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马西平》 第1页 [现代情感] 《卡马西平》作者:一张小纸片【完结】 “Nemo新交了男友。” “那位低调的互联网新贵?” “不是啦,是那位的外甥。” “外甥啊?那也是富二代……” “听说还是学生,读的专业没前途。” “那也是富二代啦。” “算吧……但花钱大手大脚,还是个拜金男!” “可恶,可Nemo不是会受骗的人!” 冷面女啰嗦男 内容标签:强强都市情缘姐弟恋 搜索关键字:主角:倪末┃配角:沈识寒┃其它: 一句话简介:A Way Out 立意:生活多美好 第1章 撞上警车 倪末又一次出了车祸,仍然是她撞的别人。 只是这回有些特殊。 那时她正从大学城返回市区,与她一起等红灯的有辆白色车,车身上印着醒目的数字。 等红灯一过,导航告知前方右转,她握着方向盘却打向了左边。 眼看就要撞上前头的车,那一刻她靠着本能反打方向盘,将刹车猛踩到底,却还是为时过晚。底下轮胎蹭过路面发出尖啸,紧接着就是“嘭”一声巨响。 相比身边的朋友,倪末的驾照拿得很是艰涩,两次科目一,两次科目二,三次科目三,好险的一次科目四。 驾照好不容易到手,就开始义无反顾地撞栏杆,撞信号灯,撞路边无辜的大石头。 这次最为严重,直接违规撞上了警车。 交警就在十几米外,亲眼见证了这起车祸。 倪末迅速接受事实,按照指引将车泊至道旁。下车一碰面,交警先认出了她。 “怎么又是你?人没事吧?” “徐队长。” 她喊完才发觉嘴没听话,给人喊错了。 交警挠头,回头去找真正的队长,“徐队,是2046那车主!” 那队长正跟警车上的人交涉,扫过来的一眼夹着冷光。倪末没有避开,等对方先扭过头,她才将视线挪到车门,上面警徽已经被剐蹭掉一层漆。 紧接着就有人下车来,伟岸身影,关门后一径望过来。倪末与他四目相接,心下略微一惊,却没表现出来。 这起交通事故直接省了报案,紧接着应该是认定事故双方责任,保险公司定损估价……但因为中途警车上的三位警官头凑头进行了短暂商议,事情换了走向。 晚八点的街头,倪末被交警与民警双双围绕,阵势唬人,其实和谐得有些过分。 警官表示他们修车可以报销,让倪末自己走车险。甚至因为不用出任务,在倪末的车被拖走后,好心让她搭了一趟顺风车。 路上又给倪末做了一番思想教育,分析事态的严重性,要不是倪末刹车及时,后面的车辆反应迅捷,见血也不是没有可能。 倪末很想积极地回应,眼皮却不合时宜地往下沉。她不得不从包里翻出颗咖啡液,往牛奶杯里一兑,连喝几口才算作罢。 说话的警察见状叹息一声:“段儿,不是熟人么?你再给说说。” 被点名的人始终未置一词,这时侧头,再度与倪末脸对脸。 倪末大概猜到他是如何说服两位同事,才争取到息事宁人。作为受惠的一方,她本应有所表示,最不济出言道谢,一开口却只是略显冷漠的三个字,“段警官。” 这位身穿制服的年轻警官同样寡言,隔了会儿才说:“左右不分最好别开车。” 他口吻生硬,冲着倪末手中的咖啡补充:“不要疲劳驾驶。” 倪末无言以对。 转向灯打向右,方向盘却转了左。她自己也怀疑,到底是左右不分,还是因为睡眠不足导致她反应迟钝,思维缓滞。 她已经失眠近整月,且大有一副愈演愈烈的趋势。尤其近一周,日均睡眠时间不超三小时。日常的五公里长跑失去效益,褪黑素吃下去无济于事,连最为有用的有声电台也开始发挥反作用。 一周后,她把车子从修理厂取回。当晚她关掉听到吐的白噪音,保持侧躺的姿势假寐,试图弄假成真。 半小时后,她睁眼翻出一本繁体专业书,又半小时,起身开始伏案摹写。 然而身体电量告急,这样萎靡状态下的学习质量着实堪忧。只能自我安慰,聊胜于我。 摹写至凌晨,倪末躺上床,重新酝酿睡意。 她对手机没有依赖,但为了消磨时间,把不重要的消息也回复了一通。再要退出界面,手指一顿,停留在置顶的一行消息上。 “倪末,我是李沛予,这周末方便一起吃顿饭么?” 消息来自一周前,恰好是她出车祸那天。 车祸前一周,倪末与朋友一起度过了她的三十岁生日,在此之前她从未有过相亲经历,而李沛予是她首位相亲对象——如果那次临时凑成的饭局算得上是相亲的话。 那日她受好友柴暃所托,去给她妈妈送生日礼物。 她们约在一家苏氏餐厅碰面,餐厅内置园林,长廊曲环,栏杆外一丛榆叶梅开得华盛。倪末摘下一朵,站在树底下等任嫱。 有长春蔓从包厢窗户爬出来,倪末伸手要当第二回 采花贼,不巧被出现在窗前的女士捉了个现行。她面上波澜不惊,迅速揪下一片。 恰逢任嫱出来,两人就在那位女士眼皮底下寒暄。没有久聊,倪末交完礼物要走,后头倏然有人插话进来。 -- 第2页 “囜酱,勿请宁进来组特一歇?”(任嫱,不请人进来坐坐?) 倪末回头,那位女士身材亭亭,稍探出窗外,与刚才严肃刻板的模样不同,恬静儒雅,笑起来情态非凡。 进包厢之前,倪末被告知,今日任嫱宴请的是久未谋面的大学同窗。对方背景深厚,家底殷实,她费一番心力才联系上,希望通过这次走动获取商业合作的契机。 在商场上摸爬滚打数年,任嫱已经练就绝好的察言观色能力,本因对方严防死守而一筹莫展,现在倪末出现,还被对方突然邀请进包厢,她隐约看见一线转机。 她对倪末并不算很了解,对她最大的印象则是话少。 既来之则安之,话少的倪末忽然身兼巨任,起初觉得有些唐突,很快就淡然接受。几道视线一同投注过来时,她俯身坐定,努力挤出一丝笑,已是她的极限。 对方只三位,两大一小,略显冷清。李沛予是在场唯一一位男士,举手投足间有礼有节,严密周到,也因此给人距离感。 一顿饭吃得不尴不尬,结束后,两位长辈推波助澜,提醒互换联系方式,又让李沛予送倪末回去。 过后,任嫱发来消息,告知此次宴请大获成功,高兴之余,还当真发表起一番媒妁之言。 李沛予的信息便铺天盖地而来。 游戏井喷时代,无论是圈内圈外,即便不知道李沛予的名号,多少听闻他旗下手游。而奋不顾身奔往电子人生的年轻人中,柴暃当属尽职尽职的一名。 此前柴暃从不知道她妈与这位互联网人物颇有渊源。 母女俩不久前大吵过一架,尚处于冷战阶段,现在任嫱主动示好,柴暃气也消了,二人在电话里握手言和。 下一秒,任嫱又媒人上身,开始从女儿那里打听倪末的经历细节,并殚智竭力地科普李沛予的具体历史,要求她转告给倪末。 柴暃对此嗤之以鼻,只怪声怪气给倪末诵读新闻。 “NS与海沃得今日在沪达成战略合作,手游话语权之争不攻自破。” “NS创始人,大热手游发行商,‘80后’互联网新贵另一身份揭露:五大地产之一——湘澜地产CEO之子。” “地产CEO之子,说明什么?靠家里关系呀!富家多败儿,我看这个李什么的,也就是单挂名号,不干实事。” 柴暃嘴上恶毒,心在滴血。她将面前一张新闻配图缩小又放大,对这位富二代的长相垂涎不止。 好友单身几年,且没有任何恋爱计划。她多次劝说无果,原本已经鸣金收兵,不再旁敲侧击,但现在单身贵族亲自送上前,她跟她妈一样,对这门初露苗头的亲事蠢蠢欲动。 知道威逼利诱无用,只能反其道行之。 一番贬低言辞说尽,她从倪末床上翻身起来,只见倪末坐在桌前翻书,对新闻置若罔闻。她气汹汹过去,将她书“啪”一声合上:“李沛予有联系你吗?” 这话任嫱不知问了多少遍,她也同样好奇,索性开门见山,直捣黄龙。 倪末直接将手机递给她。 她立即会意,手机点开,一行消息反复咀嚼,脸上渐渐嫌弃:“上来也不解释,开口就约人,自以为是,好没礼貌!” 实则心里已经卷起惊涛骇浪:可以的高富帅!简单粗暴,够直球! 倪末并不清楚好友如此丰富的内心戏份,她置顶消息却不回,是在考虑怎样妥当回复才好。 如果是往前,她早就直接拒绝,但现有任嫱夹在中间,她立场为难,担心失言。 柴暃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确定好友态度没有转圜余地,她当机立断,临时改变策略,“哎呀Nemo,要不给我妈一个面子?毕竟人家帮我妈那么大一忙,就吃顿饭而已,周六可以吧?周六你不用去上课,约个中饭最好。” 她说着就要回复,倪末回身,脸上仍是那副事不关己的表情,阻止的动作却快捷而狠厉。 声音冷酷:“你最好别。” 柴暃快速往后躲,“就吃个饭,怕什么?”她三两下编辑好消息,“好了,我发了!跟人说好周六了。” 说完一骨碌钻进被窝,不让倪末有撤回消息的机会。 倪末知道闹不过她,索性坐下,“暃暃,我要想去肯定就去了。这是你约的,那得你去。” 柴暃一听,气馁地扒拉出来,“就这么抗拒啊?你都多久没恋爱了Nemo?从我们认识开始你就单身!” “你知道我的情况。” “什么情况?人家李沛予也结过婚的好吧?” “我指的不是这个。” 柴暃佯装不知,“那是哪个?” 倪末无意再说,又要回去继续温书,柴暃赶紧拉住,好言哄她:“好啦好啦,骗你的,我没答应他。” 说着把手机送至她面前。 倪末将视线落到聊天框,却见上面柴暃只回一个字—— “滚。” 她当即转身,眼神似刀,语气冰凉:“暃暃。” 第2章 撞老板车 柴暃初识倪末时,两人搭档干了不少荒唐事,至今她的社交头像也是她与倪末酗酒后的接吻照片。 四年过去,当时的接吻对象脱胎换骨,穿衣打扮与先前大相径庭,性情更是大变。 古灵精怪的淘气鬼变成深居简出的冷面女,柴暃给她盖章二字:无趣! -- 第3页 而除去赚钱花钱、爱美恃美,柴暃的一大爱好就是拿好友取乐。 她也并不怵倪末的冷脸,“你想想啊,什么时候还能有机会对这样的黄金单身贵族放狠话?你不是不想去么,那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绝他后路!” 她精于拿捏人心,更何况对方是多年好友。 倪末虽然平常对人冷漠,但她的冷漠是静态的,不会平白无故跟人翻脸。就单为这一个字,她势必要发消息跟人解释,扯谎也好,坦白也罢,一来一往总比毫无交集来得好。 她如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却不见倪末再有动作,甚至反将一军:“有道理,但是阿姨那边如果出问题,你自己承担。” 柴暃怒急攻心,气到敲倪末脑袋,“你简直没救!” 虽说她妈那边已经木已成舟,不担心横生枝节,但对着李沛予这样一号人物,多少有些忌惮。 她本意也不是要劝退,只好自顾地去亡羊补牢,谎称是回错了人。 不奢望对方会回,她忿忿地拿出手机打游戏,英语专业出身的她,瘫在床头拽着洋文与人破口对骂,正打到关键时刻,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来人直打七寸:“这单拿下,放你三天假。就吃两顿饭,三倍工资划你账上。”又说:“报下位置,让人去接你。” 社畜柴暃缴械投降。 “我尽量早点回来。” 她好不容易休假,约好跟倪末去给人买结婚礼物,顺便取走倪末暂时不想再开的越野车,眼下估计都要落空。 临出门,她又不死心回头:“Nemo,seize the day!春天都要过去了,我们仨还是单身,你忍心吗?” 倪末头疼,直接将人推出大门。 她是真头疼,就水吞下几粒药片,关窗拉帘,换衣躺下。 失眠是恶性循环,晚上入睡难,白天睡不安稳,只能等身体累极,负隅顽抗的睡意自动拉下白旗,她才能睡上一两个小时。 好在有事可做,佶屈聱牙的专业书,蜿蜒崎岖的象形文字,看不懂反而成了优点,几十页翻下来就是一天。 晚上难熬些。准点出门夜跑结束,倪末会点上助眠香薰,念书到口干舌燥,再饱含期望地寻找合适的听书电台。 期待屡屡落空,她习以为常,四面朝天,呆呆望着天花板。 总说她“痴线”的柴暃没有要回来的迹象,直至手机忽地震动两下。 消息出自三人群,倪末点开那段长语音,从对话中听到好友正含笑拒绝劝酒,一道男声贴近,说辞老套:“柴经理不给面子啊……” “我先吐为敬。”柴暃用简短文字总结对方的油腻。 倪末蹙眉:“在哪,去接你。” 柴暃两分钟后回:“别,差不多走了。” 倪末坚持:“正好把车给你。” 第三人适时加入对话,“Nemo,等我下,我来开车。” 深夜十一点半,倪末的牧马人稳健驶离车库,司机是黑发白衣的薇诺安,她从学校步行至倪末的公寓,只消十分钟。 相比薇诺安的娇小体型,牧马人前座像一件oversize的衬衣,绰余部分足够再容纳一个倪末。但薇诺安是优秀的持证人,专心驾驶过程中仍有余裕,温声细语给倪末重复驾车技巧。 柴暃在群里播报进度,直到薇诺安将车子停在餐厅前,她还被困在地下停车场的车内——另一个商谈业务的好去处。 “老板送行仿佛送丧,悼词讲不完,还要拖上我陪葬。”她忿忿道,“FUCK,手还被摸了下。” 摸手,蹭腿,揽腰,这样的酷刑于柴暃而言司空见惯,但抵抗的成本俨然高于她每月一交的房贷,必需缴纳的漫长账单,以及花费几年时间辛苦熬出来的经理职位。 “先下车,坐电梯上来,我们在门口。”倪末发完消息抬头,看向被气到脸发白的薇诺安,问她能不能帮忙去买支雪糕。 “好渴。”她挤眉弄眼,原来是在努力撒娇。 薇诺安苦于一番情绪无处发泄,也猜倪末是在缓解气氛,解了安全带下车。 倪末随即发消息问柴暃来了没,随后固定手机,人翻到驾驶位坐好。 后视镜里薇诺安已经推门走进便利店,她摇下车窗,调转车头。二十米后,车子沿着入口顺利驶进地下停车场。 柴暃这时回复:“马上!在等电梯了。” 倪末边看消息边转动方向盘,几次转弯,终于看见柴暃的背影。她原地刹车,适逢柴暃回头,面露标准微笑,正冲不远处的西装男士挥手。 那男士从黑色轿车探出脑袋,头肥耳大,笑时露出尖碎牙齿。 “柴经理可真没劲,Steve还没尽兴呢,说好下次再吃饭,可别不来呀!”说着话,虽极为不舍,但单是观看赏心悦目的美女经理,心下已倍感熨帖。 人坐回去,视线却错不开,好不容易回头,倏然间双目怒睁,只见斜刺里飞出一辆越野车,正直直朝自己的方向驶来。 轰然疾驰的牧马人车内,倪末似有赛车手附体,第一次将车开得这么顺畅。 她猛打方向盘,从狭仄的空车位当中横切出去,随后一个急转弯,对准黑色轿车,一脚油门狠狠撞了上去。 停车场内发出“嘭”一声巨响,伴随错杂的几声惊呼,和刺耳的车灯碎裂声。 几乎是在撞上的那刻,倪末一套倒车掉头动作行云流水,不给对方目击机会,在一片中英混杂的骂咧声中原路返回,飞快驶离现场。 -- 第4页 到地面,她径直将车开到便利店,餐厅门口很快出现熟悉身影,是柴暃穿着高跟鞋飞奔而来。 在公共场合十分注重形象的人狼狈翻上副驾,第一时间去抓倪末的手,“有没有事?有没有事?!” 倪末摇头,转眼去找迟不现身的薇诺安。 街道对面,薇诺安推开面包店大门,怀里还抱着两根硬邦邦的法棍。知道柴暃挑食,她还特意去隔壁进口店转了一圈。 满满一袋零食,在薇诺安看清整个凹进去的车头跟裸露的车灯内部时,跟随法棍一起砸到地面。 柴暃探出头催促,薇诺安才回神,赶忙抓起袋子,钻进车子时,法棍被蹭掉一截。 她脸煞白,连安全带都忘了系,急忙问倪末发生什么事。 倪末似没听见,踩下油门,车子平稳行驶出去。 回答的是柴暃,“你的Nemo把我甲方的车撞了,上面还坐着我老板。” 薇诺安讶然失语,很快探身抓住倪末座椅,“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柴暃回:“检查过了,没有外伤。” 薇诺安仍不放心,“有没有哪里痛?”见倪末摇头,她眉头依然紧蹙,“可是车子被撞得很厉害。” 柴暃一听,脑袋里宛若有线头在滋滋冒着火花,“天,不会爆炸吧……” 薇诺安又意识到另一隐患,“肇事逃逸是要负法律责任的,他们怎么样?会不会报警?” 柴暃气汹汹:“他敢!我有聊天记录,他要是找事儿,我告他性骚扰。” 薇诺安噤声片刻,又担忧问道:“我们现在去哪儿?” 柴暃正要说话,手机开始持续震动,点开发现,果然是公司群内消息,她一边翻看一边转播:“我老板去医院了,助理说没大碍,有个人出鼻血,其他人没事。” 这不知算不算喜讯,不撞不解气,撞上怕出事。 但好歹让人松了一口气。 柴暃丢掉手机,“Nemo,把车开去修理厂。” 后排薇诺安并不赞同,“先去医院,你需要做个全身检查。” “啊对,修理厂这个点关门了,你要不要去医院?” 薇诺安斩钉截铁:“必须去。” 尾音落下,车子也悄然停在了路边。 两道视线夹击下,倪末终于开口,冷静如常:“暃暃,帮我一下,我手麻了。”再回头,“安安,你来开车。” 两人立即照做不误。 大部分人在购买私家车时倾向于考虑油耗、保养保险费用、美观性,倪末则尤其注重安全性能,换言之,是否耐撞。 当她穿着拖鞋由驾驶座上下来,看见被撞坏的车盖,开始对当初导购的说辞心存质疑。 质疑不过几秒,她迅速钻进后座,让薇诺安掉头回到刚才的便利店。 两道视线再次投来,当中意味类似,疑惑叠加警戒,是唯恐她又要偷偷干出什么惊心动魄的事来。 倪末往后倚靠,用三个字解释:“洗手间。” 与此同时,和上次撞完警车雷同,她眼皮变得异常沉重。好在这次不需要维持礼仪,换个舒服的姿势,她争分夺秒睡了过去。 柴暃说倪末无趣,一语中的。 但似乎又不是彻头彻尾的无趣。 柴暃以为,人会变,但有些东西抽筋剥骨也除不去。所以倪末的无趣也偶尔伴随出其不意的生动事件,让人毫无防备就被戳中一下,全无招架之力。 “我好爱你哦,Nemo。要什么男人,我嫁你好不好?”柴暃似乎天生就不耻于表达爱意,且翻来覆去不觉得腻味。 “但以后不能这么冲动,拿自己安危开玩笑!” 那晚电梯闭合前一刻,她眼睁睁看着倪末撞车上去再飞快奔离,冲击程度不亚于看见自己无心刷爆的信用卡。 而被撞的一车人,受到的惊吓只会比她更甚。 她这段时间高度关注公司内部讨论风向,确认一切风平浪静,疑惑的同时,终于松了一口气。 而这次撞车,也成了她调侃倪末的由头。她并不直接打趣,而是逮着机会就复原现场。 “Nemo,帮我一下,我手麻了。”她紧握方向盘,连眼神动作也模仿到位。 虽然知道重力撞击下,手麻跟出汗都是正常现象,但玩笑话哪管那么多。 而倪末坐在副驾,对她的恶趣味毫无反应,拿着笔继续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柴暃凑过去,还没看清楚,倪末眼睛里飞来一支冷箭:“看路。” 柴暃不服,“夏普哥的婚礼诶,你还有心思学习,裙子也不知道穿一件亮丽点的,好意思让我一个人把新娘子比下去?” 到底是玩笑话,抵达婚礼会场,两人安安静静送上礼金跟礼物,接着就被引进大厅落座。 婚宴上红男绿女盛装打扮,柴暃自然不会放过这样单独享受视觉盛宴的时刻,然而一圈看下来,她兴味索然,向倪末抱怨:“你礼金就不该送那么多,连个帅哥都没有,回本无望!” 不知是不是因为早上没有补觉,此刻倪末竟有了睡意,她单手撑着脑袋打算眯一会儿,旁边柴暃忽然惊呼一声,吓了她一激灵。 柴暃捉倪末手臂,“快看快看!帅哥!” 倪末耐不住摇晃,惺忪睡眼望过去,视线好一会儿才定住,等看清楚,她心暗暗一沉,背脊打直,很快没了睡意。 -- 第5页 远处那人西装革履,低调领带,正是那天送她回家的李沛予。倪末并不害怕正面相对,但难免尴尬,她低下头,跟柴暃提议换去角落那桌。 柴暃不解其意,视线一偏才注意到旁边的人,瞳孔瞬间放大,“靠,他们一起的啊!”她惊得连连跺脚,“帅哥跟李沛予一起来的!” 倪末疑惑抬头,柴暃立即示意她:“我说的是旁边那个,天啊天啊Nemo,我不行了!”她捂着胸口,作出哭腔:“好帅——比李沛予还帅!” 倪末一眼看见的却是个小女孩。 那女孩被人牵着,穿公主裙,额头上缠了块纱布。望过来时,与那日在苏帮菜餐厅如出一辙,一双水灵大眼睛让人无法忽视。 继而像是发现新大陆,她摇撼旁边人的手,声音激动:“哥哥哥哥,看!是我后妈!” 被当众一指,倪末顾不及反应,一抬眼,跟看过来的人遥遥相撞。 这人比李沛予还高出一些,与满场衬衫西裤的精装男士不同,穿一件休闲开衫,内衬印有夸张红花。似乎是不想白来一趟,裤子阔长及地,顺带给喜庆的地毯做一做清洁。 要不是身材加持,这身前卫的新潮打扮换到另一人身上,必然会成为空前浩劫。 他看过来时目光倨傲,即便有餐桌遮挡,也从上至下将倪末打量一番,仿佛下一刻就可以计算出她的身高,从而好给她定做一副合适的棺材。 与他那份敌意不太匹配的,是那只打着石膏的手,这让他看起来略显颓败。 柴暃在耳边宣誓:“病美男——我的了。” 第3章 见义勇为 一周半前,沈识寒坐上从学校通往家里的地铁。 从小车接车送的大少爷,在成年之后当即拥有了自己的汽车,但车子借给厂里拍摄,且他最近处于青黄不接状态,终于难得意识到要适当节衣缩食——刷码进站,他悄悄绑定的是他妈的信用卡。 大少爷癖好众多,其中之一是看狗。这天在地铁上,他正刷到双狗打架的视频,意识到旁边不太对劲。 众所周知,一双侵犯女性的手,活该被麻利斩断。 沈识寒毫不客气地踢那人的脚,“哎。”等那人回头,脸上还残留猥琐笑容,他一拳头直接挥上去。 周边一阵惊呼,沈识寒起身还要上脚去踩那双手,那人忽地一脸凶相,翻身就要打回来。 沈识寒这人很有眼力见,一秒钟就比对了两人体型。他身高占优势,但从初中开始,因为不喜欢身上有汗味而拒绝一切不必要的剧烈运动,现在只空剩一副金玉其外的躯壳,要出手必然落在下风。 唯一一项没什么门槛的体育运动,他也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只偶尔为了维持体形,才换上一身拉风的运动装备出门。 他脚上的限量版球鞋前阵子刚买,废了他好大力气才抢到,此刻却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优势,不过几节车厢,就把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也不知那人是不是被当众打了一拳而恼羞成怒,丧尸上身一样穷追不舍。到站下车,发现情况的地铁工作人员纷纷追上来也没能将人摁住。 沈识寒只能继续撑着,翻出检票口栏杆已经是他身体极限,再跑是决然不行。 所幸地铁口一出,旁边就是警局。那人终于在门口被制服,一条龙地被送押进局。 地铁工作人员调出监控为证,罪行板上钉钉。沈识寒做完笔录就不再关心,坐在门外长椅上,低头摆弄自己手臂跟手指,摆弄来摆弄去,还是觉得疼。 有穿着制服的人过来,不咸不淡定论:“脱臼了。”说完上手一扭,直接给他胳膊掰回正位。 整个警局都要听见沈识寒那句怒骂。 所谓“看诊”,原来是看完就诊,而所谓“问诊”,是不问就诊。想不到现在的人民警察都身兼数职,已经开始抢医院生意。 “手还有点青,回去擦点药。”跟刚才的“雷霆”手段不同,这位警官声音平淡如水。 沈识寒再去看那张脸,谢字还没出口,远处有人喊:“小段!来下。” 面前的人转身就走。 沈识寒追看一眼,很快被发痛的手招致回头。 不到两天,沈识寒荣登社会新闻这一事件在学校大范围传开。因拒绝露脸,视频中沈识寒双眼被打上黑色长条马赛克,仿佛他才是那位真正行为不轨的犯人。 周边朋友抓紧机会调侃他,连他导师也开他玩笑,诧异他原来是社会大好青年。 沈识寒满不在乎,唯独对新闻里警察的说法颇为不满。 警察科普:“掌握正确报案方法,减少不必要社会恐慌。” 沈识寒认为,这一科普的前提是他当时荷枪实弹,且身后兵多将广,出战必定旗开得胜,那么他也不会仓皇出逃,引起瞩目。但倘若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让他这张脸哪怕受一点点伤,这个前提都无法成立。 虽然对此不满,沈识寒不久后却从中受益匪浅。 自那位警察未经允许擅自诊治,他手隔天就无大碍。几天后,他抱着滑板出现在广场上。教李乔伊是其次,首要任务是带他的新滑板出来溜达,顺便小试牛刀。 一个跳板,又一个正向倒板,再到滑坡背跳转,他不无意外从滑坡上摔了下来。 祸不单行,乔伊也因为学习无方而磕破额头。 -- 第6页 相比受伤,沈识寒显然更在乎面子。先是献出自己重新跟家里要来的救济金,当封口费买通李乔伊,又义正言辞对外声称,手打石膏纯粹是出自见义勇为,并为此安上新的病症:人体正常延迟感知反应。 这事算是勉强糊弄过去,但新烦恼接踵而至——没钱。 没钱吃饭,没钱请客,没钱冲动消费。 而对于没钱这件事,沈识寒身经百战,资历深厚。 上次坐地铁就是回家要钱,好不容易要来,又全给了李乔伊。所谓羊毛出在羊身上,再从李乔伊那里薅回来就是了。 李乔伊在学习上走马观花,一门心思全花在跟她爸斗智斗勇上,整天计划逃离管束,日常是避着家里给她哥打电话,要她哥把她带离苦海。 电话里乔伊说她爸要带她参加婚礼,她不想去。 沈识寒知道后盘算一番,说服乔伊先去婚礼吃一顿免费餐,再谋划着把人带出去骗钱。 乔伊尚不知道自己的小金库已经成为猎物,坐在餐桌上只管看着自己后妈。 “我说得对不对,这个后妈跟晓更姐姐一样,长得一点都不像妈妈。” 沈识寒早习惯乔伊到处认妈的做法。 多个人多条路,这是李乔伊从小耳濡目染学来的处事法则。 无论是工作人员,还是普通朋友,但凡是李沛予周边的女性,都顶着被乔伊当众喊妈的风险。而无不例外地,碍于李沛予这一层关系,没有人不对乔伊好。 所以在乔伊的认知里,认妈可以等同于“我又有机会被带出去玩了”。 出自同一个家庭的沈识寒也将这条法则奉为圭皋。 如果此时此刻有谁愿意给他一笔钱,他不介意与李乔伊狼狈为奸,喊人一句小舅妈。 不过刚刚那位不在其列。 还是坐地铁回家那次,他从他小舅微信上给自己转账,一眼就看见置顶联系人。 头像是只毫无特色的红色气球,框内寥寥几句对话,沈识寒看完,对此深表不屑。 ——欲擒故纵,很不高明。 这次又在婚礼上巧遇,也不知道是不是新鲜手段。但显然他小舅乐于上钩,甚至主动过去打招呼。 他想起他姥姥戴着老花镜看手机里这位对象的照片,第一反应是:“唷,看着岁数轻,不像三十呀!” 他小舅并不乐意相亲,唯独这次上心,原来不是因为忙于工作,而是没有碰见过岁数相当又看着年轻的对象? 沈识寒不得而知,也不愿细想。 还没开宴,他已经动筷。为了保持身材他一直节食,胃口不大,吃不了几口就放下筷子。 而后加入李乔伊的队列,一同看起她嘴里的那位“后妈”。 再看还是毫无新意,衣服不入时,妆容毫不出彩,全身上下没有任何配饰,清汤挂面一样,食之无味。 噢,也不是一无是处,刚才第一眼他就发现唯一亮点。这时他目光集中在一处,看得太入神,以致于乔伊往凳子上一站,覆过来亲他一下,他才回神,嫌弃地擦掉脸上口水,潦草把人摁回去。 “手机响了。”乔伊噘嘴摸头,提醒她哥。 沈识寒忍不住又看一眼,才低头捞起手机。 是他那入不敷出的影厂,最近好不容易被他接来一活儿,但人员短缺,他偶尔还得逃课跑过去帮忙。 这回仍然是有人在群里求助:“来个人,八爪鱼都没我忙。” 沈识寒顾不得他小舅,捞起小金库就走,并让小金库替他打字回复:“我来。” 到门口回头,仔仔细细又将人看一遍。 “怎么了,哥哥?”乔伊问。 他转身继续大步流星,“没,你这个妈长得不太行。” 沈识寒经常被诟病的一点——眼光高,嘴巴毒。身边一众人教导他,随意评价他人外貌,对人极不尊重。 他反驳:“我只是帮你们把心里想的说出来而已,有什么错?” 众人啐他:“才不!你自己眼高于顶,不要拉我们同流合污!” “那你们说我好看,说我比例优秀,就不算随意评论?” 众人狂呕:“不要脸!” 他也从不反省,经常拿着他妈给他舅物色的相亲对象照片评头论足,他妈饶是知道他嘴巴贱,有时候也忍不住要因为他大放厥词而搡他肩膀,恨不得说你积点德吧。 沈识寒不以为意,捧着他妈的脸左瞅右瞧,说还是这张脸最好看,他妈并不上当,把人一推,果然听见他没脸没皮说道:“真是想不到,这样都还能生出更好看的。” 自恋程度可见一斑。 他的毒又不是毫无根据,甚至可以掉书袋,并煞有介事引经据典,只是标准像是漫天要价。 但那日他对着倪末的照片,好一会儿都缄口不言。他姥姥在旁边看出端倪,“这长相也是你们年轻人钟意的吧?” 他的真实感受由不得他违心反驳,但奇怪的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怎么拼在一起就那么和谐? 他觉得有必要回去复习一下美学课程。 脸上却还不露声色,挤出四个字:“勉强能看。” 而乔伊有自己的一套翻译体系。 “你那天自己说她好看的啊。” 沈识寒把人往地上一丢,无所谓道:“多看几眼也就那样。”说着又摁乔伊脑袋,“该减肥了胖子。” -- 第7页 乔伊愣住两秒,随即叫嚷着去追她哥,“大坏蛋!赔我精神损失费!” 大坏蛋早抱臂出走,逃之夭夭。 第4章 跳下陷阱 眼睁睁看着未来男朋友一走了之,柴暃束手无策,只能干着急。 她一面对半天憋不出一个屁的好友恨铁不成钢,一面挖空心思,想着怎么才能把握住打听病美男的唯一机会。 招呼已经尴尬打过,任嫱也被拉出来当做话题,眼看就要无话可说,柴暃心一横,说:“我们没开车来,能不能——” 她无视倪末凉凉一瞥,双手合十,目光殷切望着李沛予。 对于这一漏洞百出的请求,李沛予竟和盘接收,但看向的是倪末:“方便送你们么?” 他似乎识破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知道柴暃说的话或许不作数,一定要问问倪末才行。 倪末张口就要拒绝,后腰忽地有手指用力掐她软肉。 她不为所动:“不——” “方便!”柴暃声调陡然一提,对着倪末笑靥如花,眼神却恨不得把她吃了,“怎么会不方便呢?打车多危险呀,对吧?” 倪末眼角下沉,很是无奈。她想起那次微信对话的后续,李沛予十分大度,只付之一笑,再无其他表示,显然无意再与她发生什么。现在答应送她们,也不过是绅士思维使然。 这样最好不过。 “麻烦你。”拗不过好友明暗两示,她最终妥协。 柴暃欣喜若狂,恨不能直接跳过婚宴坐上李沛予的车,“那小女孩是他女儿,小女孩喊病美男哥哥,看来是李沛予侄子或者外甥。” 这一猜测很快在车上得到证实,李沛予解释:“是我姐儿子,刚才有事先走了。” 虽然只知道身份,柴暃已经相当满意。 她看人刁钻,有时候吹毛求疵。长相打扮是最最基本,那小外甥五官清朗,线条不算凌厉,莫名带几分书卷气,相形之下,一身落拓装束很具有反差。 另外,她坚信男生化不化妆是自由,又自认狭隘,偏爱天然气质。小外甥像荒漠中一眼泉,甘冽清爽,沁人心脾。 还有车里那股香。李沛予身上干干净净,那这香显然是出自他人,柴暃有滤镜加持,认为非小外甥莫属。 她对用香也尤其苛刻,而车内这股香她曾经试过,不浓厚亦不繁复,闻起来是广阔一片海,边陲一颗星,轻快又明丽。 柴暃就这样自顾自遐想连篇,频频冲着倪末无声发笑。 然而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倪末只觉坐立难安。她嗅觉灵敏,往常就不太能接受柴暃身上的香味,现在仿佛变本加厉,要她真正见识香水强悍的侵蚀力度。 不仅如此,还要在柴暃的一再提醒下,说她并不擅长的场面话。更觉时间难熬。 好在李沛予并没有侃侃而谈,与那日在餐厅的坦诚模样别无二致。只剩柴暃这位社交达人见缝插针,偶尔几句玩笑话掩盖车内隐隐的吊诡。 窗外霓虹灯盏飞驰掠过,终于抵达目的地。两方一齐下车,毕恭毕敬道了别。 柴暃为没有找到机会让两人独处而懊恼不已,但脸上布满促狭笑容,让倪末很是费解。 “你不问问我干嘛这么开心?” 倪末跟她唱反调:“不问。” “你先猜猜嘛。” 倪末雷达启动,一脸警戒:“你又干了什么?” 柴暃供认不讳:“我把口红塞李沛予后座了。”她慢悠悠往前走,又自豪回头:“从你包里拿的!” “……”倪末无处发作,悔不当初已是徒劳。 柴暃始终有她一套逻辑:“我藏得不深,发现是迟早的事。Nemo,给自己一次机会,要是李沛予一周内联系你,你就跟人家试试。你想啊,他肯定不止一部车,一周内能发现,真就是丘比特都看不下去了。而且为什么会联系你?说明这段时间他只载过你,没有约过其他人。” 她强调:“一周!就一周!” 她目光渴求,倪末从中读出多重目的。之前只是想督促她恋爱,现在远不尽然,因为那位小外甥,她已然开始无所不用其极。 柴暃并不掩饰自己心思,并津津乐道:“他家基因未免太强大,一个赛一个好看。Nemo,李沛予要是联系你,你就是为了我,也不能再拒绝人家!” 说着又自顾去网上挖掘李沛予身家背景。大浪淘沙后,她从沙发上蹦起来,“小外甥他爸姓沈!沈——好好听噢!” 不仅如此,她不知什么时候偷拍一张照片,糊到只剩轮廓。也兴致盎然发在群里,翻来覆去品味。 往后一周,继续死缠烂打。无数次询问倪末,李沛予是否联系她,得到否定回答后仍不死心,要倪末截图为证。 倪末理解无能,分明与好友不在同一次元。她自顾不暇,仍遭受失眠折磨,复习效率每况愈下,只好又开始每日乘坐地铁,到大学城旁听本科课程。 那天她囫囵吞枣听完一节晚课,拖着步子原路返回。 快到校门口,身后忽然轰隆作响。有保安一路叫骂着追来,那车无动于衷,一脚油门直往外冲。 路边学生纷纷避让,倪末也下意识后退两步。先是听见有人尖叫一声,很快三五个学生朝她涌来。倪末一低头,只看清地面血淋淋一片,五脏六腑霎时翻涌,她当即转身,在路边干呕起来。 -- 第8页 身后有人义愤填膺:“神经病啊!这猫怀小宝宝了。” 接着你一言我一语,开始讨论如何处理安置。 鼻尖总有一股血腥味消散不去,倪末本能要逃,捂嘴往前狂奔,不出几步,有人从身后拉拽住她。 “倪末。” 倪末回头,眼角还泛有泪光。李沛予面露担忧,因为疾跑,呼吸急促,胸膛微微起伏。 后头喇叭声遽然此起彼伏,又有一道稚嫩声音远远传来,“爸爸!快来!” 李沛予的车还夹在道上,拦住去路。他来不及多言,拉起倪末就往回走。倪末被送上副驾,车子刻不容缓驶离学校。 出校门,李沛予又将车停在路边,“等我一下。” 倪末后知后觉,望过去时他已经下车。 陡然间有人喊一声:“姐姐!” 倪末惊吓回头,李乔伊正拿她那双大眼睛研究她,“你还好么?”说着伸手去拉倪末的手。 倪末下意识后退,却见乔伊去掰她握成拳头的手,“没事了,小猫咪去仙宫给嫦娥姐姐当玉兔了。” 出其不意的说法让倪末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她松开乔伊肉嘟嘟一双手,脑袋一嗡,忽又想起什么。 立即给柴暃发消息,“口红你上次放在哪?” 柴暃高速冲浪,连发三个问号,“你跟李沛予见面了?!” 倪末来不及解释:“急。” 柴暃了然于心,描述具体位置。 倪末回头,不期然又跟乔伊对视,正想着怎么合理转移位置,乔伊先开口:“姐姐你要什么?” 她是要看看口红在或不在,如果在,她拿走,就可以彻底避免不必要的误会发生。 她直言:“我要坐去后面。” 乔伊不疑有他,往旁边一挪,笑着拍座椅,“快来!” 倪末一刻也不耽搁,下车钻进后排。甚至完全不避讳,当着乔伊的面就开始往底座缝隙里摸索,几次过后,默然接受事实:口红已经被人取走。 她当即起身,知道这样会被当作怪人,也还是在乔伊的注目下换回副驾。一句多余的解释也没有。 手机嗡嗡作响,果不其然是柴暃,催促她想办法索要小外甥电话号码。 “快点嘛,你不帮我要,我就去找我妈,说你打算跟李沛予发展!” 柴暃自然不会真这么做,倪末毅然决然拒绝。 她熄灭手机,后头又是一声:“姐姐。” 柴暃说李沛予家基因好,倪末现在略有体会。 乔伊满脸胶原蛋白,眼睛璀璨如星粒。上回在餐厅包厢,她被拱着作自我介绍,不像训练有素那般刻板,笑起来生动具体,一张口嗓音松脆,只说自己叫乔伊,英文名是“Joy”,就足够虏获人心。 可即便承认乔伊可爱,倪末对此仍然不为所动。 乔伊此刻一副委屈模样:“姐姐,我加你微信你怎么不通过?” 倪末听得蹙眉,就见乔伊皱一张脸:“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也不喜欢我爸爸?” 她竟真的思考了两秒,得出答案:“没有。” 乔伊瞬间喜笑颜开:“那你加我微信吧!” 倪末花了几秒时间适应乔伊跳跃的逻辑,打算拒绝,临了又忽地闭上嘴。她虽可以招架柴暃不死心的纠缠折磨,但如果可以让她安静消声,不是更好么。 她微信特意设置过,只许她主动添加别人。 “我加你。”她冲乔伊说道。 乔伊闻言一双眼睛精亮,乖乖把手机上交。 刚加好,倪末就收到新消息。 一串数字,显然是电话号码。 乔伊积极主动地解释:“这是我哥哥的电话号码。” 倪末略一愣怔,下一刻乔伊再度凑来:“我不能把手机带去学校,周末也玩不了多久,姐姐你要是想找我玩,联系我哥哥,跟他约好时间!” 又噘嘴抱怨:“我爸爸都不肯带我出去玩的,因为我老闯祸。” 乔伊眼神清澈,倪末却识破她藏在背后的小心思。 她不必要拆穿,自怀目的地问:“你哥哥叫什么?” 乔伊乖巧作答:“沈识寒,三点水的沈,天下谁人不识君的识,凌寒独自开的寒。” 这串话听来又痕迹深重,更像是复制粘贴,倪末只习惯性掏出笔记本,在上面记下几笔。 “姐姐。”乔伊似乎不相信这么轻松就达成目的,小心翼翼确认:“你这是答应我了么?” 倪末脸不红心不跳地敷衍:“我有空会联系你。” 乔伊眉眼一弯,“那我可以喊你妈妈吗?” “……”倪末确定自己对小女孩尚还缺乏了解,果断回复:“不能。” “噢。”乔伊似乎料到答案,并不失望,“那你会跟我爸爸谈恋爱么?” 倪末已经适应这样堂皇的对答,正要否认,视线倏然被手边杯子吸引过去。 那是个透明玻璃杯,装一半牛奶,中间掺有白色颗粒物。倪末轻易辨认出来,忍不住伸手碰了碰。 正犹豫要不要进一步确认,车窗上“笃笃”响了两声。 李沛予上自己车也不忘敲窗,仿佛怕吓到倪末。等倪末抬头,他才开门上来,从袋子里拿出纯净水给她。 “里面还有吃的。” 他言语中没有一丝一毫殷勤,始终保持自然舒适状态。确认倪末顺利拧开盖子,才收回视线。 -- 第9页 倪末思绪纷飞,除去一声谢,久久没有作声,只一尊佛般坐着,一味饮着清水。 仿佛不过一刻钟,她已被送至公寓楼下。 李沛予替她开车门,再没提及刚才校园里发生的混乱,送她到楼道口,也没有表示出任何再见面的意愿,俨然将此次碰面视为不必要的巧合。 反倒是乔伊无声对她比着打电话的姿势,迟迟不愿将脑袋缩回去。 她果决回头,快步上楼,坐下后久久不动,直到柴暃发来消息。她回过神,正要把电话号码转发给她,手指一悬,又止住了。 她想起乔伊,有着超出年龄的成熟与机智,又十分擅长利用自身优势讨人欢心。她大概对每个人都如此,眼睛里装着自己的想法,却不会让人反感。 只是这串数字未免来得过于容易,像是挖好陷阱,只等人往下跳。 倪末迟疑半晌,低头按下号码,将电话拨了出去。 只响几声,那头接起,语气随意:“哪位?” 倪末心头倏然一紧,捞来抱枕放在腿上。 那头短暂安静,接而传来温厚声音,典型授课语气,又有学生稀稀拉拉附和——无不表明,对方正处于某个课堂。 而他气定神闲,像立于闹市,连音量也不作控制,隐隐带着笑意:“怎么不说话?” 倪末片刻后问:“是沈识寒么?” 对方爽快承认:“我是,你哪位?” 倪末觉得有些奇怪,那边忽然再无嘈音,以致于她可以清晰听见自己加速的心跳声。 她持续沉默,对方显然耐心告罄,“找我什么事?你知不知道——” 不等对方说完,倪末直接挂断电话。 好一会儿,她把抱枕抓到手指发酸,才松手丢出去。随后给柴暃发消息:“手机号没要到。” 第5章 渣男上线 几天前,沈识寒带伤上阵,给影厂顺利打完下手,又小施计谋,让李乔伊心甘情愿上交一笔丰厚俸禄。 他原计划过河拆桥,耐不住乔伊撒娇,又拎着她一块儿回了趟家。 兄妹俩在半道上跟结束婚宴的李沛予碰头。刚上车坐下,沈识寒就察觉到不对劲,手往后一摸,掏出一只口红来。 几乎没有思考,他将口红直接收进口袋,若无其事往后一靠,姿势放肆。为试探他小舅,故意问乔伊:“什么味道这么奇怪?” 乔伊吸着鼻子说:“香水味!”又钻进她哥怀里嗅了嗅,“跟你身上不一样。” 沈识寒赞赏地揉乔伊脑袋,这才优哉游哉问他舅:“谁来过?” 李沛予并不纳罕于外甥惊人的敏锐度,开诚布公地交代:“刚送倪末跟她朋友回家。” 沈识寒暗暗扬眉,自诩看人本领突飞猛进。 他趁着夜色堂而皇之摸出口红,旋开管口,送到眼底。 他逢年过节就要对家里两位尊贵的女士行贿,口红是一大利器,又经常整箱整箱批发,散矿泉水一样送给厂里师姐师妹。即便不甚在意,长此以往,也对口红色号略知一二。 他在婚宴上没空也没兴趣观察别人,但这款大热的“直男斩”出自于谁,答案显而易见。 那位相亲对象一脸毫无所求,长得像根纤弱的绿竹,不蔓不枝,看起来比刘备还刚正不阿。实则是诡计多端的曹操,精通蛊惑人心的本事。 故意把口红遗留在发展对象的车上,不可谓城府不深厚。 乔伊总说她哥又坏又凶,经常被气到满地打滚,沈识寒也自认不是善类,但就算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好歹光明磊落。 这棵竹子却打定主意似的,一门心思走暗路。估计现在正沾沾窃喜,自以为荣。 沈识寒向来无意干涉他小舅感情生活。但这回偏就这么巧,被他频频撞破,现在还证据确凿,手持赃物。他没法视若无睹,更不能按兵不动。 然而他也不需要采取特别措施,只消下车把口红一扔,毁尸灭迹,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这事也很快被他抛诸脑后。 四月上旬,临近期中。 沈识寒从来最讨厌晚课,认为这是影响大学生夜生活质量的重要因素之一。但他导师一课一考勤,一只蚂蚁也别想逃。 他无视讲台上兢兢业业的导师,正支着脑袋神游天外,一个电话忽然打了进来。 朋友们都说,你可以随便刷沈识寒钱包里的银行卡,不经同意穿他几万块的骚包衬衫,利用他去认识隔壁院的系花,甚至平白无故打他一拳,也不能让他感到无聊。 一旦沈识寒觉得无事可做,就意味着周边有人即将遭殃。别人惶恐避之不及,现在却有人自投罗网,不怪他恶趣味发作。 他明目张胆按下接听,手打如意算盘,声音恰如其分。 “哪位?” 寥寥几道视线立即落过来,他泰然自若听着电话,那头却毫无动静,他只好耐着性子主动问:“怎么不说话?” 讲台上寒光乍现,他导师停下手中进度,双目阴森,脸上倒平静无澜,可沈识寒清楚看见疾风劲浪。黑云压顶,是暴风雨降临的前兆。 这样正好顺他心意,最好下一刻他导师就拍案而起,一句话对他公然扰乱课堂秩序的行为进行指责,再一句话,直接让他收拾东西爽快滚蛋。 可他导师默然而立,迟迟不给他定罪。 -- 第10页 沈识寒很快就意识到,他算盘打错,别说是今晚,怕是未来一个月,他都别想尽情享受都市夜生活。 偏偏这时候,对面传来一道女音:“是沈识寒么?” 这样熟悉的开场语,他听过不下百次,早见怪不怪。甚至可以猜到她下一句要问什么,不是约他吃饭,就是绕着圈子跟他套近乎,无论哪种,直指唯一目的:当他女友。 他无比自恋的性格绝非天生,趋之若鹜对他表白的人全部难逃其咎。说来也奇怪,沈识寒从来没有刻意树立人设,只独独十分注重外表,可就因为这一张优秀的皮囊,不知多少女孩子上当受骗,以为他是绝世好人。周边人看清他真正面目,也不影响他继续招摇撞骗。 这位恃靓行凶的生物此刻岌岌可危,却因为脸皮够厚,还能面不改色,状似闲聊地答复那头:“我是,你哪位?” 至此,他已经成为整座教室的焦点,只等他导师上膛出弹,将他一枪毙命。 而对方的再度沉默终于惹恼他,他声量抬高:“找我什么事?你知不知道害惨了我?我现在——” 话没能说完,他猛地止住话头,拿下手机,不可置信地望着电话已经被挂断的界面。 还没反应过来,讲台上导师开始不急不缓进行发落。 “我看你挺闲,回去等着收我邮件,我那儿一堆集释没人愿意做,正好全归你了。” 集释,不做会被认为眼高手低,做吧,有那个时间和耐心,都可以写出一本书来。 一教室人一边看戏,一边幸灾乐祸,窃喜于躲过一劫,然而最高兴的是讲台上那只笑面虎。 他手下一众学生,各个尊师重教,身怀谨严的学术之心,不敢轻待他派下的任何项目,可东西交上来,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唯独目中无人的那个,罔顾校园规章制度,日常拖延作业,一举一动也总在挑衅底线,让人频频扶额脑疼。但每每翻开纸页,里头内容详尽,观点扎实,常有创新见解,阅完免不了感叹,同是白纸黑字,也有着云泥之别。 此刻,沈识寒被迫跳下陷阱,同时将导师心思摸了个一清二楚。课一结束,他紧跟导师步伐,试图讨价还价。 导师铁石心肠,心道哪有吃进去还吐出来的道理。 沈识寒只好认命,却不急着走人,“那得提前说好,酬劳是计时还是计件?” 导师当即怒目呵斥:“整天想着身外之物,怎么专心做学术?!”一嗓子吼完,转个身,心满意足地扬长而去。 沈识寒被震在原地,擦了擦并不存在的唾沫星子,心灰意冷回了宿舍。 不日,期中作业陆续而至,积案如山。连天气也开始不作美,那只打着石膏的手时不时被热得发痒。 沈识寒无计可施,瘫在座椅,被面前两块巨大显示屏照得头脑发昏,也得耐着性子单手敲键盘,孜孜矻矻做集释。 几个小时过去,分明发奋加急,进度却似乎一动未动。 简直痛不欲生。 肚子不应景地响了响,他愈发烦躁。索性鼠标一丢,认真选起外卖。等要下单,页面却显示余额不足,将支付方式换了个遍,也没能付款成功。 绝望之间,沈识寒不禁发问,为什么文献与钱财不能对调?花不完的是钱,三两下就看完的是文献,这不就称心如意,皆大欢喜? 他做着春秋大梦,温饱问题仍亟待解决。 大概是天无绝人之路,正怀疑于人生,有师妹来电,说多买一份外卖,问他要是不要。 沈识寒这几天足不出户,正苦于新买的衣裤还没被人观赏,这下一石二鸟,他迅速抓了下发型,体体面面下楼去。 以前不是没人给他送饭送水,但那时还有足够的底气拒绝,现在口袋空空,他甘愿为了五斗米而折腰。 且他道德感低下,接过外卖前,故意贱兮兮问:“吃你一顿饭,不会引起什么误会吧?” 他分明有无数种不让人浮想联翩的恰当说辞,偏要选最为欠揍的方式。 小师妹对此却十分受用,红着脸说:“当然不会,师兄上次分我一支口红,一顿外卖而已,算不上什么啦。” 沈识寒掏出手机,原本要给小师妹备注名字,好下次还回人情,现在一听,愈发心安理得,名字也不打算要了。 收回手机,他伸手去接香气四溢的外卖,小师妹却忽然缩手。他手顿住,正要发问,面前外卖盒子猛然间砸进怀里,他胸口一疼,来不及后退,滚烫的汤水已经从破开的外卖盒子倾洒而出。 “渣男!喂你不如喂狗!” 沈识寒一身汤汁,打着石膏的手也未能幸免,可他一心在意的是这汤沾在新衣服上,还能不能洗掉。 正懊悔不该换衣下来,听见师妹这么一句,忍不住要抬头理论:狗怎么了?骂我可以,狗狗那么可爱,做错了什么要拿来跟人类比较? 可惜一字未说,师妹早已跑远。 沈识寒一口气提着,还没咽回去,就有宿管阿姨凶巴巴过来,生怕他跑了似的,扫把畚斗一掷,“扫干净了再走!” 说完后退几步,远远站着监工。 沈识寒有一样优点,他认为人生下来就是为接受考验,眼下状况是他自找,他也认为自己正在接受试炼,而面对祸事连连,他习惯于一笑了之。 -- 第11页 “阿姨,”他还有心思唠嗑,“晚上吃什么好吃的,中气这么足?” 阿姨不受美色所惑,只一味提醒他打扫干净,沈识寒惟命是从,还顺道把周边一圈垃圾扫走。 等回到宿舍,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小师妹刚才那哪是因为害羞脸红,分明是终于看清他真面目,被气到赤急白脸。嘴上顺他心意,其实早就默默计划怎样打击报复才大快人心。 他按了按还有些疼的胸口,对着脏污的限量版球鞋又是一阵无语凝噎。 早知如此,他就该把鞋子挂上二手网站,不说衣食无忧,怎么也不至于沦落到现在这步。 他单手去解衬衫扣子,床上手机又开始夺命般嗡嗡作响。 他索性不脱了,接通电话后,人坐到旁边。 “除了请我吃饭,其他一概拒绝。”他连号码也没看,就开始明里暗里地发号施令。 谁知对方只静了一瞬,说:“可以,你在哪?我去找你。” 沈识寒莫名觉得声音耳熟,低头看一眼号码,仍然没有头绪。 “你谁?”他问。 那边顿了顿说:“我是倪末。” 沈识寒倏然怔住。 第6章 暗度陈仓 想要认识沈识寒的人不在少数,而当中有很大一部分倾向于给他写信,或是发送邮件。 沈识寒起初为了温书,会研究一个个落款,后来无法从中获利,对信上的字迹也挑三拣四,就再没看过。 而他记性了得,只要愿意,就可以记住任何一个名字。相对地,只要他不想,也能过目就忘。 而“倪末”,暂且不论频繁被家里人提起,也是他最近唯一记在心上的名字。 “倪,俾也。从人兒聲。五雞切。” “末,木上曰末。从木,一在其上。莫撥切。” 平心而论,他很喜欢这个名字,可偏不待见这号人。 “倪末?” 那个欲擒故纵,发消息让他小舅滚,用尽心思却没吸引到他小舅注意,屡战屡败后孤注一掷,把主意打到他这里来了的倪末? 他心里嗤笑一声,语气淡漠:“你怎么有我号码?” 倪末如实回答:“乔伊给我的。” 沈识寒不觉意外,心说果然是他家小癫子会干出来的事情。 他语气居高临下:“找我有事?你不是有我小舅微信?” 那边相反,声音冷沉:“我找你。” “找我干嘛?” “……也没干嘛。” 沈识寒失语。 片刻后,他耐住好奇心问:“到底什么事?” “我——” 他故意抢白:“不说挂了。” 倪末急忙绊住:“等一下——” 沈识寒直接撂了电话。 这一撂,解了他这几天心中堆积的郁结,整个人忽地就神清气爽。 他就说声音耳熟,原来就是那位害他久坐不能起,集释做不完,连没钱吃饭了都没空解决的元凶。 心中疑团渐散,另一个疑团又涌上来。 倪末打来电话那晚,他事后尝试打回去,可对面直接掐断,到后头干脆关机。他追查无果,也无暇再管。 刚才只顾着解气,甚至忘了这一茬。 正打算回拨,手机再次响起。 他立即接通,凶神恶煞:“到底想干嘛?” 倪末回:“你可以跟我聊会儿天么?” “……” 沈识寒见识过各种各样令人咋舌的搭讪路数,但没谁像倪末这样。 具体怎样他竟说不上来。一定要说,他会联想到医院里某种冰冷的仪器,或是某类灰暗如尘的介质,总之没有任何人情味。 她话里话外分明有求于人,语气却半点不柔和,硬邦邦一块铁板,仿佛百毒不侵。 他看了看表,“北京时间晚八点半,你打电话给你相亲对象的亲外甥,说要聊天,你觉得正常么?” “你不要误会。” 沈识寒心说又是这样不急不躁的语气,“那你倒是解释。上次课上给我电话,存的什么心?” 那边哑然,半晌后说:“我不知道你在上课。” 沈识寒只觉跟她对话很是费劲,“好,那你说说,打我电话干嘛?” “……” 倪末不想解释。 因为上次那个不在计划之中的电话,让她终于对结束长期失眠有了期待。确认这一点后,她又忽然没了主意。 她知道她这样的取向有一个说法,叫声控。而沈识寒的声音,恰好是她最喜欢的类型。 她习惯睡前听人念书,只有这样才能入睡。然而一个多月前,她每日必听的播客忽然宣告生活遇变,从此停更。 从那时起,她深受重度失眠的困扰,黑白颠倒,生活陷入混沌。 照说网络上播客千千万,再找一个不难。可难就难在倪末不止是声控,还十分严苛。 严苛到什么程度?连细微的气息切换不符合心理预期,也会让她心生不适。更不论尾音处理,强弱变化,和最基本的吐字读音。 她不是播音主持面试官,不及专业层面,但自有一套喜好标准。 沈识寒的音色偏冷,薄薄一层却不失厚度,咬字发音有些特别,甚至可以说是奇特,但并不干涩,反而清亮自然。像碎石破开湖面,再缓慢没入湖底。起初直击人心,而后余波犹存。 -- 第12页 那天挂断电话,她足足在沙发上呆坐一小时,之后又花费几天来整理思绪。 起初碍于沈识寒跟李沛予的关系,怕产生误会,她不敢贸然决定,这次有所行动,是做好充分打算。 柴暃先前让她给自己一周时间等待机缘,她压根没有放在心上。这一次,她给自己立下一周时限,计划每日睡前给沈识寒电话,倘若真有成效,再进行下步。 她一旦下定决心,就选择深信不疑,且少见地沉不住气,才第一天,就提前拨出电话。 她并不想让沈识寒知道自己真正目的,但始终找不到恰当理由,所以几次三番下来,沈识寒毫无意外地被她的含糊其辞惹怒。 当她再一次拨过去,电话显示忙音。 再拨,仍然如是。 ……她被拉黑了。 沈识寒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但对方明显有所隐瞒,他又猜不出任何由头,加上不胜其扰,干脆一键拉黑图个清净。 且因为倪末,他正遭受学术严刑拷打,无暇自顾。除此之外,还深受赤字折磨。 又熬过三天,大少爷不愿再捱。 这回换上他小舅信用卡,直接打车回去。 进门到家,一家人正其乐融融享用晚餐,可谓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几位长辈对他爱答不理,往常对他欢迎有加的乔伊也冷漠非常,噘着嘴就差直接表示:“我在生气,你不要跟我说话。” 可左右不是人,也没能阻碍他伸手要钱。 沈识寒活了二十二年,别的不论,有一项特长始终无人能及——在长辈面前卖俏。 他顶着那张俊脸开始极尽谄媚地打秋风,一只手残了,也不忘给他姥姥按肩捶背。 然而即便是再俊俏,看过二十多年,也早已免疫。沈识寒再怎么卑躬屈膝,他们至多感叹一句家族基因优越,除此之外,对他所作所为不为所动。 沈识寒无奈,最后对准他舅一人扛枪开炮。卖俏不行,还有卖惨,“舅,饭都吃不起,怎么做学术?你忍心眼睁睁看着一个手无寸铁毫无前途可言的中文系学生暴死街头?” 李沛予正坐灯下看报,只觉乔伊都不比这位外甥烦。报纸搁置一旁,他给他一笔笔清算账目。 “研究生每月都有补助。” 那笔钱不够塞牙缝,不说也罢。 “你每年拿国家奖学金。” 虽然强过补助金,但至多够买一支新手机。 “年初给你那张卡,我没记错的话,有六位数。” “生日时候,乔伊都给你封了红包。” “上次你说买车,多要一倍车钱。” “……” 他家是朱门绣户,沈识寒其实从不短少钱财,但耐不过他一身斑斑劣迹,自身挥霍无度,还常常过于慷慨于人。 他给厂里添置摄影装备,顺手就送摄影师上万新机。给乔伊买最新玩具,务必要配上装玩具的昂贵手袋。附近一旦有餐厅开业,他一挥手,就把身边所有人请去。厂里日日换鲜花,一定要最好最贵。时不时更换发型,没有一次下过四位数。 总而言之,自作孽,就要自食恶果。 沈识寒不是没有自知之明,反倒是深谙自己德行,又坚信自己泥古不化,所以名正言顺放纵自己,一日活一日,美得赛似神仙。 而作为被百般骚扰过的受害者之一,李沛予也练就刀枪不入的体魄,头一低,就继续读报。 沈识寒知道此路不通,一抬脚,上楼到了乔伊门外。 乔伊紧锁房门,忽略耳边糖衣炮弹,始终避而不见。 沈识寒彻底偃旗息鼓,转身不知从哪翻出一包进口零食,边吃边下楼来。 他闲庭信步,远远就见他妈端几客点心,正弯腰坐到他小舅身侧。 “餐厅订好了?”李伊秾问。 李沛予点头,“嗯。” “沛予,那天是我一眼相中她,可还是有点不放心。别的都不成问题,就是看她跟你一样内敛,担心你俩凑一块儿,都没什么话讲。” 两人谈话并无避讳,沈识寒大大方方在旁边偷听。 且在听清脉络过后,立时三刻冲到他舅面前:“你要跟倪末一起出去吃饭?” 本以为倪末知难而退,再不打他小舅主意,哪知她暗度陈仓,一味胡搅蛮缠,简直阴魂不散。 他蹙眉质问,声音高得离奇,李伊秾大为困惑:“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沈识寒不答反问,语气咄咄逼人:“谁先约的?” 他有充分证据认定是倪末主动邀约,且动机相当不纯。至于是为了他小舅,还是他,尚待他亲自考证。 他大马金刀往旁边一坐,宣读圣旨:“在哪吃饭?我也要去。” 第7章 鸟入樊笼 沈识寒对倪末的认知始于一次家庭饭桌闲谈。 他那天回家总算不是为钱,而是一心一意准备带李乔伊出去玩。 乔伊早前就在电话里跟他透露,她的准后妈名单又添一名新将,沈识寒不以为奇,自动忽略其中细节。 直到他妈三番两次在饭桌上提起某个名字,他才意识到,他喊起来总带着戏谑的“小舅妈”,似乎有了尘埃落定的迹象。 他家老老少少统共五口人,属他妈李伊秾对他舅的婚事最为上心。 既要考虑到庞大家业,还要顾及乔伊意愿,且她本人眼光独到,看人一针见血,真正能入她眼的少之又少。 -- 第13页 不想一顿难拂情面的同学宴,获得意外之喜。 李伊秾对独独看中倪末这件事,只给出一个理由——合眼缘。 “看着很舒服,人不张扬,心眼也不坏。” “是脸上写了字,心眼不坏都被您看出来了?” 李伊秾气急,一筷子直接敲在儿子头上。 随后继续摆起龙门阵。 于是沈识寒得知,倪末结过两次婚,具体工作不得而知。 他对与人缔结、建立家庭敬谢不敏,更不关心他人情史,但口不从心,质问他妈:到底是怎样不负责任的人,能在三十岁之前就完成两次结婚与离婚? 又表示,如果不是不务正业,怎么可能连她做什么都不透露。 “这人不靠谱。”沈识寒盖棺定论。 他只图展露嘴上功夫,说完就抛到九霄云外。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倪末俨然成为有史以来他最上心的一位“小舅妈”。所以这次无论如何他都要跟去,弄清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这晚他留宿在家,一番巧言令色过后,终于让乔伊开了房门。前几天他忙昏了头,现在才想起要来套乔伊的话。 乔伊坦白,那天她卖萌打滚,才让她爸一脚油门带她去了大学城,可惜她哥不在,只能空手而归。 至于碰到倪末是不是意外,当事人不清楚,其他人就更无从而知。 “噢。”沈识寒有些挫败,堵着的一口气用来揪乔伊肉脸,“把我电话随便给别人,就不怕我被人卖了?” 不对,已经被卖了个一干二净。 乔伊心虚,顾左右而言他:“姐姐那天好像丢了什么东西。” 沈识寒眼睛一亮,“什么意思?” 果然就听乔伊解释:“她把手伸进椅子缝里,不知道在找什么。” 嗬。 还能找什么,当然是罪证。等不到他小舅主动归还口红,急得跳脚没用,只能主动来约吃饭了。 乔伊又说:“姐姐什么都好,就是有点不讲个人卫生。” 李乔伊人称邋遢大王,沈识寒不禁好奇,倪末到底是做了什么乌糟事,能被李乔伊嫌弃。 “她看见爸爸的山药汁,说想喝,爸爸就给她喝了。” 这完全在沈识寒意料之外,“然后呢?” “然后她说了谢谢,就再也没说话了。” 沈识寒初听愕然,但很快洞悉,倪末这人两面三刀,不只擅长背后搞小动作,显然是想双管齐下,台面上也要把暧昧行动做足。 不过这就更加奇怪,他小舅那么精明一人,怎么就甘之如饴,自愿跳进陷阱? 沈识寒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不再细想,专心致志当起他的大少爷来。 大少爷一觉睡到自然醒,洗完一个痛快澡,正打算赖着家里阿姨给他搞一桌满汉全席,他小舅这时下楼来,一身用心打扮,分明整装待发。 沈识寒看了眼表,还没说话,他小舅已经绕道出门,让他好一顿追。 原本李伊秾顶不愿意这位专爱无事生非的跟屁虫一同前去,但知道倪末会携带好友,她霎时叛变,允许沈识寒去充人头。 沈识寒焉了吧唧坐上车,等抵达餐厅,距离约定时间足剩一小时。他对他舅过于隆重且过于守时的行为颇有微词,但驳回无效,只能干坐着打游戏。 打到一局半,被他小舅强行熄屏。 他勃然抬头,嘴一张,一腔不满将将卡在喉咙口。 斜对面来了两人。身高相当,形象气质与穿着打扮却天差地别。 一个朱口黛眉,光鲜亮丽;一个朴实无华,毫无款式。 沈识寒一对鹰眼雷达发动,只全心全意盯住后者。可直到双方客客气气打完招呼,两相落座,也没等来她哪怕一个正眼。 几天前死缠烂打,今天就翻脸不认人,沈识寒不得不认为,倪末是因为被他拉黑而恼羞成怒了。 他暗哼一声,一副歪歪斜斜大爷姿势愈显张狂。又顾着鉴貌辨色,只字未言,正全身心对着倪末出神,冷不丁有人喊了他。 “你叫——沈寒识?” 沈识寒错眼过去,面上瞬结一层冰霜。 他下意识要回去辨别倪末表情,又怕过于明显,中途愣是止住动作,回头去看他小舅。 而喊错名字的柴暃立即意识到不对,探寻地望向倪末。等看清好友表情,她几乎瞬间会意。 苍天可鉴,就算是看错存款上的0,她也绝不会看错她未来男朋友的名字。那只剩一个原因——是倪末写错了。 这不是倪末第一次犯这样的迷糊,柴暃早就可以平心对待。但此非彼时,她只想就地挖坑,把自己跟倪末一块儿埋棺立碑。 正无所适从,有人适时救场。 李沛予平常面面俱到,难得百密一疏,刚才相互问候,只说旁边是自己外甥,竟忘记介绍名字,这时及时纠正:“是沈识寒,之前听过他名字?” 他面上没有半点异常,让人不觉尴尬。柴暃暗自舒一口气,扯一个谎顺阶而下:“好像是在网上看见的,应该是记错了。” 沈识寒心说扯淡,一侧头还是忍不住去看倪末。他家三位商人,难免要抛头露面,但向来注重隐私,他跟乔伊的名字从来没有上报。倪末这位朋友会知道,只能是倪末告诉她的。 还故意给错名字,很难不去怀疑她的别有用心。 -- 第14页 他一面暗暗惊叹倪末层出不穷的吸睛把戏,一面按捺住搞破坏的司马昭之心,忍气吞声做一名哑美男,只为一门心思观察倪末。 可分明是他小舅跟倪末的约会,半顿饭吃下来,始终在一递一声的却是他小舅跟倪末那位朋友。 沈识寒不得不赞同他妈颇有先见之明,不过倪末岂止是内敛,锯嘴葫芦怕是也比她能言善道。 反观她朋友,连他都要自愧弗如。 岂止是“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又是财经又是政治,似乎就没有柴暃不知道的。 尤其说到她常玩的那款手游,现在面对这款游戏的创始人,更是滔滔不绝。 李沛予久经商场,任何时候都表现得周到得体,与柴暃看上去相谈甚欢。 好一会儿不见倪末接话,就不露痕迹将话题转移到她身上:“倪末,你玩游戏么?” 倪末根本没有动筷,闻言看向李沛予:“玩。” 始终观察倪末一举一动的沈识寒差点破口大骂。 这看似是一个可以让话题继续下去的答案,可搭配上她冷漠的语调,就莫名让人不爽,只想直接甩脸走人。 而李沛予似乎毫无知觉,甚至嘴角忽地一提,冲倪末微微笑了笑。 倪末对此毫无反应,旁观者却情态各异。 沈识寒快要怀疑他小舅被灌了迷魂汤。而柴暃心潮澎湃,看得津津有味。 半晌后她找一个合适的时机,筷子一搁,拉起倪末去洗手间。 一进门,维持了半小时的矜持荡然无存,她按着倪末肩膀,眉飞色舞:“Nemo你看见没?!他真的!好!帅!!”说的是哪位不言而喻。 倪末被晃得头晕眼花,费了好大劲才将她手指掰开。她低头去洗手,柴暃靠过来撞她肩膀,“你别忘了还有话跟我交代。” 她昨天得知倪末要跟李沛予出来吃饭,惊得快能吞下一个拳头,这事儿简直比倪末为了她去撞车还更刺激。她忙不迭逼问原因,倪末却始终不说。 “之前说一个星期,可口红没回来,后来碰见了也无事发生,我还以为没戏了呢,怎么就忽然想通了?” 倪末不看她,“吃顿饭也没什么不可以。” “你早该这么想!抓紧机会啊Nemo,那可是游戏大拿,多少人的偶像!你没看到他对你笑吗?太宠溺了,明显对你有想法!” 说着话锋一转,“这顿不算,有我俩电灯泡,你们都没说上几句话。这样,待会儿吃完饭,你们单独再去约会。”她拍着胸脯意有所指:“剩下的,交给我~” 倪末将水一关,“暃暃,这次不行。” 柴暃一怔,随之又笑起来,“Nemo!你想跟李沛予发展的呀!” “不是。” 柴暃脸一垮,“那是什么?” 倪末顿了顿才找到合适的说辞:“我现在只是想认识他。” “那不就是想发展?” “……”倪末不再解释。 她转身往外走,柴暃紧跟其后,挽住她胳膊:“那不去约会,让他再送我们一次总行吧?我今天必须要到小外甥电话号码!” 倪末一听,脸上一瞬间有些僵硬。上次她一条消息发给柴暃,骗她说没要到号码,柴暃当即发过来一个问号,她意识到自己此地无银,扯个谎才掩盖过去。 “说好了啊,今天我们是真的没开车来,让李沛予送送也不过分的吧,到时候你坐副驾,我跟小外甥坐后面。”柴暃一副展望未来的模样,狠厉下决心:“我就不信出国前睡不到他!” 倪末有些心不在焉,还没想清楚,已经回了座位。 终于,一顿饭吃完,再闲聊几句,到了散场的气氛。 柴暃频频冲倪末递眼神,按照原计划开腔:“Nemo,我们没——” 没想到被直接打断,“暃暃,我要去一趟店里,先不回去了。” 柴暃秀眉一皱,正无声询问倪末,旁边又有一道声音响起。 “舅,你先走,我跟朋友约好在这边打台球。” 一句话夺去所有人视线,李沛予看一眼沈识寒尚还缠着纱布的手臂,默了默,没有当面拆穿他。 而再度受创的柴暃此时手足无措站着,对面李沛予问了句什么,她没听进去,只嘴上无意识回了一句。 随后就听沈识寒说:“那你俩顺路,舅,你送送人家。” 这下,柴暃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被安排妥当。而李沛予原本还要仔细询问倪末,静观当下局势,也知道不合适再问。 于是四人一同出门,客客气气道别,然后分道扬镳。 沈识寒径直顺着自动扶梯下楼,走上几步,再拐过一个弯,钻进一家川菜馆。 他从睡醒开始就没进食,刚才那家餐厅口味偏淡,他又顾着盯人,压根没吃几口,肚子已经大闹饥荒。 他大刀阔斧在菜单上打着勾,刚移交给服务员,就见门口出现一人,而后笔直过来,在他对面坐下。 沈识寒面若冰霜,却暗暗乐开了怀。 鸟入樊笼。 不怪他要杀鸟了。 第8章 你好怪啊 倪末不是什么好鸟。 沈识寒对此有一定认识,但或许远不够深刻。当他借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看着她的时候,他给自己制定了一套规则—— 谁先开口,谁就输了。 -- 第15页 而倪末显然无意与他博弈,低头从包里掏出一叠纸页,放到他面前。 轻描淡写说道:“你先看一下。” “……” 分明是她先开的口,沈识寒却没有半点成就感。只因在纸页放下的那刻,他恨不得立即翻开阅读,好看看她到底怀着什么居心,可他又秉承着“谁先低头谁就输了”的原则,梗着脖子一动未动。 此刻如获大赦,他状似满不在意地低头瞥一眼,才伸手过去,将两页纸翻得噼啪作响。 短短两页内容,他读得很快,可越往下读,越是困惑。 他抬头看过去,一肚子问题不知道拣哪个,等开口,挑了个最紧要的。 “你知道我会跟我小舅一起来?” “不知道。” 沈识寒面露嘲讽,那这准备工作做得挺足。 “你约我小舅出来,到底什么目的?” “是你小舅先打来电话。” 沈识寒一惊,暗骂一句失算,又冷声问道:“那你答应我小舅出来吃饭,是真心的么?” 其他不论,这个答案他百分百确认是否定的,就冲倪末自发自动地跟来,还光明正大在他面前坐下,现在又给他拟来一纸合同。 可谁知倪末顿了顿说:“是你逼我的。” 沈识寒受到冲击,“还是我的错了?” 倪末张了张嘴,没有立刻接话。起初她给沈识寒打电话,虽然只是只言片语,但效果显著,她竟然真的比之前睡得好一些。可沈识寒把她拉黑之后,一切打回原形。 正苦于联系无门,李沛予一通电话打来,倪末困惑的同时,不免心动。思考一番后,还是决定赴约。 “我不是这个意思。”倪末即便没理,说话时也习惯看着别人。 她脸上没有丝毫困窘与羞赧,沈识寒觉得AI都要比她生动。 他向来没有什么耐心,也从不怜香惜玉,张口又是逼问:“你不是让我小舅滚么?” 倪末并不追问他怎么会知道,“那是误会。” “什么误会?先给一巴掌,再掏出一颗枣?” 倪末无意去作复杂的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沈识寒问了半天,却没得到任何有用讯息,差点要怒起暴走。 他按住火气,把两张纸一翻,“那这个又是什么意思?” 倪末觉得纸上已经写得十分清楚,只说重点:“你每天给我念书,我发你工资。” 还真是惜字如金,高度概括。沈识寒忍不住嗤笑一声,“工资我知道,为什么要我给你念?” 倪末不想拉长战线,索性直言:“因为你声音好听。” 分明是夸人的话,沈识寒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愉悦,“所以?” “我有点失眠,睡前要听书才睡得着。” 沈识寒当即了然,又心生疑惑:“这很难开口么?干嘛不一开始就说清楚?” 倪末不间断的电话骚扰,导致他把各种各样龌龊的理由想了个遍,现在终于真相大白,却是这么个平平无奇的答案。 沈识寒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他也不是第一次被夸声音好听。他高中混迹校广播站,大学又被拉进配音社,偷师学法之后,就发展成现在的声线。当然,他认为先天条件优越才是关键。 不少人当面夸他,像倪末这样遮遮掩掩甚至做法偏激的,再没有谁了。 疑惑间,只听倪末说:“我得先试一下。” 沈识寒一怔,随之恍然大悟,“所以你连续三天电话骚扰我是为了测试我,三天一过,才决定要用我?” 他声音激动,还透着些不可置信。倪末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事实从他嘴里说出来,莫名显得她罪孽深重。当然,她骚扰他确实不对。 然而沈识寒独独将重音放在“三天”上,是不愿相信,倪末花了那么久才确定他的声音对她有用。 他一腔意难平,又黑着脸重新去看合同。原本并不打算逐项核对,但他有些微的强迫症,看到错字别字就想修改。 而倪末拟出来的两页合同,错别字连篇,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倪末见他下笔修正,低头去看自己手上那份,面色忽然一僵。 她答应赴约,只抱一线希冀,并不奢望可以见到沈识寒。直到昨晚失眠到后半夜,才忽然灵光乍现,翻身起来拟稿。写得太急,为了那万分之一的机会,又一大早赶在柴暃过来前下楼打印,没来得及通读修改。 错字确实多得有些过分。 然而沈识寒的校正速度惊人,一会儿就将纸页递还回来。 倪末定睛一看,心微微一动。 沈识寒的字跟他的气质不太相符。他本人桀骜不羁,具有强劲的侵略性。而他的字,下笔精稳,结字清峻,布局疏朗,携带一股沉寂气息,看了让人心平气和。和他平定人心的声音更像一些。 她正端看字迹,底下另一份又被他抽走。 倪末望过去,盯住他几秒,说:“你答应了。”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我说了吗?”沈识寒略抬了抬头,仍仔细在纸上写一笔小字行书,“价钱都没谈拢,你就想逼我上你的贼船?” 倪末立即意会:“你觉得什么价钱合适?” 沈识寒闻言抬眸。 他今天一身港风打扮,戴一只罗杰杜彼腕表,举手投足宛如从港偷渡而来的古惑仔。 -- 第16页 古惑仔从小就见惯大数额资金,却被合同上的五位数薪资惊到。毕竟对比他该付出的劳动,倪末更像是在给她捐善款、送爱心的行为找一个由头。 但水涨船高,他手握筹码,就想摆一摆架子,确认他在这场交易当中的真正价值。 他不答反问:“你觉得我值多少?” 却见倪末把纸推过来,眼睛也不眨一下:“你自己写。” 沈识寒被她震住,“你确定?我要是在后面加两个零呢?” 倪末不动声色,“你先写,我再考虑。” 哦,看似放权,实则蛮横专.制。 好没意思。 沈识寒发现,倪末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纤弱,态度强硬,行事果决,活脱脱一低配版灭绝师太。 再仔细一想,他好像从一开始就没觉得她简单。 沈识寒没动笔,他缺钱,死乞白赖跟家里要,但还不至于跟人抢。 他把笔一放,敲惊堂木似的:“就这吧。” 说着又一抬眸,不期然跟倪末眼神相撞。 电光火石间,沈识寒忽然就恍悟,为什么不管是从照片还是真人,倪末都会给他一种说不上来的矛盾感。 倪末似乎不太花心思打扮。像今天这样不算太正式的约会,他小舅过分端庄,她则过于敷衍,一条淡色素裙就应付过去,跟那天婚礼上大同小异。 还有那张脸,十分寡淡,只描眉涂唇,黑眼圈也不记得遮。 表情最具标志,不苟言笑,甚至看着有些呆滞。 然而,倪末生了一对清水眼。 皎皎明月下,峥峥山石上。阒静,却极具灵动性。好像浑身上下,只有眼睛是有感情的。 就是这样一双眼睛,此刻正算计着他。 “我需要加一条。” 沈识寒元神归位,“什么?” “不能违约。” 沈识寒抬眉,“违约会怎样?” 倪末却只是重复:“不能违约。” 沈识寒意识到她的执著,只好换个问法:“霸王条款都没你这么苛刻,我要真不干了你还能怎么办?逼我?” 倪末似乎也是这时候才想到这点,斟酌片刻后说:“违约金20万。” 沈识寒咋舌,这位冷面大侠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你怎么不把我卖了?”沈识寒简直服了,说完又自顾否定,“不对,卖我可不止这个数。” 他足够了解自己的耐性,知道自己凡事三分钟热度,擅长见异思迁。他愿意签下这一纸合同,归根结底是为了钱。等他哪天又有钱了,倪末这份合同也真就只是一张纸。 估摸着一个月,最多两个月,等他决定好哪双鞋子或者哪件衣服可以挂出去卖,他也就没必要再给倪末打工。 “一万。”他一口价咬定,这数目对他来说可大可小,刚好可以接受。 倪末似乎还要讲价,他往后一靠,威胁道:“不然就不签。” 此刻他就是山中大王,随时可以坐地起价。倪末没有“乙里乙气”的悟性,但始终还是乙方,沈识寒铁了心要如何,她就只能让他如何。 “可以。”倪末妥协。 此时她还不知道,这对于得寸进尺的沈识寒来说,只是一个开始。 真正签字画押已经是二十分钟后。 将将在倪末耐心见底之前,沈识寒终于自发熄灭了他作为甲方的威风。这时他朝远处比一个手势,服务员立即着手给他上菜。 他拿起筷子,对正在收拾合同的倪末发出灵魂拷问:“你刚才吃饱没?” 倪末打算要走,一听又坐着不动了。但她并不动筷,沈识寒看不下去,“这家不便宜,不吃浪费。” 潜台词是:你买单,不吃更浪费。 只见她冷眼扫过来,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你看着我我吃不下。” 只消短短二十分钟,倪末就已经明白,沈识寒只要有一点点不顺意,就会大费他人周折,且不介意大费自己口舌。 倪末害怕他絮聒,拿起筷子随意往一个盘子里夹,刚要送进嘴里,对面忽然出声:“哪里染的?” 倪末动作一顿,只见沈识寒正看着她头顶,语气中没有他惯有的顽劣,而眼神分明是无底洞。 她当即放下筷子,从包里找出一张金边会员卡,推到他眼底。 沈识寒毫无愧怍之心,欣然接受之后,忍不住又去看她头发。 好像不止是眼睛,倪末的发色也跟她冷调的气场格格不入。 他第一眼看她,最先就被她甚是嚣张的紫发吸引。 不是全紫,发根浅白,不知是不是因为掉色,就算是,也掉得恰到好处,形成一段柔和舒适的渐变紫。 紫发,清水眼,巧诈的心,表情欠奉脸。 “倪末。” 沈识寒第一次当面喊她名字,等她看过来,也似乎是第一次客观发表观点。 他说:“你好怪。” 正经不过两秒,又露出讥讽的笑。 倪末一个冷眼递回去,继续低头吃菜。 第9章 一种较量 沈识寒人称活地图,偌大城市,吃喝玩乐穿住行,好像就没有他生疏的地方。 然而对着理发卡上的地址,他一时没想出具体方位。 这时倪末结好账出来,他问:“这是哪儿?” 倪末被迫止住脚步,描述两句,他也没能定位成功。 -- 第17页 倪末扫他一眼,隐隐猜出他意图,“你现在过去?” 沈识寒把卡一收,“不行?” 两分钟后,两人一齐坐进计程车后排。 坐定,才隐隐显出些诡异。 倪末无暇顾忌,侧头看向窗外,隔一会儿就屏住呼吸。最终,她伸手摇下一点车窗,风从缝隙涌进来,没能将车内的味道冲淡。 那香水味来自沈识寒,在餐厅的时候她就隐隐闻到。公共区域尚且可以忍受,换到密闭空间就有些难熬。 她细微动鼻子的动作被尽收眼底,于是沈识寒饶有兴味地在旁边看着她时不时摁一下控制按钮。 三分钟过去,那窗子还没被她彻底摇尽,沈识寒看乐了,不介意当一回好人,索性俯身过去,正要往下按,旁边人猛地收手往后靠。 沈识寒止住动作,一脸疑惑不解,“这算什么反应?”等侧头分辨出她表情,脸色瞬间冷下来,“你不会是以为我要揍你吧?” 倪末被他无意囿于角落,两人距离拉近,鼻尖那股香味就愈发具有侵略性,下一刻,他又直接将手腕送到她鼻子前。 倪末彻底被那股香围裹,只下意识别开头。 “不喜欢就说,是要把自己熏死?”沈识寒倍感无语,说着往旁边用力一敲,窗户彻底洞开。 风一时强劲地涌来。 倪末背靠椅背一动不动,等沈识寒坐回去,暂时封闭的三角空间消失,她才稍稍调整姿势,呼吸平稳回去。 她向来不喜欢也不习惯陌生人在她毫无防备之下靠近,反应才会有些过度。 余光瞥向旁边,只见沈识寒已经阖上双眼,状似闭目养神。 正要收回视线,那只手忽地又伸了过来。 倪末惯性后仰,视线从手移到沈识寒脸上,他仍闭着眼,气定神闲地下令:“把你之前听的东西给我听听。” 因为无聊,愈发没有耐性,晃了晃手催促:“快点,我看看你都听些什么。” 他声音终于不是时时带着讥诮,夹在风里,跟先前电话里一样,缥缈虚浮,旷远飞逸。 倪末头皮隐隐发麻,从包里掏出耳机递给他,他却只接一只,塞进右耳,擎等着人伺候。 等倪末从博客列表随意选中一个,听不过十秒,沈识寒就开口:“下一个。” 又八秒,“切。” 五秒,“pass.” …… 倪末没有怫然收回耳机,无声的纵容反而助长他气焰。她默了默,把先前停更的电台调出来,让他听最后一回。 这回终于听过一分钟,也终于不再肆无忌惮地口出狂言,“你不会是喜欢这个声音?” 刚才在饭桌上,他好歹撬开她嘴,获得零星几句信息。 倪末有短暂的沉默,他就自觉将之视为默认,“还算有品位——也对,不然也不会给我打完一个电话,就知道我声音好听。” 倪末不愿再忍受,伸手去扯耳机线,谁知先被他捏在手里。 他也终于睁眼歪头看过来,“你念一下。” 倪末不明就里。 一个人可以具备多种音色,沈识寒是想看看,倪末是否也拥有。 当然,这一无理的要求明显有故意为难她的嫌疑。 “随便念点什么,我听听看。” 然而倪末浑身长满逆鳞,尤其在陌生的场合发言或朗诵,对她来说是阴影也是噩梦,且还有一位时不时从后视镜看戏的司机存在——她宁愿继续失眠,也不想逼迫自己。 她将拒绝写在脸上,沈识寒不痛不痒说一句:“不念算了。” 分明没作威胁,话却像没说尽,仿佛下一句就要说:区区一万的违约金,本大少爷也不是付不起。 他熟知推拉技巧,将以退为进的方法学个炉火纯青,一副悠闲姿态,就等倪末主动开口。 然而一分钟,两分钟…… 三分钟过去,倪末仍然没有就范。 又半分钟,他不愿意再忍,刚准备精准打击,右侧传来声音:“念什么?” 沈识寒瞬间舒坦,嘴角一弯,声音仍四平八稳,“随便。” 静了两秒,一道跟刚才相差无几的声音响起,“紧急用钱哪里贷?教你两分钟上钱袋。月费率低至6.5%,安全合法,不上征信,只需一个电话号码,申请秒过……” 沈识寒能忍住不说话,是想看看倪末要搞什么把戏,等认真去听,差点笑出声来。 现在的借贷广告已经内卷到如此没下限,他这样总是入不敷出的缺钱人士要是没点金融知识,说不准还真要记下信息,以备不时之需。 再继续听,只注意倪末语气,如三藏念经,叽叽咕咕,苍白无力。 他总算打断,“停——”等倪末从面前椅背上的小广告撤回视线,侧头看过来,他故作鄙夷:“难听。” 似乎是良心发现,很快又换了个没那么伤人自尊的说法:“没我好听。” 倪末刚才纠结良久,最终选择妥协,可妥协过后又备受侮辱,她愈发明白,沈识寒有足够的本事惹恼别人,让人百般不爽却又无处发泄。 然而她情绪足够稳定,不把他高傲的姿态放在眼里。 很快,车子靠边停下,一路无言的司机提醒第一程结束。 沈识寒看过去,顺路捎他一段的倪末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他便知趣地准备开车门。 -- 第18页 身后冷不防又传来一句:“明晚我给你电话。” 沈识寒一顿,只觉这话听着分外怪异,一回头,对上倪末注视的眼。 倪末长久看住他,好似要盯出一个洞。 沈识寒好一会儿才琢磨出意思,掏出手机伸到倪末眼皮子底下,让她看着自己将她从手机黑名单中剔除。 “满意了吧?” 倪末不言语,他果断收回手机,再去开门,很快又松手,彻底放弃了下车的动作。 待倪末疑惑看来,他才问:“你到底对我小舅什么想法?” 虽然现在他跟倪末形成契约关系,但她干的事情一桩桩还历历在目,他不可能就此勾销,彻底不计前嫌。 倪末原本就缺乏表情,严肃起来更像一堵刷白的墙壁,坚固又板直。 只听她说:“我不会骗他。” 沈识寒想,医院里的仪器纵使冷冰冰,但因为足够客观,反而效果不赖,让倪末说的话显得不那么虚与委蛇,令人信服。 这样他反倒无话可说了,片刻后只好虚张声势威胁道:“最好是。” 至此,他该下车了,然而倪末又忽然开口:“这件事我不打算瞒着暃暃,你也可以告诉你小舅。” 沈识寒一听来了劲,“现在不打算隐瞒了?之前你连续几天对我进行电话骚扰,你的暃暃知道你明明有我电话号码,却故意不告诉她么?” 说完,如愿看见倪末脸上浮出一丝错愕。 沈识寒不禁感慨,当面看倪末表情发生变化,果然比撂她电话来得爽快。 他在餐厅已经足够咄咄逼人,倪末还是一丝不乱,他有够憋屈。 原本他打算留到下次,现在她主动交代,他十分乐意当面揭穿她。 激动间又忽然懊恼,怎么刚才就信了她的鬼话,她应该就是靠着这样一副伪善的手段,才把他小舅蛊惑了。 但不得不说,他这一番话狠狠将了倪末一军。 倪末张了张嘴,避开沈识寒视线,一抬眼,发现后视镜里司机也在意味深长看着自己。 她索性别开脸。 她承认,她在这件事情上十分自私。她分明可以直接告诉柴暃,柴暃清楚她失眠的状况,必然会理解她。可她莫名担心这样不够妥当,害怕柴暃先联系上沈识寒,她再介入进去不很合适,倒不如做先行者,之后再把号码给柴暃。 然而,这样的解释仍然不具有说服力。 沈识寒显然是听见她们在洗手间外的对话,现在对她进行责问,也无可厚非。 她很快回头,“这件事我也会告诉她。” 她原就计划跟柴暃坦白,只是被这样公然揭露,她难免心虚。 而沈识寒其实并不关心倪末是否对她朋友撒谎,只不过是想看她困窘失态的样子。 样子看完也就算了,可偏总有话没说完。 鉴于司机已经在用眼神赶人,他加快语速,将倪末的话一通否决:“谁都不能告诉,不能告诉我小舅,也不能告诉你朋友。” 他尚不清楚倪末到底对他小舅打的什么主意,两人有无发展的可能——可无论与否,他小舅一旦知道,他家里迟早也要知道,不说他小舅介不介意,他家里那两位祖宗要是知道他跟倪末存在契约关系,一定认为他在搞破坏、瞎掺和。 别的关系还好,但从明天开始,他得履行合约,每晚跟倪末互通电话,这事儿要是跟他家里坦白,怕是一千张嘴也说不清楚。 好吧,他承认,他可不愿意让他家里误会他狮子大开口,拿着高薪水,干着对他来说易如反掌的活儿。说出去多丢面子。 他的心眼有时候就是这样小,小到拍一部暴力血腥的枪战片,连包番茄酱也不愿意用。 “至少现在还不能告诉他们。” 显然,倪末没能理解他态度的转变,也不懂他背地里的小心思。她想得比较长远,期望跟沈识寒建立长期的契约关系,而纸包不住火,总有一天会被发现,而且于情于理,她都该及时主动地跟柴暃坦白。 “不行,我不能再瞒着暃暃,她一直都想认识你。” 沈识寒不禁笑了,“认识我,然后呢?出国前把我骗上床睡了,然后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倪末并不知道他连这句也听到,张了张嘴说:“她只是嘴上这么说而已。” “是吗?”沈识寒一脸不信,“你当初打我电话说想跟我聊聊天,可没说要跟我签合同。” 倪末又被将了一军,一时说不出话。 “反正不说就对了。”沈识寒胜券在握,“我家里知道你今天跟我小舅出来吃饭,可开心了,恨不得下一刻就让我小舅把你娶进门,要是知道我俩天天打电话,他们会怎么想?” 他循循善诱,继续以退为进:“我是无所谓,反正横竖都跟我没关系,你要是觉得没问题,那我就告诉他们。” 倪末不得不承认,沈识寒的话不无道理。虽然从大学城意外遇见那次,她不再那么排斥跟李沛予接触,但也不到吃饭的地步。她之所以赴约,是别有目的。让他家里人误会,也是她的不对。 她早前就考虑过,但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不是她预期的方向。 “那先不说。”她得再仔细想想。 而这一顾虑又让她想到另一层关系,她不由得再次看向沈识寒。 -- 第19页 沈识寒目的达成,在司机不断的眼神暗示当中打算下车走人,见倪末似乎还有话要说,也就继续坐着,可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她开口。 倪末并不觉得难以启齿,而是在思考有没有问出来的必要,因为无论答案如何,都不会影响她跟沈识寒继续保持合约关系。 但问一句还是保险一些,毕竟有备无患。 她看向他,“你有女朋友么?” “……”沈识寒万万没想到,等半天等来这样一个问题。 他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像只要他说没有,就输了一局。 也是奇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跟倪末的每一次见面、每一次对话,在他这里都成了一种较量,输一次比没钱还让他挫败。 这得怪倪末,一系列令人费解的操作,以致于他对她产生强烈的敌意,从而形成“一定不能输”的惯性。 “你放心,”他并不直接回答,“我不会对可能成为我小舅妈的人产生任何想法,何况,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这回轮到倪末失语。 她不在意沈识寒怎么想,只尽量解释自己的动机。 “如果你有女朋友,我不希望之后她会因为我们的合同而产生误会。”无论从哪种角度考虑,沈识寒单身,对他们的合作关系都更有利一些。 她语气方正,沈识寒忽地烦躁:“想多了,我这么帅,谁配得上?” 倪末咋舌,差点就要学他刚才的语气,说一句“最好是”。 然而最终什么也没说,别开头,看着像是赶人。 沈识寒自认平白输掉一局,再不作停留,开门下车—— 嘭! 一气呵成。 第10章 自私鬼啊 外甥,小舅妈,不可告人的秘密。 司机免费看完一出好戏,又得继续赚钱养家。 后半程飞快。 倪末下车上楼,先拿出那份按满红手印的一纸合同,对着它发起呆来。 倪末的怅惘不是毫无端绪,只因合同上一左一右两个签名,放远点看,模糊成两个廓大又猖獗的汉字—— 左边是“缺”,右边是“德”。 看起来是沈识寒跟她沆瀣一气,成就乌合之众,真论起来,她是唯一的始作俑者。 偏这时候,柴暃发来消息,告知她已经被李沛予安全送到家。 “Nemo,你真的不要错过机会啊,李沛予真的是满分gentleman!跟他相处你就会知道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就先试着见面吃饭嘛,要是觉得不合适当朋友也好啊。互联网男神诶,好歹哪天游戏更新,你还可以替我要个稀有装备,对吧?” 说完不忘声讨她的背叛行为:“你不跟gentleman进一步相处就算了,还坏了我跟小外甥的好事!” 又直击她要害,“区区一个电话号码,怎么就这么难要呢?” 倪末手握沈识寒号码,良久才违心用一招缓兵之计:“等下次机会。” 这边饱受煎熬,另一边,沈识寒正悠游自在地顾影自怜。 凭借倪末那张贵宾卡,沈识寒鸡犬升天,受到高规格接待。 那卡片上印着名字,店员一认便知,还问了他:“Nemo怎么没一起来啊?” 沈识寒心想一起来就怪了,但他见人说人话:“她忙着呢。”估计忙着应付想睡他的那位好友呢。 店员又问他染什么颜色,从手机里找图片给他参考,“有眼光啊帅哥,Nemo这款好多人做,尤其你们皮肤白的,换个人就不怎么好看了。你看,这是Nemo,染的渐变,还有这张,feif染的全头。” 沈识寒配合地看了两眼,原来不是掉色,是真渐变。 他问:“她们经常来?” “feif来得多一点,她跟我们老板是朋友,虽然办卡,可老板肯定不收钱的嘛。Nemo偶尔陪feif一起来,一来就要请我们吃东西,怪不好意思的。” 沈识寒听完暗嗤一声,拿起那张金卡端量,想起倪末献出时浑不在意的表情,还以为多慷慨,原来是惠而不费,借花献佛。 真是好会算计。 店员仍夸夸其谈,“我们都喊Nemo冷美人,讲真,要不是feif的朋友,我们都不敢跟她说话。连我们老板那么自来熟的人都怕,你不知道,办卡的时候他说不收钱,Nemo说不行,真的就说了这两个字!他气都不敢喘,亲自给她刷的卡。” 沈识寒忽然就不高兴了。 这店员一开始把话说得不明不白,让人产生歧义,就应该立刻被送去培训,那培训课有名字,就叫《语言的艺术》。 现在倒好,无事发生,倪末也什么都没干,他却无端觉得自己欠了她一笔。 可等看着镜子里自己新的发色,他又不得不承认,被收买的滋味可真美妙。这也让他开始苦恼,这么好看的造型不出去让人看看,未免太可惜。 沈识寒也拿自己的德行没办法,他甚至早早想好自己的墓志铭,不多不少八个字—— “一生逍遥,俗不可耐。” 有字为据,他势必要贯彻一生。 集释已经交上去一半,勉强应付了导师。期中作业还剩一篇课程论文,死线也不愿意等他,他再拖延下去,他老师怕是要写两千字小论文在全院面前公开抨击他。 今晚够呛,加一个白天管够。于是他马不停蹄在群里通知:“明晚红。” -- 第20页 ——红,RED,他们学校旁边的酒吧。 自然是一呼百应。 手机一关,独臂大侠专心做起学术,直做到太阳落了两回,他老师在群里发出作业收齐的捷报,他终于起身,脱衣服去洗澡。 等出来一看手机,立即气到七窍生烟—— “倪末!!!” 前一晚,倪末洗完澡出来,收到一条新短信,只四个字:“加我微信。” 倪末记性不好,对这个电话号码却烂熟于心。她一开始失眠的时候会数绵羊,后来变成背书,前阵子改背沈识寒的电话号码。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但总怕不小心删掉或遗失,能记下最好。 她也试着用这串数字去加沈识寒微信,却屡屡没被通过。 这回终于如愿。 沈识寒却发来消息:“明晚请假。” “……”倪末一颗心忽地往下沉,很快问:“怎么了?” 沈识寒在另一头面不改色地说谎:“赶作业,一只手敲键盘不方便。” 这还不够,甚至现身说法,打完字后故意等了一会儿才发送:“赶上期中,都在熬夜写了,这还特影响学分,写不完别想毕业。” 这一说法合情合理,他已经预料到倪末不会拒绝。 倪末期待落空,并不好受,但不至于不近人情。 “可以,但下次请假要提前告诉我。” 沈识寒自觉已经足够遵守合同,心说这还不够提前么,但碍于自己作为一名新员工,还没开始上班就请假,确实有违他尚存一丝的职业道德,何况他还撒了谎。 于是第一次对倪末好言好语:“知道了,madam.” 倪末看完退出,可停顿几秒,又重新点了进去。 她在朋友面前向来不讲究隐私,柴暃此前也充分尊重她,但最近总要问她李沛予是否发来消息,以致于她现在进门就习惯性要看她手机。 如果看见她跟沈识寒来往,就彻底露馅。 只好又发:“有事尽量电话,不要发消息。” 然而这话到沈识寒那里有了另一层目的。 “想白嫖?”他问。 倪末没明白。 “打电话就又可以听我的声音了。” “……”倪末很快解释,“不想被暃暃看见。” 发完反而更觉无语,明明是沈识寒的要求,现在乍眼一看,反倒像是她提出来的。 烦躁间不见沈识寒回复,她打算去喝水,手机忽地嗡嗡作响。 她迅速接起:“干嘛?” 语气中不带情绪,听到沈识寒耳朵里却像在生气,他无语一阵才回嘴:“不是你说的有事尽量打电话?” 倪末愣了愣,反应后说:“也不是一定要,我可以删除聊天记录。” 这回换沈识寒咋舌,“得,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全是你说了算,也不知道该不该夸你鬼主意多。” “……” 倪末只是临时想起,但沈识寒对她的话总有另一层理解,且势必要用话把她逼到困窘之处。 她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解释:“可能偶尔会来不及删。” 沈识寒一听同样无语,声音一沉:“听不出我在开玩笑?” 他当然知道是自己先提出要求,倪末的考虑并不是无中生有,他也是真害怕她那朋友对他纠缠不清,从一开始就杜绝苗头最好不过。 只是他习惯性要回击,而倪末也当了真。 这下故意略显不太耐烦:“电话就电话吧,本来我也不爱发短信,加微信不还是你说要给我发文件?” 倪末不欲再辩,有些敷衍:“噢。” 沈识寒一听,觉得倪末这是又生气了,心想不就是请一回假么…… 他气汹汹蹦出两个字:“挂了。” 那边没应,他忽地又把人叫住:“等下——” 喊完立刻后悔,可喊也喊过了,再挂显得神经兮兮。 事实上他也不是真后悔。俗话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他偶尔还是讲究江湖道义。 “你晚上几点睡?”问完又觉得有些多余,“我是说,合同上写的十点半,对吧?” 倪末不解,还是应道:“嗯。” “明晚十点半给你电话,十分钟,就十分钟,睡不着不怪我。”分明是主动提议,他硬是表现出一副被迫且不太耐烦的语气。 谁知倪末回:“不用,等你写完作业再说。” “……”沈识寒忽然很是不爽,话放出去,他就得争一口气:“十分钟而已,不差这一会儿,我说了,不管你睡不睡得着,时间一到我就挂电话。” 像是怕她再拒绝,急忙又说:“就这么说定了,要是打你电话不接,十分钟也没了。” 等不过两秒,他声量抬高:“听到没?” 倪末这才出声,“听到。” 话落,那边直接挂断。 倪末坐着没动,想起沈识寒白天说过的一句话: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这种滋味果然复杂。 但不得不承认,沈识寒临时又变卦,她不像初听时那么紧张,瞬时松了一口气,仿佛他下了一道不容违抗的圣谕,她失眠都是大逆不道。 翌日傍晚,沈识寒来电时,倪末正坐在桌前看书。 她预料到沈识寒要发火,等放下手上的笔才接通。 “……” “……” -- 第21页 两边一时都没说话。 沈识寒先沉不住气,“你没有什么要跟我交代的么?” 倪末这回不似机器般冰冷,“对不起,我可以补偿你。” 沈识寒冷“嗬”一声,“你在这等着我呢?” 倪末稳住语气,“你可以提条件。” 沈识寒宛若被打了一拳,“你要我提什么条件?你就是算准了我没法治你,你昨天明明答应了我!” 倪末把手机推远一些,“我没有告诉她我们签了合同。” “噢。”沈识寒忽地学起她昨天的语气,“你就只是把我电话给她了,对吧?” 倪末重新捏住笔,“她真的想认识你。” “我知道,我还知道她是真想睡我。”沈识寒极尽讥诮:“另外我还知道,你是自己撒了谎良心不安,现在目的达到,眼睛都不眨就把我给卖了。” 说完才猛然发现,这原来是多米诺骨牌,李乔伊把他卖给倪末就算了,倪末现在还要转手把他卖给别人,一环扣一环,他这被卖的人都忍不住要拍手叫绝。 那边倪末终究还是心虚:“暃暃不会对你做什么。” 沈识寒继续阴阳怪气:“她会对我做什么我不知道,但你适合做什么,我现在算是清楚了。你自己还不知道吧?” 倪末不猜也知道他肯定说不出什么好话。 果然就听他说:“你适合去当皮条客,利用我的美色就能发家致富,说不定还能先富带后富,共走富裕路!” “……” 沈识寒还在气头上:“说吧,你用什么样的理由把我给卖了?” 倪末没法再撒谎,“我说是乔伊给的。” 沈识寒差点就被气笑了,“你还真是诚实,一点谎都没撒。” 顺道还证明,被卖的不止他,还有毫不知情的李乔伊。 倪末无话可说,这事她做得确实不厚道,但再瞒下去她只会越来越愧疚,所以柴暃再一次在群里提起时,她按下一串数字直接发了出去。 发出去那一刻,也预料到沈识寒会来找她算账。 “自私鬼。”沈识寒不忘给她安下罪名,他说得咬牙切齿,可搭配上用词,说不上来的幼稚。 其实不过是复制粘贴李乔伊骂他的样子。 骂完,再放狠话,“我倒要看看,你朋友什么时候能睡了我。” 说着就要挂断电话。 倪末急忙喊住他:“等一下——” 倪末是想再表示可以对他进行补偿,沈识寒当然会错意,立刻接话:“想也别想,晚上自己睡!” 第11章 唱摇篮曲 两年前,沈识寒在本部大楼接受推免生面试,顶一头草绿色头发,蹲在灌木丛里极大可能会被修剪工误伤。 又戴项坠、腕表、戒指,日后成为他导师的面试组长问他六根不净,如何做学术——暗讽他过于注重外部修饰,有忽略内修之嫌。 沈识寒有足够库存供他旁征博引,合理反击,可他偏要穿凿附会,试图活跃气氛,最终以倒数第一的成绩进入拟录取名单。 两年过去,沈识寒旧习不改,脱略形骸,仍旧让老师头疼。 为了配合那只残手,一身蓬乱复古打扮,像一支垃圾摇滚乐队的队员,随时准备去弹很脏的吉他。 走在街上回头率自然是百分百,后头就有熟悉的声音喊:“Elsa?” 沈识寒回头,三人跟上来,勾肩搭背:“原来真是百变小樱啊!” 沈识寒把手一拂:“滚。” “嘶——”被骂还是笑嘻嘻,“谁惹咱们小樱——哦不,Elsa了?” 沈识寒被封外号无数,一天一造型,喊他“小樱”不违和。现在又喜提“Elsa”,除了这一头浅金发色,还因为先前十几号人挤一块儿看完《冰雪奇缘2》,众人痛斥“烂片”,作为平常最为挑剔的影迷,沈识寒却硬是奉献两滴眼泪——不为Elsa,只为雪宝——它跟李乔伊长了颗一模一样的大门牙。 沈识寒对朋友的调侃浑不在意,只细忖问题根本,片刻后得出结论——就倪末那点小伎俩,沧海一瓢,还不至于让他气到现在。 等进了酒吧,推杯交盏之余,沈识寒面前始终只有一瓶又矮又胖的果味啤。 比起酒,他更喜欢玩。 他是游戏高手,又擅长整人,在场的勇士几乎没被幸免。 他喜欢看小品听相声,就要有人去扮刘宝瑞;喜欢被夸,就要有人专为此熬夜看文献写论文;喜欢看狗,就要有人每天准点给他贡献狗图。 倘若有人中途离场,破坏了游戏,惩罚还得翻倍计算。 这还仰仗这群人里个个都是人来疯、马大哈,只要不是自己,都看热闹不嫌事大。 但罪魁祸首当属沈识寒,一桩桩一件件罪行积压下来,众人早对他积怨深厚,少有的几次,他无奈提前跑路,现世报差点要他褪下几层皮。 这回不用他讲,进门就有人嚷嚷:“冤大头准备好钱包!” 沈识寒还欠老板一笔账,再欠面子上过不去,必须对冤大头说pass. 有人带着自己写的悬疑剧本来,倾情主持,一度将气氛炒得火热。 沈识寒起初似往常一样积极踊跃,恨不能把屋顶掀翻,可半小时不到,有些力不从心了。 凶手也还未露出任何端倪。 “Elsa?Elsa!” -- 第22页 沈识寒被踢了一脚,一个冷眼递回去,“说了不是我。” “不是,”那人又踢一脚,“手机,响好几回了。” “响就响呗。” 那人干脆摸去他背后,拿起他手机,颇为失望:“不是电话啊,闹钟。” 沈识寒看也不看,手机抢过来,扔回屁股后。 五分钟后,又响了起来。沈识寒摁掉,两分钟后,再摁,再两分钟,他点开手机,直接把所有闹钟一气关闭。 旁边人问:“什么情况?是不是有事?” 沈识寒只觉眼睛干涩,起身时把手机拿着,“洗手间。” 众人不乐意,限他三分钟内回来,他恍若未闻,三步并作两步走远。转个弯,径直穿过长廊,进到老板休息室。 门一关,彻底清静。 他打开窄小一扇落地窗,瘫到露台沙发上。 昨晚忙着论文没怎么睡,刚才又吵到让人头疼。按了按太阳穴,眯上眼,却又睡不太着。 点开手机,只看见一行显示时间的数字。 沈识寒忽然就很后悔,他就不该贪图便宜,让人请吃一顿饭,还用她会员卡整出一个他过于满意的发型。且请假就请假,撒谎就撒谎,临门一脚却还主动献上十分钟。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说的就是他。 不过说到底,给他发短信的人那么多,不差她朋友一个,他生气也仅仅是因为倪末出尔反尔。 而出尔反尔的事他干过不要太多。 沈识寒暗骂一句脏话。 骂完,从兜里掏出耳机戴上。 他偶尔还是靠谱,答应倪末十点半,怕听不见,一连设置好几个闹钟,从十点就开始响。 眼下不剩几分钟,他也要暗自较劲,干等着“29”跳至“30”,才把电话拨出去。 响三下,接通。 “……” “……” 又一次双双沉默。 沈识寒虽然早认为这工作奇奇怪怪,但真到这一刻,才觉得不是一般的非比寻常,加上几个小时前撂了她电话,这下又腆着脸打去,气氛已经不能用诡异来形容。 分明看不见彼此表情,却像共处密室,空气令人窒息,只等先开口的人来疏通。 是倪末先打破沉默。 “作业写完了?” 沈识寒按了按耳机,平常不怎么发挥作用,现在倒让他将倪末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她声音不算圆润悦耳,发音咬字也不特别,却有专属于她的节奏感。 沈识寒闭上眼,身心慢慢放松下来,声音也不再紧绷,“管我。” 倪末已经习惯他的顶嘴,又自知理屈,说:“这件事是我不对,我会跟暃暃说清楚,让她不要联系你。” 沈识寒轻嗤一声,“你有哪件事做对了?碰到你也全没好事儿,被你骚扰不说,还要被你卖,现在还要给你压榨,我容易吗我?” 他声音惫懒地响在耳边,好像下一刻就要睡过去。 倪末此刻躺在床上,轻轻翻一个身,“对不起。” 沈识寒哼一声,“还剩9分钟,你再不抓紧把东西发来,就该挂了。” 倪末原本是有准备的,他昨天临时说要请假,时间缩短至十分钟,她也另外找了材料,现在却不打算发给他。 “你挂吧,明天再说。” 沈识寒发现这人一如既往的费劲,“现在知道愧疚了是吧?把我卖了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不就一个电话么?多一个人不多。我还能让你朋友假装不知道?” 又催她:“你赶紧的,发过来。” 说话间,手机持续震动。沈识寒睁眼一看,是有人来催,他直接挂断。与此同时,微信群里一个个开始圈他—— “掉坑里了?” “wohoo~冤大头出现了。” “完美,我要去点新品!” 罚写过论文的起头:“朋友们,就这么放过Elsa?还记得他是怎么整我们的么?” 讲过相声的立即附和:“快点!谁有好想法?” 看狗看吐了的回:“我有十个,要听么?” 沈识寒看得头疼,索性隐身遁形,装作不知情。 电话那头还没动静,他语气不耐说道:“算了,别发了。” 倪末原本在找文件,一听又作罢,以为他要挂断,却听他问:“《小红帽》听过吧?” 不等倪末答应,他自顾说下去:“从前有个小女孩,经常戴她外婆送给她的红帽子,所以大家都叫她小红帽。” 他声音像一把熨斗,将人心头皱褶抚平。 可在这场合下,隐隐又有些好笑。 他却仍旧正经,“有一天,她要去森林里看望她的外婆……”顿了顿,他猛地提高音量,“忽然!”到这又吊人胃口地停了停,“有只很帅气的小公兔蹦了出来,小公兔几天之前在路上对小红帽一见钟情,在路边蹲了几天,终于见到他心心念念的爱人。” “他手里拿着他最爱的胡萝卜,说,‘我亲爱的小红帽,你能否给我一个机会,去我的窝里做客呢?’” 说到这里,沈识寒忽然不高兴了:“哎,有你这么没有情商的观众么?” 他说了这么半天,连句回应都没收到。 他没好气地引导:“你猜猜,小红帽说了句什么。” 倪末并不知道还需要互动,想了想说:“我不喜欢吃胡萝卜?” -- 第23页 “……想象力这么匮乏的吗?”他公布答案,“小红帽长得那么乖的一个小女孩,却对着小公兔大喝一声:滚!” 如果说倪末在这里没有反应过来,下一段却清楚听出他的暗喻:“小红帽的声音响彻森林,小公兔被吓了一大跳,心想小红帽看着斯斯文文,怎么就这么粗鲁暴躁呢?正打算全身而退,哪知道——小红帽又凑上来说,‘啊对不起,我认错了,我还以为你是大灰狼呢!’” “……” 沈识寒压根不去克制话里的笑意,“其实小红帽根本就没有认错,她也喜欢小公兔,可她太害羞了,就想欲擒故纵。” 这还不够,又故意问倪末:“在听吗?不听我挂了啊。” 倪末极不愿意出声,可在沈识寒无声的坚持下,只能应他:“在。” 沈识寒听出她声音里隐忍的怒意,彻底乐了,又用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说道:“嗯,讲完了。” “……” 他自顾总结:“所以说啊,千万不要被一张脸给骗了。小红帽说不准就是大灰狼呢。怎么样?讲得不错吧?” 不成想对面立刻回了一声:“嗯。” 沈识寒瞬间睁眼,倪末这是又被他的声音蛊惑了么? 他的猜测并不算错。倪末起初确实有些生气,不是因为他话里调侃她,反而是他的语气和毫不遮掩的挑衅,让她很是无奈。可再听下去,她不知什么时候闭上眼,只听他声音,他讲什么已经不那么重要。 沈识寒问她,她也是无意识应一句,应完才忽地睁开眼。 沈识寒继续问:“我声音有那么好听么?” 倪末当然不会如他所愿。 可无声的沉默反而比确切的答案更加有力,他笑出声,“你该警惕了倪末,别没过几天就被我迷惨了。” 倪末不应,他也能自如地将话题进行下去,“你知道你现在像谁么?” 这次停顿良久,非要等倪末开口,倪末不得已配合:“谁?” “李乔伊。” 乔伊从小就黏沈识寒,到现在偶尔他去学校接她,她都还要故意当着同学面喊他“爸”,加上李沛予,她毫不心虚地对同学谎称自己有两个爹。 沈识寒对有这么一个不省心的“女儿”很是抗拒,可天生当哥命,不仅要伺候李乔伊吃喝拉撒,还要满足她无穷尽的要求。 睡前不给讲故事,她誓不睡觉。 不过现在她已经不屑再听,说那是小孩子才听的东西,沈识寒乐得卸任。 哪知风水轮流转,始终逃不过哄人睡觉的命。 他继续调侃倪末,“要不要我再给你唱首摇篮曲?李乔伊以前可喜欢听了。” 而倪末很快说:“你唱。” “……”被反将了一军,沈识寒犹豫两秒,为不服输,当真唱了起来。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不行,太悲伤了,换一首。”他清了清嗓子,“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妈妈——”他意识到不对,急忙止住,隐约中听到对面传来声响。 他皱眉:“你在笑我?” 倪末声音板直:“没有。” “你笑了。”沈识寒毫不怀疑自己的耳力。 而倪末坚持:“没有。” “……你至少想笑了。” “没有。” “别不承认。” “没有。” 两人争执不下,又先后沉默。 那种窒息感又丝丝缕缕地满溢出来。 沈识寒去看表,十分钟意外地漫长,讲到现在还未满。 他分神去看隔音玻璃外的马路,雨不知什么时候下了起来,将地面打湿薄薄一层。 微信群消息还在跳个不停,沈识寒知道自己势必要被剥得裤子都不剩,是以不太乐意出去。 他捏了捏太阳穴,头不像刚才那么疼。 翻个身刚坐起来,那边倪末忽然说:“挂了吧。” 说挂,却没主动挂断,沈识寒心想,现在吸干他血,总算有了点懂礼貌的样子。 他大拇指一动,要去摁红键,忽地又停下。 “倪末。”他出声喊她。 “你说。”倪末声音还是那样冷冰。 沈识寒想,他好歹是倪末披沙拣金挑出来的好声音,总不能辜负这样的认可。再者,既然是收钱办事,他就要把事办好办美。 他清楚自己声音的优势,也可以控制自如,这时声线一压,很是情辞深挚—— “晚安。” 晚安,大概是祝你睡个好觉的意思。 只要是在家里,沈识寒都要被逼着给李乔伊道晚安,还要被李乔伊送一个带有口水的脸颊晚安吻。 ——互道晚安,是他被李乔伊规训出的习惯。 而这次,电话里传来“嘟”一声——倪末毫无留恋地把电话挂了。 “………………” 第12章 一键挂断 倪末半夜醒来一次,雨已经停了。 阳台上积一层水,她略拖一遍,搬凳子坐下。 她不养宠物,但养一阳台植物,水培土培都有,阔大叶片挨挨挤挤。叶上积尘会影响呼吸,她总要花很多时间频繁擦叶,同时检查是否长虫。 其中一棵萨利安快要长过一米八,耗费最多心血。起初闷根,单是换盆换土就有五回,后又长红蜘蛛,隔离培养也没用,差点要动刀切了瓶养。 -- 第24页 也是从为它换土开始,倪末基本把周边植物园的土都偷了一遍。偷也偷得讲究,专挑植物长得最茂盛的地方。不敢多,一次三两捧。偷一次,就多买一张门票,当是钱货两讫。 有一回不巧被园丁撞见,倪末做好谈判付钱的准备,但因长一张冷漠脸,直接将园丁冻在原地。两人大眼瞪小眼,园丁倒先迈步离开——就这样不了了之。 不是没有买过土,也试过自制营养土,却总用不对地方。 扦插施肥,捉虫杀菌,她基本亲力亲为。但说不上多喜欢,只是买来要对此负责,不能任其死活。渐渐就成了习惯。 等擦完叶片,天空仍飘渺低垂,隐约可以看见几点星粒。 梳洗后上床,又久久没有睡意。到后来,似有人在耳边唱不着调的晚安曲,才昏昏沉沉睡过去。 醒来天刚亮,算一算,睡得并不久,但相比先前零碎支离的睡眠已经好上太多。精神也富足一些。 她起床喝水,边看手机,忽地一咳嗽,差点呛住。 昨晚柴暃的消息赫然在目:“Nemo!你睡着了?!Jesus,发生了什么?” 往常这个点,倪末都还在苦苦跟失眠搏斗。 虽然她能在十二点前睡着确实算是最近的稀奇事,可经文字表达出来,莫名显得有些羞耻。 倪末按捺住微妙的心绪,从头开始查看消息。 入目先是一张发糊的照片。是四人一起出去吃饭,柴暃拍下的沈识寒,当晚她发在群里,赞不绝口。 此后每日数次,多半发在工作不顺的时候。骂甲方,骂老板,骂同事,不等倪末安慰,她就将沈识寒发出来,左嘤嘤,右呜呜,说:“感谢帅哥救我!” 仿佛这是一张镇邪符,妖魔鬼怪通通挡在门外。 昨晚她又照例发送,还没开始例行的夸赞,薇诺安忽然说:“Nemo,这个人好像有点眼熟。” 柴暃急不可待,“哪里眼熟?是谁?!” 薇诺安自然不会回她。 柴暃只好老样子圈出倪末:“快让小白兔说!” 她叫天天不应,欲哭无泪时,又惊喜倪末似乎已经克服失眠。 倪末这时回复一句,打工人柴暃秒回:“你醒了?好家伙,你昨晚睡了最少八个小时!” 很快又催她:“你快让小白兔说,怎么就眼熟了?” 倪末照做:“安安。” 薇诺安适时出现:“我想不到是谁,但一定在哪里见过。” 柴暃发一个怒发冲冠的表情,很快又自我安慰:“算了,帅哥都是有共性的。不过他比你哥帅多了!” 薇诺安昨晚也私聊过倪末,只一个词:congrats!这时仍然只私发:“Nemo,feif为什么总是这样。” 倪末无解,只说:“你哥更帅。” 薇诺安似乎被安抚了,回说:“我半小时后到。” 她准点到达,手里还抱一个快递,说正好快递员在楼下派件。 “是阿姨寄回来的。”薇诺安读过信息,帮倪末放在储藏室,出来后随口问道:“阿姨什么时候回来啊?” 倪末刚站梯子上换好一盏灯,跳下来说:“不知道。”她拿起工具,“走吧。” 每月第一个周末,倪末跟薇诺安都要一起出一次门。一次换一个场所,一待就是半天。 这回她们选择登山,避开大路选择步道,越往后越忙。拾物器一路工作,上山又下山,两人各积攒一大袋垃圾。 薇诺安曾经问过倪末,为什么会去捡垃圾。 倪末说:“意外。” 三年前她开始夜跑,每日沿湖三圈,也每日与垃圾碰面,顺手捡过一回,渐渐就成了习惯。 薇诺安喜欢收集石头,但戏剧学院学业繁重,没法每日成行。 两人提着两大袋垃圾去分类,薇诺安留下石头,倪末留下一小袋花生壳——带回去放进发酵盆,腐熟后可以用来养兰花。 重新将花生壳密封好后,倪末抬头,发现薇诺安正看着自己。 “怎么了?” 薇诺安摇头。她是中挪混血,精通几国语言,但在中国尽量只说中文,这次却用英文:“Nemo,you look good.” 薇诺安比倪末小了十岁,乖巧稳重,倪末的冷脸独独对她例外,她作势用脏手去捏她脸,“Really?” 薇诺安有严重洁癖,急忙躲开,小声反抗:“Nemo你不要变得跟feif一样讨厌!” 倪末开玩笑的时候也没有笑脸,她收回手,看一眼墙上的钟。 “洗手,吃饭。” 时针刚刚指向1。 有人已经要吃第二顿,而有人还睡得昏天暗地。 昨晚沈识寒顶着新发型出去炫耀了一圈,回来后猛灌两杯咖啡。 虽说他不乐意做没有多大挑战性的额外任务,但一旦要做,就付出百分两百的心思。 为了扫尾,头悬梁锥刺股地奋战到半夜,凌晨四点才翻上床睡觉。 醒来已经是下午两点,自动旷掉上午一节课。 老师直接在群里点名,好心给他计数:“恭喜,这学期旷课额度用完。” 往下一长排复制粘贴的撒花,皆来自他情同手足的同窗。 沈识寒不负众望,回一个军礼:“收到。” 这才起来解决早午饭。 几天前在家,他偷偷去过一次李乔伊的房间,出来时兜里多几张翻箱倒柜找出来的纸币,让他这星期的伙食勉强有了着落。 -- 第25页 他的行动轨迹鲜少涉及食堂,这回不得不排起长队。每消费一次,只觉钱从来没有这么不禁用。 下午课结束,他照旧直奔后门花店,打算随便买一束充数。可左观右瞻一番,平常直接略过的,今天却身价大涨,让他怎么都下不去手。 最后到柜台问:“可以记账么?” 几分钟后,他心满意足地往影厂走,手里抱一束垂头丧气的花——好几天卖不出去的,切出来多余的,接近凋谢的——全被精心挑选出来,一支郁金香最为不幸,被他别在耳后,招摇过市。 殊不知店里的花艺师给朋友发消息:“帅男人一旦开始占小便宜,就成为葛朗台,从此进入我的黑名单。” 新晋葛朗台对此一无所知,对着入瓶新花暗自感叹,以后专拣花店不要了的,不就省下一大笔开销了? 他美滋滋挑一张蓝光碟,往影碟机里一塞,坐沙发上看起来。 也是邪门得很,往常一个二个在群里销声匿迹,自从昨晚沈识寒一夕溃败,一整天都异常活跃。 