛苦的便是萧徇。 他不能接受自己所受的这么多么年圣贤的教导,为的就是做个不分青红皂白、滥杀无辜的刽子手,如果他存在的意义就只是听命于皇祖父,以他个人好恶和疯狂的决定做圭臬,就算将来他如父王所愿,可难道葬送于他手里的那些无辜的生命,就真的可以一并抹杀吗? 哪怕他日龙袍加身,可他手里的罪孽和血腥也是泯灭不掉的,不是世人不提,他就清白无辜的。 可他没办法。 皇祖父的意愿,要比父王的意愿更不能违逆。 很早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太年轻,太弱小,所以不能和父王对抗,可现在,哪怕他成了梁王世子,是个人人尊敬的成年人,看似掌握了一定的权势和富贵,可他其实还是个任人拨弄的傀儡。 甚至,就算他将来做了梁王,他在皇祖父跟前,也只有俯首听命的份儿。 所以,他比任何时候、比任何人,都更怀念萧衡。 他很想找个人聊聊自己心里的苦闷,可惜,父王看他如此懦弱,眼神里满是失望,动辄就用将来大业做为鞭策和鼓舞。 六郎看他的眼神里已经带了轻蔑,那神情分明在说:没有这样的才能,你凭什么做世子? 和自己的朋友们说,未曾开口,他们对他已经又敬又畏,很羡慕他有这样傲然于世的风光。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23 11:10:45~2021-09-26 09:45: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心心 1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4章 交易 萧徇心下苦闷,在书房里喝了几盅闷酒,只觉得浑身躁热,心情却更加抑郁。他索性丢下酒盅,迈步出门。 服侍他的几个婢女殷勤的要劝他加衣,他不耐烦的挥手:“不用。” 金簋几个要跟着,他站住脚,冷冷的瞅他们几眼,道:“我不走远,就随便走走。” 有人跟着萧徇嫌烦,没人跟着,他又觉得孤独寂寞。圆月当空,又是月圆,可他却孑孓独立,只有长短交替变换的影子跟着他。 萧徇对月苦笑。 天下之大,似乎也只有梁王府这一处容身之地,可梁王府足够大,却无他的立锥之处。 迈出自己那一处阔大的院子,仍旧是一重连着一重的院落,各种灯火阑珊,有自己的热闹和烦琐,只有他这里,到处都是凄清冷寂。 所以人是永远不知足的。 以前和世子妃不睦,他嫌吵闹,可身边真的没了妻、子,他竟生出无端的感慨来:也许父王、母妃是对的,他终究还是要续弦的,哪怕娶进来的女人仍旧善妒、多疑、骄狂,可起码最初的是候,彼此在小心翼翼的试探之间,还是可圈可点,有几分可爱讨喜之处。 哪怕仍旧不可避免的要走到相看两厌的地步,可那才是人应该过的有烟火气息的日子,总要比现在这般一团死水的强。 他几乎都能闻到死水发臭的味道了。 ……………… 萧徇想着心事,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儿,不防前面有一盏桔黄的灯笼,照出两个黑黢黢的人影,一个女子试探的声音问:“世子爷?” 萧徇站住脚,有些迷惘的应答:“唔,谁在那里?” 那两个人影慢慢走近,萧徇这才看清是苏绣。 他有些愕然的问:“你怎么在这里?” 苏绣没想到是他,微垂头道:“睡不着,所以出来走走,世子爷这是要去哪儿?” 萧徇没答,只是有些茫然的望着苏绣。 月光的清冷,将整个世界照得如笼一层纱雾,因这点儿朦胧,便把所有不那么美的人和物都衬得神秘起来。 因这重神秘,便不似白日里那样鲜明和直白。 苏绣完全褪去了白天的张牙舞爪,反倒因月光的惨淡,衬得她有几分柔弱和苍白,连她的声音都带着几分无精打采和灰心失望。 萧徇不禁有些恍惚:苏绣年纪并不大,虽说相貌不是那样艳冠天下,但她也只是个涉世未深,饱受父母疼爱,是以有些骄娇之气的小姑娘而已。 -- 第168页 其实并没有那么的讨厌。 可这样一个单纯、无辜的姑娘,却就这样阴差阳错的陷在梁王府。 以前三郎在时,她或者还有希望他有改变心思的那一刻,可如今三郎再也回不来了,她的命运就像突然被截止了一样。 没人在乎,没人关心,也没人过问。 萧徇心底涌起同病相怜的酸涩,他温柔和气的问:“我也是随便走走,苏二姑娘在府里可还好?” 苏绣的声音里透着几分哽咽:“很……好,王妃待我始终客客气气……” 萧徇有些想笑,可更多的是心酸。知母莫若子,他自己的母妃他最清楚,哪怕对着先前的世子妃,母妃也不是个多温和、慈祥的长辈。 与其说她待苏绣“客客气气”,也不过是不管不问罢了。 他问苏绣:“你有什么打算?” “我不知道。” 萧徇道:“三郎的事,你都听说了吧?” “是。” 萧徇道:“不如哪天我去找令尊谈谈,还是由他出面,把你接回苏府。” 毕竟没名没份,她也着实是该替她自己打算的好。她和三郎的事没过明路,况且无名无实,她也没个为三郎守节的道理。 横竖她还年轻,趁早说个门当户对的婚事。 苏绣却摇头:“我不回去。” “这又是为什么?” “我……”苏绣犹豫了下,道:“我没脸回去。” 萧徇悲悯的道:“你这叫什么话?我知道小姑娘家都看重自尊,可那是你自己的爹娘,天下哪儿有不疼爱孩子的父母?就算他们会对你有些严厉,但也都只是暂时的。可你若一直留在梁王府,什么时候才是个结束?” 苏绣却突然哭起来。 萧徇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他比苏绣年长许多,但他和自己的嫡亲妹妹们也没怎么相处过,像这种姑娘家当他的面哭哭啼啼,他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可苏绣越哭越厉害,最后索性蹲下去捂着脸,哭得更加压抑。 跟着苏绣的是她从苏家带来的丫鬟,这会儿木呆呆的也不知道上前安慰。萧徇摸遍了两只袖子,也没找到一条帕子,他便上前,意欲伸手扶苏绣。 苏绣却借着他的力道,一下子就扑进了他的怀里。 ……………… 萧徇怔住,却并没把苏绣往歪的邪的上面想,只拿她当成了个软弱不知事的妹妹,温声安抚她道:“苏二姑娘,你有难处可以和我说,我不敢说一定能帮到你,但我总会尽力。” “世子爷……”苏绣既感激又感动,她抬起脸,道:“不是万不得已,我也不敢开这个口,可是现在我真的没活路了,世子爷,你救救我吧。” “怎么?总不至于……那到底是你的爹娘。” 苏绣哽咽难言的道:“当初因我任性,不肯听父母的好心劝导,寻死觅活,一意孤行,因此爹娘对我既失望又恼恨。如今这般,都是我咎由自取,我哪儿还有脸回苏家?况且我早就沦为了京城闺秀的笑话,就算我豁出去脸面听凭爹娘摆布,可又能有什么好亲事?要么是勉强出嫁,受尽折磨,要么是留在苏家,默默等死,可我不想这样。” 萧徇默然。 苏绣所说虽然夸张了些,但这是世情。 苏大老爷夫妻肯定不会像她说的那样绝情,总会等事情平息之后,苦心替她筹谋一桩门当户对的亲事。 但她沦为京城笑柄是事实,就算男方家多有贪图,可她所做之事不容于世是一定的,就算成了亲,男方对她也不可能没有一点儿微词。 他犹豫着道:“可是……我要如何做才能帮到你?” 就算他肯,但名不正言不顺啊。 苏绣眼里涌起希望的光,紧紧攀住他的手臂,道:“世子爷,我什么都不求,就求在梁王府有个容身之地,什么名份我都不计较……” 萧徇:“……” 他不可置信的望着苏绣:“苏二姑娘,这……” 苏绣眼泪淌下来,道:“我知道我的要求很过分,可我真的是走投无路了,世子爷,你是个好人,我……我身份低身,又无才无德无貌,配不上世子爷。” 这话已经说得足够直白,萧徇就算再想装傻,也没法不明白苏绣的意思。她想跟着他,哪怕是做妾,哪怕是没名没份。 萧徇苦笑道:“不是,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 “我知道,是我让世子爷为难了。” “倒也不是……”为难倒是不为难。萧徇轻咳了一声,道:“苏二姑娘,你对三郎……” 萧徇也不是想计较这个,他就是想问苏绣:你那么喜欢三郎,又如何做我没名没份的妾室? 就算他多养一个女人,于他来说并无大碍,可他又不是傻瓜,怎么会允许一个心里有别的男人的女人待在自己身边? 苏绣呜咽了一声,掩脸哭道:“所以我很没脸向世子爷开口。我的确曾经有一段时间特别迷恋三爷,莫名其妙,毫无理由,可究其竟,我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又是什么样的脾气禀性,也从未和他有过心平气和的相处,再后来三爷出事,我……现在回想起来,就像做了场梦一样,我本来就不是什么聪明人,做人稀里糊涂,做事也毫无章法,人也活得昏昏噩噩,遇事也毫无应对之策,不过是被生活催着逼着,走到哪儿算哪儿而已。可就算如此,我也有活着的权利不是?” -- 第169页 苏绣这话,萧徇深以为然,这世上人分三六九等,天赋资质本就有高下之分,有的人聪明、活泼、美丽,占尽老天宠爱,有的人则出身低微,鲁钝愚昧,可天生万物,万物平等,并不会因为谁是宠儿就会活得长长久久,谁是弃儿就只配早早去死。 诚如苏绣所言,便是蝼蚁一般的人物,也有活着的权利。 到了这会儿,萧徇反倒对苏绣多了一点儿除同情之外的赞赏。最起码,她在为自己以后的人生在做着最大的争取和努力。 不管她的想法有多幼稚,也不管她的手段有多笨拙,起码她这份对生命强劲的意志让人佩服。 萧徇笑了笑,道:“这倒也是。” 苏绣得了他的赞许,眼里涌起更多的希望,她道:“我知道自己是个笨人,可我会努力的,我,我以后会好好侍奉世子爷。” 萧徇无奈,道:“那倒不必,你也说了,不过是权宜之计,不过,我已经先答应了你三妹妹。” 苏绣愕然,自己这是被拒绝了? 苏绾那个贱人,怎么处处和自己做对?当初萧衡是,如今萧徇也是。这兄弟俩是油脂蒙了心么?怎么各个都待她不一般? 萧徇道:“你放心,我并没别的意思,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可是苏三姑娘似乎不是那么领情,如果你能说服她,我必会……如你所愿。”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26 09:45:38~2021-10-05 19:42: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8642974、起风沙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5章 尼姑 (095) 苏绣知道苏绾是块儿难啃的骨头,是以做好了缠磨到底的准备。可是奇怪的很,她头一次请见,苏绾居然痛痛快快的就把她“请”了进去。 人生难以预料,人心更是。 从前这处院子,是苏绣削尖了脑袋,不顾廉耻自尊也非要挤进来的良园福地,可这会儿,她却有一种隐隐的抵触。 都说人死后是有魂灵的,萧衡死在几千里外,他那么稀罕苏绾,会不会不远千里的回来,在这里盘根扎踞,就为了他那么一点儿私心和执念? 是以苏绣打从迈步进院开始,就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好像下一刻,就能和萧衡的魂儿打个照面似的。 他活着的时候,她爱他大过于怕他,可他死了,她对她就只剩下了害怕。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院子并没有和丧葬有任何一点儿关系的地方,灯笼仍旧是红色的,没有换成白色,院里的花照常开着,厅堂里的摆设也没有刻意的换下鲜亮的颜色。 ……………… 苏绣只略等了一刻,就见到了苏绾。她起身先向苏绾行礼:“见过郡王妃。” 从前她哪儿肯委屈自己?可今日却这样谦卑,说到底还是透着讽刺和恨妒。再是郡王妃又如何?她如今不过是个寡妇。 苏绾没比从前收敛多少,还是那么个冷然的模样,坐到苏绣对面,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不会无的放矢,有什么目的,直接说吧。” 苏绣一脸无辜和委屈:“三妹妹,我知道从前是我错了,你也说过,我是鬼迷心窍,可到底我不也没破坏了你和郡王的夫妻之情么?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苏字来,你我是至亲姐妹,听说郡王遭此横难,我好心好意的前来探望,你就算不领情,也不必对我这般冷脸吧?” 苏绾朝着苏绣轻笑了笑,道:“不用装模作样,你什么性情,我比你自己都清楚。要是你当真没事,那就请吧。” 苏绣气得一瞪眼:“苏绾,你还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苏绾道:“彼此彼此,所以咱俩一样,都别自以为是的为对方好了罢。” 苏绣气得一噎,道:“你当我愿意来?” “这样甚好,总算恢复了你本来的面目,你自己自在,我瞧着也舒坦,所以何必装腔作势?你累我也累。” 苏绣气得简直不想和苏绾说话,她板着脸,硬梆梆的道:“我是受人所托,过来劝你的。虽然我本心非常不愿意来,可好歹你我也是姐妹。” 苏绾不说话。 苏绣故意停顿下来不说。 苏绾却毫无兴致,连追问的意思都没有,也没有丝毫好奇。 苏绣自己憋不住,道:“还是那句话,你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对你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做人得识时务,不管你和萧三爷夫妻感情如何,他撇下你是事实,你得认命。” 苏绾默默的收回目光:“认,当然认,为什么不认?” 见她不再像从前那样骄狂,苏绣微微松了口气。她其实真恨不得掐死苏绾。从前抵死不肯松口让自己给萧衡作妾,执拗得简直不像个人,这会儿怎么更弦易辙的这么容易? 她的骨气呢?她的原则呢?所以说,人到走投无路的时候,脸面算个什么东西?名节又算个什么东西?还不是为了五斗米,自己把这些从前当成性命的东西踩到自己脚底下?谁比谁高贵?扒了那层皮,骨头里面的心肠俱都是一样的。 苏绣是既恨苏绾没骨气,又巴不得看她没名没份的给萧徇做妾。将来萧徇娶了世子妃,拿她当个狐狸精一样往死了折腾,看她还有什么脸面对自己骄横张狂。 -- 第170页 苏绾还没怎么样,苏绣自己先把自己气了个半死,她脸上既是嘲笑,又是怨妒的道:“你肯认命就好,我也就省了好多事,既如此,我回去也好有个交待。” 苏绾仍旧没什么兴致,连问都不问。 苏绣忍不住幸灾乐祸的道:“不过是个妾,别再指望着像从前嫁进萧家一样风光。” 苏绾仍旧抬头,瞅着苏绣嗤的一声轻笑。 苏绣乍毛:“你什么意思?” “这话应该我问你,谁做妾?给谁做妾?你答应了?” “我……”苏绣本来想嘲讽苏绾的,冷丁被反问,反倒噎住了,毕竟这里面的确有她的事。她倒想反驳,可没有立场。 难堪了一瞬,苏绣道:“对啊,我答应了,你能如何?这世道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你从前骄狂,不过是仗着萧三爷的势罢了,如今可没人会护着你,到了儿还不是和我一样?你不是瞧不起我吗?如今你和我一样都是妾,你有什么资格给我摆脸子?” 苏绾摇摇头,道:“我就说呢,没你的好处,你怎么会来?不过敬谢不敏,若是没别的事了,请回吧。” 苏绣也不愿意再赖下去,气冲冲的起身,道:“横竖话我已经带到,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同意了。” 苏绾难得的起身送她,快到门口的时候,她对苏绣道:“一事不烦二主,既然你来这一趟,总要回去复命,索性替我带个话:这个月十五我要去慈静庵上香。” 苏绣诧异的看着她:“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消停?老老实实的待着比什么不强?今非昔比,你还不安份……” “那是我的事,不需要你指指点点。还有,我不是请求,没人同意,这趟我也要去。若是同意了呢,对外也好,对内也罢,都有个好听的借口。不然闹出来,横竖我是不怕的,就看谁怕丢脸了。” “你,你真是不可理喻。” 不可理喻吗? 也许吧,只是,不可理喻的事情还多着呢。 人人都站在自己的角度看问题,凡是不符合自己规则的人和事就都是不可理喻。 ……………… 萧徇对于苏绾的要求倒并没回绝,甚至给予了极大的纵容。 苏绣听说苏绾被梁王府的人送去慈静庵的时候,气得咬牙冷笑。谁能想到,向来乖巧温驯的苏绾,也能作到这个地步? 可偏偏她恃美行凶,偏偏男人就吃这一套。 她且作吧,早晚有她吃亏的那一天。 苏绾去慈静庵,对内的说法是去上香,顺带着给萧衡念经,大概也有做法事超度他的意思,但梁王府对此不置可否,况且那又是尼姑庵,小范围的法事掀不出什么浪花来,所以众人对此都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 她走得无声无息,梁王父子又忙,还是萧微某天忽然提起:“苏氏说是去慈静庵上香,这得去了快一个月了吧?她这是打算住到那儿了是怎么着?” 萧徇也才恍然惊觉:时间是够久的了。 是他的疏忽,把这事儿给丢到了脑后。 苏绾本就自尊,虽说出府是她自己要求的,可梁王府不闻不问,也不曾派人去接,她大抵又多思多虑,以为梁王府放弃她了,不好意思主动回来。 萧徇当即就派了自己身边的金簋去慈静庵接苏绾。 金簋去了大半天,去时怎么样,回来时仍旧怎么样,他带回来一个惊掉众人下巴的消息:苏绾出家做了尼姑。 梁王府上下震惊:她疯了。 ……………… 萧徇第一时间就赶到了慈静庵。 彼时苏绾已经剃去三千烦恼丝,身着粗布缁衣,站在一众辛苦劳作的比丘尼人群里,完全褪去了从前的粉光脂艳。 说句刻薄点儿的话,人靠衣妆,这会儿的苏绾毫无从前的殊色惊艳,就是个貌不惊人的尼姑。 萧徇仗着自己的身份,换来和苏绾对话的一小段时光。 他十分愤怒的问苏绾:“苏绾,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这么做是在报复谁?你这么做又对得起谁?” 苏绾神色平静的道:“我并非是为了报复谁,至于为什么,想必世子爷玲珑剔透的心思,比我更清楚明白。我不过一个弱女子而已,未嫁时只能仰仗父母,可惜我福薄。嫁人后便只能仰仗夫君……” 她轻浅的笑了下,并无愁绪,也无怨艾:“三爷先走一步,我在这世上过活便越发艰难。到了如今,不过是寻一处安静的地方聊以苟活。” 至于报复谁,对不对得起谁,好像只有她自己一个而已。横竖好事和他们没关系,坏事她也愿意自己承担。 萧徇道:“你太过年轻,凡事没有主章,又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可我不能看你深陷泥淖却置之不理。我能理解你心中的悲痛,可时日还长,就算你出家做了尼姑,也不是根本解决问题的办法,总之,你同我回去。” 苏绾不为所动:“我是不会和你回去的。你若肯好声好气的说话,便不要再置喙我的生活。你若不能,今日便是我丧命之时。” “苏绾!你不要这么愚蛮。我说过了,我并无恶意,不过是权宜之计。你若不喜欢,那便换个办法,可你没必要拿此作要挟。这并不能阻拦那些对你心怀叵测的人,伤到的只有你自己。” 苏绾有些不奈的道:“我没有深谋远虑,也没什么锦囊智计,甚至我对未来也没个准确的判断,不过是瞎子摸着石头过河。但天底下那么多人,各有各的活法,这是我本该受的,也是我本该过的,不劳世子爷操心。世子爷请回吧,权当我是个没心没肺,不会领情的白眼狼。” -- 第171页 她平静的起身,双手合什,念了声“阿弥托佛”,退身出了偏殿。 第96章 前夕 萧徇瞧出来了,苏绾出家的念头十分坚决,轻易是不会被劝回头的。他向来是个温润的君子,做不来强迫他人违背自己意愿的事。 甚至他有预感,就算他当真把苏绾打晕了带回梁王府,也于事无补。很有可能,她真的会自决,也有可能,她会再一次想办法离开梁王府。 苏绾留在慈静庵,好歹还是京城的地界儿,也还算是留在他眼皮子底下,不管怎么说,他想庇佑、照顾,还是能做到的。万一逼急了苏绾,她离开京城,寻个偏僻的地方出家,他可真就鞭长莫及了。 萧徇留下丰厚的“香油钱”,托了主持好生照顾苏绾,空手而归。 如果是以前,苏绾或许真的就认命了。 的确,生活对她虽然够苛待,可她还是愿意活着。 在苏府也好,在梁王府也罢,只要给她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有个三餐无忧的容身之地,哪怕吃多大苦,受多大罪,她都忍得下去。 可是现在她不这么想了。 在慈静庵的这一个月,或者比这还要久,苏绾无数次的问自己:她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如果单纯只为着“活着”,未免太过低俗。以前“活着”是个大问题,这还能算是意义,可如果这个问题不再称之为问题之后,她又该怎么活? 再不愿意承认,但萧衡不会再回来了已经是事实,没了他,她又该怎么活? 偶尔,苏绾不是没想过追随萧衡而去。 她不会自怨自艾的认为自己是这世上最命运多舛的人,但不可否认,她的确太苦了。 相继被亲人遗弃,日子又太苦,苏绾真的不想再和命争了。但也不过是一瞬间,她又觉得自己太过懦弱、无能了些。 不说她和萧衡有多深的感情,除了世人觉得可笑之外,她自己也觉得可笑。 这世上谁人不苦?这世上谁人不难?可还不得各个都在努力和认真的活着?比她还苦还难的不知道凡几,她衣食无忧,却还要自怜自艾,怨天尤人,未免太过于矫情。 哪怕她只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哪怕只能帮助一个人,她也不枉造物主给她两次生命的大机缘。 萧徇离开,标示着梁王府正式承认苏绾这个人已经不再是萧三奶奶,而只是一个丧夫的年轻寡妇在沉痛之后,避世心伤的尼姑。 她和梁王府再无关系,梁王府也不会再给她任何庇护。 同样的,还有苏府,在苏绾不识时务的自我放逐之后,她和苏府就再没了世俗的牵扯和联系,也就是说,苏府放弃了她,她也放弃了苏府这个唯一的娘家。 很自由,却也很无助,但苏绾不后悔。 慈静庵的主持虽然接受了萧徇慷慨的香油钱,但对苏绾并没有刻意的照顾。 她早就对苏绾说过:“只要活着,就算避去深山老林,也逃不掉烟火红尘中的纷扰。你若心不净,何处都不是胜地。固然你只为求一方立锥之地,但若不自立,菩萨也难给你以庇护。你若只是沽名钓誉,吃不得这里的苦,贫尼劝你还是早些回头。” 苏绾摇头:“既入空门,不敢说四大皆空,但我一定会严守庵里的清规戒律。” 是以她不需要格外的照顾,平日里劳作、念经,和其它师姐、师妹一般无二。 ……………… 一个月后,苏绣造访,以上香的名义,特地点名要苏绾在一旁帮着拈香。 苏绾只作不识,对她的颐指气使、矫揉造作,给以极大的容忍和耐心。 苏绣上香磕头,净了手,又要求签,她望着微微躬腰,满脸虔敬的苏绾,道:“你说你图什么呢?青灯古佛的日子就真的比锦衣玉食的日子好过?” 苏绾淡淡的道:“如人饮水。” “呵,你少咬文嚼字,不是我说你,你也未免太蠢了些。” 苏绾目光微垂,神色平静,道:“你得偿所愿了?” 早就看见苏绣做了妇人妆束,想来尽管她没能劝动自己,但萧徇择心人厚,还是兑现了最初的诺言。 苏绣一扬下巴,道:“当然,你后悔了?嫉妒了?” 苏绾只觉得好笑。 和苏绣讲道理,就像和夏虫语冰,所以她不会在这件事上花费过多的心力。 她只道:“各人追求不同而已,你觉得现在的生活舒服、幸福,那是你自己的事,你我曾经姐妹一场,又没有血海深仇,我当然是乐见你得遇良人,一辈子都平安喜乐的。可我想要的,和你想要的截然不同。你犯不着时时处处都拿我当假想敌,我过得好或坏,是我自己的选择,所以你真的不需要做出小人得志的轻浮模样来我这里炫耀。” 苏绾话说的漂亮,但她也从不低估人性里的恶,她眼里闪过讥讽,道:“我已经避到了慈静庵,和你再无半点交集,你若仍旧不依不饶,想着可以借此将我踩死,那你未免想得太天真了些。你若敢伸手,我必让你悔不当初。” 苏绣此来,一是炫耀,二是落井下石,私心里还真的想过不如就此弄死苏绾算了。 可被苏绾将话挑得这样直白,她自是恼羞成怒,可虚荣心使然,又岂肯承认自己存着龌龊心思? 她只悻悻的道:“你想得太多了,就像你说的,你都出家做了尼姑了,又碍着我什么事?我管你是好是歹,是死是活呢?” -- 第172页 苏绾道:“确实,你的敌人,是早晚要进门的世子妃。” ……………… 不用苏绾提醒,苏绣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萧徇纳她为妾,梁王不置可否。他的态度始终那样:一个女人而已,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纳谁不是纳? 梁王妃虽极力反对,可男人家的事,有时候由不得女人左右。既然梁王说了,苏家还有用,那么给苏绣一点儿甜头也是应有之义。 最关键的是自己的侄女早就不在了,梁 王妃也犯不着为了长子后院的事和长子起了龃龉。 是以苏绣顺顺当当的成了萧徇的妾。 萧徇劝不回苏绾,本着一种奇妙的心理,并没有白放着苏绣,顺理成章的圆了房。 苏绣几经波折,虽是做妾,但仗着自己亲爹的排面,好歹是个良妾,心境早和从前大不相同。她待萧徇恭谨敬慕,平日里温顺体贴,一时二人倒也恩爱和睦。 萧徇只管享受着女人的温柔服侍以及身心的放松,朝中的事自然不会和苏绣说,但苏绣往往也能听说只言片语。 老皇帝自打从西南征战回来,身体就大不如前,接连两次无缘无故罢朝。 梁王父子接连请旨侍疾,都被御前总管张公公给挡了回来。 京城里看似风平浪静,可各家各户都绷着神经。 老皇帝始终不立储君,几个儿子再孝顺也不可能不为自己的前程着想,表面上还是兄友弟恭,可私底下各个拉帮结派,争个不亦乐乎。 萧徇的亲事自然是梁王府的头等要事。 最终萧徇定下的是当朝太傅秦煦的嫡孙女秦五娘。真真正正的世家贵女,又才貌双全,苏绣在她面前真的不够看。 是以苏绣心里倍加煎熬,她最担心的就是失宠。 她知道自己的斤两。 容貌不算上乘,性子也不够温驯,之所以能得萧徇的注意,某种程度上是沾了萧衡和苏绾的光。 苏绣不是个多思多虑的人,她没那份心机,是以尽管白占了这份便宜,她也不会去深思这背后,萧徇又存的是什么心思。 但苏绣知道,在将要进门的这位新世子妃面前,自己一点儿优势都没有。 家世不够,才能不及,容貌也稍逊一筹,家族所能带给萧徇的助力也不足,这不摆明了秦氏一进门,她就要被冷落了么? 秦氏若肯做贤妻,好歹还有几个月的缓儿,可但凡秦氏是个强势又善妒的,她苏绣绝对没好日子过。 如果不曾得到过,心里只有想望,有追求,就像飞蛾扑火一样,满心里都是对光明和温暖的向往。 反倒其他的利益得失,值与不值,多少辛苦都可忽略。 倒不至于多痛苦。 就因为得到过,才更不能忍受失去的滋味。 这不仅关系着她能否在萧徇的后院里立足,也关系着她后半辈子的荣辱,更甚,有可能关系着她的生死。 苏绣在娘家时,只知一味的和母亲撒娇,和姐妹们相争,后院里到底有多少生活技能和智慧,她并未参悟到一点儿半点儿。 苏大太太爱女心切,只想着她还小,将来不拘嫁到哪家,终是要做正妻的,是以女人间妻妾那些勾心斗角,她根本没来得及教给苏绣。 苏绣不懂身为妾室的心酸和苦楚,遇到事情,她第一个反应便是人之常情:她要在秦氏进门前,生下子嗣。 苏绣想的是,萧徇如今只有一个庶子,并无其他儿女,若她能替他诞下一个儿子,想来自己在秦氏跟前也有几分颜面。 萧徇就算不看在他和她之间的感情上,但总不能不看孩子,只要他肯给她几分荣宠,她在这梁王府就算是彻底立稳了脚跟。 苏绣偷偷地倒掉了避子汤。 ……………… 三个月后,苏绣如愿当众闻腥而吐。 梁王妃寒凉的眼神落到苏绣脸上,轻俏而刻薄的笑了一声。 有些人总是迫不及待的自己找死。 --------------------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发奋,我要努力, 我要再写一章。感谢在2021-10-09 19:41:07~2021-10-18 11:27: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心心、28642974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7章 幻灭 今年的冬天似乎比每年来得早,才进十月初,就接连下了几场雪。 气温骤降,慈静庵附近的村里就接连因冻饿而出现人和牲畜相继死亡的事件。慈静庵的主持便带着苏绾等人去了附近的村里。 庵里有三十亩地,一直是附近蒋庄的乡民们在种,因为这点儿渊源,主持不愿意眼睁睁看着老人、妇女和儿童们因贫病冻饿而死。 其实她们能做的也有限。 庵里香火虽旺,但多数是附近乡民来求子求解苦厄的多,远不及那些名山古刹人烟鼎盛,自然盈余也不如人家多,她们能做的,不过是挨家挨户,看哪家最艰难,送些有限的粮食。 间或帮着照料一下病人。 苏绾又跟着忙到天黑,回到庵里,已经是又冷又饿。 庵里也没什么珍馐美味,不过是一碗热汤加一个玉米面的饽饽。 但和穷苦的乡民们相比,有能入口的东西,苏绾已经觉得相当幸福和知足。 -- 第173页 本来就冷,山里就更甚,苏绾潦草的洗漱了一下,就缩进了被子里。 听着外头阴森的风号声,苏绾只觉得更冷了。 她将被子严严实实的掖紧,轻微的打了几个冷战。 这个时候,她是最怀念曾经生活的时候。 无他,她可以忍饥挨饿,也可以冒着酷暑劳作,但她就是怕冷。 外头有响动,很快门板被叩响。屋里同住的师姐便问:“谁啊?什么事?” 另一个师妹的声音:“主持叫静安。” 苏绾一听是叫自己,忙应了一声。 她忍着冷,一边吸气一边穿好衣裳。 同住的师姐笑话她:“你怎么这么怕冷?屋里好歹笼着炭盆呢,虽不至于温暖如春,可也没你那么夸张吧?” 苏绾陪笑:“我怕冷,师姐你看。” 她伸出手臂,果然,皮肤上已经起了一层小米粒大小的鸡皮疙瘩。 师姐便道:“可怜见的,这还没到数九隆冬呢,这时候你就冻成这样,那时候你可怎么好?也不知道师傅这么晚了叫你什么事?” 苏绾没多想。 她无父无母,萧衡又生死未知,在这庵里大半年,她就像是被亲族遗弃了一样。固然觉得凄清可怜,但没有牵挂惦念,倒也没有各种狗皮倒灶的鸡毛事。 起码清净。 ……………… 苏绾被带到主持的禅房,见屋里已经围了三四个师姐。 