先是三五成群地过来,进门再开酒侃大山,明目张胆讨论怎么才能极边尽限地还击。众志成城之势,宛若将沈识寒看作一枚奥运金牌。 奥运金牌昨晚再欠一笔账,酒吧老板倒无所谓,说两笔都算他的,只因开业之际,沈识寒嫌他音响设备不好,自掏腰包送了一套。那套设备的价钱,可比这两笔账来得多。 沈识寒不领情,他这人虽偶尔爱贪图小便宜,但该他付的他照旧付,只是手头拮据,要延宕一段时间。 至于那个同样被延宕的惩罚,沈识寒摆出一副“我自岿然不动”的态度。这让一众人很是不爽,扬言要加码加注,让沈识寒输个精光。 沈识寒态度一转,抱拳说:“同志们,时刻准备着。” 差点被群殴一顿。 他好不容易找个空隙钻出来,兜里手机嗡嗡震动,提醒他该甩手走人。 他整理皱了的衬衫,提醒最后走的人记得关灯,美其名曰:讲究环保。 众人不甘心就这么放人走,“想跑?” 沈识寒不急不缓,“跑?”他把掉在地上的郁金香插进瓶里,“我走回去不行?” 众人不解:“十点才刚过,你是要回去过澳大利亚时间?” 沈识寒还有兴致贫嘴,“澳大利亚现在也就12点,新西兰现在是冬令时,比咱们快四个钟头,两点正好,所以我是要回去过新西兰时间。” 地理知识比不过,她们就换他软肋拿捏:“让Elsa走吧同志们,人家要偷偷回去认真复习,不然期末第一就是那谁了啊。” 沈识寒立即中招,脸色一凛,“再说?” 沈识寒平生最恨被人说认真,那对他来说不是夸赞,是侮辱,侮辱程度不异于当面扒他衣服,不对——扒衣服他还能展示一下身材,可说他学习认真,是对他天赋的一概抹煞。 最最关键,那谁?那谁能跟他相提并论? 说话的人偏还作势往后一躲:“我好怕怕。” “……” 闹钟又适时响起,沈识寒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却也只能忍气吞声,在一众报仇解恨的欢呼声中,铩羽而去。 等回到宿舍,愈发不得劲。昨天还掐着点,现在澡也不洗了,一分一秒都等不住,翻出倪末电话直接打了过去。 嘟声响起,他原本计划要是超过十声,不,超过五声他就挂了。 然而只响三下,倪末接了电话。 沈识寒怔住两秒,随后怒不可遏,“谁让你接的?还没到十点半!” 倪末被他没头没尾的高声量震住,再次确认下时间,离十点半还差十分钟,便如他所愿,一键挂断了电话。 “……”沈识寒又一次不可置信看着挂断的界面,气到差点用手机砸墙。 第13章 你好功利 高中时代的倪末,在学校里是个名人。 文理分科后开学的第一天,她做了一件事——把实验班门口的名单揭下来,揣进兜里带走。 她那时候总算将字练得端正一些,落到纸上还显出几分娟丽。 先看见这字的是实验班第一名,看完,她将信丢进课桌中间吊着的垃圾袋里。第二名还是女生,她按照信里说的地址到天台跟倪末见面,礼貌地拒绝了她的请求。 等第二回 碰面,对面的人已经是班上第十五名,说她再骚扰他们班的人,他们就要去向老师举报。 倪末没有放在心上,唯一惦记的是这样效率太低,回去立刻十份十份地写,同时也给文科实验班的学生送。 终于,有个男学生应约来了天台,双手背在身后,说:“倪末同学,我可以给你补课,你不用付钱给我。” 倪末在天台蹲守了一星期,等的时候还在背课文。 她将书一合,坚持要付钱,正要让这位男生试讲,那男生将手里的盒子递过来,脸红得像虾,说:“我给你补课,你可以当我女朋友么?” 倪末想了想说:“你先给我讲题。” 虽然讲得差强人意,但倪末没时间等下一个人。 两人在天台分完一盒巧克力,约好每天补课的时间。 那是倪末第一个男朋友,在此之后,很快有了第二个、第三个…… 倪末已经记不清那是第几回站在天台,站她面前的人比同龄人都要高,也更高傲。 -- 第26页 他手里拿着倪末的信,讥笑着问:“教你写作业,真的就可以做你男朋友?” 倪末不回答。 那人说:“那现在你是我女朋友了。”说着走近,把信纸摊开给她看:“作为我的女朋友,以后别再把我名字写错了。” 他还说,倪末把他们班很多人的名字都给写错了。 如果说此前是契约恋爱,倪末的恋爱日常永远都是讲题、写题,那么这次有一点点不一样。 至少在很久之后,倪末还能记得这人姓段。 段同学极具富家子弟的纨绔形象,但他不仅要给倪末当男朋友,还要倪末给他付补课费,甚至在给倪末讲完作业,趁着倪末开心的时候,提议要不要试着接吻。 倪末没有拒绝。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二次是倪末主动,段同学乐得心花怒放,说原来除了学习,你还会别的。 说完又改口,说你这么认真,怎么成绩还是上不去?又说,倪末,你不会是以学习的名义交男朋友吧? 倪末怎么也堵不上他的嘴。 起初还能奏效,亲他一次,他答应安静十分钟。后来怎么都不行了,他说,你理解理解我,不说话怎么行啊? 段同学是会撒娇的,但多了,倪末也就免疫了。 她成绩始终提不上去,问题不在段同学讲得不好,出在她在学习的时候总会被他打断,所以分手还是被她提了出来。 段同学说,倪末你好功利。 倪末确实功利。为了学习,她可以在各种眼光下给人当女朋友,为了提高成绩,可以在动心之后仍旧跟男友说分手。 现在为了一己之私,她也可以忍受沈识寒反复无常的脾气。 沈识寒被她撂了电话,好一会儿才平复了心情。 他自己表示十点半之前不通电话,那发消息总不算违规。他找出那个红气球头像,发出消息前不忘把聊天框置顶。 “挂我电话?” 倪末很快回复:“你有什么事?” 沈识寒觉得,倪末分明是在问:“你是有什么大病?” 他冷哼一声,“自己想。” 另一头的倪末放下手头的书,“你要是想,价钱可以再商量。” 沈识寒气到两眼发黑。 为了她,他昨晚大放血,欠下一个随时都有可能要兑现的惩罚。又自动放弃斑斓多彩的夜生活,三避五躲地掩人耳目,就在刚刚,还备受屈辱地接受了他最不能容忍的无情嘲讽。 结果他在她眼里就是这样嗜钱如命的形象? “你再想想。”沈识寒气到没脾气,专心致志跟她对峙起来。 倪末却回:“你直接说,要请几天假?” 他没好气,“我说了要请假?” 倪末耐着性子:“我猜不出,你有事就说。” 沈识寒哪有什么事,不过是无端为难她。 但他出口就能成章,随便想一个理由对他来说简直是家常便饭。 “你没有提前给我发消息。” 倪末思索一番后问:“你希望我发什么?” “我是一名遵纪守法的学生,晚上经常有课,就算没课也还有作业,导师也经常喊我干活儿,所以有时候十点半可能赶不上,你至少得提前跟我确认一下。” 倪末认为这段话尚且有理有据,问:“方便几点发消息?” 倪末的配合让沈识寒瞬时舒坦,“你觉得?” “十点二十?” “太晚。” “十点?” “太早。” 倪末不想浪费彼此时间,“你决定。” 沈识寒不满,“我在跟你商量!” 倪末仍坐得笔直,直接给出方案:“你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会看情况跟你确定,这样可以?” “所以是随时想跟我联系?” 倪末无意跟他周旋,索性问:“不行?” 沈识寒忽然又身心舒畅,“也不是不行。” 问题得到解决,倪末看了眼时间,问:“今晚方不方便?” 沈识寒心说,倪末偶尔还是有眼力见,却不愿意直接回答:“没请假就说明方便。” 又说:“没事就准点来电话。” 倪末配合着回复:“可以。” 谁知他又说:“我要先洗澡,等我给你打。” 一个热水澡让沈识寒不再横眉怒目,往床边一坐,他边擦头发边拨出电话。 一接通—— “东西发我。” “我把文件发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一起陷入沉默。 倪末在合同里写明,沈识寒念的内容由她提供,沈识寒勉强同意,但追加了一条:“打工人偶尔总要有点自由吧?” 倪末没有反对。 今晚算是开工第一天,还是循规蹈矩得好,何况沈识寒早就好奇倪末到底要他念些什么文豪巨著。 等发送过来,文件名标明日期,后面跟一个书名号,里面写明内容。 沈识寒又一次差点丢出手机,竭力稳住情绪后问:“这什么东西?” “你照着念就好。” 沈识寒当然不会配合:“不说就不念。” 他时不时的违抗总是有违契约精神,虽然知道只是故意威胁,倪末却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做法对她来说行之有效。 “我要读这个专业。” -- 第27页 “什么专业?” “……文件上写了。” 沈识寒装蒜:“我是看见了,但不太懂。” “你念几天就知道了。” 沈识寒却偏要她说出那几个字,“到底什么专业?” 倪末饶是情绪稳定,也要被他问得隐隐崩溃。 “文字学。”她语气透出一丝不耐。 沈识寒却偷偷弯起嘴角,那书名号里写着文字学概论,他好歹可以望文生义。 又问:“在哪个学校读?” 倪末不答。 沈识寒故技重施:“不说就不念了。” 倪末拿他没办法,“C大。” 沈识寒还想再问,却突然作罢,点开文件随口问她:“听这个能睡得着么?” “你先念。” 沈识寒耸了耸肩,故意清了下嗓子,“那我念了啊,你准备好睡觉。” 那文件看上去满满几页内容,真要念,花不过二十分钟。 沈识寒是不耐烦干念的,但忍住一肚子闲话,生生念了下来。 念完明知故问:“睡了?” 倪末这时还坐着,沈识寒念,她就复习。 关上书,她回:“没。” 沈识寒听见她那边声响,脾气上来:“你都没躺着?” 倪末刚走到床边,直接承认:“嗯。”又说:“现在准备睡。” 沈识寒识破她目的,声音故意冷下来:“合同里可不是这么说的。” 涉及到利益,倪末不介意重申:“只要在一个小时之内,我有权分配时间。你先念我发你的东西,再念其他的。” 沈识寒冷笑一声,“我真是要谢谢你,每天都给我自由。” 他要求自由,不是让倪末找机会给他挖陷阱。不过相比约定好的一小时,现在的确还差得远。 他不抗拒,但口头上仍不配合:“今天状态不行,自由发挥不了。” 倪末思考片刻,“你可以讲故事。” 沈识寒忍不住笑了,“你一开始说不就完事了?想听我讲故事,有那么难说出口?” 倪末不过是随口提议,他偏要这样以为,她干脆给他捧场,声音却毫无热情,“嗯,我想听,你讲吧。” 第14章 外貌协会 沈识寒认为,就是天上的星星,倪末也愿意给他摘来。 他悠然自得地问:“昨天的《小红帽》还记得吧?” “嗯。”倪末渐渐适应配合他,翻身眯上眼。 “今天还是讲《小红帽》,”他果真可以信口就来,“小红帽有个妹妹,叫小橙帽,两姐妹有个共同点,你猜是什么?” “……都戴帽子。” 沈识寒听出她语气中的敷衍,甩摊子不干:“你这样我可不讲了。” 倪末默默睁眼,沉默两秒后说:“我猜不出。” 沈识寒再一次选择原谅她贫瘠的想象力,“她们都喜欢看帅哥……有一天,森林里来了一位客人,你猜是谁?” 倪末隐隐有了预感,暂时按兵不动,“一个大帅哥。” 沈识寒扬眉,“勉强猜对一半。这位大帅哥还是森林里最帅的一只兔子,人称‘森林之草’,叫…叫拉比特。” “拉比特跟小公兔的关系,你猜一猜。” 倪末放弃酝酿睡意,全力给他捧哏:“拉比特是小公兔的外甥。” 沈识寒止不住笑意,“谁说的?拉比特是小公兔的小表弟。” 他非要故意跟她作对,倪末也放任自流。 “小红帽对小公兔贼心不死,她跟小橙帽计划着制造偶遇。小公兔不得已要去接自己的弟弟,谁知道刚接到,就被小红帽姐妹俩堵住了去路。” “小橙帽对着拉比特看傻了,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貌若潘安、颜如宋玉、比肩兰陵王的——帅气的兔子。她告诉她姐姐,说自己有朝一日一定要…睡到拉比特。” “……” “小红帽异常激动,说她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兔子,比小公兔还好看!有一天,在小红帽的精心安排下,他们又碰面了。你说,小红帽是怎么吸引小公兔他们注意的?” 倪末不作声。 沈识寒催促,“你猜啊。”又好心给她分析:“你想,小红帽这么一个不爱说话的小女孩,她还能干什么?”他说到兴处,索性直接公布答案,“她肯定要撒谎啊!她明明自己开了车来,却借故让小公兔送她。不止这样,还为了下一次能再见面,她故意落了样东西在小公兔车上。你说,小红帽坏不坏?” 倪末在这一刻遽然憬悟,终于明白为什么沈识寒处处对她展露着敌意。 她不急于解释,反而问:“落了什么?” 沈识寒对倪末的厚颜大长眼界,“你不知道?” “你没有讲,我怎么知道?” 沈识寒深吸一口气,他还没见过谁在被揭发检举的时候,能摆出这样仗义执言的态度。 他觉得他得扳回一城,故意学倪末云淡风轻的语气:“你口红在我这儿,现在知道了?” 猜测得到验证,倪末并不认为自己需要解释,但还是说了句:“不是我放的。” “嘴硬……”沈识寒发现倪末就是有本事用她的语气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对比之下显得他咋咋呼呼,以致于他都不好太大声。 “你敢说不是为了吸引我小舅注意?” -- 第28页 他追本穷源,倪末却寂然无语。 她不是没有听进去,而是沈识寒语调倏然间清沉柔和,不止是头皮,倪末觉得手指也隐隐在发麻。 她意识到可能是因为久久维持一个姿势,于是换一只手拿手机,又起身去够床头柜上的水。 耳机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沈识寒差点就要揎拳掳袖。 音量陡升:“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半杯水下去,倪末觉得好了不少,“嗯。” 沈识寒气到失语,好一会儿才说:“逃避没用,你要想跟我小舅发展,得先过我这一关。” 沈识寒左一句“小舅”,右一句“发展”,全是倪末暂时没有细想过的内容。她承认,她对李沛予有一定的猎奇心理,但还没想好要怎么做。 她本应该结束话题,也知道怎么回答可以让沈识寒消声,可那股麻劲还没彻底过去,促使她改变想法。 “要想做你小舅女友,都需要闯关升级打怪兽?” 倪末的语气是平和的,反而让沈识寒有些心虚,甚至都没有听出她把他比喻成“怪兽”。 “不行?” “没说不行。” “……我小舅又不是坏人,你非要想那么些办法,就不能大大方方约他么?” 倪末沉默片刻,“有道理。” 沈识寒觉得自己屡屡落入下风,力求找茬:“故事讲完了,有什么要申辩的,给你机会。” 不想倪末立即接话:“有。” 沈识寒嘴上无所谓:“什么?” 倪末不介意被人误解,但两人接下来还需要相处很长一段时间,这个故事也还要被他以连载的形式继续讲下去,她认为有必要对其中不实的部分做出声明。 她说:“我不是外貌协会。” 沈识寒何其敏锐,立即听出她潜台词,“不要狡辩。” 倪末势要澄清,“暃暃喜欢你的长相,不代表其他人都这样。” “其他人都这样!” “不包括我。” 对倪末而言,相比沈识寒那张脸,他的声音明显更具吸引力。沈识寒要是讲小红帽喜欢拉比特的声音,她肯定不会在明知道他会炸毛的情况下反驳他。 沈识寒确实炸毛了,但很快又想明白,倪末这是在故意刺激他。 想通这一点,他甚至笑了,“好,既然你这么不喜欢我的长相,我也不愿意跟不喜欢我的人合作,那干脆,我给你转一万吧。” 别说一万,沈识寒一千都拿不出,但拿得出过度的自信。 他也知道自己这一招百灵百验。 倪末饶是知道他并不是真心,也要被他逼真的语气蒙骗。他作起势来游刃有余,好像中国拿不到奥斯卡影帝,全是因为他没去做演员。 “我不是那个意思。” 沈识寒并不满意,“说明白点。” 倪末整个高中时代都在夸人,但事过境迁,她早已相当生疏。 “我没说你不好看。”这句话已是她的极限。 沈识寒不买单:“噢,准备好收我一万。” 倪末久违地感到后悔,她不该引出这个话题,也不明白为什么对话会发展到这一步。且最不合时宜地,她手又开始发麻。 “你……” 沈识寒嘴角默默上扬,“我什么?” 那边一顿,似是铁了心:“你转我一万吧。” 沈识寒沉默片刻,而后近乎咆哮:“倪末,你死定了!” 电话一掐,沈识寒即刻就将倪末手机号拉黑。再要去删除微信,手一悬,有些游移不定。 话已经放出去,再看倪末那副态度,就算是去借,沈识寒也得把违约金给她。可再一想,他一分工资没拿到不说,还得平白搭进去? 嗬,这个女人不止骗声,还要骗钱。他差点就上了她的当。 他试图平复心情,起身去拿饮料,眼睛也没能离开聊天界面。 很快,界面有了变动,倪末发来消息。 四个字:“我开玩笑。” 沈识寒心想,你编,你继续编。就这么一个面瘫,还会开玩笑,那得是世界奇观。 到头来还不是舍不得他声音? 倪末这时又发来第二条:“你很帅。” 沈识寒发现这人很是搞笑,只有到了最后一刻,嘴里才会讲真话。 他按住嘴角,往床上躺。 无所事事,只好点开倪末刚才发来的文件,满页枯燥的知识点,没有任何看头。 他立即叉掉。 隔了会儿,第三条才如期而至。 “说真的,你小舅很帅,但你比他还要好看。” 沈识寒控制不住地嘴角升天,他原本以为会等来一大段词汇,但想到对面是倪末,就可以完全理解。 他并不知道,这是倪末从柴暃那儿复制再加工来的。 他继续拿乔作势,故意等上一会儿才回:“晚了。” 而倪末似是没看见,“明天我早点给你信息。” 沈识寒翻个身,差点压到受伤的手,只好又翻回去。 他想,再发一条,他就勉为其难原谅她了。 可直到睡前,沈识寒把倪末从黑名单里拉出来,也没等来她的第五条消息。 第15章 有点猫腻 倪末这一天过得很充实,上午登山捡垃圾,下午复习,晚上精力充溢地沿湖狂跑五圈,回来后又给植物擦一遍叶。 -- 第29页 她思索着再给沈识寒发点什么,眼睛刚眯上,仿佛被闷棍打了一棒,意识渐渐混沌,很快就睡沉过去。 翌日,倪末在夜跑的间隙给沈识寒发了消息,他没回。十点二十,再发第二条,仍旧没回。 ——沈识寒说过,“没请假就说明方便。” 十点半,倪末准点拨出电话。 没接。 再打,还是被掐断。 她分寸不乱,低头继续看书,隔了几分钟,手机收到消息。 “被导师抓壮丁。” 消息发出去,沈识寒对着手机等了半分钟。鉴于昨天让倪末用几句话就蒙混过去,他认为她有责任对他表示出略微的殷勤,然而又等半分钟,聊天界面一动未动。 得,君子没有隔夜仇。 何况他都没把话说清楚,能指望一个木讷体质的人主动作出反应? 他又发:“十一点。” 这回终于收到回复:“好。” 一抬头,他导师正给他一个X光的透视,语气柔和得有些诡异:“谈恋爱了?” 他分明还没回答,他导师就提前露出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样,比知道他在核心期刊上发表论文还要开心。 沈识寒慢悠悠收好手机,“谁主张,谁举证,您有几条证据?” 导师反问:“从进门开始,看了几回手机?” 沈识寒状似在认真计算,其实前前后后统共不过四回。 他倒是很乐意继续贫嘴,但急于结束话题好把手头的活儿干完,就佯装恼羞成怒的样子:“跟谁恋爱?您会跟冤大头恋爱?” 他导师会意,横竖都不失望,“那正好,上回一起吃饭见过面的,就你那直系师姐,托我问你要不要发展下。” 沈识寒压根没印象,随口就问:“这不大我好几届?” “有年龄偏见?” 沈识寒演得逼真:“有,大大地有!” “你这就不对,”导师难得苦口婆心:“恋爱觉悟不够高,说女大三抱金砖,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沈识寒左耳进右耳出,表面还做做样子:“对对对,说不准过两年我就也这么想了。” 心里却在思虑,是否有必要写封信去系里,控诉导师私底下兼任媒人的不良风气。 还在本科的时候,他就写过类似的举报信。 那时候他们上一门《古代汉语》课,任课老师在课上扬言,要是没能在大学谈一场恋爱,那就枉为中文系的学生。 他对这一观点不敢苟同,回去就洋洋洒洒写一封信,特意用的毛笔,笔酣墨饱,荡气回肠,写完又亲自送到院长办公室。 这事儿很快就下了通知——通知他无偿去给大一新生教毛笔字,其余的一概忽略过去。 师弟师妹们八脚爬楼的字,到现在都还是他的阴影。所以举报这事儿只能想想,心里腹诽腹诽就算完。 等活儿干完,比原计划晚了十分钟。 他跑跑跳跳下了楼,到马路上又跟安了弹簧似的,健步如飞,忽然就发现自己跑步也不是完全地不堪入目,起码到宿舍楼下,比平常少花了一分钟。 可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他边看时间边冲进楼道,忽地脚下一顿,半道上停了下来。 ——他为什么要跑? 停驻片刻,他暗骂一句,开始慢慢悠悠爬那剩下的两层半楼。 可就是晃晃悠悠走着上去,把电话拨出去的时候,他还没能把气给喘匀。 “文件发来。” 他单刀直入,倪末却只听到他错杂的喘气声。正要开口让他先歇会儿,沈识寒却催促:“赶紧,念完好睡觉。” 那文件一日一更新,时间跟内容都逐步往前推进。 沈识寒往沙发上一瘫,声音也跟着变了些,“这么念真有用?可以记住?” 倪末镇定地撒谎:“可以。” “噢。”沈识寒大发慈悲地没有出口讥诮,连昨天的事也直接掠过。 他扯下耳机,连上音箱,有一搭没一搭划拉着屏幕。 开口声音是困倦的,有些低哑,像风里夹了沙。对倪末来说,效果却如飞沙走石,他继续往下念,又是风流云散,仿佛人躺在湖边,脚边有钻出来的杂草拂扫,有细微的痒意。 倪末觉得自己有些变态,变态在哪儿,她还没来得及细想。只是比往常听得更加认真,不错过一字一句,甚至于每一处短促的停顿。 然而慢慢地,那道声音开始断断续续,倪末几次想要出声提醒,又屡屡都没开口,到最后,那声音彻底没了,只剩清浅的一道呼吸。 倪末原本躺着,这时翻身坐起来,动作慢下一倍,等喝光一杯清水,那边都没醒来的迹象。 原来那句“念完好睡觉”,说的不是倪末,而是他自己。 倪末掐了电话。 这一晚她睡得仍然很好,等早起跑完步回来,收到沈识寒消息:“什么情况?” 沈识寒其实门儿清,他前天晚上等倪末消息,顺道就熬了个大夜,第二天起早去上那门旷课额度用完的课,下午继续,晚上又被抓壮丁。饶是白天灌了几杯咖啡,最后也撑不住了。 这会儿他刚醒,准备睡个回笼觉,又不忘拿起手机当一会儿网瘾少年。一开屏,界面还停留在昨晚的通话页面。 这时还不忘售后回访,等倪末回复一句“你睡着了”之后,他问:“你呢?” -- 第30页 问完,正犹豫要不要直接打个电话过去,倪末适时回复:“很快就睡了。” 沈识寒手一顿,笑了。 他也不继续睡了,翻身起来刷牙,一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虽然倪末是故意说他长得不好看,但就算是真的,他现在也认了。至少,她已经被他声音迷得五迷三道。 一周过去,沈识寒对这一事实更加深信不疑。与此同时,他收到了倪末发来的第一笔薪水。 签合同的时候,倪末原定工资月结,他那时候穷得叮当响,必然是改成周结。 薪水到手,食堂又再度成为他的“备胎”。但深刻体会了由奢入俭难,他一时没敢太过放肆。 群里有人发来一条链接,明里暗里就等着沈识寒大手一挥说请客。可左等右等,不见人冒头。 有人投石问路:“大少爷最近天天.朝九晚五,团体娱乐活动拒不参加,我觉得不对劲。” “不对劲+1” “有猫腻XD” “之前不是说了?应该是在偷偷闻鸡起舞凿壁偷光焚膏继晷地看书,就为压过那谁一头。” “正解。” “正解+1” 沈识寒被引蛇出洞,“不会说话就闭嘴。” “那是干啥去了?” “带咱们的小乔伊玩儿去了?” “@晓更,你俩一块玩消失?” 沈识寒面无表情看着他们瞎猜。 又有人说:“我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下头立即跟一排齐齐整整的“?”。 那人公布答案:“寒寒,你是不是偷偷摸摸谈恋爱去了?” 这回是竖排感叹号。 “别急,还没说完呢。寒寒你对象管得很严吧,要不你怎么每晚准点回去。毕竟阿姨找你你都一动不动。” 沈识寒只打出一串省略号:“……” “朋友们,别看这省略号就六个点……” 有人接上:“第一个点代表你说得实在是妙。” 换人:“第二个点代表每天准点到对象那儿报到。” 再换人:“第三个点代表得找个合适的时间点给我们介绍介绍。” 眼看他们还要继续瞎掰扯,沈识寒及时打断,到这时候也不忘自己的恶趣味,反而故意越描越黑:“改天有机会让你们见见。” “?” “真的假的?!” “明显假的啊orz” “靠,差点上当。” “我怎么觉得有点像真的啊。” “@晓更,你咋办?” 沈识寒看了两眼,直接锁屏,眼不见为净。 往书桌前一坐,打算继续赶作业,来回翻了两遍,发现……竟然就只剩一篇论文了? 他往前回溯,整一周下来,因为晚上得准点“到岗”,这时间不尴不尬,想出去的话玩不了多久,干等又无聊,索性就写作业了。等给倪末念完又懒得再动,手机一丢干脆继续对着大屏幕看文献。 沈识寒有点不快,他无意认真学习,怎么就刚好坐实了他们随意做出的猜测? 一不高兴,拿起手机给倪末发消息。 “遭受诽谤污蔑的赔偿费用麻烦结一下。” 这样少头没尾的话他最近层出不穷,倪末屡见不鲜,当没看见。转而去看群里柴暃发来的消息。 正要回复,蓦然又止住,重新点开沈识寒的聊天框。 “明晚不太方便,可能要晚点给你电话。” 沈识寒回一个问号。 “暃暃放假,要来我这里住。” 解释完,倪末有些慨然。她早就知道隐瞒根本不是办法,然而事已至此,只能先解燃眉之急。 谁知沈识寒发来两个字:“出来。” 倪末受他影响,直接回复一个问号。 沈识寒快速切到仍讨论得火热的厂群,找出刚才那条链接,转发给倪末。 谎话张口就来:“已经预约好了,写的你名字。” 那条链接显示一家新开的餐厅名字,倪末还没点开,沈识寒又问:“你有车的吧?” 不等倪末肯定,他继续发号布令:“我八点忙完,先来接我。” 倪末一句话未说,沈识寒已经一意孤行,又一锤定音。 她要是拒绝,他势必又要说:“不出来就再也不念了。” 所以省去这些不必要的考虑,她已经开始思索怎么跟柴暃解释,又要怎么在晚上安全地把车开出去。 沉吟间,手里忽地嗡嗡震动,以为是沈识寒来催她,一低头,屏幕上显示的却是另一个名字。 “喂?”倪末接起电话。 那边传来呜呜的哭声。 “怎么了,乔伊?” 乔伊最近总要在这个时间点来电话,来来回回只是闲聊,倪末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想她这回直接在电话里哭了起来。 “今天在学校,同学说我没有妈妈,呜呜呜……” 倪末哑然。 乔伊又说:“姐姐,我好难过。” “……”倪末并不拆穿她。 乔伊没有一味地假哭,很快就表明来意:“姐姐你明天晚上有空吗?我可不可以去找你玩?” 倪末虽然还没口头上答应沈识寒,但这事儿已经铁板钉钉。不说她跟乔伊过多接触是否妥当,就说明晚,她要跟沈识寒出去,本着保密的前提,也不能让乔伊知道。 -- 第31页 “乔伊,我明晚跟人约好了。” 乔伊当即止住哭声:“我可以一起去的姐姐,我一定听你话,不给你添麻烦!” 即便是对上小孩子,倪末也不会平白给人希冀:“不行。” 乔伊再一次感受到,电话那头的姐姐跟以往对她百依百顺的“后妈”不太一样。 但她仍不放弃,“姐姐你还在跟我爸爸见面么?”接着声调一扬,“你是不是抛弃我爸爸,交其他男朋友了?” 倪末不想再将话题进行下来,“乔伊,我还有事,先挂了。” “姐姐,你——” “晚安。”倪末直接挂断。 “……” 六岁的乔伊第一次对人生产生了怀疑。 第16章 卖个关子 沈识寒没钱请客,不代表自己不想去。每逢附近有新店开张,他必须要去打卡,何况这回是他喜欢吃的川菜。 但他囊中羞涩,只好找一位冤大头。 倪末就是不幸撞上枪口的那个。 翌日中午,柴暃如约过来,进门打算先给倪末一个熊抱,忽地又移开手,上下打量她:“等等,让我好好看看,是哪里有点奇怪。” 倪末转身进屋,知道柴暃不可能猜出她撒了谎,也还是有些心虚。 柴暃一路注视着她,过会儿诧异地捏起她下巴,“Nemo,你脸色好好啊,皮肤不像之前那么差了。” “有吗?” 柴暃猛点头,“有!不要好太多,黑眼圈也没那么严重了。是不是因为睡得多一点?我昨晚回去倒头就睡,醒来感觉脸上都能掐出水来。” 倪末作势去捏她脸,“对,是要捏出一手水。” 顺势就转移了话题。 吃好饭,柴暃惯例拉倪末去逛商场。一个试穿,另一个负责给意见。 柴暃看中一件鹅黄色针织裙,不巧店里只剩一件S号,她虽然瘦,但骨架不小,而这条裙子似乎就要有违大众人体构造,专给骨架纤细的人设计。 她很是执著,一面问店员能否调货,留下联系方式,一面刷卡付钱,仍旧将这条裙子买了下来。 到傍晚满载而归。 昨晚倪末告诉柴暃,她今晚有事要去酒吧。本已经找好说辞,让柴暃留在家里,谁知她退避三舍,一脸应激反应:“我现在听到酒就想吐。” 倪末得以脱身。 她先去冲了澡,等擦着头发出来,柴暃递过来一个袋子。 那袋子里装的就是那条针织裙,倪末清楚它的款式,挪个身拒绝。柴暃不知放弃,捏住她肩膀,“我买来就是送你啦,我又穿不下。我要是有你这个身材,恨不得天天穿好看的……当然了,我每天也都很好看。” 倪末给出拒绝的理由:“我得开车。” “这是鱼尾啦,不影响。” 倪末再要说不,柴暃欺身上来,就要亲手给她换上,倪末不得不投降。 等换好出来,柴暃眼睛看直,对自己的眼光很是赞许:“我就知道适合你,不可能不好看,你过来,我给你化妆。” 时间已经不充裕,倪末不再配合,迅速收拾好东西出门。 沈识寒昨晚要她把车开去大学城,今天又改口,给她发了个更近的地址。 她顺着导航磕磕绊绊过去,还没将车停好,远远就看见沈识寒吊着一只胳膊站在路旁。外头有风,将他浅金色的头发吹得愈发招摇。 她将车开近,见他手里还拎一只黑色背包,再近一些,被他挡住的小女孩露出半个身影。 是乔伊。 倪末有些错愕,适时将车提前靠边停下,刚要发消息,沈识寒竟已精准锁定她,用包碰了碰乔伊,抬脚就往这边来。 到车边拉开车门,先把包跟乔伊塞进去。托乔伊的身高跟体型,免去儿童安全座椅,沈识寒单手替她扣好安全带,最后将自己装进车里。 有人说,沈识寒这人极富戏剧性。这跟他千变万化的造型脱不了干系。复古、摇滚、港风……就没有他没试过的。 而今天的沈识寒,是巴宝莉跟阿玛尼混搭男孩,叠穿又叠穿,看起来就很防寒保暖。 在他的价值观里,时尚的完成或许需要一种高傲,那种不把天气放在眼里的高傲,甚至是鄙夷。 你热,我就多穿,你凉,我偏要脱下几件。 沈识寒认为,倪末的性格也是高傲的。这样热的天气,她却仍像冬天蛰伏的冷血动物,即便是回头看向乔伊,也化不开她脸上一层寒霜。 “乔伊。”她坦荡回头,看不出任何尴尬。 乔伊这时才看清楚人,双眼瞬时睁大,“姐姐!”紧接着去看她哥,“原来是这样!” 沈识寒挑眉,只一心看戏般观察倪末,见她脸上终于显露出一层不易察觉的薄怒,嘴角一弯,乐得差点笑出声来。 昨晚他给倪末念完书,打算继续写论文,想起第二天要出门,临时计上心头,干脆早早就睡了。 醒来后去吃中饭,接到乔伊电话。小癫子在电话里假哭,无论怎么安抚,也没打算停下来。 他这才意识到,确实有段时间没带她出来玩,饭一吃完就回去接她。 他这回绝不是回去要钱,然而乔伊提早等在院子门口,等他走近,第一时间就将手上的钱罐子交出来。 好像不给钱,他就不会带她出来。 -- 第32页 这不赖乔伊,沈识寒给人的印象向来如此,想要从他这里捞点好处,就必须付出同等甚至高倍的代价。 他这会儿接不是,不接也不是,最后把钱罐子装进乔伊的鸭子书包,“保管好,晚上吃饭用这个付。” 他想,算倪末走运,省去一笔大开销。 然而,等他跟乔伊被李沛予远程使唤着锄了院子里的草,单手爬楼梯去修了后院仓库的屋顶,紧接着还帮乔伊养的一鸭一鹅洗了个澡,他将嘴边沾着的鸭绒毛掸开的时候,又有义务认为这笔钱是他应得的。 给鸭子跟鹅洗澡的时候,乔伊还给他透露,说她最近给倪末打了电话,并一脸忧虑地告知:“姐姐好像已经有了男朋友。” 沈识寒一时忘记教育她不要总给陌生人打电话,只顾着好奇她为什么会得出这一结论。 “姐姐说她今晚跟人约好了。” 沈识寒闻言暗暗发笑,“约好了就是男朋友了?” “不是么?” 他搓着鸭掌子上的泥,“我知道她今晚约了谁。” “谁?” 沈识寒卖关子,“晚上再告诉你。” 眼下乔伊已经得知了答案。而沈识寒,恶趣味得到双重满足,在倪末的注视下,故意沉默是金。 倪末头发随意扎着,碎发从两侧散下来,没能将她耳朵完全遮住。在车内灯的照射下,沈识寒用他5.0的视力清楚看见她耳廓红了一圈。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她耳热,上回在出租车上,他拆穿她欺骗朋友,她短暂望向车外的时候,他就近距离看见过。 面瘫搭配红耳朵,沈识寒感受到强烈的反差,同时得出结论:倪末不过是只色厉内荏的纸老虎。 他不说话,倪末也不问,回头沉默地开车。 等到达餐厅,虽然已经事先预约,还是要等位。乔伊坐凳子上吃西瓜,沈识寒侧头看向倪末。 “允许你提问了。” 倪末却不搭理他,只低头喝茶。 沈识寒往旁边挪一个凳子,与倪末挨着,“这就生气了?” 倪末早将刚才的心情蚕食消化,如实说:“没有。” “你刚才明明就有话要跟我说。” 倪末知道不说他就不会消停,“你要是告诉我会带乔伊来,我昨天就不会骗她。” 沈识寒一本正经,“你骗她什么了?你确实跟人约好了,不然你现在在干嘛?我又是什么?鬼啊?而且我是中午才决定带她出来,你昨晚就跟她通过电话,我还能顺着电话线爬回去提前告诉你?那更恐怖了,我真成鬼了。” 见倪末被他说得失语,他笑起来,“放心,小癫子只要有吃有玩,其他事一概不关心。” 他这般坦荡,好像那天规定“谁也不能告诉”的不是他。 他长腿屈着,没有坐直也跟倪末比肩,“现在知道每天电话骚扰的可怕了吧?” 倪末知道,倘若这时她再道歉,沈识寒一定会说“我要你道歉了?老这么严肃”。 两人只通了一周电话,他已经往她身上贴下“没劲”“不懂情趣”“假模假式”等一系列标签,好像他们认识很多年,已经知根知底。 以致于他们今天不过是第二次见面,却能与电话里一样自如地交流。 倪末忽略沈识寒的调侃,斟酌了一会儿说:“乔伊好像不太开心。” 沈识寒早就好奇:“她跟你说什么了?” 乔伊跟她哥一样能说会道,而倪末不是善谈的人,不过通过几次短暂的对话,倪末始终记得乔伊多次提及的一个词汇。 “她说她是拖油瓶。” 她说得过于认真与严肃,这让沈识寒顿了顿,很快说:“拉倒吧,还拖油瓶,地雷差不多,埋你脚下随时害你那种。她就是想出来玩,逮着一个就不放了,不用理她。” 说着又开始揶揄,“要不你直接把她拉黑得了。” 见倪末眼里有警告的意味,他故作投降,“算了,别折腾,反正拉黑之后还要被威逼利诱地拉出来。” “……”倪末不打算再理他。 过会儿店员过来,领她们进去。 沈识寒似乎是算准了倪末不会有意见,直接做主在菜单上勾画,涉及到口味的时候才询问一声,倪末也果然放弃做选择。 等菜上来,满桌的红汤辣汁。倪末基本可以确认,沈识寒的口味很重。 刚才等位的时候,非给她带回来一杯奶茶,甜到发腻发慌,全糖之外还加备注:多放糖。 沈识寒其实算不上嗜甜,但吃什么都喜欢不留余地。奶茶要全糖多冰,川菜必选特辣,他还尤其喜欢嚼冰块,从上车开始到餐桌上,手边始终有冰饮。 或许时尚对天气的蔑视,是同时需要冰块来消热解暑的。 跟沈识寒一样嗜辣的乔伊也吃得满头大汗,且跟她哥一样,不断地灌入冰汽水。 倪末担心她要吃坏肚子,但只是担心,没有说出口。 她没什么食欲,吃两口就放下筷子。又没有玩手机的习惯,只干坐着,专注喝热茶。 沈识寒认为吃饭是人生一大要事,需要花时间用心品味,可大手笔地点了一桌冷热菜,食量又不太跟得上。 他中途搁下筷子,眼看乔伊一张脸就要埋进碗里,赶紧将她揪起来,下巴朝对面一点,“坐过去。” 乔伊一心扑在吃上,想也不想就照做。 -- 第33页 倪末帮她拉开凳子,正给她腾出空间,就听对面的人又说了句:“你过来。” 倪末抬头,才确定沈识寒是在跟自己说话。 她坐着没动,沈识寒催促:“快点,我又不会吃了你。”见她仍是不动,夸大其词:“有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倪末不信,最终敌不过他的坚持,坐去了乔伊刚才的位置。 沈识寒拐骗成功,一脸得意地给她清理桌面,随后冲挂在身后的包示意,“包里有电脑。” 倪末意会,取出来放到面前。 沈识寒重新拿起筷子吃饭,示意她开电脑,“密码听我报。” 他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往外蹦,最后输入框显示:“JUESHIDASHUAIGE.” “……”倪末一言不发地点进电脑主页。 沈识寒这回放下筷子,稍稍凑近,继续用眼神示意:“就这个文件夹,点开,里面第二个文件,对——打开。” 他一边说着,一边身体前倾,用手撑着脑袋,好最大程度观察倪末的反应。果然见她下颌渐渐紧绷,嘴唇紧抿,眼睛一眨不眨,仔细阅读文档里的内容。 他忍住笑意,迫不及待地发问:“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倪末对着面前的论文封面一动不动,仍在反应当中。 她总算知道沈识寒那天为什么要执著地打探她,当时在电话里她察觉到他反应有些异常,现在也证实并不是错觉。 “你怎么不说?” 沈识寒还有些委屈:“说什么?怎么说?我只想知道你要搞什么名堂,是不是又在打我主意。” 他当时的反应比倪末感受到的要大得多,只是硬逼着自己没多问。他活了这么多年,还没碰到过这么让人讶异又无语的事。 此刻见倪末跟他当时的反应一致,他很是满意,“我已经打听过了,咱俩具体研究方向不一样,导师也不是同一个。所以你放心,不用顶着我这个优秀的师兄的压力,可以开开心心水学分。” 倪末没说话,回头继续对着论文封面上熟悉的学校logo发怔。 沈识寒还不决定放过她,“不过你也还有其他选择,比如提前给我打打工,贿赂贿赂我,说不定期末的时候我可以给你划划重点。” 他适时停下,伸手挡住电脑屏幕,等倪末无奈看过来,适时地露出一脸无害笑容,“对吧——”声音低到只有倪末能够听见,“小师妹?” 这句称呼他不知道忍得多辛苦,才没在每天的通话里叫出口,好在这么久的忍耐不算白费。 即便没有再凑过去,他也清晰地看见倪末这回不止耳廓,脸颊也彻底红了。 第17章 不落言筌 沈识寒并不知道,他刚才喊“小师妹”用的语调,只会让倪末想要不停地喝水。 此刻还不知疲倦地继续打趣她,“哎,没想到吧?还没开学就拥有了一位才貌双全的师兄。小师妹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师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有任何困难,师兄也愿意倾囊相助。” 说话时手还抓着电脑边侧,抢夺倪末的视线。 倪末不清楚沈识寒几岁,但肯定比她小,而且小上不少。而他三番四复使用的代称,只让她感到莫名的负担。 她竭力平定心绪,“有两个问题。” 沈识寒扬眉,“你说。” 倪末示意他的手,“把手拿开。” “然后?”这样问着,手却一动不动。 “闭上你的嘴。” 沈识寒知道她会呛回来,但对她耳提面命的模样完全不怵,“这算什么问题?” 倪末只是冷眼看他,他自觉很会掌握分寸,赶在她再度开口前,颇知趣地收回手。 手能收回,话却不能不说。 “你先提前适应适应,看看研究生论文都什么标准。开始吧,我念你写。” 这是沈识寒此次找倪末出来的第二个目的。他当了长时间的独臂大侠,单手打字仍然缓慢,还累,眼看论文卡在死线,最好的方法就是找个人给他当“键盘手”。 虽然被百般调侃,但涉及到学习,倪末并不排斥,很是干脆地翻看起论文,等快速从头到尾过一遍,隐隐就有些焦虑。 而沈识寒已经开口:“根據器物文字判定的標準,甲骨文器物文字與金文器物文字分別有100個與127個……分別針對器物文字的引申義數量與本義用例進行對比,在前者中,甲骨文是金文的兩倍……”[1] 他语速不快,但页面中的内容全为繁体,倪末看得有些吃力,越往后越跟不上。沈识寒一双火眼金睛早注意到了,脸上不太满意,却还是主动放慢速度。 念了会儿,随意扫了眼屏幕,猛地倒吸一口气。可见倪末一副心无旁骛状,那口气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他耐着性子往屏幕上指,“这里,是‘引申’,不是‘隱身’——这里,‘得’,不是‘的’——这句没有似乎,删掉。” 他指明一个,倪末就修改一个,眼看她刚敲下一个词,沈识寒的火气顿时又压不住了,“没有‘似乎’!不是让你再加上第二个‘似乎’……” 说完语气一顿,肩膀往下垮了垮。 行吧,他这么凶,她打错也情有可原。毕竟往常他这么凶李乔伊的时候,李乔伊已经泼悍地拿金箍棒满院子追着他打了。 这回他不挪开视线,看着她逐字逐句地敲打,然而不看还好,一盯着看,暂时压住的火气又腾腾地往上冒。 -- 第34页 “这里漏掉一个‘象形’。” “不是‘得意’,是‘博藝’,怎么还b、d不分了……” 沈识寒不断告诫自己注意素质跟形象,不要在公共场合发火,毕竟这事儿也算是他有求于倪末。 然而倪末似乎打定主意要挑战他的底线。 “这里是‘卿’,打成‘奇諾’?你告诉我‘奇諾’是什么东西……” “不是‘幫白’,是‘當代’!” 沈识寒气到就要蹬腿归西,见倪末那似乎也要飞天的长眼睫颇有存在感地呼扇呼扇,恨不得伸手拔下一根,好让她长长记性。 “是我太帅?干扰你注意力了?” 他这句总算不是自恋,是赤条条的嘲讽。 倪末却完全无法辩驳。 她无法适应通篇的繁体,而沈识寒念出来的专业词汇,即便大多是她熟悉的,串接在一起就显得十分艰涩。她已经尽量在控制准确度,但不知是不是过于紧张,总犯些低级错误。 沈识寒想起了上回那篇合同,这让他不得不认为倪末就是个不知悔改的惯犯。他一忍再忍,突破极限后似乎都没了感觉,然而下一刻,又眼睁睁看着倪末打出一个令他匪夷所思的词汇。 他几乎就要声震屋瓦:“‘甲骨文’!不是‘骨架文’!”痛心程度好像下一刻就要泫然而泣,“这么粗心大意,怎么做学术?白白占用一个名额,你良心痛不痛?!” 他浅金色的头发跟随他的动作微微颤动,随后他姿势一调,基本是背对了倪末而坐。 这样一个姿势,让他错过了倪末少见的手足无措又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自顾生着气,忿忿地夹起一块辣子鸡,原本要给自己,见对面乔伊不知何时茫然地望过来,他改送去她碗里,“吃吧胖子。” “不是胖子!” “你摸摸你肚子再说话。” 乔伊当真低头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皮,抬头争辩:“奶奶说能吃是福!” “嗯,她还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知道她听不懂,干脆又闭嘴不往下说了。 他故意只看着乔伊,余光却不可避免地要扫到倪末的视线,他装作看不见,正要重新夹只猪蹄,左边肩膀被轻轻戳了下。 他顿住两秒,或许更短,很快就恢复动作,低头要去啃猪蹄,还没吃到,肩膀上又是一下。 伴随生涩的一句:“哎。” 沈识寒止住进食的动作,心想就倪末这几口饭的食量,果然戳人跟挠痒痒似的,好像连声音也有气无力。 只听她轻声说:“你再念慢一点。” 他不知怎么就被激得回了头,语气又凉又冲:“还不够慢?就我刚才那速度,李乔伊的鸭子跟鹅都能游过长江了。” 他一开口就止不住,筷子随手一丢,纠正她:“还有,我不叫哎,三点水的沈,天下谁人不识君的识,凌寒独自开的寒,连起来就是我名字,叫不会?” “……” 倪末饶是记性不好,也记得自己听过一模一样的介绍。 沈识寒其实也就气了那么一下,可脸上还佯装闷闷不乐:“你要是不会,‘师兄’总能喊吧?” 见倪末顿时皱眉,他彻底消了气,乐得步步紧逼:“只能二选一,要不喊我,要不就给我百分百把字打正确。” 这种时候,他耐心就百分百管够,打算给倪末充分的考虑时间。 却只见她忽地站起来,将电脑往他这边移了一把,语气果决:“你自己写,我去停车场等你们。” “……” 虽然预料到她两者都抗拒,但没想到她就这么毅然决然地走了。 沈识寒急忙起身,单手收好电脑,揪起李乔伊就跟了出去。 到门口,倪末已经结完账,他提脚继续追,那电梯却很不时宜地满员,让她先走了一步。 好不容易下到停车场,他径直找到那辆牧马人,在车外站定几秒,跟乔伊说句悄悄话,才开车门将她塞进后座,而他自己则在倪末警惕的眼神中坐上了副驾。 倪末的情绪是内敛的,但沈识寒总是能精确地把握住,他并不反思自己恰好就是总惹恼她的罪魁祸首,只一味盯着她看。 而倪末同样清楚他一脸坏笑意味着什么,在他开口之前就出声制止:“不准喊我。” 就是这么一句,让沈识寒进一步得出判断:倪末并不是在生气,她大概只是不适应这个称呼。 原本他只是想来前排逗下她,或者换个好听点的词:安抚,可一坐下,暂时就不想动了。 还很是敷衍地应她一声,“噢。” 借着灯光投下的阴影,又不可抑制地无声笑了。 相反,倪末被彻底暴露在了灯光之下。 那灯光也不是全无死角,沈识寒却像是正侧横斜都能将她看个清楚,也似乎用一个眼神就能把她拎起来。 倪末脑袋里还闪现着刚才犯下的错误,懊悔的同时,又隐隐地开始焦急。她全然没注意沈识寒的目光,正要低头去拉安全带,只听旁边的人喊了她一声。 “倪末。” 她闻言抬头,沈识寒身体正往前靠,相机对准她,随后就是“咔擦”一声。 “你干嘛?”她语气冰冷。 沈识寒的动作一以贯之地坦然,还颇有兴致地去查看摄影成果,嘴上随意地解释:“这么好看不拍张照可惜了。” -- 第35页 说着抬头看回去,“别误会,我说的是衣服。” 他直接又坦荡,倪末很是费解,嘴上本能地要求他,“删了。” 沈识寒闻言扬眉,直接一键锁屏,将手机在手里慢慢转着圈,“我先考你个问题,你要是答出来,我就考虑删掉。” 见倪末真要生气,他又嬉皮笑脸地补充:“不试试怎么就知道答不出来?以后你导师要是问你问题,你也一概拒绝?” 倪末脸色并不见松动,但沈识寒知道自己劝说成功,紧接着就抛出问题,“你听没听过‘不涉理路,不落言筌’?” 他一边出题,一边仔细看着倪末,并不奢望她能答出来。 或许答不出来反而更好。 他之前虽然一心想要捉弄她,但同时又在思考一个问题。 他以前可以对照片里他小舅相亲对象的容貌以及气质打扮进行判断,所谓的判断,约等于说坏话——说得条分缕析,头头是道,真要去干,甚至可以拉框做表进行横纵对比。 然而他始终想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倪末。 他以前读《围城》,读到“不落言筌”,顺藤摸瓜地就去查典故,继而读了《沧浪诗话》,“不涉理路,不落言筌”就是其中一句。 ——“不用华丽的辞藻跟修辞,不留下用工的痕迹,就足以让人感觉清新舒畅。” 这原本是作者对诗歌创作提出的理论,跟长相八竿子打不着。 可就在刚刚,他对着倪末按下快门的那刻,忽然就觉得,这一句用来形容她再贴切不过。 在这次见面之前,他始终认为倪末是朴素平淡的,寡白而无味。然而今天第一眼,隔着车窗远远看见她,他就觉得有些地方不太一样。 她还是那根纤瘦的竹子,但不像以前那样苍白倦怠,像个白衣冤鬼。现在她脸色明显变好,不需要任何化妆品的修饰,在餐厅强光的照射下,也可以呈现出一份天然的沉静。 他认为,这一定是他每晚兢兢业业的功劳。 还有她今天穿的裙子,跟他下午洗的鹅跟鸭子一个色儿,大概是那两只小家伙过于闹腾,也让倪末看上去活泼了不少,甚至于用“眼前一亮”“惊鸿一瞥”来形容也不算过分。 然而这些想法,他是决不会让倪末知道的,他并不想让她有骄傲的机会,而且一次见面不足以佐证结论,还需要多次后续的观望。 他知道倪末答不出来,状似好心给她提示:“我可没说不能借助外部工具。” 倪末不认为他这句话具有可信度,但她不希望自己的照片落到他手里。 她低头快速翻出手机,在搜索引擎中输入那八个字。 沈识寒还主动要她手机,“我看看,跟我理解的是不是一样?” 倪末暂时让他得逞,等仔细看完,他很是赞许地点头:“没毛病,跟我想的一字不差。” 说着就要把手机递还给倪末,等她伸手来接,又挪开不给,在她试探的眼神中宣布结果:“答是答出来了,但我刚才也说了,答出来我会考虑删掉,我现在考虑的结果是——” 他故意吊倪末胃口,停顿两三秒才说:“我不太想删。” 倪末对此并不意外,她早就猜到他可能会食言,这会儿只冷着脸要回自己手机。 沈识寒作势要给她,等她伸手过来又将手抬高,再给,又再次拿开。 几次下来,倪末咬紧牙关:“沈识寒!” 沈识寒将自己那张帅脸凑过去,自然地应她:“嗯?小师妹什么事?想起我名字了?” 倪末简直没法忍受,“混蛋。” 沈识寒听见也装没听见,单手圈住一边耳朵,做出认真聆听的姿态,“什么?我耳背,没听清。” 即便是中他全套,倪末也要骂他:“我说你混蛋!” 沈识寒再也忍不住,笑得肩膀发颤:“恭喜小师妹,对你的亲师兄有了初步的了解。” “……” 第18章 暴力因子 倪末曾经一度被认为有暴力倾向。 初识柴暃的那天,在酒吧的洗手间里,她不小心将柴暃推倒在地,害她磕破额头。 同一天,她在混乱中给了旁边男人一个响亮的耳光,那是她们第一次见面,而这位男人在不久后成为了她的第二任丈夫。 两年后,她通过邮件得知薇诺安来了中国读书,按照邮件里的地址她找去戏剧学院的宿舍。 时隔十年后的第一次见面,倪末就让薇诺安收拾东西换去其他宿舍。离开之前,她为警告那位带头孤立薇诺安的北美学生,踢翻旁边一张桌子,还面带威胁推了她一把。 “Nemo,你变了好多。”这是再次见面后薇诺安对倪末的初印象。在薇诺安的记忆中,倪末是只知道读书、经常把零食分给她的漂亮姐姐。 时过境迁,有这样的变化并不奇怪。十年前的薇诺安也想不到自己日后会来中国学电影。 可是又两年过去,薇诺安仍然要对倪末说:“Nemo,你变了好多。” 倪末变得平和,对很多事情都没有欲求,情绪也一概笼统得不够分明。 但此刻面对笑得明晃晃的沈识寒,蕴藏在她体内的某种暴力因子跟破坏欲久违地攀爬上来。 要不是乔伊也在车上,她可能已经出手打他。不打手,不打脸,专打他那张总是停不下来的嘴,最好打完用针线缝起来,让他没法再说一个字。 -- 第36页 她眼神凌厉,脸上愤懑,一小缕头发在她系安全带的动作间散落下来,给她侧脸打上淡淡一层阴影。 沈识寒在旁边分秒不落地观察,并暗暗称奇:倪末确实不是完全的面瘫,特殊情况下也可以生动具体。 即便展现的是愤怒模式的生动。 他知道自己已经惹恼她,打算见好就收。正要下车,身后传来声音:“我送你们去刚才那个路口。” 沈识寒闻言回头,倪末显然不愿意再施舍给他任何眼神,开口跟他说话也只是出自必要。 他刚才下楼的时候就看过表,九点半不到。他虽然是出来蹭吃蹭喝,但没忘记自己作为“打工人”的职责。人已经被他给拐出来了,那正好趁机亲眼看看他每晚准点上工的效果。 看着倪末睡着不太现实,好歹可以知道他给她念书的时候,她是什么状态。 但倪末的潜台词十分明显,她不想再跟他待一块儿,只想第一时间把他遣送回家。 沈识寒不是初次尝到被嫌弃的滋味儿,他又看一眼手表,语气很是委屈:“不念书了?” 倪末不看他,也不说话。 但沈识寒是个人精,从她有些僵硬的姿势判断出,他还有希望。 他继续问:“故事也不用讲了?” 眼看倪末的姿势又僵硬一分,他故意朝着这个方向误解:“意思是,以后都不用讲了呗?” 倪末果然有了反应,回过头来:“我没这么说。” “那什么意思?”他故作不解。 倪末刚才就已经在打临别草稿,也思考了怎么才能不让沈识寒总是拿终止合约来威胁她。 她顿了顿说:“以后我们不用再见面。” 沈识寒觉得这句话说得很是委婉,没有用到“滚”这样的字眼,已经是对他的恩赦,他当即点头:“可以。” “你也不准再威胁我。” 他仍旧一口答应,“听你的。” “……”倪末并没有更多的要求,但沈识寒此刻如此配合,她觉得自己应该趁机再说点什么。 “不要总是……”倪末想说“打趣”,话到嘴边又改口:“不要总是开玩笑。” 沈识寒闻言皱眉,似乎很是苦恼,想了会儿才说:“勉强可以满足。”说着还主动追问:“还有么?” 倪末继续:“不要总是让我配合你。” “不配合我,就我一个人在那儿说,多没意思?”他开始反驳,但话锋跟着一转,“我尽量总可以了吧?还有什么?” 倪末又想起一件,她不希望他在明知道可以给她唱晚安曲的前提下,还故意每晚都问她:“今晚还是想听我唱歌?” 好像无论什么事情,他都可以用一种调侃人的方式询问出来,让人受益的同时又落入下风。要是反驳他,显得自己上纲上线,可不反驳,又很是不甘。 简而言之,沈识寒嘴太贱了。 但她不想再跟他多费口舌,他能做到答应的那几条,已经要谢天谢地。 于是默了默说:“没了。” 沈识寒却故意抓着不放,“真没了?我看你对我挺有意见。”见倪末再次冷脸看过来,他竭力敛去脸上笑意,“知道了知道了,以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一定言听计从,行了吧?” 看,就是这种形式的嘴贱。 倪末根本不想理他。 沈识寒却乐得不行,偏还凑近一点,语气竟透出几分真诚,“还生气呢?” 他这话像是贴着她耳朵问出来,倪末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了躲。躲完又觉得自己反应过度,重新将脊背打直。 她不回他的话,双手抓住方向盘,语气有些生硬:“坐回去。” 沈识寒忽地长叹一口气,似乎有不少难言之隐,态度又很是配合:“Yes,madam!” 这回总算是真的动了。 等换到后排,对上一直没有说话的乔伊,两人大眼瞪着小眼。 乔伊眉头紧蹙,显然是憋坏了,小声地问:“哥哥,我可以说话了么?” 沈识寒在上车前要求乔伊:“待会儿不准说话。” 乔伊不答应,他用一次陪同出游才收买了她。 这下他刚逗完大的不够,紧接着又开始逗小的,“让你不说话了?” 乔伊不一样,打小就知道反抗,伸手就往她哥脸上锤。 沈识寒被锤还乐不可支,配合地偏了偏头,这才低头去检查她安全带系好没,嘴上说着:“好日子到头了胖子,以后可没漂亮姐姐请咱们吃饭了。” 乔伊是个小人精,“是你总在开姐姐玩笑,惹姐姐生气!” 沈识寒扬眉:“有吗?” 问的是乔伊,眼睛却看向左前方的倪末。 乔伊还在控诉,“你就老爱逗人!”说着噘嘴,“讨厌鬼!” 沈识寒一脸受伤状:“原来我这么讨人嫌?” 说话的同时,车子调转方向,朝着停车场外驶出去。 他沉吟片刻,说:“那要不我给你讲个故事,当赔礼道歉了?” 乔伊连连摇头,“我才不要听!都听腻了!” 沈识寒费好大劲儿才忍住没笑,“我说要讲给你听了?你听腻了,不代表其他人不喜欢。” 乔伊哼一声,“姐姐也不要听你废话!” “是吗?”沈识寒始终望着前方。 他盯着倪末的耳朵看,不自觉就笑了。 -- 第37页 乔伊还在耳边斩钉截铁地回:“当然是了!你看姐姐都气得不说话了。” 她说着也偏头看去前面,“姐姐,你真的生气了是不是?是哥哥的错,我还是很乖的,你别生气了。” 倪末刚才将兄妹俩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了下来,她原本打算无论她们说什么,她也不参与,然而乔伊开口,她又不得不回答。 “乔伊,我没生气。” 她一开口,后排两人一齐无声笑了,乔伊继而满怀期待地问:“那姐姐你还会跟我们一起出来玩么?” 倪末顿时觉得如芒在背,她沉默片刻,很快决定如实拒绝,正准备开口,一个电话忽地打了进来。 她只好将话咽回去,伸手接通。 对方的声音很快经过外放传出来:“倪末是么?” 倪末顿了顿说:“是。” “我这边是区公安局,刚接到人报案,你现在来一趟。” 第19章 格纹衬衫 晚十点,三十来平的警局办公室仍灯火通明,几张工位上堆摞着厚重的资料文件,其中一台电脑亮着,正播放一个月前的监控视频—— 04-04-202*/星期一/23:53:06 Masseto意大利餐厅-地下停车场 一名身穿蓝色连衣裙的女性正从黑色奥迪车上下来,随后走向十几步开外的电梯口,伸手按下上行键。同一时间,一辆陨石灰的牧马人自东入口驶进地下停车场。 很快,一颗肥圆脑袋从奥迪车内探出来,连衣裙女子回头冲那人挥手时,牧马人恰好停在了奥迪车的东南方向。 等连衣裙女子进入电梯,牧马人一刻不停地从空隙车位横切出去,狠狠撞上奥迪,再飞速倒车掉头,朝着原路返回。 画面在这时定格,肇事司机的侧脸被几经放大。 “这是你吧?”男警察指了指那张熟悉的侧脸。 “对。”被问话的倪末平静承认。 角落里一台落地扇勤勤恳恳转着脑袋,也没能将满溢出来的酒气冲散。 那颗肥圆脑袋的主人酒气冲天,笑起来愈发猥琐:“看到了吧警察同志,小美女都承认了,你得给我个说法,不能因为这小美女长得漂亮就算了。” 两个小时前,这人还在酒桌上跟人侃大山。不知怎么地,就想起一个月前的那起“英雄事迹”。 “那车跟不要命一样,对准了我们就撞。我那叫命大啊,鼻血流了好几升,Steve也很气,后来调监控一看,嚯!还是个女的!要不是Steve急着出国,这事儿也不会算了,真便宜了那婊.子。” “就这么算了?” “你们是看那女的长得好看才算了吧?” “那监控我就看见一张脸,胳膊跟腿都看不清。” “哟,你还想看哪儿啊?” 桌上顿时一阵坏笑。 “我说,咱们今晚也太素了,有劲没劲?老叶你就当给咱们找个乐子,要知道那女的长啥样还不简单?哥儿几个上局子去。” “就是,你这也太窝囊了点,白白被撞一回算什么事儿?正好都在,咱们一起过去,让这女的长长记性!” “对啊,少说让她赔个几万,咱们这顿饭不就有着落了?” 就这样,几辆车浩浩荡荡赶往区公安局。 男警察先是从停车场调来监控,确认录像的时候,怒拍一下大腿,随后把隔壁的同事喊来,“你看看,这是不是你那朋友?” 段朗蹙着眉点头。 “这事儿不太好办,车确实她撞的,就算是特殊情况,也得按程序来。” 段朗收回视线,“该怎么办怎么办。” 男警察叹口气,“得,那群醉鬼还有得闹,我这先给车管所——诶,不对,你那儿有电话没?” 段朗说有,但不确定倪末有没有换。 一拨,确定是没换。 男警察打完电话又开始唏嘘,“她上次要是不说那句‘再见’,说不定就没这事儿。” 上回倪末被警车一路送到公寓楼下,走前下意识说一句“警官再见”,那警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回:“别别别,还想在哪儿见?我们单位?可别了吧。” 谁知还是一语成谶。 那时她下车,段朗也跟着下来。两人在倒春寒的天气里面对面站着,脸上都没什么表情。 段朗先问:“最近怎么样?” “还行,你呢?” “老样子。” “你女朋友……” “分开了。太忙,没时间陪她。”又补一句:“跟你没关系。” “嗯,你回去吧。” “行,你开车时注意,太危险。” “知道,谢了。” 本以为这会是两人最后一次交流,谁知时隔一个月,又再度碰面。 倪末赶到警局时,段朗已经等在门口,两人匆匆一对视,段朗就要带她进去,视线扫到身后一大一小,脚步又停了下来。 沈识寒也在打量段朗,心里早就开始嘀咕,见他看着自己胳膊,耸了耸肩说:“警官帅哥,您这正骨术还得再操练操练啊。” 段朗盯着他一时没说话。他认出沈识寒,不止是因为帮他治了手,还因为那出“好人好事”被局里女同事津津乐道——除去长相上的议论,她们还一致认为这位好人身子骨比较弱。 现在看来是空穴来风,她们猜得也不无道理。他确定那天已经帮他复位,但根据现场目击与实时的调查取证,那只手臂到现在都还吊着,只能是因为个人体质太差,恢复得慢。 -- 第38页 沈识寒被快速扫了一眼,他并不知道自己无意识的一句玩笑话,已经惹来对面那位警官的一通误会。 除此之外,他跟倪末在这个点一起出现,多少也让段朗有些惊讶。段朗对他人隐私毫无兴趣,但面对倪末会多一份关注。 “男朋友?”他边走边问。 “不是。”倪末当即否定。 段朗对此并无过多反应,又问:“为什么撞那车?” 倪末沉默片刻,最终只说:“是因为别的原因。” 段朗会意,不再过问,只提醒她:“那伙人有点难办,你待会儿多留心,能私了最好。” “嗯。” 跟在后头的乔伊此时拉了拉她哥的手臂,等沈识寒收回视线,单手把她抱起来,她再凑到他耳边:“姐姐是不是跟这个帅哥哥认识?” 沈识寒的第一反应是:“这也算帅?有我帅?”全然不记得自己刚刚主动喊人“帅哥”。 乔伊也完全不给她哥面子,小声反驳:“警察叔叔是最酷最帅的!” 沈识寒冷哼一声,“改天我穿上制服,你就知道谁最酷最帅了。” 嘴上这么说,心里早七拐八弯,猜想倪末跟这位会治病还会打哑谜的警察到底是什么关系。 早在倪末接到公安局电话的时候,他就发现她这人真是时时刻刻要给人惊喜。 他问她为什么撞别人车,倪末不搭理他,他就故意装出一副即将被送上断头台的囚徒样:“我跟癫子今晚能安全回家么?不会半道上一命呜呼了吧?” 倪末只说:“先送你们回去。” “不行!”他斩钉截铁地拒绝,“背调知不知道?我觉得我现在有必要了解一下我合作对象的人品,不然哪天被谋杀了都不知道。” 他嘴上并不承认自己是纯属吃饱了没事干,加上好奇心得不到满足,或许还出于某种义务——总之他知道自己这一趟去定了。 而倪末最终会妥协,也只是因为警局相比那个路口要近得多。 她跟着段朗上楼,一进门,就对上那一口发黄的尖碎牙齿。 几个酒足饭饱的男人见到来人顿时眼睛一亮,毫不遮掩地开始互相递着眼神,脸上露出奇怪的笑意。 在那段监控录像播放一遍之后,几道视线愈发猖狂。 打头的那位老叶趁着跟警察说话的机会,上下打量着坐在办公椅上的倪末,“我说美女,你跟我有什么仇什么怨,要那么害我?” 说着,后面就有人附和,“就是,可把我这朋友吓的,应激心理创伤知不知道?可不是身体上就能弥补的事儿。” 话一出,有人抑制不住地嘎笑两声。 办公椅上,已经接受过几轮眼神钝杀的倪末一张脸愈发没有血色,她神色一凛,刚要起身,背后忽地有人靠近,紧接着,就有一件格纹衬衫落下来,盖在了她腿上。 第20章 聪明才智 沈识寒起初是跟倪末一起进门的,等进去看见那群醉鬼,他立即转身,把乔伊暂时寄存给了隔壁办公室的女警官。等再回来,监控录像已经开始播放。 饶是已经知道倪末是个狠角色,等亲眼看着视频里她义无反顾地撞上去,也被她那股不要命的剽悍劲儿给震了个七零八碎。 而她甚至一句辩驳也没有,直接认领并坐实了这起罪行。 至于撞车原因——视频里她那位好友柴暃,是从那辆奥迪车上下来的。 沈识寒大概猜出倪末为什么要撞车。 等看完录像,他施舍出一个眼神,瞥见旁边那几人肆无忌惮的视线,这群“人”当即喜提新外号:渣滓。 就在撸袖子开骂之前,他又停了两秒。 他是忽然想起了林晓更,按照其他人的说法,这人是他的青梅竹马。 几年前的某个圣诞节,他们一起出门去找朋友过节,林晓更那傻子没学到他其他优点,倒是把他对天气的极端蔑视学了个十成十。那么冷的天,她只穿一条及膝裙,走上五百米,不喊冻都天理难容。 沈识寒当然是一如既往地要风度不要温度,一件打底,一件外套,没了。 很快,他连风度也不要了,外套不剩给林晓更,倒是用他那所剩不多的体力跑回家,给她捎来一件羽绒大衣,一个暖手宝,两块暖贴,顺便还从刚长齐牙齿的李乔伊那儿抢来一罐热牛奶。 林晓更却压根不领情,说食堂打菜的阿姨都比他大度,她也深谙惹毛他的方法,踮起脚,粗暴地把他脖子勾下来,再用力薅了下他刚做好的头发,才气汹汹走了。 骂可以挨,造型不能乱。沈识寒也气得不行,看了下表,就匆匆赶往造型店。 此刻却容不得他维持造型了。可能是屋里太热,电扇不管用,他也不好在造型上过于一骑绝尘——总之他没怎么考虑,把那件巴宝莉衬衫一脱,给倪末盖上了。 而那几粒渣滓仍在朋比为奸,说出的话不堪入耳。 “就是,身体好歹算是治好了,但怎么地也得报销不是?再不济,嘴巴安慰安慰也行啊。” “我看这美女不爱说话,口头功夫真是不怎么——” “嘴巴放干净点!”赶在怒火中烧的沈识寒之前,男警察先出声呵斥:“不好好说话都给我出去!” “不是,警察同志,录像也看了,这小美女也招了,医疗单跟汽修单子我都还留着,几个钱嘛也不是出不起,就当是花钱消灾,可我走这一趟是为了什么?是要讨一个公道!” -- 第39页 “就是,还好是没出事,要是出了个三长两短,谁赔?你们可不能姑息这种人!” “对啊,本来也没想来,我们是不想看见她再去祸害其他人,不好好惩治,以后被撞的还可能是街上的老人、小孩儿,到时候谁负责?” 几粒渣滓七嘴八舌,话赶话不让人插嘴。 很快就有另一道声音出来制止,“当事人哪位?” 段朗的声音带着冷意,脸上也晦暗不明,他明知故问,那位老叶果然就急忙举手向前,“我我我,警察同志。” “你留下,其他人出去等着。”说着,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 被看的沈识寒明知道这一眼意味着什么,却岿然不动。 “你先出去。” 这回是身后传来的声音。 他刚才挡在了倪末身前,此刻回头与她四目相接。他眼睛鲜少这么认真,是想从倪末那里获取一些有利的信息,同时反馈自己的想法。 比如,你要是不想一个人待着,我可以违抗“命令”留在这儿;比如,你给个暗示,我不是不可以在警察局把那几粒渣滓揍一顿;再比如,我是个被公安局盖章的“好人”,路见不平必定会拔刀相助。 然而倪末的眼睛里只写两个字:出去。 沈识寒顿了顿,而后无奈直起背,悻悻地出了门。 与他一起出来的,还有剩下那几粒渣滓。 “没想到没白来,还是个这么嫩的。” “小声点!人听着呢。” “诶,听我说,咱们让老叶别要什么说法,私下了了,先把这女的联系方式要来。就房地产那徐总,说是要给新开发的小区配咖啡亭,咱们去赚一笔差价。不是说他就专喜欢年纪小的么?咱们公司那些个黄脸婆可就算了。” “姑娘我有啊,就是没这么绝的,确实是不能浪费,何况她撞了老叶,不得赔偿赔偿咱们?” 沈识寒听了怒火冲天,刚转个身,办公室里又传来那光头不悦的声音。 “不是!警察同志你听听!撞人还理直气壮了!我欠收拾?那你他妈是不是还欠日啊?” “闭嘴!”男警察厉声制止。 “我闭嘴?那你倒是撬开这婊.子的嘴,我活该被撞?你听听她说的什么话!” 沈识寒再也站不住,那半掩着的门被他踢得往墙上“哐当”一撞,里面的人齐刷刷回头,他三两步进去,直接拉起倪末,“跟我来。” “这是干嘛?还想跑?” 那群渣滓虽然嘴上阻拦,却碍于警察在场,没有任何实质性行动。 于是在一众视线中,沈识寒气哞哞把倪末拉进隔壁办公室,反手直接把门锁上。里头女警官“诶”了一声,沈识寒头也不回,张口就扯:“他们要动手打人。” 正在吸着饮料的乔伊猛地止住动作,咕咚咽下嘴里的奶才喊:“姐姐!” 倪末始终在挣脱手腕上的束缚,却没敌过盛怒之下的沈识寒。她先是被摁着坐在乔伊旁边,那件被她匆忙拿起的衬衫还捉在手里,沈识寒也一把夺回去,又重重一扔,重新搭在了她腿上。 他躬身望着她,胸腔隐隐起伏不止。他有点生自己的气,要是他一开始就留在隔壁,也轮不到那渣滓开口破骂,但又更气倪末,气她一动不动,任人谩骂。 刚才那渣滓的话无非透露了一个信息:倪末认罪,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明明答应了人家尽量私了,现在却死不认错。 看来跟那位警官也不太熟嘛。 这样猜测着,旁边乔伊先打破沉默:“怎么了哥哥,谁干坏事了?” 沈识寒趁这空档渐渐平复了情绪,转身在乔伊旁边坐下,“这得问干坏事的人啊,不说为什么做坏事,还不知悔改。” 说着侧头看向倪末,语气一变:“你不说话那套唬唬别人还凑合,警察还能被你吓得放过你不成?” 她听出他要和谐沟通的意思,便表达自己的意愿:“我不可能赔钱。” 不料沈识寒问:“干嘛?给我发了工资,刚才请我们吃饭,全花光了?” 他是想让气氛轻松一点,但一说话就让人不爽,倪末轻瞪他一眼,他倒笑了。 “那么严肃干嘛?不对,你确实该好好想想怎么办,不然就是加上我,加上胖子,咱们仨也打不赢那群……坏东西。你想啊,他们隔了一个多月找来,能就这么算了?” 他确定这群渣滓不会善罢甘休,一个个生着恶劣嘴脸却极要面子,即便是心里打了退堂鼓,嘴上也要坚持。 而且这事儿他们占理。 再者,就算他们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不再追究,他也绝不允许。 他心里已经有了想法,嘴上却故意叹气,“你先在这想想欠我的人情怎么还,顺便再想想,待会儿——” 话没说完,外头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等凳子上三人一齐侧头看过去,女警官已经给门外的段朗开了门。 “倪末。”段朗并没有进来,笔直挺拔地站在门口,只用眼神示意。 逃避无法解决问题。 倪末跟沈识寒对视一眼,起身要往外,沈识寒忽地伸手拦了拦,拦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张口就胡编:“放心去吧,我会多喊几个人来,到时候估计就能打赢了。” “……”倪末快步走了出去。 -- 第40页 沈识寒起初不动,最终还是跟出去几步,见倪末单独被段朗带进办公室,才稍稍放了心。 转头回去,冲着乔伊又露出熟悉的坏笑,“胖子,吃饱没?” 乔伊望着眼前两罐被她喝光的酸奶,“饱了。” 沈识寒不满,“怎么就饱了呢?” 乔伊试探性地摸了摸自己圆鼓鼓的肚子:“我真的饱了!” “噢,那不吃Shake shack了?” 乔伊双眼瞬时睁大:“你不是不带我吃么?” “刚不让你吃是怕你吃不下,现在不消化了嘛,待会儿出去就带你买。” “真的?!” “骗你干嘛?” 乔伊兴奋地看着她哥,一时又陷入茫然,隔了会儿又试探地问:“要用什么交换?” 沈识寒发现自己果真训练有素,立即就直奔主题:“要是有人看见我们三个在一块儿?你要怎么跟人解释?” 乔伊掰着手指头数:“我,你,还有姐姐。” “对。” 她思索两秒,“你跟姐姐约好了,你又带上了我。” “不对,反过来。” 乔伊快速转着脑袋瓜,“姐姐跟你约好了,你又带上了我。” “再想想。” “我跟姐姐约好了,我又带上了你?” 沈识寒这时候倒有十足的耐心,“你约的姐姐,还是姐姐约的你?” 乔伊不确定:“我约的姐姐?” “对……也不完全对,是你哭着让姐姐带你出来。你确实也这么干过,对吧?” 乔伊不喜欢她哥埋汰她:“…可是今天……” “今天也是这样,想想Shake shack,还吃不吃了?” 乔伊急忙点头:“我吃!”又很快加油加醋地复述:“是我非要姐姐带我出来玩,姐姐不愿意,我就哭,她没办法,只好带我出来了。” 沈识寒稍稍满意,“嗯,那为什么又带上了我?” 乔伊对答如流:“你不放心我一个人,担心我被骗,就跟我一起出来了。” “对,那我知不知道你还约了姐姐?” 乔伊不太确定:“……不知道。” “嗯,姐姐知不知道我会跟你一起来?” 这回她确定了,“不知道!” “对。复习一遍。” 两人当真又对一遍口供,沈识寒再问:“记住了?” 乔伊用力地点头。 “谁问你都得这么说。” 乔伊忽然不应声了。 沈识寒会意,“还想吃什么?” 乔伊确定自己掌握了敌我战况,开始加码:“我要吃两份!” “可以。” 乔伊再度沉默。 沈识寒于是放话:“慢慢想,想出来了都满足你。” 乔伊两只眼睛都在放光:“这可是你说的!你要是说话不算数我可是会瞎说的噢!不,我会说实话!” 沈识寒被她没有威力的威胁逗乐,“好的胖公主,王子殿下知道了。” 说着,手臂就被打了一下。 与被说服的乔伊不同,隔壁办公室里,倪末始终没有解释自己的行为动机。 她知道自己的理由没法为撞车行为开罪,只跟段朗透露,自己这么做不是无缘无故。但没有合理的说法,就没法跟那群人商议。 段朗也无奈,让她再好好想想,随后留她一个人在办公室,起身出去应付那群人。 门重新关上,倪末低下头,手指捻着那件格纹衬衫的衣领。那上面似乎还残留一丝淡淡的香水味,她无暇去闻,只再度捻了捻,陷入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有人敲了下门。 以为是段朗来催,一抬头,却是那张熟悉的笑脸。 她知道久坐无用,干脆起身开了门出去。 沈识寒仍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面壁思过完了?” 倪末直接反问:“他们呢?” 沈识寒仔细盯着她,似有怀疑:“不是吧?你真反省好了?打算认罪,然后赔钱?” 倪末不置可否,把衬衫递还给他,“我去找段朗。” 沈识寒立即站直,却压根没有要接的意思,嘴上倒解释:“经过我的好心提醒,他带那群东西去交酒驾罚款了。” “……” 沈识寒见她稍稍愣住,笑得愈发狡黠:“所以在他们上来之前,你还有时间想想怎么还我人情。” 刚才在隔壁他就提过一次,倪末此刻仍旧不解。 沈识寒见她严肃一张脸,给出提示:“咱们待会儿就能安然无恙地走了。” 顿了顿,又干脆给出关键线索:“我给咱们搬了个救兵。” 倪末并没有立刻听透彻,只从他神色中读出一种看好戏的兴奋感,而下一刻,脑袋里忽然就浮出一个名字,她脸色一变,还有些难以置信:“你……” 沈识寒帮她确定答案:“嗯,本来没打算提前告诉你,但想到你可能不愿意,所以给点时间让你做做心理准备。” 倪末这回只愣怔片刻,很快就低头去找手机,沈识寒伸手过来阻止,她直接将手里衬衫丢回去,他倒不恼,胡乱接住,似乎还有些委屈:“我这也是在帮你。” “我不需要!”倪末继续找手机,而沈识寒的手继续伸过来,“人已经来了,你打他电话也没用。” 说话间,走廊另一头传来几道脚步声,中间还夹一道沉稳男声,倪末顿时停住动作,沈识寒始料未及,差点就错捏住她手,将将才止住动作,下一刻,身后传来有些熟悉的声音:“Nemo!” -- 第41页 他费好大劲才忍住回头的动作,脸色一敛:“一比一平,你也没告诉我你朋友要来。” 倪末几乎在一瞬间就恢复了镇定,但仍旧不忘分出一个表情给沈识寒。 沈识寒意识到,这大概是个白眼,还传达出一个讯息:她对好朋友的到来也并不知情。 他忽地忍不住轻笑,嘴上还故意推卸责任:“靠你了,不是很擅长说谎么?发挥你的聪明才智,跟他们解释一下我们为什么会在一起。” 倪末强忍住要打人的冲动,直直望过去,李沛予恰好也看过来,冲她微点了点头。 ** 李沛予的到来让局面峰回路转。 他也根本不用做什么,只消站在那里,对那群渣滓来说,就已经比身处的警局、面对的警官更具权威。 说他们换了张脸也不为过,原来嚣张跋扈,现在自动地点头哈腰。车子,面子,里子,银子,都可以倾情奉上。 “这是我见过最尴尬的戴高帽现场,但是李沛予帽子确实很高,老跟你说他,差点都忘了人家是做房地产出身的。我妈前段时间还问起你俩,我跟她说没戏,原来你偷偷跟人家联系呢。” 柴暃是在门口碰上的李沛予,白衣黑裤。起初以为看错,可旁边她老板反应巨大,直接叫出他的名字。 毕竟大半夜被难搞的客户喊来作证,谁能想到会碰到这样一号经常见报的人物。 更诧异的是,这位报纸上的人物先一步过来打招呼。 柴暃脸上泰然自若,正考虑要不要客套两句,李沛予倒自发地交代,来警局是为了倪末。 她脸上也兜不住了,涂着口红的嘴唇微张着,然而不好多问,进去后跟里头正在缴纳罚款的人碰面,更没了说话的机会。 等上到二楼,看见沈识寒,她这回倒确定不是自己眼花,只觉得此情此景很是魔幻。 她在接到老板电话之后,就试图联系倪末,怕她不方便接电话,只发了短信。 倪末自然是没看见,要是早知道,她现在也不至于这么局促不安。 好在现在不是聊天的时候,柴暃也没有急着审问,只是陪她坐在旁边,看李沛予单枪匹马地处理这出事故。柴暃的老板则是负责协调的中间人。 倪末在旁边看得有些焦虑,只想过去自行解决问题,但李沛予的出现显然将所有视线聚集了过去,仿佛他才是事故当事人。 直到进办公室之前,李沛予才抽身过来,跟倪末一对视,一时间倒不知道说什么好。旁边乔伊插空喊了句“老爸”,他一脸严肃,只不咸不淡地扫了一眼那对兄妹。 再看回倪末,脸色柔和了些:“自己开车来的?” 倪末发现,李沛予的声音在某些时候跟沈识寒有些像。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问,还是礼貌回答:“嗯。” “待会儿回去别开车了,我送你们。”身后还有一众人在等着,李沛予似乎浑然不知,“马上就好,再坐一会儿。” 如此交代完毕,不等倪末回应,转身进了对面办公室。 倪末眉头微蹙,心绪纷乱。她隐隐察觉到,李沛予的态度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但不得其解。 恍惚间手指被勾了下,柴暃凑到耳边,“天啊,我现在决定倒戈一晚上!成熟男人更具魅力啊!Nemo,你这回一定不要放过了!” 倪末回头看她,她脸上并无特别的表情,柴暃却自发地解读成疑惑,于是主动解释:“小外甥不回我短信啊,而且这段时间一直加班,连看照片的时间都没有,要不是今晚上来这里,我可能要到明天才能想起他。” 说话间越过倪末肩头,去看站在旁边的沈识寒。 只看了一眼,又立即掐了下倪末胳膊,言辞激动:“刚才的话我收回!还是年纪小的香!天,Nemo我们换个位置,我要近距离看小外甥!” 柴暃的想法未能如愿,倪末还没来得及回头,后头乔伊忽然小声喊她:“姐姐。” 等倪末看过来,她一双眼睛扑闪扑闪,“我想上洗手间,你可以陪我去么?” 第21章 自己动手 倪末回头看一眼柴暃,柴暃耸了耸肩,她便起身牵起乔伊,这时才发现前一刻还在的沈识寒,这一刻不知去了哪儿。 两人先是在前头拐了个弯,再往走廊尽头走。刚经过几间亮着灯的办公室,左手边一扇紧闭的门忽地敞开,露出沈识寒半个身影来。 里面分明一团漆黑,他扶着门,一张脸却笑得尤其灿烂,只因为门外两人的反应比他预期的还要真实。 紧接着他笑容一敛,语含命令:“进来。” 倪末看了眼头顶的门牌,沈识寒不高兴等,又把门敞开些:“没人,赶紧的!” 他每每语气焦急的时候,总像是挥着一根鞭子在后面驱赶,让人先于思考就做出行动。 倪末是个例外,但沈识寒直接上手牵住乔伊,她也就一并被拉了进去。 门一关,里头彻底暗下来。乔伊不知被她哥放在了哪只凳子上,刚惊叫一声,手上就又被塞了罐饮料,话还没说,她已经下意识吸起了奶。 安顿好她,沈识寒又回到了门口,倪末贴着门不动,他也就占着原来那块地方不动。 “你……” “我……” 倪末没时间去质问他,一心想要先解决眼前问题,但话到嘴边却有些说不出口。 -- 第42页 沈识寒则想为自己的行为解释一番,他把他小舅搬来,没有提前告诉倪末,确实有恶作剧的成分,但更多是因为看她过于紧绷——比起紧绷,困窘总归更好。 但知道倪末不会相信,所以刚开口就反了悔。 双双沉默中,倪末往黑暗中乔伊的位置看了眼,很快回了头。 她深吸一口气才开口:“是乔伊先联系我,我答应带她出来玩,但是不知道你会来。” 她语速飞快,快到让人没有思考的时间,等沈识寒听明白,连乔伊也意识到好像在哪里听过一模一样的话,吸奶的声音忽地一止,室内倏然陷入诡异的沉寂当中。 起初倪末并没有意识到不对劲,只感觉身前的人在发出轻微的响动,直到他彻底笑出声来,她才明白他刚才只是在努力忍笑。 她此刻不占理,右手无意识地抓住门把手,人也站得愈发笔直。 沈识寒倒没有过于嚣张,边笑边说:“倪末,我以前觉得自己主意挺多,现在算是甘拜下风了。我就是不太明白,你怎么卖起李乔伊来比我还熟练?” 他靠着倪末的呼吸声丈量并维持着两人距离,明明看不见,却猜测她一定脸红了。她皮肤很白,脸红的时候整个人像一粒晶莹的琥珀,还是十分执拗的琥珀。 “哎。”沈识寒还在低笑着,伸出手指往前戳了戳,原本只是虚晃的动作,却因为没有控制好距离,指尖碰到些什么,似乎是倪末的袖子,也似乎是她左侧的发丝。 他立即就收回手,沉默片刻才继续说下去:“刚才你朋友跟你说话,你老心不在焉,就是在想这个呢?” 听起来是问句,却是毫无疑问的陈述。 倪末不置可否。她原本打算直接给他发微信,但眼下有机会,索性就当面说了。 沈识寒还在故意唏嘘:“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坏啊。”说着话锋一转:“不过好歹我还答应给癫子买汉堡,你呢?把人卖了,总要拿出点诚意来吧?” 倪末在黑暗中又往乔伊的方向看了看,沈识寒似长一双透视眼,“你不用问她,除了汉堡她没其他想吃的,至于有没有其他愿望,等她想好了,就告诉你了。” 说完好一会儿,都没等来倪末的回应,他觉得不对劲,刚要开口,倪末忽地抢在了前头:“你为什么答应给她买汉堡?” 沈识寒张了张嘴,心说完蛋,给说露馅了,“我这不是……”他竟一时找不出借口,干脆破罐破摔承认:“你在面壁思过的时候,我已经跟癫子排练过了,你放心,排练得相当完美,毫无破绽。” 他试图用话多来掩饰,从而蒙混过关,然而倪末似乎并没有生气:“那你……” 沈识寒精准察觉到她的欲言又止:“我什么?” “没什么。”她果断否认。 沈识寒用吸气的声音表示不满,“我怎么觉得,你是想问我,是不是也想吃汉堡呢?” “……”倪末确实是想问他有没有什么愿望。李沛予是他喊来的,她于情于理也得对他表示感谢。 只是没想到他竟然听出了她的心思,还十分主动地交代:“我直接告诉你好了,我不喜欢吃汉堡,我比较喜欢……” 他确实讨人嫌,这时候还故意卖起关子。 倪末没了耐心,直接接他的话:“钱。” 沈识寒哭笑不得,“你对我的偏见就那么大?” 他似乎是换了个姿势,有一瞬间靠得很近,倪末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很快,他将姿势调整完毕,又离得远了。 倪末不知为什么想要争辩,“是你先对我有偏见。” “嗯,这话没错。” 他竟一口承认,倪末也干脆将一直的疑惑问出来:“既然这样,那为什么还要答应跟我签合同?” 沈识寒才不会承认,她刚才已经说出过答案,嘴上还要气她:“因为我就喜欢我看不惯的人,有求于我,还不得不付我工资,每天按时按点主动给我电话,你知道这种感受有多好么?”他忍不住又笑了,“你肯定不知道。” “……” 他继续挑衅:“忍住,不能动怒,这里是公安局,你要打我我就直接喊人了。” 要不是乔伊把酸奶吸干净的声音太大,倪末可能真要动手。 即使是在黑暗中,沈识寒也知道倪末气得不轻,他憋笑憋得肩膀乱颤,努力稳住声音:“癫子喝完了,我们得走了。” 倪末恨不能立即出去,她低头去开门,刚往下一转,握着门把的手忽地被另一只手给捏住。 静止三秒,沈识寒猛地收回手,“没看见。” 倪末有理由相信他不是故意,正打算拉开门,他忽地又抱怨了句:“你这什么手这么粗糙?每天做苦工了?” 倪末无言。他本可以让这个意外在沉默中自然地翻篇,却非要补上一句。 再次沉寂的空气让沈识寒也意识到,这一次玩笑开得确实不合时宜。 他讪讪地转身去抱乔伊,兀自感叹着:“幸好幸好,带了个背锅的来。” 乔伊还在努力吸着酸奶盒子,分出嘴巴来问:“谁?” 沈识寒耸肩:“你不认识,一个小胖子。” “……”倪末不再犹豫,开了门先出去。 出门刚转身,沈识寒就把乔伊塞进她怀里,“别忘了你们是来上厕所的。” -- 第43页 倪末不去看他,抱着乔伊往回走。 等回到原来的位置,柴暃已经进了对面的办公室。倪末远远跟她对视一眼,她皱着眉,在其他人不注意的时候,用眼神示意那几粒渣滓,做出一副作呕的姿势,做完,傻傻地笑了。 倪末在原地站了站,等沈识寒欲盖弥彰地甩着手上的水过来,她将乔伊交还给他,转个身,一刻不停地快步走向另一侧。 沈识寒不好大声喊她,捞起乔伊就跟了出去。 转弯,下楼,到了大厅,脚步越来越快。 沈识寒只觉太阳穴跳得厉害,眼看就要追上,倪末忽地一个急停转身,三人差点撞上。 见她脸色平静,沈识寒意识到自己想象力过于丰富,一颗心稍稍放回去,又听她说:“别把乔伊带出来。” 他稍作反应,而后血液猛地往上冲,他来不及考虑,到门口将乔伊放下,匆匆嘱咐一句:“站这儿别动。” 说完拔腿往外跑,一转弯,视野内重新纳入倪末的背影。她已经跑了起来,鹅黄色的裙摆在夜色中翻涌,中途停了停,她从角落捞起一根棍子,随后径直朝不远处停着的黑色车冲了过去。 “倪末!”沈识寒大声喊她。 然而为时过晚,“嘭”一声,那根棍子狠狠挥在了车窗上。 ** 还在办公室的时候,段朗让倪末再想想,倪末确实想了不少。 此刻站在这辆她曾经撞过的奥迪车前,那些想法又纷纷地涌现出来。 第一棍抡下去,她脑袋里先浮现出柴暃刚才的那个笑容,很傻,却让她心尖微微一绞。倘若她知道柴暃会来,她愿意赔钱让事情提早结束,这样柴暃也不用再次面对那位令她恶心的客户。 第二棍砸在了车前盖上。她想起很多次柴暃在群里吐槽工作上遇到的程度不一的性骚扰。因为没有特别过分,要去较真也没法得到任何有意义的结果。 而即便是遭受更过分的侵犯,去警局报案甚至都没法立案。 “你就被摸了下,被搂了下,言语上被调戏了下,身体被进入了下,证据呢?没有证据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或许人的身体该像车一样,即便被撞,也有监控帮你记录,有目击者帮你作证,有厚厚的医疗单跟修理单作为辅证。即使是一个月后,这些证据也依然存在。 而一旦成了有血有肉的人,那些看不见的伤害,就只有受害者自己清楚。这些肢体上的伤害,或许比被撞还要痛苦百倍千倍。 倪末在八岁时第一次遭受了这样的伤害,班主任在上课时公然将手伸进了她衣服里。那也是她第一次哭着回家,她妈妈倪培逼问她,得知后给了她一把剪刀,让她以后都带在身边。倪培也在第二天忽然出现在学校,一脚将那位年轻的男班主任踹下了十几级楼梯。同学都说倪末有一个吓人的妈妈,此后愈发地远离她。 那把剪刀在之后并没有发挥作用,它永远无法在公交、地铁、回家的夜路、课堂上、领导办公室,被分秒不差地用以自卫。 或许此刻她手里的木棍就是那把利器,只是每敲一下,都冒着被发现并被绳之以法的危险。 再要抡第三下,没能成功。 她手臂被另一只手紧紧捉住,紧接着,手上的棍子也被粗暴地夺走。 “你疯了?”沈识寒急促地匀着呼吸,眉宇间散着冷意,“我没记错的话,你已经三十了吧?懂不懂法?你是想方便警察,在家门口散个步就能把你抓进去?” 倪末下意识要挣脱,他猛地将手上棍子丢出去,发出“哐啷”一声响,“我小舅又不是什么免罪卡,还是你觉得你那位警察朋友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接给你赦免了?” 他鲜少这么严肃又狠厉,以致于说完自己都有些不适应。两人对视片刻,他将倪末手一掷,就那么站着,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倪末起初看着沈识寒,他周身像是围了一圈水汽,皆是因她而起。很快她又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棍子抡下去,非但没有解决任何问题,反而要徒增麻烦。 她茫然站了半晌,就听头顶一道声音问:“冷静了?” 沈识寒声音压下去,因为刚才言辞过于激烈,话里似乎还有几分别扭。 问完也不见倪末抬头,他索性躬身歪头,一边探寻她眼睛,一边问:“不会给自己吓哭了吧?” 一句玩笑,终于让倪末抬起头。 他立即又站直,嘴上说不出什么正经话:“我看你这么冲动,还以为你脑袋一热又开始哭了。” 倪末一脸木然,他却好像真看见她掉眼泪似的,先是看了眼她砸过的地方,有模有样检查一番之后,又回头状似安慰她:“放心,就你这力气,警报器都不愿搭理你。” 倪末始终不说话,他只能观察她脸色,确定她平静下来后,他看了看表,故作不耐烦地冷声问:“你还要在案发现场站多久,等着警察来抓你?” “脑袋没拐过弯就回去再拐。”嘴上催完,他往前一大步,站到了倪末身前,好像倪末不走,他就要动手。 倪末已经平复心情,她被迫仰头,见沈识寒努力地横眉怒目,不自觉往后退一步,很快就如他所愿地转身往回走。 刚走出几步,身后忽地又“嘭”一声响。 她倏然回头,只见沈识寒还维持着往下砸的姿势,很快他转个身,将捡回来的棍子再次丢出去,双手一举,脸上很是无辜:“没拿稳,它自己动手的。” -- 第44页 第22章 一起粗鲁 沈识寒的想法是,两下是敲,三下也是敲,那干脆多费一次劲,反正那警报器也不灵敏。 棍子扔完,他忽然往前跑,经过倪末时还示意她一起,“快跑啊!”跑出去几步又回头,“干完坏事不跑还算什么坏事?” “……”倪末心情虽然起起落落,也经不起他这样…… 倪末想不出形容词,只觉得此刻的沈识寒有点傻。 片刻后,她虽没有真的跑起来,也还是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回到大厅,李沛予正跟柴暃一起下楼来。 两边一碰面,还没来得及说话,乔伊忽然拉住她哥:“我想上厕所。” 最惊讶的属柴暃,她低头看向乔伊,心说刚刚不是去上过了么。 疑惑间,就见沈识寒把乔伊夹起来,“吓坏了吧?警察局确实挺吓人的,以后可不能再来了。” 说完,夹了乔伊往里头走。 乔伊挣扎了一会儿,却没被她哥放下来。等从洗手间出来,她哥背对洗手间站着,喊他也不答应。 “哥哥。” 乔伊又喊了句,沈识寒仍然没反应,她只好跑过去抱住他腿,“哥哥,我好了!” 沈识寒这才回神,这回没再夹着,单手把她抱了起来。 乔伊搂着她哥脖子,观察了好一会儿,说:“你干嘛不说话?也被姐姐吓到了吗?” 沈识寒侧头看她,她却躲开视线,“我也不想偷看!是你们都走了,我害怕……” 她都做好了要被教育的准备,她哥却仍然不吱声。 沈识寒这会儿还在出神,脑袋里倪末砸车的画面挥之不去。过会儿才问:“你说姐姐是不是特别粗鲁?” 乔伊摇头,“是那些人讨厌。” “是吗?怎么讨厌了?”他漫不经心问着。 “看着就是坏人!” 沈识寒笑了声,“确实不是好人,不过姐姐还是粗鲁过头了。” 乔伊并没有看见她哥找补的那一抡,却也说:“那你也粗鲁!” 沈识寒蹙眉,“比得过她?” 乔伊不知道她哥为什么揪着这个问题不放,不高兴地接话:“那你们一起粗鲁去吧!” 从没说赢过的乔伊并不知道自己将了她哥一军,沈识寒没接话,等再开口像是自言自语:“你说她没长几斤肉,力气怎么还那么大?手不痛么?” 他亲眼检查过车子,力气并不算大。他只是觉得,纸老虎发起疯来还挺吓人。要不是他拦着,还不知道她要干出什么事来。 他这心悸有些后知后觉,等听见楼上那群渣滓的声音,才彻底回神。他脚步一顿,很快将乔伊放下,“去找你爸,我上个厕所。” 乔伊不乐意,沈识寒只好抱着她又往回跑。 等再出门,远远看见那三人站在一处,沈识寒拿出手机,对着那方向拍了张照片。 乔伊问:“你拍谁?” “拍你爸不行?” 乔伊还要追问,她哥压根不理她,紧接着,她就被塞进了车后座,沈识寒则坐到了副驾。 车上气氛有些尴尬,乔伊独独没有意识到,她侧头看了眼右手边的倪末,忽地捉住她手,递到自己嘴边,连吹了好几下,随后冲倪末笑了起来。 吹的时候还飞出一小粒口水,倪末也没顾得及擦,任由它干掉。 还没来得及思考乔伊的动机,她察觉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一抬头,却找不到源头。 前排李沛予沉默地开车,沈识寒则少见地没有说话,似乎是在低头看手机。再是柴暃,她刚看过去,手机就跟着一震。 “你有必要跟我交代一下了。” 倪末知道躲不过,便老老实实把谎话说了一遍。 “所以你俩都不知道对方会来?” “嗯。”觉得这样不够充分,她又补发一条:“可能是乔伊怕被说。” 隔了会儿,柴暃发来一长段:“我怎么早没有想到呢!小外甥电话是乔伊给你的,现在还让你们一起出来约会,不,不算约会,约会要留给我来!我要从乔伊下手,真是什么绝世小可爱!” 柴暃以前有多讨厌小孩,现在就有多喜欢乔伊。她低头凑过去,忍不住往乔伊脸上揪了一下,乔伊立即往后躲,倚在了倪末身上。 柴暃不觉尴尬,反而笑得愈发灿烂,很快又给倪末发消息:“李沛予真的不错,你可要抓紧啊,别让我操碎了心。他能一个电话就来给咱们解决问题,不管是有意无意,总算有缘分的吧。” 知道倪末不会回,她故意放了条线:“我刚才还发现一件事。” 倪末果然回了句“什么”。 “刚才小外甥对着我们拍了张照片,我不是很明白。” 倪末闻言往前排看了眼,沈识寒仍然在看手机,她也很快低头,继续去看柴暃的消息:“虽然裙子是我逼你穿的,可是穿在我的小外甥面前,我怎么就有那么一点点不爽呢?你再看看我,被老板一个电话喊出来,还好没卸妆,但是随手抓了件衣服就出来了,所以他拍的绝对是你!” 倪末沉思,她忽然意识到沈识寒当初的决定或许是对的,她要是真告诉柴暃她跟沈识寒私下有联系,她反应估计会比现在还要大。 同时她又疑惑沈识寒为什么要拍照,愣怔间,柴暃又发来消息:“不过没关系,以后还有的是机会,而且你有没有发现,他现在跟我是情侣发色!颜色看着跟我的一模一样,不知道还以为是同一家理发店染的。” -- 第45页 倪末彻底失语,很快再度抬头,只盯着沈识寒的发梢看。 还没看上两眼,手里又一震,一低头,却发现不是柴暃的消息。 点出去一看,正是那发梢的主人。 “有那么帅么?盯我看那么多回?” 倪末知道这条不用回,还没放下手机,他又发来一张图片。这恰好证实了柴暃刚才的说法,他确实拍了照,但上面只有她一个人。 他手机像素似乎极高,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也拍清楚她侧脸。她表情严肃,头顶则是一行字:“狗男人都给我去死!” “……”他刚才始终盯着手机看,竟然是在给她做表情包。 倪末心情很是复杂,还没捋清思绪,沈识寒又发一条:“那几个别说男人了,连人也算不上。” 她顿了顿,随即将手机一锁,视线往前。沈识寒按键盘的时候有声音,“嗒嗒”响着,似乎是来回编辑了好几次,好一会儿他才停下。 倪末手里跟着一震,她低头点开,只短短一行:“不如多看看帅哥,洗洗眼睛。” 紧接着,一张图片蹦出来,倪末不用点开,也清楚看见那头浅金发。 沈识寒并不满足,还发来第二张,说:“多看帅哥,有助于身心健康。” 倪末看着屏幕久久没动,好像这短短两句话有两页书那么漫长。 沈识寒压根没有耐性:“我说的话有那么难理解么?没听懂?” 倪末终于回复:“听懂。” “展开说说。” 倪末很想认真回答,想了想却回:“我已经跟你小舅说过,等他有时间请他吃饭,乔伊的要求我也会照做,暃暃八月份会离职,在这之前都不会跟那些人再有接触。” 要不是她再补发一条:“这件事过去了。”沈识寒大概会回头送她一个白眼。 他回:“哦,看来阅读理解也不是完全没有救。” 他多少还是有些不满,一整条消息人人都有份,偏没有他的大名。但他决定原谅她,很快又说:“再给你看张图。” 倪末点开来看,起初只看见地上一只图钉,再仔细一看,这只图钉是放在轮胎下面。 她猛吸一口气,抬头望向沈识寒。 半刻钟前,沈识寒带着乔伊往大厅里头跑。走廊两侧墙上贴满宣传标语跟通知通报,他让乔伊望风,自己则一个个去掰固定在墙上的图钉。原本想挑最长最尖的,然而一排掰下来,至多不过2cm。 眼看就要有人来,他没条件再挑,抱着乔伊从后门拐去停车场。他一边把手里图钉往奥迪车底下摆,一边频繁地提醒被迫捂着眼睛的乔伊千万不能偷看。 最后不忘拍照留念。 “学到没?你再敲再打,车子照样能跑,还费劲,不如扎胎放气。” 虽然成功几率不高。 这样说着,正要往后视镜里看一眼,刚抬头,发现他小舅跟他动作似乎一致,他忽地心虚,匆匆低下头,装作继续看手机。 后视镜里,李沛予隐约看见,倪末似乎是笑了。 在跟他们相反的方向,被代驾司机接手的黑色奥迪飞快行驶,两公里后,显示屏上忽然出现提示:kPa140,胎压低,请给轮胎打气。 司机好心提醒:“轮胎好像是被扎了,您抽空去店里检查下。” 后排光头本就憋了一肚子气,这下找到发泄口:“查他妈查,谁他妈吃了没事干,老往大街上撒钉子,老子他妈隔月就得补一次胎。” 司机默默地没有接话。 两公里外,区公安局到了换班时间。 段朗扯了扯汗湿的制服衬衫,拿了帽子下楼,刚转弯往外走,脚步一顿,转身往后看。 很快,他又折返回办公室,出来时手上拿一盒钉子。到一楼,他将帽子放在椅子上,耐心将掀下一角的一行标语用图钉摁紧固定。 终于,他拾起帽子下班,头顶的灯将他身影越拉越长。身后的墙上,一行标语重新变得醒目:骚扰零容忍,打击要治本。 ** 倪末并没有时间来总结这多少有些奇幻的一夜,当晚她回到公寓,逃避式地坐到阳台上擦叶,青色叶子一翻,上面趴一只蚜虫,再翻,把它弟弟妹妹都找出来。 又翻日历,立夏,蚜虫的高峰期。 倪末几乎一整个周都在捉虫,跟茎叶打交道。甚至在每晚跟沈识寒通完电话后,睡意来袭,她也还要拿着手电筒上阳台,兢兢业业当捉虫工。 她晒黑了一些,往脸上涂粉才能盖住。 化妆并不是为了遮黑,而是因为沈识寒在电话里威胁:不化妆乔伊会不高兴。 她对这句话持疑,或者说完全没信。但最终还是照做不误,甚至按照他精确到耳饰的打扮要求,一一穿戴到身上。 刚穿好,桌上手机震响,过去一看,是沈识寒。他好像追魂赶尸一样,刚发完一条消息,就把电话打了过来。 以为是语音,一接通,他那张脸直接占据了屏幕。 倪末下意识把手机拿远,沈识寒没机会看见她避如蛇蝎的表情,只看见摄像头所对的桌子,蹙着眉不太高兴:“调转屏幕。” “干嘛?”倪末没有反应过来。 “让我看看你。”他毫无耐性,似乎一刻也等不及,“赶紧的,又不是网友初次见面,该看的都看了,我先替癫子给检查检查。” -- 第46页 乔伊说她哥凶,不是没有道理。尤其是近一周,他尤其暴躁,在电话里越来越放肆,起初两天因为柴暃在,两个人做贼一样,他还能受迫收敛一些,到后面,故事也越讲越离谱。分明是讲的小红帽,现在拉比特上位,俨然成了主角。他甚至将那天警局的事情进行了魔改,就差直接说倪末动了杀心。 倪末挂过一回他的电话,但奇怪地再次陷入失眠的焦虑状态,往后只能任由他继续瞎编。 但这一回,倪末没有任何纠结,让摄像头对准了自己。 沈识寒如愿看见倪末,他手抵着下巴,认真得像在看一件收藏品,末了说:“乔伊可能会觉得还是不化妆得好。” 倪末习惯他处处为难人的习惯,“那我还是卸了。” 沈识寒立即又说:“她不懂。” 言下之意,他懂。 “换个口红,你上次涂给我小舅看的那个就不错。” 倪末认为没有解释的必要,却妥协:“那管没有了,我可以找一个相近的颜色。” 沈识寒忽地沉默,他猜今天的倪末怕不是被鬼附了身,虽然以前也拿他没办法,但不像今天这样毫无原则地满足他要求。 他那张薄得有些刻薄的唇张了张,开口又是催促:“好了没?” “好了。” “好了就下来。”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沈识寒已经等在倪末楼下。 前天他去医院拆了石膏,独臂大侠终于得解放,但仍然开不了车。约了代驾把自己车开来,是嫌弃倪末那车没有安全座椅,虽然体型身高大过同龄人的乔伊也并不是很需要。 他这会儿坐在副驾上,点开相册,来回翻看刚才那两张截图,上头倪末神情不那么严肃,但也完全说不上高兴。 正犹豫要不要删掉,余光瞥见有人走近,一抬头,果然是照片里的人。 那天在车上,倪末跟沈识寒说,以后我们不用再见面,沈识寒说可以。现在看来这话仿佛像在过家家。 才一周过去,两人不仅再次见面,倪末还诡异地带了一份礼物。 她坐上主驾,把东西递给他,沈识寒不明所以地接过来:“什么东西?想贿赂我?”说着打开看了眼,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上回一起吃饭,桌上将近十个菜,唯独一道小鱼干被吃了个精光,倪末当时没事,就将注意力放在了这上头,还默默地把兄妹俩想象成了两只腮帮子鼓鼓的猫。 她并不解释,只说:“给你跟乔伊的。” 沈识寒竟气上了,“别人都有全份,我还得跟癫子分呗。” 倪末像是安慰:“你可以吃掉,我再给乔伊买。” “……跟癫子抢?我不稀罕。” “……” 沈识寒见倪末无语,忽地笑了。他把盒子一盖放去后头,侧头再次盯着她:“鱼干不用了,你就告诉我这个哪里买的。” 倪末跟随他视线往自己身上看,最后伸手捏了捏自己耳朵,“这个?” “嗯。” 他真诚的样子不像玩笑,倪末不想让他失望,但最终还是公布答案:“不是买的,做的。” 沈识寒闻言扬眉,还凑近了去看。刚才他截图就是想仔细看看能不能找到logo,但截图不太清楚。没想到事实是连品牌都没有。 他不放弃,“谁做的?有没有联系电话?” 倪末顿了顿说:“我前夫。” “……”沈识寒闭嘴了。 第23章 不讲武德 “你想要的话,我可以让他再做一副。” 他果断拒绝:“不用了。” 他原本是想买一副送给林晓更,但大可不必这样大费周章。 倪末当然也不会上赶着送他,低头要去系安全带,动作忽地一滞。 在上车前,她就知道这车一定是沈识寒的,车身上除了喷着彩色的画,还充分演绎了一句:甲骨金文大小篆,隶楷草行一大串。 车内同样华丽夸张,连安全带上都不知被谁按了张贴纸。 她默默系好安全带,旁边沈识寒忽然问:“不用开窗?” 倪末抬头,有些不明所以,下一刻,沈识寒像上回一样,直接将手腕伸到了她鼻子前,那股有几分熟悉的清爽味道便劈头盖脸地压下来。 倪末下意识往后靠,只听他问:“不难闻?” 他边问边将手越送越近,倪末退到不能再退,“嗯。” 她忽然发现,沈识寒很爱搞突袭,尤其喜欢在人不防备的时候做一些测试或是观察的动作。他似乎天生就是自来熟,以致于面对任何人,比如并不熟悉的倪末,都可以将社交距离拉得很近。 社交达人在得到倪末肯定的回答后,很是自豪地收回手。 他原本没有放在心上,是出门前喷香水的时候忽然想起,上回倪末没有像先前那样排斥他身上的味道。 他几乎每天都在换香,这次为了确认,甚至在喷上新香水后,还特意返回浴室重新洗了个澡,再换回上次用的那款。 用香虽是个人自由,但肯定是不被身边人嫌弃最好。 沈识寒此刻舒心地往后一靠,皇帝起驾般说:“走吧。” 原本只需要二十分钟的车程,因中途倪末提前拐了一道弯,增加到三十分钟。 等车子停在附属小学校门口时,放学铃将将响起。 -- 第47页 倪末看着对面一行行小脑袋涌出来,像一只只小蜜蜂,嗡嗡作响。要从这里头找出一只来,似乎有点难度。 但沈识寒颇有经验,他先从车后座拿出一个大袋子递给倪末,提醒道:“癫子待会儿干什么你都由着她,她要面子,就让她发会儿癫吧。” 又说:“这里面装的零食,待会儿分给她那群小姐妹。” 倪末即刻会意,不仅是这袋零食,并上她自己,都属于乔伊的一项“面子”工程。 殊不知,沈识寒在把袋子交出去的那一刻,感到无比轻松。往常这事儿都是由他来干,虽然不觉得丢人,也并不害怕抛头露面,但每次看着祖国小花朵一个个跟闹饥荒一样跑过来要零食,还热情地把自己包里的东西分出来,此外,还总把他当东方明珠塔,要求跟他合照——他即便招架得住,也有想要偶尔旷工的时候。 今天终于卸任,他就只需要负责帅了。 “走吧,下车后跟紧我。”这样一番架势,仿佛是警察在雷厉风行地执行任务。 倪末提着袋子下车,刚绕过车头,发现沈识寒手里还多出两束花来。 他边走边递一束给倪末,“先拿着,是乔伊喜欢的,她要是知道只给她买,不给你,估计又要撒泼打滚。” 倪末便知道,这束花也是“面子”。 果然沈识寒继续解释:“你就面子上收一下,待会儿我拿去厂里用。” 两人并肩穿过马路到了对面,在老位置,看见了正跟同学追来赶去的乔伊。 沈识寒喊:“李乔伊——公主!” 话落,一行小脑袋齐齐看过来,其中乔伊身高最凸显,望过来后眼睛笑成一条线,等倪末跟沈识寒双双走近,她一个健步,直直冲进倪末怀里。 “妈妈!” 她中气十足,把两个字喊得震天响,随后就把脸埋进倪末腰腹间,左蹭右磨。 周边人来人往,倪末差点被撞得往后退,旁边沈识寒拿着花的手被迫护在她身后,另一只还没好全的手则去揪乔伊衣领。 他起初一心观察倪末听到称呼后的反应,果然精彩纷呈,没让他失望,紧接着低头边笑边小声说着:“来吧癫子,实现你愿望的时候到了。” 乔伊是经常坐校车往返的,这是她爸的规定,要她不搞特殊。她并不是不满意,只是她一年级开学就跟同学放话,自己马上要有新妈妈,这话放出去快一年,眼看一年级就要结束,都没有一个妈妈来接她。 直到倪末一周前答应要达成她一个要求。 她早心心念念,当然不会放过。 她抬起头,搂住倪末的手也没松开,说:“妈妈,你今天好漂亮呀!” 说着回头:“爸爸也宇宙无敌帅!” 倪末的脸色更加复杂,她跟着去看沈识寒,沈识寒倒无所谓地耸肩,“我给她当‘后爸’好几年了。” 为了当好这个爸爸,他今天特意穿得成熟一些,不像往常那么繁复,简单的一身衬衫休闲裤,但仍然十分讲究,不失鲜度。 而他对倪末穿着的要求,显然是根据他自己这一身来的。 这也让乔伊拉着两人一起过去时,骄傲地告知同学:“我爸爸妈妈穿的情侣装!” 同学们十分让乔伊长脸,纷纷应和:“Joy你妈妈好漂亮呀!”“你一直藏着不让我们看,原来是因为太美了!” 诸如此类。 到了见过几次的沈识寒,则变成:“Joy这到底是你第几个爸爸?” 乔伊还没说话,沈识寒先不乐意,“是我不够帅,你们都不想看了?” “网上说长得好看的男孩子都花心!” “那你们怎么不讲……乔伊妈妈?” “我们英文老师讲了啦,girls help girls!” “对呀,所以Joy也只欺负我们班男生。” “……”沈识寒的一世英名毁在了一群能说会道的小女孩身上,他故意咳了咳,老生常谈般地说:“少上网,少学英文,多关爱身边的男同学。” 女孩子们异口同声:“嘁——” 沈识寒败下阵来,顺理成章地把倪末推出去。 倪末几乎没有感受过这样的学生氛围,眼看着沈识寒被“打倒”,她暗自发憷,然而小女孩们个个嘴甜热情,让她面对这样怪异的场面也放松了不少。 终于,一袋零食散完,到了离开的时候。 两束花连同乔伊的书包都到了沈识寒手里,乔伊在中间,一手牵着一个。 身后她的同学还在看着,乔伊觉得还差了些什么,便侧头看向她哥:“哥哥,你牵姐姐的手。” “……”沈识寒侧头去看倪末,两人眼神交错片刻,他回答乔伊:“大庭广众之下怎么能卿卿我我?” “我同学的爸爸妈妈都这样!”乔伊急得跺脚,“我都没在家里看见过有谁牵手,除了姑妈,我们一家都是单身狗!” “……不带你这样的。”沈识寒觉得乔伊揭人隐私,不讲武德。 “我不管!”乔伊这回直接停下,眼看真的就要撒泼打滚。 沈识寒倒像看戏的:“你从这里滚去街对面,我也不答应。” 乔伊噘嘴,回头去看倪末:“姐姐……” 倪末原本就对三人这样的走路方式感到些微不适,眼下的要求她肯定不能满足。 眼尖如乔伊,倪末还没说话,她就看出了答案。 -- 第48页 “哼!” 乔伊忿忿地就要甩手往前,走之前,不忘双手往中间一拉,将一左一右两只手扣在了一起。 ** 沈识寒牵过的手数不胜数。 小时候学舞蹈,女少男多,他轮流给人当舞伴;高中加入书法社,被社长压榨着手把手教社里的男男女女一撇一捺;到大学参加公益社团,又开始教一群小萝卜头写字…… 如果非要拿出有可比性的对象来,那林晓更算一个,他虽然不大记得牵起来什么感觉,但肯定跟现在不一样。 他正要将手一掷,倪末先一步甩开,或许不能用“甩”,她那轻描淡写的态度比避之不及还让人不爽。 沈识寒不是很甘心,“你到底做了什么活儿,手这么糙?” 倪末视线只轻轻掠过他一眼,转身去追乔伊。 “……”那一眼像在看精神病人,但他这不是想要缓解尴尬么。 他长腿一迈,三两步追了上去。 到车上,倪末已经系好安全带。其实把乔伊从校门口接回来,她的任务已经完成。 然而她问沈识寒:“送你们回去么?” 沈识寒看她一眼,很快说:“送癫子回家。” 乔伊还在默默生气,一听更是不乐意:“我不要回家!” 沈识寒倒是想满足她,奈何确实有事,“我去学校,今晚不回去。” “我跟你一起走!”她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怎么地也要挣扎几次。 “没空管你,去了也只能发呆。” “你答应了我的!不带我去我就告诉爸爸,你让我撒谎骗他!” 沈识寒被刺得快要捂耳朵,等放下手,无所谓道:“说吧说吧,我也告诉他有个小胖子那天不知道吃了多少垃圾食品。” 乔伊快要哭了:“不嘛……” 这时,倪末开口:“我带她吧。” 乔伊哭腔一止,沈识寒也看过来。 “你忙你的,我跟乔伊等你。” 乔伊见势忙点头:“我跟姐姐等你!” 沈识寒默了默,用眼神跟倪末确认,“会比较晚。” “没事。” 从乔伊学校到大学城花了四十分钟,天渐渐黑了。 原本很快就能到厂里,坏就坏在一路经过美食街,乔伊势要把每个摊子都纳入肚子,等拐过几个弯,手上的东西也还没吃完。 堪称“创业区”的几条街比想象中破败,昏暗路灯下房屋低矮,墙壁斑驳,电线就挂在头顶。偶尔有打扮前卫留着长发的学生围着垃圾桶抽烟,脚上鞋子要四位数,嘴里挂着跟艺术挨边的词。 沈识寒租下的房子在其中一排的二层,出门左转,对面一家店面,挂“成人情趣店”的招牌,大概是没生意,看上去闭店有一段时间。 乔伊吃完一份打糕栗子,拉着倪末悄悄说:“姐姐,我早就想来这里了,每次哥哥都不带我上去。” 沈识寒耳尖听见,在楼下站定,“少儿不宜,先在这等我。” 他转身进去,把楼道的灯开了。到二楼,大门上布满涂鸦,门边一块大石头,上面是沈识寒刻的名字:蓝白红影厂。 虽说是影厂,起初并不是为盈利,更多是朋友们聚会的场所。进门一水娱乐设备,感受不到任何办公的气息。成员基本学的中文、电影、美术,墙上贴着相关的艺术海报,赛博朋克,色.情,中间还夹着不太相符的水墨画跟毛笔字。 沈识寒暂时把乔伊看不得的东西遮起来,转个身,差点被地上一本厚厚的毕业作品集给绊倒。 他最近烦躁,就是为了影厂的事儿。那册子也懒得捡了,绕过它悠悠哉哉下了楼。 那一大一小还站在门口等着,他站在楼道口,脑袋快要抵上门框:“上来吧。” 倪末牵着乔伊上台阶,刚要跨进去,听见一声响,猛地往后缩。 沈识寒回头:“干嘛?罚站啊?” 乔伊勇猛地挡到倪末身前,指着跳上窗的橘猫:“姐姐怕猫咪啊!你快关起来。” 沈识寒越过乔伊去看倪末,车子都敢撞敢砸的人,竟然怕猫。 他实事求是:“关不完,这里一大堆流浪猫,到点儿全来了。” 倪末脸上并无异样,人却已经站到了一米外:“你们上去,我在这里等你们。” 沈识寒这回走出来,“干站几个小时?” 他终于也有机会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倪末,不等她再说话,伸手又把楼道灯熄了。 “走吧。”他弯腰试图捞起乔伊,然而第一下没捞起来,眉头皱起:“你到底吃了多少东西?” 乔伊试图略过,急忙拉住倪末,问:“去哪儿?” 沈识寒起身,“走就是了。” 乔伊刨根问底:“到底去哪儿?” 沈识寒回得不痛不痒:“我宿舍。” 眼看倪末回头望过来,他耸肩,“就我一人住。不然你想去哪儿?待会儿癫子就要犯困了。” 乔伊辩解:“我才不想睡!” 沈识寒不理她,继续看着倪末:“就当提前观摩下未来宿舍。” 然而要观摩,先要过宿管那一关。 沈识寒先去门口望了下风,回头示意两人跟上,“蹲着进去。”说完自己先忍不住笑,“快点,待会儿宿管阿姨发现了。” 倪末还没来得及反抗,乔伊已经弯下腰先往里头走。 -- 第49页 沈识寒笑得愈发嚣张,“快啊,大美女能屈能伸,癫子都快进去了。” 乔伊在这时又回头,用气音问:“哥哥,往哪边?” 沈识寒直接看向倪末:“进去往右,412,快点。” 至此,倪末没了退路。她不太情愿地躬下腰背,双手遮在头顶,小步子往里走。 而沈识寒大摇大摆,挡在她身侧,蜜蜂一样嗡嗡个不停,“快点快点。” 一直上到台阶,快到走廊尽头,终于停下。 “可以了,起来吧,看不见了。” 倪末立即站直,就听身后沈识寒继续说:“骗你们的,阿姨不在。” 她猛然回头,还没做出什么动作,沈识寒往后一躲,一脸灿烂,“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要信我我也没办法。” “……”倪末确实有动手的冲动,硬生生才将一口气咽回去,正要伸手去牵乔伊,身后又是一声:“谁在那儿!” 她还没反应过来,胳膊已经被攥住,背上一只手轻轻推带她,人立即隐进了角落里。 她背贴着墙,身边是屏住呼吸的乔伊,身前则是将她们挡住的沈识寒,他往后仰了仰,煞有其事地朝走出来的宿管喊话:“打电话呢阿姨!” “又是你!没看到墙上贴的?不要大声喧哗!” 他嘴上没正形:“知道了阿姨,跟女朋友吵架呢。” 说完回头,呼吸跟笑容一齐倏然止住。 他心想失算,这一出骗中骗最后把自己给卖了。 他回头没把握好距离,下巴差点磕倪末额头上,隐约还能闻见她头发上的香味。最最关键,他杵着好一会儿都没动,直到身前一只手将他推开。 “无不无聊?”倪末的百依百顺终于被打破,脸色也不太好看。 沈识寒以为她会立马就走人,却见她一转身,抓着乔伊往楼上去了。 第24章 蚊子腿儿 沈识寒的宿舍,打破了倪末以往对学生宿舍的认知。 里头塞进宜家的柜子、地毯、落地灯,墙上有烘托气氛的灯带,一摁开关颜色诡谲多变,显得室内阴暗又混沌,再下场绵延的雨就是《银翼杀手》。又好像来到黑帮横行民风淳朴的哥谭市。 