主持正和一个锦衣华服的男人说话,隐约能闻见寒凉的空气里有血腥味儿。 嗯?什么人受伤了? 那男人回头,借着微弱阴暗的灯光,苏绾瞧见是萧徇。 其实有一刹那,她真的以为是萧衡回来了。 毕竟是兄弟,虽说不是一母同胞,但有时候两人的五官眉眼还是有几分相似的。尤其是在这样阴冷又昏暗的黑夜,很容易让脆弱的人生出错觉。 如果是从前,苏绾绝对不会认错,萧衡和萧徇个子差不多,但萧徇偏文弱,萧衡却自带铁血金戈的冷硬气质。 可大抵是因为太怕冷,而她仅有的温暖的记忆是萧衡的怀抱,所以她很可耻的产生了虚弱和委屈的期待。 苏绾站在那儿,有些茫然兼无措的望着萧徇。 她像是被鬼下了降头,明知道不可能,但心里还是报着十二万分之一的希望:万一呢? 这世上从来不乏奇迹,为什么奇迹会降临到别人头上,就不能降临到她的身上呢? 都传萧衡身死,可倒是拿出实证来啊,连具尸身都没有,怎么能怪她自欺欺人? 她很想扑上去,紧紧的缠住他,不管他是人还是鬼,她先把他扣下来再慢慢分说。 但到底苏绾没动。再多的自欺欺人也骗不过她的心,她的脚像是被钉在了深深的地下,最终也没能迈步。 萧徇一转身,苏绾清晰分明的看见了他远异于萧衡的温润文雅的五官,立时就知道自己的痴心妄想碎了。 她紧紧的闭住眼,仿佛不忍再继续看下去。 事实向来直接而残酷,但却又不容人不接受。 多希望这只是她的一个梦。 冷风吹在脸上,两颊刺痛,吹过心肺,渗着骨节的冷。 苏绾重新睁开眼。 ……………… 萧徇走到苏绾身前,拱手一揖,脸上带着十分的歉疚:“苏绾,对不起。” 苏绾并不妄图去纠正他的错误叫法。 不管她是苏绾也好,叫做“静安”也好,都只是一个名称代号。 佛经里说了:“……诸心皆为非心,是名为心……” 她也不过就是萧徇眼里的一个人罢了,叫她什么有什么所谓? 苏绾声调平稳的问:“出什么事了?” 她想问,他可有什么对不起她的?除非他把萧衡送到她跟前,哪怕他受了极重的伤,哪怕……只要他还活着。 “是令姐。” 苏绣? 苏绾哦了一声,很有几分凉薄的问:“她怎么了?” 萧徇满面歉然:“她……有了身孕。” 是吗? 苏绾看向萧徇,道:“世子爷怕不是找错了人?” 苏绣再是她苏绾的姐姐,可在世人约定俗成的规矩里,她在成为萧徇妾室的那一刻,就已经是萧徇的人。 她不管做出什么事,又出了什么事,生死荣辱,都和萧徇才是一体。 他找自己做什么? 原本苏绣有身孕是喜事,可看萧徇这情态,就知道怕是正好相反。 可不管是喜事还是祸事,萧徇给交待,也该是给苏绣自己,或是大伯父、大伯母一个交待,无论如何也不该找到自己。 自己以什么立场,什么资格来代替苏绣开口,并为她张目呢? 萧徇眉眼微凝,很有几分为难,他很有几分絮絮的道:“阿绣小产伤了身子,王府里不适合她养病,所以只能暂时将她送到慈静庵里。” 简短几句话,苏绾却能参透这背后的杀伐、残忍和血腥。 从先世子妃暴毙之事起,她已经知道了后院想要一个女人的命是多么容易。 不管苏绣有孕这事谁对谁错,能逼得萧徇连夜把苏绣送出来,想必的确到了生死攸关的地步。可也同样证明了萧徇实在不是个称职的男人,他和先世子妃再交恶,到底是他的发妻,是他的表妹,可他没能护住她。如今到了苏绣这里也一样。 -- 第174页 苏绾道:“只要主持师傅首肯。” 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萧徇还是梁王世子。 主持师傅再参悟佛道,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小小尼姑庵里的比丘尼罢了,小胳膊掰不过大腿,很多时候只有屈服应承的份儿。 还不是萧徇想做什么就可以肆无忌惮的做什么? 萧徇搓了搓手,有几分为难的道:“我想请你照顾阿绣些日子。” 苏绾并没觉得有多羞辱,她不会觉得自己做小伏低的照顾苏绣,就真的成了低她一等的丫鬟奴婢。 但她就是觉得萧徇脑子坏了。 他求谁不好,居然求到自己头上?他是活菩萨做久了,所以就理所当然的觉得所有人都该和他一样以德报怨,也做个没脾气的活菩萨是吗? 但苏绾也知道这会儿说“不愿意”失尽道义,因此她只淡淡的道:“主持师傅自会安排。” “我已经和主持说过了,毕竟你是阿绣的亲妹妹。” 苏绾只能回以不冷不热的一个“呵”字。但她不想做无谓的争执,只问萧徇:“以后呢?你对她有什么安排?” 萧徇居然有些丧气的垂头。 苏绾明白了。 萧徇是做不了主的,如果极端点儿想,只怕他能把苏绣送出来,已经是他最大的仁慈,否则只怕苏绣这会儿已经成了此人。 可饶是如此,想必在梁王府,已经没有苏绣这个人。 以后也是,不管苏绣是死是活,她都不会再以萧徇妾室的名义存在于这个世上。 想想还真是可悲,苏绣前些日子还以做了萧徇这个梁王世子的妾室而夸耀,好日子没过几个月,转瞬就被打入地狱。这幸福的日子未免太短了些。 苏绾冷冰冰的道:“如果你没什么事的话,就请回吧。” 她没那么圣母,也无意要替苏绣讨个公道,但她可以讨厌萧徇,也完全可以选择不想和他多说一句话,就一个字都不多说。 她扔下萧徇,径直进了主持的禅房。 ……………… 苏绣一头珠翠,身上也是白狐出锋的斗蓬,盖着的是绸缎锦被,分明一副富贵女眷的作派。 可她双目紧阖,面色雪白,无知无识的躺在床上,越发和她身上的富贵气象形成了对比鲜明的讽刺。 主持瞥了苏绾一眼,道:“苏施主失血过多,怕是要好生将养一段时间,这些日子就由静安来照顾她吧。” 苏绾默默把视线从苏绣脸上挪过,问:“可有性命之忧?” 主持微微叹了口气,只念了一声“阿弥托佛”。 天知道。 ……………… 苏绣是第二天醒来的,睁开眼,有片刻的迷惑。 于她来说,人生太过波折,可在那场近乎灭顶的兵荒马乱之后,如今还能这样宁静且安静,未尝不是一种尘埃落定。 好歹还活着。 她一动,身下便血流如注,不用去求证,她也知道,在被灌下落胎药之后,这个孩子就绝对保不住了。 她并没有多么丰富的悲春伤秋的情绪,她思维简单、直接,在某种意义上未必是坏事。 她不去考虑以后怎么样,她只知道现在她输了。 足够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每次看着自己做好的黑暗料理, 我都想感慨一句: 真像猪食。 每天吃什么是我每天都要思考的, 嗯,绝世难题。 感谢在2021-10-18 11:27:15~2021-10-19 08:44: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起风沙、2864297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心心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8章 活该 苏绣发了好一会儿呆,听见响动,这才猛然侧头。 到底还是受了惊吓,很有几分惊弓之鸟的意味。 见着是苏绾,苏绣这才长长的吁了口气。 她无从分辩现今自己的处境,但苏绾还是值得相信的。 对,这就是好人的意义,哪怕你平日里欺负她,排挤她,谩骂她,攻击她,可只要她在,你就能相信人性本善,相信她不会对自己落井下石,相信她不会对自己下毒手。 苏绾什么都不问,只尽职尽责的端水、端药。 苏绣不动,苏绾也不劝,空气是里汤苦的腥苦。 都说世事无常,两姐妹怕是再也想不到还有这样平心静气,和平相处的时候。 良久,苏绾垂眸盯着泛着热汽的药碗,对苏绣道:“我不知道萧世子是如何同你交待的,但我看他的意思,他未必还会再来,临走前他的确捐了丰厚的‘香油’钱,可坐吃山空,你所用的药、饭食,以及这屋里的炭火都造价昂贵,支撑不了多久。你要是确实不喝,那我就不再熬了,也免得浪费。” 不只是浪费药材,还浪费她的心力。 她肯照顾苏绣,有一大部分的原因是因为这里是整个庵里最暖和的房间。 苏绣盯着花纹斑驳的房顶,半天没吭声。 萧徇这么做,苏绣来前他就说过了。 他忌惮秦氏,也忌惮秦太傅,更有翻脸就无情的梁王。 只要秦氏不高兴,梁王就不惜牺牲任何人,尤其还是她这样的妾室。 -- 第175页 动辄家族前程,动辄丰功伟业,明明是男人们的事,和女人有什么关系呢? 说到底,不过是男人为自己懦弱、无能找的借口罢了。 男人,呵,男人。 苏绣不无悲凉的想,她以前没来由的喜欢萧衡不是没有道理的,像他那样肆意嚣张的人,只要能被他划尽“自己人”的范围之内,他就能给予无尽的庇护,哪怕得罪天下人,他也绝不会轻易的叫自己人受了欺负。 可惜,自己不入他的眼,可惜,他命不好,早早就死了。 自己是怎么鬼迷心窍,竟觉得世子会是个好男人呢?大抵就是他的身份太容易让慕恋,也是他温润如玉的君子皮相太有欺骗性。 可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能骗一时不能骗一世。 偏偏他能骗的这“一时”也太短了点儿。 真遇到为难招窄的事,他没有一点儿担当,除了流泪向自己道歉,最后还不是顺着梁王和秦家的意,把自己从梁王府撵了出来? 昔日两人的恩爱屁都不算,他还是世子呢,他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 他算什么男人? 苏绣忽然开口道:“你称心了?” 苏绾放下茶盘,淡淡的道:“关我什么事?” 苏绣冷笑一声,道:“我知道你在心里笑话我呢,可我告诉你,苏绾,我只是输了一战而已,但我不会像你一样做缩头乌龟,早晚有一天,我一定会赢。” 苏绾道:“我说了,你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你荣耀时,我不指望你拉拔,你落魄时,我也没那闲心看你的笑话,至于你究竟是输是赢,关系的是你自家的生死荣辱。喝药吧?” “喝,当然要喝。”身体可是最根本的,她就算是想争宠也好,想和秦氏继续斗也罢,总得有个好身体才行。 苏绾没再多废话。 她没告诉苏绣,因为她被灌的是虎狼之药,小产之后,又被萧徇连夜送出城,失血太多,她以后生育的机率不会太大。 可何必直接把这个坏消息直接告诉她呢?就让她稀里糊涂,自以为她还有和人争竞的资本也好。人活一口气,有时候这个气,既是指呼吸那口气,也指意气之争的那个气。 人只有劲劲儿的,有不断往上争的劲头,人生才活得有奔头。 有时候人太通透了未必是好事,想得多,做得也多,但聪明反被聪明误,算计来算计去,未必有稀里糊涂的人过得更幸福。 ……………… 苏绣在慈静庵略养了几天,就有些受不住这里的艰苦环境。 她可不是苏绾,那可真是千娇百贵养起来的,长到这么大,从来没自己亲手做过任何一件事情。 可在慈静庵,她身边连个服侍的丫鬟都没有,处处都不方便。 虽说有个苏绾,可到底不是真的奴婢,苏绾也只是负责给苏绣端水、端药而已。 这里又冷,床板又硬,不能天天洗澡,衣裳也不能天天换洗。苏绣自己都能闻见身上泛着的那种血腥和汗味夹杂在一起的味道。 她就觉得这简直不是人住的地方。 是以一等身上干净了,苏绣立刻就让人往梁王府给萧徇送信儿:她要见他。 苏绣没背着苏绾,但她也不敢支使苏绾,用一锭银子,好说歹说求了个庵里叫静心的小尼姑,托她到山下找人送信。 苏绣一直盯着苏绾。 苏绾却全然不理。 既瞧不出赞同,也瞧不出反对。 苏绣最讨厌她这油盐不浸的模样。 她反倒先按捺不住了,喂了一声,道:“你就没什么话可说?” 苏绾一边替苏绣洗着衣服,一边没好气的道:“没那闲心。” 她真想摔了手里的衣服。 苏绣要真有这份精气神,自己来洗衣服好了。 “嘁。”苏绣挑眉,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 这就好笑了,她可什么都没说。苏绾没搭理她。 苏绣自顾自的道:“你肯定在想,我怎么这么贱?明明在这个男人身上已经栽了不小的跟头,吃了不小的亏,为什么还要相信他?为什么还要见他?” 苏绾不置可否的道:“我没这么想。” 她爱怎么做都是她的事,苏绾真没那么闲管她的事。 “你就是这么想的,我知道。” 苏绾:“……” 这就属于蛮不讲理了。你管天管地,还能管别人心里怎么想? 再说她确实没这么想,怎么还兴逼着人承认没做过的事? 苏绾不屑的轻嗤了一声。 苏绣咬牙切齿的道:“我不能白吃这个亏,那也是他的孩子。只要他还是人,就不能这么对我。” 苏绾还是不置可否。 苏绣不需要苏绾支持,既像诉苦,又像泄愤般的道:“我知道我斗不过她,也知道萧世子不会为了我就对秦氏怎么样,可我不甘心。他总要补偿我,哪怕是拿银子呢。” 苏绾低头看着自己因时常用冷水洗衣服而冻得红肿的手背,脑子里忽悠了一下。 她没资格去指责苏绣的对错,也无意去评判她是否贪得无厌,抛却亲情和法理,单就苏绣此时的心理状态来说,她没错。 谁不想活得好一点儿呢?如果能活得好一点儿,为什么非要受罪呢? -- 第176页 再甚,如果她能在自己活得好的基础上,让更多的人活的好一点儿,不更顺应了佛法中的普渡万民了么? 苏绾忽然扔下手里的衣服,起身胡乱的擦了擦手,转身往外就走。 苏绣怔了一下:“哎,你干吗去?就算再嫌弃我,也不用表现得这么明显吧?你放心,我不会在你跟前碍眼多少时候的。” 苏绾顿住脚,把手伸出来给苏绣看,道:“我手疼。” 苏绣望了一眼,想说的话立时就噎了回去。 苏绾的手从前多么纤长细腻,天生就是一双让人艳羡和把玩的,可现在指节粗大,手背也又红又肿,显然是冻得。 如果再这样下去,怕是要皴裂了。 好好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沦落至此,还真是…… 苏绣绝不会承认苏绾是为了给自己洗衣服才这样的。 自己才来几天? 是苏绾自己一意要在这里剃发修行,庵里日子清苦,又不许人服侍,可不凡事都得她亲力亲为。 平日里她就不劳作了? 如今是冬天,哪儿有那么多充裕的热水,可不就这样了。 苏绣悻悻的哼了一声,道:“那又怨谁呢?说到底是你自己活该,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你非要在这里吃苦受罪。这才哪儿到哪儿,以后受不住的时候还长着呢。” 苏绾笑笑,好脾气的道:“我谁也不怨,还有,这话我原样奉还给你。在你决定给萧徇做妾的那一天,理当想到了现在这种结果。” 苏绾也不是软柿子,她看不惯苏绣许久了。平时不理她也就罢了,谁让她这会儿又嘴贱? 苏绾忍不住要刺她几句:“不说旁人,就是大伯父也有几房妾室,便是你再单蠢、天真,平日里耳濡目染,想必也见过大伯母是如何待她们的。” 如果是以前,苏绣一定会说:“她们活该,谁让她们自甘下贱,非要给人做妾的?” 可现在,这话就再也没法脱口而出了,这是骂她们呢,还是骂自己呢? 苏绾道:“我就不会说你活该,可你也当真不值得同情。如果你和秦氏易地而处,怕你也未必容得下像你自己这样嚣张又肆意的小妾。” 苏绣被噎得张口结舌,可她几时真正通情达理过,当下恨恨的道:“苏绾,你给我滚,你和我一样姓苏,你倒偏着个外人说话?!你还有没有良心?” 苏绾耸耸肩,道:“所以说咱俩是姐妹,彼此彼此,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同样,我也不会同情你。良心这东西,你自己都没有,居然还奢求别人?” 第99章 贵客 苏绾去求见主持师傅。 主持师傅正在打坐念经,见苏绾来了,默默收了木鱼,问:“有什么事?可是苏施主有什么要求?” 苏绾摇头,坐到主持师傅下首,道:“是弟子有惑不能得解,特来请教。” 主持师傅便抬头着重打量了一回苏绾。 其实像苏绾这样的富贵女眷,主持师傅看得多了,慈静庵虽说不算多有名,不可能长年累月接待贵人,但主持师傅昔年没少去各地游历,见惯了世情人心。 她深知,这世上女人活得最是艰难,不管是富贵之家,还是贫寒之家,在造物主面前,人和草芥,和蝼蚁没什么分别。 不是没有受不了家族和夫家虐待,逃出来想要出家的。 她也不能保证整个庵里,各个都是虔心修法的信女,还是那句话,哪怕出家做了和尚,人也仍旧在这万丈红尘,既在红尘里,就得吃喝拉撒,人情往来,谁也逃不过俗世纠纷。 所以她收容那些因贫病无法养育的孤女,也收容像苏绾这样无处容身的可怜人。 她其实对苏绾并无过多期待,毕竟她未必有多一心向佛,甚至像她这样容貌出挑的女人,不说在哪儿都是祸端,但起码经历过了富贵生活,她们的心是浮躁的,不安的,是难以真正心如止水的。 所以她可以预见,苏绾在慈静庵待不了多长时间。 但苏绾还真的挺安贫乐道,着实有点儿出乎主持师傅的意料之外,她对苏绾的态度,也从先前的不冷不热转变了许多。 ……………… 她问苏绾:“你问。” “静安想问师傅,您修佛法的意义是什么?” 主持师傅平静、慈悯的眸光轻柔的落到苏绾脸上。 苏绾的神情十分坚定,可见她是有备而来。 主持师傅道:“弘扬佛法,自渡渡人。” 苏绾的眼眸瞬间就亮了亮,道:“静安也作此想,可是师傅,自渡还好理解,人活的就是一个心安,遇到苦难,不抱怨,不自弃,永远都对未来报以信心和温暖。可渡人又作何解?怎么才算渡人?” 主持师傅道:“渡人,自是让众生觉悟,明了因果,跳出六界轮回,不受贪嗔痴之苦。” 她到底想说什么吧? 苏绾道:“我不懂佛法精深要义,可我有最粗浅的想法,所谓普渡众生,救苦救难,自然是要救他们于水火。师傅,我想替菩萨重塑金身,我想让附近乡民不受饥寒冻馁之苦。” 主持师傅念了声“阿弥托佛”,对苏绾道:“静安,你倒是先悟了。” 的确,所谓明悟因果,跳出六界轮回,对于普罗大众来说,都是太过虚妄的东西,所谓的救人于水火,不就是眼前的饥寒冻馁吗? -- 第177页 苏绾不敢担这个英名,她只是个最俗的人,所能想到的也不过是最俗的事。 但不管怎么说,主持师傅对苏绾另眼相看,倒着着实实和她谈了两个多时辰。 苏绾的想法很简单,她要把慈静庵推广出去,让更多的世家女眷多捐香油钱,一部分给菩萨重塑金身,一部分可以救济乡民。 这也权算是劫富济贫吧,毕竟乡民们太苦,而富人们所谓的香油钱,不过是她们指缝里随易漏出来的一点儿。 ……………… 苏绾难得的“关心”苏绣:“梁王世子可给你回信儿了?” 苏绣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道:“你会这么好心?又等着看我笑话呢?” 苏绾:“……” 她懒得废话,只道:“梁王世子到底是男人,而这里是尼姑庵,况且庵内一众都是出家修行的弟子,实在不宜和世间之人多加来往。” “你说的是你们,又不是我,我可没想出家。” “你想回城。” “那是当然,不然你想让我死在这儿吗?” 苏绾不理苏绣的暴躁,难得的给她摆事实讲道理:“大伯母那么疼爱你,接你回苏府定然没有任何波折。如今就是看你到底想去哪儿了?” 苏绣黯然沉默。 她当然知道自己母亲疼爱、娇惯自己,哪怕她初自己一意孤行,非要给萧三爷做妾,母亲说尽了难听话,可到底还是退让了。 如今自己满身是伤,狼狈回家,母亲气恼之余定然满是心疼。 她不怕母亲哭骂,就只是……家里不只母亲,还有父亲,还有婶娘和一众兄嫂。 闺中未嫁之时,她是娇客,自有爹娘替她撑起一片无风无雨的净地,容许她毫无顾忌的打滚任性。 可嫁了一遭人再回去,爹娘也不能再给她提供庇护之所,于是这世间难以想像的恶就有如脏水,无时无刻不在。 至于梁王府,更是回不去了。 苏绣竟有些心酸。 她不愿意理解苏绾,可却不能不往自己身上套,难不成,自己也和苏绾一样,除了避居尼姑庵,就再也没了容身之地? 苏绾并没催逼她,只道:“梁王府几时有人来,麻烦你提前知会我一声。到底是贵客,庵里不敢慢待,总要提前有所准备。” ……………… 可惜苏绣失算了,梁王府的确来了人,来的却不是萧徇,而是世子妃秦氏。 苏绣仿佛被闪了下腰,有些愣怔的看着秦氏。 秦氏年纪虽小,但气势凛然而尊贵,不怒自威,自身所带的高高在上的气势,瞬间就把苏绣压得喘不过气来。 她一时忘了该如何反应。 秦氏身边严厉的嬷嬷便轻斥道:“苏氏,还不见过世子妃。” 这句话的名堂可就大了,秦氏还能受苏绣的礼,便说明她还肯承认苏绣是萧徇妾室的身份。 苏绣纵然愤恨,却也明白自己于理于法都矮着秦氏一头,这腰不能不弯。 她费力的起身。 本来是为了装可怜好博萧徇的同情,这会儿就只剩下羞愧,不过倒也歪打正着,正是因为苏绣此时苍白、孱弱,秦氏才会对她生出一两分怜悯之心来。 苏绣跪到冰冷的地面,垂头道:“婢妾见过世子妃。” 秦氏倒是温和的很,命人:“将苏姨娘扶起来吧。” 随行丫鬟早搬了张杌子,放下厚软的锦垫。秦氏矜持的坐下,对苏绣道:“听说你身子不大好,世子爷事务繁重,便托我过来瞧瞧。苏姨娘有话同我说是一样的,便是我做不了主,我也可以代为转诉给世子爷。” 苏绣怨愤的在心里骂:我为什么身子不好,你会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装什么无辜?为什么要见世子爷?她装什么糊涂? 还有,同萧徇撒痴撒娇耍赖能换得自己想要的好处,可跟她有什么可说的?怎么就一样了? 面上却还要极尽卑怯和可怜的道:“多承世子妃惦记。” 不管来的是谁,条件总是要谈的,苏绣向来不讲什么礼义廉耻,横竖已经撕破脸了,没什么说不出口的:“婢妾身子已经大好,想问世子妃几时得空,婢妾也好回去侍奉世子妃。” 秦氏微一挑眉。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这话一点儿都不错,这苏氏还真是打不死的命,明明差点儿丢了半条命,这还没怎么样呢,就又想回梁王府了? 她想得倒美,出王府容易,想回去难了。 秦氏笑道:“你我姐妹,想来是夙世的缘份,以后日子长着呢,不差这么几天,倒是你,小产伤身,终究还是要好好将养为要。” 她命人拿出礼单来,道:“知道你身子虚,我特意从陪嫁里挑了好些补气补血的药材。” ……………… 显见秦氏这条路走不通了,苏绣不免有些泄气。 正这会儿,外头响起敲门声。 秦氏身边的丫鬟去开门,问:“谁?” 一个年纪小的尼姑手捧托盘,道:“师傅让贫尼送些茶点给贵客。” 那丫鬟不屑的道:“拿走,我们世子妃向来不轻易用外边的东西。” 再说这破尼姑庵,如果不是有香烟缭绕,从外头看,说成是没人住的荒野破庙也有人信,能有什么好的茶叶和点心? 秦氏却发话道:“到底是主持师傅的一番盛情厚意,让她送进来吧。” -- 第178页 茶叶不名贵,但难得有一股子浓郁的花香。 秦氏闻了闻,颇为玩味的道:“这茶叶倒真不错,这是哪儿的茶?又是什么茶?” 小尼姑低着头,很有几分木讷,秦氏问她,她也说不出什么名堂来,只道:“是专门招待贵客用的。” 点心有四碟,花样精巧可爱,瞧着就让人有食欲,竟是不比外头点心坊里做的差。 啧,这庵里有高人啊。 秦氏自然不屑用的,但还是向主持师傅道了谢。 小尼姑退出房门,秦氏看向苏绣,道:“听说令姐也在这庵里修行?” 苏绣道:“是。” 秦氏毫不遮掩的道:“她倒比你有骨气。” 苏绣在心里嗤之以鼻。 骨气能抵什么用?还不是吃苦受罪? “也比你识时务。人人都想做人上人,也都想过富贵日子,可能不能做,能不能过,那要看有没有那个命。” 秦氏直盯着苏绣道:“我看这庵里虽然清苦,但苏姨娘的日子过得倒还舒服,又有令姐相伴,想来不至于孤独寂寞,不如苏姨娘就权且在这庵里多修行些日子。” 苏绣气得脑仁一炸:这才是她的最终目的吧,好恶毒的女人。 --------------------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文:《冤家路窄》《表哥攻略》《卿本佳人》《拿什么拯救你》《刁奴欺主》《一不小心遇上个渣》《执迷不悟》 我没断更,快夸夸我,哈哈。 感谢在2021-10-20 08:53:13~2021-10-21 07:41: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864297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起风沙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0章 俗人 苏绾才做完了糕点,正就着灶下的火暖着手,忽听说这位新世子妃秦氏要见自己,短暂的怔了下,随即苦笑了声。 所以说,人生哪儿是能逃避得了的呢? 她在慈静庵,萧徇会想到来寻她,难道秦氏会和个傻子似的,蠢到一无所知? 自然也能来寻自己。 苏绾不太确定秦氏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到底自己今非昔比,因此简单收拾了下,来见秦氏。 苏绾像秦氏双手合什:“阿弥托佛,静安见过世子妃。” 秦氏是典型的世家贵女,纵然也带骄娇二气,但她很懂得内敛,不会像苏绣那样浅薄、直白和外露。 苏绾见过的世家贵女不算多,出嫁后倒时常出府做客,很是见过些世家夫人,管中窥豹,能察觉到她们的气质是十分相似的。 秦氏见到苏绾,眼前一亮,一反刚才对苏绣那样骄矜和冷傲,竟然主动起身,道:“三弟妹……” 这个称呼一出口,气得苏绣鼻子都要歪了。 同样都姓苏,并且是姐妹,怎么秦氏就厚此薄彼? 苏绾也惊了一下,但神色如常。 她比苏绣想得要多,知道秦氏之所以如此,并非她图稀自己什么,不过是自己和她没有利益纷争罢了。 苏绣则不然,那是天生的敌对立场,谁让她们是同一个男人的女人呢。 苏绾苦笑,道:“从前种种,都如过眼云眼,贫尼早非昔日梁王府儿媳,不过是慈静庵里的无名比丘。世子妃若不嫌弃,直呼贫尼静安即可。” 秦氏感慨道:“三弟妹的事,我略有耳闻。虽说三弟身遭横死,但到底他是萧家儿孙,陛下也并未收回郡王爵位,所以你仍旧是郡王妃。只不过你们夫妻情深,你丧夫心痛,一意要为三弟祁福敬祷,暂时在慈静庵修行而已。谁不夸你贞烈节义?谁不羡慕你们夫妻情重?我虽腆为长嫂,但也不是不懂道理,不通人情世故之辈,我对三弟妹只有敬重和推崇,不敢有一点儿不敬。” 这话说得真是漂亮,不管是不是真话,秦氏是明光正道的向苏绾表示了她的善意。 秦氏问起苏绾在这里的情状,直言“若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同我说,大事帮不上,小忙却一定倾尽全力”。 苏绾自然说“都好”,她直言道:“不管世人如何评说,我剃发修行出于本心,并无外力强迫。既做了这个选择,我就不会朝令夕改,也不会出尔反尔,庵里日子虽然清苦,可和附近乡民们的朝不保夕、三餐不继的日子相比,已经足够安稳,我于愿足矣,并无奢求。” 她看向桌上未动的茶点,很是虔敬的道:“蔽庵并无山珍海味,不过是粗茶淡饭,也不知道贵客觉得这茶点如何?若不合胃口,还望不吝赐教,我也好继续改进。” 秦氏倒有点儿惊讶:“这是你做的?” 苏绾点头道“是”,道:“微末手艺,难登大雅之堂。” “那我可真要尝尝。” 不得不说,苏绾的手艺还是可以的,秦氏又肯奉承,连连夸赞。 临走之际,苏绾又端出一个托盘来,上头有银制的长命锁,花样精致的姻缘符、同心符,更有做工极其精巧的荷包,里头是主持师傅亲自开过光的平安符,还加了几味香药。 没的说,秦氏逐一笑纳,做为回礼,捐了极其丰厚的香油钱。 ……………… 秦氏一走,苏绣气得砸了茶盅,骂苏绾道:“你是多没见过银子?怎么这么见钱眼开?为了那么点儿银子,看你谄媚的快成哈叭狗了。她是什么东西?你真以为她叫你一声‘三弟妹’,便可以拿她当成大嫂了?面上一团火,心里一把刀,你小心哪天她背后捅你一刀,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 第179页 苏绾自凭苏绣骂,也不生气也不上火,淡淡的道:“你要有银子,我也照样敷衍奉承你。” “你当我没有?” 苏绾伸手:“拿来。” “我……”苏绣还真没有。秦氏也好,萧徇也好,嘴上说得动听,却也只是交待主持师傅好生照顾苏绣,她除了穿的用的吃的,还真没银子傍身。 苏绾道:“先欠着也行,就说眼前的,有钱能使鬼推磨,以后你自家事自家料理,我不白伺候了。” 苏绣气得咬牙:“不伺候拉倒,你当我稀罕你伺候?倒像你伺候的有多好似的。” 她除了自己不方便之外,更多的不过是想折腾苏绾而已。 苏绣犹不甘心,对苏绾道:“到底露出本来面目了吧?其实你也不比我高雅多少,说到底,你也就是个见钱眼开的俗人。亏你还一口一个修行,你这么修行,不怕菩萨夜里来找你?” 苏绾并不解释,只道:“想来你一定会通知苏大太太来,到时还请劝着些,务必令苏大太太同样慷慨些。毕竟是在菩萨眼皮子底下,现成的因果,多拿些银子,你们彼此也心安。” 苏绣:“……” 等苏绾出去了,她才跳脚:“你算计居然算计到我娘头上了,真有你的苏绾,你个钱串子,这辈子钻进钱眼儿里去得了。” 还有,再怎么说那也是她的长辈,她连声“大伯母”都不叫了? 苏绾只是一笑了之。 她怎么可能对秦氏毫不设防? 怎么可能单凭这一面,就真拿她当成嫡亲大嫂? 这是连苏绣都能瞧得出来的,何况是苏绾? 只是苏绣到底没看出来,其实苏绾已经和秦氏在三言两语中过过招了。 秦氏给苏绾的定位就是:丧夫心痛,为夫修行。 一句话就把苏绾定死在了慈静庵。 苏绾觉得秦氏不太可能不知道自己临来慈静庵前梁王府里各路人的算计,包括萧微的心思,包括萧徇的心思。 不管她恨的是谁,怨的是谁,但不可能会对自己毫无芥蒂。 苏绾不怕她恨,不怕她怨,也不怕她防,总之她向秦氏交了底:自愿修行,与人无干。 说句难听话,除非萧衡忽然死而复生,否则苏绾是不会蓄发还俗的。如果秦氏是个心地大度、无私的,那么她二人桥归桥,路归路,彼此互不妨碍。 可如果她非要揪着苏绾不放,那就是自寻烦恼,自讨苦吃了。 秦氏也是瞧出来了苏绾的心思,这才肯拿“香油钱”报答苏绾。 ……………… 尽管苏绣不愿意,可萧家指望不上,最终还是让人给苏大太太送了信儿。 母女两个抱头痛哭。 苏大太太对苏绣又哭又骂:“早前我是如何说的?你非不听,要死要活,拿刀架到脖子上逼我,不得已,只好让你称了愿,可好日子才过多长时间,你看看你自己落到什么地步了?你这个不孝的死丫头,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省心的孽障。” 苏绣哭着认错:“娘,我知道错了,可我现在该怎么办?世子指望不上,秦家又势大,我爹能帮得上忙吗?” 自然是帮不上的。 苏大太太气恼的又给了苏绣一巴掌:“人家秦家是太傅,哪儿是咱们苏家能比的?说句刻薄点儿的话,无需秦太傅亲自出手,只要稍微有个示意,就有他的无数拥趸争先恐后的撕了你爹。你说说,当初能嫁给你表哥多好?不管怎么样,到底是知根知底的亲戚,再怎么样也不会对你下毒手,你非不听……再不另寻了别的亲事也好,你非要上赶着给人做妾,连那贱人生的贱种都是妻,虽说是填房不呢……” 苏绣知道母亲说的是庶姐苏纹,不禁有些悻悻。 母亲这话虽然难听,却未尝没有道理,自己好生生一个嫡女却做了妾,实在是说不响嘴。 可没办法,人生没有早知道,也没有后悔药,苏绣越想越气,越想越悲,终于放声大哭。 反倒把苏大太太心疼得不行,反过来又哄她。 苏绣想回娘家,苏大太太不同意:“路是你自己选的,就得坚持走下去,梁王府没说谴送你回府,你自己悄没声儿回去算什么?到时梁王府反咬一口,你让你爹怎么自处?” 只要萧家还承认苏绣是萧徇的妾,苏绣就不能肆意妄为。 娘家又怎么了?凭娘家身份再高,妾的娘家,那都不算正经亲戚。 何况苏家和梁王府门第差着太多呢,还敢和梁王府叫板是怎么着? 苏绣气苦:“那你就眼睁睁的看着我在这鬼地方被活活折腾死?” “说什么死啊活的。”苏大太太到底是老姜,沉吟了好一会儿,道:“萧家暂时不回去未尝不是好事。” 她深知苏绣没什么脑子,不然也不会听说秦氏要过门,便使这么不入流的小手段。 当秦家是什么人家呢? 妻未进门,妾先有孕,秦氏没直接把苏绣打死就已经算是她仁慈。 这要是让苏绣在梁王府和秦氏正面杠,只怕苏绣更不是对手,用不了几天就得死无葬身之地。 苏大太太劝苏绣:“就照秦氏说的,你先在这清修吧。” “我不要。” 苏大太太哄她:“我知道你吃不了苦,回头我送几个丫鬟过来,以后一应吃食以及衣裳首饰,娘自会贴补你。” -- 第180页 苏绣堵气许久,最终无可奈何的道:“行吧。可是娘,这修行什么时候是个头?” 苏大太太道:“人生际遇难测,人生命运就更是,没有谁是永远一帆风顺的,同样,也没有谁能一辈子都倒霉不能翻身的。你且稍安勿躁,将来总有机会。” 第101章 要求 不出苏绾意料,苏大太太也往慈静庵捐了好大一笔香油钱。 自此之后,三不五时苏大太太借着上香的名义来慈静安看苏绣,对外只说这里香火灵验。 苏绣的事虽没刻意隐瞒,但毕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苏大太太巴不得别人不问,怎么可能宣扬的人尽皆知? 可她时常往慈静庵跑,总得有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可不就得夸慈静庵菩萨灵验。 好些人信以为实,尤其闺阁妇人最是信重这些,一来二去,慈静庵的名声渐渐显扬起来。 腊月的时候,大雪压塌了附近几个村子里几十户人家的房子。 慈静庵专门收容了二十多个无家可归的妇人和孩子。 苏绾将自己庄里的粮食拿出来赈灾,还自己出钱买了好些药材,由慈静庵熬好了,让乡民们自己来取,为的是防止有更多的人因病而亡。 苏绣冷嘲热讽:“你说你图什么?又掏钱又出力,到最后好名声都落到主持头上了。” 她如今日子很好过。 慈静庵虽破,空房子却有,因萧家和苏家给的“香油钱”十分丰厚,主持也就大方的给苏绣一住独门小院。 苏大太太送了几个丫鬟婆子照顾苏绣的饮食起居。 她虽顶着修行的名义,却一点儿都不清苦,隔三岔五桌上还有荤腥。 只要她不妨碍到庵里的尼姑,主持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看不见。 也所以她才有闲心看苏绾的热闹。 苏绾什么都不图。 从前不信因果轮回,可跟着众师姐妹读《地藏经》读得多了,她也大受影响。 倒不至于多笃信不疑,可她不免会想:如果,只是如果,如果她积些功德,哪怕再小,一件一件累积起来,到底也是功德。 若当真功德积累的够足,老天会不会将萧衡身上的杀孽减损一点儿呢? 每次在菩萨跟前念经的时候,苏绾想的都不是自己。 她念两世的父母,希望他们真的能得以超脱。 她念萧衡,哪怕他伤了残了,甚至是不记得她了,只要他在这世上某一个地方,平平安安的活着就好,哪怕她再也见不了他的面,哪怕她就终其一生,都在菩萨跟前侍奉。 ……………… 来年三月,百花盛开,来慈静庵踏青、游春、上香的人越来越多。 受人指点,附近乡民便在慈静庵门外的路两旁摆起了小摊,卖香或者是各种菩萨小摆件。 主持师傅对苏绾道:“你当初发的弘愿,怕是要实现了。” 苏绾轻“啊”了一声。 主持师傅向来不喜形于色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的表情,道:“可以给正殿的菩萨重塑金身了。” 苏绾道:“这是好事啊。” 她真的帮庵里赚了这么多钱? 主持师傅道:“倒也不全是,还有一位老檀越愿意舍一部□□家,为菩萨重塑金身。” 说到底,不是苏绾把慈静庵推出去,庵里也不会和这位檀越结缘。 万事有因有果,苏绾可当首功。 苏绾倒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功可不敢当,是静安痴心妄想,胆大妄为,若不是主持宽弘大度,慈静庵哪儿有今日?”便是她再有想法,也得主持师傅肯纵容才行。 主持师傅倒是颇为感慨,她问苏绾:“贫尼心里有数,倒是你,可有什么要求?” 不能说她要把苏绾高高供起来,但苏绾年纪轻轻,却要长年累月的待在这里,不免有点儿暴殄天物的意思。 如果她想改善现在的生活条件,也是人之常情,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主持师傅愿意给她破个例。 就像苏绣一样,顶着修行的名义,在慈静庵里自成一统,远离世事喧嚣,同样能达到她保全自身的目的,又能保障她的衣食无忧,未尝不是两全其美。 苏绾却摇头:“没有。” 日子怎么过都是过,便是天天山珍海味,她不也就一天三顿饭吗?便是再高床锦卧,她不也就只能睡一张床吗? 庵里清苦,可也清净,师姐妹们性情简单、淳朴,苏绾觉得这里挺安心的。 对于主持师傅拿苏绣打比方,苏绾也只是笑笑,还是摇头,她道:“当初我来慈静庵,百般相求,才蒙师傅允肯,许我在庵里侍奉菩萨。彼时师傅怀疑我的诚心、真心,如今是拿这话来试探我吗?” 主持师傅摇头:“自然不是,昔年贫尼太过拘泥,其实凡事都有可解决的方法,不必非得走极端。” 苏绾笑笑,道:“多谢师傅体谅,可我当真觉得现在这样,我更踏心,也更安心,如果师傅非要问我有什么要求,还真有。” “是什么?” “师傅,我想学着给女人和孩子看病。” 主持师傅一怔,瞬间慈悲心起,念了声“阿弥托佛”,道:“静安,你能有如此悲悯心肠,倒的确是贫尼从前错看了你。” 苏绾羞赧的笑笑,道:“师傅您别高抬静安了,我真的没有什么特别弘伟的心愿,不过是遇到什么就是什么。我没那么高尚,只是于心不忍罢了。” -- 第181页 从前养在深闺,所见所闻,不过是苏府后院那些长辈和婢仆,距离这真正的尘世隔着十万八千里,她再饱尝人情冷暖,又何尝真懂得世间艰辛? 不过是到了慈静庵,和附近乡民们有了近距离的接触,她才明白“苦”是什么意思,又是什么滋味。 她自认天分不足,也未必能够做到救苦救难的程度,可她就是想利用自己的一点点儿能量,哪怕救一个人?哪怕治好一个孩子?这也算是她人生里称之为意义的一道光。 苏绾道:“我还想发动乡民们采摘药材,若我不能诊脉看病,便是帮着分拨、处理药材也好。” 届时让林檎和山矾将药材售到城里各药铺,也能给乡民们多添一点儿收入。 主持师傅几乎是毫不犹豫的道:“就按你说的办。” 佛总说要普渡众生,可其实这个“渡”,真的不只是让谁逃脱苦厄,得道成佛的,而是就化在生活里的点点滴滴。 苏绾自谦没什么弘伟之心,可她能够体尝民间疾若,愿意尽绵薄之力解百姓困厄,就远比那些只知在寺庙庵堂里吃斋念佛,一辈子打坐念经的出家人强出太多。 主持师傅面露凝重,道:“我有位师叔,法号澄心,昔年曾是杏林之家,后来入了空门,你若真想学,便和我这位师叔学吧。” 苏绾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便利条件,本来她想着,要不去哪儿找个郎中,她不要工钱,只做学徒行不行?她也不说学什么医术,就只跟着学认药材,帮着做些粗活。 既然有了澄心师祖,那可就太好了。 她问:“澄心师祖在哪儿清修?我可以去找她。” 主持师傅笑了笑,道:“那倒不必,澄心师叔年纪只比我大个十一二岁,为人极是洒脱,最喜游方,遍览美好河山。听说去年在中州落脚……我去封信问问,她可愿意来京城慈静庵落脚么?” ……………… 事情特别顺利,信发出去不足两月,澄心法师便来了慈静庵。 她的形象和苏绾预想中的大不一样。尽管有主持师傅所说的“洒脱”之语,真见了人,才发现难以用言语形容澄心法师性情的一二。 澄心法师也不过才四十出头,可是皮肤紧致,容貌端正,若不是剃了发,说她是哪家闺秀也有人肯信。 她不是那种温婉、安静的性子,眼里虽有慈悲和圣洁,但却不似主持师傅那样严肃、古板和寂寞。 她眼里有光,有神彩,是那种心性坚定,却始终追逐阳光和温暖的人。 她身着洗得发旧的缁衣,脚上一双半旧的布鞋,背后只背了一个不大的包袱,可她神态从容,唇角似乎含着一缕若隐若现的微笑,倒真的像一路欣赏着好山好水过来的。 澄心法师见到苏绾,上下打量了一回,道:“你就是静安?” 苏绾规规矩矩的行礼:“静安见过师祖。” 澄心法师笑出声,道:“一声‘师祖’,把我叫成老妖怪了,行了,都已经入了空门,还讲什么俗世里的辈份?在菩萨跟前,你我都是她老人家的弟子,无贵无贱,无高无低,你只叫我澄心就是了。” 苏绾喏喏,没敢应。 澄心法师又道:“倒也真是奇怪,你分明不是佛门弟子。” 但却心性澄静,竟是个有大机缘的,还真是奇哉怪哉。 啊?苏绾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她知道出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往往方丈或是主持会说一声“你尘缘未灭,非我门弟子”,便能将人阻拦到寺庙门外。 她已经在慈静庵待了这么长时间了,自认侍奉菩萨十分尽心,不管是读书还是参禅,都很虔诚,也从未有过还俗之心,怎么还得这么个评语? 这是澄心师祖看出她俗心未泯,拿她当成了钻进钱眼儿里的钱串子,看不上她这些低俗行径,想把她撵走吗? 苏绾到底年轻,心里一慌,眼里就带了惊疑的神色。 可她很快就自嘲着安定下来。 她确实俗之又俗的一个人,当初一意要在慈静庵出家,为的也不过是寻方净土,以求谋存。可这天地之广,人情之厚,靠山之固,于个人来说却是那样的脆弱,不知什么时候,会无立锥之地,人情会变薄,靠山会倒,所以仍需自立自强。 若不能自立,净土也难容身,可若能自立,便是重归尘世,继续与人勾心斗角,她也不惧。 第102章 半夜 苏绾并没刻意的表决心,只对澄心师太道:“佛不是说众生平等吗?门内门外又有什么区别?只要慈悲心是一样的。” 澄心师太笑起来,道:“你这话极是,其实我是最烦这些分别心的。天道生万物,众生平等,不过是因为人有超于万物生灵的自省意识,所以才格外抬高自己,视一切都不及自己,也才有了分别。可在天道法则那里,哪儿有什么好坏?又哪儿有什么生死?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澄心师太并没有撵苏绾走的意思,和苏绾简短交谈了几句,对她有了个大致的了解,见她果然不是那种轻浮、浅薄的小人,对她就有几分首肯。 因直接对苏绾道:“我听师侄说,你想学医?” “是,弟子微末心思,想着若能救一人,便不枉弟子跟着师傅修行一回。” 澄心师太颔首,道:“有些事,论心不论迹,有些事,则论迹不论心,你是出于慈心也好,出于功利心也罢,其实我是不在乎的,凡事皆有因果。” -- 第182页 苏绾应喏。她没一味的表白自己学医的伟大目标,只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澄心师太道:“我于杏林一道,并不专精,轻易不敢授人,就怕的是误人子弟,害人害己,所以不敢说授业,只是互相切磋吧。” 苏绾倒不失望:万事开头难,她能得澄心师太引入门已经很好。 “还有,凡做事,贵在坚持,你若当真想学,就别半途而废。” 苏绾深以为然,答道:“是,弟子定然恭谨至诚,不敢懈怠。” ……………… 总的来说,澄心师太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她为人爽朗、大方,没什么长辈的架子,待苏绾也不像小学徒那样严苛。 两人结伴去采药,各自背着竹筐,苏绾想替她分忧。 澄心师太一摆手:“我说过,你不必像侍奉什么师祖那样战战兢兢,谨慎小心,我又没老到不能动弹的地步,且用不着你替我背药筐呢,何况,我习惯了在外边奔波,年纪虽比你年长,你却未必有我身体好。” 还真是,才只背着空筐,上山的路上,苏绾就歇了好几回。 澄心师太也就放慢脚步,一边缓缓上山,一边教她认草药。 苏绾颇有点儿求知若渴的意思,恨不能尽快把所有东西都掌握。 澄心师太教导她:“人生有涯,学海无涯,凡事都不可操之过急。我能明白你急于学成并去救人的道理,可知识不是一天学会的,就算学会了,还得知行合一,需要不断的用实践去检验。等将来你真的能替人诊脉看病开方,就更是无穷无尽的药理和差别,同样的症状,未必是同一种病,就算同病同症,可个人体质不同,用药也不同。慢慢来吧。” 苏绾慢慢领会到了澄心师太的用心。 有时候病能治,可人心治不好。 这天庵里有位年轻的小媳妇前来求子,据她说,她嫁进夫家四年,一连生了三个女孩儿,夫家不喜,婆婆不悦,发狠说她要是再生不出个男孩儿来,就要把她休回娘家。 小媳妇求告无门,便来慈静庵里求子。 澄心师太替她诊了脉,却并未给她开药,只道:“心诚则灵,菩萨会让你如愿的。” 等这小媳妇千恩万谢的走了,苏绾绞了手巾给澄心师太擦手,问:“师太,我观刚才那位施主面色蜡黄,分明身体孱弱,有血不归经之症,可您怎么没给她开药呢?” 澄心师太道:“你觉得我是在骗她的钱?” 苏绾摇头。 她可真不敢有这意思,毕竟她自认也算了解澄心师太的为人。 澄心师太不无怜悯的道:“你说得对,刚才那位施主,不只长期营养不良,身体孱弱,且她月事不准,有枯竭之兆。可我又能说什么呢?对她来说,她的身体不是她自己的,而是夫家延续香火的工具,她如今汲汲以求,不过是尽快生个儿子。可人的身体却最是娇贵,它需要长年累月的保持和营养,还要身心愉悦,否则,你如何辜负它,它就更狠的辜负你。” 苏绾想了想,道:“师太的意思是,那位施主既无心情,也无财力慢慢调养身体。” “就是这个道理。” 所以不如什么都不说,因为说也无益,澄心师太甚至不能劝她“你放宽心”,只能拿“诚心敬拜菩萨”做为她最后的蔚藉和温暖。 苏绾发了很久的呆。 澄心师太也不理她,就在一旁敲着木鱼,背诵经文。 许久,苏绾问澄心师太:“求子不是一两个女人的宿命,而是所有女人的宿命吧?” 澄心师太停了木鱼,望向苏绾。 苏绾又道:“诚如师太所言,就算家道富裕的人家,可若枉顾身体,求子心切,也非药石能治。” 澄心师太微微叹了口气。 苏绾又提出质疑:“那我学了医术又有何用?”她初衷是为了救人,可现在才发现,学了也救不了人。 这对苏绾来说不啻于最直接的打击。 有的人身体已经羸弱之极,根本经不起生育之苦,可是为了自己在夫家的地位,为了自己不被休弃,为了不让夫君纳妾,为了不让娘家蒙羞,为了不让自己的女儿们受尽轻视,那当真是豁出命去也要生个儿子出来。 这种风气不改,便是喝下再多的汤药,又有何用? “所以说,想要普渡众生,哪儿是那么容易的?有时候救一人已经是功德无量,甚至你以为是救人,其实是伤人,还有的时候,前脚才救下,后脚那人就又丧命……天道无情,众生平等,有荣有枯,有生有死。” 澄心师太没再为苏绾解惑,只喃喃的念了声“阿弥托佛”,又继续诵起了经文。 苏绾十分困惑兼茫然了一会儿,转身默默去晾晒草药。 澄心师太盯着她劳碌的身影,倒是露出会心一笑。有些事,光是靠想,靠参悟,就算想明白了也是空想,反倒不如从眼前的实事做起更让人心灵安定。 苏绾确实越发的沉下心来,不知是成熟了,想得更开阔了,还是麻木了,亦或是受了佛法的影响,她竟然笃信天道起来。 凡事只求尽心,不求结果。 她只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做好自己能做的事情,到底结果是好的还是坏的,一切交由造物主好了。 ………………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苏绾上山采药的时候,遭遇暴雨,她一时失足,崴伤了脚。 -- 第183页 慈心师太替她看过,道:“虽说肿得厉害,却并没伤着骨头,只是要静养些日子。” 苏绾将药草捣成汁,敷在伤处,用白布一裹。 伤筋动骨一百天,虽说未必有那么夸张,但她要暂时不良于行是肯定的了。可谁成想一夜过后,她又得了热伤风,喷嚏不断,头昏脑胀,人也没精神,喝了药,竟大半天都在昏睡。 夜里又下起了雨。 这雨倒是不暴,可是缠缠连连,仿佛没有尽头一样。白日的暑气被雨闷在屋里,这让本就难受的苏绾更是不舒服。 她是被渴醒的。可她浑身无力,一点儿都不想动。 人在生病的时候最脆弱,一脆弱不免就有点儿自怜自艾的委屈。 苏绾既觉得可怜又觉得自己有点儿好笑。 不对。 屋里虽没点灯,外头也一团漆黑,可她就是隐隐觉得不大对劲儿。 有人。 她听不见那人的呼吸,可就有一种感觉。因为多了个人,这屋里的气氛都不对了。 苏绾一时也不确定是确有其人,还是自己草木皆兵,她更没有透视眼,无法确定那人到底在什么位置。 甚至,她也不确定那人意思是伤害还是……仅仅只是偷窥。 为了不打草惊蛇,苏绾越发放缓呼吸。 可仍旧控制不住的心跳如鼓。 她犹豫,踌躇,不确定自己是立刻叫起来,还是装做什么事儿都没有,等这人自动自发的离开。 因为惊悸,时间被无限度的拉长,也许过了很短的一瞬,也许过了很长时间,苏绾浑身紧绷,绷都肌肉发酸。 最终她率先失了对峙的耐性。 管他是谁呢。 如果他想伤害她,她叫起来也没用,不等师姐妹们过来,她早就被他制住了。 可如果他不想伤害她,那她就更没什么可怕的了。 苏绾腾一下坐起身。 倒是那人像是吓了一跳。 可很快,那人便到了苏绾跟前。 离得近了,苏绾影影绰绰看见是个高大的身影。 不知为什么,苏绾心里有了个近乎于痴心妄想的想法:会是……萧衡吗?除了他,还能是谁呢?深更半夜,摸到她房里,这样的事还从来没发生过。 深更半夜,摸到她房里,这样的事还从来没发生过。 她纵然有几分姿色,可人靠衣裳,如今的她和乡野村妇没什么区别,没人犯的着这么大行其事,就为了个她。 如果真的是萧衡,那他到底是人还是鬼? 此情此景,又到底是梦还是真实的? 想再多都没用,她要亲自验证,因此那人才靠近,苏绾便不管不顾的扑了上去。 男人倒是吓了一跳,不过好在本能还在,双手接住苏绾。 再晚一步,估计她就掉到床下去了。 苏绾触摸到了真实的身体,感受到了真实的体温。 是人,不是鬼。 苏绾却仍旧不敢相信。 她问他:“你是谁?” 沉默了一瞬,夜色里传来他的回答:“绾绾,是我。” --------------------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文:《冤家路窄》《表哥攻略》《卿本佳人》《拿什么拯救你》《刁奴欺主》《一不小心遇上个渣》《执迷不悟》 求作收,求收藏。 感谢在2021-10-22 07:23:15~2021-10-24 07:39: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8642974、起风沙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3章 重逢 苏绾昨夜做了个梦,梦见萧衡回来了。 其实,自打萧衡没了消息,她做过各式各样的梦,有好的,有坏的,有恶心的,有害怕的,但从没梦见过萧衡。 或者有过,但都是模糊的,间接的,是那种明知道自己隔着诸多人和事,只能旁观,不能靠近也有太多隔膜的场景。 还从来没有像昨晚那样,梦的那样真实、具体。她触摸到真人,那人有实体,有温度,还会和她一问一答,还会像从前一样叫她“绾绾”。 苏绾双手蒙住眼睛。 梦太真实了,反倒更让人惆怅,也更让人感觉到现实的残酷和冰冷。 还是那句话,多想无益,伤心无益,多思无益,忧愁无益。 倒是伤风好了许多,就只是浑身都汗津津的。 昨夜虽下了一夜的雨,可仍旧潮热,也不知道昨夜里她出了多少汗。 苏绾想起身。 庵里洗漱不方便,但打点温水简单擦洗还是必要的。 苏绾趿上了鞋,后知后觉的发现好像哪儿不对。 她一直住在庵里的空房,原本还和师姐妹们同住,后来因屋里堆满了各式药材,她就自己住一个房间。 庵里日子清苦,所用物什自然十分穷酸,也没那么多讲究,哪儿有什么拔步床?不过是几块床板搭在一块儿的。铺着薄薄的褥子,刚开始睡时,苏绾觉得床板硬得硌得骨头疼。 后来习惯了,觉得也还好,只除了冬天显得格外的冷。 可这会儿,怎么还有浅青色床帐? 且质地飘逸,微风吹进来,越发的如梦如幻。苏绾缓缓伸手,露出纤细零丁的手腕。 她几次想拨开床帐,却没敢。 -- 第184页 不能吧?她这梦维持的时间也忒长了点儿?还没醒呢? 苏绾重重掐了掐自己手背。 嘶,真疼。 那就是说,不是梦? 苏绾猛的撩开床帐,果然,这屋里开阔得多了,布置得虽不豪华,却也样样俱全。 苏绾赤脚下地,几步奔到门口。 手才触到门扇,不曾用力呢,门从外头开了。 门口站着……萧衡。 苏绾愣愣的盯着他看。 萧衡手里提着食盒,朝苏绾轻轻一笑,道:“醒了啊?” “你……”苏绾人有些呆滞,半天没动,只问萧衡:“你是人是鬼?” 萧衡伸手执起苏绾的手,轻轻放到自己脸颊,眸光里满是心疼和怜惜,道:“绾绾,你昨儿夜里就问过一次了,我是人,真的是我,我回来了。” 苏绾仍旧怔怔的看着他,问:“那么,昨夜里,不是梦?” “不是。” “现在呢,也不是?” 萧衡笑出声:“不是。” 可苏绾怎么就是不信呢?她问萧衡:“你真的回来了?” “真的。” 她一遍又一遍的求证,萧衡就不厌其烦的一遍遍向她解释。 苏绾始终觉得不似真实,就是一个怎么也醒不来的梦。 她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如果有这一天该多好? 可盼的时间太长,她已经不敢再报有奢望。 所以当事实真的发生了的时候,她没有欢喜,没有安慰,没有感动,没有伤怀,总之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和起伏,只有茫然的怀疑:真的是真的吗? 苏绾抱住萧衡他的腰,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来,她喃喃的问:“你怎么才回来?你怎么才回来?” 萧衡不敢轻举妄动,只一遍一遍的重复:“对不起。” 苏绾却又摇头:“不,不,你能回来就很好。” 他没有对不起她,他能平安归来,当然前提是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她的臆想,那她所有受过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 经历过生离死别,夫妻久别重逢,苏绾却没有更亲近、更亲热的举动,反倒时时处处都透着隔膜和疏离。 萧衡也就不敢有非分越矩的行动,待苏绾也始终小心翼翼。 他把食盒放到地上,将苏绾抱进房里,将她轻轻放到榻上,又去拿了她的鞋来,半躬着身子替她穿上。 抬脸时,苏绾脸上没有羞涩和惊喜,黑漆漆的眼睛里是孩子般的茫然。 萧衡轻声道:“先梳洗还是先吃早饭?” 苏绾答:“都行。” “你的丫头没跟来,别人服侍,也不知道你习惯不习惯。” 苏绾摇头。 无所谓习惯不习惯,她自己一个人能行。 “绾绾?”萧衡唤她。 苏绾垂眸看着他:“嗯?” “对不起。” 苏绾摇头:“没有。”一边说,眼泪一边不受控制的淌下来:“你不知道,我有多感激你还活着,还能平安归来。” 萧衡轻轻握住苏绾的手:“绾绾,你受苦了。” 苏绾仍旧摇头:“没有,我……”她有些局促的紧了紧松散的中衣,终于有了点儿羞窘。 她穿的还是庵里的粗布衣裳。 甚至,她还想欲盖弥彰的摸摸自己的光头来着,到底没好意思,垂下脖颈,苏绾道:“坠入空门,是我自己愿意的,和别人都没关系,我一点儿都不后悔,甚至,我很感激菩萨有灵,也许是我虔心祝祷所致,总之,只要能换你平安归来,我受再多苦都无妨。” 萧衡哑然笑了笑,问:“那你怎么待我这样凉薄和寡淡?” 苏绾没看他,只摇头:“没有。” 自恃身份,她和从前到底不一样,如今她可是出家人。 就算不在菩萨跟前,可她得守住自己的本心。 凡事都要讲究名正言顺,只要他平安回来,夫妻重聚不过是时间问题,她不急。 苏绾问萧衡:“我怎么会来这儿的?这是哪儿?庵里……”凭空少了她这么个人,庵里这会儿不定乱成什么样了。 “我自有处置,只是在这之前,我想问问绾绾的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苏绾不解的看向他,心里不受控制的急跳起来。 按说经过了重大变故,人心该变结实一些才是,可她好像更禁受不住任何的打击了。 萧衡道:“绾绾是打算就此出家,终生侍奉菩萨,再也不理我了吗?” 啊?为什么这么问? 苏绾抬头看向萧衡:“我没这个打算,倒是三爷……” 是他出了什么变故,不想要她了吗? 其实,那也没关系的,真的。 苏绾心里绞了一下,神色却还平静。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所以做人不能贪心。 萧衡失笑:“我怎么会?要不是念着你,也许我真的就死在千里之外的西南了。” 苏绾下意识的打了个激灵。 也不知道他都经受了什么?可一定不那么好过就是了,和她苟在慈静庵里相比,只有更难熬的份儿。 她死死盯着他,好像这样就能透过衣裳,看遍他身上的伤口,好像这样就能穿越时空,看尽他所经受的一切苦楚。 萧衡怕吓着她,不欲多说,只道:“我的心思坚如磐石,从未变过,可我不知道绾绾现在的真实想法。” -- 第185页 她的真实想法就是:“我现在的样子……好滑稽。” 萧衡笑出声,道:“谁说的?在我看来,绾绾还是和从前一样漂亮,倾国倾城,无人能出其右。” 萧衡从来是个不会说动听情话的人,难得他说一次,尽管说得这样夸张,还有点儿虚伪,可苏绾还是觉得中听。她忍不住抿嘴笑了笑,道:“胡说八道,我现在扔人堆里就没人认得出。” “那是别人,我闭着眼睛也知道是你。” “你……”苏绾温柔的望着他,神情格外的温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回来就来找你。” “你,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没有。” 苏绾总觉得不真实,她这会儿才想起来问:“昨天夜里都是真的?那我怎么会没有一点儿印象?” 萧衡笑笑,道:“你才反应过来?从头到尾,你也就只说了两个字。” “哪两个字?” “真好。” “……”这也太平静了点儿。 苏绾也觉得自己好笑,她问:“然后呢?” “然后你倒头就又睡着了。” 哪儿还有什么然后。 苏绾无语了半天,左右四顾,问:“这是哪儿?” 萧衡笑笑,知道她不好意思了,也就顺着她的心思岔开话题,道:“离慈静庵不远的一处镇子。我没私产,以后,你怕是要和我一块儿过苦日子了。” 苏绾反倒笑起来,道:“好像这两年我过的就是多好的日子似的。”眼看萧衡眼里又涌起歉意,苏绾忙转移了话题:“你回过王府了没有?” ……………… 自然是回过了,不然也不会知道苏绾沦落到了慈静庵。 他没向苏绾提及他得知这个消息时有多愤怒,只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 可那种痛心和失望是深可刻骨的。 苏绾的情况本就和旁人不同,她没有亲生爹娘庇护,又被他带累的和娘家不亲,和夫家不近——也幸亏不近吧?最起码受到夫家挤兑和盘剥,并不会有多难过,要是当初她掏心掏肺的对待梁王夫妇,却仍旧落到被欺压得只能避世出家才能保全的地步,岂不更伤心? 她本就艰难,梁王府却也没给她多一丝一毫的仁慈,纵然他无德无情,但也曾为梁王出生入死,可他们就这么不念昔日一点儿情份,逼得他的妻子孤苦无依,可让他对这个“家”还有什么期待的呢? 两人絮絮的说了半天废话,等到苏绾洗漱完,两人用完相聚后的第一顿早饭,天光已经大亮。 --------------------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文:《冤家路窄》《表哥攻略》《卿本佳人》《拿什么拯救你》《刁奴欺主》《一不小心遇上个渣》《执迷不悟》 求作收,求收藏。 感谢在2021-10-23 19:39:54~2021-10-26 08:54: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起风沙、28642974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4章 求人 尽管萧衡说他会处置,可苏绾还是决定亲自和主持师太说一声。 当着萧衡,她也没讳言:“我真觉得自己有点儿势利,当初……为了留在慈静庵,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表诚心,献诚意,什么话动听就说什么,现在却……” 萧衡忍笑,道:“百善孝为先,论心不论迹,论迹贫家无孝子;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论心终古少完人,你当初一心要侍奉菩萨,是真心诚意的,现在么,你我夫妻难得重聚,便是菩萨知道了也会体谅和成全,也未必就是你背叛了初心。” 苏绾捂脸:“话是这么说,可也只好自欺欺人,我自己的心思自己最清楚,哪怕再粉饰,可想起来还是会觉得羞愧。” 萧衡道:“你要为难,还是我去吧,横竖我这人皮糙肉厚,脸黑心狠,别说被师太们骂几句,就是打几下我也受得。” 苏绾摇头:“不行,我当然可以站在你背后,由你替我承受世间风雨,但是……” 但是,人生际遇难测,谁又能护谁一辈子呢? 苏绾问他:“当初你是怎么教我的,你自己倒忘了?” 他说过,他总有鞭长莫及的时候,不是每一次她有难,他都能及时赶到,所以她得增长各种本事,哪怕没有还击之力,起码得有自保的本事。 这话她一直记着,也一直这么做,否则,他们夫妻怕是也没有这时候的重逢时刻。 苦难永远都在,不知什么时候就和人不期而遇。 