或者用乔伊的话来形容更为贴切:鬼屋。 只是沈识寒这只鬼过于偏心,除了两排理得整整齐齐的衣裤,其他物品都被随意放置,奇怪的是杂乱又不失秩序。 角落里一摞大部头古籍堆得快要比人高,一碰就要倒。倪末就从这里开始整理。 她没有整饬的心得,胡乱收拾到一半的时候,乔伊抱着iPad在她哥床上睡了过去;等她勉强收拾完毕,偷偷下楼打包了晚饭,沈识寒后脚也带着晚饭从影厂回来了。 进门对上站得过于笔直的倪末,左右瞟了一眼,除了她摆好的饭菜跟零食,没发现有什么异样。 他轻手轻脚放下东西走到床边,先捏了捏乔伊的脸,回头从桌上抽出支笔,再用嘴型示意倪末过来。 “我写个小篆,你认认。”他用气音说话,气息就萦绕在头顶,倪末几不可见地往旁边偏了偏,眼看他要往乔伊脸上写字,急忙捏住他胳膊肘。 沈识寒是故意的,也预料到她会阻止,他努力忍住笑,晃了晃胳膊问:“你以为我要干嘛?” 倪末立即松了手,就见他摊开手掌说:“看清楚了。” 他掌心纹路清晰,握笔的手指细长,笔落下,横竖曲折,一个有些奇怪的字写了出来。 倪末低头辨认,沈识寒一抬眸,就见她两扇眼睫像张牙舞爪的蚊子腿,随着眨眼一跳一跳,单是看着就让人发痒,恨不得伸手揪下一根来。 倪末这时抬头,恰好跟他探寻的眼神相撞,他急忙扬眉,像是在问看出什么字来没有。 倪末正色,也用气音说:“乔伊不胖。” 沈识寒有些吃惊。他以为倪末认不出,但仔细一想,这字右边一个“月”旁,左半边左右对称,镜像翻转过来后,看着也没多大区别。 “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她?这字写谁身上,谁就胖了?”说着一伸手,往倪末胳膊上打了下。 与其说是打,不如说是“印”。但别说是一个完整的“胖”字,连一个笔画都没沾上。 他印下来的力道不轻不重,倪末却反应很大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沈识寒笑出来,从手机相册里找出一张照片,递到倪末面前。 倪末警惕地接过,定睛一看,照片里沈识寒正眯眼睡觉,脸上黑色线条纵横交错,有头有脚,是只王八。 她还没笑,沈识寒已经靠过来,“看到了?所以我这是正当报复。”说着把笔塞给她,“顺便考考你小篆词量,一举两得不好么?” 他这话的意思是,让倪末在乔伊脸上练字。 倪末那眼神,显然是再一次把沈识寒当做精神有问题的人来看待。 沈识寒却好整以暇看着她,似乎真要她好好考虑。 等倪末真的回头看了眼乔伊,他忍不住直接笑出真声,“你竟然真打算这么干?” 倪末心思被看破,嘴上并不承认:“没有。” “那你回头看癫子干嘛?” 倪末神色一敛,直直望着他。 沈识寒坦然地回望。 他这么为难倪末是有原因的。一是为了缓解尴尬,他到这会儿还记得她头发上那股香味儿,自知失策,得赶紧用新事物压过去;二是为了试探她。 -- 第50页 一次试探还不够。 他紧接着说:“吃饭吧。” 说着直接往地毯上盘腿一坐,开始拆筷子。小圆桌上三菜一汤是倪末买的,她收拾好情绪,晚一步才坐过来,掀了盖子,又一一推送到沈识寒面前。 “汤可能有点冷了。” 沈识寒低头喝一口,“不仅冷,还有点咸……”他咂摸着味道,“不是有点,是太咸了。” 倪末赶紧把汤盒挪回来,“那还是别喝了。” “吃饭不喝汤怎么行?” 倪末顿了顿,“你想喝什么?” 沈识寒认真思考:“名潮鸽吞燕?好像太补了。牛肉羹——算了算了,太腥,还是佛跳墙吧。” “……” 沈识寒看着倪末笑起来,怕吵醒乔伊,只能俯身挨到她边上,压着声音:“倪末,你知不知道你很不擅长讨好人?” 当然,她的讨好说明显也不明显。但又是化妆,又是小鱼干、耳饰,还主动带乔伊过来,甚至动了出卖乔伊的心思,现在还打算去给他重新买汤。 “说吧,想干嘛?” 他说着退回来,倪末只好主动靠近,“你觉得我学得怎么样?” 沈识寒又闻到那股发香,“如果我是导师,会后悔收你。” 倪末已经学会自动屏蔽他的口头打击,并没有生气:“我已经被录取了。” 沈识寒忽然觉得那股香味有些浓,让他不太习惯,不得不往后退了些。 这回用了真声,“你为什么想学这个专业?文字学读出来之后的情况你应该清楚,而且是古文字方向,你确定自己能学好?打字都打不对……当初怎么考那么高分的?” 沈识寒既然打听过,就清楚倪末的考研成绩。这乍一听像是隐隐在夸她,其实还是讽刺。倪末笔试成绩靠前,综合排名却是倒数第一。这跟沈识寒保研时的成绩一模一样。 倪末只答他第一个问题:“我有自己的理由。” 这样一个含糊的答案,沈识寒却接受了,点着头说:“也对,人家理发师都知道,Nemo有几套房,Nemo在哪个旅游区又跟人合资开了酒店餐厅……不缺钱嘛,确实可以读。” 倪末看着他浅金色的头发,丢出同样的问题:“你又为什么读?” “不知道,”他耸肩,“小时候喜欢,自然而然就学下来了。何况我也不缺钱。” 倪末的眼神似乎在问,那是你的钱么? 他自顾自补充,“我家里有矿,我家里的不就是我的?行了吧?” 倪末捉住话头,“你想不想再赚一笔钱?” 沈识寒想,该来的还是来了。就这会儿,他也把她的心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果然就听她问:“你可以帮我补课么?” 自从知道沈识寒跟自己同校同专业,尤其在看过他论文之后,倪末去官网搜索了他的名字,网页里不少荣誉头衔和奖项说明了一个事实:沈识寒是个学霸。 这个学霸还有些骄傲,“研究生比你想象的要忙,也就我了,每晚有空给你念书。其他人天天都忙着看文献,剩下一点时间,也在研究怎么不脱发。” “再说了,补习不得面对面?你家离学校多远自己清楚,你是想在哪儿补?” 倪末立即就回:“我可以来找你。”又说:“报酬可以商量。” “……”沈识寒觉得有必要为自己的形象伸张正义,“不是钱的问题。” 这话也不假。他时间并不多,还得分出一部分给影厂,最近大家都忙着自己的事儿,他一人得当几个人使。 倪末还想继续商量,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是乔伊醒过来:“哥哥,你们在吃什么?” 沈识寒回头,正打算起来,被一只手拉住。 “你再想想。” 倪末的手很暖,连带着她声音也带了温度,沈识寒甚至还听出不止一点点的期待来。他愣了愣,宛若一盏灯明明灭灭。 衣服还被轻轻扯着,他低头看一眼,说:“动手动脚……我就这么帅?” 倪末猛地松手,沈识寒得以起身,回头后笑容溢出来,“回家咯公主。” 乔伊惦记着吃的,“我饿了。” 沈识寒纠正:“你没饿。” 他倒是真饿了,坐下也没吃上两口,但在影厂耽误太久,时间不早,得把人送回去。 他始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还没想明白,又被倪末的车技给惹毛。 在倪末几次脱离导航绕了远路后,他直接把她手机拿来,重新选了条最快的路线,“就按这个来,别再走错了,不然天亮都回不去。还说来找我补课,往返都得要半天,有那么多时间么?” 倪末从上路开始就隐隐有些烦躁,也因为烦躁才走错几回,鉴于沈识寒最后一句话,她很想要把车开好,于是开口:“你别跟我说话。” 说话容易让她分神,尤其还是沈识寒的声音。 感受到凛冽的目光,她又急忙解释:“我是说,我开车的时候容易分神。” 沈识寒闻言开始细致地打量她,见她正襟危坐,背脊笔直,也就不说话了。 一低头,手机恰巧跳出一条信息,他不想看也看见了,索性念出来:“Nemo你在干嘛?有没有跟李沛予联系……” 倪末只觉血液上涌,背后乔伊偏还插话进来:“李沛予?姐姐你有跟我爸爸联系?你叫Nemo?是《海底总动员》里面的Nemo吗?” -- 第51页 倪末被一连串问题问住,也庆幸她岔开话题,“对,就是那个Nemo。” 乔伊雀跃:“我可喜欢了!我还说我爸爸就是Marlin呢,总能把我找出来。”她问:“姐姐,我可以喊你Nemo吗?” 倪末努力忽视沈识寒的视线,说:“当然可以。” 沈识寒看她,是在看她的耳朵,他起先只知道她耳饰是鱼,现在才意识到,一左一右恰好就是Nemo跟Marlin。 看来她被叫“Nemo”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至少她跟她前夫在一起的时候,她前夫就给她做了一对这样的耳饰。 他别开头,手机再次震了震。这真不怪他,只怪那条消息直接提到了他的名字。 他仍旧念出来:“我想了想,等我拿下沈识寒,咱们就是……” 后面的内容被隐藏了起来。 倪末直到下一个红灯,才等到机会去抢手机,沈识寒这时又故意不给,“我没想看,自己跳出来的。” 倪末继续抢,他继续拿高,笑起来:“告诉你那朋友,想扑倒我可没那么容易,我不是被动型的。” 这两条消息显然是柴暃发的,她用的是“拿下”,他却非要用“扑倒”,倪末不太明白。 等沈识寒终于肯还回手机,她第一时间去确认消息,忽地很是无语。 三人群群名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柴暃换成了“四个月扑倒小外甥[强壮][强壮]”。 倪末失语,沈识寒还故意凑过来,“后面说的什么?等她拿下我,你们就是……就是什么了?” 倪末直接关了手机,生硬地转移话题:“你可以再考虑考虑补课的事情么?” 沈识寒一怔,又想起在宿舍的那一刻。 “考虑……也不是不可以。” “要多久?” 他退回去:“不告诉你。” 他不正经,倪末索性不再问,到公寓楼下,代驾已经到了,她迅速下车,一回头,见沈识寒跟过来,手里那束花直接往她怀里一塞。 “忘拿去厂里了。” 即便有理由,倪末也不打算要,可刚伸手,沈识寒忽地双手一挡往后退,“干嘛?要用花当棍子砸我?” “……”倪末知道他在开玩笑,也还是解释:“那时候我有点失控。” 他扬眉,“就一点?” 倪末不理他了。 回头要去跟乔伊打招呼,乔伊先朝她挥手:“Nemo,明天见噢!” 倪末愣在原地,旁边沈识寒幸灾乐祸地提醒她:“癫子怎么跟你说的?让你接她放学,有说接几次?” 倪末立即反应过来。乔伊确实没说,倪末也不至于在这件事情上讨价还价,而且如果去接她,她还能见到沈识寒,补课的事情就还有希望。 然而接下来几天,倪末都没能见到他。晚上电话里询问,他说太忙没时间。她还想问他补课的事情考虑得怎么样,又怕越问他越反感,只能温水煮着青蛙。 他人虽然没来,但跟家里阿姨通了信,让她每晚去路口接乔伊。 倪末开车慢,带上乔伊就越是小心,总要让人等上一会儿。 这天她仍旧提早出门,路上买了些糕点带去,打算让乔伊转交给那位阿姨。 到校门口,她轻车熟路到老位置找乔伊,却发现已经有人抢了先。 第25章 罪有应得 李沛予临时决定来接乔伊,是要带她一起去见他姐李伊秾的男友。 往常他来接,乔伊都很开心,这回看着却不太高兴,直到倪末出现,她主动交代了始末,他才消除了疑惑。当然,乔伊没有提到她哥。 从警局回来那晚开始,李沛予会给倪末发微信,寥寥几句问候,但每日坚持。她提过要请他吃饭,因为他太忙,始终没有定下来。 今天也不太方便,但他觉得不能再拖延,跟倪末一商量,约好明晚见面。 回去路上,乔伊问她爸:“我明天可以一起去吗?” “明天不行,下回。” 乔伊虽然一直想要个妈,这回却支吾了:“Nemo…是不是要当我妈妈了?” 李沛予反问:“你喜欢她么?” “当然了!” 李沛予笑了笑,也对,不然也不会一直缠着倪末。晚些时候,他照例给倪末发了消息。 “乔伊比较闹,你如果不喜欢,我把她手机没收。” 倪末看到消息时,第一时间想起了沈识寒。 同样一种意思,沈识寒的说法是,乔伊是地雷,逮着人不放,不用理她,或者把她号码拉黑。李沛予的说法更委婉,手段却更加直接。 倪末回复了消息后,重新陷入了纠结。跟李沛予约定好之后,她一直在考虑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给沈识寒。 上回在微信里她已经跟他提过,现在只是确定了时间,并不需要重复说明。而且归根结底,她也没有义务告知。 这样决定好之后,晚上通话时她却再次犹豫了,沈识寒似乎也察觉到她有话说,但他想的是另一回事。 “还想着要我给你补课?” “没有。” “没有?” 倪末反应过来,“不是,你有时间了?” 沈识寒不太高兴,“没有!” 倪末最终还是没提。挂了电话后也没有立即睡着,重新点开了李沛予的消息。他告知她已经买好两张音乐剧的票,时间在饭点前。 -- 第52页 倪末先前只去看过一回音乐剧。那时临近毕业季,她跟男友刚拿到H司的offer,并在返校前去民政局领了证。她跟男友是师兄妹,一个本科,一个硕士,院里举行毕业典礼那天,领完毕业证,双方家人一起吃了饭,饭后去的就是剧院。 倪末还记得,看的是《我,堂吉诃德》。无论是电影还是剧目,她都看不来,也不爱看。等从剧院睡了一觉出来,男友替她跟他父母解释,说最近太忙没时间睡觉,才没让他父母不满。她姥姥有记录的习惯,照旧手写了一份观后感,发给男友父母看,算是情感上的联络。 李沛予买的是《剧院魅影》,这一回倪末没睡着,很努力地想要看明白,可最后还是任由自己走了神。 到餐厅,她坦白自己看不懂,李沛予笑说他是第二回 看,也有费解的部分。他边给她乘汤,又妥帖地给她推荐招牌菜,说下次来可以试试别的菜单。他处处周到,表示关心的同时,又不给人负担。 这样的相处让倪末感到舒适,等换到两人都感兴趣的话题,倪末的话也变得多了起来。 她手机放在包里,起初震动的时候没接,对方却孜孜不倦,她不得已拿出来看,摁掉的同时,起身说要去洗手间。 等一接通,那边的大嗓门把她吓了一跳。 “倪末!” 她应了声,沈识寒才气冲冲继续说道:“你赔我衣服!袜子也就剩一只,另一只是被你吃了?” 倪末那天给他收拾宿舍,并不记得收过袜子,即便有,她肯定也不会碰。 “那衣服呢?!” 衣服倒是收了不少,一齐丢进楼下洗衣机,更没有印象。 “格纹那件。”知道她记不起来,沈识寒很是无奈:“不会收拾就别瞎弄。” 他最近一星期没住宿舍,他小舅在学校旁边有套房子,他偶尔会过去。刚才上完体育课出一身汗,他回宿舍冲了个澡,结果发现他花八千多买的衬衫皱成一团。 除了倪末跟乔伊,没人进过他房间,他想起那天倪末一心讨好他,这事儿肯定也是她干的。 他说得没错,倪末有时候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即便是讨厌跟不擅长的事情,比如收拾房间,她也可以做。 她不懂收拾,却知道沈识寒的衣服不便宜。 “多少钱?” “什么?” “那件衣服多少钱?” 沈识寒气到要吐血,“有钱了不起?!” 虽然气,但想到倪末在他不在的时候给他收拾房间,多少有点…奇特。 “给我过来。” 倪末从他命令式的话中听出些其他意味,她看了看表。 “我晚点过去。” “行,等你过来就见不到我了。” 倪末沉吟片刻,“我在外面吃饭。” “噢,那别来了,吃饭肯定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我在跟你小舅吃饭。” 沈识寒愣了愣,“……不早说,那就更不用来了。” 倪末听不懂他的语气,但机会不能放过,“最多一个小时,吃完我就过去。” 沈识寒没说话。他想起之前一起吃饭,倪末的食量跟鸟一样,吃两口就不再动筷子。 “你们在哪儿吃?老兴斋?” 倪末抬头确认墙上的招牌,“你怎么知道?” 沈识寒笑了,“果然是,这地方我们去了八百回了,你放心,下回我小舅肯定还找你在这儿吃。” 倪末有些惊讶,“他确实这么说。” 沈识寒默了两秒,“都已经说好下次见了?那等着吧,下回他可能会请你去剧院,不是话剧就是音乐剧,也可能是讲座,不然就带你去哪个社会组织当志愿者。” 倪末觉得神奇,“刚才我们是去看音乐剧了。” “……对吧?我就知道。” 沈识寒喜欢观察人的细微表情跟动作,而像他小舅这类人,很容易就揣摩出他们的行事风格与生活习惯。 李沛予是习惯性动物,每天准点起床,穿同样品牌同样色系的衣服,在固定的位置吃固定搭配的早餐,去上班的路线一般不会变。 喜欢在固定的时间在同一家餐厅吃饭,如果是跟人约会,就更加注重稳定的环境,餐桌位置也最好是同一个。菜单可以换,但肯定也是之前尝试过的。 相同的,如果他带约会对象去他常去的地方,说明这位对象慢慢开始被他纳入自己的生活范围。 不过两个话不多的人,凑一起能聊什么? 沈识寒在凳子上坐下,原本进宿舍的时候就打算给倪末打电话,等洗完澡才发现有更大的“惊喜”等着他。 “你别来了,跟我小舅约会就好好约。” 他说完挂断电话,对着面前几束花有些恼怒。这花是堆他宿舍门口的,前几天送的已经蔫了,今天一束还算新鲜,上面的卡片也如出一辙,一句俗套赠语,一笔落款。 花能被送到这儿来,除了倪末,他想不到还会有谁透露他的宿舍号。 他随便换了件衣服,把花拿去了影厂。进门没听见声音,等把花往瓶子里插,身后冷不丁有人说话,“谁送的?” 沈识寒都不用回头,烦躁的一颗心稍稍安定了下来。 “你还知道来?” 林晓更是十分钟前到的,她最近故意没来厂里,进门先坐在角落翻沈识寒写的剧本。她看过群消息,知道最近接的这活儿不好干,遇到难搞的甲方,沈识寒不会委屈自己,两方僵持,最后还是照着改了几部分,沈识寒为此不太高兴。 -- 第53页 她走到桌子旁,“哪里来这么多花?”她拿起卡片,读上面的字:“我是,我是沈识寒至上主义者。”她笑了笑,“这是朱生豪再世啊,feif?是谁?” 沈识寒想,这得去问倪末。 他直接把一大束花全塞进瓶里,“不知道,不摆白不摆。” 说着就被林晓更踢了一脚。 “是不是上次被你带来厂里那个?” 那次沈识寒带倪末跟乔伊去宿舍,路上碰见了厂里成员,这伙人当然不会放弃八卦的机会,在群里聊得热火朝天。 林晓更被多次圈出来,她没放在心上,因为她知道沈识寒不会谈恋爱。 看到他收下别人的花,也不觉得奇怪。别说是花,其他吃的喝的,只要是有用,他都能心安理得地收下,说是丢掉也可惜。 不过她口头上还是很愿意问一句:“你真交女朋友了?” 往常她都能得到否定的回答,沈识寒这回没直接说,但意思同样明显。 “想象力不要总花在这些上面,多想想你手里的活儿。” 林晓更安心了,“我来就是要告诉你,我作业一大堆,这活儿不用算上我。” “你不拍谁拍?” “你把师兄师姐喊回来啊。” “人家毕业,要去电视台上班,你要我去跟咱们伟大的祖国抢人?” “反正我不拍!” 沈识寒还不了解林晓更么,这五个字的意思其实是:除非你求我。 “待会儿带你去吃饭,想吃什么都行。” 林晓更冷哼一声,“我缺你一顿饭么?” “给你买台新相机?”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最近没钱。” “诶?我还真有钱。” 林晓更惊讶,“哪里来的?” “兢兢业业挣来的。” 他每晚给倪末念书,可不兢兢业业么。 林晓更却仍旧不领情,“相机我不缺!” 她往前一步,沈识寒跟着往后一退,她仍旧逼近,终究卸下强势那一面,撒起娇来,“识寒哥,我缺个男朋友。” 沈识寒侧身绕出去,“好说,哥给你找。” 林晓更立即垮了脸,“试一试也不行?你真跟那个feif在谈?” 她有些抓狂。她跟沈识寒属于一对欢喜冤家,偶尔她对他死缠烂打,大多时候又很有分寸。沈识寒平常能跟她嘻嘻哈哈,可一旦把他逼急了,他一个眼神就能把人冻死。 有一回她霸王硬上弓,拉着他手亲了下,他愣是两个月没理她。 现在不像之前那么鲁莽,可也忍不住试探。 沈识寒却回:“对,在谈。” 她立时来了脾气:“你就知道搪塞我,没劲!你自己找人给你拍去吧!” 沈识寒当然不会追出去,这样的对话他早习以为常,转个头也就忘了。 只是导演不定下来,他就安不了心。最近毕业的毕业,读研的读研,剩下一个林晓更还不配合。 这影厂属于玩票性质,从来都是入不敷出,房子是他租的,好不容易来活赚钱了,他还请一顿饭,工钱悉数散出去,最后怎么算都是他亏。 但好歹拿过几回原创作品奖,怎么地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拿出手机,往各个学生群挂消息。 很快就有不少人问:“师兄号被盗了?” 沈识寒只得一个个群回:“真招人。” 有人适时跳出来:“师兄,你找不到人真的是,罪有应得。” 沈识寒看笑了。他要求极高,先前不少人来应聘,他看完作品基本就把人请了回去。他非专业出身,说起话来还不留情面,不少人不服气。他有时候无聊,还能在线上跟人对骂。他骂人又讲究技术,用甲骨文、金文,别人看不懂,等看懂了再骂回来,他早下线,出去潇洒了。 潇洒完了,就不得不承认,果真是罪有应得。 他随便找出本书翻,时不时看眼手表,总觉得时间过得尤其慢。等回完几个不满意的应聘人,又看一眼,终于过了十点。 往常这个时间,倪末已经发来消息,确认他晚上能不能按时通话。她没发,说明她还在约会,没有时间,也或者是忘了。她说要来找他,他让她别来,专心跟他小舅约会,她可能就默认今晚也不用再跟他通话。当然,这个点了,乌漆墨黑地,她肯定也不会再出门。 正好他也不想动,不然通常这时候他刚忙完,得紧赶慢赶地找个安静的地方给她念书,不仅如此,还得费尽心思编故事给她听,一直讲到口干舌燥。 现在好了,回去可以直接睡觉。 他起身把所有灯熄了,下楼时窗台上忽然蹦出一只猫,他撸了一把,就奇怪猫这么可爱,怎么还会有人害怕? 群里有人发消息,他边回边往宿舍走。半路上猛地抬头,远处树下隐约有个身影,树叶挡住了光,只一个瘦高的轮廓。 他步子一缓,等走近了,将人看了个清楚。 树下还有几只猫。也对,怕猫的人肯定不会来这儿。 林晓更从树下走出来,一脸森冷,“你什么意思?” 沈识寒还没彻底回神,“什么?” 林晓更刚才气得出去健身,回来就看见沈识寒群发的消息。 “你就是求别人,也不求我呗。” 沈识寒心情本来就不好,“让你来拍,你自己不愿意。” -- 第54页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 “我怎么就知道了?” 他语气冷下来,林晓更一听很是委屈,“你对别人好言好语,就唯独不喜欢我。” 沈识寒疲于跟她拉扯,“拍你自己作业去。” 抬腿就要走人,却被拉住了胳膊。林晓更站到他旁边踮起脚,又赶在他反应之前,将他手一甩,“别以为我怕你!” 她脚步飞快,转个身就跑远了。沈识寒根本来不及发火,上下左右看了个遍,最后把外头衬衫一脱,当餐厅纸猛擦了几下。 擦完又恨不得扔了,最后只长腿一蹬,往马路牙子上踹了两下。 他忿忿地往前走,只想赶紧回去洗个澡,到前头一个急转弯,不远处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他脑袋跟着一嗡,霎时间停下脚步。 他忽然很懊恼,刚才怎么就能认错。 素净的裙子,头发绾得很高,跟棵蒜头一样,还尤其瘦,比蒜苗还纤弱。不仔细看,还以为半夜里蹦出来一个蒜精。 只是这精怪越走越远,似乎是要往他宿舍去。 他脚步飞快,起初盯着她看,等只离了几步远,就不再看她了。 他目不斜视往前走,眼看就要追上她,忽地一个斜线,故意撞了上去。 他气冲冲地回头,嗓门老高:“怎么走路的?”等看清了人,又故意一顿,“哎……这不是,那谁么?” 他撞那一下并不重,倪末只是停下脚步,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沈识寒自己没憋住,笑了出来。 第26章 白面书生 沈识寒不笑时是白面书生,笑起来又有几分邪性,像狡猾的狐狸精,相形之下反差巨大,一个人就可以演一出《聊斋志异》。 倪末是不受他勾引的,“你怎么在这儿?” “这不是得我问你么,你怎么在这儿?” 同样一句话,倪末的重点在“这儿”,而沈识寒的则是“你”。 “不是让你别来了么?”而且她分明说的最多一小时,现在已经两个半了。 “路上有点堵,耽误了一会儿。” 她手上提一个袋子,沈识寒想,他小舅向来都很讲礼节,但始终与人保持一定的社交距离,这次竟然这么快就送人礼物。 “我小舅回去了?” “嗯。”倪末把袋子递给他。 沈识寒将信将疑接过来,“什么东西?” 倪末这么晚才来,不仅是因为路上堵车,还因为她中途去了趟商场。她不知道弄坏了沈识寒哪件衣服,也不清楚价格,只按照他先前的打扮买了一件。 她很久没有替男士买衣服,进店有点茫然。导购问她男朋友喜欢什么款式类型,她没有解释,说潮一点,骚气一点。骚气是她从柴暃那里借来的词。导购又问什么尺码,倪末说一米八以上,精瘦。精瘦同样是借来的。导购最后给她拿了一件花哨的XL。 沈识寒看着衬衫上夸张的图案,明白过来。 他语气不善,“让你赔了么?”却没有还回去。 倪末见他收下,立即抓住机会:“你愿意给我补课了?” “我说了?”补课补课,她目的总是这么明确又单纯。 “那你要我过来干嘛?” 沈识寒在电话里确实动摇了,但他现在忽然又改了主意。他不乐意补了。 “你自己不清楚?” 倪末不明白,直到看见他递过来的照片,第一张是几束花,第二张是贺卡,上面是柴暃的落款。 “现在清楚了?不经我同意就透露我地址,讲不讲道理?” “我没有。”倪末也很意外。 “不是你还会有谁?” “……可能是乔伊。” “她跟你朋友还有联系?” “应该有。” 除了乔伊,倪末也想不到别人。她是在乔伊的同意之下,把她电话发给柴暃的。至于后续,两人都没有跟她提起过。 用不着她解释,沈识寒也猜得到她在其中发挥的搭桥作用。 他哂笑一声,“现在是送花,下一步呢?” 倪末索性再搭桥一次,“你如果不排斥,可以请她出去吃饭,或者她请你。”她相信柴暃愿意买单。 沈识寒仔细观察她的脸色,确定她不是在开玩笑。也对,倪末怎么会开玩笑。 反而是他被气笑了,“这么热心,你干脆去读我导师的研,也别补什么课了,到时候你们就研究怎么给人说媒,铁定满绩点毕业。” 他将手里的袋子塞回她手里,转身就走。 倪末急忙追了上去。上回她替他打字,他应该是真心生了气,这回看着也像,但似乎又有些不太一样。 既然他不喜欢提起柴暃,那她就暂时不提。 他步伐很快,眼看就要进宿舍,倪末拿出手机给他发一条消息,跑到前头将他拦住,“你看看我给你发的。” 沈识寒不动,只冷脸看着她。 倪末刚才那一声就已经很轻,现在更不敢出声,“你…你看看。” 沈识寒面无表情拿出手机,点开视频。看完,脸色依旧不好。 “干什么?” “你不是在找导演么?你觉得这个拍得怎么样?” 沈识寒那条群发的招聘消息,倪末也收到了。她原本想用这件事来作交换,好让他给自己补课。现在他生气,她也就不打算说了。 -- 第55页 沈识寒重新看了一遍,“这谁?” “我朋友,戏剧学院导演系的,大三,我把你的消息转发给她了。” “她怎么说?” “还没回我。” 倪末把袋子重新递给他,“等她回我了,我再告诉你。” “不行。” 倪末讶然,她发的是薇诺安的获奖视频,连薇诺安也不行的话,那他的要求应该很高。 却又听沈识寒说:“你以为我说的什么不行?我是说,我要看着她回复你。” 他把倪末手里的袋子接过来,转身往窗口递:“阿姨,我这东西先放您这儿。” 宿管阿姨对这张熟脸是没有好脸色的,她探出头来接,恰好就看见了倪末。 “这就和好了?”上回这男学生在走廊里大声喧哗,说是正跟女朋友吵架。 “啊?”沈识寒在外人面前是没法正经的,“没呢,我可生气,还在吵。” “多大点事儿!”宿管气汹汹缩回了头。 沈识寒站定片刻,等回了头又冷下脸。 “去叫车。” 倪末跟上他,“我要回家。” “不然?” 倪末是不想他跟着走,“等安安回我,我肯定第一时间告诉你,你不用…” 沈识寒打断她,“她叫安安?” 倪末不明白他在坚持什么,“你真的不用…” 沈识寒停下,“你还补不补课了?” 倪末不觉得这之间有什么冲突,但他脸色实在难看,她便闭上嘴不再说话。 等到了车上,她又给薇诺安发了条消息,仍是没回。 “她可能还在拍东西。” 沈识寒不应,直接朝她伸手。倪末迟疑了一会儿,把手机交给他。他点开薇诺安的朋友圈,开始看她发布的视频。 看到一半,薇诺安终于回复。 “Nemo,刚回宿舍。我知道这个厂,但是最近期末好多作业要拍,没法申请。” 倪末也看见了,只见沈识寒直接回复:“不用申请,你去就能进,报酬可以商量,全部给你也行。” 又说:“听说进了,可以免费赠送一枚大帅哥供你观赏。” 倪末抬眸,她是凑在沈识寒身边的,离得近,可以看见他眼睛里的光。 沈识寒又闻到了倪末的发香,跟记忆中一样。他的脾气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发出去的这句话他自己看了都觉得好笑。 他忍住笑,把手机还给她,“说服她。” “我不能逼她。” “逼了她,你就可以得到一个免费的补课老师。” 倪末虽然想他给自己补习,但不会逼薇诺安。 这时薇诺安又回:“是feif拿了你的手机?我挺喜欢他们拍的作品,要是晚一点我可能就申请了,可是期末作业太多了。” 这回是沈识寒凑在倪末身边,他看向她,眼睛里写一行字:想办法说服她。 倪末把手机锁了,“你这里下车回去吧,车费我出。我会再问问安安的意思。” 沈识寒听明白了,她打算完全尊重那个安安的意见,还觉得他烦,想要赶他走,甚至不惜给他报销车费。 但他不打算听懂,拿出手机翻了好一会儿,开始打字。 过了会儿,倪末手机一震,以为是他的消息,点开却是柴暃。 “Nemo,我中彩票了!!小外甥联系我,说明晚请我吃饭,啊啊啊啊怎么办,我明晚要加班,可是饭肯定要去吃的啊。” 倪末看完,沈识寒也已经在旁边看了个全。 锁屏来不及,见他又看回自己手机,她正要说话,柴暃又发来消息。 “他又来短信!说看我时间,天啊,这是真实的吗?睡到小外甥指日可待了。” 倪末抬头,沈识寒早看向她,“这样够不够?能说服你的安安了吗?” 倪末发不出火,“你是在利用暃暃。” “嗯,这么说也没错。你明知道我号码却不告诉她,还用癫子来跟她撒谎,谁利用得更厉害?” 倪末无力反驳,“我会说服安安,但你要跟暃暃取消约会。” “为什么?我又不诓你朋友,你朋友净想着睡我,我就不能也有自己的目的?公平点倪末,你自己刚才还一个劲儿地撮合。” 这是一码事,但性质完全不同。 “你不是…”倪末想不到合适的词。 “嗯,我不喜欢你朋友,但只是吃个饭,需要这么严肃么?” “……” “你现在只需要告诉我,薇诺安喜欢什么?” 他鲜少这么正经。 倪末想了想:“斗地主。” 第27章 准备挨打 薇诺安来中国读大学,喜欢的很多东西都受小时候的记忆影响。她喜欢中国的电影,印象最深刻的是姜文的《太阳照常升起》;喜欢春卷,也想尝试东坡肉,但受家里影响,她一直吃素;此外还喜欢斗地主,这是以前倪末教她的,她回到挪威,朋友问她在中国学会了什么,她很开心地想要教她们,却想不太起来了。 等再次来中国,倪末问她想去哪里玩,该去的都去了,她只想要倪末教她斗地主。 一副扑克牌就可以解决,这确实有些出乎沈识寒的意料。 这天他提着瓜子饮料上楼,倪末来替他开的门,说薇诺安已经到了,柴暃会晚一点。 -- 第56页 他无所谓地耸肩,视线落在倪末身上。她打扮家居,粗肩带背心,宽松的素色休闲裤。头发散在肩上,前一刻还在看书,细框眼镜没来得及摘掉,跟往常样子不太一样。 他忍不住伸手捏住她眼镜的中梁,她往后躲,倒正好让他轻易地取走。 薇诺安就在身后,倪末不好发作,而沈识寒取来眼镜也不干什么,左右看了眼,还不忘评价:“毫无特色。” 倪末抢回来,转身先走进去。 她房子不大,客厅里放了绿植,显得有些窄。沈识寒坐在其中一个绿绒沙发上,跟旁边的薇诺安大眼瞪小眼之后,看向了旁边的矮柜。 上面放几张相框,其中一张照片,左边是倪末,右边那位…是他第一次见倪末那回,婚礼上的新郎。 他们挨得很近,近到倪末靠在他的肩上。 薇诺安注意到他的视线,“上一回斗地主,Nemo输掉,feif让她把跟夏普哥的合照摆出来,所以今天你也需要做好准备接受惩罚呀。” 沈识寒的注意力在中间那句,“这是谁?” “Nemo以前的丈夫。” “……” 那就对了,照片里的倪末已经戴着那对小丑鱼耳饰。 他原来是想买一对给林晓更,好说服她来拍片。现在用不着,耳饰却没避开。 戴着前夫送的耳饰,参加前夫的婚礼,还能把合照摆出来,说明跟前夫关系很好,那当初又是为了什么离婚? 沈识寒不愿多想,开始一心一意地斗地主。 九点钟的时候,柴暃加完班过来,先是坐在旁边好好观赏了一下今天的客人,心满意足地看完,再替了倪末的位置。 趁间隙跟她说话:“你先去睡吧,待会儿我帮你送人。” 倪末回到房间,给沈识寒发了消息。来者是客,她于情于理也要招待,告诉他冰箱里有喝的,可以自己拿。 她没等到回复,倒时不时听到外头激烈交战的声音,“我四个五炸你!”“大王吃不吃?”“王炸还剩一张,要不要得起?” 最后这句出自薇诺安。 倪末坐到桌前整理学习笔记,一遍梳理下来,能记住的不少。外头渐渐没了声音,紧接着,桌上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她狐疑接通。 “睡了?”沈识寒的声音比往常低上许多。 “…你在哪?” “你隔壁。” 那就是躲在了洗手间。 “打完了?” “打得完吗?我第一次见人这么喜欢斗地主,也是第一次见一个外国人这么喜欢。” “我去跟她们说下,现在…” “别,连打扑克牌这点诚意都拿不出,我还怎么混?” “…那你去吧。” 沈识寒这会儿站在倪末那并不大的洗手间内。小,但干净,干净到似乎每天都会刷一遍。对比之下,她给自己收拾房间就显得十分敷衍。玻璃上还有水汽,沐浴露跟洗发液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怪好闻的,可她说出的话却不太好听。 “我还不能歇会儿了?” “那你歇会儿,我来打。” “算了,你朋友已经把你卖了,说你逢打必输,光是请吃的饭都要能买一平米房了。” 倪末拿笔头点着笔记本,“那你们打,有事喊我。” 沈识寒不很高兴。虽说是他要请薇诺安帮忙,他也向来擅长跟陌生人打交道,但倪末作为房屋主人,就这么心安理得地当甩手掌柜,不坐在旁边陪着就算了,语气也一点不客气。 而且现在几点,她心里一点数没有么。 “你在干嘛?” 倪末察觉到他的火气,“看书。” “今天不用念了?” “不用,你陪她们打吧。” “不念有工资?” 倪末反应过来,原来他关心的是这个。 “有。” 谁知他说:“那不行,我不白拿钱。文件发我。” 倪末不太明白,“你真要念?” “不行?” “安安她们呢?” “她们就不需要休息?快点,文件发我。” 二十分钟后,坐在客厅的柴暃从洗手间那扇关得十分严实的门上收回视线,又看了看时间,冲斜对面的薇诺安发问:“帅哥也会便秘?” “……”薇诺安别开了头。 柴暃知道她不会回答,起身到了倪末房门口,象征性敲了两下,没等到回应,也就直接开了门进去。 “Nemo!” 见倪末果不其然坐在桌前看书,她叹着气过去,“你好歹休息会儿,天天看书不累么?” 倪末面前摊一本《训诂学》,手里拿着笔正给一行内容画着重线。等柴暃在旁边停下,她停笔抬头,“不打了?” “帅哥上洗手间去了,快二十分钟都没出来,你说他是不是…拉不出来?” 倪末嘴角一僵,用余光扫了眼桌面上倒扣的手机。 柴暃自己笑了起来,“如果是那就糟糕了,男神走下神坛…”她话锋一转,“我是不是就更有机会睡到他了?” “……” “我感觉好梦幻啊,帅哥竟然知道小白兔,要是早知道,一开始我就把她搬出来当诱饵了。” 昨晚沈识寒知道薇诺安喜欢斗地主之后,很快有了决定。既然他势必要把薇诺安招进来,以后肯定要经常见面,倪末夹在中间一定会被柴暃质问,不如先一起见个面,省去以后再三解释。至于现在,再把他家癫子拿出来当一次挡箭牌就好了——乔伊通过倪末知道了薇诺安,告诉给她哥,她哥一看,诶?这不是那个很出名的学生么?赶紧请倪末介绍。 -- 第57页 至于为什么要来倪末家,沈识寒想要这么干,就一定有他的威胁手段。 柴暃叹了口气,“我得加快进度了,抓紧每次见面机会,你千万别出来啊,待会儿我就可以名正言顺送他了。” 柴暃一走,倪末起身去把门锁上,她靠着门,过了会儿才让心跳速度平稳回去。到桌前拿起刚才慌忙丢开的手机,通话竟然还在继续。 她重新戴上耳机,沈识寒似有察觉,开口说:“我很郁闷。” 他旁听了全程,虽然也就几句话,但冲击力十分大。他男神的形象大概就此一去不复返了。 “不过我更好奇,你那两个朋友什么情况?” 他打牌的时候注意到,虽然每个人都在说,薇诺安也接别人的话,但始终不正面理会柴暃,更不会主动和她说话。 倪末没想到他看了出来,“她们有点误会。” “一直没解释清楚?” 这事说来话长,倪末也没义务解释,只应了声。 她再不吭声,沈识寒似乎知道她在纠结什么,“你要是现在跟你朋友说清楚,她还会愿意让我给你补课?当然她说了不算,但你觉得她不会生你气?就算她生气,你也还要继续跟我打电话?” 倪末怀疑他有读心术,又被他一连串问题问住。 “别想了,没什么好想的,你还是先想想这周末穿什么。” “什么?” “我不是请你朋友吃饭么,你也去。” “…我不去。” “真不去?” 倪末当然不会去当电灯泡,她也相信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沈识寒会对柴暃有进一步认识。柴暃身上不乏魅力。 “不去。” “那行吧,你跟我小舅说声,你不去,他肯定也不去。” “……你为什么还喊他?” “因为我说你会去。” “……” “Double date不好么?而且我都想好穿什么,我小舅也把工作推了。” 倪末按捺住脾气,“你为什么不提前说?” 沈识寒知道,提前说的话倪末肯定不答应。他是不会单独跟柴暃吃饭的,昨天看似是满足倪末撮合的心愿,其实他早有自己的打算——他可以借着四个人一起,看看倪末跟他小舅是怎么约会的。 他知道自己德行,对什么都好奇。希区柯克说了,人人都有偷窥欲,他不偷窥,光明正大看着总行。而且即便他不想看,他家里那两位祖宗也会好奇,他就当好心帮她们观察了。 “那我现在不是没提前说么。”他脸皮也厚到一定程度。 倪末气到失语,好一会儿才说:“你以后能不能什么事都跟我商量一下?”好歹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沈识寒笑了,一口答应:“可以,现在就还有件事跟你说。” 倪末听着。 “我决定这周末开始给你补课,你赶紧抱下佛脚,我很严厉的。” “……” “要是表现不好,准备好挨打吧。” 第28章 一把戒尺 说好周末补课,沈识寒没有食言。虽然他认为薇诺安被说服,是自己陪斗地主的功劳,倪末没起到作用,但他一早答应了她,就没有出尔反尔的道理。 补课之前,他再次收到倪末的一纸合同。合同上写明终止时间:9月1号,薪资按时计算。 沈识寒没有签,在电话里回复倪末:“说了免费就免费,你是怕我跑了?电话、微信、宿舍号、我家住址,你统统都知道,我能跑哪儿去?” 又说:“你就这么相信我能把你教好?而且我暑假也不一定有时间,可能要跟着导师做项目,也可能去实习。” 倪末意识到自己考虑不周,也不再坚持。至于报酬,她可以直接微信转账。 沈识寒又说:“薇诺安要拍完作业再来影厂,接下来一周我会比较空。” 倪末听明白,说好。 “听懂了么就说好?我是说周末可以全天补,周一到周五也不是不行。” 倪末愣了愣,还是一个字:“好。” 原本周六说好四人一起吃饭,因为柴暃跟李沛予双双有事,推到下一周。倪末提议补课时间提前,沈识寒竟没反对。 这天倪末按照他给的地址打车过去,到门口按门铃,来开门的竟是乔伊。 沈识寒跟在身后,穿着松垮的衣服,看起来还没睡醒。他解释:“周末是甩不掉这个拖油瓶的,让她自己癫,不用管她。” 倪末进去没有四处观望,“要不要先吃早餐?” 沈识寒问乔伊:“吃不吃?” 乔伊忙点头。 东西摆上桌,沈识寒却只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冷饮,咕咚咕咚灌了两口,喝完低头,对上倪末的视线。 倪末转开头,他拉开凳子坐到旁边,“有话就说。” 他早知道她对他喝冷饮有意见,先前就被她用这种眼神盯过。 果然就听她说:“一大早空腹喝冰的不太好。” “古板…”虽这么说,却还问:“那吃什么好?” 倪末把另一份热粥推给他,他眼神耷拉,“看着就没味道。” 倪末知道他喜欢吃辣,已经打算中午请他去吃川菜。 乔伊却忽然说:“Nemo,哥哥说中午带我们去吃印度菜!” 倪末怔了怔,“乔伊你想吃什么?晚上请你吃。” -- 第58页 沈识寒这时斜睨过来,“干脆未来二十年你都给她包了…到底是谁给你补课,怎么不问问他意见?” 倪末放下勺子,“你想吃什么?” 他张了张嘴,“还没想好!” 倪末不再接话,去收拾面前的盒子。沈识寒就没见她喝几口,正要说她浪费粮食,仔细一看她表情,语调一冷,“你在笑我?” 倪末抬头,“没有。” 沈识寒冷哼一声,“电话里说没有就算了,现在被我抓到还不承认。” 倪末不清楚他为什么一大早火气也这么大,爱找茬,问他什么,他也一定要呛回来。 “嗯,我是笑了。” 她忽然承认,沈识寒一愣,倒不好说什么,他下意识又要去喝冷饮,又顿住动作,“难看死了,还不如不笑。” 倪末还没作出反应,乔伊先忿忿:“Nemo你不要信哥哥,我姑妈说了,他最不会夸奖人,还总是说反话,死鸭子嘴硬!我期中考试考倒数第二,他还夸我考得真好。” 沈识寒一口水差点呛住,“我那是真话!从倒数第一到倒数第二,不是飞跃式的进步?” “这算什么进步?我的目标是考出倒数前十!” 沈识寒还要争辩,瞥一眼倪末,再度愣住。 他大概是丢脸丢到了家,不然这位毫无情趣刻板无聊的冷面人,也不会笑得这么开心。 倪末确实笑了。之前乔伊带着目的接近她,她同样带着自己的心思,交往始终不单纯。前段时间她负责每天接送,跟乔伊亲近了些,也屡次被她的孩子气逗笑。 用“孩子气”或许不太准确,乔伊本来就是孩子,用在另一个人身上倒是很符合。 某位孩子气的成年人不知道被暗暗安了一个名号,手里饮料喝光,他不耐地起身,“有那么好笑?吃好了就来学习!” 倪末没有耽误,拿了包跟去书房。刚坐下,先瞥见绿色封皮书上放着一把尺子。 沈识寒把它拿起来,往自己手掌打了打,作出严师状:“做好挨打的准备了?” 那是一把戒尺。 沈识寒说自己严厉并不是玩笑。 他以前教乔伊拼音就凶巴巴,乔伊不用功,他就拿出这把戒尺吓唬她。他当然不会真打人,体罚不对,而且他知道打起来有多疼。 小时候他学毛笔字,老师说他注意力不集中,他主动提出要求,说走神一次就打一次,后来真被打了,他又反悔了,老师也答应不再打他,可一时没改过来。为了这一手毛笔字,他吃了不少皮肉苦,同时也明白了戒尺的巨大威力。 早上他整理房间,这把用来震慑乔伊的戒尺又被他找了出来。秉承着废物利用的原则,他决定摆出来吓吓倪末。 倪末虽然高分考进C大,但他认为运气成分居多,不然平常给她念书的时候,偶尔考她一下,她也不会总答不上来。 打是绝对不会打的,倪末看着也不经打,一阵风就能刮走。 此时他对此仍然拥有信心,翻开她笔记甚至还夸了句:“也不是一无是处,字写得还凑合。” 但也到此为止了,等真的开始授课,他的暴脾气又被激了出来。 倪末并不是完全地不懂,但止步于背诵理论,对知识并没有理解透彻。她知道反切七音,甚至可以不经思考就把分布图画出来,但具体到字,她就屡屡出错,“切”不出来。 沈识寒起初还算有耐心,仔细给她讲了几个字,到后头他明白了,她不仅不能融会贯通,还学了就忘,甚至因为紧张,嘴不对心。 他干脆拿出金文让她摹写,自己跑出去冷静。过会儿又拿一本拓本进来,让倪末认。这其实有些为难她。他能看到拓本就立刻识读,是因为他从小就接触,能认识将近百分之九十。倪末的水平可想而知,百分之十估计是极限。 “不教了。”他把书一丢,“我先给你开书单,先把这些书看了再谈其他的。” 他当场就写,还要让倪末跟着他抄。他故意将字写得龙飞凤舞,见倪末脑袋越伸越近,他盯着看了几秒,忽然就笑了:“真没见过你这么笨的,到底怎么考上的?癫子要是以后有你这个毅力跟运气,考上清北估计都没问题。” 倪末不回答,依旧去认他的字。他列的都是中文系本科生的基础书目,《春秋左传注》《物不迁论》《四书集注》…… 沈识寒看她一言不发地抄写,睫毛仍像蚊子腿,甚至脸上绒毛也能看清楚,他捏笔的手动了动。 “生气了?”他自知毒舌,这会儿隐隐有些懊悔。 倪末摇头。她只是倍感挫败。 沈识寒故意清了清嗓子,“…我昨晚没睡好,怪癫子啊,大半夜不睡觉,要我陪她看动画片,早上又早起…我说话也一直这样的,你也不是第一次听。” 在倪末的注视下,他再说不下去了。 “反正就这样吧。”是哪样他也不说明白,匆匆地起身往外走,“饿了,准备去吃饭。” 沈识寒的手基本痊愈,至少他自己认为能开车了。他一脚油门带着一大一小到了印度餐厅,快速点了餐。 乔伊跟着倪末坐,沈识寒一人坐在对面。他照例跟乔伊拌嘴,拌不了几句,就见倪末搁下筷子,把碗放到了一边。 沈识寒观察她这个习惯好几回,现在基本断定:倪末的物质欲望低下——饭不怎么吃,衣服也翻来覆去地只穿那几件。 -- 第59页 他早忍不住了,这会儿直接伸手把她饭碗放回她面前,“菜还没上完。” 倪末费解,“吃饱了。” “你才吃了几口?这碗饭就够癫子塞牙缝。” 乔伊甚至在旁边点了点头,“Nemo,你吃太快了,太快不好消化的!” 她不仅吃得快,还总是只吃白米饭,放进嘴里似乎都不用咀嚼,直接就咽下去。这吃法,三四分钟就能把一顿饭解决。 “有鬼在后面追你?”沈识寒问。 这话倪末听过很多次,不少人试图纠正她,但她已经形成习惯,经常吃完了才反应过来要改。 这习惯是她高中形成的,那时候为了节省时间,她甚至都不去食堂,两个面包就能吃一天。偶尔去了也速度飞快,就这点时间,不忘瞄上几个单词,然后竞走似的跑回教室。 “我真吃饱了。”她改不过来,也没有什么要改的决心。 刚强调完,面前多出一只手机,上面显示二十分钟倒计时。 “再吃一碗,吃满二十分钟。”沈识寒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吃不满下午就别学了。” 倪末知道反对没用,但即便一口吃得再少,一碗饭也经不住她吃二十分钟。 眼看还剩一口,她开始盯着屏幕上的倒计时,打算挨过去再吃。 乔伊这时才吃个半饱,她哥用公筷给她夹了块黄油咖喱鸡,并暗示:“互帮互助。” 乔伊自以为明白,正要夹一块给她哥,被她哥一瞪,她愣了会儿,才送进了倪末碗里,仍然是那句:“互帮互助。” 倪末看明白沈识寒的心思,给他盛了碗汤,觉得奇怪,又给乔伊盛。乔伊说她犯规,要罚吃土豆泥卷。 倪末很久没吃这么撑,她结了账提前出门,站门口消食。远处有人手里握一大把细线,上面吊着挨挨挤挤的卡通气球。 脑袋里闪过那句,“突然,一个红气球摇摇摆摆地飘了上来,在科利亚房间的窗户前停住了。” 她盯着看了会儿,身后传来乔伊的声音。 “哥哥,气球!” 这话的意思是要买,沈识寒却不答应,乔伊撒娇,“就一个!” 沈识寒去了,去之前看了眼倪末,倪末不明所以,就见他往外跑,一会儿拉着所有气球回来。 第29章 你好笨啊 “买这么多?!”乔伊被她哥的大手笔吓到。 “一只你的,其他我的。” 乔伊不满,沈识寒直接一把塞进后备箱,塞不下,又匀了几只到后座。等回去,当真只拿出一只给她,说其他的要当道具,乔伊才放弃。 她拉着那只“Elsa”上蹿下跳好一会儿,就被她哥捞起往房间送。她有睡午觉的习惯,进门前喊住倪末:“Nemo你不困么,我们一起睡吧!” 倪末进门就被沈识寒一个眼神定住在沙发上。 “我不困,你睡吧。” 乔伊还要说话,她哥插嘴:“你的Nemo嫌你脏,不想跟你睡。” “我不脏!你才脏!Nemo才不要跟你睡!” “……” 话一出,屋里彻底安静,似乎还能听见乔伊最后一个字的回音。 倪末别开头,也听到乔伊嘴巴被捂住,声音闷闷地听不清。 好一会儿,沈识寒才从屋里出来。倪末坐一头,他就坐另一头。以他对倪末的了解,她肯定不会在陌生环境睡觉。 他丢一个抱枕给她:“睡会儿。” “不困。” 沈识寒往后靠,歪头看她:“是不困还是睡不着?” “…不困。” 他眯上眼,“我困。”他周末鲜少早起。 倪末望向他,不能否认他那张脸是越看越顺眼的,这得归功于柴暃每日的修辞灌输,讲他的脸是被鬼斧神工、精雕细琢出来的。倪末认为很有一定道理,斧头不至于,倒是总想拿把锤子敲打他。 她看见他干净的眉,英挺的鼻子,薄唇。柴暃说他脖子上有几颗很淡的痣,她顺势看下去,从上往下数,只数到第三颗,第四颗被衣服遮住。 正要看回去,沈识寒忽然开口:“最近睡得好么?” 乍听是关心,细究是验收他的成果。 倪末匆匆别开头,“嗯。” “那你也给我念会儿。”他声音也疲倦,“我看看是不是有用。” 倪末看他像要睡着,“你去屋里睡吧。” “我不。你念。”他这话像是乔伊撒娇时候说出来的。 倪末认为他还省略了一些话,比如:“我免费给你补课,让你给我念会儿书也不行?” 比如:“我虽然收钱给你念书,但你好歹不失眠了,念会儿书耽误你什么了?” 再比如:“我跟你去公安局,找我小舅帮你,及时拉住你不让你犯错,你自己想想怎么报答我。” 他有充分的理由使唤她。 “你想听什么?” 沈识寒没想到她这么痛快,“你找个相声念一念,刘宝瑞的——就念《珍珠翡翠白玉汤》好了。” 倪末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文本,看了眼忽然有些后悔。 一开口却已经开始念了:“今天我说这段单口相声,这可不是现在的事情,多咱的事情呢?反正这个,离现在也不算远,才六百多年…” 沈识寒已经听了百八十遍,可听倪末一念,又颤着肩笑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相声好笑,还是倪末一板一眼的腔调好笑。 -- 第60页 他反而没了睡意,睁开眼:“怎么你越念我越睡不着了。” “…你没给我念相声。” “噢,原来我的故事没意思,怪不得现在我才讲几分钟,你就睡着了,呼噜声都要比我的声音响。” “……” 他自己先笑了,把手伸向她,“手机给我,我给你念,看你睡不睡得着。” “我不困。” “那晚上我给你念的时候你也不困,念着念着你还不是睡着了?快点,闭上。” 她不动,他就起身坐到她边上,直接把她手机拿来。 “闭上。” 他不给人余地,倪末捉住抱枕,闭眼的同时把头别向另一边。 沈识寒忍着不笑出声,他决定换个段子,借用一下刘宝瑞跟郭全宝的《说字》。 他问她中国的字是谁造的,倪末以为是提问,说仓颉,他反对,又给她举例,用象形的方法分析正楷。 “比如‘富’,宝盖头,一个一,一口,一田,能想象么?” “嗯。” 沈识寒一时不说话,她只好补充,“有房有人口还有田地?” 沈识寒按理应该反驳她,给她讲另一种说法,紧接着再说穷,他自己还能掰扯几个。可他忽然就不想说了。 他以前有个爱好,作诗,这事儿现在会被认为酸。他也作不好,总模仿大师,人家为了身世浮沉家国兴亡而久坐不眠,他却写蚊子,这么个小东西,也能侵入并改变他的世界,他抓耳挠腮,辗转反侧,被蛰得彻夜未平,第二天想起来也浑身发痒。 现在也一样,他呼吸不自觉急促,只想把倪末睫毛揪下来,不然每回一看,都要以为是蚊子。 倪末等久了,直接睁眼,他反应飞快:“睁眼了,犯规!不给你念了。” 说完,知道自己又被当成了傻子。 倪末再不理他,去书房继续看书,留他一人在沙发上发呆。 等下午继续补课,沈识寒发现自己不该对倪末抱有期待,虽然这份期待他自己也不太明白,总之倪末在学术上的无知,屡屡把他气到胸闷气短。 晚上去吃川菜,他这口气最后还是发在了倪末身上。 倒计时一开始,倪末已经尽力减慢速度,还是有些不适应,正吃进一口,手上筷子直接被抢走。 沈识寒哭笑不得,“不仅要教你学习,还要教你吃饭,就不能多嚼几下再咽下去?这口吃完了我再把筷子给你。” 倪末跟他要,他不给,她有些恼了,抬高声调:“我肯定多嚼。” “行,我看着你嚼好了就还你。” 倪末被他生生看着,忍着不发作,“我吃好了等你,不催你,你自己慢慢吃就好,不影响。” “怎么不影响了?我就不喜欢我吃饭的时候别人看着我。” “我不看。” “我不喜欢一个人吃饭!” 旁边乔伊疑惑地抬起头,很快又把脸埋进碗里。 倪末这一顿吃得比中午还要多,起身去结账,发现已经被人抢了先。 结账的人用一顿饭的功夫把气发出去,现在又一副没事人的模样,先把乔伊送回家,再把倪末锁进了车。 他这房子是他小舅的,出小区就是C大西门。上次他送倪末回去,就是从这个门打的车。 不对,算不上送,他是为了第一时间确认薇诺安回复的消息。 这一回也不算,他太久没碰车,再不练练就要手生了。 倪末上车后给沈识寒转了一笔账,他点开看了眼,就听她解释:“你给我补课,不能再让你请吃饭。” 他不收,“我还以为你后悔找我补课了。” 她不解:“怎么会?” 沈识寒学得好不是没有原因,他条理清晰,理解力强,能把每一个问题钻透,讲授的时候也尽量用她能理解的方式。 是她接受得慢,缺乏理解力。 她快速的反问让沈识寒飘了会儿,嘴上却还不高兴,“你从小到大遇到的老师,有比我凶的么?” 反正他是没有。 倪末却说:“很多。” 沈识寒专注路况,没法看她,“不用哄我。” 他不信,她也不想提,“你不收我就发给乔伊了。” 沈识寒笑,“那你干脆把气球的钱也结一下,要是免费送你,你是不是也不愿意收了?” 倪末一听愣住。 沈识寒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等到了红灯前才解释:“确实是道具,哄人的道具不行?” 又朝她示意:“左手伸出来。” 倪末还没反应过来,他又催,“快点,马上转灯了。” 等看清她那一只细瘦的手,确认手背没痕迹,才收回视线。 顿了顿才问:“疼么?” 他刚才纠正她吃饭,作势要用筷子打她,不想她一点不躲,正正好就打在她手背。 他力道不大,但筷子这种东西,作用比藤条还厉害。 “没事。”倪末手指摩挲侧边衣料,视线落向前方。 车内一时静得有些诡异。 等后排一只红气球忽然飘过来,倪末拉住绳子,才想明白沈识寒话里的漏洞。 他不小心打到她手,分明是在买气球之后。他说哄人,她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沈识寒不说话,是在计划着怎么开口。从认识倪末以来,他就觉得她十分神秘,离婚两次,三十岁考研读文字学,不上班也很有钱…太多了。 -- 第61页 他想了想,打算先从最近的问题问起。问之前,先引她上钩。 “考一下今天学的内容,要是答不出就追加一个问题。” 倪末疑惑间,他已经随便想出一个:“‘沉’在繁体里写成‘沈’,那‘沈’的繁体是什么?” 这压根跟他今天讲的内容没关系,而且明显超出了范围。 不等倪末回答,他就摇头叹气,“连补课老师的姓都不知道?不合格,追加问题是——” 他快速看了眼她:“为什么那么喜欢气球?” 他去过倪末的家,除了满屋子的绿植,还有几十只纯色气球。刚才在餐厅门口,他也见她盯了好一会儿。 “不答就只能再追加一个了。” 倪末不得不开口:“小时候学一篇课文,写主人公生病住院,突然有一天窗前出现了一只气球,上面画了一张笑脸。” “…没了?” “没了。” “…小时候的课文还能记得?” “我成绩不太好,读不出课文,只有这篇比较熟。” “那小时候就开始买很多气球了?” 沈识寒等了好一会儿。 “没有,因为很快就会没气,买了浪费。” 沈识寒隐隐觉得倪末没有说真话,也没说全。但能问到这步,也算是进步,下次再努努力。 半小时后,车子停在倪末公寓楼下。气球已经运来了,倪末也不好再拒绝。 她伸手去接,沈识寒忽然又缩回去不给。 “你先上去。” 倪末见他抬头看了眼她阳台,忽然就有了预感。 “幼不幼稚?” 他笑,“这话你憋很久了吧?那不给了还不行?我自己一个人放着玩儿。” 倪末根本拿他没办法,转身上楼。进门换了鞋,对着阳台发了会儿怔,最终妥协,走了出去。 低头往下望,沈识寒已经到了底下。 那气球一只只飘上来,他还好心停了会儿,让倪末先放进屋里。 等再出去,他手里只剩四只。 倪末低头看他,隔着十几米,只能隐约看见他一张笑脸。 他似乎极有耐心,这时候打她电话。 “记清楚顺序,认不出今晚就没睡前服务了。” 倪末直接把电话挂了,下意识就猜出他是要考她。等第一只气球上来,上面果然写一个金文大篆的“你”,下一个她勉强认出,看着像“好”,第三只她认不出了,看起来是一条鱼。 最后一只,画了一张笑脸“∩_∩”。 倪末怔了怔,又想起那篇课文来。 她原本不打算配合沈识寒,可三缺一,她不可能不好奇第三个字。 她想起先前导师推荐的一位同门师兄,先前她打过一次招呼,但对方没回。 她在纸上把那只鱼描摹下来,拍照发了过去。 对方在线,几乎是瞬间就回了个问号过来。倪末检查了自己的语气,觉得没问题,对方又回:“师妹在考我,还是在骂我?” 倪末又一次有了预感,很快,屏幕上就跳出一个字—— “笨。” 你好笨∩_∩ 她坐在桌前,好一会儿也没动。 手机震了几回,想也知道会是谁。 她点开直接回复:“准备睡了。” “认出来了?” “没认。” “撒谎。” 她甚至能想象此刻沈识寒在耸着肩笑。 “这么快就认出来了?” 倪末深吸一口气,“无不无聊?” “实事求是,不然你以为是什么,你好美?你好靓?” “……” “好像这么说也行,不怪你误会了。” 倪末再次失语,隐隐地还想把手机关了,到底还是没锁。 沈识寒又发来一条别的,“明天可以申请多睡一个小时么?” 他没说累,倪末却忽然很愧疚,以他的习惯,早起就已经很难,他还把一整天都耗在了她身上。 “明天你醒了告诉我,我再过去。” 沈识寒回:“明天出去补,在家等我。” 第30章 香个狗屁 沈识寒在家是闲不住的,事情照样干,环境一定要换。 他一早带着乔伊在楼下等,很快被倪末喊去楼上吃早餐。乔伊进门就看见气球,问倪末:“Nemo你昨天也买了气球吗?” 倪末硬着头皮说是。 乔伊又问角落里立着的夹子是什么,被迫喝着热粥的沈识寒跟着看过去,先问:“你也是捡垃圾小组成员?” 倪末不懂,但讶异他认得出来。 沈识寒当然认识,他为了摆脱无聊,在豆瓣上加入过很多奇奇怪怪的小组,但捡垃圾对他来说显然不是艺术,那只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体力活,干一回就够了。 然而乔伊跟最初的沈识寒一样,对这拾物器很感兴趣。 等开车到了公园,沈识寒故意为难乔伊:“知道垃圾美学么?” 乔伊当然不知道。 “你把附近垃圾都捡来,我就告诉你。” 乔伊蹦蹦跳跳地走远了。 剩下他跟倪末坐在树底下。那餐布是别人送的,印着他的全身像,倪末就正好坐在他一只腿上。 大树底下好乘凉,但也熬不住六月的太阳。时间越往后,温度就越高。沈识寒帮倪末补课是必发火的,他觉得自己快热出汗,折出一把纸扇子,往自己身上扇两下,再往倪末身上扇三下,觉得这样不方便,他干脆紧挨着倪末,这样两个人都能扇着了。 -- 第62页 今天的倪末并没有给人惊喜,一个问题讲了三遍她还不太懂,沈识寒干脆将她书抢走,“休息会儿。” 远处乔伊正站在一位老爷爷旁边,等着他手里那瓶还剩大半罐的矿泉水,好像料定了他会随地乱扔。 沈识寒回头,倪末今天穿一身白,紧身裤子上还有青草拂过留下的泥点。她似乎很怕热,耳边的碎发已经湿了,他只好坐她对面专给她一个人扇,说:“你再给我念念刘宝瑞。” 有事做,就不去想热不热了。 倪末看沈识寒一眼,他今天一身工装打扮,递给他一桶油漆就能直接上工。 昨晚她特意找出《说字》那段看了一遍,觉得很有趣。现在她找的另一段,念两句,自己先有点想笑了。 她一直觉得笑很难为情,尤其是冲着人第一次笑。所以她都尽量低着脑袋,直到她努力憋了三回,沈识寒才确定她是笑了。 他见她对着乔伊笑过,匆匆几眼,现在仔细观察了,才发现她笑起来有梨涡,很浅,淡淡的两个点。 他觉得未免也太浅,总想把它当石头,他就当那滴水,再给她砸深一点。 为了公平起见,他也憋了三回,等倪末浅笑到第四回 的时候,他从乔伊的盘子里拣起一颗小豆子,往倪末的梨涡里按了下。他原本是想用指尖的,但最终没这么做。 他摁那一下已经很忍耐,可还是给人摁疼了,倪末下意识轻哼了一声,抬起头错愕地望向他,脸上瞬间浮出一层薄红,又在他沉静的注视下,好像连耳根也烧了起来。 头顶的云不动了似的,天空蓝得近乎透明。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打破这份诡异的沉寂。 “沈识寒!” 乔伊是不会轻易喊她哥名字,只有在她认为自己被欺负的时候。 倪末还捂着侧脸,跟随沈识寒一同望向远处。又一同起身,快步跑了过去。 乔伊对面站了一对父子,外加一只吐着舌头的萨摩耶。 乔伊叉腰,“他乱丢垃圾!” “我乱丢?我这还没吃完,就被你夹走了!” “可是你吃得满地面包屑!” “这是给我家狗吃的!” “萨摩耶不能吃面包!” 乔伊人小气势大,因为激动,手里的拾物器不停地往萨摩耶脚边戳。 沈识寒跟倪末才刚听明白,那萨摩耶忽然就冲着乔伊奔了过去。 乔伊吓得连往后退,撞上她哥腿,紧接着就被一把捞了起来。本以为只是萨摩耶的正常反应,谁知它一个猛跳,又要去咬乔伊的腿,沈识寒急忙转身,头上警钟一敲,抱着乔伊拔腿就跑。 跑开前不忘拉上倪末,倪末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跟着他跑了起来。 萨摩耶的主人也没想到它能挣脱了狗绳,平常也没见这么凶过,忙跟着去追。 周边人都望了过去,渐渐地,就看出一条风景线—— 众—狗—从。 沈识寒只消跑两分钟就没了气儿,有一刻他觉得自己是被倪末带着跑的。等发现倪末真的拉住他手腕,他想要借用至尊宝的月光宝盒,穿越回去,由他来带着倪末跑。 他觉得事出反常,以前见过疯狗,但没见过这么疯的萨摩耶。 “萨摩耶会咬人?”他即便没力气,也不禁发问。 咬肯定会咬的,但这只刚才看着十分温顺。 耳边有风呼呼吹过,他听见倪末回了句什么,紧接着他手腕被松开,倪末转身跑了回去。 “把乔伊包里的吃的扔开。” “什么?”沈识寒不忘回头,见倪末要去捡拖在地上的狗绳。 又立即回头问乔伊:“你包里装的什么?” 乔伊想了想,脸上的肉被颠得一晃一晃,“Nemo早上给了我手撕牛肉!” 她装在自己小黄包里,开个口,捡一个垃圾,就给自己嘴里塞一根牛肉丝。 沈识寒骂一句,赶紧去摸她包,抓出来往后一丢。 萨摩耶果然是因为牛肉的香味才发疯,一个转向冲向了地上那袋牛肉,刚要咬住,后脖子一紧,被拽住了。 这一幕落到沈识寒眼里,沈识寒一边觉得倪末不仅跑得快,反应也快,比她学习时快多了,一边又觉得倪末跑得也太快了,这让他不太高兴,而且她力气也不小,他手腕都被她拽疼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腕,好像现在也还被箍着。 等收拾好东西坐回车上,乔伊问起垃圾美学,她捡了两小时垃圾,仍然不觉得垃圾有什么美的。 “垃圾美学不知道,垃圾倒是有,比如不给狗买根好使的狗绳,让萨摩耶吃面包,这做法挺垃圾的。” 他察觉到右侧倪末的视线,回头去看,她眼神严肃,分明是不太赞成他当着乔伊的面说人垃圾,他却好像还能看见她梨涡似的。 梨涡是不能久看久想的,还是面前的路比较吸引人。 一路开到餐厅,吃好饭,沈识寒又把车开到倪末公寓楼下。 乔伊去了客房午睡,沈识寒觉得出了汗不太舒服,可不太想看见倪末,跟着乔伊一起睡了会儿。 这时候就觉得倪末学习不好也是优点,至少他可以因为这件事儿,集中注意力地去生气。 他问倪末:“知道还有一种垃圾叫什么吗?” 倪末不太喜欢他这种语气,通常代表着他要阴阳怪气地骂人。 -- 第63页 他那张帅脸还非要凑到她面前,一字一句:“学术垃圾。” 倪末躲开了。 沈识寒又想让她念相声。但直到带着乔伊离开,也没说出口。 走之前他告诉倪末:“明天不用过去了。” 倪末以为他明晚没空。 “我最近要练下车,我开车过来。” 倪末接受了这个理由,但认为这样不太好。 “你不是还要上课么?别来回跑了。” 沈识寒像没听见,“就这么说定了。” 他虽然不是正儿八经的绅士,但总让倪末天天地跑来跑去,说出去他多没面子。 起初他觉得这个决定很正确,等第二天晚上单独对着倪末,就隐隐不太自然。 他觉得他交际能力显著下降,往常他碰见谁都可以出口成章,从来不觉得尴尬。现在对着倪末躲躲闪闪,还是头一遭。 他给倪末讲完一段,倪末独自理解的时候,他就让自己集中地去做点别的事情,比如戳倪末的气球,或者在气球上写奇形怪状的甲骨文。 他连续三晚都没怎么发火,因为他压根不怎么看倪末,也可能是因为倪末给他准备了宵夜,看上去就不太便宜。还买了乔伊的零嘴,乔伊没来,她就让他带回去。 这么晚回学校确实有点远,他这几晚都住去了家里。 家里人觉得奇怪,问他怎么了,他觉得自己受到了嫌弃,回说:“我回自己家还得有原因了?” 这话说得有些心虚,但好歹糊弄过去。 乔伊这几晚都等着她哥回来,避开家里人的视线,在她哥房间偷偷吃掉倪末给的零嘴,然后赖着跟她哥聊天。 “你这几晚都跟Nemo见面了吗?” “嗯,不然你的零食哪来的?” “那你不准打Nemo!” 沈识寒倒是想打,真的太笨了。 “谁打她了?” “每次她听不懂的时候你都想打她,看上去像要吃了她!” “我要吃也先吃你,你比你的Nemo还笨。” 兄妹俩又吵几句,掐着时间给倪末去电话。 倪末觉得既然每晚补课,那就不用再给她打电话念书,可沈识寒不同意,他说这是两码事,他不能占她便宜。 现在连上乔伊一起,两人角色扮演,一会儿照着童话书念,一会儿乔伊被她哥带偏,越讲越离谱。 倪末在另一头昏昏欲睡。 过会儿,沈识寒说:“我给你念首诗。” 倪末继续跟眼皮作斗争。 沈识寒念的是辛波斯卡的《有玩具气球的静物画》。 “因风松脱的玩具气球 会再度出现, 这样我可以说: 这儿没有孩童。 从洞开的窗口飞离, 飞入宽广的世界……” 读完,乔伊用气音问:“Nemo是不是睡着了?” “嗯,过两分钟就该打呼了。” “Nemo会打呼?” 会不会不知道,但沈识寒没听过。她呼吸清浅得过分,他经常要仔细辨认,才确定她只是睡着了。 他不太耐烦:“听听不就知道了?” 乔伊等啊等,最后捶她哥,“骗子!Nemo才不打呼呢!” 沈识寒乐不可支。 乔伊又问:“你每天都会跟Nemo打电话吗?” “啊。” “那Nemo真的每天都要听你念书才能睡着?” “啊,厉害吧?” 乔伊这回是信的,“好厉害!我以后也要给Nemo念。” 沈识寒奇怪,“你就那么喜欢Nemo?” “喜欢啊,虽然她不爱说话,但对我很好,而且她身上好香啊!” “她哪里香了?” “身上啊,还有脖子那里。” 沈识寒单是想象一下,就觉得癫子有点变态。 “是吗?比我还香?” 乔伊闻了闻她哥,点头:“Nemo更香。” 香个狗屁,他鼻子那么灵还能不知道?倪末根本不用香水。 他觉得这小胖子有点烦了,赶她:“几点了都?回去睡!” 乔伊气冲冲,“我还不想跟你睡呢!你睡相那么差!所以就算你不脏,我不跟你睡,Nemo更不会跟你睡!” 沈识寒气得起身直接把人拎出去。门一关,他忍不住踢了脚沙发腿,在门口干站了一会儿,然后站到他那数不清的香水瓶子面前,不打开,只用力吸着鼻子,想象每一种香。 第31章 双手赞成 周四晚上,倪末收到一条分享。 她上回跟这位师兄请教过气球上的字,师兄似乎从此意识到了这位师妹的存在,也可能只是随手,开始时不时给她转发一些文献。 这回发的是《四库提要精读》的编写原则。倪末看了几眼,又找出沈识寒的课表。课表上这晚空的,但沈识寒告诉她今晚临时有课上。 她想了想,给他发了条消息。 沈识寒应当是没有认真听讲,立即就回复:“还没下。” “你上什么课?” “你猜。” 沈识寒觉得倪末有点反常。 “干嘛?这么关心我?又在打我什么主意?” 倪末意识到自己给沈识寒留下的印象始终是功利主义,然而这样认为也没有任何不对。 此刻她也是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虽然她认为这不太可能。 -- 第64页 她对着他课表找出跟刚才那篇文章相关的课程,问:“你在上《语言文字研究方法》?” 沈识寒回:“你在我头顶装了摄像头?” 倪末愣住。她一直跟导师保持联系,导师清楚她的情况,让她加他学生的号码,说是他得意门生,有问题可以找他。 如果真是沈识寒,他看见气球的时候为什么不说?但他一直就爱演戏,嘴上不太靠谱,骗她也无不可能。 可更大的可能是,这位师兄跟沈识寒恰好同届,一起上课再正常不过。 倪末发现自己想得有些多,这样巧合的事情显然不太可能。 沈识寒还在问:“怎么猜对的?我们临时调的大课。” “好无聊┭┮﹏┭┮” “还困。” “快陪我聊天。” 他连发几条,最后一句仍是“沈式”命令,可倪末盯着那个表情,又觉得他或许没那么凶。 她看回第二条,回他:“今天别过来了。” “想偷懒?你这个水平开学就等着被弟弟妹妹们虐吧,还老想着请假,不想毕业了?” 倪末无奈:“你困就好好睡一觉。” “我就喜欢睡家里怎么了?” 倪末不理他了。 沈识寒说困,过来时看着却很有精神,左手拿一提冰饮,右手提四斤蒜香小龙虾。 他逼着倪末跟他一起吃,见倪末笨手笨脚,把她手里那只抢过来,“你到底会些什么?龙虾都剥不好?以前都是怎么吃的?” 他问完心里就有了答案。倪末不会,自然有其他人帮她,起码她有两位前夫。 但他认为没人能比他剥得好,不仅好,还快,一会儿就把倪末那只碗给填满了。 “这几天有好好吃饭么?倒计时有没有用上?” 沈识寒见她不答,就知道她没有照做,“孺子不可教也。”他筷子一丢,“吃不饱就没有力气,没有力气就没法专心学习,所以才会这么笨,你哪怕就多吃那么一点,也能聪明不少,剩下这些你都吃了。” 见倪末一愣,他故意误解,“服了,我给你剥还不行?” “……”倪末知道自己逃不过,看向他:“一起吃吧。” 她眼睛里带着一份恳切,沈识寒看着就笑了。 他自己吃得也不多,为了保持身材,却见不得别人瘦,喜欢投喂别人,或许这也是乔伊不瘦的原因。 倪末的体重跟体型,也决定了她是沈识寒的重点观察对象。 他一直致力于给她剥虾,透明手套上沾了不少油,倪末看着其中一滴缓缓往下滑,眼看就要滑到他手腕,她眼疾手快,抽了张纸给他摁住。 沈识寒动作一顿,理解她意图后,又动了动胳膊,冲她示意,倪末便将他袖子往下拉了拉。他不满意,她只好挨过去给他随意挽了下。 一大盒终于吃完,来不及收拾,开始抓紧复习。 倪末吃得太撑,反而没了心思,沈识寒让她双重消化一会儿,自己继续去给那些气球写字。 笔落在气球上有细微的摩擦声,隔了会儿,倪末没能听见,一回头,沈识寒已经窝在沙发里睡了过去。 他这几天不用去影厂,但作业从来不会断,几晚都熬夜在写。连续积攒下来,今天就有些撑不住。 倪末把空调打高了两度,收拾好桌上东西,拿一本书坐在对面,看一会儿书,看一会儿沈识寒。 半个小时过去,沈识寒没有要醒的迹象。倪末的书才翻了两页,她也不记得看了些什么,索性合上,继续纠结要不要喊醒他。 他应该是没有什么烦恼的人,睡觉的时候表情也很好,不影响他一张脸照样好看。唯一不好的,他睡姿有些奇怪,拽着手里的抱枕不放,好像那是个人,他扼住的则是那个人的喉咙。和他睡觉的人大概会很嫌弃他。 倪末不知道他这么折腾是为了什么,他今天教的内容在电话里五分钟就能说完,他不过是换个了地方吃小龙虾跟睡觉,噢,还有教育她。 她觉得不能再等,正要起身,先有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响了足有半分钟,沙发上的人却一动不动。等铃声再一次响起,倪末不得不过去,试图从他身后把手机拿出来。 沈识寒看着瘦,但身高在那,想要推他不是易事。眼看那电话挂断又打来,倪末担心是他家人,打算使出蛮力,身前的人却忽然伸了手,把她手捉住。 沈识寒在睡梦中总觉得有人在推他,隔着衣服也觉得那只手很凉。他面前还坐着他家两位祖宗,不知道因为什么在批评他,无外乎骂他没脸没皮,他往常就不爱听。现在还老有人推他,他火急火燎转个身捉住,果然很凉,还有些软,甚至还有些熟悉。 等睁开眼,反应了两秒,那手已经抽了出去。 手机在下一刻消停了,与此同时,桌上手机又开始震动。 他终于清醒回身,见倪末接通了电话。 乔伊在给她哥打了五个电话之后,转而打给了倪末。 接通那一刻,她松了一口气,“Nemo!哥哥是不是要在你家睡了?” 倪末有些后悔,要是她直接把沈识寒喊醒,面对这个问题的就不会是她。 她还没想好怎么回,手机就被拿走了。 “干嘛?”沈识寒语气很冲,“催命呢?马上就回。” -- 第65页 说完就挂,又把手机递回给倪末。 “喊我不就完事儿了。”他讪讪说着,转身去收拾东西。 倪末默默跟他到门口,郑重其事:“明天别过来了,你要是有空直接在电话里给我讲。” 沈识寒却仍旧不听,“不来?不来我不就打不着你了?” 似乎是为了证实这句,第二天晚上他还真把戒尺带了来,学老先生把手背在后面,倪末一旦理解错了,他就用戒尺挑开她手,指着内容言辞激烈。 倪末知道肌肉记忆对自己的效用,在她的经历中,“棍棒教育”根深蒂固,下手最狠的是她自己。沈识寒连续来了五天,复习效果却不好,原因还是在她。 她冲他伸手,“我再不懂,你就打吧。” 沈识寒一呆,“威胁我?” 倪末正色,“打了真的更记得住。” “我不打人!” 沈识寒是有底线的,可倪末似乎故意要激怒他,几次下来把他气得蠢蠢欲动,再下一次,他轻轻一压,把戒尺拍她手背上。倪末竟然真听懂了,再试一次,又听明白。 倪末并没有故意,她面对难以理解的问题很难集中注意力,压力越多,她的心理暗示就更强烈,面前像有一根指针摇摆,她不得不逼自己紧张起来,全身心投入进去。 沈识寒用力相当克制,但因为可以真切感受到,效果并没有删减。 然而下一刻,戒尺重重打了下来。 她第一时间感受到火辣辣的疼,等沈识寒扔了戒尺把她手捉起来,她意识到他只是打偏了。 沈识寒的反应比她还大,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笨,一面看倪末泛红的手,一面看她皱起的眉。 甚至嘴也笨了,有一瞬间像是失去了开口的能力。 “没事。”倪末试图抽出手。 他紧拽着不放,终于反应过来,先是把戒尺往垃圾桶里一丢,再凶倪末:“你就净给我出些馊主意,这下好了,报应到自己身上了吧?” 他将她手一松,转身出了门。倪末下意识跟出去,就见他进了厨房,从冰箱里找了个冰袋出来。 递过来的时候也凶巴巴,“自己按着。” 房间里手机在响,倪末去接,沈识寒又跟进来,捡起冰袋按在她手背。 倪末想说不用,一缩手他又追过来,她只好放弃。 手机还在震,上面显示的名字让两个人都愣了愣。 “喂?”倪末反应过后接通。 李沛予的礼节始终如一,先说打扰,再跟倪末问候两句,又很快表明目的:“明晚可以去接你么?” 被推迟的四人约会这周终于定了下来。柴暃在两天前就说过要先来这边跟她汇合,但这不妨碍李沛予来接她。 柴暃说得对,她应该给自己一些机会。 “好啊。” 如此干脆的回答,让李沛予很轻地笑了下,“那介意吃完饭一起去看电影么?” 他补充,“我单独请你。” 倪末这回犹豫了,她回头看向身旁好一会儿都一动不动的沈识寒,用眼神问他。 就在刚才补课的时候,两人说好明晚吃完饭继续学习。如果他不答应,她会信守承诺拒绝李沛予的邀请。 沈识寒当然看出她眼神,他并不方便开口,但连暗示也不给,始终一动不动。 倪末只好自己做决定,回复李沛予:“当然不介意。” 李沛予并不是话多的人,目的达成也就挂了电话。 倪末放下手机,正准备跟沈识寒解释,手上的冰袋忽地滑落。 沈识寒松了手,无所谓地笑起来,“可以啊,看来在你心里我小舅还是比学习重要一点。其实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努力,你什么都不缺,不学也可以。” 他看了看表,“你自己学吧,我走了。” 他转身速度极快,倪末要小跑才能跟上。 “我刚才问过你了,我以为你默许就是……” “我当然没意见!早就跟你说过了,我姥姥我妈还是李乔伊,都喜欢你,你跟我小舅约会,我们全家双手赞成。” 他说话的时候跟往常没有任何不同,倪末听明白他的意思。 “你没生气就好。” 沈识寒快步下了楼,他停在车门边想,自己确实没理由恼怒,再想了想,也就没生气了。 第32章 杏子果干 上周柴暃临时有事,是被公司拉去准备国际展览会。他们公司出口机器人咖啡亭,柴暃还cosplay了一回机器人,她想拒绝,但打工人没有人权。 柴暃告诉倪末,她就是以这副样子在展会上见到了李沛予。倪末有些讶然,她相信这一周柴暃都很忙,不然她肯定会第一时间将这件事发在群里。 李沛予以前在曼彻斯特学软件开发,还双修了法学院的商务税收和保险法律专业,但因接手公司,工作繁忙,没能拿到毕业证书。这并不影响他说一口纯正的英式英语。他人脉广阔,参加展会只为了给一家外企老总当翻译。说当翻译也有些勉强,主要还是给好友接风。 这些都是柴暃从饭桌上了解来的。她知道自己会被邀请,是因为她是倪末的朋友。而她会答应,全靠她老板在旁边煽风点火。 关于李沛予的历史,倪末之前听他亲口说过,或许知道的比柴暃还要多。比如李沛予就是在从曼彻斯特回国的飞机上,遇上的他爱人。他爱人叫魏竟,魏竟在伦敦大学读建筑。两人以前是高中同学,所以也算不上是一见钟情。他们谈了四年恋爱,26岁时结婚,28岁时有了乔伊。魏竟是工作狂,回国后在一家建筑事务所上班,生下乔伊之前与之后,她也照常加班,去世时医生诊断为过劳。 -- 第66页 他还说了很多,倪末也将自己的大部分经历全盘托出。说的时候她还喝着李沛予带来的山药汁。她不喜欢喝太甜的东西,但山药汁可以忍受。 柴暃问:“Nemo,你到底对李沛予什么想法啊?” 倪末曾经有很多顾忌,但某几个瞬间她又抱着乐观的态度,两种心态反复之后,暂时是后者占据了主导位置,但她不清楚下一刻是不是又会陷入死循环。 所以她说:“我也不知道…晚上我会和他去看电影。” “啊?”柴暃反应剧烈,很快又笑了笑,“你还说走一步算一步,你现在根本是前进了一大步!” 她似乎很疲倦了,精致的妆容也遮盖不了。她扬起裙角转一圈,“怎么样?我这件行不行?要不我去试试你的风格?” 她说着就要去倪末房间,倪末忙拉住她,“阳台上晾了几件,你去看看。” 见她走去阳台,倪末急忙去了房间。 先前沈识寒在气球上写的那些字,很多都是些无聊的口水话,但翻来覆去都在表达她笨,那些都被她放去了专放快递的储藏间,留在房间的是他最初写的那四只。她每天睡前看一遍,好记住怎么写。 柴暃随时会进她屋,她暂时塞进了衣柜,现在又急匆匆藏去窗帘后。折身时又发现床头柜上还有沈识寒留下的笔记本,她每晚都会翻一翻。 她拿起刚往枕头下压,身后柴暃进门来。 她觉得自己的行为很恶劣,不单是欺骗朋友这一桩。总而言之,错误从她被沈识寒说服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 她又想起昨晚,沈识寒看着她并听她接起李沛予的电话。这样的尴尬情况也不应该再发生。 她站在床头发着愣,直到柴暃往她身上喷了两下香水,她才彻底回神。 柴暃竟真的换上她一条素色裙子,她看着还有些不习惯。她建议柴暃换回去,柴暃不乐意,她也就随她去了。 两人一同下楼,比约定的时间早十分钟,李沛予却已经到了,也不知等了多久。 餐厅起初是沈识寒定的,可临时又换去了那家老兴斋。到地方之后点了餐,又喝了一会儿茶,沈识寒才到。 他往常不喜欢被导师临时派遣差事,今天把这当做借口说出去,却觉得效果不错。 这次是他请柴暃吃饭,另外两人似乎就自发自动地成了背景板,这在他的预想之内。但真见着了,又觉得奇怪。就这样的两个人,也确实适合去看电影,至少不会因为没话说而尴尬。 他原本不打算跟倪末说话,可见她快速吃碗里的饭,忍不住伸脚踢了她一下。这一踢,把他所有的气给踢没了。不对,他本来就没生气。 可倪末被踢了也无动于衷,他只好给她发消息。 “自己倒计时。” 倪末原本不想看,可又被轻轻踢了下,她才拿出手机。她不愿照着他说的做,可看其他人都才吃了两口,就又慢了下来。 她去看柴暃,柴暃比往常话少,直到李沛予说起那天的展会,两人才顺着话题说了下去。 沈识寒的话不少,但也不像往常积极。见倪末被柴暃拉着一起去上厕所,他像上回那样,也顺道去了趟。只是这回没有碰巧听见她们对话。 洗手间里,倪末担忧地看着柴暃:“是不是很累?我们吃完就回去。” 柴暃差一点就点头了,可在倪末眼里,她不可能轻易放弃这次机会。 “不行啊,我都送了那么多花好不好?好不容易能吃一次饭,你跟李沛予要去看电影,我也该做点什么。” 她说着笑了笑,“不过帅哥今天走的什么风格啊?以前怎么穿都潮,今天这件衣服是不是过于难驾驭了?” 倪末倒觉得还好,可能是因为它花了她将近一万块,怎么也得说它好看。 “而且他今天的香好奇怪,以前都恨不得埋他怀里吸几口,今天的…有点…土味?” 倪末没闻出什么土味,但她猜柴暃指的是青叶子。她也摸不透沈识寒用香的规律,前两回她闻不来,后来他固定用了这款,她也就没怎么注意,只有他靠近的时候,能隐约闻到类似家里阳台上的叶子味。 柴暃不太喜欢植物,所以不喜欢他这款香也正常。 但她今天似乎对沈识寒整体都不太满意。 “是不是因为多看了几次,腻了?”倪末合理地猜测,柴暃在看帅哥方面向来喜新厌旧。 柴暃张了张嘴,“…不至于吧。可能是真累了,暂时屏蔽了帅哥。” 她进行自我说服,至少沈识寒那张脸每看一回,都能让人惊艳一次。 “不过我现在知道了,我连续送了几天花,他就找我吃饭,是喜欢花的吧?” 倪末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暃暃,你真的喜欢他吗?” 柴暃没想到她这么严肃,笑了声:“你干嘛呀,这问题我也不知道,我就…之前想认识他,现在一起吃个饭,没想那么远。” 倪末听明白。她脑袋里一团乱麻理不清,原本想说的话也被压了回去。她还没想好要怎么说,也不知道说出来是要说服柴暃,还是她自己。 她不停地搓着手上的泡沫,直到柴暃伸手给她关掉水龙头。 “怎么了?” 倪末在柴暃关切的目光下摇头。 “是不是要跟李沛予约会,紧张了?” -- 第67页 倪末认为有这种可能。 她隐隐认为今晚会发生些什么,她不清楚自己对此是期待还是畏惧。自从昨晚接了李沛予的电话之后,这整一周发生的事情,总像走马灯一样在面前划过。她昨天以为沈识寒生气了,但今天他穿着她赔偿的衣服出现,又在桌下踢她脚,他似乎又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加上她对柴暃撒谎,竭尽所能地去掩盖跟沈识寒联系的痕迹,这让她愈发烦躁。 对,还有口袋里时不时震个不停的手机。 她取出来后直接挂断,又设了静音。 “阿姨电话?”柴暃看到了来电,显示的是境外号码。 不等倪末回答,手机屏幕又一次亮了。 “我来接。”柴暃立即抽走,转个身站到了旁边。 这个电话并没有持续多长,她很快就走了回来。 “也没说什么,说你这边拒收了快递,她让快递员明天再派送一次。我问她寄的什么她也不说,要不晚上回去,我们一起拆开看看?” “那是她自己的东西。” 柴暃沉吟片刻,“…她说她打算在那边定居?” “不知道。” 柴暃注意着倪末的脸色,“我觉得这是好事儿,她要往回寄东西,你帮她收就是了。” “嗯。”倪末点了点头。 她已经擦了好几遍手,又说:“暃暃你先回去,我上个厕所。” 柴暃默了默,说好。 倪末并没有动,只是又把手洗了两遍,冷水打下来,让她稍稍冷静了些。 她擦干手出去,刚拐个弯,面前蹦出一张笑脸。衣服上那夸张的图案也很是嚣张。 沈识寒在这儿蹲守了一会儿,两分钟前柴暃从面前经过,他假装在接电话,继续站在这儿等。 “我还以为你掉坑里了。” 沈识寒跟人说话时习惯微微俯身,大概是因为很多跟他交流的人都比他矮上不少,但倪末不矮,所以这让两人没有保持在合理的社交距离之内。 倪末稍稍往后退了点,“什么事?” 她语气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沈识寒何其敏锐,他认为好不容易被他打破的一些壁垒,又被倪末无形中建了起来。 他试图再次打破,“你问我?刚刚让你计时,你照做了么?还不知道你吃了100粒米饭没有。” 接着扯了扯自己衣领,“你好好看看,这件衣服是不是还能挤进来一个李乔伊?” 他随意一扯,领口就往大了张。XL对他来说过大,他不用试穿就知道,但他认为自己今天走的邋遢休闲风,大一点也没关系。只是这件事得让倪末知道,她对他的身材存在很大误解。 “我宿舍还有好几件被你洗坏的衣服,你自己看着办。” 这种行为实属秋后算账,他现在就是说倪末把他所有衣服洗坏了,都没法对证。 倪末当然是全盘接收,“你算一算多少钱。” 沈识寒冷了脸,他以为倪末已经可以判断得出他哪句是玩笑。不过他的玩笑多半是用气话的方式说出来,他可以勉强原谅她一回。 原谅的方式就是打肿脸充胖子:“我不缺那点钱。” 他语气不算生硬,态度甚至有点虚。他其实不是来上厕所,是要跟来看看倪末的手。 她往常吃饭都要用手扶着碗,今天却没有,他仔细了看,才见她右手背肿了一层,其实不太严重,但她手像细长的瘦鸡爪,还白,对比之下就很明显。 也是看见了她的手,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生气的资格。不,他也真没生气。总之,他得为自己那打偏的一下负责。 可他嘴上是不会承认的,低头看着她手背,“那冰袋是被你吃了?怎么就没消肿?” 倪末见他发现,把手别到身后。 沈识寒瞪她一眼,“金贵,待会儿门口药店给你买药膏。” 倪末想说不用,但对他的性子再了解不过,侧个身要走,又被沈识寒拦住。 沈识寒有话要问,但“你们待会儿去看什么电影”这句话是肯定问不出口的,倪末虽然学习不好,但基本的理解力在,她要是把他顺口一问的话误解为其他的,他根本没法解释。 他猛地收回手,“有序排队懂不懂?我在你前面,当然是我先走。” 他说是要走,又故意慢下脚步。 倪末今天有些不一样,化了妆,穿连帽衫牛仔裤。虽然素,搭配下来却很顺眼。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喷了香水。 他想起昨晚癫子的话,不自觉放慢加深了呼吸。原来倪末真的会用香,可之前跟他待一起的时候,他闻到的至多只有洗发水的味道,为什么今天忽然就开始用了? 答案似乎很明显,沈识寒却不愿意深想。 他自诩香水大师,没有什么香是他闻不出来的。倪末身上的香很清淡,杏子果干里还有隐隐的烟草味,甚至还有水蜜桃。他基本可以确认是哪一款。 但一定是倪末用得太少了,他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必须停住脚步,等倪末也跟着一停的时候,他凑过去,一张脸停在她肩膀上方,侧脸蹭过她碎发。像要对她做些什么。 他用力吸了下鼻子。 没错,是爱慕。 第33章 红葡萄酒 沈识寒从不知道爱慕这么好闻,他呼吸加重,脑袋再凑近,还想再仔细闻闻,可倪末没给他机会。 -- 第68页 沈识寒皮厚,是指他偶尔不知廉耻,但真正那一层皮又相当薄。他特别怕热,一热就会脸红。但这会儿被冷气包围,他还是觉得热。 他不知道自己红到什么程度,只觉得耳根发烫。他猜老兴斋开始忽悠熟客,饮料里也搀着酒精,他喝两口就有点上头。 还有被倪末推的那处,也像是烧了一团火。真行,手受伤了还能下那么重手。 好在他没有彻底地失神,一张嘴还能惯性调侃:“我就说哪里有味儿,你真掉坑里了?” 他说完也不找补,盯着倪末看,很快就从她眼睛里看出两把刀子,好像要把他心肝脾肺都给剜了。 他捂着胸口往后退,“玩笑也听不懂?” 他这回是真掉头了,看着像是要躲开她。脚步飞快,到前头也不回座位,转个弯直接出了店门。 老兴斋平常就人多,周末更加火爆。里头人头攒动,怪不得他觉得闷,差点没呼吸过来。他站门口冷静两分钟,提脚去了对面药店。 出来时手上拿一管药膏。又站了一会儿,才往回走。 后半餐他没怎么吱声,脑袋里盘旋一个问题。他在想他小舅对香水敏不敏感。 他的性格决定他不会频繁更换香水,就算换也不明显。他应该也对奇奇怪怪的香水不怎么适应。可他每天见客户,什么样的香水没闻过,所以即便是跟他一起看电影,坐在他旁边,他肯定也能忽视身边人的香。但他又不是没长鼻子,那么好闻的能闻不见? 这个问题过于复杂,沈识寒始终没想明白。 而对比之下十分明显的,是这一顿饭美其名曰由他请,但以前他们来都是默认记账上,他小舅的帐上——他一分钱不用掏。 他觉得这顿饭不值,菜品多,菜色也好,可实在难以下咽,完全有失以往的水准。要是以往,他早去柜台反映,跟老板唠嗑。今天不行,他也就觉得难吃,具体难吃在哪,他说不上来。 他捏着口袋里那管药膏,看着倪末头顶被盘成蒜头的细发,跟随她走路的动作在很轻地晃动,往下是白皙细长的脖子,再往下,连帽衫的帽子在她肩下摆出一个好看的形状。 帽子里空空的,他往前跟了两步,把手里的药膏丢了进去。 帽子往下沉,倪末感受到的同时,也闻到那一缕青叶子味。她没去理会,跟柴暃说了几句话,才回头看向沈识寒。 她并没有说话,只是礼节性地看他一眼,算是告别。 沈识寒想,刚才桌上那盘八宝辣酱也忒辣了,辣得他嗓子极不舒服,以致于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他就这样看着倪末坐进他小舅的车,那车子略一转弯,流畅地驶了出去。不过二十米,又停了下来。 只见他小舅下车来,进了那家药店。 他再不看着,回头望向柴暃:“要不要去酒吧?” 远处霓虹灯闪,头顶还有一撇月亮,略显黯淡。 黑色的车子融进车流,走得很是缓慢。 倪末坐得不太舒服,起初是因为帽子里有东西硌着,趁李沛予下车时,她取出来放进包里,等李沛予拿着药膏回来,她一时间拥有了两管一模一样的止痛消肿药,这让她心里也不太舒服。 李沛予喜欢亲力亲为,也喜欢提前准备,好比要吃的菜式,要看的电影。好在倪末并不挑,吃什么看什么对她来说都一样。 比起看故事,她更喜欢听。她画面感强,但只存在于脑袋里,看动态画面,很容易跟她脑袋里的画面重叠。 李沛予选的是一部外文片,她的英语足以用来应试,看外文片对她来说却有些吃力,即便下面有清楚的字幕。但好歹这回的故事不难理解,她看出个大概。 回程路上两人随意讨论了下剧情,又说了些别的,车子停在了倪末公寓楼下。 倪末没有立即去解安全带,因为李沛予在看她,下一秒又喊了她名字。她像是被安全带禁锢住了,或许她自己也不想就这么走。 下车已经是十分钟后,李沛予也跟她一起下来,送她到楼道口。 他说:“晚安。” 倪末也说:“晚安。” 她转身进去,中途回头,李沛予还站在那儿。路灯打在他身上,让她看不清他的脸,但她感受到一种安全,她认为自己并不缺乏安全,但李沛予的目光带着一种特有的温度,让她想起了以前。 这份温度残留到她进屋。她先把混在一起的两管药膏拿出来,已经分不清哪管是谁给的。 她发了会儿怔,开了其中一管,另一管放回包里。药膏涂上去有些凉,恰好驱散了那份温度。 她再拿出手机,沈识寒仍然没有回复她。她在进影厅之前给他发了一条消息,虽然取消了补课,但还得念书,她原本想发“会晚点”,后来干脆问:“今晚还念么?” 她甚至想直接说“今晚不念了”,但沈识寒最近总不同意她的建议,似乎还觉得她有些烦。询问比决定更不会让他炸毛。但三个小时过去,他都没有回应。 她想起李沛予的话,或许这会儿他不一定还跟柴暃在一起,可能是别人,但肯定还在外面。 她猜对了一半,沈识寒这会儿确实还在酒吧,只是他没怎么喝,柴暃也早被一个工作电话喊走了。 倪末的消息他第一时间就看了,但他没想好怎么回,而且就算他不回,倪末也该直接打电话来问他。往常这个点她已经打来了。 -- 第69页 他决定再给她一次机会,要是等他回去,她还不打来,他就可以合理地打过去质问她。 等他到了家,他又想起倪末可能还跟他小舅在外头,没时间也不方便给他打电话。但他小舅不可能跟人约会到这么晚。 为了确认这一点,他把电话打了出去。他仍然只打算响五下不通就挂掉,但倪末在第三声的时候就接通了。 他反倒不会说话了,顿了下才问:“方便说话?” “嗯,我在家。” 她声音有些距离感,大概是因为那边太安静。 他开始胡扯,“刚刚跟你朋友在一起,才回来。” “嗯。” 他又说:“你的朋友为了找话题,说了你好多糗事。” 他认为自己不算撒谎,柴暃确实跟他说了倪末,比如她那回撞车后,吓到出冷汗,虽然只说了这一件,但他相信如果柴暃没有提前走,肯定还会说更多。 他以为倪末会问柴暃说了什么,正想着怎么糊弄过去,倪末却说:“你小舅也提到了你。” 沈识寒诧异:“说什么了?” 倪末没回,却说:“我刚刚跟暃暃说了,她以后应该不会再找你。” “什么意思?你跟她说了什么?” 那边顿了顿,“你不是有暧昧对象么?” 沈识寒有点蒙:“谁说的?” “…我看见了。” 沈识寒气焰噌噌往上冒:“你哪只眼睛看见了?” 这并不是倪末凭空得来的结论。她那晚打算去影厂说服沈识寒给她补课,恰好就看见了那个女孩子亲他,至于亲的脖子还是下巴,她没看清楚,那时的第一反应也是往回走。转身之前,她看见沈识寒躲开了,之后他看着没有生气,她便猜测两人只是在开玩笑。 但李沛予的话让她知道,自己猜错了。 李沛予起先是说他外甥今天有点反常,又否定了自己的话,说他近段时间都有些不对劲。 先是破天荒地每晚回了家,又神神秘秘对着手机发消息,时不时笑一下。 这些细节他没有告诉倪末,只是顺势提起沈识寒有一个从小喜欢他的邻居妹妹,叫林晓更,很讨人喜欢,沈识寒对她态度并不好,但没有正经拒绝过她。他猜测,跟他发消息的就是晓更,因为晓更向来都很幽默。 李沛予不会随意谈论别人,也不揭人老底。他跟倪末说得并不具体,只用一件事表明了他们的关系。 两人从小就是欢喜冤家,比着赛干坏事,好像谁不坏就输了。那时候沈识寒上五年级,家里给他办十岁生日宴。他爸那会儿还在世,从法国带来几瓶陈年葡萄酒,放在酒窖里。他认为偷出一瓶来是本事,林晓更不服,说光拿不喝算什么本事,沈识寒被激得立马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瓶。 等长辈们被另一个小孩喊去,沈识寒已经醉迷糊了,躺在地上一边傻笑,一边说着醉话。 倪末原本不愿说,但沈识寒非要逼她,她才说了几句。说得也并不全,只提他小时候偷喝了酒,从那时候起,他跟林晓更开始被长辈们调侃。 沈识寒不能不知道,因为这事儿到现在都还是长辈们茶话会上的笑话。但他不知道他小舅有没有把中间的细节也告诉倪末。 那时候他完全醉得没了意识,长辈们说拖他拖不动,他只一味拉着林晓更的手,一嘴一句媳妇儿,喊一句,笑一声。 这事儿他其实完全没印象,全凭长辈们加油加醋地谈论。他也不在乎他们怎么说,他向来开得起玩笑。 但现在他恼了,不管倪末知不知道,他都得反驳:“小时候的事能作准吗?我小时候还抱着仓颉的画像喊爸爸,他是我爸么?” 他凶到似乎下一刻就能顺着电话线爬过去掐住倪末的喉咙。 倪末则认为这事并不重要,但他既然解释了,她便回:“好,不管怎样,暃暃应该不会再找你。” 柴暃的态度也有点出乎她的意料,她原本只想转述,并不打算劝她,她却说:“我还是不烦帅哥了,他看着对我也完全没兴趣,而且最近真的好忙,我也没心思。” 倪末尊重她,但沈识寒似乎对此反应很大。 “不找就不找!有的是人找我。但你不能冤枉我。”他甚至气得有些无措,“那天林晓更…总之我再没理过她,她知道我生气,也不敢来找我。” 倪末不说话,他愈发着急:“你听到没?” “听见了,我会再告诉暃暃,她最近工作忙,应该也不会再找你。” 沈识寒认为她压根没听懂,火烧得越发旺盛,“她找不找我跟我没关系,你用不着跟她说那么多,你自己知道就行了!” 倪末被震得耳朵疼,却紧捏着手机没躲开。 沈识寒早知道她话少,但今天尤其惹恼他,他知道只要说到学习,她就一定会上心。 “今晚被你旷了,明天我早点过去,把今天的也补上,不然等开学了你也补不完。” 倪末却还是不说话。 “你到底在不在听?不说话什么意思?” “我明晚跟人约好了,回来会比较晚。” “谁?”沈识寒问完就反应过来,气忽然就没了,或许也只是被他压了下去,“噢,那肯定要去,我小舅这么上心,忙到没有时间也要争分夺秒跟你约会。” 他原本还要问,是要去看电影还是音乐剧。但他又觉得没必要,关键是,他觉得自己很烦。 -- 第70页 “不说了,我挂了。”他一秒也不再犹豫,直接挂了电话。 倪末听着余音,好一会儿才放下手机。 有各种各样的情绪翻涌上来,她还没来得及咀嚼,又有电话进来。 仍是境外电话,她本该挂掉,却忽然烦躁地接起。 “快递我已经收好了!”她声音很大,说完自己也愣了愣。 那边跟着一愣,才说:“发火干什么?我就是跟你确认一下,国内现在很晚了吧?怎么还不睡?” 倪末直接挂了电话,可刚挂断又响了起来。原以为还是她妈,确认后却是李沛予。 李沛予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是问她还想不想喝山药汁。 倪末竭力平静下来,说:“麻烦了。” 李沛予的声音令人安定:“不麻烦,明天见。” 倪末顿了顿,说:“好。” 第34章 祝你好运 倪末第二天喝到了李沛予带来的山药汁,两人也换了一家餐厅,吃的日本菜。 车上,倪末问:“你每天都喝山药汁么?” “也不是,偶尔。” “怎么会喜欢喝这个?” 李沛予想如实说自己胃不太好,山药汁养胃,但又认为不应该在倪末面前说这些,于是换了个说法。 “家里人都喜欢,阿姨经常给我们做。”红灯时他看一眼倪末,“这两回看你精神好了不少。” 倪末碰了碰自己的脸。 “头两次见你,黑眼圈挺重的。” 倪末又用指腹按了按眼底。其实昨晚她没怎么睡好,时不时醒来一次。 话题又转到新闻,倪末不怎么看,没法接话。她见他车上似乎随时都有一份报纸,便经他允许之后翻开看了会儿。也试图就某个话题跟他聊天,他说话分寸极好,从不会让人困窘。这跟他外甥的习惯完全不同。 吃饭时他也极具餐桌礼仪,倪末起初仍下意识吃得快,见他慢条斯理,也就强迫自己慢下速度。即便没有倒计时,没有筷子来敲她,一餐饭下来,她跟李沛予竟然是一起放下筷子的。不过她认为是李沛予在迁就她。 吃完饭,两人去了一个金融沙龙。在一个大会议室,桌子围成“U”字形,倪末跟李沛予坐在角落,但整场交流下来,李沛予掌握着很大话语权。她作为他的同伴,都不敢走神得太明显。 倪末很努力去听,但仍旧不太懂。她想起先前沈识寒跟她讲,他小舅会参加很多社会组织,且多半在其中担任重要角色。还说他的会员卡多到钱夹放不下。 “他其实很少去,等有空去一次,他又是重心。挺奇怪的,他明明清心寡欲,对这些组织协会却很上心,还一定要在里面发挥作用。” 沈识寒知道得这么清楚,是以前他因为好奇,回回都跟着他小舅一起去,但几乎都坚持不下来,一心想着溜走。 沈识寒认为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是他跟他小舅。所以他始终也认为,最适合跟他小舅结婚的不是别人,而是他。 火星撞地球,这样的婚姻才有趣。 这话说出后被他妈好一顿说,只有他姥姥站他这边,说确实需要一个像他这样活泼阳光的人跟他小舅中和一下。当然,他妈说他跟“活泼阳光”完全沾不上边。 李伊秾认为相濡以沫最重要,相处得舒服才是幸福之要义。所以她看中倪末,即便她不爱说话也没关系,无非花时间多磨合几次。 李沛予崇尚稳定,不太喜欢惊喜,倪末认为这没有什么不好。 沙龙结束后,李沛予说抓住她走神,她坦然承认,他便说下次去她感兴趣的地方,于是自然而然地问她喜欢什么。 回去路上,倪末收到师兄分享的文献,他建议打印出来仔细研究。碍于李沛予送她,她没在门口让他停下,打算第二天再下楼打印。 下车前,李沛予跟昨天一样喊住她。 他应当早就打好了腹稿,也因为多年领导的身份,表达简洁有力。最后直指的目的也跟昨天一样。 他照旧送她到楼道口,问她介不介意这周再见一次。这时的李沛予少见地有些困窘,坦言自己太忙,需要她来配合他的时间。 倪末说好。 她仍旧在他带着温度的目光下上楼,只是脚步越来越慢,她听见车子驶离,跟他这个人一样,不急不缓,永远处于一个中规中矩的步调。 等彻底听不见声音,她回神,加快脚步上楼。刚转一个弯,被面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她门口和往常一样堆了成摞的箱子,没有意外地都是从国外寄来。 意外地是,这回箱子上坐了个人。 沈识寒那双长腿无处安放,像是门神,将楼道封住,谁要过去,还得先请求他的同意。 “你怎么来了?”两人说好了今天不补课。 沈识寒被她的语气刺到,好像他出现在这儿完全打乱了她的计划。他原本就等得焦急,好不容易等到了,心情也好不起来。 他一整天都很暴躁,连老师的腔也不搭,朋友们更是不敢出现在他面前。 “我来拿笔记。”他勒令自己平静下来,起身后带下来的影子把倪末整个儿覆住,“今天老师检查,我没带,被罚了。” 他张口就是谎话,倪末却不能不信,“罚什么了?我帮…” “不用,你做不来。” 倪末便不说话了,她想要绕过他去开门,沈识寒却故意跟随她步伐移动,不让她过去。 -- 第71页 等双双停下来,他又发火,“会不会走路?平常给你讲课怎么就没这个默契?” 倪末不打算惹他,这回直接推了他一把,刚要过去,手腕被他一把捉住。 “抹药了么?” 倪末挣脱不开,只好任由他箍着。 “抹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被他的态度激怒,语速飞快,“你在这等,我去给你拿笔记。” 沈识寒却仍然不放,直到倪末皱眉那刻,他才迅速松开。没事人般回头,“那我就在这等。” 他一屁股往快递箱子上坐,正正好就把门给挡住了。 倪末也憋着一股气过去,低头看他,“我先开门。” “你开啊。” 倪末火了,沉声道:“你别闹。” 沈识寒一瞬不瞬盯着她,她生气的样子足够唬人,却唬不住他。他知道她一定不会对他小舅露出这副模样,因为他小舅根本不会惹恼任何人。 这样一想,他忽地就消了气,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又重现江湖。 “谁闹了?” 倪末不让他手碰自己,即便他只是想扯一扯她手里的包。 她绕开他,去摁密码锁。身后的人这下倒站起来了,装起委屈:“我今天不能进去?” 倪末并不说话,进去后却没锁门,沈识寒便自然而然地跟了进来。 他手里还拿一份资料,递给她:“这个给你。” 倪末将信将疑地接下,等看清文献标题,愣了愣。跟刚才qq上那位师兄分享的文献一样。 “别发愣,这文献很新,一手资料,全院传播,不看损失一个亿。” 倪末闻言用指腹划过页面,似乎还能感受到余温。 “你有……” 倪末想问他是不是也被导师安了个需要指导的同门后辈,是不是也需要随时分享学院的一手资料。又或者,他是不是就是那位师兄。 她觉得自己脑袋有些短路,问完又觉得不可能那么巧。 “你坐会儿,我去房间拿。” 沈识寒看出她刚才的欲言又止,但她走得太快,没能拉住她。他肚子饿得快要叫出声,桌上那两袋零食是倪末一开始给他准备的,他每晚都要带宵夜来,就没怎么动过。 这会儿他随便拿了一个,剥开塞进嘴里,又冲房间里的倪末喊:“快递搬不搬?” 倪末适时出来,笔记本还他,他却又扔回桌上,“罚都罚了,带回去也晚了。” 倪末没忍住瞪他,他乐了。他觉得自己有点变态,就喜欢看倪末这副想发火又要忍住、最后只好动用眼神的模样。 “都旷工两天了,我待会儿抓紧给你提一提进度。”他说着转身,“快递搬进来放哪儿?” 倪末跟着他出去,到门口才憋出一句话,“别搬了,太晚了,你回去吧。” 沈识寒身形一顿,“你在赶我?” 倪末不会不识好歹,她猜他并不是来要什么笔记,只是来给她送资料。 “当然不是,是…我累了。” 沈识寒并没有被说服,“吃顿饭也这么累?我小舅还带你去干什么了?” 他刚才在门口等到她,第一句就想问这个。他没法止住自己的好奇心,以前他小舅跟人出去吃饭,他也会这么问,就想看看他小舅又去做了什么无聊的事情。 这回…他目的当然也一样。 倪末在沈识寒的逼迫下,已经学会第一时间就诚实回答他。 “去参加了一个金融会。” 沈识寒忽地又笑了,“很无聊吧?” 倪末这次却撒谎,“没,挺有意思的。” 沈识寒压根不信,“怎么可能?我还不了解他么?” 他不依不饶,她只好改口:“对,是挺无聊的。你快回去,笔记我不用了,你带回去。” 她身体力行地赶他,要是以前,沈识寒早甩脸走人,今天的脚却完全不听话。 他语气冷淡,“等我忙了,你想补都不行了。” 沈识寒看着单薄,等站到倪末身边,就显得很大只,他真正生起气来周身都是森冷的,倪末仰头看他,他低下头,隔得很近,火气都要溢顶了,却又忍不住去闻她身上的香味。 他越挨越近,呼吸不知是不是因为生气而愈发急促。 下一秒,倪末问他:“你什么时候要忙?” 沈识寒动作一止,脑袋又立即退回原来的位置。 他逼迫自己回神,仍维持生气的状态,“薇诺安马上进厂,你说我什么时候忙?而且现在几月份你不知道,马上期末考了。” 倪末只点了下头,“好。” 沈识寒看她又一次在自己面前走神,身体里像有什么东西打翻。 他忽然就不想看她,不想跟她说话,也正好成全了她,转个身就往外走。 笔记本爱要不要,快递箱子爱搬不搬。他只知道自己想走,还十分后悔来这一趟。他车子没能开进来,停在外头。一脚油门从头到尾,轰隆隆像在赛车。 他不想回家,可方向盘也不听使唤,车子很快停在家里停车库。 别墅区里安保严密,家家院子围栏都矮,他连门也不开了,直接翻进去,手被围栏硌到,他也不觉得疼,三两步跑进去,到门口,又停了下来。 一回头,就见不远处他小舅手里拿一把锄头,正用审视的目光望着他。 -- 第72页 李沛予原本打算睡了,可知道睡不着,索性出来锄草。锄头不知是被女儿还是外甥给弄松了,他还花了番功夫箍紧。正准备忙,就听见跑车声响,见人下车来,打算喊他,他却目不斜视地往屋里走。 沈识寒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提脚走向他小舅。 “大半夜干嘛呢?”他向来没大没小,对他小舅语气更是随意。 李沛予早适应,不答反问:“最近怎么都这么晚回来?” “…在附近拍东西。” 李沛予了然,他放下锄头,又将工具手套摘了,沈识寒看出来,这是有话要跟他说。 他隐隐有预感,下意识想转身回去,还没开口,他小舅先抢了一步。 “你跟倪末有联系么?” 他立时愣住,就听他小舅继续说:“乔伊经常找她,有没有偷偷让你接应?” 李沛予的笑让沈识寒意识到,他口中的“接应”只是玩笑话,不是认真。 他张了张嘴,“没。” 他跟倪末说谎,总故意要她看出来,因为她往往把他的话当真,而面对他小舅,他要尽力地不让他看出来。 他小舅心情似乎很不错,笑容持续到现在:“我昨天跟她提了发展的想法。” 沈识寒再度愣住。他忽然觉得有点好笑,他费了劲想从倪末那儿探寻的内容,现在轻易就从他小舅这儿得知。 “好事儿啊,”他也跟着他小舅一起笑,“她怎么说?” “她让我再考虑考虑。” 沈识寒抠着字眼,是他小舅提出来的想法,倪末却让他再好好考虑。 “考虑什么?” 李沛予默了默,说:“倪末很坦诚。” 沈识寒看书的时候喜欢留白,这句话的留白却让他读不明白,更没法喜欢。 “舅,”他弯腰拿起那把锄头,往土里随便铲了两下,“你以前要求不是很高么?怎么就…觉得倪末合适了?你们也没见过几回吧?” 他低着脑袋,想观察他小舅的表情,又害怕看见。 李沛予说:“我比较相信眼缘。” 他省略了不少话。他今天尤其想找个人交流,外甥或许不是最合适的对象,但此刻碰见了,也就说了。 要是换了他姐,他或许会告诉她,他跟倪末以前就有过关联,虽然那点关联在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并没有被他想起,但他潜意识里认为那顿饭跟平常不太一样。 沈识寒是不知道这些的,他又铲了两下,“那我算不算功臣?” 他指的是昨晚那顿饭,最初是由他促成的。他都快忘了为什么要约柴暃,只知道一定是被倪末气的。 他听见他小舅回:“算吧。” 算? 他捏紧了锄柄。 “从见她开始我就在考虑,只是那段时间很忙,没抽出时间,那次要是没去警局,我也会再约她。” 当然,倪末可能会拒绝。是因为警局那次帮了她,她才主动要请他吃饭。 他这番话听到沈识寒耳朵里,沈识寒只想到一个不太可能出现在他小舅身上的词,一见钟情。 也是,倪末不说话,单坐着,还是很吸引人注意的。对她一见钟情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他小舅继续说:“所以我告诉她,我已经考虑好了,只等她的意思。” 沈识寒握着锄柄不再动,“她怎么说?” “她说会认真考虑好再答复我。” 沈识寒明白了,怪不得她今晚心不在焉,是因为有比补课更重要的事情要考虑。 他竟笑了笑,“挺好的,乔伊也喜欢她。” 他把锄头一扔,终于起身,分明没蹲多久,腿上的麻却传去了全身。 他往外走,他小舅在身后问他,他挥了挥手,“作业忘带了,我得回去赶下。” 坐进车又不忘看向他小舅,“舅,祝你好运!” 那车子像踩了风火轮,呼啸而去。他动作飞快,下车先去学校后门花店,把里头的花全部包下。那店员看是那位葛朗台,以为他要买霸王花,却见他掏出钱夹,从众多卡里拿出一张来。 奖学金到账,并没有多少钱,但沈识寒认为自己太久没有挥霍,放肆一回不算什么。 他拉着一车花到了影厂,进去开始收拾,又把所有花都插上。新员工,新气象。别的事他不该管,他该好好准备欢迎薇诺安。 第35章 不期而遇 薇诺安的迎新会安排在周三,这天她刚交完最后一门课的作业。八分长的作品,她存了一份在手机里,沈识寒恰好想看,她便把手机递给他。 沈识寒坐在副驾,回身接手机时,目光与倪末的不期而遇。 倪末就坐在薇诺安旁边。薇诺安不太喜欢热闹,起初拒绝沈识寒给她办迎新会,然而沈识寒坚持,说这是厂里的传统,她不得不答应,周二又在微信上问:“我可以让Nemo陪我去么?” 沈识寒差点把手机盯出洞来。隔了会儿才问:“她来吗?” 问完直接把手机丢开。 他一天前去找过倪末,还把乔伊给带上了。 乔伊坐在客厅沙发上,吃着倪末给她哥准备的零食。她长一对兔牙,啃起饼干来咯吱咯吱,对比之下,旁边补课的两位十分安静。 沈识寒好像从来没有这么正经地给倪末补过课,但仍然没有耐心,倪末不理解的地方他直接跳过,快速切到下一个知识点。 -- 第73页 他当然是故意的。他不喜欢遗留,喜欢当场解决问题,好比他早上发消息给倪末,说这两天忙,意思是没法给她补课,但晚上他还是来了,他潜意识认为有问题要解决,但这个问题他想不明白。 所以他想交给倪末,然而倪末默认了他跳完一个又一个知识点的行为,并且没有像往常一样在页脚折一下做记号。 他无名指指腹有道伤口,是前一晚使力摁在锄头尖上留下的。他用指尖去按,倪末给他递来创可贴,他不接,只把手指给她。 他认为倪末得为这道伤口负责,然而她只是将创口贴放在了桌上,回头继续去看书。 他盯着倪末的手背不动,也对,他不小心打伤她的手,最后给她买药的也不止他一个。没有谁要为谁负责。 他有一刻像昨天那样想一走了之,但他认为走不是办法。 等补完课,他从乔伊包里拿出他从家里翻出来的本科教科书,准备给倪末念。 倪末并没有反对,她手里也拿一本同样封面的书,他念,她就自己复习。她看上去没有半点倦意,反倒是乔伊坐在他怀里昏昏欲睡,等手一耷拉,手里的饼干掉下去,彻底睡熟了。 沈识寒总觉得这晚有点虚幻,像缥缈的梦,而梦里的倪末始终不说话,他想做什么,她就由他做什么。 像电影里的某些场景,夫妻破裂,情人离散,只有到了最后一刻才会收起歇斯底里,相敬如宾坐着,知道彼此都有错,也知道没有挽留的余地,所以意外地进行了有史以来最平和的一次对话。 沈识寒觉得有点好笑,这一点都不符合当下的情形。 屋里空调打得不低,倪末也还是去房间拿了毯子给乔伊盖上,动作间碰到沈识寒的手,两人都一愣,又各自继续刚才的动作。 沈识寒认为倪末该跟他说点什么,但始终没有。到后头他不知道是真困还是假困,放下书歪头眯上了眼。 他宁愿就这么睡着,可花了很久的时间也没能成功。而倪末也始终没有叫醒他,更没有对他说什么或是做什么。 他最终还是睁了眼,抱着乔伊走之前,他问倪末:“厂里要给薇诺安办迎新会,你要不要来?” 她作为中间人应该来的,虽然厂里的人有很多种方式让薇诺安宾至如归,但有一个可靠的朋友在当然更好。 可倪末说:“我去不太方便,薇诺安不怕生,她可以自己去。” 沈识寒还记得她说这话时候的表情,他觉得有一点像他小舅,周到妥帖,用着很合理的方式拒绝邀请,尽管此前她也总是有无数的理由拒绝他。 只是往常她没有拒绝成功,而这一次沈识寒也没有坚持。 然而她还是来了。 ——手机上薇诺安的答复是:“我问过她,她说我需要她的话,她会来。” 她为了别人来的。 车里很暗,沈识寒压根看不清她,他收回目光,脑袋里却自发自动地将她的样子补了个全。 她的穿着打扮乏善可陈,不用花功夫就能猜透,但她的心思,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无从得知。 