但未必人人都有重获幸福的运气,而这份运气,在很大程度上是人自由的态度、能力、眼光和选择而决定。 ……………… 苏绾坐在主持师傅的下首,面露惭色,道:“昨儿个静安不辞而别,给庵里造成诸多困扰,静安特来请罪。” 主持师太倒是神色淡淡,并不见怒意,道:“人之常情耳,岔尼虽是化外之人,绝情断欲,但不是不通情理之人。” “多谢师傅。”苏绾踌躇了一瞬,道:“静安还有一事。” 主持师太见她着实为难,便替她开口道:“你是想还俗吧?” 苏绾头一低,道:“是。” 她张口欲言,最终还是闭嘴。没什么可解释的,解释也是掩饰,归根结底不能掩饰她的虚伪和功利。 -- 第186页 主持师太道:“出家也好,还欲也罢,说到底不过是你个人的选择,贫尼始终是一个态度:绝不强人所难。当初你心意虔诚,我已尽知,且在庵里这些岁月,你恪守清规,并无越矩,实无可指摘之处。既已决定还俗,那就去吧。” 苏绾做好了被主持师太斥骂一场的准备,没想到主持师太一句重话都没说,还答应的这么痛快,一时倒是既欣慰还有些心酸:“多谢师傅。” 眼圈都红了。 说实话,在庵里这些日子,主持师太对她纵容颇多,她对师太极是感激,这会儿要分别了,她还有点儿舍不得。 主持师太反倒笑了笑,道:“苏施主,临别之际,贫尼托大,要嘱咐你两句。” 苏绾吸了下鼻子,打起精神,道:“师傅请说。” “人生不能同时做两个选择,所以做选择时要格外慎重,但人又不是神仙,不能预知后事,所以谁也不敢保证自己将来不会后悔。可后悔也没什么,你不要因此就顾虑重重,瞻前顾后。人非圣贤,谁能无过?是人就有犯错的时候,错了改错就好。你既在菩萨跟前修行过一回,以后也自当禀承慈悲之心……以后,守心自持,好好过吧。” 这些都是劝世良言,苏绾一一应“是”,又要拜别慈心师太。 主持师太道:“师叔虽性子阔朗,却是个不喜离别的,我已经和她说过了,她的意思和我一样。这面不见也罢。” 又拿出几本关于药草和辩症的书来,道:“师叔让我转交的礼物,你若有兴致,随意翻翻就好。” 苏绾恭敬的接过,给主持师太叩了三个头,忍泪道:“是我任性,承蒙师傅和师祖纵容,可到底不是个好例,为免庵中师傅及众师姐妹遭世人诟病,我便不一一向她们告别了,只盼天涯海角,大家各自珍重安好。” 主持师太点头:“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不必拘泥,去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不必艳羡旁人,也不必随易鄙薄不屑,该来的来,该去的去,人生不过如此。” ……………… 苏绾还俗和出家时一样悄然无息,并没有慈静庵里掀起什么大波澜。 除了一众女尼都是万般无奈,不得不蜷在此处安身的理由之外,也和她们打小就在慈静安落脚,心性纯朴有关。 苏绣后知后觉,听说苏绾要走,急匆匆追出来,问:“苏绾,你去哪儿?” 苏绾已经换了衣裳,以布巾包头,倒并不显得多滑稽。见苏绣问,也没隐瞒,道:“回家。” “回哪个家?” 从前有娘家有夫家,她却非得跑到这个犄角旮旯来受罪,把她自己装扮得像个孤苦无依的孤儿一样,这会儿怎么倒成了有家的人了? 苏绾道:“三爷在哪儿,哪儿就是我的家。” “萧……萧衡?他回来了?不是说死无葬身之地了么?”见苏绾面色不愉,苏绣多少也知道点儿眼色,她急问:“你走了,我怎么办?” 这话好笑,苏绾道:“我又不是你相公,你怎么办,难不成还要我负责?” “可当初我就是投奔你来的呀。” 苏绾真是哭笑不得,她对苏绣道:“你这人,说你蠢,你定然不爱听,可不说,你还真能蠢得让人发笑。我当初有什么?你要投奔我?在庵里这些日子,你自己过得是否舒适,你真不知道是因为你仰仗的是谁?我何曾给你一分一毫的助益了?你的以后,是你自己的人生,得你自己来决断,再不济还有你爹你娘呢。” 苏绣并不是真的就要指着苏绾过活,也诚如苏绾所言,她在庵里吃得好,住得舒服,身边还有丫鬟婆子服侍,那都是沾了亲娘的光,苏绾不跟着沾光就是好了的,可真没帮到她。 但苏绾在,对苏绣来说就是一种无形的倚靠。 如今苏绾扔蹦一走,苏绣心里就没了底儿,甚至,心底还有一股强烈的,不能向人诉诸于口的嫉妒和羡慕。 苏绣向来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她直言道:“你带我一块儿走。” 开什么玩笑? 苏绾一下子沉了脸,道:“开玩笑也有个度,你别得寸进尺,我的原则从来不变,要么你有本事弄死我,你好嫁给三爷做填房,要么你就找别的男人,我管你是做妻还是做妾?总之他不是你能肖想的。” 苏绣气得跺脚:“谁肖想他了?我这不是想仗着他的势,也好给我自己谋条活路吗?” 苏绾真是无话可说,又觉得可气,又觉得可笑,还觉得苏绣有点儿可怜。 就因为萧衡蛮狠、强横,所以人人都以为可以拿他当成一把刀,好替自己谋私利。凭什么? 他们都理所当然的享受着这种成果,可有谁真的关心过萧衡是否天生恶人?他又是否愿意做尽手沾血腥的恶人? 以前碍于父子孝道,萧衡不得不为梁王卖命,可是死过一回,他也算在某种程度上抵偿了父子亲情。 至于别人,他凭什么无偿,有偿的也不行,他凭什么要为着别人,而枉顾自己? 苏绾轻轻叹了口气,道:“二姐姐,我再叫你一声二姐姐,萧世子是你自己选的,在选之前,你没想过他会再续弦的吗?” 当然想过,可是事情没发生的时候,人人都以为自己是那个幸运儿。苏绣何尝不是报着万分之一的奢望? -- 第187页 万一秦氏是个软懦的性子呢? 万一萧徇肯看顾她一二呢? 万一她能一举得男呢? 这其中哪怕只有一个万一,她便可以在梁王府立足。可谁成想,哪个“万一”也没能实现呢? 苏绣悻悻的道:“没想过。” 所以她有多可气,就有多可怜,横竖苏绾是永远没有苏绣那种蛮不讲理的底气的,但她有拒绝的权力。 其实如果只是她自己,她是不吝帮苏绣一把的。从前闺阁之中的姐妹旧怨,和苏绣的性命相比,真的不值什么。 苏绾可以以德报怨,但她绝不会替萧衡揽这份差事。 苏绾苦口婆心的劝苏绣道:“都说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多说无益,但临别之际,蒙你相送,我送你最后几句话吧。我不觉得萧徇是值得托付终生的良人,但你也未必就没有回头的余地。你好自为之吧。” 苏绾说完这话,就上了马车。 苏绣跺脚:“你不管就不管,说这种不痛不痒的屁话有什么用?你当我只有你可以求啊?” 苏绾没出声,只在马车里淡淡的道:“求谁都不如求己。” ……………… 马车一路轧轧,很快驶离苏绣的视线,她气也白气,恼也白恼,苏绾是个铁石心肠,冷情冷性的人,她说不肯帮,那就是绝对不会帮的了。 呸,谁要她帮? 苏绣恨恨的道:“萧徇不是良人,萧衡就是了? 回头,说的容易,要怎么回头?” 她总不能回头去寻表哥。 不过,没有表哥,也未必没有别人。 --------------------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文:《冤家路窄》《表哥攻略》《卿本佳人》《拿什么拯救你》《刁奴欺主》《一不小心遇上个渣》《执迷不悟》 求作收,求收藏。 感谢在2021-10-26 08:54:57~2021-10-27 11:01: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8642974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5章 抄家 萧衡在慈静庵山下等着苏绾。 他也不嫌热,就站在大太阳底下。大抵是他气质冷凛,站了这半天,也不见有大汗淋漓的狼狈模样。 苏绾的马车一出现在视野里,他便紧走几步迎上来,车还没停稳,他第一句话就是问苏绾:“没被为难吧?” 苏绾有几分好笑,也有几分感动,再想想自己在慈静庵待的这些日子,顶着明亮、耀眼的阳光,对着这明晰、清透的世界,很有几分两世为人的感触。 有几分伤感。 她摇头:“没有。” 到了这会儿,没了身份的束缚和禁锢,苏绾终于露出了两人别离重逢之后的第一个轻松且亲近的笑,她伸手朝向萧衡:“三爷。” 语调不自觉中带了几分委屈。 萧衡上前,握住她的手,颇为欣慰的道:“那就好。” 苏绾低声道:“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有点儿难过。庵里的日子清苦,我并不多留恋,可是……” 萧衡表示理解:“人一生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总要经历许多事,见过许多人,很少能有和我们一路相伴从生到死的知交故旧,所以总要经受各种各样的别离。人不能太贪心,只要各自安好,足矣。” 也是。苏绾打起精神,回望了一眼来时路。 已经瞧不见慈静庵,只有满目苍翠。夏天是生命力最旺盛的季节,树木也好,杂草也好,都以强劲拔节的气势,绽放着最野性最蓬勃的生命力。 慈静庵是她生命里截取的一小段经历,同样,她于慈静庵的师太和众师姐妹们,也不过是一个过客。 就像萧衡所说,只要各自安好,彼此也就安心,心里虽有惦念,到底不枉曾经相识一场。 苏绾收敛了目光,也重新整理了心绪,回望着萧衡,问道:“三爷,我们去哪儿?” 去哪儿?这还真是个问题。萧衡索性上了车,沉吟着和苏绾打着商量:“我不想带你回梁王府了。” 苏绾没多惊讶,也没问为什么,更也没多想,只点头道:“好。”他是不是梁王府的郡王,她都不在乎。 看她一脸澄彻和洒脱,萧衡不由得苦笑:“我没有私产,你是知道的。” 那,他们这是要无家可归了么? 苏绾倒没觉得多凄惶,有萧衡在,住茅草屋她也不在乎,就只是很心疼他,她问:“你和王爷……撕破脸了?” “那倒没有,他还是很愿意认我这个儿子的,可我不愿意再受制于他。”萧衡没说的是,早晚父子是要撕破脸的,横竖他是无所谓,可是没必要把苏绾再送进虎口。 他倒不怕梁王夫妻拿苏绾挟制自己,他只是不想让苏绾因自己受到无谓的打扰。 苏绾不过问萧衡的事,只道:“外面的事,你决定就好。三爷虽没私产,可我还有陪嫁的庄子,以前苏家就没往回要,如今三爷回来了,怕是更不会来要。只要三爷不嫌弃,我们就搬过去住。” 萧衡道:“我有什么可嫌弃的?只要你不嫌弃我。” 苏绾瞪大眼,疑惑的问:“我为什么要嫌弃三爷?” 萧衡很是有点儿无赖的道:“俗话不都说了,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以后我不但供养不起你,还要吃软饭……” -- 第188页 说是这么说,可没见他脸上有什么羞愧的表情。 苏绾不由得失笑,道:“俗话也不一定都绝对有道理,谁说女人只能靠男人养?谁说不能反过来由女人养男人?塞翁失马,还祸福相倚呢,我相信三爷眼前的困境都是暂时的。再说了,就以三爷的本事,哪怕不做郡王,也不会饿着我。” 萧衡淡淡一笑:“你对我还挺有信心。” 苏绾毫不自愧的说了声“那是”,道:“就算三爷不养我好了,我可以自己养活自己,再努努力,顺便养三爷也不要紧,只是不能像从前那样锦衣玉食,还望三爷不要挑剔。” 萧衡忍不住笑,道:“不挑剔,我这人其实很好养,珍馐佳肴吃得,粗糠野菜也吃得。”到底没忍住,攥住苏绾的手,轻轻咬住她的指尖。 苏绾不疼,就是有点儿痒,边笑边躲。 萧衡道:“我知道,其实你巴不得我压根不是什么郡王,也不是什么梁王府三爷呢,最好就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只管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什么野心,也没什么壮志,只管一天仨饱俩倒,老婆孩子热炕头。” 苏绾确实就是这么想的,可也只能是私下里自己想想。 从前就不可能,萧衡的出身决定了他的处境。 要么他就在梁王府不受待见,屈辱狼狈的活着,若不,那就只能无所不用其极的把他自己粉饰成梁王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现在也不可能——纵然萧衡把他自己说得那么可怜,她也不相信这是他的真实想法——佛家讲因果,从前他造了太多的业障,若当真放下屠刀,立地成不成佛她不清楚,但一定会有无数柄泄愤以及复仇的屠刀会朝他身上砍来。 所以他若毫无防备,就只能坐以待毙,变成一只屈死鬼了。 可想是这么想,却不能实话实说,苏绾虽不懂“看破不说破”的真谛,也知道留点儿心眼儿,她矢口否认:“哪儿能呢,人都有惰性,贪图享受,我也不例外啊,谁有好日子不过,会只想着吃粮咽菜,过苦日子呢?” 萧衡一脸悻悻,分明不大相信。 苏绾便好言好语的道:“不管三爷是不是郡王,我既然决定了要跟着三爷,就不会半路悔改。” 萧衡一仰下巴,傲娇的哼了一声。别以为他没听出来,她不过是偷换概念,妄图蒙混过关罢了。如果他不是梁王之子,不凭借强权,只怕也娶不到她。 ……………… 诚如苏绾所想,萧衡休想置身事外,当然,他也压根没这个想法,将苏绾安顿在她的陪嫁庄子上,萧衡便说要回城一趟。 苏绾还要替他收拾随身所用的东西,萧衡拒绝道:“不用,天黑之前我就回来了。” 萧衡回京之后便向宫里递了折子,但当今陛下龙体有恙,连朝会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是以没给萧衡回信儿,今儿凌晨宫里又来了急诏,要召萧衡觐见。 再回宫里,萧衡没那么多感触,只觉得人还是那么多,还是那么杂,也还是那么卑微,在一重又一重的宫殿和高高的宫墙映衬下,这里的生命像一堆蚂蚁一样,虽杂乱却有序,但也机械而麻木,没什么活力。 老皇帝待在寝殿,侍卫比从前多了一倍不止,进去出来的太监们各个面带菜色,没什么精神,好像走路都在打晃一样。 萧衡进门的时候,和一队太监打了个照面。 七八个人或拖或背,有两个血葫芦一样的小太监直挺挺的被拖曳在地上,瞧着早没了气息。 萧衡面不改色的同他们擦肩则过,有人向他行礼,他也漠然以对。 进了寝殿,熙景帝还睡在榻上,隔着一重重落地罩和明黄帘子和萧衡说话:“你回来了?都说你死了,连丧都发过了,谁想你却诈尸了呢。” 他说一句,便要停顿一会儿,听声音倒还中气十足。 可他这遮遮掩掩的架势,萧衡就猜着他只怕身体是真的不好了。 但病虎余威在,萧衡始终不敢怠慢,只躬身回道:“回陛下,臣是贱命一条,大抵阎王爷也嫌弃,没收,臣思来想去,既然没死,就得替陛下效命,所以臣就回来了。” 熙景帝哼笑两声,道:“你是命够大的,不过好死不如赖活着,既然回来了,就该做什么做什么吧。” 这话模棱两可,要知道在出京前,萧衡可是监国。但萧衡不哼不哈,只答了一声“是”。 熙景帝简单问了几句萧衡在西南的情况,并不是真的关心他,横竖他活着回来了,因此很快便道:“朕这些日子多梦忧思,睡眠不好,底下人服侍不力,没一个知心知意又抵用的,你这些日子就暂时待在宫里,替朕当值吧。” 萧衡还是温驯的应“是”,脸上既没有害怕,也没有抱怨,也没有觉得多殊荣。好像他不知道伴君如伴虎,这在外人看似多么荣耀的差事,可在喜怒无常的熙景帝跟前,无异于催命符。 熙景帝隔着重重帘幕,一双如鹰隼一样的眼睛直盯着萧衡,道:“不过,你还得替朕办件事。” “陛下请吩咐。” “这些日子,京城人心惶惶啊。打量着朕老迈而无能,各个都跳出来四处钻营。哼,老子还没死呢,不肖的儿孙便想着分老子的家业了。你去……” 他忽然顿住,很快寝殿里传出细碎的声响。 萧衡头都不抬,仿佛一无所觉,身姿虽弯却笔挺,态度始终虔诚而恭敬,哪怕是无尽期的等待,他也不会有丝毫的不耐。 -- 第189页 半晌,熙景帝才气息平复,道:“你拿着朕的旨意,去给朕抄家。” 很快有小太监出来,递给萧衡一个名单。 萧衡匆匆瞥了一眼。 名单上第一个就是梁王,他自己的亲爹。 萧衡眉都不皱一下,揣好名单,道:“臣遵旨。” 熙景帝阴森森的笑了笑,道:“好孙子,待你办成这件大事,皇祖父有重赏。”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27 11:01:53~2021-10-29 10:14: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8642974、起风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心心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6章 不要 梁王正和萧徇谈论着熙景帝的病情。 老皇帝三天两头罢朝,做儿孙的也疲了,要说最开始的确有几分关心,可是熙景帝不许儿孙们觐见,也不许儿孙们侍疾,梁王难免心浮气躁。 因为他不知道熙景帝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到现在,梁王已经有七分确定熙景帝不是做假,而是身体真的有了大问题。 生老病死,这也谁也逃不掉的业障,哪怕他是皇帝也休想例外。 可一家一业,人老了还要提前分派家业,何况是一国之君? 偏偏熙景帝已经到了缠绵于病榻的地步,却仍旧咬死了不提储君的事,再孝的孝子也有些按捺不住。 幕僚们已经有怂恿梁王先下手为强的了。 谁自然也有人持反对意见,首当其冲的就是萧徇。 他性子温软,人也谨慎,凡事就更乐意讲个名正言顺。 既然皇祖父已然病笃,又何必操之过急?哪怕将来要和叔伯们有一争,也总好过令父王背上篡权谋逆和弑父的污名。 所有人都看向梁王,他才是最终做决定的那个人。 屋外忽然传来喧嚣声。 本就皱着眉的梁王不悦的抬起脸来,问:“什么事?” 他身边的长随早就知事的出去询问,很快回来,脸色微微有些发白:“是三爷,带着御林军,说是奉了御旨……” 梁王一声怒吼:“这个孽障,他要做什么?” “三爷……是来抄家的。” “什么?”众人一阵大哗,所有人都不可置信的望向梁王:“王爷,这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三爷死里逃生,才从西南回来?”该不会是受了什么刺激?得了失心疯吧? 梁王有苦说不出。 对外,萧衡是他得宠的儿子,唯他命是从,对内,父子关系始终是薄薄一丝,如履薄冰。 他在西南遭厄,梁王府去鸦雀无声的给他办了场丧事,可见父子、兄弟关系之凉薄。 尤其是他的妻子苏氏,悄没声儿的就在慈静庵落发出家。 这也就是京城乱着,苏氏没个顶力的娘家,否则京城不定要传出梁王府如何苛待萧衡夫妻的流言来。 如果萧衡真就死了也罢了,梁王只当父子缘尽,已经把从前的心结、芥蒂俱都埋葬。谁成想他又突然回来了呢? 他这一回,待梁王比从前更差,竟是连面子功夫都不愿意掩饰。冷丁见了他的面,面对他寡淡的“父子缘尽”,梁王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但他想着,到底道义尚在,他或者一时心灰意冷,暂时想要脱离梁王府,可父子血缘不是他说断了,他说已经抵尽就能抵偿的,早晚父子起事,总要互相应援,一块儿成就大业。 可他竟然亲自来抄梁王府,他这是要做什么? ……………… 梁王爷对萧衡的第一句质问也是:“三郎,你是不是疯了?” 萧衡面目沉静,但也没多少情愫,就如寡淡的白开水,就那么目光泠泠的望着梁王,突的一笑,道:“您说我疯了,那大概就是我疯了吧。” 他将手中诏书在梁王跟前一展,道:“微臣是奉了陛下御旨,前来抄家,梁王爷若肯乖乖配合,自然无事,否则,当场格杀勿论。” 一时众人都噤声了。 有多少对萧衡个人品质的猜疑,这会儿都成了无足轻重的东西,他手上有御赐诏书,这是做不得假的,所以,真正疯了的人,是当今的熙景帝。 而不管是梁王爷,还是萧衡,他们都是熙景帝的血脉,所以,就算萧衡真的残忍、恶毒、血腥,他们是一脉相连,是从根上就开始烂的。 萧徇试图护住梁王,一脸不忍的对萧衡道:“三郎,陛下就算有旨,可父王到底是你的生身父亲……” 说句难听话,便是萧衡不向皇祖父求情,这样的差事他也该推掉才是。 萧衡压根不看萧徇,只看向梁王:“父王觉得呢?” 梁王没说话,脑子里转转悠悠,全是一朵朵冒着金光的花儿,他知道自己完了。 萧衡弯唇露出一抹讽刺的笑,道:“我长这么大,父王从来没有正儿八经的教导过我该如何做人,如何做事,我一度怀疑,我不是娘生爹养,而是畜牲下的种,打从出生就被扔进山林荒野,是跟着畜牲一块儿长大的,也所以,骨子里流着畜牲的血脉,所以天然就会像畜牲那样露着獠牙吃人。” 他这话真毒,虽是骂他自己,却连梁王一块儿骂了进去。 -- 第190页 梁王胡子撅了几撅,到底什么都没说。 萧徇不忍:“三郎,父王事务繁冗,不只对你,就是对其他兄弟姐妹,也都有所疏忽懈怠,你不要怪父王。” “真是父慈子孝啊。”萧衡终于看向了萧徇,可这话里全然都是讽刺。 萧徇从骨缝里觉得冷。 梁王斥向萧徇:“闭嘴,你就是执迷不悟,何必同他废话。” 萧衡命诸侍卫:“所有人,绑了,带走。” 那些幕僚、长史,全都被羁押下狱,梁王父子包括府里女眷、孩子,全都暂时圈在梁王府。 萧徇见这会儿只剩下了父子三人,终是问萧衡:“三郎,皇祖父是个什么打算?” 萧衡眼皮都不抬,自顾给自己倒了盅茶,道:“那要看你们这对嫡亲父子究竟都做了什么了。” 萧徇想说:“我们什么都没做。” 仿佛老天就为的是打他的脸,外头有校尉进来向萧衡回话:“属下在外间搜到了这个东西。” 萧衡瞥一眼,见是一口金丝楠木的柜子,他一颔首:“打开。” 柜子打开,里头金光闪闪。 萧衡突兀的笑了一声,道:“不怪陛下疑心重,原来各位王爷的心思毫无二致。” 不愧是亲兄弟。 柜子里,是一套明晃晃的龙袍。 龙袍都做好了,目的是什么还用问吗? 萧衡将绣着五爪金龙的龙袍用二指拎着,呈到梁王跟前,问:“梁王爷,您该不会还要嘴硬,说这是四爪蟒袍吧?” 被抓了个现形,梁王自然无话可说,他望向萧衡,道:“是你栽赃陷害。” 萧衡哈哈笑了两声,将龙袍扔回柜子里,啪一声扣上柜门,挥手命人退下,坐到梁王对面,道:“对,你是我爹,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还是那句话,随根儿,栽赃陷害也不是我先天就会的,总要耳濡目染,在这口烂泥潭里活着,看也看会了,学也学会了。当年我娘被你活活勒死,罪名是什么?你是抓到了她和人通奸在床,还是只是栽赃陷害?” 梁王的眉毛跳了几跳,一脸沉痛的看向萧衡,道:“你为着一个贱婢之死,耿耿于怀了这么多年。” “不然呢?人人都有来处,我也不例外,哪怕你留得她一条贱命,我也不会记得如此刻骨铭心。再不,你私下里一盅药灌下去,让她死得无声无息也就是了,这天底下没了娘,死了娘的不计其数,我或者会伤怀一时,却绝不会记一辈子。可你为什么要当着我的面将她绞杀?” 事到如今,梁王情知自己不会有好下场了。 也许父皇就是故意让萧衡这个逆子来处置自己。他未必知道当年秘事,可他就是看准了萧衡是头吃人不吐骨头的野狼,他享受的,不过是父子相残的快感。 梁王毫不避讳的道:“自然是小惩大诫,以儆效尤,让你时刻记着,你不过是贱婢生的贱种。” 萧衡哦了一声,并不见恼怒,道:“贱婢你还睡?是不是当初也曾心肝、肉儿、亲亲、宝贝儿,说了无数肉麻的话?你高贵,你圣洁,你尊崇,那你别让贱婢玷污了你啊?” 他忽然抬手,尚有半盏残茶的茶盅径直打向梁王面门。 梁王偏头躲了躲,又一记风响,另一只茶盏不偏不倚正打到他的嘴上。 梁王当时就口唇流血。 萧徇急得直跺脚:“三郎,不可,弑杀生父,有违人伦,不仅理法难容,你死后也要下十八层地狱,不得超生的。” 萧衡不屑的道:“闭嘴吧,你知道我最厌恶你们父子的是什么吗?就是这么一副满口仁义道德的虚伪面孔。” 他看向梁王,道:“你口口声声骂着我娘是贱婢,可你还会因为一个贱婢的不喜而心生愤恨,恨到不惜亲手将她绞杀的地步。” 他看向萧徇,道:“你天天一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温润如玉的君子模样,可其实不过是肖想庶母、枉顾人伦的畜牲。” 萧徇面孔瞬间变得惨白,他摇头:“我不是,我没有。” 梁王也因为萧衡这番话,面色红紫。 萧衡远没有他们那么激动,只淡淡的道:“知道的,我是你的庶弟,不知道的,还当我是你儿子呢,你把‘长兄如父’这四个字倒是演绎的出神入化。” “三郎,你从不肯听我解释,我真的没有。” “当然没有,毕竟那时候你毛都没长齐呢,就算是想给你亲爹戴绿帽子,你也没那本事。可谁管你有没有呢?你不杀伯仁,伯仁因你而死,在我这里,你这伪君子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刽子手。杀人就杀了,可你却堕入心魔,时刻想要抵罪而不能。我不要你的抵罪,就是你们都死了,我娘也活不过来。其实就算她活着,我也未必对她有多深的感情,她不过是个软弱、可悲的女人而已,死不足惜。况且人早晚都有一死,她死了反倒是解脱,所以我不要你们死,也不要你们的抵罪,我要你们……不得解脱。” --------------------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文:《冤家路窄》《表哥攻略》《卿本佳人》《拿什么拯救你》《刁奴欺主》《一不小心遇上个渣》《执迷不悟》 求作收,求收藏。 感谢在2021-10-29 10:14:21~2021-10-30 11:18: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起风沙 1个; -- 第191页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7章 误会 梁王却突然哼笑了一声,轻蔑的瞅着萧衡道:“瞧瞧,你还真是个孝子,大孝子啊。” 萧衡冷冷的回看着他,道:“有屁放,用不着阴阳怪气。” “你那时候小,我只当你是个稀里糊涂的孩子,不想你倒是个诚俯深的,这么多年,你把仇恨埋得这么深。” 不然呢?那可是杀母之仇。 梁王抹了一把嘴角的血,道:“本王倒真是看错了,也做错了,当初就不该为着你……” 他看一眼萧徇,又把视线挪到萧衡脸上,道:“不该为着你们考虑,就该把那贱婢留到现如今,这会儿,怕恨不得手刃了她的就是你。” 萧衡知道他知道的内情肯定比自己多,不过他并没什么心虚和心怯的,这么多年,他不知道在心里推演了多少遍,自然也思虑过多种可能性。 第一种,自然是亲娘是无辜而冤枉的。 第二种,就算他再不愿意承认,也有可能,她当真水性杨花,轻薄浮浪,死有余辜。 可就像梁王爷说的,谁让他那时候什么都没说,就把人绞死了呢? 萧衡目光沉静,心绪平稳,直盯着梁王,道:“这会儿也不晚。你不是最爱折磨人吗?拿一个活生生的人的死,折磨了这么多人这么多年,再拿一个死人,同样再折磨这些人后半辈子,于你来说不是最快意的事?” 梁王哼了一声。 所以俗话说的对,斩草就要除根,当初他一念之仁,留着萧衡这个孽种,那才是真真正正对自己的折磨。 他有些嫌恶的别开脸,道:“那贱婢本是宫婢,是你皇祖父赏给了我,可她入府之初,并非完璧之身。” 萧衡的瞳孔猛的紧缩。 梁王这话说得虽含糊,焦点却直指他们母子。做娘亲的未婚失贞,已经足够死千百回的了,可以想见,他的身世也定然清白不到哪儿去。 千思万想,他也从没想过自己的身世会有问题。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个不得父亲喜欢的庶子,却不想,很有可能,他们根本不是父子。 那他到底是谁? 人都有寻根溯源的本能,萧衡也不例外,在这一刻,他特别想知道害了他们母子一生的畜牲到底是谁。 他不信自己的亲娘是个多淫浪浮贱的人,生在这尘世中,人人不易,何况是如同漂萍,无根无底的弱女子?纵然她有千错万错,可始作俑者也绝不是她。 萧徇受到的刺激就小得多,但也是满目惊疑,目光直落到萧衡的脸上,心里也被巨大的震惊给震懵了。 难不成,这个自己一直当成幼弟的三弟,竟然不是…… 那他到底是谁? 既然是宫婢,想必进宫前定然进行过严格的检查,就算和谁有了苟且,也是进宫之后的事。 可宫里的男人,除了皇家之人,便是御前侍卫。 后者不太可能,宫婢出行都有苛刻的要求。那……萧徇简直不敢想了。 ……………… 梁王压根不看他们兄弟俩,只径自说道:“长者赐,不敢辞,自此之后,我便再没进过她的房。可是进府不足八月,她便诞下一子。” 他猛的睁开眼,满目嘲讽和嫌恶的看向萧衡:“贱婢生贱种,那贱种就是你。” 萧衡眉睫剧烈的抖了一下。 如果真如梁王所说,那萧衡这个父不祥之人,还真是不折不扣的贱种。 可萧衡只是轻呵一声,不屑的道:“既然如此嫌恶,你何不一生下来就将我溺死?以你梁王之尊,借机做个一尸两命的假象并不难。” 梁王却被噎得面色白了白。 以为他不想?不过是不能。 可这话说了无益,只会更换来萧衡这逆子的嘲笑和蔑视。 凭你是谁,只要生在这世中,就总有数不清的羁绊,不会让你随心所欲,甚至不能让你诸事顺遂。他是梁王又如何?同样头顶是山般重的压力。 萧衡又道:“既然嫌恶她不是完璧,你完全可以悄无声息的杀她于无形。她品行如何,都抵不过她不过是个无依无靠,软弱可欺的弱女子的事实,这梁王府如何吃人不吐骨头的,你不会没有体会。别说你不能,别说你不敢。人是你留着的,孩子是你许她生下来的。” 所以说到底,是他自己活该。 萧衡这蛮不讲理,死不要脸的态度着实让梁王恼恨,他面色铁青的瞪他一眼,道:“你说得对,所以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没有斩草除根。她一个被从宫中撵出来的宫婢,就已经是被放弃了的那个,所以她的死活,没人在乎。你一个不被期待,甚至从不被人注意的贱种,死活也没人在意。” 萧衡呵了一声,道:“各种各因,各得各果,你留我一命,我也没少替你办各种肮脏事,你犯不着觉得养我一场便是多大的恩德。” 他不领这个情。就算有养育之恩,他也都还回去了。 “还?”梁王冷冷的道:“老话不都说了,父债子偿?” 萧衡也怒了:“还特么怎么偿?我娘早就死多少年了,你要还嫌不解恨,你怎么没打死我?” 梁王一双阴森森的眼睛对准萧衡,冷幽幽的道:“那贱婢死的时候,已经怀有三个月的身孕。” 萧衡脑子懵了一下,看梁王那满面讥嘲和像是吞了苍蝇一样的恶心样,他猛的看向萧徇:“还真踏马是你?” -- 第192页 萧徇跳起来:“不可能,不是我,我没有。” 萧衡冲过来,一拳把萧徇打翻在地。 如果说,萧衡对萧徇始终是嘲讽加不屑,确定自己和他没关系,那是因为萧徇虽比他年长,但和自己亲娘的确也是差着年纪的。 可如果亲娘死的时候有了身孕,而梁王又确定从没沾过她的身,那么能占便宜的也就只剩下已经成年了的萧徇了。 这个不知人伦的畜牲。 萧徇挨了一拳,脸都被噎白了,却也没还手,只是有些无措的望向梁王。 梁王不吭一声,看那模样,对他的辩解只当是辩解,并不相信。 萧徇有口难辩。 好在自己不是昔日的少年,这会儿只有父子三人,连最丢脸的话父王都说出口了,也不怕再像从前不给他辩驳的机会。 萧徇抬手,对天发誓,道:“父王,三郎,我萧徇对天发誓,绝没有对柳姨娘生出过龌龊心思,若有一字不实,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仍旧没人信他,萧徇无力的笑笑,道:“我确实,见她软弱可怜,日子又过得凄惶……” ……………… 他真没撒谎。 当年柳氏不过二十出头,却始终一副柔弱无依、病弱西子的模样,尽管生了萧衡,可她心性单纯,眼里始终带着孩子般的天真和无辜。 梁王不大进她的院子,梁王妃瞧不惯她妖妖乔乔的模样,府里婢仆见人下菜碟,跟红顶白,待柳氏多有苛待,所以她在这王府,压根没什么好日子过。 萧徇正是热血方刚的时候,他不能指责父亲薄情,母亲擅妒,只能偶尔见了柳氏,便温言劝慰两句。 实是看她活得艰难,每日里郁郁寡欢,明明花朵一样的年纪,却仿佛蒙上了一层霜,随时都会调零萎落。 可人人都贪生,且好死不如赖活着,萧徇总不能劝她去死?不能劝死,便只有劝生,孰不知有时候死容易,活着才最艰难。 柳氏是天下最寻常的弱性女子,自小孤苦离家入宫,无人教导,无人支撑,稀里糊涂在宫里厮混了些时日,就被送给了梁王。 偏生梁王嫌弃她不是完璧,她在这梁王府苟且度日,主不是主,奴不是奴,又是没了翅膀的金丝雀,所以生就软弱的性子,像藤一样,自苦自怜也就罢了,但凡有人给她希望,便成了她的支撑。 一来二去,两人日渐熟稔,但在世人世俗的眼光里看来,就比寻常人多了几分亲近,偏偏是庶母子的关系,哪怕再清白,也总是让人们的眼光多几分桃色的臆测和龌龊。 “但我真的没有任何不轨行为,我以自己的性命和名誉起誓。我对她只有同情和怜悯,绝无肖想和垂涎,便是我色心再炽,也不可能枉顾人伦……” 他是梁王世子,说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就算柳氏生得再貌美,他想要个漂亮女子易如翻掌,真的不是非她不可。 压抑了多年,萧徇终于把这自辩的话当着梁王的面说出口,他满目沉痛和疲惫,还有几分失望和麻木。 他知道当年没人信,如今也未必有人肯信,但这埋藏在心里多年的不甘和委屈终于得以倾诉,还是让他觉得解脱。 梁王没吭声,他自然不信萧徇的话,但他只能相信他和柳氏是清白的,只能相信萧徇是个好孩子,他不过是受了柳氏那水性贱婢的勾引。 所以当年在梁王妃和前世子妃姑侄两个的怂恿下,他怒气勃发,不惜当着两个儿子的面亲手绞死柳氏,为的不过是“拯救”他的长子,好让他回头是岸。 萧衡也不吭声。 所以,当年的事,不过是一场误会,源于一个软弱女人的悲凄和走投无路,终于几个蛇蝎妇人的妒嫉之心和梁王的心狠手辣。 亲娘到底怀的是谁的孩子已经没有查问的必要,毕竟人都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 她的悲剧是一场注定的宿命,他恨无可恨,这才是最让他着恼和愤懑之处。 第108章 相求 萧衡已经进城好几天了,一直也没回来,也没往回送信儿。 苏绾猜着他在忙,也知道他忙的不是什么好事儿,多问无益,没的徒增烦恼,索性不闻不问。 庄子上的人却渐渐多起来,除了林檎和山矾以及杏月几个相继回来,原先梁王府,萧衡身边的小厮、嬷嬷也都到了庄子上。 还有那些消息灵通的,纷纷递了贴子。 俗话说: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这话真真是精准诠释了人情世故。虽可笑可气,却又无可奈何。 她在慈静庵那些日子,苏大太太一月里至少要跑四五趟的人,明知道她在庵里落发出家,苏家却从来没过问过她一声儿,这会儿她一回来,几乎是第一时间苏老太太就打发苏四太太来了。 在庵里,苏绾打的是长久恒远的主意,可既然脱离了慈静庵,重新回来软丈红尘,就逃不开这些人情往来。 苏家来人,她就必须得见,因为那是长辈,还得恭恭敬敬,客客气气。 苏四太太只口不提萧衡未归这一段时间的事,见了苏绾,上下打量,疼惜的道:“绾丫头瘦了。” 苏绾自然是瘦了,可她自认精神气儿还好,因此附和着笑笑,并不肯诉苦,也不肯翻旧帐。 非是她大度,而是亲人之间就是这般,说来说去,血脉相融,又有长幼压着,她一个晚辈是讲不出道理的。 -- 第193页 苏四太太又道:“不过精神倒还好。” 觑着苏绾的神色,她说着家常:“你祖母前些日子着了暑气,你也知道人年纪大了,难免孩子心性,她老人家身上不舒服,睡眠也不好,日里夜里总是念叨你爹和你,要不是病的实在沉重,就要亲自来看你了。” 这就是说给苏绾听呢,如果苏家递的台阶她不肯下,就要立逼着苏老太太顶着暑热,亲自来看苏绾了。 苏绾轻轻叹了口气,道:“是我不孝,这一年多只顾着自己的悲伤,竟没能在祖母跟前尽心。” 只要她有这个态度,苏四太太的任务就达成了一半,她忙劝慰苏绾道:“你自来是最心软最心善的孩子,都是一家人,哪个会不体谅呢?况且这些日子,你经受的苦远比我们想像得要难得多,我们做长辈的帮不上忙,只能在心里白惦记,难得你诚心所致,云开日出,都替你欢喜呢。” 话说得再漂亮,也难掩人情的凉薄,好在苏绾不在乎,她也就敷衍着道:“多谢长辈们记挂,家里都好?我和三爷才搬过来,万事不够齐备,我自己呢……” 她淡淡的顿了下,道:“不大方便,也不太舒服,所以不太愿意见人。”她微微涩然的笑了笑,道:“也就是四婶娘过来,否则,我是一概不见的。” 苏四太太表示理解:“明白,明白,我来就是代表老太太看看你,凡事还得以着你的方便来。再就是想给你提个醒儿,只怕最近你这里清净不起来。” “是为着城里的事吧?”苏绾也不避讳,道:“外头男人的事,我一个女人是不大懂的,况且三爷那么个脾气禀性,也不是我能左右得了的,还得劳烦四婶娘到了外头替我分说分说。” 苏四太太一边说着“是”,一边还是劝:“你在庵里待了一段时间,也诵了那么多经,想来对于佛家的因果轮回是相信的。从前的就不说了,好在三爷平平安安的回来,可因果必定是有的,就算为着你日后着想,也该多劝着三爷好歹慈和一点儿。你年纪也不小了,趁着三爷在京里这段时日,总要赶紧生个一儿半女的。等人有了儿女,心就会软和些,这世上的辛苦业障,哪怕自己一力承受了,也不愿意落到儿女身上……” 说白了,这是想让苏绾劝着萧衡,哪怕只是为了给她,给他们的孩子积福,也要手段仁慈一些。 道理好说,但事情难做,萧衡是骑虎难下的架势,就算他死里逃生,心里真的对果报有了忌惮,可只要老皇帝在一天,为了活命,他也得继续为虎作伥。 但这种苦楚,便是琴弦弹断了,也没人肯听。 因此苏绾只能敷衍着答应。 临走前,苏四太太递给苏绾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低声道:“太傅家的秦大太太说是要来看你。” 苏绾想了一会儿才明白,所谓的秦大太太是萧徇的丈母娘,新任世子妃的亲娘。 ……………… 客人都怼到了脸上,苏绾没个不见的道理,何况秦氏这个大嫂虽说手辣断了苏绣的后半生,可对苏绾来说还真没什么深仇大恨。 因此苏绾非见不可。 秦大太太四十左右岁的年纪,生着一张满月般白晰的脸,眉眼间有些憔悴,但气质沉稳,神色端凝,很明显,是那种由内而外、真真正正精明的当家太太。 不怪秦氏小小年纪,行事却极其果决,有其母必有其女嘛。 苏绾见过秦大太太。 秦大太太看向苏绾的时候,眼里微微闪过轻蔑和嫌恶,无他,她是当家太太,自己也有儿女,“娶妻娶贤,纳妾纳色”的观点根深蒂固,在她看来,像苏绾这样绝色且又出身不显的女子,天生就是狐媚子,生来就是给人做妾的,是以色侍人的玩意,自然得不到她的尊敬。 不过她知道苏绾这一年多都做了什么,在某种程度上,对她还是有点儿好印象的。 像她这样的容貌,有时候保全自身需要的是智慧。 她能在六亲不靠的境地上,凭借慈静庵,守得云开月明,等回了萧衡,说明她还是有点儿脑子的。 苏绾当然感觉到了秦大太太的那点儿抵触,但她不为所动。 她早就过了受世人眼光左右的时候了,旁人对她阿谀奉承,她不觉得荣耀,旁人对她侮辱轻贱,她也不会觉得有多痛苦。 请秦大太太坐了,苏绾命人奉茶,道:“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自认和夫人交情尚浅,不知夫人大驾光临,有何见教?” 秦大太太笑笑,道:“见教不敢,实不相瞒,我此来,是有事相求。” 她这点比苏大太太强,坦诚。 确实,她和苏绾没交情,如果不是有事,她不会屈尊纡贵来见苏绾。既然有事相求,就得有求人的态度,犯不着拿身份来欺压苏绾。 苏绾目露惊讶:“夫人说笑了,我一介寻常妇人,所能仰仗,不过外子而已。可三爷才回京,怕是未必能帮得上夫人。” 秦大太太看向苏绾,问:“三奶奶这一向不在城里,怕是对京里的局势一无所知。” 苏绾毫无羞惭,点头道:“确实。” 秦大太太眼里露出淡淡的嫌弃,她直觉自己来错了,便是有事,也不该寻苏氏这个一无是处的妇人。 她就是个目光短浅,没什么见识,像藤一样,只知道靠着男人为生的软弱妇人。 -- 第194页 萧三郎是那样一个蛮狠的人,便是有什么事,她也不敢劝的。 可萧三郎鬼神勿近,不找苏氏还真不行。 秦大太太道:“如今陛下病重,已经多日不曾上朝,但储君未定,偏生陛下又命你家三爷接连抄查了几位王爷府邸。” 苏绾眉都没皱。 她不为国运和京城安定担忧,只有一个念头:老皇帝疯了。 他这是自知命不久矣,所以做最后疯狂的挣扎吗?也就是说,他想拉着自己的儿孙和整个朝廷来给他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儿陪葬? 其实未必是坏事,所谓浑水摸鱼,水不浑,怎么摸鱼?真要京城和国运乱上一回,萧衡说不定就从这场死局里解脱出来了。 就是可惜了在这场腥风血雨里白白枉死的那些冤魂。 可是能怎么办呢? 她也只能多为这些冤魂诵几卷经而已。 秦大太太盯着无动于衷的苏绾,道:“连梁王府也没能躲过。” 苏绾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 当然躲不过,苏绾虽对梁王知之不深,也知道他向来有野心。哪怕是亲儿子,可但凡他要造反,老皇帝杀他的时候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她明白了,秦大太太此来,是想救秦氏的吧? “抄梁王府的,是你们家三爷。” 嗯,然后呢?她总不会说,她理解萧衡,知道他的不得已? 苏绾嘲讽的苦笑了笑,道:“三爷恶名在外,此番只怕更要背多一重罪名。” 秦大太太道:“我此来,就是想请三奶奶劝劝萧三爷。到底是亲父子,即使他无救人之心,也不该火上浇油。毕竟儿弑父,罪大恶极,你和三爷是夫妻,总不愿意他活着遭千夫所指,死后也被万人唾骂。” 苏绾微垂头,道:“我省得了。” 其实这也是苏绾的意思,就算梁王再不个合格的父亲,就算他再罪孽深重,可结束他性命的,不该是萧衡。 犯不着。 恶人自有天收,哪怕他指使别人办不呢,好歹菩萨跟前还能遮掩遮掩。 秦大太太盯住苏绾,问:“三奶奶可有几分把握?” 这可让苏绾怎么答? 她道:“说不准,毕竟,我也未必能及时阻拦三爷。” 说不定,在她和秦大太太说话的功夫,梁王已经让萧衡给咔嚓掉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特别困,因为,这两天一直熬夜看小说, 看小说的原因是心情特别苦闷, 觉得人生实艰, 所以麻醉自己。 然后,不像年轻时能熬夜, 白天顶不住, 明天尽量早点儿更, 我觉得这周的榜单我要完不成了。 感谢在2021-10-31 19:17:09~2021-11-01 21:38: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8642974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9章 赏赐 秦大太太胸有成竹的道:“这个无需三奶奶担心。” 既然时间宽裕,苏绾低头想了想,道:“只有三成把握。” 她不确定萧衡心底的仇恨能否由她三言两语便可消弥。 秦大太太倒也不失望,又问:“如果,能请萧三爷高抬贵手,留小女一命,三奶奶有几成把握?” 果然,秦大太太最终的目的也不过是保全秦氏一条命。但梁王的生死是前提。如果他非死不可,覆巢之下,秦氏便不能保全,可只要梁王免于一死,秦氏或和离或死遁,机会总能更大些。 苏绾望向秦大太太,道:“那就看夫人是如何考量的了,您是打算让大嫂同世子和离呢?还是……” 秦大太太没有立刻回答。 人很多时候,最为难的不是没选择。 如果只有一条路,或生或死都无所谓,全力以赴就是了,怕就怕选择有多个,偏偏没有哪一个是最佳选择,各个都有利有弊,有成有败,甚至成败各占多少,谁也不敢确定。 秦大太太现在面临的就是这种处境。 梁王府被抄家,看似大势已去,按常理来说,秦氏就该尽快和萧徇撕扯开关系。但毕竟陛下没做最后的决定,谁敢保证梁王没有东山再起之日? 两家当初结亲之始,就是绑到一条船上的战友,不是真正危及全族命运的大事,轻易不该和梁王府结仇。 况且,对方才有风吹草动,秦家就行背信弃义之事,于情于理都不够厚道,要遭世人诟病。她爱女心切,但秦家绝不敢冒着阖族名声来担这个风险。 可若梁王最终落个阖府被抄家处斩的结果呢?那秦氏就必死无移。秦氏不能冒这个险,所以她必须得提前准备。 秦大太太犹豫了许久,道:“实不相瞒,小女已经有了身孕。但她乍受惊吓,胎象不稳,所以,我想借三爷之手,接小女回娘家将养。” 苏绾淡淡的嗯了一声,表示明白。 且不说秦氏是否有了身孕,但秦大太太救女心切。 况且如果秦氏真的有了身孕,从梁王和萧徇的角度考虑,送秦氏回秦家也是上上策。万一梁王府出事,这便是梁王府唯一的子嗣。 苏绾沉默了好一瞬,才道:“我会尽量劝三爷,但是,秦大太太也需答应我一个条件。” -- 第195页 秦大太太立刻打起精神道:“三奶奶只管开口,不管多少钱……”她一咬牙,已经愿意为此接受苏绾的敲竹杠了。 苏绾道:“我不要银子,或者说,我不直接要银子。” 她有一个算是奢侈的弘愿,萧衡杀一人,她愿救一人,就算不能相抵,她也唯愿以此替他积些功德。可以她的本事和能量,这无异于异想天开。但若有秦家相助,就简单的多了。 她不求虚名不求实利,只求真真正正能救下人,并能许之那些人以真正的安稳生活。 ……………… 萧衡这会儿正陪着熙景帝。说他病着,可他面色红润,不再装神弄鬼,已经撤下了所有帏帐,和萧衡对面而坐。 每个人身前摆着一张小几,几上是酒菜。 熙景帝问萧衡:“你觉得,你父王和几位叔父,该不该死?” 萧衡道:“做为臣子,他们不忠,做为儿子,他们不孝,自然该死。” 熙景帝目光沉沉的望着萧衡,道:“你当真这么想?要知道,他们可是朕的嫡亲儿子。” 萧衡眸光沉稳而带有几分淡漠的道:“陛下是一国之君,掌控天下人的生死,父王和几位叔父既是臣,又是死,他们的生死理当在陛下的掌握之中。” 生或死,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他颇为自嘲的道:“陛下心中早有定论,又何必耍弄微臣呢?” 熙景帝朝着萧衡举了举酒盅,示意他喝酒。 萧衡却道:“陛下,臣不胜酒力,若再饮,怕是要御前失态了。” “你怕什么?失态又如何?这里是朕的地方,还容不下一个你?” 萧衡淡淡的笑笑,道:“天色已晚,臣身体不适,大不如前,比不得陛下龙腾虎猛,真的该早些歇息了。” 熙景帝嘲笑萧衡:“你才多大年纪,就连朕都比不上?” “是啊,陛下是真龙天子,谁敢和陛下争锋?何况,臣出宫之后,还要深夜奔袭回城外的家。” 熙景帝放下酒盅,道:“对,朕说过,要给你一份厚礼着,怎么能让你无家可归,反倒蜷缩在一介妇人的陪嫁庄子上。这样吧,你看中哪个地方?只要你开口,朕定赏你做安家之所。” 萧衡道:“只要是陛下所赐,臣已感恩戴德,不拘大小,也不拘热闹还是冷清,只要有个容身之地即可。” 熙景帝略想了想,道:“就把兴隆街的那处前慧敏大长公主府赐给你吧。” 那地方萧衡知道,说起来,前慧敏大长公主府因谋反,还是他带人亲自抄的家呢,占地足有整条兴隆街,其中亭台楼阁极为华丽、奢靡。 以他一介郡王之尊入住,着实僭越了些。 可谁在乎这些呢? 熙景帝的性子就不能以常理推之,他的赏赐,是他的恩典,若是推拒不要,他不会觉得你是谦逊,反倒会觉得是你不识抬举,说不定转瞬就是雷霆之怒。 是以萧衡起身离座,跪下叩头,道:“谢陛下隆恩。以后臣出入宫禁,要比从前可方便多了。” 熙景帝哈哈大笑,道:“那么大个府第,你们夫妻住未免太冷清了些,朕再给你添几个人吧。” 萧衡微笑,道:“陛下想得周到,臣虽受之有愧,可也嫌府邸太大,未免太过凄清寂寞,若陛下肯赏,不如连一众仆婢都赏了吧。” 这就是他的识趣处,以熙景帝多疑的性子,总要想方设法往萧衡身边安插人手,与其让他费事,不如自己主动些。 果然,熙景帝龙颜大悦。他挥手示意乐姬们停手,叫她们一众上前,伸手一指,问萧衡:“你瞧这些乐姬如何?” 萧衡只略扫了一眼,道:“能服侍陛下,自然都是容貌、才情极为出挑者,臣何德何能?敢夺陛下所爱?” 熙景帝一拍桌几,道:“不过女人而已,她们最美年华也就这么几年,就好比枝上的花儿,开的最研丽的时候,不及时赏玩,难不成还等她们都成了昨日黄花再遗憾?你只管挑,横竖倾举国之力,朕还缺女人不成?” 萧衡道:“臣年轻,不谙此道,还请陛下恩赐。” 熙景道点点头,道:“那倒是,你这孩子啊,不惜色,不贪财,平素除了打打杀杀,竟也没什么别的乐趣,也罢,朕替你挑几个。” 他随手点了四个女子。 萧衡冷眼看时,果然见这四个是这些乐姬中最为出挑的。不只是容貌,更有那股子从内而外的妩媚和风情。 萧衡没急着谢恩,径直大喇喇的问:“这些乐姬,可都服侍过陛下?” 熙景帝眸光一沉,问:“怎么?” 他还敢嫌弃不成? 萧衡道:“臣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欲夺陛下所爱而已。” 熙景帝一挥手,颇有点儿恬不知耻的道:“朕兴致高时,可夜御数女,人那么多,朕哪儿记得清?且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朕可不是那种长情的愚夫愚妇。” 萧衡仍旧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问:“若她们其中有了陛下的子嗣呢?难道陛下舍得?” 熙景帝嗤笑道:“朕儿孙无数,不缺子嗣。” 说白了,他只管他自己的私欲,倘有侥幸,那也不归他管了,爱是生是死,横竖他不在乎。 萧衡也就“无耻”的道:“那臣就安心了。” ……………… -- 第196页 夜已经深了,熙景帝索性留萧衡宿在宫里,自然那四个宫女也就顺理成章的去服侍他。 萧衡住的地方离熙景帝的寝殿尚远,可他就是能隐约听见寝殿里的动静。 他已经梳洗完毕,只着中衣,背手站在窗前。廊下宫灯将黑暗驱逐出一射之地,清朗的星空虽无月,却透着一股子清亮。 四个乐姬垂首敛衽,不发一声,温驯而沉默的等着萧衡召幸。 萧衡望够了外头看不见风景的风景,这才回身,他淡淡的打量着这四个宫人。 虽面色平静,可心里却是翻江蹈海一般的恶心,血脉里像是着了火,突突的要顺着出口往外奔涌。 他知道那酒里有东西,是催发之物。可他并不渴望那种由女人带来的欢愉,望着眼前漂亮、妖娆的宫人,他除了恶心就是痛恨,尽管这痛恨毫无道理。 二十四年前,他的亲娘就是这般轻易而随便的由老皇帝随手一点,就指给了梁王。 在他看来,这些女人不过是天下人理所应当的给他的供养,一批又一批,一茬又一茬,他不管世道如何,不管百姓们的生活如何,总之只要他高兴了,只要他舒服了就行。 可他根本不知道,这也是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而不是韭菜,不像韭菜那样,一镰刀割下去,没有任何汁液,相反还会再生。 每一个生命的背后,就是一个家庭的离别,是每一个女人的悲剧,甚至是她的子女们肝肠寸断的生死和挥之不去的噩梦。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喜怒无常的老皇帝。 --------------------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文:《冤家路窄》《表哥攻略》《卿本佳人》《拿什么拯救你》《刁奴欺主》《一不小心遇上个渣》《执迷不悟》 求作收,求收藏。 感谢在2021-11-01 21:38:29~2021-11-02 12:08: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心心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0章 醍醐 萧衡因为熙景帝赐了府第,第二天便自请出宫,理由是现成的,他要把苏绾接过来。好歹有了自己的家不是?总要一家人在一处才有个家样儿。 熙景帝嘲笑他:“你倒心急,府第那么大,一时半会也收拾不过来,且容礼部、工部派人好好收拾收拾再说。” 萧衡不以为意的道:“工部的人办事向来磨磨蹭蹭,若依着他们的进度,三年五载也是它,且让他们慢慢收拾,我们就夫妻二人,随便有个屋子就能住。” 熙景帝看了萧衡一眼,道:“也罢,知道你心心念念惦记着那个苏氏,留你在宫里,也是留得住人,留不住心。” 萧衡轻轻揉了揉肩,道:“微臣身上有伤,逢阴天下雨,便疼痛难忍,但陛下若有所召,臣招之即来。” 熙景帝挥手:“去吧,没的倒像朕不体恤你一样,且好生歇息几天,也好好替朕琢磨琢磨该怎么处置你爹和几位叔父。” ……………… 萧衡不是一个人回的庄子,而是带着那四个宫人。 这一路他快马疾驰,四个宫人坐在车上也跟着拼命赶路。 在城里还好,一旦出了城,官道崎岖不平,四个宫人被颠得钗环散乱,早饭都吐了个干净,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苏绾听说萧衡回来了,犹豫的功夫,还是出门相迎。 横竖是在自己陪嫁的庄子里,她曾剃度出家也不是秘密,被人看到也就看到吧,算不得多丢人。 远远看他大步匆匆而来,未曾靠近,先感受到了他浑身凛凛的寒意。 苏绾的笑意才涌上来,不自禁的便憋了回去。也就才和他打个照面,话都不及说,萧衡已经匆匆拽住她的手臂,径直将她拖进屋里。 苏绾温顺的由着萧衡将她按坐到榻上,微仰脸打量着他的神情。 萧衡抬手,示意杏月、林檎等人都出去,压低声音对苏绾道:“时间不多,我长话短说。我从宫里带出来四个宫人,你亲自审问……” 苏绾微微惊讶:“这种事,找个经验老道的嬷嬷即可,听说有些老嬷嬷只看一眼她们的形容体态,就能断定她们是否还是处子。” 萧衡不耐的道:“我不信这些道听途说,你让夏嬷嬷亲自验看,然后逐一审问。”他补充道:“要快。” 苏绾没问为什么,叫了夏嬷嬷过来,和她简单商量了两句。 没多大会儿,结果便出来了。萧衡目光沉沉的看向苏绾,问:“如何?” 苏绾道:“皆非完璧。” 萧衡面上并无失望的神色,可他的神色却更加的复杂。 苏绾道:“其中一个,并不曾服侍过陛下。” 萧衡猛的一抬眼:“什么意思?” 苏绾犹豫了下。 尽管不明白为什么,但她明白萧衡的意思,不然刚才他也不会声色俱厉的让她“亲自审问”了。 但她不能不说实话,也不怕他不信,因道:“我曾随慈心师太学过几天千金妇科,大略知道一点儿女孩子家的隐秘私事。有些姑娘的□□比较厚,就算洞房花烛,也未必会有落红。还有一些姑娘家,未曾婚嫁,却因行动或做活不太注意,因此会造成□□损伤,洞房花烛之时仍旧不会有落红,却并非因行为不检,和男人有了首尾而致。” -- 第197页 萧衡脸色更难看了。 如果说熙景帝有专门赏儿孙们他睡过女人的癖好,柳姨娘的不贞便是铁板钉钉的事实,他没什么好辩的,哪怕自己的来处再龌龊肮脏,他也只能认,毕竟出身是不能选择的,他没求着谁让他出生,可这由不得他自己。 哪怕亲爹再罪大恶极,恶名昭著,但这是命,他不认也得认。 可如果熙景帝真的只是不把女人放在眼里,就只是随随便便一指呢?有些他确实糟蹋过,有的则不然,那柳姨娘的清白就又成了无头糊涂案。 苏绾伸手,扶上萧衡的手臂。 萧衡仿佛受到了惊吓,猛的扭头看苏绾。 他那是什么眼神? 苏绾还从未见他这么脆弱和沉痛过,一时也吓的怔了一怔。 但很快,萧衡就收敛了自己的心绪。 苏绾镇定了一下,道:“也许只是慈心师太一家之言,如果这事对三爷来说很是重要,不如三爷多问问太医或是城里的郎中们。” “不用。”他想问的不是女人家的这点儿私事,而是一桩或许永远也解不开的迷案。 ……………… 苏绾轻轻抱住萧衡。 萧衡能感受到她的宽慰和怜悯,本来他是最讨厌这种软弱情绪的,可现在,他却没法推开。 苏绾也知道他的软弱是一时的,且他一向以强悍的面孔示人,哪怕是亲近如她,事后他也会以曾经泄露过这种情绪而自耻。 所以苏绾开口道:“三爷,你打算如何处置梁王爷?” 萧衡肩膀猛的一抖。 苏绾仍旧紧紧抱住他,道:“世子妃的母亲秦大太太曾经来见我,她想请你高抬贵手……” 苏绾不紧不慢将秦大太太所求之事说了一遍,已经恢复平静的萧衡顺势将苏绾抱进自己怀里,轻呵一声,颇有点儿促狭的望着苏绾,道:“她是求过你了,那你呢?是求我呢,还是命令我?” 苏绾垂下双睫,却又轻俏俏的瞥他一眼,道:“我怎么敢命令三爷?还不是三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尤其是外头的大事,我更没有置喙的余地。” “她答应你什么了?” 苏绾也不慌,只道:“能有什么?世间之人,所贪者,要么名,要么利,我一介闺阁妇人,色么,有三爷足够了,自然只能剩下财。” 萧衡胸脯一鼓,忍不住掐住苏绾的下巴,又气又笑的道:“什么叫有我就够了?” 这话听着像夸人,可怎么那么不得劲儿呢?敢情如果她遇到的不是他,未必谨守妇人闺训,不定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来? 苏绾和他对视,道:“这也没什么耻于承认的,谁让我并非未嫁的闺阁女子?都说除却巫山不是云,还说食髓知味,圣贤也说,食色,性也,我也是人,自然也……” 想是想,不过以萧衡那种贪婪和霸道的性子,苏绾是真真切切的有点儿抵怵。 萧衡忍不住取笑道:“这么说,若你做了武后,也会同样后宫男宠三千?” 苏绾还当真认真想了想,摇头道:“古往今来,文人墨客,无一不问过‘情为何物’,可是到如今也没人真正勘破这个话题。我从不否认有深情痴情之人,可所遇所见,也不乏薄情无情之人,别人我不敢说,就是我自己我亦不敢夸口。但我愿意遵从自己的心,遇到合适的良人,我愿意忠贞不渝,以诚报诚。但若夫妻中道仳离,因为各种各样的压力和原因,彼此各娶各嫁,也未必代表他们就狼心狗肺,无情无义,律法伦理之外,还有一个人性在,万事万理,敌不过一个‘情有可原’。” 萧衡是聪明人,哪儿会听不懂苏绾的意思? 他再恨亲娘柳氏,可也不能因为自己身世糊涂就厌憎怨怪。 她入宫,情非得已,是否清白,无关她自己的意愿,再之后她像物件一样被熙景帝随随便便赏人,同样由不得她。 纵然她生得容貌绝伦,可因不是完璧,所以遭了梁王的厌弃。 退一万步说,就算她是完璧,难不成她就真能得梁王一世宠爱? 所以,从来不是她的错。她是浮草飘萍,不过是随波逐流而已。纵然可恨可气,可世间男子无能为力者都不在少数,他又何必苛求一个妇人? 就算柳氏后来有错,不该和萧徇亲近,可那也是人性所致。 试想一个孤苦无依的妇人,不能自强自立,却又贪生惧死,所以渴望来自于任何一个人的温暖和安慰,纵有错,罪不致死。 萧衡长出一口气,道:“想让我饶了秦氏不是不可以,不过,不能就这么红口白牙,轻轻巧巧的放过。” 苏绾看他:“那三爷想要什么?” “我想知道从前的一件旧事。” 他微仰脸,道:“梁王爷说,我亲娘是由陛下赏赐入府,却非完璧,他自此嫌恶,再未进过我娘的院子,可八月之后,我出生了……我十岁那年,梁王妃夫妻以及先世子妃指认我娘和萧徇通奸,将她绞死,她死之际,已经有三个月身孕……我不求青红皂白,我只想知道事情真相。” 苏绾沉默良久,反倒低头笑了笑。 萧衡莫名:“你笑什么?” “我是笑三爷当局者迷。若问从前旧事,莫如问梁王妃。” 萧衡骤然如醍醐灌顶。 他的身世或许已经不可考,但柳氏后来是否有孕,别人不知,但梁王妃一定清楚。 -- 第198页 萧衡道:“她性子刚强,只怕未必能轻易就范。” 苏绾咬了咬牙,自嘲的道:“就当我是近墨者黑吧,横竖我压根不是什么好人。三爷要知道,这世间之人,凡是做了父母,就没有谁能忍心儿女受苦的。” 萧衡猛的抬眼看向苏绾。 苏绾没有避让,那欲说还休的眼神里碧波荡漾,是她心底善与恶的挣扎。 萧衡反倒笑了笑,道:“你何必自贬,她难道是什么好人?且不论我亲娘的死,便是梁王府这么多年来,不知有多少枉死冤魂的命都在她一人身上。母债子偿,哈,恰是这个道理。” 让萧徇受受苦又如何?不是梁王自己说的,母债子偿? --------------------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文:《冤家路窄》《表哥攻略》《卿本佳人》《拿什么拯救你》《刁奴欺主》《一不小心遇上个渣》《执迷不悟》 求作收,求收藏。 今天会两更,因为我没完成任务榜单。 下午或者晚上吧。 感谢在2021-11-02 12:08:53~2021-11-03 08:18: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8642974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1章 逼供 梁王妃已经被囚禁数日,除了不得自由,一应饮食也十分潦草。 她十分隐忍兼沉默,并未对萧衡百般戾骂,也早就一副认命的姿态,除了神态间仍旧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和往日并无区别。 