他无意中就把自己的所有信息都透露给了她,联系方式、家庭住址、教育背景、日常活动,乔伊还偷偷把他身份证给她看过,被他抓了个正着。 反观回去,他从其他人那里得知她的年龄、婚史、住址,但都是浅尝辄止,无法深入。中间像是蒙了一层雾,他从来没有试过去擦,等想擦了,又有些不合时宜。 他对着薇诺安的作业走了神。 车上的音乐很大声,跟这群学生一样新鲜时髦,有人问薇诺安学不学得来现象学,又有人问她怎么会想来中国学电影。薇诺安一一回答。 加长轿车开到大学城,没法再进去。他们下了车,跟另一伙人碰头,队伍愈发浩浩汤汤。 一路上他们揪着沈识寒不放,提醒他别忘了还欠他们一个惩罚,沈识寒想回头,看一眼让他得到惩罚的罪魁祸首,但他没有理由回头。 “你们尽管想,想好了我来罚。”他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进门径直坐到他们常坐的沙发上。 “罚什么?请客吗?我替他啊,正好奖学金没处花。” 说话的是比他们早来的林晓更。她刚结束期末考,知道今晚有迎新会,想着不能再做缩头乌龟,一早就等在了这儿。 沈识寒没有不看她,但眼神淡得聊胜于无。她是后悔的,后悔当时冲动,也后悔当时月光太好,衬得她从小喜欢到大的人比往常还好看,她昏了头,就又一次霸王硬上了弓。 另一方面,她又不后悔。她知道沈识寒是真生了气,但不会永远不理她。沈识寒自己就霸道,小时候总觊觎她的东西,她嘴上说不给,最后还是给了,而他自己的东西,别人连碰都碰不得。她故意当着他的面碰了几回,他好长一段时间不跟她说话,等她拿着家里爷爷淘来的字画给他,他又立马消气了。 所以这回她也带了个赔罪礼物,是两张书画展览的票。她知道他自己也能搞到,无论是一票难求的演唱会票,还是火热的赛事票,他总能第一时间买到。但她跟乔伊打听过了,他家里最近都没给他钱,他也没请厂里人吃饭,肯定穷。穷的时候他就不怎么注意这些娱乐活动。 他总是穷一段富一段,一般不怎么在群里出现,就说明他穷了。其实沈识寒近段时间不怎么出现,不止是因为钱,还因为没时间,他的空余时间基本都给了别人,但林晓更不知道。 -- 第74页 她先跟着大伙儿一起认识了薇诺安,然后见缝插针地坐到了沈识寒旁边,她小心翼翼扯他衣角,他挪开,她又跟过去。她一心想要道歉,没注意薇诺安旁边还坐了个人。 薇诺安尽量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影厂里的人都过于热情,一个换一个地过来对她表示欢迎,他们都爱喝酒,过来后要她一起,她委婉拒绝,有人放弃,有人却不依不饶。 那酒被递到面前,迟迟不被收回去,薇诺安正打算义正言辞地劝解,面前横过来一只手替她接了。 “我替她。” 薇诺安急忙去拦:“你不会喝!” 倪末把手伸远了点,“没事,我就喝这一杯。”说完一仰头喝尽。 她清楚自己的酒量,不会贪杯。只是酒精有麻痹作用,她想让脑袋里纷飞的思绪暂时消停一会儿,但一杯下肚,并没有起什么作用。 她掠去周边的所有人,去想李沛予的提议。她已经想了很久,但始终没有答案。他的说法是她往常没有遇见过的,别人都是问她能不能谈恋爱,或者做他女友,李沛予不这样说,他毫无逼迫感,又给够空间,他说他会百分百投入,但她不需要。如果真要试,那她是占了便宜的。 她在纠结,到底要不要占这份便宜。 面前天旋地转,她有点想吐,竭力稳住自己后,跟薇诺安说了句便去了厕所。薇诺安想跟过去,又被未来的同事缠住聊电影。 从库布里克到寺山修司,再到吴贻弓。薇诺安迟迟不见倪末回来,却见对面坐着的人忽然过来,他弯腰提起地上的空瓶子,“都是倪末喝的?” 薇诺安呆住,她并不知道倪末偷偷喝了这么多,忙起身往洗手间跑。 沈识寒紧紧跟在后头,他眉头紧蹙,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上回在酒吧,柴暃还跟他说起过一件事。 柴暃跟倪末是在酒吧认识的。那时候她大三,爸妈离婚,还发生了些别的糟心事儿,她试图去酒吧买醉,一边喝一边哭,喝到想要上厕所,她直接拎着酒瓶子去洗手间,就是在那儿,她见到了倪末。 “你知道我看见她在干什么吗?” 沈识寒沉吟着没说话。 “我看见她在拆马桶!” 柴暃知道倪末是喝醉了,见她穿得十分暴露,把自己外套脱下来披她身上,又试图把她带出去。但倪末很执拗,力气还十分大,反手一推,把她推倒在地,她撞在门上,额头上嚯一道口子。 她也气,但没办法放手不管,便出去找工作人员。那天酒吧老板恰好在,跟着她过去,他脑回路似乎跟别人不太一样,看清楚倪末在做什么,第一反应竟然是笑——毕竟醉酒的人他见过千千万,但拆马桶的还是头一回。他试图去劝倪末,劝不动,又换一个人,等所有人都劝遍了,倪末还是抱着马桶不撒手。没办法,最后报了警。 警察到了也没办法,只能费力把倪末弄出来,弄出来也不知道带去哪儿。老板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脱下自己外套,又给倪末裹了一层。既然没人领,那他就暂时接收了。他带着倪末往楼上走,柴暃不放心,跟着上去。倪末这时候清醒了些,回头看清老板的脸,伸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夏普是纨绔子弟,没少被女人打,但打得这么干脆利落的,倪末是第一个。 “你摸我胸。”倪末给出打他的理由。 夏普呵一声笑了,他虽然看着不正经,到底还是正人君子,他可没碰倪末,只是她醉得东倒西歪,他得把她给箍紧了。 但他这人不爱解释,还爱开玩笑,愈发将她抱得紧了,“我就摸了,怎么着?要是没人,我还能更过分。” 要不是柴暃在,他还真指不准能被倪末激得干出什么事来。后来在他个人休息间里,三人你看我,我看你,场面十分诡异。夏普觉得没有酒解决不了的问题,而且有他看着,他不会让倪末再拆马桶。然而还没开始喝,倪末忽然就哭了,他还愣着,对面柴暃也跟着哭了起来。 后面这段柴暃没说,她只草草做了个结论:“所以一定不能让她喝酒,她醉了就得拆马桶。” 沈识寒也不是不信,但真给他看见了,他还是受到了冲击。 从洗手间里薇诺安那句“沈,我需要帮忙”开始,他就知道事情不妙。 薇诺安说在最后一间,他冲进去一个急停,扶住门一时没动。 倪末确实是醉了,但醉法也确实别具一格。她蹲在地上,试图去掰开马桶盖,但薇诺安紧紧按着,没让她得逞。 她很少这么蛮横,也完全不怕脏,伸开了手试图去抱马桶底座,还没碰着,肩膀先被身后的人按住。 沈识寒示意薇诺安出来,他得以挤进去。他不能要求酒吧的洗手间干净到哪儿去,但倪末的行为始终在挑战他忍受的底线。 但很快他就没心思嫌弃,因为柴暃的说法很快得到了验证。倪末并不是要掀马桶盖,她是在四处找螺丝扣,企图把马桶拆了。 她脸很红,眼神迷离,一边挣扎他的禁锢,一边念念有词。 “我要找我的猫…”她低着头,膝盖一弯想要跪在地上,被沈识寒手掌给托住,随后摁着她回去。 “她不是怕猫么?”他只敢捉她手,不想去碰其他的,所以迟迟没把她弄出去。 薇诺安站在旁边着急,“Nemo喝醉酒就会这样,你…你把她抱出来吧,不然她不肯走的。” -- 第75页 沈识寒盯着倪末看,她似乎清醒得很,知道是他拉着她不放,便望着他,反手勾住他手指,“你放手,我的小猫不见了,我要去找她。” “我知道小猫在哪儿,”他冲她撒谎,“你跟我走,我就带你去看小猫。” 换到平常,他在这儿一刻也待不住,现在耐心却出奇的好。他试着松开她的手,随后张开了怀抱,行动与眼神间都带着暗示。 倪末顿了顿,似乎是在考虑要不要相信他的话。 沈识寒等了一会儿,又伸出手指刮了下她手背,“过来。” 等倪末两步蹭过来,他一点犹豫都没有,伸手将她紧紧抱住了。他想,骂吧,骂吧,他不过是要把她带出去。 她脸颊发烫,贴在他脖颈处,呼出的气息灼热。 沈识寒先带她去洗手,薇诺安负责洗,他负责扶着不让她摔倒。薇诺安用纸巾给她擦了脸,又帮她清洁整理了衣服。他盯着她看了会儿,忽然就没了耐性,直接把她带去了老板休息间。 他第一回 打电话给她念书,就是在这儿。露台上他躺过的沙发还在,只是没下雨,屋里还尤其热。 他开上空调,把倪末往床上丢,薇诺安帮她脱鞋,她不配合,嘴里还说着要见猫。 “沈,你帮我看住她,我去给她找醒酒汤。” 沈识寒没动,等房门被薇诺安关上,他坐到了床边。倪末试图起身,他伸手将她按回去,等她说话,他才知道她只是热。 她去脱那件外套,脱了好一会儿才成功,随手就往旁边丢。沈识寒接住,抖开又给她盖上,她要去扯,他干脆拉过被子整个给她盖严实。 她嘴唇很干,又热又渴,企图掀开被子,沈识寒却两手摁住被子边,不给她机会。 “别乱动。” “疼…” 他立即松了力,“哪里?” 倪末不说,只是扒开一点被子,去指刚才被他按过的地方,眼看她还要往下扯衣服,沈识寒又把被子盖了回去。 “疼就忍着。”他去看头顶的空调,开了与没开一样,他整个后背都汗湿。 倪末更被闷出一身汗,发尾湿了,脸热得更是通红。 “猫呢?还我。” 他视线从她干燥的嘴唇往上移,愈加烦躁,“哪有猫?你要猫的话我给你扔进学校小树林,一堆猫围着你。” 他一副凶悍的模样,倪末看着却笑了,她笑起来整张脸十分生动,还带着一丝促狭。 “你为什么总这么凶?” 好,很好,至少还认得出他。 “我哪儿知道?看见你就想发火。” 她脸红得有些异常,沈识寒不打算再为难她,松了手。 倪末也没再乱动,她认真思考他的话,过会儿说:“嗯,我一直不被大家喜欢。” 沈识寒一听怔住,她又说:“我很笨,别人会的我都不会,所以没人理我。” 她语气平和,说出的话却带有棱角一样,让沈识寒很是无措,他强装幽默,“是挺笨的。” “那你为什么还愿意给我补课?” 沈识寒被问住了,他不愿意细想这个问题,真要想,他也只愿意承认,他是为了让薇诺安进厂。 但嘴上又是另一个答案:“因为想扶贫,不能让你一个人影响整个社会的文化素养。” 他说着挨近,似乎是想看看这位“贫困人士”的睫毛有多长。 倪末往旁边躲,“你别靠我这么近。” 他却不听她的,呼吸与心跳纷纷加快,他觉得倪末的鼻子生得很好看,小巧挺秀,他想要捏一捏,但不敢轻举妄动,只被一股线牵引着,缓缓凑近她。 倪末像是知道他要做什么,忽地伸手捂住嘴巴。 沈识寒的目光跟往常不一样,可能是因为倪末也醉得跟往常不一样,他试图将她手掰开,她使了力气,他只好来来回回捏她指尖。他见她睫毛颤个不停,清水眼炯炯有神,有一刻他希望她是清醒的,这样她就能彻底推开他。 倪末没心思推他,她只觉指腹痒得厉害,松了手快速翻身,脸埋进被子里。她声音被闷住,“你别这样,我怕痒。” 沈识寒不动了,声音不自觉往下沉:“我不弄你,你过来,看着我。” 倪末不听,他也不说话,就那么等着,过了会儿,她转回身来,脸上还有被子印出来的痕迹。 “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这是沈识寒的直觉,他现在认为她不是为了薇诺安来的,而是来找他。 倪末确实醉了,但他认为她反而在这个时候才会说实话。或许喝酒也是为了壮胆,他猜她想说的话对她来说有些难以启齿。 他被她直直看着,好一会儿听她说:“你小舅说想跟我试一试。” “…嗯,然后呢?”他料到她会说这个。 “我觉得你小舅人很好。” 抛开古板、无趣、严肃一系列缺点,沈识寒承认他小舅是个很好很优秀的人。 “我很久没谈恋爱,而且我会惹很多麻烦。但是你小舅认为这不是问题。我觉得他很有意思,我上一次看见人读报纸,还是我姥姥。” 沈识寒觉得这跟他想象中的话不太一样。 只听倪末又说,“你应该比我了解他,我要答应他么?” 沈识寒像是被什么定住了,他仔细看着倪末的表情,只确定她喝醉的时候很喜欢笑,其他他想看见的,一丁点都没有。 -- 第76页 “为什么问我?”他语气生硬,一颗心彻底提了起来。 “我觉得你的意见值得参考。” “你自己怎么想?” “我当然是想答应。” 空调似乎终于发挥了作用,冷气一阵阵吹下来,沈识寒觉得浑身发冷。 他甚至觉得说话的不是他自己,“你喜欢他么?” 倪末并不迟疑,“我觉得我喜欢。” 顷刻间,他提起来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倪末却继续:“但是——” 他又屏住一口呼吸,一瞬不瞬盯着她,等待她转折的下一句。 “如果我决定跟他试,我们就不该补课了,你觉得呢?” 屋里静到只有空调运作的声音,隔了好一会儿,沈识寒忽然笑了。 或许她上回跟他提起林晓更,真正的目的并不是要告诉他,柴暃不会再联系他,而是为了她自己,为了现在。为了现在这句话,她一早就开始铺垫。 她想避嫌,不打算再跟他有任何牵扯。 她并没有做错,倘若跟一个人恋爱,却总要跟对象的外甥产生别的亲密联系,这确实很越界。 可这事儿又很扯,她要是跟他小舅交往,肯定避免不了跟他见面。 他喉咙干涩,想再一次确认,“你什么意思?” “我们是双方愿意补课的,现在我觉得不太合适了,所以想问问你的意见。” 沈识寒又笑了,如果他说他还想补呢?她是不是要换个说法说服他?或者干脆跟他小舅坦白,直接让他光明正大地给她补课? 他不希望任何一种可能发生,因为任何一种可能都让他不舒服。 他声音也被空调给吹冷了几分,还有其他地方跟着一块儿下沉。 他尽量说得轻松,表现出百分百配合她的样子。 “你不想补,就不补了。” 倪末得到他的同意,似乎松了一口气。 “还有念书的合同,是我违约,我会把钱转你。” 沈识寒发现她长了一张少见的刀子嘴,她的话翻译过来,无非是:以后也不要再打电话,最好割除一切联系。 他仍旧笑了声,“早知道你会先违约,那时候就应该同意你说的20万违约金,现在我还能赚一笔。” 赚一笔,他可能就不会像现在这样难受。 第36章 开心魔力 沈识寒没时间去惋惜这20万,他也认为没有什么可惋惜的。他们学院正式进入考试周,他认为自己该全身心准备考试。 他此前从未这么热衷过,每天带着书跟电脑去图书馆,其实没看进去什么,但周边人说他认真,他也不生气,任由他们调侃。 除了准备期末,他还频繁地跟薇诺安碰面。薇诺安从戏剧学院过来很远,他会开车去接她,但只接过一回,薇诺安就不肯坐了。她认为他开车不太靠谱,跟倪末给她的感觉一样。 沈识寒听到这个名字自动略过,低头继续跟她讨论剧本,很快又对着她画的分镜出神。 薇诺安很负责,也足够专业,两人利用休息时间在影厂看了部电影,沈识寒见识了她的拉片功底。 敲定剧本那天,他请薇诺安出去吃饭。薇诺安选择了一家面馆。 沈识寒此前在迎新会上走了神,没听其他人聊天,于是又冲着薇诺安问出那个老问题。 “你为什么想来中国学电影?” 薇诺安并不介意再解释一次。 “我6岁的时候在电影院看了一部中国电影,很多年之后我也没忘记。” “在中国?” “嗯,就在现在Nemo公寓附近,我们现在还会去那个电影院,不过Nemo都不记得以前带我去过,她不怎么喜欢看电影。” 跟薇诺安聊天是避不开这个名字的,沈识寒觉得自己也没必要回避,他先前略过,也只是认为那时候聊的话题并不重要。 “你们那时候就认识了?” 薇诺安点头,“那时候我们经常去她家吃饭,Nemo那时候跟现在一样,特别认真,每时每刻都在学习。” 沈识寒拿筷子的手顿了顿,他想起那天她说她太笨,没人理她,她脸上看不出难过,但有一种怅然。他以前总认为倪末是在假认真,后来他意识到,她是真的想学好,只是很多东西对她来说都太难了。 他很快回神:“你们是亲戚?” “不是,那时候Nemo在跟我哥谈恋爱,我跟我哥经常去她家吃饭。” 沈识寒愣住,“…你有哥哥?” “嗯,他叫Esben,下半年会来中国,我决定给他跟Nemo拍一组照片,Esben很…势利,说要收我费用,给友情价,只有Nemo说免费。” 即便薇诺安嘴上嫌弃她哥,但说起他时脸上神采奕奕,显然兄妹俩关系不错。 这让沈识寒对她这个哥哥很感兴趣。 “收费是什么意思?” “emm…你去看今年巴黎时装周的照片,扎小辫子,笑得最傲慢无礼的那个就是他。” 原来是模特,还是个顶级模特。 “那你哥肯定很帅了。” “我觉得还可以,feif说你比他好看,”她话锋一转,“但是Nemo想得跟我一样。” 沈识寒发现自己根本不饿,没有任何食欲,索性放下筷子,“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因为Nemo跟我哥恋爱,每天都在一起,我那时候没有朋友,喜欢跟在他们后面。”她意识到这个问题她已经解释过了,很快反应过来,“啊,你是说我哥跟Nemo吗?我不太清楚,但知道是Nemo追的我哥。” -- 第77页 沈识寒的手无处安放,最后又重新拾起筷子,挑起一筷子面送到嘴边,顿了顿,又重新丢回碗里。 “她还会追人?” “嗯,虽然从我来中国读书到现在,她一直单身,但她以前应该很会恋爱,我印象里她话没那么少,偶尔还会撒娇。” 她顿了顿又说:“像那时候我们去看《太阳照常升起》,因为她想回去写作业,就一直在拉Esben,想中途离场。我记得很清楚,因为Esben妥协了,看到一半我们就走了,所以我一直好奇后面的剧情。后来我们回了挪威,我想了很久电影的名字,有一次无意中看到,才看完了后半部分,我特别喜欢!” “所以Nemo算是我的中国电影启蒙老师,或者说,我对中国的很多印象都来自Nemo。”她笑了笑,“有一次她带我们去吃馄饨,她被烫到,Esben跑去外面给她找冰块,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缓过来了。就是从那时候起,我吃馄饨都会很注意。” 薇诺安发现平常很能说的厂长好长时间都没应声,认为他对这个话题没兴趣,于是转回他身上,“你为什么想要建立影厂?” 沈识寒当然不是对薇诺安的话题没兴趣,但越听越觉得闷热,猛灌两口冰饮才把热气压下去。 “大家聚在一起聊天,说着说着就当真了。” 薇诺安认为这很有趣,“我之前就听过你们,我们班不少人想认识你,还想加入你们。” 沈识寒笑了声,“是冲着林晓更的吧?” 薇诺安也笑了,“我看了晓更的作品,真的很厉害,我一直很好奇她为什么不来戏剧学院,在酒吧的时候就想问她,但她一直跟你在一起,后来我问了,她也直接告诉了我。” 沈识寒无所谓道:“不关我事。” 薇诺安却十分严肃:“Shenn,你好绝情。” 薇诺安不习惯喊沈识寒的名字,只喊他姓,这两天又换成英文。她之前在群里见过feif偷拍的照片,知道照片里的人长相优秀,气质也拔尖,起初只觉得眼熟,直到feif在群里喊出沈识寒的名字,她才想起来,这跟她关注的影厂厂长是同一个人。 也是这个人,让林晓更在高考的时候更换了志愿。林晓更家里开影视公司,她爸是戏剧学院的知名校友,起初身边人都以为她肯定去戏剧学院,结果却执意去了C大。C大是名牌大学,但在电影方面肯定不如戏剧学院。 林晓更为此跟家里冷战很久,直到她拿到高校生影像大奖,关系才渐渐冰释。 也是林晓更的作品,让名不见经传的影厂在电影学生之间有了一定知名度。 薇诺安以前不用微博,知道林晓更会在微博上发视频,她特意申请了账号去关注她。她的影像简洁利落,甚至有点冷酷,薇诺安以为她本人也是冷酷的,但接触之后发现她十分可爱。 那天两人聊了很久,林晓更还问她倪末跟沈识寒的关系——那天倪末喝醉酒,沈识寒照顾她,还送她回去,厂里人都知道——薇诺安认为这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便如实告知,说Nemo跟Shenn的小舅认识。 她看得出林晓更的醋意,又想起feif被同样一个人迷得神魂颠倒,愈发感慨。 这几天相处下来,薇诺安承认沈识寒有很强的人格魅力,但好像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此刻她冲着这位“罪人”义愤填膺:“她眼里只有你。” 沈识寒有些无奈。他跟其他人一样清楚林晓更的优秀,正因为清楚,才坚持要她拍,但她“心术不正”,还以此威胁,不怪他退而避之。 他也学薇诺安的语气,说:“不要八卦。” 薇诺安知道这不该是她管的事情,她笑着看了看表,问:“你是不是该回去了?” 刚过十点,沈识寒说还早。 “你不是该给Nemo念书了么?她这几天好像又失眠了,很晚的时候也在线。” 那晚迎新,薇诺安不仅跟林晓更说上话,还知道倪末跟沈识寒此前有过联系,两人显然比她想象的要熟悉得多。她不是故意要听他们说话,拿着醒酒汤进去前也敲了门,但他们似乎不打算避讳。 当时她来不及问,沈识寒送她们回去,她问沈识寒,他不说,她只好问倪末。倪末不知道她看见又听见了多少,事已至此也没再隐瞒,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跟她交代了。唯独掠去他们已经终止了合同关系这个事实。 薇诺安并不觉得这有什么,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不需要因为其他关系而影响自己的正常交往。 她猜这几天沈识寒因为忙才没有跟倪末联系,但今晚事情暂告一段落,她下意识认为他该去找倪末,倪末很需要他。 “你们这几天有联系吗?” 沈识寒并不回答,隔了会儿才问:“她以前也失眠?” “嗯,很严重。” “没去看医生?” “看了,但是吃药对她没有多大作用。她也试过很多方法,之前她忽然不失眠了,我猜她是找到了方法,但不知道是你,原来你就是她的药。” 沈识寒愣了好一会儿,“是吗?” “对啊,而且我觉得她比之前开心,我猜这跟你们每天联系有关系。”薇诺安向来坦诚,“Shenn,跟你在一起很开心,你有让人开心的魔力。” 沈识寒按捺住起身的冲动,“她就跟你说了这些?” 薇诺安没听明白,“什么?” -- 第78页 沈识寒没回答。他这几天坐立不安,手机一有消息他就有点害怕,干脆把其他人都屏蔽了,结果一直清净到现在。 倪末并没有把违约金转他。 现在按照薇诺安的说法,她也没有告诉她解除合同的事情。 他认为自己作为合同的另一方,需要去找她说清楚。他该把违约金要来。她不能赖账。 他把筷子一放,腾地站起来,“吃好了么?” 薇诺安不明所以,隐隐又猜到他的意向,“你要去找Nemo?那你去吧,我不会坐你车的。” 沈识寒提脚就走,钱也忘了要付,一路跑着回了小区停车场,上车后迅速点火,一脚油门往外冲。 第37章 公开透明 倪末听到门铃响的时候,以为是快递员上门。可一看时间,又确定不是。 那门铃很快就有了特有的节奏,这节奏也只有特定的人才按得出来。 倪末觉得可能是自己听错,她站在门边久久没动,直到手里手机震动,上面显示着准确的名字,她才相信这并不是错觉。 她没开门,先接通了电话。 “……” “……” 倪末听见他急促的喘息。 “聋了?来开门。” 他态度跟之前一模一样,语气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好像时空倒流,中间发生的事情缺失了。 倪末没动,他又催:“快点,外面好热。” 倪末挂了电话,伸出去的手又停下,过了会儿才开了门。 沈识寒看见倪末的一瞬间,确认她这几天并不像薇诺安猜测的那样不好。她穿一套薄荷色睡衣,头发柔顺地搭下来,脸色还算好,至少比刚认识她的时候好。 还有那种淡漠,一如既往地萦绕在她周边。 她只看着他,并不说话。 沈识寒从不知道自己能因为一个眼神就退缩,但他还没开始赌,不能打退堂鼓。 他确实是演技大师,心里想的一丁点都不会透露在脸上。 “看什么?几天不见就不认识我了?还是说还没酒醒?我只说请七天假,没说请七年,连老师都不记得了?” 他本该是来要钱的,但他认为这样并不体面,还是决定用原来的方法。他也不是故意要歪曲事实,他只是认为以这样的方式开场不会那么尴尬。 见倪末不动,他继续演下去,“真不认识了?”他作势转身,“那我是不是可以直接走了?” 倪末虽不阻止他,却迅速将门敞开了。 沈识寒见状立即两大步跨了进来,低头看她的时候,反手将门关上。 他身上因为跑了步拥有一团热意,倪末想起喝醉那晚,他似乎也是这样,像暖炉贴着,连气息也是滚烫的。 她并不喜欢这种感受,往前走了两步。 “你先坐会儿。” 沈识寒猜她是去换衣服,先前他来这儿,她从来没有穿着睡衣出现过。 他坐上沙发,桌上的零食已经被收走,另外堆上了不少专业书,有些乱,他随手捡起一本,还没来得及翻开,先看见落在书本中间的那管药膏。 他拿起来,瘪了一个小口,显然是只用了一两回。他下意识弯腰往桌下看,果然看见药膏的包装盒跟说明书。 他那天买好后还在门口站了会儿,把说明书掏出来,借了支笔在上面写字。 他知道他小舅也给她买了药,虽然不知道买的什么,但要是这说明书上有他的字,说明倪末用的是他这管。 他不认为这是好胜心,但药是他先买的,总有先来后到。倪末要是不用他的,道德上首先说不过去。 说明书看上去还维持先前的折叠模样,没有被拆开过的痕迹,但他认为很有可能是倪末拆开后又折了回去。 等了一会儿,他才去拆。拆开后,他先看见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再试图去找上面擦除的痕迹,他还想起涂改液,倪末用涂改液把他的字擦了也说不定。然而他什么也没找到。 说明书上没有他写的字。 他坐着没动,他确定自己没有生气,即便生气也是倪末明知道他很热,却不给他开空调。他想,他小舅果真跟他买的同一管药,放在一起必定会混淆,倪末只是随手选的,所以也不算违反道德。 这样想完,他却觉得更热了,像是有火在烤他。他坐不住,起身跑去厨房,从冰箱里找出饮料猛喝几口。这是他先前买来的,倪末没有喝也没有扔掉,他知道这不代表什么,但随着冰饮下肚,他好受了一点。 他拿着冰饮回去,在沙发上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倪末出来,她换了身T恤牛仔裤,头发也绑了起来。 倪末知道自己这身衣服换得有些久。 她这一周的作息跟往常一样,正常看书,正常睡觉,只是看不太进去,也睡不太好。 迎新会那晚回来,她到第二天才彻底清醒,跟薇诺安坦白之后,她去了洗手间洗澡。她并不爱收拾,但必须保持洗手间的干净,她去刷地板、刷墙砖、刷马桶,把整间都刷个遍。 洗好澡后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上去没什么不同,但她知道有什么东西要变了。 原本当晚李沛予约她吃饭,又因为临时有事取消。见面推迟,但她没有延迟时间回复他。将近凌晨的时候,李沛予开车到了她楼下,两人围着小区走了一圈,离开前他牵起她的手。或许不能用牵,应该用“执”,这个词更具郑重感。 -- 第79页 李沛予像是知道她这个决定做得并不容易,安抚她,也像承诺。 “不用太有负担,我先前说的话都作数,你有任何想法可以随时告诉我。” 李沛予比倪末大五岁,不止长了年龄,还长了些记性。他记性向来都好,沈识寒是记自己想记的,他则是无论对方紧要还是不紧要,他都会记下,甚至是对方父母孩子的名字。 他过于细心,这让他的助理省去了很多工作。也是这份细心,让他注意到倪末对山药汁的敏感,对物质的低要求,还有情感上的某种枯竭。 他不认为自己是趁虚而入,因为他清晰感受到,倪末在他身上寄托了某种情感。他只谈过一次恋爱,但在感情上并不盲目,几次约会下来,他确认自己对倪末有心,而倪末也不是对他毫无感觉。他从她身上感受到的情感不病态,她的积极是看得见的。 两个十分成熟的成年人,做下某种并不太成熟的约定,李沛予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也并不认为自己被占了便宜。 几年前他在佳士得拍卖会上拍下一块百达翡丽的腕表,这块表一直被他外甥觊觎,现在他送给倪末。 倪末的手腕很细,他郑重其事地给她戴上。表很贵重,他的话却很平凡,他说:“倪末,我很开心你能同意我的提议,希望我们可以相处得很愉快。” 倪末以前很喜欢戴表,看表也十分频繁,后来为了不让自己过于紧绷就摘下了,为此还适应了很长一段时间。现在重新戴上,她仍然用了几天来适应。 一周过去,她已经适应得很好,唯独不好的是这让她想起以前。她以前总是争分夺秒,所以每次看表都是在给自己倒计时。 刚才洗澡的时候她摘下了,现在换了身衣服,她也重新将表戴上。 蓝色的表盘,上面显示时间刚过十点半,她决定给自己十分钟,十分钟之内她把话说清楚。 她不知道沈识寒为什么不按事实说话,但这并不影响她下定决心。 她出来时脸上看不出什么异常,沈识寒一颗心却提了起来。他坐回沙发,从包里拿出教科书来。 “开始补吧。” 倪末没有像往常那样到他旁边,而是在他对面坐下。 “我们说好不补了。” 沈识寒掏笔的手一愣,随即抬眸,“你的暃暃果然说得没错,酒品极差,给人添麻烦不说,还完全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 “我说了什么?” 她眼神直接,沈识寒硬着头皮才能看回去。 “我跟你请假一星期,不补课也不念书,你不肯,说我违约,还说我要是真的请一星期,违约金改回20万。” 他盯着倪末,想把她脸上细微的表情看个清楚。可她像是一点不意外他说出的话,面色平静,好像一眼看出他在撒谎。 “还有呢?” 沈识寒的说谎能力登峰造极,现在却使不出来,他恼羞成怒,“你自己想!” 倪末很快说:“我记得20万是你说的。” 沈识寒一愣,他发现倪末并不像自己胡编乱造的那样,喝醉酒不记事。 但他不能承认,还得用质疑的眼神问她:“你确定?我怎么说的?” “是我要违约,付你一万违约金,你觉得亏了。” 沈识寒背上的汗渐渐冷却,“那你说说你为什么要违约。” 倪末这回顿了顿,“因为你小舅。” 沈识寒忽然笑了,她什么都记得,他觉得自己现在画个鼻子戴个帽子就能去台上扮演小丑。 可他仍然不想放弃。 他这几天唯一反常的地方就是看书准备考试,也没真看,他都在思考其他事情。 他想了很多理由,比如他老早就被扣了“正义青年”的帽子,那他得做好事。倪末睡不着,听他的声音才能入睡。他要是继续给她念书补课,就是在做好事。 他给倪末补课,自己还能复习,虽然那些知识他本科之前就看过了。 就算他现在不补,说不定以后他小舅也会让他帮忙补,虽然他小舅基本不会逼迫别人,但为了倪末说不准会插手。 …… 他就这样翻来覆去地说服自己,再加上薇诺安刚才那些话,他觉得他的理由足够充分,虽然大部分说出来很容易就会被反驳,但至少有那么一两条是拿得出手的。 如果倪末也认为这些理由成立,那说明他想得也没错。 他看着她,“如果你真心要跟我小舅交往,为什么要介意我跟你的合作关系?你出钱,我办事,不违法不犯法,我们的合同也具有法律效力,公开透明,我不觉得有任何问题,还是你自己有其他想法,认为这份合同会影响你跟我小舅的恋爱关系?” 他说起来义正言辞,细想还觉得很有道理,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话有多虚。 倪末似乎在思考他说的话,但明显想得太久了。 他又问:“或者你觉得这会影响我,影响我跟其他人发展恋爱关系?” 倪末一愣,“不会么?” “…还真可能会。”沈识寒决定换个思路,不一味地去说服她。他也发现自己很坏,几乎一刹那就想到了另一个理由,虽然这个理由像是在给倪末辅证。 “你的暃暃约好跟我吃饭,可能我真要跟你的暃暃恋爱了。” 他确定这话比他刚才说的一堆都有用,因为倪末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 -- 第80页 第38章 起起落落 他趁机添油加醋,“你的暃暃应该很喜欢吃醋吧?她可能比我小舅还更介意,不过她不是你好朋友么,她知道你失眠,学习不好,也还会介意我给你念书补课?” 倪末也觉得有些热了,她不喜欢吹空调,这回却主动开上。 她低着头不再看沈识寒,“她没有告诉我。” 沈识寒去找她目光,“那你跟我小舅交往,你告诉她了么?而且我今天才约她,她可能还没空出时间跟你说。” 他说完才发现自己重点放错,他应该把前一句放到后头问,这样倪末才会回答他。 倪末也确实只关注了后一句,正思考自己该说些什么的时候,对面的人忽然起身走了过来。 她坐的单人沙发,先前都是乔伊在坐。她一个人理思路的时候,沈识寒偶尔会去逗乔伊,他会把乔伊拎开,自己占据沙发,然后两人对打一顿,或者蹲在旁边,跟她开着玩笑。 这回他也是单膝着地,一手扶着沙发扶手,另一只手搭在膝盖上。他并不需要怎么仰头,就能跟倪末视线对上。 他从来都知道自己长相上的优势,虽然倪末说过她不认为他有多好看,但她并不习惯他对她示弱。她不习惯,他就偏要这么干。 他下巴搁上沙发扶手,手指捏着沙发罩上的褶皱,“不管我们怎么说的,我现在不想解约了。” 他不是没这么跟倪末说过话,但都是在讲故事角色扮演的时候。倪末听得很不适应,她低下头,看到他细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无意识点着,像是点在其他地方。 她别开视线,镇定下来。 “我们已经说好了。” 沈识寒仍旧自说自话,“你是不是觉得我之前都不愿意给你念书补课?确实,我起初是有点烦,把我时间都占没了,但我现在改变想法了,我就想给你念给你补。” 倪末知道他说话向来直接,但他往常都是说不耐烦的话,这回显然不一样。而且他说着话,还拿他那张清俊的脸去蹭沙发扶手,她经常洗沙发罩,但既然用了肯定干净不到哪儿去。 她认为他现在这副样子不太好,却不好说他什么。 她重新对上他的目光,“为什么现在想了?” 她知道自己不该问,因为这个问题并不重要,她只需要坚定自己的想法就好了。但问出去的话没法再收回来。 而这个问题对沈识寒来说很难,他回答不出,或者也不是回答不出,是不愿意承认,更不愿意让倪末知道。 他只好装作恼羞成怒,“你不是都记得那晚我们怎么说的么?” 他说他是为了扶贫,为了提高社会整体素质。这是胡扯,他自己清楚,但那时候的倪末醉了,他说什么她也不会反驳。 但现在没法搪塞过去,他只好又拿出另一个比较有说服力的理由,“上次在警察局你也问过我,我当时没说,其实你说对了,我给你念书补课就是因为钱,我很穷!” 他一身名牌,身上还喷很贵的香水,这话其实不具说服力。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倪末知道他花钱十分不节制,乔伊也说过他经常要用她的钱。 所以她认为这个理由是成立的,但她不能因此就改变立场。 “你也可以给别人念。” “谁?谁像你这么有钱能给这么高薪水?而且我不止要念,我还要补,以后补课我也收费。” 只要有钱这么一个正当的理由,沈识寒认为倪末会改变一些想法。 “而且我以后是你师兄,这个专业本来就冷,我作为学生有义务把知识传播出去……算了,这种使命感你不会懂。” 他话又变得不正经,手指捏了捏沙发褶皱,还想要去碰一碰倪末的袖口。当然也只是想一想,他努力克制住,最后只用力扯了下沙发罩。 他用余光去看倪末,她看上去油盐不进,背脊挺得很直,这跟他小舅很像,对,他觉得她跟他小舅越来越像了。 他小舅不会纵容他耍无赖,那么倪末也不会。 他以为倪末再不会说话,就在他打算再想一条理由的时候,倪末却开了口。 “如果你想给我补,为什么这一周都没有跟我说过。” 沈识寒听完发现自己过于自恋了,他差点以为倪末是在责问他为什么这么久不联系她,但仔细想了想,他知道是自己理解错了。 他犹豫了下,决定坚持那套说法:“我不是跟你请假了?” “你不是说我没有同意么?还说违约金改为20万。” “你觉得我会信?当时你喝醉了,而且20万我拿得出来么?你也知道我没钱,不然为什么要坚持给你念书?” 倪末像是信了他说的话,但脸上仍然没有什么起伏。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记错了。”她两只手交叠在一起,沈识寒并不知道这代表她心情有了变化,可能是紧张,也可能是其他。 她说:“我记得我说过要转你违约金,但是我没有,所以可能是我记错了。” 沈识寒彻底愣了,他觉得自己听明白了,却不太敢相信。 倪末继续说:“你也没有转20万给我,我也知道你肯定拿不出这么多钱,说明确实是我开的玩笑。” 沈识寒仍然怀疑自己听错了,嘴角却不受抑制地往上扬。 “就是你记错了,我从来不骗你。” -- 第81页 倪末不看他了,她总觉得他下一刻就要笑出来。 “补课的合同我会再拟一份,不能让你一直给我免费补。” 沈识寒当然是无条件听她的,他还有点恍惚,前一刻觉得没戏了,下一刻倪末却忽然松了口。 他继续捏着褶皱,蹭着沙发绒套,歪着脑袋看她,像是在质疑她话里的可信度。 倪末避开他的视线,他却一路跟着,致力出现在她视野范围内。 倪末想伸手把他眼睛遮住,还有那张略显无辜的脸,他只有故意跟乔伊闹的时候会这样,装疼或者卖惨,像一只皮薄馅多、一碰就会破的饺子。她想统统盖住,不让出现在自己面前。 但不能这么做,她起身坐到她最常坐的位置,翻出书来,“开始吧。” 沈识寒迅速跟过来,翻开书顿了顿,终是忍不住:“你刚才分明不信我,为什么又信了?” 倪末不看他,“没有不信你,是我知道自己记错了。” 潜台词是,她不是被他说服的,是她自己做的决定。 沈识寒并不在乎这个,他最在乎的是别的,“你不怕我小舅误会?” “为什么要误会?” 沈识寒并不知道,他自以为没什么说服力的话,其实说服了倪末,或者说为倪末找到了合理的借口。她认为他说得很有道理,她并没有做对不起别人的事情,合同可以说明一切,如果非要解释,那沈识寒只是她一个员工,她唯一的员工。 她伸手将书翻开,长袖T恤的袖子顺着手腕往上滑,手上那只表就露了出来。 沈识寒第一眼就看见并认了出来,他原本还想正经问一次,问她到底是不是真的答应了他小舅,现在也不用问了,表就说明了一切。 他忽地将笔一扔,“不补了。” 倪末看向他,他还往旁边挪了挪,离她远了一些。她看了看表,十分钟马上到。 时间她遵守了,可事情却跟她一早决定的南辕北辙。 她这会儿也没有心思补课,低头又看了眼时间,再看回沈识寒。 沈识寒余光注意到她,以为她要关心一下他的情绪,却听她问:“你跟暃暃约好哪天吃饭了么?需不需要请假?” 他听不出这话的其他意思,他只确定倪末一心只想搞撮合,甚至愿意牺牲自己的补课时间。 他心情起起落落,很不是滋味,也来了脾气。 “你管我?我要是临时请假,你就不给批了么?”他倒是更乐意她不批。 倪末却忽然正经,“如果你真心想约她,你想请几天都可以。” 沈识寒被她气笑了,“我要不是真心呢?” 倪末望着他,确认他脸色后才说:“这只有你自己清楚。” 倪末说完并没有挪开视线,似乎在等他表态,可沈识寒没办法表态,因为这就是个借口,他根本就对柴暃无意。 但还是得硬着头皮演:“这事儿能急么?你跟我小舅吃了那么多回饭,就不许我跟你朋友多约会几次?” 倪末别开头,视线下落,“我没那么说。” 沈识寒知道自己反驳成功,心里却仍然不是滋味儿。 他看着倪末的胳膊,还是没能忍住,倾身覆过去,指尖揪着她衣服袖口晃了晃,“我饿了。” 他确实饿了,但跟倪末表明诉求的目的并不是填饱肚子。 然而倪末并不理会他,“自己去冰箱找。” 他觉得倪末是嫌他烦了,语气听起来还有点恼怒。他揪着倪末不放,“我饿得动不了。” 他蛮横的本质不变,只是方式变了,不再那么生硬。 可倪末还是不理他,从桌子底下拉出一袋零食,只放到桌面,然后就不管了。 他仍然盯着她,总觉得现在的倪末气鼓鼓,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也可能只是他自己的错觉,但他发现自己好像不那么烦躁了。 他又拿着零食去逗她,让她给他开,倪末铜墙铁壁,仍旧不理他。 十分钟后,他被“赶”了出来。 他很难说清楚自己什么心情,好像可以随时哭出来,又好像可以随时笑出来。 他坐到车上,还记得做戏要做全套,给柴暃发消息。 “有空吃顿饭么?” 柴暃很快回过来三个问号。 他们只喝过一回酒,但沈识寒觉得跟她熟悉了几分,可以开开玩笑。 “不是想睡我么?” 柴暃也不知是不是学他:“…也没有那么想,毕竟吃不到的葡萄才是最好的。” 沈识寒认为这样最好不过。 “那不吃了?” 柴暃隔了会儿才说:“那还是吃吧。” 沈识寒觉得她十分勉强。他打开摄像头,仔细看着屏幕里自己的脸,开始质疑,自己就那么没有吸引力了么? 第39章 心思不轨 柴暃近段时间一门心思都扑在工作上,工作让她没时间想其他的,可哪怕闲下来一刻,她就开始胡思乱想。 同事说她这是离职前综合征,也可能是快离开祖国的怀抱,焦躁不安了。柴暃觉得有道理。 她这几天直接住在了公司,说是为了蹭加班费。同事知道她为了赚钱很拼命,却不知道她家庭条件其实很优渥。她爸妈离婚后各自也都发展得很好,但从上大学开始她就自力更生。 两年前她贷款在大学城附近买了套房子,想学倪末当“包租婆”,但买下来装修后,又忍不住自己住了进去。 -- 第82页 她从来不亏待自己,除去日常花销跟房贷,她是个标准的月光族。工作提成几万到几十万不等,她都能很快花干净。 她不想一直干销售,更不想带着别人干销售。也说不好是不是受了倪末影响,去年她好好做了一番规划,申请了巴斯大学的同传硕士,没想到真收到了offer。 虽然只去一年,学费却贵得要命,2万多英镑,折合人民币近20万。她买名牌包的时候一点不心疼,看到学费却差点哭了。倪末说资助她一半,她当然不能同意。 眼看开学时间迫近,原本她担心会舍不得,现在却恨时间过得太慢。 她最近还开始看肥皂剧,正对着剧情皱眉,收到了沈识寒的消息。 男神主动联系,她却激动不起来。等点开先前偷拍的照片,看了两眼,才找回些原先的心情。 虽然约好了,最后却没去成。那工作不是非要急着做,但提前做好当然更加稳妥。 她给倪末打电话,跟她抱怨了几句工作,最后说:“要不你替我去?我也不想爽帅哥的约。” 倪末没立刻答应,她又问:“是…跟李沛予约好了吗?” 倪末确实跟李沛予约好了,但约的是中午,柴暃跟沈识寒的则在晚上。 她之前并不认为沈识寒对她撒了谎,但真听柴暃说了他们要一起吃饭,又觉得不像真的。 她一时走了神,等柴暃喊了她,她才应了声。 “真约好啦?Nemo,你们…是已经在dating了吗?”她本来想用“交往”,话到嘴边又变成英文。 倪末觉得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但承认也并不算错。 “那算了,我自己去吧。”末了柴暃还不放弃,“你要是临时有空了,告诉我一声。” 柴暃像是有预知能力,约会当天倪末接到李沛予电话,说他临时有急事,得立即出国一趟,没办法一起吃饭。 倪末不懂他工作上的事务,只让他路上注意安全。 又问他:“需要我去接乔伊么?” 乔伊今天上午考完试就正式进入暑假,这也是两人约好吃饭的原因。 “吃完饭我就送她回去。” 李沛予笑了笑,“她其实更愿意单独跟你出去,我在的话她反而会拘束,她不喜欢我管着她。” 乔伊最近被她爸逼着准备期末考试,每天恹恹一张脸,连饭也吃得不香。她仍然立志考出倒数前十,可看到考卷就集中不了注意力,随便写了几笔就交了卷。 早上出门她磨蹭了一小会儿,书包比往常沉,这没阻止她活蹦乱跳地跑出校门。 她眼睛好使,远远看见熟悉的身影,来不及疑惑,就跑过去栽进人怀里。 “你怎么来了?”她被一把抱起来,急忙搂紧她哥脖子,“我爸呢?” “有事去英国了。”沈识寒觉得胖子沉了不少,又把她放回地上。 乔伊刚站好,就四处张望。她并不是不想见她哥,是还有另外想见的人,她往四处一瞥,很快就笑起来,急忙扯她哥裤腿,“是Nemo的车!” 沈识寒闻言立即回头,银灰色的牧马人,确实是倪末的车。那车子几次倒退也没能停好,刚往前打了一点,差点被呼啸经过的车子蹭到。 他一把捞起乔伊,大步子走去对面。就这么一会儿,倪末已经被卡在那儿一动不能动。 他挤进去敲她窗户,等车窗摇下,他迅速嘱咐:“下车,我来开。” 倪末来不及惊讶,焦躁的心情却在一瞬间被抚平,她下车来,带着乔伊坐去了后座。 乔伊兴奋地勾她手指,“Nemo,我以为你不来了呢!太好了,我老爸不在,我们可以去吃火锅了!” 倪末没立即回应,侧头去看沈识寒,他这段时间没去给头发补色,发根有些黑了,跟随他动作轻轻晃动。 这车像是区别对待,到了他手里就十分灵活,他也并不斯文,开窗冲外头喊了两声,前头的人让了路,车子也就顺利出去了。 倪末久久看着他,正要收回视线,恰好他回了下头,又快速看回前方。 “我姥姥让我来的,我舅没跟家里说你会来接癫子。” 他不痛不痒解释了一句,又问:“癫子想吃火锅,你呢?” 倪末对吃的不挑,只是对忽然要一起吃饭有点唐突,但感受到乔伊巴巴的视线,她反手碰了碰她手背,“听乔伊的。” 乔伊高兴了。她不是不许吃火锅,是她爸不让她吃太辣,她喜欢边吃麻辣边吃冰激凌,吃完就要腹痛。 好不容易她爸不在,她以为她哥要继续纵容她,他却只点了个鸳鸯锅,红汤选的还是微辣。 她不高兴,她哥也不来哄她,看着还比往常凶。她愈发觉得委屈,坐那儿不动,生着闷气。 沈识寒也不高兴,可能是上午那门《方言学》答得不太满意,也可能是柴暃忽然爽约,还可能是临时被派来接乔伊。 他这几天晚上也要考试,还被押着去给本科生监考,没能给倪末补课。晚上跟她电话,也只给她念书,倪末没让他再讲故事,他也没什么兴致。 他猜自己是被期末搞得懈怠了,心情才好不起来,不然也找不到其他理由。 他默默跟他家小癫子对峙着,谁知道往常总要跟他决一胜负的人,忽然就哇哇哭了起来。 他一看反而更恼了,只冷眼旁观,剩倪末在一旁无措,她不擅长安慰人,眼看周边人都看了过来,她急得只能看沈识寒:“你不要这么凶。” -- 第83页 沈识寒见她想瞪又不能瞪的模样,忽然笑了,“谁凶了?” 他不急不缓,而乔伊的哭声马上就要引起公愤,倪末劝慰不得,愈发着急,只好又看向沈识寒,“你快过来。” “过去干嘛?”他开始装蒜,坐着一动不动。 别人都在看乔伊,他却好笑地看着倪末,其他时候他早过去安慰了,现在偏要故意为难她。 倪末直接站了起来,伸手虚拉了下他屈着的手,碰到他袖扣,“乔伊只听你的。” 沈识寒看她脸都有点红了,猜她肯定对应付小孩没经验,又故意避开她的手,“安慰她我能有什么好处?” 要是换件事情,倪末肯定不上他的当,她也能甩手不干,跟他对阵,但公共场合她没办法。 “你先别让乔伊哭了。” 他优哉游哉,“那你答应我件事儿。” 倪末没时间跟他讨价还价,“可以。” 沈识寒忍住不笑,错开视线去看乔伊,还没说话,乔伊忽然就止住了哭声,又迅速看住倪末:“Nemo,我也有愿望…” 倪末一愣,要是早知道这样有用,她就直接问她,不必找向沈识寒。 她不觉得吃了亏,只是还没应声,对面的人先抢白:“没你什么事儿。” 乔伊不服,“跟你没有关系,Nemo都已经答应了你一个愿望!” 沈识寒现在倒有心情跟乔伊吵嘴了,还不忘把筷子往倪末手上敲。他现在十分注意力度,只轻轻戳她手背,倪末觉得痒,避开他,他又伸长了手直接戳她手腕。 倪末这段时间根本就没怎么吃,更遑论注意吃饭的方法跟时间,现在沈识寒又开始动用他的“筷子法”,她竟然还能适应。 一顿饭下来,她被戳了几十下,饭也吃下两碗。她去柜台结账,刚掏出卡,有手比她更快,“刷这张。” 倪末回头,沈识寒把手里钱夹示意给她看,“我小舅要是知道我让你付钱,我以后也别想从他那儿要到钱了。” 倪末认得李沛予钱夹,只是沈识寒的话有气无力,像是被逼着说出来。 她收回自己的卡,旁边乔伊举着相机在拍照,听完她哥的话还附和:“Nemo你不能让哥哥没钱,他说实在没钱,就要把我论斤卖了!” 倪末被她逗笑,紧接着就是“咔嚓”一声,乔伊把她笑着的样子拍了下来。 拍完还要让她看,她俯身凑过去,看清照片里不止有她,还有沈识寒,乔伊把照片放大,“Nemo,你牙齿好白呀!” 倪末没应,那照片放大的同时,她还看清沈识寒的脖子。 她忙站直,沈识寒注意到她视线,伸手碰了碰自己脖子,“往哪儿看呢?” 倪末眉头紧蹙,走近了去确认,“你过敏了。” 沈识寒却耸肩,“正常,吃辣了就会这样。” 他皮肤似乎很薄,也很敏感,显得那几个红疙瘩特别明显,这只是看得见的,倪末猜看不见的地方应该也起了不少。 乔伊也看见了,有些疑惑,“哥哥只对蟹过敏。”她不记得刚才吃过蟹。 沈识寒只低头看倪末,她起初只是皱着眉头,听了乔伊的话脸也红了。 “你怎么不说?” 她原本是没有点菜的,是沈识寒非要塞给她,她随手勾了一个,恰好就是蟹棒。 “没那么严重,吃了又不会死。” 见倪末仿佛更气了,沈识寒愈发看得津津有味。倪末为了看他脖子站得很近,她似乎还想伸手看看他衣领往下是不是也起了疙瘩,当然这只是他单方面的想象。 他不吝啬于给她看,稍微往下扯了扯,“…好像是痒起来了。” 他这话半真半假,起疙瘩的地方他有感觉,确实起了不少,但也没那么痒。他以前想吃蟹的时候,知道过敏也还是去吃了,顶多之后抹点药,隔天就好了。他这过敏并不严重。 但他表现出来的不是那副样子,他还作势去挠,被倪末伸手制止,她手就在他手腕旁边,并没有真的拉住他,他只好假装再要去挠,这回倪末的手终于握上来了。 她手心有点暖,手指很细很软,跟她看上去的冷硬样子不太一致。 “痒…”那些疙瘩还挺配合他,肉眼可见地慢慢冒出来。 倪末甚至觉得有些触目惊心了,她脸也因为懊悔而愈发地红,“去医院吧,我来开车。” 她松了手去牵乔伊,沈识寒想拉她,却又没那么做。他进一步确认自己有点变态,他知道自己没事,但就想看倪末愧疚又担心的样子。 他跟在她身后,到楼下去取车,见她真一副要去医院的架势,这回是真拉住她了。 “不用去,”他知道不让她做点什么,她肯定能羞愧个不停,便支使她去药店买药,“随便一个止痒的就好。” 等倪末买回来,他又笑了。除去好几管止痒的,她还另买了消除疤痕的药,好像认准了他爱美,不准身上留下痕迹。 他扯了扯衣领,先把后脖子露给她,“先擦后面。” 倪末坐在副驾驶,她犹豫了下,确认他自己确实擦不到,便抹了药膏帮他擦。 她没有乱看,但确定柴暃观察得不够仔细,沈识寒不仅锁骨那边有浅痣,后脖子上也有一些。她原本没有杂念,可无端想起柴暃先前说的,她说痣要是长在对的地方就很性感。倪末不觉得这有什么性感,只觉得他皮肤白,还很脆弱,即便是疙瘩周边,她碰一下好像就要出红印子。 -- 第84页 她快速给他擦好,立即收回手。 “好了。” 沈识寒转个身看回来,这回微微仰起头,把前头露给倪末。倪末努力忽视他脸部流畅的线条,把药递给他。 “你自己来。” 他不接,“我哪看得见?” 倪末也坚持,“这里都涂一遍,全红了。” “这里是哪里?”他试着摸了摸,像是真心发问。 倪末语气渐渐生硬,“全部,都。” 沈识寒不乐意了,“到底谁害我过敏的?” 他底气十分足,好像她欠他一百万,倪末在他理所应当的眼神中妥协。她想这没有什么,不过是帮他擦药。 沈识寒微仰着脖子,见她有些慢吞吞地倾身过来,忍住不去笑。 “要是给我写情书的女生知道你现在吃我豆腐,估计要上街游行了。” 倪末手指一顿,他说话总喜欢放大或歪曲事实,并以此为乐,她应该习惯了的,可只觉得血气全往脸上涌。 她不打算理会他,他却没完没了,“她们说我锁骨好看,你摸起来觉得怎么样?” 倪末又顿了顿,张嘴想说句什么,又生生忍住了。 沈识寒不懂得停下,“你是第一个。” 他这话说得不清不楚,容易让人遐想联翩。倪末控制住不去乱想,加快了抹药的速度,她并没有草草了事,而是把能看见的都擦了。 “好了。”她刚要收回手,沈识寒又把衣领往下拉了些,“这里还没擦到。” 倪末犹豫了,然而沈识寒一副坦荡的模样,她要是拒绝,反而显得她心思不轨。 她这回没再凑近,而是伸长了手,用指腹够着,沈识寒像是理解她手短,十分贴心地往前凑了凑。 倪末下意识想往后退,又生生止住。她快速抹了一遍,沈识寒又把胳膊伸了过来,“都给你擦了,省得我待会儿洗手了。” 倪末原本还很愧疚,现在却努力忍着不发作,他袖子一寸寸上移,她就一寸寸往上给他擦。 她不止是生气,还有些别的原因让她脸红。沈识寒也一清二楚,但他跟倪末相反,他反而被这个原因愉悦到了。 她低头给他擦,他就专心致志看她那张脸。她化妆后好像显得脸愈发小,或许所有人化妆都会显脸小,但他不知道别人的差异,只知道这样的倪末让他心情很奇特,就像上回想捏她鼻子,这回他还想捏她脸,即便她脸上没什么肉,肯定没有乔伊的那么好捏。 他忍住那股冲动,刚转念,就又想起这妆并不是为他化的,他好心情忽然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这人很喜欢打击报复,想到这里,倪末恰好涂完,他又指向另一个地方。 “哪里?”倪末不明所以。 “这里。”他随便指了一处。 那里分明干干净净,没有疙瘩,倪末却还是涂了,还特意涂了不少,甚至加大了力度。 他又装疼,“谋杀呢?” 说着,像是为了阻止她动作,伸手捏住她食指。 他起初只是用指甲蹭了两下,像在蹭她手指上的药膏,很快又一寸寸往她指根捏,最后将她整根手指捉住了。 倪末往外抽,他却不松。倪末脸又不受控地发红,她有些恼怒,小声地反抗,“擦完了。” 沈识寒像没听见,见她耳朵上的耳饰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漾,还有那块表,衬得她手腕愈发纤细。 他有一刻想上去都给她摘了,可看倪末从急得不行到放弃挣扎,拿狠厉的眼神质问他,他才找回些理智。 可也没立即松手,还摇身一变当审判官,“还戳不戳我了?” 这话把所有责任推给倪末,他之所以捉着她不放,是因为她别有企图,想欺负他。 倪末早见识了他混淆是非的能力,决定暂时配合他。 “不戳了。” 她感受到他松了力,急忙缩手,他却又倏然捉紧。 “真不戳了?” 倪末恼了,却怕后头乔伊听见,只能小声:“你快放开。” 沈识寒差点就要说“不放”,犹豫的时候,也确实没放。 最后拯救倪末的是乔伊,乔伊原本拿着iPad在看动画片,看完短短一集,也不见前面两人擦好药,她摘下耳机,看了一眼,就明白了情况。 “哥哥,你又在欺负Nemo!” 沈识寒回头的瞬间,倪末终于将手抽了出来,她手指发麻,忍住不发火,只听沈识寒悠悠哉哉回复乔伊:“就欺负,怎么了?做好准备,下一个就是你了。” “哼!”乔伊很是不屑,“姑妈说你就是因为这样,才找不到女朋友!” 沈识寒恼了,“再说一遍。” 乔伊趾高气扬,“你老欺负Nemo,Nemo也不会喜欢你!” 第40章 濒死的鱼 说错话是要付出代价的,乔伊被他哥治了一顿,就不吱声了,当然不是妥协,而是继续生闷气。 于是沈识寒发现,左边那个不理他,前面那个更是不说话。 他受不了这么安静,视线一斜,落到乔伊的书包上。他早注意到她今天的包尤其沉,鼓得像个西瓜。 他伸手拿过来,乔伊立即阻止,“不要碰!”奈何手不够长,还被安全带绑着,抢不回来。 沈识寒把拉链一拉,先就蹦出来一团彩虹色袜子,没折好,却是干净的,往里又掏出两套睡衣,两条裙子,两条儿童内裤,另外还有几盒糖,一包薯片已经被压得漏了气。 -- 第85页 他抬眼看过去,乔伊早心虚起来,她噘着嘴,“我不想回家住!” 沈识寒也早看透她想法,“那你想去哪儿住,大街上?” 乔伊嘴张了又张,她收拾东西时倒是干脆利索,真要开口还是不好意思。 她往前看向倪末,一副“望夫石”的模样。要知道,石头是不会说话的,沈识寒觉得他得帮他家癫子一把,毕竟这事儿对他也是有利的。 可正要开口,倪末先说话了。 “乔伊,你要不要跟我一起住?” 后排两人俱是一愣,乔伊很快反应过来,连忙点头,“要啊!可以吗,Nemo?” 她哥先接茬:“你东西都收拾好了,不就是想住去你的Nemo家?” 乔伊不想理她哥,却架不住她哥不给她面子,“你嫉妒我,Nemo让我跟她一起住,让你了么?” 沈识寒不得不承认,癫子的嘴皮子越来越厉害了,精准打击,以后怕是要和他一样优秀了。 他当然也不认输,“你问下她不就知道了?” 乔伊真去问:“Nemo,哥哥要是跟我一起住进你家,你愿不愿意?” 沈识寒知道倪末现在还在生气,肯定会反驳,或者干脆不回答,可乔伊打破砂锅问到底,她不得不开口。 “不行。” 沈识寒一听就乐了,他并不失望,反而因为倪末生他气而有点开心。 乔伊骄傲地冲她哥扬头,“听见了吧?Nemo不要跟你睡!” 沈识寒觉得这样子的乔伊也是十分可爱的,他也继续耍嘴皮子,“她现在是在哄你,怕你哭,才帮着你一起说话。” “才不是!” 沈识寒倒是还想继续跟乔伊吵,但知道玩笑开到一定程度要及时收住,不然倪末真要不理他了。 眼看车子就要到十字路口,倪末在红灯前停下,“你去哪儿?” 沈识寒知道是在问自己,要是下午没有考试,他很愿意把乔伊护送过去,并以很久没有补课的名义留下。 “把我放乔伊学校就可以了。”他车子还停在那儿。 倪末得到答案后就没再说话,到地靠边停下。乔伊见她哥真要走了,又有些舍不得,可她哥完全不看她,连倪末也跟着下了车。 倪末是给沈识寒拿药膏下来,还没递出去,沈识寒先开了口。 “没生气了吧?”这话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回说,他却是头一回心虚,“我闹着玩儿的,我跟乔伊就经常这么闹。” 这话也半真半假,他跟乔伊的闹法多种多样,这种捉着人手指不放的情况肯定有,但性质必定不一样。 他与人交往时很注意分寸,可一看见倪末就想逗一逗,觉得她就该被欺负一下,不然她老跟一尊佛似的,不说话也不笑。 倪末这会儿就是一尊佛,只是表里不一,她现在还心有余悸,心跳似乎还像刚才那样跳得飞快。 她漠然一张脸,沈识寒少见地有些急躁。往常逗她她生气,他不怵,可今天不一样,他这属于变相牵她手了。 他又走近一步,微微躬下腰,一张脸凑近,“要不你在我脸上画两笔,像乔伊那样给我画只王八?” 倪末不想他会靠得这么近,往后退一步,直接贴到了车身上。 “你画了,我还省得开车,直接四条腿爬回去。”他正经起来是很有蛊惑力的,也没有任何轻佻的意思,“你以为我抓你手干嘛?是要让你用药膏在我手上写‘王八’,‘鳖’的金文知不知道怎么写?” 他还真伸了手往车身上去,一笔一划打算写给倪末看,倪末差点就要回头,又生生忍住。 她不看,沈识寒又收回手往自己脸上戳,“那我在我脸上写了?你好好看清楚了。” 他真在自己脸上写了起来,倪末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干脆专看他的脸,她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无聊的人,无聊并不是指无趣,而是他的很多做法都要惹她生气。有时候还耍无赖,好像仗着这张脸就能为所欲为。 他确实是有资本的,倪末觉得不能多看,不等他写完,她把药递给他,“记得擦。” 她脸上又生动了起来,沈识寒知道自己这段没脸没皮的表演还是发挥了一定作用,他接过药,眼看她就要走,又伸手拦了下,“再考五天就放假了。” 潜台词是,他马上就能给她补课了。 倪末却还记得他说过,暑假反而没有空,她也并不主动问,这会儿也还是不太想跟他说话。 沈识寒不罢休,“晚上给你电话,那时候是不是就消气了?” 他这话是过不去了,好像得不到倪末的回答就要继续问下去。倪末却不想让他得逞,可他直直看着她,她不得不妥协。 “没生气。”这回再不给他机会,转身上了车。 倪末确实是生气了,但不知道怎么又消了。晚上电话里沈识寒又继续讲拉比特跟小红帽,还临时加了只小老鼠。 小老鼠乔伊被安排到了客房,不跟倪末住一间,但会去她房间蹭睡前故事听。 连续三天,乔伊都在倪末这儿听完故事才回去,每次她回去了,沈识寒也不急着挂电话。他虽然每天嬉皮笑脸,其实也没有那么开心,他知道自己有话想问倪末,可每每要开口又问不出来。 第四天,他趁着乔伊还在的时候问:“你要在Nemo家蹭住到什么时候?” -- 第86页 乔伊说:“我跟老爸说了!他说我可以住到他回来!到时候他来接我!” 沈识寒愣了愣,“他什么时候回来?” 乔伊这会儿用着自己的iPad,“他昨天说快的话明天,慢就是后天,Nemo说我可以在她这儿多住两天。” 这话意味着,李沛予昨天跟乔伊通过电话,而倪末也在旁边。或许她们每天都会通话。 沈识寒一时没说话,那边乔伊忽然高声:“老爸来电话了!” 电话是打到倪末手机上的,乔伊想去接,接之前跟她哥道别,“我去跟老爸唠嗑!” 沈识寒应了声,“那挂了。” 乔伊随即接起她爸电话,“为什么不开视频?” 李沛予连续忙了几天,声音有些疲惫,“还在外面,信号不太好。” 他知道这个点她们准备睡,所以这几天都差不多这会儿打来,今天耽误了会儿,也就延迟了些。其他时候他都是单独打给倪末。 他问乔伊:“今天有看书写字么?” 乔伊一听立即把手机给了倪末,自己抓过被子盖住那张圆脸。 乔伊当然是没有写,倪末却替她撒谎,“写了点。” 李沛予笑了声,“倪末,不要纵容她,以后她会把你当挡箭牌,到时候你也没法管她了。” 他用“以后”,好像他们一定会有结果。 倪末见乔伊闷着头不说话,猜她不高兴了,“确实写了点,就是不怎么认真。” 写总归比没写要好。 李沛予倒不计较该不该信,只跟乔伊说:“好好写字,等回去带你去度假。” 乔伊耳朵灵光得很,当即就掀开被子钻出来,“真的吗?” “真的,”李沛予的声音总是很温和,“晚上也要早点睡,不能赖床,早上要自己刷牙穿衣服。” 乔伊觉得烦了,“老爸你每天都跟我这么说。” “那做到了么?” 乔伊理亏,她又不想听了,忽然抱着倪末猛亲一口,故意换了种语气冲电话里说:“我这就去睡觉了父亲!”又朝倪末喊:“晚安,妈妈!” 乔伊说完就逃。倪末愣住,她不是第一回 听她说起这个词,但李沛予也在,就有些尴尬。 李沛予先说了话,“别放心上,她还不太懂。” 倪末笑了笑,“没事,乔伊很可爱。” 李沛予也笑了,“我这边差不多忙完了,后天上午的飞机。”他顿了顿,问:“过两天有空一起出去么?” 倪末并不意外,他先前就提过,甚至两人还确定了地点。 她爽快答应了,李沛予又说:“明天我让识寒去接乔伊回家,这几天麻烦你,她再不去上毛笔字课,她老师就要不收她了。” 倪末应了声,两人再聊几句,挂了电话。 倪末翻了个身,回头才发现乔伊忘了拿iPad,那上面显示电话已经挂断,她下意识想去看挂电话的时间,顿了顿又直接锁了屏。 沈识寒是第二天中午过来的,他只有这会儿有时间,进门发现乔伊有些奇怪,仔细一看,是头发没梳好。 乔伊已经几天没有编过辫子,头天倪末试过,但没有成功。不仅是编,倪末对扎辫子也不太熟悉。她自己扎得就很随便,总有碎发落下来。 她人就在屋里,沈识寒却不看她,只脑袋里勾勒,见她过来看他给乔伊编辫子,他才吭了声,“学着点。” 倪末不知道他辫子也编得这么好,速度快,样式也好。编完又提着乔伊的脚娴熟地给她穿袜子,边穿边逗她,乔伊笑得左歪右倒。 倪末忽然有些愧疚,对比之下,过去这几天她实在没有照顾好乔伊。 她也没法介入,因为沈识寒似乎不太想跟她说话,他看上去有点疲惫,也不像往常那样精神满满。 她索性去乔伊房间给她整理东西,沈识寒这时才去看她背影,等她进屋了,也没挪开视线。 他看了好一会儿,直到乔伊冲屋里喊:“Nemo,我要留一套睡衣一条裙子一条内裤在这儿,下次我就不用带东西来了!” 沈识寒听笑了,“你还想来蹭住?” 乔伊很是神气,“Nemo虽然不会给我编辫子,也不给我穿袜子,做的饭也不太好吃,但是她不管我!” “她还做饭给你吃了?都做了什么?” “排骨,牛肉,鸡蛋……”乔伊沉思着,“都做失败了,我尝了几口,她又点了外卖。” 沈识寒刚想笑,乔伊又说:“爸爸还打电话教Nemo了,可Nemo还是没有做好,我还在旁边帮忙呢!” 沈识寒笑不出来了,乔伊觉得她哥有点奇怪,第一时间拿了相机把他这副样子拍下来。 沈识寒不知道她搞什么名堂,伸手要去拿,乔伊不给:“你不能看!这上面有好多照片呢!” 沈识寒一愣,“Nemo的?” 乔伊点头,“我昨天把上次我们在火锅店里的照片发在我们班群里,她们还不信Nemo是我妈妈。” 沈识寒冷着脸纠正,“她还不是。” 乔伊却笑了,还连点着头,“所以我告诉他们她是我嫂嫂!” 沈识寒又愣住,“为什么是嫂嫂?” “因为那上面还有你呀,同学们都说你们好配的!” 沈识寒心情一瞬间有些奇特,“真的假的?” “真的啊,Nemo看着就比老爸年轻好多,跟你比较配。” -- 第87页 沈识寒不想笑,却忍不住笑了,“你老爸知道你这么说他么?” “我肯定不会告诉他的,他再怎么也是我最帅气的老爸!虽然Nemo比爸爸看着年轻,我跟同学说是嫂嫂,可在我心里Nemo还是妈妈!” 沈识寒发现李乔伊有点欠收拾,几句话就让他心情起起落落。 他恼得去抢相机,迅速点开里面的照片——做饭的倪末,看书的倪末,刚洗完头的倪末,甚至还有熟睡的倪末。 “你晚上都几点睡?” 乔伊不愿意承认,“我是起床上厕所才给Nemo拍的。” “演鬼片呢?不怕把Nemo吵醒?” “她跟你打完电话睡得很熟呢!” 沈识寒装作不高兴,“不管怎样,晚睡都不对,相机没收了。” 乔伊去抢,“不行!” 沈识寒不给,“谁给你买的?” “你买的又怎么样!我还要拍呢!” 沈识寒怕这回不拿走就没机会,任由乔伊怎么撒娇撒泼也不听。他还得赶回去考试,要是不急,他也不会拒绝倪末送乔伊,虽然他确实忍不住想要避开她。 他猜他这回考试考砸了,不是答得不好,是他自己提不起劲,他认为没有用好心情答出的题都少了点灵魂。 而那点灵魂是吃饭聚会补不回来的。周边人嚷着去酒吧,他也没兴致,出了考场直接开车往家跑。 到停车库没看见他小舅的车,进门问了句,他姥姥果然说是带着乔伊出去吃饭了。他知道,是去跟倪末吃饭。 “你不是见过几回么?觉得怎么样?跟照片上有反差么?” 沈识寒瘫沙发上不动,觉得很困,干脆闭上眼,“我哪知道?见几面就能看出一个人怎么样了?” 他脑袋里浮现倪末的脸,很快又摇了摇头,让画面消失。可下一刻,倪末另一幅样子又出现。 乔伊大概是对拍照产生了兴趣,昨晚他拿着相机看了很久,才把这几天的照片给看完。也可能是因为他看得太慢太仔细,还倒回去看了第二遍。 很多照片没有对好焦,但这样的糊度让照片里的人更具动态,他闭上眼了还能感受到倪末在呼吸。她穿那条鹅黄色的裙子,修长的小腿压在沙发上,看上去没有一点肉感。她的呼吸很轻,这么久以来,他几乎每晚都会听见,只是越往后,感受越不一样。 她捏笔的姿势也很特别,她手指很瘦,捏起来却很好。还有她的梨涡,他有段时间没见,照片里忽然出现,他又想起那天把豆子按进去,现在想来很后悔,他应该就用自己的手指,他不留指甲,所以一定不会伤到她。 还有一张,倪末刚洗完头,隔着屏幕他似乎也能闻到发香。他前段时间去超市买冰饮,不知怎么就去了生活区,在货架上他看到倪末用的那款洗发露,买了,也拆了,却始终没用。可每次去洗手间都忍不住要打开闻一闻。他猜他是买错了,总觉得闻起来跟倪末头发上的味道不一样,他也知道,单闻着洗发液并不能满足他。 他又想起另一张…… 他姥姥的话阻止他没完没了地想下去。 “你小舅说约好了一起出去玩呢。” 他不说话,只觉得自己是沙滩上一条濒死的鱼,翻个身是为了挣扎,为了活命。 老人家察觉到外孙的不对劲,“怎么回事儿?一考完就回来,是考砸了?” 他声音也恹恹的,“我会考砸么?” “那是怎么?失恋了?” 他捏着沙发罩的手忽地停下。他想起昨晚电话里倪末跟他小舅的对话,他发现自己以前可能对所有人都有误解,他以为倪末只有被他逗的时候才会说上一些话,其他时候都是沉默,他也以为他小舅对待任何人都用同一副温和的态度——但统统都不是。 倪末跟他小舅说话的时候经常笑,还会主动说话,他小舅也不刻板,甚至还很幽默。他们的沟通无比的舒服和顺畅。 他昨晚还是偷听了,他对此并没有任何道德上的不安,反而对他们的聊天内容感到不安。 他是喜欢度假的,但他也清楚地知道,他不喜欢倪末跟他小舅一起去度假。 第41章 天人交战 这一次出行,李沛予开了倪末的越野。 他们要去古镇,当地原住民多,还保留着石板路,且路窄,随时可能磕磕碰碰,倪末觉得磕她的比磕李沛予的划算。 李沛予没有拒绝,只是顺势提了一句,等回去的时候要把倪末的车开去保养。 他对周边的人相当大方,本人却很节俭,所以十分注重物资的延续。 他跟倪末聊车,努力把一些专业术语说得简洁易懂,倪末听了个大概,还听出不少乐趣。但忍不住想,如果柴暃在,或许可以跟他聊得更加愉快。 到地是两个小时后。酒店是李沛予提前让助理定的,两个标间。 乔伊往常就不爱跟她爸睡,会被严格控制睡觉时间,所以即便她哥睡相不好,她也更愿意缠着她哥,现在有更不会管她的倪末在,她肯定是要黏着她不放的。 中午三人一起去吃苏帮菜,靠窗就是河,摇橹船在河上来往。乔伊望着窗外不说话,以此表达对饭菜的不满。 倪末面前恰好摆一道面拖六月黄,汤里面那只蟹尤其大。 这很难不让她想起沈识寒,昨晚她也跟他通了电话,问他疙瘩有没有消,他说没有,问他有没有每天涂药,他还有些不耐烦,说她为什么每天都要问一遍。她当然是因为自责,但他问,她却不好回答。 -- 第88页 事实上沈识寒的疙瘩当晚就消了,可他就想对倪末撒谎,原以为这样心里会舒服一些,但倪末的关心总带着一种任务感,她关心他不过是因为疙瘩是她造成的,她得为此负责——这让他很不开心,语气也不受控地变得糟糕。 倪末当然也听出来了。他先前说考完试就有时间给她补课,可试考完了,他一直没提补课的事。 或许是离开学的时间越来越短,倪末迫切地想要多学一些,所以对补课十分期待,但沈识寒不提,她也没法主动开口。 她试图去给乔伊剥蟹脚,乔伊赶在她爸之前,阻止了倪末的动作。 她哥跟她说过,倪末不会剥小龙虾,那蟹肯定也不会。但她自知这时候不该提起她哥,只好说自己不想吃。 这样说完,开始一瞬不瞬盯着倪末吃饭,还时不时拿起筷子给她添菜。见她爸看过来,她才想起顺道孝顺一下她爸,给她爸夹了他不喜欢的响油鳝糊。 李沛予还是吃了。 这几天他都会找倪末吃饭,也带上乔伊。乔伊跟倪末的熟稔是他意料之外的,或许住在一起确实可以迅速增进感情。她们知道彼此吃饭的习惯跟喜好,乔伊喜欢吃辣,倪末总要给她点一份辣菜,倪末吃饭快,乔伊就在旁边提醒她。 这样下来,反而显得他在旁边有些多余。他也能感受到倪末某些时候会心不在焉,但走神的时间并不长,偶尔是对着虾,偶尔对着路边的气球,刚才是对着蟹。 其他时候她又十分积极,比如委婉地说服他带乔伊去买冰激凌时,还会给他带一支,他很久没有吃过,忽然尝一回只觉得甜,刚刚好的甜;她会主动跟他提起游戏,虽然她自称很久没有关注过,但显然私底下有做一些功课…… 他认为这样已经很好,凡事都需要循序渐进,他并不急。 他起身去买单,让两人稍等。 乔伊见她爸走远才把手机拿出来,聊天界面一连串语音,她一一播给倪末听。 “防晒霜别忘了,你的Nemo一看就不注重防晒,晒黑不要紧,很容易晒伤皮肤。” 倪末当然知道是谁的声音,可真听了仍然觉得意外。他心情确实不大好,对着乔伊说话也有气无力。 “记得拍照,睡前都发我,一张也不能少。” “想吃什么自己弄,她比你还笨,小龙虾也不会剥。” “吃饭的时候一定记得盯着她。” …… 倪末一条条听着,直到昨晚最后一条。 乔伊问:“我要跟Nemo睡,你还给不给我们讲故事?” 他只回一个字:“讲。” 可直到晚上十点半,倪末也没有接到沈识寒的电话。她出来前随手带了本书,这会儿坐在窗前桌边,拿着笔却看不进去。 她回头去看乔伊,乔伊正聚精会神看着动画片,俨然是忘了她哥说过要给她们讲故事。 她起身走了两步,又停下,过会儿才走到乔伊床边。 乔伊听到声音,摘下耳机,却听倪末问:“你是不是…该睡了?” 乔伊警钟大作,眼睛瞪得像铜铃,怀疑人生的同时不忘转起脑瓜子。 “哥哥还没给我们讲故事呢!” 乔伊生怕倪末会像她爸那样不给任何余地,赶紧点开微信给她哥打电话,按得急,直接打的视频。 又招呼倪末一起睡到她床上,倪末并没有拒绝,可莫名地有些心虚。 刚坐好,视频就通了。 屏幕上占满沈识寒那张脸。他刚洗过头,没吹干,发尾还有些湿。倪末接过iPad,仿佛能想象到水汽在他四周乱飞。 他视频时一定要完完全全地只给出一张脸,这让倪末捏着iPad的手像在蹭他。她不自觉将手往旁边挪了挪,仍然避免不了。 他看着仍然没什么精神,头发耷拉着,显出几分颓势。 可一开口又很凶。 “现在是一定要我主动给你电话了?” 倪末被凶住,她觉得这也不算给她的电话,顶多是给乔伊。但她没反驳,张了张嘴转移话题,“你往后面一点。” “干嘛?” 倪末学他不解释,单指挥:“往后一点。” 沈识寒被她的话蛊惑,当真把手机往前伸了点。 乔伊窝在倪末怀里,立即捂住眼睛,“你怎么不穿衣服!” 沈识寒虽然偶尔会被乔伊缠着一起睡,但洗完澡从来不光着膀子,倒不是为了避嫌,是他自己不习惯,这会儿没穿衣服是宿舍空调不好使,他刚洗完澡觉得热。 其实并没有露多少,就一肩膀,尚且接受了儿童性教育的乔伊却十分介意。 她一介意,倪末就不得不跟着介意。 她视线稍稍一偏,说:“我看你过敏已经好了。” 沈识寒这才明白她为什么要他往后,又急忙把手机伸回来。 “今天好的。” 倪末也不拆穿他,先前他撒谎她其实听出来了。他撒谎时语气会尤其随意,以彰显他的漫不经心,从而显露出真实性。她很容易就分辨得出来。 倪末不知道为什么不拆穿他,现在让他露出脖子,也只是为了转移话题。 可转移结束又没了话,她静静看着屏幕里的人,有一瞬间觉得沈识寒也在仔细看她。 两人就这样相对无言,直到乔伊将扑闪的大眼睛从指缝里露出来,问她哥穿好衣服没,她哥才动了动,谎称说穿好了。 -- 第89页 等乔伊挪开手,他又故意把手机往前伸,吓得乔伊忙遮住手,并大喊:“流氓!” 要是往常,这位流氓能乐此不疲地再逗她两三回,逗到她生气前一刻为止,现在却没心情。 屏幕里两张脸,他虽跟那张肉嘟嘟的脸说话,看的却是另一张。很快,他就没法正常跟乔伊对话,乔伊问他三句才能得到一句回应。 乔伊又恼了,“你在干嘛呀,沈识寒!你都不理我!” 他被逼回神,“不是在说话么?” “你都只看Nemo!” 他脑袋一嗡,笑得有些干,“什么眼神儿?我在研究你脸上又长了几斤肉。” 乔伊并不确定他哥在看哪里,但肯定不是在看自己,除了自己,也就只有Nemo了。 “我才没胖!你好讨厌!不跟你说了!” 乔伊钻进被窝,把脸放在倪末小腹上,倪末感受到了一种沉沉的肉感,她低头去捏乔伊,顺势就把微微发烫的脸避开了摄像头。 于是画面里只剩倪末的头顶,沈识寒别开视线,那股淡淡的洗发水味儿又自发地钻了出来。 他什么也没闻见,又像什么都闻见了。 他最近总觉得缺氧,偶尔怀疑自己是不是中暑了,以致于呼吸困难。他把下巴搁在桌上,上身呈现趴着的姿势,然后才看回屏幕。 “倪末。” 倪末还把脸埋在被子里。 “倪末。” 倪末觉得脸不发烫了,才抬起头。 沈识寒却还只是喊她的名字。 倪末不明所以,“干嘛?” “没…”他下意识否认,却没了后文。 他又默默看了一会儿,才随意扯了个问题:“这段时间有好好看书么?” “看了。”这话有些心虚,看确实看了,但效果显然没有他给她补课的时候好。 “等你回来,我给你出张卷子。” 倪末总觉得他现在有点不一样,或许是因为他脑袋搁在桌上,一说话,下巴就带动着整颗脑袋在动,像一只专心在吃树叶的短尾矮袋鼠。 她用指腹蹭着平板边缘,像在描摹他脸部轮廓,一时忘了回应他。 沈识寒也没再说话,两人又开始相望无言。 乔伊在被子里闷得透不过气,探出头来打破沉默,“你们怎么不说话?” 倪末猛然间反应过来,把iPad递回给乔伊,“你们说,我去洗澡。” 沈识寒看着屏幕里倪末迅速消失,一股巨大的失落感直直砸了下来。 倪末往常不爱说话,可刚才的某一刻,他觉得她有些不一样,可也只是那一闪即逝的瞬间,等她起身走开,他就又想起她在跟他小舅交往的事实来。 他忽然觉得全身无力,乔伊说什么他也没听清。 “什么?” “我说我明天开始不能再让老爸跟Nemo走在一起了。” “为什么?” “因为给你打电话之前,Nemo催我睡觉呢,肯定是被老爸传染的!我不能让她继续被传染!” 沈识寒好一会儿没说话,脑袋里在天人交战。 为了阻止自己,多给自己一些时间,他又跟乔伊确认:“Nemo催你早睡了?” “对呀,所以我才想起还没给你打电话,赶紧就给你打了。” 沈识寒想,人之初,真的性本恶吧。 “那确实会传染,一定得隔开了。” 乔伊用力点头,“不过老爸跟Nemo本来就没有很亲近。” “是吗?” “对啊!” “照片发我看看。” 沈识寒手机响了很久,全是乔伊发来的消息。他没有立即点开去看,而是先打开了相册,看刚才视频时他截下的图。 他把图片放大,隔着屏幕用手指去碰倪末的脸,才碰了两下,他立即关了手机,往桌上一扔,人往床上跑,拉过被子将自己整个裹住。 他一动不动,很快就闷出一身汗,心跳如擂鼓,怎么也降不下去。 隔了很久,他把被子掀开,起身把手机拿来,又重新盖上被子,这回趴着,半边脸埋枕头里,以偷看的方式去看照片里的人。 她一定喝了不少水,所以嘴唇没那么干燥。她穿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背带裤,T恤上有很俏皮的图案,脸很小,嘴角上扬,露出那两个很浅的梨涡。 照片里只有她一个人,沈识寒把手机拉进,呼吸越来越急促,急到他不得不闭上眼睛,嘴唇碰到手机前一刻,他转开头,整张脸彻底埋进了枕头。 可即便不看,脑袋里也有画面在晃。他思绪压根受不了控制,趁着画面失控之前,他猛地挺身起来,几乎是冲进了洗手间。 冷水浇下来,人终于平静了些。 接下来两天,他都没给倪末打电话。白天他去现场盯着拍片,回来后睁着眼躺在床上。乔伊自觉把照片发来,他也没点开看。他逼自己什么都不去想,也真的没再重复那天的画面。 隔天晚上,他接到乔伊语音电话,觉得不对劲,立即开了视频。 乔伊脸上还有眼泪,见到她哥,又忍不住开始抽抽搭搭。 “怎么了这是?” “老爸说要提前回去…” 沈识寒忽地笑了,“回来还不好,外面不晒?” 乔伊眼泪飙出来,“回去又要开始上课,还得每天写大字!” “你也逃不了几天。” -- 第90页 “我不嘛…”她又噘嘴哭得梨花带雨,“老爸走了,你不能来吗?你要是来,老爸就放心我们留下来了。” 沈识寒一顿,很快装作漫不经心地问:“我要是去了,Nemo会留下来陪你么?” “会啊!她说带我再玩几天,是老爸说只有我们两个不安全。”她哭得一抽一抽,“你这几天都不理我,是不是就不想来了?你要是来,我把所有钱都给你。” “不用钱。” “那你要什么?我的玩具?” 沈识寒笑了,“你把Nemo留住就可以了。” 乔伊止住哭声,“你是只想Nemo不想我吗?” “嗯,只想她。” 乔伊哇的一声又哭了起来。 第42章 风尘仆仆 李沛予能心无旁骛地度假,在倪末看来是不太可能的事情。她原以为他会时不时被工作电话缠住,事实上他比任何一个人都更具度假状态。 坐船,钓鱼,借酒店餐厅亲自下厨,认真听评弹,仔细看园林。他也鲜少拿出手机来拍照,只偶尔用相机替倪末跟乔伊留念。知道倪末不太喜欢后,干脆连乔伊也不拍了。 倪末原本莫名有些焦虑,在李沛予的感染下竟放松了不少。 两人的对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李沛予说,既然是出来度假,就暂时忘掉工作,适当地进行享受。 倪末忽然有些好奇,“你喜欢你的工作么?” 李沛予笑:“这个问题有点难回答,以前想过很多次。”他笑容淡下去,“尤其是乔伊妈妈离开之后,有一段时间没法正常工作。” “可能因为我没有抱着快乐的心情去工作,对工作不抱有目的跟期待,所以不会有特别大的心情起伏。” 倪末将他的话理解为他不喜欢工作,但实际上,李沛予的态度远远不止如此。 “你呢?以前工作的时候觉得怎么样?” 倪末尽量不去想以前,可只要一回忆,画面就历历在目。 “那时候想用工作来证明自己,也需要这份报酬。我又比较慢,要经常通宵,但又想有更多时间陪我姥姥,始终权衡不好,到后面就越来越讨厌上班。” 李沛予先前表示过,希望彼此可以最大程度坦诚,倪末认为这是迅速了解彼此的方法,没有反对。 “这一行压力一直很大,更不用说H司。之前我有想过,如果你不用去读研,我可能会建议你来跟我一起工作。” 倪末默了默,甚是严肃,“技术岗我不行的。” 李沛予见她真的思考了一番,笑出声来,“倪末,我一直有句话想跟你说。” “什么?” 李沛予顿了顿,在思考要不要说出口。其实是很简单的一句话,他觉得倪末忽然认真的时候很有几分可爱。可能是因为她无状态的时候偏多,一旦脸上展露了情绪,就会显得生动。 他笑了下,“我是想说,你不那么严肃的时候很可爱。” 倪末起初思考了两秒,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很快也笑了下,“谢谢。” 李沛予一听倒不笑了。虽然他并未抱着目的说这句话,但倪末的反应让他有一丝挫败。也可能是他的想法有失偏颇,但他仍然认为,如果倪末听到这句话后第一反应是害羞,他会更开心一些。 他对这次出行也并未抱有目的,但私心希望可以跟倪末更近一步。然而原计划的一周旅行,最终还是被助理的电话打断。 乔伊哭着不肯回去,他无奈,把电话打去给外甥。 外甥却说:“没空,导师抓我在学校做项目。” 话一说完,沈识寒自己沉默了。他已经在电话里答应了乔伊,也猜到他小舅会打电话来,他并不觉得自己需要掩盖什么,可一接电话,嘴就不受控制。 李沛予并未听出外甥话里的乔张做致,他认为外甥是过来的最好人选,但学业更重要。 “行,你——” 话没说完,被对面打断,“等等!我先问下老师。” 沈识寒确实去找了导师,也确实有项目要做,只是时间在一周后,跟现在并不冲突。然而他还是直接告诉导师,不打算参与这个项目,导师把他好一顿劝,未果,又好一顿骂。 在导师面前演完一出戏,他又回去找他小舅演。 “要去几天?给报销吗?” 他小舅直接给他转来一笔钱。 沈识寒对着手机屏幕发怔,看到钱他应该高兴才对,可只觉得胸闷。 他靠着凳子,好一会儿才点开手机把钱给收下。紧接着又点开了买票软件。 他小舅说只要赶在晚上之前到达就行,他买任何一趟都可以,但他认为太晚了看不清路,白天又晒,所以买了大清早的一列。 他不耐烦收拾东西,但现在时间不太够,他得准备好,明早才不用着急忙慌地赶时间。 一大早的高铁站里没什么人,他只睡了三个小时也不觉得困,到地后第一时间给倪末打电话。 倪末声音含混,显然是被他吵醒了。 “我到门口了,来接我。” 他所说的门口,是指古镇门口,出租车司机只把他撂这儿,他带着两个大行李箱,根本没法在石板路上拖着走。 路边有人用桶装着在卖花,他蹲旁边选,没两分钟,就把半桶的花儿给抱走了。人往行李箱上一坐,望夫石一样,盯着出口的地方。 -- 第91页 没多会儿,倏然站了起来。 他原本想先看人,可忍不住去看倪末骑的那辆小三轮。 等她掉头把车停好,人从车上下来,他视线就只跟着她走了。 他电话里催得急,倪末连头发也没来得及扎,只随便梳了两下,衣服裤子也是随便套的。原本出门就要走,又看见门口停的小三轮,跟前台打了招呼,前台要替她去接,她鬼使神差地拒绝,说自己会骑。 风里有当地早点的味道,倪末下车来,抚了抚被吹散的发。 沈识寒不动,她只好走过去,还没开口,那一大把的花就被塞了过来。 “给癫子的,你帮忙拿下。” 他说着转身把两个大箱子往车上搬,倪末也过去,正要把花往上面放,沈识寒忙拦住,“干嘛?” “这车没办法坐,你走路进去,我给你带路。” 沈识寒瞟了眼车子,“怎么不能坐了?我大老远来,你忍心让我走路?” 这车只光秃秃一个车斗,倪末不认为他会拉下这个面子坐进去,前面座位也不大,两个人会很挤。 “那你骑,我走前面。” 沈识寒当然不同意,绕过她直接上了前座,象征性往旁边挪了挪,空出半边位置。 他并不使唤倪末,单用一个眼神就让她上了车。 倪末靠着边沿坐,一丁点儿也沾不着他。 沈识寒也不让她往里,单坐着一动不动。他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该收敛,默默望着倪末,只看侧脸还不够,身子前倾要去看她全脸。 倪末原本对着路旁放空,但沈识寒的视线不容忽视,她将腿上的花拢了拢,“走吧。” 沈识寒仍旧不动,脸却靠她越来越近。 倪末往外倾,最终忍不住回头,“你要干嘛?” 她压根就没来得及洗脸,只用水抹了两下,被风一吹,脸上还有些干。 沈识寒当然不是要看她皮肤状况,他很轻地笑了下,“我看看是不是认错了啊,像我这么帅的人,出门在外很容易就会被拐骗了。” 倪末没有避开他视线,他笑起来很明亮,身上还有一股风尘仆仆的味道,她似乎能想象出他拖着这两个大箱子上车下车的恼火样子。 他凑得很近,身上那股青叶子味比往常淡一些,跟面前的花香混在一起,莫名地协调。 大概是还没睡清醒,她竟觉得他说得十分对,他随便冲谁笑一下,对方保不准真要把他拐骗回家。 沈识寒没注意到她失神,继续说:“你来接我,也不跟我对对暗号儿,我要是不看仔细点,真被拐了怎么办?” 倪末直直看着他,“看清楚了么?” 他被她眼神吸引,不自觉就摇了下头,又不自觉地凑到她边上,一点点往她脖子处挨。 她头发被风吹起来,发尾蹭到他脸上,连着发香也送到鼻子边。她应该自己带了日用品,还是那股熟悉的洗发水味道。 他昨晚梦见了她,梦里也有这个姿势,只是梦里的他胆子大一些,说放肆也不为过,动作出格,他甚至还说了不少出格的话。 但现在不是梦里,倪末也不像梦里那样迎合他。 她悬空了身子往后靠,说不上是不是生气了,“别闹,后面来车了。” 沈识寒并未满足,可倪末没有骗他,老长一声喇叭在身后响起。 他终于坐回去,煞有介事地把刚才的话接完,“嗯…虽然变丑了点,人还是那个人。” 倪末知道是玩笑话,也还是忍不住用手蹭了蹭脸。 沈识寒察觉到她小动作,心下一动,再次凑了过去,“脸上有东西。” 不等倪末反应,他已经伸手过去,在她侧脸轻轻捏了下。 “噢,看错了,是酒窝。” 他若无其事地退回去,趁身后响起催命的第二声喇叭,他捉住小三轮龙头,油门一加,把车子开了出去。 他猜这车快坏了,震得他手麻,整个人似乎也在发抖,以致于他不得不用力把车龙头握紧。 脑袋里像是长了柳絮,痴痴乱乱,恨自己动作太快太虚,都来不及感受那一下,只后知后觉地猜测她皮肤细腻,还很软,更多的,他没有思绪也没法去回味了。 其实他捏那一下很轻,倪末却觉得有点疼,不然脸上也不会火辣辣地发起烫来。 她把腿上的花抱起来,用力闻了下,又闻第二下。几次下来,心跳仍不见平复。她索性不闻了。 第43章 手足无措 这是他们来的第二个古镇,昨天下午刚到,只是李沛予还没来得及住,就被助理接走。 那房间被沈识寒继续用,他纠结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冲个澡。洗完才觉得那只发麻的手好了点。 刚换好衣服,外头有人敲门,听声音也知道是谁。 乔伊还在生她哥的气。她手腕上绑着只红气球,站门口仰头看着她哥,却看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气势。 沈识寒认为自己该讨好她,不是她,他也不会在这儿。 他一把将人抱起来,故意搭话:“谁给你买的气球?” “反正不是你!” 他笑着捏她的脸,原本打算哄哄她,可捏完愣了愣,说:“脸怎么这么糙?” “谁糙了!” 他看似还回忆了下,“Nemo的脸你比软多了。” “明明是我脸上的肉多!” -- 第92页 “可Nemo就是比你好捏。” 乔伊蹬腿,“你给我走!” 沈识寒笑个不停,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把人给安慰好了。 乔伊扯着手腕上的绳子,“老爸给我们买了好多气球,Nemo比我还喜欢气球呢。” 沈识寒脸色忽地僵住,“Nemo说的?” 乔伊在床上打滚,“对啊,她说她小时候学过一篇课文,里面有个人喜欢气球,她说她也想有气球,但是没有钱买,有一天她捡到了一只,可是被班上同学故意戳破了!等长大有钱了,她见到气球就想买。” 沈识寒好一会儿没说话,乔伊没等到她哥回应,翻到他边上,“昨天晚上我悄悄问她,上次我们去吃印度菜,你只给我买了气球,没给她买,我问她有没有生气,她说没有。” 沈识寒还有些不高兴,“然后呢?” “她说你后来另外给她买了,我问她是不是买了派大星,她说不止。你只给我买了一只,却给Nemo买了好多!”乔伊气呼呼,又努力说服自己,“但是我没有生气,因为Nemo比我喜欢气球,就应该给她多一点。我还问她喜不喜欢你给她买的气球…” “她说什么了?” “她说喜欢啊。” 这个答案并没有让沈识寒满意,“就没了?” “我问她有多喜欢,她想了好久,可是说了我也没明白。” “她怎么说的?” “她说跟喜欢气球一样喜欢,这不是没有回答么?我问她喜不喜欢气球,她说跟喜欢气球一样……” 沈识寒笑得肩膀发颤,“知道你为什么听不明白么?” 乔伊求问心切,“为什么?” 沈识寒一秒不犹豫:“因为你笨。” 乔伊当然是要打她哥,可她越打,她哥好像还越高兴。 等闹完,兄妹俩才出了门。 再见倪末,她已经把头发扎起来,化了淡妆,手上拿着乔伊的防晒衫。 乔伊穿上,拉住她手,“Nemo,我还想去拍汉服照。” 在上个古镇她已经拍过,还把照片发给了她哥,她自己很满意,可她哥说不好看,要带她重新去拍,她当然要拍到好看为止。 倪末没觉得有问题,抬头去看沈识寒,他耸了耸肩,“我无所谓。” 他原本对古镇没有一丁点儿的兴趣,但这回不一样,他撺掇乔伊去拍汉服,是有别的心思。 到店后他不急着给乔伊选汉服,眼睛全往旗袍上看。 乔伊很快就选好了,眼看倪末要去帮忙穿,他忙把人拦住,“自力更生,癫子自己长了手。” 说着把刚才看好的旗袍拿来,“朋友让我给她带一件,还要我试了给她看,我肯定试不了,只能你来了。” 倪末有些抗拒,“你直接拍照就好了。” “拍照跟穿起来怎么能一样?”他把衣服塞过去,不让她有反驳的机会,“快点。” 倪末转身进了换衣间,关上门后站着没动,回想沈识寒刚才的样子。 那副样子跟柴暃有些像,柴暃撒娇的时候就是这样。 她边想边将衣服换上,隔了会儿去开门,要拉却拉不动。 “换好了?”外头的人问。 “嗯。” “那我进来了?” 倪末不明所以,还没反应过来,沈识寒已经推了门挤进来。换衣间很小,两人将将把里头塞满。 沈识寒脖子上挂着相机,他举起来就要拍倪末,倪末十分局促,下意识伸了手遮住镜头。 沈识寒没动,脸还被相机挡着,却可以通过其他感官判断倪末离自己很近。他在外面等的那会儿,脑袋里想象了无数遍倪末穿旗袍的样子,进来后却不知道将视线往哪儿放,只好拿相机做借口。 他把相机往下移,只把自己眼睛露出来,倪末的脸有点红,碎发落下来,被别在耳后,对,她耳朵也生得小巧。 他咽了咽喉咙,说:“我拍了给朋友看。” 说着却放下相机,双手也垂下去,终于可以将倪末的样子看进眼里。可他不敢往下,只一味看她脸,只是看脸,也觉得有点难以承受。 倪末被他看得低下头,声音还算冷静:“出去拍吧。” 沈识寒却靠着门一动不动,垂着的手开始无处安放,等放去身后,他继续盯着她看。 试衣间完全封闭,不通风,他觉得自己是一根温度计,里面的红色液体在持续飙升。 眼看就要到顶了,面前的人忽然动了。倪末是要去拉门,他却本能地一把将她手拉住,语气生硬:“就在这儿拍。” 倪末要抽回手,他紧捉不放。他也不清楚自己要干嘛,视线定在她手上,很快就皱起眉。 “这是什么?” 倪末该把手抽回来,却在他出声之后放弃了挣扎。 她手腕上几个包,显然是被蚊子咬的。 “这么毒的蚊子?”沈识寒还作势摸了摸那几个包,又摁了摁,“疼么?” 倪末不自在地别开头,“不疼。” 沈识寒默默唾弃自己,他嘴就没这么笨过,可行动上并不示弱,又把她另一只手捉起来,庆幸的是,上面也有包。 他捉她手毫无道理,但有了蚊子包,就勉强有了理由。 他握着她两只手,心脏怦怦跳,还不忘思考他这种行为是不是十分越界,可倪末并没有完全地拒绝,她要是有任何厌弃的表现,他一定第一时间就松手。 -- 第93页 这么一想,倪末的手果真动了动,显然是想挣脱,可他却再次握紧了,还故意把她手拉高,放到自己眼皮子底下,煞有其事地说:“这不像蚊子咬的,像跳蚤。” 倪末亲眼看见了蚊子叮自己,却还是问:“怎么像?” 沈识寒像是接收到某种信号,忽然就放松了一些,嘴上也开始没谱,“说了你也不懂。” 他看过去,这回终于有勇气去看她,可只看了两眼,又看回她的脸。就这两眼,也让他有种犯罪的刺激感,脸跟着了火似的。 为了缓解心跳加速带来的不适,他手不自觉地一下一下按着倪末手上的包,力道还不小,眼看那几个包连带着倪末的手腕都被他摁得发红。 可仍然不松手,去看倪末的眼睛,直看到倪末别开头,他也继续看,等倪末看回来,他又适时避开,去看试衣间的墙板。 如此几个来回,倪末最终还是把手抽了回去。 沈识寒也不敢再牵,他该出去了,可脚不让。他俯身去捏她袖子,袖子贴身的,但她手臂细,还有绰余空间。 他装出一副认真的样子问:“质地怎么样?穿着舒服么?” 倪末往后靠,离他气息远一些,他却跟着往前一步,她整个人只好完全抵在墙板上。 “嗯,挺舒服的。” 沈识寒再次俯下身,势必要观察好布料上的花式和纹路。他挑的是素雅的一款,蓝点碎花,很衬倪末的气质。先前古代文学课他研究过旗袍,真要鉴赏,他不用专业词汇也可以拉出一段唬人,可现在一个词也没有。 他看她脖子,潜意识里想摸摸那里的花纹,可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却碰到领口处的扣子。脸也跟着凑近。 他似乎完全不知道也没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下一刻,脸就要埋进倪末脖子里。 他气息灼热,眼神迷蒙,鼻尖是倪末的味道,再下一刻,有手伸过来,指尖贴在他侧脸,轻轻将他脸推开了。 “就这件吧,你朋友应该会喜欢。” 沈识寒僵持着没动,倪末的手已经收回去,他却觉得还在他脸上。她指尖是凉的,动作很轻,像羽毛拂过,痒痒的。 “嗯…那就这件吧。”他低下脑袋,又有柳絮填进心里,堵得他手足无措。 最终,赶在倪末推开他之前,他从包里掏出一只防蚊手环,本想给她戴上,可连眼睛也不敢直视,转身开了门就逃。 接下来一天,他都没再跟倪末近距离接触。乔伊被迫堵在中间,失去了人身自由,很是不满意,半道上将她哥的手甩开,“快找个女朋友牵吧!” 这精准戳到了她哥的自尊心,于是直到晚上,乔伊的意愿都没被满足,她要往东,她哥就一定往西,专跟她作对。她找倪末求助,可倪末魂不守舍,好像跟着她老爸一块儿走了。 乔伊气到晚饭也不吃,躲在被子里看动画片。她图新鲜,在她哥房间睡,她哥进门来,她赶紧关了iPad,假装在睡。 沈识寒哄人是很有一套的,他也并不吝啬将撒娇这一套用在乔伊身上,乔伊最烦她哥撒娇,一边骂着“你好烦啊”,一边被她哥逗笑,甚至忘记了自己在假睡。 “真的有瀑布?” “啊。” 沈识寒提前做了功课,他对国内大大小小的景点没有兴趣,仅剩不多的一些兴致,留给了原始的大自然。 “可以在下面游泳吗?” “…得去了那儿才知道。” “可是我没带泳衣啊!” “买不就行了?” “不知道Nemo会不会游泳。” 沈识寒起身,“去问问就知道了。” 他认为跟乔伊的这一番对话十分有用,他又找到了不得不去见倪末的理由,他得去问倪末会不会游泳。 他理直气壮地敲她的门,等倪末来开门,他瞬间又直不起腰似的,到嘴边的话也忽然变了,“拿癫子的牙刷。” “她拿走了。” “…那就是别的什么东西。” 不用倪末的眼神表示,沈识寒也知道自己现在就是个傻子。 “我不能进去看看?” 倪末拉开了门,他侧着身子进去,故意地跟倪末保持着距离。 他嘴上说要找乔伊的东西,到了桌子边,又径直拿起倪末摊开的书,才看两眼就火了。 “这怎么都能错?”说到学习,他的底气就足了。 倪末走过来,去看他指出的问题,还没开口,他就把书丢回桌上。 “把这个知识点默写一遍。” 他语气不容置喙,倪末只好拉开凳子坐下。 她写,沈识寒就在旁边盯着看。两张凳子挨着,沈识寒觉得这凳子太大,影响他监考,他只好整个身子朝着倪末覆过去。 起初看她写的内容,再去看她的字,虽然总倒笔顺,但字确实很漂亮。渐渐地,视线偏离到她脸上,她专注的时候下颌线总是紧绷,眨眼的速度也快一些,似乎在思考,或者是在尽力消化知识。她一眨眼,睫毛就跟着闪,像两把扫把,努力扫,也没把沈识寒那点肮脏的心思给扫干净。 桌子靠着窗,窗外就是假山,流水淌下来,哗啦声掩盖了沈识寒加速的心跳声。 他认为拥有自制力是人的基本素养,可他现在完全没法自制,他看见倪末脖子上也被蚊子咬出一个包,就特别想伸手按一按,可脑袋也跟着凑过去。 -- 第94页 等靠得越来越近,他听见倪末落笔的“唰唰”声停下,他也该立即停下,可后面像有手推他,眼看下巴就要搁到她肩上,余光瞥见倪末抬起了手,他立即想起白天在试衣间里,她就是这样推开他的。 他觉得被推开也不错,至少倪末的手会碰到他的脸,可忽然间他就心虚了,忙往后退。 倪末的手就这样悬在半空中,沈识寒觉得要是他晚一步,她就要蹭到他的脸。他又开始自恋了,她这个动作不像是要推开他,更像是要捏他的脸,就像他早上捏她那样。 但他来不及辨认,为了掩饰慌乱,他着急忙慌地伸手扯了扯她鬓边的碎发,“这得扎起来,不然影响看书。” 说着又否定自己,“算了别写了,出来度假用不着学习,不差这么会儿。” 他说完起身,顺手就捉住窗前那只红气球,“这个,癫子是要我来拿这个。” 他几乎是跑出去的,到了门口才回身,“明天要去游泳,你早点睡。” 他前言不搭后语,人先走出去,反手要去拉门,一个用力,那红气球卡在门缝,“嘭”一声,直接被他夹爆了。 第44章 排列组合 瀑布在山里,沈识寒一直将车子开到不能开为止才停下,然而导航上显示距离目的地还有1km。 除了走路没有别的选择。 倪末正要下车去,被乔伊拉住。 “哥哥,我们是不是要先换了衣服再去?待会儿都没地方换衣服了。” 沈识寒昨晚就没睡好,今天更是心不在焉,压根没考虑到这一层。虽然还不确定能不能游泳,但先换上泳衣总归更稳妥。 他先背了包下车,留她们在车上。 泳衣是沈识寒一大早起来去市区买的,乔伊要求了样式,问到倪末,倪末第一时间拒绝,说不怎么会游泳,沈识寒嘴上应了声,却照旧给她买了。 跟不喜欢被别人看着吃饭一样,沈识寒说自己也不喜欢别人看着他一个人游泳,而且,他既然算她半个老师,就有教她游泳的义务。 倪末现在不怎么拒绝他的提议,因为她知道拒绝并没有什么用。 乔伊手腕上仍然绑了只气球,跟昨天沈识寒挤爆的那只一模一样,因为老在面前晃,导致倪末始终不在状态。 她帮乔伊解下来,再去帮她换泳衣,等换好了,乔伊下车去,她才给自己换上。 沈识寒在任何事物上的审美都不低,也将尺度拿捏得很好,倪末换上后并不觉得尴尬。只是随手翻了下标签,价格吓人,质量却不太好,拉链拉了很久才拉上。 她背了包下车,沈识寒竟已经换好了。他虽然穿着前卫,但鲜少将小腿露出来,倪末刻意地不去看,牵着乔伊往前走。 四处都是高大遮顶的树木,知了叫个不停,却显得四周分外安静。 倪末的心绪刚舒缓下来,头顶忽然有什么东西一压,刚要抬头,旁边有人一阵风似的跑过。 “虫子啊!”沈识寒回头指着她头顶。 乔伊第一时间甩开倪末的手,往她哥身边跑,剩下倪末停在原地。她伸手要去捉,沈识寒出声阻止,却没来得及,倪末已经取了下来。 …是片树叶。 “没劲。”沈识寒很是失望地走回去,把树叶夺走,“就不能配合一下?” 说着就用树叶去刮倪末的脸,他动作并不亲昵,故意透着一股恶趣味,刮完一下不够,还要去刮第二下,为了隐藏自己的心思,还跑去前头刮乔伊。 乔伊一边跑一边闹,笑声震得头顶的鸟惊离树枝,在头顶打着旋儿。 等再回头,沈识寒动作跟眼神都不一样了,先是刮倪末的耳朵,倪末稍稍偏开头,他又去刮她脖子。 刚才他还会说几句玩笑话,现在一声不吭,叶子刮在哪儿,他就看哪儿,额头,鼻子,脸颊,最后是嘴角。 他动作很轻,越是轻,倪末就越是觉得痒,她只觉嘴唇上像有什么东西爬过,全身也像是过了电流。 她实在受不了,就去捉沈识寒的手,翻来覆去只会说那两个字:“别闹。” 沈识寒早失了神,她不让闹,他就偏要,她声音也跟往常不一样,他听出一丝丝放纵,心脏像是被戳了一下,不自觉就俯下身去看她。 她带了棒球帽遮阳,鬓边已经湿了,因为喝了水,嘴唇上也有些湿。 沈识寒一寸寸挨过去,头顶的蝉似乎一瞬间都失了声,他什么也听不见,眼睛里只有那张小而白的脸,他还想去牵倪末的手,不止是简单地牵,可他今天偏戴了副平光眼镜,他伸手要去摘,还没碰到,身后传来乔伊的声音。 乔伊并没有说话,她只是摘了片树叶放在嘴边吹,吹得不成调子,那调子还有几分好笑,立即就打破了所有氛围。 沈识寒退回去的前一刻,差点就碰到了倪末的鼻子,也是那一刻,他低头发现了倪末要来推他的手。 他有些不高兴,又用手里的叶子去刮她手背,但也只是手背,他再不敢去刮她的脸。 他觉得没劲,一把将叶子扔掉,去捉乔伊。 有水声越来越响,再往前不久,就有小小一个瀑布出现。白色的水花往下落,砸出不深不浅的一洼水。 乔伊水性好,戴上泳镜就要往里走,沈识寒急忙跟上,寸步不离地跟着。 倪末没有跟过去,拿了相机给他们拍照。 -- 第95页 沈识寒在边上冲她招手,她猜他不至于那么无聊,可真过去了,还是被他一把拉进了水里。 这水的深度对乔伊来说能自由地游泳,对成人而言就有些施展不开。所以沈识寒这位跃跃欲试的游泳老师并无用武之地,而是成了乔伊的看守员。 等乔伊玩累了,爬上去坐着休息,他才有机会拉住倪末,无非是朝她身上泼水,再拿着相机近距离拍她。 倪末被泼得睁不开眼,等抹了两把脸,见沈识寒不说话,只一味看着她,她下意识避开他视线,转个身要往外走。 却听身后沈识寒慌乱的一句:“蛇!” 倪末一愣,以为他在开玩笑,可还没反应过来,腰上就多出一只手,将她整个箍住,然后带着她往反方向跑。 沈识寒动作很快,可被水阻拦了速度,他又心急,导致他压根走不稳,倪末将他手从腰上拿开,“你先上去。” 沈识寒心惊胆战地看着她,见她一脸云淡风轻,忙去拉她,“没骗你!” 倪末笑出来,“我知道,我看见了。” “那你还不上来?” “没事,是水蛇,不咬人。” 原本乔伊被他哥吓得连连往外跑,听倪末一说,又跑了回来。 “真的不咬人吗?” 倪末还往里走了两步,“不咬人。” 乔伊回头冲她哥招手,“Nemo说了不咬人,而且它在水里,你站在边上它也咬不到。” 沈识寒站得远远的,仍然一动不动。 “我知道它不咬人,我…我只是想去上个厕所。” 他说完顿了顿,才转身往外走。可觉得后脑勺发烫,走到一半又回头,眼睛一定将人看住,人也跟着定了下来。 倪末正在冲着他笑。 他知道她是在笑他胆小,他也觉得这有点丢脸,可倪末笑了,他觉得丢脸也无所谓了。 他快步走回去,“你笑我?” 倪末摇头否认,想忍住笑,却没能成功。 沈识寒见状也跟着笑,朝她伸手,“过来。” 他一副要打她的模样,倪末知道他不敢再下水,后退了两步。 沈识寒连蛇的照片都看不了,可还是迈进水里,他也说不好要干嘛,只是本能地跟着她。 直到倪末捞起一捧水打在他身上,他才有了行动。她动作很轻,那水也多半在中途掉回了池子里,可他像是被糊了脸一样,几步追过去,捉起她手,也把水甩她脸上。 他骨子里有股破坏欲,总想看倪末被他欺负得不行的样子,他一点不留情,不断地把水往她脸上身上泼。倪末原本只是想用水阻止他跟过来,或者也只是想逗他一下,他反应却十分大,她只有一只手能挡脸,压根招架不住,往后退的时候,脚下被石子硌了下,人一下没站稳,整个地坐了下去。 沈识寒没来得及拉住她,听她倒吸一口气,忙跟着蹲下去。 “伤到哪里?” 倪末脸上还有水,摇头的同时,伸手要去擦脸,可有手比她更快,她人立即不敢动了。 沈识寒先把她眼睛边的水给抹掉,再去抹脸上的,倪末往后避了避,他手也跟上来,仔细给她擦干净。 倪末不敢再动,是因为沈识寒另一只手在她身后扶着,她要是往后,只会贴他手臂跟近。 “可以了。”她小声地阻止他。 沈识寒也听话地停下动作,又问:“伤到哪里?” 倪末摇头,“没事。” 沈识寒并不信,“这儿?” 倪末刚才没来得及脸红,这会儿他手试探性地在她腰上按了下,她脸立即烧了起来。 沈识寒是用手背碰的,他也不是想做些什么,是知道倪末即便伤了也不会说,只好逼一逼她。 “到底伤哪里了?” 倪末将膝盖屈起来,“脚趾被硌到了。” 她说着就要自己去摸,是怕沈识寒要看,可她低估了沈识寒的速度,他果真就先一步捏住她脚踝,她忙拦住他,“没事,就是破皮了。” 沈识寒跟没听见似的,将她小腿托起来,还没看清楚,就听倪末忽然喊了声:“蛇!” 他猛地将倪末的脚丢下,起身后连连后退,他慌乱地看着水底,可除了石头,什么也没有。 他气得去看倪末,见她又在笑,整个人都火了。 他重新走回去,板着一张脸,“还笑?” 倪末并不想吓他,她只是不想他过分关心她的脚,可没想到他反应仍然这么大,实在没忍住就笑了。 沈识寒当然没生气,见倪末笑得这么开心,没板住脸,很快也跟着笑了,他去拉她,声音不自觉就温和起来,“伤了脚还这么高兴…回去了。” 倪末要自己起来,可他已经弯腰捉住她手,她只好借他的力站好。 等乔伊又游了一圈,三人按原路走回去。 到车上,倪末先给乔伊换回衣服,乔伊这回没再下车,倪末只好背过身去脱泳衣。 那拉链仍旧不好拉,像是卡在了轨道里,她连拉了两分钟,也没能拉下去。 “怎么了Nemo?” 倪末回头说没事,又摇下车窗,冲外头的沈识寒喊:“上车吧。” 沈识寒回头,见她还穿着泳衣,皱着眉走近,“怎么没换?” 倪末侧回去,“回去再换。” “湿的,这衣服质量差得很,待会儿感冒了。” -- 第96页 倪末坚持,“没事,很快就回去了。” 等发现沈识寒一瞬不瞬看着她,她只好解释,“拉链不好拉。” 沈识寒视线随即往下,又很快别开眼,“里面穿了没?” 这问题原本没什么,可问出口就有了什么。 倪末不想再僵持,如实说:“穿了。” 话落,旁边的门就开了。 沈识寒站在门边,冲她示意:“坐出来点。” 倪末还是犹豫了。 “快点。” 这回往外移了移。 “抬头。” 倪末抬了头。 沈识寒跟着低下头,一手捏住她衣领,另一只手去拿拉链。 要是不说点什么,他心跳声就要被倪末听见。 他只好大声说着话,语气很是嫌弃,“这无良商家就知道坑我这种长得帅的,要不是赶时间,我就不在他家买了。” 倪末没应,她脸是错开的,他手就在她下巴下,不可避免地碰到她,她觉得口渴,却没法喝水,只能干干地咽了咽喉咙。 一分钟后,她等不住了,人往后躲了下,“拉不动就算了。” 沈识寒盯着她看,忍不住笑了,“别告诉我你在害羞。” 倪末捂住衣领,当做没听见他说的话,“我饿了,快回去吧。” 他却不退让,又俯低了身,“快好了,过来点。” 倪末以为自己已经完全习惯了他的声音,可他语调一低,她就浑身发麻。 “快点。”他语气里还带着笑意。 她只好又往外挪了下。 沈识寒原本是紧张的,可看倪末整张脸都红透了,他忽然就放松了,甚至还有心思逗她。 “等开学你可得小心了,之前趁着给我涂药吃我豆腐,现在还要我给你拉拉链,给我写情书的那些女生要是知道了,真要把你写上死亡名单。” 倪末知道他自恋,这种程度她还能接受,而且他一开玩笑,她人也不那么绷着了。 与此同时,她也能感受到沈识寒在用力跟那枚顽固的拉链作对,下一刻,她下巴忽地被顶了一下,紧接着“呲”一声,那拉链终于松了,又因为惯性,往下滑了一段。 倪末里面穿的是吊带,她下意识伸手将两边往中间一拢,抬头的瞬间,沈识寒已经别开了脸。 他讪讪地摸了摸肚子,“赶紧换,我也饿了。” 说着往外边走了好几步,紧接着又蹲下去捡地上的石子,他将石子排列组合,先是排成“倪末”,又排成“Nemo”,再排“nimo”,还不忘加上声调,可翻来覆去地排了好多回,也不见心跳平复回去。 第45章 腐烂桃子 回程路上,沈识寒一言不发,只有乔伊十分好奇地将“蛇”挂在嘴上。 “Nemo你怎么不怕蛇啊?” 倪末告诉她,初中她是在镇上读的书,经常看到蛇。 她姥姥是老师,从她出生开始,她就在镇上教书,两人只有逢年过节能见上面。倪末那时候一个人坐车去镇上找她,接下来四年都留在那儿,直到上高中才回城。 镇上有不少野猫,姥姥知道她怕猫之后还搬了一次家。但总避不了蚊虫,一到夏天,院子里也会有蛇出没,起初倪末是怕的,后来见她姥姥经常用手抓,见多了也就不怕了。 她姥姥桂林枝生长在都市,家境殷实,三年困难时期参加的高考,在师范大学读中文,毕业后没有接受学校分配,毅然决然跟着丈夫回了丈夫的故乡教学。 倪末始终记得,她姥姥总讲她姥爷是“乡下来的黑小子”。 倪末抬头看前面那颗后脑勺,他既不是乡下来的,也不是黑小子,她却觉得某个地方有些像。 她低头去看乔伊要求拍的三人合照,只盯着其中一个,看着看着,很想把他头上翘起的那捋头发给顺平了。 车子一直开到镇里一家饭馆门口,两人都说饿,可上了桌却都没怎么吃。 沈识寒完全不在状态,低着脑袋用余光看倪末拿筷子的手,他那股破坏欲又钻出来,伸手用筷子头去戳倪末手背,往常他嘴上还会不耐烦地提醒她吃慢点,这回却不说话,跟魔怔了一样,只戳,她避开,他又继续戳,倪末却也只是避开,没有阻止他。 等正餐吃完,沈识寒才回神了似的,收回手又开始戳面前那份甜品。 戳了一会儿抬头,见倪末正专心用勺子挖着点心喂乔伊,乔伊脸颊鼓起来,去推倪末的手,“好好吃呀Nemo,你也吃。” 倪末说不用,她又开始撒娇,倪末只好挖了一勺送进自己嘴里,见乔伊立即笑开,她也跟着笑了笑。 唯独对面的人笑不出来。沈识寒很难不去注意倪末脸上的梨涡,还有她嘴唇上残留的那点奶油。 还没来得及多看两秒,就见乔伊忽然扑到倪末怀里,抱着她脖子亲了下她嘴角。亲得不偏不倚,恰好就把那点奶油给亲走了。 沈识寒脑袋瞬间嗡嗡作响,他清楚乔伊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乔伊人如其名——指“癫子”这个名,她越是喜欢谁,就越会在那人面前发癫,发癫的方式之一就是捉着人亲。 不止一下,亲完嘴角还去亲倪末脸颊,紧接着又去亲她下巴。 倪末一早就慌张了,推不是,不推也不是,眼看乔伊还要来亲,她放下手里的勺子,准备去拦一下,却没来得及。 -- 第97页 乔伊整个儿地被她哥给拎走了,她坐到了她哥腿上,抬头去看他,立即就判断出他在生气。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很有眼力见地去讨好他,抱紧他脖子要去亲。要是以前,她哥早就躲开,这回却不嫌弃,乔伊觉得不对劲,亲了两下就不敢再亲了。 她不亲,沈识寒反倒更烦躁,把人一撂,他起身去结账,紧接着蹲到了饭馆门口。 门口摆了几株植物,奇特的是养在张开的河蚌壳里。 他特意找店家要来几只壳,用袋子装好后递给倪末。 倪末疑惑地接过,他无所谓道:“你不是喜欢养这些么?也学学人家怎么花式养草啊。” 他自己只喜欢摆花,但现在觉得,在厂里养几株倪末家里那样的植物也不错。 他说话时语气跟往常没什么不同,眼神却总是闪躲,说完就兀自往外走。 剩下半个下午,他待在房间里再没出门,乔伊来闹了他几次,他都病恹恹地趴着不动。 “你怎么了,哥哥?” 要是换个人,沈识寒可能会开口说道说道,可偏偏是乔伊,他没法把自己那点心思拿出来讲。 他觉得自己现在是一颗快熟透了的桃子,再跟空气多接触一会儿,就要腐烂了。 他把自己埋枕头里,不让自己呼吸,脑袋缺氧的时间里,他想来想去的也仍然是那么一个人。 他以前至多想要亲近她,想闻她身上的味道,想碰她的头发碰她的脸,但现在远不止这样。 他觉得自己坏了。一个人一旦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他就觉得是坏了。他坏得还十分彻底。 甚至是现在,她人不在面前,他也总在想象,回味,渴望。他看过她太多照片,所以有数不清的样子可以想象。她身上的香也很固定,他已经可以毫不费力地回味;他还有大把的本能的渴望。 他不仅是坏了,还快要窒息了。 “你哥快死了。” 他终于翻身露出头来,乔伊爬上床压到他身上,摸他额头,“没有发热啊。” “但也快死了。” 乔伊思索着,“我亲亲你?” “没用。” “那你到底怎么了?” 沈识寒回答不上,随口胡扯,“对不起列祖列宗。” “什么意思?” 沈识寒当然不会解释,“自己想。” “你做了什么对不起列祖列宗的事情?” 他忽然发现,也不是不可以跟他家癫子唠。 他从兴师问罪开始:“你最近怎么这么喜欢黏着Nemo?” 乔伊不明白她哥怎么忽然跳了话题,却还是认真地回:“因为我喜欢Nemo呀。” 沈识寒笑了,“喜欢她什么?” 乔伊脱口而出,“喜欢她长得漂亮!” “…长得漂亮能当饭吃么?” “嗯…Nemo也不逼我做我不喜欢的事情。” “还有么?” “每次我想吃零食的时候,Nemo都知道,还知道我最想吃什么。” “然后呢?” 乔伊开始思索,很快又笑出来,“Nemo好好亲啊,她身上好软,我喜欢抱着她!” 沈识寒差点翻出白眼,立即就把乔伊从自己身上搬走,“自己玩去。” 