见有人来押她,底下丫鬟婆子或色厉内荏,或尖叫号哭,她也只是蹙了蹙眉,轻斥道:“都闭嘴。” 望着眼前的可堪被称作爪牙的御林军,也只是轻蔑的笑了笑。 她被带到梁王往日所住的殿内,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上首的萧衡。梁王妃唇微微向下一撇,在心里骂了声“贱种”。 嚣张什么呢?今日他杀人,来日人杀他,果报轮回,谁也别想躲得过。 梁王妃全然一副悍然无惧的模样,冷冷的望着萧衡。 萧衡抬眼,随即又低下头去,手里把玩着茶盅,语调清淡的道:“坐。” 梁王妃轻哼一声,坦然的坐下。 萧衡也不急,只慢条斯理的喝茶。 一盏又一盏,完全视梁王妃如无物,仿佛他叫她来,就是让她看着他喝茶的。 桌上除了茶水,还有点心。 梁王妃半生养尊处优,偏生这几天被又馊又简薄的饭食折磨得肌肠漉漉。 平时忍也就忍了,可是被热茶一薰,点心的甜香就像生了馋虫,勾得她肠胃仿佛生了意志般,叫嚣着投降。 梁王妃把脸一偏。这点儿小伎俩,不入流的小手段,对付她,还太稚嫩了些。 可她也未免太过高估自己的意志。 人这种东西,强悍的时候真的挺强悍,可以超越人对自己本身的认知,也能超越本能的极限,但脆弱的时候也真脆弱,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梁王妃竟被饿得浑身发软,直冒虚汗。 到底撑不住,她怒问萧衡:“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我好歹是你名义上的母妃,由不得你肆意折辱。” 萧衡放下茶盅,道:“肆意折辱这四个字,言之尚早,不过请你来,的确有几件事想问。” “是问你姨娘的事吧?”梁王妃一脸的“我就知道如此”的模样,道:“还是那句话,你就是不折不扣的贱婢生的贱种,她死有余辜,怎么,终于要对你的仇人下手了?你这是想为母报仇?” 萧衡毫不讳言,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我为母报仇,理所应当。” “那你去杀啊,柳氏那贱婢是王爷亲自下令绞杀的,当时你也在场。要不要我提醒提醒你?” “不劳提醒,梁王一个,你一个,还有你那好儿子……” 梁王妃眉锋极轻的抽搐了一下,冷哼道:“是那贱婢水性,勾引了我儿子……” 萧衡抬手,一记茶盅砸过去,不偏不倚,正砸在梁王妃鼻梁上。 她惊叫一声,只觉鼻子酸痛,两管鼻血已经唰一下淌了下来。 这点儿小伤小痛,梁王妃不痛不痒,她用手背抹了把鼻血,仍旧桀骜的瞪着萧衡。 萧衡道:“我知道你不会好声好气的答话,但我仍旧要问,我是谁的种?我娘临死之时,是否当真有了身孕?若有,又是谁的?” 梁王妃冷笑:“你是贱婢生的贱种,还需要问吗?你娘人尽可夫,是个男人她都勾引,有身孕又岂是什么怪事?不只是那一胎,在生下你之后,她又怀过一次,统共算起来,她一共怀过三次……只可惜,生下来的只有你。” 她看着萧衡那惊讶之极的神色,越发的畅快:“替你娘遗憾吗?我就应该让她把那一串贱种都生下来,看你今日还有没有脸替她报仇。” 萧衡并无一点儿被激怒的迹象,只问:“都是谁的?” 梁王妃傲然的道:“我怎么知道?也许是哪个管事的,也许是哪个做粗活的伙计的,或者是她从府外勾搭进来的,总之都是野种。” ……………… 萧衡就知道她不会好好说话,当下起身,一脚踹翻了屏风。 梁王妃一脸的无所谓。 他还能怎么样? 打,她不怕,有种他直接杀了她。 -- 第199页 于律法上,她是他的母妃,而他再报仇心切,可若打杀了她,他就是不孝的逆子,既违律法,又枉人伦,是要遭人切齿的。 屏风后头空无一人,不过横梁上吊着个男人。 梁王妃不屑的视线上移,对上那张熟悉的老脸:是梁王。 梁王妃呵笑两声,眼里不但没有担忧,反倒带了几分亢奋的怂恿:杀了他,有种你就杀了他啊。 萧衡问着梁王:“这些旧事,你都知情?” 梁王摇头。他一个大男人,府里也不缺妾室通房,谁有没有身孕,又是否小产,他哪儿知道? 也不关心,总之能生下来的,那就是他的儿女。 不过养着,有出息就罢了,没出息,也不过权当多养一口人。 萧衡早就对梁王不报希望了,可这个时候还未免觉得绝望。 这么个男人,怎么配有妻有子? 他心中装的是他自以为是的大业,可其实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糊涂蛋,看似是后院琐事,看似他英雄豪杰,可其实不过被个妇人蒙蔽,他所知道的,不过是那妇人想让他知道的而已。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别说他当不成一国储君,做不成继任的皇帝,就算他真有那一天,身边俱是宦官佞臣,以他这刚愎自用、自以为是的性子,也就是个偏听则暗的昏君。 萧衡看向梁王妃,问:“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把你知道的,原原本本的都说出来,或者我可以看在这么多年……” 他深吸一口气:“……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情上,我放你们一马。” 梁王妃哈哈大笑,道:“你休想,你做梦,我是不会说的。你生来就是个冷血、残酷的变态,是贱婢生的贱种,凭什么我要让你得到解脱?就是死,我也不会把当年实情说出来。” 很好。 萧衡道:“知道你不怕死,我也不会让你死。”他一挥手,外头有人捧了个锦匣进来。萧衡示意他放到梁王妃跟前。 梁王妃一脸的不屑。 萧衡伸手替她打开,血腥味扑面而来。 梁王妃说着无所顾忌,可对上锦匣里血肉模糊的一团,还是被恶心得面色皱成一团。 萧衡道:“这是你大哥的人头。” 梁王妃咬牙切齿的骂道:“你这个畜牲。” 萧衡冷笑一声,道:“他原本罪不致死,是你逼我的,他是第一个,却绝不是最后一个,你一共有四个哥哥,我便一天给你送一个。你的哥哥们人头送尽了,还有你嫂子的,你侄子、侄女以及你的侄孙们的。” 梁王妃猛的闭眼,道:“徐家是借着梁王府之势发迹起来的,如今梁王府倒台,徐家注定不得善终。” 也就是说,她认了。 萧衡呵一声,一指梁王道:“那他呢,到底结发夫妻一场,他的生死你也不顾了?” 梁王妃仍旧不肯睁眼,只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是命。” 还真是铁齿钢牙,怎么也撬不开啊。 萧衡笑了笑,道:“这又是何必呢?好死不如赖活着,你是活够了,福也享过,罪也受过,可萧思通呢?” 梁王妃果然没再试图激怒萧衡。 萧衡道:“听说我那位新大嫂已经有了身孕,秦家也正不遗余力的想要替世子爷留一线香火。而现如今,能够留他们夫妻,不,是一家三口性命的人,只有我。我没什么要求,就想知道当年的隐情。” 梁王看向梁王妃,道:“徐氏,你若知情,但说何妨?” 梁王妃恶狠狠的看向梁王,道:“偏不。你们一个一个,让我恶心了小半辈子,凭什么我要让你们好过?” 萧衡嗤笑一声,道:“其实知不知情我都无所谓,也论不到解脱不解脱。知不知道我的身世,我真没那么执着。可我就是想还我娘一个清白。” 梁王妃呸了一声,道:“我管你有没有所谓,总之,府里凡是知情的旧人,早就死的死散的散,除了我,再没第二个人知道实情。你想报仇,只管杀啊。” 梁王气得骂:“你这个蠢妇、毒妇。” 萧衡不知操纵了哪一处,梁王竟被徐徐放了下来。 梁王妃反唇相讥:“现在说我是蠢妇毒妇了?当年你娶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我几个兄长,几个侄子,为了你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没有我们徐家,你以为你这梁王能坐得有多稳当,有多风光?” 很快,落地罩后头,有人难耐的哼了一声,似乎十分痛苦。 梁王骂梁王妃道:“你这无知妇人,孰轻孰重,你就分不清吗?不过一个死了多年的女人,不过是陈年旧事,你就说了又如何?我死无妨,可你要害死思通吗?我在他身上花费了大半生的精力和心血,我图的什么?还不是希望把整个家业都传承到他身上?就为了你一时的拧性和固执,你想成为害死咱们全家,害死徐家,害死你儿子的凶手?” 萧徇有些痛苦的声音传来:“母妃,算我,求你,不只是,三郎的心结,更是我的,这么多年,我背负着……无尽的,愧疚和痛苦,以及污名,多少次都,咳咳,恨不能以死谢罪。母妃,就当是,你饶过我……” 透过落地罩,梁王妃清楚的看见萧徇被高高的吊在横梁之上。 他可不像梁王那般轻松,而是粗绳勒颈,时间一长,已经被勒得面色发青,五官渐近狰狞。 -- 第200页 --------------------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文:《冤家路窄》《表哥攻略》《卿本佳人》《拿什么拯救你》《刁奴欺主》《一不小心遇上个渣》《执迷不悟》 求作收,求收藏。 感谢在2021-11-03 08:18:17~2021-11-03 19:13: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树蔷薇、起风沙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2章 丢失 杀人诛心,真正让苏绾说对了,这世间没有哪对父母能忍心看着自己的儿女受苦的。 梁王妃再蛮狠强横,她也不过是个母亲罢了。 她可以自己饱受酷刑,可以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娘家兄长、侄子侄女受伤去死,但她受不了萧徇在她眼前受一点点儿苦。 尤其萧衡这个心狠手辣的,他像猫玩老鼠一样,不肯给萧徇一个痛快,在他眼看要撑不过去,已经双眼翻白的时候,便把他放下来,给他喘息的机会,等他才适应,就又把他吊上去。 同时跟着遭罪的还有梁王,他不停的咒骂着梁王妃,骂她是蠢妇、毒妇。 萧徇失禁了。 梁王妃再撑不下去,她终于崩溃的喊道:“好,我说。” 真到了要真相大白的时候,萧衡反倒没了听的兴致,他避出去,把场地交给这至亲一家人。 只不过,梁王和萧徇还是被吊着的。 梁王妃目光迟滞,心如刀绞,却迟迟不肯开口。 梁王气得骂:“你倒是说啊。没看思通已经撑不下去了吗?再这样,他就算不死,也会因为窒息变成个傻子。” 梁王妃心疼的收回视线,颓然的坐下,道:“那贱种,是你的。” 梁王一怔:“你说什么?可那贱婢分明不是完璧。” 梁王妃冷呵一声,道:“那就只有天知道了,我只知道,她是进府之后一个半月诊出的身孕。” 梁王半天没能发出声来,还是萧徇问:“那为什么三郎会不足月而生?” “我给贱婢服了催产药。”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梁王问完了才后知后觉。还用问吗?自然是看柳氏刺心刺眼,所以故意给人一种错觉。 不足月而生子,说明她不清白,也说明萧衡这个孩子是个孽种、野种,为的就是激起他的厌憎和嫌恶。 萧徇问:“那,后来的……呢?” 梁王妃既然开了口,萧衡又不在跟前,一个是她的夫君,一个是她的儿子,她也犯不着撒谎,她道:“都是你父王的。” 梁王惊讶失声:“不可能。我,我再没进过她的房。” 梁王妃嗤笑:“你喝醉了……” 说他醉,还没到人事不知的时候,说他没醉,可他从柳氏的床上爬起来,又把自己做过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梁王:“……” 一时间,梁王和梁王妃都没吭声,还是萧徇率先哽咽出声,喃喃道:“我就说,我没有到枉顾人伦的地步,可是你们都不信,都不信。十多年,十多年啊,我几乎夜夜恶梦……” 他不单没法面对父亲、母妃,也没法面对徐氏,更没法面对萧衡。 他觉得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罪人,再自认清白,可他百口莫辩,柳氏的死,恰恰是对他罪行的遮掩。 偏偏母亲和徐氏只有对柳姨娘的咒骂,反而将他粉饰成了一个受人勾引的无辜受害者,可他不杀伯仁,伯仁因他而死,他外表有多绚烂温文,内心就有多千疮百孔,阳光和明亮让他窒息,这么多年,他始终没法面对自己的内心。 在经过无数个自我审判的夜晚后,他甚至对自我失了信心,总觉得自己的的确确就是个心思龌龊的男人。 终于有沉冤昭雪的时候。 这么多年,他终于得了清白,却早就时过境迁。和柳氏一同死掉的,不只是那个没能出世的孩子,还有萧徇年轻、热烈、纯净而善良的自己。 三十好几的男人,此刻哭得像个委屈的孩子。 ……………… 梁王没有萧徇那样的痛悔。 他对柳氏的死,不觉得可惜,他对于那两个没能生出来的孩子,也不觉得遗憾,对于这么多年苛待了萧衡,也不觉得有什么可忏悔的。 这会儿,他心里反倒是无比的庆幸,庆幸的是,萧衡到底是他的儿子,庆幸的是,好歹他养育了萧衡一场。 既有了父子这层血脉亲缘,那他就绝不会对自己下死手,也不会袖手旁观,眼睁睁看自己去死。 说不定,还有再度转寰的机会,毕竟他在父皇跟前颇有点儿颜面,但凡得他一句承诺,自己父子就有可能得以逃脱。 那么,在兄弟子侄们都遭横祸的前提下,说不定自己是最后的一枝独秀。自然储君之位也好,甚或那个宝座也好,终将都是自己的。 不过萧衡没给梁王表演的机会,他压根不想见梁王。 是萧徇向他转述了梁王妃的一字一句,他问萧衡:“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父亲说了,只要能弥补,他什么都可以做,甚至,可以为姨娘重立牌位,给她一个侧妃的追封,以后……” 梁王的原话是,以后,可以追封柳姨娘为贵妃或是皇贵妃。如果萧衡贪心,他甚至可以追封柳氏为皇后。 萧衡半晌并无言语,最终也只是说了一句:“我只想知道,她最终被葬在了哪里。” -- 第201页 他不替亲娘争什么狗屁名份。 梁王自身难保,还什么侧妃,真是人丑想得美。就算他想娶自己亲娘做正妃,也得在他能保住自己爵位的前提之下。 还谈什么以后?就算他肯给亲娘一个死后殊荣,可他不稀罕。他只想把柳姨娘迁出去,另寻地方安葬,请和尚们做个水陆道场,超度她早登极乐,另行投胎。 就只是,别再和梁王,和梁王府有任何关系。 萧徇道:“我会替你打听,只是,三郎,虽然父亲待你不够亲近,可毕竟父子一场,再坏,他也养你到成年。生恩养恩,千重万重,你不能担着弑父的名声。三郎,从前的事,就都放下吧。现如今,我们才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我不会像父亲那样劝你什么,可一家人就应该和和美美的在一处。” 萧衡嗤之以鼻,道:“在一处?你这是劝我自寻死路,和你们在一起被圈禁至死?” 萧徇噎了一下,道:“三郎,父子同心,其力断金。” 还在痴心妄想,还在做着他们的千秋大梦。 萧衡并不是怕担上什么弑父杀兄的恶名,所以才会当真对梁王和梁王妃手下留情。 他只是不想让梁王夫妻死得那么早,那么快。 死多容易,活着比死可难多了,就让他们夫妻的后半辈子在日日相看两厌中过吧。 萧衡冷冷的看萧徇一眼,道:“这是我和你们见的最后一面,父子也好,兄弟也罢,从此恩义两绝。” …… 熙景帝很快下旨,褫夺梁王的爵位,将他和萧徇等人圈禁起来。 梁王美梦破灭,犹不甘心,无数次的想见萧衡一面。他是做爹的,而“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几乎是压制子女们的尚方宝剑,无往而不利。 只要他见到萧衡,或是忏悔,或是要挟,他总能就范。 可惜,萧衡却置之不理。 他只做了两件事,一是把秦氏神不知鬼不觉的弄出了王府,再一件,他重新替柳氏另寻了一处依山傍水之地,替她迁了坟。 他和苏绾搬进了前慧敏长公主的府第。 清清净净,简简单单,只在门上挂了个萧府的匾。也不曾宴客,也不曾待宾,就只夫妻两口,伴着柳氏的牌位,吃了一顿团圆饭。 三更半夜,大门被敲响,宫内的御前总管带着人来请萧衡。 苏绾满是担心。这是出什么事了?大半夜的不让人消停? 萧衡安抚她:“无事。” 苏绾亲自替他着衣。 萧衡乘人不注意,对她耳语道:“再过一段时间,你仍旧搬出城。” 苏绾摇头:“若风雨欲来,哪里都不是清净之地。既然从前我能保全自己,以后也能,横竖,不过是一死而已。” 萧衡嘲讽的笑笑,道:“让该死的人去死好了,凭什么是你我?” …… 宫里,熙景帝满眼血红,剑尖上全是一滴一滴往下淌的血,他怒问萧衡:“这些日子你去哪儿了?宫里全是贼,你是怎么替朕看的家?” 萧衡在心里道:我踏马又不是狗?宫里这么大,人这么多,丢了东西你找寻我做什么? 这会儿才说宫里全是贼?难道他不知道,他自己就是个贼头?贼头儿才养了一窝子的贼,各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虽在心里腹诽,萧衡面上却仍旧一副恭谨模样,道:“微臣家中琐事颇多,所以在家中耽搁了几日。陛下且请息怒,不知宫中到底丢了什么?微臣不才,若陛下信重,臣愿意替陛下找回失物。” 丢的可不是什么金银器皿,而是玉玺丢了。 这可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听说过当官的丢了官印的,可在没有战乱的情况下,堂堂皇帝把玉玺丢了,既滑稽又荒谬,还有点儿匪夷所思。 这才是熙景帝怒不可遏的最主要的原因。 萧衡却一点儿都不觉得稀奇,也不觉得意外,因为这事,是他一手操办的。 熙景帝是病虎余威犹在,萧衡不能和他正面杠。但俗话说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只要精诚所致,熙景帝早晚会被蛀虫蚀透。 他没办法于朝夕之间将他扳倒,就只能在小事上慢慢渗透。 萧衡请缨道:“若陛下放心,交由臣来处置。” --------------------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文:《冤家路窄》《表哥攻略》《卿本佳人》《拿什么拯救你》《刁奴欺主》《一不小心遇上个渣》《执迷不悟》 求作收,求收藏。 感谢在2021-11-03 19:13:51~2021-11-04 14:16: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心心、28642974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3章 懈怠 借着盘查玉玺下落的机会,萧衡大肆清理禁宫的内侍和宫女。他几乎把宫里所有重要部门,以前熙景帝所信赖、重视的宫人俱都一网打尽。 一时间阖宫人心惶惶,风声鹤唳,连皇后都惊动了,可她不敢触老皇帝的锋芒,只能将萧衡叫过去问话。 萧衡只有一句话:臣是奉了陛下旨意。娘娘若有异议,不妨向陛下直接进谏。 皇后不敢。如今熙景帝的脾气越发暴躁,身边内侍不知被他斩杀了多少,皇后也怕死,她可不敢赌自己在皇帝跟前有多少情份,她又有多大的福运,又能不能抵挡得住他的雷霆之怒。 -- 第202页 萧衡盘查了大半个月,玉玺仍旧没有下落。 熙景帝虽说早秘密让人仿了一枚玉玺,可到底自家知道自家事,既心虚又愤怒。 他的病情也愈重。 太医院的太医也让萧衡清洗了一遍,再给熙景帝诊脉时,用药就极为谨慎,谨慎到不但于事无补,还一味的进补,以至于老皇帝一边躁狂,一边亢奋,身体状况越发江河日下。 随着身体的糟糕,熙景帝的脾气越发暴躁,他整夜整夜的睡不好,身边有一点儿响动都不行,谁在身边守着都不成,最后只能指定萧衡一人。 熙景帝又一次从恶梦里惊醒,第一件事便是抓着手边的剑朝着萧衡砍去。 萧衡翻身躲开,却仍旧迟了一步,铠甲被划伤,手臂上一道深深的血痕。 熙景帝清醒之后,虽无痛悔之色,却盯着萧衡看了半晌,道:“以后许你执佩剑。” 所以萧衡这道伤没白受,自此,只要他在宫里当值,腰下一直挎着佩剑。 秦太傅的府里,几位当朝老臣不顾往日政见不同,齐齐屈尊来见他,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当今陛下年事已高,且身体大不如前,太傅理当挺身而出,力谏陛下立储。” 秦太傅道:“为陛下尽忠,乃是为人臣子的本份,我自当下诸君齐头共进。” 齐头并进,也就是说,他并不想当这个出头鸟? 也是,如今陛下喜怒无常,暴躁易怒,谁也不敢预料他会有什么反应。 那就试试吧? 结果,熙景帝当场勃然大怒,举剑追着那进言立储的御史,两三下便将他砍了个血葫芦也似。 诸人都吓傻了,一时竟想不起来逃命。 等到熙景帝反应过来,众人只能如妇人般惊声四散奔逃。平日里最讲究威仪和规矩的朝臣,这时候只剩下狼狈,官服不整,鞋子跑掉了的不计其数。 有人大声喊:“来人,快拦住陛下。” 这不开玩笑吗? 宫中侍卫是来保证陛下的人身安全的,哪儿是朝臣们能够驱使得动的? 其他宫人、太监们吓得战战兢兢,哆哆嗦嗦,有心上前帮忙,可各个手无寸铁,被熙景拉提剑空砍了几下,就吓得齐齐退后。 只有萧衡腰间有剑,他却站在熙景帝身后不远处,面色冷漠,神情放空,仿佛全然不见眼前君臣闹剧一般的杀戮。 有人直指萧衡:“你为何不拦住陛下?任凭陛下肆无忌惮、为所欲为,这也是不忠。” 萧衡抱剑冷漠的道:“我只效忠于陛下一人,陛下未曾下旨。”他甚至道:“若我的剑有所指向,也是诸君,岂有对着陛下的道理?” 也是,他本就是陛下的爪牙,向来唯陛下之命是从。若陛下明智,他尚且是奸佞,若陛下昏庸,他只会更罪大恶极,难不成还能指望他像个忠正君子一样,时刻提醒陛下做事公允理正? 连伤带怕,朝臣中竟有小一半都吓病了。 熙景帝再一次罢朝,没人再觉得遗憾,反倒只有庆幸。 毕竟一个发了狂的皇帝,每一次上朝,国事议不了多少,反倒自己有丧命的危险。 若是因为朝事赴死,死后还能落个青史留名,可若死于发狂的陛下之手,那简直是莫大的笑话和耻辱。 ……………… 秦太傅不肯出头,熙景帝又没人能掣肘,朝臣成了一片散沙。就有那些原本居心叵测的人另僻蹊径。 于是几位被圈禁的王爷和王孙们便借机逃出了京城。 梁王也在此列。 熙景帝尚在昏噩当中,几位王爷已经各自揭竿而起。 这时候还顾及什么父子亲情?已经到了你死我亡的地步好吗?横竖是最后一搏,不搏也是个老死宫墙的下场,是以这几个兄弟倒是前所未有的同发一心。 老皇帝不得人心,纵然有迂腐之辈,可也有妄想青史留名,另立明君,并且求个从龙之功的投机者。 何况几位王爷都是野心勃勃之辈,从前的功夫没白下,这会儿各有拥趸,倒也旗鼓相当。 老皇帝不能理事,一听说儿子、孙子们造了自己的反,气得当场吐血,醒转后又只是暴躁发狂,竟连派人平剿叛乱的决策都没有。 朝臣们大失所望,心中都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秦太傅这时候提出:从前陛下亲征西南,便是保宁郡王监国。如今朝事纷乱,不如还请他重新监国吧。 从前诸人都对萧衡持有极大的恶意,这会儿反倒没人吭声了。 是啊,几位王爷平时装得温文宽厚,君子一样,到处招揽人心。 可谁成想一旦有变,他们最先反叛,虚伪的面孔下,各个心里都藏着一颗垂涎陛下宝座的贼心呢? 反倒是这位保宁郡王,当初陛下驾崩的谣言传得沸沸扬扬,很多人都在揣测他是否要趁机夺位。不成想,他是最坚定的要派兵救驾的那个。 而且他还成功了,就因为救驾,他自己都差点儿死到西南,可见他对陛下的忠心。 如今虽说他身处事外,一味的放纵陛下失控,但那也情有可原。 一是这是他的愚忠之处,二来毕竟名不正言不顺,他只是陛下身边当值的臣子,职能等于同侍卫,他只管负责陛下的安全就好。 至于朝臣们死活和他有什么关系?昔日谁也没给过他什么恩惠,凭什么让他为了不相干的朝臣以身犯险? -- 第203页 所以人心就是这么古怪,偏见固执而深邃,轻易不可扳动,可一旦原谅,压根无需对方辩解,自有无数人不遗余力的为他寻找理由和借口,甚至不惜将他原本没有高贵禀性悉数都强安到他头上。 秦太傅带头,一众人等极力推举萧衡监国。 萧衡却以“陛下并无明旨”为由,竖辞不拒。理由也是现成的,从前一是有陛下诏书,二是陛下不在京城,如今陛下虽说神智不清,可到底他还在位,他则无名无分,监个什么国? 他不肯监国,便不肯带兵平叛。 偏熙景帝又离不得他,偶尔一次休沐,不在宫中当值,熙景帝必定要闹得人仰马翻,命宫中太监带人星夜开宫门前去萧府召他。 是以人们半夜听到马蹄的急促声响,早从最初的惊疑转为麻木。并非是叛军打到京城,也不是各处有兵乱,不过又是陛下星夜传召保宁郡王而已。 ……………… 萧衡不急,可朝中形势危急,各地纷纷投靠王子王孙,互相攻讦,都拿自己当正统,举兵共进,直逼京城,大有谁先抢到京城,谁就能坐稳皇位的架势。 连秦太傅都有点儿急了,他在宫中遇到萧衡,问了一句:“对于当下形势,保宁郡王是如何想的?” 两人只有女人间为救萧徇之妻秦氏的那么一点儿微末默契,私下里,两人从未有过正面交谈,是以秦太傅还真不敢笃定萧衡到底是拿架还是真的对那个位置不感兴趣。 萧衡漠然的笑了笑,道:“不怎么想,蒙太傅过问,萧某只有一句话:与我何干?” 秦太傅被噎得一顿。 他才不信。 可萧衡就是作戏,横竖急的不是他,秦太傅只能挑明了道:“郡王如今所处之情势,与当下朝中形势相差无几吧?我不信郡王会无动于衷。” 进一步,他便可登顶,可退一步,他便死无葬身之地,秦太傅不信萧衡会看不清形势。 萧衡道:“人谁不死?不过是早晚而已。” 秦太傅气得:说得好像我怕死似的。 他问萧衡:“难不成郡王爷当真要眼睁睁的看着大厦将倾?你到底是皇子龙孙,自当担起家国重任。” 萧衡失笑道:“我不过是梁王府不得宠的庶子,几乎从未受过博学鸿儒的教导,能搏我父王青眼,靠的不过是蛮、狠二字。所以太傅讲的这些大道理,未免有点儿对牛弹琴。” 他又冷嘲的对无话可说的秦太傅,道:“我虽冥顽不灵,却也知世间事,想要得,总要有所失,就算伸手,也未必就能得偿所愿,也许要冒着失去这只手的危险。对我是,对于太傅大人,也是。我明白秦太傅一颗为国尽忠的诚心,我很敬佩。” 但也就剩下敬佩了。 秦太傅看他要走,不由得追上前道:“郡王,老臣知道您有顾虑,若顾虑全消,你便可以当仁不让了么?” 萧衡笑笑,满不当回事的道:“或许吧。”他反问:“太傅当真觉得我是那个最好的选择?” 秦太傅一噎。 萧衡不掩嘲弄的道:“我这辈子,被人当刀的时候实在是太多了。”他提起自己的双手看了看,道:“这双手,确实沾满了无数血腥,可我不想再沾血腥。” 就这么简单。 别拿生死或是大义来说服他。 --------------------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是快结文了,但是太卡了, 写不出来。 今天的更新。感谢在2021-11-04 14:16:29~2021-11-08 10:30: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起风沙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4章 自相 秦太傅道:“郡王这个时候才说这话,不觉得太迟了些吗?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或许人人都有说这话的机会和余地,唯独郡王没有。” 秦太傅是真急了,也不怕说话直接得罪了萧衡。 本来就是这么回事,他从前有再多不得已,可抄了那么多人,杀了那么多人,不知结了多少仇怨,他这会儿想抽身?天真。 萧衡也不恼,就那么无波无澜的盯着秦太傅,道:“我不否认太傅这话,可到底没沾上至亲父兄的血。” 秦太傅一凛。 萧衡含着几分嘲弄的道:“诚如太傅所说,我在世人眼里,已经是魔鬼、变态,罪大恶极,罄竹难书,可若背上了弑父杀兄的名声,我与禽兽何异?” 秦太傅沉默了一瞬道:“老朽自然知道郡王顾忌的是什么。” 总不至于叫他背负这个恶名就是了。 总之,别说什么他不怕死的话,人谁不怕?也别说他已经看透了生死,这话说着容易,可有几人真正能做到? 他若真的看透生死,也不会历经千难万险,非得从西南回到京城了。 说句不怕萧衡记恨的话,他如果想要隐姓埋名,有什么会比他令世人都知晓他已经死了更佳的机会了? 所以他说他毫无牵挂,这话也只好哄哄人,这世上聪明人多的是,没人会信他这些鬼扯。 秦太傅索性再直接点儿道:“无需老臣多说,郡王从前做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如今就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进还罢了,若退,不只郡王自己……” 是,他的父亲、嫡母,嫡兄、庶弟都已经逃离了京城,可他还有妻子呢? -- 第204页 萧衡仍旧平平淡淡,仿佛没有一点儿触动,就像是没听懂。 秦太傅道:“郡王和郡王妃也算是患难夫妻,想必要比世上别家夫妻感情更深厚一些。老臣听闻郡王妃幼年失了恃怙,日子过得着实不甚如意。” 就算萧衡想死,苏氏也愿意?他不念着他自己,也不替苏氏考虑上一分半分?不足双十年华的女子,年纪轻轻就要陪他共赴黄泉,他真的忍心? 萧衡果然顿住,沉默了半晌,眉眼间露出些微的惆怅,不过说出来的话却气死个人:“俗话说的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苏氏不幸,嫁给我这么个人。我若活一日,自然许她一日三餐,我若身死,说不得她也只好认命。” 秦太傅气得在心里骂了一声。 只知道他是心狠手辣的小人,不成想他还是个口是心非的伪君子。 到底忍不住说了一句:“郡王妃落发剃度,已经是认命。但凡郡王肯发一丝善心,只怕郡王妃也能得以保全余生。” 还是那句话,骗鬼呢? 他要真的想让苏氏认命,不回来就好了。或者回来,仍旧自行其是,做他肆无忌惮的郡王,顺势再给苏氏一纸休书即可。 横竖她没个能做靠山的娘家,休也是白休,她一个软弱妇人,岂能与他为敌? 一旦她们两个不再是夫妻,苏氏又剃度出家,不管将来萧衡死得如何凄惨,想来也没有哪个上位者会单单与苏氏一个出了家的尼姑为难。 她固然没有铁衣玉食的生活,但苟活半辈子还是轻而易举的。 可谁不知道他萧衡一回京先去慈静庵接了苏氏还俗? ……………… 萧衡从来没妄想过自己的软肋会无人知晓,也料定秦太傅这个老狐狸会拿苏绾来要挟自己,更没想过当真什么都不做。 他所缺的,不过是个契机而已。 