乔伊赖着不动,去找她哥的耳朵,忽然说起了悄悄话,“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她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沈识寒不由得好奇,“什么?” “因为Nemo以后是我妈妈呀!” 沈识寒再次冷着脸纠正,“她还不是。” “可是老爸电话里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沈识寒霎时间愣住,“…他这么说的?” 乔伊连连点头,眼睛笑成月牙,“我把Nemo睡觉的样子发给老爸,问他好不好看,他说好看,我说我也觉得好看,我还说我想叫Nemo妈妈,老爸说他会努力争取!” 就这么几句话,沈识寒可以从中找出很多漏洞,证明乔伊上一句话完全不足以成立。可此刻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他想起他导师骂他的那些话。他导师并不吝啬于夸奖他,可偶尔在气头上,也会说他恃才傲物,自以为是。 沈识寒觉得他导师说得没错,他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也清楚那几分傲气有多么不堪一击。但他从来不像现在这样,对自己的德行有如此清晰的认知。 他喜欢即时解决问题,可这个问题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选择忽视。 他仍然不愿意细想,还想从乔伊那儿问出更多的信息,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乔伊并没有立刻意识到她哥情绪上的变化,“而且我问Nemo喜不喜欢老爸,她说喜欢呢。” 乔伊只是坐在旁边,并没有坐到沈识寒身上,可沈识寒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压着,让他透不过气来。 乔伊继续说着:“哥哥你说,这么漂亮的姐姐怎么会喜欢老爸呢?” 沈识寒将手臂压在眼睛上,他试图忽略乔伊说的每一个字,翻个身,他把自己完全卷进被子里,脑袋里像是塞满了东西,又像是什么都没有。 乔伊终于发现些不对劲,手掌压在被子上,“哥哥,你又要不行了么?” 隔了很久,她才听她哥说他困了,要睡一觉。 乔伊只好出门,到对面找倪末。 她吃着倪末给的零食,说:“Nemo,哥哥好像不高兴。” -- 第98页 倪末坐在桌前,桌上摊着书,但久久都停留在同一页。她原本在出神想事情,听乔伊一说,忙问道:“怎么了?” 乔伊摇头,“他说他对不起他的老祖宗,我听不懂。” 倪末更是没听明白,“他还说什么了?” 乔伊停下咀嚼的动作,“他说我很黏你。Nemo,我黏着你,你会不会不喜欢我?” 倪末一滞,说不会。 “那太好了!”她说着又蹭到倪末怀里,“那我可以亲你吗!” 倪末原本还想问些别的,可乔伊的眼神带着期待,她只好把话咽回去,把侧脸给她亲。 她没再看书,几次出门都只看一看对面那扇紧闭的门,一直到晚上七点,对面也没有任何动静。 倪末只好给他发消息,再带着乔伊出去吃饭。她计划给他带一份回去,可吃到一半,店门口出现了熟悉的身影。 倪末仔细看了会儿他,他并不像乔伊说的那样心情糟糕,相反地,如果以他纠正她吃饭的凶悍程度为基准,他心情可以算得上相当好——他心情越好,也就越凶。 下手也不再有轻重,倪末几次都疼得收回手。 她企图暗示他,他却无所谓地扬眉,脸上写着一行字:我就是要让你长长记性。 倪末放弃,也努力地放慢速度,可即便她认为自己已经足够合格,他筷子仍旧毫不留情地戳过来。 等倪末再次看过去,他却又不再看她了。 一顿饭好不容易吃完,回去后倪末先给乔伊洗了澡,等她自己洗好出来,房间里多出一个人来。 沈识寒就坐在乔伊床头,兄妹俩正翻着不知从哪儿借来的漫画书。两人听到声音又双双抬头,一齐看向了倪末。 “Nemo快来,哥哥给我们讲睡前故事呢!” 倪末觉得坐哪儿都奇怪,最后还是坐上了自己的床。 沈识寒也刚洗的澡,头发还是湿的,他翻出乔伊的iPad,找出一篇童话故事后塞给乔伊,“今天你来讲。” 乔伊不乐意,“我不识字!”说着看向倪末,“Nemo你给我跟哥哥讲嘛。” 倪末一抬眸,恰巧对上沈识寒的视线,他脸色平和,问她:“讲吗?” 她以前在出租车上给他念过借贷广告,当时他说她声音难听,现在似乎不那么嫌弃了。 她觉得念一念也没什么不可以,可正要开口,他又抢了先,“算了,念书是要让你睡着,要是让你来念,还怎么睡?” 说完低头捏了捏乔伊的脸,“谁要一人饰演多角?” 乔伊忙举手,“我我我!” “行,那你七个小矮人,我念白雪公主跟王子。” 乔伊反应过来,“我要当公主!” 沈识寒只是故意要跟乔伊斗一斗嘴。他并不喜欢这个故事,现在忽然乐意念了,是因为念什么对他来说好像都一样。 乔伊相反,她跃跃欲试,一面让倪末闭上眼准备听故事,一面催着她哥开始。 沈识寒很久没这么正经地念一个故事,往常一定要倪末参与进来,今天只专心跟乔伊对戏,他十分投入,模仿起不同声音还有几分惟妙惟肖,从王子到小矮人,一个故事念完,又开始念原版的《小红帽》。 他中途试图去看倪末,像乔伊那样去查看她有没有睡着。但很快就收回视线,继续扮演着角色,直到乔伊拉了下他。 “Nemo睡着了。” 乔伊用气音说着话。 沈识寒顺着视线盯紧倪末的侧脸,心里像是有琴弦被拨动了一下,他望得出神,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乔伊已经摸了过去。 他忙伸手拉住乔伊,乔伊回头,眼里还有光,“我要偷亲Nemo!” 沈识寒满脸黑线,还没来得及开口,有嗡嗡的震动声音先一步响起。 倪末的手机就放在床头,屏幕亮起来,上面只一个字。 李。 沈识寒迅速就回了头,想装作没看见,乔伊却进一步替他确认,“是老爸的号码!” 她声音很轻,说完开始纠结,是要替倪末接,还是喊倪末起来,或者干脆不接,她拿不准主意,回头想跟她哥求助,她哥却不看她。 正犹豫不决,睡着的人终于动了动,随后睁开了眼。 乔伊当即提醒倪末,“Nemo,老爸电话!”说着还手快地帮她点了接听,“我接通了!” 乔伊这两句声音很大,沈识寒想不听见也难。他始终低头看着iPad,直到倪末起身往外走,他才抬起头。 乔伊以前跟他提过,他知道倪末并不会避开乔伊接他小舅电话,这回却避开了,是为了避讳谁,显而易见。 他看着她将阳台门打开,走出去两步,声音若隐若现。或许是刚睡醒的缘故,她声音听起来尤其温和。 李沛予这一通电话打来,是要跟倪末商量酒会的事情,先前他请她当女伴,倪末答应了,但因为情况有变,他得再跟她确认一次。 酒会定在明晚,但倪末并不确定能不能赶到,因为无论是乔伊还是沈识寒,都没有表示过明天要走。 她几乎没有考虑,说:“明天应该回不去了,你不介意的话,我问下暃暃,看她有没有时间。” 电话就这么打去给柴暃,柴暃并没有立即答应。 “你跟我的男神在古镇里游山玩水,我应酬完还要替你去应酬?我好亏啊Nemo!” -- 第99页 这样故意拒绝了一番,又说:“开玩笑啦,我还赚了呢,趁机会捞几个客户,辞职前说不准还能挣齐学费。” 事情就这样敲定,倪末迅速给李沛予回了微信,转身进门。 等看清屋里的人,愣了愣。 只乔伊一个人坐在床上,冲她解释:“哥哥说他困了,回去睡觉了。” 倪末捏着手机,站了会儿才反手将门关上。 她坐回床上,点开微信对着聊天框看了好一会儿,却想不出要发些什么。 乔伊这时凑过来,问能不能跟她睡一张床。 床不小,两人睡并不挤,室内温度也不低,倪末却怎么也睡不着,怕惊到乔伊,连翻身也不敢。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直到朦朦胧胧睡着,也没找到原因。 她一向睡得很浅,所以那几声敲门声她听见了。 不到早上七点半,她起身去开门,门外的人似乎比她还惊讶,起初愣了两秒,很快又恢复了神情。 “把癫子喊起来,得回去了。” 倪末愣了愣,沈识寒随即解释:“院里临时有个项目,没人上,导师催到我这儿来了。” 倪末反应两秒,“好,我尽快收拾好。” 沈识寒并没有立即跟进门,他见她匆匆地转身进去,有一刻很想叫住她,可最终也只是快步跟上去,负责把乔伊给咯吱醒了。 早饭也是在车上吃的,乔伊还没睡醒,却不忘时不时咬一口肉包子。 沈识寒也是头一回将车开得这么稳重,全程没说几个字,中途接了几个电话,之后一直沉默。 车子一路开到了倪末的公寓楼下。 倪末见乔伊还在睡,放低了音量,“你开车回去吧,到时候我去取。” 沈识寒好一会儿没应声,倪末以为他没听见,正要重说一遍,他又忽然开了口。 “行。” 他没有回头,手搭在方向盘上,“倪末,有个事儿想跟你说下。” 他连后视镜也不敢看,“院里那个项目得出省,估计最少一个月,具体情况还不知道,但肯定没法给你补课了。” 他不知道倪末会是什么反应,也不回头看,只听见她声音一如往常,“好,你先忙自己的事。” 紧接着是一阵沉默。 沈识寒觉得喉咙里堵了块石头,却没阻止他继续开口,“现在就确定这一个项目,不知道接下来还会不会有别的,等我研二开学了会更忙,所以……我的意思是,以后我都不给你补了,”他停了两秒,“也没法再给你念书。” 车内的空气像是瞬间凝固了。 “我虽然总说你笨,但你还是有自己的一套学习方法,等开学了,你还可以找其他人给你补,念书……这么久了,你应该也不会再失眠了。” 仍然是久久的沉默。 沈识寒最后说,“晚点我把违约金转你。” 第46章 文心雕龙 沈识寒昨晚一夜没睡。 他从房间里出来后,直接就出了酒店,顺着古镇里那条河不停地跑。夜里的古镇连路灯也少得可怜,河上的木船被风吹得微微摇漾。 他跑了很久,跑到呼吸缓不过来。 他想起自己唯一一次恋爱,是在初中,对象是他隔壁的后桌,班上的学习委员,特别开朗的一个女孩,给他递了好几个月的纸条。 他那时候还不介意出汗,喜欢打球,每天带着班上一伙人跟高年级的人比球,除此之外不停地从图书馆借书,那会儿他已经在读《文心雕龙》,一个字一个字钻研,偶尔偷懒的时候才囫囵看几页,也读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 但就是不怎么读女同学给他塞的纸条。 他那时候嘴巴就已经很能说了,扬言一定不会为那些酸不溜秋的东西所心动。他傲慢的态度劝退了不少人,余下一小撮也没能长久地坚持,最后就剩下这位学习委员。 这位学委练得一手好毛笔字,喜欢唐诗宋词,马尾总是扎得很高,沈识寒觉得这些都是他被拦在教室后门时,他答应她交往的理由。 然而一星期不到,他给学委回了一张纸条,上面五个字:我们分手吧。 他骨子里就是这样,没法长久。他一个正常男学生,长到二十多岁,不是不想恋爱,而是往往他对某个人有了好感,还没来得及有进一步发展,他就先一步厌倦了。 他很容易crush,因为他总是对周边的人好奇,一旦发现一点点优点,他就能对对方产生好感,但怎么也抵不过那股稍纵即逝的新鲜劲儿。 他的新鲜劲儿长则维持几周,短则可以缩到十分钟,甚至更快。 他更喜欢随意的短暂的关系。 而倪末是个例外。 从她发给他小舅的那一个“滚”字开始,他就对她产生了兴趣。是兴趣,而不是敌意,敌意是他的表象。 但等他对上这号人,他又开始怀疑那一条消息的真实性。包括那支口红,虽然确定是她的,但慢慢跟她接触,又认为她不像是会这么做的人。 她只有在睡眠这件事上表现得十分强硬,孜孜不倦地给他打电话,又拟好一份错字百出的合同,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合同,正经的形式,内容却过分地猎奇。 他偶尔会想起她说“违约金20万”的样子,雁过无痕,好像没有什么事可以撼动她的决心。 她有侵略性的发色,投降性的眼睛,外表上就极具矛盾感。 -- 第100页 她的人也一样。她不喜欢他身上的气味,他给她开窗的时候,她竟然以为他要打她——她分明不信任他,却可以跟他签订合同。 这一纸合同看上去是他占了上风,可仔细想想,从来都是倪末在主导,只有为了权衡利益,她才会适当地妥协。 她可以毫无灵魂地念借贷广告,可以在两人尴尬通电话时不笑出来。“明晚我给你电话。”“你有女朋友么?”这些听起来有些暧昧的话,从她口中出来,就变得一点也不暧昧。 她总是能给他“惊喜”。前一天答应对他们的合约关系进行保密,后一天就把他电话给了柴暃。还时不时没有任何预兆地挂他电话,他每晚兢兢业业挤出时间给她念书,她却没有任何留恋,只把他当办事员。 还会顶嘴,说自己不是外貌协会。其实这话已经变相承认他长得好看,所以他只是表面生气,她又发来消息,本质上是哄他,语气却跟“哄”沾不上边。 他也是后来才意识到,倪末可以轻易就掌控他的喜怒哀乐,偏偏她本人还是无意的。 后来喊她出来吃饭,是因为他没钱试吃新餐厅,这原因很牵强,他真要找人请吃饭,不必找到倪末那里。但说他想要见她,好像也没到那步,只能说是六成的机缘,三分的人为,剩下一分不可知。 这也是他第一次对倪末的长相有确切的感受,除了那句“不涉理路,不落言筌”,他说不出具体,只知道不拍几张照片他一定会后悔。后来他梦见她,她也总是这副鹅黄色裙子的打扮,三番四次被他变态地凌虐。 她前一刻还因为他喊她“小师妹”而脸红,甚至少见地骂他一句混蛋,后一刻就可以在警局坚决地说“我不可能赔钱”,再操起棍子拼了命砸车。 他那时候就在想,她到底是怎样一个人,那么小一副身躯,却蕴藏一股巨大的韧劲。 再后来,她又想让他给她补课。 他本应该拒绝,却又上赶着要给她补,他很难解释原因,只知道在校门口,乔伊把她的手放进他手里,他有那么一刻不太想放手。她手真的好细,好像随便一捏就会折。 他分明还有其他选择,却破天荒地带她去自己宿舍,宿舍门口,他不小心离她很近。到底是不是不小心,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想送她回家,口头却不愿意承认,只好把薇诺安当借口。知道她不喜欢太重的香水,他就一直用她喜欢的那款,厂里人说他再也不骚气,他笑说他们不懂。 就这样,倪末还是背叛了他。他为了洗皱的衣服打电话给她,她却告诉他正跟他小舅吃饭,那一刻他很不是滋味,即便那种滋味当即被他压了下去。 他用戒尺警示她,纠正她吃饭,给她买气球…… 事情慢慢就变了。 他戳她梨涡,单独去她家给她补课,吃小龙虾的时候要她给他挽袖子……一直到她当着他面接他小舅电话,他才知道生气也需要忍,或者用吃醋来形容更合适,但他又故意规避了这种感受。 等她再一次跟他小舅外出约会,他也再一次尝到了不好受的滋味儿。紧接着又从他小舅那儿知道他们的进展,他隐隐发现自己竟然接近崩溃了。 倪末喝醉那晚,他压根没想好怎么面对她,可看她喝醉的模样,满脑子想的都是越线的行为,最终没越线,是因为倪末提出要跟他避嫌。 他答应了她的提议,可转身就反悔了,那一整个周他都很难受,始终在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去找她,后来他决心要赌一赌,没想到赌成功了。 可他仍旧没想明白,或者说刻意地不让自己去想。 他故意吃蟹棒让自己过敏,再让倪末给他擦药。她跟他小舅去度假,他颓唐不安的同时,尤其地想她,所以即便他知道自己不应该来古镇,最终还是来了。 到这时他才发现,他刻意不让自己去想明白的同时,也忽视了周边的不少事实。比如倪末对他的感受,比如她跟他小舅到底发展到哪一步…… 他以为自己模糊了这些事实,就可以像从前一样,跟倪末继续正常地联系。 可他干出的事儿一点也不正常。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对一个人产生强烈的兴趣跟欲望。他跟很多人打交道,小区门口的保安,花鸟市场迁来的老北京,乔伊的同学,他见过那么多人,却没见过倪末这样的。 他以为自己足够了解她,可仔细一想,他了解得很有限。 倪末是神秘的,越是神秘,他越是好奇。 但不论神秘与否,他也得暂时跟她保持距离。正常男女待一起久了,很容易就产生感情,更何况以他现在的状态,要是天天见面,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来。 虽然他不愿意承认,可倪末是很有可能成为他小舅妈的人。 他需要好好想想,想想自己要干嘛。神秘容易制造新鲜感,等新鲜劲儿一过,说不准他就厌倦了。 先前为了来古镇,他拒绝参加院里的项目,现在又临时申请加入,要不是导师松了口,他不一定能坐上去丽江的经济舱。 到丽江后的前两周他一直不在状态,他导师几次三番耳提面命,为了敲打他,还给了他额外的任务,他倒乐意被压榨,因为只有不断地干活儿,他才没时间游思妄想。 好几次乔伊打来电话,他即便闲着也果断拒接,回消息说在忙,又把她微信消息直接屏蔽。他知道她不住在家里,为了杜绝联系,他不能接她电话。 -- 第101页 不仅不接乔伊的,其他人电话他也不愿意接。他白天干活儿,晚上跑步,跑完再接着干,等实在熬不住了,再上床眯一会儿。 这样的规避有一定作用,他很少再做梦,即便做了,也不会再梦见别的谁。 也有那么几次怎么也睡不着,实在想得不行了,就打开手机看股票基金。以前有事没事他就会看一眼,而且钱放进去,即便是吃不起饭了,也不轻易赎回,近几个月他也快不记得还有这回事儿,是为了那笔违约金,他才重新开始看这些的。 他还有些受虐心理,看到一片绿,反而觉得更痛快。 调研项目结束那天,一行人出去吃饭,饭桌上他导师接了个电话,是院里另一位朱姓教授打来的,他带了另一组学生在河南做调研,也刚刚结束。 两边做的都是甲骨文项目,不免多聊了几句。 到后头开了扬声器,两组人一齐唠了起来。 临了朱教授忽然笑着问:“我代我某位卑躬屈膝的学生问一句,什么时候咱们两组一起吃个饭?” 话落,一桌人纷纷看向埋头吃菜的沈识寒。 朱教授口里那位“卑躬屈膝”的学生,算得上是沈识寒的死对头。沈识寒身边那一群朋友总调侃他,说他认真学习是为了期末考试不让那谁考第一,这位“那谁”就是朱教授的这位学生。 学生姓陶,干过一件对不起沈识寒的事情,之后沈识寒再没理过他。他一直想求和,乃至于身边人都知道这事儿,可沈识寒始终不给他机会。 沈识寒这时抬起头来,以他的性格,随便开个玩笑就回绝了,可他刚对着桌上一盘蟹发了好一会儿呆,现在完全没那个心情。 所以他只是抬起头,始终不说话。最后是他导师解围,说这事儿回去再商量。 一行人仍然坐的早班机回去,因为比高铁便宜。沈识寒那双长腿憋屈了一路,回去他不往家跑,也不去他小舅那房子,直接回的学校宿舍。 他妈李伊秾象征性地给他打了个电话,知道他还有第二个项目要做,也就没喊他回家。她语气平常,沈识寒却觉得她有话要说,一问,她又说没事。 他挂了电话,不急着补觉,破天荒把宿舍收拾了一遍,他觉得自己差不多身心俱疲了,躺上床却毫无睡意。 他翻个身,脑袋被硌了下,枕头一掀,下面压着个CD机。崭新的机子,里头刻录的CD也是新的。 他发了会儿怔,把耳机给戴上。 里面的人先清了下嗓子,接着才开始说话。 “这得多少集了?七八十了?嗯…今天不讲小红帽了,专门讲拉比特,拉比特的故事,得从他还在他老妈肚子里说起……” 这是暑假开始的那一周,他待宿舍里录的。他怕有项目要忙,没时间每晚通电话,想来想去,决定提前录下来。 拉比特的故事太长,他每天都在录,却只录到十岁不到,这还是他精简过后的内容,而且越往后,能讲的越多。他之前还烦恼这得讲到什么时候,现在好了,CD机也压根用不着了。 他只听了两分钟,就起身把CD机连同耳机一同压到了箱底。 他觉得难受,同时还很气愤。 他没有表现出来,但他知道自己这一整个月都在生气。说不补课的是他,不念书的是他,想着断绝联系的也是他,可他还是生气。即便他屏蔽了不少人的消息,可该找他的照样找,唯独那个没被屏蔽的,除去拒绝收他那笔违约金,再没发过消息。 他甚至在气到睡不着的时候,替她找过理由,他猜这是她的手段之一,故意不联系他,冷落他,好让他来主动。 他才不会像他小舅那样上当,所以只能继续一个人生着闷气。 一边生气一边查看错过的消息。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聊天框里每一个人都很开心,唯独除了他。 甚至连很久不谈正事的影厂群也热闹了起来,不仅因为放假有时间,还因为有薇诺安的加入。 薇诺安很少在群里发言,只有说正事的时候会出现,有几次她单独找他,他总希望她说点别的,可每次她只说拍摄,在他犹豫要不要问一句的时候,她已经把事情讲完,冷酷地说了再见。 她什么都不说,也侧面证明了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也对,没有人会因为没了他就活不下去,他之前就怀疑他每晚念书是否真的可以助眠,现在看来,即便拥有功效,那也是暂时的。 他觉得自己有点可笑,为了挽回一些面子,接下来大半个月,他仍旧任劳任怨地接受导师的压榨,一心忙着学业,其他事情都被动地靠后。 快开学前,他被他姥姥一个电话召唤回家,原因之一是癫子近段时间都不太高兴,要他去哄一哄,之二是问他怎么还没回家要学费。 自从他往基金里赎回一部分,他就不觉得赎回是什么难事,所以学费他并不缺,不过乔伊最近都没主动给他电话,看来是真不太开心。 他开了车回去,恰好碰到他小舅回来。 李沛予一身正装,正解衬衫扣子,见外甥一直看着自己,笑了笑说:“放心,学费会给你交。” 沈识寒也笑了下,果然家里人都认为他回这一趟家,是为了钱。他也不解释,只继续看了眼他小舅,随后进了院子。 他那群朋友说,恋爱了的人会有变化,他觉得他小舅变了,具体变在哪,他不清楚,只觉得他举手投足间更有魅力。 -- 第102页 他知道,即便他小舅没有钱,也会有一大把人追。他举止得体,心思细腻,性格温和,任何时候都具有绅士风度,像一杯温水,随时都可以喝下去。 对比之下,他则粗暴,无礼,嘴毒,是烧开的沸水,下一刻就会溅出来把人烫伤。 他进屋后在沙发上呆坐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去找他家癫子。他径直往后院走,果然就见她蹲草地上,正喂她那一鸭一鹅。 他过去搞突袭,直接把人捞起来,乔伊尖叫一声,反应过来后,很快开始挣脱。 沈识寒一开始还开她玩笑,可发现她不是在假哭,立即把她放地上,蹲下去看她。 乔伊噘着嘴不让她哥给自己擦眼泪,背过身抽抽噎噎。 “怎么了这是?谁欺负你了?” 乔伊捂着眼睛,“还不就是你!我不给你打电话,你就不理我了!” 沈识寒笑着把人哄回来,“老师让我干活儿呢,不干活儿毕不了业。” “那你连电话也没时间打噢!” 他发现这是近两个月他唯一开心的一刻,或许人的价值某种程度上就是被需要,他家的胖子需要他,这让他满足了一下。 他用手给她擦眼泪,“我不打,不是还有别人给你打?” “别人是谁?” “我怎么知道?谁给你打电话就是谁了。” “那没有谁了,同学她们都出去旅游了,只有我一个人待在家。” “…你前段时间不是不在家么?” 乔伊似乎被说中,停止了抽泣,“就是啊,可是我不能再住Nemo家里了。” 沈识寒立时皱眉,“为什么?” “因为Nemo生病了啊。” 沈识寒发现自己有一刻脑袋完全空白,手也麻了下。 “怎么生病了?” 乔伊立即愤懑地看着她哥,“还不是因为你,你不给Nemo念书,她才睡不着的。” 他一愣,又追问:“还有呢?她还生什么病了?” “没有了,她就是睡不着,我住在她那里的时候,她一直在看书,我晚上起来尿尿,她还坐在客厅看电视,我想陪她一起看,可是我看不懂,她都是在看老师讲课,早上我睡醒了起来,她都还在看。” 沈识寒心脏像是被用力戳了一下。 “她黑眼圈好严重,老爸很担心,让我回家来,不要再打扰她,他还想带她去看医生,可是她说之前去看过了,吃药没有用。姑妈跟姥姥一起想办法,姑妈还说要去问你呢,因为你一躺下就能睡着。” 沈识寒这时才明白,月初他妈打那通电话,或许就是想问他这个。 他看着乔伊:“现在呢?” “现在…好像好一点点了,你不给Nemo念书,只好老爸来念了。” 沈识寒捉着乔伊手臂的手忽地一松,如果可以,他很想往草地上坐,但这样过于可笑了。 他甚至笑了笑,“那不是挺好么?你还是可以住去她那里,晚上还能跟你老爸一起念。” 乔伊觉得她哥语气有点奇怪,皱着脸说:“我念不好,认不出那么多字,也编不出来,而且Nemo妈妈回来了,比Nemo还漂亮,可是我不喜欢她。” 沈识寒压根没心思听,他脑袋里还是乔伊上一句,每想一遍就让他浑身力气少一点,最后他还是坐了下来,全身乏力的同时,觉得手足无措,好像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对。 很快他又只觉得难受,他不想让乔伊看见,背过身去捉那只鸭子,鸭子挣扎间咬到他手,明明没多疼,他却觉得眼眶热得厉害。 他就那么干干地蹲在那儿,好一会儿才松手让鸭子跑了。 他不想待在这儿,可又不知道去哪儿,恍然间已经被乔伊拉去了客厅。 晚饭他不乐意吃,他姥姥说有事找他商量,他才在餐桌旁坐下。 他姥姥向来简单痛快,“就一个事儿,你开学了是住学校多还是家里多?” “学校啊。” 他说完一愣,觉得自己可能想错了,果然就听他姥姥纠正,“我是说你小舅那房子,学校对面那个。” 他仍旧愣着。 “你要是住学校,那房子就腾出来。马上也开学了,我是建议你小舅让倪末住去那儿,她睡眠不好,住宿舍肯定不方便。”她顿了顿又冲李沛予说,“不过这还得尊重她自己的意见,提不提这事儿也看你。” 李伊秾也在,她关心的却是另一件事儿,“你不是又要去一趟英国?要不趁你去之前请她来家里吃顿饭?” 李沛予似乎有些为难。 “吃饭而已,咱们第一次见面不也是一起吃饭么?她也马上开学了,到时候估计更没时间,你看看那位,”李伊秾指向自己儿子,“别说开学了,放假了也不着家,不给他打电话,他根本不知道要回来。” 说完不见儿子顶嘴,她觉得十分稀奇,很快又说:“你要是还想住外头,那就继续住着,那边地段也好,沛予你帮我留心一下,合适的话我也来看一套,到时候让倪末住。” 说完又看回不作声的儿子,“还有件事儿知会你,这也是真巧了,倪末跟你读一个学校一个专业,说不定还是一个导师,名义上是你师妹,你在学校得有个样子,该帮的帮,不要没大没小,你对你小舅什么样儿,就对她什么样儿。” 说完再忍不住了,拿筷子敲了敲他,“你怎么回事儿?就一点不惊讶?说的话都听进去没?” -- 第103页 沈识寒看着自己被戳的手背,越看越绝望。他过去几个月做的事儿好像一瞬间就没了意义,这段时间也像是被从时间轴上挖掉,变成泡沫幻影,变成水中花镜中月,只有他自己知道真实存在过。 他好不容易回神,第一反应是逃离这里,却又隐约听到几个字眼,立即就问出口:“什么资助?” 李伊秾没好气地说:“魂魄归位了?是说倪末呢,你不是也去她那个酒店了么?” 沈识寒没听明白。 “看来你也不知道,你住的那酒店是她跟人合开的,前台那女孩子家里困难,不给她读书,倪末就资助了她。不止这一家,基本在她那儿上班的女孩子她都给资助了,就资助上学,这事儿是你小舅听前台小姑娘说的,不然也不知道。说起来倪末还挺有生意头脑,在不同景点开酒店开民宿,还开餐厅…最重要是还有那一份心,很难得。” 李伊秾自己平时就会做慈善,听李沛予说了这事儿之后,对倪末愈发地有好感。 相反地,沈识寒的心却往下沉了沉。他现在知道得越多,也就代表着,先前他对倪末了解得越少。 他站起身来,一句话也不说,转身上了楼。 当晚他就回了学校,项目终于做完,他可以休息几天,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就一味地躺着,什么也不干。直到厂里缺人手,他才起身出了门。 薇诺安给他发来地址,就在附近那座大桥上,他过去帮着打了两小时光,结束后站在原地,过了会儿,忽然就笑了出来。 他觉得自己很傻,竟然还想着从薇诺安那儿知道一些别的讯息。 他很快说服自己死心,收了工要走,薇诺安却在后头喊住他。 她有些严肃,问:“Shenn,我可以请你吃饭么?” 沈识寒何其敏锐,知道她一定是有事找他,但又害怕不是他期望中的事,他强迫自己拒绝:“有事直接说,我不饿。” 薇诺安立即意会,“我先说声抱歉,我考虑了很久,但还是很想知道你跟Nemo发生了什么,你是因为学习忙,不再跟她联系了么?” 沈识寒觉得很奇怪,不知道是因为薇诺安提到了他希望提到的人,还是因为她话里的内容,他心里忽然就很难受。 “什么意思?” 薇诺安有些为难,沉吟片刻说:“Nemo最近精神状态不太好,虽然我知道是有其他原因,但我觉得可能跟你也有关系,我不是在责怪你,只是想知道,你们一直没有联系,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么?” 沈识寒一颗心提起来,只挑最重要的问:“她现在怎么样?” 薇诺安顿了顿说:“她也没有很坏,只是回到了认识你之前的样子。在那之前,她过得并不好。” 一刹那,沈识寒心里有无数种情绪在翻涌。 他咬了咬牙说:“没有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我要参加学校的项目,确实没有时间给她念书。” 薇诺安点了点头表示理解,“那你们是一直没有联系么?” “没有。” 薇诺安将手里的电脑抱紧了,“好,谢谢你,我知道了。” 她说完转身就走,沈识寒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这一刻他似乎什么都没有想,却像是把所有事情都想了一遍。 紧接着,他忽然快步追了上去,只是还没来得及喊住薇诺安,她就停下来接听电话。 等他追上的时候,她已经收起手机,伸手去招出租车。 他隐隐觉得不对劲,上前把人拦住,“怎么了?” 薇诺安有些疑惑,还是回答:“是Nemo的电话,说feif在健身房扭伤了,她过来要很久,让我先送她去医院。” 沈识寒直接挥手让出租车走了,“我开车跟你一起去。” 薇诺安还想拒绝,可他说完就往回走,她只好小跑着跟上去。 柴暃的房子就在大学城附近,她这周刚辞职,趁着出国之前,决定用一用还没过期的健身卡。 健身房在大学城内,教练看上去二十岁不到,跟普遍的肌肉男不同,这位男学生是精瘦类型,最重要是长得十分好看。 不过性格过于严肃,说话也十分简洁,是她碰见的最难以沟通的陌生人之一。可办起事来雷厉风行,她扭伤的第一时间,他就判断了她的伤势,并打算送她去医院。 但鉴于她太怕疼,这位男学生始终没能把她抱下楼,每每他还没碰到她,她就开始嚷嚷着喊疼。 直到薇诺安带着沈识寒出现。 柴暃愣在当场,但很快发现,有人比她更惊讶。 薇诺安看着那位男学生,“怎么是你?” 男学生脸色不见松动,他不回答薇诺安的问题,而是看了好几眼旁边的沈识寒,最后才低头示意柴暃,“我搬不了她,你们谁来?” “我来吧。”沈识寒走上前来。 他到底还是有些绅士风度,他不清楚眼前这位教练是什么样的人,相比之下,他至少还靠谱一些。 可他刚要弯腰,柴暃连连伸手制止,“别别,还是让小梁教练来。” 梁斯路狐疑地问:“你确定我可以?” 柴暃重重点头,“这一次一定可以!” 说着尴尬地看向沈识寒,“他是教练,力气大,我重。” 沈识寒没有异议,转身带路,“走吧。” -- 第104页 到楼下,柴暃跟梁斯路道谢,梁斯路却主动地坐上副驾,说:“我跟你们一起,我更清楚她的伤势。” 这实在不好赶人,四人便一同去了最近的医院。医生很快诊断,是腰部肌肉韧带拉伤,要先冷敷。 等办理好住院手续,已经是一小时后。 柴暃在病床上躺着,很快就喊饿,梁斯路要去买饭,沈识寒把人拉住,说他去。 他下了楼却没动,只在门口站着。 十分钟后,他看见那辆熟悉的牧马人驶近,随后花了好一会儿才在线内停好。 他一瞬不瞬盯着,先是看见门被打开,紧接着她人下来,他看清的同时,人跟着一愣。 等她在灯光下走近,他才敢百分百确认,倪末把头发染回了黑色,也剪短了一些,没有再扎起来,刚好搭在肩上。 她走路很快,目不斜视,发尾跟随她动作左右滑落,一直快到他跟前,她才忽地顿住脚步。 四目相接,倪末的脸色没有任何变化。 “暃暃怎么样?”她省去招呼,直接问及柴暃。 他并不回答,只仔细地看她的头发,看她的脸。 她似乎并不意外他不开口,紧接着说:“我先上去了。” 沈识寒没有跟过去,甚至没有回头,眼前还是她那张脸。她脸色很差,眼底一片青黑,人也瘦了很多,好像那双眼睛也不那么清澈。 他的心一瞬间揪了起来,回头再去看她,她人已经消失在门口。 他低下头,等心里那一阵难受缓过去,才转身追了上去。电梯没赶上,只好等下一趟,等他再到病房,倪末正把带来的水果洗好放到柴暃床头。 柴暃享受着贴心的服务,边吃边提醒倪末,“一定别忘了把我的卸妆水拿来。” “知道了。” 倪末说完拿起包,转身出来的时候,没有再看向任何人。 沈识寒总觉得他不追上去一定会后悔,他三两步跟上去,试图跟她说话:“你去给柴暃拿东西?远么?我跟你一起,晚上开车不安全。” 倪末走得很快,“不用。” “你左右不分,这么晚开不了车。” 她脚步又快了些,“不用,过去很近。” 他跟着不放,“我跟你一起去。” 倪末忽地停下,回头直直看向他,“我说了不用。” 沈识寒瞬间愣住,他从来没有听过倪末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狠厉又绝望,不允许别人再说一个字。 只是一瞬间,她语气又柔和了些,“我自己可以。” 她背影纤细,姿态决绝,没有任何回头的可能。 那一头飘扬的黑发,好像让整个世界都跟着黑暗了下来。 第47章 鱼虾贝蟹 倪末一路顺利地将车开到柴暃家楼下。柴暃当初咬牙买下的学区房,除去地段好,没有其他优点,不过以后转手出去,肯定能大赚一笔。 她房间装修得小资,但全被凌乱掩盖。倪末起初只是随手收拾了几件东西,到后头干脆彻底地给她打扫一遍。 柴暃喜欢香薰,房间里大大小小得有几十样,有一罐在桌沿摇摇欲坠,被倪末不小心碰倒,沿着地板滚到了沙发下。 倪末跪下去捡,伸手往里头摸,可刚够着,它又往里滚了两下,她俯低身子继续够,它却继续滚。她执意不借助工具,用力伸长了手,可怎么也够不着。 屋里没开空调,她背上出了一层汗,等整个人往地上趴,终于捞了出来,可刚一抬头,脑袋重重撞上旁边的茶几。 她第一时间不是去摸头,而是跪坐起来,手足无措地要去按下眼皮,慌乱中手一松,香薰罐子就那么直直掉到地板上,“哐”一声,瓶身上立即出现一道裂痕。她弯腰去捡,碰到的一刻,再没有动。 起初她就维持着这个姿势,好一会儿,才隐约见她肩膀颤动。 有眼泪大颗地往下掉,砸在地板上,她用大拇指擦掉,再去擦另一处。 不知过了多久,等她再抬起头,脸上已经干了。 她把香薰放进垃圾袋,继续收拾,半个小时后,她带着柴暃的日用品下楼。 柴暃是典型的享乐主义,半点都不亏待自己,她在床上躺了老半天,始终不见有人买饭来,正准备用手机点餐,门口沈识寒回来了。 他主动说要去买饭,却二度空手回来,薇诺安便说她下楼去买,旁边干站的梁斯路跟了出去。 屋里只剩俩,正合柴暃心意。她一直想找个机会请沈识寒吃饭,现在倒好,机缘巧合,省了一顿饭钱。 她招呼他坐,见他不怎么在状态,朝他招了好几次手,他才看过来。 “那什么,有件事儿我想跟你说下。” 沈识寒松开眉头,“我知道,你已经不想睡我了。” 柴暃一怔,随后笑出来,“那也没有……” 以为沈识寒也会付之一笑,他却不动声色,像是有话要问她。 “怎么了?有事要问我?” 沈识寒反问:“你是要说倪末么?” 柴暃又是一愣,“你怎么知道?” “消息是你发的,口红是你留的,是么?” 柴暃这回震惊得张了张嘴,“这……你都知道啊?你小舅还真的都跟你们说了?” 沈识寒不以为意,“恰好看见了,之前也确实以为是倪末干的。” -- 第105页 柴暃尴尬地挠了挠头,“我这不是想撮合他俩么…不过你怎么知道是我干的?” 他耸肩,“猜的,没想到猜对了。” 柴暃渐渐不敢看他,开始抠自己手指,“那你小舅呢?他知道么?” 沈识寒这回沉吟了片刻,开口却仍是反问:“你为什么要撮合她跟我小舅?” 柴暃没听到自己想知道的答案,手一松看回去,笑了笑说:“撮合还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Nemo很久不恋爱,我看着着急呀,你小舅又那么优秀,我觉得可以试试。” “她为什么很久不恋爱?” 柴暃被问住,倒不是回答不出,而是不太明白沈识寒怎么忽然就咄咄逼人了起来,这副样子像是在代表他家来调查倪末家底。 看来他家已经十分重视倪末。 她收回目光,“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你们要是想知道,可以让你小舅直接问她。” 沈识寒不吱声,他就是不方便问他小舅,才会问柴暃。 他还有很多事情想要弄清楚,过去两个月他空闲的时候在纸上列下所有问题,同学看见还以为他要做侦探工作,那时候他并不抱有期待,写下来只是想要纾解自己。 但现在不一样了,这些问题他决定一一弄明白,当然,如果倪末不愿意说,他不会追问。 他低头看表,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却还不见她回来,他起身去了门口,倚墙望向另一侧。不一会儿,电梯里出来三人,其中一个就是她。 他看她慢慢走近,等到了跟前,她侧了个身,要跟在薇诺安后面进去。 他适时地伸手拦住,随即去接她手里的东西,她不给,他便用了力,两相对峙后,倪末先松了手。 沈识寒不是要客套,而是往常倪末都挺胸抬头,现在却微微低着脑袋,他觉得不对劲,跟她抢东西的时候,歪头望进她眼睛里。 她皱着眉避开,他又肆无忌惮跟过去,完全不怕里头的人看过来。倪末即便十分严肃,也因为他的行动败下阵来,松手的同时快步走了进去。 柴暃喜欢吃海鲜,薇诺安买的都是鱼虾贝蟹,她拣出一份送到她面前,柴暃就是想跟她说话,故意挑刺,薇诺安不理她,却站在旁边帮她剥起了虾。 梁斯路在旁边支起一张桌子,外卖摆好之后,频频看向对面的沈识寒。 沈识寒正看着倪末给柴暃摆生活用品,等她终于摆好了,才回头看向梁斯路。 他走过去,梁斯路忽然生硬地来了一句,“我知道你。” 沈识寒并不意外,刚才在车上,薇诺安在柴暃的逼问下已经交代,这位教练是她的同班同学。有不少相关专业的学生想加入他们影厂,这位似乎也是其中一个。 果然就听他问:“你们还缺人么?” “缺。”他爽快地回答,把视线从那只大蟹上挪到梁斯路脸上,“你想来?” 梁斯路呆呆地点头,他并不抱有希望,却见沈识寒毫不犹豫地点了下头,说“可以”。 紧接着又说:“不过这只蟹你要让给我。” 他仍旧点头:“可以,都给你。” 沈识寒笑了下,他把装蟹的盒子端起来,“这个就可以了。” 说完他端着蟹往外走,“这里挤,我去外面吃。” 他起初脚步很快,等出了门又慢下来,边走边去掰蟹脚,也顾不及讲究,掰下来直接往嘴里塞。 感受到后面有人跟上来,他又加快了脚步,转个弯直走,到楼道口推门出去,那门又弹回去,他不去拉开,只回身站着。 很快,门又被推开,他看清人,忍不住笑了下。 等倪末抬头看过来,他又急忙敛住笑,一张脸面无表情。 两人静静对望片刻,沈识寒等不来她说话,只好把那只没吃完的蟹脚拿起来,刚要塞进嘴里,就被倪末一把抢走,丢回了盒子里。 她声音冷淡:“你干嘛要吃这个?” 沈识寒一副没所谓的态度,“没事儿,我饿了,吃两口又不会干嘛。” “不是会过敏么?” 他顿了顿说:“不…怎么过敏。” 倪末一张脸过于板正,“你不要开这种玩笑。” 沈识寒立即反应过来,又忙纠正:“会过敏,确实会过敏,上次不也擦药了么。不信你等一会儿看看。” 倪末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了眼他脖子,随即转身要走。 沈识寒急忙抓住她,“真没骗你,之前过敏你不是看见了么。” 倪末回头,“知道过敏你干嘛还要吃?” 他很会装委屈,语调沉下去,“我不吃你会理我么?” 倪末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沈识寒迅速把手上的盒子往脚边一搁,倪末趁机要挣开他手,他用力捉回来,随即定定看着她。 “你生我气了。” 他盯着她的眼睛,觉得她哭过了,却没有充分的证据。但他知道,她一定是生他气了。 倪末没有反驳,但看上去只是不想搭理他。 沈识寒却认为这是默认,“你知道我为什么忽然不给你念书了么?” 倪末往后缩了缩,语速飞快:“不知道。” “我不信你不知道,”他这回没再犹豫,直接用指腹摁住她眼底,话锋跟着一转:“我小舅念得不好么?” 倪末一怔,又很快反应过来,他会知道并不稀奇。他指腹带着点温度,她却觉得很烫,她本应该往后躲开,却任由他按着。 -- 第106页 她默许的态度让沈识寒更放肆了些,他忽然后悔去吃那只蟹脚,不然他可以两只手都碰倪末的脸。 不过她这张脸太小,真要两只手上阵,只会显得多余。 他看见她睫毛微微颤动,指腹下的力度越来越轻。 他还惦记着刚才那个问题,正要再开口,面前的门却忽然被推开了,这回是另一张熟悉的脸,表情却不是她惯常的那个。 薇诺安在看清面前两人的姿势后,瞳孔瞬间放大,紧接着急忙背过身,双手举起来,“Sorry,我不知道你们在这儿……不是不是,我不知道你们…我先走了!” 她说完往前走,又忽地一停,后退两步,把还没闭上的门给重新拉上了。 沈识寒面前一暗,等再度低头,倪末已经把他手挣开,转身就要走,他这回直接伸手将门按住,压根不给她走的机会。 他低下头,脑袋就在她肩膀上方。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我问你我小舅念书念得好不好。” 他声音柔和,带着点诱哄的意味。手也不离开门,好像她不回答,他就不会让她走。 良久,倪末终于开口,只两个字:“很好。” 沈识寒当然不信,将她掰回来,“那怎么黑眼圈还这么重?” 倪末避开他眼神,去看旁边雪白的墙壁。 沈识寒已经从她的态度中解读出答案,他低头去捉她垂下的手,“我想了两个月一直没想明白,但刚刚我想明白了。” 倪末刚才还隐藏着情绪,这回显露出来,如他所说,她显然还在生气。她试图甩开他手,“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沈识寒自然不松手,还将她手捉起来,“没事,过段时间你就懂了。” 他想看她的眼睛,但她始终不看回来,他只好低下脑袋,把脸贴向她手背,余光不忘看她,见她虽别开脸,却不拒绝,他便开始缓慢地用脸蹭她的手。 他动作很轻,蹭一下,就抬眸看她一下,连续蹭了四五下,他嘴角扬起来,紧接着换下巴去蹭,她皮肤细腻,蹭起来很舒服,如果可以,他还想用其他地方去蹭,但怕倪末一巴掌甩过来。 他气息喷在她手背,倪末脸渐渐热起来,人也跟着被麻住,压根没有将他推开的想法。 沈识寒也逐渐大胆起来,蹭脸的同时,手指一下一下摩挲她指节,再顺着上去,轻轻地揉她指尖。 持续了一会儿,他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不然他自己得先失控,便抬起头来,冲倪末笑:“我这么干,我小舅知道了是不是要打我?” 说完,倪末果然将手抽回去,另一只手则推了他一下。 他刻意往后踉跄了一步,见她迅速地顺着楼梯往下走,他笑着追上去,蜜蜂一样开始唠叨:“我这两个月一直在想,你是不是完全不需要我,现在看来是真的,你压根不想跟我联系,也对,我小舅声音那么好听,虽然没有我的有磁性,但是肯定也有点用……” 他一连串说完,才想起来问:“去哪儿?” 倪末脚步仍旧飞快,头也不回,“你不是饿了么?” 沈识寒怔了怔,努力地忍住不笑出来。 “也……没有那么饿。” 说着就见倪末脚步一停,回头瞪住他。 他终于忍不住,笑得肩膀乱颤,摸了摸肚子,“好像还是挺饿的。” 第48章 尾巴转世 沈识寒上辈子或许是只尾巴。转了世,等活到二十二岁,才把自己黏人的本事挖掘了出来。 所以他此时此刻的真实写照,就是活成了自己讨厌的样子。 倪末看上去确实挺烦他,始终板着脸,不跟他说话,也着实没空。她已经在吃第二碗饭,沈识寒仍断断续续地给她添菜。 他知道她不喜欢浪费,点菜时候也略去她的阻拦,以饥肠辘辘的理由点了一桌子菜,等菜上了桌,他就开始盯着她。见她实在吃不下了,才把她饭碗拿走。 两人一路走回去,他没敢再借着奇奇怪怪的理由去拉她手,但寸步不离跟着,直到回到柴暃病房,他才收敛了一些。 柴暃正以一个怪异的姿势打着游戏,她抽空挥了挥手,让大家各回各家,表示自己可以丰衣足食。 但另外四人始终没动,她结束一局抬起头,忽然觉得场面十分怪异,尤其是那两位高挑俊朗的男士,他们完全没有在这里久留的理由,却直愣愣站着岿然不动。 薇诺安先有了反应,她知道倪末最近睡眠不好,这两天还要准备开学,让她先回家休息。 “我留下,明天你再来。” 说着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她身后的沈识寒,沈识寒大大方方看回来,反倒让她有些不好意思。 最后是柴暃敲章,“小白兔留下,Nemo你去我那儿睡,明早我要吃手工汤包。” 倪末没再推辞,拿了包下楼。身后两人并肩走着,一个正在问另一个刚才的话作不作数。 沈识寒心不在焉,“你不是跟薇诺安同学么?跟着她就行了,听她指挥。” 梁斯路脸色正经,“我跟她在创作理念上一直都有冲突,她注重视效,色彩浓烈,我偏向于极简……” 沈识寒忽地回头,“林晓更知道么?她就很简约,跟薇诺安正好互补,所以我们不缺导演,缺的是场务、灯光,你能接受的话明天就去厂里报到。” -- 第107页 沈识寒没耐心的时候就是这么讨人嫌,他匆匆跟他挥了挥手,转头去追脚步越来越快的倪末。赶在最后一刻,开门上了她的副驾。 他总觉得就这么一会儿,倪末似乎更生气了,他也没说话,完全没有说错话的可能。 他默默系上安全带,说:“开吧,等你到了我再打车回去。” 他知道倪末在看他,但故意不看回去,还气定神闲地把面前那本笔记本拿到手里,不顾倪末反对翻了起来。 这是倪末常携带的本子,记录一些日常琐事,缴纳水电费、复习进度,他翻得很快,随后忽然停在中间一页。 上面只三个字:沈寒识。 他随即一笑,这人竟然真的一开始就写反了他的名字,这记性真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 他回头去看她,见她背脊笔直,忍不住说:“前面停下,我来开。” 倪末并不应他,两分钟后就到了柴暃家小区外。 “到了,你打车吧。” 沈识寒颓丧着脑袋,“你就这么让我走?”他似乎不太高兴,“我有话跟你说。” “说吧。”倪末并不看他。 “在这儿说不出。” “……” 上一秒楚楚可怜,下一秒就耍起无赖,倪末不知他怎么做到把情绪切换得这么自如。 “那下次再说。” 她说完该解开安全带下车,却坐着没动。她猜他还要继续耍无赖,却见他终于被说动了似的,飞快解了安全带像是要下车,倪末忽地有些不是滋味儿,刚要别开头,面前一层阴影忽地覆盖下来,一起过来的,还有他带着热度的身体。 沈识寒侧身朝着倪末过去,一个帮忙解安全带的动作被他大肆地放慢,那张脸还挨得十分近。他剃短了头发,却始终没有去补色,一半浅金,一半黑,放在他头上却不违和。 倪末僵硬地往后贴,等身前一松,安全带解开,面前的人却始终维持同一个姿势,气息都要喷在她脸上。 倪末一直受不了他略带无辜跟期待的眼神,和上次在试衣间一样,她伸手去推他的脸,只是这回动作慢一些,贴着他脸的手指也多一些。 沈识寒反而喜欢被她这样推开,他就这么完全顺着她的意,别开脑袋,不看她,却胜似看着,再用一种说不上是蛮横还是撒娇的语气,说:“我要跟你一起上去。” 他不用看也知道倪末的沉默不是在思索,而是完全默认了。 他这时才转过身,优哉游哉地又帮倪末把安全带系了回去,倪末想把人推开,见他在努力忍着笑,忽然又有些生自己的气。 她将车子继续往里开,等两人下了车,沈识寒又化身成了尾巴。到楼上,倪末去洗澡,他才乖乖坐在沙发上等。 沈识寒这时才有时间细想一晚上发生的事情,脑袋里始终挥之不去的是倪末下车来的画面。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每换一次发型,周边人都要张大了嘴打量他。 知道倪末染回黑发,那一刻他受到了冲击。 他一整晚都在试图跟她说话,逗她闹她,但心里始终是怅然的,他时不时盯着她的头发看,每认真看一次,心就被揪一次。 等倪末洗完澡,他再一次死皮赖脸地坐到她床边,美其名曰要念书哄她睡觉,却只默默看她那一头黑发。 他坐在床边的沙发上,下巴往床上搁,倪末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别开脸催他念。 她背对着他,没等来他念书,却感觉他手很轻地落在她头发上。 她性格很硬,头发却很细很软,沈识寒缓慢地摩挲着,很久才问:“怎么就染黑了?” 倪末猜到他会问,他晚上频频地看,好像在一遍遍确认他确实没有看错,他的眼神也让她有些难受。她想过要怎么告诉他,但她并不喜欢也不习惯去诉说一些消极的内容。 可她又认为,她得慢慢对他坦诚。 她以前一直是短发,到大学才蓄长了,她姥姥始终觉得她怎么都好看,有一回两人一起看电视,姥姥指着电视里的人说这个颜色不错,那时候姥姥的身体已经很差,倪末总想要满足她的要求,即便她没有任何要求。 她学业重,十点多才跟男友吃了晚饭,她说想去染发,艾冬就背着电脑陪她去。刚染到一半,医院来了紧急电话。 她就顶着这个不伦不类的头发去见了姥姥最后一面,她以前还算话多的,一遍一遍拉着姥姥的手摸她还没染完的头发,哭着说这是她第一次染,还没染完呢,要姥姥再等一等。 可姥姥没法再等了。丧事办完,她再次将自己的头发剪短,从那时候开始,她不断地给头发染色。她不迷信,但总认为这样能被姥姥看见。 她很少真正地难受,实在难受了,她就去换一个发色。 这些话对她来说难以启齿,所以她只说了姥姥去世的事情。 但沈识寒听明白了。他一遍遍抚过她的头发,要她闭上眼睛听他讲故事。 他讲了很久,倪末却并没有睡着,她闭着眼,好一会儿之后,她转回身去。 床头一盏台灯亮着,沈识寒单手枕在床沿,眼睛闭着,呼吸舒缓,显然是睡着了。 过去的两个月,倪末总会想起这张脸,他的表情时常生动,总是很凶,但她知道这是他的习惯,就好比有人总是以笑示人,他恰恰相反,但即便是凶,他的脸也是好看的。 -- 第108页 她原本以为再也见不到了,此刻却近得离奇,近到只要她一伸手,就能触及他的五官。 她也真的伸出手去,眼看就要碰到,却又迟疑起来。她想起在医院的楼道里,他像某种动物蹭着她的手,低着脑袋,眼神那么清明,脸色那么无辜,她猜没有人可以拒绝他这样的亲昵。 她也猜他睡深了,再迟疑片刻,她终于下定决心要去碰一碰他的脸。 指尖刚要触到,面前的人却忽然一动,一把捉住了她的手。 倪末下意识要抽回,他也同样用了力将她手拉住。他并没有睁开眼睛,脸上却带着笑,一副胜利捉赃的样子,动作却还是那么柔和,倪末心跳猝然加速,他又开始用他的脸蹭她的手背。 他始终闭着眼,这方便了倪末可以一瞬不瞬看着他。 他起初只用脸,紧接着用他的额头,然后是鼻子,倪末渐渐觉得这不是他在主导,更像是她在主动抚摸他,这样一想,身体里血液忽地往上涌,她脸立即烧起来,手心好像也开始出汗,可仍然不想把手挣脱出来。 她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眼睁睁看着他捉着她指尖从他鼻子上划过,然后是下巴,最后返回到他干燥的柔软的唇。 到这儿,他忽然不动了。 倪末一瞬间脑袋空白,就只是任由他捉着她的手,等反应过来,心跳已经到了嗓子眼,她大力地将手抽了回来,又迅速地重新背对了他。 她努力不让自己的呼吸听起来那么明显,竭尽全力憋着气,总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窒息。 脑袋嗡嗡作响之际,隐约听见他的声音。 “倪末。” 他声音低沉。 “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你,刚才想了很久要怎么问,差点就想睡着了。” 他又伸手抚上她的发,倪末很轻地呼吸了下。 只听他继续说:“但现在最想问的就一个。” 倪末呼吸一滞,彻底不敢动了。 他声音有点委屈,像被谁欺负了。 “我能不能睡到床上来?” 第49章 还不了解 问完的下一秒,沈识寒怂了。 他怂得气急败坏,整个人站起来,煞有介事地捏了捏自己的腰,“你这朋友有没有品味?这沙发坐得我全身疼。” 倪末上一刻还差点脑溢血,一听他的话,坐起身来,“隔壁是客房,你去睡吧。” 她不看他,沈识寒才敢看她,见她垂着脑袋,头发柔顺地披散在肩头,一时间焦躁不安。 他不认为留下来是个好选择。 “算了,以你朋友的品味,床也软不到哪儿去。”他现在像个在课上答不出问题的学生,晕头转向的,“车钥匙给我,我回去。” 见倪末要看过来,他又作势去整理自己并没有弄皱的衬衫,就是不回看她,“你明天几点去学校那边?我开车过来,再带你过去。” 倪末同意搬去他小舅那儿,沈识寒一开始很不高兴,认为这种行为说明了一定的态度,现在他倒不在乎了,反而认为这样有便于他。 倪末却说:“钥匙在玄关,你开着吧,不用来。” 沈识寒这时才敢看她,“不开来你怎么过去?打车?” 倪末还是不看他,顿了顿说:“你小舅会过来。” 沈识寒整理衣服的手一顿,室内霎时安静下来。 他努力压着那股忽然升腾起来的火气,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你怎么会答应住去我小舅那儿……你不是不喜欢麻烦别人么?” 倪末终于望向他,“我不适合跟别人一起住。” “…就没了?”沈识寒把那点期待直接摆上台面,“就没有别的什么原因?” 倪末住去他小舅那儿有便于他跟她见面,沈识寒认为倪末总该也抱着点这样的想法。 说白了,他希望倪末是因为他才住去他小舅那儿。这想法在今晚见到她之前他还不敢有,现在也这样那样了,他觉得自己有资格抱有这样的期待。 他的期待过于明显,倪末很难装作没看见。她一开始并没有同意这个提议,是李沛予再三说服,她才决定搬,那时候她确实存着私心,但更多还是因为客观因素。 “没了。”她说。 沈识寒一怔,他该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脚迈出去,就显得他火气很大。 他几步到了门口,又气不过地回头,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儿,他问:“你想我了么?” 他眼睛里带着点光,倪末根本没法直视他,她避开他视线,从没觉得话这么难说出口。 犹豫挣扎间,门口的人已经迅速地转身走了。她无措地掀开被子追出去,沈识寒的脚步显然比平常要快,只留给她一声不轻不重的关门声。 钥匙还留在玄关柜子上,倪末走过去,拿起又放下,干干在门边站了会儿,最后关了灯回到床上。 她原本打算十五分钟后给他发条消息,确认他到住处没,可连续失眠很长一段时间,这一回她连十五分钟也没撑住,眯上眼睡沉过去。 一觉到第二天,以为还早,一看时间竟然过了九点。她忙起来洗漱,一边看手机消息,见柴暃说她妈给她带了早饭过去,她才慢下动作。 等下楼坐上车,她对着手机的聊天框发了会儿呆,最后给沈识寒发了条消息。 “醒了么?” 她猜他不会回,直接关了手机。 -- 第109页 到医院,在病房里跟柴暃的妈妈碰面,倪末莫名有些畏缩。两人寒暄了一会儿后,任嫱果然跟她提起李沛予。 “我才说上两句,暃暃就嫌我烦,现在让阿姨见着了你,不怪阿姨问得直接。” 倪末虽然觉得现在的情况有些复杂,却还是想说清楚,可还没开口,就被柴暃抢了先。 “哎呀您就别管了,这事儿现在又说不准,我要是说他们好着呢,您是不是就要准备份子钱了?” 任嫱一听这话明白过来,立即爽快地应着:“也是,那阿姨不问了。” 倪末要说的话顿时堵在嗓子口,想了想干脆咽了回去。她转身去给柴暃切水果,柴暃却忽然放下平板,往下躺好,“我困了,先睡会儿,你们该回的回吧。” 任嫱听女儿兴致不高,以为她不舒服,过去问了句,柴暃却直接把被子拉高,装作没听见。 她腰伤不算严重,原本打算改签,现在觉得并无必要,决定按之前的计划出国。 她不让人留下来陪她,倪末只好跟薇诺安一起回去。 薇诺安昨晚在病房守着,偶尔对着电脑看资料。她开学就升大四,要着手准备毕业作品。 她挽住倪末的手,“Nemo,我毕业作品考虑拍你跟feif,你介意我去跟sharp要你们以前的视频么?” sharp是夏普的英文名,薇诺安第一次见他是跟倪末一起,倪末给她介绍,说这是她第二任丈夫。薇诺安见他脖子上挂着相机,问他是不是摄影师,他笑着说是。后来才知道,他不过是跟她开玩笑。 夏普本职干的是服装设计,有自己的工作室跟品牌。他兴趣广泛,玩乐队,学开酒吧,也喜欢随时随地地用摄像机记录身边的人和事。 “你别看这机子旧了,里面可全是倪末的黑历史,我俩结婚那半年,她没少给我惹事儿,我可都记录下来了,等以后需要的时候,就拿这个勒索她。” 薇诺安想看,他却往后藏,说得收费才行。她知道是玩笑,但一直也没找着机会要来看一看。 倪末对此当然无异议,“如果他不给,我来跟他要。” 说着,两人在医院门口不约而同停了下来。 倪末知道薇诺安还有别的话要问,刚站定,果然就见她一脸纠结地开口:“Nemo,你跟Shenn…” 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问才合适。 倪末倒迅速地否认,“没有。” 薇诺安半是疑惑,半是讶异,“可是…我觉得Shenn对你很特别,他对你来说不也很特别么?” 她脸色稍沉,“虽然我不知道你跟Peiyu现在处于什么阶段,但Shenn是不是也…” 倪末知道薇诺安想问什么,默了默说:“他还不了解我。” 薇诺安怔了怔,“所以你们现在还在互相了解?”她忽然笑了下,“可是我昨天看到的…好像不止这样噢。” 倪末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也觉得现在的状况有些滑稽。 薇诺安倒主动地给她找出合理的说法,“不过也有可能啦,你们每天都在通话,彼此肯定很熟悉,但你不喜欢提及过去,也不喜欢说自己的状况,所以Shenn不了解你是正常的。” 她继续说:“Shenn虽然看着很凶,其实人很好,也很容易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我猜你肯定比我了解他。” “所以——”薇诺安已经从倪末的眼神中读出答案,“你现在是在等Shenn慢慢了解你,对么?” 倪末想说“对”,可又无法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这样想的。 薇诺安看出她的欲言又止,她握住倪末的手,“Nemo,我知道你的顾虑,但是有时候不是任何东西都需要同步,我希望你可以不管不顾一次,不过我对Shenn很有信心。只是…这样对Peiyu是不是太不公平?” 倪末仍旧说不出话,她可以说不是,可这说法同样不公平。薇诺安其实问得十分委婉,她说的也并没有错。 她想了想,只告诉她自己要搬进他的房子。 薇诺安花了几秒钟消化这个事实。即便跟朋友再亲密,她也从不干涉朋友的私事,鲜少提出建议。 所以这回也只是感慨一句:“感觉Peiyu更惨了呢。” 倪末鲜见地挠了挠头,“他待会儿来接我,你开我的车子去影厂吧,不想开回学校的话,你把车子给…” 薇诺安立即意会,忙答应:“Yes,madam.” 这是沈识寒常用的口头禅。 倪末嘴一张,更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低下头,脸色板正回去,“我担心的是暃暃。” 先前状况混乱,她一直刻意地不去正视自己的感受,更不知道要怎么做,即便是现在,她也没法百分百把握事情的走向。 情绪也总是由不得自己,薇诺安要她试着不管不顾,照现在这样的情况看,她已经在朝着这个趋势走。就像昨晚,她甚至默认沈识寒可以留宿在柴暃的房子里。那时候她压根没有心思考虑别的,一味地受自己跟沈识寒的态度牵制。 薇诺安脸色也凝重起来,“feif并没有跟Shenn在一起…她最近也几乎不提起他。”她深谙这个事实并不具备多少说服力,想了想说:“我感觉她最近好像不太一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要出国了,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她都不怎么说话。” 倪末对此有同样的体会,她问过柴暃,柴暃给她列举一二三,倪末并没有被说服,也没有再追问。 -- 第110页 她长吸一口气,“晚上我问问她。” 薇诺安赶着去影厂拍摄,两人便在门口分别。 倪末打车到餐厅,李沛予跟乔伊已经等在位置。乔伊坐到她旁边,因为临近开学,她兴致不高,连饭也少吃了一碗。 吃完饭,三人再一同去倪末住处。出了电梯,乔伊拉着倪末说悄悄话:“Nemo,我每周末可以去找你玩么?” 她声音并不小,说完还去看她爸,她爸微微扬眉,倒没说什么。 倪末正要答应她,视线扫到自己公寓门口,脚步忽地一滞。 门口站了个人,身材亭匀,穿高跟鞋,一身样式繁复的套装,正伸手敲着门。 听到动静后她回过头来,露出精致的妆容,脖子上的丝巾衬得她脸愈发小巧,手臂上搭一件薄外套,只是站着也十分优雅。 她稍稍一怔,视线落在倪末身上,“唔一位侬拉窝里相。”(我以为你在家。) 第50章 一块面团 倪末眉头微蹙,她立即牵了乔伊往回走,又拉了把李沛予,带着他们重新回了电梯。 “抱歉,你先带乔伊下去等我,我待会儿自己下去。” 李沛予已经了然,反手捉住她,“有事随时喊我。” 倪末点头,安抚性地看了眼乔伊,转身出了电梯。 倪培还站在原地,她原本就比倪末高,踩上高跟鞋后更是高了倪末快一个头。但她气质跟从前大相径庭,温婉了许多,举手投足间也不再给人压力。 连说话都温声细语,“我跟艾冬见了一面。” 倪末脸色一变,“你找他干什么?” “我开车正好经过你们以前住的小区,谁知道正好就碰见了,他一直都没有再婚,去年一家人才迁回来,你就没跟他联系过?” 倪末自从跟艾冬离婚后再没有见面,当初两人是协议离婚,但场面并不和平,彼此都没有要再见面的意思。 “这跟你没有关系,你不要再去找他。” 她说着就要进屋,倪培却跟紧她,“怎么没有关系?你结了两次,离了两次,不就是想跟我证明?” 倪末猛地回头,“我做什么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倪培见她脸色完全变了,语气倒柔和下来,“好,我不说这个,那刚才那个是在谈的男朋友?那孩子是他的?” 倪末的耐心告罄,“我的事你不用管,你不要再来找我。我跟你说过了,你寄的快递我都送回了老房子,房子名字现在是你的。” “我稀罕房子?早前我稀罕的时候,你们祖孙俩想过给我么?” “那本来就是姥姥的房子!” “你别跟我提她!我现在也不想跟你争这个,过去的事儿我们不说了。” 倪末将火气压回去,声音冷漠,“那你回吧。” “倪末,”倪培也恼了,“我是你妈。我们要一直这样么?好歹我生了你,我为你放弃的东西……” 倪末直接打断她,“你要多少钱?” 倪培愣了愣,很快就像没听见她说的话,直接略过,“你有空我们吃个饭,我介绍你们认识,他总听我说你,回来这么久也一直没见——” “我没空。” 倪末再次打断她,转身进了屋,要关门却被倪培拦住。 “从我回来到现在,你一天空都没有,那刚才是去干嘛了?约会的时间有,就是不愿意跟我们吃个饭?” 倪末脸上已经没有任何表情,“我再说最后一次,不要再来找我!”说完,使劲摔上了门。 她顺着玄关进去,到了客厅,站在沙发旁,好一会儿没动。 光线穿过窗户照在她身上,又在她脚边落下一团黑乎乎的影子。 身后再次传来敲门声,倪末终于动了,她按了按太阳穴,转身到门口,隐隐听见乔伊在喊她。 她立即开了门,乔伊冲进来抱住她,“Nemo!我看见你妈妈走了。” 乔伊先前住她这儿的时候见过几回倪培,反倒是李沛予听乔伊说了才确定那位是谁。先前倪末跟他透露过她的家庭关系,现在直面碰见,感受又不太一样。 倪末掩饰住情绪,“嗯,说几句话就走了。” 她东西已经收拾好,只跑一趟就全拿了下去。李沛予开车极稳,也因为专注极少说话。后排乔伊很有眼力见,总觉得倪末不太开心,时不时跟她说句话。 一路到了C大西门,三人又一道把东西搬上楼。 到门口却发现门大喇喇敞着,里头传来摇滚音乐的声音。倪末走在最后,在玄关就看到熟悉的球鞋,还有几个大箱子挡住了去路。 乔伊大声喊了句,里头的人才走了出来。 沈识寒直接把音乐关了,在他小舅的示意下,冲倪末点了点头。他演技了得,看起来没有半点不自然的痕迹。 他没有固定地看向谁,也不知是跟他舅还是倪末解释:“还有点东西带不走,我先放这儿,过两天再来拿。” 他说的那点东西包括了他收拾的所有箱子,他并不打算带走,就算要带走,也不打算一次性拿完,如果有必要,他可以打开箱子一次只一件地拿走。 李沛予却斩断他的小心思,“待会儿我给你送去学校。” 沈识寒知道这是他小舅在正常关心他,可听起来却不是滋味儿,总觉得像是在赶他。 他眼见着他小舅带着倪末去卧室,又给她指了厨房跟阳台,眼看还要去书房,他跟上去,就站在倪末身后,闲闲地说道:“你不是来过么?应该对这房子很熟悉。” -- 第111页 倪末僵硬回头的同时,李沛予也跟着一愣,他看了眼倪末,就听外甥跟他解释:“癫子把我俩喊出来那次,我来拿了趟东西,就一起上来了。” 他随口就扯谎,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给他的谎话增添了可信度。 倪末知情,却只能昧心附和:“对。” 李沛予自然不会怀疑,正要开口准备帮倪末归置东西,外甥又直接冲着倪末说:“你跟我来一下,这间屋里有很多东西不能碰,我跟你说声。” 李沛予知道外甥在某些事情上拥有执念,也拥有双重标准,他自己可以随手就把乔伊的玩具拆了,然而乔伊一碰他宝贝的东西,就得被他治一顿。就算不是乔伊,换了任何一位别的人,这话也成立。 他把人拦住,“东西待会儿一块搬走,搬不下就多搬几回。” 沈识寒反驳:“乐高怎么搬?” 李沛予默了两秒,“实在不行找搬家公司来。” 沈识寒咋舌,正要继续讲事实摆道理,夹在中间的倪末忽然开了口:“没事,我过去看下。” 说着看向沈识寒,“走吧。” 沈识寒扬眉,转身带着倪末往对面房间去,他径直走到一排书架前,指着上头根本够不着的模型,“这些不能动。” “还有这个,”他随手一指,好像这屋里的东西都碰不得,“这个…那个…后边也还有。” 他朝书架后头示意,“你去看下。” 倪末不动,“我不会碰。” 沈识寒却非要她去看一看,倪末只好从那道有些窄的空隙进去,这后头同样狭仄,快要贴着墙,只容一个人来回。 稍微俯身一看,架子后半边空空如也,什么东西也没放。 倪末无言地回头,沈识寒早跟上来,就在她身后,将将把她出去的路给堵上了。 “看清楚了?”他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仅是嘴上,行动上也要为难她,他往前一步,倪末只好后退,再往后,彻底贴上了背后的墙。 即便是这样,他还作势要挤她,低着脑袋,再近一步就要磕上她的脸。 他最能装腔作势,把“无辜”跟“抱怨”这两套结合起来,“你给我发消息,我不回,就不能再给我发两条?” 他指的是倪末那条“醒了么”,他起了个大早,等半天就等来这一条,他十分不满意。 这份不满意又被他表现在肢体动作当中,他觉得倪末是块和好的白色面饼,只等他去压一压,揉一揉,再捏一捏。 只是这面饼还会推人,就推在他胸前,力道软绵绵的,压根不能让他动上一动,他脸还越挨越近,近到他闻到她身上的香味。 倪末继续推着他,他却仍旧不动,恨不得整个人压下来,她被他身上那股青叶子味彻底裹挟着,耳根渐渐热了起来。 门外清晰地传来乔伊说话的声音,她正跟她爸争论哪个口味的冰激凌好吃。 沈识寒则越贴越近,他已经有些晕晕乎乎了,左脸蹭一下倪末鬓边的发丝,再换右脸,转换间鼻子很轻地擦过她脸颊,他呼吸跟着一滞,感受到倪末推他的力度变小,脑袋嗡了嗡,他深吸一口气,低头,直接把脸埋进倪末脖颈。 倪末脖子里一热,整个人紧绷了起来。 她隐约感受到他脸部轮廓,感受他的额头、脸颊、鼻子,感受到他摩挲间的一呼一吸,每一次都长而深重,细细密密地喷到她皮肤上,她忽然像是没了力气,重心落到背上,冰凉的墙面却并不能给她的身体降温。 乔伊似乎走远了,但声音依然传进来,她已经开始游说她爸,想把冰箱里的所有冰激凌吃掉。 不过几秒钟,她说话的声音又忽然越来越近,脱鞋打在地上,“嗒嗒”声也朝着门口靠近。 倪末的脸燎原般烧起来,她忙去推沈识寒的脸,沈识寒动作比她快,将她手捉住的同时,脸终于退出去几寸远。 他脸生得确实好。 倪末认为自己不能再看,却挪不开视线。 只听他很轻地说:“昨天的问题还没回答我。” 他眼睛清亮,把她手举高到自己脸侧,笑起来:“你要是不好意思承认,”说着忽地又凑到她耳边,后半句近乎耳语:“就摸一下我。” 他声音打在她耳垂上,倪末瞬间觉得耳朵发痒,刚要躲,他已经退回去,抓她的手也松开,脑袋一转,将侧脸留给她。 在古镇酒店房间的窗前,他凑过来的时候,倪末是想摸他的,只是他自己先躲开了。 她觉得他偶尔像个小孩子,小性子一个接一个,让人又爱又恨。 她手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只消往旁边靠一靠,就能碰到他的脸。 房间外,乔伊似乎已经到了门口,只是没有进门来。 倪末的心却在这一刻静下来,她动作很慢,贴近沈识寒脸颊,指尖触到那一刻,停留几秒,紧跟着手指一屈,在他脸侧轻轻捏了下。 沈识寒起初只是嘴角上扬,很快肩膀也轻轻颤动起来。他努力不笑出声,一瞬不瞬望着,直望进倪末眼睛里。 他觉得自己才是那块面团,只要倪末愿意,他可以任她蹂躏。 他提前给倪末这个动作赋予了意义,但也从来不知道只是被人捏下脸都能这么开心。 他稍稍背着光,倪末却觉得他整张脸都是明亮的,这份明亮还会传染,让她脸上也捎带了点。 -- 第112页 只听他声音清沉:“明早我来接你报道。” 倪末稍稍一怔,回过神来。 “不用。” 他少见地没发火,而是笑着说:“那怎么行?我得履行我作为师兄的义务。” 倪末还要拒绝,却忽地听见另一道声音,就在沈识寒身后:“你们在干嘛?” 倪末一怔,心脏猛然间跳到了嗓子眼。 第51章 爱吃不吃 乔伊是悄悄从门口走进来的,手里拿了支冰激凌,见要化了,中途还停下来舔了两口,等转个弯,打算吓一吓她哥跟倪末,可见她哥背对站着,把里面的倪末堵住,她一时忘了要吓人,只出于好奇地问:“你们在干嘛?” 倪末一颗心提起又落下,她用力去推沈识寒,他却一点不急,转身之前还不忘伸手在她脸上捏两下。 “还能干嘛?背着你吃好吃的。”他蹲下身去,捉着乔伊的手,咬下一口她手里的冰激凌。 原本就是小巧的一支,被沈识寒一口吃掉一半,乔伊张嘴就要哭,刚发出一个音调,又忙止住。 “我也要吃你们的!” 沈识寒刚要说话,胳膊被一蹭,是倪末从身边经过,她背影匆忙,他追着看了会儿,觉得被她捏过的地方还残留她指尖的温度。 他又笑着去捏乔伊,“我们已经吃完了,没给你留!” 说着起身就往外走,他这时候该在影厂,薇诺安提早就让他去一趟,但知道倪末要来,他特意过来“偶遇”。 开的也是倪末的车子,他把钥匙拽手里,故意让她看了眼,才甩上门走了。 晚上忙完再给她发消息,半天后等到回复,倪末却还是拒绝他带她去报到。 沈识寒在宿舍床上翻来覆去,翻两下,就对着手机笑一下。两个月没联系,他觉得倪末变了,行动上变了,对他的态度也变了,现在还开始欲拒还迎。 他索性将计就计,说那就不去了。事实上第二天一早就站到了两排衣服前,换了好几回,才满意地出了门。 他轻车熟路到了门口,象征性按了两下门铃,就直接摁了密码进去。 喊了几声没人应,他开始兜着圈子找人。到阳台上看到几盆绿植,也来不及细看,可刚一转身又回头去。那几盆绿植叶子茂盛,差点把底下那几只壳给挡住。 三只蚌壳,分别养着向日葵、乒乓菊跟洋甘菊,花的个头都不小,显得蚌壳很是局促。 也不知道她怎么养活的。 沈识寒拿出手机连拍几张照,发给倪末,又问她是不是已经到校,倪末没回,他只好把车开去了学校。 他风风火火往里冲,还没到新生报到区,倒是先被半路上出现的林晓更给拦住了。 林晓更知道自己有错在先,但好歹罪不至死,而且在这件事上她已经是“惯犯”,她觉得自己该从轻发落。 “不就亲了下脖子么?我让你亲回来不就成了?” 沈识寒无视她,不理她,她只好故意说些过分的话来激他发火,骂人总比不说话好,可谁知他不仅没气,还冲她笑了下。 她愣住,“你不生气了?” 沈识寒绕过她,她疑惑地追上去,“…我怎么觉得有点诡异?” “你这事儿干得还少么?我哪回没放过你?” 这话没错,但这次显然比他以往任何一次的消气都更快。林晓更觉得事有蹊跷,但暂时压着没问。 “我找你有事。” “干嘛?”沈识寒脚步飞快,仿佛前面有一千万现金在等着。 “就…我们一起吃个饭啊。” 沈识寒不用看也猜透她心思,她说的“我们”可不止两个人。 “他怎么不自己来说?” 林晓更揣摩他的语气,莫名觉得有戏,“那也得你愿意啊,你这气都生多久了?家岭又没对不起你,是那女生自己对你没兴趣,才答应跟家岭在一块儿的。” 林晓更知道那位女学生的名字,但从来不愿意说。女学生是当时经管学院的院花,品学兼优的女学霸,奈何女学霸用情不够专一,先跟沈识寒暧昧,没过多久,却公开地跟沈识寒的好友谈起了恋爱。 这位好友姓陶,叫家岭,不仅抢了沈识寒的暧昧对象,还在那一学期把沈识寒这位文学院的万年第一挤了下去。两人从此割袍断义。 林晓更那时有些失望,不仅是因为沈识寒跟别的女生暧昧,还因为他为了恋爱问题跟好友大翻脸,他虽然嘴上小气,但行动上从来坦荡大方,偏偏在这件事情上计较了起来。或许男人都逃不过恋爱难题。 但好歹都是她喜欢的人,而且他们仨从小一块儿长大,她不希望看着他们俩老死不相往来,所以时不时要到沈识寒面前试探一番。 沈识寒当了几年的铜墙铁壁,这一次却像是要被推倒了。 林晓更看准他脸色,“就吃个饭嘛,可以喊上大伙儿一起。” 沈识寒步伐一慢,“改天再说。”说着又往前冲了去。 林晓更一路跟着到了研究生报到处,才反应过来,“我问过家岭,你没负责新生报到,来这儿干嘛?” 沈识寒四处张望着,“找人。” 林晓更跟着看一圈,又把视线转回文学院,“找谁?我倒是看见家岭了。” 沈识寒蹙眉往那儿扫了一眼,刚收回视线,又急忙看回去。 -- 第113页 “那不是…薇诺安的朋友?”林晓更也认了出来,“她怎么在这儿?” 林晓更一时很是迷惑,那次薇诺安说倪末是李沛予朋友,她还去找过李沛予,她喊他沛予小舅,先是开了几句玩笑,后来才提起倪末,才零星从对方的话中得知,倪末是他的相亲对象。她也自发地交代了自己是怎么跟倪末碰面的。 她一直以为倪末是作为沈识寒的未来舅妈给他介绍的薇诺安,现在看来,好像不止如此。远远看过去,倪末俨然是作为一名新生,正在陶家岭的指引下填写表格。 表格其实早早就填完,倪末是在记录陶家岭报的书名跟期刊名,摊位正好空闲,两人面对面坐着,陶家岭说完一串名字,又问倪末喜欢吃什么菜。 “我都行,还是我请你,我已经订好位置了。” 陶家岭再度推辞,“真不用,好歹是你师兄,得我请你,食堂有一家狮子头特别好吃。” 倪末想了想说:“下次你再请我去,你川菜吃么?我订的是西门那家川菜馆,之前吃过一回,味道还可以。” 她是昨晚上预定的,一时想不到吃什么,最后把电话打去了上次沈识寒带她跟乔伊去的那家。 陶家岭认为倪末还是过于客气了,“不用的,我——” “就这家了,爱吃不吃。” 这话直愣愣插了进来。 陶家岭愕然抬头,静止片刻后猛地站了起来,“哥……” 被喊的人却只是低头,等倪末望回来,他不咸不淡地丢出一句:“妆不错嘛。” 倪末微微怔住。毕竟是第一天报到,她还是早起努力化了一个让自己看上去精神一些的妆。 她收好笔站起来,刚要说句什么,视线一挪,看到了沈识寒旁边的林晓更。 刚才沈识寒怒气冲冲地过来,林晓更差点以为他要动手打人,一路追着,等他人停下,她才有机会拉住他手。 这时还没来得及把手收回去。 倪末扫了两秒,很快看回陶家岭,陶家岭却先冲着沈识寒开口,还结结巴巴:“你…你跟倪末认识?” 沈识寒觉得这句话该由他来问,但见倪末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他忽然就更来气了。 他随意应了声,话是冲陶家岭,视线却仍旧搁在倪末身上。 “认识啊,”他说着轻轻拽了下倪末的包,又冲她笑,“吃饭怎么也不叫上我,小—舅—妈?” “……” 他语速不缓不慢,叫得极为顺口。 在另外三人震惊之际,他又云淡风轻地把倪末手里那张纸给抽了过来,快速扫了一眼,说:“这些书目我不是早就列给你了么?电话里,微信上,还有在家里补课的时候,不都跟你强调过哪几本一定要看?” 他压根不关心林晓更跟陶家岭的反应,悠然自若地把纸折好放进自己口袋,“现在还早,你先回家去,待会儿我再给你划重点。” 说完,这才回头看向陶家岭,“你过来。” 陶家岭还愣在那儿,“我……” “不来就算了。”沈识寒说着就往外走。 “我来!”陶家岭急忙绕出来,三两步跟了上去。 第52章 有人不行 陶家岭的qq列表里有一个分组,取名“新同门”,是他导师朱教授推给他的新学生。不过平常作业繁重,他鲜少有时间维持联系。 那晚他刚从图书馆回来,正要点开最新消息,点下去的瞬间,又有消息进来,恰好把他要看的那条顶了下去。 点开图片看了眼,上面写着一个“笨”的金文,他迅速发了个问号出去,又往回划拉了下,最近的一条消息是对方发来问候,说明自己是下学年新生,通过朱教授来加他联系方式。 因为他没回复,唯一的一次对话也就止于此。他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失礼,于是借着这次机会开个玩笑。 他问:“师妹在考我,还是在骂我?” 说完才解答她的疑惑,说这字是“笨”。 往后班级群里发文献,或是课上老师提了什么重点,他统一会给“新同门”列表里的每一位转发一份。 起初列表中的“Nemo”跟其他人一样,只对他的转发表示感谢。直到暑假,她就显得比别人积极主动,时不时发来一些问题,他恰逢做项目,几次都在晚上集中回复,她似乎也总结出了规律,往后只在晚上找他。 他从她的语言中判断她行事利落,但学业上不太灵光,至少在文学上是这样。这让他想到了自己,所以会百分两百地帮她答疑解惑。 开学前,他又主动提出带她报到,甚至有需要的话他可以开车去接她,她拒绝了,说到时学校见,还说要请他吃饭。 两人始终没有交换姓名,直到他拿到新生报到表,扫了一眼,确认名单上的倪末就是那位几乎每天都在认真学习的“Nemo”。 “就这样?”面前的人似乎不太信,又跟他确认一遍。 陶家岭连点着头。 这样的场景,跟以前沈识寒辅导他学习时的样子很有点相似。 他跟沈识寒同岁,但月份上比他小,所以他喜欢喊他哥。他们同一年上的学,可谁知四年级的时候,这位备受班上女孩子喜欢的人一声不吭地跳了一级。课间操他看见他站在五年级队伍的末尾,神采奕奕,比谁都更像五年级的学生。 或许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就把这位总爱闯祸的邻家哥哥当做了目标。沈识寒喜欢游泳,他也就跟着去,结果差点溺水,最后是被沈识寒给救起来的;沈识寒学杂志上的模特打扮,他就照着他整一身;写毛笔字,他也跟着去老先生那儿学,看什么书,他也一定要跟着读一遍;甚至他谈恋爱,他也跟在后头学,他分手,他依葫芦画瓢地给同桌写一封分手信。 -- 第114页 别人拿体育大奖,他们拿诗歌朗诵大奖,一个第一,一个第二。 到高中,沈识寒抽烟,他跟着吸了一根,沈识寒抽不来,他也当即觉得这烟寡淡无味。 总之,他做什么,他就一定要跟着做。 他也想过要跳级,但家里不让。本来以为要一直差上一年,直到沈识寒复读了一年高三。 第一次高考那年,倒计时半个月,沈识寒偷骑朋友入手的新摩托车,一不小心翻进沟里,把右手给摔折了。上考场的时候石膏暂时拆了下来,他忍着痛考完全程,题写不完,当然是没考好。可他不愿意承认,坚称自己只是发挥失常,跟手伤没关系。 陶家岭不得不承认,知道沈识寒要复读这事儿,他连着高兴了好几天,不能算是恶意,他就想跟他同届。等两人再次同班,他就不再喊他哥了。 沈识寒原本对这个称呼还有执念,不久后家里添了个乔伊,他才开始把乔伊当做攻略对象,每天重复地教她,“来,喊句哥哥听听。” 后来上大学,两人同校同院系同班级,不同的是,沈识寒始终没有理会家里的建议,忠心耿耿只当中文系的学生,而陶家岭私下开始看商科的书,后来正经修了第二学位,就更没时间学习。 他在文学上没什么天赋,靠最大程度地勤学苦练,等没了足够的时间,就更显得力不从心。好在有沈识寒,特意地为他做了笔记,还找时间给他补课。他给他补习,看上去不太耐烦,其实教得比谁都细心。 那段时间他跟第二学位的一位女同学走得很近,加上林晓更,四人经常一起出入。女同学对股票基金感兴趣,私下里会联系沈识寒,一来二去,两人明面上就开始暧昧了。 陶家岭没问具体,只知道自己有些嫉妒,他并没有比平常对那位女同学更好,但偶尔会稍稍地撩拨一下,结果女同学先疏远了沈识寒,还主动问他要不要试一试,他答应了。 那段时间沈识寒怒气很大,偏碰到期末考,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陶家岭考过了他。 沈识寒这人某些时候极为地看中面子,至少在林晓更看来是这样,为了恋爱和学习跟好朋友反目,实在是不至于。 但陶家岭知道,问题不是出在这里。 他一直在想办法求和,现在沈识寒终于愿意理他了,他肯定无条件地迎合他。 沈识寒朝他伸手,“手机给我。” 他当即解锁递出去,还很有眼力见地提示:“加的qq,在第…五个分组里。”他看着他点进聊天页面,虽然知道里面除了学习相关,没有别的对话,但根据沈识寒的脸色,他下意识地想要跟倪末撇清关系。 “我不知道她就是沛予小舅的对象,要是知道,我肯定…我肯定…” 陶家岭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刚才看见倪末身份证,确实吓了一跳,倪末看上去一点都不像过了三十。现在他又很迷惑,实在不清楚沈识寒这么戒备的原因,他唯一能想到的解释,是他在替他小舅紧张。毕竟他家里一直在操心沛予小舅的婚事。 这么想着,他就有些紧张了,他跟倪末的聊天局限于学习,但以沈识寒挑剔的眼光,说不准哪句就踩进他的雷池。 他们聊天的次数不多,沈识寒却翻了很久,良久过后,终于把手机递了回去。 “以后不用回她消息,”沈识寒用着一副无所谓的语气,“她有问题会直接问我,噢,你要是觉得你答得比我好,那就回她。” 陶家岭有些怯懦,“她也不怎么找我。” 沈识寒云淡风轻:“那最好。” 他说着转身,陶家岭跟上去,还没想好说什么,沈识寒忽地停了停,“饭也用不着吃了,我给你补课的时候,有让你请吃饭么?” “……” 饭确实没请,但各种没什么用的材料他帮忙抄了呀。 陶家岭顿了顿,“不用她请,我请你们。” “也用不着。” “那……” 沈识寒挥了挥手,“过两天不是拜师宴么?你想办法买单就好了。” “……” 他可以买,问题是让不让他买。 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沈识寒已经快步走开,朝着出口冲了过去。 沈识寒在接近西出口的地方追上了倪末,倪末这时已经收到陶家岭的消息,说中午这饭还是吃不成,他得镇守在报到处,脱不了身。 她低头回了条消息,刚走出两步,身后的人追了上来。 倪末自然不会主动跟他说话,沈识寒也故意地不吭声,只是一路跟着她。 他听她给餐厅打了电话取消卡座,之后手机持续响了好几回,她一律拒接,再没看一眼手机。 到小区楼下,楼道口被一辆车堵住一大截,沈识寒皱眉看了眼,里头坐着个中年洋人,正拿着一张中文报纸在看。 等回过头,倪末已经到了电梯口。 电梯门开,他故意地晚一点进去,差点就被闭合的门卡住,他预期的事情也毫无意外地发生——倪末迅速伸手拉了一把他。 他嗓子里压着笑,立即反手捉住她,她挣脱,他当然是不给。起初只是捏着她手腕,然后渐渐往下,最后握住她指节。不止是握,还两手并用地去捏,就只是这样玩她的手指,他也第一次觉得这电梯上升得太快。 他知道倪末在挣脱,也知道他要是坚持不松手,倪末也会和以往一样纵容他。 -- 第115页 直到电梯门开了,他才松开她指节,转而重新握住她手腕。他步子比她大,走在她前面。 楼道里只有两人的脚步声,他莫名觉得有些诡异,一拐弯,见家门口站了个人,他当即警惕起来。 “您哪位?” 身后的倪末还没看见人,却在一瞬间想起楼下那位男人,她头皮猛地一跳,瞬间有不好的预感冒出来,再往前走两步,果真就见到了预想中的人。 门口站着的是倪培,见到倪末便似嗔似笑地问:“怎么不接电话?” 沈识寒来回看了一眼,倪末跟眼前这位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第一时间就猜到了这位是谁。 正要回头去看倪末,她却三两步往前一跨,挡在他身前,“你怎么会找来这里?” 沈识寒发现倪末的力气并不小,反手捏住他手腕,捏得他有点疼。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冷漠。 与此同时,他又被她拉着往前,从侧边绕到门口,刚站定,听见她沉声说:“你先进去。” 倪培将倪末避如蛇蝎的动作看在眼底,很轻地笑了下:“我问了暃暃的妈妈你开学了住哪,她应该是去问了暃暃。不过就算是不问,昨天我也看见你们开车来了这儿。” 倪末背脊一凉,脸色一瞬间惨白。 倪培似乎看出她在想什么,不急不缓地解释:“我也住这附近,你们车开得快,恰好一路过来的。” 倪末听完立即转身,见沈识寒还没开门,一边推他,一边快速按了密码,随后把沈识寒推进门,身后倪培在喊,她压根不回头,进门后将门重重摔上。 即便锁上了门,倪末还死死看着门锁,沈识寒见她脸色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差,将她人掰回来,“我出去看看,让她…” 倪末反手抓住他,“别出去。” 沈识寒背抵着门,倪末就在她身前,即便两人没挨着,他也发觉她身体紧绷。以他的好奇心,他应该刨根问底,但现在显然不是时候,他得先安抚她。 倪末却抢了先,“是我妈。” 她并没有看向他,眼神没有聚焦,“我们关系不太好。” 沈识寒几不可闻地应了声,没等来倪末的后文,他便知道她不太想说,于是试图转移她注意力。 他顿了顿,说:“想什么呢?不会还生气呢吧?” 倪末抬眼看他,她一手按着门,一只手还捉着他。她并不急着放手,好像这样能从他身上汲取一些力量。 沈识寒隐约感受到她的依赖,很是无聊地去捏她指甲盖,很用力的一下,“我应该也没喊错吧?你都住进我小舅家里。” 他看上去耐心十足,逐个指尖按下去,“我问你住进来有没有其他原因,你说没有,那就是全心全意为我小舅,那我喊你一声小舅妈也不为过。” 他说到“小舅妈”的时候,正按到她无名指,故意地又使上一些劲儿,倪末疼得去看他,他眼睛亮晶晶的,不以这种恶趣味为耻,看着还骄傲得很。 “所以你没有什么立场生气,反倒是我,可以生气的地方不要太多。” 他总可以三言两语就改变气氛,又把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倪末自然地问:“你生什么气?” 沈识寒耸肩,“还要我提示是么?” 他毫不吝啬地举例一二三:“我以为我给你的是一手资料,还亲自打印了送到家,没想到已经有人提前发你了。我自作多情,你也不告诉我,费这个劲干嘛呢,两个人干一个人的活儿,吃力不讨好的还总是我,你说我该不该生气?” “还有,你数数光一个暑假联系了人家多少次?一个字不发给我,天天净找他,噢,我还以为你从来不说晚安的,单是‘晚安’你就给他发了多少遍?所以我这个打工的就不配有了是吧?” 他见倪末似乎有话要说,故意不让,“不过也情有可原,人家是你亲师兄嘛,我算个什么,给你补课都没人知道,有名无分,那肯定就得甘心接受这种后果。” “我……” 沈识寒却依旧不让她说下去,“还有——”他扯了扯自己衣领,“你都没发现我今天换了香水?早上选了那么久,还以为能第一时间让你闻,跑过来找你,你倒好,早出门找你的亲师兄去了。” “不是……” 沈识寒逗她上瘾,依旧抢她话头,“要不要闻一闻,小舅妈?” 这个称呼一出来,倪末又忍不住瞪他,她转身要进屋,沈识寒却捉住她窄瘦的肩膀,“要不…抱一下也可以。” 他声音沉下来,显得云淡风轻,其实心里暗暗开始鼓噪。 他猜到倪末这回不仅要瞪,铁定还要彻底推开他,这样一想,他心又慢慢往回落。 可忽然间身前一热,倪末靠过来,伸出双手轻轻箍住了他的腰。 他一颗心猛地又往上蹿。 紧接着,倪末又把脸靠在了他肩膀前。 他彻底傻眼了。 她今天把头发扎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现在这额头就抵在他颈窝里。她不是一动不动,耳边不听话的发丝蹭着他皮肤,类似指甲刮在墙壁上,让他整个人一激灵,分明想跳开却又不舍得。倪末的脑袋还在动,鼻尖抵着他,有热气不断喷下来,又被她吸回去。 倪末在嗅他。 她在闻他身上的香水味,仔细又投入,好像进了一片古老的森林,周边是相同的绿树,相同的青叶子味,以致于她分不清方向,再走不出来。 -- 第116页 唯一庆幸的是,她箍着他腰的手很安分,不然沈识寒会认为自己有窒息的可能。 他心下一刻就要跳出来,以致于他一动不动,不敢伸手抱回去。 他觉得这一刻有点像在梦里,这样形容或许又贴切,梦里的倪末也不这么主动。 他一点点地低下头,下巴蹭在倪末头顶,只是这样感受着,也觉得倪末的身形太小。 “倪末……” 他不说点什么,不释放些什么,整个人得闷坏了。 喊完那瞬间,腰上的手就松开了,他当即觉得失落,正暗暗后悔,那双手忽然又抵到他身前,轻轻挨着他衬衫,似乎这样的姿势对倪末来说更加舒服,她脑袋不再乱动,只把脸埋在他颈窝里。 这样也很好,可沈识寒又莫名觉得不满足。 他差点就要开口问:还要做点别的么? 那点可怜的羞耻心又阻止了他。 他见墙上的指针一圈一圈地绕,忽然就想起自己刚才决定要走。 他有点手足无措,等他伸手把倪末轻轻推开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些什么。 “……”他看着倪末尴尬的脸,甚至有点想要自杀。 “我想起我还有事……” 倪末脸上一层红,她别开脸,“那你回去吧。” 沈识寒欲哭无泪,他还有点委屈,他那段一星期不到的初中生恋爱并没有给他积累任何有用的经验,所以他手足无措总归算情有可原吧? 这说法下一秒就被他自己推翻了,毕竟家里的癫子跟学校的小男生相处,都比他要来得自然。 他一张脸皱成了包子,靠近倪末一步,把她手捉起来,紧接着他把自己带着包子褶的脸蹭上她手背,比起安抚她,更像在给自己笨拙的举动找借口。 “我真有事……” 他还没蹭上两下,倪末就把他手挣开了,“那快走吧。” 她背过身去,他再也找不出其他做法来弥补,眼看墙上分针又往下拨了点,他只得转身开门,“明天上课别忘记了…” 说着气急败坏地开了门,又不得不匆忙按了电梯。他人往下落,心也跟着往下坠。 等走出楼道,见刚才那辆车还停在门口,他心情稍稍平复,随后径直走过去,往车窗上敲了两下。 那车窗很快降下来,露出倪培那张精致的脸。 第53章 勉强行了 沈识寒一走,倪末在门边干干站了会儿,才转身进了屋。 她这几天睡得比之前好一些,但至多也只睡四小时。她觉得有些疲累,吃了药后躺到床上,却还是睡不着。 脑袋里一片混乱,辗转反侧之后,愈发后悔刚才自己的行动。好在沈识寒推开了她,虽然尴尬,但至少避免了她任何可能的后续行动,不然她不敢保证自己还会干出什么来。 如果不是她妈突然出现,或许她也不会那么做,不会需要一些支撑的事物。她妈已经知道她的住处,可以在任何时候过来,只要想到这一点,她就心有余悸,所以才会失控地抱住沈识寒。 总之,她不能再那么主动,至少现在还不能。 可是,心里莫名地还有些失落。 他换了香水,却比先前的还要好闻,以致于当时她都有些舍不得中断。 她凭借着记忆回忆他身上的香味,渐渐地睡沉过去。 她做了个梦,近两个月她总在做噩梦,过于真实,经常让她分不清是真是假。 她用冷水洗了脸,伏案看了一下午书,晚上出去夜跑,回来塞上耳机听了会儿录音,吃了药躺上床。 沈识寒给她发了消息,说这一周课很满,只这一句,没有多余的话。 然而第二天下午,倪末在教室位置上刚摆好笔和书,就有人在旁边坐下。 “这么认真啊,同学。”沈识寒穿倪末买的那件衬衫,喷着好闻的香水,发型一丝不乱,故意用张望的姿势看倪末桌面上的东西。 倪末来不及看他,第一次对他的存在感有了深刻认知。他只是悄悄地出现,小声地说上一句话,周边一圈人就都看了过来。 而沈识寒显然对这样的状况驾轻就熟,他的善谈也在这时候发挥作用,三两句就让几个人围了过来,随便说句什么就成为话题中心。 他自己说倒还好,却非要拉上倪末一起,倪末被迫跟新同学打了招呼,随后低头翻起书来。 “你这样可不行,都来上学了怎么能不交流呢?”等周边的人各回各位,沈识寒凑近倪末,把她面前的书给合上。 倪末将他手挪开,她的性格缺陷她向来都清楚,她从来就没有主动认识人的想法,比起人,她更认事。 沈识寒恰好跟她相反,但也不急着逼她。 这一节是大课,他才好堂而皇之地来蹭,倪末又坐的后排,这正好方便了他搞小动作。 他昨晚几乎没怎么睡,一边苦恼自己怎么就那么把倪末推开,一边回味她妈妈倪培说的那些话。 到早上才迷迷糊糊眯了会儿,醒来冲了个澡去上课。压根没心思听讲,好不容易挨过一节课,被导师点名批评不算,还被抓去当壮丁。 好巧不巧,在办公室碰见陶家岭。陶家岭远远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似乎是不确定他们这样算不算是和好了。 沈识寒干脆走到他面前,就在他窘得要结巴的时候,朝他伸出手。 -- 第117页 “研一的课表给我弄一份。” 陶家岭一时震惊又为难,“…你小舅妈不是有么?” 说完就被沈识寒斜了一眼,急忙就低头给认识的师弟发消息,要来一张课表。 沈识寒点开图片看了眼,当即跑回宿舍换了一身衣服,再紧赶慢赶地去了倪末上课的教室。 他起初还安分,趴在桌上闭目养神,像是真的困了,很快,手就往倪末桌上伸。 他眯着眼,像是盲人摸象,先是摸到倪末备用的红笔,拿回来往自己面前放,又摸另一支,紧接着是倪末用来记笔记的iPad,等再伸过去,试图去拿倪末手里那只笔。 他的这些无聊举动,在倪末看来已经司空见惯,她懒得跟他争,干脆松了手把笔给他,又从包里拿出另一支。 沈识寒的手却照旧伸过来,倪末把手闪开,侧头去看他。他自己大概不知道,他闭着眼的时候,眼睫显得尤其长,笑起来时也多了几分平时看不见的温顺。 倪末就这么看了一会儿,直到沈识寒睁开眼,看清她的方位,伸手捉住她。 她的笔连同她的手都被他拉到他面前,他先除去她手里那支笔,然后一瞬不瞬对着她纤细的手。她手很白,手背靠近指关节的地方有颗淡色的痣,他用自己的指甲去刮,专注得好像在对着什么高价收藏品。 他这种时候总是沉浸进去,满心满眼就只有眼前的东西,在外人看来,像是在发癔症。 倪末挣了好几回都没成功,直到讲台上老师咳嗽一声,才把发癔症的人给咳回了神。 到这也没完,虽然放过倪末,却不打算放过倪末的手写笔记本。倪末越是阻止,他越要抢过来,才翻了两页,就开始无声地笑。 有一页是满满的笔记,围绕着“‘沈’在繁体字里写成什么”。这问题他考过她,没想到她事后真去查了。他一个字一个字仔细看下来,越看越觉得倪末的字真好看,尤其是写他的“沈”。 再往后,又有满页的金文,一句“你好笨”就足足写了三大页,还有他先前在气球上给她的写的那些,他自己都快忘了,现在看到她一遍遍誊写,又一个词一个词想了起来。 他侧头去看认真听讲的倪末,就那么痴痴看了好一会儿,等倪末疑惑地看回来,他合上笔记本,又自顾自地去找她的包。 倪末象征性地拦了下,知道他无聊得厉害,就又随他去了。 沈识寒只想看倪末的手机,想看她通讯录里是怎么给他备注的。这想法在古镇看到她给他小舅备注的“李”之后,就萌生了。 他觉得这个“李”还算可以接受,不远不近,可等他翻遍通讯录,发现倪末压根没存他号码,他瞬间又觉得一个“李”字实在是太暧昧。 这么想着,他直接替倪末把他小舅的备注改成了全名。再去存自己号码,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亲昵的称呼。 他暂时搁置,又点出倪末的三人小群,群名已经被改了,再不是什么“四个月扑倒小外甥”,他也并不在意,没看界面里的聊天内容,而是在聊天记录里搜索“拿下沈识寒”,下面显示出一条,他点进去,看到完整的内容。 feif:“我想了想,等我拿下沈识寒,咱们就是一家人了,Nemo,以后我还得跟着沈识寒喊你小舅妈呢。” 沈识寒差点笑出声来,小舅妈是谁他不知道,但他肯定不会允许是倪末。所以这句小舅妈还不知道谁喊谁呢。 看完手机,他仍然不打算消停,继续去翻倪末的笔记,这回倒是很认真,给她的笔记纠错规整。 下课铃响,他才收起笔。倪末认真地收拾东西,他却非要捣一下乱,好不容易闹完,正准备走,有人忽然凑了过来。 是个男生,直接喊出倪末的名字,“差点没认出你,你换成黑发了。还记得我么?复试时候排你后面的那个。” 男生又报出自己名字,还掏出手机要加她微信,说比q方便。倪末加了,对方又问要不要一起去食堂吃饭。 “晚上没课,我们可以一起逛一下学校,”他又补充一句,“可以多叫几个人,正好认识认识。” 沈识寒在旁边看着倪末,当倪末对着男生说下次的时候,他没了耐心,拉着她就往外走。 他腿长步子大,走得又快,倪末跟得费劲,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他带到了隔壁的空教室。 沈识寒顺手把门关上,站定后把倪末扯到自己跟前,又扯了扯自己衣领,示意她:“你闻一闻。” 倪末抬头看他,沈识寒轻笑出声:“我是变态么这么看我?不是闻不了那种香水味么?” 倪末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那位男同学身上的香确实浓,但也就闻了那么一会儿,不碍事。 沈识寒也知道现在这个举动有些多余,说到底还是有些吃味,他微微弯下腰,看着她:“或者……你让我闻一闻?” “……” 沈识寒心想,变态就变态吧,他还就当定了。 他拦住要往外走的倪末,还委屈起来:“昨天不都给你占便宜了,我这不得占回来?” 倪末抓着门把手的动作一滞,耳根莫名烧了起来,她觉得自己该跟他解释一下,昨天那或许算不上是她的本意。 她手一松,正要转回去,身后却一热,沈识寒忽然靠过来,伸手抱住了她。 -- 第118页 倪末猛然间僵住,连呼吸也不敢了。 沈识寒鼻尖蹭着倪末的发丝,明明没有剧烈运动,却因为一颗心猛跳,喘息声越来越重。 他脑袋一低,声音就在倪末耳边,“我昨天是真有事儿。” 要不是看出倪末面对她妈妈时很不对劲,他肯定不会推开她下楼去追人。 但不可否认的是,倪末抱着他的时候,他手足无措到了极点。那时有多慌张,现在就把人抱得有多紧。 他两只手对付倪末纤细的腰显然绰绰有余,又把倪末的手捉过来,开始一下一下摩挲她的手背,好像这样才能缓解他的紧张。 她的肩背也极窄,沈识寒很轻松就将她整个人搂在怀里,用鼻子去蹭她头发,声音不受控制地轻柔下来,“黑发好像越看越好看了。” 倪末被他的气息包围着,手指被他翻来弄去,她起一身鸡皮疙瘩,想动却动不了,他像是将她整个人扣住,脸还压下来,弄得她脖子很痒。 她尽力平复了呼吸,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到别的地方。她想起自己为什么要把头发染回黑色,大部分原因是即将开学,不想那么张扬,即便那时候她产生了不来读书的想法。 染发是柴暃跟她一起去的,店员还问起沈识寒,她那时没心情侥幸店员没有深问下去,甚至无暇去注意柴暃的反应,就算是被发现了,她也觉得不是什么问题。 她这么想着,只感觉耳朵越来越热,她稍微地偏了下头,沈识寒却照旧跟过来,继续用他的鼻子蹭她的耳垂。 他身上的味道过于好闻,倪末甚至连挣扎的想法也没有了。 沈识寒也暂时中断了发痴,他歪了下头,语气轻松了些:“我刚才在教室看了一圈,发现了一个以前没发现的规律。” 倪末隐隐觉得他说不出什么好话。 “我在想,长得好不好看,是不是跟年龄成正比?年龄越大,长得就越漂亮。” 倪末的脸又烧了起来。 他用很低沉的声音,状似感慨了一句:“你们这一届的女生,好像年龄都很小啊。” 沈识寒这话说得有些偏颇,他确实把整个教室的人扫了一圈,不过他坐最后一排,大部分人的脸都看不着。但倪末一副简单的打扮,他就觉得可以看很久很久,别的人,他一个都不想看。 紫发的倪末很酷,浑身上下气质清冷,现在换了黑发,好像……有一点点可爱? 他自己也说不清,见倪末的眼睫一直在闪,忍不住又去蹭她,手臂也收紧。倪末受不住,侧头的同时,抽出一只手去推他的脸,沈识寒故意往后躲了下,随即绕过她的手,再次贴近她脖子。 倪末以为他又要像刚才那样,急忙去拦他的脸,手刚伸过去,却被他抬手捉住了。 沈识寒看着她修长的手指,指甲修得整齐,光洁莹白,什么也没涂。 他一低头,亲在了她指尖上。 亲得太轻,以致于倪末都没反应过来他干了什么,他将她手举高了些,又去亲她指节,仍旧是很轻的一下,倪末却彻底愣住了。 等反应过来,沈识寒已经亲完第三下,她用力将手抽回来,脸烧得滚烫。 试图挣脱沈识寒的怀抱,又不敢大声,“松手。” 沈识寒不动,甚至重新凑到了她耳边。 “不。” 倪末去掰他的手,“我热。” 沈识寒竟然笑了下:“那你告诉我,明天还能抱么?” 倪末动作一顿,他追问:“能不能?” 倪末像是没听见,语气焦急:“有人要进来了,快松手!” 外头时不时有学生嬉笑打闹着经过,虽然他们并没有什么过分的行为,但被人看见总归不好。 沈识寒却继续优哉游哉,“你不说我就不松。抱不抱?” 见倪末一副困窘的模样,他笑得更放肆,又低声调侃她:“有这么难开口么?” 倪末见他非要她回答,索性放弃了挣扎,两人就这么僵持着,一个坚不松手,一个决不开口。 沈识寒看着她,又笑着凑过去,这回用嘴唇去蹭她耳朵,倪末偏头,他就跟着,挨着她耳后的皮肤,要亲不亲的,好一会儿,他听见她用很轻很轻又带着点乞求的声音说:“别这样。” 沈识寒觉得自己要死了,倪末的声音压根不是在阻止他,反而像是在鼓励。 但他知道,不能再抱着了。 松开之前,他克制地只蹭了下她的头发,倪末身体仍旧一僵,他就又笑了:“明天拜师宴我会晚点到,你是先过去,还是等我一起?” 第54章 高冷女神 倪末独自打车去的拜师宴。她们专业招生人数并不多,但两三届学生聚在一块儿,就有点“众人拾柴火焰高”的意思。 可即便气氛高涨,姗姗来迟的人进门时,还是把大部分人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沈识寒穿一件青提子颜色的短袖卫衣,松垮休闲裤,手上抱大把向日葵,清清爽爽走进来。 新生忙着看这位长相过于出挑的闯入者,心道这不是昨天出现在课上的大帅哥么,同届的学生则负责调侃:“什么情况啊,带头迟到,给师弟师妹做不良示范么不是。” 沈识寒回了两句嘴,直接就往其中一张坐了人的椅子后站,还不轻不重踢了一脚椅子腿。 被踢的人战战兢兢回头,与此同时,桌上的朱教授都惊讶地开了口:“什么情况这是?划地绝交的两位终于重归于好了?” -- 第119页 陶家岭对导师向来知无不言,现在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又看一眼沈识寒,只凭一个眼神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起身绕出去,接过沈识寒分过来的一大半向日葵,就听他不甚在意地说了句:“AA,记得把钱转我。” 花是他自己主动买的,临了却成了AA,陶家岭不是第一回 碰到这种情况,但最近一次也是两人“绝交”以前了。先前沈识寒替他补课,就以各种名义搜刮走了他的零用钱,他本人还不承认,说补课免费,收的是“拜师费”。 以前他就给得心甘情愿,现在更是要一奉十。 眼下也跟以前一样,积极地去帮忙散花。送花是沈识寒的传统,但也不是规则,他心血来潮了就会买,一买就要做到人人有份。 两人散花时,桌上就有人主动地给新生科普他们二位的“爱恨情仇”,在场的所有女学生,附和的附和,聆听的聆听,还不忘去收包装得精致的向日葵。 陶家岭安安静静地散,只有沈识寒嘴贫,一边跟导师们开玩笑,一边夸大其词地恐吓新生,要所有人务必做好秃头的准备。 偏偏老师跟新生都极其买他的账,纷纷配合他满嘴跑火车。 起初沈识寒是一人散一枝,到后头粗略一算,眼看还要多出两枝来,他又急忙给了这一桌的两位导师,导师开玩笑说用不着,他就说带回去送给师母。其实他计划里没准备给师母,毕竟以前也没少送。现在却不得不给了。 等手上一空,他煞有介事地解释:“不知道今天来多少人,没收到的可以找你们的陶家岭师兄要,千万不要不好意思啊。” 陶家岭在邻桌刚散完,手上还剩下两枝,正要告诉他,却忽然被他扫了一眼,他当即就收了声,随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位置被公然地占了。 沈识寒坦然坐下时,有女学生扬了扬手里的花:“好像都收到了诶……” 不少人跟着附和,沈识寒扬眉:“反正没有的就找你们陶师兄要——”说着,他看向左边,手也跟过去,借着桌布的掩蔽,直接就把旁边人的手给牵住,等她被迫看过来,他才继续说下去:“找我要也行。” 倪末不知该不该说他无聊,他这话显然是单说给她听的,他拿着花散了一圈,唯独不给她,好在没人注意到她手上没有,不然揭穿了只会尴尬至极。 他不止无聊,还胆大,把陶家岭的位置占去不说,还唯恐不被人发现似的往她身边靠,她只好装作不经意地往旁边挪了挪,可手还被他攥着。 沈识寒也不打算放,闲置的右手照常吃饭喝饮料。倪末被牵的是右手,偏偏她是左利手,所以这样牵着并不妨碍她吃饭。 她试着挣脱了几回,没成功,又瞥了他几眼,他却忙不迭跟其他人搭话,故意避开她的警告。 等倪末要再进一步动作,话题忽然又转回了沈识寒身上。 有女生问:“昨天看到师兄来听课,我们还说话了呢,师兄还记得吧?” 说完,却不经意地看了眼倪末。 倪末敏锐地察觉到视线,背脊一僵,放在沈识寒腿上的手一时也没敢动。 那女生显然记得昨天沈识寒是跟她坐在一块儿,或许不止她一位,还有其他几个也看了过来,不过看归看,倒是没人直接问两人是什么关系。 倪末松一口气的同时,殊不知已经有人脑补了一出痴情戏码:一女学生发奋苦读,只为跟深爱的男友考同一专业,神仙眷侣羡煞旁人。 戏码中的男主人公此时却闲适得很,放下筷子后他往椅背上一靠,另一只手也自然地收到桌子底下,先是拍了下倪末手背,就在倪末以为终于可以把手收回去的时候,他一只手轻松摁住,另一只手顺势就探寻着穿过她指缝,与她十指紧扣。 嘴上还不忘回答师妹的话:“啊,对,研一的时候没认真听讲,借着熟人蹭一下课。” 有他那张帅脸摆着,没人往桌底下看,又在他的视线指引下,纷纷看向了一言不发的倪末。 倪末正装作专心地喝水,听了沈识寒的话,差点被水呛住,察觉到一桌人的视线,她硬着头皮抬起头,不过是两三秒,倪末觉得有一世纪那么长,也觉得下一刻就要有人问出口,而她还没想好怎么应付。 她的脸烧了起来,唯一的想法是回去要好好跟沈识寒谈一谈。 就在她打算低头避而不见的时候,旁边的人终于开口,信誓旦旦说的却是:“别误会,没别的意思,我单纯是去蹭课,确实是之前没认真听讲。” 以他的口才,要想不让人误会,他可以随便接一句来增加说服力,可他空有一身奥斯卡演技,这时却藏着不发挥作用,还故意躲躲闪闪,连看了倪末几眼,又干干地解释:“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什么叫越解释越乱,什么叫用演技演出不会演戏的状态,倪末算是领会了。 她用挣脱的动作来表达不满,沈识寒却悠然自若地继续拍她手背,以此来安抚她。 他其实没想这么干,可坐到了倪末身边,就总有一种宣誓主权的冲动。他不是傻子,审美也正常,单是昨天那位跟倪末要号码的男生,就足以说明倪末这张脸,放到周边一大片比她年轻七.八岁的学生当中,仍然拥有充足的优势。 更不用说走在路上的回头率,他虽然知道有些人是看他的,但看倪末的也不在少数,这一点他以前就深有体会。 -- 第120页 只是那时候她没坐到教室,他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所以不觉得,但现在他知道了,简单点说,倪末的性格加上她的气质跟长相,是学生时代人人会仰望的高冷女神,明明很低调,大家却都会在偶遇的时候偷看几眼。 ——除了有点笨,但不还是照样考上了重点大学么? 照那天她妈妈倪培说的,她以前是一本学校毕业的,成绩肯定差不到哪儿去。 当时他顾着套她妈妈的话,没时间多想,最后也没套成功,倒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倪末读的是工科学校,男女比例7:3,以她的长相,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追呢。 单是现在,也有不少男学生时不时看她一眼。 她本人显然习以为常,可他不习惯呀。 他已经想好了,要是有人直接配合地拆穿他演出来的假象,问他跟倪末的关系,他就忤逆一回,在没得到倪末的同意下直接就公开,反正他到现在都没名没分,正好自己坐实,把名分给安上。 可眼看着对面的一位师妹要问出来,旁边的朱教授却忽然抢了先。 他似乎一直在找机会,也不管话题转得生不生硬,径直看向倪末,“对了倪末,我记得没错的话,你之前是学计算机的吧?” 在一众关切的视线当中,倪末不太确定地点了下头。 朱教授立即解释,“我儿子跟你同专业,现在在H司实习,我先前看你简历上写了,他现在的实习岗位就在你之前待过的部门里。我这也是恨铁不成钢,就他这成绩,也不知道怎么进去的,现在晕头转向,着急得很,你要是不介意,回头我让他找你,你给他传授点经验。” 因为是导师说话,其他人即便好奇,也不敢插话进来。 旁边的沈识寒同样怔了下,以他对倪末的了解,怎么也想不到她之前是程序员,打字都困难的人,写代码岂不是也很费劲? 他脑袋飞速运转着,忽然就想起他小舅先前在桌上跟他们提过,他跟倪末早前有点渊源,只是那时候他生气低落得很,话题也很快被他妈给带过,他妈还总说倪末跟他小舅有缘,他一直觉得他妈在这件事情上经常无中生有,他也就没细想,现在看来,他小舅说的渊源很大可能指的是职业上。 H司是做网游的,在业内始终压他小舅的公司一头。要说渊源,难道倪末以前就跟他小舅见过? 沈识寒恨不得立刻就问倪末,可眼下不是好时机。 朱教授也还看着倪末,开着玩笑说:“我这也是以公徇私了,第一次看你简历的时候就记住了你学的计算机,在H司工作过,当时我就觉得挺巧,后来又看见两回,没想到我那不上进的儿子今年也进了H司,也不知道算不算是某种预兆。” 沈识寒盯着倪末,就听她说:“计算机分方向,我之前学的是物联网,那时候还不像现在这样受重视。后来工作了,又被迫专门做的边缘计算,公司没有专门的部门,是我快离职的时候才成立的,所以体系不够完善,我也学得不怎么好。这几年我也没怎么关注,其实有些落后了,要是不介意,什么时候方便了我可以说说我的工作经历,但知道的肯定很有限。” 朱教授忙客气地说:“求之不得,老师先跟你道声谢。你也过于谦虚了,我记得第一次面试的时候就问过你,放弃那么好的工作,那么高的薪资,转来学中文,是为了什么。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有勇气跟毅力,老师也很佩服你。” 倪末不太擅长应付这样的场面,以前工作的时候她就总是逃避聚餐团建,后来不工作了,就更接触不到这些。 