他一味的退让,就是想要逼一逼这些道貌岸然的大臣们,看看到底谁更有韧劲儿。如果他们赢了,萧衡也不过做困兽斗而已,毕竟他从不认为整个朝廷非自己不可。 可如果他赢了呢?成王败寇,所有从前的恶名和血腥都会因为他的成功而得已清洗和抹杀。 秦太傅如此的急不可待,自然证明是他赢了。 可博弈嘛,总要有退有进。 萧衡抬手轻挠了挠鬓角,长长的叹了口气,无奈的道:“太傅为人精明,又舌灿莲花,便是铁石心肠也能被说动,萧某自愧不及。” 他坦坦荡荡的向秦太傅承认:你说得都对,我认输。 但也只是认输而已,然后呢? 他睁着一双清明的,无悲无喜,瞧着也没什么欲望的眸子,就那么平静的望着秦太傅。 秦太傅蓦的头皮一麻。他自然是揣着义愤和热血而来,想要的目的自然也是劝服萧衡,心底也未尝不是拿他当成跳板和快刀来用。 诚如萧衡自己所说,他这辈子,被人当成快刀的时候实在是太多,秦太傅也不免对他有所轻看。 只要平定了各王谋反的判乱,想从皇族中过继一个性情温顺,宽厚亲和的少年君王,于秦太傅来说是很容易也是很合情理的一件事。 可真正和萧衡对上,秦太傅才知道,这个一向以刀剑狠戾示人的男人,内里并不是个只知弑杀、血腥的粗鲁愚顽之辈。 也是,以微末不得宠的庶子,隐忍多年,一跃成为前梁王不可或缺的臂膀,又暗渡陈仓,成为当今陛下的宠臣,没有筹谋和心机怎么可能做的到? 自己到底轻看了他。 秦太傅是个很能自省的人,既然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立刻就决定更弦改张,他微一垂头,道:“老臣愧领,不过是一颗忠君之心。京城情势危急,刻不容缓,还望郡王以大局为重。老臣也自当和同僚戮力同心……” 他抬头看了萧衡一眼。 至于同心做什么,这一眼,两人已经心知肚明。 ……………… 秦太傅回去之后便闭门谢客。 说是谢客,可去秦府的人一点儿都不少。在经过一夜的争吵过后,朝中几位股肱之臣也没个确切的定论。 萧衡是头狼不假,用他自然不会有错,可难就难在,喂了它肉,就妄想它乖乖听话?万一它突然反咬一口呢?这朝中上下,能牵制住他的人可不多。 留给秦太傅的时间并不多,他在难得的朝会当中,力请陛下派兵平叛。 熙景帝脑子一时乱,一时清醒,听说了叛乱一句,立时跳起来,拿剑挥舞着道:“朕要御驾亲征,把那些不长眼的反贼诛杀殆尽。” 秦太傅流着冷汗,被好些人左右护住,生怕熙景帝腕子一软,那剑没诛杀殆尽“反贼”,先砍了自己脑袋。 他倒着实是多虑了,熙景帝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就摔跌在地。 皇冠都歪了,龙袍更是堆叠在一处,露着他袍子里面明黄中衣,没来由得显出几分狼狈和凄凉了。 说实话,熙景帝年轻时,不,哪怕就是数年前,他还是个十分英武的男人,即使老了,却也不像一般的男人那样老迈不堪。 可就像老话说的,英雄迟暮,美人白首,这大抵是人生最不忍见的两种情形。 短短一二年前,他生生被一个“老”字折腾成了这种不忍猝睹的模样,很难不让人生出同情来。 可生老病死是天道,没人逃得过,秦太傅拼死道:“请陛下下旨,命保宁郡王带兵平叛。” -- 第205页 萧衡无动于衷,连眼神都没波动,既不推辞,也不接受,仍旧挎剑,站在离熙景三尺外的地方,神色幽深如一泓潭水。 熙景帝却回头看了看萧衡,目光中充满着复杂的神色。 之所以称为复杂,是因为没法用几个词或是几句话来形容,但却十分的浓烈和热辣。 连在一旁的秦太傅都瞧着心惊胆战。 那是什么眼神?不是那种浮于表面的一个男人对于美色的渴望,而是疯狂。比饿狗看见骨头的眼神还要浓烈。 秦太傅很明白,熙景帝看向萧衡,不是因为他的美色,而是因为他年轻、健康,有着老皇帝难以企及的长长的寿命。 权力也好,富贵也罢,甚至是对于年轻女子那种变态的追求也行,秦太傅自认都能理解,甚至哪怕老皇帝做得再过分些,他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就只有老迈,谁都无能为力。 哪怕顺了老皇帝的心思,把个年轻、健壮的男人皮都扒了,套在他身上,他也仍旧是一身朽骨,换不来他想要的寿命和健康。 可偏偏这样荒谬的念头,如今成了老皇帝的执念。 秦太傅闭眼,他都有一种想打死老皇帝的冲动。 他多活一天,多疯一天,给这朝廷,给这国家,甚至给满朝的文武大臣,带来的全是噩运。 ……………… 熙景帝却咧嘴一笑,他披散着头发,本来十分狰狞,却非得绽出一个自以为十分慈爱和蔼的笑来,越发显得他形如恶鬼,他叫萧衡:“三郎……” 萧衡往前一步,撒手道:“臣在。” “皇祖父最喜欢你了,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 “因为你听话。” “是。” “现在朕命你,出城平叛。”他一字一字咬得极慢,每个字似乎都淬着毒,眼神却比这还毒,死死盯着萧衡。 秦太傅也一直盯着萧衡……搁在剑柄上的手,明明已经老眼昏花,这时候却瞧得格外清晰,他不愿意错过萧衡任何一丝微细的反应。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老皇帝摆明了没安好心,这是逼着儿孙们各自狗咬狗。 他自然不会心疼自己的血脉,不过是濒临灭亡,想拉更多的人陪葬罢了。 萧衡却神色漫然,痛快的应道:“臣遵旨。”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08 10:30:06~2021-11-10 13:32: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8642974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5章 平叛 萧衡毫不犹豫,转身领了兵符,做了交接就出了正殿。 秦太傅仗着胆子扶起熙景帝,劝道:“既有保宁郡王出马,想来叛乱平定指日可待,还望陛下保重龙体……” 熙景帝却茫然了很长一瞬,挥手让人都退下,只拉着秦太傅说话:“太傅想是有话要说?” 秦太傅跪下道:“老臣年迈,想请陛下开恩,许臣乞骸骨。” 熙景帝猛的瞪大眼,想要说话,却一阵猛咳。 这阵咳嗽来得急,一时咳得脸通红,分明是喉咙中有痰,可却似乎咳不到褪节儿上,怎么也咳不清。 肺里那份痒,由内而外,有如滔天骇浪,不断压迫着催促着,使他不停的咳,仿佛不咳死不会停似的。 秦太傅忙示意太监宫女上前服侍。 又是抚胸,又是拍背,还半洒半灌的灌了半盅茶水,熙景帝这才停下来。 胡子捻在一处,不知道是茶水还是咳出来的涎液。龙袍前襟也都湿了,再衬着熙景帝皇冠没能束紧,垂落下来的两绺儿白发,越发让秦太傅瞧出熙景帝的苍苍老迈。 他不忍的别开视线。 熙景帝长声叫着他,道:“太傅啊,朕知道你什么意思。” 秦太傅乞骸骨自然是假的,他不过是委婉的劝谏熙景帝,到底人抗不过天道,老了就是老了,所以,江山不能如此白白的糟贱,是时候考虑储君的事了。 “朕知道,你们都以为朕糊涂了,是,朕是糊涂一阵儿,明白一阵儿……”他往地上随便那么一坐,还拍了拍身边,不像是威仪赫赫的皇帝,倒有点儿像老朋友谈心了。 他做得慈和,秦太傅却不敢失了规仪,撩袍子跪在下首,道:“陛下文韬武略,是难得的英明贤主,老臣不过是杞人忧天。可老话也说了,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一家一户,还得有个打算,何况是这偌大的江山?老臣说句僭越的话,若是陛下早日立了太子,各位王爷们也就能早日熄了不该有的心思……” 也就没有今日的诸王之乱了。 熙景帝问秦太傅:“依太傅的意思呢?” “呃……”秦太傅想了多少遍,也没想过熙景帝会纳谏,是以他冷丁这么一问,秦太傅很是有些哑然。 可箭在弦上,这是百年一遇,最难得的机会,谁知道过些日子,陛下会不会更糊涂? 他的糊涂可不像他自己说的那样轻描淡写,他一糊涂,又不知道要搭上多少条人命。 秦太傅一咬牙,道:“陛下高瞻远瞩,想来心中早有定论,若问及老臣,老臣愚见,哪怕不急着立储君,也还是先让保宁郡王监国的好。” -- 第206页 熙景帝没反对,但也没赞成,眯着眼睛,双手后支,仰着脸无意识的哼唧了两声,良久,睁开眼问秦太傅:“你是觉得朕那几个儿子,都不足以堪当大任?” 秦太傅心说,您这时候问我这话,不觉得太迟了吗? 先前多好的机会?哪怕立个不成器的,起码也有理由,再不按照前朝旧例,立嫡、立长、立贤,随便怎么立,哪个都有说头。 可你不是不立吗? 非得搅得几个儿子离心离德,各个寻了借口圈禁,逼得他们挣命似的只能造反,在世人和百姓眼中,他们不忠不孝,已经是谋逆之首,再让他们继任皇位,史书上也留不下什么清名。何苦呢?又何必呢? 萧衡有一百二十个不好,可起码他始终一直忠于陛下。就凭这条,史官手上一枝笔就能给雕出花儿来。 原本陛下好好一把牌,生生造作成现在这个样,事到临头又要甩锅,秦太傅可不接这锅。他陪笑道:“臣不敢作此想,是以只请保宁郡王暂时临国。” 熙景帝点点头,道:“这倒也不失为一个法子。他虽年轻,心思也不深,可难得一根直肠子,眼中只有朕一人。” 说白了,还是没拿萧衡当回事,不过是当个踏脚石。 进,未必有这个可能,退,自然是找个借口,一脚踹下去,原来是什么还是什么。 让他监国又如何?不过是丫鬟当家,这家业可和他没关系。 秦太傅啪嗒一下就把眼睫垂了下来。 陛下这话他不敢苟同。 世上之人都有一个毛病,那就是过分自信,总以为万事万物都在自己手里控着,旁人都是为己所用的,凭他再乖滑,也逃不出自己的掌控去。 也不想想,天道造万物,连那些草木尚且知道寻个适宜的地方连片接壤的生长,但凡有点儿意识的蝼蚁虫豸也都知道趋利避害,何况是万灵之首的人呢? 没谁是傻子,谁心里都有柄小算盘,善良点儿的只是损人利己,恶的可是拼着损己也不肯让他人得利。 所以,可千万别把人看轻了。 但秦太傅是绝对不会提醒熙景帝的,因此难得的打蛇随棍上,道:“既是陛下同意,臣这就让人拟旨。名正言顺,郡王出兵也就更师出有名。” 熙景帝颔首,道:“就这么办。” ……………… 诏书很快就发了下去,朝臣们不觉得有多奇怪,毕竟萧衡监过国,这会正是用人之际,给他点儿甜头是应当的。 也有人从中嗅到了些不寻常的苗头,可事情的发展,有时候磨磨唧唧,几十年都不见得有寸进,有的事却瞬息万变,一波三折。 所以事情没落停,谁也不敢说自己看准了。 上头的人还好,嘴上牢靠,市井百姓却不,虽然不懂朝堂中事,可看眼风,闲打听是会的,知道如今陛下龙体有恙,不怎么上朝,又让保宁郡王监国,不免私下里传:这是老爷子要把皇位传给保宁郡王了吧? 有人便说:陛下是不是老糊涂了?放着儿子不传,却传给孙子?天底下哪儿有这样儿戏的事? 也有人说:传孙子又怎么了?横竖都是自己的血脉。哪哪朝不也有先例?是因为相准了皇太孙,才把皇位传给仁宗的? 于是众人自以为勘透了天机,互相啧舌点头:对呀,保宁郡王可是原来梁王的儿子,既然相准了他,那说不定咱们要有太子爷了。 谣言之所以是谣言,就是因为传得快,说得人多,不只京城里市井百姓们在传,外头各位王爷也都听说了。 消息不灵通的时候,谣言也是消息的一种,因为隔得远,不清楚究竟是确有其事,还是底下人乱传。 但无风不起浪,要是陛下没这个意思,也不会有这样的流言传出来。 诸位王爷原本算是各立山头,没拿对方当成死敌,横竖先打进京城再说,靠的就是个运气。 毕竟谁先抢到京城,拿到玉玺,谁就占了先,有了玉玺,剩下的事就好操持张罗,只要名正言顺,剩下的兄弟不服也白搭。 这会儿冷丁冒出个皇太孙出来,诸人的瞄头一下子对准了前梁王萧勖。 那还用说吗?他儿子成了皇太孙,他就是皇太子啊。 这还了得,同样都是兄弟,谁比谁差什么?都不是皇后肚子里出来的嫡出,他不过占个长,那还是大哥死的早。 可同样都被圈禁,同样都逃出来扯大旗造反,自家不定背着什么谋逆的名头,凭什么他就要顺顺当当的做这个太子? 不甘的心思一冒出来,就不可遏止,原本各自为政来着,这回哥几个一商议,全对准了萧勖。是那种“哪怕我自己当不成,也绝不能让他如愿”的劲头。 ……………… 萧衡不在,熙景帝当夜又犯起了糊涂,从梦里惊醒,喊打喊杀,非说有人要行刺。 宫里乱成一团,没人能劝得动熙景帝,到底还是连夜开了宫门,让人去萧府传召萧衡。 不想这回扑了个空,萧衡不在,据说是白天带着令符去西山大营调兵,今儿没回来,明后两天就要开拔了。 熙景帝清醒的时候就不是个肯听劝的,糊涂了就更是不讲道理,一连声的让人去找萧衡,若是寻不回来,提头来见。 乱轰轰直闹到四更,萧衡才披着一身露水回到宫中。 -- 第207页 熙景帝拽住他的手,睁着满是红血丝的眼睛道:“你给朕值夜,别人朕不放心。至于平叛,让别人去。” 好在大家已经习惯了他的朝令夕改,但萧衡监国是不容置疑的事实,熙景帝不能视朝,是萧衡派兵点将,派人带兵出城平叛。 萧衡恶名在外,文臣武将对他多有忌惮。从前就只敢背后责骂,这会儿名正言顺,有他这恶狼带头,反倒都只剩下俯首听命。 一时朝政平稳,朝臣们安定,市井百姓也是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不足一月,萧衡倒隐隐有取熙帝代之的意思。 萧勖听说了萧衡监国,心底是窃喜的,他未尝不存着私念。 不管怎么说,萧衡是自己的儿子,他若对帝位有心,总越不过自己去,哪怕自己做不成几十年的皇位,可只有三年五载也是好的。 他日盼夜盼,盼着萧衡迎自己回城入宫。 不成想萧衡没来,反倒是自己几个兄弟打了过来。 萧勖兵力不敌,于乱军中被流矢射中,当场摔于马下毙命。 萧徇伤重,不知所踪。 其他诸王没来得及收兵回撤,朝中平叛大军已到。 一场诸王纷乱就像夏日里的一场暴雨,来得热闹,散得仓促。 --------------------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文:《冤家路窄》《表哥攻略》《卿本佳人》《拿什么拯救你》《刁奴欺主》《一不小心遇上个渣》《执迷不悟》 求作收,求收藏。 第116章 选择 熙景帝还是糊涂几日,清醒几日,萧衡按部就班的处理朝政,没有一点儿心急的模样,仿佛完全不为自己日后前程忧心。 诸王伏诛,但几个年纪小的侄子、侄孙都押解到了京城。 关于这些人该如何处置,众人意见不一。 不乏有想要另立幼主的,萧衡未必不清楚他们的心思,却始终不置一词。 也有想让萧衡斩草除根,以绝后患的,萧衡也没吐口。 他诸事都做得滴水漏,且朝堂本就是男人们的主场,他虽有恶名,但如今也有一帮像秦太傅这样坚定的拥趸,尚且应付得过。 秦太傅倒不为的是萧衡曾放过自己的闺女这点儿私心,而是主少国疑,不是治世之象,他根本不认为另选一个年纪小的皇孙就一定比萧衡更好。 孩子小,能不能长成是个问题。 就算他身体健康,可培养一个合格的皇家继承人,需要十几二十几年的功夫。 就算他们除掉了萧衡这个最大的阻碍,可谁敢保证这位皇孙就一定不长歪? 与其冒这么个大险,去寻求一个不确定的结果,秦太傅宁可是萧衡。 ……………… 萧府前所未有的热闹起来,全是各家夫人来送请贴的。 不是今儿个赏花,就是明个做寿,再不就是哪家小儿女订亲。只要找得上的借口,全都堆叠到了苏绾跟前。 苏绾却只盯着手里一张最为素朴的请贴发呆。 是苏绣派人送来的,只说有急事,请务必前来相见。 其实苏绣那点儿心计,苏绾不用多探究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她自己完全能应对。今非昔比,只有苏绣求着她的份,纵然苏绣再不甘再不平,也不会犯蠢到直接得罪她。 所以没什么可怵的。 如果为图省事,只需要打发身边的林檎去一趟就成了。 再不,她告诉萧衡一声,自有他替她包揽。 可苏绾却凭着直觉,觉得苏绣要见自己不是为了她自己。 诸王叛乱的事,苏绾知道的并不多,倒不是萧衡不肯同她说,只是他这些日子始终在宫中,夫妻二人见面机会太少而已。 但苏绾已经知道诸王大势已去,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是老幼妇孺之辈,掀不起什么风浪。 她不关心萧衡会用什么样的手段,也不确定他是要斩草除根,还是要养虎为患?但人在高位,掣肘的地方就多,他如今行事远不如从前只是梁王庶子的时候更自在。即使他想,自在有一帮臣属们监督、劝谏,他很难再依着自己的好恶来。 萧徇失踪的事,苏绾是听说了的。 她待萧徇,就只是萧衡的兄长,前梁王世子,是夫家的大伯,仅此而已。 对于萧徇的终局,固然有唏吁,却远不像发生在萧衡身上那样有刻骨的痛感。她不否认萧徇待她不错,也曾给过她各种照应,但那种情份仍旧稍显稀薄了些。 她就是有一种隐隐的直觉,觉得要见她的,不是苏绣,而是萧徇。 萧徇为什么要见她? 是想求得萧衡高抬贵手,留他一命呢?还是想借机控制自己,好要挟萧衡? 苏绾从来不惮以最大恶意去揣测别人,所以行事前难免会有所顾虑。 顾虑不会影响她的决定,只是她会考虑把最坏的结果降到最小,最起码,她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拖累到萧衡。 ……………… 林檎从外头进来,叫了一声“奶奶”。 苏绾回神,问:“怎么了?” 林檎犹豫了下,走过来道:“三爷可有些日子没回过府了。” “是,他忙嘛。” “可是……这儿到底是正儿八经的萧府。” 林檎和山矾跟着苏绾时间最长,时时处处都是替她考虑的,从前或者还能自我安慰,陪着她的时候还要安慰她,这会儿听到的流言越来越多,林檎就有些坐不住了。 -- 第208页 她直盯着苏绾的眼睛,道:“……这可是三爷的家啊,就算三爷再忙,也不至于连见奶奶一面的时间都没有。再不然,三爷完全可以把奶奶接进宫里。” 他都监国了,熙景帝又多日没有消息,就算没驾崩,可他已经不能像从前那样掌控天下和人们的生死。 三爷这点儿主总是做得的。 他却没做,不是他不能,除非是他不想。 苏绾神色倒还平静,道:“各人有各人的难处,没你想的那么容易。” 可再难,三爷一个大男人,还能比三奶奶一个女人更难?林檎艰难的问:“奶奶到底是怎么想的?” 苏绾不由得垂下头去,低声道:“林檎,我知道我身份不配……” 不配那个位置。 林檎神色难看,替她委屈又愤懑,可却无话可以反驳。 因为这是事实。 奶奶什么都好,相貌绝对是属一属二的,可就是没有爹娘,苏家家世也略嫌低微了些,她打小不是按照世家贵女的教养养出来的。 做个当家奶奶或者还能勉力一试,可是做皇后……不只臣工们不服,只怕以后的妃嫔们在出身和才学上都能压她一大截。 真有三爷践祚那一日,他是定然要另立皇后的。 有时候日子过得好不好,真不在那些花里胡哨的诰命和风光上头,而是在琐碎微小的细节上头,被冷眼挤兑,绵密如风雨,真的能无孔不入的渗透到人的骨节里去,让人压抑得不能呼吸。 苏绾却又微笑起来,道:“其实我是个胸无大志的人,你和山矾是一向知道的,我从来就没奢望过做人上人,也没想过过多富贵奢糜的生活,只要日子平静安稳,一日三餐就足够了。” 哪怕在苏家要夜以继日的做针线,她也能苟且度日。 哪怕在从前的梁王府,只要萧衡不对他非打即骂,肯给她一点儿好颜色,她对生活就始终报有期待和希望。 就像在慈静庵,有个遮风挡雨的容身之地,有两餐粗茶淡饭,她就觉得心满意足。 反倒真要做什么皇后,她满心都是惶恐,她觉得她不能适应宫里复杂多变的环境,也不能适应后宫佳丽的争奇斗研,更不确定她能不能接受萧衡的改变。 有时候,她会有一种特别单蠢幼稚的想法:她宁可萧衡是个寻常人家的庶子,上头虽有嫡母压迫,可夫妻反倒因为外力的压迫,更能相偎度日。 一旦他成了皇帝,头上没了管束,人性不定怎么放飞呢,她没那个能力管束、劝谏,也没那个心胸气度去接纳。 从前做为萧三奶奶,她尚且有胆气宣称:只要他不主动休弃,她就绝不许他纳妾。 可现在,她能想到的只有“退位让贤”四个字。 俗话说“命中八尺,难求一丈”,苏绾倒并非笃信不疑这话,但她深信自己无才无德。 她道:“人都说多大脑袋戴多大帽子,还说多大胃口吃多大碗饭,也说‘德不配位,必遭灾殃’,我真的不想强求。” 林檎落下泪来,问:“那三爷的心思呢?” 苏绾有些怔忡的道:“不管他怎么想,我不欲让他为难。” 他定然不会赞同她这样狭隘的心思,可男人的世界和女人的世界不一样,男人再心细再体贴,他也不懂女人的世界。 不管萧衡会不会争取立她做皇后,又会不会力排众议再不纳妃嫔,苏绾不欲自己成为他的累赘和阻碍。 “那万一呢?万一就只是小关小坎,您和三爷齐齐心,努努力,也许一下子就迈过去了呢?” 苏绾有些好笑的道:“你比我还天真,哪儿是那么容易的事?” “那您也不能就这么半道撂挑子啊?一百步都走了九十九步了,那么多难关都迈过去了啊……就差这最后一步了,多可惜啊。奴婢知道您吃多少苦也不肯和三爷说,可是您受的苦婢子都看见了的……都说苦尽甘来,就算是轮,也该轮到您享享福,过过舒心日子了。” 苏绾替林檎拭了眼泪,真诚的问她:“你真的这么想?如果我进了宫,你也真的愿意陪我过那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日子?” 林檎犹豫了下,却还是点头:“婢子愿意的,就只是心疼奶奶罢了。” 看,她也说会心疼。 “所以,那又何苦呢?我不觉得做皇后我就幸福,不做皇后,我这辈子就完蛋了。从前受过的苦也没什么,那都是我自己的经历,不为的是为了我日后积福,只是我自己的经历,它不能让我否极泰来,也不能让我就此无波无澜,但它能给我面对困难的勇气。” 她笑笑,道:“再说了,我还年轻呢,还不到二十岁,等我头发能够重新梳起来,做未嫁时的打扮,说我是待字闺中的姑娘也有人信。” 那倒是。 可也只是像而已,毕竟不是。 “难道,姑娘以后就要隐姓埋名的过一辈子了?不说以后能不能再遇良人,就算真的遇到了,所嫁也不过是贩夫走卒,顶好顶好不过是个落第的秀才,哪个人还能越得过三爷去?” 苏绾失笑,道:“咱们林檎说得字字珠玑,句句都是良言。” 全是大实话,唯独一点不好,有点儿刺心。 可逆耳才是忠言。 苏绾道:“以后的事情,谁也料不准,我也不说就一定嫁或不嫁的话,就只是觉得……过点儿简简单单的日子挺好。我和三爷夫妻缘浅,不过一二年而已,可我还这么年轻,人生也还那么长,这一二年的时光真的不算什么。以前知道他蒙难,我的确很痛苦,却不是因为失去他而痛苦。如今他春风得意,全然不需要我忧心了,挺好,我心无挂碍,是真的轻松自在。时间过得很快的,真的,以前在苏府还觉得日子那么苦,不知什么是个头儿,可这不也都过去了?” -- 第209页 林檎破涕为笑,道:“婢子满心担忧,其实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劝奶奶,更不知道该怎么替奶奶选择,婢子只是想说,不管奶奶去哪儿,婢子都跟着您。” --------------------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文:《冤家路窄》《表哥攻略》《卿本佳人》《拿什么拯救你》《刁奴欺主》《一不小心遇上个渣》《执迷不悟》 求作收,求收藏。 感谢在2021-11-12 21:56:25~2021-11-13 18:03: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起风沙、28642974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7章 劫持 苏绾要出门,却只带着林檎和山矾,杏月请缨道:“如今城中不大太平,奶奶要出门,还是让婢子随行吧。” 苏绾笑笑,拒绝道:“我只是回趟慈静庵,顺便去见见二姐姐。她如今身份尴尬,人多了倒要闹得沸沸扬扬。” 她给了杏月一个“你懂得的”眼神,道:“不过去去就回,悄无声息的来去,对谁都便宜。” 她不肯带,杏月也没勉强。 自打萧衡将苏绾从慈静庵接回来,虽说看似夫妻照常,但两人聚少离多,实在是瞧着较之从前疏离、淡漠了太多。 杏月几个人不是宅门里养出来的丫鬟,心思不像林檎那样细腻,于人情世故上也不太精通,但大致的人之常情还是懂的。 不管是苏绾因曾经剃发出家,所以羞于见人,还是三爷另存了别的心思,总之夫妻感情受到了影响是真的。 如今三爷忙于国事,十天半月也不打发人回来知会一声,杏月等人也拿不定主意到底要怎么待苏绾。 说到底她们是萧衡的人,行动都唯他马首是瞻,若苏绾不得萧衡看重,说不定她们四个就得另寻门路。 ……………… 苏绾顺利出门,一路无话,不多时便到了慈静庵。 她如寻常香客般敬了香,起身时遇见位熟人。 秦氏主动上前打招呼:“郡王妃。” 要不怎么说人生境遇难测呢?谁也说不准。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还没三十年呢,两人的境遇已经天差地别。 秦氏不由得庆幸当初自己一念之仁,也是教养使然,不曾彻底得罪过苏氏,不然今日再见,可就太难堪了。 苏绾微微惊讶的打量了一回秦氏,忙回礼道:“大嫂太客气了,这么巧,您也来这儿上香?” 秦氏脸微微一红,面上现出微窘的神色。 如果从萧衡和萧徇那儿论,她的确当得起这声“大嫂”。可萧徇是乱臣贼子,秦家虽未言明和萧徇和离,可秦氏离开萧家日久,不过差个手续罢了。这声“大嫂”,她受之有愧。 她低声道:“是啊,你也是?” “是,顺便来见我二姐姐。”苏绾毫不讳言:“不知道她又闹什么妖蛾子,死乞白赖,非得让我来。” 迎着苏绾那清亮的目光,秦氏避开了。 她这会儿有了身子,明显行动沉重,进出上香的人多,她便由丫鬟扶着避让到一旁,道:“郡王妃只管忙,我就不打扰了。” 苏绾应了一声,目光落到秦氏隆起的腹部上,道:“问句不该问的,大嫂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秦氏眼里黯淡了一下,手不由自主的抚上腹部,眼里现出慈母般的柔情,道:“若老天垂怜,许我这胎生个女儿吧,我没什么太大的妄念,只想着娘俩好歹做个伴儿。” 这是不打算再嫁了吗? 其实细想,觉得秦氏也挺可怜的。 如果梁王府还在,她和萧徇虽不是结发夫妻,倒也门当户对,纵然中间隔着妾室、庶子,可萧徇是个脾气温和的,也不是那种糊涂拎不清的人,秦氏自己又撑得起,就算有不安份的妾室,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可惜……她还这么年轻。 苏绾虽良善,也知道政治斗争是要流血、牺牲的,秦氏肚里是萧徇的骨肉,若只是个女孩儿,萧衡未必不能留她一条性命,可如果是个儿子,那就生死难料了。 她沉吟了一瞬,道:“老天有好生之德,想必大嫂定能如愿的。” 秦氏抬眼,眼里带了几分希冀,道:“那就借郡王妃吉言。”还是希望她能在萧衡耳边吹吹枕头风。 苏绾苦笑了笑,没敢给她保证。 秦氏再不济还有秦太傅和秦家整个一族呢,岂是自己一个六亲无靠的妇人有资格够怜悯、同情的? ……………… 同秦氏告别,苏绾去了慈静庵后院见苏绣。 苏绣目光游移,上下打量苏绾,问:“几个月不见,你怎么还和从前一样?” 和从前一样简朴。 真是白瞎她的好命和好运了,得意的日子她也过不出滋味来。 苏绾坐定,道:“不然呢?” 苏绣不改往日本色,道:“你现在多风光啊,只怕连宫里的皇后娘娘都要看你眼色过活,你干吗还装可怜?这么一副楚楚的模样给谁看呢?” 苏绾抚了抚额,懒得和苏绣辩,只问:“你再三请我务必要来一趟,到底有什么事?若是无事,我也该回去了。” “别呀。”苏绣起身伸开手臂,是个阻拦的架势。 苏绾不过是装装样子,嘴上说“走”,身子可一点儿都没动。 -- 第210页 苏绣四下打量,问她:“你就自己来的?” “嗯。” “你身边不是有几个身手特别好的丫头?叫什么杏月的?” “她们没来。” 苏绣显而易见的长吁一口气,道:“那就好。苏绾,到底姐妹一场,其实我是不愿意害你的。” “可你还是害了。” “你……我……”苏绣瞪大眼睛:“你还真成精了?这……你都怎么知道的?” 苏绾垂眸,道:“是你说还是他说?” 苏绣还扭捏了下,道:“冤有头,债有主,总之我是逼不得已,你要怨要怪要恨,别找寻到我头上。” “一切都在我身上。”屏风后有人接话,接着便闪出一人。 苏绾抬头看时,见一身劲装的萧微站在身前。 ……………… 萧微兵不血刃,特别顺利的就将苏绾带出了慈静庵。 他将苏绾双手反剪,自己坐到马车对面,到这会儿还是不大相信苏绾不哭不闹,也不求救,居然会这么配合。 迎着他咄咄逼人的目光,苏绾并没慌张和悸怕,还很平静的道:“我猜了半天也没猜到是你。” “你猜会是谁?是大哥?” 他对萧徇倒还敬重。 苏绾默认。 萧微嗤一声笑,道:“他这人,往好了说是君子风度,往坏了说就是怂包一个。就他对萧三那副下作劲儿,怎么会舍得让他难过、伤怀?他是宁可自己死,也不会拖累萧三的。爱屋及乌,怎么会对你动手?” 苏绾不无苦笑。所以说,善良的人再有千般不是,人们还是希望自己所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是善良的人。 苏绾问萧微:“他人如今怎么样?” “还活着。” 难得他肯答。 苏绾哦了一声,没再作声。 萧徇算不得多坏的人,能活着毕竟是一件好事。 萧微打量着苏绾,问:“你这会儿还有闲心操心别人的生死?” 苏绾道:“我不操心,他这会儿活着,未必是件幸事。他这会儿死了,也未必是件不幸的事。端看他自己怎么想了。” 萧微道:“不瞒你,他也来了。” “是来见大嫂吧。”要不怎么会那么巧? 他们之间到底有个孩子做牵绊,只是不知道他们两个会做什么选择。 萧微冷笑:“就是看一眼而已,他还能如何?让他带走秦氏,他不敢也不能。以后就要老死不相往来了,毕竟以萧三的德行,肯容我们兄弟活着才怪。” 苏绾不作声。 他们兄弟是穷途末路,萧徇肯认命不奇怪,那他呢?他劫持了她,目的何在?又图什么?总不会妄想会拿她作要挟,好让萧衡把手上现在的果实让给他吧? 想也知道不可能,她在萧衡心里可没那么大权重,甚至,如果恶意揣测一点儿,说不定萧微此举正投了萧衡的心思。 他正愁没法处置她呢。封她做皇后,不现实也没裨益。 不封她做皇后,到底是患难结发夫妻,他这人又强势惯了,岂肯在她一个女人跟前失信、违诺。 想到此,苏绾反倒笑出来。 萧微莫名的懊恼:“你笑什么?眼看都死到临头了,你就一点儿都不害怕?这会儿萧三怕是已经知道你被人劫持了的消息,你猜他会怎么做?过了今夜,你名节不再,本就家世不显,只怕更多添一桩污点,你以后该怎么活?” 