好在有其他人接了话,多半人表示惊讶,其中一个真性情的忽然举起手看着倪末:“我先声明,我没想刺探隐私,但好奇心真的害死猫,先是工作了几年,又有几年没接触过这一行,倪末,你得……”她说着开始扳起手指,似乎要算出一个具体的数字来。 沈识寒见状莫名地不舒服,虽然这师妹并无恶意,但他好像代替倪末受到了冒犯。他回头去看倪末,她倒是一副不介意的模样,眼看她就要自己揭晓答案,他嘴快地抢在前头。 用不甚在意的语气:“看不出吧,她三十了。” 他觉得,他开口比倪末本人开口好,而且他很乐意当她的代言人。 就在一片感叹中,又有人说:“刚才老师没说呢,倪末,你为什么要来读文字学啊?从工科转文科,还是这么一个专业,跨度也太大了吧,还是你之前从事过这方面的工作?” 众多好奇的目光递过来,倪末仍旧不太适应,语气倒跟刚才没什么不同:“我辞职后就没有上班了,第二年开始备考的,第三次,也就是这次,才考上了。” 话落,众人的反应跟刚才如出一辙,多半是惊讶,可也有少有的几道视线意味不明。三次才考上,跟优秀的工作经历相比,就显得有些多了。 就在一阵诡异的沉默当中,唯有沈识寒的感受不同,他惊讶的同时,忽然觉得很难受,这种说不清的难受甚至直接盖过了他的惊诧。 他看了眼倪末,她仍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那屡败屡战的三年好像只有她说这句话的时间那么长。 他忽然又笑了下,拍了拍倪末的手背,状似开玩笑地解释:“她比较笨嘛,阅读障碍很严重,你们知道阅读障碍吧?像她,Q跟O,b跟d分不清楚,左右也不分,还会颠倒字序,连第一次写我名字都能写反,写反了也完全意识不到,因为她看到的跟说出来的总是不一样。” -- 第121页 他还想举例,把他过去观察到的所有现象都告诉给大家,让大家知道她能克服这些东西考上C大,本身就已经很厉害。 但他点到为止,没继续说下去。见倪末看过来,他耸了耸肩,就差跟她说:没想到吧,被聪明的我看出来了。 第55章 开学快乐 倪末的阅读障碍从出生之后没多久就开始显现。 相比同阶段的小孩子,她过早就学会了走路,直接越过爬行阶段——爬行阶段可以训练小孩子的身体协调能力,而倪末从小就因为协调能力不够而磕磕绊绊,摔倒跟碰倒东西也是常事。 走路学得快,说话却很晚,接近三岁时,她只会发出一些音节。倪培外出回来,经常用一副很冷的语调问她:“你是不是傻子?几岁了还不会说话?” 那时候的倪末看上去确实像个智力有缺陷的孩子,分不清左右,没有确立优势手,也因为倪培不怎么教她,她总是两手并用地吃饭。 四岁,她开始自己洗碗,手脚不协调,家里一半的碗是被她摔碎的,也从来洗不干净。再大一点,开始学洗衣服,比起洗,穿衣服对她来说更加困难,鞋子更是经常穿反,即便是后来长大了,不会再穿反,却又困在了系鞋带上。 五岁时她仍然不怎么开口,倪培生活上不如意,会把火发在她身上,喝醉酒时偶尔口无遮拦:“不是长嘴了?知道吃知道喝,怎么就偏偏不知道说话了?” 回应她的只有沉默。 等上了小学,阅读障碍就愈发明显。学习拼音会把“c”开错口,bd不分。分不清大于号与小于号,很难做比较题,更令人恼火的是,指着1会读成2。写字十分难看,颠倒结构,少笔缺划是常事,也很难掌握空间结构,会把自己的名字“倪末”写成“倪未”。 学习东西慢,写字也慢,成绩自然不理想。别人双百,她只能勉强及格。因为不会扎头发,倪培也不帮忙,头发就那么凌乱披散着,显得整个人有些邋遢,又像个哑巴不爱说话,老师跟同学都不太喜欢她。 在她的眼里,文字是打乱序列的符号,好比“脚尖”,在她眼里有时候是“月大”,有时候是“去小”。老师喊她起来念课文,她经常调换顺序,漏词替词或者干脆重复。抄写课文的时候,同一个字会写错,比如把“角”写成“用”,在她眼里却是一样的。 因为读得不好,老师经常点她起来读,她读不出,时常遭受目光与言语上的嘲笑,以致于她一直都害怕在公共场合发言。 二年级下册她学到一篇课文,《窗前的气球》,奇妙地是,她竟然很快就读懂了,连老师都吓了一跳。 倪末从来没有想过交朋友,却想要一只气球。几天后,她意外从路边捡到一只,上课藏在桌肚里,下课带着去操场,一个人可以在墙边坐很久,把手里的线松开又扯住。后来那只气球被老师收走,等她闷声去办公室跟老师要,老师还给了她。只是一进教室,就被同学抢走,她左追右赶,像个小丑,好不容易抢回来,又被身后的同学用笔给戳破。倪末什么也没说,只期望下一次还能捡到气球。 三年级是噩梦的开始。她开始学习英语,满目的字母让她更加眼花目眩。语文课本也不再是全文注音。始终不知道数学应用题问的什么,要答什么,那时候她连乘法口诀也背不熟。老师讲的内容她每个字都听清了,但就是无法连接起来理解。考及格已经是极限。 班主任把倪培找来,跟她反映倪末的状况,给她盖章“不用功”,倪培并不在意,用“她脑子有点问题”来回应。 因为学习的内容难度加大,倪末为了逃避老师学生的嘲讽总是逃学,倪培得知后,把她打了一顿,再拿出课本教她写作业,倪末学了就忘,倪培耐着性子教了两遍,最后气得把她的书跟作业本撕了。没有书,去学校自然会受到老师责问,倪末又花了几个晚上把看不懂的书粘了起来。 往后是更加严重的孤立。 常年不在家的姥姥暑假回来了一趟,察觉到不对劲,带倪末去了一趟医院,却没有查出任何问题。那天姥姥给倪末梳了个整齐的头,回去路上遇见班上同学,同学仍冲着她喊“叫花子”,倪末回家后拿起剪刀就开始剪自己的头发。 后来是姥姥桂林枝帮她剪的,剪完拿出课本研究倪末看不懂的地方。 十岁时,倪末被确诊“阅读障碍”,也叫“失语症”,她智力上跟一般人并没有差别,唯独阅读能力和写作能力十分低下。 她的大脑像是一台电脑,因为信息太多,无法从中甄别自己需要的内容,以致于容易崩溃。 确诊并没有带来任何帮助,桂林枝要回镇上教书,而倪培更是对她不闻不问。学校里的老师对她束手无策,对她凶的不在少数,她不喜欢待在学校,但又怕回家被打,她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回家,只待在小区外头跟流浪猫玩。 后来她去镇上找了外婆,外婆开始用自己研究出来的方法规训她,障碍才渐渐有了改善。 每天早上,外婆会重复教她一直都做不好的课间操,边做边给她念课文。给她制作大字本跟卡片,用不同颜色的笔区分。 倪末从那时起习惯只用铅笔,方便写错了修改。每天强迫自己阅读,除去外婆不间断地给她朗读强调,她经常塞着耳机听外婆录下来的内容,反复听,来回听。 -- 第122页 因为总是把字记混,所以开始反着记忆文字,把对的记成错的,再经由大脑把错的改成对的。但还是经常会把“一定不要”看成“一定要”。 可以看懂记叙文,说明文不行。外婆就会将说明文改成记叙的形式,在睡前绘声绘色地讲给她听,加深她的印象。这让倪末有了睡前听姥姥讲故事的习惯。 学英语仍然很困难,“saw”看成“was”,看完一篇阅读完全不知道讲了什么,只能把长句截成短句,反复读,反复地进行心理暗示。 学了就忘,也看不懂自己的笔记,只能读出声,有时候要把字换成日常的物品。 背不出数学公式,漏看初始条件。到高中却突然像打通了任督二脉,理科成绩突飞猛进。 文科也有进步,阅读上带来的出错率逐渐减少,但无法完全消除。要反复检查,偶尔要走出去散会儿步,清空脑子后重新检查才能看出错误。 大学时她计算机的屏幕比别人大,字体也比一般的大,有时要用好几块屏。写程序很困难,要在心里把每个字母念一遍,改错的时间是写的时间的十几倍,写一点就要检测一次。后来工作,通宵改错跟检测是家常便饭。 读写障碍是会影响终身的,不同阶段产生的影响也会发生变化。 从初中开始,到结束H司的工作,倪末花了将近十五年的时间努力克服这个障碍,虽然没法彻底消除,但有时候她自己也会忘了患有这个毛病。 只是好景不长,不工作之后,她的障碍也跟随着生活中的困扰重新找上了她。 好像只有写字跟不爱说话这两项还保持着从前的样子,她苦练了很久的字,已经产生机械记忆,所以并没有生疏。不说话是因为从小害怕表达,必要的时候开口,也力求使用极少极简单的字句。 她又像以前那样看不了电影,尤其是外文电影,这对她来说很吃力,往往她还在反应前一句台词,后一句字幕就已经盖了过去。 不怎么收拾自己的屋子,因为整理东西对她来说有难度。 她的驾照也考了很久,好不容易拿到,因为方向感差,又常出大大小小的车祸事故。附近的交警都记得她的车牌号,私下里聊起这个开车技术稀烂的大美女,会用车牌号“2046”来代替她的名字。 而倪末始终记不清人名,经常把交警的名字弄混,好不容易想起,话分明到了嘴边,开口却又喊了别的。 把沈识寒的名字写错,属于她常犯的错误之一。她随身携带笔记本,就是想要记下一些重要的事情,好时不时翻出来进行记忆。 那份错字连篇的合同,虽然错得有些离谱,其实也在正常范围之中。 后来在餐厅里,她通过沈识寒的论文知道他是自己名义上的师兄,他忽然要她帮忙打字,她很紧张,却不想拒绝。她打字时候如果发现输入法打不出,基本可以确定是打反或打错。 也是那次开始,沈识寒慢慢意识到了倪末在阅读上的缺陷。 倪末开车实在太差劲,频繁地转错方向,沈识寒起初很恼火,后来都故作镇定地指挥她在下个路口转回去,几次未果后,他又决定反着来,没想到真发挥了作用。 那次在他宿舍,他在手心无意写了“胖”的镜像字,她竟然直接认出来。后来他故意考了她几回,发现她确实很容易就把镜像字认出来,比如把撇写成捺,竖折弯钩拐错边,这些错字在她眼里反而是对的。 倪末的死记硬背也让他进一步确认她的障碍。他去查了很多相关资料,看了电影,之后给她补课,尽量从空间上拆解知识点,或者给她画图。他做得并不明显,说他教乔伊就是用这些旁门左道。 此刻倪末的反应也印证了他的做法并没有被她看出来。 桌上仍旧一片哑然,倪末只解释一句:“是想看看能不能通过学文字学彻底克服这个障碍。” 文字学研究字音字形字义,恰恰是她的盲区。 她并不想被高度关注,沈识寒很快就起了另一个话题,把中心转移出去。 但始终不把倪末的手给松开,倪末也累了,不再理会他的固执。 最后一顿饭在众人兴致高涨中落幕,沈识寒站在角落里不知跟他的导师说些什么,倪末趁机走了出去。 正跟同学道别,刚要走,就被跟出来的人喊住。 众目睽睽之下,沈识寒把倪末的牧马人泊了过来,又下车给她开副驾驶车门,倪末知道背后落着不少视线,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上坐。 可定睛一看,第一眼看见的是座上的一大束花。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沈识寒先一步把花拿出来,给她腾出位置。 “上去吧。” 那束花就被他那么高调地举着,然后再被门口没走的学生看见。 倪末就差一脸黑线,回头用目光去催他,他却站着不动,把花递给她。 “开学快乐。”他就倚在车边,长身玉立,笑起来是翩翩君子。 声音也一如既往地好听。 倪末有一刻愣神,只听他又说:“回家有二十分钟,所以你有二十分钟想想怎么给我回礼。” 忽地又弯腰凑到她耳边:“知道我喜欢什么吧?” 第56章 互相复制 倪末不理他,只用眼神催他上车。 沈识寒见她眼睛都瞪圆了,暂时收起性子。 -- 第123页 上了车,先把后排的一大把气球扯过来,一股脑儿地塞给她。他骨子里有点浪漫主义,必要的时候心思可以比往常细腻,就好比记得她喜欢气球。不过又是花又是气球,总透着种献殷勤的意思。 他脑袋里虽然塞着各种各样想要亲近的小心思,但当下最紧要的,还是思考该怎么道歉。 道歉对他来说等同于割肉削骨。小时候他把陶家岭的玩具给拆得装不回去,陶家岭哇哇大哭,他一声不吭买了好几个赔他,可一句“对不起”死活说不出口,他那张嘴尤其金贵,仿佛得按字数收费。 不止是道歉这回事儿,在他的想法里,能用钱或物质解决的事情,他尽量地就不劳烦自己动手动口。 他还记得在餐厅那次,合同签成之后的第一次见面,他冲倪末说过一句气话:“既然这么笨,干嘛要占用名额?” 倪末考了三次才上,当时她听见这句话,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刻想要揍他。反正他现在回想起来,都有点想给自己一个大耳帖子。 不过这一回,他仍然不打算开口道歉。气球当是赔礼,多少有点轻了,而且这事儿也没法用金钱解决,他想来想去,想不出合适的解决方法,最后默默叹口气,那就只能用身体了。 他沉默了一路,以致于两人间的气氛有些诡异。到地他停好车,其实并没有上楼的必要,倪末也让他开车回学校,他却非说有东西要拿,拉着倪末去坐电梯。 倪末对他整晚抓着她手颇有微词,挣了挣,“可以松开了。” 沈识寒不松,摁了楼层,随即换个方向站到倪末前头,将将把倪末堵在了轿厢角落里。 “不想牵那就是想抱了,本来昨天也说好了,今天也要抱。” 昨天在教室里,倪末根本没有屈服于他,他却自发地认为她答应了。 他对自己的无赖心知肚明,想着下一秒倪末要逃,他就来硬的。 然而面前的人忽然上前双手圈住他腰,声音闷在他卫衣里:“开学快乐。” 前后不过三秒,她就退开了。 沈识寒一颗心甚至来不及波动,唯有手里一把气球飞了出去。 他当然是不满意的,二十分钟就想出两秒的回礼,他只觉倪末的效率未免也太低了点。不仅效率低,回报值约等于没有,他没有感到一丁点儿收到礼物的愉悦。 愣怔间,电梯忽然停住,意味着马上就要有人进来。 他盯着倪末浮上一层薄红的脸看,赶在电梯门彻底敞开之前,俯身凑近她,头一偏,下巴擦过她肩头,贴着她耳垂亲了下。 电梯门有一瞬间的卡顿,倪末脖子上有沈识寒的气息,在即将有人进来的情况下,她竟然还分神感受了下沈识寒嘴唇的形状,等反应过来,鸡皮疙瘩已经起了一身。 她听见沈识寒闷住的一声坏笑,下意识捉住他衣服前襟,却忘了要推开他。 沈识寒稍抬了下头,飞起来的气球在倪末脸上落下一片阴影,这并不妨碍他清楚看见她生动的表情,她眼睫快速扑闪着,沈识寒读出一种催促,于是再度俯下脸,挨她更近,嘴一张,咬了她一下。 咬的仍然是耳垂。他自认为还算有分寸,这是他已经“入侵”过的领地,倪末默许过,那么他就有权利对这里为所欲为。 他闻见倪末脖子上淡淡的香味,一抬头,见她正惊愕地瞪他,羞愤得连脖子都红了一片,这让她看上去毫无威慑力。 他私心还想再做点什么,可外面的人已经走了进来,他只好将她的手从自己衣服上捉下来牵在手里,另一只手把挡住视野的气球悉数拢回。 嘴上振振有词:“乖,在外头呢,别动手动脚,回去再说。” “……” 倪末此时的心情过于复杂,以致于她暂时停止了思考,全身心去跟身体里那股乱窜的电流对抗。 好不容易到了家门口,两人又陷入诡异的沉默当中,沈识寒自觉地去开门,进门先把手里的气球放了,又抬脚把门踢上,倪末怀里那束花也被他一把抢回来,丢在门口玄关上。 倪末明显感受到他莫名其妙的气愤,还有行为上的粗暴,转眼要去看他,他人已经压过来,双手稍稍将她一提,脑袋径直埋进她脖子里,紧接着就去亲她耳垂。 他箍得很紧,倪末双手抵在他胸前,只能小幅度地往后躲,他却岿然不动,行动上也变本加厉,惩罚似的咬她,倪末耳朵上一阵湿热,费了好大意志力才压下去的燥热又横冲直撞地钻了上来。 沈识寒并不打算立即放过她,在电梯里他就心跳如鼓,单靠着演技才装出一副淡定的样子。他一路从她耳朵上亲到她耳后的皮肤,原本还是冰的,渐渐地,被他亲得烫了起来,也不知是谁传染了谁,他只觉得全身都在发热。 就那么一小片地方,他来回地亲,到最后埋着头不动,兀自去平复粗重的呼吸,等再抬头,看见倪末那张脸,又忍不住低头亲了下她的发。 起初是眼巴巴看着她,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小孩,断定倪末跟他一样之后,眼神立即又变了。 “这样的开学礼物过分么?” 他声音低哑,眼睛像深潭,倪末根本不敢看他。 她不知道他这样算不算过分,只知道自己很是懊恼。这样的发展进程并不在她的计划与预料之中,她应该制止他,却又完全拒绝不了他的亲近,甚至还十分主动。 -- 第124页 她顿了顿,原本只是对自己生气,看一眼沈识寒那张长得十分具有蛊惑性的脸,连带着对他也愤怒了起来。 她将他用力一推,绕过他进屋,刚走出两步,就又被他从背后抱住。 倪末心一提,对自己的心颤很是鄙视,背后的人还在忍着笑,她刻意地忽略,站着没动,试图让自己镇静下来。 沈识寒似乎很喜欢这个抱法,还喜欢侧头去观察倪末的表情。倪末故意不给他看,他就又凑近亲她耳朵,惹得她回头瞪他。 还理直气壮:“我已经很收敛了…” 说完,又亲一下她发顶。 沈识寒没有制止自己做喜欢的事情的习惯,现在倒努力地控制了下,但他的自控能力显然差到一定程度。 他将倪末扳回来,低头盯着她的脸,或者说,盯着她某个地方,倪末立即就明白了他的意图,刚要推他,他却忽然开口:“你背下我电话号码。” 倪末愣住。 沈识寒直直看着她,脑袋里那点想法还没彻底消除,只能临时把另一件事情拉出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倪末没存他号码,他猜她是担心被柴暃看见,毕竟他们的契约关系一直在地下。他也隐隐觉得,倪末一定记得他号码。 他不需要考证,但当下就显得很有必要。 倪末先是疑惑,很快在他的直视下报出一串数字。 记一个电话号码并不困难,可倪末有阅读障碍,对数字尤其不敏感,能这么流畅地背下来,沈识寒不得不认为,倪末比他想象中还要……爱他。 他忍住不笑,得了便宜还卖乖:“确定吗?我都记不太得,你再背一遍,我确认下……” 他作势要去掏手机,倪末忙伸手拦他,“无不无聊?” 他装作听不懂,反手将她手抓住,低头就要去亲,还没碰到,被倪末挣脱出去,他又好笑地重新捉回来,“躲什么?我又没说我要亲,真要亲我是亲这儿吗?” 说着,就被倪末推了下脸。 他不恼,脸上的笑怎么也止不住,还把脸凑近,“你再推一下。” 他喜欢倪末拿手推他脸。 倪末拿他这副样子没办法,如他所愿地又把手贴上他的脸,刚要挨上,他一低头,迅速亲了下她手指。 “……” 倪末说不上是什么心情,手就那么悬在那里,沈识寒装作无事发生,自发自动地把脸贴上她掌心,只等着她推一下。 倪末不动,他默了默,最终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随即直起身,把她手抓住,“不闹你了。” 嘴上这么说,却又低着头挨个捏她手指。 倪末好一会儿都没动,就那么看着他,他骨相生得立体,是那种精细的立体,不显得轮廓太深。脸虽小,但五官并不局促,他故意皱眉的时候很多,反而显得他格外生动。 倪末思绪忽然混乱了起来,正想着要怎么开口合适,沈识寒先抬起头来。 “过来。” 他拉着她往沙发侧边一按,再紧挨着她坐下,手往沙发扶手上一撑,让她没有逃走的可能。 “你还没跟我说呢,你跟我小舅是不是以前就认识?” 倪末后背紧贴着沙发,她反应过来,暂时把想说的话咽回去,先回答他:“不算。” 倪末大三那年在艾冬的内推下去参加了H司的面试,之后顺利成为实习生。毕业前她正式跟H司签约,在这之前她也试着投了其他公司,其中就有李沛予的Namp;S。 李沛予是南方人,他妻子魏竟来自北方,一北一南,所以取名Namp;S。倪末甚至忘了投过他家,后来李沛予告诉她,他之所以记得,是因为那时候他打算带一组有想法有热情的学生做一款新手游,所以着重看了应届生的简历。简历是他跟魏竟一起挑的,倪末的简历就在其中,魏竟注意到上面写明的一条:有一定阅读障碍。 李沛予告诉倪末:“魏竟说,阅读障碍能学到这种程度,不论背后付出多少努力,这个人本身就很特别,可以面试看看。可惜后来人事告诉我,你放弃了面试,我回去告诉魏竟,她说确实挺可惜的。你名字也特别,加上你的情况,我一直都有印象,后来见到你,我没立刻反应过来,回去了才想起这回事,我让人事给我调简历,一看,确实是你。” 因为这样的渊源,后来四个人一起吃饭,他跟柴暃聊起游戏,也试探性地问了倪末玩不玩游戏。倪末简历上的短期职业规划写的是做出一款好玩的游戏,他知道她已经没有工作,这几年一直在考研,但仍然很好奇她是否还关注这个领域。在后来的交往中,他渐渐得知,她在H司做了别的,基本和游戏绝缘,这几年也不怎么关注行业消息,但她也说,偶尔无聊会打开电脑敲几行代码。 在古镇的时候,他也说过,如果她不去读研,他会建议她来他公司工作,当时她坦率地说技术岗不行。反观他自己,他会有这种提议,是始终记得魏竟那句“这个人本身就很特别”。 他跟倪末的相遇有点奇妙,而这份奇妙或多或少受魏竟影响。但倪末从来没有问过他,他决定跟她接触是否跟魏竟有关。就好像他也从来不问她,她决定跟他接触是否跟那杯山药汁有关。 而沈识寒听了倪末的叙述之后,关注的是:“所以那时候你差点进了我小舅公司,只不过因为男朋友,最后还是去了H司,对吧?” -- 第125页 他歪曲事实的本领一向很厉害,倪末不知该说他什么,索性点头:“对。” 沈识寒恼火:“对?” 他自然不是真的生气,只故意用手指去戳她肩膀,“你要是去了我小舅公司,现在大家玩的这款游戏你就是主创之一了,而且……说不准咱俩早就见面了。” 他虽然早就一心从文,但家里做这个,他偶尔会去他小舅公司玩,让办公室的哥哥姐姐教他写程序。他先前学过一些基础,悟性还算高,写得有模有样,以致于他小舅在他文理分科的时候还建议他学理,以后考虑学计算机。他当然是拒绝了。 他见倪末愣了愣,似乎是在仔细思考他说的可能性,立即打断她:“不过那时候你最多二十一二,意味着我才十三四岁,你应该不忍心对我下手吧?” 说完,果然就见倪末脸色变了变,他立即收了笑,冷不丁正经了起来。 倪末看着他,忽然有预感他要问什么,他要问她后来怎么就跟艾冬离了婚。如果他问,她一定会说。 但他没问,还凑过来用脑袋蹭她脖子,倪末暗自喟然,低头去看他头发,以为他又要耍小心思,他却一本正经地问:“计算机学起来肯定比文字学还难吧?怎么就想学这个了?” 倪末想了想说:“想赚钱。” 他抬头看她,有些不解:“为什么?” 倪末知道他在疑惑什么,“那时候姥姥有好几套房子,但房租基本都捐给了镇里的小学,我想多赚点,一部分给姥姥捐赠,一部分留给我跟她用……学什么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所以就选了热门的计算机。” 沈识寒了然,笑了笑说:“最后还是弃理投文了。”说着,往前一挨,鼻子就要跟她的相碰,“你说,是计算机班的男生帅,还是中文系的?” 倪末背脊紧绷,要往后躲却没了空间,沈识寒脸上还露着人畜无害的笑,她受蛊惑似的,抬手碰到他的脸,指腹摩挲在他脸侧,身体里有股冲动就要溢出来。就这么对视了十几秒,倪末最终还是把他的脸推开,起身前提醒他:“电话。” 沈识寒回过神,才察觉到手机在震,接通的同时,他眼疾手快地把要走的倪末拉了回来。 倪末克制着才没惊呼出声,坐上他腿的时候,他冲电话那头喊了句:“妈。” 他故意的,接了这么多年的电话,他从没有开口喊李伊秾的习惯,开场白基本是清一色的“我没惹事啊,您怎么来电话”。 现在忽然喊一声,是要让倪末知道对面是谁,好让她安分一点。 倪末也确实愣着没敢有动作,沈识寒趁机就给她调整了姿势,让她坐得舒服了些。 对面李伊秾也被这声“妈”喊得愣了下,很快又开门见山:“周末回来一趟。” 沈识寒斩钉截铁:“不回,有事。” “什么事?” 他不能告诉他妈,他准备赖着他妈眼中的弟媳不放。 “反正有事儿,您不是也不待见我回去么?” 李伊秾竟然“嗯”了声,“但是你小舅这周末要请倪末来家里吃饭,你们不是同专业么?可以正式见见。之前本来想让你带她去报到的,给你电话你也不接。” 沈识寒跟腿上的人对视,倪末显然是默认了,还心虚地转开了头,他便故意换个姿势让她不得不对着自己,还不忘对着电话那头问:“她要去家里?怎么没听她说?” 这话当然是问倪末的。 倪末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没法开口。 沈识寒立即有了底气,抓紧机会生气的同时,靠近倪末的脸。 他妈在那一头问:“你见过她了?” 他应声的瞬间,嘴唇擦过倪末的肩膀,“啊,见了好多回了,刚刚拜师宴还见了,不过也没听她说啊。” 他那双眼睛很有神,倪末想推开他却下不了手,他便沿着她肩线一路蹭下来。倪末穿的是短袖,眼看他嘴唇就要贴上她手臂,她使劲往他胸前推了一把。 适逢那边李伊秾公事公办地说:“她干嘛非得跟你说?她是跟你小舅谈恋爱,你别觉得她是师妹就把辈分弄反了。” 倪末原本要趁机起身走人,听了对面的话却忽然不敢动了。她看着沈识寒,他只“噢”了声,问他妈:“她说了他们在谈恋爱么?” 话落,他顺着刚才的路线又蹭了回去,刚才若是蹭,这回就是实打实的亲。隔着衣服,他的气息也灼热,倪末感受到热度,心脏就差跳出来,她知道这样不对,至于怎么不对,她此时没心思去想,她也知道该拦住沈识寒,可压根不受控制,只努力屏住呼吸,由着他一路亲上来,很快,贴住她脖子。 倪末忍不住发颤,也渐渐觉得自己的呼吸声有些大,她试探着推了推身前的人,沈识寒却不为所动,他一下一下印着,并没有太过分,一是不太敢,二是不太是时候。 要不是他把手机故意放远了点,他跟倪末急促的呼吸声铁定能被听见。 即便这样,他妈仍在另一头问:“你在搞什么名堂?奇奇怪怪的。” 他闻言立即抬起头,松手的瞬间,倪末迅速地从他腿上起来,背身往外走,他这时才有一丝慌张,捞起手机:“什么?没干嘛啊。” “那你……” 沈识寒直接打断:“收到了madam,这周我回去,我还有点事儿,先挂了。” -- 第126页 他丢下手机,想立即去看看倪末,可想起刚才自己干的事儿,一时坐着没动。 他原本只是想逗一逗倪末,可一不小心没控制住,他甚至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点皮肤饥渴症,一旦单独跟倪末待在一块儿,这种症状就体现了出来。最要命的是,他妈就在电话那头,他竟然没有任何羞耻感,倪末起身离开的时候,他还很失落。 他觉得自己没救了。 他又干干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去阳台找倪末。 倪末正弯腰擦着叶子,他小心翼翼地蹲到她旁边,倪末并没有避开他,他便挪近一点点,“这个可贵了,搬上来还费我老大劲儿。” 他是冲着买绿植出的门,回来经过花店,才临时起意给新同学买份小礼物。比起花,倪末更喜欢这些绿叶子。 他又挪去倪末身后,把自己下巴往她肩上压,还故意使力,倪末不得不回头,他故意皱眉:“我也很生气好不好?你跟我小舅的感情突飞猛进,都发展到见家长了,你要我怎么想?” 倪末并没有生气,她刚才只是吓到了,她没料到他会那么大胆,而她灵魂抽离,竟然也真的就任由他去了。 甚至现在,她看着夜色里的沈识寒,也只有心动这一种感受。 她学他的动作,伸手戳他肩膀,“你小舅说要去英国,出去前吃顿饭。” 沈识寒被这样戳着,已经美了。他作势被她戳得往后一倒,直接坐到了地上,“就非要去家里?” “你不希望我去?” 他耸肩,“那也没有,反正早晚都要见的嘛。” 见倪末怔住,他笑起来,故意逗她:“反正早晚我这个小外甥是要见小舅妈的嘛。” 倪末也不恼,只说:“回去吧。” 他笑容立即止住,“噢。” 倪末先站了起来,他却不动,只把手伸给倪末,倪末抓住他,连拉了好几次,他才不再开玩笑。 又挤过去跟着她一块儿洗手。转身进屋时,倪末走在前头,他紧跟着,倪末忽然回头,他又忙停下。 “我卧室床头柜上有个礼物盒子,你一起带走。” 沈识寒忍住不笑,“噢。” 他知道倪末住哪间,径直进门。走进去了才开始疑惑,倪末并没有使唤人的习惯,今天却忽然使唤了他。 他走近,把床头柜上的长方形盒子拿起来,正打算打开看一眼,又错眼去看柜子上的东西。 墙上有时钟在响。 他看了有半分钟,才转身出去。 倪末正背身站在茶几旁整理东西,听见声音后她回头,张了张嘴却没吱声。 沈识寒边走边摇了摇盒子,“什么东西这么沉?不会是什么传家之宝吧?” 倪末分辨不出他有没有打开看过,也不打算说,人朝玄关处走,“车钥匙呢?” 沈识寒跟过去,“你送我?” 倪末停住,“就到这儿。” 他笑,“还真是没诚意。” 说完并不动,只站着观察她的脸色,她和没什么不同,唯独眼睛里星星点点多一些。 她拉开门,示意他回去。 沈识寒仍是不动,忽然问:“吃饭那天小舅来接你么?” “我自己过去。” “不跟我一起?” 倪末顿了顿,“你要是想,当然可以。” 沈识寒走到她旁边,“为什么会觉得我不想?” “没有,你自己做决定。” 倪末低下了头。 沈识寒觉得不能这么试探下去,他也不喜欢这样的气氛,知道只有逗她才能让她抬头,便弯下腰,让她眼神无处可躲,沉声问:“你就这么让我走?” 倪末迎上他的视线,她迟疑了下,很快将他空着的那只手握住,随后举到自己面前,她眼睛是看着沈识寒的,但并不耽误她用脸去蹭他的手。 他们总是互相复制对方的动作。 沈识寒的手比她的冰,也宽大许多,她要两只手才能完全捉住。 她并没有蹭太久,很快就抬起了头。 沈识寒正要表达不满,只见她又忽地低头,在他手背亲了下,这才松了手。 “走吧。” 沈识寒满意了,伸手捏她脸,“这还差不多。” 第57章 霸王条款 倪末一整晚都没睡好。她做了一晚上最坏的设想, 第二天却仍看见了沈识寒。 他人就在教室外,也不知等了多久,冲她扬着眉毛:“才一天不见,就不认识我这枚大帅哥了?” 倪末望着他不说话。 沈识寒把手上的几页纸往她头顶扣,“到底看什么?你要是想对我做点什么,先回去行不行?” 倪末对他的玩笑话无动于衷,她摸不透他的态度,可越是这样,越能确定他昨天看见了她床头柜上的东西。但显然他并不想提。 等两人坐上车,倪末去看他递过来的那几页纸,扉页上赫然四个大字:霸王条款。 里面两页内容,基本复制了倪末先前的那份合同,最大的区别之一是甲乙双方互换了位置,之二则是违约金后面多加了两个“0”。 比起这两点,倪末更好奇沈识寒需要她每天给他念些什么,按道理他应该没有这个需求。 沈识寒则表现得过分好说话:“你可以考虑考虑再决定,毕竟你都要作为我小舅妈去家里吃饭了,社交距离还是得保持,每晚通电话…确实不太合适。” -- 第127页 倪末一时很是混乱,就听他继续说:“乔伊说你喜欢死了我小舅,我不给你念书,我小舅就给你念。现在我想让你给我念,说不准我小舅也需要你。” 倪末哭笑不得,默了默说:“你小舅的声音确实也很好听。” 沈识寒真的就不作声了,倪末知道他没有生气,到家后他坐在沙发上,却作出一副生闷气的模样,倪末把手里的耳机给他,他别开脑袋,她只好挪过去,强塞进他耳朵。 他又闭上眼,似乎把耳朵的功能也屏蔽了。 他抱着臂,听着耳机里的声音。 “传统的古文字学,也就是‘小学’,主要分文字、音韵和训诂,训诂是其中一部分,对应的是文字的‘义’……” 是沈识寒自己的声音。 他立即睁眼,先看倪末,再歪着脑袋去看倪末的手机,脑袋顺势就枕在她肩上。 “私自录别人说话,应该违法的吧?”他不自己拿手机,捉着倪末的手腕举高,才去看手机屏幕,“还录了这么多?” 倪末闻见他头上的香味,很轻地吸了两下鼻子。 “我没有主动让你小舅给我念,是乔伊差点说漏嘴,没办法才让他念了一次,我自己一直都听这个。” 这话听起来似乎很嫌弃李沛予,沈识寒十分满意。 “什么时候开始录的?” “…你睡着那次。” “哪次?” “你说导师找你有事,改到十一点那次。” “…那是哪次?” “前一天晚上我说我不是外貌协会,你还生气了,后来我给你发了好几条……” 倪末忽地止住话头,沈识寒正认真看着她,嘴角的笑越来越放肆,倪末才知道他不过是在套她的话。 “记这么清楚?” 倪末顿了顿,“因为那时候我需要……”她该接一个“你”字,话到嘴边还是换成:“我需要睡个好觉。” 倪末撒谎了,那天沈识寒的声音格外疲惫,她觉得比往常还好听,下意识就录了下来。 沈识寒察觉到她短暂的停顿,伸手去点她鼻子,“听多久了?你要是想听,我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可以给你念。” 倪末不应他。从他决定不给她念书和补课之后,她几乎整个暑假都在听这些录音,但效果时好时坏,期间有一段时间状态很差,她刻意地不去听,害怕带来反效果。 “还有补课,你找陶家岭是对我能力的蔑视。暑假那么长时间,我不找你,你囤着一大堆问题,宁愿去麻烦陶家岭,也不愿意给我一个电话。” 他忽然算起旧账,倪末眉头一敛,“你自己说不想给我补了。” 沈识寒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你觉得我真的会一点点时间都挤不出来?还不是被你气的,我本来都没打算去云南。”他声调一沉,像是在跟自己说话,“那时候脑袋发昏,以为是我自作多情了。” 倪末觉得这样的沈识寒有些稀奇,他又看过来,“我明明暗示过你那么多回,我小舅说打算跟你进一步发展的时候,我就去找过你。” 这回换倪末疑惑,“哪次?” 沈识寒挪开身子,故意不挨着她,“自己想。” 倪末明白自己此刻该哄他,伸出手指去戳他肩膀,他躲开,她又戳第二下,仍是没反应。 倪末干脆放弃,沈识寒果然又主动回过头来,“我舅告诉我那天,他大晚上在院子里锄草,我手被锄头给弄伤了,后来去你那里,你给我递了张创可贴。” 他那时候还不到自作多情的阶段,虽然人人说他自傲,但还没有底气认为倪末一定喜欢他,所以只能去倪末面前刷存在感,试探她的态度。那晚他一直在等她开口,甚至装睡拖延时间,可她任何一点遐想也不给他,还拒绝了去参加薇诺安欢迎会的提议。 “那次我还抱着一点侥幸的心理,结果第二天你喝醉,告诉我你喜欢我小舅,不希望我再给你补课。” 倪末有些心虚,伸手去勾沈识寒的手指,“如果当时你反对我的提议,我就不会…不会答应你小舅,但你同意了。” 沈识寒差点要暴走,“我当时脑袋里一团乱,压根没想清楚,而且……你喝醉了,我反而觉得你说的话特别真,更何况你那像是在试探我,像是在给我做选择么?” 倪末不知是不是被他传染,也开始“上纲上线”:“我也没有底气,我那天为什么会喝醉?因为整个晚上你一直跟你的朋友坐在一起。” 沈识寒忽然有点想笑,忍住了,继续装作生气:“林晓更的事情我跟你解释过了,那时候我在生你的气,当然不想跟你说话,我就等着你主动找我。” 倪末却像是真的生气了,别开头,蹦出四个字:“她亲过你。” 室内忽地沉寂下来。 沈识寒盯着倪末侧脸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没忍住,但没笑出声,他凑过去,倪末推他,他又压回去,“你说你看见她亲我……”他直接往她下巴上快速亲了下,“这儿?” 倪末终于回头,刚要用力推他,他彻底将重心往她身上压,这回亲她纤细的脖子,“还是这儿?” 紧跟着是肩膀,“这儿?” 最后伸手托在她后颈,他压低身段,侧头要继续亲,倪末伸手挡住他。 沈识寒像是提前知道她要拒绝,又十分自然地低头亲她手腕,亲完继续贫嘴,“总不会是这儿吧?” -- 第128页 见倪末僵着不动,多半是对他又气又恼,他笑着将她手拉到自己手里,“你真是冤枉我了,虽然这么说听起来很渣,但我从小确实就喊她妹妹,你要是介意我喝醉酒喊她媳妇儿,那我以后干脆跟她划清界限好了,见面了我就转身跑人,不小心碰一块儿,我就往桌子底下躲,实在……” 倪末伸手捂住他的嘴。 沈识寒的笑闷在她掌心里,他重新抓回她的手,“你可真会混淆视听,说到底,最先说不补课的是你,是你的问题才对,我都没兴师问罪,怎么就被你带沟里了?” 或许是被他捏了下脸,倪末彻底被他那副轻松的样子同化。 “后来我不是后悔了么?假装没有说过那些话。” 沈识寒继续捏,“你还好意思说?那天我去找你,你不知道我多紧张。” “我也紧张,我等了你一星期,以为你不会再理我了。” “那为什么不主动找我?” 倪末低下头,“我有顾虑。” “嗯,跟我小舅发展没有顾虑,换到我身上就有,这算什么歧视?长得越好看,你就越有顾虑,是这样么?” 倪末分明想正经些跟他谈话,他却非要嘴贫,只好也捏一下他的脸,“我的顾虑是对所有人。” 沈识寒顿了顿,坐回去的同时,把倪末一块儿拉到了自己腿上,“好,那我告诉你,你的那些顾虑根本不是问题,不用想得那么严重,我是一个有独立思想,具有一定判断力,情绪还算稳定的成年人,附加条件是学习能力不差,你的顾虑我已经了解了,还会继续观望下去。” 他说着笑了下,“不仅了解你的顾虑,还会把你整个人、整副躯体包括脑袋里全部的小九九都了解清楚,这样成么?” 倪末前一刻还正襟危坐,后一刻又无奈地望着沈识寒。 沈识寒也有些无奈,“我知道光说没用,那你就看我以后的表现……” “我不需要你表现什么。” “嗯,”沈识寒作出沉思状,“也对,我应该先想想,成为亲舅舅的第三者,并整天与未来小舅妈幽会,我该怎么自保。”这时又是无比正经的模样,“小舅妈,你说我该怎么做?” 不等倪末开口,他就笑起来,“想打我?” 倪末别开头不看他,他索性从背后抱住她,“想这些都太远了,我都还无名无分呢。” 沈识寒下巴搁在倪末肩膀上,“该做的事情也还有好多没做。” 倪末微红的侧脸让沈识寒确认她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却又故意地见好就收,把手机递到她面前,“到底给不给我念书?” 倪末这才回头看他,“你知道为什么我一定要别人给我念书么?” 沈识寒想了想说:“以前有人这么给你念过?” 倪末笑了,“猜对了,小时候姥姥为了让我加深印象,会把知识点编进故事里,每天睡前念给我听,后来我就习惯了,你给我讲故事的时候,好像比姥姥讲的还生动。” “那可不,不仅讲故事,我还给你唱摇篮曲,你第一次听不还偷偷笑了么?” 倪末没有否认,“听你录音的时候,有几次特别想给你发消息,后来我就给陶家岭发了。” 沈识寒拿乔作势,“你需要解释一下。” “最开始的时候我以为这位师兄是你,后来确定不是,但我又不能找你,所以就把他当作你来看了。” “我听着……怎么最终我跟陶家岭都没落着好呢?” 倪末笑了下,“我也不好。” 沈识寒脸上的笑意忽地褪去,“倪末,我有一个请求。” “嗯。” “以后能不能像现在这样,把想说的都告诉我?” 倪末似在反应,他又笑起来,“还是说我暂时没那样的资格?” 话落,面前的人覆过来,在他额头上印了下。 很轻,像羽毛落在窗台上。 沈识寒快速眨了几下眼,“这就没了?” 倪末也迅速背过身,“你想听我给你念什么?” 沈识寒不为难她,从手机里找出一本电子书,翻到第一页,“念吧。” 倪末低头,看见扉页上的书名。 《十日谈》。 “读过么?里面讲的都是出轨、乱.伦、脚踏两条船,还有一些别的禁忌恋爱故事,挺适合我们念的。” “……” 第58章 不约而同 倪末是独自开车去的沈识寒家。 乔伊一早等在院子门口,脚边还有她的鸭子跟鹅。 她一把冲进倪末怀里,“妈妈!” 倪末有些尴尬地摸了摸她的脑袋,牵着她往里走。李沛予站在原地等,接过倪末带来的小礼物。 “跟她说过了,她一时还没改过来。” 李沛予指的是乔伊那句称呼,倪末摇了摇头,表示并不介意。 倪末原本拒绝了李沛予的邀请,认为实在不合适,李沛予起初没有坚持,后来却又打来电话,让她没法拒绝。 她也趁机在电话中跟他袒露了一些事实,只是不知道他听明白了几分。 李沛予总给人一种信服感,这跟他待人接物的分寸感以及实事求是的务实原则脱不了干系。 但他在厨房的表现并不能让人信服。 大概是为了缓解双方的尴尬,李沛予给家里两位女士介绍了倪末之后,把她喊进了厨房帮忙。 -- 第129页 他的菜洗得十分干净,地也拖得相当熟练,但拿起锅铲又是另一番景象。倪末觉得这种反差有些新奇,笑着过去接手,李沛予难得肯丢掉绅士风度,动作颇有丢掉烫手山芋的气势。 他松口气的瞬间,一转头,稍愣了愣。 倪末在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太过狼狈,才让她会心一笑,但不管怎样,倪末看上去状态不错,他也就跟着笑了下。 这画面落在从门口经过的李伊秾眼里,李伊秾不觉得高兴,反而摇着头走开。 沈识寒进门时,恰好就听见他妈在跟他姥姥说厨房里的两位,具体聊什么没听清,只是奇怪地被他听出一种惋惜的意味来,两人聊得过于投入,以致于只回头看了眼他,这让沈识寒感受到了心理上的巨大落差。 正要拔腿去厨房,又被家里的小癫子拉住,要他去看倪末给她买的礼物。 沈识寒隐隐预料到了今天的情形,原本打算故意跟倪末置气,毕竟这事儿是她落在下风,但现在他不用故意,心里已经不太痛快。 乔伊还忽然凑到他耳边,“我觉得Nemo真的要给我当妈妈了。” 沈识寒阴着一张脸,“她还可能给你当嫂子。” 乔伊皱眉,“可是我更想要一个妈妈。” 沈识寒心想,比起小舅妈,他也更想要一个女朋友。 “那你就想着吧。”他揉了把乔伊的头发,起身往厨房跑。 到门口往门框上倚,刻意地清了两下嗓子,里头的人一齐回过头来。 “你好。”沈识寒双手插裤兜里,用他惯常的倨傲态度看着倪末,“早知道你要过来,我就搭你顺风车了。” 他觉得他演得够像了,但他舅看过来的眼神仍旧有些不对劲,等他正面看回去,又没看出什么异常来。 要是往常,李沛予会觉得沈识寒的行为不礼貌,这一回却什么都没说,他意识到倪末在看他,神色仍旧没变,招呼沈识寒进来,“你过来掌勺,我们给你打下手。” 倪末的下厨能力也很有限,再继续这么下去,恐怕午饭得改晚饭。所以此刻的外甥对他来说,是“救星”般的存在。 沈识寒当然不会立刻就答应,倚着门框没有动作。 紧接着就听他小舅开出条件,“待会儿来下书房。” 这是一句暗语,一般能去书房,就是沈识寒掌握主动权,可以跟他小舅大肆谈条件的时候。 往往这种时候,沈识寒基本百依百顺,眼下却不太迈得动腿。他注意到倪末刻意地回避了与他正面说话的机会,只低头专心应付她手里那只羊腿。 他觉得自己还不如一只血淋淋的羊腿子。他装作没有听懂他小舅的暗示,“噢”了一声,紧接着就喊了倪末的名字,“倪末,你有没有看见我一件格纹衬衫?” 倪末手上动作一滞,她竟然第一时间就听出他说的是她洗坏的那一件,现在他旧事重提,当然是要为难她。 她先是看了眼李沛予,心里喟叹一声,回头时倒面色如常:“我没进你睡的房间。” 李沛予也问:“东西不是都收走了?” 沈识寒见两人“沆瀣一气”,愈发不高兴,“可能收拾漏了,你待会儿什么时候走?顺路捎我一段,我去你那儿找找。” 倪末没立即应声,李沛予马上要去英国,她说好了要请他喝咖啡。 刚要开口,李沛予抢在她前头:“你可以开车库里的车过去,之前不是就想开么?” 沈识寒阵脚不乱,“舅,这都猴年马月了,我那新鲜劲儿早就过去了。刚才我车库里瞅见了,那辆牧马人是倪末的吧?我还挺想试试,回去正好我来开。” 到这,李沛予索性直言:“待会儿我跟倪末要出去,你实在想开,可以跟倪末借。” 沈识寒一瞬间了然,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倪末,“借不借啊,小舅妈?” 即便不是第一次听他这么咬牙切齿地喊,倪末也听出一身鸡皮疙瘩,何况旁边还有一位第一次听的李沛予。 李沛予的心情十分复杂,看向倪末的眼神带着点探寻,最后又看回自家外甥。 沈识寒仍旧坚持,“到底借不借?” 倪末有些哭笑不得,知道他是生气了,但没法说什么,只正经地回答:“待会儿把钥匙给你。” 沈识寒也只是扬眉,吊儿郎当地走进来,往两人中间一挤,再把倪末手里那把刀接了过来,“乔伊要给鸭子洗澡,你俩出个人去帮忙,留一个给我当洗菜工就行。” 李沛予侧头看倪末,倪末主动开口:“我洗菜吧。” 如果单纯来比较,李沛予觉得让客人洗菜要比洗鸭子体面一点,他自己也并不想待在厨房这样让他没有安全感的地方,但现在有其他的原因占在前头,不管怎样,他去洗鸭子最合适。 沈识寒听见身后的门被关上,继续埋头处理手上那只羊腿,一边想着倪末要怎么来哄他,可等了半天,他这羊腿都斩件结束,倪末还在低头洗菜。 他装作不经意回头看了好几回,她仍旧不理他。 他忍不住又看几眼,倪末化了妆,黑眼圈遮住,整个人看着精神清爽了很多。 一想到这妆是为谁化的,他一股气焰腾腾往上冒,干脆背对着倪末,连看也不看了。良久,他听见倪末把盆里的菜洗净装盘,又准备洗另一样。 -- 第130页 “哎。” 倪末终于出声喊了他,他还在气头上,装作没听见。 “这是什么菜?”倪末又问。 他仍不出声,觉得倪末的搭话技巧简直差劲到极点。 倪末这回拉了下他衣角,他继续不动,也不回头。 “你看一下,别洗错了。” “菜还能洗错?”他装作不耐地回头,不看倪末,只看盆里的娃娃菜,“你以为这是什么?” 倪末看他,“白菜?” 沈识寒故意叹了口气,“癫子都比你清楚,”他低头要掰下一片叶子,“这个叶脉……” 倪末忽然覆过来亲了下他。 不偏不倚,就亲在他脸颊上。 “…”沈识寒起初愣了两秒,随后肉眼可见地脸红到脖子,嘴上还强装镇定,却结巴了下,“我……我说正经事儿呢,你搞什么偷…” 倪末这回侧了身子,用更加方便的姿势亲他嘴角。 她稍踮了下脚,落回去时认真看了眼沈识寒那张脸,很快又背过身,“我知道,这是娃娃菜。” 沈识寒站着没动,连姿势也还僵着,视线落在倪末的肩线上。他觉得自己要爆炸了,血液轰隆隆往脑袋上涌,下一刻就要溢出来,心跳狂跳不止,以致于他连咽了几下喉咙,也远不足以缓解他的情绪。 他的情绪包含了激动,兴奋,懊悔,还有大部分的不满。 他终于缓过神来,立即跟到倪末身后。他觉得自己很怂,平常能言善辩,偏偏这种时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用下巴去蹭倪末的脖子,分明是在跟她索取什么,但很快,倪末反手推了下他。 “你小舅回来了。” 沈识寒动作一愣,身体里的血液似乎凝固了一瞬,等听见门外的脚步声,紧接着又快速流动起来。他仍怔着没动,被倪末又推了把,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转了身。 羊腿子是不能继续处理了,他得先去处理自己,于是被乔伊抛弃的李沛予甫一进门,就见刚上岗几分钟的沈厨师洗手罢工,声称油烟太大,这活儿不干了。 沈识寒没心思管其他的,出门径直就往楼上房间跑,楼梯被他踩得咚咚作响,遮盖了他砰砰的心跳声。 进门他直接往全身镜前跑,把脸凑过去,左右观察着,还没看出什么,先被自己狂乱的心跳给夺去注意力,他按了几下胸口,再继续观察,他皮肤很薄,一红就跟喝醉上头了一样,仿佛被丢进了大红色的染缸子。这红一时半会儿是下不去了,他索性不管,最终被自己脸侧那点难以发现的口红印给吸引了注意力。 倪末亲得太快,以致于他没有任何相关记忆,相比去感受倪末,他光顾着自己激动了。 他觉得这样不行,于是迅速地掏出手机,给倪末打电话。 提示忙音。 他继续打,对方仍是不接。 倪末的手机就在兜里,她听见了,但没有立刻拿出来。李沛予最终还是把家里的阿姨喊了过来,进门时刚好听见倪末手机响,提醒她去接。 倪末已经猜到是谁,眼下也并不想接,但那边孜孜不倦打个不停,她只好擦了手往外边走。 没接,转而给沈识寒发消息。 “?” 沈识寒回两个字:“上来。” 又发:“上楼左转第二间。” 倪末手指悬着没动。 “不来我就下去找你。” 倪末仿佛看见他恶狠狠说话的样子。 但她作为第一次上门做客的客人,主动地跑上楼未免太不礼貌,正犹豫,头顶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倪末!” 声音大到客厅里的李伊秾也听见。 几人一同抬头,就见沈识寒站在扶手边,目不斜视地看着倪末。 倪末愣在原地,一颗心忐忑不安,想着要怎么才能让不远处的李伊秾误会,站了片刻,沈识寒终于有了下一句。 “乔伊找你看动画片。” 沈识寒知道他妈跟他姥姥都在看着自己,尽量自然地又补充了一句:“顺便邀请你参观房间。” 即便有了看似合理的理由,倪末也不好这么贸然上去,直到李伊秾说了句“倪末,乔伊可真是喜欢你”,她才收起手机讪讪地往楼梯口走。 往上走的时候,沈识寒已经转身回去,她迅速上了楼,刚一拐弯,手臂就被一把捉住。 沈识寒在拐角处等她,拉着她径直就往前走,经过第一道虚掩的门,倪末隐隐听见乔伊的声音,再到第二扇,沈识寒拉着她进去。 门被嘭一声关上,倪末还没来得及看一眼房间,视线就被面前的人挡了个全。 她没有抬头去看沈识寒的脸,说不上是不敢还是不想,只平视面前他起伏的胸膛,他呼吸急促,气息就萦绕在她脸的周边,那件显示出他身体流畅线条的衬衫是浅蓝色的,第二颗扣子的地方沾了一点羊腿上的血,她伸手想用指甲去刮一刮,刚碰上,面前的人低下头来,紧接着是极具侵略性的吻。 沈识寒双手掐在倪末腰上,将她提了下。在接吻这件事情上,他像是无师自通,或许这么说也不算准确,很多次他跟倪末亲近的时候,他都想要把这件事情落到实践。单是在想象中跟梦里就演练了很多遍,他想得十分深入,有时候想象的画面会显得他很变态。 现在他却完全依靠冲动跟本能去咬倪末的嘴角,一只手紧搂住她,一只手往上托住她脑袋,让她微仰着头。 -- 第131页 鼻子紧挨着鼻子,他很方便就含咬住她下唇,再一下一下转换方向,他动作并不轻,每一次吸吮都不温柔,倪末却十分配合他,回应着他的吻,手由他衬衫领子上抚下来,沿着肩线滑落,中途再往下,一路从他锁骨摸到他胸前,紧接着又原路落回他肩上。 这样反复的抚摸,即便是隔着衣服,沈识寒也全身都战栗了起来,落在她腰上的手便一次又一次将她扣回来,让她紧贴着自己,继而去咬她上唇。 灼热的气息让两人都热了起来,屋里一时充斥着津液交融的声响。沈识寒伸了舌头,探进倪末口中,倪末往后躲了下,又被他按回去,他吻得很深,像是要将她拆入腹中。舌头不断去勾缠她的,再努力去含吮,甚至用牙齿轻轻咬她的舌尖,他变换着花样,却不给倪末任何换气的余地,以致于他终于肯放过她的时候,她整个人软下来。 他顺势将她搂进怀里,低头去亲她带着香味儿的发丝,又努力地嗅着,从她耳后一直闻到她脖颈,又很是顺便地去亲,大概是开了头,舌头也继续发挥作用,倪末有点承受不住,想躲,却又被他压在门板上,这更加方便了他肆意地啃咬她脖子。 倪末一边想躲,一边却又双手攀住他的肩膀,等沈识寒从她脖子一路亲回来,嘴唇挨着嘴唇,双双顿了两秒,又不约而同吻了起来。 第59章 红色纸钞 这一回沈识寒把倪末带到了沙发上,倪末坐着,他站在她身侧,双手拢住她的肩,弯腰亲她。 直到沈识寒不小心咬疼她,两人才分开。 由于过分沉溺,忽然抽离出来,沈识寒脑袋一时有些迟钝,呆呆地跟倪末对视好一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又隔了一会儿,才想到一个合适的话题。 他转身坐到她旁边,忽然就不敢再看她了,只用手肘戳她,“你以前也给人送过现金?” 倪末脑袋里也还嗡嗡作响,怔了片刻才明白他指的是她送给他的开学礼物。 沈识寒拆开前怎么也没猜到倪末会送他一叠红色纸钞,100张,看起来并不多,拿着也不沉,可连带着盒子就显得很有分量。他都编辑好短信要采访倪末选择送他这么一份礼物的心路历程,可又想要亲口问她。 倪末说:“你不是喜欢钱么?” “……”沈识寒一时无言以对,挪了挪去挤她,“也是,你有钱嘛,违约金都不收,现在还反过来送我,我肯定要啊,谁让我是个拜金男呢。” 倪末被他酸溜的语气逗笑,她被挤得动不了,只好拿下巴贴他肩膀边,“你要是不缺钱,一开始会答应给我念书么?” 沈识寒侧头看她,她那对清水眼里像有水光在摇漾,他则像是被线拉扯着,不得不用鼻子去贴蹭她的脸,一边分神思考她的假设。 如果他当时不缺钱,倪末那纸合同对他的吸引力或许就没有那么大。但反过去想,倘若给他的个人需求进行排序,金钱并不在第一位,相比起他唾手可得的钱,他更在意自己的状态。 他不喜欢无聊,热衷探索新奇的东西和人。那样一份有生之年第一次见的合同,分秒间就激起了他的猎奇心理。 他当时觉得倪末难以捉摸,觉得她有点怪异,所以无意识被她吸引,想弄清楚她到底要干什么。果不其然,往后的倪末也总是在挑战他的理所当然和他惯有的逻辑,他觉得可以当作优势的外貌,在她看来也平平无奇。 她鲜少透露自己,也就愈发显得扑朔迷离,而他恰好时刻需要这样迷雾一般存在的未知领域。越是清晰透彻,他反而没有兴趣。 可他不承认,否认道:“应该不会。” “噢。”倪末应了声。 沈识寒立即就笑了,手指去碰她嘴角,又慢慢往她唇缝间移,脑袋里忽然就蹦出不合时宜的画面,倪末以为他还有话要说,却只等来他忽然因为恼羞成怒而撞过来的嘴唇。 她无奈地笑,故意躲开他,他索性把她摁住,将身体里那种无以名状的情绪都化作毛毛躁躁的动作。 手在她背上逡巡,摸到她背脊中间那条线,很细的一根,由上至下,最后落进她的牛仔裤里。她穿的雪纺衬衫,下摆被牛仔裤裹住,很容易就被他揉出来。他的吻也越来越往下,倪末去掰他的脸,他却十分固执地不抬头,用牙齿去解她的衬衫扣子,扁扁的一颗,他解了好一会儿,衣领终于散开些。倪末掌心贴在他额头,要阻止他,力气却不大,没有半点成效。 沈识寒吻在倪末裸露的皮肤上,他很轻地啮咬,倪末下意识将脚收上沙发,膝盖抵在沈识寒身前,不是要抵抗,而是身体里有电流蹿过,她本能地就想变换姿势。 她重心落在背后,十指发着麻,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用力推了下身前的人。 沈识寒望着倪末的眼睛,指腹去碰她的嘴唇,“口红没了。” 倪末伸手摸了下,她的口红在包里,而包在楼下。 能下去拿的只剩眼前的人,沈识寒却促狭地笑,“我有,用我的。” 倪末有一刻差点信了,她眼睛追着他,见他走到窗边的柜子旁,拉出抽屉,“猜猜是什么颜色。” 他笑得狡黠,倪末才敢确认,即便抽屉里真有口红,也一定不是他本人的。 等他拿着走回来,旋开管口,倪末忽然有种预感,果然就听他说:“这算物归原主了吧?” -- 第132页 倪末接过这管熟悉的口红,一时半会儿没说话。 这是柴暃偷偷塞在李沛予车后座的那管口红,她还当着乔伊的面去后座找过,以为是被李沛予拿走了,但李沛予始终没有提及。后来沈识寒在小红帽的故事里间接地告诉她,口红在他那儿。她当时否认不是自己放的,但沈识寒没有信,她也不太记得自己后来是怎么放弃解释的。 “这口红……” “我知道——”沈识寒知道她想说什么,“柴暃放的,对吧?” 倪末笑了笑,“你怎么知道?” “柴暃告诉我了,不过在那之前我就觉得这不像是你会干的事情。” 在确认这件事情之后,他还暗自庆幸自己当初没把口红扔了。原本打算扔,但转念一想,罪证不能就这么销毁,就又留着了。 “你不是咬定是我干的么?” 沈识寒不愿意承认,把脸压到倪末肩膀上,“那不是还不了解你么?” 倪末笑容忽然淡了些,“你觉得你现在了解我么?” 沈识寒察觉到她情绪上的变化,正面看向她,“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他下意识去抚平她耳侧的头发,“如果这个问题一定要回答,那我没办法给出肯定的答案,毕竟我没法从那些资料文本中了解你,但我有超出常人的自信心,我觉得我可以承受大部分的变化……” 他故意顿了顿,果不其然又故作正经地开起玩笑,“你总不会真…跟我小舅有什么很亲密的发展吧?” 倪末也故意皱眉,“那你以为?我都来你家吃饭了。” 沈识寒见她如此生动地回应他,心情愈发地好,他用脑袋去蹭她脖子,“这样亲密过?” 又凑过去亲她,“也这样了?” 倪末无奈把他推开,“你让我念《十日谈》,是觉得很刺激?” 沈识寒开玩笑起劲,“不刺激吗?我现在觉得我以前冤枉本科的古代文学老师了,他说中文系的学生,大学时候不谈场恋爱没有资格说自己是中文系的,我现在觉得,不谈一场禁忌恋爱也枉做中文系的学生。” 他越说越离谱,倪末却始终笑着看他。 “所以啊,像我们这样挺好,内部消化,别去祸害别人了。” 说着,他把口红拿回来,旋开来给倪末涂,倪末躲了下,他却执意帮忙,“说起来我还得感谢柴暃,要不是她干的这些事儿,我对你的误会越少,就越不会关注你。” 倪末这回彻底笑不出了,她将沈识寒的手抓下来,眉头不自觉皱着,“我一直没想好怎么跟暃暃说。” 沈识寒已经给她补好口红,“你就对我这么有信心,觉得她很喜欢我?” 倪末也并不确认,柴暃几天前去的英国,她始终想问问她,最近怎么那么消沉,但柴暃似有若无地逃避跟她谈话,她最后还是作罢。 “但我一开始就没跟她说实话,她到现在都不知道我很早就跟你有联系。” 沈识寒也跟着皱了眉,“你有权不告诉她,不一定要说。” 倪末推了他一下,“这就是你说的,中文系学生的道德感么?” 沈识寒配合地往后仰了下,又回来牵住她手,“我怎么觉得你最近不一样了呢?不过转变得很自然。其实你以前也会这么反驳我,但总是面无表情,跟灭绝师太一样,现在成了小师妹,是因为对着我就很开心吧?” 倪末也不反驳他,他头一低去拱她,“你要是觉得这事儿说不出口呢,我来说,可以吧?” 倪末摇头,“不可以。” 见沈识寒挫败地耷拉着肩膀,她又笑了,“过两天她生日,等生日过了,我再找机会跟她视频。” 送柴暃去机场的时候,她跟薇诺安已经提前给了礼物。恰好李沛予去英国,她又托他带两样东西,一样是柴暃必须要在房间放的香薰,一样是银行卡。 李沛予坐在车里,接过她递来的东西,顺口问道:“她是哪天生日?” “22号。” 李沛予点了点头,“那可能要踩点给她送了,前两天我会待在伦敦,之后再去巴斯,要见的那个朋友在巴斯大学挂了一个教授名,上次展会的时候柴暃也见过,到时候方便的话,可以一起吃个饭。” 他顿了顿说:“说不定他们已经见过了,那次他们互相留了联系方式。” 倪末有些微的吃惊,柴暃上回说起展会的时候并没有提起过,这么听来倒挺巧。如果是李沛予的朋友,人品应该信得过,柴暃在那边能有个认识的人,总归更好。 李沛予忽然又想起什么,笑了起来,“不过我那朋友估计又要误会了,暑假的时候你陪乔伊留在古镇,柴暃不是帮忙当我女伴么?当时朋友也在,我跟他提过你,也说了你会陪我一起出席,所以他误以为是柴暃,当时跟他解释了,他怎么也不信。这次我再过去,他更要不信了。” 倪末不知道中间还有这样的乌龙,“你这位朋友听起来很有趣,应该跟暃暃相处得来。” 李沛予仍是笑着,“那你猜对了,他俩凑一块儿可以聊很久。其实以柴暃的性格,很适合自己创业,她口才好,又很懂得应变,但她去读了口译,反倒是我这种不怎么喜欢交际的,不得不每天社交。” 在一次又一次的坦诚过后,倪末跟李沛予的相处氛围逐渐不那么拘谨,两人都比最初的时候熟稔了不少。 -- 第133页 李沛予想到这里还有几分怅然,他看了看倪末的脸色,“最近还好么?” 倪末知道他意有所指,点了点头。 “可能我很快就回来,也可能要多待一段时间,如果你有事情,一定联系我。” 见倪末笑了,他却很是严肃,“我说真的。” 倪末这回正经地点头,“不会有事的。” 倪末确实没事,倒是李沛予在几天之后打来电话,坦白自己去英国是为了打跨国官司,他旗下的那款手游被英国的公司抄袭了。 倪末愕然,过后问沈识寒,沈识寒显然知情,说他小舅不是第一回 过去,已经请了最专业的律师团队,用不着太担心。 倪末却隐隐觉得不安,虽然这份不安很没道理,但最后她还是给柴暃打了电话。柴暃修过法务英语,倪末跟她提起李沛予的事情,她似乎在忙,磕磕绊绊说着话,也没正面回应,只说会找时间联系他。 挂了电话,倪末反而更不安了,对面的沈识寒用筷子戳她手背,“你反思一下,是不是有点关心过头了?我妈我姥姥都没你这么操心。” 倪末坦言,“我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沈识寒给她夹菜,“你先担忧你自己吧,吃饭快就不说了,那作业写得也是够糟的,我有必要继续给你补课,不然要挂科了。” 学习这件事儿也确实让倪末发愁,她最近很难集中注意力,看到作业就有点焦躁,尤其在听沈识寒说了有组会这件事儿之后,更加焦虑了。 沈识寒看出她情绪不太对,安抚她,“开玩笑的,能写成这样不错了,这才上了几天课。” 说着又敲她的手,“别吃那么快。” 前一秒说完,倪末又快速咽下一口饭,沈识寒气得直接把她筷子抢来,打算喂她,倪末忙拒绝,“我自己来。” “关键得你自己能行,”他起身换到她身旁,俯身就往她嘴上啄了下,“说好了,要是再吃快一次,就罚亲一次。” 此刻两人是在食堂,沈识寒大庭广众之下亲倪末,倪末忙往四周确认了下,沈识寒一副严肃的样子,趁她不注意又低头亲了口,“作业也一样,做错一道,主动来挨亲。” “哦,要是错得离谱,那就得把亲吻时长也规定起来了。方式也可以换一换。” “……” 倪末拿他没办法,沈识寒则优哉游哉计划起晚饭,“要不要试试另外一家食堂?” 吃食堂是倪末的建议,他倒是难得配合,虽然照旧挑嘴。 倪末顿了顿,“晚上出去吃,安安也一起。” “就不能我俩吃?” “有朋友回来了。” “谁?” “薇诺安的哥哥。” 沈识寒皱眉,“Esben?” “…你怎么知道?” 第60章 桂林一枝 沈识寒当然知道Esben是谁,早在薇诺安跟他提起的时候,他就去网络上搜索过。 薇诺安说是巴黎时装周上扎小辫子、笑得最傲慢无礼的那个,他后来相当怀疑薇诺安的中文表述能力,也或许是她故意不透露给他听。他翻着杂志,随便逮着一个模特就是长头发小辫子,而面无表情傲慢无礼的,男男女女全部符合。 最重要的,薇诺安说倪末觉得那个Esben比他好看,他翻来覆去地比较,愣是没找着一个。即便是这样,他仍旧不解气,因为薇诺安还说了,是倪末追的那个Esben,还经常请人去家里吃饭,甚至结伴去看电影。她吃馄饨烫到了,Esben还傻乎乎跑出去给她找冰块。 沈识寒想到这儿竟然笑了出来,他看向倪末,“薇诺安提起过,她说你爱跟他撒娇。” 倪末怔了怔,随后像是在回想,快速眨着眼睛,“我那时候跟很多人都撒娇。” 沈识寒面色一板,连筷子都放下了,“我可不可以理解成,你跟很多人谈过恋爱?” 倪末语气颇为认真,“多到我自己都记不清了。” 沈识寒一直有一则信条:生活是在此时此刻。他不喜欢回头,觉得总讲以前很没意思,所以在不违背原则的前提下,无论是好是坏,他几乎不在乎任何人的历史,他只看当下。 但倪末的情史他觉得可以当课题来做一做,为了做好这个心血来潮的课题,他有必要把倪末以前恋爱的细枝末节了解清楚,以便得到一手资料。要知道他对待学术向来严谨。 “嗯,没事,一天想一个,想好了告诉我,想不起来就用两天,慢慢讲总讲得完吧。”他拾起筷子,心里不太得劲,也忽然明白,谈恋爱会让人变得小气。又想了想,他早该明白的,他连他小舅的醋都会吃。 这么一想,他的不高兴展露无疑。 倪末见他不像是装出来的,手覆到他手背上,“我开玩笑的。” 他嘴上仍十分大度,“就算是真的也没关系,二三十岁了,谁还没谈过恋爱么。” 倪末听他语气随意,忽然就说:“对,你也不像没谈过,看着还谈过不少,家岭说你初中就交女朋友了。” 沈识寒当即回头,眉头紧蹙,“陶家岭为什么跟你说这个?你喊他为什么不带‘姓’?”他忽然就急躁了起来,原本他觉得没有恋爱经验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但知道倪末以前谈过不少,莫名就不想被“比”下去,所以迫切想要知道下一个问题,“他还跟你说什么了?” -- 第134页 他怕陶家岭把他底都揭了。 他的紧张写在脸上,还有些愤怒,倪末知道他喜欢开玩笑,即便说自己的缺点也十分坦荡,现在却忽然着急了,她下意识觉得他是心虚。 那天陶家岭找她,小心翼翼问她到底是在跟李沛予还是沈识寒交往,说自己不知道该怎么给她定位,她一时哭笑不得,就问他怎么不去问沈识寒。陶家岭好奇了很久才决定找倪末问一问,也受够了这歪七扭八的叙述方式,为了试探就故意说,沈识寒不理他,是因为他抢了他的女朋友。又说沈识寒初中就开始谈恋爱。 倪末知道沈识寒在同学中的受欢迎程度,但她始终觉得他像是没什么恋爱经历,听了陶家岭的话之后她才反应过来,是她想错了。单是从他的接吻熟练程度来看,就知道他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他也极度喜欢肢体接触,用自己的脸蹭别人手背,拿树叶子刮别人的脸,时不时就要埋在别人的脖子里,甚至下嘴咬耳朵,这些事情他做起来都很自然。 但不管沈识寒谈过多少次恋爱,都已经是过去式,倪末不觉得自己该生气,也没有理由生气,可一开口语气就控制不住淡了下去。 “没说什么,你本来不就招人喜欢么?” 就像现在,对面就有一桌女生时不时要装作不经意地回头看他一眼。 倪末该习以为常,眼下却觉得那几道视线格外突兀,她索性不看,低头去喝汤,才喝两口,碗被沈识寒强行拿走了。 “对,从小就招人喜欢,我小舅那么好,你不还是被我拐走了么?” 倪末并不接话,抬头的瞬间恰好就撞上对面女学生的眼神,不知是不是错觉,那眼神里带着探究跟审视,倪末别开头,直接起身端盘子。 “吃好了,走吧。” 她径直去放了脏盘子,又目不斜视地往外走,走了好一会儿,不见身后的人跟上来,一回头,只见沈识寒站在食堂门口,一张脸皱着,手捂住肚子。 她急忙跑回去,捉住他胳膊,“怎么了?” 沈识寒微躬着背,嘴唇发白,挤出两个字,“胃疼。” 倪末慌忙伸手过去,还没碰到他手,身前的人忽然就将她一把抱住,紧紧箍在怀里。 下巴也压在她头顶,“我没看错吧倪末,就因为陶家岭那傻子的话,你生气了?” 倪末意识到受了他的骗,却没躲开,脸埋在他衬衫里,闻到熟悉的青叶子味道,烦躁的心倏然就安定下来。 沈识寒在她面前说话总是有点轻佻,行动却能给她安全感。倪末认为安全感只有自己能给,但沈识寒的怀抱过于温暖有力,她一时只想沉溺进去。 她闷声闷气,“你觉得我不该生气?” 沈识寒几乎将所有重量压在她身上,“我给你这种错觉了?那我纠正,看你因为这些生气,我可太开心了。” 倪末无声笑了笑,又听他说:“你要是不生气,不就剩下我一个人吃醋了?那不公平。” 倪末又笑了,这时才有心思去留心周围的环境,身边进进出出的学生,就她跟沈识寒杵在旁边,看上去很是影响校容。 但沈识寒不松开她,反而越压越沉了,她想了想说:“我以前确实交了不少男朋友,但基本没有真心的,上了大学我也不那样了。” 沈识寒算是明白了,倪末的前男友们基本都是高中交的,她这么坦诚,他没道理再吃醋,但高中这个词,跟青春、荷尔蒙、青涩、躁动这些字眼联系在一起,不用多加描绘就显得很美好,而倪末的高中他没可能再参与进去,这样一想他越发不高兴。 但仍然一副理解包容的态度,“我信,我还不信么?但你非要解释的话,可以每晚给我念书的时候跟我说说,就别耽误其他时间了。” 倪末再次被他逗笑,“你真的想听?” 沈识寒不说话了,倪末以为他在考虑,抬头看过去,却见他额头上在冒着冷汗,脸上也没了血色。 她反应过来,忙后退一小步,“真胃疼了?” 沈识寒苦笑,“吃太辣了。” 倪末扶住他,脸霎时垮下来,“跟你说了不要点那么辣,吃完又要嚼冰块,不疼才怪。” 倪末的话带着很大的生气成分,沈识寒却很受用,“你光说不拦,我从小就这么吃了,能忍住么?” 他倒还怪起倪末,完全忽略倪末每次致力阻拦他的行为,人也跟没了骨头一样,直往一边倒,倪末不得不眼疾手快扶住他。 沈识寒也算不上是演,他确实疼得厉害,不然不会冷汗直流。倪末搂扶着他,语气不容置喙,“去医院。” 病号不乐意了,“多大点事儿,吃药就行了。” 倪末脸色不见好,严肃看着他,“药呢?” 沈识寒觉得这样的倪末很有意思,故意跟她贫嘴,“你要想让我变出来,那真没有。” 倪末忍不住捶他,“都疼成这样了,还开玩笑。” 他低头把脸凑到她面前,“你亲我一下,我就好了。” 倪末火气更盛,“你烦不烦?” “我就这点要求,你不满足那就算了。” 倪末却不跟他开玩笑,“你不说我走了。” 她一脸正经,沈识寒胃部又是一阵绞痛,总算是不逗她了,“在家呢,再不吃我要废了。” 倪末一刻不犹豫,让他在这儿等着,她去把车开来,等他上车,又马不停蹄往小区赶。 -- 第135页 快到门口,沈识寒忽然让她停下,要她去超市买两根山药。倪末来不及问,迅速买了回来,再开车回去。 等进家门,沈识寒撑着到了房间,倪末给他拿药拿水,他吞下后往床上一躺,等着药效来,连动也懒得动了。 山药还被倪末随手放在旁边柜子上,她问他买这个做什么,他不动,只说待会儿弄,倪末觉得奇怪,蹲在床边问他,“要做山药汁?” 他这时候倒愿意动了,脑袋往外挪,鼻子都要碰到倪末的,“嗯。” “山药汁能缓解胃疼?” “不知道,除了癫子,我、我妈、我姥姥、我小舅,胃都有毛病。我姥姥说喝山药汁能缓解,家里就总做这个,不过我喝了这么久,不还是照样疼么,就是疼的时候习惯了要喝一杯。” 倪末用手指点他的鼻子,“照样疼是因为你照样吃辣吃冰。” “没有辣没有冰还让不让我活了?” 倪末不理他了,起身去拿山药。身后的人还不忘提要求,“我要吃熟的。” 倪末不应,径直去了厨房,先把山药洗干净去皮蒸了。她没出去,就站在旁边等,脑袋里晃着过往的画面。 等端着一杯山药汁进房间,沈识寒举着手机在玩,看着应该是不疼了。 倪末把杯子递给他,等他来接,她又忽然躲开。 “你小舅喝山药汁也是因为胃疼?” 沈识寒意识到不对,嘴上照旧回答,“本来他饮食很规律,但太忙了,没时间吃饭,所以他最严重,山药汁也是他喝得最勤。” 倪末握着温热的玻璃杯,若有所思地说:“我姥姥之前也总喝这个。” 沈识寒几乎立即就反应过来,“因为山药汁,你才跟我小舅联系?” 这问题很难回答,因为倪末想不到其他可能,她把杯子给他,不确定地回答:“也不能这么说。” 沈识寒接过杯子,却立即往床头柜上放,转而去拉她。倪末被带得坐到床边,后背靠在他怀里,手被他捉起来。 “你可能忘了,你喝醉那次,说我小舅很有意思,说上次看见人读报纸,还是你姥姥……” 倪末呼吸窒住。 “你别告诉我,你把我小舅当姥姥来看了。” 倪末这一刻格外觉得自己很荒谬,单是山药汁或许算不上什么,后续她跟李沛予联系,确实从他身上看到了她姥姥的许多习惯,也正是因为这些习惯,她才会想要继续跟他接触。 她知道这样做很不体面,虽然跟李沛予约定好要相互坦诚,但这件事她始终没有透露。 “我——” 沈识寒将她话截断,“早知道我就该让你看见我喝山药汁,不然一开始你也不至于对我那么不耐烦。” 倪末愣了好一会儿,回头去看沈识寒,看他样子是真心,才无奈地笑了笑,“我哪里对你不耐烦了?” 沈识寒其实不是有意,他是注意到倪末一提到姥姥整个人就变得很严肃,严肃背后还掩藏着低落,她一低落,他就想转移她注意力。 但又认为这事儿不能就这么转移过去。 他连话也不回了,而是轻声问:“想姥姥了?” 他声音一低,倪末就受他影响,跟着压下声调,只说:“她胃也不好,但我不知道她喝山药汁是为了养胃。” “本来也挺好喝的,你要不尝一尝?” 倪末摇头,“尝过了。” “那是以前,应该很久没喝过了吧。” “你小舅给我带过几回。” 沈识寒忽然不吱声,倪末惊觉自己应该是说错话了,一回头,他果然不太高兴,松了她就往侧边躺,倪末去拉他,他直接甩开。 “我…” 沈识寒照旧打断她,背对着她说话:“你跟我说说姥姥,我就原谅你了。” 倪末不知道他为什么好奇这个,往后一靠,想了想才开口:“姥姥叫桂林枝,她爸妈都是商人,从小就宠着她。姥姥虽然脾气不太好,但一直都听家里的话,最后却不顾家里反对,下乡当了老师……” 桂林枝这个名字取自成语“桂林一枝”,比喻才学出众。她是家里的独生女,从小性格就外向,偶尔还很泼悍。隔壁跟她一块长大的谢遥远总被她欺负,却敢怒不敢言。 大约是58年,桂林枝升了高中,谢遥远家忽然来了个乡下黑小子,说是远房表亲,木讷话少,不给桂林枝正眼瞧不说,还老占着谢遥远不放。那时候桂林枝一门心思放在谢遥远身上,好不容易让那黑小子离他们远点儿,到高中第二学年,谢遥远却跟班上的女班长处起了对象。 桂林枝不高兴,知道女班长要竞选话剧《雷雨》里头的繁漪,也跟着报了名,最后倒真的被她赢了来,可如愿跟扮演周萍的谢遥远对了戏,她却仍旧不舒坦,台词一句没记住,只顾着看旁边的女班长跟黑小子。黑小子演周冲,穿一身白衬衫,桂林枝觉得半点都不搭,还嘀咕那女班长,说她有男友却跟别人那么亲密。 她高举要给谢遥远匡扶正义的旗帜,跟同样强悍的女班长正面一对峙,当然是互不相让,就那么争着吵着,双双失足掉下了舞台。女班长被谢遥远给护住了,桂林枝却跌在了地上,准确地说,跌在了黑小子的身上,还顺道把他的脚给压断了。 自事故之后,桂林枝一星期都躲着,对那黑小子避而不见。黑小子却每日拄着拐杖来她家等,她就站二楼的窗帘后头,看他站在院子里,旁边是家里仆人给他端的好几盘糕点。真是奇了怪了,明明不爱说话,大家却都喜欢他,连势利眼的仆人都把他当谢遥远一样看待。更别说班上的女学生,他一换上周冲的衬衫,个个都眼睛放光地瞧他,只有他本人闷葫芦一个,跟看不见似的,照旧抱着几本书往图书馆跑,除了学习不作他想。 -- 第136页 桂林枝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见他,那天他单脚蹦上楼来,她正听着新潮的爵士乐,见他出现,拾起桌上的书就往他身上砸。“我才不要你的笔记本,拿回去给你的女班长吧!”一个成绩好,一个成绩差,他一直在给她补习,两人总凑在这间屋子里。 她说着又把他落下的帽子扔过去,那是她年前送的,帽子砸在他手上唯一值钱的地儿,那是块手表,也是桂林枝给的,只是给出去的时候,她故意说是自己不要了的。他脚上穿的袜子,跟她穿的是一对,她也说是不小心买多了。 她又把手边的纸星星扔出去,可屋里摆了上百个,一时半会儿扔不完。黑小子看上去木讷,手却巧,那一屋子五颜六色的星星都是他折的,连桂林枝最宝贝的一件裙子,也是靠他穿针引线把脱线的地方缝好。 可越是想到这些好,再想起他跟女班长凑一块儿的般配样子,桂林枝气得把手边的东西一股脑儿都丢出去,其中就有一杯冷茶,浇在黑小子的伤脚上。后来谢遥远把人领回去了,桂林枝一宿没睡,第二天起早,黑小子换好药后又出现了。 她借着跑步的理由下了楼,经过他时见他还带了几份包好的糕点,她认得出,都是她爱吃的。她并没有立刻原谅他,倒是很突然的一天,连谢遥远也觉得蹊跷,桂林枝忽然就消停了。 如果不是倪末坚持要听,桂林枝怕是不想告诉她。 那天黑小子第一次被砸得不耐烦,其实那会儿他已经不黑了,桂林枝私下里都喊他小白脸。小白脸黑着一张脸捡起桂林枝不小心踢倒的钓鱼竿,桂林枝以为他终于要反抗,打算拿竿子回击,这人却只是把竿子摆回去,再压着怒气过来,像是英雄就义,低头就把嘴唇印她脑门上。 “我跟女班长说话只是排练需要,除了这些需要,我只跟你说话,也只看得见你。” 桂林枝愣了半天,最后摸着额头憋出一句,“你又不是瞎子!” 总归是和好了。 61年高考,正处三年困难时期,那一年的毕业生近38万,两人一块考上师大,桂林枝读中文,黑小子读外语。四年后毕业,黑小子没有接受分配,回老家教学,桂林枝毅然决然跟着去了。再五年,桂林枝回城生下倪培,月子还没坐完,就赶回去督促学生准备高考。 倪培是由外公外婆带大的,高考那一年,她拿着大学通知书下乡去探望父母,不过几日,刚送走一批高中生的父亲就因癌症过世。那一年桂林枝44岁,此后她每日给去世的丈夫写信,年复一年,直至逝世。 桂林枝高中时的同学有当大导演,演员,实业家,像她这样下乡教书的少之又少。她将一生都献给了教书事业。 倪末从来没问过她后不后悔,桂林枝也从来没有提起过。 而那黑小子叫倪嘉森,是倪末的姥爷。 “看来姥爷魅力很大啊,”沈识寒已经躺到倪末旁边,倪末仍坐着,他捏她手,“有姥爷照片么?” 倪末还真有,她从相册里翻出一张给他看,黑白照片上,清隽高瘦的男学生一身白衣黑裤,背脊笔直,鼻梁上架一副眼镜,嘴角微微上扬,沈识寒下意识说:“怎么感觉跟我有点像?” 倪末失语,把手机收回来,“姥爷比你听话多了。” 说完怔住,这话的意思,是说沈识寒并不听话。 沈识寒笑了,“我哪里不听话了?” 倪末不应,只把山药汁给他,他不接,脑袋一抬往她腿上枕,手也虚虚搭上来。倪末穿的紧身牛仔裤,衬得腿越发瘦削细长,沈识寒只看一眼,就把脸别开了。 “我要睡会儿。” 他声音闷着,就那么抱着倪末的腰,起初没动静,过会儿,倪末察觉到他手在乱动,时不时故意地挠她一下,像是在表达不满。 倪末低头看他,“睡吧,醒了再把山药汁喝了。” 她试图把他轻轻挪开,他却抱得愈发紧了。倪末维持这个姿势太久,半边身子已经在发麻,她只好伸手挠他发根,他抬头,脸上有两条印子,“我好歹算病号,胃还疼着呢,就这么急着去看书?” 倪末哭笑不得,“我脚麻了。” 他似是知道,立即起身,手往她小腿上摸,“这儿?” 倪末试图挣脱,他摁着不放,也不说话,往她小腿上捏了两下,又要往下,倪末直接曲起脚,“过会儿自己就好了。” 沈识寒直直望着她,他这会儿跪在床上,衬衫领子被他睡歪了,露出一小片皮肤,他似乎并未察觉,又两下爬回原来的位置,迅速躺下。 他平躺着,眼睛闭上,声音平静得有些诡异,“不困么?睡会儿吧。” 又说,“下午也没课,晚上不还要去见那个Esben么?” 说完,把旁边的薄毯子扯过来,先是把自己盖住,又往旁边一扯,示意倪末自己盖上。 九月的正午,外头阳光还有些晒。 倪末看着那半边毯子,最终掀开躺了下去。 室内过于安静,显得墙上时钟走针的声音很大,倪末眯上眼,默默感受时间。 良久,原以为沈识寒睡着了,却听他忽然问:“热不热?” 倪末没说话,他又自顾翻个身,面对着倪末,声音低沉,“我怎么有点热?” 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说了太多话,倪末其实有些困了,她隐隐迷糊,听他声音近了些,很轻地问:“要不要做点什么?” -- 第137页 倪末疑惑地回头,刚睁眼,旁边的人已经俯身靠近,吻密密集集落下来,撬开她牙关,舌头与她搅缠。倪末象征性推他,当然是推不动,但她显然会错了意,沈识寒说的要做什么,并不只是这样单纯的接吻。 ………… 等他理智渐渐回转,声音已经哑了,“舒服么?” 倪末不应。 他却不死心,“舒服么?” 倪末忍不住回头瞪他,他见她眼睛迷离,脸色绯红,忙低头亲她一下,有些委屈:“我这不是没经验么?” 他势必要澄清,“陶家岭到底都跟你说什么了?”他现在也不觉得丢脸了,“不管他说什么,除了初中谈过一次,其他都是假的。” 倪末仍是说不出话。 “你觉得像我这样的,能看得上别人么?”说着自己笑了,“还是你觉得,我这个性格,别人能看上我?” 倪末终于忍不住笑了,状似安慰他,实则是真心,“你性格很招人喜欢。” 沈识寒动作一顿,“是么?” 又提要求:“那你亲我。” 倪末不动,他作势又要动手,倪末一急,忙抬头闭着眼胡乱去亲他。沈识寒顺势擒住她唇,翻身又把她压住,这回只是亲,没再上手。 ** 晚上七点,沈识寒开车带着倪末去了事先约定好的餐厅。 薇诺安有早到的习惯,两人一起进门,果然就见她坐那儿,只是旁边还多出一个人来。 因为换掉了健身时候的衣服,倪末一时没认出来,等那人冲沈识寒点头,她才反应过来,是柴暃受伤那次帮忙的健身教练。 薇诺安拉着倪末坐下,跟她解释,“他待会儿就走了,我们在准备一个作业,需要坐在一起商量。” 倪末还没说话,对面沈识寒先开口,“来都来了,到饭点了再给人遣走,这是走啊还是赶?” 这么久过去,薇诺安虽然习惯了这位厂长的说话方式,却仍旧经不起他看戏的眼神。 她挺直脊背,“他家就住对面,说完就回去吃饭了。” 沈识寒往落地窗外一看,那背后的小区处在市中心,住那里的非富即贵,不过有钱人他见得多了,所以他关注的是另外一句。 “你怎么知道他家住对面?” 这话令人遐想联翩,刚说完,沈识寒就被倪末看了眼,他耸着肩毫不收敛,坐着的姿势愈发落拓,俯视着对面的薇诺安。 薇诺安为人坦荡,从不心虚,从容地解释:“我们一起做小组作业,大家一起去过他家的剪辑室。” 沈识寒还要问,却先被对面的梁斯路凉凉地瞟了眼,紧接着倪末使唤他,“你去那边接两杯水来。” 这是要阻止他的意思。 他不情愿地起身,走出几步又回头把倪末一块儿拉走。 等走远了,倪末刚要说话,他先堵了过来,俯身在她嘴上亲了下,倪末恼了,抬手打他,他笑着捉住,“我这是在跟你解释,你就没看见梁斯路嘴上有口红?” 倪末一惊,忙要回头,又被沈识寒伸手搂回来,“有你这么明显偷看的么?” 倪末问:“确定是安安的吗?” “你这是希望是还是不是啊?” 倪末脸色一敛,“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她跟暃暃有过误会?” 他点头,“什么误会?” 眼下并不适合解释,她只说:“安安因为这个误会很久不跟男同学说话。” “这话我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呢?” 倪末疑惑,沈识寒笑了,“柴暃也这么跟我说的你。” 倪末还要继续问,他却又捂住肚子,显然是又胃疼了。 倪末忙搂住他,“跟你说了可以不来。” 他往后头的窗口倚,“不是胃疼,肚子疼。” “怎么又肚子疼了?” 沈识寒不说话,他总不能承认自己是因为要见她前男友紧张了,那不得被笑掉大牙… 他把倪末拉到跟前,“不然你再让我弄一下?” 倪末直接敲他脑袋。 他疼得倒吸一口气,却笑出来,“开玩笑都不行了?” 倪末见他现在哪哪都疼,捧住他脸亲了下,低声说:“在外头别这样。” 他不高兴,“在家里你也没让我怎么样啊…” 倪末彻底不理他,转头回了座位。 第61章 I vole you Esben跟妹妹薇诺安相反,向来喜欢踩点,但今天属于例外,他早到了二十分钟,跟他同行的是他的模特同事,也是他的女友。 这样一对身材高挑、气质出众的异国模特,一出现当即引得周围的人纷纷注目。而当中那位私服品味极高的帅气男士在进门后格外激动地抱紧了在座的一位女士。 Esben比倪末高了近二十公分,拥抱的姿势更像是要把倪末拎起来。两人并不算是久别重逢,去年这个时候也见过一面,但今年显然不太一样——Esben并没有换女友,是倪末带了新的人来。 上次倪末带上了夏普,夏普跟Esben私下有联系,他一直希望Esben可以帮他的新品做宣传,Esben衣品好,身上随便一件就会被穿成“同款”。但他眼光高,夏普给他寄过很多回“新品”,他却只穿过一次。 他看人的眼光也很高,所以即便他不喜欢夏普的设计,也很愿意跟夏普交朋友,他认为夏普本人要比他的设计更有趣。他曾跟倪末说过,在艾冬跟夏普之间,后者是更合格的丈夫。 -- 第138页 “Sharp更尊重你,有时候尊重比爱更重要。” Esben是个始终如一的人,所以此刻他用同样的一套观点来审视对面那位看起来比他还更像模特的年轻人。 他看人并不注重外貌,但对面这位的长相格外具有侵略性,以致于他看了很久之后仍然没法忽略。 而等这人开口之后,他发现他的声音也意外地好听。自从离开中国之后,Esben的中文退步了很多,要想流畅地交流,只能用英文。但他的英文并不好,反而是对面那人,一口流利的英式英语,简洁直白,另外,言语之间还对他有几分敌意。 Esben主动跟他攀谈,“你们认识多久了?去年我没有见到你。” 沈识寒靠着椅背,一只手还把倪末的手摁在自己腿上,倒不是牵给Esben看,而是习惯,只要手上是空的,他就想要把倪末的手牵过来。 “半年。”他说。 在短暂的眼神交锋之后,沈识寒把那份莫须有的敌意放下了。他觉得自己过于神经紧张,以致于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失衡心态。心态歪了,那就得摆正。别说是倪末高中时代的男友,就算是前夫,他也并不需要心存任何戒备或者其他跟嫉妒挂钩的心理。 Esben冲他点了点头,坦诚说道:“其实比起Nemo,我更想见你,虽然已经看过照片,但你本人确实如Nemo说的那样,比照片好看很多倍。” 沈识寒暗暗咋舌,默默地把倪末的两只手都抓过来,摸一摸,又捏一捏。 而倪末在集中精力听Esben的女友说话,没心力关注他们。 “是吗?她还发了照片给你?”沈识寒有些飘飘然了,“我倒是没有听她提起过你。” Esben有短暂的沉默,笑了笑说:“你是她的唯一现任男友,她只能也只会说起你,而我只是她众多前男友中的一个,被提起的概率确实更低。” 顿了顿又说:“那她肯定也没有跟你说过高中时候她是怎么追我的。” 沈识寒捏倪末的动作一顿。这事儿他本来打算问倪末,要是倪末不肯说,他可以闹她,但这位前男友要主动开口,他没有不听的道理。 “高中时候我读的是国际学校,就在Nemo学校隔壁,有一天放学回家,我在校门口被Nemo拦住了。在这之前我已经听说过她,那时候有一句话,谁要是教Nemo写作业,就可以当她男朋友。我以为她不是好人,对她印象很不好,所以她拦住我的时候我没有理她,当时她立马就没再跟我说话,但第二天她又拦住了我,直到我提醒了她,她才意识到前一天她已经找过我…” “她当时看着……有点可怜,所以我把我的电话写给了她。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但第三天开始,她就只在门口拦我一个人。糟田螺你知道么?那是我当时最喜欢吃的东西,Nemo知道后每天都给我带,还送我到我家小区门口,我实在不好拒绝,就答应了她。” 沈识寒竖着耳朵认真听,生怕漏了任何一句话。 “而乌龙的是,我真的以为答应给她写作业就表示做她男朋友,其实她没有这个意思,但知道我误会了之后也没有解释,所以我们稀里糊涂就在一起了。” 沈识寒忽然有些想笑,原来倪末一直没有变,找人帮忙总有一股死缠烂打的劲儿。当初找他念书,他一开始也以为倪末对他有意思。 他回头看了下倪末,倪末回看他一眼,他嘴角一牵,笑了。 而对面的Esben继续说了一句,“但她很快就劈腿了。” 沈识寒立即回头。 Esben笑着说:“你也看出来了,我的英语不好。Nemo想学好英语,她高估了我,从我这里学不到东西,就去找别人了。起初我不知道,有一天我收到她的消息,说肯德基见,我去了,发现她还约了别人,我跟那个男孩一开始没有搞清楚状况,但Nemo坦言说自己不小心多发了一条消息。” 这话的意思是,倪末主动承认自己劈腿。 “说劈腿可能有点严重,但那时候我跟那个男孩在别人眼里都是Nemo的男朋友。我跟他都很生气,但Nemo很镇定,你猜她最后说什么?” 沈识寒隐隐有了答案。 Esben揭晓,“她让我们自己商量谁留下,商量好了就快给她讲题。” 沈识寒忍不住了,笑得肩膀微微颤动。 心里只一句:倪末,真不愧是你。 “后来呢?” “后来我跟那个男孩一起给Nemo讲题了。Winoan当时也在,她喜欢跟着我们,那段时间我们总是四个人在一起。哦对了,Nemo这个名字还是Winoan喊出来的……她跟你说过她高中时候的事情么?” 说过,甚至有几次有意要告诉他,但并没有深入。沈识寒仍然想等倪末亲口跟他说,但从另一个视角了解不算坏事。 Esben却说:“有机会再跟你聊。” 沈识寒察觉到他的犹豫,有意引导了几次,他却只用玩笑转移。 一顿饭吃完,沈识寒若有所思地起身,打算去买单,旁边倪末却忽然伸手把自己钱包递过来,他动作一顿,在几道视线中把钱包接过,转身前看了眼Esben,Esben显然看出他在炫耀,扬了扬眉。 买单的时候,沈识寒开始自省,他家里人,他的朋友,包括倪末,都曾经从话语里透露出对他的某种判断:幼稚。 他在刚刚终于有了自觉。他兀自笑了下,把自己的卡从服务员手里接回来。虽然他觉得现在跟倪末不需要分你我,但觉得这餐饭他请比较合适。 -- 第139页 等结好账出去,门口只剩Esben等着。 “她们去买冰激凌了。” 沈识寒不是没有眼力见,买冰激凌不假,但显然是被Esben支走的。 他有话要说。 Esben双手插兜,“原本我要待一段时间,但临时有事,过两天就要走了。我直接问你吧,你知道Nemo的情况么?” 沈识寒敛起情绪,“你指的哪些?” Esben顿了顿说,“你见过她妈妈么?” “见过,但她只告诉我,姥姥去世之后,倪末变化很大。” “是的。我离开中国后一直跟她保持联系,知道她在大学交了男朋友,不过很可惜我错过了她的婚礼,之后我因为工作回来,却怎么也联系不上她。直到Winoan来中国读书,她终于回了我邮件,我给她打电话,才知道姥姥去世了。再后来我回来看她,她几乎变了一个人。” “高中的时候她话很少,但经常会笑。我那时候刚来,没什么朋友,有一段时间天天带着Winoan去她家吃饭,她为了写作业,像只小鸟一样,每次只吃几口饭,剩下的都是我跟Winoan吃完的。她会跟姥姥一起纠正我们的中文,我给她补课,她就总送我礼物,Winoan也有份。” 沈识寒知道,倪末吃饭快的习惯就是那时候养成的。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注意她的眼睛,我一直觉得她的眼睛很漂亮,但重新联系上后我来见她,她的眼睛没那么漂亮了,没有生机…你懂我意思么?” 沈识寒不说话。 “总之那时候她过得并不好,很幸运的是,这几年她有好转。我偷偷问过feif,为什么Nemo会离婚,我觉得艾冬也没有那么差劲,结果feif问我,艾冬是谁…她不知道Nemo先前结过婚。” Esben看着沈识寒,判断不出他到底知不知道,沉默片刻后继续说:“后来我见了Sharp,她的第二任丈夫,Sharp把Nemo的情况告诉了我。”他又停顿了下才说:“不管你知不知道,知道多少,希望你都能让Nemo不要跟她的妈妈接触。” 沈识寒听见Esben冷言说:“Her mother is a maniac.”(她妈妈是个疯子) 说着忽然叹了口气,“我给Nemo介绍过好几次我的朋友,都是她可能喜欢的类型,但她始终没有想法,我觉得她不是一个注重外貌的人,但看到你之后我改变想法了,Nemo也是个名副其实的颜控啊。” 因为胃疼,沈识寒下午抓着倪末陪自己睡了几个小时,没来得及好好拾掇自己,甚至连头都没洗,随便抓两下就出来了。但他基本没有不讲究的时候,随时出来都可以充场面。 任意换个时机,沈识寒听到Esben这句话铁定能美得摸不到东南西北,但现在时候不对,他比任何时候都严肃。 Esben继续说:“Winoan说你很聪明,所以我只告诉你两件事。” “Nemo高中跟姥姥住一起,她妈妈单独住在外面,有一次我们在吃饭,碰到她妈妈回来。那是我第一次见她,她妈妈很漂亮,很有气质,对我也很热情,还把我拉到一边,她英语说得很好,像英国土著,问我是不是Nemo的男朋友,她应该不在乎我是不是,接着就说,‘You know?She is a bitch,she ruined my life.’老实说,当时我惊呆了。” Esben似乎想要迅速结束,加快了语速,“还有一件,Nemo想留下来陪姥姥,所以高考志愿填的都是本市的大学,但她妈妈偷偷给她改去了外省。查结果的时候我就在她旁边,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她哭。你无法想象她有多无措,她本来就有阅读障碍,努力了那么久,不怎么吃,也不怎么睡,最后却没办法如愿上自己最想去的大学。” 接下来是漫长的沉默。 沈识寒始终一言未发,直到倪末回来,他的脸色也不见好。 离开之前,Esben给倪末留下一张折叠贺卡。那张贺卡被倪末递给了沈识寒,沈识寒接过后却不打开,只来回换着手拿。 回去路上,倪末时刻都注意着沈识寒,快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她让他把车停下,拉着他进超市买了热牛奶,又催促他喝下去。 沈识寒隐隐觉得胃疼,却没半点食欲,只勉强喝了两口。见倪末皱着眉,他忽然笑起来,车子也不开了,牵着她往回走。 “这卡片我能看?” 倪末察觉到他情绪好转,人也跟着放松下来,“都直接给你了。” 沈识寒还乔张做致地犹豫了下,这才故意装作不太感兴趣地打开。 倪末也看过去,挺大一张卡片,上面却只有一句话。 Nemo,I vole you. 倪末当即笑了下,见沈识寒不太高兴地看过来,她忙正了正脸色,解释道:“那时候我阅读障碍好了很多,但着急的时候还是很容易写错,圣诞节我没给他们准备礼物,只好写了两张贺卡,结果把‘love’写反了,还把安安的名字写错,你知不知道安安的中文名?” 沈识寒没好气,“不想知道。” 倪末不知道他怎么忽然又晴转了阴,只好自顾地说:“安安的中文名叫姜弥,我两个字都写错了,英文更写不来。” 沈识寒没能憋住,“那这‘I vole you’是写给谁的?” 倪末终于反应过来,“是复制粘贴的,他们平常就喜欢这么说,我只是按照他们的习俗写了一句。” “噢,这么久过去,Esben记得,你也还记得。你要不说,我还以为他写错了呢。” -- 第140页 “是我先写错,Esben觉得好笑,之后就一直将错就错了。” “他还每天都对你说这个?” 倪末忍不住笑了,“你怎么连这个都要生气?我跟你说过的,我对Esben没有那个意思,你都看到了啊,他都要跟他女朋友订婚了。” “嗯,”沈识寒不为所动,“你对他没意思,但是不妨碍你觉得他比我好看,是吧?” “我什么时候说过?” 沈识寒要回头对峙,倪末先凑过来,往他脸上亲了下。 沈识寒又气又恼,“你是猜准了我吃你这套?我告诉你,今天这套没用……” 话落,倪末又亲在他唇上。 再要亲,沈识寒迅速把她脸挡住,转头拉着她往回走。 倪末跟上他,想要弥补两句,忽然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忙侧身往回看,后头有几个行人,各走各的,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沈识寒也跟着回头,“怎么了?” 倪末朝四周看了两眼,确认是自己的错觉后,回头说没事。 沈识寒将她一扯,用眼神示意她,倪末忍着笑挽住他胳膊,“Esben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沈识寒脑袋里还一团乱,表面倒跟平常一样,“你不如先跟我解释一下钱包里那张说明书。” 倪末怔了两秒,立时反应过来。 “你看到了?” “就放里面,能看不见么?” 刚才他买单用的是自己的卡,但顺便地就打开倪末的钱包看了眼。 里头插着几张卡,几张重要的纸条,其中就有一张是写了字的说明书。是先前倪末的手被他不小心打伤那次,他给她买了消肿止痛的药膏,那回他小舅也买了一管一模一样的,他一直惦记着,去倪末家里的时候只看到一张没写字的说明书,那意味着倪末用的是他小舅那管。 “你还真成,我的,我小舅的,都被你用了,双管齐下么这是?” 他说着把自己也逗笑了。 倪末也笑,“你怎么知道你小舅也买了?” “我看着他进药店的,后来在你客厅桌子下看到了,跟我买的一模一样。” 倪末脑袋往他肩膀上倚,“我知道哪个是你送的,一开始就分开放了。” 那次她回去第一时间就拆了沈识寒给她的那管,立即发现说明书被动过,一翻,上面还写着字。 倪末当然认得沈识寒的字迹,还故意用的繁体,八个大字: 靈丹妙藥, 藥到病除。 倪末想起这两个词,忽然有所感触,手指去勾沈识寒的小指。 她笑着说:“我好像找到我的药了。” 沈识寒闻言回头,倪末正一瞬不瞬看着他,他心里某处像是被什么击中,却下意识装作听不懂,或者说,不想听懂。 “是么?我小舅也给你药了。你不仅用了他的药,还戴了他送你的表。” 倪末莫名有些心虚,“那时候我没想清楚。” 感性上她已经没法控制自己,但理智时刻出来鞭打她。她故意戴李沛予送的表以时刻提醒自己,明明用了沈识寒的那管药,却藏起来放在抽屉里,转而拆开李沛予的,没真正用,却放在随时可见的地方。 她努力地在自欺欺人。 此刻她攥紧沈识寒的手,“表已经还给你小舅了,本来也要还的,那么贵重。” 沈识寒不置可否,再走两步,忽然停住回头。 倪末跟着看回去,仍然没发现什么异样。 “完了,估计有人要绑架我俩,然后从我小舅那儿勒索一笔巨款,我看就是你戴的表惹的事。” 倪末被逗笑,想了想又拉住他,“还是把车子开回去吧,总觉得有点不安全。” 两人又走回去开车,沈识寒坐上驾驶位却迟迟不动,倪末也不催他,只说:“先去学校吧,送你回去,我再开车回来。” 沈识寒觉得自己这一晚想得太多,索性清空脑袋,侧头看倪末:“谁说我要回学校了?” 倪末一怔,躲开他的注视,“嗯,你也可以睡你的房间。” 沈识寒默默笑了,边发动车子边问:“Esben说给你介绍了他的朋友?” 倪末有些讶然。 他又问:“帅么?” “你介意这个?” 沈识寒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介意啊。我是听他说他是照着你高中某一任男朋友介绍的,说那时候你就真心交过这么一个朋友,他还说,这个人姓段。” 倪末有些想笑,“你在想什么呢?” 沈识寒皱眉,“不是那个警察?那警察不也姓段么?” 倪末想了想,这确实有可能让他误会,便说:“只是巧合。” “噢。”沈识寒语气平平。 倪末忽然有了兴致,“Esben说得也没错,那时候我确实挺喜欢那个男孩子。” 沈识寒故意冷笑,“你下午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你都不是真心交的朋友。” “我说的是基本不是。” “噢,就唯独这个人是独特的,是吧?” 倪末不正面回答,“其实你俩挺像的。” 沈识寒差点就要踩刹车了,“你还有解释的机会。” 倪末无声笑着,“我记得他很自恋,也经常打乱我的计划,跟其他人都不太一样,我明明很烦他,但跟他在一起又很开心。” -- 第141页 沈识寒忍住笑意,“我怎么觉得你在指桑骂槐呢?” 说话间,车子已经开进停车场。 “这是优点。”倪末澄清。 “那这优点还挺别致的。”他顺利找到空车位,将车子往里停。回头又看倪末,“你记他也记得挺清楚的。” 倪末见车子停稳了,解开安全带,立即就抓起沈识寒的手,朝他手背连亲了两下。 “Esben说了我以前的事,是么?” 沈识寒看着倪末窄瘦的身形,一时有情绪涌上来,又殃及到鼻子,他努力压回去,朝倪末伸出手,“过来。” 倪末起身,沈识寒将她捞到自己腿上,他低头看倪末那双漾着水光的眼睛,说:“Esben说你眼睛很漂亮。” 倪末双手揽住他脖子,笑着问:“你觉得呢?” 沈识寒仔细看她的眼睛,又看她小巧的鼻子,再是好看的嘴唇,几乎没有犹豫,他低头亲了上去。 在倪末之前,他从来没亲过哪个女孩,虽然他现在没资格谈精神,但他确实有点精神洁癖,他活了二十多岁,身体冲动是必然的,但从来没对身边的女性产生接吻或者其他想法。见到倪末之后,他的欲望像是打开了阀门,收也收不住。 他以往亲倪末总是很用力,像要索取什么,这次相反,更想把自己身体里的东西传递给她。 他手托在她背上,抚慰性地摁她,吻她,最后将她扣在怀里。 “倪末。” “嗯?”倪末将下巴搁在他的肩上,感受他的温存。 “我高三读了两次,本来应该比班上人都大,但我读书早。” 倪末有些疑惑,就听他继续说:“今年年初我过了生日。” 倪末仍旧没听懂,坐直后望着他,他表情很是正经,很快又笑了下,“我现在是一名满22周岁的守法公民。” 倪末彻底愣住,好一会儿才说:“你在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他亲她额头,“反正你知道就行了。” 倪末继续望着他,他似乎是被看得不好意思了,“你这什么表情?再看我就不客气了。” 倪末一只手往他腰上放,“要怎么不客气?” 沈识寒算是明白了,倪末有时候主动得超出他的意料,他索性学她的语气,“下午要我别弄了的是谁?” 还说着话,倪末的手已经从他衣服下摆钻了进去。 沈识寒呼吸立即就不稳了,“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是这样的?” 倪末努力贯彻着他嘴里那句“这样的”,把脸埋他脖子里,又亲又吮,手则顺着他身体线条往上,将他衬衫推带了上去。 沈识寒向来注重身材的保持,倪末的手很好地体验着他,最后被他一把捉住。 他反客为主,像下午那样,把倪末弄得软在他怀里。 两人呼吸都很急,沈识寒并不就此作罢,情动间将倪末压在方向盘上,他没洗手,不方便用,只能用说话的地方。倪末身前一阵酥麻,好一会儿才缓过去。 “我该回去了。”他说。 倪末抱紧他,声音细软,“不上去么?” 他蹭着她发丝,情绪很是复杂,“我觉得不太好,我得保证明早不迟到,不然要挂科了。” 倪末趴在他肩头笑,手指一下一下顺着他的发尾。 她紧贴着他,沈识寒觉得不能再这么坐着,“明天课满,下午放学你在教室楼下等我。” 影厂里那群八卦爱好者不信他在恋爱,整天说必须见了才信,他没说他们已经见过,只定了个时间一起吃饭。 倪末第二天依言在教学楼下等,没等来沈识寒,却等来一个老熟人。 那人迈着大步过来,表情和以前如出一辙,还多出一份颓然。 “倪末。”艾冬主动交代,“我跟你几天了,还是放心不下。你有没有空,一起出去吃个饭?” 第62章 香艳野史 沈识寒一个人去了影厂,进门先被八卦爱好者们围住,还动手动脚,势必要从他口袋里翻出一个女朋友来。 饶是习惯了这群朋友的调侃,沈识寒这次也有些招架不住,他有一瞬间觉得有点搞笑,他谈一次恋爱,好像要跻身世界八大奇观。 他把倪末发来的消息摆出来,最新一条写:临时有事,晚点找你。大家才作罢,唯有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陶家岭凑过来,还把他往旁边拉了下,问他到底什么情况。 “你不是问过倪末了?” “问了,她让我问你。” “你自己怎么看?” “……我想的不太好说出口。” “不用怀疑,就是你想的那样。” 陶家岭蹙眉,好一会儿才问:“你跟沛予小舅还好么?” 沈识寒似乎故意要让陶家岭误会,当然他也没有说假话,“他最近不在国内,还不知道。” “那……” “你不说就没人知道。” 陶家岭一脸黑线,以他这样昭告天下的架势,早晚所有人都会知道。他还算了解沈识寒,只要是他想要的,即便是要藐视道德或公约,他也照样去做,关心的永远是“如何得到”。但也从未出格,至少陶家岭没见过,现在作为旁观者,他时不时会想起新闻里的各种小三门,暗暗担心这事儿一旦暴露,沈识寒势必要被周边人唾弃。 他想了又想,实在摸不透中间的曲折,又试探着问:“倪末跟沛予小舅……他们有联系么?” -- 第142页 “不知道。”沈识寒是真不知道,他始终没问,最近也没心思关心。 “你要想知道,可以去问我小舅。你俩不是挺聊得来的么?” 陶家岭当然不至于那么八卦,而且他最担心的还是沈识寒。 “晓更待会儿也来吃饭。” “嗯,她来合情合理,你干嘛来的?” 陶家岭脸皮薄,唯独在沈识寒面前把脸练成铜墙铁壁,他拍了拍自己的包,“我来给你送东西。” 这东西是两人当初决裂的原因,其实并不值钱。 当初陶家岭要还给他,他赌气说不要了。 “你先保管着,过段时间再跟你要。”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旁边那群家伙按捺不住,又开始催起沈识寒。 沈识寒只好给倪末发消息,倪末很快回复:“在楼下了。” 沈识寒笑着收起手机,“你们不是好奇么?下一个进门的就是了。” 一溜儿的人立即看向门口,一个个表情专注,像在看一部大尺度电影。 很快,门口传来脚步声,纷乱的,不止一道。 众人皆提着一口气,连沈识寒都被感染了,眼见有人出现在门口,正要抬脚进门来,屋里所有人立即伸手制止,嘴里无意识地发出“啊”的声音。 梁斯路总是冷着一张脸,其实是社恐用来应对生活的面具,此刻面对着一屋子人的注视,他不自在地皱眉,正要硬着头皮再把脚迈进去,里头又是“啊”声四起,好像他一进去,就要万劫不复。 正当手足无措时,后头的人跟了过来。 薇诺安疑惑着要进门,众人又是“啊”一声,又有迅速脑补的人惊诧地看向沈识寒,“啊?” 紧接着就有人跟着反应过来,“卧槽,不是吧寒寒!” “薇诺安?!不是吧!” 沈识寒就差翻一个白眼。 有人继续大开脑洞,“……我的天,梁斯路啊……” “……靠,寒寒,你也没跟我们透露过你的性取向。” 沈识寒倚着沙发背,先是面对数道眼神的质问,又见大家一副恍然大悟终于解谜的样子,他恨不得给所有人颁个“最佳脑洞奖”。 他也懒得解释了,径直起身朝门口走,脑袋往外一探,朝几步之外的人伸手。 “你再不进来,他们要给我编出一段香艳的野史来。” 倪末刚才站着不动,是被屋里的气势给弄得犹疑不定,眼下仍然不确定发生了什么,但下意识牵住沈识寒的手,随即就被他拉进了门。 十来道视线唰唰落过来,倪末有些紧张,本能地就挽住了沈识寒的胳膊,另一只手也跟他的十指紧扣。 原本被冻住的一干人等在看清倪末这个亲密的动作之后,终于开始哇哇乱叫。 “不是……你好不厚道啊寒寒,上次我跟你要倪末号码,你还骗我这是你小舅妈,我还真信了你的邪,果然你交不到女朋友的形象过于深入人心,一不留神还真被你给忽悠了。” “说什么大实话,难道不是因为眼光太高交不到女朋友么?” “结论不就是交不到女朋友么…” “不要转移重点,倪末我们都见过,寒寒你干嘛这么神神秘秘?” 沈识寒的手被倪末紧紧捉着,嘴上还不嫌事儿大,故意要让大家想入非非,“之前确实是小舅妈,现在…现在也还是。” “……” 一屋子人忽然不说话了,神情各异地看着沈识寒,他耸了耸肩,不甚在意地说:“贯彻落实文学跟影视作品中的一些常见现象。” 大家仍然不信,“听你扯淡…” 沈识寒都不好承认自己算不上是在贫嘴,还想再说两句,见倪末已经走神到了太平洋彼岸,他把她往旁边隔间推,回头冲其他人说:“准备下,马上去吃饭。” 在一众起哄声中,沈识寒把门关上,笑容一敛,盯着不太对劲的倪末。 “刚去干嘛了?” 倪末背靠着门,冲他摇头。 沈识寒伸手撑在门板上,有逼问的意思,“那怎么魂不守舍的,去见谁了?” 倪末没想好要怎么说,见沈识寒还要问,忙踮脚堵住他。 沈识寒故意地避开,“这算什么意思?封口么?” 倪末觉得沈识寒今天格外地帅,也无端地对他多出一份依赖,见他故作严肃的样子,又忍不住双手攀上他的肩,贴过去亲他。 先亲的下巴,沈识寒便缩起下巴,再亲脸颊,他又故意仰起头。为了防止他逃走,倪末又张开手将他腰跟手一并圈住,沈识寒很不争气地浮想联翩,开她玩笑,“这是什么捆绑play?” 他仍仰着头,倪末亲不到他,抬头只看见他自下颌流畅而下的线条,到喉结处形成清晰的弧度。 “你下来。” 他还很神气,“我踩着地呢,有本事……” 他话没说完,身前的人忽然踮脚将他脖子环住,嘴巴也贴过来,够不着下巴,却将将好亲到他喉结。 沈识寒身体瞬间紧绷,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一下,却仍被倪末湿热的嘴巴含住。 他僵住几秒,等再次低头看向倪末,眼神已然变了。 倪末冲他笑,大拇指去摩挲他喉结,“有本事什么?” 沈识寒看着她的笑意直达眼底,心里某处蓦然松动,又暗暗叹口气,她去了哪儿,见了什么人,晚点再问她就是了,现在他只想干点别的。 -- 第143页 隔间里摆着乒乓球桌,他抱着让倪末坐上去,低头亲她。 他的不节制不仅体现在吃穿用度上,跟倪末接吻也同样不懂得克制,不过这次不赖他,是倪末先主动。 他不知道别人怎么接吻,他自己一旦亲上,就鲜少浅尝辄止,一定要跟倪末交换些什么,也一定要亲一下别的地方。 门外并没有人催,倪末还是把沈识寒给推开了,她靠在他肩上喘气,手抚在他精瘦的后背,无意识地划着,沈识寒低头去嗅她头发,又亲了下她耳朵才算作罢。 第63章 实验精神 说是去吃饭,最终还是一窝蜂去了“红”。 沈识寒在这儿第一次给倪末讲了故事,也是在这儿,倪末差点拆了洗手间的马桶。 还没进门,一伙人就冲沈识寒嚷嚷,说这都快半年了,是时候履行惩罚了。 “什么惩罚?”倪末凑沈识寒耳边问他。 沈识寒把她往里推,“这说起来就复杂了,你要听?” 倪末点头。 “那天我正跟他们玩剧本杀呢,手机响了好几趟,没人给我打电话,是连续响了几个闹钟,我就想我设闹钟干嘛呢,后来我想起来了,就给一个人打了电话。电话里那人还嫌我打给她,其实是心虚吧,她当时把我给卖了,都有那么多人想要我电话号码,她竟然还把我号码给了她朋友,给就给吧,非要提前跟我保证不会给。” 倪末听出来了,却没立即领罪,问他:“然后呢?” “大家都有规定,玩游戏的时候不能中途离场,不然得接受惩罚。我不仅离场了,还半天没回去,净打电话去了。电话里讲故事不算,还被要求唱摇篮曲,唱着唱着还被嘲笑,你说过不过分?我都因为她挨惩罚了,她挂电话倒是爽快,连句晚安都不跟我说。” 倪末笑起来,“惩罚是什么?”既然是她的错,那就由她来受。 “这得看他们今天要怎么整我了。”沈识寒搂住她肩膀,“你还记不记得你欠我一件事儿?” 倪末记得,却故意摇头。 沈识寒捏了下她的脸,“带癫子去吃火锅那次,她生我气,在店里一直哭,你让我哄她。” 倪末不会哄人,要他尽快安慰乔伊,他还悠悠哉哉提要求,倪末急得答应了他。 “我的要求就是,待会儿他们怎么整我,你都跟我一起。” 倪末还没答应,先看见里头卡座里的林晓更。 林晓更直直望着两人,很快又站起身,冲倪末笑了笑。 她孤零零站着,即便后面的人凑过去跟她说话,也显出一股落寞来。 倪末看回沈识寒,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只将她推入座。 酒水单轮了一圈,大家七嘴八舌聊着天。以原本的惯例,沈识寒肯定要被大伙拱着讲自己的恋爱发展史,但因为林晓更在,始终没人提这茬儿。 直至林晓更在没人说话的空档,问有没有想好怎么惩罚沈识寒。 林晓更并没有参加那次聚会,但群里三番两次提起怎么整这位厂长,她很难不知道这事儿。 一群人每每聊得热火朝天,这会儿却突然没了声。 林晓更兀自看着沈识寒,“这顿饭肯定是你请了,你不是不喜欢跟人说自己的事儿么?那就罚你说说怎么跟倪末认识,又是怎么在一起的。” 一群人你看我我看你,就是不说话。 气氛很是压抑。 沈识寒原本在跟倪末一起回复乔伊发来的语音,乔伊要她哥周末回去找她玩,沈识寒自然是要逗一逗她,乔伊在语音里生气,最后是倪末替他回了个“好”。 林晓更一说话,两人一齐抬起头,沈识寒面色如常,“说没问题,关键得你们愿意听。” 林晓更笑了笑,“这不是固定节目么?谁不爱听八卦?” 她这一笑,显出几分真诚来,就有人跟着附和,“早就想八卦了好吗?要是知道是倪末,我们早给你上酷刑逼问了。” 沈识寒往后一靠,“那你们问吧,我说就是了。” 其实单独说这事儿有够尴尬,好在一群人都爱起哄,能把一个话题延伸出去,到头了又返回来。 沈识寒没有和盘托出的义务,只说能说的,为了趣味性,他还歪曲了好几处事实,黑的说成白的,说倪末怎么费尽心思追求他。大家不信,又去问倪末,倪末当然不反驳,将那些不存在的事实承担下来。 沈识寒知道她不习惯人多的聚会,单独给她点了份面,又时不时给她夹一些小吃,倪末低头吃着,间隙里抬头,发现对面林晓更正望着她,等对视几秒,林晓更起身去了洗手间。 倪末在起身之前犹豫了一会儿,她岁数比其他人大,甚至结过两次婚,但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状况。林晓更显然是有话要跟她说,她不至于害怕,但隐隐还是有些畏惧。 走廊到底,林晓更果然在拐角处等她,她手里拿着烟,问她要不要,倪末摇头。身后一道门,推开后是一个小露台。 林晓更拿着烟却没抽,她看着倪末,将她本人跟薇诺安告诉她的信息一一对上。她知道自己跟沈识寒没可能,也时常想象沈识寒未来女朋友的样子,但没法将之跟倪末联系上。或许换作任何人,都在她的想象之外。 她默默地听沈识寒讲那些或真或假的恋爱细节,看他笑着牵倪末的手,却没有任何实感,反而单独看着倪末,她才真正接受沈识寒交了女朋友。 -- 第144页 她最终还是把烟点上,语气听起来很是轻松。 话题有些突兀,“你知道他抓周的时候,抓的是什么吗?” 倪末看着她精致的侧脸,没有说话。 “毛笔。”林晓更笑了下,“虽然就他一个人抓了,我跟家岭却全都学他。有时候觉得很奇怪,他总是很凶,我们却都很喜欢他。伊秾阿姨说,小时候他偷喝墨水,我们就跟着他喝。他照着字帖瞎涂瞎画,最先上书法班的却是家岭。他从小就爱美,衣服上有一点点印子都不肯穿,伊秾阿姨没办法,就让我和家岭哄他。他也很挑食,这一点怎么也改不过来。” “后来我们一起去上兴趣班,每个人背一把吉他,但他的吉他包里放的从来不是乐谱,塞的全是字帖跟毛笔。有一次里面的墨水没盖紧,全洒了出来,他跑回去跟伊秾阿姨说,反正琴都脏了,他就不去上吉他课了。” 林晓更侧头去看倪末,“他家氛围就是这样,不想去上课,只要有合理的理由,就没有人会逼他。所以他从小就很有主见,不管是跳级还是复读,都是他自己拿的主意。别人在运动会上拿奖,说他是只会读书不运动的小菜鸡,他根本不在意,继续去参加诗歌朗诵比赛,还教家岭怎么朗诵,他拿第一,家岭拿第二,我也学了很久,但是没有天赋。” “有一段时间家岭一直喊他去打球,他那时候特臭美,不喜欢出汗,家岭就喊他去看,他也不愿意,说如果去球场,就一定要是场上的那个,再不济当裁判也行,但裁判远不如球员酷,去当裁判会影响他的个人形象,所以就没必要去了。” 