苏绾敛了笑意,道:“要说不害怕,倒也不真,不过怕也没用。三爷愿意怎么做是他的事,至于我,我有自知之明,有没有被劫持,都不会让我更荣耀或是更耻辱。我笑的是,你不过是白替三爷做了嫁衣裳罢了。” 萧微短暂的沉默了一瞬,道:“你不必用激将法,我不上你的当,总之我来前就没想着讨什么便宜,总之就是不服气。都是庶子,凭什么他比我过得肆意自在呢?实在逼不得已,我就一刀杀了你。” 他恶狠狠的盯着苏绾,仿佛要看进她的心里去。 苏绾闭了闭眼,道:“你和他的恩怨,我不关心,也不感兴趣,不过事涉于我,你还是别对我动刀动剑的吧?” “你向我求饶啊?” 苏绾没理他,像是自言自语:“我怕疼,真要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你给我弄盅鸩酒得了,虽然痛苦不会少一点儿半点儿,好歹发作的快,少受一点儿罪是一点儿。” 萧微到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好像错会了苏绾的意思,他愣怔了一会儿道:“你是故意的?你在利用我?你原本就想离开萧三?不过正好拿我当了借口?” 怪不得劫她这么容易,怎么有一种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的吃亏上当感呢。擦。 苏绾睁开眼,一脸的奇怪,道:“你劫持我自有你的目的,和我怎么想有关系?” --------------------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文:《冤家路窄》《表哥攻略》《卿本佳人》《拿什么拯救你》《刁奴欺主》《一不小心遇上个渣》《执迷不悟》 求作收,求收藏。 感谢在2021-11-13 18:03:03~2021-11-14 17:19: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起风沙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8章 执念 -- 第211页 确实没关系,不管苏绾怎么想,都不会影响萧微的决定。 他不会因为可怜或是同情她就放了她,就算她把自己粉饰得再无辜,她如今也是萧微借以要挟萧衡的唯一砝码,他不可能放弃这最后的挣扎。 马车一直往前,不知道要去哪儿,苏绾始终一副逆来顺受、坐以待毙的模样,既不多问,也不多说,让休息就休息,给什么吃什么。 萧微在一旁冷笑:“你就不怕我给你在饭食里下药?” 苏绾顿了下,抬头反问:“你会下吗?” 萧微冷笑了下,道:“苏绾,你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 苏绾不无苦涩的笑了笑,道:“不然呢?我还能怎么办?和你相比,我手无缚鸡之力,就算你给我一把刀,我都没把握能够撂倒你。是生是死,是荣是辱,我除了祷告上苍,可不就只能寄希望于你的一丝良心?” “良心?这话倒也不错,不过你指望的不该是我,而是你的夫君。” 苏绾垂头,道:“其实我不是特别理解,你恨三爷也好,你不甘也罢,那是你们兄弟之间的事,我何其无辜?” “无辜这话还是别说了,比你无辜的人不知凡几。” 话说到这份上,就又陷入了死局。苏绾也不是个死心眼儿的,不过是下网捞一把,捞着一条鱼是一条鱼,万一要是萧微肯抬抬手,她能留得一命,是她的幸运。 可他要不肯,她也不强求。 苏绾很有几分认命的道:“那就算了。说实话,你也好,三爷也罢,都是一样的。你们的良心,都是太过薄弱和菲薄的东西,既不受我左右,也太过渺茫,与其满怀期盼或是满怀怨念,还不如只信佛祖。” 这话换来萧微十分不屑的嗤笑。 苏绾到底还是被他说得没了食欲。 这会儿哪怕没有自由,可清醒着总能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一旦被萧微迷晕了,那才真真正是人为刀俎,己为鱼肉。 苏绾咬了咬唇,问萧微:“你究竟想从三爷那里求什么?横竖我是人质,好歹算是中间人,或者我可以代你和他谈谈条件?” 要说不在乎被萧微劫持是真的,但要说一点儿都不在乎自己的人身安全,那是假的。她既不想拖累萧衡,可也不想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毕竟她的本意是脱离开萧衡后,自己寻个僻静的地方,过上单纯、安逸的生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受制于外人。 萧微不屑的翻了下眼皮子,道:“我想让他死。” 苏绾和看傻子似的盯着萧微看了一瞬,道:“六爷这不就是抬杠了嘛。你要真就这一个要求,他死不死我不知道,咱俩是必死无移。” 萧微死不死,苏绾已然没了一丁点儿的同情心,可是为了他这么个疯狂的念头搭上自己的小命,委实太过冤枉了些。 她不死心的劝:“要不你换一个?” “换一个?”萧微看傻子似的看苏绾:“你当萧三是傻子呢?他若真的在乎你,只怕早就布下天罗地网,擎等着杀我而后快。即使我束手就擒,也逃不脱是个死。可他若不在乎你,我提什么条件他也不会答应。” 他还十分幸灾乐祸的道:“你先前说得一点儿错都没有,说不定他早想摆脱你,只是如今坐上高位,既得要面子又得要脸,不好做得太过无耻,不定如何发愁呢,反倒是我给了他台阶下,他心里不定多庆幸我来得及时,替他解决了心腹大患。” 苏绾可没一点儿难过和伤心,也毫不领情的道:“谁让你自投罗网的?说不定他看在你替他办了件好事的前提下,能大发慈悲,给你个全尸呢。” 真是气死人不偿命,她还嚣张上了。 “我用他大发慈悲?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萧微气得啪一掷筷子,怒视苏绾道:“你得意个什么劲儿?总之你我现在是绑在一条藤上的蚂蚱,我好不了,你就能好得了?” ……………… 眼看日色渐暮,萧微带着苏绾准备投宿客栈。 他这会儿可没什么君子风度,也不会顾及苏绾的名节,要了一间大包间,粗鲁的将她推搡入内。 好在这房间分内外两间,苏绾仍旧双手被缚,只能蜷在屋里,听着外头萧微喝令小二要这要那。 外头天色一点一点的暗下去,苏绾又饿又累又困,就那么艰难的蜷着居然还打了个盹。 等她猛的睁开眼,发现外头已经全黑了。 她没沉的叹了口气。 外头有说话声。 也不算多奇怪,不是伙计就是萧微的帮手,他既然敢对她出手,就不会毫无准备。 开始的声音还算小,似乎双方都在竭力压抑着什么,很快便传来争吵声。 萧微不耐烦的道:“我说了,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确实,我虽挂个长兄的名,可其实并不合格,你们不敬不悌情有可原,我原也没什么资格管你的事,树倒猢狲散嘛,萧家都败完了。” 听声音有点儿熟,是萧徇? 是他们兄弟本来就一块儿合谋,还是理念不合,这会儿要拆伙了? 萧徇这么一自暴自弃,萧微反倒有些不安起来,他道:“你没对不起我,我也一直拿你当大哥,可这事儿……总之和你没关系。” 萧徇的声音里透着沉重的疲惫:“你把苏氏放了,她和萧家的糟污事又有什么关系?” -- 第212页 “不行。”萧微断然否认:“我不管她无不无辜,谁让她命不好,嫁了那煞星呢?现在萧三要什么有什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除了苏绾勉强能算他的软肋,还能有什么事可以让他吃瘪的?” 萧徇十分不解的道:“六郎,你哪儿来的这么大怨念?要说亏,也是萧家,是父亲、母亲亏着你了,关三郎什么事?你向来瞧不起他的行事作风,可你自己又好到哪儿去了?你用他的妻室威胁他,还不为的是换取你自身的最大利益,不过是损人不利己的怨念和私心罢了,你又图什么?” 是啊,萧微图什么? 这也是苏绾想知道的。 萧微和萧衡都是庶子,从前梁王待他确实不够好,那是因为他年纪小,尚未能担大任的缘故。 可也不能昧着心眼儿说梁王对萧衡就有多好。 梁王妃就更不用说,庶子这种玩意儿,在她眼里都是趴脚面的赖□□,不咬人但恶心人。 可相较来说,梁王夫妻待萧微可要比萧衡强多了,毕竟梁王一直以为萧衡不是他的嫡亲儿子,那真是用起来一点儿都不客气也不手软,便是萧衡死了,他也只会觉得“死了正好”。 萧衡虽然做事做人都挺浑蛋的,但那是在外头,对于家里人,他够克制的了,就算他和萧微哥俩不能同病相怜,也不至于到了势同水火,形如仇敌的地步? 萧微为什么这么恨他?为什么偏偏看他不顺眼? 萧微开口道:“我不是为我自己,我是为大哥。” 萧徇终于压抑不住恼火,道:“我谢谢你了,可是我不需要。” “大哥,你就没有一点儿不甘吗?” 萧徇自嘲的笑了笑,道:“不甘?我这三十多年,生来就是长子嫡出,是梁王世子,享尽最奢华的供给,仿佛生来我就该坐享其成,可人生际遇难测,家族也有荣辱兴衰,我如今所得到的,不过是我自己该受的,并非是三郎抢夺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你怎么知道不是?为什么陛下就偏宠他?梁王府覆灭,独他能得保全,你敢说这不是他丧心病狂,在陛下跟前进献谗言的缘故?” “如果是以前,大概我也会这么想,不过如今我不这么想了。” “可他根本就不是父亲的儿子。” 萧徇气怒交加的道:“你闭嘴,他是,一直都是。” “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你可以怀疑柳姨娘,难道你也怀疑我?” “我……”萧微沉默半晌,喃喃道:“怎么可能?不都说……不是……” “千真万确,母亲自己亲口承认了的。王府后宅琐事,再没人比她更清楚。”萧徇再开口,言语间已经带了不容置疑的严厉:“你走吧,现在就走,我不管你去哪儿,越远越好,不管京城里发生了什么事,你都不要回来。” ……………… 外屋陷入死寂,许久,萧徇迈步进来,看向苏绾,道:“你醒了?” “……” 他原地踌躇了一会儿,道:“我送你回京城。” 苏绾面对他总要比面对萧微多几分放松,她道:“谢谢,不过,我不愿意再回京城,你要真的为我好,就放我走。” 萧徇沉默着,抬脸看向苏绾,执拗的道:“不行。” 见苏绾面上露出失望,他苦口婆心的道:“有什么话,你和三郎当面讲清楚,有什么问题,你们夫妻商量着解决,你就这么一走了之,对你自己,对三郎,甚至是对你们的夫妻情义来说,都太不负责任。” 苏绾有些颓唐的道:“我不觉得你的意见就更好,天下事,大凡不了了之的多,哪儿有那么是非对错,黑白分明?” 萧徇问苏绾:“还记得当年在山居寺里上香,我许的愿是什么吗?” 苏绾:“……” “我不求自己此生富贵,也不求自己儿女成行,我求的是你和三郎夫妻恩爱,白头偕老。所以,权当是我的一点儿执念,我也不会放你走。你未免太天真,孤身弱女子,立世不易,从前又不是没碰过壁,何必再自讨苦吃一回?难不成倍尝人世艰辛,也不及你在三郎身边所经受的风风雨雨么?”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卡文了,很卡很卡, 写的是什么玩意我也不知道。 可能后期会修下文, 只是可能,不太确定。 今天的更新。感谢在2021-11-14 17:19:04~2021-11-16 13:39: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起风沙、28642974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9章 发誓 萧徇说风就是雨,竟然雇了辆车,连夜送苏绾回京。 苏绾觉得他有些过了。 她都已经出京一天了,还差这么一夜? 就算他再要避嫌,也不至于非得赶夜路? 可萧徇一辈子温文如玉,最个好说话的性子,这会儿却是无与伦比的执拗。 也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苏绾被马蹄声响惊动。 她挑开车帘往外望了一眼。 夜色如墨一样的黑,几乎看不到多远,可那种马队急行的躁动还是让她有些害怕。 她放下车帘,暗暗思忖:不会那么背,让们遇上土匪了吧? -- 第213页 要说也是他们活该,青天白日的不走,非得漆黑摸瞎的赶路,人家土匪还得笑他们傻:这是哪儿的肥鱼,上赶着往网里钻? 马车被团团围住,火把点起来,将这一处照得亮如白昼。这种有如狩猎,而自己是猎物的感觉让人格外仓皇。 萧徇停住马车,对苏绾道:“下车吧,三郎来接你了。” 苏绾:“……”原本她没觉得自己做得有多错,甚至还在心里腹诽萧徇未免过于小题大做。 本来嘛,她被劫持是真的,要说多错,顶多就是一个顺水推舟。 可这种私密的心理活动,只要她自己不坦承,没人会深挖。世人只会觉得她一个弱女子,反抗也反抗不了,被劫持太过理所当然。 萧徇和她虽是单独相处,可事出有因,况且到底是他救了她…… 可到了这会儿,苏绾才意识到,事情好像有点儿超出她的想象和预期。 萧衡连夜追过来,可见事态紧急以及他的心浮气躁。 本来她的初衷是不拖他后腿,不给他添麻烦,彼此也都清清净净的,凡事都扼杀在摇篮之未萌。没想到事与愿违,最终还是她让他丢人现眼,越发要成为众矢之的。 那她是应该庆幸在他心里,她还算占据一定位置呢?还是该为自己的任性而后怕? ……………… 苏绾下了车。 萧衡就在离她百步之外。他身着铠甲,骑在马上,神色十分冷肃的望过来。跳动的火光让他的眉眼都凝聚着火焰一般的光芒,令苏绾不敢直视。 萧徇在她身后道:“去吧,以后……保重。” 苏绾朝他敛衽一礼,道了声“多谢”。 众目睽睽之下,苏绾不愿意丢脸也丢脸了,唯今之计,也只能稳住心神,装作没事人的模样,迈步朝萧衡走过去。 她矫枉过正,也有点儿不好意思,是以步子迈得就格外端正、沉稳。其实也是有点儿怵,好像这一回去,就背叛了自己的初衷,还有一种千般努力,尽付诸流水的惆怅。 百步远的距离,其实并不长,可苏绾一颗心就是没来由得七上八下,心思忐忑。 她想,萧衡一定很愤怒。易地而处,她也一定很生气。 而她不确定自己能否承受他的愤怒。 她心里有点儿怵,是以不长的距离,生生让她走出了天涯般的遥远。 苏绾不经意的抬头,蓦然发现萧衡抽弓搭箭,箭头直接对准……自己,已经不知道多久了。 她心头骤然一紧,脚下步子就停了。 萧衡的目光迎着她的目光,没有一点儿退缩和心虚,他的手也很稳,没有一点儿抖动和犹豫。 苏绾说不上有多心痛,就是觉得,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冷静,别作无谓的妄想。 如果萧衡想杀她,有的是机会,犯不着在这个时候,以这种授人以柄的方式公开处决她。 所以,他想杀的不是她,而是……萧徇。 苏绾猛的回身。 萧徇离她更近,她能清楚的看到他的神色。 他脸色微微有些白,即使红色火光照到他脸上,仍旧不能抹掉那从内而外透出来的灰白。 可他并没有躲避和反抗的意思,反倒透出几分认命来。 他看苏绾看向他,很快露出几分安慰的笑来,甚至抬步意欲向前。 苏绾道:“你别过来。” 萧徇有些懵的站住。 他又犯了怜香惜玉的老毛病,孰不知他这会儿作壁上观才是对他,也是对她都好的事。 苏绾能确定,萧衡一定是误会了,她这会儿心急如焚,可这误会却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得清的。萧徇没有动作还好,他越有所动作,萧衡只会越愤怒。 盛怒之下,做出失常的举动一点儿都不稀罕,真要他把箭射出来,她根本拦不住。 苏绾很快回身,快步朝着萧衡走去,一边走一边道:“三爷是来接我的吗?” 萧衡不理她,苏绾便微仰着头道:“我被萧微那混帐劫持,又怕又累,只是遗憾不能给三爷送信儿,同时也有些庆幸,可看来我庆幸得早了。” 萧衡垂眸,居高临下的看向苏绾,道:“你放心,萧微跑不掉,我定会抓住他给你出气。” 见他肯搭腔,苏绾不由得松了口气,她一边走一边道:“出气倒算了,横竖以后日子还长,早早晚晚总有逮到他的时候,可我就是心里不安……” “怎么?” “我本意是不欲给三爷添乱,可是到底还是累得三爷于百忙之中为我的事分神。”说到最后,苏绾泫然欲泣。 萧衡道:“这叫什么话?你我夫妻,荣辱与共,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的性命安危就更是我的头等大事,怎么能叫添乱?” 苏绾破涕为笑:“就当三爷是安慰我吧,可听了这话,我还是很高兴。” 说着话,已经离萧衡不远,苏绾索性提起裙角,不顾风度的小跑几步,伸手拽住萧衡的袍角。萧衡倒是没躲,可他也没动。 马踢踢踏踏,对于苏绾的靠近十分不满。 苏绾硬着头皮不去看这匹马没规律且胡乱踢踏的四条长腿,不妨这马忽的将大脑袋凑过来,用硕大的马嘴朝着苏绾打了一个响亮的鼻息。 苏绾受到惊吓,小小的叫了一声。 可她还是没放手。 -- 第214页 萧衡夹紧双腿,意图让这马安定下来。 苏绾忍着随时被马一蹶子撂倒的的危险,竭力的伸手去拽萧衡的手臂:“不管怎么样,能在这个时候见到三爷,我还是很欢喜。” 真的欢喜吗?萧衡可不大信。 苏绾的脸色很难看,眼里也满是惊悸,泪汪汪的,不知道是后悔还是委屈。 萧衡凝眸看向苏绾,良久,顺势收了弓箭。他跳下马,拦腰将苏绾托到马背,道:“回去。” ……………… 借着掉转马头的功夫,苏绾回头看了一眼。 萧徇双手微抬,是个投降的作态。 有兵士上前,粗鲁的将他双臂反剪押走。 苏绾张口欲言,可是对上萧衡那看似漫不经心,实则蕴含着风暴,不过暂时隐忍的眼神,便又紧紧的抿紧唇。 她自己都是“待罪之身”,哪儿有什么底气和资格代萧徇求情? 只怕她什么都不说还好,反倒多说多错,没的更要激怒萧衡。 她只能自我安慰:不管怎么说,萧徇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苏绾一路被颠得都要散架了,总算回了京城。 萧衡打马直入城门,全无顾忌,径直带着苏绾回了萧府。 苏绾是被萧衡抱回卧房的,贴着他冷硬的铠甲,苏绾想起自己才嫁给他不久,因为被先世子妃徐氏生拉硬拽,带去山居寺,回来时好像也是这样的场景。 那时她忐忑不安,这会儿也好不到哪儿去。 苏绾抬脸盯着萧衡冷峭的下巴,没话找话:“三爷最近挺忙吧?” “你可是抱怨我冷落你太久了么?” “呃……”这可不像好话,倒像她耐不住寂寞,所以红杏出墙了一样,她有气无力的替自己辩解:“不是。” 苏绾实在不知道该从何处解释,索性装死。 萧衡将她放回到榻上,双手却分开抵在苏绾两侧,是个虚虚拢住,却牢牢禁锢的姿态。 在他咄咄逼人的目光下,苏绾装都装不像。 萧衡看穿了她的怯弱,只无声的冷笑一声,问她:“为什么和他走?” 这个他是谁? 苏绾弱弱的解释:“我是被……挟持的。” “是吗?也就是说,你压根没想过离开我?” 话风不大对啊。 苏绾头大。 如果没有这场挟持,她尚且还能理直气壮的否认,不是,她就是要走。 从前已经是高攀,可一个王府不受宠的庶子媳妇,什么时候都是苦巴苦夜的熬日子,她的身份还算不得多低。 可如今不是,他都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了,她再占着他正妻的位置,对他没有任何益处,只有拖后腿的,所以她主动一点儿,对他对她都有好处。 但现在再说这话,她不免有点儿气怯。 想想也真是委屈,明明她没做错什么,可怎么如今倒像做错事的人是她? 苏绾睁眼,只瞥了他一眼就又垂眸,强行压制着心里不甘愿,道:“是。” “那你发誓。” “啥?”发什么誓,怎么发? 萧衡一字一句的教她:“你发誓永远不会离开我,除了死亡,否则不论是权势,还是外界逼迫,亦或是别的女人的介入,哪怕是我对你的厌弃,你都不会离开我。” “……”苏绾瞪大眼:“凭,凭什么?” 他这条件也太苛刻了,她才不要答应。 她猛的欠身,可是萧衡不躲不避,苏绾就像撞上网的苍蝇,一脑门磕上他的胸膛,磕得她眼前金星直冒。 苏绾气得咬牙,道:“我不能答应,的确,当初我确实说过,三爷如何待我,我便如何待三爷,所以倘若日后三爷对我生了厌弃,我……便主动下堂求去。” 萧衡十分脆快的道:“行,我答应了。” 苏绾:“……” --------------------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文:《冤家路窄》《表哥攻略》《卿本佳人》《拿什么拯救你》《刁奴欺主》《一不小心遇上个渣》《执迷不悟》 求作收,求收藏。 感谢在2021-11-16 13:39:07~2021-11-17 15:23: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起风沙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0章 大结局 大结局 不是,她说什么了他就答应?明明一本正经的在发脾气,怎么忽然话风就转成这样了? 这不是耍无赖嘛。 苏绾使劲瞪着萧衡。 可惜她就算把眼睛瞪出眼眶外,对萧衡也没什么威慑力。 苏绾色厉内荏的道:“三爷倒是答应的痛快,可我还没答应呢。” “说话要算话,就算你是女人,也不能食言而肥。这话刚说完,余韵犹存,你这就要反悔?” 苏绾气结:“我说的是‘如果’。如果听不懂吗?那只是一种假设,是没有发生的事,是对未来的一种推测,只是一种可能。这怎么能算承诺?” 他要非耍无赖也行,那她就以牙还牙,也来个不认帐。 萧衡沉默下来,望向苏绾。 他发怒的时候,苏绾固然也害怕,可她有一种遇强则强的义愤,禀承着大不了鱼死网破,玉石俱焚的原则,很有一股子豁出去了,也要和他宁到底的绝决。 -- 第215页 但他忽然沉寂下来,那说不出来的忧伤和凄惶就像寒凉的空气一样,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的,绵绵密密的渗透过来。 苏绾莫名的心慌,还有心伤。 她不敢直视萧衡的眼睛,垂下眼皮。 萧衡长长的叹了口气,问:“你就这么想离开我?” 他肯开口,苏绾反倒松了口气。 两人势必得有这一遭,哪怕她做错了,她认错,也可以改,总好过两人不哼中哈,什么都不说,面上还强装什么事都没发生。 她抬眼看向萧衡,道:“不是,就是……害怕。” 他眉眼间俱是倨傲和不羁,道:“有什么好怕的?万事都有我?” “我知道啊。”苏绾淡淡的道:“三爷待我一直……还不错。” 萧衡一挑眉:就只是不错而已? 算了,她要说他待她一直都很好,未免太过违心,这话他自己都不信 “我也会对三爷好,所以,我怕自己不能胜任三爷的贤内助,我怕帮不上三爷的忙,更怕我会成为三爷的……鸡肋。” “呵,鸡肋。”她还真够有自知之明的,可也未免太过妄自菲薄。 苏绾却不觉得,她就觉得,是啊,是鸡肋,不只是软肋。 她道:“我更怕会拖三爷的后腿,成为三爷的累赘。我并不觉得这样做是出于对三爷多么深爱之下的自我牺牲,就只是觉得,明明三爷可以有更好的选择,何必非得自讨苦吃呢。” ……………… 对于以后会发生什么事,萧衡也不确定,他当然可以满口许诺,她所担心的都不是问题,都未必会发生,就算发生了,他也能顺利解决。 人生不是折子戏,不是评书,没有那么多的“想当然”,也不会诸事顺遂,尽如人意,尤其人性这种东西,最经不得考验,也最不可琢磨,最不能相信。 他和她都是会变的。 至于是变好还是变坏,谁也说不准。 就像当年,也许父亲对亲娘是有几分喜爱的,可就因为初夜没有落红,他便执拗的认为她不贞,从而对她生出刻骨的嫌恶。 就像父亲和徐氏,也许当初确实有过共患难的结发夫妻之情,可后来还是在权势、富贵、算计之下,分崩离析,彼此视对方为仇敌,不惜害死他心爱的女人,折磨他的子嗣。 就像熙景帝,虽不说文治武功,可当年也是上马能打仗,下马能治国的君王,他自己会想到晚年他会变成暴虐、嗜杀、滥杀的疯子么? 所以,再多的信誓旦旦都没用,人生旅程本来就是个向死的宿命,但每个人都并不悲观,也不颓唐,反倒对整个人生旅程充满了无限的期许和跃跃欲试的热情,就是因为未来神秘莫测,谁也不知道会发生多少奇遇。 都相信人生不是一帆风顺的过程,会遇到这样那样的磨难,营营以求,苦苦追寻,未必就能得偿所愿,可那种在风浪里打滚的惊心动魄,总能变成让人无限怀念的阅历。 萧衡没给苏绾划大饼,许空诺,只道:“你听没听过一句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不管当初是源于什么样的原因,只要你嫁了我,哪怕我是个四六不靠的废物或者纨绔,也不管将来我是有出息还是没出息,你都得跟我一辈子。我吃糠,你咽菜,我吃肉,你喝汤,哪天我被下了监牢,你再窝囊也得给我送饭,甚至我被推到菜市口凌迟,你再害怕也得替我收尸。” 凭什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婚姻是长辈做主,未嫁之前,的确不知道要嫁的人是猫是狗,可如果他全无人性,她凭什么要认命?律法还许人和离呢。 如果说萧衡先头的话还只是气人,后头的话简直就是渗人了。 苏绾寒毛倒竖,惊恐的望向萧衡。 她从来没想过他会有被凌迟的那一天。 萧衡神色无比的认真,道:“这就是患难夫妻,祸福与共,所以,绾绾,你凭什么觉得我这人只能和你共患难,不能同富贵?” 苏绾没有凭据,她就是替他不值。 她嗫喏着道:“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这是例来如此,有过无数前车之鉴的……” 萧衡毫不客气的嘲笑她道:“你快别侮辱猎狗了,你拿什么和猎狗比?它能替我探山,替我抓兔子,你能为我做什么?” 太欺负人了,她只是拿猎狗打个比方,他倒好,直接人身攻击。 苏绾气得口不择言,道:“我能为你生儿子。” 话一出口,苏绾脑中有根弦就嗡的一声。 完了,她这是什么脑子?说什么不好,为什么要说这种屁话。 从前他就不缺女人,更不缺替他生儿育女的女人,以后还会少吗?更不会缺,只会更多,多到他拨都拨拉不开,多到让他都嫌腻烦的地步。 苏绾懊悔不迭的捂住脸,想反驳,又觉得是画蛇添足,是欲盖弥彰。 快闭嘴的好。 她唯一能做的就只能做缩头乌龟,假装刚才那话不是她说的。 或者,他聋了,什么都没听见。 萧衡轻笑一声,道:“那就生,现在就生。” 说时手探进苏绾腰下,径直把她抱了起来。 苏绾慌了,道:“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她豁出去道:“我就是个怂人,你一直都知道我胆子小,我害怕。” -- 第216页 萧衡道:“都是人,谁不会害怕?我也会怕。” 呃,真的? 苏绾拽着他的衣襟,道:“我什么都没有,没有父母,没有至亲兄弟姐妹,也没有亲近的三亲六故。这并不能让我生出更多的勇气来,只会让我更懦弱更胆小,让我更贪恋手里仅有的那么一点儿东西,让我更害怕失去。” 说到最后,苏绾泪眼汪汪。 她都这么可怜了,他就不能对她有一丝不忍之心吗? 萧衡眉眼温和的望着她,轻声道:“可是绾绾,我也什么都没有了,没有爹娘,没有至亲兄弟,没有子嗣,只剩下你。” 苏绾:“……” 这是做什么?互相比惨吗? 不过要真比起来,他和她没有谁更可怜。 不过因为她是女人,始终可以避在人群后头,只要她想,她总能找到遮挡风雨的庇护之所。伯父、伯母再苛刻,没让她夭折,让她安安生生长大嫁人,这就是他们的功德一件。 而他不行,他是男人,必须把所有负面的、荏弱的情绪藏起来,直面血腥和风雨。 她要求他对她一丝不忍之心,礼尚往来,她也该对他存着一丝不忍。 ……………… 苏绾把眼泪憋回去,道:“我就是一点儿浅见,想着,与其将来你我交恶,不如趁着这会儿好聚好散。我会永远记着三爷的好,在三爷心里,我留下的印象也是好的不是坏的。” 何必非得等到日后夫妻反目,各个面目狰狞,恨不能亲自手刃对方? 萧衡道:“我能理解你的想法,但我不赞同。照你这么说,花开的时候最美,就那么几天,顶多半月,难不成就把所有花都在最盛时掐灭?一年四季,只有春季最美,可你能否认秋日结实的欣喜和成就?你能否认冬藏是万物萌芽时的韬光养晦?姑娘家最金贵的时光就那么几年,难不成为了不忍见红颜白发的凄凉场景,就让所有的美貌姑娘全都死在青春韶华之时?” “……当然不能,四时有节,万物有灵,各个时期有各个时期的好处,怎么可能这么粗暴的全部抹杀?” “你我夫妻感情何尝不是如此?有最初相遇时的怦然心动,可那只是源于彼此的颜色。” 他真好意思说,再说,他们俩第一面可一点儿都不美好。 “再之后,柴米油盐,夫妻相处,彼此对各自都有进一步的熟悉和了解。可到底是两个人,再情发一心,也必然有磨合,有争执,有矛盾,甚至会到了恨之入骨,不死不休的地步,可你不觉得,只有经过这样的淬炼,到了你我白发苍苍时节,才算是真正的圆满?” “那,万一,你我没能撑到那时候……你就把我气死了呢?” “……”萧衡没好气的道:“为什么不能是你先把我气死?” 行,那就暂时谁也不把谁气死。 苏绾问:“那,要是你我过不了几年,还是到了夫妻分离的地步呢?”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我不敢保证你我一定是恩爱白头的传世伉俪。这世间的夫妻多了,各有各的不幸,也各有各的小庆幸,总不能因噎废食?” 因为怕这怕那,人还不活了呢? ……………… 苏绾垂下眉睫。 萧衡伸出手来。 她咬了咬牙,把手搁到他手心。他转而紧紧握住,两人眉目交汇,这一刻两颗心前所未有的亲近。 萧衡抱起苏绾进了内寝,苏绾忽然想起来:“还有,你能不能放过……” 萧衡眉眼一厉:“放过谁?” 苏绾一结巴:“萧,萧思通,毕竟是你兄长,你就算不肯放他走,也饶,饶他……” 不死啊。 “苏绾,我看你是忒闲了,怎么什么破事你都要管?” “你……你怎么蛮不讲理?” “讲理有什么好处?干就完了。” 苏绾:“……” *** 所以说,生活哪有那么多的岁月静好、万事如意?夫妻之间也不可能永远如胶似漆、恩爱不移,总有那么一刻,他(她)恨不得掐死她(他)。 可有吵有闹,有眼泪才也有欢笑,有痛苦才有快乐,有恨才也有爱,。 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这才是人生啊。 -------------------- 作者有话要说: 结局了。 照旧感谢亲们的不离不弃, 不说下本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