林晓更说着笑了起来,随即把烟摁灭在旁边的盆栽里。 “我一直觉得我很懂他,也以为只要等到我足够理解他,他就会喜欢我。可家岭说我白看那么多电影,很多道理其实在电影里已经讲烂了。” 说到这,她又冲倪末笑了下,“我听薇诺安说你不喜欢看电影,那时候我还庆幸了一下,觉得自己想多了。其实我早该明白的,不是电影的问题,也不是能不能互相理解的问题,更不是时间的问题。” “他从来不是喜欢谈心的人,他觉得那是一种内耗,有那个时间不如多进行自我修行。我一开始信了他,后来我想,他可能只是没有遇到需要谈心的人,或者说,没有遇到他愿意交付真心的人。” 倪末手里拿着水,她想递给林晓更,却有些犹豫。 “倪末,你可以跟我讲讲你们么?他刚才说的那些,我都不怎么信。” 倪末最终还是把水递给了她,“现在讲会不会不太合适?” 林晓更接过水,用手背擦了下脸,“你别误会,我哭不是因为你们在一起,可能也有那么一点,毕竟喜欢了这么久,多少还是会失落。但我的直觉告诉我,我可能是在为自己哭。” “你就当安慰安慰我,我特别想知道,在你的眼里沈识寒是个什么样的人。” 倪末沉吟着,她倚到栏杆旁,想了想说:“他是一个…让我重新开始观察自己的人。” “我之前一直很封闭,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也不想认识新的人,一开始我是带着目的接近他,为此还跟好朋友撒了谎,到现在她都还不知道我私下里跟他有联系。” 林晓更忽然笑了下,“我没猜错的话,你朋友也喜欢沈识寒吧?” 倪末咋舌,也跟着笑了,“对,但很奇怪,我一边自责,又一边庆幸自己选择了隐瞒。” “你是因为什么想认识他?” “我一直都有睡眠的问题,习惯睡前听电台,后来偶然发现他声音很好听,就想找他给我念书。”倪末见林晓更惊讶得微张了嘴,尴尬地摸了摸自己头发,“他说那时候正好没钱,所以就答应了我。” “你付他工资了?” “嗯。” 林晓更这回笑得愈发厉害,“你不该付他工资的。不只是他,就算是别人,包括我,听了你这要求都会觉得奇葩。别人可能会觉得你这人是不是有毛病,但是他不一样,他会觉得有趣,就算是你不付钱,他也会因为好奇答应你的。” 她说着有些懊恼,“可能我一开始就用错了方法,我就应该去满足他的猎奇心理,他就算是不喜欢我,也会因为好奇心跟我在一起。” 但往往无意胜过有意。 “所以你们是怎么念的?见面?还是打电话?” 倪末先前可以坦然面对这件事,可现在要跟别人说,多少有些难以启齿。 “…我每晚固定时间给他打电话。” “天……”林晓更慨然,沈识寒什么时候有过这种耐心,就算是给乔伊讲睡前故事都经常敷衍了事。 每天讲电话本就是一件很暧昧的事情,更何况是晚上,沈识寒又爱逗别人,他肯定不会正正经经给人念书,肯定要搞出些花样来…… 林晓更发觉自己不能再想下去,只是这样粗略一猜想,她就羡慕得不行,或者用嫉妒更加合适。 她耐着性子,继续问道:“后来怎么就见面了?” “他要我请他吃饭。” 林晓更忍不住哼一声,“骗子。他就是想见你了。” 倪末又觉得尴尬,“在那之前我们已经见过了。” “那就更是了。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上次见你,之所以很忌讳你,有一部分原因就是觉得你的长相会是他喜欢的类型,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就觉得他喜欢你这样的。你应该知道吧,每天都有小师妹想要请他吃饭,他为什么都不答应,偏偏找你呢?” -- 第145页 她眼神直白,一瞬不瞬盯着倪末,随即又叹了口气,“我大概猜到他是怎么动心的了,你呢?你喜欢他是因为什么?” 倪末避开她的视线,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其实一开始我觉得他过于霸道,有点讨人嫌,后来见面了……” 倪末停了片刻,才继续说:“就是他要我请他吃饭那次,我有点心动了。” 倪末实在不擅长跟别人说这些,但话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那次因为一些事情,他陪我去了趟警局。” 倪末想起那回,沈识寒脱下衬衫盖在她腿上,敏锐地洞察到她的心情,在那样的情况下还能开玩笑逗她。没开灯的办公室里,他不小心捉到她手,她心狂跳,表面却强装镇定。再后来他阻止她砸车,自己却又往车上砸了下。他低着头不说话,竟然是在给她p图哄她开心,还有那几枚放在轮胎下的钉子,倪末现在还记得当时的心情,既有报复后的快意,还有止不住的好感隐隐冒出来。 她确实心动了,只是又被她强行地给扼杀了。 “那次我对他改观,后来就没那么排斥他。” 从她放下对沈识寒的刻板印象,心动的次数就不可控地越变越多。在乔伊学校门口,两人被迫牵了手,再是他宿舍门口,他靠她很近。跟李沛予约好出去吃饭,她纠结要不要告诉他,其实纠结本身就已经说明问题。她记性不好,却始终记得柴暃给沈识寒送花时写的贺卡,一句“我是沈识寒至上主义者”让她来回看了好几次。 还有很多细节,他纠正她吃饭,戳她脸上的梨涡,给她念气球的诗,还给她剥小龙虾,把买来的药塞在她卫衣帽子里,甚至是挨过来闻她身上的香水味,她都控制不住地脸红心跳。 她也不自觉地关注他,数他脖子上的痣,默默看他在沙发上睡着,跟李沛予约会的时候频频想起他,又在听到李沛予提起他跟林晓更小时候的事情之后默默地吃味,最终却还是没忍住,在电话里借着柴暃的名义试探他。 起初她还能刻意地忽视,可次数多了,就很难再欺骗自己。 他告诉她约了柴暃出去吃饭,她整个人都变得焦躁不安;他过敏,她给他涂药,明知道他在故意为难她,她表面不乐意,其实乐在其中;后来去古镇,她没有一刻不在想他,跟他视频的时候,她无意看到他裸露的肩膀,又听他重复喊自己的名字,她忍不住一直看他,好像怎么看也不够。等知道他要来,她前一晚压根没怎么睡着,第二天一早去接他,她想化妆,又怕他调侃她,他伸手过来捏她脸,她觉得自己的心要跳了出来。 她并不是傻子,清楚沈识寒的心思。在换衣间里,她用了很大的自制力才把他脸推开,晚上在房间,她差点就摸到他的脸,原本还想捏一捏,他却避开了,等她躺到床上,还有点失落。 等再去瀑布,感受远比心动要来得强烈,她从来不知道一片叶子的威力也可以那么大。换作任何一个人,她都不会允许对方给自己拉拉链。 这些细节她没法也不应该告诉林晓更,林晓更也自知不该问得过于深入,又把话题说了回去。 “你说他让你重新观察你自己,是什么意思?” “我结过两次婚,他恋爱经历很少,但情感上他比我更成熟,不止是跟恋人,他跟家人朋友相处都很自如。我身边有朋友也拥有这样的能力,但只有他会威胁我去做一些改变,可能是因为这样,我喜欢观察他,顺带地就观察一下自己,发现差异很大。” 林晓更了然,“那你想要改变自己么?” “改变自己的前提是要接纳自己。” “你……” “是不是很惊讶?我已经三十岁了,却还没接受自己。” 林晓更不太确定地说:“薇诺安说你有阅读障碍。” “对,还有别的小问题。” 林晓更说不出话了。 倪末笑了笑,“还有想问的么?” “……你们有想过以后么?” “暂时还没有,”倪末这时才发现自己没带手机,“不过只要他不说分手,我就不打算放过他,” 林晓更笑了,“听着还挺凶的。” “我有时候会控制不住自己。” 林晓更一顿,“怎么?” 倪末笑了下,适时地转变话头,“控制不住吃你的醋。” 林晓更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句,“你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可爱啊。” 倪末跟着愣了下,说:“他不喜欢谈心,可能是觉得太肉麻了吧。” 林晓更笑,“你这话可真是,既在说我肉麻,也在表示你自己不喜欢谈心吧。” 倪末不置可否,又听她说:“不喜欢谈心可能还因为不喜欢听人发牢骚,谈心意味着剖开自己,自我剖析难免就要发牢骚。说起来这人挺双标的,自己话多,还不喜欢别人说太多话。” 倪末忍不住笑了。 林晓更叹了口气,“所以说,我的恋爱失败是死于话多啊。” 倪末也有些慨然,笑了下说:“我也从来不知道,我的缺点某种程度可以变成优点。” 不止是话少这些看得见的,还有她尚未完全展露的人格缺陷。或许正是这些缺陷恰好给了沈识寒新的感觉和体验。 倪末有时候想起来甚至觉得有些好笑,隐隐还有些担忧。而这样的担忧在最近渐渐地多了起来。 -- 第146页 她想起一个小时前艾冬跟她说过的话,他建议她近期不要跟沈识寒待在一起。 “缺点本来就只是相对而言啊……”林晓更的话将她拉回神,“王尔德说过,‘要是一个人吸引我,他无论选择什么方式表达自己,对我来说都很可爱。’有没有觉得很有道理?” 倪末想了想,现在的沈识寒无论怎么说怎么做,她也觉得是对的,是可爱的。 这样多少显得有些盲目,但她仍冲林晓更点了下头。 林晓更继续说:“这书是沈识寒看过的,我借来翻过。你说得没错,他虽然没谈过恋爱,但情感上很成熟,书上的东西他可能不全信,不过王尔德是他喜欢的作者,至少刚刚那句话是他用笔划过的,我猜他是认同才做的标记。你再看看我,我也不差吧,还从小跟他认识,但他一点机会没给过我。” “他有主见,也从不委屈自己,分得清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我相信你已经确认这一点了吧?” 倪末确实没有预想过,跟林晓更聊天可以笑得这么频繁。 “他确实不会委屈自己。” 林晓更随之一笑,“谢谢你这么坦诚。” 倪末敛起笑容,很是正经,“也谢谢你跟我说这些。” 林晓更末了吐了吐舌头,“话是说了,回去照样得难过。” 倪末没法给出安慰,默了默,转而跟她说起薇诺安。 林晓更似乎很喜欢薇诺安,“我就没见过她这么乖的人啊,还很有自己的想法,就是有时候实验精神过于超前了。” 倪末没听明白,“我最近没怎么跟她见面,她是不是跟梁斯路走得很近?” “就是他,两个人都有点傻乎乎的。薇诺安在准备她的毕设,说是要拍你还有另一个…feif?她想拍一个片头表示亲密关系,听她说她最近都守在宿舍楼下,拍情侣牵手拥抱的画面,有几次还被骂了。现在还差几个接吻,她实在拍不到,打算自己上阵。” 倪末点头,“她说已经拍好了。” 她昨晚问过薇诺安,薇诺安跟她解释了口红的事情,还一五一十地交代,她设置的是偷吻场景。为了拍出真实效果,这几天她都跟梁斯路待在一起,相机持续开着,就等记录下梁斯路偷吻她的那一瞬间,但梁斯路显然没有经验,而昨天餐厅氛围恰到好处,薇诺安不想再拖延下去,最终决定由她来主动。 “已经拍好了?但梁斯路好像还一直跟她在一块儿。” 倪末好奇的就是这一点。 林晓更明白过来,“我也不怎么去厂里,但她俩是一个学校的,来去都顺路,梁斯路又有车,两个人总待在一起也正常。” 这些倪末也听薇诺安说过,当时她还说了一句:“Liang开车比Shenn靠谱一万倍。” 倪末替沈识寒澄清了几句,但薇诺安仍然不相信他的开车技术。倪末知道她实事求是,所以没法从这些信息中看出薇诺安在恋爱的痕迹。 她也并不热衷得出一个答案,她知道薇诺安一旦恋爱,势必会告诉她。 然而有人比她更八卦。 在沙发上等了半天也不见倪末回来,沈识寒觉得异常无聊,起身坐到了薇诺安跟梁斯路的中间。他不说话,只时不时左右各看两人一眼,最终是薇诺安没忍住,问他在看什么。 又说:“或许是你跟Nemo在恋爱,所以给了你任何人都在恋爱的错觉。” 薇诺安说得一本正经,沈识寒却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你是不是误会了?我只是来跟你要我的东西,是你迟迟不给我,我只好这么暗示你。” 薇诺安并不跟他贫嘴,把一早准备好的相机包递给他,“里面还有一个U盘,东西很多,Sharp说不可以备份,所以你尽快看完,我好还给他。” 沈识寒点着头,“为了感谢你,待会儿我跟Nemo送你回学校。” “不用,我坐Liang的车回去。” “你们很熟吗?” “虽然我们在电影上存在分歧,但不影响我们彼此比之前更加熟悉,而且我不是免费搭车,只是他不愿意收车费,我只好请他吃饭。” 沈识寒故意暧昧不明地笑了下,说:“噢,没任何毛病。” 薇诺安顿了顿才说:“我终于理解为什么Nemo总是说想打你了。” 沈识寒眼睛立时亮了,“她还说什么了?” 薇诺安有些忿忿地别开头:“我没有义务为你们的感情增温。” 沈识寒笑得肩膀发颤,“你要拍接吻,为什么不找Nemo呢?” “她是我的主角,暂时还不需要出现在片头。” 沈识寒明白过来,“等你有需要一定记得找她,我也很愿意配合你。不过我很好奇,我只是八卦了一下,你怎么这么生气?Nemo总说她的安安脾气很好啊。” 薇诺安张了张嘴,最终没搭理他。 她最近总被误会在跟梁斯路恋爱,起初还能坦然解释,但今天她有点心虚,起因是昨天梁斯路在离开餐厅后仍然开着相机,在送她到宿舍楼下的时候,忽然偷吻了她,他解释说这是备选素材,她不太相信,却默认了他继续拍素材的行为。就在刚刚来的路上,梁斯路再次开了相机,而她也并没有反对。 所以她很难跟人解释自己跟梁斯路的关系,她想找倪末说一说,但倪末也一度解释不清楚她跟沈识寒的关系。而且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需要给自己一点时间。 -- 第147页 沈识寒等不来解释,又回头去看另一个,只见梁斯路始终挺直腰板坐着,灯光昏暗,他不确定他是不是脸红了。 “之前谈过恋爱么?” 面对突然的发问,梁斯路迅速回头,这让他发红的脸暴露在了灯光下。 他语气板直,“个人隐私,无可奉告。” 沈识寒仍是“噢”了声,“我也不是很感兴趣。” 梁斯路的拳头蠢蠢欲动,最终他只是僵硬地别开了头。 沈识寒心里有了数,又开始百无聊赖地望着走廊尽头,盼着倪末回来。 第64章 路易威登 倪末回来前,沈识寒先去柜台结账,顺便跟酒吧老板唠了两句。 “不容易啊,终于脱单了。” 沈识寒立即垮了脸,“能不能给个别的反应?” “四五年了吧?你在我这儿进进出出四五年,还是头一回见你谈恋爱,能不感慨么?” 沈识寒暗暗腹诽,那他家里那几位看了他二十多年,知道他谈了个女朋友,不得痛哭流涕了? 仔细想想也还真有这种可能,毕竟她们都以为倪末是他小舅女朋友。 老板又说,“卡收好,算我头上。” 沈识寒不接,“趁我现在有钱,不刷白不刷。” 老板苦口婆心:“谈女朋友了,得省着点儿花。” 这倒是让沈识寒想起了倪末给他送的一百张钞票,趁这机会他正好把这事儿炫耀出去。 老板听完竟还生起气来,“你这不成吃软饭的了么?” 沈识寒不为所动,“这就叫吃软饭了?那我挺愿意吃的。” 说完美滋滋扬长而去。 回去穿过C大,他说要回宿舍拿样东西,倪末在车里等,过会儿等来一台CD机,她不急着看,见他又要上车,拦了下,“我自己开车回去就好了。” 沈识寒弯腰低下脑袋,“你就打算让我这么走?” 倪末探出脑袋,捧住他脸亲了下,“上去吧。” 他不听,还跟着她一起将半个身子探进车里,扶着她脖子继续亲。 倪末饶是喜欢跟他亲近,也受不了这样频繁地接吻,推了下他,“快走吧。” 沈识寒退出去,紧接着又开了车门,作势要钻进去。 “我没说我要回宿舍住吧?” 不等她反应,沈识寒忽然弯腰将她抱起来,三两下就把她挪回了副驾驶座位,又迅速给她系上安全带。 他坐好落锁,才慢悠悠解释,“别想歪了,我得用大屏幕看点东西,看完我再回来。” 倪末将信将疑,“看什么?” 他义正言辞:“文献。” 等一进门,他确实先进了书房。薇诺安说东西不能备份,他还是把相机跟U盘里的东西全数拷到了电脑上。 一边拷一边忿忿,倪末这任丈夫分明是个设计师,却把摄影师这活儿给做齐了,还十分合适去做档案工作,里头的视频不仅按时间整理,还单独根据内容分门别类,势必花了不少时间。 等拷完所有文件,出来时倪末正坐沙发上看书,他把CD机拿上,耳机塞进她耳朵里。 开关一摁,倪末听见熟悉的声音。 “拉比特从小就有写字的天赋,黄侃有印象吧?有名的语言文字学家,拉比特大概得了他的真传,还不知道他名字的时候就开始学他用馒头蘸着墨水吃……” 倪末听得笑出来,“刚才你朋友还说了你小时候偷喝墨水。” 沈识寒一条腿曲在沙发上,侧着身子面对倪末,下巴搁到她肩膀上,“她还说了我不少坏话吧?我确实也干了不少坏事。” 倪末用手指去托他下巴,“人家说的都是好话。” “那说明我也干了不少好事儿。” 倪末指腹蹭着他的脸,“什么时候录的?” 沈识寒尤其喜欢倪末这些小动作,倪末每碰一下他,他就觉得她爱惨了他。 他按住她手背,“还好意思问呢?你都不知道我录的时候有多煎熬,你跟我小舅在外头开开心心度假,我在宿舍给你一字一句念。本来我要去参加项目,又舍不得你,就没去,结果被导师教育了一顿,你说你有良心么?” 他嘴上说的是良心,手却去挠倪末的腰。 倪末想起那会儿,很是怅然,“我那时候没想明白,后来知道你要来古镇,我很开心,但你隔天就说要走。” 沈识寒忿忿地去咬她肩膀,“那你也不留我,你哪怕表示出一点点想法,我都不会去云南,别说每天给你补课了,一天二十四小时跟着你也不是问题。” 倪末哭笑不得,见他又开始乱蹭,伸了手去推他,他无动于衷,甚至用嘴去褪她肩头的衣服,倪末只好两只手一块儿使力。 沈识寒不太乐意地抬头,见她脸色正经,才勉强把其他想法给摁了回去。 倪末望着他,好一会儿才说:“只要你想,你随时可以跟我分手。” 沈识寒脸色霎时一变,“我没听明白。” 倪末要去捉他手,他下意识躲开,“说清楚。” 倪末见他真生气了,强行将他手攥住,“我的意思是,你不用因为别的原因勉强自己跟我在一起。” 沈识寒盯着她不说话,他明白她的意思,但听到耳朵里隐隐还是有点不得劲。 他不很高兴,“你是不是觉得我说的话不算数?” -- 第148页 他说过,他是一个有独立思考能力的成年人,她的顾虑他已经了解清楚,他会有自己的判断。 倪末当然记得,那是两人为数不多的坦诚时刻。 “你不是也说,我有想说的都可以告诉你?” 这话他确实说过,还是以请求的方式说的,但倪末明显用在了错误的地方。 “反正你这话我不太爱听。” 他说着别开身子,手脚都不再挨着倪末。 倪末伸手拉他,他又往旁边挪了下,就这样一进一退直挪到不能再挪为止。倪末终于拉住他手,找到他嘴唇的时候,翻身坐到了他腿上。 沈识寒似乎铁了心要跟她生气,嘴唇紧闭着不让她得逞,倪末便用舌尖去舔他唇缝,手从他肩膀一路滑下去,来回揉搓他衬衫,见他呼吸越来越重,她手继续向下,只是摁了下,面前的人终于因为生理反应本能地微张了下嘴,她舌头顺势就钻了进去。 他身上总是很香,倪末整个人都因为这股香而充盈起来,她要收回手,打算环住他脖子,半道上却被他猛地捉住,带着她重新按回刚才她按过的地方。脸也跟着贴过来,开始回吻她,倪末应承着,只感觉他动作越来越粗暴,下一刻,他托着她臀站了起来。倪末手脚下意识都圈紧他,她嘴角吃痛,然后是下巴,再是脸颊。沈识寒几乎是在咬她,她被咬疼了,正要往他肩膀上躲,身体重心忽然一低,人贴到床单上,他人紧跟着压过来。 起初倪末还能配合他,过会儿就没法招架,沈识寒用着各种方法弄她,他还尤其喜欢用嘴去咬她扣子,等倪末颤栗着拉过被单遮住自己,她衬衫已经全数散开。 沈识寒却还跟着钻进来,手不再局限于她的上半身,灵活地往下探,倪末伸手摁住他,他不满,惩罚似的咬她嘴唇,舌头搅着她,好一会儿才松开。 原以为到此为止,他却又低头去咬她内衣上的蕾丝,抓着她的手一路向下。 倪末艰难地发出声音:“别……” 沈识寒声音哑着,“谁招我的?” 倪末自然压制不过他,他似乎是在等她考虑,倪末别开头,最终闷着声音:“别在这儿。” 洗手间里,倪末背靠墙面,系回去的扣子再次被沈识寒咬开,她手已经酸了,仍被他摁在那儿,身前也酥酥麻麻,一时间各种感受在身体里碰撞着,很是难耐。 良久,沈识寒终于卸了力气,他脸埋她脖颈里,平复着呼吸。那条几千块的路易威登皮带还垂落着,倪末本能地想去给他系上,他腿一压,将她手捉回来,又伸手抽了几张纸过来帮她擦手。 倪末想自己洗,他却执著地替她擦干净,随后圈紧她不让她动。 “再抱一会儿。”他嗓音低沉,时不时用鼻子蹭她一下。 倪末回揽住他腰,她本意是要哄他,但没想哄到这个份上,只是亲着亲着就乱了阵脚。 沈识寒似乎还未被满足,低头咬她肩带,话里还带着点怒气,“你哪里看出我想分手了?” 倪末知道再解释很是多余,索性向他屈服,“没看出来,是我多心了。” 沈识寒抬头看她,“敷衍我?” “真没有。” 沈识寒捏她脸,“国庆我们出去玩?” “去哪儿?” “你想去哪儿?” 倪末沉吟着,“夏普约了我吃饭。” 沈识寒脸一沉,“哪天?” “3号,你可以跟我一起去。” “不稀罕。” “那你记得带乔伊出去玩。” “我又不想出去了,”他往她嘴角啄了下,手故意在她小腹下挠了挠,“我想干点别的。” 倪末立即就听明白他的意思,一时没说话。 他故意用头发去挠她痒,声音很轻,“行么?” 不等倪末回答,他又俯下身去咬,倪末身体一颤,伸手推他,他倒配合地退开,却又顺势蹲下去,一圈圈亲她裤腰附近的皮肤。 倪末立即耐不住,压着声音,“沈识寒!” 他还颤着肩笑,“在这儿呢,就这么想我?” 倪末拿他没办法,半哄半骗才让他站起来。 再出去是十分钟后,倪末红着脸去拿睡衣,沈识寒洗了手在沙发上干坐了会儿,见桌上倪末手机亮了,拿过来替她接了。 电话是倪培打来的,沈识寒接通之后才知道。 Esben昨天才说过,这人是个疯子。沈识寒并不想跟她对话,正要挂断,倪培却喊住他,“她给我发了邮件。” 沈识寒挂电话的动作一顿,又把手机贴回耳边。 “她说她不会再恨我,希望以后不再跟我见面。” 沈识寒压着脾气,“她对你已经很客气了,我也建议你们不要再见面。” “她在骗自己,她不可能不恨我。” 沈识寒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底气,“我能请问一下,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跟你说过我了?” 沈识寒冷笑一声,并不回应。 倪培也跟着笑了下,“我觉得你对我有误会,倪末她有时候精神不太好,会把事情想得太消极,可能误导了你。她应该跟你说了当初我为什么不管她,但肯定没告诉你,为了照顾她,我放弃了多少机会,我的前程……” 沈识寒浑身泛着冷意,“说完了么?” -- 第149页 倪培一顿,“艾冬你知道么?倪末第一任丈夫,说去找过她了,但她不听劝,你既然知道她的情况,最好离她远一点。” 沈识寒忍着怒气把电话挂了。正想找个什么东西发泄一下,倪末恰好洗完澡出来。 他硬生生将气咽回去,一边跟她说话,一边把通话记录给删了。 倪末催他回去,他过去推着她进房间,“你先睡,我看完文献就走。” 倪末不信他,却还是说:“太晚了就睡这儿,床铺好的。” 他故意往她房间里头看了眼,“嗯知道,刚才不都睡过了。” 倪末分明指的是另一间,也不跟他贫,“那我睡了。” 沈识寒要点头,又拉住她,嘴唇在她额头上碰了下,“睡不着来找我。” 倪末确实没睡着,她听着CD机里的声音,反而越来越清醒。干干对着天花板好一会儿,她翻身捂住脑袋,竭力将身体里那股焦躁压回去。 书房里,沈识寒点开了拷贝的文件,他仔细把所有标题看了一遍,又回过头从第一个视频看起,标题很卓别林,“初见倪末之拆马桶记”。 那是洗手间外头走廊的一段监控,粗砺的电子颗粒布满屏幕,他看见有人从洗手间出来,仔细辨认几遍,确认是柴暃。几分钟后,柴暃带着人回来一起进了洗手间,那人很快出来。接下来十几分钟,换了好几波人进去,都无功而返。 沈识寒知道,倪末还在里面不愿意出来。 他也见过夏普的照片,大约判定最先被柴暃带进洗手间的就是他。半个小时后,也是他带着警察进去。 警察一男一女,倪末被两人带出来的时候,有一刻可以稍微看清楚几人的长相。 沈识寒起初只看倪末,等再倒退回去,定睛一看,认出左边那位是他见过的段警官。 第65章 逃避组会 距离国庆假期还有两天的时候,李沛予从英国回来。柴暃请他带了一些伴手礼交给倪末,倪末下了课开车去见他,两人匆匆吃了一顿饭。 倪末问及他公司的官司,他脸色不太明朗,说这事儿虽然有胜算,但颇为棘手,如果不是乔伊要过生日,他这次不会回来。原本还打算国庆带乔伊出去度假,现在也只能作罢,生日当天他就得飞去英国。 提及生日,李沛予说起了柴暃,说那次他恰好赶上时间,跟那位教授朋友一起给她庆了生。 倪末那天给柴暃打了电话,当时她正在宿舍做菜,烟雾警报器呜呜响,两人没说上几句话就挂了,过后也没提起那天。 “我有点意外,柴暃的法务知识也很丰富,我请的律师误以为她是专业出身,还有点生气,说我大可不必花双份的工资。” 倪末反应过来,“她去给你当翻译了?” “她没跟你提过?”李沛予倒有些吃惊,“那天她恰好去伦敦,说一起吃个饭,我隔天就要出庭,忙不过来,后来她来了我住的酒店这边。我们随便聊了两句,没想到她同传那么厉害……我有时候很信直觉,觉得得请她帮忙。” 倪末笑了起来,“暃暃很厉害的,她总说自己学得不好,但都没怎么准备,就被巴斯大学录取了。” 李沛予还没来得及回话,助理电话先打了过来。 两人一起出了餐厅,司机的车已经候在路边,李沛予一时站着没动,回头看向倪末,忽然开口:“有时候会想,我要是不上这车,不去公司,回家好好睡一觉,会造成什么样的损失。其实明知道天不会塌下来,公司不会垮,但从来就没这么干过。” 李沛予生得斯文,脸上布满疲惫,在初秋的夜里显出一丝寂寥来。 倘若是以前,倪末会给他一个拥抱。现在只能给一句没有任何作用的安慰,“累了总要休息的。” 见李沛予看过来,她又忽然说了句:“对不起。” 李沛予笑了,“老实说,这段时间太忙了,我都没来得及想这些事情,偶尔想起来会觉得很奇妙。我姐之前知道我们以前就有过渊源,后来又知道你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短暂地停顿了下,才继续说:“你跟识寒念同一个专业,她就说你跟我们家很有缘,现在看来,虽然我没那个好福气,但这话说得也没有错。” 见司机频频望过来,李沛予加快了语速,“你不要有负担,我也设想过,就算我没有那么忙,我们见面的机会多一点,现在的情况也不是不会发生。缘分的事情虽然很难说得准,我还是相信一些的。” “等忙完这段时间,我们一起吃顿饭吧,把人都叫上。你要是觉得尴尬,我们也可以单独吃,不过早晚都要见面,吃个饭应该不成问题。” 倪末只来得及点头,目送着李沛予上车。 当晚她一夜没睡,不是因为李沛予那些话,只是没来由地心浮气躁。李沛予请她去家里陪乔伊一起过生日,她下意识拒绝了,却又打开手机软件给乔伊挑起了礼物。 翌日,沈识寒在饭桌上也提起这事,说乔伊一放假会给她电话。 “她准备生日前一天请你去看电影,说她请你看了电影,你就得请她吃火锅……她的礼尚往来已经练得炉火纯青,”沈识寒说着一顿,拉过倪末的手,“想什么呢?” 谁知这样仍没让倪末回神,他蹙着眉起身,大片阴影覆过去,倪末终于有了反应。 她猛地一动,像是吓得不轻,随后又跟着沈识寒站起来,“我去催吧。” -- 第150页 沈识寒捉紧她,“催什么?” “不是要去催老板上菜么?” 她说着就要去柜台,沈识寒忙把她拉住,“这家上菜一直慢。” 倪末挣开他手,“那更得催了,他家还做不做了?” 她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却气势汹汹地快步朝柜台处走。沈识寒立即跟上,抓住她手的时候往回拉了一下,她却浑然不觉,只一味往前冲。 柜台后站着一位工作人员,倪末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我们的菜呢?” 服务人员客气地问:“您是几号……” “我说我们的菜呢?” “您……” “等了这么久,你不知道我们几号桌?” 话落,后厨恰好有服务员端了餐盘出来,上面放两份甜品,旁边摆着银色刀叉,影影绰绰泛着冷光。 倪末看着那副叉子,有一瞬间产生了一股冲动。 她刚才的语气咄咄逼人,柜台后的工作人员以为又碰到了一位蛮不讲理的客人,脸色一凛,正要强硬地反驳回去,有声音先一步插进来。 “就你这嗓门,果然是饿坏了没力气,”沈识寒搂住倪末,低声跟她说着,“你站着,看我怎么有效率地催他们。” 话这么说完,却兀自伸手捂住她耳朵,抬头看对面的工作人员,“抱歉,女朋友饿肚子有点闹情绪,我们7号桌,确实等了有一段时间了,麻烦再催下。” 倪末仍可以听见声音,却只顾着挣扎沈识寒的禁锢,挣扎间也一味盯着那副跟随餐盘逐渐消失在视野中的叉子,她下意识想跟过去,正要使出全身力气的时候,沈识寒倏然松了手,语气也如常,“看见没?被我催怕了,人家说马上就送来。” 倪末只直直看着他,胸脯起伏得厉害。 沈识寒试探性地捏了捏她的手,她不动,他便眨着眼看她,见她避开他视线,他使了力气将她拉了下,脸上漫出笑意:“我还不知道你会闹脾气呢。” 说着忽然伸手捏住她鼻子故意不让她呼吸,倪末哼了两声表示抗议,要拂开他手,他却岿然不动,低头的瞬间迅速在她嘴唇上啄了下,这才任由她将他手挥开。 他这么一打岔,倪末还没完全冒起来的火气不得不熄了,她觉得憋闷,丢下他自顾走回座位,拿了包便往外走。 沈识寒来不及诧异,忙跟了出去,往外头一扫,不见熟悉的身影,正要往学校的方向走,后头传来低低的一声。 “我在这儿。” 他回头,见倪末站在餐厅门后,半个身子被挡着,脸上没什么血色,一副犯错之后小心翼翼的样子。 沈识寒站到她跟前,片刻后问:“饿不饿?” 她点头。 “打包回去吃?” 她仍是点头。 沈识寒便把她带去车上,再回餐厅结账。 回去路上两人都没说话,车子停在停车场,沈识寒解了安全带要下车,旁边的人先一步覆身过来,将脸埋在他臂弯间。 “你生气了。” 沈识寒伸手碰她的头发,好一会儿问:“为什么觉得我生气了?” “我蛮不讲理。” “有吗?以前我催得更厉害,哪有上菜这么慢的饭店?我猜老板估计是不想做了,拖一天是一天。” 倪末却不再说话了,只一味埋着头,沈识寒去牵她的手,总觉得臂弯间有点湿凉,他心一颤,忙将她脸掰起来,见她脸上干燥,不像是哭过,心里却仍旧隐隐不安。 倪末望着他,忽然说:“我头有点疼。” 沈识寒还没来得及反应,倪末已经起身过来,他本能地伸手接住她,将她搂在怀里。 倪末抱紧他,声音闷在他衣服里,良久后说:“我不想去上课,你能不能替我请假?” 沈识寒想确认她的脸色,她却始终不愿抬头。 “帮不帮我?不帮我自己打电话了。” 沈识寒单手拢住她,另一只手拿出手机,“打,你说的我还会不听么?待会儿请了假先吃饭,再去医院。” 倪末当即抬头,“我头也没那么疼。” 见沈识寒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她又迅速将脸埋回去,“我回去睡一会儿就好。” 沈识寒没说话,把电话打去给倪末的导师。 另一头的朱教授不消多问就知道电话里的人是谁,他很是不解:“怎么电话是由你来打?” 沈识寒故意绕着圈子反问:“家属不能代请?” 那头默了片刻,随即笑道:“我听你导师说,你对年龄有偏见,只接受比自己小的女朋友,看来是他误会了?” 沈识寒隐约记得有这回事儿,那会儿他导师苦口婆心要给他介绍一师姐,他为了推拒,自然是怎么有利怎么说。 “也不算误会,当初不也是没想到嘛。” 当老师的也并不八卦,只说要他家属好好休息,挂断前又提了一嘴:“本来下午要开组会,倪末来不了,你让她明天来我办公室一趟,我再单独跟她说下。” 沈识寒听到这儿忽然有些恍悟,挂断电话后看着倪末,“头还疼么?” 倪末似是而非地点了下头。 “是真头疼,还是想逃避组会?” 倪末愣住。 这其实不怪沈识寒会质疑,当代研究生有多么畏惧组会,他听过看过的都不在少数,有些学生甚至连导师消息都看不得,也真有人把导师对话框隐藏起来或者用新的对话顶下去,一想到要去参加组会,面对导师排山倒海的学术质疑,恨不得自己当即出意外。 -- 第151页 他猜测倪末会有这种心情,是联想到她的阅读障碍,她近期也总是觉得自己学不好,只要翻开书就止不住皱眉。 可等倪末点头承认了,他又觉得不太可能。 “逃得了今天下午,明天不是照样得去?” 倪末被问住,很快又耍起赖来,“我也确实有点头疼。” 沈识寒也不逼问了,拉了她进电梯。 电梯迅速上升,他看着镜面里的倒影,隐隐地有些焦虑,烦躁一会儿,又自我安慰地将那点情绪压了下去。 第二天他一早去上课,结束后照常去倪末教室外等她,却迟迟不见人出来,他找里头老师问了句,才得知她没来上课。 他立即打她电话,好一会儿那边才接起,声音迷迷糊糊,像是刚睡醒。 “怎么没来上课?” 倪末应了声,“请过假了。” 第66章 猫和老鼠 倪末在屋里连续睡了三天。 起初沈识寒坚持要带她去医院,在测了无数次体温确认没事之后,他稍稍放下心,才妥协着让倪末继续闷在床上。 倪末只是无穷尽地睡,沈识寒猜测如果他不在,她连一日三餐也不会吃。他在,她也只爬起来勉强吃两口。 他试图跟她说话,她蒙着脑袋说困。他拉她起来走动,她闭着眼睛不应,醒着时频繁说的一句话是:“你回家去吧。” 国庆假期已经过去两天,沈识寒确实该回一趟家,4号是乔伊生日,当天他小舅就要走,他妈已经给他打过两次电话,让回去吃饭。 沈识寒表示有事回不去。他拿倪末无法,倪末也拒绝他陪睡,他只能坐在客厅焦躁地翻资料、看视频,但资料跟视频里并没有答案。他干干望着桌上已经干了的花,做好了不回去给乔伊过生日的准备。 然而2号下午,倪末忽然起了床,冲了澡之后甚至少见地化了一个精致的妆。 她说她想去买房。 沈识寒表面云淡风轻,“怎么突然想买房了?” 倪末语气有些亢奋,“你小舅不肯收我房租,我只能送乔伊一些东西,但一直住这儿还是不太好。之前是打算住去暃暃那儿,但她妈妈提前给她找好了租客,我觉得那儿也不错,买到那里还可以跟暃暃当邻居。” 沈识寒眼皮一跳一跳,他将倪末抱来怀里,捏她手指,“原来我认识了个小富婆…不过买房子不是随便几万块就搞定的事情,要不再想想?而且好不容易放假了,看房子多没意思。” 倪末想了想,“那我们去看电影?我们还没一起去看过呢。” 沈识寒觉得挺好,但买票的时候犹豫了一下,等带着倪末进场,才解释说为了初次看电影的仪式感,他把整个厅给包了下来。 “电影不就是要大家一起看才有意思么?” 倪末看上去不像是不开心,沈识寒拍了拍她手背,“可我会忍不住想跟你说话。” 事实上是怕她看起来费劲,没其他人在,他还能出声给她解释。还有一层隐隐的担忧他自己也不愿深想。不过他的担心显然有些多余,倪末看得很投入,时不时笑两声,反而是他频频不在状况,没怎么看进去。 等电影散场,两人一同走出去,沈识寒紧紧攥着倪末的手,比起怕她丢了,更像担心她忽然逃跑。 前几天的倪末拒绝沟通,现在逮着一个话题就要说下去,像是要把先前没说的补回来,但远远比她可能会说的要多得多。 沈识寒很想打断她问一问,却又怕扫她的兴,只偶尔开了瓶盖给她递水。 去游戏厅待了一小时之后,两人去吃晚饭。倪末比往常吃得多一点,但也只是一点,她仍在回忆刚才的游戏,说读书的时候去过几次,但都是陪着别人,她甚至不旁观,只坐在一边背单词。 没玩过,所以玩得很烂,却很尽兴。至少看上去很开心。 吃完饭,又说想去给乔伊买裙子,才进第一家店就买下三件。沈识寒象征性拦了下,最后还是让她刷了卡。他第一次见识了倪末强烈的购物欲,等两人走出商场,那大包小包里有大部分是倪末给他买的,花里胡哨的占大头,只有一件薄荷色的纯色衬衫比较清淡,倪末说他可以试试这个风格,沈识寒当即试穿,过后没再换下来。 走出商场时,倪末时不时看一眼沈识寒穿着新衣服的样子,等沈识寒看回来,她又故意避开他的视线,如此反复几次,再走两步,手臂忽地被他捉住。 几分钟后,两人又回到商场,沈识寒把刚才倪末多看了两眼的薄荷色裙子取下来,倪末试穿后也再没换下。 等穿着同款颜色的衣服回到家,倪末停在门边亲沈识寒,袋子落在脚边,沈识寒积极地回应她,手按在她后背,任她一双手在他身上游走。两道气息交织,沈识寒被弄得心头发麻,但隐隐觉得这样不对,索性抱起倪末坐到沙发上,两人隔了些距离,他气息紊乱,故意不去看她,正要说话,她又覆过来亲他,比往常任何一次都要热情。 除去上回失控,沈识寒往往会控制好分寸,不让自己的生理反应被察觉到,倪末也刻意避着,这一回却主动挨蹭,两人紧紧相贴摩擦,沈识寒身上迅速发起热来,脑袋里嗡嗡作响,任其发展的心思差点就要盖过那点制止的想法。 直觉告诉他现在不合适。 倪末忽地被抱起往房间移动,再被摁着躺到床上,沈识寒单手揉着她,另一只手掐住她腰,靠过来亲她肩膀,动作急躁而粗暴,他莫名有些生气,狠狠亲了一顿之后,拉过被单裹住倪末。 -- 第152页 他压制着她,盯着她水光流转的眼,心思快要经过喉咙漫出来,有一刻他对自己的自制力失去信心,想立即起身走人,但现在他不能离开倪末。 他带着点温存的想法,在她脸上亲了几下。 “你给我念会儿书?” 倪末渐渐找回了意识,她贴到沈识寒耳边,声音跟他的一样沙哑:“你不想跟我做么?” 怀里温香暖玉,沈识寒暗暗咬了下牙,故作轻松地笑,“我虽然一千六都跑不下来,但不影响我在别的事情上发挥好,你要是因为逛了一晚上没力气,中途喊停,我可不答应。” 倪末似乎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圈住他脖子,“我还有力气。” 沈识寒顿了顿,捉过她一只手往他胸膛上贴,倪末立即感受到他突突的心跳,还有他隐隐在发颤的身体。 沈识寒将脸埋进她颈侧,像小动物一样蹭了蹭,“我也还有力气,但我的实话是我不想做,”他顿了下,“我太紧张了。” 沈识寒的紧张不是装出来的,既因为刚才太放纵,也因为撒谎。他怕倪末再坚持,他的防线也要彻底溃败。 他看着倪末的梨涡浅浅露出来,她的笑很是俏皮,让人看得有些恍神,重新吻住她的时候,沈识寒决定再给自己的自制力一次机会。 两人又是一阵难解难分。 倪末浑身的力气像是被吸走了,整个人软得愈发厉害,但她意识仍是亢奋的,沈识寒则像是要把她的意识熄灭,反复欺负着她,直到她主动地喊停。他意识到这也不失为一种好办法,直弄得倪末拒绝他才松了手。 原本以为倪末很快就要睡,等她洗完澡,却又拉着他一起看动画片。《猫和老鼠》没有台词,她看起来更轻松。 一直到三点半,沈识寒撑不住了,抱着她先睡了过去。他中途醒来一次,见倪末竟还拿着iPad,强制性地给她关了,她要说话,他直接用吻堵住,亲得她没了力气,再熄灯哄她:“先睡,明天再一起看。” 倪末一动不动,她屏着呼吸怕吵到他,好一会儿之后,刚想调整一下姿势,身前的人忽然开口:“睡不着?” 倪末伸手环住他腰,挨着他没说话。 “之前失眠就是这样?” 倪末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她精神振奋,努力压制着不表现出来。 先前失眠更多是因为睡前没有听到熟悉的声音给她念书,这次不一样,她很清楚这一点。 倪末将沈识寒抱得更紧,“现在困了,睡吧。” 沈识寒片刻后应了声,闭上眼却怎么也睡不着了,黑暗中他用手去感受倪末,指腹轻轻沿着她脸部线条来回轻抚着。 良久,他听着倪末清浅的呼吸,低头去亲她发丝,用很轻地声音问:“你真的找到你的药了吗?” 一室安静。 第67章 烟消云散 沈识寒醒来时,身边已经没了人。 他朦胧中反应了两秒,随即猛地翻身起来,眼睛往房间里扫完一圈,赤着脚就往外冲。刚出房门,视线穿过客厅落到去阳台的玻璃门上,毫无障碍地看清倪末背影,他又冷不丁停下来。 倪末正坐在一把小凳子上,拿了布在擦拭身前绿植的叶子。蚌壳里的向日葵已经谢了,她又种了新的种子下去,已经发出几颗绿芽,但有一半在昨天被她揪坏了。 她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紧接着被人从后头一把圈住。 这人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脑袋枕在她肩头,“让我在这儿睡一会儿。” “这样睡不舒服。” 沈识寒体会着她的语气,温开水一样,相对昨天低缓了些。 “我就要这样睡,”他用脸蹭她的背,闷声问:“今天觉得怎么样?” 倪末回头,“我看起来怎么样?” 沈识寒这才睁眼,伸手戳她脸颊,“有点憔悴,要不要再去睡会儿?我去把癫子接来给你玩?” 倪末笑了下,又想了下,“那中午去吃火锅吧,她要是愿意的话,晚上一起去跟夏普吃饭。” 沈识寒故意将脸一沉,“她愿意,我还不愿意呢。” 倪末显然已经知道他的命脉,侧头要来亲他,他绷着脸躲开,“亲不能解决问题,”说完立马笑了,“还没刷牙呢。” 沈识寒洗漱后出门去接乔伊,倪末把屋里收拾一遍,又下楼去给乔伊买零食,回来后觉得头疼,冲了个澡躺下。 起初睡不着,太阳穴一跳一跳,又惦记着等乔伊来了,要先让她试下昨天买的衣服,她哥总强调她吃胖了,得往大了买,她有点担心买错了号。 阳光落在脸上有些温度,倪末迷迷糊糊睡着,不知过了多久,只觉脸上冰冰凉,挣扎了一番过后,睁眼醒来。 乔伊正用肉乎乎的手给她擦额头上的汗,见她醒来,忙不迭往她怀里钻,眼睛一眯笑成两瞥月牙,大概是她哥要求她不出声,只用气音说话:“你醒了Nemo!” 她声音里有惊喜,倪末被她感染,冲她笑的同时抱住她。乔伊胡乱回抱,仰头照准倪末的嘴巴连亲几下,倪末笑着往后躲,乔伊跟过去,“我好想你啊……” 紧跟着门口就传来声音,“确定不是想火锅了么?” 乔伊看也不看她哥,哼一声,又将倪末抱紧了点,“Nemo,我两样都想,但是你比火锅重要!” 她哥继续拆台,“因为你的Nemo不仅会请你吃火锅,还会满足你的其他要求。” -- 第153页 床上一大一小都笑起来,乔伊整个往倪末身上趴,“他好讨厌!” 倪末胸口被压着,不妨碍她发自内心地笑,“嗯,他最讨厌。” 乔伊继续赖在倪末身上,磨蹭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Nemo,你饿不饿呀?” 倪末听出画外音,笑着点头,“饿了,我们出去吃饭吧。” 一顿火锅吃了将近三小时,乔伊撑得走不动路,要她哥抱,沈识寒不动,“你的Nemo买的单,售后也找她。” 倪末原本想试一试,但乔伊确实有点沉,便说服她走路消化。 三人一路走到影院,结束后开车去约定好的餐厅。 夏普提前到了,站在门口抽烟。他长了一张招惹桃花的脸,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上很多,见到倪末先拥抱,还自来熟地捏了把乔伊的脸,乔伊要是知道面前这位帅哥哥是她未来妈妈的前夫,大概不会因为几粒糖就被牵走。 她还不饿,吃了一份慕斯就开始捣鼓手机。她偷偷拍照,先是对着倪末,再对着自己,紧接着去拍对面的夏普,最后才给她哥拍了一张。随后又埋头去划拉那几张图,觉得这个新哥哥比她哥哥还要好看,索性只拍夏普一个人。 夏普察觉到,还不忘摆出几个姿势。 跟Esben不同的是,夏普似乎对沈识寒没任何兴趣,一顿饭下来多半只跟倪末说话,要不是倪末把话头丢过去,沈识寒全程都没有说话的机会。 一直到吃完饭回去的路上,夏普搭他们的顺风车,坐上副驾,才第二次正式看了眼沈识寒。 接着也只是跟后排的倪末说话,说着说着问了一句:“你还记得自己怎么撩到我的么?” 倪末闻言先去看开车的沈识寒,他整晚都兴致缺缺,吃饭时候她在桌底下拉了下他的手还被他甩开了,吃完饭出来她也趁机要跟他说话,他抛回来一句“注意影响,癫子看到要哭了”,她也就悻悻地作罢。 这会儿她故意迟钝两秒,“……记不太清了。” 夏普看出倪末逃避的意思,故意提醒她,“那次你也喝醉了,第二天咱们不就在一起了?” 倪末清了清嗓子,低头给夏普发消息要他说点别的。 夏普并不看手机,回头冲她笑,“真不记得了?那晚柴暃应该是有课没来,你一个人坐酒吧里不走,我从家里过来,拿了瓶酒又回去了,半夜我再过来,你还坐那儿。” 那段时间倪末几乎整夜整夜都在酒吧,夏普作为酒吧老板也少见地来得勤,他经常看见她跟柴暃和别人拼桌喝酒,一桌人大声说着话,有几次还跟人起了冲突。 夏普这人虽然混不吝,却很拎得清。第一次见倪末拆马桶,他不可避免地对这人产生了兴趣,但他不是一头热的性格,至多只是多注意她几眼。 他看见她被拉着去跳舞,不由得想起《低俗小说》里面跳扭扭舞的乌玛瑟曼;她戴着贝雷帽在门口吸烟,他想起《雌雄大盗》里的邦妮;她跟柴暃坐在敞篷车里,又让他想起《末路狂花》里的路易斯和塞尔曼。 那时的倪末在他眼里自由不羁、风情万种,时而出格,时而笼上一层神秘的面纱。后来他掀起她的新娘头纱,跟她相处一段时间之后,他发现带给他无限想象的人,其实是自暴自弃的被嫌弃的松子。 夏普自己也对这段短暂的婚姻唏嘘不已,离婚之后有一段时间他常常会反思,他自认为已经足够包容,可为什么在倪末情绪反复的时候会控制不住地跟着暴躁。早在他们结婚之前,倪末就坦诚过她的情况,他觉得那不是问题,但等真正从朋友转变到夫妻,他发现他不足以承担起经营婚姻的责任。他觉得累。 而倪末主动跟他提出离婚的时候,揽走了全部责任。 “接受一个真实的人很难,何况是我这样的,我自己都没法接受。” “你没有错,所以你不必自责。” 夏普还记得那时候,他坐在沙发上,听完倪末这两句后他开始止不住地流泪。 倪末用指腹给他擦干净,他却仍旧无法自控。 很久后倪末说,“如果一定要说你有什么错,你不该在我最不清醒的时候跟我求婚,换作任何时候,我都不会答应你。” 他们以极快的速度领了证,通知亲朋好友,热热闹闹地举办了婚礼。那时候呈现出的表象具有很大迷惑性,看不出隐患,半年后两人离婚,才深觉这更像一场闹剧。 夏普也时常想,他对倪末的喜欢算不算得上是爱。离婚的时候他很清楚自己还喜欢她,几百句拒绝堵在喉咙口,最后却没有勇气说出来。他无法无天了二十多年,却在重要的婚姻生活里当了胆小鬼。 前段时间他跟现任妻子一起看了一部剧,开头有这样一句台词。 “Take Me As I Am,Whoever I Am.” (接受真实的我,不管是什么样的我) 那时他终于明白倪末那句话的深意。他跟倪末结婚之后,仍像先前一样一起呼朋引伴地聚会喝酒,他给她拍照,在她喝醉的时候照顾她,在她低落的时候纵容她,努力地让她开心,但表面的美满之下其实缺乏深入的交流,他以为让倪末开心就够了,没有想过从根源上帮助倪末走出困境。 倪末需要的不止是开心,她真正需要的是接受她自己。 他不知道倪末这几年有没有改变,但表面上她看着比以前更好了。 -- 第154页 当时他对着屏幕里那一行字怅然得说不出话,等一集结束之后,他爱人开导他—— “这不是你需要自责的地方,至少你爱过她不是么?” “爱本身就是一种疗愈,不然你觉得你们现在还可以当好朋友是为什么?只是这份爱有期限,也有局限,过了就是过了,回到朋友的关系对你们来说都是好事。” 他仍旧是怅然。 “倪末早就跟你说尽了,是你自己心里过不去,比起遗憾,实际上你是更不喜欢那时候的自己。你要真觉得放不下,现在还能跟我结婚?当然了,除去这些,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你是不够爱,倪末可能压根不爱。” 夏普终于笑了,“你可真能埋汰人。” 他不愿意再去纠结这些问题,倪末不爱也不是问题,至少他们一起度过一段还算开心的时光,即便收尾有些惨淡,过程永远无法抹煞。 他先前一直担心倪末封闭自己,现在知道她恋爱了,对象还是比她小不少的男学生,他开心的同时也克制不住地好奇。他早就从薇诺安那儿打听了所有消息,在看到照片的那刻,他滋味很是复杂,他妻子还在旁边添油加醋,对着那张照片花痴了一分钟。 薇诺安说沈识寒是个学霸,本人非常有趣,也很欠揍,可以让人一边炸毛一边对他产生好感。 颜值他算是见识了,幽默倒没看出来。 他也不是故意无视沈识寒,反而时沈识寒对他尤其冷漠。所以他不介意故意刺激一下他。 他继续对着倪末说话:“我当时给柴暃打了个电话,她没接,我也不好翻你手机找人来接你,本来我以为你已经不清醒了,问你话,你却还能答上。” “我问你有没有人来接你,你说有,我问谁,你说男朋友。我就觉得奇怪,从来没见你男朋友来过。” 他那时觉得奇怪的同时还有点失落,表面却笑得玩味,跟她确认:“你有男朋友?哪儿呢?” 倪末冲他笑,一张小巧的脸靠过来,酒气香水味混杂在一起,两个浅浅的梨涡像是要把人吸进去。 “你不是么?”她反问道。 夏普还记得当时自己脑袋嗡的一声响,像是被什么击中,缓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当晚倪末是在他的大平层过夜的,两人相安无事地分睡在主客卧。第二天早上,他看着倪末从房间里出来,宿醉过后的她看上去很无神,但又比任何时候都易于接近。他带着她去洗手间洗漱,两人很自然地就接了吻。那是两人的开始。 后面的这些他没说出来,但他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 主驾驶上沈识寒的脸愈发紧绷,夏普觉得自己有点变态,看得很是开心。 临下车前,他又问倪末国庆的安排,倪末说太热,应该会待在屋里。 他收起那些小心思,郑重其事地说道:“需要的话,我过来陪你看书。”说完看向沈识寒,“对了,薇诺安说我相机在你那儿,有个资料我需要用,我待会儿让薇诺安推下你微信,得麻烦你给我发一份。” 沈识寒第一时间听出他的画外音。发资料是假,有其他事要说是真。 他爽利地点了头。 等夏普下车,沈识寒把车往家开,打算先送乔伊回去。 乔伊不乐意,“我要跟Nemo睡!” 沈识寒也不乐意,她要是跟倪末睡,他就得一个人睡了。 “明天回去来不及,你生日还过不过了?要一屋子客人等你睡醒呢?” 乔伊噘嘴,“我肯定不睡懒觉!七点钟我就起来!” 说着用无辜的一双眼睛去看倪末,希望她能帮她说话,谁知她也不答应。 “明天肯定来不及,等你生日过完了,我再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乔伊仍旧不太高兴,可受不住倪末提出的种种诱惑,最终勉强答应了。 倪末是有自己的顾虑,原本她今天也不太想见乔伊,觉得不太合适,最后决定见,是觉得自己情绪还算不错。 她拉住乔伊的手,跟她闹着玩,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沈识寒迟迟没有发动车子。她才反应过来,哄好了小的,还剩一个大的。 沈识寒也将不高兴写在脸上,回头时瞪着倪末,“你来前面。”见倪末犹豫,他又说:“说清楚了再坐回去。” 倪末只好下了车,再坐上副驾驶。 这会儿沈识寒又不看她了,也不说话,明显是在等她主动解释。 倪末知道夏普的态度有故意的成分在,但也确实没有过分的地方。 “你要想听,待会儿回去再跟你说。” 她声音很低,显然是不想让乔伊听见。 沈识寒却仍旧不受用,冷着脸不说话。他自知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但有点控制不住,他不喜欢往回看,却总有人出现在面前来提醒他,他不可能参与到倪末的过去。也因为不可能,他生气就显得蛮不讲理。 同样让他窝火的是,连李乔伊都只看着夏普,明显是胳膊肘往外拐,把他气得够呛。 就这么独自想着,倒把自己想乐了。 可刚打算回头冲倪末笑,倪末先看向了后头的乔伊。 声音里带着点恳求,“乔伊,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乔伊猛点头,“Nemo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倪末笑了,“你可不可以把眼睛闭一下,就一小会儿?” -- 第155页 沈识寒一听,当即就笑了,他刚一侧头,倪末果然凑过来亲他。先是很轻地亲他嘴角,又往他唇上贴了下。 亲完看着他,眼睛里带着点讨好的意味。 沈识寒还没来得及细细观察,她人已经退回去。 “可以了乔伊,睁眼吧。” 乔伊正使出吃奶的力气闭着眼,闻言就要睁开,又听见她哥阻止:“不能睁,继续闭着。” 她偏要作对,睁开眼趾高气扬看着她哥,“我只听Nemo的!” 沈识寒不像往常故意跟她拌嘴,而是回头去看倪末。 倪末有些犹豫,她觉得这样影响十分不好,但架不住沈识寒持续的注视。 她尴尬地看回乔伊,打着商量:“乔伊,再闭一会儿好不好?” 乔伊充分贯彻自己的原则,十分配合地闭上了眼。 倪末见状回头,沈识寒好笑地看着她,无声说着四个字:“自己过来。” 倪末犹豫着没动,沈识寒也不坚持,主动靠过来,手指轻轻捏住她下巴,刚亲两下就伸了舌头。 倪末搡他肩膀,他不退,反而压得更厉害,边亲边颤着肩膀笑。 在倪末想出这种不太靠谱的主意来哄他的那刻,他那点积聚的气早就烟消云散,他不知道该说她鬼主意多还是说她有点浪漫主义,反正他是被撩到了,隐隐还觉得刺激,所以不乐意就那么戛然而止。 他舌头卷刮着倪末的上颚,又使坏地用牙齿去轻轻咬她舌尖,往常倪末早就发出声音,现在不得不忍住那点麻意,一边躲一边推他。 沈识寒控制着不笑出声来,也必须小心翼翼地不亲出声音。倪末到后头已经全力在推他,瞪他,提醒他现在不是时候。 沈识寒尤其喜欢看倪末这副样子,笑得愈发灿烂,他伸出一根手指头,意思是再亲一下下。倪末不得不顺着他。 他这回亲得很正经,动作也轻柔了不少,过会儿又去亲倪末的脸颊,顺着方向又去亲她耳朵。 倪末气得去捏他脸,他似乎一点不痛,还很乐意,捉着她手又要亲,刚拉进手里,后排乔伊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第68章 意味深长 沈识寒被倪末狠狠推了一把,后头乔伊越哭越伤心,他倒还有心情提醒倪末口红被他给亲糊了。 倪末迅速擦了下嘴,示意沈识寒赶紧去安慰人。 沈识寒装作摸不着头脑,看着乔伊,“干嘛了这是?” 乔伊只管放声大哭,压根听不见人说话。 沈识寒只好绕去后头,还没挪过去,乔伊猛地往后靠,“你不要碰我!” 说完,哭得愈加委屈。 倪末也从前排下了车,很是懊恼地推了下沈识寒,他不着急,反而冲她笑。 “早晚不得知道?”见倪末瞪他,他耸了耸肩,“我哄就是了。” 说着不顾乔伊的拳打脚踢,把人强行抱到腿上,抽了纸巾给她擦眼泪,“先别哭了,你先听我说。” 乔伊自然不配合,呜咽着,听着很是让人揪心。 她揪她哥的衣服,“你怎么这么坏!怎么可以跟老爸抢女朋友!Nemo是老爸的女朋友,是我的妈妈!” 她从来没有这么混乱过,觉得整个世界崩塌了,唯一确认的事情是自己还可以哭。 沈识寒仍镇定自若地低头看她:“那是以前,现在不是了,而且Nemo又不是不要你了,她以后照样对你好。” 乔伊听不进去,“就是你,你欺负Nemo!不然Nemo才不会不要老爸,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她脸上泪水掉个不停,抽噎着去看倪末,“Nemo,沈识寒是不是欺负你了?” 被点名的人听得立即笑了,随即又被倪末打了下,他便乖乖把乔伊换了个边,方便倪末去哄她。 倪末欲言又止,乔伊正满怀期待看着她,明显是想她回一句“是”,但她没办法再撒谎。 她硬着头皮解释,“你哥哥没欺负我,我们…我们现在是男女朋友。” 乔伊这回没哭出声,可豆大的泪珠滚下来,哭了一会儿才说:“原来爸爸没骗我,你真的不想给我当妈妈。” 倪末察觉到沈识寒看了过来,乔伊分明哭得那么伤心,他倒好,笑得露出两排白牙。 她继续给乔伊擦眼泪,“乔伊,我不想骗你,但你哥哥说得没错,不管以后你喊我什么,我们都还像现在一样,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 乔伊摇着头,“我不要,我就要你给我当妈妈。老爸说你们不合适,你是不是一开始就不想给我当妈妈?” 倪末斟酌着,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解释。 一开始李沛予提出发展意愿的时候,她确实动了念头,无论是因为山药汁还是其他,她认真思考过要不要尝试,也试着跟他一起出去约会。但她仍然有犹豫。 大概是看出她有顾虑,李沛予再一次跟她提出交往意愿的时候,表示他会百分百投入,但她并不需要。 这话的意思是,他会专注于她一个人,但她可以同时跟其他人发展。 倪末当时很吃惊,李沛予却笑着反问:“觉得我有点傻?” “其实你仔细想一想,这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损失。如果可以,我也愿意去跟其他人发展,但我没有那个想法,也没有精力跟时间,我也不能用这个要求去强求你。能碰到你我觉得挺奇妙的,这是我认真考虑过后的想法,如果真没缘分,我们可以继续当朋友。而且我有我的私心,我觉得吃亏的反而是你。” -- 第156页 他耐心地解释:“家里那几位没给我压力,但总希望我可以试着发展一段新恋情,尤其是我姐,她有在交往的男友,也希望我有交往对象。这事儿其实没那么紧迫,但我不喜欢那种被期待的压迫感,我要是告诉家里在跟你试着发展,我姐暂时就不会急着给我介绍。而且,乔伊很喜欢你。” 倪末知道,小孩子的喜欢有时候很纯粹,一顿火锅,一袋零食。再论李沛予的“挡箭牌”言论,她判断不出里面有几分真假,只单独谈两人发展的条件,倪末仍然觉得是自己占了便宜。 她始终游移不定,纠结要不要占这份便宜。后来她喝醉了酒问沈识寒,算不上是试探,其实她早有结论,无论沈识寒怎么回答,她都打算答应李沛予的提议。 那时候她认为只有李沛予有能力承担她的一切,所以她答应了,以她的习惯,她也会保证自己只跟他一个人相处,但她默许了那条提议,并数次表示李沛予也可以同时跟其他人发展。 李沛予为了让她心安,说会努力。 “不用太有负担,我先前说的话都作数,你有任何想法可以随时告诉我。” 意思是,你可以随时喊停。 他又送她一只手表,倪末不肯收,她觉得这样反而像是有了什么,他则开着玩笑,“等你不想要了,可以再还给我。” 倪末说这很像过家家,李沛予则笑着说:“我觉得挺新奇的,你越是拒绝我,我反而非要跟你扯上点关系。如果这是一份合同,我们的契约关系其实很不严谨,即便有口头说明,归根结底我们都还是自由的。” 就是这样开放而又不严谨的关系,让倪末在沈识寒再次找上门来的时候,仍然有余地可以选择继续跟他保持联系。 那在她的计划之外,她原本不打算再跟沈识寒发生任何牵扯,还故意戴上李沛予送她的手表以警示自己,但看到他的那一刻,所有的决心都作废。后来的发展更是出乎她的意料,等她发现自己没法回头的时候,第一时间给李沛予去了电话。 李沛予在得知她的意愿之后竟然一点也不意外,倒是自嘲地说比他预想的要快不少。 倪末很难不问:“你早就猜到了?” 李沛予仍是笑:“当初我以为你会拒绝我的提议,没想到最后还是答应了,比起试一试,你更像是在逼自己,或者说在退而求其次。其实你不需要对我那么坦诚,我并不介意你抱着其他目的来跟我相处。” 在李沛予第一次提议的时候,倪末就把她的所有情况告诉给了他,并再三要求他认真考虑。她觉得这会吓退他,但李沛予的反应很平静。 倪末也是那时意识到,比起情感上的发展,她跟李沛予的口头约定更像是一种合作关系。李沛予的态度过于云淡风轻,反而消减了她的愧疚感。 他甚至不在意她反悔的原因,以致于她准备好的理由也没能说出口。 她把手表还给他,那时候李沛予其实已经在忙打官司的事情,只来得及表达自己的诉求,说希望还可以跟她继续保持联系。 那段时间乔伊很黏倪末,倪末同样喜欢跟乔伊待在一起,她的情绪也出奇地平稳,不认为需要跟李沛予断绝联系。 奇怪的是,在终止两人的“契约关系”之后,她跟李沛予的相处反而更加自然了起来。她察觉到李沛予的疲惫,猜他在英国并不顺利,那一刻她真正地将他视作朋友,希望可以借助跟乔伊的化学反应来慰藉他。 她也觉得不能再瞒着他,只是那时候她跟沈识寒还处在暧昧期,没有正式确立关系。直到在古镇的那几天,她跟沈识寒有了进一步发展,她便计划从古镇回去之后,就跟李沛予坦白。 但事情的发展仍然在她的意料之外,她被沈识寒的转变打得措手不及,以致于原本计划的坦白,最后变成了决绝的逃避。 也是那时候,李沛予告诉乔伊,以后可能都见不到倪末。乔伊也像现在一样哇哇大哭,跟她爸足足赌气了好几天,之后又悄悄给倪末打了电话。 倪末听不得乔伊哭,后来李沛予把乔伊送来家里,才发现倪末的状态很差。事实上那时倪末已经渡过情绪最低落的时候,也因此才敢让乔伊来家里住。但她情绪反复,只好又让李沛予将乔伊接走。 李沛予知情,但家里那几位并不知道,只知道倪末睡眠不好,也以为两人还在发展,便建议李沛予让倪末住去沈识寒在住的学区房,还让他请人来家里吃饭。 李沛予知道不能再让家里人误会,找时间跟家里解释了一通,也说明了倪末的具体情况,家里人的反应比他想象的要平淡。 说不遗憾是假的,尤其是李伊秾,但她不是偏执的人,很快就想通。 反倒是乔伊的思想工作不好做,李沛予让家里两位有时间就给乔伊旁敲侧击一下,但显然乔伊谁也不信,李沛予想着干脆先顺着她,等忙完这一阵再好好跟她解释。 倪末起初拒绝了李沛予上门吃饭的邀请,她觉得不合适,李沛予没有强求,倒是李伊秾又提了一次,说就算是没有缘分,以朋友的身份来家里吃饭也十分正常,再退一步,就算不是朋友,她也还是沈识寒的师妹。李沛予将这话转达给倪末,倪末听完心情十分复杂,最终没再拒绝。 那通电话挂断前,李沛予又提出请求:“乔伊现在还不知道,到时候还得麻烦你帮个忙,识寒那边……”他说着笑了声,“他好像一直对你有点误会,这段时间他都没回家,等过段时间我再找机会跟他聊聊。” -- 第157页 倪末心情愈加复杂。那一刻她打算跟李沛予坦白,话到嘴边却又变成别的:“等你从英国回来,我有一件事想告诉你。” 李沛予察觉到倪末的欲言又止,“不太好的事?” 倪末咬一咬牙,索性还是说了一半:“我现在有交往的对象。” 李沛予像是被吓到了,好一刻没出声,等再开口仍然符合他一贯的体贴。 “倪末,你没有义务告诉我,所以不用有任何负担。而且这是好事,以我之前的立场,我会觉得遗憾,但现在我们的关系变了,我也知道你有很多顾虑,刚才听你说完我确实有点诧异,但还是由衷地替你高兴。” 他这般通情达理,反而让倪末不知该说什么。 良久后她坦白:“这个人你认识。” 李沛予却忽然说:“我可以挂断电话吗?我觉得再说下去,我可能要猜出来了,你应该不希望我现在猜出来。” 倪末可以确认,他已经有了答案。 可后来去了他家里吃饭,他像是没把这当一回事,对沈识寒的态度跟往常如出一辙,以致于她怀疑他压根没有猜出来,甚至她单独把要带给柴暃的东西交给他,他也始终没有提起这件事,仍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唯独在两人分别前说了一句:“下次再请你来家里吃饭。” 一句话意味深长。 那次去他家之前,她还带着些疑惑,疑惑李伊秾的态度,她以为她不知情,不然不会在给沈识寒打电话的时候仍然称她为李沛予的女朋友,后来吃完一顿饭,才明白她们不止这样对沈识寒,连对着她也是一副不知情、不戳破、不过问的态度,大概是不想让她尴尬。 这让倪末愈发愧疚,她很难想象她们知道她跟沈识寒在一起之后的反应,猜测只会坏不会好。 她坚信自己不会再放手,但她不能这样要求沈识寒,他们才刚交往,还不到谈及以后的程度,一切都存在不确定性,以她的立场,她有义务告知李沛予,告知李沛予的家人,但以沈识寒女朋友的立场,是否告知家里是沈识寒自己的权利。 她还没跟沈识寒好好谈过他小舅的事情,现在这样一副不清不楚的状况,乔伊却先知道了。 事情越来越乱,倪末觉得头疼,沈识寒却仍泰然自若地跟乔伊强调事实:“Nemo虽然不可能当你妈妈,但她是你嫂嫂了。” 倪末哭笑不得的同时,乔伊捂住了耳朵:“我不要听你说话!” 沈识寒不为所动,“不想听也没办法,跟你的Nemo谈恋爱的是你哥我,之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乔伊打他,“你好烦!Nemo明明在跟老爸谈恋爱!”她说着一顿,看向倪末:“Nemo,你是不是劈腿了?” 倪末被问得一愣。 谁知沈识寒自然地应了声,“嗯,她读书的时候就劈过腿,还跟两个男朋友一起吃肯德基呢,惯犯了。” 倪末忽略他的话,低头看向乔伊,“乔伊,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我跟你爸爸没有在一起过,一开始是想过试一试的,但是……” 有人又替她接了话,“但是你哥比你爸有魅力,”沈识寒捏着乔伊的脸,让她看着自己,“Nemo更喜欢我,所以她跟我在一起了。” 乔伊不肯相信,回头去跟倪末确认:“是么,Nemo?” 倪末被两道视线盯得说不出话。她对乔伊坦白的同时,也间接地跟沈识寒做了解释,虽然他总一副乐意将自己扮演成“第三者”的样子,虽然倪末也知道他什么都清楚,但终归欠他一个正式的解释。 她抬头看过去,沈识寒不像刚才那样桀骜不羁,突然正经了起来,眼神也莫名深情,倪末心上有一部分莫名变得柔软。 她冲乔伊点头,“对。” 乔伊又问:“有多喜欢?你上午明明还说他最讨厌的!” “讨厌是假的,喜欢是真的。” 有人笑了,乔伊却又想哭了,“那老爸呢?你就一点也不喜欢他?那他也太惨了吧…” 倪末斟酌着:“我跟你爸爸现在是朋友,他…他其实没那么喜欢我,以后他会有更喜欢的人。” 乔伊开始抽噎起来,“可是你要是跟哥哥在一起,不就得喊我老爸小舅了?” 第69章 卡马西平 沈识寒噗嗤一声先笑了出来,倪末却说不出话,她想过跟李沛予之间的身份转换,但还没想到称呼这一层。 而且……这显然想得太远了。 沈识寒听着却十分受用,低头就去捏乔伊的脸,“你可真是个小天才。” 乔伊把她哥的手拍开,沈识寒并不服输,将乔伊的手箍住,“你再闹我就当着你的面亲你的Nemo了。” 乔伊一听反抗得更加厉害,挣脱后即刻手脚并用地往倪末身上赖,将倪末的脸一捧,开始一阵狂亲。 倪末被亲得满脸口水,沈识寒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这块“狗皮膏药”给揭下来。 乔伊亲尽兴了,可仍然不高兴,也不愿意理她哥。 等车子开到别墅区外,沈识寒要把乔伊送回家,乔伊忽然抓住倪末,“Nemo,姑妈跟奶奶是不是也知道你在跟哥哥谈恋爱了?” 倪末迟疑间,沈识寒将乔伊一把抱到怀里,“我会告诉他们,你要是想说也可以偷偷说给他们听。现在跟你的Nemo说再见。” 乔伊噘着嘴去亲倪末,倪末第一次主动要亲回去,沈识寒却忽然凑过来把吻抢走,倪末怒得一掌拍在他肩上,乔伊也叫嚷着去打他。 -- 第158页 他却颤肩笑着,腾出一只手把倪末推带回去,“把车门关好,我把这胖子撂下就出来。” “不急。你要喝什么?我去买。” “别买了,待着等我,我从家里捎出来。” 倪末目送兄妹俩进去,想了想还是把车往外开了段路。沈识寒一晚上都在闷着喝冰饮,没吃别的,胃肯定要受不了,她打算去旁边的超市买两根山药。 下车时手机在响,她掏出来看了眼,是个新号码,不用猜也知道是谁,当即就给挂断了。等从超市里出来,她坐上车发了好一会儿呆,才低头从包里找出CD机,刚才那个号码却持续不停地打来。 她气焰蹭蹭往上冒,猛地往手机屏幕上划了下,沉声问:“你到底想干嘛?” 别墅门口,沈识寒打算进去拿两瓶饮料就走,他妈却忽然把他喊住,“你这是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了?” 沈识寒不想让倪末等,“我还有事儿呢,您要有话说我待会儿给您打电话。” “你到底急什么?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这就走了。” 沈识寒看了眼乔伊,乔伊冲他冷哼一声,转身跑了进去。 这态度是打算保密了。 沈识寒忍不住笑了下,回头看他妈:“我急着约会不行?” 李伊秾显然不信,脸色故意沉了下,“就不能跟你小舅见一面再去约会?英国那边忽然提前开庭,他待会儿的飞机,你把乔伊哄好了再去约会也不迟。” 沈识寒还没说话,屋里先传来乔伊的哭声。他只好给倪末发了条消息,让她多等会儿。 进屋他先跟他小舅打招呼,再发挥特长去逗乔伊,又跟他小舅各有心事地聊了几句,等拿出手机查看,不见倪末回复,他又给她发去第二条消息。 他猜她估计还是去买饮料了,再等十分钟,又发去第三条,倪末却仍旧没回。 他有点坐不住了,脑袋里不自觉冒出倪培在电话里说的那句“你既然知道她的情况,最好离她远一点”,他还想起倪末在饭店里反常地催老板上菜,逃避上课,连续几天躺在床上,然后又忽然亢奋地说要去看电影,要跟他穿情侣装,还打算跟他发生实质性关系…… 他拿饮料的手一滞,猛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撂下一句“我去看看车”,拔腿便往外跑。 他一口气跑到小区门口,四处都不见倪末的车子,他心一沉,急忙回头去找保安,那保安很是主动地提醒:“刚往超市那儿去了,估计是先走了。” 沈识寒继续给倪末打电话,仍然没通。他当即给保安留了电话,要他看见倪末回来,第一时间联系他。 坐上出租车的时候,沈识寒有一刻想抽自己,他这几天保持高度紧张,几乎寸步不离跟着倪末,偏偏在刚才那会儿放松了警惕,让她一个人待在车里等他。 焦躁不安的同时,他想着种种可能,猜她可能是找洗手间去了,可无论是哪种,她都不至于不回他消息。 他一路上看着窗外来往的车子,连续催了几回司机,下车后径直往小区里跑,没跑上几步,胳膊猛地被拽了下,他愤怒地回头,面前出现一张陌生的脸。 那人铁青着脸,劈头盖脸就问:“倪末呢?” 他看上去比沈识寒还要急,“我跟了你们几天,你们不是一直在一起么?你知不知道她这几天可能随时出事?” 沈识寒有短暂的迷茫,很快他说出一个名字,“你是艾冬?” 艾冬自那天见过倪末之后,一直在小区门口守着。他先前建议她请假休息,最好换个地方,别跟其他人待在一块儿,但倪末拒绝了他,说她情绪已经很稳定。他当然不信,担心倪末出意外,这几天便都跟着她。 往常他都见沈识寒跟倪末同进同出,现在他却一个人回来,还黑着脸急匆匆在跑,他顿感不对,当即追上来把人拦住。 他再一次跟沈识寒确认,“倪末呢?” 沈识寒却反问他:“你在这儿多久了?” “我看着你们开车出门的,一直守在这儿。” 沈识寒便知道,倪末大概率没有回来。 他没时间多想,迅速作出安排:“我先回去一趟,她有可能从别的门进来。你打电话给所有她可能去找的人…” 他说着停顿了两秒,他之所以判断面前的人是倪末的第一任丈夫,是因为那次倪培在电话里提过,艾冬来找过倪末,他直觉认为就是倪末临时说有事的那次。 总之,艾冬跟倪培有联系。 确认了这一点,沈识寒急忙改口,“你现在给倪末的妈妈打电话。” 艾冬反应过来,急忙将电话拨出去。 刚接通,手机被沈识寒一把夺走。 他语速飞快,不容置喙:“我是沈识寒,倪末的男朋友,你刚刚有没有联系过倪末?” 另一头的倪培反应了片刻,“你这人懂不懂礼貌,打……” “我问你有没有给倪末打电话!” 沈识寒始终在暗示自己这时候不能生气,当务之急是确认倪末的安全,但他一听对面的声音就没办法控制住火气。 倪培被他的高嗓门震住,怔了怔说:“我是给她打了电话,我跟她商量把她姥姥的骨灰从镇上拿回来,在墓园里正经立个碑,我是为了她姥姥好,谁知道她就发火了,说要来找我。” 沈识寒努力沉住气,逼迫脑袋飞速运转,“她压根不想见你,为什么要去找你?” -- 第159页 问出口的那一刻,沈识寒隐隐有了某种预感,果然就听倪培说:“我要不瞒着她把骨灰拿回来,她肯定不会答应,你看吧,我一说她就急了,要来找我拿。你说她三十岁的人了,还是不成熟,她姥姥想在镇上火化,骨灰留在那破房子里,她还就当真了,我真想不……” 沈识寒打断她:“你住哪儿?” “…我跟她说过,我就住你们附近…” 沈识寒用尽最后一点耐性,“到底哪儿?!” “这……不就在你们隔壁小区么?她说很快就到,这会儿也不见她来。” 沈识寒闻言冷不丁把手机塞回给艾冬,他有一刻觉得呼吸不顺畅,再跟倪培说下去,他只会越来越不理智。 他迅速掏出自己手机,给薇诺安去了电话。薇诺安说她正在拍摄,问他有什么事,在听出他的情绪之后,她忽然有些慌了。 “怎么了Shenn?我给Nemo打过电话,她说她这两天都在家里休息,你一直陪着她,本来我要去找她的,她不让…是不是出事了?” 沈识寒有点想说脏话,所有人都知道倪末可能会出事,包括倪末自己,却从来没有人直白地告诉他事态的严重性。 无力感跟不被信任的感受一股脑侵袭过来,沈识寒连火也发不出了。 “对,她不见了,我联系不上她。” 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他从来都习惯把事情往好的方向想,现在却不敢细想倪末可能会去的地方,也不敢想她有没有发生什么,他觉得哪一种可能都会产生最坏的结果。 他一边快步往外走,一边去看薇诺安发来的消息,还没点开,手机先震动起来。 屏幕上显示一串陌生的数字。 他脑袋嗡嗡作响,半刻不耽误地接通。 那边传来公事公办的语气:“沈识寒是么?倪末家属?” 他急忙应:“对,我是。” “你现在来趟中心医院,她出了点交通事故,把别人停路边的车给撞了。” 沈识寒心一沉,“她人呢?她怎么样?” “她不是有病史么?我一同事是她朋友,知道她一些情况,刚才她不仅把人车撞了,还把自己脑袋往人车上撞,现在医生正给她包扎,具体情况得待会儿知道,你们赶紧来个人,车主还等着解决呢。” 沈识寒挂断电话的时候,手隐隐在发抖。 他打算伸手拦车,后头艾冬拦住他,“有消息了?” 他挤出三个字,“在医院。” 艾冬眼见他脸色越变越差,也放心不下倪末,便提议开他的车过去。 一路上沈识寒始终一言不发,艾冬原本想跟他聊几句,回头看清他样子,又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 车子很快停在医院门口,下车前艾冬还是解释了句:“7号是她姥姥忌日,她每年这段时间情绪都不好。” 沈识寒顾不得去问艾冬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下车后直奔医院。 在五楼病房外,沈识寒看见了那位姓段的警官。 他第一时间询问倪末的情况,段朗面无表情地解释:“等片子出来才知道情况,医生给她吃了镇定剂,这会儿睡着了。车子的事儿我先处理了,晚点再说。” 沈识寒一时没应声,对面段朗又递过来一个包,“待会儿等她醒了,你跟她确认下有没有丢东西。” 沈识寒道了谢,转身进门前又忽地停住。包里的东西他恰好昨天看过,没几样,口红、充电线、香水、纸巾。 现在少了车钥匙,多了一个药盒子。 上回倪末让他去她房间拿开学礼物,他在她床头柜上看见了她在吃的所有药。 碳酸锂,左洛复,舍曲林,思瑞康…… 沈识寒过后查过这些药名,他意识到倪末是在暗示他。 而最近所有的不对劲,都是倪末病情发作的征兆。 而他不在她身边。 他努力克服了那股胸闷感,将包里唯一的药盒拿出来,白黄相间的盒身,左上角五个字——卡马西平片,也是倪末用来治疗她情感双向障碍的药。 她唯独把这一盒带在身边,大概是对她最有效的药吧。 他还记得那天她牵着他的手说:“我好像找到我的药了。” 她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笑意,露出很浅的梨涡。 那时候沈识寒以为,他真的可以比拟任何一种药,对倪末起到哪怕一点点的帮助,但现在他却不得不承认,他这几天的寸步不离,也没有手上的卡马西平来得实在。 第70章 一拍两散 倪末在二十五岁那一年确诊双相情感障碍。那是在桂林枝去世的两个月后,工作上的连续失误和长期旷工,让她赶在公司开除她之前主动提了辞职。她开始频繁进出酒吧,不接听电话,被陌生人送回家时已经辨不清东西南北,艾冬知道她始终没有接受姥姥的去世,生气的同时又很心疼。 直到年底艾冬爸爸过五十岁生日,倪末在宴席上因为情绪失控,加上酒精的作用,开始旁若无人地脱衣服,身边人才意识到她病了。 那无异于一桩丑闻。醉酒醒来后,倪末主动提了离婚,艾冬在长时间的沉默当中没有忘记父母的大发雷霆,最后同意了她的决定。 倪末选择净身出户,艾冬知道她不缺钱,还是把一张银行卡给了她,倪末没要。 第二次病情发作是在倪培去艾冬家大闹一顿之后,倪末得知后找倪培对峙,屋里的东西被她砸了大半,最后是洗手间的马桶,她固执地想要拆掉,艾冬赶过来时洗手间里已经积了一层水,他将倪末强制带走,开车去了医院。 -- 第160页 在阶段性的躁狂之后,倪末迅速陷入低落的情绪。她配合地接受问诊,开始每日吃药。 艾家最终因为受不住闲言碎语,举家搬迁。离开前艾冬去见倪末,说已经替她约好心理咨询。倪末没有说话,只是木着脸流泪。艾冬过来抱她,她才开口。 “对不起。” 艾冬起初只是无声地落泪,后来抱着她嚎啕大哭。 等情绪缓过来,他开始劝慰倪末,其实更像是在劝慰自己。他说倪末的情绪失控只是两人离婚的导火索,其实早在很久之前问题就已经出现。 倪末明白,她一门心思扑在照顾姥姥上,始终没有要孩子的意愿,这让艾冬父母十分不满,早前他们就不满意她的不善言辞,也不喜欢她独来独往,当初会同意两人结婚,多半是出于对儿子的尊重。 倪末最终没有去做心理咨询。在艾冬离开之后,倪培时常找上门来,这让倪末的情绪更加反复。 她长时间待在酒吧,偶尔记起的时候把药当饭吃,吃完一次就再也不记得。后来她遇见了柴暃,又结识夏普,冲动之下开启了第二段婚姻。 离婚时是在年关,倪末一个人在老房子里过除夕,房间的柜子里锁着桂林枝去世前给她写的信,她始终没有拆开看。 她最近喝过太多酒,这一晚只想喝姥姥留下的茶。 她边喝边哭,最后打开柜子拆了信,她来回读了很多遍,后来是怎么睡着的她自己也不知道。第二天一大早醒来,她在没什么人的街道上走了很久,终于找到一家开着门的打印店。 她打算把房子租出去,再重新买一间小的公寓,她不想住在老房子里。在夏普的提议下,两人还一起在古镇开了民宿和餐厅。 倪末没法再编程,也没有找工作的欲望,她想先治好自己。准备考研的同时,她去做了心理咨询。 在医生的要求下,她开始回忆自己的过去。 自有记忆以来,她都是没有父亲的。没有人跟她提过,她也从来不主动过问,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即便是被倪培关在门外的雪天里冻了几个小时,她也从来没想过自己需要一名父亲。 那时的细节她记不太清了,只知道雪下得很大,大到后来她再也没有见过那么厚的雪。她就那么坐在门口,没有跑出去,也没有请求倪培让她回家,手脚冻得没有知觉,后来倪培骂骂咧咧开了门,她甚至没有力气起身进屋。 那一次的重感冒延续了很久,从倪培间歇性的打骂中她也意识到,倪培交的几任男朋友都是因为她才提的分手。 那是她第一次听到“拖油瓶”这个词,这个词也一度被刻在她脑袋里,以致于很多年后,乔伊在电话里开玩笑地自称拖油瓶的时候,她会觉得心痛。 即便有她这个拖油瓶,倪培还是频繁地谈恋爱,偶尔带男友回家,会指着倪末称说是自己的妹妹,然后把她当透明,穿着高跟鞋在家里吃牛排听音乐甚至跳舞。 倪末没法跟倪培正常对话,既因为害怕,也因为阅读障碍始终困扰着她。她畏惧开口,怕自己说错,后来周边同学排挤她,她又开始畏惧学校。有老师摸她的腿,即便听倪培的话带着剪刀出门,她也畏惧一切老师。 所有人觉得她笨、邋遢,所以她开始交一些不会说话的朋友。她喜欢气球,喜欢学校里单杠旁边的那棵老槐树,喜欢捡橡子,也喜欢跟校外和小区旁边的流浪猫玩。但倪培不喜欢她带流浪猫回去。 那段时间她总是在半夜惊醒,梦里一群流浪猫来抓她的脸,她一直在流血,可越来越多的猫从窗户跳进来咬她。 她神经变得紧张,不想出门,因为一出门就会看到猫。倪培那段时间整日不着家,一星期后才得知她请了假没去学校。倪末被狠狠打了一顿,当晚她收拾了东西,偷偷跑出了门。 她坐了很久的车,从公交转大巴,甚至为了搭便车,平生第一次鼓起勇气跟陌生人说话。有几次她发现对方看上去不是好人,问过之后拔腿便跑。 到达镇上的时候是晚上。倪末站在门外不敢进去,直到看见一只猫,她吓得哭出声来,才引得窗下的桂林枝打开门出来。 她知道姥姥很爱她的学生,害怕她觉得她是个累赘,要把她送回城里,所以百般地规矩,尽一切能力让自己表现优异。 倪培来的时候她躲在房间不肯出去,门外一直在吵架,很久之后倪培推门进来,她看上去精神不太好,脸上却挂着笑,对着她只说了句:“你本事挺大。” 倪末最终留在了镇上,姥姥开始帮助她克服阅读障碍。她仍旧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笑,但精神状态有所好转,让她看上去像是变了个人。 “那几年是你最开心的时候么?” 倪末始终平静地陈述,接到医生的问题后她思考了一下,“我不知道开心是什么。” 她没有撒谎,在生病之前,她的情绪从来都很平稳。尤其在回城读高中之后,她跟姥姥生活在一起,大部分时候没有悲和哀,也没有喜跟乐。她每天走出学校,先去小区里的免费补习班找姥姥,再一起回家吃饭。 姥姥之所以决定带倪末回城,很大原因是她的身体没法再支持她长时间工作。 有一回倪末没在补习班找到姥姥,回到家时发现她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从那时起桂林枝的身体每况愈下,倪末也愈加坚信要尽最大努力陪在她身边。她努力地克服障碍读书,以便未来可以有更多可能留下来。 -- 第161页 可倪培修改了她的高考志愿。 有一度她不打算再去读书,只要能留下来,不读书对她来说不算什么问题。 后来她还是去了,因为不想让姥姥伤心。 只要一有时间,倪末就会在两个城市之间往返,偶尔周末也会坐车回去。 遇见艾冬是在大二,在一次计算机讲座上。那不是两人第一次见面,不久前倪培忽然来找倪末,把她骗去一顿饭局上,饭桌上有一位是她的任课教授,一起来的还有他的研一学生。 艾冬对倪末的初印象并不好,当天的一顿饭没能撑到最后就不欢而散。再次在学校遇见,艾冬有些意外,心情也莫名有些微妙,还没想明白人就追了上去。 他持续追了倪末一年,后来倪末带他回去见了姥姥。桂林枝很喜欢艾冬,倪末为此也更加喜欢艾冬。 她很少讨厌一个人,在她被家里催生的时候,艾冬没有站在她这一边,她也没有因此讨厌他。她似乎没有什么明显的喜憎,对待一切事情的反应都是淡淡的。 “所以你只讨厌你的妈妈?” 倪末回答不上来,在医生问第二次的时候,她才回答:“我不在意她对我怎么样,也不在意任何人怎么看我,我生病只是因为接受不了姥姥去世。” “可是你还记得同学怎么嘲笑你,记得老师怎么不尊重你,你依然害怕接触流浪猫,看到气球就想要买。” “阅读障碍也可能会跟着你一辈子。” 倪末没有说话。 “还有,你从来没有想过问一问你亲生父亲的消息么?” “你刻意地忽视你的感知能力,以此来形成一种自我保护机制,但外界的谩骂和嘲笑,你妈妈对你的种种做法,长年累月下来,其实已经对你造成了很大的伤害。你只是不愿意剖开去看去面对。” 倪末不承认,“我不觉得这些对我造成很大伤害,如果你不问我,我很少想起以前的事情,我只想跟姥姥两个人好好的,但是她走了,所以我病了。” 倪末起初是配合治疗的,每天按时按点地吃药。但药物的作用对她很小,频繁起伏的情绪也一度让她厌恶吃药。后来医生开始让她吃卡马西平,她觉得有些作用,所以经常随身带着。 但她病情发作的频率仍然很高,经常被警察带去警局做笔录,因此她认识了段朗。 有一回她没穿衣服就出了门,是段朗脱下衣服给了她。那时候段朗正在跟相亲对象进一步接触,倪末听他的同事提了两嘴,找到段朗跟他道歉。 那段时间她一心扑在备考上,柴暃跟薇诺安经常陪着她,即便不吃药,她状况也好转了不少。但她的失眠并没有变好。 她找合适的电台听着入睡,开始养植物,坚持运动,捡垃圾。在倪培不出现的时候,她可以比较好地控制住情绪,也试着去多笑。 柴暃觉得恋爱可以帮助她,所以总希望她去恋爱,但倪末不喜欢麻烦别人,她觉得她的病会给人造成困扰。 柴暃很是生气,“生病了就不能谈恋爱?没有这种说法吧?归根结底是你对自己没有信心,你没信心可以克服你的病,甚至没有一点变好的决心。” 倪末确实没有自信,她觉得自己变好了,可并不是完全的好。 她仍然会有失控的时候。 多次造成交通事故,她觉得不止是因为她自己左右不分,也有情绪不稳的缘故。 她分明认为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但仍旧在当下那一刻不受控制地去撞别人的车——她想报复那位猥琐的客户,她想帮柴暃解气,这些冲动的想法使得她顾不得去想这么做的后果。 她人在警局,却仍然失控地去砸车,如果不是沈识寒阻止她,她不知道自己还会引发什么后果。 对,沈识寒…… 倪末在睡梦中哭了。 她一想到这三个字就会心痛。 她最终还是搞砸了,她没有其他特长,却总有能力让所有事情变糟。 她可以镇定地把自己的病情告诉给李沛予,却没法直白地面对沈识寒。 她只是暗示他,然后自顾地担心,再间接地去试探他。 她认为他不会介意她的病,甚至他明确表示这不是什么大事情,但是她仍旧很害怕。 她害怕把失控的自己展示在他面前,但又不得不,她不想欺骗他,也不希望他在她情绪失控的时候被迫地时刻陪着她,她认为那是一种捆绑。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将病情发作时的自己展现给他。 可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沈识寒在察觉到她情绪的起伏过后,始终在观察她的脸色,看电影时他把整个影厅包下来,大概是害怕她做出什么影响不好的事情来。 她其实收敛了自己的情绪,只是效果并不好,她仍然喜怒无常,快速地游离在不同的情绪当中。 此刻倪末并不想睁眼,她知道有人给她掖过被子,试探她的温度,然后坐在旁边等着她醒来。 病房里的过分安静让她生出莫大的恐惧。 她额头上缠了纱布,很痛,因为她把自己撞得太厉害。 她想继续装睡,可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她伸手用力擦干,察觉到有人靠近的时候,她翻身睁开了眼。 “醒了?” 她看见那张年轻的脸皱着眉头。 “要不要喝水?” -- 第162页 倪末没说话,沈识寒自发端了水过来,让她靠着枕头坐好,再慢慢地喂她喝下去。 “洗手间要去么?” 倪末呆滞地摇头。 “还疼么?” 仍旧是摇头。 她视线始终追着他,看着他再次坐下来,伸手从桌上拿了一个橘子,开始剥皮。 他低着头,并不看她。倪末只觉得心慌,要去牵他的手,却被他敏捷地避开。 “马上剥好了。”他说。 等再度伸手过去,他仍旧躲开。 倪末伸了第三回 ,这次强硬地抓住他手腕,等他看过来,她说:“对不起。” 沈识寒看着她眼泪簌簌落下来,并不给她擦。 “对不起什么?” 倪末坐直身子,“我是不是让你担心了?” 沈识寒语气格外地轻松,“是有那么一点儿,毕竟你没提醒我,也没人告诉我到什么程度,监控我看过了,你把别人车撞了,然后再把自己撞成这个样子。” 倪末的眼泪掉得更凶,“我不想这样的。” “我知道,是我不该就那么放心地让你一个人在外面等我,你这段时间明明很不对劲了,我却还是不上心。” 倪末连连摇头,“不是,是我的问题,就那么一小会儿我就失控了,是我自己的问题。” “你觉得问题是出在这儿么?” 倪末停下动作,“我想把所有事情告诉你,但是我不想让你担心,也不希望你花很多时间在我身上,”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顿了顿才说:“我不想给你造成麻烦,不想让你觉得我是个只会制造麻烦的人。” 沈识寒望着她,伸手给她擦掉眼泪,声音却冷冰,“所以你之前告诉我,只要我想,我可以随时和你说分手。因为你觉得自己是个麻烦,觉得我没有能力去承担你造成的麻烦,所以你提前对我作出声明,我随时可以全身而退,是吧?” 倪末听得忘记了呼吸,眼泪不断往下掉。 她想说不,却说不出来。 她感受到一种离散的东西。 “你的担心是对的。”沈识寒用指腹轻抚她的脸,“这件事情比我想象的要严重,你的病也比我想象的要严重。刚才段警官跟我说了你之前做的那些出格的事情,夏普也加了我微信,给我提醒,告诉我你最近情绪会不好,要多关注你,还有艾冬,他这段时间都跟着我们,就是怕你出事。” “我应该早意识到的,如果这个病没那么严重,你也不至于不敢开口告诉我。” 倪末说不出话来反驳,只本能地摇头。 沈识寒将手收了回去。 “你对我没有信心,我对你、对自己也没有信心,那不如一拍两散,省得以后互相折磨,你说呢?” 第71章 再不生病 倪末想象过很多种沈识寒提出分手的方式和理由,但她始终带着一种侥幸心理,或许也有一些莫名对沈识寒的信心,她觉得他不会说分手。 然而他真的提了。 她不住地摇头,眼泪甚至飞落到肩膀上。 “摇头是什么意思?”沈识寒脸上看不出其他情绪,“不答应?你自己不是说了么,你是个麻烦,我又是最怕麻烦的人。” 倪末仍旧摇头。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倪末终于拉住他,“我不想分手。” 沈识寒声音很轻,“什么?” 倪末跪坐起来,伸手去抱他,“不分手,好不好?” 她不喜欢勉强别人,可沈识寒是个例外。 她捧住他脸去亲,连带着眼泪也沾到他脸上,“因为我生病你就要跟我分手么?你不是这样的人。” 沈识寒仍板着脸,“我是怎样的人?” 倪末意识到他口头上的松动,“你说你具有独立思想、具有一定判断力,情绪也很稳定,你还说你学习能力不差,你肯定查过躁郁症,这个问题不是很小,可是控制好了也不算大。” “那是我自己说的,你自己认为我是什么样的人?不是因为你对我没信心,才随时准备好我会说分手么?现在我说了,你又不答应了。” 他声音柔和下来,倪末不似刚才那么激动,伸手擦了下脸。 “不是对你没有信心,是对我自己没有信心。” 她害怕跟人接触,害怕恋爱,觉得自己会给别人造成麻烦,本质上是不信任自己有克服问题的能力。她病了五年,变好了,仍然随时会复发。 后来她决定采纳柴暃的建议,试着去跟李沛予接触,那是她接纳自己的第一步。 那时候她刻意屏蔽了对沈识寒的好感,偏执地认为只有李沛予有能力来承担她的病情,承担她的真实。 只是这一步迈出去,方向却有些偏差。 她始终没有迈过自己心里那道坎,她跟人交往的目的是出自于一杯山药汁,出自于自己的心理暗示,出自于很多现实的考量,唯独不是出自于爱。 起初她没有意识到,觉得只要恋爱就好了,这样就证明自己真正开始接纳自己,后来等自己真的爱了,才意识到一开始就找错了对象。 爱大概真的可以在无形中给人勇气,倪末甚至不需要去求证,只凭借着本能就做出决定,她不想跟沈识寒断开联系。 后来“不想”变成了“想”,她想跟沈识寒在一起。 -- 第163页 沈识寒提出不给她补课的那个暑假,她过得很煎熬,即便再度开启了自我保护机制,她仍然时不时觉得无所适从。她让自己尽快回到从前的状态,报复性地看书看视频,把头发染回黑色,等低落的时候她又想,或许开学就不要去报到了,她不想再看见沈识寒。 她决定忽略他,可在一次又一次失眠之后,她忍不住把之前的录音拿出来听,每听一个字,她就越想他。 李沛予建议她住去校外的学区房里,那时候她把自己折腾到没有思考的能力,只知道她的病不允许她去住校,那点存有的私心也被她压到最深处。 本来已经不抱希望,医院再见沈识寒那一刻,她花了很大的力气自制,等到了柴暃家里,她再也控制不住。她边哭边想,无论沈识寒还理不理她,她都要努力跟他在一起。 她猜自己的状况看上去一定很糟,在她主动之前,沈识寒就先朝她走了过来。他说他花两个月都没想明白,但两人的重逢让他想明白了一些事。 倪末欣喜的同时,仍有些担忧,她知道沈识寒的好,他包容度高,接纳度广,但她的病拥有太多不确定性。不确定的同时,她却很确定地想要让沈识寒慢慢了解自己,她试图说出一些真相,跟他提起自己的姥姥,说以前的小事。 她尽量不让自己那么刻意,她不想给他压力。 沈识寒或许就是有那样一种能力,口头上不着四六,却能在行动上帮助她渐渐消除那份不确定。 如果她不发病,或许两人可以一直这样相安无事下去。 但她终究没法忘记过去的痛楚,没法控制自己的病情。 可她也不想放手。 她紧紧抓着沈识寒的手,“那时候我没想明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情绪不好,也不知道会持续多久,我怕我做出很过分的事情,你看过监控了不是么?我失控的时候会吓到很多人。” “我对自己没有信心,可是我现在很确定,我要麻烦你,你不喜欢我也要麻烦你,我不想跟你分开。” 倪末流了太多眼泪,沈识寒伸手去给她擦,“你麻烦我什么了?你去撞车的时候,我还在家里哄乔伊。我是看监控了,但我做了很大的心理准备才敢去看,他们说你打了镇定剂睡着了,片子结果还没出来,我不知道你的伤严不严重,所以我不敢去看。” “倪末,我很少这么害怕。” 倪末的眼泪擦掉,又流了下来。 “我想了下,我们认识的时间太短了,在一起的时间更短,你不想给我造成麻烦,我理解,但我不喜欢这种无力的感受,我宁愿你提早告诉我。” 他叹了口气,将倪末抱进怀里,“你应该猜不到,我看监控的时候,手都麻了。” 倪末抓住他手,抬头去看他。 他忽然问:“知不知道薇诺安喜欢研究谁的电影?” 倪末想了想,因为哭过,她声音已经沙哑,“斯皮尔伯格?” “对,他很喜欢用未知去营造恐惧,这种恐惧对我来说最可怕。” 正是因为不知道倪末怎么受的伤,他才尤其害怕。 起初他很生气,生气没有人提醒他倪末生病的时候会做什么事,生气倪末不主动告诉他,后来他设身处地地站在倪末的角度去想,最恐惧的应该是她,他作为旁观者都不敢看,不敢预料发生了什么,她自己更可能随时陷在恐惧和焦虑里,因为她连自己的行动都没法控制,更不知道自己会怎么伤人伤己。 他觉得倪末现在的样子有些特别,忍不住低头去亲她,“还是第一次见你哭。” 倪末环住他脖子,“你故意说的对不对?你不是真的想分手。” 沈识寒挑眉,“你可能还不知道,我脾气上来也很吓人,刚才还真说不准就是我的真心话。” “我不信。” 她说得斩钉截铁,沈识寒捏她脸,“我要是不刺激你一下,下次你可能还不想麻烦我。不过你哭成这样,嘴上又说不信,不觉得很没有信服力?” 倪末刚才的心情很复杂,一面信,一面不信,两种情绪交杂,让她很是崩溃。 她回答不上来,贴过去吻他,沈识寒把她肩膀一摁,阻止了她的动作,隔着纱布碰她额头。 “痛不痛?” 倪末靠近,离他不过一公分,“你亲一下就不痛了。” 沈识寒笑了,低头先去亲她手指,随后低伏着身体,用仰头的姿势去亲她。 他不敢用力,怕她觉得疼,从下巴直亲到眼底,最后吻在纱布上。 倪末拉了下他,示意他坐到床上来。 他故意不动,“我还没跟你算账呢,就想要我陪.睡?” 倪末猜到他要说什么,等他继续说下去。 “你跟我小舅明明一开始就没在一块儿,却故意不跟我解释,是想考验我还是怎么?” 倪末自知理亏,却还是故意说:“我从来没跟你说过我跟他在一块儿了。” 言下之意,是他自己误会的。 “可你也从来没反驳过。”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 “我那是相信你,”他又捏她脸,“谁知道你还真有‘前科’。” “我要是真的也跟你小舅在交往呢?” 沈识寒皱眉,随后又叹了口气,“那我也认了。我一开始就做好了觉悟,不然你觉得我明知道你跟我小舅在交往,还继续缠着你是因为我有先知能力?” -- 第164页 “我这人道德感很低的,你可能只看到不少人对我有好感,其实骂我渣的更多。” 倪末脸上写着不信。 “之前有师妹给我送饭,我那时候嘴欠,她意识到我这人人品有问题,直接把饭往我身上砸。” 倪末忍不住笑了起来,又听他说:“我活该嘛,谁让我渣了。不过渣男也很纠结,我要是确定你喜欢我,就硬着头皮继续挖墙脚了,但是…因为一些误会,我觉得你可能没我想象中那么喜欢我,所以我就临阵逃脱了。在云南那段时间,我也一直没想明白,后来看见你,我又确信了,想着随他去吧,不道德就不道德了,你又不拒绝我,对吧?我多少还是有点眼力见,你不可能在跟我小舅交往的同时,还任由我牵你手。” 他说着真将她手裹进手心,“你跟我小舅刚开始还有发展的意思,后来就越来越不像了。薇诺安也时不时试探我,我这么聪明还能猜不出来?” 他见倪末一直笑着,捏她手指,“你是觉得我够聪明,所以知道我猜出来了,不需要告诉我,对吧?” 倪末想了想说:“你要是真的觉得我跟你小舅在交往,应该不会老喊我……” 倪末并不习惯那个称呼,也不习惯自己说出来。 沈识寒替她接下去,“小舅妈?”他笑着,“我怎么就不敢喊了?不过我现在确实不想喊了,小癫子说得没错,你还得跟着我一起喊我小舅呢。” 倪末只觉得浑身要起鸡皮疙瘩,沈识寒见她不适应,不再为难她,“他现在估计在飞机上了。” “不给乔伊过生日了?” “来不及,英国那边临时有点状况。我看他表面很镇定,其实也不愿意去。” 倪末觉得稀奇,“你们家的人都挺淡定的。” “是么?” “我跟你小舅坦白的时候,他跟你的说法一样,说这不算问题。” “你信他了?” 她不回答,沈识寒猜到答案,不禁叹了口气,“原来你就是单独不信我啊。” “没有…” “嘴硬,你故意让我看见那些药,以为会把我吓跑,跟我说话都没有底气,第二天在教室外头看见我跟见了鬼一样。” 倪末仔细抚着他手背,“那都是之前了。” 她不看他,他就把凳子一拉,歪头去跟她对视,“我们家的人确实都还挺行的。我姥姥第一次结婚,生下我妈没多久,我姥爷就去世了,后来姥姥二婚,生了我小舅,我第二个姥爷又去世了。还有我爸,我妈生下我之后他就走了,我小舅你已经知道。私下里大家都喜欢说这事儿,觉得我们家风水不好,早些年的时候,还有新闻写我姥姥跟我妈克夫。” 倪末听得说不出话。 “可能是我姥姥教得好,我们从来不会去介意这些事情。因为不值得,没必要浪费时间。你只是生病了,难道因为这个病我们就要分手了?我觉得不至于吧。我至少不能丢我家面子,家里人个个都那么洒脱,你就当帮我完成我家的隐形指标,让我赖着你不放吧。” 倪末噗嗤一声笑了。 “我喜怒无常的。” “甲之□□乙之蜜糖,你要是一层不变,可能我真就不喜欢你了。” “可之前我也没表现出来。” “怎么没有?动不动就经常搞我,一会儿挂我电话,一会儿说我长得不好。”他说着还把她手贴到自己脸上,“持续性挑战我的自尊,偶发性吊我胃口,结果我就吃你这套。” 倪末忍不住靠过去亲他脸,“我可能会伤害到你。” 他像是开玩笑,“怎么伤害?身体上的?言语上的?不管什么样的,我都做好心理准备了。” 他顿了顿说:“你想听我说实话么?” 倪末点头。 “昨晚我知道你后来没睡着,我也没睡,我就在想,到底会有什么事情发生,现在一看,这个事情确实有点超出我的想象,但一回生二回熟,下次我就有经验了。 我也确定你在努力让自己好起来,你喜怒无常也好,一层不变也好,我已经喜欢上你了,所以什么样的你我都接受……” 倪末觉得林晓更说得没错,沈识寒并不喜欢也不习惯谈心,分明是交付一片真心,他倒不好意思起来。 倪末也不习惯听这些,但脚底像是有什么东西钻进来,一路往上,让她觉得心头有点暖。 她觉得自己情绪又开始起伏了,她好像有点想哭。 “我没什么经验,这是我第一次正经谈恋爱,我不喜欢承诺,没法向你保证什么,但至少现在我有信心保护你,逗你开心…” 他实在是不好意思了,搓麻花一样搓着她的手,好一会儿才说出剩下两个字,“爱你。” 倪末笑了,她又拉了他一把,要他坐到床上来。 “陪.睡是今天的保留项目?”他嘴上逗着她,却仍旧侧着身子躺到她旁边。 他拥着她,她则紧紧抱住他腰。 倪末听见他忽然笑了下,抬头看他,“笑什么?” “觉得你挺厉害的。” 倪末没听懂。 “现男友陪你睡觉,两任前夫在外头干巴巴替你担心,薇诺安还给你买了好吃的来。” 倪末心头一暖,也有愧疚感涌上来。 “夏普怎么也来了?” “我跟他说的,他加我微信,说得不痛不痒,我把他给骂了一顿。” -- 第165页 倪末哭笑不得,“你骂他干什么?” “他哪怕下车前跟我说一声,提醒我一下,我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在外头等我,你就不会受伤。” 倪末去碰他的发尾,“你是打算送完乔伊就出来的,是我自己转个神就跑了。就算你让我跟你一起进去,我就有可能在你家里撞人。” “家里总比外头好,我还能看着你。我小舅知道你的情况,我妈我姥姥估计也都比我早知道,就算我不在,她们也能照顾好你。这么一看,你不觉得我家挺好的?” 倪末一时语塞。 沈识寒忽然蹭进她脖颈,声音很轻,“我没怪夏普,也没怪任何人,最多是怪自己,我就是太慌了。” 倪末亲他发顶,“不是你的问题。” 又说:“我先让安安她们回去。” 沈识寒不给她动,把手机掏出来,挨个发了消息过去。 发完继续蹭回去,伸手去摸她的痒痒肉,好一会儿才喊:“倪末。” “嗯?” “你还欠我一件事。” 倪末记得,上次见他影厂的朋友,大家说要惩罚他,他要求她陪他一起,但后来惩罚不了了之,以致于倪末没能兑现承诺。 “你想要我答应你什么?” “努力治疗,努力不再生病。” 第72章 面面相觑 第二天CT检查报告出来,确诊轻微脑震荡,倪末需要再留院观察两天。 乔伊的生日不是大办,沈识寒原本不打算回去,架不住倪末再三说服,提着大包小包回了趟家。 他开倪末的车子,等红灯间隙联系了段朗,转了事故赔偿费,又愣是把他的喜好问出来,说要请他吃饭。 到家后先哄乔伊,乔伊抱着她的小黄鸭正看动画片,原本心情很好,看到她哥反而撅起了嘴,最后不太高兴地问:“Nemo怎么不来?” 说话前她先左右看了几眼,确认没人听得见才问的。 “她不好意思见你。”沈识寒开始满嘴跑火车。 乔伊皱着一对眉毛,“我没告诉爸爸,也没告诉姑妈跟奶奶。” “那也不好意思见你,你不总喊她‘妈妈’么,又不愿意改口喊‘嫂嫂’。” “我没说不愿意,而且不好意思的才不是她,是你这个大坏蛋!是你抢走爸爸的女朋友!” 沈识寒厚着脸皮纠正,“是你嫂嫂追的我。” 乔伊把头一别,“我才不信!” “反正你信不信她今天都不来了,你中午就老老实实吃饭。” 乔伊极不情愿地看向她哥,“Nemo去干嘛了。” 沈识寒把她跟鸭一起抱来怀里,“她生病了。” 他语气听不出情绪,乔伊慌忙拉住他手臂,“是之前那个病吗?” 沈识寒疑惑,“之前是哪个病?” “暑假的时候Nemo经常睡不着。” 乔伊先前跟沈识寒提过,那时候沈识寒刚从云南做完项目回来,被他姥姥一个电话召唤回去,乔伊哭着说倪末生病,她不能再住去她那儿。 他那时候脑袋空白,问什么病,乔伊只说倪末失眠很严重。他追问一句,也没问出什么来。 现在一回想,他太阳穴一跳,后知后觉自己当时没问到点上。 “嗯,她除了一整晚看电视听老师讲课,还干了些什么?” 他并不抱希望乔伊能知道其他的,下一刻却听她说:“她晚上不睡觉,去街上撕墙上的小广告……” 乔伊很是为难,把怀里的鸭子一放,回身贴到她哥耳朵边,“老爸让我不准说的!可是你都是Nemo男朋友了,我偷偷告诉你……” 她声音更小了,“Nemo去撕小广告,被警察叔叔捉走了!是老爸去接她回来的。” 说完又心虚地四处张望,“你不准跟老爸说我偷偷告诉你了。” 她迟迟不见她哥答应,开始担心要是被她爸知道自己不讲诚信,可能又没法逃掉作业。 她开始撒娇,“你快答应我呀,我听你的话以后喊Nemo‘嫂嫂’就是了,你一定不能告诉老爸。” 沈识寒终于笑了下,“答应可以,待会儿吃完饭你在家待着。” 这话的意思是,不带乔伊出去玩了。 乔伊眼睛睁圆,“那你还是告诉老爸吧!我要出去玩!” 沈识寒无动于衷,“我要去跟Nemo约会。” 乔伊张大嘴,隔了会儿才说:“那你们去约会吧。” 沈识寒笑,“什么情况?” “你不是说Nemo生病了么,她比我更需要玩。” 沈识寒慨叹一声,要是倪末没在医院,他就把癫子一块儿捎过去了。 回去前他去了趟花店,到病房后把花往瓶里插。 倪末一个小时前被他微信上催着吃饭,吃完就又躺下了。她情绪还不算稳定,听见动静后没睁眼,一会儿身边被子就被掀开,沈识寒睡了过来。 他去摸倪末小腹,似乎是想看看她吃了多少,又把下巴轻轻枕在她胸前,再往上挪,埋头去亲她脖子。 倪末被迫睁眼,用指腹去摩挲他下巴,他早上似乎刮得很敷衍,摸起来有一点点刺手感。 “怎么就回来了?” 沈识寒不说话,手指一下一下抚着她额头蓬松的刘海,又去描她脸部轮廓。 倪末觉得痒,“怎么了?” 沈识寒还是不说话,俯身贴靠过去,离她唇不过一公分,左蹭一下,右拱一下,就是不亲。 -- 第166页 倪末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索吻,总之他这副样子,她是挺想亲他的,正要去亲,他又故意避开了。 避开后又凑过去,倪末这回不动了,两人就这么静静对望着。 好一会儿,沈识寒捉起她手,“你打我一下。” 倪末立即笑了,假装配合地拍了下他肩膀,“然后呢?” 沈识寒没立时说话。他看着没什么情绪,其实在听过乔伊的话后,心里就开始隐隐焦躁,去买花的时候甚至把自己的驾照当卡给了出去,其实都不需要刷卡。 “打重一点。” 他说着拉起倪末的手要往自己脖子上拍,倪末下意识收住,“到底怎么了?” 他仍望着她不说话,等把自己的脸往她脖颈里埋,才闷着声说:“我欠打。” 倪末猜不出他什么意思,顺着他的话问:“为什么欠打?” 他仍旧埋着头,“你跟那个段警官暑假的时候也见过,对么?” 倪末有些疑惑,“没有呀。” 他这时抬头,“那把你带走的是谁?” 倪末终于恍悟,她笑了笑说:“那次不是他,是别的警官。” 她的笑并没有让她看上去很开心,反而让沈识寒想起暑假后两人在医院见面的那一次,她的黑眼圈和身上那种绝望感让他看得心上一惊,他当时以为她只是没睡好,但乔伊的话分明表示,倪末在暑假也病情发作过。 他不确定是不是因为倪培的刺激,也不确定自己的离开对倪末的情绪有多大影响,唯一确定的是,那时候他没有陪在她身边。 他有暂时抽身的理由,但在倪末看来,他显然是个逃兵。 他鲜少后悔过,现在却后悔那时对自己太没信心,他要是有平时信心的百分之一,也就不会忽然决定跟倪末断绝联系。 他眼睛里的懊悔过于明显,倪末伸手去很轻地抚他的背,“那次段警官应该休息吧,所以换了个警察。” 她望着他,忽然又笑了,“后悔那时候不给我继续补课?” 她把他的心思摸得这么准,沈识寒更是笑不出来。 “我让你不高兴了。” 倪末却摇头,他以为她要反驳,她确实反驳了,说的却是:“不止不高兴,还特别难受,我不知道哪里出现了问题,后来就安慰自己,我们才认识几个月,过段时间我就不会喜欢你了,但是没办法,就是特别想你…” “如果你要问我,我去撕小广告有没有你的原因,我的答案是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不管那时候你在不在,我都会控制不住我的情绪,那些小广告照样会被我撕下来。” 她很轻地笑了下,带着安抚的意味,“所以你不要自责,你自责的话,我也会不好受。” 沈识寒心里很不是滋味,低头亲她手背,听她继续说:“我一直想治好自己,因为你,我想尽快治好自己。” 倪末的话只能说到这步,再肉麻的没法开口,但沈识寒听着很受用,他意识到他的焦躁应该到此为止,当下最紧要的是要让倪末开心。 他也知道,单纯开心也并不能解决问题。 他捉着她手连亲几下,又躺回去,伸手往她脖子下枕。 隔了会儿问:“你跟段警官怎么认识的?” 倪末想了想说:“有一次我出门去丢垃圾,应该丢进垃圾桶,但我非要丢进邮箱里面,就一道缝,肯定丢不进去,所以我就想把邮箱筒给拆了,有人报警,过来的警察就是他。” 沈识寒为了不显得过于严肃,故意让自己看上去轻松了一点,脸上带着笑意,“当时是怎么想的?就是想这么做,还是误以为那是垃圾桶?” 他想知道倪末情绪不好的时候都抱着什么样的想法。 “我觉得那个就是垃圾桶,之前医生说阅读障碍对我的情绪也有影响,应该是有的,我脑袋里想的跟看到的不一样。但是有时候又只是单纯地控制不住情绪。” 沈识寒的笑装不下去,他不自觉地严肃,“后来呢?又有人报警,过来的又是段朗?” 倪末自己笑了,“他挺倒霉的,他正好赶上我…”倪末斟酌着措辞,“比较严重的时候,所以那段时间经常见到他。” 沈识寒捉紧她手,“我看了夏普拍的视频。” “什么视频?” “很多,他拍了很多你。” 倪末仔细回忆着,她从跟夏普认识没多久开始,就发现他很喜欢拍照录视频,尤其是一群朋友约在一起玩的时候,他说等老了没事干,就翻出来看一看,笑一笑。 那时候两人在恋爱,所以他的摄像头对准的多半是倪末。倪末实在记不清夏普都拍下过什么。 “都有什么?” “你跟夏普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倪末试图回忆。 沈识寒继续说:“柴暃跟我说过,你们第一次见面,她看见你在拆洗手间里的马桶,那次也是你跟夏普第一次见。” 倪末点了下头,“嗯。” “来的警察里面也有段警官。” 倪末又是点头。 沈识寒这回停了下才说:“拆马桶是因为喝醉了还是因为情绪不好?” 倪末沉吟片刻,“我不知道,有时候我自己也分不清我到底是因为正常的冲动还是因为这个病,可能两者都有,可能就是因为冲动,或者单纯因为情绪不好。” -- 第167页 沈识寒愈发严肃,紧绷着下颌,“那找猫呢?” 倪末这回沉默的时间比上一次还长。 “我说了呀,我自己也不知道。” 沈识寒看出她的回避,“没有骗我?” 倪末意识到沈识寒或许意有所指,但她并不想说。 “干嘛骗你?” 她并没有撒谎,她决定对沈识寒坦诚,但这个问题她还不想回答。 沈识寒却继续追问,“你怕猫,为什么又想找猫?” 他一瞬不瞬盯着倪末,倪末只想逃避。 她呼吸急促起来,下意识推了一下沈识寒,迅速翻身背对着他。 沈识寒被推得一愣,意识到自己不能再逼问,忙挨过去从背后拥紧她,亲她发丝,“我不问了。” 倪末仍不看他,他又来扳她肩膀,她被迫转回去,还没来得及张口,沈识寒就俯身亲下来。 倪末没躲,反而将他抱得更紧,积极回应他的吻。她伸手去触碰他剃得有些短的头发,偏开头说:“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沈识寒知道自己操之过急,冲她连点着头,却又仍试探着问:“有时间的时候去跟你妈妈见一面,好么?” 他学着她的语气,努力让气氛不那么紧张,也做好了接受倪末依然回避的准备,却很快见她点头,说:“好。” 沈识寒咋舌间,倪末解释:“我猜到我这段时间要出问题,我也知道我应该要怎么做,但是那对我来说很难…前段时间我给她发了邮件,不打算再跟她见面,想通过逃避来让我变得更好,但是现在事实也证明,我没法逃避,我得面对。” 沈识寒越听越怅然,发邮件的事情她听倪培在电话里说过,原来他想推着倪末去做的事情,倪末早就试着去做了。 他下意识将她拥得更紧,“我陪你。” 倪末被他按进怀里,闷着声音忽然笑了。 “你怎么不问我怎么忽然有勇气了。” 沈识寒疑惑,“嗯?” 倪末抬起头,手指去按他眼底,“我决定要去面对,是听别人说,有人偷偷哭了。” 沈识寒的脸瞬间发烫,嘴硬道:“谁哭了?” 倪末憋着笑,“你不知道吗?” 沈识寒“靠”了句,倪末笑出来,“艾冬说,没想到你这么脆弱。” 沈识寒不高兴了,“我那是……” 倪末用两根手指将他嘴摁住,“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怕我出事,可能也有点生气,气我怎么晃个神就跑了。” 她听艾冬描述,沈识寒从上车开始就一动不动,话也不说,艾冬想跟他搭话,结果见他脸上泛着两行光。 哭了是真的,但不愿意承认也是真的。 沈识寒不觉得丢人,可从嘴上说出来就能立即让他手脚蜷缩。 他想挣回点面子,可看着倪末眼里泛着光,又不打算辩解了,他捏她脸,“那是不是得再尽点力,别让我在你前夫面前那么怂了?” 倪末圈紧他,“我会尽力,尽很多力,但是我不想你抱太大期待,期望越高,失望就越大。我对上她很难控制住情绪。” 沈识寒应着。 提起艾冬,他又想起昨晚在病房外,他问他倪末的姥姥是个什么样的人,艾冬说是个自私的人,还说,倪培是个可怜的人。 这话让他很混乱,到现在也还没来得及细想,只下意识认为这或许也是倪末的一个痛点。 他衡量着今天的深入交谈时间差不多满额,不能再往严肃里谈,于是换个方式继续聊。 他很是感慨地说了句:“我发现你好爱我。” 他说得一本正经,倪末却笑了,“怎么发现的?” 他耸肩,理所当然地说道:“就哪里都可以发现啊。” 倪末很容易就被他的情绪感染,配合着问:“具体呢?” 沈识寒见她笑得开心,点她鼻子,“我没说我胃疼吧,还惦记着给我做山药汁。” 他是下车前顺手看储物盒里有没有倪末要用的东西,结果翻出一个袋子,里头装着两截山药,标签上的时间显示是昨晚。 倪末提起山药还有些苦恼,“你能不能不总是吃冰了?” 沈识寒想说好,也想说不好,最后选了第三种:“那你能不能死死地管好我?” 倪末笑,“那你要听。” “那你要使劲管。” 倪末不跟他贫嘴了,只是一味笑着。后来跟他说累了,便沉沉睡了过去。 两天后顺利出院,倪末用刘海遮住额头上的伤口,去陪乔伊补过了生日,被“嫂嫂”长“嫂嫂”短地喊了一整天。假期结束前一天,又被沈识寒拉去剪头发。 那位曾经跟沈识寒透露倪末是“冷美人”的店员这回基本没说话,只全程看着沈识寒频频把倪末逗笑,到把人送走,也不敢问两人是不是男女朋友。 沈识寒要倪末染回原来的颜色,倪末不想在学校过于张扬,又在他的建议下染了个奶茶灰粽。她染什么,沈识寒自然也跟着染什么。 从理发店出来,沈识寒开车带倪末去约定好的咖啡馆。 经过熟悉的街道,倪末想起那天接了倪培的电话后,想立即飙车赶去把姥姥的骨灰拿回来,最后却往反方向开,她不知道自己是因为情绪不对,还是下意识地想逃离。 而现在,她要试着去面对。 -- 第168页 沈识寒提前定了包厢,他原本想跟倪末一起,倪末却让他去车里等,他不愿意,就坐在外头的长椅上。 倪培姗姗来迟,高跟鞋踩得嗒嗒作响,进门前她接收到沈识寒警告的眼神,笑了下,推门进了包厢。 沈识寒对这次母女俩的见面并不敢抱有期待,如果一次谈话就可以把事情说开,倪末的病也不会到这个程度,或许压根就不会生病。 他做好准备打这场持久战。 但十分钟后,先从包厢里出来的是风风火火的倪培。 沈识寒忙回身去推包厢门,见倪末仍坐在刚才的位置,甚至姿势也维持原样,他稍稍方下心,到她身边坐下。 “怎么就走了?” 倪末没有回避,“姥姥很喜欢曹禺的《雷雨》,高中的时候她身体已经很不好,我去话剧社申请演这个,喊姥姥去看我们排练,后来一起回家,发现剧本被撕了。” 被谁撕的,不言而喻。 “她说她不记得了,然后就走了。” 沈识寒不想解读倪培的行为,但既然已经迈出这步,他试着帮倪末分析,“可能真的不记得了,也可能是不想提,不想提可能就说明这事儿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他见倪末迟迟不说话,不想她这么纠结,伸手往她眼前晃了下,“看这。” 倪末顺着方向看过去,他手上什么都没有,她要回头去观察他要做什么,他人却忽然靠过来,弯下腰,一手往她腰上箍,一手往她膝盖窝下穿,一用力,将她整个人横抱起来。 倪末惊呼:“你干嘛?” 沈识寒优哉游哉往外走,步子沉缓,“鉴于你刚才优异的表现,我决定奖励你,当你的代步司机。” 倪末原本还陷在刚才的情绪里,被他这么一闹,那些想法立即被抛到九霄云外。 她哭笑不得,“我拒绝这种奖励,快点,放我下来。” 沈识寒冲她笑,“你好歹做出一点样子来拒绝,光说话不行动,我就当你在跟我欲拒还迎了。” 倪末连话里都带着笑意,“放我下来。” “不放。” 倪末知道自己并不想拒绝,便任由他出了门。 咖啡馆大厅里的人纷纷望过来,倪末将头埋得严严实实,等到了车子旁,一抬头,才发现他气息急促,额头上还有点汗意。 “怎么了?” 沈识寒装作没听见,“什么?” 他是给累的,但他不可能承认。 倪末皱眉,“是不是又偷偷喝冰咖啡,胃疼了?” 沈识寒倒是想喝,但他在准备戒,不至于这一会儿都忍不住。 他把倪末放下来,十分自然地转了身靠在车身上。从咖啡馆走到这儿不过几百米,他就气喘吁吁,这显然是个大问题,所以他打算到家就去把健身馆的会员卡给找出来。 “没喝,就是饿了。” 倪末不疑有他,拉着他去吃饭。 到家后沈识寒往沙发上一瘫,翻出手机往各个群里扔出同一个问题:“有健身日程表的发一下。” 根据十几份表,他迅速给自己制定了计划,打算明天就开始执行。 倪末见他露出跟平常看文献时候一样的认真表情,自己先洗了澡去房间看书。 还没看多少,沈识寒也洗了澡进门来,伸手就把她书合上,催她睡觉。 “最后一天放假,怎么能看书呢?” 他边说边抖着空调被,随后自然地躺上床,再伸手去拉倪末。 两人躺下后面面相觑,沈识寒先笑起来,“给我念《十日谈》之前,先亲一会儿?” 他头发还有些湿,蹭得倪末浑身起鸡皮疙瘩,这几天两人都是一块儿睡的,但除了接吻什么都没有做,显然这一回沈识寒有其他想法。 倪末招架不住,正要推开他,床头柜上的手机适时响了起来,沈识寒在她伸手之前先将她手抓住,他手臂撑得有些累了,就把她瘫来自己身上,仰着头去亲她。 隔两分钟,手机又响了起来。 沈识寒还要继续阻止,倪末试图说服,“我看看是不是导师。” “不是吧,朱教授不至于这么不厚道。”这么说着,还是让倪末去拿了。 倪末拿过来一看,上面显示一个字:李。 沈识寒瞬间就笑了,还故意催她,“快接呀。” 他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倪末瞪了下他,低头按了接听。 “喂,倪末。” 倪末应了声,往常李沛予很快就会跟她寒暄几句,这次却好一会儿没说话。 沈识寒还在旁边巴巴看着,倪末正要主动说句什么,那边忽然传来一句女声:“我来说。” 紧接着是窸窸窣窣的响动,电话被换到另一人手上。 就这几秒间,只来得及让倪末与沈识寒对视一眼。 “Nemo,是我,暃暃,我有话问你,你是不是跟沈识寒在一块儿了?” 倪末还没开口,沈识寒去抢手机的手也才伸到一半,那边柴暃继续说:“我早该猜到的,这样反而最好……” 她有半秒的停顿,“我把李沛予给睡了,我们打算过两天回国,到时候我们见面说。” 话落,柴暃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第73章 罗马浴场 那次因为提前开庭,李沛予赶的夜里的飞机,落地时英国刚天亮。 -- 第169页 十月里的伦敦,清晨还有些凉。李沛予本能地排斥下机,最终还是拖着疲倦的步子从机场出来,助理给他准备了外套,又递给他一个保温杯。 “feif给你准备的。” 李沛予原本打算暂时搁在旁边,闻言又将手收了回来。 “她还在伦敦?” “前天过来的,给律师送了几份翻译资料,又留下来帮忙了。我以为她没课,后来见她在手机上旁听,才知道她课业很忙。” 李沛予打开杯盖,看见熟悉的山药汁。 “我本来要跟你说,她说不要占用你回家的时间。” 李沛予没说话,仰头喝了一口,纷乱的情绪也被他尽数咽了下去。 到酒店,他找到她房门,门上却挂了“请勿打扰”的牌子,正打算折返,门又忽然开了。 柴暃愣了下,随即笑出来,“是路过还是特意来找我?” 在李沛予的印象里,柴暃和自己公司里的女员工是同类人,穿高跟鞋,化精细的妆,背名牌包,业务、交涉能力俱强,举手投足间散发着自信的气息,任何时候都可以独当一面。 李沛予十分敬佩这样的人,但也只是敬佩。 之前在巴斯的学校里见柴暃,她也打扮得光鲜亮丽,现在却很不一样,只穿一件颜色朴素的卫衣,帽子兜在头顶,口罩一拉,露出一张未施粉黛的素颜脸。 李沛予有一种第一次认识她的感受,虽然她说起话来仍然带着特有的幽默感,和他见过的“都市达人”如出一辙,但此刻抛去繁复的东西,透出一份真诚来。 他尤其喜欢真诚的人,虽然他自己也渐渐被磨得失去真诚,可正因为越是没有,越是想要看见。 他忽略了她言语中“轻佻”的部分,诚实地回答:“找你。” 柴暃扬了下眉,反手把门口的牌子翻了个面,“退房时间是十二点,你要是觉得麻烦到我了,或者觉得我妨碍了你,希望我回学校干自己的事情,我都理解,但我也有权踩点退房。” 李沛予被堵得说不出话,他确实是打算让她尽早回学校上课,以前他作为长辈督促沈识寒的时候也是要他以学业为重,现在他仍然持着这样的观点,何况柴暃没有理由这样帮他。 她是因为倪末来帮忙的,虽然她没有表示这一点,但他心里清楚,因此也更加过意不去。 正要说话,柴暃又抢在前头:“我猜…你多半还是觉得麻烦到我了,我是打算下午就走,反正案子今天也结束不了,所以在开庭之前,”她看了下表,“你还有时间请我吃顿饭,再安排人送我回去,或者你去法院的时候顺便带我一程,我去那边坐火车。” 李沛予被她的语速给逗乐,一时间也不再去考虑别的,请她去附近的餐厅吃早餐。 吃饭时柴暃提起案子里的细节,说了几句后发现李沛予并没有在听。她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样走神,不过她并不惊讶,如果换作是她,长期经历这样高压没有喘息的工作状态,别说是精神不济,她早就跑路了。 她看着他清瘦的有些恹恹的脸,忽然就想起那次展览会上他陪同朋友出现,西装革履,一副玉树临风的模样,相反地,她的样子十分滑稽。 她迅速逼自己回过神来,低头咬着三明治。她撒谎了,她其实没打算下午就走,她不愿意,总觉得这次一走等到再来,或许一切都归了零,她费那么多时间跟头发翻译的资料,不仅仅是想让他请吃一顿饭就完了。 这种时候她都刻意地不去想起倪末,她也庆幸这里是英国,只要她愿意欺骗自己,那些不舒适跟不道德就可以不存在。 在去法院的路上,她仍在纠结是要半路下车去车站,还是坐到底,然后陪李沛予一起出庭,她知道自己倾向于后者,但看着李沛予一次次打开水杯喝水,她萌生了第三种选择。 在去车站跟法院的岔路口,柴暃让司机靠边停下,又让李沛予跟着一起下来,说有话要说。 李沛予并没有听到柴暃要说的话,在他开口催之前,柴暃拉起他的手转身便跑。 他从来不知道伦敦的街道那么地长,车水马龙,来往的人熙熙攘攘,震耳欲聋的钟声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他也从来没有那么狼狈过,一路被柴暃拉着,她似乎怎么也不会累,反而是他气喘吁吁,心跳的声音大到他觉得自己就要窒息。 他们经过圣玛丽医院,到达帕丁顿站,从伦敦去往巴斯的火车半小时一趟,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沿途风景绮丽,周边时而吵嚷,时而安静,两人始终都没有说话。 等火车到站,踩上巴斯的土地,李沛予才有了自己即将缺席开庭的实感。 持续响个不停的手机已经被柴暃收走,她爽利地按了关机键,然后丢进自己的汤丽柏琦托特包里。 他们坐上电车,柴暃没去拉手环,急刹车时,李沛予伸手扶住她,在下车之前,都没再松开手。 几次搭话都没有得到回应,他意识到柴暃没有说话的打算。后来经过Waitrose,他示意她稍等,自己进去买了两支冰激凌。往常乔伊为了吃到冰激凌,总说要请他吃,他不拆穿她,两支最后都进了乔伊的肚子里。乔伊巴不得全部吃掉,柴暃却固执地要他一起吃。 “不觉得草莓味跟你很配?” 她终于愿意说话,他莫名松了一口气,慢慢吃掉那支草莓味冰激凌。 -- 第170页 巴斯别名“澡堂子”,柴暃带他去看罗马浴场,两个人只需要出一份的钱,因为柴暃有巴斯大学的学生证。 浴场傍晚有音乐会,到处是携伴而来的情侣,随着音乐摆动身体。李沛予是不愿意跳舞的,柴暃执意拉他一起,他也没妥协,只看着她跟另一位跟她搭讪的陌生男士跳“扭扭舞”。 有掌声渐渐响起来,甚至乐队也在配合两人伴奏。回来时,柴暃已经跳出一身汗,并送给李沛予两个字:无趣。 夜晚的巴斯大学仍能看到鸭子,和乔伊养的颜色品种都不同,个头也要大上几倍。有晚风吹过来,李沛予去看树下仓皇的小鹿,有那么一刻,他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跟责任。 他始终跟在柴暃旁边,直到跟着她一路进到宿舍,他忽然就想起伦敦,想起被自己抛下的工作伙伴,只是还没来得及深想,身后的门被“嘭”一声关上,身前的人亲了过来。 那一刻他本能地反扣住她,低头去回应,然后渐渐反客为主。他听见柴暃在耳边问他:“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喜欢不主动、欲拒还迎的?” 他并不回答,只是将她抱起来,在她的指引下用脚踢开虚掩的卧室门。 醒来时身边已经空了,他向来觉浅,这一晚却睡得尤其死,甚至不知道柴暃什么时候走的。 床头柜上留了纸条,柴暃告诉他她有早课,末尾一句,“你自己回伦敦吧。” 他意识到不对,起身后将纸条折好放进兜里,将卧室整理一遍后,拿着手机出了门。 他回了几个工作电话,给柴暃发了消息,然后漫无目的地走在巴斯大学的校园里。 柴暃始终没有回复他,等他再一次将电话拨出去,发现她将他拉黑了。 他只好回到公寓门口等,一直等到凌晨三点,柴暃带着浑身酒气回来,与她一起回来的是个年轻帅气的小伙,他几次三番想要进门,李沛予不得不搡了他一把,与其说“搡”,不如说是“打”。 他抱着柴暃进门,给她擦脸时看见她脖子上还有他昨晚留下的痕迹,柴暃尚且残存一些意识,笑着靠过来问他怎么没走。 “Nemo有没有跟你说过小白兔?就是那个中挪混血的朋友,叫薇诺安,她很不喜欢我,只是看在Nemo的面子才跟我维持表面和平,你知道她为什么讨厌我吗?” 她凑到他耳边,笑了两声才小声地说:“因为我把她初恋睡了。” 李沛予眉头紧锁,侧头去看她,她仍在笑,眼睛在夜里显得尤其清澈,他心念一动再动,只想低头去亲她,可她笑着笑着却哭了起来。 眼泪全数落到他衬衫上,她蹭了又蹭,眼泪就是停不下来。 “我没有睡他男朋友,我只是不想她受骗,她男朋友是个渣男,真的,Nemo跟她解释了很多次,但是她不信。现在好了,我坐实了喜欢睡好朋友男朋友的罪名,甚至在睡之前还肖想了很久,别说小白兔,Nemo也不会相信我了。” 她一个字一个字吐出他的名字,“李,沛,予,我以为你是什么正人君子,原来也会睡女朋友的好朋友,这么一看咱俩挺配的,不过我对你很失望,你跟小白兔的男朋友一样,是个渣男!” 李沛予这时才意识到她躲避他的原因,将她肩膀一摁,对她解释:“我没跟倪末在一起。” 柴暃不愿相信,“怎么可能?那你之前怎么不说?” “我以为你知道。” 她仍旧不信,等他再三解释后,她似乎终于明白过来,紧接着就开始脱他衣服。李沛予自认为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此刻怎么也不能乱来,他费了很大劲才将人安抚住。柴暃被被子裹住,很快就出了一身汗,她喊热,对着李沛予撒娇,李沛予将被子解开,她立即又靠过来亲他。 亲的同时还说了很多话,后来说累了,才闭眼睡了过去。等第二天醒来,她睁眼反应了两秒,随后猛地翻身起来。 她站在床上,低头去看李沛予,“我没记错对不对?” 李沛予刚醒,反应了两秒,然后点了头。 柴暃记得李沛予说的话,却还是让他重新说了一回,说完,见他定定看着自己,她忙别开脸,将被子卷过来把自己裹住。 她也记得自己说过些什么,多少有些大放厥词的意味。 她说她起先想睡的是他外甥,后来没兴趣了,展览会上见到他,想睡的对象也跟着换成了他。 她描述她在展览会上如何对他动心,甚至把动心的细节也勾勒出来,说倪末虽然没有明说在跟他恋爱,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让她很痛苦。她那时候还没想明白,故意跟倪末隐藏了自己跟他在展览会上的一些细节,后来想明白了,一面想豁出去告诉倪末,一面又勒令自己不再想他。四人一起吃饭的那次,她鬼使神差地穿了倪末的裙子,她自己也摸不透自己怎么想的。 “我决定放弃的,但没想到你会来英国待上这么久。你不该陪我过生日,也不该接受我来帮你。Nemo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惊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也不想告诉她我在跟你联系。” 她还说:“你不走只是想负责对不对?我睡你是我占了便宜,要负责也是我来负责。” 这些都是她的真心话,但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羞耻,所以她故意说些别的,“我没有想到Nemo竟然也会瞒着我,我还在这愧疚把她男朋友睡了,现在怪不得我了,我对不起她,她也对不起我。” -- 第171页 或者说,谁也没有对不起谁。 可在李沛予看来,柴暃似乎过于把重心放在了她跟倪末的身上,反而忽视了跟他的关系,好像两人到这一步,他的想法并不重要。 他倒没有生气,只是笑了下,“现在是不是可以聊一下我们?” 柴暃回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Nemo很好,可是我也不赖吧?” 李沛予又笑了,“你不想知道我的想法?” 柴暃躺过去,手肘支撑着身体,“我猜应该没人带你缺席过这种场合吧?你脸上明明写着‘不想上班’‘不想工作’‘不想面对这些场合’,可是你不得不,也没有人敢劝你休息……” “我敢。” 她咬字不轻不重,态度却很坚定,李沛予听着心念一动。 “我不知道你现在什么想法,但你没有走,就说明你至少还想跟我解释清楚。我没那么傻,不会因为带你暂时逃离了工作,就觉得你肯定爱我爱得不行,那太不现实了,但……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好感的吧?” 她并不给李沛予开口的机会,“而且我睡到你了,我的目的达到了,其他的都没那么重要。” 李沛予再次被堵得说不出话,他鲜少遭遇到这种对待,没来由有些不得劲,他越不得劲,就越说明他的情绪围绕着她转。 柴暃仍维持着刚才的动作,衣领因为重力往下落,露出一些暧昧的轮廓,他低头亲过去时带着点报复性的意味。 两人再次交缠在一起时,他意识到柴暃的信条,她习惯将自己的感受放在第一位,她也足够自信,知道自己的魅力所在,这是他在两性关系当中没有遇过的类型。甚至她用声音跟动作来取悦他,也是为了让她自己更舒服。 他喜欢占据主动位置,现在却不得不变得被动,而他不得不承认,他并不反感这种被动。 他虽然主动,却经常将准线踩得严格,而倪末更不是主动的类型,或者唯独在他面前不主动,总之,两方都不越线,关系只会止步不前。 后来倪末跟他坦白正在恋爱,恋爱对象甚至是他的外甥,他第一时间确实觉得有些失落,可很快就又接受了。这让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对这段关系本身就不抱有期待。他跟倪末说过相信缘分,现在他仍然这样认为。 他原本是始终如一的商人,经常觉得生活跟工作枯燥,没意思,现在柴暃生生将他逼成了角斗士,他甚至没有觉得不适,本能地就迅速陷入了进去。 他不确定柴暃是不是他的阿波罗,但此时此刻他不想就这么稀里糊涂下去。 “要不要试着在一起?” 柴暃并没有回应他,他又问了一遍,她仍旧不答,等终于结束,柴暃爬起来去洗澡,躺回来时才说:“我觉得好神奇。” 李沛予认真看着她。 “你可能不知道,我一开始为了撮合你和Nemo,费了不少心思,我故意让你送我们回去,还把口红落你车上,你是不是都没发现?” 李沛予迷茫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我刚才一直在想,我这样的做法,像是捡了个漏。” 李沛予笑了,“我是那个漏?” “不是么?” 李沛予不笑了,“那你要不要跟我这个漏试一试?” 柴暃露出一副思考的表情,好一会儿才说:“三天之内回复你?” 李沛予不答,算是默认。 柴暃并没有思考三天,两天之后,李沛予给倪末去了电话。 回国的飞机上,李沛予的助理也在,她经历了有史以来最混乱的三天,她视作“工作机器”的老板整整旷了三天工,还不忘给她丢下一堆棘手的麻烦事,这足以让她对老板身边的柴暃刮目相看。 她忍不住感叹,她的老板终于有点活着的意思了。 下飞机后,李沛予先送柴暃回了趟家,随后两人一起去学校接乔伊。 这是两人在飞机上达成的共识,所谓的共识就是,有乔伊在,跟倪末、沈识寒一起吃饭不至于那么尴尬。 李沛予当然还怀着其他心思,既是想要补偿先前没有陪乔伊过生日,又想让乔伊先跟柴暃见上一面。 乔伊的目标之一是在同学前炫耀自己的爸爸,有一段时间她哥来接得勤,她的目标就变成了炫耀两个爸爸,现在真爸爸忽然出现在校门口,大好的炫耀机会就在跟前,她却高兴不起来。 她一路噘着嘴苦恼,苦恼该不该告诉她爸,也苦恼如果打定主意要说,又要怎么样才能在不让他那么伤心的前提下,告诉他Nemo给他戴了顶绿帽子,而那顶绿帽子是他的外甥,也是她的哥哥!这太让她左右为难了。 她低着头任由她爸牵着,她爸说了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等再抬头,面前出现一个熟悉的漂亮姐姐。 她爸让她喊人,她带着疑惑喊了名字,“feif?” 柴暃不喜欢小孩子,但先前跟乔伊接触过,现在又有李沛予一层滤镜在,她尽量表示出了热情。 可等上了车,李沛予看出柴暃的变化来。迅速恋爱已经是冲动的决定,现在还要面对面接受他有一个实打实的孩子,对谁来说都不是轻松的事情。 然而柴暃考虑的并不是这些,有没有孩子跟她没有关系,她也不需要讨好任何人,就算两人要长远发展,她也不会给他带孩子,至多偶尔勉强一两回。她想的是,她应该换副耳饰出来,现在她戴的这副是倪末从夏普那儿定做来的,她打算跟倪末好好吵一架,吵完这事儿就过去了,但现在从气势上她就输了。 -- 第172页 这么想着,她却仍然戴着,没卸下来。 她眉头皱得越紧,李沛予在旁边看得就越忧虑。 他伸手握了下她指尖,柴暃要甩开,他反而抓得越紧,还冲她笑,嘴角刚弯上去,后头传来隐忍的呜咽声。 两人忙看回去。 乔伊用双手捂着脸,却把眼睛露出来,一副冰激凌掉在地上的悲痛口吻:“你们在做什么?!” 她忍着不哭,可看见她爸将feif的手握得更紧,她的脑袋瓜忽然就陷入混乱,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欺骗她,唯独剩下“哭”这个忠诚的伙伴。 这时候安慰总是适得其反,李沛予越是安抚,乔伊越是哭得肝肠寸断,她一直抽泣到餐厅门口,被她爸抱着下车,第一时间又看见了她的Nemo跟她哥站在一块儿。 她来回将两对人看了好几次,哭得更加绝望。 第74章 动不了了 原本倪末跟柴暃约好先在餐厅见面,没想到四人一块儿提前,在停车场就碰上,四人你看我,我看你,要不是乔伊还在哭,几人还得看上一会儿。 乔伊最后被接到了倪末怀里,她哥在旁边逗她,她觉得吵闹,挥着手往他下巴上打了好几下,才继续专心致志负责把倪末的衣服哭湿。 倪末哄着乔伊,抬头又去看柴暃,柴暃也正看着她,随后忽然走过来,将她刘海一掀,“怎么回事?” 她语气过于严肃,乔伊一时忘了哭,抬头去看倪末的额头。 “Nemo你怎么受伤了?是不是沈识寒欺负了你!” 柴暃一听,不自觉往歪的地方想了下,猛地将手一放,紧跟着去看沈识寒。 沈识寒耸肩,“是我欺负了,怎么着?” 说完就被倪末看了眼,他旁若无人地冲她笑,又强行把乔伊抱来,乔伊挣脱着,“我不要你抱!我要Nemo!” “不要也得要,Nemo要去跟feif打一架,你去了别被误伤了。” 这话一说,不止是倪末,另外两位也一齐瞪过来,柴暃更是没有好脸色,“我就算是要打,也是跟Nemo一起打你,罪魁祸首难道不是你么?” 沈识寒乐意接下罪名,“我的错我的错,你们打算怎么打?倪末肯定不舍得,你打又不合适,还容易伤手,我舅要是替你打,影响不好,所以还是乔伊打我最合适。” 他贫嘴的功夫就没退步过,正要低头,乔伊竟真的一巴掌打在他肩膀上。 打完又问倪末,“Nemo,你想打哪里?我替你打!” 沈识寒笑起来,“说了她不舍得,就你这…” 话没说完,乔伊开始两手并用,往他肩膀脖子上胡乱打着,“就是你最喜欢欺负人!你最讨厌!” 沈识寒皮肤很薄,乔伊手劲不大,仍让他脖子立即起了一层红,看起来有点吓人,乔伊再要打,一手被左边的倪末拉住,另一只手被她爸给捉走。 沈识寒故意将脸皱起来,“你还真舍得打你哥?” 乔伊哼一声,“你自己要我打你的!”说完见她哥脖子肉眼可见地越来越红,她忽然一扁嘴,又哭了起来,“不是我要打,你让我打的……” 乔伊一哭,倪末忙安慰他:“你哥哥皮肤一碰就红了,不是你打红的,他不痛。” 乔伊半信半疑,“真的么?” 她哥并不看她,而是去看倪末,倪末用眼神警告他不要乱解读,随即说:“你们先去餐厅吧,我跟暃暃去给乔伊买冰激凌。” 说完转身捉住柴暃的手,拉着她往街道上走。 她跟柴暃是迅速亲密起来的,那时候她总是处在亢奋的状态,对谁都自来熟,后来她决定好好治疗,不再进出酒吧,柴暃仍会来找她。 情绪平稳的时候她不擅长跟人亲近,但两人先前联系过于频繁,也经常睡一块儿,很难再疏远起来。所以她唯独习惯跟柴暃牵着手逛街。 两人走了一段路,柴暃将倪末拉住,指着旁边的公园,“进去走会儿。” 这是两人常来的地方,倪末曾经在这儿捡过一段时间的垃圾,那时候柴暃经常旷课,喜欢蹬辆自行车过来找她。倪末知道她心情不好,就请她吃饭,两人几乎把这一片的火锅店吃了个遍。 柴暃不是没有钱,只是挣的钱都用来交学费,她父母闹了很久之后终于离婚,她赌气说要独立,也真的半独立下来。 她一直觉得倪末有点奇怪,可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后来目睹她忽然放下筷子,起身便往外跑,她跟出去,怎么喊也没让她停下来。她直跑到以前住的老房子,站在门口哭了很久,她才知道倪末比她更痛苦。 她把她送回住处,倪末忽然又变得冷静,在门口说:“以后你别来找我了。” 柴暃那时有些懵,转身走下楼才猛地停住,等再回到门口,又死活伸不出手去敲门。 再去找她是一星期后。她以还倪末送给她的礼物为借口去的,礼物没还回去,倒留下来吃了一顿饭。后来她才告诉倪末,她实在不适合做饭,倪末说她很少自己开火,为了让她留下才做的。两人就又这样重新联系起来。 柴暃有些偏执,想要做的事情一定要做,就免不了做一些稍微越线的事情,比如当初非要撮合倪末跟李沛予,再比如现在跟李沛予在一起。 倪末跟她却是相反的,她向来正直,说一不二,所以她没法相信倪末会跟她隐瞒在跟沈识寒交往的事实。 -- 第173页 “我把他电话给你之前,私底下跟他见过面。”倪末跟她坦白。 “什么时候?” “那次我们一起吃饭,你想让李沛予送我回去,我骗你说有事要先走。” 柴暃笑了,“想不到啊Nemo…这两天我想了下,其实我早应该看出来的,暑假我们去染头发的时候,那个小弟弟问你朋友怎么没来,说跟我们染的同一个颜色,其实就是沈识寒吧?之前我还疑惑,怎么他染的颜色跟我们的那么像,我还说我跟他是情侣发色,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倪末没立场解释,只能说:“对不起,暃暃。” “你要是跟我说对不起,我就得给你跪下了。” “不是,我没跟李沛予在一起过。” “我睡他的时候,是确信你们在一起的。” 她语气忽然激烈起来,倪末摁住她手,“我跟沈识寒在一起也没告诉你,我明知道你对他有好感,还是偷瞒着你私下跟他联系,是我有错在先。” 柴暃将倪末的手拿开,“对,是你先开始的,可性质严重的是我,我们是朋友你才会觉得没问题,放别人身上,你也觉得可以原谅?你可以换个方向想一想,现在我要是偷偷背着你跟沈识寒睡了,你能接受?” “可现在不是这样,你也没有对不起我,我本来就没有跟李沛予在一起,你跟他在一起合情合理,只是你先前有一些误会,所以现在过不去心里那一道坎。归根结底还是怪我,我要是一开始就告诉你,你就不会有这么大的心理负担。” “你别帮我开脱了,就算是我自己误会了,那错了就是错了。一开始我喜欢上李沛予的时候,我也没敢告诉你,我要是跟你说了,也就不会成这样。这两天我一直自我安慰,庆幸你没跟李沛予在一起,要是真在一起,我现在压根不敢来见你。” 柴暃没看倪末,可倪末听得出她在哭,她拉了下她,忽然说:“那你让我打一下吧。” 柴暃不可置信地回头,一时间又哭又笑,“什么?你还真想打架?” 倪末在来之前,沈识寒就数次撺掇她,说要是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干脆互相打几下好了。她觉得沈识寒不正经,可现在却觉得这不失为一种好办法,既然谁都有错,既然怎么也说不清楚,那不如就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来解决。 她伸手给柴暃擦眼泪,“我知道你的性子,只是表面强势,就算知道自己做得不妥,心里后悔得要死,嘴上还是不愿意承认。我知道你很难受,但是我觉得我们可以往另一个方向想,可能换作任何一种情况,我们都没法继续做朋友,但我们现在还好好地坐在这儿,我没法讨厌你,你也没法讨厌我,这不就可以了?” “我们都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但事情已经这个样子了,我只能保证以后不会再骗你,你也就不用再瞒着我。” 柴暃并不想笑,却做不出其他反应来,“你这一套一套的歪理都是哪里学来的?” 倪末刚张嘴,柴暃就伸手拦她,“打住,我已经知道是谁了。” 倪末忍不住笑了,随即重新将柴暃的手拉住,“其实我还得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把口红放在李沛予车上,我之后就不会从乔伊那儿要来沈识寒的电话,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发生。我这样说,你会不会好受一点?” 柴暃不得不承认,这确实让她舒坦了一点。 “还有,如果你不让我去给你妈妈送礼物,我也不会跟李沛予见面。” 柴暃哭笑不得,“那我也还得谢谢我自己了,要是没跟我妈吵架,我就单独去给她过生日了,哪里还见得着李沛予啊。” 倪末笑起来,“我把这事儿跟沈识寒说了,他还说想请你妈妈吃饭。” “别,我现在还苦恼怎么跟我妈说呢,她要是知道,肯定得把我骂一顿,抢了好朋友的男人。” “你就别把这句话挂嘴上了。” “我不说我不舒坦啊。” 说着,柴暃过去抱住倪末,倪末抚着她的背,“我觉得我们都挺坏的。” “是你觉得还是沈识寒觉得?” “确实是他先说的,他说他跟他小舅是任由我们摆布的棋子。” “哪有?” 倪末不置可否,“他还说…” 柴暃抬头,“还说什么?” “说从来没有见他小舅这么冲动过。” 柴暃似乎很是赞同,“他其实还是很无趣的。” “那你还是喜欢他。” “那无趣的人多了去了,不可能个个都没人喜欢吧?我还嫌沈识寒毒舌呢,可喜欢他的不照样那么多,连你也陷进去了,现在还受他传染,说起话来都不结巴。” 倪末无法反驳,“暃暃,我好像特别喜欢他。” 柴暃嗷嗷大叫,“Jesus…放过我。” 倪末却坚持说下去,“所以我特别感谢你,你就不要再自责了。” “你让我再想想,也再让我抱抱你。” 两人又说了一堆话,先是说起倪末额头上的伤,后来又提起薇诺安,柴暃狠下决心:“我在回来的飞机上想好了,我既要跟你说清楚,也得找小白兔好好聊一聊,我好心办了坏事,她总归还是可以理解一下的吧。” “你什么时候去?我跟你一块儿。” “别,我要单独跟她正面交锋。” 倪末笑了,“安安其实没生气,她也很关心你,就是你们太久没说话,没办法一下子就讲和。” -- 第174页 “那这次我努力讲和,一次不行就两次。” 两人还要再说,被沈识寒一个电话打断,他开口就问:“怎么还没打完?我都等饿了。” 柴暃先说了话,“那就饿着吧,我还有话要问你,不问清楚别想吃饭。” 那边沈识寒无所谓应了句。 “你有一次忽然约我吃饭,那时候你是不是还没跟Nemo在一起?” 沈识寒当然记得那回,为了让倪末相信自己对她没其他想法,他不得不撒谎自己打算跟柴暃交往。这事儿他做得很不厚道,但还是冲柴暃全盘托出。 又问:“我觉得你那会儿对我也没意思,怎么就答应了?” 柴暃也很是心虚,“…我想看看我还能不能对你动心,测试下对你小舅是不是只是单纯的crush。” “……行吧,那咱俩彼此彼此了。” “是你先开始的…” “对对对,我的错,但是我得澄清一点,倪末也没想骗你,你不是展览会上就喜欢我小舅么?那会儿倪末没想跟我在一块儿,所以你要是那会儿就告诉倪末……” “打住,你是来补刀的吧?我已经在反思了。我就想知道,你怎么知道展览会的事情?” “我小舅刚告诉我的。” 柴暃一口气差点没上去,沈识寒还笑,“他不擅长撒谎啊,我一套就给套出来了。” 柴暃忽然站起身,往外走了两步,不让倪末听见两人对话。 她压低了声音,“鉴于你现在让Nemo很幸福,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不过可能你已经知道了。” 沈识寒对倪末的事情当然十分感兴趣,“什么?” 柴暃迅速说了一句。 沈识寒沉默了一会儿说:“知道了。” 这话说得很有歧义,可以理解为他听见了柴暃说的话,也可以理解为他早就知道这个秘密。 事实上,沈识寒确实不知道。 等吃完饭回去,他进门就往沙发上瘫,仔细看完群里导师布置的作业,又点开一张项目报名表,项目时间在下个月,去的是四川,他扫了眼报名要求,仅限本级学生。 倪末的手机放在桌上,他用自己指纹就能解锁。学生群里没什么重要消息,等倪末洗完澡出来,他却故意说:“完了,朱教授给你们布置了很复杂的作业。” 倪末不以为然,要过来自己查看,沈识寒不给,还往自己背后压,倪末不抢,他又钓鱼一样把手机拿出来,还主动递过去,等倪末再一次伸手,他顺势就把她拉了过来。 倪末被迫趴在他身上,刚要撑起身来,沈识寒翻个身将她压到身下,又在她反应之前,将她掉了个个儿,让她重新变为趴着的姿势。 “你干嘛?” 倪末要翻身,手还没来得及动,就被沈识寒摁住,紧接着她背上一凉,沈识寒将她衣服往上推,低头就将唇印了上去。 倪末登时一个机灵,呼之欲出的声音被闷在喉咙口,她本能地要逃离,沈识寒这回却仍旧有准备,将她两只手都禁锢住。她腰上有两个很浅的窝,沈识寒俯身过去,牙齿舌头一并用上。 倪末的声音最终没能忍住,从唇缝逸出来,沈识寒听得脑袋嗡嗡作响,变本加厉地将她的背部亲了个遍。 他先前习惯从她正面亲她,偶尔从她身后拥住她,也只是隔着衣服亲她肩膀,从来不知道她背部这么敏感。 虽然他觉得这个特点由柴暃来告诉他不是那么合适,但话已经说了,他没法装作不知道。 见倪末完全放弃了抵抗,全身软成一滩水,沈识寒将她翻过来,两双迷离的眼一对视,不自觉就又亲在了一起。 两人似乎都意识到今晚要发生些什么,所以沈识寒伸手去解倪末睡衣扣子的时候,倪末没像往常那样阻止他,她里头还穿一件贴身背心,肩带也被他滑落下来,他又将手往下面探,倪末这回果断将他手摁住,她呼吸急促,脸上透着红潮,等喘匀了气才说:“去房间。” 沈识寒笑了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捉起倪末的手指往自己身上划线,划着划着,倒把自己划得不太舒服,低了头就去咬她。 倪末吃痛,他却不收敛,沿着线条一路往下咬,他每回的方式都不太一样,倪末浑身酥麻,像是身在冰火两重天,让人欲罢不能。 等沈识寒再次亲回来,倪末已经顾不得这会儿是在沙发上,两人亲得难解难分,动情得来回翻转着。那沙发的空间十分有限,沈识寒几次都感觉到半边身子悬在空中,却不舍得这时候终止,倪末的积极主动前所未有,也像他往常啮咬她那样,在相同的部位咬了回来,他本能地嘴微张,电流从头到脚通了一遍,提起来的那口气猛然间呼出去,他身上卸力,还没反应过来,连带着倪末一起从沙发上摔了下去。 倪末听见“嘎嘣”一声响,忙从他身上起来。 沈识寒在感受到极度的爽之后,紧接着就感受到了极度的疼。他痛得说不出话,倪末要伸手过来扶他,他才挤出一句话,“不行,动不了了。” 第75章 倪末的笔 沈识寒的手臂再次光荣负伤,虽然只是轻微骨折,仍旧被打上了石膏。 伤筋动骨一百天,医生在三番四次追问之下才松口说,保守四周可以拆石膏,但对沈识寒而言依然是巨大折磨。 上回出现过的问题这回同样存在,没办法双手敲键盘,生活起居都不方便,甚至睡觉的时候没办法抱着倪末。 -- 第175页 往常因为怀里抱了人,他的睡姿还不那么张狂,现在没有条件抱了,倪末终于见识了他糟糕的睡相。 他不以为耻,还仗着自己是伤患,要倪末晚上主动来抱他,接吻的时候也哄着她主动,有时候实在受不了了,他就用各种方法要倪末帮忙。倪末不喜欢也不习惯,他虽然憋得难受,但也始终尊重她。 上次四人一起吃过饭后,柴暃跟李沛予很快又回了英国,半个月后,李沛予带着胜诉的消息回国来。这回不仅是他的助理,连家里的两位女士也发现这位雷打不动每日工作的人忽然有了休假的习惯,虽然不勤快,却都是往英国飞。 柴暃偶尔跟倪末视频,跟她分享学习跟恋爱日常,每次也不忘取笑伤了手的沈识寒。有一回是在影厂,倪末不习惯让摄像头一直对着自己,将镜头翻转之后,薇诺安短暂地入了下镜,柴暃立即把人喊住,薇诺安没应,但最终对着镜头笑了下。 沈识寒在一星期前要倪末试着给他编睡前故事听,《十日谈》他已经听腻了,何况现在也不适合听,但倪末说编不出来,他干脆就八卦起了柴暃跟薇诺安过去的误会。 那一年倪末刚考完第二次研究生,薇诺安则刚来国内读书。临近圣诞节,作为国际生的薇诺安被邀请去参加节日聚会。她不是爱社交的人,还没有交到特别要好的同学,只邀请了倪末一起前去,还让她带上那位很喜欢说话的朋友,朋友是指柴暃。 那天柴暃被她爸喊去他新组建的家庭吃饭,她本来不愿意,但本着闹事的原则还是去了,虽然把晚饭给搞砸了,她心情仍然不好。后来着急忙慌地去了薇诺安的学校,转来转去怎么也找不到地方,索性路边随手抓了个人,人一转头,恰好就是个留学生,还长得赏心悦目。她用英文问路,这学生却说,要是亲他一下,他就透露给她。 柴暃意识到自己遇到了party boy,她今晚尤其有兴致,便依着这人的要求亲了下他,谁知他所谓的透露是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往外蹦,柴暃来气了,但仍耐着性子。这人叫Ronny,在柴暃再次亲过来的时候,拉着她到角落里试图接吻,柴暃没让他得逞,却答应了去参观他宿舍公寓的请求。 进门后Ronny立即耐不住性子,反身就扑了过来,柴暃把人摁住,问他:“你睡过多少个中国女生?” Ronny很是懊恼,“你们中国女生都不好上诶。” “是么?怎么个不好上法,你具体说说。” Ronny便把他之前勾搭失败的经历说了个遍,他眼神兴奋,以为说了就可以马上把眼前漂亮的中国女生给带到床上去。 柴暃却继续问:“你怎么不交女朋友?” Ronny忽然笑了,“怎么没交?我现在就有女朋友。我们之前是在同一个高中上的学,她很漂亮的,不过我们都对她没兴趣,因为太死板了,要不是我们都是挪威来的,她可能都不会鸟我。妈的,但是她比你们中国女生还死板,我们约会了两个月,甚至没有上过一次床,连接吻她都不愿意!” 柴暃也跟着笑,“你喜欢她么?” “我喜欢她的脸,她的胸,她小巧的屁股,但不喜欢她的保守跟古板。” “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Ronny虽然长了一张蛊惑人心的脸,笑起来仍然显得十分猥琐,“你比她美味多了,小.骚.货。” 柴暃笑,“你喊我什么?” Ronny还没张口,柴暃给了他一巴掌,Ronny只是稍微愣了下,随即笑着问:“你喜欢这种情趣?” 柴暃这回扇得愈加用力,“我可喜欢了,宝贝。” 等到她上脚,Ronny意识到柴暃的情趣跟他理解的不一样。他恼羞成怒要赶柴暃走,柴暃把手机翻出来,先是把刚刚录下的音频转发出去,再放给Ronny听。 “如果你要谢谢我用这段录音让你卷铺盖回你的快乐老家,那么我会告诉你,不客气,我一百个愿意。” 她出门前还想去洗把脸,再漱个口,但她并不愿在这里久留,她理了下头发,转身开门出去,很不巧,正碰上来公寓找人的薇诺安。 薇诺安给男友发了很多条消息,后来听班上同学说见他跟人往公寓的方向去了,立即跟了过来。 现在跟正整理衣领的柴暃正面碰上,她甚至没有开口责问,柴暃就皱着眉主动告诉她:“你就是Ronny的女朋友?那不好意思,我刚跟他上.床了,你赶紧跟他分手吧。” 倪末说到这里,沈识寒忍不住感叹,“牛啊。你朋友不简单。” “暃暃说她当时也吓到了,没怎么过脑子,顺嘴就那么说了。她本来是想让安安认识到自己交了个品行不好的男朋友,结果后来那个罗尼跟安安说……” 倪末说不出口,沈识寒果敢地猜测:“说柴暃勾引了他?说柴暃在撒谎?” “就是这样,暃暃有时候就是很固执,她说得让安安知道男人不可信,一开始死活不让我跟安安解释。后来罗尼走了,我就告诉给了安安,她坚持要听录音,我还是没给。” “所以薇诺安就再也不相信男性了?” “她确实受伤了,不过她本来也不喜欢跟异性交往。” “但她为什么一直生柴暃的气?” “她不喜欢受欺骗,有一阵她也不怎么理我,觉得我是暃暃的同伙。后来想明白了,又拉不下面子跟暃暃说话。她跟暃暃之前只见过两次,没什么感情基础,暃暃又总爱逗她,她不喜欢那些玩笑,就更不愿意理她了。” -- 第176页 沈识寒又感叹,“人跟人之间挺有意思的,明明很关心对方却死活不肯说话,我要是社会学的学生,就跑来观察她俩了。咦?不对,我要真要做社会观察,应该把你列为重点观察对象。” 倪末笑,“你要观察我什么?” “啊?你不知道?”他单手撑着脑袋,压过去亲她额头,“观察这里,”又亲她鼻子,“这里,”紧接着是脖子,“还有这里,哪里都观察得仔仔细细的。” 倪末推他,说他不正经,他故意装流氓,“这才哪到哪儿?要不是手残了,你会觉得我更不正经。” 倪末对他的嘴皮子功夫已经免疫,可等他真动手动嘴,她又招架不住。 沈识寒故意耍了点手段让她既舒服又难受,他这几天对倪末不太满意,她一心忙着学习压根不怎么搭理他,这还不算,每天都在跟陶家岭见面,还开着玩笑喊人师兄,他听得十分不得劲。 再过两天,他干脆去了趟宿舍找上陶家岭,陶家岭看着他打着石膏的手着实有些心痛,问他是不是这学期又打算当第二名。 沈识寒气得够呛。先前有人问他为什么那么执着于名次,说以他的性格,应该不在乎这些表面的成绩。他确实不在乎,但有别的东西让他更介意,他就反问那人:“假设某一天,有个人拉着你看一个路过的大帅哥,你觉得文学院的第一名跟文学院的第二名哪个更能吸引你看过去?” “都会看的吧……” “对,都会看,可第一名听起来更好听。” 那人无语。 沈识寒至今也还有这种执念,但他今天来有别的目的,一是要陶家岭注意跟倪末的社交距离,二是来要他的东西。 陶家岭把保管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盒子交出来,还让沈识寒验一验。 沈识寒压根枚打开,拿起盒子就要走。陶家岭追出去两步,“沈儿,这事儿是我对不住你。” 沈识寒“靠”了声,“谁是你婶儿?别乱喊。” 其实当初两人的误会不大,沈识寒对那位女学生没什么兴趣,她最后跟陶家岭谈了恋爱,他也压根没生气。 那时候他仍然保持着整天练字的习惯,他觉得女孩子能写一手好毛笔字是个优点,想着哪天交了个会写毛笔字的女朋友,就送她一支毛笔当信物。 当然不能是普通的毛笔,他单是找毛就找了很久,后来选了七八种,包括猪鬃、羊毛、狼毫,他又自己亲手梳毛,再混合了做成笔柱,整个过程其实花不了多少时间,只是中间出了几次纰漏,后来又花重金买了材料,才完整做出一只毛笔来。 周边人见他那宝贝劲儿,开玩笑说这是他的“老婆笔”。沈识寒觉得这名字不太好听,可一时没取出合适的,就任由他们叫了。 陶家岭那会儿把这当趣事说给女朋友听,女朋友说想看一看,陶家岭就借来,女朋友看完随手放在桌角,掉地上也没发现,还被人踩了好几脚,这几脚恰好就被沈识寒给看见了。 周边人开玩笑,说沈识寒不止丢了女朋友,现在连老婆笔都被人给踩在了脚下。 沈识寒听了就过了,一点没放在心上,可让他生气的是陶家岭把笔借走之前,他分明三令五申要他好好保管,他不仅没做好承诺的事情,还在期末的时候把他挤到了第二名。 沈识寒不允许自己当第二名,也正在气头上,就不怎么愿意搭理人。 他把这事儿说给倪末听,以此控诉陶家岭不仁不义之行为,倪末忍不住笑了,沈识寒问她是不是在笑他幼稚,她不承认,只说他要是再不去参加项目,这学期可能真要当第二名。 沈识寒嘴上说不去,可在拆掉手上石膏的那一周,踩着死线填了四川项目的报名表。 倪末听他说的时候正用他的那支“老婆笔”练字。笔的外壳上被沈识寒刻上“倪末”两个字,说这笔从那一刻有了名字,就叫“倪末的笔”。 倪末写硬笔字还凑合,换成毛笔竟然也看得过去。沈识寒这么挑剔的人也百分百满意,其实就算倪末写得不好,他应该也会满意。 倪末的笔,自然是写出倪末的字,无论怎么都好看,所以练了两周之后,沈识寒也没给她挑毛病,倪末只好自己研究。 沈识寒看她写得认真,把下巴枕桌上,就那么分秒不落地看着她。 “今天我在路上碰见林晓更,跟她聊了两句。” “聊了什么?” “你。” 倪末停笔抬头,笑着问:“聊我什么?” “她说你们之前聊过一些很深入的问题,就是去酒吧那次?” 倪末回忆着,那次谈话似乎都挺深入。 沈识寒说:“我就说你很爱我吧。” 倪末露出略微嫌弃的笑,“你又从哪里看出来了?” “你不是跟人说你喜欢观察我么,然后再顺带观察一下自己。” 倪末记得很清楚,“嗯。” 他手臂好得差不离,凑过来的同时将她腰圈住,“我觉得这事儿可以慢慢来,不急。” 倪末快要被箍得喘不过气来,“我知道。”她侧头认真看他,“我觉得我已经在慢慢接受自己了。” “我也觉得,所以我决定奖励你。” 倪末从他的笑容里察觉到他已经在她脚下挖好了陷阱,所以与其说他是在抱她,不如说是在预防她动手打人。 -- 第177页 “什么奖励?” “我给你请了一周假。” 倪末既惊讶又疑惑,“请假做什么?”刚问完,她立即又有了答案,忙解释:“我最近没不舒服,每天都按时吃药,你看我情绪不是很稳定么?” “是挺好的,可不能光埋头看书,还得实践。” 他腾出一只手把身后的书放到倪末面前,“我们可以花一星期把这书研究透了。” 那书封面上明晃晃印着三个字,倪末扫了眼,除了有些生气,多半觉得沈识寒不知廉耻。 沈识寒自己忍不住笑了,“别担心,就只研究画儿,不用看内容,一星期足够了。你要是实在想知道讲了什么,我可以念给你听。” 倪末直接把他推开,“你自己研究去吧。”说完就起身往外走。 沈识寒拿着书追上她,“我倒是想一个人,可条件不允许,这书上讲的也不是一个人的事儿。”他还作势翻了几页,“你可以先看看,我们研究下从哪个姿势开始。” 倪末不理他,去洗手间洗手,沈识寒非要挤到旁边,起初坚持要她选一选,倪末执意不看,他就开始耍小把戏,把人堵在墙上亲,还伸手让她验,说已经好全了,不影响他发挥。 他手总是多灾多难,倪末怕他一不小心又折了,影响学习还影响生活,可沈识寒当场就用那只手让她频频求饶,以此来证明是她多虑了。 倪末被揉得迷迷糊糊,在他连哄带骗的情况下接受了这个无理的奖励。 第76章 是你自己 倪末被迫研究了一星期的《金瓶梅》,她从来不知道研究一本书可以这样累,也见识了沈识寒在学术研究上的钻研精神,竟然可以入迷到不眠不休,甚至不吃不喝。 他前段时间每日雷打不动地去健身房健身,即便是手受伤了,也还坚持出去慢跑。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因此遭罪的就成了倪末。 沈识寒还有奇奇怪怪的趣味,那次在古镇上买的旗袍也被他找出来,非要倪末穿上,再被他给糟蹋。 他严格贯彻自己不节制的习惯,且越来越着迷并热衷于开发新的方式,又独独爱吊倪末的胃口,每每引起她的兴趣,却故意不进去,次次要以倪末催他收场。 在把倪末的身体研究个透后,他又要倪末来研究他,他十分好为人师,即便知道倪末的经验比他丰富,也还坚持把理论知识教给她,并辅以书籍、影像、实地考察等各类研究方法,最后才进入实践。 他确实把这当成学术项目来做,短时间内就让内容丰富而精进。而作为他学术伙伴的倪末,起初因为频次有些不满,后来他消停一些,也因为彼此足够熟悉,培养出超出寻常的默契,那些不满就变成了真正口头上的不满。这些口头上的词句,类似“混蛋”“变.态”“你是不是有病”,也在沈识寒不断加快速度的顶撞下变得断断续续,最后变成意义更强烈的感叹词。 她觉得用不知廉耻来形容沈识寒是轻的,沈识寒倒以此为荣,喜欢在倪末绷紧脚心说不出话的时候问她舒不舒服,并且不允许她不回答,不回答的后果很严重,所以即便羞于启齿,倪末还是会回答,但往往沈识寒会出尔反尔。 倪末并不羞于谈论男女之间的性.事,只是沈识寒的嘴皮子在床上比在床下更加厉害,后来为了堵住他的嘴,她也用了一些方法让他说不出话,沈识寒本人对此却十分满意,还鼓励倪末再接再厉。 休假一周后,倪末去交论文,上完课后约了薇诺安吃饭。薇诺安并不知道她请了一周假,也不知道她过去的一周经历了些什么,只一味给她添荤食,说她看上去清瘦了一点,要她多吃补充营养。 倪末说不出话,见餐厅外有个熟人站了好一会儿,她问薇诺安是不是在等她,薇诺安看了眼手表,说她跟梁斯路约的时间是八点半,但他习惯早到。 倪末犹豫要不要把人喊进来的时候,薇诺安跟她说起了自己的摄影计划。她报名参加了一个以“解放”为主题的摄影竞赛,已经有一些想法,到时候可能需要倪末帮忙。 “有一组我起好了题目,叫‘Underwear is time’,会需要很多的underwear,我打算把它们订满整面墙,前景可能需要几个模特,再把它们贴去广场上,做成一个时钟的形状。” 倪末觉得很有意思,薇诺安又说:“我还需要你单独给我做一次模特。” “要拍什么?” “我不知道我的猜测对不对,我觉得你是害怕马桶的。我会买或者借一只新马桶,你需要蹲进去,我也会把你身上淋湿,我希望达到的效果是,你从马桶中解放出来。” 薇诺安并没有说下去,因为对面的倪末忽然起身往另一侧的洗手间跑了过去,薇诺安跟过去时,倪末仍在干呕,她急忙过去拍她的背,“对不起,我不会逼你。” 倪末避开薇诺安的手,她额头上出了一层汗,被她伸手一把擦掉。 “没有,是我刚才吃太多,你说起马桶,我有点反胃。” 薇诺安知道她在撒谎,“我的记忆肯定会有误差,但Esben记得,他说你以前上厕所喜欢开着门,而且每次都是慌慌张张,有时候宁愿去公共洗手间上蹲厕,也不愿意在家里用马桶。” “那是以前了安安,”倪末有些激动,“我现在可以用任何地方的马桶,你说的忙我帮不了你,我不想出镜,但我可以试着去帮你找人。” -- 第178页 薇诺安不说话,只是默默看着倪末。 倪末最终无奈地说:“安安,你不会无缘无故找我当你的模特。” 薇诺安神色严肃,“Nemo,我很久之前就知道你喝醉酒喜欢去拆马桶,但我没有仔细想,前段时间Shenn跟我提起这件事,问我有没有印象,我就去问了Esben,然后告诉给Shenn。” “他让你找我拍的?” “他恰好看见了我的参赛材料,当时没说什么,后来才建议我的。” 薇诺安双手握紧倪末的手,“他想帮你。” 倪末良久后说:“我需要时间。” 她当然不会认为拍这样一组照片就能让自己彻底好起来,沈识寒也绝对不这样想,他多半是希望她再次试着去面对。 她最近虽然情绪稳定,但脚下像是埋着一颗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她总说自己需要时间,可自上次见过倪培之后,这么久以来她仍然在下意识逃避。 她抢在薇诺安之前去买单,顺便要了两份甜点,一份让薇诺安给梁斯路,一份带回家。 先前休假一周,倪末空出时间看了书也写了论文,沈识寒却几乎把学业抛到了脑后,以致于复学后一整天都在对着大屏幕看文献。 倪末把甜点、热牛奶外加一份意面给他,他手一揽,让倪末坐来了腿上。他显然对过去的一周还留有余韵,才亲两下就开始动手,倪末捶他,他无动于衷,品尝东西一样问她刚才背着他吃了什么好东西。 他抱了之后就不松,倪末就这么陪着他集中看了一小时文献,到后头沈识寒没累,倪末先累了,眯眼靠在他肩膀上。 沈识寒时不时看她一眼,以为她睡着了,过会儿却发现她开始亲他脖子,他当做不知道,一动也不动。十一月底,他穿的睡衣比较厚,仍然被倪末摸得来了感觉。 他没忍住笑了出来,“你这什么意思?” 倪末没笑,无意识地用拇指摩挲他脖子上的皮肤,“四川要去多久?” 她今天才反应过来,沈识寒报名的项目在月底,他后天就得走。 “不出意外二十天,我们可以一起过圣诞节。” 倪末已经开始失落,“谁要过圣诞节?” “那就不过。”沈识寒用额头蹭她,“现在舍不得是不是太晚了?我请假一星期都没让你想起来?” 倪末把脸埋他肩上,“那你圣诞节一定要回来。” 沈识寒很是为难,“这很难保证啊,做项目说不准的。” 他故意逗着倪末,倪末恼怒地用牙齿咬了下他,他倒吸一口气,“我要是被你咬伤了,没法上工,到时候影响项目整体进度,别说圣诞节,我可能都要在那儿过年。” 倪末终于笑了,“这个项目原来没你不行。” 沈识寒笑开,又忽然正经,“对我好点儿吧倪末,我就要被流放到蜀地了。” 他人还没走,就已经开始怀疑异地恋的人到底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反正他觉得自己肯定坚持不了,所以未来的二十几天对他来说会是悲惨的修行。既要被学术压榨,还得饱受思念之苦,他开始与古代被流放的官员诗人深深共情。 共情之前,他计划跟倪末提前预支一些东西,现在已经预支了一整周,但并没有让他好受一点。 他把倪末抱到浴室,后来又到床上,倪末十分配合他,两人一直到后半夜才消停。 沈识寒体力透支,抱着倪末睡了过去,倪末用手指去梳他有些长的头发,又借着床头灯发痴般看他的脸,最后忍不住连亲他几下才闭上眼。 沈识寒走的当天,倪末下了课一个人回小区。 沈识寒曾经跟她商量,等他走了,可以让薇诺安来陪她住,倪末没同意。戏剧学院离这边太远,往返不便利,薇诺安一边忙着准备毕业作品,一边还要实习,没有理由麻烦她。 最重要的是,倪末不觉得她需要人陪,或许需要,但她不能养成这样的习惯。 往常总是沈识寒说服倪末,这回他被倪末给说服。 他人在车上,不忘跟倪末视频。倪末虽然舍不得他,也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打来电话。她举着手机换鞋进门,沈识寒在另一头提醒她:“家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倪末疑惑,朝里面一望,惊呼出声的同时,连连往后退了几步。 见倪末吓成这样,沈识寒忍不住笑,“有这么惊喜么?” 不是惊喜,是惊吓。 不远处立着个玩偶,不仔细看只会觉得是真人…… 这是沈识寒给自己定做的人形玩偶,商家水准过高,以致于几乎可以以假乱真。也就是过于真实,就越发显得吓人。 “我这不是怕你想我么?想得不行了好歹可以看一看抱一抱。” 倪末仍旧不敢动,在沈识寒的再三安慰下才走了进去。 他很是不解,还开始犹豫,“我已经下单了一个你,是不是最好取消了?” 倪末让他赶紧取消。 等挂了电话,她回过神来,壮着胆子过去戳了下玩偶手臂,又搡了下肩膀,那玩偶立即倒地,莫名露出一种喜感来,倪末忽然就不那么害怕,蹲到旁边仔细看了起来。 持续了一周视频电话后,倪末在第七天发现沈识寒身后的背景跟先前的不太一样。 沈识寒给他看自己的住处,倪末意识到这是在酒店。 -- 第179页 他洗完澡不习惯吹头发,倪末先前还会帮他,现在她管不着,他就又打回原形。 他湿着头发缩在被子里,让自己整张脸占据在屏幕里。 “要不要我喘给你听?” 倪末没立即反应过来,等回过神,忙拒绝:“不要!” 沈识寒在那边笑,笑着笑着就开始喘了起来。 倪末忙捂住耳朵,又用被子裹紧脑袋。 她本来就喜欢他的声音,起初两人只是接吻的时候,他就喜欢喘,倪末每次听都不太受得了,后来到了床上,他既因为忘情也因为动作过于激烈,每每都喘得倪末头皮发麻。她并不沉迷于肉.欲,却怎么也抗拒不了沈识寒。 现在隔着被子,她也听得脸红心跳。见那边不喘了,才让自己脑袋钻出来。沈识寒无时无刻不爱逗她:“你要真不想听,挂电话不就好了?” 倪末隔着屏幕瞪他。又问:“项目还顺利么?” 沈识寒笑,“就不能问得直接点?” “能按时回来么?” “再直接点。” “我很想你。” 沈识寒满意了,笑得眼睛都要看不见。 紧接着就又不正经了,“我再喘一次,你这回仔细听一听?或者你给我听听?” 倪末直接挂了电话。 沈识寒又给她发来信息,她不愿意回,等他连发几十条,她才挑了其中一条“做学术好累,你就不能理理我”回复:“快去睡。” 起初两人就这样在电话里吵吵闹闹,渐渐地,倪末不怎么及时回短信,再后来,她不愿意接电话。 有一回在沈识寒的坚持下开了视频,沈识寒看见她窝在床上,头发蓬乱,满脸憔悴。他的猜想得到印证,并没有试图安慰她,只是问她吃饭没,她说不想吃,他就给她点了外卖,后来在视频里哄着她吃下去。 倪末吃完外卖继续睡,迷糊中听见有人进门来,再有人过来探她额头。她知道不是沈识寒,他不可能这么快回来。她听见薇诺安的声音,逼自己睁开眼,见薇诺安冲她笑,“Shenn让我过来看看你。” 倪末想起薇诺安提过的“马桶”,有那么一刻不敢看洗手间。她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情绪好转,又再三保证有事一定找她,才让薇诺安回去继续上课。 她以前有过一段十分严重的时期,一个月都躺在床上,等终于出门,连走路都需要适应,仿佛忘记了怎么生存。 她有信心不会再倒退回那个时期,但仍然控制不了当下的情形。 不同的是,以前的她没有期盼,没有克服的决心,现在她有。 沈识寒确定归期的时候,倪末暂时从低落的情绪当中抽离出来,有逼迫自己的成分,但总体还算稳定。 回来的前两晚,沈识寒在电话里问:“说吧,后天晚上要我怎么伺候你?” 他说话总有特定的语气,倪末被他逗笑,也开他玩笑,“你睡相那么差,不跟我睡就是对我的恩赐了。” 他装作生气,“能不能说点真话?” 回来的前一晚,他又在电话里问她晚上打算吃什么,倪末说不饿,吃个面包就好,他不答应,很快就告诉她已经给她点好外卖。 外卖来的时候两人仍在通话,倪末跟沈识寒说了声才起身去取,一推门,外头站着明天才该出现的人。 他拿一份打包回来的晚饭,身边立着倪末先前帮忙收拾好的行李箱。 倪末吓得没动,对面的人问:“是您点的餐?倪女士?” 倪末压根说不出话来。 “是不是呀?”沈识寒笑着凑近,“让我来检查下。” 说着仔细去看她眼睛,倪末闻到他身上风尘仆仆的气息,也认真地去看他。沈识寒确实拿出了检查的架势,把倪末的脸仔细看了一遍后说:“嗯,这么也检查不出来,但看您长得这么漂亮,要是送错了,就当送您了。” 他把袋子塞进倪末手里,有模有样地说:“祝您用餐愉快!” 倪末被迫接住,再一抬头,就见他拉着行李箱往外走。 她急得喊住他:“你去哪儿?” “啊?”他一脸疑惑地回头,“我看也没人拉我,我就走了啊。” 倪末不知该哭该笑,来不及放下手里的东西,就朝他奔了过去。 沈识寒张手将人接住,笑着抱怨:“你这也太不主动了,我还想着你是不是得把我就地解决了。” 倪末紧紧抱住他,“谁让你骗我的。” “那我现在坐车回四川,明天再回来?” 倪末用力嗅着他怀里的味道,抬头去看他:“不准走。” 沈识寒扬眉:“那你表示一下?” 倪末踮起脚去亲他,沈识寒将她手里的东西放到行李箱上,双手揽住她腰,稍稍将她往上提带,再专心致志跟她接吻。 他抱着日思夜想的人,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舌尖有熟悉的触感,甚至回应的方式也可以预想,心里终于踏实起来。 两人一直亲到身后电梯“叮”一声响,赶在被人撞见之前,拖着行李箱进了门。 沈识寒进门直接将人抱起来,第一感受是倪末又轻了,等坐上沙发上,他捉起她手,才发现她手上有几道伤口。 倪末将手抽出来,“切菜的时候不小心弄到了。” 沈识寒重新查看了一遍,确认没什么大碍才问:“疼不疼?” -- 第180页 倪末知道这时候他不愿意听她撒谎,于是点了下头。 他捏她脸,“还有别的地方么?” 她又连忙摇头。 他皱着脸显然是不信,说出的话却不正经,“先吃饭,待会儿让我好好检查下,汇总后集中治疗。” 倪末笑了,把他打包回来的饭菜布好,又把筷子递给他,他起身去抽纸巾,倪末顺手就拉住他衣服后边还没摘掉的标签牌。 “我去拿刀来。” 沈识寒想着先吃饭,可没来得及把人拉住,也以为她说的“刀”是指剪刀,谁知她过来的时候,手里真拿着菜刀。 小巧的一把,看着不那么唬人,可凑到近处来看,就有些惊悚。 倪末弯腰对着标签牌,沈识寒被刀光闪了下眼睛,心里莫名不安起来。他伸手要去拦,倪末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下,她动作过于仓皇,刀尖往旁边一斜,在沈识寒手背上划出一道口子。 血珠瞬间顺着伤口涌出来。 倪末一惊,刀“哐当”一声摔在了地板上。 她脑袋跟着发蒙,听见沈识寒连忙安慰她,说是他自己不小心。 她像是没听进去,可本能地转身去找药箱,回来后迅速地给他手背消毒,她动作小心翼翼,仔细消完毒后又给伤口喷上气雾剂。 她始终低着头,也不说话,沈识寒将她脸抬起来,看见她满脸都是晶莹的泪。 他立即将人拉来怀里,“傻瓜,说了我没事,我没提前告诉你要伸手拿,你怕伤到我才躲开的,也不严重,三五天就好了。” 倪末不说话,将脸埋在他怀里不愿起来。 他亲她耳朵,“没骗你,真的,听见了么?宝贝?” 倪末立即伸手捶了下他。先前在床上的时候,她就说过不习惯他这样喊,他答应了不喊,可现在又食言,她知道是为了逗她。 她抬起头,沈识寒给她擦去眼泪,她努力忍住,开始自我暗示:“我不能哭。你终于回来了,我真的特别开心。” 可是此刻的心情不受她意志控制,她的身体告诉她,她很难受,她必须得哭,她根本忍不住。 行为也不受控制,手上那几道伤口就是在自己无知觉的时候划出来的,刚才她要是再仔细想一想,就知道自己不该去拿刀,可思维有自己的逻辑,她像是被指挥着去拿了刀,等到现在伤了人,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不能那么做。 她最担心自己在病情发作的时候伤害到身边的人,也努力避免着,可不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 她努力控制着不哭,沈识寒继续帮她擦眼泪,“想哭就哭了,你要是觉得尴尬,我往我眼睛里滴几点眼药水,陪你一起哭。” 倪末边哭边笑,靠他肩膀上,“我就再哭一会儿。” “你可太想我了。”他俯身去亲她头发,“那你哭你的,我亲我的。” 倪末躲了下,“我想吃药。” 她眼泪仍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沈识寒点头,“我去给你拿。” 这么说着,他却没有立即起身,而是贴到倪末耳边,用很轻的声音说:“卡马西平对你有用,我对你也有那么一点用,但真正的药是你自己。” “我希望你变好,但不希望你逼着自己去假装很好。” 倪末的眼泪继续往下落,她应了声,往沈识寒脸上亲了下。 沈识寒皱眉:“就一下?我都说这么有哲理的话了……” 倪末又笑了,还没凑过去,沈识寒主动吻了过来。 “以后都这样,你哭你的,我亲我的。” 第77章 微乎其微 倪末在得知沈识寒又请了一周假之后,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 沈识寒不以为意,他觉得这次项目自己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所以休一周假并不过分,当然他费了一番口舌才把他导师给说服,毕竟项目前他已经请过一周。 不过这一回他没给倪末请,倪末以为他会跟着自己一起去上课,但他除了准点来接她下课,再一起吃饭一起在床上研究《金瓶梅》,其他时候他都不见踪影,也少见地好几次没有及时回她消息。 他不主动说,倪末也就不问。 冬至那天,倪末开车去机场接放冬假的柴暃。李沛予年底尤其忙,没能空出时间去接,柴暃对此嗤之以鼻,先前两人说好晚上要请她妈妈任嫱吃饭,她现在却有点想要临阵脱逃。 “虽然吃个饭不代表什么,但是总觉得这事儿有点草率了。”她说着又进行自我反驳,“当初在一起也就很草率,无所谓了,就这样吧,反正吃完饭该怎样还是得怎样,说不准第二天就分手了。” 倪末哭笑不得,说如果她紧张,可以把乔伊一起带上。 “谁紧张了?” 倪末不拆穿她,转而说:“我晚上也要去见个人。” “谁?” 倪末笑了下,“我最不想见的人。” 柴暃笑容一敛,隔会儿又说:“见吧Nemo,你如果需要,我陪你一起。” 倪末摇头,说自己可以。 跟倪培定好见面时间的是沈识寒,但沈识寒表示,他不会跟她一起去。 见面地点在倪末高中时候住过的老房子,原来是倪培姥姥姥爷的,后来到了桂林枝手里,桂林枝去世前把房主改成了倪末,倪末在年初的时候又改成了倪培。 那时候她想彻底跟倪培断了联系,但始终没办法如愿,无论她怎么拉黑,换多少次号码,倪培都有方式把电话打到她手机上。后来她只要看到陌生号码,就知道对面是谁。 -- 第181页 倪培现在有自己的翻译团队,她本人是其中最资深的一位,原本只在国内开展业务,后来她认识了现在的荷兰男友,便把工作室跟着迁了过去。 倪末不知道她现在有没有结婚,虽然她先前说过她最憎恨婚姻,但那位荷兰男友显然让她有了改观。而她说憎恨婚姻,其实自己并没有过婚姻经历。 她最常对倪末说的一句话是:“生下你的那一刻,我就死了。是你让我死的。” 倪末以前听不懂,后来以为自己懂了,却没法相信。 她不喜欢看电影,但偶然看过一张电影截图,里面有这样一句台词,“一个母亲和一个女儿,还能想象出比这更可怕的结合吗?” 因为这句台词,倪末去看了那部电影,她看得很慢,来回看了好几遍,但最终也没比较出是电影里的女儿更惨,还是她更惨。 她穿过大门,进到院子里,头顶那棵梧桐树在萧肃的冷风中仍支着光秃秃的枝干。她还记得她曾经从垃圾桶里捡到的红气球被她不小心松了手,就卡在这棵树的枝叶间,她费了很久才将它取回来。只是没多久就又被同学给戳破。 她喜欢气球,是觉得看到了同类。她觉得自己也是一只气球,内心里充满的能量没法持续地供她生存,等她自愈胀满过后,很快又开始漏气。如此反复。 以前她觉得当气球很好,但现在她不想当了。 她推开虚掩的门,听见里头传来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 倪培刚到不久,虽然知道房子现在写的是她的名字,她以前也十分想要这栋房子,现在却唯恐避之不及。她很满意现在的生活,这房子对她来说就不那么稀罕。 她提前找了人来打扫,但对方告诉她没有需要打扫的地方。她刚才转了一圈,四处确实几近一尘不染。 她从柜子里翻出茶叶,用干净的茶具刚煮好一壶,听见门口来了人。 四目相接,倪培先笑了下,“来了?” 倪末没应,她一直都适应不了倪培的笑,因为从来判断不出她的笑是真是假。 她在原地停了两秒,往前走了两步后定下。扫了一眼室内,只觉得尤其干净,她原本以为倪培不打算在这儿住,但看来不是这样。 她在倪培对面坐下,桌上的茶冒着热气,倪培沏了两杯,一杯放在倪末身前。 倪末没碰,坐得异常笔直。从小学老师用后面的桌子将她夹在中间,以此来纠正她的坐姿开始,她坐着的时候从来不敢让背脊躬着。 倪培看着她,忽然笑了起来。 “你是不是觉得我从来没给过你什么?其实也不是,你这张好看的脸就是我给的。” 倪末嘴角紧绷着,这样的话对她来说稀疏平常,她听着只觉心如止水。 倪培端起杯子喝了口茶,“你就想好好跟我说清楚,然后再也不联系是吧?可以,我们现在就好好聊聊。” “你知道那天我为什么听不得你那些话么?” 那天倪末说起倪培撕掉她剧本的事情,她并不承认,当即就走了。 沈识寒说,可能倪培确实不记得,也可能不愿提起。 倪培顺了下自己的头发,“这事儿我记得,还记得特别清楚。说起来也很可笑,那天我是打算回来拿钱的,但是你们都不在,就在那个位置,”她指着客厅中央的茶几,“你的剧本就放在那儿,我看见了,表演地点是在学校的大礼堂,你演的繁漪,对吧?我去看了,你还说错了几句台词,台下都在笑你,我以为你阅读障碍都好了的,没想到还是那么严重。” 她说着哼笑了一声,眼里有光在闪,“你不知道,我也演过繁漪,也是在高中的时候,我一句台词都没有说错,你姥姥去看了你的演出,但当初没去看我的。” 她似乎习惯性说一段话就自嘲地笑一声,“当时看你在台上的时候,我就想起了我自己,我看到你姥姥在台下鼓励你,让你继续说下去。我觉得挺没劲的,你演得真的不行,没看多久我就走了,我又回到了这里。” “你还记得繁漪对周萍说过的一句台词么?你肯定不记得,但我记得,里面繁漪对着周萍控诉,说,‘你对不起的人是我’。没印象,对吧?” 倪末渐渐感受到了一种从骨头里渗出来的寒意,她始终开不了口,只一味听着。 倪培的语气云淡风轻,却能听出咬牙切齿来,“我为什么特别记得这一句呢?因为这就是我想要摔在你姥姥身上的话。所以我把你的剧本撕了,唯独留下了这一句,放在你姥姥的床头。我想让她弄清楚,她对不起的是我,但她却对你特别好,你觉得是为什么?” 她并不需要倪末来回应,紧接着就问:“你觉得你自己很惨,那你知道我怎么过来的?你不知道,因为没人告诉你,你姥姥肯定不愿说,因为她压根没有理,我当初怎么对你的,她就是怎么对我的。” 倪末终于插了话,“她打过你么?” “那倒没有。” “骂过?” “骂也没有,没打也没骂,不过也没养我、没管我,她心里就只有你姥爷,只有那群穷学生,他们觉得可以拯救那些学生,所以压根不记得自己还有个女儿。” 倪培干干笑了两声,又戛然而止。 倪末的姿势始终维持不变,她定定看着倪培,“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你是怎么过来的。” -- 第182页 “你想听么?”倪培又喝了一口茶,“其实我倒不愿提,你应该也不愿意想起以前的事情,不过既然我们都坐到这儿了,我也不介意用那些事情来提醒一下自己。” 她顿了顿,“你知道你姥爷叫倪嘉森吧?他从农村来的,不过人长得特别周正,你姥姥应该是特别喜欢他,那时候大学生多稀奇啊,他们都还读的重点,可你姥姥非要跟着你姥爷下乡,在他们心里,教育事业特别伟大,都要大过天了,不过也没忘了造人,造出来一个我。” 她拍着自己的胸口,“他们多能耐啊,生而不养,说的就是他们。” 因为桂林枝跟倪嘉森一心顾着教书,倪培是由姥姥姥爷带大的。姥爷重男轻女,所以倪培绝大多数都跟着姥姥。她对父母的感情并不是自发的,而是在与同学的对比之间衍生的。如果不是存在这种对比,她并不觉得父母的缺失会构成什么问题。 她对父母的想念起初只是一种催生物,后来慢慢成了一种偏执。小升初之后她主动提出要下乡念书,拉近与父母的距离,行使她做女儿的权利。但即便她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也不及他们学生当中的任何一位,他们几乎把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在了教育事业上。 她没有享受到作为女儿的益处,又主动提出回城上学。那时候她渐渐懂事,不需要比较就可以感受到情感上的缺失,她的父母志在培养人才,那么她就变成足以引起他们注意的人才。她发奋读书,做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可她做得太好,以致于不需要父母来操心她。 一个学期过后,她故意让自己的成绩一落千丈,她那位寡言少语的父亲终于给她寄来信件,字里行间要她珍惜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保持上进。倪嘉森的字跟他的人一样清隽,末尾是雷打不动的那句:培培,爸爸妈妈永远爱你。倪培愤怒地写回信,“我不要爱,我要我的爸爸妈妈永远陪在我身边!” 她知道她父母对《雷雨》怀有特别的感情,她拿出本该学习的时间加入学校的话剧社,争演《雷雨》中的角色。又兴致满满地给他们打去电话,要他们回城来看她演出。等上了台,面对台下两个特意留下的座位始终空着,她再次意识到她远没有父母的学生来得重要,她并不想哭,可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落。 她很失望,可高考前她再次收到倪嘉森的来信,说等这一届高考结束,他会辞职回城。等拿到交大数学系的通知书的时候,倪培雀跃着乘车下乡,却不想倪嘉森会选择回城是因为身体每况愈下,严重到甚至没有撑过那个夏天。 倪培哭着在日记里写:我还没有拥有过爸爸,就没有爸爸了。 往后她开始从桂林枝身上寻求安慰,桂林枝却告诉她:“培培,妈妈的学生需要我。”“那么多的老师,就你最重要是么?”她跟桂林枝大吵一架,而后伤心欲绝地回了城。 然而不过一年,最疼她的姥姥忽然撒手人寰,这让她陷入了一种自甘堕落的绝境。她酗酒纵欲,她的姥爷并不喜欢她,她就故意把男友带回家。 她收到倪培的很多封来信,撕掉后忿忿地回寄一封,说“你不要再给我写信了,我恨你”。她以为桂林枝会坚持,但自那之后她再没有收到从乡下来的信件。 她愈发放纵自己,直到发现自己已经怀孕一个多月。起初她不说,她觉得她得生下来,这样可以报复桂林枝,让她知道生而不养的下场。其实就算真要说,她也只能说给桂林枝听,她压根没有其他可以联系的人。 所以来问她孩子的爸爸是谁的,只有学校的老师,桂林枝也回城来当面问她。她知道是谁,但不愿意说。那人当时已经不在这座城市,去了别的地方发展。她也不想告诉他,因为这可能要承担结婚的后果。她本能地排斥结婚。最重要的是她并不爱他。 她继续去学校上课,临生产的时候才请了假。把那个折磨了她十个月的小东西生下来的时候,倪培松了一口气。有那么一刻她觉得,她再也不是自己了,她也没法再拥有自己。 她打算辍学,桂林枝致力于说服她,后来她申请了延毕,在家带孩子。桂林枝留在城里照顾她,她应该高兴的,但母女俩没法好好相处。 她处处找茬,不让桂林枝碰倪末,后来去学校也带着倪末。倪末在课上哭,她当场给她换尿布,又高声哄着她入睡,她也会当着所有人的面给她喂母乳,有几次被倪末咬疼了,她直接把人扔在教室,后来都是桂林枝找来抱走的。 倪培是被勒令退学的,通知下来的那一天,她跟桂林枝彻底闹翻,她让她滚回乡下。 她开始工作,把倪末一个人丢在家里,后来才想起找一个月嫂。每每她醉酒回来,都要冲月嫂大发一通脾气,月嫂一个个都辞职不干。 她不断交男友,视倪末为拖油瓶。桂林枝有几次回来想带走倪末,她直接把人赶出家门外。 她看着倪末长大了一些,既邋遢又笨,也就愈发嫌弃她。 那段时间她时常赌,手气背到有要债的找上门,她自己没钱,但家里有,所以顺利地就还了。 那时候她的男友是开餐厅的,她跟着投资,却血本无归,还亏了不少。她忙着钱的事情,就更没时间管倪末,即便她本身也不愿意管。 在她最忙的时候,倪末的班主任给她来了电话。知道她的成绩后,她没控制住,一巴掌就朝倪末挥了过去。 -- 第183页 “你花的是我的钱!考成这样你很自豪是不是?” “这次考不好你就给我滚出去!”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笨的?你生下来就是来膈应我的吧!” 她生意上越是亏钱,就越频繁地找倪末出气。 有一回见倪末哭着从学校回来,又忍不住问她,倪末平常在她面前一一言不发,那回却袒露有男老师摸她。她给了她一把剪刀,让她随身带着,第二天又临时起意去了趟学校,把那位男老师踹下了楼。 对人施暴是她的发泄方式,而倪末从来不反抗,她不喜欢她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她越是闪躲,她就越想动手。 她持续地投资,又接连地失败,有一段时间她连打倪末的力气都没有。某天她回来,家里空无一人,她意识到连续几天都没看见倪末。她把电话打去学校,老师说倪末请了一周假,她又出门挨家挨户去找,等回来看见电话,她想起什么,才自嘲地笑了一声。 她去了趟她此前再也不想再回的乡下,跟桂林枝大吵了一架,最后她还是让倪末留在了那里。 她仍旧频繁地换男友,想起来的时候就带着男友返乡,暑假时候是这一个,到了年关又换成另一个。 她无节制地花着钱,但即便家里的现金用完了,她也不会用男友一分一毫。她两次三番试着创业,均以失败告终。 再次返乡的时候,她瘦了很多。桂林枝将储蓄本给她,她不收,桂林枝便让她去收房租,她常年在乡下,好几年没把房租收回来。倪培讽刺地笑:“早前你怎么不说?” 桂林枝不是不说,是她此前说了很多次,倪培全当没听见。 眼下有了钱,她暂时放弃了创业,她找不到人生的方向,于是逼迫自己投心于恋爱,跟男友甜蜜地同居。 桂林枝带着倪末回来读书,试图跟她缓和关系,但太迟,倪培已经没有跟她交流的欲望。 后来她跟男友分手,又住回了老房子。她喜欢在餐桌上看着桂林枝给倪末夹菜,然后兀自高声笑起来。 倪末已经长得亭亭玉立,她不会再打她,但只要一有机会,就会在言语上侮辱她。 她看着她渐渐饱满的胸乳,冲她笑:“都没发现你已经长成小妖精了,在乡下怎么也没晒黑?” 倪末不再是那个任由打骂的邋遢小女孩,她不理会倪培,躲开她,实在躲不了就当作看不见。即便倪培带着新男友回来,在桌上公然羞辱她,她也无动于衷,继续快速地吃饭,然后回房间看书。 “那时候你不理我,你姥姥除了苦口婆心劝我不要再抽烟喝酒熬夜,也不爱搭理我,谁又想跟她说话呢。你没日没夜看书学习,你姥姥身体不舒服成那样还要在小区里开免费补习班,你们所有人都有自己的方向,有自己的目标,没有人关心那段时间我是怎么过的!对,我不缺钱不缺男友,但我又真的拥有什么呢?” “我35岁了!可我连活着的意义都找不到!” 她本能地将茶杯掷在桌上,残留的茶液溅出来,在桌面留下暗色的痕迹。 倪末想,如果换一个人来告诉她这些,她可能就要跟着哭了,但面对倪培,她哭不出来。 “姥姥想要跟你心平静气地交流,但你每次都不配合,你永远都没法好好说话,她想要关心你,但是你并没有给她机会。” “机会?到底是谁不给谁机会?她早去哪儿了?她哪怕多回城来看我几次,我也不会变成那样。她真的关心我么?她只关心你,她觉得我会妨碍你学习,给我在外面租房子,她这不是在变相地赶我么?” 倪末身体紧绷着,“所以你就带不同的男人回来?” “对,我就是要让你们不好受,凭什么你们祖孙俩和和美美,就我一个人痛苦?” “你这么做,你自己开心么?” “开心?我很久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我只知道那么做我舒服。” 倪末的语气仍旧没有情绪,“你病了。” “对,你姥姥,包括你,都觉得我有神经病吧。你姥姥不想影响你,就等你去上学的时候,把医生请来家里给我看病,那我肯定不能让医生知道我有病,我很久没有那么好性子,我发现我原来还是可以正常说话的,所以医生就又被我糊弄走了。我甚至都要觉得,我确实没病。” 倪末摇着头,眼泪忽然就掉下来,“你怎么会没有病?你哪怕正常一点,都不会打姥姥。” 倪培笑着笑着,眼泪也落下来,“我要是说我不想打,你信么?是她自己要激我,我控制不住!”她笑得瘆人,“你肯定知道的,你之前病得比我还严重,我至少不会当众脱自己衣服,让自己公公婆婆丢尽脸。我只是推了一下你姥姥,就像你姥姥当初推开我一样,我过分么?” 倪末迅速将脸上的泪擦掉,“医生下了三次病危通知,你觉得你不过分。” “三次病危怎么了?不还是救过来了?她不照样还是去看了你的演出,去看你演繁漪,看你出丑。我当时就在想,我当初要是说错台词,你姥姥是不是就来看我演出了。后来我又想,我没有在台上出丑,可真正的小丑是我,你们多高尚啊,祖慈孙孝,就我一个人面目可憎。可是让我变成这样的人是谁呢?” 她指着放在神龛上的骨灰盒,“是你姥姥,”又指向面前的倪末,“还有你。” -- 第184页 她看着倪末不停地掉着眼泪,反而笑起来,“不过有一件事我要谢谢你,你交的那个洋人男朋友,叫Esben对不对?他长得是真好看,那天你要是不把他带回家,不让我听见他说话,可能我自己都想不起来,我还会说英语。” 她脸上还有没干的泪,笑得愈发灿烂,“我一个数学专业的,为什么能说好英语?这又得谢谢你姥爷了,他读的就是英语专业,我觉得我要是学好英语,他可能更愿意回来看我。不过后来才知道是我想多了,他们很擅长表扬自己的学生,但从来不夸我,他们觉得我在城里生活特别幸福,夸我会让我心高气傲,你说可不可笑?我那么努力!可是根本得不到他们的认可!” 倪末记得,那段时间倪培忽然看起了英文报,在家里大声练着英语。很快她就找到了工作,给人当私人翻译,也开始时不时地飞去国外。 她仿佛一下子就活了起来,展现着从未有过的积极面貌。每次回来,她都会给祖孙俩带礼物,她买很贵的项链给倪末,桂林枝替倪末收下,但倪末从没有碰过。她又给倪末买护肤品和化妆品,冲她说:“这样你就可以勾引更多男人了。”倪末并不理她。 这些对倪末来说统统不是愉快的回忆,但从这时开始,倪培的人生进入了新的阶段,她觉得自己迎来了重生,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那时候我就想,学历对我来说不那么重要,我有一技之长,一开口就可以拿出东西,没人敢不服。但你不行,你那么努力,最后也就考了个一本,还要留下来,打算去一个计算机专业根本不被重视的大学,你说你傻不傻?” “我自己愿意!” “你是愿意留下来照顾你姥姥!” “不行么?” 倪培很是不理解,“你姥姥也不答应,她原本还不愿意你去学计算机,你什么情况自己不清楚?中文字都容易写错,还要去学代码?那你非要去学,可以,可总得去个好学校,一个师范大学可以教好你么?等你毕业出来人家公司愿意要你么?” “所以你就私自改我的志愿,没想过提前跟我商量。” “你愿意跟我商量么?你自己想想,那时候你多久没跟我说过话,我们在同一张桌上吃饭,你看过我么?你的眼里就只有你的姥姥,你要留下来照顾她,知道自己不得不离开的时候,你还想着带她一起走。你这么爱她,她呢?她说她还是想回去,她想她的那群学生,她觉得陪你读完三年高中,就已经尽了很大的义务。” “她没有那么想!她只是不习惯住在城里。” “你信么?”倪培腾地站了起来,她身子往倪末的方向倾,手指就要戳到倪末胸口,“你问问你自己,倪末!你信么?” 大颗的眼泪从倪末眼睛里掉出来。 “你以为你姥姥很爱你,你以为她爱你胜过她的学生,你觉得是她拯救了你,你觉得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是不是?可事实呢,她是在赎罪!” “她愧疚,她想要弥补我,她真正关心的是我,而不是你,但是来不及了!所以她把本应该给我的东西全部转移到你身上。你自己很清楚,要不是她得了病,她会陪着你回来读高中?好,你总算读完了,还顺利考上了大学,她觉得她赎完罪了,她可以回去做自己的事情了!你不记得了么?她都病成那样了,她还惦记着自己的学生,一心想要回去,回到那个她生活了大半辈子的鬼地方!” 倪末不停地在哭,她视线时而模糊时而清明,她看见倪培的眼泪往下掉,仿佛还能听见眼泪落在桌面的声音。 她本能地摇头,要去否定倪培的话。 可倪培没有停下,这一回她手指直接戳到倪末身上,“你就是太清楚这一点了,但是你接受不了,你无法接受你姥姥其实对你没那么好。就算她是为了弥补,始终也是有限的,因为对她来说不管是我,还是你,都没有她的那些学生重要!” 倪末只觉得胸口痛,她本能地将倪培的手挥开,起身往后退。 “我比你清楚姥姥是怎样对我的,就算她是为了弥补,她也让我没那么痛苦,她帮我纠正我的障碍,她照顾我的衣食住行,她——” 倪培冲她冷笑,“你在跟我炫耀么?你还是不肯接受这个事实,不过可以理解,因为我已经不要你,如果她也不要你,你就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可事实是没法否认的,她还是回去了,还是不要你,你接受不了,所以你病了,就像当初我病了一样!” “你胡说,我的病不是因为姥姥!” “怎么不是?你姥姥死了,你最后一点牵挂也没有了,你意识到没人再关心你,就连你的丈夫也跟着他的家人一起逼你生孩子,甚至这个丈夫都是我介绍你们认识的。说实话,虽然艾冬条件很好,但是我不喜欢他,他传统过头了。” 倪末笑着流下眼泪,“你不喜欢他,就要去婚礼上搞破坏,你为什么非要这样做?” 倪培笑了,“我不喜欢他是其次,最主要是我不喜欢你。你要知道,没有你的话,我也有机会穿上那身婚纱!我会比你更漂亮,比你惊艳!” 她又坐了回去,“我有时候会想,你那么急着结婚,是想跟我证明就算我不要你,还是有人争着要你,是不是?” 倪末低头看着她,“我要是说是,你满意了?我想要有人来爱我,对我好,让我知道什么样才是正常的家,可以让我跟姥姥一直生活在一起,不用接受任何人的冷嘲热讽。如果可以,我会跟艾冬一直好下去,虽然我们存在一些问题,但是都可以克服,我喜欢他,喜欢他对我好,我们也会有孩子。” -- 第185页 “但是我的病伤害了他,伤害了他的家人!远远超过了他们对我的好。我也没有信心治好我的病!” 倪培没有立即说话,密集的对话似乎消耗了她所有力气,她的肩膀跟着塌了下去,但她仍没有忘记笑。 “你就非觉得是我毁了你,是我以一己之力让你得病的?” 倪末有点想要离开了,即便她早就知道见面并不会带来好情绪,也知道倪培不可能承认她所做过的事情,但倪培的言语跟动作仍旧让她很不适。她想要呕吐,想逃离这里,可一想到她发病的时候会伤害身边人,伤害爱她的人,她就竭力逼着自己再坚持一小会儿。 “对,姥姥去世了之后我是觉得没有人再爱我了,我过得很混乱,觉得生活没有意义。可你是我的妈妈,你不关心我,反而来嘲讽我,打击我,把我当作一个笑话来看!我以前是很恨你,不想跟你说话,但是那时候我就想,你要是过来关心我一句,无论说什么,我以后一定好好跟你相处。” 倪末的眼泪已经干了,“但是你没有,还好你没有,因为我发现我没法忘记你以前是怎么对我的。” “我恨你,我特别恨你。” 倪培张着嘴好一会儿没说话,很快,她又笑了起来,断断续续地,让人辨认不出情绪。 “你恨我就对了,因为我也恨你。你觉得我毁了你,那我们太默契了,我也觉得你毁了我。如果不生下你,我当时就不会过成那样,我放弃学业,放弃出国的机会,我才二十岁啊,什么都不懂,刚把你生下来,我姥爷就去世了,我当时就只有一个妈妈,就是你的姥姥,她多正义,多关心我,要我继续读书,不读书就好好工作,可我偏不!” “我怎么能让她如意呢,我只有把我的人生搞成一团糟,才能让她知道她做了多么残忍的事情。然后呢,就越来越糟,我想着你可以跟我好好在一起,但你太笨了,真的,我也不知道带一个孩子会那么难。” 倪末只觉得不可思议,“你既然没做好准备,为什么一定要生下我?为什么要把我当成你报复的工具?” 倪培不知道是因为愧疚还是其他什么,眼泪忽然又无声落了下来,“你以为我没这么想过么?你姥姥姥爷既然觉得学生最重要,为什么一定要生下我呢?好,生下来了,又为什么不管我?” 她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在我最需要父母的时候,他们在哪里?我也想要自己的爸爸妈妈陪在我身边,而不是把所有的时间花在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身上!” 倪末忽地往前一步,将桌上的茶杯端起,再往下用力一掷。 “所以你就要我来经历你经历过的一切!你觉得姥姥不关心你,对你不好,你就要在我身上体验一遍才解气,姥姥没打你没骂你,你也要来打我骂我,是么?” 倪末只觉眼前模糊不清,眼泪流过的地方冰冰凉,让她不停地战栗。 “你想要爸爸妈妈,我也想要!我也想要自己的妈妈!我明白你为什么那么恨姥姥,因为我跟你有同样的经历,可是我越理解,我就越讨厌你!因为你根本没有从这段关系中得到任何东西,你没有反思,你不会设身处地地替别人着想,你只想着报复,然后变本加厉地伤害我!” 倪末越说越激动,声音撕扯着,仿佛蛰伏多年的动物终于醒了过来。 “除了你自己,你不关心任何人!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踢我骂我,侮辱我,等你开心了,生活好起来了,就想要重新跟我建立联系,权当以前对我的伤害不存在!姥姥来弥补你的时候,你知道来不及了,可等到了你自己身上,你就不知道了,你根本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倪末的眼泪无声滑落,她肩膀持续耸动着,只觉得站在这里的自己十分可笑,又十分悲凉。 她忽然就想起那部电影里女儿对妈妈的控诉。 女儿说:“母亲受的伤害要由女儿来承接,母亲的失败要由女儿来补偿,母亲的不幸福就是女儿的不幸,就像脐带从没剪断一样,妈妈,是这样吗?女儿的不幸就是母亲的胜利吗?我的悲痛就是你暗地里的快乐吗?妈妈,你是不是为我的悲伤而感到窃喜。” 她多么想去抱抱电影里的女儿,也多么想抱抱自己。 她想找个地方让自己躲进去,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抽泣得手脚都麻了,但仍然阻止不了她绕过桌子朝倪培走过去,她一把拉起她的手臂,大力地将她扯了起来。 “你干什么?!” 倪末紧紧抓着不松手,头也不回地拉着倪培往洗手间去,到门口,她用力将倪培一甩,倪培手上失去禁锢,一时没站稳,踉跄地将手撑在马桶盖上。 她头发在挣扎间仍原封不动盘束着,她时刻保持着体面,时刻光鲜,但倪末只看得见她那颗冷血的心。 她将脸上的眼泪擦去,努力让自己不发抖,可一张口瞬间就崩溃了。 “你还记得么?我曾经有过一只猫。” 她并不认为倪培会记得,可她站起身后平复了呼吸,说:“记得,那只流浪猫。” “你记得……那你记得自己是怎么杀掉它的吗?它那么可怜,那么小,你却杀掉了它!你杀掉了它!” 倪末浑身都在颤抖,她胸脯激烈起伏着,眼泪像是开了闸,不间断地落下来。她本能地要去找支撑物,将手撑在洗手台上。 -- 第186页 她哭得头疼,可思绪生生将她拉了回去。 那只流浪猫是奶白色的,倪末发现它的时候正蹲在小区墙外看一辆辆经过的车,她也看地上的蚂蚁,以此打发时间。她不敢回去,怕倪培发现她旷课,所以每天都要在楼下磨到放学时间。 奶白猫眼角有伤,大着肚子,门卫警告她不要乱喂,倪末起初听了话,可连续几次碰见,奶白猫主动黏上了她。她吃饭很少,饭盒里总有剩饭剩菜,倪培不在的时候她就把这些当晚饭。 她把饭盒里没吃完的小鱼干给了猫,又去药店买了眼药膏。第二天她仍然从食堂打了鱼,把鱼骨挑了才带回去。第七天,她继续从食堂要了鱼,但那天下了雨,她撑着伞到小区门口的时候,每天都会出现的猫却没出现。 她想过要把猫带回家去,但不敢。倪培最近因为赔了生意尤其喜怒无常,看见什么都不满意,她的头发就被她以“碍眼”的理由扯掉了不少。 可在小区的树底下找到猫的时候,她还是决定把它带回家。她用毛巾把它擦干,放进大纸箱里,再找出不用的取暖器给它取暖。溃烂的眼角快要愈合,倪末一下一下顺着它的毛,冲着它笑。 她无依无靠,小猫也无依无靠,她觉得她们可以相依为命。她仔细地照顾它,小心翼翼地给它洗澡,跟它一起在被子上玩闹。倪末觉得终于有了自己的朋友。 可一个星期不到,倪培发现了它。 在倪末去上学的时候,倪培进了倪末的房间找毛衣,出来的时候没把门关严实,小猫顺着门缝跑出来,跳上了倪培的梳妆台。 倪末发现后立即把小猫关回房间,在倪培醉醺醺回来的时候,主动地告诉她自己不小心打翻了她的香水。 如果打碎的是别的,倪末不会承认,可香水的味道怎么也遮不住。 倪培得知后二话不说甩了她一个巴掌,就在倪末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的时候,她隔着门听见了小猫的叫声。 倪培也听见了。 倪末本能地往房间跑,可倪培像是瞬间清醒了一样,抓住她头发不让她进门,自己挤进房间,把猫捉了出来。 倪末拼命去抢,倪培扬着手不给。 后来呢? 倪末越是哭,倪培越是兴奋,她把猫塞进了马桶里。 马桶盖被她用脚压着,她不停地冲着水。 倪末就蹲在旁边,努力地去掰马桶盖,可敌不过倪培的力气。她从来没求过倪培,即便是倪培打她的时候,因为她知道没有用,可她还是试着去拉她的裤脚,让她把脚拿开,她好把小猫救出来。 可这一回果然也没有用,她便哭着去找马桶身上的螺丝,想要拆掉马桶,在她试图拆开的同时,她听见小猫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后来彻底没了声音。 倪培终于把脚收了回去,“你还要救它么?”她干干地笑了两声,“哈哈。”又是两声,然后才说:“犯错误是要受惩罚的,你知道那瓶香水多贵么?” 倪末完全听不进任何声音,她跪在地上,只要伸手就可以打开马桶盖,可她不敢,她害怕地往后退,退到门口才撑起身,转身往房间跑。 她关紧房门,把自己裹进被子里,可床上还有小猫掉了的毛。她紧闭着眼睛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可越是闭着眼睛,就越是害怕,她又爬起来,缩到角落里,可又看见小猫的箱子,还有她用来给它喂水的小碗。 她想,如果她不把小猫带回来,小猫就不会死。 她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来,也不让自己呕吐,后来只是呜咽。她就那么睡了过去,背靠着墙角,歪着脑袋,梦里有小猫来抓她的脸。 小猫在马桶里泡了三天,后来倪培找了人来,把猫跟马桶一块儿搬走。 倪末失去了她的第一只猫,从此也害怕每一只猫。 她也害怕去洗手间,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有用过任何马桶。 家里喷了大瓶的香水,混杂着空气清新剂跟消毒剂的味道,倪末抗拒回家,因为一闻到那股香水味就想要吐。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她受不了太浓的香水味。 此刻她像二十年前那样,在马桶边跪了下去,她泣不成声,缓了很久才说:“那时候我经常会想,你为什么不把我一块塞进马桶,或者让我代替我的猫去死,我死了,就没有那么多痛苦了。” 姥姥去世后的那段时间,她几乎丧失了行动力,后来开始频繁地出门,大肆消费,请酒吧里所有人喝酒,无节制地购物,酗酒,行为怪诞,每天都做关于猫的噩梦,然后暴瘦。 那时候她发了第一次病,她半夜去拆公共洗手间的马桶,然后被警察带走。警察问她要做什么,她笑着说要找自己的猫,她的猫丢了。 可她再也找不回来了,不仅是猫,还有她自己。 她不愿意回想过去,就连去做心理咨询也刻意隐瞒了这段回忆。她自己很清楚,她内心的伤痛有太多,可最痛的时候,就是从小猫被倪培杀害的那一刻开始。 她感到巨大的无力,因为倪培可以有很多理由,就像此刻,她仍然可以开口解释:“我当时喝醉了,情绪也很不稳定。” “对。”倪末将手放在马桶盖上,像是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一刻,“我知道你不会承认,你有自己的理由,你可以把所有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推给姥姥,也推给我,唯独不推给你自己。” -- 第187页 她语气趋于平静,声音也轻到很难听清,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倪培还是听见了,她低头看着一动不动的倪末,眼泪在流下来的那一刻就被她擦去。 “你怎么就知道,我没有反思过我犯下的错呢?” “我反思过,我也后悔过,可是来不及了。就像你姥姥没法再补偿我一样,我也没法再补偿你。这些我都知道的,可是我控制不住。你说得对,我只爱我自己,没人会关心我,所以我只看得见我自己。稍微地爱一下自己是应该的,但太多了就容易出问题。我就是太爱了,就埋下了祸根。” 倪末回头去看倪培,“你真的后悔过么?真的有过么?” 倪培倚在墙上,“我没有表达爱跟懊悔的能力了,我说不出口。我试过的,我每次见到你的时候都想告诉你,可真的没办法,我也知道我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我自己都不信,还怎么让你信呢?” “可有些话我还是想说,我就把它写下来,然后寄给了你。” 倪末第一反应是不信,等想到倪培时不时寄回来的快递,她愈是不愿意相信。 她的思绪十分复杂,想信却又不想失望,可其实她没有什么可以再失望的了,她也本能地认为倪培不可能写出什么好话来,所以她选择不去相信。 果然倪培接着说:“不过那些话写完我就不认了,我很难不再爱自己,而那些话都是忏悔,我去看第二眼肯定就撕了,所以每次写完我立即就封起来,免得我拆开撕掉。” 她终于不再露出那种似是而非的笑,手压在自己身后,“那些快递你都寄回了这儿,不过信件有人替你单独收走了。你要是想看,可以找他拿。” 倪末猛地愣住神。 倪培却又说了别的:“错误地爱自己是一种伤害,但被正确的人爱着,是一种幸运。你倒是挺幸运的,遇到了对你很好的人。” 倪末沉默着没接话。 她终于说:“你的那个小男朋友,这几天每天都来找我,我们一起吃了几顿饭,也说了很多话。” 倪末没法不问:“他说了什么?” “他让我如实把我的想法告诉你。”倪培顿了顿,“我问他有用么,我都那么做了,说出来不是在伤口上撒盐么?他说他也不知道,但可以试一试。这一次不行,还有下一次,下一次再换一种方法,换到可行为止。” “他可能觉得我们以后还会见面,跟我要了这里的钥匙,房子应该就是他找人打扫的。不过我知道,你应该不想再见我。” 她突然抬起头看着天花板,“我也不想回来,每次一回来,所有的记忆都在提醒我,我以前活得有多不好,也提醒我以前做过多么混蛋的事情。” 她说着低下头看回倪末,“所以为了让我自己舒服一点,我应该不会再回来了。你也不用再看见我,你看不见我,病应该就会好那么一点点了吧?” “还有你姥姥的骨灰,既然我要走了,也不用假惺惺尽孝了,走之前我会送回乡下,你可别再因为这个闹出事情来,这不得让你的小男朋友担心么。” 倪末没有再说话。 再次回到客厅的时候,她仍旧像来的时候那样,环视了一周,窗明几净,连头顶的吊灯也被擦拭得干干净净。 原来沈识寒请了一周假,就是来忙这些了。这些事情肯定比学习棘手,她回去得好好感谢他。 电影里是怎么说的? “人必须要学会如何活着,我每天都在练习,其中最大的障碍是我不知道自己是谁,我在黑暗中摸索,如果有人能爱我真实的样子,或许我就能够了解自己,但这事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 那时候她像电影中的女儿一样,认为真实的自己丝毫不会被爱或者被接受。 但现在她没法这样说了。 她踏着月光走出院门,紧接着一停顿。 原本空荡的街道上多了一辆黑色的车子,车旁站着穿青色大衣的帅气青年,灯影落在他颀长的身上,连脚边的影子都恰到好处。 唯独有一样令倪末很不满,他总将风度放在温度之前,那件大衣并不适合在这个季节穿,他面前呼着一团稀薄的热气,手已经被冻得通红。 但假使不是这个样子,那也不会是沈识寒了。 四周没有风,倪末看见沈识寒笑着朝她张开手。 她快步向他奔了过去。 第78章 Nemo,I Vole…… 沈识寒第二晚跟倪末闹了脾气,起因是一颗枣。 虽然两人现在住的是李沛予的房子,但柴暃偕同李沛予上门的时候,仍然是以客人的身份。 柴暃带了一篮平安果,倪末把冰箱里的水果都摆了出来,其中就有一篮枣。 沈识寒起初忙着看导师发在群里的文章链接,没加入三人的对话,柴暃认为自己作为客人没有受到该有的热情招待,于是喊了他一声,等他抬头,她作势把一颗枣往他手里丢,沈识寒这时候该帅气地接住,但柴暃扔偏了,错打在了他膝盖上。 他痛呼一声,柴暃连忙道歉,李沛予也跟着关心了一句。 对话又继续围绕明天的圣诞节晚饭。 晚饭是沈识寒跟家里提议的,各自邀请女友回家一起吃饭也是他私底下的主意。虽然他不太关心他小舅要不要请柴暃回去,但他是非常想请倪末的。他想给倪末“正名”,告诉家里倪末现在不是他小舅的任何人,是他这位大外甥的女朋友,千万别搞错了辈分。 -- 第188页 另外,他也想给自己正名。他要暗示家里,以后嘲讽他不能再用“找不到女朋友”这类对他来说属于侮辱性的词汇。 “姥姥,老妈,小舅,乔伊,这是我正经交往了八十五天左右的女朋友,她叫倪末。” 他甚至想好了介绍词,至于为什么要用一个不确定的数字,原因是他跟倪末在一起的时间实在不好确定,毕竟两人从没有口头上正式地表示过要成为男女朋友,在接吻之前也把一些该做的不该做的做了一些,所以他暂时以九月一号作为基准往后计算。 他也考虑过这么介绍是否合适,在他的人生里几乎没有“尴尬”这个词,但他觉得这样会让倪末尴尬,所以他打算跟倪末商量一下介绍词。再不然他直接牵着倪末的手出现,行动大于言语,连话也不用说了,还能让家里几位先自行尴尬起来。 总之他思考了不少,就是不愿意承认自己是紧张了。 不仅紧张,现在还忽然不高兴了起来。 大少爷不高兴,务必要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作为一个嘴皮子停不下来的人,忽然不说话了,那就是不太高兴了。 倪末自然也看了出来,但不太好当着其他人的面哄他,继续跟另外两位聊明天的晚饭。 柴暃已经带李沛予跟她妈吃过饭,现在反过来,她仍然紧张。反倒最该有所心理准备的倪末比较镇定,不是因为她已经有过两次见家长的经验,而是她现在内心莫名地平静,感觉只要沈识寒在身边,她可以面对一切场面。 在柴暃说到一半的时候,久不作声的沈识寒忽然起身,丢下一句“我先去洗澡”,就往房间去了。 三人目送着沈识寒消失在房门口,柴暃小声地问倪末,“怎么回事?” 倪末没说话。她以为自己差不多摸透了沈识寒的脾气,但现在却有些摸不着头脑,等把柴暃跟李沛予送走,她才跟着去了房间。 沈识寒已经洗好澡躺上了床,倪末坐到床边,他始终盯着手机,看也不看倪末一眼,故意翻身面向另一边,倪末便绕过床尾跟到另一边,沈识寒却再次翻了身。 倪末这回没再起身,直接脱了鞋爬到沈识寒旁边,他往后退,她就追,他继续退,她索性直接压到他身上。 “怎么了?”她掰着他下巴不让他再躲。 沈识寒摊开手掌直接往倪末脸上糊,正好将她整张脸挡住,“刚才不问,现在问迟了。” 倪末还是没太懂,她想推开他的手,但他的力气显然比之前的要大,她推不开,干脆将他手摁住,胡乱往他掌心亲了两下。 她这么主动,沈识寒该高兴的,但他现在高兴不起来,又立即把手收了回去。 倪末又跟过去,凑到他边上,“到底怎么了?你想要我问什么?” 他哼了声,“你就完全猜不到?” “真的猜不着。” 他冷着脸,“我看你一点都不关心我,刚那颗枣砸我膝盖上,你都不问一句我有没有受伤。” 倪末眨着眼来回反应着,是在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 沈识寒对她的反应更加不满,“你是觉得不需要问?我有没有受伤对你来说就一点都不重要,对不对?” 倪末经历过刚才的无言之后,忽然笑了,“暃暃跟你小舅都问过你了,你不是说了没事么。” “噢,我说没事你就不问了,非要等到我有事,不就迟了么。” 倪末怎么想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只觉得沈识寒生起气来也挺可爱,忍不住就认错,“好,我知道错了,以后我一定第一时间就关心你。” 沈识寒其实已经不生气了,但不想让倪末认为自己被她一两句就哄好,于是故意板着脸,蹦出一个字:“疼。” 谁知倪末问:“又胃疼了?是不是在四川的时候天天偷偷吃辣吃狠了?” 他不知道该高兴还是生气,直接翻身把倪末压到身下,贴着她嘴唇说:“都说了被枣砸到了,那肯定是膝盖疼。” 倪末哭笑不得,“不是说没事么?” “现在觉得疼不行?以前我教乔伊滑滑板摔了,还故意说是见义勇为伤的,我就糊弄其他人,说这叫‘人体正常延迟感知反应’,现在我也要糊弄糊弄你。” 倪末好奇他怎么个见义勇为,沈识寒却并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亲了好一会儿,倪末喘着气躲开:“我还没洗澡。” “这么冷的天,洗什么澡?” “你自己也天天洗。” “我那是臭美,你又没这毛病,”他往她脖子上用力嗅了下,“这么香,不用洗了,实在要洗待会儿我帮你。” 倪末在他的攻势下渐渐放弃了抵抗,她断断续续跟他说话,商量要不要搬出去住。经过今晚见面,她觉得一直住这儿不太好。 沈识寒像是没听,却又听了,“搬出去干嘛?这房子就咱俩住过,我舅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那就直接把房租交给我吧。” 话落,他使着坏深深往里推进,倪末内里随之紧绞,再也说不出话。 沈识寒既不节制,花样也多,现在体力也因为健身跟了上来,倪末知道他皮肤薄,不想伤到他,但每每都要被迫地在他身上抓出深深浅浅的痕迹来。 隔天周末,沈识寒雷打不动地睡懒觉,醒了后又开始对着手机看资料,到中午才起来拾掇自己。 -- 第189页 倪末在书房看书,他拿了好几套衣服过去,一套套换了让她评价,换着换着忽然就停了下来。 “要不今天你和我小舅一起过去,我坐柴暃的车?” 倪末再一次被他弄晕,“干嘛?” “假装一下,看看我姥姥跟我妈猜不猜得出来。” 倪末知道他最怕无趣,即便是风平浪静也要被他主动掀起波澜来。她原本有些顾虑,担心把事情搞砸,却又莫名地想要纵容他。等他把电话打去给柴暃,柴暃满口答应,她跟李沛予也就不得不配合。 她还是坐的沈识寒的车,到门口才跟李沛予一道走进去。 两人原先只说要请朋友回家吃饭,李伊秾以为李沛予要带那位可能跟英国有些渊源的朋友来,谁知上门来的是倪末,她倒不是不欢迎,只是跟她期望的不太一样。 不过倪末又来吃饭,李伊秾又隐隐地抱起了期待。 隔了会儿,沈识寒跟柴暃一前一后进来,两人似乎提前说好了要怎么演,起初看着并不亲近,过会儿一个又故意地凑到另一个旁边说悄悄话,但因为凑得不近,悄悄话能被在场的所有人听见。 这反倒显得暧昧起来,引得沈识寒的姥姥跟妈妈时不时对视一眼。 直到乔伊从楼上跑下来,她先一步发现了端倪。 沈识寒并没有提前收买乔伊一起演戏,但乔伊却像跟她哥开过碰头会议,也像是被她哥重金收买了,时不时黏着倪末喊一句“妈妈”,“演”得很像那么一回事儿。 李沛予平常再正直不过的一个人,先前两人还有可能的时候,他时刻要纠正乔伊对倪末的称呼,现在为了配合柴暃演戏,倒不出声纠正了。 倪末不得不怀疑,沈识寒的演戏天赋可能是家里遗传下来的。 她隐隐地有些担心这样会不会太过分,可沈识寒演戏的兴致始终很高。 饭桌上,因为柴暃是新客,沈识寒又没有特意介绍,李伊秾自然地对柴暃尤其好奇,而柴暃是个能言善道幽默风趣的人,话痨程度甚至超过沈识寒,跟两位长辈很是相谈甚欢。 乔伊已经知道自己的准妈妈换了人,她希望跟现在的准妈妈亲近一些,但她觉得柴暃不太喜欢她,还是以后再说,她也觉得,目前她还是更喜欢她的Nemo。 她挨着倪末坐,热情地给她推荐菜品,又在她哥悄悄伸手过来牵倪末的时候,先一步把倪末的手拉进了自己手里。 好不容易吃完一顿饭,倪末被乔伊拉着去楼上,沈识寒说要请柴暃一起去参观乔伊的房间,顺便拉上他小舅作陪。 剩下两位长辈面面相觑,紧跟着又相视一笑。 姥姥连连摇着头,“演得最起劲的是他,最早露馅的也是他。” 所有人里,就属沈识寒的眼神最明显,频频看着倪末,还偷偷在桌子底下拉她手,表现着外甥对“小舅妈”不该有的热情,生怕别人看不出来。 李伊秾说:“其实上回我就觉得不对劲,那时候这小子还知道收敛。我看啊,这回他就是故意的,这主意不用说肯定是他提的,可他把其他人都忽悠了,别人都来配合他演,他倒好,自己偷偷放水。” “他能出这种主意一点不奇怪,我就奇怪,沛予怎么就被他给说服了。” “什么人能不被他说服?不过这回说不准,不一定是他说服的。” “也是,沛予起初演得还挺像那么一回事儿,后来也露馅了。” 楼上,乔伊在短暂地欢迎了四位客人后,房间里很快就剩她一人。她用胖乎乎的手撑着下巴,叹了一口气,有一刻觉得有点孤独,但很快她就欢快地蹦下楼,往院子里找她的吉祥如意去了。 隔壁房间里,沈识寒躲在门后等倪末从乔伊房间里过来。如果单是请倪末来家里吃饭,他还不至于那么紧张。此刻他手里拿一个盒子,正研究用什么样的姿势送出去不那么正经也不那么随意,他思考得过于投入,以致于倪末进门的时候,他慌张地就把盒子里的东西塞进了嘴里。 他把打算送给倪末的戒指误吞进了肚子,这话说出去会让沈识寒本人羞愧得无地自容。所以除了他自己跟倪末,没人知道这回事儿。 为了把戒指取出来,倪末陪着沈识寒跑了一趟消化科,后来取出来了,倪末也没能看到戒指,只知道沈识寒账户上多了一笔钱。再后来,倪末在新年那天收到了一枚新戒指。 沈识寒说戒指只是新年礼物,如果倪末一定要赋予一些其他意义,他一点也不会介意。要是她愿意陪他一起去滑雪,他就更开心了。 沈识寒是极繁主义,去一趟长白山滑雪无异于搬家。因为即将开学,两人去不了几天,但他衣服仍是成套成套地带,单是两件大衣就占了一个箱子,更别说可带可不带的滑雪工具,以及他整来的花里胡哨的气球。气球上面有他手写的字,在一众甲骨文、金文、小篆中还混着一句英文。 沈识寒很重视这次旅行,这还是他跟倪末第一次一道出远门。他以前不喜欢做旅行计划,这一次却很上心,把计划表换了又换,出门前一天才勉强满意。 然而刚出门没多久就出了状况。 因为半路上沈识寒接了导师电话,暂时改由倪末当司机。 倪末,马路杀手。在离上一次撞上警车的两条街区外,伴随着一声尖叫,倪末再一次撞到了旁边的电线杆。 -- 第190页 交警在两人还没下车前,就从对面马路赶了过来。 倪末配合地摇下车窗。 交警把人一认,眉头跟着一皱,“嘶……怎么又是你?” “徐—” “别徐队长了,你又给认错了,他今天调休。你原来2046那车报销了?” “没呢。” “人没事吧?” “我没事,但我男朋友他手好像折到了。” 交警象征性关心了一句,副驾上的沈识寒并不太高兴:“还活着,谢谢您嘞。”刚才那一声尖叫就是从他嘴里出来的。 倪末最终把沈识寒扶下了车,不知该不该说他幸运,三次伤的都是左手,不然只会更加麻烦。 沈识寒极不自然地曲着左手,见倪末冻得鼻子通红,要从后备箱里翻出他的外套来。 倪末正跟交警那儿签完单,回头见他正要伸手,忙跑过去赶在他前头,然而刚掀开,里头的气球一股脑儿全跑了出来。 倪末惊呼着去捉,可那气球借助冬风升腾得飞快,她只捞着一根细线,扯下来,恰好是写着英文的那只。 “Nemo,I Vole You.” 署名,Shenn. 倪末来回看了几遍,在冷风中笑了出来。 “沈识寒。” “啊?”他回过头来。 “我也爱你。” 沈识寒先是一愣,随即往后一退,“什么?没听清!” “我说,你好倒霉,手又被我弄伤了!” “什么?我好帅?好像不是这一句啊!” 他继续往后退,然后把手环到耳边,作出聆听状。 “再说一遍我听听!” 倪末笑出声来,又配合地用手圈成喇叭。 “沈!识!寒!” 沈识寒笑着应,“在!” “以后的钱!都给你用吧!” 他的爱好之一是花钱,倪末愿意尊重他的爱好。 “以后的车!也都由你开吧!” 她拼尽全力继续喊,“还有!这样说话!好傻啊!” 沈识寒学她断句:“那你就!过来!让我抱抱啊!” 倪末笑着没动。 他催她:“快点啊!我手好痛!滑不成雪了!那就在医院凑合过吧!” 倪末拉扯着气球朝他跑了过去,冲进他怀里。 “沈识寒。” 他只一只手能抱她,但也绰绰有余。 北风很冷,她却觉得很暖。 “我爱你。” 他笑着亲她额头,“还有呢?” 她望向他,头顶是斑斓的气球跟明亮的星星。 她也笑,“谢谢你。” 谢谢你喜欢真实的我。 谢谢你,让我接受真实的自己。 --